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待圆时》 第1节 本书由(兮弭。)为您整理制作 ================= 书名:月待圆时 作者:怀愫 文案: 粗使干活太累挣钱少, 一等表面光鲜风险高, 二等钱多事少正正好。 目标,二等丫环! 月待圆时花正好, 人与花心各自香。 阅读提示: 1、想看女主大杀四方主母小姐捏手心的请点叉 2、想看女主美貌无双少爷公子都倾心的请点叉 3、想看女主以贱籍一跃进高门当主母的请点叉 4、以上本文都木有,文案很欢脱,但本文是正剧。 内容标签:宅斗 穿越时空 励志人生 主角:桂花 ================== ☆、闹蝗 凉月如眉挂柳湾, 越中山色镜中看。 兰溪三日桃花雨, 半夜鲤鱼来上滩。 这说的是原来的兰溪村,年景好的时候家家种稻户户织蚕,有柳树有桃花,河里鱼儿捕不尽,田间九月稻花香,可那是蝗灾之前的事。 这一年开头就不是一个好年景,春天蚕僵没能结茧,村里头倒还能撑得住,巴望着秋日里有收成,大伙儿勒紧了裤带过年,哪知道夏天起就少雨,到了秋日一天比一天的旱。 兰溪里的水早就干了,山上倒还有个出水泉,尽日汩汩流个不停,井掏干了就往山上担去,水从一股变成一线,又自一线变成零落落的几滴,天还没亮,就有人家去山上接水,能接得一点,除了要喝,还要浇地。 大旱天星子都不亮,只一颗挂在天边,亮的红眼,村里老人说这是火星,就是因为它出来了,才得旱上一年。 地里留下这点粮食不容易,哪知道干旱还没过,蝗灾又来了,遮天蔽日的飞过来,见着东西就啃,地里的麦子已经结穗了,叫啃了个精光。 不独粮食,柳树桃树榆树,见着什么就啃什么,树皮都啃秃了,浅塘里本就没水,落得密密麻麻的一片,这些蝗虫有的会飞有的只会跳,村里人拿火烧过,一团团上来压着那个火球,后头的蝗虫就踩着前面的,水沟淹死了一层层,活的踩着死的,依旧张着嘴什么都啃。 闹蝗的时候是出不了门的,一片土墙都挡不住它,家里捉着的就扔到火堆里,饿得发急还有人吃蝗虫的,石桂也吃过,往火里一扔避啪作响,咬在嘴里一股糊味,总算有垫肚子的东西,可这许多,飞来都不见了日月,哪里吃得过来。 窗户上有破洞的,那些虫子就直往铜里钻,点了火也没用,又怕烧着房子,拿家里盖锅子用的木盖子钉在窗上挡住。 点不起蜡烛油灯,大人出去打蝗捉蝗了,家里就只有石桂带着喜子,喜子才四岁大,这两天嗓子也哭哑了,就挨在石桂身上,姐弟两个缩在墙角。 石桂自个儿干咽唾沫,拿个布轻轻沾一点水抹在喜子的嘴唇上,他赶紧抿抿嘴,喉咙口冒烟,却半点也不哭闹,小拳头塞在石桂腋窝下,原来又亮又圆的眼睛盯住石桂衣襟上磨旧了的水纹,半个手指头含在嘴里,石桂伸了手给他梳头。 屋里没人说话,地下铺了一片干草,干草上卧着黑牛,才来蝗的时候没把它牵进来,棚子只盖了顶,它被蝗虫咬得直叫唤,从来最温顺不过的,那会儿头顶着柱子就撞,是石桂把它牵进来的。 家里可不能少了这么个劳力,今岁是不成了,明年还得种地,不种地拿什么交租子?交了租子还有一家的嚼口,还得留稻种,石桂越想越是心慌,抱了喜子,把他放到小板凳上,起身去掏了床底下的破瓮儿,从里头倒出些钱来。 石桂数了一回又一回,一百三十五个钱,家里里里外外加起来,也就只有这一百三十五个钱了,她对着破瓮发会呆,又把钱全放进去,走到喜子身边,手一伸,喜子就自己挨过来了。 外头蝗虫拍翅膀的声音扑天盖地,好像落了大雨,才来的时候也确叫村人高兴,都当是要下雨了,还有人爬到屋顶上去,举着桶等老天爷发慈悲。 可天老爷没发慈悲,落下来的不是雨点,是这些个长了翅膀的瘟神,石桂算得半个劳力,寻常都是跟着出去打蝗的,可东户徐家窗没关严,放在悠车里的婴儿叫啃了耳朵,家里也不敢把喜子一个人放着,就叫石桂看着他,家里只要捉着,就赶紧踩死。 天上不落雨,河里土开裂,到得秋末,能啃的都啃完了,庄稼也没救下一点来,来的时候跟走的时候一样,跳了屋顶过去,一日一夜走的干干净净,偶尔有一两只还在跳的,捉着叫拆了翅膀活活烧死。 蝗虫走了,县太爷才派了治蝗的来,堆了稻草,全烧成了灰,说是叶子里头藏着虫卵,这些要是不烧了去,来年还得再犯,烧得一天火光,到全烧完了,天上落下雨来。 这年冬天倒是下雪了,厚厚积了三尺多,兰溪村的人想着明岁能有个好年景,可是今年的年又怎么挨过去。 腊八那天该吃粥的,家里却凑不出八样米果来,熬了黄米粥,说是粥,比汤还稀些,石桂喜子一人一碗,到秋娘跟石头这里,那汤更淡,连黄色儿都没了。 于婆子眼见得石桂这碗稠些,骂了两三声赔钱货,伸手就要拍在秋娘身上,叫石头一把拦住了:“桂花还小,她挨不住。” 石桂只当听不见,把自个儿碗里的粥捞出干的来,搅在喜子碗里,这一年他生生瘦下去,原来白胖胖的面颊都凹了进去,家里的大黑牛卖了,攒着钱想到春天换一只小羊崽子,喂大了也能换钱。 打蝗的时候石头从房顶上摔下来,伤了腰腿,看不了大夫,就贴着膏药,一冬天了还没好,石桂替他拿热毛巾敷,才端了木盆到门边,就听见里头长吁短叹,秋娘一声声的哭。 第二年春天还没春分,村门口来了青布小车,里里外外就都知道,这是陈娘子来了。叫她一声娘子,实则是个牙婆,她去岁夏天就来了一回,冬天又来一回,买了好几个姑娘小子去,如今春天又来了,一回是掐着点过年,一回是掐着点等播种。 她惯常走的就是这几个村,这天景除了卖儿卖女,还有什么旁的活法,她的小车一停,就先去找了白婆子,说要买上几个小姑娘。 家家都没米下锅了,她带来了一车稻种来,哪一家子有姑娘的,除了银子还有稻种,石桂在家里坐了一夜,天亮的时候给自己梳了头发,衣裳努力拍打过,擦干净手脸,一路往村头白家去。 白大娘那儿有好些个拖着儿子带了女儿来的,她能骂的都骂了回去,但凡家里还能过的,她都不肯引荐。 满屋子人,原来托人说情叫要带些东西,这会儿甚个东西都无,哭声一片,白婆子倒赔了许多水去,却没收下几个来,不是年纪大了,就是不肯卖断,白大娘好声劝出去,回来就叹气。 等人都走尽了,石桂才从门外头闪进来,白大娘见着是她脸上松一松:“是桂花啊。”说着给她倒了一杯水,觑着无人,还从屋里拿了一角糖出来。 这糖就是陈娘子带来的,白大娘跟陈娘子有亲,弯了十七八个弯的亲戚,可却依旧是亲戚,到了兰溪村总要给她捎上些吃的。 石桂没伸手,这年月,家里有点吃的都不容易,更不必说是零嘴了,她不肯要,白大娘必要给她吃,敲下点零碎来,沾沾甜味儿。 白大娘喜欢她,是因为她是白大娘捡来的,捡到她的时候,耳间带血,脐带未断,也不知道是哪里生了孩子,就这么扔到地头里,要不是白大娘抱着满月的女儿打娘家回来走了夜路,一夜怎么也冻死了。 八月里桂花香的时候捡到她的,抱回来就叫她桂花,给她喂粥汤吃,还把女儿小时候的衣裳拿了给她穿,一点点的孩子不哭不闹,转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着看她。 石头这对老实夫妻,成了婚就没孩子,白大娘家添了个女娃娃的事儿叫他们知道了,买了半斤糖上门,说要养下她来。 白大娘自家有儿有女,再多一个也看顾不过来,知道夫妻两个实诚能干,这才把女娃儿交托了,桂花就姓了石,一养就是八年。 养了她三年多,秋娘就怀上了,都说是她们积了德,送子娘娘才开眼,果真生了个儿子下来,石桂打小就会看孩子会干活,自来不叫石头夫妻操心,倒是当真把她当女儿养活的。 这些事少有人提,村里人厚道,可石桂却知道的清清楚楚,她还记得她睡在田埂里,听见白大娘说话,上辈子还在脑里纷纷转转,一语落地似如梦初醒,扯着嗓子哭起来。 白大娘看看石桂,她舔舔唇冲着白大娘跪下来,就像过年拜年似的,她年年过年都要来,石家夫妻没告诉她为甚,只说小时候白大娘救过她的命,叫她一年来磕一回头。 她又给白大娘磕了个头,直起身子问:“大娘,我能值多少钱?”白大娘一时语塞,石头打蝗的时候伤着了,可便是不伤,城里也不缺那许多短工。 家里的破瓮儿见了底,请不起大夫就先买了膏药贴着,这个哪里得用,伤了一个劳力,一个女人要怎么支撑家里,秋娘愁的合不上眼,偏这当口上,喜子又病了。 石桂想了许久,村里也有来买童养媳的,可那日子绝不好过,倒还不如出去做工,求了白大娘,自卖自身,就跟村里刘家的女儿一样,卖出去当丫头,家里富馀了,再赎她出来。 “大娘,我想好了,不签死契,就签活契,我签十年。”村里头少有买卖人的,可既有就能打听出来,有签三年的那是短工,签五年十年的才是长工,当丫头的,短了别个也不要她,八年十年,给的钱不比卖断了的多,可有了这些钱就能挨过来。 白大娘眼圈都红了,看她一个人上门就知道家里且不知,摸了她的头:“桂花啊,知道你孝顺,可这外头再不比村子里,卖出去那许多,就回来一个刘家的,日子不好过。” 石桂咬了唇:“我省得。”再不好过也得过,眼前这坎过不下去,秋娘也快支撑不住了,家一倒 她也一样流离失所。 陈娘子碰巧来问,一眼看见石桂,倒多看了她一眼,兰溪村出来的姑娘一个个都皮子雪白,光这一样就顶好些个,眼前这个丫头身量小人又瘦,头发还泛黄,可只要养好了,就是个美人胚。 白大娘一把打在她身上:“这一个你不许往那地方带,你挑户大方和善的人家,把她夹在里头当丫环,签个十年,她还出来。”一面说一面眼圈就红了。 石桂给陈娘子也磕了个头,这时候不软什么时候软,她自个儿想按手印的,陈娘子却不肯:“乖乖,这个生意可作不得,哪有当丫头签长契的,你才几岁大,一半儿养着你,好容易能做活了,倒要放出去的了,谁肯做这样的赔本买卖。” 石桂怔住了,她知道村里有人打长短工,十年八年是长工,三月香扣是短工,却没想丫头的算法不一样,她张了几回口没能吐出一个字来,把心一横咬牙道:“就签死契。”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久等啦 谢谢捧场~ 新文新气向 惯例发红包 规矩大家都懂哒,登录登录登录党才能拿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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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婆子闻见香在外头跳脚,可她这会却不敢吵,隔了窗子咽唾沫,背着儿子说了百来句媳妇不孝顺,石桂立起来“啪”的一声关上窗户,于婆子在外头唬了一跳。 石桂拿着勺子一口口喂喜子喝汤,原来白胖胖,如今瘦得豆芽菜一样,成了个大头娃娃,这会儿抱着汤碗喝个不住,肚皮吃得圆圆的,两腿一伸躺到床上:“要是明天也有,就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陈娘子就来接石桂,秋娘眼睛肿成核桃样,石桂反过来劝了她:“娘回去罢,过年的时候我给喜子捎吃的来。” 屋里两个躺着,只有秋娘送她,抱了她只是垂泪,从头顶一直摩挲到手掌心,看了一夜抱了一夜,可怎么也没抱够,不是她亲生的爹娘,可这么待她也不差什么了。 家里有了钱就想着给她裁花衣裳做裙子,这么丁点大的姑娘家,村里谁也没能戴上银丁香的,年景好的时候也给她买了来穿耳朵眼,更不必说还有个于婆子见天嚼舌,过得虽苦,日子却是顺心的,越是这样,她越是不能叫这个家就这么散了。 秋娘跟在油车后头走了长长一段路,出了村口,过了石桥,石桂就这么掀了车后的帘子看着,秋娘一路走一路哭,她咬着唇儿不落泪,手指头攥得紧紧的,一定还要回家来。 天还没亮透,四处都是雾,秋娘的影子越来越淡,到再也瞧不见了,剩下满眼凄凄茫茫的野蒿草,她才转回去坐正了身子,一车的女孩儿,彼此看一看,俱都不出声。 青布油车里挤挤挨挨着坐了七八个,一个个相互挨着,头碰了头脚对着脚,小道上坑坑洼洼,长草里埋着乱石,不时就颠簸一下,车身跳高了再落下,到了这儿就是出了村子了,石桂最后看了一眼村口,记着那棵古槐树,把兰溪村三个字刻在心上, 驴车慢慢悠悠往前行,不知是谁先没忍住,低声啜泣起来,先时声儿小,车外头人也不当回事,等这一圈女孩都忍不住哭了,外头一掀帘儿,陈娘子眼儿往她们身上一溜:“哭甚,这是带了你们去过好日子了。” 石桂把小包裹放在膝盖上,打里头摸出个些糖块来,就是白大娘给的那角,秋娘全要给她带着,她把糖拍碎了,留了一大半给喜子。 糖粒黑乎乎的,可石桂一拿出来,这些姑娘们便都收了声,腮上还挂了泪,一抽一抽的看着她。 她笑一笑,把手摊出来:“吃罢。” 胆大些的伸过来拿,胆小的怯怯望着,石桂再往前送,这才敢拿了,含在舌尖上一点点等着它化开,快两三年没见这零嘴了,这会儿吃着,虽不哭,怎么也笑不出来。 自上一年闹了蝗灾,村里没留头的姑娘,就一个个坐着陈娘子的的车出来了,能到这会儿才卖的,俱是家里宝爱的,想留却偏偏留不住。 兰溪村的姑娘百里挑一,桃林柳溪里养出来的女孩儿,个个生得雪白脸盘桃花眼,买的人说明白了,这样的姑娘收罗了去,就是学吹学唱学弹打的,穿的是绸,吃的是油,出去了就是过好日子的。 这话不过骗骗耳朵,骗不过心去,不是不知道,却告诉女儿去的是好地方,家里多收几两银子,一家人好度日。 陈娘子是村子里白大娘的亲戚,既是一个村子里的,她来收人,便多舍个一两半两的,卖出来的姑娘家,比起门子行院跟卖作童养媳妇的苦楚,往大户人家当丫头,已然算是好前程了。 她们行得一程,在茶竂里给驴子喂上草料,几个姑娘喝一碗热水,肚里饿得发虚,又往城里去,到得城边,陈娘子掀了帘子,叫下一个丫头去,等车再行起来,还有人问:“二丫呢?” 这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无人答她,她问完也就明白了,怔得一刻,再不敢哭,咬了嘴唇直发抖。石桂看她年纪着实小,又给了她一颗糖。 心里发苦,嘴里吃着蜜也不甜,统共八个女孩儿,一站站的停,到了渡口坐船还剩下五个,等下船换车,就只余下三个了,两舟之间卖掉的,还怎么找回家来。剩下三个前途未卜,俱都缩着身子,石桂留意看了,除了自个儿,留下来的都是生得颜色好的。 布车回来一趟总带着几个人,一巷子里住的三姑六婆,陈娘子的行当还算是体面的,有钱人家走动的多,脑子活泛手上灵便,巷子口走进来,见着她都问一声好。 在个小院跟前停下来,陈娘子拍两下门,立时就有人开,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儿,一口吴语:“姆妈回来啦。” 陈娘子指指这几个丫头,那姑娘上下溜一圈,笑了:“这回的倒是好货色。”石桂先还当她是陈娘子的女儿,等到把她们安排了屋子,这才看见里面还呆着一个姑娘,生的花朵儿也似,看见她们来,笑一笑,替她们安排下饭食。 石桂年纪不是最大,可一车人都哭了,只她没哭,吃了她的糖便以她为首,缩在她身后不敢动,她笑一笑,上去问话:“姐姐好,我叫石桂,姐姐姓什么?” “我们这样儿的,有什么名姓,左右我明儿就出去了。”她说着便露出笑意来,到底告诉她们她叫杏子,还问她们饿不饿,又说:“陈娘子这儿总有口干饭能吃,你们挨个儿洗了去,明儿相人家,机灵些好。” 同她攀谈了,这才知道那个开门说一句好货色的,自个儿也是待价而沽的货,杏子因着有了前程,反待她们和善,把自家拿的两个馒头,分了一个给她们。 夜里五人一个通铺,石桂睡在墙角,白大娘千叮万嘱让陈娘子给她找个好去处,秋娘搂着她哭了一夜,不是生母,也是她一口一口喂了粥汤养活的,譬如割肉,怎么不疼,家里一个伤了腰,一个又生病,紧紧抱了她:“三年五载的,还把你赎出来。” 买人是一笔银,若是当丫头,还有工钱支,石桂睁着眼睛,连苦笑都没了,好端端的人,到了这地方就成了货,模模糊糊连上辈子的爹娘也想不起来,学的会的赶上天灾半点无用。 行了这一路,又是坐车又是坐船,屋顶不漏风,身上有被盖,天大的事也得等明天,眯起眼睡了过去,第二天天色大亮了,昨儿开门那个进来踢了门:“赶紧起来,养着你们当姑娘不成?” 城里没鸡叫,还真不知道天亮了,石桂一骨碌爬起来,出门就看见院里零落落的堆着东西,杏子正预备出门,来领她的是个腆了肚皮的中年男人,陈娘子满面堆笑,收下那些点心盒子,把人送了出去。 烧火煮饭扫地打水,样样等着人干,石桂往灶上煮了粥,又切了菜根,把剩的馒头蒸了,院里的小桌已经支了起来,有她带头,别个也不再拘了手脚。 银柳挨着门框,呸了一声:“不过作妾,还是个客商的妾,就乐成那样子了。”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着实艳羡杏子腕上戴的镯子,那客商看着大肚油脸,竟是个有钞的,咬了牙气一回,甩着帕子进了屋。 陈娘子回来见着有粥有菜,看了石桂一眼,带点笑意,倒还是个识趣的,看得懂眉眼高低,不哭不闹,光是这两条就值得费心找个好人家,要是往上去了,她这牌子也能打得响亮。 坐下来吃了一碗稀粥几个小菜,旁个干站着看,两个小丫头分明饿得直咽唾沫,也没见着陈娘子给她们一口吃的:“这会儿喝什么,到了地方自有吃的。” 石桂看着那两个缩在一处,跟两只过冬的麻雀一般,嘴唇动了又动,到底没能问一声她们要去哪儿。陈娘子吃了粥饼,还让银柳摊了鸡蛋,撒上葱花,满嘴油汪汪,饱了肚子才把那两个带了出去,石桂站在院里,一共八个,连姓名都没说全,就不知叫卖到了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刚开文姨妈就来了 要下不下,真麻烦 喝个热巧克力好了,姜茶真的好辣~嘤唧 问女主有没有显赫身世的 并没有,啦啦啦~ 文案上挂着怀总的完结文,有兴趣的可以看一下,不过我想这两天应该都是老读者,咩~ 大吉大利求包养 ☆、去处 “傻站着作甚,赶紧过去和面,还想让我侍候你不成?”银柳倚着桌沿磕瓜子,吐了一地的瓜子皮,见石桂立住了不动,啧了一声,吐出两瓣瓜子皮来:“这有甚,不是来就是去,也有你的那一天。” 石桂统共值了五两银子,石家夫妻还了半两银子,让陈娘子好好找个主雇,这些都当嚼口,她是知道这事的,可也不能白呆着不干活,陈娘子走到门边,先就看见石桂拿了小笤帚在扫了瓜子皮。 “银柳,你去买些活鱼来,夜里大郎要回来。”陈娘子说到买鱼,银柳还耷拉着脸儿,到说大郎要回来,她立时站起来,不一时买了鱼来,不独买了鱼,还切了肉,兴兴头头道:“拿这个熬肉丁酱做浇头。” 陈娘子的儿子在码头上打短工,生得一膀子肉,夜里回来了坐到小桌边,一座山似的,分面时银柳给他满满一碗,浇头上的笋丁都要掉下来,却跳开石桂,叫她吃光面,陈娘子拿筷子敲敲碗沿:“可是石桂和的面烧的灶?” 银柳这才给了她一勺子,挑了菜跟大郎一个碗里吃,大郎穿着一身布褂子,天还冻呢,就露出满身的肉来,两个桌上吃着饭,桌下面银柳拿脚去勾他的腿。 夜里石桂抱了被子去跟陈娘子睡,侍候着陈娘子烫过脚通过头,听着对面小屋里嘤嘤唧唧的声儿,陈娘子冷哼一声:“且叫我儿受用。” 石桂听着发寒,只作不懂,就在地上打地铺,陈娘子吹了灯才道:“你是白姐姐托了我的,我自给你寻好地界去。” 那几个都是定了货她才去收人的,小本买卖,真要五两五两的买人,陈娘子手上也没这许多现钱,别个付了定,她自家贴补些,若是不要人,定钱也不退。 只石桂一个是她看着可怜带出来,也是满意石桂会看眼色人又勤快,不然哪里肯留她,早早就脱手卖出去了。 一早上那两个还没起来,昨儿闹了半夜,陈娘子倒是一场好梦,一大早起来开了门,炉子上已经烧了茶,粥饭也做起来了,她冲着石桂点点头:“就看你的造化。” 石桂不知她说的是造化是什么,昨儿的杏子也已经是“好造化”了,怕得发抖,却还是笑脸相送,转身默不作声把家里的事儿都干了。 外边巷子越来越热闹,银柳这才开了门,一件扣身衫子只扣了一半,露出一片白胸脯,指了石桂:“到巷子口买两碗胡辣汤去。” 说着扔出几个大钱来,叮叮当当落到地上,石桂忍气低了头去捡,陈娘子只有一个儿子,万不能这时候惹着银柳。 银柳拧了腰回去,等石桂送了汤来,她还没梳洗,一把头发搭在襟前,手勾了大郎的腰,细白手指在他胸口画了个圈儿:“留了她下来,就当使唤丫头可好?” 石桂听在耳里,留下来在陈娘子家作工,比卖作丫头强些,她跟白大娘是亲戚,往后总有回去的一天,便是银柳脾气再坏,也总能忍得她。 “留你一个就亏了本了,还想留她?”陈大郎说得这一句,里头银柳娇笑两声,没一会儿床板又响起来,石桂吸一口气,进屋替陈娘子打扫屋子,看着天好,把被子也拿出来晒过,只要一停下来,她就想起来被卖掉的那个七个女孩儿。 那船上有好几只箱笼,堆着行头旗帜,是走村搭台唱戏的,那两卖到那儿,这辈子就是优伶了,她手指紧一紧,如今这个世道,真能卖了当丫头,倒是好的。 陈娘子夜间回来,石桂出门迎她,见她满面带笑,一颗心原就提着,这会儿更是惶然,陈娘子笑得一声:“也是你的造化,那宅子是宋家用来消夏的,三年五载也不定能派上用场,平日里又没主家在,我跟灶上的郑婆子相熟,你跟了她就是。” 石桂听了这话,膝盖一软,天灾人祸都叫她赶上了,由着别个捏了她的命,才知道发发慈悲不是一句笑话。 陈娘子能办下这桩事来,心里甚是得意,使石桂到巷口酒肆打了一角酒,又让银柳整治两个下酒菜来,大郎出去了,银柳甩了手偷懒,自个儿摸出钱来,让石桂到外头买了一屉儿蒸小饺子,又切了一个猪耳朵来。 