《春风沐雨》 第1章 《春风沐雨》作者:夜绛【cp完结+番外】 简介: 美人演员攻 x 富二代导演受 美强惨 x 高富帅 楚沐 x 贝季风 贝季风从未想过自己一见倾心的漂亮家教姐姐会是一个男生。 更未曾意料到在谎言被揭穿后,对方会不告而别。 所有的欢喜与爱恋仿佛都成了一场闹剧。 于楚沐而言,贝季风是他这一生仅有的温暖与光亮。 照亮了他未曾有过光明的世界。 那是他们的十五岁与十七岁。 时过境迁、久别重逢。 贝季风在事业与恋爱上走得磕磕碰碰,而楚沐已经成为国际影坛的准影帝。 承诺了要从校服到婚纱,便不许放手。 这一次,楚沐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只为将他觊觎已久的小王子重新圈回自己的身边。 排雷指南: 1.攻有女装史 2.受有前任 第1章 换角 申城的凌晨四点,天空刚刚泛起苍白的鱼肚白色,整座城市仍在寂静里沉睡。 贝季风接到范鹏的电话后,飞快地换上一件运动卫衣,匆匆出门。他的五官清秀、皮肤白皙,明明已是24岁的年纪,气质却仍像初入大学的十八岁少年。 高调的红色吉普车在空旷的街道上疾驰而过,近十分钟后,被随意丢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开始不间断地发出震动,一条又一条拥有相似标题的新闻蜂拥而至,各大平台疯狂推送着今日的娱乐版头条——《深夜会所吞烟吐雾,新晋影帝疑似涉毒》、《恋情曝光!周恺杨泽宇激情热吻》。 等待红灯的间隙,贝季风扫了一眼满满当当的手机屏幕,不禁低声咒骂。他不耐烦地打开双跳灯,索性将车停靠到路边,给范鹏回拨了一个电话。 “现在什么情况?” “人还没出来,在等尿检报告。” 贝季风咬了咬下唇,搁在方向盘上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凸起的关节处隐隐发白。 “小风,你放心,结果肯定没问题。周恺就是碰巧在现场,昨晚店里的客人都被要求参加检测。”范鹏在那头说道。 然而,贝季风根本不可能放下心,“我现在去环宇。”他的语气冷漠而干脆,听得范鹏眉头一跳。贝季风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各大平台已经开始推送周恺疑似涉毒的新闻了?” “这……”范鹏顿了顿。 这不比普通的八卦小道,按理说,公众人物撞上社会新闻,娱乐媒体会等官方通告或向多方渠道求证后再发布,至少会滞后两到三天。然而,这一次,事情尚未有定论就已经有了铺天盖地的通稿,很明显是有人在背后作祟。 “我马上联系程总,查一查是谁给周恺泼脏水。”范鹏说道,“你放心,等报告出来,公司就会发澄清说明,我们保证不影响《破光》的开机。” 贝季风沉默两秒。如果说他方才还有些许迟疑的话,那么此刻,听见范鹏主动提起《破光》,贝季风反而坚定了决断。 “我会告诉程总,周恺不再适合出演《破光》。” “你的意思是要在这个节骨眼换掉周恺?”范鹏难掩惊诧,“小风,距离开机可只有两个星期了……” 贝季风打断道,“你觉得今天以后,还有多少人愿意为周恺饰演的缉毒武警买单?” 范鹏语塞,不知该如何反驳。 贝季风挂断电话,给许越发了条信息后,重新发动车辆,往环宇经纪驶去。 诚然,相识这么多年,贝季风相信周恺的清白。可这几年里,劣迹艺人层出不穷,观众对娱乐明星的信赖度几乎降到了最低,有的标签一旦沾上,就很难撕下。 更何况,以贝季风对周恺的了解,他或许自身确实没有触碰法律的底线,可来往的人物、出入的场所,在娱乐圈里风生水起了五、六年的周恺不可能对其背后的灰色地带全然不知。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令贝季风萌生换角的念头。 抵达环宇经纪楼下的时候,许越恰好坐车赶到。 两人被彬彬有礼地请进了环宇经纪老总程伟刚的办公室,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客气地赔着笑,从满面的油光和发红的眼角来看,估计他没能安安生生地睡个好觉。 贝季风不喜欢拐弯抹角,直接挑明了来意。 程伟刚坐在他的对面,挂上一副老道的笑容,“小风,现在就谈换角,早了点吧?” “程总,这话就不对了。”开口的是许越,“《破光》还有半个月就开机了,现在不换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许副导,我的意思是等我们周恺的检测报告出来再说也不迟。若周恺是清白的,剧组这么做既不厚道,也得不偿失,对不对?你们也知道,周恺为了《破光》这部电影特意空出档期,推了好几个活动和综艺,还去部队闭关体验,他是下了苦功夫的。” “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贝季风淡淡道,“什么时候专注演戏也成了演员炫耀的资本了?程总,我们不是来和你打商量的,这事没有回转的余地。” 尽管贝季风年轻,论资历和经验也远远比不上纵横商场十数年的程伟刚,可他丝毫没有露出怯意或是有半分的底气不足。 程伟刚收敛笑意,“贝导,这就有些强硬了吧?虽然还没有官宣,但我们也是签了合同的,剧组是打算无故开除周恺?” 第2章 “无故?”贝季风笑了笑,他打开微博热搜,将手机放到中间的茶几上,“现在,周恺的首位关联词条就是‘吸毒’,你又不是不知道《破光》这部电影讲的是个什么故事,你真觉得周恺还适合来演男主吗?”他反问道,“环宇也是老牌的经纪公司了,这种时候的最佳公关策略,您应该比我清楚吧?” 程伟刚沉默不言了。 娱乐行业的舆论战,迎难而上是下策。 只要话题被提起,就会有人非议、质疑,到头来损害的还是艺人自身的路人缘与形象。更何况,这几年求锤得锤的窘况屡见不鲜,程伟刚可不敢去赌周恺的私生活。 这种时候,最好的公关策略就是冷处理。于环宇而言,到公开官方出具的检测报告以证清白为止,就是最好的维护周恺形象的方法了。 “我就直说了,”贝季风开口,“如果周恺继续主演《破光》,无论是对他个人还是对影片都会有不可估量的负面影响。从开机到下映,周恺、《破光》都会和今天的头版头条绑定,这是环宇希望看到的吗?” 答案不言而喻,但程伟刚不愿就此妥协,“既然剧组要辞退周恺,那按照合同,违约金方面……” “赔偿可以谈。”贝季风说道。 这话听起来有商有量,可程伟刚一下子就明白了贝季风的意思——这便是没得谈了,否则直接按合同给付不就行了? 贝季风悠然开口,“《破光》是官方电影家协会指定的精神文明建设重点项目,演员的录用和辞退都要经过傅珏会长和官方负责人的首肯。程总,你要赌一下他们的立场和态度吗?” 程伟刚瞬间变了脸色,官方的态度如何他不清楚,但贝季风可是傅珏一手带出来的爱徒。可以说,贝季风的立场就是傅珏的立场。 “辞演和辞退虽然只差一个字,但到底是辞演好听一些。”贝季风提醒道。 这下,程伟刚明白了,贝季风是在要求周恺辞演,换而言之,赔偿金一分都不会有。 若是普通的剧组,辞退就辞退了,大不了撕破脸皮,以后不再合作,但牵扯进电影家协会和官方,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从官方项目中被辞退,周恺以后就别想再参演其他的官方项目了。 坦白说,程伟刚最初之所以看中《破光》这部电影就是因为它的背后有电影家协会和官方文明建设组的支持。如今的娱乐圈,青年演员要杀出一条长远的生路,不仅要人气红,形象更要“红”,周恺正需要一部这样的电影来升华自己在圈中的地位。 程伟刚叹了一口气,到底来日方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总比上了黑名单,再无翻身之日要好。 “我会和周恺好好商量的。”他说道,这就是退让的意思了。 然而,程伟刚的话音才落下,办公室的大门就被人用力推开。 “我不同意!” 周恺径直闯进来,他的步伐跌跌撞撞,身上还带着散不去的浓郁酒气,令贝季风眉头微蹙。周恺没有错过他的反应,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沙发上的青年,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同意。” “我已经和程总谈好了,你们聊吧。” 贝季风垂下眼眸,神色淡漠。他起身,准备带着许越离开,不想再继续浪费宝贵的时间。 周恺连忙挡住他的去路,“我要是演不了《破光》,环宇就从剧组撤资。” “小周!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程伟刚急道。 贝季风抬眼,语气笃定,“我不缺钱。”他说道,丝毫没有因这样的威胁而动摇。 周恺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其实,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有点口不择言了。 多少导演为找投资而发愁,但资金问题还真难不倒贝季风。作为申城世家圈的公子哥,《破光》的最大资方就是贝季风自己,而这也是程伟刚迅速妥协的原因之一——他不想得罪贝季风以及贝季风背后的贝家。 “这部电影没我坐镇,还有谁会买你的账?”周恺又道。 这话倒比撤资有力一点。从资历上来说,周恺一直活跃在一线,两个月前又刚刚拿下华表奖的最佳男主角,是人气正红的新晋影帝,而贝季风作为导演,尽管有傅珏的大力支持,却是实打实地第一次独立执导院线电影。 周恺能保证票房,但贝季风不能。甚至,有些不了解贝季风背景的演员,还真是冲着与新晋影帝的合作才入的剧组。 只可惜,贝季风态度明朗,“你已经不适合演苏正阳了。” 说完,他向程伟刚点头致意,绕过周恺,带着许越离开了办公室。 “等一下!” 衣衫不整的男人紧追在后,“小风,和我谈谈。”周恺不依不饶道。 贝季风像是没听见一般,沉默地走入电梯。 “毒检报告已经出来,这是一场误会。”周恺自顾自地解释,跟着他们一起下楼。作为两人的共同好友,许越颇有些尴尬地缩在角落里。周恺苦口婆心道,“别意气用事,《破光》是你的首部独立执导院线,你需要我的保驾护航。” 贝季风掀起眼帘,浅棕色的眼瞳中是如死水一般的冷漠。 “既然知道这部电影对我意义非凡,你就不该在这个节骨眼惹出这样的新闻。”他说道。 电梯抵达负一层的停车场,贝季风径直走出去。跟在后头的许越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的红色吉普车,机灵地转转眼睛,飞快道,“我去车上等你,慢聊。” 第3章 贝季风解锁车门,“啪嗒”一声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回响。他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满身酒气的狼狈男人。 周恺以为这是愿意和解的信号,连忙道,“环宇的公关能力很强,我保证,你担心的问题不会发生。” “不必了,”贝季风抬手示意他别再说下去,“到此为止吧,周恺。其实我们都清楚,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根本不适合共同参与《破光》的拍摄。” 周恺愣了愣,兀地想起范鹏在来的路上特意提醒过,今天的头条还有他和杨泽宇的热吻照,只是和疑似涉毒比起来,在如今同性婚姻的合法性被提上议程的环境下,显得不值一提。 “我喝醉了,”他哑着声音解释,“我和杨泽宇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一个月前你也是那么说的。”贝季风平静道,“这次你真的不用向我解释,毕竟我们已经分手了。” 周恺咬牙,他没有承认过这一点。在原有的计划中,他有绝对的信心可以通过漫长的拍摄周期挽回他和贝季风之间的感情。 “再给我一次机会。你不可能在两个星期内找到替代我的人,小风,别任性。”周恺争取道。 贝季风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这是我需要操心的问题,而不是你的。” 他跳上红色吉普车,颇有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车前的男人。很快,汽车扬长而去,将周恺远远甩在后面,望着后视镜里不断变小的身影,贝季风长吁出一口气,眉眼间终于浮上几分烦闷的疲倦。 第2章 支持 贝季风的导演工作室坐落在申城寸金寸土的市中心,一栋两层楼的花园小洋房里。 周围的景致带着旧城区特有的历史古韵,狭长的弄堂、红瓦青砖堆砌而成的石库门,从二楼的平开窗往外眺望,能看到高大而苍翠的梧桐树。 整个工作室的人员构成并不复杂,以贝季风为核心的创作团队和以陈依为主导的制片团队,两个部门相辅相成。前者负责内容的产出,即影片的制作,后者则负责产出以外的所有业务,包括工作室的日常运营、资金管理,与资方和演员的外联洽谈,以及影片后期的宣发等等。 虽说《破光》是贝季风独立执导的首部院线电影,但在过去的两年里,他导演过一些荣获国内外权威奖项的短片和微电影,团队从无到有,如今不仅有成熟的运营机制,更有优秀的业务水平。 这也是傅珏放心将《破光》这一重点国家影视项目交给贝季风的原因之一。 然而,千算万算,傅珏没想到另一得意门生周恺会在开机前夕掉链子。 “我和他说过多少次了,要当一个好演员就要静下心来拍戏,不能被娱乐圈那些灯红酒绿迷了眼。”傅珏在电话那头叹息,“现在这个行业啊……不一样咯。” 这话算是老生常谈,贝季风听傅珏感慨过很多遍。 无非是觉得如今的娱乐圈流量为王,出现在电影、电视中的大多数面孔都是偶像转演员的流量小生,正儿八经科班出来的演员却举步维艰。诸如拍戏的时候不背台词,只念数字,理所当然的原声演技也成了称颂敬业的优点,这要是倒退十年,都是电影圈里想都不敢想的现象。 那些老牌的影帝几乎个个都是从龙套做起,日积月累才有如今的成就与声望,而现在的青年影帝们却鲜少经受过那些籍籍无名的磋磨。以前,演员这个行业,是读不起书的人逆天改命的机会,现在却成了有钱人的竞技场,优质的外形和资本堆砌出来的形象与人气创造了一步登天的捷径。 贝季风对这些现象不置可否,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法则,但对傅珏这种古板的老一辈人来说,却很难接受那些阴柔又缺乏情感的面孔出现在镜头前,他对流量明星们向来没什么好感。 当初,周恺是在他手里学的演戏,后来被环宇签走,也走上流量路线,师徒两人就渐渐产生了隔阂。 贝季风站在二楼的平开窗前,胳膊搭在窗框上,指尖夹着一根燃着的烟。在他的身后,是一间由玻璃墙隔开的会议室,许越和郁夏正坐在里面筛选着新一轮试镜的演员简历。 “这次是我没考虑周全,让您担心了。”贝季风说道。 “老师知道不是你的问题。”傅珏开口,“你做得对,既然周恺没把你,也没把这部电影放在心上,那换掉他就是正确的决定。要不是两年前……哎,小风,以你的才华早该拿个正儿八经的导演奖了。” 贝季风低头轻笑,“老师,微电影和短片怎么就不正经了?” 话虽如此,但贝季风知道,傅珏这么说是因为对他有更大的期望。 “我心里有数的。后天,我们就进行新男主的选角,不会让您难做。”贝季风说道。 工作室能拿下《破光》这个项目,傅珏没少为贝季风背书。一旦项目出了问题,作为电影家协会会长的傅珏势必会承受比贝季风更多的压力。 “我对你一直很放心。”傅珏发自内心道,他顿了顿,语气爽快,“小风,你尽管放手去做,换人也好,延迟开机也罢,有什么问题,上面压下来,总有我给你顶着。” 贝季风的指尖颤了颤,“谢谢老师。”他勾起唇角,心头淌过一阵暖流。 回到会议室,郁夏和许越已经罗列出了几位候选人。 第4章 其实,当初周恺不是饰演男主的唯一人选。贝季风同样考虑过同是青年影帝的向然和苏恒,不过,向然早些年演过同类型的角色,再演《破光》似乎没什么新意,而苏恒则是因为档期冲突,周恺这才成了唯一的选择。 考虑到这部电影是自己导演生涯的新起点和转折点,贝季风对一番不仅有演技上的要求,还追求票房的号召力,有一线的青年影帝坐镇,总是稳妥一些。 “真的要换掉周恺吗?”许越还有几分不确定。 平心而论,这个节骨眼更换男主是一步险棋,再加上许越和周恺在私下的关系不错,在环宇的时候,他和贝季风一致对外,但关起门来难免还是要为好友说上几句话。 “其实,环宇那边发了声明后,舆论已经转向了。”许越说道。 贝季风扫了一眼微博,环宇的这份声明语气强硬,再三强调周恺只是配合调查,没有被指控。他昨晚是正常和朋友在店里小聚,既没参与,也不清楚周围发生的违法活动。 说白了,周恺就是不幸地在一个错误的时间进了一个错误的地方。当然,环宇没有说明的是那家店的经营人就是周恺正常小聚的友人之一。 “换。”贝季风没有丝毫的动摇,“这种新闻只要沾染上就会成为电影宣发时的黑点,被带尽节奏。周恺的私生活你又不是不清楚,要是媒体紧盯着不放,谁知道还会出什么事。” 许越无法反驳,只是道,“可我瞧着也没几个合适的人选了。男一不仅要看演技,还要看咖位,不然怎么和池宇宁交代?他不可能给二、三线的演员作配。” 池宇宁在《破光》里饰演男主的搭档,他虽没拿过影帝,但也是娱乐圈里颇有人气的一线小生。如果新男主的咖位不能压他一筹,官宣后势必又会有一番腥风血雨,而眼下的几位候选人都不太够格。 “我的看法是,宁哥自己不会纠结番位。”郁夏嘀咕道,“就是粉丝肯定会有意见,要不……我们索性延迟开机,再找找合适的人选?” “没必要,”贝季风回答得很干脆,“按时开机,如果男主没法确定,就先拍其他演员的戏份。”他的指尖轻点那些候选人的资料,顿了半晌,才宣布道,“先通知这些人后天来试镜,让池宇宁也过来看看。” 郁夏点头答应,许越的眉头却越发深皱,不太看好试镜的结果。 贝季风不声不响地走到阳台上,又点了一根烟。 作为导演,同时也作为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他心里是有底的。若是实在寻不到人,退而求其次的结果就是等苏恒手里的电影杀青,无缝进《破光》剧组。 不过,这算下策。 青年影帝这名头听起来厚重,但和老牌影帝相比,或多或少都是资源倾斜下的产物——有杰出的剧本、团队和人气作加持。论演技,苏恒其实不如科班出身的向然和周恺,而《破光》的男主苏正阳这个角色是需要深度挖掘的,苏恒现在才开始接触角色与剧本,恐怕达不到贝季风想要的理想效果。 正因如此,无论希望有多渺茫,贝季风都想搏一搏试镜,万一能有意外之喜呢? 夜幕降临。 贝季风约了苏恒和江空在壹号湖畔见面,那是申城有名的高级会所,世家子弟的聚集地。贝季风在壹号湖畔有一层专属的包厢,他到的时候,江空和苏恒已经叫了一轮酒了,黑绿色的大理石桌上井然有序地摆放着一排排小烈酒杯,空气里充斥着馥郁的酒精味。 “一杯无酒精的水果宾治,谢谢。”贝季风入座后,对服务员吩咐道。 坐在对面的江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来俱乐部喝果汁,有你的。” 他不情愿地从牛仔裤里摸出一张红色纸钞,塞进苏恒自觉摊开的掌心里。后者轻笑解释,“我们赌你第一杯喝什么。” 贝季风挑眉,颇为不理解地看向江空,“《破光》的新男主连个影子都没有,我还有心情喝酒?” 他和周恺不一样,《破光》开拍在即,贝季风不会没分寸地放纵自己。更何况,除了必要的应酬场合,他本就很少在外喝酒,最多是在没项目的时候与江空、苏恒小酌几杯。 两人都是他私交不错的朋友。 苏恒是贝季风高中时期的后桌,两人因入行的圈子相同,故而一直保持着年少时的友谊。 而江空,是京市名门江家的小少爷,江空的父亲与贝季风的父亲贝森远是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两家人交情颇深。贝季风在意大利生活的时候就见过江空好几次,不过两人真正熟络起来还是在大学以后,江空考进了申城戏剧学院的摄影专业,从京市搬到申城生活,与贝季风成为校友。 “话说回来,我都不知道你和周恺已经分手了。”江空边说边闷了一小杯龙舌兰,“他是不是眼瞎,那个三线网红到底哪里比你强?” 贝季风耸耸肩,表示自己不知道。 论外形、论气质、论家世,贝季风都是万里挑一的条件。 他的父亲贝森远是贝嘉集团的掌舵人,掌握着大半个国家的经济命脉,贝家在南方的豪门世家间有着不可撼动的龙头地位。贝季风的母亲乔娅同样出身显赫,是中意混血,来自于意大利佛罗伦萨当地一个颇有威望的家族,还一手创办了时尚圈的“圣经”——《ba》杂志。 第5章 可以说,贝季风是标准的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 对于这段感情的结束,贝季风接受得很平静。 或许是因为他早有预见,又或许是因为他曾经经历过更离谱、更荒唐的恋爱,倒不显得周恺的出轨有多么不体面。 总之,事已至此,贝季风没有任何留恋,也不想深究对方出轨的原因。 优越的家世总能让他轻而易举地得到想要的东西,拥有的太多、太轻易,能让人耿耿于怀、执着不放的就显得很少。 周恺显然不是其中之一。 第3章 推荐 一个月前,贝季风去云南为《破光》选景,比原计划的行程提前了两天返回申城。他原想给周恺一个惊喜,却没想到回到公寓后会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孩裸着双腿站在他们的客厅里。 周恺从淋浴间里走出来,身上披着松松垮垮的浴衣,湿漉漉的发丝淌着水,诧异的神色只在他的眼瞳中一闪而过,紧接着男人没有丝毫的慌乱和愧疚,只沉默地与贝季风对视。 他们相识在贝季风大二的那年。 周恺年长两岁,毕业前夕就参演了傅珏的冲奖作品《暗夜里行走》,又以这部电影里的男三一角荣获了当年的最佳新人奖,出道就奠定了在影视圈中的一线小生地位,是科班出身的青年演员中发展最为一帆风顺、平步青云的人之一。 而《暗夜里行走》这部作品,正是贝季风拜师傅珏后的第一个项目。 两人同是剧组新人,又都就读于申城戏剧学院,时常结伴往返于校园和片场,久而久之就拉近了关系。 打从第一次见面起,周恺就没掩饰过对贝季风的兴趣与好感。在同性婚姻即将被合法化的环境下,同性之间的求爱不需要再被隐藏或遮掩,不过,当时的贝季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考虑过恋爱这回事了,直到周恺在一次酒吧聚会上试图拥抱他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接收到对方暧昧的暗示。 贝季风拒绝了,委婉却干脆。 他的刻意疏远让情场经验丰富的周恺识趣地后退,电影杀青后,两人在私下便没了往来,最多只是校园里偶遇时打个招呼的关系。 再次产生交集是在贝季风大四的时候。 在傅珏的支持下,贝季风当时已有独立执导院线电影的计划。事实上,电影确实开拍了,周恺被傅珏推荐为男主角。只可惜,这部影片最终因剧本问题而搁浅,贝季风作为导演被千夫所指,他有些心灰意冷地放弃了大电影的拍摄,转而选择留校进修,同时转战小众短片与微电影领域。 对鲜少经历挫折的贝季风而言,那是他人生中少有的低谷期。 或许是因为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渴望得到包容、陪伴与爱。 这一次,当周恺对他示好时,贝季风没能拒绝。那些相伴的日日夜夜,那些贴心的鼓励与周到的支持,都让他感动。在庆贺短片获奖的庆功宴上,贝季风问周恺要不要和自己试试,得到的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坦白说,贝季风很清楚,感动不等同于喜欢,他也没有非周恺不可,但对二十三岁的贝季风来说,比起盲目的爱,他更愿意选择一个合适的人。 小时候,看多了父母如胶似漆、恩爱有加的画面,贝季风也曾对恋爱充满天真的幻想,寄托上种种浪漫又美好的期望。然而,懵懂年纪里的情窦初开却给了他一个惨烈又荒唐的教训。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看多了世家圈里貌合神离的情侣与夫妻,贝季风渐渐意识到两个本不相干的陌生人要在一起度过一辈子有太多的障碍与不易,而纯粹的爱过于缥缈、虚幻和脆弱。 他曾以为周恺就是那个出现在合适的时间里的合适的人,只是,贝季风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在恋爱后急转直下。 周恺一次又一次地越过他,对工作室的业务指手画脚,他莫名的傲慢与独断专横深深挑战着贝季风的底线,不间断的争吵与冷战几乎充斥了他们的整个恋爱期。感动与精力被迅速消耗,比起愤怒,发现周恺出轨的那一刻,贝季风反而感到了一丝解脱和意料之中。 在戏剧学院的时候,周恺在感情方面就很“出名”。 他的长相即使在娱乐圈中都算优秀,家境也殷实,向他告白的人前赴后继,而周恺几乎来者不拒。 在贝季风之前,他有过正式的男友,也有不少一夜情的艳遇,私生活算不上简单,但贝季风是他那么多年唯一主动追求过的对象,哪怕不算拍摄《暗夜里行走》时的暧昧,周恺也实打实地追了贝季风整整一年,直到一年前,两人才正式在一起,而周恺以往的男朋友从来不会超过两个月。 贝季风是特别的,但也没有那么特别。 “就发生了一次,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了。”周恺说道。 打发走了杨泽宇后,他们两人面对面地坐在客厅里,相隔一段足够远的距离。 听完他连解释都算不上的回应,贝季风沉默两秒,随后起身拉过脚边尚未打开的行李箱,开口道,“剩下的行李我会让许越过来拿。” “小风……” “周恺,我不傻。”贝季风淡淡地掀起眼帘,“要真是第一次,你会把人带回家?” 周恺哑然,无从辩驳。 壹号湖畔的包厢里,“嚓——”地一声,贝季风用酒桌上摆放的火柴点燃了一根烟,深吸一口,又缓缓吐出,缭绕的烟雾一股脑地混入空气里。 第6章 另一侧的沙发上,江空已经醉倒。苏恒低笑一声,将自己的外套脱下丢掉了江空身上,“人菜瘾大。” 江空的酒量很小,却偏偏嗜酒如命,没有丝毫的自知之明。所幸,今晚这个局他只是附带的小尾巴,贝季风特意出来一趟是想问问苏恒心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来试镜《破光》的男主角。 他入圈比贝季风要早,又是从顶流偶像转型到演员,和贝季风平日里接触的圈子不同。再加上,贝季风这两年拍的都是非商业性的短片与微电影,合作演员大多无缘一、二线。 “倒还真有一个人。”苏恒开口,也点燃了一根烟,眯得细长的凤眼打量着身边的青年,“有人气、有演技,也有档期,咖位不说压池宇宁一头,但当个双男主问题不大。” 贝季风琢磨了一下,“谁啊?” “楚沐。”苏恒轻轻吐出两个字。 贝季风夹着烟的手颤了颤,昏暗的灯光下,一双浅棕色的眼眸晦暗不明。 苏恒勾起一抹看好戏的笑,“你就没有考虑过他?还是不知道人家正计划回国发展?” 贝季风张了张嘴,他当然知道楚沐回国的消息。这一整周,各大营销号和娱乐圈、时尚圈的kol都在转发他的机场look,相关词条在微博热搜上居高不下,想不知道都难。 “他没在国内试过水。”贝季风好半晌才发出声音,“一上来就是官方项目,又让池宇宁作配,恐怕……” “怎么,威尼斯电影节的最佳男演员入围还不够格?”苏恒打断他的话,“虽然是陪跑,但以金狮奖的份量,哪怕只是入围,也要比我们这些国内的青年影帝要风光。他有实力、有咖位,也有人气,如今又打算回国发展,对《破光》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我可听说谢可正在积极接触楚沐的经纪人,不少导演和制作人都在盯着他的首部华语电影。” 贝季风熄灭手中的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毫无疑问,如果这个人不是楚沐,他或许会比苏恒更快想到,也会干脆又期待地发出邀请。 “考虑考虑吧,”苏恒轻轻道,“一个月前,你都没有立刻换掉周恺,现在又怕什么?” 贝季风直起后背,挑高一侧的眉毛,“我一向无所畏惧。”这话多少带了点嘴硬的成分,但贝季风确实认为自己能做到公私分明,所以他没有单纯地因为和周恺分手就将他从剧组里除名。 苏恒依旧含着笑,“行,证明给我看。” 贝季风没搭理他的挑衅。 男主的问题没有解决,贝季风没有玩乐的心思,三人没在壹号湖畔里逗留太久。零点之前,贝季风就和苏恒一人架着江空一条胳膊,离开了会所。 作为唯一没喝酒的那一个,贝季风先后将两位好友送到家,才回到潭景湾。 由于父母工作繁忙,贝季风从小生活在意大利,由外祖父抚养长大,直到十五岁才回国居住。这栋位于申城外环的三层小别墅便是当时贝森远为他们一家三口购置的。 只可惜,两夫妇依旧因工作关系满世界地跑,这么多年也没回来住过几次。而贝季风,一年前和周恺确定关系后,便搬进了对方位于市中心的复式公寓里。 被长期空置的别墅需要彻底清扫一番才能重新住人,贝季风重新聘请了过去照顾自己日常起居的刘姨来照料别墅。从安排人大扫除到整理寄送回来的行李,大约花了小半个月的时间,贝季风一直宿在市中心的酒店套房里,直到两天前,刘姨才告诉他一切都收拾妥当。 今晚,凭着一股心血来潮的冲动,贝季风将吉普车开到了潭景湾。 时隔一年未曾踏入,二楼的书房依旧保持着他记忆里的陈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水墨香。刘姨已经按照他过去的习惯排列好了寄送来的书本与文件。 贝季风从书架上取下去年十月发行的《bamp;a》杂志,封面上的男人拥有一张雌雄难辨的美丽脸孔——精致的五官、剔透的冷白皮,一头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扎在脑后,眉眼间的媚意与慵懒浑然天成,无论男女,都会被他独特的气质吸引。 这种突破了性别束缚的美足以堪称艺术,比贝季风记忆里的模样更醇熟,这便是苏恒在会所里提到的楚沐,也是贝季风十五岁时的补习家教。 第4章 楚沐 楚沐的演员之路始于伦敦,他的成名作是英国麦克白影业出品的系列电影《群星》,改编自英国著名科幻小说家亚瑟·阿莫夫的同名小说。 麦克白影业是全球最大的电影制作公司之一,而《群星》则是拥有广泛读者群体的世界级ip,两者强强联合,影视化的消息一出就在世界各地掀起了狂潮,华国也不例外。 尽管楚沐从未饰演过华语电影,也未曾在国内进行过公开活动,不过仅凭《群星》的影响力,他在华国的人气不亚于一、二线的青年演员和流量明星。 而今年,他主演的意大利文艺片《威尼斯的七日》更是杀入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获得多项提名,包括楚沐入围的最佳男演员。 贝季风看过这部电影,仔仔细细,反反复复。 影片看似讲述的是一对才华横溢的男女小提琴家在威尼斯相遇的老套爱情故事,实则不然。镜头用复杂的插叙手法,将两个发生在同一地点,却跨越了整整二十年的故事糅杂到一起,给观众营造出了男女主相遇的错觉。 第7章 然而,实际上,直到影片结束,男女主都未曾正面相遇,所有的交错不过是男主在追寻女主二十年前的踪迹。他在回忆她、探究她,不是出于爱情,而是出于对素未谋面的母亲的好奇。 这部电影真正叙述的故事是女主在二十年前抛弃了年幼的男主,投身于音乐事业。二十年后,女主已是举世闻名的小提琴家,男主凭借零碎的线索寻找到她的身份与踪迹,来到她的乐团应聘,最终又选择默默离去。 贝季风承认,这么多年,他或多或少都在回避“楚沐”这个名字,但这部电影过于无可挑剔,无论是镜头的刻画还是演员的演技都堪称文艺片中的教科书。 作为专业的导演,贝季风不会允许自己放弃学习这样一部优秀的作品。 望着杂志上的身影,他不由得回想起电影里的最后一幕——楚沐饰演的男主走出音乐厅,倚靠在灰色的石墙上,在昏暗的夜色里点燃了一根烟。缭绕的烟雾缓缓升腾,分割着那张柔美的面孔,颓然、灰败的氛围与威尼斯波光粼粼的清澈河面形成鲜明的对比。 在潺潺的水声中,橙红色的火星悠然熄灭,男人转身,在狭长的街道上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观众的视线里,陷入黑暗的荧幕宣告着影片的结束,却也将意犹未尽的惆怅感拉至顶峰。 贝季风放下杂志,走到书房外的阳台上。 徐徐的夜风裹挟着这个季节里特有的闷热。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陈依的电话,一双浅棕色的眼眸深深地看向对面的法式落地窗。 作为工作室制片部门的总负责人,陈依早就习惯了贝季风不分昼夜的来电,“老板,有什么事?” “你有没有楚沐经纪人的联系方式?” “嗯……能打听到。” “问问他愿不愿意参加《破光》的试镜。” 第二天一早—— “咚——咚——咚——” 贝季风被一阵清脆的敲打声吵醒,睁开眼睛就见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外站着一只雪白色的折耳长毛猫,巧克力色的鼻尖,炯炯有神的绿瞳,似有灵性一般举着半圆形的爪子,一张一合地扣着玻璃门,扰人清梦。 贝季风笑了笑,走过去,“你好呀。” 他昨晚是在书房的沙发床上睡的。推开门,将柔若无骨的白毛团子抱起,小家伙亲人得很,一点都不露怯,还用一侧的耳朵蹭了蹭贝季风的锁骨,发出一声绵长又惬意的喵叫。 贝季风哑然失笑,走到被阳光覆盖的阳台上。 这猫看起来有品种,不像是小区里的流浪猫。正这么想着,他深吸一口气,一股久违的馥郁花香乘着清新的空气窜入他的鼻腔,浅棕色的眼眸下意识地往楼下望去。 这里的阳台恰好正对着隔壁相邻的那栋别墅,两家的庭院间竖着一堵不过一米多高的矮墙。 昨晚,在夜色的笼罩下,贝季风没能看清那里的光景,现在才发现原本霸道地爬满整面篱笆矮墙的枯藤残叶已然全部消失,所有冒头的枝丫都被修剪得干干净净,重新粉刷过的墙面拥有如白雪般纯净的色彩。 贝季风有一瞬的失神,这和他一年前离开时的模样不同。 怀中的猫咪轻叫一声,似是不满他的走神。小家伙从怀中挣脱,敏捷又轻松地跳到底下的矮墙上,很快窜进隔壁的庭院,不见了踪影。 “刘姨,隔壁……住人了?” 贝季风匆匆下楼,一早过来的刘姨已经在餐桌上摆好了西式早餐,正往玻璃杯中倒果汁。 刘姨点头,“瞧着也是这阵子才搬过来,打扫的时候就看到搬家公司的车停在小路上。” “是什么人?”贝季风闪了闪眼睛,佯装若无其事地坐下。 刘姨轻叹一口气,到底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说得直白一点,她或许比贝森远和乔娅更懂贝季风。此刻,她唇角一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却懂分寸地没唠叨太多,只如实道,“不太清楚,没见上过面。” 贝季风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不再多问。 沉默地吃完早餐,出门的时候经过庭院,贝季风又看了一眼那堵熟悉又陌生的篱笆墙。 由于矮墙并不高的缘故,他的视线能轻而易举地越进隔壁家的庭院,靠着篱笆的地方种下了新的灌木和一些贝季风不认得,更叫不出名字的盆栽花。 在潭景湾里,院子家家都有,但真有心侍弄花花草草的住户却不多,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养活这些精细的植物,而有园丁照料的花园大多都和贝季风家的院子一样,同一品种的花儿成片地开,而不是像这样养在盆栽里。 贝季风收回视线,淡淡吩咐,“这两天不用过来了,我不回来住。” 刘姨应了一声。 相邻的别墅里,正对着阳台的法式落地窗前,楚沐无声地注视着远去的红色吉普车。 方才那只雪白色的长毛猫从窗户的缝隙中回到他的脚边,轻轻蹭弄着西装裤的裤腿,黑色的布料很快染上一片细软的白毛。 “见到他了?” 楚沐蹲下身,嘴角含着笑,修长的指尖一下、一下顺着猫咪的后背,“你们像不像?像不像?”他弯着眉眼,漂亮的眼瞳仿若一轮皎洁的银月。 似是感觉到了主人愉悦的心情,猫咪无赖地往地上一躺,毫无防备地露出柔软的肚皮,等着被顺毛。然而,就在这时,床头柜上的手机发出声响,楚沐迅速起身,是经纪人周宇飞的来电。 第8章 “季风工作室发了试镜邀请,《破光》的男主角。” 楚沐笑了笑,意料之中的事,但他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正因激动的情绪而战栗不已。 “好。”他应道,记下了试镜的时间与地点。 电话挂断后,楚沐迫不及待地打开邮箱,工作室给他发来了试镜的剧本和人物小传。 等待下载的时间里,他的指尖不停地敲打着红木桌面。楚沐想了想,又拿起手机,发出一条微信:【谢了。】 苏恒的回复很简洁:【。】 一个句号代表已阅,两个冷情的人之间不需要有太多的寒暄与客套。 《破光》的男主试镜就在贝季风的工作室里举行,最终受邀前来参加的演员一共有三位。 坦白说,这已经比贝季风预想的要好上一些。开机前才决定临时换角,圈内一、二线演员的档期早就排到了数月后,陈依的试镜邀请发出后,不少候选人都以此为由表达了婉拒。当然,其中不乏因周恺辞演而对影片兴趣怏怏,或是不想得罪周恺和环宇的人。 负责试镜评选工作的同样是三人——作为导演的贝季风、副导许越,以及编剧郁夏。除此以外,饰演男二的池宇宁也被邀请到了现场,为试镜演员搭戏。 在《破光》这部电影里,与男主拥有最多对手戏的便是男二一角,郁夏选取的试镜片段正是两人的名场面之一。 贝季风是个很看重演员间化学反应的导演。通常情况下,选角结束后,演员之间就会陆陆续续地交换联络方式,培养默契,然而此次换角突然,计划的拍摄行程又十分紧凑,他不得不把试镜人与池宇宁间天然的张力和戏感纳入评判范围。 面对演戏,池宇宁向来精益求精,完全不介意跑这一趟。 用傅珏的眼光来看,池宇宁是青年演员中少数能沉下心来磨炼演技和作品的人。他科班出身,几乎很少参加与演戏无关的活动。在挑选剧本时,比起番位,考量更多的是剧本的质量与角色的挑战性,是愿意为创作一个好作品而付出时间和精力的人。 不过,池宇宁的人气也因此徘徊在二、三线,颇有些辜负他清秀的好看皮囊。 试镜的题目很简单,三位演员需要演绎同一个片段。陈依事前已经按照贝季风的意思,给三人发去了试镜剧本和人物小传。 主角苏正阳是一名潜伏在贩*集团的警方卧底,试镜的情节讲述的是他与池宇宁饰演的肖云接头的场景。作为苏正阳的对接人,肖云接到新的命令要劝服他继续执行卧底任务,而在集团里备受煎熬的苏正阳却表示自己想要按计划归队。 第一位走进会议室的试镜演员是徐恽。 这是贝季风再三斟酌后从简历里选出来的。徐恽曾参加过男二的试镜,不过因年龄原因,池宇宁比他更符合肖云这个角色。在设定中,肖云年轻有为,是天之骄子,而徐恽的外形和他的真实年龄相差不大,都已年过三十。 老实说,这与苏正阳的设定也有出入,不过眼下贝季风没多少余裕去挑剔,他看中的是徐恽的演技。虽说出道以来,徐恽饰演过的角色大多是二、三番位的配角,不过他在圈内出了名的高产,就算无缝进组也能及时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要论贝季风对谁最有把握在最短时间内吃透苏正阳这个角色,那非徐恽莫属。不仅如此,在长达近十年的不温不火后,今年上半年播出的一部电视剧让徐恽小小出圈了一回,正值人气的巅峰期。 “开始吧。”贝季风淡淡道,直接进入了正题。 第5章 试镜 “为什么昨晚不行动?” 徐恽双眼无神地跌坐进身后的椅子里,他很快进入角色,失魂落魄的模样将内心的痛苦与挣扎展现得淋漓尽致。 “有钱、有货、有人,足够起诉高嵩,为什么临时收队?”他的声音在颤抖,明明距离解脱仅一步之遥,却又眼睁睁地看着回归正常生活的机会从身边溜走。 “上面有新的命令。”池宇宁开口道,冷静而无情。 “什么意思?”徐恽瞪大了眼瞳。 “我们要抓高嵩的上线,金坤。”池宇宁说道,“上面已经和缅甸政府达成了共识,近期将展开一次大行动,一举端掉金坤的大本营,消灭他在华缅边境的全部产业线。” 徐恽失神了片刻,“……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六年,这六年里,我的任务一直是奔着高嵩去的,从来没人让我准备去对付金坤。” “我们都知道,不是每个任务都可以完全按照计划进行。”池宇宁移开了自己的视线,语气有几分软化,“我答应你,六个星期,最多六个星期,我一定让你归队。” “可我连六天都不愿多等!”徐恽猛地站起来,几近愤怒地抓住池宇宁的肩膀,“你知道这六年来,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从六年到六个星期,看似只要再多等短短一个半月的时间,一切就都会结束。可苏正阳知道,对付金坤要远比对付高嵩危险得多,后者是滑头、是罪犯,可前者是横跨华缅两国,底下养了一支武装部队的边境线上的亡命之徒。 这六个星期,注定是要赌上命的。 池宇宁叹息一声,拨开了徐恽的双手,走到他的身侧,掌心搭上他的肩头。 “我知道,正因为我们都知道,才更加清楚眼下不可能再制订一个新计划、派一个新卧底去执行任务。”池宇宁闭了闭眼睛,“我们等不起,再来一个六年,会有多少毒品流入华国?又有多少兄弟会为之付出生命?” 第9章 他的话让徐恽动容地闪了闪眼睛。 “很快,新的战略部署就会下来。” 池宇宁收回手,走远几步,恢复了一派冷情、自持的模样,“你负责提供情报,和行动队里应外合。记住,一旦发生交火,一定要提前戴上标记,避免被误伤。” 徐恽踉跄着后退两步,眼里的光迅速暗淡,他哑着声音道,“我能提一个要求吗?” 池宇宁回头看他,“你说。” “这六年,我没见过家人一面。我爸殉职,我没去葬礼,我妈病逝,我没赶上最后一面。还有,你和烟烟的婚礼……”徐恽轻吸一口气,克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你们的孩子快要出生了吧?” 池宇宁抿唇,严肃的脸孔上闪过一丝温情,转瞬即逝。 “嗯。”他轻应一声。 “我想在行动开始前见她一面。”徐恽的语气带上了几分恳求,“就一面。”他凝望着池宇宁。 然而,在冗长的沉默后,池宇宁摇头击碎了他眼底的希冀。 “你比我更清楚,这无论是对你还是对苏烟来说,都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池宇宁说道,凛然的神色充满了严肃的正义感,正派得毫无瑕疵。 徐恽无声地坐回到了椅子上,他揉了一把下颚,问道,“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吧?” “嗯。”池宇宁垂下眼眸,应道。 至于这声回应到底有几分份量,他们都心知肚明。 徐恽深呼吸着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份彷徨的浑浊淡了许多,“好。”他起身,似是答应了新的安排,往门口走去,又突然顿住脚步,“阿宁,”徐恽唤了一声,“答应我,如果我出了什么事……” “不会的。”池宇宁打断他的话,神色坚毅。 徐恽苦笑着摇摇头,继续说道,“如果我出了事,你就申请转部门,别再做缉毒警了。”他沧桑地感慨,“这条路走下去,九死一生,苏烟可以没有我这个哥哥,但不可以失去你这个丈夫。” “我……”池宇宁面露犹疑。 徐恽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用最轻的声音说出了最有份量的话语,“把这当成我最后的嘱托来对待吧。” “卡。”贝季风喊道。 至此,试镜片段结束。徐恽客客气气地向导演组和池宇宁弯腰致谢,到底是在娱乐圈里待了些年头的人,八面玲珑的,反而没什么架子。 总得来说,徐恽的演技老道、熟练,对情绪的收放和切换十分自如,唯一的缺憾是他和池宇宁间有太明显的年龄差,演不出贝季风想要的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的双生感。 不过,他没直接给出结论,而是先让下一位演员进了场。 “我能坐在旁边看吗?”徐恽客气地问道。 第二位试镜演员邵以辰走进了会议室,在征得他的首肯后,贝季风同意了徐恽的要求。左右他的表演已经结束,即使旁观也无法借鉴、参考,对试镜结果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再者,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参加试镜的,都算是给剧组和贝季风一份薄面,人家是来救火,他没必要上纲上线地摆谱、拿乔。 “开始吧。”贝季风说道。 依然是相同的剧情片段,然而,邵以辰的诠释却和徐恽截然不同。他一上来就冲动地抓住了池宇宁的衣领,扯着嗓子吼问,“为什么昨晚不行动?” 在这个场景之下,徐恽的苏正阳是矛盾而挣扎的,而邵以辰的苏正阳却是愤怒的。 作为编剧,郁夏不喜欢在剧本上增添太多的说明与注解,她的人物小传也鲜少用直接的词汇去形容人物的性格,而是用陈述性的语言娓娓诉说人物的成长轨迹。 在她看来,一个人物的灵魂在于过去的经历,而非苍白、片面的词汇可以总结。 这给予了演员更多的想象和发挥空间。 或许是受自身阅历的影响,徐恽对苏正阳的解读更丰富、复杂,而正值二十岁的邵以辰则赋予这个人物最直接的朝气与蓬勃。 邵以辰是傅珏推荐来试镜的。 他是童星出身,演过不少耳熟能详的角色,算是在全国观众的瞩目下长大。不过,童星时代的演技难以长远地支撑他成年后的演员之路,邵以辰在考入申城戏剧学院的表演系后,就一直有意减少娱乐圈内的活动,潜心学习、磨炼演技。 正因如此,拥有一线人气的他如今才有档期来试镜。而那份愿意打磨演技的心很是受到傅珏的欣赏。 只是,大约没接触过类似于苏正阳这样背景复杂,需要多层揣摩的角色,加上邵以辰是典型的体验派,技巧尚不成体系,又过分依赖天赋。当苏烟出现在台词中时,他明显把握不住苏正阳的情绪,台词和表情开始变得僵硬与不自然,不知该如何演绎苏正阳对家人、对妹妹苏烟的关心。 他懂热血,却不懂柔情,表演渐渐与池宇宁脱了节。 “卡。” 伴随贝季风的声音落下,邵以辰透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讪笑,似是知道自己的表现不尽如人意。 “学长,我演得怎么样?”他舔着脸,明知故问。 “你自己觉得呢?”贝季风挑眉,但没有讽刺或恶意,话语里更多的是调侃的意味。 他虽比邵以辰年长,又身处导演的位置,可毕竟不是那些资历丰富的权威大导演。在片场是一回事,在片场之外,他不太愿意摆出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戏剧学院有的是著名教授,远比他有资格帮助邵以辰升华演技。 第10章 “谁让我是独生子呢。”邵以辰嘟囔,给自己寻了个借口。 贝季风没好气道,“照你这逻辑,难道演杀人犯就得先去杀人?回学校好好磨炼一下技巧,当演员,光靠天赋可不行。” 邵以辰连连点头,倒也不气馁。他还年轻,演技也有张力,未来总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演员。 “那我能和徐恽哥坐在一起看吗?”邵以辰赔着笑,走到一边,眼瞳中满是兴奋之色,“学长,你不知道,我可喜欢楚沐了,他简直演活了我心目中的弗雷!” 贝季风掀起眼帘,波澜不惊地瞥了他一眼。 弗雷是楚沐在《群星》中饰演的角色,邵以辰期待的模样让贝季风严重怀疑他压根就不是来争取这个角色的,而是不知从哪儿听说了楚沐受邀参与试镜的消息,专程来追星的。 “自己去问他吧。他同意,我就没意见。”贝季风说道,语气一贯地淡然。他抬手示意门边的小助理,让下一位试镜者进来。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身穿单薄的花式衬衫,搭配高腰、宽松的西装裤,一头乌发松松地扎在脑后,身上带了点慵懒又风流的气质。 在欧洲待了些年,是染上了几分英伦味,贝季风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就垂下了眼帘。 比想象中的好。 这场重逢,他的表现没有过于狼狈。 贝季风捏紧手心,或许是难免能从杂志、荧幕上看到这个人,久别重逢,倒也没觉得陌生。 至于惊艳,拥有这张脸,即拥有让人每时每刻都惊艳的本事,贝季风逃不开,只庆幸自己没有显得过于失态。 “卧槽,美得发光啊。”郁夏在一旁近乎本能地感慨,饶是搭戏的池宇宁也愣了愣神。 邵以辰自来熟地笑问,“楚老师,我们能在边上看你试镜吗?” 贝季风握着笔的手一顿。 楚老师。 他在心中默念这个熟悉的称呼,唇角下意识地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又转瞬即逝。 “可以。”楚沐应道,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他的声音很清亮,虽不至于如外貌那般分不清性别,但也比一般男生的音调高上一些,很有辨识度。 “开始吧。”贝季风淡定道。 话音落下的两秒后,他才姗姗抬眼看去。 视线交汇,整个会议室都安静了下来。 第6章 解读 楚沐没有急着念出台词。 他的双手插在裤袋之中,眼眸半垂,漫不经心地来回踱了两步,皮鞋踩出的厚重质感沉沉地敲打在人的耳畔。 大约是一时猜不透楚沐的意图,池宇宁微微蹙眉,打量而警惕的目光自然地追寻着男人的身影。 突兀地,脚步声戛然而止,楚沐转身坐到那张放置在旁的椅子上,一双长腿交叠,俊美的脸庞染上几分不耐,“为什么昨晚不行动?” 他的语气轻巧又克制,高高在上的模样带着几分压迫感,可紧握的双拳中又带了些许隐忍。 池宇宁微怔,似是有些惊讶,薄唇轻启,却没能吐出一个字来。不知是天然的反应,还是回应的演技。 坦白说,池宇宁没想到苏正阳这个角色还能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无论是徐恽还是邵以辰,他们的演绎都未曾让池宇宁怀疑过对方是否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上。即使邵以辰的苏正阳对肖云横眉怒目,可那也是一种对亲近的人才会有的愤怒,因为信任而毫无保留的宣泄。 然而,此时此刻,池宇宁竟在怀疑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同生共死的战友,而是一个“敌人”。 在故事里,肖云是苏正阳的接线人,亦是他与警队、与原有生活的唯一接点,苏正阳理应信赖肖云,更应依赖于他。可池宇宁没有从楚沐的表演中感受到分毫的信任与依赖,反而从他的语言、肢体与眼神中读到了冷漠、威慑与防备。 这让池宇宁愣了愣神,但很快他意识到这种演绎合情合理——所谓“欺骗敌人,先要骗过自己人”,苏正阳在敌营潜伏了整整六年,他作为卧底身份的神态、言行或许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 “有钱、有货、有人,足够起诉高嵩,为什么临时收队?” 楚沐幽幽抬起眼帘,语调缓慢却带着足够的力道,他是在质问,甚至是在审问池宇宁。 池宇宁稳了稳心神,故作冷静地回答,“上面有新的命令。” “什么意思?”楚沐眉头一紧。 池宇宁喉结微动,目光飘忽地闪烁着,“我们要抓高嵩的上线,金坤。”他说道,“上面已经和缅甸政府达成了共识,近期将展开一次大行动,一举端掉金坤的大本营,消灭他在华缅边境的全部产业线。” 楚沐眯起眼睛,似是在思索、权衡着什么,池宇宁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半晌,长发的男人开口,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攻击性,“六年,这六年里,我的任务一直是奔着高嵩去的,从来没人让我准备去对付金坤。” “我们都知道,不是每个任务都可以完全按照计划进行。”池宇宁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自持,而不显得弱势,或是展露出分毫的退却。他接着念出台词,“我答应你,六个星期,最多六个星期,我一定让你归队。” 第11章 一阵冗长的沉默。 楚沐直直地盯着他,似是在判断这话里的真伪。 这一刻,两人间涌动着一股诡谲的气场,这是前两次试镜表演中所没有的博弈与对峙。 片刻,楚沐垂下眼帘,收起了他所有的攻击性。 “可我连六天都不愿意等。”他的声音轻而脆弱,“你知道这六年来,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池宇宁严肃的表情被软化了,他动容了。 “我知道,正因为我们都知道,才更加清楚眼下不可能再制定一个新计划、派一个新卧底去执行任务。” 或许是在楚沐的带动下,池宇宁在说出这句台词时充满了恳切与真挚,肖云的形象在这一刻变得丰富——在规则至上的刻板与高傲之下,他也有感情,也有无奈。 “正阳,我们等不起,再来一个六年,会有多少毒品流入华国?又有多少兄弟会为之付出生命?” 他轻吸一口气,试图平息自己情绪上的波澜,“很快,新的战略部署就会下来。” 不知何时,楚沐的眼神又一次变得锐利。此刻,他彰显的冷漠与池宇宁流露的关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方才一瞬的脆弱仿佛只是一种掩饰、一种策略,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在敌营潜伏六年的真实的疲倦与无助。 “我能提一个要求吗?”他询问道,带着不容反驳的腔调。 “你说。” “这六年,我没见过家人一面。我爸殉职,我没去葬礼,我妈病逝,我没赶上最后一面。还有,你和烟烟的婚礼……”楚沐顿了顿,提起家人的时候他没有显露出半分情绪,平淡如水的口气只是单纯地在陈述,直到最后——他略带讽刺地问道,“你们的孩子快要出生了吧?” 一个六年未见亲人一面。 一个却要迎接新的家庭。 池宇宁听出了他的意思,脸颊因羞愧而微微一红,“嗯。” “我想在行动开始前见她一面。”楚沐说道,语气还是平淡,“就一面。” 池宇宁谨慎斟酌,轻轻摇头,“你比我更清楚,这无论是对你还是对苏烟来说,都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楚沐幽幽收回自己的视线,再看过去时,一双凤眼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吧?” “嗯。”池宇宁垂首应道。 “好。”楚沐利落起身,欲往外走,又在经过池宇宁身侧后顿住脚步,“阿宁,”他唤了一声,直到这一刻,两人是相识多年的好友的感觉才被演绎出来,“答应我,如果我出了什么事……” “不会的!” 池宇宁回头看向他挺拔的背影。 楚沐没有回头,继续说道,“如果我出了事,你就申请转部门,别再做缉毒警了。这条路走下去,九死一生,苏烟可以没有我这个哥哥,但不可以失去你这个丈夫。” 与徐恽的感慨不同,楚沐在说这句台词时透露的是死寂的悲凉,那是一种看透所有、摒弃了希望的平和。 “我……” 池宇宁因他的话语而怔愣。 楚沐没让他再说下去,只是道,“把这当成我最后的嘱托来对待吧。” 伴随最后的台词下落,会议室里恢复了安静。 这场戏到此结束,却留下了绵长的惆怅。从交锋到托付,它演绎的不是一个人的情绪挣扎或愤怒,而是两个人间的起起伏伏,有试探、有博弈,也有隐含的真挚。 而苏正阳这个人物,他身上的冷漠与防备无一不在暗示他六年的卧底生涯磋磨掉了这个曾经一身正气的青年的锋芒。这段表演,展现的不仅仅是这个场景下的苏正阳,更是他的过去和未来。 无论是纵向还是横向,这场戏都活了。 “我演完了。” 楚沐在他们面前站定、鞠躬,深邃的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正中间的青年脸上。 贝季风恍然回过神,有些狼狈地别开视线,“好,我们需要讨论一下。明天中午前会出结果,今天就到这里吧。” 话虽如此,从楚沐表演完后的徐恽和邵以辰的表情来看,结果不言而喻。 三位演员在助理的引导下有序走出会议室。远远地,贝季风能听见邵以辰兴奋的声音从走廊上传来,又渐渐飘远——他在试图和楚沐搭话。 贝季风看着退出去的助理关上会议室的大门。 郁夏几乎立刻尖叫起来,“太牛了,老板,这比我想象中的苏正阳更好,我投楚沐一票。” 池宇宁赞同地点点头,“他带动了我,让我对肖云这个角色有了新的认识和新的想法。” 贝季风看向许越,后者还在回味刚才的表演。他靠到椅背上,若有所思地转动着钢笔。 毫无疑问,无论是徐恽还是邵以辰,他们的表演都只停留在给出的试镜片段中,对要持续卧底任务的痛苦与挣扎,对没能遵守约定的搭档的愤怒。 然而,他们都没能成为真正的苏正阳。 现实生活中,一个人的一言一行尚能流露出这个人的身份、地位和经历,荧幕之上亦是如此。 苏正阳这个角色,究竟是什么模样? 一个在恨之入骨的贩*集团中潜伏了六年的卧底是什么模样? 楚沐给出了一份完美的答卷。 苏正阳是一匹孤狼。 在危机四伏的敌营之中,他注定丧失信任他人的能力,但凡有一点心志不坚或怒形于色,都有可能将自己推入深渊,更别提——此时的苏正阳已经一步、一步走到了组织二把手的位置,他能为警方提供的线索与情报都是有力而隐秘的。 第12章 徐恽的苏正阳不够坚硬,邵以辰的苏正阳不够沉稳,唯有楚沐——他用冷漠和防备,用与昔日搭档间充满不信任的博弈诠释了卧底任务对一个人的摧残与折磨。 六年,苏正阳变了。 他从一个踌躇满志的热血警官被渲染成了凉薄的冷血暴徒。事实上,在电影的结尾,苏正阳确实选择了一条以暴制暴的错误道路——一个人孤军奋战,从贩*集团的内部高层彻底瓦解华缅边境的最大产业链。 这是一个亦正亦邪的角色。 在苏正阳的内心深处,他的信仰和对亲人、朋友的关怀从未改变过,可即使如此,他最后还是选择了一条明知是违背道义却能用最狠、最彻底的方式达成目的的道路。 他用自我的毁灭和“背叛”换取了公众的胜果。 或许,从成为卧底的那一天起,苏正阳这个人就已经以身殉职了。 六年的磋磨,他与黑暗同行,最后与其融为一体。 贝季风细细回想着方才的每一个细节。 不可否认的是,楚沐很适合这样的角色。他身上浑然天成的慵懒与疏离让他在形象与气质上胜了一筹,甚至比原本的周恺更贴合苏正阳的感觉。 周恺的外形过于正气,反而很难演绎出角色黑暗、反叛的一面,这也算是如今大部分青年演员的通病。他们大都不愿意在镜头前扮坏、扮丑,毕竟流量为王的时代,一个正面的形象与人设倒比演技和作品更受人追捧。 轻叹一口气,贝季风的肩膀松懈下来,他认了。 “就楚沐吧,他演得很好。”他说道,顿了半晌,放空的浅棕色眼眸渐渐聚焦,“让陈依去谈签约。” 说完,他利落起身,离开了会议室,不再有更多的纠结。 第7章 前任 《破光》的新男主确定后,原计划的拍摄行程又回到了正轨上。 陈依代表工作室出面与楚沐签订了演员合同,开机仪式的邀请函也顺利在开拍前一周寄出。虽说影片阵容从未正式对外官宣过,但娱乐圈内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些消息灵通的媒体和kol都早就知道苏正阳这一角色原本定了周恺,又在近期解约、换人,一时之间,都对新上任的男主角充满了好奇。 陈依敲门,走进贝季风的办公室,“要对外公布《破光》的新男主吗?”她问道。 这些天,工作室接到了不少打探消息的电话,但贝季风没发话,谁都不敢往外说。 坐在办公桌前的青年在斟酌片刻后,摇了摇头,“先保密吧,以免横生枝节。” 环宇和周恺都不是省油的灯,娱乐圈的舆论规则向来被他们玩得风生水起,眼下白白丢了男主一角,贝季风无法保证他们不会在官宣后抹黑取而代之的新演员,到时候又是一番腥风血雨,而《破光》着实耽误不起了。 想到这儿,贝季风越发强调,“能瞒多久算多久,开机仪式前,一点消息都不准泄露出去。” “明白。”陈依的回答简洁而利落。 贝季风看了一眼桌上不间断发出震动的手机,漠然地翻了个面,“影视城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他接着问道。 “都准备妥当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过去?” 整部影片的拍摄将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阶段将在申城本地的影视基地进行,而第二阶段则要横跨大半个华国,到云南的腾冲市取景,可见拍摄过程并不轻松。 “明天吧。”贝季风说道。 下班后,他离开工作室,准备今晚回一趟潭景湾,简单收拾后,明天一早直接出发去影视城。 走出独栋的花园小洋房,正值晚高峰的前夕,街道上还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穿过,马路空旷而畅通。贝季风走到对面的露天停车辆,一眼就看见红色吉普车旁站着的高大身影。 那人戴着黑色口罩,鼻梁上架着一副不合时宜的墨镜,面容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然而,正是如此,贝季风反而能轻易地认出他。 “我们谈谈。”周恺迎到他的跟前。 老实说,贝季风不认为事到如今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比起上一次在环宇停车场里的愤怒和烦躁,在《破光》回到正轨后,贝季风愿意向周恺保留体面的冷静与平和。 “好。”他应道,靠着车门,双手交叉在身前,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周恺谨慎地看了看四周,“能不能先上车?”他低声询问。 贝季风短促地皱了皱眉,而后沉默着打开车门,让周恺坐进副驾驶座,尚未启动的车厢里干燥又闷热。 “《破光》的新男主定了谁?”周恺开门见山道,语气有些急切。 他一把扯下口罩,未经粉饰的素颜面孔泛着几分粗糙的红。 贝季风抿了一下嘴唇,“官宣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小风,别拿自己的事业和我赌气。”周恺语重心长道,他很笃定地认为贝季风之所以不正面回答不过是因为新男主拿不出手。 从形势上分析似乎确实如此。 放眼整个内娱圈,能和自己相提并论的青年演员只有向然与苏恒。周恺知道,早在第一次定角的时候,贝季风就考虑过他们,然而即使与这两人相比,自己都是最合适的选择。 当时,不存在更好的选项,如今也不会有。 又来了—— 一丝明显的不悦从贝季风浅棕色的眼瞳中一闪而逝。 第13章 “一个小众奖而已,未来的路还长着。这些没什么人看的题材怎么能和院线电影比?” “娱乐圈是讲究人情世故的地方,你根本不懂这些。我怎么放心?” “别纠结一个小细节,不值得,没人会看,没人会注意。我出道这么久,观众想看什么,我比你清楚得多。” 类似的话语在过去一年的时间里,贝季风已经听得够多了。他始终不明白,眼前这个曾陪他走过低谷的人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变得如此傲慢,一次又一次地否定着他的理想、努力与决定。 贝季风总觉得,在周恺眼里,自己就仿佛是温室里的花朵,不谙世事,所做的一切不过就是在他圈养的圆圈中胡乱蹦跶。 “周恺,你不缺这一部电影。”贝季风说道,他绕开了自己的话题,不想再发生一次无谓的争吵。贝季风的语气算得上和风细雨,“由你来主演《破光》,对我们两方都没好处。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也许会有更好的剧本。” 他的话音落下后,车厢里沉寂了好一会儿。 贝季风困惑地转头望去,就见周恺眯着眼睛凝视着他,那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审视和批判。 “你根本不在乎谁来演你的第一部独立院线,对不对?” 贝季风一下没能理解他的意思,茫然回答,“所有演员都是我亲手挑选……” 周恺讽刺一笑,“我在乎的是这个?”他收回视线,“我们都知道这部电影是你时隔两年,不,应该有三年了吧?时隔三年的院线电影,第一次独立执导,无论结果如何,《破光》都是你导演生涯的分水岭。” “是。”贝季风握紧了方向盘,再次感觉到肩上承担的压力。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失败了。想到这儿,贝季风不由地打开车窗,点燃了一根烟,“你既然这么清楚,又为什么非要在这个节骨眼惹事?” 他的语气也带了几分攻击性,能感觉到自己最后的耐心和教养正在迅速被消耗。 这下,周恺彻底肯定了。 “你在环宇生气,是因为电影,不是因为我。”他说道,眼睛再次眯得细长,“就像你选择分手,不是因为有多在乎我和别人上床,而只是因为你不能接受欺骗。” 这是贝季风一开始就说过的,他不接受任何善意或恶意的谎言,而出轨显然包括在其中。 “你到底想说什么?”贝季风眉头深皱。 “有问题的人不是我,是你,贝季风。”周恺冷声道,“你冷得像一块捂不热的冰,我和别人传绯闻,你吃过醋吗?我在外拍戏好几个月,你想过探班吗?你会担心,会有危机感吗?”周恺自嘲一笑,觉得落到如此卑微地步的自己分外难堪,“你什么都没表示过,因为你不在乎。” 贝季风讶然地瞪大了眼瞳,惊讶与错愕真实地发自于内心。 “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样想的……”他说道,“也不知道你想找的是这么一个人。”他摘下含在唇角的香烟,仅剩的半根在寂静中燃烧。贝季风垂下眼,淡淡开口,“我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 看着眼前的青年,周恺无言以对。 他又何尝不知道贝季风是一个怎样的人。 周恺永远记得在片场见到他的第一面。 论外表,贝季风确实帅气,用“从小到大的校草”来形容都不为过,但对在娱乐圈中见惯了漂亮皮囊的周恺而言,他还没到令人一见就惊艳的程度。 可贝季风在工作中的专注与自信却让他犹如一块熠熠发亮的宝石,使人挪不开眼睛,周恺就是被此深深吸引的。贝季风和他过去认识的所有男孩、女孩都不一样,他不像他们那样捧着他、追着他。 贝季风不会纠结感情,因为他有太多更重要的事要做。 周恺知道,如果当时自己不曾以工作为借口拉近与贝季风的关系,或许他永远不会成为他考虑的对象。 然而,矛盾的是,贝季风的与众不同在吸引周恺的同时,又让他无比渴望贝季风能像那些追捧他的人一样,事事都以他为中心。 正因如此,当贝季风身处低谷,周恺能极尽耐心地陪伴于他;而当贝季风站上领奖台,在聚光灯下发光时,周恺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好胜心,他通过一次又一次的贬低和批判来掌握自己在这段感情中的控制权。 他不是一个能默默看着另一半比自己更优秀、更成功的人。 “下车吧。”贝季风熄灭了手里的烟,没再去看对方一眼,“别再来找我了。我们结束了,周恺。” 吉普车驶上高架,闷热的微风吹拂而过。 贝季风的手肘搭在车窗上,晚高峰已经开始,前方是看不到尽头的长龙,他有些烦躁。近三十分钟的路程被拉扯到一个小时,回到潭景湾的时候,天色已经明显暗了下来。 贝季风将吉普车停进车库,而后没急着回别墅,他点了一根烟,坐到院子里的长凳上,静静看着被晚霞覆盖的橙红色天空慢慢被黑夜取代。 江空曾抱怨过贝季风的烟瘾,思考的时候、迷茫的时候、沉闷的时候,贝季风都习惯点上一根,哪怕只是静静看着它燃烧,都能让他感到平静。 说起来,贝季风第一次抽烟还是在被周恺拥抱以后——一个在聚会上的暗示性的拥抱,让贝季风时隔多年再次开始考虑起“恋爱”这个命题。 第14章 即使他对恋爱的需求并不旺盛,却也从未想过要保持什么单身主义,因为他骨子里是害怕寂寞的。小时候,他没能在父母的身边长大,至少希望以后,能有一个人陪自己慢慢变老。 从聚会上离开后,贝季风从申城一端的影视城飞车回到另一端的潭景湾。 就像此刻一般,他坐在院子的长凳上,浅棕色的眼睛在黑夜中深深地盯着那片被枯藤残叶侵占了大半的篱笆矮墙。 贝季风拿出不知是谁落在他车上的香烟,一根又一根地抽着,尼古丁的味道从陌生到熟悉,后来又变成了习惯。那些被吐出来的缭绕烟雾仿佛是缠绕在他心脏上的心魔一样。 一晚过去,贝季风刻意疏远了周恺,表达自己委婉的拒绝——他还没做好迎接一段崭新的感情的准备。 贝季风自认周恺的指责荒诞又无趣,难道恋爱非要加上纠缠、吃醋、怀疑、猜忌这样的戏码吗?他想要的不是这样,也做不来这些,但这不代表他不够忠诚,起码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却又廉价地背叛的人不是他。 “喵——” 一团白色的身影越过篱笆,窜进了院子里。细软的猫叫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瞬间拉回了贝季风的思绪。 第8章 小王子 贝季风匆忙熄灭手中的烟头,散了散弥漫的烟味。 毛茸茸的雪白团子依旧不认生地凑到他的脚边,狠狠用脑袋蹭了几下裤脚。 贝季风轻笑一声,蹲下身,微凉的掌心抚摸上猫咪柔软的头顶心,不忘打趣,“哟,又来讨摸了?” “喵——” 雪白团子发出一声成精的抗议,扬起脖颈,将自己的下颚送到贝季风的指尖挠弄。一条有半个身体长的大粗尾巴高高竖起,又轻轻摇了摇,似是在催促贝季风快点伺候它。 楚沐从别墅里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身穿白色t恤的青年蹲在地上,唇角挂着一抹浅笑的画面,一人一猫很是和谐,在楚沐的心口上重重敲击了一下。 他张开嘴,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哑得说不出半个音节。就这么静静看了片刻后,楚沐才稍稍整顿好情绪,“小王子——”他唤道,清亮的嗓音不似普通男性那般浑厚、低沉,很独特、很有辨识度。 贝季风的动作一滞,他缓缓抬起头,视线与楚沐交汇。 其实,在看到收拾干净的篱笆后,贝季风就有过心理准备。楚沐回国的时间和隔壁住进人的时间过分契合,比起新的住客——贝季风更相信是他回到了这里。 “你的猫?”贝季风听见自己问道,有那么片刻,他的思绪仿佛抽离了他的身体,大脑一片空白。 哪怕在不久前的试镜上已经见过一次,可面对这样一张令人惊艳的脸,贝季风仍然无法保持惯有的平和。 楚沐是他十五岁时的补习家教,也是他懵懂年纪里的初恋。 不过,即使此刻内心澎湃汹涌,但这并不意味着贝季风还对楚沐、对过去有任何的留恋,在决定接受周恺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放下了。 只是,这段所谓的“初恋”所留下的余韵远比初恋本身要强烈得多,也更难以磨灭。 贝季风第一次见到楚沐是在初三那年的寒假。 那时,他刚回到国内小半年,贝森远和乔娅怕他不适应国内的应试教育方式,便和刘姨商量着请住在隔壁的高二生帮忙补习。于是,在全市最好的高中就读的楚沐成为了贝季风的家教老师。 贝季风直到现在都还清楚得记得楚沐走进他们家家门的那一幕—— 一袭纯白的衣装,柔软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发梢的部分烫了两圈小波浪,微翘的嘴唇抹着亮晶晶的唇膏。只一眼,贝季风就丢了魂,傻傻地站在玄关口看着对方优雅地弯腰,拉下长靴的拉链,走进屋内。 “你就是小风吧?”跟在楚沐身后的女性开口问道,浓烈的红唇勾勒出一丝和善的微笑。 贝季风恍然回神,视线却很难从楚沐的身上离开,他仿佛能闻到他身上幽幽的玫瑰香,和盛开在隔壁庭院里的花朵一模一样的味道。 大抵是被父母间的恩爱感染,那时候的贝季风对恋爱这件事还抱着如梦如幻的期望。他能鲜明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欢歌跳动,确定自己对这个人一见钟情不过花了贝季风二十秒的时间。 在而后的近一年的光阴里,他疯狂地迷恋着楚沐。 贝季风站起身,将白猫抱到篱笆上。 此刻,他平复好了情绪上的波澜,也清楚自己之所以记得与楚沐相处的细节同样无关爱意,纯粹是因为这个男人长了一张令人难以忘怀的脸,任何人——喜欢他也好,厌恶他也好,不在乎他也好,都很难忘记他的一言一行,就像没人会忘记达·芬奇的《蒙娜丽莎的微笑》是什么模样。 楚沐点点头,“在欧洲的时候养的。”他边说边将白猫抱进怀里,小王子乖顺地趴在他的肩头,一双碧绿色的眼睛回看着另一边的青年。 贝季风沉默着,一时找不到接茬的话题。他们不是久别重逢后,还能和睦叙旧、寒暄的关系。 最终,打破寂静的还是楚沐。 “我能带它去片场吗?”男人笑问,耸了耸肩,试图让氛围轻松一些。 “可以,我不管这个。”贝季风说道,语气淡淡的,“不过,之后去云南最好还是放宠物店寄养,那里的取景环境不太好。”贝季风顿了顿,说起电影,便打开了话匣,“试镜的时候,你演绎的苏正阳很有意思。郁夏——哦,就是剧组的编剧觉得你把这个角色演活了。” 第15章 “那就好,”楚沐顺着小王子的后背,说道,“我其实挺紧张的,这是我在国内拍摄的第一部电影。”他苦笑着,用余光打量一墙之隔的青年。 贝季风沉思片刻,“演技方面,没必要担心,不过,几次剧本围读你都没有参加,这点挺可惜的。”他神色认真地说道,似乎已经开启了工作模式,“苏正阳这个角色和其他人物间的关系与张力还需要细细揣摩,开机后可以多和搭戏的演员沟通,另外——你饰演的是个缉毒警,专业训练必不可少,前期可能会麻烦你剧组和训练基地两边跑,应该挺累的。” “我不怕累,也吃得了苦。”楚沐说道。 贝季风愣了愣。老实说,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前,这话都和楚沐的外表、气质不相符合,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件易碎的艺术品,需要精心的呵护与保养。 “行吧,”贝季风没再多说什么,潇洒地挥挥手,“好好准备,片场见。” 说完,他便进了别墅,免得待久了,又会陷入不知该说什么的尴尬里。 楚沐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地望着紧闭的暗红色玄关门。 小王子不耐烦地从他的怀抱中跃下,垂落到腿侧的双手握成了拳头,又松开。楚沐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已经够好了——他在心里提醒自己,这重逢的场面比他遐想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平和、顺利。 他该知足了。 楚沐吐出气,回到二楼的卧房,站在落地窗前往外看,正对着的是隔壁的书房,里面摆放着一架经典的三角钢琴。过去,楚沐能经常看到贝季风坐在黑白的琴键前练习,一遍又一遍弹奏华丽而绚烂的乐章,激昂的音符或快或慢、变幻莫测,即使是完全不懂音乐的人,也能从这流畅而急促的旋律中体会到弹奏者卓越的天赋。 楚沐从没告诉过贝季风。 其实,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前,他就已经被他的琴声吸引了。 那一天—— 楚沐蜷缩在二楼卧房的地板上,身下的木头冰凉而坚硬,寒意与刺痛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纤瘦的身体。楚沐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像模像样的进餐是在什么时候了。为了让体重不超标,停留在完美的数值上,楚洁不允许他吃营养片和药片以外的东西,除了上学,也不允许他随意出门。 楚洁不相信他、更不爱他。 楚沐颓然地注视着床尾紫粉色的毛绒地毯,他是真的累了,也厌倦了。无论他如何努力,那女人都看起来难以取悦,尤其——伴随青春期特征的显现,楚洁看向他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冷淡、越来越漠然。 就在楚沐茫然无措,想要放弃一切的时候,隔壁空置了许久的新房传来了悠扬的音乐声,灵动的音符在他的耳边跳跃,带着强劲的生命力穿透了他灰暗又单调的世界。 楚沐强撑起身体,绕过床沿,走到落地窗边,发着抖的手撩开白色的雪纱窗帘。越过阳台,楚沐看见对面的书房里,一个身穿雪白色羊绒毛衣的男孩坐在钢琴前,灵活的手指专注地在琴键上飞舞,炫耀着非凡的技艺。 冬日里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落在他的身侧,将那半边的皮肤映照得格外清透。楚沐想起来,那是几个星期前刚搬进去的男孩,他曾远远地看着他被和蔼的父母包围,脸上带着的欢愉笑意是楚沐期盼了一整个童年的快乐,可这份欣悦却从未抵达过他的世界。 在楚沐的记忆里,年少时的贝季风不像现在这般疏离、冷淡,那个少年犹如朝阳一般热烈、温暖。 第二天一早,贝季风按照计划驱车前往影视城。 他事无巨细地与工作人员确认拍摄行程,确保各个部门运转如常,能在开机后以最高的效率完成拍摄任务。当然,以往这些工作都由陈依全权负责,贝季风从不怀疑对方的能力,几乎很少会进行二次检查。 足以可见,《破光》这部电影,对他而言有着非凡的价值和重量。 不仅如此,除了拍摄工作外,即将到来的开机仪式同样重要。由于影片属于官方精神文明建设重点项目,又有电影家协会背书,此次的开机仪式,在傅珏的建议下将会隆重举办,媒体、官方负责人、协会的重量级成员,包括身为会长的傅珏本人都会亲临现场。 按照原定计划,典礼将在户外举行。 前一天晚上,工作人员就搭好了背景板和主席台,一大早又打点好烧香、拜神时需要的长桌和用品,从入口到嘉宾席,无一不按照陈依的规划有条不紊地布置妥当。 然而—— 天空不作美,在仪式开始的四十分钟前,一场阴冷的大暴雨毫无征兆地砸落而下,打乱了整个剧组的安排。 “好事多磨、好事多磨……” 许越搓着手,在贝季风的身后来回踱步。郁夏站在一旁,凝望着被水滴划出一道道蜿蜒痕迹的玻璃窗,“天气预报明明说下午才有雨的。” “天气预报什么时候准过?”贝季风认命地轻叹一口气。 他们三人待在剧组逗留的酒店大堂里,外面的滂沱大雨一点都没有减弱的趋势,就算没有亲眼看到,贝季风也大概能想象出布置好的会场有多狼狈。 许越顿住脚步,“我怀疑这是周恺和环宇的诅咒。”他压着声音道。 郁夏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没接他的话,转而看向贝季风,“老板,现在怎么办?要等雨停吗?这种暴雨应该下不长。” 第16章 贝季风思忖片刻,当机立断,“换场地吧,问酒店要一间会议室。” 暂且不论这是不是雷阵雨,就算是——阵雨尽管下不长,可也是一阵接一阵,总不能让领导和电影圈的泰斗在闷热的雨幕里参加开机典礼。 贝季风看了眼手表,四十分钟不到的时间,换场地、重新布置,要按时开始典礼显然不切实际。 “郁夏,你留在这里协调制片部门的人更换场地。”贝季风说道,“通知每一位与会的媒体和嘉宾,让他们直接把车子开到酒店。” “好。”郁夏应道。 贝季风从大堂门边摆放着的伞架上了拿一把免费的黑色塔伞,“等陈依来了,你们负责稳定好嘉宾的情绪。”他边说边走出酒店。 傅珏是搭乘今早的航班从京市飞到申城的,陈依代表工作室去接机了。 厚重的雨幕划破燥热的空气,冰凉的雨水顺着伞面滑落到皮肤上,有些微凉。 “那我呢?”许越茫然地指着自己,等待接受指令。 贝季风弯起眉眼,笑了笑,“还用问吗?当然是和我一起去当迎宾先生。”他一把勾过许越的脖颈,两人走进滂沱的大雨里。 原定的户外会场距离酒店有十分钟的车程,陈依在设计邀请函时特意标注了最近的停车场。为避免部分嘉宾和媒体不能及时接到郁夏的通知,总要有人去作指引。 再者,现场布置好的物料也需要搬运、收回,贝季风总不能让身为女性的郁夏在户外冒雨指挥,这不符合他的品格与教养。 第9章 《雨声》 “这雨下得也太大了,一时半会儿恐怕停不了。” 周宇飞坐在副驾驶座上,黑色的商务车刚下高速,距离影视城还有五分钟左右的路程。贴了灰色隔热膜的车窗上布满了豆大的雨珠,楚沐无声地凝望着外面的风景。 他喜欢雨天,却也不喜欢雨天。 周宇飞用余光看了他一眼,早已习惯对方的沉默,自顾自地继续道,“我估计你们的开机仪式得换地方,剧组应该会来通知……” 楚沐还是沉默,懒懒地半躺在放低的后座上。 “要不,我电话问问陈总?”周宇飞回过身,问道。 楚沐眯了眯眼睛,不紧不慢地吐出一个音节,“嗯。” 周宇飞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在剧组可不能这样,中国人很讲究饭桌文化,说白了,就是人情,别整天冷着一张脸。” “我心里有数。”楚沐终于给了他一个眼神。 “那我就信你这句话了啊。”周宇飞道。 《破光》是楚沐回国后的第一个正式项目,它决定了今后发展的起点。 坦白说,周宇飞更希望楚沐能和一个成熟的导演合作,既能积累人脉,又足够保险,而年轻的导演往往自己都没摸透影视拍摄中的各个关卡,只凭一腔热情和天赋去摸索。 不过,在工作的安排方面,楚沐要么不发话,全权交由周宇飞负责,要么——他一旦开口,便轮不到周宇飞这个经纪人来说三道四,尤其——在看到导演栏里写着“贝季风”这个名字的时候,周宇飞就清楚无论用什么手段,楚沐都会将这部电影收入囊中。 不知想起了什么,周宇飞警惕地盯着后座的男人,“我提醒你啊,贝季风可是申城世家圈里的人,你悠着点,别干违法的事啊……” 一旁的司机诧异地看了周宇飞一眼,又透过后视镜瞄了瞄后面的楚沐。男人不置可否地挑挑眉,漆黑的眼瞳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的经纪人。 周宇飞清清嗓子,摆出一副“你懂我在说什么”的样子,又佯装淡定地从西裤了摸出手机,准备给陈依打电话。 楚沐再次将视线投向雨幕。 周宇飞知道贝季风对他而言很特别,但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停车!”楚沐忽然叫道,猛地坐直了身体。 “怎么了?”周宇飞慌里慌张地问道,顺着男人的视线往窗外望去,就见他们正好经过了《破光》原定的户外会场。 那里还有三三两两的工作人员在收拾,贝季风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其中。他一边指挥着扫尾工作,一边注意着附近的车辆,很快就看到楚沐所在的商务车。 青年缓步走来。 周宇飞正要让司机打开车窗,就听后座传来一声不小的响动——楚沐直接拉开了车门。 看清车里的人,贝季风愣了愣,加快脚步,恰好挡住了楚沐试图下车的动作。 “开机典礼换到酒店的会议室了。”贝季风说道,“你们直接过去,郁夏在那里等着。”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楚沐开口。 带着几分冷意的声音莫名地令贝季风感到心虚,但很快被他压下,贝季风面不改色道,“这里得收拾干净。” “不能等雨停吗?”周宇飞插话道,看了眼哗啦哗啦的雨幕。 贝季风苦笑,“预约的场地有时间限制,这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等发布会结束,更腾不出人手。” “辛苦了,”周宇飞客套道,余光瞥了楚沐一眼。男人嘴唇紧抿,明显夹杂着担忧的目光落在贝季风身上,却没说一个字。周宇飞斟酌道,“那我们先过去了啊。” 贝季风点点头,退后一步。 车门被司机缓缓关上。 第17章 在越来越狭小的缝隙里,楚沐能看到贝季风裸露的手臂上沾染着冰凉的雨水,白色的t恤也被打湿了大半。 “没想到他还挺……亲民的。”周宇飞评价道,顿了半晌才找出这么个词。 他知道楚沐不太喜欢别人涉足自己的私生活,所以,尽管周宇飞很早就在楚沐的房间里看见过贝季风的照片,但始终没有深究。直到楚沐要求接下《破光》这部电影,周宇飞才做了些调查。 光从那些背景资料来看,周宇飞想象中的贝季风应当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养尊处优,哪里会亲自冒着大雨来干苦力活。 “他就是这样的。”楚沐呢喃着闭上眼睛。 潭景湾是申城的富人区,楚沐以前也见过骄纵、蛮横的富二代,亦或是明里、暗里都在炫耀富有的人。 可贝季风不是这样。 优越的家世没让他养成傲慢的性格,反而将良好的教养与品格深深地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楚沐有时候会想,如果贝季风坏一些,或许他就能纯粹地嫉妒他,而不是发疯一样地妄想——妄想自己能让他这一生无风无雨,永远生活在漂亮的温室里。 “小于——”楚沐唤道。 前方的司机兼助理应了一声。 “等会儿买点退烧药到我房间。” “欸,好。” “你不舒服?”周宇飞回头看他。 楚沐没有回答,只闭着眼睛,静静聆听雨滴坠落的声音。 事实证明,贝季风的选择是正确的。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没有一丁点停歇的迹象,一番折腾之后,位于酒店二楼的大型会议室终于被装点完毕。开机仪式比原定计划推迟了二十多分钟,嘉宾与媒体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有序入场、就坐。 相比于空阔的室外,会议室显得有些拥挤,好在酒店的中央空调足够驱散潮湿空气里的闷热。 主持人林言先上台依次介绍了到场的嘉宾。 此次出席《破光》开机仪式的有官方负责文化部工作的领导人,也有以傅珏为代表的电影圈泰斗,还有参与投资的企业代表,环宇的程伟刚便在其中。 方才,贝季风刚回酒店就已经在陈依的陪伴下和他们匆忙打了招呼。 开机仪式的第一个环节是前期筹备工作的汇报,贝季风与陈依被邀请上台。从工作室接下这个项目到今天正式开机,一共历时四个月,而其中的每一天,贝季风都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废寝忘食地工作着。 楚沐和其他主创一起在会议室外候场,青年有力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没多久,工作人员就通知他们依次上台,楚沐的出现无疑成为了整场开机仪式的高潮之一。 前期除了傅珏和官方负责人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也没有人猜到《破光》的新男主会是他。媒体席上一阵骚动,大部分对他有所关注的人几乎都抱着和周宇飞一样的想法,认为楚沐的第一部华语电影会是大导演、大制作。 而《破光》,虽然是官方的牵头项目,也有电影协会背书,可导演贝季风在院线电影领域里只能算是初出茅庐的新人,更别提负责出品的季风工作室也是第一次全程运营一部院线电影。 从立项之初,外界的担忧和质疑就没间断过,不过是看在傅珏的面子和贝季风殷实的背景上,才没把项目背后蕴含的巨大风险摆到明面上讨论。 按照番位,楚沐站在贝季风的身侧,另一边则依次是池宇宁,饰演苏正阳妹妹的唐佳乐,编剧郁夏以及副导演许越。 针对贝季风的采访已经在第一环节时结束,林言自然而然地将话头递给楚沐。 “楚沐老师,这是你饰演的第一部华语电影,能说说你决定接下《破光》的理由吗?” “因为贝导。”楚沐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 周宇飞坐在观众席前排的位置上,不由太阳穴一跳,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 站在林言身后的贝季风也闪过一丝错愕。说起来,他确实没考虑过楚沐选择《破光》的原因,如今一想,倒真值得好好探讨几分。他向楚沐发出邀请是因为没有更好的选项,可以楚沐在欧洲电影圈的成绩,完全可以选择更成熟的团队去迈出他在国内影视圈的第一步。 “我很喜欢《雨声》。”楚沐说道。 贝季风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脚步,好看清说这话时的楚沐的表情。男人很认真,而与之呈鲜明对比的是主持人林言的茫然,“哦——《雨声》……嗯,我记得《雨声》是……” 他难掩脸上尴尬的神色,楚沐的眼神带了几分冷意,“是去年米兰短片节的获奖作品,看完贝导拍摄的《雨声》后,我就希望有一天能走入他的镜头。” “嗯,贝导确实是很优秀,也很有才华的青年导演……”林言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搬出一番客套而生硬的串场词,“希望你们强强联合,创下好的成绩。” 说完,他转向池宇宁。 其实,不怪林言不知道《雨声》。 在娱乐圈里,院线电影、网络大电影才是大众化的主流,林言并非没有提前做过功课,只是《破光》本身就是一部院线电影,他的关注点自然也放在贝季风参与过制作的院线电影上,比如师从傅珏时的《暗夜里行走》、《大乐透》,与青年导演简安楠联合执导的《我和我》。 第18章 相比之下,《雨声》也好,亦或是其他的微电影、短片,都如周恺所说,到底是小众市场,在商业化的娱乐圈里连一席之地都没有。 但楚沐知道。 贝季风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情绪。 采访完主创团队后,紧接着便是领导致辞、拜大神、掀红布。整场开机仪式持续了近一个小时,站在台上的时候还不觉得,一下台,贝季风就冷得打了个哆嗦,中央空调吹出的冷气打在他因淋雨而变得冰凉的皮肤上,使得原本就白皙的肤色更显苍白。 “上热搜了。”陈依拿着手机快步走到他身边。 贝季风看了一眼,热搜榜上赫然已经有了“楚沐 《破光》”、“楚沐 池宇宁”的词条,占据着前十的高位。 “之前准备好的通稿都发出去了,趁着开机仪式的热搜先宣传一波,炒炒热度。”陈依说道。 “嗯,”贝季风应了一声,他没什么反对意见,这方面一直都是由陈依负责主导,“注意控评。”他只提醒了一句,“虽然没官宣过,但周恺的一些大粉知道他原本要演这部电影,可能会抗议。” “我知道。”陈依瞧了一眼他没血色的面孔,“你行不行啊?郁夏说你早上淋了雨。” “男人不能说不行。”贝季风佯装严肃道,嘴角挂上笑意,“没事,许越也淋了雨,那么多工作人员都冒着大雨换场,哪有那么容易生病。” 陈依一脸地不苟同,她很清楚贝季风是什么体质。 “许越那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他会生病才有鬼。”她说道,“算了算了,把你的备用房卡给我,我给你送点姜茶和醒酒药,今天晚上还有饭局呢。” 贝季风笑着将房卡递去,“谢谢陈总。” 第10章 饭局 象征性地在嘉宾面前拍完第一个镜头后,贝季风终于找到一丝喘气的空隙。 酒店的房间里,陈依周到地为他提前打开了暖气,小客厅的茶几上摆放着盛有热姜茶的保温杯和几板醒酒药。 贝季风重重地将自己砸进沙发里,疲倦裹挟着酸痛感席卷进四肢百骸。他机械地摸出手机,又看了一眼微博,《破光》的相关词条还在热搜榜挂着,点进去后的广场里,大多都是楚沐、池宇宁与唐佳乐的前线图。 由于楚沐之前从未在国内参加过公开活动,粉丝为他建立的应援站大多以搬运、翻译外网消息为主。直到一个月前,归国发展的消息确定,前线图站顿时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不得不说,如今的粉丝当真是八仙过海,各有各的本领,一张张预览图都能拍得美轮美奂,令人移不开视线。起码,贝季风就在不知不觉间对着那张将“艺术”二字诠释得无可挑剔的脸孔入了迷,整整二十分钟后,他才恍然回过神。 手机被脱力的胳膊甩到一边,贝季风捂上眼睛,自嘲一笑,到头来,他还是那个会被外表蛊惑的俗人。 喝完驱寒的热茶,贝季风没能休息太久。 傍晚时分,他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下了楼。 文化部、电影协会、投资方,在背后支撑《破光》这个项目的重量级人物齐聚一堂,总免不了要组一个招待饭局。陈依在影视城附近的本帮菜馆里订了包厢,别说作为总导演的贝季风无法推脱,就连三位主演都得给个面子,露个脸。 考虑到一定会被劝酒,贝季风没打算开车。 他在大堂门口待了会儿,没见到空车,刚要拿出手机下单就见一辆黑色的商务车缓缓驶到跟前。 “去饭店?”楚沐打开车门,问道。 贝季风缓缓眨了眨眼睛,发热的大脑运作得有些迟缓。片刻,他应了一声,“嗯。” “一起吧。”楚沐往里挪了个位子,示意他上车。 然而,贝季风却没动,浅棕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带着几分就连贝季风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防备打量着楚沐。 这副暗自警觉的模样让男人不由得想起了小王子,年幼的白猫团子刚跟他回家的时候便是这样,紧张地瞪着一双翠瞳,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动作,好像只要轻轻碰一下都能令它竖起全身的汗毛来抗议。 这是一种潜意识里的本能。 不过,不需要楚沐多说什么。在贝季风发现这份迟疑的同时,就立刻将它一扫而空。他大方地上了车,坐到楚沐的身侧。 等两人抵达餐厅的时候,陈依已经在包厢里招待各路嘉宾了。贝季风休息的时候,都是她在陪同这些重量级的人物。 “小贝总——” 一进门,环宇的程伟刚就热情地迎了上来,“今天辛苦了。”他边说边摸了根烟递给贝季风,亲热的模样似乎完全不介意自己旗下的男星刚刚丢了这部电影的一番。 生意场上大抵都这样,八面玲珑的人比比皆是。 贝季风也礼貌回应,修长的手指熟练地将烟送到唇边,打火、点燃,吐出一圈圈缭绕的白雾。 楚沐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想起以前的贝季风身上总带着一股好闻的清香,是很干净的味道,如今却能隐约闻到几分尼古丁的苦味,曾经的小小少年到底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长大了。 男人低头扬了扬唇角,说不清是苦涩还是纯粹的感慨。 “楚老师,要来一根吗?”程伟刚看向他。 楚沐压下唇角的弧度,摇了摇头。 第19章 程伟刚毫不介意他的疏离和冷淡,反而好声好气地寒暄,“回国发展的感觉怎么样?还顺利吗?” “就这样。”楚沐模棱两可道。 