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配稳拿深情剧本[快穿]》 第1节 《男配稳拿深情剧本[快穿]》作者:祝麟 文案: 季眠被系统绑定,要在各个小世界里扮演深情男配。 【世界一:季眠要扮演爱慕女主角的深情年下男n号。】 为了靠近女主,季眠决定提前和未来小舅子——女主的弟弟搞好关系。 季眠和未来小舅子称兄道弟,跟在对方的屁股后面,一口一个“哥”喊着。 无人知道他其实志向远大——想做大哥的姐夫。 所有人都以为季眠对大哥忠心耿耿,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大哥也很“器重”他,不仅收留了无家可归的季眠,每月管吃管住管上树,甚至时常给予温暖的员工关怀。唯一的缺点就是偶尔会揉揉他的头。 后来某一天,大哥得知了季眠的“远大志向”。 大哥唇角噙笑,眼底神情寒凉:听说你想当我姐夫? 季眠:……不敢。 * 【世界三:季眠是个暗恋主角受的花花公子。】 他坚持不懈地追求主角受,在一切适当和不适当的时候表明心意。 到后来,一百次追求任务达成,季眠美美放假。 为祭奠自己死去的爱情,他装模作样地买了两瓶小酒,借酒浇愁,崆峒的直男室友好心地陪在他左右。 酒过三巡,意识昏沉之际,季眠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人攥住,耳边传来直男室友微颤的嗓音—— “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 【世界四:季眠是爱慕自己继弟的偏执哥哥。】 他兢兢业业扮演一个对弟弟爱之入骨的变态哥哥形象,受人唾弃,被继弟冷眼以待,最后被其设计勾引亲手送进局子,流一把铁窗泪。 季眠好不容易熬到剧情节点,心惊胆战地跟继弟共度一晚,静候警察叔叔上门逮捕。 第二天早上,季眠看着埋在他颈窝轻蹭的少年,迷茫思索:我的铁窗泪呢? * 【世界五:季眠是不可一世的二世祖小少爷】 炮灰小少爷心中有一个爱慕许久的白月光,可惜白月光出国养病,为解相思之苦,小少爷威胁良家少男做白月光的人形手办,俗称替身。 等白月光主角受回国,行为恶劣的小少爷被厌恶他的主角们啪啪打脸,几年后濒临破产。 曾经落魄的替身咸鱼翻身,成为名声响亮的商业巨头。 两人狭路相逢,季眠气急败坏:“看我过得不好,你很得意是吧?” 曾经对他厌恶至极的替身,沉默地将一块被季眠卖掉的表交给他。 “谁稀罕你的施舍!” 替身眉眼低垂,“……不是施舍。” 乞求施舍的人,一直都是我。 …… (1v1,攻受只有彼此。小世界大部分he,主世界he) (第二个世界的配角剧情有争议,结局be)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系统 快穿 轻松 男配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眠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老婆总在对别人深情:d 立意: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vip强推奖章 意外死亡后失去记忆的季眠,为了获得新生被系统绑定,在各个小世界里扮演深情男配。季眠在一个个新世界中经历不同的人生,不断成长,治愈他人的过程中也拯救自己。直到最后重获新生找回记忆的他,才发现在每个世界中陪伴着自己的人,都是同一个灵魂…… 本文文笔流畅,风格轻松诙谐,娓娓道来。主角季眠在不同的人生中,也都收获了珍贵的友情和爱情。文章整体温馨治愈,是一篇值得观看的小说。 第1章 017意识还没完全苏醒,腹部狠狠挨了一踹。 接着就是一阵皮肉抽搐的钝痛。 疼。 【系统。】017皱着眉,【我疼。】 【忍着。】系统的回答比它冷冰冰的电子音还要冷。 017看清了他此刻所处的的环境:一个脏而潮湿的巷子死角。 而他躺在地上,后背贴着粘腻、油乎乎的地面。017打了个寒噤。 他很讨厌脏的地方。 方才踹他的那人又一脚踩在017的右肩上,朝他身上啐了一口。“臭小子!” “让你偷老子的东西!” 017被这一下痛得眯起眼睛,但努力睁开一条缝隙,去瞧那人。 一个很胖的中年人,浑身都是肥肉堆成的力气,被踩上一脚,疼得紧。 原来他偷东西啊。 【我怎么偷东西?】017忍着痛,又说:【哦,那被打是我活该。】 系统:【……】 【不是你,是原主。】语气仍然冷漠,还有些难以察觉到的气馁。 系统不明白,主神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分给它一个连记忆都没有的任务者? 没有记忆、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只有一个编号——017。 它叹了叹气,将017的第一个任务发放给了他。 017目前这具身子叫做季眠,在这个世界是一个令人唏嘘的悲情男配。 季眠是他父母偷食禁果的产物,生下他的那年,他的一双父母只有十八岁。 年轻时他们爱得难舍难分如胶似漆,仿佛世间的一切条条框框都是他们海誓山盟的阻碍。 对于家人的阻拦,他们不管不顾,坚持生下季眠。 然而,季眠五岁那年,这对相爱的眷侣,在饱受争吵和柴米油盐的枯燥中,爱情的火苗毫无意外地灭了。 季眠成了累赘,成了他生物学上的父母脚下的皮球,这个踢过来,那个再踢过去。 没人想要季眠这个拖油瓶。 皮球踢来踢去,最后在一个静谧的深夜,踢球的一方跑了——季眠的母亲断了自己全部的联系方式,把她的丈夫连同季眠这个拖油瓶一起抛下。 一年后,季眠的父亲组建了新的家庭,并且很快有了新的孩子。于是在新家,季眠又一次成了惹人厌的拖油瓶,比之前的境遇更加糟糕。 在新家里,他开始吃不饱饭。于是慢慢的,季眠学会了偷。 六岁时偷。 十岁时偷。 等到十五岁了,季眠仍然偷。 他初二那年就因为家里供不起学费辍学了,废的不仅仅是谋生的技能,连奋力向上的精神也一同废了。 季眠只会偷了。 但六岁时偷,对方只会用怜爱同情的目光看待季眠,被偷不仅不恼,反而自我感动,觉得自己的损失拯救了一个年幼的可怜孩子。 十岁时偷,对方顶多在季眠跑后啐口痰,骂他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孬货,然后骂骂咧咧地转身去忙自己的事。 可到了十五岁以后还偷,喏: “操你爷爷的!” 017又挨了一脚,浑身抖个不停,觉得肋骨要断了。 【系统,还是好疼啊。】017喟叹一声,五脏六腑难受得紧。 系统只默不作声地将季眠的记忆传给他。 十六岁这年,季眠的生命迎来了重要的转折。 他投靠了隔壁区一个很厉害的“大哥”,大哥年轻,有手段有魄力。当地的流氓地痞,没人敢在他的地盘惹事。 只要听说是大哥手底下的人,是谁都不敢招惹的。 大哥还有一个干姐姐,干姐姐于是成了大家的“大姐”。 大姐叫穆语曼,也是季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穆语曼温柔善良,对任何人都抱有真诚的善意,连长相也是一等一的美丽。即便是对季眠这样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她仍对他展以笑颜。 少年的心动恒久,地动山摇般的震撼。季眠不可自拔地爱上了穆语曼,并在此后一直默默地守候在她身旁。 【穆语曼是这个世界的女主角,女主角注定是属于男主角的,季眠自始至终也跟她没有任何可能性。】系统道,【你这次的任务就是扮演好季眠这个深情男配,对穆语曼钟情,然后默默地守护她几年。等到收集到足够的深情值,男女主在一起后,就可以下线退场了。】 接受记忆的时间过长,方才将017狠揍的男人已经抽走被偷走的钱包,骂着脏话走了。 017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感受着伤口火辣辣的痛感,说:【好的。】 017暂时有了名字,名叫季眠。 第2节 * 不知过了多久,季眠感觉伤口由开始的刺痛转为麻痹的胀痛,才缓缓撑着身子爬起来。 按照原主的记忆,这附近有个桥洞,下面经常有他的许多“好兄弟”过来。 他打算先去那里混口饭吃。 他扶着墙,慢慢地走。踉踉跄跄的,就这样摸出了这个阴森森的黑巷子。 上了街道,尽管仍然破败,但好歹是明亮的,周边的商铺窗明几净。 季眠感觉舒服了点。他忍得了疼,但忍不了脏。 到了街上,似乎认识他的人有许多,常对他投来厌恶的眼光,有些则是怪笑着捂住自己的口袋,像是在挑衅。 季眠转回头,继续往前。 他从时装店的展示玻璃中看清了一个模糊的轮廓,那是他自己: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盗版黑白时装,混搭着好几个“大牌”,说不上是土还是洋气。一头棕发卷曲凌乱,瞳孔也是棕色的,琥珀似的,是他身上唯一明亮干净的地方。 一张脸细看其实很是俊秀,带了点少年的乖觉。但此刻被黑乎乎的泥水——谁知道是什么水呢?季眠只能往好处想。泥水是他目前唯一可以接受的答案。 就连他黑白上衣的背后,也都沾着不明的黑色污渍。这个季眠知道,那是他刚刚躺在巷子的地上沾到的。 这回绝不可能是泥水。 季眠又开始难受了。 第2章 季眠走了半个小时,终于走到桥洞底下,已经饿得不像话了,也不知道原主究竟多久没吃东西。 他的“好兄弟”们来了几个,正围在一起打牌,打得火热,个个脸上都带着笑。 他们的衣服跟季眠的有所不同,干干净净的。 有些还是大品牌,也与季眠的不同——他们的是正版的。 记忆里,这些人都是家庭健全,甚至比较和谐的。有吃有穿,自然跟季眠这种流浪儿不一样。 有个嘴里叼着烟,留着寸头的男生瞥见季眠,当然也看见他身上的伤口和污渍。 他随口喊了声:“眠哥。” 喊完,又不冷不热地转回去了。 仿佛这个称呼跟路边的野猫野狗没什么区别,后缀的“哥”字也只是个后缀而已,听不出任何尊重的意味。 但按照原主的记忆,每次他听到这些人喊自己“眠哥”,就会笑。那笑容是被从泥水里抬起来的自尊。 季眠不太懂,但也努力勾着嘴角笑了一下。不到半秒钟,又把笑收了回去。应付差事一样。 几个男生周围放了些吃的,看包装都是从便利店买来的,还有几包烟。不过原主碍于面子,总是不肯去吃他们的东西。 季眠走过去,从里面挑了个三明治,又提走一桶温热的关东煮,坐下来吃。 打着牌的几人顿时停住了,纷纷转过头来看他。 但季眠假装没注意到,先是喝了口热乎的汤,接着夹出来里头的菠菜鸡蛋糕,一口咬下去一半。 他分享似的对系统道:【这个好吃。】 系统:【……】 季眠又道:【叫什么呀?】 【关东煮,你吃的那个是菠菜鸡蛋糕。】系统回答完,接着说:【问那么多,吃你的吧。】 “眠哥,今天又没‘业绩’啊。”最开始喊季眠“眠哥”的那人笑着道,语气有点古怪。 又有一人嬉皮笑脸地说:“我们请眠哥吃饭。眠哥业绩上来了,记得回哥几个两条烟啊。” 季眠既没说好,也没摇头。先吃了东西再说。 没得到回应,那几人皱着眉,几乎想要发作了。但转念一想季眠平日里的做派,又把这火咽了下去。 何必呢?要是真把这家伙惹毛了,从哪里再找来一个这么蠢的提款机? 兔子也有咬人的时候,忍一会儿得了,估计这家伙没吃饭,现在正饿着。跟饿鬼是讲不了道理的。 季眠填饱肚子,在河边洗了把脸,去桥洞底下找地方休息。 还好是夏天,从桥洞吹进来的风虽大,但在这时节倒是很舒服。 如果是冬天在这里,怕是没多会儿连骨头都要被冷风吹碎了。 他舒服得眯起眼睛,好像连身上的伤口都没那么疼了。 【原主的十六岁生日就在这两天了,第一个剧情节点马上就到了。你要想办法去女主所在的城区,投靠她的干弟弟。】 季眠问:【那里离这里很远吗?】 【你可以走着去。】 【哦。】季眠放了心。 【也就是几十公里而已。】 “……” 季眠果断放弃了步行这个选项。他摸了摸自己的几个口袋,空的,裤子后面的兜里头有半包纸巾。其余就什么都没了。 但是要找到女主,得有钱呐。 起码,要有坐车的钱呐。 钱从哪里来?季眠垂着头思考。 去赚。 【去偷。】 两个不同的答案同时出现在他脑海里。前者是季眠自己的念头,后者是系统出的馊主意。 他摇摇头:“偷?我不要去偷。很没道德的。” 系统冷笑:【道德?那是什么?能吃吗?】 季眠不是很想理会它。 系统的下一句很快来了:【你来这个世界是为了任务,维持人设才是第一要务。原主是什么样的人设,你就要展现出什么人设。否则,“季眠”的性格转变,就会成为煽动蝴蝶效应的翅膀。你不是“可以偷”,而是“必须偷”。】 它又补刀道:【再说了,你哪里来的道德感?】 【你连记忆都没有,谁知道你上辈子是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 “……” 季眠妥协了,但只为系统说的“维持人设”。他刻意忽略了自己曾经是“罪犯”的可能性。 * 季眠休息了几天,那日被揍的伤口总算不怎么疼了。 这几天,他就靠着“好兄弟”们打牌的零嘴过活。 季眠感觉到,再留下去,他的这些个“好兄弟”就快爆发了。 第四天时,他踩着他们爆发的底线,从桥洞离开。 ——他要去偷了。 偷谁呢?季眠还没想好。 怎么偷?季眠也不知道。 他晃荡到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原主显然是这一带的惯犯,有人认出季眠,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口袋和背包,警惕地检查自己有没有丢失什么财物。 季眠两只手攥得紧紧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第一次做贼,他有点紧张。 他咬咬牙,在马路牙子上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然后挑选要下手的目标。 看到一对过路的夫妻,说说笑笑的,眉目含情。舍不得下手。 看到一个打扮时髦的姑娘,高马尾在脑后一甩一甩,很有活力。舍不得下手。 又看到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啤酒肚晃晃荡荡。还是舍不得下手。 系统:【……】 它叹着气:【你到底能不能行了?】 【我……能行的。】季眠迟疑地道。 顶着正午毒辣的太阳,他额头上也冒出一层细汗。再拖下去可不行。 他头昏眼花地看,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目标。 那是个刚从车上下来的青年,染着一头亮眼的红毛。他的车停靠在路边,只要季眠找好角度,车内的记录仪是拍不到他的。原主在这一带得手过多次,确定附近没有监控。 但季眠选中他的原因却不是因为这些,而是因为:这人长得很像个不学无术的混混。 红发青年从头到脚都不良少年的标准定义,发型张扬,上衣是略紧身的背心,牛仔裤上还挂了几根非主流的铁链子,肩上背了个大皮包,露出来的皮肤上纹着浮夸的纹身。 季眠不愿意以貌取人,但此时此刻,以貌取人确实能给他带来一点安慰。他很需要这一点安慰:他要抢的是个混混,很坏很坏的混混。 第3章 季眠装作不经意地站起身来,慢悠悠地穿过马路,来到红发青年附近,不过两分钟路程,季眠已来到他的身后,成为一个不起眼的路人。 原主当扒手的经验十分丰富,成为“季眠”以后,季眠也继承了他的这项能力。 红发青年是朝着太阳的方向走的,影子短短地被拖在身后。季眠的影子也跟他的一起,被拖在后面。 他屏着呼吸,脚步像猫一般轻,走路时还要装出一副光明正大的样子,免得过路人起疑。 第3节 透过红发青年的肩上皮包拉链的一点空隙,他心头一跳,瞧见了——那里有一个黑色的皮夹子。尽管只露出一角,但季眠很确定,那就是钱包。 待青年走入一家卖肉饼的店,季眠紧随及后跟了进去。 肉饼的油香、面香和肉香顿时冲着他的鼻腔,香得他脚步都晃了晃。 前面还有人在排队,红发青年站到队尾,嗓门很大,喊:“老板!要两个香河肉饼!打包带走,分两个袋儿装。” 里面传来女人爽快的声音:“好嘞。” 季眠的思绪歪了一下:香河肉饼……听上去应该挺好吃的,也许比关东煮的菠菜鸡蛋糕好吃。 【愣什么神呢,快干活!】系统催促道。 季眠应了一声,跟在青年背后排着队,右手悄无声息地摸过去,将他的皮包拉开一条十来公分的缝隙。 手势转为斜竖着,顺着拉链的缝隙顺利滑进去,没碰到皮包一下。 这时季眠的手指已然摸到那包里的皮夹子了,天衣无缝。 两根手指一夹,捞到手心里捏住了。 季眠一顿,动作停住了。 在右手的手里,厚厚的一沓。这厚度如果是他自己的,季眠会感觉安心,偏偏他不是这钱包的主人,他只感觉惶恐。 太、太多了!他只想要个打车钱。 季眠不安极了。能想办法退回去一点不? 【……退什么退!】系统恨铁不成钢,【扒手哪有嫌钱多的?】 【那他待会儿没钱付账怎么办?】 【你管呢!】系统几乎要被气成河豚,【想那么多,怎么不想想,万一这钱是这人给躺在病床上的老母亲治病救命的钱呢?】 它随口一说,季眠却神情一变,当真了。 好像……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季眠的手瞬间抖了一抖。他居然偷了人家的救命钱! 扒手的手是最要稳的,偷东西的手一个不稳,手里捏着的赃物就可能跟着也颤一颤,叫目标发觉。 季眠这一抖,不得了了。钱包不小心磕在皮包的内侧,那一点细微的颤动引来了青年的回头。 “臭小子干什么呢!”红发青年一看到季眠的手,大吼了一声。 他的大嗓门就在季眠耳边,震得他耳膜一疼。 【完了完了……】系统直叹气。 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任务者呢? 它埋怨季眠的同时,又忍不住埋怨自己:刚才嘴贱多说那么一句做什么呢? “偷老子的东西?”红毛的眼睛眯起来。 “我……” 季眠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毕竟他的手现在还在人家包里塞着呢。 老板娘听到外头的动静,从厨房走出来,一见季眠,眉头立即拧起来:“呀,又是这小子!” “唷,还是惯犯?” 红毛乐了,猛地扼住季眠的手腕,力气大得要命,季眠怎么也抽不动。 他这才发现,被自己选作为目标的这人,脸上竟有一道细长的刀疤。看起来就很不好惹。 “真对不起。”季眠放弃把手抽出来了,“您要把我送警察局吗?” 红毛扬了扬眉头,发现这小子的口吻居然还挺淡定。 “警察局?”他咧着嘴笑了一下,“你爷爷我喜欢私了。” “……” 红毛拽着季眠的手腕,粗暴地把人拉到外面。 季眠又挨揍了。 红毛的拳头不比上次那人的脚轻,拳拳到肉。季眠旧伤还没好,有时红毛的拳头砸到他的旧伤处,疼得他叫都叫不出声。 这回连系统都不忍心了,忍不住念叨他:【我说什么来着,乱发善心没好报的。下次出手果断一些。】 季眠挨着揍,还有空回它:【可你不是说,那是救命钱吗?】 【……是我错了。】大错特错。 对这种没有记忆的笨蛋任务者,是开不了玩笑的。系统深刻地反省自己。 就在红毛又一拳头即将落下时,忽然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我让你做这个了吗?” 这是一道男人的声音,低沉,连不悦都是漫不经心的。 红毛抬头看向来人,抬起的手慢慢落下来。他一只手还拎着季眠的领口,身子却站直了,对来人道:“大哥,你怎么下来了?” 大哥…… 季眠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脑子里最重要的两个词:一个是“大哥”,一个是“大姐”。 他想抬头看看这位“大哥”,却做不到。 只听这位“大哥”语气懒散地道:“让你买个饭,出来半天,打人来了?” “不是……大哥。” 红毛笑了声,像是碰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一只手改抓着季眠的头发,把他拎到来人面前。 他道:“我出来买个饼,居然撞上扒手了。” 还是个技术不咋高明的扒手。 季眠几乎是被红毛怼到了“大哥”的脖颈前。他肿胀的眼半合着,只瞧见这“大哥”清晰的下颌线和流畅有力的颈部。 原来“大哥”很年轻。 他艰难地抬起眼皮,想看清“大哥”的长相。 旋即,季眠目光对上一双深黑的眼,掩在墨一样的睫毛下面,冷冰的。 哦。原来“大哥”很好看。 第4章 “扒手?” 段酌目光淡淡扫了季眠一眼,发现这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小扒手也在看自己。 他不甚在意地移开视线,对红毛催促般地偏了下头:“快点。” 他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红毛知道,他让段酌等得不耐烦了,于是抓着季眠头发的手一松,连忙把人丢开。 季眠骤然失重,整个身子“嘭”地栽倒在地上。 【恭喜,得来全不费工夫。】系统冷声道。 季眠迷蒙的,问:【什么?】 【你要投靠的女主的干弟弟,那个“大哥”段酌。喏,就在你面前。】 世上竟然真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季眠在心里点点头,连脸上的疼都快要忘了。 他很高兴,说:【是么,那真好……】 【好个哔——啊!】系统的脏话被自动屏蔽。 它的语气转折太过突兀,季眠更懵了:【怎么了?】 【这个红头发的是段酌手底下的,你敢偷他的东西,就相当于得罪了段酌。这下别说投靠他了,他没追着找你麻烦就算好的了。】 【那你……】季眠有点委屈,【那你一开始怎么不告诉我,这个红头发的是“大哥”的人?】 【……】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哼】了一声,不吭声了。 季眠知道了,原来系统也不是万能的。大多时候也是马后炮。 季眠想,他不能总是依赖系统。因为系统有时候也会出些馊主意。 他的脸还贴在地上,脑子却转得飞快。 季眠意识到,如果不在今天紧紧抱上“大哥”的大腿,那自己未来就很难再有投靠他的机会了。 今天,他还能跟段酌面对着面。 等到了明天他想找上门,势必要通过段酌手下人的筛选。而大概率,他会遇到这个红毛。 他已经跟红毛结下梁子了,对方又怎么可能肯轻易饶过他,又同意让自己在段酌手底下做事? 此时,红毛已经进了店里。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红票子,甩在柜台上,也不等里面的老板娘找钱,饼子拎起来就走。 “大哥,买完了。”他走到段酌跟前,说道。 段酌没搭腔,转身就走。 忽地,脚腕传来一股力量,兀然拦住了他。 那力气不大,只要他动动腿就甩得开。 段酌侧过身,眸光瞧着地上趴着的少年,正要抬脚把人踹开—— “……哥。”季眠两手抓着段酌的裤脚,艰涩地开口。 季眠本来想学着红毛喊他“大哥”,但又总觉得大哥这个称呼放在段酌身上有些显老。他明明很年轻。 一犹豫,说出口时就从“大哥”变成了“哥”。 第4节 “嘿——这小子!”红毛瞪起眼睛,抬腿往季眠的手上蹬了一脚。 但季眠却未松手,他死死地拽着段酌,好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哥,我想跟着您。”因为受着伤,他声音低低的,有点喘,带着恳求的意味。 红毛乐了,耻笑道:“我大哥是你这种喽啰想跟就跟的!?” 季眠没搭理红毛的话,只一遍遍央求:“哥,让我跟着您吧。” 段酌垂眼俯视着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只问了一句:“你会做什么?” “我、我……”季眠脑子转了半晌,却没从原主的记忆力翻出半点有价值的东西。 他只好答:“……我只会偷东西。” “我手底下从不养贼。”段酌抬起腿,踢开季眠扒着他裤腿的手,吐出最后一个字。 “脏。” 季眠头都抬不起来,只能趴在地上,呆呆地想:好吧,我脏,我龌龊。 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来。两人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 完了,他们要是真的走了,他的任务恐怕就真的完不成了。 一想到这儿,季眠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竟然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了! 脸上是剧烈的钝痛,腰上则是钻心的刺痛。他想,腰上一定有两三块骨头断掉了。而且,他现在看起来一定浑身都是血和灰,很脏的。 季眠的眼泪快要从眼眶里出来了。他拼命忍着,到底没让自己哭出来,那样好窝囊。 他追着段酌离开的方向,往前走。 季眠的腰直不起来了,但他愣是没依靠任何东西,就这样,双腿直立地前进。也许是太疼了,超出了他能承受的极限,身体里反而憋起一股气,撑着他一直往前。 段酌当然知道后面有人跟着自己,但他并不在意。 走出几百米,他在一辆略旧的灰色大众车前停下来。 从衣兜里掏出钥匙,他按了下开关打开车门,把车钥匙重新扔给红毛,坐上副驾,关上门。 红毛接住钥匙,闪身钻进了驾驶座。 此时季眠距离他们的车只有几米之遥。 汽车引擎徐徐发动,轮胎已经向前滚动了一截,车速骤然提高。 季眠却在这时猛地跑了几步,跳到车后盖上,狠狠抱住车身。 驾驶座的红毛愕然回头:“大哥,这小子不要命了?” 段酌掀起眼皮,从后视镜里看着季眠的身影,一边不咸不淡地回:“嗯。” 他没让停下来,红毛就一直没踩刹车。他小心翼翼地从车内后视镜瞅着自家大哥的脸色,小心地揣摩:他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灰色的大众车已经出了街道,上了大路。红毛到底不敢车速放得太快,连油门都没敢踩得太紧,唯恐把人摔下去出事了。 十分钟后,车身驶出快五公里路,季眠仍然像块黏皮糖一样粘在车后盖上,粘得安安稳稳,踏踏实实,很不要脸。 红毛猝然间想起什么,大声叫道:“大哥,这小子挂我车上,不会扣我分吧?!” 段酌:“哦。” 红毛:…… 真的没人关心他的死活吗? 第5章 红毛到底是把车开回去了。车屁股后还粘着一个拖油瓶。 灰色大众缓缓驶进一个破败的街区。这街区跟季眠所在的那个几乎没什么两眼,同样是黑暗的,阴冷又潮湿。 但这里又比他之前所在的街区热闹一些,灰车驶进来的时候,季眠听到很多人的笑声和笑骂声。 灰车缓缓停靠在一个卖手工雕塑品的门面前。 几秒后,两道车门关上的响声“啪”的两下,把神经昏沉的季眠倏地吓清醒了。 附近有几个男人,坐在门面前的低矮板凳上,一看见车停下来就站起身了,好像在这里一直等着他们回来似的。 为首的中年男人又高又壮,一见到从驾驶座上下来的红毛就地下脑袋,喊了声:“孙哥。” 红毛——也就是孙齐,嘴里叼了根烟,一边吐着白色烟雾,一边把自己背了一路的皮包扔给男人。 “钱给你们要回来了。” 孙齐“啧”了一声,又道:“回去交个社保去,别守着你那么点工钱舍不得放。” 季眠趴在车后盖上,想:哦,原来是人家的工钱。还好没被我偷。 他脸朝着车盖,只有两只耳朵耳听八方,灵敏的很。 但他没却没听见,段酌下车后,不知何时来到车尾,此刻正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 季眠太怕在路上掉下去了,因此一双手脚张得很大,紧紧扒着车,加上腰上有伤不敢贴车太紧,屁股看着就像是撅起来似的。 穿着一身稀奇古怪的盗版名牌,脖子上,顶着一头不伦不类的棕色卷毛。 段酌抬了下唇角,想笑。 “孙哥,怎么车上还带了个尾巴回来?”拿到工钱的男人也瞧见了季眠,不由得问道。 孙齐冷笑着扫了季眠一眼。 男人又仔细看了看,发觉季眠腰上的问题,讶异道:“哟,还伤得挺重的。” “可不是吗,这臭小子想偷钱,技术不好被我逮到了。如若不然,这回老子还得自己掏钱贴给你。” 男人愣了一下,喃喃道:“那是该打。” 还好季眠此刻的脸是往下埋着的,两人没瞧得见他那张骤然烫起来的脸、红得跟煮熟的虾一样。 但一直在他边上打量他的段酌却清楚地瞧见,这个不伦不类、审美吓人的小扒手,一对藏在卷发后的耳朵腾地红起来,一直蔓延到脖子根。 他从兜里取了根烟,掏出打火机。 “嗒”地一下点燃了。 这一声离季眠很近,他没想到身边居然还有个人,一时间被吓到,整个身子忽地又抖了下。 段酌咬着烟,没忍住,又笑了下。 孙齐这才走过来,问:“大哥,这小子怎么办?” “不怎么办。” 孙齐咂摸半晌,还是没明白段酌的意思。他到底是要这小子,还是不要呢? 不过,这小子在车上跟了一路,倒还是有些魄力的。如果不是一开始偷他的东西,他没准真会劝大哥收下他。 周围的人慢慢散了,拿到工钱的几个男人先离开,然后是段酌,最后孙齐瞅了季眠两眼,把车钥匙揣兜里,也走了。 天渐渐黑了,没有人搭理车顶上的季眠,更没人愿意管他。 季眠知道,段酌这是让他自己走的意思。 可他既然跟来了这里,又怎么可能离开呢? 到了晚上,夜幕降临,天空的星子逐渐从云层里钻出来。 季眠这块狗皮膏药,总算是没了力气,软趴趴地从车上下来了。 一下来,他浑身的力气好像都没了,除了趴在地上,什么也干不了。 过了一会儿,他给自己翻了个身,改成仰躺。 这一片街区的星空竟意外的好看。 季眠躺在地上,看着头顶的一方天空发呆,在心里说:【系统,星星真好看呐。】 系统:【……】 该说他是有闲情雅致呢,还是傻呢? 又过了许久,世界安静下来。 季眠一点动静也没了。 【季眠?】系统小声地喊他。 没得到回应。 季眠的呼吸很均匀,也不知道是睡过去还是昏过去了。 * “……嗯,已经包扎过了……” 迷糊中,有一道温柔的女性声音。 “……帮我去药店再买瓶跌打损伤的药……用完了。”她不知对谁吩咐道。 季眠就是在这样温柔的声音,以及某种汤料翻滚的“咕嘟咕嘟”声里醒来的。 睁开眼睛,暖黄色的灯光在头顶的斜前方,色调令他莫名心安。 这是一间陌生的房屋,卧室的床和厨房的灶具都在这一片空间,有些简陋,但是整体被布置得十分温馨, 他躺在一张小床上,床的一边挨着灰白的墙面,不知是怎么被人送到这里来的。 季眠的鼻子也恢复灵敏了,他这才发现,那翻滚着的汤料原来是正在炖煮着的鸡汤。 他闻到香味了,混杂在无伤大雅的一丝红花油和跌打酒的味道中,是鸡汤的肉香。 “呀!你醒了。”女人的声音有了些笑意。 季眠循着她声音的方向,眼睛往右转了点,努力对焦后,终于瞧见了她: 非常漂亮的一个女性。 第5节 长而茂密的乌发被挽在脑后,低低的一个盘发,用一个木制的夹子固定起来。额边有几率零散的发丝轻垂在脸侧,有时随着女人的动作,发丝碰到耳垂,像是一个轻轻的吻。 眉眼柔软,淡红色的唇饱,唇形很好看,五官的轮廓分外和谐。 简直美得不像话。 系统开口道:【她就是这个世界的女主,穆语曼。】 季眠望着穆语曼,微微出了会儿神。 他觉得眼前的人就像是天上的月亮一样。在月亮面前,无论什么都会黯然失色。 “孙齐下手也太重了。”穆语曼皱起眉,“你才多大……上高中了吗?有十六了吗?” 季眠沉默两秒,逐一回答道:“是我偷他的东西在先,他打我,也没错。有十六了,这两天就十六了。” 穆语曼却摇了摇头,目光温和地望着他,轻轻攥住了季眠的手:“你是好孩子。我看得出来。” 她的手指温暖柔软,但又有一股特别的力量感,带着一种坚定、深信不疑的意味。 季眠觉得,原主喜欢上这样的女性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季眠觉得,他跟原本的“季眠”成了一个人,尽管他们性格迥异,但是在某些时候,他们在感情上又是共鸣的。 “饿了吧,我给你盛一碗鸡汤喝?” 鸡汤…… 听到这两个字,季眠肚子里的馋虫顿时犯了。 “谢谢您。”季眠矜持地说。 他手肘撑着床板,将上身支撑着坐起来,随后发现,他的腰上被厚厚地缠上几层绷带,伤口处处理得尤其用心。 季眠抿了抿唇。 穆语曼,语曼姐姐。 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对他这样好的人。 被绷带裹住的地方暖融融的,这股暖流一直流到季眠心里。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 季眠喜欢这种感觉。 第6章 季眠接过了穆语曼递来的汤,鸡汤咸香,鸡肉处理得很好,又滑又嫩。 他喝了一口,暖和的汤进了肚子里,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饿得不像话了。 不至于吧……他今天中午时有吃过东西呀。 系统说道:【看墙上的表。】 季眠抬头,按照系统的指引去看墙上挂着的钟表,上面的日期显示“8月20日”,时间刚过晚上十点。 【你昏迷了一整天,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季眠点点头,又啜了一小口热汤。 【今天是原主十六岁的生日。】系统接着道。 【是吗?】 【你没有记忆,这具身体严格来说也是你的新生。所以,原主的生日也可以算是你的生日。】系统顿了顿,【生日快乐。】 【谢谢。】季眠说。 不过,他其实并不了解生日所代表的具体含义。生日跟其他的日子相比,有什么特别的吗? 【顺带一提,原本的剧情中,“季眠”跟穆语曼表白是在他十八岁那一年。你最好也按照这个时间点,免得剧情出错。】 季眠点了点头。 过了会儿,系统提醒他:【生日当天,你可以许下愿望。】 季眠问:【在生日这天许下的愿望,都能成真吗?】 【不知道,但人类一般都这么做。】 季眠想了想,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想要的。于是他许下心愿:【希望世界和平。】 系统:【……】 算了,随他吧。 …… 季眠在穆语曼这儿养了几日的伤。 待了四天,他实在不好意思,在第五日早晨跟穆语曼提出要离开。 “想回家了吗?”穆语曼轻声问道。 “家?” 季眠想了想,说:“不是。我想跟着段哥。” “为什么不回去呢?” “不知道该回哪儿。” 穆语曼沉默下来,没有再多问。 这个年纪的男孩很多都有些叛逆,虽然她觉得季眠这样的孩子,应该要回家去。他很乖,又看得出很有教养,她想不通这样的孩子怎么会跑来这种地方。 她站起身,说:“你跟我来。” 季眠没问她要做什么,只乖乖跟了上去。 他跟着穆语曼走出屋子来到街区外,走了约莫五分钟,到了一个卖手工雕塑品的门脸前。季眠记起来,这是昨天孙齐停车的地方。 不过今天,那辆灰色的大众已经不见了,估计是段酌又出门办什么事去了。 “这两栋楼,都是我弟弟的。大部分房子都租出去了。” 穆语曼说完,又解释了句:“我弟,就是段酌。好多人叫他‘大哥’,不过他也就是体格好,能打些罢了。” “别看他那样,其实人不坏的。” 季眠应了一声,抬头看向穆语曼手指的两栋楼房。楼房不高,加上一楼的门脸也就只有三层。左边的那栋占地面积小一些。 拥有两栋小楼房究竟意味着什么,季眠对此还没有概念。他只是有点羡慕,羡慕段酌有好多住的地方。 “左边那栋是段酌的外公留给他的,右边的是他自己年轻时外出打工挣的。力气活,多出力挣得就多。早几年房价比现在低了快一倍,何况这一带地偏,拼命干了五六年,回来就把它买下来了。” 穆语曼轻叹一声:“虽然段酌没念过几年书,但他很聪明。比我见过的绝大多数人都要聪明。” 在这种街区里,虽说房租价不高,但也耐不住有两栋小楼啊,而且指不定什么时候翻新再建。段酌出去拼了几年,等于是把一辈子的钱都给赚够了。 不过段酌还没到只靠收租为生的年纪。他只租出去一栋,右边他自己买的那栋,每层两个小单间,一个一室一厅,三层加起来每月能有一万的纯收入。 至于他外公留下来的,段酌留下自己住。一层是木雕的手工店——他外公留给他的。段酌把他外公的手艺学了个六七成,偶尔也喜欢雕雕东西,索性就这么开着了。尽管没什么收益,但他喜欢在店里打发时间。 段酌自己则住在二楼,他不喜欢处理邻居那些琐碎的关系,因此三楼也就一直没出租。 穆语曼就是把季眠带到了三楼,打开门锁——段酌把这一栋的钥匙备份都给了她一份,走进去,回头看还站在外面的季眠,说:“进来看看呀。” 季眠不懂为什么他要看段酌的房子,但还是“哦”了一声,走进去了。 这是个两室两厅的房子,家具有些简陋,不过收拾得挺整齐。里面没有人住的痕迹,很干净。 穆语曼看着他,说道:“如果觉得可以的话,你就在这里住下吧。” 季眠愣在原地。他没想到穆语曼带自己过来的用意竟然是这样的。 他嘴唇轻抿,心里自然是感动的。但…… 他没说好或是不好,而是问:“语曼姐,段哥同意我在这里住下来吗?” 穆语曼笑着:“不碍事。我跟他说一声就成,他听我的。” “……”季眠沉默片刻,摇摇头,往后退了一步到门外,怎么也不肯靠近这间屋子了。 穆语曼奇怪地问:“怎么?” “我想,我应该要自己去跟段哥说。他要是肯让我留下来,随便给我个能睡觉的地方,我做什么都可以。” 穆语曼微怔,“你没必要……” “我不想白住在这里,还麻烦您帮我打点好一切。” “……” 穆语曼说不出话了,心里酸酸涨涨的。 ……多好的孩子呀。 一想到季眠身上的伤,她愈发埋怨段酌了。 孙齐打人的时候,他怎么也不拦着点? 半晌,她道:“段酌应该过会儿就回来,你就在二楼等着。” “要是他不愿意你留下,你不要自己逞强。这一片,我说话还是有点用处的。” 季眠笑了,“我明白的。谢谢语曼姐。” 第7章 季眠坐在二楼房门口的台阶上,等段酌回来。 从早晨直等到中午,等到他空荡荡的肚子开始抱怨,他也没把人等来。 兜里还有几枚硬币,他一边想去下面买点东西垫垫肚子,一边又担心会错过段酌。 内心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等。 下午两点,静谧的楼道乍然传来一道沉稳从容的脚步声。 第6节 季眠靠在墙上,晕眩的脑袋瞬间精神了,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楼梯拐角看。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嗒”地踩在了一二层中间的楼梯转角。 段酌抬起眼皮,看见在他家门口坐得乖巧的少年,眉梢微微挑了下。 季眠一看到他,立马站起来。 但是因为没有进食,又猛地站起身,他的身形晃了晃。 还好季眠及时扶住墙,稳住了。 “哥……” 他还是那句话,说得真诚又笨拙:“哥,我想跟着您。” 段酌嘴里含着根烟,站在原地,不说话。 半晌,他抬腿踏上台阶,往上走,一直到季眠脚底下的第二个台阶,停下来,语气不冷不热:“让开。” “……” 季眠默默缩到墙边,给段酌让出一条非常宽敞的路。 段酌从他身边走过,上了楼。 听到身后钥匙开锁的声音,季眠垂着眼睛,背对着段酌,很难过。 一连被同一个人拒绝几次,再怎么说,也做不到厚着脸皮再开口了。 “喂。”身后的人忽然开口。 季眠迷茫地回过头。 段酌俯视着他,不耐地扬了扬下巴:“进来。” 季眠的心情迅速由阴转晴,“谢谢哥!” 段酌牙齿轻轻咬了下,很不爽:“我还没说要你呢。” “我知道。那也谢谢哥。” “……” 季眠进去以后,段酌已经在沙发上坐下了。他站在原地,有点手足无措。 段酌撩着眼皮瞧他,眸光淡淡。 少年不知何时换了身正常的短袖长裤,腰身有伤,但仍是直挺挺的。 他生得白净,站在屋子里,好像是贵族娇养出来的小少爷,没有半点世俗的市井气。一种连穆语曼都不曾有的“天真”气质。 跟这里格格不入。 ——长得很碍眼。段酌给出评价。 “哥。”季眠小心翼翼的。 “怎么,还要我请你坐?” 季眠连忙要找地方坐下来,但又不敢在段酌身边,目光快速扫了一圈,跑去电视旁边搬了个矮矮的小圆凳,在段酌对面坐下来。 两只手放在腿面上,坐姿很乖,像个来应聘的面试者。 段酌:“……” 他可不想当什么面试官。 “我这人呢,怕麻烦。在我手底下,你最好不要给我找麻烦。” 季眠点头。 “这是第一点,听话,守规矩。我身边不留不听话的。” 季眠频频点头。 “第二,丢掉你那身脏毛病。” 季眠:“……” “我保证,以后不会……偷。”季眠在说“偷”这个字的时候,还有些难以启齿,不愿相信那竟然是自己做出来的事。 “第三,你那头发剃了去。” “……为、为什么?” “没什么理由。看不惯年纪小的男的染头发,丑。” “我的头发不是染的,天生就这样。”季眠抿抿唇,“不过发型……的确是烫过。” 原主五月份特意去理发店烫的,当下最时兴的发型。 “哦。剃了。” “……”季眠只好说:“好的,哥。” 段酌又不说话了。 他衔着烟,缭绕的白烟熏得季眠想咳嗽。他不喜欢这个味儿,怪呛人的。 但他到底没敢咳出声。 “在这一片有地方住吗?”段酌忽然想起季眠是从几十公里外跟过来的,问道。 “没有,哥。” 段酌沉吟片刻,敛眸思索。 他不是什么大慈善家,遇到一个流浪儿童就好心让对方留下来住。但他看得出来,这里头有穆语曼的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他姐对这小子格外喜欢。 眼下隔壁那栋房子已经全租出去了,这两栋房里唯一还能住人的就是这栋楼房的三层。 但是…… 段酌实在很不情愿跟人住同一栋楼,还是上下层。 好在季眠很识大体,在段酌开口之前就贴心地道:“哥,您不用给我好地方的。我只要有个能睡觉的地方,打地铺睡外头也行的。” “……” 闻言,段酌一张脸黑下来。 这小子拿他段酌当什么? 他冷声道:“去住三楼。” 便宜这小鬼了。 季眠眨了两下眼睛,感激到说不出话来。 段酌一抬眼,就对上季眠那张怔怔的脸,浅棕色的眼瞳,在光底下跟两颗金色的琥珀似的,一动不动望着自己。 一副要对他死心塌地的表情。 “……”段酌看得眼皮直跳,翻出钥匙扔给他,冷冷吩咐:“上去。” “谢谢……谢谢哥。”季眠吸了吸鼻子,捧着钥匙,视若珍宝。“我、我肯定听您的话。” 少年的语气不像是保证,倒像是一种宣誓。 好像这辈子都要跟着他,只听他的话。 “……现在,上去!” 季眠就走了。一边走,一边对系统道:【我哥,人可真好啊。】 系统:【……】 这就成“我哥”啦?未免太好打发了。 系统很不屑。 屋内,段酌含着的烟逐渐烧完了。 他掐着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又给自己重新点了一支。 “……啧。” 第8章 季眠就这样留了下来。代价是他变成了一个寸头,但是个清秀帅气的寸头。 他给段酌干活,应该说是他“大哥”干活。大哥让他做什么,季眠就做什么。大多时候是在一楼的店里给他打下手,递递工具,削削木头。 季眠喜欢削木头,尤其喜欢看木头在刀下被刨成一条条薄却坚韧的木花。有粗有细的,堆成蓬松的一团。 他的饭由段酌管了。 段酌从不做饭,季眠也不会,于是他们的饭总是在周边的餐馆买的。每次饭点前,季眠就从店里的收银柜里拿一点钱——其实就是个小木柜子,问好段酌想吃什么,然后去买两人份的带回来。 有时候,段酌还会丢给他一叠钱,说是“工资”。不过季眠不肯要,他已经在“大哥”这里白吃白住了,怎么还好意思厚着脸皮拿工资。 只是有一次,大概是深秋的某一天,三楼的洗衣液和纸巾都用完了。并且,季眠的那一条内裤再也没办法晾一晚上就干了,必须要买新的。 季眠于是羞赧地收下来一点。 那一次,段酌将那一叠红票子在季眠的脑门上拍了一下。不知为何,“大哥”在笑。 季眠剃掉头发大概两周左右,他细软的发茬长出来一点,竟然真是浅棕色的。于是他的脑袋也变成棕色的了,阳光一照,一颗金灿灿的脑袋。 非要夸一句的话,季眠头骨的形状很完美。 之后的一个月里,季眠走在街区上,路过的人看见他,就笑,笑他是一枚白金色的卤蛋。白的是他的脸,金的是他的脑袋。 季眠也跟着笑。因为笑他的人眼中不含恶意。 他喜欢这里,所以他也笑。 街区的人莫名都对季眠很好,好得有点过头了。就连孙齐都看得眼红,周末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面门口,看了看在躺椅上的自家老大,酸溜溜地道:“姓季的臭小子,不是扒手吗?怎么就招那群老头老太太喜欢了?” 段酌眯着眼晒太阳,懒洋洋勾了下手,说:“橘子。” 第7节 孙齐从水果篮里挑了个黄澄澄的橘子,给段酌递过去,继续念叨:“还有穆姐也是,怎么就对这小子那么好……不会是看上了吧?” “咚”的一下,段酌的橘子扔在孙齐头上。 “哎呦!”孙齐嚎了一嗓子。 季眠正在店里用一柄小锉刀刨木花,闻声不由得往外头看去。 他就看见他大哥偏向孙齐的侧脸,正挑着眉骂:“孙齐,你脑残吗?” 看完,季眠脑袋又低下去了,继续刨木花。 外面安静下来。 孙齐捂着脑门,一想,也是。季眠要比穆语曼小七八岁呢。她再怎么也不可能看上一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 他于是放心点了。 穆姐多好啊,尽管知道他配不上,但她只要没喜欢的人,自己总是还有机会的。 …… 对季眠来说,打下手削木头的日子并不难过。他似乎天生比旁人多出一点耐心,从未有过心浮气躁的时候。 但连着刨了两个月木花,他难免有心痒的时刻。 此刻,段酌就在店里,手拿着凿子,不紧不慢地加工手底下的原木。 季眠坐在他旁边,眼看着一块奇形怪状的木头,在段酌手底下一刀一刀成形,粗糙的木头成了一副隐约辨得出大体形状的山水雕件。那形状奇怪的木头,在这样的一凿一刻钟,竟变得样式独特又富有设计感。 后续再用时间和工夫细化、修饰,就能成为一件可以被摆在展柜里的作品。 他看着,艳羡地道:“哥您好厉害呀,雕得和真的一样!” 只是一句单纯的赞叹,绝无奉承的意思。段酌听出来,斜睨他一眼:“边儿去。” “哦,好。” 段酌脚边有几块略大的木块,是最初打形时被削下来的废料。不是什么名贵木。 季眠心动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捡起来,问:“哥,这块您不要了吗?” “嗯。” “那能……给我吗?我也想试试。” 段酌睨他一眼,没说好或不好。 季眠知道,这是默许的意思。 他乐颠颠从工具箱里翻出刨子、凿子和一把小刻刀,自己找了个板凳在角落坐下。 那块巴掌大小的木块在他手里翻来覆去转了几圈。 终于下手了。用刨子削去木材的粗糙部分,将其打磨得光滑,再用磨具进一步磨平,这一步季眠做得很熟练,毕竟这两个月来他每天都在重复这项工作。 拿的凿子季眠没用上,事实上,他还不会用它打形。 至于刻刀…… 季眠瞧着手心里被自己磨得圆滚滚的木头块,握着刻刀的手指攥了攥。 他很谨慎地在上面刻了几个圆润的小凹槽,这过程花了将近半个小时。 这边,段酌已经扔下凿子,准备收工了。 “还没好?” 季眠手里握着他的大作,道:“差不多了。” 摊开手,一颗圆润的木材静静躺在他手心,灰扑扑的,表面有三四个浅浅的凹陷。 段酌眉头锁紧了:“这什么?” 季眠有点窘迫:“是颗土豆。” “……” “还真是……”段酌顿了顿,“栩栩如生。” 季眠默默把他的土豆收进怀里,决定之后还是好好刨他的木花吧。 第9章 时间转眼到了年前。 孙齐还有段酌手底下的其他人全都离开这里,回家去了。 季眠没有对过年的概念,而原本的“季眠”十几年来也不曾有过这种经历。“季眠”留给他的常识里,春节是这里的人们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与家人团聚的日子。 季眠没有家人,于是他认为春节应该与自己无关。 他本打算就这样在三楼的房子里窝上个几天,直到其他人过完节回来,他就可以继续刨他的木花,重新过他平淡又开心的日子。 直到年三十这天晚上,他的房门被敲响。 打开门,站在门外的是段酌。他穿得很单薄,外面是件黑色的短外套,里面只有一条低领的白毛衣。在这样的深冬,显得格外冷。 季眠瞧着他,不自觉拢住了自己的羽绒服,小声开口:“哥?怎么了?” 段酌的回答一向简短,只有两个字: “下来。” 季眠便随他下去二楼了。 在二楼的还有另一人——穆语曼。 季眠跟着段酌进门时,刚好瞧见穆语曼端着一条红烧鱼从厨房走出来。 房间内香气扑鼻。 季眠偷偷咽了下口水。 一见到季眠,她秋水般的眼睛弯起来:“季眠来啦。” 餐厅里,餐桌上摆上了六七道色香俱全的菜。穆语曼把手里的盘子放到最中央的位置,看起来是端完了。 段酌把季眠带进来后,不再管他了,兀自冷淡地在餐桌前坐下。 季眠犹豫了一下,慢慢也走过去,但是不敢坐。 “哥。”他在段酌眼前站着,本本分分地问:“您喊我来,有什么活干吗?” “……”段酌默默看着他,目光一言难尽,“你是傻子吗?” “我不……”季眠刚想反驳,又想到段酌留下他时所提的第一点要求——要听话。 反驳的话被他咽下,季眠迟疑地点点头。 “噗……”穆语曼没忍住笑出声来,“大过年的,怎么可能让你辛苦?坐下吃年夜饭呀。” 年夜饭…… 哦,原来是这样。 季眠捏捏衣角,在段酌和穆语曼的对面,坐下来了。 季眠喜欢吃鱼,并且他很会吃鱼。 夹一口鱼肉,嘴巴动了几下,再低下头,在骨碟里吐出干干净净的小刺。让人怀疑他舌头上是不是有什么人类所不具有的特殊构造。 “语曼姐,您做菜真好吃。” 穆语曼笑眯眯的,“那个是段酌烧的。快收汁了他才上去喊你,我就负责关火、把盘子端出来。” 段酌平日里从不下厨,季眠压根没往他身上想过。 “哦……”季眠硬着头皮,“哥。您烧菜真好吃。” 几秒过去,没人理他。 又几秒过去,才听见段酌懒洋洋的一个“嗯”字。 季眠跟着段酌削了几个月木头,自然也清楚他大哥的鸟脾气,什么时候,对谁都爱答不理的。 他低头扒了口饭,因为窘迫脑袋几乎埋到饭里。 他喜欢过年。过年比过生日还要好。 吃到一半时,穆语曼忽然轻咳一声,语气很温柔:“季眠,过年有想过回家看看吗?” “回家?” “你出来这么久,父母可能也会想你。”在穷人区,穆语曼见过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人,十几岁处在叛逆期、跟父母产生矛盾后就跑出来混社会的她也见过太多太多。 穆语曼从不会跟这些人多说一句话,他们倔得像驴,也蠢得像驴,不知死活,不会回头。 但季眠不是。他是个很好的孩子,他应该要回去的。 季眠正巧扒了口饭,这一口嚼了很久,思考要怎么回答。 要是知道他家里的情况,语曼姐一定会难受的。他不想让穆语曼难过,所以来到这里后的几个月里,从没提过这回事。但撒谎,同样令他很不好受。季眠不愿意撒谎,尤其是对穆语曼。 他犹豫半晌,还是决定说实话:“我妈妈很早就离开了,我爸也有新的家庭,他不想要我的。没人会想我的。” 季眠担心被穆语曼误以为是在撒谎,又没什么说服力地小声补充了一句:“真的。” 空气骤然静了,穆语曼拿着筷子的手僵了。 连段酌咀嚼的动作都停住,看向他。 穆语曼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她知道季眠不会撒谎。 她这才反应过来:是啊,季眠绝对是懂事的,如果他的家庭是正常的,他又为什么会离开? 穆语曼嘴唇抿得很紧,暗悔自己说什么不好,偏偏在年夜饭桌上提起这种事。 饭桌上好像倏然沉重了。 季眠很难受,他觉得自己很煞风景,破坏了别人一年中最美好的节日。 他的确是个小偷,从穆语曼和段酌这里偷走他们的温暖和快乐,还给他们的却只有压抑和沉闷。 第8节 季眠慌乱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略过,最后对上了段酌黑压压的眼睛。 季眠生了一双不会藏事的眼睛,通透的瞳孔什么也情绪也掩盖不了,不安、愧疚,此刻在他的眼眸中,被对面的男人看得一清二楚。 他迷茫地看着段酌,脸上有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求救似的信号。 可被他注视着的人却接收到了。 下一秒,段酌淡淡开口:“吃饭。” 这一声落地,就好像某道看不见的阀门开关被关上了,它强硬地将沉闷的过去连同空气一起隔绝在外。 年夜饭过后,季眠很自觉地肩负起收拾厨房的重任,让穆语曼在客厅休息。 他把碗筷叠好,将一部分放到洗碗池,开始干活。 过了会儿,段酌也进来了,不做声地整理好案板上洗干净的餐具,把垃圾也顺带清理了。 “哥?” “嗯。” “我来干就好了。” 段酌没搭理他。 放平常孙齐过来蹭饭,他才懒得来帮忙。但今天碗筷多,让季眠一个人收拾估计春晚都放完了。 而且…… 段酌盯着季眠忙忙碌碌的后脑勺。 刚才从厨房外面看见他,孤零零的一条细瘦的背影,好像在他家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对不起啊,哥。”在餐盘叮当碰撞的声音中,季眠开口。 他垂首偏过头,漂亮的棕色瞳孔映着段酌的身影。 “本来很好的节日,都被我毁了。” “……” 段酌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别开视线。 果然是傻子。他暗想。 第10章 第二天中午,季眠的房门被敲响。 一开门,还是段酌,还是那吝啬的两个字——“下来。” 季眠乖乖跟着下去了。 这次,段酌的屋子里没有别人。 “语曼姐不在吗?”季眠问。 “她回老家,看老人。” “哦。那哥您不用回老家吗?” “不回。都死光了。” 季眠睁大眼睛,愕然两秒,才结结巴巴地道:“对不起哥,我没想……” “信了?”段酌乐了,“骗你的。” “……”季眠眉头紧皱,“哥。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不好。” 段酌笑容敛了,冷冷扯了下嘴角。这小子,还教训起他来了? 季眠安静了一会儿,忽然有点不解。 既然语曼姐不在,那大哥为什么要喊他下来? 他灵光一现,说道:“哥您吃过饭了吗?是要我去买午饭吗?” 只有这个解释合理了。 “……” 段酌齿关咬紧,半截烟被他衔着,也跟着他咬牙的动作向上挑了挑。 每次季眠同自己说话,段酌都觉得自己不是姓“段”,而是姓“周”,全名周扒皮。 他平时难道很苛待这小子吗? 段酌仔细回忆了下。他不就平常让这小子跑跑腿,削削木头? 他还给他地方住,想起来还会发发工资——这小子自己不要的。 “哥您要吃什么,跟我说一声就行了,用不着特意上来一趟……”季眠很贴心,“多辛苦呀。” 段酌紧咬的牙松了又紧,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现在是过年。”他说。 季眠:“?” “你觉得楼底下还有哪家餐馆是开着的?” “……” “……对哦。” 段酌熄了烟,道:“去厨房,端饭。” 季眠一进厨房,才发现案板上已经有三道菜了,其中两道是剩下的半条鱼以及一盆干锅虾,已经放在微波炉加热过了。旁边还有一锅刚煮好的白饭,在厨房里氤氲出米香。 段酌是个好主人,把前一晚的剩饭热一热端给客人吃,还煮了锅白饭呢。 而季眠全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因为他不认为自己是客人,而是个安分守己的小马仔。“大哥”给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他只看着案板上那道热腾腾的青椒鸡蛋,感叹:除了鱼,大哥还会做别的菜呢。 而他自己,煎个鸡蛋都容易过火。 季眠把饭菜端上了桌,筷子规规矩矩摆在段酌的碗沿上。 新年的第一顿饭——虽然是剩饭。 季眠吃饭有点慢,不过段酌居然也没比他快多少。慢悠悠地剥虾、夹菜。就跟段酌本身给人的感觉一样,做什么事都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 季眠腮帮子被饭塞得撑起来一小团,眼睛看着桌上的那半条鱼,以及段酌永远避开它的两根筷子。 昨天有穆语曼在,饭桌上热闹,季眠还没察觉到这点。 今天只剩下他们两个男的,又一个赛一个的沉默,季眠的眼睛在餐桌上停留得久,这才发现:他大哥好像不吃鱼。 “哥,您不爱吃鱼吗?” 段酌筷子停了一下,抛出几个金贵的字: “有刺,难挑。” 段酌从很小的时候就不吃鱼这种食物,吃一次就被鱼刺卡一次嗓子,被卡住他外公就往他嗓子眼里灌醋。 用网络上流行的话说,他对吃鱼这件事有“童年阴影”。 如果不是昨天穆语曼说季眠喜欢,非要他买一条回来,段酌绝不可能允许它出现在饭桌上。 “哦。”季眠点点头,说:“那可能是您舌头太笨啦。” 段酌:“……” 他冷笑:“哦。” 余光往对面一瞥,他瞧见季眠面前的骨碟: 骨碟里没有别的,就是白细、完整的鱼刺,高高垒成了小堆。像个小型的骨头山。剔得贼干净。 段酌嘴角一抽,服气了,抬头看了眼季眠两瓣嘴唇,此刻正轻抿着,全然瞧不出里面关了个能把鱼整个儿拆解了的舌头。 这小子的舌头到底怎么长的? …… 年就这样过完了。 孙齐从老家回来,穿了件新棉袄,一到木雕店门口就往里面扫了两眼,转头兴奋地问段酌:“大哥,卤蛋回去了?” “这儿呢。”未等段酌应声,季眠自己就从收银柜后面直起身来。 原来是刚才在下面蹲着整理半成品。 孙齐撇撇嘴。这臭小子过年还不走啊。 “大哥,我去看看穆姐。这次从老家提了两箱特产。” 段酌在躺椅上悠哉游哉晃着,闻言看了他一眼。 孙齐朝他挤挤眼睛:“放心大哥,有一箱是给你的。” “……滚。” 季眠在柜子后面弯起眼睛,笑了下。 乐完,他在默默思忖起之后的任务。 按虚岁算,他过完年也17了。 穆语曼今年虚岁是23,段酌只比她小一岁。 为原主和穆语曼的年龄差,“季眠”是在成年以后才对穆语曼表明心意的。 季眠在心里盘算着日子。系统给的任务是十八成年的时候表白,这里的人似乎都习惯于用虚岁。 也就是再过一年,他就要完成一个重要的任务节点了。 【我的任务还挺轻松的。】他说。 一年只有一个任务节点。 第9节 系统看着他一脸轻松的模样,心觉不妙:【你不会以为只要在一年后表个白就行了吗?】 【……不是吗?】季眠迟疑地问。 【……不是啊!】 一人一统齐陷入沉默。 许久后。 【你是情感白痴吗?】系统一口仙气险些上不来,【你的人设是要对穆语曼情根深种,什么是情根深种?当然早晚要刷存在感,在她生病时端茶倒水,孤单时嘘寒问暖……】 【难道你以为自己一年后忽然表白,穆语曼会觉得你对她深情?错!她只会觉得你是个一时兴起又不负责任还很猥琐的未成年!】 季眠抿紧唇,为自己辩驳道:【可你不是说,要默默守候吗?】 【是要默默守候。但是,你的“默默”要被人看到、觉察到。要让女主身边的、你身边的人都认为你深爱着她,任务最后的评分才会更高,你和我能拿到的收益也就更多。】 【有了积分收益,你才能重获新生。】 【……】 【我知道了。】 季眠放下手里的活,走出收银柜,对孙齐道:“孙哥,我跟您一起过去吧。” “哈?”孙齐满脸莫名其妙,“谁要跟你一起过去了?” “好久没见语曼姐,我也想过去看看她。” 段酌视线扫向他。 没记错的话,前天穆语曼回来的时候,他们似乎才刚见过面…… 孙齐半点不近人情,尤其是对季眠这颗偷过他东西的“卤蛋”。他道:“哦,关老子屁事。” 面对孙齐的态度,季眠只腼腆地笑了笑,仍然厚着脸皮在一旁等他。 他脑子灵光,听完系统的话便开了窍。 也就是说,他的任务实际上不仅仅是做给穆语曼看的,还有身边的这些人。 要表现出喜欢语曼姐,却更要注意不能过于刻意,否则深情人设就可能变成“死缠烂打”,反而会弄巧成拙。 跟着孙齐一起过去,尺度就刚刚好,也不会让穆语曼觉得唐突。等一年后他表白,这一切的“不刻意”落在旁人眼中,却会成为他深情人设的佐证。 系统默默点头。 很好,它的笨蛋宿主终于上道了。 第11章 站在穆语曼的家门前,季眠敲响了门。 门内传来女人清亮的声音:“稍等!” 半分钟后,季眠面前的门开了。 “语曼姐。” “啊,季眠呀。”穆语曼笑着侧过身,将他迎进家门。 她对季眠的到来丝毫不感意外。毕竟这已经是他三月份第七次过来了,而整个三月才堪堪过去一半而已。 季眠进门后,先是帮忙把屋内的炉子通旺了,换了两块新的煤炭。冬天刚过不久,气温还是很冷。 这一片街区没有暖气供应,于是有条件的人家就装了空调,像穆语曼这样不缺钱,却还用老式火炉的已经很稀少了。 系统说,穆语曼属于“救赎文里的治愈系女主角”。 至于什么是救赎文和治愈系女主角,季眠一开始还不大清楚。 对此,系统是这样解释的:【大约两年后,穆语曼会在某个漆黑阴冷的巷子里捡到一只受伤的野生男主,并且无微不至地照顾了对方一个月。而男主表面上是个高冷的野男人,但真实身份其实是豪门谢家的公子,拥有狗血身世,被私生子弟弟仇恨……为了获得谢家全部的财产继承,男主的反派弟弟设计了一场车祸意外,意图杀死男主。】 【可惜,拥有主角光环的男主却在那场车祸中死里逃生,被穆语曼所救。在那一个月里,两人暗生情愫,经历了重重的艰难险阻,男女主终成眷属,获得happy ending。】 当初季眠听完时,错愕了许久,这辈子一部狗血电视剧都没看过的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世上竟有这么离奇的巧合、转折。随后而来的就是被提前剧透的淡淡惆怅。 有系统在季眠耳边提供情报,他现在连穆语曼的银行卡里的余额有多少都一清二楚,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嗯……那委实是一个令人吃惊的数字。穆语曼远比季眠想象中富裕。 “你休息就好,不用帮我做什么的。”看见季眠又在忙活,穆语曼道。 “我不坐了语曼姐,我就是……随便转转。” 季眠摸了摸口袋,垂着眼睛,有点脸热。 系统说,作为一个合格但又不能抢眼的深情男配,他要学会用最庸俗方式来暗示爱意,才不会抢走男主角的风头。 比如时不时送一些俗不可耐的礼物。鲜花无疑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 但季眠没钱买花。 “语曼姐,这个送给您。”季眠取出上衣口袋里装着的东西。 是一件勉强算是木雕的玩意儿。 木雕圆滚滚的,辨不出具体的形状。 穆语曼怔了下,从他手中接过木雕,仔仔细细打量半晌。 不久前,她向自家弟弟问起季眠在店里的近况,段酌回答说“挺好的”,接着又道:“他很会雕土豆。” 那时候,穆语曼只以为她弟弟难得开了个玩笑。 她嘴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这、这个是土豆吧,雕得很好呀。” 季眠懵了一下,缓缓道:“那个……是兔子。” 穆语曼:“……” 啧。大失误。 …… 五分钟后,季眠满脸通红地走出门。 只要回忆起穆语曼欣然收下了那只形状难辨的木雕兔子,并且郑重其事地将其摆在窗台,他就愈发窘迫。 段酌的木雕店就开在附近,身为干姐姐的她怎么会缺这些东西呢?何况他的手艺还那么…… 但他又只能送这些了,他什么也没有。 季眠只能雕得再仔细些,再用功些,雕刻的周期再长一些,可仍旧无济于事。他似乎在这种手工活上很没有天赋。 在第七十九颗“土豆”诞生后,季眠决定放弃闷头学习了。 他捡回了自己作为曾经的扒手最拿手的本领——偷东西。 他决定偷师。 段酌今日就在店内。新年结束后,新年时的单子已经年后的几个订单堆在一起,他这半个月来几乎都待在店里工作,甚少外出。 他手拿一把牙刀,正在一块二十公分的人形木头上雕刻曲线。 季眠对这个订单有点印象。是一个顾客定制的古风人物雕像。 段酌很少做人物雕像,但他抓形却非常精准。 头戴斗笠的少女侠客已经初具雏形,斗笠的轻纱被风轻轻扬起,动态感十足。 季眠默不作声地从段酌身边经过,然后悄悄用眼睛瞥一下,没一会儿又在店内走一圈,路过段酌再瞥一下。 但这样断断续续地看压根学不到什么。 他踌躇一会儿,假装去拿工具,实则蹑手蹑脚地站在了段酌身后偷看,刻意保持了一米多的距离。 穿堂风从店门口吹进来,掠过段酌的头发和外套,轻拂季眠的面庞。有一股淡淡的,木头的香味——来自于段酌,与初春的青草和春泥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味道,很好闻。 “想学?” 后脑勺长着第三只眼睛的段酌忽然间开口,季眠吓得耸了下肩膀。 回神后,他飞快地点头,点完才恍然想起来,段酌应该是看不到他在做什么的。 他于是绕到段酌身侧,在他旁边蹲下来,眼睛很亮。 “想学,哥。” “哦。”段酌扫了他一眼,唇角勾了下,“那你想吧。” “……” 第12章 段酌不愿意教人,故而之后的几周里,季眠的木雕作品行列里光荣地增加了十三颗“土豆”,各个被打磨得表皮油光。 季眠别的本事没见涨,打磨抛光的技能倒是提升不少。 四月初旬的一个早晨,段酌说了句“出门办事”,就把店里的钥匙丢给季眠,要他留下来看店。 季眠从一大清早就开始刨木花,直至吃过午饭才开始歇息,搬来一张小马扎坐在店门口,望着铅灰色的天空出神。 午饭前,太阳还高高悬挂在万里无云的天际上,短短两个小时过去,天公就蓦然变了脸色,俨然一副要下雨的前奏。 一辆崭新的黑色轿车缓缓开进来,在木雕店的门口停下来。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后,从里面走出来一个戴着墨镜,表情叼叼的青年。 季眠眯缝眼睛分辨了半晌,确定这人就是批了层奇怪外皮的孙齐。 走近后,孙齐把脸上那副装腔作势的墨镜扒拉下来,露出单眼皮的三白眼。“大哥呢?电话打不通。” “出门去了。” 孙齐回头看了看附近,“不对呀,车还在这呢。” 那辆灰色的大众车还停在附近。 第10节 季眠摇摇脑袋,说:“不知道。” “算了。”孙齐抛起他的车钥匙,手指指向那辆黑色的轿车,道:“看看,我新提的车。” 季眠瞅了一会儿,觉得好像比段酌的好看一些。于是他实诚地说:“比段酌哥的好看。” “那是,大哥的车才多钱?我这好歹要贵十三万呢。”孙齐的脸上顿时有几分藏不住的得瑟,他努力在把那点得意憋回去,但最终成效不佳。 “哦。”季眠觉得孙齐此刻看起来贱嗖嗖的。 系统忽然坏心眼地开口:【要看看孙齐的存款吗?】 【……】 【……那,好吧。】季眠浅浅地谴责了一下自己窥探别人隐私的心态,看了一眼系统屏幕。 看完,给出一个平平静静地回答:【哦。】 比语曼姐的差远了。 【这里还有段酌的。】 【……】 季眠内心万分挣扎,但两秒后,意识还是诚实地探出脑袋。 【哇哦。】这次的语气多了些惊叹。 仍然比不上穆语曼的,但已是一笔十分可观的数额了。 季眠有点惆怅。 他以后也能攒那么多钱就好了。 他可以买一间自己的房子,小一点也行,这样就不必厚着脸皮住在段酌这里了。剩下的,他都留下给语曼姐和大哥买礼物。 季眠短暂地畅想了一下未来,思绪被孙齐的声音打断了。 “哦,今天原来是清明啊……”孙齐摸出手机,看见今日的日历。 “难怪大哥不在,估计扫墓祭拜去了。” 季眠想了想,问:“扫墓祭祖……是大哥的外公吗?” “嗯,还有他母亲。” 季眠愣住,“阿姨也……” “嗯。段哥他母亲身体不好,十年前就走了。不过也没什么好忌讳的。” 季眠沉默片刻,忽然想起什么来:“我好像,也一直没见过段叔叔?” 他话音刚落,孙齐忽地冷哼一声,道:“可别在大哥面前提那个人渣。” ……人渣? 季眠怔神时,系统在这时出声解释:【哦,一直没跟你提过,段酌是他父亲伊彰出轨的产物。伊彰跟段酌的母亲段锦颜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有了家室,但因为是入赘,一直对妻子的强势有所不满。因此,当刚大学毕业不久、又生得亭亭玉立的段锦颜出现在他面前时,伊彰便连哄带骗地让她做了自己的情人。】 【不久,两人的这段情被伊彰的妻子发现,才彻底断开联系,而那时段锦颜肚子里已经有了段酌。】 【段锦颜不是个好的女人,但却是个好母亲,一直对段酌关爱有加。可惜她红颜薄命,在段酌十三岁的时候,便抛下他撒手人寰了。】 【段酌的外祖父承受不住女儿离世的打击,没多久也走了。段酌也是那时候,被穆语曼拉了一把,两人这才有了干姐弟的关系。】 “……” 季眠想到了春节的时候,被他当作不合时宜的玩笑话的那句“都死光了”。原来竟是认真的。 【不过,这些信息与你的任务没有太大关系,我就没有提前传输给你。】 过了会儿,季眠说:【下次,还是告诉我吧。】 【如果你需要的话。】系统无所谓地道。 反正传送剧情对他而言,也就几个kb而已。 孙齐在原地几分钟,觉得一时半会儿等不到人,只得遗憾地开着他的新车走了。 季眠仍然守着他的小马扎,望着天空发呆。天空的颜色逐渐深沉,铅色的云层愈发厚重。 忽然“啪嗒”一下,一滴冰凉的水渍直直掉进他的眼睛里。 眼皮被刺激得合上。 他闭着一只眼,用手指揉了两下。 【下雨了,系统。】 【嗯。梅雨时节,下小雨很正常。】 但系统的判断失误了。 只十分钟过去,淅淅沥沥的小雨逐渐转为中雨,甚至隐隐有朝大雨转变的趋势。 季眠的小马扎往后退了两米,躲到屋檐下面。 气温稍稍冷了些,他收着手脚蜷缩起身子,下巴搁在抱起来的胳膊上,嗅见了雨水打湿泥土的气味,觉得内心很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雨仍未见小。透过虚幻朦胧的雨幕,季眠瞧见了远处的巷口,有一道模糊的人影。 他松开交叠在一起的手臂,站起身来,转身钻进木雕店里。 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把老式的直骨雨伞。 他撑起伞,一头扎进冰凉的雨幕,跑向巷口。 巷子很长,季眠跑了一半,有点气息不稳。 那道模糊的身影愈发清晰,步伐沉稳而缓慢。是段酌。 他的黑色外套上半部分已全湿了,雨珠不断从略硬的短发上、鼻尖上滴下来,他的眉骨、眼睫,同样被水汽染湿了,仿佛带着冷意。 “哥!” 段酌抬起眼,看见跑向自己的少年。 他藏身在歪斜的黑色雨伞下,像一朵朝着天空扬起脑袋的蘑菇。 而这朵蘑菇如今到了他的面前。 “您,”季眠喘了口气,“没带伞呀。” “嗯。没看预报。”段酌的神情看起来与平常没什么差别,随即很顺手地从季眠手心里接过伞柄。 “哥,您一路走回来的?” 段酌睨着他,“打车到路口。” 他还没生活不能自理到在雨天不打伞跑狂奔几公里。 季眠瞧了瞧他的肩膀,“哦”了一声。 看起来确实不像是淋了很久的样子。起码上衣还没完全湿透。 他们并肩走着,段酌负责撑伞。 回去的路似乎比平时要长了一些,也许是雨天那令人平静的嘈杂声带来的错觉。 回到店里,段酌先脱了外套,旋即拿了条干毛巾擦了两下头发。 白色毛巾被随意搭在他的后颈上,段酌余光瞥见季眠的工作台,上面放着他今日的成品——一颗毫无长进的类柱状物体。 他随手捡起来,挑着眉梢问:“这什么?土豆?” 季眠闻言看过去,瞧见段酌手里的东西,脸有点红,“不是,是……红薯。” 段酌:“……” 系统:【……】 它也以为是土豆呢。 段酌在工作台前坐下来,拿了把锉刀。手腕带动刀具状若随意地刮了两下,那颗类似柱状的不明物体一端便被修出圆锥状的流畅弧度。修出大致的形状,再用其他更精细的工具在表面雕刻出纹路。 十几分钟后,一颗外形很标志的木头红薯诞生了。红薯表面带有浅浅的凹陷纹路,一颗虫眼也没有,虽然未经砂纸打磨,但已是一颗十分健康标准的薯了。 季眠露出惊叹的表情。 不愧是大哥,连红薯都能雕得那么逼真! 【噗。】系统发出了有史以来的第一声嘲笑。 不只是对季眠,这嘲弄的对象还包括段酌。原本用木雕刻红薯的傻子只有一个,现在不正常的家伙变成了两个。 而段酌,此刻盯着左手握着的木头红薯,右手捏着一把尖刀微微发颤,随时准备销毁证据——他这辈子头一次雕这么蠢的东西。 他咬着半支烟,眼神很复杂,几乎回忆不起来二十分钟前的自己是怎么想的。 脑子抽了吗? 然而季眠已经从他手里接过了那颗薯,捧在手心里,仔细地看。 “……” 段酌右手的尖刀抬起又落下,落下再抬起。三个回合后,他总算松了手,将其扔进工具箱里。 第13章 不知为何,从这日起段酌竟然肯发发他那吝啬的善心,偶尔抽时间教季眠了。 他一向肆意不羁,又我行我素,这样的转变堪称奇迹。 于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穆语曼窗台上由季眠送来的的小摆件肉眼可见的精致起来。 季眠进步了,而且进步还很大。 一年前的他还是个只会刨木花的小白,连学徒都算不上。现在,段酌扔给他一根木头,季眠连大致的形都能给打出来了。 他还会做些小型的简单木雕,比如拿段酌剩下的边角料雕个兔子或者萝卜——不久前他还只会雕土豆呢。 就连段酌,有时看见他雕的东西,都会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嗯”。季眠猜不透他哥的意思,不过他擅自认为这是他大哥对自己的肯定。 直到夏至来临,季眠总看望穆语曼的行为也不曾被孙齐这伙粗神经的人察觉到。但富有生活经验的老人们,却对这些小年轻们情情爱爱的苗头很有眼力。 第11节 从十二月中开始,那些曾经喊季眠“卤蛋”的大姐们,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了,带着点古怪的窃笑。 起初季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这天下午,他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正在雕一个拳头大小的木头。木头已经初见猫咪的形状,他用刻刀细细修饰表面的纹路,做出毛发的蓬松感。 太阳落山之前差不多能完工,将这只憨态可掬的木雕小猫送给穆语曼了。 他刻得专心,两个小时后总算收工。 季眠将木雕攥在手里,走出店门。 一踏出大门,他愣了下。 孙齐正坐在店面门口用来送货的三轮车的车厢里,跟旁边几个提着购物袋或是推着婴儿车的女人在闲聊。 一见季眠出来,他们忽然都看着他笑,笑容暧昧不清。 再一转头,段酌竟然也在。他散漫地站在一旁,侧影对着季眠。 听见开门的动静,段酌也偏头看过来,脸上罕见的带着笑意。在橘金色的夕阳下,仿佛发着光。 这一幕像是直直撞进季眠的眼中,叫他牢牢记了许久。 以往段酌偶尔也会对他笑,但那笑总是很快就敛了起来,泡沫似的。季眠总怀疑段酌的笑是自己看到的幻影。 今日却没有,即使与他对上视线,段酌仍没打算收回唇边勾起的弧度。 季眠有点茫然,但还是一一打了招呼。 女人们笑眯眯地应了声,然后纷纷推搡着彼此,快步离开了。 “季眠,过来!”孙齐朝他吆喝道。 季眠走过去。 “怎么啦,孙齐哥?” “吭。”孙齐郑重其事地嗽了嗽嗓子,“你手里拿着什么?” “没什么……就是雕了只猫。” “我看看。” 季眠犹豫了下,摊开掌心,把那只猫咪拿给孙齐看了。 猫儿雕得很精细,是只圆滚滚的幼猫。两只爪子向上抬着,像是要扑捉什么东西,又像是在对人作揖。 孙齐捏了两下猫爪子,乐了,一头凌乱的黄毛晃来晃去——他今年新染的色。 他又嗽了下喉咙,问道:“你做这玩意儿干什么?” “送人的?”他灵活地挑了两下眉毛,脸上的表情生动过头了。 “……”季眠沉默。 他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却见段酌两步走过来,从孙齐手里接过那只活灵活现的木雕小猫,把玩了两下后问:“送谁?” 他径自略过它是不是送人,而是直截了当地问是送给谁的。 面对孙齐,季眠还可以选择不吭声。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段酌,是他的大哥。 他嘴唇嗫嚅了下,“这是……给您的。” 否则要怎么说呢,总不能告诉段酌“这是送给你姐姐的”。 虽然季眠没见过段酌打人,但他还是不想冒这个险。 “哦?”段酌直勾勾盯着他,挑了下唇,把手里那只过分可爱的猫咪盘了两圈,毫不客气地揣进衣兜。 末了,还懒洋洋说了句“谢谢。” 他收了!? 季眠表情呆住了。他还以为段酌不会看上这么简陋的木雕的。 他的目光在段酌的衣兜外面不住流连,像是自家的小猫崽真的被人拿走了。 这只猫咪木雕,虽然看起来很简陋,却耗费了他两周的时间。 而且,这是他目前为止最喜欢也是最满意的一件木雕。 季眠抿了抿嘴唇,很不舍。 “嗤……” 头顶传来一声玩味的轻嗤。 季眠一抬头,便见他大哥似笑非笑着,眉梢轻轻扬起。 他正为段酌难得的调侃神情困惑时—— “听说,” 段酌操着轻佻的语调:“你想当我姐夫?” “噗!哈哈哈!”一旁的孙齐终于放声大笑起来,直把腰都乐弯了。 季眠愣了一下,想通什么后,一张脸瞬间涨红。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两人,分明是知道这木雕是他要送给语曼姐的,却故意拿他开玩笑! 红云从季眠的脸颊一路向下攀上他的脖子、耳根,他此刻既窘迫、又尴尬,还很生气。 他实实在在的恼了,半晌憋出一句:“……不敢。” 段酌仍然闷笑着问:“不敢还是不想?” “……” 这时候,孙齐豪迈的笑声总算停下来了。他手指向道路右方,刚才那几个女人离开的方向,说:“她们说,去穆姐家里办事的时候,看见她窗台上有两排木雕,还以为是段哥送的。” “……” “我跟她们说,段哥的手艺怎么会那么差?” “……” 季眠的脸已经像一颗熟透的苹果了,低着头想走,后脖领却被段酌用一根手指头勾住了。 身子被段酌捞回来,季眠只好闷不吭声地站在原地。 段酌垂眼望着他,发现季眠的皮肤半点瑕疵都没有,像块嫩豆腐。“你今年多大?” 季眠不答今年,只说明年:“明年就十八了。” “就是今年十七。”段酌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知道你穆姐多大吗?” “……知道。” “我……是还不够成熟,但我喜欢语曼姐是真的。等我成年了,我会跟去语曼姐表明心意的。” “哦。”段酌嘴角噙着戏谑的笑,“那你去。” “我不拦你。”他又说。 季眠听出来他大哥的意思:我不拦你,没那个必要。 “……” 这是赤裸裸的鄙视了。 “我是很认真的。”季眠皱着眉,“再过一段时间,我就成年了。成年了我就去表白。” 孙齐又开始笑了,笑声豪放到几乎要把附近的楼宇震得抖上几抖。 段酌眼底也浮着浅笑,笑他自不量力,不知道天高地厚。 季眠:“……”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段酌:乐子人看笑话:d 后来的季眠(单纯脸):哥,您怎么不笑了? 第14章 季眠喜欢穆语曼的事情成了这群无节操家伙的笑谈,不过段酌还算“善良”,吩咐孙齐别把这事情告诉穆语曼。 笑归笑,他不至于真的把季眠的心思当作玩笑。 季眠雕了两周的猫咪。段酌还没把它还回来,不知道会把它扔到哪个垃圾堆的犄角旮旯里去。 一想到这点,季眠心里就有点郁闷。 他从没想过段酌会把它留下的可能性,季眠认为这概率小于等于零。 而实际上,段酌起先也的确没打算把它留下来。 那晚回家洗漱完毕准备睡觉时,他摸到口袋里硌人的东西,才想起自己白天的时候没收了季眠的猫。 季眠的技艺的确比之前进步太多。 段酌指腹摩挲过木雕猫咪的脑袋,上面被细致地用刻刀雕的毛发有几分立体的蓬松感。已经算是精细了,但手法还不大成熟。 还给那小子吧。段酌想到。 又盯着木雕小猫毛茸茸的脑袋看了几眼,他蓦然想到季眠那头猫一样蓬松柔软的棕色短发,以及他安静乖觉的性子,忽然就觉得这小木雕跟季眠长得有几分像。 “……” 猫咪木雕在他手心里转了两圈,最后段酌拉开书桌抽屉,随手将其丢了进去。 * 八月份,季眠在段酌的店铺里度过了整整一年,总算开始干些更有难度的活了,或者说,更重要的活。 “跟我去送料。”段酌站在店铺外,敲了敲门面上的玻璃门。 季眠手里握着把小凿子,正在给木头打形,闻言抬起头:“送什么料啊,哥?” “客人定的两副木雕画。” 第12节 “哦。那孙齐哥呢?” 以往都是孙齐去送的。 这时,右手腕扎着一层不算厚石膏绑带的孙齐出现在门口,一脸心如死灰。 “孙齐哥?你胳膊怎么了?” 孙齐嘴唇嚅嗫了下,没吭声。 段酌冷笑了一声。“还能怎么?跟周边的流氓打起来了。” 孙齐面红耳赤:“那群瘪犊子对人家小姑娘动手动脚的!我总不能干看着!” “‘110’让你吃了?” “那,咱在附近也是有点名气的,报警……多没面子啊。” 季眠听着两人的对话,从店内走出去,一眼瞧见店门口一辆朴素的三轮车。这是段酌平常用来送料的车,不过并不常用,因为大部分时候店里接到的订单都是些中小件,用段酌那辆旧旧的大众车去送就足够了。 只有大型的木雕画,汽车车厢装不下,放在后座又容易磕碰,才会用到这辆小三轮。 果然,三轮车的露天车厢里,躺着两张巨大的木雕画,被用厚厚的牛皮纸和棉布包着,防止在路途中磕碰。 这两张画几乎把车厢底部铺满了,只在最前方留了一道空隙,空隙里放了张小凳子供季眠坐。 段酌脚踩在车头的驾驶座台阶上,腿一迈就坐了上去。他回头对季眠道:“上去,护着料。” “哦。”季眠伸手扶上车厢的边沿,还没跳上去,就被边沿铁皮的温度烫得缩回去了。 此时还在三伏天,正是酷暑,头顶的太阳毒辣得很,把地面上的一切事物都烤得滚烫,何况是铁皮呢? 段酌眉头缓缓皱了起来,却不是嫌弃他动作慢。 这一年,季眠变化很大。之前那头夸张“时髦”的发型被剪成寸头,后面长了又修了几次。 季眠本身是直发,发量多,但是细软,并且很容易炸。 头发留长以后,如今就在脑袋上软软地蓬起来,像是猫咪炸起来的毛。任谁看他都忍不住想薅一把。 在木雕店里捂了一年,季眠比刚来时更白了,白了好几个度。站在那里,像块人形的反光板。 段酌盯着他瞧了半晌,忽然对孙齐道:“去找把伞。” “啊?”孙齐很懵。 要下雨了?天气预报上没说啊! 段酌一个冷淡的眼神扫过去。 “哦哦!”孙齐麻溜地去了。 这边,季眠拽着自己的短袖下摆,将衣料在铁皮边沿上垫了一下,总算是上去了。 他的腰露出一截,很细,白得晃眼。 段酌原本懒散倚着身子,从后视镜里看他上车,见状偏过了脑袋,不再看了。 季眠松开手,衣摆落下,重新挡住白晃晃的腰身。 没多会儿,孙齐回来了,手里握了把薄雨伞。 伞面很劣质,瞧着几块钱买的,一看就是糙极了的男人用的。 “换一把。”段酌语气平稳无波,“能挡太阳的。” “啊?太阳伞?”孙齐单手捧着雨伞,“大哥,我没有啊!” “找你穆姐去借。” 季眠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一幕,脑袋里跟孙齐的想法一模一样:“哥,今天要下雨吗?” 没得到回答。 季眠便不吭声了。 孙齐再回来的时候,左手拿了一把浅绿色的素面太阳伞,里面胶着黑色的涂层。 “这回肯定对了!我找穆姐要的。” 段酌“嗯”了声,对季眠:“打着。” “……” 为什么要他打伞? 但大哥说的话,他要听。季眠一直谨记这一点。 【呵呵。】系统忽然冷笑一声。 季眠感到莫名其妙:【你怎么了?】 回答他的仍然只有一声:【哼。】 季眠不理系统了。他从孙齐手里接过伞,撑起来。灼热的日光霎时间被隔绝在外,好像空气都凉快了几分。 孙齐搔着头:“你小子还真有耐性,居然真的削木头削一年了。” 之前他也干过这活,那时候是有个大单,段酌忙不过来喊他来帮忙。干了两天,他就嗷嗷叫唤着想走。 满脑子都是:让他上刀山下火海都行,就是别让他再削木头了! 他看了看藏在伞底下的季眠,感叹:这可能就是扒手的耐性吧。 毕竟要偷东西,急性子总是不行的。 三轮车缓缓发动,闷热的暑天因此有了风,凉快起来了。 季眠坐在车厢里,一直很安静。 不是他不愿意跟段酌说话,只是他大哥的气场跟穆语曼几乎截然相反,季眠觉得,自己太聒噪的话,一定会被嫌弃。 因此跟段酌单独在一起时,他总是不自觉地保持缄默。还是去年在段酌家里过了个年回来,他的话才稍微密了一些。 段酌穿着半袖在前头开车,嘴里叼着一根刚点上的烟。 烟味从前面飘过来,钻进季眠的鼻子里。 季眠侧过身子,胆子大起来了:“哥,抽烟对身体不好。” 其实是他讨厌烟味,怪呛人的。 “哦。” “……”知道自家大哥不会听自己的,季眠只好默默闭嘴了。 太阳彻底从云层里钻出来了,正午的日光着实烫人。 季眠想了想,身子微向后仰,把伞往段酌的方向倾过去。 头上多了片阴影,段酌往后视镜里扫了眼,看见车厢里的少年两只手拖着伞柄,努力向他的方向靠过来。 但段酌老早就晒习惯了,压根用不着。他盯着看了几秒,最后到底是没说什么。 “咳……” 季眠把着伞,因为离段酌太近,一不留神猛地被烟雾呛了一口。 他于是悄悄挪了挪身子,后脑勺藏在段酌的脑袋后面,好挡一挡烟味。 过了会儿,也许是那一支抽完了,段酌把烟掐掉了,之后一路没有再点。 第15章 段酌开着小三轮进入了一个明显是富人区的小区里,门口的保安见到那辆破破烂烂的小车时,看两人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不过段酌对旁人的眼光向来是视而不见的,而季眠背对着保安,也没瞧见他的脸色。 在段酌给客户打过电话,拿到通行许可并且在门卫处登记以后,保安才不情不愿地给他们开了门禁。 与小区大楼格格不入的破旧小三轮缓缓驶入。 这位客户住的楼层很高,住在二十一楼,并在段酌来之前提醒过,说他们家楼的电梯出了问题,目前还在维修中。 带着两件沉重的木雕画上楼属实不是一项轻松的工作。 两幅画将近五十斤,还要小心不能磕了碰了。 段酌将木雕画扛在背上,季眠想帮他分担一副,却被无情拒绝,于是只好小心地扶着两幅画的尾巴,一来帮段酌减轻负担,二来防止画磕碰到哪里受损伤。 等扛到二十一楼时,不光是季眠,就连段酌的气息也是重的,后背贴着木雕画棉布包装的部分全部湿透了。 季眠还喘着气,手却连忙接过画,好让段酌能稍微放松一下。 待两人的呼吸都平复了,段酌才用指节叩响了户主的门。 静候了一分钟,无人应答。 他眉头皱起,又敲了几下。 仍然没人来开门。 “哥?” 段酌暂且没理会季眠,取出手机,给那客户打了个电话,却没打通, “我们是,被耍了吗?”就连季眠,此刻都看出来情况不对劲了。 “对方付了三成定金,应该不至于。”段酌脸色也有点沉,摸不准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而且,就在十几分钟前,那人还接了他的电话,让保安放他们进来。 他抬起手,继续敲门。 这回,门却从里面开了。 季眠首先闻到的是浓烈的香水气味。他不懂香水,但感觉得到这人所用的香水应该很贵,可就是喷得太多了。 视线也循着看过去。 给他们开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看得出保养得很好。 只是,女人的眉眼间始终有一种怨怼留下的深重痕迹,给她的面容平添了几分令人不适的戾气。 第13节 季眠没注意到,从女人开门的那一刻起,他身边的人身子便骤然僵住了。 他看人出来,语气轻快地道:“您是钱女士吧,这两幅木雕画已经做完了,您先看看满不满意?” “不用看了。”女人嘲讽地扬起嘴角,“我不满意。” “……啊?可您,还没看过一眼呢。”季眠茫然地道,手足无措地看向一旁的段酌。 “走。”段酌冷冷吐出一个字。 “可是……” 季眠刚想说什么,脑袋被段酌按住了。 “回去。” 女人却在此时道:“爬二十一楼的滋味怎么样?我好心提醒一下,下楼的时候可以坐电梯。” 闻言,季眠忍不住回过头,额头上还冒着一层薄汗。 “可您不是在电话里说,电梯是……” “看来,你跟贱人的儿子一样,一样的蠢。” “……” 季眠愣住,望向段酌,这才发现他哥的表情阴沉得吓人。 他倏然明白了。这里是段酌的生父,那个出轨生下段酌的伊彰的家。 而眼前开口说话的女人,应该就是伊彰的妻子贺海媚。 他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只能呆呆地看着两人。 季眠很不舒服,他顶多只是被戏耍了,贺海媚的目的并不是他,她想要的是侮辱段酌,侮辱这个从未招惹他们的私生子。 他可以理解贺海媚对于段酌和段锦颜的怨恨,可他却不能理解,为什么时隔这么多年,段酌从未出现过他们眼前,贺海媚还要用这种方式来报复他? 在季眠看来,令贺海媚痛苦的根因,应该是她那个出轨的丈夫伊彰才对。 【为什么她不跟伊彰离婚呢?】 【谁知道呢。人类嘛,你懂的,总是奇奇怪怪的。】系统说完,又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他们家有电视啊,那就好办了。】 【什么?】 【刚才我接通了这里的电路系统,等到今天半夜,他们家的所有显示屏都会放鬼片,连续放一整周。】 【……谢谢你。】季眠知道,系统是在为贺海媚戏耍他们的行为替自己出气。 “伊彰呢?”段酌冷声问,“让他出来。” 贺海媚拧眉道:“他不在。” “哦?”段酌笑了,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两个月前你从我这里下的订单,又特意选择今天让我们来送过来,难道不是为了让他旁观,杀鸡儆猴吗?” “你——” “伊彰在外面又有女人了吧?看来,没有我妈这个‘贱人’,你还是看不住自己的男人。” 贺海媚神色霎时间变了,姣好的面容看上去无比狰狞骇人。她扬起手,作势就要挥在段酌脸上,却在半空时被截住。 段酌甩开她的手腕,踏进门,径直略过贺海媚,直接闯入家门。 “你干什么!谁让你进来了!?”贺海媚大喊道。 见状,季眠莫名有些慌,于是急忙放下手里的木雕,对贺海媚说了句“抱歉”,也迅速进了门。 “你!”贺海媚气得说不出话,“你”了半天也没蹦出来半个有用的字眼。 方才在门口时,有一道木头的屏风挡着,客厅的左侧角落是视觉死角。段酌走进客厅左侧,随后只听见一道陌生高昂嗓音发出痛呼—— 只用了两秒钟时间,段酌便拖着一个中年男人从角落里出来。 季眠看清了这个害了段酌以及两个女人的罪魁祸首。伊彰穿着一身黑色睡衣,长相与季眠想象中的大差不差,就是一副高瘦苍白的小白脸模样。 不过他已年近五十岁,生出皱褶的岁月痕迹在这样一张脸上显得极尽猥琐油腻。 段酌掐住伊彰的脖子,膝盖猛地提起,撞在伊彰松垮的肚皮上。他的力道没有半点收敛,带着种要把五脏六腑都打碎的狠劲。 伊彰连叫都叫不出来,大张着嘴,胃里一阵痉挛。 段酌及时松开手,伊彰的身子便软绵绵地倒在地上,随后,竟是直接吐了。 他倒在自己的呕吐物上,污秽不堪。 【拦住段酌。】系统提醒道,【他失去理智了,别打出人命来。】 季眠回过神。 段酌脸上挂着笑,还没打算放过伊彰。他抬起腿,又一脚即将落下去。 “哥!”季眠抓住了他的手臂,“可以了哥!” 末了觉得以他的力气够呛能拦住段酌,于是索性用另一条手臂攥住了对方腰部的衣料,死死扒紧将人往后面拽,不肯放手。 “松手。”段酌的视线扫过来,沉郁得吓人,“不然我连你一起揍。” “我……”季眠声音有点抖,抓着段酌手腕和衣角的手却没松开。 段酌盯着他看了几秒。 下一刻,季眠的领子被粗暴地提起来,领口处的力气将他无情地甩到一边。 “咚”地一下,季眠的头磕在墙上,从喉间溢处一声吃痛的呜咽。他仍然死死拽着段酌的手腕。 段酌动作滞了一下,但语气仍未和缓:“松手。” 【如果你需要的话,今晚他的电视里也会有鬼片放映。】系统淡淡对季眠道。 第16章 季眠这回没工夫跟系统道谢了。 他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看着面前神情狠戾的人。 那眼神执拗又坦荡,绝不是一副准备认输放弃的眼神,有几分慌张,却不是怕段酌,而是有点怕挨打。 谁他妈要打他了!? 段酌指节动了下,想到他方才放出的“连你一起揍”的狠话,却被季眠当了真。 而某种意义上,他也的确动手弄疼了他,与打人没什么两样。 “哥……”季眠黑密的睫羽不住轻颤,语调莫名叫人心软,带着恳求的意味。 “……” 段酌与他的眼睛对视着,他的右手手腕还被轻轻抓着,季眠的手指有点凉。 他的手指慢慢松了,一身暴戾的气息渐渐平复。 段酌动了下胳膊,季眠的手就跟着他的右腕一起动。 段酌不发一言,转身往房门的方向走去。季眠仍抓着他的手腕,像个手环挂件一样紧紧跟着他。 经过门口时,段酌偏头看向贺海媚,笑了。 “谢了。” “如果不是你,我还找不到伊彰。” 段酌的笑容实在反常,贺海媚被吓到了,看见他靠近时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她余光瞥向地面上挣扎不起的丈夫。段酌方才那一下还是避开了主要部位的,伊彰压根没伤到内脏,但还是躺在地上不断呻吟。 见到伊彰这样的丑态,贺海媚眼底浮起几分难以察觉到报复的快意。 * 小三轮车重新回到了段酌的木雕店门口,孙齐坐在季眠平日里用的小马扎上,看见两人,用那只完好的手挥了挥。 然而,小三轮上的两人皆是没有对他热情的招呼给出任何反应。 段酌冷着脸下车,季眠合上伞,紧随其后从车厢里跳出来。 “对不起,哥。我……”季眠跟在段酌屁股后面,一个劲儿地道歉。 段酌脸色愈发臭了,没意识到他此刻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一个煞神。 孙齐愣了下,随即意识到应该是出了什么事,起身过来,佯装凶狠地道:“大哥,臭小子又犯什么错了!?” 预感到自己要被揍,季眠把眼睛闭上了,“对不起哥,是我不好。” “……”段酌被气笑了。 贺海媚和伊彰都没让他这么窝火。 “这、这是怎么了?”孙齐瞪着眼,那只没包纱布的手迅速解开裤腰带,道:“大哥!我来揍!我替天行道!” 他拼命给季眠使眼色,大概意思是“我装装样子,我揍得轻”。 像极了一个在大哥面前悄悄护犊子的二哥。 可惜季眠闭着眼睛,看不见他。 段酌也没看见孙齐的眼色,闻言一脚蹬在他小腿上,鉴于对方还是伤员,没怎么用力。 “滚。让你打人了吗?是你能揍的?” 孙齐莫名其妙被踹了一脚,人有点懵。 段酌视线转回季眠身上,声音听不出喜怒:“我有说你做错了吗?” “……啊?”季眠悄悄睁开了一只眼睛。 没有吗? 【没有哦,他只说不松手就要揍你。】 【……】 第14节 段酌侧过脸,一点都不想看见季眠那张懵懂迷茫的脸。 他听了一路的“对不起”,此刻心情烦躁到极点。 在这小子眼里,自己就是个不讲道理、只会压榨他干活的混蛋吗? 孙齐还是没搞懂现在的状况,甚至比之前还要懵逼。他不就在这里坐了两个小时吗?世界怎么忽然就变了? 随即,三轮车后车厢里两幅被棉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木雕画吸引了他的注意。 孙齐一怔:“欸,画怎么——”没卖出去? 段酌看也不看一眼,只抛出一句“砸了”,眼睛定定看了季眠几秒,转身略过他径直走进居民楼。 随着入户门关上的电子音响起,孙齐从一连串的惊讶中回过神。 “砸、砸了?”他看向季眠,“什么意思,真要砸了?” 季眠视线从紧闭着的居民楼收回来,缓缓点了下头:“嗯。” 这两幅画留下来,只会让段酌觉得膈应。 是该要砸了的。 “行吧行吧。”孙齐叹了口气。 时代变了,他已经跟不上节奏了。段酌惜字如金,季眠又是个守口如瓶的,不爱讲人家的秘密,从这两人身上他半点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 他跳上车,用左手从车厢里抬起其中一副木雕。木雕画很沉,尤其这两块还都是比较大型的画。 孙齐一只手使不上劲儿,搬得极费力气。好不容易把画从车厢里抬出来,还要再找个重工具销毁。 他找附近人家借了个锤子,左手攥着锤子的手柄下方,右胳膊用力夹着柄首。 努力砸了三四分钟,画是成功毁了,孙齐自己也被右手的伤疼得嗷嗷叫唤。 他喘着粗气,实在不行了。 “季眠!” 季眠一直在店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砸,此时听见孙齐唤他,便走过去。 “我不行了,再动弹接好的骨头又得断了。还有一副,你来吧。” “……” 季眠看着车厢里那副裹在棉布里的木雕画,又垂眼看着一地的木屑碎片,说了声“好”。 * 晚上十二点多,段酌是被穆语曼的一通电话叫起来的。 “段酌,你在店里吗?” “店里?”段酌坐起来,“没有。” 电话里穆语曼的声音带着几分疑惑:“我刚从医院回来,看到店里的灯还开着,不是你吗?” 穆语曼职业是医生,在本地唯一的一所三甲医院上班。今晚刚巧轮到她值小夜班,十二点下班回来,就远远看到木雕店里的灯还亮着。 段酌眉梢扬起,心跳忽然加快了点,隐约预感到什么。 他拿起衣架上挂着的上衣,简短回道:“不是。姐,你回去休息吧,我下去看看。” 挂断电话,他利落穿好衣服,下了楼。 推开入户门,旁边就是店面。果然如穆语曼所说的,灯还亮着,店内很安静。 段酌起先以为是季眠或者孙齐走时忘记关灯了,但当他从店外的玻璃门里看清里面某个低着脑袋的身影时,正欲推门的手倏然停住了。 还留在店里的人是季眠。 他坐在段酌常用的那张工作台后,工作台上正放着中午那两幅木雕画中的其中之一,木雕画的右边有一把小凿子静静躺着。 季眠低着脑袋,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他时不时用手摸一摸木雕画上的叶片,看上许久,才拿起一旁的小凿子,在方才抚过的叶子上敲两下。 那声音不大,甚至吵不到过路的人。 段酌记起来,今天中午时他交代给孙齐的那句话。 ——“砸了。” 季眠接替了孙齐的活,他在砸画。只是段酌没想过,有人砸东西的方式会是这样的。 原来“破坏”这种动词,也可以用温柔来形容。 季眠对待段酌的画,就像他对段酌本身一样,尊重、珍惜。好像面前的不是一块木头,而是被他视若珍宝的心爱之物。 有种莫名其妙的情绪翻涌上来,而段酌却毫无头绪。 段酌从未尝过爱情的滋味。对他而言,爱情这两个字从他见到段锦颜死在病床上的那一刻就彻底与他没有关系了。 他中学时期就辍学打工,青春期的躁动尚未来得及转为对情爱的渴望和向往,便全都以血和汗的方式被尽情挥洒出去。 南方的夏天,即使到了深夜也是闷热的,潮湿的空气闷得人喘不过气。 此刻,看着门内的少年,段酌只觉得呼吸滞涩。 照季眠这个砸画的方法,得到半夜才能把这一副销毁完。段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进去阻拦。 他靠在店外隐匿在黑夜中的墙壁上,没有推门进去。 伴随着店里不时响起的“嗒嗒”的凿子声,段酌缓缓点了支烟。 渺小的橙色火光无法被店内的少年觉察到,那一星微弱的光芒甚至连段酌自己都无法照亮。 他在外面站了一夜,彻夜未眠。 第17章 春天再次降临在这片破败的老城区时,季眠度过了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二个新年。 他仍然是跟段酌一起过的,不过比起去年,年夜饭桌上的气氛要和谐温暖多了。 他当下最重要的表白任务早已提上日程。 就在四月二十,穆语曼生日的这一天。 穆语曼不喜高调,每年的生日就邀上几个关系最近的亲朋好友,简单地吃一顿午饭就收场了。 季眠提早两个小时和段酌过来了。段酌一进门先进了厨房,去做午饭,这大概是他一年中除了春节之外唯一一次亲自下厨的时候。总不能让寿星来做菜。 季眠的厨艺天赋点几乎为负,于是只跟在他大哥屁股后面打下手。 他一点一点切着手底下的萝卜丝,心里的腹稿却没停下来过。 今天是他有记忆以来,生平第一次要对谁表白。 尽管季眠对穆语曼并没有男女之间的爱慕情愫,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紧张。 他在心里排练了好几十遍,再度向系统确认:【这样应该可以吧?会不会有点太过直白了?】 【可以,不会。】系统简短答道,颇有几分段酌说话时的风格。 临近十二点的时候,菜几乎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红焖蹄筋还在高压锅里炖煮。 段酌洗了手从厨房里出来,季眠紧随其后来到客厅。 透过客厅的窗户,他看见孙齐已经过来了,有个漂亮的姑娘挽着他的手臂。 这回孙齐把他新交的女朋友带来了。据说,双方连父母都已见过了,目前正处于谈婚论嫁的阶段。 那女孩,正是不久前孙齐从几个流氓手底下救下来的女生。 他伤了一条胳膊,带回来一个美好的姑娘。 孙齐的条件其实还不错,虽然没有稳定工作,但家里有点小生意,皮相也还凑合。最重要的是,他天生有张很会讨女孩子喜欢的嘴。 有时候,孙齐能跟那女孩煲好几个小时的电话粥。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对方。 季眠有点不理解,一年多以前,孙齐还总把穆语曼挂在嘴边,说这辈子非她不娶,一年多以后,他便对另一个漂亮女孩爱得死去活来。 但周围的人都说这是人之常情。孙齐喜欢穆语曼也有两年了,得不到回应,又心知肚明自己配不上人家,总不能一直等下去。 他悄悄地打量着跟附近的居民聊得正欢、笑容放肆的孙齐,还有他身边那个着装简约的漂亮女孩,她捂着嘴唇轻笑,被孙齐一口一个的段子逗得身形微颤。 两人看上去算是般配。 【为什么人会喜欢上不同的人呢?】季眠向系统提出自己的困惑。 【也许他开始只是喜欢对方的长相,一旦发现所爱的人跟自己预期的不同,爱意就会消减;有些可能是迫于无奈,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类,喜欢没有回应,只好放弃去寻找更适合自己的伴侣;也可能他本就是个花心多情的人,开始时就只是心血来潮;还有激素的影响……总之,人类变心有很多种理由。】 【人类在不同时间甚至是同一时间爱上不同的人,这都很正常。】系统说,【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在人类身上,都不奇怪。毕竟是人类嘛……】 【哦……】季眠似懂非懂。 季眠盯着孙齐和他女友看的的时间过长了,眼见着他的视线快被楼下的人察觉到,后脑勺忽然被某人的手按住。 段酌手腕一转,把季眠的脑袋扳正了,强行使他的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开。 于是季眠和他变成了面对着面,两张脸只有不到一臂的距离。 “眼珠子要长到别人脸上了。”段酌低声道。 季眠的眼神还是呆的,与段酌大眼瞪小眼,一眨不眨。段酌冷淡的面孔清晰地倒映在那对琥珀色的瞳孔,眼睛里只装着他一人。 段酌动作停顿了一下,松开了手。“想什么呢?” “没什么。”季眠回神后,摇摇头,“只是在想,人为什么会喜欢上不同的人?” 段酌的表情顿时有些一言难尽,一脸“你在问什么蠢问题”。 “怎么,你这辈子难不成就只喜欢一个?” 季眠思考两秒,点了点头。“如果有的话……这辈子,一定只喜欢他。” “不过,”他抿了抿唇,“我没那么优秀,人家可能看不上我。” 季眠的话并没有指向性,但段酌听在耳朵里,却默认他是在说穆语曼,不由得沉默了。 【哇哦。】系统忽然出声。 第15节 【怎么了?】 【深情值一下子涨了很多。你还是很有一套的嘛!】 季眠茫然地道:【什么?】 【就刚刚的话啊,你不是为了深情值,故意说给段酌听的吗?】 【我……没想那么多。】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道:【看来你天赋异禀。】 它的任务者蠢蠢的,对待感情也是傻得可以,天生就是做深情男配的料。 “季眠,”段酌歪过了脑袋,如墨般的深黑瞳孔凝视着他。“你今年快十八了。” “?” “脑子里怎么还是小鬼头才有的念头?” 季眠:“……”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不理人了。 季眠本以为跟段酌的这场对话就到此为止了,不想过了两分钟,耳后毫无预料响起段酌的追问:“她要是有很多缺点呢?” 季眠脑子里短暂地思考了下,才接上他的思路,说:“可我也有缺点的。” “那对方要是不洗澡呢?”段酌又道。他知道季眠有点洁癖。 季眠叹了口气,“哥……” 他发现,他大哥最近愈发喜欢拿他开玩笑了。 段酌笑了下,不再开口了。 客人很快来齐。 吃过了午饭和蛋糕,一行人陪着穆语曼许愿、唱过生日快乐歌,就差不多散场了。 穆语曼起身,跟她准备离开的客人们一起出了门,打算去送送朋友。 房间内就剩下季眠、段酌,以及孙齐和他的女朋友徐晓筱。 踌躇片刻,季眠也站起身来,“我……也想出去一下。” 说完,又欲盖弥彰地补充了句:“我去透透气。” 季眠对穆语曼的“爱慕”是偷偷摸摸的,就如他两年前的职业一样。尽管没能藏住,但他特意叮嘱孙齐,别把自己的心思告诉穆语曼,担心给对方造成心理负担。 听到季眠吞吞吐吐的语气,桌上除了徐晓筱以外的其他两人都对季眠的目的心知肚明,他才不是想去透气,而是准备向穆语曼表白了。 连孙齐都替他捏了把冷汗。尽管不觉得季眠能成功,但每次一瞧见他提起穆语曼时顽固又坚定的语气,又不希望他被拒绝。 但凡季眠喜欢的是别的其他任何人,而不是穆语曼,他都不会产生这样矛盾的念头。 在场的唯有季眠清楚他表白被拒的概率为百分之百,半点可能性都没有的。 他紧张,却并不担心。他心里门清,穆语曼喜欢的不是他这种类型。 她看着温温柔柔的,实际内心十分刚强,唯有那种与她势均力敌的成熟男性才能获得她的青睐。 临走时,季眠看了段酌一眼,小声道:“哥……” 后者在他对面,姿态漫不经心,好像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里。 见他看自己,段酌也撩起眼皮,还是那句话。 “你去。我不拦着。” 第18章 季眠出去约莫十分钟后,留在屋内的三人已经把聚会后的狼藉都收拾干净了。 大门喀哒一声打开,在客厅的孙齐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去。就连段酌的视线也缓缓落在了门口。 进来的人是穆语曼,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神情有几分不自在。 孙齐与段酌对视一眼,明白果然是没成。 房间内安静了几秒,最后是孙齐咳了两声,率先出声,借口说要先送徐晓筱回去,慌忙拉着人先出去了。 段酌移开视线。 “你们都知道?”穆语曼瞧见几人的反应,顿时明白过来。 “嗯。”段酌应声后,又道:“拒绝他了?” “算是吧,我说我希望未来的伴侣至少是念过大学的。” 穆语曼摸了摸脸颊,“我没想到……” 她一直把季眠当弟弟看,压根没想过会被表白。 她理了下额边的发,心情已差不多平复下来。毕竟季眠比她小六岁,今日的事情在穆语曼心里还是有些儿戏的。 她看见段酌捡起椅背上的外套,站起身来似乎要走,不由得发问:“你去哪?” 段酌将外套随手披上,往房门的方向走去,淡淡抛下一句:“去看看他。” 穆语曼愣了下。 怎么感觉,自家弟弟对季眠还挺上心的? * 段酌回到店门口时,季眠正坐在木雕店外面的小马扎上,神情无恙。 看到段酌进来,他打了声招呼:“哥。” 只听语气,倒是没有什么伤心的意味。 “嗯。”段酌嘴唇动了下,想问季眠“怎么样了”,却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最终,他只吐出一句干巴巴的“别灰心”作为安慰。 空气安静了数秒钟。 “季眠!” 孙齐从远处挥舞着他的车钥匙,没一会儿就跑过来。 “怎么样了?”他过来的第一句话,问出了段酌方才所想的问题。 季眠摇摇头,道:“语曼姐说,她喜欢有文化的。” “这样……”孙齐听完,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难怪当初穆姐看不上自己,莫非是因为他高中毕业没有文化? “害,你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现在放弃了也好,天涯何处无芳草嘛……嗷!!大哥你踹我干什么!” 段酌:“闭嘴吧你。” “放弃?”季眠偏过脑袋看孙齐,有些不解,“什么放弃?” 孙齐的三白眼瞪大了,随即眨了几下,道:“什么放弃……这、穆姐不是没同意吗?” 季眠皱了下眉头,“可我一开始就知道语曼姐会拒绝我的,但如果被拒绝一次就要放弃的话,那也放弃得太轻易了。” “……” “不过哥您放心,我不会对语曼姐死缠烂打。”季眠望向段酌,说道。 “语曼姐喜欢有文化的,那我应该去念书,考大学。在有一个好学历之前,我不会打扰语曼姐,令她为难。” “而且,语曼姐又没有直接拒绝我。我应该高兴呀。” 季眠想了想,觉得这时候应该笑一下。 于是他扬起一个笑来。 浅棕色的头发在阳光下轻晃了晃,季眠的唇角翘起一个弧度,眼睛清澈得能照出人影来。 干净得要命。 孙齐嘴里含着的半颗烟,“啪嗒”一下掉地上了。 季眠站起身,说了句“我去雕木头了”,就钻进了店里。 孙齐这才回过神,从地上把烟拾起来,手指捻了下烟嘴,重新扔嘴里吸了一口,又惆怅地缓缓吐出来:“臭小子说梦话呢。” 没等来回应。孙齐一扭头,发现他家大哥并没在看他。 段酌的视线还落在空荡荡的小马扎上,仿佛从方才起就一直没移开目光。 孙齐愣了一下,寻思:这是看什么呢? “大哥。”他又喊了一声,这回把段酌的注意力唤回来了。 “你说,穆姐不会真能喜欢上这小子吧?” 家里的白菜就要被猪……被白菜拱了吗? 在孙齐眼里,季眠要换个人喜欢,绝对妥妥的是颗水灵灵的大白菜。 虽说季眠年纪小,但是他比绝大多数人都要有责任心。这一点上,孙齐自认比不过这个比自己小了六岁的少年。 假如人类的品格也有等级的话,他毫不怀疑季眠的评级会是“优”。 孙齐转念一想,觉得年纪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唉,这小子虽然过去犯过错,不过迷途知返,人其实不坏。要是真跟穆姐好了,其实……也行。就是年纪小了点。” “说真的大哥,这话说出来我都觉得荒唐……”孙齐磨磨唧唧半晌,还是扭捏着把话说出口了,“但我觉得,假如这小子未来真追到穆姐了,其实也挺好的。” “季眠虽然看起来像个弱鸡,但是一旦认定了,哪怕是豁出去一切,拼了命也会保护穆姐。” 见段酌不吭声,好像认同了。 孙齐见状,又故作深沉地道:“不过这事吧,主要还是要看穆姐意愿。” 段酌沉默片刻,黑沉沉的眸子半敛着,思索孙齐的话。被睫毛掩盖住的深邃瞳孔中,竟然闪过几分类似迷茫的情绪。 半晌后。 第16节 “嗯。” 孙齐大松一口气,心想之后一定要季眠请他吃顿好的。瞧瞧,他帮他把未来小舅子都搞定了! 作者有话说: 季眠:不知道说什么,给大家表演一个微笑吧。 段酌:老婆笑得真好看:) 孙齐(挠头憨笑):大哥您眼花啦,那是姐夫。 (嘭!) (孙齐被踹飞。) 第19章 季眠一踏入店门,系统就开口问道:【你真的打算去考大学?】 季眠奇怪地反问:【为什么不?你不是说,这是任务吗?】 【没有,只是换做我之前的历届宿主,大概是做不到这个份上。】 好不容易在别的世界重新活一次,谁还会愿意再吃一遍学习和高考的苦? 系统看了一眼季眠攒下的深情值,目前定格在2200,大部分是刚才涨起来的。关于这点其实很好理解,半年以前,段酌和孙齐才发现季眠暗恋穆语曼的事,而那时他们并不把季眠的爱慕当回事,深情值自然一动不动。 但就在方才季眠说完那番话后,几人对此的态度全然变了。 季眠许久以来一直坚持不懈地为女主送去各种木雕,平日里提起穆语曼时所表露的羞窘微表情等等……都成为了厚积薄发的铺垫,在今日得到爆发。 季眠要获得新生所需要的积分是十万,除去它扣除的百分之十,也就是说季眠只需要赚到十一万的深情值,就能够脱离小世界,拥抱新生活了。 两千多分看着不算多,但这个世界尚未完成,攒下这么多积分已经相当不错了。 系统想开口赞扬他几句,但略一思考,觉得以季眠的个性估计会暗自骄傲,便作罢了。 季眠真的开始着手准备上学和高考的事情。 他不愿意耽误在木雕店里的工作,一开始想要尝试暂时不去学校,选择自学。 对他而言,学习和木雕几乎没什么区别。 只是前者稍费脑子一些。 说到底,无论是读书还是木雕,本质都是学习的过程,最需要耐心和自律,以及一点点天赋。 而季眠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至于天赋…… 在一个月的基础复习后,系统帮季眠做了一个简单的测试。测试结果证明,季眠当前的学习能力至少是大学以上的水准。 不过他的知识储备目前只有初中生的储备量。 【你以前应该还算博学。】 【是吗?】 【嗯。】季眠的记忆虽然是空的,但已训练出的逻辑思考能力却不会随着记忆完全消失。 对于一个失去全部记忆的人来说,还保持着这样程度的学习能力是很不可思议的。 【也就是说,我以前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犯啦?】 【学识与品格无关。】 【……哦。】 【我建议你,在九月份之前将高一之前的知识尽可能补完,然后去学校接着原主的年级上高二。你的学习能力和耐性是足够的,但高考生除了这些,更多的是要拼学习时长。按照你现在白天在木雕店工作,下午时才开始学习,这样的学习时长对比其他学生是完全不够的。】 季眠不说话了。 原本他的打算,是继续留在段酌这里,白天帮忙干活,晚上再花时间学习。 可他对这个世界高中学生的了解不多,他们三年需要付出的努力比季眠想象中要大得多。 可如果要接受系统的建议,也就意味着他要重新回到学校念书,学费、住宿都成了问题。而且他肯定不可能再厚着脸皮待在这里。 只能回去找原主的父亲了啊…… 季眠惆怅地叹了口气。 内心挣扎许久,他还是来到了一楼的木雕店,拿起店里的座机话筒,拨通了原主记忆中的电话号码。 半分钟后,电话被接通。 季眠心中一紧,说出那个令他陌生的称谓:“爸。” 两秒过去,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响声。 对方挂断了电话。 “……” 季眠并不泄气,只是心里的那点细微的紧张因此消失无踪了。 他平静地继续拨过去。 十秒钟的通讯提示音过去,另一头接通了电话。 一道粗哑的男人声音不耐地出现在话筒中:“你有什么事?别是又给我惹麻烦了吧?” 亲儿子消失将近两年,联系上后,作为父亲的第一句话却不是关心,只有厌烦。 此时季眠心中已经有数了,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想回学校接着念书。” ——嘟嘟。 对方毫不留情地又一次挂断。并且这回任季眠再怎么回拨,也没有再接通过。 “唉。”他丧气地叹了声。 果然不行啊。 “喂。” 身后一道冷然的嗓音突兀地响起。 季眠一听见这声,整个脊椎骨瞬间绷直了,后颈不由得寒毛直立。 他不知道自己这条件反射般的反应究竟是为什么,分明这声音是他最熟悉的大哥,且对自己一向很好。 他僵硬回过头,果不其然看到段酌的脸,他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的烟,眸光沉沉。 他小声道:“哥。” 段酌视线落在店铺的座机上,问:“你爸?” “……嗯。” “你还真打算重新回去念书。”段酌语义不明地说了句。 相信一个辍学两年,曾经还做过扒手的人回头是岸,还是因为可笑的“爱情”——谁会信以为真? 总之,段酌不信。 那日季眠说的话的确让他惊讶,但回过头仔细一想:哪能那么容易呢?这个世界不是理想国,哪有那么多美好的童话故事。 季眠没有细想段酌这话的深层含义,只诚实地回答道:“是。” “……” 段酌对上季眠的目光。那对浅棕色的眸子一片寂然,正安静地注视着自己。 他别开脸,眉头烦躁地拧紧。“……在哪念?” “……淮阳中学。怎么了哥?” “淮阳中学,不远,离这十五分钟车程。” “?”季眠看着段酌,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讨论起这个来。 “别打电话了,没用。”段酌从他手中接过座机的话筒,一把按回去,“他当初不肯管你,再过五年十年也不会有所改变。” 季眠抿了抿唇,沉默了。 “学费我出。回去念书。” 季眠错愕地抬起头,看了他片刻后回神,旋即摇摇头:“哥,我不要。” 他在段酌这里,白吃白喝两年,就是任务不做了也不能让段酌再供自己上学。 【那还是要做的。】系统小声地反驳他。 段酌没理会他,接着说:“从前年九月,到今年六月份,总共二十二个月。在店里当学徒,全年无休,按一个月四千工资,包吃包住算,总共八万八的薪资。” 季眠惊呆了,“哪,哪有那么多!” 段酌继续道:“两年来,你只收了五千买衣服和生活用品,目前我还欠着你八万三。你要是想算利息,也可以。” “……”季眠脑子晕晕的,半晌才道:“原来,我这两年花了您五千块呀,这么多……” 段酌:“……” 这臭小子。 脑回路是不是被人刨了? “唔——”季眠的脸猝然被人捏住了。 他望着罪魁祸首近在咫尺的脸,眼神有几分迷茫:“哥?” “季眠。”段酌的手指掐着季眠脸侧的软肉,目光逼视他,“你成心的吧?” 指腹有些用力了,不多时就在季眠脸颊上留下两枚红色的手指印。 段酌瞧见,手指立刻卸了力气。这一松手指,捏脸的动作就莫名变了味道。 他的右手贴着季眠的脸,从后者的眼睫直到下巴几乎全部被他的手掌拢住,像是段酌刻意用掌心轻抚着对方,又像是季眠主动将脸颊靠在他的手上。 段酌其实不黑,甚至在男性里算是偏白的那一类,但手指贴在季眠脸上,却平白有了色差。 第17节 他盯着这色差看了几秒,那种令他毫无头绪的迷茫情绪再一次席卷而来。 后者仍然用那双干净的眼眸注视着他,在此刻无知无觉的:“……哥?” 成心什么? “……” 段酌从未跟季眠提起过,他不喜欢季眠对他的称呼。 第一次见面,他倒在地上浑身是伤,灰头土脸地求他收留自己。 他那时便有些不耐,觉得这人死皮赖脸,还套近乎似的喊他“哥”。 现在,段酌早已经听习惯了,却仍不喜欢季眠这么叫他,原因是这称呼从他口中说出来,有点……甜得发腻了。 “哥?”见段酌没回应自己,季眠又喊了句。 清澈的少年音,尾音微微上翘。像是鱼线尾端的钩子,轻轻勾住听者的心脏。 段酌喉结动了动,鬼使神差地,他顺从鱼钩的轻微力量俯下身,额头几乎要碰到季眠的。 季眠偏了下脑袋,想提醒段酌他们的距离好像有点太近了。 他倒也不是觉得难受,只是段酌的鼻息洒在他的脸上,稍稍有些痒。 到一半,段酌却停住。 他咬钩上岸,却在此刻失去了方向,不明白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他望着季眠的瞳孔出神了几秒,在后者开口之前松开了手,重新挺起腰身站直了。 “去学校以后,住哪?” 怎么就默认要去了? 季眠还想反驳什么,却见段酌脸上的表情一寸寸冷下来,大有季眠敢说一个不字,他就…… 就怎么样呢?季眠不知道,但他也不敢轻易尝试。 片刻后,他艰难地道:“……住宿吧。等到节假日放长假再回来。”免得他大哥整日里瞧着自己心烦。 段酌设想了一下季眠一个月甚至两个月回来一次的情景,略一思忖,道:“周末回来住,我接送你。” “啊?” 季眠疑惑的声音发出后不久,瞬间又了悟:“哦哦!” 是了,他还要回来干活呢。总呆在学校就没法回来干活了,所以大哥才让自己回来吧! 段酌一看他满脸恍然大悟的“机灵”样,就知道自己的意思再度被这个傻子误解了。 “……” 白痴。 段酌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可他莫名心烦意乱。这心态的缘由,段酌追究不清,也懒得追究。 指尖夹着的烟终于被他点上了。 段酌实际上没多喜欢抽烟,但烟雾顺着喉管钻进身体里,将敏感的神经连同一切令人烦躁的情绪一同麻痹。 从段锦颜死后,这是他欺骗大脑的唯一途径。 这时,段酌听见耳边轻微的吸气声。 偏过头,他瞧见季眠将脑袋低下去了,半晌也没听见呼气的声音。 这是在偷偷憋气了。 段酌眼皮直跳,心里骂了句“臭小子”。 他咬着牙,又把刚点上的烟摁熄了。 烟雾散尽,他这才听到身边的少年轻悄的吐气声,有点着急,显然是憋得久了。 “……” 段酌假装对此全然不知,右手按在季眠的脑袋上,狠狠揉了两把。 再这么下去, 非得气出病不可。 第20章 九月份,季眠办好入学手续,接着原主辍学时候的年级继续在淮阳中学读高二。每周末,段酌都会如约开车来校门口接他。 原主从前的同窗早在几个月前就纷纷结束高考拥抱大学生活,这里并没有熟悉他的人,这反而让季眠松了口气。 他的性格到底是跟原主不一样的,如果被人认出来就麻烦了。 季眠已经是十八周岁了,而班内的学生大多数还都只有十六岁。季眠原本担心自己在新的班级里,会跟周围的同学们没有共同话题,但没想到,他这个大龄考生意外的在班级里很受欢迎。 主要秘诀是长得帅、性格好,并且成绩差得离谱。 是的,至今只有初中毕业生知识储备的季眠在班级里次次排名垫底。 刚开学那阵,班上的任课老师都对他这个休过两年学的学生非常“关照”,动不动点季眠的名字喊他回答问题。 每次季眠站起来,总是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为此闹过不少笑话。 于是他在班上的定位,竟然逐渐变成了搞笑担当加吉祥物的存在。 入学两个月后,高二年级举行期中考试。 半蒙半猜地考完其中,又艰难地等待了两天成绩,到了周末,季眠终于带着一纸辣眼的成绩单和满页飘红的试卷被接回去了。 他把成绩单藏到包里,没好意思拿给段酌看。 但季眠忘了,段酌目前作为他的“监护人”,早就加了他们班级的家长群。群里某些家长总是擅长背刺学生,群里一连串的消息全是有关这次考试的。 诸如“王某某这次数学进步很大啊,感谢李老师的认真教导[呲牙][玫瑰][玫瑰]”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 段酌在躺椅上,翻了会儿手机。 身子还是坐直的,没躺下去。 “出成绩了?” 他朝季眠勾了勾手指,面无表情,姿态像极了考试结束后冷着脸问儿子要成绩单的父亲。 此刻,季眠实实在在想喊段酌一声“爸”,但抬眼瞧见他哥那张年轻俊朗的脸,又默默把这冲动咽下去了。 他抿着嘴唇,把书包里的试卷和成绩一并交给了他。 孙齐恰好也在,闻言也凑过来看热闹。 “数学:32,语文:51……总排名:579。”段酌垂着眼,“你们年级总共多少人?” “……五百八十五。” 蹲在边上跟段酌一起看成绩的孙齐“扑哧”笑出声来。“是不是还剩下六个人缺考?” 季眠:“……” 段酌指尖捏着试卷和成绩单,眼皮耷拉着,想直接让季眠别念了。 就这破成绩,再怎么读也是徒劳。 以前他还念书的时候,成绩在班里就没当过第二,属实是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考成这个鬼样子。 如果不是段锦颜突然走了,段酌会顺利地进入省内最好的高中就读。 他看得出来,季眠的基础简直差得吓人。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是没有超人的毅力和天赋,绝对翻不了身的。 毅力,段酌说不好季眠有没有。 不过天赋…… 他扫了眼耳根泛红低着头等挨训的少年,想到季眠雕出的那几百颗土豆,认定他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是没有天赋这玩意儿的。 他咬着烟嘴,内心长叹一口气。 还是再等等吧,才正式上学两个月就让人别念了,怎么说也不大合适。 季眠暂且逃过一劫。 段酌的“再等等”一直拖到了新年前两天,季眠放假回来,带着他整个高二上学期的期末成绩单。 成绩单上的分数十分明了:数学,43……总排名,517。 有进步,可惜没什么用。 段酌吸了口烟,橘红色的烟圈顿时往上攀爬了一截。 吐出烟雾,他开口,劝退的话就在嘴边了—— “季眠?”在家门口贴对联的穆语曼朝屋内喊了一声。 “来帮忙贴一下对联!” 季眠在等待段酌发话和去外面帮忙之间犹豫两秒,还是决定先过去贴对联了。 ——要过年了。 这一信息叫段酌默默闭了嘴,把让季眠放弃读书的念头再度压了下去。 大过年的,说这些不好。 等年后吧。 于是这一等,就又等了半年。 等到了季眠放暑假。 放假这天,他是坐着孙齐的车回来的。这两天段酌接了几个木雕的单子,正是忙的时候,孙齐又恰好带着徐晓筱来了,这活便落在了他身上。 季眠一回来,就听到店内传来“嚓嚓”的木料声。 他忙背着包下车,把书包撂在店门口的躺椅上,进了门。 第18节 “哥,我来吧。”一进门,他对里面忙碌的人说道。 听见声音,段酌随手捡了把工具,准备丢给他。 一抬头,却见季眠穿着件干净的白色短袖,底下一条黑色短裤,还是去年段酌顺便买给他的。 因为这一年来一直呆在学校,季眠露在外头的皮肤似乎比之前更白,好像木屑溅到上面都会留下痕迹。 段酌看了两眼,手里的工具转了个弯,又放下了。 “快完工了,没你能帮的。” 季眠一瞧那工作台上的料,分明连大概的形都还没有,怎么就没他能帮忙的了? 难道是什么重要的单子? 过了会儿,徐晓筱和孙齐也进来了。 徐晓筱挽着孙齐的手臂,右手中指上戴了一枚银色的戒指,目光好奇地打量着店里简陋的装潢。 她并不常来,除非是什么特殊的节日,才会跟着孙齐一起过来转转。季眠总共也就见过她几次,觉得这个比自己大几岁的姐姐人很和善。 室内尘屑飞扬,见有女人在,段酌停下了手里的活。 他也瞧见徐晓筱手上的戒指,目光顿了顿,随后看向孙齐。 “咳,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未婚妻。”孙齐说道。 他这回把人带来,就是为了告知段酌自己订婚的事情。 徐晓筱笑着踢了他一下,脸颊红了。 “恭喜。”段酌道。 徐晓筱欣然收下祝福,又问:“段哥还没谈吗?” “没考虑过。” 徐晓筱笑道:“段哥二十四了吧?其实也可以考虑了。” “大哥清心寡欲着呢。估计等到季眠都结婚了,他还是光棍一个。” 莫名被cue,还是这种男女之间的话题,季眠有点不知所措,只好去看处在话题中心的另一个当事人。 短暂地与段酌对上视线,后者却忽然移开目光。 季眠只得自己思考要说点什么,免得冷场, 一扭头,却见徐晓筱低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腿。 “晓筱姐?”季眠茫然开口。他被徐晓筱直勾勾的目光看得有点尴尬。 “你这腿,比女孩的还好看。”徐晓筱盯着季眠裤管下的两条匀称修长、又白又直的腿,露出艳羡的神情,“能匀给我一条不?” 季眠笑了,道:“还是不一样,我腿上有肌肉,放女孩身上不好看的。” 肌肉?段酌笑了一声,垂眼打量季眠的两条腿。 而事实上,季眠腿上确实有肌肉。有肌肉,但不多,只小腿的跟腱上方有不明显的流畅线条,估计跟他每天在学校慢跑有关。 对比女性,季眠的肌肉线条还算明显,但跟男人比起来,这么点肌肉就根本不值一提了。 “上去坐着,我忙完就来。”段酌把二楼房间的钥匙递给孙齐,让他带着未婚妻上楼。 “欸,行。那大哥你快点啊!”孙齐应声。 “你也去。”段酌对季眠道。 “哦。” 季眠紧跟着两人出去,在门口,瞧见躺椅上的书包,脚步又顿住了。 他想给段酌看看成绩单。 这一犹豫,便没能跟上两人。他索性不上去了,从书包里取出成绩单,抱在怀里等人出来。 过了会儿,又觉得傻愣愣站在这里看起来有点奇怪,季眠便把包往边上挪了挪,自己在椅子上躺下来。 椅子很长,季眠尽力把上半身缩在房檐下的阴凉处,双腿却只能曝露在日光下。他比常人耐热一些,在这样的夏季也不觉得酷热难忍。 十几分钟后,段酌从店里走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躺在他椅子上的那两条白得晃眼的腿。 而躺在椅子上的人,怀里护着一张薄薄的成绩单,双眼紧闭,呼吸均匀,早已经睡熟了。 躺椅是段酌的,除了季眠以外,再没有第三个人敢动这把椅子。尽管段酌很少表现出难以招惹的形象,但绝大多数人只消看他一眼,就绝不会愿意碰他的所有物。 也就只有孙齐尝试坐过一次,一身臭汗,当场就被段酌从椅子上踹飞出去,从此以后再也没敢碰过这躺椅。 段酌单手插兜站在原地,看着季眠那张熟睡的脸,勾了下唇角,恶趣味地思考是要在他耳边打个响指,还是直接出声吓醒他。 他思索时并未出声,可季眠率先闻到了香烟燃烧的味道,在睡梦中皱了皱鼻子,旋即翻身将整个后背对着段酌。嫌弃之情不言而喻。 “……” 段酌的脸冷下来。 臭小子连睡觉都能惹人生气。 季眠睡姿改为侧躺,右腿也跟着屈起调整姿势。 短裤的布料轻薄,裤管随着他的动作往上蹭了一大截。 右腿的裤脚向上攀爬,大腿根部以下几乎整个儿暴露出来,一半在日光下反光板似的,另一部分隐匿在阴影中,引人遐想。 青色的血管映在冷白的皮肤上,如上等瓷器一般脆弱精美。季眠的身子很娇气,段酌还记得他捏过季眠的脸,很轻易就在上头留下两枚印子……假使手指用力些覆上去,大概会在上头留下浅红的指印。 段酌呼吸忽地有些不畅,却忘了自己嘴里衔着烟,登时被一口闷在喉咙里的浓烟呛到了,剧烈地咳起来。 躺椅上的人整个身子顿时瑟缩了下,上身像条鱼一般弹起来,被惊醒了,瞧见身边狼狈咳嗽的人,意识迷蒙地喊了声:“哥?” 嗓子里还泛着喑哑。 段酌咳得更厉害了。 季眠当即顾不上其他,起身准备帮忙。 他忘了怀里的成绩单。轻飘飘的纸片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落到地面,正好在段酌脚边。 他第一次见段酌这么狼狈,还以为是突发什么恶疾,不由得慌了神:“哥!烟先吐了!” 不等段酌回答,他直接上手把他的烟扔了,随即一手拽着段酌的右手腕骨,另一手焦急地去拍他的后背。 他比段酌低半个头,远看上去像是季眠在努力地去拥抱对方。 他头一次离段酌这样近,身子近乎于贴在他身上。 季眠只拍了十几下,就被一只手用力推开了。 段酌背过他,单手扶着墙,自己咳了几声,缓过来了。 “哥?您还好吧?”季眠小心翼翼地开口。 “……嗯。”段酌应了声,不过一直没有转过身看他。 忽然,季眠脚边出现一道明亮的火光,他当即“啊”了一声。 段酌闻声回过头。 方才被季眠暂时扔在地上的未熄灭的烟蒂,好巧不巧落在了那张成绩单上。此刻,那张记录着季眠一年努力的纸张烧得正旺。 上面有数字的地方,统统被烧没了影。 “我这回是279名,进步了好多呢。”季眠语气有点遗憾。 好不容易进步这么多,想给段酌看看呢。 段酌已经平静下来,语气似乎也恢复了平常的戏谑:“半学期,就往前窜了两百多名?” 他显然没信。 季眠却没生气,只是有点气馁:“我就知道,没有单子,哥你肯定不会信。” “等明年,我肯定带模考的成绩单回来。” 他说得认真,段酌脑子里却还是乱糟糟的——他的余光却总是能将那两条腿收进眼底。 片刻后,只听见不咸不淡的一声“嗯”字。 季眠的成绩单被烧了,要劝他放弃念书也没了理由。 那句被段酌从去年拖到现在的话,终究是没被说出口。 第21章 季眠暑假有十来天的假期。 他回来了,楼下的某人却开始睡不着觉了。 段酌平日里很少做梦,可自从季眠回来那日以后,那些就连他青春期时都不曾造访过的旖旎梦境,开始整晚整晚地折磨着他。 生命中晚来的躁动,化作成千上万的蚂蚁,每到深夜便一齐行动,从身体的四面八方钻出来,细细啃噬他的脊骨和心脏。 在连续九天被迫凌晨从梦中惊醒,沉着脸去洗贴身衣物后,段酌开始疑心是不是身体出了问题。 他单身至今,生平头一次出现这种状况。 段酌躺回床上,分明是凌晨,却热得他心烦意乱。 开了空调,把温度调得很低,仍然难以缓解从胸腔内烘烤着的热意。 他的梦怎么看都很不对头,因为梦境中,在他身下轻喘的人,无论是性别还是身份都…… 段酌望着头顶漆黑的天花板,身子轻颤了一下。 幻想中的内容,他觉得自己应该觉得恶心,或至少是不适的。可除了不断加速的心跳,以及某种难言的欲望和愧疚感,段酌再没有其他反感的情绪。 他将此现象出现的原因归结为“精力过剩”,前几天就加大了木雕店的接单量,但即便如此,那恼人的梦仍然准时在深夜造访。 几分钟后,感觉到身体有再次躁动起来的趋势,段酌从床上起来,几下换好衣服,不准备再睡了。 他快速洗漱完,出门去晨跑。好似通过这种方式,就能抑制脑海中的那些卑劣的念头。 在南方的夏天,即使是清晨也是潮湿闷热的,在外面走两步便觉得呼吸不畅。 第19节 段酌跑了一个多小时,速度又快,回来时已是一身的汗,身上的背心没有一处是干的。 晨跑的确是消耗精力的有效方式,身体疲惫不堪,大脑也从前一夜的梦境中暂时脱离出来。 段酌竟感觉到几分解脱。 他推开一楼的入户门,一只脚刚踏进去,迎面撞上正从楼上下来的季眠。 “哥?”季眠错愕地看着浑身湿透的段酌。 一瞬间,少年清澈的嗓音仿佛与梦境中微微喑哑的声音重叠。 段酌身形一顿,那些好不容易被他藏匿的梦境内容又开始浮出水面。 “您去跑步了吗?” 季眠说着,下了两级台阶,段酌则是往后退了一步,原本已经踏进门的脚又撤回到了门外。 他不想跟季眠靠得太近。毕竟出了一身的汗,此刻身上的味道着实算不上好。 “嗯。你呢,去哪?”他问。 声音一出来,段酌才发觉自己的嗓子也是哑得不像话。 他直勾勾盯着季眠的脸,想从这张熟悉的面孔里辨认出什么。扶着入户门的手不自觉用力,指节泛白。 没人注意到段酌的身子有些抖。季眠没察觉到,而段酌自己居然也没能意识到。 “我去买早餐,想顺便去看看语曼姐在不在家。”季眠摸了摸脑袋,露出一个略显腼腆的笑容,“哥,您知道语曼姐最近去哪了吗?我回来好久了,都还没见过她呢。” 一提到穆语曼,他的语气都是轻快地扬起来的—— 段酌的身子猛然间降了温。 “哥?” “不知道。”段酌冷声道。 躁动的理智冷却下来,从里到外的燥热在顷刻间散去。折磨了他许多夜晚的热意,只因季眠的一句话就彻底消除殆尽。 对段酌而言,这似乎是件好事情。 季眠遗憾地“哦”了一声,又问:“那哥,您想吃什么?我正好去买。” “……用不着。” “哦……” 见段酌一直扳着门,季眠三步并作两步下来,迅速出了入户门。 他前脚刚踏出门外,后脚入户门就“啪”地关上。 季眠回过头去看,钢制门却将他的目光隔绝在外。他没能看见段酌的背影。 * 为期两周的假期结束,季眠回到学校开启了他的高三生活。 论勤奋程度,季眠在整个班级里即使排不到第一名,也绝对是在前三名里面。 加上他的学习能力强过大多数的高中学生,这才能实现高二一年从年级垫底到班级中游的逆袭。 而最后的这一年,他比高二时还要更用功。 只是季眠发现,段酌似乎不像高二时对他那样好了,每次自己回去,他的反应总是显得过于冷淡。 哪怕是他把自己进入年级前一百名的成绩单拿给段酌,他也只是淡淡地扫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话便结束了。 这令季眠很受挫。 不知为何,他唯独期望能得到段酌的肯定。 察觉到段酌对自己漠视的态度,季眠在学校里沉默了快两周。 上周末,他没有打电话回去说要回家。这是季眠第一个在学校度过的周末,却并未接到来自段酌询问的电话。 这段时间,关于段酌对他的忽视,季眠做不到对此视而不见。 他忽然就开始怀疑,也许他哥其实并不期待他回家。 可他搞不清楚缘由,又不敢妄下定论,只能怀揣着一颗忐忑不定的心不住猜疑。一会儿忧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惹段酌不高兴了,一会儿又担忧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再后来,便安慰自己也许只是段酌最近太忙了。 就这么难受了好几天,又到了下一个周末。仍然没收到段酌的任何来信。 周六晚上,季眠做了一会儿题,从柜子里摸出他的诺基亚老人机。 这是段酌送给他的。 原本段酌是要买一部智能手机的,不过被季眠以“我自制力不够,会影响学习”为理由拒绝了。段酌转念想了想,觉得也是,于是便把家里之前的一部老人机给他打电话用。 季眠还记得,当初他哥把手机给他的时候,对他说:“有事就打电话,别憋在心里。” 现在,郁结在他心里憋了有两个礼拜了。 犹豫许久,季眠还是拨通了段酌的号码。 在通话铃声快要结束的时候,电话终于被接通。 “喂,”季眠听着话筒里的动静,轻声叫段酌:“哥?” 几秒后,听筒传来段酌的声音,只有几个字。 “有事吗?” 像是一盆冷水猛然砸在季眠头上。 他切切实实被噎住了,想说的话也因怔神而全被他忘记了。 “……没什么事情,”他张开嘴唇,极其艰难地发出声音,“哥您……在忙吗?” “在忙。” “……” 季眠不是不识趣的人,握着诺基亚的手指攥紧了,嘴上却只平静地说了声“好”,按了挂断键。 【你就不发发脾气?】系统见状,十分不爽。 季眠垂下眼:【发什么?】 【窝囊!】系统训完他,钻进季眠的意识中不再出现了。 季眠把老年机重新塞回了柜子里,埋头继续看书桌上的英语阅读。 第一段被他反复看了十几遍,却好像进不了脑子似的,半个小时过去,他都没翻译出来大意。 室友们纷纷熄了灯,爬上床休息。 季眠在下面呆了一会儿,发现仍然学不进任何东西,也关了小灯上去了。 宿舍内霎时间变得很暗,只有对面的两张床上,两部智能手机明明暗暗。但没过多久,也都彻底暗了下去。 季眠的被子盖过了鼻尖,又过了会儿,索性直接将脑袋整个儿缩进了被子里,蜷着身子,闷不做声。 直到深夜,众人熟睡之后,从季眠的被窝里,才传来几不可闻的,轻微而克制的抽泣声。 第22章 不知是赌气还是什么,季眠也不愿意常回去了。 高三的第一个学期,季眠总共就回家了五次,集中在那天和段酌的通话之前,大部分还都是法定节假日的小长假。 再之后就是高三学生特有的春节七天假期,但这次回去也过得不怎么愉快。 季眠就跟段酌打了个照面,然后后者就以外面有活为由出门去了,直到季眠开学那天才回来。 唯有一月份时季眠卡里忽然多出来的一笔一万块的转账记录,能够勉强证明他们两人之间存在着关联。那是段酌给他的生活费。 收到那笔钱的那一天,季眠觉得非常羞耻,甚至一度产生想要放弃念书做任务的想法。 如果不是系统安慰他【这是他欠你的工资,你为他工作,这是你应得的】,他真的会一时冲动去找班主任办理退学手续。 季眠通红的脸过了很久才平复下去,在宿舍里默默擦掉眼泪将此事忘却。 时间转眼间到了四月份,距离靠高只剩下最后的两个月,季眠的成绩稳定在五百八十分,这成绩上个不错的一本是绰绰有余了。 但季眠还是想再拼一把。 这时候学校的课程以错题复盘为主,但老师上课所讲的所有错题里,最多只有五分之一是季眠想要听的。 他不免感到焦虑。 【请假,我辅导你。】系统说道。 【!!真的?】季眠有点受宠若惊。 这一年多来,季眠进步之所以这么飞速,系统功不可没。每次季眠绕进牛角尖里,系统寥寥几句就能将他的困惑解答得一清二楚。 【谢谢你!系统。】 【哼,是看在深情值的份上。我只是觉得,你考上一个好大学,反差越大,最后能获得的深情值就会越多而已。】 【而且,你在每个世界赚取的深情值积分,系统会从中抽取百分之十的提成。所以,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还是会干干活的。】 它可不是那种光拿钱不做事的统! 季眠思忖片刻,接受了系统的提议。 他当晚就向班主任交了请假申请单。季眠的高三班主任叫林正华,是个颇有文人气质的中年男性,平常对班内的学生很好,也通情达理。 但看到季眠两个月的请假单时,他还是踌躇许久。 “两个月啊……季眠,带你的这两年,你的进步我们所有任课老师都是有目共睹的。你是我带过的最有毅力和韧性的学生,但剩下最后这两个月的冲刺阶段,在家里自学如果达不到在学校的效率,老师建议你还是再考虑考虑。” “林老师,我想好了。您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的。” 林正华沉吟片刻,道:“行。但学校宿舍这边,没有病历单是不能申请长期假的,你得回家去。” “长期假还要监护人过来签字,你那个哥哥是姓段是吧?你跟他沟通好了吗?” 季眠怔住了。 …… 第20节 【不就是跟段酌打个电话?至于这么扭扭捏捏吗?】 从班主任办公室回来后,季眠一直趴在桌子上,耷拉着脑袋,一脸丧气样。 【你不懂的。】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懂的?】 【他不愿意理我的。他不想见到我,他早就……不喜欢我了。】季眠说着,悄悄吸了下鼻子。 【哼,一定是因为你上学花他钱了。】系统分析得头头是道,【段酌算你半个老板吧,店里的劳动力少了一半,这个劳动力还是只两脚吞金兽,他能给你好脸色才怪。】 【……真是因为钱的问题吗?】季眠有点犹疑。 系统凭借着自己的多年做统经验,操着世故的口气,胸有成竹地道:【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都是钱的问题。】 【那剩下的百分之一呢?】 系统哪里知道?它不过是故作深沉地说了句假道理。 它索性将深沉贯彻到底,拿腔拿调地道:【笨蛋,剩下的百分之一当然是因为爱情啦。】 【哦。】季眠顿时不抱希望了。 【那以后我挣的钱,全部都给他。】这话里带赌气的成分。 他希望自己能够挣很多很多的钱,最好是能多到可以砸到段酌脸上。 【只要有钱,哥他就肯重新搭理我?】 【不止是理你,你要他当牛做马没准都可以。】系统说完,又想到什么:【不对呀,你“喜欢”的人是女主,把钱都给女主他弟算是怎么一回事?】 季眠思考两秒,道:【那,大部分给他,剩下的给语曼姐。】 【……】 系统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又说不出。 【总之,先打电话吧……】 中午午休时间,季眠没回宿舍,摸出自己的诺基亚老年机,在经历过一系列思想斗争和系统洗脑后,拨通了段酌的号码。 在“嘟——嘟——”两声提示音过去后,电话被接通。 “喂。” 段酌低沉的嗓音从听筒传来,季眠觉得耳朵有点麻,便把话筒拉远了一些。 “哥,是我。那个……”他支支吾吾的,想按照打好的草稿直接一通气说完。但一听到段酌的声音,打好的腹稿通通被忘了个干净。 季眠突然就不会说话了。 他无意识地攥紧校服的衣角,觉得自己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没良心的人。 是他一直厚着脸皮住着段酌的屋子,连上学也是靠着段酌才能继续念书。 可现在,他却控制不住地讨厌电话那头帮助过自己的声音。 季眠鼻子一酸,忽然有点委屈。 “委屈”是一种奇怪的情绪,它能在一瞬间将喜欢变为讨厌,将感恩转变成怨怒,将爱慕催生为仇恨。 曾经季眠对段酌有多感激,此刻就有多讨厌他。 “季眠,说话。”听筒里的声音语速快了些,隐约带着焦急。 “我、我……”季眠“我”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季眠。你声音抖什么?”这回听着倒像是不耐烦了。 季眠:“……” 季眠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也不知道谁给他的胆子。他竟然径自按了红色的通话键,直接挂断了。 【你!!你挂断做什么!】如果系统有人形的话,此刻一定是大张着嘴巴。 季眠低着头,盯着手里的老年机一声不吭。 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后,他把手机放回了桌洞,翻出桌面上下堂课的书。 系统发现季眠的确不愿意跟它交流,只好放弃跟他说话了。 季眠做过的往届高考卷,总分基本稳定在五百七十分,如果发挥正常,勉强可以擦线上个重本。 系统只得暂且由着他去了。 第23章 下午第一节课是物理,季眠目前最薄弱的科目。 他坐在教室倒数第二排,听得专心致志。 讲台上地中海发型的男老师声音忽然停顿了一下,眼神往教室的后门处扫了眼,才接着继续往下讲。 上课的时候,学生们最会观察教师的微表情,看到物理老师这神情,纷纷扭头看向教室后门。 季眠却无动于衷,手中的笔仍旧沙沙作响,在试卷上写个不停。 直到他的后背被人戳了一下,耳后传来很轻的女声:“季眠。” 季眠回过头,看向用笔戳他的后桌女生,目露疑惑。 女生指了指身后的教室门。 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第一眼看到的是站在门口对他点头示意的林正华。 而在他身后,还站着一道高挺的人影,深邃的黑色眼眸正直直看着他。 季眠的瞳孔微缩了下,几秒后起身,垂着头走出后门。 “林老师。”关上后门,他道。 “你哥哥来找你。”林正华拍拍季眠的肩膀,把他推到自己身后的男人面前。 季眠没敢抬眼,耷拉着脑袋,喊了声:“哥。” “家长,我还有事情要忙,你有什么事情就跟季眠沟通。”林正华小心地瞅着这两个人。 看着季眠和他的“哥哥”,林正华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两人之间的气氛实在古怪,简直像……他跟妻子冷战的时候那种气氛。 段酌对林正华点了下头,对这位班主任道了声谢。 林正华这才回过神,晃晃头,仿佛这样就能把脑子里那些怪念头也甩出去一样。 唉,最近事情多,连脑子也忙得不正常了。 待林正华走了,段酌才重新看向眼前的人。 他俯视着季眠的发旋,道:“怎么不接电话?” 电话?季眠眨了下眼睛。 哦,原来他哥后来还给他打了电话。 “我在上课,就设置的静音。对不起,哥,让您担心了。” “……抬头。” 季眠手指攥紧了,两手背在身后,偷偷去戳冰凉的大理石墙面,很不情愿地抬头看段酌。 他随看着段酌,视线却是刻意避开他的目光,眼神闪烁。 明显是在生闷气。 段酌回忆着接到电话时,听筒里那打着颤的嗓音,还以为季眠出了什么事。着急忙慌地赶过来,却见他连自己都不愿意正眼瞧。 他皱起眉:“受什么委屈了,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此话一出,两人都是心里一扎。 分明很久之前,他们每周都会通话不下四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季眠不打电话回去,而段酌也从不主动过问他。 就连今年春节,高三只放七天的假期,季眠回家过年,他们也是默契地互相避开彼此。过了初一,段酌就找借口出门,直到季眠临走那天才回来把人送去学校。 “……”季眠面无表情地想:是从您那里受的委屈。 “季眠。”段酌的语气难得放软了,“……说话。” “没什么事,哥。”季眠抿了抿唇,还是把系统的建议说了出口:“我就是想请两个月的假,剩下这点时间,我想自己再多刷点题,提提分。” 段酌沉默半晌。 “就为这事?” “嗯。” “行。是要我签字?” “是,哥。” “那你——”在电话里磕磕巴巴的做什么? 话未说出口,瞥见季眠低垂着的脑袋和眼睑,段酌又把话憋了回去,在心里暗骂:臭小子,青春期都过了,怎么还这么难搞? 他暗叹了口气,说了句“你收拾东西,我去签字”,然后转身就走。 “哥。”季眠忽然出声叫住他。 “……” “您是不是……讨厌我啊。” 段酌脚步一顿,过了好几秒才回过头,深黑的瞳孔中藏匿着看不懂的复杂色彩。 “谁告诉你的?” 好一会儿,才听见季眠闷着声说:“我又不傻,感觉得到。” 段酌敛下眼,似乎有点受挫,但很快便挑着嘴角笑了:“你还不傻?” 季眠:“……” 第21节 段酌盯着他看了两秒,走过去,伸手将季眠抱紧了。似乎只是一个不夹杂任何暧昧意味的拥抱。 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段酌的神情是季眠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温柔。 季眠闻见他衣服上洗衣液的香味,以及烟草的淡淡气味。 他听见段酌低沉的嗓音,像是呢喃又仿佛是对自己低语:“谁会讨厌你?” 季眠的心忽然就定下来了,脸埋在段酌的怀抱里。 段酌身上的烟味好像比以前更重了,但他头一次觉得香烟的味道没有那么难闻。 尽管不清楚段酌这段时间的冷淡原因为何,但此刻他可以确定,自己并没有被讨厌。 “别多想。”段酌的手掌在他脑袋上揉了两下,将人松开。 季眠没作声。 是他多想吗?显然不。 可他什么也没问。 在这件事情上,两人默契地选择了沉默。季眠没有多问,段酌也没有多说。 谁都不想破坏这个和好的契机。 “我去签字。等着。” 季眠缓缓笑起来。 “好,哥。” * 在学校收拾好书本,回去的路上,季眠的话格外的多。 他憋了大半年的话,想在这不到二十分钟的车程里说完,难度实在太大。 而段酌,一路上默默听着,竟也不曾表现出半点不耐来。 就像是去年暑假前那样。 “好久没碰木头,我手上的茧都没了。”车辆驶进巷子里的时候,季眠谈到被他搁置的“事业”,两只手伸开,有点闷闷不乐。 他总忧心自己好不容易练起来的技能因为怠惰惫懒而在不知不觉中就消失了。 段酌停好车,偏过头去看季眠的手指。 “我看看。” 季眠毫不防备地把右手塞进了段酌的掌心里,感觉到对方的手明显僵了一下。 “哥?”他开口,疑心是不是自己的手指太凉,冰到段酌了。 “嗯。”段酌把塞进来的那只白皙微冷的手翻了个面,手指的动作略微迟疑了下,最终还是捏着季眠的指腹检查上面有没有茧子。 季眠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但又不会过分夸张。这样的一双手,很适合用来拿笔,或者弹钢琴。并且,虽说他的手是正常大小,但放在段酌的手心里,却小了整整一圈。 “是没了。”段酌说。 就连平常做木雕用得最多的拇指和食指的指腹也是细腻的。 “等我考完试,一定得把它们再磨回来。” 季眠的语气轻快,好像这大半年来疏远的隔阂,从未对他们两人的关系产生丝毫影响。 甚至,在车内流转的气氛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和谐,有种超过界限的微妙亲昵。 “……” 段酌勾起唇角,只笑不语。 他仍然握着季眠的手,有意将这短暂的亲近多延长片刻。 第24章 即使回到家,季眠在学习上也没有半点松懈。 系统帮他整理了这两年来所有科目的错题,将他的知识盲点一一列出来,巩固复习。 季眠的学习效率本就不错,加上系统的帮忙,最后这段时间的复习异常顺利。 他理综最弱,于是几乎每天花六个小时做两套理综模拟卷,提高速度外加查漏补缺。 此外,系统也确定了,季眠上辈子不会是什么大恶人了。 因为他完全可以凭借它来作弊,根本不需要付出努力学习。季眠并不笨,不可能想不到这种操作方式,却自始至终没有向它提过这种要求。 顶多是用它的能力辅助学习。 段酌每天会上来送些吃的,或者喊他下去吃饭。对此季眠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他才是那个“小弟”,怎么能麻烦大哥做事? 不过也只是“有点”而已。换做以前的季眠,面对段酌这样的行径大概会诚惶诚恐,可打从段酌的那个带着烟草香味的拥抱发生以后,季眠忽然觉得,他的大哥好像离自己很近。 他直觉自己可以更亲近段酌。 他们无声地疏远了快半年,并且毫无理由。和好后却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亲密。 段酌每天都会上来呆一会儿,哪怕只是坐在书桌旁边看着季眠整理错题。 临高考的前一周,段酌几乎像每个高考生的家长一样,为自家孩子操碎了心,白天嘘寒问暖,晚上熬汤煮茶,还要督促季眠早点休息,调整状态。 晚上十点钟睡觉之前,他在厨房把今早去菜场买的大虾焗了。 段酌的一身好厨艺是自小练出来的。小时候,他外公整日与木头作伴,段锦颜则是整日忙活着赚钱,为了伊彰的创业梦奔波在外。 段酌唯有自己做菜,解决家中成员的饮食问题。 后来,外祖父和母亲相继去世,留下他自己一个人,也就没了做饭的必要。 带着饭盒上了三楼,他轻敲了两下门。 半分钟过去,却无人应答。 段酌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想到季眠也许已经睡了。 季眠平常都是熬到十二点才休息,不过现在临近考试了,十点多睡觉也很正常。 犹豫了下,他没有再敲门,而是用钥匙开了房门。 推门进去,从内屋散发出橘黄色的温暖光亮。 那是季眠台灯的光。 还没睡? 段酌皱起眉,安静地关上房门,将饭盒放到客厅的木质茶几上,走入季眠半敞开的卧室里。 一进屋,一眼便看见暖调灯光下,趴在桌上熟睡的身影。 段酌眉头舒展开。 虽然是夏季,季眠耐热也没开空调,不至于着凉。但临近考试,还是回去床上休息比较好。 走近后,段酌伸手,打算拍拍季眠的肩膀把人叫醒。手伸到一半,瞧见桌上那张安静的睡脸,停顿一下后又默默收了回去。 余光瞥见桌面上厚厚的试卷,段酌索性在书桌边的凳子上坐下来,静悄悄地拿起一叠试卷,翻阅着看。 他还记得,上一次看季眠的试卷是他高二第一次考试的时候,带回来的卷面满卷飘红。 而现在他手中的这一叠,张张都是整齐的红色对勾。当然也有错题,只是季眠打的错号比对勾小了足足三倍,乍一看就是满分试卷。 段酌望着那些迷你的错号,眼底浮起一丝笑意。 又往下翻了一张。 段酌忽然想起来,他还不知道季眠在学校的排名现在是多少了。 季眠最后一次跟他汇报成绩,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说自己进了年级的前一百名。 段酌还记得,他只冷冰冰地回了个“嗯”字。因为他的主动疏远,季眠后来很少回家,也一直没再跟他提起过自己的排名和成绩。 想到这里,段酌眼中的笑意淡了。 把试卷放回桌面,他侧目看向季眠。 趴在试卷上熟睡的人,呼吸均匀,偏着脑袋枕在两只交叠着的手背上。模样乖觉,顶着一头蓬松的浅棕短发,姿态像极了一只揣着手睡觉的猫咪。 有一缕碎发落在季眠的眼睛上,似乎蠢蠢欲动准备扰人安睡。 段酌顿了顿,几秒后抬起手,食指将那缕碎发拨开了。手指的指节不小心碰到季眠的脸颊,但并未惊醒他。 “……” ——他睡得很熟,碰一下也不会醒。不知为何,段酌脑子里蹦出这个念头。 段酌没把手收回来。他鬼使神差地用指腹摩挲了下季眠的脸颊,指腹传来的触感细腻温热,令他的脊椎骨发出一阵战栗。 食指无意识顺着季眠侧脸的轮廓缓缓下滑,直至碰到他柔软的嘴唇。 指腹在季眠的嘴唇上停住了。 片刻后,段酌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自我厌弃地皱起眉。 可被他手指触碰着的唇珠却在此刻微微张开,似乎要将他的手指含进去一些。 段酌的呼吸一瞬间滞住了,忽然有些晃神,分不清此刻究竟是在现实,还是身处他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污秽梦境。 那两瓣张开的唇却发出声音:“哥?” 段酌指尖一抖,抬眼对上一双明亮的眸子,带着淡淡的困惑。 他猛地收回手,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慌不择乱的感觉,下意识地站起来时想要远离季眠,结果腿却被身后的凳子格挡绊住。整个身子霎时失去平衡,往后栽倒,后脑勺装在地板上,发出“咚”的响声。 “嘶……操。”饶是段酌,也被这一磕撞得大脑晕眩。 季眠本来就已经清醒了,见状连忙起身去扶他。 他拽紧段酌的手,用力将人拉起来。 段酌被他拽着重新勉强直起身子,坐回那张绊倒他的凳子上。 头还是晕的,他索性将额头搁在季眠的肩膀上缓了缓。 第22节 他没有抬头,也没脸抬头。 段酌暂且还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季眠,只希望季眠的“傻”能在此刻正常发挥。他指望季眠理解不了方才那动作中蕴含着的龌龊含义。 “哥,您没事吧?” “……嗯。” 季眠看着靠在他身上休息的男人。身体随呼吸微微耸动,像一头休憩中的野兽。即便是弓着身子,也能看得出他身材颀长挺拔,后背坚实有力,肌肉走势十分流畅漂亮。 也许是夏天的缘故,段酌身上很热,季眠肩膀被他靠着的皮肤好像被他的热意传染了一样,也烫了起来。 他嘴唇不自在地抿了抿。 季眠没忘——方才段酌用手指……碰他的嘴。 到现在,被段酌指腹碰到的部分,仿佛都还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缓缓眨了下眼睛,有点出神:他哥刚才……是在做什么呢? 第25章 季眠高考的那两天,周围熟悉的人几乎全体出动了。 段酌的朋友兄弟们轮番来提前探望他,只不过人还没进门,就被段酌以“影响考生状态”为由赶出去了。 只留下一个孙齐在二楼。 考前一晚上,季眠有点失眠,但次日早晨的精神状态竟然还不错。 在他考试的那两天时间里,系统只字未言,这也正是季眠所希望的。 四门考试结束,除了数学大题的最后一问季眠做起来有点难度,其余科目都答得很顺畅,就连他最弱的理综也意外地顺利。 两个月的突击冲刺没有白费。 八号下午五点钟,季眠走出考场。 今天的天气不算好,即便到了下午五点,太阳也依旧灼人。 季眠走得很快,跟着整个大部队。 刚一走出校门口,远远便听到有人在右侧的树荫下大喊:“季眠!” “季眠!” 是孙齐的声音。 季眠循声看过去,只见那片树荫下,站着两个显眼的青年,一个顶着一头耀目的红毛,脸上一条细长的疤,另一个气质则沉静得多,且帅得不像话,周遭再多人也挡不住的风采。 他加快步子,到最后几乎是小跑着过去的。 “孙齐哥。”他先跟孙齐打了声招呼,随后目光才落回到段酌身上,后者唇边噙着浅笑,自始至终注视着他,神情莫名温柔。 随即,季眠的脑袋上覆上一只温暖有力的手,像往常一样揉了两把那头软篷篷的头发。 季眠低着头任由对方摸,心跳不知为何有些快。 过了会儿,他才小声喊了句:“哥。”可以了。 段酌这才松手,偏头看向孙齐:“包给我。” “哦对!”孙齐没把包直接给他,自己从带的包里取出一把遮阳伞,递给季眠。 从很久以前开始,每次和季眠出门,段酌都会随身带把伞。 季眠听话地接过来,问道:“哥,为什么总让我打伞啊?” “这还不懂?”孙齐笑道,“你白呀,白的人就该打伞。” “……” 对于孙齐混乱的逻辑,季眠不知该如何回应。 “而且,现在的姑娘都喜欢白白净净的男的。唉,审美不行了。” “……” 孙齐瞅了瞅季眠那张白净俊秀的脸,暧昧地挑了挑眉头,说道:“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等你上了大学就知道了,你这张脸,想追女生都比其他人容易。” 此话一出,在场的两人齐齐变了脸色。尤其是段酌,骤然落下的唇角直接把孙齐吓了一跳。 “屁话那么多?”段酌冷冷道。 季眠的表情也很认真:“我只喜欢语曼姐,不会追其他女孩的。” 闻言,段酌侧目看向他,几秒后平静地垂下眼皮,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孙齐:…… 合着就他里外不是人是吧? 周围的人群逐渐开始散开,带着各自结束高中生涯的孩子们回家。 段酌也抬手,捏住季眠的后颈,往前轻轻推了一把。“回了。” “好。” * 六月份下旬,高考分数出来的这天,季眠抱着段酌的手机,而孙齐也用自己的智能机,在一旁帮他查成绩。 进入网页的时候,季眠浏览器页面的蓝色进度条一只卡在最后那么一丁点距离,迟迟登不进去。 “欸?”孙齐忽然出声,看着忽然有了文字的界面,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后面的“总分”栏目,吐出一个数字:“640?” “这是六百四吧?”他把手机举起来,看向两人。 季眠的手指头僵住,心脏好像不会跳了。 连段酌也愣神片刻,随后上前一步抽走孙齐手里的手机,在成绩条上看了又看,确定那个分数是640没错。 “640?这算高还是低?”孙齐嘀咕完,想到什么又道:“应该挺高的吧?我朋友他老弟去年才考两百五。” 段酌手指点在屏幕上,只回了两个字:“很高。” “六、六百四?”季眠总算从僵硬中回过神,结结巴巴的,“我考了……六百四?” 下一秒,他的眼前被手机的成绩界面挡住,耳边是段酌带笑的声音:“自己看。” 【这里面至少有五十分是我的功劳。】系统骄傲地道。 六百四十分,这里面有一点季眠超常发挥的因素在,但更多的是他最后两个月有效复习的结果。 季眠捧着手机,整张脸都是烫的。 “哥!!”他兴奋地蹦起来,一把搂住段酌的脖颈,给了对方一个热情至极的拥抱。 他有学上了!! 被他抱住的人怔了下,手臂正要收紧想将人搂得更紧,季眠却已经抽身奔向孙齐,用同样的手法给了后者一个拥抱。 堪称端水大师。 段酌:…… 他的舌尖轻轻抵住后槽牙,有点不爽。 孙齐嫌弃地推开季眠,谁要跟男的搂搂抱抱?他可是有女朋友的! 扒拉开季眠的手,他无不艳羡地问:“大哥,你说,我今年二十五还能去高考不?” 这年头工作多难找呀,他虽然是自己做生意,但也没打算一直创业,就等着赚够了钱找份安稳的工作养老呢。 当年要是能有个本科学历,现在指定就去考公务员了。 “……呵。” 段酌回给他一个冷笑。 短暂的亢奋过后,就是择校的纠结了。 季眠的分数很高,但在本省却显得非常尴尬。本地的几所重点高校断层严重。最好的那一所分数线最低线也要660以上,而剩下两所六百分左右就能上。 季眠的分刚好卡在中间,最好的够不上,但去其他的两所学校,这成绩又未免太可惜。 在本省的学校里纠结了半天,也没能选出究竟要上哪一所。 段酌在窗户前抽了根烟,最终一锤定音。 “看看外省的吧。” 志愿填报结束时,季眠的志愿表顺利填完。 第一个是本省那所最好的学校,再后面两个则依次外省的两所高校,他的分数差不多能上。 当地剩下的那两所被他填到后面当作保底。 结果不出意外,季眠的运气还没好到能捡漏的程度。他被第二志愿录取,而那所高校远在一千多公里以外。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屋外的阳光正好。 段酌靠在躺椅上闭眼小憩,季眠则是坐在自己的小马扎上挨着他,跟他一起躲在阴凉处。 考试结束以后,季眠重新拾回他的老本行,在木雕店里兢兢业业地刨木花。 他的手艺在这两年中快被遗忘得差不多了,拿起刻刀手都是生疏的。 季眠为此难过了好几天。 段酌前段时间刚清完单,木雕店里近来没什么生意。季眠自己窝在店里面,雕了一个外形很粗糙的马,最后被自己的成品丑到自闭,扔下刻刀陪段酌一起在外面吹热风了。 夏天天热,但静止不动地坐在阴凉处却另有一种独特的惬意滋味。 季眠还是在自己的小马扎上,段酌的躺椅就在他边上。 他想了想,把自己的小马扎挪远了一点,免得跟他哥离得太近热到对方。他自己很耐热,倒是怎样都无所谓。 段酌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对此没说什么。 但季眠莫名觉得,他哥那个眼神好像是希望他能坐近一点。他有点迟疑,不知道这感觉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到底是没再搬动小马扎凑过去了,攥着自己雕的丑丑的骏马,黯然神伤。 第23节 “没那么容易忘,手艺一旦学会了,过再久也能捡起来。”段酌安慰他。 他难得对谁好好说话,这一年,几乎把自己这辈子的好话都说出口了。 段酌曾经那爱答不理的鸟脾气,在季眠面前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他接过季眠捏在手里的马状坯子,在掌心里转了一圈。的确是丑。 段酌脸上带笑:“进步不少,起码不是土豆了。” 季眠:“……” “你们两个人,怎么都喜欢在夏天往外面跑?” 温柔悦耳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段酌看到来人,喊了声:“姐。” 季眠轻快的嗓音同时出现:“语曼姐,您怎么来了?” 穆语曼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哥,手里拿着一件快递专用的档案袋。她道:“我在楼下,这位小哥向我问路,地址是你们这一栋楼。” 她笑眯眯的:“我想,可能是季眠的录取通知到了,就一起过来了。” 季眠身子立刻坐直了。 那小哥把档案袋递交给了他,脸上带着恭贺的喜气:“麻烦您签个字。” 季眠唰唰签完,将笔和单子还给小哥后,撕开了档案袋的拆封线。 里面是一张深蓝色的厚实纸张,双层的,外皮上面印着烫金的“录取通知书”。 季眠的第一反应是拿给段酌看,可穆语曼的声音在同一时刻响起:“哇,好漂亮!” 他准备拿给段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最终把手里的通知书率先递给了她。 穆语曼接过他的通知书,好似自己当初考上大学那般开心,翻来覆去地看。 她看着通知书上偌大的“季眠”两个字,忽然就有些感慨。 几年前的某个晚上,她的房门被段酌敲响,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季眠。 打开门,先看到的是自家弟弟那张冷冰冰的脸,眉头紧锁。而在他背后背着的,是个浑身脏兮兮打扮古怪的少年,脑袋耷拉着,意识昏迷。 少年的脸颊几乎要贴到段酌的脖子,后者嫌弃地想要躲开,但因为背人的姿势没能做到,只能任那张软绵绵的脸蹭自己的下巴和脖颈。 穆语曼被吓了一跳,忙问:“这是怎么了?” “这小子偷东西,被孙齐揍了一顿,晕在我车后面了。”背着他的人脸色很臭地往里走,“往床上铺点东西,这小子身上脏。” 那时候季眠身上的味道不算好闻,是个名副其实的臭小子。 穆语曼没听他的话,快一步走到床边,把被子挪到一边示意段酌把人放在床单上。“先放下吧,我回头洗就是了。” “麻烦了,姐。不行我就送去医院。” 穆语曼刚毕业不久,是医院的实习医生,虽然不是骨科,但治这种不大严重的外伤还是没问题的。 “我看看……” 被放置在床上的少年脸上好几道青紫的痕迹,身上脏兮兮的,看得出年龄还很小。 如今回忆起来,穆语曼甚至无法将那个看起来流里流气的男生,跟眼前这个刚收到录取通知书模样乖觉的少年联系起来。 她感慨万千,悄悄吸了下鼻子。 “语曼姐?” “我没事的。”穆语曼俯下身,将季眠轻轻抱住了。 “祝贺你。” 季眠猝不及防被她抱住,整个身子僵住了。穆语曼身上淡淡的衣料香味和发香将他包裹住,女性温柔的怀抱陌生又柔软。 他的脸颊顿时红了。第一次被异性拥抱,季眠本能的有些害羞。 段酌盯着季眠泛红的耳尖看了两秒,忽地站起身,提着躺椅回了店内。 穆语曼一怔,松开了这个不含任何暧昧意味的拥抱。 “哥?”季眠也回过头,“您不晒太阳了吗?” 回答他的是躺椅磕在地上的声音。 …… 第26章 连着好几天,季眠都没再跟段酌说上话。 恰逢店里前两天清完单子,最近没有生意,即使在木雕店里头,季眠也见不上他的面。 有时他从楼上下来,碰到段酌从屋里出来,对方也只是对他一点头,然后转身就下楼梯离开。 从高考前,直到录取通知书发下来的三个月里,季眠和段酌几乎天天都要见面,大部分时候是段酌上来,现在却忽然停了。 这一习惯骤然间终止,令季眠很不适应。 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高三的时候,跟段酌的关系莫名其妙就冷了。他不确定究竟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他哥的脾气就是如此古怪。 系统似乎对他们关系再度疏远的原因有些猜测,可它不肯告诉季眠。 【哼,你最好别知道是为什么,这是为你好。】 无论季眠如何恳求,它也是只字不提。 季眠只好放弃从系统这里获取消息了。 他不打算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跟段酌重新回到初始时那种不冷不热的关系。 他就要去大学了,并且一去很可能就是半年。 如果这一次他们无法和好,也许就从此渐行渐远了。 来到二楼,季眠敲响了段酌的房门。 约莫半分钟后,房门被打开,段酌穿着件白色背心,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是季眠时,沉默了几秒。 “有事吗?” 又来了。 季眠抿紧嘴唇,忽然就来了情绪。 “刚才有的,现在没了。”他冷冰冰地说完,转身就走。 这还是段酌头一次听见他用这么冷硬的语气说话。 他忽地伸手,攥住了季眠的手腕,没将人放跑。再也没了那种敢随意冷落季眠的嚣张。 “……想说什么,就进来。” 随即,微微用力,把用后脑勺对着自己的人拽进了房门。 房门“啪”一声关上,屋内一下安静下来,只听得见两道错乱的呼吸。 段酌抓着季眠的手掌很热,季眠心里头的那点愤怒的小火苗噗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毫无缘由的紧张。 半晌,段酌率先打破沉默。 “不是有话对我说?” “……” “季眠。” “……我不想在临走前跟您吵架。” 段酌看着他,“我们什么时候吵架了?” “现在。” “……” “哥。”季眠低下头,声音有点哽。“您是我最重要的人,能……别总这么对我吗?” 空气寂静下来,难以言喻的沉闷将面对着的两人笼罩。 段酌的心口像是被季眠塞了团棉花,柔软,却将他的胸腔堵住。 那是无法宣之于口的妄想,比世上的任何愁云都要更加顽固,再怎样名贵的香烟也无法将其从白色烟雾中带走。 “抱歉。”段酌哑着嗓子,松开了季眠的手腕。 “以后不会了。” …… 季眠的学校开学时间比其他高校早一些。 八月中旬,他就着手准备收拾行李。 段酌拎着一大袋橙子推门而入时,季眠的行李箱正敞开着放在客厅中央,而他本人则是窝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张报纸看。 他关上门,往还很空荡的行李箱里丢了几个黄澄澄的橙子,然后才走近沙发,从季眠手中抽过报纸。 翻了两下,随口问道:“怎么看起报纸了?” 报纸的最大版面上,一条标题十分醒目:“xx集团二公子不久前失踪……” 正文内容与标题大差不大,大意是希望有线索的路人能够及时联系,会有重赏。 段酌盯着报纸瞅了半天,蹦出一句:“这人弱智吗?” 二十多岁的人,居然还能失踪? 季眠在心里想到:那可是这个世界的男主兼段酌的未来姐夫。 居然就这样被评价为“弱智”? 季眠来到这个世界四年,穆语曼总算和男主角产生交集,正式进入剧情线了。 再过不久,等两人相爱在一起以后,他也不必再扮演深情男配的角色了。 第24节 【男主是被人陷害,发生了车祸意外。他误打误撞来了这里,被穆语曼救助后才算死里逃生。如果没意外的话,现在男主应该就躺在穆语曼家里。】 【哇哦。】季眠的眼睛亮闪闪的。 不知道最后能被语曼姐喜欢上的,会是什么样的人。反正一定比他优秀多了。 【羡慕了?】 【还好。】 【小小年纪,就开始想着谈恋爱了?】系统义正言辞地批判道,跟季眠灌输独身主义有多么完美。 【系统你不是机器吗?原来也懂这些呀。】 【……谁告诉你我是机器的?】 【!?不是吗?】 季眠的世界发生了崩塌。 【……不是。系统跟你们任务者的性质差不多,都是被主神选中的亡魂,攒够一定的积分就能够重获新生,只不过成为系统要冒的风险相对较小,只提供辅助功能,收益也就不如任务者。】 【也就是说,系统你以前也是人类?】 【嗯。不过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当系统时间太长,它都快忘了自己曾经也是个人类。 【这个回头再说。你要是再发呆跟我聊天,段酌会起疑心。】 季眠连忙将注意力放到现实中,他大哥还看着那份报纸,神情有几分嫌弃。 “我想,也许失踪是有特殊原因吧。”他糊弄过去,把报纸叠起来,放到了茶几上面。 “随便吧。”段酌也不怎么感兴趣。 季眠这才看见段酌手里提着的透明袋子,里面装着二十来个个头很大的橙子。 “买这么多呀?” “有你穆姐的,我过会儿送过去。” “哦。” 季眠应完声,忽然浑身一震。 不对呀,要是现在他哥去语曼姐家里,岂不是会发现那个惨兮兮的男主角!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季眠脑子里转过好几个弯,飞速思考要怎样阻拦段酌。 【放心,原剧情里男主可是在穆语曼家里呆了足足一个月。她会把人藏好的。】 季眠松了口气。 他发现段酌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沉默,疑惑地偏过头去。 不想,却对上段酌探究的眼睛。 “怎么啦哥?” 段酌牵动唇角,“我还以为你会跟上来。” “?为什么?” “只是看你的表情,我以为你想在临别之际再来一次轰轰烈烈的表白。” “……您就别取笑我了。之前我也跟您保证过的,没有学历之前不会再打扰语曼姐。” “嗯。早点收拾,免得到时候忘了东西。”段酌提醒道。 “我知道的,哥。” 又待了几分钟,段酌往季眠的茶几上放了些橙子,拎着袋子里剩下的出了门。 …… 敲开穆语曼家的门,段酌一进屋子,鼻尖就敏锐地动了动,皱眉道:“好像有血腥味?” 穆语曼心提起来,余光悄悄地瞥向衣柜。“是、是吗?” 昨天半夜捡到一个浑身冒血的男人,既不让她报警,也不要送医,如果不是穆语曼自己就是医生,可能真要出麻烦了。 穆语帮他包扎时对方还嚷嚷着有人要谋害他,千万嘱咐她不要报警,说是会“打草惊蛇”。 穆语曼严重怀疑自己捡了个神经病。 她不想瞒着段酌,可又清楚自己这个弟弟的脾性。 要是知道她屋里有这么个危险人物,势必会打电话报警。 这么想着,她从段酌手里接过袋子,“可能是猪肉忘记放到冰箱里了。” “哦。”段酌虽然没起疑心,但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 他在屋子里绕了一圈,在看到一扇窗户时,目光陡然凝滞住。 在窗户前方宽敞的窗台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大小不一的木雕,密密麻麻,窗台几乎已经放不下了。 “啊,这些都是季眠送的。”穆语曼见他在看,便解释道。“本来之前是放在卧室里面的,不过卧室的窗台面积太小,前段时间放不下,我就把它们都搬到这里了。” “……” 段酌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一排木雕。那一整排,是穆语曼按照季眠送给她时的顺序排布的。 最左侧的木雕还都是圆滚滚的一颗颗土豆,看不出具体的形状,越往右边,木雕愈发精致用心,也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最右侧的几个,基本上已经挑不出错来了。 这一排木雕,就像是见证了某个爱慕者这几年来的深情和成长。 此刻展现在人眼前,竟会带来一种令人震撼的感动。 段酌看着它们,想到了被他放到柜子里的某只硌手的木头小猫,就那么一只破猫,还是他当初死乞白赖地讨来的。准确来说,应该叫“抢来的”。 一对比穆语曼的,他忽然生出一股想把那只木猫扔出去的冲动。 见自家弟弟站着出神,穆语曼手在段酌眼前晃了两下,问:“想什么呢?” “回去就扔。”他说。 穆语曼:……? 哈? …… 段酌到底没把那只猫咪木雕丢出去。 回去以后,他把那木雕从柜子里释放出来,安置在了书桌上,原本是打算也放在窗台上的,结果偌大的台面上,只有孤零零的一个。跟穆语曼窗台上的庞大队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怎么看怎么不是滋味,最后还是摆在了书桌上显眼的位置。 猫咪乖乖坐在他的书桌上,两只小小的前爪向上抬着,像是要捉住眼前的蝴蝶或是飞虫。 段酌盯着看了会儿,戳了戳它的猫爪子。 * 季眠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段酌有点睡不着觉。 看了眼表,还不到十一点。 又闭着眼在床上躺了几分钟,仍旧没有丝毫睡意。 他起身,坐在床沿上抽了支烟,换上衣服上了楼。 两分钟后,段酌站在三楼的房门口,用指节轻轻敲了两下。 他敲得很轻,本来没指望得到回应,毕竟这个时间季眠通常已经睡了。 但等了一会儿,门却兀然从里面开开了。 门缝里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看起来还很精神。“哥?” “还没睡?” “嗯,有点睡不着。”季眠说着,把门开圆,让段酌进来。 客厅里没开空调,有点热。季眠一点不见外,直接把段酌领进了凉快点的卧室里。 反正同为男性,且先前他高考复习的时候,段酌也是成天呆在他的卧室里。季眠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 季眠蹦到床上,很没形象地呈大字型仰躺着。过了一会儿,觉得好像段酌在看着自己,又把上身支起来一点挽回形象。 他掰着指头算了下,惊觉:“哥,我今年二十了啊。” “怎么,觉得跟我有代沟了?” 季眠笑着辩解:“不是。只是我看我们新生群里面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十八,我比他们大两岁呢。像哥你,二十岁的时候都已经自立买房子了,我现在还要再念四年的书。” 说者无心,但听的人却垂眼沉思起来。 段酌忽然意识到,季眠现在还只是个学生,去了大学跟同龄人一起,之后的四年都会是朝气蓬勃的。 他很快会发现,外面的世界跟这个潮湿狭小甚至偶尔会散发出臭气的街区截然不同,大城市热闹、繁华,数不清的优质男女灯红酒绿,迷醉人眼。 而段酌自己,从十来岁的时候,他就只属于这片破败的老城区,守着这栋老旧的楼宇,随它一起迈进腐朽,步入死亡。 他也曾有机会离开,却在二十岁那年自愿走入这座充满木头朽烂气息的牢笼,打算就此度过一生。 段酌从未后悔过自己做出的决定,直到现在也没有。 他是被钉死在潮湿角落无人问津的一件木雕,枯燥,无趣,乏善可陈。早就从里到外全部烂透了。 他不后悔。但一想到季眠,却有些绝望。 “行李不是收拾好了吗?”段酌看着再次被打开的行李箱问道。 相比前几日,这次的箱子已是满满当当了,季眠没吃完的几个橙子也一并被放了进去。 “嗯,忽然想起来有东西没放,就又打开了。” 段酌站起来,在行李箱边上站定。 他基本上每天都会来一趟,天天都看得见这箱子。 段酌一眼便看出来箱子的边缘多了件东西。 被塞在柔软的被单边上,是一颗“土豆”。木头做的。 段酌笑了,道:“你是打算把土豆带去学校食堂,以假乱真?” 第25节 季眠一下子坐了起来,基本上可以称得上是弹起来的,绷着嘴唇看他,表情很严肃。 “带这个干嘛?”段酌不开玩笑了,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因为是第一件作品……”季眠声音越来越小,觉得自己在大哥面前,也太会班门弄斧了。 这土豆子哪里算得上“作品”? “反正,还是很有意义的。”他说。 最起码,对他很重要。 “第一件……” 段酌喃喃重复了一遍,然后弯下腰,将那枚土豆拾起来。 “送我了。” “啊?” “不乐意?” “没没!乐意的。”只是他想不通为什么段酌会想要这么丑的木雕。 季眠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叮咛了句:“哥,那您可别把它扔掉啊。” 段酌慢悠悠把他的土豆揣进衣兜里,“不扔。我收藏一辈子。” 季眠笑了两声,发现他哥最近也开始开玩笑了。 …… 季眠去学校的那天刚好是工作日,穆语曼去了医院上班,孙齐也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且也没什么必要特意过来。 于是送他的人就只剩下了段酌。 季眠觉得这样刚刚好。穆语曼他已经提前道别过了,有段酌送他,季眠非常知足。 车站人潮涌动,许多拎着行李箱的年轻学生都在里面候车,他们的父母隔着一个安检门不住地叮嘱。 季眠朝里面望了一眼,舍不得就这样留下段酌独自进去了。 段酌帮他拉着箱子,同样瞧见这一幕,没吭声。 “哥,还有点时间,我想应该不着急过安检。” 段酌由着季眠从自己的手里接过拉杆箱,往那充满离别气氛的候车室相反的方向走远了些。 季眠将行李箱靠在墙边,用右腿轻轻抵着以寻求安全感。 段酌跟他面对面站着,季眠低着头,盯着对方笔直的裤管看。 车站内不断传来列车停止检票的声音,周围的人潮熙熙攘攘,从他们身边匆匆走过。 从季眠来到这个世界,有记忆的那天开始,他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有段酌陪在身边的。 今天是他第一次离家那么远,离段酌那么远。 他眨了下眼睛,按捺住心里忽然间跳将出来的恐慌情绪。按照这个世界的年龄来算,他这具身体已经二十了,因为上学离家感到害怕也未免太丢脸了。 被他直勾勾盯着腿看的段酌却动了。他伸手,将一张硬质的卡片塞到季眠手里。“拿着。” 是一张储蓄卡。 季眠手指一碰到那硬物,便迅速将两只手藏在身后,警惕地后退一步,摇头道:“不要,先前说好了的。我身上还有钱的,学费会从助学贷款里面扣。” 段酌冷笑,“谁跟你说好了?” “我——” 季眠刚要说什么,脖领子就被段酌用手指挑住,被迫朝着后者的方向靠近。 紧接着,他的腰身传来痒意,那张卡片被塞进了他的衣兜。 “别亏待自己。”段酌附在他耳边,“我舍不得。” 心跳骤然加快。 季眠抬头,对上段酌黑沉的眼睛,忽地有点紧张。 他哥怎么,这样看他? 他们的距离因为段酌的动作被拉得很近,段酌俯首垂眸,季眠仰着脑袋,几乎能感受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 是段酌率先别开了脸。“快到发车时间了,去吧。” “哦……哦。” 季眠隔着布料,摸着上衣口袋里硬质的卡片。 反正段酌给的,他不用就是了。他今年二十岁,有手有脚,没钱了会自己想办法赚。 等毕业有经济能力了,就把这些还回去。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段酌方才的话,莫名叫季眠耳根发热。 他低着头,即将要走了,却有点不敢再看段酌的眼睛。 想什么呢?他晃晃脑袋。 距离火车开点只剩下十分钟,要赶不上车了。 “哥,我走了。”他说道。 “嗯。” 季眠拖着行李箱,朝着候车室的方向走去。 走出十几米,脚步却缓缓停住。 季眠松开行李箱,忽地转身跑回来,一头扎进段酌的怀里,紧紧抱住他。 “哥。” 季眠第一次这么胆大包天,手指用力攥着段酌后背衣摆的衣料。 段酌被他抱着,眼睛好一会儿才从季眠原本的地方落回自己的怀里。 季眠的头发蹭到他的下巴上、脸上。 段酌想了想,歪过了脑袋,侧脸靠在季眠软篷篷的头发上,想着:这大概就是他们这辈子最近的距离了。 第27章 季眠大一下学期的初春,他第一次没能参加穆语曼的生日。 在他们这个圈子里,穆语曼是比贤者和智者更值得尊敬的人,她的生日是仅次于春节和中秋的大日子。这两年,尽管穆语曼不再愿意为自己的生日兴师动众,但还是会跟段酌几人吃顿晚饭,切一个不大的蛋糕。 孙齐还是带着徐晓筱前来,不过两人此时的身份已经有了很大不同。 今年年前,他们已经完婚了。 季眠的电话在晚饭结束时打来。 “语曼姐,生日快乐。”他在电话里说道。 穆语曼笑着收下他的祝福,又问起季眠的近况。她开了手机扩音,桌上的人都听得到季眠的声音。孙齐跟徐晓筱也时不时地对在旁边说上两句,孙齐的嗓门很大。 餐桌上笑声不断,气氛格外温馨和谐。段酌垂着眼皮,静静听着他们的谈话。 惹得孙齐频频往他身上看。 大哥这是抽了哪门子疯?平常跟季眠煲电话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安静的,怎么这时候表现得跟个被排挤的“孤狼”似的? “语曼姐。”季眠的声音小了点,“我哥在旁边吗,怎么没听见他讲话?” 穆语曼这才转头望向段酌。 段酌牵动嘴角笑了,在场没人知道他笑容的真正含义。 他很得意,得意即便是在这样的场合,即便有穆语曼在场,季眠关注在意的人,还是他。 他没意识到自己用沉默来博得季眠关注的行为究竟有多幼稚。好在在场的人里,也无人会将“博关注”这样的字眼与段酌行为的动机联系起来。 段酌从穆语曼手里接过电话,做的第一件事是关掉扩音,然后带着手机起身离开餐桌。 好像他们之间的谈话是什么重要机密似的。 在别人的生日上夺过祝贺者的电话,这样的行为未免显得过于霸道了。 “大哥也真是的,平常跟季眠煲电话粥就算了,怎么这时候也这么腻歪?”孙齐看得直摇头。 段酌来到客厅窗前,侧着头对电话那头说着什么,神色很温柔。 穆语曼瞧着自家弟弟眉眼低垂,笑着同电话那头讲话的神情,忽然晃了下神,隐约感觉哪里奇怪。 段酌很敬爱她,穆语曼也自认他们之间的关系很要好,可他却从未在她面前流露过这样的情绪。 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感觉浮上心头。穆语曼眉心轻蹙,但最终也没有找到这微妙感的源头。 * 晚上九点,段酌拎着袋厨余垃圾下楼。 出了入户门,一眼就对上楼外一辆黑色的迈巴赫,车头前站着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 在这样的穷街区里,这车几乎可以当是观光景点供起来了。 段酌不巧与车头的男人对上视线,从对方压着的眉头看出他遇到了什么问题。但他向来没几两善心,见状也不欲理会,转身就准备离开。 “你好。”男人却叫住了他。 段酌心里“啧”了一声。 “你认识穆医生吗?”对方眼神探究,在夜色中打量着段酌。 段酌对这种探究的眼神再熟悉不过了,立即判断出来:这又是他姐的追求者。 穆语曼的追求者从来就没少过,但段酌了解他姐的性子,无论是再怎样优秀的异性,她都从未给过对方眼神。 有时候碰到没分寸纠缠不休的家伙,段酌也出面帮忙处理过几次。 “不认识。” 第26节 “可我好像看到,你是从穆医生家里出来的。”男人追问道。 “哦,大概是你眼睛不好。” 男人:…… 他脸上客气的微笑敛了,问:“你是穆医生什么人?” 原本他还以为,此人会是穆语曼的亲属,但从这人与穆语曼截然相反的性情看来,显然不是了。 这人脑子有泡? 段酌懒得理会,径直走向垃圾桶,把手里的厨余垃圾丢了进去。 “喂,你——”男人追了上来。 没完没了了…… 段酌侧过头,开口,一个“滚”字呼之欲出时,不远处穆语曼的声音及时打断了他。 “顾先生?” 男人脚步瞬间停住,缓慢地转过身,看向穆语曼。 段酌的目光也偏过去。 穆语曼走近,看了看好像剑拔弩张的两人,率先拉过段酌介绍道:“这是我弟弟,段酌。” 闻言,男人原本冷冽的神情顿时变了,变得客气了许多,对段酌颔首示意:“抱歉,我以为……刚才多有冒犯。” “他是顾霆,我之前的一个……病人。”穆语曼接着对段酌说。 段酌敷衍地朝对方点了下头,仍旧面色淡淡。 “顾先生,您怎么来了?” 顾霆顿了一下,道:“还是之前的旧伤,晚上的时候偶尔会发作。” 呵。段酌冷笑。 看病不去医院,专挑医生过生日的时候大半夜跑来对方家里? “我记得,今天似乎是穆医生的生日,所以才冒昧过来打扰你。” “不会。” 顾霆抿了抿唇,忽然问:“那,穆医生晚上有空吗?” 段酌在旁听着,简直要笑出声了。他这辈子头一次听到这么蠢的搭讪方式,每句话的转折就像突兀的直角,生硬得要命。 “……”穆语曼猛地咳了几声,半天过去,虽没开口,却也未说拒绝的话。 段酌挑起眉梢,颇为意外地看着穆语曼,对顾霆的冷嘲顿时收了几分。 这人有情,而他姐看起来也并非全然无意。 他不是看不懂气氛的人,一直留在这儿不过是担心这个叫顾霆的跟那些追求者一样,会对穆语曼纠缠不休。 但洞悉穆语曼对这人的态度特殊,他很有眼力见儿地转过身,朝着穆语曼摆了下手:“我上去了。” “哦,好。” 上楼进门,孙齐跟徐晓筱都还在。孙齐开着车过来的,也不担心回去太晚的问题。 