银柳存了嫁进陈家的心思,一盅盅给陈娘子添酒,她是本地大户卖出来的,出来的时候贴身藏了些钱,手上松动不急着找买主,就当赁下陈家的屋子来,却不想跟陈大郎勾搭到一处。 她句句话奉承了陈娘子,知道石桂定到了宋家,一叠声的赞:“还是姆妈有手段,那家子可不好进人的。” 宋家的老太爷大有名头,他在太子太傅上告老了两回,圣人也没允,世代读书的人家,到了宋老太爷,是家里第二个进士,儿子年轻轻的又中了进士,如今宋家的老宅里,门前还竖着三对儿进士旗杆。 甜水镇是宋老太爷的家乡,在这儿置下别墅消夏,造房子的时候大兴土木,可造完了却没来过。 主家不住也有看房的管事,这别苑有楼有池有桥有廊坊,里头管事的撒扫的看花的怎么能少,厨下也离不得人,陈娘子算得是给石桂寻了个好差事。 一角酒全是陈娘子吃了,小菜倒留了些给银柳石桂两个,石桂吃了两个白面馒头,昨天她不敢多吃,摸清了路数就放开肚子,吃了两年的榆树皮磨粉掺着玉米面做的窝头,见着这白面的,由不得她不咽唾沫。 等陈娘子醉酒去睡,银柳歪在桌边,杏眼含着水光,面上似敷了胭脂,掸一掸长指甲:“那宋家有甚个好,消夏的别墅,在主子跟前脸都难露,你还当是好去处呢。” 见不着主家,还谈什么出头,进去是个粗使的丫头,就干一辈子也还是粗使,非得那些办了好差,在主子跟前露过脸的,那才能往上提,过后也还有个好前程。 石桂知道她是大户人家发卖出来的,可看她这模样便是乡下最难耐的寡妇都比她正经些,村里刘家的女儿便是到城里当了丫头了,到了年纪发还回来,积蓄的钱财盖了屋买了地,还给自个儿置了一份嫁妆。 一样是当丫头,银柳却是被发卖出来的,她才要避过去不接话,银柳就伸手捏了她的脸,细细打量了她的眉目,冷哼了一声,甩开手去,卖人的时候往大了说,说是八岁了,实则七岁多,这两年就没吃过饱饭,头发细黄骨瘦如柴,叫她这一甩差点儿摔到地下。 “小毛丫头生得倒好,要是主家在,说不准就能出头,可惜了了。”一面说一面笑,翘起脚来,看酒盅里头干干净净半滴残酒也无,嘴里嚼了两声,自家往屋里去睡。 石桂把碗盘碟子都收拾了,听见陈娘子屋里鼾声如雷,银柳又把屋子反锁了,她进不去,也不想进那间屋,干脆就坐到桌上抱了膝盖。 天上只一轮残月几颗星子,她身上穿一件旧袄,还是几年前年景好的时候裁的,穿了三个冬春,袖口领口早就起了毛边,此时紧紧拢住了,将将能挡夜里的寒风。 莫名其妙到了这地方,以为这辈子就是在村里头过活了,再没想到经了一旱一蝗,她连自由身都没了。 到了小城镇,才知道乡下的日子过得有多苦,上辈子的事只余下零星碎片,这辈子要过得好,脑筋不活不行,她已经学起捡蚕,想着能攒下一架织机来,送喜子去读书,替秋娘石头夫妻养老。 哪知道先是一春蚕僵未结茧,跟着又是大旱天,再跟着又闹蝗,一家子就这么垮了,可活着就是希望,活着就能想办法把日子再过回来,要是石头爹落下病,喜子再不好,这个家就散了。 石桂生下来就少哭,此刻仰了头,拿手背去抹眼角边的泪,无可奈何,却又非做不可,她知道自己的身价银子是五两,转了一道手还得卖得多些,像杏子这样三十两的姑娘是因着会点茶生得好,叫人买去是当妾的,伸手摸摸面颊,只要攒出这钱来,就能给自己赎身。 像刘家似的,到镇上去,开小铺子做买卖,喜子还能读书,比看天吃饭要保险得多了,石桂打定主意,搓搓手呵上口热气,往陈娘子屋里打地铺睡了。 第二天一早,石桂就起来把被罩拆了,这被子也不知道多少人盖过,边上都油得泛光,她人小力薄,好容易锤打干净,却怎么也绞不干,支到竹杆子上滴了一地的水。 陈娘子昨儿贪杯,早起看见被子洗晒了,桌上有小米粥跟摊面饼子,到底喜欢石桂肯干,银柳又没起来,她坐下吃粥时,冲那屋子冷笑一声。 石桂只当没瞧见,把自己收拾干净,连桌上的碗筷都洗了,跟着陈娘子出门,来的时候心里害怕,没有多看,买汤的时候也只走到巷子口,这一路出来,才见着烟火人家。 乡下那样苦,可这儿竟不一样,石桂没见过,只当是繁华了,可却还听见人叹,这一干旱连着吃食都少了,麻油价贵,点茶拌面都少有,说这话的总算还有面能吃。 陈娘子一面走一面教她规矩,无非是叫她眼明心亮些,能干的事抢着干了,石桂听着连连点头,还央求陈娘子,下回再去兰溪村的时候,替她捎个信。 消夏的别墅自是建在山里的,坐了舟船,行了二九水路,还走了一段山路,石桂常跑田埂地头,陈娘子也是走惯了路的,脚下迈步倒快,绕过竹林再往前去就是宋家的松竹精舍了。 说是精舍,实是个大宅子,原是想造得小巧精致些的,可家里这许多人,人人要有院有屋,还有侍候的下人,越建越大,把后头的竹林都挖去一半,只在里头留下个茅草屋子来,算是给老太爷住的精舍。 没主家在,门上便懒洋洋的,陈娘子拍了门,好一会儿才来应,也不引路,叫她自家进去,石桂再没想到竟是这么一栋大宅,从角门进去绕了好几条回廊,这才到了厨房。 这宅子是预备了给许多人住的,院子大厨房也大,院里围了笼儿养鸡,里头三个灶台只一个点着火,陈娘子叫一声郑家姐姐,里头便出来个小丫头,看着十来岁,先叫一声陈妈妈,跟着扫一眼石桂,脸上堆了笑,拿了一碟子麻糖桔子出来。 两个人叙话时,那丫头便烧茶,石桂赶紧给她打下手,看了一会就知道她要什么,递柴打扇,轻声问那姑娘叫什么名儿,石桂殷勤,她便也笑一回:“我叫葡萄。” 石桂接口便叫她葡萄姐姐,陈娘子一路都透出话来了,若是郑婆子不要她,接下来的去处,便没这样轻闲了,这别苑活计少钱还多,她自然想留下。 郑婆子打量她一回,皱了眉头:“就没再大些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长评加更章 怀总腰断了 第3节 谢谢妹纸们的留言 怀总要冲榜,每条留言都很重要呢~~~ 么么哒 大吉大利求包养 ☆、宋家 郑婆子是想要立时就能帮手的,跟陈娘子要买的是个全灶,便不是个灶上手艺齐全的,也得能干活,石桂这两年就没长个子,瘦的跟个萝卜头似的,看着就不是个能干活的:“这一个也太小了些。” 郑婆子不太可意,她这里要得是烧灶的丫头,生得皮子白眼睛大有甚用处,能干活才要紧,眼睛在石桂胳膊上转了一圈,冲着陈娘子摇摇头。 陈娘子面带难色:“不是没有,可王管事开的价码,只能买这么个小丫头,你也知道,去岁人多自然价贱,今年人少了,本就价钱高,这一个看着人小却很肯干活的。” 听见王管事三个字,郑婆子气就不打一处来,里头好几桩恩怨,买人的事就是新仇,干脆咽了声,打量了石桂一回,石桂赶紧上前一步:“我会蒸糕做饭烧灶头,养鸡喂羊都成的,厨房里的事儿,都能干。” 看陈娘子的样子,也知道此间算是“好去处”,若是成了滞销货,陈娘子再不能够养着她,陈娘子跟白大娘再是亲戚,自己也不过是她的一桩“生意”,到时候只怕得跟船上的女孩儿一样,成了小戏优伶。 郑婆子鼻子里出了一口气,这火性头却不是冲着石桂,听见她说能喂鸡,那也是个耳目灵便的,进门的时候瞧见厨房院里盖的窝棚了,这才点了头:“罢了,就这个了,年纪是小了些,倒是个有眼色的。 陈娘子便又扯了些闲篇,问宋家今岁可会来,郑婆子叹一声:“哪个知道,要来还好些,不来,咱们这些只能等着霉败坏了。”提起宋家没甚个精神,跟着又问起了陈娘子的家事:“那一个可出手了?” 这回轮到陈娘子冷哼:“九条尾巴的狐狸精出世了,开春渡口这样忙,留她给我家大郎解解乏,春种过了,我也得闲,是该料理她了。” 银柳还打着嫁进陈家的主意,只当勾住了陈大郎,哪知道陈娘子比她想的远,不过把她当作给儿子解闷的玩意儿,两个说了会子闲话,郑婆子就带了陈娘子往王管事那儿去给契拿钱,作价多少,也就不是石桂能知道的事了。 陈娘子再回来的时候,脸上淡淡的,郑婆子面上也不好看,石桂大气都不敢喘,就怕陈娘子变了主意,不留她在宋家了。 “得了,就当是看你这孩子可怜有孝心。”陈娘子自然瞧得出石桂不安,价钱压得比原来还低,她没赚几文,觉得亏了,可石桂本来就是捎带出来,在家里又肯作活,放过一马当是积德。 石桂来的时候抱了个小包裹,秋娘把能给她带的,都给她带来了,可家徒四壁还欠着债,身上依旧是布丁打着布丁,连鞋子都挤脚嫌小。 石桂送了陈娘子出去,到了门边,陈娘子转身看她:“我替你寻了好差,你往后可得好好的,别砸了我的招牌。”又摸出一百个钱来:“原想给你做身衣裳的,也不能够了,这个便给了你罢。” 石桂谢过她,钱却不收,心里是真的感谢,石头夫妻饶了五百文,可她这坐船进山难道不花钱,来了又不是空手,也得买些点心,四百钱是多了,可非亲非故,能在这儿留下,陈娘子确是出了力的。 “婶子打酒吃罢。”石桂一推让,陈娘子倒必得给她了,石桂这才收下来了,一直送她到路口,瞧不见了才转身回去。 两边院子造得一样,葡萄偷懒儿没送她出来,她却自个儿找回去了,也不提这事,只跟在她后头:“姐姐有甚要做的,只管吩咐了我便是。” 家里没主子在,几个下人不过是看房子的,屋里大间落了锁,闲得发慌,只这院子还得打理,郑婆子吩咐葡萄带石桂去屋里,翻捡出一身衣裳给她,看着她的头发鞋子,砸砸嘴儿:“等着罢,夜里烧了水给你洗洗。” 石桂就跟葡萄睡一个屋,初来乍到小心翼翼,问她平日里做些甚,葡萄从厨房柜上的箩儿里头摸出瓜子磕起来:“也没甚事,咱们这儿一个王管事,一个郑婆子,这两个是当家的,余下管花木的六个,管着库房的四个,再有前门两个边门两个,上夜的婆子四个,再加我跟你,统共二十二个人。” 石桂默默记下,葡萄又看了她:“天一黑别往院子里头钻,可没人去寻你。”别苑里一层层门都不开,想进也进不去,她们的屋子就在厨房后头,葡萄瓜子磕得啪啪响:“再有一件,别去招惹王管事,他的心眼比针尖儿还细,才刚定没给你作价,我还当你留不下来呢。” 石桂一一记住,谢过了她,铺盖都是旧的,她抱出去晒,再把屋里打扫干净,葡萄已经捡了一件她的旧棉衣,上头还打着布丁:“你先穿这个罢,咱们平日里也没旁的事儿,你来了,我也能轻省些。” 石桂留在别苑的头一天,打了水洗了三回身子,头发也洗个干净,葡萄拿个细挑子拨开她的头发看着洗干净了,才许她进屋子,一间屋分成两边,有床有帐有枕有被,样样齐全,虽是别人用旧的,她这些年却没盖过这样齐整的了。 “得亏得你身上没虱子,要不然还得绞了重留头发。”葡萄往床上一歪,散了头发躺下去:“干娘夜里要烫脚,你去接水。” 这活原来是葡萄的,现在石桂接过手去,她到这会儿才说郑婆子是她的干娘,就存了心要压一压石桂,石桂这半天把厨房里的东西都看遍了,知道炉子上烧了热水,提着铜壶往郑婆子房里去。 郑婆子一人一间屋,还摆着桌椅子开着窗,自家卤得猪舌猪耳,切了一段正在吃酒,见着石桂进来,替她倒了水捧了盆,还试过凉热,等在一边把水再端出去,喜欢她有眼色,手上捏了花生米,叫她抓上一把。 才刚进屋,葡萄还没睡,鼻子一动才要问,石桂就把花生米拿出来了,摊开手让她看着,分了她大一半,葡萄扁扁嘴儿问道:“还有甚?干吃生果不成?” “还有些下酒的小菜。”石桂解下小袄,把花生包起来搁到床边,宅子里东西都是齐备的,她们如今睡的床就是预备着给大丫头睡的,能挂帐,床边还有镜盆,两个人还用着一只浴桶。 葡萄心里自然不乐意,念叨着要她干娘再跟王管事要一个,这些东西如今不用都放在库房里,石桂觉得奇怪,既是连浴桶都备好了的,怎么竟会没人来住。 葡萄把花手拢在手里搓一搓,吹掉花生衣,扫了石桂一眼:“你是交高运了,就这点人,作甚非得再买一个你进来。”本来厨房里也没这许多事,买进石桂不过是为着跟王管事唱对台戏。 原来这儿造宅子的时候,说是老太爷要带着大少爷过来住,郑婆子是大夫人挑出来,先过来把厨房理起来,哪知道宅子各处都打点好了,老太爷却不知犯了哪一桩脾气,冲大房发了一通火,自然也没兴致来消夏,这宅子就这么空关了许多年。 郑婆子跟王管事两个原来都是得力的,一个是大夫人手底下的,一个是二夫人手底下的,只当外派是个体面活,哪知道一齐倒了霉,就在这地方闲着,沾不着油刮不着膏,闲出花儿来了。 人是王管事在管,郑婆子能料理的就是厨房这一亩三分地,闲得骨头都疼,可不就掐,郑婆子管着这二十来人的饭食,她只推说腰上酸痛腿脚无力,连着几日叫人吃了清汤面,王管事这才应下买个人来。 原是想买个厨房全灶,可王管事也有话说,买个全灶得几钱,最少也得二十两,本来上边给的钱就不多,买个小丫头调-教了用起来便罢。 郑婆子背地里“呸”了好几声,宋家年年发钱来,王管事又一时树茂了要修,一时窗破了要补,想着法子的要钱,到要买人了,又叹起钱不够了。 这些个事儿还是葡萄说的,她也是后头买来的,原来跟着来的是郑婆子的女儿女婿,两个哪能在这没油水的地方久呆,郑婆子托了人,把女儿女婿送回去了,自个儿在这里干熬。 “那她怎么不回去?”石桂吃着麻糖,是郑婆子买了来待客的用的,这里哪有客来,回回只买个小半斤,倒能吃两三个月,叫葡萄偷出些来,藏在匣子里慢慢吃。 “要能回去早回去了,信都写了几回了,这儿除了王管事没人识字,回回写信都得到镇上去,花上十个钱请人代写。”除了信还有她自个儿做的花酱腌菜,不指着大夫人不忘了她,往后才能回宋家去:“你瞧着罢,再等等就得熬花酱了。” 院子里头种着花木,为着这园子不荒废了,管花木的就有六个,种得四时花卉,摘用了加糖熬成酱,年年都给大夫人送去,春日里是玫瑰酱,秋日里是桂花酱,本地还有小螃蟹,生的小肉却厚,雌蟹里头满满一壳儿黄,用来做蟹膏最好,可是年年送,大夫人却依旧没把郑婆子调回去。 “这些个说于你听也无用处,总归咱们就在这地方了。”大夫人二夫人之间的恩怨也不是一嘴就能说得清的,郑婆子爱吃酒,别个醉了倒头睡,她醉了却爱说话,嘴里就没什么不吐出来的,零零碎碎说了许多,葡萄这才知道,宋家老爷是一人挑了两房的。 如今这位宋老爷,原是宋老太爷的侄子,宋老太爷原有一个儿子,都已经定了亲,说下门户匹配的姑娘要办喜事了,却骑马跌了下来,撞到了头,在床上躺了十来天没了,为着这个老夫人急病一场,病好了,脑子也不清楚了。 宋老太爷只有这一个儿子是老妻所出,宋老太爷的弟弟也只有一个儿子是嫡出,宋老太爷做了大学士,兄弟却不过是个举人,两兄弟只有一根苗,只能叫他挑了两房。 人死了,婚没退,大夫人还是嫁了进来,跟二夫人一道,两个都是前头就提了亲过了帖的,平起平坐,却是共侍一夫,宋老太爷到底念着自家这一房,明面上是两房一样多,好东西怎么不留给自家。 两人结怨已久,偏这一回,是大夫人落败了,二夫人很是威风了几天,却也只几天,跟着又平分秋色,这别苑里的,还不知道哪个年月能回去呢。 葡萄才还吃得兴起,这会儿又叹起来,也知道自个儿没了前程,这辈子呆在厨房就一辈子都是粗使丫头了,二百个钱一月,怎么够用。 她翻了个身,被子蒙过头去,石桂只当听了一出戏,听过便算了,放下帐子,宋家是比她想的清闲,都是下人,王管事也管不到厨房里来,可就靠了这二百钱,甚时候能攒出赎身的钱来?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开完了上午场 等会还要开下午场 我以为开会要唱国歌耻度已经很大 没想到还得当众念年终小结 妈个唧,太耻了! 还有妹子问啊,那我再说一次,石桂真没显赫的身世~怀总不是那种“出身解决一切”流派的~~ 大吉大利求包养 ☆、生财 离家不过才四天,就已经开始想念起兰溪村来了,日子过的虽然苦,可有秋娘石头爹还有喜子,再怎么也是和乐的,越是想念越是想着要攒钱回家,只她如今已是丫头了,要怎么赚钱呢? 石桂翻了个身,如今发愁也无用,还不知道郑婆子脾气如何,在人手底下讨生活,先站住了脚,再想法子攒钱,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来,阖上眼儿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石桂就醒了,转头一看葡萄还在睡,先松一口气,赶紧套上袄子起来,到厨房里先把水烧起来,扫院喂鸡搬柴打水,头一日最要紧,郑婆子想要个勤快的,她就比她想的更勤快些才好。 山上树多,隔着密层层的枝叶透进光来,到天光大亮了,葡萄这才起来,打了哈欠趿着鞋子,见着石桂把事都干完了,扁扁嘴巴:“你这么勤快做甚,这会儿人还没起呢。”慢慢腾腾伸手扒扒头发,洗漱过才去开米缸,拿小米熬粥吃。 除了熬粥,还蒸馒头,这些石桂都会,葡萄干脆搭手看着,石桂新来乍到,顶头一个郑婆子,葡萄还是她干女儿,怎么能不软:“葡萄姐姐歇着去罢,这儿我来就成了。” 村子里办红白事的时候,秋娘也去何必祠堂帮忙,或多或少总有几个钱拿,没钱就有菜,石桂一起跟着,能做不少活,做十来个人的饭,不过是量多些,工序也还是那几道,没一会儿就把面揉出来了。 她做惯了活的,虽人小还能撑住,等郑婆子起来,粥跟馒头都做好了,取了陶瓮儿捞了小菜出来,切成丁就算一餐了。 石桂这才见着这大宅子里头余下的人,门上离不得人,那的饭是葡萄送过去的,石桂还想跟了一道认认路,叫郑婆子留下来盛粥。 王管事的那一份也是送去的,他起的还更晚些,偶尔也不在府里过,到外头做些小生意,贩些货,用的就是宋家给的钱,葡萄说到他就咬牙,旧年过年时该多发一个月的月钱的,叫他挪了,到将要开春了,这才发下来。 三张桌子坐了人,两笼馒头就空了,馒头一个个蒸得极大,石桂蒸的那一笼还要小些,这些个婆子成日里肚中无油,吃得腰圆身粗,一气儿吃了三个,挟着酱菜吃干净了,最后一口馒头还刮了粥。 石桂收拾了洗碗,那些个婆子就坐着剔牙,说起竹林子里头生了嫩笋,挖了来烧肉吃最好味,石桂听见心里一动,上山的时候确是看见许许多多的竹子,还有乡民上山来挖竹的。 外头她争不过别个,可宋宅里头外人却进不来,这许多竹笋,若是能晒成干卖,能卖多少银子!她赶紧搭话:“我去挖罢,我在家里就常挖笋,晒干了做汤也好,酱过也好,都极鲜的。” 几个人都想吃,可却没人肯动手,郑婆子听见她说,想起酸笋来,总归这时候花还没开,先把酸笋做起来,翻了花样给大夫人送过去。 总归闲着无事做,灶火不熄,几个人也不过坐着闲磕牙,说些旧宅子里恩恩怨怨,郑婆子干脆寻了个篓儿来,眼睛扫扫葡萄,她正老大不乐意,眼睛斜着石桂,嫌她多事。 石桂晓得她不乐意,才出厨房便道:“葡萄姐姐把我带到地方就成,我在家常做的,快得很。”葡萄这才放下脸来,真把她带到竹林精舍后头,一大片的竹林,前面还摆了两块大圆石头。 “喏,就这儿,你干罢,我可回去了。”葡萄说着甩手就走,石桂倒巴不得她不在,一个人干活还更自在些。 清风阵阵吹得竹叶,吸一口气满鼻竹味香,石桂快步上了台阶,这儿确是生竹的好地方,竹林芧屋做得似模似样,后有山脉前有水源,屋里还挂了个匾,写着草庐两个字,回身看过去,才刚看见的两块大圆石头,拼起来正是一个八卦,这个宋老太爷,还把自己比作诸葛亮不成? 石桂叉腰伸手蹦了两下,这么一片竹林,都是她的,挽起袖子,从篓里拿出小挖锄来,挑那个头大的先挖起来,小的等着长两天,就又能挖了。 别苑建在山里,在山上建房子的不是一家,主家不来住,还有看房子的下人,此地也有专造了院子供人游览度夜的,四季都少不了到山上来挖山货打野味的人,再往深些还有猎户,这些人打了猎,就到渡口去销货,那儿日日有船,运了外头的东西来卖,再收些山上的东西回去换钱。 石桂来的时坐了船,没到地方就听见有询价的收货的,还有拎了篮子下来买菜的,别苑厨房边堆了柴,缸里养了鱼,王管事再抠门,也得使得动这些人,哪一个是肯拿了斧头上山的,石桂略一想就知道只要把事儿办的巧了,这些东西就能换银子。 她吃得饱睡得足,可精神虚耗得厉害,这会儿却充满了干劲,昨天还发愁怎么攒钱,现在这满地可不就是铜子,只等着她去挖。 鲜笋是鲜笋的价钱,笋干又是另一种,若是能把这些竹笋烘成干,存到过季下市了再卖,那价钱能翻上两翻,石桂嘴巴都合不上了,没一会儿就挖了两根来,连根带叶,叶片都没碰掉一点,拍掉泥回去洗干净,这些个都是用来塞郑婆子的嘴的。 她拎了竹篓回去,那几个婆子还在院子里晒太阳扯闲篇,话里话外都在说王管事的不是:“这时节该栽夏衣了,一季两套衣裳总该按时发,已经穿着粗布了,要是这回还发下那劣等的来,看我同不同他顶。” 这是看院门的孙婆子,话说急口气冲,看着不好相处,可她是开门的,这条路要走通,她这儿也是环,石桂拎了篓进来,她们几个看着便笑:“这么快就回来了。” 石桂各各叫上一声,学着葡萄叫妈妈,放下篓筐,给炉子加柴,替她们续上茶,说是茶,就是叶梗子,这地方是出茶的,可王管事却只买些陈茶来充数,他自家吃着好茶,叫人怎么不在背后啐他。 石桂手上忙活,耳朵却一直竖着,郑婆子叫她把笋叶儿剥了,洗干净备着,这时节的竹笋粉粉 嫩,看着这嫩黄便觉着鲜,在兰溪村的时候为着能多换些钱来,新生的笋一口也没吃着,走前那一夜,秋娘把晒好的笋干焖在饭里,又愧疚连顿肉都没叫她吃上,这竹笋的味道,是怎么也忘不了了。 石桂手脚不停,就显得葡萄懒怠了,翘了脚儿磕瓜子,石桂还给她加水添茶,郑婆子却不说她,只跟另几个说得些闲话,大批王管事一通,就得烧灶头预备午饭了。 有这些个竹笋,就得烧大肉才香,几上婆子也凑到一处,各人摸了十来个钱出来,合在一起差了葡萄去买肉。 石桂正想着不带葡萄,能先去问问价,急赶在她前头:“我去罢,只妈妈告诉我肉多少钱一刀,可有熟识的卖主,我识得秤的。” 宋家这别苑建在半山上,往山下去可有好一段路,既有人替葡萄自不想去,总归下山只有一条大道,在这大道上走就不怕迷了路,葡萄眼睛一转:“就叫石桂去罢,我好给娘打下手。” 