饶是健谈的程伟刚一时都有些接不上话,不知道他是没有交流的欲望,还是本性就不善言辞。见楚沐没有深谈的意思,程伟刚索性开门见山地打探,“有考虑过签个大公司吗?我们环宇在影视圈方面的资源还是不错的。” “没兴趣。” 干脆而果断的回答令谈话的气氛顿时降至冰点,程伟刚脸色一变。再怎么说,环宇也是内娱圈里数一数二的大牌经纪公司,他在外应酬时,就连影帝影后都要给几分薄面。 纵然楚沐在欧美影视圈里算是排得上号的华人演员,但各个地方有各个地方的风俗和规则,一个还没在内娱圈里站稳脚跟的区区戏子竟也敢给他甩冷脸?不知道在这个圈子里,资本的作用有多大吗? 就在程伟刚打算给点教训之时,贝季风适时插进两人之间,眉眼含笑,“程总,我这剧今天刚开拍,你就打算和我抢人了?” 看到贝季风,程伟刚缓了缓脸上的怒意。 “怎么能说抢呢?”他说道,“你是拍戏,我是签艺人,这性质不一样。你们是短期合作,我们是长期发展,难不成季风工作室开始计划培养自己的演员了?” 贝季风耸耸肩,给程伟刚递了一杯热茶。 “进了我的剧组就是我的人了,我们楚老师可是入围过威尼斯电影节的演员。”贝季风说道,他的嘴角挂着笑,但语气却带着不容商榷的强硬,“程总,给个面子,别和我抢人。” 程伟刚的目光悄然在两人间打转,不知在衡量着什么。贝季风淡然抿了一口热茶,想他也不可能拥有什么清新脱俗的正经想法。 纵横商圈这么多年,程伟刚是识时务的。 贝季风虽然年轻,但他的背后有傅珏和电影家协会,不仅如此,哪怕跳出娱乐圈,贝季风还有申城世家圈的人脉,这对白手起家的程伟刚而言是绝对不能得罪的底线,除非他不想在申城做生意了。 “小贝总的面子当然要给,那就等你给我们一个好票房了。”程伟刚讪笑着,揭过了这个话题。 陈依招呼在场的人入座。 剧组这边包括贝季风和陈依在内,共有五个人出席。楚沐、池宇宁、唐佳乐依次坐在贝季风的左侧,而陈依则坐在贝季风的右侧。郁夏和许越都是不会喝酒的人,贝季风索性没让他们参加这种饭局,而是带着剧组的其他人去外面聚餐。 上了饭桌,敬酒自然是必不可少的环节,尤其是像傅珏这代人,华国的传统白酒一向是他们的最爱。 坦白说,贝季风不怎么喜欢喝酒,哪怕是在应酬的场合下,大部分的时候也只沾一、两杯红酒。有贝家小少爷的身份在,申城圈里敢明目张胆灌他的人几乎没有。 不过,今天是例外。 贝季风没有任何犹豫地接过了服务员递来的分酒壶。在这张饭桌上,他要是不陪喝,那就是驳了傅珏的面子。 “别硬来啊。”陈依担忧地看着他,小声提醒道。 贝季风点点头,让服务员给陈依和在场的演员倒上了红酒,“明天要拍戏,我们就悠着点了,我先敬各位一杯。”他流畅地起身,一饮而尽。 饭局正式开始。 贝季风的酒量不算差,但也谈不上游刃有余,尤其是在眼下大概率发了烧的情况下,说好了不硬来,可真上了酒桌,哪有这么容易全身而退? 一轮你来我往的敬酒后,贝季风明显感觉到发烫的大脑在胀痛。然而,当傅珏拿着酒杯绕过大半个圆桌走来时,贝季风面不改色地又从分酒器里倒了一小杯。就在他准备起身之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傅导,我敬你一杯。”楚沐拿过贝季风指间的小酒杯,与傅珏的杯壁碰了碰,发出小小的、清脆的声响,“我从小看着您的电影长大。” 与面对程伟刚时的冷漠判若两人,此刻的楚沐嘴角含笑,流转的眉眼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这话有点虚伪。 贝季风呆呆地望着他的侧脸,悬在半空的手后知后觉地放下,思维在高热之中变得迟缓。 其实,贝季风从未料想过楚沐会成为一名演员,他一度以为他对电影毫无兴趣。 十七岁的楚沐可以说是和十五岁的贝季风完全相反的存在。钢琴、戏剧、篮球……十五岁的贝季风对大部分的事物都充满了热情与好奇,他似乎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而那时的楚沐只是安静地坐在他的身边,看他神采飞扬的模样,却很少谈论自己的事。 十七岁的楚沐没有任何爱好和兴趣,他唯一喜欢的只有贝季风。 不过,即使如此,楚沐也没陪贝季风看过一场完整的电影。 两人仅有的一次电影院之行还是去看傅珏导演的剧情片《清明烟雨》,这部作品可以说是傅珏职业生涯中的里程碑,票房与奖项双收,奠定了他在华语影视圈中不可撼动的地位。同时,老牌影帝李荣垣当年就是以这部影片中的民国扮相斩获了威尼斯电影节的最佳男演员,成为华语电影圈中获得国际影帝殊荣的第四人。 但影片放映不过二十分钟,楚沐就走出了漆黑的影厅。 “楚老师?” 贝季风跟在后面追了出来,楚沐在手机屏幕上打下一行字,【不好看。】 第20章 “怎么就不好看了?”贝季风哭笑不得,“这可是傅珏拍的电影,网上评分9.4,你还不满意?” 【……不知道他,不感兴趣,就是不好看。】 贝季风被眼前的字噎了一下,好吧,是有可能如此,毕竟对大部人来说,导演的名字远没有演员如雷贯耳,而且,电影嘛——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好,也不能强人所难。 “那……真不看了?”贝季风觉得有些可惜。 傅珏虽不是他最喜欢的导演,但作为华语电影圈第五代导演的代表人物,他的作品足以称得上经典。 【不看。】楚沐回答得很坚决。 贝季风盯着他的面孔看了几秒,最终在美色之下选择了妥协,“好吧,好吧,那我们去打游戏。” 他向他伸出手,拉过他纤细又白皙的手腕,往地下层的游戏厅走去。 楚沐垂下眼眸,安静地跟在少年的身后,注视着他温暖的手。 “我看过你入围金狮奖的作品,可惜了。” 傅珏的声音拉回了贝季风游离的思绪,他看向楚沐,后者回答道,“能入围就是一种肯定,我会继续努力。”他看起来真诚无比,傅珏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这部电影对你们两人来说都是新的开始,”傅珏拍了拍贝季风的肩,“希望你们能旗开得胜。”说完,他饮下杯中的白酒。 饭局的后半段,贝季风记不太清了。 他竭力保持着没事人的模样,可与人谈笑风生的外在之下,早已一片浑浑噩噩,只朦胧地意识到楚沐变得活跃起来。作为电影的男主角,他开始向在场的宾客敬酒,就连程伟刚也不例外,倒让沉浮商场多年的人受宠若惊,有些看不明白。 贝季风失神地注视着被不知不觉间挪到了左侧的分酒器——楚沐在喝他的白酒。 第11章 陪陪我 电梯抵达酒店的十二层。 “到了。”楚沐轻声提醒,下意识地抬起手,然而指尖在触碰到贝季风的后背前又戛然停顿。 垂着头的青年茫然地掀起眼帘,裸露在白色衬衫外的皮肤泛着滚烫的红。不知是听见了楚沐的提醒,还是看清了前方的路,贝季风迈开步伐,走出了电梯,踉跄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会栽倒。 与在饭桌上的淡然、镇定不同,在看到宾客们被一个个安排上车后,贝季风终于显露出醉醺的疲态。陈依拿着法人卡绕道去了剧组工作人员的聚餐场所,贝季风则和演员们一起先行回酒店休息,依然搭了楚沐的便车。 狭长的酒店走廊里带着馥郁的檀香味。 楚沐的房间就被安排在贝季风的对面,这是签约的时候,楚沐让周宇飞特别提出的要求,理由是想和导演多探讨探讨剧本。陈依没多想,毕竟剧组留给楚沐准备这个角色的时间很短,再加上这又是他第一次参与国内电影的拍摄,难免需要人多加照应,便答应了下来。 房间分配这种小事自然不需要一一汇报给贝季风,直到住进酒店的那一天,贝季风才听生活制片随口提了一句。 “滴——”的一声,房间门被打开。 就在楚沐以为贝季风会就这么关上门的时候,他又慢腾腾地转过身,失了焦点的眼睛没能对上楚沐的面孔,而是落在了地面柔软的花毯上。 “今天,谢谢了。”他说道。 贝季风很清楚,在后半段的饭局里,是楚沐在用一种巧妙而迂回的方式为自己挡酒。既拉走了大半的火力,又没让他这个导演失了面子。 “没想到你酒量还挺好。” 贝季风笑了笑,弯起的眉眼令楚沐心头一跳。 “我这儿有醒酒药,明早你要是头疼就吃点。”他边说边松开门把手,往小客厅走去。 楚沐眼疾手快地在房门关上前跻身走了进去。 贝季风将一板药片递到他面前,楚沐接过,看着那张明显在状况外的面孔,他担忧地蹙了蹙眉,“你发烧了。” 贝季风努努嘴,显得有些不甘。 这事说来挺丢面,起码贝季风自己觉得挺丢人,他是那种一淋雨就容易生病的体质。虽然贝季风身上没有丝毫的少爷脾气,但到底是在养尊处优的环境里长大的,难免有娇气的一面。 “里面有退烧药。”楚沐将从下车后就一直拿着的纸袋递过去,“先睡一会儿,等酒劲过去了再吃。” 贝季风盯着那纸袋看了小半分钟,“谢谢。”他没矫情地推拒。 坦白说,贝季风愿用一切手段让这热度在一夜之间降下来,他可不希望开机第一天就放剧组鸽子。 楚沐抿了抿唇,忍了又忍,还是没能抑制住那股要命的冲动,“要我留下来陪你吗?” 他知道这太突兀,可贝季风迷迷瞪瞪又毫无防备的模样,令他既担忧,又怀念,也在无形中消融了他的理智与防线。 然而,楚沐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注定要被否决的。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贝季风就彻底清醒了。 他错愕地看向楚沐,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一种质问,他——楚沐,时至今日,凭什么能对他问出这样的话。 顷刻间,楚沐的心坠了下去,他意识到自己太心急了。 “不用,谢谢。”贝季风礼貌地说道,往门口走去。 三声谢谢,看似感谢,实则代表着客气与疏离,尤其是最后这一声,明明白白地带着赶客的意思。 第21章 贝季风打开房门,沉默地站在那儿。 楚沐经过他身旁时动了动嘴唇,可又没能将那句在喉咙里翻滚的抱歉说出口。 房门被关上,走廊里一片沉寂。 以前不是这样的。楚沐靠在门上,没急着回自己的房间。以前,生病时的贝季风很黏人、很黏人,尤其黏他。 在楚沐的记忆里,那一年的贝季风生过两次病。 第一次是在寒假的最后一周,晚上暖气没开足,爱蹬被子的小少爷在睡觉时受了凉,早上醒来便有些低烧。那时,楚沐每天都会去隔壁帮他补习语文和物理。 两人坐在书房的长桌前,楚沐正在稿纸上书写错题的解题步骤,刚停笔抬头就见今天神色恹恹的小孩昏昏沉沉地晃着头,双颊因发热而泛出不正常的通红。 大概是难受得真的忍不住了,十五岁的贝季风委屈巴巴地趴在桌子上,哼哼唧唧道,“楚老师,我头好晕,手臂好酸、腿也酸……” 楚沐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立时叫刘姨打电话给家庭医生。 “你帮我揉揉嘛。”贝季风撒娇地将额头抵上楚沐的肩膀,柔软的额发和炙热的吐息就蹭弄在楚沐敏感的脖颈上,但楚沐舍不得躲开,一下、一下从善如流地揉捏着贝季风酸疼的关节。 家庭医生上门后,很快给贝季风输了液。 【生病了为什么不早说?】楚沐坐在他的床边,在手机上打出这行字。 贝季风不满地努努嘴,“我要是说了,你就不来了。寒假这么短,我可舍不得浪费。”他眨着一双满含期待的眼睛望着楚沐,“楚老师,开学后我们就只能一周见一次了,你会不会想我?” 其实,只要贝季风不腻,楚沐很乐意每天放学都给他补习,而不是仅仅安排在周末,但他知道这不明智,也不可能。 【好好学习。】楚沐回答道。 贝季风笑了,“这题我会,你是不是在顾左右而言他?” 楚沐放下了手机,微凉的手心盖上贝季风的眼帘——那是要他好好睡觉的意思。少年轻笑一声,乖乖闭上眼睛,又用自己的小指勾住了楚沐的小指,像是在防止他趁自己睡熟后离开。 贝季风第二次生病是在四月底,由于期中考试的缘故,他们暂停了一周的补习。 某个周五,贝季风突发奇想,说什么都要去一高的校门口等楚沐一起回潭景湾。楚沐向来拗不过他,只好让贝季风等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里,谁料小孩心眼还挺多,没老老实实地待在店里,却跑去楚沐必经的转角等人。 一场雷阵雨兜头盖脸地砸落,饶是贝季风撑着塔伞也抵挡不住如瀑布般的暴雨。 等楚沐终于出现时,贝季风早已冻得面色苍白,受了责备还不情不愿地抱怨,“楚老师,一点情调都没有,我在这里等你,我们就能多相处五分钟。这多出来的五分钟可宝贵啦,你还不知道珍惜!” 珍惜的下场就是贝季风半夜被刘姨送去了急诊,高烧不退加呼吸道感染。楚沐就是这时从刘姨的絮絮叨叨里知道贝季风只要淋雨就会感冒、发烧。 去探病的时候,楚沐的整颗心都在滴血,但那不仅仅是因为对贝季风的心疼,更因为愧疚。 那一天,如果他早去十五分钟,雷阵雨就还没落下,贝季风也不用在雨幕中等待。而在这迟到的十五分钟里,楚沐只是去商场换了一套衣服——一套本不应该穿在他身上的衣服。 “楚老师,我能牵你的手吗?” 哪怕半躺在病床上,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小小少年都不知消停。 楚沐对着掌心呵了一口气,确定手心是暖的以后才握住贝季风没被插上吊针的那只手。 浅棕色的眼眸就那么亮晶晶地看着他。 “楚老师,在我病好之前,你能一直来看我吗?”贝季风请求着,“十分钟,不,五分钟也行。不然,你就在我家做作业,我保证不打扰你。” 牵着他的手的楚沐没能回答。 贝季风自顾自地呢喃着,“我只想看看你,真的,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我好喜欢你的,楚老师。” “你身上好香,像我妈妈在意大利种的玫瑰花。” “陪陪我吧……陪陪我。”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直到被轻浅而均匀的呼吸声所取代。 贝季风睡熟了。 后来,楚沐才意识到,或许就是从这一刻起,他下定了决心——只要是贝季风期望的,他都愿意为他去做。 他想默默地守护他的少年。 指针跨过十二点,楚沐还是没能睡着。 他了解贝季风,起码了解那个十五岁的贝季风——他照顾不好自己。当然,从十五岁到二十四岁,很多东西都变了,现在的贝季风或许根本不需要他自我满足般的关怀和照料。 然而,纵然有亿万道声音在阻止,楚沐还是下了楼。 “麻烦多给我一张房卡。” 打着瞌睡的值班前台被猛然惊醒,在看清楚沐的面孔时,顿时流露出兴奋的神色,“房、房卡是吗?几号房?” “1208。”楚沐说道。 两分钟后,前台很轻易地将贝季风的房卡送到了楚沐的跟前。剧组在这里包了好几层楼,楚沐所说的房间号就在其中,至于到底是谁住哪一间——在这样的深夜,前台压根不会多想。 第22章 “那个……我能要一张合影吗?或者签名也行。”年轻的前台战战兢兢地说道,像是刚进入职场的新人, “你的电影我都看过,《群星》和《威尼斯的七日》都很棒!哎呀,可惜,我不怎么会吹彩虹屁,只会苍白地表达我的赞美。” 楚沐亲切地笑了笑,眉眼带着几分歉意,“合影不行,签名可以。” “签名就够了,够了!” 楚沐一边签下祝福语和名字,一边想起了周宇飞的话。 事实证明,他的经纪人是足够了解他的,楚沐半是自嘲半是自我唾弃地想着,像他这样的人——在面对喜欢的人时,确实会不择手段、罔顾一切道德与规则。 这种疯狂与偏执镌刻在他的基因里。 “给你。” 楚沐笑着将签名递过去,他笑得很好看,令眼前的影迷羞涩地红了脸。 第12章 懒,没力气了。 “就是他,就是他……他就是贝季风。” “排我后面那个?” 窥探的目光在做作的掩饰下投射过来。 贝季风站在那儿,单手插在校裤的口袋中,像是没听见那明目张胆的窃窃私语一般,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的取菜窗口。 其中一个人如小鸡啄米般点了好几下头,生怕另一个人错过什么难能可贵的观赏机会似的。 “看不出来啊,长得还挺……正派?” “呵呵,他在高一可有名了。” “为什么啊?难道他真的是……” 后面的三个字被无声地隐去。 “那也就算了,关键是他不只是同,据说以前和他谈的那个学长……” “妈的——” 一声标准的国骂从身后传来,苏恒一把将贝季风拉到身后,“你们他妈的有完没完?” “干嘛?说两句怎么了?敢做不敢当啊?” “你——” “算了,”贝季风拉住苏恒的手腕,“好歹是高二的学长,让他去吧。” “装什么装,恶心——” “帮我带份煲仔饭。” 贝季风拍拍苏恒的肩膀,转身往教学楼走去。十分钟后,苏恒将打包好的午餐放到他的课桌上,脸上的表情既有不解,也有不屑,“干嘛拦着我?就算闹到老师那里去……” “我也有理。”贝季风打断他的话,“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他讽刺地耸耸肩。 苏恒沉默地坐到他的身后。 “我和你说过,我小时候生活在意大利。虽然原因不同,但这种事——”贝季风长叹一口气,“我已经习惯了。以前,我还会和外公告状,他在当地特别有声望,又很宠我,警告过几次那些人的父母后,表面上我的麻烦是少了,可背地里——那些鄙夷的议论声从来没有停止过,只会变本加厉地翻滚。” 贝季风低头,用勺子扒拉着米饭。 “暴力的反抗改变不了他们的想法,也给不了我想要的公平。” 苏恒欲言又止,想反驳,却又找不到有力的说辞。他只能承认贝季风是对的,以暴制暴能消除一时的压迫,可要加害者发自内心地悔改却需要漫长的时间来验证,而得不到致歉的被害者永远也取不回内心的那份平衡。 看着贝季风一副淡然的模样,苏恒忽然好奇起来,“那你在意大利又是因为什么被排斥?” 贝季风的动作一顿,在一阵莫名的沉寂后,他说道,“因为我像我爸爸,因为我是华国人。” 苏恒哑然。 贝季风的语气没有丝毫的消沉,反而透着一股坚毅的平静。这一刻,苏恒才意识到,这个初见时看起来不谙世事,生活在温室里的小王子其实远比他想象得要坚硬得多。 苏恒伸出手,揉了揉贝季风的后脑勺,惹来少年不满地瞪视。 “如果有一天我再遇到那个——,”他顿了顿,随即笑道,“我一定帮你狠狠揍他一拳。” 贝季风努努嘴,“别打脸,至少他的脸是好看的。” “靠,你个颜狗!” “贝贝?贝贝……” 额头上传来微凉的感触,贝季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跟前的人的担忧目光,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只是在睡梦中回想起了高中时候的事,那些不愉快的过往早就被他挣脱了。 “你怎么在这里?”贝季风用酸软的胳膊撑起上身,楚沐体贴而迅速地帮他叠好枕头。 楚沐没有回答,只是将温度计送到贝季风的唇边,在短暂僵持了十秒后,贝季风认命地张开嘴,没必要和身体过不去。 “三十八度九。”楚沐念出体温计上的数值。 贝季风蹙起眉头,焦躁的情绪翻涌上来,无论如何,今晚这烧都必须压下去,他不能在开机第一天就放剧组鸽子。正这么想着,楚沐端来了温水和药片,贝季风沉默地吃下。 “睡吧。”楚沐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以后,从小客厅里拿了把椅子坐到床边,“闷一身汗,明早就好了。” 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和骗小孩似的话语令贝季风不满地努努嘴,他瞪着他,“你就准备待这儿了?” “你晚上会踢被子。”楚沐提醒道,直射而来的锐利目光丝毫没有影响到他。 楚沐岿然不动地坐着,数分钟的僵持后,贝季风猛地拉过被子,侧躺下来,背对着他。作为一个病人,贝季风没力气,也不想耗费精力去对峙、折腾,他只想早早睡上一觉,希望明天醒来就能退烧。 第23章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滂沱大雨,豆大的雨珠铺天盖地地砸向玻璃窗。 贝季风出神地望了一会儿后,就不知不觉合上眼,睡熟了。听着交织在一起的轻浅的呼吸声与雨声,楚沐的思绪不断飘远。 他不喜欢雨天,因为贝季风一淋雨就容易生病,而生病的小孩总能令他心疼。 他也喜欢雨天,因为—— 贝季风结束中考的那个暑假,华国迎来了21世纪后的第一个日全食,全境范围内的大部分地区都能看见,包括申城。正在享受着人生第一个没有作业的暑假的贝季风早早就拉着楚沐出门,爬上位于申城郊区的佘山,说要去占据最佳的位置观测。 然而,整个清晨,除了他们两人外,小山头上空无人烟。临近八点,滂沱的雷阵雨兜头盖脸地砸落,顷刻间就把两人淋成了瑟瑟发抖的落汤鸡,一片灰暗的天空布满了乌云,压根什么都看不见。 贝季风垂头丧脑地往山下走,一副蔫了吧唧的模样一看就是在生自己的闷气。 楚沐跟在后面,一边用手打字,一边戳了戳少年的肩头。贝季风回头望去,就见手机屏幕上写道:【早提醒你了,天气预报说会下雨,你还非要来。】 “楚老师,你好凶啊。”贝季风埋怨又委屈地看过去,“我这不是抱有一点侥幸心理嘛,这么难得的机会,总要赌一把。” 【赌什么?】 楚沐眉头深皱,心里头带着满满的烦躁和不快。 昨晚,贝季风提出这个没事找事的计划后,他就劝过对方——电视台会转播,他们完全可以在家看专业人士用专业仪器记录的日全食,而不是大动干戈地像个傻子一样跑来淋雨。谁知向来顺着他的男孩这回特别执拗,说转播和现场不一样,非要来爬山,现在倒好——楚沐加快脚步,推着贝季风前行,他只想早点带这个娇气包下山冲热水澡,免得又是一场大病。 完全不知他心思的贝季风还笑得分外灿烂,“赌晴天啊,赌我能在日全食下和你告白。”他回头看他,眨着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眸,“这样就能让你一辈子记住这一天,浪漫吧?” 楚沐很想吐槽,也只有你这种十五岁的小男孩才会觉得日全食和浪漫有关,不过是一种天文现象,再罕见都没有你的健康重要。然而,即使早就料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打从他们见面的第一天起,贝季风就无数次地说过要在升上高中后对他表白,和他早恋,可楚沐还是顿住了脚步。 心口里满溢而出的喜悦与苍白的面孔上浮现的复杂表情形成了荒谬的对比。 楚沐没有回应,不声不响地往山下走。 “楚老师,你生气了?”贝季风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又不是故意搞砸的,我保证下次会更好。” 楚沐依旧不搭理他,贝季风索性赌气似地不走了,大有一副你不跟我说话我就留在这儿的无赖架势。 【没生气,怕你生病。】楚沐无声地叹息,在手机里写道。 贝季风甜蜜地看着那行字,眉眼弯弯。 在山脚下等候的司机见两人身上没有一处是干的,立刻在附近的度假酒店里开了一间套房,又拿上几套备在车上的换洗衣服给他们。 楚沐和贝季风各占一间浴室,冲着热水澡驱寒。 窗外的大雨不停歇地咆哮,楚沐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他的皮肤因热腾腾的蒸汽而泛出几抹绯红。 司机给他拿的是贝季风的短袖卫衣和七分运动裤,这时的他们在身高上几乎相差无几,贝季风在休闲服的喜好上又偏爱oversize的款式,穿到楚沐身上的衣服仍显宽松。 一头过肩长发披散下来,看着镜中的自己,楚沐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从包中拿出了楚洁特意塞进去的浅色唇膏。 “楚老师,你洗好了吗?” 贝季风的声音伴随敲门声从卧室门边传来,楚沐飞快而熟练地涂抹了一圈嘴唇,又扯过一块干净的浴巾披到肩上,以最自然的方式遮挡住胸前的位置。 楚沐走出浴室,就见贝季风趴在洁白的大床上,懒洋洋地打着滚,“楚老师,我好饿,你想吃什么?我们点外卖好不好?”男孩转过头来看他,嘴角荡漾开一丝狡黠的笑意,“这算不算男友衬衫?” 楚沐拿过床头柜上的纸和笔,写道,【第一,这不是衬衫。第二,你不是我男朋友。】 贝季风无意识地嘟起嘴,眯着眼睛睨他,以此表达自己的别扭。 楚沐佯装没看见,继续写道,【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笔尖一顿,楚沐看了眼贝季风湿漉漉的头发,提醒道,【先把头发吹干,会感冒。】 贝季风甩甩头,“懒,没力气了。” 楚沐无奈,他见过贝季风在家的样子,虽说确实有点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味道,但面对刘姨,他一向是懂得分寸和礼貌的,怎么到了自己跟前就爱摆出一副没手没脚的可怜样? 想归想,楚沐还是从衣柜里拿出吹风机,坐到贝季风的身边,替他吹头发。修长的手指拨弄着柔软的发丝,适宜的温度吹得贝季风昏昏欲睡。 “好舒服。” 他像一只慵懒的猫趴在楚沐的身边,喉咙里发出几声满足的轻哼,仿佛猫咪在打呼噜。 被伺候完后,贝季风看向楚沐尚未完全干透的长发,有些跃跃欲试,“我给你吹,你看看吃什么。”他拿过吹风机,转而将手机塞进楚沐手中,“吃火锅好不好?”贝季风提议,可很快又被他否决,“还是算了,每次你都只吃一点,好没意思的。” 第24章 楚沐抿了抿唇角,在纸上写道,【你想吃就吃,】笔尖顿了顿,【我尽量多吃一点。】 “好,那你点。”贝季风愉快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跪在楚沐的身后帮他吹着头发。 下完单后,楚沐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沿——从十五岁到十八岁,大部分的时候,他都是这样的安静。 男孩的指尖触碰过他的头皮,掀起阵阵酥麻的电流。楚沐闭上眼睛,想要专注地感受、铭记这一刻近乎发颤的悸动。他忍不住去想,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像率真的男孩一样毫无顾忌地向贝季风表达自己满腔的喜爱与欢愉。 楚沐希望吹风机此刻的嗡嗡声可以永不停止,然而,在他的头发八分干后,贝季风还是关掉了吹风机。 结束了。 楚沐遗憾地想着,正要起身,却感觉到一双带着热意的手臂穿过他的肩头,虚虚地环抱住他的肩膀。突如其来的动作令楚沐的瞳孔兀地一缩,翕动的嘴唇险些要吐露出声音来——那已经过了变声期的鲜明的男孩的声音,也是他的母亲——楚洁无比厌恶的声音。 第13章 好好学习 “25年。” 贝季风忽然没头没脑地吐出一个数字。 楚沐强压下疯狂跳动的心脏,艰难地在纸上询问道,【什么?】 贝季风在他的身后轻笑了一下,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楚沐的颈侧。他解释道,“下一次能在申城看到日全食是在25年后——”贝季风顿了顿,视线近乎贪婪地落在楚沐白皙的皮肤上,他继续道,“25年后,我们再一起来佘山看日全食,好不好?” 楚沐闪了闪眼眸,他的心脏在这一刻迅速冷却,坠入无底的黑暗深渊。 25年。 他在心底默默重复这个漫长的数字。 如果25年后,他们仍能像今天这样在一起,那一定会成为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事。 【好。】楚沐用铅笔在白纸上写下自己的答案。 身后的男孩立时荡漾开一抹得意的笑,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那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楚老师的男朋友了。” 楚沐的眼瞳猛地瞪大,飞快地画出三个问号。 “你答应了陪我在25年后看日全食,不就是答应了要当我女朋友?”贝季风歪着头,一脸无辜。 楚沐蹙起眉,黯然地垂下眼眸,【这是两件事。】 “明明就是一件啊,”少年的声音分外开朗,“25年后,我四十岁,你四十二岁,都步入中年啦。楚老师,难道你听不出来我是在说我想和你一起慢慢长大、慢慢变老吗?” 楚沐的嘴唇因讶然而微微张开,他想,贝季风一定不知道,这样的邀请于他而言究竟有着怎样的诱惑力。他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希望时间在下一秒就发生无数次的跃进,跳跃到他们头发花白的年岁,而他仍能这样牵着他的手、为他擦拭头发。 可这是不会实现的。 楚沐又比任何人都清醒地知道这一点。 他们的相遇从开始的那一天起就蕴含着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楚沐掀起眼帘,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敞开式衣橱里,衣架上挂着的是他刚刚换下的衣服——国际一线高奢品牌香蔻于今年夏天推出的女装,一套高雅又精致的短袖连衣裙。 而在七个月前,他以家教的身份走进贝季风家的家门的那一天,身穿的是楚洁特意为他搭配的白色毛衣和羊毛百褶裙;还有,贝季风约他一同回家的那一天,他特意跑去商场买了一条酷似校服的红黑色格子裙…… 贝季风总是说他很漂亮,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女生”。 贝季风所有的欢喜与仰慕都是给虚幻的“她”的,而他不是“她”。 楚沐无法责怪男孩的迟钝和一无所知,为了取悦楚洁,取悦自己的母亲,楚沐自认在扮演女生这件事上,他做得天衣无缝、无可挑剔。在这样的误会与谎言之下,获得喜欢的人的告白,楚沐除了让苦涩在心底蔓延外,怨怼不到任何人。 【你真的能和我一起变老吗?】 他用从未有过的认真,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出这行字。 贝季风回答得很轻巧,“能啊。”他的眼睛弯成两道特别讨人喜欢的月牙,“说好了要和你从校服到婚纱的,绝对不逃。” 【好。】 楚沐将自己的答案送到了男孩面前。 就当是梦吧,一场有期限的梦。 楚沐曾经是真的那么想过。 躺在床上的贝季风翻了个身,被子又一次落到腰际。楚沐不厌其烦地替他掖好被角,手背探了探额头,热度差不多都退了,泛着微红的脖颈上满是闷出的汗渍,他用温热的毛巾一一擦去。 可是,凭什么呢? 楚沐深深地注视着贝季风沉睡的面孔,这是他人生中唯一的馈赠,凭什么要他这么轻易地就放手? “说好了要慢慢变老的。” 楚沐坐在床边低语呢喃,贝季风曾说过的每一句话、回忆里的每一个细节都镌刻在他的脑海中,近十年的光阴,没有一天褪色。 他克制着俯身去吻他的冲动——现在还不行。 “不准食言。”楚沐屈起食指,轻轻捋过贝季风耷拉在额头上的刘海。 睡梦中的青年发出一声抗议般的梦呓,换来男人低低的轻笑声。 贝季风一觉酣睡到清晨。 第25章 窗外的雨终于彻底停歇,放晴的天空透露着纯净的蔚来,空气里带着雨后特有的潮湿气。 楚沐不在套房里,有那么片刻,贝季风以为自己昨晚只是出现了幻觉,不过,一阵阵诱人的香气正从小厨房里飘来——不知从哪儿借来的电磁炉上正温着热粥。 贝季风尝了一口,软糯的口感与香浓的味道在舌尖交织成最美味的乐章,滚烫的温度顺着口腔蔓延至四肢百骸,整个身体都随之热了起来。 贝季风知道,楚沐很会做饭。 在十五岁的某个傍晚,贝季风趴在二楼书房外的阳台上,浅棕色的眼睛在夕阳的映照之下蒙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晕,他的视线所及之处——楚沐正坐在对面的落地窗边看着书。 “楚老师,你会做饭吗?”贝季风懒洋洋地开口。 他的声音顺着打开的小窗飘进粉色系的房间里,楚沐抬头望去,正对上一双充满暗示的眼睛。 【刘姨呢?】楚沐放下书本,拿出手机,发了一条微信过去。 “刘姨今天临时有事,我就让她先回去了。”贝季风看完微信后,直接回答道,“我和她说会自己出去吃,但又不太想出门。”男孩露出一份委屈巴巴的表情,“楚老师,我好饿,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楚沐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他总是对贝季风的撒娇毫无抵抗力,【自己随便弄点。】他发微信道。 “你看我像是会随便弄点的样子吗?”贝季风理直气壮地反问,这时候倒有种“我就是从不进厨房的富三代”的架势了。 楚沐无言,又不禁想起对方的双手在琴键上飞舞的模样,那确实不适合去碰世俗的柴米油盐。 【你经常弹的那首曲子叫什么?】他忽然有些好奇。 “《钟声大幻想曲》,李斯特的炫技神曲。”贝季风俏皮地笑了笑,眨了一下眼睛,“我下了好大功夫才练好这首曲子,就为了让别人觉得我特别厉害。”他的脸上带着这个年纪的男孩特有的张扬,旋即又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脖颈。 “其实,我外公一开始想让我学小提琴,他总是认为小提琴是意大利人的传统。不过,自从我妈带我去听了希拉里·哈恩的演奏会后,我就打死都不要学小提琴了。她在演奏会上表演的帕格尼尼第24首随想曲实在太废手,后来我就改学了钢琴,只可惜——”贝季风故作后悔地长叹一口气,“谁能想到钢琴之王李斯特竟然是帕格尼尼的迷弟,真是——怎么逃都逃不开这些废手的炫技神曲。” 楚沐静静地聆听着男孩的絮絮叨叨,无论贝季风说什么,他都像是永远不会听腻一般认真地注视着他。 浅浅的抱怨后,贝季风的声音戛然而止,沉寂的空气令楚沐遗憾了片刻。 “楚老师,”男孩又一次开口,眨着一双充满希冀的眼睛望着他,“给我做点吃的吧,番茄炒蛋也行啊。” 楚沐合上书,低头发去最后一条微信,【不要小看番茄炒蛋……五分钟后,开门。】 “好!”男孩雀跃又兴奋的声音传来。 自很小的时候起,楚沐就开始独自出入厨房。 楚洁不会做饭,也丝毫没有学习这项技能的打算。而外面的食物通常又贵又重油,楚沐买不起,更不敢吃,他怕自己的体重会上升,会惹来楚洁的愤怒和惩罚。 贝季风家里的冰箱食材充足,楚沐尽自己所能地给贝季风做了一顿美味的晚餐——土豆炖牛肉、蘑菇青菜和被点名的番茄炒蛋。楚沐知道,和刘姨平时为贝季风准备的菜单相比,这样的餐桌未免过于朴素,可坐在对面的男孩依然吃得津津有味。 第一次—— 看着贝季风满足的模样,楚沐第一次为自己会做饭这件事而感到高兴。 “哎——在华国,男生真的必须等到22岁才能结婚吗?”贝季风故作可惜地发出一声叹息,“在意大利的话,只要法院允许,男生16岁就能结婚。” 他的话令楚沐的指尖微颤,【你想16岁就结婚?】 “当然啊,”贝季风弯起眉眼,他放下碗筷,往前凑了凑,“我想早点把你娶回家,这样就能天天吃到楚老师为我做的菜了。” 男孩笑得有些狡黠,但在诉说前半句话时,浅棕色的眼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楚沐一直都知道,贝季风的告白看似轻佻,却从来没有只是开他玩笑的意思。 从相见的第一天起—— “楚老师,你有男朋友吗?” 【我不早恋。】 “为什么?不早恋的青春不完整。” 【……好好学习。】 “一边好好学习,一边和你早恋。” 【……】 少年人真挚的欢喜总是大胆而无畏,无数次地、无数次地冲击着楚沐的防线。 贝季风收回飘远的思绪。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但楚沐做出来的味道比他在任何奢华餐厅里享用过的佳肴都要特别,那些专业的口味尽管精致,却缺少了温暖的归属感。即使是刘姨准备的饭菜也不例外,更别提生活在意大利时宅邸雇佣的那些厨师。 从小父母陪伴在身边的日子就屈指可数,要说贝季风完全不感到寂寞自然不可能,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只是住在潭景湾里,而缺席了父母的空旷别墅很难被称之为一个家。 直到他遇见了楚沐—— 第26章 他倾心于他的外貌,但更重要的,是楚沐给了他家常的平和与温馨,无论是十五岁还是二十四岁。 后来,贝季风才知道,这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想有一个真正的家。 第14章 绝美人妻 “action!” 贝季风坐在监视器后,镜头前的楚沐与池宇宁——苏正阳与肖云正挤在警局狭小的茶水间里,肖云的警服穿得端端正正,就连深蓝色的领带都打得一丝不苟,反观苏正阳,领口的纽扣扯开了几颗,整个人显得松散又有点玩世不恭。 截然不同的两人比肩而站,紧绷的空气里暗流涌动。 “还是我……”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肖云,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正阳打断。 “哎,优秀毕业生我可以让给你,这么好的升职机会,你可别想和我抢。” 苏正阳单手叉腰,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晃了晃。肖云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复杂表情。 “再说,就你这一身正气的模样能骗过几个毒贩?”苏正阳道,“刚才头儿可说了,这个任务两年起步,到时候只要我活着回来,一等功肯定跑不了。” 贝季风几乎屏住了呼吸。 现在拍摄的场景是男主搭档二人刚从上司那里得知卧底任务,苏正阳被派去潜伏,而肖云则是他背后的联络人。此时的苏正阳刚从警校毕业,身上还带着未经磨砺的年轻男孩特有的阳光与张扬,与六年后的、试镜时的苏正阳截然不同。 然而,楚沐演绎得很好,没有一点违和感。他的演技比贝季风预想的更为醇熟,无论是入戏还是出戏,都十分迅速,是教科书般的技巧派,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或情绪。 此刻,镜头里的苏正阳弯起眉眼,偷偷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燃。 “我和你不一样,”他说道,“我读书马马虎虎,混个本科就不错了,我爸又是小民警。你呢?从小受到家里的熏陶,又聪明,以后升到硕士、博士,这肩上的横杠和星星总能开出橄榄枝来。” 吐出的缭绕烟雾让苏正阳看起来消沉了几分。池宇宁的嘴唇紧抿着,他不喜欢烟味,却没如往常那样对自己的好友说教。 半晌,苏正阳熄灭烟,沉声道,“我去。” 池宇宁深深地注视着他的侧脸。 原本,他是想向上级申请交换任务,出生在警界世家的池宇宁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卧底任务的危险性,尤其是潜入贩*集团的卧底——往往九死一生,而且,与其他的犯罪不同,活跃在中缅边境地区的毒贩个个都是亡命之徒,一旦身份暴露,必将受尽折磨,遭到最惨烈的报复。 可池宇宁太了解苏正阳了。 当他露出较真的表情时,那便意味着决心已定,无人能再说服他。 “我……会成为你最坚固的后方。”池宇宁搭上苏正阳的肩膀,郑重说道。 苏正阳笑了,“行,那我这条命就交到你手里了。” “cut!” 伴随贝季风的指示,现场紧绷的氛围瞬间松懈。 “啊——我的少女心啊,”同样坐在监视器后的唐佳乐激动地捂着自己的心口,她与郁夏凑成一对,美其名曰观摩学习,实则是在毫不掩饰地舔颜,“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好看!什么造型、什么角色都能驾驭,还和宁哥这么有cp感……我们这部电影一定能火。” 这话原封不动地落进贝季风耳里,青年挑了挑眉,敢情这电影要是真红起来就没他这个导演的功劳? “我这礼拜特意去补了《群星》的电影版。我宣布,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楚老师的腿毛了。”郁夏附和。 老实说,电影开拍之前,贝季风最担心的问题之一就是楚沐能否融入剧组。一来,这是他第一次进国内的剧组工作,难免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二来,就开机宴上他与程伟刚接触时的表现而言,贝季风实在不认为楚沐会是一个合群的人。 然而,现在看来,这份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贝季风瞟了一眼簇拥在附近的唐佳乐、郁夏,还有一些正待机的女性工作人员,无一不被楚沐的神颜蛊惑得五迷三道。行吧,长得好看的人总有几分特权,贝季风无奈地想着,当然,作为这张面孔的“早期”受害者,他完全没有立场去评判什么。 “再来一遍。”贝季风起身朝镜头前的人打了个手势,“就按照刚才的节奏,这次拍楚老师的脸部特写。” 说完,贝季风就见唐佳乐和郁夏坐得离监视器更近了。画面里,化妆师还在为楚沐和池宇宁整理着妆容和发型。由于这个场景的时间线是在苏正阳成为卧底之前,为了符合角色的身份,楚沐剪短了几寸过肩的长发,又戴上短发头套。 其实,在原本的设定里,郁夏从未想过留长苏正阳的头发。不过,试镜之后,她格外喜欢楚沐演绎出来的那种颓然的慵懒感,而形象上的变化也能让观众更直观地领略到这个人物在卧底六年间的变化。 于是,楚沐的长发就被保留了下来。所幸,影片中回忆的部分只有两、三个场景,就算戴上假发头套也不显违和。 诚如唐佳乐所说,楚沐很好地驾驭了短发的造型。原本中性化的面孔多了几分阳刚之气,五官的线条看起来更为锋利,老实说——第一次见到短发的楚沐时,贝季风有片刻的失神。 如今的他当然清醒地知道楚沐的性别,可漂亮的外表始终带着过分的迷惑性,从来未曾给贝季风带去过实感——直到,楚沐穿上警服、弄短了头发出现在他的面前。 第27章 或许是因为不适应这个新造型。 在拍摄上一个回忆场景的时候,楚沐卡壳了很多次,而在那之前的每一条戏,他都准备充分,几乎一遍就过。那一天,接连的失误后,贝季风彻底失了耐心,整个片场都能感受到他在监视器后散发出来的阴郁和烦躁。 每个人都显得小心翼翼,楚沐尤其无措,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似地低头咬唇,不敢与贝季风对视。好在,最后他还是调整好了状态,顺利拍完了那一场戏。 贝季风面色稍缓,从监视器上抬眼,就见男人深深地注视着自己,漆黑的眼瞳中闪烁着几分委屈。贝季风闭了闭眼,平复下泛起涟漪的心绪。 特写的部分完成后,今天的拍摄任务便宣告结束。 贝季风一喊收工,唐佳乐就兴冲冲地跑到两位男主身边。不得不说,楚沐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融入进剧组,这位性格开朗的女演员功不可没。没多久,唐佳乐又兴奋地跑回来,问道,“郁夏姐,贝导,晚上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聚餐?” “行啊,”贝季风答应得很爽快,“吃什么?我订。” 唐佳乐神秘一笑,“楚老师说他亲自下厨。” 贝季风略显诧异地望去,视线与楚沐等候已久的目光交汇,他正和池宇宁并肩走来,但不等两人搭上话,贝季风就被许越叫走。 楚沐半垂下眼帘,就听唐佳乐道,“贝导说和我们一起吃。”楚沐低头,对她露出一个足以称得上是亲切的欢喜微笑。 晚上,贝季风和郁夏一同赴约。 来开门的是唐佳乐,他正和池宇宁在小客厅里抽龟牌,独留楚沐一人在开放式的厨房里忙活。虽说贝季风以及三位主演住的套房里都带有独立厨房,不过烹饪台上空空如也,真要做起料理来,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都得自备。 除了开机宴那晚楚沐在里面煮过粥外,贝季风就没用过一次小厨房。而楚沐与他正相反,小小的空间里摆满了厨具、餐具和调味品,一看就是经常开火。 男人身穿一身休闲服,剪短了的头发依旧在后脑处扎成一个低低的马尾辫,只是与以前相比少了几分阴柔的气质,但仍然完美地展现着无可挑剔的中性美。 “你们还真好意思让楚老师一个人下厨啊?”郁夏忍不住吐槽道,但作为一个外卖爱好者,她很有自知之明地坐到了唐佳乐的身边。 “宁哥试图帮忙过,但在削了一个坑坑洼洼的土豆后就被楚老师毫不留情地赶出来了。”唐佳乐边说边将视线投向厨房。半晌,她故作深沉地发出一声仿佛来自于灵魂深处的叹息,“绝美人妻啊,真不知道以后谁这么幸运能把楚老师娶回家。” “咳咳——” 正喝着热茶的贝季风被她这话呛了个正着,“你这丫头,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呢?” “贝导,你可别装不懂。”唐佳乐眯起眼睛盯着他,“我之前和周恺搭过戏,你们……”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唐佳乐自觉失言,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客厅里的气氛有一瞬的尴尬,和周恺在一起的时候,虽然没有对外公开过,但也没遮掩到密不透风的程度,圈子里但凡消息灵通的都对他们的关系心照不宣。 当然,也有不知道的——池宇宁困惑地看了看贝季风,又看了看唐佳乐。后者牢牢地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又说错话,倒是贝季风自己坦言道,“我喜欢同性,以前和周恺谈过。” 池宇宁恍然大悟,又张了张嘴,露出几分迟疑的神色。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他犹豫道。 贝季风点点头,示意他说。 “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同性?”他问得很认真,没有冒犯的意思,更像是要解决自己的困惑。 贝季风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在指尖触到烟盒的同时,他猛然想起这是别人的房间,又只好作罢。贝季风知道,虽然楚沐在影片中抽过烟,但那是为了情节、为了角色,私下里,他不碰烟。 “我原本以为我喜欢女生。”贝季风说道,嗓音干哑。 整个套房好像在这一刻变得安静了,唯有从厨房里传来的“滋啦——滋啦——”声在回响。 贝季风顿了顿,而后轻轻一笑,“后来,我遇到一个人,他让我觉得男生也可以。” “哇——”唐佳乐不知脑补了什么,脸上露出一副如梦如幻的表情,但随即又迅速暗淡,变得一脸消沉,一副似是惋惜,又似是再也不相信爱情的模样。 贝季风大概能猜到,她以为他说的是周恺。 但不是。 从来不是。 “喵——” 伴随一声熟悉的撒娇,贝季风的脚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软绵绵的白毛团子。 第15章 小胖 “小王子!终于跑出来了!” 唐佳乐的脸上露出无比兴奋的表情,然而她才伸出手,雪白色的长毛猫就一溜烟地钻到了茶几地下,躲藏进黑暗里,只剩下一双闪闪发亮的绿瞳在警惕地打量。 “它怕生。”楚沐一边解释一边将菜肴端到四人座的长方形小餐桌上,“菜好了,端出来就能吃了。” “我来帮忙!”唐佳乐高举起手,嚷道。 她和池宇宁一同将装好盘的菜肴端出厨房,而郁夏则负责分发临时买来的一次性餐具,贝季风拿出特意带来的碳酸饮料与果汁。很快,五人就围坐在餐桌边,动起了筷子。 第28章 唐佳乐只尝了一口就夸张地瞪大了灵动的眼眸,直对着楚沐竖起大拇指。不知是闻到了菜香还是没见着人影,小王子慢悠悠地从茶几底下钻出来,乖巧地坐在一边,瞅着他们。 浅棕色的眼眸与绿瞳相对,贝季风眨了眨眼,小王子立时像是接收到某种应允的信号似的,翘起了它的大粗尾巴,轻叫一声后,便踩着轻快的小猫步直往贝季风那儿冲。 小王子在他的裤脚边乖坐了几秒钟,垂在地上的尾巴左右甩动,而后——看似笨重的身体轻轻一跃,白毛团子毫不客气地在贝季风的大腿上盘成一团,脸上淡然的神色一派岁月静好,理所当然的模样仿佛在宣告这本就是属于它的地盘。 突如其来的重量让贝季风不由闷哼一声。 小王子的一系列操作看得唐佳乐目瞪口呆,她瞅了瞅宛如成精的猫,又羡慕地看了看贝季风,“贝导,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和宁哥一进来,小王子就躲得远远的,一直窝在卧室的床底下,怎么哄都不肯出来。” 贝季风耸耸肩,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心不在焉地腾出一只手挠着小王子的头顶、下颚与脖颈。方才楚沐说它怕生,贝季风可一点都没感觉到过。 “可能是同类相吸吧。”池宇宁忽然插了一句。 唐佳乐仔细端详,片刻后,竟无比赞同地点了点头。贝季风顿时哭笑不得地看了看腿上的团子,“到底哪里像同类?” “都散发着富贵的气息。”唐佳乐半开玩笑道。 贝季风虽然不摆架子也不炫富,但他的一举一动都蕴含着优越家世培育出来的涵养与气质。而楚沐的猫——小王子,它虽然不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价格不菲的品种,但无论是柔软的毛发,还是闪烁的绿眼睛,都透露着一副被娇养着的模样。 事实上,对没有太多爱好的楚沐而言,他私下里的大部分开销确实都花在了这只猫身上,用周宇飞的话来说,小王子的身价可能与著名的时尚圈教父的爱宠名猫有的一比,而后者不仅每周有专职医生为其剪指甲,更有专属女佣伺候。 简而言之,这猫能比人活得还讲究。 一顿晚餐在说说笑笑间结束,后来尽了兴,唐佳乐又让助理送了几罐啤酒上来。贝季风想她第二天上午没戏,便没阻拦,谁知喝得醉醺的唐佳乐在迷迷糊糊间说起了胡话。 “贝导,我和你说,这年头——”小姑娘眼神迷蒙,可表情却很较真,“不塌房的爱豆不好找,可长得好看的小鲜肉还怕找不到嘛,我们空音旗下多得是,改天让我们江总给你介绍一个。”她拍拍胸脯,做出一副打包票的样子。 唐佳乐的经纪公司空音文化是北江旗下的子公司,由江空的哥哥江城一手创立,主打偶像男团、女团。 贝季风笑笑,唐佳乐的助理在旁诚惶诚恐地拽起她的胳膊,试图将她拉扯回房,然而唐佳乐不满地挣脱开,扑通一声趴到餐桌上。 “别拦我,真的别拦我,这话我已经憋得够久了。”她顿了顿,打出一个酒嗝后,用愤愤不满的语气嚷道,“周恺就是个渣男!在我们电影路演的时候,他就和杨泽宇厮混在一起了!” “我的祖宗诶,你可别说了。”助理连忙捂住她的嘴,小心翼翼地窥探着贝季风的表情。 唐佳乐和周恺搭档出演的电影是在四个月前上映、路演的,换句话说,在他们分手以前,周恺至少出轨了三个月。贝季风在心里小小计算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却没变化,窝在他腿上的小王子已经睡熟,贪婪地抱着他的小臂,贝季风时不时地轻挠一下它的下颚与两腮。 小王子的胡须满足地颤了颤。 “带她回去吧,早点休息。”贝季风说道,语调波澜不惊。 小助理连连点头,强硬地带着唐佳乐离开了楚沐的套房。原本融洽的氛围因这颗信息量爆炸的炸弹而有片刻的尴尬,最终郁夏打破沉寂,招呼着池宇宁一同帮楚沐收拾起餐桌。 贝季风本想帮忙,但无奈,他身上压着个白毛团子,再者——在场除了池宇宁,其他人都知道他在家务这块,不帮忙就是在帮忙了。 一切收拾妥当,郁夏与池宇宁相继离开,望着突然变得空旷的客厅,贝季风无奈地摇摇头,垂眸看向边睡边咂嘴的小王子——它确实过分黏着他了。 “我来抱吧。”楚沐走到他跟前,说道。 然而,楚沐的手刚搭上小王子的腋下就遭遇抵抗,小王子不满地轻叫一声,两片胡须垫颤了颤,抱着贝季风的爪子越发收紧。 楚沐危险地眯起眼睛,死死盯着自家满脸惬意的爱宠。 坦白说,被这样一只可爱又柔软,还富有灵性的小生物紧抱着不放,任谁都不会舍得拒绝它。就在贝季风考虑是多在这儿待上一会儿,还是直接把猫拐回自己房间之时,楚沐冷着一张脸,揪起小王子微烫的猫耳朵,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架势嚷道,“小胖,起床了!” 总是柔柔的清亮嗓音兀地拔高分贝,别说小王子瞬间清醒,一条大粗尾巴夸张地炸开,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就从贝季风的腿上跃下,像发了疯似地在客厅里乱窜,跳上跳下,就连贝季风都被楚沐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楚沐漠然地瞅着炸毛的爱宠,没有一点安抚的意思。半晌,他的身侧发出一声爽朗的笑,贝季风以拳抵唇,弯成月牙的双眸看向楚沐,“小胖?” 第29章 楚沐一僵,意识到自己在贝季风面前失了态,他的耳朵渐渐发红,视线不敢与贝季风交汇,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贝季风好不容易捉住抓狂的小王子,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头,打趣道,“原来你还有这个小名呢?” “喵——”小王子似是委屈又似是抗议地叫了两声,绿瞳怨怼地看向自己的主人。 楚沐不为所动,送走贝季风后,他才弯腰捞起这只膀大腰圆的戏精白猫,一边顺着它的毛,一边煞有其事地警告道,“我的人你也敢占?明天的罐头没了。” 躺在他腿上的小王子审时度势地翻了个身,露出雪白而柔软的肚皮。 楚沐挑挑眉,“卖肉也没用。” 小王子讨好地蹭了蹭他的小指,但半天都没得到回应。骄傲的猫咪一跃而下,翘着尾巴回了卧室。 楚沐坐在沙发上,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了唐佳乐离开时留下的话语,他的脸上没有露出半分的惊讶或恼怒,或其他任何情绪,只有仿佛早已知晓的平静。 闭关拍戏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一眨眼的功夫,申城的天气就从闷热的夏季迈入凉爽的初秋,伴随十月中旬的到来,《破光》在影视城的戏份也即将杀青。近两个月的时间,剧组的氛围在三位主演的影响下格外和谐,张弛有度。 唐佳乐总能为现场的工作人员带来欢乐,而池宇宁又能及时将跑偏的话题带回正轨,营造一个静心创作、工作的环境。 十月的第三周,为准备新阶段的拍摄,陈依带队率先前往云南的腾冲市,而以贝季风为首的大部队将在申城一年一度的群星盛宴——风华盛典结束后再出发。 在影视城的戏份进入尾声的时候,剧组迎来了楚沐的生日。 由于在云南取景的戏份将以警匪博弈为主,因此包括唐佳乐在内,部分演员在影视城的拍摄结束后便将直接杀青。生日会加杀青宴,剧组租用了酒店的宴会厅,狠狠闹腾了一晚上,特别订做的三层奶油蛋糕在蜡烛熄灭的同时就被砸得面目全非。 作为寿星的楚沐首先遭殃,池宇宁与唐佳乐联手将他摁进蛋糕里,那张漂亮的面孔瞬间白花花一片。直到走出宴会厅,楚沐的身上都散发着浓浓的奶油味。看着颇为狼狈的男人,仗着自己导演身份而全程躲在角落里旁观的贝季风难免幸灾乐祸。 经过两个月的缓冲,他们之间原本沉寂、尴尬又紧绷的气氛终于变得轻松、自然了一些。 当然,前提是——没有人提起过往。 两人一同坐上电梯。 楚沐试图用纸巾擦去皮肤上残留的奶油渍,见他一脸纠结,贝季风忍不住道,“这样擦不干净,忍一忍,回去直接洗澡吧。” “嗯……”楚沐应了一声,却仿佛没真的听见他在说什么,依旧用脆弱的纸巾擦拭脸颊和脖颈。 沾了奶油的纸巾无处可扔,只能尴尬地掇在手里,可楚沐明显还想再拿新的纸巾继续擦拭。 贝季风伸手,帮他拿走了用过的纸团。 “谢谢。”楚沐说道,对着电梯里的镜子继续处理。 贝季风的视线顺着他的动作落到脖颈处,只见被擦走的奶油之下,原本白皙的皮肤泛出不正常的红。贝季风眯起眼睛,试图看得更仔细一些,“你起疹子了。”他说道。 楚沐的手微微一顿,摸了摸那片红疹。 “……我可能过敏了。”他说道。 第16章 输液 深夜的输液室里,几乎空无一人,寂静得仿佛能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 贝季风看了一眼不知何时抵上自己肩头正浅浅小睡着的人,柔软的发丝蹭过脸颊,痒痒的。他收回自己的视线,不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数个小时前的酒店电梯里。 “过敏?怎么会?” “就……”楚沐的目光闪闪烁烁,“对奶油过敏。”他含糊着嘟囔了一句。 有那么一瞬间,贝季风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那你还……你怎么不说?” 虽然剧组的人今晚很闹腾,但只要楚沐提前说明缘由,也不会有人不顾分寸、强人所难。 “可是,我记得你以前不……”贝季风喃喃道,兀地回想起了过去,又及时截住话头。 楚沐苦笑,“后来突然的事,没关系,我有药膏,涂一涂就好了。” “嗯……”贝季风轻应一声,没多说什么。 然而,深夜一点,正在阳台抽烟的贝季风被铃声打断。 打开房门,楚沐站在走廊里,裸露在外的白皙皮肤上布满了一颗颗红色的小疹子,触目惊心。 “我助理不在,能不能开车送我去医院?”他问得小心翼翼,唇角尴尬地扬了扬,“药膏好像没用。” 贝季风熄灭烟,拿上车钥匙,驱车送楚沐去了市区的医院。 挂号、看诊、配药、挂水……一番折腾下来,此刻已是深夜三、四点,所幸他本就给剧组放了小半天假,不耽误拍戏。 “别挠。”贝季风适时地捉住楚沐纤细的手腕,他在无意识间抓挠着发痒的疹子。不过,大约是药物起了作用,皮肤上的红疹已经消去了大半。 “痒。”楚沐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双眸仍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 贝季风盯着那些残留的红疹看了几秒,而后默不作声地拉过了楚沐的手,就像小时候他发疹子时刘姨经常做的那样,用恰到好处的力度一下、一下抚摸、揉按着它们。 第30章 感受到青年的动作,楚沐浅浅睁开眼眸,隐秘地窥探着对方的指尖划过自己的皮肤。楚沐幽幽在心底叹出一口气,自己算是毫不留情地利用了贝季风的善意与温柔。 无论重逢之后的贝季风看起来有多疏离、漠然,似乎再难以找到曾经那个热情而充满朝气的男孩的影子,可楚沐知道,他的骨子里从来没有抛却过当初那个小小少年所拥有的一切美好品质。 大抵是良心作祟,楚沐坐直了身体,不再得寸进尺地装睡。 “醒了?”贝季风哑着嗓子问,看起来有些疲惫。 楚沐的心狠狠一跳,“嗯,”他应了一声,片刻的停顿后,又道,“谢谢。” 贝季风没说话,自顾自地给许越和郁夏发了信息,报备自己的行踪。 楚沐注视着他的侧脸,浅色的双唇微微翕动,好久他才目光闪烁着开了口,“我能问吗?” “什么?”贝季风的目光没有离开手机。 “当初……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 贝季风的指尖兀地一顿。 “楚老师,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坐在对面的人歪了歪头,脸上流露出几分茫然。十五岁的贝季风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你不会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了吧?” 楚沐翻了翻手机日历才想起原来两个星期后就是自己的生日了,但是,从他12岁开始,就没有人为他庆祝过生日。 【都行。】楚沐在草稿纸上写道。 他早已没有奢望,所以无所谓礼物;而贝季风给予的东西,无论好坏,他都愿意欣然接受。 “手表。”贝季风回答道。 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可问出话的楚沐却紧张无比,搁在膝头的手张开又握紧,没有人知道他耗费了多少勇气才问出这个与过去有关的问题,赌的就是贝季风不会和一个生病的人一般见识。 然而,更多的过往,楚沐却找不到时机去和贝季风把话说开。坦白而言,楚沐能感觉到自己的耐心在飞速消耗,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无论他们的重逢场面看起来有多平和,至少远比他想象的抗拒、厌恶和愤怒要好上太多,但在风平浪静之下——如果他期望他们的关系能更进一步,哪怕是做朋友,也必须打开过去的心结,否则,他们之间就只是再无可能的陌路人。 “贝季风?” 就在这时,一道男声从门边传来,两人同时望去,就见一个身穿白色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 “果然是你!我就说他们拍的照片像你!” 那人满脸惊喜,而与之呈鲜明对比的——楚沐转头看去,就见贝季风本就冷冷淡淡的神色在顷刻间变得越发冰冷。 大概是感觉到了对方的不悦,那人讪讪摸了摸鼻子,“我是叶润达,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我不会忘记你。”贝季风说道,直视过去的目光没有一点怀念或友好。 叶润达一噎,某种紧绷的拉力在两人的对视间来回撕扯。贝季风身上的敌意太过明显,哪怕是面对周恺,他都未曾像此刻一样对一个人表现出如此防备的抵制,而叶润达,在尝试若无其事地扮演熟稔失败后,他投降般地耸了耸肩。 “好吧,以前是我不对。”他无奈道,“但也不能完全怪我吧,当时的风气又没现在这么开放。要不这样,贝老板,你就当我年少不懂事,你大人有大量呗。” 确实是年少不懂事,贝季风在心底冷笑一声。类似的场面他已经遇到过几次了——当然,不至于像此刻的叶润达这样彻底不要了面子。 对于尚未进入社会的、不谙世事的高中生而言,贝季风以前穿的鞋子、佩戴的手表,以及每天接送的专属司机和名牌车不过就是有钱的象征。而“有钱”、“富裕”到底在这个社会里意味着什么,大部分人都还懵懵懂懂,只有一个空空如也的概念。 所以,有的人会在羡慕、嫉妒的驱使下,肆意伤害,靠破坏贝季风的优越来获取自己内心的平衡。直到进入了大学、进入了社会之后,他们才渐渐看明白,轻视像贝季风这样的人只会显得自己坐井观天,而于他交好却有太多数不清的利益与好处。 成年人是现实而理性的,而不成熟的人看似单纯,却也最擅长用无知来装点自己的邪恶。 直到这时,楚沐才从久远的记忆中认出这个人来。 他是贝季风的高中同学,同届、同班,也是戳穿他的谎言,告诉贝季风真相的那个人。 贝季风无话可说,他从不是一个需要与人虚与委蛇的人。 他既不会忘记、原谅过去的遭遇,也不想浪费时间在报复与愤怒上,就像他对待周恺的出轨一样,无所谓、不在乎,这些人的所作所为都不会对他的人生造成实质的障碍与影响。 “毕业后,你都没来参加过同学聚会,周年校庆也一次没回去过。”叶润达半是开玩笑地说道,“太没良心了吧?” 浅棕色眼瞳中的锐利缓了缓,贝季风收回自己的目光,“我记得我们的关系没好到可以叙旧。”他说道,“一高也没给我带来多少好的回忆,回不回去是我的自由。” 见他的态度已然明显,叶润达深知自己再强行聊下去也不过是惹人恼怒罢了。 “行吧,是我不对。”他又重复了一遍,却仍旧没有多少歉意。叶润达看了看贝季风,又看了看他身边的人,眼神中的玩味一闪而过,“没想到你们现在还在一起,”他说道,笑了笑,“这不是挺好的吗?这次,我祝福。” 第31章 一瞬间,楚沐能清楚地感觉到贝季风的身体因愤怒而紧绷起来,搁在两人间的扶手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但最后——这股火气还是充满教养地收了回去。 叶润达仿佛没看见,挠了挠头,又看向楚沐,“那个,学长……能帮我签个名吗?我女朋友是你的粉丝。”他笑得很亲热,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 楚沐冷冷淡淡地抬眼,又收回,最终一句话都没说,自然也没有动笔的意思。 他的思绪回到了四年前的米兰时装周。 一个留着浪奔头、身穿施奈梵高定西装的英俊男人拨开层层人群,走到他的面前。楚沐只依稀记得他是华国某个正当红的男团主唱,拥有帅气的长相,粉丝众多,方才入场的时候两旁的人都在呼喊他们组合的名字,声势之浩大让人尤其印象深刻。 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周围的保镖和周宇飞都没拦住他的步伐,更没想到这位靠形象吃饭的男偶像会二话不说地就冲楚沐的左肩狠狠凿了一拳,力道之大甚至让楚沐发出一声闷哼,整个肩膀都在发麻。 “你干嘛呢?”周宇飞赶紧指挥人将他推开。 “你他妈就是个人渣。”英俊的男人破口大骂,与他一身优雅而体面的装扮格格不入。 被刻意锁起的记忆之门在瞬时开了闸。 “叶润达,你他妈就是个人渣。” 似曾相识的话语在楚沐的脑海中兀地炸开,他赶紧拦住周宇飞,以免事态闹大,惹来时装周安保人员的注意。他深深地看着跟前这个怒火滔天的青年,苏恒——他想起了这个名字,贝季风高中时的后桌、最好的朋友,也是自己曾一度嫉妒的对象。 “楚老师,我和你说,苏恒唱歌超好听。你都不知道他在我们迎新晚会上抱着吉他弹唱的样子有多帅。” “楚老师,苏恒这次月考地理竟然才37分,37分!他是怎么考出来的,哈哈哈哈……” “楚老师,今天我们和一班打篮球赛,好不容易追平,结果苏恒最后一球三不沾……” 【别说了。】 【不要说了。】 每当贝季风笑着和他说起在一高新交的朋友时,楚沐都能感觉到某条黑色的藤蔓在自己的心头伸长。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占有欲和嫉妒心竟然可以如此病态,想把贝季风关起来的念头疯狂滋生,因为他太清楚他所拥有的“他”是有时限的,一旦贝季风发现他不是“她”,他就会失去全部。 这份蚀骨的偏执,简直与他的母亲——楚洁如出一辙。 第17章 戳穿 “贝季风,你是同性恋吗?” 一小群男生簇拥在隔了一条小走道的座位上,为首的叶润达冲贝季风问道。他的下颚微微扬起,眼神中带着明显的嘲弄。 “什么?”贝季风茫然望去,一时没反应过来。 叶润达勾起一抹邪笑,“你不是在和高三的学长谈恋爱吗?每天放学都在咖啡店门口等他一起回家。” 虽说贝季风成功考上了申城一高,但楚沐所在的高三与高一、高二分属不同的校区,两边相差一条马路的距离。每天放学,贝季风都会让司机等在附近的咖啡店门口,等晚半个小时放学的楚沐一同回潭景湾。 面对叶润达的问话,贝季风还没回答就被苏恒抢了先。 “瞎说什么屁话?人家有女朋友,你该不会是因为没追到隔壁班的班花就来胡乱造谣吧?”苏恒的说话方式一向简单粗暴到粗鲁的程度,与他帅气的外表格外不符。 贝季风曾打趣着说他只要不开口就是运动系阳光校草,可但凡张了嘴,那就是妥妥的痞里痞气的小混混。 苏恒虽然没有见过楚沐,不过,以他和贝季风飞速发展的友谊而言,贝季风没少在他面前谈论过自家的“楚老师”。 “我造谣?”叶润达好笑地指着自己,露出一副同情的模样,“贝季风,说实话,你要真是同性恋就大胆承认,我们又不会区别对待,让人家学长穿裙子是几个意思?” 贝季风的大脑有片刻的空白,他在试图理解叶润达的话。很快,他蹙起眉头,愠怒道,“你是几个意思?”平日里总是与人彬彬有礼的得体少年难得露出气恼的一面。 他没有深思,也没有多去追究,保护楚沐几乎是他本能的反应。 “怎么,还不承认?是不是觉得我们年级里的女生对你犯花痴特别有成就感?你就一变态……” “砰——”地一声,叶润达倚靠着的课桌被贝季风一脚踹翻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少年阴沉着脸,危险的气息在周身涌动。后面的苏恒危险地眯了眯眼睛,随时准备好加入战场。 然而,叶润达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苏恒暂且不提,反正贝季风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打起架来肯定不是人高马大的他的对手。 “还是说你压根不知道?”叶润达玩味儿地看着他。 此时的贝季风到底年少,脸上一闪而逝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叶润达越发开怀,“你真不知道?你是不是傻子?那个每天和你一起坐车的人是不是叫楚沐?他是高三理科组年级第一,和我堂哥一个班,虽然留了一头长发,但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不信你去问问?” 不等贝季风再说什么,上课的铃声已然响起,叶润达讽刺一笑,扶起了自己的课桌。 第32章 贝季风坐回位置,一股强烈的心慌自心口涌起。 他回忆着与楚沐相处的点点滴滴,试图从中寻找到有利的反驳证据——比如他去过楚沐的家,进过他的房间,粉色系的房间里挂满了精美的裙装、洗手台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护肤品、化妆品,怎么看都是与男生无缘的房间,就连高中男生必备的剃须刀都没有。 然而,要说完全没有违和感,贝季风却也没有底气那么肯定。楚沐给他的印象一直是成熟、温婉又安静的,如此少女系的粉色房间反倒与“她”格格不入,就仿佛是被刻意营造出来的虚假空间。 至于旁的,贝季风从未留意过有任何不自然之处。和楚沐在一起的时候,他满心满眼都是他,谁又会去怀疑喜欢的人对自己诉说这样荒诞的谎言? “贝贝。”苏恒小声地戳了戳他的后肩,“你……要不问问?” 在此时的苏恒眼中,贝季风看起来实在太单纯,家庭背景又过于优越,而他太清楚这样的人有多容易被利用。更何况,尽管苏恒看不惯叶润达,可性别这事儿实实在在,根本没必要拿来胡言乱语。叶润达既然开了这个口,自然有他的缘由和底气。 “我心里有数。”贝季风说道,嘴唇紧抿。 午休时间,贝季风轻松翻过操场后的矮墙,往几分钟脚程外的高三校区走去。其实,刚开学的时候,贝季风曾想过每天中午翻去高三的校区找楚沐,不过被楚沐以学习为重为由打发了。 对此,贝季风倒是没想太多,他虽然以前总爱说要和楚沐早恋,但真会影响楚沐成绩的事,他不会做。毕竟他的楚老师可是申城一高的年级第一,四舍五入就是申城第一,这么前途无量的人,他怎么舍得让他的成绩因自己而下滑? 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要支持着对方越来越好吗? 于是,尽管名义上谈了恋爱,但两人之间最多就是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做作业,偶尔拉个小手。不过,哪怕仅仅只是如此,贝季风都觉得满足和开心。 高三的教学楼里,大部分的学生都去了食堂,只有三三两两的人还坐在教室里,有的打算错开高峰晚点吃午餐,有的则一边啃着面包,一边奋笔疾书。 贝季风扫了一眼,发现楚沐不在教室里。 他拿着手机准备找个角落发信息,却在绕过通向洗手间的转角后发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依然是扎着一根松松的马尾辫,一张漂亮又精致的面孔,只是——楚沐身上穿着的正装校服不是贝季风每天下午都能看到的红绿色格子裙,而是相同花纹的西装长裤。 “喂,走错了吧。”两个身材高挑的男生挡住了楚沐的去路,“这里是男厕所,女厕在旁边。” 楚沐没搭理他们,冷着一张脸绕道。对方却不依不饶,他往左,他们挡左,他往右,他们便挡右。 “欸,我还挺好奇,穿裙子到底什么感受,下面是不是凉飕飕的?”其中一人说道,“你怎么不在学校里也那么穿呢?班主任都同意你留头发了,还能不让你穿裙子?” 两个男生对视一眼,哄笑开来,嘴里的话越发没有下限。 “楚沐,你以后是不是还准备去泰国动手术啊?哦——对了,你吃的那个药,是吃变性的吗?” 楚沐没有应声,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贝季风不知道他是不在乎被这样对待,还是早就习惯了如此,但贝季风永远记得,楚沐抬头看见自己时,那张曾令人一见钟情的脸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慌乱与崩溃。 后来,无论多少次回忆起这幅画面,贝季风都会觉得心痛与窒息。但他无法确定那究竟是因为楚沐欺骗了自己,还是因为楚沐流露出了近乎绝望的表情。 贝季风接过服务员递来的三明治与橙汁。 他从回忆里抽身,往停在路边的吉普车走去。那是发生在十月中旬左右的事,他的高中生涯不过才开始了一个半月。 对于从小生活在异国他乡的贝季风而言,本国的校园生活是他一直以来的期待,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摆脱那群褐发棕眼、金发碧眼的同龄人,不再成为一个异类。 只可惜,从那一天起,申城一高里针对他的议论纷纷和冷嘲热讽,以及充满恶意的好奇心就没有停止过。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有的人因谣言而对他敬而远之,也有的人为他打抱不平,可无论如何,高中三年,于贝季风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青春。 “给。” 贝季风将一份早餐递给副驾驶座上的楚沐,男人正抵着车窗闭目养神。 “谢谢。”楚沐接过三明治,却只是拨弄几下透明的包装,没有拆开来吃。此时的他根本不敢去看贝季风的模样,“……对不起。”许久,楚沐轻轻道。 贝季风的动作一顿,“对不起什么?”他问道,隐约知道答案。 楚沐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四年前,苏恒告诉了他贝季风在一高的所有因他而起的遭遇。 “因为我……你才会被人议论。”楚沐艰难地说道。 “嗯。”贝季风应了一声,似是认同,这无异于在楚沐的心上狠狠一剜,他捏紧了拳头,指甲刺进手心。贝季风继续道,“说‘议论’其实轻了。” 他的视线透过挡风玻璃,看向逐渐苏醒起来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从车外经过。 第33章 高中的大部分活动,贝季风都被排斥在外。坦白说,如果不是有苏恒,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在申城一高坚持到毕业。 “但是,”贝季风话锋一转,“别人的恶意与你无关。” 这不是在为楚沐开脱,平和的语气仅仅是在陈述事实。 贝季风确实从未因那糟糕的三年而忌恨楚沐。 事实上,他也从未因其他任何理由而真正恨过他,至少没有长久地去恨。 十五岁那一年,贝季风最后一次见到楚沐是在他们每天相约的咖啡厅前。 自荒诞的谎言被戳破后,他就再也没有和楚沐说过一句话,也拒绝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他的愤怒如火焰般灼灼燃烧,也如初见时的欢喜那般来得猛烈而汹涌,冲垮了所有的理智和判断。 贝季风知道,每天放学,楚沐都会提前等在高一校区的门口,在被他漠然无视后,默默无声地跟在他和苏恒的后面,直到目送贝季风上了车,渐渐从他的视线里远去。 第18章 傻 那一天,贝季风依旧和苏恒一起往咖啡店的方向走。 “今天不和你的‘女朋友’一起回去了?” 一道极具讽刺意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叶润达飞跑着从他们的身侧经过,又做作而故意地撞上贝季风的后肩。来不及防备的少年踉跄了一下,苏恒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叶润达幸灾乐祸地吹起口哨,“该不会你们俩在一起了吧?挺花心啊,贝季风,怎么不让苏恒也穿穿裙子?” “你……” 气不过的苏恒正要挥动拳头却被贝季风一把抓住,“别和他一般见识。” 再怎么说这里都是校门口,附近都是一高的学生、家长,一旦动起手来,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然而,叶润达并不领情,不屑地冲贝季风撇撇嘴,低骂一声,“娘炮!” 话音刚落,贝季风就看到一道修长的身影猛地扑了过去,叶润达被推倒在地,还没等在场的人反应过来,一道道重而狠的拳头就毫不留情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贝季风陡然回过神,“住手!” 他冲上去试图拉住方才就跟在他们身后的楚沐,然而,与漂亮、柔和的外表截然不同,楚沐的拳头强势而凶狠,不知是不是咬伤了口腔,叶润达的嘴角渗出一圈血丝。 贝季风急了,“我让你住手,听见没有!” 他赶忙和苏恒一起抓住楚沐胡乱挥舞的手,将他从叶润达的身上拉开。后者完全被打蒙了,依旧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周围的人踌躇着,不敢上前。 楚沐任凭贝季风拉扯着,当少年的身影映入眼帘,他身上近乎疯狂的戾气才有所收敛。 “贝贝……” 陌生的清亮嗓音令贝季风如梦初醒,他猛地松开手,眼里的担忧迅速化为冷漠。 楚沐一下子明白过来,他用指尖抵了抵嘴唇,而后笨拙又慌乱地从口袋里翻出手机,飞快地打下一行字,【你听我解释。】 苏恒讶然地看了一眼楚沐。贝季风神色复杂,“行了,别演了,你明明会说话还这样有意思吗?”他不耐烦地挥开楚沐递到跟前的手机。 “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楚沐说道。 卑微的语气显得格外可怜,但眼下却只让贝季风更加烦躁,他无法确定楚沐此刻的一言一行是否又是一个谎言。 “难道还能是无意的?”贝季风讽刺反问。 楚沐无言垂下眼眸。 贝季风深吸一口气,说道,“听好了,楚沐,我不喜欢男生,以后别在校门口或是家门口堵我,我不想再看见你。”他说得干脆又没有任何商榷的余地。 话音落下,贝季风与苏恒道别,坐上了停在路边的黑色汽车。 “不要这样,贝贝。”楚沐赶在车门关上的前一刻捉住了他的手腕,“求你……”他无措地恳求,漂亮的眼睛里一片通红。 “松手。”贝季风眉头紧蹙,试图拨开他的手指,可楚沐却更加用力,甚至没有怜惜地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红痕。贝季风恼了,“你有完没有?” 楚沐一怔,他深深地、深深地望向熟悉的浅棕色眼瞳,企图从中寻找到一丝残存的留恋或温情,可没有——贝季风的厌恶是那样地明显而直接,就像他曾经给予他的爱与欢喜一样。 “对不起。”楚沐颤抖着松了力道,他的视线落到男孩白皙的脚踝上。 贝季风用力关上车门,将他远远抛在了后面。 “别回潭景湾。”贝季风疲倦地靠在椅背上,对司机吩咐道,“随便找个酒店,和刘姨说一声,这一个月我想住在外面。” “是。”司机尽职地回应,没有追问,也不多话。 除了刘姨偶尔会像长辈一样与他说上几句话外,贝季风身边的人大都如此——专业、生硬,缺乏家的温情,他们是他的父母的雇员,而不是他的家人。 贝季风在贝嘉集团旗下的酒店里住了整整一个月,原本为楚沐准备好的生日计划与礼物也彻底泡了汤。 直到翻腾的愤怒被冷却,贝季风才回到潭景湾。这独处的一个月,他想了很多,他终于开始思索楚沐为什么要欺骗他,要说这样一个注定有一天会被揭穿的谎言,又或者他们之间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又是因为什么开始产生了偏差。 他找不到答案,但他做好了去听楚沐解释的准备。 第34章 只可惜,隔壁的别墅已然人去楼空,花园的玫瑰花因无人照看而迅速枯萎。 “刘姨,楚……老师呢?”贝季风问道。 大概是听说了他们吵架的事,所以,贝季风不提,刘姨也不敢多嘴。此刻,贝季风问了,她才露出复杂又古怪的表情,道,“楚……小楚被他的外祖父母接走,去了国外。” “什么?”贝季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刘姨,等待更详尽的解释。 望着自家少爷干净的面孔,刘姨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只能委婉道,“小楚的妈妈……楚洁女士去世了。他们家在国内没别的亲戚,能照顾小楚的只有生活在英国的外祖父母。” 贝季风感觉自己的血液在慢慢变冷,一股寒意在四肢百骸蔓延。 “去世了?什么时候的事?”他追问道。 “十月底吧,小楚是上周刚走的。” 贝季风的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 十月底,楚沐的生日就在十月底,他不知道楚洁是在那之前还是在那之后走的,但无论如何——贝季风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楚沐绝望而悲伤的孤寂面孔,心脏阵阵地抽痛起来。 他应该陪在他身边的,不管发生什么……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手机里传来机械的女声,贝季风无措地看着未接通的通话界面。这是他第一次给楚沐打电话,以前他以为他不会说话,打了也没办法沟通,谁能想到…… 贝季风放下手机,捂着眼睛重重叹息一声。 楚沐是会说话的,变了音的男声有些粗,但不似大部分男生那般低沉浑厚,是与那张漂亮的面孔相称的细腻而温和的声音。不过,仍然——那是明显的男声,所以楚沐才会在他的面前保持永恒的沉默。 贝季风翻到他们的微信聊天界面,记录里全是楚沐在过去四周的时间里断断续续给他发送的信息。 【对不起】 【我想和你谈谈】 【贝贝,对不起】 【可不可以听我解释……】 【贝贝……】 类似的话语不断重复,却又没有一条真正能解答他的困惑。贝季风不确定楚沐是希望当面告诉他,还是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这便是楚沐留给十五岁的他的最后一句话,苍白又令人感到厌倦,但贝季风可以从中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后悔与歉疚。 后来,贝季风偶尔会去想,这个人到底是有多傻,亦或是到底有多坏才会用尽一切方法在自己面前编织一个注定会被戳破的谎言。 红色吉普车从市区返回影视城,停到了酒店的停车场里。 两人相继下车,一前一后地走进电梯,来到各自的房门前。“滴滴——”两声,贝季风率先解锁,他握住门把,将房门推开一条缝,而后兀地转身,“楚沐。”他唤了一声,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向眼前的男人。 楚沐疑惑地回头。 短暂的沉寂后,他看到贝季风的表情逐渐变得柔和。而后,他对他说道,“好好休息。” 楚沐近乎呆滞地望着贝季风。 自申城一高毕业后,贝季风就几乎不再去想那些事情——关于楚沐的也好,被孤立的也好,他只告诉自己,往前走、别回头。这样,就不会再被回忆持续伤害。 然而,今天再次遇见叶润达,贝季风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平静。时间与成熟,让他与它们和解了。当伤口不再疼痛,那就意味着彻底的愈合与放下。 不过,和解也好、放下也好,都不等同于原谅。发生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没人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疤痕始终会在。 贝季风只是选择让自己轻松一点,与叶润达的重逢让他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可以做到这一点,也该做到这一点了。 他往前一步,拍了拍呆愣中的楚沐,笑道,“别想太多,楚老师。” 楚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房门,也没有注意到就站在客厅里的周宇飞。他的脑海中全是贝季风久违的笑容和那一声楚老师。 在片场的时候,演员们大多都被以“老师”尊称,贝季风也那么叫他、叫池宇宁,可楚沐知道,方才那一声的“楚老师”是不同的,贝季风喊的不是演员楚沐,而是曾经令他一见倾心的补习家教。 楚沐重重靠到沙发背上,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用手臂挡住眼帘,不确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无措又担忧,在矛盾的情绪中来回拉扯——他既希望贝季风释然过去,再给他一次机会,也想着若最后注定分别,那他宁可他多恨自己一点,也好过被彻底放下。 他想在贝季风的心上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来证明自己曾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去哪儿了?怎么一直联络不到你?”周宇飞凑到他的身边问道,“给你打了好几通电话。” 楚沐缓缓收回思绪,拿出手机一看,果然有周宇飞的未接来电。 “昨晚被涂了奶油,过敏去医院了。”楚沐解释道。 周宇飞奇怪地看了一眼桌上的药盒,“不是给你带过敏药了吗?”他拿起来看了看,包装没被拆开,“你没吃?”周宇飞惊讶道。 “嗯。”楚沐应了一句,没有更多的解释了。 周宇飞轻叹一声,不打算多问,当了这么些年的经纪人,他早就放弃猜测楚沐的心思了。 第35章 “有什么事吗?”楚沐问道。 “我原本是想提醒你,发点生日的自拍照上微博,再写点小作文啥的。你的粉丝都在嗷嗷待哺,等你更新呢。”周宇飞道。 紧接着,他就看到楚沐用宛如看待智障一样的眼神望了过来。 “好好好,”周宇飞迅速举手投降,“你不过生日,我知道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楚沐再次闭上眼睛,不理人了。 周宇飞无语地看了一眼除了商业转发就再也没有其他内容的微博,太阳穴突突地跳。 第19章 还击 下午,剧组照常开机,贝季风调整了楚沐的戏份,让他在酒店里好好休整了一天。 第二天一早,几乎熬了两天一夜的贝季风被江空的电话吵醒。 “贝宝,可以啊!俗话说得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就是没想到你连弗雷队长都能搞上。你都不知道我当年读《群星》的时候有多喜欢这个角色,又美又强又惨,宿命感加悲剧感,把我虐得不要不要的……但是吧,你们真的不撞型号吗?他一看就是绝美人妻那一卦的啊……” “嘟——” 贝季风毫不犹豫地按下红色的挂机键,把手机丢到一边,继续埋枕补眠。然而,短短两分钟后,又被微信提示音吵醒,贝季风烦躁地低哼一声,摸过手机,这次是苏恒的消息。 【?】 盯着这个简洁的标点符号看了几秒,贝季风才渐渐从起床气里清醒。他坐起身,回拨了一个电话给苏恒,“什么事?”贝季风率先问道。 那边正欲开口的苏恒沉默了片刻,几乎没花多久就理解了贝季风一头雾水的状况。 “凌晨的时候,你和楚沐上热搜了。”他解释道。 贝季风飞快地跳下床,用摆放在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查看——只见位于微博热搜榜首位的词条赫然就是“楚沐 贝季风”,后面还挂了一个深红色的“爆”字标签。 点进词条广场一看,一张楚沐靠在他肩头的照片已被各大营销号、娱乐圈kol和粉丝疯狂转发。贝季风挑了挑眉,那就是前天晚上他陪楚沐在医院里挂水的照片,只是背景做了虚化,让人分辨不出场所。 照片里的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一对相互依偎的情侣。 不过,这并不是带爆热搜的原因,毕竟在如今的环境下,同性情侣不再是需要三缄其口的话题。再者,贝季风只是一个幕后导演,而楚沐也才刚刚回国发展,在两方团队都没刻意炒作的前提下,一张照片带来的恋爱绯闻不会被传播得如此之猛烈。 在首位词条之下的是“周恺 《破光》”、“《破光》临时换角”、“潜规则”等字眼,后面同样跟了深红色的“爆”字标签——这才是点燃热搜榜的真正原因。 不等贝季风点进去详细浏览,郁夏就敲响了他的房门。 “陈总的电话,说打你手机打不通,找到我这儿来了。” 贝季风匆匆挂断与苏恒的电话,又拿过郁夏递来的手机。 “你什么情况?”陈依在那头问道。 贝季风简略地说明了楚沐过敏,自己陪同去医院的事。听完他的解释后,陈依长长地松出一口气,她理了理整件事的头绪。 “应该是医院的工作人员偷偷拍了照,发到了微博上。我让人查了查,原博倒是已经删除……” 贝季风兀地想起叶润达似乎确实说过“拍的照片”什么的,当时他没心思注意,现在回想起来,估计是值班的护士认出了楚沐,私下里拍了照片发到同事群中,又不知被谁传到了社交平台上。 陈依继续说道,“不过,周恺的一些大粉忽然冒出来,说《破光》这个资源原本是周恺的,合约都签好了,临开机才换的角,明显有内幕。” 贝季风好笑地轻嗤一声,“他们该不会是觉得我潜规则了楚沐才把周恺换掉的吧?” “意思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本来周恺的大粉就气不过正主白白丢了个官方资源,这下正好借题发挥。”陈依道,娱乐圈里来来往往无非就是这么点事,“既然你和楚老师没有恋爱关系,这事儿处理起来就不难。我们如实说明情况就是,双方再一起发个单身声明……哦,对了,楚老师现在是单身吧?” 贝季风顿了顿,“……是,应该是。” “我再和他经纪人确认一下。”陈依道,“另外,我这边打算联系邵以辰和徐恽,征得他们的同意后,我想公开试镜录像。” “行,你看着处理。”贝季风一向很放心陈依的工作能力,他点了一根烟,往阳台的方向走去,“这件事……” 贝季风没有问完,但陈依很有默契地从他的语气和声调中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有。”陈依的语气肯定而干脆。 贝季风蹙起眉头,提醒道,“这部电影环宇也有投资。” 如今的娱乐圈,热搜也好,大粉的发声也好,大多都有艺人的团队在其中运作,而贝季风想问的就是周恺和环宇有没有掺和进这次的“潜规则”传闻里。 陈依说道,“是,但环宇的投资不是大头。你知道,周恺这两个月基本没有活动,一直在家休息。周宇飞这个人,我虽然正面接触不多,不过他很有手段,从周恺手里抢了不少代言资源给楚沐,都是国内的优质品牌,照这么发展下去,《破光》上映后,楚沐肯定会成为周恺的最大竞争对手。环宇不得不急,一部电影和周恺在圈里的地位相比,不算什么损失。” 第36章 “那他们是小看我了。”贝季风眯起浅色的眼瞳,缭绕的烟雾迷蒙了他的面孔。 “……你想怎么做?”陈依问道。 对面的套房里,周宇飞同样在客厅里打着电话,和工作室里的公关团队商量对策。而与他这边紧绷的氛围截然不同的是正悠哉悠哉地半躺在沙发上的楚沐,一双修长的腿搁在脚蹬上,全然没有危机感。 周宇飞绕到他的身后,只见男人兴致勃勃地摆弄着手机,而屏幕上的画面赫然就是张于凌晨时分被传遍全网的靠肩照,从下载原图到保存进相册,再到点开修图软件一连调出好几组不同色调、不同滤镜的照片,目睹全程的周宇飞只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 他从不知道一直拒绝自拍的楚沐也能把一张照片玩出花儿来。 “我们这边已经拟好了楚先生的单身声明,强调他和贝导不存在恋爱关系。”公关团队的人说道。 周宇飞冷哼一声,“辛苦了,虽然我怀疑他本人根本不会发这张声明。” 门铃响起,他结束通话,打开房门,就见贝季风和郁夏站在走廊里。 “贝导!”周宇飞夸张地提高了音量。 客厅里的楚沐立时收起腿,整个人坐得笔挺。再次回到客厅的周宇飞见男人一副正襟危坐的做作模样,不由翻了个白眼。 贝季风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 “热搜的事,我希望你们能发一份澄清声明。当然,剧组这边也会发通稿,说明情况。” 周宇飞偷偷窥探着楚沐的神色,不过,与他意料的不同,男人没有表露出分毫的遗憾或不快。楚沐听得很认真,答应得也很爽快,还让周宇飞将公关部拟定好的稿件拿给郁夏过目,确定没问题后才将贝季风送到房门口。 临走前,贝季风回头看了看他,短暂地犹豫后,说道,“放心,这件事今天就能解决好。” 他很清楚,对正欲在内娱圈站稳脚跟的楚沐来说,这个时期的任何负面新闻都会造成重大影响。尤其,这两年官方一直在整顿娱乐圈内的风气,若是真被人扣上了“潜规则”的帽子,形象受损还是其次,一旦被点名通报、封锁资源,就等于断了在国内发展的路。 楚沐点点头,表示相信他的话。 贝季风唇角微扬,“那就调整好状态,等会儿片场见。” “好,片场见。”楚沐的声音轻而柔,直到目送青年绕过走廊的转角,他才收回视线,关上了房门。 周宇飞一脸看好戏,“心疼了吧?要你亲口承认你们没关系。” 楚沐淡淡瞥了他一眼,“他就算不专程来说,我也会发声明。” 周宇飞面露不解,他以为按照楚沐的性子巴不得两人之间传出些绯闻,最好最后还弄假成真。 “第一,有损贝季风名誉的事,不做。第二,有损贝季风作品的事,不做。记住了?”楚沐正色看向周宇飞,眼里的意思是希望他记住这两条铁律,作为今后工作室的行事底线。 周宇飞抽抽嘴角,如果这话放在几个月前,他可能还会当一回事。 “你确定?那两个月前是谁让我去举报……” 楚沐一记冷冰冰的眼刀丢过去,周宇飞识趣地拉上了嘴。 陈依的办事效率一向快而准。 中午放饭的时候,剧组、导演工作室和楚沐的个人工作室就已经相继发出了声明。从生日派对上的奶油大战到楚沐过敏进医院挂水,再加上试镜录像的公开,将所有的质疑一一打破,既澄清了贝季风与楚沐之间纯粹的关系,也证明了楚沐获得角色的正当性。 不仅如此,唐佳乐、池宇宁、邵以辰、徐恽,以及参演的部分演员也都逐一转发了剧组的通稿,佐证了内容的可靠性。而楚沐更是在转发剧组声明的同时,表达了对贝季风深夜开车送他去医院的感谢,剧组表现出的和谐氛围狠狠为贝季风和《破光》赚了一波路人缘。 很快,词条广场的热门微博就被楚沐的粉丝占据,大部分的评论都在期待《破光》的杀青和上映,也有人转发了楚沐的微博,紧跟其后地感谢剧组和贝季风对自己偶像的照顾之情。 到了傍晚下戏,微博上的热度几乎冷却,榜上再也看不到《破光》的相关词条。不过,这份平静并没持续多久,晚上八点半——流量最庞大的黄金时段之一,贝季风和周恺的名字再次窜上热搜。 【一个圈内人v:我是没想到某青年影帝的脸皮会这么厚。明明自己恋爱中出轨、勾搭三线网红,却还要倒打前男友一耙。有一说一,自家正主为什么被换掉,粉丝心里没点数吗?】 第20章 意大利小土豆 一个拥有近千万量级粉丝的娱乐圈kol发布了一条看似模糊、实则指向性明显的微博,青年影帝、三线网红、换角……联系上早些时候的热搜,这条八卦爆料几乎被按在了周恺头上。 