客厅的顶灯没开,此时两人都趴在客厅的窗台上,八卦地瞧着楼下的景点迈巴赫以及站在车边的两个人。 “大哥。”见段酌进来,孙齐转头问道,“楼下那人谁啊?刚才穆姐一看见他就下去了。” “病人。” “哦。病人啊?感觉怪怪的。”孙齐瞧着一黑一白两道背影,补充完后半句:“怪……般配的。” 楼下的两个人,光是背影就已经相当养眼。 跟徐晓筱在一起之后,孙齐对穆语曼早已经全然放下了。 又或者说,他一开始自以为的喜欢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深刻。 “唉,季眠上学去了,穆姐要万一跟别人在一块,他不知道能不能放得下。” 段酌忽地默然。 半晌后缓缓开口:“……能吗?” “不能吧?季眠那脑子,一根筋似的。”孙齐怅然地叹了口气。 段酌勾了勾唇角。 “……也是。” 第28章 之后的一个月里,段酌总能在他们这条小破巷子里看见那辆格格不入的迈巴赫。 再后来,巷子里开始传起来穆语曼和这位豪车车主的八卦,尽管穆语曼在这一带的名声很好,这些八卦绝大部分也都是正向的,但总是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闲谈总归是令人别扭的。 于是再后来,顾霆就很少在白天时开车进来。只偶尔夜里,黑色的车身隐匿在小巷的黑暗中,从巷口缓缓驶进。 穆语曼没有明说,平日里也很少提起这人。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正处在暧昧期。 段酌眼见着穆语曼和顾霆的来往越来越频繁,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是庆幸还是替某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揪心。 没到夜里,他在书桌前点一支烟,盯着书桌上的两只木雕看上许久,抱着一丝奢望设想着不切实际的梦。 假如季眠知道了…… 假如他因此死心放弃他的语曼姐…… 假如他没有段酌想象中的那样抗拒同性…… 假如,假如…… * 季眠大一升大二的暑假没有回去。他的大学跟隔壁的省份在这个暑期成立了一个学生实习实训的专项项目,是隔壁省引进重点高校人才的策略,为期不到两个半月,并且企业都很不错。 参加的话,在开学前,他至少能拿到五千块的实习工资,多一份实习经历对之后毕业季找工作也很有帮助。 但若是要参加的话,他至少要有大半年回不了家了。 他太想回去看看段酌,同时又太想早点独立好不再那么依赖对方。这两种情绪互相矛盾,总是让季眠陷入两难的境地。 季眠在回家和实习中间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报名了。 所以整个暑假,他都在为自己的实习忙忙碌碌。 直到大二开学,重新回到学校上课,才算是放松下来。 在企业里打工的时候还不觉得,等季眠回来学校,周围的节奏舒缓下来,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念家的愁思。 他有半年都没有见过段酌,尽管每周他们都会通好几次电话,可长久不见面的感觉仍然很不好受。 返校的第一个礼拜,周五晚上,段酌的电话如期打来。 季眠接到段酌的电话时,是在学校的小湖边上,那时秋日夜晚从湖面上吹来的风正巧叫他打了个寒战。 他没带耳机,于是将手机贴近耳朵。“喂?哥。” “嗯。在干什么?”段酌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季眠弯起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从他上了大学以后,段酌就跟普通人家的兄长一样,也开始问起这些他以前从不会提的平常话题。 “在散步呢。” 段酌又问:“你一个人?” “嗯,今晚有联谊,室友都出去玩了。”季眠轻轻踢了下路边的小石子。 他没敢跟段酌提想家的事,因为打从一开始,段酌就不同意他去实习。 ‘你才大一,实什么习?到大三了再说吧。’几个月前他把自己报名实习的想法告诉段酌后,他哥是这么说的。 过了一天又打电话来问:‘钱还够吗?’ 然后季眠的银行卡里便多了一笔几千块的转账,令他十分苦恼。 季眠几乎没有跟段酌打过视频电话,两个成年男人,打视频总感觉有些奇怪。 大一的时候他跟段酌视频过一次,但总觉得分外别扭。大概是因为季眠平常很少跟段酌有视线接触,而在视频里,他们好像总是在互相对视。 那种被段酌一直注视着的感觉令他不自在极了,而段酌似乎也有点不适应,后面总是垂着眼皮不看镜头。 那之后,他们就再没考虑过视频通话了。 夜间的湖边格外安静,只偶尔有三两对情侣牵着手路过。 季眠能听到电话那头段酌平稳的呼吸声。 秋风裹挟着湖面上的水气,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 季眠听着这令人心安却无比寂寥的声音,声音很轻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句: “哥,我好想你啊。” 电话另一头是久久的沉默。 季眠忽然有点尴尬,脸上发烫。 他说话是不是有点矫情了? “话、话说,语曼姐最近怎么样了?”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几秒的安静过去。 “她很好。” “……哦。” 季眠迟迟无法从方才的尴尬中走出来,又聊了几句便说要回宿舍洗澡,匆忙结束了和段酌的通话。 挂断电话,他仿佛用光了全部的力气,一想到说完那句话后段酌的沉默,便觉得无比羞耻。 第27节 有一两对情侣从旁边走过,无声地用古怪的目光打量着傻站在小湖边上静止不动的季眠。 季眠还是在湖边上的长椅上坐下了。 他背靠在长椅上,用手背盖住了发烫的眼睛,不明白自己究竟在为什么而难受。 …… 另一边,段酌兀自站在窗前,视线从挂断的通话界面移向窗外。 从他的角度,能够看到斜对面穆语曼所在的那栋楼。 楼下,黑色的迈巴赫从巷口开进来,车灯亮着。 穆语曼从副驾驶的位置下来,弯腰说了句什么,朝着里面的某人挥手再见。 但车子却并未开走,驾驶位上的男人也下来了,绕过车头牵住了穆语曼的手。 黑夜中,两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那个叫做顾霆的男人俯身吻住穆语曼,而后者并未抗拒他的亲吻。 段酌看了两秒,拉上窗帘。 他应该告诉季眠的:他的语曼姐爱上了另一个人。 可他没有。 同为暗恋者,段酌太明白妄想被彻底斩断的滋味了。 他垂眼,目光在手机整整齐齐的“季眠”的通话记录停留许久。 直至手机自动休眠,屏幕黑掉。 漆黑的屏幕里映出段酌半敛着眸的面庞。 他摩挲着手机的边缘,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我也想你。 第29章 两个月后,季眠还是知道了穆语曼的恋情。 过程简单直白得不可思议,就只是穆语曼在周末和他打了一通视频电话。 季眠不跟段酌打视频,但穆语曼却很喜欢跟人面对着面,她认为这种方式比打语音电话更加亲近。 季眠其实也有同感,当他在屏幕里看到穆语曼的笑脸时,总会觉得分外温馨。事实上,他似乎只有在跟段酌视频电话的时候才会觉得别扭。 穆语曼等了快一分钟,视频才被接通。 屏幕中有了除自己之外的画面,季眠精致秀气的脸出现在手机里,背景是一栋砖红色的恢宏楼宇,楼宇中央是一枚很大的校徽。 穆语曼认得背景中的高楼,是季眠大学的图书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刚才在图书馆学习呀?” 季眠微喘着气,明显是一路从图书馆跑出来,才接上穆语曼的电话的。 “嗯,不过也快到吃饭时间了,我本来也准备出来的。” 他一眼辨认出穆语曼所在的位置,是季眠再熟悉不过的木雕店。 看到许久不见的熟悉环境,季眠下意识地寻找某人的身影,最后果然在屏幕的右上角发现坐在工作台后面的段酌,他低着头,没有看镜头。 季眠不适应跟段酌一对一地看着对方的脸,不过在别人的视频里远远地看到段酌,却不会觉得不自在。 “哥!”他喊了一声。 角落里的段酌并未抬头,也没有应声,但似乎很轻地笑了下。 穆语曼回了下头,季眠在手机里看不清晰,她却是真切地看见了段酌唇边泛起的笑意。明明很高兴,却偏要特意垂着眼不看镜头。 她眼皮跳了跳,觉得自家弟弟像极了高中时那些男生,被喜欢的漂亮女生喊到名字的模样……非常之骚。 “……”她忽地咳了两声,没想到“骚”这个形容词有一天会出现在段酌身上。 手机镜头不经意晃了晃,把旁边一个陌生男人的一点侧影也框进了背景里。 男人身着长款黑色风衣,衬托得高大的身材更加修长,气质是与这家小店有些不匹配的尊贵。 穆语曼的镜头不小心将其框进时,男人正拿起一只季眠曾经雕刻的小物件看,表情匪夷所思,大概是不明白为什么唯独这一件木雕跟其他的水平相差那么大。 头一次在和穆语曼的视频里看到除孙齐和段酌以外的人,季眠不免感到几分意外。 “语曼姐,那位……是顾客吗?”他声音有意压得很低,担心冒犯到对方。 店里的顾客大多数都是一些中产家庭,而男人周身的气质完全不像是会光临他们这种店铺的类型。并不是说段酌的木雕不好,只是对顶级的有钱人来说,他们的玩物应该至少都是收藏级别的。 而段酌不说技艺如何,光是原料就不是什么名贵的木头。这样的手工木雕,应该不会入这些富贵子弟的眼。 “啊,我正想跟你介绍。”穆语曼看向身后的男人,想对季眠说什么,却又没想好要如何开口。 而男人还是听见了两人的对话,闻言侧过头,唇畔有温柔的笑意。 他朝着穆语曼走过来,随即对视频里的季眠一点头。 角落里的段酌终于舍得掀起眼皮,朝两人的方向看去,漆黑的瞳孔中神色复杂。 他想去看屏幕里的季眠,视线却被顾霆高大的背影阻绝。 “这是顾霆,我的……”穆语曼本想说是她的男朋友,但一想到对面的人是季眠,又有些说不出口。 在她眼里,季眠始终都是那个懵懂纯粹的少年,那双琥珀一样的浅棕色眼眸仿佛从未沾染浮尘。向他提起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令穆语曼难免有些赧然。 至于季眠几年前的表白,对于穆语曼而言,就像是个孩子气的玩笑。且后来,季眠也从未对她有过逾矩的举动,她自然没再往其他方面想过。 体会到恋人的窘迫,顾霆坦然一笑,偏过了头,侧脸靠在穆语曼柔顺馨香的头发上,帮她解了围。 两人并未明说,但从这样的亲密姿态,一看便知他们之间的关系。 视频里久久没有人声传来。 “季眠?”穆语曼疑惑地开口。 “……我、我在的。”屏幕中的季眠用力牵动唇角笑了一下,视线避开镜头看向了别处。 这是小心翼翼的暗恋者的通病,即便自身已坠入谷底,也唯恐自己不小心露出落寞的表情。 “怎么不说话呀?” “我……” 店里“咣啷”一声,段酌从工作台后面站起来,后背磕到了身后收银柜的尖角,他却好像没有察觉到。 他几步过来,从穆语曼手中拿过手机,将镜头从这对眷侣身上移向别处,道:“姐,我想跟季眠说两句。” “哦哦。”穆语曼先是怔了一下,随即眼睛弯起来。 “怎么你俩天天打电话也说不完话呀。季眠平常学业忙,你别总是粘着他。” 段酌只笑笑,说了句“我知道”,就带着手机出了店。 “欸,怎么……又跑出去了?”穆语曼无奈地摇头,“这两人总背着我们,说什么悄悄话呢?” 顾霆也对段酌的反应颇为意外。 他还是第一次见段酌对谁这样积极,态度可以称得上殷切了。 在顾霆眼里,恋人的这个干弟弟好像对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拽样。 如今对待视频里的男生,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简直稀奇。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段酌离开的背影,得出结论:“他们关系很好。” “是啊。”穆语曼有些迟疑地回答道,“他们的关系是很好。” * 段酌直接上了二楼。 再翻出手机的时候,屏幕里的画面大片都已经黑了,只有一个小窗显示着段酌这边的镜头画面。 季眠那边的画面没有了,但并没有挂断。他把手机倒扣下了,不愿意让段酌看见他的脸。 “季眠?” 短暂的寂静之后,从黑色的屏幕里传来很小一声: “嗯。” 段酌沉默几秒,又问:“在哭吗?” “……没有的,哥。” 季眠的声音有点哑,但听上去的确不像是在哭。 空气安静下来,段酌听着话筒中季眠的呼吸声,彼此都没有再开口。他将电话贴近耳朵,凑近些,再凑近些,仿佛要从季眠的呼吸声中汲取到温暖。 两个人足足沉默了两分钟之久,他们头一次如此寡言,各自抱着纷乱复杂的情绪。 段酌顺着墙边坐下来,也将手机倒扣在地上,画面彻底漆黑。 眼睛有些发涩,心脏一点点被攥紧了,可段酌不知道他该为谁难过。 为季眠,还是为他自己。 第30章 演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季眠自认为没有表演的天赋, 尤其在段酌面前,他总是会担心自己露馅。于是当段酌从穆语曼手中接过手机替他解围时,他没有犹豫就将镜头盖在了桌面上。 “季眠?” 【深情值+120, 贡献者段酌。】 【深情值+150,贡献者段酌。】系统的机械音毫无起伏地播报着。 担心说多错多, 季眠只忐忑地回应:“嗯。” 第28节 “……在哭吗?” 季眠的呼吸骤然紧了, 他听出段酌的声线是绷着的。 深情值增加的提示音不断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这意味着段酌对季眠拙劣的表演没有产生丝毫怀疑。 季眠抬手按在左侧胸口的位置,心脏的跳动频率异常平稳, 穆语曼的恋情系统早在两个月前就告诉了他。 今日看见顾霆出现在视频中时, 季眠也只在当下有些诧异, 很快就平静下来, 专注于他的任务。 可此刻,听到段酌的声音,他忽然意识到,这场表演的本质就是一种欺骗。 观看演出的人信以为真, 并深陷其中, 而他作为表演的人却可以像个局外人一般置身事外。 段酌相信了他,并且为他难过。而他自己, 却因为任务完成大半而感到轻松。 季眠心口莫名有点闷。 * 季眠大四这年, 十一月份。 秋招已经步入尾声,季眠从七月份开始就一直在忙着找工作, 到现在收到了几个比较满意的offer。 其中一家公司就在家乡的省会城市,待遇方面虽然比其他几个公司稍差一些,不过在应届生里也算是比较优越的条件了。 季眠纠结了几天, 尽管希望能留在家乡附近, 不过他当下更迫切地想多赚一点钱好还段酌和穆语曼这些年的情谊。 最后, 他还是选择了薪资最高,但离家很远的那家公司。 签约地点就在学校的教学楼里,签完三方合同,季眠带着外套起身,和几个签完约的学生同步出了教学楼。 他比同一届的学生要大两岁,可从季眠那张脸上却全然看不出来。 教学楼的暖气开得很足,季眠抱着外套,一出门就被冷风冻得打了个哆嗦。 段酌的电话也在这时打来。 “喂,哥?” “回来一趟,你穆姐……” 季眠正在穿外套,歪着脑袋将手机夹在肩膀处,有点没听清段酌的声音。 “你说什么呀,哥?” 电话那头的声音这次十分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 “你穆姐要结婚了。” …… 【酝酿情绪,酝酿情绪,你知道该表现出什么情绪吧?】 季眠坐着车往回赶的时候,系统在他脑海里喋喋不休地提醒。 【这次在婚礼的表现,决定着我们能不能大赚一笔深情值!你要演得层次丰富一点,知道什么叫丰富吗,就是……】 【就是先隐忍不发,上台说贺词的时候适当表现出悲伤,眼睛里要含着若隐若现的泪花,下台时才情绪爆发!泪洒现场。】季眠叹了口气,【系统,你已经说了好多遍了。】 【哼,知道就好。你上大学的这几年,深情值总共才涨了不到一千,大部分还都是段酌贡献的。】 系统瞧了瞧攒下的六千多积分,对于新手来说,第一个世界能有这么多积分已经非常难得了。这其中,段酌所贡献的积分超过了二分之一,可以算得上是“大股东”了。 季眠跟它前几任的宿主都不一样,他没有那么精湛夸张的演技,但不知道为什么收益却比之前的任务者们多两三倍。 系统总结出两个字:真诚。 季眠虽然不喜欢穆语曼,也不懂如何表达爱意,但他笨拙地践行着自己的爱情观时不经意表露出的赤诚,却意外地能够打动人。 ——尤其能打动某个大哥。系统暗自冷哼。 它看出来段酌对季眠有点别的心思,如果不是段酌是深情值的重要来源,它一早就让季眠离他远远的了。 【婚礼上会来好几百名宾客,只要你这次演得好,哪怕他们每个人只贡献十点深情值,也能有少说三千的积分!】 季眠看了眼高铁车厢前方的时间。穆语曼的婚礼是在晚上六点多开始,此刻已是下午四点,他会在六点整到站。 时间有点紧迫。 原本,他是想赶在穆语曼婚礼前一天回来的,可段酌的消息来得太晚,婚礼前一天的车票已经售完,他不得不将时间改到当日。 季眠轻轻呼了口气。 希望能赶得及。 一下车站,外面吸着烟的黑车司机们一个个走过来拉客。季眠顾不得其他,上了一辆最近的。 六点半,他赶到婚礼的庄园礼堂。 庄园很大,且到处都是白色的玫瑰以及其他粉白色的花束。 明明是在冬季,也不知道顾霆是从哪里找来的白玫瑰,几乎遍布整个庄园礼堂。 季眠险些在花海里迷了路。 他循着不时响起的掌声,以及钢琴音乐的声音,找到了那扇教堂式的白色大门。 门口的两位侍者面面相觑,对这位迟来的,头发上还粘着白玫瑰花瓣的宾客感到很茫然。 这道门一进去就是通往礼台的红毯,按照常理,这时候是不应该放人进去的。 右边的侍者只好将季眠带到了宾客的偏门。 推门进去,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激烈的掌声响彻着整个礼堂。 季眠仿佛能感受到掌声带来的空气的震颤感。 他无措地站在原地。 【左边。】系统提醒道。 季眠的目光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左侧,也是整个礼堂前方最中央的位置。 圆形的高台上,西装笔挺的高大男人背对着季眠,正俯身拥吻怀中一袭纯白婚纱的新娘——这一吻正是方才激烈掌声的源头。 【正好错过了婚誓啊。】 季眠眨了下眼睛,想着,还好原主的记忆里没有这一幕。 他虽无法同原本的“季眠”感同身受,却也明白,亲眼看到深爱着的人的婚礼现场,一定很不好受。 礼台上的两人缓缓松开彼此,掌声渐渐平息。 台上的视野是整个礼堂最好的,就像上课时老师总是能看得清底下学生的任何一举一动。 穆语曼转身向宾客席时,便看到了在偏门附近,正朝着自己望过来的季眠。 她捕捉到了季眠脑袋上沾染的花瓣,忍俊不禁。 捧花在这时被递到她的手中。 按照原先的计划,她此时应该转身背对宾客抛出捧花。但当看到季眠出现在门口时,穆语曼忽然间就改了主意。 她微微探身,对他招了招手,示意季眠上来。这动作带了点俏皮,与庄重的新娘子形象有些不符。 台下众人的目光立即循着穆语曼的手势看向季眠,一下子成为焦点的季眠顿时僵在原地, 【上去,这可是大好机会!】 季眠只好迈动着僵硬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上由红毯和花束构成铺满的台阶。 “季眠回来,不会是要抢婚吧?”宾客席第一排,孙齐一颗心提起来。 在他旁边,一身黑色礼服的段酌扯了扯唇角,“他不会。” “哦,这倒也是。”想到季眠的性子,孙齐放松了点,“不过大哥,季眠怎么今天才赶回来,你不是一周前就通知他穆姐的婚礼时间了吗?” 段酌只盯着台上,不发一言。 穆语曼婚礼的时间,他是前天才告知季眠的。 因为如果有一天,站在台上的新郎是季眠,段酌不敢想象他会是什么心情。 他宁可季眠不要回来,即便错过他姐的婚礼。 穆语曼一身纯白的刺绣婚纱,样式复古,将她本就窈窕的身姿勾勒得更加高挑。婚纱看起来并不重工繁复,却将奢华与简约结合到了极致。 季眠看清新娘的全貌,眸光微微一亮,忍不住想开口赞叹,身边却无人分享。 【语曼姐好漂亮呀。】他对系统说。 【嗯,婚纱嘛。】系统见怪不怪了。 当系统的这些年里,它见过太多场婚礼了。 【还记得我说什么吗?眼睛里要含着若隐若现的泪花,下台时要……】 系统的声音在季眠脑海中渐渐模糊,他静静看着手持捧花的穆语曼,她的眼角眉梢都泛着甜蜜的笑意。 这是一场完美的婚礼,因为台上相爱的两人如此幸福。 季眠眉眼弯起。 “新婚快乐,语曼姐。” 脑海中,系统喋喋不休的声音停下来,随后发出一声“它就猜到会演变成这样”的轻叹。 唉,算了。 手中被猝不及防塞了一束捧花,季眠怔了怔。 捧花,不是只能送给女孩吗? 穆语曼抬起手,从他的脑袋上捻了一片白色花瓣,笑眯眯地道:“跟你很配。” 季眠:“……” 穆语曼倾着身子,给了他一个拥抱。 季眠小心地不去踩到她漂亮的裙摆。 捧着由新娘递交的,带着良好寓意的花束,季眠在一片嬉笑声中下台,在第一排的宾客席上,挨着孙齐和段酌的地方找到了他的位置。 系统自觉找回了主场,道:【开始你的表演。】 季眠向几人打了声招呼,唇角努力向上抬了抬,笑容勉强。 第29节 没人怀疑他是在“强颜欢笑”。 段酌直直看着他,没说话。 连向来话多的孙齐也小心翼翼地保持安静。 系统空间里,深情值不断地往上攀升,直到爬了将近一千才缓缓停下来。 比起系统最初预期的要少了三分之一,但鉴于季眠方才平静的演技,竟然还能收获这么多的深情值,多少令系统有点意外。 有时候假装释然地放手,要比大声哭喊更加令人动容。 只是系统看了一眼深情值的贡献者,居然没有一个是在场的陌生宾客。 [18:31,深情值+600,贡献者段酌;] [18:31,深情值+250,贡献者孙齐;] [18:31,深情值+130,贡献者徐晓筱;] 全是熟人。系统感叹道。 它家宿主真是逮着一只羊,就要薅个干干净净啊。 它思索片刻,觉得深情值还有再上升的空间,于是对季眠说道:【等会儿离开这里,假装你是承受不了打击,但又不想破坏穆语曼的婚礼。】 【嗯。】 季眠应完声,头顶忽地一重。 抬眼去看,段酌的手腕轻轻搭在他的脑袋上,帮他捡出夹在头发里的玫瑰花瓣。 收回手的时候,掌心里已经多出来五六片花瓣,段酌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小花仙?” 季眠:“……” “哥。”季眠按照系统的指挥放下捧花,“我去趟洗手间。” “……嗯。”段酌的目光从季眠进门的那一刻就一直紧随着他,清楚地看到季眠起身时脸上骤然敛了几分的笑意,眼睫低垂,那双向来明亮的棕色眼睛暗淡下来,藏着无边落寞。 季眠背对着台上的两位新人,在一片愉快的嘈杂欢笑声中绕过花门旁的角落,身形隐匿在阴影中,孤身一人离去的背影莫名脆弱。 段酌的眼睛追着他的背影,直到季眠的身影消失在礼堂内。 二十分钟后,他上台说完祝贺词,等到穆语曼和顾霆的婚礼仪式结束开始宴席,才独自起身离开。 * 系统着实很有一手,季眠前脚踏出花门,后脚就听到深情值增加的到账声。 离开礼堂唯一的缺陷是,十一月份的露天环境实在有些冷。顾霆和穆语曼的婚礼地点别出心裁地选择了冷清的郊外,风光很美,但初冬的风吹过来,几乎没有任何楼宇作为遮挡物。 有沙沙作响的声音传来,似乎来自远方,季眠猜想那应该是深红的枫叶被风吹拂的声音。 季眠在婚礼现场外,找了许久才勉强找到一个避开风口的位置,但还是冷得他哆嗦了一下。 【走的时候应该再穿件厚外套的。】系统说道。 【嗯。】 【在外面半个小时就差不多了,别冻感冒了。】系统有点心虚地补充道。 在冬天的室外待半个小时,完全给感冒留够了攻陷免疫系统的时间。 系统觉得这一刻的它就像是那些只会嚷嚷着“多喝热水”却屁用没有的众多男朋友一样。 季眠仍然乖乖点头:【好。】 他答的“好”,但实际上只过了十分钟左右,身体就已经冷得不行了。手脚彻底冰凉,脸上的皮肤也是冷的,用手指碰一下,有点僵硬。 鼻尖眼尾被冻得通红,嘴唇受冷充血,颜色多了几分不正常的艳。 分明是不健康的脸色,却莫名有种诱人的情色意味。 系统在心里【啧啧】两声,心想这景色要是被某个大哥看见了还得了? 它正想着,季眠脊背上就多了件带着暖意的外套。 “穿上。” 令系统顿生警惕的声音自季眠身后响起。 季眠闻声扭过脑袋,看到衣衫单薄,直挺地站在寒风中的男人。 “哥您不冷吗?”他问。 “嗯。” 段酌上身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衣,但他深冬天气很冷的时候也就只穿一件薄外套,且此时神色泰然,的确不像是受冷的样子。 季眠还想说什么时,段酌已经在他身边坐下来了,眸光原本只是随意地偏过来,但当落在季眠色彩靡丽的脸上时,却再也未能移开。 夜色中,季眠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冷得打了个喷嚏,再也不敢耽误,胳膊迅速钻进段酌的外套袖子里,段酌的衣服还带着他的体温。 他的身子很快暖和了点。 “语曼姐那边呢?”他低声问。 “祝词刚才说完了,后面没我什么事。你姐夫手下的人做事全面,其他琐事用不上我帮忙。” “哦。”季眠也知道,这次的婚礼与大多数小地方的婚礼不大一样,结完婚后新人及其亲属还要操持喜宴等事宜。顾霆和穆语曼的婚礼很正式,一切环节都有专业的策划团队来推动。所有亲属和宾客的唯一职责,就是献上祝福。 【大股东来了,先敲他一笔。】系统出声道。 【什么?】 【段酌呀,你这些年赚到的深情值,又一半以上都是来自于他。】在系统眼里,段酌已经成为了行走的深情值,装载着巨额的深情值积分. 他看段酌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落单的肥羊,眼冒绿光。 【要,怎么做?】 【哭!】系统的声音十分亢奋,【之前教给你的,酝酿情绪!注意表演层次!】 婚礼上深情值收益不佳,没想到段酌竟然跑来兜底了。 【可我……】季眠有些迟疑。 此刻,他内心只替穆语曼高兴,压根憋不出眼泪来。且季眠对自己的演技实在没什么自信。 【放心好了,他看不出破绽来的。】好歹曾经也是个人类,系统对段酌此时的心思简直不要太了解。 他怕是浑身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家宿主的那张脸上了。 情动时,压下脑子里的那些龌龊念头就已经足够困难,哪里还能分辨得出季眠的演技究竟是真情流露还是惺惺作态? 季眠抿紧嘴唇,悄悄把手放到大腿外侧,用了浑身的力量掐了自己一把。 那一块皮肤几乎是立刻就红了。 而季眠的眼眶也终于开始发涩,但因为皮肤受冷,痛感没有平常强烈,眼泪蓄在眼眶里,掉不下来。 “季眠。” 段酌忽然间出声,语调似乎比平常多了几分认真。 季眠莫名的有些心慌。 然而系统的下一句打断了他没由来的情绪:【想想难过的事情,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什么让你特别难受?或者有没有晚上躲到被子里哭的时候?】 难过的事情…… 季眠回忆了下。 是有的。 晚上躲在被子里,莫名其妙就开始流眼泪的时刻,也是有的。 就是高三那阵子,无论他做什么,段酌也只像个陌生人一样,永远用一个“嗯”字打发他的时候。 季眠的心脏抽了一下,揪紧了。 【根据我的经验,人类成家以后,十有八九都会跟曾经的兄弟朋友疏远。更何况,你跟段酌还没有血缘关系,就更容易了断了。】系统终于抓住了点。 【……】 “季眠。”段酌凝视着他,呢喃般又一次开口。 他缓缓抬起手,手指轻抚上了季眠的脸颊,指腹碰触到细腻微凉的皮肤,忽地抖了下——有一滴冷冰冰的眼泪坠在他的手背上。 【你做到了!】系统惊喜地道。 “我……”季眠想开口对段酌解释什么,才发觉自己的嗓子仿佛塞了团棉花似的,发不出声音。 大颗的眼泪珠子一样从颊边滚落。他有点发怔,也有点窘迫。 在他哥面前哭得这么没出息,季眠觉得很丢脸。 他烂到家的演技里没有悲伤,眼神中只有慌乱无措。 可向来敏锐的段酌竟然没能察觉到他拙劣的表演。 他的呼吸陡然一重,随后像是停滞住一般。 段酌看着他,眸光深得吓人。扶着季眠脸侧的手探向他的颈后。 季眠的后颈被段酌的掌心揽住了。 他还处在呆愣中,下意识地跟随着段酌手掌的力量,朝着对方靠近些许。 脸侧传来一阵酥痒,柔软、滚烫的触感十分陌生。 季眠错愕地睁大眼睛,望着段酌近在咫尺的眉眼。 他哥……在做什么? 段酌俯身,吻上了季眠的脸。 他吻住了挂在季眠颊边意欲坠落的那滴泪珠,按在季眠后颈上的右手微微用力,没有给后者任何逃脱的余地。 季眠皮肤很凉,段酌嘴唇的温度却烫极了。 灼热的呼吸落在季眠的眼睑下,而他面前的人吻得动情、激烈,带着股无处宣泄的疼惜。 第30节 段酌没有闭眼,季眠同样没有。 呼吸交错间,季眠对上了段酌的眼睛。 段酌半敛着眸,视线压得很低,没有直视季眠的双眼。 可他知道季眠在看他。 眼中压抑的情欲,扭曲的渴望,他深藏在心底的肮脏角落,此刻在季眠错愕的目光下,一览无遗。 段酌亲得愈发用力,仿佛这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个亲吻,将在季眠伸手推开时结束。 季眠的脑袋宕机了,一瞬间,仿佛记不清这个世界的种种常识。 男人跟男人…… 这是……什么他不了解的习俗吗? 【按照一般定义,人类通常称呼那种行为是“耍流氓”。】系统出声道。 耍流氓,神游的理智捕捉到这个字眼,顿时回笼。 季眠回神,用手推开段酌的胸膛。“哥!” 被他推着的人身形一僵。 “……” 段酌垂下眼,按着季眠后颈的手松开了,唇也离开他的面颊,被季眠的眼泪润湿,唇色因方才激烈的吻而染上几分不正常的红。 季眠看着他怔然半晌,忽然起身跑了。 他们坐的位置不在风口,但这一刻却好似有冷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 段酌的衬衣被吹得猎猎作响,空气中的寒意也让他发热的大脑回归冷静。 他扯着嘴角,自我唾弃地闭上眼睛。 段酌,你真不是个东西。 …… 孙齐上了趟洗手间回来,发现旁边的两个位置不知何时都空了出来。“欸,大哥怎么也不见了?” 徐晓筱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孙齐拿着手机坐下。 婚宴是整个婚礼最无聊的环节之一,台上既无漂亮的新娘子,餐桌上的美食佳肴吃饱了也就没意思了。 宴席快结束的时候,孙齐也没能到两人回来。 他发了半天呆,最后实在无聊的不行了,索性开始刷起视频。 第一个短视频,就是个相貌姣好的博主在打光灯前性感地扭动着腰肢。 徐晓筱瞥见,咳了一声,在她目光底下的孙齐就立刻直起腰,一脸正经地退出视频,转而打开社交软件刷群聊记录。 孙齐做生意,圈子很广泛,软件里的群也多。 有些不用了的,最后就渐渐发展成聊天群,每天各个群里都有好几百条信息。 他快速浏览着群聊消息,看着里面的群友发牢骚,吹牛,聊闲,有些正经点的会说起同城的八卦和新闻。 孙齐的表情开始还是笑着的,随后不知是看到什么,脸上的笑稍微凝住了。 “老公?”徐晓筱疑惑地看着他,“你很热吗?” 正冷的时节,孙齐的脑门上竟然冒出一层汗。 他脸上轻松的笑容彻底消失,竟浑身打了个冷战。 ** ** 地面上散落着的白色花瓣被寒风裹挟起,随波逐流。其中有一片残破的花瓣在旅途中落了单,停留在了段酌随意垂着的手背上,将他停滞的时间唤醒。 段酌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久坐的膝盖动了下,发现不知何时整条腿都被冷风吹得僵麻。 看了眼腕表的指针,从他离开礼堂竟已过了一个小时。 他一只手撑着地面,勉强支撑身体站起来。 走到礼堂附近,远远看到一人从偏门出来,留一头不羁的黄头发,脸上一道细长的疤。 孙齐额头冒着层汗,目光四处搜寻着什么,一副慌得找不着神的样子。 “找什么呢?”段酌喊住他。 听到声音,孙齐的视线立刻转了过来,看到是段酌,他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情绪霎时间溃决。 “哥!季眠呢?” “……找他干什么?”段酌看见孙齐脸上的焦急,眉头皱起,“怎么?” “我刷到视频,西城桥那边……”孙齐的齿关打着颤。 “——有人跳河了!” 段酌脑子“嗡”的一下。“……你说什么?” “我刚在微信群里看到的,西城桥那边有人跳河,就在两分钟前!”孙齐慌不择乱,“大哥,季眠呢?!” 他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怀疑。 季眠回来,参加完婚礼,附近就有人跳河了。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段酌却听出来他没说出口的含义。 “他刚就在……” 刚就在……自己身边。而他却在季眠最痛苦的时候,对他做了最低劣无耻的事情。 眼前忽然开始发黑,看不清前方的景象。黑色的色斑只用了几秒就充斥了他的整个眼球,如同粘腻发臭的石油将他的视野糊住。 七窍像是被封住了,鼻腔耳膜都是嗡鸣,感知失灵…… “电话……” “我打过了,没人接!” “车呢?”段酌强忍着令人作呕的晕眩感,从齿缝中蹦出几个字。 “车、车在西边停着呢!”孙齐一摸口袋,嘴唇都在哆嗦,“我,我没带钥匙。” “我有。” 后来的一系列行动仿佛是在梦里似的,段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路,怎么找到自己的车,又是怎么打开车门进入驾驶座的。 等他在一种虚无的谵妄状态中,将钥匙插进方向盘锁孔中的时候,孙齐一把按住了他打着摆子的胳膊。 “大哥。”孙齐自己的手也在发抖,他把希望寄托在段酌身上,却没想过他大哥的反应会比自己还要激烈。 “你这状态开不了车。” 孙齐的声音在此刻竟显得稳重起来。 但这稳重却是建立在错误的前提下。 实际上,西城桥离婚礼所在的礼堂足足有好几公里。假如季眠想要寻死,要跑那么远的可能性也很低。 更何况,他绝不可能专门挑在婚礼这一天,令穆语曼伤心。 可车内的两个人就是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段酌的思考能力从孙齐说出有人跳河的那一刻起就全然丧失。 倘若今晚的事情不是跟季眠有关,而是旁人,他断不可能跟着孙齐的思路走下去。 端着香槟酒杯的侍者从一旁经过,孙齐头一次反应这么快,当即跳下车。 高壮的身子拦在侍应生面前。 “会开车吗!?” 侍者懵了下,手里的托盘因为受惊而抖了两下。 他愣愣的:“会,不过先生——” 话未说完,整个人就被拽进驾驶座上。 手中的托盘掉在地上,乘装着酒液的香槟杯摔碎,里面的白色香槟洒了一地。 在引擎启动的声音中,酒香味久未散去。 * 季眠坐在一个种满白玫瑰花的花坛后,身形隐藏在黑暗中。 左脸的皮肤仿佛还在隐隐发热,从段酌的外套上传递来的暖意更是源源不绝。 这样冷的天,季眠竟觉得浑身都是滚烫的。 他蜷着手脚,心乱如麻。 【男人和男人之间,也会有那种……感情吗?】 系统道:【按照实际数据来讲,同性伴侣的比例远低于普通的异性情侣,但不是没有。】 【这是正常的吗?】 【看你怎么理解。如果你将爱情放在择偶条件的第一位的话,那么性别并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 择偶条件。季眠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曾经段酌有问过他类似的话,他那时候答只要是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对方有再多缺点也没关系。 现在他却有点迷茫了,“性别”问题也算在缺点的范畴里吗? 而且,他跟段酌之间应该不存在爱情这种东西。季眠想到这里,忽然有些摇摆不定。 【难道哥他是喜欢我吗?】 【目前看来,这种概率比较大。不过也有可能是单纯的欲望上来了,男人嘛,你懂的。】 【哦……】季眠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想到段酌那个……几乎称得上“凶”的吻。 第31节 欲望来临的时候影响会这么严重? 系统看了眼时间,说道:【出来一个多小时了,再不回去真要感冒了。】 季眠下巴搁在膝盖上,又坐了两分钟,才慢吞吞站起身。 他还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态度去跟段酌说话,脚步走得格外缓慢。 可从这里到礼堂的距离就那么一点,即便他走得再慢,十分钟后也还是到达了礼堂的宾客偏门。 在门前做了许久的思想准备,他推开了门。 礼堂内视野明亮,季眠进来后,目光下意识扫向了宾客席第一排的位置。 ——空的。 段酌并不在这里。 他微微松了口气。 婚宴快要散场了,餐桌上精致的菜品在季眠出去的这段时间里已经换了两轮。 孙齐的座位旁边,徐晓筱向他招了招手。 “晓筱姐。”季眠走过去,“孙齐哥呢?” 徐晓筱懵了一下,“不知道呀,他刚才玩手机来着,然后忽然就站起来走了,还走得挺着急呢。我还以为他去找你了。” 她记得,孙齐先是大喊了一声“季眠!”,之后才着急忙慌的走的。 季眠困惑地歪过头。 能有什么事情比参加穆语曼的婚礼更紧要呢? 他没什么心情吃东西,索性就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发呆。说是发呆,脑子里却总担心段酌下一秒就会出现,令他十分忐忑。 “季眠。” 一道很有厚度的声音蓦然传来。 季眠本就如惊弦之鸟,闻声被吓了一跳。 转回头去看,发现是顾霆牵着穆语曼走过来了,顾霆还是那身衣服,而穆语曼则是换上了一袭轻婚纱。 “语曼姐,姐夫。” “段酌呢?有一会儿没见到他了。”穆语曼问道。 “我……不太清楚。” 穆语曼思索片刻,接着说:“季眠,你的手机在吗?问问你哥去哪了。” 段酌在大事上向来很有分寸,不大可能无缘无故地就这么离开。人在这时候不见了,她稍微有点担心。 而她穿着婚纱,顾霆的礼服也没有口袋。他们的手机全都留在别处,不在现场。 “……”季眠硬着头皮取出外套里的手机。 解锁后,几十条红色的未接来电在屏幕上异常刺眼。 孙齐和段酌的,都有。 最后一条未接的来电显示,就在十秒钟前,再往前分别是一分钟前、两分钟前、三分钟前。 段酌不间歇地打来电话。 刺目的红令季眠心头一跳。 他平常要带着手机上课,担心会手机响会影响到课堂,久而久之就养成了铃声静音的习惯。 他意识到哪里不对劲,连忙回拨了过去。 嘟—— 第一声提示音甚至还没结束,电话就被接通了,但无人说话。 隐约有水声从听筒传来,夹杂着警笛的声音以及人群嘈杂的讲话声。 耳朵捕捉到尖锐的警笛声,季眠瞬间什么别扭都忘了,一颗心提起来,急忙道:“哥你在哪呢?” 许久过去,对面仍没有半个字发出,但季眠听到了水声和警笛之外的声音,是段酌的呼吸声,格外急促。 他愈发慌乱,音调不自觉提高几分:“哥,出什么事了?!” 仍然没有人声。 季眠不知道的是,不是段酌不想开口,而是他此刻压根发不出声音。 段酌从冰冷的河里趟了一遭,浑身湿透。 此刻,他看着救生员将打捞上来的轻生者抬上担架送入救护车,诸多带着敬佩或是怪异的眼神投向他。 那名轻生者不是段酌救上来的,可十几分钟前,他从汽车后座上出现后,头也不回地扎进河里的行径,给这些旁观的过路人留下了极深的震撼。 他们窃窃私语,猜测着轻生者与段酌之间的关系。 段酌猛喘着气,耳廓紧紧贴在亮着通话界面的手机屏幕。 他听到季眠在喊他,可他难以做出回应。 肺里呛水,河水刺骨,但真正将他的嗓音封住的,是那至今无法消散的心有余悸。 许久过去,就在季眠忍不住要开口询问的时候,终于听到一句冰凉的——“身边有人吗?” 音色很冷,声线却在抖。 季眠怔了怔。 “有的,穆姐,还有……” “电话给你穆姐。” 穆语曼接过电话,“出什么事了吗?怎么忽然就不在了?” 随后不知道对面的人说了什么,她眉心担忧地皱了下,回了“嗯”,“好”这类的字眼。 两分钟后挂断了电话。 “语曼姐?” “他俩出去了,”穆语曼缓了口气,“段酌有点不舒服,好像是对什么东西过敏了。刚去医院开了些药,一时半会儿没法回来,过会儿让你姐夫派人送你回去。” 季眠沉默片刻。 “……要紧吗?” “说是不要紧。”穆语曼把手机还给他。 “嗯。”季眠手指攥着机身,指节仍有些发僵。 第31章 婚礼结束, 季眠被顾霆的助理送到了楼下。 今晚新婚之夜,顾霆和穆语曼今天,甚至之后的几天都暂时不会回来了。 季眠只身一人被送回, 楼下的木雕店漆黑一片。二楼的房间也是暗的,段酌没有回来。 他抱着段酌外套站在店门口, 心下茫然。 在原地踌躇良久, 他到底是没有上楼去休息。也不知道他哥病得严不严重…… 季眠有木雕店的钥匙, 索性打开店门,开灯, 从角落里找出他的小马扎在门后面坐下, 打算一直等到段酌回来。 【现在就不怕再碰见他了?】 季眠摇摇头, 【还有点怕。】 可他总是忘不了那通电话里的警笛和呼吸声。 而且…… 季眠低下脑袋, 下巴蹭到了怀里抱着的西装衣料,有一股淡淡的烟草气息。 他还要把段酌的衣服还给他的。 眼前的视野突然亮了起来。 店外的地面闯入两束暖色明亮的光线划破夜色,随之一起的是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季眠抬起头,看见灰色的汽车停在门前。 想到里面坐着的人, 他的腿一瞬间有点麻。 他还是站起来了。 推开门走出去的那一刻, 孙齐正好从驾驶座上下来,打开后座的车门, 朝里面伸出手, 好像想要扶什么人。 季眠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一系列动作的原因,却见段酌低着头从里面探出身子, 右手搭在车门上,避开了孙齐伸过来的手。 他走出来,身形有些不稳。 “大哥, 你慢点。” 段酌没理会身后孙齐的声音。 仿佛似有所觉一样, 他抬起眼睛, 看向了木雕店门口的位置。 四目相对时,季眠的瞳孔一缩,心跳停住。 段酌的衬衣上满是被碎石刮破的痕迹,衣料底下的皮肤少说也有十几处擦伤。 而他整个人好像是被从水里打捞出来一般,从头到脚都是湿透的,额前硬质的短发被冬日的冷风冻得僵硬。 他像是从绝望的深渊走过一遭,与季眠目光相接时,那双深黑眼眸中的恍惚像钝刀一样刺进季眠的心脏。 他们谁都没有再动作。 季眠怔怔注视着段酌,有一种隐约的直觉,直觉段酌这一刻想过来抱紧他。 可段酌始终没有走近他。 被一种无缘由的冲动驱使,季眠缓缓地上前一步,想要靠近段酌。他想要去抱住他。 第32节 孙齐刚关上车门,扭头看见季眠呆立的身影,以及似乎是向段酌的方向抬起的手腕。 他心里一阵劫后余生的激动,猛地大步过来,直接上前一把搂住了季眠,抱得很紧。 “臭小子!!” “……孙齐哥?”季眠回过神。 孙齐用力拍了拍他的脊背,声音还带着没出息的哭腔:“臭小子,你吓死老子了!” 季眠被他没头没脑的话弄得晕头转向。 吓到?可他……什么也没有做呀? 孙齐边哭边骂,偶尔掺杂着几句脏话,可语气里没有埋怨的意思。 季眠在状况外,种种情绪搅得他心乱如麻。 他只想去看他的大哥。 等他再度将视线投去时,段酌却已经移开目光,低下头,转身回去了。 季眠只看到他的背影,深冬河水一般的萧瑟孤寂。 他的心脏忽然有点被攥住一样的疼,可他却对现下的状况迷茫极了。 “……哥他怎么了?”他只能去问孙齐,“不是说过敏了吗?” “……害,我们,我们,见义勇为去了!西城桥那边知道吧?今晚有个人跳河,我跟大哥就过去救人去了。” 孙齐没说他和段酌误以为那个轻生者是季眠的事情,总觉得听上去有点蠢。 季眠诧异地睁大眼。 他哥,原来是这种热心肠吗? “大哥跟那些消防员一起,捞了半天,捞出来一个中年男的,还救活了。我不会游泳,不然我也就下去了。”孙齐表情由哀转乐,“要是报纸效率高的话,明早你段哥说不定就是上面的热心市民了!” 他想到报纸上的“热心市民段某”,又或者是全名,觉得很好笑,不由得乐出了声。 季眠却有点笑不出来。 只要一想到段酌身上的伤口,那些细碎的伤痕好像也密布在他的心脏上。 “我想上去,看看哥。” “哦对,你快上去吧。大哥他今晚,应该挺……” 挺什么呢?孙齐没说出来。 季眠关上了木雕店的门,抱着段酌的外套上了二楼,敲响段酌的房门。 房门紧闭,季眠敲了很久,在外面喊段酌到嗓子发哑,里面的人也没能回应过他。 他不知道的是,他迫切想到见到的人,那时就背对着他坐在门后,与他的距离只隔着一道门的厚度。 * 季眠只留了两个晚上,就乘上高铁回了学校。 段酌想躲着谁的时候,谁都别想找到他。 临走前,季眠把段酌的外套叠好装进袋子里,挂在了二楼段酌的房门把手上。 回到学校以后,季眠忽然后悔那么早签三方合同了。 大四学年,解决了就业和升学的问题之后,在学校的生活就空荡乏味起来。 这令人羡慕的漫长假期对此时的他而言,无异于一种折磨。他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段酌,以及那个炙热的吻。 穆语曼婚礼结束后,段酌再没有打电话给他,季眠同样没有。他们没有通信,连续两个月没有任何联系,曾经亲密的关系因为一个亲吻而变质。 但这次与之前的冷战不同。他们之间仿佛有一条线牵连着,将彼此的心脏扯得生疼。 寒假前,季眠签约的那家公司询问他,要不要在假期提前过去实习。 季眠同意了。 实习的事情,季眠谁都没说,只等到寒假过去一半,春节将近时,才有穆语曼小心翼翼地来问:“怎么寒假没回来呀?” “我提前去公司实习了,语曼姐。” “哦哦,这样啊。” “嗯。” “……季眠呀,”穆语曼的声音停缓了一下,“你跟你哥吵架了吗?” 季眠笑了下,“没有的,只是实习。” 穆语曼安静片刻,才道:“那就好。” “那,快过年了,你几号回来呀?” “我……没抢到回去的车票,今年春节可能回不去了。” 季眠撒了个慌。 车票虽然紧俏,可前两天,他其实是可以买到年三十当日到达的车票的。可填入购票人信息时,段酌冷彻的眉眼出现在他脑海中,手指在信息栏停留许久,季眠最后还是退出了购票页面。 “哦,也是。年前的票是很难抢。”穆语曼很体谅地道。 随后不久又是孙齐的电话,此时已经是大年初一了。 他比穆语曼要直接许多:“季眠,春节怎么没回来?难道跟大哥吵架了?” “没有,在公司实习,没买到过年回家的票。”季眠窝在出租屋里,站在窗前,用手指戳着布满水雾的玻璃,“是……哥他出什么事了吗?” “出事倒也没有,就是感觉大哥状态……有点怪怪的。”孙齐叹了口气,“他不让我跟你打电话,你可别说漏嘴了。” 孙齐属实多虑了,季眠和段酌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过任何联系了,何谈有说漏嘴的机会? 段酌季眠不再联络的事情,孙齐并不知情。 至于穆语曼,她或许有所猜测,但也只是停留在猜测的阶段。毕竟,这两人曾经有多么要好,她是看在眼里的。 季眠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嗯,我会的。” “那你,寒假不是还长吗,年后还回来吗?” 季眠沉默几秒。 “我不知道,孙齐哥。” “欸欸,不回来也没事哈。大哥也没事,你别多想。”孙齐又问了几句关于季眠实习的事情,无外乎是工作是不是辛苦,有没有租到房子这一类问题。 而季眠最想告诉的人,却始终没有来过问他。 “今年真不回来?”挂断之前,孙齐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 看得出来,他很想装成一个善解人意的家长,当没得到满意的回答时,那莽撞的性格又总是会露馅。 “我……我看看票吧,能买到就回。”季眠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自己心里也很没底。 “欸行!”孙齐的嗓子当即高了八度。“那我先不告诉大哥了,免得万一你回不来,他又失望。” 之后才挂断电话。 只留下季眠独自品味他的最后一句话中的字眼。 “失望”。他不回去,段酌会失望吗? 玻璃上朦胧的水雾被季眠的手指擦拭掉,有一小块区域十分明亮。 季眠能透过它,看到窗外飘过的小雪以及满地的银霜。 四周一瞬间寂静得可怕。 【想回去吗?】 【……】季眠轻轻叹了口气,【我不知道,系统。我想回去见他,可是……】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段酌。 【既然你拿不定主意,就让运气替你投个骰子好了。】系统道,【替你看了一下,大后天有候补票,如果运气好的话,没准能抢得到。要试试吗?】 良久,季眠缓缓点头。 【嗯。】 * 等了整整两天,在系统预约候补的车次即将启程的前三个小时,有人临时退了票。 季眠抢到了票。说不上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他急匆匆地收拾东西,由于时间有限只用一个轻便的包,装了身份证和学生证等必要的东西。 之后就是急匆匆地打车,进站,检票候车。 一路的慌张令他无暇体会做出这一决定的复杂心情。 等坐上车,紧张感和一种莫名的亢奋才后知后觉地到来了。 车厢内暖气充足,可他手脚始终冰凉,心率过快。 动车在晚上九点半到站。这里的天空居然也在下雪,而且势头比他上班的地方更大一些,地面上甚至已经有了厚厚的一层积雪。 待季眠打车到老街区巷口的时候,已是十点多钟了。 街区内只有约莫五分之一的人家亮着灯,不过道路并不很黑,因为有一些楼下的入户门上悬挂着红灯笼。 木雕店的灯是灭的,二楼客厅似乎也没有开灯。 季眠知道,段酌平常会在十点到十一点之间休息,此时他也摸不清楚,二楼房间里的人究竟睡了没。 他咬了咬下唇,抓着入户门的门把手,很用力地深吸了一口冷空气,这才刷了门禁卡。 楼道内的感应灯亮起,季眠的心脏也跳了跳。 他心里忽然升起一股畏惧的情绪,畏惧他的到来被段酌发觉到。 可他回来,不就是来见段酌的吗? 季眠似乎有点理解了系统平常惯爱说的大道理,人类真是矛盾的生物。 季眠想,自己也是个矛盾的人类。 第33节 他关上入户门的动作很小心,门锁拴上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轻手轻脚的,像个图谋不轨的小偷。 感应灯从一楼亮到二楼。 季眠站在段酌的房门前,身形定住了。 他回来,总不能跟段酌说也不说一句,就一声不吭地上楼。 也许,哥他已经睡了吧?他暗想道。 右手抬起又放下,半晌过去,这一过程再次重复了一遍。 第三次抬手的时候,季眠破罐子破摔地闭上眼,右手的指节叩响了房门。 声音不大,但如果段酌还没睡着的话,应该能听得到。 可半分钟过去,无人应答。 大概是睡了。 “……” 季眠说不清心里是失落多一些还是轻松的情绪多一些。 但如释重负的心情是真实的。 他低下脑袋,一路以来紧绷的肩背垮了,身体顷刻间放松下来。 季眠上了三楼。 从书包里翻出钥匙,手脚仍旧是轻的。紧张的劲儿已经过去,可他忘了现在是要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用不着再蹑手蹑脚。 门“咔哒”一声开了。 他推门进去,却怔了下。 屋内不是黑的。 不,客厅的确是漆黑的,没有开灯。 可有一束暖黄色的光从他卧室虚掩着的门缝中透出来,像划破黑夜的剑,在昏暗的环境里十分突兀。 季眠甚至要怀疑是自己两个月前离开的时候忘记关掉台灯了。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开灯,走向了那道虚掩的房门。 嗒。 嗒。 仿佛金属碰撞的不知名的轻微响动从门缝中传出来。 季眠的手掌按上房门,迟疑几秒,推开了。 他看清了房内的景象。 卧室里,只有床头右上角的矮柜上,亮着一盏暖色的小灯。 灯下,一道靠着床沿的身影,背对着季眠坐在地上,漫不经心地把玩手中铝制的打火机。 季眠瞳孔缩了下,看着眼前这道他无比熟悉思念的背影。 段酌对季眠的到来全然不觉,金属的打火机盖子在他手里不断开开合合,有一下没一下地发出“嗒嗒”的碰撞声。 在空荡的房间里,这脆响格外清晰,极为寂寥。 段酌没有点烟。 季眠的卧室里没有烟味,只有织物洗涤剂的淡淡香味。段酌从不会在他的房间里抽烟。 呼吸不自觉屏住,季眠凝望着与他只有三米之隔的背影。没有出声,也没有任何动作。 嗒。 嗒…… 铝合金的盖子再一次被合上时,段酌停下了动作。 房间里陷入一阵寂静。 数秒过后,他似有所觉般的,缓慢地转过了头。 段酌眨了下眼,深黑的眼眸直直看着出现在门口的人,眼神不复从前的冷静清明,蒙着一层迷蒙的薄雾,像是在怀疑房间内季眠的存在是不是他的幻觉。 这神情令季眠想起穆语曼婚礼那夜,段酌浑身湿透地回来时的眼神,绝望得仿佛在地狱走了一遭。 心里忽然就是一阵刺痛。 “哥。” 季眠的声音给了段酌答案。不是幻觉。 段酌有好几秒都没能做出反应,眼睛盯着季眠的脸,直到季眠再度开口—— “……我回来了。” “……” 段酌被惊醒似的猛然起身,脊背撞在身后的床头柜上,发出一声闷响。 随后空气恢复寂然。 他们彼此注视着对方怔然的眼睛,谁都没先开口。 季眠想问段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可在开口之前,季眠却发现,他其实早已知晓原因。就跟段酌看似晦涩难辨的眼神一样,实际上昭然若揭。 他们对望良久,段酌率先移开了视线。 他走近季眠,目光落在他的发旋上,语气淡淡地道:“要待多久?” “……” “不知道,还没买回去的票。” “嗯。”段酌应了声,若无其事地将手里的打火机塞进衣兜,绕过季眠准备要走。 “哥。” 段酌的脚步倏然停住。 但季眠却迟迟没有开口说下一句,好像只是一时冲动叫住了他。 事实上,他的确是一时冲动。 即使是现在,季眠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叫住段酌。 “……嗯。” 段酌的视线从季眠的发旋上垂下,落到他额前的发丝上,再到季眠的眉梢、眼睫,最后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他不再动了,像被季眠的声音定在了原地。 段酌的目光如有实质,重重压在季眠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抬起了眼睛,与段酌灼热而直白的目光对上。 段酌眸中的爱意不再有任何遮掩,就这样定定地望着他,安然地等待着判决。 季眠的心跳忽然得很快。 窗外厚厚的积雪令天地都安静下来,房间内,静谧的私密感令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空气中有一种不言自明的气氛,季眠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当他尝试去捕捉时,却又陷入迷茫的泥潭中。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此刻不应该再出声,尤其是再去叫段酌的名字。 “季眠。”段酌忽然间开口,低沉喑哑的声音有一种令人迷乱的魅力。 季眠受他蛊惑,怔怔的,鬼使神差般地喊了他。 “哥……” 话音落地。 房间内,两道呼吸交织在一起。 他被段酌吻住了。 第32章 轻微的窒息感令季眠的头脑开始晕眩, 感官和理智都沉溺在这诱人的窒息中。 眼中映着的是段酌低敛的眉眼,呼吸交错间,季眠听见封闭空间中, 他和段酌激烈的接吻声。 这声音让他的脸瞬间烫起来。 他手指不自觉攥住段酌的外套,想停下来, 让自己缓一缓。可段酌的手已经牢牢箍住了他的腰, 另一只拖着他的后颈, 愣是没给他半点往后退的空间。 唇舌纠缠的水声,段酌克制的闷哼, 还有从季眠自己的喉咙里溢出来的声音…… 季眠的耳朵红得滴血, 呼吸愈发不畅。大脑于是更加迟钝, 意乱情迷。 等清醒了一些时, 他已经被牢牢锁在段酌的怀里,被后者压在散发着清香洗涤剂味道的干燥床铺上。 他的书包、上衣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脱掉扔到地上,而季眠自己竟然半点记不得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 他从迷乱中清醒的原因, 则是因为段酌探进他毛衣的掌心很热。 “嗯……”在腰间和胸前游走的手, 带起皮肤一阵酥痒的战栗,季眠的呼吸陡然急促了, “别……” 几秒后, 段酌的吻停了下来,给了他片刻的喘息和清醒的时间。 他的指节抓紧季眠身侧的被单, 几乎是咬着牙给了后者一个反悔的机会:“你要是想跑,现在还能。” “跑……”季眠轻喘着气,嘴唇上的水光暧昧, 眼底氤氲出雾气。 他迷茫地问出一句:“……跑什么?” 段酌盯着他, 看了几秒, 忽地道:“现在,跑不了了。” 他的吻再度落下来,压在季眠的唇畔。 再想深入时,身下的人却偏头躲开了。 第34节 段酌动作一顿,浑身都绷紧了,一动不动。好像季眠敢说出一个“不”字,他就立刻起身离开。 “……不喜欢烟味。”季眠仰着头,毛衣领口上,曲线的颈部漂亮和锁骨在橘黄的灯光下,被笼上一层旖旎的勾人意味。 其实段酌的舌头没多点烟味,且跟他接吻的感觉也并不让人讨厌。但季眠就是不喜欢亲吻中那一点点小小的瑕疵。 直觉告诉季眠,他可以不用忍,现在,这一刻,这个人得听他的。 或者说,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哥都得听自己的。 “……” 一阵沉默过后,段酌哑着嗓子开口:“那就不亲。” 他转而去吻季眠的颈部和锁骨、脸颊和鼻尖,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浅红的印记。 好几次他想要吻季眠的唇,却因为那一句“不喜欢”只能生生绕开禁区。 之后的两个小时里,季眠才意识到没有亲吻作为伴奏,事情会变得多么奇怪。 他能清晰地听到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仿佛碎掉的声音,音调有些高。 季眠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发出这么奇怪的声音。 他羞耻难耐,段酌的反应却因此越来越强烈。 进行到一半,季眠忽然发觉到难受,浑身黏乎乎的。他的洁癖后知后觉地来了。 “哥。我好脏,想去洗澡。” 段酌还在里面,腰身紧绷,季眠在此时说这话约等于要他的命。 他几乎是立刻给出回答。 “不许。” 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说:“过会儿。” 季眠不知道,过会儿究竟是多会儿,只记得之后很久过去,这人的“过会儿”都没能兑现。 …… 卧室的窗帘没有被拉开,但早上十点钟的太阳轻松地穿过帘布的布料,将光芒投进屋内。 季眠的意识从睡梦中清醒,眼皮缓缓睁开。 有人坐在他旁边的床沿上,身影挡住了从帘布中透进来的光。 段酌穿了件灰色薄毛衣,明显已经洗漱收拾过了,正侧着身子看他。 季眠眼睛一睁开,就对上了段酌的视线。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就盯着看他看。 看人睡觉难道很好玩吗?季眠默默把被子往上拽了拽,挡住半张脸。 段酌眼底浮着浅笑,见他醒来勾了勾唇角。 “早。” 他从没跟季眠这样打过招呼。 季眠的脸腾一下红了。 他哥怎么跟以前不一样了? 段酌搭在床边的手指动了一下,似乎是想抬手碰一下季眠的脸。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没能这么做。 “哥你……什么时候醒的?” “没睡着。” “哦。” “饿了吗?” “还好。” 段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昨晚……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的。” 段酌顿了一下。 “那舒服吗?” “……” 季眠一噎,闭了嘴,齿关咬住。 他觉得,他哥其实就是想问后面那句。 天呐,这个人,这个人怎么能…… 季眠心里的吐槽还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有一个不太好听的字眼,跟此刻的段酌非常搭。 ……太“骚”了。 季眠很不想这样形容他。 目光不经意扫到了段酌的耳根,很红。 季眠怔了下,想到:原来他哥也会害羞啊。 过了会儿,他说:“我想起床了。” 段酌穿着衣服,人模狗样地坐在他面前,而自己却是赤着身子窝在被窝里。 季眠有点别扭。 段酌走到衣柜,取出衣裤,在递给季眠前很自觉地问了句:“要我帮你?” “……不用。哥你能转过去吗?” 段酌垂眸,不大情愿地转过身。 季眠迅速穿好上衣,到下面时却有点艰难。 他忍着大腿的酸胀不适,两分钟后总算是下了床,绕过段酌。 “去哪?”段酌问。 “洗漱。”季眠说完,看也不看对方一眼,钻进浴室后迅速关上门,双手撑在洗脸台上。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情有种劫后余生般的放松。 太奇怪了…… 季眠按住砰砰乱跳的心口。 他甚至不敢去看段酌的眼睛,觉得那双噙着笑意的瞳孔中,仿佛有漩涡似的勾人心魄。 就在昨天,季眠甚至还在动车上思考回来的时候应该怎么跟段酌打招呼。今早他们却在同一张床上醒来,听到段酌笑着跟他说“早”。 他们的关系转变太快,仅仅用了一个晚上。 季眠抿住嘴唇,觉得很不适应。 这是他一时冲动的结果,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何昨夜的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而他自己竟然没生出来半点抗拒的意思。 但后悔吗?好像也不。 密闭的空间里没有段酌,季眠刚刚冷静了几分,目光一转,不经意触及北侧玻璃门内的淋浴头,忽然就想起来:昨天他们在这里洗澡…… “……” 身体立刻又燥热起来。 他忙别开脸,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脸给自己降温。 …… 季眠洗漱完出去的时候,段酌就坐在床尾,一听到声音就望了过来。 四目相接,季眠眨了两下眼睛:“哥?” 怎么一直盯着他看? 段酌的喉头动了动。 他开始后悔自己起得太早,否则眼前的人就不是站在这儿,而是被他抱在怀里了。 作为前一晚刚刚跟段酌有过亲密行为的人,季眠很清楚这人此刻在想什么。 他沉默片刻,小声开口道:“现在才……早上。” 这话听在段酌耳朵里,简直就像是另一种邀请。 他直勾勾瞧着他,却没有动作。 季眠觉得,他哥其实想要起身抱住他,但不知为何没有这么做。 就跟今天段酌早早醒来,穿戴好衣服坐在他身边一样。 这人在顾忌着什么…… 季眠忽然想起来,那个初冬夜里他欠段酌的拥抱,那道湿淋淋的冷寂背影总是反复出现在他的梦境中。 他像是又回到了那一晚,初冬冷冽的寒风从欲言又止的唇缝中钻入喉管,有些疼。 在一阵怔然之后,季眠不知不觉走到了段酌身前。 他在高处,而段酌坐在床沿,甚至需要仰头看他。 他们之间的关系,主动权从一开始就掌握在季眠手里。 他是施予段酌权力的人,包括昨夜的种种。 只要他想,现在就可以中断他们两人的关系,将昨晚的一切都当作一场冲动致使的意外。 段酌不是在顾忌什么,他只是在等待季眠的首肯,静默地等待一张宣判无罪或是死刑的判决书。 意识到这一点后,季眠的心口一阵闷疼。 他俯身,主动环住了段酌的脖颈。紧接着,他的腰被段酌的手臂勾紧了。 段酌吻了吻他的耳廓。 第35节 “季眠。” “嗯。” “后悔吗?” “……” 季眠松开环着段酌颈部的手臂,两只手转而搭在他的肩膀和胸膛上,将身体支起来,无声地凝视着段酌藏着不安的深邃瞳孔。 他的手按在段酌的胸前,感受到坚实肌肉下迅疾有力的心跳——竟然在紧张。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低下头,将柔软的吻印在段酌的嘴唇上。“没有的,哥。” “一直都没有。” 第33章 季眠回来的消息自然要告诉穆语曼和孙齐。只是今年春节是穆语曼和顾霆婚后的第一个新年, 他们在南方的浪漫小国度假,还要再过两日才能返程。 孙齐今年是去了徐晓筱的家乡过年,也要晚一些回来。 这正合了段酌的意。 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季眠, 后者去哪里都要跟着凑凑热闹。 但季眠还没适应到情侣的关系转变,此前对段酌, 他是完全将其当作年长者一样尊敬, 习惯性地仰视着他。 现在, 他们之间的关系忽然平等了,甚至是他隐占上风。 有时候, 他只是随口喊了一声“哥”, 段酌的吻就莫名其妙印了上来。总在季眠的意料之外, 偶尔令他感到无措。 农历正月初六, 大部分的打工人都带着各种行李和满兜无法推拒的家乡土特产,启程前往各个城市开始忙碌的新一年。 中午阳光好的时候,季眠下楼晒了会儿太阳,就看见了不下二十个拖着行李行色匆匆的男女。 段酌把自己的躺椅让给他坐, 自己则是占用了季眠的专用小马扎。 他身高腿长, 收着手脚坐在低矮的凳子上,显得格外委屈。 季眠不由得弯起眼睛笑了, 浅棕色的蓬松短发在阳光下仿佛发着光。 笑容与几年前, 段酌记忆中的画面重叠上。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心想真好, 这笑容是属于他的。 又有一个穿着厚重羽绒服的青年,拉着黑色的皮箱,肩膀上挂了一个与他的形象很不搭配的装满杂物的编织袋, 从木雕店门口经过。 “什么时候走?”段酌问季眠道。 “不知道。我想, 等到元宵以后吧?学校目前也没什么事, 也许能待到二月底。” 段酌算了下日子,距离二月底还有半个月。 “公司那边呢,不是在实习?” 尽管这几个月段酌从没主动过问过季眠的情况,可每当穆语曼和孙齐提到季眠的名字时,他装作不在意,实则听得比谁都专注,一个字也没错过。 所以,季眠目前还在公司实习的事情他也是知情的。 “实习只到年前,前几天坐车回来的时候就结束了,房子也一起退了。” 说话时,季眠看到段酌和他的小马扎,没忍住又笑了。“哥,还是换回来吧。” 他还是习惯以前,段酌坐在这里晒太阳,而他陪在旁边偷偷打盹的感觉。 “……你坐着,我去干活。” 年后这段时间本来就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因为过年囤积下来的单子都要处理。 季眠回来的第二天,段酌就暂停接单了,只接了几个不着急的预约单,安排到了三月份之后。 年前积压的单子却是没办法往后延期的。这段时间,段酌天天厚着脸皮留在三楼,连店门都没打开过。 拖了好几天,再拖下去就要来不及交货了。 他倒不是介意这几个订单的钱,只是已经接下来的单子,他不喜欢超出交货日期。 段酌从来都是在交货日期前完成工作,这是从他外祖父那里继承来的,算是这家已有年岁的小店中,延续下来的一点精神。很微不足道,可段酌想守着它。 季眠很想说自己可以帮忙,可他上了四年大学,手艺早就退化到和初来乍到时一样了。 他现在只能帮段酌刨刨木花……说不定连雕个土豆都有些困难。 “我可以,帮忙刨木头……”他很惭愧。 段酌唇角抬起,拉过季眠的右手,把玩他软得不像话的指腹。 “不用。”他的手用来拿笔就够了。 趁着道路无人时,段酌迅速在季眠的指尖亲了一口。 季眠:…… 段酌站起身,“等过三点了你就上去,外面天冷。”他这么嘱咐着,目光却在季眠的头发和脸上流连,舍不得移开。 季眠点点头,“嗯。” * 段酌忙完店里的活已经是晚上八点钟,期间季眠上楼又下来,往返好几趟,就趴在段酌身边陪他。 但六点以后他还是被段酌赶上去了。店里没有暖气,季眠又很不抗冷,哪怕开了空调也是冻得直发抖。 段酌看见他打哆嗦的可怜样,立即把人赶走了。 八点十分,他收拾好店里的杂物,锁上店门,略过二楼径直上了三楼。 假如季眠再这里多待上几个月,段酌可能就要考虑搬家到三楼了。 推门进卧室的时候,季眠穿着睡衣坐在床上,腿盘起来缩在被窝里暖着,被子上放着一本合上的书。 这不是他平常的睡觉时间,但季眠畏寒,家里也没暖气——南方的屋子大多没有暖气,他就只好早早上床盖上被子。 他刚看完书,有些无聊地把玩着段酌中午落在卧室里的打火机,学着段酌平日里用它的样子,一开一合,听着金属碰撞出的清脆好听的“嗒嗒”声。 段酌看着这一幕,关门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眼前的画面可以类比为,当看到心爱的人裸着大腿,穿着自己的衬衫时的感觉——虽然还远远达不到这种程度。 “哥。”季眠抬了下头,又接着低下脑袋,把手里的金属块转了个圈,接着玩起无聊的开合游戏。 段酌连想都没想,便道:“喜欢的话,就拿着。” “?”季眠迷茫地眨了下眼,“可我又不抽烟呀。” “哦,送你。” “……”季眠感觉自己仿佛在对牛弹琴。 “哥,你只有这一个打火机吗?”他想到什么,问了这么一句。 “嗯。” 季眠顿时把手里的小金属块握住了,小心地试探:“那哥,你把这个送我了,以后还会买新的打火机吗?” 段酌忍着笑,说:“不买。” 这意味着,他要戒烟了。 第34章 二人世界总是要结束的。 几日后, 穆语曼和顾霆结束了旅行,回来的当天中午两人就来到段酌家里,征用了他的厨房, 准备在厨房内大展身手。 穆语曼负责做菜,而顾霆虽然厨艺不佳, 却喜欢帮她打下手。 他让手底下的助理事先买好了食材, 送来的时候搬了好几趟, 才把那些用泡沫箱装着的活蹦乱跳的龙虾,以及过度包装的各种蔬菜和高级牛肉。 助理想当然的以为, 自家老板这次回来是宴请贵客, 食材自然要上档次, 拿得出手! 这些食材一送到, 顾霆就是眼前一黑,后悔没跟他自作聪明的助理提醒“只要买些平常的食材”。 他头一次在妻子的弟弟面前表现,没想到却看起来跟个暴发户似的。 但东西已经送到了,他只能硬着头皮故作镇定。 这顿饭主要是请季眠, 他只在婚礼那天跟顾霆见过一面, 婚礼结束以后也没再回来过。 穆语曼一直想找机会,让两人熟悉一下。 顾霆独自在厨房处理食材, 客厅里只有三人。 穆语曼许久不见季眠, 跟他坐得很近,询问他在学校和公司的近况。 两人在一起聊天的画面十分温馨。段酌背靠着窗台, 面无表情地看着季眠的笑脸,一言不发。 季眠曾经热烈追求穆语曼的那几年,对于段酌而言绝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尤其他们目前才刚在一起几天, 他难免疑心季眠是不是还对自家姐姐余情未了。 这么多年的喜欢, 的确不可能说没就没。一想到这点, 段酌就忍不住牙酸。 【哦豁,深情值居然往上蹦跶了十点,这可是两个月来的唯一一笔收入。】系统看得啧啧称奇。 它以为这个世界的深情值,从穆语曼婚礼那几天之后,就定格不变了。 闻言,季眠怔了一下,视线下意识地望向在场唯一可能贡献深情值的男人——对方正阴沉着脸看他。 “……” 季眠忽然发现,也许深情值这种东西,跟段酌的醋意成正比。 这时,顾霆从厨房里走出来,对穆语曼道:“都……弄好了。” 几人纷纷看向他所在的方向。 却见顾霆的衣襟和袖口都被水打湿,熨帖的大衣和内衬多了许多道褶子,脸上隐约可见没擦干净的水迹。 第36节 他的大衣上还沾染了淡淡的海腥味,是处理龙虾时被崩了一身的水渍。 被两只龙虾折腾得狼狈不堪,在妻子的家人面前接二连三地出丑,顾霆的脸色有点难看。 “剩下待会儿我来就好。”穆语曼起身,“你跟季眠和段酌他们聊聊。” “哦。” 段酌跟顾霆两人的气场始终不太合,倒不是说不和谐,只是他们两人站在一起,空气都仿佛凝滞住一般,只剩下面面相觑相顾无言的份。 “咳。”顾霆嗽了嗽喉咙,从大衣口袋的烟盒里捏了两支烟,其中一支递给段酌。 顾霆没什么烟瘾,纯粹是跟段酌站在一起气氛太僵,想做点什么缓解氛围。 但后者竟然笑着摇摇头,拒绝了那支带着海腥味的香烟。 段酌本意很单纯,他目前在戒烟。但放在顾霆眼里,就变成了自己被毫不掩饰地嫌弃了。 顾霆:“……” 气氛中只剩下两个字,尴尬。 且他的口袋里有烟,却没火。 今早上飞机前,他就把打火机扔了。 “借个火?”他对段酌道。 段酌还没应声,季眠先开口了:“哦,我哥的打火机在我那呢。我上去取吧。” “……”顾霆愣了一下,想到妻子平日里对季眠的赞扬,迟疑地道:“你……也抽烟?” 季眠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好编了个理由:“不是,是哥不小心落在楼上的。” 然后就起身上楼,去拿段酌的打火机了。 季眠刚走没半分钟,段酌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站直了身子跟上去,抛下一句:“我上去帮他找找。” 顾霆有点疑惑,心想一个打火机需要两个人去找吗? 他到底还是点了下头:“……哦。” * 季眠从床头柜里取出那枚铝制的金属块,放进衣兜里。 正要出门下去,大门却被从外面打开了。 段酌从外头进来,见季眠一副要出门下楼的架势,非但没让开身,反而默默关上了房门。 “哥,您怎么也上来了?” 段酌没吭声。 “哥?” “……犯烟瘾了。” 季眠:…… 段酌朝他走过来,季眠警惕地捂住衣兜,掌心中传来金属的硬质触感。 段酌却勾唇笑了,看也不看被季眠紧紧护住的东西,径直上前搂过他的腰身,随后俯身含住了那白皙脖颈上微微突起的喉结。 “唔……”季眠被刺激得瑟缩了下,腿肚绷紧。 他被段酌抱着,退无可退。 紧接着,段酌抱着他侧过身,两人的位置便对调了。 季眠的整个身子被段酌压在门上,他的喉结敏感,被湿热的唇舌挑拨得浑身发软,只得勾住段酌的脖子勉强站直。 “哥,别亲那儿,我会……” 段酌停了下来,抬眼看着季眠雾蒙蒙的眼睛,喉头动了下,明知故问:“会什么?” “……” 季眠抿紧嘴唇不想搭腔,段酌笑着低头吻他。 先亲的是季眠的眼睫、眼尾,再向下是他白皙柔软的脸颊,舔吻他的下颌。段酌亲得毫无章法,仿佛想亲哪里嘴唇就去哪里。 但最后,他的目的总是季眠的唇。 交错在一起的呼吸,灼热潮湿,细碎的声音隐没在无法出声的唇齿间。 季眠挺着腰,腰身无意识地弓起,直到腰前的皮肤碰到段酌的下腹,感觉到对方颇为亢奋的反应。 他张开唇,想说话,声音却立即被段酌的舌头封得严严实实。他先前还说过段酌长了根不会吃鱼的笨舌头呢。 季眠说不出话,只好松开一只手,在自家大哥的脑袋上拍了拍。 再亲下去,就要出事了。 段酌不大情愿地松开他,舔了下唇上的水渍,目光直白地黏在季眠脸上。 “哥,您……冷静一下。” 季眠伸手把人转了个过,在他后背上推了一下,示意段酌去别的地方。 段酌被推开,不甘不愿地去沙发上坐下来。 过了会儿,季眠在客厅问:“好了没?” “没。” 季眠呆住了,“那、那怎么办?” 他们已经上来很久了。 段酌齿关咬紧了:“我去房间,离你远点。” 才刚跟季眠在一起没两天,现在却不得不让季眠离开他的视线。 他的身子没冷静下来,脸色却是冷了。这冷脸当然不是对季眠,而是对当下才正午十二点的时间。 憋了太久,欲求不满的男人看每一个朗朗白昼都是带着恨意的。 “……哦。” * 两人再下去的时候,已经是五分钟后了。 距离段酌离开,也已过了将近十五分钟。 他们一进门,顾霆从沙发上起身,手里捏着的烟早在数分钟前就被他重新塞回了香烟盒。 “找了这么久?”他诧异地问道。 “嗯,不小心掉到角落里去了。”季眠说着,把兜里的打火机递给他。 段酌跟在他身后,面不改色。似乎因为找了太久,表情看起来有点沉。 “……”顾霆没想到,自己随口一提想抽支烟,居然让两个人为他忙活这么久。 他满怀歉疚地接过打火机,抖着手点燃了香烟——顾霆这辈子就没抽过这么不解愁的烟。 一顿过分丰盛的午饭过后,季眠和段酌开始收拾厨房善后。这是默认的规矩,不做饭就负责刷碗。 季眠忙忙碌碌,段酌始终跟在他身后,一起忙忙碌碌,有低语和笑声隐隐约约传出来,听不真切。 “他们关系真好。”顾霆看着厨房内两人的背影,感叹了句。 他生在顶尖的富贵人家,家里的兄弟姐妹却都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能看到季眠和段酌之间友爱的“兄弟情”,不免感慨。 “很少有兄弟能像他们这么要好。”他略带羡慕地道。 穆语曼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也笑着往厨房内望。 看了一会儿,发现段酌无论做什么,都要站在季眠身边。季眠刷完,他凑过去拿了叠盘子帮忙一起刷;季眠擦灶台,他也跟过去捡起一条抹布;季眠清理烤箱,他就站在一旁碍手碍脚。 ——几乎像条狗。 穆语曼看得入神,不知为何有种古怪的窒息感传来,让她眼前有些发晕。 两人在洗碗池前面,带着泡沫的一滴水不小心溅到了季眠脸上,他的手也是湿漉漉的,没法伸手去擦。 段酌注意到,侧过头,抬起手替他擦掉脸上那滴水渍。 随即,手指在季眠细腻的脸颊上不轻不重地按了下。段酌的唇边带着笑,笑容有种不符合他气质的温柔。 可这温柔的笑意,一瞬间却让穆语曼如坠冰窟,有一阵仿佛开窍似的毛骨悚然直直窜到头顶。 她与顾霆交握着的手僵了,大脑眩晕,只觉得事情过于荒谬。 “曼曼?”顾霆皱了下眉头,发觉穆语曼异常的反应。 穆语曼什么也没说,视线从厨房移开,一动不动地看着正前方的白色墙壁晃神。 顾霆没看过她这样严肃的时候,有点担心,却直觉此时不应该出声。 十分钟后,顾霆看了眼腕表。 他下午有工作,而穆语曼今天下午也要值班。 他开口道:“得走了。” “你先下去,我马上来。” “好。” 顾霆对还在厨房里忙活的两人说了声要走,季眠和段酌便洗了手出来送他。 把人送到门口,顾霆已经下楼,穆语曼却还站在客厅,始终看着他们。 “语曼姐,您不跟姐夫一起吗?”季眠疑惑地问道。 穆语曼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段酌,表情很冷。 她什么也没问,但段酌对上她的目光,一瞬间却什么都明白。 他笑了下,说:“是。” 啪! 穆语曼的巴掌落在段酌脸上,呼吸急重:“你!” 第37节 接着,又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段酌挨了她一巴掌,唇角的笑意却没敛。穆语曼平常都是温温柔柔的,对自家弟弟的这一掌,却是结结实实,半点不含糊。 季眠在段酌说“是”的时候还是稀里糊涂的,不明所以。 眼下看着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先是呆了下,只用了两秒便反应过来出什么事了。 能让穆语曼发这么大火的,恐怕也没别的了。 “你……”穆语曼从没想过,段酌会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情。 对于同性恋,她没什么意见,假使段酌吃饭的时候忽然对她说“姐,我喜欢男的”,她都绝不会因此多说半个字。 但跟他在一起的对象,却是季眠。 穆语曼以为,季眠一定是被自家弟弟“骗”到手的。 他懂事得令人心疼,又对段酌尊敬有加,想也知道一定是段酌连哄带骗把人弄到手的。 想到这儿,穆语曼眼眶一红,气得不行。 她说不出话,扬起手,又一掌准备落下,段酌身前却挡了一个人。 “对、对不起语曼姐……”季眠把段酌护在身后,声线绷紧了。 他想说些什么,让穆语曼消消气,或者把火撒在自己身上。 “都是我不好,是我……带坏了哥。” “……” 段酌被季眠挡在身后,比他高了大半个头,闻言忍不住闷笑出声。 像猝不及防地被季眠塞了颗糖。 别说一个巴掌,就是挨上几刀,段酌此刻也能笑出来。 穆语曼在气头上,闻言也是愣了一秒,火气因为这一句话中断了一下,随后再也回不到之前的高峰。 见段酌在笑,她目光如刀狠狠剜了他一眼,说:“你给我出来。”旋即转身走出房门准备在外面跟段酌好好谈谈。 段酌还在原地,不知收敛地捏了下季眠的脸颊,像只不知死活的开屏孔雀。 “等我。” 穆语曼已经踏出门的脚收了回来,冷着脸转回身,去取鸡毛掸子了。 段酌:…… 第35章 段酌再回来的时候, 脸上没有再多第二个巴掌印。 季眠不知道穆语曼和他说了什么,但段酌的表情看上去很轻松。 他松了口气,问:“语曼姐说什么了呀?” “她说我不是东西。” 季眠:“……” “放心。”段酌伸出手臂将他拥在怀抱里, 低声说:“都好了。” 季眠鼻子一酸,也环住段酌的腰抱紧他。 只是他的胳膊刚用力, 就听见脑袋顶上男人轻微的抽气声, 手心下面, 段酌的腰抖了下。 他愣了一下,急忙松开手, 一抬头对上段酌无奈的眼睛。 “我看看。”季眠说着, 去解段酌的外套扣子, 掀起外套下的薄毛衣。 段酌没有夸张的大块肌肉, 但腰身的肌肉走势很流畅漂亮。如今,他的腰上却多了十几道像是被鞭子抽过的痕迹,细长的红色印子交错着。 是穆语曼的鸡毛掸子。 季眠抿紧唇,觉得段酌确实是活该, 明知道穆语曼就在旁边, 非要得瑟地去摸他的脸。但眼睛却缓缓红了。 段酌见状,把衣服扯下来不让他看了。 “我该受的。” “……” 季眠心疼起来了, 不太想说话。 段酌却笑起来, 侧脸靠在季眠的脑袋上,一边吻吻他的头发, 一边用迫切的目光望向窗外,期盼天黑。 想用最亲密的方式,抱紧他。 …… 半个多月的假期结束, 季眠返校了。 再之后毕业答辩, 毕业典礼, 之后就是前往签约的公司开始工作了。 季眠领到第一份薪水时,把工资卡给了段酌。 这是他几年前一直期望的事情,在读高中跟段酌冷战的那段日子,收到来自对方的转账,季眠的自尊心一度因此受创。 从那时起他就想着未来有一天要赚很多的钱,狠狠拍在段酌的脑袋上。 一是为了那点畅快的报复心,二是,他真的很想报答段酌。 到现在,他虽然不再想把钱“砸”到段酌头上,但要回报他的念头始终不曾变过。 季眠自然有想过穆语曼,可他的那么点钱放在顾霆眼里,就只是一顿饭的钱。想说买些礼物,冥思苦想,也没想出个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只能暂时作罢。 段酌接过季眠的工资卡看了两眼,心情分外复杂:“……你是傻子吗?” “……” 季眠印象里,打从他跟段酌在一起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被他说傻。 他刚想反驳,脑袋被段酌按了下。 等抬头再看的时候,段酌撂下一句“等着”,转身下了楼。 季眠站在原地,傻等了几分钟。 段酌上来了,手里多了张薄薄的卡片。 他把那张卡塞给季眠,报了个数字,说了句“收着吧”。 季眠惊呆了。 因为他知道,这个数额是段酌全部的存款。 季眠不知道,自从段酌爱上他的那天起,就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送给他。只要季眠愿意要。 见他呆呆的不吭声,段酌道:“收着,你哥还有钱。” 然而季眠对他兜里有几块钱比段酌自己都清楚。 季眠:“……” 原来他哥也会撒谎啊。 他把卡塞回段酌的长裤口袋里,在后者刚皱起眉,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的时候,就踮起脚尖,扬起脸堵住了对方的嘴。 这招对付段酌,总是有奇效。 段酌愣了下,果然下意识地环住季眠的腰,俯身,张开唇与他纠缠。 两分钟后,他艰难地将人推开,气息不稳,但理智尚存。 他佯装冷脸:“你……” 刚要说什么,大腿被季眠用膝盖轻轻蹭了下。 “哥,”季眠仰着头看他,眸光干净明亮,说的话却与他天真的神情大相径庭:“我想做。” “……” 两人就工资卡的问题达成共识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早。他们谁也没能说服谁,索性放弃讨论这个问题了。 异地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季眠才上班两个月,段酌就受不了思念的难捱,大老远坐车来看他。 他店里虽然也有活,但比季眠的时间相对自由许多。 前两天熬时间赶一赶,后几天就能松快些。 有时候放长假,则是季眠回去,有来有往。 可总归不能天天跑在路上。 其实还有别的方式能够解决问题,比如视频电话。 但是他们还是不习惯像普通情侣那样打视频电话。还是别扭,每次在那小小的屏幕里对上彼此的视线,两人就不自然地移开眼,看天看地,唯独不看对方。 段酌绝不是什么坦率的家伙,平常也极少跟季眠说情话,想从他嘴里听见一句情话,简直难如登天。 季眠同样容易害羞。 是以,他们恋爱两年多,很少会主动开口说诸如“喜欢你”或是“我爱你”这类的话,明明彼此都很爱听。 周末晚上,季眠的大部分晚上都是跟段酌打电话度过的。 偶尔打着打着,段酌那边就会突然没了声音,随后季眠也安静下来。 过一会儿,他问:“怎么了哥?” “烟瘾犯了。”段酌在电话里答。 季眠就知道他在想他,然后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吻段酌一下。 事实上,段酌从二十八岁开始,季眠在床上推开他的亲吻说“不喜欢烟味”的那天起,就再没抽过烟了。 可他一辈子都在戒烟,季眠是他一辈子的戒烟糖。 第38节 …… 季眠的深情值从这时起就几乎没再动过了,数字停留在7800点,极少数的时候会蹦跶个三五分。多半是段酌在追忆往事的时候牙酸吃醋了。 段酌吃醋的时候也是不坦率的,表情严肃地坐在一旁,不声不响。如果不是系统的提示音提醒季眠深情值增加,他绝对看不出坐在自己身边的人竟然在想这些东西。 惹得他一度想告诉段酌实情。 在这个世界里,季眠是寿终正寝的。 死亡的过程原来没有想象中那样痛苦。 季眠呼吸微弱地躺在医院病床上时,感觉自己好像只是有点困。 段酌陪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目光沉静而复杂。 在生离死别面前,他并不感到恐惧或是难过。死亡亦无法将他们分离。 季眠的意识逐渐陷入昏沉。 闭眼之前,段酌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可季眠太困了,想着,等他醒来以后,再回答段酌的声音。 他努力张开嘴唇,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哥……我想睡了。” 迷蒙中,他听到段酌应了一声。 “好。” …… 【恭喜,任务完成。】 系统的声音将季眠从睡梦中唤醒,鼻腔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与“睡前”的味道是一样的。 【第一个任务结束,目前累计深情值积分:7900点。】 季眠晃了下神。 任务结束了,也就是说…… 【我死了吗?】 【是的。】 【哥他呢?】 【……】 季眠不再问了。 他知道答案。 头顶洁白的天花板,此刻他平躺着的姿势,身边的点滴吊瓶,以及空气中浓烈消毒水的味道,都与他死亡的时候极为相似,相似到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真的只是睡了一觉。 可病床边,那个守着他的人却不见了。 这里是新世界。 季眠没有任何想要探索这里的欲望,他短暂地失去了好奇心。 意识消散之前,段酌在他耳畔说的那时不曾听清的话,如今却一点点清晰起来。 ‘你以前说,如果真的喜欢上谁,这辈子一定只喜欢他。’ ‘季眠。’段酌轻声问他,‘下辈子,能不能也喜欢我?’ 季眠眨了下眼睛,没哭。他跟段酌好好过了一辈子,那么幸福,他不该难过的。 他只是遗憾没有回答段酌,连一个最简单的“好”字都没能说出口。 系统没有催促他,给了季眠出神的时间。 第36章 半个小时后, 季眠病床的左侧,吊瓶里的药物彻底空了,连调节泵上方入液壶里的药都滴完了。 系统不得不出声提醒:【回血了。】 细长的塑料吊针管内压力不够, 开始回血,底下约莫十厘米的长度都是猩红色的。 季眠支起身子, 发觉这具身体只是坐起来都很费力气。 他伸手将调节泵上的滑轮调到最低, 按响了呼叫护士的对讲机。 “24床?”从对讲机里传来声音。 “请帮我换一下药。” 季眠一连串行为都表现得异常冷静, 与他刚到第一个世界时的懵懂状态几乎像是两个人。 系统不禁感叹他的宿主比开始时要成熟多了。季眠的很多情绪,都随着段酌一起留在了上一个世界。这对于做任务来说, 当然是好事。 至于对季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系统无法妄下定论。 等待护士的时间里, 季眠打量了一眼病房内的环境。 单人病房, 且设备比普通病房更加齐全,地面干净得能反光。 看样子,原主的经济条件和地位都挺不错。 窗户只开了一条缝隙,微弱的暖风从中钻进来, 掠过季眠搭在纯白被褥的右手上。 那是双生得很漂亮的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苍白的肤色跟医用被子的颜色比起来, 分不清哪一个更冷些。 这身体的皮肤层似乎比正常人要薄一些, 右手手背上的静脉血管呈深青色,很容易便透过薄薄的一层皮肤显露在外, 因为过于明显,像是几条静脉赤裸地排列在皮肤上,也许会引得部分人产生不适。 病房的门被打开, 护士推着医疗推车进来, 利索地换好药。 “好了许先生, 有什么事情随时叫我。”她对季眠的态度很客气。 “多谢。” “您用不着客气,我该做的。”护士说完,忽然红着脸压低声音,“如果秦先生来了,能拜托您帮我问他要张温钰的签名吗?” 季眠还没怎么摸清状况,只凭直觉笑了笑:“好。” 得到肯定答复,护士心花怒放地走了,出门的时候脚步都是轻快的。 【要现在接收剧情吗?】 【嗯。】 陌生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来。 季眠闭上眼睛。 这个世界的主角有两个人,一个是方才护士口中的“秦先生”,全名秦琰,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攻,另一个则是主角受许知夏,同时也是季眠这具身体的亲弟弟。 季眠现在的身份名为许池秋,是这个世界的病弱黑心男配。 许池秋自幼身体就不好,虽然父母对他关爱有加,但在他们有了第二个孩子后,对许池秋的关注明显少了很多。 许家在当地也算个小豪门,家境殷实,在吃穿用度上从未亏待过原主,但许池秋的情感需要却不曾得到过他们的重视。 在那时,刚刚搬来许家隔壁的秦家小少爷,也就是主角攻秦琰却注意到了这个与自己同龄的邻家男孩的处境。 彼时秦琰也很年少,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还没长成如今沉稳冷酷的模样。许池秋话少,又体弱多病,瞧着乖极了,格外惹秦琰那个年纪的孩子喜欢。 他们自然而然成了朋友。 秦琰跟许池秋虽然同龄,但许池秋天生看起来就该是被保护者。秦琰把自己摆在了长兄的位置,在各方面都很照顾他。 但在许池秋心里,秦琰是他填满情感欲壑的唯一来源,这唯一随着年月的累加变得不可动摇,逐渐成为了他的精神支柱。 于是,他们的友谊在许池秋这里单方面地变了味儿。 他对秦琰产生了爱意。 因为身体缘故,许池秋自幼就习惯忍耐痛楚。“忍耐”二字与他而言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许池秋深知秦琰并不爱他,只是把自己当成好朋友来对待,因此一直隐藏着自己的感情。 他忍得太久了,对秦琰压抑已久的强烈爱意以及病魔带来的痛苦,令许池秋的内心日渐扭曲。 许池秋病态的心理早在初中时就显露出苗头了。 初二那年,他还只有十岁的弟弟许知夏不慎打碎了家里的一个花瓶。 许池秋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听见了花瓶碎裂的声音,心情可以用狂喜来形容。 许父偏爱收集古董,家里的许多摆设都是他花了大价钱从拍卖会上得来的,就连用人在清理时没有用合适的工具他都要大发雷霆。 许池秋嫉恨自己的弟弟已久,在听到许知夏打碎了父亲珍爱的宝贝后,天真地以为,许父会因为这件事减少对弟弟的喜爱。 他特意等了十几分钟,等到许知夏在惶恐中将碎片清扫后才出门查看。 可等到他出去查看时,才发现,那枚被打碎的花瓶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装饰性花瓶,几千块钱一个的商超产品。 许池秋失望至极。 准备回房间时,他的目光却不经意瞥见地板上亮晶晶的锋利碎片——许知夏在慌乱之下,并未将那枚花瓶的碎片残骸处理干净。 许池秋垂眼看了那些碎片几秒,脱下鞋子——赤着脚踩了上去。 脆弱的皮肤被洞穿,猩红的血液瞬间汩汩流出,就像是一道道漫无目的的迷宫线路汇聚在一起,在两分钟后将脚下的白色瓷砖染红了大半。 至今,那些伤口还能在许池秋的脚上看到痕迹,收获到的结果也很不错。许家父母自那之后一直对许池秋爱护有加,而许知夏也因为愧疚心十分听许池秋的话,在大小事上从未忤逆过他。 许池秋享受着报复的畅快感,一边又担心会被秦琰看到自己身上的瑕疵。 简直称得上是偏执和矛盾的集合体。 再后来,许池秋跟秦琰高考考上了当地的同一所顶尖大学,只是他大学还没念完,就因为身体状况逐日变差,必须长期住院而休学了。 在许池秋偏执的思想里,他人生的一切转变都是从休学那时开始的。 他休学后不久,他的弟弟许知夏也结束了高考,并且顺利地考上了a大,也就是许池秋和秦琰所在的大学。他虽然比两人小四岁,但因中学时成绩好跳过级,因此只比他们低三届而已。 那之后,许池秋发现,秦琰来医院探望他的频率渐渐少了,并且经常是跟许知夏一同过来。即便是后来秦琰从大学毕业两年,而许知夏还在学校里念大三,他们仍旧会约好时间一起过来医院,令许池秋觉得很膈应。 是的,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抢走父母关注和爱的弟弟,哪怕许知夏一直都对他这个兄长非常敬仰。 直到几天前,许池秋终于注意到,秦琰看许知夏的眼神很不对劲。他恋慕秦琰多年,一眼便察觉到,秦琰喜欢上了他的弟弟。许池秋难堪至极,随之而来的便是猛烈的妒火,把许池秋本就被病痛蚕食得千疮百孔的心烧得愈发扭曲。 第39节 在这种情绪的驱使下,他做出了许多极端甚至是丧心病狂的事来试图阻挠秦琰和许知夏的恋情发展,最终却被秦琰看穿。 他的恶毒行径,也终于被他的父母、朋友以及许知夏认清。可谓是作茧自缚自食其果。 现在的时间节点,正是许池秋发现秦琰对许知夏感情的第三天。 系统道:【由于这个世界的人设特殊,你需要在主角攻受面前隐藏自己对秦琰的爱慕,直到最后真相被揭穿时才可以暴露。由于你需要隐藏自己的爱慕,这个世界里深情值获取来源太少,因此,你在这个世界所获得的深情值将会x2,也就是获得双倍积分。】 听起来,即便是给双倍积分,要想在这个世界获取到深情值的难度也不低。 季眠说:【我明白了。】 病房里的门再次被打开,只不过这次进来的不是护士。 来人一袭深色西装,身材高大挺直,眉眼中带有霜雪似的冷意,不怒自威。但当他进门看到病床上的人时,眼中的霜雪缓缓化开。 “池秋。” 季眠门被打开时就心灵感应似的察觉到对方的到来,却只在秦琰开口说话时才抬起头,“你来了。” 他不动声色地瞥向秦琰身侧的位置,许知夏不在——令人厌烦的家伙这次没有跟来。 “最近好些了吗?”秦琰走近,将带来的慰问品放到病房的柜子里。 病床上,季眠强迫自己进入状态。 他轻轻牵动唇角,苍白的面孔上浮现出生动的笑容,“好没好不知道,我只知道再继续呆下去,就要被闷死在这儿了。” 秦琰哑然失笑。 他顺手从柜子里的水果袋子里挑了只黄澄澄的橙子,转头问道:“吃点水果?” 季眠其实没什么食欲,应当说,这具身体一天中就没有食欲好的时候。 但对于秦琰的投喂,他向来照单全收。 他点了下头。 秦琰捏着橙子坐下,用水果刀削去头尾,再利落地在上面划了五道,顺着划开的果皮剥开果肉,用刀切成块递给许池秋。 季眠接过一牙,送进嘴里。橙肉甜腻的汁水滑进喉咙,令他有些反胃。 这是这具身体自然的反应,连季眠自己都为胃中翻涌的不适感到诧异,他问:【水果都吃不了吗?】 他知道人在生病的时候,吃一些荤腥的东西会犯恶心,可是哪有人吃水果也想吐的? 系统答道:【是的,否则许池秋也不会这么瘦了。】 季眠打量了一眼自己的身体,的确是很瘦,瘦得过头了。 腕骨突出,手臂上的肉几乎包不住骨头,好在病号服将他难看的手臂全部遮住了。 秦琰又递给他一瓣橙子,季眠强忍着不适接过。 “觉得闷的话……”秦琰看着他安静咀嚼的侧脸,迟疑地开口:“后天有一场宴会。林家的二公子新婚,邀请了许多名流以及明星,在邮轮上举办,我也收到了邀请。” 他刚说完,又自顾自地摇摇头,否定了自己前一秒的提议,“算了,不合适。宴会太闹腾了,且要在海上待三天,会影响你养病。” 邮轮里虽说会配备医疗资源,但许池秋的身子骨弱,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还是有风险存在。 “三天?”季眠偏了下头,仿佛来了兴致,“一直在海上么?” 令他感兴趣的不是三天的海上宴会,而是可以跟秦琰共处整整三日。 “是,可你的身体……” “我想去。”季眠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他。 “……好吧。”秦琰无奈地叹了叹气,“那我把知夏也带去,他还在上学,估计会喜欢这种热闹。你们兄弟俩也能好好聚聚。” 季眠的笑容僵了僵。 “池秋?”见他不吭声,秦琰皱了下眉。 “嗯?啊……当然好啊。”季眠勉强地维持着笑意。 说完,他没了再开口的欲望。 两人静坐了一会儿。秦琰待得有些难熬。 许池秋不像他的弟弟。许知夏从小到大就是个小太阳,永远充满活力,干净天真的眸子总是能轻易地让身边的人心情明快。 而许池秋呢,说实话,有点过于沉闷了。秦琰小时候虽然跟许池秋关系更密切,但其实却更愿意和活泼开朗的许知夏在一起玩,只是出于对许池秋身体状况的疼惜才一直将更多的时间分在他身上。 他看了眼半天连一口橙子都没能咽下去的许池秋,指尖在膝盖上点了点,有点坐不住了。 秦琰跟许池秋虽是多年好友,这些年来,也逐渐不如小时候那样有耐心了。 窗外,天空的云雾拨开,明亮的日光从窗户射入病房,恰好打在许池秋的床铺上。 “许池秋”低着头,静静搭在被子上手心翻上来,轻轻拢住了从窗外透进来的一束阳光,仿佛抓住了一只在春天翩跹起舞的蝴蝶。 秦琰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出了会儿神。 第37章 隔日, 天色渐晚时,秦琰如约来到医院接季眠赴宴。 此次宴会不怎么正式,就是一大群富家子弟聚在一起玩乐, 季眠用不着穿礼服。 他披了件黑色的外套,外套的肩膀处裁剪得很不错, 将他的肩膀拉宽了一些。外套版型也是季眠精挑细选过的, 能够将许池秋偏瘦的身体遮挡得七七八八, 还能显出他漂亮直溜的骨架。 在吃穿用度方面,许池秋的挑剔程度是常人难以忍受的。但季眠挑选的这身衣服, 即便是以许池秋的犀利眼光也挑不出错来。 季眠站在洗手间的半身镜前, 看见镜中陌生的面孔, 黑眸中的情绪极淡。 原身的外形条件非常好, 肤白腿长,五官的轮廓深邃,眉黑而长,眼尾微微上扬, 偏偏眉眼中的神态不含任何攻击性。被病痛蚕食过的身体散发着一种萎靡而病态的独特美感。 系统却看出, 此时此刻这具身体里,属于季眠的情感很少。 他在学习许池秋的行为方式, 用他的方式模仿着对方, 而不再像上一个世界那样笨拙地表露出自己的真实个性。 至于原因,系统也清楚。 季眠太累了。 他做不到在新世界再度真情实意地投入情绪。 而许池秋的身体, 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掩藏自己的外壳,让季眠能够像只蜗牛一样尽情地蜗居在里面。 但系统心知肚明:即便季眠模仿得再像,他也不是许池秋, 因为灵魂的气息无法掩盖。他迟早会露馅。 秦琰早来到病房里, 在许池秋的病床边等了一会儿, 就见一道颀长的身影从洗手间里面走出来。穿着一件剪裁得当的黑色外套,一见到秦琰,季眠冷淡的面容上缓缓泛起一点笑意。 他单手扶在洗手间的门框上,身子懒散斜倚着,轻轻朝秦琰挑了下眉梢,线条流畅的脖颈骄矜地微微扬起,笑问道:“如何?” 这样的许池秋,与秦琰两天前看到的那个脸色苍白,身着宽松病号服的羸弱无趣的青年反差实在太大了。 秦琰看得怔了怔神,一时间竟然忘了,许池秋其实原本就该是这样的。 “不错。”回过神后,他说道。 秦琰是自己开车过来的。 季眠坐在他的副驾上,偏头望向窗外。 “知夏呢?不是说要叫上他?”他问。 “他说约好了跟同学出去唱歌,不好爽约,让我九点以后再去接他。”秦琰不知道想到什么,摇头叹了口气。 但季眠注意到,他虽然在叹气,表情是笑着的。 谁都看得出来,秦琰和许知夏的关系很亲密,否则一向懂事的许知夏也不会任性地让秦琰在那么晚的时候接他。 季眠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一节一节绷紧了,尝试着与许池秋共情,思考如果是原主,会有什么样的心情,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许池秋”极力忍耐,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勉强。“知夏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这样贪玩?” “他才十九岁,爱玩很正常。”秦琰的语气听上去倒是很包容,带着一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宠溺。 许知夏中学时跳过两次级,是以尽管现在已经大三,却比同级的学生要小两岁。 “……”在这个话题上,许池秋不愿意浪费太久的时间,除了令自己心堵,没有半点好处。 秦琰将车停好,一路引着季眠上了邮轮。这里的侍者听到秦琰的名字时,神情就是一肃,立刻将两张房卡递交给两人。 这场宴会的举办人林旭就在宴会入口处,怀中搂着一个身着红裙的高挑女人,是他的新婚妻子。 一见到秦琰,他脸上当即堆起笑容来,松开女人,笑脸迎上去。 “新婚快乐。”秦琰道。 “多谢秦少捧场。”林旭说着,眼睛瞥向秦琰身边的季眠,目露惊艳,“这位是?” “许池秋,知夏的哥哥。” 林旭恍然。 原来是许家的那个大儿子。 许池秋的名字其实在他们圈子里不算出名,他常年在医院里,很少出来跟这些豪门子弟有所交流。但是作为秦琰的朋友,又跟许知夏见过几次面,林旭还是听两人提起过许池秋。 “你好,我是林旭。”他向季眠伸出手。 随后一只骨感修长的苍白右手搭上他的掌心,不轻不重地握住。林旭愣了一下,回握后松开手。 季眠的手太凉,又没什么肉,好像在跟一具冰冷的尸体握手似的。 林旭不由得一阵恶寒,放回身侧的手不自在地捻了捻。 原先眼中的惊艳之色陡然散尽,再细细打量季眠的长相,他才发现那美好的外表下藏有许多拙漏之处,譬如薄削的肩膀,过于突出的锁骨,病态苍白的脸色…… 还有此刻季眠的穿着,明明是夏天,又在海上,偏要穿一身厚实的外套过来…… 林旭忽然想起许知夏的手,手指细长,掌心和指腹因为娇养连一点点薄茧都没有,细腻得像是一块绸缎。 饶是林旭不喜欢男人,也不禁感慨那的确是个极难得的美人,浑身上下挑不出一丁点瑕疵。 季眠看见林旭微妙的表情,洞悉一切般的垂眼收回手,指尖悄无声息地拽了下袖口,用衣料将手背挡住些许。 “想进去吗?”秦琰没注意到这些,偏过头问季眠,“还是要吹吹海风?” 夏天的夜晚,又在海边,风吹过来也是温暖的。他倒是不必担心季眠会因此不舒服。 第40节 “还是进去吧。”季眠说道,“现在这个时间,海面恐怕也是黑的。” 秦琰理解地点点头,牵着他来到邮轮内部的宴会厅。 厅内灯光闪亮,侍者们各个步履稳健,端着各式各样的酒水点心穿梭在人群中。宴会厅中央,有几个身着礼服的男女随着音乐迈动舞步,其余大多是三五个聚在一起,笑着相互攀谈。 秦琰担心身边的人会不小心跌倒,手便一直抓着季眠的小臂。 他知道许池秋不喜热闹,又不宜久站,便带着季眠一路往宴会厅角落里的休息区走去。 休息区内没有灯,一切光源都是来源于宴会厅中央,因此环境有些暗。 秦琰走在前,季眠慢他半步。 一道高大的人影从两人身边经过时,不经意碰到了秦琰的肩。秦琰身体一时不稳,连带着被他牵着的季眠也晃了一下。 稳住身形后,秦琰拧眉抬眼,朝着撞到他的男人看过去,看清对方的长相后,他愣了下,表情顿时变了:“陆舸?” 听到这个名字,季眠也看向那人。 对方的衣着大概是整艘邮轮上最豪放休闲的一位了,上身穿着宽松的花色无袖t恤,下面搭一条黑色短裤,好像不是来参加宴会,而是过来海边度假的。 来参加这次宴会的人里,有不少都是明星艺人,整个厅内随处可见长相出类拔萃的男女。 但这人的模样,比起宴会厅里最顶尖的艺人,也毫不逊色。五官偏浓颜,眉眼生得很锋利,眼睫短直而黑密,尾部不像多数人一样上翘,而是斜斜地向下垂着,挡住一半的瞳孔。许是眼瞳中半数的光芒都被睫毛挡住,神态看上去总是有些散漫。 陆舸抬起手,在方才撞到秦琰的肩膀处掸了掸,好像是不小心沾到什么脏东西似的。 随即才轻慢地挑起眉,唇边勾带起敷衍的假笑,“唷,这不是秦总吗?” 一开口就破坏了季眠对他散漫的第一印象。 这人并不懒散,反而语气中的高傲轻慢之意味,已经强到了会令人产生不适的地步,挑眉时带有一股玩味的邪气,与秦琰沉稳端正的气质刚好是两个极端。 季眠在许池秋的记忆里搜寻着有关这人的信息。 陆舸…… 许池秋的记忆里有这个名字,有时他会听秦琰提起。从秦琰的描述来看,这人是个相当不讨喜的家伙,行事作风狂放不羁,出身名门却没继承到家里的半点修养。 秦琰为人正派,自然看不惯整日花天酒地的陆舸。 加之陆家几年前也开始进军娱乐传媒市场,陆舸便恰好跟秦琰是竞争对手。此人行事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却偏偏很有商业头脑,几次秦琰跟他对上,居然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他思索时,感觉到有一道难以忽视的目光朝自己看来。 一转头,果然对上陆舸漫不经心的视线。 他只随意地打量了季眠一眼,“男的?” 还是个瘦得皮包骨的男人。 陆舸意味深长地笑了声,“秦总的口味真是特殊。” “……”秦琰不悦地拧起眉,抓着季眠胳膊的手松开了,“别看谁都往下三滥的地方想。池秋是许家的人,并不是我的谁。” 许家的财力势力虽比不上秦家、陆家这样,但在a市也是赫赫有名的。在上流圈子里待久了,不会有人不知道许家。 陆舸显然也是听过的,再次与季眠目光短暂相接时,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两秒。 “哦,你就是许家那个病秧子?” 季眠:“……” “我还以为早就去世了呢。”他又笑着扔下一句。 语出惊人,令人怀疑他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没被人掐死的? 如秦琰所说,这人的确是个很不讨喜的家伙。 “咳咳……”似乎是被这话刺激到了,季眠忽然咳嗽起来。但他即便连咳嗽也是有气无力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喘不过气来。 他其实并未动怒,除了许知夏以外,这个世上恐怕再没什么人什么事能够让他动怒了。 但这可是博得秦琰疼惜的大好机会,季眠不想放过。 他咳得腰身弯下去,右手拽着秦琰的衬衫料子好让自己维持站着的姿势,而不是狼狈蹲下。 秦琰果然将所有的注意都放在了他身上,在两秒的手足无措后,慌乱地将手放在季眠的后背上,掌心拍了几下。 他的力道刻意放得很轻,但季眠的身子就好像是张脆弱纤薄的纸片,一点点外界的力量都能将其扯碎击垮。 季眠顺势将额头抵在秦琰的胸口,远远看起来,就是他被秦琰抱住了。 因为激动,他的脸和脖子都泛起一层不自然的红,身子颤抖,连身上的薄外套也挡不住后背突起的蝴蝶骨,就像是一对真正的蝶翼,正停留在花朵上微微轻颤着。 “开个玩笑而已,”陆舸看着这一幕,不为所动,“许少爷,别动那么大气。” 共情能力在陆舸这里就只是个名词而已,他仿佛天生就缺少怜香惜玉的本能,活了二十多年更是从没学会自省。 “陆舸!”秦琰轻拍着季眠的后背帮他顺气,声音冷到极点,“你别太过分了。” 陆舸毫无道歉的意思,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径自略过两人走了。 第38章 季眠用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尽管是他自己故意做戏的, 但这具身体一咳嗽起来就不可收拾,最后竟演变为假戏真做了。 “还要紧吗?”秦琰语含关切地问。 季眠摇摇头。 他被秦琰小心翼翼地扶着,就近在一张桌子边坐下。 “那家伙叫陆舸, 跟我不对头,所以才故意刁难你。”秦琰看了眼陆舸离开的方向, 后者从侍者那里取了杯酒在一张红色的长沙发上坐下, 周围的富家子弟都顾忌着什么, 纷纷里那一片地方远了些,更不要提坐在陆舸身旁了。 秦琰收回视线, 对季眠道:“这几天尽量不要跟他有接触, 那是个疯子。” “嗯。” 秦琰看了眼表, 八点过四十分了。“我去接知夏。” “……” 知夏的名字一出来, 季眠缓缓垂下眼,掩藏在纤长的睫羽下的黑色双眸蓄满了阴冷,方才留恋的与秦琰的短暂温存顷刻烟消云散。因为动气,苍白的面容泛起一丝病态的红, 显得愈发憔悴, 格外惹人怜惜。 可秦琰压根没注意到这些,他已经因为刚才季眠的不适耽误了十几分钟, 此刻满脑子都是担心会让许知夏久等。 他快速安顿好季眠, 匆匆走了。 …… 邮轮启航的时间在晚上十点整,仅剩下十分钟不到时, 有一高一矮两个人走上廊桥进入邮轮入口。 身形低一些的少年走在最前面,脚步飞快,而身后的男人迈着长腿勉强跟上。 “知夏, 我不是故意晾着你……”秦琰追在许知夏身后, 无措地解释着。 许知夏速度更快了, 压根不想听他讲话,并且把人远远地甩在身后。 直到走到入口处,负责等级人员的侍者拦住了他。 侍者没见过许知夏,但也知道能来到这里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彬彬有礼地弯了下腰,“这位先生,您有林先生的邀请函吗?” 许知夏歪过脑袋,“邀请函?没有。” 得到回答,侍者直起身子,只见这位没有邀请函的客人一身休闲的短袖长裤,俨然一副大学生装扮,的确与其他的来客不像是一个画风的。 侍者理所当然以为,这人也许是上错了船来错了地方,正想开口劝他离开,视线不经意触到许知夏的脸,一瞬间忘记了要说的话。 好……好好看的人! 眼前的少年几乎像是从顶级艺术家的画中走出来的,五官不似多数男性那般硬朗,而是偏向柔和,就像是仅存在于西方画卷中的美少年,几乎像是另一个次元的,皮肤白皙无丝毫瑕疵,细软的黑发因为被风吹到脑后,将光洁饱满的额头露出来,更加深了这张脸的冲击力。 少年抬眸看着他,瞳孔剔透似琥珀,眼神干净得仿佛不曾沾染半点浮尘。他开口,清澈的少年音中有一点反差的哑:“不能进吗?” 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看着,侍者立刻就结巴了。“这、我……” “知夏!” 不远处秦琰的声音替侍者从为难的处境中解救出来。 他大步走近,拉住了许知夏的手。 然而许知夏挣开了他的手,仍看着侍者,就是不肯将目光分给秦琰。 “秦先生。”侍者道,“这位先生是您带来的吗?” “嗯。” “原来是这样。”侍者松了口气,“那就请两位快些进去吧,马上要开船了。” 许知夏看也不看身边的人,径直走进去。 秦琰见状急忙跟上,快速道歉:“是我不好,知夏……” 先前他还想开口对许知夏解释迟到的原因,现在只顾得上道歉了。 “抱歉,我——” 秦琰话音未落,前面的许知夏忽然停住脚步,回过头。 “琰哥,你还真的信了呀?”他勾起唇,眼中有几分戏谑。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令秦琰愣住了。 恶作剧得逞,许知夏反而转身走向秦琰,笑问道:“我哪有那么不讲理?” “……”秦琰沉浸在他的笑靥中怔然着。 “琰哥?” 秦琰被这一声唤回神。 反应过来后,他无奈地叹一口气:“唉,你呀……” 他伸手,想去摸许知夏被风吹起的头发,却被后者闪身躲开。 “我还打算再窜一窜呢,您可别摸我的头。” 秦琰只得收回手,问道:“去里面吗?宴会厅和餐厅都在里面,会热闹些。” “不去。都来海上了,去里面不就跟在家里有什么区别?我要看看海。” 第41节 许知夏四处看了一圈,又问:“这船什么时候开?” 他话音刚落,耳边就传来发动机的低沉轰鸣声,脚下的地板缓缓动了,随即而来是邮轮启航的提示音。 两人都还在外舱,离发动机的距离较近,能够清晰地听见那如同巨兽低吼般的嗡鸣。 船开了。 晚上的海面着实没什么好看的。 但许知夏想要看海,秦琰便很乐意陪着他去。 只是在点头同意之前,他蓦然想到了还留在宴会厅里等待他们的许池秋,犹豫了一瞬。 他出来已有一个小时了,许池秋估计还在里面等着他们。 “走啊琰哥。” 听到少年催促的声音,秦琰只好暂时将许池秋忘却。宴会厅里那么多人,何况他们看海也耽搁不了太久,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宠溺地应了一声:“好,好,这就去。” 他们去了二层的甲板上。 如秦琰所料,夜晚的海的确没什么好看的,除了海面上一两艘小船以外,海面就是漆黑一片。无边际的黑色以及海水翻涌的声音无端令人感到恐慌。 可许知夏却很满意,侧脸的唇角轻轻翘着,眼睛在甲板的灯光下被映照得很明亮,静静地望着大海,倾听着海水冰冷的喧嚣,像只对一切黑暗都充满探索欲的小兽。 秦琰静静看着许知夏完美精致的侧脸,蓦然生出一股想要吻他的冲动。 他按耐住加快的心跳,转回了头,重新看向无趣的海平面。 * 宴会厅内,季眠的目光再度投向正前方的一座古董钟表上。 十点半了,秦琰还没回来。 他在原位上坐了将近两个小时,后背酸软得要命。 好累。季眠想。 用这具身体,只是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做就很累了。 “就在这里吧。”身旁传来一道烦躁的男性嗓音,紧接着是椅子被拉开的摩擦声。 季眠偏头看了眼。 两个外形出众的男人在他身侧的位置落座。 一个是清秀的奶油小生类型,看穿衣和脸上的淡妆,应该是个偶像。方才那句话就是他开口所说。 另一个形象则要好上一些,大概也是个艺人,不过脸比前者精致不说,身上还有种温润随和的气质,在娱乐圈里算是相当难得了。 季眠无意偷听两人的谈话,但他们本就在他隔壁桌,交谈声自然而然落入他耳中。 “钰哥,您不是说秦总会来吗?这都十点半了,船都开走了……”那偶像扯了扯自己的装饰领带,似乎很不耐烦。 被他叫做钰哥的男人表情淡淡:“我只说秦总收到了邀请函,没保证过一定会到。” “……那我这不是白来了?钰哥,你可是答应我要把我引荐给秦总的。” “钰哥”揉了揉眉心,竭力掩饰着眼中的不耐,“我答应过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那就好,”化着淡妆的偶像放心了,“毕竟那晚我可是——” “够了!”“钰哥”的声音陡然拔高几度。 小偶像被吓了一跳,干笑两声,讪讪起身走了。 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他握着“钰哥”的把柄,知道对方不会食言。 这世上,总是没有底线的人活得更好。 小偶像离开后,徒留下被叫做钰哥的男人独自坐在原处。 他狠狠灌了一口酒液,手指攥紧握成拳,很想掀翻桌上的鲜花和摆设,但最终还是顾忌着形象没能这么做。 许久后,他似乎是冷静下来了,苦涩地笑了下。 在这个圈子里好些年了,竟然还会犯识人不清的错误,以为自己遇到了良人。 结果,撕开面皮之后,藏在里面的却是这么一个下贱玩意儿。 “温先生?” 一道很轻的男声将温钰从情绪波动中拽出来。 他猛地回过神,望向叫他名字的那人——是一个面容苍白的青年。 温钰在娱乐圈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眼光毒辣,一眼就分辨出眼前这个青年骨相皮相生得极好,尽管很瘦,但第一眼看过去产生的第一印象仍旧是惊艳。 “你,认得我?”他顿时有点尴尬。 也不知道这人有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 “我没见过您。”季眠微笑着看着他,“只是听方才那人喊你叫‘钰哥’,您又跟秦琰认识,我记得秦琰先前跟我提过,他旗下有个叫温钰的艺人,目前正当红。” “您,您是秦总的朋友?” “我们是发小。我姓许,许池秋。” 听到他的名字,温钰恍然地道:“我听过您的名字。许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有个朋友很喜欢您。恕我冒昧,可以请您帮她签个名吗?” 温钰受宠若惊,“当然。” 即便许池秋不是秦琰的朋友,能被参加这场宴会的人索要签名,他也没有不给的理由。 能来这儿的都是非富即贵,地位非比寻常。与其交好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坏处。 他在签名纸上用黑色签字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准备交给季眠时想起什么,很给面子地多问了句:“您朋友贵姓?” 季眠开口,答了个姓氏,又补充一句:“是个女生。” 温钰略一思索,又在签名上面写了句祝福语,这才把签名纸递给季眠。 “谢谢您。”季眠说道。 “……”温钰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许先生,那个……刚才我们的谈话。” 季眠了然地笑了笑,“我会保密。” “……多谢。” “哥!” 远远的一道明亮的少年音从宴会厅的入口处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厅内的所有客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入口处。 就连不远处一直敛着眼兴致缺缺的陆舸都掀起眼皮,朝入口看去。 出现在那里的人正是许知夏,一只手高高抬起挥舞着,冲厅内的许池秋打招呼,全然没有察觉到周围人看向他的眼神。 他的细软黑发被入口的微风扬起,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是动态的,看起来格外生动。许知夏的到来,就好像将一抹春日的生机带进了整个大厅,令所有人的心里都激起一点涟漪。 乃至于只落后许知夏两步的,一向气场强大的秦琰,此刻都被众人无意识地忽略掉了。 温钰感觉到许知夏的目光似乎是朝着他这边的位置看过来的,不由得感到疑惑。 又盯着少年的面孔多看了几眼,他才忽然发觉到,这位少年的长相跟他身旁的许池秋有几分相似。 “许先生,那是你的?” “弟弟。”季眠答道。 他唇角勾着,好似很为许知夏的到来高兴。但黑眸却死死地锁定着许知夏的身影,仿佛要将其卷入瞳孔中阴暗可怖的漩涡中去。 他能够听到那些被深深掩藏的,来自于许池秋的强烈怨恨。 ‘许知夏,为什么每一次,你都能够毫不费力地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你就轻而易举夺走了父母的全部关注;上学时,你永远能够令老师同学开怀大笑,而我却只能被人群忽略躲在角落里仰望……’ ‘而现在,你还要贪得无厌地夺走秦琰,我唯一拥有的东西……’ 这些恨意如同一把把利刃,不断地试图刺穿季眠的灵魂屏障,令他感到微微的窒息。 许知夏跑得很快,墨发飞扬,半分钟就带着一阵风来到季眠面前。 “哥。”他喊完,又看向季眠身旁的温钰,对他弯起眼睛,笑得干净无害,“这是哥你的朋友吗?” “许池秋”眼睫颤了下,呼吸急促些许。 又来了,这种笑容,能够夺走他的一切的笑容……令人恶心。 温钰对上许知夏的笑眼,一瞬间晃了神。“我跟许先生刚刚认识……” “哦。”许知夏敷衍地应完声,就凑到了自家哥哥身边。 虽然是弟弟,但他已经比季眠还要高几公分了,这两年身高估计还要再往上窜一些。 等到明年,兴许就要高出季眠半个头了。 这时,秦琰也过来了。 许知夏道:“我跟琰哥刚去看海了,很有意思,哥你有去看过吗?” “许池秋”摇摇头,只笑不语,眼睫下的眸色冷极。 这个时间的海面,有个屁的意思。 秦琰的表情微微有些尴尬,毕竟是他跟许知夏独处,却把许池秋这个病人独自留在这里。 他道:“抱歉池秋,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那么久。” “不碍事的。” 许知夏也反应过来什么,怔了怔神:“我、我没考虑到这一点,把哥你一个人晾在这里。” “对不起哥,我……”少年的脸上满是后知后觉的自责,看得人心中一揪。 秦琰就心疼了。 许知夏年纪小,哪里能事事都考虑得那么全面?根本没必要为此这样责怪自己。 “这有什么,是我自己不愿意去甲板,留在这里休息的。”季眠笑道,“何况,你们是出来玩的,总是围着我转跟在医院里有什么区别?” 第42节 见许知夏耷拉着头,像只犯了错垂头丧气的犬类,他犹豫了下,抬手在对方毛茸茸的黑发上揉了揉。 被他揉着脑袋的少年似乎僵了一下。 【原主不会做这样的动作。】系统开口。 许池秋对许知夏可谓是恶心透顶,再怎么样做戏也不会主动伸手去碰主角受。 季眠的手一顿,却没立马收回。 【不碍事。】他说。 第一次真正地扮演别人,他清楚自己做不到百分百像许池秋,偶尔在行动上有些小偏差倒也没有所谓。 何况,许池秋在秦琰面前向来喜欢展现自己和许知夏虚伪的亲情以博得好感。不算崩人设。 许知夏的发质跟季眠上辈子的很相像,软而蓬松,手感极好。 他又薅了两把,心想难怪他哥上辈子总是喜欢摸他的头发。 季眠过了瘾,收回了手。 许知夏一直低着脑袋任由他动作,等他结束这才缓缓抬起脸,对他笑了下。 第39章 许池秋的身体熬不了夜, 每晚一到十点钟便疲惫得很。 季眠跟两人简单聊了两句,就先回房间休息了。 一直到第二天早晨,他被许池秋身体的生物钟叫醒。说是生物钟, 其实醒来的时候也快要十点钟了。 睡了足足十一个小时,醒来时竟还是觉得困倦。 但季眠不打算赖床了。今日的天气很不错, 他打算去甲板上看看海景。 起床洗漱收拾好后, 他拉开房门, 迎面撞上一人从对面的房间出来,身材颀长, 眉眼锋利。 瞧见季眠时, 对方撩了下眼皮, 但天生下垂的睫毛仍旧遮住了一点瞳孔, 脸上没什么表情。 “陆先生。”季眠开口道。 陆舸惫懒地一点头,打发下属似的:“嗯。” 这就转身走了。好像昨天出言冒犯季眠的人不是他一样。 季眠对其轻慢的态度不甚在意,只觉得陆舸住在对面有点巧。 他转身关好房门,慢吞吞收好房卡, 这才不紧不慢地前往甲板。 甲板上, 许知夏和秦琰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季眠到的时候, 两人已经在二层寻了一处视野很好的观景点坐下了。 “哥!”看到季眠, 许知夏朝下面喊了一声,示意他上二层一起。 然而, 听见声音看过去的不止有季眠一人。 陆舸走在他前面,闻声也抬起头看向二层,目光落在许知夏身上。他不出言讽刺人的时候, 脸上总是面无表情的, 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楼上的秦琰注意到陆舸紧盯着许知夏的视线, 眉头拧紧,变换了下坐姿,将许知夏隔绝在陆舸的视线之外。 见状,陆舸轻轻挑了下眉,忽然兴味地笑了声。 于是季眠上去时,他竟也跟着上了二楼,并且就在许知夏和秦琰附近找了张沙滩椅躺下。 秦琰眼皮一跳,暗恼自己不该引这个疯子注意的。 且不管陆舸看许知夏的原因是不是动了那种心思,光是自己方才那欲盖弥彰的一挡,就足够激起这家伙的玩乐心理了。 找别人不痛快,正是陆舸此人最大的恶趣味。 有侍者端着一盘司康饼和小糕点经过。 许知夏看见了,问季眠道:“哥你早餐什么都没吃吧?” 说完,不等季眠回答,他便问侍者要了一份司康饼,递给了季眠。 季眠只咬了一小口,便被口腔里黄油的油润香气冲得拧起眉头。 他实在受不了这股子黄油的香味,咽下这一口后便将手中的糕点放到了一旁。 许知夏看着被他丢到边上的点心,垂下眼不说话了。 像是有点伤心。 见状,秦琰拧起眉头。他走上前,把被季眠丢到一边的糕点分成两半。 他哄小孩似的道:“就只吃一半?剩下的我来。” 好歹是多年的好友,对如何哄着许池秋吃东西,秦琰一直很有一套。 季眠的眼神闪了闪。 秦琰不会知道,他自以为的“有一套”,只是因为原本的许池秋深爱着他,因此事事都顺着他罢了。 “就一半,嗯?”秦琰把那半块司康饼再往季眠面前递了递。 季眠无奈地笑叹一声,还是接过了他手中的那一半糕点,掰了一小口忍着反胃放进嘴里。 【10:31,深情值加20(10x2),贡献者陆舸.】 【10:31,深情值加100(50x2),贡献者许知夏。】 季眠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 ……谁? 两条数据播报带给季眠的冲击一个比一个大,他于是先询问了冲击性最大的那一条:【系统,50深情值的那一条数据记录,你刚才说贡献者是谁?】 系统的声音也有些迟疑,再次确认了一遍数据,它道:【是许知夏。】 季眠沉默了。 深情值的获取是有前提的,譬如季眠这次的任务对象是秦琰,那么只有当有人认为他喜欢秦琰时,才能够产生相应的积分。 可是,许知夏在剧情里应该一直都是一无所知的状态才对,他是怎么知道原主喜欢秦琰的? 【……我也很费解。我所拿到的剧情线都是从原主的记忆里提取到的,因此并没有许知夏的视角。】 季眠向着许知夏的方向看过去,对上对方干净清澈仿佛对什么都一无所知的目光,忽然就迷茫了。 许知夏跟系统描述中的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主角受似乎有着微妙的差别,令季眠有些看不透。 他没忘记方才的提示音里还有另外一条消息。是陆舸贡献的深情值。 只有十点,应该是对方看到方才的情景,就发觉到了他对秦琰的爱慕。 这个人简直敏锐得可怕。 勉强把手里的一半点心吃完,胃里便开始反酸了。 加上船只在海上行驶时的轻微摇晃,更是让季眠一阵反胃。 过了几分钟,他忍着难受,借口去了趟洗手间,还是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干净净。 …… 邮轮第二晚的安排是一场狂欢,地点集中在甲板和宴会厅内。才傍晚时,就有部分客人换上了自己带来的样式古怪的奇装异服,有些还戴上了精致的面具和装饰。 “今晚会比较吵,恐怕也会闹到很晚。池秋你喜欢清静,晚上可以回房间歇着。” 可季眠怎么会给他们二人独处的机会呢?他摇摇头,“我想试试。” 见他有兴致,秦琰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晚上,整个邮轮上都是吵闹的音乐声,甲板上的娱乐区内,泳池边上一圈摆上了根本吃不完的各种点心和酒水,邮轮上的一切都彰显着这场狂欢的挥霍无度。 有人将酒液抛进地板上和海水中,有人朝着海面疯狂地大声呼喊,也有仅认识一天的男女迎着海风拥吻。 这些响动惊动了海面上的海鸟,只有最大胆的几只才敢飞上甲板叼走一两块点心。 季眠被吵得耳膜鼓胀,兀自寻了一处僻静无人的位置站着。 他躲在一个漏风的昏暗角落里,好在夏夜的海风并不怎么冷。 从他的视角,只能看到甲板前部的一小片风景。 秦琰并未时刻都跟他和许知夏在一起。秦琰前来赴宴的原因不是只过来玩乐的。 这场宴会上,许多名流都会聚集在这里,是很好的结识机会。因此后半场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与各种人交谈。 而许知夏下午时就一直待在娱乐区里的泳池附近。 匀称漂亮的少年躯体泡在水里,鱼一样在水中徜徉打转。完美的身躯还有那身奶白的肤色,引得周边的男女时不时看向他,皆是牢牢记住了这个美少年。 天色渐晚时,许知夏也有些累了,擦干身体换上常服,从泳池边上离开。 他径直走向了甲板边缘的栏杆上,手臂搭在上面稍作休息。 就在他边上的角落里,陆舸也懒散躺在沙滩椅上,看着将暗的星空和远方被落日染成橘紫色的大海相接的地方。 许知夏注意到了他。他走向陆舸,跟其打了声招呼:“陆先生。” 陆舸的态度就跟他今早碰到季眠时一模一样,很敷衍地打发一个“嗯”字。 “之前您有见过我吗?”许知夏问道。 陆舸掀了下眼皮。 “今天您似乎一直有在看我。我想应该不会是我的错觉。” 陆舸并不否认自己有几次将目光投向了许知夏,毕竟只用几个微不足道的动作,就能换来秦琰如临大敌的警惕表情。这个买卖还算划算。 他随口回道:“最近时常做梦,许小少爷的声音和我的梦中情人有点像。” 许知夏怔了一下,随后有点不自在地低下头。“……陆先生这是在搭讪?” 陆舸挑眉,“不是。他的声音比你好听。” 又脆又清,有时含含糊糊的,在梦里喊“哥”的时候能甜死人。 许知夏:“……” 谁问你这个了? 第43节 许知夏扬起一个轻松的笑,像是反而因陆舸的否定而放松下来了。 “陆先生的意思是,我的声音难听了?”他刻意用揶揄的语气说道,有意给自己和对方一个台阶下。 但陆舸是什么人?嘴巴比鹤顶红更毒,脸皮比城墙还厚。 别人给他一个坡下,他能摸着杆爬上去,连坡一起刨了。 这辈子,他就没有顺着谁的台阶下过。 对于许知夏给的台阶,陆舸不予置评,喉间发出一声淡淡的轻嘲。 直接把侮辱性拉到最高。 “……” 许知夏眉梢微微动了下。 这人可真是……不知好歹。难怪秦琰总是在他耳边提起。 今日一见,他才发现原来真的有人连嗓子眼里哼一声都能把人气到跳脚。 两人交谈的这幕恰好在季眠的视角范围内。 但他无意多看,因为另一件古怪的事情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个衣着鲜亮的男人闯入了他的视野,随即跟上了的是一位端着酒托男性侍者。 两人隐匿在背光的阴影处,是大部分客人的视觉死角。 但季眠却离他们很近,近到他甚至能够模糊地听到两人的交谈声。 衣着鲜亮的男人在嘱咐着对方什么,神态中透露着几分鬼祟。 旋即,他离开侍者,走向的人却是刚刚结束与陆舸谈话的许知夏。 只看外表,男人勉强称得上风度翩翩。他跟许知夏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许知夏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 显而易见,他是被男人搭讪了。 就在这时,侍者端着酒托走近两人,男人从酒托上拿了两杯度数较低的酒,其中一支递给了许知夏。后者犹豫片刻,还是接过了。 季眠顿觉不妙。 因为那名侍者正是方才他见到的那一位,许知夏拿到的那杯酒里面,很可能有不干净的东西…… 他起身,正要上前戳破那人时,系统的声音拦住了他:【这是剧情里的必要桥段。此刻的你是许池秋,你觉得原主会多此一举帮助许知夏吗?】 季眠的动作顿住。 【如果我不阻止,他会怎么样?】 系统经验老道地说:【首先,这个下药的炮灰n号肯定不会得逞,至于后面嘛……据我推断,主角受很可能会不经意闯入秦琰的房间,然后两人干柴烈火发生一夜情后,就迅速展开爱情线。】 【你用不着担心,主角之所以被称为主角,就是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他们身上的主角光环都能够帮他们避开危险。】 季眠抿了抿唇,【万一呢?】 【没有万一,相信我。上个世界的你对剧情的影响无足轻重。而在这个世界里,你是除了主角之外戏份最多的角色,你的一举一动都可能会对剧情产生巨大的影响。如果你违反人设出手帮忙,会让情况变得更复杂。】 【蝴蝶效应给剧情带来的变化已经足够你我头疼的了。季眠,不要节外生枝。】 【……我明白了。】他说着,目光仍然紧盯着许知夏手中的那杯东西。 系统:【……】 它毫不怀疑,要是许知夏当着季眠的面喝了那杯酒,它的宿主恐怕还是会冲上去拦着对方。 好在,拿着酒杯的许知夏偏过了身,背对着季眠。以季眠的视角,并不能看到许知夏的动作。 【记得维持人设。】进入季眠的意识深处前,系统再一次提醒道。 于是,这场充满波折的对话结束,季眠也尽职尽责地扮演完了他的角色。 躲在角落里的“许池秋”,静静看完了许知夏被人陷害下药的全程。 明明被陷害的那人是自己的亲弟弟,他却仍未上前阻止。 …… 一刻钟后,夜幕降临,甲板上的场面已经难以控制了,就连秦琰都有些受不了。待了一会儿还是叫上许池秋和许知夏回了宴会厅。 宴会厅成了喧闹的舞厅,那些穿着奇怪礼服的人都聚集在这里,放声大笑,然后随便拉过一个陌生的家伙共同起舞。 但比起甲板上几近癫狂的场面,这里顶多只是个大型的酒吧派对。 前一晚的桌椅都为此收到仓库,给这场舞会腾位置。 只留下了那些沉重的酒红色椅子,每三个围在一起形成了半包围结构,这些分散开的半包围结构里都有人在坐。几人目光梭巡一圈,没能找到空位。 还是温钰看见他们,起身打了个招呼,把秦琰几人拉到了他们的位置。 前一日跟温钰在一起的小偶像也在,他的业务能力着实不怎么样,尤其是表情管理方面——看见秦琰时两个眼珠子都要冒绿光了。 三人过来的时候,他刻意起了下身佯装帮他们拿酒水,然后在秦琰落座的时候假装不经意地换了位置紧挨着秦琰坐了下来。 除了他们,坐在这里的基本都是明星艺人,有几个甚至还是秦琰公司旗下的,一见到秦琰顿时腰板直起来。不像是狂欢,反而像是公司团建了。 那名不知道哪个公司的小偶像倒是最积极的一个,脸上挂着那被粉丝成为“天使降临”的招牌笑容。忽略脸上的粉底以及非常人工的酒窝以外,他的笑的确能够在第一眼给人留下深刻的冲击力。当初温钰就是被这笑砸昏了头,跟其发展了恋爱关系甚至上了床。 “秦总,我是林骞,去年年底刚刚出道。我是钰哥的朋友。”林骞用力挤出脸颊的酒窝。 温钰听到这一句介绍时,表情僵了僵。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其余人全程围观了林骞献殷勤的种种伎俩。看得他们尴尬得起了层鸡皮疙瘩,还有几个用古怪的眼神偷瞄温钰的表情,不理解他是抽了什么风竟然跟这种人交朋友。 温钰:…… 秦琰从毕业后到开始接受家族产业的这几年来,对这些虚与委蛇早已是司空见惯。但同样被林骞的演技恶心得直皱眉。 “说够了吗?” 他紧锁眉头,终是冷冷抛出一句以示警告。 秦琰想说的其实是“说够了就滚远点”,但温钰日前在他们公司里流量也能挤进前十位,且秦琰跟他也有一些私交。 在这种场合为了一个无聊的人跟温钰交恶,并不值得。 固然林骞没什么察言观色的能力,但听到这一句话还是明显体会到秦琰的不耐。 他讪讪地闭了嘴,不断往秦琰身上贴的上半身总算是收敛了一些。 季眠此时有点神经敏感,细长的手指在膝盖上点了几下。 他靠在椅子上,毒蛇一般的目光悄无声息地观察着许知夏的反应。 可惜,药效似乎没那么快发作,许知夏的脸色看起来仍旧很好。 过了会儿,林骞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小动作比先前少了许多。 不久后,侍者为几人端来几杯酒水。 季眠选了离他最近酒精度数最低的一杯,但只拿在手中,没有动。 他很少喝酒,唯有的几次也是抿了两三口就开始头晕,此后便极少碰酒。 季眠心跳得很快,好像下一秒就能看见许知夏的脸上泛起红潮,在秦琰面前露出丑态。 属于许池秋的情绪翻涌上来,某种邪恶的期待感几乎要将季眠整个人都吞噬掉,一种难言的兴奋跳将出来,他开始呼吸急促。 “哥?”许知夏注意到了季眠的表情,有些困惑地开口喊了句。 为掩饰表情,季眠抿了口酒,放下后用酒杯挡住唇角。 清甜的梅子酒入喉,难得的不会让人反胃。季眠不由得多尝了两口。 他的全部心神都在放在许知夏身上,以至于没注意到一股古怪的酸软感开始席卷他的四肢。 “哥,你喝醉了吗?怎么脸这么红?” “许池秋”眼睫很迟缓地动了一下,因为目光始终放在自己的弟弟身上,此刻他满眼都是许知夏微微蹙眉的关切表情。 “我……”他只开口说了一个字,嗓子里仿佛有一团火一样,烧得他说不出话来。 另有一股强烈的晕眩感猛地袭来,季眠来不及做出反应,上身就往前倒去。 他并未倒在地面上,而是倒在了许知夏的怀里。 “哥……”许知夏轻轻地叹了口气,将他的身子支起来,“你喝醉了。” 随后他转头对秦琰说:“琰哥,我送我哥回房间。” 季眠耳朵里很难听进去任何声音,但秦琰低沉的嗓音中发出的那一声“嗯”字,仍旧清晰地落入他耳中。 他逐渐失聪,眼前的景象变得扭曲虚幻,就连脑中那道机械音都模糊不清。 他……喝醉了? 不知过了多久,许知夏带着他来到邮轮游客房间的走廊里。 “哥?”许知夏又喊了他一声。 季眠闭着眼靠在许知夏的肩膀上,无力回应。 这时,一个穿着修身正装的女管理员正巧从他们身边走过。 “姐姐。”许知夏叫住了对方。 季眠的意识陷入一片虚无中,没能听清他们说了些什么。 …… “姐姐,您有权限帮我开一下门吗?”许知夏单手扶着人,对女人笑了一下,“我哥哥喝醉了,我没找到他的房卡。” 他的长相看起来太干净了,年纪又小,笑容就像在林间跃动着的幼鹿一样单纯无害。 不会有人怀疑这样的少年会说谎。 女管理员迟疑了几秒,点点头。 这里是私人宴会,录入房卡的时候不需要用身份证,因此只登记了一个名字。 这也是举办宴会的林旭默许的,这个圈子里,总有愿打愿挨的家伙,想要攀高枝的人,享受被其攀附的富家子弟,他没必要把路堵死。 所以,如果房卡丢失,无需出示什么证件,管理人员就拥有能够打开客人房门的权利。 “辛苦姐姐帮忙了。” 第44节 女人拿出手机,登上管理员系统,抬头轻声问:“您哥哥叫什么?” 许知夏缓缓开口,略带着哑意的嗓音听上去十分温柔,“我哥哥姓陆。叫陆舸。” 女人看了一眼他身上名叫“陆舸”的青年,点头道:“好的,我这就帮您开门。” 将许池秋扔进了陆舸的房间,许知夏关上房门,站在门口轻笑了声。 正巧,他也很看不惯那个叫陆舸的家伙,刚好一起处理了。 “哥,你明明都看见了。”他低着头,手指在房门上划出一道竖直的线,语调是平日里绝不会从他口中吐出的扭曲古怪,“是你见死不救在先,那就别怪我报复。” …… 第40章 陆舸打开房门, 前脚刚迈进去,就察觉到房间里多了个人。 他“啧”了一声,不耐烦地拧起眉头, 重新退后一步,把门关上了。 被那群聒噪的家伙吵了一天, 他正困得要死。哪个不长眼偏挑在今天来惹他? 环顾一圈, 平常值班的管理员不知道去了哪, 整个走廊里空空荡荡,除了他什么人也没有。 真不走运。陆舸暗骂了一声, 还是重新刷开房门, 准备自己动手把里头的人扔出去。 进屋后, 他连灯都没开, 生怕看到什么辣眼睛的东西。 房间内一点微弱的月光透进来,他隐约瞧见床上一道瘦长的人影,侧躺在纯白的绒被上。 后背对着陆舸,不断起伏的蝴蝶骨分外明显。 陆舸已经把许池秋的名字忘在脑后了, 但看见这背影, 他还是把那个在秦琰怀里咳嗽的弱不禁风的青年跟眼前的人对上了号。 许池秋的呼吸声很急,偶尔发出破碎难耐的喘息声。他的上衣的外套敞开了, 其余的衣服倒是还安分地穿在身上。 “喂。”陆舸淡淡开口, 嘴巴很贱:“你上错床了。秦琰的床在隔壁。” 青年没有回应他。 陆舸这才发觉,床上的人状态明显不对, 像是意识不清,听不见他的话。 他皱着眉头看了一眼。 床上的人面颊红得不正常,那张素来苍白病态的脸上, 头一次浮现出如此生机。仿佛生命在他的面颊上燃烧, 有种毁灭式的美感。 他一眼看出来, 青年被人下了药。并且显然,是那个下药的人将他送到这个房间的。 陆舸长叹一口气,“怎么也不研究研究我喜欢什么类型的?” 送来这样一个骨头架子,谁能下得去口…… 陆舸的性取向以及喜好的类型在圈子里从来就不是什么秘密。 他喜欢的类型非常单一标准:要白,不会太高或太瘦,头发蓬松柔软,音色清澈,眼睛干净明亮得能照出人影来……性格还要善良,对他的胃口。 不少人听到他的择偶标准的第一反应是:陆舸怕不是被夺舍了?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嘴巴比谁都毒,性格比谁都要差劲的家伙,梦中情人竟然是这样式儿的,跟陆舸的个性简直是两个极端。 也有大批的人为了讨好陆舸,想尽办法投其所好,按照陆舸的喜好标准送去一些清纯挂的男男女女,穿着最白的衣服,化着最纯的妆。可陆舸愣是一个也没瞧上。 所有人都认为是陆舸太过挑剔。有人调侃他:“你喜欢的不是人,是天上的仙子。” 甚至陆舸的描述,比天上的仙子还要美好虚幻。 且不论这样的仙子究竟是不是存在于这世上,但总之,此刻在陆舸房间床上的这人,跟他的理想型简直是天差地别。 陆舸的择偶标准里,青年大概也就只有“白”比较符合了。 “喂,许家的是吧?”陆舸上前,手指抓住许池秋的外套领子,将人的上半身拎着坐起来,“许少爷,给你两个选择。” “一,把你扔去走廊,二,把你丢进海里喂鱼。选一个吧。” 他等了两秒,自顾自地道:“不说话,就默认第二种了。” 他一只手就把人从床上拖下来。 许池秋单薄的身子摔到地上,却因为太轻没发出什么声音。 陆舸单手拎着许池秋,另一只手打开窗户,清凉的海风顿时扑面而来。 然而窗户底下是甲板和船舱,并不是海水。 假如把人扔下去,得到的大概会是一个被摔得头破血流的青年。 陆舸用力,把季眠的脸怼到窗户前。 湿润的冷意令季眠的意识稍稍恢复了一些,眼睛睁开了。 他咳了几声,药效令他的肺里都是滚烫的。许池秋嘴唇被烧得干燥,无意识地用湿软的舌头舔舐嘴唇。他的唇色因此头一次看上去那样鲜艳。 脑海中的机械音一直在无理地要求他保持清醒,但季眠顾不上责怪它。 他的大脑被淹没在一片扭曲迷蒙的海洋中,思考在此刻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他暂且没有精力分析自己为何会出现在陆舸的房间里,只维持着“许池秋”这具病弱的外壳就耗光了季眠全部的力气。 他用力咬着舌尖,疼痛总算将他的意识再度唤醒了几分。 “陆先生。”他哑声开口,漆黑的双眼望向陆舸,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冷静。 陆舸看着青年近在咫尺的脸,分明已经狼狈到了极点,却仍旧死守着毫无用处的自尊,好让自己看起来没有更加失态。对方用无用的自尊,为自己建了一层薄薄的壳。 许池秋很在乎体面。哪怕此刻已经沦落到这步田地。 陆舸的恶趣味被青年的这副神态戳中了。 他撒开手,看着对方:“既然醒了,就请许少爷滚出去?” “……”季眠比他更希望从这里离开。 但他已连直立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要靠自己离开,除非要他爬着出去。 他淡淡勾了勾唇角,按捺着翻涌上来的耻辱:“陆先生,我没那个力气。” 陆舸露出一个恶趣味得到满足的笑容,大发慈悲地搭了把手。 于是,季眠的外套又一次被陆舸抓住了。 把季眠带出门外后,陆舸没有松手,目光转向对面的某个房间,决定好人做到底。 他逮住在走廊里巡检的管理员,道:“秦琰的房间在哪,开一下门。” 管理员愣了一下,结结巴巴:“这、这……” 陆舸再吐出两个字:“开门。” “……” 这里的人,无论是谁他都得罪不起。 季眠大脑转速很慢,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 直到陆舸用轻佻懒散的语气低声对他说:“你似乎喜欢秦琰?” “我可以帮你送到他床上,一步到位。” 季眠怔了怔,“你——” “不谢。” “……”季眠脸上的红潮半点不曾褪去,水雾弥漫的黑眸却骤然冷下来。“松手。” 陆舸笑着:“我是为你考虑。” 这话有一半是真的。 邮轮上没有能解那种药的东西,季眠只能找个人纾解,且只可能是男人,毕竟他此刻连站都站不稳。 秦琰的确是目前最佳的选择。 “还是说,秦琰看不上你?”陆舸上下打量季眠几眼。 确实是太瘦了,换了他是秦琰,哪怕眼前这人真是仙子,他也吃不下这一口。 季眠重重喘了口气,一字一句地警告道:“我说,松手。” 他的眼神格外阴冷,像条发了狠的毒蛇,终于撕开了前一日表现出的羸弱温和的假面具。 陆舸多看了他两眼。 季眠的面容比先前更红了,但原因却并非药效,而是源于怒火。 他的胸膛不断起伏,脖颈的皮肤也是一片绯色,指腹碰一下定然是烫的。颈部突起的青筋和绯红的皮肤映衬着,看得人心惊肉跳,却又意外地和谐。 陆舸突然就有些怀疑,以这人现在的状态,究竟能不能活到明天。 他放开了手。 失去支撑,季眠的身体立即趔趄了下,好在他偏过重心,及时将身子倚靠在墙壁上。 药效正是强烈的时候,他的两条腿打着哆嗦,没让自己直接倒在走廊里。 艰难地移动到房门口,他几乎已经无法伸直的手愣是从外套中取出那张房卡,刷门进去。 随着“啪”的一声,房门轻飘飘关上,季眠连摔门的劲儿都没有了。 陆舸不甚在意地收回视线,转而对呆立在原地搞不清状况的管理员说道:“我房间的被褥脏了。” 管理员愣了几秒。 “抱歉先生,我马上为您更换。” 第41章 季眠被药效折磨了一夜。 进门的一瞬间, 他便双腿一软倒在门后。前半夜时只能靠在门后,思维混乱,意识昏沉。 系统的电子音偶尔会喊一喊他的名字, 有时候季眠听不到,有时候听到了也没精力回应。 第45节 到了后半夜, 他却开始从迷蒙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四肢的力量逐渐恢复。 然而, 身体反而比前半夜时更加难受。 他的五脏六腑似乎都在燃烧,哈出的气息滚烫, 还有难耐的欲望折磨得他几近发疯。 季眠去浴室里自己解决了几次, 但收效不佳。后续冲了遍冷水澡, 直至指尖都是冰冷的才作罢。 用季眠的身体做完这一套, 几乎跟找死没什么差别。 季眠从浴室出来,猛灌了几大杯水,把即将燃烧起来的喉咙重新压下去。他被冷得直哆嗦,需要盖上被子, 但胸腔里隐有再度发作迹象的灼热感让他感到几分无措。【系统, 我会死吗?】 【……不一定。原主的生命线虽说还有一年,但根据身体状态不同, 生命线可以在一定区间内延长或缩短, 像你这具身体……区间范围大概是一到五年吧。】 也就是说,运气好的话季眠还有六年可活, 运气不好,也可能今天晚上就可以直接开启下一个世界了。 季眠沉默着,将被子裹紧。 死亡的感觉并不好受, 虽然知道自己还会再度在新世界醒来, 但意识陷入无边黑夜时仍然会让人感觉恐惧。 距离他在上个世界死亡, 来到这个世界才几天而已。他不想这么快再经历一遍死亡。 天光微亮时,他闭上眼睛。 睡着之前,季眠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明天能够照常醒来。 * 临近午饭时间,陆舸从房间里出来。 对面的房门仍旧紧闭着。 他昨晚回房间没多久便睡了,对于外面的状况一概不操心。 至于季眠是怎么解决的,那就不是他的问题了。 陆舸自认他昨夜的行为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甚至他这辈子都没有过几次这样的善举,还主动提出要帮季眠的忙——是对方自己不领情的。 不过,他倒是挺好奇那个病秧子最后是怎么做的,总不能没解决吧…… ……也不一定。 凭那人的身体状态,好像真不一定有力气找人。 陆舸准备离开的步子顿了一下,忽然想到:那个病秧子该不会死在里面了吧? 陆舸打从有记忆以来,生过的病不超过两次,还都是小感冒。 他没见过像季眠这样,看起来一吹就倒一戳就破的类型。一边觉得,不至于吧?一边又想,万一呢? “……” 陆舸只是性格差劲,但不是心理变态。 他偏过头,盯着季眠的房门看了半晌,又凑近半步,侧耳听了听。 走廊里很安静,这里的房间门隔音效果极好,哪怕是隔壁房间开个ktv,也不一定能吵到客人安眠。 陆舸听不到任何从对面传来的动静。 啧。 他还是上前敲响了门。 两分钟过去,无人应门。 “……” 要不还是报警吧。 但他们在海面上,报警也是无济于事。 陆舸拧眉,再一次叩响了门。 等了半分钟,房门“喀哒”一声从里面打开,门缝开得不大,只刚好露出青年的面容。 皮肤比前一晚还要更红。 “陆先生,”季眠面无表情地看着陆舸,嗓子是砂纸磨过的沙哑,“您有事吗?” 陆舸短暂地思索了下,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你昨晚咳嗽,吵到我了。” “嗯,我会注意。” 随后,房门在陆舸面前无情合上。 季眠就这样把门关上了,并且对他无理取闹的说辞没给出半点反应。 陆舸挑了下眉头。 这人活着,是件好事。 可也发烧了。 隔着半米的距离,他都仿佛能感受到从青年身上传来的滚烫热意。 “跟我没关系……”他自言自语道,做了个转身欲走的动作。脚步却一点没动。 “……” 半分钟后,陆舸脸色阴森地再度敲响了面前的房门。 这回又是足足等了两分钟,里面的人才开了门。 “出来。”陆舸说。 季眠面无表情看着他,没动。他对陆舸没有任何好感,此刻语气也称不上多好:“陆先生,我在休息。” 陆舸冷笑一声,“想寻死的话,你可以回去继续休息。” 季眠没理会他,正想重新关上门,却被一道意料之外的力道阻挡住。 低头看了眼,陆舸的膝盖抵在门上。 下一秒,房门被陆舸推开,他一半的身子进了房间,一只手撑在门框上防止季眠再关门。 “……”季眠终于动了气,“陆先生,请你出去。” 陆舸歪过头看他,“看来,秦琰没跟你好好介绍过我。” “什么?” 季眠话音落地,后颈突如起来被一道力量裹住,旋即身子不受控制地顺着那力量向前。 陆舸直接把他从房间里捞了出来。 身后的房门骤然关上。 季眠:“……” 陆舸的手还捏着他的后颈,没松开。 季眠挣了下,没从禁锢中逃脱。 他眉头拧紧了,很不耐烦:“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只是关心你,希望你去看医生,许少爷。”陆舸遗憾地叹息一声,仿佛是在叹自己的一片好心喂了狗。 被多番无礼冒犯,季眠气极后,反而冷静下来了。 “好啊。”他盯着陆舸看了几秒,开口道:“既然陆先生乐意,那就辛苦你带我过去了。”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陆舸扬起下巴,“我可没说要带你去。你自己找秦琰。” “已经很晚了,秦琰他不可能在这里。” “你可以给他打电话。” “陆先生,我的手机在房间里。” “那就进去取。” 闻言,季眠扯出一个温柔的笑。 “巧了,我的房卡也在里面。” “……” 陆舸后退一步,心中警铃大作,直觉自己摊上一个大麻烦。 对面,青年脸上的笑容却丝毫不变,从他冷冰的黑眸中不难看出幸灾乐祸的意味。“陆先生怕什么?” “怕?”陆舸点点头,“我的确是很怕麻烦。” “这麻烦是您自找的。”季眠倚在房门上,朝着陆舸伸出手,示意对方过来扶着他。 实际上,他这举动并非出于报复心。季眠真的没有体力走去医疗区了。 他的心率快得吓人,要真的自己过去,也许人在半路就已经没了。 他的手悬在半空半晌,就在季眠以为没戏了的时候,掌心下却多出一只手,比他的手掌大了一圈。 季眠笑了笑,“辛苦陆先生了。” 他缓缓迈动步子。 陆舸冷眼看着季眠一手扶着他,另一手撑着墙,步速也许就比蜗牛快上一丁点。 他道:“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我想,应该过十一点了。” “十一点四十。” 季眠疑惑地偏头看他。 “我还着急吃午饭。”陆舸淡淡道。 “?” 牵着季眠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松开了,却在下一刻抓住了他的手臂。 陆舸走到他前面。 也不知道他怎么使的力气,季眠晃神的功夫,身子就已经趴在了陆舸的后背上。 他诧异地睁大眼睛,身子僵硬了一下,但很快便放松下来。 第46节 被背着就背着吧,刚好他走过去很累。季眠面无表情地想。 系统对季眠如今安之若素的心态感到非常欣慰。 它家宿主也开始像一个合格的任务者了。 季眠心态良好,背着他的人却没有什么好心情。 季眠正发着烧,体温高。 他贴着陆舸腰身的大腿皮肤很烫,因为肌肉酸软,还在微微打着颤。 ——好轻。这是陆舸的第一反应。 ——而且,热死人了。 就像是后背贴在暖炉的外壁上。 偏偏现在是夏天,背着个暖炉简直要热死人。 陆舸的后背很快烫起来,热得他心情烦躁。 颈侧,季眠灼热的鼻息撒在他的皮肤上。而陆舸的脖颈刚好比其他地方敏感。 陆舸眼皮直跳。 妈的,早知道昨晚就该不管不顾,直接把这人扔进秦琰的房间,也省了这么多麻烦了。 第42章 正午的甲板上, 气温正高。大部分乘客都选择去餐厅吃饭或是重新回到宴会厅玩闹,一小部分人留在甲板的娱乐区。 许知夏贪凉怕热,却怎么也不愿意就此回到房间里休息, 索性整个身子泡在娱乐区的泳池里。 他游累了泳,便放松四肢, 双手伸展开, 整个人平躺着漂浮在水面上, 只有脸和一小部分身体露在水面上。 秦琰不会游泳,就坐在旁边看他, 被许知夏这副毫无形象的姿势逗得忍俊不禁。 他看了眼表, 十一点多了, 问水里的人道:“知夏, 饿吗?” 许知夏闻声,这才缓缓改变姿势,几下游到岸边来,将湿漉漉的头发捋到后面, 一张精致的脸滴着水珠, 大剌剌出现在秦琰的眼前。 秦琰的眼神暗了暗。 许知夏奶白的手臂交叠着趴在岸上,懒洋洋地应道:“有一点。” 秦琰站起身, “那我去叫池秋一起吃饭, 他今天还没出来过。” “我哥恐怕还在睡觉呢,还是别叫醒他了。” “还在睡?” 许知夏点头, “他喝醉了酒,比平常多睡会儿也很正常。” 秦琰无奈地摇摇头。 他记得许池秋昨夜只抿了两口酒,怎么就醉成这样? “池秋的身体越来越……”他及时刹住车, 没让那个“差”字说出口。 许知夏苦涩地笑笑, 睫毛低敛。 那双与许池秋极为相似的深色瞳孔闪过几分复杂之色。 ……哥, 这是你自找的。 “出来擦擦身子。” 秦琰拿过一条毛巾,替从泳池里上来的许知夏擦头发。少年低敛的眉眼近在咫尺,皮肤在水中泡过以后像是打了层绝美的柔光,更加细腻白皙。 秦琰忽然感觉喉咙发干。 他捧着柔软的长绒棉毛巾,动作温柔地擦拭着许知夏额前的湿发,庆幸起来:还好许池秋不在这里。 他其实更想跟少年单独在一起,只有他们两个人。即使许池秋是他童年时期最好的玩伴。 他只擦了几下,许知夏突然往后仰了下身子,错开了他的动作。 秦琰微怔,“怎么了?” 许知夏笑道:“你动作太慢了,琰哥。” 他从秦琰手里接过毛巾,披搭在肩上,略过秦琰径自朝着换衣间的方向走去。 背影竟有几分与他平日里乖顺外形不符的冷淡。 秦琰一时看得愣了神,随后摇摇头。 错觉吧。 * 从套房到医疗区要走很长一段路,陆舸出了一身汗,不是累的,是热的。 他中途好几次都想把后背上散发热气的人从窗户里抛下去喂鱼。 即将到医疗区时,背上的青年甚至把脸颊都贴在了他的下巴和颈侧上,滚烫的皮肤让陆舸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是没有脊梁骨吗?起开。” 然而季眠没有回答他,只有洒在陆舸皮肤上的呼吸能够证明他背着的是个活人。 季眠烧得厉害,竟不知不觉昏过去了。 陆舸嘴角一抽,气急败坏:“你怎么不早十分钟晕过去?我他妈就直接打电话叫担架了!” 陆舸虽然擅长犯贱,平常却不怎么说脏话,这次竟直接破口大骂,也不管背上的人能不能听到。 人已经到医疗区门口了,陆舸火大地背着人进去。 邮轮的医疗区设施很齐全,毕竟登上这艘船的人大多都是有权有势的家伙,林旭在服务和医疗方面的准备格外全面用心。 背着季眠来到医疗室的急救室,医疗区很清净,除了医护人员外见不到其他的病人。富人们的身体往往保养得很好。 急救室入口处的导医台坐着一个导诊护士,看到有人进来立刻起身,看到陆舸背上昏迷不醒的人,问道:“怎么了?” 陆舸简短答道:“发烧。” “人昏过去了?” 陆舸把季眠从背上放下,拎着他的脖领子在导诊护士面前晃了晃。季眠就像他手里的一条长长的人形橡皮泥,跟着晃动几下,全无反应。 陆舸扬了扬下巴,对护士道:“你觉得呢?” 导诊护士:“……”这人是不会好好说话吗? “我去找医生。”她快速去内科的诊室叫出医生。 跟导诊护士一起出来的居然是年近花甲的老人,胸牌上挂着名字是黄荣贵,很符合陆舸对上上一辈人的取名印象。 他只看了一眼季眠的状态,布满褶皱的眉头就皱起来,上前探手在季眠的额头上摸了下 高烧严重,但原本不致命的。可季眠的身体状态实在太差,会演变成什么样都说不准。 老医生快速开了单子,让护士取药。 …… 几分钟后,季眠躺在病床上,右手挂上了点滴。 跟几日前他在医院时的情景一模一样。 边上的护士这才有功夫抽血化验,以及其他的检测。 陆舸看了眼时间,过十二点了。 虽说邮轮的餐厅持续供应餐食,几点去都无所谓,可他不愿意在这些与自己无关的事上耽误时间。 他拽了下t恤的领子,把因出汗黏在脊背上的衣料扯开。 还得回去洗澡。他在心里骂了句脏话,起身准备走。 “亲属留在这儿,”老医生叫住他,“我要了解病人的情况。” “哈?他的情况我哪知道?”陆舸不耐烦地摆摆手,“我不是亲属。” “那就更不能走了!”老医生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句,“报警都要录个笔录呢,你把人抬到这儿一走了之,病人死了算谁的?” “……”陆舸沉默地看了黄荣贵两秒。 “你是医生?”就这么把“死”挂在嘴边,合适吗? “他死不死跟我没关系。而且,”陆舸抬起左手手腕,黑色的表盘在老医生面前转了一圈,“十二点了,我要吃饭。” 老医生怒道:“我也没吃呢!” “……” 关他屁事。 面对的是个倚老卖老的家伙,陆舸连句骚话都说不出来,要是把人气到一命呜呼了可怎么办。 出门该看看黄历的,一个两个的…… “那我什么时候能走?” “等病人醒了,或者亲属来了。” “他什么时候醒?” 老医生看了陆舸一眼,没说话。 他可没说这人一定能醒过来。 看着病床上的青年,老医生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年轻时学的西医,一直在林家当私人医生,后来年纪大了开始研究中医,赶上快退休的年纪临时被林旭拉来撑场子。 凭他的眼力,甚至用不着把脉化验,就看出床上的人身体内部早就亏空了。 他活不了多久了。 * 季眠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半睁开的眼睛视野一片模糊。 第47节 空气中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以及在迷蒙视野中的白色天花板,令他反应过来这里是病房。 季眠忽地有点弄不清时间了,也开始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他现在是季眠,还是许池秋? 这里是现实,还是他又一次做了上个世界的梦? 眼前的迷雾散去了一点,他看见了床边的吊瓶点滴,还有守在床边的男人身影。 哦,是在梦里呀。 季眠下意识地对男人笑了笑,想喊“哥”,嗓子却发不出声音。 陆舸看着季眠唇边的笑容,觉得这人大概真的是烧糊涂了。醒来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朝着自己笑? 他本打算等人醒了直接离开,如今瞧见这一幕,莫名就多停留了一会儿。 病床上的青年笑容不曾收敛,仍然看着他,笑得有点傻,却很温柔。带有一种……陆舸难以形容的爱意。 但想到季眠今天看到他时抗拒的眼神,陆舸就清楚,这笑容肯定不是给他的。 那是给谁的?秦琰吗? 呵,品味真差。他在心里讥讽道。 但与此同时—— 【深情值加60(30x2),贡献者陆舸。】 陆舸?这声音令季眠清醒过来。 他意识到不对劲,用力眨了两下眼睛。 眼前的白雾缓缓消散。他看清了陪护人的长相,不是段酌那样五官很端正“漂亮”的,而是轮廓线条更加亮眼一些,不过唇形倒是跟段酌一样好看。 “陆先生。”季眠艰难开口。 陆舸矜贵地一点头,“嗯。” “你一直在这儿?” 陆舸把手腕上的表盘指给他看,冷冷道:“八个小时。” 外面的天都彻底黑了。中午的饭他还是吃的黄荣贵给他打包的盒饭,味道一般不说,带来时都凉了。 对陆舸这种挑剔至极的性格,那个饭的口味只能用“难以下咽”来形容。 季眠又笑了,只是这次的笑容纯粹就是幸灾乐祸了。大概是觉得陆舸自作自受。 但总之,陆舸分辨出来:这回的笑是给他的。 他看了两秒,扭头对护士说了句:“他醒了,我能走了吧?” 还没等到护士回答,陆舸就立刻起身飞一样离开病房,看得出来是片刻都不想多待了。 第43章 陆舸回到房间, 洗澡,让侍者送来一份晚餐,用完后洗漱休息, 彻底忘却了病房里无人照料的季眠。 次日中午,海上强烈的日光透过厚绒布窗帘, 照在陆舸的眼皮上。 他醒了。 陆舸平常其实不怎么睡懒觉, 工作日的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六点前起床, 提前赶到公司。 前段时间,为了一个公司的大项目昼夜不停地忙了快两周, 严重缺觉。项目成交之后, 又恰巧收到了林旭的宴会邀请。 陆舸很少参与这种活动。但他在公司待得反胃, 回陆家还要面对爹妈整日催促找对象结婚的喋喋不休。 为了远离公司和陆家, 顺便借此机会补个觉,他索性撂下公司的事务来赴约了。 只是陆舸没想到,这趟悠闲的旅途愣是被对面房间的某个病秧子破坏得彻底。 他坐起身,因为睡得太久, 脑袋有一种混乱的舒畅感。 上身赤裸着, 后背的肌肉线条极为流畅,在日光下, 皮肤覆上一层浅金。 昨夜没有做梦。陆舸有点失望。 这是他连续无梦的第三天, 自从来到这艘邮轮开始,那从他青春期时每日都会造访的梦境连续三晚失约了。 思绪中闪过某个病怏怏的家伙, 陆舸发了会儿呆,起床出了门。 邮轮将在今日傍晚七点左右抵达港口,结束这次旅程。今日便只供应早餐和午餐。 餐食是自助形式。 陆舸慢悠悠取用菜品时, 秦琰和许知夏从他身边经过, 步履匆忙, 像是在找什么人。 陆舸当然知道这两人在找谁,可他只是无动于衷地夹了只煎饺。 “陆舸。” 背后秦琰冷然的嗓音响起,很不情愿叫住他。 陆舸放下餐盘,转身对来人打了声招呼:“秦总。” “你知道池秋在哪儿吗?” “谁?” “许池秋。” “哦,那个病秧子。” 秦琰暂且没工夫顾及陆舸对许池秋的称呼,道:“我从昨天开始就没看见过池秋了,今天敲门时也无人应答。我和知夏找了管理员开门,但池秋却不在里面。” “秦总对病号的照料不够尽责啊。”陆舸笑了,“人是昨天不见的,你到今天中午才发现?” 秦琰咬牙,却无力反驳。这事的确是他做的不够妥帖。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说:“我记得你的房间就在池秋对面,你知不知道他的下落?” 不想,陆舸的答案轻飘飘落下来。 “知道。” “……什么?”秦琰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现在在哪?” “秦总求人就是这种态度?” “……” “这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秦琰忍着心中的不适,“如果有能帮到忙的地方,我会尽力。” ‘尽力’这个字眼用得很好,如果陆舸要秦琰做某些影响公司或是秦家利益的事情,他仍可以此为由拒绝。 陆舸听出他用词的狡猾,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用这种手段从秦琰那里获利。 “医疗区一层,109病房。” “医疗区?”秦琰满脸错愕,“池秋出什么事了?” 然而,得了他人情的家伙却已经无情地转身重新端起餐盘,丝毫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秦琰与许知夏对视一眼,不敢耽误,急忙冲出了餐厅。 * 十几分钟后,两人匆匆赶到陆舸口中的医疗区病房。 在病房中央的白色病床上,他们看见了正坐在床上接受医生检查的季眠。 “池秋!” “哥!” 两道关切紧张的声音一同响起,病床上的季眠向门口的方向偏过头,看清来人,微微怔了怔。“你们怎么……” 秦琰大步走过去,“出什么事了?” 许知夏跟在其后,在没有医生和护士的另一边,担忧地握住了季眠的手。“哥……” 季眠冲两人宽慰地笑笑,示意自己没什么大碍。 “我有点发烧了,是陆先生带着我过来的。” “陆舸?” “嗯。” “他怎么会这么好心……”秦琰狐疑地皱了皱眉。 季眠没吭声。 他不能对秦琰说自己被下了药的事情,那无异于在许池秋的脸皮上踩上两脚。 许知夏看见对面刚给季眠做完检查的老医生身上的胸牌,道:“黄医生,我哥哥情况怎么样?” “你们是家属?”黄荣贵开口问。 “我是,琰哥也算是家属。” 黄荣贵看了两人一眼,未说什么,径直离开病房。 秦琰却明白了他的暗示,过了半分钟也借口说要去洗手间出了门,只留下两兄弟留在病房。 【谁下的药,你有头绪吗?】系统在季眠的脑海中问道。 【嗯。】季眠缓缓道:【……原本,我是怀疑林骞的。】 那一晚,他唯一喝过的东西就是在温钰邀请他们在宴会厅坐下时,侍者端来的那几杯酒。在座的所有人里,最有可能做出这种下三滥行为的人无疑是全程都在对秦琰献殷勤的林骞。 而被秦琰拒绝后,林骞去过一趟洗手间,完全有机会下手。 林骞的目标是秦琰,但下了药的那杯酒却误打误中到了他手里—— 原本,季眠是这么想的。 但喝到了林骞要给秦琰的酒,可能是巧合,但“恰好”许知夏记错了他的房间号,季眠不觉得连续两个小概率事件会同时发生。 从概论论的角度来说,几乎可以视其为不可能事件。 第48节 何况,那一晚,他的房卡分明就在外套的口袋里。而许知夏却没能找到。 系统道:【在许池秋上辈子的记忆里,他的猜测与你最初时的一样,以为下药的事是林骞所为。并且他在后续对林骞实施了一系列报复行为。林骞后期被许池秋搞得很惨……】 林骞只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小偶像,粉丝不过几十万,哪里扳得过许家的势力? 具体是怎么样的惨法,系统为了季眠的心理健康着想,没有细说。 【最后原主的这些报复手段,也成为了主角攻受识破他真面目的证据之一。】 季眠低垂下眼,看着握着他手的黑发少年。与季眠瘦得只剩下轮廓的面庞不同,许知夏的脸稍稍偏女性化,脸颊较有肉感,侧脸完美如同西方油画中的天使。 他没有下定论一定是许知夏做的。在主观上,季眠更倾向于相信他这个弟弟,但是,对许知夏的怀疑无可避免。 他轻轻回握住许知夏的手,对其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 “医生?”秦琰追出病房,果不其然看见在离病房不远处停下来的老医生。 “池秋的情况怎么样?”他追问道。 “目前没什么大碍,之后几天注意别让病人受凉,避免再发热。” 秦琰微松了口气,随即有些疑惑。他直觉这位医生暗示他出来,应该不只是要说这些。 老医生看着他,意味深长地道:“病人发烧的原因的确是受凉,但如果只是着凉,症状不该这么严重……” 秦琰一怔。 “你在这个圈子里,知道的应该比我多。”在这个圈子里当私人医生久了,是受凉发烧还是吃了脏东西发热,他看得出来。 秦琰听懂了老医生的意思,神情骤然冷了,“您是说他被人下了……” 话未说完,秦琰忽然想到一人——又是知道“许池秋”的下落,又是带着“许池秋”来到医疗区。 秦琰深吸了口气,“医生,昨天是有谁带着池秋来看病的?” “哦,一个挺年轻的小伙,个儿高,人也板正。”老医生摇摇头,“但是脾气不怎么好。” 话还很多,让照看个病人唧唧歪歪的…… ——陆舸!! 果然是那家伙! 秦琰紧紧咬着牙关。 他了解陆舸,那家伙是出了名的自我冷漠,怎么可能会好心带池秋看病?除非前一晚,池秋是被他…… 他不敢往下深想,只狠狠盯着餐厅的方向。 那个混蛋! 第44章 陆舸用过午饭后, 在甲板上晒了一个中午的太阳,直到临近六点钟,邮轮即将靠岸时才回到房间取东西。 他带来的私人物品不多, 无非就是几件衣服。其余的东西邮轮都有供应。 准备离开房间时,他的目光倏地瞥见一块白色的东西, 在靠近套房大厅窗户的位置, 被日光照射得反光。 走近捡起来, 是一张不到巴掌大小的硬质矩形纸片,上面写着两三行短字。 陆舸眯着眼看了会儿。 他的公司也养着一大堆艺人, 自然分辨清楚这张写着字的硬质白色纸片, 是一张明星的签名。 怎么会出现在他房间里? 陆舸思索片刻。 近日来进他房间的就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那个病秧子, 再有便是给他更换床铺的管理员。 印象中,那名管理员只进了他的卧室,没有往窗户的方向靠近过。 那就是那个病秧子的? 哦,是有这么一回事。 陆舸记起来, 那晚他好像是拎着对方的外套, 把人丢到了窗前帮他“醒醒头脑”。 大概就是那时候从那人的上衣口袋里掉出来的。 陆舸冷嗤一声,随手把这张签名照丢在了桌面上, 转身带着东西离开房间。 他可没那么好心, 为了张签名照费心跑一趟。 * 邮轮在傍晚时抵达。 距离码头不远的地方到处停靠着被擦拭得崭新的豪车。 西装笔挺的唐特助站在岸边邮轮的舷梯附近,在走下来的一众俊男靓女中, 一眼就找到了最亮眼的老板——能把花色的无袖t穿得毫无违和感的总共也没几个人了。 “陆总。”他大步走过去,很有职业素养地接过陆舸手中轻飘飘的行李,“车就停在前面。” 唐特助在一辆黑色豪车前停下, 拉开了后车座的车门。 陆舸慢步过去, 准备上车时, 被远处邮轮的一声高亮的“陆先生”叫停了动作。 回过头,是一个穿着制服的房间男性管理员,从舷梯上快步走下来,来到陆舸身边。 “陆先生,您有东西落下了。”他抬起手,带着白色棉布手套的手捏着一张同色的硬纸张,上面的黑色字迹写得很不错。 陆舸眉头一跳。 “这是您给朋友要的签名吧?”管理员说道。他看上去很年轻,脸上的职业笑容非常到位。 并且,对于客人落下的东西,哪怕只是一张纸片也会尽职尽责地送还。一看便知是每年的优秀员工预备役。 敬业的唐特助在陆舸还没答话的同时,便从管理员手中替自家老板接过签名纸,且回了一个与对方如出一辙的职业假笑——他同样是公司每年的优秀员工。 在管理员微笑着鞠过躬并转身离开的同时,他才把签名纸递给了陆舸:“陆总。” “扔了。”陆舸看也没看一眼,径直上了车,利落地合上车门。 几秒后车窗缓缓降下,陆舸的目光看着唐特助,监督道:“扔。” 唐特助:“……” 他环顾周围一圈,也没瞧见有垃圾桶。 乱扔垃圾没有公德心啊! “没垃圾桶,陆总。”他硬着头皮说。 等了几秒没得到回答,唐特助只得暂时将其丢进了车前座的储物盒里。 唐特助上了驾驶座,关上车门后发动引擎,问后面的人道:“陆总,您今晚是打算回陆家?” 坐在后座上的人好像没听见他的问话。 陆舸虽说对外人苛刻,但对手下人的态度通常都还算正常。 唐特助不由得疑惑地看向车内后视镜。 后视镜里的人,此刻正偏头望着窗外舷梯的方向。 舷梯最上方的邮轮出口处,站着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正搀扶着一位瘦削的青年缓缓走下舷梯。 青年毫无防备地将重心倚在男人身上,眉眼柔和,显而易见地全身心依赖着身边的人。 陆舸瞧见这一幕,觉得有些好笑。 他可还记得,这病秧子“求”自己帮忙时的态度。分明长了一副硬骨头,怎么到了秦琰面前却软成了绕指柔? 他看热闹般的瞧了一会儿。 爱情,爱情,只因区区爱情,人顽固的性子便像是一根软铁丝一样,被轻易地折扭缠绕,弯曲成难以想象的形状。 难以理解。 【深情值加100(50x2),贡献者陆舸。】深情值进账的声音出现得很突兀。 正被秦琰扶着下舷梯的季眠缓缓眨了眨眼睛。 怎么总是收到这个人的深情值?还总是在莫名其妙的时候…… 他抬眼环顾四周,找了好一会儿,在舷梯下面不远处的一辆黑车里发现了陆舸的身影。 秦琰始终关注着季眠的状态,见状不解地循着他的目光眺望下方。 原本只是随意地一瞥,不想竟意外看见了远处车内的陆舸。 秦琰登时想起什么,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他看向一旁的许知夏,吩咐道:“知夏,牵着你哥。” 随后便松开季眠的手,大步走下舷梯。 季眠便被塞进了许知夏怀里,后者用手臂支撑着季眠的臂弯,意外地很有力量。 季眠这两日没怎么进食,一场高烧几乎把他所有的能量耗尽了,下楼梯时腿肚微微打着哆嗦。 他想了想,索性将身体放松地靠向许知夏。 被他贴近的少年身体一瞬间微僵,似乎没有预料到他会靠近。 “……沉吗?”季眠感觉到许知夏手臂肌肉的紧绷,以为是自己太沉,不知轻重地把重心压在许知夏身上才导致的。 许知夏匆匆敛起眼中升起的怪异情绪,重新换上平日里乖顺好弟弟的表情,摇头道:“没有,哥你很轻。要多吃点饭,你总是只吃两三口就停下……” 这话如果是许池秋听了,大概会一脸反胃地在心里暗骂许知夏虚伪。 但季眠对兄友弟恭的戏码接受良好,尽管许知夏极可能是装出来的,但听见这样一个美好的少年喊自己哥哥,还是很令人心情愉快的。 他弯起唇角,模仿着许池秋固有的温和但敷衍的语气,回了声“好”。 * “停车!” 第49节 陆舸的车即将发动的前一刻,秦琰及时地喊了停。他大步追上去,在车尾陆舸的车门停下脚步,对里面的人冷声道:“我有事问陆总。” 驾驶座上的唐特助从车内后视镜里观察自家老板的表情,犹豫要不要踩下油门。 陆舸淡淡开口:“看来,秦总想跟我叙叙旧。” “不过时间很晚了,”他装模作样地看了眼手表,“家里人还等着我回家吃饭,恕我不能奉陪了。” 闻言,唐特助的油门就要踩下去,见他们要走,秦琰猛地扣住陆舸的车窗边沿。 “是你给池秋下的药?” 前坐的唐特助骤然被口水呛到,捂着嘴闷声咳了好几下。 下、下什么东西? 陆舸终于舍得撩起眼皮,但回答仍然很简短:“不是。” “可池秋说,是你送他去看的医生。”秦琰冷笑道:“你有那么好心,会平白无故地对外人伸出援手?” 陆舸点头:“我心地善良,乐于助人。” 秦琰:“……”我呸! 唐特助:“……” 秦琰冷静了几分,尽管怀疑陆舸的回答有假,但细想之下,下那种药的手段实在过于下作。即使陆舸品行不端,也不能轻易扣这样一顶帽子在他头上。 他的语气稍稍平和了些:“那你是在哪碰到池秋的?” 陆舸挑了下眉,实话实说:“在我床上。”语气很诚恳。 秦琰:“!!” 唐特助:“??” 趁着秦琰愣神的空挡,陆舸迅速拍了拍前座的靠背:“开车,唐柏。” 唐特助反应过来,丝毫不敢耽误,一脚油门踩下去——再不跑下一秒秦琰可能就要拿着刀砍人了。 汽车扬长而去,留下一串难闻的尾气。 窥见后座神情淡然的男人,唐特助在心里叹了口气。 老板这喜欢说瞎话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 唉,打工可真难。 * 为期三日的旅行结束,季眠先是在医院病房里待了几日。 “肺部有炎症。”医生做完身体检查后,拿着检查报告皱眉说道。 “嗯,有点着凉发烧了。咳咳!”季眠说完,没能压住喉间的咳意。 医生的表情仍然很严肃,道:“你的身体要千万小心,就算只是小感冒落在身上,也可能会发展成大病。大病一场后,折磨人的是后遗症。” 季眠想说什么,但一开口却又是一声低咳。 “这段时间最好就待在医院,等肺部的炎症彻底消了再回去。” 许家有私人医生,平常季眠身体状况好些的时候,就会回到许家居住。 但家里的设备到底不如医院里齐全。 如今季眠刚刚经历过高烧,保险起见,便在医院里度过了一周观察期。 一周后,感觉身体暂无大碍,他才从医院离开回到许家。 许池秋身体不好,许知夏目前年纪又小,是以目前许家的家业还都是由许母伊岚和许父许玉江执掌大权。 两人在事业上都是强人,周内都在公司附近买的房子里住,而许知夏还在念书,也住在学校。 整个许家的家庭成员就只剩下季眠和一只宠物白猫。 如果不是有这只白猫作伴,季眠当真要觉得待在家里和住在医院病房没什么区别了。 “许多多。”季眠站在别墅一楼的楼梯底下,用一根猫条引诱在楼上踱步的小肥猫。 冷淡的机械音在脑海中猝然响起:【你是打算毒死它?】 系统语出惊人,季眠怔了下:【什么?】 【这猫是许知夏跟秦琰一起养的流浪猫,我以为你为了维持许池秋嫉妒心强的人设,准备毒死它呢。】 【……】 【许池秋很不喜欢这只猫。】系统提醒道。 季眠捏着猫条的手指顿了一下。 可许多多已经瞧见熟悉的包装袋,迈着四条短腿蹦蹦跳跳从楼梯上下来了。 雪白的两只前爪扒拉着季眠的裤脚,姿态令他想起上辈子雕的那只猫咪木雕。 季眠还是撕开了包装袋,小声在心里道:【那我只在没人的时候逗它……可以吗?】 系统没再说什么。 要是连这都不允许的话,就有点泯灭人性了。 “咳咳……”季眠拿着猫条的手因为咳嗽抖了下。 好在许多多并未被吓到,继续跟着他手指移开的方向接着啃猫条。 【怎么还在咳?】系统道。 记得刚开始来这个世界时,季眠只是身子骨弱,但很少像现在这样咳嗽。 季眠摇摇头,说:【……可能就是上次发烧的后遗症,过段时间应该就好了。】 【……希望吧。】 周五的晚上,许家的其他三位成员总算从各自的忙碌中抽身回来了。 季眠在二楼的卧室里,原本已经准备睡了,听到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以及不久后响起的笑谈声,强打起精神从床上下来,穿着长款棉绒睡衣下了楼。 一楼的客厅里,许父许母还有许知夏竟恰巧一起回来了,三人坐在沙发上说说笑笑,许多多趴在许知夏的腿上打着瞌睡。 三人一猫,像极了一个完美的家庭。 季眠站在楼梯口多看了两秒,才走上前。 客厅里开着空调,且沙发上的三人皆是穿着清凉的夏装。唯有季眠自己一身厚实的长睡衣,仿佛是从秋天过来的,有些格格不入。 许知夏率先看见他,“哥。” “池秋,还没睡呀。”伊岚的面容上还带着未消的笑意,看向季眠。 季眠瞥了眼坐在许玉江和伊岚中间的少年,按捺住心中的不快:“嗯,有点睡不着。” 伊岚招手,让他坐过来。 季眠走近后,却只是站在边上。“我不坐了,躺了一整天,想站一会儿。你们聊什么呢?” “过几天你弟弟生日,我们在想要怎么置办。” 知夏和池秋的名字,正是对应着两人的出生时节,一个在夏季,一个则是在深秋。 季眠算了算时间,许知夏的生日在四天以后。 许池秋的二十岁生日,许家父母也特意邀请了一些人来。尽管考虑到许池秋的身体状况,那场生日宴的规模并不大,但是专为他一人举办的宴会还是极大地满足了许池秋渴望被关注的虚荣心理。 趴在许知夏腿上的许多多懒洋洋睁开眼睛,瞧见这几日给他喂猫条和美味冻干的铲屎官,慢吞吞从许池秋身上下来,踱着猫步凑到季眠身边。 “喵。” “二十岁生日,是该好好办。”季眠忽略它,接着伊岚的话说道。 “喵~”许多多扒住他的裤腿,指望这位新任铲屎官能够再发一根猫条。 “这次回来,多多好像跟池秋亲了很多。”许玉江讶异道。 记得不久前,许池秋回家的时候,许多多还总是见了他就跑,丝毫不敢造次。 许知夏看着那只在季眠脚下撒娇打滚的猫,神情也有几分意外。 季眠对许多多的卖萌攻势无动于衷,眉头轻皱,有几分厌烦不小心从眉眼中泄露出来。他只冷眼看着这只自作多情的“舔猫”,好像跟它完全不熟。 知道自家的大儿子不喜欢猫这种生物,许玉江这才把这只纠缠不休的小肥猫从季眠身边抱走了。 * 许知夏生日的前一天正好是周末,难得全家人都在,两个儿子又全都成长到了独立的年纪,伊岚特意约了摄影师来家里拍全家福,留作纪念。 “有以前拍过的照片作参考吗?”留着短发的女摄影师架好摄像机,问道。 许家人平常都不怎么喜欢拍照,四个人各有各的忙碌,就连许池秋也是整日奔波在去往医院的路上。 伊岚仔细回忆了下,不太确定地说:“好多年前好像有拍过一张全家福吧?” 于是四人又各自分散开,去屋子里寻找以前的老照片。 季眠在许池秋的房间里找了一圈,也没能翻出一张许家成员齐全的照片来。 “一张也没留下啊……”他轻声叹了口气。 中学的那几年,是许池秋内心扭曲最严重的时期,每一张带有许知夏的照片,都被他剪成碎片丢进垃圾桶了。 卧室里仅有的几张照片,还都是许池秋很小的时候,在许知夏尚未出生时拍的,照片上只有伊岚、许玉江还有他。 季眠再次感叹了下许池秋极端的占有欲。 出卧室门的时候,季眠在门口踌躇半晌,实在不好意思空着手下去。 这时,他余光瞥见许知夏半敞的房门,思索片刻,走过去敲了敲门。 “进。” 季眠便推门进去了。 他进来的时候,许知夏正背对着他,蹲在书桌下方的柜子前,翻着一本薄相册。 相册虽然薄,但对于许家这种常年都不拍照的人家,能搜集到这么多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许知夏从里面抽出几张照片,才合上相册将其重新放回柜子里。 第50节 他拿着相片起身,回过头时,表情很明显的愣住了。 瞳孔微微放大,仿佛对进来他卧室的人感到很错愕。 季眠不免有点疑惑。【他怎么了?】 【大概是因为原主很少会进主角受的房间里。】 【这样……】虽然如此,季眠也没料到许知夏的反应竟然会这么大。 “哥。”许知夏缓过神,“你怎么来了?” 季眠温和地笑笑:“你好像很惊讶?” “……我以为是爸妈呢。” “找到照片了吗?” “嗯,有几张。哥你呢?” “我……没找到,可能不小心放到某个角落里了。” 许知夏抿住唇,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这时,卧室床边的柜子上,一个旧相框吸引了季眠的注意。 “我能看看吗?” 许知夏迟疑了下,还是点了点头。 季眠拿起柜子上的相框。 出乎意料的是,被框起来的不是许家的全家照。照片里总共只有两个人:许池秋和许知夏。 照片里的许池秋只有八九岁的样子,许知夏才四岁,个头只到许池秋的腰部。 许池秋半蹲下来,右手搂着弟弟的肩膀。 年幼的许知夏笑得很灿烂,而许池秋脸上的笑容则要淡上许多。但整体来看,是一张很温馨的照片。 这时的小知夏,还是个只会跟在许池秋屁股后面,整日喊着“最喜欢哥哥”的单纯小团子。 季眠看了几秒,沉默地放下相框。 接受过许池秋的记忆,他清楚,那时候的原主就已经开始憎恨许知夏了。 他忍不住想,如果许池秋的身体健康,许家父母能够再敏锐一点,在弟弟出生之后能够给予哥哥平等的爱,也许原主也不会演变成后来那种偏执极端的性格。 不,应该不会。季眠在心里叹了口气,否定了方才的想法。 以许池秋过度敏感的个性,恐怕即便许家父母对两个孩子的爱完全平等,甚至更偏向于许池秋,他恐怕还是会因为种种微不足道的细节产生偏执的念头。 归根结底,许池秋的身体还有他天生敏感多疑的性格才是导致后续一切悲剧的根源,其余的因素都只是加快悲剧进程的助推器而已。 “下去吧。”他说。 两人下去的时候,伊岚和许玉江已经在下面等着了。 摄影师仔细看了之前照片,敲定了拍摄方式和风格。 五分钟后,几张全家福出片。 摄影师的技术的确很高,分明是充满现代感的背景和衣着,她拍出来,却有一种与十几年的那些照片相似的氛围。伊岚看着照片,颇有感触。 “还需要拍其他的吗?”摄影师问道。 伊岚思索片刻,说道:“再给池秋和知夏拍一张吧。” 于是两人便再度站在了摄像机前。 多年过去,“许池秋”和许知夏再次站在一起拍照,身形却已差不多高,甚至后者还要比哥哥稍稍高一些。 正式拍摄的时候,季眠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搭在了许知夏的肩膀上,松松搂住他。 就如同十几年前一样。 第45章 在邮轮上当了几天甩手掌柜, 陆舸一回来就又开始连轴转,处理压了三天的各种汇报、会议。 忙了一周多,才在周末回了趟陆家, 陪陆父陆母一起用了顿晚餐。 饭桌上的氛围有点不对劲。 陆舸撩起眼皮,看着自己平日里的两位总是喋喋不休的父亲母亲, 今日竟诡异地安静沉稳。 “怎么, 咱家要破产了?” 陆父:“……” 臭小子。 他捂着嘴咳了一声, 说道:“是这样,儿子啊, 你年龄也不小了……” 陆舸打断他:“在您眼里, 二十五岁就该入土了?” “……给老子闭嘴。” 陆舸于是闭了嘴。 “你年龄也不小了, 是时候找个人成家。你喜欢男的我们也不拦着, 但总要找个人定下来吧?”陆父叹了口气,“我最看不惯你们这些小年轻谈恋爱的风气,轻浮!” 陆舸乏味地垂下眼,猜到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陆母接过话头, 道:“你不是喜欢那种干干净净的?妈妈帮你找了一个, 模样好,又门当户对, 你看看合不合适……” 陆舸夹了口菜, 淡淡道:“您要是再继续讲下去,我今晚就回自己的房子睡了。” 他语气不重, 但桌上的两人都知道自家儿子是认真的。 陆父不快地嘟哝了句:“不去就不去。” 陆母附和着点头:“错过了可不是我们的错。” 他们今日松口松得太快,令陆舸有点意外。 晚饭结束,陆母从卧室里取了个包装精致的盒子, 递给陆舸。“明天你去许家一趟。” 许家……陆舸莫名想到了某个背起来轻飘飘的病秧子, 骨头硌人得紧。 “有什么事?” “许家的小儿子明天二十岁生日, 你下班以后顺带把这个带给他。” 陆舸眉头皱了下,“我怎么不知道,你们跟许家有联系?” 陆父嗽了嗽喉咙,一本正经道:“前段时间,许玉江在一个项目上帮了咱家一把。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欠了人家的人情。” 陆家的产业跨度很大,陆舸目前也只是负责传媒市场,因此尽管没听说过陆父口中的所谓欠许家的“人情”,却也没有对此产生怀疑。 他随口应了一声,接过盒子。 * 许知夏生日这天,许家有点热闹得过头了。 陆陆续续有人来到许家,将准备的礼物亲手交给寿星。尽管他们中的大部分,许知夏都并不认识。 秦琰来得很早,也是第一个送许知夏礼物的客人。 他将一只系着丝带的小盒子递给许知夏,接着给了他一个拥抱。 “生日快乐,知夏。”他轻声说道。 许知夏接过礼物,对秦琰笑了下。 打开盒子后,里面装着的是一枚男士的古董胸针,轻盈的羽毛样式,跟许知夏的形象很搭。 “好漂亮。”旁侧,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 许知夏抬眼看过去。季眠唇边挂着浅笑,正望着他手中的羽毛胸针。 “很适合你。”季眠接着道。 许知夏的表情却僵了僵,手指迅速收紧把那枚胸针藏在手心里,将季眠的视线隔绝开来。 【深情值加80(40x2),贡献者许知夏。】 季眠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果然,许知夏知道原主喜欢秦琰的事情。 