葡萄再不信石桂能识秤,一大早这么忙乎着露脸出头,就让她现现眼,肚里打了这个算盘,笑眯眯的看着石桂。 新人多跑腿,在哪儿都是一样的,郑婆子把这钱给她装了,几个人凑的,统共一钱银子,正好切上一斤猪肉:“你寻那船上扎了红布头的,姓孔的汉子,他婆娘厚道,不会压你的秤。” 样样都吩咐好了,石桂依样画葫芦全说一回,郑婆子见她伶俐,点头笑了,她走到门边出去,还跟门房招呼一声,一路走一路心口怦怦跳,没想到第二天就能出来。 一路上闻着花草香气,下山的路倒不难走,只行人少些,却有挑了担儿的樵夫,背着山货的山客,看她身上穿着青袄青裙,知道是这山上大户家里的丫头,也不来招惹,行得片刻就到了渡头。 早市的时候船更多些,这会儿俱是些收货的船只,石桂没费多少周折就找着那孔家的船,依言切了猪肉来,却只有半斤,孔娘子还陪笑:“昨儿府上没说要的,今儿便没带来,只这半斤斤,再没多的了。” 第4节 这却是郑婆子葡萄不曾说过的,石桂借着问半斤猪肉,把这几只小舟都转了个遍,果然见着收竹笋山货的,一篓儿一篓儿摆在舱里,俱是鲜的,她叉了手问一声:“这竹笋怎么卖?” 那船夫笑一声,山上这许多,怎么还来买,只当是府上要用,小丫头偷懒来买:“三十文一篓,要是称斤价便贵些。” 石桂问了一圈,还是孔家价钱最公道,这才转回去叫她拿草绳串了肉,扯闲篇似的道:“我见这许多收笋的,一船船往外头运,真能出手?” 孔娘子把那猪肉皮上的白毛去得干干净净,这才提起来递给她:“怎么不能,这是时鲜货,正卖得好,还有买回去晒干备下的。” 做酸笋做竹脯都得有配料,这些个石桂这会儿也办不到,笑着只作玩乐道:“那收过去多少?我正好换两条帕子用用。” 孔娘子这才打量了她,看她年纪还小,梳着双丫,不过六七岁模样,说帕子是假,馋吃的是真,山上小儿收了山货换零嘴儿也是常有的事:“收进来十二文一斤,不按篓算,且得是嫩尖尖,老的不值这个价。” 石桂心里飞快算了一笔帐,立时点头笑了:“那我捡个几根来,劳了您收货。” 孔娘子是常做宋家生意的,倒问了她两句,知道是宋家才买的丫头,往后怕就是她来跑腿买东西了,赶紧点了头:“这有什么,一样是收货,能带便带些。” 十二文一斤,可比原来在乡下来收竹笋的贩子给的钱多,石桂心里记下,拎了肉一路跑回去,货有了路子也有了,就得看郑婆子答应不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跟庶得相关的第一个人物已经出现 米错!!!宋家老太爷是太子太傅 现在的圣人,是成王~~ 不知道的新妹可以去看怀总完结文,已完结很肥哟~~(不过我想才五章来的肯定都是圈养了的小天使) 谢谢地雷票 发现上了霸王榜 感动~~~~ ☆、卖笋 石桂提了肉回去,这会儿天是晚了,要买的菜早就买下了,郑婆子也不怪她,叫葡萄帮手,一面烧肉,一面拿筷子挑了尝味儿。 石桂满脑子是竹笋换钱的事,知道葡萄一面尝味儿一面偷睨她,也不去计较这些,等竹笋烧肉上了桌,她分着一块,拿肉汤拌了饭,竹笋却是管够的,只肉少了味儿不足。 能吃上米饭,石桂已经觉得香,郑婆子却叹:“这样的米,咱们在老宅里哪里吃过,便是荒年也不吃这个,到这儿却是日日不断,猪油蒙了心了!” 孙婆子一筷子夹了麻牌大小的肉,往嘴里塞了直流油,一面大嚼一面道:“你哪里知道,那个吸灯油的吝啬鬼,在镇子上包了一个,花娘爱俏,鸨儿要钞,他这芝麻丁点儿大的管事,不抠克了咱们,拿什么去供!” 郑婆子唬得一跳:“当真?他家里可有一个呢!”都是家生的,谁不认识谁,王管事外派出来,也说要带了家眷的,还没跟过来,这事儿就搁下来,老宅里嘴嘴舌舌你来我往的,哪个还顾得上下人,一拖二拖可不就耽误了。 “裤裆里那二两肉,哪个骚货同他兜搭,门子里坐一坐,沾着椅子都要钱!”孙婆子嘴里啧啧出声,葡萄转了眼睛听得入神,石桂只管低头扒饭,还是孙婆子看她不挟肉,替她挟了一块,统共半斤,几个人分一会儿就没了。 葡萄吮了筷子,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肉碗,郑婆子咳嗽一声,倒不是吃不着肉,几个人的月钱还是照着老宅时候的领,可谁也不知要在此地呆多久,吃住都不该自家掏钱的,凑上一两顿便罢了,若是顿顿自个儿办菜,王管事更不肯费钱买菜了。 一大碗竹笋烧肉吃得干干净净,几个婆子看着石桂拿汤淘饭吃,自家却做不出这穷酸样儿,石桂不计较,总归她是新来,人又生得瘦小,面颊凹进去,看着肚里就闹饥荒,她吃的多,也没人笑话她。 粗使丫头一个月就二百钱,葡萄拿的跟石桂拿着一样,下午闲着无事,石桂便把竹笋能换钱的事告诉了葡萄:“一斤能换上十二文呢。” 葡萄听了心头一动,她认了郑婆子当干娘,是个依靠不错,可也得交上半个月的月钱去,统共只有二钱银子,再交出一钱,余下一钱够干什么用,她最好吃,又爱买花布裁衣裳,姑娘家有的毛病一样不少,可手上的零花却只有一百文,听见石桂这样说,睇她一眼:“怎的?你还打起这主意来了。” 石桂笑眯眯的:“我才来,这个月的月钱还没领,除了这身衣裳甚都没有,总得攒件里头换洗的布衫来。” “这倒是的,我也没旧的给你。”葡萄眼睛一转打好了主意,船上样样事物买得着,甚个香粉盒 子粗珠串儿手帕巾子鞋面腰封,样样都要有,缺的就是钱,能有这么个法子,她怎么不高兴。 夜里不必石桂去给郑婆子烫脚,葡萄自家去了,磨得郑婆子应了,原来她就没甚好不应的,竹笋又不生在她家地头里,手上又没多少活计要做,按说跟着她的人该她来料理,石桂不知就里肯自个儿去攒衣裳妆匣鞋子,总好过她摸出钱来替她置办了。 脚背抬起来伸到毛巾里让葡萄擦干,伸手捏了她的鼻子:“好你个小鬼,可是你的主意?”见着葡萄点头,哼得一声:“必是石桂的主意,你来了两年多,哪一年想着了?” 葡萄面上泛红,可想着那花布绒花,满面堆起笑来:“妈妈想想,咱们在这儿半点油水都没,再不开点财路,肉都吃不上了。” 在老宅里猪肉都算是粗吃,到这儿竟算是大荤了,郑婆子应下声来:“你们两个,这事儿可不许声张。” 第二日一早,天才刚亮,石桂就拎了篓儿去了精舍,一篓装了六七根,擦了手脸回去帮着郑婆子烧灶,她心里落定,昨儿夜里睡得便熟,等天一亮就起来了,葡萄却还睡得晚,夜里信誓旦旦想着要赚它个一百文,天亮又起不来了。 石桂一篓装了两斤半,换了三十文来,她这才歇够了,午间跟着去了松竹精舍,看门的就是孙婆子,她知道石桂衣裳也没领着,连块粗皂角都无,气得又骂两声精细鬼,石桂便笑:“王管事不在,也不劳烦了他,我自家换了布来,还得央着妈妈替我看看样儿。” 她嘴巴甜脸上笑,孙婆子便替她开了门,这院里也没甚好看管的东西,俱是些竹桌竹床,干脆开了由着她在里头挖笋:“你甚时候好了,就叫我。” 竹子这东西落地就长,生的长了就成了竹,林子里无人打理也不是甚个疏竹了,生得又密又高,这些挖了,还了却园丁一桩心事。 石桂觉着日子有指望,多则三回少则一回,每日再少也能攒下十文钱来,夜里躺在床上都在发梦,一亩地一两银子,真攒下钱来,家里就能置田买地,再修新房子,日子好过了,就把下等田换成上等的,尽快把她赎出去! 石桂有了盼头,葡萄却只有三日的热性儿,统共换了三十文,就不肯再干那粗活计,成天吃了便犯春困,没一会儿就窝在檐下打盹,哪里肯往山下跑。 石桂攒下来的钱真个换了布来,素色无花潮兰布,裁下三尺来,做了一身衣裳,余下的零头就做了帕儿,石桂是会裁衣裳的,却拿了布头去叩孙婆子的门,买了些瓜子,抱着布说要跟她学剪 裁。 孙婆子看了她就笑:“你才多大点儿,就要学起剪裁来了,你屋里那个,这会儿了连帕子琐个边儿都不成。” 葡萄性子懒,十文能买上四五条帕子,她怎么也不肯动手,买她来的时候倒是勤快了一段,跟着就似这里的人一样,见天的闲,她倒有父亲,可自打卖了她就没来过,光身一个,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心上没牵挂,日子也就得过且过了。 “我想学会了裁衣裳,给我弟弟做一件小褂子。”石桂一直没说起家里如何,孙婆子听见提了这一句,倒细问了问,这才知道她是家里遭了灾才卖出来的,叹了几句可怜见的,石桂把蝗虫那情状说得十之二三,说到还有啃人耳朵的,孙婆子啧啧两声:“自来苦的都是些女人家。” 一面替她量身子,一面道:“怪道要乱呢,天灾可不来了。”又问她家在何处,家里有谁,不到过不下去,谁肯卖儿卖女,可怜她年纪小小就被卖出来,可听见大灾又叹:“这会子可好了,老宅更不缺人手了。” 越不缺人,越不会想到她们来,不等到宋家人来消夏,可不得一辈子呆下来,叹了会儿,铺开布教石桂裁衣裳。 原在石家,大人衣裳不会做,喜子的小褂子小裤头都是石桂给做的,她来也不是真的学着做衣裳,只是想着跟孙婆子套套近乎,她看着园子的门,往后进出更便宜些。 孙婆子先教石桂把尺寸记下,再把布铺到桌上,摸出□□条来画样子,手上有功夫,比划着就画出袖子半身来,还替她放了些:“我看你才来这几天脸颊就圆起来,可得放着些,别等明岁不能穿了。” “还是妈妈想得着,我还想剩点料子再做一件呢。”替她烧了茶,摸出两个甜枣子来泡在茶里,有点甜味儿当甜茶吃。 石桂央了孙婆子帮着裁衣裳的事儿,郑婆子没话说,葡萄却不高兴,石桂伶俐勤快,有眼睛的人都能瞧得见,同她一个屋里,却没停的时候,先还觉得是个玩伴,再看哪里是玩伴,满眼的乱飞,卖了竹笋又晒起嫩竹叶来,自家吃不起茶,嫩竹叶晒干了也能泡茶喝,摘了一篾儿,房里都泡了起来。 这日石桂抱了衣裳自个儿回来串线缝袖口,葡萄和衣躺在床上,见她进来“哧”了一声:“两条腿儿恨不得作八条腿儿迈的,怎么今儿肯歇着了?” 石桂知道她日生不满,笑一回,抓了一把炒货,葡萄最爱吃这些,可这东西价贵,石桂轻易也不买,买来的除了解馋,要么是送给了郑婆子孙婆子,余下的大半进了葡萄的肚皮。 葡萄哼上一声:“你也收敛些,这是王管事不在无人说你,他可把这园里头的一颗草一片叶都当作是他自家的,知道你把府里的东西去换钱,看他打不打你。” 好的没说着,坏的却灵验了,王管事在镇上住了十来日,回来就正撞上石桂拎了个空篓儿上山,王管事生得细眼凹脸,一付老鼠相,佝偻着背,再不像个管事的模样,咳嗽一声盘问道:“宅里这是缺了甚?要你背了篓下山去?”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是庶得过去十五年后 阿霁已经嫁啦 小汤圆要说亲啦 都会写到的 噜噜噜 昨天抽了一天看不见留言 ☆、干亲 别个拿他当瘟神,石桂却不怵他,低头先行个礼,笑盈盈的道:“王管事好,将要春分,厨房要做春菜,吃春汤,郑妈妈使我往山下去买鱼来,今儿没买着,明儿送来。” 郑婆子确是说过要买鱼,片了鱼肉跟春天的野苋菜一道滚汤吃,石桂就是在家里挑了野苋出去卖的,野苋比竹笋卖得还更好些,宅里只有她一个拿这个当财路,却不知积少成多,这十来日的,她已经攒下三百钱了。 门上的小子看看她,石桂一口一个阿才哥,又有吃又有拿,总是他在时背了篓出去,这会儿自然替她遮掩,王管事一瞧过来,就笑了点点头。 王管事没可挑剔处,从袋里摸出五钱银子来,让石桂明天再到山下去买鱼:“五斤一条大鲤鱼买上三条来,再切上二钱的猪肉。” 如今跑腿去山下的活计全给石桂,这路可不短,给她一文半文的辛苦钱,该要的东西就一样不少的买了回来,有无货的还同人说定,第二天也依旧拿了来,宅里的人看她殷勤,俱都客气,山下的物价又摸得清楚,常是问什么,她已经报上价来了。 王管事一出手就是五钱银子,可一条五斤的大鲤鱼就是一钱,再切上二钱猪肉,连个零碎都没余下,石桂回去把这事儿告诉了郑婆子,郑婆子“咦”得一声:“这可真是作妖,天上落红雨了!”切了马兰拌香干,拿起麻油瓶子往里滴香油,手指头在瓶口一刮一吮,咬牙道:“管个甚,吃他的!” 第二日买了肥鱼切了猪肉,石桂挑了野苋马兰头摘了香椿,野苋鱼片儿做了春汤,香干马兰头切碎了拌上麻油,香椿芽绰水切碎炒鸡蛋,郑婆子还摊上春饼,薄薄一层,切了肉丝儿酱炒过,包了肉丝春饼吃,王管事还让小厮替他打了一角酒来,这饭还没吃上,他便乐呵呵的道:“我添得一子。”说完从布口袋里摸出花生糖球来。 一桌子人的脸都绿了,怪道忽的改了性子,自家摸出钱来,只当是春分吃春汤,再不曾想着竟是为了这个。 王管事自个儿先下了筷子,满满一箸肉,酱汁儿把饼都浸透了,他自个儿先咬了一口,一面大嚼一面灌酒,等着下人们各都举了酒杯,他这才道:“也不必封甚个红封了,包个五十一百钱,便罢了。” 他这话一说,几个婆子脸上当即便不好看,还没人开口,他就一抬老鼠眼儿,溜溜一转:“趁着喜事,把夏衣也裁了罢。” 不吃也得吃了,这一顿譬如大家凑份子钱吃的,鸡蛋是郑婆子养的鸡生的,野菜嫩笋子是石桂挖来的,大家尽吃活鱼喝春汤,甩开了吃得满嘴儿是油,不吃可不就亏了。 王管事三杯一喝就醉倒了,叫人架回房,一桌子人便骂起娘来:“精细鬼,怪道变了性子,原是打了这个主意,五十一百!脸上也不臊!” 一面说一面啐,孙婆子冷笑得两声:“外头的生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种!”一个个骂了他,桌上杯盘狼藉,都咬了牙赌咒说不给。 这个月的月钱还没发,葡萄匣里头只余几个大子儿了,她夜里便叹:“得亏着大家都不给,要是给他,我可没法活了。” 石桂的小匣子都快满了,钱捏在手里心里才踏实起来,她一天三十的攒着,裁了布还买了鞋,还有上下打点塞嘴儿,余下的还有二百不足,一百有余,都快比上她一个月的月钱了,思量着攒得 多了换成银子,好给秋娘捎了去。 石桂一脑袋盘算,攒下来给家里买地,都春分了,稻种也不知道下没下地,听见葡萄庆幸,抿了嘴儿叹一声:“咱们不给,他就不能扣了?月钱可还在他手里呢。” 葡萄含了个酸梅子,噎住了咳了半日,石桂给她倒杯白水拍了背,葡萄眨巴了眼儿:“那还要不要脸了,真不怕人捅到老宅去?” 但凡这些人里真能有主子撑腰作主,王管事也不敢这样抠克她们,葡萄心里也明白,叫石桂一说捏着几枚大子儿直愁,她的月钱原来就得交给郑婆子一半的,只余下五十文,日子还过不过了。 二百钱再加一季一套衣裳,就是当粗使丫头的全部身家了,一套衣裳一直到脚,可料子就不能自个儿挑,鞋子最不经穿,一双怎么够穿一季的,还得摸出钱来另做,再买些鸡零狗碎的花布头小顶针,嘴上一馋,月钱就光了。 何况葡萄还要交钱给郑婆子,石桂奇道:“你统共才多少钱,还得交出一半去,这又是为甚?” 葡萄身子一转,背对了石桂:“认了干娘了,自然要吃孝敬,你当是好事呢。”说着拉了被子蒙过头去。 石桂只当是郑婆子克扣她,上面一个王管事,底下还有一个郑婆子,葡萄都交了,她也得交,只不知道甚时候能拿着月钱。 经了王管事手的钱,恨不得串到肋条上,拿钱譬如生割他的肉,衣食无一不盘剥,果叫石桂猜着了,大家伙儿不哼不哈,没人先包红封儿,到发月钱的时候,果是已经扣了才发下来的。 就连石桂的,也叫扣了二十钱,领了钱的都当堂数了,出厅堂再说要补,王管事且不认帐,每个少上一枚两枚,就够他到镇上吃顿粗酒水了。 统共这点钱,葡萄心里舍不得也依着原来把钱交给了郑婆子,这钱还没捂热,石桂哪里舍得,咬牙想着先装傻,能拖一日是一日。 葡萄不肯对石桂说,孙婆子却解了石桂的疑惑:“月钱发了下来,你可认了郑家那个当干娘?” 石桂低了头,孙婆子点点她:“看着你精明,怎么这上头倒糊涂起来了,”拍了腿儿说她糊涂:“葡萄那丫头也不能同你说这些,我可告诉你,你这样外头买来的,不在宅里认个干亲,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石桂不知就里,眨眼儿看了孙婆子,孙婆子啧啧两声:“你也赶紧认了郑家的当干娘,真要回老宅去,不是她就是王管事,说这话可是为着你好,你看葡萄是个粗笨的,她拜了干亲交了月钱,郑婆子就得管她的终身。” 石桂这才知道还有这么一桩事,叫了干娘干女儿,往后就真个当了母女,年纪到了上头想着要配人,也得先问一嘴郑婆子,怪道葡萄那么缺钱,还把那一百文一文不少的交了上去。 孙婆子眼里能回老宅就是好事,石桂却想着能赎身出去,心思根本没往这上头动,葡萄不肯细说,原是打得这个主意。 第5节 她谢过孙婆子,心里却还犹豫不定,她在厨房做事,除了靠着郑婆子也没别个,孙婆子都没开这个口,不靠着是不成的,可想想好好的月钱少去一半儿,到底还是咬牙,她想认,还得看郑婆子肯不肯呢。 花了两天功夫纳了双鞋底子出来,拿上自家那一份儿月钱,到了郑婆子那儿叫一声妈妈,捏着钱一阵阵的肉疼,可再舍不得也分得出轻重,她是郑婆子底下的,院里头那些个一个也不能跟她认干亲,虽打着家里来赎她出去的主意,可出不去这几年还得倚仗了郑婆子。 她这一百个钱,郑婆子笑着收下了,倒觉得她是个懂规矩的,石桂把事儿全加在葡萄身上,说是葡萄姐姐教她的,得好好孝敬郑妈妈。 话里话外没提半句要认干亲的话,可郑婆子还有甚个不明白,既是要认干亲,就得按着规矩来,可不是喊了声干娘干女儿就算是认了干亲的。 她才叫王管事刮了油,那头是生假儿子,这边是认干女儿,一样是喜事,郑婆子鼻子里头哼哼一声,笑着拉了石桂:“你这孩子,你既来了,我哪有不疼的道理,要定名分,就得像个样子,可不是咱们关了门叫一声娘就算的。” 她是愿意争这一口气的,把石桂交上来的一百个钱拿出去买了肉,菜倒是尽有,还买了两条小鱼,整治了一桌子菜,看着不像样,咬咬牙又打了酒来,请了王管事来。 石桂本不欲惹这事,跟了郑婆子头一桩就不听她的再不能够,王管事一进门,就先给他行礼,郑婆子还笑一声:“怎不磕头,也是他买了你进来,才全了咱们这场缘份。” 石桂咬牙忍了,心里再不乐意也得跪下,想着在兰溪村时,虽过得穷苦,却不似如今动不动就弯了膝盖下跪。 王管事既受了她的礼,又吃上一杯薄酒,嘴巴咂着说是酒里兑了水,还想把这事儿混过去,哪知道几个婆子跟约好似的把钱摸出来,她们几个给了,便齐齐看了王管事,又你一言我一语的:“咱们能有几个的腰捆起来也没王管事的脚踝粗,给的薄些,王管事在呢,更不敢多了。” 王管事叫看不过,这才摸了袋子,抠抠索索摸出几文来,郑婆子当即没给他好脸:“王管事生儿子我包上二百钱,怎的我认女儿才这几个,打发谁呢?” 王管事气得心口疼,几个人一起哄,到底只还了一百,郑婆子也不是真要他全还,不过为着争上一口气,心里畅快了,给了石桂三尺葛布一对鞋面,石桂跪了接过,敬了茶,就算是正经认下干娘来了。 下了王管事的脸,郑婆子酒都多吃一杯,王管事跟几个婆子给的喜钱留下一半,余下的一半给了石桂:“你才来,样样东西要置办,拿了这个买些贴身衣裳帕子布头。” 不过五六十文钱,却是竟外之财,石桂满心欢喜的接过去,没剪子没顶针,是该买了来,往后用得着的地方多的是。 葡萄原来就满心不快,眼见着石桂还有钱拿,一肚子是气,她认干娘的时候可没办的这样大,不过一桌子几个菜,心里还是不得过,觉得石桂会讨巧,等回了屋子,翻了脸不给她好眼色:“看着你是个老实的,原来肚里这样奸刁。” 作者有话要说:  按照发展来说,庶得里面不一定每个人都能过得好 都成为金光闪闪牛逼哄哄的人物 so,大家的期待值不要太高了 关于加更,怀总把开文时期算错了 涉及到上榜啦之类的一系列问题 字数太多就有很多榜是不能上的,这样对字数少的就不公平 等我能正常上榜,再开始加更(捂脸哭,其实我已经损失一个榜了) 再次感谢小天使们的地雷票 么么哒~~~~ ☆、回镇 葡萄几日都不跟石桂说话,进了屋子就挂下脸来,把帐子一放,阴声阳气儿的说她会讨人的欢心,石桂只不接她的口,她有心找茬,也没地发火。 出了屋门郑婆子身边半步都不肯离,就怕石桂又背了她的眼睛耳朵讨好了郑婆子,干娘长干娘短,替她捶背倒茶烫脚挖耳,原来扔给石桂的,俱都不肯让她插手。 石桂也不往跟前去凑,发下来的粗布衣裳是青碧色的,她在孙婆子那儿讨着些油绿的布头,给这衣摆袖口镶道边,这道边一滚,看着模样好了许多,自家的做好了,便笑着对葡萄说:“姐姐的也拿来罢,我给你滚上。” 葡萄哼了一声:“就你手巧会捣腾这些。”不肯让她做,还在郑婆子跟前咬耳朵,说她活计不做,光顾着要俏。 郑婆子既收了钱,倒让她们彼此认个干姐妹:“争这个闲气作甚,往后真回了老宅子,你们姐妹可得相互帮衬着。” 这说不过说白话,连郑婆子自个儿都不知道大夫人有没有想起她的一天来,哪年月才能回得去,若是回不去,再过几年倒要换一换,由着两个小的来照顾她。 葡萄再不情愿也没用,她总也不是郑婆子的亲女儿,不过早买进来两年,也不能逆了郑婆子的意思,只背了人不理石桂。 石桂还如常待她,就住在一个屋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再有什么气也存不了多少时候,时不时刺上几句,过几天看着石桂还是一样勤快,郑婆子也没为着这个多疼她些,就又似原来一般。 夜里两个女孩儿没旁的事做,葡萄摇着匣子数里头的五十文钱,数一回叹一回,她过了年就十一了,这一季还想做一条杭布裙子,哪知道凭白让王管事喝了一口血,长吁短叹,又骂王管事黑心肝,又想起挖竹笋这一节来,缠着石桂去挖笋。 石桂干脆教她把挖出来的笋子晒成笋干,王管事在家怎么好随意出去,林子里总有嫩尖儿可挖,也不急在这一时,倒安下心来学了裁剪。 