作为如今娱乐圈里名副其实的顶流男演员之一,与周恺有关的一切都会立刻引爆全网,粉丝们蜂拥而入,质疑、指责、求证,转发与评论很快破万,求锤得锤的戏码再次上演。 有人要求指名道姓,博主就回复一张周恺领取华表奖最佳男演员时的照片;有人要求出轨证据,博主就评论一组从贝季风与周恺的社交平台上挖掘出来的蛛丝马迹,诸如佩戴情侣戒、情侣表,同在一地、同住一家酒店等等,甚至还有周恺陪同贝季风进出自己公寓的偷拍照,再与杨泽宇在微博上晒出的照片作对比,其中不乏与周恺的合照,或是炫耀周恺赠送礼物的内容,很轻易地就证明了周恺脚踏两条船的事实。 第37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条没有指名的爆料微博在周恺粉丝的推波助澜下,越炒越热,越炒越实。最终,出轨这把锤被狠狠地砸在了周恺身上,两个月前在涉嫌非法交易的夜店里玩乐、与网红热吻的新闻再次被翻出,包括“周恺 吸毒”的词条在内,又一次高高悬挂在了热搜榜上。 环宇经纪的总裁办公室里,程伟刚急得焦头烂额,来回踱步。 明明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可整个办公区域依然灯火通明,公关团队在会议室里热火朝天地商量着对策、方案。程伟刚必须承认,是他小看了贝季风,给自己惹了一个不该惹的人。 诚然,程伟刚一直对贝季风客气有加,但那仅仅是出于对贝季风家世的忌惮。坦白说,对程伟刚这种沉浮商场多年的老狐狸而言,根本没把年轻又稚嫩的贝季风放在眼里,所以他敢让公关团队下场,组织粉丝给楚沐、给《破光》,甚至是给贝季风泼脏水。 程伟刚料定贝季风会吃下这个闷亏,哪怕对方事后动用贝嘉集团的力量来对付环宇,他都能凭借自己八面玲珑的本事哄好这个资历尚浅、不谙世事的小少爷。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贝季风竟然还了他一个这么快、狠、准的大礼。 直到这一刻,程伟刚才发现自己对贝季风的定位错得离谱。对方虽然看起来像一头小绵羊般温驯,但绝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他完全继承了贝森远在商场上的果决与狠辣。 平日里的不彰显,不过是因为贝季风无心于经商,所以工作室的运营全权交由陈依负责,只要人不犯他,他就会保持绅士的品格,可一旦被触犯底线,贝季风也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冤大头。 范鹏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急得直打转的顶头上司,“我们不能出一份否认声明吗?” “否认?”程伟刚转过身来看向他,“你告诉我怎么否认?你当别人都是瞎子吗?” 别说周恺从来没有刻意遮掩过与贝季风的关系,以致于两人恋爱过的证据比比皆是,哪怕现在环宇出面公关,以贝季风的后台,也能轻易从狗仔和营销号手里先一步买下偷拍照,或是找几个信誉与形象优良的明星出来作证。 这把锤已经锤死了,环宇做不到以假乱真。 “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小少爷不能惹,招惹了就要好生哄着,你倒好……”程伟刚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周恺就来气,“放着贝季风这个大腿不抱,偏要去弄一个十八线小网红,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周恺摆弄着手机,像是压根没听见他的指责。 程伟刚气不打一处来,“你自己说现在怎么办?上次的风头已经够你受的了,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气才帮你保住剩下的代言吗?让你低调一点、低调一点,时代不一样了,互联网都是有记忆的!现在的明星,一旦翻车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这次也不是周恺惹出来的事啊。”范鹏公道地嘀咕了一句。 昨晚的热搜明明是程伟刚和公关团队一手策划的,周恺反而被蒙在鼓里。 程伟刚吼道,“要不是他吃饱了撑的跑去给世家圈的公子哥戴绿帽,环宇会落到这部田地吗?” 可以说,如今的环宇,周恺撑起了半边天。 作为一个老牌的经纪公司,说得好听一点,环宇旗下都是影帝、影后级的人物,可时代在变迁,影帝、影后都退居三、四线了,说得实在一点,环宇就是在啃老本。 这回,如果周恺倒了,环宇恐怕也会一蹶不振。 一直沉默的周恺兀地起身。 “你去哪儿?”程伟刚冲他喊道。 周恺冷冷回答,“去哄你的金大腿。” 说完,他径直穿过办公区域,下到停车场,坐进自己的车里。周恺又一次点开了贝季风与楚沐的照片,一股烦躁涌上他紧蹙的眉头。 在看到这张照片的第一时刻,他就联络了许越。尽管对方解释得明明白白,也和剧组给出的官方说明相符,但周恺还是觉得不安,一股说不上来的危机感萦绕在他的心头。 少说也认识了五年,周恺自认很了解贝季风。而这份“了解”告诉他,楚沐这样气质的人恰好就是贝季风最招架不住的类型。 门铃声响起的时候,贝季风刚刚拒接了一个周恺的电话。 “吃晚餐了吗?” 打开房门,楚沐站在走廊里,双手捧着一个瓷白色的双耳碗,上面覆盖着一层保温的锡纸。 贝季风愣了愣,如实回答,“还没。”他光顾着刷微博了。 “我做了gnocchi di patate,要尝尝吗?” 一丝惊讶,或者说惊喜爬上贝季风的眉梢,他倚着门框,眉眼带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你做了gnocchi?” “si,”楚沐点点头,“前天晚上的谢礼。” 他打开上层的锡纸,泛着金黄色光泽的意大利土豆团映入贝季风的眼帘,浓郁的芝士味搭配百里香与柠檬,仅仅依靠嗅觉上的芳香就刺激着人的味蕾与食欲。 贝季风侧了侧身,“请进,signore.” 楚沐走进客厅,浓重的烟味和弥漫的烟雾令他蹙了蹙眉。 “抱歉,烟味有点重。”贝季风边说边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好让新鲜的空气吹进来。 摆放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堆积着满满的烟蒂。楚沐将双耳碗放到餐桌上,他知道自己没资格、也没立场说什么,可双唇几次翕动后,终究没忍住,“抽烟不好。” 第38章 苍白的劝说令贝季风轻笑了一下,“戒不掉。”他耸耸肩。 楚沐没揪着不放,拿起餐叉,将一口土豆团送到贝季风的唇边,“尝尝。” 卸下了防备的贝季风没想太多,顺势就咬了一口。 楚沐瞪着眼睛,期待又仔细地注视着他的反应。 “正……宗吗?”他试探着问道。 贝季风挑挑眉,“delizioso!”他拿过楚沐手里的餐叉,坐到了餐桌边,“很好吃。”他评价道,发自内心地感慨,“我已经很多年没吃过意大利菜了,尤其是意大利的‘家常菜’,刘姨永远只会烤披萨或是煮意大利面。” 楚沐放松地笑了,他坐到他的对面,看贝季风一口、一口地品尝着自己的手艺,眼底透露出无法掩盖的满足。 “什么时候学的意大利菜?”贝季风随口问道。 楚沐垂下眼眸,“我在意大利待过一段时间。” “拍《威尼斯的七日》的时候?”贝季风理所当然地这么理解。 “嗯。”楚沐轻应一声,顿了顿,又问,“你看了那部电影?” “当然,入围了金狮奖的电影,我怎么可能不看?”贝季风的动作慢下来,浅棕色的眼瞳中染上了一层阴霾。沉默片刻,贝季风忽然放下餐叉,他不由问道,“难吗?在欧洲的那几年,难吗?” 楚沐微怔,没想到他会那么问自己。 “难。”他回答得干脆而坚定,没有丝毫的隐藏。 在贝季风面前,他向来不会去当一个坚强的人。他要的、他能赌的一直都是贝季风的怜悯与同情。 贝季风掀起眼帘,无比真诚地看过去,“但你成功了,你很优秀。” 曾在意大利生活过的贝季风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一张东方面孔要在欧洲人的舞台上打下一席之地有多不容易,又需要有多忍辱负重。 从最初的诧异到后来刻意的不关注,再到最后即使不想关注也会被关于楚沐的消息与新闻包围,如今再回头去看这五年间的变化,贝季风不得不承认,楚沐比他走得更高、更远,而他——好像依旧是那个被他不告而别,丢在在原地傻傻无措的男孩。 他明明拥有更好的天时地利与人和,却远没有对方来得成功。 像是知道贝季风在想什么,楚沐轻轻道,“《破光》会爆的。” 贝季风愣了愣,旋即一笑,“这时候不该商业互吹一下,你也夸夸我很优秀吗,楚老师?” “我以为——”楚沐的上身微微前倾,“你很优秀这件事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了。”他伸出手,指尖在贝季风的额前悬空了数秒,而后轻轻弹了弹青年的额头,“我说的话都是真的,从来不是为了应付采访。” 贝季风没能理解,困惑地看向他。 “《雨声》。”楚沐提醒道,“我在开机仪式上说我喜欢《雨声》,是认真的。你曾经说过,你想拍出能让人产生共鸣的电影,即使情节落入俗套,观众也会流着泪走出电影院。” 贝季风回忆着,他确实在年少时说过类似的话,只是没想到就连他自己都记不太清的随口一语,会被楚沐铭记。 那是他热爱上电影的初心。 一部引人入胜的、堆满悬疑的电影确实精彩,但仍然——真正经典的电影,不止有悬疑,就好比《泰坦尼克号》,所有人都知道杰克与萝丝的结局,可还是会有人坐进电影院,一遍、一遍地去观赏。因为那份打破了阶级、跨越了生死的爱情直击着人的灵魂。 “《雨声》就让我有了这样的感觉。”楚沐说道,他的声音温和又令人舒服。 然而,贝季风却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他不是没得到过肯定,米兰短片节的奖杯就是对他能力与才华的最好证明。可是,这一年多来,更多的却是来自最亲近、最信赖的人的否定。 贝季风是天之骄子,周恺傲慢的对待于他而言近乎于一种侮辱。 他不是百毒不侵的,他也会渴望得到家人、得到伴侣的赞赏,那是比任何奖杯都要棒的嘉奖,但周恺带给他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自我怀疑。 贝季风从未对别人承认过,可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在周恺的话语里迷失过、彷徨过,他也会觉得自己或许毫无才能、一无是处,仅仅依靠家族的庇护才顺风顺水,才获得傅珏的青睐和他人的恭维。 “谢谢。”贝季风哑着声音说道。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种害怕自己做不到的绝望与无助。 第21章 低谷 两年前的百花电影节,青年导演简安楠凭借一部《孤岛游戏》摘得最佳影片奖,成为百花电影节史上荣获该奖项的最年轻导演。 贝季风坐在红色的吉普车里抽着烟,对面恒隆广场外的巨大荧幕上正转播着简安楠的领奖画面,浅棕色的眼瞳在缭绕的烟雾间眯得细长。 金鼎、华表、百花,华语电影圈中最具代表性的三大奖项。虽说与电影家协会主办的金鼎奖相比,以观众指数为评判标准的百花奖似乎在专业性上有所欠缺,但仍然——二十岁中半的年龄就能获得最佳影片,足以激起贝季风的羡慕与嫉妒。 一夜之间,简安楠这个名字似乎成了“才华横溢”的代名词,而这本是贝季风对自己的期望、为自己勾画的蓝图——他想成为年轻一代导演的领军人物,将华语电影带向国际舞台,也始终相信自己有这样的才能与天赋。 第39章 只可惜,现实却是镜花水月、南柯一梦,能肆意追求理想的家庭背景、傅珏的保驾护航,明明拥有一手好牌却被他打得稀巴烂。 在简安楠金光璀璨的时候,他只有一片狼藉。 旁边的人行道上,全球顶奢男装施奈梵的豪华精品店还亮着灯。 巨大的橱窗里挂着一幅崭新的海报,画面中的模特拥有一张漂亮的东方面孔,乌发束成马尾,身着一袭水绿色的中式西装,明度不一的黑色墨迹在上衣的右侧勾勒出一幅优雅的翠竹图,而裤脚的部分拼接了打褶后的白色绸缎面料,形成假两层的独特设计,将代表着东方大国的温润如玉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是世界著名时装设计师林肯·施耐梵首次在自己的作品中融入东方元素,而他的灵感正是来源于这位东方演员——楚沐,亦是施耐梵的首位品牌代言人。 这个称号在时尚圈里的份量有多重,又有多少炙手可热的国际巨星渴望得到时尚教父林肯·施耐梵的青睐,在乔娅和《ba》的耳濡目染下长大的贝季风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仅凭这一个称谓,就足以证明楚沐在欧洲名流圈中的地位。 贝季风闭了闭眼睛,熄灭手中的烟,长呼出一口气。他自嘲般地轻笑了一下,总有一种周围的人都在功成名就,唯有他一无是处的感觉。 或许不是感觉,而是事实。 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抓起了搁在储物箱上的手机。 “喂,爸——”他打通了贝森远的电话。 贝季风抿了抿唇,他能听见另一头传来的混杂了各种语言的交流声,也许贝森远正刚刚结束一个会议,他永远都是那么繁忙。不过,贝季风从未怨怼过,无论是贝森远还是乔娅都给予了他足够的爱与关心,他们只是缺少陪伴。 再者,贝季风明白得很,他衣食无忧的优越生活就是来自于父母夜以继日的繁忙。 他有理想,他的父母也有。 贝季风紧握着方向盘,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线,“你说,我回去帮你做生意怎么样?”他用看似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 一瞬间,那头变得分外安静。 贝季风忽然想起了十五岁的那一年,他好像又变成了那个只想一头躲到父母身后寻求庇护的少年,而这仿佛恰恰证明了他在这几年间的一无所成。 “小风,我不想显得对你太严厉。”贝森远说道,“但我知道,你不喜欢被骗,哪怕是善意的谎言。” 贝季风低下头,他很想告诉贝森远,这一刻他就想听一些安慰的话,无论真伪,可他同时也知道,贝森远从不做无用的事。对于一个注重效益的商人而言,安慰永远不会成为解决问题的方向。 贝森远在那头说道,“如果你连这样的挫折都抗不过去,那你也扛不起贝嘉近百万员工的生计。” 贝季风咬紧了牙关,他很想反驳、很想抗议,很想质问贝森远凭什么说“这样的挫折”,明明一年到头都没见过几次面,凭什么小看他经历的一切。 但不甘之下,贝季风不得不承认,父亲的阅历远比他自己要宽广得多。 如今回想起来,贝季风已经能以平和的心态面对那时的崩溃。 他抬起眼看向楚沐,一如两年前对着他在施耐梵门店里的海报那般,“我真的想过放弃拍电影。”他说道。 楚沐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问出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从未停止过思念、关注贝季风的一切,自然也知道早在两年前他就有机会独立执导一部院线电影,可结果却是无疾而终。 他的少年变得灰暗又颓然。 “谢谢你的晚餐。” 贝季风将楚沐送到门边,眼神明亮而动人。 望着已然长大的少年,楚沐更加肯定,或许——他一辈子都无法停止对这个人心动。 十月的尾声,《破光》在影视城的拍摄任务还剩下最后两天的行程。 “大家加油,再坚持一下。”贝季风拿着一把扩音的喇叭站在监视器后嚷道。 一旁的许越与郁夏面面相觑,能明显感觉到贝季风身上莫名多出来的干劲与活力。按理说,在连轴转了近两个月的时间后,此刻的剧组正处于最疲倦的阶段。 “下午傅老师会来探班,你们准备一下。”贝季风回头对两人说道。 郁夏歪了歪头,“怎么这时候来探班?” 贝季风耸耸肩,“下周就是风华盛典了,一样要来申城,可能就顺便来看看吧。”他猜测着。 傅珏在电话里没和他细说,但听轻松的语气不像是电影项目出了什么幺蛾子。贝季风本打算安排人去接机,不过被傅珏婉拒,说不必大动干戈,想来只是单纯地探探《破光》的拍摄情况,毕竟这也是电影家协会今年的重点项目之一。 下午三点,一辆漆黑色的雷克萨斯停到了片场附近,看着熟悉的车牌号码,贝季风的神色有片刻的僵硬。 后座的车门被打开,傅珏走了下来,而紧跟在后的是从驾驶座里出来的周恺,他身穿一袭休闲装,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没有化妆,但高大的身材和如刀凿斧刻般分明的面孔依然出挑。 贝季风正了正脸色,迎上前去,“傅老师。” 傅珏拍拍他的肩膀,“怎么样,拍摄还顺利吗?” “挺好。”贝季风微笑着回答,“剧组的氛围好,演员也好。”他引着傅珏走到监视器后,“今天还有最后一场戏,您要看看吗?” 第40章 “行啊。”傅珏爽快答应,坐到了贝季风原本的位置上。 一旁的工作人员很有眼色地加了两把椅子,贝季风紧挨着傅珏坐下,全程没有给周恺一个眼神,仿佛他压根不存在似的。 远处的仓库里,楚沐在化妆师、发型师的簇拥下,整理着妆容。 今天的最后一场戏是他的戏,拍摄的情节是苏正阳为巩固高嵩对自己的信任,而被迫枪杀暴露的卧底同僚。 “演员请就位。”贝季风拿起喇叭道。 听见指令的工作人员四散开去,镜头前只剩下演员在酝酿情绪。 一股刺鼻的古龙水味窜进贝季风的鼻腔,他不悦地皱了皱眉,但没有挪动分毫。周恺就坐在他的另一侧,以明显超越必要的距离挨着他。 “action!”贝季风专注地看着屏幕。 “老阳,解决了这个叛徒,我就带你去云南赚更多的钱。” 高嵩掏出一把自卫手枪,枪柄对着跟前的苏正阳。在两人的身侧,是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卧底,他在传递信息的时候被高嵩年仅十岁的儿子看见,暴露了身份。 在这样的组织里,一旦卧底被抓住,通常不会被立刻处死,而是要在受尽一切非人的折磨、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之后才有可能得到解脱。 这就是毒犯的报复,论残忍与狠毒,没有哪个犯罪者能与毒犯相提并论。 此刻,蜷缩在地上的卧底已经意识模糊,他流了很多血,右侧的大腿上有被齿痕状的匕首扎过的痕迹——是扎,而不是刺,那是将带齿痕的一侧深深扎进肉里,又来回刮弄导致的伤口,那一片的皮肤已然血肉模糊。 见苏正阳雷打不动,高嵩扯了扯嘴角,“不敢?还是不想?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这手啊……还是不够脏。”他边说边倒转手枪,将冰凉的枪口划过苏正阳的太阳穴、耳朵、脖颈,最后抵达胸口,“你想和我去云南,就得让我对你足够放心,否则……” 高嵩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苏正阳掀起了眼帘,凉凉的目光与他挑衅的眼神交汇。 “饶……我,求……求……,阳、阳……”卧底含糊不清地吐着字。 苏正阳瞥了他一眼,卧底之间自然是不知道彼此身份的,否则暴露其中一个,就有可能牺牲无数个。 虽说每一个被送进来的人都经受过最严苛的训练,可生死之间,亦或是毒犯用家人来威胁的瞬间,又有谁可以百分之百保证自己的信念不被动摇。 从高嵩的手中拿过枪,苏正阳面无表情地蹲下身,他对眼前的苦痛与鲜血视若无睹,甚至有些迷恋地看着枪口划过卧底的每一道伤口。 “疯子。”高嵩笑了,他从苏正阳嗜血的眼睛里看到了同类的影子。 而没有什么比对一个同类产生信任更容易、更理所当然的事。 最终,枪口抵上了卧底的眉心。 没有任何停顿与犹豫,苏正阳按下了扳机,在子弹射出的那一刻,卧底的痛苦被终止了。 苏正阳漫不经心地起身,将枪举到高嵩的面前,枪口向下,松开了手。漆黑的、冰凉的枪械被高嵩双手接住,紧接着,苏正阳捉住了他的衣襟,一下、一下,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的手。 “怕脏而已。”他轻描淡写道。 “卡!” 第22章 聚餐 贝季风在监视器上看了一遍方才的画面,而后转向傅珏,见对方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拿着喇叭起身,指挥道,“过!准备最后一幕,洒水车就位!” 紧接着要拍摄的是苏正阳——即楚沐从仓库里走出来,混入瓢泼的大雨中的一幕。整个场面没有台词,后期会穿插进他对家人、对挚友的回忆,也就是从这一刻起,苏正阳明白自己终究是回不到原有的生活中去了。 毒贩的报复凶恶而不择手段,潜入进贩*组织的卧底走上的就是一条不归路。 哪怕他官复原职,谁又能保证将来被毒贩发现身份后不被报复? 他独身一人,无所谓生死,可他还有妹妹——苏烟。 保护好她的唯一手段就只有将这一整片罪恶连根拔起、彻底铲除。 两辆洒水车一左一右地停靠到仓库前方的空地上,冰凉的、白花花的水柱以扇形状喷洒下来,水泥地上很快潮湿一片。 “小于,给你们家楚老师备好毛巾和热茶。”贝季风招呼着楚沐的助理过来,倾身吩咐道。 小于连连点头。 “准备!” 贝季风坐回椅子上,从监视器里看着化妆师用喷雾湿润楚沐的衣服与头发,在不被穿帮的前提下尽可能地帮他减少冰凉的“人工降雨”带来的刺激。 待化妆师离开,演员就位后,贝季风举起喇叭道,“action!” 这场戏共有三个机位同时拍摄。 一个负责全景,一个跟在楚沐的身后,记录他宽广而挺拔的背影。而最后一台机器则特写着他的表情——男人走进滂沱的雨幕里,一头披散的长发、看似吊儿郎当的花衬衫、宽松的休闲西裤,都在顷刻间被淋湿。 他缓步向前走着,惨白的面容上依旧挂着淡然的、漠然的神色,仿佛刚刚杀了一个同僚这件事没在他的心底掀起半分涟漪,唯有紧抿的双唇在微微发颤——这个细节是整部影片中,苏正阳为数不多的情绪波动。 整个片场很安静。 第41章 仿佛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唯有洒落的水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忽地,楚沐停下脚步,挺拔的双肩缓缓放松,他勾起一侧的唇角,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嗤笑,再次迈开步伐,直至消失在镜头深处。 “卡!收水,送毛巾。” 贝季风最先拉回自己的思绪,周围的人还沉浸在这惆怅又紧张的气氛里,那是被楚沐所饰演的苏正阳所感染的情绪。就是从这一幕开始,苏正阳主动选择了走上一条自我毁灭的道路。 见小于捧着保温杯和毛巾跑到楚沐的身边,贝季风回头询问傅珏,“傅老师,您觉得怎么样?” 傅珏用余光看了一眼周恺,沉吟道,“是个有天赋的演员。”他若有所思,又补充了一句,“有当年李影帝的风范。” “李荣垣老师?”周恺问道,旋即讽刺一笑,似是极不认同。 傅珏看着他,摇了摇头,“三人行必有我师,你想演好戏,就得放平心态。楚沐比你有灵气,一个好的演员不在于能不能与角色产生共情,理解是观众要做的事,演员的责任在于表现。他的表演精炼、没有一点多余的成分,越是如此,越能直击人心。” 周恺抿着唇角,没有反驳,但他不屑的表情仍旧说明了他的不认可。 “傅老师,”贝季风忽然开口,他带着点儿笑,可浅棕色眼睛里的情绪却是前所未有的较真,即使他此刻面对的是恩师傅珏,也带了点不容置疑的强硬,“李影帝是李影帝,楚老师是楚老师,他们不像。楚老师谁都不像。” 傅珏愣了愣,目光扫了一眼被工作人员包围的楚沐,笑了,“你护得还挺紧,说他像李影帝是对他未来可期。” 这一次,贝季风没再强调,他收敛了锋芒,但他知道,于楚沐而言最不想听到的评价之一恐怕就是说他与李荣垣相像。 “我看中的演员当然得好好护着。”贝季风似是开玩笑地回了一句,坐在他另一侧的周恺的脸色迅速变得阴沉。 晚上收工后,贝季风按照傅珏的意思,包下了附近的一家火锅店,邀请整个剧组的人聚餐。 贝季风、郁夏、许越,还有几位主演都与傅珏、周恺坐一桌。这次傅珏抵达申城,周恺接机、全程陪同,想要修复师徒关系的姿态不言而喻。他和贝季风分坐在傅珏的两侧。 而楚沐,由于最后一场戏淋了雨,贝季风让他先回酒店洗个热水澡再过来,并在自己的身边为他留了位置。作为《破光》的男主,这样的顺位无可厚非,除此以外,贝季风也是有意让他坐得离傅珏近一些。 要是以后能得傅珏撑腰,楚沐在华语电影圈的路会好走很多。 “抽吗?” 餐桌上,周恺若无其事地递了一根烟,仿佛他们之间没发生过任何不和谐的纷争。 贝季风本打算接过,他可以不给周恺面子,但不得不顾虑傅珏。不过,手伸出后,他又似是想起什么,忽地改了主意,“不了,你抽吧。” 傅珏弄完调料后,贝季风将调料盒转到自己跟前。周恺一直在暗暗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试图找到一丝搭话的间隙,然而,贝季风至始至终都没多看他一眼。 “我记得你喜欢吃辣的。”周恺说道。 贝季风手中的瓷碗里盛着经典的花生腐乳酱,那不是他的口味。 “楚老师的。”贝季风淡淡回答,将碗放到邻座,才又拿起一个空碗,这次盛进去的是颜色较深的辣口味酱汁。 周恺的面色越发阴沉,他甚至用带了点责问意味的目光瞥向许越。不过几天前,许越才信誓旦旦地在电话里和他保证过贝季风与楚沐之间什么都没有。 事实上,确实如此,许越觉得自己被瞪得很冤枉,周恺纯粹是在小题大做,贝季风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在他们的大学时代,每次聚餐,贝季风都会周到地给晚到的人或是暂时离席的人留菜。这并没多少深意,而仅仅是他的礼仪与涵养。当然,贝季风的体贴也仅限于这种举手之劳,绝不到要被贴上“中央空调”的标签的程度。 大约三十分钟后,楚沐才姗姗和助理来到火锅店。 因为刚洗完澡的缘故,他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头,瞧见餐桌上备好的调料与盛满的碗,楚沐笑了笑,对身侧的青年轻轻道,“谢谢。” 一股淡淡的香气飘进贝季风的鼻腔,那是不假粉饰的洗发露与沐浴露的天然味道,甜而朴素。 “傅老师,”贝季风拿起酒杯碰了碰傅珏的,他们今天喝的依然是白酒,但没有你来我往的敬酒环节,仅仅是师徒两人小酌几口。贝季风含笑道,“以后协会有什么好的项目也多照顾照顾我们的楚老师呗。” 他的声音含着几分微醺,带了点鼻音,听起来像是在撒娇。 楚沐望去,在明亮的灯光之下,身旁青年的侧脸仿佛与过去那个被他放在心尖上的少年重叠。他的目光不由变得眷恋而缱绻。 “你提的要求我什么时候推拒过?”傅珏抿了一口酒,顿了顿,放下酒杯,开口道,“我听说华导在筹备一部古装大电影。小楚,你要是有兴趣,我就和华导打声招呼,给你安排试镜。” “谢谢傅导。”楚沐礼貌回应,既不显得惊喜、殷勤,也没驳了贝季风特意牵线的面子。 傅珏仔细打量着他的模样,又想起对方方才在镜头前的表现,不由说道,“上次开机宴人多,都没机会和你好好聊一聊。小楚,你怎么入得圈?科班出身?” 第42章 楚沐摇了摇头,眼帘微垂,“我学商的。”他薄唇微启,失神地停顿了片刻,才解释道,“家里有长辈认识圈里的人,给了我试镜《群星》的机会。” 他的话音刚落,餐桌上就响起一声不合时宜的嗤笑,是周恺——他的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轻蔑笑容。尴尬的寂静蔓延了两秒,最后打破沉默的是贝季风。 “华姐打算拍什么故事?”他像是没听见周恺的讽刺一般,生硬又强势地岔开了话题。 傅珏脸上的笑意淡了淡,明显是不满意于周恺的表现。 “还不是宫廷权谋之类的,你知道,她就喜欢这种内容。” 华导——华雅清,是华语电影圈第五代导演中唯一的一位女性导演。她热爱古装戏,所拍摄的作品既有宫廷战争的磅礴大气,亦有儿女情长的细腻。无论是男性观众还是女性观众,都能从她的电影中找到共鸣。 在人才辈出的第五代导演中,华雅清或许不是获奖数最多的导演,但她一定是最叫座的导演。 “华雅清”这三个字就是票房的保证。 晚餐结束后,工作人员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回酒店。因为要结账的缘故,贝季风这一桌是最后散的。 走出火锅店,演员们都有自己的保姆车,贝季风料到今晚会喝酒,便没开吉普,坐的是郁夏的cooper。傅珏一一向楚沐、池宇宁和唐佳乐告别,转而又重重拍了拍贝季风的后背。 “走,坐周恺的车,我们送你回酒店。”傅珏发话道。 贝季风感受着后背上的力道,又看了看凝视过来的周恺,顿时确定了这次探班的主旨。坦白说,雷克萨斯出现的那一刻,贝季风就或多或少明白了傅珏的用意。 “好。”他应道,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周恺似是想说点什么,但傅珏没有阻止贝季风。 “哥,走不走?”坐在驾驶座上的小于见楚沐站在路边,迟迟不上车,不由问道。 楚沐站在商务车旁,深邃的眼瞳紧紧注视着远去的雷克萨斯。他想起了周恺在餐桌上的那一声嗤笑,不好的直觉涌上心头。他有强烈的预感,那声极具讽刺意味的笑绝不只是看轻他非科班的出身。 第23章 和事佬 车子没有径直驶往酒店,而是跨过了影视基地里的摆渡桥,停在了湖边的广场上。深邃的夜色中,橙红色的路灯在地面投下一圈椭圆形的光晕。 周恺默不作声地下了车。 “小风,别怪老师多管闲事。”傅珏说道,语重心长的声音在车厢里回响。 虽说自打周恺被环宇签走以后,师徒两人间就产生了隔阂,但傅珏一生无子无女,他们这些被他一手带出来的演员、导演即是他的孩子。 没有父母不会包容自己孩子的错误,也不会有父母轻言就斩断与孩子之间的情感与维系。 贝季风知道,以傅珏当年对周恺的看重程度,只要周恺服个软,说上几句好话,傅珏就会继续为他铺路,无论是事业还是感情。 贝季风摇了摇头,表示理解。 “你们两个算是我的闭门弟子了。”傅珏感叹着,“我对你们都寄予了厚望。一部好的电影离不开好的剧本、好的演员和好的导演,你们是年轻一代里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不希望你们就这样形同陌路。” 贝季风低着头,没吱声。 傅珏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去抽根烟,好好聊聊。” 贝季风推开车门,周恺就站在路灯下,那是这片广场上唯一明亮的地方。 “抽吗?”周恺递了一根烟给他。 这次贝季风没有推拒,两人面对面地站着,呼出的缭绕白烟在空气里弥漫,橙红色的烟芯时明时灭。 周恺率先开口,“你知道是谁带他入的圈吗?” 贝季风蹙眉,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周恺是在说楚沐。他没回答,他本以为周恺会和他聊热搜的事,会聊环宇和剧组间的矛盾,但他没有。 周恺自顾自地回答,“阙青。”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划动了几下后递给贝季风。屏幕上显示的是一组楚沐和阙青在私下里被人偷拍的照片,有两人在活动后比肩离开的画面,也有两人坐在饭局上亲昵交谈的模样,亦或是相互拥抱、亲吻脸颊的照片——总而言之,都是一些足够令人产生暧昧想象的内容。 贝季风顿感无趣,神色淡漠地将手机还了回去。 “欧洲有贴面礼。”他陈述道,“这种程度的社交距离不能说明什么。” 周恺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轻蔑开口,“阙青看他的眼神还不够明显吗?” 贝季风又用余光扫了一眼,不得不说,这些场面之所以令人感到旖旎和遐想,恰恰就是因为阙青注视着楚沐的目光太过专注、太过深邃,仿若情深。 “你到底想说什么?”贝季风有些愠怒了。 周恺靠近他一步,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嫌我爱玩,可他也没比我好多少。他一路靠着阙青踏进欧洲电影圈,你以为真的就是凭借所谓的‘家里长辈的情分’?小风,娱乐圈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也阴暗很多,凭你那点看人的本事……”他目光怜悯地摇了摇头,“你太单纯了。” 贝季风沉默地按灭手中的烟。 他吐出最后一圈白雾,自嘲道,“我看人的本事确实不怎么样,否则怎么会在你身上白白浪费一年?” 第43章 周恺兀地瞪大眼瞳。 贝季风重重吸了口气,双手握拳,“周恺,我在用我过去二十四年的教养克制揍你的冲动。”他几近咬牙切齿地说道,而后又失望地松了力道,“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似是在询问,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周恺的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刚要说什么就被贝季风阻止。 “我和楚老师不是你想的那样,所以,你不需要针对他。”贝季风冷静道,“我们的问题就停留在我们之间。”他抬起头,看向跟前的男人,“还有……阙青不喜欢男人,你想象的全部都是错的。” “你怎么知道?”周恺明显不信服,“他告诉你的?” 贝季风摇头,眉眼间透露出几分不耐烦,“这些照片……”他用指尖点了点周恺的手机,警告道,“你最好妥善处理,否则我不会客气。” 说完,他转身离去。 直至青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暗中,周恺才扔掉熄灭了的烟蒂,坐回车里。 “没谈好?”傅珏一看他的表情就明白过来,顿时有些后悔,就不该当这个和事佬。他摇了摇头,“放手吧,你们不合适。” 周恺不甘心,“哪里不合适?” “小风是要闯出去的人。”傅珏说道,“破而后立,他没被两年前的挫折压垮,今后就只会越走越远,你不是一个能支持他理想的伴侣。” “那楚沐就是了吗?”周恺压着声音道。 傅珏叹息一声,他想说的就是这一点。周恺或许在演技上有天赋,但他的心胸与视野过于狭隘。 “我没看出他们俩之间有什么。”傅珏说道。 这话不假,无论是在片场还是在饭局上,贝季风对楚沐的照顾不过是出于对他演技的欣赏和自身的教养,没有半分旖旎夹杂于其中。 傅珏再次摇了摇头,“开车吧。” 回到酒店,走出电梯,贝季风的思绪还沉浸在周恺给他看的那些照片里。 忽地,一只白毛团子飞快地窜到他的脚边,发出“嗷嗷——”的似是猫叫又不像猫叫的细软声响。贝季风陡然收回思绪,唇角挂起一抹笑,“小王子。”他摸了摸白猫的脖颈,后者迅速瘫软在地,用力地蹭着他的掌心。 “一个没注意,它就跑出来了。”楚沐跟在后面,走了过来。 他的声音令贝季风的笑意降了几分。 贝季风将小王子抱进怀里,站了起来,浅色的眼眸与楚沐的视线交汇。在酒店走廊里橙色灯光的映照下,他能隐隐约约地瞧见男人瞳孔深处的紧张与不安。 贝季风忽然想起几分钟前周恺说他单纯,这恐怕是最令人无语的误解。 “喝一杯吗?”他听见自己那么说道。 这份邀请压根就没过脑子,话刚出口,贝季风就懊恼地后悔了,楚沐也明显愣了愣。不过,赶在贝季风取消这份突如其来的邀请之前,楚沐弯起眉眼,“我有一支amarone。” 这回轮到贝季风一怔,但旋即男孩低头笑开了。 温暖的房间里,两人面对面地坐在玻璃茶几的两侧,桌上摆放着一瓶产自意大利的葡萄酒和两支盛着酒红色液体的高脚杯,一盘下酒菜。 迎着这过于安逸的气氛,贝季风忍不住吐槽道,“你这片场生活还真是有滋有味。”他惬意地眯着眼睛,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小王子身上,时不时抚摸过它柔软的毛发。 楚沐只是笑笑,他以前不这样,如今所做的一切不过就是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能与贝季风拉近距离的机会罢了。他一边抿着红酒,一边谨慎地窥探着贝季风的神色,试图从中挖掘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然而,除了让贝季风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外,楚沐没有任何收获。 气氛烘托至此,他只能主动开口。 “带我入圈的人是……” 贝季风打断了他的话,“阙青,我知道。” 楚沐瞪大了眼睛,但这其实不算秘辛。 阙青与傅珏、华雅清一样,同为华语电影圈的第五代导演。在他的职业生涯里,曾有过一段很长时间的沉寂,后来,他去了欧洲学习、深造,并在那里重返影坛,创作出了许多杀入国际电影节的作品,是最具国际威望的第五代导演。 同为欧洲影坛的华裔名流,他与楚沐间的亲密来往自然逃脱不了花边小报的关注。尤其是头几年,阙青几乎在所有公开的场合里都带着楚沐,让他结识人脉,为他铺路。 无论国内外,永远有媒体试图探究两人扑朔迷离的关系。这些年,什么说法都被用尽了,就连楚沐是阙青私生子的报道都曾有过。当然,被传的最多的仍旧是——说得好听一点,是恋爱关系,说得实在一点,是包养关系。 楚沐急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试图解释,但又无法彻底解释清楚,只能闪烁着慌乱的目光注视着跟前的青年。 早在饭桌上的时候,周恺的反应就让楚沐确信对方会用阙青在贝季风的面前做文章,而他很难向贝季风解释清楚阙青愿意不求回报地提拔他的原因。 贝季风垂着眼帘,“我什么都没想。”他说道。 与楚沐克制的急躁相比,他无比平静。贝季风抬起眼,直直地看过去,他的目光真诚而坦然,没有一丝遮掩或客套的意思在里面——他是真的没去想他和阙青的关系。楚沐在松出一口气的同时,又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第44章 被葡萄酒染红的嘴唇微微挪动,楚沐的视线落进玻璃杯里。 在一段足够漫长的沉寂后,他说道,“我没谈过恋爱。”楚沐的声音染上几分委屈,“除了你,我没谈过恋爱。”他又一次重复道。 贝季风轻笑了一下,即使没有恶意,他的笑声中也带着些许讽刺的意味。 那真的不算是恋爱吧。他想着,连自己的伴侣究竟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何谈是恋爱? 楚沐的眼角耷拉下来,心中的涟漪一圈接着一圈荡漾开来,带着浓烈的悲凉。 贝季风说道,“我谈过一场失败的恋爱。”他的语气带着疲倦,已经不想再去思考任何与周恺有关的事,那从头至尾就是一段不停消耗他精力的错误的感情。末了,半晌,贝季风又补充道,“两场,”他竖起食指与中指,俏皮地眨了眨眼,“两场失败的恋爱。” 楚沐知道,这话的意思是他勉强承认了和自己的那一段。 失败—— 楚沐在心中重复着,他想申辩,想扭转这个标签,可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 他给贝季风的伤害是实实在在的,无论开端是什么,在他做出将计就计地欺骗对方的选择时,他就没有资格祈求原谅了。 第24章 慈善盛典 十一月初,申城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群星盛宴——风华慈善盛典。 这项由《ba》大中华地区分社发起,联合贝嘉、雅真、北江、向氏四大集团共同举办的慈善活动集结了华国影视圈、时尚圈、音乐界的各大名流,可以说是整个行业一年中最备受瞩目的盛事之一,云集了半个华语娱乐圈。 楚沐、池宇宁、唐佳乐等皆在盛典的邀请之列,正因如此,在影视城的戏份结束后,贝季风将剧组出发前往云南取景的时间安排在了一周后。一来,参与拍摄的演员大多都有出席盛典的行程,二来,也给足了演员和工作人员充分的时间休整。 当然,作为申城世家圈的公子哥、贝嘉的股东,贝季风同样是风华慈善盛典的常客之一。今年的会场依旧被安排在申城的汇演中心,正门口已经有无数举着相机与应援牌的粉丝热情等候,长长的红毯铺了一地,魁梧的安保人员站在两侧的栏杆旁,竭力维持住秩序。 走红毯是明星们的专场表演,贝季风没有兴趣。 抵达会场后,他就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通过侧面的vip通道进了宴会厅。舞台下方,一张张铺着白布的大圆桌上早已摆好了名牌,贝季风先和傅珏打了声招呼,他和电影家协会的副主席们、顾问共坐一桌,都是华语影视圈中颇有威望的泰斗级人物。 贝季风自己的位置与他们相距不远,都在会场的前列。当然,贝季风很清楚,这并非因为他有多大的成就,而仅仅是因为他是贝森远和乔娅的儿子,是这场盛宴的主办方代表之一。同样的,与贝季风同桌的人不是四大集团的未来掌舵者,就是拥有庞大股份的代表人。 至于那几位真正引领着亚洲经济的大人物,比如贝森远,比如江空的父亲都对出席此类活动毫无兴趣。不是说他们不支持慈善事业,恰恰相反,无论是贝嘉还是江北,甚至就连《ba》旗下都拥有专属的慈善基金会,投资、运营了不少公益项目。只是,用江空父亲的话来说,这种群星云集的场合还是更适合他们这些年轻人。 以前,贝季风还不以为然,不过,随着娱乐圈明星的出道年龄不断下沉,加上粉丝文化的盛行,这话倒也是不争的事实。他看向挂在会场前方两侧的大荧幕,上面正转播着正门口的红毯画面,即使没有亲临现场,贝季风也能感觉到年轻男孩、女孩因看到心仪的偶像而发出的有力呐喊。 那恐怕是古板的上一代人一辈子都无法理解的场面。 唐佳乐、项薇、池宇宁、米乐、项以城、苏恒……一张张或英俊、或帅气、或美丽、或漂亮的面孔从荧幕中闪过,自然——还有楚沐。 他今天穿了一身施奈梵的高定西装,头发半披散着,扎了一个公主头。身前的驳领,一侧挂着金色的流苏饰品,一侧别着一枚猎枪胸针,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装饰用的银边眼镜,星点相间的链条划过颧骨,垂落到后颈。 华丽的装扮完美衬托着他如艺术般美丽的脸孔,既展现了优雅温润的气质,又将斯文败类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贝季风不由勾起唇角,欣赏着。 就在这时,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头。 “哟,看你的新欢呢?” 江空出现在他的身后,比贝季风还要矮上一些的男孩身穿不合时宜的运动卫衣,带着黑色的口罩与鸭舌帽,胸前挂着一部昂贵又沉重的单反相机。一看就是刚从红毯边的粉丝堆里爬出来。 江空是个不折不扣的追星族,追的是前男团偶像宋洋。以贝季风的审美而言,宋洋只能说得上极具音乐才华,但论长相——实在不是出挑的类型。正因如此,宋洋虽是主唱却从来没当过团队的c位,出道多年一直不温不火。 不过,江空的审美标准正好与贝季风相反,他就不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反而热衷于追逐那种相貌平平的男明星。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长得帅的人,都太容易塌房。 “你信不信我把以前你被lucas咬破裤腿的照片发给你爱豆欣赏?”贝季风还击道。 lucas是他在意大利时养的狗,江空曾吃饱了撑地在lucas吃饭的时候挪走他的狗盘,结果被这头意大利的本土猛犬绕着湖边追了好几圈,最终以损失半条裤子为代价收场。 第45章 “人干事?”江空跳起来,“请让我的偶像和我保持距离。” 一旁的服务员暗暗打量着他们,似是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江空的装扮看起来就和偷偷潜入会场的私生没有区别。贝季风摆摆手,表示自己认识,服务员才收回警惕的目光。 “不换衣服?”他问道。 “等会儿,等会儿。”江空不耐烦道,他坐到贝季风身旁的位置上,“我就不喜欢你们这种人模狗样的腔调。”他边说边夹了一口开胃菜。 贝季风今天穿的是意大利的经典品牌布里奥尼的定制西装,他的刘海一丝不苟地梳到了脑后,与平日休闲的装束相比,显得更为矜傲、贵气,但又不至于太死板或老气。 江空扫了一圈桌上的名牌,脸上的表情垮了垮,“怎么不让他们把你的新……”他在贝季风的瞪视下换了个形容,“新男主安排过来?每次都是我们几个人一桌,可无聊了。” 贝季风笑笑,“无聊?让江城哥叫几个小鲜肉过来陪坐不就好了?”他开玩笑道。 江空夸张地捂住嘴,一双黑不溜秋的灵动眼睛转了转,“贝宝,你变了。你不能和我哥一样堕落,一样不知节制,他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要精尽……” “说谁不知节制,说谁堕落呢?” 一道高冷的声音打断了江空的话,江城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毫不留情地对着江空的后脑勺就是一掌,“去换衣服,像什么样子。” 江空冲贝季风吐了吐舌头,旋即接过江城助理递来的西服,暂时离开了会场。 贝季风用眼神和江城打了个招呼,后者按照名牌坐在了江空方才霸占的位置上。 “新电影拍得怎么样?”江城随口寒暄道。 “一切顺利。”贝季风回答。 江城狡黠一笑,“那感情方面呢?要是有需求,我也不是不能帮你介绍几个空音旗下的小鲜肉,反正你只要长得好看的就行了呗。” 贝季风无奈道,“别拿我打趣了,哥。”他的语气带了几分撒娇的味道。 江城比他和江空大了四岁。 自江空考到申城后,江城就把自己的事业重心从京市转移到了申城,这些年没少照顾贝季风和江空,也算是贝季风的半个哥哥。 贝季风扫视了一圈会场,走完红毯的明星们陆陆续续入了座。 电影圈里的年轻一代们被安排在了同一桌,除了向然因为向氏的关系与贝季风、江城一同坐在前列外,如今圈内正红的青年导演简安楠、谢可,一线的青年演员周恺、苏恒,还有楚沐,以及与谢可搭档的小有名气的编剧陆俊都坐在同一张圆桌边。 顺着贝季风的视线望去,江城淡淡看了一眼。 “他就是几年前你问我的那个人?” 贝季风抿了抿唇,应道,“嗯。” 昏暗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浅色的眼眸晦暗不明。 在楚沐出道的那一年,贝季风曾去找过江城。 空音的总经理办公室里,望着这个比起江空而言,几乎从不麻烦自己的“弟弟”,江城有些迷茫,他想问缘由,但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你想要知道关于他的什么?”江城问道。 “我不确定。”贝季风看过去的目光似乎更为迷茫,甚至还有几分无措,“我不知道。” 江城无言,和三分钟热度的江空相比,贝季风看起来永远目标明确,鲜少表露过彷徨。那是江城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模样。 “要不要让人安排换个位置?”江城问道。就在贝季风以为他也误会了什么并在调侃自己的时候,江城解释,“我是担心谢可,你知道,他的品行和我一样糟糕。” 贝季风被他坦然的自贬给逗笑了,“原来你有自知之明啊。” 江城耸耸肩,一副“我知道我不够检点,但我不准备改”的态度。 贝季风盯着那一桌看了片刻,谢可的位置就在楚沐的右边。他摇了摇头,“不了,不用了。”贝季风道,给楚沐和傅珏牵线是一回事,但这么护着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楚沐不是刚出道的新人,也不是他的什么人,不需要他这样。总能应付的,贝季风想着,说服自己反正苏恒也在那一桌,无需杞人忧天。 七点半,慈善盛典正式开幕,开场是正当红的男团的唱跳表演,紧接着主持人董明走上舞台,开始介绍晚会的流程。 在风华慈善盛典上,除了穿插的表演外,最主要的活动便是藏品拍卖。拍卖品大多来自在场的明星艺人,而整场拍卖会的所得将全部捐赠给慈善基金会。 前两年的时候,贝季风也搜罗过一些名贵的设计与艺术品作为拍品参与盛典,不过今年,由于一门心思都放在了《破光》上,他没精力准备,只打算在现场拍下几件藏品,以表心意。 今年的拍卖品与以往大同小异,不是顶奢品牌的限量款首饰就是难寻、难求的名画名作,贝季风对此兴趣不大,直到一块使用过的场记板被送到舞台的正中央。 董明激动地解说道,“相信各位在场的导演、演员对这件藏品一定不陌生。这是由楚沐先生提供的,阙青导演在拍摄《她的玫瑰》中使用过的场记板。” 聚光灯扫到楚沐所在的那一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身上。而男人似乎并不在乎这些关注,他不为所动地坐在那里,谢可与他挨得很近。 第46章 贝季风眉头微蹙。 《她的玫瑰》是阙青在欧洲的复出之作,也是《她》系列的首篇,在当年的柏林电影节上荣获了最佳影片,而几年之后,同样是《她》系列的作品,为阙青赢下了柏林电影节与威尼斯电影节的最佳导演奖,一举奠定了他在华人电影史上不可撼动的地位。 第25章 下药 “起拍价50万元,有没有人举牌?”董明大声道。 最先喊价的是小影后项薇,“80万。” 紧接着池宇宁、简安楠、向然……年轻一代的演员与导演们都争相报价,100万、120万、150万……价格逐步上升,但竞争谈不上激烈,大部分人紧紧只是出于对阙青的尊敬而喊价一次。 不过,当谢可起身,直接将150万的价格加到300万时,气氛陡然间发生了变化。 全场鸦雀无声。 诚然,阙青是两大国际电影节的最佳导演,获得国际奖项的次数也是第五代导演当中的佼佼者,这块场记板有情怀、有尊敬,也有荣耀,但三百万这个数字已经超过了上一个由周恺提供的藏品——一枚由法国著名珠宝设计师佛森设计的5克拉钻戒。 怎么看都是一个疯狂的报价。 而楚沐选择这个藏品的初衷就是不希望惹人瞩目。 这是他第一次参与国内的群星盛宴,阙青的场记板能让人看出他的诚意与用心,但又不会显得不知分寸地过于抢戏。可是,谢可的报价直接让这块场记板成为目前为止的最高拍品。 贝季风望去,就见谢可拿起盛着香槟的酒杯,得意洋洋地碰了碰摆在楚沐跟前的那支高脚杯。他的另一只手搭在椅背上,指尖轻佻地勾弄着男人的发梢。 楚沐别开脸,眉眼间染上几分不耐的厌恶,但看起来却无法彻底摆脱谢可的骚扰。 贝季风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地用指尖轻点漆黑的手机屏幕。 谢可算是申城世家圈里出来的导演,当然,论家世他没法和贝季风比,但在娱乐圈中也是他人不敢轻易得罪的对象。 “320万。”贝季风举起号码牌,这是他今晚第一次叫价。 议论声四起,谢可眺望过来,眼神里有讶异,也有审视,“340万。”他继续叫价。 “360万。” 一旦开始,贝季风就毫不犹豫,他势在必得。 谢可莫名一笑,余光瞥了一眼坐在身侧的楚沐,再次举起号码牌,“380万。” 贝季风转了转号码牌,有片刻的停顿。 董明在舞台上激动无比,“380万!阙导的场记板被叫到了380万,是今晚目前为止的最高叫价。还有吗?”他看向贝季风,见后者岿然不动,便喊道,“380万一次,380万两次……” “420万。”贝季风淡淡道。 他看向谢可,浅棕色的眼睛里是满满的冰冷——这是一种警告。谢可可以再叫价,这点钱对他们世家圈的人来说不痛不痒,不过同时,他再叫出的价格就不仅仅是“价格”,而是对贝季风,对贝嘉的挑衅。 “420万一次,420万两次……” 谢可故作无所谓地耸耸肩,轻笑一声,认输地放下了号码牌。 “成交!”董明宣布道,拍卖锤狠狠下落,砸出一道沉闷的声响。 江空浮夸地吹了声口哨,“贝宝,可以啊,420万换一个场记板,不是很懂你们导演的情怀。” “他哪里是为了导演情怀。”江城吃着桌上的菜肴,头也没抬地说道。 贝季风挑挑眉,不置可否。 不得不说,拍卖会的叫价环节确实很能刺激人的肾上腺素、令人上头。现在冷却下来,贝季风自己都觉得这四百多万的场记板是有些荒唐了。 二十分钟后。 贝季风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来到后台签署成交确认书、付款、取货。接过装有百万场记板的小铁皮箱,他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其实,就个人偏好而言,阙青是贝季风以前最喜欢、最敬仰的导演。 傅珏擅长说故事,但阙青却能将每一个画面都拍得唯美而动人,哪怕只是一个单一的场景也能孕育出充沛的情感,或悲凉、或澎湃,在镜头语言的运用上,第五代导演中还没有一个人能超越阙青。 贝季风拿着拍品来到了地下负一层的停车场。 他今天没开红色吉普,而是请了贝嘉的司机接送,乘坐的是一辆蓝绿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将拍品递给司机后,贝季风来到一楼的庭院里,静静抽了一根烟。 想到自己方才与谢可对呛时的模样,他不禁哑然失笑。贝季风真的不常做这种事,可当楚沐的面孔浮现在脑海中时,他又觉得一切是那么地理所当然。 无论是十五岁的他,还是二十四岁的他,似乎都可以为那张脸失去理智与风度。 贝季风自嘲一笑,却不觉得那是一件多么正确的事。他有些后悔拍下那块场记板,自然——不是因为钱,纯粹是觉得他不该再像十五岁时那么幼稚。 被点燃的烟很快燃尽。 贝季风走进电梯,准备返回会场。然而,“叮——”的一声,当电梯在宴会厅所在的二楼打开门时,贝季风讶然地看着踉跄走进来的两人。 “怎么回事?”他问道。 苏恒头疼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倚靠在他身上的楚沐面色潮红。有那么一瞬间,贝季风以为他又碰了什么奶油制品,过敏了,可粗重的呼吸与被咬得殷红的嘴唇,以及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到苏恒身上的柔弱无骨般的模样——贝季风在世家圈里见到过一、两次类似的情形。 第47章 “被下药了。”苏恒验证了他的猜测,“大概率是谢可。” “妈的。”贝季风低低咒骂一声,听说过谢可玩得疯,比周恺更过犹不及,却到底没料到对方敢在公开活动时对同行下药。望着头发已经有些许凌乱的楚沐,贝季风握了握拳,“先送医院。”他边说边扶上楚沐的另一侧,以减轻苏恒的负担。 电梯门自动关上,贝季风腾出手按下了地下一层。 楚沐挣扎着试图推开他,只是那力道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男人含含糊糊道,“不去……医院。”他强迫自己清醒一些,“会闹大的。” 贝季风顿时反应过来,上次只是过敏挂水就被送上了热搜,这次——因为这样的事出入医院还不知道会引起多少风波、被乱作多少文章。哪怕错不在于楚沐,可娱乐圈里多的是背离事实的舆论,而形象一旦因此受损,要再挽回就难了。 “回家。”楚沐的唇贴在他的耳后低语,“送我回家,贝贝,带我回潭景湾……” 灼热的气息烫得贝季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看了一眼苏恒,见后者没有任何更好主意的样子,只能应道,“好。”他摸出手机,给司机发了一条信息,让人把车开到电梯口。而后,贝季风又一次看向苏恒,“你呢?” “我……等会儿有表演。”苏恒道,缓慢地推开楚沐搭在他肩头的手。 贝季风能感觉到那一点、一点移向自己的重量,在苏恒淡定的表情下,他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可一时半会儿又捉不住那一丝违和感。 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的滚烫正侵蚀着贝季风的思绪,与中性化的外表不同,楚沐压到他身上的分量无疑是一个成年男性的不可忽视的重量。 电梯门被打开,在苏恒的帮助下,两人跌坐进车里。 司机专业地关上后座车门,没有任何询问,甚至识趣地没有多看贝季风与楚沐一眼。苏恒退回电梯,贝季风对司机命令道,“挡板升起来。” 很快,后座与驾驶座被严严实实地隔开,透不出一丝画面与声音。 贝季风从储物箱里摸出一瓶矿泉水来,拧开瓶盖,递到楚沐跟前,“感觉怎么样?” 这问题显得有些多余。 楚沐的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双眸紧闭,发红的嘴唇几乎被尖锐的牙齿压出了血痕——他在竭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与冲动,一双修长的腿不适地挪动了一下。 贝季风下意识地看去,这下,不用楚沐回答,他也知道谢可下的是一剂毫不含糊的猛药。青年的脸涨出一层微红,“我打电话给家庭医生。”贝季风一边急切地摸出手机,一边将水瓶塞进楚沐的手中。 指尖相触,如过电一样的感觉几乎同时流窜遍两人的四肢百骸。贝季风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感到后背一阵生疼,他被用力地压到了车门上,身前是扑面而来的滚烫气息与强烈的压迫感。 楚沐眼眸幽深地凝视着他,细眯的瞳孔中蕴含着被压抑的疾风骤雨。 “哐当——”一声,水瓶掉落在地,流出的水很快弄脏了昂贵的脚垫,也浸湿了从贝季风指尖滑落的黑色手机。 贝季风抓住对方紧紧抵在他肩头的手,张开的双唇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嗓子仿若忽然失了声,贝季风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愣愣地看着跟前的人。 楚沐盯着皓齿间的那抹殷红,不由自主地往贝季风的唇边凑了凑。有那么一刻,贝季风以为他会吻上来,但楚沐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将额头抵到了贝季风的锁骨处。 “热……”他低语着,声音低沉而沙哑,弓着的后背在不住地战栗着,“好难受。” 带着无助的语气令贝季风的心狠狠一跳。过去,他什么时候舍得他这样难受过?纵然最后没有实现从校服到婚纱的浪漫约定,可贝季风从来没有骗过楚沐,那时的他是真心真意地将这个人放到了心尖上,想宠“她”、想照顾“她”、想爱“她”。 贝季风重重叹了一口气,安抚般地顺着楚沐的后背,“忍一下。” 他放柔了的声音,他的触碰——每一下,于楚沐而言都是戒不掉的罂粟。他不懂为什么贝季风就是不能明白这一点。楚沐在他的脖颈间摇了摇头,一双发烫的大手掐在贝季风的腰侧,掌心里的触感比楚沐想象的更加纤细、柔软,他克制却还是失了力道,弄得贝季风闷哼一声,有点疼。 贝季风没能舍得推开或抗议,他目光迷离又茫然地注视着对面的车窗,深色的隔热膜上倒映着他们的身影。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得分外安静,只有他们两人沉重而紊乱的呼吸音交织在一起。 或许,他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只是不想——不想理智又生硬地将楚沐推开;而另一个选择,贝季风同样清楚,那势必会让自己在事后后悔。 半晌,楚沐的右手松开了他的腰,隐入两人之间。 “抱歉……”楚沐低哑道,尾音消失在一声崩溃的哽咽中。 贝季风的意识逐渐迷离,他没碰他,他在碰他自己。 乌黑的长发间,一双耳朵泛着浓烈的红,潮湿的双唇贴上光滑的脖颈,贝季风随之颤抖。他不是什么不受撩拨、毫无感情的机器,某种温热的液体落进了他的锁骨间,贝季风恍然拉回思绪。 “楚老师……”他唤了一声,但男人没有回应,依然埋首于他的脖颈,偶尔小心翼翼又克制地吮吻一下。 第48章 贝季风深吸一口气,用力捧起楚沐的脸庞,那双迷离的眼瞳中带着明显的湿润。 理智在这一刻彻底罢了工。 我是一定会后悔的。 贝季风那么想着,却在楚沐惊诧的目光里,吻上了他的嘴唇。 第26章 警告 车子停在了别墅旁的车库里。 司机静候片刻,接着走下车敲了敲后座的车窗,窗户被打开一条细小的缝隙,贝季风的声音传来,“下班。”司机无言地离去,车窗再次被关上。 贝季风抬手捂住眼帘,面色一派潮红。来不及品味太多的羞耻,他就被一个温热的怀抱相拥,细密的吻随之落下。 苏恒回到慈善盛典的会场,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与他相隔一个位置的谢可露出一个惋惜的表情,“我不知道你们认识。”他还以为楚沐刚回国,在圈子里定然没有相熟的人,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 苏恒没兴致与他对峙,“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他轻蔑道,不由回想起半小时前那拙劣的一幕。 圈子这东西,在哪儿都是不好混的。楚沐不是出道一天、两天的新人,以他的外貌要在这个圈子里生存下来,怎么可能没有警戒心? 苏恒是真不明白谢可到底得有多愚蠢才会做出在楚沐的酒杯中下药这种事。 不过,他更不明白的是—— “苏恒,拜托你件事。”楚沐拿起酒杯,轻轻晃了晃。他的目光紧跟着离席的贝季风,直至对方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眼看着楚沐的嘴唇就要碰上杯沿,苏恒压着声音制止他,“你疯了?”他同样注意到了谢可的小伎俩。 楚沐勾勾唇角,利落地将香槟酒一饮而尽,“带我去找他。” 苏恒瞪大了眼瞳,挫败地摇头,这到底得有多疯才会明知有问题还顺水推舟地把自己往坑里埋? 浴室里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 清晨剔透的阳光透过雪白色的纱帘洒落进来,楚沐将脸埋入温热的被窝里,眷恋而贪婪地吸取着残留在其中的熟悉气息,隐藏在散落的发丝间的耳朵渐渐发了红。 其实,他很早就醒了,远在贝季风下床去浴室淋浴之前,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该摆出怎样的表情,该说些什么话才能让混乱的场面变得温和一些。 昨晚发生的一切既是他的计划,又不是他的计划。 在贝季风的面前示弱、博得同情是他刻入潜意识里的本能,但要说最后真的发展成了肢体交缠的结果,那又不在楚沐的意料之中。 此刻,头脑冷却、理智回炉,他反而感到一阵后怕。 水声戛然而止。 楚沐半垂下眼帘,仍旧保持着蜷缩在被子下的姿势,不动,但也没再装睡,否则未免过于做作和不合时宜。 贝季风从浴室里走出来,他换上了简单的t恤和运动裤,柔软的黑发淌着水,水珠顺着发梢滴落,隐入挂在脖颈间的大毛巾里。 他随意地擦着头发,四目相对、动作微滞,一时谁都没有打破尴尬的沉寂。楚沐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审判,不过,在贝季风开口之前,摆在床头柜上的旧款手机先发出了震动。 贝季风回过神,拿起来看了一眼,道,“家庭医生来了,在楼下。” 楚沐抬眼,注视着他的侧脸。 “让他给你检查一下。”贝季风解释说,“放心,姜医生你以前见过,他很有职业操守。” 言下之意,是不会乱说引起不必要的风波。 “嗯。”楚沐应了一声,却没起身,反而弓着腰把自己越缩越紧。 见对方恨不得把那张漂亮的面孔完全藏在被子间的模样,贝季风哑然失笑,属于夜晚的某些画面猝不及防地被召回。贝季风不由在心里嘀咕,该凶的时候倒是挺凶的,现在装温顺算什么? 这么想着,他的别扭倒是消了不少。 “起床、洗澡。”贝季风用有些强硬的语气催促道。 楚沐终是不情不愿地坐起了身,白色的被子滑落到腰际,露出他光洁的皮肤与布着淡淡红痕的后背,贝季风猛地收回视线,背过了身。 “对了,你们家密码是多少?”他故作镇定地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询问,“不介意的话,我让刘姨拿套你的衣服过来。” 楚沐沉默片刻,最后说了一串数字和衣帽间的具体位置。 等两人彻底收拾妥当走下楼以后,六人座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精美又丰盛的西式早餐。贝季风的家庭医生姜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手机,脸上的表情专业到冷漠。楚沐确实见过他,以前贝季风生病的时候就是姜平照看的,不过楚沐不喜欢他。 他没告诉过贝季风,他讨厌所有穿着白大褂、带着消毒水味的医生。即使姜平今天穿的是便服,也无法消弭楚沐对他的防备。 姜平为他做了一些简单的检查,最后抽了一管血,准备带回去化验。楚沐无声地配合,仅仅因为这是贝季风的意思。 “等报告出来了我……”姜平看了一眼楚沐,又看了看自己看着长大的雇主。他推了一下鼻梁上的无框眼镜,最后还是对贝季风道,“我发邮件给你。” 贝季风点点头,让刘姨送姜平离开。 安静地用完早餐,贝季风来到二楼的书房,他的思绪有些混乱。正如昨晚预料的那样,他深知自己不该那么做、不该给回应,楚沐不清醒,他理应是清醒的。 第49章 修长的指尖划过黑白色的琴键,贝季风按了一个音,三角钢琴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他已经很久没有弹琴了,那首华丽的炫技神曲《钟》早就被荒废,怕是再也弹不出来了。 时光不会倒流,也不能倒流。 楚沐出现在门边,少年与钢琴的组合令他的心脏狠狠一跳。他不确定自己该留下还是该这么无声地离开,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贝贝——”他唤了一声。 不过,在楚沐真正说出话以前,就被贝季风打断了。 “回去吧。”青年说道,转头看向他,语气平和地叮嘱着,“好好休息,《破光》还有云南的戏份没有拍完。” 楚沐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地背过了身去。 他不确定贝季风这句话里的潜台词,更不敢去问。 这步险棋,或许已经让他全盘皆输了。 楚沐不敢去想,若是《破光》杀了青,是不是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别的联系了? 贝季风长叹一口气,将自己砸进沙发床里。 四肢百骸还因昨夜的疯狂而酸涩着。 “妈的。”他丢弃涵养地低骂了一声。 但不是因为后悔,而是恰恰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没那么后悔。 午夜,壹号湖畔。 鼎沸的包厢里,身材苗条、面容俊美的男男女女聚作一团。身穿花色衬衫的谢可坐在正中间,两条手臂搭在沙发背上,两个长相鲜嫩的男模女模分坐在他的两边,为他倒酒喂食。 虽然谢可不像贝季风那样在会所里拥有自己的专属楼层,不过,以谢家在申城的地位,要在这里预定一间包厢还是排得开脸面的。 卡座的另一侧,周恺正百无聊赖地喝着酒,杨泽宇懒洋洋地靠在他的肩头,没有被推开,但也没有得到回应。 卡拉ok区里,几个醉醺的世家子弟正霸占着话筒高声鬼哭狼嚎。 气氛正浓烈。 就在这时,紧闭的包厢门被两个身材魁梧的服务员推开,其中一个连招呼都不打就关掉了嘈杂的音响。热烈的气氛顿时戛然而止,混杂着无数甜腻香气的包厢陷入诡异的沉寂。 “怎么回事?” 谢可正要发作,却见一个身穿休闲西服的青年走了进来。与身后带着明显压迫感的服务员不同,对方的步伐轻而随意,很难让人产生敌意或防备心。 “我今天的面子可大了。”谢可扬起一个玩世不恭的笑。 贝季风坐到他的对面。 周恺诧异地瞪着眼睛,整个房间鸦雀无声,谁都没想到贝嘉的公子哥会出现在这里。 世家圈也有分层,而贝季风从来不和他们玩在一块儿。一来,贝嘉的地位不可撼动,整个华国也只有江北、雅真、向氏能与之相提并论,二来,贝季风对这种沉迷酒色的颓靡的玩乐方式不屑一顾。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从桌子底下拿出三支崭新的烈酒杯,而后拿过谢可点的伏特加,倒了三杯不掺任何饮料的纯酒,推到谢可跟前。 “这是什么意思?”谢可收了收嘴角的笑意,防备地问道。 贝季风神色淡然地看着他,“放心,我和你不一样,没在里面加什么不该加的东西。” 只这一句,谢可就明白过来——昨晚在慈善盛典上的叫价还历历在目,加上贝季风与苏恒的友情人尽皆知,个中关系一捋就清楚。 “小贝总,早说啊,如果知道楚沐是你的人,我就不动歪念了。”谢可赔着笑,爽快地拿起烈酒杯,将第一杯酒一饮而尽。 他的话令周恺目光灼灼地瞪视着贝季风,等着他出口否认与楚沐的关系,但这次——直到谢可喝完第二杯,贝季风都没有解释。周恺不由握紧了拳头,厌烦地推开仍旧腻在自己身上的小网红。 就在谢可准备喝第三杯时,贝季风忽然拿过了他手里的酒杯。紧接着,青年站起身,绕过黑色的大理石桌,站到了谢可的身侧,冰冷的眼眸俯视而下。 伴随一声不知是谁发出的惊呼,浓烈的酒液从谢可的头上滴落,就连他自己都重重抽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任凭冰凉的伏特加从自己的脸上狼狈地流入衣领。 周恺从没见过这样的贝季风,申城圈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贝嘉的小少爷虽然不曾和他们打成一片,却也从不为难人,他的涵养与风度让他鲜少恼火,但此刻——贝季风是真的生气了。 “砰——”地一声,酒杯被砸到大理石桌上,又滚落到地面,杯沿的部分缺了一块角。 贝季风冷冷地警告道,“谢可,没有下次了。” 谢可捂了一把湿漉漉的脸庞,几近屈辱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第27章 云南 破晓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色。 进入十一月以后,申城的天气逐渐阴冷下来,灰暗的阴云天连绵不绝。 周恺的车停在潭景湾的小路上,从不同院子里飘逸出来的花香味交杂在一起,刺激着他的鼻腔。被抽完的烟蒂一根接着一根地扔到地面,很快就在他的脚边散落成一片。 昨晚,贝季风离开壹号湖畔后,周恺终究是没有忍住在胸口翻涌的不甘。凌晨四点,他请了代驾,将车一路驶往潭景湾,又在小路上等了整整一个小时。 当手表上的指针迈向五点时,他终于耐心耗尽,拨通了贝季风的电话。 第50章 “喂?” 带着几分困倦的迷迷糊糊的声音传来,周恺猜测对方多半是没看来电显示就按下了通话键,亦或是早已将自己从联系人中删除。 “是我。”他说道。 那头沉默了许久,片刻后传来的声音已经清醒了许多。 “什么事?” 周恺把玩着打火机,冷而强硬地开口,“出来。” 别墅的卧室里,贝季风眉头深皱。 他踏下床,来到窗边,果然就见那辆黑色的雷克萨斯大喇喇地停在院子外。贝季风深叹一口气,随意地在白色的背心外套了一件长袖衬衫便跑了出去。 周恺酝酿许久,他试图展现出自己从容、温和的一面,而不是去挑起另一场对峙。然而,当贝季风走近,当他清楚地看见对方颈肩交界处的那些淡淡的吻痕,傲慢与愤怒又一次翻涌上来。 “你们在一起了?”他没头没尾地问道,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质问。 复杂的情绪迅速爬上贝季风的脸庞,那双浅棕色的眼眸中有不耐、有同情,也有几分竭力掩饰的厌烦与疲倦。 周恺闭了闭眼睛,自知很难堪。 “别这么看着我,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他如同一头受伤的野兽在低低地咆哮,“从第一次在片场看见你,我……” “别说你喜欢了我五年,更别说你暗恋了我五年。”贝季风打断他的话,这些台词他听够了,尤其是——贝季风轻叹一口气,“别假装深情,周恺。”他的语气并不强硬,也没有带着责备的意思,贝季风平和地陈述着事实,“你说的这五年里,你身边的人从来没有断过,更别说在我们恋爱的时候,你还有别人。” 周恺喉咙一哽,“那不一样。”他苍白地争辩着。 贝季风只是摇头,不明白有什么不一样。他也不懂周恺究竟想要从自己身上获得什么,情感的慰藉?还是得不到的新鲜感? “你呢?你喜欢过我吗?”周恺无力地靠到车门上,“我从没见过你像昨晚一样生气,从你走进包厢到离开,你知道我也在里面吗?” “我知道,你搂着杨泽宇不是吗?”贝季风冷冷一笑。 周恺无言,因为贝季风从始至终都没看过他一眼,他以为他未曾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不过,即使注意到了,恐怕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你不在乎。” “我说过,我不是会大吵大闹的人。”贝季风的双手交叉在身前,清晨的风吹得他有些冷。 周恺不甘心地追问着,“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贝季风沉默了一会儿,他发自内心地反问,“喜不喜欢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惊讶、受伤、失望的情绪汇聚到周恺的眼睛里。 贝季风缓缓说道,“你真的觉得两个人在一起,仅凭一份喜欢的心意就能走到最后?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在我说去试试的时候,你很明白我对你抱有的好感没有你对我拥有的多。但即使如此,我一直在努力,努力支持你的事业,努力给你惊喜,努力成为一个能和你比肩的人,而你却变了,你不再支持我,你否定我的一切,更试图把我变成另外一个人。” 贝季风伸手,熟练地从周恺的西装外套里摸到了烟盒与打火机。他是努力了解过他的。 “周恺,两个人在一起是要努力的。”贝季风点燃了一根烟,“努力之后磨合出来的信任、依赖,不会比最初的那份惊艳逊色。同样的道理,”他垂下眼眸,“就算是再浓烈的一见钟情,也会被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消磨殆尽。” 周恺的双唇数次翕动,他注视着缭绕的白烟从贝季风粉色的唇间呼出,迷蒙了他的侧脸。 即使清楚地知道答案,周恺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能不能再和我努力一次?”他哑着声音问道。 贝季风熄灭烟,摇了摇头。 相邻的别墅里,楚沐站在二楼的落地窗边,在半透明的窗帘的遮挡下隐秘又安静地注视着小路上的那一幕——黑色的雷克萨斯边,两道身影并肩而立。 小王子蹭弄到他的脚边,轻轻叫了一声。 楚沐黯然地垂下眼帘,蹲下身,微凉的手心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柔软的白毛。 两天后,贝季风与剧组的工作人员率先飞往云南。《破光》的取景地位于云南腾冲市北部的一座小村寨里,从申城出发,需要先途经昆明的长水机场,第二天中午再转机飞往腾冲市。 一路颠簸,又携带了许多沉重的摄影器材,从驼峰机场出来的时候,包括贝季风在内,几乎大部分的工作人员都显露出了浓浓的疲态。然而从机场到取景地还有近两个半小时的车程,早两个星期抵达的陈依特意安排了大巴前来接机。 贝季风一边帮工作人员将器材搬运上行李舱,一边瞧着陈依往机场出口的方向张望。 “还有谁?”他了然地询问。 陈依解释道,“叶佳铭和他的助理。昨晚他的经纪人给我打电话,说是今天到,我寻思正好可以和剧组的大巴一起走,差不多都是这个点落地。” 她敲了敲手腕上的表盘,话音刚落,贝季风就看到一个背着棕色双肩包的大男孩飞跑过来,一头耀眼的金发张扬又充满着朝气,扑面而来的活力丝毫不像是经历了一场长途旅程。而与之成鲜明对比的是拖着行李箱的助理,踏着沉重而蹒跚的步伐紧跟在后。 第51章 “学长,陈依姐!”叶佳铭爽朗地与他们打招呼。 贝季风和陈依对视了一眼,似是都被这份精神奕奕所折服。贝季风拍了拍叶佳铭的肩膀,“辛苦了,上车吧。” 男孩轻快地踏上台阶,又好奇地回头张望,“学长,你坐哪儿?我想坐你旁边,行吗?” 贝季风指了一个前排的位置,换来叶佳铭开朗的笑脸。 叶佳铭比贝季风小两岁,也是申城戏剧学院出来的学生,他就读于表演系。早些年,在教授的带领下,两人曾合作过一部公益短片。今年六月,叶佳铭从本科毕业,签了一家京城的经纪公司。在校的时候,他出演过一些口碑不错的话剧,不过,比起舞台,叶佳铭更想进入娱乐圈,当一个电影演员。 陈依轻点完人数后,指挥司机发车。 伴随引擎的震动声,汽车辘辘前行。 贝季风随意选了个话题,与叶佳铭寒暄起来,“这小半年发展得怎么样?” 叶佳铭露出一个苦笑,但眼神依旧明亮,“我们公司规模不大,现在就帮我谈了几个小角色。”他说道。 此次在《破光》里,他饰演的同样是一个不起眼的配角——金坤的手下。因此,叶佳铭在影视城没有戏份,今天可以说是他进组的第一天。 “我们拼不过那些流量。”叶佳铭耸耸肩,神色透露着几分无奈。 贝季风说道,“机会总会来的。” 这话听起来空洞,但同时也是事实。 与偶像转演员的流量明星相比,科班出身的人确实缺少庞大的粉丝基础,看似不受主流市场的欢迎,可也并非完全没有出头的可能,比如周恺,又比如池宇宁,就算是徐恽如今也称得上是大器晚成。 另一方面,像苏恒这样学音乐出身的,入了电影圈就得花费更多的精力去系统地学习,最开始能选择的戏路也很窄。当然,若是只打算捞一波暴利而完全不求上进,那就另当别论了。无论如何,流量、粉丝、形象总有被啃完的一天。 市场不会永远追求虚幻的泡沫,能让一个演员生生不息的永远只有专业的演技。 由于取景地没有像样的酒店,陈依给他们安排的是当地的短租民宿。 一个院落里大约有三到五间卧室,贝季风住的就是一间五人小院。许越、郁夏和他住同一栋,这是陈依为了方便他们开会特意安排的,原本同一个院落里还有楚沐和池宇宁。不过,大巴刚停下来,叶佳铭就询问陈依能否把他换到贝季风所住的院落里。 男孩露出一个为难又苦恼的神色,“我今天才进组,又不认识其他演员,和学长住一栋安心一点。万一演不好,晚上还能补补课。” “那……”陈依看向贝季风,她拿着民宿的分布图,圆珠笔的笔尖在楚沐与池宇宁的名字上来回轻点。 贝季风斟酌片刻,道,“让池宇宁和小叶换吧,他喜欢安静,住三人间正好。” 陈依利落地在纸上画了个交换符号,要求得到满足的叶佳铭愉快地比了个剪刀手。 几天之后,演员们陆陆续续抵达取景地,拍摄工作也正式开始。 与在影视基地的轻松氛围不同,丛林山地间的拍摄明显要压抑、沉默许多。一来剧组里少了唐佳乐这个气氛调节器,二来和影视基地的文戏相比,在云南的拍摄行程以打戏、动作戏居多,无论是对演员,还是对工作人员来说,都极度消耗体力。 每天下戏后,唯一还有精力闹腾的就只有叶佳铭,他爽朗的性格倒是为剧组带来了不少消遣。 第28章 回避 “学长,我昨晚夜跑的时候看到两条马路外有家气氛不错的清吧,今天下戏之后能不能去坐坐?” 坐在监视器后的贝季风懒洋洋地掀起眼帘,只见笑容灿烂的叶佳铭凑到跟前。他刚拍完一条动作戏,可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疲态,依旧带着蓬勃的朝气。 贝季风好笑道,“去啊,我又没限制你的人身自由,下了戏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他看起来满不在乎,叶佳铭从旁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到贝季风的身边,不好意思道,“我这不是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嘛,一个人多没意思。对了……”他神采飞扬的眼眸兀地一亮,“我记得你会弹吉他,那里正好有表演台,给我来一首呗,学长。” 大学的时候,贝季风曾参加过音乐社,在元旦晚会上表演过自弹自唱的节目,一度很受好评。 “去吧,”叶佳铭继续鼓舞着,“一直在深山老林里拍戏,偶尔也要劳逸结合下,是不是?”他俏皮地眨了眨眼,“这里信号差、网络也差,刷个微博都卡好久,每天八、九点就没事可做,只能上床睡觉了。” “行,”贝季风拗不过他,“你要是能再拉上两个人,我就和你去。” “那还不简单。”叶佳铭打了个响指,转身就去找许越与池宇宁。 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贝季风无奈摇头。虽说刚抵达云南的时候,叶佳铭怕自己进组时间晚,和其他演员不熟,不过凭借他爽朗的性格,现在几乎大半个剧组的人都和他相处得不错。 相反—— 贝季风不经意地扫了一圈片场,目光与独自坐在不远处的男人的视线交汇。楚沐坐在一张户外椅上,搁在大腿间的剧本写着满满当当的笔记,贝季风有些尴尬地别开目光。 第52章 自那一夜之后,他们之间除了拍戏时的必要交流外,几乎没有过任何谈话和问候。 贝季风垂下眼帘,自打来到云南后,楚沐明显沉默了许多。大部分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待着,装模作样地翻阅着早就滚瓜烂熟的剧本。在旁人看来,他是在酝酿情绪,毕竟后半场的戏份中,苏正阳的心理戏复杂而矛盾,可贝季风却能感觉到,总有一道隐晦又张扬的视线,如灼灼烈火般凝固在自己的后背上。 楚沐站起身。 察觉到的那一刻,贝季风紧张地握住了扶手,下意识地将头转向另一个方向,回避的姿态拙劣又明显。恰在这时,叶佳铭跑了回来。 “池宇宁学长、许越哥,还有郁夏姐也说和我们一起去。” “行。”贝季风点头同意,余光的所及之处,他看到楚沐顿住脚步,往别的方向走去了。 贝季风不由松出一口气。 不得不说,叶佳铭的眼光很好。 那家名叫“云间”的小酒吧很安静,拥有精致的装潢和惬意的氛围,来往的客人大多都是冲着驻唱乐团来的。听说主唱就是这家酒吧的老板,他有着动人的沙哑嗓音和悠扬的歌喉——美食、美酒,加上好的音乐,任谁都会轻易地沉沦于其中。 当他们离开的时候,叶佳铭几乎立刻提议第二天再来一趟,贝季风没有多加犹豫就同意了。他本质是个享受生活的人,在这靠近原始丛林的偏僻之地,确实没有多少放松的娱乐活动。 哪怕不喝酒,只是吃上一顿晚餐,云间也是不错的选择。 当贝季风和叶佳铭从房外说笑着经过的时候,楚沐就靠在门后。小院落的隔音效果不似酒店,一丁点的响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所以——当楼下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时,楚沐便立刻来到了门边。 可他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还能做些什么,最后,他只是贴着门板,静静地听着贝季风的声音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 第二天收工后,在叶佳铭的广泛宣传下,去小酒吧的队伍明显壮大起来。剧组的化妆师、场记等等较为年轻的工作人员和群演都来了兴趣,而当池宇宁往民宿门口走来的时候,楚沐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跟在他的身后。 贝季风听见身旁的叶佳铭倒抽一口冷气。 “怎么了?”他奇怪地看向对方。 叶佳铭压低了声音,几乎凑到贝季风的耳边,低语道,“就是没想到楚老师也会来参加集体活动,他在片场里看起来好高冷。” 贝季风顺着他的话,下意识地看了楚沐一眼。又一次,与对方凝望而来的深邃目光相交,贝季风很快移开视线,转向叶佳铭。 “他不是这样的。”他说道。 叶佳铭努努嘴,“可能是因为真的太漂亮了吧,反正看起来不好接近。” 一群人浩浩汤汤地往酒吧的方向漫步而去。 贝季风在心中勾勒出楚沐无可挑剔的五官,叶佳铭的话倒也没错,只要他不笑,那张面孔就是只可远远欣赏而绝不会令人倍感亲切的高档艺术品。 而来到云南之后,除了那些在戏里的或阴冷或凶恶的邪笑外,楚沐确实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怎么扬起唇角。 “他在云南的戏份比较沉重,可能入戏深了。”贝季风对叶佳铭解释道,“在影视基地的时候,楚老师给我们做过饭,手艺挺好。” 说到这里,贝季风弯起眉眼,温柔地笑开了。这副画面被走在后面的男人精准地捕捉到,楚沐的呼吸不由地一滞。而后,他看到走在贝季风身旁的男孩露出一个惊讶的生动表情。 他喜欢的是这样的吗?有活力、有朝气……楚沐垂下眼眸,淡淡地思考着,如果是的话,他也可以演。 酒吧里,驻唱的乐团在舞台上唱着抒情歌曲。由于眼下只到饭点,除了剧组的人外,几乎没有别的客人,考虑到第二天还有繁重的拍摄工作,大部分人都只是点了软饮和晚餐。 叶佳铭叫了一盘夏威夷披萨,打算分享着吃。不过,当贝季风看到馅料里满满的菠萝后,立时拒绝了他热情的好意,自顾自地吃着烩饭、喝着水果宾治。 几个座位开外的地方,楚沐食指屈起,抵着唇,发出一声隐秘的轻笑,隐藏在帽檐下的眼眸也随之荡漾开一圈柔和的情绪。 他想起了很多年以前,十五岁的贝季风苦着一张脸,义正言辞地告诉他,意大利人就算是死也不会吃放了菠萝的披萨,而他那四分之一的意大利情怀也绝不会允许他吃一口。 楚沐想,或许贝季风永远都不会知道,他这么多年、这么多年都是仰仗着与他相处的那短暂的十个月的回忆,才一天、一天熬过来的。 “我们没人点长岛冰茶。”池宇宁对送来鸡尾酒的服务员说道。 后者带着亲切的笑,将酒杯轻轻放到楚沐的跟前,“这是我们老板送的。”说完,他将一张便签纸贴到了玻璃杯上,恭敬地退开。 同坐一桌的人都不由得将目光投向舞台,只见坐在麦克风前的男人冲他们抛了一个风流倜傥的媚眼。 不得不说,这位主唱兼老板其实长得不错,是足以能凭借外貌就在娱乐圈中混得风生水起的水平。 叶佳铭不嫌事大地吹了声起哄的口哨,“我们楚老师真受欢迎!” 第53章 大概是听信了贝季风的话,叶佳铭开起楚沐的玩笑,周围的人随之附和。然而,楚沐显然没有贝季风说的那么好相处,至少对叶佳铭来说是如此。只见男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幽深的眼瞳警告般地扫过后,落到了叶佳铭的邻座。 贝季风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一般,低头吃着果盘里的小番茄。圆形的木桌下,楚沐搭在腿上的手握成了拳头、又松开,他收回自己可笑的视线,将那张便签纸揉成一团,丢进了长岛冰茶里。 全场骤然安静。 楚沐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酒吧。 叶佳铭紧张得连呼吸声都放轻了,“我是不是做错事了?”他小心翼翼地询问。 贝季风依旧低头吃着水果,“嗯。”他轻轻应了一声,看似漫不经心,可只有他自己清楚此刻的心跳有多疯狂,而几秒之前,当楚沐看向他时,他又有多如坐针毡、手足无措。 叶佳铭沮丧地垂下头。 “明天去和楚老师道个歉。”贝季风说道,终于停止消灭果盘里无比酸涩的小番茄。 晚风徐徐地吹着,剧组的人一波、一波地回到民宿。 贝季风、许越和叶佳铭是最后离开小酒吧的。后来,贝季风点了一杯度数不高的鸡尾酒,此刻走在路上,身体微微发着热。 推开破旧的院落大门,正对面的屋舍的二楼是贝季风和楚沐的卧室。长发的男人站在阳台上,即使隔着一段遥远的距离,理应什么都看不清,可贝季风就是能感觉到那道堪称执着的视线。 他忽然就丧失了爬上楼去,经过对方房门的勇气。 “许越……”行动比理智更快发挥作用,贝季风近乎麻木地开口,“明天的拍摄,我们开个小会。” 他顿住脚步,转而往一楼的卧室走去。 “现、现在?”许越一脸懵逼。 看着青年离去的背影,楚沐知道贝季风今晚是不会上来了,起码——他不愿对话的姿态已经摆得足够明显。 楚沐将自己砸进柔软的大床里,他颓然地举起胳膊,遮挡住眼睛。看来他是真的做了一个非常、非常糟糕且无法挽回的选择。 第29章 坦白 第二日的片场,拍摄的是一场穿梭于原始丛林间的动作戏。 从清晨开始,楚沐就不停歇地在和武术指导练动作、排演走位与配合,男人穿着戏外的便装——相较于这个季节而言已经有些单薄的短袖t恤和运动裤,然而即使如此,贝季风拍完另一边的画面后,走过来察看时,楚沐依旧热汗淋漓。 贝季风在不远的地方顿住进步,将手中的矿泉水瓶交给紧跟而来的叶佳铭。 “给楚老师送去。”他朝楚沐的方向扬了扬下颚。 叶佳铭顿时会过意来,“得令!”他敬了个不太标准的礼,知道贝季风是在为昨晚酒吧里发生的小插曲而给他制造道歉的机会。 望去,就见叶佳铭赔着一张讨好意味十足的笑脸,楚沐不冷不热地瞥了他一眼,而后深邃的眼瞳直直地看向贝季风。贝季风下意识地低头,佯装漫不经心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等他再看去时,叶佳铭已经走了回来,两手空空——楚沐接受了他送的水,算是和解。 晚上下了戏,贝季风婉拒了叶佳铭去小酒吧的邀请,他对那里已经再没有兴致了。 叶佳铭显得很失望,“学长,真的不去吗?听说今晚驻唱歌手不在,我还想着说不定有机会可以听你弹弹吉他。” “下次吧。”贝季风淡笑了一下,目送其他人离开民宿,又不忘叮嘱他们别玩得太过火,影响剧组的拍摄工作。 郁夏和许越都去了。 整个院落顿时变得分外安静,仿佛只有晚风吹拂而过的簌簌声在回响。贝季风在卧室里看了会儿剧本后,就走到阳台上,点了一根烟。 尼古丁特有的苦味乘着风吹拂进楚沐的房间,他们两人的阳台是相连的。 楚沐知道贝季风在,他听见了他婉拒叶佳铭时的说话声,推开阳台门,果然就见贝季风站在那儿,手肘搭在栏杆上,半弓着背,每吹出一口白烟,他都会惬意地眯起眼睛,像极了伸懒腰时的小王子。 听见响动,贝季风转头,见楚沐站在那儿,他熄灭了手里的烟。 以为对方是要回房,又一次躲开他,楚沐不禁苦笑,“我搞砸了是不是?”他没头没尾地询问,双手插在裤袋里,假装让自己看起来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贝季风张开嘴,想说戏拍得很顺利,但他知道楚沐问的不是这个。 而像是知道他的心理活动,楚沐明明白白地说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他垂下眼帘,“我掩饰得不好,也根本掩饰不了。你很清楚我回来的目的,我接下《破光》的原因,还有——”他往前走了一步,更靠近贝季风,深邃的眼瞳不遮不掩地凝视着跟前无处可逃的青年,“我想从你身上得到的东西。” 贝季风不是傻子。 如果说一开始他还没有多想的话,那么开机的那一晚,楚沐彻夜的照顾与陪伴、温暖的热粥,以及后来那盘地道的意式土豆团与那瓶名贵的意大利美酒,都足以给贝季风猜测的立场。 最后—— 风华慈善盛典的那个晚上,在一个人最坦诚、也最脆弱的时刻里,楚沐给予他的滚烫的拥抱、热烈的索求都让贝季风百分百地肯定了他的心意。 第54章 贝季风曾对周恺说过,别假装深情。 尤其——他没告诉周恺的是,他见过一个真正爱他、放不下他、念着他,甚至为他疯狂的人的模样。 那是楚沐的模样。 在他们亲吻彼此的时候,在他们拥抱彼此的时候,在他们陷入失控里的时候——贝季风必须承认,他压根不敢去想那个晚上的事,光是一点回忆都足以令他指尖颤动。 他原本觉得那话说来矫情,可现在他是真的相信,原来一个人的爱意是真的无法隐藏的。 而楚沐爱着他。 “我是不是搞砸了?”楚沐又问了一遍,他眼底的受伤情绪无法掩盖。 他本想步步为营的,可是,压抑了这么多年的思念与渴望,到最浓厚的时候,他怎么可能再保持冷静与自持?在这仿佛可以无限延长的沉默里,楚沐以为自己得到了答案。 他转过身打算离去,却听身后的青年轻轻道,“你……没有搞砸。” 楚沐一愣,茫然地回望过去,一时没能理解这话的意思。 贝季风因他的表情而显露出几分近乎于羞愤的急躁,“妈的,你没有搞砸。”他骂了声脏话,严重怀疑自己是和苏恒相处的时间长了,小时候学的礼仪全被丢进了狗肚子里。 渐渐地,楚沐的眼睛发了亮,他无比欣喜地看着他。 可贝季风知道,现在的自己还无法达到楚沐的期盼,或是回应他那份过于厚重的渴望。 “但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他说道,诚实、直白又残酷。贝季风能看见楚沐迅速变得黯然的神色,这令他的心脏小小地抽痛了一下,不过,他还是把话说明白了,“我没准备好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这也是贝季风这段时间来躲闪的原因之一。 他需要弄明白如今的自己对这个人究竟抱有什么样的情绪,而这份悸动又能带他们走多远。他不想再把自己消耗进一场注定会失败的恋爱里。正如他对周恺说的那样,贝季风不再相信单纯的“喜欢”就能让两个人走到最后。 “我可以等。”楚沐扫去气馁,他真诚,甚至近乎虔诚地望着贝季风,“我等了很多、很多年,才能再站到你的面前。”他的声音轻而温柔,“我不在乎继续等你准备好。” 贝季风感受着那从对方身上迸发出来的执着,在感到悸动的同时,也有几分后怕。 他没有想到,他们之间先沦陷的那个人是他,可如今陷在其中无法自拔的却是楚沐。 他的感情,远比贝季风能感受到的,更深。 贝季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随之被点燃。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抱歉,我不能保证什么……”他移开自己的视线,不再与楚沐对视。 “没关系。”楚沐不假思索地回应,他没有任何犹豫或顾虑。 他很想告诉贝季风,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比他预想的要好太多。在回来之前,他甚至从没奢望过获得贝季风的谅解,而只要有一丝可能,于楚沐而言,都是执着下去的动力。 底下忽地传来一阵骚动,是叶佳铭、许越和郁夏回来了。 三人闹闹哄哄的,一下子就打破了原本恰到好处的气氛。楚沐露出一个失望中带着点烦躁的情绪,捕捉到这一点的贝季风不禁低笑一声。 显然,这场谈话不会再继续下去了。 贝季风打算回房,转头却见男人依旧站在那里,带了些不满的神色。 “楚老师……”贝季风开口,说出口的话语比大脑的反应更快。楚沐望向他,贝季风弯了弯眼睛,道,“晚安。” “晚安。”楚沐几近木讷地回应,直到隔壁的阳台门被彻底关严实了,他还依旧站在原地,久久不曾离去,在深秋的凉风中寻找一丝真实感。 