如果那天在邮轮上真的是许知夏下的药,难不成是因为他也喜欢上了秦琰? 季眠看着自家弟弟弧度漂亮的侧脸,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感觉许知夏不像是会因为这种事做出那样下作行径的人。 【虽然第一印象很重要,但也不要以貌取人。】系统提醒道。 许知夏开口道了谢:“谢谢琰哥。” 随即,便将把将胸针重新放回盒子里收了起来。 秦琰微怔。 他还以为,许知夏会把它戴上的。 往年他和许池秋一起为许知夏庆生的时候,许知夏也一直都是直接把他送的礼物佩戴上的。怎么这次…… 他看了眼许知夏的礼服,想着:也许是这件衣服跟胸针不搭吧。 这么一想,秦琰便释然了。 就在这时,又有一人从外面赶来,踏入许家的一楼大厅。 来人进来后,整个大厅倏然静下来两秒。惹得季眠都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不巧却对上对方的眼睛。 陆舸一身商务正装,领带都还没解开,正正经经地挂在领子上。 一瞬间,季眠几乎要以为之前在邮轮看见的那个穿花色t恤的人跟眼前这位不是同一个了。 陆舸也看见了他。 两人对视一秒,随即各自移开目光。 第51节 尽管有之前在邮轮的遭遇,但他们都很默契地认为自己跟对方“不熟”。 大厅内,有人在窃窃私语。 “那是陆舸吧?他怎么来了?” “不知道,没听说陆家跟许家有什么关系啊。” “该不会是来砸场子的?” “说不准,毕竟是‘陆舸’啊。” 另一人也闭了嘴。 也是,毕竟是陆舸啊……干出什么事儿来都不稀奇。 看见来人,秦琰的好心情顿时没了。 这家伙来干什么? 陆舸扫了一圈,在季眠身边捕捉到了他今晚的任务目标,径直朝许知夏走过去。 “礼物。”他将手里的礼物盒丢给许知夏,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大厅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被许知夏捧在手里的那个黑色礼物盒,没有多余的外包装。 许知夏脸上闪过一丝古怪,还是道了谢:“……谢谢。” 他自然没忘记上一次在邮轮上,陆舸对他说的话。 这人有什么理由送礼物给他? 所有人皆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手中的盒子。许知夏轻皱了下眉,还是打开了。 纯黑色的绒布盒子被打开,里面有一枚银色与蓝色交织而成的腕表静静安置在其中。 天蓝色的表盘如同最顶级的海蓝宝石,仿佛那就是一片汪洋大海的缩影。表带的工艺同样精致繁复,银色与蓝色的表盘交相辉映,有一种将银河藏在其中的极致美感。 有人抽了口凉气,认出那支表的身价——至少要两百万起。 陆家固然有钱,但也不是随随便便送一件小礼物就是上百万的。 何况,也没听说过陆家与许家关系密切。 那么剩下的可能性就只有一个了。 在场的客人纷纷用暧昧的目光看向陆舸和许知夏,这其中有一部分人听说过陆舸的择偶标准,表情便更加耐人寻味。 陆舸那个理想型,可不就是指的许家的小少爷?没想到啊,陆舸居然还是个多情种? 陆舸垂着眼,眼皮跳了一下。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里面的东西。 什么鬼人情要这么还? 并非是陆舸觉得这块表价高,而是这送礼物的方式未免太招摇过市引人瞩目了。在旁人看来,明显是别有所图了。 陆舸眉头压下来,想到临出门前自家二老那如出一辙的平淡表情,以及那个如今听起来漏洞百出的所谓破“人情”。 啧,上当了。他在心里叹一口气。 他就说,为什么那两人这次松口那么快,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们晚餐时想介绍的人,应该就是许知夏没跑了。 不过,对于旁人投来的异样视线,陆舸早就见怪不怪了。 至于许知夏作何感想,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反正要怪就怪那两个一时兴起又毫无边界感的夫妇吧。 与他无关。 陆舸淡定收回目光,甚至有心情在离他最近的架子上捡了两口小点心垫肚子。 他从公司直接过来,还没顾得上吃晚饭。 因为这一变故,大厅里顷刻间变得过于热闹了。 季眠受不得吵,也没那个力气和一大群人寒暄。别墅内的热闹令他难以忍受,空调的温度开得过冷,且看着处在众人的焦点中心众星捧月般的许知夏同样让他觉得烦躁。 过了会儿,他索性离开别墅,去外面找清净的地方歇着了。 季眠没注意到,许知夏的眼神从他离开时便黏在他身上,眸光有种不同往常的明亮。 …… 陆舸在点心架上挑挑拣拣半天,在诸多花里胡哨中选了个迷你的水果挞。 “你到底想做什么?”身旁传来一道阴沉压抑的嗓音。 陆舸甚至懒得抬头去看。 秦琰的声线更冷了:“你想追知夏?知夏跟你并不熟悉,你没理由送他这么贵重的礼物。” 陆舸抬了下唇角,轻飘飘道:“几百万而已,送了就送了,很贵吗?” “……” “怎么,难不成秦总送的礼物还不如那块表贵?”他不可思议地轻嘲一声,“不会吧?” 秦琰:“……” 秦琰满腹的脏话骂不出口。 他送许知夏的那枚胸针拍卖价近一百万,虽然也珍贵,但跟陆舸的那块表比起来就有点不够看了。 他冷声道:“我警告你,别对知夏打什么歪主意。” 陆舸这才舍得将目光分给他一点,道:“秦总对那个病秧子好像也没这么上心,怎么到了许小少爷身上就反应这么大?” “莫非在打歪主意的人是秦总?”陆舸漫不经心地讥讽道。 “你!” 陆舸对秦琰的怒火视若无睹,把手里的水果挞塞进嘴里,慢悠悠吃完,总算垫了个五分饱。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再见秦总。”他从秦琰身边绕过时,脚步刻意放慢了一点。 “好心提醒一下,追人的时候就不要那么扣扣嗖嗖了,”他摇摇头,“不到一百万的礼物,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手。多寒碜呐。” 秦琰:…… 陆舸这话纯粹是在放屁。陆家固然有钱,但陆舸自己都没给自己买过几百万的表。一来没必要,二来,在某些方面,他实际可比秦琰扣太多了。 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在秦琰面前大放厥词。 撂下这一句,陆舸从容走出了许家的门。 许家的别墅周围是一片围成半圆的花圃,花圃在外围是郁郁葱葱的树木。 今夜的月亮格外的圆,月色也格外明亮,皎洁的银光洒在枝叶繁茂的树枝上,在地面投射下一片片斑驳的树影。 陆舸的车停在后院,他沿着花圃和树木中间的小道,从别墅房屋的旁侧绕过去。 离开别墅正门以后,灯光明显弱了许多,视野内的光亮几乎全部来源于头顶悬挂着的那轮圆月。 银白色的,莫名令人心情宁静。 倏然上方一阵细细簌簌的动静,失礼地这个宁静的晚夜打破。 陆舸循着声音看过去,瞧见一团白色的小身影在二楼的房檐上灵活跑动——失礼的原来只是一只猫咪。 它在二楼的砖瓦上面上蹿下跳,玩得不亦乐乎。 陆舸没见过许多多,但猜到这应该是许家养的猫。 今日来的人有些多,也不知是哪个小孩把二楼闭锁的窗子打开了,让这只白猫不小心跑了出来。 白猫自娱自乐了会儿,踏着二层的房檐,慢悠悠绕着别墅踱步。 陆舸的步速与其差不多,一直保持着他在后白猫在前的位置。 就这样来到别墅侧方,从屋内散溢出的灯光彻底消失不见了,只有砖瓦和未经修剪的花草树木,难得少见现代化的痕迹。 走到某一段路,白猫忽然停下了脚步,歪过了头从二楼往楼下看,一颗圆滚滚的猫脑袋探头探脑。 陆舸对很多大受世人喜欢的可爱动物都无感,唯独对猫,似乎天生有一种好感。 偶尔在路边看到猫咪扑捉虫子鸟类,他甚至会驻足看上很久。 他瞧见白猫俯视地面,起初以为,大概是地上的花圃亦或是在花丛中飞舞的某只蝴蝶吸引了它的视线。 但当陆舸往前走了几步,眼前挡住他视野的树木被落在后方,他才瞧见:白猫看的不是什么蝴蝶,而是一个身形瘦削的青年,站在白猫下方的位置,正静望着夜空中的月亮出神。 陆舸忽然笑了下。 ——说是蝴蝶好像也没错。只不过这里的是一只扑腾不起来的病蝴蝶。 许多多盯着底下的人看了一会儿,忽然动了动爪子,瞧准位置,一跃而下,刚刚好落在下方人的后颈上。 地面,青年的身子如同一条软韧的柳枝,被猫咪落下的重量坠着,下意识地弯了下腰身以作缓冲。 季眠原本正出神着,被这脑袋上突如其来的“重击”吓了一跳。 猫咪的爪子抓着他的头发,圆滚的身躯压在他瘦削的脖颈间。 颈部猫咪的体温和毛茸茸的触感令季眠松了口气——压在自己脖子上的不是什么奇怪的不明物。 他没生出半点恼怒,只缓缓直起身,抬手将白猫从自己的颈间抱下来。 许多多在他怀里撒娇似的叫了两声,便缩在季眠的臂弯里蜷成一团。 季眠轻轻弯了下唇角。 陆舸的脚步倏然停在原地,忘了出声。 抱着猫咪的青年低垂着眼,眸光平和,在月光下,苍白的皮肤和素净的白色衬衫隐约笼着一层朦胧的银光,简直像是……仙子。 陆舸这辈子,最不信的一个词叫做“一见钟情”,而准确来说,这也不是他和“许池秋”第一次见面。 可眼下,除了一见钟情外,他想不出还能怎么形容此刻仿佛触电一样的感受,四肢僵麻,耳朵有种古怪的酥痒。 陆舸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烫的。 “……” 第52节 没出息。 他直勾勾盯着月光下的人看,移不开眼。 “咳……” 抱着白猫的仙子忽然咳嗽了两声,腰身微微弓起来,打破了原有的静谧。 再直起身子时,季眠总算瞥见了不远处站着的高大人影,抱着猫的手不由得微微僵了下,好在无人察觉到他的紧张。 他暗道:陆舸跟许池秋并不熟悉,应该不会看出什么来吧? “陆先生。”他轻声开口。 陆舸矜持地一点头,迈步走了过去。 只看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倒是称得上淡定。 跟季眠的距离拉近后,陆舸这回更加清晰地看清了他。 眼前的青年严格意义上来说,跟陆舸的理想型还是有很多差异。 论外在:偏瘦的身材,五官又过分艳丽。论内里:眼光烂到极点,个性还很虚伪,藏着一肚子坏水…… 应该说跟他的理想型完全不沾边。 陆舸看来看去,实在看不出来这人身上有什么特别的闪光点,可耳朵上的热意就是迟迟不散。 季眠只觉得陆舸盯着自己的时间有点过长了。 他眉心微蹙,率先出声问:“陆先生喜欢知夏?” “……”陆舸扯了扯唇角,方才在别墅里就被许多人问过这个问题,如今已经懒得再辩解了。 季眠却缓缓走近他,“如果陆先生需要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上点忙。” “帮忙?”陆舸挑了下眉。 陆舸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眼前这人见识过他的本性,居然还会想着撮合他和自己的亲弟弟? “知夏最听我的话,有我帮忙,陆先生追求知夏的过程会简单很多。”季眠虽然笑着,可语气中的阴冷恶毒仍然难以掩饰。 随后,不知想到什么,季眠脸上的笑意扩大了几分,在那张苍白病态的脸上显得有几分扭曲,将原先的平和硬生生破坏了大半。 听起来,这“帮忙”的手段实在光彩不到哪儿去。 “……” “……你还真是,”陆舸顿了下,“心如蛇蝎。” 季眠望着他,忽然淡淡笑了。 “陆先生说笑了。” “像陆先生这样优秀的人,一定有大把的追求者……我为自己的弟弟挑选一位优秀的伴侣,想必再正常不过。心如蛇蝎这几个字,我担当不起。” 陆舸却只匪夷所思地盯着他的脸瞧,疑心自己方才见到的那个如月光仙子一样美好的身影,与眼前这人究竟是不是同一个。 季眠森冷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 片刻后,陆舸给出答复:“多谢你的‘好意’,可惜我用不着。” 他说完,瞧着季眠在月色下显得分外单薄的肩膀。 方才这人好像咳嗽来着? “冷吗?”陆舸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季眠:“……什么?” 陆舸却又不吭声了。 “既然陆先生没兴趣,就当我没提过此事吧。”季眠恹恹地摆了下手。 他无意再多停留,转身走向陆舸来时的方向,准备就此回去。 窝在季眠怀中的白猫不安分地将半个毛茸茸的脑袋探出他的肩膀。 陆舸侧身,不由自主地凝视季眠离开的背影。 这一瞬间,月色仿佛真的化为一件银色的轻纱。当青年的身形没入一大片树影中时,朦胧的银辉纱衣便随着他的步伐缓缓从他的身上剥离。恋恋不舍。 陆舸看过许多场他旗下艺人的演出视频。 但饶是其中最高级的设备,最厉害的打光师,也无法打造出此刻陆舸眼前的“落幕”场景。 他盯着这位心如蛇蝎的仙子背影看了许久。 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竟然会出现在同一人身上,当真是矛盾。 收回视线,陆舸抓了下发烫的耳朵,轻声叹了口气。 第46章 许久后, 一片厚重的云雾遮住月亮的光彩。 黑暗总是会让人的听感变得敏锐些。 今夜无风,可距离陆舸很近的地方,却似乎传来轻微的细簌声, 很像人踩过草坪所发出的沙沙声响。 “谁?” 那脚步声于是停住了。 云雾散开,银色的光辉再度照耀大地时, 陆舸眼前的树木间隙中多了一道高挑的少年身影。 看清少年的脸, 陆舸有几分意外。 “听见了?”他问。 许知夏冷冷看着他, 并未出声。 陆舸挑了下眉,“什么感觉?” 许知夏答:“没什么感觉, 习惯了。” “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一早清楚。”许知夏不知想到什么, 眼眸垂下, 纤长的睫毛挡住瞳孔中的情绪,“不过,我最近还以为他转了性子呢。原来只是错觉。” 陆舸瞧着神情冷淡的少年,倏然意识到什么, 道:“那晚把他送到我房间的人, 是你吧?” 许知夏不置可否,但陆舸已从他的沉默中得到答案。 陆舸的眉头压下来。 “你们的家事, 我不想多加评判。但……”话说到这里, 陆舸戛然而止,似乎觉得没什么说下去的必要。 他深深看了许知夏一眼, 不再理会对方的反应,转头离开。 夜色下,许知夏矗立良久。 再回去时, 他将秦琰送的那枚羽毛胸针戴在了胸前。 * 许知夏的生日结束后, 许家重新回到从前只有季眠一人的冷清。 家里固然有许多多作伴, 但猫咪的性子总是难懂,在家里的各个地方上蹿下跳,不会时刻陪在季眠身边。 家里只有他一个闲人,整日里闷在屋子里也不是办法。一直在家里不出门,恐怕就算没有病也迟早要憋出心病来。 好在近一段时间,季眠已经找到了打发时间的地方。 他离开许家,司机林叔将他放到了商业街附近一条稍有些偏僻的巷子里,还有些忧心忡忡:“少爷……” 季眠冲他笑了笑,示意会照顾好自己。 “一旦您有哪里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及时叫我。”林叔千叮万嘱。 “我会的,林叔。” 看着车子重新掉转头离开,季眠踏进巷子,轻车熟路地拐进一家精品木雕装饰店里。 这家木雕店可比段酌的那家小店的规模要大多了,周围一圈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精致木雕,有一些甚至用透明的保险柜锁上了。 再中央,有安置着几张茶几沙发,周遭还有一些山水摆件,是明显的工业品,给人一种卖弄闲情雅致的古怪感。 季眠对这儿的环境说不上喜欢,店里也没有他熟悉的刻刀擦过木头的摩擦声。 他来到这儿的原因只有一个:木头的香味令他觉得……很安心。 店里的老板娘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对季眠有些印象。近一段时间,总是能见到这位看起来身体不太好的客人,并且一来便会待上很久。 不过鉴于季眠先前在这里买过一些物件,她对他的态度还算和善。 季眠在店里转了一圈,最后在一个角落里的椅子上坐下来。 想着大概也不会有认识的人在,他不顾形象地缩起手脚,将脸颊埋在膝盖上,整个身子蜷成一团,像是一只尚未孵化的蛹。 这姿势令他很有安全感。 【……】系统暗自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又有些心疼。 无法从上个世界走出来,这无论是对任务还是对季眠自己,都绝不是什么好迹象。 不知过了多久,店里的灯光似乎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变得明亮——因为外面的光线暗了下来。 椅子上,季眠的呼吸趋于均匀,竟是直接睡着了。 他睡得很熟,甚至不曾察觉到有人在他身边站定。 陆舸拎着雨伞,眯着眼睛瞧着这个占据了他位置的家伙:脊背上的蝴蝶骨很突出,几乎要把自己团成一个球体。 “喂。”他出声,顺便用自己的雨伞柄戳了戳季眠的脊骨,“我的位置。” 伞柄下的人瑟缩了一下,随后埋在膝盖上的脑袋动了动,缓缓抬起头。 转头看向陆舸时,深黑的双眸带着点迷茫。 “……” 陆舸在心里暗骂一声:装什么可爱呢?我可不吃这一套。 很快,季眠收起了他的“可爱”。在看清陆舸的一瞬间,他困顿的眼神顿时清明。 第53节 “陆先生?”他坐直身体,将手脚也放平稳了。 “你们认识?”从陆舸身后传来老板娘的声音。 季眠这才看见,陆舸背后还站着一个人。 老板娘对陆舸道:“这位先生最近天天来呢。” “天天?”陆舸看着季眠,“哦,忘了许大少爷很闲。” 季眠觉得,这人大概是天生就不会说好话,生来便有惹人生气的本领。 他倒是并未因此动怒,只是在心里可惜独处的空间被破坏了。 “陆少爷今天想看看什么?”老板娘笑问道,语气有点殷勤。 陆舸垂眼,目光停留在季眠的脸上。 “既然许少爷常来,想必不介意帮我这个老朋友推荐一些好东西吧?” 季眠:“……” 什么老朋友? 老板娘愣了愣,“那……” “有许少爷在,我想就用不着其他人帮忙介绍了。”陆舸道。 老板娘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两圈,看出陆舸有打发她走的意思,只好不甘心地离开了。 季眠来这里这么多回,还是头一次见老板娘对谁这么殷切,不由得问:“陆先生是这里的常客?” “买过几件东西,”陆舸指了指几个被锁住的保险柜,里面都无一例外装着六位数价钱的大件,甚至有一两样接近七位数。 那几件东西虽然做工精良,但顶了天也就是小几万的定价,用六位数甚至是直逼七位数的价格卖给陆舸,着实是把他当冤大头宰了。 季眠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仿佛看出他在想什么,陆舸悄声道:“我是这儿的著名冤大头。” 季眠怔了一下,有些意外:“陆先生竟然也会让自己吃亏?” 陆舸看了他几秒,道:“有时候会。” 闻言,季眠眼中不禁浮上一丝浅笑。 “许少爷呢?怎么会有闲情雅致来这儿?” “打发时间罢了。” 他们难得没有互相呛声。从他们在邮轮上首次见面以来,这还是两人头一次这样和谐地对话。 “陆先生刚才说,这是你的位置?”季眠撑起身子,准备起身给他让位。 陆舸莫名想到了方才这人把自己缩成一团的画面。 他伸手按住季眠的肩膀,把人按了回去:“既然是朋友,一把椅子而已,让给许少爷了。” 季眠还是想不明白,怎么他们的关系忽然就从陌生人变成了陆舸口中的“朋友。” 这人的行事作风总是过于随意,让人跟不上节奏。 陆舸已经从一旁随意拉了把木椅过来,在季眠的对面坐下来了。 他大概是从公司过来的,陆舸还是一身西装。 季眠注意到他的裤脚有一点湿,再想到刚才陆舸戳他的脊背时用的雨伞,猝然反应过来什么:“下雨了?” 陆舸挑眉:“才知道?” 【下了两个小时了。】系统说道。 季眠:【那我……睡了多久?】 【四个小时二十分钟。】 【!!】 这么久!? 季眠知道自己在有木头香味的地方很容易安眠,但也没想过会连着睡四个多小时。 系统解释道:【许池秋的身体情况也是导致嗜睡的原因之一。】 季眠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终于意识到自己究竟睡了有多久。 他来到店里的时候日光还很亮,如今天色却已经完全黑沉了。只从店里主观上感觉明亮的灯光便能察觉到外面环境光的变化。 出来这么久,林叔该担心了。 季眠用手机给林叔打了个电话。 下雨路滑,车速会慢一些,从许家出发到抵达店里要近半个小时。 这期间,他只好留在店里度过。 不过对于季眠而言,能够在有木头的地方消磨时光,并不是一件煎熬的事情。 他乐在其中。 只是有另一个人在场,他不好像之前那样放松。 陆舸懒散靠在椅子上,捻了捻手指,回忆着刚才触摸到季眠肩膀时的手感。的确很硌人。 他们面对面坐了有十分钟,彼此竟然都没有开口。 陆舸的眼睫天生向下垂着,挡住一半的眼瞳,因而盯着人看时,总是不容易被察觉。看起来,就好像只是陆舸在专注地想事情。 季眠此刻就是这么认为的。 坐在他面前的人视线似乎微微垂着,像是在出神思索什么。 季眠并不清楚,就这十分钟的工夫里,他从眉梢到嘴唇再到锁骨,已经被陆舸用视线挨个描摹了个遍了。 等得无聊时,季眠将四周的许多雕件看了一遍,但看时总是不自觉地关注到其中的问题。有些打磨太过,有些细节过于繁琐,还有的甚至在基本的打形阶段就出了问题。 他收回视线,目光自然地落在对面。陆舸就坐在他身前,季眠想不把目光落在他身上都难。 ——对方半敛着眼,貌似还在想事情,看起来也没注意到季眠的视线。 原本季眠还担心自己盯着人家看会有些不礼貌,见状便不由得放松了一点。 陆舸的眉眼生得很好看,眉骨略高,眼廓深邃。看陆舸实在要比看这儿的木头有趣,毕竟后者总有疵漏,而前者的长相几乎可以媲美最完美的艺术品了。 知道对方在出神,季眠便没什么顾忌地打量他。陆舸的眉形好看,眉锋很厉,长过眼尾。 随后,季眠那双深黑的眸子向下动了下,对上了对面人的眼睛。 季眠的眸光始终平静,没任何旖旎的意味。 任谁被这样一双干净的眼睛望着,也不会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他就这样盯着陆舸被眼睫挡住的瞳孔看了两秒。 对方忽然眨了一下眼睛。 又眨了一下。 对方别开了脸。 季眠:? 正觉得疑惑时,喉间突如其来的痒意却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开来。 他拧起眉,觉得在旁人对面咳嗽实在不大礼貌。陆舸又明显是挑剔的性格,怕是更会觉得厌烦。 他端起桌上的茶水,是方才陆舸来时老板娘特意沏的。可惜过了二十分钟,已经由开始的滚烫变得温热了。 温水入喉,把咳意压了五秒钟,但这也就是极限了。 “咳咳……”季眠捂着嘴唇别开脸。 咳意是种难以捉摸的东西,有时候它全然没有发作的迹象,却在你失去警惕的时候忽然间涌上来。且一旦上来了,无论用尽什么方法都难以压制。 季眠咳得整个背部都弯下去,脊骨形成一道漂亮流畅的弧度,透过外套呈一条微微隆起的骨鞭,像是某种脆弱的易碎品。 陆舸就在这时候起身离开。 季眠起初以为他被自己的咳嗽声吵得烦了,所以选择直接走人。 直到半分钟后,他的脊骨被某种热烫的硬质物碰了一下。 季眠捂着唇抬起了头。 冒着热气的玻璃水杯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虚握着。 “喝。”陆舸把杯子怼到他面前,简短道。 季眠接过水杯,没道谢——他担心一开口发出的不是言语而是咳声。 啜了一小口,水温是刚好可以入嘴的烫度。 喝一口能勉强把喉咙里的痒意压制数十秒。 季眠捧着杯子,隔一会儿便喝一小口。 总算是没再听见咳嗽声。 陆舸没回到座位上,反而在他身旁蹲下来,皱着眉头,有点好奇:“你冷?” 季眠缓缓摇了摇头。 下一秒,一只指节漂亮的手朝他伸了过来,并且动作极其自然地撩起他的额发,随即温暖的掌心覆上季眠的额头。 陆舸摸了两秒。没发烧。 季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晃了神。 “……”他觉得,这个人大概是不懂什么叫做边界感的。 陆舸松开手,语气更古怪了:“不冷,又没发烧,为什么咳嗽?” 不冷,没发烧但却咳嗽的原因有很多种,譬如冷空气钻进喉咙,譬如感冒初愈,又譬如有些人天生就是会莫名其妙地咳。 但季眠无意与他多解释,因为这问题并不难理解。 他只问:“陆先生的身体应该一直很好吧?” 第54节 陆舸回忆了下,道:“不算好,七八岁的时候也感冒过两次。” “……” 季眠无言以对,索性默默闭了嘴。 林叔的电话在这时打进来。 他已经开车到店门外了,正从车上下来接他。 季眠挂断电话,跟陆舸道了别:“家里人来接,我先告辞了。” 不想,陆舸拎起放在脚边的雨伞,同他一同起身。 “陆先生?” “一起。”陆舸淡淡抛出两个字。 来接季眠的人就在门口,季眠实在不明白陆舸这句“一起”的意义是什么。 “一起”走几十米? 于是,他们还真就只一起走到了店外,随后便分道扬镳了。 林叔一早就等在门口,见季眠出来,便撑开伞将他带到后车座,拉开车门。 上车前,季眠回了下头,发现陆舸居然还留在店门口,不知为何看着自己所在的方向。 季眠有些莫名其妙。 停顿了两秒,还是转头上了车。 第47章 次周周五, 季眠照常被林叔送到了那家装饰店。 季眠下车前,林叔询问他道:“少爷,今天小少爷要从学校回来, 您今晚大概什么时间回家,我好安排接小少爷的时间。” 思忖片刻, 季眠道:“先接知夏吧。”他只要待在店里, 多久都无所谓。 “欸, 好。” 林叔离开后,季眠进了店。 为了不讨老板和老板娘的嫌, 他今日买了件木雕作品, 让其直接送到许家, 随后才在老板殷勤的目光中找地方坐了会儿。 还是原先的位置——那是整个店里最舒服的座位。 季眠本打算睡一会儿来消磨时间, 但时不时冒出来的咳意总是将他从瞌睡中惊醒。 陆舸进来在他面前落座时,季眠正在半梦半醒中,没能注意到对面已有人来。 陆舸支着下巴看他,并未出声。 “嗯……”嗓子里的痒意迫使季眠从困顿中清醒。 睁开眼, 眼前熟悉的人更是让他瞬间睡意全无。 “陆先生。”季眠打了声招呼, 随即看了眼墙上的复古时钟。 六点不到三十。也就是说,陆舸是下班后直接过来的。 季眠眨了下眼睛。 最近一段时间, 他明显感觉在这家店里见到陆舸的频率增加了。 听老板娘之前提起过, 陆舸是每隔一两周过来一次,在店里待上两三个小时。 可凭季眠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 陆舸似乎三天里有两天都会过来。 实话说,这一点令他有些苦恼。 他只想一个人独处,嗅到木头的香味, 令他感觉像是回到了那个有段酌在的世界。 但陆舸的存在总是会无情地将他拉回到现实中。 偏偏这家店不是季眠自己开的, 他总不能无理地不让人家过来。 系统反而觉得这是件好事, 起码有个人在,季眠就没工夫沉浸在过去中了。 “陆先生好像总是来这里?”季眠问道。 “嗯。” “最近的工作不太忙吗?” 陆舸没答话,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开口:“你好像很不情愿我过来?” “……怎么会?”季眠干巴巴说道,心里却想:这人怎么这么敏锐? 陆舸颔首,道:“就算你不情愿也没什么用,这店也不是你开的。” “……” “而且,你可是坐着我的位置。”陆舸指了指季眠身下的椅子,“这椅子是我买的,右边的扶手下面还有我的名字。” 季眠怔了一下。他以为陆舸以前所说的“我的位置”不过是因为这人生性霸道而已,但现在听起来却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抬起右侧前端的可活动扶手,下方果真印着两个龙飞凤舞的黑色大字:陆舸。 “……” 原来他真的坐了陆舸的位置。 难怪,这椅子摆在这里,明显跟那些“雅致”摆设格格不入。 陆舸的椅子跟他本人的风格很像,是一把大红色的单人沙发椅,质感厚实柔软。坐上去,就像陷入一团柔软的棉花里一样。 季眠无话可说,但也没什么要让开的意思——这把椅子的确是挺舒服的。 成为“许池秋”以后,他的行事作风也跟着任性了许多。 陆舸坐在硬邦邦的木椅上,单手托着腮,静静望着眼前正缩在写有他名字的沙发椅上的人。 那把椅子相较季眠的身形而言,有些过分大了。 季眠瘦,陆舸第一次来这儿时,他的坐姿还算规矩,近些天来却有点放松下来——懒得装了,反正陆舸已经知道他的本性,也没什么装模作样的必要。 季眠两条笔直的小腿前后微微错开,瘦长的手臂搭在厚实宽大的扶手上,姿态相比前段时间慵懒多了。 像只窝在红色天鹅绒枕头上的养尊处优的猫。 陆舸悄悄翘了下唇角。 “咳……”季眠忽地闷咳了声。 陆舸唇边的笑意便散了,起身迅速给他倒了杯水。 接过杯子,季眠说了声“多谢”。 近些天来,他已经习惯了陆舸这种本该是“罕见”的善举变成了平常。 “说真的,”陆舸难得正经地开口,“一直咳嗽,总有原因吧?” 热水压进喉咙,季眠回道:“上次发烧的后遗症吧。” “上次?”陆舸回忆了下。 这人上次发烧是在那艘邮轮上,可距离现在也过去了有快一个月了吧? “这么久还没好?” 季眠笑了,“所以才叫后遗症啊。” 他话头猝然止住,因为嗓子里的痒意又反了上来。连忙喝了一口热水,这回却没能压下去,再喝第二口,咽进喉咙里的一瞬间却险些因为咳意呛住。 季眠把杯子扔到一旁,猛地侧过身弯腰咳嗽起来,眉心紧紧皱在一起,脖颈都因为身体的反应在短短几秒钟泛了红。 大有止不住的架势。 “喂……”陆舸看着他隆起的脊骨,胳膊伸出来又收回去,少见的手足无措。 陆舸绞尽脑汁地想,却想不到任何一种有用的止咳方法。 他的手在空中探出去收回来,重复几遍后,终于是搭在了季眠的脊背上。 他按照记忆中最笨的方法,在季眠的后背上拍了两下,却觉得即使用最轻的力道,掌心下的人好像也会被弄碎一样。 陆舸的动作僵了一下,最后将掌心放到季眠的后颈下方,沿着他的脊骨向下顺,有点像是在顺毛。 他顺到一半,忽然觉得不对劲。 掌心下的温度似乎有点偏热,可这人分明是畏寒的。 陆舸停顿了下,另一只空着的手探向季眠向旁侧偏过去的面颊,微微用力将人捞了起来。 随后,也不管季眠是什么表情,便自顾自地向上抚上他的额头。 两秒后,他定定瞧着季眠,笃定道:“你发烧了。” “……” “自己没感觉吗?” 季眠:“我…咳咳……” 除了大脑有一点昏沉,他的确没有太大的感觉。而许池秋的身体,又总是会因为各种原因不舒服,前一晚睡得少了,或是吃得油腻了一些都令他不适。 陆舸没撒手,掌心仍然搁在季眠的额头上。 没有很烫,应该只是低烧,不太严重。 “你家司机呢?让他来接你。” “咳,林叔……咳……” 陆舸分辨着他咳嗽中夹带着的只言片语:许家司机去接那个小少爷了。 他本来还想问季眠司机什么时候回来,思忖几秒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起来,我送你。” “不用……” 第55节 “就这么点小事,许少爷不用客气。”陆舸淡淡道,“毕竟是朋友一场。” 他俨然已把自己摆在了朋友的立场上,尽管这立场来的毫无道理。不久前他还在用“心如蛇蝎”来讽刺他的“朋友”呢。 季眠心情复杂地抿了下唇,最终还是坐上了陆舸的车。 尽管已是夏末的傍晚,气温却仍旧很热。陆舸扫了眼副驾上的人,把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了,没开空调。 季眠此刻才终于有自己在发烧的实感,开始觉得脑袋变重,双腿发软。 人在发烧的时候总是异常脆弱,不只是身体脆弱,那种昏沉无力的感觉经常会轻易地击溃人的心理防线,令其对自己最亲近的人撒娇或是无理取闹。 可季眠如今没有亲近的人,便只靠在座椅上,沉默地压抑着汹涌而上的负面情绪。不,也不能算沉默,毕竟他的咳嗽还没能止住。 二十分钟后,陆舸的车抵达许家时。 季眠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的前一秒,陆舸忽然倾身过来,一把拽住了他, 随即,右手毫不客气地摸了把季眠的脖颈和脸颊,又觉得不太准,手心最后还是伸向了他的额头。 季眠:…… “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发发慈悲,把我的老朋友送去医院。”陆舸轻飘飘地开口道。 季眠已经学会从陆舸拐弯抹角的言辞里听出他真正的意思了——他烧得更严重了。 他摇摇头,只能小声咳嗽着。喉咙里一阵仿佛撕裂般的疼,一直蔓延到胸口前的气管处,稍微用力一些,就疼得他指尖发颤。 见状,陆舸再没说什么了。 他看见季眠轻微打颤的腿,说了句“等着”,兀自下了车来到副驾驶的车门前。 打开车门,一只手伸向里面,说:“下来。” 季眠下了车。 许家别墅后方的几个预留车位上,此刻却停着不止陆舸那一辆,还有许家林叔日常接送的车,以及另外一辆黑色的豪车。 季眠的视线在那辆黑车上停留几秒。 陆舸见他不动步子,也往那辆车上扫了眼。 “秦琰的车。”季眠说道,唇角适时浮现出一点笑意。 陆舸:“怎么?大少爷今晚想跟这辆车睡?” 季眠:“……” 五分钟后,季眠被陆舸半扶着送到别墅门口附近。 刚要过去,别墅的大门倏忽间从里面打开。一道熟悉的高大人影走出来,上身微向后侧着,似乎是在跟门内的人说什么。 是秦琰。 季眠正要开口喊人,下一秒,半扇大门从里面开圆了。清瘦的少年身影紧跟在秦琰身后。 随后,别墅门关上。 大门口,秦琰与许知夏面对面站着,没注意到附近阴影中的两人。 季眠听不清他们谈话的内容,但只看画面,便已然体会到两人气氛的暧昧。 不远处,秦琰俯身抱住许知夏,像是告别。但这个告别的拥抱明显太久了些。 在许知夏看不到的角落,秦琰情难自禁地吻了吻少年的发丝,未被发觉。动作之轻柔,任谁都看得出他对少年的爱惜。 季眠搭在陆舸小臂上的手猛地攥紧了。 “好疼啊,许少爷。”陆舸低声抱怨道。 【深情值加100(50x2),贡献者陆舸。】 “伤心了?”陆舸贱嗖嗖凑到他耳边问。 季眠瞥他一眼,眼眶因高烧和恨恼微微泛红。 再次望向别墅门前时,门口拥抱的两人已经分开,相互道了别。 许知夏低着头,似乎有些赧然。 直到秦琰离开,他才抬起头,重新进了别墅,关上大门。 季眠看着紧闭的大门,双腿迟迟没有动作。 今天一整天,他都很少进食,此刻一发烧,身体压根没有多余的能量供给,浑身发冷汗,腿肚因为发虚有点打颤。 陆舸见他一直没有上前,只以为季眠受了方才那一幕的刺激,连门都不愿意进去了。 他道:“不想回去的话,我的后备箱倒是挺空的,可以收留你一晚。” 季眠腿软得要命,还是支撑不住将重心压在了陆舸身上。 他攥着陆舸腰间的衬衣布料以支撑身体,额头虚抵在他胸前,喘着气,气息虚弱。 陆舸莫名想到了以前季眠被他气到咳嗽,靠在秦琰怀里的画面。不同的是,那时候的季眠是主动依赖秦琰,而现在的他却是不得不倚靠着自己。 【深情值加120(60x2),贡献者陆舸。】 “你这样,我没法走路了,许少爷。”陆舸戳了戳趴在他胸前的脑袋。 季眠吸了口气,直起上身打算站直。 后腰处忽然横过来一条结实的手臂,桎梏住他的动作。 他听见陆舸似乎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因为不耐还是什么…… 下一刻,陆舸的右手握住了季眠的右腕,旋即他背过身去,俯下身。 季眠只觉得握着他右腕的手用力拽了他一把,他整个人便稳稳趴在了陆舸的背上。 “……陆先生?” “不用谢。” 季眠怔了一下,轻轻垂下眼睛。 * 关上门,许知夏方才在秦琰面前乖巧的表情顿时敛了几分。 “知夏少爷,秦少走了?”在一楼大厅的林叔问了句。 “嗯。” “秦少这些年跟您的关系好像更要好了,下班还特意去学校接您。”林叔感叹了句。 许知夏对此不予置评,问:“我哥呢?” “哦,池秋少爷出去了,还没回来,说是让我先去学校接您。”林叔说道。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去接许知夏,秦琰已经提前开着车把人给带回来了。 许知夏顿了一下,“我哥……让你先来接我?” “是啊。” 许知夏的表情更古怪了。以那人的性子,要是知道他回来,装病让林叔留在家里随时候命才应该是他的作风。 更别说让林叔提前去接他了。 “您先休息,我等池秋少爷的电话,等会儿去接他回来。” “嗯。” 许知夏应了一声,迈步上楼休息。 走到一楼的楼梯口时,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侧目望向楼梯口左侧的一个半人高的柜子。 很久以前,这里的柜子上面是有一个花瓶的,但被他打碎后,就再也没有摆上新的。 因为楼梯口的遮挡,花瓶坠落的碎片像一个漂亮的扇形。可年幼的他沉浸在打破父亲“古董”的惊惶中,只觉得那完美的扇形格外恐怖,甚至于简单处理完地面的碎片后,躲回房间里毫无意义地哭了很久,才重新动身去找能够彻底清理掉残余碎片的东西。 他抱着房间里那条可以当作毛巾使用的卡通绒毯,小心翼翼打开房门。 楼梯口下却多了一个人,站在那片扇形的碎片前低垂双眸,一动不动。 “哥……” 在“小心”二字说出口之前,他看见平日里最疼爱自己的哥哥,在那扇形面前缓缓脱掉鞋子,赤脚站了上去。 从那人脚下蔓延的血迹,形成了一个更小的、更漂亮的扇形。 …… 许知夏望着柜子,定定看了几秒,抬手抚了下左耳上方的一缕头发。恰好是方才秦琰吻的位置。 ——只要抢走秦琰,就能彻底毁了他。 收回视线,他缓缓上了楼。 * “今晚睡后备箱还是公园长椅,大少爷选一个?” 别墅外,陆舸刚把人背上,嘴贱技能又开始发动。 季眠脑袋搁在他肩膀上,没搭腔。 陆舸便觉得没什么意思,不再说话了。 这是他第二次背季眠,跟头一回的感觉有点不一样。 还是很轻,很热,可那轻飘飘有点硌手的感觉莫名比上回更加真实、深刻。 好轻。 好轻…… 陆舸皱了下眉头,但这种上次不曾在意过的感觉,这回却一直挥之不去,丝丝缕缕缠在他心头。 过了会儿,季眠又开始小声咳起来。 因为热,陆舸下车时没穿外套。 季眠的体温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衣布料传给他,热得要命。 陆舸估量了一下。 第56节 得了,也别去什么后备箱公园椅了,这回真要把人送医院去了。 “咳……咳咳……” 隔着两人的衣物,陆舸能感受得到季眠胸腔的震颤,每咳一声就震一下,让人忍不住怀疑背上的人会不会被这动静震碎。 季眠一手捂着唇,咳嗽得更厉害了,声音持续不断,陆舸能明显感觉到后背又一开始的震颤,变成了连续不断的抖。 随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季眠的指缝中溢处,滴在陆舸的颈部和领口上。 像是一滴热的雨。陆舸侧头看了一眼。 是血。 “……” 季眠明显感觉到身下人的呼吸一瞬间停止了。他看着陆舸颈侧和衬衣领口上的血渍,也茫然了一瞬,“抱歉陆先……” 陆舸有点呼吸不畅,从唇缝里蹦出两个字:“闭嘴。” 季眠感受到陆舸明显加快的心跳,箍着他大腿的手臂似乎也抖了下。他忍不住开口:“其实——” 陆舸的步子骤然变快了,一边回头吼他:“你闭嘴!” 季眠只好沉默了。 他本想说,咯血有可能是支气管或者什么地方的黏膜破裂了,不是一瞬间得了绝症。 毕竟看陆舸的反应,好像以为他要一命呜呼了。 于是这晚,季眠没睡后备箱也没去躺公园的长椅。 他在医院的急诊室病床上躺了一夜。 熟悉的吊瓶重新挂在了季眠的左手上,旁边的柜子上放着一沓厚厚的化验单以及好几种退烧消炎的药,还有一瓶黑黢黢的止咳药水。 陆舸倒了杯热水进来,放到柜子上。 急诊医生方才把他叫出去说了半天,大致可以总结成两句话: “没有生命危险”以及质问他“病人的身体状况怎么能差成这样”。 他哪里知道病人的身体状况怎么能差成那样?又不是他的小孩。 陆舸扫了一眼那沓化验单,上面一大片的指标都低于正常数据。 “你有以前的住院记录吧?”他问。 季眠点点头,说道:“我的主治医生会帮忙安排病房。” “哦,”陆舸就在他的病床边上坐下来,看上去也没什么要走的意思,“那就等明天一早再转普通病房,今晚暂时待在这儿吧。” 季眠有点意外,道:“陆先生不回去吗?” 陆舸眼睛缓缓眨动一下,忽然反应过来:是哦,他干嘛还留在这儿? 他当即起身,准备离开时想到什么,问了句:“那明天谁来帮你转病房?” “我可以自己转。” 陆舸的脚步顿住,问题又多了一个:“饿了渴了呢?” “明天早上,我会请家里的护工过来。” “要是今晚去洗手间呢?” 季眠感到莫名:“那就去呀。” “可你挂着点滴。” 季眠歪了下头,示意陆舸去看床头的可拆输液架,“这是可活动的,我可以带着它去。” 陆舸沉默两秒。 他脑补了一下这人深更半夜拖着输液架起身的画面,忽然冷笑一声:“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 季眠:“……?” 总之,陆舸重新坐回来了。 他说:“你是病人。” 季眠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病人不能自己做事。” 季眠向他解释:“……有很多独身的病人,都是自己照顾自己。” 陆舸想了想,又说:“你不一样。” 季眠问:“哪里不一样?” 陆舸盯着他平静的面容瞧了一会儿,心道:你是易碎品。易碎品不能自己做事。 第48章 “已经很晚了, 陆先生明天不用工作吗?” 陆舸打开手机,把当天的日期指给他看。 “大少爷平常大概闲惯了,忘了人周六不用上班。” “……” 季眠的确是忘了。而且……原因真的如陆舸所说, 闲惯了。 经陆舸提醒,他才想起来今天周五, 许知夏周末不用上课, 所以林叔才把他接回来了。 他轻抿了下唇, 换了说辞:“那陆先生就该趁着周末好好休息。” “哦。” “在急诊病房里可睡不了好觉。”季眠继续提醒。 陆舸点头:“哦。” 季眠:“……” 陆舸单手支着下巴,视线在季眠的侧脸上扫过一圈, 最后停留在他因为发烧泛红的漂亮耳廓上, 想:要是换了秦琰在这儿, 这人怕是想尽办法也要把对方留下来。 他心里“啧啧”两声, 无不遗憾:难得他一片好心,权当喂猫了吧。 【深情值加100(50x2),贡献者陆舸。】 季眠古怪地瞧了陆舸一眼,后者表情淡淡, 完全看不出来是在想自己和秦琰的事情。 他不禁疑惑:这人每天到底在想什么? 他还想劝陆舸回去, 但观其一副油盐不进的顽固样子,还是作罢了。 陪床照顾过一次病人就知道, 除非对方是自己深爱的亲人爱人, 否则绝对是一件非常耗神耗力的事。 即便他不说,等陆舸熬过今晚, 也会自己主动离开。 晚上时,许知夏和林叔打来几通电话,大概是因为季眠没回来着急了。 季眠想了想, 没有回复许知夏的, 只给林叔回了条消息说和陆舸在一起, 暂时没提自己在医院的事情。他不想在半夜搅合了其他人的休息,等明天再说也来得及。 再之后,便没有电话打来了。 急诊病房里没有陪护床。后半夜,陆舸便只能靠在病房的墙壁上勉强休息。 不过他留在这儿的用处实际不太大。 半夜,陆舸被洗手间的灯光惊醒时,才发觉病床上的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起床,自己去洗手间了。没有喊他。 陆舸慢腾腾起身,过去敲了下洗手间的门,发现季眠把门锁得死死的,像是防着他似的。 “大少爷?”他把额头抵在门上,声音懒洋洋的,因为犯困多了几分哑意。 “……” 里面的人果不其然沉默了。 有什么不能看的? 陆舸觉得有些好笑,索性站在洗手间门口,隔着一道门说话骚扰里面的人,活像个变态。 洗手间内,季眠轻轻叹了口气。很无奈。 * 次日早,其他诊室正常上班,陆舸带着季眠挂了他主治医生的号,随后就是复检、办理住院手续。 一大早跑这么几趟,实在很消磨人。 唯一算不上好处的好处是:陆舸还顶着染血的衣领子,一路上的人见了他都纷纷自觉给他让路。办事效率大大提高。 成功转了单人病房,他又出去了一趟。 二十分钟后回来时,手里拎了几样早餐。 丢给季眠,陆舸矜贵地抬了抬下巴:“吃。” 季眠:…… 陆舸提回来的早餐其实都是清淡但营养丰富的那类,蛋饼豆浆还有一份甜口的莲子粥。 医院楼下的早餐无非就是那些种类了。 “我……还不太饿。”季眠默默把早餐平移到了柜子上。 蛋饼不油,可好像总有股蛋腥味。 系统探知到他的想法,“呵”了一声。 【你吃什么没腥味?水果太甜也腻,太酸又反胃,点心里的黄油也恶心……就没你喜欢的食物。】 季眠听着它的指责,小声反驳道:【可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那我不管!!反正你给我吃!】见不得不好好吃饭的家伙! 【……】 第57节 陆舸没多想,以为他真是不太饿,于是等了十分钟。 “现在呢?饿了没?” “……没有。” 陆舸皱了下眉。 又是二十分钟过去,他把柜子上的早餐丢给季眠,说:“大少爷,快到午饭时间了。” “有点凉了。”季眠把煎得香软的蛋饼推了回去,声音因为心虚有点发软,“我吃不了凉的。” “……”陆舸深深地吸了口气。 季眠悄悄往后缩了一点,警惕道:“这里是医院,陆先生。” 禁止有暴力行为。 陆舸后牙槽咬紧了,撂下一句“等着”,就又起身走了。 人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杯热腾腾的豆浆和刚出炉的蛋饼。 大概是感觉到季眠吃不了多少,他这回没有买粥。 季眠沉默几秒,想着陆舸跑了两趟,再不吃就有些过分了。 他于是接过蛋饼,勉为其难咬了两口,努力把那张四方形的饼子上咬出一个圆圆的豁口,然后说:“饱了。” 陆舸难以置信:“你再说一遍?!” 他以目光逼视季眠:“你的老朋友大老远跑去买早餐,许大少爷就是这么回报的?” 季眠:“……真饱了。” “……”陆舸盯着那张被季眠咬出豁口的蛋饼,神情迷茫。“那,豆浆呢?” “不是很渴。” 闻言,陆舸眼皮跳了跳,当即用吸管往那杯热豆浆上戳了个孔,塞到季眠手里,全然不理会那句“不是很渴”的狗屁说辞。 他自己则是捡起一旁放凉了的蛋饼和甜滋滋的八宝粥,咬了一大口。 尽管陆舸已经用过早饭了,但不浪费食物是陆家人一贯的优良传统。 季眠看了眼陆舸,又望了望被自己剩下的大半的饼子和几乎还没动的豆浆,原本已经被他努力忽略掉的道德感又开始占领高地。 他有些心虚。 在这种情绪的驱使下,季眠多喝了几口豆浆,过了会儿又慢腾腾地在那张饼上再咬了两个豁口。 这就是极限了。 陆舸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没再吭声。 季眠的主治医生为他进行身体检查时,陆舸抽空去了趟停车场,尝试寻找车厢内有没有干净的衣服。 再上来时,他仍然穿着那件染血的衬衣。 显而易见,他的车子里没有海螺姑娘贴心地放上一件备用的衬衣。 陆舸进来时,季眠床边正站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护士,按着季眠的肘窝内侧。 一条猩红的采血管从他的手臂一直延伸到护士紧握的试管内。 季眠那条细瘦苍白的手臂上连接着这样一个骇人的小东西,陆舸莫名看得心惊肉跳。 几秒后,护士拔出针头,陆舸也跟着收回了视线。 他掏了把上衣口袋,随意把一张硬质的签名纸扔到柜子上。 刚才去车里,衣服没找着,倒是找见这张不知放了多久的小纸片。 这是季眠那天落在他的房间里的,陆舸对此还有印象。 唐柏那小子,怎么做事的!垃圾丢在车里那么多天…… “啊!” 陆舸心里对下属的指责还没结束,收好采血管的护士突然大叫了一声。 他闻声看过去。 只见那位护士直愣愣盯着那张被陆舸扔在柜子上的签名纸,眼睛亮得像两只瓦数很大的灯泡。 陆舸先前扫过那张签名纸上的内容,只有很简单的两句话,并不难记。 [给赵小姐: 谢谢你的喜欢,愿你天天开心。 温钰。] 陆舸目光向下,落在护士的胸牌上。 ——赵箐。 赵菁激动地拿起桌上的签名纸,结结巴巴道:“许、许先生,这是给我的吗?” 季眠有些错愕地看了陆舸一眼,迟疑道:“……是。” “可上次您不是说不小心弄丢了吗?这是您重新帮我要的?” “没有……我想是陆先生帮我找到的。” 赵菁兴奋地跟两人连连道谢,最后推着医疗推车离开时的脚步都是飘起来的。 陆舸移开目光,转向病床上的人,对方同样刚刚从从赵菁蹦蹦跳跳的背影上收回视线。 两人对视的一瞬间,陆舸捕捉到了季眠眼中未散去的一丝笑意。很淡,却很真实。 他不禁想到在邮轮上那晚在医疗区,这人从昏迷中醒来时那个无比虚幻的笑容。 陆舸看了他数秒。 回神后,他想起今日的主线任务,当即把桌上还温热的蛋饼塞给季眠。 “吃。” 季眠:…… 第49章 季眠给林叔打了电话。 约莫二十分钟后, 就有人过来了。这其中包括许知夏,居然还有秦琰,脸上带着紧张的急色。 几人进入病房的时候, 陆舸正叼着一杯八宝粥,手里拿着一块吃了大半的凉透了的蛋饼。 一边的柜子上还摆着两杯豆浆, 一杯插着吸管喝了一小半, 另一杯则是完好的。 “陆舸?”秦琰见到他, 十分错愕,“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陆舸笑道:“这儿又不是秦总的地盘, 我为什么不能出现?” 他接着道:“照顾许大少爷的费用, 麻烦几位清一下?我的时间可是很……” 陆舸话说到一半, 倏然止住。 扫了季眠一眼, 发现他神色如常,剩下的“宝贵”两字才终于从他口中蹦出来。 他眉头拧了下,心里有种微妙的失衡感。 以前他说话哪里会考虑旁人的感受? 病房里骤然多了几人,空间内的空气仿佛都有点浑浊。 季眠没预料到秦琰会和许知夏一起过来。 他固然喜欢秦琰, 但此刻见到他, 却只能想到这人亲吻许知夏发丝的画面。 一阵急火攻心,季眠重重咳了两声。 陆舸斜斜瞥他一眼。 “病人心情不好, 闲杂人等请出去。”他拿腔拿调地对几人道。 秦琰眉头紧皱:“要论闲杂人等, 你才是那个最该离开的人。” 陆舸眉锋微挑了下,“需要我提醒秦总, 我跟池秋之间是什么关系吗?” 秦琰想到什么,脸色骤然变了。 什么关系? 他当然没忘在邮轮上的那晚……他们上过床了。 许知夏的表情却有点古怪。 不久前他生日那晚,陆舸和季眠的谈话他是听见的, 全然不像是两个熟悉彼此的人, 更不必说是确定关系了。 但关于“这两人上过床了”这点, 他倒是和秦琰的想法一致。 总之,“许池秋”那晚不可能是自己解决的。 许池秋爱慕秦琰,但并不是个道德感强烈的人。假如真察觉到自己被人下了东西,他不可能在自己和对爱情的可笑忠诚中选择后者。 即便那晚陆舸没碰他,许池秋也会选择找其他人。 “哥……” 许知夏正要说什么,季眠却先一步开口打断他:“陆先生,我有点口渴。” “哦。”陆舸把季眠剩的半杯豆浆塞进他掌心里。 “……没有水吗?” “喝完这个就有了。” 季眠沉默,再沉默。 看着这一幕,许知夏倏地安静下来,方才对两人关系的否定念头忽然就开始动摇了。 每当陆舸和季眠单独对话时,空气中仿佛自动生成一道屏障,将其他人隔绝在外。 第58节 秦琰踌躇几秒,狐疑地盯着陆舸。 所以,这家伙真的和池秋在一起了? 思忖片刻,秦琰还是识趣地带着许知夏一起出去了。 “陆先生,”见秦琰竟然真的被说动离开了,季眠觉得有些奇怪,“我们什么关系?” 陆舸随口道:“老朋友的关系啊。” 说完,他煞有其事地拍了拍季眠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架势。 “……” “和我这样的人交朋友,陆先生也不嫌脏?”季眠问陆舸道,语含淡淡的嘲讽之意。 实际上,他的确对陆舸的主动接近感到不解。 尽管陆舸平日里总是一副吊儿郎当又轻浮的样子,但季眠看得出,这人的生活圈很干净。 并且,从前段时间陆舸对他“心如蛇蝎”的评价来看,他显然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季眠不理解: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跟他扯上关系? 脏…… 陆舸缓缓眨了下眼。 他蓦然想到,第一次在那家店里见到季眠的场景。这人窝在椅子上,把自己蜷成一团,像一枚柔软的茧。 “脏……”陆舸把这字眼在舌尖上翻来覆去过了几遍,忽地觉得这个字眼放在他身上简直荒谬。 他抬起眼皮看向季眠。 此时此刻,病房里并没有月光。 但病床上静静望着他的人,仍然美好得像仙子。 “陆先生,”季眠看着陆舸通红的耳根,眉梢轻轻扬起,提醒道:“你好像被我传染了。” “……嗯。” 被传染的陆舸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脑子里的是非观一瞬间颠倒过来:他弟是杀人放火了吗?能让这人那么记恨? 见他目光飘忽不定地晃来晃去,季眠真以为陆舸被自己传染上病,烧糊涂了。 他道:“费用的事情,陆先生可以找林叔。”是指方才陆舸口中的“照顾许大少爷的费用”。 话中有让陆舸早些离开的暗示意味。 “确定吗?我很贵的。” 季眠没说话了。 谁知道这个没谱的人会报出个什么样的数字来。 许久后,陆舸耳朵上的“高烧”总算退了。 病房的门再度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一个三四十岁的男性,衣着干净,带了些基本的生活用品。 他就是许家请的高级护理,名叫周忠,性格温吞细心,虽然平常不爱说话,但手脚很麻利。 有人来照顾,陆舸似乎再没什么理由需要留下来了。 他的衬衣也的确急需回去换一件。 离开前,他低声提醒了句:“我不知道你们兄弟俩有什么问题,但小心一点,你弟弟没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季眠瞳孔顷刻间放大几分,压住心头浮起的惊讶情绪。 随后,陆舸起身走向门口。 转身关门时,他多看了一眼病房内。 周忠已经利索地把自己带来的生活用品布置到储物柜和洗手间里。他有点沉默寡言,全程很少跟季眠有所交流。 于是病床上的人便只垂着眉眼,静静出神。 作为一名高级护工,周忠明显足够专业。 可陆舸看着季眠,就是觉得这人应该被深爱着他的人悉心照顾,而不是交由给一个专业而陌生的男性护理。 半晌后,陆舸收回目光,轻轻带上病房的门,顺带拎走了那杯没人动过的冷豆浆。 第50章 隔日周一。 陆舸大多数的午饭都是在公司食堂吃, 但有时也有例外,比如家里的二老回家吃午饭时,会吩咐厨师做多一些东西, 带给陆舸。 下班吃午饭前,唐特助从陆家的私人司机那里拿到包裹得严实的保温袋, 特意赶在用餐时间前, 将几个餐盒放到陆舸的休息室桌子上——此举不是为了陆舸, 而是为了唐柏自己能准时在十二点钟下班吃饭。 十二点过二十分,陆舸才结束手底下的工作, 回到休息室。 扫见闲置桌子上的保温袋, 他用手机跟家里的二老发了条消息。 【陆舸:收到。】 【老爹:[ok]】 打开袋子, 里面整整齐齐摞着三个保温盒, 各个容量很足。 陆舸嘴角抽了一下。 他是饭量不小,但也不是饭桶。 取出其中一个盒子,半透明的保温盒里,隐约可见大颗圆滚的清炒虾仁, 黄瓜炒得刚好, 色泽翠绿。周围还配了些沙拉果蔬。 指节在桌子边缘叩了叩,陆舸莫名想到了某个轻飘飘还很挑食的家伙, 唇角不爽地撇了下。 * 中午一点, 季眠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进来的人一身与医院病房格格不入的正装,手里提了个大保温袋, 大步走到病床边。 季眠茫然地看着陆舸风一样地进来,然后一句多余的招呼都没有,径直打开他带过来的袋子。 陆舸将一个保温盒丢给季眠, 在病床边坐下。 淡淡开口:“吃。” 季眠:…… “……陆先生, 我吃过午饭了。” “是吃过了。”边上, 向来话少的周忠见此情景竟然主动说了句话:“但只吃了两三口,少爷就把筷子放下了。” 季眠:…… 陆舸目光重新转回季眠,表情像是在说“听见没?” 季眠抱着陆舸强行塞进他怀里的热腾腾的餐盒,问:“陆先生从哪里过来?” “公司。” “离这儿很近?” 陆舸回忆了下从公司开车过来的时间,大概半小时。“还行。” 季眠默了默,又道:“你特意过来,只是为了送饭给我?为什么?” “闲得无聊。” 对这个理由,季眠无言以对。 “在公司发呆久了,也是一种苦恼。大少爷帮我解解闷?” 季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还有帮人解闷的功效了。他自己闷在病房里,都快要长出蘑菇来了。 许池秋的记忆中,秦琰提过陆舸此人爱好“独特”,偏爱看别人倒霉,找旁人麻烦,是个恶趣味很浓的人。 所以现在,他这个倒霉鬼,成了这人取乐的来源之一? 陆舸看了眼手表,道:“我赶时间,麻烦大少爷动作快点。” 话虽如此,他本人却丝毫未表现出急色,就连看表的动作都是懒散漫不经心的,总之全然不像个赶时间的大忙人。 这人又在说瞎话了。季眠想到。 对于陆舸的到来,他觉得很莫名。可是凭借这些日子以来对陆舸的浅薄了解,季眠发觉这人做事实在随心所欲,让人捉摸不透。 他相信,要是自己不动筷子,陆舸绝对敢待在这儿不走,跟他耗上一整天。 不过关于这一点,季眠却猜错了。 假如在周末,那名陆舸不仅干得出跟他耗上一整天这样的事儿来,甚至一时兴起连晚上都可以在医院过一宿。 偏偏今日是周一。在工作上,陆舸并非如他所说的是个闲人。下午三点,公司还有一场重要会议等着他参与,公司最高层的管理人员都会来参加。 他还没有头脑发热到放全公司高层管理者的鸽子。 季眠嘴唇抿了下,还是打开了手里的保温盒。 他吃不下东西,但保温盒内的餐食配色看起来很清淡,季眠竟也没生出太多抗拒心来。 餐盒内,粉白的虾肉饱满脆弹,处理得很干净,没有半点腥味。 季眠上辈子是喜欢吃虾的,可这虾仁到了“许池秋”的嘴里,就像是味蕾出了故障一样,那股子滑溜的感觉让他的舌根反射般顶了下。咽不下去。 他不再去夹那些虾仁了。 陆舸半敛着眼,看季眠慢腾腾地从一大堆的虾仁里捡出几根黄瓜来。 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小孩都没你这么挑食。 十分钟后,季眠磨磨蹭蹭地把那一盒蛋白质丰富的餐食吃了五分之一。 最后合上盖子,将其还给陆舸,松了口气。 结束了。 第59节 一颗心刚放下,下一秒钟,他的手里又被塞了一盒热乎的东西。 季眠缓缓眨了下眼,看着自己手心里全新的保温盒。 不是已经吃过一盒了吗!? “主食。”陆舸道。 季眠:“……” 再看一眼陆舸,对方正抱臂坐在凳子上,像个耐心十足的无赖。 季眠打开盒子,艰难地从中夹了一枚最小的烧卖还有一只素馅的蒸饺,就将其推给了陆舸。这回吃得相当敷衍。 陆舸看他一眼,从季眠手里接过保温盒,转而将最后一个常温的盒子放到他手中。完美的置换反应。 季眠:!! 怎么还有!? 他嘴唇动了动,忍不住去瞧陆舸带来的那个保温袋,严重怀疑里面装着一个无底洞。 看着病床上的青年愕然睁大的眼睛,陆舸唇角弯了下。 “饭后水果。” “……” 季眠有点生气,便接着许池秋的身体挑剔起来。 “太甜了,”他只从里面捡了一颗小葡萄,吃完就摇头说了句“腻”。 陆舸默不作声盯着季眠瘦削的侧脸,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荒谬的错觉——好像只要能让他多吃一口东西,眼前的人就能好转起来似的。 明知是错觉,陆舸还是在盒子里挑了颗小番茄,干净的手指捻在根部的叶片上,递给他。 这总不甜不腻了吧? 不想,季眠往后仰了仰头,眉头紧皱,表现得比先前还要嫌弃,“脏。” 陆舸:“……” 啧。这人要不还是饿死算了。 * 陆舸中午只在病房里待了不到半小时,一点半便离开了。 而出乎季眠预料的是,晚上七点时,这人又带着东西过来了。只不过不像中午时那样精致特意分成三个保温盒装,而是只用一个塑料的圆形盒子,里面分成三个区域,像是从餐厅订的。 陆舸看上去的确是闲得发慌了,一连好几天都是从公司晃到医院两次,中午准时过来,待上约莫半小时离开,晚上的时间则不太固定,有次甚至九点钟突然到访,而那时季眠已经准备要睡了。 许家人来的都没这么勤快。 起初季眠还有些不自在,后来又觉得陆舸大概只是一时兴起,等过几天觉得没意思了就会自己放弃,便暂时放宽心态由着这人去了。 直到他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而陆舸在这三十多天里从未间断地造访,乐此不疲,甚至从未表露出一丁点腻烦的迹象。 季眠这才隐约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陆舸的一时兴起,好像有点太长久了些? 又是周五,陆舸在七点半如常赶来。 带过来的手提袋里,总共装着两份餐食,一份是季眠的,另一份则是陆舸自己的。这些日子以来,这样的场景已成习惯。 陆舸进来时甚至不再跟季眠打招呼,兀自坐下来,自然的仿佛是在自己家一样。 几秒后,一个餐盒被塞进季眠手中。 “吃饭。”陆舸说着,又把筷子递给他。 在一旁周忠督促的目光中,季眠接过了筷子。 他的一日三餐有周忠负责。在监督他吃饭这件事上,周忠十分上心,总是在季眠进食时在边上看着。 假如比前一日少吃一口东西,他便会一整天用社恐特有的欲言又止的担忧目光望着季眠。 现在加上陆舸每天过来的两顿加餐,季眠总觉得自己一天好像不是在吃饭就是在等待吃饭的路上。 好在,许池秋这具身体,每顿吃几口有三分饱了便开始反胃。故而尽管一天有五餐,但季眠很少会有吃饱难受的时候。 包装盒中央躺着一块柠檬香煎鱼排,季眠先夹了一小块鱼肉尝了尝。 “对了。”吃了一点,他蓦然想起什么,疑惑道:“陆先生最近没去那家店里吗?” 记得之前他总去那家木雕装饰品店里时,经常会在七八点时遇到陆舸。 可既然陆舸现在出现在病房里,那他应该没什么时间再去那儿了。 陆舸的动作顿了下。 他的确是有一段时间没去过了。 仔细算算,竟然有一个月了? 他眉梢扬了扬,对自己居然没意识到这一点有几分惊讶。 “都是打发时间,在医院和在其他地方,不都一样。” 怎么能是一样?季眠心情复杂。 他起初以为陆舸每日抽空过来只是一时兴起,但眼下已经过去近一个月了,怎么这人的兴致却看起来没有丝毫要消减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了…… 他想开口直接问陆舸原因,但知道得到的回答一定很不靠谱。 【系统。】 【嗯。】 【你觉得……】季眠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 犹豫几秒,他还是问出了口:【你觉得,陆舸喜欢许池秋吗?】 除此以外,他再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的理由能让这人频繁过来探望。 【不。】系统的回答很果断。 季眠微微松了口气。 【他不喜欢许池秋,但他喜欢你的可能性很大。】 【……】 季眠松掉的气又提起来了。 【为、为什么?】 【他喜欢你,很奇怪吗?】 【……因为,我好像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系统静默两秒,冷嗤问道:【上个世界,你跟段酌在一起前,和你表白的男女生有多少?】 季眠仔细回忆了下,说:【记不清了。】 【高中七个,大学时二十五个,总共三十二人。】 【……】 有那么多? 【还记得你和段酌在一起后,和你表白的人有多少吗?】 这个季眠倒是记得很清楚,因为每每有人对季眠示爱,段酌就会在心里默默记一笔,在事后有意无意地提起吃闷醋。 系统道:【上个世界,跟你示爱过的男性女性加起来共计有九十七位。呵呵,差一点就能达成“百人斩”成就了呢。】 跟季眠刚绑定的那段时间,它可没想过这个看起来蠢蠢的宿主居然还有那么点万人迷属性? 季眠:【……】 【我想,那跟上个世界的长相也有关系。】 上辈子季眠的模样在人类的审美观中算是很受欢迎的那一类。 但季眠知道自己现在作为“许池秋”的模样,他有时候盯着自己突出的腕骨看久了都会打一个寒战,何况其他人呢? 只针对外貌来说,一个审美正常的男性,恐怕都不会对这样一副身体产生爱慕的情绪。 至于内在…… 季眠还没忘记陆舸曾经对他“心如蛇蝎”的评价。 系统:【你可以旁敲侧击,试探他一下。】 季眠接受了系统的提意。 “陆先生最近有见到过秦琰吗?”他问身边的人道。 陆舸想了想,说:“见过。”就前几天吧。 虽说是竞争对手,但毕竟是在同一个市场里,某些时候跟对方难免会有交集。 “怎么,大少爷想他了?” 季眠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深情值加80(40x2),贡献者陆舸。】 深情值的提示音没什么参考价值,季眠暗自观察着陆舸的表情和反应。 对方垂下眼,认真思索几秒,再抬眼时话语也在同时响起:“你要是想见他,我倒是可以帮帮忙。” 季眠微怔,“什么?” 陆舸笑着指了指他面前的饭盒,“把这些东西解决掉一半,我明天就能让他来见你。” “……” 系统在此时开口:【我觉得……】 季眠:【嗯。】 一人一统的想法非常一致:哪有人会愿意把爱慕对象往情敌身边推的? 季眠微微松了口气。 第60节 半个小时后,季眠结束了他今天的第五顿饭,也就是最后一餐。 陆舸往他剩下的盒子里瞥了眼,眉梢微扬。饭盒里的东西,顶了天也就只被消灭了四分之一,可是比起季眠之前的饭量,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秦琰”这名字还怪有用的。他想道。 只随口提了一嘴,这人的食量就比平常好了一倍。 【深情值加60(30x2),贡献者陆舸。】 陆舸耸了下肩,做无奈状:“不到一半,这可怪不了我。” 从季眠手里接过餐盒,陆舸发现,中央的那块主菜柠檬鱼排只剩下一半。 往常,这些高蛋白的肉类季眠一直碰得很少,又讨厌有腥味的水产类。陆舸一早就嘱咐唐柏订餐时不要点鱼虾类作为主菜,今天却不知为何出现疏漏点了鱼排。 陆舸过来时,还在想着这位难说话的大少爷怕是又要挑挑拣拣了。 但眼下的结果却在他意料之外。 陆舸多看了那块被咬了一半的鱼排两眼。这人喜欢吃鱼? 而季眠则是注意到,陆舸的餐盒里居然破天荒的剩下了东西,同样是那块鱼排。这是一个多月来,陆舸头一次剩下食物。 “陆先生……也不喜欢吃鱼啊。”季眠说完,忽然怔了怔神。 他想起来,陆舸是那家木雕店的常客,而这种喜好似乎跟他本人的性格有些不符。 心跳一瞬间加快了些许。 陆舸则是注意到了季眠话中的“也”字,问道:“还有谁不喜欢吃鱼?” 秦琰吗? 季眠:“……我哥。” 哥?这又是跟秦琰的什么情趣…… 陆舸想着,把餐盒里剩下的鱼肉夹起来,一口塞进嘴里,飞速嚼吞下去。 喉咙里令人生厌的鱼肉味就连柠檬的汁水也掩盖不住。 “猜错了。”他说,“我最喜欢鱼,尤其喜欢把它留到最后。” …… …… 之后的两周,季眠总能在陆舸带来的餐食里见到各种鱼肉。 尽管许池秋的身体还是会本能地抗拒鱼虾类的食物,但季眠对鱼肉的偏爱这次却在身体的本能中占了上风。 每次有鱼肉作为主菜,他通常都能吃掉一半。 系统很欣慰:自家宿主终于愿意吃肉了。 九月底,季眠的身体状况好转了一些。肺部的炎症彻底消除,他不再整日咳嗽,连续一个礼拜没有出现过头晕不适的情况。 而且,重了一斤。尽管看外形没什么感觉,但是体重秤上的数据是真实的。 主治医生仍旧建议他多观察一段时间。季眠虽然很想出院,可是许家的两位父母担心病情反复,连哄带骗地让季眠再多住两个礼拜。 无奈之下,季眠同意了。 身体略一好转,人的心情好起来,就总是有点闷不住。 医院附近的小公园被季眠转了个遍,哪个角落里的有哪些造型奇特的石头他都如数家珍。 答应许父许母继续在医院观察两周,时间一过,季眠就办理出院了。 打包好生活物品,准备去办理出院手续时,陆舸正好开车从公司过来。 季眠看到他时,有些错愕,因为前一天他已经告知过陆舸说要走,让对方不用再过来了。 他不经意地望向陆舸的双手——没有带东西。 季眠悄悄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最后一天,这人还要监督着他吃东西呢。 “要我帮忙?”陆舸问道。 他扫了眼被周忠收拾得很干净的单人病房,大部分物品都只是打包好,还没有搬下去。 周忠急忙道:“不用不用。” 许家应聘他时给出的薪资远超过市场价,在护理工作之余,直到季眠出院之后的所有杂事也都需要他负责。 况且,这位许家的大少爷人也很好。 周忠记起受许家的雇佣照顾许池秋的这半年,最初他还觉得这位大少爷脾气很是阴晴不定,有人来探望时还好一些,池秋少爷的脸上会带上些微笑来,说话也客客气气的。 尤其是当那个叫秦琰的男人过来时,池秋少爷则会愈发温柔热情。 可当那些探望的人走了以后,对方的脸色不知为何却忽然变了,眼神冷冰又轻蔑,看人时莫名叫人脊背发凉。 有时周忠怕他闷,便会同他说说话,但许池秋很少应答。 久而久之,他也不大敢跟这位小雇主说话了。 但最近这一个多月,也许是“池秋少爷”病情好转了一些,待人比从前温和了许多,就连平日里对周忠讲话时脸上也都是带着浅笑的。即便是枯败的躯体掩盖不了那笑容的美丽。仿佛病痛无法撕碎他的美好,便只能想方设法让这美好变得残酷。 周忠忍不住难过了一下,低头扛起封好的袋子下楼去了。 …… 林叔提前在医院外头停好车,来接季眠回许家。 周忠整理好生活用品,跑了两趟把所有东西都搬到医院外林叔停靠好的汽车车厢里,然后才上楼去叫季眠。 “池秋少爷。”他伸手想搀扶季眠下去。 季眠尴尬了一瞬。“……不用,我自己可以走的。” 说完一转头,他才发现身边陆舸的手臂也朝着自己抬了一半,但在听见这句拒绝的话时,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为什么都默认他走不了路?季眠很不解。 跟周忠和陆舸一同下了楼,来到林叔来接的车子附近。 周忠帮他打开车辆后座。 “陆先生就回去吧。”季眠对身边的人说道。 许池秋并不是会对秦琰之外的人过分热情的人,为了维持人设,季眠对陆舸说话的语气便也算不上热络。 他回避开了陆舸的视线,没敢看他。因为此刻,他实在无法对陆舸故作冷淡。 无论陆舸这一个多月来频繁探望他的原因是什么,但他受了对方关照这一点却无可置疑。季眠很想跟陆舸道谢。 可他只能假装对身边的人视若无睹,径直走向车辆后座。 怪冷淡的,陆舸想到,但心里却没什么太大的波澜。 他本来也没想过要从这人身上得到什么。他的脸皮还没厚到要从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身上索要东西。 季眠的背影被他框在视线内,后背上突出的蝴蝶骨很是扎眼,说不上好看。 “大少爷。” 季眠苍白的手指搭在车门上的那一刻,身后的人忽然叫住他。 季眠回过头,看见陆舸对他笑着,笑容一如既往的散漫。 “记得好好吃饭。” 第51章 回去许家之后的一段时间, 季眠没再见过陆舸。 许家有用人照顾季眠,周忠在从医院回来的第二天就回老家去接下一份活去了。 别墅外的风光比医院要好上不少,家里又有许多多作伴, 季眠一时间便懈怠了。在许知夏和许家父母不在的时候,便常抱着猫在别墅外晒太阳。 从医院回来后, 他本来还想再去那家精致的木雕店, 但因为上次住院时正好是去了店里彻夜未回, 林叔每次听到季眠说要去,总是一脸忧心忡忡的表情。 季眠去了一次, 林叔怎么也不肯同意让他一个人待在那, 非要留下来陪着他。 于是那天他跟满脸散发着慈祥的林叔面对面坐了一整个下午。 在那以后, 季眠只好妥协不再去了。 没了陆舸和周忠的监督, 他每日的饮食总算回到了正常的一日三餐,有时胃口不好不乐意吃东西了,也没人会在一旁用目光威胁他。 林叔有时候会愁眉苦脸地劝他,但他可比陆舸好应付多了, 只要季眠听劝地多吃一两口菜叶就能轻易将对方打发了。 系统见状, 和季眠说了好一通大道理,后来发现它的宿主居然用敷衍林叔的方式来敷衍它, 索性放弃好言相劝, 最后甚至系统回路一抽,把陆舸这个名字搬出来了。 然而季眠刚刚刑满释放, 对于系统的指责,叛逆地选择充耳不闻。 系统:【……!】 无……无法无天了! * 季眠回到许家后的第二个周末,许知夏也从学校里回来了。 许家四位家庭成员难得再次聚在一起。 除了季眠这个病人以外, 其余的三位家庭成员生活作息都很健康规律。早上七点钟, 几人就已经用过了早饭。 伊岚挑出一些“许池秋”爱吃的清淡口的点心, 温在保温箱里,就等季眠起床胃口好了吃一些。 但季眠一向醒得晚,到了上午十点,那份一直温着的早餐还都原模原样地待在保温箱。 叮咚。 许家的别墅内倏然响起门铃提示音。 在沙发上的伊岚起身去开门。 打开门,是一个她并不认识的年轻人。 第61节 门口站着的青年身形挺拔,一身薄款咖色短风衣未系扣子,被宽直的肩膀完美撑起,便显得腰间的衣料极为熨帖松弛,打眼一看身材,唯有用盘靓条顺来形容。 并且,身材以外,气质长相也是极为出色。 “阿姨好。”青年彬彬有礼道。 伊岚瞧见来人的面孔,又是怔了一下,觉得有些面熟。 “你是……” “陆舸。我母亲姜芷,想必您有听说过。”陆舸笑道。 “哦!”伊岚恍然,“是陆家的……” 她也想起为何会觉得陆舸面熟了。上次许知夏生日大手笔地送了块表的,就是他了。 “对。”陆舸应道。 屋内,许玉江问了句“谁啊”,也从客厅里出来了。 “叔叔好。”陆舸见到人,同样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只从敲门到现在的对话里,陆舸竟真装的人模狗样的。 伊岚和许玉江互相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几分疑惑。 这是陆家的那个儿子? 许家跟陆家一向没什么交集,而陆家的财力地位又比许家要高上许多……陆舸忽然到访,令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伊岚先开口:“陆先生是……” “我来找池秋,叫我小陆就好。”陆舸唇边挂着笑,看上去一脸纯良。 “哦哦,池秋还在睡呢。”伊岚说道,将人迎进家门,心里也在犯嘀咕:自家两个儿子怎么都跟陆舸认识? 上次许知夏生日时,陆舸来送礼物就已经很让人吃惊了。 许知夏在客厅里逗猫,见到陆舸时只点了下头算作打招呼。 陆舸同样只做简单回应,这还是在许家父母面前。假如伊岚和许玉江不在场,这两人大概是坐上一整天也不会搭理对方一下。 伊岚招呼陆舸在沙发上坐下,思索片刻,她问出心中疑惑:“陆……小陆你之前认识池秋?” 陆舸流畅地接话,没有半点停顿:“嗯,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季眠从卧室里推门出来的时候,听见的就是陆舸这一句。 “……” 听见楼上的开门声,陆舸抬眼望去,看到一身薄绒睡衣刚睡醒的青年时,眼底的笑意浓了几分:“唷,大少爷睡醒了?” 季眠:…… 伊岚,许玉江:……? 陆舸:。。。 “……”意识到自己触发了嘴贱的被动技能,还是在人家的父母面前,陆舸不自在地摸了下鼻尖,改了称呼:“池秋。” 楼上,季眠弧度很小地弯了下唇角。 可惜离得太远,陆舸没能看清。 他下了楼。有伊岚和许玉江在旁,季眠并未对陆舸口中“很好的朋友”做出反驳。 “池秋,”伊岚犹豫了一下,虽然有客人在,但还是对季眠说道:“先吃早饭吧,厨房里有温早餐。” 在季眠吃饭这件事情上,所有人都默契的秉持着“早吃比晚吃好,多吃比少吃好”的原则,谁来了也不能耽误他吃饭。 季眠点头:“嗯。” 说罢转身走向厨房。 陆舸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眉头倏然压下来,起身跟了上去。 季眠路走到一半,已经拐过客厅马上要到厨房时,后脖颈倏然被人轻轻勾住。 他脚步本就虚,被人蓦然间一勾,上身下意识便要往后倒去。 一只手随即稳稳扶住他的腰背。 但季眠后脖颈的力道并未消失。 “喂。”陆舸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语气略有几分古怪。 “你好像瘦了。” “……” 季眠身形一僵,随后缓缓站直了。没转身,也没搭腔。 但陆舸同样也没放过他。 “家里有称吗?”他语调平淡,莫名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季眠后背微凉。 “……没有。” “阿姨。”陆舸却转头对客厅里的人喊了句,“家里的体重秤在哪?我想借用一下。” 伊岚探头回道:“餐厅边上就有一个。” “谢谢阿姨。” 得到答复,陆舸转回视线,幽幽道:“走吧,大少爷。” 这句话听在季眠的耳朵里,就自动转换成了“该上路了,大少爷”。 他被陆舸拖着来到餐厅的体重秤前。 季眠还想挣扎一下,想说吃了早饭再称也差不了多少,不想陆舸却抓住了他的腰侧,手臂略一发力,只用一双手便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腰部被人触碰传来一阵敏感的酥痒,季眠腰间的肌肉反射性缩了下,但还没来得及做出其他反应,整个人便像个物件一样,被陆舸提起来“摆放”到体重秤上。 液晶显示屏上的数字闪动两下,几秒后固定下来。 轻了……半斤。 还真的轻了。 季眠匪夷所思。 在医院里,他总共重了一斤半。回来之后一周时间,也就只轻了半斤多而已。 就半斤肉,这人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陆舸看着体重秤上的数字,难以置信。 他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喂了这人快两个月,好不容易长的那么点肉,一个礼拜就少了三分之一!? “六两……半斤还多。”陆舸直接被气笑了。 活像是家里辛辛苦苦养肥一点的小猪仔一夜之间被人偷了。 “你……”他咬着牙开口,以免自己在别人家里被气得大喊出声,“在家怎么吃饭的?” 季眠莫名有点心虚,但还是撑着气回他:“就是正常的一日三餐。” “三餐?”陆舸冷笑。 季眠只好沉默。 之后的半个小时,季眠被陆舸全程盯着吃完了早餐,结束后对方看上去却没半点打算离开的意思,甚至一直留到了中午,伊岚邀请他在家吃午饭。 陆舸不仅应下来,就餐的时候还正坐在季眠正对面的位置。 在对面人的逼视下,他只好又多扒了两口饭,两口肉,以及两口饭后水果……假装自己平日里在家的饭量就这么多。 “呀,池秋今天食欲很不错啊。”伊岚惊喜道。 许玉江一直看着季眠身前的饭碗,虽然没说话,但显然也很欣慰。 夫妻俩感动的神情如出一辙。 只有陆舸的眼神冷冰冰的,脸上挂着瘆人的假笑。 季眠硬着头皮,颤颤巍巍地又夹了块切好了的,足有拇指宽度的牛排。 他觉得自己没必要怕陆舸的,但一想到对方那日“记得好好吃饭”的叮嘱,季眠便有一种违背承诺的诡异心虚。即使那日他因怔神,而并未对陆舸的话做出回应。 这一顿,吃了快有平时两顿的量了。 季眠没饱,一点儿不撑,但食物吞下去却直反胃。 他嘴唇紧抿着,脸色都有些变了。 “吃不下,就等会儿。”陆舸说了句。 季眠便放下了筷子。 饭后一小时,陆舸从一楼客厅的桌子上的果篮里掰了一小枝葡萄,只有六七颗,各个饱满黑亮。 递给季眠,季眠却摇头:“这太……” 陆舸的眼光扫过去,季眠默默把“甜了”几个字咽了回去。 冷白的手指不情不愿地接过那支黑亮的葡萄串,白与黑的对比让人移不开眼。 陆舸就没能移开目光,悄摸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等伊岚也在旁边坐下,他才收回视线。 “最近公司的事情不多,”他对伊岚道,“方便的话,这段时间我可以常来看池秋吗?” “当然方便呀!”伊岚欣然道。 许池秋的朋友一向很少,这些年来关系好的也就只有秦琰一个。现如今多了个朋友,能愿意来陪他,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边上,季眠摘下一颗葡萄,没剥皮就塞进嘴巴里。 用力咬了一口。 第62节 第52章 自此以后, 陆舸成了许家的常客。甚至不只是隔三岔五的来,而是基本每天晚上过来一趟,尤其爱赶着季眠晚饭的时间点。 偶尔周末许家一大家子聚齐了, 他才有所收敛没有过来,给这家人留了家庭聚会的空间。 他来拜访的频率实在太高, 几乎要代替秦琰的存在成为许家的第五位成员了。 一个多月后, 季眠瘦掉的那半斤肉总算长回来了, 甚至在此基础上还多了几两。 尽管速度缓慢,但他的确是比三个月前刚来这个世界时要重了两斤。 可惜许池秋在男性中身高还算是中等偏高的, 一米七七的个儿, 胖的那么点肉放在他身上, 压根看不出个什么来。 也就是陆舸那个观察力堪称变态的家伙, 才能察觉到那些肉眼难辨的细微变化。 这期间,季眠顺带过了个生日。伊岚和许玉江特意提早下班回来为他庆生,秦琰晚上时也从公司赶过来。 一向来得很勤的陆舸反而缺席了。 季眠并不意外。因为从这段时间的相处中,他发觉陆舸并不是个坦率的人。 嘴上口口声声称他们为“很好的朋友”, 但一碰到这种正常朋友间的交往方式, 陆舸反而会有意回避开来。 秦琰来往许家的次数并不算多,跟陆舸极少会碰上面, 但时间久了, 总有赶巧的时候。 他从外地出了几周差回来,提着伴手礼叩响许家的大门。 大门打开, 秦琰脸上的微笑还没来得及露出来,面容就像块橡皮泥似的忽然一下拉得老长。 门内的男人站姿歪歪斜斜的,一副仿佛是在自己家里的慵懒样。 “陆总怎么会在这?” 陆舸没答他的问题, 而是讶异道:“秦总这几周是出差去挖煤了?脸这么黑。” 阴阳怪气是一把好手。 秦琰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怎么是你来开门?知夏和池秋呢?” 陆舸的耳朵自动过滤掉了其他信息, 只听到“池秋”两个字, 于是答得文不对题:“他在吃饭。” 秦琰低头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吃什么饭? 他绕过陆舸进了门,许知夏恰巧从里面走出来。两人的视线很有默契地对上了。 “琰哥。” 几周不见,秦琰面对许知夏时,眼底的情意几乎要藏不住。 他不由自主靠近对方,右手缓缓抬起,意欲触碰许知夏柔软的面颊。 陆舸下意识地扫向餐厅。里面坐着的人果不其然将目光投向了客厅的两人,眼睛尤其黏在秦琰身上,下不来。 季眠胳膊已经撑在桌子上,准备站起来过来了。 陆舸转回脸:“秦总确定不去洗把脸?真的很黑。” “……” 秦琰嘴角一阵抽搐,好不容易举起来的手僵在空里。 本来是绝对不信的,但观陆舸表情认真,秦琰一瞬间竟然真对自己的脸产生了怀疑。 难不成真蹭到哪儿了? 他冷着脸,借口要上厕所进了洗手间检查脸去了。 陆舸这才看见季眠重新坐了回去。 “你对我哥很特别。”许知夏忽然间开口。 陆舸眉峰挑起,道:“小少爷对秦总也很‘与众不同’。你不喜欢秦琰吧?” “……” “我不知道你们兄弟俩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但许小少爷,何必呢?”陆舸扯了扯唇角,“不过是几年而已。” 许知夏倏地僵在原地。“你知道?” “他在邮轮发烧的那次,那个姓黄的医生说的。说他活不了多久。”陆舸淡淡道。 许知夏沉默两秒。“你知道这些,还喜欢他?” “谁说我喜欢他了?”陆舸笑了,“我只是心地善良,顺便积点德。” “……”许知夏深深看了他一眼,与许池秋相似的黑眸中神情复杂。 陆舸对上他的目光,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开口:“让让他吧,小少爷。” “……” ‘让让他吧。’ 许知夏看着陆舸,没有出声。 十年前,当伊岚和许玉江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家里,将被花瓶碎片刺破脚底的许池秋送进医院时,他站在病房外,迷茫又努力地向父母亲解释“哥哥是自己踩上去的。” “我……我亲眼看见的。” 伊岚和许玉江相互对视一眼,皆是露出错愕的表情。 他陷在无边的惊恐和惶然中,问两人道:“妈妈,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做啊?那样……很疼呀。” 他的父母并未回答自己的问题。 那晚,许玉江和伊岚避过他,在医院的角落里聊了好几个小时,最后把他叫到身边来。 伊岚犹豫很久,对他说:“哥哥身体不好,知夏啊……” “你以后,记得多让让哥哥。” 大概是从那时候起,父母亲对许池秋的关注明显变多了。 …… 许知夏并未给出陆舸任何回答。 …… 陆舸再回到餐厅时,许家的那只白猫正恬不知耻地在季眠脚边蹭来蹭去,而后者秉持着人设并未理会它。 发觉铲屎官今日又不理会自己,许多多气恼地扒拉住季眠的裤脚,但爬了两下,却因为自身的重量过大,没能爬上去。 它便放弃这一条通路,几下攀上一旁的柜子,站在柜子顶上目光犀利地一扫,准确挑好季眠的脑后作为着陆点。 猫爪子一缩一蹬,即将起跳落到季眠身上的前一秒,陆舸一把抓住了它的后颈。 “喵!”许多多在空中蹬了两下爪子。 陆舸提着它的后脖肉,一本正经地对其说道:“信不信,你一爪子就能拍死他?” 季眠:“……咳。” 他还没脆弱到这种地步。 客厅里,秦琰脸色难看地从洗手间出来,和许知夏重新坐在了一起。 季眠忍不住偷偷侧头去看。 沙发上的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秦琰看上去挺高兴的。 季眠意图起身过去,空旷的视野中忽然多出陆舸骨节明晰的手,他还尚未反应过来,侧脸已被陆舸温热的掌心覆上。 陆舸把季眠的脸扳回原位,确保那双漂亮的黑眸正对着自己了,才缓缓松开手。 “朋友讲话的时候要认真听,大少爷不知道这个道理吗?” 【深情值加200(100x2),贡献者陆舸。】 朋友讲话…… 可他记得方才陆舸好像并没有对自己说话。季眠问:“你说什么了?” 陆舸随口道:“明天周末,我在问你要不要出去,看看风景。” 余光瞥了眼客厅里的两人,他暗想:顺带再帮你避避这两人,免得一激动又生出病来。 “风景?”已是秋季,季眠想不出还有什么风景好看的。 “郊外有个园林,秋景一向很出名,里面的菊花和桂花最近开得很好。” 听到桂花两个字,桂花特有的清甜香味仿佛已经萦绕在鼻尖了。 季眠喉头动了下,没吭声。但金黄色的银杏树,在日光下闪着珠光的情景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 ……好想去。 从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他唯一出过的远门就是那艘邮轮。而季眠对邮轮上的种种娱乐并没有什么兴趣,反而各种狂欢宴会吵得他心烦。 先前他也是想出去转转的,只是许池秋除了秦琰之外就再没别的朋友了,要出门也就是有林叔陪着,可林叔太容易被季眠吓到了,他被风吹一下,对方就能提心吊胆一整天。 “大少爷感兴趣吗?” 季眠维持着表情,淡淡地说:“还好。” 陆舸笑了,道:“还好的意思,就是去一下也可以?” “……” 季眠不置可否,但陆舸自动将他的沉默当作默认。“那就麻烦许少爷今晚睡早一些,明天起早一点。” 季眠没吭声,看着不冷不热兴致缺缺的样子。 …… 这天晚上八点钟,季眠准时把自己塞进被子里,进入梦乡。 第53章 第二天早上, 陆舸七点多便来到许家接人。 第63节 他在一楼候着,时不时懒散地抬一下眼看看二楼紧闭的卧室门,也没着急。 就算楼上的人今天十二点起, 他也不感到意外。毕竟季眠昨天压根就没答应他要去。 但约莫半小时后,楼上传来“咔哒”的开门声。 门内走出的青年发丝微乱, 几缕头发在脑袋上翘着, 俨然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 季眠一出门, 就瞧见了楼下坐着的陆舸,正好跟对方的目光对上。 他一见底下等了不知道多久的陆舸, 心里有点窘, 面上却不能显露分毫。 季眠昨夜八点整就入睡了, 起床的时候却已经是早上八点。 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系统闭着眼安慰他:【不是你起得晚, 是这人没眼色,来的太早了。】 而且,陆舸昨天也并未说什么时候出发。 陆舸来得这么早,纯粹是因为自己醒来后闲的发慌, 索性直接开车过来了。 近几个月来, 陆舸的脑补能力大大提高,只坐在楼下看着二楼闭着的房门, 视线就仿佛能穿透那一道厚实的木门, 看见里面睡得安稳的青年。的确是比在陆家有趣多了。 两人对视以后,谁也没给谁打招呼, 季眠移开视线就去洗漱,陆舸则是转回头去盯客厅里那台没打开的电视机。 季眠洗漱很慢,他心里有意提高速度, 但还是慢, 因为许池秋做事情从来都是不紧不慢的。 花了半个小时, 他勉强洗漱完毕,换上出门的衣服。 下楼时,上身叠了四层衣服。季眠不想在十月份的时候就穿上冬季的棉衣,总觉有点奇怪,只好出此下策。 四件上衣,每一件都是秋天该穿的,最里面一层棉质内衬,外面是秋季款的浅蓝衬衣,罩一件薄毛衣马甲,最外层才是米白色的厚外套。 这四样里,旁人秋天时穿两件就完全够用了,季眠得全套上才不觉得冷。 好在他瘦,里面的内衬领口也低,从外面看不大出来。 而陆舸今日的穿着偏休闲,拼色卫衣,黑长裤,简单的装扮冲淡了平日里强烈的压迫感。打眼一看,就只是个模样好过头了的年轻帅哥。 季眠看见他上身的那仅有的一件薄卫衣,感觉陆舸该受的冷好似一瞬间转移方向跑到他身上来了,不自觉打了个小小的寒战。 而陆舸抬眼瞅着季眠的衣裳,则是觉得这人的脖子肯定很暖和,让人想伸手探进去摸一把。 “走?” 季眠点了下头,两人这就出发了。 开车去往郊外的那片林子要两个半小时,季眠和陆舸出发时已经快九点钟了,最早也要十一点半才能抵达。 季眠倒是无所谓,反正在车上他也是睡觉。然而不到十点的时候,陆舸的车却减速停在了路边。 “到了?”季眠还很混沌,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里。 陆舸觉得有点好笑。 应该开个卡车过来,把这人的床和卧室一起搬到车厢里才好。 季眠这才看见车上的时间,十点过几分而已。 那为什么停下? 下一秒,陆舸开车去了后座,再回来时手里提了一个袋子。 季眠瞧见那袋子,内心顿时警铃大作。 他可太熟悉了…… 还住院的时候,陆舸每天的中午和晚上,就是提着这样的袋子…… 对方打开,里面果不其然装着吃的。装备还挺齐全的,红彤彤的苹果旁边还搁着一把水果刀。 “……” 季眠警惕地道:“出门的时候已经吃过早饭了。现在才十点,还不到午饭时间……” 陆舸淡淡抛出一句:“早午饭。” 在早饭和午饭中间再加一顿饭,就叫早午饭。 季眠:“……” 重新定义早午饭。 他闷不吭声地别开脸,额头贴在车窗上,没看陆舸。 季眠现在有种上了贼船逃不掉的无可奈何,说生气也算不上,但心里总是有点难受,别扭得慌。 上辈子,季眠穿过去就是十六岁,这辈子作为许池秋,整个儿的生命也是从二十来岁开始的。 他没有从出生到成年的成长经历,从被系统绑定,有记忆的那天开始,所拥有的就只是成年人应有的常识、智力、道德三观。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季眠没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心理活动纯粹就是生病了的小孩心态,被人骗着打针吃药,识破以后有点恼,想反抗,却知道对方是一片好意,只能自己委屈。 他就这么和车窗“依偎”了好几分钟,半晌没听到驾驶座上陆舸的动静。 又过了会儿,他忍不住回过头,才发现陆舸在笑着看他,等着他回头。 车内没有人说话。 陆舸把装着“早午饭”的餐盒递给季眠,季眠沉默两秒,接了过来,慢悠悠地吃。 早午饭是菠菜卷,面粉混合着菠菜汁摊成薄薄的饼皮,卷上蔬菜和一点肉类,加上酸甜酱汁,口味很清爽。 季眠倒是没生出什么抵触的感觉。 见他愿意吃东西了,陆舸便拾起袋子里的苹果开始削皮,水果刀用得很熟练,苹果削了一半皮儿都没断。 陆舸不缺生活经验,陆家父母早年是白手起家,即便现在家底厚得惊人,也保留了年轻时的许多观念,从小就没惯过陆舸。 可惜生的孩子天生长了张不讨喜的嘴巴,家里的教养再好,也没能堵住陆舸那张缺德的嘴。 盒子里装了两个菠菜卷,个头很小,但季眠只吃了一个就吃不下了。 陆舸大概是预估到他的饭量,只淡淡看了一眼,没有强迫他。 嘴唇和手指上沾上了一点酱汁,季眠受不了脏,伸手去够放在车头的纸巾。 纸巾盒离他有一点远,季眠够了一下,只碰到边沿。 陆舸削水果的动作停了,放下刀,抬手拎起纸巾盒,递到季眠面前。 这时,他手里连成一条的果皮也断了。 季眠不客气地抽了一张,连声谢也没有,安安稳稳地坐了回去。活像只养不熟的狼崽子。 但实际上,天知道他尽了多大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道谢的冲动,愣是顾忌着许池秋的人设硬生生压回去了。 仔细地擦拭完手指和唇角,季眠细长的手指把纸巾团了团,在掌心里捏成一个不大实在的小球,目光四下一扫,没找到能扔的地方。 陆舸瞧见,很自然地伸出手,摊开掌心就要接。 季眠手指的动作僵了一下,在短暂的停顿后,还是把纸巾球放在了陆舸手里。 陆舸个高,手也大,一个纸巾球被他用小指和无名指就夹在掌心里,连个小角都露不出来,其余几根指头稳稳拿着水果刀,没让这团球碰到果子上。 他神态自若,季眠却开始不自在了,在副驾驶上,坐立难安——被说不出口的“谢谢”两个字憋的。 陆舸却压根没注意到这些。他大老远跑过来又不是为了听人道谢的,要为了一句“谢谢”,在大街上撒一把钞票就能换回来上百句。 季眠爱怎么使唤他就使唤吧,病人就是有这种特权,愿不愿意道谢,陆舸也不在乎。 水果刀削下最后的半截果皮,陆舸打算问季眠要吃多少,一转头却瞧见后者安静的侧脸,嘴唇轻轻抿着,像是在纠结什么。 看着,竟有种与平日里冷淡的形象不符的乖。 陆舸从没指望过从季眠身上得到点什么,但现在,他却忽然发觉自己错了。 他所做的一切实际上早已得到了馈赠。 察觉到自己被注视了,季眠偏过头,看见陆舸直勾勾盯着自己看,有点疑惑:“陆先生?” 陆舸切苹果的手顿了下,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喜欢看季眠吃他带来的饭,坐他的车,用他的东西,睡他的椅子。 他喜欢这人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见陆舸迟迟没有回应,季眠又喊了他一遍。 陆舸回过神,见缝插针,趁着季眠开口时把刚切好的一牙苹果塞进了他的嘴里。 乘季眠不备时快速进行投喂,这是陆舸常用的手段。 季眠吃过许多次亏,每次嘴里被陆舸猝不及防塞了一大口东西时,他都暗暗提醒自己下次绝不能再中招。 可惜屡战屡败。 “……” 季眠把嘴里的一小口苹果咽下去,剩下的拿在手上,不太想吃。 再一瞧陆舸,像是自闭了,手臂撑在方向盘上,脸也一起埋了进去,忽然间开始小声叹气。 他看着陆舸,有点奇怪:“陆先生?” 陆舸没理他,甚至是不想转头看他。 陆舸这辈子,最干不来的事情就是“小心翼翼”,他狂惯了,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来没有谨小慎微的时刻。 偏偏喜欢上了一个易碎品,还是个心里装着别人的易碎品。 愁得他直叹气。 好几分钟后,陆舸支起身子,额头被方向盘硌出几道浅浅的红引子。 转过头,他一眼瞧见季眠手里没吃完的那一牙苹果,皱着眉头指责他:“浪费粮食啊,大少爷?” 季眠:…… 浪费就浪费吧,他真吃不下了。 他把剩下的部分放回了袋子里,打算最后跟所有垃圾一起扔了。 于是,剩下的一个菠菜卷以及那大半个还未动的苹果一齐进了陆舸的胃里。 到最后,他伸手去捡季眠丢进袋子里的那一口苹果,手抬到一半却忽然停住,又将其放了回去,还偷偷瞄了眼季眠。 第64节 好像是习惯性地准备丢自己嘴里,却及时刹住了。 * 车子在十一点多抵达目的地。 放眼望去,日光下,一片明亮的金黄色。 季眠只走完了银杏树林,就体力耗尽,走不动了。连桂花的香味都没能闻着。 从他们到达目的地,到季眠产生想回去的念头,满打满算也才不过一个小时。 陆舸看出来他墨迹着不想向前。 真够行的,开车两小时过来,出来走一个小时就想回去了? 能怎么办,总不能真让人累着了。 回就回吧。 但他一发话,说要回去,先前累得不行的人反而舍不得了,频频回头,恋恋不舍那一片闪着珠光的金色土地。 “坐一会儿?”陆舸开口,“就十分钟。” 北方的风大,走着路身体暖着还好,坐下来时间久了,他真怕这个小脆皮被吹出什么毛病来。 季眠点点头。 他就地坐下没一会儿,陆舸不知道看到什么,往右边走远了。 再回来的时候,把虚握着的右手递到季眠跟前。“伸手。” 季眠眨了下眼睛,伸出两只手来。 陆舸虚握的拳落在他手心里,忽然传来一点奇怪的痒意。 季眠似有所觉,在陆舸松开手时拢住了两只手。 从指缝里窥了眼,是一只白色的蝴蝶。 秋日的蝴蝶,已不是很欢腾了。那只白蝴蝶在季眠的掌心中,缓慢扇动着翅膀,带起皮肤的一阵轻微的酥痒。 季眠笑了,“你抓它干什么?” 陆舸想了想,答:“不知道。” 反正看见了,就想抓。 说罢,他望着季眠唇边的笑意,毫不避讳地盯着看。 “怎么了?” “没什么,难得见你有开心的时候。” 季眠怔了下,“有吗?” “有啊。”陆舸用指头戳了戳季眠的肩胛骨。 “大少爷,你怎么藏了那么多心事?” “……” 季眠眼皮颤了下。 这个人真是……敏锐过头了。 陆舸缓缓移开视线,做不到坦率地直视季眠。 “大少爷,我希望你开心。” “……” 一瞬间,季眠的心脏竟然开始发麻。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像语曼姐,像他哥。 【我也是,季眠。】系统轻声开口。 季眠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咬住嘴唇,好不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太不争气。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从未觉得自己和这个地方有所关联。 他只是个躲在许池秋躯壳里的一个外来者。 他才不在乎秦琰,才不在乎许知夏,才不在乎什么任务和积分…… 他只是想他哥,拼命地想,一刻不停地想。 他是飞在天空中的风筝,从离开段酌的那一刻起,绑在他身上的线就已经断了。 没有牵挂的感觉很自由,很孤独。 可现在,有个人拽住了季眠的线,将他的自由和孤独一同剥离了。 季眠分不清自己此刻的感受究竟算什么,他感觉自己也像是手心中的那只蝴蝶,被这个世界、被陆舸轻轻拢住了。 失去的东西和得到的东西在同一时间交换,他无法辨别得失究竟哪一方更多些。 过了会儿,季眠松开手,放走了掌心中的白蝴蝶。 他站起身,没看身边的人。 “走吧。” 回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到一段上坡路时,陆舸从后面轻轻推着季眠的脊背,免得他腿乏。 他的手指不经意按在季眠的肩胛骨上,仿佛是抓住了蝴蝶的翅膀。 第54章 季眠的这个秋天过得还算安稳。 一直到十二月结束, 他的身体都没有再出过问题。 因为陆舸的缘故,在这个贴秋膘的时节,季眠成功比夏季时候重了整整四斤。他自己照镜子的时候还感觉不到, 但后来连伊岚都惊喜地询问他最近是不是胖了一点点。 的确只是一点点而已,他从头到脚仍旧是硌手的, 浑身上下就没有哪一处是圆润的。 但到底是胖了, 手腕上, 多出来那么一点点的肉,好像看着没以前那么骇人了, 季眠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这种状态维持了好几个月, 乐观到连季眠都几乎要以为自己的身体会一天天好转起来。 直到腊月一过, 最冷的时节到来, 他猝然就狠狠遭了殃。 临近一月底时,这一带下了一场大雪。上辈子季眠生活在南方,几十年也就见过三四场雪,雪花像是大颗点的盐粒。 而这里的雪花居然足有拇指长度, 真正意义上的鹅毛大雪。 他看着窗外软篷篷落下的大片雪花, 实在没忍住出去逛了一圈。出门的时候,季眠里三层外三层, 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在外面也只转了半个小时就回来了。 然而就是那半个小时,让他回来后又一次卧床不起。 当天晚上回来, 季眠就咳嗽起来,吃了药在被子里捂了一整夜,第二天果不其然发起了热。许家的私人医生来检查, 就是普通的着凉感冒。可普通的着凉感冒落在季眠身上, 也绝对够他喝一壶了。 “咳……”咳嗽的症状比几个月前那次轻很多, 但还是不舒服,嗓子里、鼻子里、脑袋里,都是一团乱。季眠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看,被漆得很白的墙面亮得他眼晕。 笃笃—— 卧室门外传来两下敲门声。 “哥,我进来了?”许知夏的声音透过一层厚木板传进来,许家的门隔音效果不错,把许知夏的声音削得很闷。 一月底许知夏正巧赶上放假,照顾兄长的任务便被许父许母郑重地拜托给他了。 说是照顾,其实也就是监督季眠吃药、吃饭,其他的活都有家里的佣人去做。 打过了招呼,许知夏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温水和一大包药。真的是一大包,捏在手心里鼓鼓囊囊的。 他扶着季眠坐起来,把药和水一并递给他。 吃药时,季眠喉结随着吞水的动作上下滚动,随后忽然顶在上头,不向下了。 许知夏知道,这是季眠有点反胃,咽不下去。 他急忙去找垃圾桶,以为对方要吐。 垃圾桶提在季眠跟前,床上的人却愣是咽了下去,神色如常地放下杯子,上顶的喉结也下去了。 许知夏放下垃圾桶,把包药的纸张捏成团丢了进去,犹豫要不要现在出去。一抬眼,却发现季眠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看得很专注。 他有点莫名:“哥?” “头发上,”季眠指了指他的右侧头发,“沾上猫毛了。” 还不止一点,许多多大概是欺负到许知夏的脑袋上了,并且显而易见是趴在许知夏的右边脑袋上,好几撮长而白的毛亮得跟羽毛似的。 “哦……”许知夏抬手摸了两把,手在头发上抓了抓去,愣是完美地错过了。 “我来吧。”季眠冲他抬手。 许知夏顿了一下,还是走近他,乖乖底下脑袋。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居然称得上和谐。事实上,无论是许知夏还是许池秋,待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会表露出对彼此的厌烦,相处得格外融洽。 他们对彼此的敌意只在人后施展,明面上绝不会泄露半点,表面功夫皆是做得很好。 季眠捡完猫毛,细长的手指在许知夏柔软的头发上拨了两下,确定干净了才收回手。 许知夏眼睛缓缓眨了两下。 大概是从上次陆舸带“许池秋”出去一趟以后,他哥好像突然……变了一点。 至于哪里变了,许知夏说不上来。 但“许池秋”的转变令他很不自在。 像是闻见了被日光曝晒后的被子上的气味,让人忍不住想打喷嚏。 准确来说,从几个月前开始,“许池秋”身上就有一点微妙的变化,但那时还不足以令他觉得别扭。 第65节 【有点崩人设了。】系统道。 季眠:【可你说过,希望我高兴。】 系统:【……】 它撤回那句话! 季眠没打算完全按着自己的性子来,让系统难办。只不过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他想随心所欲一点。 许知夏观察着季眠的表情,但无法从中判断出任何信息,唯一能获取到的只有那张羸弱消瘦的面孔。 ‘许小少爷,何必呢?不过几年而已。’ 他想,那家伙说的没错。 即便放任“许池秋”不管,再过一段时间,长一些或许还有几年,短一些也许就在不久后,许池秋自己就会离开他的世界。 许知夏忽地皱了下眉,嘴唇绷紧了,有点恼恨自己想要让步的软弱念头。 晚上,陆舸过来了。 跟林叔打过招呼,他径自上了二楼,敲门进去。 房间里很闷,很热,壁挂炉烧得屋子里热烘烘的。房间里还有一台加湿器,以免屋内太过干燥。 陆舸往卧室的床铺上扫了一眼。 目光先是捉住了只露出一个脑袋的季眠,随后才打量起其他地方。 他之前没进过季眠的卧室,今天这还是头一回。 季眠的床很软,铺得十分“厚实”。 床垫本就厚,身下床单和棉褥还一层叠一层,光是铺的床褥就比陆舸手指一拃的长度都要再长上一点,有二十多将近三十公分了。 身上盖两个厚被子,也是叠在一起。 陆舸第一次看见季眠冬天的床铺,忍不住嘴角一抽。 这人怎么忍的?睡在这种床上,不被热死也被闷死了。 他反正是睡不了,看得就闷得慌。 季眠就在这一床暖和得不像话的柔软床铺里,脸颊烧得通红。 “咳,陆先生……”季眠只说了几个字,觉得嗓子疼,又不再说了。 但他一开口,嗓音含含糊糊的,还有点哑。 陆舸就只听了这一耳朵,心里就像是陷下去一块,软得不像话。 他垂着眼,静静打量着被棉被簇拥在最中央的人,只露出一个脑袋,脸颊泛着红,因为感冒,呼吸时能听见闷闷的鼻音。 好乖啊,大少爷。陆舸想着,忽然就觉得心脏发疼。 他倒希望季眠别这么乖,最好是恶劣一点,心狠一点。有点活人的气儿,别乖得这么讨人喜欢。 “听说大少爷又病了,我顺路来看看。” 季眠卧室里的暖气开得很足,陆舸脱了外套随手挂在书桌前的椅背上,然后拉过椅子,在季眠身边坐下来。 没忍住又犯贱,伸出手指戳他的脸颊。指腹的触感暖烘烘的,像是在戳有些薄的软面团。 脸颊上凭空多出一个人的手指来,本来就不多的脸肉被戳得陷进去一个小坑。季眠没力气搭理他。 陆舸从来不知收敛,变本加厉地又戳又捏。 季眠终于被他惹烦了,悠悠地转过视线,不吭声,就用那双微红的眼睛望着他。因为发烧,眼睛黑亮亮湿乎乎的,没半点攻击性。 陆舸被这一眼看得唇焦口燥,身子都酥了半边。 人的心脏怎么能忍受那么多种情绪,陆舸觉得自己的心脏像只充满气的气球,从进门见到季眠的那一刻起就被塞满了各种情绪,一会儿心疼一会儿心酸,鼓鼓胀胀。 可当他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快要破开的边界,季眠一个眼神过来,这只气球却再次膨胀起来。 这回塞进来的不是酸也不是甜,而是让陆舸瞬间红温的欲望。 他觉得自己真是有病,病得还不轻,对一个瘦成骨架子的家伙发了情。 季眠眼看着陆舸的脸在一瞬间变了颜色,一副已经神游到九霄云外的表情。 他不禁疑惑:“陆先生在想什么?” 陆舸幽幽看他一眼。 “想跟仙子上床。” 季眠怀疑是自己烧迷糊了,连听力都出了问题。 仙子?什么仙子……上……上什么? 陆舸却没再提这回事。 他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同季眠聊着天。 季眠本来就不是很清醒,被他念叨得直犯困,没多久眼睛就闭上了。 陆舸:…… 这礼貌吗? 于是,他说话的速度缓了一些,音调也缓缓放轻了,像是有人在慢吞吞地,一格一格按着陆舸的音量下键。 几十秒后,音量彻底归零。 他不说话了,看着床上睡着的人弯了弯唇。 盯着看了一会儿,陆舸低头看了眼表,九点多了。今天公司有事情,他来得晚了些,现在也该是时候回去了。 陆舸静悄悄地起身,来到卧室门前,按住门把手。 季眠迷迷瞪瞪的,却感觉到身边轻微的动静,睁开眼睛。 “陆先生要走了?”他的鼻音有点重。 陆舸开门的动作一顿,转过头。 一看季眠,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了句:“大少爷要我留下?” 他松了手,两秒坐回原位,道:“也不是不行,但我睡觉爱翻身,占地方,你得往里头挪挪。” 被子下面,季眠默默张开胳膊,把自己的床盘圆了,守卫自己的领地——尽管床大得能塞下十个人,他把臂展伸到最开也没这床的一半宽。 陆舸本来只是随意地一说,逗逗他的大少爷,结果这话莫名其妙进了他自己的耳朵里,反复品味。 床上的被褥看起来仍旧很厚,像陆舸这种体热的,躺久了就会难受。 但他忽然想:要真跟季眠睡一块儿,热一点也不是不行,不过是出点汗而已。 陆舸设想了一下,发现跟季眠睡在一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大少爷虽然瘦,但腰还是软的,搂在怀里刚刚好。 晚上要是季眠发烧重了,他把人抱着一下就能感觉到。 如果季眠咳嗽,他能给他拍背、顺气,等怀里的人平静下来,再用指腹一寸寸去捋他硌手的脊骨。季眠要什么,他就给他什么。 陆舸的耐心不算多,但要是做这种事情,他一整个晚上也不会腻烦。 他又往远了想,觉得几十年也不会烦。 这世上就没有陆舸想干却干不成的事情。 他打包票,他要是做护工,周忠都不如他。 脑海中的画面一帧帧的,像是被打了暖光,温暖得让人心生向往。 陆舸就只是这么想了一想,就不得不抬手捏住自己的鼻子,闷住鼻腔里的一股上头的酸意。 这想象有点太爽了,爽得他眼酸。 他真想睡在这人身边,照顾他一辈子。 第55章 季眠的感冒用了五天才有了好转的迹象, 不发烧了,不过仍然没力气,腰软腿软, 只能躺在病床上,因为长日不出门整个人精神状态都有些蔫哒哒的。 陆舸下班抽时间过来, 这天不知道公司有什么重要会议, 他的衣着格外正经。 一身西装穿得规规矩矩, 领带都还在衬衣领子上系着。 季眠起身要坐起来,撑着身子的两条手臂却一直在微微发抖。 “肌无力啊?”陆舸忍不住嘲他。 季眠懒得理会他, 继续用他两条颤颤巍巍的胳膊撑身子。 陆舸看不下去了, 俯身架住季眠的胳膊下方。一个用力把人架起来。 他服务很周到, 架起来以后还要帮他拽被子, 拉枕头。 两人的距离一时挨得极近,陆舸的呼吸洒落在季眠的头顶,他一抬头几乎能撞上对方的下巴。 季眠在陆舸动作时不得已全程低着头。 陆舸今早忘戴领带夹,黑色丝质领带随着他俯身的动作垂下, 在季眠眼前晃来晃去。 他被晃得眼晕, 索性伸手扯住了领带末端,想说帮陆舸“固定”一下。 被他扯住领带的人却忽然间不动了, 捏着被角的手顿在半空。 季眠抬头, 便瞧见陆舸垂下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黑眸中情绪翻涌, 突然之间叫人看不懂了。 他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歪过头:“陆——” 吻上季眠的唇角之前,陆舸没想过自己会那么经不起勾。 只是被拉了下领带, 只是看起来有点像是季眠在向自己索吻, 只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些, 近得令他以为眼前的人是他触手可得的。 可当嘴唇碰到季眠那一刻,陆舸如梦初醒,心凉了半截。 他望着季眠近在咫尺的错愕双眸,知道自己做了件蠢事。 第66节 心跳瞬间加速,心慌的情绪甚至超过了和季眠亲吻的亢奋。 两秒过后,陆舸胸前多了一只推开他的手。 推着他胸口的手不重,还在发抖,但用尽了季眠所有的力气。 他噌地直起身,嘴皮子翻得飞快,光速道歉:“是我不好,你别动气。” 这大概是陆舸头一次道歉这么真诚迅速。 季眠低着头,气息不稳:“出、出去……” 陆舸就出去了。 房间内安静下来,只有季眠的沉闷的一呼一吸声。 【哦豁,原来他真的喜欢你。】系统开口道。 季眠平复了下心情,没吭声。 【你打算怎么做?拒绝他?】系统说完,觉得自己好像说了句废话。 拒绝是肯定的。 季眠曲了曲腿,抱自己抱成一团。 陆舸喜欢他。 季眠将陆舸视为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朋友,他很珍视这位朋友。 短暂的无措过后,季眠冷静下来,开始寻找能够将伤害降到最低的方式。 【陆先生是个很好的人。真的。】 系统:【嗯。】 陆舸的确是个好人,也会是个非常好的伴侣。但系统也知道,季眠的心里再也装不下第二个人了。 季眠:【我不想他难过。】 陆舸希望他开心,可他能够回赠给对方的,却只有痛苦。 系统默了默,只能道:【长痛不如短痛。】 卧室外,陆舸靠门站着,舔了舔嘴唇,咂摸了一下滋味。 是苦的。 说不后悔是假的。说不生气也是假的。陆舸生自己的气,气他这辈子都没犯过几次蠢,却偏挑在这种时候。 他淡淡垂下眼,插在长裤口袋里的手微微地发着抖。 陆舸这辈子没怕过什么。可现在,门内的人不过一句软绵绵的“出去”,却让他感觉恐慌。 他在外面等了十几分钟,有点放心不下。他怕气极后的季眠会做出什么事来。 回转身,重新敲了几下门。 门内无人应答,陆舸等了两秒,旋开门把手进去了。 卧室里的青年仍然坐在床上,神色如常。 “陆先生。”季眠缓缓开口,语气比他和陆舸最初认识时还要冷淡。 而从他漂亮的唇瓣里吐出的话语更是无比绝情:“你以后……别再过来了。” 当陆舸对上季眠微冷的眼神时,立刻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回到了原点。 这还不是最糟的。 ——他再没可能靠近这人了。 陆舸站在原地,有一种把车开到绝路的感受。 心情像是坐过山车似的,倏地被抛到空中,再猛地坠落下来。心脏一会儿热得发烫,一会儿却像是被扔进谷底凉了个透。 饶是他再喜欢,这人也不是他的。 “至于么?大少爷。”陆舸笑了笑,指尖颤得更厉害了。 他不甘心,在季眠身边坐下来,死皮赖脸道:“人的心脏有三百克重,那么沉,多装我一个怎么了?” “……” 季眠只无声地望着他。 陆舸的手攥紧了。 他知道自己在季眠这里是完蛋了,连垂死挣扎的可能性都没有。 如果季眠健康,即使花一辈子,陆舸也会想办法让他爱上自己,咬死了绝不放手。 可现在,陆舸望着床上那道几乎可以用“薄”来形容的青年,嗓子眼猛然堵了一下。 他不想他不开心。 他火大,心脏这颗气球被这股子无名火填得满满当当,仍然是在气自己。 陆舸这人有病,生着自己的气,却偏偏想要无差别扫射别人,尤其是季眠。 他想指着季眠的鼻子凶他,又舍不得。这种情绪大抵可以算是一种另类的气急败坏。 一怒之下,陆舸抄起床边半块季眠吃剩下的面包,狠狠咬了一大口。 惊愕之下,季眠连人设都忘记维持,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你——” 他眼看着陆舸在自己咬出来的豁口上啃了一口,鼓起的腮帮子动几下咽下去。 “你、你……”季眠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吃他的东西?不,是为什么吃他剩下的东西!!? 陆舸啃完了,还要气他:“大少爷以为之前剩下的饭菜是谁帮忙解决的?呵,垃圾桶?” 知不知道他每天要多运动一个小时才能消耗完过剩的热量! 季眠的脸腾一下红了,但不是被气的,说不出的羞恼和尴尬。 ——他真以为是垃圾桶解决的!! 陆舸看着他通红的脸,拼命咬牙,更气了,气得心脏密密麻麻地疼。 妈的,怎么就这么招人喜欢? 再喜欢……也不是他的。 不是他的。 * 陆舸再没去过许家。 他的生活正常如旧,晚上用不着再去找季眠,他在公司待的时间便更久了,成了彻头彻尾的工作狂。 人只要一忙起来,其他的什么事情就都会忘记。陆舸显然明白这个道理。 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的状态很充实,实在闲的时候他甚至能自我开解:这样也好。反正,喜欢上一个病秧子又没什么好处。 爱上季眠,就跟爱上一块木头没什么区别,甚至木头至少不会在大半夜的时候咳嗽,扰人清梦。 陆舸想着,轻蹬了下面前的桌腿。 一周后。 “陆总,这是您今天的日程安排。”唐特助将一张打印出的表单放到陆舸的办公桌上。 陆舸躺在办桌后的靠椅上,上身向后仰着将弹性椅背弯成了一个大钝角,两条小臂交叠在脑后,双腿毫无形象地搭在前方的办公桌上,正盯着天花板出神。腰间的西装布料被他的动作蹭出几道褶子,但陆舸并未在意。 现在是早上八点半,唐特助心中有些忧虑:已经上班半个小时了,自家工作狂老板居然连一丁点任务都没处理。 虽然不难理解人偶尔会产生懈怠心理,但放在陆舸就显得很匪夷所思了。 而且,陆舸这样的状态已经不止一两天了。 前段时间疯得要命,甚至连陆家都舍不得回去,就留在公司里当工作狂。 可从上周的某天开始,忽然就变成这样一副消极怠工的模样,至今已经快有近一周时间了。 不过虽是消极怠工,但陆舸还是会处理要紧事务,只是把另一半琐碎的统统抛给了手底下的人去做。 说起来,最近自家老板怎么不去许家了?跟许大少爷闹矛盾了?唐特助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家老板。 陆舸在短短两周就完成了从工作狂到现在这种颓丧状态的转变,其实是有原因的。 他自认不是个纯粹的恋爱脑,哪怕是几个月前,当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季眠之后,他也坚持认为工作和爱情的比重是对等的。 可直到上周离开许家后他才发现,自己连续一周高强度工作带来的成就感,竟然还不比哄着季眠多吃一口虾仁带来多!! 陆总事业心严重受创,愤而摔笔。 天花板白得发亮。 陆舸在靠椅上眨了下眼睛,忍不住想自己离开的这两周,某个不爱吃饭的家伙瘦了没。 这一想,思绪又有些停不下来了。 他倏地收腿坐起身来,在唐特助错愕的目光下,拨通了办公桌上的电话。 数秒后,电话被接通,那头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喂?” 陆舸的声音带上惯常的轻佻笑意。“好久不见啊,秦总。” 对面辨认出他的声音,语调一瞬间冷了。“陆总有事?” “秦总还记得欠我的人情吗?”陆舸勾唇,“我是来讨债的。” 第56章 陆舸不再来往许家的两周后, 季眠忽然发现,秦琰过来许家的频率变高了。 他起初以为对方是冲着许知夏来的,直到秦琰连续三次带着食物过来, 并且会陪在他身旁督促自己吃饭。 季眠不傻,当即便想到了陆舸。 第67节 跟秦琰一起坐在卧室里的桌边, 季眠慢腾腾地咽下一口虾仁。 他心里想着陆舸, 很少将目光分给身边的秦琰。 秦琰望着他的侧脸, 想起陆舸在电话里拜托他的话,难以相信是从那个高高在上的家伙口中说出来的。 陆舸的要求不难, 只让秦琰在闲暇时间过来, 哄着“许池秋”多吃些东西。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要求, 让秦琰有点恍惚。 他跟许池秋做朋友, 有十来年了。陆舸才跟池秋认识多久? 放下电话的那一刻,秦琰甚至生出了一种难言的羞耻感,像是有人在指责他这几年来对许池秋的忽视。 客观讲,做朋友做到秦琰这个份上, 算不上薄情。许池秋从小到大, 每次一住院,秦琰哪怕是翘课都会来陪伴他。 但人总有耐心告罄的一天。没有深入骨髓的爱, 没人能做到十年如一日的耐心。 “池秋。”秦琰忽然喊了一声。 季眠偏过头看他。 一双漂亮的瞳孔极为平静柔和, 但这双眼睛没有了秦琰很熟悉的光彩——以往许池秋见到自己时,眼中总是浮现的那种耀眼光芒。 自己有多久没有认真地注视过这双眼了?秦琰甚至想不起来, 那样耀眼的光芒究竟是从哪一刻开始消失不见的。 秦琰恍然间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什么,曾经对他而言极为重要的东西。 “怎么了?” “……” 秦琰摇摇头, 笑容发苦。“……没什么。” 心脏出乎意料的并不很痛, 只是有一些麻木, 像是破开了一个大洞,空落落的。从那洞口里灌进来的冷风,巴掌似的扇在秦琰脸上,令他难堪、羞耻、怅然若失。 但他却也明白,自己早已无力去填补了。 * 从季眠的卧室离开时,秦琰一头撞上正从楼下往上走的许知夏。 看到秦琰失了魂一般的表情,许知夏不由得蹙了下眉。 “琰哥。”他打了声招呼,便要与秦琰擦肩上楼。 秦琰出神地盯着许知夏看。 这些日子以来,许知夏有意无意的疏远他并非没有察觉,只是彼时他工作太忙,并未将这变化放在心上。 可现如今,内心的空洞令他彻底失了分寸,患得患失。 强烈的惶恐情绪跳将出来,将秦琰猝然攫住。他忽然伸出手攥住了许知夏的手腕。 “知夏……我喜欢你。” “……” 许知夏愕然望着他。 按照他对秦琰的了解,对方绝不该在此时同自己表白。秦琰是个喜欢求稳且不甘失败的人,而眼下的时机并不成熟。 秦琰的表白在他的预料之外,却在那已经被他放弃了的计划当中。 不该如此……他明明已经放弃了。 许知夏莫名不安,有一种好像一切都要脱离轨道的崩坏感。 他的心跳陡然急促起来,一瞬间陷入一种难言的巨大恐慌中。“琰哥,抱歉我……” “知夏。”秦琰开口打断了他,“别拒绝我,求你……” 至少……别在现在。 秦琰身后的卧室门“咔哒”打开。 看清从门内走出的那个人时,许知夏脚下的台阶仿佛失去了应有的质感,变得绵软、虚无。 当他对上季眠看过来的沉默目光,那种巨大的恐惧终于化为实质,在他的脚下开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一切已成定局,由不得他反悔,也没有任何后路可退。 周围的空间似乎开始扭曲变形,许知夏用力挣开秦琰的手,不顾一切地想要逃离脚下骇人的绵软空间。 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忘记了后方是更加深暗的悬崖。 许知夏踩了空。 失重感传来的那一瞬,他恍惚觉得,背后踩空的台阶像是深不见底的地狱,冰冷的地狱之火灼烧着他的后背。 就像许多年前,他站在台阶之上,俯视着地狱中的那个脚底染血的少年一样。 那一瞬间,他有想过拯救那个自己最深爱的人。 许知夏想,他和父母也许都错了。 他应该做的不是让着哥哥,而是去爱着他,更加坦率、热烈地去爱着他。 许池秋的心像是无底洞,再多的爱意也无法将其填满。 但至少,如果他的爱能够成为点亮哥哥内心黑洞一束小小的火光,许知夏想,那他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一道身影,比秦琰更快地,抓住了许知夏的手。 “知夏!” 【白痴!】系统大声吼道。 季眠的身子是轻飘飘的,拽住许知夏的右手力道也是轻飘飘的,他薄削的身形随着许知夏一同摔下去。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听见很重的“咚”的一声,以为自己要完了。 但几秒过后,只有右手小臂传来一阵剧痛。他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被许知夏牢牢护在怀里。 许知夏的后颈散溢出一大片血液。 他撞到了楼梯下的柜子,从颈部划伤冒出的血液被柜子的底沿挡住,形成了一小片扇形。 许知夏意识模糊,却紧紧地抓着季眠的手腕,仿佛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掉下去时,“许池秋”伸手了。 许知夏看得一清二楚。 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涣散的目光仍然看着“许池秋”,眸光困惑不解。 ——他哥朝他伸手了。 可为什么? * 季眠被送到医院的几个小时后,右臂荣获一团厚厚的由白色绷带组成的粽子。 从那么高的楼梯上摔下去,结果只是扭伤了手腕,外加一点擦伤。 他伤得不重,得到许知夏醒来的消息后,离开自己的病房去看他。 许知夏戴上了颈托,脑袋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 他静静望着进来的人,没有像以往那样装出乖顺的表情,只平静地注视着季眠。 季眠倏然间反应过来什么,心下一顿。 此刻,他突然就明白了这个会在卧室里摆上跟哥哥合影的少年,一直以来究竟在渴望什么,追求什么。 他对上许知夏的双眼,洞悉对方深藏在心里一次次被扑灭却始终不曾消失的某种希冀…… 但,他伸手救人,并非出于对这位弟弟的爱,那只是作为“季眠”的本能。 即便不是许知夏,换了秦琰,抑或是旁人,他也只有伸手救人这一个选项而已。 “哥,”许知夏朝他笑了,笑容近乎绝望,“对不起。” 季眠抿住唇,抬手将许知夏额前凌乱的头发拨到一旁。 他并未给出任何回答。 他到底不是许池秋,也无法代替许池秋来原谅任何人。 季眠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内那颗心脏,即使在此刻,也仍然在嘲讽而缓慢地跳动着。 那冷漠的频率属于许池秋。 季眠看着眼前努力向自己扬起嘴角微笑的少年,一向明亮的眸子染上几分无能为力的哀伤,为许知夏,还有为许池秋。 许知夏所渴望的、希冀的爱,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被他得到。 季眠唯一能给的,也只是作为外来灵魂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触碰。 但那并不是爱。 许池秋不会爱他。 第57章 唐特助慌慌张张推开陆舸办公室的门, 没顾得上敲门。 “欸欸。”陆舸手里的笔懒洋洋转了两圈,笑道:“唐柏,是我耳聋了还是你刚刚没敲门?” 唐柏定了定神。 “陆总, 许少爷出事了。” * 唐柏驱车赶到医院,一路上努力屏蔽陆舸时不时爆发的催促声。 头一次见老板情绪激烈成这样, 他一路没敢细说从电话里听来的经过, 只说是两人不小心从楼梯上掉下去了, 受了伤。 “池秋在哪儿?” “欸?”唐柏一边停车,一边下意识答:“大少爷, 好像是在923病房。” 第68节 “二少爷是在——” 车刚停下, 唐柏话音未落就传来后车门轰然关上的响声。他转过视线, 陆舸已几步绕过车身往医院门口奔去。 不是……他还没说二少爷的病房呢, 出事的是二少爷啊! 他连忙也解了安全带,快速跟上。 唐柏气喘吁跑刚到电梯跟前,电梯还在上头,陆舸没等, 径直钻进步行楼梯。唐柏就只来得及看见陆舸的一片衣角。 站在步行梯和电梯的中间, 唐特助犹豫了。 那可是九楼,他真的真的, 跑不动啊! 923病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季眠下意识望过去。 闯入病房的、正重重喘着气的人,他再熟悉不过。 秦琰神情灰败地站在季眠对面, 原本是在说话的,同样也被陆舸突如其来的闯入打断了。 陆舸目光径直扫向季眠,他的眼睛像是精密的仪器, 一眼瞧准了季眠身上的变化。 右胳膊成了“粽子”, 脖子和手肘有擦伤, 右眼侧的颧骨处贴着药棉,用几条医用胶带固定着,明显能看出在发肿。而且,还瘦了。 陆舸要炸,直接气笑了。 他没敢再多看季眠一眼,上前一把拎住了秦琰的领子,裹藏在衣袖中的手臂,青筋一条条爆起,把人怼在了墙上。 病房里不能大吵大嚷的规矩早被他抛在脑后:“我把人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照顾他的?” 秦琰没见过陆舸方寸大乱的样子。往常面对陆舸,对方固然再跟自己不对付,也能带着笑脸地喊一句“秦总”。 他登时也懵了:“我……” 季眠也被陆舸这副样子吓了一跳,当即过去劝架,没受伤的左手把人的衣袖抓住了。 陆舸没理他,攥着秦琰领口的手愈发用力,几乎要把人箍得喘不来气。 “陆先生,别……”季眠裹成粽子的右手也尽了尽薄力,两三根还能动的手指头揪着陆舸的袖子,“跟秦琰没关系,真的。” 陆舸听了这话,眼珠子动了动。 季眠还以为陆舸被说动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大脑里霎时间响起系统的播报音。 【深情值加300(150x2),贡献者陆舸。】 【深情值加400(200x2),贡献者陆舸。】 【深情值加600(300x2),贡献者陆舸。】 接连几条系统播报音地响起,让季眠无措极了。 【深情值——】系统掐掉了深情值增加的提示音。 “陆……” 季眠再次开口时,陆舸撒了手,表情很淡,也有点冷。“嗯,跟他没关系。” 莫名的,季眠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很闷。 “手怎么了?”陆舸问他。 “没什么事,扭伤了。”季眠揪着他袖子的几根手指头嫩笋尖似的,没敢松,“知夏伤得严重,医生让他静养,只让留一个陪护,周叔就在他那里忙着了。” “嗯。脸上呢?” “磕到头了,伤口不大,就是肿。” “胳膊上是什么?” “擦伤,也不严重。我没什么事,我还好。”季眠说完,又补了句:“真的。” “……怎么伤的?” 具体发生了什么,季眠其实也没搞明白。他就想下去转转,一出门就看见许知夏在楼梯口被秦琰拽着手腕,还没反应过来这两人闹了什么矛盾,后者便挣开了秦琰的手,顺着后仰的惯性摔下去了。 那么高,季眠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谁让你犯蠢的?】系统忍不住教训他,想让季眠下次别那么莽撞,看见他伸手出去的时候它真被吓了一跳,以为这个世界要就此结束了。 他想让季眠惜命点,最后却只能拐弯抹角地来一句:【你不伸手,许知夏没准还不会伤得那么重呢。】 这倒是…… 季眠抿紧唇,也有点后悔。 要是没自己这么个累赘压在许知夏身上,对方后脑勺上的伤口或许还能轻一点。 【要三思而后行……】系统又在季眠的脑海里碎碎念。 “就是……知夏不小心踩空了,我没拉住,就跟着一起掉下去了。”季眠回答陆舸道。 秦琰在一旁,不尴不尬地站着,插不进嘴。 他站了会儿,识趣地走了。 陆舸审犯人似的问完,沉默片刻,才说:“你别急着回去,在医院多观察两天。” 季眠想说,又不是什么大病,普通的皮外伤,只有右手外侧在摔下去时伤到了骨头。医生来检查时,也更关心让他检查身体的其他方面,并未在伤势上提及太多。 住院也没什么必要,白白占了病房,季眠打算等今天过了就去办理手续。 但看着陆舸的脸色,还是应了声“嗯”。 陆舸难得正经一回,却令季眠很不适应,弄不清楚对方此刻在想什么,捉摸不透。 他不知道,陆舸此时也心里揣摩着他的想法。季眠先前对他说“别再过来了”,他非但是过来了,还险些对秦琰动了手。 ‘跟他没关系……’陆舸一想到季眠扒拉着自己的胳膊,护着对方的样儿,就忍不住在心里给秦琰一个白眼,酸得不行。 可惜系统将深情值的提示音屏蔽掉了,否则这会儿,季眠指定又要收到好几条吵吵嚷嚷的播报了。 “唐柏说你出事的时候,我以为你要死了。”陆舸忽然说。 这话放在病房里,着实算不上吉利。 唐柏说季眠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许家的那个楼梯陆舸走过太多次,从前走的时候不觉得那段路有多长,可当他在车子里回忆时,却觉得那条带着艺术弧度的楼梯有千丈深。季眠就像块漂亮的琉璃,稍微不被珍重地拿起来,就有碎掉的可能。 从公司过来的路上,陆舸一直在想这会不会是他见季眠的最后一面,那种无力改变的不确定性让他反胃,直想吐。 季眠听出陆舸声音中的后怕,眼睫一颤,没能吭声。 他以为,把陆舸远远推开于对方而言是一件好事。 他失去过段酌,明白失去爱人的滋味有多不好受,会让人失去斗志、勇气,变得软弱。这些被他丢失掉的东西,因为陆舸才失而复得。 也正因此,他更不愿意陆舸和自己一样痛苦。 “吃过午饭了?”陆舸话锋陡地一转。 季眠:…… 他默默别过脸。虽然现在还不到十一点钟,但每次陆舸问这问题,他就没来由觉得心虚。 陆舸舌尖恶狠狠顶了顶腮帮子,一看季眠的表情就知道有没有。 “大少爷,我反悔了。”他一下子在季眠的病床上坐下来,上身靠着床头,死皮赖脸道:“我现在觉得,人还是自私点好。” 什么只希望季眠开心,统统都是屁话! 陆舸想:季眠再怎么撵他,他也不走了,就赖在这儿。 季眠沉默数秒,最后坐在了床边的凳子。 两人的位置颠倒过来。 季眠低着头,手指揪着缠在手腕上的绷带,扯一扯,拽出来一点,又塞回去。 陆舸的目光跟着他的动作走,心情缓缓地平复下来,甚至有点想笑。 他唇角弯起的瞬间,季眠也在同一时间抬起了眼,视线相接。 如果结局是注定好的,那挽留又有什么意义? 季眠望着陆舸的双眼,知道他的答案。 对这个人来说,是有意义的。 他无法回应陆舸的爱。但至少,至少他想要为眼前这个人做些什么。 季眠想,如果他能留得再久一点,陆舸会不会就不那么难过? 他微微垂下眼睫,说:“想吃……小黄鱼。” 病床上的人愣了一下。 这一刻,陆舸恨不得把全世界的小黄鱼都搜罗到季眠的鱼筐里。 第58章 陆舸屁颠屁颠买小黄鱼去了。 半个小时后拎回来一大堆鱼, 烧的炸的蒸的都有。季眠怀疑他把附近有小黄鱼的都买回来了。 “秦琰呢?”陆舸在病房里看了一圈。 他出去的时候,对方还在病房门口呆着呢。 季眠说:“我让他回去了。” 陆舸顿住,一颗心霎时间飘起来了, 还要在季眠耳边嘟嘟囔囔地说屁话:“大少爷不要秦琰,留我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做什么?” ……不是无足轻重。季眠这么想着, 却没搭腔, 只慢腾腾地挑刺、剔肉。 小黄鱼便宜, 炸的十块钱好几条,几条主刺也不难挑。 他努力解决了四条巴掌长的鱼。 陆舸秉着不浪费的原则, 愣是把剩下的鱼肉全解决了, 吃完满嘴的鱼味。 小黄鱼……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鱼。 季眠开始努力地吃饭、吃药。 第69节 不知道是饭和药哪一方起了作用, 之后的一年时间里, 他的身体逐渐有了好转的迹象,重了一点,脸色也好了很多。 他体重最高的那段时间里,陆舸常莫名其妙地发笑。 直到第二年冬天, 季眠在某个深夜咳了一声, 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咳了整晚。 次日,他发起高烧被送进医院, 肺炎引起的各种并发症接踵而至。 他在医院里住了四个月, 一年的努力成果被耗了个干干净净,给笑得得意忘形的陆舸当头一棒。 季眠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他吃不下东西, 又不想身边的人担心,只好硬塞进去。 但吃完,过不了多久, 又吐。 几次过后, 陆舸在许家的洗手间里, 帮吐得直不起腰的季眠轻轻顺着脊背。 他的掌心沿着季眠突出的脊骨一寸寸向下,最后低垂下眼,说:“别难为自己。” 季眠不难为自己了。但妥协的后果是什么,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衣服越穿越厚,哪怕是夏天,他也要穿上至少两件外套。 倒不是因为丑陋而羞耻,只是季眠总担心自己露出来的手臂和腕骨会吓到旁人。 陆舸来许家的频率越来越高,几乎周末两天都在许家度过。到后来,伊岚甚至给他腾了间房间,当作周末时的住所。 这周末,他又一大早过来了。 陆舸很少在季眠面前表露出太多其他情绪,来时脸上挂着笑,一如既往的轻佻。 季眠今日反常的醒得很早,陆舸进门时,他已经在一楼待着了。 刚要叫人,喉咙里一阵咳意袭来,他皱着眉头努力忍了下去。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大少爷起这么早?”陆舸颇感意外, 季眠笑了下。 他也挺意外的。来到这个世界两年来,他还是第一次睡不了懒觉。 就像是某种征兆一般。 今天天气很不错,陆舸前一天就把季眠的时间预订下来了。 自从失去了投喂季眠的机会后,带他出去瞎晃荡就成了陆舸的第二个乐趣。季眠出院后的几个月,陆舸带着他几乎把附近转了个遍。只能走那么远,再远了,他怕季眠出事。 “大少爷想去哪?” 桌子底下,季眠一只手圈着另一只手的腕骨,握住后的指圈空空荡荡的。 季眠隐约有种预感,预感到他在这个世界的生命线将要到头了。 过了会儿,他说:“我想,去那家店里看看。” * 陆舸有快两年没去过那家木雕店里,但过去时,店里的老板娘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位曾经的大客户,满脸惊喜地迎上去。 定睛一看被陆舸小心牵在身后的青年,更是愣了一瞬。 “用不着麻烦。”陆舸摆手,拒绝了对方要追上来介绍新货的热情。 他的那把椅子还留在角落。那座椅不便宜,又是陆舸的东西,老板没敢动,过了两年也没怎么发旧。 再度闻到木头的香味,季眠敛下眼眸,被睫羽掩盖住的黑色瞳孔中藏着眷恋。 陆舸的心里就是一扎。 在很早之前,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不是秦琰,有另一个……另一个他不曾知晓的家伙,像是珍宝一样地被季眠藏在心里,连捧出来看一看都会觉得不舍。 长情,陆舸头一次发现这种品质放在一个人身上是件坏事。 陆舸不知道,季眠并非是因为难忘旧情才来这儿的。 他来这里,只是为了道别。 他止步于过去太久,应该要向前走了。 季眠笑了笑。 哥,他要往前走了。 两人没有在店里停留太久,因为季眠又开始咳嗽了。 离开店铺重回到车里,陆舸问身边的人道:“明天还想过来?” 明天是周日了,他还有空。 “不用。”季眠缓缓摇头,“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陆先生。”季眠出声叫住陆舸。 有件事情,他很希望对方能知道。 “您对我很重要。” 陆舸怔了片刻,忽地别过脸,舌尖顶着后牙才没让自己乐出声。耳根霎时间变得通红。 好久以后,他才转回头,笑望着季眠的双眼,目光极深,像是隔空在对另一个灵魂挑衅:听见了没?我对他很重要。 只是他遇见季眠的时机不够好。 谁让眼前这人的心那么小,一辈子只能装得下一个人。 陆舸有点不甘心,又有点满足。 他只是来得晚了一些,不然,这人心里的那个位置,一定会是他的。 “这辈子喜欢他……下辈子总该轮到我了吧?” 陆舸起先只是自言自语地嘟哝了句。 紧接着,却像是抓住了什么似的,忽然间直直看着季眠,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执着:“喂,大少爷……” “下辈子,喜欢我行吗?” 季眠的指尖缓缓收紧。 许久后,他冲陆舸笑了。 季眠撒了一个谎。 “好。” 第59章 再睁开眼时, 季眠没有直接进入下一个世界。 他望着四周一片白茫茫的虚空,“系统?” 【我在。稍等几分钟,我向总部提报了一下数据异常的反馈结果, 不出十分钟就会有回信。】 “什么数据异常?” 系统不知道在忙活什么,过了会儿才给出回复:【看看你的深情值积分明细。】 季眠尝试用意识打开脑海中的积分面板, 扫了一眼。 目前的总积分居然已经破两万了, 数字定格在20300分。 他记得第一个世界结束的时候, 还只有不到八千。而上个世界有双倍的积分加成,竟是直接增长了一万三千多分。 【“双倍积分加成”是主系统考虑到小世界难度才制定的加分规则, 但上个世界, 陆舸一人就贡献了超过一万的积分, 甚至远远超过身为主角的许知夏。】 “很奇怪吗?” 【嗯。不只是陆舸, 你做第一个任务时,段酌贡献的积分点就已经令我觉得奇怪了。】 “为什么?”季眠歪过头。 系统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你目前经历过的两个世界,实际上都是被主系统复制的虚拟世界, 并非真实存在。】 季眠怔了一下, “虚拟的?” 【嗯哼。你就没好奇过吗,为什么会把你一个新人投放到真实世界里, 而不考虑会造成的后果……】 “……没有。” 系统顿了下, 【你还挺心大。】 季眠睫毛压下,目光流露出几分困惑。 正如系统所说, 将一个人类的灵魂投放到新世界里,分明是一件荒谬之极的事情。 而他自己一无所知地被带到新世界里,连过往的记忆都没有, 按理说, 他应该会产生怀疑的…… 可从与系统绑定到现在, 他却从未对此产生过任何疑虑。仿佛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他为什么会觉得理所当然呢? 就好像……在那些被遗忘被封闭的记忆里,他潜意识就清楚问题的答案。甚至连系统开口说出“虚拟世界”几个字时,他都没产生太多惊讶。 季眠眨了下眼睛。 ——潜意识。 “017……”他把自己曾经的名字念了一遍,试图从中找到某种线索。 但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季眠只好暂时抛开有过自己过去的问题,他有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那我哥呢?我哥也是虚假的吗?” 系统沉默片刻,觉得这问题的答案对于季眠而言,有些过于残酷了。 但它最终还是说出来真相:【虚拟世界里的所有人,都是另外一个真实的平行世界的投影,你可以认为他们并非全然虚假。但,他们也绝不真实。】 季眠有点遗憾地点点头:“这样啊……” 【段酌是虚假的,你不难过?】 “这有什么难过的?”季眠笑得有点傻,“我哥就算是机器人,我也喜欢。” 第70节 【……】你开心就好。 不管怎么说,看到季眠的反应,系统还是松了口气:【之前一直没告诉你,因为总有一些毛头小子在知道自己所处的世界是虚拟世界之后,就肆无忌惮地崩坏剧情,导致后续修补世界漏洞异常麻烦。虚拟世界也是需要花费财力维护的!】 它接着解释道:【我们在各个小世界里穿梭,完成任务的根本目的本质上都是一个:收集人类产生的情绪能量。深情值只不过是其中一种,此外还有爱慕值、恨意值等等。】 【收集来的能量用处就多了去了,逆转时间、空间跳跃,或是在未来的某一个人类灭亡的节点里更改时间线拯救世界等等……包括让你死而复生,也不过是能量的用途之一。这是你在小世界里经历漫长时间收集能量的一点点不值一提的酬劳。】 拯、拯救世界…… 季眠听得晕晕乎乎的,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居然在做一件挺伟大的事情。 【总之,那些被人类视若平常、任其流失掉的情绪,所产生的能量十分庞大可观。甚至即便是在虚拟的投影世界里,竟然也能够产生原有世界30%的能量。】 【这也正是我们构建虚拟世界的原因,一个虚拟的投影世界可以被反复维修,重复使用,相当于建立了一个可持续发展的情绪能量供给站,同时又不会真正对真实世界产生影响。】 【也有在真实世界中工作的系统,不过他们的工作形式就不是像我们这样在各种世界里穿梭,需要遵守和顾忌的条条框框也更多更复杂。】系统说到这儿,打住了,【算了,这些跟你说了也没什么意义。】 季眠差不多听明白了。 他还没忘记和系统交谈开始时的那个问题:“系统你刚才说,觉得我哥和陆先生的数据有问题?” 【嗯。段酌和陆舸所贡献的深情值,显然已经超过了30%这个正常值……啊,总部回信了。】 系统查看完信息,回信的内容总结为三个字就是:无异常。 它将结果告知了季眠,后者听到回答后放松了点。 系统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总部给出的“无异常”的回答,没能够说服它。 怎么可能完全无异常?那两人的情绪价值远超过虚拟世界中的其他人物,甚至已经达到了真实世界的阈值。 不止如此……系统看向将虚空中神色轻松的季眠。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怀疑,段酌和陆舸之间可能存在某种关联。 还是先别告诉他了。这小子一听到有关段酌的事,就傻得没边儿了。 【下一个世界,我建议你早点进入,提前把握人设。】 “为什么?” 【因为下个世界的人设,需要你突破一下心理防线。】 “?” 【你需要说一点脏话。】 季眠:…… * a大男生宿舍四楼,初来乍到的大一新生让整个楼层都喧闹起来,行李脸盆堆积在走廊上,有些拥挤。 谢珩拎着个轻便的行李箱,顺利找到系统上的宿舍号,推门进去。 宿舍的床位从进门的左手边开始算起,顺时针排号。 谢珩的位置是在二号床。 临门口最近的两张床位,人都已经来了,箱子和杂七杂八的物件堆在过道里。 右边四号床上,在铺床单的男生听见谢珩开门进来的动静,往下看了眼:“等等哥们,我下来给你挪位儿。” 男生名叫陈旭,衣品不错,乍一看还有点小帅,就是自理能力差了点,收拾东西很不利索。 从床上下来,他再一瞧谢珩,惊呼一声:“卧槽,哥们你好高啊,快有一米九了吧?” 再一看脸。 卧槽,这哥们好特么帅! 惊讶完,他连忙腾地方,边腾边忍不住回头看谢珩,感叹:“兄弟你好帅,我以为小舟就够好看的了!” 谢珩礼貌牵了下唇角,没开口,也没好奇男生口中的“小舟”是谁。 陈旭见状,摸了下鼻尖,也不多话了,心道:这哥们好像有点高冷啊…… 左手边一号床位的人也在,不过明显性格内敛很多,只回头看了谢珩几眼,没有出声说话。 陈旭腾空完过道,谢珩长腿一迈,带着箱子过去了。 到自己的位置之后,谢珩才发现他是整个宿舍最后一个到的。 他对面的三号床位虽然没人,但是东西已经全部整理好了,桌面上的物品多而不乱,收拾得很有条理,有颗篮球挂在柜子边上。 周围的地面不知是不是被对方收拾过,包括谢珩的床位下也都被拖得很干净。 “哦对了。”四床的陈旭想到什么,说道:“里面的杂物架是你和路舟的,你的箱子和杂物都可以放那儿。” 路舟,应该就是刚才对方口中的“小舟”了。 谢珩听出陈旭的语气挺熟稔,好看的眉峰挑了挑。 总有人的社交效率高得出乎意料,才到校不到半天居然就已经熟悉上了。 他道:“好,谢谢。” 往杂物架上扫了眼,架子上还是空的,杂物架边上放着两个行李箱却没往上放,大概是想等杂物架的另一个使用者到宿舍了再商量着用。 心思还挺细…… 谢珩收回目光,不再做他想,放下箱子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到了傍晚,他连整理东西外加清洁卫生全部做完,而一床和四床中间过道的狼藉也被清理完毕。 宿舍终于有了点能住人的气息。 宿舍大门就是这一刻被人推开,因为窗户开着,对流时便陡然带起一阵风来。 谢珩循着风的方向看过去。 进来的男生一身宽松的运动风,白绿相间的短袖色彩明亮,个高腿长,短裤下一双长直的腿,小腿的肌肉线条流畅漂亮。 往上,是一张很有少年气的脸,鼻高眉深,睫毛长密,皮肤很白。左耳上一枚银色耳钉在灯光下闪着亮光,进门时唇边还挂着浅笑,给人的感觉有些轻浮,但明显是很讨女孩喜欢的长相。 “路舟,”在打游戏的陈旭仰了仰身子,“哪儿去了?” “在学校里转了两圈。”“路舟”顺手带上门,“咱们学校图书馆挺漂亮的,操场设施也行。” “精力旺盛,佩服佩服。我收拾完东西,都快瘫了!” “对了,你还没见过谢珩。”陈旭想起什么,指了指谢珩的方向,“跟你一样,都是大——帅——比。” 陈旭的语调拖得细长,“路舟”笑骂了句: “傻逼。” 说完,他像是被自己逗笑了,脸上染着的笑意更浓了几分。转过头看向二号床位下的谢珩时,“路舟”那双明亮的黑色眼瞳还盛着碎光。 四目相对,谢珩朝他点了下头。 是挺好看的。 第60章 季眠这才见到在自己床位对面的新室友。 看见对方的第一眼, 他脑海中的想法跟谢珩差不多:确实如陈旭说的,是个大帅哥。 “嘿。”他跟谢珩打了声招呼,走过去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却没直接转身做自己的事。 季眠把椅子朝右转了几十度,侧着身子看着谢珩, 胳膊搭在椅背上:“我叫路舟。你也是经济的?” 谢珩点头。“嗯。” “那就我们三个是经济的。”季眠在三个床位上指了一圈, 其中不包括陈旭。 一号床位的是个戴眼镜的男生, 叫贾文博,性格挺内敛, 一整天都没说过几句话。 不过当季眠提起“我们三个”时, 他还是转过头, 腼腆地对两人笑了笑。 “我靠, 就我一个建筑的?”陈旭生无可恋。 每个学院招收的人数不一定正好是四的倍数,每年都会有那么几个倒霉蛋被迫跟其他院系的住在一起。 “节哀。”季眠笑着安慰他。 他重新看向对面。谢珩的桌面很空,书架上就两本书,书桌上一个插座、一盏台灯, 就没了。 见过简约的, 但也不是这么个简约法啊。 “你东西这么少?”季眠问。 其实不是谢珩东西少。他就没打算在宿舍久住。 谢珩没住过宿,不大适应四个人共处一室共用一个洗手间的集体生活, 来之前就准备在学校附近找房子去外面住。 不过大一刚开学琐碎的事情很多, 直接住外面有点麻烦。加上他也需要时间看房子,就打算暂时先在宿舍住一段时间。 他打算等过段时间找到合适的房子, 就搬出去。 这也是为什么谢珩没带太多东西来宿舍。搬来搬去的很不方便。 谢珩想了想,没说自己要去外面住的事情。 宿舍其他几人的氛围很和谐,在这时候说自己要搬出去, 挺煞风景的。 他于是只回了个“嗯”字。 “东西少确实方便。”季眠说道, “我自己过来的, 带了俩大行李箱,收拾完快累成狗了。” 他说完,又忍不住笑,笑容晃人眼。 【不要偷笑,不要偷笑!你是小学生吗?】脑海里,系统恨铁不成钢:【“累成狗”有什么可笑的?】 季眠脸上灿烂的笑容努力敛了敛,跟系统对话:【抱歉,我还是有点不习惯。】 【都来这儿十年了,还没习惯?】系统如果有人形,此刻一定是摇头叹气,一脸惆怅的。 【刚才对陈旭说脏话的时候,你也偷笑了。这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 第71节 季眠跟它保证:【我努努力,下次一定不笑。】 系统才没信,不过也不再说什么了。 毕竟刚穿过来的时候,它的这位宿主就连说句无伤大雅的“卧槽”都要脸红好久。 季眠没有在少年时期拥有过同龄的朋友, 在这个世界从小学到高中,跟那群精力旺盛的男生混在一块十来年,才总算是被腌入味儿了。 “那个杂物架……”谢珩提醒道。 现在杂物架边上的行李箱变成了三个,两个是季眠的,剩下一个是谢珩的。三个箱子全是空的,杂物架也是空的,画面稍微有点滑稽。 “哦,我放哪都行。你随便挑一层放行李吧,再一层我们共用,剩下的给我就成。” 谢珩的眉梢又扬起来了,听出来季眠是让他先选位置。 他倒很少被人这么对待过…… 一米八七的个儿,走到哪都很有威慑力,到了新宿舍却被一个同龄人让着。 他起身来到杂物架前,提起自己的行李箱,手一抬就把自己的空箱子丢到了最上层,然后才偏头对季眠道:“你用下面吧,我够得着。” 宿舍的行李架有三层,最上面那层很高。 季眠的这具身体有一米八,也只是伸手能够上。但要是行李箱里头有东西,要放东西上去还是挺费力的。 季眠怔了下,也没跟他客气。 “行,谢了。” 他把自己的两个箱子放到了最下面,中间高度最舒服的位置留着两人共用放一些常用品。不过看谢珩带来的那些少得可怜的东西,估计也没什么东西是需要额外放在架子上的。 “对了,”季眠对谢珩道:“我东西带的全乎,日常用的还有药什么的,你要有需要随时找我。” 谢珩眼皮跳了下。 怎么总有一种被人照顾的感觉? “……行。” 他带上手机和耳机,准备出去跑步。对床的这位伙伴对他来说有点过于热情了,人挺好,但他不习惯。 临走前,谢珩想了想,在宿舍问了句:“学校西门的操场,晚上应该开放吧?” 问完,他就后悔了。 大家都是初来乍到,想也知道就是多余问的。 陈旭和贾文博果然都不清楚,闻言纷纷摇了摇头。 “不知道。” “还没去过欸。” 季眠在这时开口:“西门那个晚上不开,超市附近的二号操场,会开到晚上九点半。” 谢珩目光看过去,语气有些讶异:“你知道?” “没。”季眠晃了晃自己的手机,页面是某个企鹅群的聊天记录,“我刚在年级的水群里帮你问的。” ——我操。 谢珩有点绷不住了。 “你要去操场啊?打球?”季眠问他。 “没,跑步。” 谢珩有夜跑的习惯,几乎从不间断。 “我也打算去操场打会儿球呢,正好一起。”季眠说着,把挂在柜子上的篮球袋取下来了。 谢珩:…… 他就多余问那一句。 陈旭听见两人的对话,探头问季眠道:“打球?你有认识的人一起?” 这刚开学,从哪去找熟人朋友一起打球啊? “没有啊。去操场转一圈不就有了?” 陈旭:“……” 他自认已经算是挺外向的人了,没想到宿舍里居然还有个超级社牛。 季眠抱着球袋子,冲谢珩偏了偏头:“走?” “……走。” * 两人走到操场,就分道扬镳了。 篮球场和跑道中间隔了层铁网,两边的操场大投光灯明亮异常,但球场和跑道分界的地段却很暗。 这一带昏暗的地方聚集了不少漫步的情侣,或是一些围观男生的女孩子。 季眠冲谢珩抬了下手:“走了,谢珩。” “嗯。” 谢珩一路上没戴耳机,现在才慢悠悠地戴上。 转身走之前,他往球场里头看了一眼。 场内打球的人不少,都是高年级的,且看上去都互相认识。 他有点好奇季眠要怎么混入其中。 目光淡淡追上季眠的背影,拎着球袋的人已经从篮球场的侧门进去了。 “——嗨!”谢珩听见季眠大喊了一声,声音嘹亮,周边人的目光一瞬间全部齐刷刷地望向了他。 季眠就在这几十双目光里向球场内招了招手:“学长!缺不缺人呐?!” 我操。谢珩眼皮又是狠狠一跳。 这人,真他妈牛。 * 大一学期的第一节课,还是最令人头疼的高数,没人敢在这时候翘课。 季眠已经到得很早了,但大一刚入学的新生,还保留着高中时努力拼搏的热情,七点四十教室里的位置就满了一半。 季眠的头发天生带一点棕,皮肤白,加上左耳上还挂着一枚惹眼的耳钉。他从教室前门进来的时候,整间教室都仿佛明亮起来了。 前几排的女孩注意到他,手里的教材都不乐意看,悄悄打量着他。 教室最前面三排的所有座位,已经被在开学就发誓卷生卷死的卷王同学们霸占了,尽管不出一个月,教室前排的位置就会成为整个教室最荒凉的位置,但目前,这些新生们的振奋精神还是非常值得肯定的。 季眠目光在教室里梭巡一圈,在看到中排的某个熟人以及对方边上的几个空位时,便径直走过去。 “同学,麻烦借过一下。”他对坐在边上的男生礼貌说道。 坐在外面的是一个瘦高条的男生,额头上有青春期留下的痘坑。 瘦高条男生的桌面上摆着高数的教材,被翻到了大概三分之一处,页面上被用黑笔和红笔勾画了许多,季眠过来时他正在埋头在上面写写画画。 看上去是已经自学了挺多的。 听见季眠说要过去,他两条浓而杂乱的眉毛不耐地皱了起来。 随即才不太情愿地站起来,给季眠让了位。 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季眠全当这人是不爽被自己打扰学习,也没太在意。 顺利进到中间,他迅速在空位上坐下来,跟边上的熟人打了声招呼:“早啊,边上没人吧?” 谢珩看他一眼,虽然不习惯这位室友的熟络和热情,但见季眠主动坐过来,还是礼貌地应了声:“早。没人。” 谢珩的桌面上也放着教材,季眠看见,问道:“你买的教材也到了?这么快……” a大的课程教材大部分都需要学生自己购买,前天班级群里才发通知让买书。 “报道那天买的,所以到得早。” “哦,这样。” 谢珩想了想,自觉地把教材往两人中间的桌缝推了推。 “谢谢珩哥!”季眠朝他笑了,很上道地喊了声哥。 谢珩:…… “路舟。”左边过道有人小声叫了季眠一声,“你边上有人吗?” 季眠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说话的人是贾文博,正站在他这一排的边上。 “没!” 身边即将要再多个人,谢珩有点头疼。 谢珩不抗拒社交,只是从小到大一直习惯了独来独往。 但看这情景,之后可能要演变成整个宿舍一起行动了。 该早点去看房子了。 “同学,能让我过一下吗?”贾文博对那个瘦高条的男生说道。 对方低着头,好几秒没搭理他,似乎是在专注地想题。 贾文博以为他没听见,又喊了声“同学”,瘦高条才猛一下起身,脸色很黑地让了路。 “……谢谢。” “草,烦死了。”坐下后,那瘦高条的男生烦躁地翻书页,嘀咕了一句,虽然低着头没看贾文博,但话语里的意思明显是针对他的。 贾文博的表情顿时有点尴尬。 季眠也听见男生这一句,唇角的弧度压下去了,看向对方:“起来让个位置也嫌烦?” “觉得烦你坐中间,别在边上啊!”他压根没给对方留面子,说话的音量不低,周围的人都听得见,纷纷转头看过来。 第72节 许多异样的视线落在男生和季眠的身上。 那瘦高条的男生被怼得愣了下,周围人看过来的视线也让他有些难堪。 他大概是也没预料到会发展成这样,毕竟贾文博看上去就是那种唯唯诺诺,遇到事儿也闷不吭声的老实人。 他没想到贾文博没怼自己,刚才早进去的那个戴耳钉的男生反而帮着人出头了。 虽然不爽,但季眠看上去着实不像是自己能惹得起的人,男生只好悻悻不吭声了。 贾文博这才在季眠边上坐下来。 过了会儿,上课的老教授也来了,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走上讲台后便一言不发地准备课件。 铃声一响,老教授打开课件第一页,上面有他的姓名电话还有教授职称。 在简短地做了自我介绍,他严肃着脸放了下一页ppt的成绩构成。 “……最后的期末考核占比百分之七十,剩下的百分之三十是平时分,按出勤算。我一学期总共只点两次到,所以,一次没来,平时分就是零。” 比起被大学老师玩出花儿的平时分给分方式,只用点两次到就能拿满三十的平时分,算是非常仁慈了。 “下面我来点名。”老教授翻出点名册。 “王冬华。” “到!” “常晓双。” “到。” …… “宋钰。” 季眠听见这个名字,抬了下眼。 第61章 季眠目光在教室里快速扫过一圈, 试图寻找宋钰的身影,跟系统确认了一遍:【他应该就是我这次的任务目标吧?】 系统:【是的。】 然而过了几秒,教室里无人应声。 老教授抬头看一眼台下, 又点了一遍:“宋钰?” 仍旧没人答话。 “第一堂课就缺席?”老教授眉头紧皱,“胆子还挺大。” “三班, 宋钰……”他说着, 在点名册上画了几笔。 不必想就知道是要给这人扣分了。 季眠听见左边有人小声开口:“智凯, 宋钰是不是咱们宿舍那个……” “不知道。”被叫做“智凯”的男生声音熟悉,语气很不耐烦。 季眠听见这声音, 侧头望过去, 果不其然是刚才那个瘦高条。 “他没来报道, 估计是有什么事儿呢, 这就被扣分了?”说话的是个自来卷的男生,就坐在瘦高条身边。 何智凯:“管那么多干什么?说不定他直接退学复读去了呢。” “万一不是呢。”自来卷忧心忡忡地道:“不会被扣分吧?” 二十分可不是小数,尤其大一的学生都很在意绩点,高数学分高, 扣二十分可就了不得了。 “又不是扣你的, 扣就扣呗。” 自来卷抿了抿唇,想说什么, 嘴张了几下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还是挺想跟老师说一声的, 可重度社恐真的做不到啊!而且也摸不清楚宋钰到底是什么情况…… “同学,什么情况?”季眠脑袋凑过去了, 隔着贾文博跟自来卷说话。 “!!”自来卷被猝然伸过来的这颗脑袋吓了一跳。 季眠的后脑勺对着谢珩,后者多看了他一眼。 自来卷男生愣愣答道:“哦哦,就是, 刚才老师点了我室友的名字。但他没来报道, 我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 刚开学几天, 各班班干部都还没开始选,班上的大部分学生连彼此的面都还没见过。 “哦……”季眠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 台上,老教授的点名已经到四班了: “李欣懿。” “到。” “路舟。” “到。”季眠答完,顺便喊了声:“老师。宋钰同学还没来报道,可能有特殊情况。” 一旁,谢珩的眼神顿时变得极为复杂。 ……他头一次见管闲事能管到别班去的。 老教授点名的声音停住,抬起头:“没来报道?” “是。” “行,我知道了。”表情严肃的老教授出乎意料的好说话,“等班长选出来以后,三班班长核对一下情况,等宋钰过来了让他找一下我。” 几句话,这一点小波折就摆平了。 自来卷的男生愣了愣,不自觉看向季眠。 季眠和气地对他笑了下。漂亮的五官染上笑意,好看得不像话。自来卷脸一红,挠挠头,竟然有点不敢看他。 课间,季眠趴在桌子上补了会儿觉。 在外头野的时候倒是精力旺盛,一上课就开始频频犯困。 上课铃声一响,他带着脸上的红引子爬起来。 因为是脸对着谢珩睡的,醒来一睁眼就不小心瞧见隔壁桌上的手机。 屏幕上正放着一个应该是两室两厅的房屋视频,谢珩正看得专注。 季眠怔了一下,问:“谢珩,你打算租房啊?” 边上的贾文博听见这一句,惊讶地转过头。 “嗯。”见要上课了,谢珩锁了屏幕。 看见季眠还是一副刚睡醒的茫然表情,他担心对方误会,还是多解释了句:“跟你们没关系,是我自己更喜欢独居。” 季眠理解地点点头:“学校附近的小区出租的还挺多,你最好多看看,应该能找到便宜的。” 说完,他又觉得这建议有点多余。 刚才谢珩看的房子户型至少是两室两厅,装修也很不错,明显是不缺钱的主儿。 “好。”谢珩应了一声。 入学第一周,课程反而不是很多,很多课都在二三周才正式开。 a大的大一学年是有晚自习的,四班挑了一天的晚自习开班会,竞选班委。 季眠吃过晚饭过来,晚自习小教室里零散坐了几人。 谢珩没有吃晚餐的习惯,于是来得稍早一些,已经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坐下了,正戴着耳机看东西。 见到室友,季眠自然而然地过去坐到他旁边。 两个帅得不像话的男生坐在一起,且不是白天上课时的大教室,而是在小教室的小角落里。 一个气质高冷,一个唇边带笑,画面着实很养眼。 身后的女生看到这一幕,发出一声短而急促的抽气声。 “!!” 好萌!! 季眠没有去看别人手机的癖好,只是他坐在谢珩边上,余光难免会触到对方的手机屏幕。是一个搭建网页项目的视频,一行行代码在屏幕上舞动。 经济系大一也有程序开发课吗? 他没多问,自己默默开了局游戏,安静地做一个废物点心。 教室里人还没来齐,季眠打完一把娱乐模式,待得有些无聊。比起游戏,他还是更想出去打球。 他想起谢珩准备租房的事来,问对方道:“对了,你房子找得怎么样了?” 谢珩略一思索,索性摘下耳机,把自己看好的几个不错的房间视频推给季眠。 季眠翻到一个暖色调装修风格的,说:“这个蛮好,设施看着挺新,装修也好看。” “嗯。” 后桌,原本只是随便磕磕的女生顿时瞳孔地震。 啊!?看房?!已经发展到准备同居了吗? 季眠看完,拍拍谢珩的肩膀:“你挑好了我陪你去看,免得被坑。” 哦,原来不是一起住啊。 女生心情大起大落,不由得有些失望。 谢珩被季眠哥俩好一般拍着肩,扯了下嘴角。 过了会儿,教室里的位置逐渐满座。 贾文博也来了,不过小教室的桌子是双人桌,他跟季眠谢珩打了声招呼,自己找了个别的空位坐下来。 竞选班委的名单白天时就已经截至提交了。 第73节 两个高年级学长学姐主持四班的第一场班会,在黑板上写下各个职位和竞选人的名单。 谢珩随意扫了一眼,眉峰挑起,对“班长”下头那一栏没有季眠的名字感到有几分意外。 “你不选班长?”他问。 被他提问的人反而愣了一下,“选班长干嘛?” “没,就觉得你挺合适的。” “班长要操心的事儿多,我管不来。”季眠随口道。 谢珩却深深看了他一眼,很想说一句:别妄自菲薄,你真的挺合适的。 开学没两天,管闲事都管到三班去了。 “我不选班长,就想选心委,待会儿记得投我一票。”季眠厚着脸皮给自己拉票。 谢珩笑了笑,“行。” 心理委员这个职位也跟这人挺搭调的。 要找季眠做心理疏导,光是那张脸往眼前一摆,亮闪闪的耳钉一晃,带着笑容的脸瞧着人,的确很难让人心情不好。 第62章 等到了心委竞选时, 季眠上去了。 谢珩的手机弹出几条消息,是家庭群发来的,他母亲的消息。 【听爸爸的话】:环境能适应得了不? 【听爸爸的话】:新室友好不好呢? 他看到这两句, 快速回了。 【谢珩】:能适应,室友也挺好。 他往台上一瞥, 他的室友正大大方方地做着自我介绍。 室友挺好的, 就是有点好过头了。 【听爸爸的话】:房子找好了没? 【谢珩】:还没, 最近开学事多,不太急。 【听爸爸的话】:没找到正好~ 【听爸爸的话】:妈妈还是建议你在宿舍住一段时间, 你太独了, 从小学起就不爱跟同学玩, 初高中又没体验过集体生活。人到底还是群居动物, 你刚到新环境,人都还没认全就搬出去住,到时候别不合群了。 谢珩暗暗叹了口气。 他承认自己是有点独,但并不代表他就特立独行到不合群的地步。何况, 他也不在乎什么合不合群。 【听爸爸的话】:就住一个月?跟周围同学都熟悉了再搬出去也不迟。 大概是知道自家儿子决定好的事情不容易被改变, 发这句话时,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是经过小心斟酌的, 带着点商量的意味, 发完又立刻补了个表情包。 谢珩垂眼思索。他性格冷一直是父母最担心的问题,高中的时候就常在他耳边碎碎念要他多交朋友。 他也不希望父母整日里为自己操心。 而且, 目前住在宿舍,除了室友过度热情以外,的确也没有让他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群里又蹦出来一条消息。 【听妈妈的话】:住一个月能咋?大小伙子, 在宿舍待一个月是能掉层皮还是咋滴? 谢珩径直略过这一句, 对亲爹的嘲讽视而不见。 他想了想, 回了一句。 【谢珩】:@听爸爸的话 行。 【听爸爸的话】:[ok][微笑][微笑] 谢珩回完消息,季眠也下来了。 投票环节结束,季眠以领先十七票的优势压过了另一个竞选者。 * 过了一周,季眠都没在上课时见到宋钰。对方还没来学校。 早八的路上,他有点担心地问系统道:【宋钰不会真的不来报道了吧?】 【不会,虽然我没有详细的剧情点,但主角大体的人生轨道是固定好的。宋钰刚在高考完跟主角攻分手,总要有自愈的时间。】 季眠这次所在的,是一个破镜重圆的校园世界。 主角受宋钰和主角攻贺偿在高中时代就互生爱慕,两人在高三这年捅破了窗户纸确定了恋爱关系。 宋钰的家庭是书香世家,家规很严,莫要说宋钰跟一个同性别的人在一起,就是中学早恋也是被父母明令禁止的。 而主角攻贺偿很小时父母便离异了,离婚后得到抚养权的父亲整日游手好闲,除了酒后打骂亲生儿子以外,从没在其他方面管过贺偿。 因为自小的生长环境,贺偿总是带着一身的刺,见人就扎。 但就是这样两个家世、个性完全迥异的两个人却相爱了。 相爱后的结果让人难以承受。 贺偿先前在学校里是刺头的存在,成绩并不好,哪怕是在高三阶段为了能追赶上宋钰,开始拼命学了一整年,高考的成绩也还是不如人意,只是勉强过二本的分数线。 而录取宋钰的a大,却是国内排名非常靠前的重点高校。 高考后,贺偿一度因为两人之间的差距感到焦躁不安,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被宋钰的父母察觉。 他们对宋钰不断施压,然而往日里一向听话的儿子这回却极为固执,怎么也不肯跟贺偿分手。 宋家父母只好瞒着宋钰,给贺偿打了通电话。 宋钰的父母虽然严厉,但并非是那种会用气势压人的类型,在电话里没有对贺偿说什么过激的话语。但对于一个本就深陷在自卑泥潭里的少年来说,温声细语的警告就已经足够压垮他了。 那之后,贺偿对宋钰的态度渐渐冷淡,最后在开学前两周提出分手。 宋钰本就顶着家里的压力痛苦不堪,自己的爱人却在这时候提出分手。饶是如此,他还是在尝试挽留,可惜贺偿却再也没有回复过他的任何信息。 二人就此分道扬镳。 上了大学后,没了“早恋”的名头束缚,宋钰的追求者比起高中只多不少。 而贺偿自始至终就没放下过宋钰,他想要追回宋钰,却明白自己压根配不上对方,只好一直在通过考上a大的好友打听宋钰的消息。 在得知前男友追求者不断后,贺偿痛苦不堪,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对宋钰的深刻爱意。 他走上了自己从前不屑一顾的好学生的路子,选择复读再念。 出身无法改变,但他可以想办法离宋钰更近一点。 复读一年后,贺偿考上了a大,两人解开曾经的误会,破镜重圆复合了。 季眠目前的身体路舟,就是攻受复合路上的助攻之一。 原主天生喜欢同性,在大一第一次见到宋钰时,就对气质清冷的主角受一见钟情,从此对其展开猛烈追求。 路舟家境与宋钰相当,性格也外向放得开,与宋钰略沉闷的个性十分互补。 当然,宋钰自始至终没有对他产生任何超出界限的情感。 原主在宋钰的所有追求者里,算是戏份比较多的一个,因为无论是长相还是家境,他看上去都比贺偿更和宋钰般配。 贺偿从朋友口中听说路舟的存在后,也一度产生了些许危机感。 季眠进教室时,脑子里还装着宋钰这回事。 主角攻受的复合节点是在大二开学,他在这个世界的任务也就是在一年后两人复合以后结束。 他们这堂课是微观经济学,上课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女老师,人很负责,性格也温和。 七点不到五十,她就已经到教室里,打开讲台的扩音器和投影仪做准备了。 “哎呀……”她嘀咕一声,“忘记带u盘了。” 虽说是自言自语,不过由于开着扩音器,这有些可爱的嘀咕声顿时传入所有学生的耳中,引起了台下两三声笑。 女老师抬起头,抱歉地对底下的学生们说了句:“不好意思啊同学们,待会儿上课大家先看教材。我回办公室取一下u盘。” 季眠刚刚进门,闻言侧过头,“我去取吧,老师。” “嗯?”女老师有点错愕。 季眠已经转身准备往外走了。“您的办公室在哪儿?” 最初的愣神过后,女老师心情很好地笑了笑:“三号楼402,我的桌子在进门第一个,u盘在最上面的抽屉里放着。” “有点远,辛苦你啦。” 季眠在心里记下位置,说了声“好”,就大步出了教室门。 “切,狗腿子……” 教室中后排的位置,一道不和谐的声音隐没在嘈杂的教室里。 何智凯看着讲台前这一幕,低声骂了两句脏话。 坐在他边上的还是之前那个自来卷男生,听见后眉头拧紧了:“你跟人家也不熟吧?怎么这么说?” “我觉得那男生不是会为了一点平时分虚与委蛇的人。上次他不也为宋钰出头了?宋钰又跟他没什么关系……” “他在老师面前表现,不就是想加印象分吗?”何智凯翻了个白眼,嘲讽他:“你替他说话是什么心理,他又不在这儿,听不见你舔他。” “……” 看到自来卷不说话了,何智凯更来劲儿了:“老子最看不惯这种狗腿子——” “让让。” 头顶一道低沉的男音压下来,音调平直,没用敬语,像是一道带着冷意的命令。 何智凯一抬头,却见一位个头很高的寸头男生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边上,脸上没什么表情。 男生眉眼生得冷厉,最考验颜值的寸头,却愣是被他硬生生抗住了。 第74节 何智凯一眼就认出来了,开学第一天那个跟狗腿子坐一块的家伙。因为对方长相气质都太突出,想记不得都难。 认出人后,他愣了一下。 怎么这几个人,一个两个天天往他这一排扎? 谢珩半敛着眼,抬了抬下巴让他让开,连话都懒得说了,姿态极其高傲。 我草?何智凯顿时一股无名火起来了,张了张嘴想怼回去,却一时间找不着由头。 毕竟对方连句挑衅的话都没说。 谢珩快一米九的个儿,站在边上像座小山,压迫力不可谓不大。何智凯咬着牙给他让了位。 从他身边走过时,谢珩不知有意无意地瞥了何智凯一眼。 那从高处瞥下的眼神极为轻蔑,冷冰冰的。 何智凯对旁人看自己的眼神很敏感,一下子就被激怒了。 正要发作,谢珩背着包从他面前走过,那高出何智凯大半个头的身高,以及肌肉匀实的肩背存在感骤升。 直接让何智凯闭嘴了。 第63章 季眠从三号楼找到u盘回来, 发现已经闭上的教室门口站着一个人,是个男生,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短袖长裤, 清瘦的背影非常抓人眼球。 “同学,怎么不进去?”季眠走近他, 出声问了句。 男生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脊背顷刻间弓起来了。 “吓到你了吗?抱歉——”季眠道歉的话说到一半兀然停住, 因为被他吓到的男生转过了头。而且,样貌极好。 男生的五官没有出色得十分抢眼, 却都生得很标致, 单看五官, 绝对无法挑出对方半点毛病来。 下颌和脖颈的线条清晰漂亮, 面颊的轮廓比多数男性柔和一些,并不显得文弱,反而有一种难得的书卷气。 但季眠晃神的原因并不完全是对方的长相,更重要的是大脑中响起的系统提示音: 【任务对象出现, 请宿主维持人设。】 他就是宋钰。季眠反应过来。 【请宿主维持人设。】系统又提醒了一遍。 原剧情里, 路舟对宋钰是一见钟情。 于是两秒后,宋钰眼睁睁看着刚还跟自己说话的人, 莫名其妙的红了脸, 就连耳朵也是烧得滚烫。 通红的耳朵上,左耳的那枚耳钉闪了一下宋钰的眼。 “同学?”他有些迷茫地眨了下眼。 “嗯?”季眠一副恍然回神的模样, 开口时居然有点结巴:“那、那个……你怎么不进去啊?” “我之前没来报道,因为……一些原因。”宋钰不知道想到什么,眸子里的光暗淡几分, “今天刚下飞机就赶过来, 结果第一堂课还是迟到了。” “哦!你就是宋钰吧?” “你认识我?”宋钰微怔。 季眠开玩笑似的对他道:“也不算, 因为点名的时候就你不在,大家都认识你。” 宋钰一瞬间有点囧。 “进去吧,咱们微观的老师人很好的。我跟你一起进,别怕。” 听见这一句,宋钰朝季眠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来。 那张清冷的脸上染上笑意,直接把对面人的脸颊都给烧红了。 怦然心动的感觉是很难演出来的。季眠刚来这个世界看到剧情线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能像前面两个世界那么幸运,凭借着一把烂演技就能蒙混过关了。 别的暂且不论,脸红心跳的基本操作是一定要练出来的。 季眠有意识地进行过练习,演技在这个世界闲暇的十几年里进步飞快,如今装起脸红来简直就是信手拈来。 宋钰已经转过身,给自己做了两秒心理建设,就推开教室门进去了。 季眠晕晕乎乎地跟在他后面,顶着一张滚烫的脸进了阶梯教室。 他径自走上楼梯,直到整个教室里传来微观老师带着笑意的声音:“欸——去哪?u盘?” 季眠上台阶上到一半,被这一声唤得回过神,表情顿时尬住了。这回不是演的,他是真忘了手心里攥着的u盘…… 边跟系统交流,边和宋钰对话,一边还要注意维持人设,大脑的多线程难免有所疏漏。 如今顶着一张大红脸在一百来号人的教室里犯傻,饶是季眠此刻也觉得有点社死。 他迅速转身,急匆匆把u盘放到讲台上。 微观老师笑眯眯看他:“谢谢啊。” 重新回到台下,季眠一眼扫见熟悉的身影,直接来到中后排在何智凯边上停下:“让让。” 何智凯:…… 我他妈的?一个两个都有病是吧? 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何智凯不敢表露出其他情绪,脸色青黑地起身让位。 他旁边的位置空出来了,再往里一个就坐着谢珩。那个自来卷的男生在何智凯发表完“他又不在这儿,听不见你舔他。”的言论后,被恶心得够呛,直接换到别的地方去坐了。 估计之后也不会再跟何智凯一起行动了。 季眠就在这个空出来的位置上坐下。 谢珩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你脸好红。” “是吗……” 微观老师没忘记跟季眠一起进来的还有另一个人,因为心情颇佳,她让宋钰说明情况时语气也十分温和。 宋钰松了口气,快速解释自己之前没能来报道,今天刚从家里赶过来。 “我知道了。”微观老师点点头,“你找个位置坐下,没教材就跟旁边的同学共看一本,我们现在开始上课。” 教室后排,季眠脸上的热意久未消散。 谢珩起初以为是他这位室友跑了一路,被热的。但见季眠气息平稳,着实不像是被热成这样的。 并且,目光一直落在那个刚进来的男生身上,移不开似的。 谢珩有些莫名,问:“你认识那个……” “宋钰?”谢珩思索了一下,才想起来宋钰的名字。 “嗯?”季眠想了想,“刚认识。” 谢珩:“……” 季眠声音忽地压下来,很小声地开口道:“不觉得他……很漂亮吗?” 他的语气含有一种隐秘的期待,春心萌动却不好宣之于口,便只好含蓄又隐晦地向朋友倾诉,希望从谢珩口中得到肯定答案。 “……漂亮?”谢珩全然不解风情,循着季眠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了教室第一排的宋钰的背影。 刚才宋钰开门进来的时候,他也看见了对方。 长得像那种电视上气质很好的偶像,要说好看的确是好看的。 但“漂亮”? 谢珩还是第一次听见,男生能用漂亮来形容的。 他皱了下眉,又觉得季眠的反应有点奇怪。 为什么看男人能看得脸红? “你——” 他正要说些什么,季眠朝他转过脸,为了方便小声说话,脑袋也低下凑了过来。 对方那张本该白皙的脸涨得通红,眸子里起了一层雾,亮得惊人。因为靠得极近,在谢珩的目光下,就连季眠脸颊上的细小绒毛都一览无余。 谢珩的声音戛然而止。 季眠还以为是自己没听清楚,努力侧耳聆听:“啊?” 谢珩顿了下,说了句“没事”,默默别开了眼。 他纠正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好像是能用漂亮来形容。 * 晚自习八点钟结束,谢珩照常去操场夜跑。 与跑道用铁网隔开的篮球场还明亮着,平日里季眠打球会比谢珩晚一些,两人基本上也不同步回去。 四十分钟后,谢珩缓缓停下步子,绕着跑道走了一圈平复呼吸。走到靠近篮球场的那一侧跑道时,他随意往里面瞥了眼,没能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这种情况并不常见,从谢珩认识季眠到现在的两周时间,后者从没间断过,每晚都会过来球场,哪怕只是在边上围观一会儿, 但他也没太放在心上,走完剩下的半圈就直接回了宿舍。 推开宿舍门,还没进去就听到陈旭夹着大嗓门,在跟女朋友煲电话粥。 “在干嘛呢宝宝?” 陈旭平日里那副粗亮的嗓门刻意夹得很低沉,谢珩眼皮不由得跳了跳。 不只是谢珩,贾文博也是被陈旭跟女友说话的这副嗓音雷得外焦里嫩。 “我在宿舍啊……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陈旭黏黏糊糊地道,说完还对着电话那头的女孩笑了两声,油腻得不行。 但听得出来,他对那女孩很喜欢。两人目前应该在热恋期,陈旭的本性还藏着掖着没有完全暴露。 但不得不说,他的本性其实要比此刻的故作姿态要讨喜多了。 谢珩有点受不了这种,快步走进去,打算在陈旭煲油腻电话粥的时候去洗个澡。 等过了陈旭的床位,他才注意到季眠也已经回来了,只是方才自己站在门口,视线被陈旭挡住没能看见。 第75节 季眠今日一反常态的没有去外头野,令谢珩颇感意外。 回到自己的床位,谢珩脱了被汗打湿的上衣,带上换洗衣物和毛巾。 他赤着上身,腰背的肌肉线条明晰。谢珩偶尔会做一些腰腹的力量练习,腹部肌肉很漂亮,但没有十分夸张。 男生宿舍里,露上身很正常。谢珩还好一些,只在洗澡的时候才会懒得穿着上衣进去,大部分时候衣服都是好好套在身上的。 饶是如此,当初陈旭第一次瞧见他脱上衣时,还是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这身材,真他妈绝了! 季眠其实也有肌肉,他高中时就成日里在操场跑跑跳跳,不过因为没有刻意练习过,所以不像健过身的男生那样明显夸张。 但他作为宿舍四人里头最大大咧咧的那一个,却反而很少在宿舍里面露上身。 去浴室前,谢珩侧目往对面瞥了一眼。 对面的背影跟谢珩进门时简直一模一样,两手托着脸,几分钟内连肩膀都没动一下。 干什么呢这是? 谢珩又盯着季眠的背影看了约莫半分钟,终于确定:他什么也没干,就是在盯着墙面发呆。 谢珩一直以为,自己这位室友的脑袋里就装着多管闲事的技能和运动神经了,没想到还有别的东西,竟然需要这人通过发呆来思考。 不可思议。 另一边,陈旭挂断了电话,捧着个漆黑的手机屏幕摆出痴汉脸,笑容十分变态。 “哈哈,嘿嘿……” 季眠听见这阵笑声,也不盯墙看了,侧头望向陈旭,幽幽道:“你还好吗,我的朋友……从这儿都能看到你的扁桃体了。” “你懂什么?”陈旭捂住胸口,“我追我女朋友用了一年。她是我们年级级花,追她的男的老多了。前段时间,她才好不容易松了口,答应跟我在一块。” 季眠抓住了他话里的点,“你很会追人吗?” “嗯哼。”陈旭得瑟地一抬下巴,“哥们能杀出重围,靠的是硬实力好吧?” 他嘴上语气笃定,心里却很虚。 当初他女朋友答应他时,陈旭自己都是懵逼的,思考了半个月也没想明白,对方到底是看上自己哪一点了。 季眠听着,想起刚才陈旭油腻的样儿,总觉得有些不靠谱。 眼见着话题有朝着恋爱方向发展的趋势,谢珩对这方面全然不感兴趣,利索地进了浴室冲澡去了。 留下宿舍里其余三人。 陈旭话头一打开就刹不住了,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跟女友从相识到表白的种种事迹,其中少不了许多添油加醋“润色”的地方。 季眠和贾文博第一次听,听得很起劲儿。贾文博是觉得新鲜,季眠则是好奇陈旭追求人的细节。 他上上辈子和上辈子都是扮演暗恋者的角色,压根不需要学习如何追人。 但这个世界不一样,他不仅要追求宋钰,还得轰轰烈烈地追。 而季眠对追人的方法根本就是一窍不通。 然而,陈旭叭叭说了一大堆,讲了快二十分钟,如何追到人的过程却是一笔带过了。 他说着,还掏出手机来翻出一张女友的照片,拿给最近的贾文博看。 陈旭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滋滋的甜蜜:“好看吧。” 贾文博点头。 屏幕上的女孩的确是很漂亮,打扮精致,眉眼间有一股不招人厌的小高傲。 贾文博在情感方面却很敏感,看到照片的那一刻就觉得那女孩跟陈旭挺般配的。 说不上来为什么,可就是气场很合。 “那个,旭哥。”季眠先是给陈旭提了个辈分,拖着椅子坐过去。 陈旭:“嗯?” 季眠摆出虚心求教的表情:“你怎么追的人啊?” 陈旭愣了一下,“怎么,你要追人呐?” 季眠东拉西扯了两句,没直接回答这问题。 “追人这事儿吧,不能太俗气,投其所好的同时还要讲究新意。”陈旭煞有其事地眯了眯眼睛,“当然,有张好脸更能事半功倍。” 季眠听得云里雾里,觉得陈旭好像是说了什么,但更像是什么都没说。 这时,身后的浴室门“嗒”一声开了,谢珩穿一条短裤从里面出来,一只手拿着毛巾随意地擦了几下头发。 季眠转身看了他一眼,接着回头取经。 “你想追谁?我帮你参谋参谋。”陈旭道。 “不太方便说,对人家影响不好。” “不说就不说,有旭哥我教你,追什么女孩都一样管用!” 季眠想了想,说:“还是不太一样……” “哪儿不太一样?” 季眠:“性别不太一样。” 哐啷—— 谢珩被自己绊了一跤。 第64章 季眠听到身后哐啷的动静, 跟陈旭说话的思路瞬间被打断。 他忙回头去看。 谢珩是真摔了,而且这一跤摔得有点狠,实实在在地栽到地板上。虽然他反应快, 及时用胳膊撑住没让脸着地,但手肘还是擦破了皮。 季眠离他最近, 迅速过去扶人。 陈旭和贾文博彻底呆住了, 而且是在季眠和谢珩的双重暴击之下的呆愣。 但带给他们的冲击性最大的还得是季眠。 不是……路舟刚说什么?性别不太一样? 卧槽!? “没事吧?”季眠搀着谢珩的手臂, 将其搭在自己的后颈上,另一只手把着谢珩的侧腰, 用力把人拽起来。 谢珩刚洗完澡, 又没穿上衣, 皮肤上有种微热的潮气, 惹得季眠身上也沾染了湿意。 谢珩完全能自己站起来的,但被季眠一碰一扶,反而一动也不敢动了。 季眠对此全然不知,只觉得谢珩格外的沉, 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拉起来。 他正着急, 没注意到被他搀扶的人浑身都僵住了,尤其被季眠掌心接触到的腰侧, 肌肉绷得很紧。 谢珩的右侧手肘擦破了皮, 渗出点点血迹。 季眠眉头顿时皱起来,说了句“等等”, 就去自己的柜子里翻腾伤药去了。 其余三人还都沉浸在震惊中,谢珩更是神情莫测。 陈旭率先回过神,磕磕绊绊地道:“路舟, 你刚说性别不太一样是什么意思?” “你你你……喜欢男的啊?” “嗯。”季眠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 还在努力翻药。 他在药箱的最里面找到了碘酒和一小瓶红药水。 等拿着东西站起来, 转过身,才发现宿舍三人的目光全落在自己身上,神色各异。 【出柜对很多人来说,并不容易接受。】系统道。 季眠:【我知道。】 可大学一起生活四年,他还要以路舟的身份去追求宋钰,取向问题迟早会暴露。比起被人发现,倒不如早点开诚布公地谈谈。 他挺幸运分到一个好宿舍。虽然就只相处了短短两周,但季眠对宿舍里的几人品行都很信得过。 公开性取向,他其实不担心自己,倒是有点担心其余几人会因此受到影响,变得束手束脚。 心绪收回,他面上带上往日里惯有的张扬神采:“都看着我干嘛?” 贾文博尴尬地垂下视线,没说什么,不过表情没有最开始那样震惊了,逐渐归为平静。 陈旭吞了吞口水:“没没没……” 他高中的时候,有听说过年级上有两三对同性情侣,男女都有,但确实没亲眼见过。 “放心,我只喜欢跟我取向一样的。”季眠仰着脸,笑容轻佻,“别怕。” “谁谁谁怕了!?”陈旭立即回嘴。 男人就不能说怕! 季眠没空搭理他了,转而拿着药去看谢珩手肘处的伤。 “不用。”谢珩说道,表情有点怪,像是一直在克制着什么,脸上的肌肉在轻微地抽搐。 “流血了,还是应该处理一下。” “……我自己来。” 季眠点点头,把药递给谢珩。 谢珩自始至终都没有表露出太大的情绪波动,但季眠却觉得他才是整个宿舍反应最大的那一个,毕竟,他连平地摔这种玛丽苏女主角才会拥有的技能都掌握了。 谢珩接过药时,指尖顿了一下,谨慎地避开了季眠的手指,没有跟他皮肤相触。 季眠却注意到了,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 谢珩的反应的确强烈得不正常,而且不是陈旭和贾文博那样单纯感到震惊,像是有点……避之不及的惊恐? 第76节 在同一个宿舍里,遮遮掩掩的反而不是好事,季眠索性直率地问了句:“谢珩,你是不是有点恐同啊?” “……” 谢珩噎了一下,抬眼对上季眠的眼睛。 那双黑亮的眼瞳干净澄澈。 对方如此坦然,谢珩心里的抗拒莫名就没有先前那么激烈了。 他犹豫片刻,实话实说:“……有点。” 其实很早之前,谢珩头一次听说这世上有喜欢同性的人存在,在最初的怪异感之后,还是抱以尊重的态度的。 直到高中的时候,学校里有一对男性情侣,偷偷在课上溜去洗手间里接吻。 两个男生也没注意到隔间的门锁有问题,在隔间里亲得忘我。 谢珩就是那个一头撞见他们的倒霉鬼。 光是亲也就算了,还不至于给谢珩留下阴影。 可那俩男生亲着亲着,其中一个高点的直接把对方的裤子都扒下来了,而那男生自己则是连内裤都没影儿了。 两人光着屁股的场景谢珩至今还历历在目。 他回忆起那一幕,表情顿时有些扭曲。 “……是我的问题,你别在意。”