发下来的衣裳不合体,她学着琐了边,把鞋子也重新改过,孙婆子看了她的手艺叹一声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石桂给她也纳了鞋底,不会绣花,却能画画,在鞋底子上用红绿线勾了个出水莲来:“谢谢妈妈提点我,我也没甚拿得出手的,就这个权作了谢礼。” 孙婆子看了这鞋底,见着针线细密,纳得厚实,确是下了功夫的,想着石桂这样巧,要是在老宅,也能往上挣一挣,可在这儿,千百种巧也没用,抿了嘴儿:“这要是在老宅里,去针线房也是好的。” 把那鞋垫子翻看几回,越发多喜欢她几分,告诉她:“院子里那许多花儿,你掐下些,不比竹叶茶卖得好些。” 她就是看园子的,何处有花何处有果,春夏秋三季生得什么摸了个透,她摸了石桂的头:“秋日里有栗子,结得许多,除了自家打一篓来吃,也没旁的用处。” 石桂大喜,脆生生谢过孙婆子,恨不是立时就到了秋日,回去便又把小匣子拿出来,半个月攒了二百文,还有一百文的月钱,若是这么攒下去,倒好给家里添亩地了。 石家原来也富裕过,秋娘会织绸,原是替人织绸拿工钱的,石桂算了一笔帐,一个织娘,一年好织一百匹绸,若是家里投了钱进去,能置下一张织机子来,扣去丝钱跟嚼口,一年少说也能赚四十两银子,这四十两再攒上两年就能置下一台花楼机子来,花样多卖得贵。 哪知道头一年侍候蚕吐丝,就碰上那样的天,冻得人发抖,连蚕都僵了,一村子养蚕的没一个能回本,更不必说石家原来的本钱就不富。 发家致富听着容易,做起来却得天时地利人和,差在了天时上,血本无归不说,再经得蝗灾,可不得三五年缓不过气来。 如今却好了,她走的时候秋娘便说过了农忙来看她,那时候要是有个一两银子,回去就能买地了。 石头爹肯干能吃苦,便是差些的买来也能叫他沃肥了,庄稼人有了地,就不怕攒不下钱来,石桂还想着养蚕纺丝,有了余钱,到镇上盘个小铺子。 她打着后院那些花朵的主意,先就掐了两朵来摆到葡萄桌上,葡萄起来梳头见着两朵红花先扁了嘴儿睨她一眼:“你进园子了?” 石桂摇摇头:“我哪儿敢,这两朵是伸到园子外的。” 葡萄翘起下巴来:“想你也不敢,你等着罢,再有两日就该去掐花了,干娘要给老宅的大夫人寄玫瑰酱去,咱们好跟着进去看看。” 听她说得花团锦簇,石桂也做个神往的模样,想的却是怎么能把这花儿带下去卖,这可不比笋干,越是鲜的才越是好。 不等玫瑰开,先得挑起鼠麹草来做三月三的鼠麹粿子,这些野草生在院里,转上一圈儿能挑上一把,切碎了煮出汁来,揉在面团里,加上蜜汁做成团子。 王管事得了儿子,在山上更呆不久,自家花钱买了一斤红豆,托郑婆子炒出豆沙来,做了两盒子团子带走,那头催得急,他也没能还价,叫郑婆子宰了一刀,等他一走,郑婆子就蒸了四只,自个儿两只,石桂葡萄一人一只。 石桂笑眯眯的拎了只竹鹧鸪回来:“竹林子里头有竹鹧鸪,我设了网儿,也不知道能不能套着,想不到还真套着了,给干娘做汤吃。” 郑婆子捏着那竹鹧鸪腿儿肥,加了雪菜炖了一锅子,又切了辣子丁加进去,吃到只剩下汤了,下了半锅面条,一面吸溜一面道:“到了三月三总归吃冷食了,且放你们两个一天。” 这却是意外之喜了,一月本来就有一日的假,石桂立时就想着要回甜水镇一趟,找到陈娘子,托她给家里送信去,她给自个儿找了这么个地方,不似原来村里想的当了丫头要打要骂,吃得是冷饭残羹,睡得的破席烂被,陈娘子为着白大娘一句叮嘱,当真是尽了心力的。 石桂早就开始套竹鹧鸪,这东西不过比麻雀略大些,原来兰溪村里是张着大网捕的,荒年的时候不说这东西,就是竹鼠都从洞里挖出来剥皮吃了。 身子虽小,肉却鲜嫩,葡萄吃了两碗面条,吃得直打嗝,连声说许久没尝着这个味儿了,摸了肚皮赞:“要是能多逮几只就好了。” 竹鹧鸪是早就套着的,就养在精舍边,每日一把小米也就够了,精舍那头少有人去,石桂挖笋子的时候就听见有翅膀扑腾,晓得里头是生着野竹鹧鸪的,赶紧在厨房里找了个破篾儿,支了个棍儿,里头撒着揪下来的馒头碎块,能套着一个是一个。 石桂统共套着三只,这东西吃小米喝净水,她想养肥了来吃,既能出去,便预备带上一只给陈娘子,好让她也尝个鲜。 她把这话说了,郑婆子跟陈娘子原就熟识的,石桂来了快一个月,放假出去一趟总是成的,可却怕她孤身一个往镇上去,又要坐船又要走路,还是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走丢了。 葡萄眼珠儿一转,她自来了山上,下山去的次数一只巴掌也能数得过来,手上虽没钱,可去镇上逛一圈儿也是好的,自个儿一个陈娘子必然不肯,石桂都挑了头了,赶紧接口道:“就叫阿财哥送咱们去,我上回还听见他说要买膏药贴脚的。” 既说定了,郑婆子便应了她们,葡萄把个“咱们”露了出来,叫郑婆子点一点,到底许了,两个人央了阿才送,到了三月三那天,一大早就出了门。 石桂拿油纸包包了四个鼠麹团子,草绳子扎了只竹鸡,再加上几支竹笋,她人生得小,这么看着就是拎了满满当当的东西,花上两文坐船的钱,往甜水镇去了。 她还记着陈娘子家住在哪街哪巷,阿财送了她到巷子口,就带着葡萄往镇上赶集去,说定了中午来接,石桂拎了东西,才走到门边,就听见里头叫嚷:“你个挨千刀的老虔婆子,我这身子分明是给了你儿子的,你只问他,问他是不是!” 街坊四邻行的就是三姑六婆的行当,有个吵嚷也不当真,寻死觅活多了去了,也没真见着这巷子里抬出死人去,说上一句又闹了,个个做起自家的事来。 石桂拍了一下门问一声:“陈妈妈可在家?” 门是虚掩住的,不曾关严,一拍便开,石桂往里头一看,只见满地的扔了衣裳,桌子凳子都歪倒了,连晒衣裳的竹架子都倒下来,干的湿的混在一起,地上躺着个女人,不是旁个,却是银柳。 只见她钗歪鬓斜,满头乱发,桃红衣襟都叫扯开来了,露了半边雪白胸脯,身上的裙子叫扯了下来,露出里头油绿绸裙子,陈娘子正坐在堂里,叫了几个人把她架出去。 银柳口里还在骂:“老娘清白白的身子给了他,他要还是个带卵的男人,就该讨了我进门,倒还想发卖了我,做你的青天白日梦!” 作者有话要说:  在去南京的火车上 有木有南京的妹纸,有啥好吃的呀? 上午的目标是江宁织造博物馆~~~ 怀总又背着电脑出去玩啦 大写的勤奋!!! ☆、银柳 石桂不曾想会遇上这个,站在门边呆住了,手上还拎了东西,正不知如何开口,陈娘子眼睛一扫瞧见了她,看她拎了两手都是礼,冲她招一招手:“赶紧进来,把门儿带上。” 到底是家丑,真个嚷出去,往后谁还肯经得她手买人卖人,银柳越发上脸,干脆坐起来,也不管衣襟还敞着,两条腿儿支棱起来,伸手理理乱发:“怎的还怕人知道,这会儿又要起脸来了,你儿子爬老娘床的时候怎么不要脸,我清清白白进的你陈家门,破了身子想把我卖到脏地方去,拼着一头撞死了,也不能如了你的意!” 嘴里甚个脏的臭的都骂出来,甚个烂软似浆,二两肉混没半点硬用场,一句句又刻又毒,就差骂 陈家断子绝孙,骂得兴起,还拿脚踏在绸衫上踩上两脚。 石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陈娘子却也不弱,上去就是两个耳刮,两下就把银柳打软在地上:“贱浪蹄子,当你自个儿是个什么好货,你要是个好的,怎么把你卖出来,见着主家就想爬床,张了的腿儿你合不拢,你即喜欢这个,可不衬了你的心愿。” 揪了她的头发把她按在地上,白腻腻的面颊沾了一地灰,买主见银柳这模样干脆甩了手:“陈娘子,这个人我也不要了,进我的门不甘心情愿可不成,要是进来了还见天的闹,可不赶了我的客,就是模样再好,我也不敢留她。” 陈娘子连价钱都谈好了,银柳这相貌出手三十五两,说她是经过人事的,进了门子不必□□,该会的就都会了,原来又是大户人家里头出来的,吹汤点茶铺床暖被无一不会,那头还添了几两银子给办衣裳,哪知道闹成这样。 石桂不再多看,自把东西放到灶间,她得央求了陈娘子替她捎信,眼见着清锅冷灶,连水都没烧,干脆做起饭来,听见银柳叫打在地下反而哀哭起来,手指头紧一紧,一口气想叹都叹不出来。 买主把带来洒了一地的衣裳捡起来抖落土灰,打完了包袱,伸手把银柳头上的簪子拔下来,到底觉得她颜色好,冲陈娘子道:“下回再有好货,还给我留着。” 陈娘子失了一笔生意,阴恻恻的往地上一瞥,笑一声:“早些时候怎不来,这都下了种了,哪还儿还有好货,地里收成要是好,你且得明年罢。” 银柳伏在地下哭,她先不过是假嚎啕,越是想越是伤心,竟真哭了起来,陈娘子啐了她一脸,她还止不住,说甚个清白干净身子跟了陈大郎,原就是谎话,她这付身子早就叫原来主家的少爷给坏了。 哄了她说能当上姨娘的,从此就过上好日子,姨娘没当上,正经要娶亲了,她倒叫太太送了人,一个经一个的转手,到陈娘子这里,还想着巴上陈大郎总没错了,竟还嫌弃了她,越是想越是伤心。 陈娘子进了屋子,石桂听她哭个不住,心里虽厌恶,到底出去扶了她,把她安置在厨房里,替她倒上一碗热水。 银柳呆木木坐了,厨房里头不点灯,只有灶火透着暖光,窗格上糊着粗纸,纸浆都没打均,一块块斑斑驳驳,一线天亮照进来,照在她脸上,她咬得牙,也不知是冲石桂还是冲自个儿:“我不甘心,一样是当丫头,凭得甚她能当姨娘,我就是下贱勾引人了。” 石桂只当没听见,也不知道银柳嘴里这个她是谁,照样烧火褪毛,切了雪菜滚进竹鸡汤里,端了汤锅往正房去:“婶子不及吃饭罢,我去买一把细面,下到汤里吃。” 陈娘子见着她满面是笑:“今儿怎么来?可是放假?” 石桂点了头:“干娘放我一天,我想着总该来看看婶子的。” 陈娘子一听见说认了郑婆子当干娘了,果然是个会来事的,心里这口气不松,一面舀了汤喝,一面道:“你也是当丫头的,心可别大,自家是个几斤几两可得摸得清楚,上头就是一板子打死你,契上也写得明白了,往后这生生死死,可不相干。” 眼睛却没看着石桂,反望着厨房,口里还肯停:“见着个男人说句甜话就真当自个儿飞上枝头,高枝落不住脚,滑下来跌死你。” 虽不是说给石桂听的,她却也听在耳里,看银柳这付模样深觉有理,应一声:“婶子教导得是,我哪能起这个心思,我还回家呢。” 第6节 陈娘子还没骂尽兴,听见这一句,回转来打量她一眼,陈娘子知道她打着主意,倒安心受用了她的殷勤。 “婶子才刚说要到收成的时候再到乡下去,可会去兰溪村?”说是说收成不好再去,可就是丰年也有饿死的,只要天下还有过不下去的人家,就有牙婆的嚼口,陈娘子是惯做了水陆生意的,她奔走一趟再不落空,若是回兰溪村,还能开口让她帮着捎些东西。 陈娘子笑一回:“这可作不得准儿,你想叫我报个信,我记下了,若是回去,定替你送信。”还能特意跑一回不成,石桂点了头,便是陈娘子不去,秋娘石头爹两个也要来的。 “家里这样吵闹,连个粉粿团子都无。”一面说一面走到门边,冲着对街叫一声,不一时就有个小孩子送了食盒子来,里头装了团子炸鱼,是陈娘子的回礼。 石桂把一付鞋垫拿出来,她统共做了三付,俱做了人情,陈娘子收了更乐:“有人住我这屋子半年多,一针一线都没孝敬过,有人住了两三天,就能记情,人同人真是比不得。” 一口应下来:“你放心罢,便我不下乡,也有人去,我让人替你带个信儿。”牙婆这行当少不得下乡,总有熟识的,叫人带问一声也不过就是嘴皮子碰一碰的功夫。 石桂对着她行个礼,陈娘子抿了嘴儿指指她:“你这可不成,规矩还不全。”说着又道:“总归你想着回家,这一门差事倒正好,只要塞住了那姓王的,便能回去了。”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不这么想,卖了身的丫头,先时家里还念着,隔两年尝着甜头了,情份也都丢过一边了,哪里还能想着有个女儿在吃苦头,只石桂这会儿还念着家,等知道亲人不过水蛭,自家也就知道了断了。 陈娘子此时也不点破,只应下替她传信,又拿了两盒子糕给郑婆子,一盒子给石桂,收了她一付鞋垫,还了她两条帕子。 中午就留石桂吃饭,银柳还只缩在厨房里装死,她那脸颊肿得老高,嘴巴里头破了皮儿,才刚吃茶就吐出一口血水来,只得把茶水摆凉了才敢一口口咽下去,吃饭是更不必想了,若不是石桂来打茬,也不知道陈婆子今儿要怎么料理她。 石桂出门买了细面,郑婆子又叫切了些猪头肉来,竹鹧鸪本就生的嫩,滚得几下就出了鲜味儿,切好的雪菜下到汤里,两个人就着锅,把一只竹鹧鸪吃得干干净净,跟着把面下进去,连汤都喝了。 石桂收拾了碗筷,陈娘子还吃酒配猪头肉,一口口抿了,一面吃一面打了个饱嗝,笑眯眯的看了石桂:“你且安心罢,我应了你的事儿,定给你办了,你白大娘也还记着你呢。” 两个说些闲话,陈娘子问石桂在宋家过得如何,石桂一一说了,陈娘子经手了这许多人,说出来的话总有几分道理在,她吃得面上酡红,舌头都大起来:“再不能学那些个妖妖调调的,便是想挣个姨奶奶的位子坐,也得极安份,似这样的,死了都没个埋骨处。” 说着还指了厨房,银柳的来历她摸得清楚,无非就是想着吃油穿绸,当个能在宅子里抖起来的姨奶奶,也不想想哪个稀罕她这一条命:“当丫头的,比不得主子屋里一件贵重摆设,真当这些人家惜命不成。” 她吃得醉了,就跟开了话口袋似的,半是提点半是告诫:“那些门前立狮子,墙上刻诗书的人家,才真个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说完这一句,还打起酒鼾来。 石桂替她盖了薄被子,回到厨房看见银柳还只怔怔坐着,才刚还说不甘心的,听着陈娘子那一番说辞,竟触动了心肠,可这条路走了半半截,再没有回头路可走了,若是连陈大郎都指望不上,就更没人能托负。 石桂收拾了东西要走,银柳拢了衣裳,帕子用井水湃了敷脸,石桂来来回回都没把她放在眼里,冷哼了一声:“你也别瞧不上我,当丫头的,总有那么一天。” 石桂才还觉得她可怜,听她这付说辞,吸一口气:“你自甘下贱怪得哪一个?”知道陈娘子必不肯就此饶过她,不说杏子那样卖给客商当妾,只怕再往后,连卖到门子里都不成,越发警醒自己这条路不能走,不说沾,连想都不能想。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是成长文 写得自然是石桂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所为了 谢谢妹纸们的地雷票 回来再感谢 今天实在太累了,眼睛都睁不开,明天还要上山 撑不住了 ☆、宋家 陈娘说的虽是醉话也是至理,石桂刻到心上,她不想在宅门里呆一辈子,必要出去过活。银柳不防叫个小丫头骂了,陈娘子她强不过,难道还强不过个小毛丫头,伸手就要扯她的头发。 石桂不防她这落水狗还能跳起来再咬人,叫她一把抓了个正着,吃疼之下咬紧了牙关,摸了灶头上的擀面杖,一记捅在银柳腰上。 石桂是不肯叫痛,银柳是痛了也叫不出声来,闷声捂了腰缩在地上,石桂看她在这境地了竟还逞凶,欺负自家比她小,不耐烦再看她,转身出去了。 陈娘子吃了酒呼呼大睡,石桂带上门出去,走到巷口,等了许久还不见人来,干脆去对面的铺子里头买了剪子顶针跟几卷白线。 针凿铺子里头有卖络子的,各色各样种类齐全,单色的五文一个,若是有花样配色好的,就能卖到七八文,再有些花样的卖得更贵,甚个喜上梅梢,花开并蒂做得越大,越是值钱。 石桂也会打结子,双钱的如意的,可这些个莲花的游鱼的,她没学过,自然不会,买了一卷丝绦,想回去打如意结,小结子五文一个,赚得几分几厘,总比闲着要强。 好容易等到葡萄来,她手里却满满拎了东西,腰上挂了个大荷包,手上还捧了个包裹,买了这许多东西,不见她高兴,反而噘了嘴。 葡萄身上那五十个钱用的干干净净不说,还问阿财借了二百文,扯了一块花布要做裙子,杏子红染的小联珠儿,她一看见眼睛就挪不开了。 这样的花布不比潮兰布结实便宜,可却鲜亮,女孩儿爱俏,见天的穿王管事发下来的青白褐灰,自然想穿花的红的,见着石桂眼睛一亮:“我带你去罢,那担子上的布便宜。” 石桂直摇手:“我身上可没钱了,全托了陈婶子把钱带给我娘去。”葡萄话里话外想借钱好几回,石桂要么装着不懂,要么就念叨家里要修房子买地供弟弟读书,几回都没叫葡萄逮着机会。 葡萄果然咬了唇儿:“全给了?” 石桂老实点头:“全给了。”这些钱在她身边是摆不住的,葡萄一双眼睛不大,却精得很,回回她一有钱就要问,石桂知道留不住,拿了破瓯儿装了,埋在竹林精舍后头。 “真个?你可别蒙我!”葡萄还不死心,她这点钱只够做条裙子跟半袖,想做件上衫再不够,还想着问石桂借钱使。 石桂拉开荷包给她看,里头只余下十来个钱,哪里够裁布的,葡萄这才叹一声,三个人往小食肆里坐了,一人要了一碗大鱼馉饳儿,石桂看着葡萄只吃细料的小馉饳,把自个儿那份给她几个。 汤底是鱼骨头熬的,石桂把一碗汤都吃尽了,上头加的葱花蛋料,全吃了干净,葡萄也馋得很,可总不能叫旁人不吃都给了她,想着房里还有粿团子吃,这才忍下来。 三月三是真武大帝的诞辰,观里有烧香做法会的,集上还有卖了画像供奉的,几个人原还想去赶集,阿财却怎么都不肯了,他就怕葡萄再跟他借钱,急催了她们家去。 葡萄是有心无力,石桂倒是想去的,看看集上摆的摊儿卖些甚,若是自个儿能做出来,也能拿来换钱用:“都来了,总得替干娘请一张真武大帝的画像回去才是。” 三个人又去了集市,才刚去的是东市,这回去西市,西市是民市,俱是小商贩,自家做的酱菜都有卖的,石桂问的明白,这集是一月开一回,木雕竹编甚个东西都能卖。 三人从头逛到尾,走到底了才买了一张画,上面画的真武大帝,写了“镇天真武灵应佑圣帝君”这一行字,石桂早就知道这里文字都是繁体,乡下地方没书可看,也能在祠堂见着几个字,年年家里还要贴春联粘灶君。 字她是会写的,学的国画,怎么能不会写书法,可拿上画这么一看,连个街头匠人也不如,她把那张画细细收好拢在袖里,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再拿笔的那一天。 到了府里时辰尚早,郑婆子只当放她们一天假,这一日必得玩得尽兴才回来,见葡萄扁了嘴儿,再看她手上这许多东西,知道必是买空了,伸手点点她。 再看石桂手上拎了点心画像,知道是给她的,还不曾说话,葡萄先道:“干娘,这大帝像,是咱们一道请回来的。” 石桂也不说破,她哪里还有钱,全叫那一身衣裳掏空了,郑婆子不是不知,看桂花不张口,笑一回,让她们回屋去,葡萄一回去就把布展开来,比在身上对着屋里的铜镜子照个不休。 衣裳是有了,可债也欠下了,葡萄摊了一床东西,绣花荷包小镜子,粗珠儿的手串,雕花的簪子,石桂躺在床上阖了眼儿,葡萄点了东西,眼睛往石桂身上一扫,悄摸的起了地砖,从下边拿出个小匣子来。 石桂眯眼儿看见了,再想不到她还能藏下私房钱来,翻个身子脸对着墙,听着葡萄一个一个的数着私房钱,竟也有三五十个,心里暗笑,没一会儿倒真睡着了。 夜里一处用饭,王管事背了手进来,老鼠眼睛精精亮,拿眼儿往青菜野苋上头一溜,笑了两声,连那笑都跟吱吱声似的,他笑完了便道:“给大伙儿再裁一件夏衣,过了春,老太爷就要来了。” 屋里头先是一静,跟着就似炸开了锅,盼了多少年了,人都没来,只当是发配边疆这辈子不能回去了,哪知道还有来人的一天。 郑婆子喜得眼睛都眯缝起来,老太爷到哪儿都带着大夫人大少爷,这下子她可是出头有望了,哪里知道喜还没过,王管事便又道:“各处都要查看屋子,有漏的坏的且得补起来,自西院先理起来,慢慢修到东院去。” 西院就是二夫人住的,人还没来,他先表起忠心,郑婆子脸上笑了心里啐,老太爷只要还在,家里就必是大夫人的天下,哪里还怕他一个二管事,到时候就能跟着大夫人回老宅,再不在这穷地方呆了。 郑婆子兴兴头头又吃了几盅酒,还哼起了小曲来,葡萄想着支钱还帐,就在她跟前忙忙碌碌,一时替她剥花生,一时替她烫酒,知道郑婆子最爱讲老宅的事,特意挑了好的问她:“干娘,这回老太爷来了,大夫人来不来?” 郑婆子好几年没这么舒心了,原来也传过几回说要来的,这回却不一样,精细鬼都给她们重做衣裳了,还摸了钱出来,说是巡屋子耗精神,让她们吃得好些,连菜钱都加了一倍,这会儿就堵起来她们的口来,就怕等人来了,告他的状。 “自然是要来的,老太爷最喜欢大夫人,比着老爷还要亲呢,说到底,大夫人整个儿是大房的,老爷的身子还得劈开一半分,那一边才是亲生呢。”石桂只当郑婆子醉了,再听下去才知道原来如今这位宋家的二老爷,是一人兼两房的。 她在兰溪村也听过这事,却只是生下来过继一个,哪有真娶了定下名份的嫂子的,宋家说是诗礼传家,办的事儿却透着荒唐。 “老太爷真这么喜欢大夫人?”儿媳妇再亲,怎么也亲不过嗣子,哪有反把儿子放到后头的道理,葡萄问得这声,叫郑婆子啧了一声。 “你知道个甚,咱们大夫人,跟大爷那可是青梅竹马,两个打小就定下的亲事,眼看着都要成亲了,大爷偏偏出了事,大夫人原是要守节嫁给牌位的,老爷一人挑了两房,两个这才成的亲。” 郑婆子不是饮了酒,也不敢说这些,她点点两个小的:“这话你们听过便算,要敢漏出去,看我剥你们的皮。” 两个都知道轻重,听了这桩秘辛,哪里敢到外头去嚼舌,葡萄回去了便问石桂:“你说干娘讲的是真是假?大夫人不是说守节,怎么又嫁了老爷?” 不仅嫁了老爷,还生下了大少爷,这话葡萄却不敢问,石桂想了一回,对这个没见过面的大夫人存了点怜悯,生在高门大户又有什么好,家里让她嫁,她就得嫁,还如村里头的姑娘家。 