其实,贝季风本就没打算一直鸵鸟下去,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 他清楚,这些日子——他对楚沐的所有回避恰恰都是在证明楚沐没有搞砸。 那个晚上,楚沐的眼神、拥抱和亲吻都深深打动着他,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复返的悸动。但正因如此,贝季风更需要冷却,需要思考,而不是草率地做出一个未来可能对双方都造成伤害的决定。 几天之后,一场阴冷的大雨打乱了剧组的拍摄计划。在雨天带着沉重的器材进入丛林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贝季风索性决定延后拍摄,放整个剧组一天假。为了犒劳在接连的、高强度的拍摄中不辞辛劳的演员与工作人员,贝季风在民宿的小院里组了个烧烤局。 炭火、烧烤架,这些东西民宿里都有。至于食材,前一天晚上,贝季风和许越租了车,特意去市区大采购了一番。他们聚在民宿底层的开放式厨房与相连的餐厅里,五十多号人围坐成一片。当然,也有工作人员因不愿出门或有别的安排而没来参加。 在团建这种事上,贝季风向来不搞强制,也不给压力。 “学长,之前说过好多次了,给我们弹一首吧。”叶佳铭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木吉他,目光期待地看向贝季风,“特意问民宿老板借的,弹一首!” “弹一首!弹一首!” 周围的人开始起哄,许越不嫌事大地起身说话,“我们贝导当年在申戏的元旦晚会上可是一曲成名,如果我没记错,那之后整整半年,几乎每隔两天就有人来问我要贝季风的微信号。你自己说,是不是?” 第55章 “你记错了。”贝季风毫不留情地拆台。 每隔两天实属夸张,不过,他的节目确实在校园里风靡了好一阵。 郁夏跟着附和,“哪有记错?就连我学摄影的闺蜜都来问我要你的手机号,但我说了——性别不对,哈哈哈哈……” 气氛烘托至此,贝季风再不表演一首未免有些扫兴。 他一边瞪着两位损友,一边从叶佳铭的手里接过木吉他,坐到了最前面。 “想听什么?”贝季风问道,抬眼的瞬间又一次对上楚沐的目光,这一次,贝季风没再躲,他清楚地看到男人的唇角挂着一抹浅浅的笑。 叶佳铭在旁回答道,“都行,都行。” 贝季风随意地拨弄了一下琴弦,他想了想,还是弹唱了当年在元旦晚会上表演的那首歌——那是苏恒原创的一首情歌。 楚沐在人群中听得很专注。 青年纯净的嗓音与吉他轻盈的音色混合在一起,伴随着滴滴答答的雨声在院落里回响。一时间,所有的交谈声、议论声都轻了下去,围坐的人静静地跟着悠扬的旋律轻轻晃动身体。 其实,楚沐看过贝季风在元旦晚会上的表演,有人录了视频传到了网上。而在节目的尾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后来,楚沐知道这个人叫周恺,他拿了一束精美的礼花走上舞台,送给了贝季风。 楚沐垂下眼帘,摆在跟前的手机上正有一个没有命名的号码打进来,但楚沐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谁,他眸色冰冷地将手机翻了个面,连挂机键都不屑于去按,继续沉浸到他的少年演奏的旋律中。 第30章 夜晚 几首歌曲后,贝季风放下吉他,叶佳铭仍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行了啊,别得寸进尺。”贝季风边说边坐回烤炉边。 叶佳铭殷勤地将一串刚出炉的烤肉送到贝季风的唇边,“学长,辛苦了。”他挂着灿烂的笑容。 贝季风垂眸看了一眼那足以直接喂进他嘴里的距离,后仰着笑了笑,“谢谢。”他用手接过。 午后时分,滂沱的雨势渐渐转小,炉子里的碳火已经熄灭,但潮湿的空气里依旧飘散着些许暖意。院落里的人走了大半,剩下的大多都是季风工作室的人,就着啤酒与零食一边刷刷手机一边唠唠嗑。 贝季风和许越站在廊柱边抽着烟,他低头瞧了瞧最近明显减慢了消耗速度的烟盒,不禁勾着唇角笑了笑。 “怎么了?”许越奇怪地看着他。 贝季风耸耸肩,表示没什么。身后不知谁忽然爆发出一声惊呼,“靠,大新闻来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兀地停止了交谈,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制片部门的工作人员,他转过手机屏幕,激动地宣布道,“李荣垣要复出电影圈了!” 作为荣获国内外奖项数最多的老牌影帝,李荣垣在电影圈中的地位就和傅珏、阙青这些第五代导演的代表人物一样不可撼动、备受尊崇。他的很多作品都被列为戏剧学院表演系的学生们必看的课外学习资料。 八年前,他与影后方若琳公开恋情后,闪电结婚,逐渐淡出了大荧幕,令不少观众感到惋惜。 一石激起千层浪。 围坐在餐桌边的人纷纷拿出手机,贝季风也不例外。热搜榜上已窜出三、四个相关的词条,后面无一例外都是暗红色的“爆”字标签。 广场里的置顶微博是李荣垣的经纪公司——华瑞影业发表的一份官方说明,大意共有两点,其一宣布了李荣垣已和妻子方若琳和平离婚,其二表达了李荣垣对电影行业始终不变的热爱,回归单身后将重返影坛,目前已有一部影片在洽谈中。 底下收到的评论里以表达兴奋、期待的内容居多,也有几十年的老粉站出来科普这位老牌影帝所获得过的战绩与荣誉,几乎没有人在议论李荣垣与方若琳的失败婚姻。 贝季风琢磨着,估计是华瑞有意做了控评。 “李荣垣和方若琳都能离婚,娱乐圈里的爱情还能不能信了?” 有人感叹了一句,紧接着又有人附和,“不是说他们早就各玩各的了吗?” 八卦的议论声四起,贝季风收回手机,望去——就见楚沐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座位,独自往二楼的卧室走去。他抿了抿唇,似是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制止工作人员的议论纷纷。 傍晚,大雨彻底停歇,天朗气清。 夜空中的乌云四散开去,在这片远离都市的净土之上,繁星点缀着黑暗。 楚沐仰躺在床上,感受着这一刻的宁静。院子里的人差不多都散去了,他听不到一点声音,也不确定贝季风是否同样离开了,或许他又和叶佳铭去了两条街开外的那家小酒吧。 他翻了个身,刚闭上眼就有清脆的敲门声传来。 贝季风局促不安地站在走廊里,没有比这一刻更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勇往直前的十五岁男孩。这样的事,若是放在以前,他铁定已经没皮没脸地扯着嗓子催促他的楚老师来开门了。然而,此刻,贝季风在心里打了无数遍地腹稿才终于鼓起勇气,敲响房门。 在等待的时间里,他冒出几分后悔。不过,容不得他退却,楚沐就打开了房门,有些惊讶地瞧他站在那儿。 贝季风的大脑短路了一秒,他生硬又生涩地开口,“喝一杯吗?” 第56章 片刻,楚沐才缓过神,确定贝季风正在主动寻他。 “我没红酒。”一丝无法遏制的笑意爬上楚沐的唇角,他声音温柔,心底却冒出几分逗弄对方的意思。 贝季风拎起手中的塑料袋,晃了晃,“一打啤酒够不够?” “12罐啤酒换一瓶amarone,听起来我赚了很多?” 他的话令贝季风有点燥,几分恼羞成怒的红意爬上青年的脸庞。 “那我走了啊。”贝季风佯装生气道。 楚沐连忙从门边让开,“开玩笑的。”他好声讨好着对方。 贝季风走进房里,民宿到底不比酒店,没有中央空调控制出来的宜人温度,不过从窗外飘进来的夜风裹挟着满满的自然的清香,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两人面对面地坐在茶几的两侧,贝季风开了两罐啤酒,一罐放在自己面前,一罐递到楚沐跟前。 他似乎不再如十五岁时那般喋喋不休,面对楚沐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此刻,除了气泡在易拉罐里沸腾的细微声音在空气里回响外,谁都没有打破沉默。 关于这场酒局的主题,一个没说,一个也不问。 贝季风微垂着头,视线落在桌面。 他没遇到不高兴的事,楚沐猜测着,贝季风此刻的模样倒更像是专程来陪伴他。意识到这一点,楚沐蹙眉,不由想起了午后时分听到的新闻,一丝可怕的怀疑爬上他的心头。而贝季风每一秒的沉默似乎都在印证他的猜测,在青年看不到的前方,楚沐露出了与十七岁时一模一样的几近绝望的眼神。 他张开唇,想问个清楚,但嗓子哑得发不出一个音节。 “楚老师……”贝季风忽然轻唤。 楚沐的心瞬时提到了嗓子口,“什么?”他问道。 又是一阵莫名的沉默,半晌,贝季风轻轻道,“……下次,等回到申城以后,我请你去贝嘉的酒庄。” 下次。 楚沐默念这个于他而言有些奢侈的词,他恍然意识到自己想岔了。此时此刻,贝季风坐在他对面的意义绝对和失望、难堪无关,他的男孩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安慰着他、支撑着他。 想通了这一点,楚沐下了一个小小的赌注。 他兀自起身,在贝季风茫然的注视中坐到了他的身侧。 突然被拉近的距离令防备心强的青年显露出几分慌张,但贝季风没有逃开,他强压下狂乱跳动的心脏,而后肩头传来一阵酥麻——楚沐靠到了他的肩膀上。 贝季风一动都不敢动,嗅着空气中淡淡的玫瑰香。这一刻,他又觉得自己仿佛仍是那个情窦初开的十五岁少年。 “干嘛呀?”贝季风不自觉地带了几分过去才会有的撒娇口气。 楚沐笑了,“累了,借我靠一下。” 贝季风努努嘴,喃喃吐槽,“靠都靠上来了才说……” 时光在这一刻宛如停止了流动。 楚沐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如此放松,又如此安逸过了。他抬眼,看了看贝季风的侧脸,知道对方是在忍耐着没有将他推开——当然,不是说他讨厌这样,而是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这样的距离不符合贝季风的处事原则。 楚沐知道自己赌赢了,他的筹码是贝季风的温柔与善意。事已至此,他不在乎贝季风是否知道些什么,于他而言,从始至终,最重要的一直都只是“贝季风”本身而已。 只要能博得他的宽容,楚沐并没有那么介意难堪的过去被挖掘出来。 在静谧中,楚沐能听见贝季风喝酒时从喉咙里发出的小小的吞咽时,即使是这样的声音都令楚沐觉得可爱无比。 自己可能有点飘了。 楚沐一边想着,一边抬头,将下颚搁在贝季风的肩头,呼吸间的热气放肆地落在对方的耳畔。 贝季风轻颤了一下。 “我想听你唱歌。”楚沐忽然道,“像下午那样。” 他期待地看着他,但贝季风只是望着前方,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语一般。就在楚沐以为他不会理会这得寸进尺的要求的时候,贝季风问道,“想听什么?” 他呼出的气息里已经染上了几分醉醺的味道。 楚沐回过头,“都可以。” 纯净的清唱声在耳边环绕,贝季风唱的是一首意大利语的流行歌,楚沐听不太懂歌词,他的意大利语没有那么好,但这并不妨碍他沉溺于其中。 在凉爽的秋夜里,青年的歌声仿佛近在耳畔,又仿佛越飘越远,变得断断续续。无数次,楚沐想抬头看看贝季风,但又舍不得打破这一刻的恬静。 他忽然想到,若是在很多年、很多年的以后,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依靠在一起,那该有多好。 贝季风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 楚沐只觉头顶心一沉,下一秒,他用发烫的掌心捧住了青年同样泛着热意的脸颊——贝季风睡着了。楚沐小心翼翼地让他枕到自己的肩膀上,两人的位置对换了。 他轻轻抽走贝季风手中的啤酒罐,放到茶几上。而后,楚沐转头,在对方柔软的发心里落下一个轻柔又隐秘的吻,独属于青年的清爽香气窜入他的鼻腔,他的肺腑、他身体的每一寸都无比贪婪地感受着他的味道。 第二天清晨。 床头柜上的手机不停地发出恼人的铃响,贝季风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喂?”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起床气,浅棕色的眼瞳依旧紧闭着。 第57章 “老板,你在哪儿?”郁夏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贝季风眉头微蹙,理所当然地回答,“在房间啊。”他坐起身,感到大脑一阵钝痛。 郁夏沉默了两秒,语气茫然,“但我敲了好几声门,你都没反应。” “我还没起床。” 贝季风没有多想,一边回答郁夏,一边掀开被子,跳下床,赤脚来到门边,拉开房门,然而门外空空如也。 “郁夏?”贝季风探身瞧了瞧,才在相邻的房门前看到拿着电话的女孩儿。 两人几乎同时瞪大眼睛,吃惊地望着对方,又同时开口。 “你在那里做什么?” “老板,你怎么在那个房间?” 第31章 心软 贝季风一懵,初醒的大脑终于开始艰难地运作。 他闻到了飘散在空气里的淡淡酒香,回头望去,仔细打量房间,就见茶几上堆满了空空如也的啤酒罐。 “啊——” 昨晚的记忆终于回炉,这是楚沐的房间,自己来找他喝酒了。 恰逢这时,浴室的门被拉开,贝季风这才姗姗注意到方才房里一直有水声在回响。男人赤裸着上身,只穿了一条灰色的运动裤,白皙的皮肤上刻画着优美的肌肉线条,白色的毛巾挂在未干的、淌着水的黑色长发上。 太具有冲击性的画面,让本就在状况外的两人持续思维空白。 贝季风傻愣愣地看着楚沐,好似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倒是郁夏先一步反应过来。 “老板,我错了。老板,我眼神不好。老板,再见。”郁夏捂嘴,张皇失措地连退几步。 “等……”贝季风的大脑轰然炸开。 然而郁夏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你们继续、继续……我的事不急。”女孩讪笑着,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贝季风关上门,额头无力地抵上门板,窘迫地长叹出一口气。 楚沐望着他消沉的背影,眼角不自觉地染上笑意。 “睡醒了?”他刻意压低声音,凑到贝季风的身后。 青年拒绝接受现实地应了一声,“嗯。” 贝季风正要转身,但陡然站直身体的那一刻便撞进了楚沐的胸膛间。 皮肤隔着单薄的t恤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贝季风瑟缩着想要逃开,楚沐却双手撑上门板,将他禁锢在自己的双臂之间。 贝季风揉了揉因放纵而泛着钝痛的太阳穴,“你该叫醒我的。”他咕哝着抱怨了一句。 楚沐笑笑,没说出口,但他心里却在想那恐怕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他没舍得在他尚未应允的时候同床共眠,可仅仅是坐在一边看着贝季风的睡颜,他都觉得无比餍足、永不厌倦。 或许是昨晚喝了酒的缘故,又或许是刚睡醒,又或者是此刻的气氛过于暧昧,贝季风的脸颊泛着诱人的绯红。楚沐不禁放缓了自己的呼吸,他小心而谨慎地试探着拥抱住贝季风,对方的身体变得僵硬,但没有推开他,也没有生气。 楚沐感觉到怀中的人渐渐软化,不由低叹一声,“我说过我会等。” 贝季风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楚沐松开怀抱,捏了捏他发烫的耳垂,显得有些无奈,“但你也太容易心软了,这样其实不太好。” 心软。 这是贝季风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形容自己。 他在心里重复这个评价,从楚沐的房里出去的时候,耳朵依然是通红通红的。 回想过去的种种,贝季风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从未对楚沐真正心狠过,哪怕是在发现他欺骗自己的时候,他没能有机会告诉楚沐,十五岁的他也曾想过给他们之间一次崭新的机会。 片场里,好不容易将那些旖旎的、悸动的情绪收敛好的贝季风在对上郁夏充满暧昧的目光时,不禁又一次破功,他遮掩般地轻咳了两声,将一把椅子挪到自己身旁。 郁夏抿着笑坐下。 “不是你想的那样。”贝季风试图解释。 郁夏加深了笑意,无辜地眨着眼眸,反问他,“我想哪样了?” 贝季风无言片刻,又苍白地开口,“我们只是在一起喝了酒。” “哦——”郁夏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看似明白,实则狡黠一笑,“然后你们就共度一夜,你睡在他的床上,酱酱酿酿……” “什么酱酱酿酿?”贝季风没好气地用卷成一圈的剧本敲了敲郁夏的头,“和唐佳乐待多了,连话都不会说了是吧?” “过分了啊,老板,女孩子的头是能随便打的?”郁夏抗议道。 贝季风不再和她开玩笑,正了正脸色,“早上找我干嘛呢?” “我稍稍改了改剧本,”郁夏换上讨好的笑,“就一点点细节。”她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 贝季风接过来看了看,神色很快变得专注而仔细。片刻,他将叶佳铭叫到身边,后者的神色显得有些古怪,反应比往日迟缓了许多。 “怎么?昨晚没睡好?”贝季风头也没抬地问道。 叶佳铭尴尬地憨笑几声,“有、有点。” 贝季风没放在心上,“剧本改动了几个细节,我和你说说戏。” 今天要拍的是一场丛林间的追逐戏。 大致的情节是金坤为打击中缅边境的执法力量,扩大运输毒品的路线,而欺骗高嵩成为诱饵。高嵩带领苏正阳以及叶佳铭所饰演的角色——金鸣深入丛林腹地,与得到虚假情报的武装特警展开厮杀,高嵩被狙击手击毙,苏正阳与金鸣被围困。 第58章 在生死存亡之际,胜负重伤的苏正阳带着金鸣突出重围。金鸣因被金坤利用而险些丧命一事萌生出了叛意,捕捉到他的心理变化的苏正阳趁胜追击,借此机会策反了金坤的得力助手兼养子。在金鸣的协助下,苏正阳成功暗杀金坤,并夺下了他在中缅边境的势力、人手与整条产业链。 “卡!”贝季风蹙眉喊道。 镜头前的叶佳铭不好意思地咧开嘴,“抱歉、抱歉,忘词了……” “再来一条。” 贝季风沉着脸,今天叶佳铭明显不在状态,不是忘词就是走位慢了一拍,若是文戏还好拍一些,但动作戏一旦卡壳,对搭戏的演员也好,对来来回回的工作人员也罢,都是极度消耗体力与精神的事。 在同一个场景被叶佳铭卡了五、六次后,剧组的氛围明显变得浮躁起来。 “卡。”贝季风又一次道,“小叶,你的情绪不对,变化太快。金鸣跟了金坤这么多年,从动摇到背叛需要一个过程,更需要一个爆发点……” 他尽量保持风度,耐着性子为叶佳铭讲解,毕竟是刚出道的新人,过于严厉难免会打击信心。再者,过去小半个月里,叶佳铭的表现总体来说可圈可点。 “我揣摩一下。”他沮丧地垂下头,一旁的助理赶紧递上水杯和剧本。 贝季风看了一圈周围略显疲态的工作人员和因来回跑动而冒了一身热汗的楚沐与池宇宁,这个场景若是再磨下去恐怕只会一遍不如一遍。 “你今天先回去休息吧。”贝季风拍了拍叶佳铭的后背,说道,“晚上好好研究一下,明天再拍这场。” 叶佳铭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贝季风已经不由分说地指挥工作人员转场了。 等吩咐完工作人员,再回头看去时,叶佳铭已经在助理的陪伴下垂头丧气地往民宿的方向走去。仔细想了想对方今天的表现,贝季风走到丛林外,给远在申城的陈依打了一通电话。 “叶佳铭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事?”贝季风问道,论娱乐圈里的情报,陈依远比他灵通得多。 “听说前阵子很有希望谈成的电影男主被倪飞截胡了。” 贝季风想了一下,才把倪飞这个名字和去年在选秀节目里走红的流量偶像对上号,立时明白了叶佳铭的处境。 “我知道了。”他语气复杂地回应。 陈依也在那头叹了口气,“商业科幻片,特效一上,脸比演技吃香。” “这也不算什么好机会。”贝季风道,可他心里也明白,对叶佳铭这样的新人来说,每一个能争取到的本子都来之不易。 陈依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还有,昨天你问我的事,我和华瑞的闺蜜打听了一下……”她顿了顿,“是华导的新作。” 贝季风垂下眼眸,应了一声,“嗯。” 晚上八点,夜风吹拂,天气开始逐渐转冷。 贝季风坐在书桌前把玩着一根烟,没有点燃,他正出神地思考着什么。走廊里传来敲门声,他才拉回游离的思绪。 打开门,是叶佳铭拿着剧本站在那儿。 “学长,能帮我说说戏吗?”他问道,语气不似平日般爽朗,而是显露出了几分难得的柔弱。 其实,叶佳铭的长相不差,在娱乐圈中算是中等偏上的水准,辨识度不高,但可塑性强。既能化身成阳光的运动系男孩,也能在精致的妆容下展现白净的中性美。 贝季风没有回答,他站在门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眼前的男孩。 叶佳铭化了妆,但不是戏里的妆容。他所用的粉底白了一个色度,眼尾的眼线拉了长,原本随意又休闲的运动系私服变成了半透明的白色纺纱衬衫,露出的脖颈间戴了一条银色的锁骨链。 显然,哪怕是男演员为了保护形象而在外出时化妆,这副模样也显得过于隆重了。 面对贝季风的沉默,叶佳铭不自然地挠了挠头发,“学长?” 贝季风让开身,示意叶佳铭进房。后者局促不安地坐到客厅的沙发上,贝季风跟在后头,但没坐下来,而是一边推开阳台门,一边冷淡地说道,“等我两分钟。” 叶佳铭不明所以。 贝季风敲响了楚沐房间的阳台门。 男人惊讶于他突然的造访以及脸上挂着的难看神色,楚沐能感觉到贝季风此刻的心情很不好。 “怎么了?” “卸妆水有吗?借我一瓶。” 贝季风没有回答,楚沐便不再追问,从化妆包里取出一瓶没拆封的试用装,递了过去。 “谢谢。” 说完,贝季风走回自己的房间。楚沐跟到阳台上,透过半敞的房门,他能隐约看见对方的房里有一道人影。 贝季风将卸妆水扔到叶佳铭跟前的茶几上,“卸了。”他说道。 “学长……”一丝慌乱划过叶佳铭的眼瞳。 “卸了。” 贝季风又说了一遍,这次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如果你没有我想的那种意思,我和你道歉。但如果有——”他顿了顿,“卸了,卸完妆我们再来谈。” 第32章 晚安 叶佳铭唯唯诺诺地走进洗手间,将脸上的妆容全部洗去,露出原本清爽的面貌与带了些瑕疵的皮肤。 “我以为你会喜欢……”他说道,谨慎地打量着贝季风的表情变化,“早上我听见你从楚老师的房间里走出来……” 第59章 他的声音很轻,透露出紧张与不安。 贝季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太明显的厌恶。他倚在洗手间的门框边,问道,“你打算做什么?”他危险地眯起眼睛,“我知道你丢了一个角色,所以呢?” “我……”叶佳铭咬着嘴唇,一时难以启齿。 贝季风叹了口气,“我记得你大学的时候是有女朋友的。”他边说边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叶佳铭跟着走了出去。贝季风摸出烟,烦躁地点了一根,“如果你希望今后的路好走一点,没有什么比专心拍戏更重要。” “是吗?”叶佳铭流露出几分不屑。 贝季风吐出一口烟,没有继续说教或反驳。他相信自己即使处在叶佳铭如今的位置上,也不会抱有相同的企图,但他也知道,自己之所以能说出这样的风凉话仰仗的依旧是父母为他撑起的安逸生活,所以,他能理想化地看待一切。 但现实往往要残酷许多。 “在我这里,行不通。”贝季风将烟头熄灭在烟灰缸里,“没有下一次,否则我会亲自开除你。”他干脆而果决地给出警告。 叶佳铭还想争辩点什么,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往隔壁房间的方向瞟去,而察觉到这一点的贝季风站起了身,瞪大的浅棕色眼瞳带着显而易见的怒火,但他仍在保持自己的涵养,没有对叶佳铭说出更重的话。 最终,叶佳铭道了歉,垂头离开了他的房间。 关上门,途经洗手间时,贝季风顿住脚步,看向台面上那瓶被用过的卸妆水。 坦白说,如果叶佳铭没有化那副刻意模仿楚沐的妆容的话,他或许会心平气和地邀请对方坐下来,好好安慰、开导一番,然而叶佳铭偏偏做了一件他最无法忍受的事。 贝季风反感地抽出两张纸巾,包裹住卸妆水的瓶盖,而后捏起,“哐当——”一声丢进垃圾桶里,再也不给一个眼神。 隔壁房间的阳台门半敞着,楚沐横靠在沙发上看着书,是一本海外知名导演写的回忆录。贝季风走进去的时候,没有敲门,楚沐抬头看过去,两人四目相对。 “卸妆水还有吗?”贝季风问道,他在沙发上坐下,习惯性地摸烟,但烟盒拿出来后就被随意地扔到了茶几上,贝季风没抽。 “有。”楚沐回答,吃不准他的意思,“还要?” 贝季风摇了摇头,靠上沙发背,“那瓶我扔了,怕你不够用。”他仰起头,望向昏黄色的天花吊灯,浅棕色的眼眸在迷茫中逐渐变得涣散。 贝季风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他不热衷于评判别人选择的生活方式。哪怕是在和周恺交往的时候,即使他不喜欢花天酒地,也未曾强制要求过周恺拒绝所有的应酬。 他也不像傅珏那么古板,无法接受正逐渐被流量明星霸占的大荧幕。或许是从贝森远身上遗传下来的商人本性,在贝季风看来,市场永远有其自发的运行之道,能被市场接受的东西就一定有存在的价值与意义,但看到叶佳铭这样,他还是感到失望。 不是对叶佳铭失望,而是对一个明明有才华、有能力的演员不得不通过不光彩的方式为自己谋划资源的现实感到失望。 楚沐能看出他的低落与疲倦。 “靠一靠?”男人伸长手臂,搭上贝季风身后的沙发背,张开自己的怀抱。 在古旧的昏黄色灯光下,贝季风深深地注视着他。有那么片刻,他想放弃所有的恪守,就放松又放肆地投入这个怀抱,但还有几分理智告诉贝季风,这个节骨眼下,保持拒绝才是更合适的做法。 最终,他轻轻摇摇头。楚沐收回胳膊,手心虚握成拳,撑在脸颊边,答案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也就不显得有多失望。贝季风还在若有所思地发着呆,楚沐就专注地凝视着他的侧脸。 片刻的寂静后,贝季风打破僵局。 “之前傅老师和你提过的华导的新电影——你不用顾虑我的面子,不想去试镜可以不去。”他说道,末了,一顿,又担心楚沐还不知情,补充道,“李荣垣在谈的新作就是这部电影。” 惊讶的情绪从楚沐的眼睛里一闪而逝,紧接着是了然的情绪。 他不禁苦笑,虽然喝酒的那一晚已经有所猜测,但被贝季风这样间接地承认,楚沐还是感到几分无所适从。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矛盾,既想博得贝季风的同情——他从不在乎贝季风靠近他是出于什么,喜欢也好,同情也罢,只要能在自己的身边,楚沐都不在乎,但另一方面,他和大部分人一样,都渴望能将自己完美的一面呈现给喜欢的人。 “我本就没打算去。”楚沐说道,“拍完《破光》后,我会休息一阵。” 贝季风转过头去看他,他本以为楚沐会追问点什么,但他像是压根没听见“李荣垣”三个字。贝季风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解释道,“我以前……”他有些羞于启齿,耳根微微发了红,“找江城,就是空音的创始人,他是我朋友的哥哥,人脉很广,我找他要过你的一些资料。” 楚沐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贝季风被望得有些燥,“如果让你感到不快,我道歉。”他转开有些慌乱的目光,“我先回去了。”贝季风匆忙道。 然而,就在他起身之际,楚沐兀地伸出手臂拦住了他的腰,又将人带回了沙发上。感觉到肩头一沉,正欲质问的贝季风哑然失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60章 楚沐的下颚抵在他的肩膀上,呼出的热气在耳畔边回荡。贝季风的身体从僵硬到软化,每一寸的改变都被楚沐掌握得清清楚楚。 男人不由低笑出声,“就说你太容易心软。”他的嗓音轻而低。 贝季风一怔,随即恼羞成怒地挣脱开他,“我走了!” “贝贝,”楚沐唤道,眼神温柔得不像话。贝季风在阳台门边站定,就听男人发自内心道,“谢谢。” 各种意义上的。 楚沐既感谢贝季风告诉他这个消息,也感谢曾经的贝季风愿意主动了解他的一切,更感谢现在的贝季风将他放在心上,担心他是否会感到难过,是否需要安慰。 楚沐想,不怪自己陷得这么深,因为除了贝季风,没人会再给予他这些。 “晚安。” “晚安。” 进入十二月以后,云南的天气逐渐转冷,距离《破光》正式杀青还剩一周半左右的时间。一些完成戏份的演员已经陆陆续续地离开了云南,主要角色之中只有楚沐与池宇宁还留在取景地,他们的拍摄将会持续到杀青前的最后一天。 至于叶佳铭—— 自那之后,他花了两、三天的时间才找回拍戏的状态,不过无论是在片场还是在私下里,都变得沉寂许多,与贝季风也没有了工作以外的接触。 杀青后,他离开得很低调。 拍摄越是步入尾声,工作人员越是绷紧了神经,倒也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的一反常态。 “在看什么?” 贝季风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楚沐,男人的目光远远眺望着。 这些天,楚沐倒是变得好相处许多,他不再一个人心事重重地待着,而是只要没有自己的戏份,就会坐到贝季风的身旁,一边一起看监视器里的画面,一边开上几句玩笑话或是闲聊一阵。 贝季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剧组的外围又聚集了一片好奇张望的人群。大概是剧组在取景地逗留的时间久了,消息扩散开,当地的居民难免想来凑个热闹,再加上剧组之前去小酒吧的照片在无意间被驻唱乐团主唱的粉丝传到了网上,虽然被陈依及时压下,不过还是被不少人转发,小小上了一次热搜后位,围观的群众中也不乏远道而来的粉丝 “没什么。”楚沐回答,但他的心情看起来明显不如前几天好。 贝季风见他没有多说的意思,也不执着追问。 拍摄完又一个场景后,楚沐才幽幽开口,“今天晚上,周宇飞会到云南,住的地方他自己会看着办。” “你的经纪人要来?”贝季风略显惊讶。 一来,他之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二来,电影都快杀青了才来探班,怎么看都有些不合时宜。 楚沐点点头。见男人眉头紧蹙,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贝季风很想再问一问他到底有什么心事,不过最终,他只是说道,“让他住剧组吧,现在空房间多。” 民宿都是按院落租住的,同个院落的演员或工作人员全部离开后才会退房。眼下正好有院落的房间空置着。 楚沐应了一声,没有多说别的。 晚上,贝季风洗完澡出来,安保组的组长正巧打来电话,说是周宇飞带了一队外雇的保镖,希望能加强剧组在安全保护工作方面的人手。 安保组的负责人有些吃不准,有些演员确实会在拍摄期间自带一、两个安保,不过大多都是在拍摄初期就和剧组打过招呼,到了快杀青的节骨眼才重视起安全工作,多半是有了突发状况。安保组的组长便打来电话询问贝季风的意见以及安保方面是否有需要特别注意的情况。 贝季风思忖片刻,想起楚沐今天心不在焉的模样。 “加人手就加人手吧,”他说道,“你登记一下新安保的身份信息,和周先生协调好人员的分配。” “明白。”负责人在那头简略地回答。 贝季风又道,“这几天多注意一下楚老师的安全。他以前待在欧洲,那里十二月份的假期多,最近来的这批粉丝可能是他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经验丰富的安保组长立时明白过来。 第33章 隐忧 贝季风挂断电话,若有所思地在房间里来回踱了两步。 而后,他猛地拉开阳台门,正想去隔壁问个清楚,却见楚沐已经站在了他的阳台门外,正欲敲门。两人撞了个满怀,皆是一愣。 “有事找我?”楚沐勾起唇角。 贝季风在他的表情里看出几分得意。将人请进屋后,他倒了两杯热茶,把方才安保组组长打来电话的事说了一遍,楚沐的笑意逐渐淡了下去。 “是私生?”贝季风问出自己的猜测。 能让娱乐圈里的明星突然提高安全系数的无非是狗仔缠身,或是私生、黑粉的隐私侵犯。结合楚沐白天在片场里的心不在焉,贝季风不难得出结论,对方怕是在围观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私生面孔。 楚沐点点头。 “为什么白天不说?”贝季风无奈问道,但没有责备的意思,“保护演员的安全是剧组的责任,你该早点告诉我的。” 楚沐薄唇微启,酝酿片刻,才开口解释,“我没有瞒你的意思,现在过来就是想和你谈这件事。”他边说边将手机递到贝季风的面前,屏幕上显示着一张清晰又陌生的证件照,“就是这个人。” 第61章 贝季风拿起来看了看,确实有点印象,最近似乎在片场的附近看见过这张脸。 “我发给安保负责人……” “周宇飞会拿给他们看。”楚沐制止了贝季风,他的眉头依旧深皱着,“我没在第一时间告诉你是因为这事……没有那么简单。”他斟酌着话语,不知道该怎么让贝季风明白自己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在欧洲的时候,他进入过我的房间,也偷过我的钱包,我们报过警,不过因为发生在不同的国家,又没有造成实质的伤害,最终都不了了之。” “苏恒也遇到过。”贝季风忽然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想太多,但楚沐却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偷过我的钱包。”他又说了一遍,见贝季风流露出几分茫然的神色,楚沐终究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而是道,“让安保组给你多派几个人,注意一下这个人。” “我?”贝季风有些惊讶地指了指自己,“他不是你的私生吗?” 楚沐抿了抿唇,或许是因为担心的缘故,他的语气有些不太好,带了点烦躁。 “是,但我们之前上过热搜。”楚沐说道,“他可能会注意你。” 贝季风沉默地端详着那张照片,画面里的人很年轻,也很白净,看起来像是二十岁出头的大学生。 楚沐瞧他依旧没有表现出多少危机意识,忍不住唤道,“贝贝。”这次,他的语气温和了许多。 “嗯?”贝季风应了一声,但没转头看去。 楚沐注视着他低着头的模样,略带强硬地吐出两个字,“听话。” 贝季风兀地一僵,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开始发烫。 “我知道了。”他努努嘴,语气带了点儿不甘的别扭。 贝季风将手机还回去,拇指无意间触上屏幕,点出了下方的缩略图栏。瞥见其中熟悉的身影,贝季风又猛地拿回手机,不可置信地划动着相册——里面有许许多多的照片,主角无一例外都是同一个人。 有他说戏时和其他演员谈笑的画面,有他坐在监视器后专注揣摩剧本的画面,也有聚餐时喝酒、吃饭的画面——楚沐在偷拍他,一直在偷拍他,最早甚至可以回溯到试镜那天,他在会议室里和郁夏、许越交谈的背影。 楚沐放下悬在半空的手,“你要是觉得恶心,我道歉,也可以删掉。” 话虽如此,但他的语气和表情都坦坦荡荡,以至于在贝季风听来,这话简直和“删可以删,但下次还是会拍”没有任何区别。 不过,坦白说,贝季风不觉得讨厌或恶心。 在看到这些照片后窜入他脑海的第一个想法是去打趣楚沐,但没想到偷拍被发现的人依旧泰然自若,贝季风却烫红了耳垂。他甚至觉得连表达惊讶都成了一种愚蠢,楚沐的淡然就像是在告诉他,自己对他的那份喜欢有多明目张胆,又有多不可遮掩。 最后,贝季风到底是没说“删”也没说“不删。” 他像丢烫手山芋似地将手机还给楚沐,又催促着他早点回房休息。因羞恼而赶客的模样让被关到阳台上的楚沐发出低低的笑意,一天的阴霾终于散去了一些。他仔细检查了一下贝季风的门窗,确认没有风险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两天后,因拍摄需要,剧组被分成a、b两组。 a组由贝季风带队,依旧驻扎在山地丛林间,拍摄肖云等人潜伏毒贩的场面。b组由许越带队,去附近的村寨里补拍苏正阳与金坤一对一博弈的镜头。 中午时分,两队人马分开。 看着从上车到抵达村寨,一路上都显得坐立难安的楚沐,周宇飞多少有些无言,他从未见过对方这副模样。或者说,每当和贝季风有关,楚沐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有了七情六欲,不再是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了。 “你这算什么?分离焦虑?”周宇飞打趣着,试图让楚沐放松一些。有的时候,他会想,楚沐是不是把这一辈子的情感都给了那么一个人。 男人显然没有心情应对他的调侃,冷淡地瞥了一眼后,就看向了手机。化妆团队正围绕在他的身边做造型。 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艺人,周宇飞于心不忍。 “我带来的安保人员都很专业,分了一半的人手过去。更何况——”周宇飞坐到楚沐的身边,认真地帮他分析道,“《破光》的安保工作本来也不差,安保组的人都是贝嘉调来的。你没必要担心什么。” 尽管周宇飞句句有理,但楚沐并没因此而放松。比起理性,他更愿意相信自己会遇上所有不幸的事,并给贝季风带去伤害,就如十七岁那年一样。 他毁了他本应美好的高中岁月。 “行吧,”周宇飞妥协,拍拍楚沐的肩,“等你开拍了,我就亲自开车去a组,半小时给你发一条微信,可以了吧?” “十五分钟一次。”楚沐终于开口。 周宇飞一噎,认命地点头。 不过,话说回来,他并非完全不能理解楚沐的担忧与焦虑。这位华裔私生粉从楚沐拍摄《群星》开始就不停地骚扰、侵犯着楚沐的隐私,跟踪、偷窃、非法闯入,无所不用其极,但因为楚沐拍戏时常在欧洲各国打转,犯案地的司法体系个不互通,加上对方家境厚实,请得起金牌律师,所以直到楚沐回国,那人都没受到过严重的实质性惩罚。 第62章 化妆团队完成了工作,原本闹哄哄的房间顿时只剩下楚沐一人,等待场务通知开机。 他从一旁的黑色背包里拿出自己的皮夹,在透明的夹层中有一张陈旧却被保护得很好的中考准考证——上面印着十五岁的贝季风的照片。 楚沐用指腹轻柔地摩挲过少年的脸庞,不禁悠悠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舍不得抽走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纪念品。 b组的戏份本就只是补拍,没有耗时太久。 下午四点左右,楚沐就回到了民宿,周宇飞发来的最后一条微信是在五分钟前。他告诉楚沐a组的戏份也快结束了,差不多能在天色完全暗下来前回到民宿。 楚沐总算放松了一些。 从头至尾,周宇飞都没曾告诉他有没有在a组的现场看见那个私生,但楚沐知道答案——如果那人不在,以周宇飞对自己的了解,肯定会提,会让他安心。既然周宇飞没说,那就表示那人大概率地在a组的拍摄现场出现过。 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楚沐没法待在房间里,他下到一楼,坐在正对着院落大门的棚屋下。大约五点左右,池宇宁带着化妆师和助理回到民宿,自从叶佳铭杀青后,他就搬进了这间院落。 “贝导呢?”楚沐故作随意地询问。 “他和小夏坐一辆车,后面呢。”池宇宁说道,拖着疲倦的步伐上楼休息去了。 楚沐继续等着,十分钟后,助理小于跑过来问他晚上要吃什么,是自己开小灶还是拿剧组的盒饭。楚沐没有回答,来回踱着步。 二十分钟、三十分钟,民宿的大门再没被推开过。 楚沐没想到情况会急转直下,到第四十分钟的时候,他终于沉不住气给贝季风打了电话,然而山地丛林间的信号一直不好,不是忙音,就是不在服务区,雨天更甚。 “给周宇飞打电话。”楚沐对小于说道。 后者连连应声,可拨出去的电话依旧没有人接听。这不正常,两批人马之间不可能超过四十分钟的车程。焦躁的情绪在楚沐的心头卷土重来,即使一直没有被接通,他还是不停地拨打着贝季风的电话,小于也在打着周宇飞的手机。 终于—— 不知到第几通的时候,周宇飞接了起来。 小于刚喊出一声“周哥”,手机就被楚沐近乎粗鲁地抢了过去。 “小于,你现在去找许副导,让他给我打个电话。然后,看好楚沐,不要让他离开民宿一步。” 周宇飞的声音从那头传来,话语间夹杂着粗重的喘息。 楚沐的脸色顿时煞白,他咬紧牙关,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第34章 等待 楚沐是一个人驱车赶到派出所的。 小于望着消失在黑暗中的尾灯,一时有些无措,他本想跟上去,但楚沐仿佛压根没看到他似的,上了车就发动引擎,根本就没给人上车的机会。 回过神的小于只好立刻跑去敲响许越的房门。 狭小的派出所里,调查员正在了解情况。 两个看起来大约二十岁出头的女生紧挨着坐在一块儿,像是要从彼此发颤的身体上找到一丝温暖似的,浓艳的妆容被哭花了大半,无论是苍白的面色,还是语无伦次的陈述都足以表现她们此刻惊魂未定的状态。 周宇飞坐在几个位置开外的地方,见楚沐火急火燎地冲进来,他连忙起身,解释道“剧组的!剧组的!” 调查眼瞅了一眼杀气腾腾的男人,问道,“负责人?” “这……”周宇飞尴尬地挠了挠头,“倒也不是。” 他将楚沐拉到一边,男人虽然一语未发,但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肌肉不紧绷着。周宇飞不得不强硬地将他按坐到椅子上,用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开口。 “冷静,冷静,别急。搜救队已经出发了,先等消息再说。” 两个小时前,a组的拍摄顺利结束。 不算自己开车的周宇飞,回程的路上,剧组共分了三辆车——一辆大巴、两辆商务车。三辆车出发的时间各不相同,最先收工的是池宇宁,他带着专属的化妆师和助理搭乘剧组专配给主演的商务车先行离开。 而后收拾好道具与摄影器材的工作人员乘坐大巴返回民宿。 贝季风和周宇飞优哉游哉地在路边抽了会儿烟,闲聊着后期宣发的事。直到天空飘起小雨,贝季风才与郁夏一同上了第二辆商务车,周宇飞则自驾跟在他们后头。 从取景地到民宿大约半个多小时的车程,途中要穿过一条迂回曲折的山区公路。由于下雨的缘故,两辆车的车速都不快,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行车距离。 然而,就是在这条需要谨慎、再谨慎驾驶的公路上,一辆载着四、五个私生粉的黄牛车从后面紧追而上,生猛的车速与蛮横的驾驶在换道超车时硬生生地逼停了周宇飞的小轿车。 等周宇飞缓过神,再次发动引擎时,前方已然没有了车影。直到驶过两个弯道后,他才再次看见那辆黄牛车——突兀地停在公路的外侧,两个哭哭啼啼的女孩被粗暴地赶下来,陈旧的面包车又一次扬长而去。 周宇飞眉头紧蹙地走下车。 他瞥了一眼车身上多出的刮擦痕迹,正要低声咒骂,却看到被雨水浸湿的地面上残留着许多道崭新而凌乱的刹车痕,顺着这些痕迹望去,是整个剧组连续待了大半个月的山地丛林。 第63章 由于地处偏僻,可以说这次的取景地几乎是在华国的国境边上,所以这条山区公路不仅曲折,还没有设置防护栏。 派出所里。 “我们说了要来报警,但他们不让,还把我们赶下车。”其中一个女生对调查员哭诉道。 “他们是指谁?” “其、其他粉丝,还有带我们来剧组的黄牛。” “名字知道吗?” 两个女生互看一眼,连连摇头。 调查员翻了翻自己的记录,说道,“我们再梳理一遍,看看有什么要补充的。” 楚沐阴沉地坐在那儿听着,周宇飞死死按着他的肩膀。 孕育着风暴的深邃眼瞳令本就瑟瑟发抖的两个女生更显惊慌,她们时不时地用余光窥探楚沐,但看起来并不是他的私生粉,除了恐惧之外没有任何激动的情绪。 其实,事故的过程并不复杂。 根据这两位“良心发现”的女生的情报,今天下午四点四十分左右,他们坐上黄牛的车跟在剧组的商务车后驶入山区公路,原本的目的只是想打探一下剧组租住的民宿,谁知道中途有一个男粉突然提出想给演员拍照,愿意加钱,要求司机开到商务车旁,尽可能地靠近。 两车并排行驶间发生摩擦,商务车打滑,冲出了公路,一头撞进山地丛林。黄牛在慌乱之下选择逃逸,并将提出报警救人的两位女粉赶下车。 再后来,周宇飞抵达现场,了解情况后,第一时间报警。警官抵达现场,展开搜救,并把三人带到了派出所。周宇飞趁着调查员做记录的空挡,终于接下了小于的电话。 一刻钟后,许越一边和陈依保持着连线,一边在小于的陪同下走进派出所,身边还跟着剧组的剧务主任和安保组的负责人。周宇飞和调查员简单地向他们说明了事故的经过。坐在一旁听着对话的两个私生似乎终于明白过来,那辆车里坐着的根本不是什么演员,而是导演和编剧。 其中一人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幸好不是哥哥。” 她的声音不响,只是下意识的呢喃,却让整个警局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或惊讶、或不可置信、或可笑,全都投注到了她的身上。 楚沐的手紧握成拳。 女孩自觉失言,惭愧地垂下头。 “就你们偶像哥哥的命是是命啊?” 打破沉默的是一个从外面走进来的男人,他身穿黑色的工装裤与厚实的军靴,寸头,五官如刀凿斧刻般深邃。 “池队。”调查员唤了一声。 池阳靠坐到桌沿边,粗略地翻了翻陈述报告,说道,“我去现场看过了,商务车暂时没找到,搜救还在继续。不过,天已经黑了,又是雨天,这些都会影响搜救的速度,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楚沐紧抿着唇,正因为是雨天,他此刻的心情更如火烤一般。 “既然是私生找黄牛追车,那多半是惯犯。”池阳将目光投向剧组的人,“你们有没有头绪或者线索?如果有合理怀疑的同乘人,对我们找到逃逸车辆也有帮助,而且,别的不说,教唆危险驾驶这条肯定是跑不了了。” 缩在办公桌前的两个私生听到以后,面面相觑。 周宇飞与楚沐对视一眼,得到后者的首肯后,周宇飞拿出手机,将照片递给池阳看。 “这是和你们一起的人吗?”调查员问道。 两个女生凑了过去,只一眼,其中一人便道,“就是他说要拍照什么的,但其实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女生怯怯地看了远处的楚沐一眼,才开口,“他之前和我们说他是楚沐的粉丝,但我们今天去片场的时候没看到楚沐,后来黄牛找人打听才知道还有另一个取景地。回去的时候,我们以为那是池宇宁的车才追的,因为剧组一般只给主演配房车或商务车,他明明知道楚沐不在上面,但还是愿意加钱,说要看看车里的人。” 池阳眯起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猜测到答案的周宇飞压根不敢去看楚沐此刻的表情——或许,那人一开始就知道车上根本没有什么池宇宁,而贝季风才是他的目标。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 等待天明,等待搜救,等待逃逸车辆和犯人的落网。调查员向他们保证,一旦有新的消息会立刻通知剧组,但楚沐依然选择耗在派出所,一步都没离开——如果有消息,他必须第一时间知道。 他不可能回到民宿去,在温暖而敞亮的房间里等待,那只会令他理智全失。 楚沐坐在那儿。 他听见周宇飞给苏恒打了电话,也听见许越和陈依商量着延后拍摄计划,以及陈依是否有必要跑一趟云南。她在申城本就有推不开的工作,眼下剧组又发生这样的事,公关、压消息、调整拍摄行程、向官方和电影家协会报备等等,工作室总要有人坐镇。最终,他们达成一个共识——等二十四个小时,如果第二天晚上搜救工作仍没有结果,陈依就从申城出发。 不过这些,楚沐其实都不关心。 唯一能让他产生波动的只有派出所里的电话铃声,亦或是推开玻璃门走进来的人,因为每一次的响铃、每一个来往的人都有可能带来贝季风的消息。 但没有,一整个晚上只有无聊又无趣的投诉电话或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 第64章 他的心一点、一点下沉,手中紧紧掇着快要电量耗尽的手机。 即使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仍在期盼能收到一通电话、一条消息。 这样的焦灼几乎与他十七岁那一年如出一辙。 他看着贝季风远去,看着隔壁温暖的别墅一天天地冷却,他蜷缩在黑暗中一次又一次地给他发送消息,试图解释自己的谎言,试图挽留。 但其实,楚沐又知道,哪怕贝季风给他那样一个机会,他也未必能将自己的苦衷诉诸于口——楚洁强压在他身上的幻想,对他所做的一切,还有他为了获得那份可怜的母爱所展现的言听计从与卑躬屈膝,这全部——这份不愉快的成长经历全部都是他难以启齿,甚至难以接受的过往。 他将自己锁在房间里,门外的女人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但他不再顺从她疯狂又离谱的要求。 那是自懂事以来,楚沐第一次反抗楚洁。 第一次,他不想再满足母亲的幻想,而只想做他自己。 然后,或许有一天,他可以以“真正的楚沐”的身份站到他深爱的少年身旁。 第35章 电话 外面的天空渐渐变得敞亮,小雨停歇了。 楚沐动了动僵硬的身体,走到窗边,雨后清新又潮湿的空气从缝隙里吹拂而过。坐在办公桌前的值守警官抬头看了他一眼,在旁打着瞌睡的周宇飞也猛然惊醒。 “你们回去吧,”警官说道,“有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剧组的。” 周宇飞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楚沐。 昨晚熬到后半夜,许越就带着其他人回了民宿。作为副导演,他还得稳住整个剧组,而且坦白说,在派出所里等和在民宿里等,实在没有太多的差别。 他们既不是医生,也不会搜救,有心无力,帮不上什么忙。 可楚沐却很执拗地选择留下。周宇飞知道,现在的他恐怕什么都听不进去。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之下蕴藏着一座等待爆发的火山。周宇飞谢过劝解的警官,想问一问楚沐要不要吃点什么,可连看了几次男人的背影,最终还是作罢,自己去了外面的便利店。 从遇见贝季风的那一天开始直到现在,在这段漫长的岁月中,楚沐不是完全没有想过放手。 最初,他知道他们之间注定不会有好的结局,也明白自己不配拥有他,或他的那份纯粹又炙热的欢喜。 后来,他想就当是一场短暂的梦——至少在贝季风发现那个荒诞的谎言之前,自己能拥有一段愉快的时光,而只要有那么一瞬间能将他们切切实实地联系在一起,楚沐都觉得不枉此生,其他任何的苦痛与黑暗都会拥有存在的价值。 再后来,他变得贪婪,他有了舍不得。但即使如此,楚沐还是一遍又一遍地警告自己,他不是那个可以给贝季风幸福与安逸生活的人。尤其是在知道贝季风高中三年的时光是在孤立与被侮辱中度过的以后,楚沐越发觉得自己只能给他带去伤害。 无数次,他想过永永远远地将自己困在贝季风的世界之外,远远观望也没有什么不好。 然而,真的看见他与别人比肩时,楚沐又在刹那的时间里对自己妥协了、认输了。他做不到,他宁愿接受这个贪婪的自己,也想拼一次。 结果,就是这样…… 楚沐自嘲一笑。 也许——他想,也许……他该松手。 不要成为和楚洁一模一样的人,偏执从来没有好的下场。 十点,池阳带着肇事的黄牛和剩下的三位追车私生回到了派出所。 那个相貌清秀的年轻男孩在看到楚沐的瞬间,眼眸兀地一亮,但他没能说什么,就被人压着进了会谈室。 拿着三明治的周宇飞战战兢兢地看着楚沐,男人的目光与表情已不复昨晚的愤怒与凶狠,而是透露着一股平静,尤其是在看向那个私生的时候,这股平静反而令周宇飞感到后怕。 他或多或少地在阙青那里听过楚沐的成长经历。 相处时感觉到的违和在瞬间得到了解释——楚沐的是非观、对错观和正常人不同,当然,大部分的时候这并无影响,只有亲近的人才能察觉到,在这副漂亮的皮囊之下住着一个未被驯化、未社会化的野兽。 而当他受伤的时候,他会将敌人撕咬得干干净净,不受任何社会化的道德、规则的束缚。 下午一点,楚沐独身走出了派出所,不声不响。 当周宇飞发现并匆忙追出去的时候,男人就站在门口,眼眸微垂,双手插在裤袋里,在静默中孤独地站立着。周宇飞不敢上去搭话,但他知道楚沐的耐心已经耗尽了,他必须做些什么,至于是上山搜救,还是…… 周宇飞不敢想。 十分钟后,一辆出租车停到路边。 苏恒来到了云南,这让周宇飞稍稍安心了一些。跟在楚沐身边这么多年,苏恒是周宇飞见到过的唯一劝得住楚沐的人——自然,不包括贝季风在内。 他在楚沐的心中永远是特别而仅有的存在。 至于苏恒,周宇飞想,楚沐之所以听得进他的话,大约是两人的身上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也只有同样在逆境中野蛮生长的苏恒才知道楚沐究竟在想些什么。 “四个小时。”他挡在楚沐的身前说道,“再等四个小时,你要做什么我都不拦。” 第65章 楚沐没说话。 苏恒继续道,“你想清楚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楚沐抿唇,垂下眼眸,这个问题的答案,于他而言,从来都只有一个——贝季风。 男人转过身,回到了派出所。 周宇飞长长舒出一口气。 等待、等待…… 楚沐的手无比冰凉,这让他想起了最后一次触碰楚洁时的感觉,了无温度、了无生机。他的指尖在颤抖,生怕有一刻自己会从贝季风的身上感受到那种冰冷。 四点二十四分。 派出所的固定电话又一次响了铃。 楚沐条件反射地抬头,死死盯着接了电话的警官。那人的语气一点、一点地变得明亮,楚沐不由得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电话机旁,苏恒与周宇飞也面露出喜色。 终于—— “找到了,一人重伤、三人轻伤,已经送到医院去了。”得到消息的警官对他们说道。 周宇飞赶忙追问,“重伤的是谁?” “司机,后排的三人都没大碍,就小姑娘的腿骨折了,估计得动手术。” 周宇飞激动得向警官道了谢,又要了医院地址,回头时就见楚沐已经快步走了出去,苏恒紧追在后。 “我开车。”他抢过车钥匙,坐进了驾驶座。 见楚沐绕到副驾驶,周宇飞赶忙窜进后座。他毫不怀疑,但凡自己慢一步,就会被这两人无情地丢下。 从派出所到医院,大约十分钟左右的车程。 苏恒的车还没停稳,楚沐就开门下了车,直奔人来人往的急诊室。医院特有的味道窜进他的鼻腔,令他有些反胃,他从来不喜欢医院,这里从没给他带去过好的回忆。 不,仅有一次——贝季风陪他吊点滴的那晚,很美好。 楚沐在护士台外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住脚步。 他看到身穿雪白色毛衣的青年站在台边,正借用护士的手机打着电话。他的声音有点哑,但足够清晰。 “嗯……我没什么事,司机受了重伤,郁夏的腿骨折了,需要动手术。不用,你留在申城,通知伤者的家属,联络贝嘉的秘书室申请航线,尽快安排他们到云南。我有分寸,真的没事。嗯,先这样。” 贝季风挂断了与陈依的电话。 楚沐忽然不敢向前,他怕眼前的身影只是自己一碰即碎的幻影,也怕自己再往前一步就会给对方带去不幸与伤害。 “谢谢。” 贝季风礼貌地将手机递还给好心的护士,对方朝他甜甜地笑了笑,任谁都会对这样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孩产生好感。贝季风没有离去,而是在原地又停留了片刻,像是做出了某个决定,他不好意思地朝护士弯起眉眼。 “能不能再借我打一通电话?” “当然可以。” 楚沐看他低头,专注地拨出一串数字。 贝季风的记忆力很好,在做对方家教的时候,楚沐就发现过这一点。 他会打给谁呢?也许是许越,他淡淡地猜想着,直到羽绒服口袋里的手机发出“滋滋——”的震动声…… 某种强烈的预感窜上楚沐的心头,令他全身都为之颤抖。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陌生的数字。 “喂?” 楚沐按下通话键,嗓音干哑。 他看见、也听见他的少年缓缓开口。 “楚老师……” 贝季风其实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但他知道楚沐一定很担心,而他想让他安心。不过,没等他再多说一个字,一阵裹挟着玫瑰香的风便将他团团包围,下一刻,贝季风被拉扯进了一条狭长的走廊,滚烫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下。 楚沐近乎疯狂地啃咬着他的嘴唇。 这一刻,楚沐清楚地意识到所有试图放手的念头——哪怕是一分一毫都显得荒诞无稽。 他的灵魂仍祈求得到救赎,而贝季风是唯一能做到这件事的人。 他用力地抱着他,感受着怀中的温度与重量。 而后,楚沐感觉到一双宽容的手抚上他的后背,一下、一下安抚地轻拍着。 贝季风回抱着他颤抖的身体。 两人之间什么话都没有,但又好像什么都明明白白。 楚沐的手机又一次发出震动。 “有电话。”贝季风埋在他的肩头,声音闷闷的。 楚沐没动,也没松手,摆明了不想理睬。贝季风摸索着探进他的外衣口袋,拿出手机看了看——是苏恒的电话。贝季风只犹豫了一瞬,就按下了通话键。 “喂?” 那头的人沉默片刻,苏恒不确定道,“贝贝?” “是我。”贝季风回答,无意识地用头发蹭了蹭楚沐的脖颈,似是在撒娇。 “你们在哪儿?” “在医院啊。”贝季风边回答边推开楚沐的怀抱,探身往外瞧了瞧,就见苏恒与周宇飞正站在护士台边张望着。 同一时刻,苏恒也看到了隐身在走廊里的两人。他挑挑眉,摆出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令贝季风红着耳朵挠了挠鼻尖,尴尬地牵着楚沐的指尖走了出去。 没有多久,接到警官电话的许越便带着剧务主任来到了医院。 贝季风简单与他交接了一下。目前,受伤的司机正在进行紧急手术,郁夏住了院,她的骨折手术被排在第二天上午。同行的安保人员与贝季风自己都只有擦伤和扭伤,并无大碍,也无需留院观察。 第66章 晚上八点,司机被送入加护病房观察。贝季风瞧了一眼后才离开医院,由许越和剧务主任在这儿坐镇。 苏恒由于还有行程安排,本就来得匆忙,没有在云南长留的打算,直接在医院门口和贝季风、楚沐道了别,周宇飞开车送他去机场。 回到民宿后,贝季风一进房就再次被楚沐拥入怀中。 这次的吻更细致,也更温柔、轻缓。贝季风没有,也无法拒绝,他任凭对方将他禁锢在墙壁之上,甚至——贝季风在竭尽所能地回应着楚沐的吻。 炙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第36章 情歌 “我想洗澡。”贝季风艰难地说道,属于对方的味道充盈着他的鼻腔,让他在沸腾的温度中逐渐失去思考的能力。 “嗯。”楚沐配合地应了一声,却依旧与贝季风保持着近乎鼻尖贴鼻尖的距离。许久,他才不舍地退后一步,“要帮忙吗?”他问道,声音轻而哑。 楚沐的视线落到了贝季风绑着固定支具的左手手腕上——在医院的时候拍过片子,诊断是轻微骨裂,不需要手术,但至少要戴一个月的夹板和支具。 贝季风摇了摇低垂的头,只让楚沐从衣柜里拿了换洗衣服。 哗啦哗啦的水声从浴室里传来,楚沐就站在门边,靠着墙,守着。 他需要听见一些真实的声响去证明贝季风真的在这里。 冲完热水澡,被压抑的疲倦终于汹涌而来,贝季风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一头扑进床里,便再也不想动了。 “量量体温。” 楚沐将温度计送到贝季风的嘴边,又从抽屉里拿出吹风机,修长的指尖在热风中轻轻地拨弄着柔软的发丝。 贝季风在嗡嗡声中舒服地闭上了眼睛,又似是满足地发出几声轻哼。似曾相识的画面令楚沐心头微动,他从没想过他还能拥有这样的机会。 在男人的轻抚中,睡意渐渐侵袭。 贝季风的意识逐渐飘远,眼皮沉沉地耷拉下,半梦半醒间,他朦朦胧胧地感觉到楚沐半哄半抱地将他塞进软乎乎的被窝里。 “有点低烧。” 男人清亮的好听嗓音响起,紧接着贝季风就在迷迷糊糊间被喂了一颗退烧药。舌尖品尝到苦味的同时,楚沐微凉的手心摩挲了一下他的脸颊。 “我去洗澡。”楚沐低声道。 见对方欲抽身离去,贝季风下意识地捏紧了不知何时被掇在手心里的漂亮指尖,泛红的嘴唇微微嘟起。仅这一个小动作就让楚沐心软无比,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黏人的、爱撒娇的十五岁男孩。 “今晚一起睡好不好?” 楚沐摸了摸贝季风干燥的头发,声音暗哑。他似是在满足青年未说出口的诉求,又似是仅仅在表达自己内心的期望。 贝季风强睁开迷蒙的眼眸,缓缓点头,姗姗松了力道。 等楚沐洗漱完再回到床边时,贝季风反而清醒了许多,浅色的眼眸失神地凝望着空气。 “睡不着?” 楚沐掀开被子,躺到另一侧,自然又理所当然地伸长手臂,将贝季风揽入怀中,让对方枕到自己的肩头。 “嗯。” 贝季风应了一声,很困,但闭上眼睛又会变得无比清醒,怎么都无法安然入睡。 楚沐的唇贴上他的耳廓,低声问道,“怕不怕?” 贝季风回忆着当时的场面,轻笑了一下,摇摇头。他是剧组的总负责人,在商务车冲出公路的那一刻,他就告诉自己,谁都可以害怕,唯独他不行。 “打滑的时候,司机没踩刹车,我们冲进丛林后又开出了一段距离,车子碰碰撞撞,最后侧翻进了沟里。”贝季风描述着当时的场面。 如今说来是简单,可楚沐知道其中的凶险,无论是派出所的警官还是接诊的医生,都无一例外地说他们幸运。从打滑到侧翻,任何一秒出了偏差都有可能造成车毁人亡的惨剧。 想到这儿,楚沐不由收紧手臂。 感受到他的力度,贝季风用没受伤的手覆上楚沐的手背,“就那么一瞬间,车子失重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离死亡很近,但那也不是害怕。” 贝季风顿了顿,最终还是没告诉楚沐在那个刹那里,他像大部分拥有过接近死亡经历的人一样,脑海中浮现出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和事——比如他的父母,又比如——楚沐。 贝季风继续说道,“等待救援的过程其实没那么难熬,因为周宇飞的车就在后面,我知道他一定会报警,联系搜救队。” 由于车子侧翻进深沟中,尽管贝季风与随行的安保人员在行动上无碍,却也很难攀出深沟寻找救援。再者,山地丛林本就错综复杂、危险四伏,于他们而言,最好的生机还是等在原地、照看伤员。 贝季风能感觉到男人的亲吻正时不时地落在自己的发旋。这其实不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依旧暧昧,不过贝季风没有躲开、更没制止,他弯着眉眼接受了这一枚枚隐秘又显眼的吻,在心底无奈地肯定自己只怕是更睡不着了。 听完贝季风的回忆后,楚沐没有说话,两人都没再开口,房里安静得只有他们的呼吸声交叠在一起。贝季风偶尔拨弄几下楚沐的指尖,后来,大约是实在过于无聊,贝季风探身拿过楚沐随手放在床头柜的皮夹。 “能看吗?”他问道。 第67章 “嗯。” 贝季风其实没期望什么,也谈不上有多好奇。他仅仅是抱着打发时间的心情打开了楚沐的皮夹,然而——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张中考准考证。贝季风几乎将皮夹凑到眼前才敢确定证件照里的十五岁少年是他自己。 陈年旧事,到了他们这个年龄,有谁还会保留中考准考证? 但楚沐为他保留了,不——不仅仅是保留,是精心地保存着。男人说过的话兀地在脑海中回响, 贝季风哑然失笑,“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说两遍皮夹被偷过这件事了。” “抱歉。” 楚沐低下头,视线轻柔地扫过贝季风白皙的五官,但他的话语里没有太多真诚的歉意——既然决定不放手,那就意味着楚沐无法百分百地保证这会是自己最后一次给贝季风造成危险与伤害,会有“下一次”的抱歉不具备任何意义,自然也不会有多少诚意。 取而代之的—— 楚沐在谨慎地观察着贝季风的反应,探测着他的容忍度。 贝季风盯着准考证看了许久,他的指尖轻轻地摩挲过那张熟悉的十五岁面孔。 贝季风知道自己变了许多,在过去的几年间他从未怀念过什么,只觉得这就是成长本身——舍弃虚幻的期望、做出更适合自己的选择。然而,在这静谧的一刻里,面对过去的自己,他忽然觉得就那么当个傻白甜的十五岁男孩也不错。 至少,他永远被宠爱着、被偏爱着。 贝季风合上钱包,放回到了床头柜上。 “明天贝嘉的律师会一起飞过来。”他说道,语气平静。而后,贝季风翻了个身,面向楚沐,“睡吧。”他轻拍他的胳膊,合上了眼。 片刻,一个虔诚而感恩的吻落在他的额发间。 “晚安。”楚沐小声道。 许久之后,贝季风终是睡熟了,沉沉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回响。 他们没有关床头灯,楚沐在昏黄的灯光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张安逸的睡颜,时而凑过去印上一个吻,从额头到脸颊;时而用手背轻抚,探测贝季风的体温,低烧反反复复,直到黎明时分才完全消退下去。 一整夜,楚沐都未合眼,他舍不得错过这晚的任何一秒钟。 第二天上午,休息好的贝季风搭乘楚沐开的车去了医院。 郁夏被推入手术室。司机的病情已经稳定,下午就能从加护病房转到普通病房。与此同时,贝嘉旗下的私人飞机也已从申城启航,预计将在午后时分落地。此次航行,除了两位伤者的家属外,还有贝嘉旗下专属的医疗团队与法务团队。 《破光》即将杀青,剧组在云南逗留的时间不会再超过两周。只要得到医生的许可,贝季风就打算让郁夏和司机在姜平的看护下搭乘贝嘉的私人飞机返回申城进行后续的治疗。 至于肇事者,从昨晚到现在,贝季风一句都未曾过问。他不在乎,也不会在这些人身上浪费宝贵的时间,贝嘉的专业律师团队会善后好一切,为他,也为受害的其他三人谋取最大的公道与利益。 在休整了四天后,剧组的拍摄工作再次开始。 一周后,楚沐与池宇宁完成了最后一幕的拍摄,《破光》正式杀青。 在云南的最后一周里,每一个晚上,楚沐都睡在贝季风的身边。 下戏后,他进入他的房间似乎已经成为心照不宣的事。他们偶尔亲吻,但也只是一个个轻柔的吻,纯洁得不带任何世俗的欲望,谁都没有去探究这些亲吻背后的意义或是去讨论这场意外究竟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怎样的改变。 离开云南前的最后一晚,贝季风与楚沐又一次去了那家名叫“云间”的小酒吧。 “送你们的。” 酒吧老板今晚没有驻唱,他拿着两杯“天使之吻”来到他们的桌边。 “上次不知道你们是一对,冒犯了。” 他冲楚沐笑笑,不过后者只用余光淡淡扫过,没有回应。 “谢谢。”贝季风说道。 老板看了一眼他仍绑着支具的手腕,热心询问,“听说你们剧组上周出了车祸,没大事吧?” “没大碍。”贝季风回答,又看了一眼身旁沉默不言的男人。忽地,他凑到老板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悄悄话。 楚沐眉头深皱,捏着酒杯的指尖紧了紧,唇角下弯,将不高兴三个字表现得淋漓尽致。 不知贝季风说了什么,老板爽快地点点头。而后,贝季风起身拿过小舞台旁的木吉他,坐到了麦克风前的高脚凳上。 楚沐深深地看着他。在调整好姿势后,贝季风抬头,几乎整个酒吧的客人都将目光聚集到了他的身上,但那双浅棕色的眼睛却坚定不移地回望着楚沐。 清脆的旋律与青年微沉的嗓音交织在一起,在小酒吧里回响。 由于左手带伤的缘故,贝季风弹得很慢,旋律断断续续,并不完整,却依旧动听。 他轻轻哼唱着歌词,是一首意大利语的小情歌——《mio amore》 我的爱人。 楚沐听得懂一些,他从没说过,但他确实很为贝季风说的意大利语着迷。 每一个发音、每一个单词、每一句话,都透露着无与伦比的性感。 尤其是当贝季风眉眼弯弯地望着他的时候,楚沐发誓,他可以为这一个表情、一个眼神而付出任何东西。 第68章 楚沐本没抱多少期望。 所以,他从不问,也不探究贝季风的不拒绝到底有没有更深层的含义。 直到这一刻—— 他知道,他的少年在为他而歌唱。 一首情歌。 楚沐低头笑了,夹在耳后的长发散落下来,眼波流转。 当他们回到民宿,跌跌撞撞地拥着彼此穿过房门时,贝季风珊珊意识到,这充满情调的一击似乎过了头。 他的楚老师已经不是那个对着他的告白顾左右而言他的战战兢兢的十七岁少年了。 他们都不是少年了。 现在—— 楚沐强势地攫取着他所有的呼吸。 “手还没好。”贝季风抵着墙壁提醒,他的每一寸肌肤似乎都在发烫。 自他歌唱的那一刻起,楚沐眼角的笑意就没淡下去过。 “我知道。”男人揉捏着他脆弱的后颈,轻声道,“没关系的。” 楚沐吻过贝季风的嘴唇,而后缓缓蹲下身。 “我有分寸。” 第37章 关系 凌晨三点。 贝季风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红酒茶站在阳台上,披着厚实的毛毯。 冬夜里阴冷的风终于让他清明了一些,但仅仅是回忆方才旖旎而滚烫的一幕幕,就足以令他的指尖都为止发颤。 从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兀地停歇,片刻,楚沐穿上浴袍走到贝季风的身后,张开的双臂圈住对方的腰。 “抽吗?” 楚沐的手里拿着贝季风放在茶几上的烟盒与打火机。 贝季风摇了摇头,抿了一口热茶,“在努力戒了。” “我不介意。”楚沐吻了吻他的头发。 贝季风没说话,只是接过烟盒放到一边。他放松地靠在身后的胸膛上。 “好喝吗?”楚沐低头问道,他的唇刻意地贴在贝季风的耳尖上,那层薄薄的皮肤很快被他的气息染红。 贝季风点点头,依旧沉默,但楚沐却很开心地笑了。 “我们现在算是我想要的那种关系了吗?” 贝季风不好意思地挠挠鼻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道,“落地申城以后,你有空吗?” “有啊。” “和苏恒、江空一起吃顿饭吧。”贝季风说道。 楚沐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品味过来,这就是贝季风的答案——他已经获得了被他介绍给朋友的资格与身份。 “嗯。”楚沐轻轻应道。 他想,自己的人生中恐怕不会有比此刻更喜悦的时光了。 或许,他可以更得意一些。 “是不是?”楚沐不依不饶地又问了一遍。 贝季风的耳尖更红了,浅棕色的眼眸飘向远方,“是……”他的语气有些无奈,但在听见身后的低笑声时,贝季风又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 楚沐拿走了他捧在手心的茶杯,与烟盒放到一起。 他让贝季风转身面向自己,而后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贝季风觉得自己仿佛快要融化一般,他沉溺于楚沐专注而厚重的爱意。 当又一次被推搡着落进床里,贝季风拉回了一些理智。 “别了……”他用低哑的声音嘟囔道。 像是在撒娇。 楚沐轻笑,吻了吻他的额头,“嗯,睡吧。” 他轻抚过他的脊背,哄着他的少年在自己的怀抱中沉入梦乡。 一天后,剧组从昆明转机返回申城。 由于楚沐和池宇宁搭乘同一架航班的缘故,接机大厅里布满了等候的粉丝,但不显得凌乱或拥挤。在安保人员的维持下,大部分的粉丝都井然有序地排成两片,让出一条足够通行的道路。 他们手上拿着精美的应援牌。 当然,不是每一次的接机场面都如此好看。其中最大的原因在于《破光》杀青的当天,陈依利用剧组官博发表了一则关于私生追车导致剧组工作人员遭遇车祸的情况说明,使得组织此次接机活动的应援站与后援会格外注重秩序。 贝季风没和楚沐一起从接机大厅出去,而是走了vip通道,径直来到机场停车场。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等在那里,贝季风将车牌号发给楚沐后,便让司机开到航站楼的正门口。等了大约四十多分钟,贝季风才看到楚沐在小于和周宇飞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男人四处张望,很快就锁定了他的位置,一双大长腿没有任何犹豫地向他迈步而来。 车门被打开,楚沐甚至没有耐心和周宇飞道别就钻进了后座。 贝季风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吻住了双唇,后腰被一只有力的胳膊圈紧。他试图推搡了一下,却只让楚沐更热烈地拥抱他,明明才分开了一个小时不到,贝季风却能从这个吻里感觉到对方无尽的思念。 他的力气渐渐被夺走,身体也随之软化。 然而,就在这时—— “咔嚓——”一声,煞风景的快门声打断了这个吻。 楚沐缓慢地松开怀抱,循声望去,就见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男生,一头自然卷染成了浅棕色,白皙的双手捧着一台专业的单反相机。 “嗨——”江空毫不尴尬地冲他挥了挥手。 贝季风用手背抵了抵唇,掩饰般地轻咳几声后,介绍道,“楚老师,这是江空。江空,这是……嗯,楚老师。” 第69章 “我知道,真人比海报更漂亮。”江空说道,“《群星》每一部我都刷了两遍,演得很好。” “《破光》会更好。”楚沐不假思索地回答。 江空微愣,随即调侃地看向贝季风,“可以呀,贝宝,连弗雷队长都被你吃得死死的。” “别理他。”贝季风小声对楚沐说道。 他们的手自然地牵到一起,十指相扣。 商务车穿越过大半个申城。 这次的聚餐地点依旧是壹号湖畔,苏恒已经等在包厢里了。 他们叫了本帮菜。等待上菜的时候,四人在隔壁的娱乐室里打起了美式台球,两两组队,结果以江空和苏恒的惨败收场。 “我没骗你,在米兰时装周见到他的时候,真的有动手。”苏恒提起往事。 贝季风看向楚沐,后者认同地点点头。 这场饭局刚开始的时候,楚沐显得有些无措和紧张。在正式的社交场合,他能表演得游刃有余,但私底下——坦白说,楚沐没有太多与人相处的经验。 大部分的时候,他都习惯于一个人独处。 不过,贝季风一直是体贴而周到的。或许是教养如此,或是察觉到了楚沐的不自在,贝季风悄悄地在餐桌下牵过他的手,以隐秘的方式给予依靠和安慰。 楚沐这才慢慢变得放松。 餐后,江空拉着贝季风在卡座里玩起鬼牌。 苏恒倒了两杯香槟走到窗边,递给楚沐其中一杯,“恭喜,得偿所愿。” 透明的杯壁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也会的。”楚沐说道,抿了一口酒。 苏恒微怔,旋即无奈地耸耸肩,表示自己并不抱什么希望。 楚沐看向窗外。 贝季风的包厢在四楼,从透明的落地窗往外看去,能瞧见庭院里绿茵茵的草坪和一片深黑色的湖潭。老实说,与金碧辉煌的楼栋相比,壹号湖畔的户外景色未免显得有些凄凉。 倒和楚沐此刻的心境不谋而合。 他放下没喝完的香槟酒,没有告诉苏恒的是他依旧和十七岁的自己一样,不敢去想以后,唯一能做的就只是抓住贝季风此刻伸向他的手。 “我给你们准备了礼物。” 散场的时候,苏恒将一张房卡交到贝季风手里——是壹号湖畔顶楼的套房。说是礼物,但四人之间有权限在壹号湖畔里开房的人只有贝季风,苏恒是借了他的名义让俱乐部准备了一间豪华套房。 推门进去的时候,贝季风闻到了玫瑰的馥郁香气。 整个房间都被鲜花与烛火装点,尤其是那张雪白的床,红色的、娇艳的花瓣在被单的正中央勾勒出一个完美的爱心。 贝季风不敢去看楚沐此刻的表情。 十五岁的他确实热衷于这样浪漫而极具仪式感的做法,但到了二十四岁,贝季风尴尬得无所适从。 “我发誓,这真的是苏恒自己的主意。”他特别强调这一点。 楚沐弯起眉眼,无法掩盖笑意,“挺好的。”他拿起床头柜上的小方盒晃了晃。 贝季风不忍直视地捂住眼睛,总有一种被人安排好洞房的感觉。 楚沐走到他的跟前,拨开他的手,捧起他的脸庞,“可以吗?”他问他。 眼角染着笑意,眼眸却透露着庄重与认真。 “可以。”贝季风回答。 这一次,没有药物的催化,也不似云南的单方面服务。 贝季风接受着来自楚沐的拥抱与吻,也温柔而热烈地回应着。 呼吸、体温全都融为一体。 一夜旖旎。 《破光》进入后期制作阶段以后,贝季风整日、整日地泡在工作室里。 街道上的景物从圣诞的彩灯与榭寄生变成了新年喜庆的剪纸与春联,直到身边的工作人员开始纷纷扫福卡,贝季风才意识到他错过了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一个圣诞节和第一个跨年夜。 坦白说,自十五岁以后,贝季风就对大部分的节日都失去了兴趣。每一个冬天,只要乔娅和贝森远不回国,他都不会刻意去准备圣诞节或跨年夜,哪怕是华国人无比重视的春节,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在最后一个工作日与工作室的人吃上一顿晚餐。 仅此而已,与十五岁时连告白都要搭配日全食的自己截然不同。 傍晚,楚沐开着红色的吉普车来接贝季风下班。 自回到申城后,楚沐婉拒了一些递来的剧本,安安心心地开启了休假生活。他不仅代替刘姨承包了贝季风的早餐与晚餐,还准时准点地接送贝季风上下班。 回国后,楚沐一直没买车,也自觉没这个必要。私下里,他不爱出门,工作的时候,有周宇飞安排的商务车,而当贝季风大方地将吉普车的钥匙拿给他时,楚沐更加肯定要把买车这件事无限期延后。 贝季风坐进副驾驶座,楚沐能看出他的欲言又止与尴尬无措。 如今的他们在私底下都不是话多的人,回潭景湾的路上有些沉默。贝季风说不上自己是懊恼还是别的什么,不过,在与周恺分手后,他也自我反省过——或许,有的时候,他确实过于专注工作,而忽略了对方。 他不希望重蹈覆辙,经历又一次的失败,而且—— 在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贝季风认为令楚沐一往情深的是十五岁的自己,而他不确定现在的他能否满足楚沐的期待,不让他失望。 第70章 吉普车驶进潭景湾幽香的小径。 “有心事?” 楚沐腾出一只手来牵住贝季风。老实说,贝季风不太能够理解喜欢黏腻在一起的情侣,不过此刻,当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楚沐的温度时,盘踞在心头的隐隐不安确实被抚平了些许。 “我们没过圣诞节,也没过跨年夜。”他说道,视线落在他们相牵的手上,若有所思。 楚沐没想到他是在纠结这个,不禁感到几分无奈。 “那不重要。”他说道。他想,贝季风或许还是不明白对他这样的人来说那些早已是无关紧要的事。 过去,和楚洁生活在这里的时候,他就从来没有享受过节日。 而到了英国——抚养他的外祖父母都是严厉又严肃的人,团圆的节日于楚沐而言反而成了一种煎熬。 他不期待任何一个节日,他对这个世界的期望仅仅只有贝季风。 贝季风努努嘴,没有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个答案。 他们才刚刚开始,他理应做得更好,而不是重复过去的错误。 楚沐将吉普车停进车库里,他熄灭引擎,漂亮的大手伸向贝季风的头发,揉了揉。 “下周二早点下班,我来接你出去吃,好不好?” “下周二?”贝季风拿出手机,确认了一下安排。 那是大年夜前两天,也是——贝季风看了一眼日期,顿时了然,那也是他的生日。 “好啊。”他欣然答应,眉眼弯弯。 抬头的刹那,就被凑身过去的楚沐轻柔地吻住。 第38章 生日 来得太过容易的爱与喝彩,失去得也越快。 周恺从未想过自己在市中心商场里的品牌活动会冷清到只有十几位观众的程度。诚然,主办方本就只提供了五十个名额,但若是以前,整个商场都会聚满他的粉丝,里三层外三层地站满每一个楼层。 在剩下的这些粉丝中,有从出道起就为他应援、陪伴在他身后的女孩、男孩,周恺记得他们的长相。他也知道一些从不缺席他的活动的站姐今天没有出现。 “这是暂时的。”范鹏坐进商务车的驾驶座,回头安慰道,“等新作品上映就会有新的粉丝进来,人生总有高峰和低谷,你先放平心态。” 周恺疲倦地靠到后座的椅背上,并没感到宽心多少。从疑似涉毒到实锤出轨,这半年来,他的粉丝一直在流失,各大平台的数据与排行几乎是肉眼可见地下落,周恺第一次开始审视自己的形象与定位。 虽然环宇一直将他往流量明星的路上推,可周恺从不觉得自己和那些完全仰仗于粉丝的流量偶像在同一个档次上——他是科班出身的演员,他有演技,他可以靠作品说话,所以他并不热衷于扮演单身,一些大粉也都知道他和贝季风的关系。 有的选择视若无睹,有的甚至给予过祝福。 然而,面对今天冷冷清清的观众席,周恺忽然清醒了很多。论演技,他比得过那些老牌影帝吗?他在科班出身的演员中算得上是最优秀的吗? 答案显而易见——不。 所以,他能在娱乐圈的年轻一代演员中杀出一条生路,仰仗的还是粉丝的力量。他和那些流量偶像其实并没什么不同,却恃才傲物,自以为有了脱离粉丝的底气,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怪不了贝季风不念旧情。 后悔的情绪在心口热烈翻腾。 “那是贝导的车吧?”范鹏说道。 他们的车刚驶出停车位就看到附近的位置上停着一辆显眼的红色吉普车。周恺猛地坐起身,确认了一眼车牌号。 “先别开走。”他连忙道,几乎是没经过思考就说出口的话。然而,话音落下了,周恺才意识到贝季风大约是不想再看见他的。 周恺很清楚,目前为止,贝季风给予他的全部耐心都是冲着傅珏的面子和自身的教养,可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座驾,他说不出要范鹏开车离去的话。 十分钟后,一个戴着黑色口罩的男人走进停车场,在周恺的注视下,上了吉普车的驾驶座。 就算大半张面容被遮去,可那头显眼的长发还是在第一时间就让周恺和范鹏认出了楚沐。 范鹏捏紧了方向盘,大气不敢出一声。他透过后视镜窥探着周恺的反应。后者怔愣了许久,直到吉普车远去才发出一声自嘲的嗤笑。 “开车吧。” 季风工作室的会议室里,陈依第四次看见贝季风抬起手腕看表,这一幕足以称得上罕见。在以往的会议中,作为老板的贝季风通常是最不在意时间的那一个,但现在青年的脸上明显带了几分焦虑,眉头微蹙地盯着侃侃而谈的发行部负责人。 陈依不禁握拳抵唇,隐秘地偷笑了一下,“今天就先到这里吧,让你们的贝导好好过个生日。”她起身收拾资料,给了贝季风一个台阶下。 后者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发红的耳朵,起哄声四起。 虽然没有正儿八经地公开过,但楚沐接送贝季风上下班的事在工作室里并不是秘密,大家都或多或少地有所猜测。 离开独栋的花园小洋房,走进位于对面的露天停车场,高调的红色吉普车已经候在了停车位上。 楚沐解锁车门,“生日快乐。”贝季风一上车,他便对他说道。 “谢谢。”青年低下头,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第71章 贝季风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像样地庆祝过生日了。一来,伴随年龄的增长,他不再注重仪式感,二来,他也惧怕年龄的增长——但不是害怕老去,而是害怕一无所成地老去。不过,能有人为他庆生,他依然感到高兴。 “去哪儿吃?”贝季风好奇地问道,张望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景物。 楚沐笑笑,发动车辆,“到了你就知道了。”他说道,又用余光轻轻扫过身旁的人,嘴角的笑意逐渐加深,“很好看。” 贝季风望向后视镜中的自己。 虽说不注重仪式感,但这少说也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约会,早上出门之前,贝季风确实稍稍打扮过,将刘海抹到脑后,喷了潘海利根最新推出的琴酒香水,以及——特意解开了衬衫衣领处的纽扣,无视季节地展露出自己的锁骨与皮肤。 为的,不过就是和无数恋爱中的男孩、女孩一样,想将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喜欢的人。 楚沐准备的餐厅距离工作室不远,是一家位于中环的会员制意式餐厅。 外墙由红砖堆砌而成,门面不大,气氛与装潢都有着浓郁的地中海风情,一砖一瓦皆演绎着古典的浪漫与迷情。 贝季风曾与江空来过一次,这家餐厅至少需要提前六个月预约,每晚只接待十桌客人。不过,今晚——橙黄色的温馨灯光下,整个餐厅空阔无比,空无一人,连服务员都不在营业。 楚沐绅士地拉开吧台边的座位,示意贝季风坐下。 “等我十分钟。” 他边说边将自己的外衣搭到椅背上,而后转身走进准备间。大约十分钟后,卷起了衬衣衣袖的男人端着备菜走进吧台后的半开放式厨房里。 贝季风顿时明白了楚沐选择这家餐厅的理由。 他近乎痴迷地注视着男人的一举一动,切菜时灵活而修长的指尖、握着平底锅时有力的手臂、垂眸时扑扇的眼睫、低头时散落的碎发——就像唐佳乐曾经称赞得那样,长得好看的人就连下厨这件充满世俗烟火的事都能被演绎成一副赏心悦目的名画。 贝季风承认,他永远有庸俗的一面——无论岁月如何变迁,这副美丽的皮囊依旧能蛊惑他的心神。 餐厅里回响着舒缓又悠扬的意式小情歌,搭配美味的料理与葡萄美酒,温暖的氛围烘托至此,贝季风不知道还有怎样的生日能比今晚更美妙。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拥有很多,却也有最简单的渴望。 一杯美酒、一顿佳肴,和重要的人的陪伴,仅此而已。 “喜欢吗?” 楚沐坐到贝季风的旁边,他的身上还带着些许油烟味。由于要开车的缘故,楚沐没喝酒,而贝季风却已经有些微醺,这么多年,除了无可避免的应酬场合外,他从没这么放肆地喝过酒。 贝季风很诚实地回答,“喜欢。”他抬头,与对方交换了一个轻轻的吻,“谢谢。” 楚沐揽着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个方形的丝绒礼盒,“生日礼物,宝贝。” 贝季风的耳朵被染得透红。 他并不习惯这样亲昵的称呼,但无疑会因为这是楚沐的轻语而感到甜蜜的悸动。 他打开礼盒。 是一对情侣对戒,为方便穿戴还各自配了金色的链条,可以用作项链。 贝季风取出其中一枚,仔细端详了一下,是法国珠宝奢侈品牌梵克雅宝于去年年底推出的童话系列饰品。 “小王子与他的玫瑰花?” 贝季风笑了,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如今半寄宿在他家中的白毛团子。不需要楚沐再说更多,他也明白了“小王子”这个名字的真正含义。 楚沐拿过那枚刻有经典的小王子图案的戒指,戴到了贝季风的脖颈间。金色链条触碰到滚烫的皮肤,令贝季风不由瑟缩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楚沐微微低下头,在自己的发间落下一个神圣的吻。 太过虔诚,他想。贝季风不迟钝,他能看得出来自己于楚沐而言的意义早已超过一般的情侣,但这并没有给贝季风带去多少喜悦,反而会让他忧心忡忡。 他也会不安。 生怕自己会让楚沐失望。 不过,这显然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 贝季风拿过另一枚戒指,站起身,同样为楚沐戴上。 男人看着他微醺又专注的模样,在贝季风收回手的刹那,犹如本性暴露一般,楚沐用力而有些粗鲁地将他抱到高脚凳上,掠夺着他的呼吸和双唇之间甜美的酒香。 回去的路上,贝季风坐在副驾驶座里昏昏沉沉,他的目光几乎黏腻在楚沐的身上,一如十五岁时的模样。 吉普车停进车库。 贝季风低着头在车门边磨磨蹭蹭,无需更多的语言,楚沐就会意地将他抵在车门上亲吻。 他们专注地拥抱彼此,一边亲热,一边推推搡搡地走进门厅。 本应寂静无人的房子里此刻灯火通明,然而全情投入的贝季风压根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先反应过来的是没有喝醉的楚沐,深邃的眼瞳在对上意料之外的身影时兀地一缩。 他近乎手忙脚乱地安抚住索吻的贝季风,下意识地后退。 “贝贝。”楚沐轻唤一声。 贝季风睁开迷蒙的眼眸,“嗯?”发出一声类似于不满的哼声后,他的视线顺着楚沐的目光望去。 第72章 乔娅与贝森远比肩站在客厅边,男人身穿黑色的毛衫与灰色的休闲裤,一副无框眼镜架在鼻梁上,将斯文与正经表现得如教科书般经典。女人则穿着一条高雅的长裙,褐色的长卷发、混血的面孔,漂亮又端庄。 楚沐不是第一次见到贝季风的父母。 在他十七岁的时候,就艳羡地窥探过这对理想中的父母的模样。 第39章 父母 楚沐忐忑不安地坐在餐桌边,闪烁的目光时不时地望向贝季风的侧脸。后者的酒醒了不少,但眉眼间多了几分疲倦,是在连日的工作中堆积下来的。 “你们没说过要回来。”贝季风道。 他似是在抱怨这种类似于突击检查的行为,不过语气不显得生气,也没有真正感到不耐烦。 乔娅带着笑意解释道,“这次的圣诞节和新年都没能抽出时间来陪你,我们就想着趁生日的时候给你一个惊喜。” 贝季风无奈道,“只有小孩子才会喜欢惊喜,妈妈。” 他起身为贝森远和乔娅切了几片牛排,餐桌上还放着夫妻两人特意准备好的蛋糕与大餐。尽管贝季风嘴上那么说,可楚沐听得出他其实很高兴。 “你只是不再需要我们给你准备惊喜了。”坐在主位上的贝森远意有所指,镜片后的锐利视线落到贝季风身边地位置上。 楚沐几乎不敢与他对视,手心里不由得冒出热汗。 不得不说,贝季风的五官与贝森远很像,但也仅仅是五官,这对父子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贝森远一看便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他严肃而刻板,更带着多年来在商场谈判桌上练就的极端压迫感。 早些时候,贝季风在门厅已经为他们做了相互介绍,但贝森远夫妇没有太明确的表示,只是以体面的客套将楚沐请进了家门。 到了餐桌上,贝森远才仔细打量起他,“我在lse见过你。你参加了34届全球大学企业管理挑战赛,我记得你们小组还获得了亚军。” 楚沐和贝季风同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前者是因为没想到贝森远会记得多年前的那一面之缘,而后者则诧异于楚沐从来没谈论起过此事。 贝季风虽然对商业没有兴趣,但在家庭环境的渲染下,多少也知道这项赛事在商业圈里的含金量——包括贝嘉在内的大部分全球领军企业都十分关注挑战赛的决赛圈,表现出色的选手往往会成为各大企业竞相争夺的储备人才。而近几年崭露头角的一些年轻风投团队也大多都有参与过该项赛事的履历。 贝季风不由想起楚沐确实在傅珏面前提起过自己是学商出身,可他们之间似乎从未谈论过类似的话题。在这短短两个月的交往里,他们的话题很少偏离《破光》和电影,意识到这一点,贝季风皱了一下眉——那都是他感兴趣的,却未必是楚沐的。 别的不说,仅仅是能让贝森远留下印象这件事就足以证明楚沐当时的表现必定不俗。 可楚沐从没提起过,他鲜少聊起在英国的生活,或者说——贝季风垂下眼睫,他隐隐感觉到楚沐很少谈论自己的事。 两个月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却也不够长。他们仍在谨慎又小心翼翼地磨合,贝季风认为,既然楚沐不主动提起,那便是还没到毫无保留的时候。 他可以等。 贝森远和乔娅没有留他们太久,夫妇两人刚下飞机,也想早点休息。 楚沐本打算回去,但乔娅在上楼之前特意邀请他留宿,让他不要因为他们的出现而在深夜里来回奔波。 “你妈妈不知道我就住在隔壁吗?”楚沐问道。 他站在沙发后,为贝季风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不知道。”贝季风回答。洗完澡后,他的酒意彻底清醒,此刻半眯着眼睛舒服地享受着对方的服务。这话说完,他才发现有歧义,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是指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 楚沐的动作戛然而止。 贝季风仰头望去,就见男人的面色变得阴郁而僵硬。 “怎么了?” 楚沐发白的嘴唇数次翕动,他将毛巾放到一边,“你有没有……和他们说过我以前……”他无比艰难地开口。 话没说完,贝季风就明白了楚沐的担忧,那双明亮的浅棕色眼眸凝望着垂首的男人。 “我没有,但刘姨知道的,他们肯定都知道。”贝季风没有遮掩地说道,他覆上楚沐搭在沙发背上的手,那有些冰凉,“而且……” 贝季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而他的停顿无疑加剧了楚沐的不安。 “而且什么?”男人低声追问。 他很难想象贝森远和乔娅在知道他曾男扮女装地骗过贝季风后,还能接受现在的他成为贝季风的男朋友。 “坐过来。” 贝季风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他穿着长袖t恤与运动裤,与西装革履的模样相比清爽许多,也更有十五岁时的影子。 楚沐迟疑着坐到沙发上,他不安地望向盘腿面朝自己的男孩。 这或许是个契机,贝季风想,如果他们要长远地走下去,那就不可能不谈论过去。 他拉着楚沐的双手,开口道,“我以前和你说过我不喜欢男生。” “嗯,”楚沐垂着眼,视线停驻在贝季风搭在他手心里的手背上,“你也说过后来你遇到了一个人,他让你觉得男生也可以。” 第73章 “那人就是你。” 贝季风没有任何停顿地接过他的话,楚沐兀地抬头,面露几分惊讶。贝季风忽然扬起唇角,他实在很难理解为什么楚沐没能联想到自己。 “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没考虑过自己的性向。”贝季风耸耸肩,“没人对我有类似于恋爱的吸引力。当我知道你在骗我的时候,我很生气,但不是因为你是男生,而是因为被欺骗。那天……”贝季风捏紧了楚沐的指尖,“我说的都是气话,包括不想见你这件事。后来慢慢冷静了,我才开始审视对你的感觉和自己的性向。” 楚沐专注地听着贝季风的解释。 曾经,他就是这样祈求的,祈求贝季风只是在生气,而不是真的彻底厌恶了他。 在过去的岁月间,每每想起那句“不想看见你”,楚沐都觉得很难过。 “我不是一个人在摸索。我问过我妈妈和舅舅,我舅舅是……”贝季风笑了笑,“他有一个丈夫。” 惊讶的情绪从楚沐的眼瞳中一闪而逝。他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同时,他的眼底仿若燃起了灼灼的火焰——丈夫,他在心底默念这个称谓。 “所以,”贝季风的声音变得很轻柔,“我想我妈妈可能知道得更多一些。和她聊完以后,我就回潭景湾了,我想找你,可是你已经离开了。” 贝季风有些惆怅,不过他确定自己已经对十五岁时发生的一切都释怀了。这段时间,他没开口提过去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楚沐。 他不确定对方愿意回忆多少。 楚沐沉默着,许久都没有说话。 如果是十七岁的他,一定会无比遗憾他们之间的错过,但现在的他却只感到庆幸——贝季风没有参与或是见证他最糟糕的一段岁月,而是在他最好的时候才与他重逢。 贝季风半跪在沙发上,倾身给了楚沐一个拥抱。 他以为他还在担忧与不安。 “他们会喜欢你的。”贝季风说着,安慰地拍了拍楚沐的后背。而后他笑了,带着点狡黠与得意,“因为我喜欢你。”他在楚沐的耳边轻轻道。 这是第一次。 楚沐想,同时,也铭记着。 这是重逢之后贝季风第一次对他说“喜欢”。 贝季风闷哼一声,转眼间天翻地覆,他被男人猛地压进了沙发里,用力而粗鲁,好在楚沐的手心还是及时护住了他即将撞上扶手的后脑勺。 “还能再表里不一些吗,楚老师?”贝季风抓狂地叫道。 楚沐深情而专注地看着他。 贝季风平复了因惊吓而疯狂跳动的心脏,但很快又在对方的目光中产生了另一种狂乱的心跳。 其实,他很喜欢这样的反差,喜欢隐藏在楚沐温柔、漂亮的外表之下的渴求与疯狂。 “我爱你。” 楚沐吻了他。 贝季风的指尖微微发颤。 轻声的爱语仿若不存在一般迅速消散在空气里,但贝季风确信自己听到了。 楚沐说的是“爱”,而不仅仅是“喜欢”。 四天后,乔娅以贝森远、贝季风俩父子都忙于各自的工作为由,单独向楚沐发出了一份邀请——请求他以男伴的身份陪同自己出席一场《ba》主办的内部派对。 楚沐不确定自己该感到受宠若惊还是该惶惶不安,但很显然,他没有拒绝的立场。 派对的会场定在市中心的梵迪酒店。当晚,贝家的司机负责接送他们,楚沐身穿贝季风于前一晚特意为他挑选的正装礼服。 通常,这种时尚杂志的内部派对规模并不大,也不对外公开。受邀参加的除了《ba》的管理层外,便是长期与其合作的设计师、摄影师、模特、品牌方等,都是时尚圈的名流,几乎看不到娱乐圈人士的身影。 楚沐很擅长察言观色,只要他愿意下功夫,在这样的社交场合里,他能表现得游刃有余。 乔娅挽着他的胳膊穿梭于会场,应酬往来的宾客。周围掀起了一些猜测的议论声,但乔娅丝毫不在意,也没有在介绍时提起楚沐与贝季风的关系——事实上,楚沐仍然不确定乔娅如何看待他们之间的事。 她表现得很客气,也很亲切,却始终没有提起楚沐最在乎的话题——贝季风。 派对开始二十分钟后,会场掀起了一个小高潮。 近期正处于娱乐圈话题中心的李荣垣走了进来,所到之处引起阵阵骚动。彼时,楚沐正站在乔娅的身侧,而后者正和《ba》大中华地区分社的总负责人林雯交谈着。 三人循声望去。 在看清李荣垣的面孔时,楚沐握着酒杯的手颤抖了一下,他克制地将高脚杯放到一旁的自助餐桌上,竭力保持面上的镇定。 深邃的眼瞳淡淡看向乔娅,后者的面色晦暗不明,很难判断她是否提前知情,或是……这本就是她的刻意安排。 楚沐黯然地垂下眼帘。 第40章 李荣垣 “乔总,我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李荣垣李影帝,我们打算邀请他担任《ba》创刊20周年纪念刊的封面模特。” 林雯将李荣垣引荐到乔娅的跟前。 “这位是我们《ba》的创始人,欧洲刊的总编jorya adornato。” 李荣垣绅士地虚握住乔娅的指尖,行了一个吻手礼。 尽管如今的他已年近五十,但依然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不过是四十左右的年纪,正值一个男人最成熟、最具魅力的时刻。 第74章 不仅如此,他的五官、肤色,甚至是眉宇间的气韵都极其符合亚洲人对“英俊”的审美与定义。或许,正因如此,李荣垣时隔多年的复出依旧广受影迷的欢迎和期待。 乔娅的嘴角始终挂着浅淡而体面的微笑。 当林雯与李荣垣的注意力放到楚沐身上时,她才开口,“林主编,你招呼着。我和小楚上楼坐会儿。”她嘴角的笑意淡了些,视线扫过李荣垣欲言又止的面孔。 二楼是一间间私密的包厢。 乔娅倒了两杯白葡萄酒,递给楚沐一杯,“今天谢谢你,小楚。” “没什么。”楚沐淡淡回应,眼眸低垂。 他坐在靠窗的桌边,乔娅将酒瓶放回酒架上,包厢里一时很沉寂,只剩下乔娅的高跟鞋踩过地面发出的清脆声响。 “我很抱歉,”乔娅坐到他的对面,“我不知道林雯会邀请李荣垣先生。” 她的语气很真诚,楚沐抬眼能看见她略带几分歉意的神情。然而,在松出一口气的同时,楚沐并没觉得好受多少。这恰恰证明了贝季风的父母对他的过去了若指掌。 楚沐抿了抿被酒精浸润过的嘴唇,他很想说自己与李荣垣没有任何关系,但最终他只是保持了习以为常的沉默。 “我和森远不是合格的父母。”乔娅说道,“我们陪伴在小风身边的时间很少。所以——”她温柔地笑了一下,才继续道,“当他告诉我他可能喜欢男生的时候,我很惊讶,也很不安,因为就在几个月之前,我才从刘姨那里得知他有了喜欢的‘女孩’。直到弄清楚你们是同一个人之前,我都很困惑。” 楚沐哑着嗓子开口,“我不是故意要骗他的。” 说完,楚沐才悲哀地意识到这么多年,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只会这一句苍白的辩解。他深深地凝视着乔娅,生怕从对方的口中听到任何否定自己的话。 但没有,乔娅似乎体谅了他。 “我说这些不是要你的保证,而是希望得到你的原谅。”乔娅温和道,“为了确保小风没有遇到危险,我们当年做过一些调查,关于你和你母亲的。”她微微低下头,语气诚恳,“我很抱歉,小楚。” 楚沐有些恍惚。 他分辨不清乔娅是在为窥探了他的隐私而感到抱歉还是在为他不堪的成长经历感到遗憾。 可毫无疑问的是,她展现在楚沐面前的是一种与楚洁截然不同的母亲形象。 得体、理性、温柔。 贝季风就是在她的教育与指引下长大的。如果这都不算是合格的父母,楚沐不知道还有谁配称为父母。 他的母亲——楚洁总是陷在自己疯狂的幻想中,永远的歇斯底里。楚沐一度以为她没有爱,也没有心,至少没有一个母亲对儿子应有的爱与善意。 楚沐很想向乔娅展露出微笑,以此博得好感。可善于伪装的男人此刻却做不出这个表情,他的唇角扭曲地颤动着,牙关紧咬,将即将奔涌而出的情绪狠狠压下。 似是看出他的波澜,乔娅体贴地起身,“我下去走走,你可以在这里等我。” “抱歉,阿姨。”楚沐轻轻道。 乔娅听见了,在门边顿了顿脚步,而后悄然离去,将独处的空间留下。 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幕,楚沐第无数次地回想起那个无比渴望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的十七岁的自己。 往事不可追,他终究是错过了自己的救赎。 楚沐仰起头,疲倦的眼角有些许发红。 可是现在,他有贝季风了。 楚沐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 片刻之后,有人敲响了包厢的门。伴随沉重的“咚——咚——”两声,双开门被打开。 楚沐原以为会是乔娅,但出现在眼前的人是李荣垣。 今晚是楚沐第二次见到李荣垣本人。 第一次是在柏林电影节的庆功派对上,李荣垣陪同方若琳出席,而楚沐则跟在阙青的身边。李荣垣只看了他一眼就愣住了,神色荒诞、面色苍白。 楚沐想,阙青一定等这一幕等了很久、很久。 荧幕与海报有后期的加持,也有演绎他人的成分在其中。在褪去这些修饰以后,楚沐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与楚洁有多相似——因为他就是被这么抚养长大的。 楚洁一直在他的身上寻找着自己生育前的幻影。 楚沐这一生演绎得最完美、也最漫长的角色就是他的母亲。 当然,他的外貌还是遗传了一些李荣垣的气质与特征。只要以楚洁为接点,就不难猜测到他们之间可能会拥有的血缘关系。 至少,李荣垣在那一面之缘里就有了这个合理的怀疑。 “楚沐。”他叫了他一声,深邃的眼瞳中带着欣赏的打量与几分可笑的欣慰。 楚沐站起身,疏远地回应,“李老师。”他的目光没有看向他。 李荣垣露出一个苦涩的笑,“阙青告诉我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没有人会不知道你是谁。”楚沐讽刺地扯了扯嘴角。 李荣垣在他五步开外的地方停住脚步。英俊的面孔因期望之外的回答而难掩失望的神色。 “这两年我一直在尝试联系你,但你的经纪人说你不想见我。”为了让气氛轻松一些,李荣垣耸耸肩,半是抱怨半是调侃地说道,“他不是个好应付的人。” 第75章 “他只是在说实话。”楚沐终于掀起眼帘,淡淡撇了一眼这位不速之客。 李荣垣克制着语气中的焦急,“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他说道,“我不知道你的母亲是怎么提起我的,但我当年确实不知道你的存在。如果可以,我想弥补。” 他说得很真诚。 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方若琳看重事业,这些年从未退出过大荧幕,甚至还接拍了不少电视剧,繁忙的工作行程让她从未有闲暇照料家庭。 她和李荣垣一直没有孩子。 楚沐拿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 “不用。”他的语气依旧淡泊,听不出喜悦,也听不出愤怒。 十七岁以前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他都在期望“父亲”的出现。 可没有就是没有。 对二十六岁的楚沐而言,父亲早就成为了不需要的存在。 李荣垣没有离开,反而有了延长这场谈话的趋势。 他坐到方才乔娅所坐的位置上,这让楚沐蹙了蹙眉。 “我花了很多时间去了解你。”李荣垣说道,“除了阙青,还有你合作过的演员、导演,你的高中同学、高中老师,我也尝试联系过你的外公、外婆,但他们没有见我的意思。” “你到底想说什么?”楚沐打断他的话,透露出几分不耐烦。 “我是想告诉你,我在努力了解你。”李荣垣看向他,“你的高中老师说你的成绩很优秀,只可惜……”他发出一声无比遗憾的叹息,“楚洁她……” “不要提她的名字。”楚沐握紧了双拳。 李荣垣惊讶于他的愤怒,但很快又自以为了然地点点头,继续说道,“楚沐,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我会向你证明我和她不同,我会成为一个好父亲。你喜欢演戏对不对?以我的地位,能帮你在演员这条路上走得更远。” 楚沐已经记不清自己曾幻想过的父亲是什么模样了。 但眼前的李荣垣让他感到无比的真实,真实到令人生厌的程度。 “我不需要。”他又一次说道,“我的人生无论好坏,都不需要父亲。” 楚沐垂下眼帘,拒绝的意图表现得很清晰。 李荣垣是真的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执意地拒绝自己。 他的地位、他的财富,理应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 “是不是楚洁当年和你说过什么,我们分手的时候我确实不知道……唔!” 后面的话,李荣垣没能说完。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闷哼,楚沐的拳头砸落到他的唇角,又猛地揪起熨烫体贴的衣领,用力将他压到墙面上。 李荣垣尝到了一丝血腥气,半边脸颊阵阵发麻。他闷咳了几声才缓过气来,无比震惊地看向楚沐。 “我说过,不要提她的名字。”楚沐咬牙切齿道,眼眸中迸发出明显的愤怒,“你没有这个资格。” 李荣垣想错了。 楚沐不想从他的口中听见楚洁这个名字,不是因为他的母亲曾给他造成多大的伤害,而仅仅是因为李荣垣不配。 “是,”楚沐冷笑一声,后退几步,放开了他,“你永远可以拿不知道当借口。你要我给你一个机会,那谁来给我妈妈一个机会?” 李荣垣很茫然,他听不懂楚沐的话,也未曾想过在那段畸形的成长经历之下,楚沐依然选择维护楚洁。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乔娅与林雯同时出现在门边。 “我的天,”林雯惊慌地走到李荣垣的身边,“这是怎么回事?” 李荣垣的嘴角被咬破了,还有一圈即将浮现得更明显的淤青。 看见乔娅,楚沐清醒了几分,但未等他开口,乔娅就缓慢地摇了摇头。 “林雯,我们先回去了。”她丢下这句话,嘴角已经没有了体面的笑。 回潭景湾的路上,楚沐很沉默。 他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向乔娅道歉或者解释,可他实在不想再谈论刚刚发生的一切。 幸运的是,乔娅给了他空间与尊重,没有追问,也没有空洞地安慰。 楚洁不是一个好母亲。 楚沐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评价她的,包括他的外祖父母,也包括他的心理咨询师,却从来没有人批判过他不存在的父亲。 咨询师曾开导过他,告诉他这种为一个虐待自己的人辩驳的行为很不健康。 可凭什么呢? 楚沐一边想一边回忆着楚洁歇斯底里的每一幕,他见证过她的痛苦、承受着她的痛苦,而在那每一分、每一秒里,李荣垣都在“不知情”的旗帜下享受着生活、成就着事业。 诚然,没有人可以保证如果李荣垣不缺席,他们就会组成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但在楚沐看来,李荣垣确实夺走了楚洁成为一个好母亲的机会。 人们总是在批判抛弃孩子的母亲有多狠心,却忘了问一句父亲在哪里。 第41章 话题 楚沐躺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在熟悉的黑暗中寻找归属感与安全感。 他曾以为如果没有贝季风,他永远不会再回到这栋房子里,然而无法否认的是,这间填满他所有糟糕、不堪回忆的房间依旧能给予他最实在的平静。 楼下传来密码锁解锁的声音,脚步声由远及近。 楚沐知道来人是谁,除了贝季风,他没赋予任何人解锁的权限。 第76章 虚掩的房门被推开,楚沐准备好了迎接刺眼的光亮,但贝季风没有开灯。 楚沐感觉到身侧的位置陷了下去,贝季风坐到了床沿边上。 他握住了他的手。 楚沐的另一只胳膊搭在眼眸上,他苦笑一声:“我是不是搞砸了?” “没有。”贝季风轻轻道,“我妈妈觉得很对不起你。” 楚沐没有说话,但当贝季风的指尖摩挲过他的手背时,他颤动了一下。 “我能开灯吗?”贝季风问道。 “嗯。” 床头柜上的复古台灯散发出暖橙色的光亮,映照出楚沐的面孔。他还没有换衣服,也没有卸妆。 贝季风低头看向他的手,指关节的部分因那实打实的一拳而变得有些红肿。 他松开他的手,走出了房间。 察觉到对方远去的动静,楚沐放下胳膊,长久陷于黑暗的眼瞳在接触到光亮的那一刻兀地一缩。 大约五分钟后,贝季风拿着两瓶冰水回到了楚沐的身边。 “嘶——” 刺痛的凉意毫无征兆地落到肿胀的关节处,楚沐皱了皱眉。贝季风放轻动作,一边观察他的神色,一边转动冰冷的矿泉水瓶。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楚沐专注地看着他,而贝季风则漫不经心地环视了一圈四周。回申城后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们都待在隔壁,这还是贝季风时隔多年后第一次踏入楚沐的卧室。 整个房间的色彩已经焕然一新,简约的北欧风取代了当初近乎奢华的粉红,但陈设的布局却没有太多的变化,贝季风依然能从中找寻到过去的影子。就好像楚沐摆脱了这里,却又无法完全将它从生命中割裂。 贝季风在恍惚间意识到,楚沐理应是不喜欢这里的。 “贝贝,”楚沐收回手,“好了,不严重。” 他坐起了身,拿过贝季风手里的冰水瓶,放到一边。然后,楚沐轻柔地抚上他的脖颈,用一个吻夺回了贝季风的思绪。 他担心他会在这间房里想起自己被欺骗的过去。 但是,当第三个吻靠过去时,贝季风别开了脸,浅色的眼眸低垂着。 楚沐的呼吸不由一滞。 在他紧绷的情绪里,贝季风牵住他的手,问道,“你想聊聊吗?” 楚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聊什么?” 你父亲。李荣垣。你的母亲。你的过去。 诚然,贝季风知道楚沐的出身,也能从江城提供的资料中隐隐约约猜测出对方的成长经历,但那不够,苍白的陈述性文字根本代表不了什么。贝季风更想知道的是楚沐如何经历那一切、看待那一切,如今又是如何接受的。 无数次,贝季风都不理解,为什么明明就是发生在隔壁的悲剧,他却一无所知。 江城却宽慰他说那很正常,大部分的时候,家庭间的纷争就连来往的亲属都未必能看透和谐的表象。 “都可以。”贝季风说道,没有强求某一个话题。 但在经过今晚的插曲后,楚沐很清楚他想要听什么。坦白说,楚沐觉得自己并不排斥告诉贝季风,他甚至愿意利用那些经历去博得贝季风的同情和关爱,可是真当话到了嘴边,他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沉默持续地在寂静中蔓延。 这让楚沐想起了第一次走进咨询室的场面,他用力地收拢指尖,紧抓住贝季风的手。 他不想提。对谁都不想提。 楚沐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但他害怕拒绝会让贝季风失望。 “我们也可以做点别的。” 贝季风用指尖触摸他的脖颈与喉结,带了点调情的意味。贝季风细致地描摹那处凸起,与大部分人相比,楚沐的喉结很不明显,不仔细观察或是不去触碰几乎很难注意到。 楚沐抬头,深深地注视着那双浅色的眼眸,微弯的眼角隐含着笑意。 “我喝酒了。”他哑着嗓子道。被贝季风触碰的地方产生一丝丝悸动的电流,楚沐缓缓眨了两下眼睛,语气带了些委屈,“状态不好。” 贝季风愣了愣,旋即了然地轻笑出声,颇有些得意地跨坐到男人身上,“挺好,平时太凶了。”他环抱住楚沐,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发丝。 事实证明,除了带着点酒香味的吻外,贝季风是一点都没感觉到所谓的“状态不好”。 乔娅与贝森远在申城逗留了小半个月。 春节假期的时候,他们在院子里举办了一个烧烤派对。 餐桌边,楚沐与贝森远聊得很投机。 这多少有些出乎贝季风的意料,因为两人都不是健谈的类型,唯一能让贝森远打开话匣子的只有金融咨询与商业行情。 起初,贝季风还能在他们的谈话里插上几句,但随着话题从新兴企业转向更专业化的金融投资,贝季风就只有低头烤肉的份儿了。 他的心情不禁有些复杂,一方面为男朋友和父亲之间的融洽相处感到安心,一方面——无论是贝森远还是楚沐都没这么忽略过他。 晚餐后,楚沐开着贝季风的红色吉普车带他出去兜风。 春节里的申城街道总是显得空旷又冷清。他们一路开到佘山的山脚下,吉普车占据了一整个露天停车场。 贝季风拉着楚沐的手坐到车前盖上,他兴奋而雀跃的表情让楚沐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某个追求浪漫的小男孩硬拉着他在暴雨天攀上山顶。 第77章 他可以包容贝季风的每一个跳脱的奇思妙想。 “你和我爸爸妈妈相处得挺好。”贝季风说道。他抱着楚沐的胳膊,将下颚抵在他的肩头上,“我就说他们会喜欢你的。” 楚沐披散着头发,低头笑了笑,“我以为你刚刚在吃醋。” 贝季风努努嘴,不满地轻哼几声,“我确实不喜欢你在我爸爸面前表现得比我更优秀,也不喜欢你们有更多的共同话题,但是——”贝季风正了正颜色,眼眸认真,“我也挺高兴的。”他发自内心道。 坦白而言,这个进程有些过快了。 贝季风没想过会在开始交往后没几个月就让楚沐与家人见面,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巧合。不过,真当楚沐与他们坐在同一张餐桌上时,贝季风又觉得很庆幸,他的楚老师值得体验这些。 贝季风用指尖拨弄着楚沐的发丝,后者闭上眼眸任凭他触碰。 “我还没给你看过江空送我的生日礼物。”贝季风忽然说道。 他跳下车,从堆在后座的购物袋里找出一本精装的相册——不厚,大约只有二三十张照片。楚沐翻开封皮,里面全是那天聚餐时的照片,有他在车上亲吻贝季风的画面,也有打台球时贝季风看着他的画面。 每一张照片都显得登对、温馨,充满了浪漫的张力。 “他是个前途无量的摄影师。”楚沐评价道,眷恋的目光不舍地浏览着。 贝季风靠着他,笑得很开怀。 申城的天气逐渐回暖。 贝森远和乔娅回了欧洲,离开的那一天,是楚沐开车送的机。 四月,《破光》发布了第一支预告片,反响热烈。 在与楚沐和池宇宁双方的团队沟通后,《破光》的最终番位确定为双男主,与电影有关的采访活动陆陆续续而至。这意味着楚沐终于结束了长达三个月的假期,周宇飞为他挑选了一些网络采访与平面拍摄的工作。 楚沐将担任《bamp;a》六月刊的封面模特。 中旬的某一天,贝季风带着四十杯咖啡来到摄影棚。白色的背景布前,楚沐身穿一件半露肩的白色衬衫,纤瘦的脖颈上围着一圈花色丝巾,长发披散,漂亮的面孔被浓艳的烟熏妆装点,聚焦的照明灯使得他的肤色更加透白。 伴随摄影师不间断的快门声,楚沐摆出一个个不同的姿势、神情,专注又专业。 贝季风没有提前告诉他自己会来探班,只在出发的半个小时前知会了周宇飞。自楚沐开始工作后,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好好见过面了。 贝季风吩咐小于将咖啡分发给现场的工作人员,自己则悄悄地待在角落里,观摩拍摄工作的进行。坦白说,贝季风自认不是黏人的类型,在分开工作的这段时间里,他几乎没有怎么思念过楚沐——没有空闲,也没有精力。 然而,此时此刻,在休息的状态下,在真的见到楚沐以后,他发现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拥抱他、亲吻他。明明人就在跟前,思念却能波涛汹涌。 “小楚,很完美。”摄影师按下最后一次快门,称赞道,“今天状态不错。” “谢谢。”楚沐回应,疏远但礼貌地点了点头。 离开拍摄区域后,疲乏与厌倦的情绪爬上楚沐的脸庞,直到他看见贝季风向他走来,漆黑的眼瞳才闪烁出光亮与喜色。 当贝季风站定到他面前的时候,楚沐的指尖激动地战栗了一下,但他忍住了在那么多人面前拥抱他的冲动。 小于动作麻利地收拾好东西,与合作团队打了招呼。托他的福,拍摄结束后没多久,楚沐就得以从摄影棚抽身。 从电梯到停车场,小于拎着包紧跟在他们身后,警惕地提防着周围的偷拍。贝季风与楚沐隔开了半步左右的距离,谁都没有说话,也不太有勇气与彼此对视。 但在商务车的车门被关上的同时,他们又都默契地给了对方一个深深的拥抱。 “怎么想到过来了?” 楚沐嗓音暗哑,他的鼻尖紧贴在贝季风的颈侧,吸吮着他身上清爽的气息。 贝季风似是安抚地顺着他微弯的后背,“来兑现在云南的承诺。” “嗯?”楚沐一时没想起来。 小于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后视镜,“贝导,往哪儿开?” 贝季风弯起眉眼,“贝嘉酒庄。” 第42章 酒庄 贝嘉旗下的酒庄位于中环与外环的交界之处,是贝森远年轻时一手打造的,秉持着“佳酿共享”的理念,贝嘉酒庄每一季度都会举办品酒大会,平日里也对贝佳集团的vip会员们开放。 小于将车停到了酒庄的正门口,负责接待的陈经理候在一侧。贝季风刚下车,他便凑到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没事,是我没说清场。”贝季风道。 他牵着楚沐的手穿过酒庄的前厅。品酒的地方就在葡萄园前方的建筑群里,贝嘉的会员可以选择在餐厅、吧台以及露天的中庭里举办他们的品酒会,而像贝季风这样的vvip则拥有一栋专属的二层楼小别墅。 在经过中庭的时候,楚沐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谢可、周恺,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申城世家子弟。想来几分钟前陈经理就是在告诉贝季风今晚酒庄里还有别的客人。 隔着一扇扇精美的法式落地窗,周恺也看到了贝季风和楚沐,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两人相牵的手,又悻悻落到酒杯中。 第78章 谢可转了转眼睛,没有错过这一幕,“让我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吧,周恺。”他扬起一抹狡黠的笑。 走廊里,贝季风看见了迎面走来的陆俊——谢可的身边似乎永远有他。 陆俊戴了一副无框眼镜,看起来斯文又瘦弱。在看到贝季风的那一刻,他挑了挑眉,但贝季风却像是压根没看见他似的,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着。 “恭喜,第一部独立执导的院线电影终于要上映了。” 陆俊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顿住了脚步。贝季风淡淡瞥了他一眼,眉宇间本有的喜色渐渐冷却。 楚沐知道他们认识。 申城戏剧学院会在官号上定期更新学生的优秀作品,可以说,贝季风与戏剧影视文学专业的陆俊的合作几乎贯穿了他们整整四年的本科生涯,而贝季风与郁夏的合作是自转战短片与微电影后才开始的。 “谢可的新作品差不多也是下半年上映,周影帝主演,我们……” “没有竞争的必要。”贝季风转身打断他的话,“你和谢可都不是值得我竞争的目标。” 陆俊眯起眼睛,“是吗?你也就现在能装清高,谢可的票房数据和简安楠不相上下,值不值得竞争、能不能竞争由市场决定,这话还是你对我说的。” “我也说过,我容不下抄袭的人。”贝季风往回走了两步,与陆俊针锋相对,“你还能在影视圈里蹦跶的唯一理由是我想息事宁人。” 他的语气尖锐又凉薄。说完,贝季风转身离去。 独栋的小别墅里,侍酒师为他们准备好了品味的红酒,都是贝季风早些时候精心挑选的。有贝嘉酒庄引以为豪的经典自产酒,也有贝森远托人网罗而来的珍贵收藏。 “90年的波伊雅克,试试?” 楚沐接过酒杯,轻轻摇晃,从色泽、香气一一品鉴。 贝季风注视着他漂亮而修长的指尖,试图将从自己从方才的插曲中抽离,这个理应美好的夜晚不该被破坏。 “《破光》定档了。”他忽然道,“8月21日,暑期档的末班车。今早刚和陈依确定。” 楚沐的眼瞳微张,顿时明白了贝季风带他来这里的意义——庆祝,独属于他们两人的庆祝。他看着眼前的青年不自然地摸摩挲着高脚杯的杯沿,不禁轻声询问,“紧张?” 贝季风不太好说。 原本他只有兴奋和期待,迫不及待地想要和楚沐分享,但遇到陆俊——两年前的某些记忆卷土重来,令贝季风萌生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感。 但他摇了摇头,握住楚沐的指尖,“还好。” 楚沐起身,绕过圆形的高脚桌,走到贝季风的跟前。在对方困惑而明亮的目光下,他低头,在混杂着酒香的亲吻中与之缠绵。 窗外,皎洁如银盘般的明月高高悬挂在夜空。 客厅的玻璃茶几上放着形状各异的醒酒器,贝季风靠着楚沐,坐在茶几与沙发间的白毛地毯上,浅棕色的眼眸朦胧而迷醉。他还能感觉到楚沐时不时地落在他的颈侧与耳廓上的吻,酥麻酥麻的触感与灼热的酒意相辅相成,让他几乎要融化在其中。 在意识彻底变得混沌之前,贝季风抓住最后的一丝清明,他指尖在茶几的边沿来回滑动。 “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他说道。 “嗯?” 贝季风抿了一下唇,酝酿片刻后才开口,“我想在市中心找间公寓。” 楚沐从他的脖颈间抬起头,眉间微蹙。 “潭景湾到工作室太远了。” “你有车。”楚沐收紧了圈在他腰际的手臂。 贝季风顿时明白自己没把话说清楚,他笑了一下,侧过头看向楚沐,“我的意思是我们要不要住到一起,在市中心找个公寓或者房子,我名下有一些,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楚沐深深地注视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贝季风在对视间败下阵来,他摸了摸红透的耳垂,似是赌气地嘟囔道,“不愿意就算了……” “好。”楚沐应道,漆黑的眼瞳显得更加温柔。 贝季风满足地勾起唇角。 楚沐一直以为自己对贝季风的感情早就到达了顶峰,早已充盈,但此刻,他意识到这份感情或许永远没有尽头,因为贝季风永远有本事让他一天比一天地更爱他、更需要他。 同居的事敲定起来容易,但真正住到一起却是两个多月以后的事了。 两人都有各自的工作行程要忙,光是凑到一起选房子就花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贝季风在市中心共有两套空置的公寓和一栋小别墅,都是贝嘉参与开发的项目。不过最终,三处住宅看下来都不太尽如人意,楚沐倒是不拘住在哪儿,可贝季风在这方面却很挑剔。 小别墅太难打理。一处公寓环境太嘈杂,周围不是夜店就是酒吧,一片灯红酒绿,而剩下一处公寓的装潢与布局则恰好与贝季风的审美相悖。他喜欢空阔、简约、前卫的北欧风,但那处公寓却是典型的美式风格。 周五傍晚,楚沐刚结束一支广告的拍摄。周宇飞送他到季风工作室的门口。 前厅里已经挂出了《破光》的定档海报,楚沐朝前台点了点头后,就径直往贝季风的办公室走去。忙碌的工作人员对于他的来访已然习以为常。 贝季风正摆弄着笔记本电脑,小巧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蓝光眼镜,乍一看与贝森远很像。 第79章 “可以走了吗?” 楚沐绕到桌后,瞥了一眼电脑荧幕,上面显示着一些楼盘信息。他拉开椅子,牵过贝季风的手,没让他再看下去。 “嗯,就走了。”贝季风摘下眼镜,揉了揉内眼角。 楚沐收走了他搁在办公桌上的车钥匙,“我来开。” 贝季风笑笑,没反对。楚沐替他合上了电脑。 吉普车在马路上疾驰。 贝季风在副驾驶座里休息了一会儿,再看向窗外时才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这不是回潭景湾的路。” 前方一个红灯,楚沐松开油门,缓缓踩下刹车。 “去看房子。”他说道,腾出一只手揉了一把贝季风的软发。 大约十分钟后,吉普车驶进星悦豪庭。 这是前几年由向阳地产开发的豪华住宅,不少当红明星都是其中的住户,比如苏恒。因此,贝季风之前来过一、两次,这里的格局很符合他的喜好,不过由于名下已经有不少贝嘉的房子,再加上潭景湾,贝季风从不觉得自己还需要另外购置房产,也就没有入手。 见楚沐将车停入地下固定车位的时候,贝季风还将信将疑,直到对方拿出印有星悦标志的房卡,他才无比肯定,“你在这里有套房子。” 楚沐扬起唇角,“和苏恒一起买的。”他用房卡刷了电梯的感应器,按下通往最顶层的按钮。 贝季风惊讶地张大了嘴,他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可笑,因为楚沐弯起了眉眼。 “你们关系倒是不错。”他吃味地嘟囔道,“我们看了一个月的房子,但你提都没提。” 楚沐的手心冒出热汗,“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他讨好地去牵贝季风的手,能感到对方真的有点不快。楚沐解释道,“我以为我们会在你的房子里找到合适的。” “那就是你不告诉我的理由?”贝季风瞪圆了眼睛,但话音落下,就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坦白说,他也没告诉过楚沐自己拥有多少不动产,作为贝嘉的继承人,那实在不太好计算,平心而论,以楚沐现在的身价也不太可能事无巨细地都向他交代清楚。 贝季风正想着撤回前言,楚沐却全然不介意,赔着笑,“我错了。”电梯门打开,他望向富丽堂皇的走廊,有些出神地说道,“之前一个人的时候,我没有住过来的打算,就没想到要告诉你。” “为什么?”贝季风不解。 楚沐不确定他是在问既然不住为什么要买还是在问既然买了为什么不住。 “我想有个归宿。”楚沐回答。 贝季风闪了闪眼眸,他想自己大约是猜对了——潭景湾的别墅再也不是楚沐的家,他在那里停留是为了别的什么。可能是为了自己,但贝季风并不好意思肯定这个太过自我中心的猜测。 楚沐按下密码锁,是贝季风的生日。 第43章 拉黑 星悦豪庭的房子是一梯一户,大平层,很敞亮,也很宽阔,开放式的厨房、餐厅,两间客厅,一大一小。大客厅里有壁炉,还有一架漂亮的、价值不菲的三角钢琴,但贝季风知道,楚沐不会弹琴。 他对音乐的唯一兴趣就是在两窗之隔的地方看自己弹琴。 弹那首幼稚又华丽的炫技神曲。 贝季风翻开琴盖,按下一个音,不太准,应该是没人调适、保养的缘故。 余韵在房间里回响。 贝季风环视四周,他渐渐明白了点什么——这间公寓的每一处都几乎顺着他的审美在装点,贝季风完全可以想象自己坐在那间被巨大落地窗包围的小客厅里的画面,一边享受着阳光,一杯品味着咖啡。 某个荒诞但又顺理成章的念头在他胸口涌起,令他的指尖都开始发烫。 贝季风绕着客厅走了一圈,他细致地打量着每一处的摆设,而楚沐仔细地端详着他的神情。 “喜欢吗?”男人问道,语气既有试探,亦有期待。 贝季风在小客厅的圆形咖啡桌前站定,背对着楚沐。 “喜欢。”他说道,嗓子因澎湃的情绪而黏糊,但终究没有夸张地鼻头发红、眼睛发酸。 怎么可能不喜欢? 这里是楚沐想要的归宿。 而在他的归宿里,早已有了,也永远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这份欢喜,太过厚重。 贝季风低头,深吸一口气。他转身看向楚沐,嘴角带着笑意,“但你知道我肯定会把这台美式咖啡机丢掉的,对吧?”他指了指一旁红色的家用咖啡机。 楚沐也笑了。他环抱住贝季风,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咖啡机能换,可我需要美式咖啡。” 贝季风毫不留情地掐了一把他的腰,惹来男人越发低沉的笑。他转过身,后背靠上楚沐的胸膛,再抬头时就见面前多了一串钥匙——是他的车钥匙,但上面多挂了一片门卡保护套。 “房卡,用来刷电梯的。”楚沐说道。 贝季风拿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下,倒不是对星悦豪庭的门禁卡多有兴趣,而是楚沐选择的卡片保护套是《群星》的周边,不仅套面上印有角色的头像图案,钥匙扣上也有同款的人偶挂件。 “弗雷?”贝季风挑挑眉,忍不住调侃,“楚老师,你有点幽默在身上啊。” “喜欢吗?”楚沐又问道。 第80章 贝季风转了转眼睛,露出一丝狡黠,“喜欢啊。”他勾下男人的脖颈,吻上了对方深邃又明亮的眼睛。 楚沐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嗓音暗哑,“别撩——” “就撩。”贝季风不服气地皱了皱鼻子,以飞蛾扑火的架势吻上了楚沐的喉结。 虽说星悦豪庭的这间房子在陈设、布局方面无需再改动,一切都很让贝季风满意。不过,真要入住,还需要添置一些日用品。 以往,贝季风都将这些杂事全权交给刘姨打理,但这回他更想亲手打理他和楚沐的家。从必需品的购买到行李的搬运,搬家活动又持续了大半个月。 直到七月初的一天,贝季风在江空的怂恿下举办了一场小型的乔迁宴。参加的人除了江空外,还有苏恒与楚沐的经纪人周宇飞。 打从中午开始,楚沐就在厨房里忙忙碌碌。 贝季风坐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欣赏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气氛温馨。 “刘姨每周会来帮我们打扫两次。”他边说边偷偷从手边的碗里拿了一颗番茄,塞进嘴中。 “好。”楚沐转身,无奈地看了看对方鼓起的腮帮子。 为避免贝季风在不知不觉中把招待宾客的食物都消灭完,楚沐将处理好的备菜都收到了对方够不到的烹饪台上。贝季风不太满意地嘟了嘟嘴,他旋即意识到这有些幼稚,也过于散漫——不像现在的他,也不完全像十五岁的他,而仅仅是在楚沐面前的他。 过去也是如此。 十五岁的贝季风明明在别人面前都懂得礼仪的尺度,可每每遇到楚沐,无论是生病寻求安慰的时候,还是要求对方为自己做饭、陪自己去看日全食的时候,都全然没有顾虑,放肆又任性。 “楚沐。”贝季风叫了恋人一声。 “嗯?”楚沐没停下手里的活。 贝季风神色认真,“你真好。” 楚沐顿了顿,回头看向他,“突然的好人卡?” 贝季风笑了,雀跃地蹦跳两下,凑到楚沐的身边。他把玩起对方束在脑后的长发,虽说屋里开了十足的空调,不过厨房里热气腾腾,楚沐的后颈上还是除了一层薄汗。 贝季风看着有点心疼,“头发这么长不热吗?夏天都不剪?” 楚沐一愣,看过去的目光带了几分迟疑,“你不介意吗?” “我?”贝季风惊讶道,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正要追问,门铃声却响了。 “我去开门。”贝季风说到。 门外的是江空与苏恒。 两人都带了乔迁礼物。 苏恒送了一台华夫饼机,江空送的是一面长方形的壁灯,中间镂空的部分可以装点照片。大约六、七点的时候,周宇飞带着两瓶品质优良的红酒上了门。 乔迁宴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左右。 最先离开的是周宇飞,他喝了两杯红酒,回去的路上喊了代驾。楚沐送他到电梯口,看着男人身上多出的神采与烟火气,周宇飞忽然有一种功德圆满的欣慰感。 他见证了太多个楚沐陷于思念与孤独的夜晚。 “就答应我一件事,”周宇飞拍了拍楚沐的肩,“公开前知会一声,别让我打无准备的仗。” “我会的。”楚沐勾勾唇角,保证道。 而另一边,喝醉的江空毫无形象地趴在沙发上。 苏恒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人菜瘾大。” 周宇飞带来的两瓶红酒至少有二分之一进了江空的肚里,好歹是还没住热乎的新家,在这节骨眼留宿着实有些不厚道。苏恒无奈弯下腰,一把将江空公主抱了起来。 “我带他回隔壁楼,就不打扰你们了。”他善解人意道。 见两人要走,贝季风忙拿出手机,“等等,让我拍个照。”他赤着脚踩在地上,嘴角还咬着一根吃水果用的牙签,将江空不省人事的模样完完整整地记录了下来。 苏恒已经有许多年没看见过贝季风如此活泼的模样了。 坦白说,苏恒不太喜欢人们常说的那句话——男人至死是少年。 他觉得那是不愿承担责任的男人的托词,但偶尔,苏恒也会觉得在那么特定的一个人面前永远放肆地长不大,也是一种滋味。 晚上,贝季风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楚沐正在卧房里收拾东西。他们打包的行李箱还没有完全拆完,主要是贝季风的,楚沐几乎没什么东西,只有一些衣物与首饰。 贝季风从身后环抱住楚沐的腰肢,“别收拾了,明天让刘姨来……”他的话没能说完,就看到了楚沐手中捧着的白色小方盒。 礼盒里躺着一块手表——梵克雅宝著名的情人桥,就如今来说这款象征浪漫的女款手表早已成了老掉牙的过时品,但在贝季风十五岁的时候,却是他们这个圈子里风靡一时的最浪漫的礼物。 楚沐不太确定地猜测道,“当初准备送我的?”他问得很轻。 “嗯。”贝季风应了一声,松开环抱。 他都忘了自己把它放在哪儿了,但确实一直没有舍得扔掉。除了这份礼盒,楚沐的指尖还夹着一张陈旧的大头贴照,照片上的男孩与“女孩”贴得很近,很亲昵。 贝季风蹙了蹙眉,拿过照片后翻了个面,掇紧手心里,“没什么好看的。”他说道。 楚沐注视着表盘上小小的两个人,十一点二十分,再过四十分钟他们就有机会在桥上亲吻一次。 第81章 “我还有机会收下吗?”他看向贝季风,含着光的眼眸中充满了期待。 贝季风哑然。 他拿出手表,搭到了楚沐纤细的手腕上,一如他当年想象的模样,很适合、很漂亮。但是——贝季风摇了摇头,又把表收了回去。他果断地拿过楚沐手中的礼盒,放回手表后就合上了。 “贝贝?”楚沐有点慌乱。 “这不合适。”贝季风道,“下次送你新的。” “可是我喜……” “小人一天只能亲两次,不吉利。”贝季风将表盒丢到床上,空出的双手勾住楚沐的脖颈,“而且二代款都出来了,哪能让你戴过时的东西。”他吻了吻他的下颚,催促道,“去洗澡。” 楚沐没再说什么。 贝季风将手表和照片锁进了书房最底层的抽屉里。 桌面上的手机发出“滋滋——”的震动声,来电显示是周恺。 分手之后,贝季风没有删过他的号码,他不是那种轻易与人老死不相往来的类型,更何况他和周恺之间还有傅珏作为纽带,若是放在与楚沐恋爱之前,他或许还会考虑今后与周恺在事业上合作的可能性。 贝季风公私分得很开。 但现在不同了。 贝季风按下拒接后直接将周恺的号码拖进了黑名单,紧接着微信里发来新的消息。 周恺:【我们谈谈。】 贝季风同样利落地拉黑了周恺的微信。 第44章 首映 七月中下旬,《破光》开始了集中宣传。 预告片花一波接一波地在网络上公开,首映礼定在了8月2日,申城的金湾大影院。紧随其后的路演共有五站,依次是蓉城、江城、鹏城、京城与澳门。 首映礼的清晨,楚沐亲手为贝季风做了造型。 他在原本柔软而顺直的头发上弄了些小波浪,搭配一套施耐梵的高定西装,外套的袖扣处用银线刺绣出玫瑰的图案,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冷清又不乏奢华。 到底是久违的院线舞台,贝季风多少有点紧张。 他最后一次面对类似的场合还是几年前与简安楠联合执导的电影。 不过,说是联合执导,其实大部分的想法与灵感都来源于简安楠。他比贝季风年长几岁,毕业于京城电影学院,他的作品往往以庞大或奇异的世界观为基调,多线并进。 联合执导的邀请是简安楠在看过贝季风拍摄的作业作品后发出的。贝季风替他完成了一条支线故事拍摄。那也是贝季风首次离开傅珏的院线作品。 此次的首映礼,简安楠也在邀请之列。 相比于台上年轻的面孔,观众席的阵容更为强大。参与过开机仪式的协会导演、官方负责人等自不用说,陈依还给圈内的一些大牌影视公司、经纪公司发了邀请函,比如空音文化、华瑞影业、向阳影业等。 江空、江城还有空音旗下的小影后项薇都捧场地出席了首映礼,苏恒由于行程关系而缺席。影厅外排满了五颜六色的庆贺花篮,媒体的闪光灯“咔嚓咔嚓”作响,不绝于耳。 站在荧幕下的贝季风还看到了周恺与李荣垣。周恺这次拿的是发给环宇的邀请函,而李荣垣则是收到了傅珏的邀请。 在名单上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贝季风询问过楚沐的意见。 “不用顾虑我。”楚沐对他说道。 彼时,他们正刚刚饱餐一顿。男人站在洗碗机前,贝季风靠在他身旁的烹饪台边,听到这样的回答,表情难免有些复杂。 坦白说,李荣垣的出席不太好拒绝,但不是因为贝季风顾虑傅珏,而是一旦开口说“不”,便势必会被追问。 贝季风想,楚沐一定也明白,在李荣垣重回大众视线的当下,他们之间关系的曝光或许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无论如何,贝季风都不希望楚沐反而顾虑他。 看到对方欲言又止的模样,楚沐轻唤一声,“贝贝。” 贝季风抬眼,只与他对视一秒就了然。他仰头,楚沐低头,他们交换了一个轻柔的吻。 “随他去吧。”楚沐说道,轻飘的声音听起来很平淡,似是真的不在乎李荣垣出席与否。 贝季风尊重楚沐的选择,但他看得出来,对方仍不想过多地谈论李荣垣。 首映礼的采访时间并不长,大约十五分钟左右,演员们谈论了一些片场的趣事和影片的看点,而后便是正式的放映。 贝季风以及其他主创人员都坐在影院的第一排,灯光暗下的刹那,他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如擂鼓,而几乎在同一时刻,楚沐的手心覆上了他的手背。 感受着熟悉的温度,贝季风又渐渐平复了心绪。 无意间瞥见他们交叠的手的唐佳乐无比激动地推了推郁夏的肩膀,两人凑在一起小声地窃窃私语。贝季风不由摸了一把发烫的耳朵,他完全能听见她们自以为隐秘的八卦声。 所幸,正片开始后,整个观众席都安静了下来,每一个人都聚精会神地凝望着大荧幕。 贝季风想,他终于还是等到这一天了。 感慨的情绪油然而生。 这部作品,无论成绩好坏都完整地属于他,印刻着“贝季风”这三个字。 整整一百二十四分钟。 影院里没有一个人说话。 贝季风忽然发现,他无比享受这静谧的一刻。他能在仿佛停止了流动的空气里听见人们或快或慢或屏息的呼吸声,与他精心设计的情节与画面保持着高度的一致。 第82章 当灯光再次被点亮的时候,贝季风起身、转身,面向观众席深深地鞠了一躬。 傅珏带头起立鼓掌,所有演员与主创也相继弯腰谢幕,至此首映礼算得上圆满。散场的间隙,受邀而来的网络媒体与记者又单独采访了几位演员,其他观众则陆陆续续退场。贝季风与陈依站在出口的位置,一一向捧场的嘉宾道谢。 临走前,傅珏宽慰地拍了拍贝季风的肩膀,“优秀影片肯定跑不了了。”他说得很笃定。 来自权威的肯定评价令贝季风紧张的心终于放松了一些。在他与傅珏交谈的时候,李荣垣就站在一旁,视线时不时地打量向正接受着采访的楚沐,而贝季风也仔细地窥探着他。 当然,他对李荣垣这个人没兴趣,但如果他打算走向楚沐的话,贝季风做好了拦在跟前的准备。不过直到和傅珏一同离去,李荣垣都没与楚沐搭话。 等人群散得差不多了,贝季风才发现周恺还没走。他一直杵在距离他不远的转角口,偶尔背过身去抽上几口烟,见贝季风身旁无人了,他才走回来。 “和我聊聊?”周恺道。 贝季风佯装没有听见,自顾自地低头按着手机。 “你把我拉黑了。”周恺说,却仍旧没得到回应。他压抑着蹭蹭上涌的火气,“我要说的和工作有关,和你的电影有关。” 贝季风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眉头微蹙。 坦白说,他想不出周恺能有什么好说的。 “去没人的地方。”周恺指了指转角后的走廊尽头。 贝季风思忖片刻,朝陈依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过来送客。而后他又道,“等我一分钟。” 说完,贝季风走向了楚沐。 周恺瞪着眼眸,惊讶而又嫉妒地看着两人亲昵地耳语。贝季风指了指自己所在的方向,直到楚沐点了头,他才走回来。周恺闭了闭眼睛,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当他看见贝季风一副公事公办的疏离神色时,又忍不住讽刺道,“管你挺严啊,这都要报备。” 显而易见的,楚沐从未要求过什么。 贝季风也并非刻意刺激周恺,在他看来,既然无法避免与前男友的交流,那向现男友报备是再基础不过的事。 一段感情里的信任不是空口说说或是单品纯粹的喜欢就能建立的,而是需要两个人的努力与经营,体谅与尊重。 贝季风没向周恺解释这些。 在走入无人的转角后,他开门见山,“说正事。” “你知道我的男主是怎么丢的吗?”周恺手握拳头,带着满满的不甘。 贝季风莫名地看向他,一时甚至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破光》的男主。 “谢可告诉我,举报那家店的人是周宇飞,我和杨泽宇的照片也是他卖给媒体的。”周恺咬牙切齿,“你这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这根本就是从一开始便算计好的。” 贝季风露出诧异的神色,他确实对此一无所知,但很快他掩盖了自己的情绪。 “那我应该谢谢周宇飞。”他不在乎地嗤笑一声,换来周恺错愕的瞪视。贝季风继续道,“我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但我们都清楚周宇飞不是无中生有,他也没有义务保护你的形象。” “如果不是他,《破光》根本不会在临近开机的时候被迫更换男主。”周恺压着声音道。 “你记错了,《破光》不是‘被迫’更换男主。”贝季风道,“是我主动要求的。” 其实,当初不仅许越犹豫过换角一事,就连傅珏也没有强硬地表示什么。自始至终,傅珏唯一表达的就只有对贝季风的支持,换而言之,只要贝季风坚持不换人,傅珏同样会想办法保住周恺男主的位置。 “我选择换角是因为质疑你的工作态度,”贝季风说道,“也不想去赌你的私生活会给电影带来多少负面话题。周恺,没有犯错的人去怪告状的人的道理。你明知《破光》的题材,也清楚那家店不干净,不是吗?” “我以为……”周恺哽了哽,面露几分难堪,“我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我做的那些事,和杨泽宇在一起、去外面应酬,都只是想看你在乎我。” 贝季风倒抽一口气,他实在很难理解其中的逻辑关系。 因为想看到被在乎所以选择出轨? 贝季风垂首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了。 周恺注视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道,“你们是在一起了吧?这肯定不是巧合,小风。” 这当然不是巧合。 贝季风在心中想着。 首映礼结束后,剧组的人一同去了餐厅,举办了一场不太正式的庆功宴。 路上,唐佳乐一直在闹贝季风和楚沐,八卦地询问他们的关系,还保证自己绝不会说出去。不过,无论她如何旁敲侧击,两人都谨慎地保持了沉默,他们还没有公开的打算,但也没有否认就是了。 谁都不愿意说出否认的话。 由于开了车,贝季风今晚没喝酒,倒是楚沐在剧组的怂恿下,被灌了好几杯。 他酒量很好,不过为了早日脱身,楚沐故意装出了微醉的模样。他环视一圈,最终在包厢的阳台上看到了独自待着的贝季风。 “有心事?”楚沐走过去。 他没有错过贝季风习惯性摸向口袋的手,这代表他想抽烟了。这半年来,贝季风克制得很好,虽然下意识的习惯还在,但身边确实不再带一根烟,只偶尔应酬的时候会抽别人递来的。 第83章 贝季风沉默着,最后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他说道。 楚沐皱起眉头,猜测或许是周恺说了什么。 就在这时,贝季风伸手,用指尖轻点他眉间的皱着,而后青年圈住了男人的腰,给了对方一个拥抱。 楚沐顿时舒展了神色,“怎么了?”他柔声询问变得黏糊糊的恋人。 贝季风嘟起嘴唇,吻了吻他的下巴,“爱你。”他嗅着他身上的酒香气,说道。 有那么一瞬间,贝季风鲜明地感觉到了楚沐的震颤,也听见了他喉结滚动的声音。 楚沐像断了线的人偶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凭贝季风磨蹭着他的脖颈,讨好地蹭弄着他。 比思维更先回复运转的是诚实又本能的身体变化。 贝季风兀地抬头,挑挑眉,“不是喝酒了?” 楚沐抚摸过他的颈侧,声音喑哑,“有个词叫酒后乱……”他没有说完,最后的音节隐入了交融的唇齿间。他的呼吸很重,每一下都打在贝季风的心脏上,“我们回去了,好不好?”楚沐问道。 “好呀。”贝季风笑着回答,“我们回家。” 第45章 评论 【绝了,真的绝了!请容许我说一声,谁看了《破光》不大喊一声楚老师太绝了!】 【去了蓉城的路演,没有一个人不落着泪离场。只能说楚沐演得太好了,将苏正阳的勇敢、挣扎与颓然演绎得淋漓尽致,一层、一层,引人入胜。我真的没有拉踩的意思,但讲道理,这才是青年影帝应该有的演技啊!!】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导演的功底也是一种加持吗?真的,我从来没想过会在一部警匪片里看到如此诗意的镜头,感觉他升华了楚沐的演技。】 【现在的电影全靠科技和大场面,已经很少看到这种专注于角色和故事本身的电影了。算是返璞归真吧,已刷完第二站路演,强烈推荐《破光》。另外,也推荐同一导演的短片《雨声》,楚老师诚不欺我,很好看,很能让人产生共鸣。】 《破光》的最后一站路演在澳门。 经过首映、四场路演点映,网络上对影片的评价也越来越多,大部分都是正面而积极的。在娱乐社区平台星兔网上,《破光》已经拥有了自己的主页和高达9.8分的漂亮成绩。 贝季风坐在威尼斯人里的法式咖啡厅里。 远处,环绕的运河上,轻轻扁舟缓缓驶过,传来撑船人有力而悠扬的歌声。赌场酒店里特有的馥郁香气里裹挟着来自于运河的潮湿气。 贝季风为自己点了一杯意式浓缩。 这两周的微博热搜榜几乎都被《破光》路演的相关词条所占据。当然,并不全是工作室的宣传,各大演员的团队也刷了一些词条。 除此以外,近期还称得上电影圈热闻的便是谢可的新作宣发。不过,说是宣传发行,可实际上就贝季风所知,电影仍在拍摄阶段——这是谢可一贯的风格,他会花大量的精力和财力在宣传上,从电影筹备到上映,话题永远不断。 贝季风扫了一眼新鲜出炉的海报,没怎么放在心上。 谢可的头两部电影还颇有口碑,可以说,他很懂得迎合观众的口味,所以票房成绩足够亮眼。就连傅珏曾经都在饭桌上评价过一句,认为谢可很有潜力成为第八代导演中的“华雅清”。 不过,可惜的是谢可近期的两部作品都走了下坡路,陈词滥调的剧情、混乱的节奏、没有演技的漂亮演员,在新鲜感过后,无一不让观众感到失望。 “在看什么?” 伴随一阵熟悉的香气飘来,楚沐站到了贝季风的手。男人半弯着腰,散落的偶发让贝季风的耳朵发扬,楚沐撑着他的座椅扶手,声音低沉而极具诱惑力。 看清屏幕上显示的海报后,楚沐不动声色地挑挑眉——谢可的新作主演是周恺。 贝季风坦然地划掉了那条微博,“热搜推送的。” 他回头看向男人,很清楚对方没有真的因此而生气或有所芥蒂。不过,楚沐还是抬手,轻轻弹了弹他的额头,“真舍得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 看见对方略显郁闷的神色,贝季风笑了笑。 半小时前,他们两人肩并肩地在商场里逛游。 楚沐带着遮掩的鸭舌帽与黑色口罩,然而即使如此,出挑的身高与气质还是引起了不小的回头率,被认出来不过是时间问题。尤其是澳门有许多海外的游客,他们比大陆地区的观众更熟悉楚沐。 最先戳破伪装的便是几位褐发棕眼的年轻女孩,听她们的语言像是来自西班牙,很热情地向楚沐索要签名与合照。楚沐谢绝了照相,不过还是很耐心地等她们找出纸和笔,紧接着又有一波看到骚动而围过来的游客…… 转眼间,楚沐的身边就排起了长笼,等他再回头时,贝季风早就没了踪影,只剩下小于和两个木讷的安保人员杵在一边,确保场面不会失控。 楚沐坐到贝季风的对面。 “有什么舍不得的?” 看到恋人俏皮地眨着眼睛,楚沐顿时什么抱怨都没有了。 服务员适时地端了一杯咖啡上桌,“您的美式。” 贝季风示意他放到楚沐的跟前,后者高高扬起唇角,“嗯,能让一个从小在意大利长大的男朋友为我点美式,感受到爱了。” 楚沐摊开自己的手心,耳垂有些发红。 第84章 贝季风看了一眼周围,他选的位子在角落里,鲜少有人注意。 “你……和你的经纪人讨论过公开恋爱吗?”贝季风将手搭进他的掌心间,略显迟疑地问道。 他们其实从没商量过这个问题。 一直以来,在工作室里也好,在剧组里也罢,贝季风和楚沐采取的都是不否认态度,但也没有郑重其事地公开过。 贝季风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楚沐毕竟是面向公众的演员。 这几场路演下来,他在大陆地区的粉丝数几乎呈爆炸式的上升,其中既有纯粉,也有从电影中衍生出来的他与池宇宁的cp粉。 近年来,男男捆绑的走红方式在内娱圈里很流行。贝季风不确定周宇飞想给楚沐制定什么样的发展路线。 “你想公开吗?”楚沐反问他,但又在贝季风回答以前,说道,“我只拍戏,不做流量。公不公开都无所谓,你开心就好。” 贝季风低头沉思着,用指尖轻轻描摹着楚沐的手掌纹路,“那过一阵子再看吧。”他说道。 若是现在就公开,无疑会成为与《破光》关联的又一话题,而贝季风不希望如此。一来,拍摄期间才发布过澄清说明,尽管当时他们确实没有交往,可总会有过分的解读,贝季风既不希望《破光》卷入八卦里,也不想损害楚沐的形象。二来—— 贝季风牵住楚沐的手,将他的手背朝上,轻轻摩挲。 他很珍视这段感情,如果可以,贝季风希望是在他们更稳定的时候,再去面对外界的议论。 晚上,贝季风与楚沐同住一间房。 剧组的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在圈内工作的人总会对一些事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洁白的大床上,穿着短袖、短裤的贝季风趴在枕头上昏昏欲睡。然而,当浴室的淋雨声停歇,楚沐推门走出来时,他又一个机灵坐起身,浅棕色的眼眸瞪得滚圆。 “我帮你吹头发。” 贝季风挂着笑,摊开空空如也的掌心。 楚沐无奈地把吹风机交给他,“困了就早点睡。” 贝季风摇摇头,固执地跪坐起身,指尖轻柔地拨弄着楚沐的长发。男人坐在床边,配合地低着头,任凭他动作。楚沐忽然又想起了上次他们未完的话题。 他抿了抿唇,视线落在地面。犹豫了半晌,他才开口,“你介意我把头发剪掉吗?” “不介意啊。”贝季风理所当然地回答,不假思索而又肯定。 话音落下,他才开始品味楚沐如此询问的原因。兀地,吹风机的声音戛然而止,贝季风怔怔地看着他,像是领回到了什么。他想起了很久、很久的以前,楚沐明明知道会说话的事已经被揭穿却还像个傻瓜一样在冷漠的自己面前用手机打字,还有—— 拍摄《破光》的时候也是,他不是不习惯短发造型,而是无法坦然地在贝季风面前变成短发。 “我们……”贝季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沐回头看着他,眼睛里有着隐隐的不安和谨慎的窥探。 贝季风沉下腰,盘腿而坐,与楚沐平视。 “我知道的。”他说道,“我们……嗯,”他摸了摸鼻尖,耳朵开始发红,“很多次了吧,我知道的。” 贝季风的话语含糊却认真。楚沐领会得很快,在他们坦诚相见的日日夜夜里,贝季风从未再对他的性别产生过虚幻的误解,也未曾表现出过介意或不适。 楚沐明白了,是自己想岔了。 没有从过去里挣脱的人不是贝季风,而是他。 “到底是谁每次扑上来就凶得要命啊。”贝季风用脚心踢他的腰,整张脸都因为不太习惯的露骨谈论而变得透红,但他希望楚沐可以明明白白地意识到一件事——贝季风轻叹一口气,说道,“我更喜欢现在的你,真的。” 于贝季风而言,一年多前选择接受周恺就等同于彻底放下了对过去的楚沐的感情。 哪怕再次重逢,最初贝季风也未曾想过要上演什么破镜重圆的戏码。 他只是重新认识了他,并又一次为他倾心,仅此而已。 “知道了。“ 楚沐转过身,捉住贝季风的小腿,倾身而下。 最终,关于头发,楚沐既没说剪,也没说不剪。 但贝季风很肯定一件事——他必须减少对这个男人告白的次数,否则…… 一床的混乱持续到了凌晨时分。 贝季风抱着枕头睡得很熟。 楚沐又去洗了一次澡,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贝季风安逸的睡颜,顿时整颗心都变得满足而安定。 他坐到床上,指尖轻轻划过青年光滑的后背,换来几声抗议的嘟囔,“不要了嘛……” 楚沐轻笑一声。 他俯身吻了吻贝季风的后肩,抬头时才看到两人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直在闪烁,分别是陈依和周宇飞的电话。 楚沐拿着手机起身,走到套房小客厅里。他一边接下陈依电话,一边查看周宇飞发来的微信。 路演定在下午四点。 当天的准备时间很充裕,贝季风没设置闹钟。睁开眼的时候,外面的天空已经透亮。 “去吃早茶吗?”他边问边伸手摸向床头柜,下意识地就要找手机,结果却摸了空。回头又发现楚沐压根不在卧室里。 贝季风皱着眉头走下床。 第85章 “楚老师?” 听见动静的男人推门进来,在看到贝季风赤裸的双脚时,颇为无奈地弯腰将拖鞋送到对方的脚边,“穿好。” 贝季风从善如流。他仔细打量着楚沐的模样,“你没睡。”他说得很肯定。 “先吃早饭。”楚沐将他按到餐桌边。 贝季风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九点多了,不过恰好是当地人吃早午饭的时间。 “我以为你想出去吃。”他拿起餐叉,桌上摆放的是酒店送来的西式早餐。 楚沐坐到他的对面,斟酌了一下。 只这一瞬间的沉默,贝季风就觉出不对劲来,“怎么了?” “昨晚陈依给你打电话,我接了。” “她说了什么?” 楚沐抿唇,“她在处理一些事,大约十点左右会亲自过来一趟。” 贝季风皱起眉,意识到肯定是出了什么风波,否则陈依不会半夜打电话,而此刻楚沐的表情也不会如此严肃。 “我的手机呢?”贝季风流露出几分焦躁。 楚沐递了过去,贝季风没看任何信息,也没拨电话给陈依,而是直奔微博的热搜榜。 位于首位的词条是:【《破光》导演涉嫌抄袭】 贝季风不由呼吸一滞。 第46章 抄袭 “这说的不是《破光》,是两年前被停摆的那部作品。”楚沐怕他误会,立时解释道。 “我知道。” 贝季风闭上眼睛,悬在他头上的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还是落下了。大脑在经历了一瞬的空白后,竟产生了类似于解脱的释然。 他不是没意料到这种状况的发生。 “树大招风。”楚沐说道,“《破光》的开局很漂亮,难免会有人想制造负面新闻。” 很明显,陈年旧事不会被无缘无故地提起,更不会在短短几小时内发酵,背后必定有团队在运作。 贝季风忽然想起了什么,飞快地找出了昨天一扫而过的海报——谢可的新电影,但编剧栏里却没有陆俊的名字。贝季风自嘲一笑,了然了。 “看来我的那杯酒不是白泼的。”他喃喃自语。 “什么酒?”楚沐不解。 贝季风摇摇头,没有解释。他的反应比楚沐预想得要好很多。 “我去洗澡,先换件衣服等陈依过来。”贝季风道。 说着,他从衣柜里取出换洗衣服,回头就见楚沐坐在那儿,纹丝不动地看着他,眉宇间的担忧很是明显。 无论接下来的走向如何,至少这一刻,贝季风的心是暖的。 “我没事。”他柔声道,凑过去与楚沐分享了一个轻吻。 浴室里传来水声,楚沐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将目光放回到微博上。 一夜之间,舆论转向。 【抄袭不要脸,这样的人也配当导演?麻烦麻利地滚出电影圈。】 【抵制抄袭,抵制《破光》,抄袭者滚出。】 【好喜欢林希大大的文字,没想到还发生过这种事。要吐了,愿时光温柔以待你@林希官方微博。】 【靠,我们楚老师的第一部华语电影!这让辛苦付出演员们情何以堪?一颗老鼠屎坏一锅粥(鄙视)(鄙视)】 谴责的、抵制的、怨怼的,一条条尖锐的评论显得刺目又惊心。 然而,在这些空洞又充满恶意的文字背后,又有多少人真的关心过两年前的始末? 昨晚,楚沐询问了陈依才隐约知道了其中的曲折。 贝季风当然不可能抄袭任何人,有问题的是陆俊负责撰写的剧本——抄袭了如今的人气作家林希在出道前的连载作品《亲爱的犯人》。除了连载时尚未公开的结局外,陆俊交给贝季风的剧本里无论是人设还是剧情都几乎照搬了林希的设计。 不过,由于当时林希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业余写手,《亲爱的犯人》在网上也没有多少热度,所以,直到林希本人来到剧组对质之前,贝季风都未曾发现剧本含有大量的抄袭内容。 经过核实后,贝季风不顾周恺、许越和陆俊的反对,彻底叫停了整个项目。当时剧组距离杀青仅仅只剩下一周的拍摄计划,就连傅珏都曾劝阻贝季风,建议他考虑与原作者协商,买下版权或是联合署名,善了此时,给双方都有一个体面的台阶下。 然而,贝季风还是放弃了这个项目。所幸前期没有开展过多少宣传,因为是首部独立执导的院线电影,所以贝季风捂得很严实,原是想确保万无一失后再官宣,却没想到结局是悄无声息地流了产。 当时,林希是申城f大语言文学系的大二生。关于这部中途被搁浅的电影的猜测,曾一度屠版f大与申城戏剧学院的内部论坛,不过在周恺团队的公关下,战火没有蔓延到微博与其他主流社交平台。 而在不久之后,f大与申戏相继删除了所有相关的帖子,禁止学生再讨论此事。贝季风也通过贝嘉专业的公关团队,压下了微博上零星的舆论猜测。 自那以后,贝季风就暂时离开了电影圈中主流的院线电影,在选择升学进修申戏本院的影视导演硕士的同时,开始了短片的摄制与创作。 等两人都洗漱完毕后,陈依敲响了他们的房门。 她熬了一整夜,脸上透着浓浓的疲倦,就连精致的妆容都无法遮掩。这让贝季风多少有些愧疚,如果不是楚沐接了电话,或许他不会一夜好眠。 第86章 “今天的路演……” “不取消。” 陈依一开口,贝季风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他回答得很坚定,又重复了一遍,“不取消,也不限制到场媒体与记者的提问。” “可是……”陈依明显不赞同。 但贝季风已然做出了决定,“他们要问就问,我如实回应。” 陈依沉默片刻,十分清楚贝季风的性格——他不轻易做出一个决定,但一旦迈出了一步,那便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类型。 陈依自认劝说不了他。 “好。” 目送陈依离开后,房里很安静。 贝季风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发现空荡荡后才又一次想起自己正在戒烟。 楚沐剥了一颗薄荷糖给他。 清凉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开。 贝季风清醒了几分,见楚沐正望着自己,他显得有些不自在,“我去打个电话。”贝季风拿着手机往阳台上走。 楚沐对人的情绪向来很敏感,贝季风是带了几分逃避的意思的。 苏恒正在国外拍一档旅游综艺,江空……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权衡片刻后,贝季风拨通了简安楠的电话。 懒洋洋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哟,有点难得啊,小贝总会给我打电话?” 简安楠语带调侃。贝季风承认自己在事业上是有些小气的,自从简安楠获得百花奖以后,他就或多或少地避着对方,因为怕嫉妒让自己面目全非。更何况,简安楠这个人,虽然有才,但确实也有些气死人的本事在身上。 “你活在断网的世界里吗?”贝季风反击道。 就听那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紧接着简安楠一声国骂,“我去林希家看看。” 说完,不等贝季风再开口,简安楠就挂断了电话。 下午两点,《破光》按照原定计划举行了最后一场路演。 采访与互动放在正片的点映之后,与之前几场的氛围不同,站在影院外待机的演员们明显有些紧绷。在出发之前,贝季风就一一向他们道了歉,做了一番说明——大致表达了自己会在路演中接受提问并给出回应的态度。 《破光》的演员都体面地表达了理解。 贝季风心不在焉地翻阅着手机,热搜榜上与抄袭有关的话题依旧居高不下。但很明显的是,这场舆论的导向是有人在操控、引领的,否则事态发酵数个小时怎么可能不把罪魁祸首陆俊扒出来? 谢可显然是有备无患,早早就在新电影的海报中将自己的御用编剧除了名。这把火要烧也烧不到他头上。至于往后,陆俊只要换一个笔名,从头来过,照样可以和谢可捆绑,继续他们所谓的“商业化、大利润”电影。 “别看了。” 楚沐走到贝季风的跟前,抽走了他的手机。不用看也知道,上面的评论不会有多温和。 “我没事。”贝季风说道,但没要回来,他的手心里已经冒出了热汗。 要说完全不紧张自然是不可能的。 不过,影院里的场面要比想象中的好。参与路演的观众粉丝多于媒体,面对网络上的争议,大部分的人都会保守地选择专注自家,而不是激进地得出论断、现场抵制。 作为导演,贝季风第一个上台。当他走到熟悉的大荧幕下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影院里尴尬的鸦雀无声,像极了高中时经历过千百万倍的场面。 他们用掷地有声的沉默包围着他、窥探着他、审视着他。 贝季风感到了片刻的眩晕,但不仅仅是因为可能会有的质疑和批判,更多的——是来自过去的伤害。没有人可以真正摆脱或走出曾经历过的阴影与恶意。 紧接着楚沐走到他的身侧,他想隐秘地牵住他的手,但贝季风躲开了。 他不需要。 在这个场合里,他不需要,更不能。 如果前方是荆棘,他不会希望楚沐一起遍体鳞伤。 在笼统的流程过去后,终于有一个看似影评人,或是电影圈kol的自媒体人站了起来。 “贝导,相信你也看到了,对于网上流传的说你两年前的作品抄袭林希连载小说的事,你有什么回应吗?” 他的开场并不尖锐。 贝季风接过话筒,淡然而诚实地回答,“两年前我收到的剧本确实剽窃了林希老师的小说《亲爱的犯人》,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开机拍摄,但在知道剧本涉嫌抄袭的第一时间就停止了项目,并向林希本人做出了解释、道歉和补偿。” “你说剧本抄袭,那就是说你自己不用负任何责任咯?” “我身为导演和制片人,电影的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都是我的责任。我不推卸给任何人。”贝季风的每一个字都无比坚定。 “那你得到林希的原谅了吗?既然你说自己有责任,那又为什么要求校方删帖?” “与林希有关的问题,我无可奉告。” “那为什么删帖?”媒体人又问道,“今天上午有贝嘉的前员工爆料,说你当时要求他们的公关团队压下抄袭的热度,是怕被指责吗?这算是上位者的权力滥用吗?” “我……” “可惜——” 贝季风正要开口,却被媒体人打断,后者讽刺一笑,“互联网是有记忆的。” 贝季风眯起眼眸,“你说得没错,互联网是有记忆的。”围绕在他周身的气场改变了,从原先的镇定变成了隐忍的愤怒。贝季风说道,“但互联网也是蛮横、粗暴,充满不负责任的恶意的。” 第87章 他的话又一次令全场变得肃静。 贝季风扫去不快的情绪,平和地开口,“我做出了当时我认为最正确、最妥善的处理。” 那位媒体人坐下了,但他的神色依旧带着不屑和质疑。 《破光》的最后一场路演在压抑的气氛中结束。 第47章 回应 回到酒店房间,贝季风连衣服都没换就趴到了大床上,将脸埋进雪白而整洁的被单里。他长长舒出一口气,感到疲惫,也感到难过。 路演现场的照片与视频很快被散播到网络上,贝季风的回应也不例外,但于事无补。评论里有人中肯地认可他的态度与担当,可质疑和批判仍旧绵延不绝。 楚沐坐到他的身旁,掌心安抚般地揉了揉贝季风的头发。后者翻过身,仰躺在床上。贝季风能看出楚沐此刻的情绪与自己一样低沉、落寞。 这一次,贝季风主动牵住了路演时被避开的手。楚沐微微颤动了一下。 “这是我的问题。”贝季风说道,另一只手枕在脑后,“我能处理好。” 楚沐向下压了压嘴角。他明白这是贝季风在解释为什么没有在影院里牵住他伸出的手。 坦白说,难过和一瞬的心慌是有的。但当楚沐看见贝季风镇定而强势地回应质疑时,他就释然了。 尽管自他们在一起后,贝季风会在独处时表露出年少时才有的任性与撒娇,偶尔也很粘人,可他的少年终究是成长为了一个优秀的男人。 他的小王子未来可期,定会加冕称王。 贝季风不需要他强加的庇护和过分的宠爱,他需要的是信任、支持与陪伴。 “不过,其实——”贝季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似是觉得好笑地扬了扬唇角,“我还觉得挺丢脸的,不是很想让你看到这些。” 贝季风想到了施奈梵精品店里的漂亮海报,还有两年多前失落的夜晚。 “我最心灰意冷的时候,恰好是你最出名的时候。”他眯着眼睛说道,明亮的天花灯映照着那双浅棕色的瞳孔,“我觉得很丢脸、也很自卑,甚至觉得你把我丢在这里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最后一句话中带上了点委屈。楚沐从未想过贝季风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从没丢下过你……” “我知道。”贝季风还是带着点委屈的鼻音。 他当然知道这样想、这样说很不公平,因为是他先说了不想再见楚沐,还拒绝给对方解释的机会。然而,在深爱自己的恋人面前又哪里需要保持理性的客观与公平? 贝季风继续任性地说道,“但当我想去找你的时候,你却不在了。” 他的双唇不自觉地微嘟着,略显孩子气的模样令楚沐的心软成一片,“傻瓜。”他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 楚沐说过,星悦豪庭的房子是和苏恒一起买的。 而他没有点明的是,那时的他仍旧在欧洲各地流浪,却已经想着总有一天要回到贝季风所在的城市。 他一直是他认定的归宿。 这一夜,两人睡得很早。 睡眠总是最好的调剂心情的手段,不过到底是没能在这样的状况下一夜好眠到天明。 大约凌晨两、三点的时候,楚沐被低低的梦呓声和怀中轻微的挣扎吵醒。贝季风不安地推搡着他的胸膛,双眸还紧闭着,嘴唇间却冒着含含糊糊的呢喃。 “贝贝?” 楚沐很快清醒,摸了摸贝季风冒汗的额头,有些微烫。他轻轻摇了摇对方的肩膀。 “贝贝,宝贝……醒一醒。” 贝季风睁开迷蒙的眼眸,对着楚沐的面孔看了片刻才兀地瞪大。他倒抽一口冷气,猛地坐起身,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明显是一副被什么东西吓到的模样。 “好像有点低烧。”楚沐边说边在他的身后叠好枕头,让贝季风坐得更舒服一些。 楚沐的行李箱中永远有体温计和退烧药。 测量的结果是三十七度八,楚沐烧了一壶开水,又用冰箱里的矿泉水兑成温的,才让贝季风就着吃药。 等楚沐再次躺回床上,贝季风几乎是立刻圈住了他的腰。 “做噩梦了?”楚沐问道。 “嗯。”贝季风应了一声,掌心透过薄薄的背心感受着来自于楚沐的鲜活的温度。 他试着闭上眼睛,可梦中的画面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经过情绪加工的记忆比真实发生的场面更加可怖,贝季风仿佛仍能感觉到停留在手心里的透凉的皮肤触感。 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楚沐轻拍他的后肩,“梦到了什么?” 贝季风张了张,欲言又止。最后,他只是倚着他的肩膀,摇摇头,什么都有说。 楚沐温柔地哄着他,在他的耳边说着低低的情话,好半天才再度将贝季风哄睡。 清晨七点。 陈依的电话将两人提前吵醒。贝季风揉着惺忪的眼睛,就听那头的人言简意赅道,“林希发表了回应。” 贝季风愣了愣,随即下床用电脑打开了林希的官方微博。 自荣获新月文学奖之后,如今的林希算得上是年轻一代中最功成名就的作家之一。他的每一部作品都是畅销之作,不少影视公司都争取过他的影视版权,但林希对待作品一直保持宁缺毋滥的态度,目前为止只有简安楠拿下过他的ip,并成功改拍成电影。 第88章 两年多前,成就了简安楠的那部《孤岛游戏》就是改编自林希的同名小说。 在交由编辑打理的微博上,林希发布了一段长达十分钟的视频。 画面中的他很瘦,也很苍白,身穿一件白色的衬衫,斯文又仿佛被风一吹便会倒,透露着几分难掩的病态。贝季风看得很仔细,他不由得回想起了第一次看到林希的场面。 林希的家境很好。 虽然不是能够进入世家圈的水平,但相对于一般家庭而言,足以称得上富裕。一家三口,外加陆俊住在一栋复式的小别墅里。 林希与陆俊是表兄弟。 陆俊不是土生土长的申城人,而是高二的时候才从江都转学到申城,以便参与申城本地的高考。他的父母留在江都,将他托付给了林希的母亲。 从高二到大学,陆俊一直借住在林希家。大二的时候,贝季风曾因小组作业而拜访过一次,当时的林希恰逢高三,但很难从他的身上找到一个高考生应有的紧迫感。 在贝季风的印象里,林希很安静,不怎么爱说话,不过不会让人感到不礼貌或不快。他回避眼神交流的模样足够让人明白他内向的性格。 这没有什么。至少在贝季风看来内向不是一个贬义词。 可后来,陆俊说道,“他有病,脑子有病。每天闷在房间里不知道写点什么东西,我小姨都担心他能不能考上大学。你知道吗?小时候别人问他有什么理想,他竟然说自己最大的理想竟然是‘死’。”陆俊讽刺一笑,“这有什么难的,他怎么不直接……” “陆俊。”贝季风出声打断道。 他对在背后嚼人舌根没有任何兴趣,更不喜欢深究一个陌生人的八卦。陆俊悻悻闭了嘴。 几个月后,林希考上了申城f大的语言文学系——那是申城,不,应当说整个华国最难考取的文学类专业。但陆俊谈论起此事的时候满脸的不以为然与轻蔑。 贝季风不关心、也不感兴趣,只是淡淡地想过一句:那其实还挺厉害的。 “大家好,我是林希。” 画面中的青年开了口,他的手里捧着一份手写的稿子,可以看出来,他并不喜欢与镜头对视。 “对于近日在网上流传的关于我的作品被抄袭的事,我想做出一些回应。” 他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很清晰,也很认真。 “首先,我的作品《亲爱的犯人》确实被编剧陆俊抄袭了。”林希说道,“不仅抄袭,由于当时这部作品仍处于连载状态,在结局缺失的情况下,陆俊错误地解读了我的意图,他的抄袭毁掉了我的作品。我不会原谅任何抄袭者,更不会原谅毁了我的作品的人。” 他顿了顿,低头看了一眼稿子。 “第二,《亲爱的犯人》是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连载期间没有签约,热度不高,没有读者支持。因为陆俊曾与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所以才有机会接触到我的作品,而我也有机会留意到他的剧本抄袭了我的小说。在我向剧组反映之前,贝季风导演确实对抄袭的事一无所知,同时他也是剧组中唯一一个愿意站出来与我对话的人。他向我道歉,并承诺会给我公道……” 说到这里,林希垂下眼眸,“但我一直欠他一个道歉。我在情绪激动之下,严重诋毁了他拍摄的作品。” 林希在沉默中低下了头,算是他表达郑重的歉意的方式。 楚沐看向身旁的贝季风,后者望着电脑荧幕,缓缓地眨了眨眼睛,没有太多的情感流露。 视频中的林希继续说道,“第三,关于贝季风导演请求校方删帖一事,我是在出院后才知道的。”他不自在地摸索了一下手臂,语速变得更慢,更磕碰。 “在各方的压力之下,当时的我做出了一个十分极端的选择。正如贝季风导演在提前点映礼上说的那样,互联网有记忆,却也充满野蛮的恶意。从小到大,我一直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人,可陆俊在申戏的人缘却很好。就像我前面说的,在《亲爱的犯人》连载期间,我没有支持我的读者,更多的人——” 林希抿了抿唇,才继续说,“他们在批判我碰瓷,指责我诬陷陆俊。我收到了很多恶意的私信与评论。我想,这应该是贝季风导演选择向校方申请删帖的原因,同时申戏与f大的老师们也是顾虑到我的健康,才要求学生不再非议此事。” “最后——” 林希收起了稿子,看向镜头,眼角弯了弯。 “我的朋友有幸参加了《破光》的首映礼,他告诉我电影很好看,希望大家能去影院支持,谢谢。” 林希再次低头,视频至此全部结束,陷入了黑屏。 第48章 意面 林希很少出现在公众面前。 在视频播放完后的寂静里,贝季风许久都没有开口,但他搭在桌上的手微微颤抖着。 “没事了。”楚沐安抚地轻拍他的后肩。 贝季风闭了闭眼睛,忽然觉得舆论是否转向似乎真的不再重要,网络上的评论大多都草率而不坚定。 于此刻而言,真正重要的是他的诚意没有被辜负。 贝季风松出一口气,靠到椅背上。 “我不是……”他开口,又顿了顿,缓缓抬眼看向楚沐,“我不是因为用过抄袭的剧本才有了放弃拍电影的念头。” 第89章 坦白而言,贝季风在看完林希的原作小说后,冲入脑海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买下它的影视版权。他之所以叫停整个项目不是放弃,而是打算以一种正确的方式重新开始。 贝季风愿意想尽一切办法说服林希让自己重拍这个故事。他的团队里不会再有陆俊的一席之地,他会将作品交给更可靠、更懂得尊重的编剧,并充分参考林希本人的意见。 在贝季风看来,《亲爱的犯人》有这样的价值和意义,而他不想错过一个精彩的故事。 可后来—— “我在论坛上看到那些颠倒是非的帖子后,去找了林希。”贝季风说道,“从学校到家,然后发现他……” 贝季风没能说完,他的脸庞渐渐失去血色。可楚沐能够明白,因为他经历过一模一样的事——在林希做出极端选择的时候,是贝季风及时发现了他。 “我明白。”楚沐回应道,他的声音镇静而低沉。 贝季风沉静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深想。 昨晚,他的噩梦就是发现林希死气沉沉地睡在卧房里的那一幕。在此之前,贝季风从未距离死亡如此临近过,他一直都被父母和外祖父保护得很好。 楚沐倒了一杯热茶,塞进他发凉的手心里。 “苏恒说这不是我的错,但我无法释怀。”贝季风继续说道,“我只要坐到监视器后就会想起他,根本没办法正常工作,所以我选择了升学,想好好调整自己的状态。” 贝季风望着热茶冒出的丝丝热气。 他出神地发着呆,似乎又觉得那一团乱麻只是发生在昨天,每一个细节都很清晰。直到楚沐开口提醒他,“你拍下了《破光》。” 贝季风恍然回神,浅棕色的眼睛渐渐找回了焦距与光亮。他终于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跨越了低谷,无论《破光》最终的成绩如何,他都会坚定地往更遥远的地方走去。 不过,此时此刻,贝季风最想做的事是—— “抱抱。”他放下茶杯,朝楚沐张开双臂。后者无奈而温柔地将他揽入怀中,紧接着敏感的喉结处落下一个吻。 楚沐挑挑眉,贝季风弯着眉眼,笑得狡黠。 他更想得到他的疼爱。 8月21日零点,《破光》正式在全国各大影院上映。 首日总票房突破1.2亿,而星兔网的评分只下滑了0.3分,在同类型的影片中绝对算得上是漂亮的成绩。 【已经很久没看到这么纯粹讲故事的影片了。在褪去华丽而震撼的特效之后,整部影片很发人深省,无论是剧情的设计还是演员的演技都很到位。】 【一部好的影片大概就是这样。注重故事,不强加任何东西给观众,所以才会有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而苏正阳就是这样一个立体的角色,他有正义,亦有恶意。】 【很难评判苏正阳究竟是正面人物还是反面任务,但现实不就如此吗?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人,也没有与生俱来的恶人。个人认为苏正阳的以暴制暴并非英雄行为的体现,而是对华缅边境罪恶横生的现况的警示,更是对整个执法体系的反思。】 【英雄难当。如何保护那些为岁月静好而砥砺前行的战士们,是每一个上位者都应该沉思的课题。】 【电影很沉重,没有不好的意思,反正很好看。我就是想轻浮地大喊一句,楚沐神颜,老公嫁我!】 【啊啊啊啊——池宇宁你还等什么,快把这个美貌人妻娶回家!(os:cp脑,已弃疗)】 自林希的视频发布后,两年多前的抄袭风波与《破光》的关联度逐渐被淡化,针对贝季风的质疑声也轻了下去,尖锐的矛头直指始作俑者陆俊。他的微博之下充斥着激进而又难堪的评论,相反,贝季风在路演上的回应则被美化为了教科书般的应对。 星悦豪庭里,穿着居家休闲服的青年正在厨房里忙忙碌碌。 贝季风已经不在意那些与电影本身无关的纷争,于他而言,拍了自己想拍的东西就足够了,仅此而已。很多时候,没有必要将问题复杂化,他放弃不了电影,那么无论前方是坦途还是荆棘,都只有走下去这一个选项。 墙上的壁钟走到六点。 夏季的傍晚,天空依旧透亮。 玄关处传来密码锁解锁的滴滴声,贝季风迅速将炉火熄灭,手忙脚乱地将平底锅中的意面装盘,又简单收拾了一下一片狼藉的烹饪台。 楚沐刚进门就闻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味道——十分浓郁的番茄味。 “贝贝?”他愣了愣,边不确定地唤着边往里走。 起初,楚沐以为是刘姨留下来帮他们准备了晚餐,但转而一想,这单一的味道可不像是刘姨的手笔。走到厨房边,果然就见贝季风将两盘意面摆放到岛台上,此外,还有一碗色彩丰富但菜叶子已经蔫了吧唧的沙拉,以及一盘明显利用了空气炸锅的烤翅。 楚沐看了看岛台,又看了看笑得一脸讨好的恋人。 “怎么想起来下厨了?”他镇定自若地坐下,拿过手边的叉子。 贝季风站在另一侧,弯着腰,手肘撑在桌面上,“就心血来潮。”他低头摸了一下耳垂。 楚沐很清楚他每一个小动作背后的含义,这是不好意思了。 虽然刘姨每周都会到星悦豪庭帮他们打扫,不过平日里细碎的家务,诸如洗衣做饭基本全由楚沐一人包办。两人都忙的时候,贝季风倒没感觉到什么,可这几日他休息在家,而楚沐却还有繁忙的行程要跑。每天看到对方回家后还要忙里忙外,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第90章 当然,贝季风也不是不可以让刘姨每天来星悦豪庭帮忙,可他看得出来,楚沐并不喜欢让旁人过分侵入自己的空间。再者,亲自动手回馈与请别人帮忙到底是两回事。 “试试呗。”贝季风期待地看向楚沐。 男人用餐叉卷起一勺意面,而后挑挑眉——熟了,酱料用的是超市里现成的意面酱,味道基本不会出错,只是…… “掰了?” 贝季风转转眼睛,嘴唇微抿,“唔——” “没事,你本来也没有意大利护照,不会被驱逐出境。”楚沐调侃道,尝了一口明显被掰成两半的意面,能吃,就是干——显然,他的小王子不知道这种酱料包需要兑水。 贝季风在高脚凳上转了一圈,耳朵都红透了,“锅子不够长,放不进锅里的部分总是会被火烤黑,先烤白再烤黑!”青年的声音拖得长长的,显得有些无奈,又有些委屈。 楚沐淡淡瞥了一眼炉灶边被果断舍弃的失败作,普通的锅子基本装不下直条形意面,而面条一旦触碰到锅子的边沿就容易被高温烫焦。 “嗯,锅子不好,下次去买意面的专用锅。”楚沐善解人意道。 然而,贝季风并不高兴,男人微扬的唇角明显是在逗他、哄他。楚沐煮意面的时候就从来不会有这种状况。 “算了,还是别吃了,叫披萨吧。” 贝季风有自知之明,一盘正常的意面哪儿会这么干。他是快装盘的时候才意识到酱料需要兑水煮开,可他不确定意面再多煮五分钟会不会彻底丧失口感。正犹豫的时候,楚沐回来了,他只好自暴自弃地将不太成功的晚餐端上桌。 “不用。”楚沐说道,“能吃的。你第一次给我做饭,再不好吃也要吃。” 贝季风眯起眼睛,捉住了重点,“你觉得不好吃。”他赌气道。 这样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连贝季风自己都感到惊讶和不解。在楚沐的面前,他似乎总是这样蛮不讲理。 而男人丝毫不介意,反而愉悦地视为一种情趣。 楚沐抬起手,弹了弹贝季风的额头,“小朋友,别作。” 只一句话就把贝季风撩红了脸,老老实实地坐到楚沐的身边,解决他们并不美味的晚餐。 最后,大部分的食物都进了楚沐的胃,贝季风吃到一半就放弃地跑到橱柜前掏了零食。楚沐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肆地吃过一餐了,他在食物上的自我苛刻一方面是出于职业的需要,而另一方面——久远的过去依旧让他觉得“吃”这件事充满了罪恶感。 饭后,楚沐觉得有点撑。贝季风陪他下楼散步消食。 厨房里还是一片狼藉,楚沐只简单收拾了一下,“明天让刘姨过来一趟吧。”他说道,嘴角含笑。 贝季风颓丧地将额头抵在对方的后肩上,更惹得男人发出愉悦的低笑声。 贝季风用指尖捉着楚沐腰侧的衣服,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 由于星悦豪庭里居住的大多都是名人名流,物业很注重业主的隐私与安全。他们可以大方、自然地在小区里散步,而不用担心被偷拍。 《破光》上映后,他们又讨论过一次公开与否的事,最终决定顺其自然。不否认,但也没必要郑重其事地发表恋爱宣言,若是被不依不饶地追问,就大方承认。 第49章 猫 夜风徐徐,相较于炙热的盛夏,八月底的申城已经没有了三十五度以上的高温天。 贝季风舒服地眯着眼睛。 星悦豪庭里有一潭碧绿色的人工湖,他们绕湖走了两圈,最后停步在一棵高大的香樟树下。 贝季风像树懒似地抱着楚沐,枕在对方宽厚的脊背上。 有点黏人。 男人想着,却只感到喜悦与怀念。 “楚老师,”贝季风闷闷地开口,注视着楚沐侧颜的双瞳在昏暗中熠熠发亮,“教我下厨吧。” 楚沐轻拍圈在自己腰际的手,“你不做这些也没关系。”他说道,能大致猜到贝季风的想法。 果然—— 青年说道,“这样不好。要是有一天我习惯了呢?” 习惯了更好,离不开我更好。 楚沐在心里想着,但没真的说出口。 “你从小就是这么长大的。” 贝季风努努嘴,不能接受这个答案。楚沐是他的男朋友,不是接受他酬劳的雇员。贝季风所说的习惯并不是指别人为他打理好一切,而是他担心有一天自己会将楚沐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 他伸手去勾弄他的发梢,松松的马尾很柔顺。 “那你累了要说,我惹你不高兴了也要说,不要最后给我丢下一个重磅炸弹就走了。”贝季风说道。 他不爱猜来猜去,但在上一段感情中,周恺最乐此不彼的事就是让贝季风自己去猜、去察觉,而不是直接告诉他自己觉得被冷落了。 贝季风收紧手臂,不想和楚沐去重复相同的过程。 “好。”楚沐答应道,又轻轻开口,“但我希望我们永远不要有最后。” “嗯。”贝季风闭上眼睛,感受着独属于对方的气息与这一刻的宁静。 不过,美好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 两分钟后,一头黑白色的边境牧羊犬欢快地从人工湖的另一端直冲向他们,绕着两人跑了两圈后,边牧兴奋地抬起前肢,扒拉起贝季风的白色运动裤。 第91章 “滚球兽?” 贝季风惊呼一声,顺着伸缩款的牵狗绳望去,就见穿着黑色背心的苏恒一脸不耐地看着他们,“大半夜的,两位爱护一下单身狗行不行?” 名叫滚球兽的边牧是苏恒的爱犬。 “恒哥,来日方长,坚强一点。”贝季风拍拍他的肩,心想他和楚沐的日子还长着呢,湖边拥抱就吃不消了? 苏恒翻了个白眼,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递给贝季风一根。后者瞅了瞅楚沐,没接。 “管挺严啊。”苏恒讽刺道,自顾自地点了一根。 “你也少抽点。”贝季风边说边将他拽到一边。苏恒将狗绳交给楚沐,让他陪滚球兽在草坪上玩一会儿。这两年,苏恒的烟瘾也很重,贝季风看他这样,忍不住说道,“你好歹也是一个唱歌的,这么抽下去嗓子不要啦?” “娱乐圈里,有几个唱歌的偶像真不抽烟?”苏恒不以为然。他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朦胧的白雾迷蒙了他的脸庞,“再说——”苏恒道,“我早就唱不了了。” 他的颓然令贝季风神色一黯,“我再帮你问问。” “问谁?”苏恒嗤笑一声,“这两年,你也好,江空也好,能找的医生、能找的专家都帮忙找了,治不了就是治不了。”他将烟蒂扔到脚边,踩灭,“不说这个,下下周就是教师节,今年你准备回去吗?” “我……”贝季风略显犹豫,目光投向数十步距离外的男人。 苏恒没有错过他的视线,不禁调侃,“你现在是什么都要看一眼男朋友的脸色了?” “不是……”贝季风无奈否认,“我无所谓,一个人的话多半不会回去,但我不确定楚老师怎么想。”他耸了耸肩。 坦白而言,贝季风知道市一高留给楚沐的回忆只会比自己经历的更糟糕,可或许正因如此——他垂下眼帘,萌生出几分遗憾与愧疚——这么多年,贝季风第一次有了应该回去看看的念头。 “我问问他吧。“贝季风说道。 “行,要是回去就捎上我呗。”苏恒勾勾唇角。 两人回到家后,先后洗了漱。 一番亲昵过后,贝季风百无聊赖地趴在床上,楚沐坐在他的身侧,手捧一本财经类的书籍。贝季风侧头看着他,楚沐还保留着长发,不过修短了一些,不会显得过于阴郁。无论何时,无论什么角度,他的脸庞都精致得令人移不开目光。 这让贝季风不由得想起了楚沐的母亲。 十五岁的时候,他见过她很多次。大部分的时候都是透过二楼书房的落地窗,窥探到楚洁在隔壁的院子里灌溉玫瑰花。她永远优雅而漂亮,楚沐的五官几乎继承了她的所有优点,每一个人都说他们很像,可贝季风却越来越不这么觉得。 他无法用言语表述,但大抵有了觉悟——自己这一辈子恐怕是再也不会遇到比楚沐更令他感到惊艳的人了。 “喵——” 伴随一声软乎乎的轻叫,贝季风只觉得后背一沉——盘在床尾的小王子在一个惬意的懒腰后,若无其事地踩到了他的后背上。 听见贝季风的闷哼,楚沐发出一声轻笑。就算不转身回头,贝季风也能想象那只被娇养的小白猫此刻是怎样一副岁月静好、傲视群雄的模样。 男人善解人意地将小王子抱坐到自己的膝头,贝季风得以解脱。 他翻了个身,很不客气地去挠小王子的下颚,“终于消气了?” 软软的白猫立时舒服地眯起眼睛,很快就摆烂地往楚沐身上一躺,任由贝季风伺候着挠头。 在他们刚搬进星悦豪庭的时候,小王子明显有些不高兴。 每天蔫蔫地睡在崭新的猫爬架上,高冷到谁都不理,也不似初见时那般爱缠着贝季风。难得下地走一走,还要骄傲地翘着一根大粗尾巴,视若无睹地从他们的脚边窜过。 由于江空也养猫的缘故,贝季风多少知道一些习性——小猫来到一个新的地方需要适应。 “这是应激了吗?