谢珩没把自己的情绪迁到季眠身上,心态即便已经崩了,面上还在维持镇定。 “……”季眠头一次看见谢珩的表情管理崩坏成这样。 居然,这么恐啊…… “我以后注意,不会在宿舍提起这些。”他如是说道,希望能让谢珩稍微好过一些。 然而成效似乎不佳,对面人的脸色一点儿也没好起来。 “能问一句吗?”谢珩开口,“你是只喜欢男的,还是……” 这个问题,季眠不太确定自己的,毕竟他喜欢过的人就只有段酌。不过原主的性取向一直都很明确: “只喜欢男生。” “……” 谢珩答得有点勉强:“理解。” 季眠嘴唇抿了下,这会儿也开始后悔坦白得太早了。 应该先试探一下室友的接受程度,再慢慢来的。 谢珩同样后悔了,后悔答应说要在宿舍多住一个月。 想到一个男的跟另一个男的又亲又抱,他的太阳穴都在突突跳着,忽然就觉得这一个月看不到头似的。 第65章 早上第一堂课, 宋钰早早就进了教室。 他起床很早,六点多就自然醒了,这是自幼家里养成的作息习惯。 吃过早餐, 又在宿舍看了会儿书,到达教室时却还只有七点四十不到。 开学几周后, 学生们的积极性直线下降, 之前这个时间点座位上至少能有三分之一的人, 如今偌大的教室里却只有宋钰一人。 背了几分钟单词,宋钰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词汇, 沉默了会儿, 随后指尖落在屏幕上, 颤了一下, 还是切掉后台点开了社交软件。 在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许多聊天记录里,他自虐般的翻到最后,点开备注着“贺偿”的头像。 最后一条聊天记录停留在一个月前,后面两页几乎都是在贺偿提出分手后, 宋钰发送的消息。 【宋钰】:贺偿, 我们谈谈。 【宋钰】:别这么对我……你答应过我的,要走到最后。 【宋钰】:见我一面可以吗?求你。 发出去的信息却都是石沉大海。 这一条条消息就像是鞭子似的, 抽在宋钰的脸上, 不仅疼,还令人难堪。 宋钰闭了闭眼, 手指头发僵。他想不通。 高三他看着贺偿为了追上自己,每天熬到凌晨两点,拼了命一样学, 一年时间从本科线都过不了到最后高考时冲上了二本的分数线。 为了能跟自己在同一个地方念书, 贺偿报了a大附近的一所院校。他本来以为,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明明那么苦,他们都熬过来了……为什么要选择在这时候放弃? 宋钰想不通。 无论他怎么问,贺偿自始至终也没有回答过他。 教室里,陆陆续续来人了。 宋钰熄掉手机屏幕。 他坐在靠在教室门的位置垂眼出神,望着学生们匆匆进来的步伐,再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门口又走进来一人,黑色长裤下的两条腿修长笔直,然而进门后却不像其他人那样径直走向座位,反而在靠近宋钰时步子明显慢了下来,像是有几分踌躇不定。 宋钰不由得抬起眼,看清对方脸的那一刻,他认出来:是那天的男生。 季眠那张脸着实很有辨识度,何况还有左耳耳钉的加持。 “你好。”先开口的人却是宋钰,“你是路舟同学吧?” 季眠一怔。 宋钰对他露出一个浅笑:“我听林赛说,之前高数课,我没来报道的事情是你帮忙跟老师解释的。” 他想起什么,又补充了句:“林赛是我的室友,自来卷。”宋钰指了下自己的头发,“你应该有印象。” 季眠点点头。 “谢谢你啊。”宋钰温柔一笑,但带着笑的眼瞳里藏着一抹难以被发觉的忧郁。 宋钰本身气质就独特,是一种在男女生身上都很少见到的书卷气,一笑更是不得了了,像是书生身上沾了一朵带着露水的胭脂花。 季眠的耳朵尖瞬间敬业地染上绯红。 他被自己呛住似的,重重咳了一声,随即不自在地左顾右盼起来,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敢正眼去看宋钰。 “话、话说,”他别过脸,“今天教室里怎么有很多没见过的人,好像不是我们专业的?” “嗯,好像这门课是我们的必修,也是计院开放的选修课,所有有一少部分学生是计院的。” 课程名字起得相当高大上,企业管理系统开发,课程内容也难,涉及到一点网页前端开发的知识,需要有一定的编程基础。 这门课其实设置得很不合理,大多数大一学生都没怎么系统学过程序开发课,直接让上手去做一个系统属实是难为人。 而且,课程内容也跟经济系的不太搭调,被往届很多学生吐槽过。大一通常都是学一些通用基础课的,即便是涉及到专业相关的也大都循序渐进,唯独这门课,异常变态。 也就是a大的学生自学能力都很强,加上老师放水,期末的成绩才没那么难看。 今天是这门课的第一堂课。 这时,季眠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他转过头。拍他肩膀的是个挺高的男生,短发烫染过,打扮得很潮流。 “路同学,还记得我吧?”男生勾唇笑了一下。 男生长相虽然不及季眠谢珩一列,但也属于小帅那一挂的,加上个高会打扮,整体形象还不错。 季眠回忆了一下,觉得这人有点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名名字。 他很擅长记人的长相和名字,如今想不起来的原因就只有一个了:他跟眼前的男生并不熟悉。 “我晚上会去二号操场打球。”男生笑容敛了些,提醒了句。 季眠这回记起来了。“是你啊,我有印象。” 他是见过这男生几次,不过他们没说过话,也没一起打过球,只是常在球场里碰见。 只是有印象…… 男生嘴角向下撇了一下,将季眠上下打量一番,目光带有一种令人不适的侵略性。 他道:“我叫韩骥,计院的。” “有机会约着一块打球?” “行啊。”季眠爽快地应下来。 韩骥勾起唇角,还想再说点什么,却有一人从他身边走过,冷冽的嗓音淡淡抛下一句:“早。” 这声音在韩骥身边响起,却不是对他说的。 韩骥扭头去看,发现说话的是个比自己还高的男生,寸头,侧脸轮廓堪称完美。 “早。”季眠转头应了一声。 谢珩自始至终就只在经过季眠时步伐慢了一点,得到回应后,也没回头,直接就上去找位置了。 韩骥眯了眯眼。 这人够拽的。 谢珩找到位置,坐下来从包里取出上课时要用的电脑。笔电漆黑的屏幕中映着他的影子。 手指在键盘上的按键上随意敲了几下,才按下开机键。 等待电脑开机的功夫,谢珩垂下视线,看见自己手肘上贴着的两张创口贴——都是季眠的。 他的目光转向教室前面正跟宋钰说着话的少年,想起来几天前季眠红着脸夸宋钰“很漂亮”时的表情,顿时了然:哦,他那天说想追的男生就是这个人。 【深情值加40,贡献者谢珩。】 下一秒,谢珩猝不及防跟忽然抬头看过来的季眠对上了视线。 目光相触的瞬间,两人心里都有些莫名。 第77节 谢珩的电脑屏幕亮起,锁屏壁纸上的时间显示此刻是七点五十六分。 快上课了。 季眠收回视线,跟宋钰说了句什么,转身走向教室另一边的位置,跟谢珩离得有些远。 然而就在不久前,季眠都是主动跟谢珩坐一起的。 ——他在避着自己。谢珩心想。 第66章 季眠有意避着他, 对谢珩来说其实是件好事。 从上次季眠在宿舍里主动承认自己喜欢男生,之后谢珩就会想起高中时在厕所里看到的画面,随即便寒毛直立。 谢珩有怀疑过是不是自己反应过度了, 结果季眠反而跟个没事人似的,第二天非但乐呵呵地跟社团里的朋友出去浪了一整日, 回来时甚至还记得把红药水借给谢珩,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半点芥蒂都没有。 手指轻轻摩挲着肘部的两枚创口贴,这是季眠昨天晚上给他的。 昨晚将东西递给谢珩时, 季眠用两根手指头捏着创口贴的一端, 极力避免跟谢珩有任何肢体接触。表情也是小心翼翼的, 好像他才是恐同的那一个。 谢珩记得自己当时似乎笑了一下,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发笑。 想到这里,他轻轻皱了皱眉。 只是性取向不同而已,何况人家也压根没招惹自己…… 同性恋又不是瘟疫,他好像有点小题大做了。 临下课前十分钟, 老师公布了期末的考核方式, 要求以小组为单位提交一份课程设计,小组成员人数不超过五人, 次周就要班长给他交分组名单。 班级群里, 一片哭天抢地的哀怨声。课设内容对于现在的他们过于难了,要是没有编程能力强的组员, 整个小组的进度都会很难推进。 但哭归哭,还有两三分钟下课时,班上还是响起此起彼伏的拉人组队的声音。 季眠也琢磨着组队的事, 听到下课铃声响起来, 才慢悠悠地开始收拾东西。 “路舟, 要来我们组吗?”一个女生蹦蹦跳跳跑到季眠面前,她是三班的学习委员范桃。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孩,是范桃的室友,也是三班的。 季眠也是班委,跟范桃一起开过几次由导员组织的会议,因此还算熟悉。 他半开玩笑地道:“确定吗?我很菜的。” “没事,来!”范桃邀请他,“需要编程的部分我们有计院的大佬。”她说完指了下右边的某个位置。 季眠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居然是韩骥。后者此刻也在看着季眠,对他笑了一下。 季眠道:“不太好吧,我没什么追求,就想及格,进去别拖你们后腿了。” 范桃:“怕什么?” 韩骥在这时走过来了,显然也听见了季眠方才的话。他道:“你什么都不用干,在我们组当个吉祥物就成。” 季眠眉梢动了下,感觉这话听起来有点怪,笑着婉拒了:“还是算了……” 他还不至于真的厚着脸皮当个混子。 见状,韩骥话锋一转:“开个玩笑,我们组也缺汇报的人,希望你帮忙挑大梁呢。来呗,平时还能一块打打球。” “……” 对方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且多次邀请,算是很有诚意了。 季眠本身没找到队伍,要拒绝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思考片刻,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那我们现在就四个人了,我再拉我室友进来,凑够五人。”范桃说罢,朝季眠挥挥手, 韩骥下堂课在计院的楼,得有十来分钟才能到,于是没说几句也走了。 季眠背上包,刚要从过道里出去,一道挺拔的身影从他身侧经过,并且有意放慢了步调。 见谢珩出现在自己身边,季眠本意是打算让他先走,结果等了几秒,谢珩反而直接停了步子,回过头看他:“不走吗?” “呃,走。”季眠有些疑惑,迟疑片刻还是追上谢珩,跟他并排走着。 “你找好队伍了?”他问了句。 谢珩摇摇头,“组队太麻烦了,我自己一个组。” “?!”季眠大为震惊,“你一个人,搞得定吗?” “搞得定。” 听他语气笃定,季眠也不再说什么了。 “我们组有计院的大佬,我应该挺闲的。你要需要帮忙,可以来找我。” 谢珩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嗯。” 到三号楼,找到教室,季眠自己找了个位置。他有意避开谢珩,以免跟他接触过密,不想谢珩居然紧跟着他的步伐,主动在他边上坐下。 “你——”季眠错愕地看着身边的人。 “嗯?” 教室里还有别人,季眠不好大声说,便用手挡着下半张脸,压低声音问他:“你不是……恐同吗?” 谢珩看着朝自己偏过来的侧脸,季眠白皙修长的指节挡着嘴唇和下巴,只露出眉眼。季眠的睫毛挺长,但不算翘,只在尾部有一点微勾的弧度。头发带一点棕色,可睫毛和重睑下的瞳孔却都是纯粹的黑,眼睛看人时显得很亮。 谢珩头一次发现,季眠的手居然也很好看,是那种手控人士瞧见会两眼冒光的类型,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手指骨节分明,甲床偏长,修得很干净,手指末端还泛着一点微红。 看到他手时的第一反应,脑子里蹦出来的词除了漂亮,还有干净。 这人有点洁癖,从开始搬进宿舍那天谢珩就感觉到了。季眠的床位周围总是收拾得异常整洁,各种角落缝隙擦得一尘不染,桌上时刻摆着瓶酒精,供他擦东西、擦手。 谢珩盯着季眠的手看了会儿,明知道酒精易挥发,却还是觉得那只手是酒精味儿的。 他最后一丁点抗拒的情绪也消散了。 他思索片刻,回答了季眠的问题:“对你还好。” 季眠听见这一句,怔了一下,随后“嘿嘿”笑了两声,眼睛弯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谢珩听着他笑,唇角也微微扬了扬。 上课时,季眠收到贾文博发来的信息。 【贾文博】:小舟,企业管理那课你找到队伍了吗? 【路舟】:找着了,范桃拉我进他们组。 【贾文博】:哦哦。 季眠看出来,贾文博应该是还没找到队伍。 开学还没多久,大家人都还没认全,忽然之间让组队确实有点强人所难。尤其是像贾文博这样的,内向又社恐的,找人组队简直就是折磨。 大一时期的组队,多数人也都是跟本宿舍的人一块。如果不是范桃邀请,他原本也是打算跟贾文博一组,再去拉几个认识的一块组队。 【路舟】:不慌,刚开学大家谁都不认识谁,组好队的是少数。 【贾文博】:嗯嗯。 【贾文博】:话说,谢珩怎么又跟你坐一块了?他不是恐同? 【路舟】:只能说明,恐惧阻挡不了我们的革命友谊。 教室后方,笑点贼低的贾文博被这一句逗乐了。 【贾文博】:对了小舟,谢珩也组好队了吗? 季眠看了眼身边的人,回答道: 【路舟】:他打算自己一个组来着。 【贾文博】:自己一个组,这么强? 【路舟】:嗯。你要不问问他要不要队友?谢珩人挺好,我估计他能同意。 季眠估计得没错。 如果是贾文博主动去找谢珩,后者的确能同意。 同一个宿舍的室友,只要没啥大毛病,在谢珩这儿都能被归为“自己人”的行列。何况队伍里面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对他而言都没什么差别。 当然了,前提是贾文博主动来问他。 谢珩这人最讨厌麻烦,是绝对干不出邀请人跟自己组队这事儿的。 贾文博抬头,看了眼前方季眠和谢珩所在的位置,叹了口气。 谢珩人是挺好,但是气质太冷了,每次他回宿舍,都跟对方说不上话。也就只有季眠会觉得谢珩好接近了。 不过,谢珩跟季眠关系这么好,甚至不在意后者喜欢男生,还是挺出乎他意料的。 他总觉得,谢珩不是那种会轻易跟别人一块行动的类型,但不知为何却对季眠很特别。 【贾文博】:还是不用了。没事,我自己慢慢找。 【路舟】:嗷,行。 十二点钟,铃声一响。 季眠提早收好了书包,但因为位置在中间,一时半会儿挤不出去,索性趴在位置上多等了会儿。 谢珩没有跟人一起吃饭的习惯,换做平常,这时候他一定自己先走了。 他不是会怕尴尬的人,更懒得管别人会不会尴尬。 他在原地停留片刻,扫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的人,季眠的耳钉正对着他的方向,一脸无知觉的懒散样儿。 谢珩诡异地感觉到一种微妙的负罪感。 眼前这人有点太好了,有时候甚至好得像个笨蛋。仿佛让他露出尴尬的表情,就是一种罪过。 谢珩停顿了下,终究还是决定不让自己犯罪。 “……一起吃饭?” 季眠想也不想就应下来:“行啊,吃什么?” “不知道。”谢珩说完,又问:“你想吃什么?” 第78节 季眠起身,拉上书包背带,转身走在谢珩前头。 “嗯……想吃……不知道。” 这毫无营养的对话,莫名让谢珩想笑。 他看着季眠白得发光的后脖颈,忽然就想不通,自己之前怎么会因为这人是同就避之不及了。 长得跟块儿精雕细琢的白玉似的,还被酒精泡了又泡,究竟有什么好恐的? 第67章 饭友关系一旦确定, 就很难再回头了。 之后一个多月里,早上第二节有课时,谢珩都是和季眠一块吃午饭, 偶尔会加上贾文博一起。 到了十一月份,谢珩彻底习惯身边多了季眠这么个人了。主要是, 季眠总有本事让和他在一起的人觉得放松。 周二这天, 谢家的三人家庭小群里弹出家人的问候消息。 【听爸爸的话】:最近降温了, 穿得厚不厚呀? 谢珩还在上课。 他看了眼自己只有一件的单薄上衣,厚着脸皮回了句: 【谢珩】:挺厚的。 【听爸爸的话】:房子找好了吧? 看见这一句, 谢珩的手指一顿, 然后倏然间想起什么, 点了九月份的聊天记录, 找到那一句“就住一个月?” 那是九月中旬的消息,现在已经十一月了。 从上次他母亲说让多再住一个月时起,到现在已经比原先的日期晚了两周还多了。 谢珩:…… 在宿舍住得挺舒服的,导致他居然忘了还有租房这回事。 现在谢珩觉得, 在宿舍的确没什么不好的, 尤其他分到一个很不错的宿舍。 卫生方面,季眠有洁癖, 谢珩也爱干净, 整个宿舍就陈旭邋遢一点,但在其余几人的影响下, 也会把自己的床位收拾利索。 至于生活习惯,有季眠这个男妈妈一样的角色操心,宿舍秩序十分良好。陈旭之前还会在晚上打游戏开麦, 被季眠忍无可忍大半夜从床上爬起来薅了两次头发, 也收敛多了。 但好归好, 拥有个人空间到底还是跟集体生活不一样。 【谢珩】:还在找,快了。 …… 谢珩的行动力很强,一旦决定好做什么事,就会立刻着手准备,效率极高。 想好要搬出去后,他当晚就跟几个房东约好了看房的时间。 随后的两天,他趁着没课的时候去校外看了几间房,对比之后定下一间两室两厅的。 这周的周五,谢珩中午没回宿舍,就直接出去签了租房合同。 六点多上完最后一节课,回到宿舍。 周五晚上没有晚自习,趁着室友都在,谢珩就在宿舍里说要搬出去。 几人之前都有听过他提过这事,听到这消息后也都没太惊讶。 “搬家要帮忙吗?”陈旭随口问了句。 在季眠过分热心的性格熏陶下,“要帮忙吗”已经成为了他们宿舍排名前五的常用语了。 “不用,我东西不多。”谢珩说完,补充了句:“谢谢。” 季眠因为上课时经常和谢珩坐在一起,所以前几天就知道他在物色房子的事,是宿舍里最早知道谢珩这周要搬走的人。 饶是如此,如今听到谢珩正儿八经地通知说要离开,还是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不舍。 “……明天就要走啊?”他侧坐着,双手抱着椅背看着谢珩,知道答案却还是问了一句。 宿舍里,陈旭已经跟人连麦打游戏了,贾文博也戴着耳机在听歌。 明明有四个人,此时此刻却只有谢珩能听见季眠的声音。 那嗓音中隐含的失落情绪,像是说给他一个人听的秘密。 氛围陡然变得奇怪起来。 分明他们才相处两个月时间,却莫名有一种大四时第一位室友清空床位,率先离开宿舍的悲凉。 谢珩嘴唇抿住,低低地“嗯”了一声。 应完声,谢珩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嗯”的那一声很轻,很闷,而且……温柔得有点恶心。 谢珩:“……” 他嫌弃地在心里暗骂一声,清了下嗓子,多解释了句:“床位暂时留着,有时候还会回来住的。” “嗷……”换个说法后,季眠立马就没那么不舍了。 偶尔回来一趟,跟永远离开给人的感觉,总是不一样的。 他道:“那你还保留床位的话,不是每学期还要多交住宿费?” 谢珩道:“先留着吧,在宿舍有个床位也方便,实在不行下学期再退。” a大住宿费不算贵,一学期四百块,这点钱对于谢珩的经济能力来说,并不多。而且,他也不想立刻退宿。 八点钟,季眠跟平常一样,起身出门去打球。 谢珩东西收拾到一半,见状停了动作。 他把桌上的耳机和手机揣进兜里。“我去跑步。一起。” 两人一起出了门。 到了操场入口时,季眠远远地看见路边一道慢吞吞散步的背影,那人穿着一件米色的厚外套,但当深秋的晚风吹来时,他还是被吹得一哆嗦,缩了缩脖子。 宋钰的气质很好辨认。 季眠每晚出来打球运动,从开学至今两三个月里,这还是他头一次在晚上见到宋钰。 他有点想追上去,同时又担心身边的谢珩会觉得膈应。 【深情值加30,贡献者谢珩。】 季眠一转头,对上谢珩的眼睛。 未等他绞尽脑汁想说辞,谢珩却先开了口:“我先进去了。” “哦……好。” 季眠目送谢珩进入操场,然后戴上耳机直接上了跑道。 他也收回视线,小跑着到了操场另一边的小路上。 宋钰走得很慢,季眠不到半分钟就追上了他。 距离对方只有三四米远时,季眠停了下来,平复好呼吸后,才叫住前面的人:“宋钰。” 宋钰回过头来,一张茫然的脸在看到季眠时顿时多了几分惊喜。 季眠上前几步,跟他并排走。“出来散步?” “嗯。” “我好像很少在这附近看到你。” “我不太喜欢……运动。”宋钰说这话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 他只在学习上还算勤奋,其他时候其实挺懒的。因为懒得动,高中时体育就不太好。 高考前几个月,因为长期不运动加上高考备考,他还因此生了场大病。 那之后,是贺偿每晚拽着他去操场,带着他沿着跑道一圈一圈地跑,身体素质才终于好了点。 可高考一结束,又和贺偿分了手,宋钰就原形毕露了。 季眠心中遗憾,主角受不喜欢运动,又少了一个共同话题。 他接着问:“那游戏呢?” “也不打。” “那你平时都干嘛?” “看书,或者看看电影什么的。”宋钰回答道。 今晚他之所以出来,也只是因为不想在宿舍待着。 周五他们没有晚自习,何智凯从一下课回来就在宿舍里面开麦打游戏,打得不爽了还骂得很脏。 刚开学那段时间,何智凯学习的劲头还很足,周末时会去图书馆,甚至会要求宿舍里的其他成员在非休息时间保持安静,理由是会影响他学习。 结果这才过了两个多月,那人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懒散的样子,也开始逃课了。 季眠点点头,但看一眼宋钰略显疲惫的面容,还是忍不住多说了句:“总闷着,容易心情不好。” 他这是经验之谈。上个世界,他就是因为身体原因总闷在病房里、卧室里,心情想好转起来都难。 宋钰笑容勉强。 他不是因为闷着才心情不好,恰恰相反,是因为心情不好,所以才想一直闷在宿舍。 跟贺偿分手之后,各种情绪积压在心里,久而久之就成了折磨自己的刀刃。 他抬眸,看到季眠温和的眉眼,左耳的耳钉闪着微光,忽然生出一种连自己都无法解释得清的信赖感。 “我……刚跟前任分手。”此话一出,宋钰自己都有点惊讶于他的冲动。 许是怕季眠用异样的眼光看自己,他用的是“前任”,而非“前男友”。 季眠怔了一下,意外于宋钰会主动提起这件事。 “什么时候的事?” 第79节 “大概,两个多月前吧。” 季眠沉默片刻。 过了会儿,他轻声道:“刚分手是很不好受,就像……戒烟?最开始一段时间总是很难熬的,但时间久了,熬过了戒断反应,就会好很多。” “是吗?时间久了,能忘了他吗?” 季眠笑了笑,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或许吧。” 不知为何,听到他的回答,宋钰反而莫名平静下来。 “要打会儿球吗?治疗失恋很有效果。” 宋钰抿了抿唇,没能给出回答。 见他有点犹豫,季眠又道:“不用跟其他人一块,就我们。我教你。” 这并非是他追求宋钰的手段,季眠真心想帮宋钰一把。 他听见宋钰的回答: “好。” * 谢珩今晚跑得久了点,跑完已经快要到九点半操场关门的时间了。 他不知道季眠后来有没有进来操场,思索片刻后,还是顺路去球场和跑道中间的铁网那里看了一眼。 谢珩一眼捕捉到在最右侧篮筐前的两个人。并不难找,露天球场里的人也大多散了,除了季眠和宋钰,就只有中间还聚着七八个高年级的男生在打。 跟季眠一起的男生明显没怎么打过球,投篮时显得有点笨,季眠时不时帮他纠正一下动作,不厌其烦。 终于投进去一个,那个叫宋钰的男生笑得很开心。 男人,跟男人。 谢珩看着这一幕,莫名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他皱了下眉。 果然,看到两个男的腻腻歪歪还是不习惯。 他想着,目光却没移开,透过那道铁网,望着在球场神色张扬的少年。 【深情值加100,贡献者谢珩。】 季眠拍球的动作停住,转头看向铁网外,果不其然在外围的黑暗中瞧见一道模糊的高挺身影。 再看一眼时间,已经很晚了。 “要走了吗?”看见季眠看表的动作,宋钰问了句。 “嗯,到时间了。” 出球场后,季眠走向谢珩,“等很久了?” “没有,刚跑完。” 季眠点点头,道:“他是宋钰。宋钰,这是谢珩,我室友。” 谢珩跟季眠身后的宋钰对上视线,轻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又缓缓移开目光。 【深情值加60,贡献者谢珩。】 季眠表情顿了顿,觉得莫名。 谢珩的深情值,怎么也这么好获取…… 操场的管理员阿姨过来撵人要关门了,几人便离开操场。 出了操场,宋钰尴尬地开口说:“我去趟超市,你们先回去吧。” 说完,他悄悄打量了一眼站在最边上的谢珩。 跟季眠在一起让他觉得很放松,但这个人……压迫力太强了。总觉得很有压力。 “啊,”季眠道:“我也想去。谢珩呢?” “不去。”谢珩淡淡垂下眼。 “那我跟宋钰走啦?” “嗯。” 季眠跟上宋钰,走出几步后忽然转过身,对被他抛弃的谢珩做了个双手合十祈求原谅的动作。这动作由他做出来,怪可爱的。 谢珩眼底划过一丝很浅的笑意,稍纵即逝。 不管季眠是不是要买东西,选择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走,不是很正常? 而且,他们一开始也没约好说要一起回去,谈不上是谁重色轻友。 谢珩想着,忽然抬脚,轻轻踢了下路边的道牙石。 第68章 谢珩先回了宿舍。 约莫十分钟后, 季眠才后脚进门。 知道谢珩习惯在一切事情做完之后再洗澡,季眠就自己先带着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二号床位的桌子已经差不多空了。他们出门之前, 谢珩就只剩下桌面没能收拾完,如今用了半个小时便完成了收尾。 比起刚开学, 谢珩的东西还是多了不少, 尤其入秋后他父母从家里寄来许多秋冬的衣服, 开学时带来的那个行李箱是装不完了。季眠下午时把自己的一个小空行李箱借给他,仍然有些不够用, 还多用了个袋子装衣服。 季眠, 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毛巾擦着头发, 道:“我洗完了, 你用浴室吧。” “嗯。”谢珩背对着他,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声。 “东西收拾好了?” “嗯。” 季眠眉梢扬起来了。 话这么少? 如果是几个月前的谢珩,连着回自己两个“嗯”字是挺正常的。可今时不同往日。 “怎么心情不好?”季眠想到什么,脑袋凑过去忽然笑了, 有些尖锐的虎牙都露出来了, 笑得很是漂亮,“嘿嘿, 舍不得我们啊?” 谢珩:…… 这是哪个品种的傻逼? 他说不上是心情不好, 但从回宿舍以后,的确是没什么想开口说话的欲望。与其说是心情差, 倒不如说是有点微妙的不爽。 所以,他到底在不爽什么? “得搬两趟吧?”季眠看着他打包好的行李箱问道。 谢珩的床铺没动,因此需要带走的东西就只有下面的杂物。 “差不多。” 季眠的行李箱放在谢珩的右手边, 他凑过去, 虚坐在上面, 打量着谢珩被清理一空的桌面。 刚洗完澡,季眠的头发湿漉漉的,洗发水的味道很好闻。 带着湿意的香味萦绕在谢珩周围,引得他侧目看过去。 季眠的脑袋上顶着毛巾,头发半干不干地垂落下来,看着有点乖。 洗澡前,季眠把耳钉也摘了,左耳的耳垂形状很好看。 “明天我陪你过去吧,就用不着跑两趟了。”季眠开口说道。 他没注意到,身边人的视线在他开口讲话的那一刻,便从耳垂转移到了他的嘴唇上。 季眠自顾自地继续道:“顺带参观一下你的新房子。” 谢珩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季眠说了些什么,回了句“好”。 * 次日中午时,季眠和谢珩把东西搬去了后者的新房子。 谢珩租的房子的确挺不错的,南北通透,向阳,各种设施都齐全,装修也是简约干净。 房子所在的小区附近,小超市小餐馆也多,生活很便利。 季眠参观了一圈,发现最好的是厨房,不仅宽敞,里面锅子工具也齐全,其次就是卧室,主卧里有带卫生间。 “话说,”他问谢珩道:“你一个人住,怎么不租个一室两厅的?” 谢珩:“另一间想当书房用。” 他比较喜欢休息和学习工作的地方分开,加上他们校区地段很偏,周遭房租价格偏低,两室两厅比一室两厅也就贵不到两百块钱。 “哦,”季眠点点头,“我还以为是打算跟女朋友一起住。” “我没有女朋友。” “我知道,未来女朋友嘛。” 谢珩顿了顿,“没那个想法。” 季眠不再说什么了。他可以跟陈旭和贾文博聊恋爱话题,但到了谢珩这边,总觉得对方不感兴趣,因此就很少提及。 谢珩带过来的行李箱里,有一个箱子是他借给对方的。季眠想着反正没什么事,就在这里帮帮忙,等谢珩收拾完房间了,他顺便把箱子带回去。 于是之后两个小时里,谢珩开始整理行李箱里的东西,布置新家。 季眠帮他拖了会儿地,才刚拖完客厅,就被从卧室里出来的谢珩发现了。 他从季眠手里夺过拖把,道:“不用你帮忙。” 说完将拖把丢进了主卧的卫生间里,还从外面锁上了。 季眠:…… 第80节 不至于吧? 季眠也不是喜欢给自己找活干的人,谢珩说不用他帮忙,他索性就在客厅的沙发上窝着玩手机。 快五点的时候,客厅和卧室里摆上了谢珩自己的东西,房间里总算有了点住人的气儿。 季眠的箱子也腾空了。 “好啦?”他放下手机,准备起来拉着箱子回去。 “嗯。”谢珩道:“到饭点了,想吃什么,我请你。” “不用。” 谢珩继续道:“不去外头,我做菜。” “啊?你会做饭?” “嗯。” 季眠这才想起来,这房子里东西最全的就是厨房,明显是谢珩特意挑的。 “反正我也要给自己做饭,两个人的份还好做点。”谢珩说完,停顿两秒,又补充一句:“想吃什么都行,我厨艺很好。” 季眠:“噗。” 他还是头一次听谢珩这么夸自己,好不要脸。 谢珩:…… 季眠想了想,有点想吃鱼。学校里的鱼都做得很一般,平常跟同学朋友出去,也大都选择烤肉火锅,很少能吃上鱼。 但做鱼太麻烦了,而且他们校区偏,能买到活鱼的大超市很远,还得打车去。 “有肉就行,我不挑。”他说。 谢珩就去楼下买菜了。 因为厨房里油盐酱醋都没有,谢珩买这些零碎的东西,来回跑了两趟,多花了些时间,晚饭做好时已经是六点多了。 谢珩半点没吹牛,他厨艺真的很好。 季眠没控制住,比平常多添了半碗饭,吃完撑得走不动道。 吃过饭后,外面天色差不多黑了。 季眠惬意地瘫在沙发上,不由得感叹了句:“外面真好啊,我就过来的时候瞄了两眼,瞧见好多吃的。尤其是早餐铺!种类好多……咱们学校的早餐就那几样。” 谢珩:“是吗?我没怎么注意过。” “你房子楼下就有家买馅饼儿的,我以前早起出来买过两次。鱿鱼和茄子馅儿的好吃,你可以试试。” “想吃?我后天上课帮你带。” “!真的?”季眠噌的坐起来了,“珩哥!您是我亲哥!!” 谢珩忍笑:“要什么的?” “照烧鸡腿的。” “不是说鱿鱼和茄子的好吃?” 季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因为我就吃过那两种馅。” “……” 季眠真的要走了。 送人走前,谢珩多客气了一句:“要是不想回去,可以住在另一个卧室里。” “住?”季眠笑着看他,“算了吧,要是半夜想上厕所,我还得爬起来敲你的门。” 谢珩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也弯了弯唇。 “走了。”季眠拖着空箱子,对他摆摆手。 “嗯。” 关上房门,只剩下一人的家里倏然冷清了。 谢珩拧了下眉。 第69章 周一的时候, 谢珩果然带着照烧鸡肉的馅饼进了教室,并且之后的一个月里,有一大半的天数都在给季眠带早餐。 季眠不挑, 谢珩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为了这一口吃的, 季眠每天甚至特意早起十分钟赶来教室。 十二月底, 各种科目都到了快结课的时间, 是大学生一学期里最忙活的日子。 这期间,季眠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任务。 这一个月来他明里暗里追求宋钰, 在前段时间终于被本人察觉到了。 不过宋钰却也不像是原剧情里那样, 对他避之不及。他似乎仍把季眠当朋友, 只是如今见到他时会有点尴尬, 也不再应季眠的约了。 周二早上第一节课,还是那节讨厌人的企业管理。 谢珩在上课前十五分钟就进了教室,季眠比他更早,坐等来自谢珩的投喂。 “还是那家馅饼, 咖喱鸡肉的。”谢珩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除了一份馅饼, 还有一杯黑芝麻豆浆。他们学校里也有卖豆浆的,但没有校外那家店的味道好。 季眠用双手接过来, 饼和豆浆都还是热乎的。 “谢谢珩哥!”馅饼味道重, 他说完就捧着自己的饼子去教室外头啃去了。 馅饼啃完,季眠给豆浆插上吸管, 刚嘬了两口,忽然有人姿态亲昵地从背后揉了把他的头发。 “嗯?”嘴里的豆浆没来得及咽下去,他回过头, 本以为摸他头发的人是贾文博, 不料却对上韩骥的脸。 季眠心里就是一哽, 有些欲言又止,一时分不清这是不是就是韩骥平常打招呼的方式。 他自己虽然是挺自来熟的,但却不适应这种略显亲近的接触,要是特别熟的这么做还好一些,比如谢珩或是贾文博。 “早啊。”韩骥勾唇轻笑。 季眠朝他点了点头。 “课设我差不多搞完了,等整理完就把截图发群里。” 骆锦是他们小组的一个女生,也是计算机系的。 季眠很捧场地鼓了鼓掌:“牛牛牛。” “东西不难,就是花时间。不过当初说好了会带你,让你躺,我多花点时间也是应该的。” 季眠听完,唇角微妙地翘了翘。 他开始是说自己很菜,但该出的力却一点没少。 季眠上上辈子的工作也多少需要编程,他在这方面能力并不差,只是为了维持路舟在大学时期摆烂的学渣人设,就没怎么掺和课设系统。 不过,他们课程的课设虽说占比大,但也就是百分之六十,剩下的百分之四十被零碎分成了个人作业和小组作业。 季眠在做小组作业的时候出力很多,个人作业也每次都是最快写完,直接发到小组群里。 系统的框架是他找的模板,几个关键功能代码也是他写的,只不过发到群里时说是在网上找到的。加上后续还要他负责的ppt和汇报,单论工作量,他不一定比韩骥少。 况且,他们的系统是韩骥和骆锦一起完成的,那女生同样付出了不少,韩骥方才却只提了自己。 季眠觉着,挺好笑的。 “这周五我过生日,出去一起玩儿?”韩骥问道。 “不了,我……” “来呗,咱们组三个女生我也都叫了。”韩骥打住他,“之前我约你出去,你一次都没同意,这回我生日总该来了吧?” 季眠笑笑,说:“怎么没同意?不总一起打球?” “打球是打球,不一样。”韩骥挡在他身前,看起来是一定要把他约出去了。 季眠迟疑了下。 他的确是不太想跟韩骥一块玩儿,他跟这人之间有点气场不合。韩骥胜负欲很重,之前打球输过他几次,下场后看他的眼神令季眠有点不舒服。他形容不上来那目光是什么样儿的,充满征服欲,还有点儿别的古怪情绪。 但好歹是一个小组,组内的其他几人都去,而且韩骥也的确邀请过他许多次。 思忖片刻,他还是同意了:“周五是吧?行。” 见他答应,韩骥笑眯眯又抬起手,想碰季眠的头发,但这回被后者灵活地躲了过去。 “男人的头发碰不得。”季眠半开玩笑道。 韩骥只好收回手。“周五见。” 跟他说话耽误了点时间,季眠的豆浆还没怎么动。 见要上课了,他麻溜儿把剩下的豆浆喝完,因为着急,还被呛了一口。 但总之,他顺利在上课铃响之前回了教室。 这门课的课设汇报时间就在下周了,班上很多学生来上课时都带了电脑过来,想趁着上课的时间再赶一赶。 谢珩的电脑也摆在桌面上。 季眠坐回到他旁边,不经意扫了一眼,却发现谢珩的电脑界面不是他们课程的软件,而是一个纯英文的页面。 “这什么?”他问了句。 “一个开源网站,我在上面刷点算法题。” “刷那干嘛?” “我报了校内的一个比赛,过两天举办。” 谢珩说出比赛的名字,季眠讶异道:“我听过,那不是计算机学院的比赛吗?” 他听韩骥提过,含金量貌似还挺高的。 第81节 “都能报名,只是其他院的很少会参与。” “哦~”季眠凑过去,好奇地小声问了句:“你觉得能拿奖吗?” 谢珩同样小声地回他:“能。” 拿一等奖谢珩没想过,一等奖的名额就两个,学校里总有牛人在。但二等奖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我去,你这么强?韩骥说他们专业的大一要拿奖挺难的。” “只是我接触得早,也就算法懂得多一些,其他方面还是专业的厉害。” 计算机有很多方向,谢珩的强也仅限于算法方面。计算机的学生要学的东西很多,也杂,谢珩自认在其他方面跟他们比不了。 “接触得早,什么时候?” 谢珩回忆了下,道:“差不多初中的时候吧。” 几个比较知名的开源网站上的算法题,他高中时就刷过不止一遍。所以看到校内举办程序设计大赛,索性就报名了。 “……我初中的时候还在玩泥巴呢。” 谢珩失笑。 初中不至于吧? “那你怎么报了经济系?不是对计算机感兴趣吗?” 谢珩摇摇头,“也不能说是对计算机有兴趣。我开始也以为自己想选计算机专业,后来发现自己只是对思考问题、想出更简便的解题方法有些兴趣。就像打游戏一样。” 季眠目瞪口呆,过了会儿,默默转回了头。“……还是当只废物比较适合我。” 谢珩道:“你不废。” 季眠趴桌子上,自闭到不吭声了。 谢珩望着他的后脑勺。季眠前段时间剪了头发,这会儿看上去毛茸茸的,让人很想上手揉一把。 他多看了两眼,到底是忍住了薅人头发的冲动。 * 周五这天,季眠带着礼物如约来到韩骥定好的餐馆。 进门后,他怔了一下。 韩骥已经到了,餐桌上还有几个季眠不认识的男的,穿着打扮不像是他们学校的,有一个看上去有二十八九岁,穿衣打扮很夸张。 “这些都我朋友,来给我过生日。”韩骥介绍道。 桌上菜还没点,已经开了几罐酒了。 季眠皱了下眉头。朋友?酒吧还是夜店里认识的朋友? 不是他对谁有偏见,只是待会儿还有女生要过来。要是韩骥只邀请了他也就罢了,但桌上还有几个女生,韩骥搞来这么几个朋友着实离谱。 他还没入座,范桃骆锦还有另一个同组的女生也到了,见到餐桌上的酒瓶时皆是有些迷茫无措。 显然也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副情景。 她们还是礼貌地一一打过了招呼。 范桃带头,把礼物给了韩骥。骆锦跟另一个女生紧随其后,送完礼物说了声“生日快乐”,就坐下来了。 桌子是大方桌,四面都能坐人,但几个女生纷纷选择坐在季眠这一边,挤作一团也不往别的地方去,愣是跟韩骥几人形成了一个泾渭分明的界线。 点完菜,吃饭的过程中,她们也都没怎么说话。 饭吃到一半,韩骥莫名其妙开始cue季眠聊天,他的那几个男性朋友也时不时瞥季眠一眼,眼神很微妙。 什么情况?季眠压下心中不适。 他如今彻底没了跟韩骥交流的欲望,只偶尔回上一两句。 对面几人的酒又续上了,那个看起来年龄最大的,酒意直接上头,喝得脖子都红了,打量季眠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 喝你大爷的酒呢。季眠想。 头一次,季眠脑袋里装着脏话,脸上却没有笑意。 察觉到季眠内心想法的系统:【……】 很好,被腌入味儿了。 “欸欸,”季眠终于忍不住了,开口提醒:“都少喝点,还有女生在呢。” “没事,我们酒量好,醉不了。” 韩骥听见,竟然也没说什么。 季眠直想骂人,憋了几分钟,觉得要是不找个渠道发泄他真得在桌上骂出口了。 他摸出手机,快速找到一个轰炸对象。 【路舟】:玛德,遇到智障了。 不到两秒,对面弹出来一条消息。 【谢珩】:? 【路舟】:韩骥生日聚餐,约我和我们组几个女生出来,带了几个不认识的男的,喝得脖子都红了。 【谢珩】:有病? 【路舟】:而且气氛好特么怪!这群人不知道眼睛是不是有毛病,看人的时候贼吖恶心! 季眠抬起头,看了眼身边的范桃,后者脸色都不太好了。 他索性开口道:“挺晚的了,你们要想回就先回去吧。我们几个男生晚点回没事。” 另一个女生明显松了口气,“好,我也觉得……太晚了。” 韩骥侧目看了季眠一眼。 方才的话本不该由季眠说的,不过他现在也懒得管韩骥怎么想。 几个女生快速起身,出了餐厅。 “我看着她们打到车再回来。” 季眠跟着起身,见韩骥也要起来跟他一块,偏过头,“你喝酒了,就别去了。” 他唇角勾起,好声劝道:“外面风大,小心被吹中风了。” 韩骥:“……” 第70章 “卧槽, 一群煞笔吧?”一出餐馆,范桃就忍不住骂道。 骆锦跟另一个女生的脸色也是冷的。 范桃用手机叫了车,季眠跟在几人身后, 一直没作声。 “韩骥也是他妈的脑残!” “我以为他顶多会叫上室友,或是班上同学……不然也不会同意过来。”骆锦也应和道。 “靠, 一天天在群里显摆自己干的事儿多, 我们就没干活?那些代码框架我们没帮忙搭建?小组作业我们就没出力?”在路口等车的间隙, 范桃也是骂骂咧咧。 季眠听得直想笑。 骆锦一转头,就瞧见他唇边淡淡的笑意, 脸上有些发热。 一半是出于感激, 另一半则是因为长久来的好感。 但也仅仅停留在好感上, 她很清楚: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喜欢上一个够不到的人, 是要吃苦头的。 【少在女孩面前笑,你这张脸容易招桃花。】 季眠倏地收起表情。他道:“下周就结课汇报,快结束了。” 范桃:“嗯嗯,快结束吧, 我受不了了!每次看到他在群里发言老娘就想吐!” “对了, 谢谢心委大大!”她对季眠比了个心。 季眠疑惑了一瞬:心委大大是什么称呼? 范桃的圈子广,有时候蹦出来的几句用语也奇奇怪怪, 不过挺可爱的。 范桃情绪很跳, 上一秒还在跟季眠比心,下一秒就气势全无, 后怕地垮下脸:“呜呜……” 她现在敢骂,但刚才在店里,那么几个五大三粗的男生在对面, 她是真的害怕。 叫的车在这时候过来了。 骆锦最后一个上车, 有点担心季眠:“那你跟他们一起, 没事吧?” “我一个男的,能有什么事儿?”季眠说,“到学校了发条信息。” 骆锦应声道:“好。” 目送车辆开走,季眠缓缓松了口气。 翻出手机看了眼,一打开就是好几条未读消息的提示。 他怔了下,忙点开跟谢珩的聊天框。 【谢珩】:你在哪? 【谢珩】:东阜那家湘菜馆,没记错吧? 【谢珩】:我去找你。 再一看时间记录,最后一条是在八分钟前。 周五白天有课,韩骥定地方就没定太远,东阜距离a大也就四五公里的路程,坐车也就不到十分钟路程。 他不会出发了吧? 季眠连忙回了一条: 第82节 【路舟】:你不用过来!范桃她们回去了,已经没事了。 “路舟。” 季眠刚敲完字回过去,韩骥的声音就在他身后响起。 他走近,身上带着难闻的酒气,又叫了一声:“路舟。” 季眠回过头,敷衍道:“怎么?” 韩骥对他冷淡的态度不甚在意:“这是我的生日,你倒好,直接把人送回去了。” 季眠本来还想着要回去,给韩骥点面子,此刻听见他满不在乎的语气也冒火了。 他平日很少生气,这回却是开骂了:“你他妈有病?人家过来是好心给你庆生的,不是来陪着几个混混喝酒的。” 韩骥愣了一下,盯着季眠的怒容,反而笑了:“操了,不就喝了点酒,至于为这么点儿事生气?” “这么点儿事?韩骥,你是没长脑子,还是脑子里多了东西?” 韩骥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本来也没想过让那么多人过来,可你太难请了,不带几个认识的,我实在叫不出来你。” 季眠皱了下眉,隐约觉得这话奇怪:“什么意思?” “我看得出来,我们是同类。”韩骥忽然朝他俯身,暧昧地抬手摸了下季眠左耳的耳钉。 “你也喜欢男人,对吧?” 季眠被耳垂上的触感恶心得一激灵,迅速别开脸,后撤两步。 “……”他简直目瞪口呆。 他终于明白一直以来从韩骥身上感觉到的违和感是什么了。 球场上,韩骥输给他时的眼神不是因为胜负欲。刚才在店里,那些人也不是眼睛有毛病…… 季眠不知道韩骥是怎么跟他那几个“朋友”描述自己的,但肯定不是什么尊重人的话,否则那群人也不会用那种打量货物的眼光看他。 韩骥眼中赤裸的征服欲让人不适,“我想追你,路舟。” “我要吐了。”季眠抬起手,挡在自己的眼睛前面。 韩骥嘴角抽了抽,接着说:“你应该也知道,在这个圈子里,要找到长相和身体都合适彼此的并不容易。我也不差,对吗?” 季眠:“我没开玩笑,真的要吐了。” “……” “还是说你有喜欢的人?”韩骥自信一笑,“整个a大,在我们的圈子里,没几个人能比我好。” “……大哥,”季眠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您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你连他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 还真有?韩骥眉头拧紧:“你喜欢谁?那个跟你一个宿舍的寸头?” 季眠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他指的是谢珩。 “要是他,我劝你趁早放弃。那家伙看上去,不是会喜欢男人的类型。” 季眠张口正要说什么,目光不经意望向韩骥身后某处,眼睛一亮,脸上的不耐之色都跟着消散无影。 韩骥直勾勾看着季眠因为怒火而泛红的脸,还有那双忽然间明亮起来的眼眸,喉间愈发干渴。 “我好像没见过你生气的样子。” “你没见过的东西多了。” 身后一道低沉微冷的男性嗓音兀然响起。 韩骥一怔,一道极有压迫力的身影从他身边过去,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向季眠。 季眠唇边挂上笑意,对来人道:“我都说不用过来了,你看见消息了没?” 谢珩点头,“看见了,不过当时已经坐上车了。” 还好来了,他想。 不然这人还得被后面那个弱智纠缠不知道多久。 季眠则是想:人长得高真好。谢珩往这一站就是安全感。 要凭体力和身体素质,他不比韩骥差,可对面不止一个人,他还是顾忌跟韩骥有正面冲突。 但谢珩一过来,他瞬间连底气都足了。 “你……” 韩骥看着他们,想说什么。 谢珩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兀自忽略他的声音,对季眠道:“回去吗?” “回。” 两人旁若无人地对话,衬得韩骥像个透明人似的。 韩骥:…… 季眠就这么跟谢珩走了。 走到看不见韩骥的地方,他的话匣子就收不住了,从走进店门的那一刻吐槽到把范桃几人送走。 韩骥对他说的那些话,季眠则是没提,虽说那一段才是最有槽点的。谢珩本来就恐同,他怕自己说了以后,谢珩以后的反应更严重。 季眠没想到,他有意避而不谈,谢珩却反而主动提起:“他刚说话有点怪。” 谢珩回忆两秒,道:“说什么,‘趁早放弃’,‘那家伙不是会喜欢男人的类型’。” “……” “还有,他说没见过你生气的样子。”谢珩眉头蹙起,看向他,“听着也怪。”怪恶心的。 季眠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而谢珩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等他的答案。 “好吧。”季眠叹了叹气,尽可能把发生的事情凝练成一句话:“他想追我,还以为我喜欢的人是你。” 谢珩的脚步倏地刹住了。 季眠也停住脚步,侧目望过去,等着谢珩的反应。 可等了半天,对方也没说出话来。 他连忙解释:“那个,你别慌,我就是……” “嗯。我知道。”谢珩没让他把话说下去,“刚才聊了半天,你怎么没提这些?” “我以为你会不舒服。” 谢珩安静片刻,道:“我之前说了,对你不会。” “真的?”季眠顿时没了顾忌,“我跟你说,那家伙可不要脸。” 他把韩骥那句“整个a大的圈子里,没几个人能比我好”的说辞惟妙惟肖地复刻了一句。 他模仿得很像,谢珩配合地勾了勾唇角,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是因为受不了男人跟男人表白吗?季眠模仿那家伙的话令他莫名上火。 “刚还摸我耳钉!我要吐了……”季眠揉揉耳朵。 这回,谢珩连唇边装出来的笑容都维持不住了。 他垂眸,看向季眠微微发红的左耳,声线平直:“他碰你了?” “昂!那天早上还特么摸我头发!”季眠像跟家长告状的小学生似的,叭叭列举个不停,没注意到身边人的表情越来越冷。 谢珩沉默地听着。 “下周汇报之前,我还得跟他交流,恶心死了。”季眠默默抱紧自己。 “退了吧。”谢珩忽然道,“来我这儿。” “啊?”季眠茫然地转过目光。 谢珩以为他有所顾虑,便说:“系统和ppt我都做完了,你人过来就行,别的不用管。老师那边,我在他的项目组里,跟他说一声就行。” 季眠怔了怔。 现在他一想起韩骥,就感觉自己想块儿肥肉似的。他是真不想继续在组里待着了。 该干的活他都干了,也不欠组里什么。就是直接去蹭谢珩的成果,让他有点不好意思。 “……真的?”季眠眼巴巴的。 “真的。” 季眠看了他几秒,开口:“珩哥,大腿,抱抱。” 谢珩余怒未消,但听见这一句,还是没忍住笑了。 “给你抱。” 第71章 转组之前, 季眠特意问了一下群里的几个女生,说如果忍不了韩骥,可以跟他一块儿转。谢珩对此没什么意见。 不过, 因为课设系统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骆锦做的,直接退出她很不甘心, 其余两个女生虽然恶心韩骥, 也觉得剩下一周时间就结束了, 不想再折腾。 季眠就自己退群了。 也不知道谢珩是怎么跟老师说的,季眠很顺利地换了组。 虽说谢珩愿意让他抱大腿, 但季眠还是不太好意思什么也不做, 遂提出最后的汇报可以由他上台。 见他态度坚决, 谢珩点头同意了。 这周末, 季眠带了两杯奶茶来到谢珩的房子以感谢后者收留自己,顺带过来熟悉熟悉下周要汇报的课设内容。 谢珩给他开了门,接过季眠手里还烫手的奶茶。 谢珩平常不怎么喝这些东西,但是在寒冬腊月来上这么一杯热饮, 确实挺暖胃的。 主卧对面的那间闲置的客卧, 被谢珩改动不少,他加了书架和桌椅, 一些布置也换了位置。忽略卧室里那张挪不走的床, 就跟书房没什么两样。 椅子只有一把,谢珩买的时候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书房里会出现另一个人。 第83节 季眠走进客卧时, 书桌上摆着谢珩的电脑,屏幕是亮着的。 屏幕上的画面是谢珩的课设代码。 见状,季眠有点疑惑:“不是已经写完了吗?” “想再细化一下, 加点功能。” 季眠走到电脑屏幕前, 看了几眼。“这还用加功能?你这都赶上我们小组做的了。” 谢珩对高分没有太大追求, 这点季眠是知道的,所以才更加费解。仅凭目前的系统呈现效果,期末九十分绝对是很稳妥了。 他们学校的满绩是4.0,拿到九十分跟一百分没什么区别,他不懂还有什么细化的必要。 难道大佬都是喜欢精益求精? “几个小功能而已。”谢珩端起奶茶,皱眉瞅了瞅最底下的各种小料,没一个是他能叫得上名字的。 “ppt里面内容还要随着系统再改改,得过两天才能有最终版。你准备汇报的时间可能会比较紧。”他说完,问季眠道:“要是觉得来不及,我就少动点内容。” “没事,你就是在我上台前十分钟搞完,我也来得及。”季眠回道。 “好。” 季眠占了屋内唯一一把椅子,谢珩找不到别的凳子,索性把之前的铝制行李箱拖出来,当凳子用了。 坐下后,他戳开奶茶塑封,喝了一口。甜滋滋的。 季眠目光不经意瞥向他。 谢珩的行李箱是最大号的,他坐在上面,两条长腿却稳稳踩在地面上。因为是在家里呆着,衣服也是居家休闲款的,一手拿着奶茶慢吞吞地喝,一手摁着行李箱防止“凳子”的滑轮转向。 一个快一米九的男生,此刻看上去居然有点乖。 季眠就想起有人说谢珩高冷,觉得困惑。 明明看起来很好接近啊。 转回视线,他接着去看页面上一段一段的代码。 几分钟后,季眠灰溜溜地站起身,给谢珩让了位置。“还是您来。” 谢珩笑着跟他换了位置。 季眠坐在一旁,却看得很认真。 到时候上台汇报的人是他,他得把底层逻辑搞得很清楚才对得起谢珩的努力。 季眠是下午五点钟过来的,六点时两人出去吃了晚饭,回来接着干活到快十点钟,熬得他眼睛都要花了。 这一刻,他不得不佩服谢珩的专注力,大脑高速运转四五个小时居然还不觉得疲累。 “困就先回去吧。”谢珩看他快要困出眼泪来,说道。 “不!十二点才门禁,我还能继续!” “……我也累了,今天就到这儿吧。”谢珩说罢,关掉软件,把电脑合上。 见状,季眠才迟疑地点头同意。“那你早点休息,做成这样已经够好了。” “嗯。” 季眠走了。 把人送走后,谢珩重新回到书房,打开电脑,接着几分钟前的页面继续写。 直到凌晨一点,屏幕的亮光将他的眼球刺激得发酸。 谢珩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放松眼球。 他还没觉得累,可明天周日还有比赛要参加,必须得保持大脑清醒。 昨晚跟季眠一块回来,他就熬了个通宵做课设,要是今晚再不睡觉,连着熬两夜,明天比赛的状态会不太好。 谢珩说不上来自己这么做的理由,分明他的作业完全够拿到一个不错的分数了,再继续做下去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可他还是做了,像是纯粹的发泄情绪,又似乎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在作祟。 桌上的饮料还剩下小半杯,谢珩拿起来,两三口喝了个干净,起身洗漱睡觉。 奶茶冷透了,但还是很甜。 * 次周上课,因为班上组数太多,企业管理课程的课设汇报分两次课完成。 季眠和谢珩的组别比较靠前,排在第九位,在第一次课上汇报,巧合的是,韩骥正好在他后面一位。 前面几个小组陆陆续续汇报完。因为班内大部分的小组里都没有很擅长编程的,因此最终呈现出来的结果都有些不尽人意 前排听报告的老师面色有点不太好看,但大概是被带过的前几届学生磨练得心力交瘁了,只提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没有为难人。 第八组讲完时,台下的学生们都没什么听下去的兴致了,低头看手机。 季眠深深吸了口气,在八组的提问结束时起身走上台。 谢珩周末花了很多时间改系统,他便也趁着这两天调整了一下ppt的内容和排版。因为有第一个世界的工作经验,在讲东西和展示成果这方面,季眠的水准完全是作弊级别的碾压。 站上讲台,季眠像是换了个人似的,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他是脱稿讲的,看上去不像是汇报,反而像是一场高水平的演讲,思路清晰,表达流畅。 更重要的是,他所讲的内容是言之有物的。 季眠的站姿不算规矩,翻页笔被他随意捏在手里,莫名有一种从容不迫的大佬气质。 再有一张好脸加持,简直就是一场颜控盛宴。后排的学生默默搁下手机…… “系统做得相当不错,台上同学的ppt和汇报的逻辑也很通畅,看得出来在这堂课上下了功夫。”老师欣慰地点点头,不吝夸奖:“很好。” 季眠唇边克制的笑容陡然灿烂起来,耳钉的亮光跟着晃了晃,“谢谢老师。” 他下了台。 随后上去的是第十组。 大概是韩骥生日之后,组内的几个女生没人愿意理会他,上去汇报的人是韩骥自己。 平心而论,韩骥的过度自信放在这种事情上的确是优点,台风比大多数人都稳,可对比季眠的有条不紊就差了许多。 加上十组的课设成果,也明显不如九组完善。珠玉在前,老师的反应便显得平淡了些。 下台时,韩骥的表情很难看。 …… 一下课,学生们纷纷离开教室。 韩骥却没急着走,来到季眠刷存在感。 他先是瞥了眼季眠,目光随后却落在谢珩身上。 如果不是那天自己生日,这人过来把季眠带走,他压根不会记住这家伙的名字。 ——谢珩。 学校上周末举办的程序设计大赛,总共两个一等奖,一个是计算机学院一个大三的大佬,另一个竟然是经济系的,名字就叫谢珩。 韩骥也报名了,但是没拿奖。 一想到这点,他就有一种被人比下去的耻辱感。 他看向季眠,阴阳怪气地嘲讽道:“你还挺会抱大腿的。” “随便做了个作业而已,这就算抱大腿了?”边上,谢珩轻笑了一声,语气颇为轻蔑:“是你太菜了吧?” 他缓缓撩起眼皮:“菜狗。” “……你他妈的——”韩骥别的没有,自尊心倒是很强,最听不得别人瞧不起自己。 他猛地踹了下谢珩的桌子,“妈的,找事儿是吧?” 谢珩一声不吭,然而下一秒,却比韩骥更凶更狠地直接上手扯住对方的衣领,拖着他来到空旷的过道里。 “我草!”韩骥骂了一声。 两人一副要开打的架势,季眠着实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冲突惊到。 不就说了几句话?怎么忽然动起手来了? 在学校打人,严重点是要被记大过处分的。 他顿时慌了:“喂!打嘴仗就打嘴仗呗,别动手啊!” 两人中,不听劝的居然是向来冷静的谢珩,另一只空闲的手握成拳抬起来。 他冷眼俯视着韩骥,像极了一头失去理智的凶兽。 韩骥不甘示弱地咬紧牙,抡起胳膊作势要打人。 季眠顾不得其他,连忙上前拉架。 本来是想去拉谢珩的,但转念一想:劝架不能拉自己人,否则挨打的就是谢珩了。 他于是绕到韩骥身后,扒拉住对方的腰,把人往远了拽。 对面,谢珩瞥见韩骥腰上那双漂亮的手,凶兽一样的气势倏然散了些,动作也停了。 他皱眉看着藏在韩骥背后的人:“你抱他干什么?” 季眠:“……啊?” 第72章 “……啊?”季眠愣了一下, 但很快忽略了谢珩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他道:“这还在教室呢,监控就挂在墙上,你们确定要在这儿打?” 谢珩还盯着韩骥腰上的手看, 闷不吭声。 季眠感觉韩骥没有再往前冲的迹象,缓缓撒了手, “谢珩。” “……”谢珩视线抬起来。 “下节课快上了, 还得换教室呢。走?” 第84节 谢珩绷紧的手臂肌肉放松了, “嗯。” 他说完,凶暴的气势慢慢敛了, 只有眉眼中的情绪有些冷淡。 谢珩回到座位上去拿书包。 前一秒还剑拔弩张的气氛顷刻间消失, 谢珩取完自己和季眠的书包走过来, 对站在韩骥身后的季眠说了声“走吧”, 反应平淡得像是从未跟韩骥产生过冲突。 韩骥也不想惹事,能考到a大,没人会蠢到自毁前途。但被压过一头,他脸上挂不住, 低声骂了几句脏话, 颇有几分无能狂怒的滑稽感。 “你怎么忽然跟韩骥动起手来了?”离开教室后,季眠半是抱怨半是不解地对身边的人道。 “……”谢珩没答话。 他自己也不太理解, 为什么方才会那么冲动, 有点不像他的作风。 季眠没继续追问。 谢珩沉默了有半分钟,再开口时却问了季眠与之前一样的问题:“你抱他干什么?” 季眠怔了下, 随即失笑。怎么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什么叫‘抱’,听着那么别扭。我就是拉架……”他解释道,“韩骥这人不怎么样, 我要是不拉着他, 你岂不是会挨揍?” “……” “而且, ”季眠接着说,“我也拦不住你啊!” 季眠跟韩骥的体格差不多,但谢珩个高肩宽的,又经常锻炼,季眠比他矮半头,的确是不容易把人拽住。 他说完,伸出手在谢珩的腰部比划了下。 谢珩一瞬间以为季眠要抱他,腰身的肌肉倏地绷紧了。 然而,季眠的胳膊只是在他的腰侧晃了两下,做了个样子,就收了回去。 …… 两人到教室时,正好碰上拿着水杯出来接水的宋钰。 与季眠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宋钰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跟季眠打了声招呼。 他绕过两人,走去水房接水了。 季眠从看到宋钰的那一刻起,眼睛就亮了起来,宋钰走了他还在恋恋不舍地扭头去看对方的背影。 想到什么,他脚步停下,拿下背包取出旁侧装着的空杯子。 “珩哥,大恩不言谢!” 谢珩还没领悟到这句话的意思,下一秒,他的手里多了个背包。 再一转头,季眠已经抱着自己杯子追上了前面那道纤瘦的男生身影,走到了宋钰身旁跟他并肩同行。 谢珩盯着两人的背影看了几秒,收回视线,带着两个书包进了教室。 【深情值加120,贡献者谢珩。】 * 除去各种结课报告之外,大一的学生们也陆陆续续地开始迎接期末考试了。 大一学年的课程最多,学生们个个儿被即将到来的期末周以及堆叠成小山的讲义磨得苦不堪言。 谢珩平时的基础打得好,临近期末并不怎么慌。季眠就不一样了,好几门课都是上完了就不再管了,也从没想过巩固复习,一学期下来,前头学的东西都快忘光了。 尤其是期末周的第一场考试,微观经济学,就是当初季眠被何智凯私下骂“狗腿子”的那门课,如今他就只记得教材最后两章的内容。 跟谢珩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季眠随口抱怨了两句自己把前面的知识点忘光了。 “一块儿复习吧,有不会的就来问我。”谢珩说。 季眠被噎了一下,“谢珩,珩哥……” “嗯?” “有没有人说过,你是活菩萨转世?” 谢珩:“……” 季眠真心觉得,谢珩怕不是菩萨转世来的,先有每天不辞辛苦帮他带早餐,后有让他抱大腿蹭课设,现在居然连期末复习都想着要捞他这个菜鸟一把。 谢珩没理会季眠的胡言乱语,问:“下午没课,去图书馆复习?” “可。三点半行吗?” 他们现在吃完饭才不到十二点半,回去休息一个半小时也不过两点钟。三点半稍微有点晚了。 谢珩:“行是行。你要午睡?” “没,明天企业管理课最后一节,文博要上去汇报。他正发愁呢,我答应今天中午帮他看看ppt和讲稿。” 贾文博他们组的汇报被排到了最后一次课程。 而且当初分组时,贾文博找的队友也都是落单的。 导致他们小组的组员全部由社恐组成,贾文博在里面都算是程度较轻的。 故而,他们小组选汇报人的方式竟然是在群里投骰子。贾文博不幸是点数最大的那一个。 谢珩点点头。 季眠:“你可以先去图书馆学会儿,我帮文博看完就去找你。” “不用,我跟你回去睡觉吧。” 平常谢珩偶尔也会回来,有时候中午时间紧来不及去自己的出租房午休,就过来宿舍休息。 隔壁桌坐着的两个女生闻言猛一下转过头来,四只眼睛亮得跟灯泡似的。 “……”季眠好心地低声提醒:“珩哥,有歧义。” 谢珩抿了抿唇,更正了一下说法:“午睡。” 那四只灯泡的亮度却并未因此减弱,不过为了避免他们尴尬,两个女孩很快转开了目光。 谢珩跟着季眠回了宿舍。 陈旭不在宿舍去了图书馆。他摆烂了一整个学期,就只能抓紧期末周临时抱佛脚了。 宿舍里只有贾文博在,开着电脑坐在桌前,眼巴巴等着季眠回来。 谢珩本来以为,季眠说要帮贾文博改改讲稿,就只是稍微提点意见而已。 但没想到,季眠改得相当认真,把演示文稿里面的许多逻辑不通的地方都一一指出来修改了。 贾文博试讲了三遍,在季眠的指导下进步飞快。 “我感觉差不多了。”季眠回头,征求谢珩的意见:“谢珩,你感觉呢?” 谢珩起身过去,把内容大致看了一遍,道:“系统功能稍微有点少,不过整体还可以。” “珩哥说可以,那就是可以!” 季眠胳膊肘抬了一下,撞了撞贾文博的肩膀。后者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谢珩看着这一幕,没出声。 这人还真是,对谁都一视同仁的好。 谢珩握着鼠标的手指顿住,突然意识到:他跟贾文博是一样的,跟陈旭也是一样的。 季眠的好不单单是给自己一个人的,他对所有人都是一样。 从进宿舍的第一天,谢珩就清楚,住在他对床是个爱管闲事的家伙。可这念头在此刻莫名变得格外清晰,留在他的脑海内迟迟挥之不去。 他看着季眠专注的侧脸,眉头一点点拧紧了。 所以在这个人眼里,自己跟旁人其实没有任何差别? 季眠察觉到了谢珩的视线,偏头对上他的眼睛。 他朝谢珩笑了笑。 那明亮的笑容,以及耳钉闪烁的亮光被谢珩收入眼底,骤然变得刺目起来。 第73章 从宿舍离开去到图书馆时, 谢珩一路都没怎么开口。不过他平日里也不怎么说话,季眠并未察觉到不对。 临近期末,图书馆的座位供不应求, 到处都是捧着教材和讲义复习的学生们。 两人从一楼到三楼的自习区转了个遍,才终于找到一个双人座。 季眠翻开教材看了眼考试范围, 顿时蔫了:“嘶, 怎么这么多……” 谢珩看他一眼。知道多, 中午还有闲心思帮别人的忙? “计算题不难,往届期末考的类型都差不多, 几种题型多做两遍应该不会丢分。重点复习名词释义跟简答这两个模块。”他说完, 从书包里找出一叠装订好的往届试题, 递给季眠, “我帮你打了一份,先刷计算。” 相比较其他题型零零碎碎的考点,计算的确是最好得分的。 季眠接过来,看着纸张上一大堆他听过见过但又不怎么熟悉的各种专业名词, 艰难开始做题。 才复习了两个小时, 他就觉得今日份的用脑量已经花完了。 而且,由于他帮贾文博改讲稿用的时间比预计的还要久, 中午时也没来得及午睡。 图书馆内的暖气开得很足, 季眠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薄毛衣,还是热得耳朵发红。一暖和, 更容易犯困了。 季眠困得直点头,最后索性把额头抵在书页上,“不行了, 珩哥, 困。” 谢珩题做到一半, 闻言看了他一眼,“中午帮人改讲稿的时候,我看你还挺精神的。” “嗯?”季眠微微歪了下脑袋,脸颊贴在书上,侧着看谢珩。 这句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像是藏着刺一般。 可他想来想去,也没想通到底是哪里奇怪。 错觉吧? 他困极了,看谢珩时的眼神都有点迷离不清,表情呆滞。 第85节 谢珩不由得放低声音,道:“睡二十分钟,我叫你。” 季眠放松的接着把脸埋回去,安心睡了。 谢珩接着做手头那页的题,对完答案后扔下笔,给自己三分钟的放松调节时间。 视线原本只是随意地往边上一瞥,却在触及到季眠后颈处一大片晃眼的皮肤时顿住了。 季眠的羽绒服外套挂在椅背上,上身就穿了件白色的低领薄毛衣。 一趴下来,修长的后脖颈就这样大剌剌露在外面。 很白。 谢珩就想起来几天前学校夜里下的一场大雪。 雪是在众人熟睡时开始下的。谢珩起得很早,楼下的雪地还不曾有人类的足迹。 银白的雪地像是一张等待描绘的崭新画卷,让人很想在上面留下印记。 谢珩心中升起一丝怪异感,觉得自己把人的脖颈和雪地联系起来的想法颇为荒诞,也毫无逻辑和道理。 …… 季眠的期末周可以用苦不堪言来形容。 经历过两周的复习摧残,季眠这朵积极开朗的花儿轰轰烈烈地枯萎了。 尤其到了最后几门考试,别说晚上出去打球,季眠一回宿舍连洗漱的力气都快没了。 好在所有科目都有惊无险地通过了。 期末周结束后几天,学生们开始陆陆续续离开学校。 宿舍四人里,季眠回去得最早,谢珩在他之后一天。回家那天正好赶上周末,谢珩的父亲谢晖和母亲秦秀姿都在。 谢珩一进门,就先收到了来自母亲的拥抱,后者给自家丈夫使了个眼色,谢晖就上前接过谢珩手里的行李箱。 “晚饭待会儿就好,吃橙子不?” 谢珩点点头,“在冰箱吗?我去切。” “让你爸去。你才刚回来,好好歇着。” 谢珩把外套脱了挂在衣架上,拿出手机,低头给某个人发了条消息。 他只发了一条,就熄掉了屏幕。但秦秀姿眼尖地看见了,那一句完全不像是自家儿子作风的信息。 【谢珩】:我到家了。 她眨了眨眼睛。 嗯? * 秦秀姿怀疑自家儿子谈恋爱了。 那一句“我到家了”,怎么看都像是在跟女朋友分享行程。 她不想探究谢珩的隐私,但还是好奇那个“女孩”究竟是什么人。 说来也怪,她和谢晖都是很外向的人,从小对谢珩的教育也一直很开明。可身为他们的儿子,谢珩却从天生不爱交朋友,从小就被老师提醒过性子太独。 秦秀姿总是会因为这一点操心。 她觉得谢珩不爱交朋友没什么,喜欢自己待着也无所谓,她最怕的是,谢珩会孤身一人走完一生。 如今看到谢珩有能够分享行程的对象,她比谁都要高兴。 秦秀姿却不知道,谢珩那句话是发给男生的。 …… 今年除夕夜,谢珩是跟父母一起过的。家里的老人都住得远,因为谢晖工作的原因,他们今年没能赶上在年三十回去跟老人团聚,只好大年初一再回去了。 十点多,电视上放着联欢晚会,谢家两位夫妇搂在一起,姿态亲密。谢珩早就习惯了自家父母腻歪的样子,很自觉地坐在边上。 被谢珩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了下。 打开后,有人发了信息给他。 【路舟】:新年快乐珩哥。 谢珩目光微动。 放假之后,季眠主动找他聊天的频率比起在学校的时候要低很多,大概两三天会发几条碎碎念的吐槽。 这很正常,离校之后,他们能够聊起来的共同话题一下就少了。 更何况,季眠从来都不缺朋友。 谢珩上课在季眠身边坐久了,有幸见过后者回人消息的场面。 季眠朋友多,里面爱聊天的社牛也多,有时候撞到一起,发消息的能有十来个人,季眠就在各种聊天界面里反复切屏,打字的手速贼快。跟个滥情的海王似的。 当然,只是看起来如此。谢珩比谁都清楚季眠的人品。 可他还是不会在线上主动找季眠聊天。不知为何,他不希望自己也是被切屏的其中一个。 他想了想,在聊天框里输入几个字,带有调侃意味。 【谢珩】:群发的? 【路舟】:??!! 【路舟】:瞧见最后两个字了没?“珩哥”!这能是群发的? 谢珩勾了勾唇角,眼底笑意明显。 秦秀姿相声看到一半,转头瞧见自家儿子脸上称得上温柔的笑容,好几秒没能回过神。 她也不管相声的包袱好不好笑了,心里的好奇愈发浓重:“跟朋友聊天呢?” “嗯。” 秦秀姿笑眯眯地道:“看你这么高兴,是跟女朋友说话呢吧?” 谢珩怔了怔,“不是,宿舍的室友。” 秦秀姿捂着嘴笑。 谢珩无奈解释:“真不是。” “不是就不是吧。”秦秀姿眼角眉梢都飞扬起来了,明显没信。 谢珩:…… 他还想说什么,聊天界面上又蹦出一句。 【路舟】:你可是我珩哥,给谁群发也不能给你啊! 谢珩看见这一句,指尖顿了顿。 这话的意思是,他跟其他人不一样? 【路舟】:嘿嘿,群发的在今晚十二点。 【路舟】:你不是睡得早吗,提前两个小时祝你来年顺利。 谢珩忽然觉得心头很热。 他打了几个字。 【谢珩】:新年快乐。 发完这一句,却觉得怎么都不够。但要说哪不够,谢珩形容不上来。 他不知怎么想的,头脑一热拨了通语音电话过去。 拨出后的一秒钟,谢珩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刚准备挂断,不想对面却接通了。 “喂?”少年干净的声音从听筒内传来,语气中有几分意外。 谢珩嘴唇抿了下,电话拿到耳边,应道:“喂。” 秦秀姿这回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望着自家丈夫,瞳孔地震。 孩儿他爸!她她她……她儿子在跟人打电话? 谢晖的表情也很惊讶。 两人没听到电话里季眠的声音,皆是以为是个姑娘。两人一对视,纷纷看出对方所想。 咱儿子出息了! 谢珩可不知道自己的父母脑补了些什么。 他跟季眠面对着面的时候有话可聊,但现在隔着网线通话,却有点不知道说什么的尴尬。 可他又不想立刻挂断。 “我没想到,珩哥你居然也会给人打电话啊?”电话那头的人说道。 “没。”谢珩垂眼,没说实话,“手滑,不小心按错了。” 电话那头的人听到谢珩的解释,轻笑了声,并未对谢珩的说辞产生怀疑。因为季眠也认为,谢珩不是那种会给人打语音电话的类型。 谢珩的手机听筒离耳朵很近,那笑声像是季眠贴在他耳边上似的。 他还听见,电话那头的背景音也是春晚,跟这边一样。 他心口忽然有些发闷,有一股暖意裹得他喘不过气。谢珩忽然间就明白了春节的魅力,在相同的声频下,仿佛一切都被连接在了一起。 “珩哥?怎么不说话了?” “……” 谢珩想说声“新年快乐”,可父母都在身边,他不知为何有点别扭,索性起身走远了去听电话。 他走到餐厅的角落里,没开灯,身形隐匿在一片黑暗中,但在春晚的声音里,却并不显得寂寥。 谢珩背对着客厅里的两人,面对着墙壁讲话。姿态像极了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秦秀姿望着谢珩在黑暗中低着头的身影,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哎哟~ 第86节 第74章 年后开学, 季眠再见到谢珩时是在学校二号操场上。 他提前两天返校,晚上没事的时候就去操场溜达。大部分学生都还没回来,操场的球场区域很冷清。 季眠找不到人打球, 但又不想一个人闷在宿舍里,索性晚上来了操场绕着跑道散步。 刚踏上跑道走出几十米, 他远远的看到前方不远处一道高大的身影, 瞧着很是熟悉。 眯着眼辨认片刻, 季眠确定那背影就是谢珩。 他知道谢珩今天中午回来了。但通常返校的第一天都要忙着收拾东西,谢珩一个人住在外面, 家里的两室两厅打扫起来更耗时间。 季眠没想到, 谢珩居然这样都没停跑。换了他, 收拾完房间早就累歇菜了。 他的步伐由走转为快跑, 想要上前去跟人打个招呼。 谢珩身高腿长,跑得还贼快,季眠跟在他后头跑了大半圈,才终于到了能够到谢珩后背的距离。 他抬手, 在后面拍了拍谢珩的肩膀。 前方戴着耳机跑步的人回过头, 看见季眠那张带着愉悦笑意的脸,脚步缓缓停了。 “好久不见啊, 珩哥。” 在短暂的怔忡过后, 谢珩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季眠还是头一次在谢珩脸上见到这样的表情,不由得惊奇地多看了两眼。 因为刚跑过步, 谢珩的呼吸有些急促。 他也不说话,只用眼睛看着季眠,有种很微妙的距离感。 季眠调侃:“才一个多月不见, 怎么感觉你好像就跟我不熟了?” 谢珩抬手摸了一下鼻尖:“没有。” “我不耽误你跑步了。我懒得跑, 走两圈就回。”季眠不太喜欢跑步这种运动, 理由是因为无聊。 他不能理解:一个人绕着操场一圈圈的跑到底有什么意思? “我跑完了,一起走吧。” 季眠看了看谢珩的脸,疑惑地道:“跑完了?可你都还没出汗。” 谢珩顿了两秒,道:“天冷,不容易出汗。” “噢。”季眠点了点头,没怀疑什么。 * 开学当日,宋钰才拖着行李箱到达宿舍。 他原本是想着提前一两天到,但一想到何智凯可能也在,就还是买了当日抵达的票。 他实在不愿意跟何智凯共处同一个空间。 还没推开宿舍门,他就听到里头有人打游戏爆粗口的声音。 宋钰叹了口气,推门进去。 何智凯果不其然躺在床上打游戏。 上学期后半学期开始,何智凯就彻底堕落了。 何智凯高中时之所以努力学习,一大半是靠着父母老师的监督,他们学校校风很严,休息时间都要严格管控。在那样的氛围下,没人敢放松一丝一毫。 另一小半原因则是因为在班级内的攀比心理,每当成绩单下来时,那种名次将班里的其他人踩在脚下的感觉让何智凯非常享受。 可上了大学,没人会整天盯着谁的成绩看,校风就更加自由了,大部分的任课老师甚至连班上学生的名字都记不得,就更不会管谁有没有认真上课。 刚入学那段时间,他有多卷,后面就有多摆,一周里有一大半的课都不愿意去上,老师不管事的就直接不去,老师严一点的就上学校二手交易群里找代课。 宿舍里林赛也在,在收拾桌面,看样子也是刚来没多久。 何智凯没有戴耳机,游戏里角色的战斗语音以及队友开麦说话的声音皆是一清二楚。 很吵。 但现在不是休息时间,宋钰也不好说他什么,只默不作声地整理行李。 十几分钟后,一道好听的女声提示音传来。 “defeat!” 何智凯摔了手机,嘴里骂着:“我操!那傻逼射手怎么打的?菜逼就别来打排位了,他妈的,恶心死了!” 他几乎把队友都骂一遍,之后的话更是难以入耳。 宋钰眉头紧锁,尽管对何智凯这副作态已经习以为常,可每次听到还是难免心里反感。 何智凯连着输了几把,也骂不动了,索性从床上下来。 他看了看弯腰整理行李箱的宋钰,走到他跟前,说:“宋钰,你电脑让我用一下呗。” 宋钰抬头,“……你要干什么?” “我电脑坏了,在外面修,就用两三天打个游戏。” “……”宋钰有点犹豫。 换了旁人他肯定就借了,可借东西的人是何智凯,他不怎么信得过。 “怎么,里头不会是有什么不能看的东西吧?”何智凯表情猥琐。 “……” “电脑而已,借两天还能给你弄坏了?”何智凯冷嗤一声,“弄坏了老子赔你个新的好吧。” 宋钰抿了抿嘴唇,把行李箱中的电脑包取出来,递给他。 “嘿嘿,谢了啊。” * 之后几天,都开始上了快一周课了,何智凯还是没有把电脑还回来。 宋钰催了两次,对方只说“快了”,还把自己跟那个维修电脑的店铺的聊天记录拿给他看。 的确是电脑坏了,那人说周末让何智凯过去取。 想着也就一两天时间而已,宋钰没有再催。 周五晚上,宋钰为了避开何智凯,背了包去图书馆学习,顺路去了趟超市买东西。 他来到冷藏货架买酸奶,不想一转头撞上一枚亮晶晶的耳钉。 宋钰眨了眨眼睛。 季眠也颇有些意外会在这儿碰见他,耳尖很快敬业地泛上些绯色。“去图书馆啊?” “嗯。” “……我能,跟你一块吗?” 宋钰怔了下。 “只是一起过去,”季眠连解释道,“我不会坐你旁边,打扰你学习。” 宋钰知道对方对自己有点别的心思,便有意跟季眠保持距离,原本的确是不想跟季眠一起的。 可季眠这么一说,宋钰下意识就摆摆手:“没有的事,我不会觉得被打扰到……” 季眠眼睛弯起来,笑得极为灿烂,“那就说好了,待会儿别撵我走。” “……”宋钰看到季眠眼中的笑意时,就意识到自己被套路了。 可这种套路由季眠做出来,却不会令人觉得反感。 宋钰轻咬了下唇。 只是,他真的没办法回应这个人的心意。 【深情值加60,贡献者宋钰。】 【深情值加40,贡献者宋钰。】 两人一块去图书馆的路上,碰到好几个熟人。尤其是季眠,一路上竟跟人打招呼了。 进图书馆的时候,一个背着包戴着眼镜的男生与两人擦肩而过。 “文斌?”宋钰转过头,迟疑地喊了声。 那男生听见自己的名字,回过头,“宋钰啊!”他的眼镜高一开始就没换过,导致现在度数有点低了,总是看不清人。 被叫做“文斌”的男生跟宋钰聊了几句,只不过眼神好几次都在往季眠身上瞟。 季眠始终没有说话。 这位就是原世界线里,主角攻受的助攻之一。 卓文斌,高中时是宋钰和贺偿的同班同学,高考也上了a大。 卓文斌和贺偿是发小,两人长在同一片破败的城区里,关系很不错。但卓文斌比贺偿幸运一些,家里虽穷,但在教育上从没落下过孩子。 他知道好友压根就没放下过宋钰,于是一直都有帮贺偿关注着宋钰的情况。 之前有好几次,季眠跟宋钰走在一起时被卓文斌撞见过。 有次季眠带宋钰打球时,卓文斌就在球场,为了推动剧情线,季眠当时特意把目光粘在宋钰身上,就是为了让这个卓文斌发现自己这个贺偿的潜在情敌。 也不知道奏效了没有。 宋钰只简单聊了几句,就跟卓文斌道别了。 上楼找到位置坐下后,季眠的确没有开口打扰宋钰学习。 可打扰宋钰的另有其人。 十几分钟后,宋钰的手机里,一个半年不曾有过任何交流的联系人,破天荒的冒出来一条消息。 【贺偿】:听说你有男朋友了? 第87节 宋钰书看到一半,当看到备注里“贺偿”的名字时,心跳仿佛停滞了一瞬,好几秒没能回过神。 那条消息上面,是他半年前最后一次祈求贺偿。 ——见我一面可以吗?求你。 对方却已读不回。 宋钰握着手机,心情很是复杂。 既然当初那么坚决不再联系,为什么时隔半年来过问他有没有男友? 他攥着手机的指节紧了紧,没有立刻回复,转头盯着桌上的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贺偿能晾他半年,他也可以晾对方半……半个月?半天? 最终,宋钰晾了贺偿约莫半个小时,自己也煎熬了半个小时,拿过手机冷淡且吝啬地回了两个字。 【宋钰】:没有。 贺偿秒回复。 【贺偿】:有也没关系,我就是随便问问。 宋钰看到这一句,嘴唇抿紧了,一怒之下把手机翻过去了。 等过了两分钟,又忍不住翻回来看,那句“没关系,随便问问”的消息却已经被撤回了。 【贺偿】:哦。 宋钰觉得有点好笑。 这个人,还跟以前一样。 本以为贺偿一时兴起的谈话就到此为止了,半分钟后,他又发来一条信息。 【贺偿】:我听人说,你们系有个男生好像在追你。 宋钰眉梢讶异地挑了挑。 他很快便猜到贺偿的消息来源来自于谁,除了卓文斌大概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至于贺偿的后半句话…… 经济系里,宋钰感觉喜欢同性的男生就只有季眠一个。但季眠没公开过性取向,也没有直接和自己表白过。 宋钰不知道要如何回复。 “路舟”的确没有同他表白过,可他自己又清楚对方的种种行为确实是在追求自己。 他索性没有回答。 过了会儿。 【贺偿】:那人挺帅的吧? 宋钰:“……” 【贺偿】:我随便问问。 这次,宋钰的唇角没能压住。 【宋钰】:嗯,蛮帅的。 顶部,“对方正在输入中”闪烁了快两分钟,但最终什么也没有发过来。 第75章 开学后第二周, 一切都已步入正轨。 季眠今天起床有点晚了,上学的路上恰好碰到谢珩,后者手里还带着他的早餐。 “谢珩。”季眠走过去。 谢珩看见是他, 顺手把手里拎着的早餐递过去,没说话。 看出他在想事情, 季眠随口问了句:“想什么呢?” “……我在想要不要退掉宿舍的床位。”虽说学校一学期的住宿费并不高, 但是四年算下来也不少了。 如果要退宿, 还是应该早点做决定。 “哦。”季眠戳开豆浆,“是可以退了, 你平常也就偶尔午休回宿舍, 留着床位一学期多花几百块钱也没太大必要。” “嗯。” 季眠跟谢珩一起, 边走边解决完了早餐, 正好在进教室的前几秒钟喝完最后一口豆浆。 踏进教室的那一刻,季眠敏锐地感觉到教室里的气氛有些奇怪,距离上课还有快五分钟,室内却很安静。 只有教室后排的角落里, 何智凯一人在大笑着说着什么, 语调奇怪。 什么情况? 季眠正不解时,视线收回时却看见第一排右侧的宋钰, 脸色很差。 宋钰握着笔, 手指握得很紧,指节泛着白。 他低头看着摊在桌上的教材, 却好似压根没有看进去一般,半晌没有动一下。 季眠眉头立刻皱起来了。 前两天,他跟宋钰去图书馆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 他把手里的塑料袋扔进垃圾桶, 走过去:“宋钰。” 谢珩目光追着季眠的背影, 却没迈步上前。 宋钰抬起头, 嘴唇居然在微微发抖。 “你不舒服吗?”季眠关心道。 他说完,忽然感觉到教室里有许多道目光朝他看过来,何智凯的声音也停下来了。 “没有。”宋钰勉强牵动了下唇角,“你快找位置吧,要上课了。” 还有五分钟,上什么课? 季眠愈发觉得不对劲,可听出来宋钰话语中赶人的意味,只好跟谢珩一起上去了。 边上坐着的是四班的学委范桃,嘴唇紧抿,带着婴儿肥的脸上隐有愠怒。 季眠低声问道:“桃子,什么情况?怎么感觉气氛怪怪的……” 范桃见是他,表情和缓了一些。 她压下脑袋,用掌心挡着嘴,小声说:“你没看咱们系的水群吗?” “没啊,怎么了?” 范桃道:“你……自己看一眼吧,昨晚八点后的消息。” 季眠打开手机,点进经济系大一学生建的水群里。 从前一晚八点左右的消息开始往下翻。 经济系的水群只在大一刚入学几个月时比较热闹,隔了一个寒假,群里早就不怎么活跃了。 八点过后,发言最多的人是一个顶着动漫风男生头像的人,可是发表的言论却跟那唯美的头像大相径庭。 [他妈的,我们宿舍有个同性恋,恶心坏了。] 季眠看到这一句,联想到方才宋钰的表情,心头猛地一跳。 底下,有人连发好几个问号,还有些问是谁。 [宋钰。草了,我居然跟他在一个宿舍住了半年!] [我要吐了,我说他平时在宿舍里怎么扭扭捏捏跟个娘们儿似的……] 后面是一大堆污言秽语,季眠看得一阵反胃。 有人在底下回怼那人说性取向是别人的隐私,却让后者愈发变本加厉。 [什么叫他人隐私?他敢喜欢男的,我还不能说了?] [又不是你跟他住一起,你倒是挺会慷他人之慨?] [老子告诉你,我可不怕道德绑架。] 群里有看不惯的人,出来说了几句,但很快就被那人脏话骂了回去,逮着谁就开始人身攻击。 大概是懒得理这条疯狗,后面就再无人开口了。 季眠深深吸了口气,怒气翻涌。 他忍着火气,问范桃:“说话的这人,是何智凯吧?” “嗯。”范桃点了点头。 不管何智凯骂得有多难听,季眠顶多当这人素质不行,可现在,何智凯是在整个年级群里发了这些内容。当初,宋钰连在父母面前被迫出柜都心惊胆战了许久,如今整个系里五个班,一百来号人,全知道了。 他不自觉咬牙,脖颈的青筋都在爆起。 “路舟,冷静点。”谢珩轻轻按住他的肩,眉头拧紧了。 那个水群活跃度不高,应该不会整个系都知道。如果只是何智凯在群里这么说,教室里也不至于这么安静。 他正思索着,十几秒后果不其然听到后面何智凯的声音:“他妈的,老子都想换宿舍了。” 想来,在他们进来之前,何智凯就已经散播了很久类似的话了。何智凯平时基本都在翘课,今天却反常的来这么早,居然就只是为了让宋钰难堪这种无聊的理由。 何智凯前面,有几个女生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但这神情并非针对宋钰。她们只是单纯恶心何智凯。 宋钰平日虽然内敛,但人缘其实不错。教室里也有想要为他打抱不平的人,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要在偌大的教室里为别人发声,很需要勇气。 而且,虽然知道有同性恋的存在,但现实中这一小部分群体总是藏得很好,大多数人都只是在网络上听说过,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如何帮忙。 这时,上课的老师也进来了。 是上学期微观经济学的老师,这学期来带他们的宏观课程。 宏观课程不是大教室,教室里只有三班和四班的学生。 第88节 老师来了,何智凯总算是闭了嘴。 他来教室,可不是为了上课的,于是拿上杯子假装出去接水准备开溜。 经过教室中排的时候,他看见季眠,竟然怪声怪气的“好心”提醒他:“你可要小心别跟有些人走太近了,没准人家喜欢男的呢。” “呵。”季眠被气笑了。 当着全班的面,他开口道:“喜欢男的怎么了?” “我就喜欢男人。” 他语气平淡,音量却不低,令整间教室都听得到他的声音。 教室内陡然安静下来。 最前排,宋钰怔怔转过头,看向教室中间语出惊人的少年。 台上的女老师对眼下的状况感到不明所以,但见说话的是她很喜欢的学生,便没有制止。 何智凯一愣,“你……” 这时候,又有一道更加低沉的嗓音响起。 “我也喜欢男的,怎么了?”这声音同样来自于中间,不徐不急。 季眠下意识望向身边的人,缓缓眨了下眼。 鸦雀无声的教室内,在最初的寂静过后,陆陆续续响起男女的声音。 “就是,喜欢男的能咋,我也喜欢男的。”有个取向正常的男生撞了撞身边的兄弟,挤眉弄眼。 “去你的,那我也是。” 两人都是三班的,跟宋钰也认识。 范桃翻了个白眼:“有些人管得还真宽。自己长得跟鞋底子似的,不会以为人家喜欢同性就能看上他吧?” “噗——哈哈哈,鞋底子……” “就是,自己长什么鸟样不清楚吗?贱不贱呐?” 被两个班级六十来号人用嫌恶的眼神看着,何智凯被激得面红耳赤,表情难看至极。 他瞪着令自己陷入如此境地的两人,“你俩开这种玩笑,有必要吗?” “玩笑?”季眠闻言挑了挑眉,一把搂过谢珩,姿态亲昵,但因为身高差距脑袋蹭到了后者的下颌处:“谁跟你开玩笑呢?” 谢珩稍顿,随即自然地低下头,很配合地吻了吻季眠的头发。 说是吻,但其实只是很轻地碰了一下,他感觉到搂着自己肩膀的少年陡然一僵。 “啊!!!” 教室内,一阵起哄的声音,这其中女孩的声音偏多。尽管知道季眠和谢珩并无暧昧,只是为宋钰解围,但看到两个大帅哥贴贴,还是忍不住激动。 先前几个开玩笑说自己喜欢男人的直男,见状则是起了身鸡皮疙瘩。口嗨没问题,这个他们真做不来。 台上,女老师咳了一声。 大庭广众的,稍微注意一下。 不过,她也差不多搞清楚状况了。 女老师看了拿着杯子的何智凯几眼:“这位同学有点面生啊,是我们班的吗?” “……” 有人在下面发出嘲笑声。 何智凯上学期一共没来上过几次微观,当然面生了。 上课铃声响了。 “上课了,接水的等课间再出去吧。” 何智凯悻悻回了座位,表情狼狈扭曲。 开始上课了。 “上节课的内容都还记得吧?我提几个简单的问题。”老师笑眯眯地看着后排,“那位面生的同学,就你来吧。” 台下哄然大笑,一时间,都将注意力从宋钰转移到了何智凯身上。 季眠却没笑。他忙着做另一件事。 他跟那个水群的群主有好友,当即给对方发了消息,解释了一下情况,让他帮忙撤掉何智凯昨晚的信息。 对方很快回了。 [卧槽,我这两天没看群。] [马上,那傻逼发消息太多了。] 几分钟后。 [ok了,我把那傻逼也踢了。] [不好意思啊小舟,不过这个群活跃度不高,应该大部分人不会看,希望不会给你朋友带来太大影响。] 季眠回了句“谢谢”,才关了手机开始听课。 谢珩全程看着他操作:“搞定了?” “嗯。” 过了两分钟,季眠泄了气:“不行,珩哥……” “嗯?” “我还是好气,想揍人。”季眠说完,把下巴搭在桌子上,气得呼吸都不稳了。 谢珩唇角微弯,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季眠偏过头看他,没躲开他的手。 谢珩望着掌心下蓬松柔软的黑发,想起他吻上季眠头发时的感觉。 本以为会很难以接受,然而当嘴唇碰到那细软的发丝,鼻尖嗅到季眠淡淡发香的那一刻,他只觉得口舌发干。 这人明明是在为别人出头,可为什么……心跳加速的人会是他? 第76章 这日早上和下午分别只有一节课, 宏观课程结束后早上就没课了。 下课后,有人为了表示自己全然不介意宋钰的性取向,还特意在去找后者生硬地聊了几句天。 宋钰既尴尬又窘迫, 脸蛋涨得通红,心里却觉得很温暖。 学生们陆陆续续走了, 他留在教室里, 等人快要散完了, 起身走向季眠和谢珩。 “路舟,还有……谢珩同学。”他说, “谢谢你们帮我。” 宋钰看着季眠, 眼眶因为愧疚微微发红:“对不起, 因为我让你在大家面前……” “没事没事, 我室友也都知道我喜欢男生。是吧珩哥?” 谢珩点头:“嗯。” “话说,到底怎么回事?”季眠皱眉问,“何智凯是从哪儿知道你喜欢男生的?” “我前几天把电脑借给他了,没注意到电脑上登着社交软件。他看了我和贺……前男友的聊天记录。”宋钰回忆起那日何智凯在宿舍里一脸猥琐地说起他和贺偿聊天记录的情景, 眼睛瞬间红了。 “你你……你别哭啊!”季眠一紧张, 说话就开始结巴了,他连忙翻自己的衣兜给人找纸巾。 【深情值加80, 贡献者谢珩。】 【深情值加100, 贡献者谢珩。】 谢珩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季眠的神色,后者眼中的关切显而易见。他慢吞吞垂下眼睫, 挡住眼底的情绪。 【深情值加200,贡献者谢珩。】 【怎么还带递进的?】系统忍不住吐槽。 季眠递宋钰纸巾的动作慢了一点。 谢珩提供的深情值,未免也太多了。 光是上学期的加起来, 就已经接近两千了, 甚至远远超过身为主角的宋钰。 好像也就只有他哥和陆舸身上, 才会有类似的情况。 【系统,麻烦你帮我屏蔽一下提示音。】 提示音一直在响,会让他分心。 系统:【马上。】 “我没事的。”宋钰没有哭。 从小因为家教的原因,他就一直不是那种能勇敢反抗的类型,说白了就是有点包子性格。但他大学之前还算幸运,身边都是比较温柔善良的人,很少碰到过这种事。 他以为自己会被当成怪胎,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路舟”和班上的同学都在帮他说话,他也不应该放任自己软弱。 季眠纸巾没递出去,收回了手,怒道:“操,这不就是农夫和蛇?你好心借东西给他,他反过来咬你一口!” “我也没想到……他居然会直接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季眠严肃地道:“你对人太没有戒心了,电脑这种私人化的东西,怎么能随随便便借给何智凯这种人?” 谢珩眼光复杂地看了季眠一眼。 亏这人说得出口,当初他自己还不是一样,对那个计院的家伙毫无戒心…… 宋钰“嗯”了一声,“……以后再也不会了。” “不过,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就算你日后强硬起来,何智凯那家伙也指不定有什么恶心人的招儿。” 季眠垂眼思索,提议道:“要不,你申请换宿舍吧?” 第89节 “我有想过的,上学期林赛就跟导员提过想换宿舍,不过因为是学期末提出来的,导员只说系里没有空余床位,之后就不了了之了。” “空余床位?”季眠想起什么,下意识看了谢珩一眼。 谢珩垂着眼皮,没吭声。 他没忘记,自己今早刚和季眠提过要退宿的想法。 “总之,先申请吧。你这情况特殊。”季眠说道。 “嗯。” * 安慰好宋钰,季眠和谢珩一块回去宿舍。 “我以为……”谢珩忽然开口,“你会跟他提起我准备退宿的事。” “你也说了,是‘准备’,还没定下来呢。床位还是你的,我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跟他说这个?” 谢珩勾了勾唇。 季眠有些犹豫地道:“谢珩,你、你是不是知道我喜欢他?” 谢珩眼中的笑意缓缓散了,“……嗯。” 系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提示音重新打开了,又是两条深情值到账的声音,而且数值不低。 “所以,我以为你会希望宋钰能搬进来宿舍,跟他住一起。” “!!”季眠惊道:“那也太猥琐了!?宋钰现在又不喜欢我,住在一起多让人家为难啊。” 谢珩沉默片刻,道:“他没眼光。” “……?” 谢珩主动接这种话题,让季眠颇为意外,他厚着脸皮:“嘿嘿,珩哥你也觉得我挺好的是吧?” “挺好?”谢珩停下步子,心里忽地蹿上来一股没来由的火。 他转头看向季眠:“我要是他,早就对你死心塌地了。” 谢珩没在说反话,他无法理解,像季眠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追不到的人? 他要是宋钰,他要是宋钰…… 谢珩说得认真,用词也不怎么讲究,季眠听见“死心塌地”这个略带土气的形容,怔了一下。 “那倒……也不至于。”他不大自在地别开目光,“咳,总之,我还是先想想怎么让宋钰远离那个人渣吧。” “嗯。”谢珩似乎冷静了点,“其实,不一定要让宋钰搬出去。该搬走的是犯错的家伙。” 他接着道:“宋钰和那个自来卷的,性格太软了,何智凯那种人但凡换到其他宿舍,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猖獗。” 男生宿舍碰到奇葩的解决方式大多都直接,何智凯碰上宋钰和林赛这么两个室友,也算是他走了狗屎运了。换个脾气爆的室友,早就只有认怂的份了。 “是,可是吧,”季眠发愁地长叹一声,“导员又没权利让学生从宿舍搬出去,只能是宋钰自己提出申请,导员才可以审批同意。” “何智凯又不可能主动提出来要换宿舍。” “……” “唉,没事珩哥。我再跟宋钰想想办法吧。” 谢珩看着季眠紧锁的眉头,半晌后应了一声。 * 何智凯买了两桶泡面,从超市里出来。 刚走出超市门,迎面撞上一道高大的身影,像一堵墙似的挡在他面前。 何智凯那两道浓密杂乱的眉毛狠狠拧了一下,往左边绕了绕,而对面的人也漫不经心地往同方向迈了一步,不知有意无意地挡住他的去路。 操,这人他妈的有病吧?如果不是体型差距太大,何智凯肯定一早就不耐地骂出声了。 他烦躁地一抬头,看清面前的男生,表情变了变。 是那个寸头…… “何同学。” “是你?” 谢珩微微一笑,“我有事情想和你谈谈。” 何智凯警惕地望着他:“有什么事,你就在这里说吧。” “在这儿?”谢珩挑眉,“恐怕对你不大友好。” 何智凯心中古怪,但还是跟着走了几步,离开人流量大的超市口。 “……你想说什么?” 谢珩凑近他,俯身说了几句什么。 何智凯的脸色陡然变得极为难看,不可置信道:“你威胁我?” 谢珩却不搭腔,“还有两周时间,我希望你能在两周内办好退宿手续。” “你敢?!” 谢珩表情不变,只用那双冷淡的眼俯视着他。“你可以试试。” “……” 何智凯咬牙瞪了他一会儿,愤愤转头走了。 …… 一周后,何智凯要申请换宿舍的消息传入了季眠的耳朵。 消息是宋钰告诉他的,还问他是不是私下跟何智凯说了些什么。 季眠对此一脸茫然。但他莫名觉得这件事会和谢珩有关,因为前段时间,是谢珩提出该换宿舍委曲求全的人不该是受害者,而应该是加害者。 结果没过多久,何智凯就主动提出要换宿舍。 季眠收到宋钰的消息时,人还在食堂里排队打饭,正巧谢珩就在他后面。 他转过头:“珩哥,这什么情况?”他把自己和宋钰的聊天记录拿给谢珩看,“何智凯怎么突然决定换宿舍了?” “你找过他?” 谢珩扫了眼消息,没否认:“嗯,用了点小手段。” “?你——”季眠张了张嘴,身子往后仰了仰,压低声音:“你不会把他揍了一顿吧?” 谢珩注视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道:“没有,就只跟他说了几句话。” “什么话?” “说我上学期看到他高数期末考试时,带手机进考场作弊。”队伍往前进了一些,谢珩轻轻推了季眠一把,示意他往前走。 等赶上队伍,他才接着说:“学校进行过考试的教室,监控会保留三个月。从上学期末到现在,监控录像还有两周的保留时间。” 季眠听完,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兀自沉思了会儿。 上学期考高数的时候,他就跟谢珩在一个考场,怎么不记得有三班的人在? 他迟疑道:“可我记得,你跟何智凯不是一个考场啊?” “嗯。”谢珩笑了,掌心搭在季眠的后背上,微微用力示意他再往前,推完指腹却触着季眠的蝴蝶骨,舍不得松开。 “所以我骗他的。”他说。 以何智凯的人品以及上学期的学习状态来看,十有八九是在期末作弊才没能挂科。凭何智凯的人缘,不大可能会有人冒险帮他,只能是带手机或是打小抄。谢珩之所以用高数考试做幌子,也是因为高数考试带了小抄也没用,所以大概率是带了手机进的考场。 当然,这一切也都是谢珩自己猜的,如果何智凯咬死不认,他也不能拿对方怎么办。 再者,就算谢珩真的和何智凯一个考场,看见了什么,他也不至于以作弊为由去举报何智凯。一来宋钰的事情归根结底跟他无关,二来他也不喜欢因为私人恩怨就举报人这种手段,他嫌脏。 好在何智凯心里有鬼,没几个回合就认怂了。 “珩哥……”季眠把身后的人带着浅淡笑意的脸看了又看。 “你行啊!” 第77章 “珩哥……你行啊!” 谢珩唇角微弯, “到你了。” 窗口前排队的学生就剩下一个,季眠连忙转回头,跟阿姨点了餐。 他们今天下午没课, 吃过午饭后,季眠问道:“珩哥你待会儿回去是吧?” 谢珩想了想, 问:“你回宿舍吗?” “不吧, 待会儿去操场, 打会儿球。晚上就不出来了,这两天有点冷, 晚上就想窝被子里。” 三月份的天气, 温度总是忽冷忽热, 前两天还只用穿件卫衣就能出门, 这几天猛地一降温,又把外套披上了。 “那我也去。” “嗯?珩哥你原来会打篮球啊?” “不会。” 季眠怔了下,“那你……就在场下干看着呀?” “嗯,干看着。” 季眠在心里嘀咕了两句, 觉得谢珩平日里打发时间的方式怪无聊的。 “那走?” 谢珩深深看了他一眼。之前宋钰也不会打球, 这人可是主动提出来要教对方,教得那叫一个起劲儿。 “嗯。” 【深情值加100, 贡献者谢珩。】 第90节 季眠端盘子的动作顿了顿, 随即若无其事地起身去还餐具。 谢珩的深情值,果然好怪。 * 饭店过后, 篮球场内的人很多。 季眠很快在里面找到了几张熟面孔,当下准备过去。 “珩哥,那边有座位。” 谢珩顺着季眠指着的方向过去了, 不过没有坐下来。 也许是因为白天的缘故, 球场内的人比谢珩之前见过的都要多。 他沉默地望着场内围着一颗球转的学生们。 男生似乎大多都会对篮球感兴趣, 谢珩算是那特殊的小部分。就跟季眠不喜欢长跑一样,谢珩也理解不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打篮球。 谢珩半倚在离球场稍远一些的隔离铁网上,注视着球场中最耀眼的少年。 季眠球技很不错,拦球、转腰,极为灵活地穿过中锋,将球传给无人盯防的中线队友,一连串动作极为流畅。 蓬松的短发在日光下飞扬,黑发中夹杂着的一点棕色在此刻变得尤为明显。 谢珩看着看着,便移不开眼了。那种他吻上季眠头发时,心跳加速的感觉又一次出现。 而这回,没有教室里学生嘈杂的起哄声,剧烈的心跳声在他的胸腔中极为清晰。 “啊啊啊,好帅!” “真的帅啊,他是我们系的学弟吧?我都听室友说过好几次了。” 在谢珩背后,球场的隔离网外,传来两道女生的声音。 “是啊,好像是叫路舟?” “名字也好听欸,不晓得有女朋友没,咳咳……” “肯定有吧?这种男生,高中就不缺人追,该谈的早谈了。唉……” 谢珩这才将视线从季眠身上移开,侧头看了那两个女生一眼,随即又扫向四周。 周边围观的男男女女,或多或少都将目光投向了球场中央的季眠。 那两个女生说得对,他从来就不缺人追。 不管是系里的,还是其他学院的,上学期光是跟季眠表过白的男女,谢珩知道的就有四个。 这还是他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数字。 季眠从来不会跟别人主动提自己的追求者,私下里拒绝后,总是给对方足够的体面。实际上爱慕他的人数只会远远高过“四”这个数字。 谢珩抓着铁网的手指猛地收紧了。 他倒希望季眠是个多情种,可偏偏,季眠却对宋钰一个人动了心,一副非他不可的深情样儿。 专情这种美好的品质,放在这人身上,却莫名让人恨恼。 【深情值加200,贡献者谢珩。】 季眠听到这一句提示音时,刚要起跳拦球,闻声一分心,动作便慢了半拍。 后面一个高个儿的男生比季眠更早跳起来,截球下来时没留意下方,手肘猛地坠下来,砸在了季眠的后肩处。 季眠被这肘击砸得一下懵了神。 他往上跳,跟男生的力道相反,相当于两种力叠加在一起,还没觉出痛感,身体就先一步失去平衡,落地时脚步一个趔趄,险些摔了。 场上的人纷纷停了动作。 “卧槽……”拿到球的男生也愣了,连忙扔了球过去扶人,“对不起啊……没事吧小舟?” 季眠右肩后面疼得厉害,还是努力舒展眉心,对男生说了句“没事”。 男生还是很担心:“我靠,我感觉刚那一下还挺用力的……” 季眠刚要说什么,左手腕却被人攥住了,随即左肩也碰上了一人的胸口。 他一转头,看到谢珩紧锁的眉心。 “珩哥。”见到是他,季眠不自觉放松下来,重心也往谢珩身上靠了靠。 季眠本以为稍微缓一会儿痛感便能过去,可他动了动右肩,发现连带着手臂都是麻的,估计是刚那一下碰到了哪儿的筋了。 他抬起左手,冲球场里的人摆了摆,“你们打,我下去歇会儿。” 他被谢珩拉着,在球场边上的长椅上坐下。 那个撞到他的男生却不打了,跟季眠一起下场,仍旧不放心:“小舟,你真没事?” “真没事,是我自己刚走神了。” 男生这才松了一口气,“那行,你好好休息,要是等会儿还不舒服我跟你去医务室。” 听到季眠应声,男生转身回了球场。 “很疼?”等人走后,谢珩压低声音问道。 是挺疼的,但是季眠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便道:“还行,就是胳膊有点麻,没啥大事。” “珩哥啊。”季眠心情复杂,“你这一天都在想什么呢?” 怎么隔一会儿就蹦出来一条深情值? 谢珩没听懂他的意思,也没细问。 他的思绪目前被季眠的伤占据着:“去医务室看看吧,哪怕没事,冰敷一下也好。我陪你。” 季眠一听就头大了,上辈子他在医院住了几年,如今一就是听到“医务室”几个字就开始难受。 他真心不想往满是消毒水的地方跑了。 “我……我想歇会儿,”他拽了拽谢珩的袖口,带了点商量的意味,“珩哥,别去了吧?” 被他牵着袖口的人明显愣住了。 这一连串动作和语气下来,在谢珩眼里,几乎等同于“撒娇”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不习惯看旁人撒娇的。每次看到有人撒娇,无论男女,谢珩都得起一身鸡皮疙瘩。 可现在,被季眠拽着的袖口布料碰到手腕,那轻微的触感从手腕传到天灵盖,再顺着脊椎骨直蔓延到后腰,痒得谢珩腰身都不自觉颤了一下。 ——操。 一时间,他没能找回出走的理智,大脑指挥嘴巴完全顺从季眠的意愿,激不起半点反抗的斗志: “……那就不去。” * 不去医务室的后果是,季眠后半夜睡觉的时候,连平躺都疼得不行,靠近右肩胛骨的位置被体重压在床板上,比白天还要难受。 他只好无奈换了姿势,由平躺改为侧躺。 可到了第二天早上,季眠醒来,发现那块被撞的位置不仅疼,疼痛中还夹杂了肿胀感。 “……” 不会吧? 他立刻爬起来,拉开宽松的睡衣领子,努力扭着脖子往自己的肩膀后头瞧。 肩胛骨附近,像长个青里带红的鼓包。 居然真的肿了。 【还挺严重的,建议你去看看。】系统出声劝道。 肿成这样,饶是季眠再抗拒去医院,此时也不得不认怂了。 他摸过枕头边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七点多了。 早上还有早八,课前去医务室开药肯定是来不及的。 只能等下课后再去了。 他迅速起床,艰难洗漱完毕后,在圆领卫衣外面套了件宽松的外套,以此掩饰后背处有些明显的肿胀。 因为书包碰到肩膀会疼,季眠最后只能把两条背带都背在左肩上,看上去颇有种中二少年的风格。 季眠就这么出了门。 到教室,吃谢珩带过来的早餐,然后在课前几分钟坐回位置上等待上课,一如既往的平淡日常。 “心委……小舟?” 后面四班的班长叫了季眠一声,不过教室太吵,前面的人没能听到,他便用手指戳了戳前面人的后背。 “嗷——”季眠被他一碰,整个人险些从座位上蹦起来了。 “卧槽……”班长懵了,迅速收回手。 谢珩目光转向季眠,眉头随即蹙起。 “没事,昨天受了点伤……”季眠忍痛回头,“怎么了?” “哦哦。”班长还有点没回过神,“导员让所有班长和心委今晚去他那开会,估计是搞心理班会的事,刚在班长群发的通知。” “行,几点?” “七点半。” 季眠抬起右手,想比个“ok”的姿势,结果扯到后背,立刻又龇牙咧嘴地换成左手。 班长被他逗笑了,“打球伤的吧?” “嗯,小问题。”季眠转回头时,对上谢珩压过来的目光。 “怎么回事?昨天还没这么严重。” 谢珩的话是在关心人,可是微沉的眸子怎么看都让人头皮发紧。 “我今早起来看,好像……有点肿?”季眠对上谢珩渐冷的表情,声音莫名有点虚。 “……” 第91节 谢珩不由分说抓住他的手腕,就要把人拉起来:“去医务室。” “现在?万一老师点名呢?” “大概率不会。” “你之前不是说不要抱侥幸心理吗?” 谢珩视线淡淡扫过来,季眠立刻就闭麦了。 他被谢珩拉着,乖乖跟在谢珩身后,直到进医务室的门之前都很识时务地没再开口说话。 到医务室挂完号,季眠拿着单子进了诊室,谢珩跟他一块进去,站在边上。 “哪儿受伤了?衣服脱了我看看。” “后背,靠近肩膀的那儿。”季眠说着,脱了那件宽松的外套。 撩卫衣的前一秒,他悄悄瞥了边上的谢珩一眼,嘴唇抿了下。 季眠不太习惯在有人的时候光着膀子,总觉得不自在。 他还是把衣服撩起来了,后背对着医生和谢珩,从后腰直到肩膀,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季眠的腰很好看,腰比多数男生稍窄一些,覆着薄薄的一层肌肉,线条明晰流畅。 因为后背常年不见光的缘故,比其他地方还要再白一点。 漂亮的腰线往上,奶白色的一大片,对着光,亮得晃人眼。 谢珩只看了一眼,整个人都开始不对劲了,慌忙别开视线。 但当季眠把肩膀上的伤处也露出来时,那青红骇人的一片又将谢珩的目光拽了回来,看得他心脏发紧。 十分钟后,医生确认没伤到筋骨,给季眠开了冰袋和膏药,让他回去冰敷消肿后贴药。 季眠就回了宿舍。 谢珩放心不下,也没去教室,跟他一同去了宿舍。 季眠把毛巾裹在冰袋上,带着冰袋上床,趴着冷敷了半个多小时。 等谢珩提醒他时间了,才爬起来看了一眼伤口,居然真的消肿了大半。 “珩哥,好像差不多好了!”他说着,踩着梯子哒哒哒从床上下来。 谢珩坐着季眠的椅子,在季眠的床位下面等着,闻言把校医开的膏药盒子在桌面上轻轻磕了两下,示意还有药。 差不多好了?鬼才信。 他拆开药盒,从里面取出来一张膏药,撕开包装,各种中药混杂在一起的浓重味道很快充斥了整间宿舍。 季眠从他手里接过那张膏药贴片,两只手漫无目的地动了几下,停住了。 他要怎么把这玩意儿贴到后背上? “我来。” 那片膏药贴又重新回到了谢珩手中。 他站起身,“……衣服。” “哦。”季眠背过身,把卫衣拽上去,靠着梯子等谢珩动作。 在医务室里,四周都有人来往,感觉还没那么奇怪。 如今宿舍的门紧闭着,屋内只有谢珩和季眠两个人,私密感骤升,尤其后者的后背就在谢珩的眼皮子底下,触手可及。 中药的味道熏着鼻腔,让人有点头晕。谢珩竭力控制着只让眼睛看着季眠的伤处,而不去关注其他。 撕开防水贴,他将药布的一角贴在伤口的右上位置。动作时,指节不经意蹭到季眠后背细腻温热的皮肤。 季眠将额头抵在梯子的扶手上,膏药贴上去时难免会碰到伤口,刺激得他呼吸不稳。 如果不是谢珩在这儿,他就忍不住出声了。 谢珩感觉到掌心下的皮肤在轻微地打着颤,就像是冬日里覆雪的枝桠,被风拨弄得摇摇晃晃。 他忽然间意识到,此刻的情景很不对劲。 如果不是他手里捏着药布,简直就像是…… 大脑不由自主开始联想到别的东西,谢珩一瞬间觉得口干舌燥,气血上涌。 他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只希望早点从这种古怪的气氛中逃离,结果最后抹平膏药的边角时却因为心急,没控制住好力气。 “嗯……”季眠疼得眼泪都要冒出来了。 谢珩却被他这克制的闷哼叫得腿软。 “抱歉——”他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又立刻闭了嘴。 “没事。”季眠缓了缓,把快飙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贴好了吗?” “嗯。” “谢谢啊,珩哥。”季眠放下衣摆,就要转回来。 谢珩不知道自己当下的表情是怎么样的,可他直觉此刻绝不能被季眠看见自己的脸,撂下一句“我去上课”,就快步绕过季眠离开。 待季眠回过神时,宿舍门已经“啪”的关上了。 季眠:“……” 这么急啊? 季眠以为谢珩急着回去上课,反而因为自己耽误对方感到不好意思了。 他稍微活动了一下肩膀,膏药里面不知道有什么成分,贴上以后伤口凉飕飕的,不像之前那样动一下就疼。 来回折腾了半天,其实也才不到九点钟。但要逃课,就直接逃一整节。 剩下的一个小时,季眠索性趴在桌子上休息了。 约莫二十分钟后: 【深情值加100,贡献者谢珩。】 【深情值加80,贡献者谢珩。】 大脑内劈里啪啦开始响起深情值到账的声音,不知道谢珩这会儿又在想些什么东西。 【系统。】 系统回应了他:【我在。】 【你有没有觉得,谢珩的数值有点奇怪?】季眠想起上个世界结束时,系统怀疑段酌和陆舸的深情值是异常数据,问道:【这个世界里面也有异常数据吗?】 【目前还不清楚,需要等小世界结束以后再向主系统反馈。不过我也认为,谢珩提供的深情值有点偏高了。】 系统说完,沉默了一会儿。 它其实有一个看似荒谬的猜测。 如果说,前面连续两个世界,段酌和陆舸的深情值异常都是巧合的话,它还能勉强接受。 可这个世界也出现了异常数据,它不认为这其中不存在任何联系。 【先别管这些了,反正数据异常也是正向的异常,对你我而言是好事。】 【嗯。】 季眠转头盯着宿舍门看了会儿。 “搞不懂……” * 季眠等到第二节课才回了教室,之后直到最后一节课结束,坐他边上的谢珩话都很少。 谢珩平常不怎么吃晚餐,也就有时候跟季眠在一块时会跟着他一起加餐。 六点课程结束后,谢珩去图书馆上了会儿自习,等离开图书馆去操场跑完步已经是九点多钟了。 他步子放缓,绕着操场走了半圈平复呼吸,望向旁边的篮球场。 今晚的篮球场没有他熟悉的身影。季眠还受着伤,之后的一周内都别想打球了。 估计这会儿正在宿舍里郁闷着呢。 想到这里,谢珩唇边带了点笑弧。 倏地,他想到什么,步伐缓缓停住。 今早他取药的时候,看了那盒膏药的使用说明,最好是隔十二个小时换一次。 以季眠的性格,要么是没看说明,要么看了也会拖到明天早上。 谢珩脚步一转,离开了操场。 进宿舍时,宿舍内只有陈旭在床位下待着。 “欸?谢珩你回来了。”看到谢珩,他有些讶异地道。 “嗯。路舟呢?” “洗澡呢,估计快好了。” 谢珩关上门,果然听见卫生间里有淋浴的隐约水声。 他在自己的床位边上等了几分钟,季眠头上披着毛巾,穿着件系扣的睡衣,就从洗漱间里出来了。 看到宿舍里多出来的人,他愣了几秒。“珩哥你怎么来了?今晚要住宿舍?” “不是。提醒你换药。” 季眠伸手把睡衣最下面的一颗扣子扣上,边说:“那你跟我发条信息就行了啊,怎么还特意跑一趟。” “……” 谢珩皱了下眉,暗恼自己犯了蠢。为什么没想到发信息给他? 陈旭探出头:“小舟,你受伤了啊?” “害,小事情。珩哥你回去吧,旭子帮我换药就行。” “换啥药?”陈旭闻言从椅子上站起来,朝这边走过来。 第92节 季眠从桌面上取了片膏药,递给他,“帮忙贴我肩上,在……算了,你一看就知道该贴哪儿。” 他说完,背过陈旭就把睡衣掀起来了。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今早的时候季眠还觉得大庭广众之下露上身怪别扭的,掀了两次之后,心理防线全然放下了。 陈旭看到他的后背,怔了一下,心里感叹了句怎么男的后背也能这么好看? 他正要撕开膏药上的防水贴,手里的贴片却突然间被一股力道不由分说地拿走了。 “我来。”谢珩冷淡的嗓音响起。 陈旭的手迷茫地僵在半空,转头一看,谢珩的眉眼像是覆着霜雪,冷得吓人。 怎么了这是? “……哦,也行。”他讷讷道。 季眠回了一下头,对上谢珩冷冰冰的眼睛,脑子里的想法跟陈旭差不多。 这是咋了? 谢珩抓住季眠的左手腕,把人往边上拽了一点。 他的手攥得很紧,紧到季眠手腕都有些疼了。 加上早上谢珩贴膏药时最后那下的力气,季眠如今对他的印象只有一个:珩哥下手,没轻没重。 他有点犯怵,“珩哥,那你轻点啊。” “……” 谢珩迟迟没能说话。 季眠背对着谢珩,只能听见身后人呼吸急重,数十秒过去,却只剩一声长而轻的叹息。 …… …… 次日还是早八,季眠在去教室的路上碰到谢珩,小跑过去勾住了谢珩的脖子。 “早啊珩哥。” 谢珩的脖颈被季眠的手臂勾得向前弯了一下,等季眠松开手,他才直起脖颈说了声“早”, 季眠打量他几眼,关心道:“珩哥,昨晚没睡好啊?” 谢珩面色有点差,光看眼睛倒是挺有神的。可眼下的的一抹不明显的青色,却代表着他昨夜的睡眠状态并不好。 “嗯。” “失眠?” “没有。半夜醒了,就不想再睡了。” 季眠了然地点点头,“做噩梦了?” “……”谢珩看了他一眼,嘴唇抿了下。 季眠:“?” “嗯。” 通常情况下,听到有人说做噩梦时,听者都会好奇地打听一下梦境的内容。 不过季眠挺害怕那种灵异鬼故事,也没有再追问。 进了教室,季眠正要往阶梯上面走,谢珩却脚步一停。“我去第一排。” 他说完就径直往第一排走过去,也没有要跟季眠商量的意思。 “啊?”季眠下意识跟过去,看到谢珩最终停下来的位置时,眼神陡然变得十分复杂。 教室第一排最中央的位置,正对着老师的讲台。 通常情况下,他们会把坐在这儿的家伙称为狼人,比狠人还要再狠一点。 “珩哥,你确定?” “嗯。今天的课我比较感兴趣。” “是、是吗?大学生生理健康教育……确实挺……有意思的吧?”季眠小心地瞅了瞅他,眼神中夹杂着一丝陌生,像是在确认眼前的人是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高冷正经的谢珩。 “……” 谢珩今早没看过课程名字,此时听季眠说完眼皮直跳,腮帮子都紧了。 他知道,自己此刻在季眠眼里一定非常猥琐。 “嗯,有意思。”谢珩木着脸,破罐子破摔地道。 季眠:……行吧。 季眠有点犹豫,他真不想待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上课很容易被点名互动。 “你去后面吧。”谢珩温声开口,倒是挺善解人意。 季眠在原地踌躇半晌,最终闭上眼,一脸视死如归:“不用!” “不就是第一排嘛,坐!” 说完,他正气凌然地放下背包,在谢珩边上,同样正对讲台的位置坐了下来。 为了兄弟,拼了。 谢珩:…… 他垂下眼,心中轻叹一声。 季眠第一次坐在前排,视野小得令他心慌。 眼前就只有讲台和幕布,上课想睡个觉都没人能挡一挡。 他拿了只笔,在右手中转了两圈缓解焦虑。 黑色的签字笔被季眠的手指把玩着,黑与白的色彩对比极为鲜明。 季眠没注意到,谢珩不知什么时候偏过视线,出神盯着他的手看。 谢珩一直都知道,季眠的手很好看,是重度手控人士也完全挑不出瑕疵的一双手。 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手指末端还泛着一点微红。季眠有点洁癖,在宿舍用手摸完什么东西后,总要用酒精湿巾细细地擦一遍。 昨天半夜,他从梦中惊醒后,脑海中残留的最后画面,就是季眠用湿巾缓慢擦拭手指的场景。 谢珩不知回忆起什么,耳朵在几秒内变得通红,一直蔓延到脖子根。 季眠一转头,手里的笔“啪嗒”一下掉到了桌面上。 “珩哥。”季眠的眼睛睁圆了,惊道:“你流鼻血了!” “……” 第78章 “珩哥, 你流鼻血了!” “……”谢珩这才感觉到鼻腔中有一股热意。 季眠着急忙慌给谢珩找纸巾。 谢珩接过后简单处理了下,快速起身去了洗手间。 再回来的时候,上课铃声正好响了。 季眠关心道:“上火了?” 谢珩简直无地自容, 没敢看他:“有点。” “那最近饮食得清淡点。别吃食堂了,油大。”季眠担心他还没好, 把手里最后一张纸巾也递给了谢珩。 他那只白生生的手重新出现在谢珩的视野里, 后者下意识地用手指碰了一下鼻子。幸好, 没再流出来什么东西。 “……嗯。” * 过了几天,季眠的伤就好得差不多了, 碰一下其实还是疼, 不过起码胳膊能抬起来了。 刚一好, 他就回到球场开始野了。 谢珩跟他一起去的操场, 等跑完步去到球场时却没见着季眠人。 他低头给季眠发了条信息。 【谢珩】:在哪? 等了两分钟,没人回他。 谢珩把手机收起来,从球场旁边的小门进去。半年过去,他对季眠的几个球友也都面熟了。 “学长。”他叫住一个在场外观战的男生, “路舟呢?” “小舟?”男生回忆了一下, 说道:“刚被一个女生叫走了,好像从那边走了吧。” 他指了指球场左侧的门, 因为那道门距离宿舍和超市远, 通常很少会有人从那里出去。 “谢谢学长。”谢珩道过谢,准备过去。 “那什么……”男生见他要过去, 抓了抓头发,想说现在过去可能不大方便。 大晚上的被女生叫到僻静的小路上,除了表白还能有什么事? 谢珩脚步停住, 等他说话。 “呃, 没事。” 谢珩转回头, 从男生手指的门出去了。 左门出去后紧挨着一条小道,道路两边树木繁茂,没有路灯,只靠着从操场中匀过来的一点微光勉强看清脚下的路。 谢珩沿着路一直走,快到尽头的拐角处时,脚步一顿。 第93节 “……这些事,也许你可能记不得了,可对我而言,每一件是非常珍贵的回忆。” 女孩的声音带着一点哭腔,“我……真的好喜欢你。”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风吹过树梢,带起一阵寂寥的沙沙声。 良久过去,一道谢珩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 “抱歉……” 那声抱歉很轻,传到谢珩耳朵里,却像山一样压在他的心上。 他的下场,恐怕也就是这样一句温柔的“抱歉”了。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去了。 * 几个月后,大一学生迎来了大学生涯的第二次期末周。 季眠考前突击了半个月,七月上旬考完最后一门,整个人没骨头的似的瘫软在桌面上,一动不动像只柔软的史莱姆。 谢珩从别的考场进来,看到教室里就剩下季眠一个,走近他。“怎么样?” “……还行。”季眠答得有气无力,“反正挂不了。珩哥你呢?” “我也还行。” 季眠勉强支起脑袋。 他知道,谢珩的“还行”跟他的完全不是一个级别。谢珩的“还行”,意味着至少稳在九十分以上了。 上学期成绩公布的时候,谢珩的综合成绩是他们系的第三名,绩点则稳稳排在第一位,妥妥的保研选手。 谢珩问:“晚饭想出去吃吗?” “嗯?珩哥你平时不是不吃晚饭吗?” “这学期快结束了,想跟你出去。” 季眠稍微愣了一下,谢珩主动提出来想出去还挺少见的。 可惜,他今天没法去了。 “抱歉啊珩哥,今天去不了了。” “你跟人有约?” 季眠摸了摸鼻尖,有点不好意思地道:“也不是,我待会儿找宋钰……” “找他干嘛?” “我,那个……”季眠支支吾吾的,几秒内面颊就飞起红云。 谢珩一看他这反应,顿住了。 “你要表白?” “啊……哈。” 谢珩不说话了。 “我想着,这学期要结束了……珩哥你不也觉得我挺好的,万一宋钰就答应了呢?” “万一?那他要是拒绝了呢?” 季眠不满地道:“珩哥,这种时候不能打击人,说点吉利的。” 谢珩扯了扯嘴角,“那我只能祝你成功。” 季眠笑逐颜开:“成功了我请你吃饭!” “不成功呢?” 季眠:…… 他怎么觉得,这个人就盼着自己表白失败呢? 他磨了磨牙,道:“要是失败了,换你请我……请我吃冰棍儿!” 谢珩垂下眼睛,“行。” * 季眠带着他的赌约去表白了。 这是他第二次为了任务跟人表白,跟在第一个世界有所不同。 刚做任务的时候,他脑子里面干干净净的,表白的时候也没有心理负担。 可现在,他心里装着段酌,如今却要跟另一个人告白,即便知道会被宋钰拒绝,也多少有点奇怪。 他把宋钰约了出来,说的话尽可能简短:“如果你还没有喜欢的人,能不能……考虑我一下?” 宋钰从看到季眠约他出来的信息时,就猜到了现在的状况。 他抿了抿唇,“路舟,你帮了我很多……” 季眠打断他:“别说这些。我希望你喜欢我,是单纯的因为喜欢,而不是因为我帮过你。” 宋钰怔了怔神。 眼前的少年,不管是在他眼里,还是在其他人看来,都是非常理想的伴侣。 这个人就像是太阳,哪怕你不曾接触过他,只是远远地望着,也会在无意之中被太阳的光亮所温暖。 宋钰想,如果他没有先遇到贺偿,此刻面对季眠的告白,大概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可他拥有过贺偿。 高一到高二一整年的时间,宋钰对贺偿的印象都不算深,只知道是坐在自己后头的刺头,上课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也不爱跟人说话。准确来说,是不爱跟他说话。 贺偿跟周遭的男生都混得很熟,唯独对宋钰,从来没有主动聊过天。 升了高二以后,学业压力变大。宋钰从小就不爱动,学业任务重了以后,常常在教室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那时候,学校早晨的跑操他总是找各种理由逃掉,甚至为此竞选上了班上的纪律委员,就是为了能在早操的时候留在教学楼里。 如此一来,身体素质就比其他学生差了不少。 高二上半学期快结束时,学校安排了最后一次体测,不巧他们班的体育老师是个很负责的年轻老师,一点都没放水。 宋钰只有在学习上才有知难而进的精神,一碰到其他方面就是能退则退。于是,最难最累的一千米考被他拖到了最后——在所有的项目都测完,体力也被消耗殆尽的时候。 宋钰记得,那天的太阳很大,明明是冬天,温度却反常的高。 而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被落在了队尾。 不知道是日光过于刺眼,还是因为羽绒服太闷了,最后一圈时,他开始觉得头晕眼花,脚下的跑道扭曲变形。 随即,他的脚步开始变软。宋钰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大概要成为近些年来唯一一个在体测的时候晕倒的废物了。 失去意识栽倒前,他脑子里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好丢脸。 再醒过来时,他躺在校医室的床上。医生告诉他,身体没什么问题,因为昏睡时间有点久,来陪他的几个朋友都被叫回教室上课了。 校医室里的暖气开得很大,格外的热。 他的那件羽绒服被放在了床边,身上盖着一件薄些的校服外套,被洗得发白,但是很干净。 他带着那件陌生的外套回了教室,并把它还给了坐在他后面神情焦灼的男生。 贺偿的表情相当错愕,“你……为什么知道是我的?” 宋钰犹豫了一下,才回答道:“那个,因为,袖子上有一个洞……” 然后他便看见,那个不爱说话的少年,小麦色皮肤的脸颊一瞬间涨得通红。 “你认错了,不是我的。” 宋钰知道自己没认错,可他没有戳破贺偿。 那件外套在他的座位上挂到了学期结束,才在某一天被人悄悄拿走了。 …… 宋钰一直明白,贺偿的好就像是那件有一点点破的校服外套,它也许远远比不上太阳的光辉,却拼劲全力把自己所有的温暖都给了他。 他低下头,轻声说:“对不起。” …… 等宋钰离开后,季眠在原地站了很久,望着夜空中的那轮残月长舒了口气。 结束了。 等下学期开学,宋钰和贺偿复合,他在这个世界的任务也就彻底完成了。 他慢腾腾地往宿舍走,没忘记跟谢珩的赌约。 快到超市时,季眠拿出手机正要问谢珩在哪儿,系统先一步拦住了他。 【不用问了。】 季眠怔了一下,抬起头。 在他的正前方,超市门口旁边,有一人倚靠在墙边,咬着冰棍在等人。另一只垂下的手里,拎了一个透明购物袋,满满一袋子,全是冰棍。 片刻后,谢珩似有所觉地偏过头来,准确无误地对上了季眠的视线。 短暂的怔神过后,他弯起唇角,对季眠笑了一下。 那几乎称得上温柔的神情,不知为何却让季眠的心揪紧了。 第79章 季眠走过去, 沉默地从谢珩手里的购物袋里挑了支菠萝味的冰棍。 咬了几口,菠萝冰直接凉到嗓子眼,他才开口:“珩哥, 你怎么知道我表白被拒了?” 谢珩看他一眼,“现在知道了。” 季眠:…… 第94节 他不可置信地道:“珩哥你……不带这样的, 怎么能提前买?你那么笃定我会被拒绝?” “没有。”谢珩对上季眠幽怨的目光, 无奈道:“真没有。” 季眠压根没信, 但看在对方请自己吃冰棍的份上,他决定不跟谢珩计较。 两人从超市外面的台阶上下来, 季眠安静地啃冰棍, 一反常态的没有主动再开口。 “他就那么好?”走在路上, 谢珩忽然开口。 “嗯?” “也没你长得好, 还没什么眼光。” 季眠以为谢珩是在安慰自己,笑了下:“珩哥,你别说人家坏话。” 爱情这种东西,跟眼光其实没太大关系。何况, 客观上讲, 作为主角,宋钰的脸还是要比原主标致、精致一些的。 谢珩默然几秒, 忽然抓住他的手腕。 季眠的步子跟着停下, 疑惑地偏过头看他。 “别喜欢他了。” “……” 谢珩的眼睛低敛着,瞧不清里头的情绪。 季眠被谢珩抓着的那只手, 忽然被冰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一眼,“珩哥,我的冰棍化了。” 谢珩这才缓缓松开手。 季眠把手里化了的冰棍快速解决掉, 只剩一根棍子, 丢进垃圾桶里。 “饿了没?”谢珩问。 “有点儿。”因为担心表白的时候身上一股“饭味儿”, 季眠晚饭就没去吃。“我待会儿回去吃点零食就行。” “不回去,出去吃。我请你。” 季眠看了眼时间,“确定吗?马上八点了,珩哥你不是不吃宵夜?” “偶尔一次,没关系。” 季眠笑了笑,说:“行。” 谢珩晃了晃手里的袋子,“那先跟我回外面,把这些放冰箱。” “可以。”季眠说完,舔了舔嘴唇,凑过去:“有荔枝的吗?还想来根荔枝的。” 谢珩从里面翻出一支荔枝味儿的,递给他。 季眠心满意足了。“话说珩哥,你买那么多干什么?” “……不知不觉,就拿了很多。” “哦,没事,反正我离回去还有几天,帮你解决了。” 谢珩失笑:“好。” * 暑假,季眠开始了他浑浑噩噩的假期生活。 原本七月初刚回来时,他还有心情往外头跑,跟之前的高中同学聚一聚或是约人出去打球。 但到了八月,s市的温度一上来,加上久日无雨,外面又干又热,他就立刻蔫了,只能待在空调屋里哪儿也不敢去,窝在沙发上玩手机打发时间。 【谢珩】:s市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季眠看见谢珩的消息,思考片刻,正要一字字敲下他们当地的几个著名景点时,倏然意识到不对劲。 【路舟】:珩哥你准备来我们这儿旅游? 【谢珩】:嗯。 【路舟】:稍等哈。 谢珩要过来旅游,那可不是光说几个景点就能完事的。 季眠打开手机软件,去搜集整理s市的旅游攻略。 倒腾了几分钟后,顶部忽然弹出来一条消息。 【谢珩】:你不会在帮我找攻略吧? 【路舟】:你怎么知道? 【谢珩】:…… 【谢珩】:不用,就告诉我你喜欢去的地方就好。 行吧。 季眠又把之前敲好的几个景点发过去了,发完后又补充一条: 【路舟】:要是来这边,记得打电话给我,我带你去玩。 【路舟】:一定来找我。 【谢珩】:真的? 【路舟】:还能有假? 【谢珩】:我已经到了。 季眠腾一下坐起来了。 【路舟】:??? 【谢珩】:在机场。 【路舟】:就你一个?我这就出门,你可别诓我! 【谢珩】:嗯,就我一个。 季眠麻溜地出去打车接人了。 等到了机场,跑到谢珩所在的出口,他几乎是一瞬间看到了谢珩的位置。 原因无他,仅仅是因为谢珩站的地方太显眼了。 多数等待的人都待在出口附近的阴凉处,唯有谢珩,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顶着头毒辣的太阳站在空旷的空地上,像根柱子似的,想不被人看见都难。 “珩哥!”季眠朝他挥了挥手。 谢珩一早看见了他,见状唇角微弯。 【嗯……】系统突然哼唧了一声。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起你跟段酌异地恋的时候……】 那家伙也是像这样,一声不吭地跑去季眠工作的城市,然后等季眠下班时忽然发一句“我到了”。 季眠愣了一下,随后便沉默下来。 系统知道自己提了不该提的名字,但这并非全然是它无意之举。 连续三个世界的深情值数据异常的疑点,它最近有了一个可以完美解答那些问题的猜测,也在总部找到了相关的案例。 案例显示,会有极少一部分的任务者,会在任务世界中跟其他任务者相遇。而假设段酌也是某一个分部门的任务者的话,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他的深情值数据之所以偏高,也是因为他并非是虚拟投影世界中的人,而是真实存在的灵魂。 至于为什么他连续三个世界都来到季眠所在的任务世界,系统就很匪夷所思了。 它正犹豫该不该告诉季眠谢珩和段酌之间存在某种关联,甚至于,他们可能就是同一个人的猜想。 可系统又担心自己的假设错误:如果他们不是呢? 再失去段酌一次,对它的宿主而言太过残忍了。 系统还是决定暂时按下不表。 目前符合逻辑的猜测已经有了,只要有一点点能够佐证猜测的证据,一条就足够了…… “珩哥,你怎么站这儿,不嫌热啊?” 谢珩道:“怕你找不到我。” 季眠抬手,在谢珩的头顶上比划了一下,“就你这个头、这气质,在哪都是最显眼的好吧!” 谢珩只笑不语。 他打量了一眼季眠的穿着,一身衣服是居家穿的很休闲宽松,脚上踩了双拖鞋就出来了,明显是收到消息匆忙就过来的。 “先到我家歇会儿吧,这会儿天好热,去外面也跑不动。” “你家?我住酒店就行。” “别啊,有些酒店好脏。”季眠之前旅游的时候在酒店住过几次,价格不低,卫生环境却很一般。后来他为了不在酒店里住,索性连旅行都很少去了。 “我爸妈最近都出差不在,我在家正无聊呢。家里有客卧,你放心住。” 谢珩还想说什么,季眠忙打住他:“大不了下回放假我去你们那边玩,你让我住回来呗。” 谢珩拒绝的话噎在喉咙里。“……真的?” 季眠回了下头,似乎从谢珩的声音里听出来一丝期待。 “当然是真的。你准备在这儿呆多久啊?” “四五天吧。”谢珩说。 季眠走在他前头,“哦,差不多了,能把周边的地方玩个遍了。你想先去哪?” 谢珩垂眼看着他的头发。“去哪都行……” 反正他来这里,也不是来看景点的。 * 开学后,季眠正式步入大二的第一个周末,正好是今年大一学生的入学时间。 第95节 学校安排了迎新的志愿者活动,季眠自然是第一个就报了名,宋钰也在其中。 出乎意料的,谢珩居然也肯浪费自己的周末假期,跟他一起当了志愿者。 帮经管学院的学弟学妹们搬了一个上午的行李,季眠胳膊大腿都开始发酸了。 趁着没人来的空闲时间,他立刻瘫倒在迎新区的椅子上。 “珩哥你不累啊?” 谢珩站在一旁,神色如常,“还好。” 季眠竖了个大拇指给他:“厉害。” 到了快十一点,经管学院的志愿者们也开始轮换着休息吃饭了。 出力最多的季眠和谢珩被众人推出了队伍,让他俩先去吃。 季眠也没跟人客气,笑着说了声“谢谢”就跟谢珩一块走了。 去往食堂的一路上,都是拖着行李箱的新生和家长,脸上洋溢着初来乍到的新奇笑容。 不远处迎面过来的一个男生,吸引了季眠的视线。 男生拉着行李,身上背一个看起来很重的双肩包,衣着简单干净,留着最利索的寸头,小麦色皮肤,长相看着很不好惹。 新生第一次入学,大多都有父母亲陪伴左右,男生却是独自一人来的。 他走得不快,甚至于有一点慢了,表情没有因为来到新学校而有半分欣喜,反而看上去很忐忑。 即将与季眠擦肩而过时,贺偿看着手机上的信息停住步子,随后拐向右侧的一条通往图书馆迎新区的道路。 走反了。季眠心想。 再晚一会儿,宋钰就轮换着去吃午饭了。 “同学。”他叫住了对方。 贺偿转回头。 季眠指了指身后,“经管学院的迎新区在后面。” 贺偿怔了下,随即道:“谢谢。” 目送贺偿走远,季眠微微松了口气。一抬头,对上谢珩复杂的眼神。 “你……” “?” “你管闲事的能力,已经进化到不用别人开口,就能预判到问题了吗?” “……”季眠咳了两声,“那个,我就是看他有种经管学院的气质。” 【但贺偿是建筑学院的。】系统纠正道。 【……】 “是吗?”谢珩眉梢挑了一下。 看气质,他倒觉得那男生是搞体育的。 季眠尴尬地笑了两声,推着谢珩:“别管那么多了,吃饭吃饭!” …… 贺偿沿着季眠所指的道路一直向前,果不其然在管理学院的大楼前看到迎新的标识。 在蓝色迎新棚子下,一道出挑的身影坐得很直,手里攥着笔,认真地记录着新生的信息表。 贺偿的心跳陡然加快,看着他再熟悉不过的少年侧影,久久无法动弹。 他的脚步仿佛忽然之间有千斤重,拽着他无法上前。眼前明明是他幻想了一整年的场景,撑着他熬过一个又一个夜晚,可真正到了这一天,他却开始胆怯。 “同学,你是管理学院的吗?经济?还是国贸的?”迎新的女生走过来,温声问道。 “我是……”贺偿倏地回过神,“建筑学院……” “欸,建筑学院的迎新不在这儿啊?”女生有点疑惑,眼前高大的男生却拉着行李箱,直直往前方走去。 迎新棚下,桌面上的小风扇开着,吹起宋钰额前的碎发。 可他还是觉得热,松开笔,伸手摆弄前面的小风扇,把风力调到了最大。 桌子对面,却在此时又多出来一道身影,只看那远高过桌面的腰线,就知道对方个头很高。 “……学长好。”来人轻声开口。 宋钰抬起头,当看清对方的面孔时,手指猛地一用力。 风扇喧嚣的呼呼声骤然停了。 第80章 几周后, 季眠从系统那里听到宋钰和贺偿复合的消息。 他稍稍放松了下来。再演最后一出戏码,就彻底结束了。 九月底,周五这天最后一节课, 宋钰听讲听得认真,临近下课时老师让自己回顾一下课堂内容, 实际就是剩几分钟了让学生们收拾东西。 宋钰低头, 把东西收好放进书包, 再抬眼时目光掠过教室门上的玻璃窗,倏地顿住了。 尽管门外的男生站得有些远, 也只有一个侧影, 可宋钰还是认出来, 那是贺偿。 他轻轻咳嗽一声, 桌子下并着的膝盖悄悄抬了两下。 下课铃声一响,宋钰就带上包出去了。 贺偿猛一下听见教室门开的动静,偏过头一瞧,没想到宋钰居然是第一个出来的。 “你怎么在这儿?没课吗?” “没有。”贺偿牵过宋钰的手, “我看过你课表了, 明天周六没课,今晚不早睡没事吧?” 宋钰迷茫道:“怎么了?” “带你出去吃饭。我看你朋友圈, 不是说想吃海鲜?” 宋钰一囧, “那都是好几个月前发的了。” “想吃什么都行。” “……” 贺偿知道宋钰的顾虑,又道:“别顾忌我。我有钱, 真的,很多钱。” 贺偿知道自己穷,但他不信自己会穷一辈子, 高中没好好念书的那两年里, 各种能挣到钱的法子他都试过, 也成功攒了一笔钱。 只不过高中那时候严格储蓄,甚至称得上一毛不拔了,校服被他穿烂了也舍不得买新的。 那些钱,原本是贺偿留着,打算高中毕业之后直接去南方做生意用的。没想到因为宋钰,人生轨道直接被掰到了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正轨上。 如今那笔留着做生意闯天下的钱,几年内也用不上了。 加上今年高考完的两个月,他打工也赚了不少,除了大学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之外,还余下来一些。 贺偿以前向往那种独自打拼漂泊的生活,他觉得那样自在,他承认自己的志向土气,就想赚钱,当老板。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有了宋钰。 两人说话的时候,教室里的学生也都陆陆续续出来了。季眠跟谢珩走出来的时候,看到就是贺偿牵着宋钰的手,低声同对方耳语的场面。 “……” 季眠脚步停住。 谢珩跟在他身后,也和他一起停下来。 这时,几米外的两人也注意到了他们。 尤其是贺偿,看见季眠后,有些惊讶地开口,“是你?” “那天谢谢你帮我。”贺偿说完,想起季眠的年级,又补充了句:“谢谢学长。” 贺偿的年龄比季眠还要大一些,但还是喊了他一声学长。 季眠没说话。 “你们认识?”宋钰问道。 “嗯,入学那天,就是他告诉我管理学院在哪的。” 季眠看着两人牵着的手,眼睫漠然垂下,嘴唇也跟着一点点绷紧了,一言不发。 “……” 宋钰的表情有些尴尬。 “走了。”先打破沉默的人的是谢珩。 他上前半步,抓住季眠的手腕,迫使后者将目光转向他身上,才低声问:“走吗?” 季眠跟着他走了。 路上,谢珩沉默地跟在季眠身旁。 他知道季眠看到宋钰跟别人在一起,比表白被拒绝还要更难受。起码之前,季眠还有一点点机会。 “珩哥,我想喝酒。” 谢珩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陪你。” * 谢珩的住处附近就有很多小餐馆,里面都有白酒、啤酒,有些上档次一些的,还有红白葡萄酒。 季眠随便找了个人少的餐馆,进门就问老板有没有酒卖。 店里的老板是个爽快的北方人,直接问:“有,要白的啤的?” 季眠从前就只喝过一点葡萄酒,体验说不上好,后续就再没碰过了。 第96节 他哆嗦了一下,还是咬牙说:“白的。” 【量力而行。】系统提醒道。 “就白的。” 老板一看季眠这强装镇定的架势,就明白了:这是失恋了。 谢珩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反正有他在这儿,季眠就是喝趴下了,他也能把人扛回去。 老板接着看向谢珩:“小兄弟,你要什么?” “啤酒,两罐。”谢珩说完,又要了两道菜下酒,免得季眠干喝酒伤胃。 老板把东西端上来的时候,还给谢珩使了个眼色,大意就是让他看着季眠别喝太多白的。换了其他人他才不管那么多,可他一看季眠的脸,就知道这是个不能喝的。 端上来的盛白酒的杯子也用的最小号。 季眠一上来就干了两杯,两杯下肚,除了入喉的时候辣了点,其他倒没什么感觉。 系统道:【最多三杯半,喝不下去就装醉。】 它想,反正也是最后一场戏了,由季眠去吧。 【好。】 季眠正要再给自己续上,谢珩把手边冰镇过的啤酒打开,推给他。“喝这个。” 季眠犹豫了一下,接过来。 灌了两口,苦得他脸色都变了。这还不如刚那个呢…… 他目光幽幽地看着对面的人:为什么要害他? 他吃了两口东西,压住嘴里的苦味,把那瓶啤酒扔到一旁,转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白的。 喝完,季眠觉得好像差不多了,准备再给自己续一杯,然后就按照系统的建议,喝一半开始装醉。 也用不着装了,他现在就觉得开始上头了,身体也在微微发热。 他伸手去拿酒瓶。 一直旁观他灌酒的谢珩终于忍不住,按住他的手,“不要命了?” 季眠转过头,盯着他看了几秒,眼眶忽地红了。 随即,啪嗒一下掉了颗眼泪。 按着他手腕的人倏地愣住了。 系统吹了声口哨,对季眠愈发炉火纯青的演技表示了一下赞叹。 瞧瞧,现在演哭戏连大腿都不用掐了。 季眠飙完哭戏,开始拼命地嚎:“嗷嗷!!” 谢珩还沉在他的眼泪里没能回过神,猝不及防听见这一声吼,惊得手都抖了一下。 “呜呜……” “那傻大个到底哪好了?还没我帅呢!!” 谢珩原本看到他掉眼泪时,心脏疼得几乎麻痹了。如今乍然听到季眠鬼哭狼嚎,眼中不禁浮起一抹笑意。 季眠把酒杯重重搁在桌上,手握成拳不甘心地在桌面上锤了两下,“珩哥,他有我帅吗?” “有吗?有吗?” 谢珩抬手帮他擦了眼泪,哄道:“没你帅。” 过了一会儿,老板走过来了,脸上也带着笑,对谢珩说道:“小哥,喝醉了就把你朋友带回去吧,隔壁有几个小姑娘在,被吓到了,刚跟我反映呢。” 季眠一听这话,立刻就闭嘴了。 店里的装修挺讲究,座位有两排,两排座位中间有一道类似屏风的格挡隔着。他们进来的时候,外面那一排只坐了一桌男人。 他没想到自己会吓到人。 “跟我回去,好不好?”谢珩哄小孩儿似的,起身去扶他。 知道自己吓到人犯了错,季眠就没反抗,乖乖由他扶着。也不知是究竟的作用,还是嚎的那几嗓子太长,起身时他有点头晕目眩,踉跄了一下。 好在谢珩搀着他的手臂,没让他跌倒。 从格挡另一侧走出去,季眠果然看见另一边的某一桌上坐着几个女生。 顶着对通红的眼,他对那几个被吓到的女孩道了歉:“对唔起啊。” 【你大舌头了。】系统叹了口气。 好像是真的醉了,早提醒他量力而行了。 几个女生一瞧,刚才鬼叫的居然是这么两个颜值贼拉高的男生,而且道歉的这个居然还怪可爱的。 “咳咳,没事没事……”几人大度地说道。 从餐馆到学校最近的门要走十来分钟路程。 季眠出门没几分钟,才发现在店里时感受到的晕眩感不是错觉,酒精的后劲这时候才终于上来了。 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有点醉了,季眠不敢吭声了。 在店里嚎的那几嗓子是装的,他可不愿意真的在谢珩面前耍酒疯。 直到扶着他胳膊的人突然间停了下来。 “嗯?”季眠迷惑地偏过头,也不得不被迫停下脚步。 谢珩也看着他,微微俯下身。 季眠觉得,自己跟谢珩的距离一瞬间似乎拉得很近,之所以用“似乎”,是因为他也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喝醉酒造成的错觉。 谢珩笑了一下,“你走路,快把自己绊倒了。” 季眠:?? 可他走的是直线啊。 【不,你走的s型曲线。】两条腿都要拧成麻花了。 【……】 “我背你吧。” 季眠怔了怔,忙拒绝了他:“不用!” 谢珩盯着他看了几秒,模仿着季眠平日里的语气说道:“大不了,回去你把我背回来。” “……” 季眠还没做出反应,谢珩已经改握住他的右小臂了,抓着他的胳膊一用力,季眠整个人就稳稳地落到他的后背上。 这不由分说背人的姿势,倒是让季眠想起了陆舸。 路程的前半段,季眠还能勉强保持清醒。 但趴在谢珩背上,随着对方行走时的规律晃动,加上酒意,不知不觉就泛起了困。 总觉得,这一路上好像很长,走了好久似的。 唯有系统知道,这不是季眠的错觉。 因为谢珩在十几分钟前,就已经路过学校的西门一次了。 等绕过学校半圈,谢珩望着道路对面不远处的学校东门,看了会儿。 背上的人呼吸均匀,明显是睡着了,带着酒味的呼吸洒在他的脖颈上,耳朵上…… 他们之间从未有过这么亲密的时刻。 谢珩顿了一下,假装没看到东门口那刻着学校校徽的巨大石块,沿着脚下昏暗的小路继续绕圈。 系统:【……】 这臭小子。 季眠彻底睡着了。 也不知在梦里梦见了谁,他用滚烫的脸颊蹭了蹭谢珩的后颈。 谢珩陡地一个激灵,从脖颈一直麻到尾椎骨,险些把自己和身上的人一起摔了。 “哥……” 他听见背上的人小声地喊。 【喂,喊错名了。】系统在季眠的脑海内提醒道。 这一声,让季眠混沌的思绪顿时清醒过来。 他连忙改了口:“宋、宋钰……” 空气安静了良久。 谢珩忽地低声开口:“就那么喜欢?” “……” 季眠把头低低埋在谢珩的背上,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索性没吭声,假装还在睡着。 “我到底……” 谢珩的胸腔随着他说话时在闷闷地震着,季眠挨着他后背的肌肉,同样清晰地感受到那细微的震颤。 “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话音落下,谢珩后背那有力的起伏却并未停下。 它随着两人紧贴的皮肤一直传到季眠的心脏处,随后掀起猛烈的风暴。 季眠环着谢珩脖颈的手臂,贴着谢珩腰侧的大腿,彻底僵住了。 谢珩的脚步慢了一些,感受到季眠挨着他腰部的双腿很轻微地颤了一下。 他抿住唇,若无其事地接着向前走去。 第97节 第81章 谢珩没再绕远路了。 十几分钟后, 他到达学校门口。 大门附近来往的学生多,他将季眠放了下来。 “睡醒了?” 季眠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他,垂着眼“嗯”了一声。 谢珩注视着他的发旋, 看了一会儿又转向他的眉眼,最后在那枚微亮的耳钉上流连片刻, 才接着开口:“刚才的话, 你也听见了?” “……” 季眠不置可否。 “我喜欢你。”谢珩唇角很浅地弯了一下, “本来没打算现在告诉你的。” 宋钰刚跟贺偿在一起,谢珩也知道, 季眠还没从中走出来。 季眠酒还没醒, 只觉得大脑晕晕乎乎的, 连捋清思绪都变得极为艰难。 谢珩的表白太突然了。 季眠接受过不少人的告白, 也遇到过一些出人意料的情况,可他却从未感觉如此棘手过。 “珩哥你不是……不喜欢男的吗?” “你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我也是男的。” 谢珩失笑:“不是这个意思。” 季眠沉默片刻,“珩哥,我……” “我知道答案, 你也用不着说抱歉。”他不想听季眠的“抱歉”, 无论那语气有多么温柔。 “只要你还没和别人在一起,我就还有希望, 对吗?” “……” 季眠不知道该如何告诉谢珩真相, 可若是谢珩一直等待着自己,对这个人而言实在太过残忍。 “如果……”他试探地问, “如果,你知道这辈子也不可能呢?” “我有那么差?”谢珩皱起眉,忍不住自我怀疑, “你就笃定这辈子都不会喜欢我?” 他知道自己在季眠心里比不上宋钰, 但没想到差距能这么大……居然能让这人说出“这辈子也不可能”这样的话来, 他见过季眠拒绝过别人的表白,但从没听他对那些人说过类似的话语,怎么到了自己这儿,就连一点希望都不给他? “不,当然不是……珩哥你当然不差,一点儿也不差。我就是……”季眠快被酒精和眼下的状况烧糊涂了,说话都开始语无伦次。 话说到一半,他轻轻吸了口气,停下来了。 谢珩望定他,语气很淡:“如果这辈子不行,那就等到下辈子。” 季眠眼睫颤了颤。 唉…… 系统窥视着这一幕,暗暗叹了一声。如果谢珩的回答能稍微犹豫一些,也不会…… “对不起。”季眠的嗓音有些沙哑。 谢珩听到季眠这一句“对不起”,心骤然沉下去了。 季眠的声音很轻,却果断地近乎残忍:“别喜欢我,珩哥。没希望的。” 谢珩伪装出来的从容缓缓散了,“……凭什么?” “……” “你对其他人都那么好,”谢珩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凭什么到了我这里,就能这么残忍?” “因为你不一样。” 其他人,季眠清楚,他们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忘记他,拥有新的爱人、新的生活。 可谢珩不一样。谢珩和他,是同一种人。揣着哪怕一丁点希望,就能一条路闷头走到黑。 他不能眼看着谢珩走上一条没有结果的路,却坐视不管。 对面的人久未出声。 良久,直到季眠眼前砸下来一颗水珠时,他才怔怔然地抬起眼,瞳孔随即缩紧了。 谢珩没有在笑。 “珩……”季眠只能发出一个字音,便说出不出话来。 他没见过谢珩哭,更没想过他会哭。 谢珩对上季眠错愕的视线,别开脸,抬手擦了眼泪。 再转回头时,他的表情称得上平静,只除了眼睛有些发红。“明白了。” 季眠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那,我回去了珩哥。” “嗯。” 季眠转身走向校门,刚走出几步,忽然左脚绊住右脚,旋即是一阵失重感传来。 但他没有跌倒,因为谢珩捞住了他的腰。 “还在走s线。”谢珩略闷的声音响起。 季眠:…… 谢珩叹了口气,说:“我送你回去。” 季眠实在尴尬,刚说了句“不用”,谢珩的手就已经从他腰上转移,搀着他的胳膊了。 季眠只好低着头道谢:“谢谢珩哥。” 谢珩扯了扯嘴角。 醉成这样,拒绝他的时候倒是一点也不含糊。 * 这之后的一个多月里,季眠不再跟谢珩坐一起了。谢珩早上过来也不再带着早餐。 两人彼此都心知肚明,从窗户纸捅破的那一刻,他们就没办法再继续做朋友了。 他们的关系转变,整个四班的学生都看出来了。 尤其是范桃还有其他几个跟季眠比较熟的,甚至跑去问季眠原因,不过得到的回答相当官方,什么也没透露出来。 至于谢珩这边,就没几个人敢招惹了。 班里最操心的人,还要非贾文博莫属。 作为两人的室友兼同班同学,他太清楚季眠跟谢珩曾经的关系有多好,如今看到两人就连偶尔碰面都不怎么说话,不免觉得难过。 贾文博很确定,他们之间肯定出了什么问题。 这天趁着宿舍里只有季眠和他在,贾文博还是没忍住开口:“小舟,你跟……谢珩怎么了啊?” “嗯?” “因为感觉,你们好久没坐在一起上课了。” “哦,没什么事,就是……觉得单独行动比较方便。” 贾文博抿了抿嘴。 单独行动方便?他看不像。有好几次,他都看见谢珩坐在季眠身后的时候,目光总是望向季眠的后背,快把人的衣服都盯穿了。 而有时候,季眠在谢珩后头时,也会偶尔朝后者的方向投去一瞥。 那感觉太微妙了,贾文博总觉得不只是想单独行动这么简单。 “你们,确定没闹什么矛盾?” “没有,真没有。” “行……对了小舟,过两天我生日。” “哦!”季眠转过身,“我记得是十一月……十七号?” “对。我想着请大家吃顿饭,你来吧?” “来啊。” “那我叫上谢珩,就咱们宿舍四个,你应该没问题吧?” “……” 谢珩上学期虽然有提过要退宿,但是最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床位还是保留到了现在。 所以,虽说谢珩快一年没在宿舍里头住过,但严格意义上说,他还是他们的室友。 季眠的眼神闪了一下,但还是说道:“当然,能有什么问题。” 贾文博松了口气,拿起手机,又鼓起勇气给谢珩发了条信息。 他点开聊天框一看,上次给谢珩发消息居然还是在半年前…… 要跟谢珩沟通,着实需要点勇气,也就季眠这种性格才能跟谢珩几天就破冰了。 【贾文博】:谢珩,在吗?[微笑] 【贾文博】:我这个月十七号过生日,想请咱们宿舍吃个饭,你来不? 两秒后。 【谢珩】:来,谢谢。 又过了两秒。 【谢珩】:生日快乐[蛋糕] 第98节 贾文博惊讶地扬起眉,没想到谢珩居然这么好说话。 【贾文博】:[呲牙] * 十七号晚上,宿舍四人来到贾文博预定好的餐厅,是他们学校周边价钱最高也是环境最好的一家。 贾文博平日里看着内向,实际上却是宿舍里最富有的那一个。宿舍三人的生活费加起来,都比不上他一个人的。 季眠和陈旭两人也是在上学期才发现宿舍里原来住着个富二代。 后来两人问起时,贾文博才说因为自己的性格原因,刚开学那阵子他跟谢珩有着一样的打算,想出去住,本来还打算询问谢珩租房经验的,没想到在宿舍里能待得那么愉快,后来索性也不考虑出去了。 贾文博订的是四人桌,方桌,两面各坐两个人。 他走在陈旭后面,看到陈旭找位置坐下后,连忙跟着在他边上的位置落座。 于是剩下季眠和谢珩两个人,只能一起坐在方桌的另一边。 平日里,有季眠在时,他们宿舍很少会有冷场的时候,可今天他跟谢珩挨着在一块,话却少了很多。 贾文博愈发觉得,季眠跟谢珩之间一定是有什么矛盾。 “那个,先点菜吧,你们想吃什么?”他点了两道菜,把菜单递给陈旭。 然而陈旭一看单子上的菜品,他都没怎么听说过,而且价格还都很高,最后叹着气摇摇头,说:“你自己来吧,我啥都能吃。” 贾文博看向谢珩,后者道:“我也一样。” “……” 最后,菜单到了宿舍里最不客气的季眠手里。 他翻了两下,抬头征求众人的意见:“加条鱼行不,都吃吗?” “吃。” “可以。” 谢珩也跟着点了下头。 贾文博又加了几道菜,才把单子给了服务生。 约莫半小时后,他们的菜才终于上齐。 几个大男生,战斗力惊人,十几分钟就把餐桌上的餐食消灭了一半。 但贾文博注意到一件事,谢珩好像自始至终都没去碰摆在他面前的那条鱼。 贾文博心都提起来了。 这两人关系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连对方点的菜都不情愿吃一口?! 也亏得是贾文博比较敏锐,换了其他男生恐怕都不会把这种小事当成事儿看。像一旁的陈旭,就一直埋头干饭,压根没注意到餐桌上的暗潮涌动。 而最不秒的是,他发现季眠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吃饭的动作慢了下来,视线在鱼和谢珩身上缓慢徘徊着,有些出神。 “怎么了?”注意到季眠在看自己,谢珩停下筷子,转过头看向他。 贾文博连忙清嗓子救场:“谢珩,你不喜欢吃鱼吗?” “嗯。”谢珩还盯着季眠发怔的表情看,时隔一个多月再度与眼前这人近距离对视上,心脏不争气的跳得很快。 “哦,因为有刺是吧?”贾文博拼命救场,唯恐季眠因为这事对谢珩心生芥蒂。 谢珩随口道:“嗯,我舌头笨,不会挑刺。” 话音刚落,谢珩眼睁睁看着,被他注视着的人指节猛地一颤。 随着“当啷”一声脆响,两根筷子掉到了地上。 第82章 随着一声脆响, 对面的两个人也都愣住了,陈旭干饭的动作停下来,茫然地望着季眠。 谢珩最先反应过来, 低头帮忙捡了筷子,放到桌上后说:“我去拿双新的。” 他坐在外面的位置, 出去比较方便。 然而, 刚要起身时, 他的袖口却被人拉住。 低头一看,季眠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袖一角, 黑眸中满是怔忪。 谢珩眉心拧紧, 也不去取筷子了, 只担心季眠这明显不太对劲的状态:“怎么了?不舒服?” 季眠嘴唇动了一下。 哥…… 贾文博在这时候开口:“不用过去取, 我让人再送一套餐具来吧。” 谢珩便重新坐了回来,袖口还没被人松开。 过了会儿,店里的服务生送过来一套新的餐具给季眠。 而季眠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攥着谢珩袖子的手缓缓松了。 只是一句话而已……并不能说明什么。 【不, 作为证据的话, 足够说明问题了。】系统却在此时出声道。 季眠没听明白它的话:【……什么意思?】 【先说结论。简而言之,段酌、陆舸, 还有坐在你身边的谢珩, 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一瞬间,季眠的呼吸都仿佛停滞住了。 【你说……什么?】 “小舟, ”贾文博带着关切的声音响起来,“你怎么了?” 季眠还沉浸在系统的言论中,抬起眼时, 几乎连“路舟”的表情都维持不住。 餐桌上的三人, 几乎都将目光投向了他, 对季眠反常的状态感到有些紧张。 季眠猛然攥紧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修剪得干净的指甲因为过于用力深深嵌进了手掌中。疼痛将他的理智唤回来些许。 “我……”他艰难开口,“我去趟洗手间。” 贾文博愣愣的:“哦哦。” 谢珩看了季眠一眼,起身给他让了位置。 季眠从他身边经过时,竭力克制着没让自己转头去看谢珩。 餐厅太大了,季眠根本就没有心情找路,莽撞地直向前走。 他没找到洗手间,反而闯进了餐厅外面的露台区。 冬季天气太冷,露台上空无一人,往下望就是略显寂静的街道。 冷空气从季眠的领口钻进去,不知是不是冷气的原因,他抓着露台边沿的围栏,打起了哆嗦。 【系统……你刚刚,说什么?】 系统道:【抱歉,因为怕你空欢喜一场,在猜测得到证实之前,就一直没告诉你。】 【从上个世界结束时,我就在思考段酌和陆舸两个人深情值异常的原因,直到前段时间终于找到答案……】 系统将自己的推论尽数讲给季眠。 其实从一个多月前,谢珩同季眠表白的那时候,它的猜测就已经被证实了七七八八了。 似乎不管在哪一个世界,那人的灵魂都会重新爱上季眠,无论它的宿主是以怎样陌生的面孔出现。 今日谢珩在餐桌上说的那句话,其实是第二条证据。如果此前系统还心存疑虑的话,那么现在所有的怀疑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以置信,不过上个世界面对陆舸时,你也有过类似的猜想不是吗?只是后来你我都觉得过于荒谬,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 系统轻声问:【你还好吗?】 季眠缓缓蹲下身来,身体紧紧贴着围栏下方被冷风吹得冰凉的玻璃。【谢珩,还有陆先生……】 【嗯。】系统沉默了会儿,【我不知道,告诉你这些,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季眠好不容易才走出来,它不清楚自己这些话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谢谢你,系统。】 【哼,用不着道谢。先回去吧。】 季眠吸了下鼻子,说:【现在估计有点困难。】泪腺可能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系统:【……】 * 餐桌上,谢珩又一次看了眼手表,季眠离开快十分钟了。 注意到他的动作,贾文博也嘀咕了一句:“小舟好像有点慢啊……” 谢珩终于按捺不住起身,“我去找他。” “啊?哦,好。” 餐厅在七楼,谢珩把整个七层的洗手间都找了一遍,也没能发现季眠的身影。 他来到餐厅的露台口附近时,给季眠发了两条消息。 等了几秒,季眠没有回复,谢珩索性直接发送了语音通话申请,步子也同一时间迈进了安静些的露台上。 他的目光触及到露台的某处时,倏然顿住。露台上没有开灯,但月光微弱的光亮,将不远处穿着白色外套的人影清晰地投入谢珩的视野中。 季眠坐在地上,后背靠着露台的栏杆,仰头望着天空发呆。 谢珩放下手机,按断了通话键。 季眠也在这时注意到了他,他偏过头,喊了一声:“……哥?” 季眠平日里喊他,都是叫“珩哥”,很少会单字这样叫,但谢珩想了想,还是应了一声:“嗯。” 第99节 于是他便看见,季眠轻轻朝他笑了一下,有点傻气。 他的笑容在黑夜中看不太真切,可莫名让谢珩的心脏抽了一下。 他走过去,“怎么坐在——” 谢珩的话头乍然止住。 微弱的月光下,随着他和季眠的距离更近,后者面颊上一颗颗往下砸的泪珠一览无遗。哭得很安静,连抽泣声都几乎听不到。 谢珩以为,这人哭的时候,就该跟在那家小餐馆里买醉时一样,鬼哭狼嚎,要多大声有多大声,拼命地宣泄情绪。 心脏仿佛要碎掉,疼得连呼吸都是一种奢侈。 他艰难向前走了一步,声音很轻:“……哭什么?” 季眠没回答他。 谢珩屈起左膝,膝盖着地,拉近了两人的视线高度。 他抬手捧住季眠的脸,帮他擦眼泪。 季眠仰着脸看他,没有躲开谢珩的触碰。脸颊上的掌心很温暖。 他其实很不情愿在这时候哭,然而泪腺就是止不住似的,不断地分泌泪液。 谢珩怎么也擦不干,从季眠眼眶里落下的泪珠砸在他的手背上,又烫又疼。 这一刻,谢珩居然觉得,不久前因为一句“没希望”就痛苦不堪的自己有些可笑。 没希望又能如何?他早就被这人拴紧了,这辈子也不可能回头了。 他松开帮季眠擦眼泪的手,放弃做徒劳无功的事情了。 他把季眠紧紧搂进怀里,用嘴唇亲吻着他的头发,掌心疼惜地抚着季眠的后颈。 怀中的人,出乎意料的没有抗拒这一切。 过了会儿,谢珩的左手依旧扣在季眠的腰上,只是抚着他后颈的手慢慢松开,不甘于当下的距离。 他捧着季眠的脸,近乎虔诚地轻吻他的眼睛。 【那什么,公共场所……提醒一下你哥,别太过分了。】系统道。 季眠的脑袋动了一下,从谢珩怀里挣出来。 谢珩抿了下唇,猜到季眠会有此反应。而自己趁人之危的行径,也确实挺值得唾弃的。 “那个,哥,公共场合……” 谢珩:“……” 他陡然想起来,自己高中时期在男厕里见到的场面,脸色变了变。 但他随即注意到季眠的说辞。 季眠推开自己,是因为在公共场所,而并非是在抗拒他。 谢珩意识到什么,眼睛瞬间亮极了,牵住季眠的手腕怎么也不肯松开。 完全“没有希望”吗?似乎未必。 “哥?” 谢珩忽地笑了笑,“我是不是没那么差?” 季眠知道他在说什么。‘我有那么差?你就笃定这辈子都不会喜欢我?’这是谢珩表白那天,对他说的话。 “好像好点了。”谢珩盯着季眠的眼睛看了几秒,说道。 季眠眨了两下眼睛,发现确实好了。 他恢复了平日里路舟的神情,惆怅地叹了口气。“珩哥,我眼睛红不红啊?文博的生日好像要被我毁了。” 谢珩想说点什么安慰他,可看到季眠红肿的眼睛,实在开不了口。 的确是,就这么回去,贾文博看见肯定会担心。 “怎么办啊,珩哥?” 谢珩思考了半天,说:“……不知道。” 季眠拿他的肿眼泡瞧着谢珩,愁得直叹气。“先回去吧。再不回去,文博该出来找我们了。” “嗯。”谢珩应完声,伸手碰了碰他发红的眼角,季眠的睫毛擦过他的手指,带起一阵轻微的痒。 要回去了。 谢珩忽然觉得不甘心。在这里,他抱过这个人了,也亲过他。可回去以后,他跟季眠坐在同一排,连说句话都不能直视对方的眼睛。 “走吧珩哥。”季眠准备起身。 谢珩却伸手压住他的手腕。 “珩哥?” 谢珩喉头滚了滚,俯下身,最后一次吻上季眠的眼尾。 他单膝跪在地上,比季眠高出一头来,身形几乎完全将他笼住。 “——咳咳!” “卧槽!” 身后同时响起的两道声音,让谢珩的后背微微僵住了。 “……” 走进露台的陈旭表情管理严重失控。 贾文博也是相当震惊,但他比陈旭稍微好一些,震惊过后很快就平静下来,甚至对两人说了句“抱歉”,把陈旭拽出了露台。 季眠:…… 社死状态下,他无力地推开谢珩的胸口,捂住眼睛自闭了。 第83章 身为罪魁祸首, 谢珩的情绪却是几人中最平静的,被看到就被看到……他对此其实全然无所谓。 但他知道,季眠估计受不了这个。 谢珩自觉地站起身, 离季眠远了点。 他抿了抿唇,低声说:“……对不起。” 季眠把头埋胳膊里, 无力地哼了几句什么, 谢珩没听懂。 …… 等几分钟后, 季眠和谢珩再返回餐桌上时,陈旭在两人对面, 正襟危坐, 表情十分严肃。 “旭子?”季眠古怪地问。 陈旭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那个, 我对你俩没什么意见,刚刚就是有点……没想到,所以才……” 季眠强装镇定地点点头:“明白。” 他看向贾文博,有点抱歉地抿了抿嘴唇。后者对他笑了一下。 宿舍里, 除了季眠之外的几个人都不怎么吃甜, 贾文博就没买蛋糕。吃过饭后,几人坐车回去, 在校门口分道扬镳。 不过分道的只有谢珩一个人, 他一个人住在外头,其他三人都是往校内走的。 “谢珩, 你家在那边是吧?”贾文博指向东面的天桥。 “嗯。” “那珩哥,我们走了?”季眠朝他摆摆手。 谢珩看着他的脸,好一会儿才勉强发出个“嗯”字来。 他其实很想回宿舍住, 他留在宿舍的床褥因为尺寸跟租房那里不匹配, 就一直没带回去, 收进了柜子里,还能用。 但谢珩也知道,季眠这会儿正尴尬着,他要是回去,季眠会更不自在。 四人就这样分成两路走了。 进校门后走到一条岔路口,陈旭想起自己的牙膏和卫生纸没了,就从另一侧离超市近些的路走了。 陈旭不在了,贾文博左右看了看,才终于把憋了一路的问题问出口了:“小舟,你跟谢珩真在一起了?” 季眠愣了一下,迟疑道:“应该,还不算。” 他倒是想,可当时情绪上头,还什么也没来得及说。 “抱歉啊文博,我那会儿不太冷静……” “不用道歉,我没介意这个,就是以为你出什么事了。”贾文博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还好,真的,我其实挺能接受的,只是稍微有点意外。” 尤其意外跟季眠在一起的居然会是谢珩…… 他没忘记,谢珩当初听说季眠喜欢男生的时候,那个惊恐的劲儿。跟刚在露台上那个半跪在地上的人,反差太大了。 “真的?”季眠又向他确认了一遍。 贾文博点点头。 季眠放松下来,抬起手拍了下贾文博的肩膀,“那我就走了。” 贾文博一愣,“走哪去?” “嘿嘿,夜不归宿。” 等贾文博从茫然中回过神时,撂下这句话的人已经转身跑没影了。 * 谢珩一路走得很慢,走两步,踢一脚在天台上面发现的小石子。 抱也抱了,亲也亲了,可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问清楚…… 谢珩被钓得不上不下,开始想念他把季眠拥进怀里的感觉,仿佛整个心脏都被填满了。 第100节 下天桥时,他把那枚小石子踢下了台阶。石头沿着台阶一路往下撞,发出一连串的脆响,最后隐入台阶下方的灌木丛里,消失不见。 “……” 谢珩沉默地盯着台阶的末端看了会儿,不想下去,不想回去。 他取出手机,点开软件置顶的头像。 因为一个多月前他表白的原因,他跟季眠的最后一条聊天记录也停留在一个月前,再就是他今晚没能打通的语音通话。 他想打电话给季眠。但,要说什么呢? 谢珩有很多话想说,可那些话,他都不想在电话里告诉季眠。 这时,有人在他身后咳了一声。 学校门口的天桥通道分三道,左右两道分别是上下的台阶,中间则是平滑的无障碍通道,因此每一条道路都不怎么宽。 谢珩以为是自己挡了身后人的路,忙收起手机说了句“不好意思”,就往下走。 下了几步,他听见身后响起一阵很轻的窃笑声。 谢珩下台阶的脚步倏地停住了。 下一秒,他似有所觉一般,缓缓转过身。 季眠站在台阶上,带着笑的眼睛望着他:“珩哥,你走这么慢呐?” 谢珩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一刻的心情,大脑内仿佛有烟花嘭地炸开一般。 无数明亮绚烂的色彩顷刻间将他的世界点亮。 谢珩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太不稳重,可他清楚此刻那怎么也压不下去的唇角,一定跟“稳重”这两个字搭不上边。 季眠沿着台阶下来了,一头扎进谢珩的怀里。 谢珩没预料到季眠会往自己怀里钻,手忙脚乱地接住他。 “哥,”季眠扬起脸,低声“恳求”道:“能收留我一晚不?” 谢珩不说话,只盯着他看了几秒,低头吻住季眠的嘴唇。 片刻后,腰间环着他的手戳了戳谢珩的后背。 谢珩却舍不得松开,在腰上的手再一次戳到脊骨时,他才不情愿地跟季眠柔软的唇瓣分开,只留了一公分的距离让季眠说话,鼻尖跟季眠的贴在一起,随时准备再吻上他。 “嗯?” 发完一个音节,谢珩快速地又亲了季眠一下。 季眠:“……” “……珩哥,还在外面呢。”他小声提醒,“影响不好。” 谢珩:“……” 他松了手,而季眠抱着他腰的手臂也放下了。 两人暂且回到了正常的社交距离。 并肩走了两步,谢珩还是没忍住,牵住了季眠的手。 快点回去吧。他想。想抱他,想吻他…… 从抗拒回去,到此刻的迫切心情,谢珩只用了几个台阶的距离。 * 谢珩的矜持全部喂了狗。 门刚一关上,屋内连灯都没开,他就勾着季眠的腰吻了上去。 季眠的后背抵在门上,屋内没有亮光,但并非完全漆黑,他能看见黑暗中谢珩面庞的一点轮廓,微垂着眼。 季眠看不清谢珩的瞳孔,可他总觉得,对方在很专注地看着自己。 他们的呼吸交错在一起,难舍难分。 不过……谢珩的吻技不太好,几分钟的横冲直撞过后,仍旧找不到门道。 季眠决定还是稍微带带他哥。 当舌尖轻轻勾住谢珩的唇舌时,谢珩箍在他腰上的手猛地收紧了,两人的身躯顿时紧贴在一起。 过了会儿,谢珩箍着季眠腰身的力道却突然间小了,掌心从腰后移到季眠的髋骨上方,很轻地把他的腰身推远了点,吻却没停下来。 这动作欲盖弥彰的意味实在太重,季眠的耳朵在黑暗中慢慢红了。 也就是这思维偏差的一瞬间,他的思绪暂时从眼下的情境中抽离出来。 季眠想到什么,脑袋往后仰了仰,想躲开谢珩的吻。然而对方连一丝一毫的空隙都没留给他,唇舌立即追上来。 季眠只好轻咬了一下谢珩的舌头,不想却起了反效果,非但没让后者停下来,反而令这人愈发激动了。 “……” 季眠抬起手,按住谢珩的额头,总算是把人给推开了。 “怎么了?”谢珩的嗓子哑得不像话。 嘴唇是移开了,掌心还抓着季眠的腰不放开。 “哥,灯。” “……”谢珩松开一只手,胳膊一抬,手肘准确无误地碰到墙壁上的开关。 随着“啪嗒”一声,屋内灯光亮起,照亮了谢珩的神情。 他的面容和季眠离得很近,睫毛轻垂,一双黑瞳始终注视着季眠的眉眼。果然,看得很专注。 季眠瞧了瞧谢珩的嘴唇,很红,甚至嘴唇附近的皮肤都有点红了。 他提醒道:“珩哥,明天还有课呢。”再亲下去,明天该没法进教室了。 “……”谢珩不甘心地低下头,额头鼻尖都和季眠的碰在一起,心里也明白,今天得到此为止了。 “我去给你……收拾床铺。” “嗯。” 在推开客卧的门之前,谢珩满脑子都是想让季眠睡在主卧,但他到底是忍住了,唯恐被季眠看出自己的龌龊念头。 客卧的床铺没人用过,虽然谢珩平日里收拾客卧时会连带着一起打扫,但一想到季眠有点洁癖,他还是格外细致地整理了一遍。 季眠窝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在谢珩来来回回抱着被子床单跑的时候,总是要问:“我来帮忙吧,珩哥。” “床单我来铺吧,珩哥。” “哥,真的不用我吗?” 谢珩哪敢让他帮忙?从季眠主动吻他开始,他就没冷静下来过。 把最后一个软枕安置在床铺上,这就算好了。 家里备用的洗漱用品不少,谢珩不用出去买新的。 从出去吃饭到现在折腾完,已经过十二点了。 他们俩人平日的睡眠时间都比这个时间早太多了。 季眠洗漱完,跟谢珩抱了一下,就说要去睡觉了。 谢珩抬手揉弄了下季眠的左耳,最后亲了亲那枚亮闪闪的耳钉,帮他摘下来后,又吻了一下耳垂。 季眠于是又抱了谢珩一下。 他把脸埋在谢珩胸前,神情有些复杂。 舍不得走。 他哥怎么就不让他睡主卧呢? “晚安,珩哥。” “……晚安。” 两间房门一前一后关上。 谢珩脊背贴着房门,静静靠了一会儿,才回到床上躺了下来。 床铺上有一种催人入睡的淡淡香味,可谢珩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今晚是睡不着觉的,索性放弃逼迫自己产生睡意。 他侧身躺着,五指抓着柔软的绒枕,缓缓收紧了。 谢珩反复回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包括他和季眠的亲吻,难以启齿的旖念便不受控制地冒出头角。这念头却不是源于色欲,而是因为爱意难以宣泄。 时间忽然之间变得极为难熬。 夜晚快点过去吧。他默数着时间,在心里祈求着。 好想见他。 第84章 第二天清早, 谢珩早早就洗漱完毕。 他眼下有点发青,但眼神看着却很精神。 在卧室里一直等到七点十分,卧室门上终于传来“叩叩”的敲门声。 谢珩迅速从床沿上坐起来了。 “珩哥, 你醒了吗?”季眠的声音不大。 谢珩给他开了门。 季眠看他收拾得整整齐齐,有点惊讶:“珩哥你都洗漱完了啊?” “嗯。” “那我快点。” “还早, 不着急。” 第101节 “哦……”季眠抬起眼睛, 跟谢珩的目光一触上, 下一秒就被谢珩抱紧了怀里。 然后两人就维持这个姿势快十分钟。 如果不是最晚七点四十必须要出门了,他们可以拥抱一整天, 也不觉得腻烦。 谢珩很想怂恿季眠, 上什么破课, 逃掉算了。 刚犹豫着想开口, 季眠已经从他怀里溜进洗手间,洗漱去了。 * 时隔一个月多,两人上课时重新坐到了一起。 谢珩一晚没睡,而季眠昨夜其实也没能睡着, 可愣是一点不困。 课上到一半, 季眠感觉搭在膝盖上的右手被人握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低头看了一眼。 谢珩在盘他的手, 从腕骨到指甲盖, 齐齐被他摸了一遍。 一只手盘,另一只手还刷刷记着笔记。 这一心二用的功夫, 季眠是佩服的。 季眠不想自己看上去太不学无术,便说:“珩哥,我也要记笔记的。” 谢珩:…… 你记个屁的笔记。 他跟季眠坐在一起两年, 除了开学那段时间这人偶尔上高数会记记笔记, 其他课哪里动过笔? 想归想, 他还是松了手。 季眠把手从底下拿上来时,手背都被谢珩盘红了。 最后一节课上完,谢珩一直没动,等教室里的人都纷纷散了,偏过头问季眠:“今晚回哪?” 季眠想了想:“宿舍?” “……”谢珩抿着唇,不吭声了。 沉默了足有半分钟,他才开口问:“去我那里,不好吗?” 当然好了。季眠看着他,心想。 可他又有点怕,怕自己的生活里全部都是谢珩。 “睡得不舒服?还是洗漱不方便?”谢珩正要说让季眠跟他换房间,就被季眠打断了。 “没有,珩哥。我怕给你添麻烦。” 谢珩的眉头皱起来了。 季眠看出他有生气的苗头,在谢珩说话之前先开了口:“那我晚上回宿舍取点衣服,珩哥你陪我?” 谢珩还没升起来的那一小团火苗立刻熄灭了,“好。” 他快速收拾完东西,背上包说:“走吧。” “?” “不是回宿舍取衣服?” “现在吗?”季眠愣了下,“可珩哥你不是还要去操场跑步?” “今天不跑。” “哦……” …… 周五,当连续两个晚上没睡着觉,第三日晚上仅成功入睡不足两个小时,谢珩开始意识到出问题了。 上课时,季眠发现,一向注意力集中的谢珩居然在频频走神,甚至在十一点多堂而皇之打起了瞌睡。 大学上课,教室里睡倒一大片很正常,可这堂课学分不少,难度也高,谢珩平日里哪怕不听课也是在低头看书自学的。 他们今日也不是早八,来学校的时候已经快要十点了,不应该睡眠不足啊…… 季眠眉心蹙了蹙,在教室里也不好多问。 周五虽然没有早八,但该上的课是一节没少。 晚饭过后还要再上一堂晚课,直到晚上九点钟下课铃响,经济系的学生们才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之后的周末没有排课。不过有些为了拉高绩点选了不少选修课的学生就比较惨了,选修课程大多都排在周六日,好好的休息日也没法安然享受,他们拖着略显惆怅的步伐离开教室。 十一月底晚上的气温已经很冷了,学校的路上除了零星一些从图书馆和教室里出来的学生,就再没有旁人了。 走到一段无人的道路,季眠让谢珩低下头。 谢珩照做了。 借着路灯的光芒,季眠扒拉了一下他的下眼睑。 谢珩的眼睛布了许多红血丝,有点吓人。 “珩哥,你这两天都没睡好?” 谢珩:“……有一点。” “是不是我在你那里,影响到你休息了?”季眠松开手,“我今晚回宿舍吧,珩哥你周末好好休息。” “别,别……”谢珩忙攥住季眠的手,说话时语气明显在紧张:“跟你没关系。” “……” “你要是不在,我才会想你到失眠。” 闻言,季眠有点脸热。“那、那怎么办?” 谢珩道:“今晚能睡着的。” 他说着,牵着季眠的手抓得更牢,生怕人跑了。 季眠小声嘀咕了句:“好吧。” 回去后,季眠把书包放在了客卧,谢珩没一会儿也敲门进来。 前天,季眠把宿舍的一些衣服和生活用品都带来了。客卧里,原本空无一物的衣柜里挂上了他的衣服,其他地方也摆上了一些季眠自己的东西。 可谢珩还是觉得不够,恨不得季眠把自己的整个床位都搬过来。 “搬那么多干什么?到时候再搬回去,多麻烦啊。” “搬回去?为什么要搬回去?” “总得回去住吧,也不能天天待在这边。”季眠玩笑道:“文博他们也该想我了。” “他们想你,你就回去?” “……” 谢珩接着道:“可我也想你。” 季眠笑了一下,凑过来吻他。 谢珩被他亲着,心里却很难受。 他抱着季眠,吻了几分钟,分开后低声开口:“不回去好不好?” 季眠沉默了很久,才抬起眼直视谢珩的目光。 “好。” 这一刻,谢珩忽然觉得,自己的要求对这个人而言,很残忍。 系统的声音极轻:【别陷得太深。】 季眠:【嗯。】 【……】 系统没再开口了,它相信自己的宿主心中有数。 它和季眠都清楚,他没办法再经历第二次戒断反应了。 …… 因为晚课,两人回来时本来就很晚,等洗漱完换上睡衣,就差不多十点多钟了。 季眠顾忌着谢珩没睡好觉,没和他亲昵太久,一到十点半,就立刻和谢珩分开催促他赶紧休息。 他进了客卧,探出半个身子,道:“珩哥晚安。” “……” 季眠本来打算听到谢珩的“晚安”就要关门的,等了好几秒钟,也没能等来这一句。 他眨了一下眼睛,“哥?” “要不……”谢珩看着他,“别住客卧了吧?” 季眠微怔。 谢珩接着道:“半夜想上厕所,你还得来敲我的门。” 季眠怎么听都觉得这话耳熟,回忆了会儿,才记起来这话原来是他自己说过的。 他忍不住笑了声,“影响你休息怎么办?” “不会。” 季眠看了他几秒,扭头进了客卧。 谢珩正迷茫着,却见季眠再出来的时候,怀里抱着自己的被子、枕头。 “哥,帮我开门。” 谢珩原本没指望着季眠能这么快同意,见状顿时耳朵红了个彻底。似乎只要是他提出来的要求,季眠总是答应得很轻易。 “我来。”他接过季眠手里的被子,心脏因为激动跳得很快。 主卧的床上很快多了一床被子,跟谢珩的紧挨在一起。 第102节 谢珩知道自己做了件自不量力的事情。 他躺下来,听见身侧季眠均匀的呼吸声,睡意全无。 饶是谢珩体质再好,也忍不住在心里盘算着,今晚如果还没成功入睡,会有什么后果。 身体过度疲惫,他倒是没精力去想那些龌龊的事情,只是单纯因为季眠睡在自己身边,大脑就亢奋得不行。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身边传来一阵布料摩擦的细细簌簌声。 尽管没睁眼,可谢珩仍能感觉到,季眠翻了个身,在看着自己。 谢珩担心季眠发现自己睡不着觉,又要回客卧,便闭着眼睛装睡。 几分钟后,他装不下去了,睁开眼睛叹了口气。 他也侧过身,果不其然在黑暗中跟对上了季眠那双微亮的眼。 谢珩有点想笑。 “睡不着?”他问。 季眠朝他的方向蛄蛹两下,脑袋跟谢珩凑得愈发近了。“……嗯。” 谢珩努力克制了半分钟,还是没忍住,胳膊伸进季眠的被子里,勾住他的腰,随后手臂用力,把人拐进了自己的被子里。 他把季眠牢牢圈在怀里,没敢亲,怕神经又兴奋起来——今晚真的要睡觉了。 心跳起初还很激烈,可随着时间过去,谢珩把季眠抱得更紧,反而渐渐平静下来。 好像身体里某个空洞被逐渐填满,很踏实。 刚洗过澡,季眠发丝上洗发水的香味萦绕在谢珩的鼻尖,他低头用嘴唇碰了碰季眠的头发,随后缓缓闭上了眼。 * 谢珩记不得自己是几点钟睡着的,但对比起前几日要早太多了。 次日早上,太阳刺眼的光芒直直照射在眼皮上,谢珩醒了。 季眠比他早醒来,已经盯着谢珩睡衣的扣子发了好一会儿呆了。 感觉到谢珩的手臂动了一下,他抬起头,发现谢珩也醒过来了。 “还早呢哥,你再睡会儿吧。”他瞧见有一束光直直打在谢珩的眼睛上,“亮吗?” “有点。” 闻言,季眠立刻起床去拉帘子。 谢珩的臂弯里顿时空了。 谢珩:“……” 季眠拉上两层纱帘,又把靠近床头的那一半遮光帘也拽上了。 屋内的光线顿时柔和了许多。 拉好帘子,季眠很自觉地上床,把自己塞进了谢珩的臂弯里,转了个身用后背贴着谢珩,继续充当人形抱枕。 “珩哥你睡,我玩会儿手机。” 谢珩愣愣的,好久才从季眠这一连串的动作中回过神。等反应过来后,整个人好像被泡进了蜜糖罐子里,快甜化了。 连续几晚没睡好,谢珩是真的有点累了。 他搂着季眠的腰,脸颊埋在季眠漂亮的后颈处,接着酝酿睡意。 屋内的光芒恰到好处,柔和温馨。 这是谢珩在过去的十几年间从未设想过的生活,抱着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度过一整个周末。 在冬季温暖的被窝里,他用鼻尖蹭了蹭季眠的后颈,嗅见从他颈部皮肤散发的柔和香味。 ……好幸福。 第85章 谢珩这一觉一直睡到中午, 中间醒来过两次,本来担心季眠饿着肚子打算起来去准备早餐,又被季眠按回去让他接着睡。 这大概是谢珩这辈子头一次睡懒觉到这个时候。 十一点钟, 他才起床洗漱,跟季眠一起出门买菜做午餐。 在厨房切菜的时候, 季眠从客厅跑进来, 帮他洗菜打下手。 “不是说, 你在客厅休息就好?” “想早点吃上饭,有点饿了, 珩哥。” 谢珩失笑, 手里的动作快了点。 但在动作时, 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转向身侧的人。 谢珩以前没设想过这辈子会跟谁在一起, 度过二人世界。即便有被父母问起过,也只是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向往那样过分平淡的日子。 他喜欢生活规律,却对枯燥乏味的烟火气息不屑一顾。 现在,他在厨房里, 曾经他不屑一顾的那种日常, 却美好得如同置身在梦境里。 谢珩甚至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他失去了拥有这一切的资格, 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设想中已经不会发生的未来, 只是在想象中便觉得难以忍受。 谢珩放下手里的刀具,走过去关了洗菜池的水龙头, 向季眠讨了一个吻。 亲完,他舔了下唇,“你……还挺会亲的。” 季眠的腰瞬间挺直了。“有、有吗?也就那样吧。” 下一秒谢珩不知道想到什么, 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以前谈过?” “……”季眠不想撒谎。 “谈过, 一个。” 厨房内倏地静下来了。 在他脑海里的系统听见这回答, 无奈叹气。 还是太傻了。 这种时候怎么能说实话呢? 谢珩听到季眠的回答,没多少意外的情绪。 他早知道季眠讨人喜欢,就谈过一个,对比起喜欢季眠的人数,算很少的了。 可偏偏“一”这个数字令他牙酸,像是那人很特别似的。哪怕是两个,三个呢…… 他忍着翻涌的醋意,捞过季眠搂在怀里。 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什么样儿的?” “高吗?帅吗?” 系统把标准答案都给季眠想好了,‘不高,没你帅,都快忘了长什么样了’。 可季眠的脑子一碰到他哥就不会转弯了,很认真地思考谢珩的问题。 他哥倒是没有现在这么高,但帅确实是……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迟迟没吭声。 谢珩见他沉默,就知道了。 挺高的,还挺帅的。 他还想问点别的,心里门儿清问了也是给自己添堵,可还是想问。 他嘴贱地又问了句:“怎么分的?” 【千万别说是人没了!】 季眠:【为什么?】 【……总之,别这么说就对了。】已逝的前任,是比任何前任都可怕的存在。 季眠正在想该如何回答时,忽然发现谢珩的手臂收得有些紧,令他有点喘不过气。 他倏然发觉自己做了件蠢事,他让谢珩难受了。 “珩哥,不用问了……”季眠抓住谢珩的衣料,“这辈子,我只会喜欢你。” 撒谎,前段时间还在追别人呢。谢珩这么想着,眼底却仍然浮起一抹笑意。 有些话,只要从季眠嘴里说出来,哪怕是假的,他也高兴。 只喜欢他…… 谢珩低低笑了声。 “珩哥?” “我当真了。” “……真的是真的,客观上就是真的!” “那我主观上高兴。” “……” 谢珩手掌摩挲着季眠的蝴蝶骨,“我信你。” 只要从季眠嘴巴里说出来的,无论真假,他都信。 还好季眠不怎么会说那些甜言蜜语。不然他要是挨个听完,真的会完蛋的。 学期末考试结束,谢珩的各门成绩往下滑了一点点。 虽然没影响到满绩,比起上学期几乎全部课程都稳在九十分以上的高分,差距还是有的。 跟季眠开始谈恋爱的一个多月里,谢珩上课时很难将精神集中在课堂上,加上回家后松懈学习,最后的结果便在成绩单上有所体现了。 第103节 季眠很严肃地跟他讲了一大通道理,他知道谢珩是准备攻博的,不希望因为自己影响到谢珩的发展规划。 “我心里有数的。”谢珩同他解释。大学的课业,对他而言都不难,就算一学期不去上课,最后半个月考试周临时突击他也能保证拿到一个不错的分数。 但季眠没信他。“还好咱俩高中的时候没碰见,那时候谈恋爱肯定影响学习。珩哥,早恋不适合你。” “是吗?”谢珩皱了下眉,把季眠这话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 他还挺想在高中跟季眠做同桌呢。 * 两人的热恋期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不是大四季眠离开学校实习,而谢珩顺利推免顶尖高校直博,被导师提前拉去干活,他们的热恋期估计还要更久。 校招找工作的时候,季眠选择签了谢珩学校所在城市的公司。 谢珩的学术道路走得还算顺利,硕博连读五年,之后就一直留在大学里,做研究之外,偶尔抽出空给学生上课。 季眠就过得相当随性了,他不喜欢干同一个工作太久,谢珩评上教授的时候,季眠工作就已经换了六七个了,职业发展如同脱缰的野马,到现在从事的工作跟大学所学专业完全不沾边。 要不是还有一个谢珩,他舍不得离开太远,季眠能把整个地球都转一遍。 过了三十岁,谢珩作为学校学院的主力军之一,由他主导的事务越来越多,也就愈发忙了,每天忙完学校的事情回到家里,季眠都已经准备入睡了。 各种方面的原因叠加在一起,导致三十多岁的时候,谢珩过得比大学那会儿还要压抑,总是不知足,不满足。 他的生活重心只有两个,季眠和工作。 季眠的重心同样只有两个,上班和谢珩。但跟谢珩不一样的是,季眠的重心之外还延展出了无数爱好。 谢珩从没跟季眠提过,他其实非常痛恨季眠那些零零碎碎的爱好,以及季眠那群“多如繁星”的朋友。 他理想中的周末,就是跟季眠在家里待上两天,一起做菜用餐,或者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也好,什么也不做也好。 但季眠理想中的周末却并非如此,他朋友多,周末大多时候都是跟着一大堆朋友出去野,春天踏青,夏天爬山,秋天赏菊,冬天滑雪,时不时跟几个朋友出去运动小聚,非常标准的三次元现充人士。 这些东西,把季眠的闲暇时间挤占了一半还多。 周六早上,季眠清醒时不过早上七点多。工作把他的生物钟调整得极为规律。 昨晚他是面对面跟谢珩依偎着入睡的,醒来时仍旧被谢珩稳稳搂在怀里,一手环在他的腰上,另一条手臂从他的颈部下面穿过,勾着他的肩。 季眠眼睛缓缓眨动两下,盯着谢珩的睡容,眷恋地出了会儿神。 