村里头但凡是个厉害点的,爹妈都不敢随意发嫁了,兰溪村里到有许多是自家看对了眼的,一个村子住着,总有个农忙农闲的,姑娘家也要做活,还能藏着不见男人不成,瞧中了能结亲,族长都没话说。 “总是家里要她嫁,这才嫁的。”石桂说完了就铺开被子,葡萄却不停嘴儿:“真是青梅竹马有情宜的,一头撞死了还更强些。” 石桂皱了眉头,自来不同她起争执的,这会儿也带了点气:“活得好好的,死什么死,爹娘养到这样大,是说死就死的?” 葡萄愣住了,叫呛了这一句,反口便道:“分明就是守不住,推甚个爹娘,房梁上没锁,井台上没盖,想守有什么守不住。” 石桂懒得理她,把帘儿一拉,躺到被子里去,跟她这么个糊涂人还有什么可说的,那头葡萄还嚼舌不休,隐约听见几句不贞,石桂掀了帘儿:“再别说了,仔细叫人听了去,干娘也保不住你!” 葡萄叫这句给噎住了,石桂一把放下帘子,阖了眼儿拉上被子,吸气再吐出来,这鬼地方,非得离得远远的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怀总吃了酸菜鱼糖芋苗牛肉锅贴凉果凉皮鸭汤粉丝盐水鸭子鸡汁汤包冰糖葫芦羊肉汤野鸽子 吸溜口水 南京真好吃~~~~ 玩得太累了 晚上想码字的累睡着了~~存稿一少真没安全感~~ 谢谢小天使们的地雷票 ☆、来人 第二日一早,王管事便叫府里头的人把手上的事都放下,全到堂屋里去,听他分派事情,说是理屋子,可现在才三月,人怎么也得六月里来,这会儿就理起房子也太早了些。 石桂心里这么想,却不吐露出来,到是葡萄嘴里含混着念了两声,让郑婆子刮了一眼,她这才老实了,缩着脖子等着分派差事。 王管事吃了半盅茶,这才拿腔拿调的开了口:“这回可是一大家子都要来,咱们差事当得好了,少不得在主子跟前露脸的。” 这些哪个不想回去,这地方譬如边疆发配,在宅里怎么也能想着法子捞钱,便是跑个腿儿日子也比现在好过,更别说是厨房了,做得好时常有赏,那可是块膏梁地,沾着都满身油花,到了这儿平日里连吃肉都难。 先是给了甜枣儿,落后又道:“家里来的东西跟人已经在路上了,来了人总得叫人家看看咱们这些看屋子的没偷懒儿。” 要人做事自然得说些甜话,利害他都说明白了,也没人这时候同他打对台,都想着怎么攀上关系,到时候能调回老宅去。 看花木趁着春日里修剪花枝,等主子们来了,别看着一园子荒芜,管库房的把用得着的东西拿出来晒,上头派了人来,册子全了到时候一对帐就知道甚至样东西方该放到何处,他们的差事,不过是打扫屋子国罢了。 两个人一间院子,间间屋子都要开窗开门透气,买了石灰粉来除湿,又有薄荷冰片粉除虫,等里头味儿除尽了,再挑了窗纱出来糊窗,着人往库房里搬家具。 郑婆子先还听着,等王管事分完差,她才问道:“老宅里哪一位老姐姐过来?我也好先预备上菜。” 王管事面皮一扯:“大夫人跟前高升家的。”怪道要趁着人没来先把西院理出来,等人来了,自然紧着东头。 郑婆子一听这话,通身舒泰,来的是大夫人的人,大夫人这是又当了家,等大夫人来了,她去请个安,再让熟识的老姐妹帮着说上两句好话,跟着走不过是迟早的事儿。 她原来就是大夫人的人,王管事一走,便有人上前来贺,郑婆子敛住喜色直摆手:“也不知道这些年,老宅里来的是个什么路数,这时候高兴有甚用。” 石桂不过跟在后头看个热闹,跟葡萄两个跟在孙婆子后头打扫屋子,这屋子自造好了就一直空关着,巡得不勤快,自然有洞有漏,王管事到镇上找了泥瓦匠人来做工,让他们住在外院下人房里。 既是一道住着,吃饭自然也在一处,郑婆子老大不乐意,葡萄石桂两个叫调了去帮着收拾屋子,本来她就多担一分,又多了七八个人的饭食,这几个匠人都是同乡,还带了个婆子帮着做饭的,郑婆子嫌她粗陋,索性单开了个灶台,让她光做那几个人的饭。 夜里石桂回来自然听得几句抱怨,甚个多用了油多用了柴,几个匠人肚皮大,馒头上了蒸笼,一顿能吃上四屉,炒的韭菜酱的肉丝,夹在馒头恨不得把油都刮光。 石桂由着她说,葡萄还跟着也抱怨几句,里头屋子多差事多,她们是大房的人,却先去理了二房的院子,郑婆子冷笑一声:“等高升家的来了,有他好受的。” 抱怨完了立时又想着等大夫人来要怎么献殷勤,王管事再怎么向着二夫人,也得先过了老太爷那一关,便是再想着把好院子好地方给了二房,老太爷身边怎么也离不开大少爷。 第7节 人还没来,石桂就听了一肚子宋家的事儿,这些同她总没关联,此时就是消夏的,过了夏天宋家人还得回金陵老宅去,到时候她还能干那攒钱的活。 石桂见缝插针的往山下头跑,要干的活多了,头一沾着枕头立时就睡了,葡萄还想同磕牙,自顾自说了半日,那头石桂已经打起了小呼噜,连着几日葡萄倒睡不好了,拿脚踢床板:“你自家睡得香,还让不让旁个睡!” 石桂叫她惊醒了,歉意道:“这两日累着了,对不住葡萄姐姐,你先睡,睡实了我再睡。”梦里都在挖笋,再不快些就过了季了,白放着这许多铜钱不拣,她怎么不着急。 房子连修了十来日,补了瓦洞,送东西的人也来了,先是快船来了人,跟着人后头又有十几二十来只的箱子抬上山来。 别苑的人许久都没见过这场面了,一条大道上都是挑夫,前前后后跟着七八个婆子,箱子上贴着各色签头,盯住让他们仔细轻放,别碎了里头的东西。 这才刚进四月,清明都没过,王管事只当人还有一个月才来,样样东西且还没备下,他是惯会把事儿推到别个身上的,见着人来就把底下这些骂一顿:“日日催促了你们,一个个的还这懒怠模样。” 来的是大夫人的人,打头一个管事娘子,后边还有几个穿绸的丫头,王管事在石桂几个跟前一向趾高气昂,如今却对着不比葡萄大几岁的小姑娘哈了腰。 那姑娘生得杏眼桃腮,嘴角一颗小痣,一管脆生生的嗓子,未语先笑声音利落:“王管事辛苦,我们太太就是想着此间事多,王管事一个怕忙不过来,这才着我先来,这回来的人多,可得办妥当了。” 这回过来说是消夏,实是打醮,乡下的房子多少年没呆过人,上一回修还是二十多年前,早就不堪住了,宋老太爷又最烦族人请安拜谒,这才住到别苑来,躲个清净。 王管事陪着满面的笑,又引了她各处去看屋子,葡萄跟石桂两个就在堂下听着差遣,葡萄扯一扯石桂,嘴巴一呶:“你瞧见没有。” 大丫头身边还跟着两个小丫头,一个替她打扇子,一个站着听吩咐,石桂只当葡萄说的是她派头大,哪知道人一走,葡萄就叹:“你看她身上这一件,得值好几两银子罢。” 不光是她,连着她的两个小丫头也穿着绸缎衣裳,葡萄看的眼睛都拔不出来,伸手就去摸耳朵:“你见那耳垫子没有!” 正说话,小丫头出来了,拿眼儿把她们两个一扫,挑了石桂:“郑妈妈在何处,春燕姐姐请她来。” 石桂立时去了厨房,郑婆子听见是春燕,又问了穿着,怔一怔:“这才几年,春燕都当上一等了。”理了半新不旧的衣裳,往园子里去,因着石桂沉稳些,便还带了她进园子。 春燕坐在云纹圆凳子上,正吃着茶,一口啜饮了,这才立起来,笑道:“郑妈妈好,这几年不见,怪想你的。” 郑婆子略退一步把她上下打量一回,啧啧称赞:“我走的时候春燕姑娘还没抽条呢,看看这个相貌,比着豆蔻姑娘也不差了。” 春燕先笑一笑,跟着又道:“豆蔻姐姐,如今是钱姨娘了。”拉了郑婆子坐,这些年她一季都没断了孝敬,她自个儿殷勤不说,女儿女婿也跑得勤,春燕知道太太有这份心,自然待她客气。 郑婆子念得一声佛:“她是个有福气的,太太抬举,真是造化。” 春燕笑一回,把杯子递到小丫头手上,拉过郑婆子去:“妈妈在此地受了委屈,只这几年太太事多这事儿年年想起来,年年都不及办。” 春燕都这般说了,郑婆子自然得接口:“怎么好烦着太太,我不过年纪大了,身上不好,在外头总不如在家里,想在女儿身边养老。” 事多忘了不过是句好听话,大少爷惹了个大祸事出来,连带着大夫人都吃了瓜落,这些老宅里无人不知,大少爷自小到大就没挨过一句半句,老太爷连根指头都不碰他的,那会儿却是发了好大的脾气,请了家法,打烂了皮肉,在床上躺了百来天。 大夫人只顾着照顾儿子,把管家权都交了出去,二夫人捏在手里小二年,自嫁进来就想着,竟没能保住,还又转回了大夫人这里。 郑婆子欢天喜地,看着春燕这头人手不足,把葡萄石桂两个都叫进来,替她们帮手,又把下人的饭食都交给粗使婆子来做,自家往这院里的小厨房造了汤水,小圆桌儿摆开来,专给春燕吃。 一样的菜做了两份,另一份她亲给高升家的送了去,留下葡萄石桂侍候,自家慌忙忙去陪了高升家的吃酒。 葡萄看着脚都要迈不动了,春燕手上一边儿套了两只金镯子,莤红的纱帕儿往镯子里头一塞,小丫头捧了盆儿给她洗手,这才上了桌,一样样端出来俱是些见也没见过的东西,郑婆子还笑:“都是粗吃,也没好米焖饭吃,就拿黄米做了些凉糕。” 往日里几个菜一个汤都嫌烦的,这做了一桌子细菜,竟还说是粗吃,春燕竟也受下了,也不光她一个吃饭,叫她们都围了桌子坐下,赞了一声竹鹧鸪鲜嫩。 收拾了碟子,她还要午觉,笑了道:“倒不是我躲懒儿,身上不便,又坐了这几日的船,实撑不住了。” 两个丫头收拾了被子出来,春燕也不回下人房去,就在正房的榻上铺了铺盖,小丫头还开了箱儿,拿了一角香出来点着,这才关了门出来,问郑婆子讨热茶。 葡萄立时同她们攀谈起来,知道一个叫淡竹一个叫石菊,两个都是太太房里的三等丫头,石桂低头收拾碗筷,郑婆子一听春燕身上不便,往厨房里转一圈又出来,给了石桂一把钱:“你去镇上买罐红糖来,赶紧了。” 厨房里的红糖只余一个底儿,石桂知道郑婆子是为着讨好春燕,知道她月事来了,要给她煮红糖水喝,船家里正巧有卖红糖的,石桂拿了糖回去,郑婆子把余下这十个钱都给了她。 往常这样葡萄必然说嘴,今儿她却跟在梦里雾里似的,郑婆子叫上几声,她才应得一声,一指头戳在她额头上,看破她的心事:“这会儿发梦也太早了些。” 葡萄面上一红,她哪见过老宅里的丫头是个什么样儿,除了屋子好些,还当是普通人家做工,大夫人跟前的人一来,她算是开了眼界,心里怎么不活动。 郑婆子又看看石桂,正把竹笋切成细条腌渍起来,泡一个晚上,明儿佐粥吃,倒觉得这个丫头看着机灵,却是个实心眼子,咳嗽一声道:“石桂,明儿你去给春燕姑娘送早饭。” 葡萄扁了扁嘴儿,斜了石桂一眼,却不敢则声,赶在石桂之前抢了铜壶往园子里送水去,郑婆子看她脚下勤,问了石桂:“你想不想跟她们似的体面?” 作者有话要说:  吃得太多了 上秤泪如雨 眼泪汪汪的求留言,怀总明天要上月榜了,打滚~~ ☆、志向 石桂听这一问,知道郑婆子是要听奉承话,说些上进的话出去便安她的心也好,可又怕她当了真,沉吟得会儿,还是把实话说了:“我父母家人在这儿,离了这儿山长水远的,就回不来了。” 她说的是一片本心所出,郑婆子听了却“哧”笑一声:“当了丫头了还有甚个父母家人,将你卖断了,还指望你能回去不成?就是隔得远,你的日子才好呢,这会儿不懂,往后就明白了。”一面说一面摇头,笑她有些痴气。 买进府来的丫头都有这一遭,一年二年还念着父母,三年四年就能想着自个儿了,一辈子由着爹娘喝血,一文钱攒不下来,到了出嫁年纪府里配了小厮,叫丈夫打怕了,才不敢再补贴娘家。 “我娘说了,要赎我的。”想着秋娘一直跟到村外,想到喜子眼睛亮晶晶的叫她姐姐,想到石头爹不言不语的给她扯了花布回来,一家子吃粥也比在这儿看人脸色吃干饭要强。 郑婆子正炒酱丁,剥好的豆子豆干跟肉丁笋丁一道拿大酱熬,熬得满屋子香气,筷子挟一个出来尝味儿,怕自家口咸了,让石桂来吃,看着她尝味儿又道:“哪个进来不这么说,太太身边的豆蔻,说着要赎身回去嫁人的,太太也都应下了,嫁妆早二年就备起来了,如今怎么着?还不是当了姨娘。” 石桂叫笋丁烫个正着,卷着舌头舔舐,还想探听,郑婆子却不再说了,她既打定主意要回去,便得带上两个帮手,厨房自来就是纷争口角多的地方,几年没回去,早就换了领头的,不带上一双眼睛耳朵,怎么立得足。 石桂这会儿后悔起拜了干亲来,要是早两个月就来人,她也不会拜这个干娘,如今倒成了亲,若是她要走,自家不跟着也不行了。 葡萄送个水的功夫,到酱熬好了也还没回来,郑婆子把这酱装在大碗里头,顶上再扣一个碗,上面罩上竹编的罩子,啧啧两声:“你看看她,那才是上进的。” 葡萄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转着手腕上的细银镯子,见着石桂得意的瞥她一眼:“这是春燕姐姐赏的,说是谢你跑腿儿替她买红糖。” 打开来一看,也是一只细银镯子,石桂还没说话,葡萄就已经显摆起她腕上那一只来,银子也分粗细,粗银不过是带点儿银色,作不得价,春燕给的这一只却是细银的,上头还刻了两朵缠枝花,七八钱银子的手镯,加上工费总要一两。 石桂把这镯子收到小匣子里,洗脚上了床,怪道郑婆子说前程,大丫头手里就能随意给这些东西,光是这个银镯子要按着月钱算,她得十个月才能得着一只,这一只镯子,就能抵她五分之一的身价银子了。 夜里葡萄翻来翻去只睡不着,敲敲床板问石桂睡了没有,石桂自也睡不着觉,咬着手指头出神,陈娘子那儿还没信送过来,只盼着能见一见秋娘,。 才回了葡萄一句,她便张开嘴说个不休:“你是没瞧见,那些个东西真是见都没见过的!”她一面神往,一面又扁了嘴儿:“春燕姐姐也是丫头,看她那个派头,说吃饭,干娘就费这许多劲头整治那么些菜,说要睡,还得给她拉帘铺被,淡竹石菊两个身上穿的,是老宅头的发的,都算不上好。” 山下已经是阳春,山上山风一吹却还阴冷,来的人没带上夹袄,春燕午间就叫淡竹到镇上的成衣铺子去,捡好的先了拿一件来,葡萄听着就抽气,她们的衣裳哪件不是自家做的,外头的成衣铺子,还只是买两件来,就这还挑剔着不可穿。 她光是看淡竹石菊两个的衣裳就眼热不已,再去看春燕身上,问也是宅子里发的,淡竹便笑: “那是太太赏了她穿的。”说着跟石菊两个对看一眼,笑话她村气,见着个手帕珠子都觉得好。 银手镯原是给了石桂的,可她拿在手里就看个不住,春燕“扑哧”笑了一声,又翻出一个来给她,葡萄兴高采烈,那两个却咬了唇儿笑话她。 淡竹石菊还让她早上拎水过去,葡萄无有不应的,捏着手镯躺在床上,把镯子都捏热乎了:“我原进来的时候,家里人说是好去处,我还不信呢,要是去了老宅,就真是好去处了。” 石桂闷闷回她一句:“你把差当好了,只要干娘回去,总得带人的。”她翻个身,攒钱的小匣子就放在枕头边,就算去了老宅能攒下钱来,到时候又有谁来赎她呢。 别苑里来了这许多人,人气儿一下子就旺起来,原来廊道上半日也见不着一个人走动的,这会儿来来往往全是,库房里拿出来洗晒的东西,俱都摆到了屋子里,窗上糊了新窗纱,颜色是春燕挑的,大夫人喜欢素白的,大少爷喜欢青竹碧的,到了两位姑娘就是烟霞色的。 来来回回许多趟,石桂也看出来了,春燕只管了大房,不曾理会得二房,大房里人来了,原来这些又不蠢,一窝蜂的往高嬷嬷这儿献殷勤,大房的屋子都理得差不离了,香炉瓶事这些小件摆设都铺陈好了,二房连着窗纸儿都没换。 葡萄悄声问了郑婆子,她原来就有些小精明,想往大房里头钻,越发跑得殷勤,郑婆子冷哼一声:“那是隔了房的,太太怎么好插手进去。” 把大少爷那事儿捅出来就是二夫人,两个原来彼此不和睦,这也是难免的,说是妯娌,侍候的是一个丈夫,一前一后有了儿子女儿,要比的事儿就更多了,叶家的官位摆在那儿,甘家再不低,怎么能比得过叶家去。 叶氏自来没把她放在眼里,甘氏在她身上栽了个大跟头,怎么不恼恨,郑婆子把食盒子交到石桂手里:“你去送点心,可别多嘴多舌,这不是咱们该问的事儿。” 送饭的活计给了石桂,回回去不独有吃还有赏,春燕说话轻软,为人和善,手上也松,小扇坠小耳珠,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多的很,就这十来日的功夫,就快收了一荷包,再有头油甘油,看她手上干,寻出来给她抹手,淡竹石菊都道:“春燕姐姐喜欢你呢。” 石桂也不知道怎么就入了春燕的眼,明明葡萄才是凑上去说笑的,春燕问她不过有一说一,不能说的就摇头充作不知。 还是石菊告诉她的:“你可记着你上回带了酥糖来?”收了东西,自然要回些甚,老宅里来的人吃东西讲究,常要石桂跑腿买这买那,厨房里的菜色好了一倍不止,鸡鸭鱼肉天天都有,她脸颊都圆了一圈。 既是常能下山,就跟船上订了货,她也常能挟带些小东西,上回就托孔娘子给买了一盒子酥糖来,送给春燕作零嘴吃。 春燕这才高看她一眼,原只觉得她本分,眼睛不乱转,口里不多言,再知道她还有还礼的心思,还当着淡竹两个夸她一句:“别看这丫头年纪小,倒是个明白人。” 石菊为着石桂也姓石,一个石菊一个石桂,倒似配对好的,自家觉着同她有缘,倒更亲近了她,石桂听她说了缘由面上一红:“又吃又拿,不过回了一盒子糖,难为春燕姐姐记着。” 石菊点点她的鼻子:“哪个不是又吃又拿,正经自个儿回记的,有几个?” 两个坐在廊下说话,让葡萄看在眼里,回去便拿眼儿刮了她:“便有人嘴上说得巧,背后使刀子,当着我说想回家去,怎么的又去献殷勤?” 石桂懒怠理她,昨儿托了孔娘子去陈娘子家里走一遭问问信儿,问问石头爹的腰伤好了没有,葡萄再挑火,她也不搭茬,葡萄讨了个没趣儿,骂她一句闷葫芦肚里憋坏,再不肯会她,连送饭的差事也抢了去。 石桂由得她去,不往春燕那儿去,还有跟过来的几个婆子,才上山来住不习惯,替她们跑腿打下手,也有进帐,闲时还爱说些老宅里头的事,听了许多规矩,这才知道别苑里果然是个清净地方 了。 她腿脚快干活不抱怨,那些个婆子便喜欢同她说道,买上澡豆也能均出一分给她,还告诉她:“似你这样的年纪才正好,我看那一个就是年岁大了,再进府里也没个好前程。” 好前程就是往主子跟前侍候,石桂这才知道便是回了老宅,也得去管教嬷嬷那里学规矩,规矩学得全了,这才能进园里当差。 石桂还抱着希望,若是郑婆子只带一个人回去,葡萄岂不是正正好,她心里愿意,跟着郑婆子又久,年纪又大些能帮手的地方更多,怎么看都是个好人选,回去便把知道的事都告诉了葡萄。 葡萄看着她将信将疑,石桂忍着气开口:“我是想回家的,卖我出来是日子过不下去,爹娘还想把我赎回去。” 葡萄鼻子里头哼哼一声出来,她再不信卖出来的女儿还能赎回家去,都卖出来了,还能落什么好,可石桂要是自家不上进,可不把她给显出来了,也拿些甜话哄了石桂:“你放心,我必给你说情的,你家里甚个时候来人?” 陈娘子还带信过来,这一道道的转手,就怕没转到秋娘耳朵里,话都没转到,更别提东西了,她给喜子做的小衣裳,给石头爹做的护腰,还有给秋娘做的鞋子,攒下这些来,也不知道甚时候能给家人带去。 葡萄看触着她的心肠,知道她心里还念着家人,连声宽慰了她:“你也别急,又是山又是水的,便转过信去也晚了,你先攒起来,说不准就能把你赎身的银子给攒出来!” 山上夜里还是冷,春燕的屋里要起炭盆,两个端了炭盆给她添炭,回来的路上隔一段点一盏灯,廊上风一灌,紧着衣裳还是鼻头泛红,春燕看她们两个冻得很,皱了眉头,第二日就告诉了高升家的,下午便传了信出来,说给东院这边的人都再做一套冬衣。 分派到西院的便唉声叹气,却没可抱怨处,叶氏的嫁妆就不知道翻了甘氏几倍去,连来的丫头都手上都捏着这些个银子,各处要添要补,都没走王管事那儿的帐,自家叫了人采买,沾都不叫王管事沾一下。 石桂去了几回,看春燕拿着小册子,细竹笔儿沾了墨,写了冬衣两个字,又记上数目,写得工工整整,石桂难得多看了几眼,□□燕抬头瞧见了:“怎的?你也识字?” 作者有话要说:  告诉你们怀总算错日子了 没错,应该是明天 你们现在知道怀总一个十级数学废柴 要从现有的物价资料里面推算竹笋多少钱一斤,城镇乡村的差价多少是有多么困难了咩 我这么身残志坚,难道不应该表扬我么 ☆、识石 石桂赶紧摇头:“我不识得,只知道春燕姐姐写得好看。”原来大丫头还能识字学算,心里羡慕,却不敢露出来,她不仅会写字,还会画画,可这却是上辈子带了来的。 兰溪村里就有小学堂,交了束修就能学字,她很想去,可当时家里没钱,等有钱了,她早已经不敢说想学识字了。 小时候听着乡间婆子磕牙,那托魂而生的故事也曾有过,往往出了事再醒来就成了另一个人,好好的农妇在田里跌一跤,醒转来竟要兰花露水漱口,叫婆婆一顿打骂,夜里就上了吊。 生而知之的,那是妖怪。石桂那时候不过三四岁大,才刚显出点聪明来,小手抓着炭条画花样子,俱是秋娘没见过的,画成一幅秋娘不是高兴,却是惊讶,想着她从甚个地方学了来,是怎么会的,姚夫子家里,才挂了这么一幅折梅图。 第8节 石桂自此再不敢画,也不敢说自己识字,她倒是想着要识字,学了识字就能显露出来,可上得起学堂的都是家里富裕的,她一个女孩儿,站在门口听了一回,姚夫子就出来赶她,说她污了圣人的地方,石头爹还得带着礼去赔笑脸。 哪个夫子肯收女学生,村里没有镇里没有,越是长大,越知道不能露出来,许多年除了年画就没见过字纸,到了这会儿见着春燕写字,难免看得入神。 见石桂摇头,春燕笑得一回,她也知道外头小门小户连男子都不定能读书,更别说是姑娘家了:“总归这会儿闲着,只当这儿要料理的事情多,太太才让我早早过来的,既得了闲,教你两个字总是成的,托人给家里人带个信比口信要便宜的得多。” 石桂闻言心头一动,她若是能写了信传回去,石头爹就能央了姚夫子看一看,不比她这一层层的转信回去,要容易得多了。 石桂满面是笑,淡竹石菊两个却苦了脸儿:“你当写字这样容易呢。” 春燕点点她们两个:“就是懒,若多识得几个字儿,不就能往前再进一步了?等我出去了,你们两个哪一个能拿起来?” 春燕识得的不过有限,石桂借着说话的功夫又扫了一眼,字写得平平,重复的也多,都是些柴米工费之类,可她能画画,不会写的就画上,一本帐不出错,在主子心里就是有谱的人了。 