要不要给他拌点益生菌?”贝季风站在猫爬架前,看着没精打采的小王子,不由担心地问道。 而正牌主人却很淡定,“它在闹脾气。”楚沐边说边从身后圈住贝季风。 小王子终于有了反应,抬头,冷冷淡淡地瞅了他们一眼,又继续趴下睡觉。 “闹什么脾气?”贝季风不解,试探着挠了挠小王子的脑袋,平日惯会撒娇的猫咪此刻却无动于衷。 楚沐一本正经地解释,“他知道家里的猫爬架是后来才买的,所以不高兴了。” “啊?”贝季风一时没反应过来。 细细思忖才领悟到楚沐第一次带他来的时候,这里压根没有任何猫咪的用品,猫爬架、猫砂盆等等都是搬家的时候新买的——简而言之,他们的小猫咪仿佛知道这个家本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贝季风哑然失笑,“真的假的?你从哪里找到这么一只成精的小猫咪?” 大概是被挠得烦了,小王子起身,从猫爬架上一跃而下,跑开了。 贝季风也没强求。 楚沐盯着他眼底里蕴藏的满满笑意,忽地,轻刮了一下贝季风的鼻尖,“当然是假的。放心,我喂着益生菌,过几天就会好。” “哦。”贝季风无比冷漠地回看他,敢情这是在拿自己开涮呢。 楚沐弯起眼角,指尖挠了挠贝季风的下颚,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是啊,我从哪里找到一只这么宝贝的小猫咪呢?” 第92章 听懂了男人的画外音,贝季风的耳朵开始发烫,“喂,我怎么看都不像是猫系的好吧?”他争辩道。 楚沐凑到他的耳边,低低开口,“那犬系?”他顿了顿,自己回答道,“不像。宝贝,你很挑,各方面。”他极具暗示性地在贝季风的颈侧落下一个吻。 将浮现在脑海中的旖旎回忆抹去,贝季风不自然地摸了一下发红的耳朵。 卧室的门半开着,他能看到楚沐将小王子放进客厅,又给它开了一罐零食罐头。男人穿着一条灰色的长裤,头发披散着,裸露的上身刻着优美而富有力量的肌肉线条。贝季风看得有些出神。 “想什么呢?” 楚沐回到卧室,就见贝季风若有所思地发着呆。他单膝压到床尾,俯身给了自己的恋人一个轻轻的吻。 贝季风回神,抬头看他。 “市一高每年都有教师节活动。”他忽然说道,能看到楚沐唇角的弧度降了降。不过,贝季风还是问道,“你打算回去看看吗?” 楚沐没有表露出太多旁的情绪,只显得有些惊讶。他原以为贝季风肯定不想回去,就如前几年那样,可转而一想,楚沐明白了,贝季风已经与那段时光和解。 “你想去吗?”他反问他。 贝季风托腮沉思着。许久,他悠悠开口,“陈老师经常问起你。” 楚沐的瞳孔兀地一缩。 “我毕业的时候,她还向我打探过有没有你的消息。”贝季风道。 楚沐翻身,躺回到他的身侧,深邃的眼瞳映照着暖黄色的吊灯。他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 贝季风趴到他的胸膛上,手背垫着下颚。掌心之下,贝季风能鲜明地感受到楚沐的心脏跳动的节奏,有力而鲜活。 “去看看吧。”贝季风说道,目光落在楚沐线条锋利的下巴上。 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将指尖插入贝季风柔软的发丝间,“好。”楚沐回答,“你说去就去。” 第50章 教师 两周后,楚沐、贝季风与苏恒一同回了一趟市一高。 由于晚上校方会组织教师节晚会,所以大部分的毕业生都会选择下午和傍晚时分到访。苏恒与楚沐无疑都是惹眼的名人,为了避免引发*动,他们一早便出发,准备中午之前就离开,没有观看联欢会的打算。 贝季风负责开车,楚沐坐在副驾驶座上,苏恒一人待在后座。两位活跃在一线的青年演员都戴了避人耳目的黑色鸭舌帽,苏恒在国内的人气更高一些,还利用口罩与无镜片眼镜框做了遮挡。不过,当他们经过操场时,正上着体育课的学生们仍旧目不转睛地将视线聚焦到三人身上,窃窃私语中夹杂着八九不离十的猜测。 直到体育老师扯着嗓子高喊,才堪堪唤回学生们出走的注意力。 如今的陈晓燕是高一年级的班主任,办公室就在教学楼一层。 而数年前,她曾是楚沐的数学老师,亦是贝季风与苏恒高三时的班主任。 三人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正值上课时间,整座教学楼分外安静,教师办公室里只有零星的两、三个老师待着。陈晓燕就坐在正对着门的位置上,贝季风敲了敲未关的门,不响地叫了一声,“陈老师。” 陈晓燕立时抬头,很快就认出了他。这几年,贝季风虽然没参加过一次同学会,也没回过市一高,不过他与苏恒曾单独与陈晓燕吃过几次饭,关系还算熟络,倒也谈不上久别重逢。 陈晓燕今年三十五岁不到,由于身材娇小的缘故,相貌看起来更年轻一些,但在二、三十代的教师中,她的妆容与穿着都显得有些老气和古板,标准的淡妆加职业套装,一派典型的教师风范。 “来啦?”陈晓燕起身招呼他们。 当她的视线掠过贝季风、苏恒,最后停落到楚沐身上时,不由流露出惊讶的神色,旋即激动的情绪上涌。 在陈晓燕的印象里,楚沐始终是沉默又瘦弱的,而眼前的男人尽管漂亮,却透着明显属于男性的力量感,高挑、俊美又健康,似乎很难将他与当年阴郁而病恹的孩子联系到一起。 陈晓燕是在参加工作的第一年遇上楚沐这个学生的。 他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好看。在穿着相同的校服、留着大差不差的发型的学生间,楚沐的外表无疑是出挑的,他身穿男女统一的运动服,扎着一束松松的马尾,从教学楼往操场走去,中途与陈晓燕擦肩而过。 “那女孩长得挺标致。”陈晓燕说道,忍不住回头追逐楚沐越来越远的背影。 负责带她的教导主任赵东亮不禁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陈晓燕奇怪地看去,她知道楚沐的摸底考成绩——全年级第一,按理说这样长相漂亮、学习又好的学生会很受老师的欢迎,可赵东亮的神色显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一言难尽地纠正道,“他是男生。” “啊?”陈晓燕全然没想到,“但他的头发……” “他妈妈说他有性别认同障碍,让我们别管他的头发。”赵东亮解释道。 陈晓燕脸上惊讶的表情更甚,“这……”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当时的思想到底不像如今这般有容乃大。在大部分教师看来,楚沐这样就是有病——这个原本中性化的词被他们用来形容楚沐时却带上了显而易见的贬义意味,再加上楚洁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家长,包括赵东亮在内的大部分教师都选择对楚沐的问题避而不谈。 第93章 可陈晓燕却做不到他们的心照不宣。 她仔细地观察着楚沐,也咨询过一些专家,发现事实根本不是赵东亮说的那样——楚沐没有所谓的性别认同障碍,至少他在学校里的行为没有过度的女性化倾向。 不过,陈晓燕也听说过一些学生间流传的传闻——楚沐会在校外穿女装。 高一升高二,在市一高工作半年后,教导主任安排陈晓燕担任楚沐所在班级的副班主任,以此锻炼她的能力。暑期结束前,陈晓燕配合班主任对班内三分之一的学生进行了家访,其中便包括楚沐。 第一眼见到楚洁的时候,陈晓燕很难将她与同事们口中难以沟通、不好对付的评价联系到一起。 楚洁身穿一袭红裙,亲切地接待了她。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陈晓燕发自内心地想着。母子两人很相像,都漂亮得极易令人产生好感。然而,陈晓燕并没放心多久,她看见楚沐从二楼走下来,穿着一件价值不菲的白色短袖连衣裙,白皙的脸庞上化着淡淡的妆容,披散的头发发梢微卷—— 显然,这是女生的装扮。 陈晓燕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甚至忘了,或是说根本没有勇气去询问楚洁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楚沐是不是真的患有性别认同障碍。若真是如此,为什么他在学校里从不这样?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冒出,却又在楚洁灿烂的笑容与楚沐寂静的沉默里退怯、消融。 接近二十分钟的家访里,楚沐一字未吐,楚洁却表现得满意又理所当然。她满怀爱意地抚摸着楚沐的肩膀,用动听的声音鼓励他认真学习,夸赞他的成绩。 然而,楚洁表现得越是富有母爱,陈晓燕就觉得越诡异。 她觉得自己仿佛在看一出演技拙劣的戏码。 兀地,临走之前,陈晓燕想起来了,“您是不是演过阙青导演的《艺术家》?我妈妈特别喜欢看那部电影。” 话音落下。 陈晓燕清晰地看到楚洁的笑容面具碎裂成一块、一块,表面的热情逐渐冷却,紧随而至的是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阴郁。 “老师,我送您出小区吧。”楚沐说了当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他头也没回地领着陈晓燕离开,但陈晓燕还是清楚地捕捉到了楚洁眼瞳中一闪而逝的厌恶。 当他们走到小区门口时,陈晓燕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神智。 “楚沐,你老实告诉老师,你们家……是不是有什么事?”她在急切中寻找着委婉的说辞。 “没有。”楚沐回答得很快,眼帘低垂、神色淡漠。 “那你妈妈说的是真的吗?你想成为女生?” 陈晓燕做好了准备,如果楚沐给出肯定的答案,她一定会表现得和别人不同。她会告诉他,他可以变成任何自己想变成的模样,但楚沐只是沉默。 陈晓燕不由喉咙一哽,她明白了。 “你妈妈是不是……”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在这个年代里,家庭虐待并没有得到适当的科普,即使是在申城这样的大都市里,也鲜少有老师懂得处理这样的状况。 陈晓燕只能叹息一声,“你要是有困难就和老师说,学校可以帮你。” 楚沐抬眼,漠然地注视着她,“我没有困难。”少年回答道,“我的成绩全年级第一。” 成绩不代表一切。 陈晓燕想这么说,可又在楚沐疏离而抗拒的目光中将话语都咽了回去。 这一年,楚沐十六岁,而不是六岁。他是一个准成年,有相对独立的思想与意识,而当他肯定地说自己没有任何困难时,陈晓燕能为他做的很少、很少。 但这是不对的。 往后的每一日,陈晓燕都觉得自己的道德与底线在不断受到折磨。在学校里,她比任何人都关注楚沐,自然也明白他周围发生的一切,包括那些不堪入耳的、看似只是孩子间的玩笑与捉弄,实则却无比残忍的话语。 “他们这样是不对的,无论楚沐有没有性别认同障碍,他都应该得到尊重。”陈晓燕强硬地反映。 教导主任依旧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他不是不理解陈晓燕说的话。 “我们和楚沐聊过,他觉得他能自己处理。”赵东亮语重心长道,“说到底,学生们有分寸,没有动手就不是大事。” “精神霸凌也是一种霸凌。”陈晓燕说道,“至少应该开一个讲座,让学生们理解像楚沐这样的人。” “霸凌?陈老师言重了。”办公室里的一位男教师说道,“就是学生们间的玩笑、打闹。” 陈晓燕气恼得瞪圆了眼睛,但是在她开口之前,赵东亮就说道,“学习任务那么紧哪有时间开别的讲座?而且你说,要是我们去宣传这种东西,别人的家长会怎么想?把他们的孩子教育成男不男、女不女的?这里是学校,是学习的地方。” “这难道不是一种学习吗?”陈晓燕握紧了双拳。 赵东亮理所当然地反问,“高考考吗?” 陈晓燕几乎咬碎了牙。她成为老师并非是因为理想,而是贪图稳定与寒暑假,可仍然——她不是一个能轻易对看到的事保持沉默与漠不关心的人。 即使明白不该如此顶撞直属上司,但她还是凭着一股年轻人特有的反骨与傲气,愤愤不平道,“人都不会做,还学什么语数英?” 第94章 “陈晓燕。”赵东亮沉下了声音,但面对眼前坚毅又执着的目光,到底是没把话说重,“这件事比你想的要复杂,楚沐的情况没有这么简单。我们不是没有口头警告过那些捉弄楚沐的学生,但这没有用。” “可以记过。” 赵东亮摇摇头,“这就是我想和你说的,记过会进档案,你以为家长们会善罢甘休?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闹大之后,楚沐会面临什么?” “我……” “教育局下到学校来调查事小,可一旦介入家庭层面……”赵东亮顿了顿,“楚沐没有父亲,他的母亲是他唯一的监护人。如果他的母亲被认定没有监护能力,楚沐成年前的生活怎么办?谁负担?谁监护?还有两年,他就要高考了,以他的成绩,顶尖高校随便挑,到时候他总有办法摆脱他的母亲和捉弄他的人。现在横生枝节,导致他没法专心学习,高考落榜,你能为他的未来负责吗?” 陈晓燕无言以对。 高考逆天改命的思想是华国人最传统、最根深蒂固的教育观念。而其他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能为此让路。 “陈老师,楚沐十六岁了,如果他需要帮助,他会开口。”赵东亮说道。 第51章 旧地 陈晓燕一直在等,等楚沐开口。然而,无论她如何试图拉近与他的关系,漂亮的十六岁少年都始终保持回避而漠然的态度。 楚沐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若无睹,获得年级第一的喜悦、被排斥、捉弄的愤怒,理应存在的情绪却从未在他的身上出现过。有的时候,陈晓燕会心痛得觉得这个人仿佛已经没有了灵魂,犹如一具行尸走肉,机械地在母亲的期望与自身仅存的个性间挣扎。 直到高三开学,陈晓燕才看到了转机。 楚沐笑了。 那是她从未在他脸上看见过的波澜,愉悦而甜蜜。作为过来人的陈晓燕几乎立时猜测出他可能恋爱了,比起对早恋会影响成绩的担忧,陈晓燕更为楚沐感到高兴,她终于在他的身上看到了鲜活的生命力。 可是,短短一个半月后,情况又急转直下。 楚沐时而翘课,时而变得愤怒、暴躁,他开始还击那些过分的言论——陈晓燕曾希望他如此,从被霸凌的困境中挣脱,然而当这真的发生了以后,她又开始提心吊胆。 楚沐每一次落手都够狠,如同一头野蛮的困兽,与他的外表格格不入。 不过,这种愤恨没能持续太久。 十月下旬的一周,楚沐没来上课。 陈晓燕与赵东亮连番拨打他的电话,又登门拜访,但独栋的小别墅里已经人去楼空。陈晓燕询问了几位邻居才得知一周以前,一辆救护车带走了楚沐的母亲,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妈妈发生了什么?”陈晓燕追问道。 其中一位大约五十岁左右的女士用晦气又事不关己的语气说道,“吞药,自杀了。她女儿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救护车拖走的时候人都已经冰凉冰凉的了。” 陈晓燕倒吸一口气,那是儿子,不是女儿——她无暇与那人争辩或解释。 另一位就住在隔壁的中年女性倒是多说了几句,“放心,他被外祖父母接走了,我看着的。最近可能在忙后事吧,过几天该联系学校了。哦,对了——我要了一个号码。” 陈晓燕接过对方递来的便笺纸,上面留了一家酒店的名字和一个手机号码。 两天后,赵东亮接待了楚沐的外祖父母——他们来为楚沐办理退学手续。 陈晓燕没能和他们说上话,只远远地看了一眼。与楚洁待人时的笑脸不同,两人看起来古板又严肃,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但他们的身上看不出丁点失去女儿的悲伤。在赵东亮客套地说出“节哀顺变”的时候,这对夫妇反而流露出了一丝不耐。 后来,陈晓燕才从同事的八卦间得知,楚沐的外祖父母是某所英国名校的华裔教授,一板一眼的书香门第。而自楚洁不顾他们的反对进入演艺圈的那天起,夫妇俩就再也没和她联系过,也从未见过楚沐。 他们利落地办好了手续,并告知学校会带楚沐去英国完成高中的学业。 陈晓燕在旁观察了整个过程,她想询问更多,比如他们是否知道楚沐的成长环境,又对久违联络的女儿的生前境况有多少了解。但最终,陈晓燕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 很多年后,楚沐成为了闻名全球的演员。 在《群星》系列电影最火热的时候,带过他的老师们都无比骄傲地说,“这是我们市一高出来的学生,这是我的学生。” 唯独陈晓燕说不出口。 她算楚沐的老师吗?她为这个漂亮的少年的人生做出过怎样的贡献呢? 看着眼前彻底长开的高挑男生,陈晓燕只觉喉头一哽,她深吸几口气才平复下激动的情绪。 “挺好,挺好。”她露出几分欣慰,终究没有把突兀的抱歉和愧疚说出口,“走,咱们去空教室里坐坐。” 陈晓燕找了一间高二分科后使用的合议教室。 由于现在不是合议课的时间,所以空置着,又因为平日里在使用而没有积灰。四人就坐在靠近讲台的位置上,寒暄叙旧。 大部分的时候都是苏恒与贝季风在聊自己的近况,而楚沐安静地靠着椅背坐着,偶尔会在贝季风谈到趣事的时候低头笑笑。 第95章 男人温柔而愉悦的表情让陈晓燕多少放心了一些,她的大部分注意力如今都放在了楚沐身上。 “在国外那几年不容易吧?”陈晓燕主动与他搭话。 楚沐抬眼点头,“是不容易,但也熬出来了。”他微扬着唇角看向贝季风。 陈晓燕能感觉出他们俩人间的氛围与众不同——贝季风的一言一行总能轻而易举地牵动楚沐的反应,或者说,楚沐的反应只能被他牵动。 在成为贝季风与苏恒的班主任后,陈晓燕才姗姗知道楚沐与贝季风之间的关系。其实,早在之前,她就知道楚沐有过这么一个在乎的人,当时年级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但高三与高一、高二到底分属两个校区,直到贝季风升到高三,陈晓燕才对上脸。 “你们聊,我和恒哥去操场上打会儿球。” 贝季风起身,拍拍楚沐的肩。后者的视线随着他而移动,“好。”楚沐应道,明白贝季风的用意。 两个会说话的人离开后,偌大的教室里寂静了片刻。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陈晓燕,“楚沐,对不起。”她发自内心地说道,话语里充满了愧疚,“我当时没能帮上你什么忙。” “我没遇到困难。” 楚沐依旧重复着这句话,但比起当年疏离的抗拒,如今这更像是一种温和的安慰。 陈晓燕说道,“现在学校里开设了专门的心理咨询室,学生们可以匿名咨询,也能在午休的时候找心理老师谈话。其实,这些以前也有,只是学校宣传没到位,学生间的利用率不高。” 楚沐明白她的意思,心理科学的普及在大陆地区并不算先进,别说是于懵懂的学生们而言,就算是教授学科的老师偶尔也会用异样的目光看待前往心理室的学生,以至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每所学校硬性配备的心理老师都成了摆设,而心理课在学生们的心中也成了“休息”的课。 “这些年,我们开设了许多讲座。”陈晓燕继续说道,“有关于性向、性别认知、自我认同的主题,也有关于……校园暴力和家庭暴力的主题。” 坦白而言,陈晓燕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说这些。她所想要表达的意思大抵是在指教育在进步,整个教育体系在完善。可她也明白,无论时代如何前进,楚沐再也不会成为受益者。 过去的伤害永不会得到弥补。 “那挺好的。”楚沐回应着,他没有显得不耐烦或不感兴趣。相反,他听得很认真。这样的反应给了陈晓燕几分宽慰。半晌,楚沐接着问道,“……李荣垣是不是来过学校?” 陈晓燕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回答,“是。”就算楚沐不问,她也有告诉他的打算,“大概一年多前吧,来找了副校长,就是以前的教导主任,赵东亮老师还记得吧?” 楚沐点点头。 “他问了些你在校时期的情况。”陈晓燕说道,“他来之前请上面的人打过电话,我们就大致聊了聊。”她露出几分犹疑的神色,“他是你的……” “亲生父亲。”楚沐没有避讳,但关于父母间的分合,他没有过多地解释。 大部分关于父母间的过往,楚沐都是从阙青那里得知的。他的外祖父母从不谈论楚洁,更别提他的父亲。 总得来说,那就是一个不值一提的俗套而又现实的故事。 男人为了理想远走他方,女人苦守爱情,最后失去自我。 这是哪个年代都会有的事。 其实,在看到李荣垣的那一刻,陈晓燕就有了八分把握的猜测。不联系到一起的时候很难想到,可只要将楚沐与李荣垣的面孔重叠到一起,不难看出其相似的地方。 “那也挺好的。”陈晓燕没想太多,只觉得楚沐在失去母亲后,还能拥有父亲是一件好事。 楚沐没有告诉她,他不会与李荣垣相认,更不会让这个男人走进自己的人生。 从此往后,他有贝季风就足够了。 告别陈晓燕,楚沐离开教学楼,往操场的方向走去。 灼烈的骄阳之下,贝季风与苏恒正在篮球架前一对一,两人都投入而较真,以至于楚沐在半场边界线外看了好一会儿都没被发现。 他盘腿而坐,从这个角度望去,每每贝季风起跳上篮时,楚沐都能看见他衣摆下隐约露出的纤细腰肢。 男人眯了眯眼睛,不由得想起自己无数遍抚摸过时的触感,掌心中阵阵发麻。 “不打了!不打了!” 在苏恒又轻松进了一球后,贝季风耍赖地甩手不干。 两人都冒出很多汗,苏恒不拘小节地撩起衣摆擦汗,而贝季风还顾着体面,只捏着衣襟轻轻晃动扇风。 楚沐从口袋里拿出纸巾给他擦汗。苏恒在旁毫不客气地调侃,“不至于吧?小贝总谈个恋爱连手都没了?”他扬起一抹略带痞气的笑。 “滚,”贝季风没好气道,将车钥匙丢过去,“去车上待着,我们到对面买几杯咖啡。” 离开市一高,楚沐重新戴上了鸭舌帽与黑色口罩。 他们从高一、高二校区走向一条马路开外的咖啡厅,仍旧是熟悉的那家,数年未变迁。这条短暂的路途于两人而言都不陌生。 由于正值上班、上课的时间,十字路口空空荡荡,只有鲜少的行人与车辆途经而过,这倒与记忆中下课高峰时的拥挤场面截然不同。 第96章 等待红灯转绿灯的间隙,贝季风用余光打量楚沐的侧脸,能看到对方的眼帘低垂着,刻意避开了马路对面的场景。 贝季风没有搭话,他知道楚沐在想什么——数年前的那一天,无论是他还是楚沐,都未曾想过会在这样一个平凡的地方与对方离别。贝季风仍能清晰地记得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而他也相信,此刻那些记忆正在楚沐的脑海中不断播放,就如他自己一样。 贝季风后悔过。 若是当时的自己能接受得更平和一些、更快一些,又或者若是自己能更细心一点,放更多的注意力在楚沐身上,而非孩子气地填满那无用的恋爱幻想,或许—— 楚沐会好过很多。 只可惜,没有“若是”,也没有“如果”。 过去的伤害已永不会消失,只能在和解中以另一种方式得到补偿。 第52章 访客 “一杯冰美式、一杯意式浓缩和一杯焦糖玛奇朵,谢谢。” 贝季风独自一人走进咖啡厅里点单。 小小的门店里坐着不少客人,有聊着天的年轻大学生,也有摆弄电脑或是阅读杂志书籍的商务人士,这家店的选址就在地铁口附近,生意向来不错。 为避免引起骚动,楚沐低调地在门口等待着。他背对玻璃窗,贝季风倚在吧台边静静地注视着男人挺拔而高挑的背影,一头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 此时此刻的楚沐就站在他们分别的那个地方。 “先生,您的咖啡拿好。”服务员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贝季风拿着纸袋悄然推门出去,楚沐似有心灵感应般回头看向他,自然而然地接过了打包好的咖啡。 人行道对面的红绿灯一闪、一闪地催促着,但贝季风没有走过去的打算。 “楚老师。”他唤了一声,在男人的跟前站定,又在对方惊异的目光中仰头靠近,隔着单薄的黑色口罩轻吻了一下楚沐的嘴唇,“走吧。”贝季风笑着牵过他的手。 猝不及防的吻的触感还残存在唇瓣上,楚沐近乎被动地跟着掌心里的温热前行。 苏恒觉得肯定有什么不对。 回去的路上,坐在前方的两人明显过于沉默了,连一丝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吵架了?”他试探着询问。 贝季风与楚沐异口同声地回应,“没有。” 然而,谁都没有看向对方。贝季风熟练地注意着车况,楚沐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象。 二十分钟后,在房门关上的同时,楚沐用力抓住贝季风的手腕,回应了他在街头的那个吻。 身体中翻涌的热情迅猛而直观。 楚沐明白自己对这个人有股近乎病态的虔诚与执念,却没想到仅仅是一个纯情的吻也能把他撩拨至此。 男人哑着嗓音警告道,“别一天天地就会煽风点火。” 贝季风在喘息间露出震惊的懵逼表情,“什么玩意儿?” 银河在上,他从来没有撩拨他的意思,而仅仅是想用甜美的回忆覆盖过往的狼狈与不堪。 推推搡搡间坠入卧室柔软的大床间,正惬意睡着午觉的小王子被两位主人吓得跳下了床,飞快地窜出卧室。 一室旖旎,满室花开。 上映二十天后,《破光》的票房突破二十亿,势头迅猛。 九月底,贝季风受邀参加了《电影》杂志的封面采访,负责撰稿的是一名初出茅庐的文学硕士生,他们聊得很愉快。 接近尾声的时候,记者坦言道,“我一开始其实挺紧张的,这才是我的第二次面采。” “我也挺紧张。”贝季风笑笑,“我一般是坐在镜头后的那个人。” 他看了一眼正在录像的摄影师,除了纸媒,这段采访同样会以短视频的方式上传到《电影》的官方微博。 虽然在电影家协会的扶持下,《电影》正逐渐成为国内影视圈的权威杂志,不过与历史悠久、销量火热的大牌时尚杂志相比,创刊不过几年的《电影》仍旧远离娱乐圈的市场中心。 说得实在一点,被电影家协会推来上封面的年轻演员大多都抱着扶贫的心态接受采访,从不愿挤出过多的时间去谈论演戏。 他们想要证明自己的业务能力,却更想要流量带来的日进斗金。 记者不由想到了上一次的采访——对象是青年影帝周恺。采访的地点在申城机场的贵宾休息室里,对方愿意在候机吃饭的时候挤出一丁点的时间给他们。然而在那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周恺显然对吃饭更有兴趣,只寥寥地谈了几句话。 记者甚至没能把熬夜准备好的提纲问完一半。末了,不仅需要东拼西凑地写出有深度的文章,更要突显出这位青年影帝的繁忙与平易近人。 可今天不同。 整场采访,贝季风耐心又幽默,很快就让初见时说话都要喘粗气的记者放松了下来。结束时的氛围轻松而融洽,记者不禁大着胆子追问,“可以回答一些电影外的问题吗?我们想做点花絮。” “你问。”贝季风说道。 他的视线瞟向摄影棚的大门,小于在工作室助理的带领下走了进来,手中高举着一部手机。 贝季风低头,了然地笑了笑。 记者深吸一口气,与同事对视后,问道,“前不久网上有个很火的爆料贴,根据粉丝的分析,指的似乎是您和周恺,您方便回应一下吗?”记者小心翼翼地将爆料截图递给贝季风。 第97章 博主不是别人,正是与陈依合作的娱乐圈kol“一个圈内人”。所谓的爆料即是贝季风回敬环宇而放出的内容,当时环宇采取了冷处理,所以尽管热搜榜上、粉丝间闹得沸沸扬扬,可到底没有人出来回应、认领,最后又被别的新闻掩盖了。 不过,贝季风的本意就是警告,没有借此追着不放,打垮周恺的意思,他不想,也不屑那么做。再者,以周恺时至今日的地位与他在圈中的人脉,花边新闻能损害他的形象,却不可能让他永远销声匿迹。 记者明白这问题越了界,见贝季风沉默,连忙道,“如果不方便回答,今天的采访就到这里,对不……” “不算前不久吧,已经一年多了。”贝季风坦然回答,“我不知道它指的是谁,但那时我确实刚刚结束一段感情。” 记者松出一口气,紧绷的氛围再次松懈下来。 “那您现在还在空窗期吗?” “不在。”贝季风不假思索道,眉眼弯弯,“但我不会告诉你对象是谁。” “明白。”记者也随之笑道,“最后一个问题,您觉得在一段感情中什么是最重要的?” 贝季风想了想,“努力吧。努力奔向对方,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说完,他站起身,绅士地问道,“这样可以了吗?” “可以,可以,非常感谢。”记者激动地弯下腰。 离开摄影棚的时候,小于紧跟在后。他刚刚结束了与楚沐的视频通话。 贝季风踩着有些急促地步伐来到停车场,果然就见楚沐的商务车停在他的吉普车旁。 男人从里打开车门,递上一小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你的意式浓缩。” 贝季风笑着接过,迅速上了车。 楚沐抱了抱他,低声询问,“回家吗?” 这句话,于他们两人而言,都有别样的美妙。 不过,贝季风摇了摇头,“要去趟工作室。” “行,我陪你。” 前往工作室的路上,楚沐负责开车。贝季风在旁用平板刷着陈依整理的票房数据和一些工作室的报表。 抵达的时候,已是下午四点。 两人一同穿越过马路,从露天停车场到季风工作室。负责接待的前台看见他们,忙迎上来,对贝季风说道,“林老师在会议室,等了好一会儿了。” “我马上过去。” 贝季风朝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转而看向楚沐。后者自觉地指了指茶水间对面的休息室,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贝季风哑然失笑,他都快数不清这是楚沐第几次到工作室来等他下班了。 不得不说,他很受用。 其实,按照贝季风原本的计划,接受完《电影》的采访后就该回星悦豪庭了。不过,一个小时前,陈依打来电话,说工作室有他的访客——没有提前预约,但这个人贝季风一定会见。 推开玻璃会议室的门。 里面坐着一个身穿白色长袖t恤的青年,肤色很白,体格纤瘦。见贝季风走进来,他有些慌乱又无措地起身,尴尬得连手放哪儿都很迷茫。 “你好……”他开口问候的声音很轻、很轻,几乎到了听不见的程度。 坦白说,上一秒站在会议室门前的贝季风同样紧张,不过在待人接物方面,他比对方老练而镇定得多。贝季风绕到会议桌的另一端,说道,“你好,坐吧。” 那人缓缓坐下,却不知该如何挑起话题。 贝季风率先开口,“林希老师……”他唤了一声对面的青年,“谢谢你发了视频,对我们帮助很大。” “我只是说了事实。”林希说道,他的声音就和他的体格一样轻飘,仿佛一阵风就能被吹散,“简安楠已经转达过你的谢意。我今天来是想说另一件事……”话至此,林希又歪了歪脑袋,犹豫不决,“可能也不算另外一件吧。” 贝季风体谅地笑笑,“没关系,你直接说就好。” 他看得出来,与人沟通这件事并不是林希的强项。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林希低头,视线集中在自己的指尖,“我想问,你还愿不愿意把《亲爱的犯人》拍成电影。” 始料未及的话题令贝季风难以掩盖自己的惊诧。浅棕色的眼瞳微瞪着。 林希没看他的表情,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去电影院看了《破光》,很好看。” “你拍的东西根本不能看!这是什么玩意儿?你真的会拍电影吗?你知道自己在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吗?” 两年多前,同样的人,截然不同的评价浮现在贝季风的脑海。 对于当时林希的愤怒与贬低,贝季风依旧历历在目。即使后来他明白对方针对的是糟糕的抄袭剧本,而非他的电影,可如此直白的打击还是曾让贝季风一蹶不振,不断怀疑自我。 大约是想起了相同的事,林希的脸颊因羞愧而有些发红,“两年前的事,对不起,也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及时发现,我或许已经……”他没说下去,顿了顿,转而道,“我说的那些话、我无法接受的东西都源于陆俊的剧本,与你无关。” “我知道。”贝季风平和地回答,“你不用向我道歉或抱有歉意,是剧组有错在先。” 林希抿着唇,“那你还想拍它吗?”他抬起眼眸,像警惕的小兔子,又似是纯真的梅花鹿,观察着贝季风的反应。他明白,在贬低过贝季风曾经的作品后,如今再提出这样的疑问,着实有些不合时宜,可这么多年,林希始终保留着那部作品的影视版权。 第98章 不是不想看它被拍成电影,相反——《亲爱的犯人》这部作品于林希而言有太过沉重的意义,所以,他一直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导演完成它。 贝季风沉默了片刻。 半晌,他的肩膀松了松,目光闪烁,“想。”他坚定地回答道。 第53章 讨论 最初收到陆俊递来的剧本的时候,贝季风只以为那是一个扣人心弦的奇幻悬疑故事。 主人公岑月在一家live house的后台离奇中毒,陷入昏迷。尽管他的心脏还在跳动,但已经被医生认定为脑死亡。岑月的灵魂离开了插满仪器的肉体,在街道上飘荡,机缘巧合之下,偶遇来到人间摸鱼的孟婆阎思,误喝了其携带的孟婆汤,致使生前记忆残缺不全。 阎思为避免被顶头上司酆都大帝知晓自己偷溜到人间,而将岑月的灵魂依附到乐团主唱秦风的身上,并协助岑月找回自己的记忆。而秦风,在孟婆的忽悠下,逐渐接受了与自己形影不离的岑月的存在。 两人在一点一滴拼凑过去的同时,互生情愫。在秦风的追问下,孟婆告诉他们,只有找到毒害岑月的凶手,通过以命抵命的方式,才能让岑月的灵魂返回肉体,而他们才有在一起的可能。 于是,秦风开始调查岑月被毒害的真相…… 故事至此,剧本与原作产生了不可调和的分歧。 当时《亲爱的犯人》尚未公布真凶,而在陆俊剧本中,毒害岑月的凶手被设定成了秦风。 坦白说,贝季风曾认为这个反转很漂亮,也解释了为什么茫茫人海中,阎思偏偏选择秦风作为岑月暂留人间的媒介——因为他们通过杀害与被害的关系有了不可分割的牵绊,而悲剧性的结局往往更令观众意犹未尽。 可是—— 在林希找到剧组之后,贝季风仔细拜读了原作小说《亲爱的犯人》。 尽管连载尚未结束,但只要反复阅读、用心探索,就不难发现结局其实早已注定,压根不是与陆俊续写的结局南辕北辙。 “为什么不请简安楠拍?”贝季风问出心中的疑问,“你们合作过很多次,每一次的票房成绩都很漂亮。” 林希低头,闪了闪眼眸,“他拍不出我想要的感情戏。”他说得很直白。 这话不假。 简安楠的风格就是在庞大的世界观中上演一个个紧凑又快节奏的故事,剧情往往跌宕起伏,反转再反转,一层层抽丝剥茧,吊足观众的胃口,但在人物与感情线的刻画方面,贝季风略胜一筹。 简安楠的作品能让观众屏息,却很少产生共鸣。而贝季风仍旧坚持好的电影,即使结局落入俗套,也必须让观众在镜头中找到共鸣,在共鸣中寻到慰藉。 而《亲爱的犯人》,它不仅仅是一个有趣的悬疑故事,更是像林希一样的人的写照。 被岑月遗忘的记忆里,有一件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事——他是一个重度抑郁症患者。 秦风不是凶手,而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最后,杀害他的人就是他自己。 可惜—— 本应最熟悉林希的陆俊却读不懂这一点,他的肤浅狠狠摧毁了林希寄托在这个故事里的希望——离开肉体的岑月终于有机会摆脱抑郁,以一个正常人的视角去和喜欢的人相处,去审视自己的一生,并接纳它。 前文中有许多隐秘的细节都暗示了这一真相。 林希不认为简安楠能拍出岑月这个人物的细节与变化。 但看完《破光》后,他觉得贝季风可以。 事实上,两年前,林希就有这样的预感,只是他无法接受以扭曲的剧本为底拍摄出来的影片。 林希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贝季风,“如果……你愿意拍,我可以把影视版权送给你。” “我会买。”贝季风说道,他靠着椅背,打量坐在对面的白净青年。看得出来,林希并不熟悉、也不擅长商业上的交易,更对贝季风的背景与财力毫不关心。不过,贝季风话锋一转,“但我需要和我的团队聊聊,再给你答复。如果能成功立项的话,希望您能参与剧本的写作。” 林希的目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那……我什么时候能得到回复?” “下周吧。”贝季风说道,淡然的表情中很难判断出他此刻的情绪与态度。 贝季风亲自送林希离开了工作室,回头就见楚沐懒洋洋地倚靠在休息室的门边。 “聊了什么?”男人问道。 贝季风皱了皱眉,没有心情细说,“就工作上的事。” 他不太愿意与工作室以外的人分享、讨论还没有板上钉钉的事,即使是楚沐也不例外。贝季风更倾向于自己独立思考,恪守工作与生活的界限。 楚沐也没有执拗地追问。 两天后,贝季风找来陈依、许越与郁夏,召开了一个四人的高层会议。听贝季风说完林希的意思后,陈依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许越却截然不同,“这是好事儿吧?”他打量着其他人的表情,不过看起来唯有自己感到兴奋,“林希的每一部作品都是爆款,简导不就凭借一部《孤岛游戏》拿下了百花的最佳影片吗?而且,现在合作也能冲淡之前抄袭热搜带来的负面影响。” “没有那么简单。”陈依叹了一口气,“你只看到好的方面,却没想到这其中蕴含的风险,说不定林希决定来找我们是因为简导根本不想拍。” 第99章 “那倒不会。”贝季风说得很笃定。 一来,林希不是这样的人。 二来,依照简安楠的性子,越是拍不得的东西,反而越能激起他的挑战欲。 “为什么?”许越有些想不明白,“林希帮他拿下过百花,他们合作过很多次。” “我看过《亲爱的犯人》,”陈依逐一分析道,“这部作品如果要改拍成电影,存在两个很严重的问题。首先就是感情线,岑月与秦风之间有很明确的感情线,而且不可删减。” 在陆俊的剧本中,这条线就曾被模糊。然而,如果要将《亲爱的犯人》原原本本地拍摄出来,那岑月与秦风的感情线就必不可少。 “这有什么?”许越不以为然,“同性婚姻法马上就要通过了。” “正因是‘马上’就要通过,才会让这个话题变得更敏感。”陈依说道,“你仔细想想,如果婚姻法没有通过的希望,那些反对的人会吱声吗?根本理都不会理,但在这个节骨眼,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拿去作文章,说什么电影教坏小孩,给青春期教育带来负面影响等等。” 许越缩了缩脖子,“不、不至于吧……” “有什么不至于的?”陈依提高了音量,“大多数人的立场仍然是‘不反对、不支持’,你明白不支持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不能大声地谈论,不能宣扬,不认同同性之间的交往与异性交往处于平等地位,他们的不反对仅仅是不反对同性交往以少数者、弱势群体的身份存在。” “这不是我们要讨论的问题。”贝季风适时制止偏离的话题。 陈依却不服,“怎么就不是了?你有没有想过这部电影很有可能因此通不过审核,上不了院线。” “或者更糟,”郁夏插话道,“如果最后上了院线,激怒了反对者导致法案通不过……” “倒也不至于……”许越的声音有些抖,“一部电影而已。” “一部电影,”陈依冷笑一声,“那为什么大陆地区至今仍然没有院线导演去拍同性题材?这个碰不得,加上抑郁症就更碰不得了。” “抑郁症又怎么了?”许越问道。 “敏感话题。”陈依回答,换来许越懵逼的表情。 “这怎么就敏感了?” 陈依长长吐出一口气,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神色。她看向贝季风,后者说道,“第一,我们不能感同身受,所以肯定不好拍。第二,如果拍不好,很有可能会成为社会上的众矢之的,说我们扭曲抑郁症。” “可我们有林希啊。” “你能保证以林希的性格能在拍摄过程中完整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吗?”贝季风反问。 许越回想起那个说话吞吞吐吐的青年,顿时哑口无言。 “再退一步说,正是因为有林希这个招牌,加上之前的风波,观众对这部电影的期待必然不会低。”说到这儿,贝季风顿了顿,半晌,给出总结,“如果要拍,压力肯定不小。非成即败,没有中间地点,拍不好就是千夫所指,拍好了……这会是一部很有意义的电影。” 他的话音落下,会议室里暂时沉默了片刻。许越的兴致低了下去,郁夏从始至终都没表达过明确的态度,而陈依——她看了看贝季风低垂的眼帘,两人早已形成绝佳的默契。即使贝季风同样没有明确表态,可陈依还是或多或少地预感到了他的决定。 “有意义的电影。” 这个评价于贝季风而言几乎等同于“我想拍的电影”。 “《破光》的势头很好。“陈依打破沉默,语重心长道,“这场翻身仗我们打得很漂亮。按照原本的计划,工作室该进一步扩大规模,转型成更专业的电影公司,这个时候冒险,得不偿失。” 贝季风抿了抿唇角,保持沉默。 陈依明白,纵然大部分的时候,工作室的运营与决策都出自她之手,可论最终的拍案,到底是投钱最多的人最有话语权。 面对青年的无声,她仍想劝说,“我知道你想拍,但是……” 不等她说完,被说中心思的贝季风就笑了。陈依瞪圆了眼睛,显然被他坦然的反应惊到,也气到了。 贝季风克制地抿抿嘴,“你接着说,我听着……” 陈依在心里骂骂咧咧,听什么听,她还不了解他吗?真遇到一件想做的事,哪怕冲破南墙,这人也不会回头。越是坦然的态度,就越代表贝季风已经做出了决定。 她无力叹息,“你想想清楚,如果电影拍出来上不了院线,我们就等于走了回头路,这一年算是白干了。” “不要那么悲观。”贝季风说道,“路不止一条,导演也不止我一个。明年你的工作重心就放到战略投资部上,我这边的行政事务郁夏可以学着负责。” “涨工资啊,老板。”郁夏见缝插针。 陈依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小姑娘吐吐舌头。贝季风接着说道,“行,身兼两职是要双倍工资。”他看向陈依,“电影的周转周期不短,以后不可能就出我一个人的作品。既然要往影视公司的方向发展,就多投点好的项目,我又不差你钱。” “行,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贝季风唇角挂着笑,“我也不想凡尔赛,但我确实有比别人更多的试错成本。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做一件我想做并且认为是正确的事情呢?不去考虑能不能上院线,观众会不会买账,就只看这个作品本身有没有拍的价值,我想我们的答案是一致的。” 第100章 陈依的肩膀松了松,终究是妥协了。 贝季风很快将结论告诉林希,陈依带着郁夏走完了合约上的流程。 剧本的改编工作正式启动。 第54章 游艇 十月底,贝季风好好陪楚沐庆祝了一次生日。 他开出名下的游艇,两人在沪江上过了一夜。晚餐是由申城老牌餐厅的大厨提前准备好的,贝季风只负责从保温箱里取出来上桌。他还大方地开了一瓶来自拉图尔酒庄的82年二等酒。 柔和的凉爽夜风轻轻吹拂,铺了白色桌布的小圆桌上烛光摇曳。 不得不说,无论是十五岁还是二十五岁,贝季风都是懂浪漫的。气氛映衬得很好,最后无奶油戚风蛋糕上桌的时候,楚沐心动得难以自控。 他想,他这辈子怕是不会再有这么精致的生日会了。 以前没有过,未来不敢想。 浅尝几口软绵的蛋糕,贝季风将一只绑了翠绿色丝带的白色小方盒放到餐桌上。 “礼物。”他说道。 楚沐打开盒子,里面躺着的是一块约定好的手表——黑色表带,相较于女款而言更宽大的表盘直径,而盘面上站在鹊桥两端的小人—— 楚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哑声问道,“定制的?” “嗯,”贝季风勾着唇角,眼睛里的光一闪一闪,“托了关系,指针是定制的,而且——”贝季风拉过他的手,按了一下表盘左下方的小按钮,“新款有一个特别的功能。” 只见原本还相距了一段路途的小人冲破时间的限制,来到各自指向“12”的位置,停顿半秒,在月光下亲吻了彼此后,又退回到正确的时间上。 这是旧款情人桥手表中没有的功能。 楚沐深深地注视着梵克雅宝特有的精美而奢华的表盘,上面的小人——身高较高的那一个留着一头长发,显然与市面上出售的模样不同,而与他相会的也不是什么撑着伞的小女孩,而是一个短发的、穿着t恤的男生。 是他和他。 被贝季风用高价和诚意印刻进了永恒的表盘之中。 在小人分开后,楚沐转头垂眸,给了他的男孩一个轻轻的吻,小心又虔诚,轻浅的呼吸交织到一起。男人的眼神灼热又深邃,贝季风一度以为自己会融化在他的温柔里。 不过最后,他们没有像往常一样亲热。 这多少有些出乎贝季风的意料。 简单的收拾、洗漱过后,楚沐只是抱着他躺到那张椭圆形的大床上,两人在寂静里听着江面飘荡的簌簌声响。 坦白说,楚沐在某些方面的索求时常让贝季风觉得这个人可能永远不会有餍足的一天,但他同样享受这样简单相拥的平和。 贝季风依偎在楚沐的双臂间昏昏欲睡。 然而,他才刚沉入梦乡,就感到原本包围着自己的温热怀抱逐渐远去。贝季风不满地轻哼几声,翻过身,摸索了一下身侧的位置,却发现空空如也。 迷蒙中的人立时清醒过来,浅棕色的眼眸兀地睁开,“楚老师?”他走下床,寻找着男人的踪迹,“楚沐?” 贝季风寻着隐约的水声来到浴室门口,狭窄的门紧闭着。 “楚老师?”贝季风敲了敲。 半晌,里面的水声停止,传来楚沐嘶哑的声音,“嗯。” 贝季风没再催促,等了一会儿才见男人脸色苍白地走出来,垂落的散发上淌着冰凉的水珠,他的心猛揪了一下,“怎么啦?” “有点晕船。”楚沐说道。 一丝讶然闪过贝季风的眼瞳,他不太相信,大半个晚上都没事,现在才晕船?但他没有追问,将楚沐扶到沙发上,“我给你倒杯水。” 说着,贝季风走进小厨房间。楚沐仰靠在椅背上,手背抵着冰凉的额头,太阳穴阵阵发胀,眼睛干涩而刺痛。 贝季风重新烧了一壶水。 等待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到一旁凌乱放着的两板药片上——之前没有,应该是楚沐昏昏沉沉间找出来的,又没来得及收好。 贝季风看了一眼药片背后印有的名称,不是熟悉的常用药品,但于他而言也不陌生。贝季风的记忆力向来不错,他在林希的家里见过相同的药片,这是用来治疗抑郁的。 这一刻,贝季风不由屏住了呼吸。 他理应想到,但从没正视过这个问题,或者说在潜意识里他没有这个勇气。 “不是抑郁症,是ptsd,准确地说是cptds。” 突兀的,熟悉又透着浓浓疲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贝季风被吓得耸了耸肩,犹如做亏心事被抓到一般。他回头看向楚沐,感到几分尴尬,他并不想以这样的方式窥探到对方还没告诉他的秘密。 楚沐的表情很平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心里有多么后悔和无力。他已经停药很久了,或者说正是因为得到了医生的停药许可,他才有勇气回来,争取一下贝季风。 但今晚——他的生日是他的触发之一。保险起见,他才带了处方药备用,没想到会被这样撞破。他不应该这么粗心大意,不应该这么迟钝,但经历过无数遍的楚沐在理性上很明白,这种时候的他做不到万无一失。 贝季风压了压心底的波澜。 两板药片都是完整的,他拿过一旁的马克杯,将热水与常温水兑到一起,“要吃多少?”他问道。 第101章 楚沐看着他佯装出来的镇定,目光有些复杂,“两片。” 贝季风拆了两片药出来,放到楚沐的手心里,又将马克杯递过去。 “我再去冲个澡。”楚沐说道。 贝季风的睡意已经荡然无存。他听着从浴室里传来的哗啦水声,坐到了床边。犹豫只在片刻,贝季风拿过手机,搜索了一下楚沐方才说的名词。 cptsd,复杂性创伤后应激障碍。 一种暴露于单个或一系列极端威胁或恐怖的事件后可能发生的障碍。这些创伤性应激事件通常是长期的或反复的,从这些事件中逃脱是极其困难或不可能的。 例如—— 长期的家庭暴力,儿童时期的反复虐待。 贝季风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在黑暗中,他的脑海里仿佛又浮现了那张令十五岁的他一见倾心的面孔——十七岁的楚沐,但如今回忆起来,他有的不是爱恋而是疼惜与后悔。 贝季风没有比此刻更清晰地意识到那副漂亮而又精致的皮囊之下隐藏着怎样的千疮百孔。 水声停歇。 楚沐走出来,头发已经吹干。他站到贝季风的跟前,弯腰去吻他,温热的手心摩挲着贝季风的脖颈。贝季风仰头回应,直到温柔而缱绻的吻在楚沐的引导下逐渐变味,在楚沐的指尖试图探入他的睡衣中时,贝季风后仰着退开了。 楚沐的身体不由一僵。 贝季风挪到床的另一侧,拍拍身边的位置,“睡吧,我陪你。” 他不觉得此刻的楚沐会发自内心地想要做些什么,他只是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拉近与贝季风的距离,构建自己的安全感。而贝季风认为,自己有一个更健康的方式。 楚沐躺了下来,眼眸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贝季风的表情,他习惯于在这样的处境里察言观色,以避免自己被抛弃。 贝季风替他掖了掖被角,一手撑着自己的脸颊,一手搭在楚沐的手背上,“好好睡一觉……宝贝。” 最后的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 楚沐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去,果然就见对方红了耳朵,浅色的眼瞳因羞耻而飘忽不定,但他能感觉到贝季风此刻珍视他的心情。 从没人这样待他、哄他。 无数次,楚沐想起了自己抗争过的每一个孤独的夜晚。他知道不会有,所以从不寻求,但在灵魂深处,他也会脆弱地渴望一个爱的抱抱。 或许是药物里有这样的作用,又或许是此刻的情绪终于镇静下来,没有多久楚沐就发出了轻浅而均匀的呼吸声。 他极具独占欲地圈着贝季风的腰,将脸埋入他的脖颈间。贝季风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直到天将亮时才堪堪入睡。 第二天清晨,游艇依旧停在江面上。 贝季风起床的时候,楚沐已经不再房间里了。他寻到甲板上,就见男人站在栏杆边吹着风,头发披散着,背影看起来有些颓然,但脸色好了很多,因为饱睡一夜而显得清爽又精神。 “回去吗?”贝季风站到他的身边,吻了吻他的脸颊。 楚沐笑着闭上眼睛,享受对方孩子气的亲吻。 “再等等,我想多待一会儿。” “好。” 两人安静地享受了一会儿江面上微凉又清新的风。 贝季风惬意地眯了眯眼睛,楚沐抬起手,纤细的指尖拨弄着他被吹乱的头发。 “不算去年,”楚沐忽然开口,“私下里,我已经很久没有庆祝过生日了。” 贝季风大概能猜测到楚洁不会为楚沐庆生,却没想到听他的意思是和外祖父母生活到一起后依然如此。 其实,贝季风也明白,成年以后不重视生日的大有人在,比如苏恒,比如他自己,但是他依旧为楚沐感到心寒。 “小时候,她……”楚沐垂下眼帘,顿了顿,才继续道,“她不太乐意看到我吃蛋糕,尤其是奶油蛋糕,很容易胖,但我过生日的时候,她会给我煮一小碗长寿面。” 楚沐笑了笑,用手比划。弯起的眉眼透露着几分怀念,贝季风知道这个“她”指的是楚洁。 “后来,进了青春期以后就没有了。”楚沐平淡道。 发育、变声,当他身体上的男性特征越来越明显时,楚洁看向他的目光就越来越冷漠。一旦楚沐做出违背她意愿与期望的行为,她就会抓狂、发疯,胡乱地扔东西,将家里弄得一塌糊涂。这时候,楚沐往往会明智地躲进自己的房间里,避免被楚洁砸伤。 每一次的发作过后,都是楚沐将家里恢复成原样,而楚洁会比平时更温柔、更亲切地对待他,像是要宣泄积压在心口的愧疚一般,但这虚假而短暂的善意不会持续太久。 紧接着便是一次又一次的周而复始。 他的母亲是个疯子。 而他只能陪着她发疯。 这就是楚沐的童年。 “以后每年我都陪你过。”贝季风望着他的侧脸,略有些冲动地说道。 他不太承诺这样的话,因为每年、永远是很缥缈的一个期限,他不清楚自己能否做到。 楚沐勾了勾唇角,显得有些安慰,但并没有展现出多少喜悦。 沉默片刻。 他又一次开口,“她是在我生日的那个晚上去世的。” 第55章 死亡 贝季风一时觉得难以呼吸。 第102章 他猜测过,却没勇气肯定。 楚沐对那一晚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忆犹新,它像一场甜美的梦魇反反复复地侵袭他的梦境。 时而真实,时而虚幻。 自被贝季风发现真相后,楚沐就再也不愿去满足楚洁寄托在他身上的畸形的幻想。 他剪短了头发,不再穿女装,他的变化让楚洁歇斯底里,她胡乱地拿起手边一切可以触及到的东西,狠狠砸向楚沐所站的方向。 她尖叫着、哭喊着,说着毫无逻辑的胡言乱语,但楚沐大约能拼凑出其中的意思——他的外貌几乎继承了父母的所有优点,这么多年,楚洁竭力想让他成为自己的复制品,楚沐也如她所愿地模仿着、演绎着,可无论如何,他的眉宇间仍有抹不去的李荣垣的影子。 而当楚沐停止表演,楚洁就会因为那份相似而更加厌恶他,更加癫狂,一刻不停地咒骂着。 若是以前,别说楚沐会想尽办法安抚她,在一开始他就不会用这样方式去刺激楚洁。可现在,他只想活成真正的自己,他无视楚洁的愤怒,更无所谓她是否让他出门。 楚沐习惯了,也懂得应对。 他索性将自己锁进卧室里,用最彻底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决心。橱柜里,有他偷偷囤积的食物和水,他在这方面的需求本就不高,维持可以生存的水平就足够了,再不及还有楚洁为他准备的营养片。 死不了。 和这些比起来,贝季风不愿听他的解释、不愿见他,才更让楚沐心碎。 于他而言,贝季风就仿佛是这座阴郁的别墅通向光明世界的唯一通道和仅有的牵绊。 楚沐想,将自己所有的渴求都寄托到一个人身上,他的畸形似乎也和楚洁不相上下。 指针一点、一点前行,日子一天、一天消逝。 在时间跨过生日零点的时候,楚沐想起了几个星期前,贝季风问他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时的神色。坐在对面的少年笑得很张扬,不是那种像女孩子一样的甜甜的笑,但很好看、很有感染力,让人无法移开沉溺的视线。 楚沐侧躺在粉色的大床上,手里紧捏着安静的手机。 没有祝福。 没有人会给他祝福。 贝季风也没有。 “生日快乐。” 楚沐轻声对自己说,假装是他深爱的少年给予的祝福。 那一天,楚沐什么都没吃。 只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天空由黑转白,又陷入血红色的黄昏。他忽然意识到,这一天过分地安静了——楚洁大吵大闹的动静似乎一日比一日短暂。 楚沐萌生出一丝渺茫的希望,或许她会妥协,她会还他一个正常的人生。 而只要成为正常人—— 楚沐心里其实没底,他只是觉得既然他和贝季风因为‘谎言’而分开,那只要纠正它就还有一线希望。他暂时不愿去想若贝季风真的完全不能接受男生,他要怎么办。 “小沐——” 房门外传来短促的两下敲门声,紧接着是楚洁难得冷静的语气。 楚沐没有回应。 楚洁又敲了两下门。 楚沐无比警惕地盯着房门的方向,静待对方下一步的举动。 “今天是你的生日。”楚洁说道,“我买了蛋糕。” 比起喜悦,楚沐深深地蹙起眉头。 楚洁不会做这样的事,其中必定有什么深意。 他不敢轻易打开房门,尽管以他如今的力量和体格完全可以对付楚洁,但某种根深蒂固的东西掩盖了他的理性认知。 寂静又蔓延了一会儿。 楚沐忽然想到,或许楚洁是知道他的房里有水和食物,能应付这么长时间的封闭,所以未曾担心他会在里面出事,又或者——她仅仅只是不在乎。 “以前都是妈妈的错,我们好好谈一谈。”楚洁又道。 楚沐还是没作声,但他已经走到了门边。 “你如果不想再扮女生,以后不扮了。”楚洁说道。 楚沐一怔,终是缓缓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场面与他想象的不同。 不是凌乱的一片狼藉,过去数天里听到的乱砸乱扔的动静都被尽数抹去,整栋复式小别墅里充斥着馥郁的玫瑰香。从二楼的阶梯口往下望去,能看见开放式的餐厅里摆满了一桌丰盛的宴席——一块圆形的、雪白色的大尺寸奶油蛋糕被摆放在菜肴的正中间。 楚沐有一瞬的迷茫,楚洁从不会让他吃这个,更别提环绕在旁的重油重味的食物。 “我叫了炸鸡和披萨,小孩子应该都喜欢吃这个。”楚洁温和地说着,“还简单炒了几个菜,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楚沐一步、一步地向下走,简直不敢相信楚洁会为他做这些,在奶油蛋糕上甚至还插了几根猜彩色的漂亮蜡烛。 “生日快乐,小沐。” 楚沐回过头,就见楚洁挂着浅浅的笑意望着他,漂亮的眼睛半弯着。这样的神色几乎只在楚沐很小的时候才看见过。 “我以后真的可以不用再扮女生吗?”楚沐试探着询问,谨慎地窥探楚洁的神色。 “可以。”楚洁回答,摸了摸他柔顺的长发,“来,坐下吃。” 楚沐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与楚洁共进晚餐了。 通常情况下,她决不允许他在回家以后进食。然而这一天,楚洁一直在给楚沐夹菜。其实,除了外卖的炸鸡与披萨,其他菜肴的味道并不好,楚洁根本不会做饭,但楚沐仍然把夹进碗中的菜肴都吃光了,还和楚洁分享了大半个奶油蛋糕。 第103章 坦白说,楚沐没有多喜欢奶油。他总觉得没吃上几口就会甜得发腻,但这是楚洁第一次为他买生日蛋糕,楚沐一勺又一勺地品味着在舌尖蔓延开来的厚重甜味,似乎比贝季风带给他的蛋糕更美味。 楚沐相信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餐的味道,却没有想到这便是楚洁留给他的久违的,也是最后的母爱。 当晚,回到房间后的楚沐很是兴奋。 他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想要告诉贝季风这一切,然而编辑了长长的一段信息后又作罢,逐一删除。他从隐秘的床底翻出那些被他藏起来的男装,里面有两、三件上衣和一条牛仔裤。他满心欢喜地将它们挂进衣橱里,打算以真实的模样站到贝季风的跟前,好好与他当面解释。 第二天清晨,楚沐很早就醒了。 他对着镜子将披散的长发束高。他可以剪掉它们,楚沐意识到这一点,看着镜中的自己发了会儿愣,不过——他弯起眼角,如果贝季风更喜欢他长发的模样,他不介意继续留长。 楚沐换上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浅色牛仔裤。 他想问一问楚洁,自己是不是可以出门上学了,不过客厅里仍旧一片寂静。 楚沐熬了一锅粥,又热了热昨晚的剩菜。 他坐在餐桌前等待着,楚洁平时起床的时间不比他晚多少,她会看着他摄入不多于一颗白煮蛋的早餐,但楚沐想,从今往后,这些限制应该都不会有了。 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一小时…… 当指针指向九点,楚沐起身,走向二楼的主卧室。 他敲了敲房门,“妈妈?”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静,楚沐微微蹙眉,在这一刻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整栋别墅都被人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寂静,寂静而诡谲。 他知道这只是一种主观的想象,他仍能清楚地听见由自己发出的敲门声。 “妈妈?” 楚沐又唤了一声,而后他轻轻推开门。 整洁的卧室里,楚洁躺在大床的正中央,像是睡着了一样安宁,但她的模样很奇怪——她没有盖被子,也没有换上睡衣,而是穿着她最喜欢的一条红裙子,脸上的妆容艳丽却也苍白。 楚沐屏住了呼吸,忽然有些不敢靠近她。 但停顿只维持了两秒,他还是走到她的身边。 “妈妈。” 楚沐拉了拉她交叠在小腹上的手,冰凉而僵硬。楚沐曾在零下的天气里衣着单薄地坐在院子里,他喜欢寒冷,也习惯寒冷,生理上的冰冻能减轻他感受到的折磨与痛苦。 他自以为很熟悉冰冷,却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人的身体还能冷成这样没有生机的模样。 她死了。 死透了。 楚沐垂下眼眸,安静地看着眼前不再具有心跳和鲜活生命的身体。 数小时前的兴奋与喜悦荡然无存,可他没有哭、没有喊,也没有慌乱,精致的面孔几乎挂着与楚洁一模一样的漠然,不带有分毫的情感,宛如一片死寂的海。 可怕的理智出乎意料地占据了他的大脑,无需经过否认、愤怒、挣扎与沮丧这些环节,他就已经平和地接受了母亲的死亡。 而就是在这份平和里—— 楚沐原本以为所谓的崩溃都应该像楚洁那样,伴随歇斯底里的吼叫、不可理喻的迁怒、看似不可治愈的悲痛,可原来,一个人的心也可以在平和中渐渐死去,一个人的世界也能在寂静里一片片剥落。 他不正常。 他坏掉了。 楚沐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为他没有为母亲的死亡流过一滴泪,他甚至感觉不到悲痛,他的情感在这一刻麻痹了,或者说——他仿佛与楚洁一同“死”去了。 “我叫了救护车,但我知道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楚沐说道,“第二天,外公、外婆就到了申城,想来是她在吃药前联系了他们。” 这大概就是她对他的安置了。 楚沐淡淡想着。 “对奶油过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其实,也不是所有的奶油,就是对奶油蛋糕有阴影。”他说着,也故作轻松地淡笑着。贝季风就站在他的身边安静聆听。楚沐继续道,“每年的生日都不太好过,但我有接受咨询和治疗,已经没事了,去年就没事。” 楚沐看向贝季风,不希望他对这件事有过多的担忧,更不想那些被他一语略过的丑态展现在他最爱的男孩面前。 第56章 花园计划 楚沐没有细说的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仍没有摆脱女装。 在楚洁去世后,他甚至变本加厉地去扮演女生,被某种畸形的强迫所控制,而当他试着穿上男装时,他无法正视镜子或任何能倒映出自身的东西——每每看到镜中的自己,楚沐都会产生一种暴虐的冲动,他想撕毁自己的脸。 或许是因为他依旧很像楚洁,又或许是因为这张脸有李荣垣的影子。 楚沐不知道他更痛恨父亲还是更痛恨母亲。 他的所有行为与异常落进外祖父母眼里都无比荒诞。他们严厉、古板,缺乏慈爱,他们用规矩束缚楚沐,而不是试着去陪伴。 在最糟糕的那几年里,楚沐一直是一个人。 他仿佛被困在了潭景湾的别墅里。 他的心理咨询师曾告诉过他,所谓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其实就是一种创伤的未完成时,患者被困在了威胁之中,无法挣脱。 第104章 时间于他们而言似乎永远停在了那一刻,只剩下创伤记忆一遍又一遍地被触发反复。 楚沐接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治疗。 从排斥到努力,从努力到接纳,从接纳到接受,支撑着他走过来的信念就是有一天完好地站到贝季风的跟前。 这个过程漫长、荒诞又令人感到无力。 大部分的时候,楚沐都觉得自己在被撕扯。 理智上他明白该怎么做、怎么想,也知道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模样,可现实却是他无法掌控自己的情绪、意识与行为。 这种失控感往往会令他的状态雪上加霜。 一次一次的崩溃,一次又一次的振作,像是永远没有尽头的反复…… 贝季风伸手,微凉的指尖顺着楚沐耳畔的发丝划过他的脸颊。 温柔而缱绻,掀起点点微弱的麻痒。 楚沐屏了屏呼吸,喉结数次滑动。 “来吗?”他问道,嗓音暗哑、目光幽深,嘴角轻扬起一个弧度,“来都来了,总要体验一次在游艇上是什么感觉,对不对?” 贝季风笑了。 他不扭捏,轻松一跃,环抱住男人的脖颈,双腿盘在腰间。 粉嫩的舌尖滑过嘴唇,浅色的眼瞳因欲念而发着亮,“要不要?” 楚沐眯起眼睛,紧盯着对方充满勾引意味的双唇,“行,继续撩。” 他托着他,不客气地揉捏着。 然而与略带几分威胁的话语不同,楚沐的亲吻在开始的时候总是温柔的,直到贝季风觉得自己快要融化在这份甜腻的温热中时,他才变得野蛮而失控。 十月的最后一天,由谢可导演、周恺主演的新电影正式在影院上线。 这部作品秉承了谢可的一贯风格,从立项到上映不过短短十月,而在这十月间,官博隔三差五就会发布一段拍摄花絮,并推上热搜。 然而,与雷声大的宣传不同,单从低迷的首周票房和星兔网上的评分来看,这部电影的质量差强人意。 【说实话,腻了。谢可拍来拍去都是相同的套路,只能说比起拍电影,他更擅长炒作。】 【没想到周恺拿到影帝后的第一部作品竟然会是这玩意儿。虽然说是商业片,但你可是影帝啊。】 【拍得烂就是烂,商业片不背锅,观众也不背锅。所谓商业片,是要迎合大众的口味和欣赏水准,但这导演和编剧怕不是把观众当成了傻子。】 【粗制滥造,就是一个个酷炫镜头的拼接,剧情毫无逻辑、节奏混乱,角色也很平面。有一说一,我也不想捧一踩一,但对比楚沐演的苏正阳,周恺这是演了个啥玩意儿,他是在电影里拍平面吧。】 【是谁拍了一部ppt?哦,谢可,怪不得,没事了。毕竟是和抄袭编剧捆绑的导演。】 【一个热知识,谢可出道以来的所有作品(除了这次)都有一个相同的编剧,陆俊。】 【倒也不必联想,毕竟这次和陆俊拆伙了,可能以前不知道吧。】 【神他妈的不知道,两个人半斤八两,拍的梗都是烂大街的,以前就是骗流量,这次没骗到而已。】 票房、口碑一样都没捞到。 不仅如此,就如贝季风最初预料的那样,周恺去年的黑料又一次被拉上热搜,令本就一边倒的影评更加雪上加霜,更有网友讨论国内的电影节也该设立最佳烂片奖,谢可的此次作品绝对可以入围华国电影史的烂片top 10。 十一月初,一年一度的风华慈善盛典又一次在申城拉开帷幕。 与往年不同,贝季风首次选择了走红毯。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与快门声中,他带领《破光》的主创团队走向印有盛典logo的巨大签名板。 当然,粉丝的大部分热情与媒体的注意力都放在楚沐与池宇宁的身上,但仍然——一周前,《破光》陆陆续续在各大影院下映,最终以18亿的漂亮票房成绩圆满收官,作为首部独立执导的院线电影,贝季风很满意这份答卷。 相较于京沪两圈的其他公子哥,他算是难得在公众面前高调了一回。 采访时,主持人逐一询问了他们的近况。唐佳乐和池宇宁都早已进了新的剧组,为下一部作品而忙碌。至于贝季风,虽说《亲爱的犯人》已经正式立项,如今正在前期的筹备阶段,不过,他没在这个场合上公开这项计划。 一来,林希与郁夏还在为剧本的初稿闭关写作,贝季风不希望过早的宣传和风声打乱他们的计划,增添压力;另一方面,今晚到底是以慈善为主,而无论是因之前的抄袭丑闻,还是因为林希拥有的人气,这个项目一旦公开必定会备受关注,成为热搜榜上的前列话题。 贝季风不想喧宾夺主。 最后轮到楚沐时,可聊的话题就更少了。 自《破光》杀青后,他就没再进过剧组,也没看过剧本或参加过试镜。底下的粉丝难免嘘声一片,发出抗议,其中更有嗓音洪亮的影迷在楚沐沉默的回应后撕声大喊,“楚沐,快去拍戏!” 红毯边一阵起哄与爆笑。 “各位导演、各位制片人都听到了啊,快请我们的楚老师进组。”主持人一边打趣一边示意看板前的四人走进主会场。 坦白说,就贝季风看到的而言,楚沐不是接不到戏,而是压根就不愿接戏。周宇飞都不知拿了多少剧本到星悦豪庭,然而楚沐每次都是堆到一边,看都不看一眼。他如今的工作不是广告代言就是杂志拍摄,没有一点进组的计划。 第105章 贝季风虽然困惑,但没多问。平日里,对于贝季风的工作,楚沐同样鲜少干涉,贝季风很满意于这样的状态。 所谓恋爱,并没有必要完全牺牲自己的独立空间。 慈善盛宴的会场里,已经有不少嘉宾入了座。 今年,贝季风的座位被排到了第二排的圆桌上,与楚沐、唐佳乐和池宇宁坐在一起。同桌的还有苏恒、简安楠、项以城与项薇,几人相继入座,一上桌就举杯祝贺《破光》顺利收官,餐桌上的气氛融洽又和谐。 今年的慈善盛典除了惯例的拍卖流程外,还隆重宣布了一项由江北与贝嘉联合资助、运营的公益事业——“花园计划”,将于明年年初正式启动。 这项慈善工程旨在为监护不足、监护不当的家庭与儿童提供帮助。通过入驻社区,为双职工家庭、单亲家庭提供补充性的托育服务,为新手父母提供育儿咨询与技能培训,对有侵害风险的风家庭与儿童及时追踪、介入,以专业的社会工作方法协助相关部门维护儿童的生存权与发展权。 “花园计划”的核心理念在于“生育不是目的,而是开始;生育率不是指标,而是责任”。 舞台上,江城作为两大集团的代表侃侃而谈。舞台下,大部分的嘉宾都已为人父母,这一刻,褪去身上的珠光宝气,每一个人都听得格外仔细。 在善款募集阶段,贝季风率先以工作室与《破光》剧组的名义分别捐赠了八千万与一亿的善款。紧接着,愿意支持的嘉宾逐一上台,在“花园计划”的看板上签名,将装有支票的信封投进舞台中央的募捐箱里。 作为娱乐圈中的重量级人物,李荣垣最后一个登场。 贝季风看见他与林雯一同站在舞台的右侧,两人不知低声交谈了些什么。而后,李荣垣拾级而上,走上被聚光灯笼罩的舞台,哪怕阔别多年,他的容貌、身材、气质都不减当年,完美地犹如从电视剧中走出来的贵公子。 这样的人仿佛天生就该享受万众瞩目。 在李荣垣上台后,林雯不知和负责直播的摄影师说了什么,好几个原本在拍摄观众席的工作人员都聚集到了舞台的正下方,将镜头聚焦到李荣垣的身上。 贝季风不禁蹙起眉头。 李荣垣和旁人一样在看板上签字,而后两名工作人员将一张支票kt板抬到舞台的正中央——上面的价码是两亿,无疑,这是今晚金额最高的一笔善款。 “两亿,”自捐款开始后就一直站在舞台左侧待机的主持人在林雯的指示下来到李荣垣旁边,“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让我们感谢李荣垣先生对慈善事业的大力支持。”主持人挂着职业性的微笑,声音动听,见李荣垣伸手,他会意道,“李荣垣老师有什么想说的吗?” 李荣垣接过话筒,熙熙攘攘的会场在“两亿”支票上台的那一刻便安静下来,此刻更是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一楼嘉宾席还是二楼看台,都聚集到了李荣垣身上。 贝季风悄悄用余光打量楚沐,后者仍旧挂着一副镜头前的淡漠面孔,仿佛丝毫不在意台上的人是谁,又会说些什么,他的心中看似真的没有一点波澜。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别人或许会误会,但贝季风很清楚,在这张漂亮又略显疏离的面孔下,楚沐拥有的情感充沛、厚重,也敏感。 洁白的桌布之下,他悄然握住他的手。 舞台上,李荣垣说道,“应该的。”他看起来客气又亲和,唇角挂着能引起大部分人好感的微笑,“作为一个父亲,我很感谢江北和贝嘉能成立这样一个充满意义的项目。” 众所周知,李荣垣与前妻方若琳从未有过孩子。 会场里一片哗然。 第57章 自白 掌心里的温度骤然消失。 楚沐抽回了他的手。贝季风望去,只见男人站起身,低垂的眼眸带着几分漠然与疏离。周围人的目光因这突然的动作而下意识地瞥了他一眼。 “去外面透透气。”楚沐俯身,弯腰在贝季风的耳边交代道。而后背身穿过昏暗的会场,推门走了出去。 舞台上,主持人的神色兴奋中带了几分张皇,丢下重磅炸弹的李荣垣倒是坦坦荡荡。 “说来惭愧,我也是在不久之前才与我的孩子相认,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存在,我没有尽过一天父亲的责任。” “但我很高兴,我仍有这个机会可以补偿他。当然,他出生在我结婚之前。在这里,我也想感谢我的前妻, 就像这八年来我始终支持她的事业一样,她同样尊重、支持我选择成为一个父亲,去弥补孩子的决心。” “为了让孩子更好地接受我,我们选择了和平离婚。” 镜头配合地投向观众席里的方若琳,对方得体的笑容出现在李荣垣身后的大荧幕上。这是自离婚后,夫妇两人首次共同出席公开场合,没有狗仔与观众心心念念的狗血剧情。相反,从红毯环节至现在,李荣垣与方若琳都表现得很体面,微笑着打招呼,温和地交谈,像旧友,而非离异的夫妇。 坦白说,这对娱乐圈前模范夫妻的离婚原因始终惹人好奇,各式各样的传闻都有。最常见的便是说李荣垣不满方若琳专注事业,不为他生儿育女;又比如,娱乐圈里花花绿绿,每对夫妇都各玩各的,最后兜不住了、忍不了了,便是离婚。 第106章 无论经纪公司如何公关,离婚对艺人的形象总是有所损害,更何况这八年间,夫妇两人依靠恩爱的形象赚取的代言费就有上百、上千万。如今,李荣垣公开给出回应,倒不失为这段充满利益的婚姻画上一个圆满的句点。 只是—— 看到两人脸上挂着的大方的微笑,哪怕其中演戏的成分更多一些,贝季风仍感到不快,不快又无趣。他不是什么天真烂漫的小少爷,也比同龄人更早地懂得商场上的虚与委蛇,却从没有如此刻这般觉得这虚假的一切都是如此可笑又浪费时间。 “走了。”贝季风拍拍苏恒的肩,颇为潇洒地说道。 离开会场后,他给楚沐打了电话。 “在哪儿?” “停车场。” 简短的对话过后,贝季风加快脚步。 没一会儿,他就在地下停车场里看到了那道高挑的身影——楚沐靠着蓝绿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漂亮的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根点燃的烟,缭绕的烟雾迷蒙了他的面孔,一双凤眼眯得细长。 贝季风只觉得心脏狠狠一跳。 他缓下脚步,向他走去。 楚沐循声朢来,深邃的眼瞳中有落寞,也有茫然。 贝季风兀地屏住了呼吸,这一刻,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却有一种强烈的恐惧漫上心头。他感到害怕,害怕自己拉不住楚沐。 楚沐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贝季风抽走他手里的烟,是之前从自己这里没收的。残存的烟头被丢到地上,踩灭。贝季风环过楚沐的腰,下颚抵在肩头,静静地拥抱着他。 其实,在很久以前,贝季风喜欢过李荣垣,也喜欢过阙青。 他们无疑是出色的演员、出色的导演,贝季风自认算得上是一个小粉丝,然而在明白他们在楚沐人生中的角色后,那些崇拜与尊重全都荡然无存。 他最看重、最偏心的似乎永远都是身边这个人。 楚沐轻笑了一下,指尖插入贝季风的发丝间,“不怪你以前抽得凶,烟确实是个好东西,让人思路清晰。” 贝季风皱了皱眉,“总归对身体不好。”他看向他,眼神闪烁,“以前是无所谓,我这人不争百岁,只争朝夕,但有了你,我就想和你长长久久。” 他真的很会说情话,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楚沐淡淡想着,眼角泛着柔光。他低头去吻贝季风,久违的带着点烟草苦味的吻。两人都不去管,也不去看顾周围是否有蹲守的狗仔或私生。 回去的路上,前后座间的挡板升起,车厢里满是炙热的气味。 贝季风不由想起了去年的此情此景,好笑地扬了扬唇角,大方地解开了衣领。他在这种事上向来不扭捏,而每一次的主动都能让楚沐丢盔弃甲,幽深的眸色在黑暗中发着亮,如同瞄准猎物的野兽的目光。 胡乱闹腾一通后,贝季风精疲力竭地趴在星悦豪庭的大床上,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毫无悬念的,今晚的热搜榜几乎被李荣垣承包,别说风华慈善盛典和其他明星,就连贝季风和江空事先为“花园计划”买的词条都被压到了后面。 不过,李荣垣有子的新闻虽然劲爆,但没引发舆论的腥风血雨。一来,婚前生子谈不上出轨,顶多算八卦的谈资,但不至于千夫所指,二来,今晚的自白明显有备而来,华瑞影业早做好了公关计划。 看着这满屏的词条,贝季风觉得有些不舒服。他本不想置喙楚沐与李荣垣间的关系,他自认没有这个资格。受到伤害的人是楚沐,认与不认皆在于他,然而—— 楚沐躺到了他的身侧,身上带着沐浴后特有的清香与热气。 贝季风放下手机,连人带被地滚进他的怀抱中。 楚沐眼角带笑,温柔又亲昵地张开双臂,“睡吧。”他吻了吻他敏感的耳朵。 对方柔和的嗓音几乎令贝季风心碎。 他的楚老师值得更好的。 第二天上午,楚沐去了一趟周宇飞的办公室。 坦白说,这小半年来,楚沐的姿态已经摆得很明显,可收到好的剧本,周宇飞仍会不死心地递给他,而答复往往是千篇一律地拒绝。 周宇飞无奈摇头,“我知道你的心思,但人你有已经到手了,现在感情也瞧着稳定,怎么还一直不拍戏?” 楚沐坐在办公桌的另一侧,面前放着的是简安楠递来的剧本,无论是制作团队还是演员阵容都无可挑剔,但楚沐还是沉默,没有一点接戏的打算。 周宇飞不由叹息,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测,“难不成你以后就只逮着小贝总的戏拍了?” 楚沐抿了抿唇,周宇飞便以为是默认,难免语重心长地劝解。 “这样肯定行不通,别说观众会审美疲劳,小风自己都未必会同意。”说到这儿,周宇飞调侃地笑了一下,“他可不像你那么恋爱脑,不合适的角色不会强扭给你。” “没有我演不好的角色。”楚沐不服气地嘟囔,他的手肘搭在扶手上,指尖放松地交叉在身前,“我原本确实是这样打算的,你知道,我没有多喜欢拍戏,入行的原因从一开始就不纯粹。” 周宇飞当然知道,楚沐入行就是为了贝季风,却还是唏嘘,“你有天分。”他总以为他有一天会喜欢上演戏。 楚沐扯了扯嘴角,将剧本推了过去,“如果你想回英国,可以开始着手准备了,不用管我。” 第107章 “什么意思?”周宇飞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到底是一起工作了多年,只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周宇飞就对楚沐的态度有了新的猜测。 “你是……不打算演了?” 楚沐垂下眼帘,默认了。 周宇飞激动地站起身,“一部都不演了?《破光》就是你的收山之作了?楚沐,你……你是能冲击国际大奖的演员!这条路是老天赏给你的饭,就这么放弃,太可惜了!” 楚沐没法对他的遗憾感同身受,拿不拿奖,未来走多远从来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诚然,满心满眼都是贝季风这点是原因之一,可更多的,是因为楚沐不敢对未来存有多少期许。 过去,他对人生的考量从不长久,无论是事业,还是感情。 而现在—— “我不确定。”楚沐平和地开口,听起来很理智,“但我确实有了别的念头,演员这条路我走不远,不想再拖着你。” 周宇飞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是卸了力道,跌坐回椅子上。 “也好,”沉默半晌,周宇飞说道,“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顿了顿,唇角微抿。其实,撇开经纪人这层身份,而站在朋友的立场上的话,他很想告诉楚沐,他挺为他的转变感到高兴的。与初见时相比,现在的楚沐鲜活很多,话也变多了。 周宇飞低头,讪笑一下,若放在以前,楚沐根本不会和他说这些。 “至于英国,还是算了。”周宇飞耸耸肩,他看向窗外,工作室地处中心地段,骄阳之下,车水马龙。周宇飞说道,“落叶归根,我在外漂泊了很多年,这次同你一道回来,也是想在这儿扎根。” “……苏恒,”楚沐低头考虑片刻,说道,“他的影视资源不太跟得上。” 周宇飞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楚沐是在为他谋后路,想问他愿不愿意带苏恒。 “他不行,我要带的是国际影帝。他的演技,国内满贯算是封顶。”周宇飞说出自己的判断。 苏恒毕竟不是科班出身,演戏天赋不如音乐天赋。别人还不知道,但周宇飞曾在楚沐的授意下寻过耳鼻喉科的名医,晓得苏恒不当歌手当演员实属无奈之举。 混饭吃的人所能走到的高度是有限的。 起码,周宇飞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人活着不就为了一口饭吗?但在演戏上,周宇飞的志向要高一些,他想带一个国际华人影帝出来。 “行吧,”楚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遇到好的再介绍给你。” 他说得平淡,却让周宇飞感到新鲜和惊奇。要知道,以前的楚沐压根不会在乎别人的事,不关心,更别提费心。周宇飞欣慰地笑了笑,莫名有种功德圆满的感觉。 “楚沐。” 在男人起身离开之际,周宇飞叫住了他。 “你别怕,我会站好最后一班岗的。” 楚沐背对着他,僵了僵。他明白周宇飞的意思,李荣垣既然公开有子的事实,那必然不会止于此,即使现在楚沐的身份没有被公开,但“李荣垣的儿子”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受尽关注,未来会怎样发酵谁都不知道。 “谢谢。” 楚沐轻轻道,这一刹那,他的脑海中莫名浮现了很多年前为他而焦灼的陈晓燕的面孔。 第58章 采访 李荣垣有子的话题在网络上整整沸腾了一周。 每一天,热搜榜上都有与之相关的词条。诸如如何看待婚前生子,是否支持影帝与影后离婚等等,由此衍生出的话题与投票层出不穷,逐渐从娱乐圈蔓延向社会面。而评论几乎呈一边倒的趋势,都认为李荣垣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缺席孩子的成长实属无奈,甚至是受害者,如今他想要补偿的姿态更是获得连连好评与支持。 当然,导致这一局面的原因既有华瑞影业的公关,也得益于李荣垣原本身为影帝的优质形象。 在紧随而至的采访中,不可避免的,那个凭空冒出的“影帝之子”以及李荣垣眼下与他的关系成为了媒体们关注的焦点。 “还在磨合,我希望他能快点接受我,但这事急不来。” “暂时不会公开他的身份,希望大家能给我们足够的空间和隐私。” “他的母亲已经不在了,所以我更想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去弥补他没能得到的亲情。” 视频里的男人温文尔雅地回答着,看起来耐心又慈祥。 贝季风坐在办公室里,他没法不去关注这些。李荣垣的目的并不难猜,无非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楚沐去正视自己是他父亲这一事实。娱乐圈里的潜规则之一,能捂得住的事就是没发生过的事,捂不住的事就谁都逃不了,总得弄个明明白白的交代出来。 眼下,李荣垣没有直接公开楚沐的身份,是因为还在试水——试探影迷的接受度。楚沐的年龄摆在那儿,推算回去不难发现,李荣垣早在出道没多久就和人恋爱,意外有了孩子。 这算是一桩不大不小的丑闻,放在当时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直接断送这位影帝的事业,不过时过境迁,影迷的态度不至于那般激动,值得一赌。 更何况,楚沐前年入围了威尼斯最佳男演员,真到了公开的那一天,父子两人都是影帝级演员,恐怕反而会成为一段佳话。对这个年纪的李荣垣来说,一个好父亲的形象反而更能提升他的名誉、戏路和人气。 第108章 复出的话题度有了,拓宽粉丝群的新形象也有了。不仅如此,同在娱乐圈,两人的关系总有被挖掘出来的风险,比起被动的爆料,李荣垣此刻的主动公开可以说是一种无可挑剔的防御,同时又能给楚沐施压。 不得不说,这一招一举多得。 贝季风关掉采访的视频,靠到椅背上转了个圈,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办公桌的右侧放着郁夏上午交来的剧本初稿,他原计划下午看完,可结果却是一个字都没能看进去。 这一周,他几乎都无法集中精力工作,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他担心楚沐。 尽管作为当事人,楚沐的表现反而波澜不惊,仿佛李荣垣叙述的故事与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他对铺天盖地的议论置若罔闻,而既然楚沐没有主动提起,贝季风自然也不会不识趣地剖根究底。 他想尊重他,给予他足够的空间、隐私和安全感,而不是自以为是地强迫他在自己面前揭开血淋淋的伤口。贝季风很清楚,自己不是医生,爱也并非万能,他能为楚沐做的很少、很少,甚至连说一句理解他的感受都做不到。 他当然不可能理解,亦不懂楚沐在想什么,因为他没经历过,也不是楚沐本人。 手心覆盖上眼帘,贝季风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只能等,但坦白说,他厌恶这种无力的感觉。他向来是行动派,而此刻却只能想象如果有一天楚沐与李荣垣间的关系被曝光,那会是一种怎样不堪的局面。 毫无疑问,楚沐只有两种选择——认或不认。 认,他们会被捆绑在一起,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成为娱乐圈中最热烈的谈资,而一直以来,楚沐的态度都很明确,他不希望李荣垣走进他的生活。 不认,按照现在的局面,楚沐恐怕会被舆论硬生生地架到道德线上。 李荣垣不知情,李荣垣有什么错,李荣垣失去了成为一个父亲的机会——这是眼下大部分人的立场。而楚沐一旦拒绝相认,诚然,不至于被扣上“不孝”、“冷血”的帽子,但也难免会被质问一句“为什么”。 尤其,华国人最爱看美好的团圆结局 再者—— 哪怕是在自己面前,楚沐都鲜少谈论过去、谈论父母、谈论他的成长,贝季风根本不敢想,一旦这些事被大剌剌地揭开,成为他人闲暇时的好奇、茶余饭后的谈资,那于楚沐而言,又会是怎样难堪的伤害。 他不需要任何舆论里的同情与支持,但凡李荣垣真心想要成为一个好的父亲,都不该用这样的方式去逼迫楚沐。在贝季风看来,李荣垣不过是想把自己无处宣泄的父爱强加给楚沐罢了。 这并不罕见,许多父母都是如此。在爱的名义下,自以为是好的、善意的,却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将孩子推开,最终却不明白为什么付出的满腔爱意得不到同等的回报,反而责怪孩子的“不理解”与“冷血”。 “老板——” 郁夏的声音拉回了贝季风游离的思绪,女孩站在门边,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剧本看好了吗?有什么问题吗?” “嗯……”贝季风一阵难堪的沉默,“还没看……完。” 郁夏面露惊诧,神色仿佛是在质问“那你下午都干了啥”。贝季风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承认自己这段时间摸鱼摸得有些严重了。 “我回去看。明天上午,你把林老师请过来,我们开个小会。” 贝季风边说边将剧本收进包里,打算索性带回家去办公。有楚沐在身边,他反倒能安下心来处理事情。 “行吧。” 郁夏勉强应了一声。 走过前台,贝季风顿住脚步,就见负责接待工作的文员正在更换书报架上的刊物——《ba》11月刊今日十点发售,封面自然是在慈善盛宴上豪掷了两个亿的李荣垣。 “给我看看。”贝季风开口,他忍了忍,最终还是拿过杂志,粗略地扫了一眼。 不出所料,封面文章的大部分篇幅都在谈论“父亲”二字,由林雯亲自执笔。 与大差不差的其他采访不同,或许是因为与林雯交情颇深的缘故,李荣垣在这篇文章中显得很放松,也表达了许多未曾在其他平台上披露过的话语。 他说—— “我应该会成为一个特别溺爱孩子的父亲。” “他的理想、他想要走什么路,我肯定无条件支持。我会给他铺路,让他走坦途,毕竟当父母的,努力工作不就是想让孩子过更好的生活吗?” “听说他上学的时候成绩很好,如果我当时知道的话,肯定会到处炫耀,为他而骄傲。” “不过,我不觉得读书代表一切。如果我陪他从小长大的话,肯定会带他到处旅游,去看看这个世界有多广阔,让他留下一个美好的童年。” “我其实挺遗憾的,没能参与他的成长过程。我不怪任何人,反而感谢他的母亲,让我有机会在这个年纪体会到成为一个父亲的滋味。” “如果……” 贝季风捏皱了杂志的封面,他深吸一口气,“咚——”地一声,精美的杂志被丢进了垃圾桶里。前台的工作人员被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就见青年阴沉着脸,顿时大气不敢出一声,整个工作室都陷入了紧绷的沉寂。 “抱歉。”贝季风咬着后槽牙说道,示意其他人继续工作。 第109章 他发动吉普车,往星悦豪庭的方向驶去,距离晚高峰还有一段时间,宽阔的马路上无比畅通。 贝季风紧捏着方向盘,李荣垣说的每一个字都在不断重复地冲入他的脑海。 不是你该生气的事,不是你该生气的事。 贝季风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不是因为事不关己,而是因为他自认没有资格替楚沐愤怒,可到底是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缺席了楚沐整个童年的李荣垣到底有什么资格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慈父模样?他到底是有多看轻“为人父母”这件事? 美好的童年? 于楚沐而言,正常的童年都是一种奢望,他怎么敢——怎么能用这一个个不着边际的“如果”去编织那些早已永远不可能成真的幻象。 那每一个所谓的“溺爱”、所谓的“如果”都是对楚沐的伤害。 贝季风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泛疼。 他尚且说不出口——无数次,望着楚沐单薄的背影,贝季风都很想告诉他,自己有多渴望抱一抱十七岁的他,但时过境迁、木已沉舟,他推开了十七岁的他,造成的结果已经无法弥补,说什么都是枉然。 方向盘打死,红色的吉普车高调地转头。 在走进《ba》分社大门的那一刻,贝季风想,自己这一生恐怕都不会有这么任性、冲动的时刻了。他一贯的理智在叫嚣着停下,可身体却凭着一腔沸腾的愤怒和不甘在前行。 “小贝总?”前台文员因他的出现而感到诧异。 要知道,虽然贝季风的手里有乔娅给的《ba》的股份,按份额算也是个不小的股东,但贝季风从不过问《ba》的运营,也鲜少出现在办公楼里。 “林主编呢?”贝季风克制而隐忍地问道。 “会、会议室。” 精美的意大利手工皮鞋踩过地面,发出极有气势的声响。 推开会议室的玻璃门,《ba》大中华地区的高管几乎都坐在里面,因他突兀的入场而愣神。 贝季风意识到自己甚至没有敲门,所有的礼仪、涵养、理智都被丢弃。 这一刻,他只想护着楚沐,倾尽所有。 “停止销售11月刊,今天售出的刊物全部收回。”他敲了敲手腕上的表盘,“两个小时内,印了多少册,我就要看到多少册。” 第59章 色令智昏 杂志社里一阵人仰马翻。 十分钟前,短暂的沉寂后,林雯最先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贝季风闭了闭眼,他的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比如应该先让大脑冷却五分钟再开口,又比如一本杂志的背后聚集了很多人的心血,他的要求是不讲理的、是荒诞又不正确的。 可他无法停止。 贝季风深吸一口气。 “停止销售11月刊,别让我说第三遍。”他的声音冰冷而沉着,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会议室里的人面面相觑,似是在等待一个合理的理由,又似是不知从何下手。 坐在首席的林雯盯着贝季风看了片刻,青年不自然地收回视线,背身走出会议室,一言不发地坐进了她的办公室。 “林主编,这……” 底下的人不知所措地看向她,林雯稳了稳情绪,道,“先下架网上的订购链接,还没发往书报亭的先停止发货,已经发货的……给我整理一份清单。” “这意思是真要停销?”有人惊讶道,视线瞧向隔壁的主编办公室,面露几分不屑和埋怨,“小贝总从来不管事,今天是怎么了?停销的理由呢?我们怎么和读者、和零售商交代?” “什么怎么交代?这种事你都处理不好吗?”林雯眉头微蹙,愠怒地反问。 《ba》虽然算不上百年的老牌杂志,但成立至今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期间也因各种各样的原因遇到过诸如延期发售、停止发售等突发状况。封面模特或是受访明星突然被爆出劣迹丑闻、遭遇资本封杀、官方封杀,运气背起来,都有可能导致杂志在发售前夕,甚至发售当天临时换稿。 应对这种状况,杂志社自有一套预案。自知失言,埋怨的那人羞恼地低下头。 不过,林雯也知道,理亏的是贝季风。任谁遇到莫名其妙地被加班、被危机,都不可能心平气和,饶是她自己,虽隐约猜出了个中缘由,却还是难免因对方独断的态度和不可理喻的要求而感到恼火。 “总之,先停一停,也别把话说死,具体怎么处理,等我和小贝总谈完再说。”林雯安抚道,会议室里的人这才姗姗动起来,该清点的清点,该打电话的打电话。 主编办公室里,贝季风坐在办公桌前,懊恼地用手心挡住眼帘,指尖轻揉着太阳穴。 林雯推门进去,高跟鞋风风火火地踩出一串巨响,以示她情绪不佳。 贝季风挺直了背,就见林雯毫不客气地将手中的文件扔到桌上,沉着脸坐到了对面。尽管贝季风是股东,但林雯能坐稳大中华地区总负责人的位置靠的可不是曲意逢迎、阿谀奉承。 再者,她本就比贝季风大了一辈。贝季风生活在意大利的时候,林雯就跟在乔娅的身边工作,两人私交不错,林雯算是看着贝季风长大的。后来,贝季风回国没多久,她便接手了大中华地区的业务。乔娅与贝森远远居海外,作为朋友的林雯自然对贝季风照顾一二。 第110章 她有足够的底气和身份对贝季风发火。 “理由呢?”林雯质问道,“这期杂志哪里不合你的心意?” 她倒并非明知故问。猜测终究是猜测,有些话还是得贝季风自己说出来。 “……以后,别请李荣垣上杂志。”贝季风道。他的声音很轻,没多少底气。 猜测得到证实,林雯叹了口气,“是楚沐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我。”