过了会儿,他还是轻轻推开腰间的手臂,从谢珩的怀抱里出来了。 谢珩怀里一空,立刻清醒了。 季眠还没来得及下床,跪在床沿上,把自己的枕头塞进谢珩怀里,又替他掖好被子:“哥,你接着睡。” “……”谢珩看着自己怀里多出来的软枕,在季眠看不见的地方狠狠捏了两把。 季眠起床换衣服,谢珩松开软枕,赤着上身坐起来,“要走了?” “嗯。”季眠边系扣子,边转过身,俯身给了谢珩一个告别吻。 季眠亲的额头,谢珩总有一种自己被睡完对方就无情地穿裤子走人的微妙既视感。 他也有努力让季眠第二天早下不来床,不管谢珩晚上怎么努力,次日早季眠还是凭着过人的毅力从床上爬起来。 谢珩曾经一度为此自我怀疑了很久。 “几点回来?” “说不准,天黑前应该能到家。” 谢珩想捶床,但忍住了。他接着问:“明天什么安排?还跟他们一起?” “他们”指的是季眠的那些“狐朋狗友”。当然,狐朋狗友只是谢珩心里的想法,他知道季眠能结交的朋友在品格方面都是很优秀的。 “明天不出去,就在家。珩哥你要是想去哪,我也可以。” 谢珩勾了勾唇,心里平衡了点。 季眠系好最后一颗扣子,低着头说:“珩哥,我们部门下周安排我出差呢。”季眠说了个外省的城市名,又道:“可能得有一段时间回不来了。” 本来打算昨晚说的,但他怕谢珩知道以后又不睡觉了。 谢珩怔了下。 这时候,季眠脑子里忽然蹦出来两条深情值增加的声音。 他都快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听到这声音了。 【宋钰跟贺偿工作的地方就在那个省份。】 季眠眯起眼睛,“珩哥,你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谢珩确实没想太多,起码比季眠以为的要少。 他只是听季眠说起出差的地点,便记起来还有宋钰这么个人,进而又想到季眠大学时追求对方的种种……忍不住吃了个闷醋。 他问:“要出去多久?” “大概两个月左右。” 有时候一些重要的学术研讨会,谢珩也不得不前往外省,但通常一周内就能赶得回来。 两个月……也太久了。 但工作上的事情,谢珩哪怕再舍不得季眠,也不会干涉他。 他只抿了下嘴唇,等季眠穿好衣服,把人拉进怀里抱了会儿。 随着时间过去,胸腔里的爱意却愈发浓厚深重,到了一种难以忍受的程度。 谢珩才发现,原来爱这种东西也需要拼命压抑,即便已经拥有了季眠,他仍然痛苦,只不过这种痛苦的滋味也是甜的,掩盖住了其中酸涩的折磨。 爱意太满,时间不够。 一辈子太短了,连爱一个人都觉得不够用。 他贪婪的想要拥有下辈子,想要生生世世。 “可以的话,早点回来。” 季眠应了一声:“好。” 第86章 季眠的工作比预想中结束的早了一周。 乘飞机回去之前, 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他没告诉谢珩自己要回去。 中午十一点的航班,季眠在下午三点钟抵达, 知道谢珩不在家,他索性也没回去, 直接坐车去了谢珩任职的学校。 两节课中间的长课间, 等上第一堂课的学生们离开后, 他在教学楼的某个教室里找了个位置。 二十分钟的课间,陆陆续续有学生进来。 下午的最后一堂课是大课, 教室里几百号人坐在一起, 谁也不认识谁。 季眠随便找了个后排的位置坐下。他今天穿得休闲, 模样十年来几乎毫无变化, 混在学生堆里,没有半点违和感。 就是长相气质太出众了,有点乍眼,惹得周围的学生频频投来打量的目光。 他趴在桌子上, 浅浅地怀念了一下自己的大学生活。 “同学, 你不是我们学院的吧?”边上一个男生主动搭话道,“我好像没见过你。” 男生也是广交朋友的类型, 学院里大部分人他哪怕不认识, 也大概有个眼熟。但长成季眠这样的,他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就很不对劲了。 季眠笑着道:“不是,我来旁听。” 男生了然地点点头,说:“谢教授的课, 旁听的人还挺多的。” 季眠好奇地问:“他讲得好?” “讲得是挺好, 但主要还是长得帅。” 季眠忍着笑, “是挺帅的。” “但你还是小心点,上课的时候装装样子,记记笔记,免得被他赶出去。” “赶出去?”季眠有些错愕。会有这么严重? “就……上学期不知道谁把谢教授的照片发学校墙了,第二天好多别院的学生过来凑热闹,搞得本班的学生都没位置坐了。听说当时谢教授为了这事挺生气的,把非本班的都赶出去了。后续很长一段时间,教授看到教室里人数不对,都会查人赶人的。” 季眠原本轻松的表情顿时变了。 差点忘了……谢珩在工作方面是一点玩笑都开不得的。 在外的大多数时候,谢珩都是严肃冷淡的。也就是对他,才总是很好说话。 这时,从教室的前门,走进来一个穿着黑色长款风衣的高大男人,进门后径直走上台,打开智能讲台上的教学电脑,期间也没抬头往下看一眼,姿态并不高傲,但确实有几分冷淡。 季眠盯着讲台上面无表情的男人看了几秒。 谢珩严肃起来跟平日里在家时反差太大了,甚至让季眠产生了些许的割裂感。 季眠心里头有点打鼓了。 他哥会不会嫌他不正经? “不过,你要是真抱着学习的想法旁听,估计也没事。”男生说完,犹豫地问了句:“你是吗?” 季眠神情凝重:“……不是。” 他是抱着很不正经的想法过来的。 男生被他一脸凝重的表情逗乐了,宽慰地拍了拍他,“别担心,都是上学期的事儿了。” 季眠却没被安慰到,他开始思考要不要趁着现在还没上课先出去? 上课铃声却在这时候响起。 台前的投影也准备好了,画面停留在ppt的某一页上。 谢珩抬起头,低沉平静的嗓音被扩音器放大后,一直传到教室的最后:“上课。” 谢珩上课的节奏很好,语速不徐不急,讲课的逻辑也很清晰。唯一的缺点就是他上课时太正经,讲话也没什么趣味,稍微有点乏味,但认真听完的确能收获不少。 “现在可以放心了。”方才跟季眠讲话的男生小声说道,“谢老师要查人都是讲课前。” 第104节 季眠对他露出一个笑,也压低嗓音同男生道谢:“好,谢谢你。” 人类的眼睛会下意识地捕捉动态的物体,因此上课时交头接耳,对于前面的老师而言是最容易注意到的。 谢珩的目光无意识地扫向右后角落说小话的两个人,原本只是随意地投去一瞥,可当他看到那个白到发光唇边带笑的某个人时,嘴里的话顿时打了个结巴。 教室后面,季眠难得听见谢珩打磕绊,不由得抬起眼看向讲台上,不想和谢珩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季眠:“……” 谢珩于是又是一个磕绊,之后完全凭着本能讲完了剩下两句话,恰好是一个知识点结束。 然后,就再没有声音了。 谢珩单手撑在讲台上,似乎是段落之间正常的停顿。 他低头缓了十几秒钟,冷厉的表情被击了个粉碎。直到耳朵根红得不能再红了,他才接着开口讲后面的东西。 谢珩重新恢复了之前的状态。 只不过,剩下的半堂课,他全程都没敢再把眼睛往季眠所在的那片区域看上一眼。 下课后,学生们纷纷离开教室,有几个学生上讲台上排队问谢珩问题。 回答他们的时候,谢珩竭力控制自己不去往别的地方看。 可哪怕他并未转头去看,教室后排已经空掉的座位中间,某个身影的存在感仍旧强到难以忽视。 余光里,那道身影站了起来,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 季眠排在了最后一个学生后面。 谢珩把头低下去,语速加快了几分。 十几分钟过去,站在季眠前头的男生说了句“我懂了”,跟谢珩道了声谢,才带着纸笔离开了。 教室里,只剩下了面对着面的两个人。 谢珩看着季眠,一言不发,黑色的瞳孔很亮,跟上课时严肃正板的样子差距有些大。是季眠所熟悉的那个谢珩,而且看上去,也没有嫌弃他不正经的迹象。 季眠眼睛弯起来,玩笑地喊了一声:“谢老师?” “……”谢珩脖颈的皮肤在短短几秒内就被染成了粉色。 季眠眼睁睁看着谢珩一张脸红了个透,也有点惊奇。 他哥居然喜欢这种称呼? 他的手指勾住谢珩的袖口,索性接着这么喊了:“有个问题想问谢老师。” 谢珩的脖颈逐渐由粉转红。“……嗯。” “有没有想我啊?” “……” 谢珩半晌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快被撩冒烟儿了。 他抓住季眠的手腕,带着人就往外走。 眼见着要被带出教室,季眠停住脚步:“珩哥,影响不好。” 学校里,知道谢珩有个同性恋人的毕竟是极少数。学术圈子并非一片净土,他不想给谢珩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谢珩回头看他一眼,松开手,自己推开教室门,快步往前走去。 季眠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一路上,总有人认识谢珩跟他打招呼。 谢珩找到停车位,开车门进去。季眠过了会儿跟上来,坐上副驾。 清楚自己在季眠面前没什么自制力,谢珩在车里都没敢亲他一下。 从学校开车到家只有二十分钟路程,他从没感觉这条路这么长过。 进入家门后,谢珩不希望自己看起来过于急色,还刻意缓了三四秒钟才去亲季眠,可惜这短暂的几秒钟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谢珩亲得又凶又急,一句话也不说,也没给季眠开口的机会,边亲边去解季眠的腰带,手探进去,把怀里的人摸得呼吸乱作一团。 “哥……” “谢老师……” 谢珩被季眠喊得腰身发颤,差点没疯了。 季眠被他作乱的手弄得腿软,靠着墙也有些站不住。谢珩索性一只手拖住他的屁股,另一手护着季眠的后腰,把人抱起来进了卧室。 他把季眠放到床上,刚腾出一只手来解腰带,忽然想到什么,手指的动作顿住,抬眼问:“饿不饿?” 快七点了,他想起季眠还没吃晚饭。 季眠把脸埋进枕头里,兀自乐了一会儿,才说:“还行。” 谢珩抓住他细瘦的脚踝,身子压下来。 “那就先到九点。” 于是晚上九点钟,谢珩穿好衣服从卧室里出来给季眠做晚餐。 时隔两个月季眠回家,这顿晚餐本该丰盛一些的,但谢珩有点心急,最后的成品也就没那么精致了。 做好后,他守在餐桌边,看着季眠喝完最后一口餐后酒,又把人重新拐回了卧室。 到了半夜,谢珩收拾好一地狼藉,抱着季眠去浴室清理完,开始慢慢地吻他。 季眠连动舌头的力气都没了,被谢珩亲了一会儿,就把他的脑袋推走了。 “哥……困。” 谢珩就在季眠的眉心很轻地亲了两下,“以后……出差的时候会很多吗?” 季眠打了个哈欠,“应该还好吧。” “那就好。”谢珩轻叹了一声,脸埋进他的颈窝里,闷声抱怨:“太难熬了……” 季眠盯着天花板出神片刻。 “……嗯。” * * 步入老年以后,谢珩也没能闲下来,过上跟季眠一起闲聊遛弯的愉快老年生活。 学校里时常有事来找他,他以前的那些学生又时不时来拜访一趟…… 最让他庆幸又无奈的是,季眠直到七十岁腿脚都还很利索……于是隔三岔五就跟他那些头发花白的老朋友们出去浪。 谢珩也是老了以后才发现,老年人的娱乐项目仍然多得让他痛恨。 春节的时候,住在对面的邻居要去儿女家过年,把家里的鹦鹉拜托给季眠和谢珩照顾几天。 这是他们第四年帮忙照顾这只鹦鹉了,已经掌握了不少经验。 谢珩甚至教会了它新技能。 每次季眠有事情要出门,那只毛色鲜艳的鹦鹉蹦蹦跳跳走过来,鸟喙一张一合:“早点回家!” 季眠:…… 他一下听出来这是谁教坏的。 每次他赴朋友约出门的时候,谢珩总要这么对他说一句。 “早点回家!” 季眠拎了拎手里的布袋子,对鹦鹉道:“我就出门买个橘子。” “早点回家!!” “……” 季眠眯起眼睛望向客厅,谢珩在沙发上正襟危坐,对自己带出来的“学生”装聋作哑。 “珩哥?” 谢珩不会对季眠的声音充耳不闻。听见季眠喊他,起身过来了。他辩解道:“它自己学的。” 季眠笑了一下,“你学生什么时候来拜年?” “不知道,中午吧。”谢珩看了眼他的布袋儿,“我陪你一起去。” “才十分钟路。” “……”谢珩沉默地看他。 季眠握住他的手,“走吧走吧。” 两人一同出去,留下鹦鹉孤单地度过短暂的十分钟。 听见关门声,它张开鸟喙: “早点回家!!” (第三个世界完) 第87章 黑色轿车内, 舒缓的音乐静静流淌着。 项彦明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后排上并排坐着的母子二人。 女人生得极美,一身简单素雅的衣裳也挡不住她的美好。 年近四十岁,时光却仿佛从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眼角处的细纹只是温柔化身成的形状。 女人身边搂着一个九、十岁的小男孩,沉默地坐在位子上, 面无表情时像一只摆在橱窗里的精致娃娃。 他怀里抱着一个小书包, 书包外层贴着层他不认识的卡通图案, 是女人之前给他选的。 骆芷书又一次在后视镜里抓住新婚丈夫的目光,不由得笑道:“彦明, 好好开车。” 第105节 项彦明咳了一声, “好。” 安静地开了没两分钟, 他假装自然地提起:“在s市那边, 我也有一套房产。过段时间天气暖和了,你跟我去那边看看怎么样?” 有孩子在,项彦明没好意思把话说得太明白。 但骆芷书听明白了。 项彦明和骆芷书相识于学生时代,是彼此的初恋。早年因外界原因被迫分开, 多年后各自结婚生子, 两人却在分别离婚后机缘巧合下相遇。 很难说这不是一种曲折些的姻缘。 重逢后再度相爱,项彦明很想和妻子共度一段二人时光。 骆芷书嘴唇微微抿了下, 把身边的男孩搂紧了些。“……小野年纪太小, 我有点担心。” “家里有阿姨和项念呢。项念也上高中了,能照顾好弟弟。” “彦明, 再等段时间吧。两兄弟还没相处过,我想看着他们关系好一些了再……” 项彦明笑了笑:“行,都听你的。我的意思也是稍微过段时间。” “对了, 念念平时喜欢吃什么?有什么爱好?”骆芷书问道。 “……”项彦明半晌没答上来。 他这些年忙着做生意, 管儿子一向都是给钱砸钱, 什么都给项念最好的……但要说项念爱吃什么,他一时半会儿还真答不上来。 骆芷书责怪地瞪了丈夫一眼,叹了口气: “唉,你啊……” 被骆芷书抱在怀里的骆野看了看两人,随后长睫垂下,挡住平静的深黑瞳孔,接着保持沉默装哑巴。 …… 车辆很快在一个高档小区内停下。 几人进入一栋复式的楼宇内。 “先生跟太太回来啦?”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微微有些胖的女人,浑身收拾得很利整,面相温和柔润,让人看了就心生好感。 项彦明心情很不错地点了下头,“林姐,念念呢?今天不是礼拜天么,怎么没见人?” “在楼上呢。”林妈说完,走向通向二楼的旋转式楼梯上去,“我去叫。” 不多时,旋转式楼梯上,缓缓走下来一个少年。 少年的长相生得很好,尤其遗传了母亲清冷精致的五官,透着股霜雪似的冷冽清高。 只可惜眉眼间有种令人不适的傲慢,一头烫染过的红棕短发,更是暴殄天物地将那张高岭之花一般的脸割裂开来。倒是不显俗气,只是过分张扬邪气,硬生生将那股子清冷的气质折损了五分。 少年的步频放得很慢,似乎有意让底下静候着他的母子俩难堪。 “念念,这是你骆阿姨。”项彦明把手轻轻搭在骆芷书的肩膀上。 让喊“阿姨”是骆芷书的意思,跟项彦明商量过后决定的。 项念今年十四,各方面相对已经成熟了,又正是青春期叛逆的年纪,直接改口喊一个陌生女人叫“妈”,心里总是抗拒的。 骆芷书想着,日后如果项念愿意了,再改称呼也不迟。 “项念”比穿着高跟鞋的骆芷书还要高上一小截,闻言轻嗤了一声,在骆芷书脸上扫了眼,眉眼中隐隐透露出几分轻蔑。 没人发觉到那高傲之下慌张的底色。 【姿态再傲慢一点!】系统提点着季眠。 季眠:【……极限了。】 系统很费解:【上个世界演技不是进步很大了吗?】 并非是演技的问题,是季眠迟迟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他总担心自己伤害到这位刚刚过来的女主人。 骆芷书见状,怔了一下。 项彦明自然注意到妻子的反应,皱眉喊了声季眠的名字:“项念。” 季眠撇了下唇角,不情不愿地喊了声“骆阿姨”。 “欸。”骆芷书柔声应道,随后将手中牵着的骆野往前推了推。 “小野,这是哥哥。”她对骆野说道。 项彦明也跟着开口道:“念念,这是你弟弟,骆野。” 【这就是你这次的任务对象,骆野。】系统道。 【……】 季眠这次所扮演的身份,是一个爱上继弟的变态哥哥。 他的任务对象骆野是这个世界的反派之一。 骆野的母亲骆芷书很早就离婚了,母子俩彼此倚靠着生活了六年,本以为遇到项彦明后日子会好过一些,却不想项念的存在彻底毁了这一切。 项彦明跟上一任妻子,也就是项念的生母之间并无任何感情基础,两人结婚皆是出于家庭压力,算是商业联姻。两人对彼此没有感情,生下项念以后也都因为忙于工作而对其疏于管教,偏偏在物质方面从未吝啬过,导致项念的三观越长越歪。 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周边的孩子也都为了从项念的手指缝重获得一点蝇头小利而捧着他。久而久之,便养成了项念纨绔自负、目中无人的性格。 项彦明再娶之后,项念对温和朴素的继母百般刁难,包括对她带来的拖油瓶骆野,同样不屑一顾。 骆野从十岁来到项家之后,就没从项念这里得到过什么好脸色。在项彦明和骆芷书不在的时候,项念无数次在无人的时候贬低他、用最尖酸恶毒的话语辱骂骆野。 他也不是没有跟骆芷书提起过这些,可骆芷书却天真的以为项念可以改变,于是让骆野一忍再忍。 为了母亲,骆野只得不断地压抑自己的情绪,只抱着和母亲一样的希冀,希望项念能够在未来的某一天真的如母亲所说产生转变。 到骆野上了中学,进入青春期,那张继承了母亲的脸蛋愈发精致,他愕然发觉到,向来对自己厌恶至极的项念态度竟一百八十度转弯,非但对他和颜悦色,还经常和骆野有一些兄弟间亲密的行为。 这转变一度维持了两年。 彼时,骆芷书、项彦明都以为项念长大以后开始明事理了,就连骆野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十七岁的某一天,他不小心闯入项念的画室,才发现那满屋的画中,一具具淫乱的身体上,都顶着骆野自己的脸。 再回忆起项念转变后,对自己亲昵的种种举动,骆野当场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干净净。 但骆野并未就此揭穿项念,他甚至没有向任何人提起那些画。 他很聪明,知道要想让项念身败名裂,仅凭着一屋子的画远远不够。他以自己为诱饵,引项念入局,最后让项念以猥亵未成年罪判了两年刑期。 项念在父母亲朋中的形象彻底崩塌。 只不过,因为少年时期的经历,骆野成年后的性情极度不稳定,甚至有轻微的反社会人格,这也导致了他最终走上了反派道路。 至于骆野跟如何这个世界的男女主交锋,最终黑化成为反派的种种事迹,季眠就不必关心了。因为那个时候他大概率已经在吃牢饭了。 季眠不太理解:【项念的喜欢也算深情?】 【……我的程序判定是算的,只能说明原主对骆野的喜欢是真实的,并非像外人看来的那样完全出于扭曲的欲望。变态的喜欢……可能也算喜欢吧。】 季眠低头看了骆野一眼。 大眼睛长睫毛,怀里还抱着个卡通书包。 “……” 季眠还没开始做任务,心里的罪恶感就已经疯狂翻涌了。 【我能不能……至少等到他成年以后?】 系统:【等反派成年后你就敢了吗?】 它有点惆怅,总部分派下来的任务是随机的,假如它能选择,一定不会选择这种违法乱纪的小世界。 系统兀自盘算着季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最后觉得自家宿主可能连对反派横眉怒目都是个困难。 【这是虚拟世界。】系统尽可能地安慰他,【不必有心理负担,你的所作所为不会影响到真实世界。】 这里是虚拟世界……季眠的确有被系统的话宽慰道。 “小野,喊哥哥呀。”骆芷书蹲下身子,将抱着书包的骆野轻轻往季眠身前推了推。 骆野眨了下眼睛。 如同黑曜石似的黑色瞳孔中,有种超乎这个年纪的平静,但仍有些稚气。 骆野的眼睛只到季眠的腰部位置,对如今的他而言,季眠一米七出头的身高就像一座小山似的,要努力仰起头才能看得见他的脸。 他慢吞吞抬起头,对上季眠的面孔。 即将成为他哥哥的少年此刻正眉头紧锁着望着他,脸上满是倨傲,眼中的厌恶意味被掩藏得极好。 但小孩子对人的恶意似乎格外敏感。 几乎是一眼,骆野就判断出来:他不喜欢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哥哥”。 第88章 骆野抱着书包, 仰头看着季眠,没有开口喊“哥哥”。 一大一小的两个人皆是一声不吭地对望着。 骆芷书有点尴尬,虽然先前猜到两兄弟也许没那么快熟络起来, 却也没预料到现今的状况。 气氛僵持着,还是方才叫完季眠后又走进厨房忙活的林妈从里面出来了, 喊了声:“先生太太, 晚饭准备好了!” 项彦明适时出声缓和气氛:“先吃饭吧。” 他宽慰地将手搭在骆芷书的肩头, 轻轻拍了拍,“才第一次见面, 不急。” 骆芷书缓缓点了点头, “欸。” …… 晚饭期间, 季眠全程冷着一张脸, 扮演他的恶毒男配。 吃过饭后,项彦明带着骆芷书母子俩去楼上的房间。 二楼总共六个房间,一个书房,一个主卧, 三个次卧, 其中一间次卧空出来当作客卧用,还有一间就是项念的画室。 项念傲慢的个性不仅仅来自于家庭的优渥, 还有他自身具备的天赋。他在绘画、音乐方面都较有天分, 稍微上心一些就能做得很好。就是学习成绩有点惨不忍睹。 因此,也没人能想象到, 这样一个各方面都很出众的少年,在面对自己的弟弟和继母时,会施之以如此刻薄的嘴脸。 第106节 季眠为了维持人设, 从很早的时候就进入这个世界了, 在绘画方面要做得好可是花费了他不少功夫。 如果只是绘画倒是还好, 可季眠是个不折不扣的音痴,唱歌找不到调子也就罢了,演奏乐器时什么几分音符什么节奏,他学了很久也仍然掌握不好。 他索性就把项念在音乐上的天赋点转移到了学业上。 先前系统提醒季眠在小世界里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是担心季眠会因为知道身处在虚拟世界,行事会肆无忌惮使剧情崩坏,导致后续修补虚拟世界的漏洞会很麻烦。 系统觉得,只要季眠在大体的剧情节点上不出错,反正这些小事情与之后的剧情节点无关,也就由着他去了。 六个房间被楼梯口分成了两部分,右侧是项念的画室、卧室,还有骆野的卧室。两人的卧室挨在一起,这是项彦明特意安排的,觉得兄弟之间住得近一些会比较方便。 剩余的三个房间在另外一边。 季眠一上楼,也没管其他三人怎么样,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里,随后“嘭”一声带上房门。 项彦明鼻子都快给气歪了。 这臭小子! “这小子……”他转头看向骆芷书,表情有些愧疚。 骆芷书摇摇头,“没事的,男孩这个年纪,一时半会儿接受不来也正常。” 季眠的卧室是在最中间,左右两边分别挨着画室和骆野的卧室。 项彦明把骆野带到他的卧室里,开了灯,里面明显是用心翻修过的,书架、柜子还有种种摆设的色彩和风格都与整套房子有所差别。 唯一的缺点就是略显童趣。 项彦明俯下身,温和地对骆野道:“小野喜欢吗?哪里不合适跟爸爸说。” 骆野看着床上巨大的毛熊玩偶,艰难地点了点头。 项彦明把卧室里卫生间的淋雨开关,几个台灯的开关位置一一带着骆野用了一遍,还是担心骆野不会用。 他的担心着实没有必要。骆野的自理能力很强。 骆芷书遇人不淑,上一任丈夫和她婚后没几年就婚内出轨。 两人离婚后,骆野跟了母亲。 那时候的骆野不过四五岁,却已经非常懂事了,知道骆芷书每天要工作到很晚养活两人,经常是放学回家,搬张凳子进厨房,给自己和母亲准备一些简单的晚饭。周末还会负责一部分家务。 为了确认骆野的确会用淋浴间了,项彦明跟骆芷书留在他的房间里,等骆野洗完澡,换上衣服,又自食其力吹干头发,两人才起身准备回卧室休息。 “彦明,你先去。我跟小野说会儿话。” 项彦明看了妻子一眼,应声离开了。 骆野坐在床边已经准备睡了,看着母亲,等待她开口。 “小野。”骆芷书抿了下嘴唇,在骆野身边坐下来,“去跟哥哥说句晚安好不好?” 骆野抬眼,慢吞吞道:“妈妈,我们家好像没有这种讲究的习惯。” “……”骆芷书冷不丁被自己的孩子噎了一下。 “只、只是去打个招呼,你跟哥哥第一天见面,都还没叫过他‘哥哥’呢。项念哥哥会伤心的……” 在骆芷书的观念里,项念到底不是她的孩子,她也没什么资格管着对方。她能做的就是让骆野做好弟弟的角色。 骆野反驳道:“可我觉得,他并不喜欢我。” “小野这么乖,哥哥怎么会不喜欢你呢?”骆芷书揉了揉骆野柔软的头发,“小野听话,过去跟哥哥打个招呼。” 骆野两条秀气的眉皱成一团,实在无法理解母亲让他靠近那个人的想法。 那人又不喜欢他,为什么他还要凑上去喊对方“哥哥”? 在母亲期待的目光下,他抿了下嘴唇,起身穿上拖鞋。 * 叩叩。 季眠的房门被敲响时,他已经换上睡衣准备入睡了。 从床上爬起来,他开了门。 门口,只到他腰部位置的骆野穿着小凉拖,稍有些长的睡裤拖到脚后跟。 骆野仰着头,面无表情地:“哥哥。” 他的睫毛浓长,但并不卷翘,抬眼看人时像只倦怠的树袋熊。 季眠刚打开门,就觉得自己的内心受到了可爱暴击。 他的耳尖瞬间有点红,【我弟弟,好可爱!】 系统:【……】 这就成你弟弟了? 【骆芷书让他过来的。】它道。 季眠怔了下。 骆野还在盯着他看。 季眠收起心中的念头,蹙眉冷声道:“有事?” “……妈妈让我来说晚安。”骆野说着,没把自己的不情愿表现出来。 “……” 季眠沉默下来。 季眠对骆芷书没什么看法,在许多方面而言,她都是个很好的人。 但他记得,在剧情里,当骆野被项念欺侮,向她发出求救信号的时候,骆芷书给出的解决方法是让骆野忍耐。 正是因此这种逆来顺受的做法,才让项念愈发变本加厉。 今天她让骆野过来,足以看出一些苗头了。 这世上有一种人,天生善良,奉献是他们的本能,不仅奉献自己,结婚以后还要奉献孩子。 季眠说不好这种行为有什么错误,骆芷书是个善良的人,只是她作为母亲,对骆野来说,会很受委屈。 这里是虚拟世界…… 季眠在心里默念。 “哥哥,晚安。”骆野说道。 他面前的少年没有回应他,目光沉沉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随后“啪”一声关上了房间门。 骆野:“……” 季眠没搭理他,骆野也不觉得难过。被不喜欢的人忽视有什么可难过的? 他转身回了自己的卧室。 骆芷书还在他的房间里。 “我说完了。”骆野道。 “……那哥哥?” “他没理我。” “……” “妈妈,以后都要叫他‘哥哥’吗?” 骆芷书怔了下,回答道:“当然了。” “可我不喜欢他。” “是因为觉得哥哥讨厌你吗?”骆芷书不知道该如何向一个十岁的孩子解释,话语颇有些苍白。“……你们才刚刚见面,哥哥看到小野这么乖,以后也会喜欢小野的。” 骆野沉默地注视着母亲。 有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和母亲有些难以沟通。她分明理解他的意思,但却总是对此装聋作哑。 几秒后,他避开了这个话题,道:“我困了妈妈。” “好。”骆芷书抱了他一下,起身出门,关门之前帮骆野带上了灯。 房间内,只有一盏床头小灯散发着微弱的亮光,过了会儿也被骆野关上了。 他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发了很久的呆,想着自己从前那个小小的家,没有多么怀念,只是觉得比现在稍微好一些,起码那里没有住在他隔壁的讨厌哥哥。 但母亲喜欢那个新的爸爸,似乎也很喜欢这里。 学校里的老师常说他早熟,可骆野认为是他们太幼稚。小孩子喜欢不懂装懂,大人则喜欢懂装不懂,在他看来这两种行为都令人费解。 任由思绪漫无目的地飘荡了许久,骆野觉得有点口渴,打开床头小灯,缓缓坐起来。 今日回来得太匆忙,难免有所疏忽,项彦明并未告诉他哪里有水喝。骆野初步判断二楼是没有的。 一楼或许有水。 他想着,从床上下来,打开卧室门出去了。 夏夜,卧室里的窗户开着,骆野还没来得及关门,从窗户里吹进来的风就猛地把门吹上了。 在静谧的黑夜里,那声音显得过于响亮了些,骆野自己都被惊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往旁边季眠的房间看了一眼。住在这里的人最不好说话了。 等了几秒,发现隔壁没有什么动静,他转回头接着找水。 屋外的环境有些黑,只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微弱光芒能勉强看清路。 骆野在墙上摸了一圈,没找到楼梯灯的开关。 他放弃找开关了,正打算摸黑下去—— 啪嗒! 眼前的环境陡然亮了,楼梯内的小灯从上到下一盏盏亮起,照亮盘旋着的台阶,一瞬间让人有些眼晕。 骆野身形僵了僵。 他回过头,高瘦的少年不知何时从屋内出来了,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手指按着墙壁上的开关。红发在灯光下格外耀目。 第107节 “……” 骆野只以为,季眠是被方才那声关门声吵醒了,出来找自己的麻烦来了。 他倒是不怕挨骂,但他也不想挨骂。 骆野两手抱着自己的杯子,瞧着季眠,表情还算镇静。 然而,讨人厌的哥哥却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季眠绕过骆野,余光都没给他半点,兀自走下楼梯。 第89章 等季眠的背影即将消失在眼前, 骆野才倏地反应过来:他把自己当成透明人了。 他纠结了下,踩着台阶一步步下去了。 二楼的几个住人的卧室里都有单独的卫生间,讨人厌的哥哥肯定不是出来上厕所的。 这么晚下楼, 不是要喝水就是为了偷吃宵夜…… 骆野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他于是落后季眠几米, 安静地跟在季眠身后。 季眠径直走到客厅附近, 开了灯, 来到沙发对面角落里的饮水机前,从底下的柜子里取了只一次性纸杯接了杯水。 喝完后, 他随手揉了杯子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就转身离开。 期间, 既不跟骆野打招呼, 也没分给他任何眼神。 不过,季眠走的时候没有顺便把灯给带上。骆野想,看来讨人厌哥哥也没有完全把自己当成透明人。 他快速抱着杯子来到饮水机前,接了半杯喝完, 又接了一满杯, 旋好盖子。 骆野下来时记住了客厅灯和楼梯灯的开关位置,上楼时把灯也挨个儿关上。 上去的时候, 季眠早已经回到卧室去了。 骆野盯着隔壁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 也快速推门进去了。 * 季眠九月份开学才开始上高一,骆野现在也在放暑假, 等到了九月份会转到附近的小学就读。 骆芷书带着骆野搬进来之后的几天,季眠大部分时间都是窝在自己的卧室或者画室里,除了吃饭时间以外几乎不怎么出房门。 项彦明又是气恼又是心疼。 尽管往日里他给季眠的陪伴不多, 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他自然是关爱的。 到了第五天, 季眠终于舍得在用餐时间之外离开卧室了。 刚下一楼,他瞧见在餐厅和厨房中间的冰箱前,站着一道小小的身影。 骆野垫着脚尖从冰箱里取出一瓶鲜牛奶,那是项彦明从昨天开始,给还在发育期的兄弟俩订的。 骆野好不容易取出来,结果拧了半天瓶盖都没能打开。 那玻璃瓶子的盖子不能直接拧,需要从盖子下面的封条口撕开。 系统提醒季眠,此时可以上前开一波嘲讽技能,先贬低反派没见过世面,譬如“土包子就是土包子”,其次再上升到反派的母亲身上,“就跟你那个母亲一个样儿”,一套组合拳下来,骆野的自尊心估计就伤得差不多了。 季眠听完系统的指点,静默良久。 骆野还在费劲地拧瓶盖。 季眠这才迈步上前,“连个奶瓶都不会开吗?土……蠢死了。” 他伸手从骆野接过玻璃瓶,拇指扣着瓶盖,食指在盖子底部勾了一下,瓶盖便“啪嗒”一声开了。 骆野看着他,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很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哥哥。” 季眠贴着冰凉瓶身的指尖顿了顿,快被这句“谢谢哥哥”给萌化了。 系统在他脑海内监工:【维持人设,跟我学:‘土包子就是土包子,就跟你那个母亲一个样儿’。】 骆野伸出手要接,却见少年垂眼盯着自己看了两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 骆野正疑惑着,季眠陡地别开脸,攥着牛奶的瓶身,给自己猛灌了一口。 骆野:“……” 系统:【……】这折辱反派的手段是否有些幼稚了。 季眠喝完,拎着瓶子,也没还给骆野,只挑衅地瞥了他一眼,转身准备上楼。 结果他刚转身,项彦明黑着一张脸,成年人的身高像堵墙似的挡在他面前。 “你刚怎么欺负你弟弟的?” 季眠:…… * 季眠被项彦明抓到了二楼卧室里一顿狠训。 项彦明很懂得软硬兼施的道理,训完季眠后,又开始和气地跟他讲道理:“我知道你骆阿姨和小野刚搬进来,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 季眠靠着墙壁,唇角紧绷,没有半点动容。 项彦明在椅子上坐着,瞧着自家不孝子一脸不服气的样子,被气得肝疼。 “明天我跟你骆阿姨有事不回来,你带着你弟弟出去玩。”项彦明开口道。 让季眠接受骆芷书短时间内也许有些难度,但他跟骆野是同一辈,应该不至于太过抗拒。 项彦明有意让这两兄弟独处,增进感情。 “我不,谁要跟土包子一起出去?” 项彦明目光幽幽地看了他数秒,缓缓站起身,在衣柜里翻了条皮带出来。 季眠立马改口:“出去哪?” 项彦明斜他一眼,“去哪儿你心里有数。” 季眠撇了撇嘴角,“行,知道了。” …… 翌日,项彦明果然和骆芷书一同出去了。 至于他叮嘱的事情,季眠当然没有放在心上。他非但没带着骆野出门玩,甚至呼朋引伴约了几个同学一块,在外面野了一整个上午。 一直到中午气温升高,四个男生热得不行了,才有人提议说去找个地方避避。 季眠家里是距离最近的,而且正好今天项家父母都不在家,他们便选在项家待上一中午。 带着朋友回去,开门之前,季眠忽然停住,想到了自己这几个朋友的德行。 跟他关系最好的是身边有些微胖的男生,叫王阳,是原主的发小。季眠几年前穿进来的时候,花了很大一番力气,才从原主那一群狐朋狗友里头,挑出来这么个不算离谱的人做朋友。 至于其他两个男生都是季眠初中时候的同班同学。 这几人不坏,但这个年纪的男孩,身上的小毛病有些多。 想到家里还有个十岁小孩,正是最容易被带坏的年纪,季眠开锁的手顿了一下。 “怎么了,项哥?”一个男生用手掌扇着风,恨不得立刻进去吹空调。 季眠停下动作,转头道:“待会儿进去了,别说脏话。” “?为毛?” 季眠:“家里有小孩。” “小孩?”王阳有些疑惑:“项晨不是跟你妈妈走了吗?” 项晨,是原主项念的亲弟弟,项彦明和前妻离婚以后,项念的母亲带走了项晨。只是两人分居之后,偶尔也会互相走动,让兄弟俩见见面。 季眠抿了下嘴唇,回得有些勉强:“不是项晨。另一个。” 几人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应该是项念的后妈带过来的孩子。 他们比了个“ok”表示理解。 “项念”这么嘱咐他们不是一次两次了。 以前项晨还在这个家里的时候,每次他们来玩,“项念”都要好一番叮嘱,连个脏字儿都不能在项晨面前提起。是妥妥的弟控晚期。 “王阳,尤其你,”季眠目光逼视着面前白胖白胖的男生,“别在我弟弟面前开黄腔。” 王阳嘴角一抽,“……我至于么我?” 季眠这才开了门。 受到空调凉风的吹拂,王阳舒畅地在原地转了两个圈。他们在客厅坐下。 “项哥,来局游戏?”有人掏手机了。 季眠皱眉,“不打,要打就去外面。”九、十岁的年纪,最容易对游戏上瘾了。 季眠是这群人的主心骨,他说不打,几人还真就把手机塞回去了。 王阳从兜里掏出一副扑克,“那打牌!” “什么毛病?不打,看电视。” “……看电视多没意思啊。” 季眠打开电视,无情驳回:“看电视都没意思,那什么叫有意思?” 王阳反手又把牌给塞回去了。 行吧,反正有空调吹就行。 季眠随便按了个台,一部外国电影,遥控器放在旁边,让其他人想换就换。 但电影内容还不错,遥控器在边上一直没人动。 第108节 一个小时后,电影迎来最后一幕,主角们度过至暗时刻,剧情来到高潮。 这时候,一道小小的身影踩着拖鞋从右边的楼梯拐到客厅里。 电视上的男女主即将吻上的前一刻,沙发上的几个男生纷纷坐直身子翘首以盼。 正期待着,结果画面陡然一转,两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出现在屏幕里。 几人:“……” 看到客厅里坐着的几人,骆野波澜不惊地带着水杯从他们面前走过,来到饮水机前接水。 季眠拿着遥控器,本来见骆野在,打算换掉少儿不宜的画面,没想到从一个少儿不宜换到了另一种少儿不宜,又立刻按了个换台键。 这回屏幕里的血盆大口消失了,切到了新闻频道。 剩下三个男生就这么望着屏幕上面带着国泰民安式微笑的主持人,目光呆滞。 只有王阳瞅了瞅饮水机边上的小少年,翻了个白眼,心中无语:至于吗至于吗? 骆野又是接半杯喝饱,再接满杯带走。 孩子喜欢喝水是个好习惯。季眠瞧着骆野的背影,心想。 系统:【……】 接完水,骆野回了看了沙发上的几人一眼,接着又瞅了瞅电视上正在播放的社会热点,长睫下的黑色眼眸带上了点淡淡的匪夷所思。 季眠对上他的目光,皱了下眉头,语气生硬:“看什么看?” 周边几人都被他这冷硬的语调惊了一下,疑心方才在门口千叮咛万嘱咐的人跟眼前这位是不是同一个。 骆野倒是习以为常地收回目光,快速盖好杯盖,转头上楼了。 王阳:…… 他兄弟是不是就单纯喜欢犯贱? 第90章 等骆野上去了, 边上的男生才出声:“你对人家孩子亲和点。” 另一人也开口:“对啊,你以前跟项晨一起,不是挺温柔的吗?” 季眠用余光扫了一眼四周, 确认骆野已经离开了,才大胆地撂狠话:“项晨是我亲弟弟, 跟那个野小子能一样吗?” 王阳露出看穿一切的表情:有本事你当着人家面说啊? 看你对那野小子也挺上心的。 “得了得了, 赶紧把电视调回去。” 季眠这才按了遥控器。 切回之前的电影, 男女主已经在夕阳下相视一笑,骑马远去了。 * 这天晚上, 项彦明和骆芷书没回来。 八点多的时候, 季眠在卧室里接到项彦明的电话。 季眠也来到这个世界四五年了, 清楚原主父亲的秉性, 看到来电显示就知道项彦明是来查他的。 接通电话,项彦明第一句话果不其然是:“今天带着小野去哪儿了?” 季眠随口胡诌:“游乐园。” “玩了什么?” “还能玩什么?”季眠脸不红心不跳,“就那些项目呗。” 项彦明:“你让小野接电话。” “……他在房间里呢,没准睡了。” “才八点半, 睡不了, 去叫他。” 季眠无奈去敲了胳膊卧室的门。 “骆野,开门。” 过了会儿, 房门从里面打开, 骆野一身睡衣扒拉着门侧,抬起脑袋看他, 只露出十公分宽的门缝。 警惕意识还挺强的。 然而季眠还是从那十公分不到的门缝里钻进去了。 骆野:“……” “他就在这。”季眠对电话那头的人说道。 他没把手机给骆野,开了免提放在两人中间,负责监听。 项彦明的声音回响在卧室里, 一瞬间变得特别温柔:“哥哥说今天带你去游乐园玩了?” 骆野看了季眠一眼, 在后者给他使了个颇具威胁性的眼色后, 慢悠悠地:“嗯。” “都玩了什么?” “玩了……”骆野看向季眠。 季眠给他对口型。 “旋转木马,还有……”骆野看着季眠的口型,歪了一下脑袋,“摩、摩托车。” “……” 季眠深深吸了口气。 几秒的寂静过后。 电话里传来项彦明温和的声音:“把电话给你哥哥。” 季眠关掉免提,麻木地把手机放到耳边,顺便关小了声音,免得骆野听到什么污言秽语。 对面果不其然劈头盖脸一顿骂。 骂完,项彦明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等我回去收拾你。” 季眠挂断电话,目光如箭一般射向骆野,道:“摩天轮啊笨蛋!” “没去过游乐园吗?” 骆野木着脸摇摇头。 季眠心中倏地一酸,冷硬的表情险些维持不住。 孩子都没去过游乐园呐…… 系统:【……】 骆野纤长的睫毛缓缓垂下。 他去过一次游乐园,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后面就没再跟母亲去过。 他也当然知道摩天轮。 但他不想陪着这个人一起撒谎。有了第一次,之后都要来找他麻烦。 * 又过了几天,季眠跟骆野也都开学了。 季眠所在的中学是当地一所大学的附属中学,高中部、初中部都在一起,骆野则是在附小。两人的学校离得很近。 季眠平时上下学是走路回去的,也就十来分钟路程。 骆野所在的附小离家也近,但骆野虽然读五年级,可因为刚转来附近,独自上下学总让人不放心。 接他放学有林妈在,但早上陪骆野上学的任务就落在了季眠头上。 开学第一天,季眠顶着一头红毛把人送到学校,表情还特阴沉凶狠,惹来不少家长和小学生的目光,尤其是小孩子,看见他皆是眼前一亮,用又敬畏又害怕的眼光看着他。 ——这个哥哥,好社会! 骆野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下走入了校门。 进了他所在的班级,班上的学生聊得很热闹。附中的小学,学生们几乎都是原班人马一级级升上来的,每年新加入班级的学生也是很少数。 老师把骆野安排在一个性格温柔的女孩旁边,小姑娘很漂亮,说话也软,是那种上学期间最招男孩喜欢的类型。 骆野坐在她旁边,引得前面坐着的一个小胖子十分不满,频频扭头看过来。 班上许多人都暗中朝这个新来的同学投来打量的目光。 小孩子没有太明晰的审美观念,但也能判断出来新来的这个男生长得很好看,课间一到,就有好几个外向的孩子过来主动找骆野搭话。 骆野的回应就稍显冷淡了,几乎称得上是惜字如金,话比在家的时候还要更少。 在家里,骆野还是有装乖的成分在的。骆芷书很容易操心,之前因为骆野沉默冷淡的性格,被她拉着去看了好几次医生。 骆野性子虽然冷,但绝不是白眼狼。 骆芷书跟前夫离婚后独自带着他,过得有多不容易,骆野都是看在眼里的。 正因如此,他很少去做骆芷书不喜欢的事,能帮母亲分担的杂活也都有在尽力,竭力按照母亲所期待的样子生长。 这就意味着,他不能像其他孩子那样随心所欲。 从那之后,骆野在家就会稍微装一装。 他这副高冷的做派,很快让前面的小胖看不惯了。 他转过头,推了推骆野的桌子:“欸,下节课你跟我换换位置。” 下节课不是班主任的课,刚开学,另一个带课老师也不知道谁坐在哪儿,换了位置也没人发现。 骆野却没搭理他,埋头写上节课老师布置的作业。 这个年纪的小孩,课间大都在玩闹,像骆野这种用课间写作业的,着实是极少数。 坐骆野边上的小姑娘闻言却抿紧了嘴。 第109节 她不想跟方子豪坐,上课总跟自己说话,说话就要被老师训。 “喂,跟你说话呢!”方子豪皱眉道。 骆野仍旧闷不吭声。 方子豪更来气了,索性吐舌头激他:“你是哑巴呀,略略略……” 骆野头也不抬:“我不跟白痴说话。” 方子豪:…… 他面红耳赤道:“你、你说谁是白痴!!” 骆野却不再理会他了。 说到做到,说不跟白痴讲话就不讲。 “你!” “方子豪,又跟同学吵架是不是?”后门,班主任刚踏进来,就逮住了又在兴风作浪的方子豪。 方子豪缩了下脖子,转回头前还凶神恶煞地瞪了骆野一眼。 * 晚上季眠从学校回去,刚准备回自己的卧室里学习,项彦明尾随其后跟进来了。 “爸?”季眠莫名地望着他,“你干嘛?” 项彦明脸上挂着慈父般的笑容,搬了张凳子坐下来了,“写作业啊?” 季眠警惕地往后一缩,迟疑地答:“……昂。” 项彦明两手交握着跟他商量:“你跟小野一块写呗。” 季眠取书的动作一顿,“为什么?” “以前你不也都跟小晨一块?”项彦明冲他挤挤眼睛,献殷勤:“老爸知道你中考是校第一,大学霸去带带弟弟。” “……” 季眠不想同意,但是他觉得自己要是敢说一个“不”字,下一秒项彦明的皮带就要抽出来了。 几分钟后,季眠的卧室里被塞进来一只骆野,且从后者紧绷的嘴唇看来,明显也是不情愿、被骆芷书塞进来的。 兄弟俩对视一眼,在季眠卧室的书桌上坐了下来,胳膊肘都在努力跟对方离得远一些。 可惜书桌就那么大点,再努力往边靠,胳膊肘之间还是只有十公分的距离。 两人只得硬着头皮,在两盏明亮的台灯下掏出毫不沾边的小学、高中书本。 学习的时候,季眠向来很安静,翻着手里的高中物理“复习”。 初中的东西简单,要考个高分还算轻松,可要高中也保持一个比较好的分数就没那么容易了。哪怕季眠经历过两次高考,再次捡起来这些知识点仍然不敢松懈。 骆野开始还有点心烦,坐在高凳子上晃了两分钟腿,往边上偷偷瞧了瞧。 见看上去一点都不靠谱的哥哥都沉下心学习了,他也只好翻开册子。 学校里布置的作业一早就写完了,他做的是之前买的奥数题。 两个小时的功夫,季眠翻了小半本物理课本,把前几章的基础知识点过了一遍。 看一眼时间,已经快十点钟了。 他倏地想起来骆野年纪还很小,十点钟应该是休息时间了。今天已经有些晚了。 季眠目光扫过去,视线从上往下掠过骆野的头发,去看他手底下的习题册。 骆野在一道题上卡了快半个小时了,大有不算出来就不去睡觉的魄力。 那题目的角度有点刁钻,的确不好想。但题目本身不难,主要难在切入点。 有钻研精神是好的,不过在一道做不出来的题目上耗神太久,就叫钻牛角尖了。 季眠把那题目看完,在心里演算一遍。 “不会做了?”他轻扬下巴,语气嘲讽。 “……我会做。” “那你盯着选项看了半小时?” 骆野:“……” 这个人好烦。 他低下头,在b和c两个选项之间纠结了一下,拿起笔填答案。 “b”的一个圈都要画完了,却听见身边的少年笑了下,轻飘飘抛出一句: “选c,笨蛋。” 第91章 “……” 骆野翻开尾页的答案, 居然真的选c。 “……”他握着笔的手指攥紧了些,好几秒没能做出反应,眼睛微微睁圆了。 骆野一向心态平和, 被抢了奶喝也能平静应对,平日里被季眠无视甚至嘲讽同样心无波澜。 以前季眠说他“笨蛋”, 骆野都假装置若罔闻。 偏偏现在, 他写错了题目被指出来, 再听到这句嘲讽却做不到完全无视了。 尽管季眠比他大许多,尽管他厚颜无耻的哥哥已经上高中了, 知识水平压根就不在一个层次, 可他仍然……很受打击。 “看完答案就赶紧回去。”季眠淡淡开口。 骆野看完答案想通解题思路之后, 仍然没动。 他转头看了看季眠手底下的课本, 问:“你要睡觉?” 季眠顿了下,“……不睡。” 他最早也要十一点休息。 骆野抿住嘴唇,把册子翻回之前的题目上接着看下一题,说:“我也不困。” 他嘴上这么说着, 眼中的神采却有些暗, 明显是不太精神的。 季眠看着骆野绷紧的唇角,敏锐地抓住了什么, 缓缓眨了下眼睛。 他的弟弟, 好胜心似乎有点强啊。 眼看着马上要十点了,季眠的笔轻巧地在指间转了两圈, 道:“那就先去洗澡,别待会儿在我这儿睡着了。” 骆野迟疑片刻,这才放下笔跳下椅子, 回去洗澡洗漱了。 等洗完澡, 自己吹干头发已经是十点半了。 他穿着睡衣来到季眠卧室门口, 左手揉着困顿的眼,右手抬起来,拧了下门把手要进去,可没拧动。 门从里面反锁上了。 二楼走廊没有开灯,季眠卧室内的光亮从门下的缝隙中透出来,在外面黑暗的环境中,显出一道橙黄色的横直光线。里面的人明显还没休息。 骆野拧门把儿的动作顿住,敲了两下门,朝里面喊:“哥哥?” 无人应声。 “……” 骆野放下手,身子站直了,眼睛凉幽幽地盯着紧闭的房门。 被骗了。 * 骆野没能找到机会扳回一城。 因为第二天晚上,他厚颜无耻的哥哥,直接带着书包搬来了他的卧室里学习。 写到九点多就收拾东西走人,然后关上自己的卧室门继续闭关苦读。 骆野连踏进季眠卧室门的机会都没有。 …… 入学一个礼拜,骆野在班里已经混得很好了。 他还是不爱说话,但很受老师学生的喜欢。 骆野聪明,于是不爱说话也成了“乖巧”的标志,加上长得好,班里的学生们也都对他很友善。 唯一看不惯他的就是方子豪。骆野通常情况不会主动挑事,但他反击的时候,总有把人气得半死的本领。 因此,从开学第一天的冲突过后,他跟前桌这位小胖的矛盾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愈演愈烈。 课间,骆野从洗手间回到教室,同桌的小姑娘转头看了看他,一脸的欲言又止。 等骆野坐下,她才写了张小纸条,推给骆野。 [方子豪往你的笔盒里放了虫子。] 做坏事的人此刻就在前面偷笑,女孩也不敢直接出声提醒。 骆野看了一眼,慢吞吞在纸条上回了个:[谢谢] [你可以用我的文具。] [不用。] 回完这一句,骆野径直打开笔盒,里面果不其然躺着几条肥大的绿色毛毛虫。 小姑娘瞧见,顿时拉开凳子离他老远。 骆野把几条虫子徒手抓起来,拽开前桌正埋头得意的方子豪的短袖后领,把还在不断蠕动的虫子丢了进去。 两秒后,喧闹的教室里传来惊心动魄的一声尖锐高音。 第110节 骆野坐下,从书包里抽了张湿纸巾,低头擦了擦手。 方子豪一边叫一边抖落衣服,等几只虫子纷纷从他的衣服里掉到地上,他才在最初的惊吓后回过神来,顿时觉得羞愤。 恼羞成怒之下,他抄起自己桌上的铁文具盒,用最原始的方法进行回击。 那只文具盒狠狠敲在了骆野的脑袋上。 铁质的东西,加上方子豪胖乎,力气也大,砸到骆野脑袋上时发出挺大一声响。 骆野被敲得懵了一下,动手的人也被自己的力气吓了一跳。 方子豪磕磕巴巴地:“我、我……” 他话没说出来,面前的少年却冷冰冰地撩起眼皮,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一动不动望着他。 骆野并不擅长处理肢体上的冲突,他通常不告诉母亲学校里的事情,也不喜欢跟老师告状。 但他会吓唬人。 方子豪对上他森然的眼睛,墩一下坐下来了,下意识地想要道歉,却又抹不开脸,只好茫然无措地瞪着眼睛。 过了几秒,他快速带着自己的笔盒转过身,选择逃避问题。 骆野抬手摸了下被砸到的地方,挺疼的,但没什么事。 他看了眼前面明显安分不少的方子豪,垂下眼睛,懒得再搭理了。 * 晚上回家,吃过饭,骆野回自己的卧室学习。 过了会儿,他听见身后的房门被人打开,知道是季眠进来了。 兄弟两人都没有敲门的意识,因为年纪相仿,性别相同,再者门上有锁,如果要换衣服什么的直接把门锁上就行。 季眠带着书,在骆野的书桌左边坐下来。 两人都没跟彼此打招呼,到了位置就开始低头翻书。 相安无事共处了一个小时,季眠快速刷完当天的作业,稍作休息。 仗着自己个头高,他肆无忌惮地俯视着正专心解题的弟弟,看骆野在草稿本上写下一行行的演算过程。 直到一条绿色的生物突兀地出现在了白色的稿纸上,一节一节的身体缓慢地蠕动爬行。 季眠:“……” 骆野也注意到了从文具盒里爬出来的漏网之鱼,平静地把它丢回了文具盒里。 ——不小心漏了一条,明天还给那个谁谁谁吧。 季眠的心情很复杂,看着骆野毛茸茸的脑袋,思考以项念的人设,要怎么教育孩子应该对生命有所敬畏……不能随便乱抓。 他悄悄地看着骆野的发旋,目光一顿。 骆野忽然感觉身边的人影动了下。季眠的手从他颈后伸了过去。 旋即,骆野的脖颈被人用手轻轻勾了过去。 骆野上身没稳住,额头碰到了季眠的右肩。 他努力直起上身,结果下一秒,季眠却朝他靠过来了,右手扣着他的后颈。 骆野发觉哥哥离自己很近,“哥哥?” 季眠用左手指尖挑开骆野左额前的碎发,看着他额角指腹大小的红色印痕,往上隐没进乌黑的发丝里。 “额头怎么了?” 骆野怔了一下,没吭声。 他知道季眠是看到了今天方子豪用笔盒砸到的地方了。被笔盒打到的地方其实已经不疼了,但是因为年纪小,皮肤磕了碰了很容易留下痕迹。 季眠唇角缓缓落下来了,声音却装得漫不经心:“谁打的?” 听到他的问法,骆野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之色。 如果是母亲看见了,大概会一脸担忧地问他是不是和别的孩子打架了。 两种问法中,有一点微妙的不同。 他低着头,眨了下眼睛,还是没说话。 季眠想到什么,换了个问题:“虫子是你抓的?” 骆野这回乖乖答了:“不是。” “……” 季眠看着骆野纯良无害的侧脸,心情沉重。 他松了手。 骆野的脑袋重获自由。 他不知道哥哥此刻的复杂思想,更没有想到自己总共只回了一句话,就被季眠脑补成了在学校饱受欺凌的可怜孩子形象。 挨了揍,还被人往笔盒里扔虫子…… “哥哥,我没跟人打架,”骆野揪住季眠的袖口,“别告诉妈妈。” 话音刚落,却听头顶传来恨铁不成钢的声音:“没出息。” 骆野:“?” 他抬起头。 季眠用不屑的眼神看着他:“挨打了不知道揍回去啊?” “……” 随后又是一声冷嗤,“出门别说是我弟弟,我嫌丢人。” 骆野:“……”本来也不会说。 * 次日,附小放学时间。 骆野学校放学规矩比较多,所有年级放学后,走读生都要列队到校门口,该接送的等人来接,剩下的才解散回家。 骆野跟着队伍到了校门口。 他只有开学第一周,项彦明不放心他自己回家,让林妈来接放学,之后就都是自己走回家。 骆野排在队列的中央,他个子在同龄人里就是中间水平,不算高也不算矮。 正要等解散回去,目光在外围随意扫了眼,一头耀目的红发登时被视线捕捉。 骆野用力眨了下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这时候不该是附中的放学时间,而且,那个人也没理由会过来。 然而,当那头瞩目的红发朝着五年级的队列靠近时,骆野不得不承认来人的确是他的哥哥。 季眠还在队列中搜寻骆野的身影,却不知道自己已经从头到脚被人打量了个遍了。 他穿着附中的校服,两个校裤的裤脚各自卷了个长短不一的边儿,校服外套大敞着,后头有一些各种颜色的笔签的字,红发下的视线格外凌厉。 这外套是季眠借来的,裤脚也是他临时卷起来的。 但在骆野看来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他看着季眠一身不良少年的穿衣风格,兀自静默良久,前几日季眠在骆野心目中建立起的厚颜无耻的学霸形象轰然倒塌。 原来哥哥平时在学校里就是这样式儿的? 第92章 季眠在人群中环视一圈, 才总算在五年级的队列中找到了自家那只隐没在人群中央的崽。 他走过去,用有些不耐的语调喊了声“骆野”。 五班的班主任一见到季眠的打扮,立刻警惕地抬手拦住他:“你是谁?” 她想:这哪儿来的二流子? 看校服是附中的, 但附中里是不允许学生留这种头发的。 季眠的高中的确不允许,这红发是他中考结束留的, 本来就只打算留存短短的一个暑假, 这几天刚被班主任教训了准备剪呢。 没想到临剪之前, 还能最后再发挥一下余热。 “我是骆野的……”季眠顿了下,似乎很不情愿提起这一点, “我是他哥。” 班主任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他。 骆野的哥哥? 在班主任眼里, 骆野比班上的女孩子还要安静乖巧, 怎么会有一个这么不正经的哥哥? “你是附中的?”她问。 “对, 高中部。” 班主任眉头皱起来,“附中高中部这个时间还没放学吧。” 季眠点头:“对,我翘课出来。” 班主任:…… 一旁的小学生们:…… 班主任还不到三十,神态间却已经有了资深老教师的风范, 可听到季眠这一句, 她的太阳穴还是不可避免地突突跳个不停。 她管不着附中的学生,可这小子未免太嚣张了些! “骆野!”季眠朝着五年级的队列里喊了一声。 “你……”班主任深吸一口气, 正打算教训人—— 这时候, 骆野背着书包,从队列里走出来了。 第111节 他在季眠身边站定, 喊了声“哥哥”。 季眠抬手搭上骆野的脑袋,掌心按上骆野的后脑勺。 他借来的校服大了一号,动作时袖子向上滑了一截, 露出清瘦的腕骨。 但他按骆野脑袋的力道却一点儿不温柔, 小半的重心都压了过去, 好像拄着一个人形权杖一般。 骆野:…… 哥哥,你胳膊好重。 季眠找着人了,却没着急走。 他偏过头,凶恶凌厉的眼睛在队列中梭巡一圈。 从最前面开始,目光探照灯似的一排排往后巡查,在每一个男孩子脸上停留半秒。 直到他扫到第八排时,眼神跟一个胖胖男生相接,后者忽然间浑身一抖。 他不确定打骆野的孩子究竟是谁,也无意追究,过来就是想装个威风,免得孩子以后再被欺负。 季眠的视线便停住了,眼睛把男生紧紧锁定了。 这时一阵风平地而起,撩起季眠额前的碎发,赭色的发丝尽数被扬到脑后,额头露出来,一张冷冰的脸攻击性陡然间增加。 方子豪绷着嘴唇憋了两秒钟,此时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季眠按着骆野脑袋的手哆嗦了一下。 他……没想着把人吓哭啊。 感受到头顶上方传来的一阵轻颤,骆野抬起头,瞧见身边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上只剩下细微的无措。 班主任一看这状况,连忙咬牙切齿地让季眠接到人就赶紧回去。 待在这儿,还不知道要荼毒多少小孩纯净的童年。 季眠这才快速带着人回去了,步履稍显急促。 * 此后,骆野的身上没有过任何伤痕,笔盒里也始终干干净净。 方子豪再没敢招惹过他,私下在班内散播说骆野有个很可怕的哥哥。这谣言到后来不知为何演变成了季眠是个手底下养着几十号人的混混头子,班上的男生对骆野的称呼逐渐由“骆野”变成了“骆哥”。 骆野:…… 季眠那之后没过两天就把头发染回了黑色,气质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他染完头发回到家里时,骆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险些没认出来眼前清冷骄矜的少年就是他的不良哥哥。 时间转眼到了寒假。 今年的初雪不知为何来得格外晚,直到一月底都没能飘一朵雪花下来,但气温还是格外地冷。 家里有暖气,屋内两层楼都暖暖和和,可一出门,外头凌冽的西北风从楼宇的缝隙中呼啸而过,带着一种刺穿皮肤钻进骨髓般的寒意。 季眠挺耐热,但有点怕冷,寒假放了快一周了都还缩在家里没出过门。 一大早,项彦明跟骆芷书去公司。季眠和骆野都不睡懒觉,八点钟不到就起床下来一楼跟父母一起吃早餐。 “对了。”饭桌上,项彦明对季眠说道:“今天你妈让人送弟弟过来。小晨要在这边住几天。” 季眠点了下头:“嗯,昨晚我妈跟我说了。” 昨晚原主的母亲梁明萱发信息给他,说让在项家来这边待上一两周,跟季眠好好聚一聚。 季眠上学的时候两边都有诸多不便,他学业重,周六学校还要上半天课,梁明萱工作忙,又不在同一个城市里,兄弟俩好久没能见上一面。 弟弟? 骆野咬了一口煎蛋,抬起眼睛看向季眠,一边慢吞吞咀嚼着。 他不知道这个人还有个弟弟。 季眠也从没在他面前提过。 吃过早饭后不久,天上忽然飘起了小雪,是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来得倒是挺巧。 中午的时候,盐粒大小的雪花逐渐成了鹅毛似的一大片。 季眠窝在客厅上等项晨过来,开着电视,找了部自然纪录片看。 骆野在二楼看了会儿书,也下来了。一直待在卧室里总是有点闷。 季眠见他下来,没说话。 客厅里只有电视上低沉的男音不徐不急地讲述着,两人各自占着沙发的两头,离得老远,相安无事。 空气中有一种诡异而微妙的和谐感,仿佛这种令人窒息的相处模式并不让身处其中的两人感到尴尬。 季眠担心纪录片对骆野而言会有点无聊,但一时间又摸不准骆野喜欢看什么。 正拿着遥控器犹豫不决时,门铃声响起来。 还没等季眠站起身去开门,门外项晨一声声稚嫩清脆的“哥哥”就已经传到客厅里了。 大门打开,门口站着梁明萱的司机,还有只到门把手高的一只小团子。 项晨比骆野还要小很多,才七岁,刚上二年级而已。 “哥哥!!”刚一开门,项晨就扑到季眠身上,帽子上还有一点雪花消融后的湿冷。 他的两条短胳膊紧紧抱着季眠的大腿,直到送他来的司机准备走了也不肯撒手。 但项晨还记得跟人说再见:“张叔叔再见。” 年过四十的司机笑得一脸和煦,脸上的喜爱压根藏不住,跟项晨挥了挥手。 季眠把扒拉着自己的小崽子拉开了,蹲下身抱住项晨,又在自家弟弟的头发上亲了一下,然后才站起身。 客厅就在大门的右边,骆野站在沙发一角,旁观兄弟二人团聚的场面。 见项晨跟季眠姿态亲密,他并不觉得失落,只是感觉自己在客厅里稍微有些多余。 他正思考要不要上楼回卧室里,却听见不远处的人淡淡开口: “他是你骆野哥哥。” 项晨这时看见客厅里比自己高出一头的骆野,又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哥哥。 随后,牵着他的手松开了,在无人看见的角度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像是某种温柔的提示。 项晨迈着腿走到骆野跟前,乖乖问好:“骆哥哥好。” 骆野顿了下,说:“……你好。” 项晨对他弯起眼睛笑,那张跟季眠有五分相似的稚嫩面孔,神态却与后者的冷傲截然不同。 小少年的眼神干净纯善,对人还很有礼貌,明显被教得很好,且显而易见是被性格细腻的人带出来的。 对这么小的孩子,父母离婚的影响必定不小。但在项晨身上,却看不出丝毫受过创伤的迹象。 季眠重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这回没去沙发的尽头坐着了,而是在正对电视的中央。 项晨来时背了个书包,打开后,里面装了几本寒假作业,还有一兜子的零食。 季眠瞧见那一兜的巧克力,眉头轻轻扬起来。“小晨。” “我知道。”季眠还没开口,项晨就率先道:“吃太多糖,会长蛀牙。” 他从书包里捧出来满满一把,先递向了左边的骆野:“骆哥哥,给你。” 骆野身形一滞,僵硬地接过来。 “……谢谢。” 对同龄人的不友善,骆野能应付得游刃有余,可对小孩子的好意和热情,他却反而有点无从应对。 项晨又捧出来一大把,给了季眠,然后在两人中间坐下。 作为三人中年龄最小的,他有先支配遥控器的权利。 “骆哥哥,你喜欢看动画片吗?”项晨转过头问道,大而明亮的眼睛像只活跃的小鹿。 似乎只要骆野说不喜欢,他就会放弃自己最爱的频道,贴心地给身边的大哥哥换成别的节目。 骆野噎了一下,长睫垂下,违心地说了句“喜欢”。 项晨这才放了自己最喜欢的动画频道。 这回,他却没有询问季眠的意见,因为知道自己的哥哥会永远让他先选。 客厅里多了个乖巧懂事的孩子,骆野不得不承认项晨是他见过最讨喜的小孩。 但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自己宁愿单独和季眠待在一起。 也许是因为他对纪录片的喜爱要远大过动画片。 电视上的动画放了十几分钟,骆野侧目看了看身边正盯着电视看得入神的项晨,接着目光向上抬了一点,悄无声息地打量了一眼稍远处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第93章 季眠看着屏幕上的动画小人, 忽然感觉到左侧的视线。 偏过头,偷看他的人却已经转回了脸。 没过多久,骆野揣着项晨给他的一兜巧克力回了二楼。 项晨看他走了, 挪了挪屁股,跟季眠紧紧挨在一起——刚才骆野在时, 他不好意思这么做。 他把季眠给他找的棉拖鞋也蹬掉了, 手脚收拢蜷成一团。 屋内暖气很热, 项晨看了没多会儿,就靠在季眠的胳膊上睡着了。 吃过晚饭, 林妈也回去了。 下雪天路滑, 项彦明和骆芷书叮嘱季眠照顾好两个弟弟, 索性就在公司附近的房子住了。 到了快八点, 雪停了,从客厅的窗户往外看去,在小区路灯的光亮下,楼下的雪地里白茫茫一片。中午的雪势很大, 半天下来, 竟然堆了挺厚的一层。 项晨趴在窗前看了一会儿,对季眠说:“哥哥, 我想堆雪人。” 第112节 “不怕冷?” “不怕!我穿厚衣服。” 项晨不怕冷, 但季眠却担心他受凉。 “哥哥……”项晨放软语调,凑到季眠跟前央求。 “……最多半个小时, 堆一个小的。” “耶!” 项晨在沙发上高兴得直蹦跶。 季眠笑了笑,叫住他:“小晨。” 项晨听季眠喊自己,停下来扑进他怀里。 “喜欢你骆野哥哥吗?” “喜欢, 骆哥哥长得好看。”项晨小小年纪就已经颇具颜狗风范。 说完, 又立刻补充了句:“但是哥哥你是最好看的!” 倒是挺会端水。 季眠心想, 还好没让这小崽子看到去年暑假染的那头红毛。 “那你想跟骆野哥哥一起玩吗?” 闻言,项晨微微犹豫了一下,因为骆野今天总共就只跟他说了几句话而已,他不确定骆哥哥会不会想和自己玩。 迟疑两秒,他还是点点头:“想。” 季眠弯了弯唇角。“想跟哥哥玩,就去叫他好不好?” “好!”没等季眠再开口,项晨就自己穿好鞋子,跑上楼梯去叫人了。 系统:【我看是你想跟反派玩……】居然利用六岁小孩! 季眠没否认。 他向后靠到沙发靠枕上,把有些凉意的手垫到颈后暖了暖。 从他第一次见到骆野,到现在也有快半年了。 骆野不像项晨,有点什么情绪就会表露出来,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不露声色,性格也沉。 季眠沉默着,想到了之前在骆野额头上看到的伤。 被人欺负了,也不会吭声。 想到自己在未来会成为骆野悲剧人生的推手,季眠就免不了一阵心揪。 * 项晨实在很会撒娇,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几分钟后,居然还真把骆野叫下来了。 骆野被他牵着手来到客厅,撞上季眠的视线,又默默移开。 项晨想跟季眠邀功:“哥哥,我把骆哥哥叫……” “去戴手套。”季眠连忙打断他。 “哦……” 沙发沿上,静静躺着两副厚手套。 项晨给自己拿了一副戴上,看看季眠的手,又看看身边骆野的,有些迷茫该把剩下的那一副给谁。 “还有你。”季眠冷淡的目光望向骆野。 “……” 骆野默默把剩下那副戴上了。 出门前,季眠给两个孩子一人加了件厚外套,从自己的屋子里翻出来围巾和护耳,把两个崽裹得严严实实,几乎有些行动不便了。 骆野还好一些,但项晨个头小,被季眠这么一裹,立刻就成了一个球,胳膊动一下都费劲。 三人下去。外头的雪积得挺厚,一脚踩下去,雪能漫到鞋口上面。 季眠先踩了一脚,脚腕登时一凉,立刻转身,蹲下身子把两个孩子的裤子往下拽了拽,挡住鞋口,免得雪进了袜子里着凉。 他脱了手套弄的,给骆野拽裤脚的时候,指尖伸进去碰到了骆野的小腿,冷得后者腿肚哆嗦了一下。 骆野低头看着季眠动作,疑惑怎么刚从屋子里出来,这个人的手就这么冷了。 这是季眠经历的第四个世界,除了上辈子路舟的体质不错,其他包括项念在内的身体都有畏寒的毛病,一到冬天,手脚就没暖和过。 等季眠直起身子戴手套的时候,骆野瞧见他的指尖泛着红,眼神闪了一下。 项晨迫不及待去了雪地里撒欢,跑得急了扑通摔一跤,也不疼,快速爬起来接着跑。 他穿着黑羽绒服,季眠和骆野则站在楼下,静静看着一个小黑球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滚来滚去。 两人默契地看了眼彼此,一个抬眼,一个低头。对视的一瞬间,骆野不经意看到季眠眼中的笑意,险些以为那笑容是给自己的。 骆野转回视线,找了块雪最厚的地方,捏了一个小雪球,然后在地上滚雪球。 项晨去卧室里叫他的时候,用的理由是要他一起堆雪人,骆野便尽职尽责地滚雪球了。 季眠的雪球滚得比他好一点,不仅大,而且还比骆野的圆。 最后加入滚雪球大队的,才是项晨。他撒丫子在楼下逛了一圈,把干净无暇的雪地上踩出一圈脚印,这才被季眠喊了回来。 半个小时后,三个大小不一的雪球依次堆在了一起,项晨的最小放在最上面,其次是骆野和季眠的。 别人家的雪人都是两个球,项家的有三个球。 三个白亮的雪球叠在一块,像是几何模型的结合体,怎么看都没有雪人的样子。季眠想了想,把自己脖子上的红围巾扯下来,挂在了雪人的脖子上。 稍微好看点了。 项晨见状,也急急忙忙扯下自己脖子上的。但雪人的脖子上已经有了一条,项晨的那条围巾便绑在了雪人的腰上。 不伦不类。 季眠没忍住笑了声,项晨看他笑,也咧开嘴跟着傻乐。 骆野站在两人身边,唇角翘起一点细微的弧度。 过了几秒,他摘了自己的护耳,挂在了雪人的最上面。 …… 季眠给戴着两条围巾和一个护耳的雪人拍了张照。 “哥哥,你低头。”项晨对季眠招招手。 季眠弯下腰。 项晨踮起脚尖,在季眠的脸颊上啵了一口。 “嘿嘿,喜欢哥哥!” 季眠怔了一下,一旁骆野的眼睛则是倏然间睁大了。 他反应太大,季眠下意识看了骆野一眼。 目光一对上,骆野迅速往后撤了老远。 季眠:“……” * 项晨在项家待了一周多,年前梁明萱让司机来接他回去,准备回外公外婆家过年去。 一周前的雪早就化了,雪人只剩下一个歪歪扭扭且有点丑的形儿。季眠把围巾和挂耳都收了回来。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项晨就有点闷闷不乐了,要哭不哭的,连最喜欢的糖都不乐意吃。 季眠没办法,陪着项晨睡了一晚。 第二天,梁明萱的司机一大早就过来了。 项晨一看到司机那张和煦的脸,喊了句“叔叔好”,终于忍不住开始嚎啕大哭。 司机:“……” 他尴尬地坐在客厅里,尽量回避开项晨的视野范围。 项晨先跟骆野道了别:“骆哥哥,我要走了。” 眼睛里噙满泪花,汪亮亮一片。 骆野抿了下嘴唇,也有点儿不舍。 正要开口说什么,脸颊上猝不及防被项晨亲了下,还不小心沾到了一点项晨的眼泪。 那湿漉漉的感觉直叫骆野打了个激灵,实在不习惯这种过分亲密的举动。 或者说,拥抱、亲吻,诸如此类表达情感的举动,他都难以接受。 骆野还记得,更小的时候,他在过年时被尚未离婚的父母带去爷爷奶奶家,许多他认识或不认识的大人对他又亲又抱,即便反抗也无济于事。 从那些带着烟酒气息的拥抱和亲吻中,他无法体会到任何温情。 “……” 骆野不明白项晨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这种告别方式。但一想到项晨要走,他又自己把心里的那点别扭按了回去。 项晨眼睫毛上挂着泪珠,跑去找季眠,抱着人哭个不停。不想走。 季眠只好哄他:“哥哥过完年了就去看你。” 没两天就过年了,从现在算算到过完年也就十天左右。他也挺久没有见到梁明萱了,过完年正好过去看看她。 项晨的哭声还没止住,但是听见季眠的话声音小了点,“真的?” “真的。” 司机在客厅里等了半晌,下午梁明萱还有别的行程安排他。 他只好起身,说该走了。 项晨扭头一看他,哭声骤然又增大了。 第113节 司机:“……” 季眠抱着项晨到楼下,项晨紧紧搂着他的脖颈。 骆野跟在后面,注视着前方的兄弟俩人。 司机把车门打开了。 临上车前,季眠把项晨放下来,自己屈膝蹲下,给项晨抹掉挂在脸上的眼泪。 骆野看不见此刻季眠的表情,他有点儿想上前去看看。 因为那半蹲下来的背影看上去格外温暖,令他好奇季眠的表情是否也会同样温柔。 “哥哥……那我走了……” “嗯。” 季眠揉了揉项晨的头发,在项晨白生生的脸蛋子上吻了一下。偏过脸时,漂亮的下颌线和低垂的眉眼落入骆野眼中。 那亲脸蛋的方式,就跟项晨今日亲骆野的时候如出一辙。 骆野:…… 原来是跟这人学的。 第94章 项晨走后, 偌大的家里,倏然间就沉闷下来。 林妈今日休假回家,准备过年, 大年初五回来。 而年前几天,项家的公司正是忙碌的时候, 项彦明跟骆芷书也都不巧去了外地。 骆野并不觉得自己的沉默有什么问题, 但当他明显地感受到客厅内的气氛变化时, 才意识到自己比起项晨来可以称得上是无趣。 他跟季眠重新占据了沙发的两头,许久无人开口说话。 骆野忽然咳了一声。 过了几秒, 从沙发另一头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 “感冒了?” 骆野抬头看了季眠一眼, 思考几秒后说:“没有。” 他有好久没感冒过了。 * 季眠一语成谶。 次日早上, 骆野就没起来床。 骆野不赖床, 平时上学时闹钟就只上一个。 假期定的闹钟稍微晚一点,在七点钟,同样只有一个。 但今天七点的闹钟没能吵醒他。等骆野昏沉地睁开眼睛时,时针已经走到了十的位置。 骆野只觉得头很痛, 意识沉重。 他盯着天花板看了数秒, 随后就开始咳嗽。 真的感冒了。 ——哥哥是乌鸦嘴。 骆野翻了个身子,把床边的闹钟拿起来看了眼, 随后放下。 骆野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没有发烧,勉强爬起来洗漱。 他从卧室里出来时, 季眠也正好从画室里走出来。季眠已经在里面待了两个多小时了,还以为骆野难得的睡了个懒觉,并未做他想。 骆野感冒了, 但身体没发烧, 从面色上倒是看不出来什么。 两人没跟彼此打招呼, 骆野慢吞吞移开目光,下楼去吃早餐。 今天林妈不在,早餐要自己来做。这对骆野而言并不难,先前他跟骆芷书住在出租公寓里的时候,就经常做两人的饭。 他从冰箱里取了颗鸡蛋,拿到厨房里准备给自己做个煎蛋。 骆野走进厨房,打开煎锅的锅盖。 里面已经躺着一枚煎蛋,还有两片煎好的培根,只是煎得稍微有些过头。 骆野又看了看别处,案板上放着一块面包,蒸锅里躺着两枚烧卖。 摸一下蒸锅,底下的水凉得慢,烧卖还都是温热的。 早餐分布得七零八落,似乎做的人并非有意给他留的。 骆野在厨房里发了会儿呆,最后还是把手里的生鸡蛋放回了冰箱里。 面包片已经被切成了两半。 骆野把煎锅里面的东西跟案板上的面包片组装了下,过程如同某种简单的益智小游戏。 他咬了一口半自制的三明治,舌头僵住,低头看了看色彩分明的三明治截面,沉默半晌。 哥哥,好咸。 感冒让他有些食欲不振,可骆野还是把剩下的两枚烧卖也一起吃了,最后自己洗了煎锅。 胃里有了东西垫着,他到客厅的药柜里找了两片感冒药,就着温水喝下去,然后回了卧室钻进了被窝里。 他猜测自己是冷感冒,发点汗就能好。 骆野照顾自己很有一套。 午饭和晚饭,季眠也没叫骆野下去。 骆野饿了就自己从二楼下去,然后在厨房里搜罗零零散散的饭菜。 这边剩一碗米饭,那边放一盘菜,餐桌上再摆些牛奶和牛肉,拼凑起来就是黄金比例的膳食配比。 东一点,西一点,很不坦率。 骆野吃晚饭的时候,味觉已经丧失了大半了,不过仍能尝出来季眠的手艺实在不怎么样。 洗过碗筷,他又去客厅吃了一次药。 吃完坐回沙发上,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心里头有点趑趄。 发烧了。 病毒总是晚上的时候开始活跃,中午时分明已经有好转的迹象,天一黑却卷土重来。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多了。 骆野表情迷惘,想着也许吃完药睡一觉就能好,一边又担心到了半夜感冒加重。 过了会儿,他听见客厅后面楼梯上响起的脚步声。 季眠下来,本来是准备看看骆野有没有把留的晚餐吃了,顺带收拾厨房。 没想到客厅的灯却开着。 他顿了下,走进客厅,看见骆野在沙发上发呆,电视也没开。 “在这发什么愣?” 骆野迟疑了下。“哥哥,我好像……” 他话没说话,季眠先一步察觉到不对,“嗓子怎么了?” 骆野一天没开口说话,此时才发觉嗓音很哑。 天花板上的白光打到骆野的脸上,脸颊很红。 季眠快步走过去,探手摸了下骆野的额头,眉头立刻皱紧了。 他转身去翻药柜,从里面取了药和体温计。 三两下把体温计从骆野的脖领中塞进去,又给他掰药。 骆野小声说:“刚才吃过那个药了。” 季眠动作一顿,问他:“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早上。” “早上?那怎么不……”季眠话头猛地止住。 他咬了下嘴唇。 怪他平日里对人太凶,才导致骆野生病了都不愿意告诉他。 “吃过几次药了?” “……三次。” “什么时候烧的?” “……天黑的时候。” 季眠沉默片刻。要是普通感冒的话,吃过两三次药不至于会发烧。 骆野手指攥着沙发的外罩,心情也很尴尬。他以为自己能解决,没想到最后弄巧成拙,反而麻烦了。 季眠转身上楼。再下来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一件小号的外套和围巾。 骆野被烧得呆滞的眼睛望着他,“哥哥?” 季眠没吭声,只取了温度计看了眼,三十八度七。 他给骆野喂了颗退烧药。 “去医院。” * 季眠叫了车,牵着骆野的手在路边等。 第114节 出门没几分钟,季眠原本暖和的指尖就冷透了。骆野被他冰凉的手牵着,抿了抿唇。 出了门被冷风一吹,骆野身上立刻开始发冷,腿也软得不行。呼吸和心跳的声音变得很明显,回响在大脑内。发烧的种种症状这时候一一显现。 到了发热门诊,走过导医台挂号时,季眠牵着骆野的那条胳膊忽然有点重。 他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是骆野在悄悄倚着他,垂着脑袋,像是没力气了。 挂完号取了单子,他俯身把骆野抱起来。 骆野在他怀里喘气,脸颊滚烫,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他枕着季眠的肩,厚实的羽绒服下,少年的肩膀有点薄。 医生给开了好几个化验单。 季眠带着骆野在几个检验室里来来回回跑。 骆野的体重在同龄的小孩中不算沉,可抱得久了,手臂难免发酸。 做完最后一项检查,等结果出来还要一两个小时,季眠找了个暖气最足的地方,是在一个检验室的等候区里。 但其他人显然也是这么想的,等候区的座位几乎都满了。 近几日气温变得快,下完雪后暖和了几天,又急速降温,也是各种流行感冒的高发期。发热门诊到处都是病恹恹的小孩和带着他们的父母,脸上流露出关切和些许疲态。 季眠好不容易找了个空下来的椅子,把骆野放下来,微凉的手背探向他的额头。 喂给骆野的退烧药也见效了,摸着没有在家时那么烫。 季眠在骆野身前站着,接着检查了一遍单子,确认没有什么漏检的项目。 做完这一切,季眠总算松了口气,平复略显急促的呼吸。 他这时才发觉腿脚酸软,后背被棉衣捂出一身汗。 目光在等候区扫了一圈,想找个地方靠一下。 后面一排有对父女起身走了,季眠正想过去,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急匆匆往过来跑。 季眠便没有动了。 骆野的精神恢复了几分。 他看着季眠酸得发抖的手臂和小腿,纤长的睫毛眨动一下。 这人跑了一晚上。 他想让季眠坐下来休息,但一来没找到座位,二来他难以启齿。 这时,有一个壮实的男人听到叫号,起身往外走,动作颇为粗鲁,把季眠撞了个趔趄。 骆野盯着那男人的背影看了几秒,黑压压的眸子透着点冷。 他回过头,开口:“哥哥……” 季眠下意识地:“嗯?” 骆野平静地抬起胳膊,唇缝里蹦出一个字: “抱。” 季眠拿着单子的手猛地顿住,呼吸停滞。 【系、系统!!!】 【……我听见了。】系统翻了个白眼。 瞧你那不值钱的样儿。 季眠面上仍装镇定,没有搭理。 骆野胳膊没放下,坚持不懈:“……哥哥。” 季眠这才偏过头,“啧”了一声,眉头紧皱,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他在骆野的位置上坐下,把人放在自己腿上,手臂搂着骆野的身子将其抱在怀里。 酸软的腿部肌肉立刻放松下来。 骆野把脸颊埋在他的颈窝里。季眠的脖颈暖烘烘的,衣服洗涤剂和皮肤沐浴露的香味混在一起,很好闻。 但他这么做并非是想跟季眠亲近,而是单纯抬不起头来。 丢弃羞耻心是一件艰难的事情,对骆野而言尤为如此。 骆野低着脑袋,嘴唇绷得很紧,连脖子根都在用力。 反观季眠,整颗心都是轻飘飘的,丝毫没有体会到此刻埋在他脖子里的小少年极为复杂的心情。 系统:【你就抱吧,明天病毒就传染给你。】 季眠心花怒放:【嘿嘿。】 系统:【……】 没救了。 第95章 没过多久, 似乎是骆野的手臂缩在中间不舒服,他抬起胳膊勾住了季眠的后颈,仍没有抬起脸来。 季眠的脖颈紧贴着骆野柔软的发丝, 感受着小崽子难得的亲近,幸福得直冒泡泡。 一个小时后, 各项检查结果差不多出来了。 季眠抱着骆野起身, 准备去领单子。 “我能走了, 哥哥。”骆野勾着他脖子的手松开几分。 季眠这才把人放下,自己站直了。 带着检查结果回到诊室, 医生给出的结果是支原体感染, 给开了药, 让季眠带着骆野去输液。 虽然没感染肺部, 但也得难受一段时间了。 骆野输液的时候睡着了,季眠一直没敢睡,在脑海里跟系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熬了几个小时。 这一晚折腾到半夜两点多才到家, 所幸回去时骆野的状态好了不少。 季眠早上给项彦明打了电话, 骆芷书放心不下,当天晚上就坐飞机回来, 之后几天照顾骆野的任务也由她接手。 骆野挂了三天吊瓶, 退烧之后咳嗽了快一周,过了大年初五才彻底痊愈。 年后, 季眠兑现诺言坐车去了梁明萱那里,跟项晨住了三天,之后就是开学, 继续日复一日的上学日常。 唯一有些变化的是, 骆野似乎没有那么“怕”他了。尽管还是不会主动接近季眠, 但好歹不像从前那样避之不及。 两人并不和睦,却又谈不上关系很差,总之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感。 在骆芷书和项彦明眼里,这种微妙的距离感便被误解为了关系不和。 这兄弟俩在一起一年了,关系没有丝毫好转,夫妻俩时常为了两人焦心。 时间久了,发现再怎么想办法也是徒劳无功。见季眠跟骆野平日里也不闹矛盾,他们索性放弃让两个孩子像普通兄弟那样相处,随他们去了。 一年多后,骆野小升初考试结束,正式步入中学阶段。 他的排名在整个市里都很靠前,省城的名校几乎是任他挑选,但骆野最后还是选了离家最近的附中。 附中并不是省城最好的中学,不过也是几所名校之一,师资力量很强大。 这个暑假,跟以往的每一次寒暑假一样,项晨过来项家住了两周。他已然跟骆野非常熟悉了,尤其对自己这个新哥哥有种特别的新鲜感,对骆野很是热情。 项彦明时常跟骆芷书感叹,项晨每年在项家待的时间总共不超过一个月,跟骆野相处得甚至比“项念”还要好。 季眠同样也是这么想的,骆野对项晨的喜欢,看上去可比对自己这个日夜相处两年的哥哥多多了。 送项晨走之前,他照常在项晨的脸颊上亲了下。 项晨很不舍离开哥哥,但不像以前那样哭了。随后他看一眼骆野,乌溜溜的眼珠藏着狡黠,朝骆野跑过来。 骆野头皮一紧,知道这小子又要学他哥来那什么告别吻了,如临大敌般往后退。 被项晨追着撵了几圈,骆野退步时不留神碰到了季眠,后背撞上季眠的胸口,随即脚步没稳住往后倒了一下。 季眠伸手挡了下他的腰,把人扶稳。 项晨还不放过骆野,眼见着就要扑过来。骆野实在抗拒,又退无可退,心一横转过身把脸藏进季眠怀里。 季眠被猝不及防抱住,还有点懵。 他另一只手按住项晨冲过来的脑袋,道:“别捉弄人。” 他按着项晨,实际上对这两人在搞什么幺蛾子全然不知,只以为是寻常小孩打打闹闹。 “哦……”项晨乖乖刹住脚步,当真不往前走了。 他去年就知道骆野不喜欢被亲,就是觉得有点好玩。骆野哥哥真奇怪,怎么连亲一下都怕? 他回车里坐好,打开车窗跟两人告别。 骆野这才把头抬起来,没再跟季眠贴着,好久没吭声。 季眠只当他不情愿被自己抱,迅速撒了手。 * 附中的初中部和高中部并在一起,在同一个校区里头,骆野初一开学就跟季眠彻底同路了。 两人走到校门口附近,默契地拉开三米远的距离,谁也不搭理谁。 没人看得出这两个离八竿子远的人是晚上睡觉只隔一道墙的兄弟。 第一天开学,初一的新生都还在熟悉环境。 “骆哥!”到了大课间,就有男生主动找上骆野。 他是骆野在附小的同学。 附小大概有四分之一的人小升初考试达到了附中录取线,因此在新学校里,骆野认识的人不少。 而他打从五年级被班上人起的外号大概率会一直被喊到高三毕业。 第115节 班上有人听见这称呼,忍不住朝骆野投去打量的目光。 骆野今年十二,五官长开了些,但许是因为发育晚,身高没比五年级时高多少,现在还只有季眠锁骨那么高,性特征也不大明显。 他的脸部轮廓流畅,没什么棱角,五官又显得过分精致,戴顶假发都没人会怀疑这是个女孩子。 被人恭恭敬敬地喊“骆哥”,乍一看似乎有点违和。 但若是对上骆野那双冷淡的深色瞳孔,违和感便会顿消。 “骆哥,我跟斌子他们去高中部转转,你去不?”男生热情发出邀请。 骆野抬起头,“高中部?” “嗯。” 骆野犹豫几秒,合上书。“去。” 高中部的教学楼跟初中年级的隔了一栋,分明已经到大课间了,教学楼里却并不吵闹,只有来来往往的学生去洗手间或是教师办公室。 初中部的教学楼此刻已经闹翻天了。 “这儿好像是高三吧?这么安静。” “好像是。” “欸,骆哥,你哥毕业了吗?” 骆野开口:“还没,他今年高三。” “那没准能碰到呢!” 几个十二三岁的男生眼神中流露出敬畏又期待的复杂情绪。 骆野欲言又止,想告诉他们季眠早在两年前就把头发染回了黑色,而且,他手底下也没有五六十号手下。 有路过的高三学生注意到他们,都用一种高考生特有的悲天悯人般的神态盯着几人,那神情直叫几个孩子脊背发凉。 几人在高三年级的走廊里转了一圈,尽头处的墙壁上的公告栏张贴着一张很大的红色纸张,上头自上而下是去年期末考试,年级前一百名的成绩和名单。 骆野原本只是随意往过瞥了一眼,扫到某处时,脚步倏地停住。 公告栏上,最左边、最上面,在顺位“第一名”几个字后头,“项念”两个字赫然印在上方。 “看什么呐?”几个男生也凑过来。 骆野没吭声,直勾勾瞧着那两个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 季眠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过自己在学校的成绩。骆野猜测他成绩不错,但没想到……会这么好。 “我去!”有个男生喊了一声,“这个第一名的学长好牛,比第二名高快二十分呢。” 骆野目不转睛瞧着,“嗯”了一声。 “好厉害……” “噗……”身后陡然传来一道声音。 几个初一的新生转头望去。 方才发笑的是个高瘦的男生,手里抱了沓作业,脸上带着调侃的笑意看着身边同行的人:“项念,大佬,夸你呢!” 在他边上的少年稍微矮一些,但一张脸生得极好,眉头轻轻扬着,清冷的气质中藏着股傲气。 骆野眨了下眼睛,颇为意外。对上季眠的视线,两人都没吭声。 “你们是初中的吧?初几的?”那高瘦男生问道。 附中初高中的校服都是一样的,但初一新生那稚嫩的脸蛋子实在太过明显。很容易分辨出来。 “初一的。”有人回答。 高瘦男生笑了笑,抱着东西的手腾不出来,便用手肘朝着季眠怼了怼,“喏,这是我们年级的第一名。” 季眠:…… 视线转到骆野身上,他眉梢轻挑,冷声道:“大课间就二十分钟,在这儿瞎跑什么?” 空气骤然静下来。几个小男生皆是被季眠这副教训人的姿态惊到了。 那高瘦的男生愣了一下,像是没预想到季眠会用这种语气跟人说话,懵了一下。“哇,你这人,对小迷弟这么凶啊?” “没说别人。”季眠只看着骆野,“回去。” 骆野盯着他看了几秒,长睫垂下:“……嗯。” 这一声回得慢吞吞的,但没有半点不情愿的意味。 几个男生的表情比方才还要震惊,彼此错愕地对视。 “骆哥”的称呼一开始是班里的孩子瞎叫的,后来却发现名副其实。以前方子豪在班上欺负人的时候,全班就属骆野不怕他,敢跟他硬刚。 这还是几人头一次见骆野在谁面前那么乖。 高瘦男生尴尬地咳了声,连忙把季眠给带走了,心里直犯嘀咕。 他们班台柱子脑子抽了?平时在教室里也不这样啊? 两人走后, 骆野转身走向楼梯口,竟然真按照季眠教训的,准备回去了。 有抱怨声响起:“什么人呐,不就是大了几届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对咱们这么凶。” 几个男生对季眠的印象还停留在那头亮眼的红毛上,哪里能想到眼前这个气质清冷的学长就是骆野的那个不良少年哥哥? 骆野皱了下眉头,“没有。” “啊?” 骆野偏过头,神色认真:“他不凶。” 第96章 季眠跟高瘦男生刚走出几十米, 男生回头一看,发现那几个初中孩子已经离开,终于忍不住开口:“我靠, 项念你跟人家小孩说什么呢?有点凶了吧……到时候人家该说咱们高三的欺负低年级学弟了。” 走到教室门口,季眠径直进去, 表现得不以为意:“我凶什么了?” 男生紧随其后, 喋喋不休:“人家刚进校门第一天来高中部看看怎么了!大课间二十分钟, 人小孩过来转转就叫瞎跑了?” “待客之道你懂不懂!” 最后一排坐着的王阳闻言往后仰了仰身子,好奇道:“什么情况?” 男生放下从办公室里抱回来的作业, 立马跟王阳吐槽了一遍方才季眠的所作所为。 季眠则是坐回了自己倒数第二排的位置。 “昂?你确定?”王阳狐疑道。 他兄弟不是那种人啊? “当然确定了, 那几个小孩还夸他成绩好呢, 你说听了得多伤心啊。” 季眠这时候回过头, 反驳:“都说了,我那些话不是对他们说的。” “对一个人说,跟对四个不都一样?人家是四人小团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小团体…… 季眠回忆起骆野独来独往的性子, 怎么也不可能有这种友好的小团体关系。 王阳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欸!”他倏地想起什么, “小野是不是今年在附中上初一啊?” 季眠看他一眼,没否认。 王阳脸上露出了然之色, 手背在高瘦男生胸前拍了一下:“害, 那是项念他弟。” “……哈?”男生满脸懵逼。 再转念一想,方才那情景, 好像真有点哥哥教训弟弟的意思。 但这也不应该啊?哪有哥哥对自己的弟弟那么苛刻的。 男生嘀咕道:“就是对你弟,也不能那么凶啊……” “你别管了,”王阳摇摇头, “扭曲弟控的世界, 太病态了, 咱们不懂。” 季眠猛踹一脚王阳的桌腿,不快反驳:“说什么呢你。你丫的才是弟控呢!” 王阳把桌子往后挪挪,叹了口气,不再开口了。 开玩笑,他要是把季眠惹恼了,以后谁给他讲题带他上公告栏的榜? 好人难做,实话不好说啊。他深沉地想。 * 附中高中部给住宿生设了晚自习,高一高二时对走读生没有硬性要求,高三开始,就规定走读生每晚也要开始上自习了。 住宿生到晚上九点半,走读生则是到八点半。 班里半数以上都是住宿生,出于竞争压力,其实很多走读的学生早在高一高二就开始跟着他们一起自习,因此说是加自习,对大多数人而言实质上没有什么变化。 季眠是个特例,他高中的前两年从来都是一放学就回家。 季眠自制力强,又喜静,在家学习的效率反而比在教室里强。因此班上很多人总误解他是天赋异禀,不需要怎么努力也能轻松拿第一。 自习教室里,不时响起翻书和笔划在纸上的沙沙声。 晚上八点半的铃声一响,季眠准时收拾好书包离开教室。 他是第一个起身走的,自习室的老师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见是季眠,微微笑了一下。 开学第一天,班上的学生们都还没进入学习状态,见年级第一都潇洒走人了,心里莫名就放松了下来,也都收拾收拾回家休息。 季眠从教学楼侧门出来,外面初中部的教学楼几乎全黑了,食堂、实验楼还有行政楼更是黑得彻底。 但校园里,还有路灯为他们亮着。 季眠走出来好几步,在转弯马上要到大路上时,注意到拐角的路灯边上有一道很不起眼的背影,背着书包坐在路旁石阶的边沿,手里捧着个笔记本在昏暗的灯光下看。 季眠一怔,加快脚步过去,在那道背影旁边停下。 第116节 骆野抬起头,看向他。 他手里的笔记本上画着一个九宫格数独,解了一大半,看得出在这儿等得挺无聊的。 合上本子,他起身喊了声:“哥哥。” 王阳跟在季眠后头出来的,那个高瘦男生也在,见状眼睛都瞪大了。 ——欸,还真是他弟弟! 季眠拧眉,“你在这儿干嘛,不说了让你先回去?” 初一用不着上晚自习,六点钟放学就能回去了。 “爸妈让我们一块回,”骆野面无表情道,“我不想挨骂。” 季眠冷嘲:“挨骂也是我挨骂,我爸哪敢凶你?”骆芷书就更舍不得骂他了。 骆野不理他,兀自把笔记本塞回了书包里。 季眠看着他的笔记本,“你……” “嗯?” “你一直在外头等着?”他事先没告诉过骆野自己下晚自习的时间,也摸不透他究竟等了多久。 季眠有智能手机,骆野却没有。 骆芷书没给他买智能机,担心影响骆野学习——这担心着实多余了。 “没有,我八点过来的,之前都在教室自习。” 那也等了半个多小时了。 季眠抿了一下嘴唇。早知道,他该把结束时间提前说一声的。 他打量起骆野没什么表情的脸庞,欲言又止。 之前在附小,五点多就放学,晚饭也都是回家吃的。头一回在学校待到这么晚,也不知道小孩吃过晚饭了没…… 骆野背好包,对上季眠的眼睛,弧度很小地偏了下脑袋,被睫毛遮住的瞳孔中浮起细微的困惑,仿佛在解什么谜题。 但这谜题显然比方才的数独简单一些,他只停顿了两秒,缓缓开口:“晚饭在食堂吃过了。” 季眠心里一跳,险些以为自己不小心把话说出口了。 他随即冷笑:“谁问你这个了?” “……” 骆野接着沉默。 王阳从两人身边经过,打了声招呼:“小野,好久不见。” 骆野认出来他:“王阳哥。” “等你哥放学呀?”王阳调侃,“这么贴心……” 骆野顿了下,“没有,是我爸要我等他。” “……”王阳冷不丁被噎了一口。这兄弟俩真不是一个妈生的? “哈、哈,那行,我先走了。”他跟两人挥了挥手,朝着反方向的偏门走了。 季眠没再说话,迈步走在前头。 骆野背上包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始终无话。 到了校门口外面的街道上,有各种卖小吃的摊子,校门口不让摆,他们就分散开来,隔一小截路就碰上一个。 季眠晚饭没怎么吃,担心吃完饭学习容易困,就只垫了垫肚子,免得自习的时候没力气学习。 现在一出校门,倒是有点饿了。 正巧碰到一个卖车轮饼的摊子,香甜的面糊味儿被机器一烤,直冲鼻腔。季眠尝过这家的,虽然是个小摊,但比很多连锁店里做得要好,价格也稍微贵点。 摊主从前是做面点的,人到中年忽然来了脾气,不想给人打工了,索性买了个小推车和机器,自己出来摆摊。 据说面糊和馅料也都是他自己调配的,配方调整过很多次才有了现在的口味,跟别的店不大一样,味道很好。 季眠上前,掏出手机。 犹豫了一下,还是买了两个。 “叔,一个豆沙馅的,一个玉米火腿馅的。” 豆沙的是季眠自己的,至于玉米火腿的……骆野不怎么吃甜。 付完钱等了几分钟,摊主把两个车轮饼装好递给季眠。“拿好。” 塞进他手里的时候,还很烫手。 “谢谢。” 季眠拎着两个饼,边走边吃掉自己的那一个。 豆沙软香,甜度适中,外层刚烤好的面糊还很酥脆。 骆野仍旧走在他身后,跟季眠的距离比先前近了一些,只落后他半步,时不时瞥一眼他手里拎着的袋子。 他方才听到季眠要的馅料,就知道那个玉米火腿的应该是给自己的。 尽管知道那一个是留给自己的,但骆野的羞耻心还没有低到能主动开口问季眠要的程度。 骆野不饿,也不馋,可他认为那个车轮饼是属于自己的,一路上都等着季眠找借口给他。 季眠慢悠悠啃完了自己的,剩下那个玉米火腿的拎在手里晃荡。的确是想给骆野。 可有人设限制,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 要说自己吃不了了,总觉得刻意古怪。车轮饼就那么大点,有什么吃不了的? 他想了半天理由,不知不觉已经快走到家里的小区口了。 低头再一摸—— 季眠纠结了一路,车轮饼凉得很快,此刻外面那层烤好的面糊已经冷了。 他转念又想到,骆野已经吃过晚饭了,平时晚上也不怎么碰夜宵,估计就没想着要。 季眠忽然觉得自己买的这一个有点多余,暗叹自己想得太多。 小孩只是没手机,又不是没钱,想吃什么不会自己买……轮不到他在这里自作多情地关心。 骆野不缺钱,书包里总装着现金,充饭卡或者作他用。 车轮饼不占肚子,季眠吃了那么小一个,左右也没觉得饱。迟疑片刻,他索性自己把剩下的一个打开递到嘴边。 季眠张嘴咬了一大口,想趁着回家前把这点东西解决完,顺带把垃圾丢在外头的垃圾桶里。 玉米火腿里面放了些芝士,可惜凉了,饼皮也不太脆。 他身后,骆野漂亮的眸子里闪过一抹不可置信。 看着季眠无情咀嚼的鼓囊囊的腮帮子,骆野的表情一点点绷紧了。 哥哥,我的饼…… 第97章 到家时已经是九点钟。季眠以前在骆野的房间里学习, 通常就到九点钟回去,如今也用不着再过去了。 骆野洗完澡,在书桌上学了半个小时, 十点钟带着水杯离开卧室。 他转头盯着隔壁的卧室房门看了看,确认门下的缝隙仍有光亮, 才下楼去接水, 准备睡觉。 第二天一早, 骆野带着书包下楼吃早餐。 不多时,季眠也下来, 在他的对面坐下。 他落座的同一时间, 骆野咬着面包抬起眼睛, 目光将对面的人抓住。 这动作他做了太多遍, 几乎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 忘了从哪一天开始,大概是一年多前他生病痊愈后不久,骆野有了观察季眠的习惯。 起初只是出于好奇:为什么这个人说的话跟做的事情那么不一样? 骆野想要弄懂原因。 观察人的微表情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假如观察的对象是同一个人, 时间久了总能摸到一些规律。 说谎时的瞳孔偏移, 口不对心的时候睫毛颤动的频率,紧张时绷紧的唇角……当然, 不是所有的时候这些规律都能奏效, 很多时候也会有看不懂或者判断错误的情况。 就跟做题差不多,开始总是错漏百出。但长时间的学□□结, 校对答案,分数总会一点点提高。 到最后总有一天,只要看到题目, 无需再去推演过程, 就能得到解。 这过程对骆野而言就像某种游戏, 比其他孩子玩的那些都要有趣一些。 他玩了快两年,暂且还没有觉得腻烦。 季眠伸手去拿桌子中央的牛奶,眼皮一抬,意外跟骆野看过来的目光对上。后者缓缓垂下视线,不再看他。 季眠动作顿了一下,慢吞吞地撕开玻璃瓶的封条口,心中奇怪。 ——好多次了。 有时候是在餐桌上,有时候是在骆野房间的书桌上一起学习,有时候只是走在路上……只要两人离得很近,常常季眠一抬头或是一扭头,就冷不丁对上骆野那双黑压压的眼睛。 那眼神颇为诡异,季眠每次对上脊背都要凉一下,不是因为惊悚,只是觉得那目光好像解剖刀似的,正将他一片片分解剖析。 虽然他弟弟长得很可爱,但总这么来一出,还是挺吓人的。 是因为讨厌自己所以只能用目光来泄恨? 他打开瓶盖,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 * 周五这天,季眠在上课时收到来自骆芷书的消息。 第117节 【骆阿姨】:小念,明天家里停电。阿姨和你爸爸不在,照顾好自己。 【骆阿姨】:辛苦你再跟小野叮嘱一下[微笑] 消息底下是一张停电通知的截图。 他们小区那一带会在周六晚上七点停电,直到周日早上恢复。 季眠回了个略显冷漠的“行”字,收起手机接着听课。 晚自习结束,他离开教室下楼。 骆野照常提前几分钟在楼下等他。 季眠冷着表情走过去。 “明天晚上七点,家里停电。”他道。 骆野点头:“嗯。” 季眠偏过头,张了张口:“还有……” 骆野等了半天,没等来“还有”后头是什么,只好自己抬头,把季眠的侧脸打量几秒,接话道:“早点洗漱?” “……”正纠结要怎么叮嘱骆野早些洗漱的季眠噎了一下。 他弟弟有读心术不成? 系统给出回答:【没有的。】 看到季眠露出心事被猜中的错愕表情,骆野的唇角翘了一下,内心被一种微妙的成就感充填。 这是过关奖励。 …… 附中初中部周六日都放假,但高三年级周六还要上课,只是周末不安排自习。 季眠六点钟下课,在食堂吃完晚饭后才回家。 到家时已过七点,天色黑得差不多了,小区的道路只依靠月光照亮。 小区里很少有停电的时候,季眠来到这个世界这些年,也就经历过三四次。 家里没有蜡烛作为备用光源。回到家,屋内有一点从外界透进来的微弱光芒,在客厅附近还勉强能视物,进到楼梯和餐厅附近就漆黑一片了。 季眠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沿着楼梯上去。 骆野的房间没动静。 他敲了两下门。 从里面传出来骆野的声音:“哥哥?” 听到声,季眠没进去,说了句“没事”,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澡洗漱。 吹风筒用不了,他的头发就只擦了个半干。 季眠趴在床上没让头发挨着枕头,打开手机看了会儿。 时间还不到八点。他玩了几分钟,忍不住去想隔壁的骆野此刻在做什么。 骆野不像他,还有个手机跟平板解闷。房间里什么娱乐设备都没有,更别提现在连盏灯都开不开。 季眠今早上学的时候,本来打算把平板电脑留给他,不过最后没好意思开口。骆野也没有主动问他要。 他还是从床上起来了,再次敲了隔壁的房门。 这回里面没有人回应他。 季眠等了几秒,门从里头打开了。 不出意料,骆野的房间里连一点光线都没有。 此刻他人就站在季眠面前,但是除了一个模糊的黑色轮廓,季眠什么也看不清。 “干什么呢你?”他问,语气不算好。 “……在睡觉。”骆野顿了一下,“但是太早了,睡不着。” 还不到八点钟,能睡着就有鬼了。 几秒后,骆野小声开口:“哥哥,好无聊。” 换了两年前,他才不会这么跟季眠抱怨,离他正常的入睡时间不过两三个小时而已,稍微忍忍就过去了。 但打从将季眠的本性摸透了一点,骆野的忍耐力就不如之前好了。 季眠没吭声,似乎是盯着他看了会儿,随即转身回去。 黑夜中,骆野看不见季眠的脸,也就没办法揣测他的想法。 他心里有点没底。 凭借着直觉,他迟疑地跟了上去。 季眠从书桌上找出平板架起来,连上手机的热点共享。 手机摆在了台灯的位置,开了手电筒充当灯光。 要是他自己一个人,就直接摸黑看了。可有骆野在,不开灯看屏幕,对孩子眼睛不好。 骆野见状,给自己挪了张椅子,在书桌前坐下来。 平板的屏幕一直亮着,但始终没有人去动。 季眠的还湿着的头发安分地向下垂着,将五官的攻击性削弱了许多。手电筒的微光下,那张十七岁的脸竟显得柔和。 有了光线,骆野悄悄偏头观察季眠的表情,确认对方是想让他来决定看什么,就自己拿过平板,随便找了个评分比较高的电影。 季眠房间的椅子比骆野房间的要宽敞很多,人坐在上面,周围一大圈还有空余,很适合放松。 季眠的坐姿很不规矩,因为瘦,他把自己盘起来的过程非常轻松。 后背靠着椅背,腿皆是收起来,用手臂环着蜷起来的双腿,脚踩在椅子上,在黑夜里像只猫头鹰。 他平时学习的时候都坐得还算端正,但是放松下来就喜欢这么坐着,很舒服。 骆野头一回见季眠这么坐,多看了他两眼,有样学样地也把自己这么盘起来。 他年纪虽然小,可柔软度好像不高,尝试了一下觉得不太舒服,又把脚放下去了。 【这种坐姿对身体不好。】系统提醒道,【尤其对脊椎……】 季眠一激灵:【是吗?】 季眠踌躇片刻,在脊椎的健康和片刻的舒服中间,还是选择了后者。 系统:【……】 电影开始了。 影片是外国的,故事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亮点,讲的是男主角不幸遭遇意外导致残疾,在事业、家庭、爱情失意后,复仇重拾一切的故事,但是因为节奏快,剧情紧凑,且复仇过程十分舒爽,评分有些虚高。 前面十几分钟都还很正常,直到镜头一转,滚着轮椅的男主被公司解雇,提前返回家中。 推开家门,却看到自己的爱人跟他最要好的朋友纠缠在一起,肆无忌惮在家中激吻…… 观影的两个人,同一时间陷入沉默。 在有家人在场的情况下,绝不该冒险点开一部国外影片。 季眠眼皮跳了跳。 骆野刚十二岁,对性方面的了解还较为浅薄,可亲嘴是什么意思他还是知道的。 摄像头绕着画面上纠缠的男女转了一圈,两人激吻的画面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呈现出来。 骆野起初觉得尴尬,跟季眠在一起看到这种画面,不知为何令他很别扭。 可随着镜头不断拉近,屏幕上男人和女人互相交缠的唇舌,令骆野歪了下头,原本的别扭情绪被求知欲所取代。 他一直盯着屏幕,季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换台,只好硬着头皮假装镇定。 “哥哥。”骆野忽地开口,扭过头看季眠。 “他们亲嘴,为什么吐舌头?” 季眠:“……” “我、我哪知道?” “……” 见骆野仍旧看着自己,季眠佯装不耐:“看我干嘛?看屏幕。” “哦。”骆野不再问了,尽管他看季眠的表情,觉得这人应该是知道的。 又看了几眼屏幕,他皱了皱眉,嫌弃地补充:“好恶心。” “……” 作为骆野口中恶心肮脏的成年人,季眠默默抱紧膝盖,半晌没敢吱声。 第98章 好不容易熬过了这段少儿不宜的剧情, 季眠暗自松了口气。 电影总共两个小时,他道:“十点就回去。” 骆野“嗯”了一声,其实已经不大想看了。他被片名吸引进来, 但内容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但想到季眠也在看,便没有再换。 就当打发时间好了。 骆野不清楚, 他的口味跟季眠的偏好有所重合。季眠实际上对这种类型的影片也兴致缺缺。 电影过半, 剧情进展到复仇高潮。 骆野转过头, 发现身边的人双眼不知何时闭上了。 睡着了? 骆野眨了眨眼睛,盯着季眠的侧脸看了会儿, 确定季眠真的睡着了, 悄悄拿起平板给自己换了一部新的影片。 第118节 * 转眼间, 又一学期过去。进入二月份新学期, 高三年级也即将来临最紧张的一百天冲刺阶段。 初一的孩子们还都很放松,刚开学没几天,学生的心都没收回来,一到下课, 教室里十分欢腾。 骆野坐在教室中间靠前的位置。 课间, 坐在他前头的一个女孩子拿着个印着明星头像的本子,在跟另一个安利自己的偶像。 接受她安利的女生很礼貌的认真聆听, 但明显对同桌口中的明星不是非常感兴趣。 “哎呀, 对不起雨臻,我光顾着自己说了。”同桌看出什么, 尴尬地收起本子。 “这有什么。”孔雨臻体贴一笑,“我跟别人说起自己偶像的时候,也是这样。” “啊?你也有偶像?我没听你说过欸……” 孔雨臻点点头, 温柔恬静的面孔忽地变得很坚定, 握拳道:“我偶像是项念!” 后座的骆野冷不丁听见这一句, 身子一僵,长密的睫毛抬起来了。 哥哥? 他疑心是不是哪个明星跟季眠重名了。 “项念?”同桌思索片刻,“你说咱们学校高三的那个学长吗?” “对,他可厉害了!而且好好看,我觉得比好多明星好看呢……”向来安静的孔雨臻骤然亢奋起来,把季眠这些年来获得的奖项荣誉如数家珍地倒出来, 什么荣誉榜永远的第一名,在附中连续六年不败神话,光凭表白墙上一张侧颜杀就被转发上万……甚至连曾经旮旯角的奖项都捧出来。 假如季眠自己坐在这儿听,都不一定能记得那是自己拿过的奖。再一听这些颇为中二的头衔,大概能羞耻得想给自己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之前在操场见过他欸,真的很帅。”同桌应和道。 骆野做题的笔缓缓停了,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桌的两个女孩说话。 她们说的这些,他都没听过。季眠从不会在家里提起自己在学校里的荣誉和奖项。 两人谈话间,上厕所回来的胡立听见对话的内容,脚步一刹。 上一次跟骆野一起去高中部的几个人里,就有他在其中。 “项念?”他表情登时不太好看,“那种人有什么好崇拜的?除了成绩好点……” 正在兴头上的孔雨臻闻言,皱眉转向他。 胡立接着道:“我不喜欢他,他人不好。” “你胡说,项念学长人可好了!!” “那肯定也是只对女生好,反正上次我跟骆哥去高中部,他特凶地让我们几个滚回来……”胡立添油加醋地加了个“滚”字。 “……啊?”孔雨臻愣住,露出幻想破灭的表情,看向骆野求证:“真的吗?” 骆野不是很想参与到这个话题里,但闻言还是瞥了胡立一眼,道:“没有,他不凶。” 孔雨臻顿时松了一口气。“胡立你别乱说!” 胡立:…… “我想像我偶像一样厉害。”孔雨臻两手拖着脸说道,“好好学习,考年级第一。” “年级第一就别想了,有骆哥在呢。”胡立在一旁给她泼冷水。 孔雨臻:“……” 她也没差很多好吗! 他拍拍骆野,“而且,年级第一有什么了不起的,骆野上学期几次考试也都是年级第一啊。” 关于这点,孔雨臻应声道:“骆野是很厉害啦……” 但还是没有项念学长厉害。她在心里悄悄补充。 总有一天,她会超过骆野,取他年级第一的宝座! “有什么厉害的?”一旁忽然有人呛声道。 几人看过去,是班上另一个成绩很不错的男生,平时考试也能排在班里前五名。只是跟骆野和孔雨臻这种稳在年级前十的,就要差一些了。 几人朝他看过去时,男生却只看了孔雨臻。 骆野观察季眠久了,如今再看这群演技一般的同龄人,很轻易就分辨出男生方才呛声的原因,大概就是因为孔雨臻开口夸了自己一句。 他神情淡淡,只觉得有些无聊。 胡立说项念的时候倒是起劲儿,这回听见有人说自己的兄弟,却听不顺耳了:“年级第一不厉害,你有本事自己考一个呗。” 见孔雨臻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男生被胡立一激,下意识地想找回面子。 一心急,便口不择言道:“靠作弊得来的年级第一,有什么厉害的?” 胡立一愣,表情立即拉下来:“管鹏,你说谁作弊呢?” 骆野开口:“胡立,随他说。” 胡立愣了一下,“你不生气?” “我无所谓。” 管鹏脸色微变,但还是接着自己的说辞:“还、还能有谁?我上学期在第一考场,看见他打小抄了!” “你不要空口在这里污蔑人!学校教室有监控的!” 监控?管鹏一听这话,心反倒定下来了,轻蔑地笑一声:“那就去调呗。” 他妈妈就在附中行政处工作,他知道只要不是重要考试,学校的监控不会保存太久。 上学期期末的监控,早就不在了。只要他一口咬定,谁能确定他在撒谎? 想到这里,管鹏心安不少,说话时的声音也足了:“我就是看见了,只是不想举报他而已。” 胡立猛地用力拍了下管鹏的桌子,根本就不信他的说法,彻底火了:“你自己没本事考第一,就给骆野泼脏水?” 他一早看不惯管鹏了,每次考完试都要在班里装模作样,说哪个哪个考试哪道题又没时间写了。 开始,班上还有人信以为真,直到上学期第二次月考,管鹏在考完数学时回到教室里抱怨,说自己最后一道大题空着没时间写了,前后左右的学生把他好一顿安慰。 然而就是那次,管鹏的数学成绩下来,是班里除了骆野之外唯一考了120分满分的。 上数学课被老师表扬的时候,管鹏的嘴角就没下去过。 边上几个安慰过他的学生,跟吞了苍蝇似的难受。 胡立高高壮壮,才初一就快一米八了,像个壮汉的身子配了张童稚的脸,颇具违和感。 但吓唬人就完全够用了。 他猛地一拍桌,把管鹏惊得整个身子瑟缩了下。 “噗!”孔雨臻不客气地笑出声。 管鹏面色涨红,顿觉在喜欢的女生面前丢了脸,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站起身来猛推了胡立一把。 没把人推动,他另一个拳头作势要砸上来。 胡立眉头一挑,轻松抓住他的拳头,胳膊一抡就把管鹏整个儿甩在了地上。 “咚——”的一声,管鹏的后脑勺碰到了桌腿。 胡立力气大,这一下砸得不轻。 “啊!!” 管鹏终于顾不上脸面,抱着头在地上嘶嚎。 “卧槽……”胡立也被吓到了,连忙弯腰去扶他。 管鹏把他踹了两脚,但没踹动。 胡立把他拽起来,看了看他的后脑勺,发现没破,顿时松了口气。 上课铃声在这时响起。 老师走进来,看见这边混乱的场面,表情不虞。 几人迅速各回各位。 只有管鹏捂着脑袋呻吟,没过多久起身离开了教室。 胡立一看这架势,心里暗骂一声,知道管鹏肯定跑去找他妈了。 课上到一半,三班的班主任推门进来,对讲台上的老师说了句打扰,“胡立,出来。” 胡立心头一凉,缓缓起身出去。 骆野看着胡立悲凉的背影,叹了口气,也跟着一同出去了。 三班的班主任姓林,学生们都称他林班,见骆野出来还疑惑着。 骆野解释:“跟我也有关系。” 胡立眼睛泛酸。 兄弟,够义气!! 骆野:…… 林班眼神复杂,把手机递给骆野,“那行,你俩打电话叫家长吧。” 胡立:…… 骆野:…… 他后悔了。 * 骆野跟胡立打过电话,在办公室里等了一节课的时间,都没能把家长等来。 两人的父母都有工作,一时半会儿真不好请假赶来。 林班也想说事情不大,没必要叫家长过来,然而管鹏的母亲却不依不饶。 “不行。他们骂鹏鹏我都不会管的,但这是打架,性质不一样。”管鹏的母亲踩着细高跟,碰到地板发出不规律的响声,在安静的年级办公室里,莫名惹人心烦。 第119节 胡立反驳:“是他先动的手。” 女人冷笑一声,打着官腔:“那也要分动手的严重程度。作为学生,考试作弊,学风不端……” 骆野打断她:“我没作弊。” 林班听得头大。 两个人平时都是班里的好学生,一个从开学起就是年级第一,但另一个成绩也很好,基本保持在班级前五名的位次。 其实要说骆野作弊,林班是不信的。他知道骆野做题的速度和准确率,上课时也见过骆野桌上摆着高年级的课本在学习,只是一次普通的考试,根本没有作弊的必要。 而且,每次看到骆野就让自己想起几年前带过的一个特优秀的小孩,因此一直都很看重他。 他看向管鹏:“期末考试这已经是上学期的事情了。你说骆野作弊,举报作弊也要有证据。” 管鹏还捂着后脑勺:“反正,我就是看见他打小抄了!” 骆野嘴唇抿紧了。 好麻烦。 林班也在心里暗骂管鹏的母亲真是行政搞太久了,事儿真他大爷的多。 他正愁着,不知看到谁来,林班突然一下站起来,眼睛登时亮了。 他突如其来的起身让几人都是一怔,女人还以为是什么校领导过来了,转头去看。 然而,从年级办公室门口进来的,却只是一个穿着校服的俊秀少年。 季眠先看见的人是骆野,随后目光略过他,走近后对自己曾经的班主任打了声招呼:“林班。” “欸!项念啊!” 胡立震惊地瞧见,方才还沉着脸的班主任,表情一下子就被欣慰和笑容取代。 林班搭上季眠的肩,把人往自己这边拢过来。 骆野看着两人,缓缓眨了下眼睛。 原先几人沉闷的气氛被暂时中断。因为办公室里好几个认识季眠的老师皆是起身过来,笑眯眯跟他交谈。 “唷,项念怎么回初中部来了。” 季眠唇边噙着笑意,对这位曾经带过他物理的男老师道:“许老师好。” 许老师呵呵一笑,“前两天我去高中部教学楼,还在公告栏上看到你名字了。” “还是第一?”有老师开口问道。 许老师颇为自得地答道:“那是!这小子什么时候拿过第二?” 季眠忽然间成了话题中心,办公室里除了几个新来的老师,其余即便没带过季眠,也都或多或少都听过他。 当一个学生中学六年都待在荣誉墙上第一的时候,任谁都不会忘记他的名字。 尤其季眠如今所在的高中部就在初中部教学楼对面,传说时不时从隔壁传回来,曾经带过他课与季眠关系不错的老师,每每谈起这事都脸泛红光,比自家孩子得了第一名都要兴奋。 胡立呆愣愣看着这一幕,里头好几个老师他都见过,平时总是板着脸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如今脸上都快笑出花儿了。 聊了好几分钟,林班才想起来问:“最近复习不是挺紧张的,怎么想起来过来这边了?” 季眠笑了笑,道:“被您叫过来的。” “?” 季眠抬手,摸了把骆野的头发。“这是我弟弟。” 办公室里的人皆是愣住,尤其是胡立,呆呆盯着季眠的侧脸,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什么…… ……卧槽! 办公室内,其他班级的班主任眼睛都泛着绿光,好像骆野会跟他的哥哥一样,连拿三年第一,皆是恨不能把这个好苗子栽到自己的班里。 一方面是爱才,另一方面,附中的中考高考班里要是能出一个第一来,班主任也是有一笔不少的奖金的。 季眠解释道:“我妈有点急事,临时赶不来。我就过来看看情况。” 骆野抬眼。 这还是他头一次听见季眠喊骆芷书为母亲。 林班看看季眠,再看看骆野的脸,恍然道:“难怪呢!我每次看到这孩子,就觉得跟你像。原来是兄弟……” 他并不清楚两人并非亲兄弟,眼见着要开始说兄弟俩眼睛鼻子长得像了,季眠连忙拦住:“林班,我弟弟怎么了?” “几个孩子闹了点矛盾。这孩子说看见期末考试的时候骆野作弊……” 季眠像是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笑了一声:“作弊?” 骆野望向季眠带笑的面容,分辨出来:他在生气。 生谁的气?他还是管鹏? 林班嗽了嗽喉咙,“我也是觉得,以骆野的成绩,应该是没必要作弊的。” “林老师,您的意思是鹏鹏撒谎了?”女人眉梢吊起。 林班眉头顿时也皱起来了,“我没这么说,但拿不出骆野作弊的证据来是事实。” 管鹏紧张地一抬眼皮,不想却对上季眠似笑非笑的眼睛。 他僵硬地道:“我……我真的看到了。” 季眠仍旧在笑,“那么,下次如果你再看到我弟弟作弊,记得当场指出来。” 那语气实在漫不经心,仿佛对方的指控在他眼里不过是什么不值一提的玩笑,轻蔑得很。 骆野身形僵了僵,随即放松下来,确认季眠没在生自己的气。 一旁,胡立一直黏在季眠身上的眼睛愈发明亮。 卧槽…… 季眠收回视线,“林班,没有监控的话,我想这种问题再争辩也没有意义。” 林班点头:“嗯,喊家长过来,的确不是为了纠结骆野有没有作弊。主要是两个孩子在课间冲突打架。” 打架? 季眠一顿,迅速把骆野上下打量一圈。 “咳,伤的是管鹏。” “哦……”季眠看向管鹏的母亲。 “打了人是我弟弟不对。” “……” “医药费您列个单子就行。”他微微一笑,“我十倍赔您。” 胡立的眼睛亮得像灯泡,一时间忘了开口说打人的不是骆野,而是他。 女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我们又……” 她刚要说什么,林班却抛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女人未说完的话噎在喉咙里。 她在学校好多年了,自然清楚有季眠这么一号人物,包括项家的情况,也都知晓一二。 季眠这么个好苗子,从中考一毕业就被附中好几个领导看重,另几所比附中更好的高中也都向他抛过橄榄枝,给出的待遇并不比附中差,结果没想到季眠最后选择留在了附中。 更何况,高中三年,这孩子也是一点没让人失望。 他们学校好几年没出过省前十了,学校领导的眼睛都盯着这个年级第一,就指望今年高考拿个名次,招生的时候能多引些好生源。 加上还有个项家摆在那儿…… 在学校行政处,日后要想往上走,就该知道有些人是不能招惹的。 女人读懂林班的眼神,果然噤声了。 林班见状,接着开口:“既然这样,那胡立的家长也不用叫了?” “……” 见女人不再说话,林班心情放松下来。 假如管鹏是真的有理,他不会偏袒。但他当老师这么多年,谁在说谎谁在心虚,这么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季眠这时候才不咸不淡地关心了一句:“阿姨,您家孩子伤到哪儿了?” “……头。” 季眠把管鹏的后脑勺看了看,没看出来有什么伤口。 但他觉得打人这种行为还是不可取的,不能让孩子养成习惯了。 “小野,打了人要道歉。” 骆野头一次听季眠这么叫自己,神情微怔,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没,大哥!”胡立此时站出来。 声音震天地。 季眠被胡立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哥”给震懵了。 “人是我打的!”胡立连忙给管鹏一鞠躬,“对不起!!” 季眠:“……” 抬起头时,胡立满脸通红。激动的。 卧槽!骆野他哥好特么帅!好特么有排面! 曾经那个给胡立留下深刻印象的红发不良,此刻再度意气风发地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胡立中二的心荡漾起来,此刻只想抱拳。 大哥不凶,大哥好帅! 大哥罩我! 第120节 第99章 女人带着管鹏离开了。 季眠手掌还放在骆野的脑袋上, “林班,那应该就没小野什么事了吧?” 骆野听到季眠对自己的称呼,又忍不住抬头看他。 “没没没!这孩子本来就没犯错, 也没动手打人。”林班连忙摆手,“我本来都说不关他的事情, 只叫了胡立。骆野非说跟自己也有关系, 这才把他牵扯进来。估计是跟胡立关系好……” 季眠一听, 吃了个闷醋,心里有点酸:他弟弟对朋友这么好呐…… 给骆野当了好几年哥哥, 他好像都没有过这种待遇。季眠酸溜溜地想, 把胡立看了又看。 胡立马上立正站直了。 ——大哥看我了! “骆野, 回去上课吧。项念你也是, 现在这阶段正紧张着,赶紧回去复习。” “好。” 季眠带着人出去了,刚出教室门,停下脚步。 “真会给人惹麻烦。”一出门, 季眠似乎卸下了伪装出的完美假面, 立即换上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胡立跟在两人身后,险些摔了。 不是, 刚刚他那么大一个大哥呢? 骆野沉默片刻, 低下头:“对不起,哥哥。” “大哥!是我不好, 骆野没犯错!”胡立慌张解释道,“真的,他才是受害者, 你这么说多让人委屈啊……” 他话没说话, 结果正委委屈屈道歉的骆野却忽地抬起眼睛看他, 目光有些冷,似乎是要他闭嘴。 他知道他哥在想什么。 胡立:“……” 现在胡立觉得,自己才是最委屈的那个。 他看了看季眠,觉得虽然凶了点,但是帅还是帅的。 看两人没有准备回教室的意思,胡立委委屈屈地走了。 骆野抬眼观察季眠的表情,见他唇角绷紧,眼神也没在看自己,便觉得有些烦躁:果然,被胡立一通指责,这个人开始不安了。 “哥哥。” 季眠仍没看他,向前走了几步,声音冷硬:“嗯。” 骆野只好想方设法转移注意力:“哥哥,我有点饿。” “中午没吃饭?” “没吃饱。” “……” 季眠脚步停住,很不耐烦:“啧,待会儿什么课?” “地理跟数学。” 地理、数学,都是骆野擅长的科目,季眠记得骆野应该早就把初一的内容自学完了。 他道:“在这等着。” 说完,转身原路返回进了办公室。 * 林班见他去而复返,不免疑惑:“怎么了?” “林班,”季眠笑了笑,语调放软,跟方才外头那个凶人的哥哥判若两人。 “我弟弟心情不好,您能帮我开张假条吗?” 林班:…… 他无奈道:“放松完了好好复习,争取高考拿个名次。以后我也能拿出去吹!” 季眠感激一笑:“我努力。” 林班刷刷开了张假条给他。 季眠带着骆野的假条走出办公室,骆野就在外头候着他,注意到季眠手里的纸张。 “这节课还有五分钟下,”季眠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待会儿回教室把书包拿上。” “哥哥?” “不是饿了?”季眠淡淡开口,“出去吃饭。” “……”骆野嘴唇抿住,“那我背书包,是要吃完饭回家?哥哥你晚自习……还上吗?” “不上,我跟班主任打个电话就行。” “哦……” 下课铃一响,骆野回了教室。 季眠走到教室前门口,一手扶着门框,看着他收拾。 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教室内,直到不经意跟骆野前桌的一个女生对上视线。 孔雨臻眼睛睁圆了,立刻捂紧了嘴,但还是有短促而高亢的叫声从手掌中传出来。 这声尖叫就像颗小石子,在平静的湖面中激起涟漪。 整个教室里原本玩闹的学生纷纷看向前门,紧接着便是更多激动的“卧槽”声。 季眠被这满教室憧憬的目光吓了一跳,眼神都呆了呆。 什、什么情况? 【可能是看你长得好看?】系统猜测道。 原身的确是长相很出众,但那也不至于吧…… 季眠平常都在高中部待着,压根不清楚自己居然在初中部这群弟弟妹妹中名声大噪。 骆野远远瞧见季眠茫然的神色,迅速收拾好东西,背着包出去。 出门的时候,顺便带上了教室前门。 “……”孔雨臻的视线被一道木板残忍隔绝。 不过,她好像隐约听见骆野出去的时候说了句“哥哥,我好了”。 哥哥!?? 这时,胡立忽然从自己的座位上窜过来,霸占了骆野的位置,并戳了戳前桌的孔雨臻。 孔雨臻顶着极度震惊的表情转过来。 “你今天说,项念都拿了什么奖来着?” “哈?” 胡立正襟危坐,一脸期待:“快快,把我大哥的事迹好好说说……” 孔雨臻:…… 第100章 季眠带着骆野出校门觅食。 可肚子饿只是骆野的说辞, 他中午吃过饭了,如今一点饿的感觉都没有,只点了一份小吃就吃不动了。 “这就饱了?”季眠皱眉, “不是说饿了?” “……”骆野只好在一家卖甜点的店里加了份绵绵冰。 这东西不占肚子,饱了也能吃下。骆野不怎么吃甜, 不过对这种清爽不腻的冰品还好。 要了份芒果冰, 两人坐在店铺外头的露天餐桌。 季眠在他对面, 侧身对着骆野,右手搭在桌子上, 单手回着消息。 大概是在跟骆芷书解释情况。 这家店的装修很漂亮, 店主在外面养了许多植物。阳光从植株和装饰性栅栏的缝隙中穿过, 洒在季眠的侧影上, 画面唯美。 骆野边吃边瞧他,桌子下的腿轻轻晃了两下。 心情很好。 * 两人早早就回了家,季眠连书包都没往回带。 马上要进入最后一百天冲刺阶段,他神经紧绷了太久, 挑一天放松反而有利。 系统劝他:【成绩够用就行, 你反正不会在国内读大学。】 项念的成绩一般,项彦明便想法设法帮他申请了国外的大学。 这种重要节点, 季眠不好轻易改变。系统也提醒他, 学校他可以选择更好的,但是最好不要留在国内。 季眠的省排名只要能到前一千, 申请世界顶级的高校就完全够用了。剩下的还要看语言成绩还有综合能力。 季眠在卧室的床上躺了会儿,回道:【嗯,我知道。】 只是他在附中一路过来, 有太多人对他寄予厚望。假如能够得上更好的成绩, 他还是想尽力一试。 第二天早, 季眠精神充沛进入教室。 王阳打着哈欠跟他打招呼,“昨晚去哪儿了?怎么没来上自习……” “带我弟提前回去了,懒得过来。”季眠说完,想到昨天在初一三班门口时发生的情景,转头问:“我昨天去他们班转了一圈,怎么那些小孩都在看我?认得我?” 第121节 “啊……这不很正常吗?” “?” “你去高一高二随便哪个班进去转一圈,都一样的。咱们学校还有谁不认识你?”王阳翻了个白眼,“大哥,你什么时候能对自己的知名度有点自觉?” 成绩好人帅也就算了,最关键的是,这家伙是真心不认为这些荣誉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 季眠还是觉得奇怪:“我在我们年级转过啊,大家也没什么反应。” 王阳嘴角一抽,“那是因为离得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看多了。” 人比人气死人。王阳咬咬牙。 丫的,还是酸死他得了。 * 六月份,季眠进入高考考场。 算上路舟和第一个世界,这时他第三次参加高考,心态还算平稳。 两天的考试顺利结束。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骆野还没放暑假。 他在教室里上第二节课,下课铃一响,教室里倏地嘈杂起来。 骆野看了眼教室墙上的时钟。 成绩应该已经出来了。 考得怎么样? 骆野发现,他竟然也在紧张。 他抿住嘴唇,觉得自己应该要买一部手机的,课间就能问问母亲哥哥的成绩如何。 下一堂课是数学,带三班数学课的林班夹着讲义,笑容满面地进了前门。 留在班内的学生颇为惊异地看着林班。骆野直直看着林班脸上的笑容,心定了下来。 林班放下讲义,将下方嬉戏打闹的孩子们看了看,走下讲台。 他绕着过道转了一圈,最后来到骆野身边,轻轻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省排第四。” 骆野唇角弯起来,笑得很好看。 …… 成绩出来的这天,从学校里打来项家恭贺的电话就没少过。 附中近五年来,唯一一个进省前十的,还是第四名…… 项彦明甚至没去公司,就留在家里接电话了,一整天都是红光满面。 国内好几所top学校的招生办也前来问询,打听季眠的择校意愿,介绍招生政策。 可惜季眠即使想去,也不得不婉拒。 成绩出来,他也要开始准备申请学校了。 项彦明知道自家儿子有出国念书的打算,并且早些时候就拿到了很不错的语言成绩。只是他没想到,高考成绩出来之后,季眠的选择仍旧未变。 毕竟以季眠的高考成绩,国内任何大学的任何专业,都是随他挑选了。 难说两种选择哪个更好一些。作为父亲,项彦明自然是希望季眠能留在国内,离自己近一些。但他最终还是选择尊重季眠的意愿,沟通过后,就着手帮他准备院校申请和出国事宜。 之后半个月,季眠都在准备各种材料和面试。 好在最后的结果不错,他如愿被一所qs非常靠前的学校录取。 收到学校录取通知邮件的那天,骆野也放暑假了。 项彦明和骆芷书早早从公司回来,吩咐林妈做了一大桌子的菜。 饭桌上的菜比过年的时候还丰盛,项彦明开了瓶自己收藏了很久的酒,给自己和季眠倒上。 季眠实在不会品酒,总感觉项彦明这瓶不知道多少年的葡萄酒味道很怪。 项彦明一杯杯给他斟,季眠喝了小半瓶,喝到最后意识模糊,被系统连忙制止住了。 骆芷书也无奈地劝自己的丈夫放下酒杯,道:“你收着点,小念脸都喝红了。” 项彦明常在商业场上,酒量很好,半瓶下去一点反应也没,听了妻子的话把季眠打量几眼,才发现自家儿子脸颊滚烫。 他赶忙放下酒杯,招呼季眠吃东西。 但季眠酒劲上头,东西也吃不下了。骆芷书埋怨地瞪了丈夫一眼,后者尴尬地起身,把季眠扶回房间休息。 骆野吃完饭,才上了楼。 回到房间,他洗过澡,想起隔壁的人,离开房间敲了敲季眠的房门。 “哥哥?” 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应声,骆野便自己推门进去。 早两年的时候,他跟季眠进彼此的房间都从不敲门的。 季眠并未在自己的床上休息。 房间里灯也没开,书桌上趴着一人,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骆野走近,发现屏幕上的界面是录取季眠的学校发来的邮件。 有酒味从季眠身上传来,骆野轻轻推了推他。 季眠动了一下,慢吞吞抬起头来,就看见面前笔电上的邮件内容,再一转头,对上骆野的目光。 “哥哥,你还没洗澡。”骆野说道。 季眠被这么一说,那爱干净的劲儿忽然上来,猛地一起身,却觉得脑袋一晃,墩一下又给坐回去了。 骆野这才发现季眠醉得厉害。 眼看他还强撑着打算起身,骆野拦住他。 季眠把他扒拉到一旁,打算绕过去。 骆野想了想,开口:“哥哥,其实你已经洗过澡了。” 季眠:“哦。” 系统:【……】 骆野见季眠坐下来后,仍然盯着笔电出神,索性帮他把电脑关上了。 屋内唯一的光源骤然灭掉,整个房间里漆黑一片。 骆野正要伸手去够季眠书桌上的台灯,手伸出去,身子却忽然被人温柔地抱住。 骆野什么也看不清,只有鼻尖能闻见来自季眠身上的味道,香味中混杂着一点葡萄酒的气味。 他凭着直觉偏过脸,把脸颊贴在季眠的颈部。 原来酒味其实也不难闻。 * 季眠的车票在九月上旬,骆野这时已经开学了。 飞机六点起飞,季眠三点不到就起床收拾。 四点,他拖着行李箱从卧室出来。 骆芷书和项彦明比他醒得还早,前者早早下楼做早餐,后者就在季眠卧室口,等着帮他拿行李。 项彦明罕见地点了根烟,“真不要爸跟你骆阿姨一起去?你一个人去国外……” “真不用。”季眠撇撇嘴角,“你俩心疼那个小的就够了,我算哪根葱……” 项彦明嘴角一抽,一巴掌拍在季眠后脑勺,但力道很轻。“瞎说话!” “你啊,什么时候能喜欢小野跟喜欢小晨一样……” 季眠心道:过两年您还巴不得我离骆野远点呢。 骆芷书拎着袋子上来,递给季眠:“在路上吃。” 季眠抿了抿唇,还是忠于人设没有道谢。 “飞机上又不是没有早餐……” 后脑勺又挨了一击。 骆芷书笑笑,没介意:“飞机餐不好吃,还是带着吧。” 季眠这才不情不愿地接过来。 “我叫小野起来,送送你。”骆芷书说着就要去敲门。 “不用。”季眠道。 项彦明叹一口气,也说:“小野还要上早课,就不叫他了。” 骆芷书犹豫了下,作罢了。 三人带着一个行李箱下楼,季眠停下步子:“爸,我耳机没带。” “看你……怎么关键时候丢三落四的。快去。” 季眠几步上了楼,却在骆野门前停下。 他在门口踌躇了足有半分钟,才小心地握住门把,推门而入。 敞开的门缝将一束微弱光线透进屋内,让季眠能看清床上熟睡的少年。 他走近,注视着骆野的睡脸。 片刻后,季眠俯身,屏着呼吸,很轻很轻地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过了会儿,季眠离开卧室,房门静静合上。 床上熟睡的人忽然翻了下身,将脸埋进了被子里。 …… 第122节 第101章 骆芷书和项彦明从机场回来还不到六点钟, 然而骆野已经从二楼洗漱好下来了。 两人俱是一怔。 骆芷书与丈夫对视一眼,这才转头开口询问:“小野,怎么起来这么早啊?” 骆野没答话。 “我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骆芷书沉默半晌, “早的话,也许过年就能回来。” “……嗯。” “还很早呢, 要不要上去再睡一会儿?不困的话, 林阿姨还没过来, 妈妈给你做早餐?” “不用了,妈妈。”骆野说完, 转身上了楼。 * 季眠离开后, 夫妻俩人留在家里的时间明显比之前多了。 两人努力抽出时间, 尽管知道兄弟俩平日里关系算不上好, 却还是担心季眠走后骆野会感觉孤单,想尽力多陪陪骆野。 不过对于骆野而言,这种行为没有什么必要,也没有丝毫意义。 三年下来, 对他而言最亲密的人早已经不是父母了。 之前也有寒暑假的时候, 季眠会抽几天空去梁明萱那里住几天,顺便陪陪项晨。 骆野起初以为, 季眠这次离开就跟那时候一样…… 留他独自在家, 一整天都是悠闲自在的。 没有季眠在学校,骆野晚上用不着在教学楼里待到八点半才回家。 他六点放学, 直接回家用晚饭,接着带上书包上楼,继续开始学习。 他伏案埋头做题。当夜晚来临, 四周寂静得几近可怕。 从前分明也是静的, 可今日的安静却像只蛰伏已久的野兽, 房间失去了守卫者,便张开血盆大口将置身其中的人吞食进去。 骆野在“安静”的胃里,只觉得格外难耐。 临睡前,他带着水杯出门,往隔壁看了一眼。没有光亮从那道紧闭的房门下方透出。 一切都是沉闷的。 第二天一早,骆野照常起床。 林妈早早过来项家,做好了早餐端上餐桌。 骆野一个人占据了整张桌子,对面空无一人。 他低头慢吞吞吃完早饭,十分钟后解决完餐盘里的东西,起身背上书包。 “林阿姨。”他开口叫住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林妈。 “欸!”林妈甩了两下正在洗菜的手,转过身来。 “以后的早餐,您能帮我做成方便带走的吗?”骆野看着她,“我想在路上吃。” “……”林妈愣了好一会儿,反应过后点点头,“行。” 她笑了笑,说道:“初二了,学业压力也开始重了,在路上吃是能省点儿时间。” 骆野只“嗯”了一声。 骆野在家的时间被缩短了许多。 他只尝试了几天六点多回家,就放弃了,还是留在附中吃晚饭,晚上在教室里待到很晚,学习完就去操场跑一会儿步。 骆野在初二之前的运动项目,就只有学校里每日组织的晨跑而已。 上初中进入青春期后,也许是因为生长发育的原因,他上课时偶尔会犯困,就想着运动保持精力。 只不过之前有季眠在,这想法一直就被搁置下来。跑步是骆野唯一感兴趣的运动,他不大喜欢那种过分“热闹”的项目,跑步对他而言就刚好。 长跑时运转一整天的大脑被放空,他可以短暂地去让一些毫无意义的想法占据他的思绪,之后便会觉得轻松许多。 * 初二下学期开学。 胡立一个翻身跃到了骆野旁边,“骆哥,我大哥过年从远洋回来没?” 孔雨臻听到这话,也忍不住转过头。 骆野回得简短:“没。” 过年的时候,季眠没能回来,说是参加了学校组织的什么项目。 中间其实也有假期,但不到一周,来回折腾有些麻烦。 “啊……”胡立遗憾叹了口气,“今早上跑操的时候我还跟社团几个初一的聊了几句,这届初一的竟然都没听过我大哥的名字!” 像他大哥这号人物,留下了那么伟大的传说,新一届居然无人知晓。胡立摇摇头,扼腕叹息。 季眠人已经不在学校了,虽然有名,但学校里也没人会天天把他挂在嘴边宣传,何况他们还是初中部…… 新一届的不知道也很正常。 “所以呢?” “所以,我就把大哥的事迹跟他们讲了一遍啊!” 骆野扯了扯唇角,“你别败坏我哥的名声。” 闻言,胡立不满地反驳了两句。 他在骆野旁边的桌子上靠着,将他打量几眼,突然间问:“话说骆哥,你现在多高?” “不知道,没量过。” “我怎么感觉你长高了不少?”胡立比划比划,猜测道:“得有……165了吧,虽然还是挺矮的。” “……” 骆野淡淡看他一眼。 “不过,才半年就长了五六公分啊。”胡立不免咋舌,“你这长得比我之前都猛。” 胡立惆怅地比了比自己的脑袋,“我这一整年就长了半公分。” 有人路过吐槽了句:“你再长就冒出天花板了。” 胡立“嘿嘿”一笑,很是得意。 骆野确实长高了不少。 步入初二,骆野的发育期后知后觉地、悠闲自在地赶来了,一来就带足了势头。 他保持在同一个身高快两年,季眠一走,却开始疯了一样长高、抽条,猛往上窜。 初二的这一年,骆野几乎是一个月一个身高。 并且这长势还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迹象。 夫妇俩都为骆野这突如其来的生长期感到颇为惊讶,从此之后项家的餐桌上,餐食愈发营养丰富,唯恐家里的伙食支撑不了骆野这种惊人的长高方式。 初二结束时,骆野俨然在短短一年内就从一米六还差点的萝卜头,窜成了一米七的清秀少年。 眉眼仍旧漂亮,但那修长挺拔的少年身形,不再会让人将他误当成小姑娘了。 学期末放暑假,客厅里,骆芷书看着骆野的模样,笑道:“这一年跟变了个人一样。等你哥哥回来,恐怕要认不出你了。” 骆野顿了一下。 会吗? 他转头,望向客厅的玻璃柜子,从里面看见自己映在其中的身影。 应该是高了,肩膀似乎也宽了一点。 可他每天洗漱时都会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感觉不到有太大的变化。 项彦明也笑:“等你哥回来,肯定被你吓一跳。” “……” 闻言,骆野不禁想象了一下季眠会露出的表情。 客厅玻璃中,少年轮廓模糊的面容似乎笑了一下。 * 季眠在八月初的时候买了回来的机票,飞机在傍晚的时候抵达机场。骆芷书跟项彦明正好能在下班后去机场把他接回来。 项晨今年刚十一岁,才上五年级,整年没见自己的哥哥,在家里哭了好几回。 一听说季眠要回来,早早就央求母亲说想见哥哥,于是梁明萱在季眠回来的前一天就让司机把项晨送了过来。 晚上七点,骆野在客厅静静坐着。项晨的兴奋就藏不住了,没一会儿就跑到大门跟前,打开门朝着外头看一看。 没见人来,又关上门坐回到骆野身边,屁股还没坐热,就再起身去探查。 如此往复了好几次。 结果对得起项晨的反复试探。 他第六次跑向大门时,手刚要伸向门把手,房门咔哒从外面打开,随之而来的就是行李箱轮子在地面上轻微的摩擦声。 骆野听见这一声,目光几乎是立刻望了过去。 只见门口,一道黑白的身影,发丝因为一路奔波有些凌乱。 “哥哥!!”项晨扑进了季眠怀里。 季眠被扑进怀里的人怔了一下,没预想到项晨居然也过来了。 方才在车里,项彦明没告诉他这回事。 第123节 就在这时,项彦明也拖着行李箱进了门,骆芷书跟在他后头。 季眠俯身把项晨抱起来,笑着哄了他好一会儿。 他想看看屋子里的另一个人。 季眠眼睛一抬,目光跟从客厅起身过来的骆野对上了。 视线相接的瞬间,季眠那双带着笑意的眸子映入骆野的眼帘。 那笑容是给项晨的,却被迫分给了自己。 季眠的面容几乎与走时没什么差别,可骆野就是觉得陌生。 十四岁,正是审美观逐渐成型的年纪。一年不见,季眠那张他早应该看习惯的脸,此刻却仿佛“咚”一下砸进骆野心里。那双眼睛仍旧黑浓如墨,五官并未有任何变化,但眉眼鼻唇的存在感却骤然间变得很强,骆野突然认不得了。 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季眠从冷气充足的机舱出来,白色短袖外还穿一件薄外套,搂着项晨时,清瘦的腕骨露出一截,线条极为漂亮。 班里很多男生女生都有了喜欢的女明星、男偶像,骆野总是体会不到那些一张张被称之为“神颜”的脸蛋究竟好看在哪里。 他的审美观如今却在一瞬间有了形状,眼前的面孔成了其中唯一的标准。 定定对视了好几秒,兄弟两人皆是有点不自在。 季眠放下项晨,慢步来到骆野跟前,在他身前停下。 骆野的眼睛就像以往那样,把季眠的表情抓牢了,一丝一毫的变化都不愿意错过。 他清晰地看见那双黑眸中泛起的细微错愕。在那样一张清冷的脸上,这表情极具抓力。 “都长……这么高了啊。”季眠嘟哝一句,错开目光,接着又嘀咕一句:“都到我鼻梁了。” 他嘀咕完,颇为冷淡地绕过骆野走向客厅。 项彦明被他对两个弟弟显而易见的区别对待气得头疼,偏偏季眠刚回来,好久不见,他舍不得斥责,只能尴尬又抱歉地看一眼骆野,先把季眠的箱子带上二楼。 但他其实无需愧疚。 骆野站在原地,长密的睫羽轻轻垂下,掩住瞳孔中深深的笑意,心想:等后年你回来,我就能比你还高了。 第102章 林妈这时候从厨房出来, 招呼终于团聚的一家人去餐厅吃饭。 项晨牵着季眠的手不肯撒,吃饭的时候也要坐在季眠身边,粘人得很。 骆野跟从前一样, 就在季眠对面。 用餐时,季眠总忍不住悄悄打量他, 实在想找人倾诉:【系统……】 【嗯?】 【我弟弟, 变化好大!】 【你说哪个?】 【小野。】项晨也长高了, 不过也就是高了两三厘米,给季眠的冲击性远比骆野小太多了。 系统帮他打量了一下, 给出数据:【比你走的时候长高了十二公分。】 【!!】这么多! 【青春期的男生, 个头长起来就是很快。】 季眠心不在焉地戳了一下碗里的牛柳, 【怎么我在的时候, 我弟弟一动不动。刚走一年,就窜了这么多。】 季眠总疑心,是不是他在项家的时候,骆野被自己气得吃不好饭睡不好觉, 所以那几年才没怎么发育? 系统残忍应声:【嗯哼,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 季眠顿觉食不甘味了。 他跟系统谈话的功夫,对面的骆野轻轻皱了下眉, 有点焦躁。 时隔一年, 他发现哥哥的表情似乎比之前难懂了。 晚上,五口人在客厅里聊天看电视的时候, 项晨始终挨在季眠身边,挪一下屁股都不行。 “我想跟哥哥睡。”他抓着季眠的胳膊,小心翼翼瞧着他。 季眠在他脊背上抚了两下, 说:“好。” 带项晨上楼的时候, 他索性把这个粘人鬼抱了上去。项晨两条胳膊两条腿把季眠缠得很紧。 骆野跟在两人身后, 盯着季眠怀里的项晨看了好一会儿。 回卧室洗完澡,还不到十点钟。骆野想了想,回到书桌上做了会儿题,偶尔做题的间隙会忍不住朝着隔壁的墙壁望一眼。 房间里依旧寂静无声,但仅仅是知道季眠此刻就在隔壁,心脏里某个空荡荡的角落就仿佛被填满了一般。很踏实。 * 项晨在家里待了差不多一周多,被梁明萱接了回去。 送走项晨,偌大的屋子里又只剩下季眠和骆野。 这是季眠时隔一年回来以后,两人第一次独处,彼此都有点不知所措。 “……” 季眠没说话,兀自走到沙发,犹豫了下,不像以前那样一旦有骆野在就一定要坐到沙发两端。 他在中间位置坐了下来。 骆野见状,怔了一下。 他抿了抿唇,坐到了距离季眠只有半米的地方。 一般他们能挨得这么近时,中间通常会有一个项晨。今日却是空的。 转头看了看季眠,见他没什么反应,骆野往自己怀里塞了个抱枕,转而盯着电视看,没注意到身边人的目光悄无声息地落在自己身上。 季眠俯视着骆野的头发,很明显地觉察出跟去年的视角不一样了。 真是……长大了很多。 他垂下眼睛,一想到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不免心中委顿。 原主项念对骆野的态度开始有转变,也就是他大学第一年结束回来的这次。 时隔一年不见,原主从国外回来看见骆野,骤然意识到自己这个继弟原来长了一张极好的脸。 项念对性别没什么要求,只是对“美”这种特质格外在意。大学四年,在国外交的几个男朋友女朋友,无一例外都是属于偏幼态中性的长相。 根据系统的描述,在十四岁的骆野身上,有种介于少年和女性之间的特殊气质,就像西方油画里用最细腻的笔触所描绘出的完美形象。正是这一点,精准地戳中了项念那变态另类的癖好。 季眠望着骆野的侧脸,尽管身形抽条,但少年的脸轮廓仍旧柔和。 可是……看着似乎跟系统所描述的形象略有些不符合? 骆野的睫毛很长,不过并不卷翘,向下垂着,半敛着眼眸沉思时,长睫便将瞳孔尽数遮住,不像女孩那样明艳活泼。 加上骆野鼻梁高,眉也是浓黑锋利,看上去的确是个美少年,但跟女孩子就有点不搭边了。 在季眠眼中,只觉得自己的弟弟生得格外精致可爱,旁的就没了。 任务还是要做的。 季眠露出仿佛被眼前的人吸引了一般的怔忪神色,情不自禁伸出手。 指尖碰到了骆野的头发,手指在那柔软的发丝上打了个圈。 骆野的身子骤然僵住,完全没有意想到季眠会有如此举动。 他浑身僵硬,却没有躲开季眠的触碰。 哥哥…… 骆野好半天没有反应,直到季眠的手指从他的头发上,缓慢移到了他的脸颊。 那即便在酷暑天也温凉的指腹,倏然碰到脸颊略烫的皮肤,他终于忍不住小心地转过头。 “……哥哥?” 骆野干净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季眠的影子。 看着那满眼的清澈单纯,季眠内心的负罪感瞬间拉满了,原本好不容易突破的心理防线和道德底线重新绷紧。 他猝然收回了手,站起身,大步离开客厅上了二楼,离开的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季眠走后,骆野用手背蹭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想着哥哥方才看他时,神色中流露出的怔忪不安的情绪,出了会儿神。 * 季眠进了二楼的画室,反锁好门,后背靠在门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再一想到自己半分钟前的所作所为,他转过身,把额头抵在门框上轻轻撞了两下。 很崩溃:【系统,我真不是东西……】 系统云淡风轻:【这才哪到哪?任务才刚开了个头呢。】 季眠想到自己日后要做的事情远比今日过分多了,心中就一阵惆怅,提前透支愧疚情绪。 眼下,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做。 他四下望了眼画室,在画板前坐下来,将方才所见的骆野的侧影用素描笔画了下来。 一拿起笔,不知不觉便是两个多小时过去。 【怎么样?】季眠向系统征求意见。 画中的人物是一张半身像,少年十四五岁年纪,侧脸的线条流畅精致,眼睫低垂,神态专注。往下,是修长的颈部,以及衣架子一般的肩膀,将一件宽松的短袖撑得很好看。 因为是凭借着记忆画的,最后的成果跟骆野的五官略有一些差别,不过也有七八分神似了,一眼能瞧出来画中人是谁。 【还不错,】系统点评道,【但是……】 但是? 系统幽幽开口:【给孩子脱件衣服吧。】 第124节 季眠:【……】 季眠耳朵尖红透。 【原主的画可都是裸着的。】 【……】 【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提供人体模板图哦。】 【……不用。】 季眠只要一想到自己单纯可爱的弟弟,以那种形象出现在画布上,就不禁眉头紧锁。何况是自己去画? 骆野还太小了。 【小野不是十七岁的时候才不小心进入画室发现那些画的吗?我想……应该也不用急于一时,还是慢慢来吧。】 【哼。】系统一早清楚这个世界的任务对自家宿主不大友好,本来对这个世界的进度就没抱有太大希望,闻言无奈道:【随你吧,小心最后别连一百深情值都挣不到。】 能挣一百是一百。它苦中作乐地想到。 季眠稍稍放松了点,把画板上这幅看上去勉强正常的画纸收了起来。 * 这个假期,季眠对骆野的态度比从前好了些。 虽说两人平日里相处也谈不上要好,但季眠到底是不像之前那样爱呛声、有事没事就对骆野一顿冷嘲热讽。 项彦明很是欣慰,以为自己的儿子在国外度过一年,回来后性子沉稳了些。 骆野并不这么觉得,在他眼里,季眠从未变过。只是这次回来,没以前那样喜欢给自己套个冷冰冰的壳子了。 一个月的假期,转瞬间就过去。 季眠走的那天是九月中旬,骆野正好在放周末。项彦明跟骆芷书开车送季眠去机场时,也就顺便把骆野带上了。 兄弟俩人坐在后排,离得很近。第二次分别,彼此都有了经验,没头回那么多翻涌的心绪。 下车后,项彦明从后备箱里拎出季眠的箱子,把他送到机场内。 季眠办理完值机,要进去了,跟几人告别。 “那我走了。”他话是对着项彦明说的,然而眼神最后留在骆野身上。这一走,又是一整年不见。 不过,自己好久不回来,对骆野而言,应该是件好事。季眠想,他应该是个很讨人厌的哥哥。 一想到自己走了一年,骆野的个头噌噌噌往上冒,季眠就是一阵心酸。 准备转身走时,却被骆野叫住:“哥哥。” 季眠脚步停住,侧目去看。 骆野的视线停留在他的嘴唇上,静静等着。 “嗯?”季眠没有骆野那观察人的本事,看了半天,也没看懂自己的弟弟在等什么。 他仿似不经意地看了眼骆野的脸颊,去年的时候脸颊还有点肉的,今年回来,只剩下两道漂亮的弧度,跟下颌的角度完美融合,好像马上要生出锋利的棱角。不过仍旧很白,戳一下仿佛能留个小凹洞。 ——想亲孩子一口。 但被骆野那双天真无邪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瞧着,季眠就是有贼心也没那个贼胆。 何况,骆野今年也十四岁了。虽然只比去年大了一岁,可那时候他只到季眠的下巴高度,在季眠眼里还只是个不成熟的孩子。而眼下的骆野,俨然是一个有些青涩的大人了。 亲吻一个孩子,跟亲一个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感觉完全不同。 季眠自己都觉得别扭古怪,想想还是作罢了。 “走了。”他无情地挥了下登机牌。 骆野目送他离开,眼皮淡淡垂下。 第103章 骆野一年一个样, 季眠每年回家都跟拆盲盒似的。 今年回去往上蹿了十公分,明年再见时就跟季眠差不多高了,肩膀变宽变厚。 等季眠大三这年暑假回来时, 骆野几乎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季眠下了飞机,取完托运的箱子走出机场。 项彦明出差去了, 没空来接他, 季眠准备自己打车回去。 还没走出机场, 口袋里的手机一震,来了一通电话。 掏出手机扫了眼, 发现是个陌生号码来电。 出口附近的人有些多, 季眠又拎着个箱子, 索性暂时没理会, 准备过会儿到了空旷点的地方再打回去。 走出机场出口,外头一圈都是来接人的。 季眠推着箱子往前走,埋头穿出人群,被兀然拦住去路。 挡在他面前的是个个儿很高的男生, 穿了件黑色半袖。季眠原本低着头, 离这人很近,被挡住后下意识抬起头。 但即使是抬眼平视, 他也只能瞧得见对方的下巴。 季眠恍然觉得那下颌的弧度有点眼熟, 愣了一下,视线接着上移, 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说熟悉,也陌生。 对方的五官依旧如季眠记忆中的那样精致,只是脸部轮廓平添几分锋利, 再也不是曾经秀气的小少年, 俊朗而沉静。 小……野?季眠眼睛睁大了, 不可谓不震惊。 骆野垂眼,同样望着他。 长睫挡住眼瞳,显得少年的气质有些惫懒。 季眠瞳孔颤了颤。 好大一只!!! 他的小豆丁呢!! 季眠以为这就是全部了。 不想,骆野眼眸俯视他,藏了些不易察觉的笑意。轻声开口:“哥哥。” 语调还是那个平静的语调,只是原本清澈明亮的音色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少年的声音带有一点刚度过变声期的哑,很沉。 “……” ……你好。 季眠嘴唇动了一下,忽然感觉自己“圆润”的声音在骆野这副好嗓子前很拿不出手。 去年他回来,骆野也就是跟他齐平的高度,那时季眠就有点不知道该如何直视他了。 假如他一直留在国内,看着骆野长高长大,还不至于感觉别扭。 可他一年回来一次,仿佛只有几趟飞机的功夫,曾经不到他胸口的小不点,就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骆野开学上高二,十六岁刚满,已然比他高出半个头。 并且,一米八几了,却还在悠闲地往上冒,不徐不急地、慢悠悠地生长着。 骆野变化太大,季眠一时间没能适应过来,有些不自在地将视线避开他的眼睛,“你,怎么过来了?” “爸出差,没办法过来,我就自己来了。本来打算问你在哪个出口的……”骆野顿了下,抬了下右手的手机,“哥哥,你没接我电话。” “那是你的号啊……有手机了?” “嗯。没手机在学校不方便。” “我还以为会找不到你。”有人往两人的方向挤过来,骆野侧了下身子让路,接着说:“还好运气不错。” 季眠强装镇定地“嗯”了一声,提着行李箱就要往外走。 提箱子的手背忽然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碰了下,随即,手里便是一轻。 骆野接过他的箱子,“哥哥,我来吧。” 季眠的箱子不算很轻,到了骆野手里却跟拎了箱棉花似的,十分轻松。 季眠心道:哪有哥哥让弟弟拎箱子的…… 但抬眼一看骆野的大高个儿,默默把拒绝的话给咽下去了。 季眠的心情既欣慰又复杂。 他低头翻出手机来,把方才没接到的那个电话加到了通讯录里。 骆野侧目看他操作,直到季眠把“骆野”两个字打到备注栏,点了右上角的对勾添加完毕,才收回视线。 * 季眠的画随着年月增加,逐渐露骨。尤其是这次回来,骆野高高大大的身子往他面前一站,季眠再画画时心里的负担总算稍微减轻了一些。 他如今已能够较为顺利地画完骆野的上半身了。 季眠想,自己要是再继续突破底线,迟早有天会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就你?】系统很不屑。 【……】 听出系统对自己的不屑一顾,季眠一时之间不知是该欢喜还是忧愁。 系统点评道:【表情太克制了……你怎么总是画上半身?】 季眠努力往画里头加一些情色意味,不过相比原主项念那种淫乱夸张的画,季眠的画风还是要隐晦太多太多了。 季眠小声地:【也许我在画画方面没有天赋。】 系统气恼地冷哼一声,不理他了。 不能给它带来收益的宿主,再也不是它的好宿主了。 它们系统也是要赚取积分的,从宿主所获得的积分中抽成百分之十。 第125节 假如季眠这个世界就赚一百点深情值,它最后能获得的收益也就是十点。买根火柴没准都够呛。 季眠将画收起来,跟从前的放在一起。 他随手翻看了两年前画的,不由得发出时光飞逝的喟叹。 画上的人五官几乎没什么变化,气质却迥然不同了。 季眠拿起他给骆野画的第一张画,再对比现在的,手指在两幅画上抚过,碰了碰两双皆是半敛着的眼睛。 他倏地回忆起什么,放下画纸,取出手机。 高中到大学,季眠的手机换过两次了,相册里高中时代拍的照片却都一直留存着。 季眠找到一个相册,里面是他给两个弟弟单独整理出来的照片。绝大多数都是项晨的,骆野的寥寥无几,角度还都是明显偷拍的。 他往下翻了翻,找到十六岁时跟骆野项晨堆的三截身子的雪人照,往后翻几下,有项晨站在雪人边上比“耶”的照片,再就是两张他偷拍的骆野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只有小小一团,戴着副手套,面无表情而又专注地蹲在地上滚雪球。 两张都是侧脸,同样眼睫低垂。跟季眠画纸上的神情那么相像。 季眠弯唇轻笑,更正了一下方才的念头:其实气质也没怎么变呢。 很小的时候,骆野的眼睛就是沉静的,好似有潭寂寥的湖藏在其中。 有时候,他看见那双眼睛,总能联想到另一个人。 季眠不是没怀疑过,在有关他哥的事情上,只要有任何一点点蛛丝马迹,他都会谨慎地去试探追踪。 可骆野不挑食。 季眠收起手机。 来到这个世界也快十年了,还没找到他。 * 从画室出来,季眠正巧跟上楼的骆野撞上。 他刚在里面做完肮脏的勾当,此时见到画中人,难免做贼心虚。 他没跟骆野打招呼,转身先把画室门上了锁。 骆野看季眠上完锁,才道:“哥哥,你在里面待了好久。” “……嗯。” 骆野往那门上扫了一眼。 季眠每次用完画室都会上锁,已经成为习惯。季眠没明令禁止不让人进去,家里也有画室的钥匙,偶尔林妈会进去打扫,但只是草草清扫,担心把季眠的东西碰乱了。 骆野能理解季眠为什么锁门,他不懂艺术,不过知道有些画的确不好放在大庭广众之下。 可方才他上来,跟季眠迎面撞上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这个人有点慌乱。 骆野反而产生了点好奇,好奇哥哥在里面画了什么。 但他不会问,这点好奇只很短暂地在大脑中掠过,转瞬间消失不见。 季眠清了一下嗓子,想找个话题做铺垫。 骆野等着他开口,眼睛自然垂着,发现那张曾经被他仰视的冷淡面孔,从高处看居然是软绵绵的。 他能看见季眠的头顶,乌发明亮蓬松。哥哥的眼睫毛原来也长,而且翘,从高处看起来尤为明显。紧张的时候,蝴蝶翅膀似的轻颤。 骆野同样难以适应这样新鲜的角度。 但他并不像季眠那样不自在,只觉得颇为新奇。 “回房间写作业啊?”季眠没话找话。 “写完了,回去做点别的题。” 季眠:“嗯。” 他看看骆野,打算巩固一下原主的变态人设。 手腕抬到一半,在腰部的位置停下,僵在半空。 他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身高。 够不到,算了吧。季眠总找各种借口回避。 扮演一个对觊觎弟弟的变态,对他而言果然还是太困难。 季眠心生退意,始终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骆野注意到他没能完成的动作。 两年前开始这个人就时常这样,莫名奇妙想摸他的脸和脖子。但手腕总是转一下,要抬不抬,要摸不摸的,纠结半天,没一会儿又放下。 季眠动作隐蔽,可骆野看得很清楚。 他实际并不讨厌季眠碰自己。 季眠每次回家都在三伏天,哪怕家里的空调开得不很低,屋子里也绝对不算冷。可牵着骆野或是摸着他脸颊的那只手,总是温冷温冷的,很解热。 只是骆野觉得,季眠其实不太想碰他,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勉强。 项彦明要求他的? 骆野猜测着,见季眠手腕仍悬着,仗着自己个高,轻飘飘抓住季眠僵在半空中的手腕,将其放了下去。 哥哥,不喜欢就不要做。 他圈着季眠的手腕,好几秒才松开,只因为那细腻骨感的触感捏在手心里的感觉很新鲜。 季眠则完全误解了骆野意思,以为骆野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先一步阻止了。看来是很抗拒被自己碰到。 他反而因此松了一口,下定了决心:【抱歉,系统。】 系统大概猜到季眠要说什么,在他脑海里咔哒咔哒一顿响。 【重要的剧情我会走完的,以免影响世界线。】季眠记得系统之前说过,小世界崩溃的维修费用不小。 【至于别的……还是算了。】 他弟弟不喜欢。 第104章 今年夏季项家的公司格外忙碌, 项家夫妻两人暑假忙得回不来家,好不容易赶在季眠要走的前一周,回来待上两天, 就又要走了。 对仅有的两顿晚饭,项彦明珍惜非常。 餐桌中央, 林妈做了好几道大菜, 中间围了道鲜香清淡的海鲜粥。 四人唠了会儿家常, 大部分都是项彦明和骆芷书问,季眠答, 骆野则坐在一旁缄默不语, 静静听着。 问完学业, 项彦明咳嗽几声, 打探起了八卦:“在学校,有没有交朋友啊?” 季眠起身准备给自己盛粥,碗还没递出去,就被骆野接过, 说了句“我来吧”, 长臂一伸帮他盛。 夫妻俩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欣慰之色。 至于项彦明的问题, 季眠一晃神, 只听了字面意思,便答:“挺多的。” 桌上几双眼睛齐刷刷朝他看过来。骆野独自站着, 眼神看过去时最为明显,舀粥的动作也停了。 “?” “怎么了?” 项彦明追问:“挺多是多少?” 季眠有些莫名:“十来个吧。” 答完,他看向骆野, 静候自己的粥。 骆野的表情很怪, 迷茫的, 有种认知被粉碎的荒谬感。 项彦明满脸的不赞同,“你们年轻人就喜欢搞快餐恋爱,对感情要负责。” “啊,”季眠这才反应过来,“你指的女朋友?” “是啊。” 季眠停顿几秒,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自己肯定是没有,但是原主在剧情里是在国外有过好几段关系的。 但要说有的,项彦明追问起来,肯定会露馅。 他索性打了个哈哈:“这就别问了,个人隐私。” 项彦明笑着摇头,“跟你老子还要瞒着?” 季眠岔开话题,看向骆野:“粥。” 骆野被他一个字唤回了神,给季眠盛了碗海鲜粥。 几乎整锅的鱼片都捞给了他。 * 项彦明骆芷书回来又走,才住了两晚上。 家里只剩下兄弟俩和林妈。 骆野在楼上学了几个小时,专注力有所下降,索性在晚饭之前不再看了。 从楼上下来,客厅里的电视机开着,但看它的人眼睛已经合上了,倒在沙发上熟睡。 季眠昨天夜里在楼上画画到很晚,困得要命。在楼下看个电视,怀里抱个软篷篷的抱枕就开始犯困,身子原本只是犯懒,随意倒在抱枕上做个懒散的姿势,不想眼皮子眨了几下就失去意识了。 骆野不好叫醒他。 沙发上的人正好睡在空调的冷风口附近,睡久了可能感冒。想了想,他放轻脚步过去,调了一下空调风的方向,然后自己上楼取了条薄被。盖到季眠身上。 兴许没预料到自己会在这里睡着,季眠脚上还蹬着拖鞋,两条修长的腿歪歪斜斜支在沙发外面,两条小腿悬空。 睡姿看起来不是很舒服,骆野想帮他挪挪位置,不过最后到底是没敢动,担心会惊醒他。 他在季眠附近坐下,看电视作为消遣放松。可惜下来的时机不是很巧,才几分钟就到了广告时间。 第126节 遥控器被季眠紧攥在手里,骆野没法换台。他只好将目光移向别处打法时间。 第一选择就是好久不见的哥哥。 骆野坐在季眠脚对头,脑袋一偏就是那两条笔直的腿。裤脚下的脚腕脚踝,因为长久在布料下不见天日,每一处皮肤都白得过头。季眠在国外上学的这几年明显没怎么动弹过,放松下来能看见腿肚子上一点细腻的软肉。 骆野盯着季眠露出来的脚腕看。好细。 他自己的乍一远看似乎也细,但跟季眠的完全不是同一种细法,且仍旧比季眠要粗上两圈来。 骆野跟腱长,是很适合跑步的腿。每晚在学校长跑,小腿上没半点多余的肉,左右两边都是跟腱和肌肉形成的曲线,一直延伸到脚踝,是种极具力量感的紧绷的细。 反观季眠的,完全就是骨架细,一折就能断掉似的。 骆野平静地想,怪不得这人以前抱着自己在医院里跑完检查项目,两条腿瑟瑟地抖成那样。 前一晚项彦明在饭桌上说的话,他还记得。 季眠没说自己有还是没有交女友。骆野认为是没有的。 女朋友这种东西,搁在季眠身上,显得过于荒诞了。 为什么荒诞?说不上来。 骆野又细想了想,他擅长钻牛角尖,思索很久,从自己的潜意识里找到结论:不配。 他想不出,有什么样的人能配得上季眠。 ……只要站在这个人身边,一切光环都黯然失色。 起码在骆野眼里,是黯然失色的。 他想象不出来,有一个人站在季眠身边的情景。 电视上的广告时间早就过了。 骆野仍旧垂着眼睛瞧着那对脚腕,觉得那脆弱的关节生得实在很好看。 他晚上常在学校操场待着,即便从未刻意去关注,但那些夏日暴露在外的小腿、脚腕难免会在跑步时闯入视野内。 其中不乏有很具力量美的,但远没有此刻在他眼皮下的这对好看,好似一件精致的、易碎的艺术品。 睡梦中,季眠一条腿忽然动了动,小腿伸直,像是隔空轻踹了偷窥者一下。 骆野也觉得自己是被这人踹了,眼睛眨两下,移开目光自觉地不再看了。 * 季眠离开的那天,送的人只有骆野一个。家里出差的父母没办法赶回来。 原本季眠也不要骆野送的,但后者仍旧不吭声地提着他的箱子,陪他来了机场。 “哥哥,你要读研吗?” “不吧。” “明年毕业,你还留在国外?” “也不,回来。爸让我学着管公司。”季眠说道。 他正为这事儿有点发愁呢。 骆野接着往前走,想着:那他明年就不用走了。 陪季眠办理完值机,他没法儿再进去,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道别。 “你回去学习吧,我走了。”季眠对他说。 骆野“嗯”了声,却迟迟不走。静候了几秒,不知在等什么。 季眠茫然看着他, 骆野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他不再等了,目光在季眠的左边脸颊掠过,很果断地上前、俯身,吻上季眠的脸颊。 鼻尖蹭到了脸颊的软肉,他闻见季眠的味道,也许是某种擦脸用的乳液,跟他颈部的味道不大一样,但都有点让人上瘾。 骆野不知怎么想的,告别吻结束起身分开后,发觉自己不希望太快结束,于是再次低头揽住季眠的颈项,嘴唇在他细腻的皮肤上蹭了一下。 第二次亲吻,意味似乎变质了。 骆野的眼睛始终抓着季眠的眼睛,后者的表情变化被他尽数收入眼底。 他瞧见那里头只有明显的惊愕,心里升起一股微妙的不满:项晨亲他的时候,这个人可不是这种表情。 不过,骆野又记起来,这两年项晨从项家离开的时候,季眠似乎没再亲过对方了。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骆野总算是分开了,站直身子。“再见,哥哥。” 季眠没动腿,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看哪儿。 红云顺着耳朵往脸上爬,不多时,脸已经红透。 机场里,有几个注意到他们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季眠嘴唇动两下,尴尬地发出一个“嗯”字,逃也似的走了。 骆野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季眠的反应令他毫无头绪。 哪里不对劲? * 季眠在国外这几年,寒假都不回来,他们学校的假期就三周不到,而且与国内的春节时间不重叠,国内过节的时候,季眠还在学校里头上课忙碌。 这年春节,项晨过来看望项彦明,跟父亲聚一聚。骆野给他开的门。 “骆野哥。”项晨笑容灿烂。 项晨过完年也十四岁了,个头在规规矩矩地长,不似骆野一样忽然间长得人措手不及。 没有季眠在,两人的关系却保持得不错,长久不见也不觉得生分。 跟项彦明打过招呼,项晨就来找骆野了。 项晨跟季眠有几分相似,两人都生得像母亲,只不过前者小时候被季眠养着,长大后性子很是活泼讨喜,也爱笑,再过几年就是阳光高大的少年,跟哥哥的气质迥然。 项晨只在这边待半天,原本是打算留到下午再走的,但不巧今日下了雪,司机担心夜里路滑,只得在天亮的时候尽量赶回去。 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待在一起聊天的话题经常拐到了季眠身上。 下午天色渐暗时,项晨知道自己该回去了。 骆野送他下去。 司机的车停在楼下,半天的功夫被车轮被雪淹没了好几公分。 “拜拜啦,骆野哥。”项晨对骆野挥了挥手。 很正常的告别方式。 骆野忽然忍不住,开口问:“这两年……” 项晨准备开车门的动作停下,转头:“嗯?” “他回来的时候,你好像没再亲过他。” 项晨没料到骆野的问题居然是这个,脸登时一红,结结巴巴地:“那是因为……” 骆野接话:“不想?” 项晨很难为情:“也不是一点儿不想吧……” 他说完这句,脸更红了,“可是我都、我都这么大了,再亲我哥,多奇怪啊。” 到底是大了,对亲密关系的认识自然与幼时不同。季眠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发现项晨不像小时候那样见到自己时先吧唧在脸上来一口,便明白过来孩子大了,这两年分别时再没主动那么做。 奇怪…… 骆野从车窗里看见自己的影子,比项晨高出一头来。 项晨才十四岁,尚且觉得这种行为奇怪。季眠被自己亲的时候,会露出那副表情,大概也是因为这个了。 可为什么他不这么觉得? “而且,长大了都不会想跟自己哥哥亲吧……”项晨嘀咕一句。 他当然很爱哥哥,比幼时也半分不减。只是,终究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亲密无间。 这世上也没有哪两个兄弟,长大以后还成天搂着抱着。 项晨小心翼翼问:“骆野哥,我哥不会是因为这件事伤心了吧?” “没有,我随便问问。” 项晨顿时松了口气。“哦。那就行。” 他上车走了。 送走了项晨,骆野站在楼下,踩着一地蓬松的白雪。 长高以后,加上在学校每天运动,这两年体质也上来了,冬天穿两件薄衣站在外头也不觉得冷。 他低头望着踩进雪里的鞋子,冷气顺着裤脚钻进裤管里头,寒气却侵不进他半点。 骆野突兀地想起来,季眠曾在这里帮他拽过裤脚,那双冷飕飕的手贴着他的脚腕和小腿。 他浑身都是热的,想到那双手却居然打了个寒颤。 ‘长大了都不会想跟自己哥哥亲吧……’ 骆野眼眸垂下,映着洁白霜雪的瞳孔里,浸了些迷茫。 那他怎么反过来了? 第105章 季眠六月初参加完毕业礼, 早早回国。 第127节 工作日,家里人都忙的很。季眠行李一早就寄回家了,这次回来行李箱都没拎, 自己打车回来。 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林妈休假回了老家。房子太大, 空荡荡无人时显得莫名寂寥。 季眠想到骆野。林妈不在, 骆野估计就是在学校吃食堂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翻出来一看,是项彦明给他发的消息。 【爸】:到家没? 【项念】:刚到。 【爸】:嗯。收拾完在家休息会儿, 今天林阿姨回老家休假, 你晚饭自己在外头吃点好的。 季眠前脚看见消息, 后脚就收到银行卡到账的短信。 点开一看, 沉默片刻。 什么饭要吃六位数? 【爸】:顺便把你弟弟也带上。 季眠回了个“行”。 时间还早,季眠放下包歇了会儿,赶在附中放学前二十分钟出门了。 * 高二唯一的实验班教室内正在上最后一节课。 年过五十的物理老师为人正经,略有些古板, 不过是省里的特级教师, 讲课一流。 他在黑板上奋笔疾书讲月考卷上的压轴题,台下多数学生听得认真。 坐在最后一排, 低头做题的俊朗少年, 便在一众扬起来的头颅中非常显眼了。 老师讲完题目,一转头看到的就是后排没在听课的骆野。 他皱了下眉, 放下记号笔,趁着底下学生做笔记的时间,教训道:“咱们班同学啊, 不要以为自己做对了就不听课了……听一遍相当于再巩固一遍知识点。” 后排少年的脑袋纹丝不动, 仿佛压根没听到是在点他。 老师嗽了嗽喉咙, 接着道:“我以前带过一个学生,人家回回考年级第一,但上课的时候不还是……” 最后一排的人笔一顿,竟然抬起头来,听得很专注。 老师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然而当他扯闲结束,开始讲题的时候,骆野的头又下去了。 “……” 放学铃声在物理老师的气馁中响起。 坐在教室中排的孔雨臻收好物理试卷,朝着教室后头看了眼。 想到自己的好友三番五次的让她帮忙打听骆野的理想型,她不免有些无奈。 她劝过对方,要追骆野根本没戏。 她跟骆野认识五年了,这个人脑子里压根就没恋爱那根筋! 孔雨臻跟骆野初中三年都在一个班。高中开始原本是不同班的,不过因为成绩好,第一个学期结束后,两个人就从原先的班级里分出来进了这个尖子生集聚的实验班里。 想到好友的恳求,孔雨臻还是在教室的学生们纷纷四散后站起身来,走向骆野。 他在对手里的一道物理题的答案。 孔雨臻打 nΑnf 量着他。 从初中开始,骆野就是很不合群的一个人,那时候还有胡立等一众从小学陪他升上来的朋友,在班里还不是很明显。上了高中,这特质就显出来了。 不过有年级第一的光环在,班里的学生对他的态度仍旧是艳羡加崇拜的居多。 骆野平时在教室不怎么讲话,孔雨臻是少数几个他会主动搭话的。 因为这一点,跟她关系好的朋友时常会私下里调侃她和骆野,她反驳了许多次才渐渐停了。 骆野对完答案,淡淡合上书。 “骆野。”孔雨臻这才开口喊他。 见对方望向自己,她开了口:“那个……” 吐出两个字,声音又止住了。 这要怎么问啊…… 咬咬牙,索性直接说了:“那个,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啊?别误会,我帮别人问的!” 她清楚自己问这种问题,会显得十分突兀。但转念一想,骆野恐怕懒得理会原因,拐弯抹角反而耽误时间。 骆野有些莫名,回答道:“没有。” 他把手机塞进桌洞里,准备下去操场跑步。 “总有个理想型吧?”孔雨臻手掌合十,“随便说点就行,求您!就耽误三十秒!” “……” 骆野短暂思索两秒,随口道:“成绩好。” “呃……”这是什么特征? “还有呢?” “好看。” “……”孔雨臻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骆学霸,原来你是这样的学霸? 她朋友也在年级前一百,算是成绩很不错的,也好看。 “性格方面呢?温柔的还是活泼的?” “温柔的。” 那完了,她朋友不仅活泼,而且搞笑,跟温柔完全搭不上边。孔雨臻想了想,决定还是不把这个噩耗告诉对方了。 “可以了吗?”骆野起身,耐心耗尽,“我要去操场了。” 孔雨臻一怔,忙道:“……可以了。” 骆野点头走了。 孔雨臻手握搜集到的独家情报,松了口气。 平心而论,她也觉得,骆野对她的态度似乎要比其他人温和一些。换了旁人问他这种问题,恐怕第一句“没有”之后就结尾了。 但跟骆野认识五年,她又很清楚,这份略微有些特殊的态度,跟暧昧什么的全然不搭边。 莫非只是因为认识比较久? 收起思绪,孔雨臻跟朋友回了几条消息,开始思考今晚是留在教室里自习还是直接回家。 教室学习效率会高一点……可是好想回家吃西瓜。 纠结了一下,孔雨臻还是背上包回去了。 * 季眠担心自己打电话影响骆野上课,刻意等放学铃响后几分钟,陆续有学生开始出来的时候,才拨通电话。 一分钟过去,无人接听。 季眠等了会儿,又打了一通过去,仍旧无人接听。 他发了信息过去。 他看着两条没能拨通的通话记录,想:他弟弟该不会没带手机,下课直接去食堂了? 一个刚从学校门里出来的男生不经意地朝季眠的方向看过来。 季眠正思索着,忽然听见一身惊天动地的: “——大哥!!” 他甚至没想过这一声是喊自己的,只被惊了一下,直到那人高马大的男生几步走到他跟前。 胡立背包看着季眠,表情极为惊喜:“大哥!” 季眠分辨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是什么人。“你是小野的同学?” “是我!!”胡立愈发惊喜,“大哥您还记得我!” 季眠微笑。 很难忘得掉。 “您等骆哥呢?” “嗯,他还没出来?” 胡立摇摇头,遗憾不能为大哥分忧:“不知道,我俩现在不在一个班了。” 他答完,表情转为兴奋,一肚子问题想问季眠。 这时候,两人旁边又响起一道清甜软绵的女生,语气带着不确定的试探:“项、项念学长?” 季眠转过头,是一个模样很是甜美乖巧的女生,但他却对女生的长相十分陌生。 他回忆了半天,实在对这个女孩儿没什么印象,迟疑道:“……你认识我?” 女生眼中的激动快溢出来,“我叫孔雨臻,是骆野的同学!” 季眠没听过这名字,但听见是自家弟弟的同学,表情柔和了些。“你好。” 不过,骆野的同学,怎么一个两个都认识他? “学长您等骆野吗?” “对,你们是一个班的?” “嗯嗯!” 第128节 “他还在教室自习吗?我打电话,没人接。” “哎呀,骆野这会儿在操场跑步呢,估计没带手机。” 跑步?季眠怔住。 跑步啊…… 他联想到了谢珩,一时间没能给出反应。 段酌其实也会晨跑,只是频率没有非常高,季眠高中的时候碰见过几次。毕竟在木雕店里干一整天活,就足够累人了。 他印象里,陆舸倒是不会在户外跑步,不过陆家有健身室,通常陆舸下班后来医院给他送饭,会在家里面运动。 只是不清楚是不是跑步了。 季眠若有所思,但不敢确定。“没事,那我在这儿等等吧。” 胡立热情举手,“大哥,我去操场帮您叫人。” 孔雨臻不甘落后:“我也去叫!” 季眠着实被这种热情惊吓到了,“不用,我在这里等他就行。” 两个人脚步都停下来了,盯着季眠看,眼睛一个比一个亮。 季眠:“……” “你们……要是忙,就先回去学习吧。” “——不忙!” “——不忙!!” 异口同声的两声。 “……” 见他们的确没有着急回去的意思,季眠只好跟两个学弟学妹聊了几句。 两个人半天都不走,就在校门口陪他聊。三人聊天,几乎都是两人在问,问季眠的学习经验,大学的学校、专业、老师、各种琐事。 将近一个小时后,季眠头皮发紧,觉得要是骆野再不过来,他二十二岁之前的所有人生经历,都快被这两孩子扒光了。 衣兜里的电话总算响了。 他利索地接起一看,是骆野。立刻接通。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喘,想来是刚跑完步回教室。 “哥哥?” 兄弟俩一年通电话的次数一只手数的过来,大部分还是因为特殊情况不得不打给对方。 季眠简短道:“我在附中东门口。”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没问季眠什么时候回来的,说了句“马上”,也没挂电话。 季眠只听见一阵细细簌簌的杂音。 不过两分钟,骆野背着书包出现在了校门口。他一路跑过来的,黑发被风扬到额后,整张脸露出来。 季眠下意识地对比着眼前的骆野和去年的骆野,还是有变化的。又高了一点,甚至超过了胡立,眼神仿佛也比去年沉了。 待骆野走近,他摆出哥哥的形象来,疏离又成熟地:“爸让我带你去吃饭。” 语气没有了几年前的傲慢,只是不冷不热的。反正兄弟两人从没有过言语亲切的时候,即使是这两年关系缓和。 “好。”骆野气息不稳,“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 道起歉来毫不含糊:“对不起,哥哥。” 季眠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骆野垂首看着季眠的表情,没从里面找到不愉快的迹象。只是这完全没能缓解骆野自己的情绪。 季眠藏在裤脚里的细瘦脚腕在他眼前晃。 他等了多久了? 季眠最早的那条未接来电,是在五十七分钟前。 至少在这里等了一个小时。 骆野唇角绷紧,“对不起。” “……” “没事。你两个同学陪我聊了挺久,反正在这儿也不无聊。” 骆野转头看向两人,脸上还有一点细汗,眉眼垂得很低:“谢谢。” 胡立:“……”卧槽! 孔雨臻:“……”我去? 不是他们没听过骆野说谢,只是两人头一次见骆野姿态这么放低。 骆野浑身的气场都是收敛的,给人一种抬起手就能冒犯地在他脑袋上薅一把的错觉,很好欺负。 这变化皆是因为身边的青年。 因为季眠…… 孔雨臻心里陡然有了个堪称荒谬的猜测:骆野对她态度不错,不会是因为自己之前说过,偶像是他哥哥吧?! 第106章 骆野已转开视线, 望向季眠。 他腰杆挺得笔直,只有脖颈向着青年弯下来。 骆野比身边的人高出大半个头了,分明是俯视着他, 可孔雨臻怎么看都觉得,站在高处的人实际上是季眠。 接到人, 季眠带着骆野, 跟两个热情的学弟学妹告别了。 跟以前一样, 他在前头走,骆野在身后跟。 想也知道, 骆野那么大高个跟在他后面, 步子迈的有多小。 季眠放慢脚步, 有意让他追上, 问:“吃什么?” “都可以。” “那就吃鱼。” 骆野停顿了一下,“好。” 他步子稍稍放大,跟季眠并排走了。 骆野其实还是喜欢走在季眠后头,能看见他的后背。并排走只能瞧得见路。 季眠状若不经意地问:“喜欢跑步?” “嗯。” “什么时候开始的?” 骆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哥哥忽然对跑步这个话题感兴趣了, 但还是如实回答道:“初二吧。” 路过一家烘焙店, 里面生意很红火,店里被人挤得水泄不通。 林妈不在家, 季眠想着买点面包当早餐也好, 扭头对骆野道:“我去买点面包。” 正要进去,手腕被人拉住。 “我进去吧。”骆野说道, “里面人多,挤。” 季眠怔怔地:“哦。” “哥哥,要什么?” “可颂吧, 你想吃什么就自己选。”季眠说完, 问了个蠢问题:“……有钱吗?” 骆野唇角翘了一下, 没回答他,背着书包进去了。 季眠后知后觉感觉到窘。 他透过店门口的玻璃往里面看。 骆野一身独行者的气质在货架上挑选面包,背影挺拔,站在人群中间,有点格格不入,却莫名温馨。 季眠成了被照顾的一方,本该觉得欣慰。 但因一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他的喉咙微微发紧。 找了那么久,却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场景里,仅仅因为一个排队的侧影,突然确定了。 用不着再试探了。 骆野排了十几分钟,才拎着装着两块可颂的纸袋子出来,带着一身面包的香味。 袋子里一块焦糖可颂,一块原味的中间夹着培根和芝士片,很轻易就能区分出来是给谁的。 “哥哥,焦糖的可以吗?” 季眠笑了笑,“可以。” 骆野的袋子没拎住,从手心里滑出来掉到地上。他弯腰捡起来。 拿稳后,他开口:“哥哥,你交女朋友了吗?” “没有。怎么忽然问这个?” 骆野注视着季眠唇边未散的笑。“没什么。” 只是觉得,这个人应该不能是为了自己笑的。大概是想到了别人。 “小野。” 听见这久违的称呼,骆野提好的袋子险些又滑了出去,索性抱在怀里护着了。 “你不喜欢吃鱼吧?” 第129节 骆野微怔,缓缓点头:“……嗯。” 答完,又担心自己说了实话以后,季眠迁就他。 “在家的时候没见你挑食。” 骆野道:“爸妈会担心。”小时候,他也有几样不爱吃的菜,骆芷书虽然没有责怪他,却想办法变着花样儿的去做。 骆野不希望她在这种事情上费时间,自己也颇有压力。 之后不管桌上的菜爱不爱吃,总要夹上几筷子。 季眠抿抿唇,“今晚吃别的吧。” 骆野抱着两块可颂,应了一声。 附中附近就有一个大型商场,里头不少知名的餐饮连锁店。两人都没什么空闲大老远跑去高级餐厅,在商场里转来转去,最终还是进了家火锅店。 面对面坐着,隔着蒸腾而上的氤氲水气,季眠悄悄地打量对面的人。 养了六七年的弟弟,摇身一变成了他哥……思维一时间难以转变过来。 在雾气后的那张脸上,有幼年骆野的成长踪迹,季眠又能从中分辨出来他最熟悉的人的神态。 耳朵慢吞吞红了。一半是因为找到了他要的人,一半则是源于某种说不清的羞耻感。 这可是他弟弟啊…… 骆野喝了口冰柠檬水,瞧着季眠满脸的纠结。 ——看不懂。 * 课间,高二年级实验班内仍旧安静。 去洗手间或是出门接水的静悄悄起身出去,勉强透一口气。 再过半个月,这里的学生们就要面临高二的最后一次期末考,教室内的氛围略有些压抑。 “欸,明天老师讲卷子,你笔记记详细点,我请假,后天回来抄你的。”坐在骆野正前方的男生低声对同桌道。 即使是在下课时间,在教室里说句话也是尽量放轻声音。 “怎么,龙体有恙?” “……去你的。我姐明天结婚,我要参加婚礼。” “这样,恭喜恭喜。” 骆野笔尖稍顿,抬起头来。 前面的两个男生接着聊了两句,话题从参加婚礼上转开。 骆野这时开口:“你姐姐,要结婚?” 前面的两个男生先是一惊,随即转过头,惊讶骆野居然也会参与到这种家长里短的话题内。 “对。” 骆野说了句“恭喜”。 男生怔了怔,道:“谢谢骆哥。” 谈话内容被重新拉回了婚礼上。 “就是我姐结婚以后,要跟姐夫搬去新房住了。”男生长叹一口气,怅然开口:“以后家里少个人,怪冷清的……” 骆野听完,表情一怔。 搬出去…… “为什么搬出去?” “嗯?这个嘛,结婚了肯定要有二人世界啊。” 前方男生的同桌宽慰道:“初中的时候,我哥娶我嫂子也是,习惯了就好。” 刚一说完,他立刻感觉到后方的视线胶着在了自己身上,疑惑出声:“骆哥?” 骆野:“为什么能习惯?” 男生摸摸脑袋,奇怪道:“时间长了,肯定就慢慢习惯了啊。” “……” 骆野有设想过季眠会跟某个人谈恋爱,牵对方的手,亲吻对方的脸颊。季眠的恋爱对象在骆野的脑海中一直是一道模糊不清的影子,很美,只是莫名不讨喜。 可他从来没想过,季眠某一天会有搬出去的可能。但就像男生所说,如果哥哥有一天要结婚,应该也不会留在家里。 骆野垂下眼睛,笔尖戳着课桌上单薄的试卷。 从初二那年,季眠第一次在卧室里偷偷吻他的时候起,四年来他一直以为,隔壁房间的空荡只是暂时的,住在那里的人迟早会回来。 原来不是。 原来他弄反了,离开其实才是常态。季眠回来,才是在常态间隙中的偶然。 如果季眠结婚了,搬出去,那间卧室又要空出来多久? 半年?一年? 一辈子都是这样,跟其他家庭长大的兄弟姐妹一样,一年或许团聚一次,长则两三周,短则不过几日,渐行渐远,唯有血脉能够维系亲情。 而他跟季眠之间,甚至连血脉都毫无关联。 难以接受。 “嘎嗒”一声。 骆野在试卷上停顿下的笔尖断了,圆珠笔里的墨水顺着断掉的尖口凝聚成珠子,坠落在试卷上洇出一大片黑色的墨迹。 “骆哥?” “没事。”骆野淡定地抽了张纸巾,擦掉试卷上的墨迹,再裹住断掉的笔尖,敛眸思索。 他擅长分析,不只是题目,还包括自己。只是有时候,因为生活经验不足,没办法准确判断。 假如季眠长久离开,骆野清楚自己短时间内不可能习惯,至少未来十年不会。 得出这个结论的原因,是因为这四年来,他对季眠的思念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发重了。 再长要多少年才能习惯,目前他还不能十分确定。 普通的弟弟对兄长的依赖大概不会持续这么久,尤其是长大拥有独立人格以后。 不一样的人只有他。 骆野鸦羽般的睫毛垂落下来,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季眠怀有一种不正常的占有欲。 年初跟项晨聊过那次之后,他便意识到自己在一些方面不太对劲,一直放任着没去理会。 但现在,这种不正常的占有欲已经强烈到,会令他自己感到不安。 骆野若有所思。 也许他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 周末。 骆野带着病历单从医院出来,回想起在心理诊室里医生面带着的和煦笑容。 “……不必要感到惊慌,你的症状是一种典型的雏鸟情节,与你童年时期的经历和对安全感的渴望有关。” “可能是因为童年时期收到来自母亲的陪伴不够,你将对母亲的本能依赖转移到了兄长身上……” 对方给出的解决方式也很简单,“学着正确对待未来兄长将会离开的可能”,然后,建议他多交朋友。 庸医。骆野平静地想。 他停下脚步,脸上闪过一丝细微的不自在。 在给出解决方式之前,那个医生还问过他一个奇怪的问题,在那之前铺垫了许多类似于让他“不用感到羞耻”的话。 “你是否对你哥哥,产生过性冲动?” 那几个字令骆野一怔,随后回答:“没有。” 