石桂回去一面做活一面出神,学写字是件好事,可放到丫头身上又不是件好事了,不是提到大丫头也学了不字,春燕说要教石桂写字,也就能学个名字,可宋家还真有丫头识字的。 “书房丫头两个墨,都识得字儿,打小就学起来了,认了字才能打理书房,帮着收信传信的。”淡竹说得兴兴头头,石桂却知道只怕也是学个半半截,知道些孔孟,不认错书名就是。 饶是这样,也还是羡慕,能光明正大的拿笔,能给家里写封信就好了,她这么想着,葡萄也听淡竹说了,只当又是石桂想扒上春燕的新花招,回来就一顿呛:“自家几斤几两都不知道,便再想给家里写信,央了春燕姐姐写上一封便罢了,再不济镇上还有摆摊子的先生呢,偏要自家学,麻雀想当金凤凰。” 越是住得久,石桂越是不喜欢葡萄,好吃赖做不算,见不得旁人好是最大一样毛病,她自家不高兴,就必得惹着旁人不快,可这回听了她的话却笑:“是我想茬了,明儿就去托人,给家里送个信去。” 她第二天就去请了春燕,到镇上一得费上纸墨费,二得郑婆子准假,要是托了春燕,连假都不必请了,只要她点头应了,郑婆子就无有不应的。 春燕听说写信掩了口笑一回:“你可高抬我了,我哪里识得几个字,你那个桂是桂花头油,写这些个柴米面还成,叫我写信,再不能够。” 春燕不能写,却替石桂把事办了,外院就有识字的小厮童儿,叫了一个进来,写上几句话,文理不甚通,石桂就说了些大白话,他也只会写大白话,告诉秋娘在宋家住得很好,又说宋家老爷是太子太傅,很大的官家,秋娘要是真来,也能打听得着。 把做给喜子的小褂子统统打了个包裹,那封信压在里头,坐了船往镇上去,手里抱了包裹,还把平日里不用的头油面脂各装上些,拍了陈娘子的门,把东西送了进去。 陈娘子见着她便笑:“我才说得闲去寻你呢,你到上门了。”这一回再来,便没见到银柳,石桂也不问,听陈娘子说信送了回去,才刚欣喜又听她道:“你娘跟着村里人采茶去了,你爹的腰伤也养得差不多了。” 村里年年都有一批妇人出去采茶,有人牵头有人收钱有人结帐,拜香的有香头,采茶的有茶头,一个村的妇人结伴出去,再一起回来。 采茶统共就谷雨前那十来日,天不亮就顶了雾水上山去,采到天光大亮了,才能歇下来,等傍晚日头将落,再去采,光这十来日,就能赚上一两银子。 秋娘不嫌辛苦,石头爹是一直不肯的,路上要坐船坐车,回回都有妇人走失,说是走失了,不定就是叫偷偷卖掉的,后来再去些婆子,便都安分回来,再没走脱的,秋娘年轻貌美,怎么能跟了去采茶。 石桂一听就知道家里这是急着攒钱要赎她出去,眼眶一红,赶紧低头,又问了喜子,喜子如今在白大娘家里呆着,见人去了传信又扯了人的裤脚问姐姐。 石桂咬了唇儿,到底没能忍住,背过身去抹了一把眼泪,陈娘子看她哭,也替她叹上两声,拍了她的肩头:“你好好当差,往后有孝敬你爹娘的时候。” 来一趟说得容易,石桂传信回去,秋娘便当着宋家是火海刀山,说着好听,当人丫头哪有不打骂的,便是姚夫子家里那个丫头,也一样是在读书人家里当丫头的,不还是拿着竹条就抽。 秋娘两个想一回急一回,是手上没钱,看了病吃了药,再买了稻种,还得借钱才买了羊来,一只羊崽子,喂多久才能喂大,原来还有石桂帮手,喜子五岁大就去搂草喂羊,心里想着要姐姐回来,见天的念叨,每说一声,秋娘的眼睛就发酸。 陈娘子收下东西,又宽慰了石桂几句,见她人小,却没哭个不休,立时收了泪,还带着礼来,小人倒是个大人样,越发觉得她是个明白的,要真在宋家老宅里,说不得能有个好造化。 听说宋家要来人消夏,这东西也不托人送了,笑道:“那必是用得上人的,甚个时候到?我替你跑一趟,把东西送到你家里,你就放心罢。”说着又拍了她:“你往上使使劲儿,真跟着去老宅,家里可不发达了!” 石桂回去时还给郑婆子带了两罐头香料调味,葡萄知道她送信回家,还替她倒了水来:“你歇着罢,院里头的事儿我去办。”撒了腿就往春燕屋子里去,没一会儿石菊竟过来了,看着她果然没甚精神,给她带了零嘴儿。 “这是小金橘,这是骨牌麻糖,还有桃条梨肉脯,采买上的刚买了心进来,春燕姐姐让我给你捎一份。”眼睛一扫,看见她箩儿里头压着纸,纸上写了石桂两个字,拿起来抻平了看:“你手可真巧,春燕姐姐教了一回,你就会写了?” 石桂摇一摇头:“我就是死记在脑子里头了。”拿出麻糖桃条给石菊吃,石菊咬了一个,陪着她说话,若是原来必要问她些老宅里的事,可石桂来了两个多月,再没有像现在这么想家,隔得会儿叹一口气:“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 石菊笑一回:“咱们太太心善,求到跟前的,十个有九个都能回去的,家生的没法子,外头买的,只爹娘肯来接,都能出去,几两银子也都不要了。” 石桂轻轻吸一口气:“当真?” 石菊点了头:“当真,咱们太太是顶心善的人,金陵城里就没她没舍过米的济民所,没她没捐过油的道观佛寺,太太吃斋都吃了二十年了,那是在菩萨跟前发了愿的。” 石桂将信将疑,石菊拉了她的手:“你呀,真要跟回去也是咱们一边的,我们东边自来不打骂下人的,太太是听不得哭声,有甚事一求也就应了,一年也不知道多少人上门打秋风的,连老太爷都说家里讨了一尊活菩萨。” 那位豆蔻是怎么做的妾?石桂想问,却问不出口,点头称是,露出些笑意来,石菊一派天真:“听我的准没错,别苑还在这儿呢,又有田庄,两边总要送东西,你想回来可不容易?” 这么说着倒是没错,宋家只要别苑田庄还在,总有人要回甜水镇上来,她心里松得口气,就算走了也不能这么消极,只当是去外地工作,还有回来的一天。 石桂还当见不着秋娘了,哪知道快到端阳的时候,秋娘竟跟石头爹来了山上,门上人说来找石桂的,传到了春燕那里,别苑从上到下只知石桂叫桂花,可石菊却有这么一桩要拜姐妹的公案,立时就说是石桂,春燕怔一怔:“把人带到耳房去,让她们母女好好见一见。” 石桂正浆洗衣裳,听见爹娘来了,人都是懵的,石菊跑得腿,扯了她一推,笑盈盈的:“赶紧的,发什么愣!” 石桂抛下木锤就往耳房去,秋娘一身青布衣裳,人比她走的时候没胖多少,石头爹还是那付老实模样,两个见着石桂,先从头打量到脚,秋娘颤颤叫上一声:“桂花。”跟着便搂了她哭。 石桂大变模样,不过才进府里三个多月,吃得饱穿得暖,脸蛋儿圆润起来,还长了个,身上是新做的春衫,头发也油亮起来,耳朵眼里重又扎上银丁香,双丫髻戴了红绒花,秋娘只当见着女儿黄瘦瑟缩,哪知道这样精神白胖,心事放下一半,却还止不住泪水,摩挲着她的头顶,眼泪一颗颗落到她颈项间。 作者有话要说:  怀总开了一上午的会 除了念工作总结之外竟然还要面谈了 单位越来越奇葩 简直不能好了 谢谢地雷小天使们 大吉大利求包养 ☆、家人 石桂眼圈一红跟着落泪,自打落地就少眼泪,这会怎么忍得住,眼泪却比秋娘止得快些,反拍了她的背宽慰起她来:“娘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 秋娘是看过她才哭的,知道她确没挨冻受饿,心里这才好受了些,若是她受得苦楚,这会儿怕是要晕过去,看了露在外头的手跟脸还不放心,又来回摩挲她的胳膊背后,知道身上没伤,吊着的一口气儿,这才松下来。 石桂家里来了人,春燕那里端了许多点心果子出来,除了寻常屋里吃的那些杨梅橙片、杏桃瓜仁,还有白樱桃白桑椹两碟子,又切了两瓣白甜瓜来。 秋娘再没成想女儿当了丫头还能有这些东西拿出来待客,倒吃了一惊,便是过年乡下也没这个吃法,缩了手脚下不住看着女儿,倒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秋娘一向老实温驯,见着石桂接了碟子谢过淡竹,又让她告代谢一声春燕,替她们烧茶倒水,又剥瓜仁核桃摆到盘上递过来吃,只觉得女儿跟在家时不同了。 “娘怎么光看着不吃。”石桂知道秋娘拘谨,拿了一个喂到她嘴里:“娘吃罢,这些个我也还情的。” 秋娘这才张嘴含了一个,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嘴里应得两声,才要掉的眼泪也给忍了回去,嚼了核桃仁拉住她叹气,爹娘不在身边,她可不得处处周到,又谢了淡竹一声,这才说起家中事来。 石桂卖身的那四两多银子,派上大用处,一家子缓过劲来,石头的腰伤将养着,喜子的咳症也好了,秋娘到外头去采茶,家里今岁没养蚕,只种了稻子,还回原来那家去织绸,光拿工钱。 石桂一听心里就叹,去岁蚕僵,这一地都没出多少丝,今岁要是出了蚕,定能卖个高价,可这两个老实惯了,蚕僵一回就怕了,那攒钱买织机花楼的事儿也就成不了了。 石桂不是没想过,早几年丰收那会儿,卖掉田地房屋,一家子搬到镇子里住,做些小本生意也能成,秋娘做得一手好糕团,水磨团子一碗也得七八文,光是种地一年到头的看天看时,累上整年,也过不了一个好年。 可人哪离得故土,便听说村上有人到外头赚了钱来,也只叹别家脑子灵便,却没想过自个儿也去挣一挣。 既能来往,石桂就想着慢慢劝他们,她自家也要开财路,花儿不能掐竹笋将下市,没能接上的东西,打络子做绳结也成,早一天攒出赎身的钱来,她就早一天重得自由身。 秋娘见着女儿吃得好穿得好,倒不言语了,石桂忙前忙后,又是劝吃又是劝喝,等见着秋娘干坐着不开口,这才停下来,挨了她:“怎么不把喜子也带来。” “等他大些,再带了来看你。”秋娘摸摸她,包裹里抖开一条细棉布的染花裙子,给石桂比一比,正是这时候穿的,这是家里才有了余钱,就想着给她裁衣裳了。 石桂又问起收到喜子的小褂子没有,秋娘好容易收了泪,鼻头一酸:“你在外头总归艰难,还想着做这些东西。” 村里刘家的闺女,原来就是当丫头的,家里盖了房子买了地,都成了富户了,这才把女儿赎出来,如今石桂卖进了宋家,比原来刘家丫头当差的人家更好,村子里一个个的泛酸,看着陈娘子送东西回来,就说石头缝开出一枝金桂花来,石家可不眼看着要发达了。 秋娘哪里受得住这个,石头闷头干活,她在家浆洗做活,听见别个路过都要嚼了两声,气的一向好性的摔了门骂:“村里哪家没遭灾,一样是卖女儿,我家丫头总有回来的一日!” 秋娘自来没同人红过脸,骂声也不响,石头更是一样,甩开膀子干活是成的,骂架再不去沾,倒是于婆子坐在门边晒太阳嚼舌头根:“吃了这许多年闲饭,也是她该报偿了。” 转了身又骂石桂没良心,人人都有东西,偏她的差着些,知道她们要往镇上来,说了几百句,让秋娘扒拉些好东西带回去。 石桂再没想到还有卖了女儿也攀比的,知道秋娘不好过,只装着兴兴头头模样的问喜子去读书了没有。喜子五岁了,这会儿跟着读书也不算晚,村子里读书有规矩,农忙的时候就放课,姚夫子在村里呆了这许多年,学生越收越少,喜子过去读书,该当是高兴的事儿。 石桂走的时候说了好几回,原来家里就说过往后要让喜子读书的话,往后能中最好,不说当大官,总能免赋税,若是不在,能识得些字在村里就叫人高看一眼。 既是石桂的卖身银子,便依着她说的去问了,于婆子想拦也没能拦住,她还想着秋娘能多生两个,往后才是劳力,又不是那等富裕人家,能供子弟读书。 这回是秋娘硬气起来,可还是没能读成:“姚夫子开春就病了,学堂都断了课。”课是早就断了的,饭都不吃不饱了,还想什么读书的事儿,姚夫子眼看着就要不好,信往来县里写了许多日子,也没再派个教谕下来。 于婆子得意洋洋,省下一笔束修钱来,嚷嚷着要扯布给自个儿做身寿衣裳,秋娘气得夜里直哭,却怎么也不肯动卖了石桂的钱,这才自个儿出去采茶,用这钱来给于婆子做寿衣。 这番进城来,就是说要给她扯布的,于婆子看见有了布钱,又要打两银簪子,说要给她压棺材,口里半点儿没有忌讳,说她半截埋黄土的人了,还有甚个不好说的。 可这番口舌不能说给石桂听,只告诉她村子里好了许多,可没个两年也缓不过起来,又叹一声:“等着再攒些年的钱,就把你赎出来,还回家来,里头过得再好,你也得看眼色吃饭。” 石桂把脸埋到秋娘襟前,许多年没这么撒娇了,秋娘把她搂在怀里不住拍哄,石桂再问些家里如何营生的话,说上两句就拐着弯儿问他们可去过城里,又说三月三日放假出去,见着各色玩物:“那水磨团子,还没娘裹的馅儿味足调好,一碗却得十文钱,支个摊儿就能卖的,似咱们家过年做得那些,也能卖上百来碗呢。” 秋娘只当她是孩子话,到城里讨生活岂是易事,还当她是馋团子吃了:“只记着给你做衣裳,倒没想着做点吃食来。”她一面说一面嗔了丈夫一眼,才还惴惴的,这会儿又笑起来,看着老成的,也还是孩子,摸摸她的面颊:“你爹往后就跟人跑船运木头了,想着总归能常来看你的。” 石桂一听就皱了眉头,跑船可不一两日的功夫,秋娘一个人在家,又要顾田又要带孩子,怎么忙得过来,更不必说还有个挑剔的于婆子在,石头不在,秋娘越发要受她的搓磨了。 秋娘一见她皱眉毛就知道她心里想的甚,轻轻碰碰她:“娘采茶还攒了些钱的,等我们下回来你告假一天,城里走一遭,带你去吃水磨团子。”掐了她脸蛋一下:“小馋虫,给你吃肉馅的。” 石桂还待再说,外头葡萄唤她一声,说是留了饭给她,给她端过来了,还没进门就看见秋娘搂住了石桂,石桂靠在秋娘身上,秋娘把她当作小娃娃似的摇晃。 葡萄就把食盒子搁在地下,自个儿转身回去,石桂这才想起来,葡萄是叫她后娘卖掉的,这才从不想家,这会儿看见秋娘,只怕是触到了心事。 石桂拎了食盒子,一看就是灶上粗做了来的,跟匠人一个锅里的吃食,好在有一碗炒酱,她舀了两碗摆出来,满满盛上一勺子酱,秋娘还待要推:“我还有呢,就在厨房做事,哪里饿得着我。” 说着一撸袖子,掐起一把肉:“看我多结实,这儿主家可好呢,老宅里来的姐姐说了,太太是一顶一的好大善人,外头买来的,只要爹妈张口,就肯放了出去的。” 石桂也不确实,却说出来哄了秋娘,她不在了,于婆子也不知道怎么苛待她,转身跑回去把自个儿攒的钱拿出来,一股脑儿全给了秋娘:“娘拿着,这是上头姐姐给的,我哪时戴得住这个,给娘戴罢。” 这手镯也不过在秋娘腕子上挂一会儿,回去只要落了于婆子的眼,必然要拿了去的,秋娘也是这个想头,她捏着手镯看了丈夫一眼,叹口气,石桂笑一笑:“留着作本钱也好,似山底下那些船夫,贩货进来也是满船来满船走的。” 她可劲说些生意经,无奈这两个一个也不往那上头去想,反说村里也有人出来贩货了,又告诉石桂,到了夏日里,还跟着采茶的那一批人去花田采花。 这不比采茶挣得多,却不必天天留在于婆子眼皮子底下,真折腾起人来,秋娘哪是于婆子的敌手,连喜子她也不看顾,石桂知道弟弟在白大娘家里带着,倒松出一口气来,白大娘儿子女儿人都极好,在他们家里,也比跟着于婆子天天听晕话要强。 娘两个说话,石头却坐在一边一言不出,石桂拉拉秋娘的手,秋娘抚了她的头:“你爹觉得对不住你。” 石桂咬了唇,把泪水忍下去,吸吸鼻子:“待我回去,爹还扛我去赶集。”那还是她小时候的事儿,四五岁的时候秋娘抱了喜子,石头扛着她,一家子一道去赶集,听见说起这个,秋娘连声答应 :“好,还给你买糖浇红果吃。” 自正午说到要傍晚,这才知道他们还要坐夜船回去,石桂急着去灶上包了馒头,又把自个儿做的腌笋给他们带上,说定了隔上三五个月再来,一路把他们送到山下,孔娘子知道是石桂的爹娘,倒让他们搭了船,石桂站在渡口,伸长了脖子看着船一点点摇走,水面粼粼泛着金波,影子成了小黑点儿,她这才回去。 拆开包裹才见着里头塞着一把钱跟一只银镯子,就是春燕给的那只,秋娘还是给塞了回来,石桂捧了衣裳,眼圈一热又要掉泪,赶紧忍了回去,坐到床沿上,捏着那只银镯子看了良久,伸手套到腕子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话怀总《庶得容易》里面说过了,现在再说一次,怀总非常欢迎妹子们留言评论,但是一章里面披八个马甲自顶自掐这种事请不要再发生了,谢谢大家配合。 换了三个浏览器才更新上 给跪了 ☆、手艺 葡萄散了头发睡在床上,今儿不见她照着镜子梳头,石桂还往床里看了一眼,她歇了半日,这半天的活计便是葡萄一个人做的,看她还没睡,谢一声:“明儿姐姐别起了,我到院里头送饭送水,你多歇会子。” 葡萄闷闷应了一声,隔得许久,石桂转着那只手镯,把秋娘给她做的裙子压在枕头底下,眼底又有了泪意,忽的听见葡萄开口:“你娘,当真要赎你出去?” 第9节 石桂应了一声,心里猜测她还不放心,还当自个儿要跟她争长短,才要说话,哪知葡萄忽的冷哼:“就你死心眼,出去有甚好的,挨冻受饿,一年肉都吃不着一回,衣裳也做不了一身,府里季季两套顿顿有肉,你爹娘地里刨一年能得着一件不成?” 葡萄到底年纪还小,便是有些精明也露在面上,叫人一眼就看得穿,自来不曾听她说过家里,可郑婆子却露过一句的,葡萄就是甜水镇上人。 葡萄是叫后娘卖出来的,六岁这年死了娘,亲爹原来叫女人侍候惯了,拖着女儿过了两年,实是过不下去了,想着讨个女人进门带孩子,哪知道后头这个悍得好似母老虎,倒把他给收拾了。 安生日子没过两年,后娘带的拖油瓶姐姐留在家里好好的,反把亲生的卖了出来,只因着她大了肚皮,充神弄鬼的说里头那个是儿子,男人巴望着香火,咬牙说卖也就卖了。 亲娘的面目也不记得了,在这儿过了两年多,先还想着要回家,可她一回去,后娘就哄了她把月钱拿出来,她说交给了管事的嬷嬷,叫郑婆子骂了一顿才开窍,从此断了往来,连后头那个是不是真生下儿子也不知道。 葡萄只当是断了这门亲,郑婆子这才看重她,不聪明不要紧,要紧的是忠心,石桂再机灵,也还是想着外头的亲娘,不贴心贴肉的,遇着事只为着自家打算。 石桂知道这番就里,还替她叹息一回,可听见这么贬着秋娘石头爹也一样心头不快,葡萄看她没声气,越发嚼起舌头来:“你还有个弟弟呢,当有这样的好事不成,往后你娘再生一个,还记着你是圆是扁。” 石桂知道她爹就是为着生儿子把她卖出来的,正待反唇又忍了回去,不再同她口舌不休,葡萄听她不说话,只当说动了她,越发苦口婆心起来,坐起来看着石桂:“按着我说的,留在府里是正经,捏着钱不比什么好,你偏死心眼,一套衣裳就把你那手镯换了去了?就是来诳你的,等把你的钱掏空了,还肯认你是女儿?” 这番话也是郑婆子同她说的,搁在她身上确是真的,她这会儿拿出来劝了石桂,石桂越不说话她越是说得多,念叨那钱来得不容易。 没一会儿又想着要跟去老宅,才说了一句就顿住了,石桂只知道埋头干活,葡萄却是两边殷勤都不误,她要是去老宅里,三等二等的往上升,郑婆子拿的也只多不少,还能在主子跟前露脸。 越扯越没边儿,石桂插不进嘴去,也知道葡萄早就打定了主意,非得跟着郑婆子去老宅不可,竹筒倒豆子,把肚里的话掏了个干净,看着石桂还不开窍,冷哼一声:“你且等着罢,有得你苦头吃。” 说了这许多,只觉得石桂便是眼前不倒霉,往后也总要倒霉,这会儿越是不听话,往后就越有苦头吃,拉过被子打个哈欠,睡得比平常还安稳。 第二日葡萄早上没起,送水的活计就落到石桂身上,石桂拎了水壶进园子,淡竹坐在廊下,石菊在替她通头发,一个拿着镜子,一个握着梳子,听见声响瞧过来笑一声:“怎么今儿是你来了。” 这样出头露脸的活,葡萄是不肯让人的,但凡是春燕屋里头的事,恨不得一肩全挑了,淡竹口 快,说出来难免就带了些揶谕的意思,石桂抿唇笑着替她遮掩:“是我同她换的,昨儿我家里来人,葡萄姐姐忙前忙后,我心里过意不去。” 淡竹笑着冲她招招手:“你来,我有东西给你。”却是一条葱绿撒花的裤子:“是我穿小了的,给了你罢,我看你倒是正合适。” 除了淡竹给她衣裳,还有石菊也给了一件鹅黄小袄:“这么看着就精神得多了,王管事恁得抠,连衣裳都做得这样,你且等着瞧罢。” 王管事但凡有些甚个错处,便是送到大夫人手里头的把柄,淡竹石菊两个彼此看一眼,春燕心里一本帐,二太太管家的时候安□□来几个人,叶氏且等着发作呢。 石桂也听郑婆子说了许多两妯娌不和睦的话,却只作不懂,不该她多问,就不过问:“谢谢两位姐姐的衣裳,厨房里要熬花酱,等我蒸了糕,拿来给两位姐姐当点心。” 春日里郑婆子必要熬酱给大夫人送去的,如今来了人,眼看着能调回去了,这些愈加少不得,前些日子多雨,她还着急,就怕雨水打落了花朵儿,一看天放晴了,赶紧使了石桂到花圃里头摘那将开未开的小玫瑰。 再去山下买了上好的醇蜜来,加了梅卤子并糖盐煮到浓稠倒进罐子里,等着那花酱结成花冻,才算是好了。 厨房里满是蜜糖香甜气,摘花萼去花梗的活儿是石桂做的,熬花酱也不难,只离不得人,时不时就要添水加糖,她看着郑婆子熬了一锅,便说自家也熬一锅,好让郑婆子歇一歇。 再有新炒出来的蜜豆沙,红的白的两种颜色,都是才刚得的,既说了要给淡竹石菊做花糕吃,就得想个新鲜的意头。 秋娘做得一手好糕团,年年村里祭祖,都专请了她去做糕点,石桂学的尤为用心,花鸟鱼虫样样都成,小姑娘家爱玩闹,淡竹石菊两个都还有些孩气,石桂便拿玫瑰蜜泡了水,把面团染成红色,捏了一朵花出来,摘了细绿叶,洗干净衬在花糕下面,摆了碟子出来,郑婆子一下便看住了。 买人进来的时候,石桂便说自个儿会做糕,可她才多大点子,再巧也是寻常,至多不过做些青团年糕,郑婆子也没想着叫她蒸糕,如今蒸了出来,倒有些吃惊:“这手功夫真跟着你娘学的?” 看见石桂点头,郑婆子重又打量她一回,越发待她和善起来:“你给春燕姑娘送去。”看她拿了食盒子出去,倒不成想这么个丫头片子还有这份手艺,便不吃,当个看菜也是好的,心里打定主意这一手得露给大夫人看,还怕没有赏的。 石桂存了谢意,却把淡竹石菊两个唬住了,小小花糕不过汤团大,刻了花瓣莲叶出来,拿在手里左右看了,连声赞她:“这可怎么下得了嘴,你这手也太巧了些。” 