贝季风抬眼,坦荡地看过去。 他并不奇怪林雯会知道楚沐与李荣垣间的关系。年初的时候,乔娅带楚沐去参加杂志社的派对,就当着林雯的面撞上过李荣垣。当然,乔娅不可能告诉林雯其中的曲折,但以李荣垣和林雯多年的好友关系,必定会在那之后对林雯有所解释。 想来林雯多半是谅解、支持李荣垣的,否则也不会把风华慈善盛典的平台借给他上演一场造作的坦白秀。 林雯盯着贝季风打量了片刻。老实说,如若不是亲耳听见,林雯很难相信贝季风会提出这样公私不分的要求,甚至——这已经不能仅仅用“公私不分”来批判。哪怕是公事上有所利益冲突,这般不计后果地全面封锁一个人,还是一个拥有李荣垣这般地位的人都显得很愚昧。 成年人的世界里往往没有永远的敌人,四处树敌实非明智之举。贝季风的成长环境决定了他深谙这个道理,但他还是那么做了。 林雯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只淡笑一声,“以前不见你这样。” 周恺出道这些年,被泼过的脏水不少,对家也不少,可林雯从不见贝季风主动出面维护一二,尽管他有这样的权力和地位。 贝季风也明白她的意有所指,“那不一样。”他说道,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一样。 或许吧,他可以说李荣垣于楚沐而言和对家于周恺而言是截然不同的性质。可贝季风又很清楚,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让他像现在这样荒诞。 “有些话我要先解释给你听。”林雯说道,“慈善盛典也好,这篇报道也好,我没有针对谁的意思。我只是作为《ba》的负责人抓住了李荣垣身上的话题和独家。” “我明白。”贝季风闷闷地回应,垂下眼帘。 正因为知道这点,所以他很清楚自己不占理。不用去看杂志社统计的数据,他也知道李荣垣在盛典上公开有子的那一刻定然是收视率的最高峰,此次封面故事会带来的销量也不言而喻。林雯与李荣垣虽有私交,但她在工作上的判断和计划一直是冷静又高明的。 林雯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距离贝季风离开会议室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我再问你一遍……” “我说过,别让我说第三遍。”贝季风闭了闭眼睛,抬手示意,“照做。” 见他冷静之后仍然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林雯琢磨了片刻。虽说眼下不是什么官大一级就压死人的局面,可贝季风确实是《ba》的股东,有一定的话语权。当然,作为大中华地区的总负责人,她完全可以坚持销售11月刊,这件事哪怕闹到乔娅的跟前,她都有理。 然而,值得吗? 真要论起交情,贝季风还是她看着长大的。再者,说白了,自己就是一个打工人,卖李荣垣面子不如卖贝季风的面子。这要求既然是贝季风提的,后续的损失和追责必然落不到她身上,而且——这篇封面故事,于林雯而言,没有非发不可,但站在贝季风的立场,恐怕是非停不可。 “好。”林雯应道,立刻拿过电话下达指示。 原本只是暂停销售和发货,现在是彻底开了天窗。不过,正如林雯所料,贝季风毫不含糊地说道,“后续损失我自己承担。” 林雯轻哼一声,心道这是理所当然的,甚至——贝季风很快就会明白,这个决定不仅代表金钱上的损失,不过作为贝嘉的继承人,闹一次买个教训也绰绰有余、无伤大雅。 “我真是第一次见你这么色令智昏。”林雯调侃,她的话让情绪低落的贝季风扬了扬唇角。 虽然目的达成了,但贝季风并没有多高兴。 林雯看了看他,不禁好奇地问道,“其实我挺不明白的,为什么楚先生这么排斥李影帝?”她的想法很简单,李荣垣有钱、有权、有地位,他想认回楚沐不是贪图任何便宜或利益,既如此,多一个这样的父亲又有什么不好?林雯问过李荣垣,想到对方的回答,她又道,“还是说……你们不相信他当年不知情?” 贝季风叹了口气,“那又有什么重要的?知情如何,不知情又如何?” “这怎么不重要?”林雯不解,“知情就是抛妻弃子,错自然在李荣垣身上,但若他不知情……不管楚沐遭遇了什么,李荣垣也都是受害者,是楚洁没有告诉他楚沐的存在,也是楚洁明明生下了楚沐却没照顾好他,不是吗?” 贝季风嗤笑一声,心想李荣垣还真的是什么都告诉林雯了。 “可是——我的楚老师又有什么错呢?”贝季风面露几分不耐。 他不是不懂林雯的意思,可这本就是一件不公平的事。父母可以选择成为父母,衡量生命中多出一个孩子会对自己的人生造成怎样的影响,然后决定孩子的去留,可于小孩而言,却从来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利,只能带着父母的烙印生活一辈子。 想到楚沐的经历,贝季风根本不愿站在李荣垣的立场上考虑,更不能理性思考他到底有错没错,有没有资格成为楚沐的父亲。 第111章 他只想坚定地、野蛮地、无理地保护他的楚老师。 李荣垣没在楚沐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如今又凭什么呢? “而且——”贝季风面露不屑,“怎么算不知情?李荣垣又是怎么不知情的?” 林雯歪了歪头,一开始没能理解贝季风的话,只觉一头雾水,但仔细想一想,所谓的不知情不过就是爽完之后拍拍屁股走人,没放在心上罢了。 离开杂志社,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贝季风开着吉普车往星悦豪庭赶,等待红灯的间隙,他突兀地笑出声,垂首摇了摇头。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利用自己泼天的富贵和权势胡闹一场。当然,他并不为此感到骄傲和自豪。 贝季风点了点屏幕,拨出一串熟悉的号码。 “喂?”男人好听的清亮嗓音从耳机里传来。 贝季风勾起唇角,问道,“现在在哪儿?” “在家。”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贝季风的心脏一阵狂跳。 他终于也有人等待他归家了。 第60章 说走就走 贝季风推门进去的时候,餐桌上已经备好了芳香四溢的美味佳肴。 开放式的厨房里,穿着墨绿色围裙的楚沐正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盛饭和清理岛台。暖洋洋的橙黄色灯光打在他白皙的皮肤上,仿佛整个人都被渡上了一层梦幻的金光,那头柔顺的乌发依旧松松地扎在脑后。 看得贝季风如痴如醉,不由放轻了关门的动作,几乎没发出一点声响。屋里的画面太过温馨,他生怕惊扰,一触即碎。 胸腔轻轻起伏。从小到大,贝季风自认从没怕过什么,哪怕被整个学校的学生孤立,他都无所谓,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手握什么、享受着什么,他想要的东西、他的愿望大多都能如愿以偿,自不必杞人忧天。 然而,这一刻—— 贝季风意识到自己这辈子终究是有了恐惧和不舍。 “回来了?” “嗯。” 贝季风轻轻应了一声,走到楚沐的身后,圈住了他的腰。额头撒娇般地在对方的后肩上轻轻磨蹭,男人因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而僵愣了片刻,但随之——手心覆上贝季风的手背,缓缓摩挲。 楚沐自然不会拒绝他的亲近。 两人就那么安静地拥抱了片刻。 贝季风没提杂志社的事,也不知道楚沐有没有看到李荣垣在采访中的“狂言”,反正他闹那些事本也不是为了讨要什么奖励。 楚沐回头看他,四目相对,气氛正好。 贝季风抬起手,捋了捋对方从耳后滑落的几缕发丝。薄唇微启,情到深处,表白的话总不禁地在舌尖盘旋,但沉默半晌,贝季风没有说出口。 他已经说了无数次的爱他,想来不需要再强调,楚沐也能明白。 取而代之的,贝季风主动吻了吻他的唇角。 从浅尝辄止到浓烈交缠,在亲密的事情上,贝季风虽然坦荡,却不习惯于主导。不过顷刻的功夫,楚沐就夺取了主权,将他一把抱上岛台,专心致志地延续唇舌的交缠。 温度慢慢攀升,终究是在沸腾的前一刻被堪堪收住。 分开后,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微微轻喘着与对方斯磨。 “先吃饭。”楚沐说道,声音分外暗哑。 贝季风却不急,低头拉拽着他的手,摇晃了几下后,他忽然提议,“我们去旅游好不好?” 突如其来的要求令楚沐惊讶地瞪了瞪眼睛,不过他向来对他有求必应,此刻也只是一句简单却真诚的回答,“好。” 贝季风满足地笑了笑。 楚沐的手心覆在他的脖颈上,拇指摩挲过贝季风的脸庞,“想去哪儿?” 浅棕色的眼眸转了转。老实说,贝季风没想好,他只想把眼下乱糟糟的一切都丢到身后,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共度二人世界。 犹豫片刻,贝季风说道,“……欧洲吧。” 他的目光带了几分躲闪。硬要说的话,有一个地方,他藏了许久,总有想去看看的念头。贝季风不知道楚沐有没有多想,或是看出端倪。他很清楚自己在这个人面前往往无所遁形,任何小心思都能被精准捕捉。 楚沐收回手,拉开了些许的距离。 骤然离去的体温令贝季风感到不舍和眷恋,他的目光追随着他,楚沐的唇角依旧挂着淡笑。 “什么时候去?”他问道。 贝季风不假思索,“明天。” “好。”楚沐应道,抬起双臂,将他整个人都圈入怀中,“我订机票,我们去英国。” 贝季风讶然,无处安放的手无措地揪着楚沐腰侧的衣服。如他所料,楚沐确实懂他——贝季风虽然明白往事不可追,楚沐也未必想要他去探究,可仍然——他想要去看看他离开以后生活过的那个地方。 想知道他过得好还是不好。 想知道这漫长的八年,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自十七岁起,楚沐的目光和心思就再没从贝季风的身上离开过。他对他的了解几乎成为了一种本能、一种条件反射,无需贝季风多言,他也能明白他的心情是好还是不好。 自风华慈善盛典之后,贝季风的心不在焉和心烦意乱,楚沐全都看在眼里。老实说,楚沐有些诧异,他从不敢去想自己在贝季风的心里能有多少分量,也未曾奢望过,但如今看来—— 第112章 贝季风给予他的偏爱或许不比他多年来的偏执少。 楚沐自然明白,贝季风不去追问他的“家事”不是因为不在乎,而是成全楚沐想要的体面和尊重,可这不代表他不会不安,不会着急和焦虑。 如果去一趟英国,放下一些心防,能让贝季风安心的话,楚沐愿意尝试丢弃一些体面。 如今的他也有了面对过去、迈向未来的底气。 晚餐过后,两人就开始兴冲冲地收拾行李,楚沐预订了第二天上午九点的飞机,直达伦敦的希思罗机场。 贝季风和刘姨打了声招呼,让她按时来给小王子喂食。而后又联系了陈依,告知自己的行程,对方应得很快,可贝季风却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直到临睡前看见包里那份一页未翻的剧本,他才犹如被兜头灌了一盆冷水,陡然清醒——第二天上午,他约了郁夏和林希讨论剧本。迟疑只在片刻之间,他痛快地将这件事抛到脑后,将自己扔进柔软的大床里,楚沐如常地拥他入怀,两人依偎着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清晨,早早过了安检后,贝季风才装模作样地给郁夏发了一封邮件,告诉她剧本会议取消,等他休假结束后再议。 贝季风完全可以想象郁夏看见邮件后可能会有的气急败坏的抓狂模样,但那又有什么所谓?大抵是已经在杂志社里不管不顾地闹了一场,现在的他颇有一种无所畏惧的摆烂心态。 楚沐披散着头发,戴着一副黑色口罩坐在他的旁边,就连半遮的侧脸都格外赏心悦目。美人在侧,他就过一把“君王不早朝”的瘾又如何? 从小到大,相比于其他的世家子弟,他安分太多。纵然有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优越,却也未曾做过什么呼风唤雨的荒唐事。上了大学、入了职场后更是兢兢业业,有过平步青云,也有过低谷,他都一步一个脚印地走来,做事虽有固执的一面,但任何决定都是深思熟虑的判断,眼下就那么荒唐一回、不负责任一回,又如何? 人嘛,总有那么些时候,就想摆烂。 他要为他的男朋友摆烂。 近十三个小时的漫长飞行,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也足够令一桩绯闻彻底在微博上发酵。 两人抵达伦敦的时候正值下午两点。 贝季风刚打开手机,就涌进了一波邮件和信息。不出所料,最先看到的便是郁夏满头问号的回复,贝季风笑了笑,没理,只打算回去的时候多带些伴手礼,犒劳一下帮他兜底的下属。 同一时刻,楚沐一开机就接到了周宇飞的电话。 “我就要求了你一件事,一件事!” 洪亮的嗓门怒气冲冲,哪怕是没对着听筒的贝季风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明明答应过我的,公开前知会一声、知会一声,我他妈……要不是小于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刷微博,我还不知道你给自己搞了个轰轰烈烈的热搜!你的‘知会’呢?啊?说好的‘知会’呢?欸,等等,你现在在英国了是吧?你出国也不和我报备?” “啊……忘了。”楚沐轻巧回答,漠然的神色中带了几分无辜,看得一旁的贝季风忍不住笑了一声,能想象周宇飞气结的模样。 这次出行,虽然是临时决定,也非公开行程,但八、九点的机场正是人最多的时候,楚沐的相貌、身高和气质摆在那里,一片薄薄的口罩根本不管用,当然——硬要说的话,其实两人根本没有避人耳目的打算。 从走入机场、更换登机牌、安检、候机、登机,他们就像普通情侣一样,手牵着手,偶尔亲昵的拥抱、耳语,真的像是抛却了所有的身份、地位和烦恼,路人的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和或隐秘或大胆的拍摄,他们全都没放在心上。 满心满眼,有的就只是彼此和这趟说走就走的旅行。 早在飞机上的时候,贝季风就知道他和楚沐的关系势必会在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他也淡淡想过,若旅行结束后,关注与好奇仍持续不断的话,他会发表一份正式的声明。 楚沐好不容易安抚下周宇飞,在坐车去酒店的路上,他点开微博,将路人拍下的照片一一保存。有他们牵手漫步的画面,也有排队时贝季风抬头、他低头交谈的模样,还有贝季风捏着他的腰撒娇的样子,每一幕都透露着满满的甜蜜。 看得楚沐自己都不禁唇角微扬,久久抚不平。 楚沐虽然在英国住了几年,不过刚搬来的时候,他和外祖父母住在一块,后来是学校,再后来就是跟着剧组东奔西跑,并没一个落脚的地方。 事实上,在这座没有贝季风的城市里,楚沐从未想过要留下,自然也不会去置办住宅。 这回,他们住的是雅真旗下的公寓式酒店。 不过,旅程的头两天,两人除了酒店几乎什么地方都没去,因为贝季风接到了乔娅的电话。 第61章 善后 夜幕降临,落地窗外,万家灯火,星星点点的灯光铺满了一整座城。白日里的忙忙碌碌被夜间的繁华与喧嚣取代。 楚沐背对着窗,坐在套间的书桌前,挺翘的鼻梁上架了一副蓝光眼镜,身上穿的是休闲、简洁的居家服,整个人看起来少了镜头前的疏离与高冷,多了几分新鲜的烟火气。 回复完最后一封邮件,他长长吁出一口气,靠到椅背上。修长的指尖握住镜框,摘下,放到书桌一侧。映着暖色灯光的眼眸淡淡瞥向敞开的卧室,雪白色的大床中央,早已举手投降的贝季风将自己牢牢裹进厚实的被子里,像个拒绝与世交流的蚕宝宝。 第113章 楚沐轻笑一声,眉眼间有些许疲倦,心情却很愉悦。 他坐到贝季风的身侧,后者听见动静才缓缓睁开眼,“还有吗?”他问道。 “没了,都处理完了。” 楚沐的大手覆上贝季风的后脑勺,安抚般地轻揉了一下。 贝季风将脸埋入被窝,蹭了蹭才又露出一双眼睛,沉闷的声音含含糊糊地开口,“我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了。”他嘴唇微嘟,显得可怜又无辜,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后,说道,“哎,‘昏君’也是不好当的……” 楚沐唇角的笑意越发明显。 “你算哪门子的昏君?”他调侃着。 坦白说,直到两日前乔娅打来电话责问,楚沐都不知道贝季风做了什么——叫停一期杂志的销售,还是像《ba》这样读者数众多的全球一线时尚杂志,起因却只是李荣垣的几句话——说实在的,这根本不像贝季风的手笔。 可他确实反常地那么做了,就为了自己。 说不感动、不震撼自然不可能,然而,为爱豪掷的背后总需要付出现实的代价。 贝季风说过,后续的损失由他一人承担。当然,就算他未给出承诺,以乔娅和贝森远的脾气,恐怕也不会让他没有担当地轻松过关。 果不其然,一串中肯的批评后,乔娅很不客气地赶鸭子上架,要求贝季风自己善后,收拾好这个烂摊子。 起初,在林雯办公室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冲动与色令智昏,又或许是本就隔了一行的缘故,贝季风没想太多,只以为所谓的“损失”会局限在金钱上,而他有足够的财富。 只可惜,如今被乔娅一说,他才姗姗意识到这整件事要付出的代价远远不止金钱。近两百页的杂志里又岂止是李荣垣一个封面故事,当期合作的品牌、模特、明星等等,计划好的内容全部开了天窗,总需要给一个体面的交代,才对得起《ba》成刊以来的良好信誉。 商场上的你来我往可不止有金钱,还有人情。事已至此,少不了逐一解释,但口头的说明又有什么意义?合作方突然爽约,原因是什么从来都不重要,各家公司总有套路的说辞,重要的是怎么补偿——真正落到实处的补偿。 换而言之,乔娅所谓的“善后”并不仅仅要求贝季风承担经济上的损失,更需要他出面挨个与牵扯到的合作方道歉,商议补偿对策,维系人情,而这恰恰是贝季风最不耐烦的事,否则他也不会高薪聘请陈依来打理自己的工作室。 不过,木已成舟,自己惹出来的烂摊子也只好老老实实地收拾。 初到伦敦的两天里,贝季风只能赖在酒店,按照林雯提供的名单一一联系——这没想象中的容易,合作方也有不同的分类、不同的脾气,比如国际大牌与新兴的本土品牌肯定不能用相同的套路善后,合作十年的对象与初登杂志的对象也必然有不同的待遇。 再者,模特、明星、品牌,品牌又分美妆品牌、时装品牌等等,不同行业、不同发展阶段所求的资源也各不相同。诚然,统一应付是一种便捷又轻松的选择,不过这并不符合乔娅的经营理念,更何况——贝季风听得出来,乔娅和林雯怕是铁了心地要为难他,让他狠狠尝一尝色令智昏的苦果。 而更让贝季风感到嘴涩、憋屈的是,乔娅一口赞扬他无脑维护男朋友的态度,一口又毫不留情地催他上阵,让贝季风觉得自己似乎是做了一件正确,又没完全正确,错误,又不算完全错误的事。 心里苦。 贝季风又一次肯定了自己的人生走向——他绝对不会,也不适合继承贝家的庞大家业,这个“皇位”不适合他。 所幸,楚沐在。 他哪里舍得看贝季风头疼的模样。 如果说年初的饭桌上贝季风对贝森远的赞扬还没有实感的话,那么这回,他充分理解了楚沐身上被贝森远看中的潜力。 男人不慌不忙地接过他手中乱糟糟的资料。 分门别类,制定针对性的话术、策略与筹码,每一道谈判都直切要害,迅速、简洁、进退有度、无可挑剔。 总得来说,这不算什么艰难的任务。“开天窗”是大部分报刊、杂志社都能预想到的危机之一,加之《ba》在业内已有扎实的口碑与地位,偶尔一次的失误不至于造成无法收拾的残局。 不过,虽说不是登天的难度,可真要处理起来,却很琐碎,也总有不好应付的对象。再者,以《ba》时至今日的地位,该端着的地方还是得端着,不能一味低头,令人小瞧,其中的尺度拿捏就很讲究。 而楚沐,沉着又冷静地理顺了全部。尽管他什么都没说,但那行云流水的章程不难令人看出他的自信和清晰的思路。起先,贝季风还自己苦苦挣扎,后来索性当起了甩手掌柜,他的楚老师让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耗费了两天不到的时间,终于将整个善后工作终结。 当然,李荣垣不包括在其中,贝季风另有打算,更不可能让楚沐插手。 “后悔了?”男人底下头,在他的耳畔被轻问。 垂落的长发划过皮肤,痒痒的,让贝季风扭成一团。浅棕色的眼眸较真地眨了眨,扪心自问,若是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他是否依旧会那么冲动?答案显而易见。 “不后悔。”贝季风道。 ——以后不会做,可这次他不后悔。 第114章 楚沐直起身,揉弄了贝季风半干的头发,视线投向远方,不知在想着什么。熬到今天,他并不脆弱,但他明白贝季风不会懂这一点——无论是他,还是林希,像他们这样的人其实从一开始就无关懦弱与否。 精神上的、心理上的缺陷与伤害岂止是笼统的“懦弱”二字可以涵盖? 个中缘由很复杂。起码,楚沐很清楚他能忍受的东西远超一个正常人的承受范围。 他并不在乎李荣垣如今的态度,那些话既不会让他产生妄想,更不会再造成伤害。不过,他没煞风景地说出口,打击自家小孩,而且,贝季风这么闹一场并非完全徒劳无功。 至少,楚沐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腰际被一双熟悉的手臂圈住,贝季风抵在他的腰侧。 “幸好我有楚老师。”他由衷感慨,想起了年少时的种种。 重逢之后,大抵是演员这行与学历关联不深,倒让他忘了他的楚老师有多优秀、多无所不能。 “哥哥,罩我一辈子,好不好?” 浅棕色的眼瞳里闪过一抹狡黠。贝季风精准地捕捉到了楚沐呼吸里的一滞,自己可真是在找死,贝季风一边自嘲地想着,一边任凭对方将自己从被窝里挖出,抱坐到腿上。 “行,”楚沐掐着他的腰,凤眼里带着凶光,“一日为师……” “终身为父?”贝季风无辜地歪了歪头。 楚沐的眼神越发危险,嗓音暗哑,“有本事你就叫‘爸爸’试试。” 不试、不试,没本事。 贝季风抓住最后一丝理智,避免真的玩过火,最后下不了床的必定是自己。 不过,浅撩一把的下场,被拆吃入腹总是不可避免。 胡乱闹腾一夜,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两人才姗姗出门,正式拉开了此次的伦敦之行。 在贝季风的计划里,那些惯常的景点自然不在游览之列。以前生活在意大利的时候,外祖父就带他观光过好几次,欧洲的大部分国家于贝季风而言都没有旅行的吸引力。 尽管没有好好说出口,但两人都心知肚明,贝季风想去看的是与楚沐有关的地方。 第一站便是lse——楚沐毕业的大学。 这个时节正值期末考试的前夕,才踏入大学城便能感受到久违的紧绷气氛。学生们捧着厚重的课本来去匆匆,咖啡厅里早已坐满了埋头苦读的身影。 虽说谈不上天差地别,但艺术类院校的氛围与社科类研究型大学的氛围终归不同。贝季风好奇地张望着,也想象着楚沐生活在这里的模样,或许就和眼前的学生们一样,刻苦地奋笔疾书…… “我不一样。” 楚沐瞧着贝季风的神色便明白他在想什么,作为导演的想象力恐怕正无边地延伸。 “学习讲究的是巧劲,”他说道,“我从来不临时抱佛脚,也不浪费课堂外的时间学习。” 贝季风的表情立时无趣地垮下去,“……大言不惭。” “是事实。”楚沐面不改色且无比认真。 贝季风当然知道楚沐的能耐。当年,他能顺利考进市一高,对方功不可没。不仅如此,楚沐一边分出时间给他补课,一边还要应付他的“死缠烂打”,更别提不友好的家庭环境——这所有一切加起来都没能撼动他的年级第一,不,应当说是全市第一。 “哎……”贝季风无力叹息,“你这样是要被打的。” 楚沐轻笑,弯起眉眼,从身后抱了抱他。 玩笑过去,贝季风覆上他的手,很认真地问道,“那你大学的时候都在忙些什么?” “嗯,”楚沐顿了片刻,“赚钱、试镜、想你。” 第62章 大学 “嗯……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露骨的话语令贝季风不自在地打了个哆嗦,闪烁的眸光投向地面。不过,话虽如此,他的耳尖却是一片通红。他明白楚沐说的是实话,不是什么花里胡哨的甜言蜜语,只是青天白日之下,害羞在所难免。 贝季风生硬地岔开话题,“怎么赚钱?打工吗?” “嗯。”楚沐应了一声,自是了然地含笑看着他。 “当模特还是跑龙套?”贝季风理所当然地猜测着,以楚沐的相貌,找这种兼职信手拈来。 然而,楚沐说道,“都不是。”他牵过贝季风的手,往商学院的教学楼走去,“晚上带你去看我以前打工的地方。” 他卖了个关子,贝季风只好奇地眨眨眼。 教学楼前的台阶上,一个留着浅金色卷发,身着米色西装的男人冲他们挥了挥手,布了些许雀斑的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 “楚,好久不见。”那人快步走来。 “布莱斯·扎尔夫。”楚沐介绍道。 在出发来大学城之前,他就向贝季风提过这个人。布莱斯是楚沐大学时期的室友,亦是为数不多的走得相对亲近些的同学。在贝森远曾提过的全球大学企业管理挑战赛中,布莱斯便是楚沐所在团队的队长,同时,也是邀请楚沐参与赛事的伯乐。 毕业之后,布莱斯选择留校升学,如今是工商管理学院的助理教授,与楚沐偶有联系。此次英国之行,若是去别的地方便也罢了,可眼下都到大学城了,不见上一面着实说不过去。 贝季风主动介绍了自己,两人友好地寒暄握手。 第115章 布莱斯有一双湛蓝色的漂亮眼睛,他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了贝季风一番,眼神里有几分玩味和好奇。贝季风自然没有错过他的目光,却选择视若无睹。 他向来不在意他人的关注与审视,更不会为此费心,探究其深意。 再者,布莱斯也未曾掩饰那眼底隐隐的挑衅与面向楚沐时刻意营造的熟稔。 贝季风虽感几分别扭,却不是那种会当场翻脸、驳面子的人。倒是楚沐,侧身切进了两人之间,不着痕迹地将贝季风遮挡到身后,拉开了与布莱斯的距离。 “我带你们逛逛吧,手里正好没事。”布莱斯笑着发出邀请。 他的中文很流利,与大部分发音奇怪的外国人相比,他的平仄语调很接地气,听起来很顺耳。 楚沐没有回答,而是理所当然地看向贝季风,后者大方应下,三人才结伴转悠了一圈。 傍晚时分,布莱斯请他们在校园餐厅里用了晚餐,算是聊表地主之谊。 最初的锋芒敛去,布莱斯倒没有什么别的出格举动。交谈间,虽提起大学时代的回忆,却也没有故意把贝季风排斥在外。更何况,贝季风从小就在家庭环境的影响下见多识广,在欧洲居住的时间本就比楚沐还长,很熟悉当地的人土风情,不存在插不了话的窘况。 总得来说,这是一个惬意而轻松的午后。 在校园里的时候,楚沐戴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和口罩,不过仍时不时地有影迷认出来,三三两两地走来索求签名与合照。楚沐没有丁点的不耐烦,不先答应也不先拒绝,只是看向贝季风,见后者耸肩、点头,才绅士地接过纸笔和手机。 这一幕,让布莱斯感到无比惊奇。 在他的印象中,楚沐总是独来独往,游离在团体之外。都说人类是群居动物,可于楚沐而言,似乎一个人的时候更自在。他看起来不在乎任何人,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关照。 布莱斯很难想象,他会对另一个人言听计从、关怀备至。 “我以前追过他。”布莱斯忽然说道。 他和贝季风比肩站在一边,不远处,楚沐正被一圈影迷包围。 贝季风望着他,脸上并没什么波动。打从见到布莱斯的第一刻起,他就猜到了,不过,也听得出来对方此刻没有任何恶意或是挑拨的味道,这话更像是一种赞扬。 布莱斯果然说道,“他很漂亮,像艺术品。” 贝季风低头笑笑,附和道,“他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楚沐用余光瞥过,对上贝季风唇角的那抹笑时,他皱了皱眉,笔下的签名与寄语越发潦草。 贝季风并不介意男朋友被觊觎——很显然,以楚沐的相貌,走到哪儿都必定是招人的。 布莱斯苦涩摇头,自嘲道,“不过你放心,我连表达好感的机会都没寻到过。” 事实上,不止布莱斯。 楚沐有令人惊艳的外表,这么多年,注定会有许多男男女女对他萌生过悸动与欲念,可任何心动的表达总需要有铺垫和试探——说白了,总需要先约出去看看电影、吃吃饭,然而无一例外,就连这最基础的第一步都被楚沐扼杀在了摇篮里。 他本就游离在边缘,不会去维系多余的人际关系,亦不会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 于他而言,十七岁之后,他的整个人生都是奔着贝季风去的。 唯一的私交恐怕只有苏恒,也是因为贝季风。 哪怕是同住一室了四年的布莱斯,楚沐与他之间的交集也没偏离过课业。 成年人的世界,许多答案都藏在沉默的暗示里,三番两次的邀约被拒后,布莱斯自然也就懂了楚沐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念头——对谁都是如此,反而心平气和地放弃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布莱斯曾无数次地见过他在宿舍里独自发呆的模样。有一次,布莱斯与别人谈论起楚沐,还不禁调侃地说,对楚沐而言,可能发呆都比人际交往或者谈恋爱有意思。 直到后来,布莱斯才隐约猜测,或许楚沐不是在发呆,而是在想着某一个人。 他也曾好奇过。 就在全球大学企业管理挑战赛的颁奖仪式之后,他在深沉的夜幕下问过他。 “楚,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 彼时,布莱斯早已心如止水,只是单纯地好奇究竟得是什么模样的人才能入他的眼。 楚沐回答了,含含糊糊地三个音节。 布莱斯的中文还没出神入化,听得懵懵懂懂,直到今天——此时此刻,他终于联想到了那三个字是什么——“贝季风”。 自始至终,从一而终。 “他变了。”布莱斯说道。 不等贝季风回应,楚沐便向他们走来,帽檐下的眉头不悦地紧皱着,“在说什么?” “随便聊聊。”贝季风回答,确实没谈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楚沐淡淡瞥了布莱斯一眼,“我们走了。”他的语气有些冷淡和疏离。 布莱斯了然,这是有点醋味了。他虽然在楚沐身上栽了跟头,但实际上是个情场老手,倒比当事的两人更敏锐。 “就不送了。”他很识趣,挥挥手,又对楚沐道,“哦,对了,明年的申请已经开放,你的材料可以准备起来了,要是有缺,随时联系我。” “嗯。”楚沐应了一声,与他道别。 第116章 他拉过贝季风的手,往停车场走去。 “什么申请?”贝季风奇怪地看过去。 楚沐抿抿唇,没有回答。他突兀地停下脚步,伴随天空逐渐被血红色的夕阳浸染,周围来往的行人也少了许多,草坪与小径上变得空旷。 贝季风注视着他严肃的侧脸,眨了眨眼,“不想说?” 楚沐面向他,“硕士申请,工商管理的。” 不出所料。 贝季风张大了嘴,惊讶的情绪溢于言表。这着实有些突然,明明生活在一起,可他之前从未发觉过有关的迹象,不知是楚沐有意隐瞒还是自己太过粗心。 “别想太多,”楚沐道,“还不确定的事,只是在考虑。” “哦……”贝季风迷茫地应了一声,显然有些难以消化这个消息。 不过,老实说,就算楚沐真的有这样的计划,于他们的感情而言,并非难以接受。 贝季风的恋爱观本就不是两人非得黏黏糊糊、日日相对,他不介意远距离的恋爱;更何况,他有足够的能耐来来回回,尽可能地缩短物理距离。 真正让贝季风感到担忧的是——这是不是意味着楚沐会退圈,不再拍戏。 毫无疑问,站在导演的身份上,楚沐是他见过的最有实力、潜力和张力的演员之一。在拍摄《破光》的时候,贝季风就发现楚沐似是天生的演员,他的领悟力与表现力近乎天赐,总比别人更快一步地达到他的要求,就连科班出身的池宇宁都比不上。 贝季风可以预见,假以时日,楚沐在电影圈的成就不会比李荣垣低,甚至会远远超过这位老牌影帝。 然而,无论内心有多渴望见证那一天,贝季风都无法表现出来分毫,生怕会影响楚沐的决定。 他很清楚,自己对对方的影响力有多可怕。 不过,楚沐已经捕捉到了他眼底的动摇。 楚沐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布莱斯喜欢男生。” “啊?”话题转得太快,贝季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看得出来。”他说道,抬眼就见男人眉头深皱,眉眼间带着明显的不悦。 “型号0.5。”楚沐闷闷地说。 这下,贝季风是彻底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知道得挺多啊,楚老师。”他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语气调侃,“和我倒也适配。” 话音才落,楚沐就摘掉了口罩,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贝季风的下唇,酥麻的感觉立时窜过后背。 贝季风虽然不觉得楚沐会听不出这是个玩笑,亦不会较真,但还是安抚地摸了摸他微弯的脊背,任凭他碾过自己的嘴唇,主动又热烈地回应。 “你知道他喜欢过你吗?”贝季风问道。 “知道。”楚沐回答得很干脆。 两人在夕阳下拥抱着对方,晚秋的凉风徐徐吹过,带来几分冷意,可皮肤虽凉,内里却因绵绵情意而发着热。 贝季风无奈一笑,“那你还吃醋?不该是我酸吗?” “你不会酸。”楚沐说得很笃定,心里又补充一句:也没有酸的必要。他擅于察言观色,自然也看得懂别人的感情,只是从未入过眼。脑海中兀地浮现出贝季风对旁人轻笑的模样,心底的不甘心更甚,“就吃。” “幼里幼稚。” 贝季风眼角含笑,指尖把玩着楚沐的发梢。 第63章 酒吧 离开大学城以后,楚沐驾驶从酒店租赁的汽车,驶过两个街区,进入一条灯红酒绿的小路——这里是伦敦著名的酒吧街。 走入其中一家不算起眼的门店,里面是一处静吧。大约是时间尚早的缘故,客人三三两两,空位还有许多。 楚沐牵着贝季风坐到吧台边的位置上,台后的调酒师迎上前来,看清楚沐的面孔后,眼底闪过一丝惊喜。 楚沐微微点头,便算作打招呼,是友好但不算热络的关系。 贝季风张望着扫视一圈,桌与桌之间的距离很宽敞,店内的灯光呈幽蓝的冷色调,背景音乐是悠扬的管弦曲,氛围很有格调。 “怎么会想到来当调酒师?”贝季风询问。 楚沐一手撑着脸颊,一手搁在桌上,深邃的眼眸凝望着贝季风的侧脸。 “因为钱多。”他老实回答。 贝季风挑眉,转过椅子,与楚沐面对面。 “挺俗气啊,楚老师。”他调侃着,心底深叹——那可着实与这幅高雅的面孔不相称。 楚沐笑笑,那个时候的他很缺钱、也过得很节俭。 外祖父母每月提供的零用很有限,倒不是因为吝啬,而是他们发现楚沐与当年的楚洁一样,来回奔走、参加试镜,想进入娱乐圈。 老夫妇二人皆是上一个年代的高学历分子,世家书香门第,纵然门楣早已落寞地被时代淘汰,性子却依旧保持着古板与清高。 楚洁参演第一部短片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还生活在香港。后来,楚洁执意赶赴大陆拍戏,老夫妇极度不赞同,几乎与唯一的女儿半绝了关系,移居英国的时候更是没有只言片语。 最终,楚洁在默默无闻中落到那样的结局。面对有相同打算的楚沐,夫妇二人自然是更加严苛地立下规矩,以至于楚沐进入大学后没多久,便鲜少与二人往来,也没有再回过家。 生活需要费用,奔走试镜也需要资金。 第117章 纵然他有姣好的外貌和演戏的天分,可东亚面孔在欧洲人的舞台上终究是难以适配的存在。楚沐承认,如果不是后来遇到阙青,他不会那么快地崭露头角。 他选择这条路,一来是诚心希望有一天能走入贝季风的镜头,让他满眼都是自己;二来,相隔近万里,他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彰显自己的存在,从而不被贝季风遗忘。 都过去了,楚沐想,他虽然愿意带贝季风来这里,却没有把那些彷徨、苦涩全盘托出的打算。诚然,他想过、也确实利用过自己的不顺去换取贝季风的同情和不忍心,可人大抵都是贪心的。 现在的他更想要的,是平等的爱与陪伴。 “想喝什么?给你表演一个。” 楚沐起身,将外套放到椅背上,里头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袖口被挽到手肘处。 贝季风的目光牢牢跟随他的身影,舍不得移开分毫,“长岛冰茶。”他说道。 楚沐挑挑眉,失身酒,胆儿挺大。 他走到吧台后,与调酒师耳语几句,后者便笑笑,点头让到一边。 贝季风拿出手机,将镜头对准跟前的男人。 楚沐神色专注,用一盎司的量杯逐一加入四种不同的基酒——伏特加、龙舌兰、朗姆、金酒,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楚沐盖上雪克壶,身姿站得笔挺,冰块与烈酒在摇晃中相互碰撞。 贝季风抬眼,视线从屏幕转向真人,对上那双幽深的凤眼,其中夹杂着几分得意,还有明晃晃的勾引。 喉结滚动,贝季风轻咬下唇,垂眸专注于拍摄。 “您的长岛冰茶。” 楚沐将酒杯推过去,杯沿上夹了一片薄薄的柠檬,混入酒中的可乐还在滋滋地冒着气泡。 “试试?给我的服务评个分。”楚沐眉眼含笑,即使是在昏暗的灯光下,都能看清他流转的眼波。 贝季风抿了一口,滚入咽喉的鸡尾酒烈而辣,夹杂着隐隐的酸甜味。 “满分。”他豪迈道,丢下两英镑的重金小费。 楚沐无奈勾唇,将硬币收进掌心间把玩。 贝季风将方才的小视频上传到微博上,镜头聚焦在调酒的动作上,只露出了楚沐的下颚。他没有别的念头,纯粹是想将令自己沉醉的美通过镜头与世分享。 自《破光》上映后,贝季风的个人微博上涨了不少粉丝,很快就得到回复。 【这白皙的脖子!这优越的下颚!是我想的那个人吗?是吗?所以,你们真的在一起了,对吗?】 【银河星辰,有的人调一杯酒都是绝美神颜,有的人随手一拍就是唯美大片。】 【别人家男朋友拍出来的视频和我家男朋友拍出来的视频(手动再见)】 【给我锁死。实不相瞒,看完电影,我是一个坚定的楚宁党,补完路演的饭拍——啊,美人演员攻x富二代导演受,真香。】 【集美,真相了!楚老师看别人的时候:凤眼堪比死鱼眼;看贝导的时候: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导演看我,导演好看。】 什么鬼。 贝季风无奈轻笑。 就在这时,一道温润的嗓音插入两人之间。 “能不能给我调一杯金汤力?” 两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位身穿条纹西装的中年男子,东方人的面孔,东方人的气质——温文尔雅,唇角勾着一抹淡笑。 由于灯光昏暗的缘故,贝季风起先没能认出来,直到楚沐幽幽开口,轻唤了一声,“阙老师……” 贝季风这才恍然看清,这就是阙青——大名鼎鼎的华国第五代名导之一。 阙青坐到与贝季风相邻的位置上,“来旅游?” “嗯。”楚沐应道,退了一步,用英文向正牌调酒师点单,不多时,一杯金汤力送到了阙青面前。 “怎么不提前打一声招呼?是不准备来拜访我?” 楚沐的视线低垂,既没有看阙青,也没有看贝季风。 “不是……”他的声音很轻很轻。 “出行突然,又是我定的行程,还请阙导别见怪。”贝季风打断道。 他是一喝酒便容易上脸的类型,此刻几口烈酒过后,耳尖泛着浓艳的红。然而面上却没有丁点的迷醉,清明的浅色眼瞳中带着几分客套的疏离。 贝季风犹记得年少时的自己也曾幻想过,若有一天遇见阙青,自己会有多激动,然而此刻却是意料之外的心如止水。 阙青看向他,打量、审视,明明依旧挂着和煦的笑脸,却又让贝季风无端地体味到一丝轻慢的敌意。 “我看过你拍的电影。” 不等贝季风介绍自己,阙青便说道。没有赞扬,没有点评,没有任何深入的意思。他又看向沉默的楚沐,“正好,明天下午我打算在家举行一场观影会,希望你们有空来参加。” 贝季风看向楚沐。这次不一样,做决定的人不该是他。 “我们……” 楚沐开口,唇色有些发白。就在他打算婉拒之时,阙青又补充道,“斯蒂文斯、卡梅隆,还有亚瑟都会出席。” 他的目光瞟过贝季风,报出的名字皆是欧洲电影圈中数一数二的名导大腕,不可谓不吸引人。此外,还有《群星》的原作者亚瑟·阿莫夫,可以说楚沐的一夜成名,他功不可没。 很显然,阙青说出这些名字是为了堵上楚沐即将出口的拒绝,刚柔并济、直切要害。没有一个渴望成名、渴望出佳作的导演会错过这样一个群星云集的聚会,无论贝季风心不心动,楚沐都不会舍得让他因自己而错过结识名导的机遇。 第118章 到底是被阙青一手带出来的,楚沐很清楚他在国际影坛上的人脉与地位。 纵然贝嘉有泼天的富贵,可到底是不同的圈子。贝季风能走到今天,诚然有家庭背景的加持,却也是他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而楚沐,想看他走得更远。 “几点?”楚沐问道。 一抹惊异从贝季风的眼瞳中一闪而逝,阙青却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 “下午两点,切尔西的别墅。” “我们会去的。”楚沐应道。 贝季风抿抿唇,终是没有驳了楚沐的话。阙青还有结伴的同行人,金汤力几口喝完便满意地背身离去。早些时候的旖旎氛围早因他的出现而消散殆尽。 楚沐的情绪很低沉,一言不发。 贝季风结了账,轻握他的手,能感觉到指尖的颤动,“回去吧。”他轻声说道。 楚沐似是大梦初醒,猛地看过去,眼底闪过几分惊慌。 回去的时候,他们请了酒吧的代驾。两人一同坐进后座,手还牵着,彼此间却隔开了整整一个人的距离。贝季风用余光悄然打量,楚沐的状态明显不对,却又让贝季风感到一阵违和的熟悉——像是他们年少时初遇的模样。 十五岁的贝季风还懵懵懂懂,可后来回忆,他多少能看出几分异样来。十七岁的楚沐是沉默的,眼眸始终低垂,不爱看人,一举一动都带着疏离的漠然——麻木而机械。 直到两人相继洗漱完毕,楚沐都没再看贝季风一眼。 最后,各自躺在大床的两侧,还是贝季风先打破沉默,“我关灯了?”他说道。 不是不在意,亦不是不想安抚,只是贝季风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亦不知道楚沐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眼下,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去无声地陪伴他。 “嗯。”楚沐应了一声。 伴随“啪嗒”的声响,整个房间陷入黑暗。 寂静持续了片刻,唯有忽深忽浅的呼吸声起起伏伏。 良久—— “你生气了吗?”楚沐打破沉默,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贝季风蹙眉,“没有。”他顿了顿,“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阙青。” 第64章 观影会 自出道以来,除了贝季风外,楚沐唯一有过的花边逸闻便是阙青。 起初传言的是父子关系。 阙青虽保养得好,可论及真实年龄,当楚沐的父亲倒也绰绰有余。只是两人的五官没有一点相似的痕迹,加之后来——阙青在人前展露的贪恋目光、采访中话里话外的暧昧,“包养与恋爱”的猜测很快取代了“私生子”。 名导大腕、资本新贵,哪怕是七老八十的年纪身边带上几个年轻的嫩模鲜肉都不算罕见,阙青当年不到五十,若论外表,说是四十不到都不为过。 两人比肩而立的时候,并不违和。 当然,楚沐也曾在采访中遇到过与阙青有关的话题。他的避而不谈、他的不否认更加落实了欧洲名流圈中盛行的桃色绯闻。 “我们已经说过这件事了。” 贝季风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叹息,楚沐恍然想起,还在影视城的时候,他们之间确实提起过“阙青”。当时,贝季风给他的回应是“我什么都没想”。 如今回忆起来,楚沐不懂,这究竟是在表达他不相信外界的传闻还是在表示他根本不在乎——以当时两人的关系而言,后者说得通,至于前者——楚沐垂下眼,双手虚握成拳。 他既希望贝季风不去误会,却也害怕贝季风真的认为自己与阙青之间清清白白。诚然,他和阙青无关恋爱或包养,顶多算是各取所需,更没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可这段充斥着畸形渴望的关系依旧令楚沐感到不堪,是他最不想展现在贝季风面前的一面。 他可以掩饰、说谎,但他怕,怕谎言又一次被戳破,所有的甜蜜和旖旎都被拒之门外的冷漠取代。 被子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贝季风翻了个身,往楚沐的方向挪了挪。他试探着去触碰他发凉的手,心口涌动着不安与疼惜的情绪。自阙青出现到现在,他虽同样沉默,可脑海中早已闪过无数的想法,又被一一否决。 他不能问。因为楚沐不会告诉他,就像许多年前一样,伤痕累累的十七岁少年除了苍白的抱歉,怎么都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他的安慰不会有用。因为他不知道事实,于楚沐而言,他所有的承诺和安抚都只会显得流于表面,甚至更糟——经过这一年多的相处,贝季风深知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会被这个男人放大,鲁莽出口的话或许反而会将楚沐推得更远。 贝季风鲜少遇到这般无措的时候。 至少在人际交往方面,他还从没陷入过这样一个进退两难的悖论里。 “我没有生气。”贝季风只能道。 他感觉到楚沐稍稍松了口气,可身体依然僵硬。沉默半晌,男人说道,“我和阙青真的不是那样的关系。” 声音带着几分委屈,但就如贝季风预料的那样——到此为止,楚沐没能解释更多。然而,若真的没有隐情,若真的清清白白,阙青露骨的眼神无法解释;又或许,只是阙青单方面地爱慕与痴缠,可若是如此,以楚沐的性格,不会与他来往,亦不会对那些花边逸闻保持难堪的沉默。 第119章 贝季风分析得很透彻,可依旧束手无策。 他将脸埋进楚沐的颈窝间,哑声道,“我知道。” 楚沐轻颤了一下,咬着下唇的齿尖越发用力,而后又缓缓松开。发红的嘴唇微微翕动,可直到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都没能再说出什么。 贝季风紧挨着他睡了,一整夜半梦半醒,意识朦胧的时候,他总会不自觉地更贴近楚沐,想与他贴得更近一些、再近一些。 楚沐能感觉到,他睡不着,像过去无数个精疲力竭的失眠之夜一样,睁着眼面向黑暗,直到天明。 第二天下午,两人如约前往阙青位于切尔西区的小别墅。 楚沐一扫昨夜的阴郁,乌发盘在脑后,身着施奈梵的新款秋冬装,精致的面孔挂着一抹浅笑,微弯的眉眼扫去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亲和。 贝季风带了一瓶陈年佳酿作为登门礼,无论这是不是一场鸿门宴,该有的礼数他不会缺。 观影会的规模不大,加上他们和阙青也不过只有六人。 斯蒂文斯和卡梅隆都是国际知名导演,多次拿下过威尼斯电影节和柏林电影节的最佳影片,而亚瑟·阿莫夫则是享誉全球的科幻作家,代表作有楚沐出演的《群星》,他被誉为文学界的科幻第一人。 论名誉、论资历、论年龄,眼下的贝季风,抛开家庭背景,与他们根本不在一个阶层上。与在欧洲出道的楚沐不同,贝季风自知在这片土地上,他与无名小卒无异——《破光》成绩再好,也没有走出国门。 跟在傅珏身边的时候,参与导演的一些作品倒是进过海外的艳羡。然而,参与执导与总执导、独立执导到底是有决定性差别的。人们只会注意傅珏的名字,更何况——那些作品能进海外市场本就与贝季风没多少关系。 他不卑不亢地站在楚沐的身边。 因为阙青的关系,楚沐以前就见过斯蒂文斯和卡梅隆。他熟稔地与两人打招呼,又与关系更亲近的亚瑟·阿莫夫叙旧,期间还不忘引荐贝季风。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堪称社交场上的教科书,完美的模范。很快,三位泰斗就被哄得眉开眼笑,对待两人的态度也亲近了不少。 贝季风同样不会在这样的场合中露怯,亦不需要楚沐处处护航。 更何况—— 面对楚沐此刻表现出来的体面、得体,贝季风一点都不好受。他自己在这种场合里的如鱼得水是家庭背景使然,从小就跟着外祖父出入欧洲各大名门望族的宴会,而楚沐——他在演。 贝季风想起了《破光》开机宴的那场饭局,与眼前的光景几乎如出一辙。 楚沐的“演”不是成年人的虚情假意,而是彻彻底底将自己抹杀,去演绎另一个人——说得直白一点,他入戏了,他的八面玲珑实际只是一个死气沉沉的“角色”,而不是“活人”。 贝季风入行也有几年了,他最怕的、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演员出不了戏。在镜头前的演绎是一份工作、一种艺术,而在镜头后的表演却是一种枷锁。 纵然,此刻的楚沐不是出不了戏,可如果在生活中都要把自己演成别人,未免也……真正的自己又该何处安放? 午后,在别墅特别打造的影院房里,阙青放映了两部有些年头的经典影片,都是他的珍贵收藏——采用的是胶片放映机,品味的是格调与情怀。 贝季风看得很认真,不得不说,他有同样的收藏癖好,亦喜欢这样的氛围和活动,更别提影片结束后与国际大导的分享与交流。在经验与资历的加持下,他们的影片独到而透彻,足以让贝季风受益匪浅。 观影活动结束后,天色微暗,阙青理所当然地挽留他们用晚餐。 “贝先生,会玩扑克吗?”阙青问道,嘴角挂着笑,一双狐狸眼眯得细长。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海青色的长衫,将中式的风雅展现得淋漓尽致。 贝季风点头。他能感觉到,每当阙青与自己搭话,楚沐都很紧张,绷直的脊背分外僵硬。 “那让小楚陪我打打下手,你陪他们三位玩几把。”阙青提议。 贝季风看了楚沐一眼,见后者微微颔首,便客随主便,应下了。 他其实早就看出来,这场观影会只不过是四个牌友的日常小聚,没有那么庄重。 牌桌上,贝季风游刃有余、进退有度。他的牌技是跟着外祖父学的,老人家退休后就好赌——当然,不是赔上家产、性命的豪赌,而是朋友间的怡情小赌。不过,他的外祖父好胜,哪怕是打着玩儿也毫不含糊,连带着贝季风都练出了一手好牌艺。 说来有趣,贝森远虽然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可上了牌桌却总是节节败退。每每与江空的父亲等好友小聚,都会中途召贝季风去会所救场。 面对长辈,大杀四方是不可能的,但也不能一味地输、一味地让,让也不能让得不动声色,否则白瞎了算牌的工夫,又没人记情。 长年累月下来,贝季风早就在牌桌上练就了一手炉火纯青的功夫,此刻也哄得同桌的三人连连点头——既玩得过瘾,也不伤体面和情分。 阙青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就见贝季风已然和他多年的牌友们熟络无比。 “阙青,你请来的这位小朋友可比你会玩得多。”斯蒂文斯满意地笑道。 第120章 贝季风也不谦虚,“再来一把吗?” 斯蒂文斯摆摆手,“让阙导上桌玩一玩,我们今天都有赢有输,看看他手气如何。” 贝季风耸肩起身,礼貌地拉开椅子请阙青入座。 “我想起来了。”发牌间隙,卡梅隆忽然说道,“去年还是前年,米兰短片奖的获奖作品《雨声》是你拍的吧?” 贝季风一愣,又很快弯起眉眼,“是。” 斯蒂文斯疑惑地看过去,卡梅隆凑到他的耳边低语解释,前者兀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似是同样看过这部作品,只是一时没能回忆起来。 “看来阙导后继有人了。”斯蒂文斯说道,冲贝季风竖了竖拇指。 贝季风也姗姗想起,卡梅隆是那项奖项的评委会成员之一。说起《雨声》,两位大导毫不吝啬地侃侃而谈,既有赞扬,也有中肯的建议,贝季风照单全收。 一旁的阙青依旧挂着笑,待两位好友的热情稍退,才幽幽道,“可惜,不是我收的徒弟。” 话虽如此,语气里却没半分真心实意的惋惜。 贝季风不恼也不羞,他相信,阙青看得出来,自己的手法、风格、运镜,皆有他的影响。就连傅珏当年也曾说过,贝季风的作品风格是在模仿阙青——当然,这不是贬义或责备。 任何创作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大部分的创作者都是从模仿开始,再通过日复一日的学习、磨炼,逐渐形成自身的功底和风格,再摆脱昔日的影响,直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至少,《破光》——这部独立执导的院线回归之作已经彻底没有了阙青的影子,阙青可从来没有拍过同类型的故事。他的作品多以女性为主题、,代表作便是《她》系列,将女性的柔婉之美表现得淋漓尽致。 牌局重开,贝季风作为旁观者,有些无所事事地站在桌边。 阙青淡淡瞥了他一眼,手中摸牌的动作不停,“听楚沐说你也喜欢收藏?” 贝季风如实点头。 “若是觉得无聊,二楼有间收藏室可以去看看,有喜欢的影片,我也能割爱。”阙青道。 贝季风蹙了蹙眉,有些犹豫。 斯蒂文斯见他站在那儿,便鼓舞道,“去吧,去吧,阙导的收藏可多了,要是有看中的,我们在牌桌上帮你赢回家。” 阙青轻哼一声。 话已至此,再拒绝就有点扫兴了。 “那我去看看。”贝季风说道。 “左边走廊最后一间房,门没锁。” 阙青盯着贝季风的背影,直到后者消失在楼梯口,他心情颇好地加了注。 斯蒂文斯想了想。 “不是倒数第二间吗?我记得最后一间的房门你一直锁着。” 阙青笑而不语。 “他会更喜欢的。” 第65章 相片 贝季风拾级而上。 作为伦敦老牌的富人区,这栋带着小花园的三层楼别墅是典型的伊丽莎白式建筑。以对称为美,富丽堂皇、奢华精致,追求细节。 不得不说,阙青很有品味,也懂得享受。屋里的每一处的摆设、每一件装饰都别具匠心。 贝季风穿越过白色的狭长走廊,墙面上挂了几副印象派画作——画与画之间的距离精准地相等,是强迫症看了都挑不出刺的完美。 走廊的尽头,一扇双开门虚掩着。 贝季风推门而入,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花香味,在角落的圆形茶几上,有一束娇艳的玫瑰花正绽放着。 收藏室的四壁摆放着书柜。 阙青的藏品很多,有电影胶片、录像带、数字dvd,既有古旧的无声黑白电影,也有近两年上映的商业大片。 饶是贝季风,在看到这满屋的收藏时都忍不住微微惊叹。然而,当他的视线从左向右扫过,最终定格到面向双开门的书架上时,所有的赞叹尽数褪去。 他一步、一步靠近。 唯独那面书架摆放的不是电影,而是一张张相片、一本本相册。 相片中的人有一头乌黑的长发,脸上涂抹着浓艳的妆容,身材高挑却纤瘦,穿着说不清是合适还是违和的女装。 因为漂亮,所以合适。 可男扮女装,总有遮掩不了的特征——不匹配的身高、宽厚的手、别扭的女鞋,只要往细处看,就都是拙劣的破绽。 可是—— 第一眼对上的时候,贝季风没能认出来——最先窜入脑海的名字是楚洁。贝季风一直都知道,楚沐与楚洁相似。然而,相较于年少时的记忆,此刻相片中的模样,无论是在妆容上还是在气质间都模仿得更为刻意。 不—— 不是模仿。 贝季风紧抿着嘴唇,面色煞白。 如果说多年前的那个小小少年身上有的只是母亲的影子的话,那么相片里的青年似乎已经成为了“她”。 这是模仿与真正入了戏的区别。 鬼使神差地,贝季风拿过书架上的相册。 这样肆意的行为多少有些失礼,但是——阙青不就是想让他看这个吗?贝季风嘲弄一笑。 全部、许许多多、无数张……都是阙青镜头下的楚沐——扮演着楚洁的楚沐。 镜头是真实的。 贝季风看得出来,相片中的人没有一丝一毫被强迫的痕迹。 楚沐是心甘情愿地在做阙青的模特。 第121章 贝季风不能明白。 他一直以为楚沐的女装是被迫的。 “别看。” 一只微凉的手覆上了贝季风的眼帘,视线迅速坠入黑暗。他一点都没察觉到楚沐的到来。 男人站在他的身后,指尖微颤。 楚沐一点都不相信阙青会出于纯粹的好心而邀请他们参与这场无聊的牌友会。 他做任何事都带着目的。 比如,特意将他带到李荣垣的面前,就是想看昔日情敌露出狼狈的模样,而他则能幻想自己成为了胜利的一方。 不过,在楚沐看来,那三人老套的拉拉扯扯,根本就没有任何人赢得胜利,谁都没有幸福的结局。 他提防着、刺探着。 在厨房里的时候,阙青保证过什么都不会说。 楚沐虽没完全放心,却也知道阙青承诺了不说便不会说。 他走进沙龙的时候,没能看到贝季风的身影。 牌桌上的竞争正热火朝天,开口询问,就见阙青从容地翻开底牌,漫不经心道,“收藏室里。” 楚沐只用了两秒就明白了阙青口中的“收藏”是怎样的收藏。 他确实没说,他直接给贝季风看了。 楚沐恨得咬牙,却也承认,他根本不可能防过阙青。 不是对方多有手段,也不是自己有多大意。 而是—— 阙青见过他最扭曲的一面,见过他的心魔。 在潜意识里,楚沐避着他、惧着他,也厌恶着他。 楚沐匆匆上楼,整颗心都被残酷地提起。 他对这栋别墅并不陌生。 以前长居伦敦的时候,他来访过很多次。 阙青为他拍下的那些照片里大多都以别墅的玫瑰花园为背景。 当地的八卦小报还曾拍下过楚沐出入的照片,猜测两人早已同居。 可笑,亦是无稽之谈。 无论别人怎么想,楚沐都很清楚,他与阙青从来都不是,也永远不可能有任何旖旎的关系。 所以,阙青虽带他入圈,却从没给过楚沐一分钱,更没让他在自己的领域里留过夜。 当然,楚沐更不稀罕。 如果不是因为确定阙青不喜欢男人,无论意识有多混乱,楚沐都不会选择与他相互利用。 没错,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是各取所需,相互利用。 阙青通过他追念楚洁。他试图从楚沐身上追寻的东西与楚洁曾追寻的如出一辙,他们看向楚沐的眼神无比类似,而这正是当时的楚沐最需要的东西。 一个模仿自己母亲十几年,并以此去获得母爱的人,不可能在骤然之间变成一个正常人。 楚洁的离世抽走了“楚沐”这个人的主心骨,更何况——他无法不去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执意脱下女装才会令楚洁彻底抛下他。 理智上,楚沐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都是不正确的想法。十七岁的他也很明白,无论再扮演多少次,楚洁都不可能再回来——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母亲了。 然而,行为上,他却无法自控。 他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过去的模样,在无尽的自我厌恶中变得麻木、颓然、心死。 阙青就是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趁虚而入的。 可以说,他们一拍即合,通过扮演与拍摄,安抚各自的心魔,也在一次次的快门声中逐渐变得清醒。 用治疗师的话来说,这或许类似于脱敏的过程。 楚沐一步、一步地接受了母亲的逝世,也在治疗中建立起了真正属于他的人格。 而阙青—— 说到底,再相似也不是同一个人,自我欺骗总有大梦初醒的一天。 这种夹杂着扭曲绮念的拍摄其实没能持续太久。 在出演《群星》之前,楚沐就已经和阙青“散伙”。 成名之后,与阙青也没有单独的私下往来。 但仍然,与阙青有关的一切都是楚沐想要拼命抹去的狼狈。 收藏室的门半开着,楚沐一眼就看到了那些照片,也看到了捧着相册的贝季风。 巨大的不甘心几乎将他淹没。 他们现在明明那么好、那么亲密,他无法忍受贝季风流露出任何奇异或难以接受的眼神。 楚沐捂住了贝季风的眼睛,抽走相册,放回原处。 他不敢移开自己的手,只强势地贴上贝季风的后背,圈紧他的腰。但不够,这还不够。 他用力板过贝季风的身体,将他狠狠压到身后的书架上。 没有任何体贴而细心的保护,贝季风不由闷哼一声,被撞得生疼,手腕被紧紧禁锢,分毫动弹不得。 紧接着,熟悉的温热覆上嘴唇,粗暴地攫取了他所有的呼吸。 “楚……” 只堪堪发出一个音节,而后所有的话语和呼吸都被吞噬。 贝季风从未有过如此被动的时候。 哪怕是对方被药物催引的第一次,都是克制又隐忍,等着他先默许、主动。 不过,贝季风并非全然不明白。 会做饭、会做家务,温柔而体贴,那不是楚沐的全部。 他见过十七岁的他将人压在地上猛揍的模样,也见过他布满热汗的翕张的蝴蝶骨——有力而性感,与漂亮得雌雄难辨的面孔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长得好看。 可心里住着的绝不是什么小公主,而是一头野兽。 第122章 贝季风被压制得难以反抗,与不愿反抗。 他渐渐放松着自己,任凭楚沐肆意地碾压,直到两人的氧气都几近殆尽,楚沐才有所收敛,但也只是结束了吻,双手依旧执着地压着贝季风的手腕。 滚烫的呼吸一深一浅地交错在一起。 楚沐沉默着,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心中所想:当作没看见,不要觉得恶心,不要离开我……太多、太强烈的渴望反倒堵在喉咙口,一句也说不出来。因为他也明白,若贝季风真的讨厌了他,那说什么都是枉然。 一如许多年前那般。 他好像记得他看向自己时的厌烦与不耐。 咚——咚——咚—— 三声清晰的敲门声自身后传来,阙青悠哉地站在门边,事不关己地提醒,“就等你们用餐了。” 楚沐瞪视过去,锐利的凤眼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怒,却没能撼动阙青分毫。 总不能就这么僵持下去。 贝季风想着,艰难地挣了挣发烫的手腕。 “放开。”他说道。 楚沐一怔,望向他,眼底有惊慌、亦有祈求。 “放手。”贝季风又说了一遍,语气很温柔。可楚沐没有多少底气去确信他没生气。 手腕上的压力渐渐消失,留下一圈明显的绯红。 贝季风转转手腕,走到阙青跟前,“用餐就不必了,感谢您今天的招待。”他不快道,生硬地保持最后的体面。 阙青没有阻止,也压根不会挽留。 在迈开步伐前,贝季风回头望去,楚沐跟在他的身后,目光小心翼翼。 贝季风没说话,只牵上了他的手。 楚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用力地回握,依旧弄痛了贝季风。不过,理智很快回炉,又兀地放轻了力道,愧疚地盯着对方手腕处的绯红。 出门的路不需要经过餐厅,贝季风也没有兴致再和别人道别,做些客套的门面功夫。 回到酒店,没等贝季风想好怎么挑起话题,楚沐就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交流。 四肢交缠、体温相融。 贝季风虽觉突兀,却到底还是任他磋磨了。 胡乱闹腾的下场是身体犹如散架般酸痛。 先帮贝季风收拾完毕,又在额间落下一个吻,见他困倦地合上了眼,楚沐才独自走进淋浴间。听着传来的水声,贝季风又变得清醒,怔怔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没有比这一刻更让他明白,楚沐的情绪、反应是异于常人的。 过去的那些经历在他的心底埋下了随时会卷土重来的阴郁和暴躁。而在决定开始这段感情的时候,贝季风没想过,亦没准备好面对这些。 第66章 疼疼我 楚沐在浴室里待了好一会儿。 贝季风终究抵挡不住袭来的倦意,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小睡了片刻。微凉的指尖捧起他的手,划过泛了青的手腕。贝季风皱皱眉,强撑开眼帘,果然就见楚沐坐在床边。 “疼吗?”他问道,难掩眼底的懊恼与愧色,嗓音干哑。 贝季风轻笑了一下,“哪有那么矫情?”他抽出自己的手腕,转而牵住楚沐的手。 话虽如此,翻涌的情绪退潮后,楚沐很清楚今晚的自己有多过分。他根本无法直视对方掩藏在白色被子下的皮肤,上面定然布满了许许多多不堪的痕迹。 贝季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楚沐眼帘低垂着,视线就那么胶着在自己的手腕上。片刻的思忖后,贝季风索性坐起身,抱了抱近在咫尺的男人,轻拍他微弯的后背。 这个拥抱与其说是恋人间的拥抱,倒笨拙地更像是朋友间的安慰。 楚沐闭了闭眼睛,拉开贝季风的胳膊,“别……” 他咬牙吐出拒绝的话。 贝季风歪歪头,吃不准他的意思,不确定道,“……还想要?” “不是。”楚沐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指尖从头顶的发根顺到发尾。 他的沉默令贝季风眉头紧蹙,语气也变得严肃。 “楚沐,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贝季风说道。 楚沐抬眼看去,知道对方正在气恼的边缘。他动了动发红的嘴唇,在一阵难捱的沉默后,开了口,“别对我那么宽容,也别对我那么好。”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羽毛拂过贝季风的耳廓,但在没有杂音的房间里又显得很清晰。 “为什么?” 因为会让我松懈、放肆、越线。 方才在浴室的时候,楚沐一遍、一遍地回想今晚的失控。显而易见的,他从没想过会在贝季风面前狼狈至此,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出错的? 相册?还是应了阙青的约?亦或是来英国这件事本就是个错误。 楚沐不确定,但他知道,若他像他们重逢之初那般谨慎、耐心,或许不会将这糟糕的一面展示出来。 日复一日的亲密在不知不觉中融化了他的防线和戒备。 没能得到答案的贝季风显得有些失望,“睡吧。” 楚沐绕到床的另一侧,躺进温热的被窝里,又关了床头灯。 房间陷入黑暗,可楚沐知道,今晚的他注定会失眠。 就像他曾单独经历过的无数个精疲力竭的夜晚一样。 “我不介意、不在乎,也……不觉得恶心。”贝季风忽然道。 第123章 楚沐眨了眨眼,迟缓的思维姗姗明白对方说的是那些照片的事。伴随被单摩擦的声音,贝季风紧挨上他、抱着他。 浅棕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凝视着男人漂亮的侧脸。 “我不知道你想要听的是不是这些话,也不确定你相不相信我。” 贝季风并不天真地认为几句话、几句承诺就能让楚沐好起来,让楚沐不再为过去的经历而自卑,或患得患失。 但他不愿再无措又谨慎地沉默了。 贝季风收紧手臂,像抱着树枝的树懒似地黏着楚沐。 “我在,我要你。”他诉说着心底的渴望,“楚老师,你疼疼我。” 贝季风紧抓着楚沐的背心,声线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坦白说,他害怕。被紧掇着手腕的时候,腰侧被握得发疼的时候,还有四目相对间只能寻到对方空洞的目光的时候,他都感到害怕。 不是害怕会被怎样对待,而是害怕自己抓不住楚沐。 不想失去现在的生活的人,从来都不只是楚沐。 贝季风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紧紧地抱着他。 楚沐倒吸一口气,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意。他翻了个身,回抱住他的少年。 “抱歉。” 楚沐抚摸上贝季风还带着几分湿意的头发,安抚地揉了揉。温柔的吻落在耳尖、耳垂、脸颊与脖颈间,掀起酥酥麻麻的电流,贝季风不躲,任凭他亲近。 在缱绻中,渐渐陷入好眠。 意料之中的,楚沐没能睡着。一整夜,他保持同一个姿势抱着熟睡的贝季风,看着落地窗外的天空由黑转白。 六点多的时候,楚沐抽身离去。 下床、洗漱、换衣服。 十分钟后,贝季风就醒了。摸到身边的空位,他猛地坐起,寻找楚沐的身影,好在对方就站在衣橱前,整理着衬衫的衣袖。 “去哪儿?”贝季风问道,晨间未开嗓的声音带着几分暗哑。 楚沐回答道,“约了治疗师。” 贝季风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他正欲下床却被楚沐阻止。 “我想一个人去。” 男人的双手撑到他的身体两侧,弯腰俯身,轻轻吻了吻那张略显干燥的唇。贝季风蹙起眉头,唇角下压,担忧与不安的情绪显而易见。 此刻,楚沐倒冷静自持许多。白色衬衫的领口微敞着,露出分明的洁白锁骨。贝季风能闻到他身上冷冽的香气。 “觉得无聊就自己出去逛逛,晚上做饭给你吃。”楚沐说道,似是一切都很平常,“等我回来。” 他揉了一把贝季风睡得乱糟糟的头发。 话已至此,贝季风只能望着他披上外衣,准备出门。 “我等你。” 楚沐的动作顿了顿,唇角微扬,“好。” 房门打开,又关上,自动落锁的声音响起后,整间套房又陷入了寂静。 楚沐没有开租赁车,而是搭乘出租车前往位于市中心的伦敦大学学院。摄政公园、国王十字车站、大英博物馆,一道道著名的本地景点从车窗外飞逝而过。 时间尚早,不仅路上空旷,就连校园里、教学楼里都寂静无声,几乎看不到一丝人烟。 走进脑科学学院的领地,一层不染的雪白色长廊,墙壁上悬挂着的大脑解剖图,还有空气飘荡着的淡淡的氯水味,都与楚沐记忆中的印象如出一辙。 没有丝毫变化。 楚沐想着,他总觉得时间在这里仿佛是停止的,似乎进入了另一个神秘的空间。 推开熟悉的办公室房门,江寒月已经等在里面了。 “好久不见。” 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毛衣,搭配休闲的牛仔裤,看起来清秀又年轻,似乎与来来往往的学生们无异。不过,实际上江寒月已经是这所全球顶尖学府中的佼佼者,在脑科学领域、认知神经科学等领域颇有建树。 由于是临时插入的会谈,时间定在工作正式开始之前,没有助理或助教接待。不过,楚沐早就对这里的程序驾轻就熟,他沉默地坐到那张橘红色的单人沙发上,江寒月给了他一杯热茶。 “我睡不着。”楚沐说道。 不提前因、没有后果。 这句突兀的话在江寒月听来无异于是在说“我又病了”。 事实上,这就是楚沐想要表达的意思。 在他看来,昨晚的失控是一种倒退——指临近结案,亦或是在结案后出现病情反复的情况。 江寒月坐到他的对面。 “先和我聊聊你回国后的生活吧?我有好几年都没回去了。” 楚沐想了想,说道,“……我和他在一起了。谈恋爱、同居,这些事都比我想象的好了太多。” 对于这样的回答,江寒月并不意外。 在过去漫长的治疗中,楚沐的话题大多只围绕两个人——他的母亲楚洁,以及那个江寒月不知道名字的男孩。前者是起因,后者是未来。 当然,偶尔,楚沐也会谈论他的父亲和阙青,但次数不多,且全部由江寒月主动提起。 “那挺好的。”江寒月道。 这话发自内心。因为他看到了楚沐微微泛红的耳尖,说明他在羞怯,他的感情在流动而非初见时那般,犹如一潭死水。 楚沐摇了摇头,“……不好。”他想起了贝季风青青紫紫地皮肤,“我怕我会伤害他,而且,”他自嘲一笑,“他看到了阙青给我拍的那些照片。” 第124章 “他有什么反应?” “……没介意,也没生气。”楚沐回答,可听起来并没多少底气。 江寒月了然,“但你不相信。” 沉默片刻,楚沐缓缓点头,“我不是不相信他,我只是不能相信我值得现在拥有的一切。” 是的,在经历漫长的折磨后,楚沐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再次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可与贝季风在一起后,他却觉得自己越来越接近“平凡”。 他甚至开始充满希望地计划未来,去做一些他真正感兴趣的事,而并非单纯地去完成别人的期望或期待。 但他值得吗? 他上一次想要挣脱枷锁,就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尽管贝季风从未提起过,但楚沐不得不承认,演员这条路,他就是为了贝季风而走的。 江寒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楚沐的面孔。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漂亮的人竟也会觉得自卑,但以楚沐的经历而言,这样的情绪并不意外。在他的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的出生不被祝福,没有人期盼他活在这个世界上。 江寒月拿过桌上的空白a4纸,递到楚沐面前,“就试试吧。” 楚沐拿过纸和笔,知道江寒月要求他书写的内容。这个过程,他已经重复过无数次了。 在白纸的顶端,楚沐落笔。 【我不值得。】 他的眼眸闪了闪,正要继续写下去,江寒月却忽然开口,“这次换一种。”他的眼角带着几分鼓励的笑意,“试着写写‘你的想法’和‘他的想法’。” 楚沐一顿,我的想法—— 我不好。 “你真好。” 没人会爱我。 “爱你。” 我会搞砸全部,所有的一切。 “妈的,你没有搞砸。” 我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得到过。 “我们回家。” 我曾活得很不堪,我会伤害他。 “我就想和你长长久久。” “楚沐,你已经好了。”江寒月说道,“你不再想要扮演你的母亲,也不再抗拒面对自我,大部分的时候你都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可是……” “没人能夜夜安眠,也没人能永远冷静自持,不要把每一次的愤怒、难过、烦躁都当成洪水猛兽。这只是一个活人应有的情绪。” 楚沐放下笔,望着纸上的字迹。 他所有的自轻都早已被贝季风一一击溃。 他恍然明白,原来自己在贝季风眼里也是千般好、万般好的。 第67章 回家 离开江寒月的办公室,校园里已经有了前来上早课的年轻身影。 楚沐戴上口罩与鸭舌帽,不想引人注目。他站在台阶上,双手插进灰色的长大衣里。过了片刻,他又转身,往社科院的教学大楼走去。 这条路,他曾途径过许多遍。 他与江寒月的会谈大多被安排在放学后,时长大约两小时。结束之后,他被要求待在社科院的办公室里等楚盛忙完手头的工作,再带他一同回去。 坦白说,楚沐对那段浑浑噩噩的记忆只剩下模糊的印象,脑海中残留的片段零碎又大同小异。他记得自己的精疲力竭,亦记得自己的歇斯底里,两种南辕北辙的状态总是交错出现,将他推向崩溃的深渊。 可如今—— 也只是记得,却怎么也理不顺情绪起伏至此的过程。 或许,真如江寒月所说,他已经好了。 楚沐敲了敲虚掩的门,走入久违的房间。 楚盛正坐在办公桌前翻阅着文献资料,抬头看见楚沐,脸上露出明显的惊讶神色。 他老了。 楚沐不确定是这几年变老的,还是早在对方到申城接自己的那一天就已是这副模样。 他从不曾,也无暇注意过。 无论是来伦敦生活,还是后来楚盛给他定下的条条框框,楚沐最初都没反抗过,只是听之任之。 于那时的他而言,整个世界,包括他自己变成任何模样都是无所谓的事。 “外公。”楚沐唤了一声。 他没走过去,就站在靠门的位置边。楚盛起身,往前挪了两步,像是要看清楚沐的模样,后者摘下口罩,抬了抬帽檐。 楚盛同样没走到楚沐的跟前,两人间保持着一段生疏的距离。 “来了?” “嗯,带朋友来旅游。”楚沐道。 接下来就是无言的沉默。 楚盛不会问他回国后过得好不好,就如当年他从未问过楚洁过得如何,也未问过楚沐从小如何长大。 坦白说,楚沐对此没有太多的想法。 因为他自己也是这般模样,他开不了口,去问楚盛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生过病。哪怕说出口,面对对方接下来的回答,他恐怕也只有一声不咸不淡的“哦”。 他可以演,但真正的楚沐不会应付这样的人情往来。 “我想和您吃一顿午餐。”楚沐说道。 出门的时候,他没有这样的计划,还是江寒月提了一句,楚沐才跑了这一趟。 “我九点半有课,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楚盛道。 “……嗯。” 目送楚盛离去,楚沐独自一人待在办公室里。 似曾相识的场景令他感到恍惚,指尖不由自主地抚摸上腕间的手表,描摹过表盘上的小人。 第125章 心头翻涌的不安稍稍平息。 他的时间是真的重新开始流逝了吗? 江寒月给他的答案似乎是肯定的。 他不再被困在过去的创伤里。 等待的时间虽漫长,但不难熬。 楚沐习惯了。 等楚盛下课,两人去了校园内的咖啡厅,一人一碟三明治便算作简单的午餐。席间,只有三言两语的交谈。 “外婆……身体还健康吗?”楚沐生疏地问出口。 “挺好。” “什么时候回去?” “过两天。” 尴尬的氛围始终萦绕,到底双方都不是容易亲近的人。午餐后,楚沐道别,楚盛也只是点点头,返回了办公室。 凉薄至此的亲情,要说遗憾,总是有点的。 楚沐依旧羡慕贝季风与父母间、与外祖父母间的关系,但从未执着过,大抵是因为他自己也是个血缘浅薄的人。 他想,他还是抓住一个贝季风就足够了。 公寓酒店的套房里,贝季风正坐在书桌前与郁夏、林希开着视频会议,旅游归旅游,新项目的进程着实耽误不得。 见楚沐回来,他目不转睛地追逐着他的身影,担忧的情绪显而易见。 楚沐脱去外衣,就听贝季风心不在焉地打算草草结束会议。视频挂断后,他匆忙起身,但又被楚沐按了回去。 男人站到他的身后,双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弯着腰。伴随熟悉的体香味,贝季风感觉到一枚轻柔的吻落在了自己的发间。 心头顿时一片柔软。 紧接着,楚沐闭上眼,吻过他的耳尖、耳廓,直到温热的气息喷洒到耳垂上——贝季风不由瑟缩了一下。 “痒……”他抱怨道。 楚沐发出一声低低的轻笑,“午餐吃了吗?” “嗯,叫了送餐。”贝季风转头回望他,“你呢?” “和外公一起吃了。”楚沐说道。 贝季风的眼底闪过一丝惊异,通过江城提供的信息,他隐约知道楚沐的外祖父是大学教授,但更多的——没有了,楚沐也几乎闭口不谈。 “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好。”贝季风回应。 尽管他极力掩饰,但眼底依旧有藏不住的焦虑。楚沐深深地注视着那双浅棕色的眼眸,既觉得诡异的满足,又有满满的心疼——他何德何能让他的小王子患得患失? 楚沐轻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我没什么事。”他说道,“至少,别人是这样告诉我的。” 贝季风蹙眉,仔细咀嚼着他话里的每一个字。 “但你自己不这么觉得?” 楚沐眨了眨眼,如实道,“我不清楚。我一直觉得自己不会有好的那一天。”他的指尖划过贝季风光滑的脸颊,接着说道,“发生过的事就是发生过的,我以为我永远不可能摆脱我妈妈对我的影响。” 贝季风沉默了一会儿。 “或许……”他说道,“但人会变。你会变、会长大,会遇到好的事,去替代那些不好的经历。”说到这儿,他转了转眼睛,“你知道,我也可以给你拍照,很多、很多好看的照片,所以……不用觉得不堪。”他捉住楚沐发凉的指尖,“你遭遇的任何事都不是你的错。” “好。”楚沐将他紧紧圈进怀中。 “嘶——”贝季风皱眉,挣了挣。昨晚被折腾得厉害,就连手臂上都有淡淡的红痕与乌青。 “怎么了?”楚沐问道,但随即明白过来,“对不起。”他愧疚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其实还好……”贝季风拍拍他的手背,停顿半晌,又道,“慢慢来吧。” 生理上的疾病在治疗后尚且需要康复期,心理上的缺口在被填补后,同样需要适应和过渡。 “无论好还是不好,我都陪你慢慢走。”贝季风说道。 这话并不是一时的甜言蜜语,而是他水到渠成的心境。 在开始这段感情的时候,贝季风希望的是他们可以走得长远一些,他期盼的是和楚沐在一起,能让他感到舒服、快乐。 但现在—— 他期盼长长久久,风雨同舟,好或不好,都彼此相伴。 在伦敦逗留了一周,两人才启程回国。抵达申城后,低调地走了vip通道,提前得到消息的周宇飞负责接机。 “现在什么打算?”周宇飞问道,“要公开吗?公关团队已经帮你拟好了声明。” “嗯,发吧。”楚沐回答得很干脆。 这种风轻云淡般的态度着实让周宇飞降下去的火气又蹭蹭上涨。 说好的提前告知,结果放了他鸽子。 捅上热一不说,还失联整整一个礼拜。 现在发不发其实早已没什么关系。 反正这场公关,他们是摆烂得明明白白。 恋情被坐实,工作室的声明小小上了回热搜,但有机场图铺垫在前,倒没掀起多少波澜,收获的评论也大多平和。楚沐在欧洲电影圈里走的毕竟不是流量那一条,如今也没有在内娱长远发展的野心,对人气与口碑的影响微乎其微。 回到星悦豪庭,贝季风一跃,扑进柔软的沙发里,发出一声满足地喟叹。 “回家了。”他的脸埋在抱枕间,声音闷闷的。 楚沐弯腰,将他蹬得老远的拖鞋收拾好。贝季风翻过身,去牵楚沐的手,拉得对方重心不稳,险些压倒在他身上才眉眼弯弯,露出得意的笑。 第126章 “怎么那么开心?”楚沐无奈看他。 贝季风不语,只伸手去揉他发凉的耳朵,将小巧的耳尖揉得通红。 楚沐眯起眼睛,嗓音暗哑,“我不禁撩的,贝贝。”他的喉结重重滚动两下,忍无可忍地将男孩抱坐起来,放到自己的膝头。 贝季风顺势圈住他的脖颈,亲吻他的唇角。 楚沐不由一僵。 上一次太狠,他好几天都不敢动手动脚。此刻,在贝季风主动地撩拨下,也只敢轻轻地、温柔地吮吻对方的嘴唇。 气息交换间,温馨而浓烈的氛围渐渐攀升,气氛正好。 就在这时—— “喵——喵——喵——” 几声急切的猫叫声传来,小王子翘着蓬松的大粗尾巴,小跑着从卧房里跑出来,又在贝季风的脚边绕了好几圈,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啊……胖了。”贝季风弯腰将肥硕的猫咪抱起,掂了掂,“崽,你胖得不成猫样了呀。” 像是知道主人在说什么,小王子瞪着一双翠瞳,骂骂咧咧地叫着。 楚沐扶着贝季风的腰,就那么看他逗着自己饲养的猫。 他明白的。 贝季风感到开心的原因——他们回家了,这是他们的家。 回到申城的第三天,楚沐重返工作。 虽说他有退圈的打算,但手里有未到期的代言合同,还有早就谈好的封面与商演活动,也不是说撒手就能立刻全身而退。 更何况,升学也好、转行也好,总需要从长计议,急不得。 而贝季风—— 他带上林雯准备好的赔礼,去华瑞影业拜访了李荣垣。 第68章 不配 这场打着赔礼名义的拜访注定不真诚,也不愉快。 贝季风甚至不在意林雯在礼盒中准备了什么。诚然,他算是领教了滥用权力的下场,但仍然坚持以后不会再请李荣垣登上《ba》旗下的任何一本杂志。 林雯对此感到无比可惜,不过,乔娅在这一点上却没斥责贝季风的私心。说白了,这些年,她和贝森远奔波在外,无非就是想给贝季风一片无忧无虑的天空,让他有所倚仗。此前所谓的教训,自然也不是因为乔娅在乎那点微不足道的损失和人情,而只是想让贝季风明白凡事都有后果。 她与贝森远可以为他承担,为他护航,但他不能不知道肆意妄为后的代价。 在这一层认识之上,既然贝季风因楚沐而不喜欢李荣垣,乔娅自不会勉强。 偌大的会议室里,两人面对面地坐在会议桌的两端,助理贴心地为贝季风上了一杯意式咖啡。李荣垣带着浅浅的微笑望着他,看起来和善又好亲近,但却一点都没有打动贝季风。 “小贝总,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李荣垣说道。 面对其他合作方,《ba》自然不会说是因为想撤下封面故事而停销,但含糊其辞的话术敷衍不了李荣垣。 一来,他与林雯私下有交情。所谓官方话术,也就是摆在生意场上撑撑体面,借着私下交情,李荣垣的团队势必会追问清楚。 二来,既然以后都不会合作了,为了将来的体面,林雯多少会给点旁敲侧击的暗示。 所以,李荣垣大抵是明白的——贝季风在抵触他。说得再直白一点,是贝季风在代表楚沐抵触他。 李荣垣有些无奈,“我承认我以前没尽到父亲的责任。如今,楚沐也未必需要我这个父亲,但是……” “真的吗?”贝季风打断他的话,脸上带着浓浓的不耐烦。 李荣垣不禁蹙起眉头,一路爬上今天这个地位,几乎已经没有人会在与他对话的时候摆出这样不太尊重的神情。 “什么?”李荣垣茫然。 “我是问……” 贝季风的双腿在会议桌下交叠,手肘搁在两侧的扶手上,指尖在身前交握。他今天将刘海梳到了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身上穿的是施奈梵的高定西装,整个人看起来成熟又将矜贵的气质发挥到极致。 浅棕色眼睛微眯,他一边审视李荣垣的反应,一边继续说道,“娱乐圈像一个围城。外面的人看过来,入眼的是金碧辉煌的璀璨高墙,将内里的潜规则遮挡得密闭透风。但在城墙里——”贝季风顿了顿,“我有本事知道我想知道的任何事。”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质疑的自信。这话不假,如今的内娱,影视圈也好,偶像圈也罢,资本占大头,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有贝嘉撑腰,加上江城的交情,贝季风确实能挖出秘辛和陈年旧账。 李荣垣的指尖颤了颤。 “你是什么意思?” “《艺术家》。”贝季风说道,“阙青的早期作品之一,与他后来的成就相比,这部电影就像落入大海的石头,没有波澜,不够出名。当时参演的演员也就出了你这么一个影帝,有的转行,有的转幕后,但他们不是不在了。” 李荣垣闭了闭眼睛,牙关紧咬。 贝季风的神色却显得淡然很多。 “有人告诉我,你和楚洁因戏生情,都快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贝季风讽刺一笑。 这话是委婉的说辞。 电影拍摄短短数月,又是两个事业刚起步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就从恋爱快进到婚姻? “你是知道的。”贝季风说得很肯定,“至少,你的前任经纪人是这么告诉我的。他退圈已久,又移居海外。这一个月来,他没站到大众跟前说你半句不是,想来也没必要单独在我面前抹黑你。” 第127章 李荣垣沉默着,没有反驳,也没有申辩。 “最初,你确实打算结婚生子,还为此和经纪人大闹了一场。”贝季风继续说道,“只是后来又后悔了,是不是?” 李荣垣紧抿嘴唇。纵然,现在的他光鲜亮丽、身处高位,但当年不过就是个出来闯荡的穷小子,楚洁是他遇见过的最漂亮,也是最精致、活泼的女性。 她像一道鲜艳的色彩点亮了他单调的世界。 他们在一起,有很多因素搅和在其中。 一见钟情算是一个,入戏生情也算一个,以及——争一口气。阙青不是一个亲切的导演,明明是相差无几的年龄,可他却能因为优越的家庭背景而得到更好的教育,从而在片场对他们“颐气指使”。 李荣垣嫉妒,而赢得楚洁这件事给了他一种诡异的优越感。在得知楚洁怀孕后,他也曾真心地想过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美好家庭,但现实往往是骨感的。 尽管当时的娱乐圈不像如今这般,媒体与粉丝无孔不入,演员的私生活被无限放大,可作为一个才出道的年轻男演员,单身的人设自然要比有家室的吃香许多。 更何况—— 真正和楚洁生活在一起后,李荣垣才意识到所谓的结婚生子远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有了家庭,就意味着柴米油盐醋,一个人十分钟就能解决一餐,但两个人、三个人总不能每天草草了事;一个人作息再不规律也没有负担,可身处家庭,却不能这般随心所欲,总要顾忌这个人、顾忌那个人。 说实话,没多久,李荣垣就感到窒息了。 他太年轻,楚洁也年轻,连一个人的生活都不能好好负担,又怎么背负起他人,甚至是一个小孩子的人生? “我在离开前,和她说得很明白,我不要这个孩子。”李荣垣终于开了口,他的语气失去了最初的从容,将他的难堪暴露无遗,“当时做出这个决定并不晚。” 李荣垣在演戏这件事上是有天赋的。即使两人因楚洁不欢而散,可经纪人在得到海外学习机会的时候依然想到了他,于是李荣垣借坡下驴,求得经纪人的原谅,远走他乡,自此与楚洁再没联系。 “我以为她会选择……”李荣垣顿了顿,改口道,“我不知道她生下来了。” 所谓的不知道原来是这样的不知道。 贝季风感到一阵无趣。在他看来,除了演戏,李荣垣自欺欺人的本事也不小。这么多年,媒体封他为“模范丈夫”,他或许就真的认为自己是一个有担当的体面男人了,可内里却依旧与当年一样不堪、不耻。 坦白说,贝季风本对这些陈年旧事毫无兴趣。无论是谁对谁错,都弥补不了楚沐——他才是那个不得不承受父母错误的最无辜的受害者。 在得知李荣垣是这样一个人后,贝季风无数次地后悔,早知道就不请江城问这么一遭了,这么一个人,哪怕有血缘作为牵绊,都不配为楚沐的父亲。 贝季风感到不甘心。 凭什么呢?父母这般不负责任,凭什么却是他的楚老师感到愧疚、自卑? “李老师,这话我只说一次。”贝季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与风度,“无论是在公众前,还是在私下里,都不要再拿楚老师作文章,否则——” 他垂下眼眸。 “你迄今为止的所有努力都会化为泡影。” 贝季风对过往不感兴趣,但也没有别人欺负到了家门口还笑脸相迎,不备后手的道理。 李荣垣沉着脸,没有应。 贝季风起身离去,并不在乎他的回答。 申城的天气慢慢变冷,进入十二月后,街道染上了冬季节日的氛围——圣诞、除夕、新年,火红色的装饰为寒冷的季节填上几分人情的暖意。 跨年夜的那一晚,贝季风和楚沐在星悦豪庭里动手包了饺子。对两人而言,这都是头一次的新鲜体验。 贝季风比肩坐在楚沐的身边,一步、一步学得格外认真,有几个成品看起来倒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可最后下了锅依旧逃脱不了散架的结局。 瞅见对方鼻尖处留下的几抹白粉,楚沐只觉得连四分五裂的饺子皮都是可爱的,照吃不误,尽数消化。 1月中旬,乔娅与贝森远回国,楚沐亲自去接机。 春节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贝嘉集团按照惯例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年终晚会。以往,贝季风对贝嘉的活动毫无兴趣,不过今年,既然知道楚沐有心往商场发展,他很乐意为他铺路,给他助力。 两人身穿华贵正装,跟随乔娅与贝森远一同出席。 楚沐的亮相惹来了一些瞩目与猜测。他与贝季风的关系已经公开,有的人以为他只是以伴侣的身份参与这样的场合,直到贝森远本人亲自带着楚沐绕场招呼,才有人品出几分不对劲来。 贝季风倒是清闲地和前来蹭吃的江空窝在角落里玩耍,一人一部手机,组团开黑,与整个会场的正经氛围格格不入。 不远处,乔娅用手肘推了推贝森远,示意他看看自己的儿子。见贝季风张扬地与好友打闹在一起,两人都忍俊不禁——这副模样放在前些年几乎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那时候的贝季风严严肃肃,说是成熟、长大,可作为父母总还是希望孩子能在家里保持烂漫天真的一面,永远开心、无忧。 贝季风的小脾气、小任性都尽数被楚沐养了回来。 第128章 第69章 新电影 晚会过半,江空被江城半拖半拽地带走。 贝季风这才放下手机,百无聊赖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宾客。浅棕色的眼眸很快在人海中捕捉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这不是贝季风第一次见楚沐穿正装。 不过,在以美观为主的娱乐场上,楚沐鲜少正儿八经地系上领带。他的肤色很白皙,又有漂亮的锁骨,大部分的时候都敞着衣领。 今天却不同。 生意场上,那股浑然天成的慵懒感被尽数隐藏,穿得一丝不苟的西装三件套,将他的身形衬得更加笔挺、高挑,搭配一条贝季风亲手系上的红色领带。 他跟在贝森远的身后,谦卑又得体地与人结交——敬酒、交谈,看起来如鱼得水、闪闪发光。 贝季风趴在沙发的扶手上,像只慵懒的猫一般惬意地看着那一幕幕。他感觉得出来,或许其中仍有几分演戏的成分在,但与先前的一些饭局相比,此刻的楚沐是真实的。 他是在用心握住贝嘉递去的橄榄枝。 贝季风莫名有种功德圆满的感觉,原本那些因对方计划退出电影圈而产生的遗憾也随之飘散——他的楚老师在哪儿都一样优秀。 慢慢地,那些飘散的遗憾又变成了另一种可惜。 以他的才能与智慧,本该拥有天之骄子般的人生。 似是感觉到了窥探的目光,楚沐回头,视线相对,在与贝森远低低耳语了几句后,他走向贝季风。 “我觉得自己像个吃软饭的。”楚沐自我打趣道,坐到贝季风的身边。 “嗯。”贝季风懒懒应了一声,认同道,“我招赘,家里有皇位等你继承。” 楚沐摇头轻笑,虽是开玩笑的话,但有些事还是得说明白。 “我的本意不是如此。”楚沐一边理着贝季风鬓角的碎发,一边道。 “我明白。”贝季风回答得很认真,他回头看向楚沐,泛着倦意的眼眸清醒了几分,旋即又变成两道欢愉的月牙,“但我需要楚老师救救我,帮我做完这份作业,好不好?好不好嘛?” 他拉着楚沐的衣袖,脸颊微微泛红。一旁的餐桌上放了几支空酒杯,楚沐不确定他是醉迷糊了,还是如今真被宠得如十五岁时那般厚脸皮。 贝季风着实不喜欢做生意,但也明白贝森远不能帮他撑一辈子。 诚然,贝嘉的各行业务都有最专业的经理人打理,可外人再能干,贝季风也当不了完全的甩手掌柜。 但若是楚沐在那就不一样了…… 男人抬手,捏了捏他滚烫的脸颊,“贝导,人设崩了。” “嗯哼。”贝季风抗议地轻哼一声,嘴唇微嘟。 他其实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酒劲上来犯了困。他也同样明白,说归说,自己开出的多半是张空头支票。楚沐能不能进贝嘉,甚至——能不能管住这个企业,是贝森远说了算的。 不过,就今晚的局面来说,贝森远多半愿意亲手带楚沐,而这也意味着他有意让楚沐接手自己的工作——当然,就目前来说,这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久远得很,至少要等楚沐深造完学业。 远的急不来,近的—— 春假过后,贝季风就全身心地投入进了新项目中——《亲爱的犯人》的剧本已经定稿,选角、筹备、选景等等工作相继展开。除此以外,陈依正在积极扩大工作室的规模,最终季风工作室是要向影视公司转型的。