医生的铺垫的确很有必要,只是没起到作用,他在回答问题之前还是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了羞耻。 因此,那答案其实不完全正确。 骆野把病历单塞进书包外侧,决定再约几个心理医生瞧瞧。 不过快期末了,还是等到暑假再说。 第107章 半月后, 附中高二年级结束最后一次期末考。 代替项彦明去开家长会的人是季眠。 季眠暂时还没去项家公司工作。家里一有什么事,项彦明都丢给他。这回高二升高三的家长会也让他帮忙去开。 学生们都在走廊里候着,等着学生家长过来, 将其领进教室里自己的位子上。 季眠对高中部的教学楼再熟悉不过,时隔几年回来, 颇为感慨。 远远看见靠在走廊墙壁上, 最瞩目的那道身影, 季眠上前,“小野。” 骆野不知在出什么神, 背靠在墙上, 竟没有先注意到他, 听到声音才抬起眼睛。 从昨晚听说季眠要来给他开家长会起, 就是这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样子。 “哥哥。”他站直身子,领着季眠进教室。 季眠不由得侧目。 他的弟弟似乎心情很差。 没考好吗? 第130节 骆野的位置在最后一排,把他领到座位上,嘴唇抿紧, 一言不发地走了。 桌上摆了几张年级打印给家长的单子, 有一两张需要签字的。 骆野在边上给他放了支笔。 季眠等了一会儿,家长会开始。 班主任先是说了一些升高三冲刺的激励话语, 随后就是这次期末考的总结。 “成绩条压在单子, 家长们可以看看……” 季眠心砰砰跳着,莫名有点紧张, 比看他自己的成绩时还要忐忑。 揭开几张单子,最底下果然压着一张拇指宽的纸条。 英语,148, 数学…… 季眠挨个看过去, 骆野几乎每门科目的成绩都高得吓人, 只有语文的102显得稍稍正常。 最后的级排下面,一个黑体的“3”。 季眠唇角微弯,颇为骄傲。他每年回来,都听见项彦明在饭桌上夸耀骆野的成绩,常拿年级第一。 这回年级第三,说明成绩很稳定呐。 保持在年级前十名,在附中这种尖子生聚集地,难度可想而知。 尤其高二下和高三上学期的阶段,不断有发力的黑马冲上来,季眠记得自己上高三的前半年,年级前十的名单每次都是大变样。 季眠把成绩条细细折起来,揣进了衣兜里。 弟弟的荣誉,收藏起来! 家长会结束,班主任特意叫了季眠谈话,语气中带了几分凝重,大意是说骆野的成绩比前几次有所退步,正是高三关键期,让季眠多关注一下他的学习状态,沟通一下问题所在。 几乎跟几年前一样,班上的老师都对骆野寄予厚望,指望他能够在高考上拿到不错的名次。他就跟自己的哥哥一样,向来稳定在年级第一,从没掉出去过。 “回去后我会跟他沟通的。谢谢您。”季眠微笑应着,实际没太把这话放在心上,更不打算去问骆野。 成绩上下有浮动是很正常的一件事,除了极少数天赋异禀的,谁能次次都考第一? 骆野能稳定在年级前十,已经是尖子生中的尖子生了。 高三有冲劲是好事,但他不希望给骆野太大的压力。 季眠揣着成绩单出了教室,对在外头等着他的骆野招了招手。“回吧。” 一路上,走在他身旁的骆野比平常还要沉默。 季眠频频看他。 ……好像真的心情很差。 这段时间,骆野在家的时候都很安静,但今日格外话少。季眠一时间想不清楚缘由。 因为成绩?季眠蹙眉,掏出口袋里的成绩条,看了看,确认级排下面的数字是“3”。 这个分数相当不错了,保持住国内的大学基本都能上。 “……哥哥。”骆野忽地开口,漆黑的瞳孔看向季眠手里的成绩条。 “把那个,扔了吧。” 季眠手一僵。“扔了?” “嗯,考的不好,扔了吧。” “……” 这叫考的不好!? 季眠抿抿唇,发现骆野是真心实意地认为自己考的很差。 他为这成绩骄傲,但骆野似乎将其视为耻辱。 第三啊,怎么不算好? 是不是自己不在的时候,家里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正好路过一个垃圾桶,骆野停下脚步,等着他扔掉。 季眠把那纸条紧攥在手里,像是即将要扔掉一枚金奖章一般。 骆野则是固执地看着他,等待片刻,从季眠手中拿过自己的成绩条,“下次,我会带新的回来。” 会是第一名,像你一样。 刚下过一场雨,盛夏时节的下午,空气闷得人呼吸不畅。 骆野浑身都是热的,躁的。 理不清的头绪占据他的大脑许久,如今又来火上浇油。附中念书五年,季眠第一次参加家长会,他用自己最差的成绩面对他。 语文作文严重偏题,五十分的满分,就拿了二十。他最近学习状态不太对劲,逻辑思维勉强正常,到了阅读理解就掉链子,猛钻牛角尖。 季眠缓缓点头,“……嗯。”并无太多的面部表情,只眼皮有些无力地垂着。 可放在骆野眼里,就是再明显不过的失落。扔掉一个轻飘飘的第三名的纸条,为什么会让他这样难受? 骆野没法视而不见。 他沉默片刻,捏着成绩条准备丢的手落了下来,低声说:“哥哥,还你。” 季眠体谅道:“你想扔就扔了吧。” 两人的态度颠倒过来。 骆野还是把那张成绩条塞回了季眠的掌心,看到他睫毛抬起,小心地把纸条放进了口袋里。 骆野感觉自己似乎也被季眠揣进了衣兜里。幻想了一下,能这样的话,也很好。 * 暑假期间,骆野每隔两日就要谎称去同学家学习,然后背着一书包的试卷跑去看预约的心理医生。 几回下来,季眠实在无法不在意,某次终于忍不住问他: “还是去同学家?” “嗯。” “……是,男生还是女生啊?” 骆野身形一顿,觉得这种语气有些熟悉。就跟他打听哥哥有没有女朋友的时候很像,似乎漫不经心,却带着探究。 “男生。” 这答案并没有让季眠好过很多。但他很快就进了项家公司,忙于项彦明交给他的事务,便淡忘了这件小事。 骆野的庸医名单上又多出好几位。 他们给他的答案与第一位医生大差不差,其中也有问他类似于性冲动问题的,骆野沉默良久,说“有”。 那位医生建议他明确自己的性取向,认为有可能是模糊的取向认知导致对身边的人产生了冲动,甚至是类似于爱慕的感情。 骆野听到“爱慕”两个字时,愣了半天。 还好,只是“类似”。 他的取向也的确如医生所说,是模糊的。只不过要弄清楚就有些麻烦了。 他只对季眠产生过那种冲动,是去年暑假的时候开始的。 那段时间季眠刚回来,偶尔会上手摸他的脸,某一次手指蹭到了颈部,指尖不小心刮了一下他的喉结,然后就开始了。 起初也觉得奇怪,不过上网查,发现也有人的性启蒙是身边亲近的人,应该正确对待,理智回避,无需太过自责。 骆野很听劝,真的没有自责,将其视为正常的现象,也有“理智回避”,一直以来控制着自己没再想过。 医生说完第一条建议,接着让骆野多交朋友,转移情感,避免对哥哥产生过多的依恋情绪,尝试暂时远离。 于是他也被骆野打上了庸医标签。 在开始时,他就已经明确地说过,做不到主动远离。可那些医生不知为何总是会忽略这些,对远离季眠的困难程度没有丝毫概念,就一个劲儿地叫他保持距离。 他们的语气,仿佛离开哥哥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那远比考第一要难多了。 * 季眠连续一周没回项家。 骆芷书中途回来了一趟,但也是匆匆离去。 几天后的中午,骆野听到隔壁房间一阵阵地响,还以为是季眠回来了。 他最近看多了医生,对季眠有些敏感。在房间里呆了会儿,就出卧室去看。 但在季眠房间的人不是他,而是林妈。 她在季眠的书架底部翻找着什么东西。通常情况,卧室里没人的时候,林妈是不会随意进来的。 “林阿姨?” “欸,吵到你了吗?”林妈站起身,忙解释道:“是先生让我来小念的卧室里找笔记本,给项晨初三复习用。先生待会儿让人上门取件,给小晨寄过去。” 估计是梁明萱的主意。 季眠成绩好,课本笔记也做得很全。项晨的成绩相对差一些,季眠的人没法过去教他,笔记总是大有用处的。 “爸跟我哥哥说过了?” “说过了,就是小念告诉我,初三的书都在书架的最后一排。” 骆野顿了下,说:“位置太低了,我来吧。” 林妈的确蹲得有些难受,一面道着谢,一面站起身来。 骆野想帮忙是真的,但同样不希望别人碰季眠的书架。 那是哥哥的隐私。 他自己常进来,季眠也不在意他进来,应该无所谓。 季眠连笔记本都是强迫症一样的整套,纯色,初中的笔记本排在一起,如同一套系列书。 第131节 骆野很快在底下归纳整齐的书里找出几本教材和笔记本来。 随即在书架上扫了一眼,没别的了。 书架满满当当,但教材还差好几本,物理、化学,都没有。“还差一些。” 季眠不会扔书,初中时的试卷都丢掉了,但教材和笔记本都还在。骆野把整个书架上下扫了一遍,仍然没找到少的那几门科目。 林妈想起什么,开口道:“之前书放不下,小念整过两次书架,应该把一部分放画室里了。” 画室…… “我下楼拿钥匙。”林妈隔段时间就会开季眠的画室进去扫灰尘,这也是他应允的,因为清楚林妈也不会去碰那些柜子。她担心弄乱东西。 画室的门虽然通常是锁上的,不过季眠也没提过不能进去。 除了林妈以外,没人会主动进他那满是颜料气味的画室里。 林妈带着钥匙上来了,骆野想了想,说:“您在外面休息吧,我进去找就行。” 林妈年纪大了,传统淳朴,骆野担心她在画室里看到那些西式的衣不蔽体的画像,可能接受不良。 “欸。”林妈应道。 她没念过书,刚才在季眠的卧室里看那一排书,就无从下手。还是不进去添麻烦了。 画室里整体空旷,进门后右手边的墙壁摆放了几个并排的柜子,放一些颜料用具,还有季眠之前的画。 骆野来到项家后,就进来过这里两次。 他查看了几个空间较大的柜子,第一个柜子里都是季眠的画,骆野瞥见最上面那张,顿了一下。 他暂且收回视线,打开第二个柜子时就看见其中放置齐整的两摞书,蹲下身翻了翻,几乎都是初中时候保留下来的试卷和教材。 他挑出有用的,把书再次排列好后,合上柜门。 书放在柜子边上,骆野折回第一个柜子前,在地上坐下来,拿起最上面一张画纸看了看。 骆野不懂绘画,但是觉得画得很好。 哥哥做什么都很厉害。除了做菜。 长睫下的黑眸浮现一丝笑意,他弯起唇,将其放回原处,接着从那一叠画纸中随便抽一张,用一支笔夹在缝隙中标记位置,看完、放回原位。重复了好多遍。 到底部的某一张时,骆野把画纸取出来。 扫一眼,整个人僵住。 画纸上,用素描笔勾勒出的一张稍显稚嫩的侧脸,睫毛低垂,神色沉静。穿一件宽松的短袖。 俨然是几年前的骆野自己。 仔细看了许多遍,的确是他没错。 骆野嘴唇抿紧,耳朵红了。 哥哥居然画过他。 他生出一种想把整沓画纸都翻出来看的冲动。 如果画过不止一张的话…… 骆野想到什么,试探般地抽出再下面一张。 随即,唇角轻轻翘起。 果然,画上的人还是他。这都要感激季眠归纳整理的强迫症,把所有有关骆野的画全部放在了一起。 骆野索性将那下面的几十张都抽出来了。 一张张往下翻看。 是按照时间排的,越往下,面部的线条逐渐锋利明显。而且…… 骆野顿了一下。身上露出来的皮肤好像变多了,他不记得自己有穿过这些衣服。表情也奇怪,看上去有些痛苦。 画中暗藏着模糊不清的、隐晦的意味,令他往下翻动的动作变慢了,每一张都要看上很久。 肩膀抖了一下。像是去年夏天,季眠的手指蹭过他的喉结时的感觉一样,在他尚未弄明白之前,一种混沌朦胧的冲动却先一步涌上来,心跳因不安而急剧加速。 骆野直接翻到了最后一张。 是近期的,只有一张。画风跟之前那种略带犹豫的笔触不同,陡然变得果断。仿佛是画的人在不久前跨过了某道心理防线。 画面冲击着骆野多年来建立起来的认知,黑压压的瞳孔半晌没有动一下。 “小野?”林妈在外面喊了一声,“你找好了吗?人过来了……” 骆野迅速收好画,抱起腿边的书。 蓦然想起什么,他将抱起来的教材重新放回地上,从上往下一本一本翻看,看里面有没有夹杂什么奇怪的纸张,或是书页上有没有季眠随意画的东西。 一边检查,一边揉自己滚烫的耳朵。 翻完,确认书页都很干净,他抱着一摞书下楼。 快递员带了个箱子过来,花了五分钟把所有书本打包好,抱着箱子走了。 林妈这才准备上楼去拔画室的钥匙。 “林阿姨。”骆野叫住她,“钥匙我待会儿会放回去的,您先忙吧。” 闻言,林妈点点头,便继续待在一楼,准备晚饭。 骆野踩着台阶一步步上去,步伐缓慢而沉稳。 他拔出画室门上的钥匙揣进长裤的口袋,免得有人开门进来。 随即拧开把手进去,食指一挑“咔哒”将门反锁。动作莫名从容。 他坐回原处,打开柜子,把先前仓促放进去尚未看完的画搁在腿上,继续不紧不慢地翻看着。 …… 【深情值加1000,贡献者骆野。】 第108章 季眠被公司的事务绊住手脚许久, 终于在收到这个世界第一条深情值到账通知的两天后,怀揣着忐忑回到项家。 站在门口踌躇半晌,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准备进去, 翻遍了口袋,发现因为过度紧张, 居然没带钥匙。 “……” 他敲了敲门。出来给他开门的不是林妈。 骆野站在门槛另一侧, 像堵墙似的挡着他。 【深情值加300, 贡献者骆野。】 季眠:“……” 深情值的到账通知显得很突兀,他甚至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季眠低着头, 没敢抬头去看, 知道骆野大概是发现了画室里的那些东西, 也知道自己在弟弟心里肯定是个猥琐龌龊的大变态了。 骆野等了他半晌, “哥哥,怎么不进来?” 【深情值加140,贡献者骆野。】 季眠抿唇踏过门槛。 【深情值加120,贡献者骆野。】 季眠往前走了两步。 【深情值加50, 贡献者骆野。】 季眠:“……” 毫无波澜的提示音每响一次, 就好像在提醒他在骆野心里的糟糕形象。 系统则是乐开了花:【嘻嘻。】 光是这几天的深情值,就有接近三千了。 【照这个形势看来, 哪怕最后剧情崩到天上去, 总部扣掉最高百分之九十的分数,也能有不小的收获。】 季眠愣了下:【还会扣分吗?】 【因为存在一些任务者, 会为了深情值故意崩人设。譬如本该在原剧情线里和任务对象是仇敌关系,却拼命地对任务对象示好、用异常手段获取深情值,最终导致剧情崩坏……总部采取扣除小世界所获分数的一部分, 作为维修费用支出。扣除上限是百分之九十。】 系统安慰他:【也不用太过担心, 百分之九十是很严重的情况了。】 【哦……】 骆野关上门, 跟在季眠身后。“哥哥,公司今天不忙吗?” “嗯,周末休一天。”项彦明对季眠寄予厚望,哪怕是自己闲下来也一定要逮着儿子,让他学习公司管理。 季眠说完,生硬地开口问他:“几号开学?” “十六号。” 高三年级的开学时间要比其他年级早两周。八月十六,也就是一周后了。 骆野今日跟他跟得很紧,季眠的脊背几乎能感受到由骆野身体传过来的体温。暖烘烘的,冬天大概会很舒服。 可惜现在屋外日头毒辣,连季眠这种畏寒的体质都觉得燥热,想要错开这灼人的温度。 最重要的事,他不知该如何面对骆野,一想到那些出自他手的淫秽色情作品被人看见,季眠就羞耻度爆表,还得假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想知道骆野的反应,所以才一时冲动驱车回来了。现在有点儿后悔。 季眠忍着尴尬,打算直接上楼回卧室里。 骆野却先叫住他:“哥哥,热不热?” 季眠侧过身,迟疑地点了下头。 “楼上卧室空调没开,先在客厅休息吧。”骆野道,“我上去开,哥哥等会儿再回卧室。” 面对这种体贴,季眠说不出拒绝的话,只是疑惑:他弟弟怎么还会对自己这个哥哥这么好? 不该见了他就反胃吗? 第132节 系统无情道:【也许是在忍辱负重。】 【……】 【原本的剧情里,骆野误入项念的画室后,并未将对其的反感表现出来,甚至还忍着恶心迎合原主的癖好。】 季眠默了默。 说的也是。 骆野开个空调用了好久,季眠在客厅坐了几分钟。 等骆野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切好的果盘,两边是水蜜桃和果皮黑亮的葡萄,中间最大的位置盛着汁水丰沛的西瓜,都是夏季解暑的水果,而且是季眠夏季最喜欢吃的。 骆野把果盘推到季眠面前,叉子一并递给他。 “林阿姨不是休假了?”季眠不由得问道。 骆野看向他,“是我切的,哥哥。” 季眠再一瞧,水蜜桃皮儿都给去了呢,林妈平日里的确不会弄得这么细致。他勉强笑笑。 应该……没下毒吧? 骆野天生就会照顾人,季眠头一年从大学回来,他就已经是个非常贴心的三好弟弟了。只是平时林妈在的时候,骆野能做的事情少一些罢了。 “就一个叉子?” “嗯,哥哥你先吃。” 季眠奇怪:“为什么……” 骆野回道:“哥哥不是有洁癖?” 季眠一怔。他没主动提过这回事,不过骆野本来就细心,看出来倒也不奇怪。 “没那么严重,平时吃饭不是也没用公筷?” 只要不是别人直接咬过、用嘴唇碰过的东西,他都勉强能接受的。 而且…… 季眠悄悄瞥了眼身边的人,心道:怎么可能会对你有洁癖…… 骆野这才去厨房拿叉子了,很快回到客厅。 两个人共吃一个果盘,难免就坐得近些,膝盖碰到了一起。 骆野咬着桃子,对比两人挨在一起的膝盖。 这么一看,骨架的大小差异就很明显了,季眠的膝盖骨比他小出一圈来。 骆野如今一看到人体部位,大脑就会自动联想季眠的画,进而追忆起画中的笔触。 贴在一起的皮肤有些烫,触感仿佛从膝盖那一片小小的贴合部位传到了心脏,加快其跳动的频率。 但季眠很快把腿移开了。骆野硬生生控制住了想要再贴过去的冲动。 手掌搭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捏了一把,他试探性开口:“哥哥,你的画室……” 耳朵捕捉到关键词,季眠被西瓜香甜的汁水猛地呛了一口,随即手捂着嘴唇咳嗽起来。 骆野一慌,连忙揽过他,拍着季眠的后背帮他顺。 差不多半分钟过去,咳声才慢慢止住了。 季眠抬起头,不知是咳得厉害还是什么原因,整张脸都是红的,语气发虚:“……画室,怎么了?” 骆野看见他的反应,顿了顿,说:“没什么,就是前两天我进去拿了你的初中教材给项晨。” “……嗯。”季眠抿抿唇。 果然是进去了啊。 跟系统之前所说的剧情一样。骆野在发现画室里的东西之后,并未揭穿甚至从未向人提起过这回事。 他知道仅仅凭借几张画顶多换来项彦明大发雷霆,却根本不足以搞垮项念,于是选择引诱原主,最终让项念判了两年的刑期,彻底身败名裂。 季眠心里发苦。 所以,他弟弟是真的打算让他身败名裂? 水果也吃不下了。他坐了两分钟,没再碰果盘里的东西,起身回了卧室。 * 林妈今日不在,季眠也不想用自己的厨艺祸害骆野,索性提前说好晚饭出去解决。 五点钟的时候,他敲响了骆野卧室的房门,得到回应后推门进去。 骆野还在书桌前坐着,回头看了看季眠。“哥哥,准备出发了吗?” “嗯。在忙?”季眠走近他,发现骆野桌上是三张语文的答题纸,其中两张的作文题已经写满了。 “这是作业?” “不是。因为上回作文跑题了,我想刷点题。” 季眠:“……” 他见过人刷题,但是刷作文题的还是头一遭。 “快写完了?”季眠见骆野在写最后一张,就剩下几行字就快要结尾了,“写完再走吧。” 骆野犹豫了下,点点头,把搁在椅子上的书包放在书桌上,座椅拉开,“哥哥,你坐着吧。我三分钟就好。” 三分钟而已,季眠在卧室里躺了快一天了,索性没坐。 骆野的书包口正朝着他,敞开着。在所有试卷上方,几张面积小许多的白纸露出一角。 季眠皱了下眉。 高中阶段,应该没什么本子是这么小的纸。 他伸手,将其抽了出来。 顶部是一行黑体字,季眠只注意到了“病历”两个字,立刻紧张起来。 生病了? 接着往下扫,季眠的神色变了。 心理门诊…… 大脑缓慢地运转过后,骤然宕机,像是被人狠狠从后面敲了一闷棍,整个头脑都是钝的、懵的。 骆野从季眠抽出那几张病历单的时候,就僵住了,正转过头打算解释,看到的就是后者失神的表情。 季眠知道剧情,但以为骆野顶多会恨他。直到此时看到病历单,他才突然间有了实感。 季眠忽然间喘不上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居然害的骆野去看心理医生了。 “哥哥?”骆野瞧着他的神色,意识到不对劲,迅速起身抓住了季眠的手腕。 他看到那张向来冷淡的脸上,此刻连表情都维持不住,被自责和无助填满,仿佛碰一下就会碎掉。 骆野心脏狠狠揪了下,“哥哥……” “是我期末没考好,感觉压力大才去找了心理辅导。”他没明白季眠如此自责的原因,只来得及用生平最快的语速解释,“哥哥,我没事。真的没事!” 期末? 季眠被这句话拉回神,低头找到病历单上的时间。 他看到心理门诊几个字时就方寸大乱,居然没注意到日期。病历单上的日期都没超过八月五号,的确是在他收到第一条深情值提示之前。 他垂着眼,骆野看不见季眠的眼睛,以为他还在难过。抓着季眠的手微微用力,把人紧紧抱住了。 骆野的手按着季眠的后颈,另一只扣在腰间,把怀里的人用力贴向自己。 他忘记自己曾经最讨厌拥抱,却仿佛是本能般用拥抱去安慰季眠。 季眠已经冷静下来了,低着脑袋,把额头抵在骆野的锁骨处,不吭声。 因为两人都没再开口,房间里的气氛有些过于安静。 骆野今早还在为碰到了季眠的膝盖思绪纷扰,当下整个身子都挨着对方,上半身几乎严丝合缝,没一会儿就被夏日的温度烧得滚烫。 眼睫低垂,无意识地喊了一声:“哥哥……” 这一声近乎呢喃的嗓音,无端生出几分难言的暧昧。 季眠陡然一个激灵,觉得这低沉的嗓音简直像是引诱。 好像已经陷入了骆野编织的陷阱里,他稍有所动作,下一秒骆野就会拨打“110”把他送进去。 “……” 季眠还不想这么快走到剧情节点。他还想多看看骆野的脸呢。 他清了下嗓子,胳膊动了下,冷淡地将人推开。 骆野被他推开,上身的皮肤跟季眠被迫分开,空调的冷风霎时侵入,冷飕飕的。 他细细观察了下季眠的脸,确认对方的情绪恢复过来了,才放下心。 “压力大是因为没考好?怎么回事……” 骆野回过神,编了些谎话,重点强调自己没有心理问题,去看医生只是希望调整一下心态。 算是勉强圆了过去。 于是,季眠认真的就考试成绩对骆野做了将近半个小时的开导。 骆野:…… “先收拾东西吃饭吧。”季眠最后道,“我下楼开车。” “嗯。” 出卧室前,季眠回头看了他一眼,明显还有点不放心。 等他走了,骆野缓缓松了口气。 他庆幸自己今早没有提画室的事情,只开了个头就打住了。 季眠只是看到几张病历单就慌成这个样子,要是知道画室里的东西被自己看到了,指不定要怎么内疚呢。 第133节 骆野想到季眠看到病历时的反应,皱起眉。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被哥哥察觉到自己有看过那些画。 打定主意后,骆野把那几张病历单撕碎丢进了垃圾桶里,关掉空调和书桌的台灯。 做完这一切,却没着急着走。 他在书柜边上倚了会儿,轻抿嘴唇,微微垂首。卧室里的冷气让他平静许多,方才抱住季眠的回忆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骆野放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 ……腰好软。 第109章 季眠在家待了一天就回去接着工作了。 一周后骆野开学, 作为走读生,也加上了晚自习。一周上六天课,也就只有周六晚上能早早放学。 周六下午放学前的最后一堂课, 实验班内的气氛难得放松了,学生回答问题的声音都是欢快的。 上的是物理, 骆野最擅长的科目。 他低着头, 难得走了会儿神没在埋头看书。 他已经不再纠结自己为何会对季眠拥有强烈的占有欲, 原因是什么并不重要,因为他已经有了解决方法。 心理医生给出的建议, 是让他控制自己的占有欲, 远离季眠。 但骆野找到了另外一条出路, 与医生们的建议截然相反。 既然哥哥喜欢他, 那么他放任自己的欲望似乎也无所谓。 至于他对季眠的感情究竟是否正常,骆野懒得追究。 他只要哥哥能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笔在骆野的指尖转了两圈,思绪飘得更远。 骆野喜欢考虑得周全一些, 习惯找到未来将要面对的一系列问题, 逐一分析。 发现那些画的那天,骆野很失礼地把季眠的画室翻了个遍, 用了一整个夜晚——因为要注意把每一个物品的位置完全还原, 确保季眠看不出端倪。 那样的画,季眠只画了他一个人。他确定季眠目前只喜欢自己一个人。 只要想办法维持住哥哥对自己的喜欢, 不要让他再看别人就好。 至于父亲母亲那边,暂且先不用着急。两人都还年轻,且见惯了大风大浪, 不用担心身体被气出问题。 大不了挨几顿打, 骆野觉得自己还算抗揍, 应付得过来。 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哥哥那边…… 骆野把笔攥紧了。 要让他越过那道线会很困难…… 半节课的时间,骆野已经面面俱到地把问题和对策想得差不多了。 放学铃声一响,骆野带上手机打算去操场。自从上次因为跑步没接到季眠的电话,他跑步时就一直注意着把手机带在身上。 他刚出教室门就接到了季眠的电话。 季眠从公司回来,来学校门口顺道接他。 骆野当即折返回教室,背上包准备走人。 孔雨臻上洗手间路过他,见状随口问了句:“骆野你今天不去操场啊?” “嗯。”骆野下意识想接一句“我哥哥来接我”,忽然想到孔雨臻提到季眠时的兴奋样,应该会跟他一块出校门。 她一激动,容易逮着季眠聊好久天。本来哥哥就只在家住不到一天而已…… 想到这儿,骆野把话咽了下去,点完头就快速走了。 * 背着包出学校门,骆野远远地看到一道出挑的身影,黑色西装,没系领带,显然是刚刚下班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站在人来人往的学校门口,吸引了众多惊艳看过来的视线。 季眠本身就长了张引人注目的脸,今日又穿得显眼,只是站在那里,就轻易成为了人群焦点。 西装不是十分严肃商务的款式,略显宽松,像是受邀参加晚宴的简约礼服,长裤垂感良好的布料把细直的腿修饰得愈发修长,盘亮条顺。骆野头一次见季眠穿成这样,步子不由自主地放慢了。 似乎意识到自己这身衣服站在这儿有点格格不入,季眠微低着头假装看手机,以此回避众人望过来的打量目光。 “哥哥。” 季眠听见几米外传来的骆野的声音,抬起头。 骆野走到他面前。“哥哥,是……刚下班吗?” “嗯。我开车从公司回来,刚好赶上附中放学时间,就顺路来了。” 原本,季眠是打算躲着骆野的。可自从暑假骆野说自己压力大以后,他又担心弟弟的心理状况,工作之余一有时间就忍不住回来看看。 他接着道:“我跟林阿姨说先不做晚饭,出去吃?” 不能总闷在家里,多出去转转有益于他弟弟的心理健康。 骆野自然没意见。“好。” 骆野瞧着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哥哥是比他年长五岁的成熟男性有了实感。 “哥哥穿西装好看。” 季眠一怔,骆野以前可不会主动说这些讨人喜欢的夸赞。 他耳朵不禁有点泛红,同时心生警惕:“待会儿就回家换。” “……” 本来季眠也就打算先回家换衣服的,总不能穿着这一身去餐厅。 两人来到车停放的地方,季眠先打开门上去。 骆野绕到副驾驶,开门后,副驾驶的灰白色椅背上搭了条黑色的丝质领带。 季眠嫌戴着领带站在学校门口太显眼,下车前就顺手解开扔副驾驶了。 骆野顿了一下,将其取下来,随后才坐上车。 等他关好车门,季眠瞥见骆野手里的东西,随口道:“那个扔到后座就行。” “……没事。”骆野把丝绸的料子松松捏在手里,没敢用力把它弄皱,“反正,几分钟就到家了。” 季眠便用心开车了。 骆野低下头,手指在那丝滑的布料上捻了捻。 丝质的领带质感微凉,让他想起来冬天的时候季眠手心的触感,比这个还要冷上几分,有如缎子般细腻的皮肤倒是跟这个很像。 季眠先回家换了衣服,再出门时已然是一身薄卫衣加休闲长裤的日常搭配。 他订的餐厅离家不远,索性跟骆野走着去了。 这家餐厅的分量出乎季眠意料的多,两人又都是不喜欢浪费的性格,还是吃完了。 于是原本打算直接回家的计划被迫改了,两人只好在附近兜圈子,散步消食。往反方向越走越远也无所谓,大不了打个车回家。 转了快一个小时,季眠才感觉没那么难受了。 远远的,他瞧见路边有一个熟悉的小推车,亮着白灯,有一股面糊的甜香散溢在空气中,摊主高大微胖的身形在摊子上显得有些拘束。正是季眠中学时常买的那家车轮饼。 他们不知不觉散步到了附中边上。 季眠再次逛这条街,倒是觉得怀念,但他想骆野的心情恐怕没自己这么好。 好好的休息日,居然又跟学校沾边了。 走近以后,那摊主居然还认得季眠,笑呵呵跟他打了声招呼。 季眠便在小摊前停下来,跟这位年过半百的大叔聊了几句。 打算走时,季眠闻着车轮饼烘烤过后的奶香味,有点犹豫。 他还有点撑,可是四年没买过这家的饼了,平常也不是总有机会过来。 想了想,还是开口要了一个:“叔,要一个豆沙的。” 他这回没给骆野买,后者如今也有智能手机了,想买什么自己就能付款。何况此时此刻刚吃过晚饭,季眠估计骆野也不想再吃别的东西。 摊主好久不见季眠,很是热情,给他现烤了一个,把馅料加得很足,平时只有一个豆沙球,这次足足往里头塞了一个半。 如果不是机器装不下,他恐怕直接丢两三个豆沙球进去了。 只可惜这热情来得不合时宜,季眠的胃里并没有给它留出太多空隙。 他接过这个格外胖乎的车轮饼,心情复杂地道了谢,跟骆野走了。 时隔几年,车轮饼的味道却没什么变化,一样的外脆里软,豆沙的调味恰到好处。 季眠吃了一半,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饱得不行了。 骆野慢步往前走,偏过视线俯视着他,目光从季眠的侧脸上落到他手里的半个饼上。看出来他很饱了。 他开口:“哥哥,吃不下了吗?” “……”季眠被他一说,忽然有种年纪不小了还贪嘴的窘迫,勉强应一声:“嗯。” 他刚答复完,却见身边的少年慢吞吞倾过身子,低下脑袋,就着他的手,咬住那剩下的半块车轮饼。 起身时,季眠手里的车轮饼就只剩下一个轻飘飘的纸袋子。 骆野像只偷食的海鸟,就这么把里面的东西叼走了。 季眠一时间呆住,不知道是该惊讶骆野吃了自己剩下的东西,还是该惊讶他拿走车轮饼的方式如此……特别。 他脚步都慢下来。而骆野仿佛没注意到他落在后方一样,仍旧维持着原本的速度往前。 季眠回过神,连忙小跑着跟上去。等他到了跟前,骆野已经快把夺过来的东西吃完了。 抬眼瞧了瞧,黄澄澄的路灯下,骆野的耳朵似乎红了一片。 第134节 季眠分不清,这究竟是在害羞,还是在为忍辱负重感到羞耻。根据系统的分析,大概率是后者。 唯有一点是肯定的。 骆野好像真的在“勾引”他。 …… 知道位置在附中旁边,剩下的路兄弟两人就都很熟悉了,二十分钟后回到家。只是不知各自怀着什么心事,话忽然变少了。 到家后,一前一后上了楼梯。 骆野的卧室挨着楼梯,走到跟前,却没推门进去。 季眠已经拧开自己卧室的门把手了,侧头看了旁边一眼,疑惑骆野怎么还不进去。 这一眼便跟骆野的视线对上了。 “哥哥晚安。”骆野对他笑了笑,笑容很乖。 假如这表情换作是十岁的骆野来做,那张精致的脸蛋分分钟能把季眠的心萌化。 但十七岁的骆野笑起来,却自带有一种侵略性。 季眠浑身一僵,迅速钻进卧室关上门。 骆野吃了个闭门羹,额头抵在门板上,轻舒了口气,肩膀也松弛下来。 第110章 高三上学期第一次月考结束, 骆野把他的成绩条带回来给了季眠。 季眠收到的时候还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么久过去,骆野还惦记着上学期期末的事情。比小时候的好胜心还要强。 直到年底附中放假, 季眠总共收到了包括月考和期中期末在内的四张成绩条,无一例外都是第一。 他把这一张张的荣誉小纸条藏在卧室的抽屉里, 跟被骆野视为耻辱的第三名放在一起, 用一枚小夹子夹起来。 等到高三的下半学期, 附中的模考联考频率上去了,这一叠薄薄的纸张便会厚实起来。 这年春节, 是项家五年来第一次团聚, 主要是季眠终于没在国外过年了。 除了季眠以外, 家里的其他成员都很高兴。 准确来说, 他也不是不高兴团聚,只是这半年来骆野时不时猝不及防撩他一下,撩得季眠心惊胆战,每时每刻都要加大防范力度。 年假前前后后有十天, 也就意味着要跟骆野待在一起十天。季眠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就踩进骆野布置的陷阱里, 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难得能过个团圆年,骆芷书给林妈包了大红包, 给她放了个长假让回老家好好过年, 自己则是包揽了年夜饭的重任。跟项彦明结婚之后,她很少再下过厨, 偶尔做一次饭反而让人颇有兴致。 年夜饭的工作量不小,项彦明也在厨房忙前忙后,中午列了张清单打发兄弟俩去超市采购东西。 季眠换上出门的衣服下楼。 骆野不知为何有点慢, 一直都没下来。 透过窗户往外面看, 年三十小区里也开始为春节布置了, 外面到处是红色的装饰,大红的灯笼对联,年味很足。 季眠看得心痒,瞧了会儿就忍不住想去外头看看。 他这么想着,换掉拖鞋就要出门。 春寒料峭,季眠陡一开门,冷不丁被屋外的寒气冻得打了个哆嗦。 还没等他走出去,身后忽然探过来一只手,把房门关上了。 冷气顿时隔绝在外。 季眠回头看,骆野换好衣服从楼上下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副手套,“哥哥,戴着。” 手臂上还搭着围巾。骆野冬天的时候还经常穿着低领毛衣在外头晃呢,这围巾想来也是给季眠的。 小时候是他给骆野戴手套,现在倒反过来了。只是手套的作用是保暖存住热量,而季眠的手本来就是冰的,戴着手套估计也无济于事。 季眠接过手套,戴的时候骆野的手从他头顶绕过去,给他系围巾,把季眠的鼻尖都好好地包起来。 季眠的手被手套占着,想说自己来都没办法。 骆野把他裹严实了,还是不放心:“哥哥,要不开车去吧,外面冷。” “不到一公里路,没必要。”骆芷书列的清单,要买的东西不算多,用不着开车。 他说没必要,骆野只好不再坚持。 两人这就出发了。 临近过年,超市里到处都是采购年货的人,扎着堆。 季眠妄想速战速决,结果刚把清单上的东西买完大半,项彦明的电话就过来了。 一张嘴,叭叭加了好些东西。购物车里的东西一下就变得多起来了。 季眠买完,又是一通电话。 让买了两只龙虾,个头忒大,两只就十几斤重。 季眠:…… 骆野一手拉着购物车,称重以后往外走。 生鲜区的人尤其多,好几次碰到了季眠的肩膀。 骆野伸手牵住季眠,把人往自己身边靠了靠。进超市以后,季眠就把手套脱下来了,皮肤如同缎子,细腻冰凉,超市里的暖气半晌都没把他的手暖热。 季眠:“……” 他抿了抿唇,到底没把手抽出来。只是牵一下手,而且还在外面呢……应该没什么事。 骆野的手心比手套好用,也比暖气好用,热烘烘的。季眠手指不由得蜷了一下,指甲蹭到对方的皮肤。 握着他的手突然间便收紧了。 季眠感觉到牵着自己的人似乎挺激动的,不由得感到有些莫名。 到收银台付账的时候,两人的手才分开。 结账的工作人员用最大号的袋子勉强把购物车里的东西装下。 季眠开口想再买一个袋子,骆野已经一只手将其提起来了。袋子的提手位置被里头的重量绷得极紧,毕竟有几十斤重了。 骆野虽然不觉得沉,可手指被勒出来的一道明显下陷的红痕说明了重量。 季眠看着,有点后悔没开车过来。 “我再拿个袋子去……” 他转过身就要再进去,手腕却被攥住。 “哥哥,不沉。” 季眠还想说什么,骆野的手却顺着他手腕的位置往下滑到手掌,顺其自然地牵住,把他从出口一路牵下来。 骆野牵着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天平,左右两只手就是托盘。 季眠的手很轻很软,可又格外重,骆野的肩膀被这重量带着,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往他身上靠。 他庆幸自己右手还提了个几十斤重的袋子,能把天平勉强持平。 在寒风里走了一路,到家门口的时候,季眠被牵住的右手竟然是暖的。骆野的体温比不上市面上的暖手神器,但胜在出门在外,携带很方便。 敲门之前,骆野松开他,油然而生一种成就感。 * 高考前两个月,附中的高三年级迎来这一年中唯一一个独属于他们的大型活动,成人礼。 附中的成人礼隆重,男生必须着正装,女生西装之外可以穿裙装,但也不能过分花哨。 对比起其他高中百花齐放的衣裙,附中的就略显沉闷严肃了,往年被诸多学生吐槽,仍我行我素。 在骆野成人礼前一晚,季眠开车回了项家,打算在第二天早上上班之前稍微帮骆野打理一下西装。但这是其次,成人礼也算是个重要的日子,他希望家里至少有个人能陪着骆野一起过。 成人礼当天,季眠起床收拾完自己,敲响骆野的门。 从卧室里出来的人让他眼前一亮。 骆野穿一身裁剪得体的黑色正装,完美的身材比例格外抓眼,尤其被皮带勾出来的腰线,衬衣下的肌肉线条隐约可见。腰线下方,两条长腿被宽松的西装裤裹着,只动作时才能窥见一点隐约的腿部线条。 季眠盯着骆野的腰腿,看了又看,心想他那几张画好像还是有点保守了。回头得再改改。 大早上的,被他这么直勾勾看着,西装下面有点什么都挡不住,骆野很怕自己在季眠面前狼狈出丑,连忙出声:“哥哥,你赶不及就先上班吧。” 季眠看了眼表,道:“不急,还有一小时。再过十分钟出发也来得及。” 他总算是把视线从骆野下半身移开了。 骆野领带还没打,只松松压在衬衣领子下面挂着,赭色的两条顺着颈部两侧垂下来。 “领带不会系?”季眠问。 骆野是会系的,他昨晚看了教程,只一遍就学会了。甚至学了好几种打法。 但看着季眠黑亮亮的眼睛,干干净净的,看上去非常好骗。 他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嗯。有点难。” 季眠本想手把手教他,但十分钟不一定够用。 而且,穿过这一次,骆野再穿正装最少也要四年以后,似乎没什么教的必要,即使教会他到时候肯定也忘了。 他想了想,撩起骆野胸前的长领带,“我来吧。” “……” 那赭色的布料在季眠细白的手指间,莫名有种骆野形容不上来的微妙意味。 他匆忙移开目光,只垂眼注视季眠专注的神情。 骆野个头高,当初来家里为他定制西装的样衣师,送成衣过来的时候便配了一条宽领带,适合比较大气稳重的温莎结。 季眠系好之后才发觉领带有点过于宽了,显得老成。 第135节 “还有别的领带吗?”他边问,手指灵活地把刚系好的结重新解开了。 “没有了。”骆野低头看了看那个结,觉得挺好看的,而季眠解领带的动作简直就是在暴殄天物。 他有点想按住他的手,让这人别解了。 季眠犹豫片刻,开口:“那,用我的可以吗?” 骆野愣了一下,连忙出声:“好。” 季眠钻回卧室里,找出两条领带。在骆野身上比划了下,选出一条帮他系上。 系好后打量几眼,他问骆野的意见:“可以吗?” 骆野立刻答:“可以,好看。” 他上手在领带的尾部捻了一下,布料的质感似乎跟去年季眠挂在副驾驶上的那条很像。 季眠在卧室挑选适合骆野的领带用了不少时间,这么折腾一番,时间就有点紧了。 再看手表,已经比预期出发的时间还晚了几分钟。 在自家公司里,迟到虽然也无所谓,但季眠还是更喜欢守时。“我走了?” “嗯。” 季眠转身走到楼梯口。 “哥哥,”刚要下楼,骆野出声叫住他,语气竟有点忐忑:“这条……能送我吗?” 季眠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口道:“可以啊。” 一条领带而已,有什么不能送的? 骆野轻勾了勾唇,“谢谢哥哥。” 季眠将他脸上的笑意多看了两眼,转头匆匆下楼了。 第111章 成人礼后不久, 是骆野的生日。骆野生日在五月底,再过一周多就是高考时间。 因为是十八岁生日,意义特殊, 一家人都特意抽出时间回来帮他庆生。 几年前季眠还在念高中时,为了符合项念的人设, 每年生日都是呼朋引伴, 把家里布置得像个派对场。 骆野的生日比他低调多了, 也不喊朋友。要不是家里人提醒,他压根都不会把自己的生日放在心上。 因为临近高考, 生日办得太热闹也不好, 一家人切了个蛋糕, 一起吃了顿晚饭就算过完了。 切蛋糕的时候, 骆野忍不住打量对面的人。 今日的哥哥好像兴致不高。 季眠的情绪的确不是很好。 系统近几日一直在催他的任务进度。原本项念被骆野送进局子里的剧情节点,是在骆野成年之前。他如今已经拖了快两个月了。 【你用不着不舍。】系统劝他,【反正,根据这么多世界的经验来看, 下个世界你哥大概率也会在。如果他也是任务者, 那么等你做完任务以后一定能在现实世界跟他重逢。与其留恋虚拟世界的美好,不如努力攒积分, 去现实世界亲眼见他。】 亲眼见他…… 季眠心跳加速, 因系统的说辞狠狠心动了。 他哥……在现实里会是什么样的人? 【再等两周就好。】季眠在心里对系统说道,【等小野好好考完试。】 【哼。】 【……】季眠自知理亏, 没敢吱声。 吃过蛋糕,家里几人皆是默契地早早上楼休息,以免打扰骆野早睡。 骆野上楼后, 在门口问了季眠一句:“哥哥, 你心情不好吗?” 季眠微怔, 道:“没有。” “别多想,好好休息准备考试。” 见也问不出个什么来,骆野只好“嗯”一声,回房间休息了。 * 一周后,骆野的高考顺利结束。 考完试之后几天也没闲下来,先是回附中,腾空书桌清扫教室,没过两天就又是谢师宴。 谢师宴办在晚上,骆野七点从家里出门,等参加完从餐厅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九点还多,身上带了一些酒气,不重。 饭桌上,班上的男生起着哄要了酒,给老师们敬酒。高考结束,骆野心里也很放松,便跟着气氛喝了一两杯。 走在回家路上,心里莫名有些空。 高考前,走这条的时候,骆野会想着晚上回家要做的题、要努力追上哥哥……考试结束以后,这些支撑着他走了三年的目标也跟着消失了。 他甚至有点不想回家。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之前回家还有一张张的试卷等着他做,现在有什么呢? 骆野这时候发现,自己的生活比起同龄人其实很无趣。能让他感兴趣的事情不多,游戏、影视,他都不怎么提得起兴趣。连个打发时间的爱好都没有。 从小的时候就是这样,他的生活其实既枯燥又乏味,没有丝毫期望可言,只是习惯性地向上,做到第一,做到最好。 心脏开始漏风,从中呼啸而过的风声穿透胸膛。骆野皱了下眉,打住了这些突如其来的消极思绪。 不知不觉走到了家门口。 骆野打开门。 从门缝中透出的来自客厅的温暖光芒令他晃了下神。 出门的时候,他应该有把客厅的等好好关上的。林妈今天走得早,也不可能有这种疏漏。 推门进去,客厅的空调也是开着的,原来也有电视机的声音,只是声音不大,骆野方才在门外没能听见。 有人回来了。 他视线转向沙发处,沙发中央的青年抱腿坐着,身上裹了一条毛毯。 不开空调嫌热,开了又怕冷。家里除了季眠,也没谁会这样。 季眠朝着他的方向看过来,大概是看电视看得久了,眼神有点失焦,明显是困了。 骆野一路走回来的沉闷倏地消散,好像世界中心都被点亮,打上一层温暖的橘光。 他的心跳得很快。他知道,除了眼前的人,这世上再不会有谁能给他如此感受。 骆野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季眠的脸上移开。 “哥哥,今天怎么回来了?” 季眠清醒了几分。“这两天不太忙。” 而且,系统也一直催促他回来走剧情。 骆野应了声,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接了杯水。 “喝酒了?” 骆野一愣,不知道季眠怎么闻出来的。 他明明离他很远,而且只喝了两杯而已。 季眠指指他的脸,“脸有点红。” 骆野拿着纸杯,另一只手抬起来摸了下脸。的确是烫的,但并不是因为喝酒,单纯因为刚才心跳过快脸红了。 季眠误打误撞居然猜中了。 “嗯,喝了一点。”他笑了一下,“今晚谢师宴。” 骆野扔了杯子,看季眠还没有准备要上楼休息的打算,也在他身边做下来了,舍不得上去。 季眠还是那个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坐姿,披着毛毯,手臂环着两条屈起来的腿。 小时候骆野只觉得哥哥身体软,能把自己盘起来,现在大了就知道这种坐姿其实不太好。 他出声:“哥哥,这么坐对脊椎不好。” “……” 季眠默了默,松开手不再盘着自己了,两条白细漂亮的小腿从毯子里面钻出来。 他没注意到,当把两条腿露出来的时候,身边的人似乎是愣住了,直勾勾瞧着他纤细的脚腕。 季眠的脚踩在沙发上不肯放下去,觉得脚碰了地总让人不舒服。 脚腕处忽地一热。 骆野攥住了他的右边脚腕,将他的腿强硬地放回到地面。 季眠:“……” 一条腿放下,骆野还要去够他另一条腿,但季眠赶在他手伸过来之前就先撂下了。 随后,他便看到骆野滞在半空的手僵住,慢吞吞收了回去,长睫缓缓垂下。 季眠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难不成刚才其实是勾引的手段之一? 他犹豫了下,假装自己有被引诱到,右手动了一下,想碰碰身旁的人。 抬起来,又停住,担心万一是自己误解了呢? “哥哥。”骆野捕捉到他的微动作,眼睛盯着他,“……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这回绝对是引诱了。 季眠心里发苦,但掌心还是抬起来抚上骆野的脸颊,再慢慢移到耳廓,充满情色意味地轻轻揉弄。 骆野低垂的眼睫微微发颤。 这人的动作太轻了,像羽毛拂过,根本解不了心痒。 蓦然,季眠的手背被骆野按住。 第136节 他以为骆野终于对自己的触碰忍无可忍了,不想下一秒,对方却抓着他的手向下探去,在喉咙的位置停下来。 骆野按着他的手很用力,季眠被带动着,被迫用力抚摸他的颈部。 他眼睁睁地看着骆野被自己手指碰到的皮肤红了起来,眼睛睁大了,茫然看着骆野被揉红的颈部皮肤。 直到他的手指碰到喉结。季眠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那突起处拨了一下。 骆野整个人兴奋起来,呼吸瞬间不稳。 他朝季眠俯下身来,原本是想在他唇上吻一下,快碰上时才想起来自己今晚喝了酒,嘴唇估计也有酒味。 骆野只好偏过头,脸埋在季眠颈间,后背弓成一道弯曲有力的弧线,随着剧烈的呼吸不断起伏。 季眠意识到这势头好像是要来真格的,立刻让系统屏蔽了画面。 系统切断联系之前,还特意叮嘱他:【待会儿记得放开点,不然刑期不够。】 季眠:【……】 沙发宽度有限,骆野腿长压根放不下,膝盖勉强跪在沙发上支撑身体。 季眠小腿在沙发悬空,身体莫名使不上力,很没安全感。两人这种姿势都不太舒服,但没有一个人肯调整一下。 季眠还是待得难受了,无意识地抬起腿想把脚收回沙发上。 结果膝盖抬起来的时候,不知碰到骆野哪里,害得在他身上的人闷哼出声。 骆野一把扣住他乱动的膝盖,在季眠膝盖上面乱蹭。 季眠碰到那热烫的触感,整张脸顿时红透。 “哥哥。”骆野低声叫他,声音哑得吓人,“哥哥……” 季眠脸红耳热,又隐约觉得好像不太对。 作为“受害者”,骆野似乎有点太主动了,这要是取证,怕是说不清。 但要让他来主动?他不会当上面那个啊…… 不过原剧情里,原主应该也没有真做,否则最后的罪名就不是猥亵罪了。 季眠略一思考,搂着骆野脖子的手放下来,忍着羞耻心探向自己的膝盖。 骆野的长裤上有绳带系着,季眠的视线被骆野的脑袋挡着,看不见那绳子是怎么系的,摸了半天才找到绳结的头。 他扯开绳结的时候,骆野的身子陡然僵住,也不乱动了,静静地等着,期待着。 * 骆野很喜欢季眠的手,微凉的体温,碰到皮肤的时候总能让人颤一颤。只可惜没什么力气。 季眠要是知道骆野的想法,一定会为自己酸得麻痹的手臂感到委屈。 许久,他推开骆野,打算起身上楼。 骆野立刻一手勾住他的腰,声音还没恢复,喑哑的:“哥哥,你去哪?” 季眠心想:给你留出私人空间,方便报警。 嘴上却说:“洗手。” 骆野瞧着季眠被他弄脏的手,没好意思再抓着人不放。 季眠快速上了楼,用胳膊肘拧开门把手,洗完手擦干,再折回卧室门把门反锁上。 他自认刚才算是挺放得开了,骆野那么聪明,应该总能找到对自己有利的说辞。 季眠在自己的床上坐着,发了几分钟呆。 他长这么大,还没试过牢饭是什么滋味呢。 笃笃—— 房门在这时被敲响。 季眠一个激灵,顿时回神。 效率这么快!? 第112章 季眠做了好半天心理准备, 门口敲门的声音随着他的安静也变轻了。 软着腿从床上起来,季眠来到门后,“谁、谁啊?” 门外的骆野:“……” 还能有谁? “哥哥。”他轻声喊。 他回卧室换了被弄脏的衣服, 又洗漱完,想着哥哥总该好了, 结果门还是锁着的。 季眠把门打开一条缝, 骆野看见从门缝里小心探出来的半个脑袋, 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推门,以免显得太过急色。 “就, 你一个?”季眠看见门外只站着骆野一人, 奇怪道。 骆野的眼神则是有些茫然了。不知道除了自己以外, 还应该出现什么人。 没见到警察叔叔, 季眠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心又提起来。 骆野没报警? 难道是因为忽然心软顾及兄弟情谊?也不应该呀,骆野不是犹犹豫豫的人,如果心软一开始就不会想着引诱他。 来不及细想骆野没报警的原因。 任务怎么办? 系统目前在屏蔽状态, 看不见当下的状况。 季眠只能等它出来, 商量对策。 “我有点困了。小野,你也休息吧。”说完, 他“啪”地合上门, 从里面反锁。 “……” 眼睁睁看着房门在面前合上,骆野的表情变了又变。 他从未有过理智丧失的时刻。哥哥说什么?困了?! 骆野不敢置信, 接着敲门:“哥哥!” 门内的季眠莫名从中听出一丝气恼的味道。 【系统?】他在心里喊了一声,果然没有回应。 门外的人还在接着喊他。 骆野额头抵着门,音调放软了:“哥哥……” 季眠被这一声喊得心神不定, 心跳陡然加快。 会不会, 骆野其实是喜欢上了他?也许, 他对自己做出的那些引诱的行为,不是为了把自己送进去? 季眠掌心抚上门板,张了张唇,没发出声音来。 门外已然没了动静。 他心里又有点打鼓了。 在门后踌躇了足有四五分钟,季眠小心旋开门把手。 刚开一条缝隙,一只手迅速从门缝进来按住边框,避免他再有合上门的可能。 “小野?” 骆野整个身子进来了,进来后关上房门、反锁门锁。 他转头盯着季眠看,“哥哥困了?” “……”骆野的眼神实在很有压迫感,季眠倒是不怕,但总是有些心里发虚。 “还是因为哥哥后悔了?所以才想躲着我。” 季眠一怔,“后悔?我……” 骆野上前,不由分说将他抱在怀里。 是他一直在引诱这个人越线,他才是应该承担后果的人。 他低头亲吻季眠的头发,再到耳朵,嘴唇。 他吻得很轻,几乎只是温柔地触碰一下,又分开。与其说是亲吻,不如像是某种安抚情绪的方式。 骆野右手顺着季眠的脊背,“哥哥,有我在呢。” 什么也不用怕,一切有他在呢。无需担心任何事情,只要负责喜欢他就好。 他会成长得很快,成长到能够给这个人安全感。 尽管两人的脑回路完全不在一条线上,但季眠仍然有被骆野的话安抚到。 骆野一面亲吻他,一面用手揉他的腰。季眠刚才在下面的时候就有反应,一直忍着没动,这会儿便有些不自在了。 骆野用鼻尖蹭他耳朵下的一小片皮肤,“哥哥,我想帮你。” “那……”季眠气息不稳,最后提醒他:“那性质可就变了……” 什么性质?骆野困惑不解。 季眠被他一碰,趴在骆野肩膀上喘气。 他低着头,骆野瞧不见季眠脸上的神色。偏偏他又很想看看。 “哥哥,我想看着你。” 本来只是不抱希望的请求,结果几秒后,季眠竟然真的忍着羞耻把脸抬起来了。 骆野喉头猛地一动,心里头的火霎时间肆无忌惮起来,烧得狂妄极了。 哥哥,你也太好欺负了…… 第137节 他低头用力吻着季眠,但后者脖颈也软,骆野一亲他,季眠脑袋就无意识地往后仰。 骆野使不上力,索性把人抵在墙上,季眠再往后也只能是被墙面挡住。 季眠忍不住出声,嘴唇微微张开。 骆野恰好能瞧见里头的舌头尖儿,像半滴水洇洇的赤红珠子。 他的喉结用力滚了两下,指尖探到季眠的嘴唇上,不自觉地想用手指去拨。 还没伸进去,又想起这人爱干净。 那么爱干净,手指头怎么能进去? 越是控制着自己不去想,大脑里却越是浮现那殷红的尖儿。“哥哥……” 骆野不得其法。 又想起之前看过的影视剧,那些人接吻不用手指,用舌头。 他担心自己酒味重,刚才从客厅上来就去洗漱过了。现在应该没什么酒气。 但,哥哥会不会觉得恶心? 他俯下身,凑到季眠唇边,要亲不亲要碰不碰的。最后还是季眠喊了一声:“小野……” 骆野张开唇吻住他,一点点小心试探。 当舌尖碰到里头的柔软,而季眠并未抗拒他,就顿时收不住了。手上的动作还没停。 十分钟过去,季眠好不容易好了,骆野又开始蹭他的腰。 季眠着实有心无力。 这么下去,该没完没了了。 骆野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并且知道季眠的手臂也应该酸得没力气再帮他了。 季眠大腿的皮肤细嫩,他很善解人意:“哥哥不用动,我自己来。” 什么保护措施也没有,骆野不敢真的动他。而且他的理论知识还很浅薄,很怕自己头一回就在季眠面前露怯。 回头得多搜点资料,准备充分。 * 临睡前已经是十二点了。季眠第二天早上还要上班,骆野担心他没精神,再没敢乱动。 总觉得好像也没做什么,折腾着折腾着便到十二点了。 怕自己刹不住,骆野最终还是回了自己房间,躺在床上,始终睡不着。 季眠没比他大太多,但骆野还是想着,要是能跟哥哥年龄差距再小点就好了,起码生活上能够同步。 到现在,他上中学,季眠跑去国外念大学,一年就回来那么一次,待上一个月便走。 好不容易他毕业了,季眠要忙工作,一周能有一天空闲就算好的。 而且,自己也要上大学了,总是聚少离多。 季眠人还在隔壁睡着,骆野就已经操心起离别的事情了,翻来覆去,总觉得时间不够。 在床上躺了两个小时,他起身出了房间。 原本是想去季眠的画室悄悄看看,路过隔壁的房间时脚步一顿。 原本只是没抱期望地轻轻按了一下门把手,居然真的被他打开了。 他看着那一条幽深的缝隙,做贼似的走进去,带上门。 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静谧中传来季眠均匀安静的呼吸声,侧躺着,微蜷着腿,是种不大有安全感的姿势,似乎在等着谁抱住他。 骆野在他床边坐下来,几乎没发出声音。 窗外透进来月亮的微光,骆野能看见季眠柔和的面部轮廓,心脏也跟着发软。 他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喊了句“哥哥”。 骆野在季眠身边躺了下来,面朝着他,同样是侧躺的姿势。 想去抱住身边的人,又担心会不小心弄醒他。 骆野小心地伸出手臂,慢慢揽住季眠的腰身。 被他揽住的人忽然间动了,很自然地钻进他怀里,像是条件反射。 骆野先是一惊,却发现季眠并未醒过来。 季眠脑袋在骆野肩膀处乱动,像是在找什么。 骆野愣了一下,连忙把收起来的另一条胳膊垫到季眠脖颈下面。 季眠便枕在了他的手臂上,随后安心了,也不动弹了。 骆野像是整个人被丢进蜜罐里,被突如其来的馅饼砸得头晕眼花。 他伸手抱紧怀里的人,以一种极为亲密的姿态拥着季眠,一瞬间觉得这一幕仿佛似曾相识。 但当他想要捕捉那一闪而过的熟悉感时,却再找不到任何头绪。 …… 季眠一大早醒来,眼前是熟悉的锁骨和脖颈,一句“哥”险些脱口而出。 “……小野?” 他只叫了一遍,抱着他的人就立刻松手了,显然是没睡着。 季眠迷蒙地揉了下眼睛,坐起来,问了句:“怎么半夜跑过来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责怪的意思,骆野便得寸进尺地凑上去,从背后搂着他,亲季眠的颈窝。 季眠由他抱着,恢复精神。 【!!卧……】 大清早刚解除屏蔽状态冒出头的系统,半句脏话没骂出来,欲槽又止,重新钻回去了。 季眠:【……】 真对不起。 还好两人都衣装整齐。 系统自己缓了一会儿,再次出来,几乎是痛心疾首的语气:【今早出来之前,我都打算跟你一起流铁窗泪了。】 季眠:【……对不起。】 系统:【解释解释。】 季眠把昨晚种种除了某些细节,一五一十解释清楚。 最后给出推测:【我猜,小野应该是喜欢我的。】 系统冷声开口:【这男人不行,换一个吧。他只会毁了你的事业。】 季眠:【……】 他还以为系统会骂他,没想到责怪的是他哥。季眠莫名松了口气。 转头看看下巴搭在他颈窝的骆野,笑了一下。 骆野被他脸上的笑意弄得五迷三道的,“……哥哥?” 季眠用脑袋轻轻在他额头上撞一下。“没事。” 第113章 季眠醒得有些早, 他四十分钟后从家里出发都赶得及。 骆野抱着他腻了一会儿,但顶多只用鼻尖蹭蹭,没敢做别的。 大清早的, 季眠还得去公司呢。 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骆野高考的时候都没觉得十分钟有这么快。 季眠不得不起床。骆野也回了自己卧室里洗漱。 季眠是干净的, 他也想自己是干净的, 这样才不讨哥哥嫌。 洗完, 又迅速回来。在季眠的书桌旁边看着他换衣服。 “你……”季眠正要脱睡衣,看骆野盯着自己看, 本想提醒他转过去。 转念一想, 似乎没什么必要。 昨天晚上, 该看的反正也看过了。 他索性当着骆野的面脱了夏季睡衣睡裤, 不过到最后还是有点不自在地侧了下身子。 骆野只看见季眠后背白过头的大片皮肤。 他看着,也莫名觉得很不好意思,想转过头。但又因为实在想看,目光一直胶着在季眠背上没移开, 直到它被衬衣下摆轻飘飘遮掩住。 季眠纤长的食指不紧不慢系好扣子, 从衣柜里拎出一条领带的时候,骆野实在心痒, 站起来说:“我帮你, 哥哥。” 季眠便停住动作,等他来帮。 等骆野系好, 季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领带,疑惑开口:“不是不会系领带吗?” 他怎么觉得这四手结系得还挺好看的? 骆野手一顿,“之前看你系, 看多了就会了。” 他这么说, 季眠便没再多想。 骆野犹豫几秒, 问出了他昨夜想了一整晚的问题:“哥哥,我假期能搬过去跟你住吗?” “嗯?” 骆野松松搂住他,没敢跟他贴紧,担心把季眠的衬衣弄皱,“你工作日忙,回来一趟也麻烦。” “我想每天都看见你。” 第138节 搬过来啊…… 季眠抿抿唇。 “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但你在我那里,白天就你一个人。” “我在家也是一个人。” “朋友呢?高考完,该有朋友来找吧。” 骆野虽然在学校里不怎么说话,但朋友还是有的,尤其那几个从小学开始就一直跟他同校的。 “那就两头跑,反正也是闲着。” 季眠一边思索一边穿外套,最后道:“等到周末爸妈出差回来,跟他们说一声。” 骆野可等不到周末,“不能先过去?” 季眠看他一眼,心道:还挺粘人的。 之前怎么看不出来? “……也好。”他道,“那你收拾衣服,我晚上回来接你。” “我自己过去就好,打个车很快的,哥哥你回来一趟不方便。” 季眠想了想,觉得骆野应该也带不了太多东西,打车过去也不大费事。 他便把自己身上唯一一把房门钥匙留给了他。 要是骆野今晚来不了,他就得睡大街了。 骆野把那枚钥匙捏在手里,体温把冰凉的金属也给暖热了。 两人从楼上下去时,林妈早早就来了项家,准备好早饭。 “林阿姨。”季眠下楼看见她,喊了声。 “欸,小念昨晚回来了啊。”林妈应完声,看看餐桌上的早饭。 她以为今天只有骆野在,就只准备了一份。 骆野自然地让给了季眠:“我待会儿吃也来得及。” “是,小念你工作着急。”林妈欣慰地看着谦让的两兄弟,“我现在再去做一份。” 季眠也没客气,解决完早餐起身出门。 骆野跟在他身后,送他出去。 季眠出了门,回身关门的时候,骆野叫住他:“哥哥。” 季眠站定,等着他开口。 却见骆野回头朝屋内看了一眼,林妈还在厨房里忙活,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他缓缓俯下身来,在季眠脸颊上亲了一口。 夏季清晨的气温微凉,骆野印在他脸颊的吻却是烫的。 季眠没料到这一遭。 被猝然一亲,他心脏扑扑乱跳,嘟哝了句含糊不清的话就要走。 “哥哥,还有你的。” 季眠:“……” 骆野低着头,甚至用不着季眠踮起来脚就能够得到。 季眠也快速吻他一下,亲完嘀咕一句:“跟哪儿学的啊……” “……”骆野沉默地看着他。 季眠一顿,后知后觉:“跟……我?” “嗯。” “我、我没亲过你啊……”还是因为他以前亲过项晨? “你亲过我的。”骆野纠正他,“第一次去大学之前,走的时候……” 季眠被他一提醒,浑身都僵了。 那时候,他醒着?! 系统幽幽道:【原来还是你先种下的祸根。】 季眠:【……】 骆野看他满脸的不可置信,抬手捧住季眠的脸,想再抱抱他,亲他一下。可时间明显来不及了。 “开车小心,哥哥。” 季眠沉浸在窘迫中,半晌后应了声“嗯”。 * 系统空间里的深情值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响个不停,季眠早早就把它屏蔽掉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世界结束之前,他应该不会再打开提示音。实在太聒噪了。 从一年前第一次收到系统提示音,到现在为止已经收集到四万积分。 【让骆野按照原剧情走肯定是没戏了,按最糟糕的情况计算,我们只拿到十分之一的积分,也还有四千。】系统勉为其难道。 这分值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比它一开始预想的还是要翻了许多倍。只是如果不崩剧情的话,那四万积分早就已经到手了。 季眠安慰它:【还会再涨的。】 季眠一直忙到八点钟,从公司回到自己的住所。 房子是项彦明买的,方便他上下班。季眠独居,不喜欢面积太大的,收拾起来也累人。 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 房门咔哒从里面打开,骆野出现在他面前,一身沐浴露的香味顿时飘向季眠,头发还有一点点未干的痕迹。 季眠总觉得他的屋子好像比平时更亮堂一些。 他平日里闲下来就打扫卫生,屋子里本就足够干净了。但今天好像地板都在发着光。骆野打扫过了? 他看着骆野还有点湿的头发,问道:“刚洗过澡?” “嗯,搬完东西出汗了。”骆野说完,补充了句似乎是废话的话:“哥哥,我用了你的浴室。” 季眠茫然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骆野还惦记着他洁癖的事情。 在项家的时候,他们的浴室都是独立的。 “哦……” “还用了你的沐浴露。” “……都搬过来了,这里的东西随便你用。” 骆野笑了,伸出胳膊想抱他,但一看季眠的穿着又硬生生停下动作。 季眠这身西装就跟悟空画的辟魔圈似的,只要穿着,骆野就不太敢动他,怕把他的衣服弄乱、弄皱。尽管他觉得季眠穿西装的时候很性感。 季眠自己没那么喜欢穿正装,这世上任何一个被迫需要工作的人大概都不会喜欢。 刚进家门,他就回卧室里迅速换了宽松舒适的居家服。 衣柜里,多了几件骆野的衣服。方才他去浴室洗手的时候,浴室的架子上也多了一些不属于季眠自己的东西。好像他的私人领地被入侵了,闯入者迫不及待地在这里添上自己的气息。 其实隔壁还有一个空出来的卧室,只是骆野假装视而不见。季眠想到这儿,不禁弯了弯唇。 卧室的书桌上,放着骆野的电脑,已经关机了。边上还放着笔记本和笔。 季眠讶异地想:高考完了还在学习? 学什么呢?他走过去。 骆野的笔记本是合着的,不过没有收起来,大概也没想过季眠会对一个本子感兴趣。 季眠随手翻开一页,只看了几行,猛地被呛住,啪一下给合上了。 但那几行字还在脑子里不断回荡,脸慢慢热起来。 用了好久才冷静下来。 羞耻过后,他忍不住打开又看了几眼,最后才小心地放回原位。 还……挺专业的。 去浴室洗了把脸,确认脸上的红云褪去,季眠整理好衣服,从卧室出去。 骆野居然就在卧室外面站着候他。 “怎么站在这儿?” 骆野不吭声,只伸手抱住他。居家服的面料柔软,搂在怀里触感极佳。 季眠闻见骆野身上沐浴露的香味,因骆野的体温偏高,那香味格外突出。 季眠似乎理解了骆野为什么喜欢闻他的颈窝。 这味道是挺好闻的。他心想。 昨夜才刚有过亲密接触,骆野的自控能力如今极为低下。 但他还算安分,也不做别的,只是抱着人不愿意撒手。 “哥哥,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他想着骆野在家,可以回来一起。 然而,骆野连晚饭都做好了,手艺居然不比林妈的差。 季眠尝了一口牛柳,想着,他哥现实里的厨艺一定也很好。 “哥哥。” “嗯?”季眠抬头看向对面的人。 第139节 骆野漆黑的眼睛盯着他。 他从这个人的脸上,看到一种近乎于眷恋的神情。“你只喜欢我一个人,对吧?” 季眠怔住。 他们有过亲密行为,但这还是骆野头一次在他面前提起“喜欢”这个词。 他没指望骆野短时间内回想直率地讨论他们的关系。毕竟,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在明面上,他们是兄弟。 骆野未等他回答,接着道:“哥哥,不要喜欢别人。” 他不想主动跟季眠提起未来。即使心里早就有打算,可目前他仍然只是个才刚成年的、微不足道的准大学生,任何在此时给予的保证,都没有价值。 父母那边,他会想办法处理。如果季眠觉得他们的关系不能见人,他在外也可以装作只是亲人。最多再有六年时间,他一定能解决摆在他们面前的一切问题。 但在此之前,季眠不能喜欢上其他人。他会受不了。 季眠沉默两秒,给出回答:“不会的。” …… 尽管季眠的语气坚定,可骆野似乎仍被这顿饭影响了情绪。 等季眠都已经洗漱完毕准备入睡了,从浴室出来,发现骆野坐在床边,看上去仍旧有些沉闷。 “小野。”他走过去,弯下腰主动亲他。 骆野立刻回应他,用不着季眠再说什么,顷刻间把脑子里的种种念头抛置一旁,伸出手勾住季眠的腰身,专心吻他。 季眠过来的时候还站得好好的,等回过神来,莫名其妙就变成跨坐在骆野腿上,互相都感觉到对方的反应。一吻结束,人反而更懵了,不知该如何收场。 临睡前来这么一遭,着实是个错误。 再看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要做的话,还得重新洗澡,就太晚了。 “明天要上班……要上班……”季眠嘀嘀咕咕,不知道是在跟骆野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嗯,要上班。”骆野也有点呆,告诫自己,哥哥明早还要见人。 等周末……周末爸妈要回来,更碰不得了。 两个人望着彼此,静默了好几分钟。 骆野根本就舍不得松手,但还是强迫自己一点点松开了季眠的腰。 “哥哥,我去睡客卧。” 季眠心顿时软了。“就在这儿吧,别碰脖子。” 晚点就晚点吧。 * 说到做到,第二天早上季眠的脖子上干干净净,西装下面没有一块皮肤是能看的。 骆野生平第一次,碰上季眠就收不住了,最后晚了不止一点。 骆野很自觉地早起去做早餐,亲吻季眠的脸颊。 “哥哥,困不困?” 季眠摇摇头。困倒是是其次,累确实挺累的,比上班累。 骆野观察着他的表情,警惕起来:“别赶我回去,哥哥。” 季眠:“……” 我没说话。 “我以后可以不做的。”骆野说完,又觉得这话太绝对,更正了一下:“少做。” 只要每天能看见他就够了。勉强够。 “我没说要你回去。” 骆野这才定了心,等季眠吃完早餐,送他出了门。 * 周末的时候,项家夫妇俩回来得很晚,季眠跟骆野先一步回到项家。 项彦明和骆芷书要在家待好几天,一是这段时间不太忙了,二是骆野刚高考完几天,还没来得及庆祝,便都多休了两天假期。 这期间骆野表现得格外安分,白天的时候跟平日里没什么两样,没在两人面前露出任何端倪,晚上的时候也都回自己的卧室里。 他目前对自己的自制力有了较为清晰的认真,清楚开了口子就很难填上。 吃饭的时候,骆野主动提起自己假期搬去季眠那边住了,一个人待得无聊。 夫妻俩自然没意见,项彦明笑着调侃他们兄弟的感情比小时候好多了。 他一高兴,话就说开了,把季眠小时候对骆野的种种恶劣行径陈列出来。 季眠听他说着,负罪感噌噌往上冒,没好意思看骆野,只埋着头吃白饭。 骆野则是淡然一笑,不轻不重地反驳道:“我跟哥哥关系一直很好。” 在他心里,他跟季眠之间的确一直很好,只除了刚进项家那段时间,他不懂事,看不明白这个人的好。 末了还取了双干净的筷子给闷头吃米饭的季眠夹菜。 “哥哥,不要只吃米饭。” “……” 第114章 六月底, 骆野的高考成绩出来了。 在附中的排名仍旧是年级第一,但是省排名不如当年的季眠高。 “还是哥哥厉害。”骆野由衷赞叹。 “……” 季眠心说他复读了两次高中,加起来总共八年, 没达到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水平,但却是切切实实三年高考五年模拟了。 再考不过你, 就真的说不过去。 骆野自然报了国内最好的大学, 在省外。他倒是想留在本地, 只是父母不会同意,而季眠也一定会反对他。 大一刚开学, 骆野就受不了了。 他假期快三个月, 几乎每晚都跟季眠形影不离。如今相隔几千公里, 季眠白天也忙, 又不是喜欢跟人打电话的类型,整整一周听不到他的声音。 开学才一周,骆野在周末买了回去的机票。 这并不在他的规划之内。 他参加完谢师宴回来后彻夜未眠的那天晚上,只给了自己三个月沉溺的时间, 大学的四年本该按照他的规划一步步进行。 就这一次。他捏着登机牌暗想。 * 季眠晚上从公司回到住所, 还没进门,只看到一道高大的侧影, 懒散倚靠在房门上。 他心头一跳, 一瞬间以为看到了段酌。 跟段酌在一起的时候,他常常一声不吭跑来自己工作的城市, 然后就在季眠的家门口干等。 那时候,季眠租的房子连电梯都没有。段酌每次来,就坐在楼梯拐弯的扶手处, 一条腿着地, 另一条屈起踩着扶手的竖杆。 永远是那个姿势, 等着他。 等着,等着…… 一阵莫名的心悸传来,季眠忽然觉得头晕,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喊他。 ‘017……’ …… “哥哥!” 脑海内的声音和骆野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季眠从窒息中缓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失重跌倒在骆野怀里。 抬起头,骆野满脸的紧张,额头冒出细汗。 “……小野?” “哥哥,你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季眠拽住他的袖口,直起身子,“我是,有点低血糖。” 骆野没相信,执拗地要带他去医院。 季眠好笑地劝住他:“那也是明天去,这个时间只有急诊还开着。” 他脸色比方才好了不少,骆野盯着他打量半晌,终于松口了:“明天,我陪着你去。” “好。”季眠这才来得及问他:“怎么忽然回来了?” 他边说,一边打开门锁。 骆野没法回答说是因为太想他了,索性回避开问题,沉默不语。 进门后,他先是拉着季眠去厨房,在冰箱里翻了块巧克力给他。又简单就着冰箱里面的食材做了晚饭。 总算忙活完,才进了季眠的房间。 即使一个人住,季眠的床铺也是平整的,枕头边上放着一件叠好的灰色外套。 骆野觉得那毛衣有点眼熟,看了好几眼确定那的确是自己的。“哥哥,为什么这里有我的衣服?” 季眠道:“……我拿出来整理。” “就整理一件?”而且,整理为什么会放在枕头边上? “……” 季眠承认那件衣服的确有别的用途。他只是有点想骆野,就拿出来抱了一下,仅此而已。 第140节 骆野以为的就没这么简单了,他兀然变得有些亢奋,难以自持地拥吻季眠,手掌隔着他熨烫平展的衬衣游走,一通乱摸。 “小野……”季眠喘着气,轻声催促。 季眠被他撩出一身火,骆野却点到为止了。“哥哥,你头晕,等明天先做了检查吧。” “……”那干什么摸他! 骆野也忍得难受,只用手帮了季眠,自己则是匆匆去浴室解决。 他用得时间有些久,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季眠已经准备休息了。 骆野在他边上躺下,垂着眼,手臂自然地伸过去,在季眠脖颈下面垫着给他当枕头,手掌则捻着季眠的发丝,抓一点又撂下、然后再抓一点。 这才一周而已。 “哥哥,你要打电话给我。” 季眠困得眼皮直打架,应声:“嗯。” “每天都打?” “嗯,嗯。” 骆野满意了。 第二天,季眠果真被带着去医院做了个全方位的检查。结果很健康,除了有点缺钙,没别的毛病。 季眠:“……” 骆野一直等到他结果出来才走,两人到机场时,时间已经略有些紧张了。 走之前,又是快速的好一顿叮嘱:“哥哥,晚饭在公司吃了再回家。以后你每天到家了,就打电话告诉我。” “没那么严重……” 骆野认真望着他。 季眠无奈同意了。 走的时候,骆野还顺手牵羊,从家里的衣柜里带走了季眠的一件衬衣。 * 家里的两个孩子都很争气,项彦明自以为后继有人,指望着兄弟两个能一起管理项家企业。 原本想让骆野大学毕业跟季眠一样学着接手项家的公司,可骆野另有打算。 他在大学期间开始创业,校内卧虎藏龙,到处都是人才。整整四年,所有的课余时间骆野都在忙活着赚钱,最忙的时候,一整个学期连回去一趟见季眠的功夫都没有。 当然痛苦,但骆野能从这痛苦中品出几分甜来,只要想到“未来”两个字,他心里就是甜的。 骆野创业初期常碰钉子,他念了十几年书,在旁人眼中就是书呆子,一开始也是屡屡受挫。 他缺乏经验,可不缺干劲和天赋。 大二那年,碰壁一年后思路已经非常活泛,这时结交了几位在领域内颇有话语权的学长,慢慢有了起色。 骆野在毕业时就已经成立了一家很具潜力的小公司,毕业回家团聚时,在饭桌上坦白说自己喜欢同性。 桌上几人皆是寂然。连季眠都没料到这一遭。 好歹在商业场上见过大风大浪,夫妻俩固然惊愕,但还是慢慢接受了事实。 这年,骆野22,季眠27岁,两个人都开始面对项彦明有意无意的催婚催育。 尤其季眠,项彦明时不时会当着全家人的面,将某个女孩的照片拿给他看。骆野坐在一旁,半敛着眸子,拼命忍着。 骆野在商业上的天赋毋庸置疑,在公司上升发展期做出了几次非常关键的决策,公司发展飞速,两年之后已经颇具规模,渐渐向其他省份扩张。 骆野自然要在季眠所在的城市建分公司,目前只是时间问题。 24岁这年的春节,他带着完全独立于项家的经济能力回来。 就跟两年前一样,用无比平淡的口吻承认了自己跟季眠的关系。 季眠沉默几秒,一句“是我的错”还没说完,先被骆野用手捂住了嘴。 项彦明的表情从未有过如此僵硬的时刻,人从沙发上站起来,浑身的肌肉绷得紧紧。 骆野只把季眠护在身后,“爸,是我不好。” 对于季眠的那些画绝口不提,总之一切都是自己主动。 加上他两年前坦白性取向,很有说服力。 项彦明到底没动手。 他能对季眠动手,却没法碰骆野一下——总归不是他的亲儿子。 心里越惊越怒,达到某个点,反而冷静了。又或者说,身体的保护机制强迫他麻木。 他用几乎咆哮着的声音,让两人分开。 骆野只道:“没可能的,爸。” 他语气平淡,却有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坚决。 让项彦明心惊胆战,仿佛从中听出来了,一切都已成定局。 项彦明是好面子的人,没让自己崩溃,把季眠几乎盯穿一个洞,让他滚出去。 骆野便跟着季眠一块滚。两个年轻人在业内都是名声响亮的人,父亲在家里吼一嗓子,还是得露宿街头。 “慢着!” 项彦明咬着牙又让两个人滚楼上去了。 这天晚上,他是睡不着了。骆芷书也睡不着,但比丈夫强一点。 女人在某些方面总是敏感的,季眠跟骆野藏得再好,身上都好像有一种特别的线,眼睛连在一起,手指连在一起,哪怕背对着对方,离得再远,也好像是一刻不停地在注视彼此。 骆芷书很早之前,就觉得兄弟俩身上的气质令她恐怖。 怕着怕着,如今揭晓答案,心里的平静反而大过震惊了。 项彦明气不过,半夜抄起棍子,敲响了季眠的房门,说什么也要揍一顿。 结果从里面出来的却是骆野。 尽管他穿戴整齐,但仍把项彦明气得头晕,一连两天没下楼吃饭。 骆野只是道歉、道歉、道歉,然后不知悔改。 骆芷书过了两天来找骆野,聊了很久,清楚了一件事:不管她跟项彦明同不同意,都改变不了结果。 从小的时候,骆野就跟其他小孩不一样,一旦下定决心做什么事,拉不回来的。 但骆野请求她在项彦明面前说话。“妈,求您。” 骆芷书听见骆野的声音在抖。这辈子头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发抖。 骆野心里是害怕的。 哪怕做好万全的准备,坦白时仍然是怕的,不是怕会跟季眠分开。他只怕季眠得不到父母的谅解,内疚一辈子。 最后,也不知道骆芷书有没有在项彦明面前劝,总之之后一整年,项彦明对兄弟俩都没个好脸色。 可日子总得过。季眠如今在公司里已经是不可或缺的高级管理层,而骆野自立门户,项彦明就更管不到了。 心态大崩以后,居然平静了。 自己都五十来岁了,活个二三十年也够了。没有孙子气他,但还有两个儿子造孽呢! 他给自己灌了不少鸡汤,比方想象情况还能不能比眼下更糟糕:脑补两个儿子因为一场车祸死全了,自己跟妻子老无所依…… 想着想着,逐渐接受了当下的状况。 之后慢慢过了几年,家里的气氛重归于平和。 项彦明权当自己没听过那些糟心事,也不催婚了,就当家里多了两个生育能力缺失的儿子。 骆野也有分寸,在家里在外面,从不跟季眠表现得过密。 只偶尔两人一起出去国外旅行,才光明正大,像对普通情侣。 因此,骆野格外喜欢把假期都攒在一起,跟季眠一块出去度假。 骆野三十岁时,当地的分公司已经建成,有几个重要的项目也都在这边推进。骆野至少半年都会留在这边。 节假日好不容易有长假,他当即跟季眠订了放假当晚的机票,只等两人工作结束就启程。 季眠结束得早,便跑来骆野公司,懒得上楼,索性站在楼下等他。 不多时,从公司大门走出来几人,为首的男人身形挺拔,在跟身边一个年轻有为的高管说些什么,一举一动都是沉稳的。 直到他不经意间抬起眼,远远望见不远处的人,那双冷淡的眼倏然间有了温度,明亮起来。 身边的高管发现老板的心不在焉,话停下来了。 循着骆野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里站着一个模样很好的青年,看上去很年轻。 高管压根没想到,季眠比他身边的这位还要大上五岁。 骆野仓促说了句先走,便快步走向季眠。 高管只隐约听见自家老板对那人喊了一句:“哥哥。” 声音是前所未见的温和。 他不免有些愣神,暗道自己竟不清楚老板还有个哥哥。 两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个时不时朝另一人偏过头,讲话时总是垂着眼睫,侧脸极为温柔。 高管在心里感叹自家老板对家人的态度还真是好得出奇,又不免有些羡慕。他跟自己的兄弟关系就没这么和谐了。 直到看着两人并肩走远,他才收回视线,因此没能看见: 当走到一段无人的小径时,那并肩的两人的手却自然而然交握在一起。 …… (第四个世界完) 第141节 第115章 季眠望着白茫茫的虚空, 知道自己再一次来到了系统空间。 他自己也是白茫茫的一小团,是一种接近于银白色雾气的形态。 【上个世界最后的成果是27万点深情值,】系统说这话的时候机械音里明显带着激动, 【不过剧情偏离严重,骆野作为甚至没能遇见男女主角, 总部给出的惩罚是扣除百分之七十五的积分。】 【目前累计积分:98070。】 “哇!”季眠吃惊地睁大眼睛。 他记得, 跟谢珩所在的世界结束时也才不过三万积分, 只这一个世界,居然就涨了六万多! 根据系统的说法, 十万积分他就可以重获新生。 系统接着开口:【这个数字需要抽出百分之十, 作为本系统辅助你的报酬。但即使这样, 距离你达到目标分值也就只剩一万多点深情值。如果表现良好, 没准再有一个世界就能结束任务。】 一个世界!季眠心中一跳。 之前离目标值很远的时候,他还没那么着急,现在越接近目标,想要快点回去的心情反而愈发迫切。 系统不由得赞叹道:【在我带过的宿主里, 你是最快接近这个目标的。】 忽然被夸, 季眠有些不好意思:【……主要还是有我哥在。】 如果不是没有他哥贡献的这些积分值,他现在能有一万点积分都够呛。 【下一个世界即将传送, 做好准备。】 …… 季眠的意识再度恢复时, 只觉得眼前的环境让人眼晕。 一个像是包厢似的房间,没有明亮的白炽灯, 只有渐变的红蓝彩灯在头顶变幻,晃得他头晕。 “松手。”一道冷冰冰的男性声线在他耳边响起,声音的主人拥有一把好嗓子, 只是明显听得出其中压抑着的憎恶。 季眠这才发现自己的手里正握着一个人的手腕, 白皙有力的一节。看这人的着装, 应该是服务生的打扮,身高腿长,制服穿在他身上,很是服帖好看。 “松手。”对方再度重申了一遍。 季眠还没来得及抬头去看对方的长相,已经下意识地想要松开手。 【别松。】系统止住他。 然而,季眠还没有动作,被他抓住的人却反手攥住了他,像是嫌弃,刻意只挑了有衣袖的地方,接着手腕一翻,季眠顿时吃痛地松开了。 “欸,没事吧纪少?” “你哪儿来的服务生,把纪少的手都弄疼了。” 周围有不满的起哄声响起,看似是在帮着季眠说话,细听之下不难发现语气中一点看戏的意味。 狐朋狗友。 系统还没把原主的记忆传送过来,季眠暂且冷脸沉默,尚未回话。 这位冒犯他的服务生俯下身,将另一只手里端着的酒托放下,把几杯酒放在他面前。 嗓音仍然冷淡:“慢用。” 季眠这时看清了他的面容。准确来说,是侧脸。 很年轻,约莫二十左右的年纪。只一个侧脸,季眠就知道这人哪怕是去娱乐圈,迟早也能走到最顶流。 五官不会过分硬朗锋利显得有攻击性,眉眼如霜,但那双有些阴郁的眼睛里无端有一种令人心惊的狠劲儿。在靠近季眠这面的鼻梁骨上,还坠着一枚小痣,特别勾人。 这样的一张脸,放在校园里就是备受瞩目的高冷男神。 但在这种地方,稍微有点权势的看见都想踩上一脚,亦或是据为己有。 放下酒杯,青年就转身走了。 这时,大量的记忆涌向季眠脑海。 这个世界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复仇爽文模板。裴家在宁城是数一数二的顶级豪门,而外形才华样样出色的小儿子裴清自幼便是众人眼里的天之骄子,宁城诸多富家公子小姐都曾暗暗仰慕他。 从小到大,裴清所受到的教育都是最好的,大学毕业后,被裴家送去国外顶尖学府深造。 没人知道,裴清并不是去了国外,而是主动离开了裴家。所谓去国外念书只是裴家为了保住颜面的说辞。 原来,裴清在裴家所受的待遇并不像外人眼中那么好。 他原是裴家长子年轻时在外播下的种,直到八岁时才被接回裴家。 因为私生子的身份,裴清在家里一直备受冷遇,他的生母在裴清上中学时忽然病重,裴家却对其见死不救,导致他母亲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裴家接受裴清的目的也并不单纯,只是想要多一个联姻壮大裴家势力的工具罢了。 裴清恨透了裴家,利用完裴家能够提供的所有资源,大学刚一毕业,有了学历和能力傍身,便远走高飞寻找能够彻底扳倒裴家的方法。 在外的这些年,他认识了早已在商业场上声名鹊起的主角攻俞云奎。 俞云奎很看重他,裴清也没令他失望,跟俞云奎联手,短短五年就将原本的商业帝国扩大了一倍。 俞云奎按照一开始的约定,帮助裴清复仇。 近年来在宁城展露头角的云驰集团,就是这两人的手笔。 目前在宁城的上层圈子,都只以为云驰集团明面上的老大是俞云奎,并不清楚实际隐藏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人却是裴清,更没人能预料到,仅仅是在之后短短五年,如今尚不起眼的云驰集团就会以惊人的速度发展起来,成为能够抗衡裴家、搅动宁城风雨的存在。 而季眠如今的这具身体,名叫纪帆。 纪帆比裴清小几岁,但年少时曾经目睹过裴清弹琴时的风采,自此那道光风霁月的身影便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忘之不却。 纪帆自幼个性顽劣,长大后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纨绔子弟,却在裴清离开宁城后的四五年,没有寻找新人。勉强算得上情深。 只可惜,他在裴清回到宁城的前一年,找了个跟他有五分相似的替身,以解相思之苦。这行为不仅让裴清作呕,也惹火了爱慕裴清的主角攻俞云奎。 纪家在宁城内也是较有实力的家族,与裴家有诸多生意往来。主角攻受搞垮了裴家以后,纪家自然而然跟着一起倒台。 说到底,只是个被波及到的炮灰小豪门,主角攻受甚至还没给什么眼色,就跟着大势已去的裴家一块儿破产了。 到这里,季眠所要扮演的这位纨绔子弟的戏份也就差不多结束了。 只是最后,颇具戏剧性的是,当初被他当作替身的那个人,在多年以后重回宁城已经是风头极盛的高端技术持有者,不仅在宁城创办了自己的公司,还跟主角攻受关系颇深。 纪帆落魄时与他不经意相逢,两人的地位早已今非昔比,彻底颠倒过来。 曾经的替身成为纪帆高攀不上的人,连个眼神都不曾给他。 …… 等服务生走了,包厢内的其余人才开始大胆调侃起他来: “纪帆,这是你第三回来美顿指明要那小子来送酒了吧?”说话的人跟季眠离得最近,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喊他“纪少”,而是直呼其名。 他是跟原主曾同校多年的朋友,名叫周纪,模样挺阳光俊朗,长得较为标志。 “唉!”有人怪声怪气地,“是巧合,巧合!是吧纪少?” “巧合?美顿这么多服务生,我不信次次都正好是他来送酒。” 对几人的调侃,季眠只漫不经心地笑笑,并不理睬。 “怎么,纪少终于舍得移情别恋,忘掉裴清了?” 又有一人此时懒洋洋开口:“不觉得那个服务生跟裴清长得很像吗?” 此话一出,包厢内皆是一静。 说话的人名叫薛宗光,也在季眠边上坐着。 他与周纪,加上原主纪帆都是相识多年的朋友,彼此知根知底。 只是比起原主来,这两人虽然爱玩,在正事上可靠谱多了,因此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比纪帆更为亲密。 纪帆这辈子不学无术,也就只在初高中阶段的时候,被老爹花钱送进宁城的名校里,这才结识了好些人脉。否则以他的性格,要是没有纪家少爷这层皮在,大概这辈子也交不到周纪、薛宗光这样的朋友。 【深情值加1,贡献者朱传。】 【深情值加4,贡献者薛宗光。】 【深情值加3,贡献者周纪。】 季眠捏着方才那服务生放下的酒杯,很浅地抿了一口。 刚来这个世界,就有零零碎碎的深情值到账,都是原主包厢里的这些所谓朋友贡献的,最多不超过五点。不过也聊胜于无了。 原主喜欢裴清,在圈子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有人开口缓和气氛:“是有点像,尤其是鼻梁上那颗痣,啧啧……我第一次看见还以为裴少从国外回来了呢。” “一个服务生而已,跟裴少可没法比,气质差太多了。”说完,讲话的人停顿了一下。 似乎也不能说差,那服务生的气质也不输与另一人,只是截然不同罢了。 “像是像,但是好像比裴少高点儿,也壮点儿,长得太硬了。”周纪摇摇头,“纪帆,还是算了吧,那男的一看就是个硬茬儿,你啃不动的。” “啃不动?”季眠挑了挑眉毛,“本少爷有的是钱,不信他不肯乖乖就范。” “而且,”他接着说,“来这种地方上班的,能是什么坚贞不屈的货色?” “信不信,不出一个月,本少爷能让他跪下来给我舔——”季眠顺着人设说到这儿,嘴里那个字含了半天,耳朵憋红了才吐出来:“……屌。” 周纪:…… 薛宗光:…… 其余人:…… 当啷—— 季眠面前的桌上忽然一声脆响。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放下一只精致的餐盘,中央摆着几枚点心。 季眠浑身一僵,顺着那双手向上看去,瞧见那枚勾人心魄的、点在鼻梁骨上的痣。 “慢用。”声音比之前更冷。 季眠:…… 第116章 第142节 随着放下盘子的服务生离开包厢, 众人皆是用古怪的表情看着季眠。 虽说他们一向知道这位纪家的少爷放荡不羁,但也没想到能这么…… 方才那话,怎么听都像是强取豪夺的土匪行径, 忒大胆了。 季眠轻咳一声,掩饰尴尬。“你们就说吧, 信不信?” “信信信……”周纪捏了块点心塞进季眠嘴里, 堵住他的嘴。 他压低声音道:“不过纪帆, 要我说啊,你要是真心喜欢人家, 还是用正常方式追求。” 这世上能抵得住金钱诱惑的, 到底是少数, 而在美顿这种顶级会所工作又不为钱所动的, 更是少数中的少数。 纪家的家产少说也有十位数了,只要他这朋友不作妖,少说点舔那什么的话,估计用不了多久, 那服务生真能跟了他。 “追求?”季眠皱眉, “他也配让我主动追?要不是跟裴清长得有几分相似,我才懒得多看他一眼。” “……” 周纪算看出来了:纪帆明显是要把刚才那服务生当成是裴清的替身了。 可纪帆想要追到裴清, 光是找替身这一点就足以被踢出裴清的择偶范围之内。 周纪对裴清的了解不算多。裴清比他大三届, 是同一所的大学的学长,先前也见过几次面。 凭借他那几次见面的感觉来看, 裴清绝不是个人人拿捏的软性子。那是个极度自傲的人,绝无可能容忍自己的另一半曾经在身边养过自己的替身。光是想想,就够恶心了。 他将季眠打量几眼, 心中无奈。 不过就算他这朋友不找替身, 裴清也绝无看上他的可能性, 两人的眼界和层次压根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既然如此,找个替身及时行乐似乎也不算是坏事。毕竟,比起惦记一个得不到的人,还不如找个赝品凑合凑合呢。 赝品……周纪的脑海里又闪过方才转瞬一瞥的那双眼睛。 那眼睛里藏着的意气和狠劲儿,几乎比从前的裴清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完全不比正品逊色半分的赝品。纪帆要是真能拿下那小子,算他走大运了。 周纪的表情有些复杂,想提醒身边的人,无论如何不要惹到对方。 他在公司管理层也有好几年,看人从来都很准。那小子绝非池中物。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纪帆咬他一口,十年后对方没准能生吞了整个纪家。 周纪正想说什么,对面的薛宗光却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没必要。 他们跟纪帆做朋友,本来就只是为了纪家这条人脉,而非是出于纪帆这个人。 本来就观念不同,走的路子也不一样,用不着在这种人身上多费心。 保持如今的关系就足矣,多说无益。 周纪接收到好友的眼神,默默住嘴了。 “时间挺晚了,我跟宗光先回去了。”他过了会儿开口道。 季眠撇了下嘴,“这就要走?啧,真扫兴。” 周纪只是笑:“你以为我们俩家都跟你一样啊,回去晚了老爷子明儿该念叨了。何况,我跟宗光现在是苦逼的上班族,哪像你那么轻松?” 几人里,也就剩纪帆毕业好几年还没接手家里的产业了。 一是没志气,二也实在没那个本事。 “去去,滚吧。” 两人便走了。 包厢里的人见只剩下季眠一个,时不时上来奉承。 季眠听着,觉得很没意思,索性起身。 “纪少?” “厕所。” 那献殷勤的人不再追问了。 【我要找的替身,就是刚才那个服务生吗?】走出包厢,季眠问系统道。 【对。】 【都找替身了……】季眠还是觉得别扭,【这也算深情吗?】 【嗯哼,上个世界我也说了,人渣有人渣的深情,变态有变态的深情。像是纪帆这样的纨绔,身边诱惑少不了的,为了主角受清心寡欲这么些年,算难得了。】 季眠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开口:【替身,需要做什么吗?】 要是真让他跟别人睡觉,肯定要拒绝的。 【原剧情里,纪帆一开始还算安分,时间久了就动手动脚,也对替身那张酷似裴清的脸起过邪念,觉得得不到裴清得到这个赝品也行,不过最后都没能成功。】 季眠了然。 看方才那个服务生的表现,是挺有傲气的一个人。的确不像是能被原主轻易得手的类型。 他正思索着,快到洗手间门口时却迎面碰上两人。 左边那位衣着要更精细些,年龄约莫三十岁左右,而右边的青年季眠就再熟悉不过:他刚来这个世界不到十分钟,已经两次冒犯过人家了。 左边的男人一瞧见季眠,眼睛顿时亮了,路也不走了,显然是认得纪家少爷这位常客。 至于右边的人,手里还端着一个放着香槟酒的托盘,就要从季眠身边绕过去。 季眠挑起唇角,淡淡出声:“慢着。” 然而对方却仿佛没听见一般,接着往前走。 左边的男人闻言,连忙开口:“喻闯!纪少爷叫你呢!” 喻闯脚步不得不停住,正好在季眠面前一米处。 季眠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刚才坐着的时候不觉得,如今面对面跟这人站在一块,才发觉这个服务生居然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 他也终于看见了喻闯的正脸,丝毫不比侧颜带给人的惊艳感少。 “你叫喻闯?” 喻闯没答话,那叫住喻闯的男人先回答道:“是是,他是喻闯,这个月才来的服务生。” 说着,他在喻闯后背上推了一下,第一下没推动,便又加了几分力。 喻闯被他推到季眠身前,几乎要撞到他,眉头立刻皱了一下。 酒杯里盛满的香槟也因此摇晃几下,洒出来一些滴在了托盘上。 又得重新折回去换托盘了,这里的客人大多都不好说话。 季眠撩起眼皮,淡淡扫了男人一眼:“跟你说话了吗?” “……”男人陪笑道:“真不好意思,纪少。” “做你的事儿去。” “嗳。”男人说着,从两人身边走了,来到季眠身后,转身给喻闯使了个眼色,挤眉弄眼示意他别得罪了纪家这祖宗。 信号传输到喻闯身上,被自动屏蔽了。 “……” “您有事?”等男人走了,喻闯才漠然开口。 他话是对季眠说的,眼神却没停在他脸上,随意地落在季眠的发顶,也不正眼看他,仿佛根本不把面前的人放在眼里。 季眠抬了抬下颌,可惜比喻闯低了半头,这动作看起来不大有威慑力。 他语气轻挑道:“你长得挺对本少爷胃口。” “……” “这里一晚给你多少?一千?两千?只要你来纪家,本少爷开你十倍价钱。” 喻闯表情顿时冷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还有工作要做。” “看你一本正经的,倒是挺会欲擒故纵。”季眠似笑非笑,“你要是真这么有骨气,怎么会来这种地方上班?装什么……冰清玉洁呢?” 喻闯听见“冰清玉洁”这个形容,额角的青筋几乎要崩起。 有病,不会用词就回去多看两本书! 季眠浑然不觉他的反应,接着猜测:“又或者是,你很缺钱?” 喻闯一言不发。被说中了心事,眼中的郁色愈发深浓。 季眠往前上了一步,就在喻闯想要远离时,伸手一把抓住了他胸前的衣料,没给喻闯后退的余地。 他右手按在对方手持的托盘上,忽地想到什么,细长的食指在托盘上洒出的酒液上轻点了一下,蘸了些酒水在指腹。 随即食指在托盘上写下一段数字。 松开攥着喻闯衣服的手,胸前那一块平展的制服被他抓着起了好些道皱褶。 “想好了就来找我。”季眠轻飘飘抛下一句,绕过喻闯快步进了洗手间。 喻闯在原地沉默片刻,低头扫了眼托盘。 十一位的号码,只有个“13”能看清,后面九个数字连个大体的形儿都分辨不出。 写到后面手指头蘸的那点酒已经彻底干透了,但那人仍旧假装镇定地用没墨的手指头接着往下写。 喻闯:“……” 神经病。 * 季眠进了洗手间,飞速打开水龙头,先是冲了冲碰到香槟酒的手指,接着就用凉水浇自己快要烧起来的脸。 他自然知道自己写到一半没墨了。 那酒水也太不禁用,蘸一下就能写两个数字,十一个数字的电话号码得用手指头蘸五六下呢。 第143节 可要真这么干了,一直蘸水,也太丢人了。 系统:【……】 所以没墨了就不丢人吗? 算了,忽略这些,那贱嗖嗖装叉的架势还是做得很到位的。 季眠冲完脸,缓了一会儿神,总算从方才的尴尬中走出来了。 系统:【话说,既然电话都没留给他,喻闯要联系你怎么办?】 季眠思索片刻,实在不好意思回去再留一次电话了,只好道:【那我最近常过来吧。】 看喻闯的性格,不像是会屈与人下的类型,更不像是会走捷径挣快钱的人。但既然剧情里他还是跟了纪帆,想必是有什么别的理由。 也许真的是缺钱了? 季眠把手放在烘手机前,手上冰凉的水珠很快被暖风吹得干爽,心情也被这风吹得平静下来。 既然如此,那他只需要静静等着对方来找自己就行。 第117章 喻闯换下制服, 凌晨的时候才打车回了学校。可惜这时候公交的末班车早就开走了,否则他断不可能花几十块的冤枉钱坐出租。 在会所里工作久了,身上也沾了酒味。 门口的保安早已经睡了, 听到有人叫门起身从保安室出来,一看是喻闯, 两条粗犷的眉毛立刻拧紧了:“怎么又是你?天天这么晚回来。” 他鼻子灵着嘞, 一下就能闻见从喻闯身上传来的淡淡酒味。 大学生, 一天天不好好在学校里待着用功学习,成天大半夜往出跑, 还喝酒。唉, 好学校里也有坏学生。 保安不敢说喻闯有多坏, 但大半夜里夜不归宿还一身酒气的, 在他的观念里总之不是什么好学生。 他摇着头给喻闯开门。 喻闯无视身上异样的视线,道了声谢就进去了。 宿舍里的灯早已熄灭,屋内黑漆漆一片。 喻闯却没洗漱休息,只静悄悄提起自己柜子里的电脑包, 离开宿舍进了自习室。 凌晨三点, 自习室里空无一人。 他打开电脑,已经过度疲劳的大脑麻木地敲了几行代码。 半小时后, 喻闯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下。 要写完全部的内容至少也要两个月。他哪怕是再通宵赶工, 也没法在这个月筹够六十万的手术费。 食指僵硬地滑动鼠标。目前所开发的软件尚未完工,但以现在的完成度, 最低也能卖出三百万…… 但这不是喻闯一个人完成的。尽管前期的想法、框架都是他独自提出搭建的,但因为工程量大,去年他邀请好几个曾经比赛的队友共同推进, 熬了不知道多少个夜才有了现在的完成度。 所有人的期待寄托在这一行行的代码上面, 就等着今年的成果。 喻闯把电脑重新关上了, 闭了闭发涩的眼。 现在卖掉的确能解他的燃眉之急,只是如果真这么做了,等于是毁了所有同伴的梦。 睁开眼,他盯着自己合上的电脑看了一会儿,思考这台笔电能买多少钱。 当年他用奖学金和各种勤工俭学的钱买的,因为需要高性能来跑程序,这台电脑算是他的投资品,价格不低。现在卖出去估计也能值个两三万。 喻闯思索片刻,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腰侧。这玩意儿少一个…… 他皱了下眉,止住思绪。 别犯蠢……就是少两个,也凑不齐那么多钱。 果然是大脑工作久了,开始不清醒了。 幼年的时候,父母打架对他而言就是天大的事了。直到后来,父亲在他十岁时抛妻弃子,留下一个怀着孩子的母亲,之后没两年,母亲也丢下他和弟弟跟了别人,自此杳无音讯,留下他们在各个亲戚家里寄宿辗转,他以为世事再坏也不过如此了。 但人生永远可以比当下更糟糕。 他没看手机,但用不着看也知道,一个月前给他父母发出去的消息必然是石沉大海,得不到回应。 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天上下一阵钱雨来得实际。饶是如此,还是怀着一点点希冀去问了。 喻闯在合起的电脑上缓缓趴下来,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 次日早上七点钟,第一个来自习室的学生打开门。 老旧的自习室大门发出“吱——呀——”的拖长声响,半死不活。 喻闯从睡梦中清醒,按了按发胀的额头,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在自习室里睡着了。 他收拾电脑回宿舍洗漱。洗漱完毕,换件衣服再度出了门。 这天没有课,他白天可以出去做做兼职。 有家高档餐厅给出的薪资还算可观。 喻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近乎于迟钝地眨了下眼睛,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需要靠着这张脸吃饭。 他知道自己是在病急乱投医,可除了乱投医,谁又能帮得了他? 大学几年他靠着接各种外包的软件单子,挣了不少钱,算起来也有几十万了。这些钱几乎都用在他跟弟弟的学杂费上,还有各种零碎的医药费,手里如今就只有几万块,哪怕把他全身的家当都卖了也不过八九万,差得太远太远了。 …… “喻闯,这两天黑眼圈有点重啊。”到了工作的地方,领班将他打量几眼,微笑着提醒道,“今晚回去好好休息。在这里工作,外形很重要。” 喻闯垂下眼,“抱歉。” 领班点到为止,不再多话了。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震,喻闯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杂物间接电话。 是医院打来的。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喻闯的唇角缓缓绷直。 “嗯,麻烦了。” “我很快会凑够钱。” 挂断电话,喻闯有些脱力地靠在杂物间的墙壁上,头低垂着,藏住那双阴郁的眼瞳。 许久后,他才抬起头来,看着手机上的通话界面,在拨号键上按了“13”,然后停下来了,试探性地再按了一个“1”…… “……” 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喻闯把打出来的几个号码删了个干净,低骂一声:“我有病吧……” 后面还有九位数字,脚趾头想也知道一个个试得试到猴年马月了。 放下手机,他面无表情出了杂物间。 一直工作到晚上八点钟,喻闯申请在当日结清报酬,带着在此时此刻只能算是杯水车薪的一千多块钱,坐车到会所,接着赶下一趟工作。 * 美顿会所。 季眠坐在包厢的角落,闭眼休息。 跟原主的这群狐朋狗友聚在一起,实在难以融入进去,他索性坐在一旁假装闭目养神。 纪帆傲慢惯了,这群人的家底又远比不上纪家深厚,他在这里做什么都没人敢说他半点不是。 面前的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季眠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身前。 知道来送酒的人是谁,他懒散睁开眼睛,将对方那张出众的脸收入眼底。 喻闯送完了酒,竟未直接离开,垂眼看着季眠,脸上带有一种迟钝、近乎麻木的表情。 季眠勾了下唇角,轻蔑又得意。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跟个大爷似的:“坐吧。” 喻闯:“……” 喻闯在他边上坐下来了,也不管包厢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既然决定好要过来,扭扭捏捏的就太难看了。 他开门见山道:“你想要我做什么?上床?我上你?还是你……” 喻闯话没说完,却见季眠用一副古怪之极的表情看着他,道:“跟我上床,你也配?” “……” 你自己昨天说的,要他…… 喻闯想到那几个字,嘴角绷紧。 他还没做好决定,要是这人真让他舔那什么,他一定起身就走。 但目前看这人的意思,其实也是看不上他的。至于看不上他为什么还要花高价雇他,喻闯就没什么头绪了。 “会所一天给你开多少钱?”季眠也不绕圈子,直接进入正题,“本少爷说到做到,说了给你十倍就一分也不会少。” 喻闯的回答简短:“两千。” “哦。”季眠点点头,了然。这地方脏归脏,但只要有张好脸,想挣些快钱可比普通人容易多了。 “从明天开始,辞掉你在这里的工作,来纪家。李管家会给你安排活儿。” 喻闯眉头轻轻挑了下。 安排活? “先签一年的合同。” 喻闯听到“合同”两个字,讽刺地抬了下唇角。 听着倒是挺像正经工作…… “一年太久了。” “你以为自己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第144节 “……” 季眠冷冷出一口气。 喻闯轻声开口:“有一个条件。” “都说了……” “就一个,求您。” 季眠对上喻闯木然的眼睛,顿了下,没再吭声打断他。 “我急需用钱,想提前预支一个月的薪水。” “一个月薪水?你知不知道,两万才能买你一天,”季眠冷笑,“你的屁股可是比黄金还贵……” 喻闯原本已经彻底麻木的心脏因为这一句重新翻腾起来,齿关咬紧了,强忍着不把拳头砸这人脸上。 你他妈屁股才比黄金…… “一个月可就是六十万,虽然对本少爷来说是小钱……可你要是拿钱跑路了,本少爷找谁说理去?” “我的学生证在这,跑不了。”喻闯把一张薄卡片递给他,“你要是想找我,来学校就行。” 卡片最上面是宁大的名字和校徽,底部印有学院的名称,居然是学软件工程的。宁大是国内赫赫有名的重点高校,其中计算机方向的几个专业更是王牌,在国内所有高校里都是数一数二的。 季眠怔了一下。还是学生?系统没提过这替身还是学生啊。 他顿觉自己是在用金钱世界的恶臭浸淫祖国的花朵…… 【喻闯马上22了,大四,再有一年就能毕业。】 【……嗯。】季眠听到22岁,微微放下心来。 那比他这具身体小不了多少。原主今年也就刚二十三。 季眠捏着那张薄卡片,先是不耐烦地“啧”了声。宁大学软件的,带钱跑路的确是在自毁前程。毕竟,光是一张毕业证的价值就不止六十万了。 “头一次见还没开始上班就要求预支薪水的。就这一次。” “谢谢。” “考虑好的话,明天中午十二点前来纪家。” 喻闯沉默片刻,“……电话。” 他冷不丁提起,季眠差点被呛到,还是眯着眼故作不快:“昨天写给你的呢?” 喻闯腮帮子紧了紧,低着头,很卑微:“抱歉,我没记住。” 季眠见好就收:“记,139……” 喻闯没用纸笔,只在心里把这串总算补全了的数字记住了。 反正,他的人生已经够糟糕的了,再糟一点,好像也无所谓。 第118章 喻闯这天晚上结束工作, 跟会所的管理人员提了离职。领班最后来找他聊了两句,就是先前季眠在厕所门口见到的跟喻闯站在一起的男人。 在这儿的年轻人大多干不长久,有些是另寻出路, 有些则是傍上了好的瞧不上这千把块钱了。 领班听完也不意外,只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说了句:“是纪家的少爷吧?” 喻闯听出他话语中艳羡的意味, 不语。 “纪少在我们这儿挖人, 你可是第一个。” 喻闯眉梢挑起。 第一个?他还得为自己是第一个高兴不成? 而且, 他怎么看都觉得那纨绔是个老手了。 “纪家不比其他小豪门,整个宁城也就裴家能比得过。”领班的声音蓦然变得有些古怪, “何况, 纪家还就只有这一个儿子, 你跟着他几年, 这辈子都不愁吃喝了。” 一个月六十万,对普通人而言,一年时间的确够用上一辈子。 “王哥,”他脸上没什么笑意,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他以为是这人找他谈话是辞职的流程, 现在看来只是想过来阴阳怪气两句。 “急什么?当初还是我把你……欸?” 话没说完,人已经没影了。 * 喻闯在第二天早上九点钟来到纪家。 如果不是担心那位懒散的纪家少爷还没起床, 他会来得更早一些。 高档小区里总共不到一百家住户, 整个宁城最贵的地段。只是想进去就要好几层手续。 但喻闯还没来得及在这些繁琐的安保手续上浪费时间,就有人叫住了他。 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性, 衣着讲究,气质儒雅,一直在安保区域静候着, 看见喻闯便起身道:“是喻先生吧?” 喻闯看过去, 点了下头。 “我叫李松, 是纪家的管家。”李松走近他,“我带你进去。” 喻闯看着他,问:“您一直在这儿等着?” 李松笑道:“我家少爷没给我您的联系方式,我也不清楚您什么时候过来,就提前在这里等着了。” 他的目光在喻闯的脸上,尤其是鼻梁骨上的那一枚痣上停留片刻,笑容颇有深意。 难怪呢……还真是像。 “……麻烦了。” “不会。” 李松领着喻闯到了纪家。 在经过一个巨大的衣帽间,转过一个酒吧台,以及十数个喻闯都不清楚用途的房间后,才来到会客厅。 屋子里一尘不染,连佣人的衣服都是整洁精细的。 喻闯始终垂着视线,对纪家的一切都反应淡淡。懒得去关注,也确实对这里的奢华没什么兴趣。 李松在他身侧,不由得侧目多看了喻闯一眼。 “喻先生稍等片刻,少爷还在休息,等会儿就过来。” “嗯。” 李松口中的“稍等片刻”,喻闯直接等了快一个小时,季眠才慢悠悠踩着拖鞋,从不知道哪个房间里出来的,姗姗来迟。 他只草草洗漱过,身上的长款睡衣也没换下,丝质的布料垂感十足。 只是由于疏于锻炼,季眠本身就没什么肌肉,被那银灰色的丝绸一衬,显得整个人都有些软。 走进会客厅,季眠淡淡打量着喻闯,把他那张脸看了好一会儿。 李松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但季眠脑海内的系统提示音却表明了他的所思所想。 【深情值加10,贡献者李松。】 季眠了然:看来纪家的人,也都知道原主喜欢裴清了。 他一副懒洋洋的还没睡醒的样子,打着哈欠:“李叔,给他看一下合同。” “好的,少爷。” 李松取了合同过来,递给喻闯。 “要是中途你想离开,也可以。”季眠漫不经心开口,“条件是赔偿一千万的违约金。” 说完这话,他自己都觉得好不要脸。这是什么霸王条款? 喻闯却只沉默,翻看着手里的几页纸张。 李松拿给他的,实际只是一份稍微特殊点的劳动合同,里面虽然有擦边的内容,不过都被简单带过,怎样解释都说得通。 这份合同甚至有点正经了,正经到,他怀疑自己此时要是毕业生,没准能从里面看到社保缴纳的细节。 至于一千万的违约金…… 合同里面,赔偿金的部分有好几处漏洞,并不具有法律效力。即便到时候他真的想走人,季眠也没办法用这一千万的违约金来要挟他。 他抬头看了一眼季眠,皱了皱眉。 手底下的人做事这么马虎,他知道吗? “看快点。”季眠催促道。 喻闯抿住唇,没再细看,快速签了字。 “合同里写了,一天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季眠收了合同,随手扔给李松。 “嗯。” “李叔,平时我不在的时候,你就给他找点活干。” 李松:…… 谁家包养还让人家干活的? “嗳。”他应一声,转头看向喻闯:“喻先生,我带你熟悉一下纪家。” 季眠也不搭理两人了,踩着拖鞋重新回了自己的房间。 李松把家里几个管事的佣人都叫过来,一一向喻闯介绍,接着对其余人道:“这位是喻先生。” 关于喻闯,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几个佣人的表情也掩饰得很好,只是眼神多少泄露了些许猜疑的心思。 被众人看着,喻闯也不觉羞耻。干都干了,羞耻有个屁用。 互相认识了,李松遣散几人,带着喻闯挨个走过整个纪家的房间和娱乐区。 到某个卧室时,李松停下步子,道:“这是老爷的卧室,平日里只有我和保洁的佣人才会进去。虽然老爷平日里忙很少回来,但这个房间您尽量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第145节 喻闯点头:“理解。” 被自家儿子包养的一个玩意儿,闯进了自己的房间,想也知道作为他的父亲会有多震怒。 “还有,”李松看上去有点难为情,“要注意,不能被老爷发现你和少爷的关系。” “……理解。” 李松最后带喻闯去的,是季眠的房间。 他道:“少爷的房间,喻先生应该可以随意进的。我就带您到这儿,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 他说着,问喻闯要了手机,把自己的号码存了进去,然后又留了喻闯的方便联系。 “那我就……不打扰您跟少爷了。” 喻闯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眼皮跳了跳。 等李松离开,他站在门口半晌,才敲响季眠的卧室门。 里头传来一声懒散的“进”,因为说话的人嗓音并未提高,传到门口时声音已经十分微弱。 可惜喻闯还是听见了,推门进去。 季眠那身银灰的睡衣已经换下来了,站在一个透明的柜子前,手腕上戴着两只表,胳膊翻来翻去对比,为选今天要戴哪一只而苦恼。 “喂,那一只好看?” 喻闯扫了一眼,道:“上面那个。” 季眠把上面那个放回了表盒里。 喻闯:“……” 合着问他是来做排除法? 季眠把另一只的表带收紧,“日后你进我房间,这个柜子里的东西碰都不要碰。碰坏了你赔不起。” 他将手腕上的表盘轻抚了抚,随即晃到喻闯眼前跟他炫耀:“知道这块表多少钱吗?” 喻闯慢慢摇头。 多少钱也与他无关,时间又不会因为表好看而转得慢一些。 “这可是我花了八位数才拍下来的,你居然没选它?土包子,就是没眼光。” 喻闯:…… 【?】系统忽然出声,【上个世界我让你说“土包子”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季眠努力回忆了许久,才想起来那都是多久之前发生的事情了,回答道:【因为那时候,小野才很小啊。】 对孩子跟对成年人,自然面对后者时心理负担会轻很多。 喻闯长裤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两下。 翻出来,刚解锁屏幕,赫然是一条银行卡到账的短信。 六十万,不多不少。 喻闯心里猝然一紧,随即是止不住的喜悦涌上来。 他弟弟月底的手术,能够正常进行了。 面前伸过来一只手,啪一下拍在他手机上,按了下关机键把屏幕熄灭了。那只橄榄绿色的表盘也清晰地出现在喻闯的视野,很衬季眠手腕的肤色。 似乎的确是比方才被淘汰的那一只好看些。 季眠冷脸道:“工作时间,谁让你玩手机的?” 工作?喻闯心情复杂地望着他。 你管这叫工作? ……也对,还有劳动合同呢。 他收起手机,为高薪的自己还在工作时间玩手机由衷道歉:“……对不起。” 季眠按了他的屏幕,转回头接着欣赏自己的表。 喻闯看不了手机,目光便在四周随意扫过,到床边的书桌上摆放的一个相框时停住。 照片上,约莫二十岁的清俊青年坐在一架钢琴边,侧过身子看着镜头,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皆是完美到无可挑剔。 喻闯盯着照片上的人,只是一瞬便察觉到:自己跟照片上的人长得有些像。 照片不知是什么时候拍的,很清晰,甚至能瞧见青年鼻梁上的那枚痣,缀在那张无暇的面孔上,别有一番意蕴。 桌上的照片没避着喻闯,大剌剌摆在明面上,生怕别人看不出卧室的主人喜欢照片里的这个人。 喻闯回头看了眼季眠,终于明白过来。 难怪这位纪少爷曾经说他的脸很对他的胃口。 小的时候,住在他家隔壁的是一个算命的,聊天时曾说他鼻梁骨上那颗痣位置不好。至于为什么位置不好,喻闯没听,直接转身走人了。 喻闯念及此,忽地笑了一下。 要不是这枚痣,他还渡不了这一劫呢。 【深情值加50,贡献值喻闯。】 季眠百无聊赖看表的动作顿了一下,慢慢抬起头,看向正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哥?” 第119章 五十点深情值, 不算很多。但却是季眠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收到的那些可怜巴巴的三五点深情值里最多的了。 喻闯听见这一声称呼,转头跟季眠的目光对上, 后者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喻闯记得,季眠是比自己大一点的, 刚才那一声“哥”应该不能是在喊自己。 他看向桌上的相框, 若有所思。 裴清比这个人大许多, 听说是有二十八九了。他叫对方“哥”,也挺合理。 喻闯没来由很不舒服, 像是某种专属于他的东西被人抢走了。 他皱了下眉, 觉得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 【系统, 喻闯是我哥对吧?】 【不是。】 季眠听出系统的声音有些生硬, 迟疑地喊它一声:【……系统?】 【我哪里知道?】 【你不知道,那为什么要说‘不是’?】 【……】系统的机械音中透出几分不满:【每次你哥一冒出来,剧情就开始不受控制,上个世界后续没崩剧情的话, 我们现在已经攒够深情值退休了!】 【……我们?】 系统道:【之前说过, 系统其实跟你们这些任务者没什么差别,只是承受的风险小, 工作量少, 也不必像任务者一样在各个小世界里经历一遍遍轮回,因此收益自然而然也就少许多。】 【在你之前, 我也带过不少任务者了,距离十万积分只差不到两万……】 【抱歉,要不是有你哥在, 我们也没那么快攒到这么多积分。】系统叹一口气:【距离目标越接近, 我有点心急了。】 原来是这样…… 季眠多少能够理解系统。 他自己也是一样, 从上个世界结束,离最后的目标只差一万多积分,便不由自主地开始心急,总想着快一些,再快一些。 季眠道:【我保证这次会按照剧情线走,不会乱来影响世界线的。放心,系统。】 系统:【嗯。】 季眠安慰好系统,悄悄打量起喻闯的背影。 原本他没打算对剧情里的替身做什么的,只是想签完合同,偶尔把人叫过来口头上说两句走走进度。 现在不一样了,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以后,季眠完全没了心理负担。 他在卧室里的软沙发上坐下来,一条腿没形象地搭在沙发前的桌子上。 季眠翘起唇角,开口:“喂,你,过来。” 喻闯看他一眼,迈步过来。 “坐。” 喻闯在沙发边上坐下。 “啧,坐那么远,怕我吃了你?”季眠挑起眉梢,“近一点。” 喻闯:“……” 他于是坐在了季眠身边的位置上,大腿几乎挨在一起。 放在身侧的手忽然间被一团柔软的、温暖的东西覆上,喻闯表情一僵,僵硬地低头一看,发现是季眠在摸他的手。 “……” 忍着点。他告诫自己。 只是摸个手而已,这才哪到哪呢…… 喻闯的手掌比季眠大多了,季眠像个老流氓似的摸喻闯的手背,手掌却盖不住,只好两手一块上阵攥着他,捏捏指节、揉一下手背上突起的青筋脉络。 表情装得是云淡风轻,直到中间抬眼一看,发现喻闯齿关咬紧,脸上的肌肉都在用力,季眠连忙低下头,肩膀微微发抖。 担心自己偷笑被发现,他松开抓着喻闯的手。 喻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身边的人却忽然间抬起手,右手搂过他的脖子。 颈部猝不及防被季眠的微凉的鼻尖蹭到,喻闯霎时间浑身紧绷,手指猛地用力抓紧沙发,控制住自己想把季眠丢出去的冲动。 没多会儿,季眠放在桌子上的腿也抬起来了,转而搭在喻闯的膝盖上。整个人像八爪鱼似的扒着他。 第146节 喻闯太阳穴直跳,一会儿觉得自己脏了,一会儿又觉得季眠抱人的方法奇怪。 他注意到季眠的身子似乎有些抖。 抱一下替身,有必要这么激动? 先前这人还说配不上跟他上床呢,这才第一天,就这么抱上了。 过了好几分钟,季眠总算忍住笑意,松开喻闯,把头抬了起来。 脸颊因为压在喻闯的衣领上,起来的时候多了几道不明显的红边。 即便如此,还不放过喻闯,之后的半个小时又是薅头发又是捏人耳朵。 喻闯麻木地盯着天花板,任其摆布。 季眠看着他的表情,不满地皱了皱眉:“怎么,这就不情愿了?” 喻闯抿了下唇,“没有。” 季眠轻笑一声,伸手在喻闯的脸上拍两下:“那就别哭丧着一张脸,扫本少爷的兴。” “……”喻闯硬生生把一口恶气咽下去。 别动气,这家伙好歹帮他解决了手术费。不能生气。 连系统都忍不住打住季眠:【过火了。原主一开始只是色迷迷地看看,没像你这样上手呢!】 【哦……】 系统幽幽道:【我怎么觉得,你折腾你哥的时候,好像挺爽的?】 季眠一顿:【……没有。我只是维持人设。】 系统看破不说破。 过了几个世界,它家宿主也学坏了。 季眠稍稍收敛一些,把卧室的灯光调暗,开了墙壁的投影仪放了部电影,看的时候两只手还在捏喻闯的手玩。 这时候记起来一件事。 【系统,我哥着急用钱是为了什么啊?】刚才六十万到账的时候,他看喻闯的反应,明显是有重要的事情等着用钱。 【抱歉,关于这一点我也不太清楚。喻闯在原剧情中只是个工具人,有关他的细节我没有太多信息。】 【嗯,我自己找人打听打听吧。】 喻闯低头看着自己被捏红的手背跟手指,嘴角一抽,实在不懂自己的手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他的掌心有茧子,指腹也是硬的。最多就是手指长一些,也不像许多女孩手指绵软——通常男人都喜欢那样的手吧? 反倒是摸他的人,手指软得跟棉花似的。 等了一会儿,见季眠没有再做别的什么的打算,他才慢慢放松下来。 * 季眠在纪家吃过午饭后就出门了。 谁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野,留喻闯独自在纪家。 他还记得签合同的时候季眠跟李松说的话,要李松给他找点活干。 喻闯便在纪家等着了。 但李松对此的回答却是:“喻先生忙的话可以先走,不用您来做这些杂事。” “他不是说……” “少爷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您对少爷很特别。” 喻闯:……特别在哪? 他怀疑这管家对季眠的每一任情人都是这一套说辞。 “我看喻先生人很正经,跟着我家少爷,想必是碰到什么困难了?” 喻闯淡淡笑了笑,未答。 他可没兴趣把自家的那点破事昭告天下。 李松见他的反应,也识趣地不再追问,道:“您是少爷的人,如果有什么不方便对少爷提的要求,大可以来找我。我一定尽我所能。” 喻闯不清楚纪家的这位管家对一个情人究竟从哪来这么多的善意,又或者单纯客套? 还是礼貌点头:“谢谢。” “喻先生还在上大学吧?”李松说道,“您在学校如果有事要忙,可以先走。只要在少爷找您的时候过来就好。” 喻闯的确有事要忙,但不是在学校。 他得去医院缴费,今天也是跟喻星约好去医院陪他的日子。 犹豫了下,起身先走了。 喻闯去医院缴清手术和治疗的费用,随后去病房里看望喻星。 喻星今年不过十二岁,气质已经有了几分自家哥哥的影子,虽是一脸病容,身形瘦削,眼睛却颇为有神,像只稳重的小狼。 说话也稳重:“哥哥,你忙学校的事情吧,我在医院有陈叔叔照顾,用不着总来看我。” 喻星口中的陈叔,是喻闯请来照顾他的护工。 他先前忙着赚钱凑医药费,实在抽不开身来照顾喻星。虽说着急用钱,但喻闯心里有数,要是喻星照顾不当有个意外,他就是凑再多的医药费也是无济于事,最后还是花钱请了人。 “最近没什么事,别多想。”喻闯摸了摸喻星的脑袋,很快收回手。 喻星看着他脸上明显的疲态,沉默不语。 兄弟两人,如出一辙的沉闷。 喻闯坐在病床边,待了两个多小时,兄弟俩却总共没说上几句话。 他们远不如正常的兄弟那样亲近,所有的心力都用在了拼命生长上,无暇顾及其他。 喻闯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指节,看着喻星瘦削的侧脸。他想当个好哥哥,但总是做得不好。 他不够心细,情感淡薄,没想到对自己的亲弟弟也是如此。 喻闯时常会产生一种错觉:如果换个人来,一定会把喻星养得活泼一些。 他不知不觉间照着某个影子模仿,可惜那影子虚无缥缈,在想象中又过于完美,他只能学个四不像,勉强成为一个木板小屋,只有遮风挡雨的功效。 再多的,就没有了。 看着喻星吃过晚饭,喻闯坐大巴回了学校。这一整天他有近五个小时都是在车上度过的。 到学校是晚上八点钟,却已是他近日来回来的最早的一天。宿舍的几个室友都颇感惊奇。 喻闯回来也没歇着,打开电脑接着敲了两个多小时的代码。 一直到十点半,宿舍快熄灯时,其他人都陆续洗漱完毕了,他才暂停下来,最后一个去洗手间。电脑还开着,满格的电,打算等熄灯之后接着写。 喻闯看着洗漱台前的半身镜,镜中他的状态算不上好,眼下有些乌青。前一日那家餐厅的领班说的没错,他的黑眼圈的确挺重。 他皱起眉,自己都觉得狼狈。 那家伙对着这样一张脸,怎么下得去手的? “做咱们这一行的,外形很重要。”这是无论是美顿会所还是那家餐厅的领班,都常说的一句话。 喻闯抿住嘴唇。 从洗手间出来,他坐回自己的位置,盯着桌上的电脑看了半分钟。 秉着职业精神,喻闯默默盖上电脑,两个月以来头一次在十一点前就洗漱上了床。 “卖身”的头一天,他竟难得地睡了场好觉。 第120章 喻闯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九点钟, 近日来头一次到这么晚,连原定的闹钟都没听见。 看了眼手机,发现季眠并没有打电话过来, 喻闯松了口气。 他坐起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些日子脑子里的弦绷得有多紧, 好好睡过一觉后身体的不适反而冒出头。 室友们都醒了, 如今只剩下他和对床的还留在宿舍。大四上学期,宁大的大四学生大都忙着考研或是找工作。喻闯的三个室友, 两个准备考研, 早早就去了图书馆, 对床的男生最近则是在准备秋招的各种面试, 同样是跑前跑后忙忙碌碌。 “喻闯,你醒了啊。”对床的蒋子行听见动静,转过头。 “嗯。” “最近你天天往外跑,在找工作?” “……算是吧。” “你可是咱们专业第一, 简历那么牛, 怎么也找得这么累?”蒋子行看着最近明显状态不好的喻闯,心中可惜, 还以为他是受了找工作的摧残。 喻闯原本是稳稳保研的, 只是他没有继续深造的意愿,放弃名额后打算找工作。 喻闯没说话。 不出意外的话, 他毕业之前大概是找不了工作了,毕竟他已经签了一年的卖身契。 “你不在也好,最近那个乔家洋总来宿舍找你呢。啧……” “谁?” “乔家洋啊, 之前转专业过来的那个。” “没印象。” “就这学期上课总坐你边上那个?” 喻闯回忆了下, 还是没想起来。 他上课看黑板就够了, 没关注过坐边上的人是谁。 “还好你不在,你离他远点吧。他好像……是那个。” “哪个?” 第147节 “同性恋。” 喻闯有些莫名。同性恋就同性恋吧,跟他也没关系。 “我不认识他。他找我有事?” “也不算吧。”蒋子行皱了皱眉,“反正你不喜欢男的就行。” 他知道喻闯平时不怎么关心学院里的事。上学期保研最关键的时候,乔家洋在保研线上附近,为了拿到名额举报了排名在自己前面的男朋友,原因是对方大二的时候因为脚扭伤,体育课的期末考找了人替考。 找人替考固然是有问题的,但乔家洋的男友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被最亲近的人背刺。 要不是喻闯最后放弃,乔家洋那男朋友真就被挤下去了。 而谁也没想到他们系第一的喻闯最后会放弃,也就是说,乔家洋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现在早就跟他男友双双上岸,成为羡煞旁人的情侣了。 两人最终自然是分了手,彻底闹掰,收场时别提有多难看了。 这两人的事在他们系里闹得是沸沸扬扬。 而这学期一开学,乔家洋上课时开始往喻闯身边凑。只是这学期课不多,发现这一点的人不算多,但蒋子行却注意到了。 乔家洋打的什么主意,他也大概猜到些许,不免觉得可笑。 喻闯是什么人?大学几年来多少漂亮姑娘主动追他都没戏,何况是乔家洋这种渣? “话说都快毕业了,喻闯你也不抓紧在学校里谈段恋爱?”蒋子行调侃道,“等出了社会,遭受毒打以后可就没时间了。” “恋爱?”喻闯下来换好衣服,“我没兴趣。” “没兴趣,你想单身一辈子啊?” “无所谓。” 喻闯本来就没有恋爱的打算,更何况他现在正干着上不了台面的事。恐怕没有哪个正常人能够接受自己的伴侣曾经被人包养过吧? 还是别出去祸害其他人了。 他回答完,进了洗手间。 说是洗手间,其实就是阳台上安了个洗漱台。早晨的日光投射进来,喻闯看见镜中自己的脸,眼下的青色淡了不少。 解决了医院这边,喻闯心里一块巨石便落了地。 他并不感激自己跟季眠所做的交易,交易就是交易,不是恩惠。 但对方肯将一个月的报酬提前给他,让其中的关系变得复杂了些,因为那并不是交易中的内容。喻闯承认季眠对自己有恩。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神色平静。 他不会言而无信。既然答应要做了,就别端着架子。 什么自尊和羞耻心,都在昨天那份合同签署完毕之后,明码标价被他出卖给了对方。 喻闯牵动嘴角笑了一下——学习如何卖笑。 * 喻闯再到纪家时,是十点多。 李松昨天给他开了门禁权限,他如今可以自由出入纪家的小区。 他到时,季眠还没醒。 李松跟他解释:“少爷昨晚回来得晚,喻先生可以去少爷的卧室等着。” “直接进去他不介意?” 李松面带微笑:“平常我们是不好进去打扰的,但是您比较特殊,想必少爷不会在意。” “……”实话说,喻闯并不是很想要这份特殊待遇。 李松没有要求他一定要进季眠的卧室。喻闯可以留在外面等,可他还是进去了。 在他看来,跟雇主上床是迟早的事。 既然如此,早一点晚一点也没什么区别。 他放轻动作打开卧室门,进去以后轻轻带上门。 季眠果然还在睡着,也不知道昨晚在外面野到了几点。 喻闯经过边上的衣架,闻到衣服上一点淡淡的酒味,猜到季眠昨夜大概又出去喝酒了。 床上的人身上盖一条薄毯,睡姿不太好,缩着手脚侧躺着,像是蜷在谁怀里。 身上的睡衣宽松轻薄,两条腿上的布料被蹭到了膝盖往上,修长漂亮的小腿一览无遗。 喻闯在他床边坐下,背对着季眠。 按照他的认知,一般的情人对待金主,此时此刻应该要主动躺下来给对方一个“惊喜”。 他想到那场面,打了个冷战。 喻闯还在犹豫的时候,床上的人睁开了眼。 瞧见坐在自己床边的人,季眠宿醉过后还头疼的脑袋更加眩晕。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谁让你进来的?” 喻闯转过头,见他清醒,道:“李管家说我可以进来。你介意的话,我以后就在外面等着。” 那样正好。 “在外面等着?你想得还挺美。本少爷一天给你两万,是让你在外头干坐着的?” “……”喻闯露出一个今早刚练习过的营业假笑。 季眠撑着身子打算坐起来,但脑袋猛地抽痛一下,起到一半又直挺挺躺回去了。 “……头疼?”喻闯问。 季眠冷冷地:“嗯。” 这具身体的酒量很好,是季眠自做任务以来头一个千杯不倒的。可惜喝多了酒,难免要头痛。 他昨天中午出去,本来只是想染个头发。原主之前的棕色头发已经长了许多,黑色棕色参差不齐地交错着,季眠看得难受,索性重新换了个颜色。 还没出理发店,原主的朋友就打来电话。 那些个狐朋狗友天天喊他出去,季眠又不能忽然间转变太大,还是应付着去了。 昨夜那群人不知找的什么地方,时不时就有陌生的男女往他身边凑。得想个不崩人设又能拒绝邀请的理由。 季眠思索时,喻闯往他的方向坐近了些,伸出手帮他按了按额头。 季眠愣了下,安静下来。 他自然不清楚喻闯今早给自己做了什么思想工作,只觉得喻闯态度有所变化。 变得挺……敬业的。 季眠忽然有了想法:今晚把他哥带过去露个面好了。 日后就拿晚上要陪喻闯当借口,也符合原主的人设。 念及此,他抓住喻闯挡住他眼睛的手,将其推开一点看向喻闯的脸,问:“今晚有事?” 这几个字,加上季眠抚过喻闯手腕的动作,像是所有不轨行为开始前的暗号。 喻闯一顿,“没有。” “嗯。”季眠满意地应一声,松开他的手,“今天晚上,别回学校了。” 哪怕喻闯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真正到了这一刻,多少还是有些心如死灰。“……嗯。” 他打起精神问:“后面也疼吗?” “疼。”季眠回答完,没有直接翻身,反而得寸进尺地将脑袋搁到了喻闯的大腿上,脸朝下趴着。 “……”喻闯勉强保持微笑,手指接着在季眠的后脑勺和颈部上按揉。 季眠的头发刚换了颜色,嚣张至极的浅金色卷发。这发色放在普通人身上简直就是灾难,但因小少爷娇生惯养,皮肤很白,这发色在他身上竟没有半点突兀。 喻闯感觉自己在撸一颗金毛犬的脑袋,这小金毛此刻还蹭着他的大腿。 视线顺着季眠细白的后颈随意往下扫了一眼,是打量自己今晚床伴的目光。 季眠趴在床上,从肩到腰部,像个小坡,腰身的布料向下陷进去,再往后被臀线撑起一道好看的弧。 ‘你的屁股可是比黄金还贵……’ 喻闯心道:这话应该放在他身上才对。 他收回视线,不再看了。 过了二十分钟,季眠一直没有出声,喻闯的动作也就没停下来。 正常人手指用力按个几分钟就酸得不行了,喻闯按了快半个小时,终于也觉得手指酸麻僵硬。 他不得不停下来稍作休息,准备迎接雇主的辱骂和指责。 等了一会儿,发现雇主没有反应。 喻闯挑了下眉,手把趴在他大腿上的脑袋拨了个方向,直到看见雇主睡熟的侧脸。 “……” 第121章 喻闯动了动腿。 趴在他大腿上的人因为这动静, 总算清醒了。 实在怪不得季眠嗜睡,他昨晚三点多才回来,加上这具身体疏于锻炼, 本身精力不足。 “还疼吗?” 季眠眨了下眼睛,发觉头痛缓解许多。 “好点了。” 也该好点了。喻闯活动着自己仍旧发酸的手指手臂。 第148节 【我睡了多久?】季眠注意到他的动作, 问系统道。 【快半个小时了。你哥也帮你揉了半小时。】 【……】 【怕什么?才半个小时而已, 你付过钱了。】系统道。 我付过钱了。季眠安慰自己。 喻闯转着手腕, 淡淡地想:他付过钱了。 季眠从喻闯身上爬起来,当着喻闯的面, 解上衣的扣子。 喻闯心头一跳, 以为这就要开始了。 季眠却只把睡衣丢给他, 穿上常服。 原来只是换个衣服。 季眠当着喻闯的面换的, 裤子也当着他的面脱,喻闯甚至没好抬头看他一眼,低头整理季眠换下来的睡衣,心道:还真是半点不避着他。 但凡喻闯抬头多看一眼, 就会发现他的雇主耳下的皮肤红了一片, 远没有他以为的那么从容不羁。 要不是碍于人设,季眠早就叫他出去等着了。 * 喻闯一直在纪家留到晚上, 因为无聊把季眠卧室里的衣服整理了两遍。隔壁还有个专门的衣帽间, 他没进去。 中午季眠跑出去不知道干嘛,八点多钟才回来。 喻闯正在椅子上看手机, 抬头见他回来,抿了下嘴唇,熄掉屏幕。 没好意思让季眠看见他在查晚上工作的资料。 家里的佣人都回去了, 纪家如今就只有李松和两个住家佣人, 也都各自在房间里, 不会贸然出来打扰。 喻闯手指搭在膝盖上,不自觉用力。 心里是排斥的,也有些忐忑。 直到下一秒,几个喻闯没见过的男女跟在季眠身后,着装精致得体,各自都带着皮箱和大号的工具箱。 整个空间内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私密感被打破。 喻闯怔了怔,手指渐渐放松。 季眠开口:“换身衣服,跟我出去。” 这个时候了,出去哪? 喻闯道:“我衣服在宿舍。” 季眠回过头,眼光像看傻子似的。“就你那些衣服,也好意思穿出去跟本少爷见人?” 喻闯被那几人拉去换了身衣裳,出来时已然是一身黑色礼服,头发也被重新打理过。 季眠瞧了眼喻闯被梳到后面的额发,原本偏阴沉的气质淡了些,倒是多了几分攻击性。 挺帅的,但不太适合他哥。 “低头。” 喻闯低下头。 季眠伸手,把他一头向后的头发重新拨回前面,但因手法太差,最后既没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也把造型给毁了。喻闯一头黑发被他拨得缭乱,像没来得及收拾的事后发型。 季眠放慢动作,意识到他似乎把喻闯的发型搞砸了,面子上却过不去,不肯承认。 给喻闯整理头发的人是个年轻男性,看见自己拾掇半天的发型就这么被季眠两下给弄没了,一口血闷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好在有喻闯那张脸顶着,再糟糕的头发在他身上也没有违和感。 “咳,走了。” * 喻闯上了纪家的车,到达目的地时他才知道此行是要做什么。 季眠居然带他来参加薛家的晚宴。 这些富家子弟举办宴会并不需要什么理由,有的单纯只是玩乐,但薛宗光的目的更长远些,跟一些将来会有生意往来的家族社交才是根本原因。 “宗光。”季眠叫住宴会厅内背对着他们,端着酒杯的男人。 薛宗光转过身来,周纪也在边上,看见季眠身边的人,愣了一下。 待两人走近,周纪打量了喻闯好几眼,目光尤其在他凌乱的头发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心情无比复杂。 他压低声音,“你还真……把这小子搞到手了啊。” 季眠眉梢得意地挑起。 喻闯沉默地站在他身侧,即便身上的礼服华贵明亮,也没法压过他身上自带的那股沉静的气质。 注意到周纪的视线,抬起眼,黑眸与他对上,瞳孔深处仿佛藏着冷芒,与喧闹繁华的宴会厅格格不入。这双眼睛只适合在高处,漫不经心地向下俯视。 周纪越看越觉得心惊,暗道季眠真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他该说的该劝了都做了,可他这朋友还是把人给拐到自己床上去了。 季眠目光在四周梭巡一圈,颇为无趣地道:“啧,怎么都是些熟面孔,没意思。” 周纪心里暗叹一口气,只希望自己的直觉并不准确,回道:“今天有裴家的人过来呢,喏。” 他偏过头,向季眠示意了下宴会厅中央的某个人。 季眠看见了,皱眉道:“裴明宇?裴老二的儿子,算不上什么人物。” 裴家虽然家大业大,也是整个宁城最惹不起的家族,但也不是每个姓裴的都让人忌惮。 裴家老爷子有三个孩子,家族命脉的产业握在裴老大手里,裴清也是裴老大的儿子,其次是裴家的小女儿,能力出众,野心也大,只可惜晚生了十年,没能抢过自家大哥。 裴老二是其中最不争气的一个。 周纪听见季眠直呼“裴老二”,嘴角一抽:“你这么称呼裴家人,小心你爸哪天真下狠手揍你一顿。” 纪家一半的产业都跟裴家有关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就我这么一个,把我打死了谁帮他继承家业?” 周纪:…… 有了你才是败坏家业吧? 他想到什么,道:“倒是有个新鲜面孔,但你估计没什么兴趣。” “谁啊?” “云驰集团的创办人,俞云奎,不过才二十九岁。去年这名字还很不起眼呢,今年在各路权贵里就已经很有名气了。” 季眠兴致缺缺:“没听过,也不感兴趣。” 薛宗光懒散一笑,说了句他感兴趣的:“人挺帅的。” 季眠果不其然抬了下眼,“再帅能帅得过裴清?” “有得一拼。”薛宗光说完,瞥了眼喻闯。 周纪上次说的没错,这小子的确不比裴清差。 “我不信。” 又来一位新客,薛宗光耸耸肩,绕过两人去迎人了。 季眠拖着喻闯进去。 晚宴不比会所,没什么娱乐性,只有一大堆打扮过度的男女交换名片、相谈甚欢。 他带着喻闯四处溜达了一圈,中间碰到不少熟人,还有几个常去美顿会所的,一眼认出来喻闯。 这就算是露了个脸熟了。 日后这群人再邀季眠出去,他也好把喻闯推出来当由头拒绝。 等到宴会开餐,季眠跟周纪等人坐在一起。先前被他嘲讽的裴明宇竟也过来了,身边跟了两三个地位不如他的豪门子弟。 裴家老二是裴老爷子几个孩子里长相最普通的一个,生的儿子也随了爹。裴明宇的长相放在人堆里就是最不起眼的那个,偏生用了一身夸张的名牌提高了存在感。 还没落座,先是看了眼喻闯,接着语气古怪地道:“这是纪少的人?我刚才远远看见,还以为是家里那个贱种回来了。” 喻闯尚未做出反应,却见他身边的人摆弄刀叉的动作一顿,勾着的唇角落下,看不出在想什么。 周纪表情不大好看,薛宗光也挑了下眉头。 倒不是为了裴清打抱不平,只是都听不惯“贱种”这称呼,脏耳朵。 “不过也是,”裴明宇仿佛读不懂桌上的气氛,“都出国‘深造’五年了,怕是没了裴家的支撑,一早死在外头了。” 裴清当年离开,裴家对外的说辞统一是出国深造。但具体是怎么回事,圈子里的人也都各有猜测。 “那贱种……” 当啷—— 一声脆响,裴明宇的盘子里多了支银叉,被丢进来还晃荡两下。 他错愕抬头,对上季眠似笑非笑的眼睛。“我念一声裴清少爷的名字,都怕脏了他的耳朵。就你脑子里装的那二两水,也配在人后议论他?” 裴明宇脸色霎时间变了。 周纪率先反应过来,忙叫住季眠:“纪帆!” 在宁城,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裴家人。 “怎么,原来纪少也喜欢那贱种?”裴明宇阴森森盯着季眠。 周纪属实多虑了。裴明宇这次来参加宴会,实际有他父亲的意思,目的就是为了能跟纪家未来唯一的继承人打好交道。 被大哥和妹妹压了几十年,裴老二也想着翻身呢。 “早说嘛。”裴明宇内心怒极,面上却装得豁达,“只要纪少想要,等那贱……等裴清回来,我爸可以帮忙,把他送给你。” 原本,裴家接那私生子回来的作用也就在这里了。正好纪帆喜欢,他做个顺水人情,正好能跟纪家搭上关系。 季眠眼神冰凉。裴清甚至都还不认识他,跟原主从未有过实质上的交集。 第149节 可谈话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好像个玩意儿似的,被随意决定人生。 “如何?” 裴明宇胸有成竹望向对面,以为会换来季眠态度软化。 不想,两秒后只得来“呵”的一声冷笑。 季眠勾着唇角,姿态高傲:“送我,你也配?” 裴明宇先是一怔,随即咬牙:“我说把他送你,你还不满意?” “我算什么东西?裴清少爷也是我能高攀得上的?” 裴明宇:…… 周纪、薛宗光:…… 头一次发现,他们这好友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右方的角落里,传来一声极轻的笑。 桌上几人并未关注到,喻闯却听见了。 他偏过头,望向那声音的源头。 角落里,只容纳四人坐的小桌上,被宴会厅内的灯光划分出明暗的界限。 灯光下,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面容冷冰。方才的笑声显然不是出自于他。 目光移向暗处,这才发现竟有一人坐在男人的对面,被桌上高高的装饰品花束遮住了大半张脸。 第122章 喻闯看了几秒, 不甚在意地收回视线。 对方躲在暗处,又正好被装饰物挡着,显然是没打算引人注意。 豪门的圈子里稀奇古怪的人和事多了, 他没兴趣一一深究。 “纪帆,你装什么一往情深呢?”裴明宇终于忍不住讥讽, “你要是真喜欢在意那贱种, 怎么还会养一个长得那么像他的情人在身边?” 季眠只笑一声, “所以我下贱呐,活该裴清少爷瞧不上我。” 喜欢得明明白白, 渣得也坦坦荡荡, 连喻闯听完都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深情值加5, 贡献者周纪。】 【深情值加3, 贡献者薛宗光。】 【深情值加20,贡献者裴清。】 【深情值加15,贡献者俞云奎。】 【深情值加80,贡献者喻闯。】 一连串的提示音, 季眠在听到中间两个名字时, 呆了呆。 【裴清也在这里?】他迷茫道,【主角受不是半年后才回来吗?】 系统:【明面上是这样, 但云驰集团的重要战略规划都有裴清的参与, 偶尔私下来宁城也不奇怪。】 季眠想着,刚才他似乎也没说奇怪的话, 所作所为也大体符合原主的人设。就是主角攻受听到他养了个替身,恐怕会提前半年讨厌自己。 裴明宇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他没季眠那么伶俐的嘴,以及那张比城墙都厚的脸皮, 以他目前的境地更不好跟纪家结仇。 咬牙忍了这口气。 晚宴终于散场。 散场前角落里的那两人就先一步起身离开了, 也没跟薛宗光打过招呼。 喻闯望着那两人的背影。皆是身材挺拔, 略高的那人是方才在灯光下的男人。另一道背影,即藏在暗处的人,则有些眼熟…… 喻闯回忆了一会儿,想起来,那背影跟他昨日在季眠卧室里看到的照片里的人有些相似。 喻闯没有妄下结论,毕竟是多年前的照片了,就算对方真的站在他面前,也必然有了差别。 何况就算真是那个叫裴清的人回来了,与他也没有关系。等正主回来,他这个替身没准会被解雇呢,早点恢复自由也好。 这时,后颈上突然搭上一只手。 季眠凑过来,语气不满:“本少爷还在这儿坐着,你看谁呢?” “……” 周纪闻言也看过去,不过那两人已一前一后出了门,他只来得及看见两道隐约的背影,道:“哦,他就是俞云奎,先前跟你提过的,云驰集团的创办者。边上那人……没看见脸,我倒是没什么印象。” …… 宴会厅外。 俞云奎问身边的人道:“这次在宁城待多久?” “三四天吧。”裴清的声音也如其名,清冽干净。 他唇边挂着一抹笑意,“几年前我还在宁城的时候,倒是没有人为我说话。今天真是出人意料。” 俞云奎道:“如果当时我在你身边,不会坐视不理。” “纪家的小少爷,还挺可爱的。” “可爱?”俞云奎先是皱眉,随后缓缓摇头:“不觉得。” “他找了个像你的人做替身,恶心。” 裴清随意地笑了笑。被人找了自己的替身的确令人不适,但那小少爷坦坦荡荡的,反而没那么惹人生厌。 这辈子还没见过跟他长得像的人,裴清倒是产生了点兴趣。可惜,他刚才没能看清那个替身长什么样子,之后再参加这种场合至少也要半年之后了。今天过来只是一时兴起,有些冒险,更没想到会碰到裴家人。 “走吧,云奎。” * 散场后,季眠跟喻闯上了车,由司机送回纪家。 问喻闯:“回哪?” 回哪?喻闯颇为意外地侧头看他。 回哪还可以选? 晚宴结束得比季眠想象中的要早,现在也才十一点,学校的门禁大概也还开着。原先他想着,要是磨蹭到十二点,就留喻闯在纪家。 喻闯顿了下,带着几分试探开口:“学校?” 季眠转头对前头的司机吩咐道:“先去宁大。” “好的,少爷。” 竟然真同意让他回学校。喻闯一下午的学习资料都白做了,一晚上的忐忑抗拒,还有源自男性本能的亢奋,被戳破的气球似的散了。 他后背放松靠在椅背上,心却没放松下来,像是被人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他宁可来得早一些,也好过现在,时刻要猜测小少爷会不会又一时兴起。 到宁大有二十来分钟的车程,开到一半,喻闯的肩膀忽地一热。 偏过头,一只金毛脑袋靠着他,脸颊贴到他肩膀的布料上。 睡着了。这人倒是挺放松的,喻闯心道。 他看见季眠挺翘的鼻尖,垂下的长睫,细碎的金发散在他额前,一部分压在他肩膀上,略显凌乱。与睁眼时大相径庭的乖巧。 之后的一半车程仿佛变快了,喻闯感觉自己只是盯着季眠瞧了会儿,就不知不觉到了目的地。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自家少爷靠着喻闯,没好出声说到宁大了。 他不开口,就只能喻闯叫醒季眠。 他垂眼望着季眠睡容安恬的脸。 要这么推开他,竟觉得不太好。 他还是轻声开了口:“少爷。” 季眠眼睫动了两下,睁开眼。 “……我到了。”喻闯未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 季眠慢腾腾坐直身子,朝他摆了摆手,示意喻闯下去。 开门下车,关上车门的前一刻,喻闯往车内看了一眼。 季眠微微侧过脸,也在看他,只是脸上没什么表情。 车里没有开灯,可喻闯莫名觉得那双眼睛是亮的。 车辆徐徐发动。 喻闯站在校门口,目送车子离开。 被季眠脸颊贴住的布料还有些余温,被风一吹,那温度就散了。 有钱人喜欢人的方式,还真是特别。 对他又搂又抱的,是因为不在意,无足轻重。对心上人倒好,歪心思都不曾动一下。 他抬手按了下肩膀,进了校门。 车内,季眠还有点犯困。 身侧能借给他靠的肩膀没了,他又习惯脑袋靠着东西才能睡。 贴着车窗闭上眼睛。玻璃冰凉,行进时总是磕他的脑袋。 靠了两分钟,什么睡意也没了,只好坐起身子,叹了口气。 * 接连两周,季眠都没再出去鬼混。 第150节 喻闯总能听见季眠打电话拒绝他那些朋友的邀约。 连拒绝也是冷淡高傲的:“不去,要陪人。” “陪谁,那天你不是见了?” “……啧,没办法,实在会磨人。” 喻闯:“……” 季眠躺在花园的长椅上,挂掉电话,接着欣赏风景。 喻闯心情复杂地拿着喷水壶继续浇水。 他给花浇个水,就叫磨人了? 忙完手里的活,他放下喷水壶走向季眠。“少爷。” 季眠懒洋洋掀起眼皮:“嗯?” “我想请几天假。”喻闯说完,发现自己的用词很奇怪。 “请假”这种用词,好像不能用在包养关系上…… “你才上了两周的班,就要请假?” 喻闯沉默地观察着季眠的表情,发现他的雇主说起“上班”来理直气壮的,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 “我有事情要忙……”喻星的手术在月底,他得过去陪着。 “不批。” “……” 喻闯安静几秒,也没吭声,准备接着干他的园丁工作了。 季眠挑眉,“说不批,你就不会多说两句好听的,哄本少爷开心?” 要喻闯做什么都行,但要说好听的话着实为难他。 他这辈子都没参与过几次恋爱的话题,宿舍里那些室友略显肉麻的甜言蜜语倒是听过两句。 喻闯犹豫着,在季眠面前蹲下身,想着这人似乎有折磨人的癖好,放低姿态道:“少爷,求您。” 他要稍微仰头才能看见季眠的脸。 季眠唇角弯了弯,眼中也染上几分笑意。 他被鲜花拥簇着,明艳的日光将他的金发照得熠熠闪光,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唇边的那点笑愈显得美好了。 喻闯看着他,一瞬间觉得心脏像是被小猫的爪子轻抓了下,有点痒。 “不批。” “……” 喻闯只剩下了牙痒,默默咬紧,一声不吭去干活了。 * 假季眠不批,喻闯只好旷工了。 喻星要做手术,术前一天他必须过去陪着,一直等到手术结束情况稳定了才能放心。 学校往返医院麻烦,病房的陪护床有护工占着,他索性在医院附近住下。 才旷了半天工,他就在喻星的病房里接到季眠的电话。 对面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一贯的高高在上:“在哪?” 喻闯抿了下唇,“医院。” 病床上,喻星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盯着喻闯的手机看。 他第一次听见哥哥这样对人说话,把声音压得低低的。 电话那头好几秒没有声音。 再响起时,声线与先前不大一样:“你……生病了?” 喻闯微怔,道:“没有,是我弟弟做手术。” 喻闯原本想跟季眠道歉,但被喻星直勾勾瞧着,又不知怎么开口。 在亲弟弟面前,总不能说自己被人包养了…… 电话那头又静了会儿,“哪个医院,病房号?” 喻闯有些莫名。他并不觉得季眠这种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会特意为了自己跑来医院,因此听到他问病房号更觉得匪夷所思。 最后还是报了医院和病房号,挂断电话。 “哥哥,你有女朋友了啊?” 喻闯摇头,“他是男生。” 喻星若有所思:“男朋友啊。” 这个世界,同性之间的恋爱虽说是少数,但并不稀奇。每年总能碰上一两对同性情侣结婚,也没人会觉得奇怪。 喻闯:“……” “不是。” 他说完,垂眸盯着屏幕看了会儿。 刚才他说在医院的时候,电话里对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像是,很紧张他似的。 第123章 一个小时后, 207病房的门被推开。 没敲门就走进来的青年,金发在略显沉闷的病房里格外乍眼。 喻闯看见他,怔住, “少……你怎么来了?” 季眠不答话,只先从上到下把他打量一遍, 确认喻闯真的没受伤, 才淡淡抬起眼。“闲得无聊, 过来看看。” 他这时候注意到病床上身形瘦弱的小少年,“你弟弟?” “嗯, 他叫喻星。” 喻星跟季眠打了声招呼:“哥哥好。” 季眠抬了抬下颌, 算是回应。 喻星没见过哪个长辈是这样跟人打招呼的, 目光愈发黏在他身上, 好奇地看季眠那头耀眼的金发。很酷,像动漫里的人物。 喻闯见状,拉住季眠的手臂,把人从病房里带了出去, 顺带关上了病房的门。 两人站在人来人往的住院部走廊里。 “您怎么过来了?” 季眠道:“没听见吗?因为我闲得无聊。” 他冷冷道:“你倒是厉害, 招呼都不打一声,说不来就不来, 哪个小三对金主是这种态度?” 路过的护士推着医用小推车, 眼睛都亮了。 什么小三,金主?详细说说? 脚步装作无意地放慢。医院里最不缺的就是八卦, 但像这种情感纠缠倒是挺少。 喻闯眼皮一跳,“……你结婚了?” “没啊。” 那叫什么小三?何况,他有请过假, 只是对方没能同意。 喻闯也不给自己辩驳, 道:“对不起, 是我的错。” “……” 季眠沉默了两秒,想问问喻星的情况,生了什么病,手术风险有多大……但以原主的性格,显然不是会关心这些的人。 先前他也有让李松帮忙打听喻闯着急用钱的原因,可惜没问出什么来。 最后只不耐地开口:“什么时候动手术?” “明天早上。”喻闯道,“等后天喻星情况稳定了,我一定过去。” 后天?季眠皱了下眉。 喻星看上去才十一二岁吧,动完手术,是最需要人陪的时候。 他没应声。 这时候,有护士过来给喻星做检查。 季眠和喻闯也跟着进了病房。 待护士检查完离开,季眠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总共就一把椅子,他占用了,喻闯给他接了杯水,就在一旁站着了。 喻星看了看季眠,觉得他不大像是哥哥的朋友,反而像是“大哥”级别的人物。连自家哥哥都只能站在旁边,恭恭敬敬的。 “纪帆哥哥,你是我哥哥的朋友吗?”他的气息发虚,说话时要认真去听才听得清楚。 “是。” “不是。”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 出乎意料的是,说“是”的人是季眠,而否认的人竟然是喻闯。 两人下意识地看向对方,正好看清彼此眼中的情绪。 一个有些错愕,一个则是难以置信。 第151节 难以置信的是季眠。 ‘在孩子面前,你怎么能说不是?’喻闯不知为何从他眼中体会到这样的意思。 他默了默,改了口:“是。” 喻星愈发搞不懂了。 虽然年纪小,但喻星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的,不再询问两人的关系。 他说了十来分钟话,就有点气喘。 季眠想到明天手术,术前的准备和检查估计少不了,自觉地先行离开。 * 次日,喻闯没接到季眠的电话。 喻星的手术从早上开始。喻闯一直在手术室门口候着,直到下午,手术室的门打开,从里面推出一架手术推车。 喻闯立刻起身。 推车上的少年双眼紧闭,护士们脚步匆匆。 最前面的医生看出他的担心,道:“麻醉效果还没过,手术比较顺利。” 喻闯心定了下来。 “关键是术后的恢复,一定要注意……”医生对他叮嘱了许多。 喻闯预估错了能够离开的时间,喻星当天晚上才醒过来,术后第二天根本抽不开身去纪家。 他给季眠打电话意图解释情况,可惜无人接听,只好转到李松那里,让他代为转告。 李松听完,颇为讶异:“您不知道吗?” “什么?” “少爷今早应林少的约,去了s市。这时候应该在飞机上,兴许是没看手机,所以才没接您的电话。” 喻闯一顿,“他不在宁城?” “不在。” “少爷没跟您说过?” “没有。”沉默片刻,喻闯接着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返程的时间还没定下来。喻先生有空的话,可以打通电话给少爷,免得他想您……” 喻闯道了声谢,挂断电话,看向病床上还在睡着的人,伸手给喻星掖了下被角。 * 季眠一周多后,从s市回到宁城。 刚到纪家,一开门,喻闯站在门内,像是在等他。 短暂的错愕之后,季眠脱了外套随手扔给喻闯,假装随意地问起:“什么时候来的?” “早上。李管家说你今天回来,我就来了。” 季眠兀自往前走,却听见身后的人接着低声道:“谢谢。” 他回过头,眉头也皱起来。 喻闯歪了下头,眸光平静,仿佛方才开口说话的人不是自己。 季眠收回视线,懒得追究。 跨越一千公里,季眠身上并没有赶路风尘仆仆的匆忙感。坐林家的私人飞机,几个小时的旅途不过是喝两口茶玩把游戏的休闲时间。 十天没回来,卧室的角落里堆了一些他走时没有的礼品盒。前几日有个重要的节日,这些都是奢侈品牌送来的一些小礼物,还有几本杂志。 季眠随手拆了两三个盒子,便没了兴趣,打发给喻闯收拾。 反而是那几本杂志他多翻了两下,从中挑了一本看。那是他消费很高的一家专做腕表的奢侈品店送来的。 书架上,也大多是这类杂志,有营养的书籍看不见几本。 季眠带着那本杂志来到纪家的露天花园,外头日光正足,但入秋以后温度一天天往下降,阳光只要往云层里隐没两分钟,腿脚立刻便觉得冷。 季眠半躺在花园的长藤椅上,绣着精细花纹的软枕垫在他腰下。 手里拿着杂志挡在脸上,正好阻隔直射下来的阳光。 翻开某一张,杂志上的表盘铺了大半的版面,镶满钻石,在纸上似乎都在闪耀着光芒。 季眠对奢侈品兴趣不大,可这些亮晶晶的东西总不会让人讨厌。 喻闯花了不少时间才把那些礼物整理完,来到花园。 他平常不碰那些放奢侈品的柜子,因此礼盒里那些小摆设和杂七杂八的东西都不知道该放在哪儿,耽搁了好久。 季眠背对着他,在看杂志,认真扮演一个大脑空空,华而不实,肤浅庸俗的富家少爷。 园子里满是不同的花香混合交织在一起,香味极为浓郁,乍一闯入便让人头晕目眩。 阳光洒落下来,沾着露水的叶片在光芒下显出明亮的光泽。 季眠就在这些美好而炫目的色彩的最中央,几缕金发从杂志下钻出来。 喻闯有一种不小心误入了这个色彩缤纷的、闪着珠光的金色世界的奇妙错觉。 他闭了下眼,好让自己能够适应当下过亮的环境。 “喻星的手术很成功,最近恢复得也不错。” 季眠漠然地把手里的杂志翻了一页,对他的话没有半点反应。 喻闯没有再提喻星的事。 他看见季眠的金发中隐约露出一抹艳丽的红色。 大概是有风卷起了掉落的花瓣,吹到了他的发丝里。 喻闯走近他,俯身把那枚花瓣挑了出来。 季眠因他的靠近,停下看杂志的动作。 放下遮挡物,专心盯着喻闯的脸看。他要喻闯,本来也就是为了这张脸,直勾勾瞧着,也不会有任何不对劲。 还要跟系统分享:【系统,嘿嘿,我哥可真好看。】 系统:【……】 目光尤其偏爱鼻梁上的那枚小痣,长在喻闯那张脸上,似乎就是为了勾人去吻的。 就是冷冰冰的,不爱笑。这个人的灵魂,好像本来就不喜欢笑,一开始遇见时,总是冷着脸。即便是陆舸,脸上挂着笑时,也像是戴了副面具,给人一种冷淡的疏离感。 季眠在喻闯准备直起身子时,左手勾住了他的脖颈,没让他走。 腕表冰凉的表带蹭到喻闯的颈部,令他眼睫颤了下。 仗着自己金主的身份,季眠发号施令:“笑一个,我看看。” “……”喻闯露出自己曾经对着镜子练习过几遍的笑容。 有点假,不过季眠也满意了,嘴唇在喻闯的鼻梁上吻一下。 喻闯没有挣扎,鼻尖不可避免地蹭到季眠的下巴,闻到一股清淡的不属于花朵的香味。 大概是喷了香水,或者是沐浴露的味道。 未等他探究清楚那味道究竟像什么,季眠勾着他脖颈的手松开,右手执起被他搁置在一旁的杂志,卷起来轻拍在他脑袋上。 “起来,挡到本少爷光线了。” 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像对个玩物。 如果不是这张脸,他在季眠这儿的重要程度恐怕还不如那本杂志高。 喻闯起身,把阳光让给他,低头时发现右手的食指和拇指被染成了红色。他毫无察觉地把那枚花瓣碾碎了。 他离开花园,去洗了手。 第124章 喻星手术后的快一个月的时间, 喻闯无心顾及其他事。 从术前到现在过了四五周,软件的进度几乎为零。 到了十一月份,喻星出院重新回到学校, 喻闯才开始着手自己的事情。 学校的事情也多了起来,选导师, 开题等等, 加上喻闯这一个月都没在学校上课, 平时分低到吓人,还得准备期中的考试。 一大早起床, 在底下看了一个小时代码, 又整理了一下待会儿要给毕设导师看的开题思路, 就准备带上电脑去找导师了。 对床的蒋子行看他出门, 下意识就道:“喻闯,又出学校啊?” “没,找导师。” 喻闯觉得蒋子行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没有, 就是觉得你最近一个月出学校的频率好高啊……”蒋子行欲言又止。 他觉得喻闯一定是背着他们偷偷谈恋爱了, 天天出门约会。 真想打听两句,什么样的人能把喻闯勾搭走? 喻闯的确是常出学校。不过理由远比蒋子行以为的要复杂。 一开始是在美顿和各种高档餐厅里做兼职, 后来则是要去医院照顾喻星……至于这段时间, 出门主要是为了季眠。 季眠要求他随叫随到,喻闯经常是代码敲到一半, 正写得沉浸的时候,那头忽然叫他去纪家,原因只是小少爷看电影的时候少一个靠枕——喻闯就充当那个给季眠垫胳膊的人形靠枕。 又或是还在教室里头上课的时候, 接到季眠要他过去陪吃晚餐的电话, 匆匆忙忙逃课出去, 陪吃陪喝完,下车回学校前还得再献个吻。 蒋子行终是没忍住八卦了句:“喻闯,你谈恋爱了吧?” “恋爱?没有。” 蒋子行若有所思,随后笃定道:“那肯定是在暧昧期。” 第152节 “……” 喻闯想否认,但想到否认之后还要找理由解释出去的原因,索性沉默了。 他不说话,蒋子行就当是默认了,油然而生一种被背叛的幽怨:“上个月我问你,你还说对恋爱没兴趣,打算单身一辈子。” 喻闯仔细回忆了下,不记得了。 上个月他过得太混乱,对于一些无关紧要的对话,没怎么往脑子里装。 “长什么样?漂亮吗?谈上了给我们看看照片啊!” 谈上是不可能的,给看照片更是不可能的。蒋子行是宁城本地人,家里做生意的,家境也不错,也许跟纪家有交集。 喻闯回了句“行”,敷衍过去,出门去了。 喻闯的毕业设计导师跟他已经很熟悉了,之前曾经做过喻闯好几次比赛的指导老师。 看完喻闯毕业设计的思路,导师迟疑道:“这个选题难度很大,确定能完成吗?” 喻闯:“可以。” 他的课题跟目前在做的软件其中一个小模块类似,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 “你的能力我是放心的,好好做。要是能够按目前的设计做完,校优肯定是有的,对你找工作也有帮助。”导师说完,觉得这话很多余。 光是喻闯那张简历,哪一家对口的企业去不了?哪里还需要多这么一个奖项…… “嗯。” “我的几个师兄姐,目前也有自己的研究室,都希望你能过去。真的不考虑考虑?”导师惜才,已经邀请过喻闯好几次,也一直希望喻闯能够继续深造。 “薪资方面虽然比不上大企业……” 喻闯口袋里的手机在这时响起,有人打来电话。 导师平日里对自己的弟子都很严格,开组会向来是要求手机调到静音的。喻闯从前在他的项目组也一向照办。 换了其他学生,他免不了要出言提醒几句。但换了喻闯,便多了几分耐心。 喻闯看了眼来电显示,道:“抱歉罗导,我有点急事……” 学生开会到一半说有急事要走,这举动着实没礼貌。 罗导平常脾气并不算好,却还是点了下头。大四正是忙的时候,也许是某家公司打来的电话。 不管在哪里,天才总是有优待的。 喻闯快速出了教师办公室,接通电话。 对面只说了两个字:“过来。” “……” 喻闯抿了抿唇,道:“好。” 喻闯还背着包,但眼下没时间回宿舍一趟放包了。 季眠耐性不好,等久了会发脾气。 他就这么带着包,出校门打了个出租,迅速去了纪家。 一进门,在会客厅和花园里没见到人,就去了季眠的卧室。 季眠的卧室是整个纪家风景最好的房间,窗户外面就是露天的花园,卧室两道门,里面的那道只能从内打开,通向花园。 一到春夏,满屋都是香气。 可惜入冬以后,外面的景色不如之前明艳了。 喻闯进来时,季眠就站在窗前,看着花园里的白菊,听到开门声,才懒懒回了一下头。 喻闯走近他,刚在季眠身前站定,面前的人眉头就拧紧了。 “有烟味。”季眠鼻尖动了动,表情嫌弃,“你抽烟了?” “没有,打的车里面有烟味。”那个出租车司机抽烟,尽管喻闯坐车时对方没碰烟,可车内难免有气味。 本想换一辆,又怕季眠等得不耐烦, 从车里出来也有十来分钟了,外面风也大。他没想到季眠鼻子那么灵,居然还能闻见。 喻闯脱了外套,放到了季眠卧室外面,怕把他的房间也染上味道,随后才只穿着里面的灰白毛衣进来。 季眠打量着他,想着,他哥真抗冻,不管哪个世界,最冷的时候也顶多穿两件。 冬天和春天的时候,最适合抱他哥,很暖和。夏天就太热了。 喻闯身材好,肩膀宽实,就这么一件薄薄的毛衣穿在身上,也很好看。回来以后,季眠的鼻尖凑过来,在他的毛衣上嗅了嗅,眼神有点犹豫。 喻闯知道他似乎有点洁癖,这表情是因为没闻到烟味,可心理上又觉得有。 他道:“我去换件衣服。” “算了。” 季眠嘴上说着算了,鼻翼还动了一下。像检查完气味还不放心的金毛犬。 喻闯忍笑,唇角刚翘起来,下一秒就被搂住脖子。 他很快会意,低头吻住季眠的嘴唇。 他们第一次接吻是快两周前,那时候季眠从s市回来几天,时不时亲他两下,有天忽然就亲到嘴上了。 之后两人亲吻就成了习以为常的事。 喻闯到底是比季眠高了大半个头,亲的时候总要努力低头。 正好书桌就在边上,他索性勾着季眠的腰,把人抱了上去。 桌子的高度到季眠的腰线位置,坐上去正好跟喻闯差不多高。 不过半个月,喻闯对这种事就很熟练了。 实话说,他没想到自己跟季眠会从接吻开始。他以为他们顶多是床上关系,尽管到目前为止他们还几乎没有过身体上的亲密行为。 季眠身侧传来一声闷响。 喻闯的手不小心碰到桌上的相框,裴清的照片啪一下摔到桌面上。 季眠一面被喻闯亲着,心思还能分一点出来,目光瞥向桌面,伸手把相框扶正。 人设可不能崩。 【深情值加100,贡献者喻闯。】 “唔……” 季眠眉头皱起来,推开喻闯,“怎么和你说的?别那么用力。” “嗯。”喻闯应完声,重新俯身意图不那么用力地继续。 脑袋却被季眠扒拉开。 向来是季眠做决定。 谁做决定都一样。喻闯站直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反正刚才看季眠扶相框的时候,他也没了继续下去的欲望。 视线在季眠染着水色的唇上停顿片刻,缓缓移开。 “近点儿。”季眠道。 “……”喻闯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鼻梁被眼前的人用手指抚过。 【深情值加50,贡献者喻闯。】 最近深情值涨得很快。季眠想到。 他哥鼻梁上那颗痣就像个按钮,手指头按一下,就能涨深情值。 这个人吃醋的时候,深情值就总是涨。不过他哥的深情值一直涨得比别人多。 应该没在为裴清的事情生气吧…… 季眠看着喻闯那张平静的脸,不确定地想。 他自认平常对喻闯态度差到令人发指。常被自己羞辱,喻闯目前对他应该没什么别的感情? 傻子才会喜欢上这样的他呢。 季眠想到这一点,心里放松下来,接着去按喻闯鼻梁上的按钮。 【深情值加30,贡献者喻闯。】 来这个世界不过一个多月的功夫,就多了一千多的积分。没准真像系统说的,这个世界就能攒够十万分。 也许是因为距离成功越来越近,他最近变得有点心急。 不过每当看到积分往上窜一点点,那点迫切的情绪便有所缓解,心情也会跟着愉快起来。 季眠心情明快地晃了晃腿。 他两条小腿都岔开着,分别在喻闯腰侧,晃的时候虽然没蹭到对方,可还是引起了喻闯的注意。 他垂眸盯着季眠晃荡着的右腿,看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就伸出手按住了他。 抓住以后,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能慢腾腾松开。 季眠没太在意他的举动,又在按钮上亲了一口。 【深情值加80,贡献者喻闯。】 多薅一点。 第125章 喻闯才待了不过十分钟, 季眠就松开手赶人了:“行了,现在没你的事儿了。” 喻闯坐了半个小时车来,结果就是为了来这里让季眠亲两下。 第153节 他也没有怨言, 毕竟之前还有一天,他来回跑了三趟, 光是路上耗费的时间就好几个小时了。 小少爷就是有折腾人的喜好。 他带上包准备走, 临走前, 想到什么,回了下头:“少爷。” “啊?” “下次找我, 能不能发信息?上课的时候, 电话铃声会影响其他人。” 季眠斜睨他一眼, “还没怎么着呢, 就开始跟本少爷提要求了?” “没有,只是你发信息给我,我也能立刻回复。免得中途找地方接电话,你还要多等我一会儿。” 这个理由说服了季眠, 总算勉为其难点头了。 * 当晚回学校后, 喻闯一直忙到深夜。起身准备上床休息时,大脑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晕眩感。 再仔细感受了下, 那晕眩似乎不是起身时的错觉, 后背也有点发冷。 他摸了下颈部和额头,觉得温度比平常要热一些。像是感冒了。 最近入冬, 宁城大降温,感冒发烧的人不少,只是发生在他身上颇让人意外。喻闯体质向来很不错, 宁城最冷的时候, 穿两件也够了。没想到居然会感冒。 其实也不奇怪, 上个月他跑兼职日夜颠倒,之后又忙着照顾喻星,在医院里休息也不充足,身体报警很正常。 这次的小感冒就是一个警告。 喻闯没吃药,给自己接了杯热水喝下去,就去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再醒的时候,已经跟没事人一样。 流感病毒在他体内活不过一晚上。 之后几天,喻闯没接到季眠的电话,也没收到他发来的信息。 好不容易清净两天,他抓紧赶了赶软件的进度。到第三天时仍没接到任何来自季眠的消息,才主动回拨过去。 电话铃响了三声,对面接通。 “喂。有事?” 季眠的声音哑得不像话,又是一大清早的,好像是刚从谁的床上爬起来似的。 喻闯听见电话里的声音,指节攥紧,说不出话。 “啧。”季眠不耐烦了,“说话。” “……你在会所?” “神经病,我一大清早去会所啊?”季眠骂完他,忽地咳嗽了两声。 喻闯捕捉到那几声低咳。“感冒了?” 对面压根没搭理他,兀自挂了电话。 喻闯盯着黑掉的屏幕,慢吞吞眨了下眼睛。 感冒了…… 他想起自己身体不舒服的那天,正好是去了纪家,还跟季眠亲了。 “……” 喻闯良心不安地去了纪家。 …… 季眠的确是感冒了。 喻闯出现在他卧室的时候,季眠正窝在自己的被窝里,脸颊通红。 看见喻闯进来,也懒得搭理,把脸往被子里塞得更深,只露出柔软的金发在外面。 喻闯听见季眠呼吸都不太顺畅,心里涌上一股负罪感。 床边微微往下陷了陷。 季眠偷偷把被子拽下去一点,露出眼睛来,就看见喻闯在他床边坐下来了,后背对着他。 他注意到喻闯的衣服,仍是那么单薄的两件,心里还在感叹:他哥身体素质可真好,不像他,在家待着都能感冒。 压根没想到,让他发烧的罪魁祸首其实就是面前这个身体倍儿棒的家伙。 喻闯身子动了下,季眠立刻移开视线。 “吃过药了吗?”喻闯转过头,对着那头软篷篷的金发说道。 毫不意外,没得到回应。 他看了一会儿,转回头去,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看着自己。 喻闯还是起身,出去找李松拿感冒药了。 两分钟后回来,一手拿着体温计和两盒药,另一只手里端着杯热水,放下后把季眠挡住脸的被子往下拽了十几公分。 季眠一脸不快地盯着他,可惜脸是红的,看上去没什么攻击力。 喻闯揽住季眠滚烫的后颈,用外力让人坐起来了。“李管家说,你今早没吃药。” “……” 杯子都递到嘴边了,季眠只好把药吃了。 但被强行拽起来仍然令他很不愉快,遂用力咬在喻闯脖颈上。 喻闯面无表情,左右也没觉得疼。 季眠的头发蹭着他的下巴,有点痒。他一垂眼,便看见满目的金色,像是一捧耀眼的金线。 他被那金色的漩涡吸引,意识也跟着卷入进去。回过神时,嘴唇已经碰上了季眠的头发,无意识地在轻吻他。 系统:【……】 这儿可是还有双眼睛看着呢!! 喻闯也被自己的举动惊了一下,迅速抬起头,嘴唇抿了抿。季眠并未察觉到这一切。 系统看着喻闯出神的表情,有点忐忑不安。 它不敢说喻闯对自家宿主的喜欢有多深,但目前看来,绝不是毫无感情的。 它也觉得费解,季眠在这个世界的人设算不上好,怎么这家伙还是准确无误地喜欢上了它家宿主? 还是别告诉季眠刚才的事了。它暗想。 宿主太容易心软,要是知道喻闯喜欢他,肯定舍不得伤害对方。 * 季眠之后再找喻闯,就只发消息,不再打电话给他了。 只是即使是发信息,也还是那个不容置喙的调子。 快下课时,喻闯的衣兜里震动了下。 【纪帆】:学校门口。 他抬头看了看讲台上的老师,边思考要怎么逃课,边秒回了季眠的消息。 【喻闯】:好。 “喻同学,”身边一道有些细的男音传来,“我看你上课总有电话打来,是女朋友吧?” 喻闯侧头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发现是自己不认识的男生,只说了“不是”两个字。 对方却用调侃的语气追问道:“那是男朋友?” 喻闯从中听出几分试探的意味。再侧头去打量,看到这男生长相偏秀气。 蓦然想起来,之前蒋子行说上课总坐在他边上的那个叫乔什么的人,不会就是他? 喻闯不傻,一个喜欢同性的男性三天两头上课坐在自己身边,之前还去他们宿舍来找过…… 为了避免麻烦,他索性道:“对,男朋友。” 但凡有点分寸感的,知道别人有恋人都不会再往上凑了。 乔家洋愣了一下,笑道:“哦,难怪……不过,原来你也喜欢男生啊?之前我都看不出来。” 喻闯的手机又震了震。 【纪帆】:利索点出来。 喻闯打了个[ok],系统自动弹出来表情包,他顺手点了第一个。 发出去才意识到那表情包太可爱。 乔家洋瞥见屏幕上的信息,眼眸暗淡。 他都看见好几回了,不管对面的要求多无理,喻闯都没抱怨过半句。 真羡慕。谁不想自己的恋人这么宠着自己?简直是事事都顺着对方的心意。 “你男朋友怎么总上课的时候叫你?太任性了吧……” “还好。”喻闯淡淡道。 乔家洋听见这话,竟有点鼻酸。 人跟人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他之前那个男朋友,掌控欲强不说,还喜欢贬低人,要他乖要他听话,自己却在外头撩骚。 他的名声现在在系里是臭了,但那又如何?起码他把那家伙踩在脚下了。 再看看身边这个人,除了有点没上进心,居然放弃读研以外,其他哪哪都是好的。 不光长相出色,连脾气居然也这么好。 他之前真是瞎了眼,选了前男友那种人渣。 “你太有耐心了……”乔家洋笑了笑。 那笑里掺杂了太多不单纯的东西,喻闯皱了下眉,没答话便起身走了。 乔家洋咬了咬牙。 第154节 喻闯有对象在他意料之外,但他喜欢男生又让他很惊喜。 他们这个圈子,找到一个各方面优秀合适的人太难了。要这么放弃,实在不甘心。 乔家洋想,没准喻闯也是呢,找不到好的就只能随便找一个将就将就?看他那男朋友说话的架势,明显是个不好相处的。 离下课还有不到十分钟,他坐在位置上犹豫了两分钟,还是狠下心从教室后门溜出去了。 先去看看再说。 不过两分钟时间,他出教学楼时就几乎看不到喻闯的身影了。 跑得可真快。乔家洋一路跑,十分钟后才在校门口看见两个人的身影。此时下课铃声已经响了。 校门口刻着校训的巨石边上,一个身形高挑的青年后背依靠在上面。喻闯背对着乔家洋,在青年身边,低着头。 青年戴一顶鸭舌帽,上面的logo乔家洋不认得,但看得出价格不便宜。 一头金发,被帽子挡住半张脸,只露出来的嘴唇和下巴就能看出来,绝对是个美人。 模特吗? 乔家洋远远看着,一时间竟自惭形秽起来。 他敢惦记喻闯,就是因为自己这张脸蛋,外加已经保研的学历背景。 出挑的外貌,二十出头的年纪,何况还有优越的学历。这条件不管放在哪儿都是他来挑人的。 他不自觉拿自己跟那个模特一般的金发青年对比起来。 如今外貌被人比下去了,只好去比别的。 那人看起来也就二十二三的年龄,大概率也是学生。喻闯每次要出校门赴约,说明他男朋友不在宁大念书,可宁城最好的大学就是宁大。 乔家洋给自己加上一分。 很好,学历压了一头。 放学时间,陆续有学生从教学楼里出来。 那青年拉着喻闯往人少的角落里走去。 乔家洋等了一会儿,装作不经意间走过,听见两人的对话。 那金头发模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很好听,也出人意料的刻薄。 “说了让你利索点出来,现在到放学的点了,人那么多,车都开不出去。” 喻闯:“……” 这人给他发消息说在学校门口的时候,离下课就只剩十分钟了。 教学楼距离校门本来就远,他跑着来的,才赶在下课铃响之前过来。 真不讲理。 喻闯没说话,只俯身勾住季眠的腰,吻他的唇。 是道歉的姿态。 乔家洋在不远处,听得是目瞪口呆。 就他男朋友这狗脾气,喻闯居然也能忍? 季眠推开喻闯,嘲讽地望着他:“以为这样我就能消气?” 喻闯沉默着,低头又吻了他一下。 第126章 季眠亲完了, 眼神仍旧冷冰,还是不高兴。 喻闯没办法了。 反正他惹这人生气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遇见季眠之前,喻闯都不知道自己在招人嫌方面原来有这么大的本事。 做什么都不对, 做什么都不能让他满意。有那么一瞬间,喻闯真要以为是自己的问题了。 这辈子, 就没见过性格这么恶劣的。喻闯这么想着, 手臂用力把季眠的腰勾紧了, 闻见他身上传来的香味。 乔家洋:“……” 这脾气忒好了吧? 好到甚至让他觉得害怕了。但凡是个正常人,面对恋人这么无理的态度, 也不至于全然容忍。 他总觉得哪里奇怪。 再仔细去看, 那金发的模特虽然比喻闯矮了十几公分, 骨架也比喻闯纤细一些, 可两人之间,明显是前者占据主导地位,更有话语权。 而喻闯看上去,未免显得过于被动了。 乔家洋脖子一凉, 忽然间有了个猜测:不会是那个圈子的吧? 有些人外表看着高冷正经, 私下里却有一些难于启齿的癖好。 乔家洋居然产生了点退缩之意。自己以前在床上固然喜欢玩花样,可玩得也没那么大…… 季眠没注意到不远处的乔家洋, 喻闯不经意间瞥见了, 但并未太过在意。 他说了要出来见“男朋友”。 就算乔家洋真的发现点什么,喻闯也无所谓。 他自己的确谈不上多干净, 当初去会所打工,就没指望过会不被人发现,也做好了会被人说闲话的准备。只要不影响他正常毕业就行。 不过, 他不太希望跟季眠拥抱的时候被人看见。 喻闯偏过头, 目光跟乔家洋对上一瞬。 乔家洋身子一震, 连忙装作自己只是不小心路过,对喻闯耸肩笑了一下,快速走了。 系统:【……】 还抱着它家宿主呢,居然在看别人? 它可是注意到了,那男生盯着这边看了有一会儿了。不是对它家宿主有意思,就是对喻闯有意思。 系统不担心喻闯会变心,毕竟好几个世界了,这男的就跟牛皮糖似的黏着季眠,甩都甩不掉。如果真像它家宿主一样是任务者,那也是个没事业心的任务者。 人类的情绪类型虽然复杂,但总部的虚拟部门总共就那么些分支,深情值、恨意值……负责真实世界的部门分支就比较复杂了,什么任务类型都有。 季眠他哥这么多世界都跟过来了,只可能是虚拟部的。 它反正是没看出来喻闯究竟是在做什么任务,对方每个世界的行为轨迹差别很大,压根看不出任何规律。无迹可寻。 这么没事业心,以后别把它家宿主也给带歪了。 乔家洋走后,喻闯收回视线,垂眼看向季眠。 季眠的帽子在刚才接吻的时候被他顶开了,此刻松松压在头发上,将眉眼都露了出来。冷脸的时候,也很好看。 喻闯伸手压了下帽檐,给他把帽子重新戴好。 “你怎么特意过来?”以往都是他过去纪家的。 “特意?你倒是挺会想的。” “……” 季眠从纪家花几十分钟过来,当然不是特意来接喻闯的。 只不过是正好他今晚订的餐厅在宁大附近,司机都送到餐厅门口了,想起来附近还有个能陪他吃饭的工具人,因此才纡尊降贵来宁大门口等他。 ……理论上是这样。 实际季眠只是想见喻闯,正巧餐厅就在附近,索性在开餐前过来拉人了。 “我来吃晚饭,顺路带上你。”季眠唇角往上挑了挑,仿佛对喻闯而言,自己顺路过来接人是多么大的恩赐一般。 “……谢谢。”喻闯接受了他的恩赐。 从出校门的时候就没看见纪家的车,他随口问了句。 “我让司机晚上过来。”季眠道。 纪帆不会开车。原主最大的喜好就是收藏手表,对车子的兴趣反而没那么大,因为家里有司机也就没去学车。 喻闯:…… 那你还一见面就抱怨人太多、车都开不出去。明明车都不在附近。 季眠自己有专职的司机,平常就只为他一个人服务,通常情况都是随时候着的。 晚饭最多两个小时,其实让司机在附近等着也没什么。不过纪家那好几百万的车太过惹眼,被喻闯认识的人看见,季眠担心会被人背后揣测什么,就让司机等晚上再来。 校门口,车辆逐渐多了起来,大多都是晚上准备去大学城附近吃饭娱乐的学生叫的快车。 眼看着几分钟后人要聚集起来,而有喻闯在身边,季眠显然是不会主动带路的。 喻闯主动问了餐厅的名字,发现餐厅名有点耳熟。回忆了一番,想起来这是他两个月前打算找兼职的时候,某个备选的高档餐厅。 他对路线也有印象,离学校不算远,导航都没开,直接拉着季眠走路去了。 * 到了餐厅,喻闯意识到季眠是真的只是过来吃顿晚饭,顺带叫上自己而已。因为季眠只预约了一人份的晚餐,到餐厅了才给喻闯临时加了个位置。 服务生带着两本菜单过来,季眠早就预定好了,翻都没翻一下。 餐厅的座位只满了不到一半,却已经是这家餐厅往日里就餐的高峰时段。不过看一眼菜单上的菜品价格,就不难理解了。 喻闯翻了两页,抬起头,平静道:“看不懂。” 季眠:…… 菜单上的字都是中文,不过大部分食材喻闯都没听过。他也不觉得尴尬,从容地向季眠求助:“少爷,你帮我点?” 季眠才没耐心一道道帮他点菜,对服务生道:“套餐多加一份。” 服务生有些为难。套餐里有几道是隐藏菜单,他们这儿是要提前预约的,厨房也是按照预约单准备的食材。 “先生,部分菜品可能食材不够。” 第155节 “食材不够的就照菜单上面的随便补,有什么上什么。”季眠看了对面一眼,“他什么都吃。” 喻闯沉默两秒。 他是不怎么挑食,除了不大喜欢鱼,的确是什么都吃。 但从季眠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变了味。 服务生:“……好的。” 季眠用餐的速度让人不敢恭维,慢条斯理,一小块鱼肉吃了能有快五分钟。 喻闯看他吃饭,就觉得季眠还好是生在这种豪门家庭里,吃晚饭时要在高档餐厅,一道一道地上菜。或者干脆请个厨师来家里。 要是换成其他小餐馆,就只剩下吃冷盘了。 喻闯有意放慢速度,跟他同步,但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把两口能解决的东西延长到五分钟。 饭量也比季眠大多了。之前在纪家用餐的时候,喻闯都是负责扫荡光盘的,还被季眠嫌弃没见过世面。 喻闯对此充耳不闻,继续我行我素。 总不能饿着肚子上班。 服务生站在边上很尴尬,看着两人相差太多的用餐速度,一时不知道是先给喻闯上菜,还是等另一位结束。 最后是季眠加了一篮子配餐面包,才解决问题。 喻闯等季眠细嚼慢咽的时候,就在对面慢吞吞啃面包。看上去有点寒酸,不过很顶饿。 他捡起篮子里最后一块小面包,沾了点盘子里剩下的奶白色汤汁。 口腔里满是各种不知名食材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要说好吃谈不上,但口味很复杂。又咸又甜,带一股淡淡的奶香,还有点胡椒味儿。 喻闯想,他这辈子也没法习惯这种饭菜,不管日后有多富裕,也不会再来。分量少,他吃不饱,并且私心觉得这儿的餐品有些做作。 抬头看看对面正不紧不慢用餐的人,金发在餐厅的灯光下显得很明亮。 季眠用叉子挑起一点蟹肉,尝了一口就皱眉放下了。他用餐时一向如此,口味有一点点不合心意都绝不将就。 换了旁人这么吃饭,喻闯定然会看得失去食欲。可对面的人是季眠,一举一动都显得那么理所应当。 愈发确定,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季眠跟系统道:【这个酱,好像臭臭的。】 系统扫描了一下,分析出百分之九十的成分。 季眠只看出一大堆海鲜的内脏来。 【有的人就好这一口,不爱吃给你哥。】 季眠面无表情把盘子往喻闯那里推了推。 喻闯顿了一下,帮他解决了。 用晚餐后,居然已经快八点了。 季眠提前二十分钟就让纪家的司机过来接,等了半天,司机打来电话。 喻闯眼睁睁看着季眠撇了撇嘴,说了句“知道了”挂断电话。 他问:“怎么了?” “堵车,一时半会儿过不来。” 喻闯这时想起来今天是周五,晚高峰的时间会比平常要长。 喻闯清楚季眠很讨厌等人,问道:“大概要多久?” “我哪儿知道?”季眠烦躁地拧起眉,“这破街为什么不能让直升机进来?” “……” “这附近有什么可玩的?” “电影院,公园……游乐场有点远。”喻闯答完,对上季眠看傻子似的眼神。 “你觉得这些地方,我会感兴趣?” 不会。季眠会感兴趣的地方…… 喻闯思来想去,想到那种高级会所或夜店,这附近也有一家。 他道:“那就没了。” 季眠扯了扯嘴角,给自己要了几杯酒,百无聊赖地又等了二十分钟。 喻闯看着季眠自己给自己灌酒,有些意外他居然没发脾气。 小少爷凶是凶,但是除了嘴上凶,其他时候也还好。 喻闯知道有那种特殊癖好的,对自己的情人会用工具,还会动手。 季眠最生气的时候,不过是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咬人也没力气,不疼。 人的优点就是这么对比出来的。 喻闯咬了下自己的舌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学会催眠自己了?这么一个纨绔,现在被对比的都只剩下优点了。 第127章 司机又打来两次电话, 声音一次比一次小。 喻闯眼看着季眠脸色越来越难看,就知道车大概是堵在路上来不了了。 他用手机搜了一下地图,道:“地铁站就在边上……” “你要本少爷去搭地铁?” 喻闯有点惊讶:“你没搭过地铁?” “搭过啊。” 喻闯:“……”听刚才那副语气, 他还以为季眠这辈子都没坐过地铁呢。 “太挤了,不喜欢。” 听见季眠说“不喜欢”, 喻闯莫名就想顺着他。 察觉到自己下意识的念头, 他心中一阵古怪, 强压下那种想要顺着季眠的冲动:“地铁坐二十分钟就能到。” 他平常去纪家,也是地铁跟出租轮换着。 见季眠眉心仍旧紧锁, 喻闯接着说:“我陪你去。” 对面的人勉强松口同意了。 从餐厅出去再走两百米就是地铁口, 两人进去过了安检。 周五晚上人流量较大, 加上是在大学附近, 等车的人不少。 季眠跟喻闯随便哪一张脸,出门都是回头率极高的,现如今站在一起候车,还有人以为是哪里的明星网红。尤其季眠还戴着顶鸭舌帽, 一身养尊处优的气场, 很有范儿。 更有甚者,偷偷拿手机出来拍照。 喻闯把季眠往自己身边拽了点。 地铁终于到站, 车厢内拥挤不堪, 列车门和站台门刚一开启,立刻吐出一拨人, 候车的人群也不往两人这边看了,蜂拥而入。 喻闯这才发现自己低估了周五晚间的人流量。 季眠皱着眉,正要假装嫌弃地进去, 手腕猝然被人抓住。 他回过头, 看见喻闯抿紧的唇。 季眠:“?” “拉我干嘛?” “……我觉得, 还是等司机来接吧。” 季眠睁大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站台内叮咚两声提示音响起,站台门也在这时候合上。 