石桂笑一回:“我也没甚好谢谢两个姐姐的,只会这个,可别取笑我。”那一身衣裳也值得几钱银子了,虽是布的,料子却厚,花样颜色还新,却得好好谢一回。 淡竹把这糕拿了去给春燕看,春燕也赞得一声:“倒是个巧的,难得她有这个心思。”又问她还会甚个花样儿,知道她还会做小寿桃儿年年有鱼喜上梅梢这几个花样:“等老太太太太来了,你就捏一屉这个再来一屉小寿桃,讨个好口彩。” 在老宅里自然不显,这回出来,带不了那许多人,糕团点心都是寻常物,送了这个上去才能显得出。 石桂应了声是,再没想到做个点心就能露脸到老太太跟前,淡竹还把这事儿告诉了郑婆子,郑婆子赶紧让石桂把她会的花样全捏出来,也不叫她再干活了,把杂事都交给葡萄。 葡萄心里本就不满,翻了眼睛看着石桂,石桂想得会儿道:“我一个也做不出许多来,不如就叫葡萄姐姐跟我一道。” 郑婆子还怕她藏私,若是两个都好,那自然是她教得好,告诉她们几样讨口彩的花色,石桂听了摇头:“我这个不过小巧,真要捏个甚的福寿延年,也做不过点心师傅,只想得巧些,春日里就捏着桃花柳叶,夏日里就做荷花饼子,叫主子们看个新奇。” 郑婆子越想越觉着说得有理,宋老太太就是江州人,吃惯了船点的,面塑看的多了,这个做的细巧些,才能讨她的喜欢。 葡萄见着石桂肯教,嘴里的甜话不住口,她是要学着烧灶的,郑婆子造得一手好汤水,惯会做甜菜,合了老太太太太的口,把这个学会了,可不比这些小点心要强。 她打了两边算盘,跟着石桂学和面调馅,只手上功夫不到,要么就是染色不均,要么就是花瓣雕得不鲜活,郑婆子看她专做这个,倒把才学上手的厨艺给荒废了,特意把她叫了去,葡萄跟着就只捡那容易的学,还和郑婆子上灶,学了几样菜,得着春燕好几回赏。 石桂自家也知郑婆子不能把她当作心腹,烧灶的手艺教给了葡萄,却瞒着她,看着是看重她的,本事还是传给葡萄。 她这下反倒心安了,原来还怕郑婆子非把她带回老宅,这么着倒不再怕,除了做事跟着淡竹学绣花,看她分丝扎针,也给自个儿的帕子上头绣了一株兰草。 闲杂事做得许多,端阳节裹的粽子将将吃完,那头宋家来了信,说是坐船上路了,六月里到,要住到九月里再走。 春燕特意使了淡竹来告诉石桂葡萄两个,让她们俩这段日子干活仔细些,葡萄一听话音就知道有事,问了一声,淡竹果然露了消息:“二夫人也遣了人来,再不比春燕姐姐好说话,不挑剔都算好的。” 葡萄吐吐舌头,石桂记在心上,哪里知道她们不找事,事儿却找到她们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注意保暖啊 我脑仁疼大概是要感冒了 唔,这么早就在猜测男主啦 真不是少爷王爷公子哥 也不是小厮管事小帐房 嘛,他一出场,你们就会知道的 谢谢地雷小天使~~~ 大吉大利求包养 ☆、生非(改口) 二房人来头一天,就挑剔起了屋子里的铺设来,王管事有心偏了二房,高升家的也不是个好相于的,替大房办事就有赏钱可拿,哪个脚下不更勤快些,二房来人一瞧,窗纱才刚糊上,叫了王管事进去就是一通训。 郑婆子约束了她们不许再往园子里去,说不许再去,总有些零碎事要做,葡萄往园子里头走惯了,便没赏钱,也总有些果子点心好吃,连着春燕那里做的饭都不同,她跑一回总能落些吃食,脚下怎么不勤。 话音还没落地,二太太那里的人果然来了,来的是个跟春燕差不多大的丫头,一身银白衫儿珊瑚红裙子,身后跟着小丫头,石桂窝在厨房没出去,葡萄却跑了去看热闹,回来还是那付迷迷蒙蒙的样子:“说是二夫人跟前的大丫头,叫金雀。” 石桂正做玫瑰白糖糕,干玫瑰花瓣儿一片片缀在才蒸好的软白糕片上,葡萄坐着还在发梦,伸手捏起来吃了一片儿,糯米粉沾着舌尖就化开了,她砸了砸嘴儿:“你可没瞧见呢,排场比春燕姐姐还大呢。” 石桂一听就笑起来,来了一只燕子,又来一只雀儿,这两位夫人掐尖得连丫头名儿都要比一比,怪道春燕让她们办差小心些了。 两个还没说上话,金雀身边的小丫头就到厨房来要茶,雪青色的比甲,淡紫的绸裤,进了厨房先皱眉,嫌这地儿有烟火气,拿帕子掩了鼻:“有茶没有?要泡过的雨花茶,金雀姐姐不吃别个。” 春燕才来的时候,样样都预备好了,知道山上没甚个可吃的,连着煮饭的米都是自家带上了山的,更不必说茶叶了,不曾问厨房里要过,还分送些给底下人,叫她们能吃口好茶。 葡萄听见她问就挑了眉头,淡竹石菊来要东西也一样是客客气气,都是小丫头,凭她呼来喝去的。 “可没有雨花茶,热水倒是有的。”葡萄这话一说完,那丫头便皱了眉毛:“那有些甚个?梅蜜卤子可有?” 梅蜜卤子倒是有的,却是给大夫人做的,郑婆子一罐头一罐头的摆开了,一半儿已经送过去了,一半儿留着,等大夫人到了才开罐,本来就是私物,听她声气儿不好,更不会拿出来给她吃了。 石桂眼见再说下去必得吵起来,赶紧擦了手:“这位姐姐,厨房里的东西俱是王管事采买的,他没买来,咱们也没法子,若是真要茶,我立时去同他说,让他买了来,备着房里的姐姐要吃茶。” 那小丫头看看她,这么好言好语的,她也没可挑剔处,眼睛一扫见着糖糕,便道:“我总不能空跑一趟,做得甚个糕,拿些来于我,我给金雀姐姐送去。” 做这白糖糕很吃功夫,先得泡米,再磨米浆,这么一屉儿糕,光是磨米浆晒成粉就费了许多功夫,这时候要均出来,石桂心里自然不愿,她还没开口,葡萄先道:“这点子米粉是春燕姐姐买来的,说要吃糖糕,叫厨房里做的,拿过去少了,咱们没法子交待。” 她话是对的,可说出来硬绑绑,那丫头立时翻脸,冷笑两声:“连着厨房都有看高拜的,看我让金雀姐姐收拾你们!” 说着冷哼一声,指指她们两个,转身出去了,心里气恨,走到门边还踢倒了小杌子,“哐”一声倒在地上。 这下可给郑婆子惹了祸事,石桂咬咬唇儿,立时让葡萄去寻人,葡萄也知道不好,跌了足道:“都是你,这时节蒸什么糕。” 石桂不欲同她多口舌,便争了个所以然出来又有甚用,金雀那儿看着就不好过,赶了葡萄去寻郑婆子,自个儿把糖糕装到泥金的食盒子里头,往春燕那儿送。 两个院子当中造了个花园子出来,石桂路熟,专拣小道走,不跟二太太那的人撞上,多绕了几个弯这才到了正院里。 “这是我才做的玫瑰糖糕,给姐姐们当点心。”淡竹接过去,掀了匣盖儿一看,糕还冒着热气,是才蒸出来的,笑得一回抬了头,见石桂愁眉不展,推她一把:“这是作甚,好端端的就皱起眉头来了。” 石桂叹口气:“我怕是给春燕姐姐惹祸了。”说着便把厨房里一番口舌说给淡竹听,淡竹是个爆脾气,立时就竖了眉毛:“她也有脸,雨花茶,她怎不要雨前龙井!到这儿来摆谱,真当自个儿就是姨奶奶了。” 石桂原先真个当金雀是大丫头,同春燕一样,跟管事婆子一起到别苑来安置屋子的,听见淡竹喝破了,这才知道她还有这一层身份,葡萄说她是丫头打扮,那就是个通房丫头了,越发惴惴起来:“这可怎么好,别带累了春燕姐姐。” 春燕在里头听见了,把石桂叫进去,听说是起了这个口舌,轻笑得一声:“也没甚大不了的事儿,厨房里收了东西私自做些,本就是常事,你别急,那一袋子水磨粉,我认下了,就说是要你替我磨的。” 不但认下了,还给了她一对耳坠子,就说是谢礼,石桂摆手要推,淡竹嘻笑一声:“你收着罢,有了这个更有说头了。”说着冲她眨眨眼儿,拉了她到镜子前:“这两个呀就是护身符,那一个就是这性子,非得给了她没脸,才知道自家斤两。” 春燕皱了眉头,嗔过一眼,淡竹这才吐吐舌头,问明白那丫头甚个长相,一听便知:“那是紫罗,既是她来了,另一个就是红罗了。” 叶氏身边有一对儿双生,一个叫-春罗一个叫秋罗,因着生得一个模样,再穿着一样的衣饰逗了她开心,叶氏时常带着这两个走动,叫甘氏瞧见了,往外头买了一对儿姐妹花来,却不是双生,只隔得一岁长得相似。 人才买进来,叶氏便把春罗秋罗送给了宋太夫人,说这对丫头就是为着献给太夫人的,带在身边调-教些日子,把规矩学全了,才给太夫人送去。 石桂听得直咋舌,只知道这两个相争,再不知争成这个样子,淡竹抿了嘴儿笑:“你如今吃亏就是好事儿,太太来了,总有赏的。” 不怕掐,就怕不掐,石桂听着垂了头:“我也不想要赏,只别打板子就成了。”依言戴了那一对儿红玛瑙珠子的耳坠回去,葡萄已经在了,石桂指指耳朵:“别怕,春燕姐姐答应了,把这事儿兜下来。” 葡萄也是一脸得意:“干娘说了,就怕她不来呢。”郑婆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葡萄添油加醋一说,若来的是金雀自个儿也还罢了,不过是个三等丫头,还想来甩她的脸子,若真叫她踩上来,那这张老脸也端不住了。 葡萄张了口就要说二房的是非,眼睛看到石桂的耳朵上头,这才泛了酸意,想说石桂会讨巧,可那糕确是她做的,到底看了几眼,这才说起二太太的是非来:“你且不知道,原来不过是个商户女,若不是老太爷说定亲便不能退,早也不娶她了。” 石桂最烦听她说这些嘴嘴舌舌的话,拿了一枝炭条出来,在帕子上头画画,她原来学的是国画,先学了素描,多少年不碰笔了,技艺是生疏了,功夫却没全扔下,底子还在,描得那些个花样子,勾几笔就出来了,便真要画百子千孙,也一样拿得出手来。 葡萄吱吱喳喳说得几句,低头一看,石桂描了一对双-飞燕,一看就知道是给春燕的,葡萄扁扁嘴儿:“这是给春燕姐姐的?” 石桂点了头:“拿了她的东西,总该还个礼的。”炭条削尖了拿软布裹着,还是不如铅笔好用,燕子侧身飞入绿柳荫中,只她没学过绣,东西做出来不精细,也只能纳个鞋底。 “你使了我那许多东西,怎么不见着你还礼的?”葡萄一说,石桂这才想到,才来的时候身上没钱,只得多帮着跑腿办事,倒是没有正经还过葡萄东西,想一回说:“我不会绣,紫葡萄倒是会画的,要么,我给你打个结子。” 打结子是跟孙婆子学的,她买回来那许多丝线,一直没能用,先是忙着打扫屋子,等春燕来了,更没闲下来的时候,竹笋早就下市,花朵儿也没能掐着,只靠着跑腿挣上几文钱,这些丝绳压着也没用,拿去问孙婆子,她是个手巧的,教着石桂打双钱结如意结。 这东西不比绣件,错了重来也不费多少功夫,她打了满把的结子绦环,卖出去不比山货赚得多,可这东西能随身带,就放在荷包里,闲着打一段,一天也再忙也有三五个。 葡萄摇摇头:“我手笨,做不来这个。”她躺在床上怔怔出神,想着金雀那一身儿比着春燕的还好些,她也不知道甚时候能攒出一条珊瑚红的裙子来。 两人都当这事儿过去了,哪知道第二天就狠狠吃了一顿排头,既是二房没开小厨房,便一道搭了伙,老宅里头都没分家,这儿就更分不得了。 郑婆子只做几个大丫头跟管事婆子的饭食,做好了,有的来取,有的去送,葡萄石桂两个拎了食盒子往里送上一圈,饭点之前就要去,来来回回三四回,一圈下来腿都酸,好容易送完了,拿了碗才要吃饭,那头金雀派了人来。 不是别个,还是紫罗,这回她得意洋洋的叉了腰:“你们俩哪个送饭的?过花园子的时候可是偷吃了?汤罐里头有只天牛。” 作者有话要说:  星期天的早晨雾茫茫 好吧,怀总没有看见早晨 一直睡到了中午 你们看见的是存稿箱君,要跟他问好~~~ 谢谢营养液的灌溉让桂花抽出小苗苗,抱住么一口 第10节 ☆、挨打 金雀房里的食盒子,分明就是紫罗红罗两个接过去的,这会儿倒问起是谁送的来,听说里头有只天牛,葡萄头一个跳起来,气得涨红了脸:“哪里有虫,出了厨房的门,食盒盖子就没打开过!” 紫罗从鼻子里头哼哼出一声来,拿眼儿斜了葡萄:“你说没有,那这天牛是甚地方来的,难不成,它还会钻匣子,自个儿往那滚热的汤里游不成?” 郑婆子往前头去了,厨房里就只有石桂葡萄两个,紫罗说金雀叫了她们过去,连个能报信的人都没有,石桂咬咬牙,跟葡萄两个一道往二房院里去。 大房的园子天天逛,到了二房才觉出差别来,又窄又小又偏僻,宋老太爷果然是偏心的,好的东西都给大房,也怪不得二太太心中不平。 可她不平便罢了,阎王打架,小鬼遭殃,石桂没见过金雀的样子,进了房看见个穿着银红衫白绫儿裙的姑娘粉妆桃腮的坐在桌前,吊梢眉儿一挑,便知道这下坏了,事儿再没有这么容易就过去的。 怪道那玫瑰白糖糕的事儿不来追究,原是想这么折腾她们,要么就承认是偷吃了,要么就是厨房里出菜不干净。 金雀见着葡萄石桂进来,缩了手脚立到门边,冷哼了一声,伸了手指指桌上的汤:“我也不是要问罪,可事儿总该弄明白了,今儿是天牛,明儿说不得是个什么,别竹节虫五月虫的都落到汤里饭里。” 葡萄胸口梗着一口气,才要开口,就叫石桂捏捏手,她眼睛扫过去,那只天牛的触角竟还能动,吸一口气道:“厨房里出菜是几个妈妈都看着的,汤都是一锅里头盛出来,我跟葡萄只管拎食盒子。” 紫罗往前一步,点着那天牛:“既这么说,那就是你们两个偷汤喝了。”昨儿的事,紫罗回来就告了状,说厨房里怠慢,只把春燕看在眼里,眼睛里再看不见二夫人。 金雀哪能咽下这口气,她自家知道昨儿那事没理,春燕是给了钱的,她没可挑理处,这才想了这么一出,让紫罗捉了天牛来搁到汤里。 石桂看了金雀,还当是紫罗弄鬼,分辨道:“金雀姐姐这儿的菜,是头一份出锅就送了来的,滚热的汤,我跟葡萄的嘴儿也不是铁打的,真要偷喝,还不起十七八个泡来。”说着又点一点那虫:“这东西要真是在到滚汤里头,也都死得透了,哪里还能动呢。” 这是捉来了天牛,在它身上浇了一勺子汤,要真是浸到汤里,早就死了,这会儿半截身子能动,盘底儿只湿了一点,怎么看怎么不是捞出来的。 葡萄松得一口气:“可不是,若真是咱们办的,它早就死透了。”一面说一面拿眼去刮紫罗,里头也没旁人了,必是她干的,把这桩事栽到她们身上,出昨天的气。 要茶没要着,金雀一早就来点了个虾汤,石桂跑到山下去买的新鲜大虾,剥了虾头起鲜煮汤,再挑了虾线,把肉剁成小丁儿做了虾丸子下到汤里。 石桂分辨得明白,可金雀却只作不闻,转口道:“哟,一锅里盛出来的,我给的二钱银子,倒合着大伙儿吃了虾汤?” 石桂还待要说,葡萄哪里忍得:“金雀姐姐要是不信,差了人去山下问问,二钱银子可办得出一锅子虾汤来。”是郑婆子不愿给她开小灶,一样是做,就全做了虾汤。 “好个口舌利的丫头,灶上不叫你动刀子,倒要你动嘴了,你倒会推脱,照这么说,这虫子还是天上掉下来落到我汤里的?昨儿紫罗同你们有口角,我还训斥她一回,说你们人手不足,那头又要得急,我这里没有也罢了,不成想竟还是个欺软怕硬的!”金雀说得这两句,使了眼色给紫罗,紫罗上来便是两巴掌,打得葡萄跌在地下。 她打了葡萄,就要上前打石桂,石桂退后一步,后头却站着红罗,她帮着妹妹,扳了石桂的胳膊,石桂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金雀微露笑意,这才觉得出了气,指了虾汤:“往后再送这些不干不净的来,管教嬷嬷不来,也有人教你们规矩。” 葡萄哪里受过这样的打骂,跌在地下起不来,石桂眼睛盯了紫罗,紫罗哧笑一声:“怎的,还想挨打不成?”说着就要伸手上去,叫石桂一把抓住手腕子狠狠甩开。 石桂在家,还帮着秋娘推磨,手上劲儿不小,紫罗吃这一下,差点儿摔出去,撞到门框上,哀哀叫了一声,石桂伸手去拉葡萄,转脸看着金雀:“纵我们有错,要管教那也是干娘的事,把我们叫了来,就为打这一耳刮子,金雀姐姐隔了房头管教我们,也得看看太太答应不答应。” 认下了郑婆子当干娘,那就是大夫人这头的,石桂忍着胳臂疼说了这一句,扶着葡萄就往外去,金雀才还轻巧巧的掸指甲,站起来拍了桌子就要骂,外头郑婆子已然来了,葡萄一见她就嚎哭起来,一声声的叫干娘。 紫罗先扇的那巴掌劲道足,葡萄半边脸都肿胀起来,紫罗追出来还待要拉扯,叫郑婆子一眼瞪了,口里却没停,一个发配到别苑来的婆子,真要有人出头,也早就回去了,叉了腰:“妈妈来的正巧,你也看看,这汤里的虫子是怎么个说头。” 郑婆子冷笑一声:“甚个说头,金雀姑娘往年也曾在我这儿好言好语的想吃个鸡蛋汤,如今升等了,也不念个什么往日情份了,这东西不定哪个黑心烂肠挨千刀的放进去,我替着她们赌咒,若真是厨房出的茬子,头顶流脓脚下生疮!” 郑婆子说的那些,还是金雀才进府里当丫头时的事儿,她也是外头买了来的,没个根基,要吃什么不得自个儿张罗着,月钱拿得少,馋吃蛋花汤了,央着郑婆子打个蛋加些盐在滚水里。 金雀叫她说得满脸通红:“哪一年的事了,妈妈还摆在嘴上念叨,我那会儿,可没这样当差的,上头要个什么,恨不得立时寻出来,哪敢有半分轻慢呢。” 说到底还是恨她们昨儿没送糕来,觉着看轻了她,葡萄哭得眼泪鼻涕糊在衣襟上,抱了郑婆子就不撒手,石桂却不哭,反唇道:“咒也赌了,誓也发了,姐姐要还饶不过,这事儿谁干的,就打一道天雷生劈了她!” 打都打了,事儿不了也不行,郑婆子却觉得老脸无光,打了葡萄石桂,可不就是下她的脸,金雀还是她看着一步步爬上去的,走的时候不过三等丫头,二太太自来不喜生得妖娆的丫头,提她上来不过为着分豆蔻的宠。 金雀画了吊梢眉毛,生了一双狐狸眼儿,郑婆子一看便知道就里,回来就骂她是上赶着爬床的:“见着太太那头给了一个,旁的没学把这个学了。” 听见金雀往后要当姨娘,葡萄捂着脸颊啐一声,又痛得皱了脸来,拿井水湃过的帕子捂了脸儿,吃这一记,嘴里皮肉都破了,疼得她直抽气。 郑婆子出去逛了一圈,立时就都知道金雀打人,自家也是个奴,却偏觉得高人一等了,郑婆子冲着门边吐上一口:“就是当了姨娘,提脚也就卖了,还当自个儿比咱们高贵了。” 石菊带了药油来,看着葡萄脸颊老高,再看石桂脸上一个巴掌印,气得直跺脚:“她竟也敢!”替她们轻轻揉了脸,又煮了个鸡蛋来,剥了壳儿揉搓:“她这样的还想学豆蔻姐姐。” 石桂听过一句,豆蔻是才提上去当姨娘的,为着有了身孕了,还摆了两桌酒,石菊口上比淡竹要紧些,这些事并不往外道,说了这一句,便不再说了,只宽慰她们道:“别怕,春燕姐姐说了,你们俩个的身契已经收起来了,跟二房再不相干。” 原来别苑的银子就是大房里出的,王管事买人的钱是大房的,那买来的人自然也归了大房,不独这个,二太太派来的人没来几天,王管事这个管事就当不下去了。 他这一年年的帐自有人查,对付不过去,又赔补不出银子,报到了老太太那头,只说别苑的下人们一年都吃不着几回肉。 老太太自亲儿子死了就一直在布粥舍米,听见宋家的下人连着一季厚衣都发不下来,一句话就给了二太太没脸,倒不是为着下人出头,却是为着宝贝孙子,大少爷宋荫堂是在她跟前长大的,若不是二太太把那事儿捅到老太爷跟前去,怎么会打他的板子,叫他在床上躺了这许久,把科考都给误了。 大太太跪下请罪说是没能教好儿子,老太太当场不发作,可这两年鸡零狗碎的挑剔着二太太,如今这点子小事,她偏在请安的时候特意点出来:“我们宋家是积善的人家,自家府里的下人还挨冻受饿的,说出去是下了谁的脸?” 二太太涨得满面通红,连带着王管事在甜水镇上置了外宅,讨了个弹唱的,还生下儿子来的事儿也一并知道了,他老婆当天就寻死觅活,王管事这管事当到了头,信传到别苑里,郑婆子拍手称快。 “该!太太也忍得他二年了,这会儿发作,连着皮一道剥下来才好!”平素抠克她们,上头也不是不知,只零零碎碎的伙食衣裳,一注也就十数两,再没为着这个就大张旗鼓发落人的,这会儿既要来了,眼睛里就揉不了沙子。 郑婆子叹了两口气:“到底是太太,性子没变。”往西边看了一眼,冷哼一声:“要不是妯娌,早就收拾了那一个。” 可名份上怎么也是妯娌,两个平起平坐,只有斗败,没有斗倒了的,清净一刻,又再挑起事来,便不伤筋动骨的,也恶心人不浅。 葡萄养着伤,口里含混问道:“大少爷到底惹了甚事?” 郑婆子扫她一眼:“不该你问的别问,挨了耳刮子,还想剥了裤子挨板子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电脑更新配置中 借了同事的电脑更新 谢谢地雷票 妹纸门么么哒~~ 微博说过了,大家貌似没看到哇~(搜晋江怀愫,更新请假我都会说一声,毕竟微博不抽) ☆、扣钱 石桂葡萄两个挨打的事,以扣了月钱为终结,到最后还是郑婆子认了栽,装模作样的骂了她们一回,春燕再把月钱革去了一半。 金雀一口咬定了那虫儿是她们俩偷菜吃才飞进去的,先打了人,郑婆子言语硬气又揭了她的短处,不依不饶再报到春燕那里,咬准了说厨房不干净,要春燕搜厨房,看看那里头藏些甚个腌脏物。 查厨房也是宋家的规矩,一季总要查一回,来的时候人少,高升家的来看过一回,柴堆灶台分得开,五斗橱里外擦得干干净净,边角缝儿都没灰,罐头盖子上一抹没油腻,点一点头,当时还夸了郑婆子一句,就她到底是厨房里头出来的。 金雀不敢去惹高升家的,只来吵着春燕,非把郑婆子也给扯出来,一查厨房这事儿就闹大了,便是干净的,也不干净了,葡萄气得肿胀处红通通:“就叫她来查,咱们还怕了她不成?” 郑婆子却瞪她一眼,她还想着回老宅,闹得大了,自有人说嘴,谁知道跟来的都是哪些人,被人脏水浇上头,还管到底是不是真干净。 石桂眼见这委屈只能忍下来,捏一捏葡萄的手:“这事再不能扯上干娘。”不愿意认下也得认下,却不能悄没声儿的咽了。 金雀得意得一刻,可上午才扣了月钱,下午春燕就给她们补了回去,金雀岂会不知,知道了还待要闹,愤愤然上门去,偏得给自个儿挣一回脸、 春燕看她一回:“两个小丫头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连着月钱都扣了,再要发落,难道为着一样的奴才,还卖了人不成?要是你还不点头,那就先记着,总归两位太太都要来的。” 