虽说这方面的工作由陈依全权负责,但贝季风作为总负责人,该过问的地方还是得过问。 他忙得恨不得一天当两天用,好在楚沐这段时间清闲得很,能照顾好他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深夜,贝季风还耗在电脑前,敲打着键盘,眉头不展。小王子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紧挨在他的手边,一条大粗尾巴时不时地甩动,打在贝季风的小臂上,似是不满于他对自己的忽略。 楚沐煮了一壶热茶送进书房。书桌斜对角的咖啡桌上摆放着几本厚重的英文书,贝季风办公的时候,楚沐就窝在那里看书。 “休息一下。” 楚沐站到贝季风的身后,捏着他的肩膀。视线扫过屏幕,很快就了然了对方此刻遇到的困境,“选角不顺利?”他随口问道。 “嗯。”贝季风嘟了嘟嘴,摘下鼻梁上的蓝光眼镜,“秦风这个角色肯定得要有音乐底子的演员,有不少演奏的戏份,但是——男团偶像大多注重形象,怕是不太会乐意接这种题材。” 捆绑cp吸流量是一回事,但出演实实在在的同性电影则又是另一回事了。说到底,追星市场以女性为主,偶像贩卖的是她们对优秀男性的幻想,是对生活、对未来的理想。 《亲爱的犯人》这部电影,往小了说就是一部人气小说改编的作品,但往大了说——它有可能成为华语电影史上第一部描写同性感情线的大陆院线电影,这就意味着,在观众看来,参与制作的每一个人都对同性伴侣的合法性表了态。 正如陈依所说,越是临近法案通过,这话题就越是敏感。 就如今的娱乐圈而言,偶像行业占据了收益的大半壁江山。纵然男团、女团层出不穷,可又有谁会放着好好的钱不转去冒险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至于那些专业的歌手——嗯,或许唱歌能甩偶像八条马路,但论演戏,多半还不如上过几堂培训课的小偶像来得强。 第129章 贝季风深深叹了口气,是的,还得考虑演技这回事。 秦风这个角色层次不深,不是一个难驾驭的任务。正因如此,比起专科出身的演员,贝季风倒更倾向于有真正舞台表演经验的偶像或歌手,可岑月这个角色却很多面。 死前是一种面貌,死后又是一种面貌,说是一人分饰两角都不为过。再者,生前的岑月又有“抑郁症”——这是电影的主题,要想诠释好就必须有过硬的演技和全身心地投入。 消化这个角色注定是一场艰巨的任务。 而岑月与秦风的对手戏又多,若是两个演员间的演技、气场相差太多,势必会造成一方压制一方的局面,拍出来不会好看。 “下周开始第一场试镜。”贝季风说道,“希望能遇到合适的吧。” 这话听起来是已经发出了几份邀请,楚沐眯眯眼,反正自己是没收到就对了。他有点吃味,却也没明白想要退圈的话说出口,贝季风多半已经将他从电影圈除名了。 坦白说,放在以前,他肯定是要千方百计把自己塞进去的,但现在——他不需要依靠这样的方式接近贝季风,或是让贝季风注意到自己。 楚沐还真没考虑过要不要再拍一部贝季风导演的作品。 他的目光落到打印出来的纸质剧本上。 楚沐没看过小说,只大概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我能看看吗?”他问道。 “嗯。”贝季风揉着眼睛趴到书桌上,打了一个呵欠。 楚沐拿过剧本,撸了一把他松软的头发,“困了就早点睡,天天熬着对身体不好。” “嗯……”贝季风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眼睛却已经合上了。 楚沐无奈,只好哄着将人抱到床上,抽身离去前又在贝季风的眉心处留了一个吻。 《亲爱的犯人》的剧本是由林希本人亲自执笔的。 他曾与简安楠合作过不少次,也特意学习过剧本语言的书写。一字一行都原原本本地还原了小说中的场景、情绪与故事,楚沐能够透过这些文字去想象该如何演绎角色。 晨光微熹。 贝季风醒得很早,眼睛还没睁开就下意识地往身边的位置拱了拱,却没摸到熟悉的体温。 “楚老师?”贝季风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坐起身,懵了两秒后,才眯着眼睛踩下床。 趿着拖鞋走入客厅,就见楚沐坐在落地窗前的咖啡桌边。清晨的天空万里无云,纯净的阳光洒落而下,映照在他雪白色的皮肤上,连细小的绒毛都映照得清晰可见。 贝季风不由屏住了呼吸。 纵然—— 这一年多来,日日相对,彼此间什么模样都瞧见过了。可贝季风依旧折服于对方谪仙般的美貌,每每这时,都会无比满足地感叹,能这般肆无忌惮地日日欣赏,着实不枉活这么一次。 不过,走近之后,贝季风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楚沐过于沉寂了。 一夜未眠的男人一言不发地发着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贝季风放轻了声音,“怎么啦?”他问道,拽了拽楚沐的衣袖。 男人恍然回过神,圈过贝季风的腰,“起床了?” “嗯。”贝季风摸了摸他的脸,又低头索要了一个轻浅的吻。 两人耳鬓厮磨了会儿,贝季风坐到楚沐的腿上,亲昵地蹭弄他的脖颈。肌肤相贴的感觉太过美好,以至于贝季风又惬意地闭上眼眸,乖巧又温顺地枕着楚沐的肩头,好像又要睡起回笼觉。 就在这时,楚沐说道,“我想参加试镜。” 贝季风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他抬头,看向他。 “岑月。我想参加岑月的试镜。”楚沐解释道。 慢慢地,贝季风消化了这句话,浅色的眼瞳逐渐因惊讶而瞪大。 不可否认的,在贝季风心里,楚沐是个什么角色都能消化的优秀演员。 如果换成其他任何一部作品、任何一个角色,他都会欣然欢迎。 唯独,岑月不行。 “为什么?”贝季风问他,“我以为你已经决定不拍戏了。” “嗯……”楚沐垂下眼帘,“这部拍完就不拍了。”他说道,又抬眼看向贝季风,“有共鸣吧。” 搞创作的人难免会有那么一、两次鬼使神差的时候。 比如,很多年前,贝季风看完《亲爱的犯人》后,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要拍它。而今天,在读完剧本之后,楚沐也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没有比“岑月”这个角色更适合作他短暂的演员生涯的句点。 贝季风从他身上站了起来。 “不行。” 第70章 妥协 “为什么?” 这回轮到楚沐反问贝季风。后者坐到对面的那张椅子上,沉着脸,“因为不合适。” “不合适?”楚沐重复道,他眼角带笑,那视线望过去就像是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小孩。 贝季风说不清自己是在心慌还是在赌气。 他故作沉稳地说道,“你不会弹琴,岑月要在戏里弹吉他的。” “就一场。”楚沐反驳。 岑月是秦风的崇拜者,演奏戏份的大头还是在秦风身上,这个理由显然不成立。 “型号也不匹配。”贝季风咬咬唇。 楚沐笑了。剧本里虽然没有明确的亲密戏,但在小说里,岑月是0号。可贝季风应该明白,演戏就是演戏,饰演杀人犯又不会真的变成杀人犯。 第130章 角色是什么型号与他在生活中是什么型号几乎没有半点关系。 要说唯一的影响—— “很多人都误解过我的型号。”楚沐有心逗他,故意这么说。 外表贴不贴合角色倒是影响因素之一,总不能让个皮肤黝黑的高大糙汉去演一个清冷美人,可楚沐的五官本就漂亮得雌雄难辨,不存在形象不合适的问题。 见他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贝季风忽地窜起一股无名火。 “很多人?很多人是多少人?很受欢迎啊,楚老师?” 他气呼呼的。楚沐带着几分恶劣的心情看了会儿,而后起身,盘腿坐到贝季风跟前的地板上。他拉过他的指尖,懂他的顾虑。 贝季风垂下眼眸,“楚沐,我害怕。”他说道。 他对他最灰暗的那段时光仍旧一知半解,而越是不懂就越是禁不住去遐想。他曾在背地里了解过cptsd,抑郁症状往往是这种疾病最常见的伴随症。在阅读剧本的时候,贝季风无数次地将某些压抑的场景与楚沐联系到一起。 “我与岑月不一样。”楚沐安抚着解释道,可也明白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让贝季风明白的事。他说道,“我入戏从来都不深。” 他的演技仰仗于技巧,入戏快、抽身也快。 与他合作过一部戏的贝季风当然知道这一点,可心里还是禁不住腹诽,都说有“共鸣”了,又能有多不感同身受?他紧抓着楚沐的手,希望他能和平时一样,事事都顺着他,以他的期望为原则。 然而,四目相对,胶着许久,楚沐只是看着他,没有应声。 这多半算不上吵架。 坐在吉普车副驾驶坐上的时候,贝季风淡淡想着,从交往到现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之间似乎还没正儿八经地吵过架。 归根到底,两个人都不是爆发型的性格。好在,尽管楚沐不爱说,可贝季风不是那种什么事都闷在心里的类型,他喜欢把话说开,理性地、有效率的。 这段感情倒也不至于在沉默中死亡。 楚沐开车将贝季风送到工作室,路上谁都没说话。虽谈不上吵架,可两人又都心知肚明,这个早晨是有些不欢而散的。 贝季风埋头工作,不让自己去想楚沐的提议。 可无论如何回避,他都是导演,都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而不仅仅只有“楚沐的男朋友”这一个身份。 午后时分,郁夏敲响了他的玻璃门,来确定最终参与一轮试镜的人选。 贝季风可以选择继续忽略,但无论是工作还是感情,他都不是一个真的会这样做的人。 坦白说,贝季风不只相信楚沐有能力演好这个角色,他更期待他的演绎。 “岑月的试镜,加上楚老师。” 贝季风还是松了口。他不愿楚沐演这样一个角色,怕他入戏深,也怕自己混淆戏里戏外的他,但这整件事从来无关贝季风的意愿,而应当由楚沐自己选择——他尊重他,才是正确的做法。 贝季风情绪不高,回家后没告诉楚沐自己的妥协,而楚沐也没再提起这个话题。他一如往常地做着家务,包办贝季风的早晚餐,可正是这副笃定的模样,更让贝季风气闷。 他才不会因此就觉得楚沐歇了念头、作了罢,事实上,他们都心知肚明——贝季风不会阻拦楚沐去参加试镜,楚沐懂他懂得透透的。 周宇飞打电话过来告知楚沐的时候,贝季风正睡在卧室的大床上,楚沐就站在床边,一边擦着半干的头发,一边应答。 等通话结束,楚沐垂眸望去,就见贝季风蜷着身子背过身,只留了一个别扭的背影给他。楚沐笑笑,撩开被角,轻车熟路地钻到贝季风的身后,他手长、脚长的,很轻易就将人圈锢进了自己怀中。 楚沐凑过去吻了吻贝季风的耳朵,那里很快升腾起绯红色。 “好几天没给你交粮了。”他隐晦地用指尖描摹他的肩颈,嗓音低沉,带着明晃晃的引诱意味。 贝季风不甘心,“滚呐。”他抱怨着,小小挣了挣,却又在紧随而至的和风细雨中被安抚地服服帖帖。 楚沐有意讨好,结束的时候,贝季风仿若被顺了毛的猫咪,眉眼间全是惬意又满足的神色。 《亲爱的犯人》的试镜被安排在周三的午后,由于此次参与试镜的演员不少,地点设在了贝嘉旗下的酒店会议厅里。 有《破光》的佳绩在前,贝季风这回对演员自身所带的光环没有太多的追求,更注重与角色的贴合度。参与此次试镜评选的除了贝季风、许越、郁夏外,林希也亲自到了现场。 岑月这个角色的试镜戏共有两场。 第一幕是与阎思的相遇戏——不难,考验的是演员的基本功与台词功底。尽管这部电影的主题有些灰暗,但因为岑月在开篇时既已“新生”,所以其中不乏诙谐、夸张而又幽默的情节。 在贝季风看来,林希所编织的这个故事是一个能让观众在爆笑中落泪的故事,带了点黑色的幽默。 而试镜的第二场戏则是整部电影的转折点——岑月在后台服用过量药物,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一幕是无声的。 前来参与试镜的演员有的差强人意、有的可圈可点,但论尤其出彩的倒也没有。林希的神色一点、一点地变得黯然,每出去一个人,他脸上的失望便多一分。 第131章 贝季风看在眼里,一颗心不断下沉,但不是因为担心找不到出色的演员。 楚沐是最后一个参与试镜的。 贝季风承认,这样的排序是带了点私心的。在试镜中,遇到合适的演员便不需要后面人表演的情况也是存在的。 第一场试镜戏于楚沐而言可以说是信手拈来——这本就是无错便算通过的戏码,真正决定演员能否从试镜中脱颖而出的自然是第二场无声的独角戏。 这一幕中—— 秦风所在的乐队在live house举行表演,上台前夕,混入观众席的秦风弄脏了岑月的衣物。为了道歉,秦风将岑月带进乐队的休息室,让他换上自己的干净衣物,并保证会在演出结束后向他赔罪。 岑月从喧嚣的会场独身走入寂静的房间,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有人的表演三秒落泪,有人的表演充斥着绝望与苦痛,也有人将崩溃二字演绎得淋漓尽致——但林希都不满意。 楚沐的表演却是平静的。 他佯装打开休息室的房门,若无其事地坐到沙发上,看不出丁点的异样——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个平静的人会在短短几分钟后做出最极端的选择。 整个会议厅都陷入了寂静。 楚沐今天穿的是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衫,使他整个人有了几分类似于林希本人的病态气质。 他坐在那儿,飘忽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最终定格在跟前的茶几上——那里放着几盒不知属于谁的药片。他的视线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固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修长的指尖拿过药盒看了看,仿佛就只是纯粹的好奇。或许是乐队的常备药,有他所熟悉的用于睡眠的处方药,也有最常见不过的感冒药,都是崭新的——可能是原有的药物用完了,这是今日新备的。 他无所谓地遐想着。 楚沐的表演很难懂,至此为止,他的表情、他的神色都没有展现出丁点的忧伤。哪怕是在打开药盒包装的刹那,都镇定自若地宛如一个“正常”人。 紧接着他将一整板的处方药片放到纸巾上,又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圆形的盒子。贝季风眯了眯眼,才看清那是一枚碎药器——能将药片磨成粉末。 这是剧本之外的道具,很显然,是楚沐自备的。贝季风的试镜戏一贯是提前公开、通知的,他不看重临场演技,而更在乎一个演员用心准备以后的表演。 自然,每一个参与试镜的演员都可以带他们认为必要的道具、做他们需要的造型。 看着楚沐将那些药片一一碾碎,许越更不明白了,“为什么?”他小声问道,“剧本上没有这个动作。” 贝季风没有回答。一旁的林希却懂了,“这样吸收快,不容易吐。” 许越张大了嘴,倒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讲究。 表演仍在继续。 戏里的岑月从随身包中拿出一个白色的密封瓶,上面没有任何标签。他将药粉倒入其中,按照剧本的设定,这罐被随身携带的瓶子里已经装有岑月平日里零碎收集的药片——死亡的想法每冒头一次,他就会存下一些药片。 最后,他放松地靠到沙发背上,一口、一口吃着不知蕴藏了多少枚药片的一整罐药粉。视线出神地凝望着空气,像个没有意识的机器人一般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他像是在品尝什么零食或是甜品,而不是某种正一点、一点侵蚀他的神经与生命的东西。 不知为何,这诡异的一幕令许越感到胃里一阵翻腾。 那双丹凤眼慢慢发红,眼泪顺着眼角划过精致的面孔。 明知这是一场戏,贝季风还是不由得呼吸一滞。 他兀地想起在剧本的讨论会上,许越难以理解地指着这一幕发问。 “为什么?”他是真的不明白,“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岑月为什么会这样?” 是的,他只是平常地去看了一场演唱会,甚至幸运地与自己心仪的主唱搭上了话。理应没有任何事令他感到悲伤、痛苦、绝望,甚至厌世。 林希面带疑惑地回看许越,仿佛他同样不明白为什么他会不明白。 “没有为什么呀。悲伤本就来得无缘无由。”他理所当然地回答。 第71章 提名 “能寻到源头的悲伤是‘正常人’的悲伤,但岑月不是。”林希解释道。 许越仍对这一情节的发展一知半解,“我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寻死,你们不觉得突兀吗?” 贝季风沉默不言,不发表任何看法。郁夏歪着头,老实说她也不懂,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她感觉得出来——林希与他们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就好比清晨起来发现冰箱里没有了鸡蛋。 他们会想,得找个时间买鸡蛋。可在某种特定的时刻,林希会为这一枚缺失的鸡蛋感到窒息。然而,等抑郁带来的情绪过去后,再问他,他却也说不明白为什么会仅仅因为一枚鸡蛋就崩溃。 “我……不觉得突兀。”林希说道,“岑月的死亡计划已经酝酿了很久。从他积累第一枚药片开始,每一颗他都计算着,做着记录,直到达到他心里的那个数字才正式实行。这……是有计划的。” 贝季风记得在小说原文中曾有这样一句话:对有的人来说,死亡或许是一瞬间的事;但对抑郁者来说,这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第132章 这—— 于他们而言,或许是寂静的、亦是冷静的。 每一个步骤,从时间到地点,从方式到筹备,都有最周密的计划。 所以,林希是对的。 在外人看来或许突兀,但于岑月却是水到渠成。 贝季风闭了闭眼,将所有的回忆和思绪都赶走,他不愿再想了。 试镜的结果毫无意外。 楚沐的演技无可争议。 除了贝季风等人外,林希也中意他。可以说,楚沐的表演几乎在瞬间令这位神色黯然的原作者亮了眼睛。 “是因为他把药片磨成了粉对吗?”贝季风试探着询问。 “嗯。”林希给出答案,“说明他认真调查过怎么死更容易些,而且——” 贝季风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提醒自己林希口中的“他”是在指代岑月。 林希继续说道,“他和其他人不一样。至少,对我来说,这种时候没有什么崩溃和悲伤,没有人会为一件计划中的事感到动摇。” 楚沐的演技就是平静的。 “可为什么非得是秦风的休息室呢?” 林希浅笑了一下,“我不否认这其中有点为了悬疑而设置的成分,不过——不能打扰别人,不能给别人添麻烦,真的到了这一步的人会有精力考虑这些吗?” 贝季风哑然。 岑月这个角色似就是这样定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这个导演就算有私心也无法违心地淘汰楚沐。 结果没有当场宣布,但贝季风相信,那人的心底怕是已经十拿九稳。 试镜全部结束后,贝季风没有回星悦豪庭,而是去了一趟工作室。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晚餐饭点早就过去,他还没有离开的打算。 “很久没见你留到这个点了。” 陈依敲了敲门,走进贝季风的办公室。自和楚沐在一起以后,对方总是隔三差五地来接他下班,再加上家里有人、有热饭等着,就算真忙不过来,贝季风也会把工作带回家处理。 再者—— 此刻,他只是坐在桌前,百无聊赖地转着椅子。面对陈依的揶揄,贝季风只是撇撇嘴。 “行了,回去吧。”陈依边说边将一份不知装了什么的牛皮纸袋放到桌上,“我亲手烤的苹果派,带回去和你的楚老师庆祝一下。” “庆祝啥?”贝季风微撅着嘴唇,毫不掩饰自己的郁闷。 陈依笑了笑,轻轻吐出两个字,“百花。” 转动的老板椅戛然而止,贝季风扶着办公桌边沿,浅色的眼睛微微瞪大。 陈依说道,“本想送你酒,但觉得实在班门弄斧,就献丑了。” “哪能呀,”贝季风转转眼睛,飞快地从酒柜里取了一瓶气泡酒,眉眼弯弯地塞进陈依手里,“同乐同乐。” 话音落下,贝季风就拿了外套,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星悦豪庭里。 楚沐一如往常地坐在书房里看书,只是效率不太高,时不时地翻过手机屏幕,查看时间、查看有没有新的电话或信息进来。 他知道贝季风心里有点不快,若是以往,自己怕是早就坐立难安,想尽办法逗人开心了。当然,他此刻也称不上沉下心,可莫名地——楚沐很清楚地知道,哪怕他的小男友心里有气,迟早也会回到属于他们的家。 他无需着急,亦无需疯狂。 时间慢慢流逝。果不其然,十点刚过,玄关就传来了解锁的声音。 楚沐吁出一口气,走进客厅。贝季风正在换鞋,黑色的外衣搭在臂弯处,他抬起头,与楚沐面对面地相视,又一步、一步走去。 陈依给的苹果派被随手放到岛台上,贝季风眼神明亮,但在看到楚沐略显不安的面孔时,盘在心头的那些喜悦顿时冷却了大半。 自试镜结束后,他一直有一个无法忽视的疑问。 贝季风艰难地开口,“你是怎么知道要把药片磨成药粉?” “查过。”楚沐很快回答。 贝季风不由一僵,思维很快发散——他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去了解这种东西? 楚沐起先没意识到,但很快——贝季风发白的面色让他懂得了对方的顾虑。 “试镜前查的。”他补充道,往前走了一步,好让自己抬手就能触摸到贝季风微凉的脸颊,“我知道安眠药里有催吐的成分,就那么吃下去致死率不高。你放心——”他拍拍贝季风的背,“我从没那么想过,也没做过任何计划。” 只是,确实有那么一段时间,楚沐觉得自己与整个世界都没有任何关联,似乎周围的一切无论发生怎样的变化都无所谓。 贝季风多少松了一口气,但没有完全放下心。他眉头微蹙着,“你真的觉得你能演岑月吗?” 楚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不可否认,贝季风的担忧令他心头发暖,深感自己原是被这样在乎着。 “能。”他回答得很肯定,“岑月是岑月,我是我。看剧本的时候,我从没在这个角色身上投射过什么。” 硬要说的话,他想起过楚洁——她的歇斯底里与周期性的崩溃,以及最后的寂静,都和岑月类似。 或许,这个角色之所以吸引楚沐,就是因为楚洁的缘故。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的是,若能真正演绎出这个角色,或许他会真正放下心中那点不应存在的愧疚。 第133章 他曾以为楚洁的死是因为自己。 后来,江寒月在治疗中一点、一点地矫正了这个错误的认知。 如今,楚沐也能理性地告诉自己,生于世,他并无错,有错的是不负责任的父母。 “好,那恭喜你得到这个角色。” 贝季风不太高兴地吻了吻楚沐的唇角,紧接着就被抱坐到了岛台上。 楚沐双手撑在两侧,含笑看他,“这确实算是好事一桩,不过——还有什么好事?”他捏了捏他的耳垂,打从贝季风进门的第一刻起,楚沐就有所感知。 贝季风环过他的脖颈,难掩喜悦,“陈依刚收到消息,百花的最佳影片。” “《破光》?”楚沐挑挑眉,见跟前的人重重点了点头,不由笑着抚摸了一下对方的头发,“恭喜。” “还只是提名,提名……”贝季风试图压下上扬的嘴角,只可惜以失败告终。 楚沐抱着他,发出一声满足地喟叹,“来得挺是时候,否则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消气呢。”他打趣道。 贝季风轻拧了一下他腰侧的软肉,浅色的眼睛微微眯起,“你知道电影里有一幕吻戏的吧?” “嗯。”楚沐应道,抬眼,没有错过贝季风眼中一闪而过的促狭。 自然,楚沐不觉得贝季风会为一场轻吻戏吃醋或徇私,就算有,怕也只是情趣。可现在,对方脸上挂着的却是幸灾乐祸的神色。 “‘秦风’这个角色还有二轮试镜,不过——”贝季风转转眼睛,“我心里已经有数了。” 楚沐好笑地看着他得意的小表情,很给面子地问道,“你看中了谁?” “苏恒。”贝季风一字一音地说道。 楚沐唇角的笑意顿时变得僵硬,“苏恒?”他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苏恒。”贝季风目光怜悯,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考验你演技的时刻到了。” “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怎么会?”贝季风满脸无辜。 他跳下岛台,“饿了,有什么吃的吗?不会没给我留饭吧?” “哪里敢……”楚沐嘟囔道,很快布置好餐桌。 几轮试镜结束,《亲爱的犯人》的主要角色都已确定。 楚沐饰演岑月,而与他搭戏的则是苏恒。比起楚沐的不情不愿,苏恒的心态倒很好——他之所以能拿下这个角色,一方面是因为自身的经历与秦风相似。在入娱乐圈前,苏恒曾玩过乐队,大学时期也是各大live house的常驻歌手,可以说是本色出演。 另一方面,苏恒的演技在偶像出身的青年演员中算得上是顶尖的,少说也有一个青年影帝的名头在。不过,论演技,他自认比不上有天赋的楚沐,这次合作多少抱着点学习的心态。 除此以外,女配角阎思则由小天后项薇特邀出演,演员阵容堪称豪华。 不过,四月初—— 《亲爱的犯人》在申城影视城正式开机,没有邀请媒体,亦不对外开放,只导演和演员低调地拜了大神。 第72章 花园 尽管贝季风不打算在电影杀青前做任何大规模的宣传,不过影帝与天后的组合,无论消息压得有多严实,这部电影都注定备受瞩目。 【天哪,我的老公和我的老公演了一对cp!啊啊啊!果然,活着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苏恒、楚沐、项薇,给这个阵容跪了。导演牛逼!制片人牛逼!】 【娱乐圈老知识:苏恒与贝导十年友谊。娱乐圈新知识:春风沐雨szd。哈哈哈,有一说一,《破光》之后,我就在期待苏楚合作了。贝导占尽优势,怎么能不让那么好的竹马和天降飙戏呢!】 【额,演员归演员,但我怎么记得这本原著是个cpy故事呢?】 【都什么年代了,脆皮鸭怎么了?是该有人拍拍这个了。】 【就无语,不知道制片人怎么想的。这种东西拍出来放到电影院,真的不会霍霍青春期的小孩吗?】 【众所周知,林希是当代最被高估的青年作家。受不了每天拿自己的抑郁症说事,现在抑郁都成营销手段了?】 【林希其实从没说过自己……】 【制片人和导演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小孩教育没做好,一定是父母的责任。】 【我寻思,这也不是给小孩看的电影啊……家长觉得不好别让孩子看不就行了。】 社交平台上,《亲爱的犯人》已有了讨论的话题版面。从演员阵容到影片的性质,众说纷纭。在这一点上,贝季风的心态倒是很稳,早在决定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就对失败有了万全的准备。 开机那天,他还心情颇好地与陈依开玩笑,若是最后真上不了院线,或者放不出去,他就剪出来自己收藏。 “那你这收藏……挺价值连城的。”陈依无语回应。 当然,这话也就是让自己松快松快的玩笑话,毕竟大把的资金投出去了,要是真一分收不回来,哪怕是贝季风都会心肝儿疼。 相比于外界的议论纷纷,贝季风的心思主要还是放在了剧组里。这部戏没有太纷繁复杂的戏码,仰仗的是纯粹的故事与演员的演技。拍摄按部就班地顺着计划行进。 其中,最让贝季风担忧的问题自然是楚沐的情绪。戏里,岑月的状态起起伏伏,戏外,要说楚沐一点没受影响,自然是不可能的。 第134章 起初,为了方便两人工作,贝季风与楚沐是分房而睡的。楚沐需要独处的环境消化剧本、而贝季风则时不时地要与剧组各个部门的负责人开会。 然而,开拍小半个月后,两人就都开始失眠。 楚沐的状态谈不上入戏太深,可角色抽离之后,难免会有残存的负面情绪积压在心底,他的睡眠质量从来说不上好,如今算是雪上加霜。 手边虽有助眠作用的药物,但老实说——想到戏里的情节,楚沐不太敢碰。没事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不至于混淆,产生什么错觉,可他又很明白,万一应激状态席卷重来,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索性把自己的药都丢给了贝季风。 让他保管,亦让他安心。 而于楚沐而言,这更是一种完完全全将自己的世界敞开给贝季风的证明。 只是睡眠不足引发的精神不佳仍旧瞧得出来,这让贝季风也开始因担忧而失眠。 干耗了几天后,贝季风终于沉不住气。 他别别扭扭地来到楚沐的房门前,硬是拉着对方去绕影视城的小花园跑步——一天两次,早餐前、晚餐后。一来,运动能催生多巴胺,令人心情愉悦;二来,累了总能睡得好些。 效果是有的。 不过,比起运动本身,贝季风给予的陪伴和用心更让楚沐动容。他本不想显得太过脆弱、表现得太过依赖,可贝季风主动迈出的这一步,打碎了楚沐最后的保留与骄傲。 他自认没什么出息和原则地半夜摸进贝季风的房间,将他拥入怀中,同床而眠。失眠的症状至此终于减轻了许多。 最让楚沐欢喜的,便是贝季风会一下、一下轻拍他的后背,哄他入睡。 五月中旬的时候,压抑的戏份基本拍摄结束。正巧江城打算在花园工程建设的公益之家里举办一场慈善活动,贝季风给剧组放了两天假,带楚沐、苏恒与项薇出席。 说是慈善活动,但与风华盛典的珠光宝气截然不同。这场举办在儿童福利院中的活动不对外开放,参与人除了贝季风等外,便是江城带来的男团偶像以及学生志愿者,林林总总不过二十人。 整场活动没什么讲究,大家穿的都是最休闲不过的衣服。到了现场也就是表演表演节目,陪孩子们做做游戏,连台跟拍的摄像机都没有。 “老板,没有观众、没有镜头,我们到底是来干嘛的啊?”裴青懒洋洋地跟在江城的身后,问道。 他是空音文化去年推出的男团hell fire的center,如今正当红的顶流偶像。 江城正半蹲在地上给几个刚满五岁的小朋友发玩具。闻言,男人抬眼,一双桃花眼冷冷淡淡地扫过。裴青条件反射地挺直了腰背,额间冒出几滴冷汗。 坦白说,裴青只是随口问问,没有别的意思,也并非不想干。只是都众星云集了,还不拍点物料,当作宣传片发出去着实有点说不过去。更何况,他们是偶像,卖的就是这张脸,不露脸算几个意思? “怎么?没摄像头就不做人了?”江城挑眉,“那正好,让经纪人给你放一个礼拜的假,就在这儿陶冶陶冶情操,提升一下思想觉悟,免得以后飘起来,给我整个偶像失德。” 裴青讪笑,“倒也不必……”他边说边后退,“来来来,和哥哥们去打球。”他忙拉上几个年长的男孩,和同团成员去了户外。 其实,按照江城原本的计划,确实打算拍一支纪录片出来,通过大众媒体与流量的影响力,号召更多的人参与进“关爱儿童”的公益事业中。 不过,在整个团队几经讨论之后,终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儿童是脆弱的。 尤其——福利院里的孩子大多都受到过成年人的伤害,再将他们带到公众的视线里,难免会造成负面的压力与影响。 于是,这场活动就变成了一场简单的迎六一联欢会。 活动室里,女孩子们都爱跟着项薇玩。苏恒与楚沐一人一把吉它,身边围着好几圈小朋友,听他们合唱一些耳熟能详的儿歌。 贝季风倚在门边,看男人难得露出略显笨拙的模样,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这么多年,他是头一次找到一件楚沐学不好的事情——弹琴。 戏里,有一段秦风教岑月弹吉它的戏。 自然—— 到了戏外,有贝季风在,教楚沐弹吉他这件事轮不到苏恒。时隔近十年,两人间“教与被教”的身份颠倒,贝季风心里多少藏了点兴奋。然而,他着实没想到自家男朋友在音乐上的天分会那么贫瘠。 哪怕是将旋律掰开了、揉碎了教,他照样消化得很慢。明明是一个晚上就能学好的东西,硬是被楚沐磨了一个礼拜。 不过—— 不得不说,见楚沐抱着吉他,一脸委屈巴巴地望着自己,也是一种情趣。 “想什么呢?” 江城用手肘推了推贝季风,后者不舍地从回忆里抽身,收回自己的目光。 “去院长那边坐坐。”江城说道。 花园工程是他与贝季风亲自经营的公益项目,两人都投入了不少的精力与心血。不过,老实说,贝季风最初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江城多少有些吃惊。 虽说是公益事业,但真要运营起来,方方面面和做生意也差不多,无非是前者谋求“公利”,后者谋求“私利”。以贝季风的性格和兴趣,多半只会在物质上大力支持,却不想这回——他亲自入了局。 第135章 见短短一条走廊都能被对方走出一步三回头的模样,江城无奈,“是因为他吗?”他扬了扬下颚,指向楚沐,“你开始做这个项目是因为他吗?” 作为贝季风的情报来源,江城对楚沐的事自然一清二楚。 贝季风不置可否,“是,也不是。” 他原以为楚沐会问他这个问题,但项目公布以后,李荣垣的事闹得两人都没了心情,之后也没再提起。不过,朝夕生活在一起,楚沐或多或少地知道,在电影工作室之外,贝季风在未成年公益事业上耗费的精力也不少。 江城嗤笑一声,“你现在也会说这种打太极的话了。” “哪有,只是实话实说。”贝季风解释道,“说‘是’,是因为如果没有楚沐,我肯定不会意识到有人的成长会有那么多遗憾,说‘不是’,是因为我明白,现在做再多,我也没法再给当时的他一个拥抱。” 他发自内心地叹了一口气,抬眼却见江城似笑非笑。 “行了,我知道了,江北的江总只走肾不走心,不会懂我们纯爱战士的情怀。” 江城哈哈大笑,抬手撸了一把贝季风的脑袋,心里多少有些羡慕。 两人走到院长办公室前,正要敲门,却被恰巧冲出来的小男孩撞了个满怀。 “我不要!我不想去,我一个人也可以活下去,为什么非要和他们回家?” 第73章 运气 男孩从贝季风的身边匆匆跑过,很快就消失在了通往户外的大门后。他约莫十二岁左右,身高刚过贝季风的腰际。 “怎么回事?”江城蹙眉,与贝季风齐齐看向办公室里的人。 除了院长外,还有一名社工、一名心理辅导师站在一旁。院长解释道,“有一对中年夫妇想正式领养他,但他不愿意。” 社工跟着男孩走了出去,江城与贝季风被请进办公室。事情其实并不复杂,是每家福利院都会遇到的问题。跑开的男孩名叫方宇,是半年多前被法院送进福利院的。他成长在一个典型的家暴家庭里,父亲酗酒,每每喝醉后都会虐打妻子,酒醒后又一次、一次下跪道歉,方宇的母亲一次、一次原谅,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直到八个月前,方宇的母亲去世,父亲入了狱,他才得以离开原生家庭,进入福利院生活。当时,“花园计划”虽未正式对外公开,但已有几家获得赞助的试点福利院,这便是其中之一,而方宇也因此成为“花园计划”的首批救助儿童。 “家庭,对他来说恐怕是一个应激词。”辅导师说道,“其实,这对夫妇已经与他相处了三个月,无论是在福利院里,还是在类家庭的活动中,双方都磨合得很好。夫妇两人多次表达想要正式领养的意愿,也通过了评估,院长就想问问他本人的想法。他的抵触情绪很强烈,不过不是对领养的夫妇有意见,而是对‘家庭’本身充满了不好的印象。” 院长接过话茬,“他刚来的时候对谁都有防备心,攻击性也很强。我们安排了每周两次的辅导,情况才慢慢好转。”他与辅导师对视一眼,继续道,“可能还是需要时间吧。只是,十二岁的年纪不小了,愿意领养的夫妇不多,这么干耗着……” “耗着就耗着。”江城不以为然地打断道,“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小孩,对方不愿等就表示不值得。” “话不是这么说。”院长蹙眉,没有因江城的身份而顺着他的话说。“对未成年来说,长期的家庭安置始终是最好的选择。那对夫妇我也见过,各个方面都很适合,我不是怕他们不想等,而是临时性照料的周期不能长,否则对双方都是一种伤害。” 江城撇撇嘴,没再说话。 所谓术业有专攻,他心里也明白自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花园计划招募的工作人员都是以专业为先,远比他本人更能为孩子们做出更好、更周全的规划。 只是,他的耐心向来不好,面对这种需要磨的困境,心里总窝着一股火。相比之下,贝季风淡定很多,秉持着他一贯的理念——用人不疑。 在工作室的时候,他几乎从不插手陈依的工作。到了这儿,他也没有和专业人士争长短的意思。院长琢磨着再和辅导师讨论讨论方宇的安置计划,江城打算留下来旁听,贝季风则独自穿过走廊,来到福利院外的小花园里。 不远的操场上,裴青组织的篮球赛热火朝天,男孩子们都玩得很尽兴。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桃花香,春风拂面,万物生机勃勃。 贝季风走了几步便看到方宇坐在湖边的长条木凳上,守在他身边的不是方才追出去的社工,而是贝季风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楚沐。 他没去打扰,只远远地看着。 楚沐脸上的表情很温柔,大抵是连小孩都有对美好事物心动的本能,方宇的耳尖红红的,躲闪的眼神带了几分羞怯。楚沐正带着他玩翻花绳,男人修长的指尖漂亮又灵活。 贝季风听不见他们的谈话,但可以清晰地看见方宇的神色由紧张、不安变幻到明亮、放松。最后,他像是丢却了所有的烦恼,开心又专心地和楚沐玩着花绳。 男人无意间抬头,视线与贝季风交汇,凤眼微弯,染上几分笑意。贝季风只觉得心口有阵阵暖流淌过,除了一如既往的爱恋外,还有什么别的情绪正在发芽。 不等贝季风多想,楚沐便牵着男孩,向他走来。 第136章 “我看他一个人坐着,不愿搭理社工。”楚沐说道,话没完就被方宇扯了扯衣角。 男孩的视线不停地在他与贝季风之间打转。楚沐蹲下身,将耳朵凑过去,不知方宇悄悄说了什么,他的眼眸微微瞪大,带着几分惊讶,旋即又肯定地点了点头。 方宇怔怔地望着贝季风,似有几分艳羡,后者被看得不明就里,向楚沐投去询问的目光,楚沐只是笑笑。方宇扭捏了一阵,而后看向一旁的社工,“我……想去找老师。” 老师便是指院长了。 与贝季风点头示意后,社工带着方宇离去。 贝季风没告诉楚沐方宇的遭遇,也没问他方才聊了些什么。两人沉默地回到活动室,直到傍晚时分,小小的公益活动才散了场。 明日还有一天假期,贝季风与楚沐便没去影视城,而是回了星悦豪庭。路上,楚沐开车,接连的工作与一整天的忙碌令人感到疲惫,两人都没什么兴致聊天,但楚沐感觉得到,贝季风的目光时不时地停驻到自己身上。 “怎么了?”他好笑地问道,对方明显是欲言又止。 贝季风张了张嘴,又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地将视线转向窗外。星悦豪庭附近的景色他早已熟悉,闭着眼睛都能描绘出一草一木。 进了玄关,楚沐从鞋柜里取出两双专属拖鞋,换完后便往开放式的厨房走,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冰水。回头,就见贝季风纠结地站在原地,踌躇不前。 他很少有这样有话不说的时刻。 楚沐喝了两口水,将头绳摘去,一头乌发披散下来。他耐心地看着他。 片刻,贝季风终于向他走来,坐到楚沐跟前的高脚凳上,神色严肃又认真。 “你很会哄孩子。”贝季风说道,有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楚沐笑笑,“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大概还是得益于华丽的皮囊,方宇见他的第一眼就因惊艳而没来得及竖起防备。 “那……你喜欢孩子吗?” 贝季风略带迟疑,瞪大的眼眸仔细地观察着楚沐的神色。 后者微蹙眉头,一时琢磨不透贝季风这么问的原因。很显然,他们之间谁都生不出孩子,总不见得到了这个节骨眼还要确认彼此的性向吧? 楚沐耸耸肩,如实回答,“不知道。” 方宇是特别的。 因为楚沐能从他的身上感觉到过去的自己,所以容易亲近。 “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补充道。 贝季风的肩膀松了松,“那……开始想想吧?”他说道,拿着另一瓶水,背过身去,仰头灌了几口。 楚沐困惑不解,只依稀看到贝季风的耳朵带着绯红。 “你呢?”他反问,“你喜欢小孩吗?” “不知道。”贝季风的嗓音有点哑,他放下水瓶,依旧背对着楚沐,“也从现在开始考虑。” 楚沐若有所思地点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兀地,贝季风转过身。楚沐这才发现自己的男朋友不仅耳朵通红,整张脸都不知因为什么而被染得透红。贝季风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能看出他此刻分外紧张,但浅色的眼眸却坚定不移地望着楚沐。 在这道强烈的目光之下,楚沐被定住了。 他不明白他是怎么了。 贝季风呼出一口气,像是试图平复自己澎湃的心情。他往前一步,环抱住楚沐的腰,将下颚抵上男人的肩头。 “楚沐。”贝季风唤道。他闭着眼睛,呼出的气息尽数打在楚沐的耳侧。 楚沐应了一声,“嗯。” 贝季风收紧手臂,终于——他说道,“我想和你结婚。” 凤眼猛地瞪大。 有那么一瞬间,楚沐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贝季风不容他怀疑地又重复了一遍,“楚沐,我想和你结婚。” 这一次,语气更加镇定,也更加肯定。 楚沐许久没能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甚至忘了去回抱他的男孩。 贝季风感到几分忐忑,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地跳动着。倒不是担心楚沐会拒绝,但这样的时刻——就是紧张。 不得不承认,这话是冲动之下的产物,算不上真正的求婚。 贝季风发誓,如果他要求婚,那绝对需要有鲜花与钻石相伴。 此时此刻—— 他只是藏不住这股冲动,急切地想要向对方宣泄。在看到楚沐与十二岁的男孩待在一块儿时,贝季风就产生了强烈地想要安定下来的欲望。 这种安定并不仅仅是指一段长期稳定的恋爱关系,而是某种更实实在在的东西——比如一纸婚书,如果能具有完备的法律效益自然就更好了。 坦白说,在今天之前,贝季风从未想过“婚姻”二字会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当初确定自己性向的时候,他就默认与“婚姻”无缘。哪怕近几年,同性婚姻合法的呼声高涨,贝季风也没有什么法案一通过就要拉着人去登记的念头,他觉得现在这样已经足够理想了。 然而,不够—— 贝季风觉得不够了。 他从楚沐的脖颈间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男人恍然回过神,无奈勾起唇角,“想一出是一出啊你。” 楚沐轻弹贝季风的额头,却在下一秒感到自己的眼眶止不住地发烫。 他想,他这辈子可能确实—— 第137章 所有的运气都放在了遇见贝季风这件事上。 第74章 百花 六月,一年一度的百花电影节在京城隆重开幕。 《破光》入围四项提名——最佳影片、最佳男主角、最佳新人以及最佳导演奖。 作为华语电影圈最具代表性的三大奖项之一,百花奖以观众指数为最终获奖作品的评选标准。先由华语电影发行放映协会选取101名骨干会员组成初选评委会,投票选出各个奖项的候选提名。 而后在电影节开幕的四十天前,这份名单将在百花奖官网上公布,并开启全民投票。每一位观众都能凭借电影票上的二维码或编号进行投票,一票一投,截止至开幕仪式的当日零点。 由于投票数在官网上公开透明,除非是特别接近的数据,否则往往在电影节开幕前,奖项得主就已十拿九稳。比如此次《破光》的最佳影片奖,楚沐的最佳男主角都在票数上遥遥领先,结果毫无悬念。 至于叶佳铭凭借《破光》提名的最佳新人奖,倒与简安楠力推的新人演员常辉不分伯仲,最后花落谁家,尚未可知。 开幕仪式上,贝季风与楚沐单独走了红毯。 人前人后,他们的关系都已不是秘密。见两人毫不避讳地比肩行来,主持人禁不住调侃了几句,问他们英国好不好玩——众所周知,贝季风与楚沐是在飞往英国的机场里被人拍到了相拥的照片。 两人相视一笑,大方应对。贝季风还不忘顺嘴宣传了一把正在拍摄中的《亲爱的犯人》。 如今拍摄已进入收尾阶段,在陈依的多方打探与疏通之下,公映许可证已八字有了一撇。傅珏也给出承诺,若后续没有节外生枝,院线的大门会为这部电影而敞开。 不过,事后说来总是轻巧,可实际上,从立项审查开始,电影家协会、官方总局等等相关机构与部门便就此召开了数次会议,最终才得出肯定的结论。 自然,所谓的院线大门敞开,欢迎的并不仅仅是贝季风拍摄的这一部电影,而是以《亲爱的犯人》为代表的所有涉及同性感情线的影片。 于华语影视圈而言,不可谓不是一项重大决议与突破。 百花奖的会场里,贝季风与楚沐的位置被安排在第四排,邻座分别是简安楠与池宇宁。一排之隔的前方,恰巧是周恺的位置。他回头便能对上贝季风,可后者仿若全然不认识他一般,没有打招呼,神色亦没有丁点的波澜。 周恺的视线情不自禁地落到身后两人交握的指尖上,他淡淡看了楚沐一眼,至今仍有几分不甘。 凭什么是这个人呢? 周恺不懂。他见过他们在机场里相拥的照片,也见过两人同席时的目光交流,贝季风看向楚沐时的炙热眼神,专注又满是迷恋,那是自己从未得到过的。 真的只是因为自己不够投入吗? 周恺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怕是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这个如坐针毡的地方,他一刻也熬不下去。开场前见到相熟的人,也不顾对方座位偏僻,便换了位置,与贝季风、楚沐离得远远的。 简安楠看在眼里,不禁凑到贝季风的耳边,低声道,“有个传闻,你听说了没?” “我们都闭关三个多月了。”贝季风提醒。 在影视城里拍戏等同于断网。言外之意,任何新八卦,他都不知道。 简安楠一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声音压得更低了,“他……弄假成真了。” “什么弄假成真?”贝季风显然没听明白。 简安楠比了个抽烟的手势,贝季风一愣,旋即恍然大悟——显而易见地,简安楠指代的不是单纯的抽烟,而是……涉毒。 贝季风一时不知该摆出怎样的表情。不过,更多的,他难以置信,“真的假的?这种事你别……” “十有八九。”简安楠的语气很笃定,又道,“我就和你咬咬耳朵,这不你前任嘛。” 贝季风没有再回应,对这消息究竟从何而来也不感兴趣。他远远瞟了一眼周恺的背影,看得出来,他今晚算是浓妆上阵,身形也削瘦了不少,不过这一年里,是是非非,仅有的一部电影票房扑街,丢掉的代言更是数不胜数,状态有所下滑也是情理之中。 无论如何,好歹相处了那么多年,贝季风自认了解周恺。 他理应不至于此,不过,真相究竟如何,事到如今,与贝季风无关。 当晚,最先颁发的是最佳新人奖。可惜,叶佳铭以微弱的差距惜败常辉。 而后,楚沐的最佳男主角实至名归,为他颁奖的是与李荣垣齐名的另一位满贯老牌影帝。 望着站在舞台上,正发表获奖感言的男人,贝季风会心一笑。 在金色聚光灯的渲染之下,他只觉得所有为楚沐而生的迷恋和心动都是如此理所当然。 无论外人如何评判。 在贝季风的眼里,这个人很完美,从外表直到灵魂深处,没有一丝不合他心意。 雷鸣般的掌声此起彼伏,前方的大荧幕里正回放着苏正阳的经典场面。 简安楠禁不住喃喃自语,“华语电影圈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国际影帝了。” “嗯。”贝季风淡淡应了一声。他毫不怀疑,若楚沐真的在电影圈里发展下去,有朝一日,必定能成为拿下三满贯的国际影帝。 第138章 只是—— “可惜了。”贝季风苦笑,楚沐的志向不在于此。 生活就是生活,哪有事事都那么刚好。 从男朋友的角度来说,楚沐觉得高兴才是于贝季风而言最重要的事。 像对方这一年多来对自己的理想的支持一样,贝季风同样做好了为楚沐的理想保驾护航的准备。 楚沐申请的mba课程已经拿到offer。就等《亲爱的犯人》杀青,开始着手准备留学伦敦的事宜。 “最后,我想感谢的——” 楚沐难得张扬地举起璀璨奖杯。贝季风能听见周围人的骚动,能感觉到他们窥探的视线,不过他明白,楚沐最后想说的这个名字并不属于自己。 果然—— 男人开口,“是我的经纪人,感谢他一路的陪伴与支持,我才能得偿所愿。” 最后四个字,楚沐加了重音。正通过手机观看转播的周宇飞顿时哭笑不得,觉得自己感动了,又没完全感动。 说完,楚沐向后退了小半步,对着观众席、对着镜头,深深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简安楠有些吃惊,“这礼大了啊,区区百花影帝而已。” 贝季风笑笑。别人不懂,可他明白,自己与楚沐还有漫长的岁月可以相伴,但周宇飞能陪伴他的时间却已进入倒计时。至少,他们之间很快就会结束“经纪人与演员”的合作关系。 不过,今后也不排除其他形式的合作。 除了贝嘉的产业外,楚沐自己是有意向投资影视圈的,至于是以他个人的名义入手还是为贝嘉的事业版图开疆拓土,都是后话。 最后,作为电影节的两大压轴奖项——最佳导演奖与最佳影片奖,由简安楠与贝季风平分。 硬要说的话,最佳影片奖还是比最佳导演矮了一截。贝季风不由想起数年前的低潮,此刻倒是不再焦虑或迷茫,捧着自己的奖杯,他有自信终有一天能达到他想要的高度。 站到话筒前,最先被放进感谢名单里的自然是傅珏。紧接着,从陈依、工作室的成员到《破光》整个剧组,贝季风都表达了真诚的谢意。 一部好的电影,是无数人的用心。 “最后——” 贝季风拉长尾音,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片刻,他的视线直白地落到前方,“感谢我的恋人,楚沐。没有他的支持,我会辛苦很多。”贝季风弯起眉眼。 现场大多都是相熟的电影圈人士,喧闹的起哄声四起。 贝季风扬着唇角走下舞台。他说的可都是实话,为了能让他心无挂碍地专心创作,楚沐迁就了许多,贝季风看在眼里,从未忘却过。 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这样,哪有那么多的天作之合,无非就是相互支持、彼此迁就,心怀感恩与爱意。 在数以万计的观众面前,贝季风张扬又大胆地拉了拉楚沐的衣领,在他的唇角落下一个吻。 在楚沐看来,他的少年本该如此意气风发。 然而,落进周恺眼中,却是从未知道贝季风也会有这样肆意的一面。 夜晚,回到酒店之后,两人折腾许久,彼此交缠。 直到凌晨时分,贝季风都兴奋得没有一点倦意。他品着红酒,背靠楚沐的胸膛,两人依偎着窝在柔软而宽敞的沙发里,身上只盖了一条薄被。 楚沐贴心又周到地揉弄着贝季风发酸的腰肢。 静谧里,气氛正好。 唯一煞风景的便是搁在茶几上不断亮屏的手机,滋滋震动声时不时地响起。贝季风本不打算搭理,可等了又等,仍有一条条推送和信息涌进来,最终还是耐不住好奇,伸手拿了过来。 与一年多前的一幕似曾相似,各大平台推送着相同的热搜标题——影帝涉毒。 这次不是疑似,而是来自官方的全网通报。 周恺完了。 贝季风还没完全消化完这一消息,许越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你看到了吗?”对方开口便问。 这种时刻倒也不做它想,贝季风应了一声,转而反问,“你联系上周恺了吗?” 贝季风虽是拉黑了他,但许越与周恺的友谊如何发展,他这个老板无权干涉。 许越焦急道,“打了,没人接。范鹏也联系不上,不知道他现在究竟什么情况。” “可能忙着应付吧。”贝季风淡淡道,不在乎周恺是在忙着配合调查还是在忙着处理公关。对这整件事,贝季风都没有太多的想法,仅有的一点便是遗憾——周恺本可以成为一个好演员。 那头,许越吁出一口气,“幸好,《破光》没让他演。” ——否则就该是个天大的笑话了。 贝季风不置可否。 若周恺演了《破光》,或许这一年不会那么糟糕,也不会发展至此。不过,他同样无法忽视周恺带着《破光》一起翻车的可能性。 反正,木已沉舟,这种假设性的问题从来都没有探究答案的价值。 贝季风挂断许越的电话,扫了一眼微信。不出所料,不少熟人都在向他打探周恺的情况。贝季风没回,开了勿扰模式,便将手机放到一边。 同样被放下的还有酒杯,他面色潮红地圈住楚沐的腰,含含糊糊地嘟囔,“有点困了。” 楚沐低头,吻了吻他的鬓角,轻轻道,“睡吧。” 第75章 吻戏 第139章 周恺的新闻无疑在娱乐圈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来自舆论的讨伐声震耳发聩,圈中人人自危,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众矢之的。 到底是一个纸醉金迷的行业,一夜成名、一夜暴富的人占了大多数,有人迷了眼,有人被所谓的潜规则迫害,出淤泥而不染的清白者实属少数。哪怕没有越过那道黑白底线,也没有多少人真正能保证自己人前人后、镜头前镜头后表里如一。 【娱乐圈中真的还存在不塌房的明星吗?】 一道话题骤然跃上热搜榜,粉丝纷纷提名自家正主,争来争去,一场场掐架到头来依旧只是华而不实的漂亮泡沫,谁都不能保证个所以然出来。 “太较真!”江空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抱怨,“追星不就图个快乐吗?为他痛,为他苦,为他争值得吗?我一个月薪四位数的人吃饱了撑地去担心那些个日薪百万的人吗?” “……”贝季风想了想江空名下的不动产,觉得他并没资格说这种话。 不过,他倒是认同追星别太较真的想法,至少别为了个虚幻的形象把自己整得苦大仇深的。所谓一山更比一山高,芸芸众生眼中的光鲜亮丽,落入资本眼里也不过是一群控在手心里的戏子。 大千世界,唯有跟前的日子最实在。 认认真真生活,或许一个普通粉丝的人生还比追逐的偶像自由得多。 “所以说,只有技术和才能才是最实在的,像我们家宋洋……”江空开始花式放彩虹屁。 贝季风想起前几年被捅出来的几件明星学历造假事件,还是觉得只有看得到的颜值才是最实在的。 “是我的脸吸引不了你了吗?” 洗完澡的楚沐走到沙发后,就见被贝季风捧在手心里的平板上正放着几张娱乐圈小鲜肉的前线照。他只是百无聊赖地随便看看罢了,回头所见才是心中迷恋的美景。 刚吹干的黑色长发蓬松又柔软,披散在肩头。楚沐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背心,白皙的皮肤与性感的锁骨一览无余。 贝季风没什么出息地滚了滚喉结,“哪能呀,我的楚老师最好看。”他跪在沙发上,去够楚沐的脖颈,与他接吻。 落到一旁的手机已被挂断通话。 城市另一端的江空默默无言地注视着漆黑的屏幕,一时间不知道究竟是自己把贝季风当成了倾倒的垃圾桶还是自己被贝季风当成了打发时间的工具。 啧啧啧,有男朋友了不起啊,哼! 从周恺涉毒的丑闻开始,谁都没想到娱乐圈的这把火会迅速蔓延,大有星火燎原的架势。紧接着,男团顶流项以城被指日日夜店笙歌,私生活混乱;当红偶像裴青被公司老板包养的照片被爆出……娱乐圈的塌房潮翻了又翻。 虽说后续几桩不过捕风捉影,论严重程度也不可与社会新闻同日而语,不过还是给人一种娱乐圈要变天,要被大肆整顿的预感。 贝季风做梦都没想到,自百花电影节结束后就一直老老实实在影视城拍戏的苏恒与楚沐,也会被这场大火波及到。 苏恒当年的退团风波又一次被拉出来翻旧账。其实,贝季风不太清楚个中细节,若是苏恒需要他的帮助,便会开口,他不说就是不希望贝季风介入或干涉。做了这么多年朋友,贝季风无比了解,苏恒这个人心气很高,未经他同意,施以援手,这朋友怕是没得做的。 当初,退团的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苏恒是受不了公司压榨,也有人说苏恒是得罪了资本被封杀。其中,传得最广、最真的便是说苏恒被卷入斗殴事件,遭到公司辞退。 坦白说,以苏恒当年的火爆脾气,倒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 后来,贝季风才知道,这些传闻都不是真的。苏恒离开舞台的原因只是因为耳朵听不见了——在普通的生活中,虽不受影响,与常人无异,但在类似于舞台的嘈杂环境里,苏恒会头晕、耳鸣,根本完成不了任何表演,这才转战了影视圈。 如今旧账被翻出,说来说去还是那些陈词滥调,苏恒的经纪人忙得焦头烂额,苏恒本人却习以为常,拍摄状态一点未受影响。 而楚沐,被扣上的“罪名”是校园暴力。贝季风着实没想到神通广大的网络平台会传出许多年前,楚沐在咖啡店前怒揍叶润达的视频。 论严重程度,楚沐这条倒是比其他人的花边新闻杀伤力要大。只可惜,对打算退圈的楚沐而言,名誉和形象已然没有多少价值和意义,唯一要担心的是《亲爱的犯人》是否会因此受到影响。 当然,于贝季风而言,他同样担忧楚沐过去穿女装的事会不会被曝光。他不希望他再因已经过去的事而受到伤害。 娱乐圈这个地方,无风不起浪。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定然不可能仅仅是为了增加网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很快,贝季风、陈依还有江城就寻到了事件的源头——周恺、裴青、项以城、苏恒、楚沐……都是公开出柜的男明星。 这一连串要整顿的不是娱乐圈,而是性少数者。 “无聊。” 江城来剧组探班的时候,毫不掩饰脸上的轻蔑。他深知自己不清白,这回算是连累了裴青,可他这个人就是天生坏种,天生滥情,和性向又有什么关系? 娱乐圈里从不缺少包养美女嫩模的老板,对女演员的性骚扰也从未停止过。江城的底线是不动直男,真要论起来,在异性恋永远会是大多数的环境里,他的“战绩”在资本圈中可真排不上什么号。 第140章 “稍微收敛一点吧。”贝季风无奈劝阻,他是理解不了像江城、周恺这样的人的。 在他看来,这与其说是寻欢,更像是自我毁灭。 江城带着餐车而来,一顿饱餐后,要拍摄的是岑月与秦风的吻戏。江城不嫌事大地拿了把椅子坐到贝季风的身边,“不别扭?”他挑眉问道,“好朋友要亲男朋友,啧啧啧,刺激。” 贝季风翻了翻眼睛,“他们是专业的。” 然而,话说出口不过几分钟,贝季风就被好朋友和男朋友齐齐打了脸。喊了四、五次“卡”后,他忍无可忍,“你们俩怎么回事?就一个轻吻、轻吻!不是法式热吻,也不用伸舌头,这有什么难的?第一天演戏啊!不许笑场,也不要和我说什么下不去嘴!” 他卷着剧本,是真有些恼火了。 毕竟,此时此刻,贝季风不仅是楚沐的男朋友,更是一个导演。 楚沐有点窘迫,苏恒更是无语望天,“我,究竟为什么要受这种酷刑。” 坦白说,和相熟的、同型号的演员演吻戏也就算了,关键是导演偏偏是对方的男朋友,苏恒觉得自己实在入戏艰难,得亏整部电影岑月和秦风的亲密戏也就那么一、两场。 他们之间的情感更多的是精神上的互动。 江城在监视器后笑弯了腰。后来,不知是谁突兀地说了一句“恶心”,整个片场霎时鸦雀无声,有人觉得尴尬,有人沉下了脸。或许,就连不小心“吐露心声”的本人都没想到混在喧闹中的一句抱怨会被这么精准地捕捉到。 贝季风的脸色变了。 “再来一遍!”他大声道。 这回,演戏的人、拍摄的人,甚至连收音、照明的人都憋着一口气。磨了许久的这场戏终于完美落下帷幕,但贝季风并不觉得高兴。 没什么值得高兴。 “陈……”开口了,他才想起陈依不跟这个组,又转而叫来了郁夏,“去问,去查,谁说的让他收拾包袱走人。” 贝季风无法容忍。 他可以不在乎别人心里怎么想,或是有怎样的观点,但是吃着这部电影的工资,还要大剌剌地在演员、编剧面前说这种话,那不是容不容忍的问题,而是专不专业的问题。 工作人员开始转场,化妆师上前为两位演员补妆。 贝季风坐在原地没动,江城在他旁边点了一根烟,深吸一口气,吐出一圈缭绕的烟雾。 “我有个视频想发上网。”他忽然说道,把手机递给了贝季风。 后者看了看,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江城耐心地等他看完,问道,“行不行?” 贝季风抿着唇,神色有几分犹豫。半晌,他抬起头,归还手机,回答道,“我问问本人吧。” “不能做主?”江城嗤笑一声。 贝季风没有回答,也懒得解释。 不是不能做主,而是更想爱护他心里在意的人。 收工后,贝季风与郁夏聊了会儿剧组的安排才回到酒店房间。 楚沐正在洗手台前刷着牙,满嘴泡沫,看得贝季风立时弯起眉眼,知道他是还有些别扭和嫌弃。等楚沐清洗完毕,贝季风上前,主动给了他一个深吻。 两人气息交缠,很快就红了双唇。 贝季风满意地笑了笑,“消毒。” 楚沐搂过他的腰,倾身凑过去,“再消消,还不干净。” 不正经地打闹一番过后,楚沐在酒店的小厨房里准备起晚餐。 贝季风虽帮不上忙,却也站在一边陪着。 “上次……”他犹豫地开口,“你对方宇说的那些话,被福利院的志愿者偷拍了。” 楚沐有些惊讶,想到今天来探班的江城,顿时了然——恐怕是江城告诉贝季风的。 按照江城的意思,是希望从楚沐入手,不实的校园暴力也好,恶意的抹黑也罢,到了这个节骨眼,他们身在这个群体中的人不站出来反驳,还有谁愿意为他们坚持到底? 贝季风本打算将江城的想法分享给楚沐,可千言万语汇聚到了唇边,他最先想到的话——“楚沐,”贝季风随手拿起岛台上的柠檬,把玩着。对上楚沐望来的目光,他眼眸闪烁,说道,“我……也是一样的。” 第76章 家 “我也曾想过,或许——我可以一个人活下去。” “为……什么?你的爸爸妈妈呢?” “他们不爱我。”楚沐说道,“以前,‘家’这个字,对我来说也是一场噩梦。” 他闭上眼睛,仍能回忆起那些如今他已不再去多想的过往,然而曾发生过的细节却依旧清晰,仿佛一辈子都会烙印在他的大脑深处,永不褪色——楚洁的冷漠、虚假的笑,杂乱的屋子,还有被投掷而来的东西砸中时的痛感,被禁食时的饥饿…… “你说的是以前。”方宇捕捉到他话里的意思。年仅十二岁的男孩低垂着头,晃荡着双腿,“那现在呢?他们说……会给我一个新的家,可那真的会和过去不同吗?” 楚沐沉默了一会儿,如实回答,“我不确定。” 新的家—— 他在心中重复这个词,率先想起的是外祖父母的沉默,严苛的规矩与半强制的心理辅导。那冷冰而呆板的日子绝对与楚沐对“家”的期望南辕北辙。 “但是——如果你不去尝试,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肯定的答案。” 第141章 他犹豫着抬起手,缓慢地搭上男孩的肩膀。后者看似并不认同,别扭地努了努嘴。楚沐明白,这话是自己千帆过尽后的游刃有余。跨出那一步之后的结果始终有好有坏,一个十二岁的男孩未必承担得起。 “‘家’到底是什么呢?”方宇发自内心地问道。 在他的记忆里,那就是一个永远充斥着责骂、嘶吼与哭声的地方,永远飘荡着臭熏熏的酒味与血腥味。 楚沐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肩,漂亮的面孔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温柔,“‘家’,对我来说就是‘一个人’。” “一个人?” “嗯,”楚沐点点头,“我遇到了一个人,从此,他所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是我的归处。他给了我很多的爱,也教会我怎么去爱他。” 方宇怔怔地望着楚沐,眼底藏着几分艳羡。但很快,他想起了那对陪伴了他小半年的夫妇。他们每周都会来福利院,最初是在院长和辅导师的陪伴下与他接触。后来,在福利院的许可之下,他们带他出去,去热闹的游乐园,去漂亮而精致的商场。 他曾与他们在福利院准备的房子里生活过一个礼拜。那是至今为止,方宇觉得最美好的时光。 他们与他的亲生父母截然不同,说话总是和风细雨的,无论是丈夫还是妻子,嗓音都宛如优雅的古典乐。他们待他很温柔,但也不是一味地讨好。当方宇面对新的事物而手足无措时,他们会耐心地告诉他怎么做。 方宇不明白楚沐所说的归处代表着什么,但他其实知道,那对夫妇已然在他的心底拥有了不一样的位置。那是与院长、与辅导师,与同住在福利院里的朋友们都不一样的存在。 或许,就是在这一刻,方宇改变了心意。他用余光偷偷地打量身边的楚沐,脸颊不由自主地泛了红。 “姐姐,你好漂亮。” “……是哥哥。” 【哈哈哈哈!感动是一时的,结尾我真的会笑!可谁不希望喊楚老师一声姐姐呢!】 【啊,哥哥的表情真的好温柔,直击我的心脏。我真的不信他会搞校园暴力啊。】 【春风沐雨我还能嗑一百年!真的好啊,‘我遇见一个人,从此,他的所在就是我的家’。】 【话说,这好像是楚沐第一次谈到私生活,原来和父母的关系不好啊。】 【我真的想说很久,拒绝同性婚姻法就能提高现在悲惨的生育率吗?不!存!在!的!不想结婚、不想生孩子,归根到底是对‘家’没有期望!没有认同感,没有幸福感!】 【一个人是好、是坏,和他的性向关系不大好不好。我能举出更多的塌房明星,且他们都喜欢异性。】 【市一高的校友路过,知道真相的我只想说一句。楚沐不是校园暴力的施暴者,而是受害者。】 江城的应对周全而迅速。 在得到楚沐与方宇的同意后,福利院的视频被搬运到娱乐圈kol的微博上——当然,镜头主要对准的是楚沐,但凡有方宇入镜的地方都被替换成了可爱的卡通头像。 紧接着,市一高的校友、教师也纷纷发言,将校园暴力的传闻一举攻破。至此,楚沐的形象非但没有受损,还赚了一波路人缘,又虐了一波粉,人气稳步上升。 而后,项薇发布澄清微博,表示项以城频繁出入夜店是当她这个姐姐的护花使者兼司机。项以城本人不是爱玩的性格,至少没她爱玩。项薇应对得坦坦荡荡,夜店开门不就是为了让人光顾的吗?去了就被批评,钓鱼执法么? 至于苏恒与裴青,一个是早已过时的旧料,掀不起实质风浪。一个是捕风捉影的花边,只要江城与裴青不认,谁也锤不了。更何况,以江城的性格,一来不会让人抓住落到实处的把柄,二来必定睚眦必报,圈里倒也没人真敢把他得罪狠了。 这场以周恺为引线的火终究被扑灭,娱乐圈依旧是那个娱乐圈。 今日收工之后,贝季风其实接到过傅珏的电话。听来是日常的寒暄,关心电影的拍摄进度,可贝季风心里有数,傅珏的慰问必有来头,多半是电影上映一事有了波折。直到江城的系列公关再度搅翻网络,舆论转向,傅珏才又来了消息,让贝季风好好拍。 酒店房间里,贝季风懒洋洋地枕在楚沐的腿上,把玩着他的发梢。 数小时前,他在厨房里想要表达的与楚沐在视频里说的话如出一辙——“你的所在即是我的家。” 正因如此,即是未来怕有一段时间两人无法如在星悦豪庭时那般朝夕相处,贝季风却也没有多少不安。因为,‘家’始终会在那里,在楚沐所在的地方。 “唔……抱抱。” 贝季风圈住楚沐的腰,脸埋进他的小腹间磨蹭。男人无奈轻笑,指尖插入那柔顺的黑发间,轻轻顺着。 “像猫一样。”楚沐评价道。 贝季风发出几声含含糊糊的嘟囔,似是附和,又似是抗议。 楚沐放下手里拿着的书,他在剧组的所剩戏份不多了。贝季风特意帮他调整了拍摄行程,比整个剧组提前两周杀青,好早日去办出国手续,外加租赁公寓、收拾行李等等,正式开学前需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楚沐靠着沙发背,发了会儿愣,“等电影杀青后……”他忽然说道,“我想把头发剪了。” 贝季风兀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好呀。”浅棕色的眼眸弯成两道可爱的月牙。 第142章 七月初,盛夏如火。 楚沐的戏份正式杀青。剧组的氛围一直不错,分别之际升起几分淡淡的愁绪。无论是贝季风还是楚沐,亦或是偶尔来探班的周宇飞,都没刻意隐瞒楚沐打算退圈的想法。 纵然男人私下性格清冷,但贝季风的团队——剧组班底大多都是从《破光》过来的,合作了两部戏,有些知了情的工作人员都感到可惜与不舍。 杀青的第二天,楚沐就回了申城市区。两人再相见便是两周之后,贝季风回到星悦豪庭时看到的便是男人清爽的短发——不过肩了,但发尾依旧留到脖颈处,是能够在脑后扎一个小揪揪的长度。 楚沐本人还不太习惯,揉着后颈,脸颊发红。可贝季风却很欢喜,尤其是在家的时候,闲来无事就爱伸手扯一把楚沐的小揪揪,闹得楚沐哭笑不得,总觉得自家男朋友是越长越回去了。 楚沐没有申请校园里的宿舍,而是让贝季风选了喜欢的地段,在伦敦市区租了一间公寓。出发的那一天,他把备用钥匙留了下来,贝季风忙于工作,没有去送机。 直到夜幕之后,贝季风抱着小王子坐在沙发里,面对空荡荡的星悦豪庭才终于有了楚沐已经离开的实感。不过,落寞的思绪没能持续太久,后期工作很快填满了贝季风的生活。 直到九月底,他才勉强排出一周的假期,飞往伦敦,带着自己小半年前特意定做的戒指。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二枚戒指,而贝季风藏在其中的寓意也早已告诉过楚沐。 ——他想结婚。 送出戒指的那一晚,贝季风订了伦敦最好的餐厅。 整个程序浪漫又令人难忘,没出任何差错。感受着无名指间那份冰凉的触感,楚沐总能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在佘山上被淋得浑身湿透,又委屈巴巴的男孩。 他能掀起他的无限爱恋,亦能令他感到此生无比幸运。 有了戒指,关系就等同于进了一步。 贝季风起初觉得楚沐似乎不太在乎是否有这么一步,他同意,看起来也有些感动,但仅此而已。直到深夜之中,两人在柔软的大床上厮混,男人无所不用其极地诱哄他换了称呼,贝季风才深刻体会到,男人骨子里都有道貌岸然、衣冠禽兽的一面。 他最好、最漂亮的楚老师也不能免俗。 楚沐的课程为期两年。 恰好,这些年贝嘉的事业中心一直在欧洲。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贝森远自然不会放过楚沐这个完美的劳动力。 他亲自教他,带他进入贝嘉的权力中心。楚沐学得很快,他在大部分的事情上都极具令人艳羡的天赋。到了第二年,贝森远就开始放权了。 整个贝嘉都读懂了这一信号——楚沐会是贝嘉未来的掌舵者。 第77章 后来 完 楚沐的离开是悄无声息的。 个人工作室的微博停留在了《亲爱的犯人》杀青的那一天。没有声明,亦没有任何暗示。以往,除了进组拍戏外,楚沐本就鲜少参与公开活动,只在代言的广告、受访的杂志和品牌方的商演活动上露面。 因而,最初几个月,没有多少人察觉出反常。直到新的模特官宣,属于楚沐的消息越来越少。 不仅如此,除了百花电影节外,《破光》还接连在华表、金鼎等电影节上收获多项提名,斩获多座奖杯,然而—— 身为一番男主角的楚沐却没有出现,他的金鼎最佳男主角还是贝季风代领的。关于楚沐退圈的消息这才一点、一点扩散开来。 楚沐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演员的身份公开亮相是在《亲爱的犯人》的首映礼上。影片恰好排进暑期档,七月上旬在全国院线上映,而首映礼则被安排在六月末。 结束第一学年的期末考试后,楚沐就飞回了申城。抵达星悦豪庭的那一刻,他的整颗心都安定下来。 这一年到底是聚少离多的。 大部分的时候都是贝季风两头跑,楚沐犹记得两个多月前——刚开春的时候,贝季风顶着高烧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向他奔赴而来。一到公寓就没了力气,哼哼唧唧地扑进楚沐的大床里。 “怎么不在家好好休息?”楚沐心疼地给他降温,语气里难免带上几分责备。 贝季风委屈巴巴地望过去,“我都病了。”他带着浓重的鼻音,提醒道。 就是因为病了,才让你好好休息啊。楚沐这么想着,却又忽然明白,那话的意思是要自己哄他、陪他。 当真是个撒娇怪、粘人精。 楚沐的心软成一片。很久以前,他曾以为是自己心存执念,无法离开贝季风,可到了如今,两人之间似乎融成一体,他依旧渴求着他的少年,而他的少年也深深地、深深地依恋着他。 这给了楚沐十足的安全感。 首映礼上,楚沐到了现场,剪短的头发引起一阵惊叹。不过,整场典礼的焦点却是落在苏恒身上。大部分的时候,楚沐都坐在台下,只在接受采访的时候上了台,其余的——演员间的互动、游戏等等环节,他都没有参与。 这无疑是一种姿态。 面对这一整年来的种种猜疑,在被问及时,楚沐回答得很坦然——娱乐圈将不再作为他的事业重心。男人这么说的时候,脊背挺得笔直,比起“演员楚沐”的疏离与高冷,此时此刻的楚沐更显自信,还带了几分掌权者的矜傲。 第143章 但这份骄傲并不是出于他如今在商圈中势不可挡的地位。楚沐心知肚明,他所作出的成绩、收到的尊敬,离不开贝森远给他的机会。楚沐如今的自信与勃勃生气来源于他对自己人生的掌控。 他不再需要去满足任何人的期望或投射。 他属于他自己,也决定让自己属于贝季风。 “那……离开电影圈后,您有什么新的计划吗?”记者问道。 楚沐回头看了贝季风一眼,大约是自己在场的缘故,他放松很多,冒出了一些以往不曾有的小动作。比如此刻,贝季风正低着头,用脚尖轻敲地面,似是在认真听,又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单独出现在大众面前的时候,永远是那个万事不会出错,得体又绅士的贝家小少爷。今天却散漫得很。 楚沐笑笑,“回家养小孩儿吧,给他做饭。” 观众席里一阵起哄,贝季风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望过去,双颊被调戏得一片透红。众所周知,楚沐家的“小孩”不作他想,况且——今天两人都戴了他们的婚戒,这一波高调的秀恩爱秀倒了一片。 苏恒在旁忍不住发出“嘶——嘶——”声,“牙都要被酸倒了。”他打趣道。 回去的路上,贝季风生气地抗议,“你现在也会油嘴滑舌了。” 那话当然是没人当真的。 申城世家圈里,不少公子哥在社交平台上都是粉丝千万的小网红。他们虽谈不上商业精英,但大多也在家族企业中挂职,应付应付饭局,或多或少都知道楚沐进入贝嘉的事。偶有几个嘴巴不牢靠的,还在平台上提过一、两句。 除此以外,贝森远也在接受商业杂志的采访时,谈论过楚沐与贝嘉的未来。老实说,贝嘉的高层都清楚贝季风无心于继承家业,也曾为此忧心过将来何去何从。 对这样一个庞大的家族企业而言,无论是从内部提拔还是外聘优秀的经理人,都势必会改变贝嘉现有的权力格局,极有可能造成内耗扩大的不体面场面。 而楚沐的出现无疑给了贝嘉一颗定心丸。他的无限才能与贝森远的倾囊相授保证了贝嘉将稳步度过掌舵人交替的过渡时期。 之后的巡回路演,楚沐虽跟着贝季风四处跑,却再也没到过影院现场。 《亲爱的犯人》上映后广受好评,票房上涨的态势远远超过《破光》的成就。其中,自然有作品本身优秀的原因,但同时——林希的人气,以及这部电影的象征意义也为票房添了不少彩。 电影上映后的第四个月,同性婚姻法宣布通过,将从明年1月1日起正式生效。 他们没有赶着人最多的时候去登记,而是在贝季风生日的那一天,楚沐从伦敦飞回申城,两人低调地补完了合法手续。 楚沐在申城逗留了一周。 办完婚姻登记的第二天,他去找了房屋中介,将潭景湾的房子挂牌出售。贝季风陪他过去,将剩下的为数不多的行李收拾好,带回星悦豪庭。 楚沐最后浏览了一遍这栋他曾以为永远也不会从其中解放的房子。 他站到卧室的落地窗前,依然能透过玻璃与阳台,看见贝季风的钢琴。这么多年没有再使用过,怕是连音都不准了。 楚沐低头笑了笑,指尖挠过眉心,想以此也来掩盖自己的得意——他终究是把远远仰望过的男孩锁入了自己的怀中。 贝季风跑到他的身边,撞了撞他的胳膊,似是觉得有几分新奇。 “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他第一次从楚沐的视角望向被自己弹奏过千百遍的钢琴。 楚沐搂过他的腰,熟练又自然地吻了吻贝季风的唇,“现在是这样看你的。” 他的眼角染上几分笑意,看得贝季风脸颊发热。楚沐变了,现在的他穿西装、打领带的次数多了,贝季风本以为自己没有这方面的癖好,可每每看见男人挺拔的身姿,纵然面上撑得波澜不惊,可心底总忍不出发疯感叹——西装果然能让好看的男人大杀四方。 同一年,《亲爱的犯人》在亚洲地区全线上映。贝季风凭借此片获得了亚洲电影节的最佳影片奖。 在陈依的帮助下,他的导演工作室转变成了一家电影公司。而楚沐继任贝森远的职位后,做的第一个投资便是拿下了这家公司1%的股份——这1%的注资代表的是楚沐的支持,而不附带任何傲慢的指手画脚。 毫无疑问,有贝嘉的冠名,贝季风的公司在通往国际的大道上会顺遂很多。 在三十五岁的那一年,贝季风斩获了柏林国际电影节的最佳影片奖——这是他拿下的第一座三大国际电影节奖项,也是获得该奖项的最年轻导演之一。 贝季风上台领奖的那一刻,楚沐就坐在观众席的前排,身边是一个穿着漂亮小礼服的八岁小女孩,扎着漂亮的公主头,皮肤被养得白白嫩嫩的。 楚沐哄她给贝季风鼓掌,小女孩听话得拍动着还没长开的小手。 她姓楚,叫楚枫,是两年多前贝季风与楚沐合法领养的孤儿。 她的亲生父母在车祸中丧生,作为唯一的幸存者,楚枫患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本应得到精心的治疗与看护,却因为年龄小,无法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恐惧与情绪,加上收养的亲戚缺乏重视,导致她的状态每况愈下。 最后,收养了她的舅舅因难以负担她的特殊情况,而把监护权交还给民政体系。此后的半年间,小女孩被迫辗转于多个寄养家庭与福利院。 第144章 当她被社工带入“花园计划”时,她已有整整一个月不曾开口说过话,唯一发出的声音就只有夜半惊醒时的梦呓声。 她无法与别的孩子分享房间,也不会表达自己的需求。 而福利院除了为她提供必要的心理辅导外,似乎同样做不了更多。说白了,福利院是集体生活的机构,在救助困境儿童的整个体系中所能承担的不过是最基本的功能——提供住所、食物和基础教育。 福利院永远不可能替代亲职、替代家庭。因而,于大部分的未成年而言,长期、稳定的家庭安置始终是首选。 贝季风与楚沐是在去福利院做公益活动的时候遇见她的。 小小的,瘦弱到几乎皮包骨头的姑娘,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眼中黯淡无光,没有半分生机。 这些年,他们两人忙于各自的工作。 自那一天,贝季风问楚沐喜不喜欢孩子之后,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讨论过关于小孩的话题。不过,从每一次的公益活动中不难看出,楚沐很受孩子们的欢迎,大抵是人人对上他的面孔都要小小脸红一回的程度。 对此,楚沐并不排斥,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有耐心。 他本就很会照顾人。又或许——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正因为他曾经经历过最糟糕的,所以才会更用心去呵护。 对于小孩一事,贝季风始终抱着顺其自然的想法。 不过,缘分这东西总是奇妙又不可言说。 在遇见小女孩的那一刻,贝季风就有一种特别的预感——她会成为他和楚沐的家人,会成为他们掌心间的小公主。 从初次接触到最后正式确立收养关系,足足花费了近半年的时间。 早些年的时候,贝季风是华语电影圈中出了名的高产量导演,但自从决定收养这个女孩开始,他的重心就逐渐从工作转向了家庭,楚沐亦是如此。 两人磕磕碰碰,有专业人士的指导,也有乔娅和贝森远的帮助,总算——楚枫的状态一天、一天地好起来。 “亲一口。” 离开会场后,贝季风从楚沐的手中抱过小女孩,后者乖巧地搂着他的脖颈,在贝季风的脸上吧唧了一口。 “真乖。” 贝季风心满意足。楚沐自然又娴熟地拿过他手里的奖杯与外衣,放到副驾驶座上,开车带他们回了酒店。 晚上。 楚沐在客厅里小声地处理着工作,倒茶的间隙路过卧房门口,就见贝季风搂着楚枫,念着睡前故事哄她入睡。楚沐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映照着暖橙色灯光的眼眸中满是柔情蜜意。 时光似乎始终厚待他的少年,贝季风的身上几乎看不出岁月留下的痕迹。 坦白说,他最初提出“收养”这个想法的时候,楚沐是无措又惊讶的。 两个人的家庭与三口之家到底不同。 在楚沐看来,贝季风自己都需要人宠着,需要人迁就着——倒不是说他有多任性,而是他的梦想、他的工作如此。有时候为了选景、取景,满世界地跑,进了组就是不分昼夜地工作,与过着朝九晚五生活的楚沐相比,自然与“稳定”二字无缘。 楚沐是成人,有资本,也乐意陪着贝季风,看他走向万丈光芒的舞台。若是始终只有他们两人,那任何地方都可以成为他们的家。 可一旦收养了孩子,情况就不同了。 小孩的成长需要“稳定”,尤其是楚枫这样特殊的情况,更需要监护人精心的照料。这意味着贝季风不能再以剧组为家,楚沐起先不明白,也不愿意贝季风有任何勉强和牺牲。 直到,给小女孩改名的那一天—— 收养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贝季风更积极一些。 所以,楚沐几乎没有想过她不姓贝,而姓楚。 “为什么?”楚沐问他。 彼时,贝季风正躺在床上,刚刚享受过一场酣畅。他用冒汗的指尖去勾弄楚沐的头发,眼神还有几分迷离,“因为……”他顿了顿,“不想看你再有一天孑然一身。” 楚沐的眼瞳兀地瞪大。 贝季风歪了歪头,又改口道,“不想看你们都孑然一身。” 楚沐了然。无论这些年,贝森远与乔娅待他有多么亲近,那终究只是贝季风的父母。如果有一天,失去贝季风作为纽带,那楚沐依旧是一个人独活于世。 当然,楚沐从不去,也没有勇气去想有一天会失去贝季风的可能性。 只是,人有祸福旦夕,终究抵不过命数。 他们在一起的这些年,发生过好事,也发生过坏事。 就在几年之前,同样是车祸,江氏一家四口——江空一夜之间失去了他的父母,江城躺在医院里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江北的天顷刻之间就崩塌了。 那一年,贝季风过得不好。 出事的时候,他的电影正拍了一半,匆匆赶去京城。从情分上而言,江家父母于他来说等同于近亲,然而,在那个节骨眼,他却没有资格与闲暇去悲痛。 四人之中,江空的伤势虽最轻,可伤的是眼睛。治疗、复健,父母后事的操办,江城的手术,还有江北高层之中那些虎视眈眈的亲戚——别说这些事同时发生,哪怕只是其中的一件,以江空的能力都难以应对。 上头永远有哥哥顶着,他的成长环境甚至比贝季风更无忧无虑。 第145章 但无论如何,如今的江空没有退路。 他要撑起江北,而贝季风要成为他的支撑。 那段时间,贝季风总是在京城与剧组之间来回奔波。理智上,贝季风其实明白,很多与江北有关的事可以全权交给楚沐介入,但是人在悲痛之下往往会感情用事,明知身体早已超了负荷,却仍执拗地要去较劲。 天晓得,当楚沐听说他在剧组昏倒时整个人有多慌乱,又有多后悔——后悔自己没能更强势地去劝阻,而是放纵贝季风用近乎自虐的不理智方式去哀悼,去表达失去亲人的愤怒。 或许,正是那一年亲眼见过了生死,贝季风对生活的期望有了变化。 楚沐紧紧将他拥入怀中,声音暗哑,“别有傻念头。” 贝季风笑了笑,安慰地轻拍他的后背,“你才不要多想,说了要和你长长久久。”他吻了吻楚沐的耳朵,浅棕色的眼眸望向明亮的吊灯,“大概……就是觉得那小姑娘和你有缘吧。” 模棱两可的答案没什么说服力。 不过,楚沐必须承认,从收养楚枫的第一天起,他就视她为他们生命的结合了。 说来奇妙,明明没有任何血缘的牵绊,却原来也能亲密相连。 “小乖睡着了。” 贝季风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轻轻关上门。 大床上,楚枫抱着猫咪玩偶,睡得很香甜。 “抱抱。”贝季风向楚沐张开双臂,后者有求必应,将贝季风抱进另一侧的主卧。 坐在床尾,贝季风抬头仰望站在身前的男人。 他的眼眸明亮如少年。 楚沐俯下身,情不自禁地给了他一个吻。 心动依旧。 贝季风扬起唇角,浅棕色的眼睛又变幻成两道充满生机的月牙。 楚沐觉得,这辈子,他可以把命都交给他。 如今,应该是他们了。 全文完 第78章 番外 楚家日常 1 冬日的和煦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落进昏暗的卧室内,在雪白色的被单上拉下一道细长的光线。 贝季风皱了皱眉,翻过身,将整张脸都埋进被窝里,身体蜷缩成一团。然而,不等他再次陷入安稳的睡眠,房门就被风风火火地推开。 “爹地,起床了!” 楚枫拉扯着被子,试图把贝季风从温暖的被窝里拖出来。后者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十分钟,再让我睡十分钟。” “不行的嘛,你说过要送我和陈依姐姐去机场的,晚了就来不及了。” 楚枫推搡着贝季风的后背,却只换来轻浅的呼吸声。楚枫嘴角一抿,嘴唇高高嘟起。 “好吧,”她松开手,垂着头,背对贝季风,作势就要走下床去,“你继续睡吧。”她无比体谅道,“就让爸爸送我去吧。没关系的,也就是两个星期见不到面,反正开学前我就会回来了。” 楚枫用余光悄然打量,果然就见贝季风的眼眸睁开了一条缝。 她又故作深沉地长叹一口气,“有什么呢?虽然是第一次离开你们那——么久,但以后总有第二次、第三次……我会习惯的,乖乖听爷爷、奶奶的话,不添麻烦。” 演,继续演…… 贝季风默默无言地瞅着,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小姑娘最会一身装可怜的本领,小小年纪就把“以退为进”这招学得明明白白。 偏偏,贝季风就吃这一套。 眼看楚枫台词用尽,拉长的小脸发了僵,仿佛下一秒就要真的难过起来,贝季风无奈起身,“好了,好了,起床了,别演了。” 楚枫立时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在贝季风的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 2 餐桌上,热粥、豆浆、配菜准备齐全,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简单的洗漱过后,贝季风坐到餐桌前,围着围裙的楚沐给他和楚枫各盛了一碗热粥。 “行李都收拾好了吗?证件都带齐了吗?”楚沐问道。 楚枫一字一句地回答,“都带齐了。昨天晚上爹地又陪我检查了一遍。” “嗯,路上要听陈依姐姐的话。下了飞机后,爷爷、奶奶会来接你,记得叫人,知不知道?”楚沐叮嘱着。 楚枫点点头,漆黑的眼眸转了转,最终偷偷瞄向坐在另一侧的贝季风,“爹地,你们过几天是打算去山上看日全食吗?” 贝季风的动作一顿,不记得自己有在楚枫面前提过这件事。正值寒假的最后两周,陈依去欧洲谈合作,刚好把楚枫带给乔娅与贝森远——夫妇二人有段时间没回国,对小姑娘想念得紧。 而几天之后,就是那个能在申城又一次观测到日全食的日子。既然小姑娘不在他们身边,贝季风就没提。 虽然不知道楚枫从哪儿听说,不过他如实回答,“嗯,到时候录像给你看。”贝季风随口一说。 “爹地,要用专业的天文器材才能拍下这种天文现象,不然会伤眼睛。”楚枫眉头微蹙。 贝季风眨了眨眼,莫名从她的脸上读出了几分嫌弃的意味。 “而且——”楚枫继续道,“我觉得没什么意思,在电视上看也一样,还清晰一点。若是当天有云挡着,你们就等于白跑一趟。” “……” 坦白说,贝季风就是做好了白跑的准备。对已年满四十的他而言,日全食早就没了吸引力,不过是寻个旧地约个会罢了。 第146章 “这叫情趣……” “你是说冒着滂沱的大雨,硬是拖着爸爸上山,结果什么都没看成还淋成了落汤鸡叫情趣吗?”楚枫眨着一双黝黑的眼眸,无辜又好奇地拱了拱鼻子。 贝季风抽抽嘴角,斜眼睨向站在桌边的男人,后者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 不过—— 很显然,这件发生于十五岁时的黑历史事件,除了贝季风本人外,就只有楚沐知道。 楚枫像个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爹地,你到底是怎么把这——么好看的爸爸追到手的?” 似是终于忍到了极限,楚沐发出一阵愉悦的低笑。 贝季风眯起眼,“小乖,你是中二期到了吗?” “才不是。” 3 “那我走咯?” “嗯。” “我真的走咯。” “去吧,”贝季风蹲下身,与楚枫平视,“好好听爷爷、奶奶的话,玩得开心。” “知道啦,”楚枫把手搭在贝季风的肩头,软软开口,“那你要想我哦。要乖乖听爸爸的话,不要熬夜,不要贪凉喝冰水,要多多运动,早睡早起。” “行了,小大人,别唠叨了,和你爸爸一模一样。”贝季风无奈起身,拍了拍楚枫的头顶心,又对一旁的陈依道,“麻烦你了。” “还用和我客气?”陈依道。看着他们的互动,她忍俊不禁,“保证把你和楚老师的小公主安全送达目的地。” 4 贝季风已经很久没有进过贝嘉的大门了。 新来的前台小姐困惑而好奇地盯着他,他一边回以礼貌的微笑,一边用门禁卡打开闸机。见他有通行证,对方才尴尬收回目光。 电梯直达最顶层。 途径过会议室,透过玻璃墙,贝季风看见楚沐坐在主席位上,神色严肃地听着高管的报告。幻灯片上显示的纷繁复杂的图表,于如今的贝季风而言,变得更加陌生。 反正,他已然不需要为贝嘉的未来操心。 整个企业,在楚沐的带领下蒸蒸日上。他完全继承了贝森远的行事风格,果断、利落,偶尔有些冒进,可结果总是好的,总能走在行业的最前端。 楚沐很专心,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贝季风只停顿了片刻,便往他的办公室走去。离开之前,他没错过坐在下位的某位年轻男员工,那人的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与爱慕——毫不避讳地望着楚沐。 自然—— 多年前,贝季风不在乎这种事;多年后,他依旧不为所动,没有怀疑、没有气恼。他的楚老师那么优秀、那么好看,必然不会缺少爱慕者。 二十分钟后,回到办公室的楚沐就见贝季风坐在他的办公桌后,漠然的面孔顿时染上鲜艳的笑意。 “怎么来了?”他把文件放到桌上,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贝季风。 他的眼瞳之中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 “来接你下班。”贝季风回答。 楚沐挑眉,绕过桌子,转过老板椅,让贝季风正对自己,而他——单膝落地,丝毫不在意名贵的西裤会被弄脏、弄皱。 贝季风会意,凑身过去,环抱住楚沐的脖颈,好闻的香水味顿时窜入鼻腔,令人迷醉。他低下头,去亲吻他的嘴唇。 气息相融。 吻完,贝季风抵着楚沐的唇角,呢喃道,“小乖不在,你陪我玩。” “我现在在你心里已经落到第二位了?”楚沐带着几分威胁意味地掐上贝季风的腰侧。 “第一、第一。”贝季风赶忙找补。 楚枫在家还好说。一旦不在—— 楚沐有的是折腾他的手段。 男人满意地眯了眯眼,正欲起身,办公室的门却被无礼地推开。 “楚总,我有地方不明……” 是方才那位年轻的员工。 贝季风转了转椅子,背对他。楚沐面不改色地起身,丝毫不在乎这副模样被员工看了去。 “问你的直属上司。”他一板一眼道,“还有,下次敲门。” 那人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声,赶忙退了出去。 贝季风这才回过身。 庞大的家族企业总有许多弯弯绕绕,他回避不是因为任何无聊的理由,而只是出于对楚沐的维护——不让任何人有他们之间会产生权利争夺的怀疑。 楚沐简单收拾了一下,伸出手,去牵贝季风的手。 “回家了。” “好。” 5 “我想她已经开始想你了。”乔娅在视频的另一端说道。 凌晨三点三十分,贝季风坐在书房的电脑前,刚刚与楚枫道了晚安。小姑娘被乔娅哄着进了浴室。 “只是不好意思说。”乔娅笑道,“不想让别人觉得她还没长大。” “她本来就没有长大。”贝季风一边拿过桌上的热茶,抿了一口,一边说道。 乔娅弯起眉眼,脸上的神色不知是欣慰还是遗憾。她望着贝季风,总觉得他昨天仿佛还是那个会对他们撒娇的小男孩,一眨眼的功夫却成了别人的父亲、别人的依靠。 大抵是年龄上涨,总爱回忆过去。可是,越是回忆,乔娅就越清晰地认识到他们陪伴在贝季风身边的时间真的太少、太少了。正因如此,当时习以为常的——贝季风的懂事、省心与体谅,如今再回首,是那么难能可贵。 第147章 “妈妈?” 注意到乔娅的走神,贝季风唤了一声。乔娅的目光落到他敞开的领口处,微笑中的意味又变了变,流露出几分暧昧的包容。 “好了,不打扰你和小楚了。小乖跟着我们,你尽管放心就是。”乔娅挂断了通话。 贝季风走进洗手间,面向镜子时才留意到自己的脖颈与锁骨处满是留下的欢爱痕迹,顿时了然。无论多少岁,被父母抓到这种事总会令人感到心虚。 他脸红了好一会儿,可始作俑者却丝毫未觉,走到他的身后,搂过他的腰。炙热的双唇贴上那些印记,又一次加深。 贝季风感到皮肤上一阵酥麻。 “又想了。”楚沐说道,大约是没睡醒的缘故,他的声音带着些朦胧。 这些年,家里毕竟有个孩子,他们很少能有放纵而肆意的夜生活。 贝季风虽觉得被发现有些令人害羞,但在这件事上,他一直很纵容楚沐,也享受着。 6 清晨六点二十分。 贝季风睡在吉普车的后座上,楚沐把车停到佘山的山脚下,两人终究没有爬山的兴致。天空中黑云压顶,别说是清晰地观测日全食,哪怕是粗略感受,恐怕都察觉不到这一天文现象的发生。 楚沐从保温杯中倒了一杯意式浓缩递过去。 不过—— 偶尔在这样无人的清晨,绕过大半座城市兜风,也算是紧张生活中难得放松。 楚沐就这样看着贝季风一口、一口嘬着冒有热气的咖啡。 他想起二十五年前的自己,在这个相同的地方,是多么卑微地祈求二十五年后,他们真的能有机会再一次结伴而来。 可现在—— 坦白说,楚沐并没多少期待,因为这么多年,贝季风给了他太多、太多比这浪漫上数百倍的回忆与承诺。 楚沐知道,他们未来会更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