季眠眼看着列车在自己面前飞梭而过,气不过:“喂,你什么毛病?” “本少爷都跟着过来了,你这时候说让司机接?” 喻闯一秒道歉:“对不起。” 季眠:…… 他发现,喻闯好像道起歉来越来越顺口了。 喻闯沉默注视着他。 季眠平日里就注重形象,到了冬天气温降下来了,穿的衣服也要讲究好看。 穿的倒是不少,但因为人瘦、高挑,几层厚实的衣服也不显得臃肿。细白的脖颈更是在外面露着,嫌戴围巾不好看。 喻闯也没摸透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是在地铁门合上之前,想到这个连他身上有一点烟味都能敏感察觉到的人,待会儿就要挤在人堆里,被各种好闻的、或是难闻的气味包围着。连季眠自己身上的味道,也会蹭到别人身上…… 鬼使神差的,就把他拉住了。 喻闯不认为人有贵贱之分,但他此刻望着季眠,却觉得眼前的人不应该吃到任何苦头,想要的一切,就应该触手可得。 只想捧着他。 喻闯猛地回过神,闭上眼睛,掌心按在眼皮上用力按压。被自己一瞬间的想法惊愕到了。 方才的念头,跟他二十年来形成的品行三观几乎完全相悖。太割裂了,喻闯有一种在背叛自己的荒谬感。 “眼睛……” 喻闯听见季眠的声音,手掌放下,睁眼去看他。 季眠的表情仍然是冷的,瞳孔盯着他:“眼睛,不舒服?” “……没有。” 第156节 喻闯还是把季眠从地铁站带出去了,找了个有暖气的咖啡厅,等司机过来。 季眠脱了帽子,身上有一点酒香气。 头发被身边的人碰了一下。 他偏过头,“让你碰我了吗?” 喻闯解释:“有压出来的印子。” 帽子戴久了,在季眠的头发上压出一圈不明显的印痕。 季眠没再开口制止。 喻闯本意只是把那一圈被帽檐压出来的印弄没,结果最后不但那圈印痕没有了,季眠的头发也被他拨得凌乱。 “……”他淡定收回手。 反正这儿没镜子,这人也看不见。 “笑什么?” 喻闯莫名,“我没笑。” 季眠冷冷地:“要本少爷调监控给你看?” “……” 喻闯不再吭声,抬手碰了一下自己的唇角。 事实证明,刚才没坐地铁回去是个正确的决定。两人没等太久,纪家的车竟开过来了。 喻闯送季眠出去,目送那一抹明亮的金色随着车门合上隐没不见。 耳边那道傲慢冷漠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寒风和车辆呼啸而过的嘈杂,喻闯感觉周围骤然变得有点空。 手指僵硬地动了一下。 * 季眠的生日在一月份,是在纪家一栋较少使用的别墅里过的。因为距离市中心较远,平常季眠和纪父都很少去这边。 纪少爷的生日,宁城的大小豪门都让人送来礼物,为他庆生。 别墅里,到处是鲜艳的花束和盛着精致点心的架子,纪父把自己收藏的名酒也拿了出来,供季眠接待朋友,随随便便一瓶,价格都高得令人咋舌。 送来的大小礼物堆满了半个房间。 就这,周纪还在感叹:“今年生日这么低调,就在你家别墅过啊?” 季眠对“低调”两个字有了新的认识,嘴上却道:“嗯,懒得办了。” 周纪拍拍他。 别墅里到处洋溢着笑声,季眠被人群围在中央,听见那些阿谀奉承的声音,脸上带着不属于他自己的自傲神色。 到了晚上,一屋子的来客总算散尽。 季眠也从别墅回到市区,酒足后一身的气味,熏得他难受。 钻进卧室里,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浑身的力气像是散尽了一样,霎时间泄气地倒在地板上——本来是想倒在床上的,又怕身上的酒味沾到被子上。 系统:【今天辛苦了。】 季眠支起上半身,僵了一天的表情终于放松下来。【还好,今天赚了不少积分呢。】 都是零零散散的,加起来居然也有好几百。 【……】摸一下你哥鼻子就有了。 在地毯上呆坐了一会儿,季眠站起来去洗澡。他不喜欢烟味,也受不了酒味。如今这味道是他自己身上的,就更难以忍受了。 半小时后,季眠穿着浴袍从浴室里出来。头发擦得半干,在卧室里被暖气烘一下很快就能干。 表情是放空的,看见沙发上收着长腿坐着的男人,季眠迷茫的眼神都没能收起来,分不清是不是醉酒后的幻觉。 直到对方开口:“少爷。” 季眠回过神,眉梢不快地挑起:“进来怎么也不敲门?” 喻闯回答:“李管家说的,你的房间我可以随便进。” “……”季眠无言以对。 此前他也是默认的。 “这么晚来干嘛?” “最近是假期,我没什么事,就过来了。” “什么意思,拿我解闷?” 喻闯似乎也觉得这话不太妥,默默闭了嘴。 目光下垂时,看见季眠一双伶仃的脚腕,被热水烫得微红的皮肤上还残留了一点热气。 “没什么事就回去,本少爷要睡了。”季眠开始赶人。 否则以他现在的人设,喻闯要是晚上留下来,不做点什么就太奇怪了。可喻闯肯定是不愿意的。 喻闯站起身,像是要走,却问了一句:“今天很累?” 他没错过季眠刚从浴室出来时的神情,眼睛都没了神采,带着倦意。 季眠感觉莫名:“啊?” 喻闯走过来,俯身抱住他,手臂一用力,季眠两条腿就悬空了。 只几秒的功夫,季眠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被好好安置在床上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别扭地缩了一下腿,“行、行了,你回去吧。” 喻闯还是没动,不自在地看向床边的一个手提袋。 季眠这时才注意到那里原来还放着东西,皱眉问:“这什么?” “礼物。” 季眠恍然。 他哥可真专业,还知道给金主送礼物? 手提袋里只装了一只黑色的绒布盒子。打开以后,是一块表。 深蓝色的珐琅表盘,很漂亮。 季眠觉得这块表有些眼熟,回忆了一下,原来是曾经在杂志上看到过。 今年新推出的一款表。因为觉得挺漂亮,他在那一页折过书角做标记。 喻闯应该是看见了,就记在心里买了。 可这块表,官方价格是六十三万,而且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季眠自己要买都要预约,喻闯怎么办到的? 况且,给金主买个生日礼物,意思意思表示一下诚意就算了,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这都快把自己搭里面了…… 季眠有点心疼,不明白喻闯怎么想的。 买到它的过程的确有点波折。 喻闯没买过奢侈品,不知道原来有的东西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他花了快两倍的价格才拿到这块表。 他搞不懂自己是什么心态。大概是因为不想跟季眠沾上关系,也不想跟这人给他的钱沾上关系。所以,便把季眠给他的一切,用其他方式还了回去。 季眠看向喻闯。到现在为止,他总共就给喻闯开了三个月的薪资。除去给喻星看病用掉的,剩下的钱没比这块表的售价多出多少。 “你中彩票了?” 喻闯:“……没有。” 他要是中彩票了,第一件事就是花一千万给自己赎身。 第128章 “没有。” “哦。那你送我这个干什么, 讨我开心,想让我多雇你两年?” “……” 他要的可不是这种反效果。 季眠看着盒子里的表,若有所思, 仿若真的在考虑要不要多雇喻闯两年。 喻闯浑身一紧,在季眠即将开口说“行吧”的前一秒, 先拦住了他:“不用!” “也是, 一年就够久了。到时候早该腻味了。” “……” 季眠朝他招了招手, 喻闯靠近他,然后就被吻住了。 起码现在还没腻。他不知为何想到这一点, 手臂隔着浴袍柔软的布料搂住季眠的腰身。 那布料有点滑, 喻闯不自觉就多用了点力。 等他察觉到的时候, 季眠的浴袍已经被他扯下来一半了, 半面肩膀半边胸口露在空气中,滑落的布料堆叠在他腰部,正好是喻闯手搂着的地方。 因为刚洗过澡,那过白的皮肤还没冷下来, 透着点红。 喻闯不经意垂眼, 瞥见那松松垮垮的衣服,里面什么都看得清楚。头脑霎时间茫然了, 不知所以。他没在晚上来过纪家, 也从没见过这副光景。明明是跟自己一样的男性身体,却莫名地很有冲击性。 最后是季眠先暂停了这个亲吻, 低头看了眼自己,把浴袍重新拉上。 他试戴了一下喻闯送来的表,表带居然裁得刚刚好。 海蓝色的表盘衬着他白皙的手腕, 说不出的相配。 喻闯看着, 觉得果然还是季眠最喜欢的那只橄榄绿色的腕表更好看一些, 据季眠所说八位数的那只。八位数……随便扔到哪个行业都能激起一片水花了。 喻闯想不通什么材料做的一块表能值几千万,可那抹橄榄绿,偏偏就是那么好看,那么配他。 “还行吧。”季眠如是评价道。 第157节 季眠把表摘下来了,放回盒子里,将那枚海蓝色的腕表多看了两眼,合上,丢给喻闯:“扔柜子里吧。” 喻闯并不意外。 要是季眠戴久了他才反而觉得奇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什么样的东西没见识过?一块不过几十万的腕表,能在他眼里多过两遍都是难得。 他打开季眠平日里藏表的柜子,中间一整层之前空出来的地方,今日忽然之间被占了不少位置,如今被大大小小的表盒占满。 纪家的少爷过生日,哪怕是跟季眠没那么熟的都会投其所好,送块表给他。 季眠看得上的留下,看不上的就在角落里吃灰。 季眠肯把喻闯送的东西扔进柜子里而并非其他角落,好歹算是入了他的眼。 喻闯平静地把手里的盒子放进去,在一众的名表包装中,转眼间就分不清哪一个了。那只腕表跟其他颜色不同的盒子放在一起,原来那么地不起眼。 他心里莫名地空。 喻闯没把这只表当作礼物,只当是物归原主,看见这一幕却仍然做不到心无波澜。 锁上柜子,喻闯走之前,还顺带把装表盒的袋子拿走了。不把垃圾留在季眠卧室里。 卧室门关上后两秒,季眠倏地从床上蹦跶起来,锁了门。 在柜子里一溜的名表盒子中翻了半天,才算找到喻闯送的那一只。 系统:【……】合着刚才不在意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季眠把蔚蓝海洋似的腕表欣赏了半天,才问:【……系统,你觉得我哥是怎么想的?】 光是这一块表,就把喻闯这两个月来从他这儿拿的工资用完了。 系统道:【可能就是不想欠你的吧。像喻闯这类人,自尊心都比较强……】 它的确猜对了一部分原因。 季眠也觉得有道理。当初喻闯是不得已才来求他的,除了给喻星看病动的那笔,这两个月来也没见他买过什么东西,估计就是不想用自己给的钱。 但季眠还是忍不住把它当作一件礼物看。 他戴着表在灯光下照了好一会儿,直到看够了才摘下来,放回盒子里,塞到柜子里最内侧的位置。 季眠习惯把最重要的东西放在里面。 * 为期一个多月的假期,喻闯在校外租了两个月的短租房。喻星跟他住在一起。 从喻星上中学住宿以后,他跟喻星一直都这么过来,学期内两人都在学校住宿,放寒暑假就在宁城租一两个月的短租房。 之前寄宿的亲戚几年没见到两人回去,也压根不过问。原本就不希望家里多两张嘴吃饭,不回去正好。 没见到季眠的时候,喻闯就留在在外租的房子里继续工作。假期趁着团队的其他人有空的时候,就约出来或是在线上开会。终于赶在二月底开学之前,在宁城最大的图书馆走完了软件的最后一次测试。三男一女,其中甚至有个工作两年的宁大学长,竟也没忍住喊出声来,最后被连人带包撵了出去。 尽管也都发愁做了这么久的东西能不能卖得出去,但更多的是志得意满。喻闯做过市场调查,为了避免后期开发阶段更改需求,前期的准备工作很充分。 他的队友或多或少都在大学期间接过中小型企业的外包商单,不缺出售渠道。 “后续推销,我跟周师兄还是能多出点力的。”团队内唯一的女生说道。 被她叫做周师兄的男人是团队里最年长的,大学时期就非常优秀,工作不到两年就已经是项目组的二把手了。去年想要自己创业,才选择从公司离职。 周师兄道:“我去搜集宁城有需求的中型企业。不过主要目标还是裴晟集团和泰兴科技……” “最好还是泰兴,裴晟的高层我之前接触过,都是裴家那几个子孙在任,据说合作很难谈。看不上我们这种小团队的。” 喻闯听见“裴家”二字,皱了下眉。之前他见过的那个裴明宣,为人确实一言难尽,就是不清楚裴家的其他人如何了。 那个人心心念念的“裴清少爷”,也是在裴家。有那么好吗?能被他惦记那么久…… 另一人开口:“云驰集团也可以考虑,我有学长在那边。” “云驰在宁城才发展了几年?规模不大吧……” 喻闯:“云驰的规模的确不大,但项目团队跟宁城那几个龙头比起来并不差。” 周师兄点头道:“云驰背后的老板着实厉害。我之前的工作跟云驰有过合作,管理模式相当成熟……” 喻闯脑海中闪过一道模糊的影,是他那次跟季眠一起参加宴会时坐在边上的,云驰的创始人俞云奎。 还不到三十岁的男人,气场的确难以忽视。 “其他企业也都看看,”周师兄接着说,“我们是卖方,不是合作关系,只看出价高低。” 一行人各自带着任务和期许分开了。 周师兄跟喻闯同行了一段路程,边走边聊:“如果这次能成交的话,会是笔不小的数目。” “嗯。” “毕业后有什么打算?等到六月份我应该组起来自己的团队了,如果要创业的话,要不要考虑来我这边?”周师兄发出邀请,“我很想跟你一起合作。” 他用的是“合作”,就是把喻闯当成了合伙人。对待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学生,这态度很有诚意了。 “毕业后……还没想好。” 周师兄怔了一下,“我以为你对自己的未来规划很清晰。” 喻闯笑笑,“本来是清晰的。”只是现在被那份为期一年的合同打乱了。 他点到为止,没有解释原因。周师兄便没有再问,若有所思。 “如果日后你有什么想法,随时来找我。” “一定。” 两人就此分别。 喻闯背着包,电脑和厚厚一沓资料装在里面,分量不轻,他却丝毫不觉。 双脚踏在路上,像是踩着棉花,轻飘飘的。 回到出租房里,一进门就看见喻星趴在客厅的茶几上,手里捏着作业本,面前放着电视。 喻闯放下包,笑道:“写作业还看电视?” “哥哥。”喻星回了下头,“你回来之前,我一直有在写。” 而且他的寒假作业早就写完了,现在是在做课外练习。 喻闯在弟弟的脑袋上按了按,“别看太久,对眼睛不好。” “好。”听出哥哥没有催促他学习的意思,喻星索性把作业本收起来,安心玩了。 喻闯望着喻星那张稚嫩专注的脸,脸颊比几月前明显圆润不少,一瞬间有点恍惚。 仔细想想,喻星出院之后,似乎已经没有困住他的东西了。 明明几个月前,他还陷在绝境里。当时他被现状困住,双目只看得见眼前的囹圄。跟季眠签合同的那天,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抛弃尊严被人踩在脚下。 可现实居然还好。他并没有失去太多东西,签合同前预想的种种情况并未出现,顶多是被人亲了几下,咬了几口。 他甚至完全可以忽略那一千万的赔偿,申请合同无效,直接离开对方,趁着季眠还没有产生别的想法。 但喻闯并不打算这么做,合同只是起个约束作用,在签合同之前,他跟季眠有过口头上的契约。钻合同的空子,未免太没契约精神了。 那张傻子都能看出来有问题的合同…… 喻闯的心跳有点乱。 希望一切都是他的自作多情,希望那只是个表里如一的纨绔。不然,他真的不明白该如何收场了。 第129章 大学生涯的最后一个学期, 最闲的就是保研成功和早在秋招就找到工作的学生。 开学后半个月,乔家洋都处在这种闲散的状态,加上为期一个多月的假期, 他几乎无所事事了两个月。 人忙的时候总盼望着休息,一闲下来却莫名空虚。 大四学生现在早就没课了, 他平日里压根没机会见到喻闯。 乔家洋还去过两次喻闯的宿舍, 是带着零食去的。他用的理由很正常, 朋友寄来的零食太多了吃不完,给周围宿舍的同学们分一分。 饶是如此, 他仍旧被喻闯对床的那个蒋子行翻了好几回白眼。被翻白眼也就罢了, 不知道喻闯一整天都在外头忙活什么, 乔家洋没一次见到人的。 他脸皮再厚, 瞧见蒋子行那张白眼翻上天的脸,次数多了也忍不下这口气。之后便没再去过。 春天这么好的季节,就在宿舍里躺过去,实在不甘心。 他收拾好自己, 出宿舍之前给脖子上喷了点香水, 去了他好久没去过一家夜店。 说是夜店,舞池里扭动身子的几乎都是男人。这里是宁城有名的gay吧。 乔家洋大一那阵还常过来玩, 大二转专业后遇到了前男友, 跟他谈上之后也就没来过了。 但时隔两年再过来,反而没了兴趣。以前还觉得很新鲜, 现在丝毫挑不起欲望。 他在舞池外面看着里面舞动的人群,心里头波澜不惊。 乔家洋是有点自视甚高的。再怎么说,他也是个长相好高学历的优质gay, 跟这些妖艳贱货不一样。 “帅哥, 一个人吗?” 乔家洋转头看过去, 上下打量两眼。 是一个模样挺正的男人,三十出头的样子,身材保持得还行。衣服是烂大街的大品牌,精英男类型。 搁在以前,他没准就约了,毕竟他们圈子里优质的1号实在不太多。现在却不自觉拿男人跟喻闯比起来。 男人看见乔家洋的脸,愣了一下,没想到比他想象中的要标志一点。本来只是见身材不错过来搭讪,看见脸以后就动了心思,想搞到手。 他讨好地一笑:“看你挺年轻的,还在上大学吧?” 乔家洋原本给他的打分还有六分,如今看见这笑立刻降到不合格。 男人一旦展露出欲望,表现出讨好,就油腻起来了。在打什么主意昭然若揭。 他又想起喻闯,肩宽腿长脾气好,还不跟人乱搞。这里的妖魔鬼怪真的没法比!! 他果然还是喜欢冷淡点的,稀有的禁欲系物种。 他拿着手机扭头就走,也不搭理那男人。 第158节 被乔家洋给了个冷脸,男人有点意外。他在这一带从来都是吃香的,倒贴过来的太多,好久没碰过壁了。 加上碰上的又是块好肉,一时间居然来了兴趣,抬腿追出去。 出了店门没走多远就追上了人。 他拉住了乔家洋,还试图保持风度,体面地笑一笑:“帅哥,留个联系方式嘛。” 男人平日里大概是有健身的习惯,力气很大。 又是夜里,店外人少,乔家洋一时间慌了神,一边挣脱一边喊叫。 “卧槽你叫什么……”男人被他这喊叫弄得慌神,第一反应却是舍不得松开手里的肥肉,而是先捂住了乔家洋的嘴。 一瞬间,乔家洋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有了,拼命地挣扎。 男人喝过酒,也是莫名紧张,手里愈发用力。 “哎哟——”后背猛地挨了一脚。 他一趔趄,身子往前一扑,险些摔在地上,捂着乔家洋嘴巴的手也松了。 乔家洋用力推开男人,因为过于用力,身子往后一跌,屁股着地,脑袋撞到墙上,好半天意识都没回过来。 男人这时候总算清醒点了,看了一眼身后踹他的人。 一头金发的青年,在昏暗的路灯下,仍旧招摇。 青年开口,声音的质感微凉:“大半夜的,在这儿挡什么路?” “我、我没别的意思,我真的就想要个联系方式……”男人不知是在给谁解释。 再看一眼乔家洋,因为被撞了头,看上去有点神志不清。 男人解释完,大概是怕乔家洋报警事情闹大,忙不迭跑了。 乔家洋惊魂未定,却也感觉到这会儿是安全了。缓了一会儿,按着头睁开眼睛,对面站着一个人,他只看见对方的插在长裤口袋里的一截手腕,戴着块雾蓝色的腕表。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眼睛先看直了。 他寒假闲着的这两个月,最大的乐趣就是刷奢侈品的新品展。身为男性,最关注的当然是名表名车。 他见过这块表,官方价格就要七位数,而且已经绝版了,市面上买不到。如果要在拍卖场购入,价格还要再翻个倍。 思路一下子便歪了,注意力聚集在眼前那枚腕表上,还能分出一点打量其他。 只看见前方的人腿长腰细,生了一把好身段。一身穿着都看不出是什么牌子,可明摆着价格不菲。 不是霸总就是豪门阔少。乔家洋给出结论。 目光再往上移,对上一张冷淡看过来的脸,金发,很帅,有点面熟…… “……是你?” 季眠挑了下眉,不记得自己有认识这么一个人,没搭理他。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慌慌张张跑过来,“少爷,您没事吧?” 是纪家的司机。他刚停好车,出来就看见自家少爷在大街上踹人。纪家再有钱,怎么挥霍都成,但可不兴这一套啊! 季眠:“嗯。” 少爷?乔家洋冷不丁在现实中听到这种称呼,大脑都有点晕乎。 卧槽,这是什么偶像剧情节?小白花被豪门阔少英雄救美的狗血剧情,终于轮到他了? 乔家洋把自己带入在夜店被骚扰的纯情小白花,尽管他自己跟纯情两个字压根不搭边。 “停车场出来右边,就有酒店的内部通道,您怎么还走出来了?”司机问道。 “哦,走反了。”季眠悄悄看了眼乔家洋。 方才远远看见这边有人纠缠不清,就过来看看情况。 还好没什么事。 见乔家洋没受伤,他也不管了,抬腿就要走。 “那、那个……”乔家洋小声叫住他。 出于某种说不清的心态,他道:“我脚好像扭了。” 季眠偏了下头,冷漠皱眉:“又不是我扭的,关我屁事。” 乔家洋:…… 他这才记起来,曾经几次在喻闯的手机上看见这人发来的那些消息。 差点忘了,这是个性格差到极点的人! 乔家洋此刻的心情很复杂,心里的那点小火苗刚燃起来,噗呲一下就给灭了。天平再次倒向喻闯。 司机混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一眼看出乔家洋打的什么主意。在季眠耳边低声道:“少爷,这是碰瓷。” 乔家洋:“……” 司机的声音不大,但他还是听到了。 “不是碰瓷!我、我认识你,我是喻闯的同学,你是他男朋友,对吧?” 季眠顿了顿,看向他。 男朋友? 乔家洋:“我站不起来了……” 正好这时喻闯的电话打过来,季眠接通,直接问:“到哪了?” “酒店门口。” 季眠开着外放,喻闯的声音听得很清楚。 乔家洋愣了愣。 原来今晚他们要约会啊……在附近的酒店? 看季眠的穿着打扮,只可能附近那家五星级酒店。他心里有点酸。 看来已经发展到那一步了。 季眠跟喻闯约好的地点的确是在酒店里,但并不是过来住店的。 酒店等级多高都跟季眠无关,他来只是因为这家酒店请了位国外顶尖的厨师,在宁城只待一周,便约了晚餐。 只是过来吃个饭而已。 “别进去了。”季眠皱着眉,“我把定位发给你,过来。这儿有个你的同学。麻烦死了,你过来处理。” 乔家洋:“……” 说话可真冲。 除了长了一张好脸,究竟有哪儿值得喻闯喜欢了? 哦,还有钱。 他眼睛不住地瞄季眠手腕上那块表。 电话那头,喻闯的声音停顿了两秒,像是觉得莫名,但还是回复道:“马上。” 不多时,喻闯照着季眠给他的定位过来了。看见还坐在地上有些狼狈的乔家洋,看了两秒记起名字。 毕竟是同系的同学,人情味还是有的,问道:“怎么回事?” 乔家洋尴尬地解释了一遍来龙去脉,只是其中掺杂了不少水分。 “我就是路过那里,结果莫名奇妙就被人缠上了。” 喻闯看着乔家洋一身明显精心打扮过的一身,没有拆穿他,到底是帮乔家洋保住些许脸面。 季眠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 预约的晚餐是厨师现去现做的,不是只为他一个人服务。去晚了就只剩下残羹冷饭。 乔家洋只说自己脚腕疼,站不起来,但他的脚腕看上去并没有肿。喻闯摸不准他是什么情况,只优先顾念不让季眠吃上冷饭,便对季眠道:“你先去吃饭,这边我来处理。” “不用……”乔家洋这时倒是善解人意起来,“我没什么大事,也许缓一会儿就能站起来了。你……还是陪你男朋友吧。” 男朋友?喻闯听见这个称呼,陡然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季眠。 果不其然看见对方唇边一抹微冷的笑,眼睛轻蔑地盯着他。 “……” 喻闯没想到自己在学校里随口编造的谎话,会以这种方式传到季眠的耳朵里。 他也猜得到季眠此刻在想什么。一个花钱雇来的情人,对外居然厚着脸皮宣称是他的男友。 季眠微微抬了抬下颌,用只有喻闯能理解的微妙语气,嘲讽开口:“男朋友?” 喻闯看着季眠那副嘲讽的表情,喉结滚了滚,莫名就很想吻他。 第130章 乔家洋瞧见两人旁若无人地对话, 不禁出声刷了一下存在感:“我真的没事……喻闯,你跟你男朋友约会吧。” 季眠又是一声嗤笑,“约会?” 喻闯抿住唇, 把他拉到一旁。在离乔家洋稍远的角落里,低头碰了碰季眠的嘴唇。 乔家洋:…… 他看得见。 喻闯还想跟季眠解释:“抱歉, 我当时……” “行了。”季眠懒得管他当时怎么说的, 不耐道:“到时间了, 我正饿着呢。你那同学,你自己看着处理吧。” 喻闯“嗯”了一声。 季眠并未压低声音, 乔家洋听见他让喻闯处理, 眼神明显变得灼热起来。 那视线落在喻闯身上, 令他有些不适。再看一眼季眠, 他脸上只有不耐之色,像是什么也没察觉到一般。 第159节 不过就算真的察觉到了什么,喻闯知道,季眠也并不会在意。 他不知为何生出一种无力感。 季眠转身就走。司机见状, 也自己去了别处, 等待季眠用餐结束送他。 【你就这么让喻闯跟那个人独处?】刚走出几步,系统开口问道。 【有什么不对?】 系统无奈:【你在感情方面也太迟钝了……那男的明显是喜欢喻闯的。】 季眠怔住。 【看不出来吗?喻闯一出现, 他眼珠子就黏在你哥身上了。我看过了, 他的脚腕也根本没受伤。】还有那些茶言茶语,系统提都懒得提了。 【哦……】季眠听完, 也不太在意,轻松道:【可是我哥又不会喜欢上别人。】 这么多世界过来,季眠很少吃过醋。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哥会爱上别人。因为季眠清楚自己不会, 所以也百分百地信赖着对方。 【你怎么确定的?】 机械音沉下来, 提醒他:【别忘了, 他可没有记忆。】 季眠的脚步倏地停住,心脏都因为系统这一句话而重重跳了一下。 好半天,没能对系统的话做出回应。 他转身回头看去。远处,喻闯已经蹲下身子,在那个清秀的男生面前,说着什么。那男生脸上带着浅笑,侧脸的轮廓在夜晚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柔和,画面很是和谐。 季眠出神地看着喻闯的侧影。 正如系统所说,眼前的这个人其实没有记忆啊。而一个没有记忆的人,怎么会记得那么久之前的承诺? 他甚至都不明白,他哥到底是怎么在每一个世界里,一次又一次地重新爱上他的…… 季眠骤然感觉身上发冷,陷入一种无边无际的恐惧中。 如果……如果在这个世界里,喻闯没有喜欢上他,而是爱上了别人,他该怎么办? 心里仿佛空了一块。 他忽然发觉,自己一直以来的信任,其实并没有可以扎根的土壤,只是在他的理想中悬浮着。 季眠竟然想要往回走,去拉住喻闯,告诉他,不要去喜欢别人。 系统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了,【喂,我随便说说的!】 它就是想要提醒季眠,不要对喻闯身边的人那么没戒备心。但造成的后果,比它预想中似乎要更严重了。 【季眠!】系统叫了他的名字。 【嗯。】季眠应了一声,重新迈步,往和喻闯相反的方向接着往前。【我没事,系统。】 他需要冷静一点。 【……】系统后悔了。 它早明白的,季眠跟他哥之间,绝不会有旁人插进来。哪怕只是误解,那个人也不会允许。 …… 约莫一个小时后,季眠吃过晚餐坐电梯下楼,还没出去,就看见站在门外的挺拔身影。 先是一愣,脚步随即加快出去。 喻闯似有所觉地回过头。 季眠问:“解决了?” “嗯,没什么事。我帮他打了到宁大的车。” “没送他回去?” “他是男人,没必要吧。我让他到学校发条消息。”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喻闯没回答。 他来得挺早的。 乔家洋那边,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处理好了。后面也发现对方其实没什么事,白白浪费时间。 过来以后,已经比预约的时间迟到了快二十分钟了。想着反正上去也吃不饱饭,索性在底下等着季眠下来了。 他走过去,抱住季眠,几秒后才放开。今晚不知道为什么,很想拥抱他。 季眠继续往前走,喻闯看不见他什么表情。 过了一会儿,两人走出酒店门口那片光亮的区域,他听见季眠似乎是随意地开口:“合同上说了,合约期间,你不能有其他暧昧关系。” 喻闯感觉莫名,没明白季眠怎么忽然提起这个。“我知道。” 这么点职业操守,他还是有的。何况,就算没有那份合同,他也不会考虑那方面的事。 季眠得到他的回答,抿住唇。他居然在一张合同上寻找安全感…… 他回过头,看着黑暗中喻闯模糊的轮廓。哥,不要喜欢别人。 季眠想说的话,最后在这具身体里,被迫以另一种方式传达出来,变成了一句毫无分量的威胁: “你要是敢有别人,我就不要你了。” 喻闯停下脚步,像被钉在原地。 好几秒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什么?” “听不明白吗?”季眠心脏疼得发麻,强装冷静:“你要是有了别人,我就不要你了。” 冷冰冰的声音消散在寒风里,抹去了那微微发颤的尾音。 “……” 季眠垂下眼,手指攥得很紧。喻闯大概只会觉得他莫名其妙。 “算了。”他转过身,抛下一句:“当我没说过。” 刚走出去两步,手腕猝然被人抓住,后背随即贴上一具温热的躯体。 喻闯的手臂紧箍着他的腰,力气出奇的大,带着不容挣脱的强硬。 他在季眠耳边笑了一下。明明是在笑,却无端令人觉得瘆得慌。喻闯从来不会这样笑。 有一种微妙的违和感在他身上,季眠隐约感知到什么,却因太过荒谬,不敢确定。 喻闯的声音冷得人心颤,声线却很紧,像是在怕:“再说一遍,你不要我了?” 季眠睁大眼,倏地安静下来。 后颈猝不及防被咬住。像狼叼住了一口肉。 喻闯在他耳边的呼吸声有些重,扣在季眠腰际的手带上了力,甚至意图探进去。 季眠回神,用手拦住喻闯的胳膊。 这还在外面呢! 喻闯松了环在他腰上的手,抓着季眠手腕的手却没松开,拽着他大步折回酒店。 季眠被带进房间的时候,满脑袋的金毛都安分了。 “喻闯”的吻技不知为何变得异常生涩,只有势头很凶。明明这几个月来,他被季眠带得进步不少。 唇齿磕磕碰碰,不知是谁的血从唇缝唇角溢出来,混着透明的津液,场面淫靡又狼狈。 季眠被喻闯捂着眼睛,看不见血迹,只是觉得嘴唇被啃得很疼。 “喻闯”却是能看见的,亲了半天,分开时瞧见季眠唇上那有点骇人的、不知是自己还是季眠的血丝,表情一瞬间仿佛僵了一下。 最后终于不舍得接着亲这里,低头咬上了季眠的锁骨。力道一点儿都没收着,恨不能把他的骨头一起咬碎,吞进肚子里。 捂着季眠眼睛的手也松开,可惜季眠仍然看不见喻闯此刻的表情。 好疼…… 他轻轻皱眉,想要叫停。 嘴巴疼,锁骨也疼。 他有点想喊喻闯,但又不知道此时此刻该叫他什么,只知道现在啃着他的人跟平常的喻闯不太一样,但又不完全像段酌,或是之前的小世界中遇到的任何一个…… “疼,哥……” 季眠感觉到,身上的人在听到前一个字的时候,似乎松了口,听到后面一个字,忽地加重力气,比之前还要用力。 疼得季眠表情都变了,迅速闭了嘴。 “喻闯”还是松口了。舌尖在自己的作品上细细舔舐。 之前只是疼,现在则是又疼又痒。季眠的呼吸愈发不稳。 “……别顾忌我。”他听见喻闯说。 这是“喻闯”对他说的第二句话,自最开始要他再说一遍“我不要你了”之后。 在一开始的怔忪过后,季眠隐约明白过来,现在这个喻闯是谁了。 是他从没有见过面的,存在于现实中的人…… 他很想开口,问出脑海里的种种疑惑。只是对方始终没有抬起头。 还不是时候。 “喻闯”开始轻轻地吻他的脖颈,仿佛是喜欢极了,又不好再多做些什么。 ——气消了。季眠没来由冒出这个念头。 蹭着他脖颈的脑袋突然慢了下来,动作间有一点迟疑。 好半晌,喻闯缓缓抬起头,一头乌发发丝凌乱,眼睛盯着季眠看。 “少爷?” 季眠比喻闯早一些回神,眼神自然而然带上被冒犯的不满。 第160节 喻闯看见季眠唇边染着的猩红,唇肉被咬破的位置还在微微渗血。 视线下移,注意到季眠的锁骨处,一圈深深的齿痕,再用力点就能咬破皮肤,不知道这痕迹还要留多久。 喻闯记得方才发生的事,也明白这些似乎都是他咬出来的。 他紧紧盯着季眠被吻得发红的嘴唇,掐在季眠腰侧的手指不自觉扣紧,黑眸极沉。 总觉得,很不爽。 第131章 喻闯意识到自己不太对劲, 从在酒店外面的时候,听到季眠说出那句话,身体某处就好似裂开一道口子, 再之后的事情就有些奇怪了。 他用纸巾擦掉了季眠唇边带血的水渍。 精神分裂吗?他想到。 可如果是精神分裂,他怎么还会记得方才发生的事? 季眠注意到他脸色不太对, 问:“怎么?” 刚一开口, 嘴唇被咬破的地方撕扯般的疼, 眉毛立刻拧紧了。 “疼?”喻闯问道,手指覆上季眠锁骨处的那一圈齿痕, 刚碰上, 指腹下的人就被疼得颤了一下。 明明都是他咬的, 可喻闯心里却涌上来一股无名火。 “喂……”季眠歪过头, 推他一下。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再一次被喻闯吻住。 无异于是在伤口上撒盐,季眠的身子都抖了抖。 还好,喻闯的吻技比刚才那个要好太多了。 季眠的手机铃声这时候响起。 司机在酒店楼下半天等不到人, 打电话来问。 接二连三地被折腾, 刚被擦干净的嘴唇又开始冒血,季眠疼到不想说话, 把手机丢给喻闯。 喻闯接通电话:“喂。” 那头问他跟季眠还没下来, 是不是还有安排。司机问得很委婉。 喻闯看了季眠一眼,不知道受什么驱使着, 对电话那头道:“嗯……有点事。您先回去吧。” 说罢,在季眠错愕的目光里挂断电话。 “我什么时候说有事要办了?” “没有吗?”喻闯认错的速度很快:“对不起,你没有提前说, 我以为是先不回去的意思。” “……” 今晚奇怪的事太多, 那一句“我不要你了”, 只是想起来心脏就是一阵刺痛。他没办法在这种时候说服自己跟季眠分开。 他今晚很不对劲。喻闯分明已经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却仍然想要沉溺下去。 他看着季眠,道:“你不舒服……我晚一点送你回去。” 季眠感觉莫名:“我哪不舒服了?” 喻闯不说话,目光往下瞥了一眼。 季眠:…… 他不自在地别过脸,原本夹在喻闯腰间的膝盖往后缩了缩,脸跟着烫起来。 季眠从进门的时候就被“喻闯”抱上了桌子。对方明显是记得他的洁癖,酒店再好,也不去床上,怕那里脏。 他没看喻闯的眼睛,在心里叫系统出来。 季眠今晚的心情可以称得上是跌宕起伏,演戏也是需要代入感的,他已经找不到感觉了。 再这么下去,戏都快演不下去了…… 可惜系统每次都屏蔽得很自觉。 从“喻闯”咬上他肩膀的时候,系统就【嗷呜】叫了一声,消失得没影了。 按照以往的经验,至少要到明天早上才能出来了。 喻闯从季眠的上衣下摆探进去,毫不客气地覆上。 季眠被他摸得一颤,呼吸都不稳:“我没说让你——” 喻闯封住了季眠的唇,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他学着曾经搜集到的资料里那样,虽然没有经验,但凭借着本能和强大的学习能力,前半段的确做得不错,季眠被揉弄得整个人都软在他怀里。 因为恼火,表情还是凶的,但因面色通红,连瞪眼的时候都像是勾引。 喻闯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冷静,更没想到小少爷情动的时候会这么……勾人。 忽然想起来,这里什么都没有。酒店里面,就算是提供……计生用品,也大概没有潤滑的东西。 虽然看资料上说,好像也有的很少一部分人不用那种东西也可以。喻闯思考着没有潤滑的情况下,能做下去的可能性有多大。 可低头看看趴在他肩头的季眠,又觉得,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将就。 喻闯牙关咬紧了,明明以前很不情愿做的事情,那时甚至预想过季眠强迫他做的时候要怎么镇定面对…… 等这一刻真的到来,而竟然是他不得不放弃的时候,却没想到自己会这么不甘心。 喻闯看着季眠泛红的脸,金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瞳孔,漂亮得要命,忍不住想:这个人以前,有跟别人做过吗? 他的脸色骤然间沉下来,几秒后,低下头。 季眠起初以为喻闯要亲他的脖子,直到他眼看着对方略过颈部往下。 察觉到喻闯要做什么,他莫名有点慌,下意识地用膝盖去抵他的胸膛,可惜用处不大。 喻闯一手在他膝盖上按住,顺手分得更开了些。 俯下身,张嘴咬住长裤的拉链。 季眠只是隔着布料被他的嘴唇碰到,身子就都哆嗦了一下。 还想抬腿去踹面前的人,但这种时候,就连推拒的动作也都变了味。 …… 喻闯再从洗手间出来时,季眠已经衣装完好地坐在椅子上,两条腿收着。 抬头看见他,表情有些古怪。说不上不高兴,毕竟刚刚爽过。但也谈不上很愉快,因为身为金主,自己居然不是主导者。 正处于一种想发作又找不到由头,但忍下这口气又有点没面子的纠结状态。 喻闯手背在唇上擦了一下,抹掉漱口过后残留的水渍。 他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自己主动的。 蓦然间想起半年前在美顿会所时,听见的季眠那句话,心情颇为微妙。 还是有差别的,首先早过了季眠那时所说的“一个月内”,其次他也没有跪下帮他…… 喻闯走过去,看见季眠那张神情复杂的脸,竟然也觉得可爱。 伸手去抱他。 季眠倒是给他抱了,只是脑袋往后仰着,眼神带着浓浓的嫌弃,似乎很怕喻闯在这时候亲他。 喻闯:…… 明明是自己的东西,他都没觉得有什么,这个人反而嫌弃起来了?何况他还认真漱过口了。 喻闯有种费力不讨好的感觉。 时间不早了,换做平时两人都该睡了。喻闯心里清楚,今晚还是得各自回家。 季眠不爱睡酒店的床。平常出门在外也就罢了,如今有纪家的卧室在,不会愿意受这个委屈。 “我送你回去。”他起身说。 …… 系统再冒头出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一出来先打听战况:【昨晚情况如何?】 季眠刚刚睡醒没多久,趴在卧室里赖床,听见系统的声音立刻精神了:【系统!】 系统看看周围,发现居然回了纪家,【这么早就回来了?你哥昨晚看着不是挺疯的嘛……】原来只是假把式。 季眠:…… 他把昨夜的情况解释了一遍。 系统听完,若有所思。他下线屏蔽季眠之前,并没有看出来喻闯有什么不对,但他相信季眠的感觉。 【你的意思是,昨晚亲你的那个喻闯,是你哥在现实世界的意识?】 【应该是的。】 【……有点奇怪,不过也不是没可能。】系统说出自己长久以来的疑惑:【之前我有跟你说过,你哥可能是跟你一样的任务者。直到前段时间这种猜测才被我否定。】 【他不像是任务者。起码这么多世界,我没看出他有在收集某一种的情绪值。他来这里,似乎只是为了帮你。】 【帮我?】季眠迷茫道:【为什么要帮我?】 【这个问题,只能等你回到现实世界中后,亲口问他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希望你早点凑够积分,回到现实。】 季眠心头微动。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哥在现实世界里,也许是认识他的?甚至是关系很好…… 【那,还有一个问题,我哥说的“别顾忌我”,是什么意思啊?】 系统想了想,道:【我想你哥的意思,大概就是,别顾忌他的感受,该薅的时候就使劲儿薅他!】 季眠:【……】真的吗? 仔细想想,似乎也只有这么一种解释了。 第161节 别顾忌他的感受,该薅的时候就使劲儿薅…… 季眠惊叹:“啊……” 他哥对他自己,还真是够狠的。 第132章 系统观察季眠的状态, 发觉他比昨晚上看上去好多了,问道:【不难过了?】 季眠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系统指的是什么。 他昨晚为了喻闯有喜欢上其他人的可能性, 情绪不太对头…… 现在问题虽仍未解决,但因昨晚发生的事, 陷进去的思绪竟奇妙地被拽了出来。 因为季眠发现, 还有一个人, 跟他同样害怕失去。 喻闯和他内心相同的感情,莫名给了他很大的安慰。 【嗯。】 * 三月份, 喻闯陆续收到几家软件公司的报价, 不过都是一些小公司, 出价最高也不过几百万。 团队里, 除了喻闯和周师兄外,其余人都显得很兴奋。都是学生,乍然听到这个价格,难免激动。 周师兄离职的时候, 在上一家企业的年薪就接近百万, 听到这个数字并未太过惊讶。 喻闯没心急,耐心等到了三月底, 等来急匆匆约他在校外咖啡厅见面的周师兄。 一见面, 对方迫不及待道:“泰兴科技那边给了大概的价格。” 两千万,跟喻闯内心的预期数字差不多。 周师兄长出一口气, “想再等等裴晟吗?” 喻闯:“不用等了。”就算等来裴晟的消息,也不会比泰兴高。 “还有云驰那边,他们的老板想跟你亲自谈谈, 但没给价格。去吗?” 喻闯想了想, 道:“去。” 不管云驰集团最后有没有合作的意向, 这份诚意还是值得去一趟的。 周师兄笑笑,“我猜你也会这么说。” 云驰集团这一年来在宁城的发展势头十分瞩目,然而背后的人却异常低调。跟对方见一面,也许能有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两人分别后,喻闯在咖啡厅里坐了会儿,盯着手机上的来电记录看。 季眠今天没打来电话。 他捏着手机,突兀地想起裴晟集团,裴家,还有裴清。 这几个名词在他来到宁城的几年里,几乎从未有过交集。 可最近这段时间,不知为何总是想起裴清这号人。 喻闯匪夷所思。他跟对方素不相识,仅有的几次听到裴清这个名字,也都是从季眠的那些个朋友口中得知的。但近些日子以来,却格外在意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季眠没让他到纪家来,但喻闯今日却不请自来了。 因为事先没打过招呼,他在纪家等了一个小时,才等到不知道去哪儿烧钱的季眠回来。 意料之外的在家里看到喻闯,季眠先是一愣,随即打发喻闯去给自己倒水。 后者乖乖去了。 季眠迅速摘了左手手腕上那枚蓝色的腕表,揣进长裤口袋里。可不能被喻闯看见,自己在戴他送的表。 等喻闯端着一杯温水过来,他皱着眉开口:“你最近好像挺闲的。” “嗯,不是很忙。”喻闯道。 这段时间是他大学几年里最清闲的时候了。没有经济压力,没有升学和毕业的压力。就连六月份毕设答辩的稿子都准备好了。加上开春以后,喻星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也能像正常的同龄人一样在操场跑跑跳跳…… 世界忽然开始顺着喻闯转了。 喻闯并不焦虑未来。 他对自己的能力有自信,就算跟季眠的合同到期之后再考虑未来发展,也完全来得及。 “我今天……” 季眠转过头,等“我今天”之后的重点。 喻闯开了个头,顿了一下,却不再往下说了。他居然想跟季眠分享,今日泰兴科技给出报价的事情。 奇奇怪怪的分享欲。 两千万而已,对季眠来说,不过是一块喜欢的表的价格。 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他的后半截话,季眠小声嘟囔了句:“神经……” 嘟囔完端着杯子进卧室休息了。喻闯跟着他。 关上卧室门,喻闯的目光一直流连在季眠的后颈上。 从一个月前在酒店那次以后,他总是无缘无故地产生那些念头:想抱他,吻他…… 有时候从这些欲望中回过神来,又觉得烦躁,像是亲眼看着自己往下坠落,背后是无底的深渊。 喻闯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的人生中对爱情的规划非常少,但如果真要跟某个人产生恋爱关系,也一定要是健康的、专一的。 再看看眼前的家伙,染着一头明摆着不是良家少男的张扬的金发,长了一张多情的脸,还拥有可以尽情挥霍的资本。 能指望一个常流连在风月场所纨绔少爷对谁专一吗? 这个人口口声声说着喜欢裴清,还不是找了一个像他的替身? 多廉价的感情。 季眠喝了两口水,润了润喉咙,转过头:“过来。” 喻闯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本能地过去吻他。 回过神后,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 季眠看着喻闯一脸吞了苍蝇似的难受脸色,“你这是什么表情?不就是让你亲了一下,还委屈上了?” “……没有。” “委屈也没用。去开窗。” 三月底,正是大多数花的花期,季眠卧室边上的花园里姹紫嫣红的开了满园。 喻闯过去,打开了房间的窗户,把园子里的香气放进来。 经过卧室里的那张书桌时,瞥见桌面上摆放着的相框,从他第一次进这间卧室,到现在半年过去,还是牢牢钉在那里。就像一枚藏在肉里拔不出来的图钉,时不时就扎人一下。 喻闯眉头拧了拧。 没什么好在意的。 【深情值加60,贡献者喻闯。】 季眠听见脑内的提示音,顿了一下。 这个月深情值到账的频率有点太高了,甚至有时喻闯不在他身边,都会响起来。 【系统,最近的积分是不是涨了很多?】 系统查了一下数据:【总量上来看,是比之前要多出快一倍。】 【只是一倍?】季眠有些惊讶。 不是觉得少,只是这个数字跟他体感到的提示音响起的频率不太匹配。 他觉得每天听到的提示音能比一个月前多出来两倍。 【你的感觉没错,似乎是单条的深情值增长数据比以往的要低一些。】 换句话说,这个月的深情值增长的次数虽然变多了,可是每一次增长的积分值却比以往要低。 根据系统的计算,平均每次的涨幅比以往要低三分之一。 【我怀疑可能跟那天你哥的突然出现有关。】系统分析道,【虽然搞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但目前看来,他在真实世界的灵魂出现在这里,会影响到喻闯提供的深情值。失去记忆,或许是他来到虚拟世界所要付出的代价。】 【换句话说,如果你哥拥有了记忆,对你来说就相当于是个废物了。】 废物?【他才不是废物!】 【……我是说在贡献积分值这方面,】系统换了个委婉点的说辞,【他就没有用了。】 喻闯的视线停留在摆在季眠卧室书桌上的那个相框上。 一边想着,都找替身了能有多喜欢对方?一边又矛盾地觉着,那相框里的照片怎么看怎么碍眼。 回去再抱季眠的时候,大腿蹭到季眠长裤左侧口袋里的硬物,先是一顿,接着伸手去摸。 季眠身上的所有口袋,在平日里都是摆设,就起个造型的作用,从来不会往里面放任何东西。 他还没摸出个什么来,手背被季眠拍了一下。 喻闯偏头问道:“里面装着什么?” 季眠张口就来:“金条。” 喻闯觉得触感不像,像是某种金属的链条,类似于手表的表链的触感。总之跟金条毫无关联。 揣根链子在兜里干嘛? 季眠伸手在他胸前推了下,“你回去吧,我今晚有事。” “吃饭?” “赴约。” 喻闯抬起眼,“约你去会所?” 第162节 “问那么多干嘛?”季眠皱眉,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出去聚会。周纪前段时间出差,这两天才回来。” 喻闯这才松开手。 * 周纪回来宁城,只叫上了季眠跟薛宗光两个人。 他在宁城朋友不少,但走得最近的是薛宗光。“纪帆”排在第二梯队里。 可这半年来,三人的关系不知不觉就比以前近了些。 周纪用余光打量着季眠。 人还是那个人,说话明明也还是那个鬼样子,可就是莫名给人感觉不太一样。 周纪瞥见季眠手腕上的那抹蓝,随口赞道:“这表挺漂亮的。” “废话,咱们纪少爷哪块表不漂亮?”薛宗光很给面子地捧场,“不过,这两个月似乎总见你戴这块……” “两个月?”周纪惊讶道,“那确实稀奇。” 他这段时间都不在宁城,今天还是头一次看见季眠手腕上这枚表。 “我看看,多少钱买的?”周纪凑过来,跟季眠勾肩搭背,还顺手摸了一把他的金毛,说:“八位数下不来吧?” 能让纪家少爷这么喜欢的,也就是那两三块贵得咋舌的腕表了。 “随便买的,也没总戴吧。”季眠糊弄过去了。 周纪便不再追问了。“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 “什么?” 周纪神秘一笑。 “我听裴家人说,你心心念念的裴清少爷,下个月要回来了。” 第133章 云驰集团的负责人, 跟喻闯约定好的见面时间在四月初。 见面地点出人意料,居然不在云驰集团公司总部。 喻闯在一家装潢颇具古意的茶楼的包厢,按照约好的时间赴约。 不在公司会议室或是其他公开的场所会面, 而是选了这种小地方,难怪有人说云驰背后的人神秘。 喻闯进去, 包厢里面已经坐了一人, 穿着相当随意, 不是喻闯预想中的西装革履。 只不过,此人跟他之前在晚宴上所见到的俞云奎的背影有所不同。这人的身形稍稍瘦削一些, 气质也比俞云奎温和许多。 听到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 裴清抬起头, 唇边正要挂上礼貌的浅笑, 看见喻闯的脸时,却怔了一下。 喻闯也看清了对面的长相,瞳孔微缩了缩。 喻闯没有见过裴清的正脸,只有季眠书桌上那张侧过头的半张脸而已。 但这不妨碍他一眼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因为对方鼻梁上那枚位置几乎与他一模一样的痣太有标志性。 下意识喊了名字:“裴清……”可是, 他怎么会在宁城? 裴清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你知道我?” 喻闯扯着唇角, “裴清少爷的名字, 谁没听过?” 裴清注意到,喻闯在念到“裴清少爷”几个字时, 似乎带着点自嘲的意味。 他心有疑惑,但并未表露出来,伸出手来同喻闯虚握了下。 裴清抬手指了指自己鼻梁上的那枚痣, 笑道:“我们之间很有缘分。” 他这辈子, 还是头一次见到跟自己长得像的人。虽然达不到照着看镜子的程度, 但这四五分的相似,已经足以令他吃惊了。 之前在晚宴上,裴清虽知道有一个跟自己很像的人被纪家的少爷当成了他的替身,不过因为那时候他不方便露面,并未看清对方的模样。故而,也并不清楚喻闯就是那时的人。 喻闯心里也有诸多困惑,尤其是某张总是一副倨傲表情的脸,在此刻几乎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再多的思绪,都只能被他暂时压下。喻闯此刻并不冷静,但他向来能够保持理智,捋清了当下的状况:“你是云驰集团的人?” 裴清轻笑:“准确来说,应该是整个云驰集团都是我的。” “……” “请坐。” 喻闯沉默着,在裴清的对面落座。 真有意思,那个人心心念念想见的人,此刻居然跟他面对面坐在一起。 要是来跟裴清见面的不是自己,而是季眠,可想而知他会有多兴奋。肯定会笑得很开心,跟平常对他的那种冷嘲热讽般的冷笑不同。 与此同时,裴清也在打量着他。 他如今能够建立起云驰,是因为曾经站在裴家所能提供给他的平台之上。虽然不愿意承认,不过他的眼界、见识、还有能力,都是在裴家的那些年里成长起来的。他是接受过裴家所能提供的最好的教育,加上一腔恨意才走到了今天。 但眼前的青年不一样,没有优渥的家境,却在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有了这样的成绩,令人惊叹的天赋。 老天爷赏饭吃的典型。 “我看过你们做的东西。”裴清开门见山,直接步入正题:“泰兴给出的价格,我想不会有云驰高。” 裴清说的没错,他给出的价格比泰兴的开价高出了百分之五十。 他说完,从容地道:“你也可以不急着签合同,再等等裴晟的报价。” 喻闯抬起眼,“你不就是裴家人?” “再过几年就不是了。”裴清眼底浮起阴沉的一层薄雾,很快又消散不见。“有考虑过毕业后来云驰集团吗?我可以保证,会比任何一家公司给出的价码都要更高。” “我签过合同了。” 裴清讶异地微微挑眉。他以为像喻闯这样的人,不是走升学就是自主创业的路子,居然这么早就跟公司签约了? “待遇如何?” “六十万。” 裴清摇摇头,“六十万的年薪,有点偏低了。”云驰可以在这个基础上给出三倍的价格。 “月薪。” 裴清:…… 哪家公司这么壕!? 即便是国内的龙头企业,最头部的那些个高层的月薪也不过就是这个数字。 裴清有好几年没体会过被噎的感觉了,默默喝了口茶。 半个小时后,两人结束交谈。 裴清道:“我跟云驰集团的关系,还请你保密。” 喻闯起身,随口应了声。他也没兴趣跟旁人提起。 只是,真实的裴清跟传闻中的不太一样,也跟季眠想象中的不同。 季眠似乎以为,他的裴清少爷是个不沾人间烟火的神仙般的人物,美丽的金丝雀。 可实际上,眼前这个男人,远比季眠想象中的要强大。 喻闯想到裴清在提及裴家时的眼神。 而且,也要冷漠心狠得多。 “我能问一句无关话题吗?” “当然。” 喻闯看向他,看不出什么情绪:“你打算在宁城待多久?” 裴清一怔,这问题倒是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还是如实道:“我没打算再离开。”这次回来,他要亲眼看着裴家倒台。 喻闯漠然垂下眼。 显然,这答案没能让他满意。 * 裴清要回来的消息,季眠从那日跟周纪见面之后,就陆续在身边的人口中听到。都说是在四月中旬。 他还不清楚,喻闯早就在此时间之前跟对方见过面了。 在宁城的上层圈子里,裴清回裴家的消息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虽然离开多年,可曾经仰慕他的男男女女听到这名字,仍旧会心头一颤。 【系统,原剧情里在裴清回来以后,喻闯怎么样了?】 【当然是解脱了。纪帆在原剧情可没跟喻闯签所谓的劳动合同,当裴清回来宁城,纪帆也就自然而然地忘记了这个替身的存在,只一心一意地追求裴清。至于喻闯之后的发展,剧情里没有提及,只说是多年后回到宁城时已成了声名显赫的商业大亨。】 至于纪帆,则是在裴清回到宁城后,不断作死,最后沦为了裴清复仇计划的炮灰。 季眠起初还不明白系统所说的“作死”是什么意思,直到几天后纪帆的父亲纪海回到家,带着一脸莫测的笑,叫季眠跟他出去。 纪海长了张跟自家儿子完全不像的圆胖脸,眼小,面相挺凶。 纪海年轻的时候,也是喜欢拈花惹草的类型,跟貌美如花的妻子结婚后没几年,两人双双出轨。最后日子实在过不下去,要了纪帆,跟前妻离婚了。 后来嫌麻烦,索性一直没有再娶。因此,对纪帆这个唯一的孩子是非常疼爱。 季眠懒得出去:“出去干嘛?我最近忙着呢……” 纪海冷哼:“忙着见你养的那个大学生?” 季眠:…… 半年时间,再怎么瞒着,喻闯的存在还是被纪海知道了。 “之前不是还喜欢那个裴家的私生子喜欢得要死要活的,才几年功夫就换人了?” “哪儿跟哪儿啊……还有,爸,人家叫裴清,别总一口一个私生子地叫。” 第163节 纪海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力气不重。 他问过李松那学生的情况,是个正经人,不知道怎么就被他儿子把到手了。 这半年,他也听李松说,季眠对那个学生态度不一般,不像是随便玩玩,还以为这臭小子放下那私生子了。现在看来,似乎还是惦记着。 季眠最后还是被拽着出去了。 他以为纪海是要他陪着出去打球或是吃饭,万万没想到是来了裴家。 被裴家的佣人带进去,见到在会客厅中坐着的温文尔雅的身影时,季眠大脑一瞬间都短路了。 面前的那张脸,与他书桌上相框上的面容完美重合。眉眼生得极为优越,鼻梁上一枚痣微微偏向左边,眼中即使是伪装出来的笑意,也让人看了如沐春风。 会客厅里,裴清旁边的是个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正是他的生父,裴家目前最有话语权的裴老大。 几秒后,季眠反应过来,想通了裴清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裴家对外都说裴清月中才能回来,谁能想到人其实早早就在宁城了?之所以秘而不宣,大概是因为裴老大还摸不准,这个在外多年的私生子,还是不是跟几年前一样好拿捏。 裴老大为人谨慎,尽管裴清甚少在他面前表露出什么脾气,依旧不敢彻底放下戒心。毕竟裴清母亲的死跟他有关,裴老大做贼心虚,始终存着两三分警惕。 见到季眠和纪海,裴老大介绍道:“阿清,这是你纪叔叔的儿子,纪帆。” 季眠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 系统先前提起过,裴清之所以离开裴家,除了自己的母亲之外,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 裴老大肯接受一个私生子回来,可不是抱着什么负责的念头。 只是因为,裴清身上还有价值,联姻的价值。 今日裴清跟他单独见面,大概率是裴老大跟纪海的意思。一个在裴家人眼中,刚回宁城无所傍身的私生子,任人搓扁揉圆,无法反抗。 裴清不过才“回家”几天而已,如果这里也能算是他的家的话。 季眠抬眼,看见裴清微扬的唇角,以及那双暗藏寒芒的眼睛:“……” 终于理解什么叫作大死。 接着侧目望了望纪海,季眠仿佛看到了对方头顶上破产的进度条缓缓进了一格。 纪海见季眠看自己,露出一个深藏功与名的微笑。 “……” 这次会面的意图实在太过明显,摆明了是裴老大跟纪海要撮合他跟裴清。季眠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他倒不是担心自己破产,穷有穷的活法。只是背着喻闯跟裴清见面,多少令他有点心虚。 “纪少爷。”裴清起身,向季眠伸出手,目光触及那头金发时,记起来,半年前他回来宁城时,在晚宴上见到的那个一脸凶相地说着“我算什么东西”的金发青年,就是这位纪小少爷了。 季眠早已入戏,怔愣地握住裴清的手,像是不敢置信。 几秒钟的功夫,热意就从脖子一路蔓延到了耳根,半点也不掩饰眼中的仰慕。多年的演戏生涯,季眠表演起脸红来,简直是轻车熟路。 裴清看见他,不免愣了一下,轻咳一声,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现在的小年轻,真够直白的。 【深情值加20,贡献者裴清。】 【深情值加5,贡献者纪海。】 “你们两个年轻人聊着,我跟你纪叔叔有事要谈。”裴老大说完,对裴清暗暗使了个眼色。 那眼神中,威逼利诱的含义过于浓重,甚至懒得稍加遮掩。 裴清微微勾了勾唇。 这么多年过去,裴家人还是这副老样子。 一瞬间,季眠感觉到身边的人周身的气息都冷了。 破产进度条又进一格。 …… 之后的一段日子,季眠没再联系过喻闯,忙着在各个拍卖场和收藏家手里挑选跟裴清的见面礼,挥金如土。喻闯也没有主动再来纪家。 可是,尽管他连喻闯人都不曾见过,积分的涨幅却莫名其妙翻了一倍还有余。 喻闯有一个月没去见季眠,很识趣地没去打扰对方。 他甚至不用怎么去猜,就能明白季眠是什么意思。如今正品回来,他这个冒牌货,自然也就不被需要了。 其实跟以前没什么区别,季眠也还是那个季眠,想要他来,晚一分钟都要发脾气,不需要自己的时候,多待两秒都是碍他的眼。 对喻闯而言,这样正好。他再也不用去为自己会不会越陷越深而惶惑不安,对方直接从根子上帮他解决了。 连面都见不上,还怎么往下陷? 对季眠来讲,他不过是一个玩物罢了。放在角落里,连要扔掉都记不起来。 五月,喻闯结束答辩,毫无悬念地拿到校优。各大互联网公司、软件公司向他伸出橄榄枝。 也在这时,他跟云驰集团签了软件的著作权转让合同。三千万,一大半给团队里的其他人,最后到喻闯的账户,还有一千多万。 世界真的在顺着他转,一切都顺利得不像话。 账户里八位数的余额,够普通人一辈子吃喝不愁。 几人去了宁城最贵的一家餐厅,点了最高档的食材,满满一桌。一夜之间有了巨额存款,兴奋程度堪比中了头彩。 喻闯处在话题中心,只笑着闷头喝酒,并不怎么答话。 聚会结束,几人分道扬镳。周师兄已经组起了自己的项目团队,即将毕业,他知道,如果这回再不能说服喻闯,日后恐怕不会再有机会了。 临走时,他最后问了一次,喻闯要不要加入。 毫无意外地喻闯拒绝了。 周师兄问及原因,喻闯只回答:“未来不打算在宁城发展。” 周师兄盯着他瞧了半晌,忽地问:“失恋了?” 喻闯一怔。“没有。” “记得以前问你未来规划的时候,你还说没想好呢。” 现在却忽然说不在宁城发展,像是躲着谁似的。 周师兄也是惜才,多说了两句:“你还年轻呢,对方大概不是正缘……” 喻闯勉强笑笑。 不是正缘……他当然知道,但被人道破的感觉还真让人讨厌。 这时手机倏地一震,是银行发来的到账短信,六十万整。 喻闯心脏猛地一跳。 后知后觉意识到,不过是一条到账信息。 只要是跟季眠有关的,一条短信居然也能让他心脏发紧。 周师兄无意窥探他的隐私,但消息弹出来时还是不小心瞥见了那一长串的数字。满腹的好奇,没好意思问出口。 两人分别。 喻闯盯着手机上那条消息看了又看,转身拦住一辆车。 * 季眠去看了裴清的音乐会,到晚上十点才回到纪家。 一进卧室,手还没摸到灯开关上,黑暗中一股带着酒味的气息将他钳住。 这气味过于陌生,加上喻闯有一个月都没来过纪家,即便来也不会喝酒。 季眠第一反应是哪来的醉汉,对比了一下双方的力量差距,提起膝盖就往对方下三路袭去。 “唔!”喻闯咬着牙抱紧他,腹部肌肉都痉挛起来。 听见这一声,季眠瞬间回神。“哥……喻闯?” 喻闯:“……” 季眠手足无措,想着不会把他哥踢坏了吧,嘴上只道:“大半夜不开灯,发什么神经?” 喻闯还没缓过来,不说话,只抱着他喘气。 同时大脑也被疼得清醒几分。 他从前几乎没喝过酒,刚才聚会时在桌上也没觉着难受,甚至跟周师兄讲话的时候都还清醒着。 谁知道到了纪家头脑反而混沌起来,进了季眠的卧室,闻见熟悉的气味,什么都忘了。连灯也忘了开。 想到刚抱住季眠时,掌心下瞬间绷紧的肌肉,意识到他被自己吓得不轻。 季眠由他抱着,过了好一会儿,硬邦邦问:“好了没?” “……嗯。” 喻闯在黑暗中,也能找准季眠的唇。 季眠不喜欢烟味,也不喜欢酒味。可是太久没见到人,便把什么都忘了。 吻完,他也染上了一身酒气。 他试图抬了抬手,不过胳膊被箍着,动弹不得。不得不吩咐喻闯:“开灯。” 抱着他的一条手臂松开了,“嗒”的一声,屋内骤然明亮起来。 季眠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屋内光线。 视野恢复,第一件事是去看那张好久不见的面孔。 因为酒精的作用,喻闯的脸泛着红,但依旧好看、干净。 干净…… 季眠怔怔看着喻闯的鼻梁骨,左侧本该有一枚小痣的位置,此时也是干干净净,空无一物。 喻闯低头,又吻了他一下,随即才语气随意地开口,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点掉了。” 第164节 第134章 【深情值加200, 贡献者喻闯。】 “……点掉了,为什么?” 喻闯平静地道:“算命的说,位置不好。” 【深情值加200, 贡献者喻闯。】 但季眠从系统的提示音中,听出喻闯的谎话。 喻闯见他仍呆呆地盯着自己的鼻梁看, 自嘲地勾了勾唇。 即便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却还是在吸引他的目光。 这么晚了, 他不知道季眠出去干了什么,也不想问。 反正, 肯定是跟裴清有关。 季眠今晚难得很安静, 换了往常, 他一定会皱着眉头质问喻闯, 为什么大半夜忽然过来。 喻闯看他低着头,半晌不说话,还是没忍住问:“怎么了,跟你的裴清少爷约会不顺利?” 话里隐隐带着刺, 可惜季眠没听出来, 还纠正了一下:“……什么约会,只是去看了他的音乐会。” “……”喻闯想起来, 季眠桌上那张照片也是裴清音乐会上拍的照片, 恨不得自己没开过这个口。 季眠手心里忽然被塞进一张硬质的物件,被喻闯的体温暖得温热。 低头一看, 是一张黑色的银行卡。 “干什么?” “里面有一千万。”喻闯说,“违约金。” 从云驰那里拿到这笔钱起,他就有了解除合同的念头。 心里仿佛用力憋了一口气, 唯有如此才能发泄出来。 尽管他知道, 这一千万对季眠来说, 也不过是一块腕表的价格。 其实是想买块表送他的,而不是一张冷冰冰的银行卡。但想了很久,还是作罢了。 他没什么眼光,看上的东西再好,季眠也不一定喜欢。 喻闯轻描淡写一句,信息量却十分巨大。 季眠一时不知道是要错愕喻闯要违约,还是该诧异这一千万的来源。 “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中彩票了。”喻闯回道。 “……”季眠皱着眉把卡还给他,“喝醉了就回去睡觉,跑过来发什么酒疯?” 喻闯笑了,以为他不相信这张卡里面有一千万。用一只手臂箍住季眠的胳膊和腰,另一只手在手机网银界面上点了几下。 拿给季眠看,屏幕上面,一长串的数字。 季眠盯着那串数字看,半晌说不出话,似是被堵得哑口无言了。 喻闯看着他的表情,只觉得痛快。“这回信了?” 季眠从来就没有不信他。对喻闯忽然提出解约,开始的意外过后,也并不感到惊讶。喻闯本就是高傲的性格,想要脱离这段不正常的关系不难理解。 他只是没想到,喻闯真的会赔这一千万的违约金。 可为什么?明明没有必要的啊…… 喻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不放过季眠眼中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清晰地看见那双瞳孔中的费解之色。 所以,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对吧?那份合同,大概也是他示意的。要做坏事,又狠不下心。何必呢? 喻闯好不容易发泄的一口恶气重新盈满心脏,咬着牙,恨透了他。如果这个人能够表里如一,如果他的软心肠藏得再好一点,自己何至于受这种无意义的折磨? 明知道得不到,还想要奢求,明知道是死路一条,却还是忍不住抱有希冀。 他希望季眠能开口让他留下。 等了半分钟,只等来面前的人蹙眉。 喻闯一颗心凉了半截,报复般地咬上季眠的唇,动作有些粗暴,用力将季眠压在墙壁上,叫他一动也不能动。 季眠舌尖被咬得发麻,被吻得呼吸都上不来,好不容易推开他,气息凌乱:“既然解约了,还亲我干什么?” 喻闯静了两秒,反问他:“你觉得呢?” 季眠手指猛然蜷缩起来,扣紧了身后的墙壁。 喻闯笑了一声,“我什么意思,你真的不懂吗?” 季眠心跳的速度快极了,却只是冷淡地别开了脸,一言不发。 喻闯垂下眼,没有再说下去。他知道季眠懂的,只是选择装聋作哑,裴清都已经回来了,何必选择一个代替品? 他今天已经够丢人了,不想再自取其辱。 他看着季眠,心想:他知道裴清跟云驰集团的关系吗? 那家伙城府颇深,回来宁城似乎也别有目的。 裴清和季眠之间几乎是天差地别,一定不是季眠这种肚子里没二两墨的小少爷能拿下的。 喻闯如此想到,掩饰着自己对另一种可能性的恐惧 “你追不上他的。”他笃定道,好像十分确信自己所言会成为事实。 季眠先是没反应过来。 “……什么?” “你追不上裴清,你配不上他。” 季眠深吸了口气,眼睛瞪圆了。 辞职了就是好啊,才刚解约,连对前雇主说话都变得硬气了。 裴清是很好,他是配不上,但是从喻闯的嘴里说出来,令他莫名地窝火…… 喻闯看着他气恼的眼,内心竟冷不丁有些快意,嘴上越发来劲:“除非他瞎了眼,才会喜欢上你。” 季眠的一头金毛缓缓炸起来。 …… 李松还没睡下,听到门外隐隐约约的声响,像是争吵,偶尔伴随着东西碰撞的声音。 他大多数时间晚上都留在纪家,一瞬间还以为回到了老家,听见自己早已过了不惑之年的父母在夜里吵架。 两个老头老太太一把年纪了,干起仗来还是很有活力。 等再仔细听,发现这声响来自少爷的卧室,虽然已过了下班时间,还是起身出去。 敲了敲季眠的房门。 里面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进来!” 李松推开门进去,讶异地看着出现在这里的喻闯。 卧室里的场面有些混乱,两个人剑拔弩张的,衣服头发都显得凌乱不堪,像是打了一架,可身上却都没有伤。 实际是有伤的,只是有点见不得人,喻闯在李松进门前就给盖住了。 肩膀上来自季眠的两枚牙印。被咬上的那一刻,喻闯差点忘了自己在做什么,填满心脏的酸涩情绪都被打断。 “李叔,送他出去。他以后都不用来了。” 喻闯纠正:“是我不愿意来。” 季眠咬牙,“门岗的权限也销掉。” 喻闯冷冷道:“还有门锁的权限。” 李松:…… 李松头一次见两人吵架,倒不如说,头一次见喻闯回嘴。 平常的时候,季眠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能跟人吵起来,只是喻闯从不会接话。 他站在卧室门口,束手无策。 最后是喻闯自己走过来,李松才尴尬地带他出去。 临走前,喻闯转过头,还不忘沉着声最后再诅咒一句:“守着那张照片过一辈子吧,少爷。“ “……”季眠抄起手边的水杯,猛地砸在正好合上的门上。 水杯撞在门上,居然没碎,被门弹开后骨碌碌滚在地板上。 喻闯站在门外,垂眼盯着紧闭的房门看了许久,脚步没动。 就连季眠被自己气得炸毛发火的时候,喻闯发现自己最想做的,居然还是伸手去抱住他。 片刻后,他听见门那边慢吞吞走近的脚步声,几秒后停下,像是把地上的杯子又乖乖捡起来了,忍不住弯唇笑了下。 李松目露惊讶。眼前的喻闯,跟方才那个失态的青年几乎判若两人。 他送喻闯出了门,略带犹豫地开了口:“喻先生喝了酒?” 以为喻闯跟季眠的冲突是因为醉酒造成的。 可看看对方冷静的神色,却觉得不太像。 喻闯已经整好了衣服,额发被风吹向脑后,尽管面上还有酒后的红,眼神却很清醒。 “嗯。不过方才的话,不是醉话。” 李松是聪明人,明白这次不是玩笑。 过了会儿道:“我记得喻先生是快毕业了吧?” “嗯,今年六月份。” 第165节 喻闯的身世,李松如今也知道一些,是个没有根的人。宁城并不是他的家。 李松用长辈的口吻,问了句:“毕业后,考虑留在宁城吗?” 喻闯沉默片刻。“不了。九月份之前会离开。” 李松点点头,知道喻闯还有个上初中的弟弟,决定搬走得在九月份开学前办理好手续。其实也没太久了。 将喻闯送到门口,李松对他微微一笑:“祝愿您未来顺利。” 未来顺利……喻闯想,大概会很顺利。 “谢谢。” 李松看着他,还是多说了句:“其实我觉得,少爷也是这样希望的。” 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他觉得,自家少爷对喻闯不算差。这次不欢而散,只希望对方不要记恨。 喻闯眼睫颤了下。 …… 回到纪家,李松重新敲响季眠的房门。 卧室里,被弄乱的物品都已被归纳整齐,用来砸门的水杯也被好好地放回了原处。 “少爷。” 季眠转过头,“人送走了?” “送走了。”李松试探地道:“喻先生让我带一句抱歉跟您。” “……”季眠垂下眼,“是吗……” 他没再说话。 李松打量着季眠的神色,那张安静的侧脸莫名落寞。很少能从这张脸上看出这种情绪。 实际上,喻闯没让他带什么“抱歉”给季眠。 李松想到对方走之前留下的最后那句话。 …… “是吗?”喻闯抬起眼,很没风度地道:“那我希望,他这辈子都不能称心如意。” 第135章 七月初, 宁大毕业生的毕业典礼在这时举办。 唯一可惜的是露天的几个活动,因为正赶上宁城的雨季,最后出来的效果不太理想。 喻闯原本没打算参加, 硬是被导员信息轰炸,最后拒绝了优秀毕业生发言的机会, 只上台领奖。 他在毕业典礼上, 看见了一张不太熟悉的面孔——宁大的往届毕业生, 周纪。被冠上宁城知名企业家和优秀校友的头衔,也说了两句祝福语。 因为获奖不少, 颁奖时喻闯被迫露了好几次面。周纪也注意到了他, 等喻闯一下场, 居然主动过去找他攀谈。 “你跟纪帆的事, 我听说了。” 喻闯跟周纪并不熟,他跟了季眠这半年,也就是跟对方说过一两句话而已,闻言只“嗯”了一声。 周纪还打算说什么, 冷不丁注意到喻闯的鼻梁, 愣了一下。 这是多大仇多大恨啊,分手后连痣都给点了。 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 心道:想必是留下阴影了。 “原来你也是宁大的?纪帆都没跟我提过……要是早知道……”要是早知道是宁大的学弟, 当初季眠在美顿会所对喻闯下手的时候,他怎么也会多拦着点。 见喻闯对这话题没什么兴趣, 像是不想谈起,周纪话说到一半就停下来,一时半会儿没有再开口, 给自己点了支烟, 心中暗叹。 裴清也是宁大毕业, 这两人身上这么多共同点,也难怪季眠对喻闯势在必得。 最后说了两句祝愿的套话,周纪转身欲走。 “他……”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喻闯,此刻竟忽然开了口:“他,跟裴清怎么样了?” 周纪回过头,目露诧异。想了想,如实回答道:“听纪帆说,似乎进展还不错。” “……” “虽然目前还没有定下,不过都传着,裴家跟纪家有联姻的打算。”周纪看喻闯眼珠动了下,不免多说了句:“放心,他应该不会再要你回去。” 这种联姻,就是强强联合,能够更好地巩固两家之间的商业合作关系。纪帆喜欢裴清是人尽皆知的事,裴老大又一早就想拉拢纪家…… 这次裴清回来,正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至于裴清自己愿不愿意……虽然周纪也觉得不公,但说到底,一个不受宠爱的私生子,对此能又有多大的话语权呢? “日后,纪帆大概不会再为难你。”周纪说完,犹豫地道:“……如果可以,希望你别记恨他。” 换做以前,他必然不会这样为纪帆说话,如今却见不得他不好。说不上是为什么。 大概是那头金色的软发摸着实在讨人喜欢。 这时,他抬起眼,仔仔细细去看喻闯的反应,这一看,却是愣住了。 对面的人表情还算平静,唯有眼眶红得吓人,牙齿不知道咬在了哪里,唇缝中溢出一抹血色。 别记恨?太晚了。 * 纪海的确有跟裴家联姻的意愿,自家儿子喜欢是一回事,但另一方面,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纪帆从小到大脑子就笨,没从他那里继承半点智商和勤奋。 纪海在纪帆小时候还会抓抓学习,希望儿子能成材,直到纪帆高中时仍然是烂泥扶不上墙,终于放弃这份指望。 但纪家的产业,还是要有人继承下去的。 儿子指望不上,只好看看儿媳妇。 他对裴清还算满意,名校毕业,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虽说比纪帆大了一些,又是私生子……但纪海本也没有觊觎裴家那点东西,如果裴家肯从指缝中给这私生子透出一点点东西,裴清名下也不至于什么产业都没有。何况他家又不是什么王侯贵族,私生子就私生子吧! 裴家是比纪家富裕,可那几个儿女子孙各自分到手里,不一定有他纪海的多。 他半点没掩饰自己的打算,即便是在季眠面前,也是毫无顾忌地直白说起,听得后者眼皮直跳。 季眠觉着,像纪海这样的作死速度,兴许都等不到五年后裴家倒台,纪家就先凉了。 毕竟,主角不只是裴清一个,他身边还有个主角攻俞云奎呢! 在裴清回来两个月后,季眠和他一起被纪海和裴老大撮合着约会过十来次,这事就连俞云奎也知道了。 据系统所说,主角攻俞云奎目前正在单恋裴清的阶段,因此常常季眠跟裴清吃着饭,对面就总是有电话打来,好几分钟也挂不掉。 季眠没见过俞云奎,不过他猜自己现在应该已经在对方的暗杀名单上了。 纪海反而看着他摇头叹气:“如果你能争点气,我也不至于把纪家交到一个外人手里!” “……” 季眠无视他的抱怨,出门去裴家赴约去了。 到裴家时,裴清正坐在自己的琴房里练琴。 宁城夏季多雨,今天也是雨天。伴随着雨水敲击窗子的不规律嘀嗒声,季眠坐在裴清的钢琴边上,有幸当了今日的唯一一位听众。 结束一曲,裴清偏头对这位抱着司马昭之心的小少爷微笑了笑。 他自然清楚裴家在打什么主意,之所以没拒绝季眠一次次邀约和到访,只是因为他目前不能太过高调反抗,引起裴家人警惕,二来他也在考虑要不要顺水推舟…… 纪家与裴家的产业盘根错节,相连甚紧。利用纪家,的确能够让他的计划加快不少。 再看看身边的小少爷,眼眸清澈,毫不遮掩自己的迷恋,仿佛轻而易举就能被他利用,完全在他股掌之间。 【深情值加30,贡献者裴清。】 裴清脑海里兀然闪过某个人影,皱了皱眉。他目前还在犹豫不定,不过俞云奎对此事的反应却很激烈…… 还是算了。他想。 毕竟他跟俞云奎是合作关系,应该要顾及一下对方的意见,且他们原定的计划中也没有纪家这一环。报仇这种事,还是自己亲自动手比较畅快。 手指按下琴键,随意弹了一个音阶。 【深情值加560,贡献者喻闯。】 琴声和提示音一前一后响起,季眠怔住。 除了上个世界他的任务对象正好是骆野,其余时候,几乎很少有过深情值破五百的情况。 而且,据系统的猜测,喻闯目前能够贡献的积分还是砍了三分之一以后的。 【深情值加200,贡献者喻闯。】 【深情值加300,贡献者喻闯。】 还在继续。 季眠紧张起来,心里直打鼓,有点不安。怎么一下子涨这么多? 琴也听得不那么专注了,心不在焉地一直待到晚上,被司机送回纪家。 到小区门口时,车灯一晃而过雨幕中一道黑色的人影。 季眠心脏猛地一跳,道:“停一下!” 司机依言停下,疑惑地从车内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 透过车窗,季眠紧紧盯着窗外。夜色已深,又是雨天,他勉强靠着远处的光亮分辨出那道模糊的人影。 是喻闯。 李松的办事效率很高,那晚送走喻闯后,第二天一早就如季眠所言关掉了喻闯进入小区和纪家的权限。 现如今,他连最外面的这一道门都走不进去。 黑夜中,喻闯似乎转过了头。 有那么一瞬间,季眠仿佛隔着一道窗户、以及湿冷的夜色,与他对视上了。 第166节 这当然是错觉,他们甚至都看不清彼此的存在。 “少爷?”车在外面停得有些久了,司机不由得出声提醒。 季眠张了张唇,没发出声音。 他想把外面那个湿淋淋的人带回家。 半晌,却只哑着嗓子:“进去吧。” 喻闯安静地注视着黑车开进小区,看着大门缓缓合上。眼尾是红的。 他知道季眠在里面,因此更想知道,车停下来的那几分钟,他在想什么?兴许是在看笑话。 喻闯也觉得自己可笑。分明已经决定要走了,不过是听周纪说了句话…… 站在外面半晌,从小区内出来的一辆车忽地在他身旁停下,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喻先生?” 喻闯偏过头,驾驶座的车窗降下,露出李松的脸。 “您怎么在这儿?”李松关切地问道。 喻闯不答。 李松开门下车,手里拿了把伞,也没撑开,就这么淋着雨走到他身前,递给喻闯时说:“我正准备回家呢。您打着吧。” 喻闯没打算要接,直到看到雨水要把李松那头掺着几缕白发的头发也打湿了,才伸手接过,低声道了声谢。 雨水顺着他的鼻梁一路往下滚落,滑到鼻尖攒成大滴的水珠,然后骨碌碌坠地。他撑起伞。 李松有些不忍,想说什么,却又记起季眠的吩咐,只好沉默。 几秒后,轻声叮嘱了句“您早点回去吧”,转身重新上了车。 车开出去,李松绕着街开了一来回,并未如他所言的那般回家去。 车在小区门口附近的位置停下,李松关掉车灯,看见不远处的人还没有离开。 这时他才回头,看了一眼后座上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青年,心里长叹一口气。 车在外面停了足有二十分钟,门口的人影才撑着伞,缓步离开。 喻闯走了。 往后几年,再没出现在季眠面前。 第136章 这日之后, 季眠从此再收到有关喻闯的消息,就只有来自系统的提示音。 一开始响得很频繁,频繁到他几乎以为喻闯还留在宁城, 就在他身边,仿佛随时就能够见到对方。 可周纪某天来找他时, 带来的消息却说, 喻闯已和喻星一起搬走了。季眠那时候才知道, 原来是周纪在喻闯面前提过纪家和裴家联姻的事情。 他有系统开的上帝视角,知道所谓联姻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可在喻闯眼里, 却是定局。 季眠不知道喻闯去了哪, 不过料想对方应该不会过得很差, 至少在经济方面应该如此。 喻闯能有办法赚到一千万, 自然用不着他来发愁生计。 再往后,收到的来自喻闯的深情值频率逐渐少了,不过仍是隔三岔五便响一次。季眠有时候会因此而开心,好像是收到了来自喻闯的信息, 但更多时候, 则是难过。 因为每响一次,就代表着喻闯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里, 正在想念着他, 或许是为此痛苦着。 季眠宁愿从此听不到这声音。 系统总在这时候反驳他:【等听不到这声音,你想回去见到你哥, 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说得也是。 一年后,云驰集团在宁城不断发展壮大,逐渐成为能与裴晟集团并称的存在。而裴清也在此时与裴家彻底断绝关系, 原定的与纪家商量的亲事因此告吹。 季眠还是那个花天酒地的纪小少爷。 因为“失恋”, 他在亲朋好友面前表演了许多次伤心欲绝, 纪海、周纪都是不忍,就连向来不怎么搭理人的薛宗光,居然也都为此贡献了五十点深情值。 几个人加起来,不如喻闯那偶尔响一次的深情值来得多。不过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裴清不知为何,为此事特意来纪家跟他道歉。 季眠惊讶又茫然,委实没料到会有这么一遭。裴清压根没必要为他这么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炮灰特地过来一趟。 又过去三年时间,这三年里,绝大多数大事件都如剧情里一般。裴清在裴家的那年里也暗中动了不少手脚,裴老二受其挑拨,想方设法将自己的几个儿女插进裴晟集团的管理层。裴晟内部的管理本就有问题,加上几只蛀虫,决策接连出现失误。 云驰趁机抢占了裴晟集团大半的订单和市场。裴晟集团资金链出现问题,裴老大这时候才低声下气来找到云驰的老板进行谈判。 却不想,出现在谈判桌上的,并非是云驰集团的老板俞云奎,而是从三年前就跟裴家断绝往来的裴清,当场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裴家彻底垮了。 而纪家也如原剧情中那样受到牵连。那段时日,纪海连家都没回过,整日待在公司里。 李松的表情常见哀愁,但在季眠面前还是保持着若无其事,却并不清楚自家这个一无所知的小少爷知道的事情远比他多多了。 一个月后,纪海回了趟家,变卖了纪家的几栋房产,包括宁城季眠一直以来居住的这一栋。家里的佣人辞退大半。 季眠也是这时候开始觉得事情不太对头。因为如果公司已经走到绝路上,纪海不大可能大费周章在这个当头变卖房产,直接等待破产后清算资产就好了。 他心中狐疑,有点搞不懂这是不是在垂死挣扎。 但看纪海每天为了那么几个小目标焦头烂额,季眠还是把自己收藏的绝大多数腕表拿给了拍卖行。 周纪和薛宗光也从他手中高价收走几块,季眠知道这两人并不爱表,是想帮他一把。最后勉勉强强也凑了两个亿出来。 宁城的其余富家子弟,这时都在看纪家的笑话,传着纪家不可一世的小少爷这回可算是栽跟头了。 前有跟裴清的婚事告吹,现在连挚爱的手表都只能流到拍卖行里,连住的地方都没了。 如果季眠早知道,纪海这么做是为了自己填补资金链的空缺,导致纪家的公司居然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说什么也不会变卖那些腕表。 裴清给纪家留了回转的余地。 两个月后,季眠没等来纪家宣布破产,只等来一个满脸疲态的纪海。 纪氏集团在这场风雨中勉强活下来,只不过也没剩下几口气了。 饶是如此,也跟原本的剧情线相差太多了。 季眠十分迷茫。 怎么他什么也没做,剧情也还是崩得没边儿了? 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积分,这回又不知道要因此被扣除多少。 系统安慰他道:【纪家在原剧情中并不起眼,何况纪氏集团如今也大不如前了,影响不了什么。裴清目前已经走完了复仇线,再剩下就是跟主角攻的感情纠葛,你只要乖乖下线,少在他们面前蹦跶,应该问题不大。】 季眠暂且信了。 集团存活了下来,可纪海却从此一蹶不振。这几个月的时间,仿佛耗尽了他后半生的全部力气。 年近六十的人,早没有了东山再起的劲头。 纪海把纪家仅剩下的市值不到三百个小目标的烂摊子,扔给了季眠。 季眠:“……” “让我接手公司?”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纪海头发白了不少,喝了口白粥,泰然点头。 经此一遭,他忽然之间想通了。这辈子,他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七十岁呢,剩下十几年的功夫,难不成从此都要耗在公司里? 谁也不知道,纪氏会不会再迎来下一次的破产危机。 他操心够了,也该享享福了。 季眠百般拒绝,纪海并不理会他,就这么把季眠丢进公司里,自己则在纪氏帮他铺路。 上辈子当了一辈子的项总,季眠哪用得着他教?一个月的功夫就把纪氏集团上上下下看个七八分通透。 但他绝不肯干正事,想着,既然剧情出现偏差,那么他就自己把剧情掰回来。 之后纪海在任的时间里,季眠还算安分。等纪海在宁城郊区给自己包了块地过他的养老生活了,季眠的各种奇葩操作便开始层出叠现。 最离谱的时候,一时兴起改了纪氏集团的公司名字,公司上下皆是目瞪口呆。 本就已经风雨飘摇的纪氏集团终于被季眠折腾成了半残,公司几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痛心疾首,最严重的一次被气得在季眠面前痛哭流涕。 布满皱纹的脸,眼泪挂在面上掉不下去,在脸上形成大片的水光,亮得晃眼睛。 季眠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肠,愣是被这一片片明亮的水光哭软了。 硬着头皮改了决策。 从此以后,这几位老人就常来季眠的办公室里表演哭戏,演技愈发炉火纯青。 而季眠在被强烈的负罪感折磨了半年以后,终于舍得用上辈子积攒了几十年的经验和见识,正儿八经地干活了。 不到一年时间,纪氏以整个宁城都意想不到的速度,重新有了起色。纪海种菜养老的同时,还在跟人夸耀“虎父无犬子”,一边心中懊恼早该不管不顾地把季眠踢上台。 这臭小子,什么时候进化得这么厉害了? 平日里看着吊儿郎当,做起正事来居然比他这个亲爹还有能耐…… 谁都没想到,季眠真的让这个气息奄奄的纪氏起死回生了。尽管跟以前风头正盛的纪氏还比不了,不过在短时间内能有此回转已经是绝无仅有的奇迹了。 为了公司形象,季眠那头金发被迫染回黑色,一身西装,行走时便是一道高挑清瘦的黑色身影。 加上一张帅脸加成,公司里的人看季眠,像是在看在世华佗,仿佛都自带一种美颜特效, 这天晚上还跟周纪几人有约,下了班一到点,季眠半分钟都不愿意在公司耽搁,坐直梯下楼。 一路上碰见许多高管,见到他时脸上立刻浮起崇敬的笑脸。 “纪总好。” “纪总好!” 季眠被迫带上假笑,一一回应。再也不复往日的逍遥。 到了周纪定好的地方,一进门,又是好几声调侃。 第167节 先是薛宗光贱嗖地开口:“哎呀,纪总到了?” 季眠:“……” 周纪也笑眯眯应承他:“好久不见,大忙人。约你几次了都不来。” 季眠没给这两人笑脸,要了瓶酒闷头就喝。 还好这次的身体酒量不错,他还能借酒浇愁。季眠本是不爱喝酒的,打从成了旁人口中的“纪总”之后,无人的时候居然也会给自己来上两杯。 周纪在对面忍笑,看到季眠眼底的青色,心中暗暗称奇。 季眠的变化,他是看在眼里的。从纪家面临破产危机至今,不过两年时间,这人就从曾经不学无术的纨绔,成了在商业场上翻云覆雨的纪氏纪总。种种手段连他都自愧不如。 不过,私下里的性情倒是没怎么变,只是没从前那么活跃了。 纪氏焕然一新,季眠却好似行将就木的老人,被抽干了力气,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颓丧麻木的气息。 季眠喝了两杯酒,也不动筷。 想到本该破产的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纪总”,把脑袋无力地歪到一旁,谁也不想看。自闭了。 第137章 季眠不修边幅地在椅背上靠了会儿, 勉强打起精神,见对面的周纪勾着嘴角,问道:“今天心情不错?” 周纪一怔, 随即笑道:“看得出来?” 季眠点头。 周纪边上的薛宗光也跟着点头,“一进门就看出来了, 眉毛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哪有那么夸张?”周纪摇头道, “是铭盛有在宁城发展的意向, 想跟周家合作。” “铭盛?”薛宗光有些意外。 铭盛是几年前新起来的一家软件公司,不过五六年光景就在业内打响了知名度, 风头极盛。 “对, 我以为他们会先找裴清的。” 毕竟云驰无论是实力还是名气, 目前都高过周家。 “对了, 裴清要订婚的消息……”周纪试探开口,“纪帆,你知道了吧?” 季眠抿住唇,抱着酒杯坐起来, 沉默不语。 上个月, 裴清跟俞云奎宣布订婚,最晚下半年就会举办婚礼。两个人相识了十几年, 才终于走到这一步。 【深情值加20, 贡献值周纪。】 【深情值加15,贡献值薛宗光。】 他不说话, 对面的两人都以为是在难过。喜欢了这么多年,听到对方要结婚的消息,怎么能不心痛? 周纪安慰道:“这么多年过去, 也该放下了。” 早些年, 他也以为季眠对裴清是有回忆的滤镜加持, 所以才一直念念不忘对方。可现在都过去多久了? 何况裴清当初料理裴家的时候,对待纪家也没怎么手软……险些被裴清搞得破产,季眠却没在背后说过他半句不是。 现今他也二十九了,身边却也没个陪伴的人。唯一曾经有过关系的,居然还是好多年前的那个替身。 【深情值加30,贡献值周纪。】 周纪视线垂落,注意到什么,笑道:“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在戴这个?难得见你对一块表这么喜欢。” 季眠手腕上,一块蓝色的腕表从袖口处露出来。 “你那一柜子的表不都卖了吗?”薛宗光也颇为惊奇,“这个居然还留着……” “便宜货。”季眠把袖口往下拽了拽,道:“卖出去也不值几个钱,就留着戴了。” “纪少爷的东西,还能有便宜货?”周纪笑着摇头,“最近公司不是挺顺利的,也没打算给自己添块新的?” “再说吧。”房子都没了,哪里顾得上买表? 季眠目前住的还是间不到三百平的普通复式楼,就在公司附近买下的。 他自己住完全够用,可还有当初被纪海辞退的佣人和李松呢。尤其是李松,同他提过许多次想回来。 等过段时间手头宽裕些,他打算先看看,曾经被纪海卖出去的那套房产还能不能收回来。比起新房新住所,季眠还是恋旧些。 周纪不再追问。 季眠当初卖出去的,可都是曾经的心头好,其中不少都是有些年头的老古董,有价无市。现在市面上再好的表,不过也就是些推出的新款,许多奇形怪状,自然入不了他的眼。 自从纪家出事以后,三人难得聚在一起,今日都回去得有些晚了。薛宗光跟季眠正好一路,索性开车带上他一起。 几人分道扬镳,各自回家。周纪回过头,望向已经走远的两人的背影,心中竟觉得温暖。 这辈子能交到两三个好友,实在幸运。 他收回视线。 几周后,铭盛来宁城商谈合作事宜。周纪提早就来到会议室等候铭盛的人来,以表诚意。 耳边踢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约莫八九号人,一部分是公司去迎接的人,剩下的则是铭盛的人。 会议室门被打开,有一人在前开门带路。“喻总……” “喻总”几个字率先入耳。 周纪闻言先是迷茫,没听说过今日来的还有个喻总。随后一想,对面若有事来不了,一声不吭换人未免失礼,只可能是带了级别更高的管理。 他起身迎接。 脸上的笑容刚刚挂上,眼皮一抬,对上高处一双沉郁的黑眸,唇角倏然僵住。 “你……” 想说什么,半晌发不出声音。 是对面的人率先伸出手来,声音比多年前更沉了些:“周总。” 周纪回过神,嘴唇已微微泛白。好歹是见过大场面的,暂且稳住心神,握住了对方的手。 各自入座后,才有人一一介绍两方代表。周纪听到其中一句介绍词“铭盛的创始人,喻闯,喻执总。” 前十分钟,周纪都显得有些不在状态,好在那时并非他的主场。 项目合作商谈在两个小时后结束,进行得还算顺利。但周氏的代表皆是冒了一身冷汗。 每每对面那位喻总开口讲话,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结了。对方并非凶神恶煞,只是气场过于强大,压得人心头发紧。 周纪送铭盛的几人离开,留下一人却未急着走。 “喻总?” 喻闯只道:“我跟周总叙叙旧。” 周纪颇为诧异地侧目看过去。 开口问的人也是目光错愕,忽地想起喻闯跟周纪都是宁大毕业,想通后随着其余几人先行离开。 只剩下喻闯和周纪两人时,喻闯客气地称呼他:“学长。” 周纪硬着头皮应下,奉承了两句对方年少有为的话。 他满脑子却都是另一个人,心道自己可真是乌鸦嘴,早几年前说的话居然也能应验!喻闯还真就回来了,还是在纪家如此落魄的时候。 他暗暗祈求对方能将多年前的事放下,一边又觉得可能性甚低。 公司楼下就是咖啡厅,周纪跟喻闯进去,要了两杯咖啡。咖啡店摸鱼的几个公司员工险些一口咖啡喷出来,偷偷摸摸溜走了。 周纪不动声色地抬眼打量对方。 喻闯脱了外套挂在椅背,衬衣下是精壮流畅的肌肉线条,眼神中曾经的少年意气褪去,变得沉稳、冷漠。 五官分明没有太大变化,却莫名与裴清不大相似了。 周纪仔细观察,才发觉,是冷然的眉眼和气质,将长相中的相似度彻底压了下去。如今任谁再去看他,也不会觉得与裴清相像。 今时不同往日,尽管喻闯是宁大的学弟,周纪也不好直呼其名,道:“喻总什么时候回来的宁城?” “昨天。” 周纪更想问的是,他什么时候走?但这话自然只能藏在心里。 他有点摸不准,喻闯如今对季眠抱有什么态度。憎恨?意图报复?或是已经释然,懒得理会…… “宁城这几年里发生了不少事,喻总昨天才来,想必还没听说过?”他试探地问,想知道喻闯是否听过裴家和纪家的事。 喻闯的声音无波无澜:“没听过,也不感兴趣。” “……” 一句话把周纪想说的话堵了回去。 喻闯说要来找他叙旧,可他既然对往事都没有提及的兴趣,要叙哪门子的旧? 周纪聊起宁大这些年的变化,说了十几分钟,对面虽然有所回应,却也是反应平平。 周纪有种直觉,喻闯所谓的那句“不感兴趣”恐怕言不由衷。 他想,对于季眠,这人定然还是心怀怨恨的。 当年的季眠是个什么样儿……周纪比谁都清楚他有多招人恨。 大脑飞速运转,周纪开了口:“裴清订婚这件事,喻总应该听过吧?” 知道曾经的金主过得不好,兴许能让喻闯解解恨。 没注意到,对面人手里握着的咖啡杯抖了一下。 “……是么,”喻闯垂下眼睛,“恭喜。” 恭喜……恭喜谁?喻闯的语气依旧平静,可周纪莫名觉得冷。 周纪继续道:“是跟云驰集团的俞云奎。” 此话一出,对面忽然间沉默了。安静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不是跟他?” 第168节 周纪自然清楚这个“他”指的是谁。 “不是,几年前裴清就跟裴家断绝关系,联姻的事也一并没了后续。” 喻闯的眼睫垂着,一动不动仿若具雕塑,叫人看不透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不该过问,也不想过问。多年前的事,他早就放下了。 良久,寂静中听见一声冷淡的: “他呢?” 周纪听到这一句,心提起来了。 他知道喻闯想听到的答案是什么,必然是希望季眠过得愈不好,他才愈畅快。 季眠如今确实算不上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纪家再不济,曾经也是宁城前几的豪门。吃穿用度比从前差不了什么。 若说实话,喻闯大概率是无法消恨的。周纪捏紧杯柄,实在担心好友遭人报复。 纪氏这两年得亏有季眠在,好不容易稍微恢复了些元气……裴清当年是手下留情了,但这位要再做点什么,纪家可就真遭不住了。 “他啊……”周纪唏嘘地开口,没明说季眠怎么了,只长叹一口气。一切尽在不言中。 喻闯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忽地紧缩,眼珠动了动,直直看向周纪,把他盯紧了。 第138章 “……”喻闯的视线太过明显, 周纪瞬间感觉头皮发麻。 今天在会议室里感受到的压迫感都没有此刻的强烈。 喻闯上身往前倾过,语速有些快地追问:“他怎么了?” 不是不感兴趣吗?周纪心中叫苦。 周纪只好将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复述一遍,包括裴清与云驰集团的关系, 裴家如何破产,如何牵连到纪家等等…… 唯一有所隐瞒的, 便是纪家的部分。 周纪只说破产危机, 绝口不提东山再起。为了保住好兄弟所剩不多的那点家产, 可谓煞费苦心。 网上查大抵也查不出个什么,纪氏元气大伤险些破产的事是事实, 媒体为博眼球, 还会说得更极端些。 他暗自庆幸, 还好季眠当初犯浑给纪氏的公司改了名, 喻闯只要不在宁城久待,没听到纪氏集团的名字,一时半会儿估计也想不到那儿去。 周纪越说越顺口,到最后连季眠卖掉爱表的事也说了出来。 一时上头, 还编了一句“目前无家可归”出来。 “无家可归?他……没地方住?” 周纪反应过来自己说过头了, 忙止住话匣:“呃,也不是完全没地方住。只是……之前的房产都卖掉了, 如今住在郊区。” 此话也不错。 纪海这两年沉迷种菜养老, 在宁城郊区买了块地方专门种菜。 “……有他的地址吗?” 周纪愣了一下,“啊?” 喻闯眸光沉沉, 咬字更清:“地址。” 周纪:…… 不、这不是他没听清的问题啊! 他都说到这份上了,居然还要地址!? “没有。”周纪面上镇定自若,“你应该也记得, 纪帆他好面子。” “……” 周纪忙转了话题:“忘了问喻总, 这次打算在宁城待多久?” 为掩饰本意, 他欲盖弥彰地补充道:“宁城近些年多了不少新鲜玩意儿,喻总如果有兴趣的话,我让人陪您去转转?” “只留三四天。”喻闯答得心不在焉,“不用。” 听到这个回答,周纪顿时心里一松。 三四天还好,应该找不了季眠的麻烦。 “我还有些事情……” 周纪慢半拍反应过来,喻闯这是要走了。 怎么忽然间这么急? “我送你。” 周纪将喻闯送到外头,目送后者的车离开,赶忙低头掏出手机给季眠打了通电话。 季眠接到周纪的电话时,正要进会议室给手底下的高层们开会,接通后道:“忙着呢,有事发信息。” 还不等对面说一句话,电话就利索挂断,调成免打扰模式进了会议室。 一直等到临下班前半小时,才结束会议。 季眠这时打开手机瞧了一眼。 周纪还真就给他发消息了,三十九条。 季眠瞧见这数字,被惊了一下,立刻打开去看。 【周纪】:你大爷的! 季眠头一次看到这位温和的公子哥爆粗口。三十九条里面,有二十来条都是类似的粗口。 翻到一条有价值的。 【周纪】:你之前养的那个替身,喻闯!他来宁城了! * 喻闯驱车,沿着他再熟悉不过的一条路来到一处小区门前。 但因车牌没有登记在系统中,被拒之门外。 时隔多年,他居然还是被挡在了这道门前。 他拨通电话,对面很快接起。 喻闯道:“林朔,找骊水新苑的经纪人预约时间,我要看套房子。” 对面问了句什么,喻闯道:“越快越好。” * 季眠坐在办公室里缓了好一会儿神,想着周纪对他所说的那番话。 “他就在宁城待三天,这几天你少去那些高级点的餐厅和店铺,安分点,免得他看见你不爽快,报复你当年……” 按系统的说法,他跟喻闯迟早是要碰上一次的。不过原剧情里的原主那时已经十分落魄了。 季眠略一思索,晚饭便在公司里随便吃了。从接手纪家以后,他不像以前那么闲,每天只为了一顿饭就消磨两三个小时。 晚饭过后,接着回办公室里继续工作,直到深夜才回去。虽说宁城那么大,他不觉得出门就能碰见喻闯,可还是尽量避着吧。 季眠熬了两天夜,不光是因为工作的原因,回家之后,他也睡不着觉。一想到喻闯此时此刻就在宁城的某个地方,思绪就难以平静下来。 第三天,他顶着眼下的一片乌色进了公司。 公司那几位常在他面前表演哭戏的老人,见此情景备受感动。 欣慰之余,又劝季眠早点回去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一连两天睡眠不足四小时,季眠的脑袋确实有点不转了,偏偏这晚还有应酬。 灌了酒,却没吃多少东西,晚上回家都准备睡下了,饥饿感和睡眠不足导致的头疼一同席卷而来,胃里也不舒服。 半晌睡不着觉。 季眠慢腾腾坐起来,叹了口气,出门买药和吃的。 周纪特意叮嘱他不要去那些喻闯可能出现的地方,季眠也听话,就在附近找了家卖粥的小店,要了份料足的甜八宝粥和一瓶水,先就着水吃过药。 身后接着有人在喊:“姐,要两份粥。带走?” 最后一句声音放低,是疑问的语气,像是转过头在询问身边人的意见。 马上改了口:“在这儿吃!” 背后,放出两声盛着粥的瓷碗放在木桌上的“笃笃”闷响,有人在他背后落了座。 季眠不太在意,慢慢喝粥。 胃里填了些热乎的东西,总算舒服了些。 来到这个世界快八年,季眠也习惯了慢吞吞的吃饭速度,一大碗热粥喝了十来分钟,才下去一半。 在他身后,先前开口的那男人此时又说话了,语气很小心:“喻总,咱们得赶飞机呢……” 季眠舀粥的手一僵,直到听到背后某个人的一个“嗯”字…… 声线其实跟从前有些不同,且一个音节不足以完全分辨出来是谁。但季眠还是听出来了。 他躲来躲去,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季眠捏紧勺子,佯装不知,接着喝自己剩下的温冷的粥。 直到见了底,背后两人还是没走。 那嗓门高一些的人忍不住又开口,犹犹豫豫地催促:“喻总,那个……稍微有点晚了。” 是挺晚了,一碗粥喝了快二十分钟。季眠心想:他什么时候吃饭也这么慢了? 又坐了两分钟,季眠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被认出来了? 他头发染回了黑发,应该跟从前差别有些大。但如果是喻闯,也许能辨认出来。 季眠起身。 第169节 转身的时候,余光看清了方才在他身后的两人,其中面对着他的男人,垂着眼,面无表情。 果然是喻闯。 季眠目不斜视往外走。 “少爷。”经过喻闯身旁时,却被人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叫住。 “……” 季眠脚步停住,偏头看过去。 喻闯的模样有了些变化,五官的轮廓愈深,人也比从前更冷了。 目光对上时,季眠看清那双眼里浓重的郁色,不由得心中一紧。 他看着喻闯,没有开口说话。 喻闯这时才起身,站在他面前,嗓音微冷:“才几年而已,少爷这就不记得我了?” 季眠打量他许久,像是终于从大脑的某个犄角旮旯扒拉出记忆,勾了勾唇,“是你啊……” 喻闯垂眼看着他。 季眠脸上的憔悴之色明显,消瘦了些,沦落到在从前绝不会踏足的小店里喝粥,说话却还是那副腔调。 而且,还跟以前一样,不肯搭理他。 季眠只说完这一句,就要出门去,连句多余的寒暄都没有。 喻闯不等他离开,一把攥住了他。 做完,自己都怔了一下。 低头去看,季眠被他抓住的那只手里,拎着一盒药。止痛的。 他哪里疼? 季眠皱起眉,“有事?” 喻闯心里倏地一堵。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在他面前,何必要低声下气? 他也拿出高高在上的姿态,轻笑了声,道:“只是偶然看到少爷,打个招呼而已。” 坐在一旁状况外的林朔闻言更加迷茫。 他车开到一半,正要送自家老板去机场,忽然被叫停,耽搁了半个小时……在这马上就要误班的情况下,就是为了打个招呼? 季眠却听出喻闯话语中的嘲弄,心脏仿佛被扎了一下,抬起眼,安静地盯着他。 喻闯被他这样看着,一句“对不起”差点脱口而出。 “现在打完招呼了,能松手了吗?” 喻闯顿住,缓缓松了手。 季眠抬腿就往出走。 喻闯在原地站了两秒,忽地跟了上去。 留林朔在店里四顾茫然。反应了半分钟,也赶忙起身追出去。老板,要误机了! 季眠走出二三百米,停下脚步,回过头:“你跟着我干什么?” 喻闯:“顺路。” “……” 路也不是季眠开的,喻闯说顺路,他总不能把人从道上撵出去。 可周纪特意叮嘱他,纪家没破产的消息不能让喻闯知道,免得他谎话被拆穿。 要是再这么被喻闯跟着,没准能跟回他家里去。 季眠在路边打了辆出租。 喻闯望见这一幕,只看出来:这个人连司机也没了。 季眠开门上车的前一秒,又被人拉住了。他看向喻闯,忍无可忍地冷嘲:“怎么,我还没说去哪,难不成你也顺路?” “……” “放手。” 喻闯静了两秒,“你先告诉我,哪里疼?” 季眠怔住,片刻后忽地别开脸。 “酒喝多了,头疼。” 得到答案,喻闯松开手。 出租车的后车门“啪”地关上,司机问道: “要去哪?” 季眠身子往后一倒,有气无力:“麻烦您,在附近绕一圈,再转回来。” 司机:“……行。” 第139章 喻闯目送车辆远走, 这时林朔才终于跟上,看自家老板兀自出神,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林朔暗自疑惑, 猜到方才那位相貌出色的男性是老板的熟人,两人之间看上去似乎有颇多纠葛。 但最让他意外的是, 老板有几年不曾来过宁城, 此时又是夜晚, 道路两旁也没什么光亮。 他车速度不低,也就是说, 喻闯只是在路边看到一个人的影子, 就把人认出来了。 看他们刚才说话时二者拐弯抹角话里带刺的架势, 好像也不是朋友。那就是仇人? 这得是多大的仇恨, 才能连对方的身影都记得这么清楚? 但眼见着要赶不上飞机了,林朔只好出了声:“喻总,得出发去机场了。” 喻闯“嗯”了一声,跟他上了车。 坐在车内, 脑子里还是在那家粥饼小店里看见的景象。 那个染着金发的人影, 在他脑海中度过了七年之久,几乎已经定型。如今再看见时, 却连头发也染黑了。 性情也比从前收敛不少, 没那么凶了。换作从前,他敢像刚才那样紧跟上去, 季眠势必要满脸怒色地骂他一顿才肯罢休。 他多年前的一句诅咒,怎料居然成了真…… 喻闯看向车窗外,指节不自觉扣紧膝盖。他自己明白的, 季眠当年并没有对他有过任何过分的举动, 是他自己自作多情, 擅自喜欢上对方,又一厢情愿地妒忌、憎恨着。 这份恨意被他转嫁到季眠身上。 他怎么能不恨?恨对方开始的一无所知,最后的冷眼旁观。 喻闯缓了会儿神,打开车窗,初春的凉风迎面吹进。 理智告诉他,不再跟季眠有任何瓜葛才是明智之举。他好不容易将过去淡忘了,实在不该给自己再开一个口子。 来宁城之前,他也决心不去关注任何有关纪家裴家的消息,只谈生意。 可如今想来,他刻意避开宁城,避开有关纪家的消息,实际却是他还没能彻底放下的证据。 喻闯不愿意承认,自己过了这么些年居然还是毫无长进。在季眠面前,仍然被牵着鼻子走。 半晌后,做了决定。“林朔。” “喻总?” “订一张下周末到宁城的票。” 喻闯说完,头一次觉得来回赶飞机这么麻烦,思索要不要买一架私人飞机。 林朔有些惊讶,“喻总打算在宁城常住吗?” “没有。” 林朔不好多问,只得按捺下心中疑问。 他问喻闯是不是打算在宁城常住,不是没有原因的。 前两天喻闯叫他预约骊水新苑的看房时间,看了其中一套房子,还没再多看看其他的做对比,就订了下来。只是目前还没签合同。 林朔打听过,那里的房价是宁城最贵的,喻闯看下的那一套还大得出奇,据说是房子的原主人低价转卖给了开发商。一套下来少说也要上亿才能拿下,因此那栋房产才搁置了一年仍未售出。 他好歹也在喻闯身边做了几年事,知道对方极少铺张浪费,赚了再多,吃穿用度也不喜奢侈。 这回一来宁城,一声不吭定了这么大的房子,加上铭盛未来几年也准备在宁城建分公司,林朔自然以为喻闯是要在宁城常住了。 可如果不是,那么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 两周后,季眠好不容易从公司的事务中抽出一天的空闲,跟骊水新苑的房产经理人联系,预计买回曾经卖出的房产。 “被人订下了?”季眠惊讶地道,“上个月我问的时候,不是还没人过问吗?” 纪海本是考虑将房子抵押出去的,如果不是当初纪氏的情况实在糟糕,不会就此卖掉。 经理人脸上有些为难:“实在抱歉纪少爷。” 他知道季眠一直有购买意向,何况这栋房子原本就是纪家的……可谁让那位客户太过豪爽高效,看完房子当场就定下,次周就交完定金首付签了合同。 “他签过合同了?” “上周已经签过了,今天下午还会来办一些手续。” 季眠沉默片刻,他对住所的要求不大,只不过惦记了好久的东西,得知被别人提前一步买走了,难免有些失落,但也别无他法。惆怅地喝了口茶,只好作罢。 这时,经理人收到消息,对季眠道:“我的客户到了,抱歉纪少爷,我让其他人来招待您。” “不用。”季眠放下茶杯,起身,“我也该走了。” “那我送您出去。”经理人帮他开了门。 他把季眠送到楼下,贴心地询问要不要派车送他回去。季眠是他的潜在客户,故而接待时十分周到。 第170节 季眠拒绝了,他自己开了车过来。 经理人便将他送到了通往地下停车场的电梯口,跟他一起进去。 正巧他也要下去接人。 在密闭空间,季眠兀自思索着,想不通怎么忽然间就被人买下了? 整个宁城,能随便出手买下一套价值上亿的房产的,无外乎就那么几家。 裴家早就倒了,周家、薛家如果有此打算,周纪跟薛宗光必然会同他提起。 究竟还有谁有这样大的能耐…… 叮咚一声。 季眠垂着眼,心不在焉地走出电梯。电梯门口站了一人,身高腿长,恰好挡在他面前。季眠想着事情,没抬眼皮,步子往边上跨过就要绕过去。 对面的人却一动不动。 身后响起经理人略带殷切的声音:“喻先生已经到了啊……” 季眠的脚步倏地一刹,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世上同姓的人那么多……不一定就是他。 何况,就算真的是他,此刻也不该抬头。 他佯装不知,继续向前走。 “少爷打算忽略我几次?”后方低沉的声音冷极。 季眠:“……” 他这才回过头,目光往上抬了抬。 跟喻闯直勾勾看过来的冰冷视线对上,心跳不由自主加快了。 喻闯唇角勾着,眼底却不见半点笑意。什么时候,这个人才能看得见他? 还在电梯里的经理人疑惑看着两人,原来是认识的? 喻闯对经理人道:“我有话要跟纪少爷说。” 季眠不给他面子:“可我没话要对你讲。” “……”喻闯沉默地盯着他看。 经理人见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又直觉这场面绝不是他最好不要掺和进来,只好对喻闯道:“那我在一楼大厅等您。” 随即,很有眼色地关了电梯门。 四周静下来。 喻闯先开了口:“真巧。”偌大的宁城,居然在短短一个月之内,跟他碰上两次。 季眠别开目光,皱着眉:“你到底有什么事?有话就说。” 喻闯笑了声,道:“我前段时间刚到宁城,就听人说,裴清跟别人订婚了?” 闻言,季眠的表情倏地变了。 【深情值加200,贡献者喻闯。】 “少爷怎么没再找一个跟他长得像的替身在身边?” 两句话下去,就把季眠激得双眼发红,开口时却平静:“你特意叫住我,就是想说这些?” “讽刺我?”他冷笑,“还有什么想说的,不如这次一起吐个干净?免得下次路上碰见,还要再被你纠缠,浪费时间。” 喻闯喉头动了动,半晌,却没发出声音。听出季眠的意思:他比自己更加希望,他们之间再无任何瓜葛。 季眠等了他半分钟,没等来喻闯开口,想走。 腿才刚抬起来还没迈出去一步,人就先被拉住了。 季眠挣了两下,发现两人之间的力量差距悬殊,放弃抵抗了。“什么意思,没话说了也不让走?” 喻闯沉默两秒,总算问了个正常的问题:“你在这里干什么?” “……跟你有什么关系?” “说清楚了,下次在路上碰见,我一定不叫你。” 真的?季眠看着他。 假的。喻闯想到。 “看房子。”季眠简短道,也不说是看什么房子。 小少爷自尊心强着呢,怎么可能承认是来看纪家卖出去的房子,而且还被人给买了? 可尽管他未明说,喻闯也很快猜到了。 但喻闯没想到季眠是存着买房的念头来的,只当是他舍不得,回来看看曾经的住处。 “你又是来做什么的?”季眠皱眉问。 喻闯微顿,听到季眠问起自己的事情,像是在关心,情不自禁就回答了:“办手续……交首付款。” “你在这里买了房子?”季眠蓦然想到,方才那经纪人说过今天下午,那个买纪家房子的人要来办什么手续。 大脑忽然有些短路,他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人:“别告诉我,你要买的,是我家的房子。” “……”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季眠难以置信。他当然不觉得喻闯是因为多喜欢那套房子才买下来的。 他们当初分别的时候,的确是不欢而散,分得不太好看,但也不至于时隔多年,花上亿买一套房子来羞辱他吧? 喻闯又开了口:“你要是想要,房子可以还给你。” “合同不是签了,你还能违约?” “我是说,我买下来,还给你。” 季眠:“……” 他脑袋有点不会转了,一时分不清,是自己的理解有误,还是喻闯话说得含糊? 买下来,还给他…… 那不就是要送给他的意思? 第140章 还没想清楚缘由, 喻闯忽地用力,将季眠拉到自己身前。“如果你求我,说想要, 我就还给你。” “……”为了羞辱他,这付出的东西未免太多了点。 季眠道:“你以为我会信?” 喻闯不语, 不是不想回答, 而是两人之间的距离被他拉得过近了。季眠的呼吸洒到他的下巴和嘴唇上, 思绪陡然变得混乱不堪,忽然想再讨一点代价。 他被引诱一般, 低头含住了季眠的嘴唇。 时隔七年, 再尝到这滋味, 什么都忘了, 什么都被抛诸在脑后。这些年喻闯对自己的催眠,无数次强迫自己去遗忘那些回忆,瞬间都变成了笑话,只一个吻就彻底粉碎。 季眠全然没料到会有这一遭, 整个人被亲得都有些懵。 周围的空间仿佛猝然收紧, 原来是后颈和腰上皆是被喻闯的手臂揽住,越拥越紧。 舌根附近的软肉被搅弄得发酸, 空旷的地下停车场, 隐约能听见激吻下的水声回音。 季眠的耳朵登时因羞耻和轻微的窒息而红透。 他不喜欢在公共场合。想咬对方一下,让喻闯恢复理智, 却怕把控不好力道。 那略带迟疑的啃咬似乎被吻他的人当作回应,季眠听到喻闯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是兴奋过头了。 “……” 季眠不再迟疑, 齿关狠狠咬合, 毫不留情。 随后听到喻闯压抑的痛呼, 季眠的嘴唇终于被松开了,腰还被搂着。 他喘着气,冷笑连连:“这就是让我求你的方式?” 喻闯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从季眠的薄衬衫里探进去,按上他的胸口,温热的皮肤下,心跳有力,似乎在轻轻撞着他的掌心。 明知季眠的心跳是被自己气的,亦或是轻微窒息后的反应,却仍忍不住激他:“少爷,你心跳好快。” 话刚说完,下巴上挨了一巴掌。不重。 听见恼怒到连气息都不稳的一声: “下流东西!” 喻闯喉结猛地滚了滚,渴得要命。 但看见季眠通红的眼睛,却也明白,他做得太过火了。 刚松开手,腹部便挨了两脚。喻闯也没抵抗,顺着力道趔趄倒地。 季眠擦了嘴唇,低头瞄一眼有没有踢错地方,才恼火地跨过喻闯走了。 喻闯目光追着他的背影。 几分钟后,他才从季眠离开的方向收回视线,缓缓站了起来。 回到车内,给自己灌了一整瓶水,喻闯勉强解了喉咙里的渴。 活了快三十年,没开过一次荤,稍微闻见点肉味,就难以平复下来。 喻闯想要他。他这辈子,从没有这么强烈地想要得到过一样东西。 事到如今,他也不愿再欺骗自己什么早已释怀的狗屁话。 喻闯承认自己放不下过去,未来似乎也不可能放下。 他忍不住想:我有这么多钱,为什么一定要逼迫自己对过去避而不谈?为什么明明想要,却要强迫自己不去得到他? 第171节 手臂搭在方向盘,冷静了十来分钟,喻闯下车去了一楼大厅。 * 因为工作关系,喻闯一个月里,有近一半的时间要来宁城出差,其余时间里,周末他也总是订机票过来。 这么在宁城待了有一个月,他没了之前的运气,走在路边都能偶遇季眠。 周纪之前没告诉喻闯季眠的地址,但喻闯让人打听到了纪海住的地方,在宁城的郊区。 想到之前几次看到季眠,都是在宁城的市区内,应该没跟纪海住在一块。 周末时,喻闯带上几样上门的礼物驱车来到纪海的住处。 远远的,只看见一片绿油油的菜地,周边种了些不知品种的花,星星点点地点缀着。平地中间,围着一栋小型的二层房屋,风格简朴。 条件其实不算很差,但若是跟季眠曾经住的地方相较,就是天差地别了。 一个头发白了大半的男人在菜地里弓腰忙活。 纪海掐了两只辣椒,惬意地起身,准备带回去炒个辣椒炒肉。 一抬头,看见一道高大的人影站在不远处。面容似乎有点印象,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看年纪,应该不到三十岁,纪海料想应该是季眠的朋友,当下面色和煦地问道:“来找纪帆?” 正要说季眠就在屋子里午睡,喻闯却在此时道:“不是。我找您。” 纪海皱了皱眉,抓着一把辣椒从地里出来了。 屋子里,到处都是被养得很好的花花草草,还有几只羽毛鲜亮的鸟。 环境其实不错,但内部空间比喻闯想象中的小,加上一二层中间还搭着楼梯,虽然谈不上逼仄,却也并不宽敞。 喻闯在纪海对面坐下,带来的礼物随手放在桌上。 纪海瞧见那几样东西,暗暗吃惊。 他眼光不俗,看一眼便知每一件都价值不菲。 喻闯先做了一番介绍,先说自己姓甚名谁,还有跟铭盛的关系。 纪海已在脑海中搜寻喻闯的面孔许久,此时听见他的名字,终于记起来了。 是他儿子早年造孽的时候,养的那个大学生! 可是,要找也该是找他儿子啊,来找他这个爹有什么用?心中愈发不解。 听到有关铭盛的后半段介绍,纪海心头一震。 铭盛的名字,他几年前就有听过,只是没想到创始人居然是一个这么年轻的小子。 喻闯暂未说明来意,将一份文件递到他面前。 纪海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 那是一份房产赠与合同,上面已有喻闯的签字。 那栋房产,正是他一年多之前卖出的骊水新苑的房子。 纪海表情严肃起来,看向喻闯的目光也带上了些警惕。 两年前为了救起纪氏,整个纪家的老底都被揭得干干净净。纪家目前能随意动用的资产加起来,或许都不如喻闯上门带来的礼物多。 “无功不受禄,喻先生不妨先说明来意?” 喻闯勾唇,“只是见面礼而已。” “……” “我前段时间刚回来宁城,才听说纪家这几年的风波。纪少爷曾对我有恩……” 纪海听到后面半句,一口茶险些呛在嗓子眼里。 有恩?被包养的恩? 喻闯神色如常:“只要您愿意,不出五年,纪家会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更辉煌。” 纪海那一口茶水正巧咽了下去,闻言表情一凛。 “代价呢?” 天底下哪有这么美的事? 喻闯沉默了足有半分钟。 “……他跟我结婚。” 纪海:“……” 几分钟后,整个屋子里,都是纪海怒不可遏的咆哮声。 “你这是叫我卖子求荣!?” 喻闯:“……” 想解释两句,发现本质上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纪海勃然大怒,一个“滚”字就在嘴边,又顾忌着喻闯背后的铭盛,怕自家儿子未来会受欺负。 最后只浑身颤抖着:“纪家再落魄,也没沦落到要靠卖儿子讨富贵。你带上这些东西,请回吧。” “我说过,这些是见面礼。不管您答不答应,我都不会收回去。”喻闯淡淡道,“如果不愿意收,您要砸了扔了也随意……” 话未说完,通向二楼的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喻闯怔了一下,淡然的表情倏地不复存在,心跳陡然加快。 他不可能在这里…… 纪海已经安静下来。 喻闯有些僵硬地抬起头。 季眠站在楼梯中央,下到一半,停住脚步,冷冷地盯着他,仿佛要透过喻闯的眼睛,看清他内里的卑劣。 喻闯下意识地想要解释,可他的所作所为实在无法辩解。 他闭上嘴,忽然平静了。 他就是这么卑劣,为了得到这个人不择手段。用正常手段,他这辈子也别想让季眠多看他一眼,所以他找上纪海,全然不顾季眠的意愿。 喻闯弯起唇角,对季眠笑了。 只要得到他就好,就算这个人恨他一辈子,他也认了。 季眠怔在原地。 喻闯最后垂下视线,看向纪海,道:“您再考虑考虑吧。” 纪海深吸一口气,“滚出去!!” …… 喻闯走后,纪海缓了两分钟,问季眠:“什么时候起来的?” “从你说‘卖子求荣’那一句,被吵醒了。” 纪海:…… 他破口大骂,骂喻闯不要脸皮,不是东西。 季眠走下楼。 他不过是周末放假,过来看看纪海,没成想听到这些。 看了看喻闯送来的东西,还有桌上那份赠与合同。 “给我摔了!看一眼都来气!” 季眠回头:“爸你怎么不摔?” 纪海坦荡荡道:“都是几千万的玩意儿,我哪舍得!” 季眠:…… “你怎么不生气?”纪海皱眉。 换了平时有人敢这么对季眠,刚才下楼时就该发脾气了。 莫非这两年在纪氏历练,把脾气也给磨平啦? 季眠抿住唇,脑海中是喻闯仰着头对他笑的那一幕,那笑容,几乎只能用疯狂来形容。 那个人,快被折磨疯了。 他静静垂下眼。 结婚啊…… …… 之后一段时间,喻闯常提着礼物登门拜访,所幸季眠都不在纪海这里。 纪海每每见着他来,要拼命克制着自己不去拎棍子撵人。喻闯带的礼物越积越多,放在房子的角落里无人碰过。 但凡有个识货的客人来,瞧见那一大堆被当作垃圾囤放的东西,大抵要瞠目结舌、惊掉下巴了。 纪海心道,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便找人打听喻闯的住所想把东西退还回去,带回来的消息却说喻闯每回来宁城出差都是住在酒店,并没有固定住处。 心下愈发不解了。有闲钱闲功夫买那些没用的,甚至随随便便买一套上亿的房产,却懒得给自己找一处稳定的住所? 他也不愿意欠喻闯这么多东西,找了几次门路仍没把东西退回去,只好周末把季眠从公司叫了回来。 喻闯果不其然又来了。 敲了敲纪家的门,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无人回应。纪海不愿意见他,于是经常假装人不在家。 喻闯一早摸到规律,于是耐心地又敲了两遍。 屋内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比以往的似乎要轻一些。 门从里面打开,眼前出现那张他日思夜想的脸。 喻闯僵在门外,跟季眠冷淡的眸光相对。 相比前几次见面的剑拔弩张,这回因两人都没有急着开口呛声,气氛倒是和谐了一点。 季眠扭头回了屋内,没关门。喻闯立刻会意,紧随其后踏过门槛。 第172节 进屋后,先看见桌上摆着一大堆的东西,手表、字画、翡翠……都是他之前送过来的,当即意识到不对。 果然,下一秒听到季眠开口: “东西带回去,别堆在这里挤占我家的空间。” 喻闯当即反唇相讥:“……又不是送给你的。” 季眠猛吸一口气,就要发作,却生生忍住了。 眼见着要向之前几次一样吵起来,喻闯默默闭上嘴,东西放一旁,厚着脸皮先坐了下来。 季眠一点儿不行待客之道,也不给人看茶倒水。好在喻闯并不在意,抬眼盯着季眠烦躁至极的脸看。 “你身边现在有其他男人?” 季眠看他一眼,有点莫名。“没有。” 喻闯点点头,接着道:“裴清已经跟人订婚了……” 季眠恼了:“你能不能别提这档子事!” 【深情值加100,贡献者喻闯。】 “既然你没有喜欢的人,跟我结婚有什么不好?” “我为什么要跟你结婚?” “很多理由。我很有钱,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 “之前被纪家卖掉的房产,古董字画,还有你的东西……我都可以买回来,还给你。如果纪叔叔还有回归商场的意愿,我可以帮他再打造一个新的纪氏。” 喻闯轻笑,“还有,我跟裴清不是很像?你……” 季眠冷声打断:“已经不像了。” 喻闯顿了下,道:“至少我长得不难看。” “少爷,翻遍整个宁城,你找得出比我更好的结婚人选吗?” 季眠没说话。 喻闯看着他,声音低了些,诱哄似的:“婚后,我不会常回宁城,你用不着时刻见到我。你想要的任何东西,只要我能办得到的,一定给你。” 说完,等了片刻,等来对面一句: “东西带回去。” 啧。喻闯咬牙。 油盐不进。 不可否认,喻闯说得没错。整个宁城,能跟此时的喻闯相比的,大概也就只有裴清和俞云奎。 但喻闯不知道的,季眠并不需要通过联姻这种手段来重建纪家的地位。 纪氏如今势头大好,早已经度过了破产风波后的低谷。 只要季眠愿意,纪家曾经卖出去的所有房产和物件,都可以在未来两年内全部收回。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喻闯只好先松了口:“只要你留下一样,其他的我可以带走。” “什么?” “骊水新苑的那套房子你留下。上次在停车场时,我就说过要还给你。”喻闯停顿两秒,“而且,我也收了报酬。” 提起“报酬”,季眠的脸色立刻变黑。 “过户手续之后我带你去办。只要你答应,其他东西我今天就带走。” 季眠勉强退了一步:“可以。” 喻闯瞧见他的神色,抿了下唇。搞不懂自己究竟是在图什么,想方设法送了东西,却讨不得半点好。 桌上的东西,喻闯来来回回搬了五次,才都丢进了车厢里。 最后一次回来时,把一个盒子递给季眠。 季眠怔了一下,接过喻闯递来的盒子,打开后,里面放着一只橄榄绿色的腕表。 他很快回忆起来,那是他两年前卖给一个收藏家的一块腕表,也是原主的表柜里最珍贵的。 喻闯看着季眠空荡荡的手腕,说:“你的表,也收着吧。” 季眠犹豫了下,没再推拒。 喻闯得寸进尺:“还有这副字画,纪叔叔可能会喜……” “……出去!” 喻闯见好就收,把剩下的礼物一并打包带走。 等关上门,纪海从房间走出来,看见空荡荡的桌子,松一口气。 “人走了?” “嗯。” 纪海摇摇头,“可别再来了。” “他还会来的。”季眠开口。 他垂眼沉思良久,像是想通了什么,抬起眼皮。 “爸,等他下次过来,你答应他吧。”轻飘飘的话抛出去,如同惊雷。 纪海愣了半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答应他?” “嗯。” “我没听错吧儿子?!” 季眠自嘲一笑:“跟谁结不是结?何况他还能给纪氏带来数不尽的利益。” “你喜欢他?” “……不。”季眠被迫撒谎。 “不行,太儿戏了!”纪海激动地起身,在小屋子里来回踱步,“怎么能跟不喜欢的人结婚?” “怎么就不能?”季眠烦躁地皱了皱眉,“反正,我喜欢的人已经跟别人订婚了。” “……”这倒也是。 一提起裴清,纪海就满腹的怨气,又不得不佩服。凭一己之力搞垮整个裴家,的确是对方的本事。 那时候纪海就想,季眠这辈子跟谁在一块都行,只要别是裴清。可季眠到现在都不曾说过裴清的半点不是。纪海在家里骂人,季眠虽然没拦着他,却也不搭腔。 纪海以为,他这儿子这辈子都要栽在裴清身上了。 【深情值加40,贡献者纪海。】 季眠这时已经在桌前坐下,提笔在喻闯留下的那张赠与合同上刷刷签下名字,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喻闯送来的礼物。 反正是他哥送的,季眠收得很安心。 纪海:…… 纪海痛心疾首。 换作从前,他相信季眠会毫不犹豫地撕毁这份赠与合同。如今挑起纪家大梁,季眠的行事作风再很少意气用事,方方面面都以纪氏的利益为先。 儿子有所成长,纪海却不知是该欣慰还是哀伤。重新坐下来,他摇头道:“再好好想想吧,结婚不是小事。” 季眠只道:“字都签了,没什么好顾虑的。我还能吃亏不成?” 纪海看着那张合同,沉思良久。 * 喻闯又一次登门拜访,手里没带来礼物。 他进门时,就做好了会被纪海用棍子撵出去的打算。但出乎意料的是,对方这回只是沉沉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门。 喻闯顿了顿,迈步跟了进去。 “纪叔叔,还是以前说的。只要他跟我结婚,我保证纪家……” “可以。” “……”数秒后,喻闯迟钝地抬起眼。 “什么?” 纪海的表情几近扭曲,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我说可以!” 喻闯愣了半晌,好似一块天大的馅饼砸在头上,砸得他头晕眼花,不敢相信。 “他……” 纪海见喻闯语言都难以组织起来,心情颇为复杂。 这小子,看上去真的喜欢他家那臭小子。 既然季眠都放话说同意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何况,除了喻闯要他“卖子求荣”的事情之外,其他方面,纪海还是相当欣赏的。 不到三十岁就能有此成绩,还是白手起家,可比他当年要强。 喻闯还不敢置信:“他同意了?” 纪海冷哼一声,不答话。 喻闯心头一紧,“您没对他动手吧?” 纪海火冒三丈:“那是我儿子!我能打他吗!” …… 数分钟后,喻闯走出纪家的门,坐在车内的驾驶座上,魂魄都仿佛被带走了。 他同意了…… 因为心跳和思绪此刻都很不安分,喻闯不敢立即开车,闭上眼试图让自己定神。 第173节 并没有什么效果。 他睁眼,翻出手机,找到通讯录里那个七年不曾拨过的号码。 喻闯不想让自己显得过于急切,可这一切简直像梦一样虚幻,很不真实。 他迫切地想要验证。 手指颤了颤,按下通话键。 电话在两次提示音响后被接通。季眠出乎意料的没有换过号码。 喻闯足足沉默了有半分钟,耳中听见电话那头细簌的杂音,隐约有呼吸声。 “纪——”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戛然而止的男声,是喻闯没听过的声音,仿佛是季眠身边有人正要说什么,被他比动作制止了。 随后,他才听到季眠的声音:“你有事?” 喻闯问:“现在在忙吗?” “在忙。” “今天下午五点前,都有事?” “嗯。” 喻闯只好作罢。“你什么时候有空?” “后天。” “地址发给我,后天早上,我去接你。”喻闯说完,静了两秒。 末了,还是多说了句:“记得带上证件。” “……” 第141章 隔日, 季眠在跟喻闯约好的地方,等他来接。 因季眠住的地方距离纪氏公司楼太近,虽说公司名早就改得认不出了, 季眠还是起了个大早,特意坐车绕远后, 才给喻闯发了定位过去。 喻闯也一早坐在驾驶座里, 毫无意义地等了一个小时, 接到季眠的电话。 当看到联系人的名字出现在屏幕的时候,喻闯心跳加快许多, 不只是因为待会儿要跟屏幕上的这个人领证结婚。 还有因为这些年里, 他不止一次地做过梦, 梦见自己开会到一半, 忽然接到来自季眠的电话,响了不到两秒却又挂断。梦里的他抛下一切回到宁城,见到季眠,后者却只古怪地拧着眉头, 说不过是自己拨错了号码, 嘲弄喻闯只因一通电话就赶回来的狼狈丑态。 很滑稽的梦,滋味却是苦的。梦醒之后, 钻心地疼。 喻闯开车来到季眠给的地点, 抵达时才发现季眠就在路边站着等他。 因为没见过喻闯的车,季眠的目光从他的车身略过, 看向其他地方。 喻闯当下便觉得不甘心,怎么都次次被他忽略? 车停到季眠身边,他降下车窗, “怎么就在这儿等?” 季眠没说话, 打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 上了车。 喻闯偏头打量他。 季眠穿着件白色外套,一头黑发在脑袋上,像顶上露了点馅的芝麻团子。 但不巧的是,喻闯穿了黑色。男人拍结婚照,虽然也有穿白色的,不过还是以黑色居多。 不般配就不般配吧。喻闯想着,却瞥见季眠领口下的一片黑色。 迟疑了下,伸手拉下季眠的外套拉链。 季眠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哪有上来就扒衣服的!?如果不是车内空间太小,恐怕要跳将起来闪躲了。 外套下面,是黑色的正装,再底下则是半敞着领口的衬衣,扣子被外面的衣物蹭弄开,露出大片锁骨。 喻闯怔愣过后,视线便停留在那片锁骨上,片刻后收回手时,不经意用指节在那细腻的皮肤上蹭了一下。 季眠只觉得莫名其妙,迅速把拉链重新拉上。 喻闯想问问他证件有没有带齐,但又觉得季眠跟自己结婚,今天的心情恐怕很不好,还是别去踩他的雷区了。 “你住在这附近?”他问。 季眠系好安全带,道:“我住哪,跟你有什么关系?” 喻闯心想:等领完证,就跟我有关系了。 他不希望今日出现任何意外,尤其担心季眠会反悔,于是只沉默着发动车子。 流程意外的走得很快,一个多小时后,两人手里就各自多了一个红色的本子,里头照片上的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原本是没在笑的,可是负责拍照片的小姑娘格外热情,不停地叫两人放松、不要紧张。 哪里知道他们根本就不是紧张,只是都因为无法言说的原因,各自强装冷脸。 从民政局走出来的时候,喻闯的脚步都是虚浮的,像踩在云端上。 他右手牵着季眠的手腕,左手捏着那张不算很厚的红本子,有一种,被自己惦记了很久的东西突然之间得到了的不真实感,恍惚良久。 季眠也怔怔地看了那结婚证好一会儿。 【系统,我头一次结婚呢。】之前的世界里,同性之间是没法结婚的。 季眠以前没觉得结不结婚有什么区别,反正他跟他哥之间永远都不可能分开。 但真正有了这一层关系,却莫名难以平静。 系统很捧场:【新婚快乐。】 还想再追加一句好好做任务,还好忍住了。 看了看季眠的积分总额,目前除去它作为系统需要扣除的那部分,季眠攒下的深情值即将破十万,最多再有三个月。 但由于积分是每个世界结束之后才会结算,尤其还有个剧情崩坏后的扣分机制,保险起见,系统一直督促季眠再多攒一些积分,免得出现什么意外。 可它最近明显感觉到,季眠有点没耐心了,尤其是在喻闯回来宁城之后,否则也不可能轻易答应跟对方结婚。 暂且不论喻闯这边的深情值会有什么影响,他一旦跟喻闯结婚,对外喜欢裴清的人设势必会不稳。 季眠的那几个朋友、纪海、还有主角攻受,虽说蚊子腿小,但因数量多,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积分入账。 他跟喻闯在一起,等于是往后几十年里,很难再从这些人里薅羊毛了。 而喻闯观察力敏锐,婚后在一起相处,用不了多久就能发现自家宿主的真正心思。 那么,最后一条获取深情值的来源也就因此断送了。 系统有点忐忑。但愿不会出什么岔子。 喻闯见季眠出神,还以为他在这当头反悔了,当即沉声问:“不情愿了?” 不情愿也没用,婚已经结完了。 “……” “我帮你管着。”喻闯说着,就要去拿季眠的那一张结婚证。 季眠下意识就想往怀里头护,冷冷道:“凭什么你帮我管?” “要是弄丢了……”喻闯想到什么,兀自静下来。 弄丢了也没什么影响,正好没法离了。 他愿意拿着就拿着吧。 “拉着我干嘛?”季眠看了眼喻闯拽着他的手。 喻闯下意识地想松开,忽然想到什么,非但没放手,反而把季眠抓紧了,提醒道:“我们已经结婚了。” 季眠:“……” 婚后,夫夫之间也有需要履行的义务。季眠不能光吃饭不干活……虽说他也不缺喻闯这口饭。 喻闯带季眠回了骊水新苑的房子。 季眠在几个月前来看过这栋房子,屋内的陈设大多被拍卖或是清理,虽然有安排人做定期打扫,可到底是不如从前有人住的时候。毕竟这样大的房子,如果还要保持原模原样,维护清理费用会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泳池的水早就放空了,酒柜吧台里纪海那些名贵的藏酒也在打点人情关系时送了个七七八八,剩下为数不多的一部分,也在纪海搬去宁城郊区之后被一并带走。 可现今回来,却跟两年前的构造有八分相似,明显是喻闯找人重新设计过。 之所以是八分相似,是因为是喻闯按照自己记忆中的纪家来设计的,而在他离开的这些年,屋内的种种布局陈设早已有了其他变化。 季眠被领到了他曾经的卧室里,愣了一下。 他从前放表的柜子里,此刻被填了一半,而填满它的,都是那些被他卖出的腕表。 喻闯说,要买下来,还给他。原来是认真的。 这时喻闯不知道从哪摸出一只盒子,打开后是两枚银色的婚戒,取出其中一枚,仿似很随便地递给季眠:“戴着,不准摘。” 没有婚礼,就在季眠的卧室里草率地给了婚戒,连个交换的仪式都没有。不是喻闯不想办,只是他也清楚,季眠能同意跟他结婚,已经是极限了。 “……”季眠接过来,碎钻镶嵌在戒指侧面一圈,面对人的那一面反而素净。 他戴到左手无名指上,瘦长白皙的手指上,多了枚银亮的装饰,很好看。 喻闯看着季眠的左手,伸手去牵他。 十指交握在一起,两根无名指上的婚戒尤为显眼,喻闯盯着出神许久。随后,莫名其妙就笑了出来。 季眠被他的笑声撩得心里发痒,也悄悄盯着自己的手看。 喻闯忽然抱住他,把季眠圈在怀里,就好像那枚戒指圈在季眠的无名指上。 拥住季眠的那一刻,心脏也被填满了一半。 剩下的那一半,喻闯没敢指望过。 许久后,他出声道:“我让李管家回来了,他明天会过来。你就住在这里。” 季眠眨了下眼,没回应。 “我明天早上凌晨的飞机,这儿离机场近。”言下之意,他今晚也要睡在这边。 第174节 原本前天喻闯就该离开的,但因为要领证愣是拖了两天。如果他不是老板,换成普通员工,这工作态度就离被炒鱿鱼不远了。 “……” 季眠不好说什么。这房子虽然名义上是他的,但是自己总不能把买下它的人给撵出去。 喻闯接着道:“下周末……我应该不回来。” 季眠点头:“哦。” 他感觉到脑袋上的头发被人动了下,知道是喻闯在偷偷亲他。 季眠努力遏制住想要去环住对方腰身的手,只能任其冷淡地垂在身侧。 喻闯好久才放开他,神情中,初回宁城时的漠然早已不复存在。 爱意随着时间流逝,并未消减丝毫,反而随着思念愈积愈深,一找到宣泄的出口,比七年前还要汹涌得多。 眼睛里的迷恋和心动,克制过后仍是怎么都藏不住。哪怕是曾经还留在季眠身边的那些时日,喻闯在他面前,也不会这样地暴露自己。 看得季眠一阵心软,又不知为何,有点犯怵。 以前的喻闯,虽然性格冷,情绪也不外露,却实在很听话。季眠那时候靠着一张合同,在喻闯头上作威作福,后者也只能乖乖认了。 现在形势扭转,两人的地位趋于平等,季眠再也别想凭一句命令就喝住对方。 正想着,唇上猝然一热。喻闯的身子压下来,轻轻地吻他,手也上来,指腹现在季眠脖颈上留恋片刻,接着两根手指轻巧地解开最上面的两颗扣子。 喻闯心里有数,知道他们才刚领证,又毫无感情基础,那种事急不得,得循序渐进地来。 他忍着再往下解季眠扣子的冲动,只打算碰一碰就收手。 微烫的掌心摩挲着季眠衬衣下的锁骨,喻闯的婚戒还没舍得摘下,金属蹭在皮肤上,触感微妙。 见季眠身子抖了一下,头向一侧偏过,颈侧的线条因此绷得很漂亮,喻闯笑道:“忍一忍,少爷。我明天就走。” 第142章 季眠的锁骨处被喻闯揉出好一片红印, 一直到晚上洗完澡准备入睡时都没消下去。 洗完澡出来,喻闯还在他卧室里待着,就坐在曾经他常待的位置。一瞬间, 好像回到了几年前。 “你不回自己的房间?”季眠问。 喻闯挑眉,仿佛季眠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我们结婚了。”凭什么他要去别的房间睡? “……” 他接着道:“如果你不喜欢我睡在你的卧室, 不喜欢我躺在你的床上, 我们也可以换一间房间。但我回来宁城的时候, 你跟我需要睡在一起。” 季眠抿了抿唇。 喻闯说完,心里其实很没底。如果季眠真的很抗拒跟他睡在一块, 该怎么办? 喻闯不愿意强人所难, 但不愿意是一方面, 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忍得住。 没等到季眠回答, 喻闯决定给对方一点接受的时间,于是起身出门洗漱。 季眠眼看着喻闯径自走向房门,不由得皱眉:“出去干嘛?”不是说要一起睡…… 喻闯脚步顿住,回过头:“我去洗澡。” 季眠蹙眉, “洗澡为什么要出去?” “你不介意我用你的浴室?” “……” 原来是惦记着他的洁癖。 季眠别开脸, 不置可否。 但如果不乐意让人用,按照往常的性格早就把喻闯撵出去了, 断不可能就此沉默。 喻闯反应过来, 立刻把已经打开的房门重新关上了。 不过是被同意用一下浴室而已,竟然觉得受宠若惊。意识到这一点, 喻闯暗骂自己一声:真没出息。 转身进了季眠的浴室。 因为刚被使用过,浴室里雾气缭绕,沐浴露和洗发水的气味混合在一起, 热腾腾地熏着人脸。喻闯被那熟悉的气味熏得不对劲起来, 耳根也红了。 明明季眠整个人现在都是他的了, 喻闯却像是贸然闯入了什么私密领域,站在里头,几分钟不敢动。 架子上的洗漱用品,喻闯不是随便买的。他知道季眠之前常用的牌子,虽然不知道现在大概率没有继续用,也还是按照记忆中的买了,也顺手挑了一些其他的。 站在置物架上眼花缭乱的一整排,喻闯看见有几只有被使用过的痕迹。 稍稍迟疑了一下,按下了季眠用过的那瓶。 掌心里多出一点透明的洗发精,喻闯被那冰凉的触感激得回神,才后知后觉地对自己这近乎变态的行为感到不齿。 沉默着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把那一小团液体擦到自己头发上了。 半小时后,喻闯带着一身与季眠相同的气味,洗漱完出来。 季眠已经背对着他在床上睡着了。季眠睡觉不喜欢有光,因此连盏灯都没给喻闯留。 喻闯关上浴室的灯一出门,眼前黑漆漆的一片,伸手看不见五指。 “……” 这房子终归是喻闯送的,季眠却没有半点接受“施舍”的不自在感,从容得仿佛他自始至终就是房子的主人,从未变过。 而喻闯作为花钱的那个,此时此刻站在这里,居然还是跟多年前被季眠包养着一样,做什么都得看他的脸色。 喻闯望向季眠床铺的方向,仿佛从黑暗中瞧见一道睡得正香的背影,不禁陷入深思。 他当然是希望季眠能跟以前一样……可对方的接受速度未免太快了。 就像是养了一只猫,从前处处养尊处优,性格也是高傲任性。 某天跑出去在外流浪了几天,短暂地狼狈了一下,再把它接回来时,居然毫无心理负担地适应了从前的好日子,全然不顾念把它重新捡回来的饲主的好。 喻闯当然不是觉得自己有多好,毕竟季眠是他想方设法绑架回来的。 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原以为,自己在季眠面前,至少不会像从前那样被动了。 季眠没给他留灯,喻闯只好就近把浴室的灯光开关重新打开了,好在光亮足以照亮卧室里的环境。 他记住大概的家具摆设,免得被绊倒,然后才关掉开关,摸黑走到床边,在季眠边上躺下了。 听着身边清浅平稳的呼吸声,他的心却并未跟着一同平静下来,反而躁动着。 他知道季眠此刻背对着自己。 一想到,六个小时后要从季眠身边爬起来去赶飞机,大脑便怎么也不肯安分休息。 过了会儿,喻闯侧身,转向季眠的后背,很轻地挪过身子,贴住了他。 左臂一捞,稳稳勾住季眠的腹部。 被他勾住的人动了一下,季眠睡得正懵,半梦半醒地屈起膝盖,在喻闯小腿上踹了一下,嘴里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滚……” 喻闯:“……” 他没说话,默不作声地把人抱紧。季眠似乎懒得搭理他了,不再动作。 喻闯看着他的后背,只是屋内环境太黑,他几乎看不清什么,只能嗅见季眠头发和后颈的香气,不由得有点恍惚。 他还以为,这辈子只能在梦里梦到这种场景了。 贴在他胸前的后背是暖的,而手臂环抱着的腰身则是软的,季眠的体温隔着丝质睡衣纤薄的质感透过来,一股子香甜的气息。喻闯终于明白温香软玉是什么滋味,尽管这词用来形容男性并不妥帖。 无限的爱意从他心里滋生出来,喻闯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把怀里的身躯抱紧,用力揉碎。 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破坏欲,喻闯感到些许迷茫,但这念头生出来便止不住了。 喻闯低头,鼻尖蹭开季眠睡衣的领口,轻轻亲了亲他赤裸的肩头,又觉得不怎么解渴,亲吻便变成了轻柔的舔舐,尝到甜头,喉咙猛地吞咽几下,气息也变得急重。 他恨恼季眠居然丝毫没有被折腾醒来的迹象。睡在自己身边,怎么能这么安心? 感觉到身体有燥起来的趋势,喻闯心知再继续下去,遭罪的只会是他自己。 这一刻,喻闯真想不管不顾,在季眠肩头咬上一口,把人弄醒再继续。 要循序渐进……喻闯劝着自己。他忍得快要崩溃,与他同床共枕的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手指在床单上不甘心地抓了一把,到底是停了下来。 眼睫颤动一下,喻闯缓缓闭上眼,闻见两人身上同样的气味,过了许久才让自己平静。 …… 到了后半夜,床头的手机震动起来,喻闯手臂一伸,准确摸到头顶的声音源,关掉闹钟。响了不过三秒钟。 天色仍是黑色,不过比前半夜微微亮了些,室内的家具也都勉强看得清了。 喻闯低头,本意是想看看季眠有没有被自己吵醒,不料一垂眼,昏暗的视野中,看见的却是季眠安睡的眉眼。 季眠不知何时,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本是背对着喻闯,如今却反过来钻进了他怀里。 喻闯瞧见这一幕,心砰砰乱跳,软得一塌糊涂。真想请个婚假。 磨蹭半天,眼见着要赶不上飞机了,咬牙抽出手,带上衣服去了其他房间洗漱,免得吵醒床上的人。 * 季眠第二天也起了个大早,原因是骊水新苑的房子距离纪氏公司大楼太远。 出门前收到李松的消息,季眠急匆匆把这位老管家从小区外接回来,李松瞧见明显沉稳下来的小少爷,又是感慨又是心酸。 季眠实在没时间跟他叙旧,把要做的事吩咐给他。因为正着急着,说话时不自觉加快语速,条理清晰,颇有在公司时纪总的派头。 “喻先生昨天跟我说过了。”李松犹豫了下,忍不住问:“少爷,您跟喻先生是……” 纪氏公司目前经营良好,李松是知情的。因此前几日接到喻闯的电话,问他有没有回来纪家工作的意愿时,便十分困惑不解。 第175节 季眠先前同他说过,等今年年中买回纪家的房子,便请他重新回来当纪家的管家。可没想到,打来电话却是喻闯…… “结婚了。” 李松:!! “李叔,有关我和纪家的事情,你不要跟他提。”季眠匆匆叮嘱一句,转身走了。 留下李松呆立在原地,目瞪口呆。 末了,想到多年前喻闯离开那一晚,季眠坐在车后座,在雨夜里目送喻闯离开的情景,竟觉得两人不声不响地结了婚其实……非常合理。 左手无名指上多了一枚戒指,婚后第一天去公司上班,就引来不少观察力出色的下属关注,目光不住地往季眠的左手上打量,欲言又止。 那戒指的款式和佩戴的位置,显然不是单纯的装饰品。但从没有听说过他们纪总什么时候结婚了啊!? 也有胆子大些,跟季眠平日里相处多的高层,旁敲侧击过来问,季眠只是巧妙地回避开话题。 只是谁都看得出来,他们纪总今天的心情很好。开会时露出的笑都比平日里多,听下属报告时,右手常捏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 本就长了张令人惊艳的脸,现在这张脸上含着笑意,真给瞧见的人如沐春风之感。 直到系统提醒季眠,再这么下去就要崩人设了,才勉强收敛。 到了晚上,经过几个小时加班的摧残,白天甜滋滋的笑彻底不见了。 第143章 次周, 季眠连着好几天都是很晚回家,因为骊水新苑的房子距离公司太远,来回就一个多小时的路程, 索性还是住回了他在公司边上买的房子。 周三晚上,季眠收到周纪在铁三角小群里发的消息, 说公司跟铭盛合作的项目顺利完成, 喊群里另外两人出去聚会。 季眠清楚周纪的个性, 平日素来低调,能让他在群里这么大张旗鼓地宣扬, 向来是对周氏发展很重要的项目。 好友有喜事自然要去捧场, 加上季眠从上周开始连着周末到现在, 一直都在工作状态, 便应了下来。 薛宗光也在后头回了句好。 周纪是兴头最足的那个。 一来有喜事,二来他们三人最近一个月来都在各自忙碌,不是这个周末出差,就是那个周末去某某家赴宴, 难得有机会碰上面。 原本只有季眠一开始还能有个富二代的悠闲模样, 如今他也被迫继承家业后,三人中就没一个能惬意享受生活了。 因为第二天早上都还要去公司, 周纪就只约了个能说话聊天的地方, 来时带了一盒点心,是宁城极有名气的一家。 对几人而言, 能聚在一起说话聊天,就是非常放松了。 聊了半天,大多是周纪在说跟铭盛的合作项目。 “铭盛在宁城这边的几个高层也在, 本来明晚才是庆功宴……我实在高兴, 就先把你俩叫出来了。” 季眠点心啃到一半, 听到这一句,心思跑偏了一下。 他心想,他哥应该不在。喻闯上周走时说过,这周末不回来宁城的。 “什么时候戴起戒指了?” 季眠闻声偏过头,薛宗光的视线从侧面瞥过来,落在他的左手上。 周纪笑道:“我刚也想说,你什么时候开始戴首饰了?还在无名指上,已婚人士?” “……” 季眠不想瞒着两人,但跟喻闯结婚的事,确实又不知道该如何提起,干笑两声,绞尽脑汁思考措辞。 “好像有点素啊。”周纪打量了眼,心下一阵古怪。通常装饰性的戒指不会这么素,怎么越看越像婚戒…… “我看看?” 季眠犹豫了下,把戒指摘下来递给周纪。 周纪把那戒指在手里转了转,才发现戒面比他远看起来要复杂,侧面的钻石镶嵌和做工都是顶尖,款式也很少见。戒指内侧,刻了一个字母“y”。 看到这儿,周纪忽地呆愣住,露出一种被雷劈了似的表情。 “怎么?”薛宗光看他这副表情,难得产生了点好奇,从呆住的周纪手里接过戒指。仔细看完一圈,两人的神色如出一辙。 季眠怕薛宗光把他的戒指掉到地上,伸手拿回来给自己戴上。 周纪:“这特么,真是婚戒!??” “……是。” “你跟谁结婚了?什么时候结的?怎么认识的?我怎么完全没听你提过?” 一连串的问题下来,季眠有点招架不住,答道:“上周刚结……” 谈到是谁,却又沉默。怎么解释? 正要开口,艰难地说出喻闯的名字,忽然有人打来电话。 季眠看见来电显示的名字,怔了下,等响了几声后才接通。 周纪和薛宗光互相对视一眼,得知好友结婚的震惊还没消下去,又为季眠接电话的方式感到不解。接电话就接电话,手机就在手里攥着,还特意等那么十几秒做什么? 而一开口,语气更是冷淡:“有事吗?” 季眠这两年极少再摆出从前那副纨绔的架子,用这样的口气说话更是少见。周纪思忖着:也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喻闯的声音传入季眠耳中,语调也是冷的:“你怎么不在家?” 季眠从他的问题里听出来:喻闯此刻正在骊水新苑的房子里。 “你、你不是说,这周末不回来吗?” 喻闯:“……我工作日回来的,不是周末。” 季眠瞠目结舌。怎么能这么算? “你在哪?”喻闯问。 “外面。” “做什么呢?” “吃饭、聊天。”季眠不耐烦了,“你有完没完?” 周纪和薛宗光又看了看彼此,听季眠的话,隐约意识到对面那人好像就是季眠的结婚对象。 喻闯显然没完:“跟你在一起的……都有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朋友。” 说完,电话那头沉默了数秒。 “在哪?什么时候结束,我去接你。” 季眠下意识地想说他开了车过来,开口前蓦然想到自己的破产人设,硬生生改了口:“用不着,我自己能回。” 对面却只道:“地址发给我。” 随即挂了电话,像是怕被季眠拒绝。 “……” 季眠一抬头,对上两双带着强烈探究欲的眼睛,被噎了一下。 他不自在地移开目光,道:“待会儿……就知道是谁了。” “待会儿?”周纪见他不说,以为季眠还想要卖关子,当即一拍桌子,说:“现在就散场结束,你让他来接!” * 喻闯开车来到季眠给他发来的定位,本以为季眠会在茶馆或是餐厅一类的地点等着,不想一下车,便瞧见路边的一棵梧桐树下站着三个人。 季眠在最中间,旁边两人跟俩保镖似的,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视线好像还都在搜寻着什么。 喻闯上前走近几人。 周纪原本便四下望着,找季眠那个结婚对象什么时候过来,因此率先捕捉到了喻闯的身影,脸色倏地一变。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见喻闯正在往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周纪想到季眠跟喻闯之间的种种恩怨,心陡然提起来,当机立断把胳膊往季眠脖子上一搭,将季眠整个人转了个过。 两人登时面朝着大树站着。 季眠:? 薛宗光先是不解,但很快有样学样,也不紧不慢地转过身。 三人齐刷刷一排朝着路边的梧桐树。如果不是各个衣着鲜亮,不知情的路人还以为是哪来的小混混,夜里喝多了对着梧桐发酒疯。 季眠张了张嘴,正要发问,周纪一把捂住他的嘴。 “……” 就这么站了约莫三四分钟,周纪估摸着喻闯早该走过去了,于是携着季眠转回来。 刚一转头,眼前突兀地多出来一道长身玉立的影儿,还不偏不倚地正好杵在季眠前头。 抬眼一瞧,果不其然是喻闯,正盯着季眠的脸看,眼里隐有笑意。 周纪心里霎时间就是一凉,心道:完了。 先前没见到人的时候,喻闯还能把前尘往事抛在身后,勉强饶了季眠这个反派角色。 这回是直接怼到面前了,难不成还能轻易放过? 思绪翻转间,周纪先出声吸引了一波火力:“欸,这不是喻总?” 喻闯偏头,打了声招呼:“学长。” 随即,眼珠子又黏回季眠脸上了。 周纪:“……” “站这里,干什么呢?”喻闯出声问。 说话时,眼睛往季眠的肩膀上扫过,周纪的胳膊还搭在季眠肩头。 喻闯伸手,拉着季眠的手腕把人往自己身前带了带。 第176节 季眠原本踩在路围石上,跟喻闯差不多高,被这么一拽便下来了。周纪搭着他的手臂也不得不收回。 喻闯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在灯光下晃了一下,周纪原本只是不经意瞥见,待看清那戒指的款式,整个儿僵住。 季眠这时候转头看向他,给了周纪一个肯定的眼神。 ——就他。 周纪再次露出那副如遭雷劈的表情。 “回去?” 季眠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喻闯和呆若木鸡的两人打了声招呼,就这么把季眠带走了。 * 喻闯跟季眠回家的一路都没多话。 各自沉默地收拾好,时间还很早。喻闯很顺手地捞过季眠,抱着他亲了会儿,随后握着季眠的左手,夸了一句:“很好。” 季眠:“?” “你没把它摘下来。” 季眠并不想跟喻闯讨论这个话题,道:“你怎么忽然回来?” “公司临时有工作要来宁城,就过来了。” 喻闯不是有意钻文字漏洞,他本意也是打算遵守承诺的,可忍得实在心焦……正巧宁城这边也有点事情需要处理,原本不需要喻闯亲自出面的,但一时冲动之下,人便过来了。 对下属那边,只说自己亲自过来宁城“表示诚意”,赢得手底下人一片赞叹,将其归到公司未来壮大之后的老板鸡汤语录里。 于是,喻闯不仅食言了,甚至没能挨到谎言中的“下周末”,还在工作日内就飞来了宁城。 喻闯见季眠发问,以为他不情愿看到自己,笑了声说:“放心,我以后会说话算数。” 季眠抿了抿唇,又问他:“喻星呢?” 他记得喻星身体不好,他见到喻闯好久了,也没听对方提起过喻星的事,没忍住问了。 喻闯一怔,“你还记得我弟弟的名字?” “……”他一惊一乍的,让季眠有些失语。 “他很好,现在在读大学,暑假会回来。” 喻闯回答完,心脏微微发热。 他喜欢季眠主动跟他聊起这些,像是在关心他,想要了解他。尽管那也可能只是随口一提。 “睡吧。”喻闯说。 …… 后半夜时,卧室里“嘭”地一声巨响。 季眠浑身先抖了一下,紧接着意识从梦中惊醒,连忙开了手边的灯。 房间内顿时明亮起来。原本应该在他身边的人,此刻床铺的位置却是空的。 喻闯并不在他身边睡着,与此同时距离卧室几米处的位置,有痛苦的闷哼传来。 循声看过去,喻闯倒在地上,似乎是起夜时没看清环境,被摆放在中央的矮桌绊住。 喻闯捂着后脑,大概是磕到了桌沿。 季眠立刻下床去扶他。 “撞到哪儿了?” 喻闯显然还没缓过神,可手臂却已经撑着地板要坐起来。 季眠搀着他坐到边上的沙发上,先检查了喻闯有没有受伤。 除了头被撞了一下,右腿小腿也被矮桌锋利的棱角划伤,伤口不大,但还是出血了。 除此之外,再没看见什么其他的伤口。 喻闯大概觉得丢脸,伸手把季眠勾到身前,把脸埋在他肚子上。 季眠挂心着他腿上那条口子,一面去推他的脑袋:“你松开,我去拿药。” 喻闯缓了半分钟,才松开他,但没让季眠走。 “我没什么事。”说这话时,脸上还有点窘迫。 季眠语气不自觉着急:“你去做什么了?” 喻闯表情很古怪:“我去……洗手间。” “起床怎么不开灯?” “……” 因为怕你会醒。 知道自己去洗手间的目的没那么单纯,喻闯不想开灯被季眠知道。 季眠把喻闯的脑袋往自己身上靠,撩起他后面的头发去看有没有肿起来。 “我去拿药。”他说完,松开喻闯出了卧室。 喻闯注视着季眠离开的背影,出了会儿神。 很奇怪。这些年来,他一直定居在工作的城市,铭盛在哪里,他就住在哪里。 喻闯很早的时候就拥有了自己的房子,是幼年时梦寐以求的独属于自己的、喻星的房子。不用寄人篱下,也不用像大学时每个假期都带着喻星在宁城寻找便宜的房子租住,每到开学又兵荒马乱地搬回学校,居无定所。 可奇怪的是,他在那座城市住了七年之久,却并未产生半点归属感。 而他不过跟季眠结婚不到两周,回来宁城时,却有一种回家的迫切。 住在这间曾经困住他的房子里,竟然觉得温暖。 他有家了。如果这个家的另一个成员能够爱他,就好了。 “少爷……”喻闯喃喃低语,贪心地想要奢求更多。 你能不能喜欢我? * 喻闯的伤口不难处理,季眠回来后,简单地上了些药,十几分钟后便止血了。 喻闯不敢自作多情。他一直清楚,季眠是个软心肠。 次日早上,喻闯一早起床,准备换衣服时发现季眠也醒来了,支起身子揉着发酸的眼睛。 他顿了一下,“吵到你了?” 早知道就去别的房间收拾了。昨晚摔了一跤,季眠也陪着耽误了一个小时。 喻闯记着以前去纪家时,季眠都是日上三竿了才醒,有时候宿醉回来,能一觉睡到中午去。 现在才多会儿?他看了眼时间,不到七点半。 他哪能知道,季眠之所以醒得早,其实是因为也到他上班的点了。 喻闯体贴地道:“你接着睡,我去别的房间洗漱。” 季眠:“……” 喻闯果然出去了,只是十分钟后又重新回来。 他已然收拾好自己,回来是为了走之前再跟新婚爱人腻歪一会儿。 看着喻闯西装革履,而自己还是一身睡衣,季眠有一种军训时室友都收拾完毕而自己却还在床上的紧迫感。 作为老板,虽说迟到了也没人会说什么,但在员工面前,最好还是以身作则的好。 他心里着急,喻闯却贴着他的脖颈乱拱。 季眠忍不住开口:“要迟到了。” 喻闯眼里浮现出笑意,无视季眠的催促:“没关系,还有时间。” 季眠:“……”他是说自己要迟到了。 喻闯磨蹭到最后一秒,才恋恋不舍地抽身离开。 他前脚刚走,季眠后脚就蹦起来,迅速换衣服,心道自己真是自作自受。 【系统,积分还差多少?】 【如果除去剧情崩坏扣除积分的可能,目前距离十万的深情值,只剩下最后五百点。】 很快了。 第144章 季眠果不其然迟到了。 来到公司后, 手机里一大堆周纪和薛宗光发来的消息,都是质问他跟喻闯结婚的事。 尤其是周纪,长串的语音和文字, 加上各种震惊错愕不可置信的表情包直接刷了屏。估计是他人生中最不冷静的时刻了。 偏偏季眠昨晚一直跟喻闯在一起,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回复, 晾了对方一整晚。 到了公司后, 才满心愧疚地一一回复。他没承认跟喻闯结婚是因为喜欢, 只说觉得自己和他条件挺合适的,就结婚了。 还额外收到了几条深情值。季眠猜想, 周纪恐怕是以为他又把喻闯当作裴清的替身了。 但对方没问出口, 他也就没多做解释。 季眠在公司忙到六点, 对比起平常加班到深夜已经算是很早结束了。但饶是如此, 下班刚要准备离开时,却还是接到了喻闯的电话。 他对身边刚拿过来行程表的秘书比了个手势,示意对方放下先走,随后接通电话。 “你在哪?” 季眠反问:“你下班了?” 第177节 “嗯。” 季眠:“……” 这不公平, 都是老板, 凭什么只有他每天要干活到深夜!! 【你哥是来出差的,可能工作量会少一点。】 喻闯的语气中带着疑惑:“你怎么总不在家?” “……” “晚餐吃过了吗?陪我出去。”喻闯少有语气强硬的时候, 几乎都是担心会被季眠拒绝。 答应之后挂断电话, 季眠叹了口气,去休息室换下一身西装。想到还要跑去别的地方等喻闯来接, 顿觉心力交瘁。 喻闯但凡在宁城多待几天,他真就有点撑不住了。 喻闯在约好的地点来接他,载着季眠来到订好的餐厅, 这是喻闯中午时让林朔预约的。 餐厅环境相当清新雅致, 林朔头一次见自家老板预约这种餐厅, 要知道喻闯平常吃饭都是在公司食堂,即便在外头也大多是接地气的平价餐馆,因而难免惊讶。 惊讶过后,以为喻闯一个人吃两份套餐,还好心提醒了句:“喻总,要不帮您预约三份?两份可能不太够您……” 最终在喻闯的目光逼视之下闭了嘴。 两人落座后,喻闯忍不住问道:“你每天在外面,到底都在做些什么?” 他发现,季眠晚上外出应该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常态。 他们结合得仓促,他一直以为对方过得很落魄,不敢去问,只想着从今往后让这人过上比从前更好的日子,一门心思想着如何让他开心,如何占有他。 这段时间,喻闯只顾着沉浸在跟季眠结婚的事实中,今天才意识到自己对现在的季眠一无所知。 季眠之前住在哪里,纪家破产后这两年又以什么为生…… “你管得着吗……”季眠嘟哝一句。 “我们结婚了,我有权利知道你每天在外面都在做些什么。”喻闯皱眉,“我没想限制你的自由,但是你半夜待在外面,不安全。” “六点就叫半夜了?你怎么这么……” 喻闯望定他,认真道:“我担心你。” 他好声好气,季眠顿时就觉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渣男,连呛声的音量都小了:“……我总有自己的事要做吧。” “不能告诉我吗?” “……” 喻闯垂下眼,知道季眠不会回答,不再追问做无用功。 “纪少爷?” 喻闯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有些耳熟。 他猝然意识到声音的主人是谁,浑身僵住,下意识地抬起眼去观察季眠的反应。 对面的人果不其然怔住了,看向喻闯的身后,露出错愕的表情。 【深情值加180,贡献者喻闯。】 方才出声的男人这时走到两人的餐桌前,极为优越的长相,一颗小痣点在鼻梁骨,唇边噙着一抹浅笑,笑容比往日里看上去要真切一些。 身后还跟着一个更高一些的男人,气质比前者更加冷漠稳重,看到季眠时,不快地别开目光。 正是裴清和俞云奎。 【深情值加150,贡献者喻闯。】 裴清这时注意到跟季眠同桌的人,瞥见喻闯的脸,惊讶出声:“是你?” 对于有才华的人,裴清向来记性不错。尽管时隔多年,且喻闯鼻梁上那枚与他酷似的痣也被点掉,却还是一眼认出来。 喻闯冷淡地勾了下唇,“裴先生,好久不见。” 放在桌下的手攥紧了,他真想带上季眠转身就走,免得后者又忆起往日旧情。 裴清满腹的疑惑,却不好在此刻开口问询。这两人从前认识吗? 【深情值加210,贡献者喻闯。】 季眠眸光闪了闪。 系统:【……】这就满了!? 系统空间内,数据条上,一个明晃晃的数字条在前一刻突破六位。 它本以为还要从那些零零碎碎的深情值里收集一段时间。 系统大喜过望:【你哥可真够给力的……】 裴清眼睫一垂,注意到两人手上各自戴着的婚戒,心里颇为讶异,目光不由自主偏向季眠。 他结婚了? 裴清聪明了几十年,此时此刻却捋不清状况。 他出声问季眠道:“你……结婚了?” 喻闯的眼皮也抬起,紧紧盯着季眠,直到他点头“嗯”了一声,心里的石头缓缓落地。 裴清温声对两人道:“恭喜。” 道歉的话他一早跟季眠说过,只是不管说多少次,也难解心中歉疚。 季眠喜欢他多年,曾经又在裴家人辱骂他时替他说过话,而他却险些让季眠家破人亡。 他并非有意害纪家破产,可惜纪家跟错了人,裴家倒台,纪家也只能跟着吃个教训。 他两年前想过对纪家伸出援手,只是纪海脾气急躁,笃定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因此未曾接受过。 好在如今纪氏已有了起色。 “纪少……”裴清想到季眠已经结婚,且此时也是纪氏的接班人,顿时觉得这句“纪少爷”的称呼不大妥当,改了口:“如果纪氏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纪总尽管提。我一定尽力。” 季眠听见“纪总”这个称呼,呼吸都滞了下。 喻闯则是听得微微蹙眉。 “……嗯。”季眠勉强笑笑。 裴清说完,冲两人一点头,和俞云奎一起走向餐厅里面的位置。到后面的隔桌时裴清停下来,正要准备入座,俞云奎却拽着他去了最角落里、季眠看不见的位置。 “……纪总?” 季眠听到喻闯的声音,表情僵住。 喻闯迷茫地看着他,“纪总……什么纪总?” 还有裴清口中提到的纪氏……纪家不是已经破产了? “也许是——” “欸?” 季眠刚要解释,忽然隔壁桌的一男一女起身结账,约莫五十岁的男人略过格挡的矮屏风瞧见季眠,惊讶出声:“纪总!” 喊的这一声,恭敬又热络,是生意场上应酬时的语调。此人是与纪氏有合作关系的一家小公司的老板。 季眠眼皮跳了跳,心想:周纪当初的建议是对的。他真不该总往这种餐厅里跑。 男人笑道:“居然在这里碰上纪总。” 碰上合作方老总,季眠脸上不得不挂上属于“纪总”的浅笑,他起身跟男人寒暄了几句。说话时老成又精明,完全不同于面对喻闯时的那般骄纵傲慢。 季眠面上一派风轻云淡,谈笑自若,却全程没敢往喻闯那边瞥上一眼。 “我跟我爱人先离开,就不打扰纪总用餐了。” 季眠微笑目送两人离开。待两人都走出餐厅大门了,却还没胆量转过头去看喻闯的脸色。 【坐吧,他总不能吃了你。】系统悠悠道。 季眠硬着头皮坐下来,低垂着脑袋,前所未有地乖。 这时服务生端上来两份前菜,分别放在季眠和喻闯面前。 季眠虽然不敢抬头,但却敢强装镇定。他故作从容地开始用餐。 半分钟过去,对面的人却连餐具都没动一下。 季眠吃了两口,终于觉得食物难以下咽,轻轻放下了手中的刀叉,一点一点地、缓慢地抬起眼皮,最终与喻闯漆黑的瞳孔对上。 “……” “……纪总?” 季眠沉默。 “纪总。” 季眠别开目光,“嗯。” “纪氏,没有破产?” 季眠努力狡辩:“我也没说过纪家破产,只是当初……快要破产。” 的确,纪家破产的消息是周纪告诉喻闯的。可既然昨天季眠跟周纪还一同出去聚会,凭两人的关系,不可能不清楚此事。 喻闯像是被丢进了谜团里,整个人都是困惑的。 其中最让他不得其解的疑团是:如果纪氏还在,那季眠为什么要同意跟他结婚? 喻闯警告自己不要多想,也许是现在的纪家不比当年风光,连纪海都不再参与管理,纪氏集团想必已是一团散沙。 季眠答应他,一定是别有所求。总不可能是因为喜欢他。 “带我去看看纪氏。” 季眠的手抖了一下,“现、现在?” “现在。” “……我有点饿。” “我可以自己去。” 第178节 “……” 二十分钟后,季眠跟喻闯一同站在纪氏集团公司大楼底下。 喻闯微微仰头,恢弘的楼宇高耸入云,极目往上,才勉强看得见顶。兴许比不上宁城最大的两家企业,云驰、泰兴,但要说落魄? ——中心商业区,整个宁城最繁华的地段,附近尽是灯火通明的商圈。 距离骊水新苑,至少四十分钟的路程。 喻闯牵着季眠的左手,手指轻轻摩挲着季眠无名指上的婚戒和骨节,微微偏过头,语气听不出喜怒: “今天迟到了吧?” 季眠:“……” “迟到了多久?” “……半个小时。” 喻闯忽地笑了声。 还有刚刚加班结束从公司里出来的员工瞧见季眠,火上浇油。 “纪总!” “纪总好~” 季眠:“……” 第145章 两人之间好一阵沉默。 喻闯拉着季眠, 径直走入纪氏集团的公司大门。 “你要干嘛?” “带我进去看看。” 季眠看着走在自己身前的喻闯,心道这究竟是谁在带路? 两人在几分钟后到达季眠的办公室,出奇地宽敞。办公室旁边相连的就是私人休息室。 喻闯从进公司起就一直没开口说过话, 季眠莫名心里犯怵。 “看完了,可以走了吗?我有点……饿。” “你想要铭盛做什么?” “什么?” 喻闯垂眼盯着他:“你跟我结婚, 是看上了铭盛能给纪氏带来的价值, 对吗?” 无需季眠解释什么, 喻闯已经帮他圆谎了。 不敢相信,不能期待, 于是只好自我催眠。 季眠怔怔看着他, 半晌后抿紧唇沉默, 没有顺着这台阶下来。 办公室门忽然被敲响, 季眠回头,说了声“进”。 走进来的是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季眠最初接手纪氏集团时,他就是常在季眠面前抹眼泪的老将之一。 “我以为纪总早下班了呢。”说着, 笑眯眯放下一叠文件, “辛苦纪总看完审批一下。” 季眠:“……” 公司内部文件大多是机密内容,此时送来文件的男人也颇为好奇地打量着喻闯。 喻闯不好继续留在季眠办公室里。 “休息室我能用吗?”他需要冷静下来。 季眠点了下头, 在办公桌前坐下, 晚饭都还没吃,就要被迫加班。 这些留在纪氏多年的老人, 大多都对纪氏集团有着强烈的归属感。纪氏破产后,一度陷入绝望。这段时间,纪氏好不容易有东山再起之势, 许多都没日没夜地忙碌着。季眠处在这种氛围正中央, 每日但凡早离开一个小时, 都会觉得良心不安。 喻闯进了休息室。 季眠的休息室也很宽敞,几乎像是一间面积较大的卧室了。正中央有午休或是晚上留在公司过夜的一张床,周边还有衣柜,正常家庭卧室里该有的家具,这里都很齐全。 床边立着一个木质衣帽架。 喻闯顿了下,走过去。 衣帽架上,挂着一件西装外套和内衬、领带,明显是季眠平日里穿的。他抬手,手指在那条领带上轻轻抚过。 晚餐前,他们会面时,季眠特意把这身衣服换了下来。 下班后换衣服并不奇怪,可喻闯心里仍有种念头:季眠在有意瞒着他。 包括自己的行踪,也不愿意向他透露。 喻闯将整间休息室扫视一圈,眸光微沉。 这人到底还藏了多少秘密?瞒了他多少事情? 室内有一股很清淡的香味,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味道。喻闯习惯了,跟季眠有关的一切东西,似乎都是香的,勾得人心里发痒。 他瞥见手边的衣柜,迟疑了下,伸手拉开柜门。 衣柜里挂着几件舒适的便装,休息室的其他家具也有使用痕迹,看得出季眠时不时就会留在这里过夜。 ——还好,没有其他男人的衣服。 他关上柜门,警告自己别再做这种偷看别人隐私的小人行径。 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季眠床边的柜子上——计生用品常放的位置。 虽说喻闯在纪家的那一年里,从没见过季眠跟谁乱搞……可是二三十来岁的男人,正是欲望强烈的时候,谁知道季眠这些年有没有暗地里再养一个小情人。 先前铭盛的竞争对手公司就有过类似的丑闻,董事长常年在休息室里跟人偷情,某天被董事长夫人当场抓获。董事长的老婆又是个急性子,家底厚实,全然不顾及丈夫在公司的脸面,把丈夫的内裤都扔了出去。 当时竞争公司上上下下人尽皆知,闹得沸沸扬扬。 “……” 喻闯移开目光,心道:要相信他,里头一定没有那些东西。 转念又想:拿什么相信?他们结婚又没有任何感情基础,莫要说信任危机了,他跟季眠之间压根就没有信任存在。还不如那老董跟他老婆呢! 喻闯的表情顿时有点难看。 在原地站了半晌,还是迈步过去。 喻闯做了半天思想斗争,终于微微俯身,手指勾着柜子抽屉的把手,拉开了。 抽屉里的东西一览无余,只有几个大小不一的绒布盒子,并未有其他东西。 那几只绒布盒子,喻闯也大致猜得到里面放着什么。小的可能是袖扣之类的饰品,剩下那一只大的里面,应该是手表。 喻闯拿起那只手表盒子,在休息室的床边坐下来。 按季眠的性子,如果要留下一只,一定要留最喜欢的。可他记得,季眠最贵重的那几只腕表都被卖出去了。 他离开的这些年里,这人给自己添了什么新款?居然看得比那几只还重…… 喻闯出神地想着,打开盖子。 一抹漂亮的深蓝映在他的瞳孔中。 …… 季眠总算忙完,将人送走,关门时顺手将办公室的门锁上,关掉灯假装自己已经不在,免得再有人来让他干活。 随后赶忙去休息室看喻闯的情况。 一推门,只看见他的床头躬身坐着一人,听见季眠进来也没有任何反应。 季眠皱了皱眉,走近喻闯,用膝盖在他腿上轻轻撞了一下。“喂,我好了。” 膝窝忽然被人扯住,是喻闯伸手勾住了他的膝弯。 喻闯这时才抬起头,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季眠莫名被这一眼看得后颈的汗毛直立,“怎么……” 话音未落,喻闯陡地用力,将他一条腿连带着整个人都拽了过去。 季眠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坐在了喻闯的大腿上。 刺啦—— 外套的拉链被喻闯扯开,里面只有一件薄衫。 季眠挑了下眉,伸手按住喻闯的额头。“你做什么?” 这还在公司呢,要做什么也得等回去。 他相信喻闯有这个分寸。 喻闯抬起眼,盯着他看了会儿,把季眠摁在他额头上的手慢腾腾捉了下来。 季眠正懵着,下一秒另一只手也被喻闯抓住。 他手腕细,两个细白伶仃的腕子被扳到身后,被喻闯仅用一只手就桎梏住。 “唔——”胸前忽地一热。 喻闯湿热的舌尖在那层薄薄的布料上打着卷儿。 季眠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竭力控制着,却还是从嗓子里溢出了声。开始还只是细碎的,后面不知某个人做了什么,声调陡然提高。 “……喻……喻闯!” 喻闯并不理会他,只专心做自己的事。 “……回去,回去好不好?”季眠头一次,用这种近乎于恳求的语气同他商量。 喻闯停下动作,偏头,似乎是稍稍思考了一下。 “不好。” 第179节 季眠:“……” * 季眠的休息室里没有办事用的工具,于是被折腾的只有他一个人。 长裤早被他难受时蹬到了地上,身上那件薄衫胸口处湿了两片。 季眠欲哭无泪:“……我待会儿穿什么?” 喻闯道:“衣柜里有衣服,我看见了。” “看见?”他衣柜可是关着的。 “谁让你翻我东西了?”季眠脑袋里什么念头一闪而过,想扭头去看喻闯。 可惜对方到最后都把着他的手腕,连拽他裤子的时候都没松开过。 喻闯不说话,见季眠转头找他,凑过去同他接吻。 喻闯睁着眼,专注地欣赏季眠那张泛红的脸。季眠的眼睛被眼泪浸得发亮,泪腺被刺激出了水儿,连纤长的睫毛一起溻湿。 真可怜。不过,是他活该。 几分钟后,喻闯才舍得放开季眠。后者喘着气,把脸偏到一旁,被这个亲吻弄得晕晕乎乎,脑子里刚闪过的念头也跟着被淡忘了。 耳边传来一声“哗——”的轻响,就在季眠脑袋后面的位置。 他晕乎的脑袋瞬间清醒。 转过头,他看见自己床边的抽屉被人打开。 因为时不时要在公司留宿的缘故,季眠放在休息室里的日常用品不少,换洗衣物、领带、以及常戴的一些配饰:袖扣,还有……腕表。 还未等他看清,喻闯有没有发现柜子里的东西,下一秒,季眠被喻闯紧紧箍在身后的左手手腕,猝然一凉。 是金属独有的冰冷质感。 他清楚地感觉到腕表冷冰的链条缠绕在他的手腕上,随着“咔哒”一声轻响,表带扣上。 季眠被牢牢束缚了大半个小时的两只手,也终于被喻闯松开。 双手恢复自由,季眠却没有任何动作,整个人僵住一般。 见他不动,喻闯贴上季眠的后背,牵着他的左手到季眠面前。 那枚深蓝色的表盘被季眠勒得发红的手腕衬着,美得惊人。 “纪总,少爷……”喻闯用嘴唇吻着季眠的耳廓,“你告诉我,是我在自作多情。” “……” 季眠说不出口。 喻闯的声音低哑,“只要给我一个理由,我答应你,不会多想。” “……” 纪家破产的时候,季眠把所有腕表都卖了出去,一些暂时无法出售的古董也当成礼物送人打点关系。 只留了喻闯这一块。 纪氏集团有起色之后,季眠整日忙碌,也没心思再去买入新的表。他休息室的柜子里,只放着这一只表。连解释都没个由头。 “说话啊,纪总?” 季眠沉默半晌,最后只无力地指责了句:“……我没让你翻我东西。” 第146章 “……我没让你翻我东西。” 喻闯等了半天解释, 却只等来这么一句。 他安静下来,良久后哑声开口:“如果你不说清楚留下这块表的原因,我会误会……” “误会你喜欢过我。” 休息室内, 只剩下两人的喘息声。 季眠始终不发一言。 喻闯忽地贴紧他,吻着季眠的脖颈。他下班时只换了一件西装外套, 下身还是那条西装长裤。 滚烫的热意透过长裤的面料, 撞着季眠的腿心。这时他才意识到, 原来受折磨的不止是自己一个,只是对比起他来, 喻闯看上去实在太过体面。 季眠浑身上下就只剩下两件, 上身一件被弄湿的薄衫, 下面两条白而长的腿赤裸地贴着喻闯的长裤。 而喻闯却还穿戴整齐, 连衬衫的扣子都只解了一颗。 看上去人模狗样,却冷不丁在季眠身后顶了一下。 “等等!”季眠急声喊住他,此时手臂已经恢复自由,他推着喻闯的胯骨, “等回家……” 喻闯不听他的。他撑起身子, 不再让季眠背对着自己。两人面对着面,与彼此对望着。喻闯的掌心贴着季眠的腰侧, 一路滑下去, 低声引诱道:“你承认喜欢过我,我就带你回去。” “……” 不是喜欢过, 而是一直都喜欢。 季眠注视着喻闯的眼睛,几秒后轻轻抬了下脑袋。 将一个很轻的吻印在喻闯的嘴唇上后,他避开喻闯的目光, 说:“……回家。” 喻闯撑着身子的胳膊登时有些泄力, 险些栽在季眠身上。 此刻连身体的欲望都成了其次, 脑海中只有方才那个轻得不能再轻的吻。 他盯着季眠,怔神半晌,似乎是在确定方才那一触即分的触碰不是错觉。 季眠就看见喻闯怔神了快半分钟,伸手在对方的胸前推了一把,再次提醒:“说好的,回家。” 他真的好饿。 喻闯又没能信守承诺。 下一刻,季眠再次被他吻住了。喻闯在他唇舌上激烈地纠缠翻卷,吮得季眠舌尖发麻,想稍微换一口气只能用鼻,意图开口叫停,喉咙却只来得及吞咽两人的津液,除了惹人遐想的吞咽声,再发不出其他任何声响。 季眠喘不过气,因为轻微的窒息感,泪腺也被刺激得分泌出泪液,顺着眼角扑簌簌滑入发间。 喻闯看见他的眼泪,在季眠口中作乱的舌头缓了下来。 数秒后,与季眠分开。 他哭了……因为不愿意? 季眠得了空,急促喘气。额头贴在喻闯肩头,久久都没抬起来,免得再被对方逮到机会吻住。 “不喜欢?”喻闯问。 “……” 此刻说喜欢也不是,不喜欢也不是。回答前者又会被亲,回答后者就是又在喻闯心上扎了一刀。 “也……不算。” “嗯。”听到他的回答,喻闯的心稍稍定下来,伸出手,帮季眠抹掉眼角的眼泪。 等季眠呼吸均匀了,喻闯低下头,还想接着再来。 “等等……” “嗯?” “我饿……”季眠知道怎么让这个人心软,“……头晕。” 喻闯果不其然停住了。 犹豫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坐起来,只是魂仍然留在季眠身上。 他于是把季眠也捞起来,搂在怀里。这就算是回魂了。 季眠:“……” “头晕?” 季眠点头:“晕。” 喻闯攥住季眠的左手,抬起来打算看看时间。目光一触及手腕上那抹深蓝,心头又是一动,可惜季眠头晕,想做的事都没法实施。 季眠六点才下班,喻闯来接他到餐厅时就快七点钟了。他们在餐厅等餐的时间,又回来纪氏集团一顿折腾…… 到现在,居然已经九点还多了。 季眠晚饭吃了两口前菜就被他拽来纪氏,方才还饿着工作了半个小时。 喻闯平常绝不会不顾季眠身体,可是要他在今晚保持自制力,难度过于大了。 喻闯松开季眠,伸手去脱他的衬衫。 季眠立刻拽紧自己的衣服,警惕道:“干什么?” 现在跟他哥卖惨都没用了吗? “不是说饿了?吃饭……换衣服。” “哦……”季眠大松一口气。 他自己脱了衬衫,同一时间感觉到喻闯的视线落在他胸前,忽地往季眠这里倾了一下,像是想凑过来却生生忍住了。 但视线却并未移开,季眠硬着头皮,匆匆换好衣服,把弄脏的衬衣收拾好带走。 * 担心季眠低血糖,喻闯在车上先喂了季眠两口巧克力和糖,才开车往骊水新苑赶。 纪氏离家里有四十多分钟的路程,喻闯一路开得想骂人。 怎么这么远! 中途路过一家药店,他将车停靠在路边,解开安全带。 “去干嘛?” 第180节 “去药店。” 季眠转过头看他,有点紧张:“你不舒服?” “……” 被喻闯用意味深长的眼光看了几秒,季眠恍然反应过来,嘴唇嗫喏两下,不说话了。 喻闯不舍得季眠吃不好饭,但今晚他只能将自己的需求放在第一位。 回家做饭之前,先试探地问了句:“要不要吃面?” 季眠摇摇头,一点儿也不委屈自己。 面食做起来最快,但季眠不想吃,喻闯只好作罢。 他自己也还很混乱,有很多问题想弄明白。比如季眠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比如他怎么在短短两年内从那个什么都不会的纨绔子弟变成“纪总”…… 但这些问题都暂时被心脏鼓胀的兴奋压下,从季眠承认曾经喜欢过他之后,喻闯什么都顾不上了。 身体和大脑似乎分开了,身体能够清醒地开车带季眠回来,游刃有余地准备晚餐,思绪却还停留在季眠在休息室主动给他的那个吻上。 他如今只想做两件事:让季眠吃饱饭,然后把这个人拐回房间。 李松大多数时候都住在家里,晚上出来查看家里的情况时,瞧见两个人半夜十一点不睡觉,在厨房里叮呤咣啷做晚饭,不免感到惊奇。 喻闯下厨他倒是不太意外,可是季眠竟然愿意陪在旁边耐心等着,就颇为罕见了。李松询问要不要帮忙,被喻闯拒绝,这才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喻闯特意从餐厅搬了张椅子放在厨房,让季眠坐在边上等,不肯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季眠在困倦和饥饿中等来他的晚餐。喻闯的手艺很不错,准确来说,无论哪个世界,这人的厨艺技能都是点满的。 饭饱之后,季眠被喻闯带回了卧室。 因为喻闯脚步很急,推开卧室门的那一刻,两人险些摔了。喻闯隔着衣服抚摸他的后背,像在顺毛。 季眠其实有点困了,尤其喻闯此刻的动作有安抚助眠的功效。 他强撑精神问:“几点了?” 喻闯:“十二点,还早。”距离明天早上两人上班,还有至少七个小时。 季眠:“……” “困?” “嗯。” 喻闯在季眠后背上的手掌转到前面来。 “唔——”季眠浑身一激灵,顿时精神了。 喻闯亲了亲他的眉心,“好点了吗?” “……” 两人还都站在门后,卧室里还是漆黑一片。 喻闯本想只开一盏小灯便好,但他绝不想季眠在这时候犯困, 手臂一抬,屋子里最大的那盏灯随之亮起,亮得晃眼。 喻闯一面吻他,一只手一面抱住季眠后腰,把人放上床。 “太亮了……”季眠给他提意见。 喻闯“嗯”了一声,解了季眠的皮带,抬起季眠的腰和屁股,把他里里外外两条裤子一起扒了下来。 灯光下,什么都藏不住。季眠没想过过程会这么简单粗暴,一下子羞耻得从脸红到脖子根,下意识要屈腿遮挡。 喻闯一只手扣住他的膝盖,往一边扯开,直勾勾瞧了半天。 “好看。”几年前在酒店帮季眠的那次,他就想这么说。 “……闭嘴!” “好。”喻闯就闭了嘴,但手上的动作没停过。 从药店买回来的东西,他在季眠吃晚饭时就拆开放在了床边。 买了好几种。 季眠羞耻中不经意扫过,意识到今晚恐怕没那么早能结束。 “关灯……关灯,好不好?”最起码,把灯关掉。 但喻闯已经答应他闭嘴,直到季眠被翻了个身半跪在床上,喻闯都没开口说一句话。 喻闯贴着他的后背,手掐着季眠的锁骨禁锢住他,无论季眠说什么,都能狠心不理会。 季眠滚烫的眼泪砸在喻闯手背上,他抽回手,舔掉手背上咸湿的眼泪,接着伸手转过季眠的脸去吻他。 不是不心疼,只是喻闯明白,这眼泪不是因为疼。 喻闯到底舍不得看季眠哭,这一回之后总算不那么激烈。 他直着上身,靠着床头坐下,把季眠抱在上头。半天没动作,等季眠缓一缓。 季眠有点呆,看了看喻闯,过了会儿居然主动低头去亲他。 喻闯闷笑两声,回应他的吻。 季眠不太清醒,跨坐在喻闯腿上,开始提自己最开始的诉求:“关灯……我要关灯……” 真可爱。喻闯眼中满是笑意,冷不丁挺了下腰,听到季眠提意见的声音戛然而止,换成了另一种调子。 …… 第147章 喻闯最后还是节制了点。通宵总归是不太好, 抱着起码也要让人睡会儿的念头,他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停下来,帮季眠清理过后, 给他留了一个小时的睡觉时间。 他自己睡不着,搂着季眠陪睡了半个钟头。他躺在季眠身边, 两人枕着同一个枕头, 姿态极为亲密。 一晚没睡, 喻闯却没有丝毫困意,甚至精力比平时还要丰沛。 他看着季眠的睡脸, 视线将季眠的眉眼鼻唇一一描摹过。尽管两人的距离已经十分近了, 连呼吸都交错在一起, 他却还忍不住凑过去, 在季眠的唇角上轻轻吻了吻。 季眠平稳的呼吸节奏忽然变慢,黑密的睫毛颤了下,眉头也蹙起来,像是要醒。 喻闯立刻屏息, 等了几秒, 季眠蹙起的眉心缓缓舒展开来。 喻闯:“……” 他之前夜里在这人肩头又亲又舔的时候,不是还睡得很熟?怎么现在轻轻碰一下就好像要醒过来? 他只能去吻季眠的呼吸。季眠熟睡时的呼吸很轻, 洒在喻闯唇畔, 酥痒痒的,撩得人心尖发颤。 喻闯舔了下唇, 更精神了。 他可不想这时候去浴室,于是自觉地把脑袋往后靠了靠,远离诱惑的源头, 强迫自己去想点别的事。 但只要留在这个空间内, 喻闯的所思所想就都是季眠。 他只好小心地收回搂在季眠腰间的手, 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起床去厨房准备早餐去了。 家里的几个厨师七点钟才来上班,六点多时到厨房,瞧见雇主在里面忙活,茫然地打了声招呼。 喻闯已经把自己跟季眠的早饭做好了。 七点多回到卧室,看见床上睡熟的人影,整颗心都是软的,过去把人叫起来。 季眠一晚上就睡了一个小时,此时被叫起来,眼睛睁开一条缝,精神萎靡。 喻闯还以为季眠被叫起来会发脾气,没想到反应会这么乖,忍不住伸手去揉他的耳朵。 过了一晚上,心里的亢奋劲头还没回落下去,像是被丢进蜜罐里,做什么都是甜的。 见季眠眼睛都睁不开,他心疼道:“困的话,请个假好了。” 季眠迷迷糊糊中只听到后半句,问他:“你要请假?” “我请不了。”喻闯语气遗憾。 前两天工作都不算重,唯独今天非去不可。 季眠清醒几分,慢慢从床上坐起来,眼神有些呆滞。 太困了,身体又很累。 在家和在公司,没一个能让人放松的。 “我也得去。” 两人心里同时叹一口气。 季眠是累的,喻闯倒是很精神,可他忍不了就这么跟季眠分开一整天。 算算时间,距离下周一离开宁城还有三天。 喻闯默默盘算着,什么时候能够跟季眠一起休个长假。 他伸手,把季眠搂在怀里,伸手去解季眠的睡衣扣子。 没等季眠开口,他先一步解释:“换衣服。” 季眠:“……我自己来。”又不是小孩。 “别动……我看看。”喻闯瞧着季眠皮肤的痕迹。 他昨晚有控制着没碰季眠的脖颈,因此脖子上倒是干干净净。 可从锁骨往下,就有点惨不忍睹了。 喻闯喉头滚了滚,没敢吱声。 季眠瞧见自己的身上惨不忍睹的印记,呆了一下,从喻闯怀里挣出来,爬下床去照镜子。 看完就是眼前一黑,闭了闭眼睛不想面对。 虽说从脖子上看不出什么,可眼周一圈都是红的,昨晚哭过,眼皮也有点肿。 季眠没功夫去怪喻闯,洗漱过后去冰箱里找了冰块。喻闯看见他拿冰块,很自觉地从季眠手里接过,在他的眼周敷了敷。 第181节 十几分钟后,虽然没能完全消肿,但好歹起到了些许作用。 季眠站在全身镜前整理衣服。 喻闯在他身边看着他系领带,见季眠系领带的手法娴熟,换上正装以后,气质也陡然变得不同,便盯着瞧了很久。 他问:“昨天怎么去纪氏的?” 昨晚之前,他一直以为季眠没有工作,他们结婚匆忙,喻闯婚后第二天又被迫离开宁城回铭盛,只雇了李松回来,却没来得及再找司机。他走时给季眠留了张储蓄卡,不过从来没见到过季眠的消费记录。 季眠道:“打车。” “……以前不是嫌有味道?” 季眠动作停顿了下,没答话。 喻闯抱住他,默默在季眠脸颊上亲了亲,垂着眼睛出神。 季眠大概猜得到喻闯在想些什么,他一定觉得纪家破产后自己过得很不好。 那段时间,季眠的确是消费降级,身边的一切都没了。 可是在他眼里,破产后的日子跟从前没什么区别,对他而言,再优渥的生活都是可有可无。他在这个世界最难过的时光,就是喻闯离开宁城的时候。 但季眠也清楚,比他更痛苦的人是喻闯。他经历过许多次分别,知道迟早会跟对方再次相遇,可喻闯却不同。季眠常常觉得,他哥陪着自己做任务,简直就是来受罪的。 “我送你去公司。” 季眠偏过头看他,“这儿离纪氏很远,你送完我会迟到。” “你关心我会不会迟到?” 季眠:“……” “放心,我迟到也没人会说什么。”喻闯在公司里的形象太过严肃正经,早些年工作又很拼命,经常在公司里熬到两三点才离开。久而久之,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认为,喻闯晚来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但季眠不一样,虽说他短短一年时间令纪氏再起的能力是众人有目共睹的,可由于从前纨绔子弟的形象深入人心,要是迟到,那群家伙一定是默认他起晚了。多迟到几次,开晨会时底下一帮人定是忧心忡忡的,整个会议室内气氛凝重,都担心季眠是不是把从前的恶习重新捡回来了。 “怎么没雇司机?”喻闯问道。 从他昨天在纪家公司的所见,季眠手里头应该是不缺这点钱的。 “有司机……”只是这几天喻闯在,季眠没让对方来接。而且,昨天的时间太紧,他打车反而快一些。 “你之前住在哪?” 季眠想了想,觉得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了,索性全都交待了:“公司边上买了套房子。” “哦……”喻闯思索着要不自己也搬过去算了,这样季眠就用不着太早起床。 “今晚住你那边?” 季眠看他一眼,道:“随便你。” 他回答完,喻闯安静下来,还有个最重要的问题想问。 “少爷。” “嗯?” “你说喜欢过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季眠怔了一下。他知道喻闯迟早会问他这些问题,但还是没能想好要如何作答。 毕竟在喻闯眼里,自己爱慕裴清那么多年,怎么可能忽然就变心? 见他不语,喻闯不肯放过他,追问道:“什么时候?” ——好几辈子以前。 季眠道:“不好说。” “七年前……有吗?” 季眠犹豫了下,点点头。 喻闯拥抱他的手臂陡然收紧,接着想到什么,眉心皱了皱。 【深情值加40,贡献者喻闯。】 【说七年前干什么……】系统冒出来,不赞同地道。 随便撒个谎就能圆过去,反正只要是它家宿主说的,这个人都会相信。这么一承认,深情值都少了许多。 “那裴清呢?”提到裴清,喻闯语气都有些冷淡,“七年前,你不是还对他……挺痴迷的?” “……”季眠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又点了点头:“……嗯。” 喻闯心里一堵,深吸了口气。 【深情值加150,贡献者喻闯。】 系统:……结论下早了。 喻闯摸着季眠左手的婚戒,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恼火。 这人可真够行的,同一时间喜欢两个? 如果当年季眠肯承认心里有他的位置,他说不定真就留在宁城不走了。 但就对方摇摆不定的态度,他大概会被折磨疯。 喻闯想问,季眠现在对裴清是什么感情,又怕听到答案给自己添堵。 分明他跟季眠结婚的时候,从没指望过能得到别的。 现在有了这人的喜欢,却还不知足,希望季眠的心里只有他。欲壑难填,人的欲望果真无穷大。 【深情值加110,贡献者喻闯。】 【深情值加90,贡献者喻闯。】 季眠收到一连串的提示音,抬头把喻闯看了又看。 喻闯:“……嗯?” 唇上忽然一热,脖子也被人伸手环住。季眠仰着头亲他。 喻闯顷刻间什么都忘了,被季眠的主动勾得意乱情迷。 亲了一会儿,手便无意识地从季眠的后腰往下滑。季眠西裤的皮带系得不大紧,喻闯的手从那余留出的一点空间探进去,用力揉了两把。另一只手抱住季眠,把人往床上带。 “……” 季眠被压在被子上,一边回吻,一边抬起左手看手腕。 喻闯问他:“在看什么?” “表。” 喻闯不是很想面对现实,但几秒后,还是停下来,问了句:“几点?” “三十。” 季眠八点半要到,除去路上的四十分钟,喻闯还想要他好好吃上早饭。 到底是从季眠身上起来了,顺带着伸手帮他理了理衬衫上的褶皱。 第148章 喻闯这晚没去接季眠。周氏和铭盛的合作项目圆满完成, 为了鼓舞众人,喻闯也参加了晚上的庆功宴。 周纪看到他时拼命藏着满腹好奇,以及眼里的些许同情。季眠同他说, 跟喻闯结婚是因为觉得合适……鬼才信! 以他对季眠的了解来看,那家伙拿喻闯当裴清的替代品的可能性极大。 也不知是否因为庆功宴的原因, 喻闯今晚看起来竟不似往常那般严肃, 唇边一直含着淡淡笑意。他喝了点酒, 不多,却也刺激到了眼球, 那双深邃沉郁的黑眸蒙上一层水光, 在灯光下有些亮。 周纪看着这个明显是沉浸在爱意中的人, 愣了会儿神。这时明白过来, 原来喻闯当初找上他时,并非是要找季眠麻烦。 或许连喻闯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之所以选择跟周纪叙旧,潜意识中是想要听到有关季眠的消息。包括他回来宁城, 也许都并非偶然。 纪氏出事以后, 季眠对裴清的态度是淡了,裴清也已经订婚, 周纪倒是不担心这两人之间日后会产生什么火花。只是季眠平常表现得太过没心没肺, 周纪不免为喻闯感到忧心。 感情更深的那一方,是要吃亏的。 这时庆功宴进行到大半, 喻闯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他翻开看了眼,以为是工作上的事,瞧见联系人名称, 怔了怔, 立刻接起。 “怎么了?” 季眠的声音在电话里, 有些闷,像是刚睡醒。“你什么时候结束?” 喻闯道:“快了。” 季眠想着喻闯也许喝过酒了,随口问道:“要不要我接你?” “……可以吗?” 喻闯语气很小心,有种受宠若惊之感。这话问出口,电话那头好一阵沉默,大概是在怀疑自己在喻闯眼中的形象。 嗯,的确不算好。 喻闯:“你会开车?” “嗯。” 喻闯:“你困不困?” “回来补过觉了,中午也睡过。” 喻闯应了一声,还想跟季眠说说话。听见对方的声音,便舍不得挂断电话了。 周围喧闹的众人从喻闯接电话的时候起,都很有眼色地骤然静下来。喻闯不好坏了其他人的兴致,终于还是挂断了。 晚上十点,庆功宴结束。周纪作为周氏的老板,跟喻闯同行送他离开。 路边停了一辆喻闯没见过的蓝色车辆,一人站在旁边,低头看手机。 喻闯认出是谁,快步过去。周纪茫然地跟在其后。 等到了跟前,看清那人的面容,正是季眠。 第182节 喻闯伸手去牵他:“到了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季眠熄掉屏幕:“刚到。” 偏头看一眼周纪,彼此一对视,招呼都懒得打。太熟了。 周纪惯会调和人情关系,见状道:“我还是第一次见‘纪总’亲自开车接人呢。” 喻闯的表情果不其然有了变化,闻言眉眼倏然柔和起来。 季眠莫名道:“哪有第一次,前两个月不是还接过你和宗光?” 周纪:…… 眼睁睁看着喻闯飘起来的眼角眉梢重新回归平静。 他望着季眠,眼神微妙。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两天时间,周纪从一开始的震惊,到现在勉强接受了季眠结婚的事实。 他笑道:“新婚礼物还在准备,过两天送你们。” 季眠眼睛微微亮起,认真点点头。 喻闯不知为何也郑重道:“谢谢。” 周纪被两人郑重其事的反应惊到,摸不着头脑。 他迟疑开口:“送你们新婚礼物的,我不会是第一个吧?” 对面两人一齐点头。打眼一看,俨然是一对默契十足的恋人。 周纪一时哑然。 以这两人的资产,应该什么都不会缺。 他不知道喻闯喜欢什么,就只了解季眠的喜好。注定只能讨好一个。 他目光垂下,打量了下季眠的手腕,发现他还戴着那只深蓝色的表。 他这两天在挑成对的腕表,就是不知道季眠会不会戴。这几年鲜少见他出门戴别的表。 “偶尔也换换别的款式啊,别总戴着这一块。”周纪笑着调侃,“又不是没钱,纪总。” 季眠含糊地应了声,拽着喻闯上车了。 周纪看着两人的背影,弯了弯唇。 似乎用不着他担心太多。 * 喻闯一路不曾说话。 季眠等红灯时往副驾驶上看了看,喻闯脸上没什么表情,默不作声地垂着眼睫。 他一贯会忍。有什么事,先憋在心里,盘算个清清楚楚之后,才会开口。 季眠摸不准他在想些什么,宁愿喻闯能先发出点声。 车子开回季眠的住所。 季眠的房子比起纪家从前的几栋房产要小多了,且平日里只有他一人在。 进门后,喻闯把他的家打量了一遍,然后继续保持沉默。 季眠先忍不了了,走过去抱他。 无论什么时候,喻闯都抗拒不了他的主动,低头埋在季眠温暖的颈窝里,吸了好一会儿。 屋内一片寂然。喻闯喜欢空间内只有自己跟季眠两个人,完全占有彼此的时间和生命。 再抬头时,总算说话了:“……周纪说你总戴着它。” “……” “我想知道,你对我的喜欢,有多少?” 等了数秒,没等来季眠的回答,喻闯也不心急要他回复。 只有一件事是清楚的,那就是他在季眠心里的分量,比他以为的要更重。 他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弄明白,那分量究竟有多少。 “明天是周末。”喻闯说。 这会是他这辈子最值得期待的周末。 * 季眠结婚的消息鲜有人知。喻闯大部分时候不在宁城,两人先前也没有办过婚礼,季眠的好友圈里,知道他结婚的人都是少数。 也正因此,几个月后裴清跟俞云奎的婚礼这日,季眠收获了从他做任务以来最大的一笔深情值。 毕竟,裴家纪家当初相继破产时,宁城大半个上层圈子都听过了那些半真半假的八卦。 许多季眠甚至没听过的名字都贡献了零星几点,加在一起,竟然有快四千点。 季眠猜想,大概是有人在婚宴上提起他这位疯狂的追求者,不知道说了他什么好话。 其中还有喻闯的五百点混在其中。 喻闯当天本来还有工作,听说裴清的婚礼日期,提前一天就赶回来宁城。到第二天裴清婚礼结束,提示音响了十几次。 季眠早习惯了喻闯隔三岔五吃闷醋、却很少会跟他提起。 结婚几个月,尤其是知道季眠心意以后,喻闯表现在季眠面前的形象大多时候都很大方,裴清婚礼的这天早晨,他甚至心平气和地询问季眠要不要参加。 “你如果真想去道个别,我不会介意……”喻闯面上一片坦然。 紧接着就是两条提示音在脑子里响起,季眠当即摇头表示了拒绝。 直到晚上,裴清婚礼结束,系统空间内,季眠所攒下的积分已经有将近十二万,除去系统扣除的百分之十,还剩下六千点深情值。等这个世界结束后,结算积分时,余出来的会有更多。 季眠问:【多出来的积分要怎么处理?】 系统道:【还不一定扣多少呢,原剧情里,喻闯回宁城后跟主角攻受的关系很好,甚至跟云驰集团有合作关系,现在呢……】 喻闯面上跟裴清倒是没有过不去,甚至对方婚礼,他还特意跟季眠一起挑了新婚礼物让人送过去。 但每每响起来的深情值到账提示,就足以看清喻闯的真实想法了。何况是跟主角攻受合作? 季眠给自己算了算帐,觉得应该不至于扣除那么多分。上个世界骆野连面都没跟男女主见着,最后也给他留了百分之二十五的积分点呢。 【放心,如果这次结算后真能达到十万点深情值,你余下的积分不会浪费的。剩下的点数,等回到真实世界,你可以用点数兑换其他东西,没办法直接兑换成货币,但是有金子一类的硬通货。】 【哇……】季眠没想过要用积分换钱,不过头一次听系统说起这些,不免感到有点惊奇。 【虚拟世界不开放兑换渠道,没有太大必要,也没有哪个任务者会想在虚拟世界里浪费自己的积分。你想换什么?】 季眠想了想,道:【我好像没什么想要的,只要能见到我哥就行了。】 【没出息。】 季眠没吭声。如果最后真能有剩余的积分,不知道能不能送给系统。 【深情值加50,贡献者喻闯。】 季眠正思考着,冷不丁听见这一声,转头望向坐在他身边的人,与喻闯探究的视线对上。 从对方的表情上却看不出什么情绪。 “怎么了?” “……没事。”喻闯转过脸。 他想知道,季眠刚才发了半天的呆,是在想什么呢? 但他们结婚了,且目前已经进阶为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关系。他不想在季眠面前表现得斤斤计较,揪着过去的一段感情不放。 他们的婚姻牢不可破,不该存在任何隔阂和信任危机。 喻闯很体贴地选择不过问,殊不知自己的种种念头早就在一条短短的电子音中暴露无遗。 季眠盯着喻闯看了几秒,靠过去搂他的脖颈,腿缠在喻闯腰上,八爪鱼似的扒着他。 很不修边幅的抱法,但喻闯喜欢极了,瞬间被冲昏头脑,什么也无暇顾及。 第149章 分别是喻闯跟季眠结婚以后最讨厌做的事。 他赶在假期最早的时候回来, 周五晚上处理完所有工作,也不用晚饭,就坐上飞往宁城的航班。又经常是周一凌晨时关掉在枕边振动的闹钟, 转头看一眼正在熟睡的季眠,静悄悄地起床。到了不得不出发的时候, 才在季眠的发丝上落下一个轻吻后离开。 季眠比喻闯更忙一些, 纪氏的现状容不得他放松, 大部分的周末他都要在公司接着工作。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两年,纪氏恢复了从前的七成元气, 季眠才终于能像个真正的老板一样, 时不时偷懒给自己放个假, 换他去喻闯那边。 两人来来往往折腾, 好不麻烦。 喻闯有时会突然说一句:“要不我把股份转让了,回宁城来吧。” 铭盛是他十年的心血,说出这样的话,喻闯自己都感觉很荒谬。 最荒谬的是, 说出口的那一刻, 他发现自己竟然是认真的。二十出头没能得到季眠的时候,他只能渴望功成名就。到了三十来岁, 这些功名却成了枷锁。 被季眠用惊奇的眼光看上好半天, 他才沉默一会儿,说:“我开玩笑的。” 他讨厌分离, 更厌恨离别之后漫长的等待。如果能有下辈子,他希望自己跟季眠只是一对再寻常不过的恋人,日日夜夜, 只要想念的时候, 他们就在彼此的身边。 季眠收到积分到账提示音的频率, 随着年月过去越来越低。偶尔一两个月才蹦跶一下,大多数时候都是来自喻闯的。 他不知该如何对方解释,他这辈子从来都只喜欢喻闯一个人。 季眠只能在提示音响起的时候,找到喻闯,然后抱紧他,感受到对方仓促加快的心跳,一点点平复下来,跟自己以同一种频率跳动着。 直到很久后的某一天,季眠在他卧室后面的花园里晒着太阳时,才忽然惊觉有很久没有听到过熟悉的提示音了,拜托系统翻看了记录,发现竟然已经有两年之久。 自此以后,他再没有收到过任何来自喻闯贡献的积分值。 喻闯其实很早的时候就明白,裴清永远不会成为他和季眠之间的问题。 当他坐上飞机,跨越几千公里回到宁城,打开家门见到季眠的第一眼,后者总是像只树袋熊似的跳到他怀里。 第183节 那是喻闯一周中最最期待的时刻。 当季眠从他怀中抬起头时,那张含着笑意的面容,远比他曾提到裴清时的神情动人得多。 喻闯不是个容易知足的人,可每当这时候,他就觉得这世上不会有谁能够比他更加幸福。 只为了这一个瞬间,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喻闯经常拾起过去记忆中的碎片,想起自己二十二岁那年,他曾被另一个与自己相似的灵魂短暂取代过。 而灵魂中撕开的那道裂缝,似乎并未合上。 喻闯不常做梦,可人到晚年时,却常常梦见些许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梦醒时便忘记。他试图抓住其中的一两个片段,仍旧是徒劳无功。偶尔他甚至产生一种错觉,他在陪着季眠演一场戏。 喻闯怀疑自己患上谵妄症状,怕自己有一天不再清醒,迅速将季眠的一切都打点好。 但他做的一切准备并未派上用场。 季眠走得比喻闯早一步。他晚年时生了一场大病,自那之后,身体状况每况愈下。 喻闯不再管任何公司事务,推掉外界的一切邀请,只一心陪着他。 季眠不喜欢医院病房的味道,怎么也不乐意待在医院里。喻闯由着他的意思,带着季眠在南方一个气候舒适四季如春的城市住下。 喻闯还和年轻的时候一样,时时刻刻都喜欢抱着季眠。 在一个温暖的午后,季眠窝在由藤条编织的躺椅上,昏昏欲睡,喻闯就在他的身边。阳光洒在身上,他闻见藤木和花草的味道,混在一起。 季眠开始分不清,自己是在木雕店外的躺椅上,还是在喻闯的怀抱里。 四肢的力气一点点流失,季眠经历过死亡,明白此刻的虚无意味着什么。 他抓住了喻闯的手。 “哥……你别难过。” 一阵寂静过后,喻闯的后背微微打着颤。“嗯,我不难过。” 他将季眠轻轻搂进怀里。 “我等着你。” …… …… 【本次任务获得积分27800,剧情偏离惩罚扣除百分之十,目前累计积分:123090。】 回到系统空间,季眠听见熟悉的机械音,从恍然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他很快要跟那个人见面,不该难过。 系统的声音与以往有些不同,往常的声音虽然经过机械音处理,但仍旧听得出人类的抑扬顿挫和情绪,就像是常人的声音用机械音效处理过。这回不知为何,冷冰冰像是人工智能:【您的系统,编号为132-0129,将从中扣除百分之十的积分作为辅助您的报酬……】 季眠第一次见到系统的编号,没想到居然是这么长一串,默默记在心里。 【您余下的积分总额为110781。】 【恭喜您达到复生条件,十秒钟之后将为您打开服务点传送通道……】 倒数的读秒过后,季眠眼前白茫茫的系统空间骤暗,四周的白色空间瞬间变为广袤的黑暗,但细看之下,才发现那黑暗中仍有微小的光斑,像是深夜中渺小的星。 如果不是底下挨着金属材质的圆形地板,散发着淡蓝色的微光,季眠几乎以为自己被抛到了宇宙里。 他看了看自己,瞧不出人类的形状,只是一个光团子。 季眠在系统空间时就是这副形态。 下一秒,只有他一人的空间里忽地又多出一只团子,大小跟季眠差不多。 季眠一瞬间以为自己在照镜子。 “嘿。”那光团撞了他一下。 两只白色的光皮球似的一瞬间变形,又很快恢复原状。 “系统?” “是我。” 季眠头一次看到系统,跟自己一样,白白的一个小光团,像是团会发光的蒲公英。 “你跟我长得一样。”他叹道。 系统道:“灵魂体都长得差不多。” “这里是哪儿?” “中转中心,其实就是排队等候区。服务点要接待的系统太多,常忙不过来……待会儿通道里可能会有跟你我一样的家伙在,跟紧一点,别跑丢了。” 系统话音刚落,空间内又多出一只蒲公英来,进来后十分安静,是只沉默的团子,比季眠和系统要稍小一点。 季眠很好奇,但因对这里一无所知,又不好开口询问。 “嘿兄弟……”系统出声叫住对方。 那只陌生的光团闻言咳了一声,是道女声。 系统当即改口:“嘿,朋友。” 听他熟练的搭讪方式,显然不是头一回这么干了。 “你好。” “你也是刚从虚拟世界回来?” 默认对方是也是负责虚拟世界的系统。 季眠听系统提起过,大部分的系统都是在虚拟世界工作。真实世界只有一个,而复制出的虚拟世界数量却并无限制,因此很大一部分的情绪值都是在虚拟世界中收集,需要的员工自然也多。 女声“嗯”了下,接着就跟系统聊起天来。 “攒够多少分啦?”系统问。 “我才带过三个宿主,三万出头。” “慢慢来,都这么过来的。只要分是往上涨的,总有一天能到。” 小只的光团发出笑声:“还能有往下跌的?” 系统唏嘘道:“有哦。” “……那确实……少见。”女声又问:“你去领任务?” 系统:“没有,我带我的宿主去服务点。” “宿主?”对方注意到季眠,声音有点艳羡:“已经攒够积分啦?真羡慕……走了几个世界啦?” 季眠诚实地答:“五个。” “五个!?你不会是收集恨意值的吧?” 可就算是赚取积分最快的恨意值部门,能在五个世界达到十万积分的,也是极少数了。 季眠道:“不是,是深情值……” 对面的光团闻言缓缓变形成椭球。虽未开口说话,但仿佛已经看到了她不敢置信的表情。 系统骄傲道:“我带过最优秀的宿主,没准能破了部门的纪录呢。” 季眠听着系统吹嘘,在一旁尴尬地不作声了。 他哪儿是什么优秀宿主啊,完全就是靠着他哥…… 这时三只团子下方的淡蓝色光晕缓缓变了颜色。 女声道:“是到服务点的通道,拜拜啦。”她要等待回部门领任务,跟季眠和系统并不顺路。 系统:“再见。” 季眠也道:“再见。” 转为绿色的光晕将季眠和系统笼罩住,只一瞬间,眼前的景象就再次变换。 【已到达服务点。】 广袤无垠的宇宙星辰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数据空间。各种奇形怪状的物品有序地悬浮在空中,每一个下方都贴着一串数字标签,按照数字大小排列组成一个上窄下宽的类金字塔形。 当季眠向上看时,才发现,这巨大的金字塔原来只是一个女孩的裙摆。 女孩约莫十六七岁,长发向后散去扩散成一片由数字构成的黑色瀑布。 季眠不知道对方有多高,只是以他目前的体型,在这女孩面前还没有她的手掌大。 她的瞳孔转向季眠,蓝色的眼瞳不似人类,但脸上的神色却很温柔。 【欢迎回来。】 第150章 【欢迎回来。】 回来?季眠看向身边的系统, 猜想这话应该是对系统说的。 【我叫零捌,是主神在服务点的意识分支。】这回的自我介绍显然就是对季眠所说了。 零捌……季眠并不想对别人的名字妄加评价,但是零捌这个名字, 着实像是序号08的谐音。 主神给自己起名字的方式还真是随意。 “我带我的宿主来兑换复生卡。”系统道。 “对了,还有他的记忆问题, 我向总部反馈过很多次, 一直都没得到过回复。” 零捌始终保持着温和的语气:【017的记忆存留在服务点, 任务完成方可归还,这是他和我做的约定。】 此话一出, 季眠和系统皆是怔住。 零捌缓缓地俯下身, 双手将季眠捧住。 【欢迎回来, 017。】 …… 第184节 …… 真热。 出租屋的水泥墙面糊得敷衍草率, 挡不住外头的半点暑气。房间内的一切都是灰色的,地板、墙壁、天花板……只糊了一层水泥,像是毛坯房安上一扇门,里面塞上两三件必用的家具, 这就拿来给人住了。 房东领着一个瘦高的男生进来, “喏,我这里就剩四楼这一间。” 房东是个胖女人, 呼扇着手里的塑料扇, 扇子上印着某某医院的痔疮广告,也不嫌弃, 拿来便用。 楼昇往里望了一眼。 屋子里就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一张破破烂烂的桌子,连个凳子都没有。 带一个非常逼仄的卫生间, 热水器用了有些年头了, 严重发黄。 “可以。”一百五一个月的房子, 楼昇不挑。 房东上下打量他,“你多大?” 她听这求租者说话老成,似乎是成年人,但脸却有点嫩。 男生有点偏瘦,脸上也没什么肉。手臂上有肌肉,是那种干过苦工留下来的肌肉,在瘦长的手臂上很明显。 这附近的房租价格低廉,年纪轻轻打工的租客很多,有些是不想念书,有些原因就复杂了……房东猜对方也是其中之一。 “十六。” 比房东想象中的还要小。十六岁,其实可以签合同了,但她还是更愿意找成年的租客。 “哎呦,那签不了合同。得你爸妈过来。” 楼昇没说话。 房东只摆手。“签不了合同。” 楼昇找了几家出租的,都是这个说法,背着包接着找下一家。 房东看了会儿他的背影,留着头再简单不过的寸头,身上气质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有点沉闷,看着不好招惹。但瞧着挺干净,没有那些混社会的青年的流里流气。 “欸——”她开口叫住已经走到楼梯口的人。 赚那一百来块钱,签合同也没什么必要。这小孩就是真付不起房租,损失也不大。 楼昇停下脚步。 房东走过去,“你在这附近打工?” “上学。”看见房东脸上有犹豫之色,楼昇补充了句:“我付得起房租。” “哪个学校的?” “北阳中学。” 北阳中学,一本率不到百分之四十,放到省城里算不得什么,但在这个小城市,是最好的那一所。 面对好学生,房东的表情顿时有了变化,松口了:“这样孩儿,你要是真要住,就先把这月房租交了,再交一个月押金,我心里有个底。押金随走随退,昧不了你的。” 她说完,看见楼昇脸上并未有其他表情。 从她见到这男生到现在,就一直是这副冷淡的面孔,说签不了合同,对方眉毛都没动一下就转身走。 十六岁,哪儿有这样的。房东扇着扇子,额头上一滴滴热汗直往下坠。 楼昇放下肩上的背包,从里面取东西。 房东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收款码。 对面的人却递过来三张红钞。 房东一愣,“没手机啊?” “智能机没有。” 房东接过钱,“什么时候住进来?” “今天。” …… 楼昇把背包扔到那张破旧的木桌上,包里有一些剩下的洗漱用品,还有一套被单,是他从上一个出租房里带出来的。 除此之外,那间屋子里没有任何东西是属于他的。 本来还有半箱高一学年的书和一床被子,他收拾出来放在屋门口,下楼接瓶水的功夫,就被收废品的老头一锅端了。六十来岁的小老头,两分钟就踩着小三轮转了好几条街。楼昇死活没找着人。 妈的,一箱书一床被子,卖废品能值几个钱?那收废品的小老头知道他买这些东西的时候花了多少钱不! 他掏出两张面值一百的钞票,想下楼买床被子。转念想想,离冬天还有段时间,先凑合凑合过得了。 又把钱塞了回去。 包里的老年机吵吵嚷嚷地响起来,声音大得吓人。 楼昇以前老想着把这破手机的铃声关了,结果翻遍整个手机按键,都没找着控制铃声的按钮。最后他发现,这破手机丫的根本就没调铃声的功能。 智障手机。 电话一接通,那头刘兴的大嗓门喊起来:“昇哥,租好房了?” “嗯。” “你补课费要回来没?” 提起补课费,楼昇就是一阵心烦。“没,要不回来。” 如果不是雇他补课的雇主赖账,楼昇现在应该还在他那间三百块一个月的房子里睡着。 比这儿好不了多少,不过起码床垫不错。 “要不要我带上几个人上门……” “去死。” “可是后天就开学了,那你学费咋办?” “刚够。” “哦,行。你要是缺钱,我、我这儿还有点儿,六十七、啊不,六十六块……能借你呢。” “滚犊子。” “欸……”刘兴麻溜地滚了。 挂了电话,楼昇把包里的各种用品拿出来放好。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总共就那么点东西。 楼昇是被收养的。 两岁的时候,他还对这个世界没什么认知的时候,一对外貌朴实的中年男女从孤儿院接走了他。 他的养母是难孕体质,夫妻俩十来年没能怀上一个孩子,担心家里后继无人,就此起了领养的念头。 楼昇有点倒霉,他的一对养父母又有点幸运。收养楼昇的次年年初,年近四十的养母老来得子,怀上了,生下来还是个带把儿的。 养父看着婴儿床里刚生下来的大胖小子,乐得不可开支,可惜没过几个月这笑容就下去了。 养两个孩子,事事都需要钱。他们家是再普通不过的农户,婴儿的奶粉价贵,耗得又快,楼昇那时又到了快上学的年纪……幼儿园的钱实在拿不出来,两口子拖了几年,直接让楼昇跳过学前教育去读小学了。 人这辈子,做过一次没良心的事,往后就简单多了。 楼昇从此成了家里的编外人员。尤其是上学要钱要学费的时候,他像个幽灵,老两口的那双眼睛常常看不见他。 刚上小学时,楼昇成绩不算好,但进步很快,没两年就稳在班上第一。这名次一直维持到他初中毕业。 省城的几所高中给他打过电话,都是一本率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名校。但楼昇没去,留在了北阳中学,原因是北阳的校领导给出的优待里,有一条是让他的弟弟中考后不看成绩,直接上北中。一带一,这是只开放给好学生的潜规则。 北中,在成绩好的孩子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可放在从没念过书的老两口眼里,全北阳市第一的学校,就是这世上第一好的学校。 楼昇的养父母哭着求他报恩。第一次见到求人报恩的场面,楼昇那时算是开了眼了。 他也答应了。就当还清了他的养父母这些年来的养育之恩,自此以后从家里搬了出来,再没回去过。 一年零三个月,他的养父母没打来过任何一通电话。楼昇对他弟弟不差,这一年多来,竟也没来过问。 他像条没人要的野狗,去了哪都无人惦记。 作为一个单纯的生物来看,楼昇过得不好不坏,有吃有穿,有健全的身体和够用的头脑,还有张木板床供他睡觉。手里的资产不超过四位数,勉强够付几日后开学的学杂费。 但作为一个学生,也许稍微有那么一点惨。 屋子里实在很闷,楼昇打开屋里那扇大窗。 年久失修的窗户,带着陈腐的锈斑,打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他盯着那扇过于宽敞且不挡风的窗户,皱了皱眉。 真完蛋,等到了冬天,这还能活人吗? 收回目光,楼昇去洗了个澡。 先试了下热水器。热水器年限久了,居然还挺好使。 他把热水器的开关关上。 夏天的尾巴,还用不着热水。 等头发被窗外进来的微热的风吹个半干了,楼昇在床上躺下。 床上铺了张薄薄的被单,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好在他肩膀子硬,不嫌硌。 木板床也是睡,席梦思也是睡。说到底,这世上,谁缺了谁都能活下去。 第151章 楼昇睡到半夜, 楼上房间忽然咣当两下,似乎是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紧接着就是男女骂仗的声音响起来。 南方的口音,听不清在骂什么, 楼昇只知道骂得很难听。 等了一会儿,不知道有谁去敲了门, 终于偃旗息鼓。 第185节 几天后, 北阳中学开学的日子。楼昇带着报名费去学校, 因为没带那几本被收废品的大爷抱走的暑期作业,被老班好一顿批。 七班班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 姓梁, 北阳中学资历最丰富的教师, 每一届都能带出北阳中学最好的班级。 “天天上早课睡觉, 说了几次你也不改,现在作业也不写了?啊?” 楼昇脸上没什么表情。 “解释解释。” “收废品的捡走了。” 梁班冷笑一声,银边眼镜片中反射出光芒,显然觉得这借口找得不聪明。 “楼昇, 别仗着聪明荒废学业, 你自己看看从高一到现在,成绩下滑了多少……”她也是恨铁不成钢, 眼看着一个能稳名校的好苗子成绩一步步下滑。 当初楼昇进北中的时候, 可是以全校第三的排名进来的。上学期最后一次考试,班排都掉到五位以后了。这才高二刚开始, 要是混日子到高三,能不能上个一本都是问题。 楼昇没说话,表情淡淡的, 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他脑子只是够用, 又不是天才。天天在外头兼职给人补课, 能有现在的成绩,他知足了。 学校附近的房子楼昇租不起,只能跑远路,光上下学就得花一个小时。 北阳中学其实有宿舍,但是管理严格,晚自习不能逃,一周又上六天课,如果要住宿,他就只有周天能出门做兼职,钱不够用。 原本他暑假的补课费如果能要得回来,楼昇这学期是可以不去考虑经济问题,好好巩固学业的。 梁班说教半天,眼皮子一抬,就见楼昇心不在焉的表情,当下心里一堵。“门口站着去!” * 刘兴报完名,大老远瞧见楼昇直挺挺杵在七班教室门口。虽说今天只是报名日,楼昇却还是穿了校服过来。 他偏瘦,身上没什么肉,但天生的骨架不小,校服短袖穿在他身上,仍被衣架子似的肩膀撑得很漂亮。 刘兴乐了,走过去:“昇哥,这才第一天,怎么就罚站了?” 楼昇淡淡扫他一眼。 刘兴也不笑了,“昇哥,你的补课费……” 他话没说完,楼昇先打断他:“没戏了,以后都别提。” 他没有智能手机,连个聊天记录都没。没有证据,凭一张嘴皮子,谁信他的? “操……”刘兴低声骂了句,“连学生都骗,真不是东西!” 楼昇没说话。 他给那户人家的小孩补课时还没满十六,不尴不尬的年纪,当时难找其他兼职。以后再不会了,哪怕去干点体力活也好。 吃一堑长一智,只是在这个年纪,这教训显得太大了。他之后一整年都要为这次的教训买单。 “昇哥你这得站多久啊?我爸这月生活费给我发了,这回交学费也多给了五十,请你吃个饭?” 楼昇扯了扯嘴角。 刘兴迅速闭嘴了。 知道他昇哥脾气倔,就不该开这个口。 刘兴是楼昇的初中同学,以前当过一段时间同桌。那时候刘兴成绩就是个中游水平,还有点混,时不时在外头惹是生非,有天碰了钉子被人堵在巷子里,揍了个半死。楼昇恰好路过,本来没打算搭理,刘兴看到熟人,拼了命地嚎他的名字,揍他的那几个都以为楼昇是哪儿来的帮手,二话不说把人逮住了。 谁都没想到,楼昇没学过几招几式,但动起手来一点不含糊。 从那以后,刘兴就喊上“昇哥”了。中考时发挥超常,竟踩着北阳中学的分数线进来,这就跟楼昇当了好几年的兄弟。 “得了吧,我还不缺这点钱。”楼昇道。 刘兴瞅瞅楼昇的胳膊。 是,是,肉都快瘦没了,您还不缺这点吃饭钱? 楼昇手头拮据,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吃饭耗钱。 生长发育期的男生,原本就饭量大,楼昇哪怕是吃咸菜就馒头,一顿也能吃个三五块钱。学校里一个馒头五毛,他狠起来能啃八九个。高一时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进了医院,楼家老两口也没给他交医保,楼昇挂了几天水就花了大几百。 此后稍稍学乖了点,不吃馒头,改吃带馅儿的包子和鸡蛋饼了。 营养跟上来以后,这一年他的个头就跟疯了似的往上蹿,消耗的能量也多,一顿饭吃完,不到两个小时就开始饿,楼昇只好在教室里往肚子里灌水。 每天下午四堂课,他最后一节总是饿着肚子听完的。 不合时宜的青春发育期。 “那我就走了昇哥?”刘兴道。 今晚他们一家子要出去吃烧烤,明天开学,他爸说是给他“饯行”。刘兴还想早点回去最后一次看看心爱的手机。 “嗯。” 刘兴又看了楼昇一眼,转身离开。 楼昇一直站到晚上六点。 梁班核对完所有报名的学生名单,桌上收了厚厚几沓作业,从教室里出来,冷脸教训了楼昇几句,放他走了。 楼昇坐公交回家。下车后,天光尚未暗下。 他住的地方,跟北阳中学附近的小区像是两个世界。道路油腻发黑,低矮的住户楼墙皮破破烂烂,呈现出年久的黄褐色,像是被隔绝在时间之外的产物,落后、老旧、肮脏。走几步就能看见隐藏在角落里的成人用品店,比其他地方的要更加露骨,楼昇第一次来到市里时,见到这东西还会脸红一下,现在只觉得嫌恶。 一楼的商店、门面都是小小的一扇,莫名拥挤。不知道哪个没良心的商家,把泔水倒在下水道里,经过夏末的温度一发酵,空气里弥漫一股若有似无的臭气。 但也并非全无好处,这儿的饭菜倒是比其他地方便宜些,量大实惠。 楼昇在一家包子铺里买了几个包子当晚饭。今天刚交完学杂费,身上那点钱一下花得差不多了,本意想买八个,减着减着,最后就买了四个。只能吃完早点睡觉。 他房东的那栋楼楼下就是这附近几栋楼的垃圾站。垃圾桶堆满溢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清理干净。 有人把塞不进去的垃圾放到了垃圾桶旁,边上一只猫在那黑色的垃圾袋上用爪子扒拉着。 楼昇经过时随意瞥了一眼,停下步子。 那是只瘦巴巴的野猫,乍一看灰扑扑的,细看之下才发现,原来是只白猫。 或许是太瘦的缘故,这猫的长相有点难以恭维,细瘦的猫脸,像峨眉山讨人厌的猴子,跟可爱搭不上边。 还体型,还是只幼猫。如果品相稍好点,也许能被捡回去。如果它出生在稍微富裕点的地带,或是干脆出生在学校或景区里,这辈子也不愁吃喝了。 可惜它运气差一点,住在这一带的,都是自顾不暇的人,哪里会想要再多捡个累赘回去? 人各有命,猫也是。 那猫盯着他看,脊背弓起来,有点警惕,但一抬一垂的眼皮又像是讨好。 楼昇咬一口包子,咽下去,冷声开口:“我都吃不起饭了。” 白猫一双眼睛睁得很圆,依旧瞧着他。 楼昇撇了下唇角,在原地跟它大眼瞪小眼半晌,终究还是掰了一半干净的包子皮,扔了过去。 灰扑扑的猫咪踱步过去,鼻子凑到那块面皮前闻了两下,没动。 过了两秒,又重新退回了原位,接着去扒拉那只垃圾袋。 “你他妈……”楼昇一口气险些没上来,知道这猫为什么这么瘦了,纯粹就是嘴刁自作自受。 他指着那只黑色垃圾袋,问:“你宁可吃这里头的玩意儿,不吃我的包子?”侮辱谁呢? 楼昇憋着气,拎着自己剩下的半个包子绕开它走了。 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眼。 幼猫的肚皮干瘪得厉害。 “臭猫。”楼昇咬牙骂了句。 他走回那家包子铺,买了颗煮鸡蛋,掰成几块丢给它。 臭猫总算吃了,嘴巴很挑,先吃蛋黄,吃完了才啃了两口蛋白,剩下来一大半。 楼昇:“……” 吃完,还不认人,臭不要脸地缩在角落里对他叫。 楼昇:“滚。” 【收到谢意值,三点。】 【已达到绑定条件,系统绑定中……】平直的机械音不含任何情绪。 楼昇一怔,抬手按住额头。 脑子里,什么东西在响? 【谢意值系统,编号009-017,为您服务。】 电子音的语调变得温和。 【你好,小宿主。】 楼昇捂着脑门儿,慢腾腾蹲下来。 眼皮底下,那被啃了一半的鸡蛋清躺在黑黢黢的地面上。 这是饿出幻觉了…… 第152章 楼昇蹲着等了几分钟, 没再听见脑海里的声音,有点后怕地站起身。 真要是出现幻觉就完了,他现在可没有挂精神科的钱, 据说挺贵的。 【不用担心,不是幻觉。你的身体各项指标都比较正常, 不过有些营养不良。】 楼昇两腿一僵, 脸色青黑地离开垃圾站, 踩着楼梯上了四楼。他租的房子就在四楼。 关上门,他把双肩包丢在桌上, 一言不发地往木板床上一躺, 剩下的包子也没胃口吃了, 默默盘算着给自己看病要花多少钱。 麻绳专挑细处断, 他算是体会到了。 017解释:【我不是……】 第186节 楼昇痛苦地翻了个身,烦躁道:“你能不能闭嘴?” 017闭了嘴。 大脑内安静了足足有十分钟,还挺听话。楼昇的表情愈发难看。 没听过哪个得精神病的还能自己控制病情。 他终于还是开口了:“说话。” 【你好。】 【我是情绪收集系统谢意值部门的系统,编号009-017, 目前负责真实世界的谢意值收集。】 没一句人话。楼昇想。 【抱歉, 我担心你会叫停,所以解释得比较仓促。】 楼昇吸了口气, 不寒而栗。 这玩意儿能听见他在想什么…… 017:【由于系统刚刚绑定, 所有的权限都是开放的。等你关闭了部分权限,我不会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窃听你的心声。】 楼昇没说话, 但挡不住心里有疑惑。 017将一份资料直接传送给了他。 包含谢意值部门的简要介绍,还有系统职责等等。 谢意值部门共分两种系统类型,一种是在虚拟世界中辅助宿主完成任务收集谢意值, 另一种则是在真实世界。虚拟世界的宿主通常是已经死亡的灵魂, 而在真实世界的宿主则会选择游离于世界主线之外的边缘化人类, 避免蝴蝶效应影响世界线。 当宿主在对他人产生帮助行为后会获得对方正向的情绪值,系统收集的这部分情绪价值,就叫做谢意值。因为谢意值的特殊性,部分灵性较高的非人动物也会产生情绪值。 楼昇看完,嘲讽道:“让我去做乐善好施的大善人?” 017温和地道:【是这个意思。】 “我说……”楼昇扯了下唇,“你选人的时候,能不能稍微评估一下受害人的情况?” 他是受害人,017就是加害者了。就目前来看,017的确是选错了人。楼昇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怎么可能还有余力去帮别人? 017反应平静。他透过楼昇的身体,看见四周灰色的墙壁,房间里的东西少得可怜。 【收集到一定的谢意值,可以改善宿主目前的生活状况……】 “不需要。”楼昇打断他,“你换个人吧。” 【抱歉,系统一经绑定,短时间内无法解绑。】 “那是你自己的事。我忙得很,不会跟你做这什么破任务。”楼昇说。 不管这系统是什么目的,能为他带来什么,他都不需要。 他只想好好活下去,也只信得过自己。 017沉默下来。 好一会儿没听到脑子里的电子音,楼昇斟酌着起身,担心017会继续缠着他。 “喂,那什么,009?”楼昇记不清那一长串系统编号,只隐约对前面几位有点印象,009-xxx。 【可以叫我017。】 “有什么差别?” 【017是我在部门中的系统编号,009是部门编号。】最前面的0代表真实世界,09是谢意值部门的代码。 “行,017,请你别来烦我了。” 【您太客气了。】 楼昇琢磨了一下自己到底哪里客气了,发现是话里带了个“请”字。 ——神经病系统。 017:【我能听见的。】 “……” 017:【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关掉被动读念权限,除了你希望让我听见的心音,其余的念头会被系统屏蔽。以后你可以偷偷骂。】 楼昇:“关了。” 他在心里头又嘀咕了两句,发现017的确没有什么反应。 楼昇说让017别再出来烦他,到晚上睡前,对方真的没再冒出来,也没缠着让他做任务。 第二天早上楼昇醒来,大脑清醒,从打开的窗户里吹进来的晨风很清新,难得让人觉得心情舒适。 昨夜的一切好似一场梦。 楼昇在心里喊了声:【017?】 017:【我在。】 楼昇:…… 怎么还在? 017耐心解释:【我昨天有向你提过,短时间内无法解绑。】 楼昇被迫接受自己要跟这么个不明生物共处一段时间的事实。“为什么选上我做宿主?” 等了两秒,他听到回答。 【……这是系统随机分配的结果。】 * 楼昇赶着早高峰前的公交车,但到了学校附近时仍旧是人挤着人。 他站在靠近车后门的位置,轻皱着眉头。 被人群包围着的感觉,实在让人讨厌。 楼昇站了一路,偶尔有座位他也懒得去挤占,离学校越近,车上也渐渐多了几个跟他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似乎是彼此认识的。虽然刚到九月份,却都还穿着夏季的短袖。 北阳中学的夏季校服很普通,简单的白色,胸前印着校徽,再多的颜色就是袖口处的两圈蓝色条纹。 有一种朴素简约的丑感。 到达目的站点,楼昇被车门用力吐出来。连带着其他几个穿着同样校服的少年少女。 不同于楼昇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们走在楼昇身后,带着欢声笑语,一身的青春气息。 他们都是这个世界上再普通不过的人,跟那群被天道宠爱的耀眼星星并不沾边。可是笑起来,仍旧灿烂夺目。 017在楼昇的身体里静静注视着这一幕。 楼昇早早进了教室。 开学第一天,学生们的积极性很高。他进教室时,里面的座位满了一半。 楼昇在最后一排的位置坐下。 “同桌早啊……”张安通狗腿地帮他拉了凳子,吊儿郎当的。 楼昇用小腿勾住凳子腿,把凳子往后扯了扯,书包往桌上一放,才坐下来。 张安通跟他扯闲话:“我昨天看见你在外头罚站了,昇哥,作业没写完啊?” “写完了,被收废品的捡走了。” “噗……大哥,”张安通以为他在开玩笑,乐了,“你理由也找个合理点的吧?我还寻思呢,梁班怎么舍得让你罚站去了……” 梁班那性格,最讨厌学生在她面前撒谎。 整个班上,也就只有梁班知道楼昇是跟父母分开住的,班上其他学生都并不知情。因此,在张安通眼里,楼昇是个实打实的拽哥,比他还皮实。 楼昇性子很独,平时也不爱笑,进了教室就在自己的座位上,有时候睡觉,有时候学习。 五官其实长得很好,但因他不笑,表情看着很凶,班上大部分人对他的态度都是敬而远之。 旁人对他敬而远之,楼昇自己也给自己画了个圈,把其他人都隔绝在世界之外。除了刘兴,他在北阳中学甚至没有朋友。 开学第一天,老师上课都是先聊半节课闲话,一上午很快过去。 楼昇在学校食堂吃饭的时候,还是老样子,比平常更拮据一点。 017看着他的餐盘,想着:这么吃容易营养不良。 转念又想到,他的宿主似乎本就营养不良。 下午上过两堂课,楼昇就开始没劲儿了。 这个年纪的男生,都希望自己越高越好,楼昇反而期盼有个均值的个头。他恨死自己这破体格了,自己一不当运动员二不做模特,长再高是能捅破天还是怎的? 到第三节课时,握着笔的手指头开始微微发抖。讲台上物理老师的声音从左耳进去,在大脑内过了一遍,不留下任何痕迹,又从右耳朵里出去了。 楼昇大脑跟不上进度,手里的笔却没停,把黑板上的知识点一一抄在课本上。 张安通见他记个不停,把自己的教辅推到楼昇身边,道:“你买本这个,挺好用的,公式变形上面很全乎,就用不着记笔记了。我买了数学跟物理的,笔记本都省了。” 知道他是好心,楼昇道:“我不用,教材够用了。” 张安通羡慕地感叹了句:“也是,我这是差生文具多。” 他上学期也跟楼昇坐的同桌,回去就写个作业,也不刷多余的题,可是成绩还是稳在班级前十。 下课铃响,楼昇带着杯子去教室前头接了杯水,回来后从桌洞里取下堂课要用的教材。 手指在桌洞里摸到一块硬物,楼昇的动作一顿,又碰了一下,确认是不该出现在他桌洞里的东西。 掏出来一看,一个巴掌大的东西,方方正正的,外面有一层黑色包装。 是一块巧克力,沉甸甸的。 楼昇眉梢挑起来,俯身往桌洞里面看了眼。 除了这块巧克力外,还有一袋奶糖,一瓶牛奶。 正好这时张安通从洗手间回来,楼昇叫住他:“安通,这谁放的?” 张安通一脸懵,“不知道啊,我厕所去了,没看见。” “……” 第187节 “都是甜食,估计是哪个女生给放的吧?”张安通看得有点眼红,“这才开学第一天……” 他怎么就没异性缘呢? 楼昇沉默不语,注意到那几样甜食的包装上,都只有图案,没有任何文字。 且不说他不会收旁人送的东西,就这比三无产品还要三无的零食,谁敢碰? 017听到两人的对话,开口道,【是我放在里面的。】 【检测到小宿主你的血糖偏低,需要补充能量。】 楼昇一怔。 【……你还有这种功能?】 017:【举手之劳而已。】 【你拿回去。】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楼昇明白这个道理。 017道:【拿不回去。】 是真的拿不回去,从服务点兑换的物品,无法退回。 【我说过,不会给你做任务的。】 【嗯。】 楼昇皱眉,【我不吃。】 017:【好的。】 楼昇:…… 第153章 听着017平静的语气, 楼昇莫名觉得憋屈。 这家伙说自己是系统,那也就是机器人吧?难怪回复人的时候听着像人工智障。 017听不到他的心声,也无从解释。 楼昇把那些三无产品丢回桌洞了。本来是想扔的, 但是舍不得。平日里想吃口肉都要抠抠搜搜精打细算,那块巧克力起码有二两重, 搁市面上卖也得十几二十块, 他无法说服自己就这么扔了。 张安通还在好奇呢, 见楼昇反应这么平淡,忍不住开口:“你就不想知道是谁送的?” “不想。” 张安通:“……” 坐在前桌的是两个女生, 听见他俩的谈话, 也好奇地偏过头偷看。 楼昇实在长了张好脸, 即便有点瘦, 也是剑眉星目英气十足。 只是高中时代,无论男女,大多都喜欢白净清秀挂的,楼昇暑假时被晒得肤色略深, 愈发加重了他凶煞的气质, 女孩儿们顶多偷瞄两眼,并不敢轻易搭话。 楼昇就这么挺到了放学。 他的确饿得低血糖了, 像是浑身的力气被抽干, 心跳也变快。 最恼人的是,他满脑子都想着桌洞里的巧克力和奶糖。纵然楼昇再倔, 意志力再强,也难敌饥饿时大脑下意识的反应。 没出息……楼昇眼前发黑时,这么想到。 回家又碰到前一日见到的那只臭猫了。 这回它倒是没翻垃圾桶, 坐在一家破旧的门面门口, 坐姿很端正, 好像它本来就是这家店的宠物。 楼昇走过时瞧见,嘲讽了一句:“假装自己是家猫呢?” 017:【……】 人家也许只是路过。 臭猫的肚子仍旧是瘪的。 楼昇在原地停留半晌,又去买了一颗熟鸡蛋,这次学聪明了,只给了对方半颗蛋白和一整个的蛋黄,被吃得干干净净。 臭猫很没良心,吃完了就跑,跟楼昇离得远远的。 【收到来自猫咪的谢意值,5点。】 楼昇:…… 楼昇不喜欢在做这种“好人好事”的时候被人看见,他总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愿意当什么好人。 尤其不想被脑子里那家伙误解。 有个017住在他的眼睛里,做什么都觉得别扭。 但转念想,反正是个机器,被看见就被看见吧。 回到住所,楼昇碰见了住在他隔壁的女人。他边上住着的是一对年近五十的中年夫妇,两人都不是本地人,在北阳开了家小餐馆,门面就在附近不远处。 房间的隔音并不好,偶尔楼昇能听见隔壁两人的讲话声,还知道两人有一对在上初中的儿女,留在老家念书,常常晚上有打电话或是视频的声响传过来。 夫妇俩不是什么富裕家庭,可家庭气氛竟难得十分和睦。不像楼上那对儿有南方口音的两口子,动不动打架骂仗。 楼昇跟女人打了个照面,不过双方都没跟彼此打招呼,似乎有点儿没人情味。人与人之间总要有那么一个主动的人挑起话题才能建立起关系,否则即便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也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楼昇从来都不是主动的那一方。 他推开自己的房门。 门刚一打开,扑鼻的香气直钻入鼻腔。是肉的气味。 楼昇愣了下,然后便看见家里本该空荡的桌子上多了一个大碗,上面盖着透明的盖子。 走近后,发现是一碗米饭,米饭上头铺着厚厚的两层牛肉。 手摸了一下,还是热的。 总不能是哪个小偷撬开房门,发现家里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后,还好心给他放了碗牛肉饭。甚至贴心地配了双筷子…… 楼昇:【017。】 【我在。】 楼昇指着桌子上那碗喷香的、热腾腾的牛肉盖饭,【这什么?】 017解释:【是晚饭,小宿主。】 楼昇咬紧后槽牙,【我吃过晚饭了。】 【是的,刚进食一个小时。】017温声道,【但是检测到小宿主你又处在饥饿状态了……】 “……”被他这么一形容,楼昇感觉自己就好像那个饭桶。 【我说过了,我不要。】 017回复:【好的。】 楼昇被017这个人工智障的回复郁闷得胸口又是一堵。 死性不改,死皮赖脸。 他把碗推到一边,心无旁骛开始刷题学习。 017并不想打扰他,但他知道楼昇现在的专注度并不高。一昧地苛待自己,会进入恶性循环。 他道:【你赚到了五点谢意值,虽然做任务并非是你的本意,但我仍旧收到了报酬。作为系统,我拿到报酬,就应该做好辅助工作。】 017看出来,楼昇比较抗拒接受旁人的好意,无论对方是否带有目的性。 他似乎只对具有利益交换性质的给予不那么抵触。 楼昇的笔尖停下,他抓住了“报酬”两个字,问:【我做任务,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我会抽取你所获积分的百分之十作为辅助的报酬。】 楼昇:【哦……】 心下有些古怪:这名叫积分的货币未免太值钱了。5点积分的百分之十,那也才0.5分,能换一碗牛肉饭? ——当然不能。 在服务点,兑换一份牛肉盖饭所需的积分是10点。 在真实世界工作的系统和任务者,通常都是迫不得已时兑换一些有特殊功能的能力卡,谁没事会用积分换一碗牛肉饭? 最近一年,零捌的服务点只有过两条兑换牛肉盖饭的记录,一条是009-017的,另外一条是某个物资匮乏的末世世界的任务者换的。 【你的辅助工作,就是往别人的书桌里和家里塞零食?】 017诚实道:【这是到达目的的方法。我的目的,是让你心情愉悦。】甜点和肉类,是让人类分泌多巴胺最直接的办法。 让他心情愉悦……楼昇听完这话,反而有点烦躁。 他沉默了会儿。【……我现在并不高兴。】 017:【抱歉,我会努力的。】 楼昇嘴角一抽。努力什么?这家伙准备朝什么方向努力? 【我说你,别做多余的事。】 017听完,没有回话。 热气腾腾的盖饭一直被完好地放到了第二天早晨。还好昨天晚上的温度不算高,应该没有变质。 楼昇起床后,目光沉沉地盯着它看了半晌。 等今天他放学回来,就只有扔掉的份了。楼昇有种直觉,就算他真的扔了,今天晚上,017还是会再放一碗新的。 【你是不是故意的?】他在心里问。 017冒出来,有点茫然:【什么?】 【……】 楼昇连碗带筷子一同带下了楼,手把东西扔进垃圾桶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抖了一下。 下午到学校,楼昇课间换书的时候,在桌洞左边木板与书本的空隙中发现了一大堆零碎的东西。 第188节 拿出来一看,是昨天的物资乘了个二,巧克力变成了两板。 “……” 楼昇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他知道脑袋里的家伙在看着,神色愈发表现得冷然,希望对方知难而退,早点认清现实换一个宿主。 这周的周四和周天,楼昇接了两个活。 都是超市里卸货的临时工,只要两到三个小时,日结一百块,也不问不查来干活的人多大,只要有力气,就能做。另一个他是在周天假期接的,做一整天,赚的也多,两次加起来共计四百,对于一个学生来说,够应付一个月的吃喝了。力气活,看着挣钱不少,却都是血汗钱。 楼昇留了两百的房租水电钱,剩下的就当生活费。 【你可以选择稍微轻松点的工作。你的理科成绩很突出,如果去做家教,时薪不会比体力劳动低。】017道。 他的宿主目前处在变化很快的生长期,从事体力劳动会对骨骼发育产生一定影响,也影响学习的精力。经过这一周的观察,他发现楼昇在身体状态正常的时候,专注力其实很高。如果没有这些琐事干扰,楼昇的成绩一定会更好。 楼昇没理会他,稍微歇了会儿,接着赶作业。 017沉默下来。 迄今为止,他总共带过九位宿主,经历过的小世界也有快九十个。但楼昇是他第一个真实世界的宿主,也是他第一次在真实世界做任务。跟虚拟世界不同,比预想中的要困难很多。 017不担心楼昇会不配合自己的任务,他来到这个世界,本也不是为了谢意值。 017看了眼自己的积分点,90392。 这个年纪的学生,绝不应该为钱的事情操心。 可惜了,服务点不能直接用积分兑换货币,不然他应该能帮上点忙。 第154章 楼昇熬到深夜, 补完第二天要交的作业,上床休息。 进入九月份以后,气温眼看着一天天变冷, 过不了多久,他就得给自己加点铺盖了。 近几天, 017没再兑换那些容易变质的饭菜给他, 知道楼昇不肯要, 他也就不浪费自己的积分多此一举了。 翌日早,楼昇收拾好东西出发去学校。 身上有了够应付未来半个月的钱以后, 压力顿时少了许多。 楼昇一直不觉得自己过得有多差, 顶多不爽快的时候骂两句脏话, 但从不会自怨自艾。比他穷比他处境更糟糕的人这世上比比皆是, 他目前的不如意,归根结底都是钱的问题。 至于养父母老两口,他早就不去指望了。上学期期末的家长会,梁班还给两人打过电话, 也被以家不住在城区路远为理由拒绝。 清晨的街区已经很热闹了, 工作日到处都是吃早点和赶车去上班的人。 楼昇过了一个红绿灯路口,一个约莫七十岁的老太拎着大袋小袋站在对面往楼昇的反方向走, 腰椎已然变形了, 佝偻着身子。 老太太明显是刚赶完早市,一只手里提着几根大葱几头蒜, 腰背快弯成九十度直角,腿抖成筛糠了,手里居然还拖着一袋土豆, 装了二十来颗。 不知道菜市场哪家的土豆便宜卖了, 这老太太直接包圆了带回去。 楼昇撇了下嘴, 走到她跟前,一言不发提起了对方的那袋沉甸甸的土豆。 老太太一懵,以为他要抢,当即表情都变了,骂了两句方言说的脏话,后面一长串就听不懂什么意思了。 楼昇听清里头有“报警”之类的字眼,嘴角一抽,“我给您提过去。” 再说了,哪个打劫的会抢人土豆啊? 017:【你可以坦率一点,能够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楼昇:【……】 老太太冷眼瞧着他,还是很警惕。 直到楼昇走到马路对面,把那袋土豆还给她时,神色才缓和一点,不过仍旧没给他太多好脸色。 【收到来自王红英的谢意值,1点。】 楼昇:…… 楼昇发誓自己对017的任务没有任何兴趣,但是1点谢意值?那只臭猫给的都比这老太太多呢。 老太太拎着她的大包小包,接着用那双抖成筛糠的腿往前走。 楼昇走出几步,又去而复返,站在了她面前。 送佛送到西。 * 楼昇花了十分钟把人送回了家,带着把老太太买的菜扔进了厨房。 “把蒜塞到桌子底下……”老太太使唤起人来很顺手。 “……”楼昇还是照做了,对方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个谢字,这回干脆连一点谢意值都没有了。 耽误了半个小时,楼昇收获了一点积分,以及到学校迟到两分钟的扣分。 017沉默不语。 做了好事,应该要得到正反馈。正反馈本应体现在谢意值上,但那位老太太并未给出太多积分。 总有人会觉得别人的好心理所当然,在虚拟世界时,也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017的宿主们费力做了许多,得来的报偿却很少。 思索片刻,017又一次前往了服务点。 服务点系统拥堵,017被传送到了中转中心等候,成为白色的一个小光团。 中转中心等候的系统不只他一个。身边还有一个与他大小差不多的光团。 017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没有跟其主动搭话。 “嘿兄弟。”对方反而先开了口。 017很少遇到被搭话的情况,斟酌着礼貌回答:“你好。” “你从虚拟世界回来?” “不是,我目前的宿主在真实世界。” “哦。”光团相当自来熟,问道:“攒够多少积分啦?” 这是系统之间最常谈论的问题,都盼着早点完成任务,重新为人。但对方还没聊两句,直接问一个陌生的统,还是让017有点意外。 就相当于在马路边等红绿灯时,忽然来一个陌生人问你的存款有多少…… 他乖乖答:“刚刚九万。” 光团吃了一惊,有点羡慕:“我才刚带过六个宿主呢……” 九万点积分,如果是在虚拟世界,再多带一个宿主就够了。 017道:“我来的时间长一些而已。而且,你也完成大半了。” “你是哪个部门的?” “谢意值部门。” “谢意值?那你有点倒霉。我听说被分到谢意值部门的系统,经历的任务数量普遍要高一些……平均下来,都要上百了。”光团语带同情地道。 他以为自己被分到深情值部门就够倒霉了。 相比于其他类型的情绪值,人类的谢意情感就显得比较平淡了,不似爱意和恨意那样深刻、激烈。但也不是全无好处,比起爱恨这种难得的情绪价值,人类的谢意情感更加普遍,路边的猫猫狗狗都能贡献一点。 017:“还好。” 总部分配部门的时候,通常是根据每个系统的个性决定的。他很喜欢这份工作。 下方的地面亮起。 光团道:“到我了。” 017:“再见。” 又等了一会儿,017也被传送到服务点。 【已到达服务点。】 服务点空间内,零捌脑后的数据流长发散在半空,静静俯视着他。 【你好,017。】 “你好。”017同她打了招呼。 零捌温和地道:【这次打算兑换什么?】 已经习惯他隔三岔五过来换点稀奇古怪的东西。 009-017是位优秀的员工,被他带过的宿主们评价也是最好的。 必要的时候,他会花费自己的积分辅助宿主。绝大多数系统是做不到的,他们的酬劳相比于任务者本来就很低了,何况是浪费积分在服务点兑换物品。 但是,零捌看着017的兑换记录: …… 零捌牌黑巧克力x1,消耗8点积分。 零捌牌牛奶榛子巧克力x1,消耗8点积分。 零捌牌大白兔奶糖x1,消耗7点积分。 …… 零捌:【……】 这些真的是有必要的吗? * 迟到扣分的学生要把名字写在当日的纪检板上。017从服务点回来时,楼昇正在白板上签下自己的大名。 【字很漂亮。】017道。 楼昇觉得好笑,【机器人也懂什么叫漂亮?】 017先是茫然,反应过来什么后,解释道:【我不是机器人。】 第189节 【那你是什么?】 【在成为系统之前,我跟你一样,是个人类,死后才成为系统。】 楼昇动作一顿。 【怎么……】 想问怎么死的,及时刹住了车。 一来不大礼貌,二来对方不日就会跟他解绑,实在没必要好奇太多。 但017还是听出了他未尽的话语,道:【活着的时候身体不大好。】 经历了快一百个世界,017都有点记不清自己是谁了。 成为系统后,都是用编号来指代,一开始还会念着自己的姓名,当经历过几个、几十个小世界,被宿主用“系统”或是编号称呼久了,系统编号反而成了他真正的名字。 017记得,他死亡的时候不到二十岁,不过没有太多遗憾。 在原本的世界里,017没有挂念的人,也没有挂念他的人。所以才不像其他系统那样执着于复活,攒下的积分也是随便就用掉了。 他跟楼昇有点儿像。017想,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他在虚拟世界见到这个人后,才会一直念念不忘。 017第一次见到楼昇,是在他成为系统后经历的第三个世界,正是当下世界投影出的虚拟世界。 他那时的宿主是一个性格有点儿跳脱的青年,所扮演的身份是北阳中学高二七班的一个学生。 宿主上课时,017就会透过她的眼睛去看外面的世界。 他看到坐在他宿主身后的一个男生。很高,有点瘦,不爱笑。最起码,017没见过他笑。 男生看起来有些凶,对班上的同学也冷淡,不过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他叫楼昇。 017的宿主跟楼昇产生交集,是在学校运动会上做志愿者,为后者递了瓶水。 楼昇冷淡地道了声谢,但017的系统空间里却多了20点谢意值。 自此之后,017的宿主就常帮他的忙,对方很少接受,不过即便是拒绝的时候,017也总是能够收到积分。 谢意值多数时候,跟性情和品行挂钩。017觉得,他应该是个很好的人。 为什么总是不笑呢? 017希望他能开心。 高考结果出来以后,017特意去看了楼昇的成绩,还不错,能够上本地一所重点大学。 不出意外的话,楼昇未来的发展会很好。017放下心来。 之后几年,017的宿主步入大学,照常做任务。谢意值部门的任务者,除了经历的小世界多一些,大部分时候都还算轻松。 017不再将楼昇放在心里。毕竟,对方只是虚拟世界的一个过客。 大学毕业后多年,七班的班长组织了一场同学会,017的宿主也参加了。 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无论是事业有成的,还是生活平凡安宁的,都体体面面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017从众人的脸上扫视一圈,没找到那个不爱笑的人。 是他的宿主忽地记起来,在人群中问了句:“楼昇没来?” 空气安静了一瞬,017听到有人在叹气。 那人低声道:“你大学没在本地,不知道……” “好像是为了救人呢,见义勇为,上新闻了都。” “我听说他毕业后本来发展得很不错,刚毕业一年就开了家公司呢……要是还活着,现在估计是有名的企业家。” “太可惜了。” 017安静了很久,从众人的话语中拼凑出真相。 大学毕业后两年,楼昇在一次事故中,为救人意外死亡。才二十三岁。 有关楼昇的事情很快被翻篇,没人想在同学会上谈论这么沉重的话题。 017的宿主还有很多个世界没有走完。而他作为一个系统,甚至不曾跟楼昇有过一次对话。 他们根本就毫无交集。 017很快将此事揭过。不翻篇的话,他又能做什么呢? 这世上有那么多不幸的人,而他只是一个再渺小不过的系统。 他继续在小世界中穿梭,带完了他的第九位宿主。继续留在虚拟世界,他只要再绑定最后一位任务者,就可以重新成为人。 017想到了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很高,有点瘦。但五官是什么样的,他忘记了。 在绑定最后一位宿主之前,017抱着一种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心态,调取了楼昇所在世界在当下的时间点。 他看到了一张脸,冷冰冰,但活生生的。 017的思绪霎时间空白。 在真实世界无数的时间流中,他那么幸运,跟这个人活在相同的时间点。 零捌说,真实世界的结局难以被更改。 向部门提交转入真实世界申请的时候,017想,他也许什么也改变不了。可他还是想知道,在那个人短暂的生命里,有没有过一点点快乐的时光。 …… 楼昇进教室前还在思考017那句一笔带过的话,活着的时候身体不太好? 他就是这么总结自己的一生的? 想到住在他脑袋里的不是机器人,而是个人类的灵魂,楼昇更别扭了。 既然曾经是人类,那怎么平日里回复他的时候,笨得像个机器人? 在座位上坐下来出神了快两分钟,楼昇感觉到似乎有什么掉在了他的大腿上。 低头一看,是满满一桌洞的甜点零食。包装纸都挡不住的香甜气息。 楼昇的桌洞里塞不下了,还冒出来一点,像贪食的兽,嘴巴里的东西多得往外掉。 “……” 楼昇深吸一口气。 【你……】 017:【嗯?】 【……别跟我装傻。这什么?】 017:【是奖励。】今天早上的奖励。 他想给自己的宿主一些正向反馈。 017觉得,以楼昇的个性,不会在意什么奖励。但该有的,他不希望楼昇得不到。 楼昇的耳朵一瞬间红了,被羞耻得。 什么鬼奖励……017上辈子是幼儿园老师吗?这是哄小屁孩呢? 【你是不是有——】楼昇说到一半,想到017曾是人类,后半句的脏话愣是拐了个弯:【……有点傻?】 017:【对不起。】 道了歉,但不改。 楼昇:…… 桌洞里的曲奇饼干还在一个一个地往外蹦跶。 楼昇嘴角抽搐着,把里头满满当当的东西往桌面上运,否则他下节课的书都没法取了。 张安通瞧着楼昇桌上的甜食,满脸惊奇,“卧槽,这谁啊昇哥,怎么天天送东西?” 都一周多了吧,哪儿的姑娘,这么热情? 最奇怪的是,他这两天课间都没怎么出去,也没见到有哪个班的女生来过啊。 楼昇把桌上几包糖推过去。 他桌上是放不下了。 “不太好吧昇哥……”张安通想着可能是小姑娘送的,不好意思收。 “没什么不好。” 张安通犹豫了下,把那几包零捌牌的三无产品接过来揣进了兜里。“那,谢谢昇哥。” 【收到来自张安通的谢意值……】 楼昇动作一顿,表情有点怪:【017?】 【我在。】 【这些东西你从哪弄来的?】 017道:【是从服务点领的。】 【要什么代价?】 017:【什么代价?】 【像是,钱、积分什么的……】 017:【没有哦,小宿主。】 【那岂不是很奇怪?】楼昇皱起眉,【如果不需要任何代价,那你从那什么服务点随便领点东西丢到这世界上,岂不是就有源源不断的谢意值到账?】 017给自己的谎话打了个补丁:【也许是因为,服务点的物资供应是有限度的。】 【不过,你提出的系统漏洞,我会反映给总部。】 楼昇:【……】 楼昇勉勉强强把自己的书抽出来了,看着自己满桌兜的糖果零食。 迟早有一天他的书桌会被这些东西装满,届时他所面临的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扔了要么吃了…… 【你什么时候才能解绑?】 第190节 【短时间内是不能的。】 楼昇挑了下眉,终于发现,017好像一直在跟他打马虎眼。 短时间之内,可017从来没说过究竟需要多久。 【短时间是多短?】 017:【……】 【说话啊。】 017:【也许要一两年……】 楼昇顿觉呼吸不畅。 017轻声道:【如果你不愿意,不用刻意去做任务。我不会强迫你。】 楼昇望着自己满桌的点心。是,他是没强迫自己。 【对不起,小宿主。】 楼昇又是一噎,有种狗咬吕洞宾的感觉。 一两年……吕洞宾要在他的脑子里待一两年。 楼昇沉默良久,低下头,麻木地拆开一个三无产品的包装,把里头的一颗糖球送进嘴里。 舌尖一碰到,就化了。是牛奶巧克力,甜的。 张安通笑着问:“昇哥,不好吃啊?”怎么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 楼昇后槽牙用力一咬。 奶巧里头包着烘焙过的整颗榛果仁,很香。 第155章 楼昇一整天都没犯困。 午餐过后上课, 觉得没力气了,就往嘴里塞两口糖。只要不犯低血糖,楼昇的专注力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强。 张安通早上尝了他给的那两包糖, 也说:“这什么牌子的啊?还挺好吃,我回头给我妹妹带一点。” 不过用智能手机拍照识别了半天都没搜到结果, 只好作罢。 课间时, 班内的氛围变得嘈杂起来, 教室后面的空地是打闹的重灾区,就在楼昇身后。 楼昇手里的笔转了两圈, 看不进去书。 倒不是因为身后太吵, 反正平日里也都是这样吵吵闹闹。 换做往常, 这个时间, 他下课一定是要趴在桌上休息的,今天直到现在却仍精力充沛。 楼昇知道是什么原因。 他嘴里嚼着颗奶糖,奶味极浓郁。楼昇木着脸想:不知道什么东西生产出来的三无产品,怎么这么好吃…… 看到楼昇态度软化, 017的心情也轻松了, 并且闲来无事为其设计了合理的饮食搭配。也不能总吃甜食。 【017。】 【嗯?】 【我桌子塞不下了。】 017了然,道:【好的。】未来一周, 他都不会再往里面放东西了。 吃人嘴软……楼昇想着, 问他:【那什么任务……要怎么做?】 017:【你还在上学,等高考完后也不晚。学业为重。】 楼昇将信将疑, 【你们这么人性化?】 017没答话。 楼昇嘴唇抿了一下。 天底下哪有掉馅饼的事。就算真的掉下来,又怎么可能……正正好好砸在他的头上? 一人一统对话间,坐在张安通前面的女生带着化学教材转过来, 大概是要问什么东西。 张安通综合成绩在班上中游, 唯独化学学得很好。 可惜, 张安通跟几个男生在后面玩得正欢,女生没好意思叫。 楼昇单手拖着下巴正出神着,瞳孔动了下,跟其对上视线。 女生一噎,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转回去,还是转而来问楼昇。 她尴尬地看着楼昇,想到对方平常冷淡的态度,心里有点怂。 “问什么?”楼昇先开了口。 女生一怔,看了看他的脸。 楼昇的腮帮子被一颗糖顶着,显得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都不大冷了,莫名比从前看上去好接近。 并且……一如既往地帅。楼昇的性格只要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点,异性缘绝不会少。 女生轻轻咳了两声,把脑袋里的念头压下去,将书推了过去。“就是这个反应……” 楼昇用了两分钟的时间讲清楚。他话不多,连讲题的时候也没几个多余的字,但思路很清晰。 【收到来自齐溪的谢意值,25点。】 出乎意料地多。017猜测,一部分原因是真实世界的情绪值更高,另一部分,大概是因为反差感。楼昇在班级里的形象一直是不苟言笑,甚至是有点冷漠的。这样的人主动帮忙,往往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情绪价值。 齐溪看向楼昇的眼神中带着点惊奇,说了声“谢谢”才转了回去。 017:【做得很好。】 “……”楼昇经他一夸,忽然尴尬得一阵脸热。他有点受不了017这一套。 要是017活在现实里,一定是那种他会避之不及的类型。 他忍不住道:【017,你活着的时候,是小学老师吧?】 017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还是如实回答:【不是。】 楼昇笃定:【初中老师。】 【我不是老师。】 【那你做什么工作?】 017道:【我死亡的时候,大学没有毕业,所以还没有机会从事喜欢的行业。】 楼昇怔住。 大学没毕业……那也就是说,比他大不了几岁。 【不过,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 【当系统?】 【嗯。】 【谢意值部门的工作很有成就感……】谈到工作,017有了点兴趣,主动多说了两句。楼昇也没打断他。 当听到017说起经历过九十个世界的时候,楼昇不免咋舌。 【九十个世界,那是过了多久?】 【嗯……应该有几千年了?不过虚拟世界的时间流速跟真实世界不同。】 楼昇:【哦。】那还是比他大挺多的。 楼昇不让自己去想那个曾经是人类的017,不去想那个生命终止在二十岁的青年是什么样子的。否则,他连对017说话都会变得奇怪…… 一颗糖含了小半节课,直到放学时,口腔内都是一股甜香。 晚上回到家,桌上放着一碗热乎的米饭。挺会荤素搭配,肉里头还配了几片绿油油的菜叶子。 楼昇:…… 这家伙真会得寸进尺。 咬了咬牙,想把017叫出来说点什么,终究是没这么做。 他拖拉着房间里的塑料圆凳,在桌前坐下来,心情复杂地抄起筷子。 代价究竟是什么呢?楼昇思考着,吃完了他今年至今为止最豪华的一顿晚餐。 …… 这晚,楼昇学到了很晚。他难得有精神这么好的时候,不想就此休息。 017默默看着这一幕,并未开口劝阻。 有拼劲是一件很好的事,他不想打击楼昇的积极性。如果日后楼昇长时间维持这样的不良作息,他再干涉也不晚。 楼昇的晚饭此后几乎被017包揽了。哪怕楼昇回家之前已在学校吃过东西,到家后始终有宵夜等他。 他有时候会觉得丢脸,尤其是当017平静地说出“检测到小宿主处于饥饿状态”的时候…… 反正,从017出现的那天开始,楼昇在他面前就没有脸面可言了。住在他的脑海里,017什么都知道,把楼昇的窘迫都看得一清二楚。 往后一个月,楼昇的学习状态跟从前判若两人。除了某个周天出去打了一天工,其余时间都能安下心念书。 张安通眼看着楼昇从高二开学后学习劲头忽然间变得很猛,上课连觉都不睡了,当下也被带得有了点紧迫感。 人家本来起步就比他高,再不努力,真要垫底了。 他们前后两桌是一个小组的,平日里上课有什么小组讨论也都一起。偶尔,前桌的两个女生,还有张安通会来问他问题,因为这一层关系,楼昇跟几人之间的距离相比从前稍稍近了点。 十月初的月考,楼昇在班上的排名就从五名开外,直接升到第一。年级排名也很高,排在前十。 北阳中学不是什么重点高中,但如果能够稳在年级前五十,高考上个重点高校还是很稳妥的。 刘兴在荣誉榜上瞧见楼昇的名字时,整个儿傻眼了,特意在大课间跑来七班酸他。 “昇哥你什么时候背着我进修了?怎么突然回归神位了?”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表情很是丰富。 第191节 他说得夸张,楼昇也听得皱眉,不觉得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状态好点,成绩就跟着上来。很正常的事。 017其实也在关注楼昇的成绩条。 他本不太在意楼昇成绩如何,只希望对方过得开心就好。但当看到自己的宿主位次在荣誉榜上那么靠前,不知为何也产生一种与有荣焉之感。 017认真看了楼昇的各科分数,理科非常出色,只是稍有点偏科。 楼昇的英语很一般,对比前面两个人,几乎这一门就拉下二十分。 如果他的宿主需要的话,017想,他可以帮楼昇补上短板。 不过,这并不是眼下应该提及的。 在楼昇跟刘兴谈话停下的空挡,017轻声道:【很厉害。】 对比起刘兴夸张做作的腔调,017的语气很平淡,似乎只是一句随意的夸赞。 可楼昇的反应反而比前者说话时大得多,浑身都有些不自在,表情莫名僵硬。 【就那样吧……】 第156章 楼昇的成绩一下起来了。 梁班后续找他谈过话, 总是严肃的面容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夸楼昇近期以来的状态很不错,要他保持好这种学习劲头再接再厉。 同样都是夸奖, 楼昇不懂为什么自己唯独对017的那么敏感。 一句平平无奇的话,从017的嘴里说出来, 好像就有一种让人感到别扭的魔力。甚至还是用的电子音…… 高二上学期过了一大半, 楼昇胖了一点。用胖这个字眼不太合适, 他大体还是偏瘦的,但的确比刚开学那阵子重了不少。连身高都往上冒了一两公分。 甜食吃得多了, 人果然会发胖。 楼昇桌洞里的各种零食, 一学期下来就没断过。 有时楼昇下了课, 就会顺手去摸桌洞里的东西。某天忽然意识到, 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把017的投喂当成了一种习惯…… 习惯是件可怕的事。察觉到这一点后,楼昇不知道哪儿来的逆反心理,戒了两天零食。 017注意到了他的反常, 询问他是不是口味腻烦了, 并在楼昇极力否认之后,仍旧体贴地从服务点换了新款的零食替换。 【不喜欢不用勉强自己, 小宿主。】 楼昇:……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蠢, 因为017怎么可能意识到他那莫名其妙的心态,017只是住在他脑子里, 又不能窃听他的所有念头。 017只会一遍遍更换口味,直到确保他接受投喂。 楼昇的逆反心理总共维持了四十八个小时,宣布阵殁。 张安通坐在他边上, 眼看着楼昇的桌洞里每天莫名其妙多出来两块巧克力, 雷打不动, 偏偏又找不见放的人。 为此费解了很久。 “真是见了鬼了。”他吐槽道。 某种意义上,017的确算是鬼魂的一种。 高二上学期,楼昇几次考试,都稳占了班级第一的位置。 英语仍旧不太好。楼昇的英语主要差在听力上。高中之前,他遇到的英语老师发音都很不标准,而楼昇自己也没有智能手机可以私下练习,分数就这么维持在一个不高不低的水平。 看见楼昇跟张安通和前桌的姑娘们讲题的时候并未表现出不耐,下课来问他题目的学生越来越多。最开始楼昇一天就能收获到差不多一百点的谢意值,后续稍微少了一些,但也维持在五十左右。 班上的男生对楼昇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从开始礼貌的疏远,到现在“楼神”“昇哥”地叫着,体育课还常喊楼昇下去打球。 但与多数男生不同的是,楼昇对篮球这项运动一直都没什么兴趣。 北阳中学的体育课很自由,七班的体育课尤其随意,体育老师最多点个名字,学生们就该做什么做什么了。有些上课时会留在操场打球散步,有的则直接回教室学习。楼昇就是后者中的其中一个。 017会劝他:【偶尔出去运动也好。】 楼昇挑眉,【说得我很懒似的。】 017笑了下。 楼昇只听到一声很轻的笑音在脑海中,声音很快消失不见。 明明是个系统,居然也会笑…… 楼昇并不懒,虽然上高中后,除了早操以外,确实很少运动。不过来到北阳中学之前,他大大小小的活都干过,体格是同龄人比不了的。 腊月的冬天,他的秋冬校服底下,就只穿一件单薄的毛衣。在北方的冬天,绝对是十分抗冻的体格。 其实入秋后不久,017就很担心楼昇会感冒。那时楼昇的木板床上还是那两件,薄得硌身子。 017从服务点换了全套的厚被褥,还有几件打底的衣服。但楼昇似乎有点不高兴他这么做。 他并未对017说什么,不过此后,017便很少自作主张从服务点兑换这些东西了。 楼昇直到十二月份的时候才用上它们。 【期末考已经结束了,可以放松一下。而且,再过两天就是假期了。】 【……】楼昇不知道该如何回复017。 对他而言,假期并没有什么可期待的,无非就是打工和赶作业两件事,比上学还要累点。 还是寒假,就更没意思了。春节那几天,连工作都没了,待在家能把天花板盯出几个洞来。 他在座位上坐了会儿,扔下笔起身,还是象征性地在操场溜了两圈,做做样子“放松”给017看。 …… 北阳中学放假的这天,气温格外地冷。 【小宿主,今天降温呢。】017说道,想提醒楼昇多穿一件衣服。 楼昇一大早起来,也觉得房间里似乎比平常还要冷些,但还是只穿了那两件。 一出门,才切实体会到降温是什么意思。 他被冻得打了个哆嗦,直接愣在原地。 【多加件衣服吧。】017道。 楼昇本意是想回去多穿一件的,但017一开口,他莫名就要逞能。 说了句“还行”,就这么去学校了。 因天气冷,又要放假,学生们都没什么心情上课。老师讲完期末考的试卷,也都让他们上自习。 【下雪了。】017忽然说。 楼昇顿了下,抬头往窗外看去。 窗外的天色阴沉,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天气。但如果下雪就另当别论了。 他盯着透亮的窗户看了半分钟,什么也没有。 “看什么呢,昇哥?”张安通瞥见他跑神,也好奇地看过去。 这时,一片轻盈的雪花不紧不慢地坠落进视野。 楼昇缓缓眨了下眼。 “卧槽,下雪了!”张安通的声音像一颗落入水面的石子,激起一片水花。 只是几秒钟的功夫,原本还算安静的教学楼顷刻间躁动起来。 第三节课,北阳市飘起了小雪,是北阳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下得很巧。 楼昇比所有人早半分钟看到了雪景。 * 这天的背包格外沉重,因为要带一整个学期的教材笔记回去。 楼昇的包被撑得鼓起来老高,他背在身上却走得很轻松。 地面上已经积了半指深的雪,从上面走过时嘎吱嘎吱地响。 楼宇道路,仿佛都被一场雪净化了,看不出原本油腻肮脏的面目。 回家时天已经黑了,但地面的雪让环境变得不那么灰暗。 楼昇一整天的心情都有点奇怪,轻飘飘的。他形容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只知道跟平时的自己不大一样。 白茫茫的雪地里突兀地窜出来一只灰白色的生物。 乍看之下以为是只老鼠,楼昇多看了两眼,认出来是只猫。 他皱了下眉,看着有些眼熟。 “又是你啊。”楼昇认出来,是几个月前常在这附近翻垃圾桶的那一只。 有两个月没见到它,也不知道是跑到哪儿讨食去了。 几个月前还是只幼猫,现在体型长大了不少,要不是那双警惕的眼睛还有怕人的性格,楼昇一下子还真认不出来。 还是瘦巴巴的,肚子也是瘪的,不知道这几个月去哪里混了。连自己都没喂饱,就灰溜溜回来了。 “还活着呢……”他嘀咕了一句。 017:【……】 他的宿主说话总是不大中听。 楼昇回来时正好在街边买了点东西。他给猫喂了一小块饼,白猫没碰,眼睛看一看楼昇,既没有靠近他,却也不往远了跑,舔了舔爪子上的毛。 得了,真的是它。 楼昇道:“人家流浪猫什么都吃,怎么就你那么挑嘴?” 这附近住着的大部分是从外地来务工的,等到了春节都回老家过年去,以这家伙的挑食性格,大概率要被饿死。 也许都等不到那时候。017说,之后一周都要降温,尤其今天还下了雪……多少流浪的猫狗死在北方的冬天里。 第192节 楼昇沉默了会儿。 那也跟他没关系。他能把自己顾上就不错了。 017也从他的身体里看着猫咪,片刻后说:【它跟你有点像。】 【像?哪儿看出来的?我可没它这么挑食。】 017表示赞同:【嗯,你不挑食。】 楼昇眼皮一跳。 什么话从017嘴里说出来就变味儿了,好像他除了不挑食以外,就跟这只臭猫没什么区别似的。 “但凡你长得好看点,没这么丑,就有人愿意要你了。”他对正盯着自己看的臭猫说道。 017:【别这么说,只是瘦了一点,还是挺可爱的。】 【……】说句丑还不行了? 【它又听不懂人话。】 将目光转向白猫,楼昇扯了扯唇角。 灰扑扑的,到底哪儿可爱了? ‘它跟你有点像……’ ‘挺可爱的。’ 楼昇忽然把两句话联想到了一块儿,猛地被呛了一下。 冷风入喉,瞬间把理智给吹回来了。 神经病。他骂了自己一句。 第157章 楼昇最后买了点吃的喂给白猫。上楼回家前, 他回头看了它一眼。 有点瘦的猫咪在雪地里,肚皮冻得微微发抖。 楼昇还是上楼了。 放假的第一个晚上,楼昇早早休息。他的屋子里没暖气, 但总归是比外头要暖和的。 零捌牌的被褥足够厚实,人躺在里面, 丝毫不觉得冷。 夜里十点钟, 已经停了半天的雪又开始下了, 比今早的要大得多。 ‘它跟你有点像。’ 楼昇翻了个身。 【睡不着吗?】 楼昇沉默了会儿。【017。】 【嗯?】 【外面多少度?】 017很快给出答案:【零下十一度,小宿主。】 【你在担心那只猫?】 【没什么担心不担心的……我连自己的人生都没弄明白, 管不了那么多。】 017没说话。 只是过了几分钟, 楼昇忽地坐起来, 一声不吭开始穿衣服。 【小宿主?】 【下楼散步。】 【……】 楼昇再抗冻也经不住零下十几度的天气, 在附近漫无目的转了两圈,脸和耳朵都被冻红,还是没看见那道灰白的影子。 直到他路过楼下的电瓶车车棚,余光随意往里瞥了眼, 就看见一辆正在充电的电动车上, 一只白色的生物窝在上头的电瓶边上取暖。 楼昇笑了。还挺聪明的,知道往暖和的地方钻。 他站在原地看了半晌, 冻红的嘴唇抿得很紧。 有017在, 他这学期的开销并不大,还剩了点钱…… 可带这么一个小家伙回去, 需要的不只是钱。带回去就要背上一条生命的责任。 他以后也不可能再回宿舍住了。 【017……】 楼昇只是喊了一声,017却已了然:【我尊重你的决定。】 他尊重楼昇的任何决定。但017也看得出来,他的宿主是有养这只小猫的意愿的。 017乐意见到楼昇养一只宠物。他的宿主孤独太久了。人类这种生物, 到底还是需要温暖和陪伴。 而他自己归根结底只是一个系统, 无法取代朋友和亲人在楼昇生命中的作用。他顶多, 只能带给对方一点物质上的帮助,可楼昇所缺少的,远不止于此。 如果可以,017希望能把所有楼昇缺少的东西,都补给他。养一只宠物,对他的身心健康很有好处。 至于猫咪日后的开支,017攒下的积分完全够用。 楼昇终于还是走进了车棚。 他脚步很轻,然而白猫还是察觉到了他的靠近,身上的毛炸起来。楼昇手刚伸出来,它立刻跑开,一溜烟钻进了角落里。 警惕性很强。哪怕楼昇用食物来引诱也是无济于事。 在车棚了耗了快半个小时,楼昇手指头都要僵了,对方却一点要出来的迹象都没有。 “啧,蠢猫。” 一人一猫僵持不下,可017不打算让楼昇继续待在楼下受冻了。 他记得服务点有一种特殊的功能卡…… 念头刚冒出来,017立即付诸行动。 两分钟的功夫,就去服务点跑了一趟,带回来一张附生卡。顾名思义,可以将使用者的灵魂体附生在其他活物上。 不过,只能用在除人类以外的中小型动物身上,时效三分钟。 特殊功能卡的价格很高,兑换一张附生卡的点数为一千点。 通常是其他真实世界的任务者们迫不得已的条件下才会舍得兑换,就这么被017暴殄天物地拿来用了。 017也是头一次使用功能卡,当看到自己的灵魂体从楼昇体内出来时,还是颇有些奇妙的。 017钻进了白猫的身体里,瞧见那个比他小了两圈的光团。后者看到他,吓得微微变了形。 “乖……”017轻声安抚。 他短暂地占据了猫咪的身体,从狭窄的角落里慢步走出。 楼昇的呼吸霎时间一紧,一动也不敢动,眼看着017朝他靠近。 还以为是自己手里的食物起了作用,轻轻抬了下手,示意他来吃。 “……” 017对猫咪的食物并不感兴趣。 他只装作放低警惕,走到楼昇的手边。 装模作样地张开嘴,还没咬下去,后脖颈就被人抓住拎起。 得手了。 距离功能卡失效还有两分钟。017想了想,担心出什么差错,还是没把灵魂体抽离出来。 “……你可真难抓。”楼昇拎着017的脖颈提到眼前,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肚子,冷冷看着他。 017收着爪子,抬起眼睛看他。 他看到楼昇的面孔,如此地近。眉上尚未消融的霜雪,长睫下微亮的黑眸都看得清晰,还有被冷得发红的鼻尖嘴唇…… 他的宿主真的长得很好看。 017心头一动,用脑袋蹭了蹭楼昇的脸颊。 楼昇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惊得浑身一僵,把017拿远了点,抓着对方肚皮的手也撒开了。 “脏死了。” 身子忽然悬在半空,017下意识地想要找地方着力,爪子不自觉按在楼昇脸颊上,结果在楼昇的脸上踩出一个脏兮兮的猫爪印。 017:…… 是挺脏的。 他克制着身体的本能,把前爪收了回来。 楼昇看017被提在半空,却一动不动的,眉梢微微扬了扬。 这臭猫,怎么忽然变乖了…… 一阵寒风平地而起,楼昇哆嗦了一下,当下也不作他想,把017揣在怀里出了车棚。 当他上楼到家,刚关上门的那一刻,017的功能卡也正巧失效。 被放在地上的白猫大张着嘴,目瞪口呆,完全不明白自己一眨眼的功夫怎么就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因为受了惊,楼昇刚一撒手,它就立刻钻到床底下先给自己找个了安全地段藏起来。 跟刚才那副温顺大胆的模样比起来,简直判若两猫。 但楼昇没有过度关注它的反常,他被屋内的其他东西吸引了注意。 房间内凭空多出来许多宠物用品。猫粮、猫窝,驱虫药……还有一些楼昇连见都没见过的东西,017都备齐了。 第193节 楼昇将屋内扫视一圈,眸光微沉,没有说话。 这让017想起来不久前他自作主张给楼昇兑换了被子和衣服时,对方的表情也是这样,有点冷,像是不高兴。 017有点紧张。方才去服务点兑换功能卡的时候,他顺手便把猫咪要用的东西也给带回来了。 但楼昇似乎并不喜欢他自作主张。 【小宿主……】 【017,决定要养它的人是我,不是你。】 【……】 决定要养的人是楼昇,那么,应该承担责任的人也应该是他自己。 可如今,却好像是他把这份责任转嫁给了017。 【既然带它回来,我就养得起它,用不着你换这些东西。】 这话说出来以后,有好几秒没有等来017的回答。楼昇猛地回过神,正要解释什么,017开了口: 【我明白了。抱歉。】 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 楼昇不知为何,声音忽然很着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嗯。】 楼昇被这一个“嗯”字堵住,莫名觉得心里很闷。 他不知道017的长相,看不见他的表情。连对方有没有生气都无法判断。 不公平。只有他什么都看不见。 【017。】 【我在。】 017的声音与平时并无太大差异。电子音,又能有多大的不同呢? 楼昇沉默了会儿,说:【对不起。】 【……】 017:【不用向我道歉,小宿主。】 【是我擅自决定养它,我只是感觉,自己把负担推给了你。】楼昇轻声道,【我真的,不是要怪你。】 017安静了几秒。 【对我来说,这些并不是负担。我这么做,只是出于喜欢,与任务无关。】 楼昇怔了怔。【喜、喜欢?】 【嗯。】 楼昇心情蓦然有点别扭。没记错的话,017也是男性吧,两个男人之间,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是他想的那种普通的喜欢吧?应该没有别的含义…… 这么想着,他却还是问出口:【什么,什么喜欢?】 017不明白这句话有什么解释的必要,但还是诚实地回答:【我很喜欢你,也喜欢它。】 【……噢。】果然没有别的含义。 楼昇抿了下唇。 在017眼里,他居然跟那只臭猫的地位是一样的…… 017接着道:【如果我的行为给你带来压力,我会停止。】 【不用。】楼昇摸了下脸,有点烫。【随你喜欢吧。】 017轻笑了声。 【真的不需要代价?】 017顿了下,这回说了实话:【需要一点点。但是我……】 【喜欢是吧。】 【嗯。】 楼昇唇角抬了抬。 余光瞥见躲在床下的白猫,他拆了一袋017带回来的猫粮,掂量着分量倒了一些在猫碗里。 床底板其实很高,楼昇能把它够出来,不过他并未这么做,只把猫碗推进床底下。 然后站远了些观察。 不到半分钟,猫咪就小心地靠近猫碗,用爪子和牙齿半是扒拉半是用叼的方式把碗带到了角落。 017和楼昇静静看着它吃饭。 楼昇这时问:【017。你刚刚有没有生气?】 【……一点点。】 第158章 【……一点点。】 楼昇唇角翘起来。 017:【不过, 现在已经很好了。】 【你不高兴,就告诉我。】楼昇眼中隐有笑意,【我又看不见你, 你不说,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017看见他唇畔的浅笑, 怔了好一会儿的神, 才道: 【好。】 一人一统说话的功夫, 那一小碗猫粮已经被吃完了。 017说:【我还带回来小鱼干呢。】 楼昇把握着量,就给扔了两条。白猫吃得很欢。 017笑道:【看来它挺喜欢的。】 楼昇忽然有种错觉, 好像此时此刻017就活生生陪在他身边, 跟他一样正蹲着身看着那只没良心的猫咪。 他长什么样子?楼昇突然觉得好奇。 这一瞬间的念头产生后, 莫名的, 怎么都压不下去了。 之后半个小时,楼昇尝试了各种办法,都没能让白猫从床板下出来去睡猫窝。 他房间里温度低,又怕晚上把它冻坏了。 017带回来的猫窝有些过于厚实了, 塞不进床下面, 楼昇只好把自己的衣服塞进去一件,有点心疼。 “臭猫, 别给我抓坏了。” 他还打算继续穿呢。 楼昇熄灯睡了。 躺在床上, 他偶尔能听见猫咪在床板下活动的声音,细细簌簌的, 十分小心。 房间里多了个活物,感觉跟从前很不一样。 不,从017出现的时候开始, 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 楼昇一觉睡到第二天九点。 017起初还以为他的宿主终于打算在放假的时候好好休息了, 直到楼昇重重咳了两声。 017:【……小宿主?】 【怎么了。】 【你感冒了。】 【……】 楼昇昨天上学的时候就穿得少, 晚上出去捉猫,又在冷风里干耗了一个小时。加上这半年来很少运动,结结实实地感冒了。 楼昇本想辩驳两句,但脑袋沉得像是坠了两块大石头,身子也是烫的。 他没什么生病的经验,大概感觉出并没有烧得很厉害。 一转眼的功夫,枕边多了两盒感冒药和一支温度计。 【017,你是叮当猫。】楼昇小时候没看过太多动画,到现在都没怎么接触过网络世界。脑子里就装着那几部童年的动画片,也格外印象深刻。 017笑笑,没说话。 楼昇乖乖用了。 不到三十八度,的确不算高烧。 他吃了药,顺便给仍缩在床底下的小家伙喂了饭和水。它今天的胆子大了一点点,楼昇把碗放在离自己不到一米的距离,它也小心地凑了过来,然后才用爪子把饭碗拉到角落。 往窗外看了一眼,经过一夜,外面的整个世界都裹上了银装,被厚实软篷的一层积雪覆盖着,静谧异常。 这样的天气不宜外出干活,且楼昇也病了,可以踏踏实实在家里歇上一天。 生病的时候,觉总是睡不够的。 楼昇咳了两声,重新躺了回去,盯着灰色的天花板,心想:他好像真的有点问题,竟觉得病了也很好。 017道:【无聊的话,我可以给你放部影片。】住在楼昇脑袋里就有这好处,省了笔买电视的钱。 楼昇眨了下眼。 比起看电影,他现在更想跟017说话…… 第194节 可究竟要说些什么,他又毫无头绪。 【好。】 【想看什么?】 【都可以。】 017帮楼昇找了部轻松的国外影片,顺带练习他的英语听力。虽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提高的,但看多听多了,语感和听感不知不觉间就会变好。 楼昇的身体素质实在很好,病毒在他体内甚至没撑到第二天。017给他从服务点带的药,总共就吃了两回。 其实开始只吃了一次药就好多了,楼昇想着017特意给他带的,不想就此浪费,到了晚上愣是又喝了一回。事后才觉得自己的举动很不正常。 楼昇将其原因归结为,生病后脑子犯浑,意识不清醒,导致做了蠢事。 病好以后,楼昇就开始找工作了,给自己挣下一学期的生活费和猫猫的猫粮钱。他已经年满十六,找工作也方便了点。 楼昇还是找的体力活干,原因很简单,来钱快,用时短。寒假时间太紧了,放一个月假,除去春节,其实也就二十天的功夫。 楼昇有自己的规划,他不打算在高三还要分心兼职,因此最晚到今年夏天,他得赚到足够应付高三一年的生活费。 楼昇不觉得自己多辛苦,可017还是心疼他。 【寒假时间很长。你的成绩很好,做家教也可以赚到钱的。】 017不止一次向他提过这建议了,楼昇起初不曾理会过他,现在却没办法做到充耳不闻。 【怕被人骗。】 听到这个理由,017愣了下。楼昇以前没跟他提过这些。 【怎么会被骗?】 楼昇大致解释了一遍。 他从前年十二月开始就给一个初中的小孩补课,时薪其实有点低。但因那时候楼昇还差两个月满十六,不好找其他工作,那孩子的家长又再三对他保证,如果小孩的成绩上来会加时薪…… 他就这么做了半年。那小孩成绩提高不少,对方却对绝口不提之前允诺好的事,对此楼昇也忍了。 一开始对方还照常给课时费,到了暑假,却忽然提出等假期结束一块结清。 之后就没了下文。楼昇白干了一个暑假,那四十多天里,他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给那孩子上课,夜里回来才顾得上自己的学习,最后却只换来这么个结果。 楼昇不怕被人骗,可他讨厌那种被坑骗却无从反抗的无力感。 017听完,静默良久。 楼昇在017的沉默中笑了,他知道017在心疼自己。这世上居然也会有人为他难过…… 【我明天去看看,有没有要家教的。】 他转变态度太快,017惊讶道:【不是担心会被骗?】 【个例不能代表所有人。】 楼昇知道自己刻意避开家教,有怄气的原因在。他有个毛病,容易跟自己犟上。但有017在,这毛病似乎稍稍好了一点。 017其实也有个毛病,他看不得楼昇不好,一旦看见了,就要往服务点跑,看看换点什么东西能让他的宿主开心。 他想帮楼昇把钱要回来,不为别的,只是不希望楼昇受委屈。 017轻声回应了楼昇两句,又一次进了中转中心。 中转中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光团等着。 这种事常有发生,017见怪不怪。 “嘿兄弟。”另一只光团热情地开口。 017听到这句开场白,顿了下。好像有点儿熟悉…… 对方的下一句话让他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你从虚拟世界回来?” 短时间内居然碰见两次,017心情都明朗了几分,“是你呀……” 光团一懵,“怎么,我们之前见过?” “嗯,几个月前。”017说道,“我是谢意值部门的。” “嗷!”一提起谢意值,光团就想起来了,“记起来了。你是那个攒了九万积分的……” 见对方把自己的积分点记得这么清楚,017觉得有趣。 “最近攒到多少积分了?你在真实世界做任务,应该会比我快一些。” 017有点尴尬。“八、八万……” 对方相当惊讶:“啊?怎么还带往下跌的?” “嗯。我在服务点换了些东西。” “那也轮不到你用积分换呀,咱们做系统的,挣点积分多不容易。”光团不赞同地道,好像017花的是他的钱。 “……”017想到自己前一天兑换附生卡的事,在光团面前莫名有点心虚。 “你的宿主遇到麻烦了?” “也算不上麻烦吧……”017不好多解释,跟人透露自家宿主的处境似乎不大礼貌。 光团颇为仗义地道:“反正也是在这里干等着。有什么问题,我还能帮你出出主意。服务点的东西太贵啦。” 他带了这么多任宿主,都还没在服务点换过东西呢。一方面是虚拟世界用不着,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舍不得…… 他们做系统的,工作是比宿主轻松,但挣的积分同样是远远不如任务者的。经常一个世界过几十年,到手也就一两千分,服务点一张小破卡片就要一千积分。 017犹豫了下,便把楼昇被扣补课费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还在读高中呢,性格又比较乖,就容易被人欺负。” “嗯……没有证据,的确比较棘手。” 光团沉吟半晌,蓦然想到什么,问道:“你有那户人家的地址吗?” 017迷茫道:“我家宿主,应该是有的。” “这样,你晚上顺着网线过去,大半夜给他们放鬼片。” 017:…… “片子里稍微透露点信息,提醒他们还钱。以我的经验,不出半个月,问题就能解决。” “……” 017乍一听,觉得似乎有点儿缺德,但仔细想想,居然真体会出几分可行性来。 017迟疑道:“这样……有用?” 光团笃定:“屡试不爽。” 第159章 017虚心接受了光团的提议。 “谢谢你, 我回去试试。” “小事而已。”光团道,“哦,我该走了。” “等——” 光团话音刚落, 就消失在017眼前。 017有点遗憾,在中转中心跟这位系统同事碰见两次, 概率太小了。他本想问问对方的系统编号是多少的。 不多时, 他也进入了服务点, 兑换了一些甜点和猫玩具。 “零捌,服务点的兑换栏里, 可以加上蛋糕吗?我的宿主很快要过生日了。” 零捌:【……】 【你的建议我会考虑。】 017:“谢谢。” * 没过几天, 楼昇就凭着自己这一年在北阳的成绩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家教工作。 他要求按日结清薪水, 雇他的两位家长听到这话时都有些诧异, 惊讶他年纪不大,谈起钱来却并不避讳羞耻。这个年纪的学生,大多都抹不开脸提条件。 楼昇的要求并不过分,两位家长最后也是点头同意了。 春节前两天, 楼昇接到一通意外来电。 他看到手机上的人名, 表情都没变一下,直接挂断了。 两分钟后, 又来了一通, 楼昇仍旧没理会。 017问:【怎么不接电话?】 【去年那个雇主的电话,不想接。】 约莫半小时后, 对方却坚持不懈地打来了第三通。 响了半分钟,楼昇才皱着眉接通了。 说话很不客气:“有事?”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楼昇的表情骤然变得古怪。 “今天?” 挂断电话, 017问:【怎么了?】 【他们说, 要把去年的课时费补给我……】楼昇锁紧眉头, 不得其解。 突然间良心发现?楼昇认为不太可能。 【是吗?】017的声音比平常要轻快了点。 他暗想,那位系统同事的方法,居然真的有用。 这天是017坚持在楼昇的前雇主家放恐怖片的第十天,果真不到半个月就起了效。一开始担心会吓到对方,017还是循序渐进地来的。 第195节 当晚,楼昇出去了一趟,到了前雇主的家里。 两个大人都在。 见到楼昇时,女雇主哆嗦了一下,表情很难看。 她规规矩矩地把去年的所有课时列了出来,一个子儿都不落地把钱结清给了楼昇。 总共四千五,对现在的楼昇而言,无疑是一笔巨款了。 “你、你看看,还有没有哪儿对不上。” 两夫妇的脸色很差,两人眼底皆是乌青一片,瞧着十分憔悴,好像很多天没睡好似的。楼昇心里本就古怪,见状更是拧起眉头。 他接过女人递过来的单子,自己在心里算了一下费用,说:“没问题。” 两人霎时松了口气。 男主人解释了句:“去年家里出意外,实在是没办法,才不得已拖了你的报酬。” 意外?楼昇自然没信。 当初这两人翻脸不认账的嘴脸,怎么也跟“不得已”这几个字搭不上边。 “条件不好,你别见怪。”送楼昇走的时候,男主人陪着笑脸道。 楼昇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身后的两个人看着他的背影,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关上门后就瘫软下来。 …… 【017,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 017没好意思告诉楼昇,是自己最近这十天来,天天跑去人家家里放恐怖片…… 太不道德了。 见他不吭声,楼昇没再追问,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揣着厚厚的一沓纸钞,忽然很想买点什么。 楼昇坐车去了北阳市最热闹繁华的街区,在漂亮的商场里面漫无目的地转了很久,脚步愈走愈慢,到最后停了下来。 017:【怎么了?】 ——没什么。 楼昇想,不过是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冲动之下来到这里,原来是想要买礼物给017。 但这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因为017收不到他的礼物。 【随便转转。】楼昇道。 回到家,家里那只灰扑扑的猫咪已经变了模样,毛发干净,露出原本纯白的毛色。 楼昇前两天趁着中午天气热太阳好,给它洗了个澡。不过十来天的功夫,原先那只瘦条的猫肚子就鼓起来一些。 它近几日跟楼昇亲近了点,也肯从床底下出来了。一开始还不让楼昇摸,楼昇用几条小鱼干贿赂,才成功把它骗到了怀里。被抱了一次之后,就不再反抗了。 白猫窝在自己的猫窝里,见楼昇回来抬了抬头。 “吃饭了,臭猫。”楼昇敲了敲它的猫碗。 它这才肯动了,立即走过去,在楼昇裤腿上殷勤地蹭了蹭,喵喵叫了两声。 【不打算给它起个名字吗?】017问。 这十来天,楼昇一直都用“臭猫”、“笨猫”这样的称呼叫它。 017担心这只猫咪会以为自己的名字就是“臭猫”,日后取了别的名字,就很难改了。 楼昇想了想,觉得也是。 他思考了不到两秒,给了个名字:【叫发财?】 017:【好啊。】 【不好,太土了。】 017:【……不是你取的吗?】 【我随便说的,你怎么什么都可以?】 【……】 楼昇道:【你懂得多,你来起。】 【我?】 【嗯。】 017沉默了一会儿。 【那,叫长生?】 【长生?】楼昇乐了,【也没比我的好到哪儿去。】 017也后知后觉有点土,笑道:【还是你来想吧。】 【不了。】楼昇垂眼,看着挨着自己小腿的白团子,【听你的,就叫长生。】 楼长生。 017的心情忽然有一点微妙。他家宿主可真好说话……怎么就听自己的了? * 楼昇的生日在年后,春节刚过不久。 这天楼昇还出门去给他的学生上了一整天的课,回家后就闻见淡淡的甜香。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先望向桌面,果不其然看见上头放着的一个白色盒子,很大一个,上头系着丝带绑成的蝴蝶结。 长生不知什么时候跳上桌的,近日来肚子都圆溜不少,爪子不停地在盒身上抓挠。可惜它力量有限,顶多只在上头留下几道抓痕。 盒身是不透明的,楼昇没看见里面装着的东西。【这什么?】 017没回话。 楼昇倏地记起什么,打开手机看了眼日期,抿住了唇。 他把身上的背包放下,抱起长生将其放到地上,拆开桌上的盒子。 打开后,那股子奶甜的香气愈发浓郁。 是他的生日蛋糕。边上,一根形状为“17”的蜡烛,他的十七岁。 楼昇没告诉017,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过生日。 楼昇眼睫轻轻垂下,说:【服务点怎么什么都有啊。】 【如果你有想要的东西,我可以向服务点申请。】017接着道:【生日快乐,小宿主。】 楼昇沉默良久。 长生用爪子扒着楼昇的裤腿,见主人没理会自己,突然跳将上桌来。 它不吃蛋糕,只是好奇,脑袋搁在蛋糕盒子边缘往里头窥探。 偷瞄了两眼,长生刚要伸出爪子去扒拉最上面的两颗草莓,后颈猝然被人拎起来。 楼昇:“这是我的。” 他盯着自己的蛋糕看,很想用手机把它拍下来。他后悔自己没买一个智能手机,哪怕二手的也好啊。 楼昇看了半天,像是要把这蛋糕的样子刻在脑海里。 【017……】 【小宿主?】 楼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017的名字,不自觉就开了口。 他点上蜡烛,看着它许了愿。 017有些想笑。 小宿主,许愿是要闭眼的。 【017,你什么时候会离开?】 017:【……你希望我离开?】 【当然不。我只是问问你,你会留到什么时候?】 【大概,等到你不需要我的那一天。】 那就是要留一辈子。楼昇弯起唇角,烛火映在他的眼中,闪着微光。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快得不正常。楼昇还不明白这其中的含义。 017带回来的蛋糕是八寸的——服务点的蛋糕只有八寸的,还是零捌前段时间刚刚加进去的。 楼昇一个人肯定是吃不了的。生日蛋糕,应该是要和家人朋友一起吃的。现在家里只有一人一猫一统,楼昇是那个唯一的战斗力。 017建议:【分给邻居吧?】 【不要。】 【嗯?你吃得完?】 【吃不完。】 楼昇抱着他的蛋糕盒。 他吃不完。可唯独这个,他谁都不想分。 他说:【天气冷,能放到明天。】 017:【最好不要隔夜。而且生日蛋糕,还是有人分享比较好。】 楼昇垂下眼,吝啬地把自己的蛋糕切下来三分之一,送给了住在隔壁的那对中年夫妇。 给他开门的是女主人,收到楼昇的蛋糕时,显得很惊喜。 【收到谢意值……】 第196节 夫妇俩是开餐馆的,因为春节刚过,两人才从老家过来,操着一口淳朴的带口音的普通话,把带过来的年货特产回赠给了楼昇。 只是送了个蛋糕,之前见面连招呼都不打的人,一下熟络起来。 因为楼昇年纪小,两口子看他的目光亲切又和蔼,炖了锅肉,也分给了楼昇一大碗。热情极了。 楼昇带着热腾的炖肉和特产,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有点儿茫然。 长生闻见肉味,过来蹭他。 楼昇单手把它摁在怀里,就着热乎乎的炖肉,把他剩下的三分之二的蛋糕吃完了。 第160章 一个寒假过去, 楼昇的课时费收入不少。加上之前那户人家还给他的那笔钱,手里一下宽裕起来。 【017,你别从服务点换东西了。我现在有钱。】 017没法给出保证, 说:【我尽量……】 于是,楼昇的桌洞仍旧被各种点心充盈着。 因为下半学期楼昇没再接那些体力活, 017担心学业压力重以后身体会跟不上, 就建议楼昇晚上去操场动一动。 本来只是随口一说的提议, 楼昇却真的听话地去了,每晚都要跑上几圈。 到了下学期快结束时, 楼昇重了不少。本来就好看的骨架贴上匀称紧实的肌肉, 配上那张好看的脸, 坐在班级后面, 不知何时变得让人难以忽略了。 有女孩子下课到后面扔垃圾路过时,总要悄悄打量上一眼。 楼昇没有同龄男生身上的那种活力,说白了就是不爱说话,下课从不跟张安通等人一样打闹, 永远是长睫轻垂着看笔下的试卷。 只有非常偶尔的时候, 教室里并没有任何特别的事情发生,他却会毫无缘由地轻轻抬一下唇角, 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 但楼昇并不高冷, 他稳居班级第一的位置快一学年,有人来问他错题的时候从未表现出抗拒。 甚至偶尔有人在边上讨论不休, 他还会主动开口询问:“哪儿有问题?” 楼昇在班内的好感度骤升,无论男生女生,还是各科老师, 都信得过他。 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多了许多, 其中不乏有异性带有好感的, 但因楼昇沉默冷淡的性格,暂时没有女生主动搭话。 有时会有问楼昇要社交帐号的,都被其以没有智能手机为由拒绝。 但017建议他把这些人的号码记下来,日后买了手机再加。 多交交朋友……017是这么说的。 楼昇就把前后左右的联系方式都要了过来,还包括刘兴的。 刘兴大吃一惊:“昇哥你不是有我电话号吗?删啦?” “不是电话号。” “哦,你买智能机了?” “没有。” 刘兴满腹疑惑地给了楼昇自己的社交帐号。 老实说,017有点被楼昇的执行力吓到了。 楼昇表现得太听话了,017说什么他就做什么,而且是立刻行动,一点儿也不拖沓。 往后很长一段时间,017都没敢再草率地给楼昇提建议,担心自己说了错话,他的宿主还傻傻地照做。 …… 五月份到来以后,七班的女生们体育课都不愿意出教室了。 北阳的夏天还没来临,中午时温度就飙升到三十四五度。 北阳中学的运动会就在这时候,也是高二年级最后一次大型活动。等几个月后进入高三,什么活动都跟他们无关了。 楼昇身高腿长,肉眼可见的体格好。梁班要他报了好几个项目,楼昇想到拿到名次也许能多收集一些谢意值,就没拒绝,全部应了下来。 楼昇的爆发力比所有人想象中的还要强。短跑项目第一名,参加的4x100的接力赛,也顺利给七班拿到一个不错的名次。 最难的是3000米长跑。 楼昇这学期几乎每天都会在操场跑步,但他从没有跑得这样快过。 四圈、五圈…… 风像是割着他的喉咙。 楼昇没学过任何长跑技巧,凭着一口气,一股劲儿,只知道一直向前。 最后一圈,前面还有一个人。 他听见七班的加油声,听见从别人口中喊出来的他的名字。 他知道还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也许在紧张,屏着气息和声音,自始至终没敢开口扰乱他的呼吸和节奏。 但楼昇知道,017在看着他。 他看见前方的终点线,心脏和肺腑似乎要炸开,楼昇不管不顾,仿佛这具身体并不属于他。 再快一点,快一点…… 他与前方的人并行着。 冲线! 楼昇被七班的几个男生抱住,眼前递过来的几瓶水模糊不清。 第一,还是第二? “啊啊啊啊啊啊!” “昇哥你帅炸了!!” “卧槽啊啊!昇哥你是第一!!” “七班牛逼!!” 【017,我有点渴……】 在七班簇拥的人群中,楼昇两腿的肌肉在打着颤。 他的手里攥着一瓶没有牌子的水,没人看见他是从谁的手里接过的。 刘兴居然也混迹在七班的人群中,“昇哥我扶着你走走啊?” 他偶尔会来七班找楼昇,张安通一看是他,挥了挥手:“去去,这我们班的第一,要扶也是七班的人扶。” 刘兴:“……” 几个男生把楼昇带回去了,兴奋劲儿都还没过,个个很亢奋。 刘兴看着被围在中央的楼昇,听着几个男生一口一个“昇哥”地叫着,愣了愣。 他昇哥什么时候在班里这么受欢迎了? 楼昇缓了两分钟,道:“我……自己能走。” 还有其他项目在进行,也需要志愿者,几个男生互相看了看,最后留下张安通陪着楼昇在操场走了一圈。回到七班时,班内的呐喊声震得人耳朵疼。 梁班脸上难得见到笑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快坐回去休息……” 楼昇的大脑内响起谢意值增加的声音,三点五点,因为频率太高,系统的自动播报听上去像是卡住了。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一点点喝017给他的水。 周围不断有目光向他投过来,本班的、外班的……女生的居多。 楼昇在看台坐了一会儿,很不适应这众多看向他的视线,起身去了操场外。 一般是不让随便出去转悠的,梁班一看是楼昇,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管他了。 谁让他拿了两个第一呢?有这两个名次在,七班的总分就低不了。 楼昇在操场外找了张长椅坐下,一瓶水被喝了个干干净净。 017问他:【还需要水吗?】 楼昇犹豫了下,点点头。 十几秒后,身边又多了一瓶。 “昇哥!” 刘兴手里拿了根冰棒,朝他走过来。 “在这干嘛呢?” “休息。” 刘兴在他边上坐下,左右看了看有没有七班的人。 “看什么?” “看有没有你班那帮人啊,我刚想扶你一下都不让。昇哥,你怎么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就成大红人了?”刘兴咬一口冰棒,想到楼昇冲线时的架势。 楼昇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在外人眼里,那股子不要命的气势极有冲击力。刘兴在终点线,简直被震撼到说不出话。 “……” “刚我班还有个女生问我要你联系方式呢。” 楼昇眼珠子动了一下,“你给了?” “给了啊!我不给你岂不是会揍死我!” “……”楼昇现在就想揍他。 “以后别给,谁都别给。” “啊?”刘兴呆了一下,“你认真的?那是我班班花呢,三班最漂亮的女生。” 楼昇没理他。 刘兴却觉得他简直太欠扁了。知道人家女生在年级上有多少人追吗?人家主动问联系方式,他还不乐意给了? 第197节 “昇哥,你不会是有喜欢的女生吧?”这么一说,好像合理起来了。 “没有。” “我不信。” 楼昇懒得理他。爱信不信。 刘兴瞥见楼昇手里的一瓶水,还有放在一旁的空水瓶子,忽然间福至心灵:“是不是给你送水的女生!” 楼昇呆了一下。 “……什么?” 唷,这就有反应了! 刘兴乐颠颠的,以为自己猜中了。 楼昇回过神来,扯了下唇,“刘兴,有病就去治。” 刘兴被呛了一口,不服道:“那么多给你送水的,你怎么就只拿了这个?还拿了人家两瓶……” “……” 楼昇居然被问得无言以对。 他跑到终点的时候,的确是有很多人给他送水,男女都有。 而017从服务点换水是有代价的……自己平时都不愿意让017从服务点换东西给他,可当时不知怎么想的,明明眼前摇晃的全是矿泉水瓶子,居然觍着脸跟017说口渴…… 跑步跑晕了? 楼昇皱眉道:“我自己买的。” “别编。”刘兴把食指怼到楼昇眼前,故作深沉地左右摆动了两下,“咱们学校可没卖这种水的,只可能是从校外买回来的。” 楼昇嘴角一抽,“你这都知道?” “我们班运动会的水是我负责采购的。” 刘兴玩笑道:“大胆点昇哥,没准人家姑娘对你也有意思呢,你看,还从校外买两瓶水特意带给你……” 017:【……】 楼昇一愣,先跟017解释:【他瞎说的。】 【嗯?我当然知道啊……】017丝毫没在意,笑道:【而且,我是男性。】 楼昇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其实压根没有解释的必要。 真蠢。 楼昇忽然有点烦躁,也没了跟开口说话的欲望。 刘兴看他表情不对,以为楼昇被自己的玩笑惹毛了,忙不迭道:“错了昇哥,你别生气,我随便说说而已。” 017感到有些意外,因为他的宿主不是会因玩笑生气的类型,何况刘兴并没有什么恶意。 【小宿主,你在生气?】 【没有。】 楼昇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 为了让017放心,他用力笑了一下。 刘兴瞧见,先是惊讶,因为他几乎没见过楼昇笑,随后忍不住嘴贱地说了句:“昇哥,你干嘛忽然笑这么恶心?” 楼昇脸上的笑意敛了。“……滚。” 017很不赞同刘兴的话,甚至有点生气。 他一直希望楼昇能多笑一笑。 他说:【不会,你笑起来很好看。】 楼昇愣了半晌,手里的水瓶喝了一半,瓶子里,原本平静的水面忽地晃了一下。 楼昇心里头的烦躁劲儿莫名其妙消解了,变成了另外一种说不清的躁动。 他低下头,揉了把发烫的耳朵。 怎么这么热啊…… 第161章 楼昇偏科的英语被017慢慢带起来了。 放假的时候, 017晚上总给他放英语剧,楼昇上早读,017就帮他纠正一下发音。 冷淡的机械音发出的口语, 意外地很好听。 楼昇猜测,017活着的时候, 成绩应该很好。 升了高三以后, 楼昇就没从年级第一掉下来过。 这年冬天, 是楼昇高中阶段的最后一个长假,只放了十来天。 被好吃好喝养了一年的长生, 此时已经是一只油光水滑的胖猫了。 017说得没错, 长胖了的长生确实很可爱, 曾经那张瘦巴巴的小猫脸圆了好几圈, 平日里就懒洋洋地趴在楼昇床上晒太阳,晃着尾巴,再也没有一年前见到人时的警惕。 就是楼昇租的屋子不大,没多少空间让它撒野。 年还没过完, 高三早早就收了假。 返校的第一天, 学校里只有苦逼的高三年级在,上课时心都还没收回来。 “昇哥, ”课间, 张安通从桌洞里掏出样东西,“你帮我看看, 我这包装还可以吧?” 楼昇看见他手里的东西,一盒包着粉色丝带的巧克力。 “这什么?” “今天情人节啊,我给我女朋友送巧克力。唉, 本来以为能在假期跟她一起过节的, 谁知道大年初六刚过就收假了……” 楼昇打量几眼后说:“还行。” 张安通放心了。 正是大课间, 楼昇下意识地伸手从桌洞里去拿他的糖,手指却碰到一个冷冰的硬物。 拿出来一看,是一个巴掌大的铁盒子,系着漂亮的金色蝴蝶结。 是一盒巧克力,盒子是心形的。 楼昇愣神时,张安通也看见了,当即兴奋道:“卧槽!不会是之前那个经常给你送零食的女生送的吧?” 之前经常送零食的…… 楼昇忽然用力咳嗽起来。 这一年他没有再外出干体力活,皮肤白了不少,脸热时彻底藏不住了,从耳朵尖到脖子,红得很厉害。 张安通本来注意力在那只盒子上,结果看楼昇的反应看呆了。 不是……同桌你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017……】楼昇抿住唇,【这是你、你放的?】 【嗯?】017看了一眼,道: 【这个不是。】 【……】 楼昇像是被敲了一闷棍,瞬间冷静了。 脸上的热意缓缓消退,失常的心跳逐渐回归平静。 楼昇再细细看了一眼铁盒子的包装,发现背后印有文字和生产日期,不是平常017给他的三无产品。 他接着翻桌洞,从里面找出了一块黑巧克力,跟平常一样的包装,沉甸甸像块小地砖。 但是长方形的,不是心形。 “……” “楼昇,你没事吧?”张安通关心道。 刚才还红温着呢,怎么突然一下这么冷静了? “没事。” 楼昇把那只华而不实的心形盒子放回了桌洞里,拆开那块板砖似的巧克力,咬了一大口。有点狼狈。 激动个什么劲儿啊…… 他垂下眼皮,意识到自己不太对劲。从很久之前开始,就不对劲了,只是他不愿意细想。 放学后,楼昇才把那盒巧克力拆开看了一眼,里头的巧克力都是心形的,最底下塞着封情书。 他也看了,情书很长,写情书的人希望他放学后能去一趟实验楼边上的凉亭。 楼昇背着包去了,有个女孩在等着他。楼昇见过对方,但叫不上名字。不是七班的。 他把巧克力和那封情书一并还了她,说了声抱歉。 楼昇的回复干脆利落,也算得上礼貌,只是略显冷淡。 一直到楼昇回到家,017都没有开口。 【017,怎么不说话?】 017轻声回答:【只是在想事情。】 他看见那个女生转身时偷偷哭了。 楼昇以为017在怪他把情书也退了回去。 但那样长的一封信,对他而言过于重了。他也没有那个心力好好保存。 【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可以说。】 第198节 017思索片刻,道:【如果我是她,会希望被拒绝得温柔一点。】 【……这个假设不成立。】 【为什么?】 楼昇想:如果是你表白,我怎么会拒绝? 但永远不会有这种可能性,最多是某一天,他来告白,然后被017以所谓“温柔”的方式婉拒。 温柔一点…… 楼昇忍不住想象,如果017还活着,会是怎么拒绝人的。 思考了好几种可能,楼昇却觉得,温柔一点也没什么用。 不管017拒绝得多委婉,他的心脏还是痛得要命。 要真有那么一天,楼昇觉得,自己的承受能力一定不如那个女生。 【谁能拒绝得了你?】楼昇收起思绪,回答了017的问题。 017怔住,觉得这说法似乎有些奇怪。 还没来得及去细究原因,楼昇再度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路。 【如果有下次,我会注意。】 017:【……嗯。】 * 楼昇睡不好觉。 他已经成年,在某些事上却才刚刚开窍。没有智能机,没有网络,没有所谓的舍友“传道解惑”,楼昇全靠自己摸索。 还不到春天,他却在夜里热得难受。 翻来覆去,坐起身想去洗手间纾解,017却关切地问他一句:【睡不着吗?】 楼昇只好重新躺下。 系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的,但017比较尽责,多数时间都会陪着楼昇。 有时楼昇起床换衣服、洗澡等涉及到隐私的情况下,017都会主动屏蔽他,时长由楼昇决定。 最多就是洗澡时,三十分钟。 但楼昇需要更久。 忍了几天,因为失眠,他连上课时的专注力都下降不少。距离高考不过一百天的时间,且有些需求迟早都要解决,楼昇不打算忍了。 【017。】 【我在。】 楼昇从床上坐起来,【我去趟洗手间。】 【好的,我二十分钟后回来。】 楼昇道:【一个小时吧。】 【……】 017先是诧异,随后安静了两秒,说了声:【好的。】 他很体贴地回避了楼昇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过去屏蔽解除,017看到楼昇躺回了床上,侧着身睡着了。 不知道做了什么梦,楼昇的脸颊贴着枕头蹭了一下,手指轻轻抓了下被单。 017忽然发觉,自己偷看楼昇睡觉的举动不大礼貌。 他懊恼自己没察觉到楼昇已是一个拥有正常生理需求的男性,而他却没能给对方足够的私人空间。 自此以后,每晚过十一点钟,017都会主动将自己屏蔽一整夜。 楼昇十八了。 017也不再叫他小宿主了。 * 越临近高考,时间好像就过得愈快。 最后的一百天在北阳逐渐升高的气温中过去。 高考前一天,017比楼昇还要紧张,找零捌准备了清淡的饭菜,担心楼昇睡不好觉,晚上都没敢跟他多说话。 高考日,其他学生都有父母接送。楼昇没有,只能自己打车去考场。送他去考场的出租车司机皆是好奇楼昇怎么是一个人去的考场,又担心自己一个问题影响了楼昇的考试状态,憋了一路不敢问。 017真希望自己能坐在楼昇旁边,陪着他。但他只是一个系统,顶多只能借用小猫小狗的身体,蹭一蹭对方。 从楼昇进入考场的那一刻开始,017就将自己的所有关闭,不再开口打扰他,连楼昇的试卷也没有看过,彻底处于屏蔽状态。 只有一场考试结束,他才准点出来陪楼昇说说话。 楼昇结束第一天的考试出来时,017望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那些与楼昇同龄的考生们,无一例外都有大人来陪,而他的宿主却形单影只。 以往在班级里,楼昇身边有同学朋友的时候还不觉得,此刻他独自在这个偌大的考场里,显得格外孤单。 017有点心疼。 他的宿主那么好,应该要被人爱着才对。 最后一场是英语,楼昇曾经最不擅长的科目。 广播里放着听力,楼昇在播报的女声朗读题目时稍稍分了一下心,想到017为他纠正发音时的声音。 他觉得,017的声音比广播里的要更加标准好听。 …… 收卷的铃声响起。 楼昇轻轻搁下了笔,随着人流走出考场。夏天的太阳,到了五点钟仍然灼热刺目,把脚下的路都照得极为明亮。 017的声音准时出现,带着冷感的电子音,仿佛驱散了夏季的炎热。 【恭喜你,宿主。】 楼昇笑了下。在阳光下,那笑容有点耀眼。 结束了。 017盯着他唇边的弧度看,也被感染得笑了下。 天气实在热过了头,楼昇被太阳照得头晕。 他记起之前017给他的允诺,说会留下来,陪他一辈子。 【017。】 【我在。】 【017……】 017耐心地回应他:【宿主,我一直在呢。】 随楼昇一起出来的学生们纷纷被父母搭着肩膀带回。 楼昇也抬起手,在空中虚虚抓了一下。 017,我想抱你。 第162章 高考完, 楼昇有了大把的时间休息、赚钱。 两个多月的时间,他接了两个家教的工作,从早到晚, 一天也不闲下来。 017希望他能给自己留出时间休息,别那么用力。 楼昇不是单纯为了钱, 他只是想拼命地做些什么, 却找不到任何方向。 楼昇给自己买了个智能机, 不是新款,但胜在便宜耐用。 到了七月份, 北阳市的气温愈发高。楼昇的屋子里没空调, 因为楼层较高, 窗户也只敢开一道小缝, 免得长生不小心跑出去。 楼昇忍得了酷暑,长生却热得直吐舌头。去年的长生还是瘦瘦的一条,夏天的反应没那么大。这一年过去肥得认不出来,长了一身肥膘以后, 今年夏季格外地怕热。 去年夏天017从服务点兑换了一个风扇, 楼昇只有晚上学习的时候偶尔用一用,现在便宜了长生。风扇一开就是一整天, 长生把脸贴在跟前, 被吹得眯眼睛。 楼昇看它一脸享受,道:“到了今天十月, 给你换个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暖气的房子。” 上了大学,他能挣钱的渠道就多了。楼昇住哪都无所谓,不过长生现在越来越刁了, 时常坐在窗户前看外面的风景, 嫌弃家里太小。 017很欣慰。 他的宿主终于肯对自己好一点了。 【上了大学需要电脑呢。】 楼昇一听就知道017在想什么, 道:【你别去服务点换,我自己能买。】 【服务点的电子产品比较便宜。】楼昇现在虽然课时费比较多,但要买台电脑也得花上半个月,何况大学的学费也不便宜。 楼昇皱眉。他现在已经知道017曾经换的东西都是用的自己的积分。 【要换也该用我的积分。】 两年时间,他没有刻意地去做任务,但居然也赚了四千多的谢意值积分,一次都没动过。 楼昇不清楚积分的具体用处,只知道能够换点食物和生活用品。 【017,你有多少点积分?】 【七万五千点。】这两年花了一万五的积分点。 楼昇:【……就这么些?】 017被他难以置信的语气刺痛了,【很、很少吗?】 第199节 【……少。】楼昇想着,017经历过九十多个世界,平日里从服务点换东西也是眼睛都不眨。他以为017是个有着百万积分的小富翁。 017有点不高兴。 在中转中心遇见的大部分系统都会羡慕自己攒了好多积分呢。在楼昇口中,怎么就不值一提了? 楼昇道:【积分能转让吗?】 【什么?】 【转让。】楼昇语气平淡,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我没有想要的东西,我的积分都给你。】 017呆住了。 【这怎么可以?总部也没有这样的先例……】 【不能申请吗?】 017提醒他:【宿主,积分是很珍贵的东西。】 楼昇笑了,【你往家里换东西的时候,怎么不觉得积分珍贵?】 【……不一样的。我还会有下一位宿主,我还有很多获取积分的机会。】 楼昇唇边的笑意微敛。 下一位宿主…… 【017。你对你的每一个宿主,都这么好吗?】 017没能理解他问题的含义,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这是我的职责,与“好”无关的。】 职责…… 楼昇垂着眼,“嗯”了一声。 017明显感觉到楼昇的情绪低落下来,语气不自觉变得小心了:【宿主,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 【可你好像不太开心。】 楼昇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说:【017,我想把积分送给你。】 【我有手有脚,还有一个好学历,要什么东西都能自己去争。】 【……】 楼昇看着在风扇前舒服得眯眼的长生,忽然想到自己去年做过的蠢事,揣着017帮他讨回来的课时费,去转了北阳最繁华的商场,却买不到能够送给他的礼物。 他唯一能够送给017的,只有这虚拟的谢意值积分。 他不会是017的最后一位宿主,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楼昇背着窗户,长睫下的瞳孔也是暗的。 良久过去,017轻声开口:【我会去问问零捌,有关积分转让的问题。】 楼昇抬起眼,眼神里多了点光。 017:【积分对于系统来说,比宿主你想象中的要重要许多。】 楼昇轻笑一声,伸手去摸长生的脑袋。 【对你有用就好。】 【很有用。】 017沉默了几秒。【……服务点有一张功能卡,能让灵魂复生。】 楼昇手上的动作骤然僵住。 长生被他撸到一半,嫌楼昇的掌心太热,翻了个身滚到别处。 楼昇的心脏跳得飞快,回复017的语调却听不出过多情绪:【那张卡,要多少积分?】 【十万点。】 【十万……】楼昇重复了一遍。 【嗯。】 所以,楼昇的这份礼物对017而言,很重。 也是头一次有宿主说,要把自己的积分送给他。 017本不该收下这份过于慷慨的赠礼,可他有个羞于启齿的理由。 他想来到楼昇所在的这个世界,亲眼看看他。 【017。如果我的积分都给你,你是不是不用再去找下一个宿主了?】 他用了两年赚了四千积分,十年怎么也有两万多了。甚至用不了十年……如果他努力,五年、六年,没准就能凑够。 017想了想,给出答案:【应该是的。】 楼昇按住胸口,里面的心跳快得吓人,手指因为亢奋微微颤抖。 可他什么也不能说。 017:【谢谢你,宿主。】 楼昇弯起唇角,【等你活过来,记得回来看看我。】 017郑重道:【我一定,第一个来见你。】 * 017找了零捌询问积分转让的事。 【很早之前,也有过任务者向系统转让积分的先例,主神为此也开通了转让通道。】零捌说道。 017有点惊讶。“我好像没有见过。” 【后来关闭了。】 “为什么?” 【因为宿主和系统的关系,有时候比伴侣还要更加亲密。曾经有其中一方利用这层特殊的情感关系,骗取了另一方的积分,最后自己复生,抛弃了另一人。】 017小声道:“……我没有骗他。” 没有吧?017明明没藏有这种歪心思,但经零捌一提醒,不自觉地先自省了一番。 零捌:【我明白。】 毕竟,没有哪个骗子,会骗着骗着把自己的钱包骗空的。 她是眼看着017的积分从九开头的五位数变成七万。如果017能够照常在虚拟世界做任务,这时候本来也该有十万点积分了。 【有前车之鉴在,开通积分转让权限之前,我需要对你的宿主做一些调查。】 017同意了。 当晚,楼昇在梦境中收到一份奇怪的问卷调查。 问卷设计的正面很像几天前楼底下警察给贴上的反诈骗宣传海报,上面还有系统0xx-6xx骗取宿主刘某某三万积分点的案例。背面才是正儿八经的问卷试题。 楼昇的意识很清醒,他知道此刻的自己应该是在梦境里。 四周是漆黑一片,只有他和笔下的问卷是明亮的。 楼昇思索片刻,开始答题。 问题1:请选择您进行积分转让的原因。 底下的一排选项里,楼昇选择了“其他”,然后在后面的横线里填上“我乐意”。 …… 问题12:系统009-017是否与您建立亲密关系? 楼昇选了否。 问题13:系统009-017是否有以亲密关系为条件,诱导您进行积分转让? 楼昇撇了下嘴,选了否。 要是有就好了。 017如果哪天开始行骗了,他要第一个上当受骗。 第163章 楼昇的积分点就此通过转让通道给了017, 一点都没给自己留。 知道服务点有复生的功能卡以后,楼昇绝不再让017从服务点兑换那些零碎的玩意儿,甚至多次懊恼自己在青春期的饭量。早知道有能让灵魂复生的功能卡, 他那时说什么也不会让017白白浪费那么多积分。 017也终于听劝,不再随便动用积分了。 他想早点来真实世界里看看楼昇。 楼昇有了智能手机后, 又办了张新电话卡。 新手机的通讯录里空空如也。 之前的旧手机里, 还存着他的养父母的手机号, 楼昇看了半天,把那两个三年没有过任何通讯记录的号码删掉了, 将这个被时代淘汰的手机永远地关机了。 他把刘兴和梁班的号码存了进去, 通讯录里还是很空荡。 楼昇想起自己之前听017的建议问前后左右要的几个社交账号, 于是下了软件, 把之前留下来的几个同学的社交账号都加上了。 张安通一加上他,发了好几条消息,全是感叹号,然后把楼昇拉进了七班的班级群。 楼昇头一次进入班级群, 底下一大片的欢迎之词。 毕业了才进群, 七班的学生们都觉得好笑。 也有一些赞叹的声音,说楼昇高中三年不上网, 从来不玩, 难怪回回能考年级第一呢。 高考成绩已经出来了,楼昇不出所料又是第一, 还收到了学校发来的一笔奖金。 第200节 楼昇报了首都最好的学校,毫无悬念地被顺利录取。 七班也有好几个学生都在首都念书,虽然不是同校, 但也纷纷来加了他的账号。 巧的是, 张安通也跟楼昇考到了同一个城市。入学前买票的时候, 还来问楼昇的车次。 楼昇整个大学生涯,就只买这一次的票。他用不着向其他外地的学生一样每年“回家”。 他在大学附近找了房子租,之后四年,没有离开过首都。 楼昇做任务比从前积极得多,甚至可以说很拼。 不出半年,整个系都知道这届有个冷脸帅哥,人超好。 给出谢意值多的人,017会建议楼昇跟对方交朋友,因为大概率为人不错。 楼昇就这么结交了他大学时期的好友,陆云笙。 两人能成为朋友,一方面是谢意值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他们身上有相似的地方,都是没爹娘管的孩子。 但陆云笙比楼昇好一点,还有个兄弟陪伴。 017乐意看到楼昇交朋友。他希望不论楼昇在哪里,都不会是孤身一人。 如果楼昇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告诉017,从017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早已不再是一个人了。 不到四年的时间,017的积分从七万涨回了九万点。 楼昇时不时就要看一看那个数字,然后更拼一些。 这些积分里,大部分都是楼昇大三之后赚来的。那时他终于找到了赚谢意值更快的方法,那就是挣钱,捐钱。 楼昇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干出捐钱这种事情来。 他自认不是多有同情心的人,或许有那么一点,但并不多。 017总说他是个很好的人,可楼昇仍觉得,自己跟“高尚”这个词并不沾边。 如果不是为了能早日见到017,他不会做那么多在旁人眼里所谓高尚的善举。 楼昇高中的时候就学会赚钱了,大学以后,身边到处是厉害的人脉资源,楼昇脑子又活,大三这年,他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楼昇给自己留了一半,为了支撑他未来创业的基本资金。另一半捐给了各种机构。 一个月后,017就收到了许多条谢意值入账提醒。 有时候,017会觉得,他的宿主有点太拼了,不要命似的学习、赚钱。好像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撑着他扛过任何困难。 017建议楼昇,偶尔也要放松。 可这回楼昇没听他的。 他太想太想,太想要早点见到017。 楼昇想,等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可以忍着不去拥抱017。 更不能急着表白。 他有好多事情想跟017一起做。 有时看到有趣的东西,碰到好吃的店,楼昇就记在心里,以后好陪017再来一次。 一条一条的,不知不觉就累积了许多。 原本是藏在心里,到后来,楼昇担心自己会忘,就在深夜017屏蔽他的时候,悄悄记在纸上。 四年时间,堆了厚厚的一沓。 但其中列出的有一半的事情,是只有恋人才能一起去做的。 楼昇把它们放到了最底下。 哪怕只是朋友…… 楼昇跟017聊天时,有时会佯装无意地打听017的喜好。 想知道017还是人类的时候,眼睛是什么样子的,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在虚拟世界度过太久,很多事情,017自己都记不得了。 关于外貌方面,他只说自己的发色偏浅,瞳孔的颜色也浅,皮肤比多数人要白一些。 长得……还不错。当然,尽管这句已经是非常谦虚之后得出的结论,017仍旧没好意思同楼昇说。 楼昇想象出一个模糊的青年侧影,在太阳下,浅棕色的短发仿佛有朦胧的光晕笼罩,像是光的孩子。 关于喜好,017也告诉了楼昇一些。比方最喜欢的肉食是鱼肉,再次是虾肉。 楼昇得知后笑了,说他跟长生的喜好很像。 017:【……】 楼昇开始学着做菜了。从前他做饭就是糊弄了事,煮碗阳春面——说白了就是挂面放一两滴酱油。 打从知道017喜欢吃的菜以后,楼昇做菜都秉着钻研的心态,极其认真。 某次在一家餐馆尝到一道不错的虾仁,楼昇甚至进了后厨,花钱把配方买了下来。 大学几年下来,楼昇厨艺精进不少,做红烧鱼尤其拿手。 只是每次做完,负责光盘的只有他一个人。 楼昇的舌头实在太笨,回回吃鱼都要被卡一下。 017担心有一天楼昇会被一根小小的鱼刺卡住进医院,忍不住道:【不可以做点别的菜吗?】 楼昇:【我喜欢。】 【可是,宿主你好像……并不怎么会吃鱼。】 楼昇点头,道:【但我喜欢。】 【是吗?】017迟疑地道。 他怎么不记得楼昇以前喜欢吃鱼? 犹记得高中刚刚收养长生的时候,楼昇每次给它喂小鱼干的时候都要皱着眉,很不习惯那股子腥味。 人的口味,可能是会变的吧…… 楼昇大四这年,过完了他的二十二岁生日。 本想跟往年一样,回家跟017一起过,可他在大学的几个朋友特意来为楼昇庆生。 楼昇请几人吃过了饭,喝了一点点的酒。 包厢内的气氛很温馨,但他还是更喜欢十七岁那年的生日,只有017和长生的那个生日,人生中第一次有人为他庆生。 只要一想到,楼昇眼底不自觉露出笑意。 陆云笙离他最近,瞧见这一幕,调侃他:“酒喝懵了?” 他平常可没见这家伙这么笑。 楼昇笑容没有丝毫收敛,答道:“有点。” 陆云笙一顿。他虽然跟楼昇同龄,但因家里有个弟弟在,照顾得久了,心思就比其他男生细一点。 但他只看出来楼昇跟平常的状态不同,多的也分析不出。“少喝点酒哈。” “嗯。”楼昇把酒杯推远了,“他也不让我多喝。”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心口微微发热。总忍不住想,也许明年就能跟017见面了。 “她?”陆云笙自然而然以为是个姑娘,心下了然。 怪不得这么反常呢,原来有心上人了。 楼昇忽然想到什么,分心去喊017。 【我好像比你大了。】 017:【嗯。】 【比你大了两岁?】 017说:【三岁。】 他死亡的那一年,是十九岁。 楼昇怔怔地道:【017,你好小。】 才十九,刚上大学的年纪。 他现在都快毕业了。 017之前说,能成为系统和任务者的,都是早早死亡没能体会过完整人生的灵魂。复生也是按照死亡前的模样。 017要是来见他,应该还是十九岁的模样。 楼昇估计,自己那时候得有二十三四了。017没准还得喊他一声“哥”。 楼昇想到这,抬起唇角笑了。明白自己占017的便宜不好,心里还是莫名地痒。 被楼昇说年龄小,017竟然也没有反驳。 他今日显得格外沉默。 楼昇隐隐察觉到了,【017,你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017轻声道:【生日快乐,宿主。】 第164章 楼昇如017曾经在虚拟世界里听到的那样, 大学时就尝试着创业,毕业后一年就跟几个朋友一起创办了一家小公司。 规模虽然不算大,但对于楼昇这样白手起家的人, 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创业能有这样的结果,已是十分难得且幸运了。 楼昇过得有些过于顺风顺水了。偶尔他自己回头看看, 都有一种不真实感。 分明是他自己走过的路, 他也已经吃过了足够的苦头, 得到自己应有的东西时,却仍觉得虚幻。 他再也不用为钱的事情发愁。楼昇赚了不少钱, 但每月开支最多的, 除了向各家慈善机构捐款, 居然是给长生买的猫粮和零食。 第201节 楼昇自己的生活水平没变化太多, 长生的待遇倒是一天比一天好。 楼昇起初有买房子的打算。 他有询问过017喜欢的地方和装修风格,不过并未得到017的正面回答。 【自己的房子,还是按照宿主你的喜好来比较好。】 楼昇不说话,买房的念头就此搁置下来。 如果没有017, 那他好像也找不到买房子的理由。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住。 积分朝着十万点一天天靠近, “期待”伴随了楼昇六年,早已成了习惯, 比这世上任何甜蜜的梦想都要动人。 楼昇二十三岁以后, 017的话比从前少了很多。 【017,你最近好像很少说话。】 【……】017想到曾经在虚拟世界里听到的, 楼昇的结局。在虚拟世界里,楼昇的生命终止在这一年。 他好像一直以来都高估了自己。说什么来到真实世界,只是想看看楼昇, 想看这个人的脸上露出笑容…… 原来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要贪心一点。他不只是希望楼昇快乐, 还想要这个人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017想, 没有什么是无法避免的。 有他在呢,再不济还有服务点的各种功能卡…… 一定有办法的。 【宿主,没有什么是注定的,对吧?】017需要得到一点支持。 楼昇微怔,不明白017怎么跟他讨论起这种玄学的话题了。 他垂下眼睛,笃定道:【有。】 一定有什么是命中注定的,否则,他怎么可能会这么幸运,遇见017? 017不说话了。 他甚至想跟楼昇发火。 【017?】 017道:【我觉得没有。】 楼昇难得不愿意让步:【有。】 【……】 几年来,017头一次动用他的积分点数。 他兑换了一张附生卡,钻进了长生的身体里,跑到楼昇脚边。 尔后,狠狠给了楼昇一猫爪。 楼昇原本感觉到“长生”在扒他的裤脚,俯身顺手把它抱起来。结果下巴上猝不及防挨了一爪子…… 他立刻拎住“长生”的后颈把它拿开,手背在下颌的伤口上擦了一下,有轻微出血。 楼昇皱了下眉头,不敢置信。 【017,长生挠我。它学会抓人了。】 【很疼?】 听到017的关心,楼昇很受用。【有点。】 017解气了,声音都变得温和:【嗯。去消消毒吧。】 【好……】 楼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提溜着“长生”看了看,对方挠完人了,眼神居然很无辜,悬在半空,安分地收起猫爪子,揣着前爪看他。 这臭猫,今天怎么瞧着……这么可爱? 楼昇才挨了揍,不知道怎么想的,瞧着这家伙干干净净的眼睛,又把它摁在怀里了。 017:【……】 【宿主,你不去消毒吗?】 【去。】 把“长生”放下之前,楼昇低头在它的猫脑袋上亲了一下。 017的系统回路顿时窜出一串电流。 之后一整天,说话都不大自在。 怪他自作自受。 楼昇隔日才发现积分少了一千点,询问017原因。 前日冲动消费了一千点积分,017这时候冷静下来,感觉到心虚了。 【也、也许,是你记错了……】 楼昇怎么可能会记错? 每一天,那个数字都要在他的脑海中过上几百遍,用十万点积分减了又减,得到的数字再过几百遍。 绝无可能出错。 楼昇听出017有点磕绊,唇角翘了一下。 居然在撒谎…… 他第一次见017撒谎。 好可爱。 楼昇被萌得晕头转向,少了一千分也不觉得有什么。 就是他跟017见面的时间,又要向后延一段了。 至于这一千分被拿去做了什么,楼昇并未追问。 017不想说,一定是有他的原因。肯定是用在什么重要的事情上…… 本来,楼昇预计好能跟017见面的时间是在十月份,这一拖,就要到年底去了。 好不容易熬到腊月,那个数字终于攀升到了九万九千点……只剩一步之遥。 楼昇强迫自己静下心,别那么急不可耐。 可到了夜里,他仍旧躁动难安。 楼昇索性留在公司,一直工作到疲惫,确保回去后不会再失眠,才从公司离开。 夜晚,大街上行人稀少,一路都还算安静。 楼昇很喜欢这种氛围,有烟火气,却不会过分喧闹。 他想,017估计也会喜欢。 街上的小商贩夜里还在摆摊,附近有好几个酒吧舞厅,晚上出来玩的年轻人不少,这些小商贩抓准了年轻人的喜好,就卖些宵夜和饰品。 有一个卖饰品的摊子上,摆了好多串珠手链,也有红绳的,最奇怪的是边上还有铜锁,打眼一看就是再普通不过的挂锁。但它们比起普通的挂锁,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同心锁。 017注意到了,问了一句:【怎么还有卖锁的?】 楼昇瞥了一眼,同017解释。 【前面不远处有座仙缘桥,有时候会有情侣买这所谓的同心锁,挂在桥上,寓意永不分离。】 这些骗人的消费陷阱,楼昇是不屑一顾的。 靠一把锁,就能永不分离?怎么想都有点蠢…… 【哦……】017也在感叹,【我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挺有意思的。】 楼昇一顿,【有意思吗?】 【听起来,寓意很好啊。】 楼昇笑了。 017,你怎么这么好骗? 他走向那小摊贩,低头拿起一枚土黄土黄的同心锁。 这小商贩真是把骗钱写在脸上了,五金店里就能买到的挂锁,价钱翻了几倍,原封不动摆在这儿。好歹批发点外形好的啊? 小摊前面,站在楼昇边上的还有个女人,二十五岁上下,看衣着是刚从公司加班结束的上班族,一身职业女性的装扮。 她也在看摊子上的手链装饰,本来只是看看,不打算买,这里摆的东西对她来说太花哨了。 正欲离开时,身边却突然多了这么个快一米九的帅哥。见过帅的,但少见长得这么标志的,女人没忍住多停留了会儿,余光悄悄瞥着楼昇。 见他拿起一枚同心锁看,心下升起的一点要联系方式的念头顿时歇了。这人一看就是名草有主的。 她背上单肩包,转身离开。 她很少有加班到这么晚的时候,好在家就住在附近,来回通勤还算方便。 往前走了一段路,拐进一个小胡同里,步伐稍微缓了些。 胡同里没什么光亮,全靠两头的路灯打光。 往常她回来时最多也就九点,这附近的几家小店都还开着,没有过这么昏暗的时候。 几家店门口,堆着喝干净的啤酒瓶,等着第二天早上的拾荒者收了卖钱。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去了。 四周静极了,只有她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哒哒声。 倏地,这“哒哒”的声音后跟了一道更拖沓的脚步声,似乎穿着很大码的拖鞋。 啪嗒——啪嗒—— 她知道后面有人,也许是路人,但心里还是有点不安。 脚步不由得加快了点。 啪嗒——啪嗒—— 第202节 那脚步声紧追不舍,越来越近。 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头也不敢回,快步跑起来。 只跑出几米,被甩在身后的双肩包忽然被拽住。身后那人用力一扯! 她也跟着趔趄。 大脑一片空白。 “救命!!” “救——唔!” 嘴被人捂住。一只粗糙的手紧紧捂住了她的下半张脸。 她被用力按在了墙上。 “闭嘴!” 她闻见让人作呕的酒味。男人的手掌是热的,热得让人反胃。 她把装着钱包的单肩包扔远,试图让男人放过自己。然而,对方的目的不只是钱财。 裙摆被撕扯开的霎那,她的眼泪盈满眼眶。 “唔——”她越是想发出声音呼救,捂在嘴上的那只手就越发用力! 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抵在她脖子上,男人的口气嚣张至极:“再叫老子杀了你!” 他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手法熟练,威胁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慌张。不久前从监狱里放出来,又开始重操旧业。 女人安静下来,身体轻轻地哆嗦着。 见她不再抵抗,男人满意地将刀别回腰上。 那只肥胖的、粗粝的手摸上她的大腿……恶心得让人窒息。她绝望地闭上眼。 谁来……有谁来…… ——嘭! 耳边连着两声撞击的闷响。 嘴唇上、大腿上陌生的、潮湿的热意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寒冷的空气接触皮肤带来的安全感。 眼泪还在往下坠,但呼吸倏然顺畅。 “我操你……” 她睁开眼,方才压在她身上的那道肥硕的身影倒在地上,嘴里吐着脏字。 面前,个头很高的男人刚刚收回踹人的腿。 黑暗里,她隐约看见对方的面容,是刚在小摊前遇见的那个男人。 “救命!”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她颤声求救:“这个人……” 楼昇看了她一眼,“先出去。” 【收到谢意值,200点。】 女人拉好自己的裙子,扔在远处的包没有心思去捡,腿已经软了。她踉踉跄跄走出几步。 男人这时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楼昇,酒精上头之后怒火更甚:“你他妈的,敢管老子闲事?!” 说着,拳头朝着楼昇下巴上砸过来。 楼昇抬手截住。 男人比他重快百斤,但论力气,居然是楼昇的大。 恼怒之下,拔出腰上的刀具,用力刺向楼昇! 刀尖擦过楼昇的颈部,顷刻间划出一抹血痕!! 【宿主——】 楼昇躲开得及时,颈部的伤口不深。他扣住男人持刀的手,反手一扳,随即简单利落地朝着男人的下体来了一脚。 “啊啊!!”男人的手霎时间卸力,刀具落地。 男人捂着下身倒在地上,不停呻吟,半晌没能起来。 楼昇把那把水果刀踢远了,翻出手机,拨通了报警电话。 【017,我没事。】你别怕…… 他捂着脖颈的伤口,还有心思顾及017。 没注意到,男人痛苦的呻吟声停了下来。 身后,响起一声巨大的“当啷”脆响,像是玻璃砸向墙壁发出的声音。 【宿主!!】 楼昇转过头,一只绿色的、碎裂开的啤酒瓶在眼前猝然放大—— 猛地砸向他的后脑! 一下、两下…… 总共三次。 幽深的胡同里,女人的尖叫声直直传入主街,将沉睡的街区唤醒。 楼昇的手机掉在地上的这一刻,被接通了。 “您好,这里是派出所……” “您好?”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秒,楼昇在喊017的名字。 【宿主!宿主……】 …… 017被卡在了中转中心,足足五分钟。 以往进入服务点,在中转中心等待的时间几乎不会超过两分钟。唯独这一次…… 017安静地等待着,异常地冷静。 零捌很早以前就告诉过他,真实世界的结局难以更改。他却偏不信。 【已到达服务点。】 零捌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他。 【这次要换些什么?】 017略过零捌裙摆上的一张张功能卡,看向最上方。 …… …… 后脑的痛感一阵阵地刺激着楼昇的意识。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微微动了动。 他人尚未清醒,意识先发出了声音:【017?】 【……我在。】 017喊他:【宿主。】 楼昇眉头动了一下,眼皮一点点睁开。模糊的视野内,是一片片白色与蓝色交织成的色块。 大概是在医院。 【017。】他又喊了一声,想要确定另一个灵魂的存在。 【宿主,我一直在的。】 “他醒了!”是个女人的声音。 “楼昇,楼昇?”这回是个男人。 楼昇这才注意到病床边上有两个人,目光偏过去,仍有点看不清东西。他知道是后面说话的人是陆云笙。 他的手机通讯录里没有家人,医生和警察应该废了不少功夫才联系上陆云笙。 陆云笙起身,“我去喊医生。” 【017。】 017不厌其烦地回应他:【我在的,宿主。】 楼昇头痛欲裂,眼睛不自觉眯起,长睫挡住了前方的视野。 【我没事,你别担心。】 【……你昏迷了快一个月。】 楼昇:【……】 昏迷的时候,他连一点意识都没有,何况是对时间的感知。 他以为最多两三天…… 不多时,穿着白大褂的大夫和护士进来,给楼昇做了检查。 脖子上的伤口并不深,已经结痂。最麻烦的后脑伤口,竟也恢复得不错。 这些日子,大夫不止一次在心里感叹:从医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命大的! 无人告诉楼昇,他究竟在重症监护室里待了多久才脱离危险期转入现在的普通病房,急救室的主任医生又感叹了多少句“奇迹”。被砸成重伤,颅内严重出血,居然顺利地度过了危险期……目前也没有留下后遗症的迹象。 楼昇的视力慢慢恢复过来,也能说话了。 病床边的两人中,其中一个果然是陆云笙,另一位是个年轻的女人,正是那晚被楼昇救下的姑娘。 他跟陆云笙说了声谢。 “跟我说什么谢啊。我也是偶尔过来跑一趟,正好赶上今天你醒了。”陆云笙笑道,“倒是你,上报纸了呢。” 上不上报纸的,楼昇不大感兴趣。 第203节 对那晚的事,他还有些心有余悸。身体失重倒地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见到017了。 幸好,他还活着。 陆云笙望着楼昇,心下轻叹。 他知道楼昇身边没有亲人,经此一遭才发现独身一人原来这么可怕。 警察联系他赶来的时候,楼昇躺在急救室病床上,几乎成了血人。 他当时真的以为这人会死,无声无息地死掉,连会为他掉眼泪的家人都没有。 陆云笙很少干涉朋友的生活,但现在,他希望楼昇身边能早日有个陪伴的人。 女人同楼昇郑重地道了谢。楼昇从她口中得知,那晚的行凶者之前就有过前科,这次强奸未遂,故意伤人使人重伤……数罪并罚,这回进去大概率就出不来了。 只有017知道,这个人所犯下的罪行比判决结果更重。 听到女人说谢,楼昇想起来一件事。被他从十八岁,惦记到二十三岁的事情。 【017,积分够了没有啊?】 系统空间内,009-017的谢意值收集面板上,清零的积分条显得格外灰暗。 017说:【够了。】 楼昇的脑袋和脖子上的伤口还是疼的,听到这话,心脏却不听使唤地剧烈跳动着。 他觉得跟017见面的时机有点不太好。 他的后脑伤得比较重,现在还裹着纱布绷带,瞧着一定不好看。 【宿主,你疼不疼啊?】 楼昇笑道:【比长生抓我那次疼一点。】 017也笑了。 【017。】 【嗯?】 【我是不是能见到你了?】 【……嗯。】 【不过,兑换复生卡的流程比较慢。】 楼昇:【什么意思?】 【就是,我可能……会来得晚一点。】 017庆幸自己此刻只是个系统。 经过处理过后的电子音,连一丝勉强都听不出来。 楼昇牵动唇角,【我等着你,017。】 不管多久,我等着你。 第165章 季眠从街边的橱窗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浅棕色的短发下, 一张许久不见的脸。是他自己的脸,是他成为017之前的面孔,看起来反而陌生了。 零捌把他存在服务点的记忆, 还有这具身体一并还给了他。 当初他为了能快点见到楼昇,向零捌申请成为任务者。但曾经身为系统的他, 对虚拟世界的规则和漏洞了如指掌, 零捌封存了他的记忆作为代价, 约定好在任务结束以后将所有记忆还给他。 在虚拟世界里度过了五个世界,现实里居然也过去了快三年。 他答应楼昇会回来, 但似乎有点太晚了。 橱窗内的服装店店主在里面看见季眠, 从店内出来。 她的声线绷得有些紧:“那个, 外面冷, 你有喜欢的可以进来看看。” 年轻的店主平日里舌灿莲花,接待客人游刃有余,对季眠说话时,却有点拘谨了。 正好是冬天, 天气的确有点冷。 季眠朝她露出一个浅笑, 道:“谢谢,不过不用了。” 他没什么钱。 “哦……”店主遗憾地看着他。 好漂亮的人…… 是模特?还是什么演员?没在电视上看见过呢。 季眠在街边的一条长椅上坐下, 摸了摸自己口袋里仅有的东西:一张身份证, 以及一张零捌附送给他的银行卡。 服务点不能兑换货币,这张卡里总共有十块钱, 不知道是零捌从哪给他凑的生活费。 季眠虽然很感激零捌的心意,他知道零捌弄来人类世界的货币一定很不容易。但是十块钱在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一点……拮据了。 零捌本意是要将他传送到楼昇的住所附近, 只是, 位置似乎出现了一点点偏差。 季眠被传送到了这条街道上。他记得, 这条街是楼昇以前从公司回到家的必经之路,也是那天晚上他受伤的街道。 季眠轻轻松了口气,庆幸零捌没有直接将他传送到楼昇身边。他发现自己好像还没做好准备……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要跟楼昇见面,就莫名地紧张。 连系统也不在了。 结算以后,季眠把自己剩下的积分送给了系统,如今他也正好凑足了兑换复生卡的点数。 【系统?】他不抱希望地喊了一声。 系统:【怎么了?】 季眠呆了一下。 【系统,你怎么还在啊?】 【零捌让我选一个世界复生,但我之前的那颗星球太烂了,我跟着你过来看看这个世界。如果这里还不错,我没准就选在这儿了。】 【哦。这个世界很好的。】季眠也希望系统留下来,【你喜欢什么样的气候,我可以带你去看。】 系统:【……你不是急着找你哥?】怎么就开始跟他聊气候问题了? 【是……可我有点儿紧张。】 【没什么可紧张的。】系统冷声道,【他还能看不上你?】 要是他的哪个宿主用了自己十万点积分,让他贷款上班,系统早就把这人拉进黑名单里了。 季眠笑了笑,有系统在,他莫名安心了点。 他记得通往楼昇住所的路,只是不知道他的宿主这几年,有没有换新的住址。 天空忽然间飘起了小雪。 季眠不敢耽搁了,起身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往前走,一直走到附近的仙缘桥。 湖边上有台阶,被水面漫过,雨季的时候沿着石阶下去,到不了最下面一层湖面就没过了脚腕。 楼昇从前会坐在这下面,看着湖面,跟他说话。 季眠踩着台阶下去了,一直到水面漫过的石阶上停下来,看了一会儿湖面上的雪景。 “喂。”身后,一道微冷的声音响起。 声音很熟悉。 季眠倏地后背一僵。 那人的语调冷淡,“在那干什么呢,要跳河?” “没有。”季眠低下头,说:“脚底下,有台阶呢。” 楼昇站在台阶最上方,颈后,几年前的伤口早已愈合,留下几道浅浅的疤痕。 他不冷不热地道:“前几天刚有一个从那掉下去的,就被淹死了。” 季眠无奈地弯了弯唇。 宿主,别乱撒谎。 明明可以直率地提醒他水边危险,却偏要弯弯绕绕编一个谎话。 楼昇垂眼望着台阶下的人,瞳孔一动不动地盯着看。 睫毛上沾了片雪花,也浑不在意。只是在桥上不经意瞥见了这个人,不知道怎么就走不动路了。 浅色头发……世界上浅色头发的人多了去了,又不是每个人都是017。 季眠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把长裤的布料攥住一点。 想见的人就在身后,可他不知为何回不了头。 想见他…… “我……这就上来。”身体不听使唤,季眠强迫自己转过身,一级一级走上台阶。 直到来楼昇面前,挡在他身前的人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季眠抬起眼。 那双浅色的、透亮如琥珀似的眼睛映在楼昇的眼中。 “……你,要去哪?”楼昇那满嘴的瞎话忽然收敛了。 季眠没说话。 他盯着楼昇的脸看,比起他走的时候,有了点变化,也瘦了一点。 “你有多大?” “……” “家里人呢?”楼昇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如果在路上问一个陌生人这么多私人问题,一定要被打成骚扰的。 第204节 季眠嘴唇动了一下,不知道要先回答哪一个。 “有手机吗?” 季眠摇摇头。 他想,这是当自己离家出走了? 他还没给出回答,楼昇已经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 季眠迟疑了一下,抬手要去接。 胳膊刚举起来,楼昇的手穿过季眠手臂下的缝隙,紧紧地抱住他。 楼昇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季眠一怔,喉咙忽然哽咽。 他抬起的左手,抓住了楼昇敞开的外套。 颈部的线条绷得极紧,季眠浑身都在用力,用力地抱紧面前的人。 “017,017……” “……我在,我在。” 隔着衣裳的布料,他们仍能感受到彼此剧烈的心跳。 楼昇用了十年,等来了这一个拥抱。 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温暖。 他不知道要如何才能结束它,于是希望它永远也不会结束。 呼出的气在空气中凝成白色的雾,雪势渐渐大了。 季眠的头发上落了白雪,楼昇帮他吻去。 他握上季眠的手。冷冰冰的。 楼昇的手臂一点一点松开了,垂眼跟季眠对视。 黑色的眼眸里满是未得到的满足的渴望,好像随时就要再抱住他。 “……宿主。” “嗯。” 季眠用那双棕色的眼睛注视着他,“……哥?” 听到这个称呼,楼昇的喉头滚了滚。 “是我。” 零捌找上他的时候,楼昇从没想过会在小世界里跟季眠相爱。 那些不同的人生,对他而言就像是一场又一场的美梦。 他自始至终胆敢期待的,就只有这一个拥抱而已。 他从前想,只要017能来见他,哪怕只是作为朋友…… 可事到如今,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满足于止步在朋友关系。 那季眠呢?他是怎么想的? 楼昇不敢给自己任何保证。 “要不要见长生?” “嗯。” 楼昇牵着季眠的手,走上仙缘桥,带他回了家。 从017走后,他的住处就一直没变过,怕变成人的017会找不到他。 一开门,长生蹦跳着跑来门边迎接。 还没凑近,看见楼昇身后跟了另一个人,当即惊得长毛炸起,猛地刹住脚步,“喵嗷”了一声,一溜烟钻到了角落里去。 季眠有点惊讶,“长生怎么反应这么大?” 他从楼昇的眼睛里看了长生七年时间,好久没见过长生这么怕人了。 楼昇思索片刻,道:“可能,家里一直没来过别人。它没见过有外人进来。” “这样……” 季眠转念想想,好像也是。 楼昇一直都是独居,他以前寄居在楼昇的脑海中,看长生的视角不同,因此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跟长生也是熟悉的。 可长生实际上从没见过他。 长生钻进沙发底下,警惕地看着季眠,那模样跟十年前它对楼昇的反应一模一样。 楼昇拉着季眠的手还没松开,皱了下眉。 这笨猫,一点眼色都没有。 “它吃了你那么多猫罐头。” 这臭猫身上快二十斤肉,有十斤都是从小吃季眠从服务点给他换来的猫粮长的。 季眠笑了笑,“长生又没见过我。” 长生在楼昇面前装猫主子,一装就是好多年,季眠刚来就立刻破功。躲在沙发底下,连叫也不叫一声。 季眠垂着眼看它。 楼昇偏过头,也在悄悄打量季眠。 从眉眼到嘴唇,一张脸,漂亮得让人不敢直视。可那神情,却与他幻想中的一样。 楼昇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好想再抱他。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还好他们早点回来了。 楼昇不知道季眠现在住在哪里…… 他舍不得放季眠走。 “你住在哪里?” 季眠回过头,抿了抿唇,“我应该,只能住在这里。” 他窘迫地掏出口袋里的那张银行卡。 “我只有……十块钱。” 第166章 “我只有……十块钱。” “……” 楼昇的唇角轻轻勾了一下。 季眠看着他的表情, 心想:肯让他住的吧? 季眠还是第一次有这么贫穷的时候,但有楼昇在这里,没钱这件事并未让他产生太多不安的情绪。 他依赖楼昇, 似乎依赖得太过理所当然了。 季眠稍稍反思了一下自己,还是决定不改了。 “零捌给你的?” “嗯, 还有身份证。”季眠把口袋里的另一张卡片也掏了出来。 楼昇的目光这才从季眠脸上移开, 看向他手里的两张卡。 这就是说, 季眠选择留在这个世界里。 他想要季眠住在这里,但没钱不行。 想把自己的所有储蓄卡都交给季眠, 又担心对方不会收。 只好暂时先把钱的事情压在心里。 还有一个问题。“017, 我叫你哪一个名字?” 季眠, 项念, 路舟……楼昇不知道该叫哪一个。 “系统叫我季眠。” 失去记忆后的第一段生命,对季眠而言意义非凡。 “眠眠。” 季眠怔了下,耳朵有点发热。 连段酌都没这么叫过他…… 但楼昇知道,那时候他是想改口的。 段酌是想过改口的。不要连名带姓地, 冷淡地称呼这个人为“季眠”。 眠眠, 宝贝……甚至于一些更加腻歪的、肉麻的称呼,段酌其实都有想过。 只是在他们恋爱以前, 他一直都是喊季眠的全名, 不知道要在哪个适合的时机改变。 于是只好在心里偷偷地改口。夜晚,在季眠身边注视着他, 然后用最亲密的称呼,在心里轻声喊他。 楼昇跟他一样,煎熬着, 将深浓的爱意藏在心底。 几年前, 他的伤口愈合之后, 017仍未回来,只好在仙缘桥上一遍遍地走,等着,等着…… 陆云笙和被他救下的那个女人告诉他,当初他伤得有多重,在重症监护室里抢救了半个月,命悬一线。 原本,是该死的人。 那时楼昇就已察觉到不对,可017已经离开。他只能在无边漫长的恐慌中,抱着一丝希望。 第205节 直到他想起那个曾经入他的梦境里,发给他一张积分转让问卷的生物,似乎叫做零捌。 楼昇尝试了很多方法,找心理医生,催眠入梦…… 也许是他的方法起效了,零捌真的主动找上了他,告诉了他真相。 零捌说,他原本的生命线该结束在二十三岁,而当时的楼昇刚刚独自过完他的二十四岁生日。 楼昇求她帮自己一个忙。 再之后,零捌将他的部分意识投入小世界里,抹去记忆。 段酌、陆舸,谢珩……楼昇从未指望过017会爱上他,于是只选择做一个旁观者,陪在017的身边,帮017积攒深情值积分。 小世界的意识与楼昇分离,他只能在梦里接收到这些记忆。 梦醒后满心欢喜,亦或是怅然若失。 然后,带着梦里残留的情绪,清醒地度过没有017的白天。 但现在,他的017就在他身边,比楼昇做过的任何一个梦境都要美好。 “眠眠,017。” 季眠抬起头,对上楼昇的眼睛。对视上的下一秒,后者的耳朵肉眼可见地红了。 季眠莫名其妙的,也感觉脸上有些热。 在分离之前,他们还只是系统和宿主。到现在,他们仍旧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关系,可在虚拟世界里,他们已经相恋过数年,一次又一次。 不,楼昇亲过他一次。在最后一个世界里,他的意识曾短暂清醒过。两人都心知肚明,但是这一刻,不知道要如何戳穿。 长生在沙发下叫了一声。 真会破坏气氛。 季眠不在的这几年,楼昇把它养得极好。 不仅皮毛油亮,连爪子都被擦得很干净,粉色的肉垫从修剪过的绒毛里露出来,看起来手感极好。 季眠还是017的时候,在楼昇的身体里,见过对方坐在阳台低矮的凳子上,努力收着长腿给长生剪指甲擦爪子的场景。 画面说不出的和谐可爱。 长生的脾气很难称得上好。毕竟是个懒鬼,楼昇喊它常常装作听不见。 但若说不好也不算,从他被楼昇捡回来以后,就只抓伤过楼昇一次,还是背了另一个主人的黑锅。 楼昇松开季眠的手,把它从沙发底下拎出来,带去了别的房间。 趁着季眠不在,冷声教训它:“平常不是挺聪明的,怎么这种时候掉链子?去跟他问好,打招呼。” 然而长生只是一只猫,听不懂楼昇的命令。它只感觉到,一向对自己有求必应的人类奴仆,这回居然大着胆子来威胁它了? 长生喵嗷喵嗷地叫了两声。 楼昇看它软硬不吃,只能先把它安置在房间里,跟季眠暂时隔开。 见不到季眠这个“外来者”,长生独自在房间里爬上爬下,掀天揭地,好不闹腾。 不久后,它闻见饭菜的味道,长生敏锐的嗅觉分辨出来,有一道菜里面有鱼肉。 想出去看看,但想到外来者,又把蹦起来够门把手的爪子缩了回去。 饭菜的气味在两个小时后彻底消失了。 长生也饿了。 它在房间里叫了几声,不过楼昇没来理会它。 长生挠了挠门,仍没得到回应。 饥饿克服了对外来者的害怕。它一跃而起,二十斤的体重轻轻松松按下门把手。 它虽然是只肥猫,但落地的声音还算轻盈。听见远处楼昇的声音,它踩着步子靠近。 它的主人刚从厨房里端出来一碗甜汤,而那位外来者正坐在楼昇常坐的位置上,接过了楼昇手里的糖水。 “还冷不冷了?”楼昇问他。 季眠摇摇头。 他就在外面那一会儿,手有些凉而已,进屋这么久,早就不冷了。 从季眠进门至今,两人拼命地给自己找事情做。 现在饭吃过了,长生也不在了,空气忽然静下来。 注意力再也没办法从彼此身上移开。 楼昇的手指上多了一条创口贴,因为分心,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指头。 他在季眠身边坐下来,看着对方小口小口地啜着甜汤,等季眠放下碗的时候,开口:“零捌让我看过你在服务点的兑换记录。” “嗯?” 最高的一条兑换记录是十万积分,在几年前。季眠给他用了。 楼昇接着道:“……有两条数额为一千点的,叫做附生卡。” “……” “你拿它做了什么?” “……”季眠陷入沉默。 楼昇的肩膀靠着他。“在你第二次兑换附生卡的时间点,长生抓了我一次……” 季眠转过头,以为楼昇是要兴师问罪。 他迟疑地道:“你……你难道,还要抓回来?” 那双琥珀似的眼睛里,带着一点不可置信,直勾勾望着楼昇。 楼昇喉头动了动,很缓慢地俯下身。 楼昇的吻技没比在虚拟世界的那次好上太多,仍旧青涩、笨拙,但没有上次那样用力和凶狠了。 身体猝然兴奋起来,楼昇浑身的肌肉都在紧绷,手掌甚至不敢去碰季眠的腰,只能按在季眠身侧的沙发上,指节深深陷下去。食指上被刀划伤的伤口半小时前才堪堪愈合,如今却重新裂开,渗出点点血迹。 他拼命克制着,只温柔地去吻,可喉咙吞咽的频率彰显着楼昇此刻有多渴望。 季眠缓缓伸出手,想去抱他。 手臂刚刚环住楼昇的腰,对方腰身亢奋的颤抖立即被他感知。 季眠呆了一下,有点被吓到。 抱了两秒,又小心翼翼地给松开了。 楼昇的眼珠动了一下,吻得更重了。 长生窝在角落,看见楼昇的身子虚虚压着那位“外来者”。 在猫咪的世界里,通常是地位高的给地位低的舔毛顺毛。 显然,这位外来者的地位比它的人类奴仆要低一些。 楼昇今晚给长生喂食的时间已经晚了,虽然只晚了半个小时,但长生饿了。 长生想去提醒它的人类奴仆,是时候给它的猫碗里添些猫粮了。 大概是确定了季眠在这个家里地位最低,它终于大着胆子凑上来。 先是用爪子拨了一下楼昇,肉垫踩了踩楼昇的膝盖,可惜对方仍旧没有理它。 它于是靠近季眠,舔了舔这位地位最低下的外来者的手指,指望这位新的仆从能够给它添点饭。 手指传来一阵湿热酥绵的痒意,季眠从跟楼昇的亲吻中分了一点点神出来,瞧见正在蹭他手指的长生。 季眠不愿错过长生难得的示好。 他悄悄揉了揉长生的脑袋。毛发温暖蓬松,手感出人意料地好。 还没享受几秒,手被楼昇一把攥住。 下一秒,楼昇将本该属于他的这条手臂重新勾回了自己腰上。 第167章 季眠绝大多数时候都很顺着楼昇。 楼昇想要他的拥抱, 季眠一点儿不吝啬。 也不去管长生了,两条手臂环住楼昇的腰,尽管对方明显哆嗦了一下, 亢奋得过头,季眠还是用力把他抱紧了。 到最后, 先停下这个亲吻的居然是楼昇。 因为长生跳到了他的头上, 二十斤的肥猫骤然压在脑袋上, 楼昇把季眠的鼻尖撞了一下。 楼昇皱着眉直起身,拎着长生, 想把它丢回窝里去。 季眠道:“我去喂它。” 楼昇本想说这种活应该自己来做, 不过转念想到, 长生现在还有点怕季眠。也该让它知道, 这个家里要多一个主人了。 季眠起身,熟门熟路地找到存放长生猫粮的柜子。明明是第一天来,熟悉得却像在自己的家里。 全都归功于当初他走后,楼昇几乎没有动过家里的家具位置。家里的一切摆设装饰, 与几年前别无二致。 长生真的饿了, 推土机似的哼哧哼哧把猫碗里的猫粮解决干净。季眠蹲在边上,抱着膝盖看着它进食。 楼昇也半蹲下来, 挨着季眠一起。 季眠还给长生喂了一条它最喜欢的小鱼干磨牙。 楼昇今年很少给长生喂零食, 因为它着实有点超重了。 他在努力尝试帮长生减肥。 但季眠不清楚这一点。 他想上手摸长生呢,小鱼干是贿赂长生必不可少的物品。 第206节 长生啃完它的零食, 很轻易就被季眠收买,踱着步子蹭季眠的小腿。 季眠眼睛微微亮起,伸手去挠长生毛茸茸的脖子, 转过头对楼昇说:“宿主, 长生好像不怕我了。” 楼昇对上他明亮的双眼, 热意很快蔓延到耳根。 “……嗯。” 忽然间觉得很不可思议:原来017在他身边的感觉,是这样的…… 仅仅是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就美好得不像话。 季眠试着去抱长生。 吃饱喝足后,长生懒得动弹,就任由他抱着自己没有挣扎。躺在季眠腿上,被摸得舒服了,翻了个身把肚皮露出来。 季眠捏着长生的粉色肉垫,显而易见的开心。 楼昇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凑过去,用鼻尖蹭季眠的脸颊,亲吻他的唇角。 直到目光不经意瞥见,季眠偷偷把长生的眼睛给捂住了。 “……” 楼昇心脏好像被轻轻戳了一下,低声说:“它是只猫,又看不懂。” 但季眠坚持要捂。 楼昇克制了两秒,一把将他抱住。 * 家里一直有一间卧室是属于季眠的。 尽管从未有人居住过,楼昇仍旧每天会把这间空房打扫一遍。好像这间房间原本是有人的,只是暂时离开了。 房间里一尘不染,季眠进来时,卧室里连根长生的猫毛都没有。 今晚他就住在这里。 楼昇不知道季眠是怎么想的,季眠才回来这个世界第一天,总不能就让他跟自己一起睡…… 虚拟世界是一回事,回到现实,似乎应该循序渐进。 季眠答应系统要带他去看看这个世界,于是窝在自己的床上,打算用楼昇给他的手机搜索这个世界比较有名的景区。 季眠在心里问:【系统?】 没得到回应。从楼昇今天第一次亲他的时候,系统就没影了。 系统一向把自己屏蔽得及时,估计要到明天早上才能从屏蔽状态里出来。 其实没什么必要。季眠看着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间,如此想到。 楼昇总共两部手机,一部专门处理工作上的事情,一部是私人用的,里面的联系人不超过一百个,还是高考后办的那张卡,拿给季眠用了。 今天下雪,也是季眠第一天回来,他压根出不了门,也什么都没来得及买。 把手机递给季眠的时候,楼昇顺带把自己的所有家底全盘交出,巴不得把自己也一并献给季眠。季眠当然不肯要,只在楼昇唇上亲了亲把他哄骗出去。 楼昇当时被季眠亲得迷迷糊糊,连开机密码都忘了告诉他。 季眠试了一下楼昇的生日,居然没打开。 接着试了楼昇身份证的后几位数,仍旧没用。 他想了想,输了“009017”,解锁成功了。 季眠抿了抿唇,有点脸热。 楼昇可以设置的所有密码,都是009017。 房门忽然被敲响。 楼昇进来了。“密码……” “我解开了。”季眠说道。 “嗯。”楼昇这才出去了。 过了二十分钟,敲门声重新响了起来。这回声音很小,像是不确定屋里的人有没有睡着。 季眠茫然地抬起头,说了声“进”。 楼昇打开门,站在门口,问他:“眠眠,你饿不饿?” 季眠说:“我洗漱过了。不饿的。” “嗯。”楼昇盯着他瞧了会儿,把门带上回去了。 季眠攥着楼昇的手机,反应了半分钟。 他犹豫了下,从床上下来。 开门一看,楼昇坐在客厅里,拿着逗猫棒在逗长生。 “……哥?” 逗猫棒的羽毛停了,楼昇抬起眼,目光跟季眠对上。 季眠说:“你是不是,睡不着呀?” “……” 季眠就站在原地,跟楼昇沉默地对视了好半晌。 长生抓住了逗猫棒的尾部,两只前爪一起按住。 握着逗猫棒另一端的人倏然卸力松手,起身缓步来到季眠身前。 季眠抬手勾住楼昇的脖颈,后者立刻俯身吻住他,右腿向前一顶,把季眠带进了卧室。 房门旋即关上。 楼昇表现得还算安分,压着人在床上亲了会儿,就抽开身,只是搂着季眠。 要睡觉,还是要做点别的,完全由季眠来决定。 季眠略一思索,抬眸望向楼昇,低低地喊了声“哥”。 …… 楼昇的吻技还没练出来。可在床上,有时不需要太多技巧,只靠本能就完全够用了。 他需要学的,是尽可能收敛自己。 事实证明,系统提前屏蔽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他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回来,季眠正拉了把椅子坐在长生的猫窝前,眼睛有点儿肿。 季眠一只手悄悄捏已经睡熟了的长生的肉爪子,另一只手翻着手机挑选打算带系统去看的风景区。 楼昇凑在他跟前,也不做什么,就是安静地盯着季眠看。 系统瞧见他,翻了个不存在的白眼。 以前对楼昇的态度还算可以,自从在服务点,知道楼昇花了季眠十几万积分以后,就对这种影响他宿主事业的家伙十分看不惯。 好像那十几万积分是花在系统自己头上似的。 【咳咳。】 季眠动作一顿:【系统?】 【嗯哼。】系统注意到他的手机界面,【在干什么呢?】 季眠道:【你不是说,想看看这个世界?】 【不用,我要看的不是这些。】系统道,【我昨晚去搜了这个世界娱乐产业的相关信息,发展得还不错。】 【看这些干嘛?】 【出道啊!】系统说得理所当然。 季眠吃惊道:【系统,你要当明星呀?】 系统的声音听上去很愉快:【我活着的时候就是明星。】 虽然只是十八线小偶像,而且是黑料缠身的那种。 正儿八经的黑料其实没有,主要都是“没礼貌”、“不尊重前辈”、“无脑”这一类。 谁让他就是懒得说那些场面话,管不住嘴…… 不过,他做人的基本底线还是有的,而且出道之前成绩不错,长得也好,尤其业务能力非常能打。 最重要的是,事业心极强……什么恋爱绯闻,任何影响他成名的因素,系统从不沾身,天生就是干这一行的料子。 各种良性buff堆叠,本来该是可以小火的苗子。 结果还没熬到那时候呢,就出车祸死了,也才二十一岁,大学都还没上完。 他跟季眠不一样,就是喜欢在聚光灯下备受瞩目的感觉。 【那你要留下来?】季眠问。 【嗯,就在这儿了。】 系统选择留在这个世界,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季眠把自己剩下的全部积分都给了他。 季眠本可以用那些积分换很多东西,零捌的服务点里,可以兑换的功能卡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 一万点的积分,能做太多事情了。 如果去了别的世界,系统想,他可能一辈子也遇不到像季眠这样的朋友。 系统接着说:【不过,我等确定出道了再来找你。】 不然万一没成功,他可不想在自己的宿主面前丢人。 季眠道:【那我是你的第一个粉丝。】 系统心里很感动。【回头,我送张签名照给你。】 【我会好好收藏的。】 第207节 【走了啊。】系统留下这一句,就从季眠的脑海中消失了。 第168章 一周后, 陆云笙拎着一篮水果,站在楼昇家门口。 楼昇请了一周的假,没说什么理由。但以陆云笙对他这位工作狂朋友的了解, 如果不是身体撑不住了,不可能连着这么多天没来公司。 他按响了门铃。 十几秒后, 大门从里面打开。 陆云笙看清给他开门的人, 愣了一下。 开门的是个很年轻的男性, 模样极好,怀里抱着一只白猫。像是画里走出来似的。 他在看季眠, 季眠也在看着他。 “啊, 是陆先生吧?”季眠对他露出笑容。 他对陆云笙印象很深。 当初楼昇住院, 陆云笙没少来医院看望他。 长生看到生人, 本来有点怕,但因为在季眠怀里待着,就没跑,只把脑袋埋进他胸前。 陆云笙呆立在门口, 人有点懵。他走错屋了? “您找楼昇吗?” “嗯。”陆云笙勉强点了点头, “你是他……?” 季眠顿了一下,“……恋人。” “……” 陆云笙睁大眼。 恋人?怎么看着这么小, 瞧着跟大学生似的。 他对季眠礼貌地笑了笑, 进门后,假装随意地问了季眠的年纪。 季眠没多想, 道:“十九。” 陆云笙呼吸停了几秒。 十九岁!?跟他弟弟差不多的年纪。 楼昇这时忙活完,从厨房里出来。 陆云笙的目光剑似的刺向他。 畜生…… 楼昇有点莫名,但还是走过去。“你怎么来了?公司有事?” “那倒没有, 我以为你病了。” 畜生。 将陆云笙迎进家门, 季眠把长生放回房间里, 去给客人烧水泡茶。 楼昇想给他帮忙,可茶壶到底只能一个人拿。 他唯一起到的作用就是碍手碍脚。 陆云笙好像能看见,楼昇身后的狗尾巴快要摇出火星子了,嘴角抽了抽。 他来只是为了看楼昇是不是病了,见对方健康得很,且明显是处在热恋中,瞬间就明白过来什么情况了。 几分钟前陆云笙还在担心楼昇该不会骗了人家大学生,此刻忽然觉得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 眼下看情况,要受骗也只可能是楼昇被骗。 陆云笙留下,心情复杂地喝了杯茶。 离开时,楼昇送他下去。 上车前,陆云笙开口问他:“这几年来,你等的人,就是他?” 楼昇藏着许多秘密。尤其是感情经历,无论别人怎么问,他都绝口不提。从大学至今,追他的优秀姑娘不在少数,楼昇愣是没理会过。 就连作为他最要好的朋友,陆云笙也只知道,楼昇在等一个人,等了很久。 楼昇点头。“嗯。是他。” 陆云笙微微一笑。几年前,人家才十五六岁…… “畜生。” 楼昇:“……” …… 几个月后,楼昇收到一条快递短信。 他很少在网上买东西,问季眠:“眠眠,你买的东西?” “嗯?”季眠凑过来看,“没有呀……” 两人靠在一起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几秒,回忆最近一段时间下单买过的礼物。 “啊——”季眠忽地记起什么。 “也许是系统的签名照。”系统离开的时候,季眠还没有手机,留的是楼昇的号码。 楼昇自始至终没见过季眠的系统,实话说,也不太想见。 对方跟季眠朝夕相处五个世界,在一起的时间比他还要长…… “……哦。” “我去取。”季眠想看看系统成人的样子。 楼昇自然要跟着他。 两人在驿站取了快递。 季眠拆开来看,里面装着的,果然是一张厚实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张年轻的面孔,是十分张扬的长相,比起当红的偶像也毫不逊色,抬着下巴对镜头比了个耶。眉毛高高扬起,笑容……很自来熟,甚至隐隐能看出系统那略有些糟糕的性格。 作为即将出道的偶像,这种表情管理算是比较失败的。这样的照片,大概是只送给季眠一个人的。 季眠颇为惊奇地看了半天。 楼昇也看见了,扫了一眼就别开目光,免得自己在季眠面前挑系统的刺。 照片下方附着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 系统给自己取的艺名很好听,但是跟他本人好像不太搭调,是个非常安静的名字。 季眠忍不住笑了下。 信件里还附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系统的私人号码、住址,还有他的官方社交账号。 季眠去搜了系统的账号。已经有了几百个粉丝,只是不知道里面有多少是真的。 季眠点了关注,他的账号名是“009017”。 几分钟后,他的私聊消息里多了一条记录。系统发了一串数字给他。 132-0129。 系统曾经的编号,是只有季眠能读懂的暗号。 季眠一瞬间感到很安心。 楼昇,系统,还有长生,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存在,如今都与他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 他和楼昇没有急着回去,取完系统的签名照,接着在附近的超市里采购了晚餐的食材。 楼昇提着沉甸甸的一袋,里头还有给长生买的新品冻干零食。 回家路过仙缘桥附近,又看见街上摆摊的小商贩,卖的东西还是那么几样,首饰串珠,不过没了那一把把的同心锁。仙缘桥上这两年已经不让挂锁了。 季眠目光在上面多停留了会儿。他当初在这里多问了句话,楼昇便丢了一条命。 脑袋忽然被人按住。 季眠转过头。“哥?” 楼昇目光沉沉注视着他:“想什么呢?” “我……” “别想那些。” “……哦。” 走上仙缘桥,季眠轻声开口:“我是不是,不应该撒那个谎?” 他告诉楼昇,会来得晚一点。他晚了三年。 楼昇停下步子。 “不会。” “可我让你等了很久。” 楼昇望定他。 “017……” 从遇见你以后,生命里就只剩下了美好的事。 即便是等待的那些日子里,只要想到未来的某一天你会出现,就连等待也是美好的。 楼昇未尽的话语,成为落在季眠的唇角上的一个吻。 季眠轻轻垂下眼。 良久,他说:“长生该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