春燕一面说一面笑,却是软刀子扎在金雀身上,二太太提了她起来是要当姨娘的,可这许多时候过去了,豆蔻都怀上了身子,老爷也没沾她几回,不说分宠了,连人都沾不着,那句“一样是奴才”,叫金雀立时绿了脸儿。 这事儿是她没理,一样的话到叶氏跟前,不必说就知道谁出了茬子,何况这两个还是郑婆子的干女儿,大夫人怎么也不会为着二房的人真个把她们俩发作了,金雀没了话说,扯扯脸皮,甩了帕子走了。 春燕着实气得不轻:“这两个也恁般老实了,便不能推说我这里有事儿,她再怎么也不敢叫人到我这里闹腾。” 春燕住在上房院里,纵大太太还没来,也还是她的院子,敢在这头闹事,便是二太太也保她不住。 可这事儿来的急,石桂只当能辩驳清楚,见着春燕人品,还想着宅子里头能当上一等大丫头的人总有些说道,哪知道主使的不是紫罗,竟是金雀,为着一盏雨花茶,存心折腾她们。 淡竹跟石菊两个去看过,回来便跌了腿儿把两个人的伤势学给春燕听:“不独脸上肿了,嘴里还破了皮儿,生了口疮,痛得连粥都喝不下去。” 打人不打脸,打脸就是结了仇,金雀没把这两个灶上丫头当一回子事,可葡萄却把她恨住了,不独是金雀,还有紫罗红罗两个,成日里都恨不得往金雀的汤里头吐唾沫。 她还欠着外债,在春燕那头得些赏,也是些手帕坠子,不能换了铜子儿用,阿才那头二百个钱,还当这个月发了月钱能还上的,偏还给扣了,虽说补了回来,却深觉丢了大脸,脸上肿着,好几日不曾当差。 说着二房的人必要咬了牙呸一声,倒越发跟郑婆子说得来,无事便问了大太太甚个时候来,想着大太太是个厉害的,抬抬手就能替她报了仇怨。 石桂没挨在脸上,胳膊叫磕青了一块,药油抹在肩上,垫一坏纱棉布,一身药油味儿,葡萄把药粉撒在口疮上,捂了嘴儿直流口水,苦得直皱眉,口里还不停,听见葡萄还有力气骂人,不由苦笑,罚月钱都算好的了,何况还补了回来。 宅子里头不独主子跟前要夹了尾巴事事小心,这些个大丫头还要以势压人,说打就打说骂便骂,竟还挤破了头要进去,也不知是个什么想头,才刚疑惑,就听见葡萄发愿:“等我进去了,也有她挨打的那一天!” 她说的是紫罗,金雀总归是通房丫头,往后要是得了孕就是姨娘,葡萄便把这一巴掌的仇全记在紫罗身上,石桂看她也明白过来,受了欺负还想进院的,约摸是想着此时受了人欺负,等自个儿坐大的时候,就能欺负了别个去。 金雀打了大房的丫头,别苑里传了遍,春燕没叫刻意瞒过,反睁了只眼儿由得人去传,不说石桂勤快,上上下下都曾央了她跑腿的,就是葡萄,这些年在别苑里头也都是熟识的,知道她们挨了打,是为着厨房里没茶叶送上去,俱都咋了舌头,这一位当真好大气性。 金雀这个脾气,打金陵来的婆子,自也有结了仇了,便都背地里说起她的长短来,二太太千挑万选这么个人,怎么能跟豆蔻比,真是棋差一着,还当是个妖调的,男人就上赶着了。 这些话越传越难听,添油加醋的再传了一回,春燕这才责备两声,也是软绵绵没份量,底下人略有收敛,却从明面儿上藏到了私下里,再没停嘴的时候。 金雀自有听见些风声,气得夜饭都吃不进去,可再气有甚用,拉了紫罗打两下出气:“为着替你出头,倒带累了我!” 紫罗吃了打,回去自有口舌,本来就是金雀起意,到成了是替她出头,事儿再传一回,那虫子便成了金雀叫放进去,专为着打大房的脸。 这么一来可了不得,主家还没来,便唱起大戏打擂台了,金雀气得心口疼,却还是花了银钱,叫人往山下买些点心来,给春燕送过去,叫她把流言止一止。 哪知道无人肯替她下山,跟来老宅子的人路不熟识,能使的只有别苑的,一个推另一个:“这可不成,跑腿是小,可这蛇虫鼠蚁的,碰着一丁点儿,可不削了我的皮。” 倒霉的又成了紫罗,她往山下跑一回,问明了铺子,买了四盒子点心上来,捧着跟在金雀身后去寻了春燕,春燕笑一回,这才斥责一回跟过来婆子们,不许再嚼舌头。 事儿就这么淡了下去,石桂几个倒因祸得福,既然闹出这桩事,高升家的干脆让郑婆子把厨房挪到东院里来,知会得金雀一声,总归西院里头也有厨房,叫她们自个儿理起来,等主子们来了,两边各自方便。 金雀只当春燕好说话,这事儿已然揭了过去,哪知道在这儿等着她,跟着来的可没有灶上的,王管事来信时说是样样齐全的,跟来的都是粗使。 却不愿意再拉了脸去说软话,挑了几个婆子到灶下使唤,可不说她,就是紫罗红罗两个,在府里也是吃惯了精细饮食的,粗菜粗饭不得下咽,没脸让郑婆子加菜,只得咬牙忍下来。 郑婆子把那头甩了怎不乐意,挑剔不说,还没句好话,原来还当要兼着两头的饭食点心,如今只做东府的,灶上又给她配了两个熟手,不等着大夫人带的厨子到,就先管起了厨房来。 葡萄经了这事儿,倒对石桂好起来,两个一道挨过打,便是站在一边的,在屋里就是见天的骂着金雀,每骂了紫罗金雀,就必得说上一句“要是太太来了,就好了。” 她虽没见过大太太,可听着郑婆子说话,也觉得大太太是个能拿得住的人,二太太再斗不过她,隐隐觉得荣辱与共,大太太比二太太得势,那她们大房的丫头自然也更有体面些。 石桂听她骂得多了,倒劝她一回:“盯着她作甚,她是要当姨娘的,总归是二房,往后就是回了老宅,也不能挑咱们的理。” 葡萄却巴不得她倒了大霉,约摸听见两句,也对石桂嚼舌:“她倒是想呢,都提上来多久了,老爷不还是歇在豆蔻姐姐那儿,我看她这模样也没甚可喜的,老爷再不会宠爱她的。” 葡萄才十岁出头,说这些让石桂哭笑不得,这么丁点儿大的丫头,连着宋老爷的面都没见过,倒知道宠爱不宠爱的话了。 她管不了葡萄,还只埋头做活,花朵果实是不能掐去卖了,打的结子倒能卖掉些,她既跟淡竹石菊两个交好,看着她们做绣活,心里也很想学。 淡竹两个在太太房里是专做了鞋面帕子腰封云头的,打小就学的绣,因着手艺好才挑上来,当房里的针线丫头,左右在别苑里无事,知道石桂想学绣,还看她画的那幅杏林春燕,一见就笑:“这可不是做鞋子袜子子用的,分明就是挂画儿,当坐屏摆出来的。” 还真叫她们说着了,石桂只会画,绣样子还真不会描,春燕把她们两个调到院子里去,闲的时候多,坐下来描上几回,活灵活现,淡竹拿起来看着便笑:“你这手怎么生的,这么个巧法,不学绣可惜了。” 葡萄吃味,点心做得不如她,连着描花样学绣也不如她,可等真个上手绣起花来,两个倒相差仿佛,都是出学的,能强到哪儿去,石菊抖了肩哧哧笑:“说是巧,也巧得有限,这一双手,怎么落针了倒不一样了。” 等那一幅杏林春燕将将绣出一双燕子来,宋家的船也来了,三天前便说将要到,这一回是一家子都来,两房都差了人去渡头等着,春燕还顾了轿子,几个轿夫给足了银钱,就在岸边等,等一日就给结一日的钱。 厨房里鸡鸭鱼肉买了来,俱是活的,一两只看着生气不壮了,立时就宰了来吃,吃得肚里都是油,葡萄还咂了嘴儿:“这会儿就吃得这样好,等人来了,咱们也尝尝那果子露儿。” 淡竹说老宅里夏天要吃冰碗吃果子露,都是拿新鲜果子现磨出来的,磨出浆汁儿来,淋到细冰上,吃一口凉透心肺,再没比这个更舒爽的了。 第11节 山上夏天也不热,别苑里也没别窖,只怕是吃不成,葡萄心心念念,说集上的甘草雪水再不及这样的,发梦还梦见一回。 新裁的衣裳早早就穿了起来,她们跟淡竹石菊两个一样裁了柳绿衣裳鹅黄裤子,怪道淡竹说年年都裁,却是大太太喜欢这样鲜嫩嫩的色儿,才许丫头们都穿得鲜妍。 衣裳是细布的,还有一条油绿的腰带,一人还发一对红绒花儿,打扮得一模一样,听见锣儿响,就都奔到大门边去,等着迎宋老太爷宋老太太进门。 石桂缩在后头,悄悄抬了眼儿去看宋老太太,还当能瞧见人,轿子却从门前抬了进去,数了七八抬,落后又有两三乘小轿,到门边停下,掀了轿帘,里头出来个挽了髻的年轻妇人。 一左一右两个婆子扶住她,一身松花绿的撒花小袄,底下一条桃红银条裙儿,小腹微微凸起,立时就有婆子上去迎:“钱姨娘路上可好?屋子都预备好了。” 没等着她应声,里头又有小丫头奔出来,脆生生道:“太太吩咐了,许钱姨娘坐轿进园子。”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有一个人从春深到庶得再到月圆都有他 没错!!!这个人就是高升管事 铁打的管事流水的老爷 好吧,这只是怀总的小小恶趣味~ 谢谢地雷小天使们 ☆、挑人(捉) 钱姨娘便是郑婆子说的豆蔻了,丫头婆子们靠墙根站着,石桂远远看过去,只见着花团锦簇,通身绫罗缎子,跟着又下来两个,也是一样的打扮,钱姨娘能坐轿子,她们俩个却得走进去,横过来一眼,到底不敢争辩,心底气不平,也扶了婆子的手,往里头去了。 石桂还回园子里头听差,没一会儿淡竹就吩咐下来,让她做些清爽些的点心上去,石桂在小厨房里转了一圈也没见着葡萄,知道她又去瞧热闹去了。 薄荷糕点是早早就做好的,磨好的水磨粉跟薄荷叶子捣出来的汁揉在一道,馅子用的就是芸豆泥,刻成叶子的模样。 一路又是舟船又是车马,春燕来的时候也没能吃下东西,石桂这才想着要做薄荷糕解解腻,手里拿了刻刀刻出叶脉。 除开薄荷糕,还有一个梅子馅儿的,就用腌梅子去了壳儿切碎调成馅,印成花朵样子,上头再拿小勺装点上梅子肉碎,才能装盘,淡竹进来了,瞧她一个在忙活,扁了扁嘴儿:“葡萄呢?我看她就不该姓赖,该姓懒才是。” 一面说一面伸头去看,两样都做得细巧,薄荷糕更是一看看就觉得清凉,冲她点一点:“还是你机灵,你等着,这糕可不能用瓷碟儿盛,我去取个玻璃的来。” 淡竹快步跑去寻春燕,石桂还在发怔,还真当是透明的玻璃碟,等淡竹拿出来,却是烧琉璃的,淡绿色浅红色各一只,红的装了薄荷糕,绿的盛了梅子糕,小镜似的一只,里头正好搁三两块糕点。 便是琉璃也是难得,淡竹见她瞪大了眼儿怔忡着说不出话来,掩了口就笑:“看你这丫头,咱们开箱子的时候竟没来瞧,这个叫作流霞碟,就同那才凿下来的冰片一样,可这里头又烧得晚霞色,且得仔细着些,万不能摔烂了,光这一个就五六两银子呢。” 运了东西开箱子的时候,石桂没去凑这个热闹,平时也不往太太屋里踩,便有事也是往春燕那儿去,竟不知道这会儿已经有了琉璃。 这一个碟子,比她的身价银子还贵,石桂且没能想到这些,接了碟子摸了手里,冷沁沁的,这地方竟有琉璃,是怎么烧出了这么大块的来。 她微微出神,淡竹赶紧接了过来:“还是我来罢,要是摔烂了,可得发落了你。”快手快脚把点心都摆上去,刻的小花糕还有多下来的,她捏了一个尝着味儿,赞得一声:“你同我一道来,太太必有赏的。” 石桂还懵着,心头起伏不定,在乡下的时候是不过问这些的,便是想知道也没人能问,村子里的姚夫子跟族长倒是识文断字能说得出年月的,姚夫子还是科考过的,可她往书堂前的地上站一站,姚夫子就大发雷霆,女人家不该读书识字,石头爹还得去赔礼,她便是想问,也不敢问了。 石桂垂了头跟在淡竹身后,到了门边淡竹把点心捧进去,石桂就在廊下等着,她盯着鞋面,来来往往都是人,莺声燕语不绝于耳,往她身边过的就有七八个,手个捧了东西拎着包袱,她也不抬头去看,倒有人来问:“这是哪个,怎么在这儿站着。” “这是跟着淡竹来送点心的。”石桂听见别个说话,脑子里却还转着那玻璃的事儿,丫头们见她年纪小,只当她害怕,倒坐到她身边来:“你坐坐罢,太太这会儿在老太太那儿,总得只个一刻才能回来。” 石桂笑一笑,说声谢谢姐姐,依言坐了,手摆在腿上,那丫头看她又不说话,拿手肘碰一碰她:“我叫茶梅,你叫甚么?” 十四五岁的年纪,撒花裤子绿比甲,脸盘圆圆眼睛圆圆,一看就是讨喜的模样,石桂笑一笑:“我是厨房里当差的,我叫石桂。” 茶梅笑一回:“你这名儿正好配石菊,咱们太太爱花,一院子的都是花名,我是茶梅,那个是玉兰。” 她伸手一指,玉兰也是二等丫头,正指了婆子摆东西:“这个是繁杏姐姐的,你可仔细着些,万不能碰了摔了。” 这么一想,淡竹石菊豆蔻都是花名儿,这会儿又来了茶梅玉兰,一院子里头,只除开春燕的名儿不是花朵的。 才刚进来这许多人,这会儿却没几个丫头在忙,石桂因同她说上了话,抬头四处看一眼,俱是拎了大包袱去了下人房收拾铺盖。 茶梅便道:“等听见锣响,就是太太来了,你别站在这儿,立到台阶底下去。” 宋老太太的院子就在后头,常年吃素,吃的用的俱不叫旁人沾手,还设了小佛堂,便是里头洒扫的丫头,也得是信佛吃斋的。 她的院子跟苦竹精舍挨着,虽不用竹子造屋,柱子外头也都包了竹片,里外陈设得清净雅致,佛堂里供了观音像,外头还围了一圈紫竹,同老太太在家住的地方混似一个模子造出来的。 这会儿刚到,一个儿媳妇一个侄媳妇,俱都侍候着她吃茶坐卧,叶氏跟甘氏两个,一个捧了茶,一个捧了银唾盒,宋老太太眼睛一扫,抬抬手招过叶氏:“你也赶紧歇着去,家里多少事俱都要你办,我这里也没甚个要侍候的。” 甘氏面上笑盈盈的,还接一句:“伯娘说得很是,堂嫂确是辛苦的。”她笑意团团的,叶氏却眉目少动,眼睛也不瞧过去,只服侍了宋老太太吃茶,替她拿绢子按一按嘴角,这才侧身看了眼甘氏:“弟妹言重了。” 宋老太太要歇晌,妯娌两个退出来,甘氏是弟妹,落后一步,等她出来,叶氏早就往廊道那头去了,甘氏面上的笑立时收了去,在老太太院子里头不敢,一口气忍到院门边,这才冷哼得一声。 锣儿响了三下,正房廊院里头才还走动的丫头立时停下来,贴着墙站稳了,垂了脖子迎人,石桂立到阶下,只见着一片片裙角,簇拥着个青衣裙的妇人进了屋子。 淡竹跟石菊两个就在门边打帘儿,里头香茶点心备齐了,石菊跪在软垫子上给叶氏捶腿,叶氏拿帕子托了块薄荷糕,咬上一吃了,再看着另一碟里是梅子的:“把这个给钱姨娘送去。” “太太吃着可好?”春燕抱了帐册进来,知道这花糕必是石桂做的,叶氏点点头:“倒是清爽的,赏罢。” 叶氏一来,院里立时静了,才还高声的丫头俱都不再言语,茶梅也不同她说闲话,淡竹掀了竹帘儿招手:“太太吃着好,要赏你呢。” 石桂立时站起来,这才想到还没问淡竹要怎么行礼,园子里的丫头买进来先学规矩,她跟葡萄却没学过。 茶梅端了海棠填漆花托儿出来,笑着对她道:“不怕,太太最和善的,你磕头就是了。”还把她当作是个胆小的丫头。 里头大变模样,屋里头摆设俱是细活计,石桂葡萄再不能沾手,地上铺了软毯,飞罩门上挂了两层帘儿,一层是青绸软帘儿,一层是竹珠儿磨出来的挂帘,两个丫头立在飞罩门外打帘子,石桂垂了头进去,丫头呶嘴让她等着。 进了屋便不似在屋外头那样能站能看,听得衣裳簇簇响个不停,却是静得落针可闻,只春燕立在下首回事报帐。 不时有婆子丫环立到飞罩门外边等着回事,才刚捧进去的玻璃碟子又由着石菊捧了出来,不过略动了动,石菊冲着她使了个眼色,却不说话,转身出去了。 等了好半晌,石桂也没听见里头叫她进去,不一时里头两层帘儿放了下来,茶梅捧了香炉进来,见她还等着,冲她点点头。 丫头们俱都压低了声儿,说是太太歇了,石桂也跟着退出来,还回厨房去,没走几步,叫淡竹拉住了:“你等等,春燕姐姐寻你呢。” “太太吃了你做的薄荷糕,把梅子的赏了钱姨娘,说她怀着身孕,吃这个正相宜的,这才说要赏你。”东西是淡竹送进去的,还想让石桂在叶氏跟前露个脸儿,哪知道事情不断,把她忘了。 石桂又等了许久,春燕这才过来,匆忙忙把东西塞进她手里:“你拿着,这是太太赏的,这会儿忙着,等会子叫你过来说话。” 石桂拿着东西,却没拆开来看,再回小厨房,里头已经有了灶上的婆子跟办差的丫头,石桂把这东西拢到袖兜里去,还去寻了郑婆子。 郑婆子也正等着见大夫人请安,等了许久没人叫她,回了厨房又有人接过手去,这下着起急来,若是没接手厨房,还得回外院去,甚个时候出头不说,再难想着进来了。 石桂依言说了,还想把东西拿出来给郑婆子看,郑婆子摇摇头:“太太赏你的,你就收着罢。”倒看了石桂一眼,若是能进去,跟太太说上话,也能问一句在谁手底下当差,哪知道竟没能进去,干脆拿了钱出来,整治两三个下酒菜出来,带着这个去寻原来的老姐妹,看看哪一个如今能说得上话。 葡萄兀自不知,她在门边看热闹,被当作粗使丫头分派了差事,拎了包袱跟进了院子,却是个小院,正屋里住的就是钱姨娘,她跟着忙前忙后,钱姨娘身边的小丫头银缕便道:“你倒是殷勤的,哪个屋里头的,把你调到这儿来侍候。” 钱姨娘还赏了她一个香串儿,葡萄拢在袖里,回来的时候才知道石桂得了赏,气得咬牙:“分明是咱们一道调的馅儿,偏你一个去露脸!” “太太那头叫,难道我还能进院子寻你不成?”馅料确是一道调的,长筷子搅的胳膊都酸了,可寻不着葡萄是实,好好的小厨房,不声不响就叫人给占了。 两个正拌嘴,郑婆子来叫人,问她们:“里头人手不够用,你们哪一个要进院子?”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冬至,羊肉没吃到,馄饨也没吃到,伤心 今天怀总尽快得飞起~ 脑袋空空,饭也难吃 简直没动力码字 ☆、让贤(捉虫) 郑婆子原来混得好,能进太太的小厨房,这些年荒废下来,差事早叫人挤了去,腰杆不硬,同人相争也争不出个结果来。 郑婆子是宋家家生子,一大家子枝枝叶叶俱在宋家当差,这回来的倒没她嫡亲姊妹,却有个表姐在,嫁了小厮一年年熬成了小管事,见着郑婆子说上两三句话,又吃了酒菜,这才道:“来的时候船上住不得许多人,各房都是减了人头的,你既认下两个干女儿,倒能调一个进来。” 宋家一大家子过来,是来做法事的,一住就要三四个月,便是太太那里不缺人手,几个姨娘便不似在家时身边那许多人侍候着,一面吃了酒一面道:“我看往豆蔻那儿使使劲,她肚里这个,太太看重着呢。” 宋老爷一人祧起两房来,两房都生下嫡子,甘氏那里除了生下儿子宋敬堂,还有一个女儿宋之湄,叶氏这头除了儿子宋荫堂,还有两个庶女,宋余容宋泽芝。 叶氏比着甘氏早进门,到叶氏怀了身子,生下儿子来,这才迎甘氏进门,甘家自然不肯,可摆在眼前也就两条路,要么等着叶氏先进门,生下头胎来,要么就是退亲。 若是肯应下,宋家替了甘氏办嫁妆,金银首饰四季衣裳,还有田庄房产,甘家也不是小户了,世代行商的人家,银子是有的,差的是出身,金银不要,却通了门路把家里的子孙补了监,连着亲爹娘都来劝她,叶家是点了巡盐的,门楣哪里是甘家能比? 连宋望海的亲生爹娘都来劝,两家原是一处,甘氏跟他是青梅竹马,打小一道长大的情份,往后就算讨了两房,还能把她忘了不成? 还没进门,公婆的心就都偏了,财帛动人心,何况是这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依着自家儿子能娶到叶家的女儿,便是舍下甘家,又有何不可? 甘氏的娘搂了女儿劝她:“你可得想明白了,这会儿咬牙不应,那头讨了进门,生下两个儿子来,过一个到二房,他们也只有高兴的。”叶氏生的儿子,二房可不当成宝贝龙蛋似的。 甘氏伏在床上哭了一夜,不应也得应下,宋家还时不时传了消息来,让甘家安心。叶氏进门的那一天,吹吹打打十里红妆,甘氏也不知绞烂了多少条帕子,一夜坐在床沿瞪了眼儿到天明,等着一对儿蜡烛烧到头,帕子湿了又干。 甘氏若不是舍不下宋望海,怎么也不肯应下这门婚,她要嫁的丈夫,平白又多了妻子出来,家族比她有名望,嫁妆比她丰厚,还更得公婆喜欢,肚肠里九曲十八回,咬牙想放,到底狠不下心来。 叶氏怀胎的消息传到甘家,甘氏一夜未睡,心里又怕她有孕,又盼着她有孕,第二日就请了观音像回家,晨昏一祷告,早晚三柱香,求了送子娘娘,求叶氏这一胎是儿子,若不是儿子,她还不知多少年才能过得门去。 叶氏一胎就得了个儿子,这头才生,洗三办完了就等满月,叶氏没出月子,甘家就来催婚期,叶氏只作不闻,连着宋老太爷也没出面,这一房媳妇是他们讨的,那一房该是他弟弟弟媳妇作主。 叶氏月子还没出,甘氏就进了门,同宋望海两个既是久别又是新婚,好的如胶似漆,既生了个儿子了,叶氏那头也不催他过去,哪知道宋望海一颗心劈成了两半,倒是叶氏这头还分得多些,不住往她那头跑。 这份仇,纵不想结,也早早结下了,这个丈夫已然分了别个一半,西府院墙里由甘氏管的地方再不能分给别人里,甘氏生得一儿一女,房里不说妾,连个通房都无。 老太太眼里只有宋荫堂一个,那头于她不过是侄子,侄媳妇房里更不愿意搭腔了,宋老爷既不是她的亲生子,她也不愿意伸手,只看着叶氏安排了两个通房,便也不再问。 宋老太太自亲儿子没了,就糊涂起来,过继也都是宋老太爷一个人办的,讨叶氏进门,她更是半点不知,关了耳朵眼睛,既看不见也听不见,可等到叶氏生下儿子来,抱到她跟前才哭了一声,老太太就跟又活过来似的。 看着宋荫堂的脸叫着儿子的小名,就在她跟前养着,越是大越是清醒,倒把丧子之痛平复了去,虽知道那头也生了,却分得清清楚楚,只是伯娘,守了亲戚的本份。 宋家两个媳妇住在一道,确是宋老太爷答应的,过继来的侄子一人挑起两房来,两边都是正头夫妻,总不能一个常在身边,一个扔在外头去。 一年二年分得明白,七年八年早就糊涂,十五来年下来,倒似是一家里住着的两房人家,说亲戚又比亲戚处得密些,说是一家子,可到底生了两颗心。 甘氏除开正经公婆之外,还有宋老太爷宋老太太这一对假公婆,平日住在一处,却还隔着一层,那头的真公婆,越发离得远,无人管束了她,后院里除开叶氏,便是一人独大的。 宋家只有两个儿子,宋老爷倒是想着开枝散叶的,叶氏把豆蔻给了他,隔了许多年又再怀上了,他心里怎么不喜,将这一胎看得重,叶氏才听说屋子窄排在一处,便说要给豆蔻再多添两个人侍候。 葡萄只当是她说的那些甜话叫人记在心里了,太太院里插不进脚去,在钱姨娘这儿也是好的,她横了眼石桂,就怕她来争抢,立时把今儿的事告诉了郑婆子:“姨娘赏我一串香珠儿,干娘看看。” 抬了手腕,一串红珠儿顶头两个小银扣,郑婆子正中下怀,她原来就想把葡萄送进去,石桂是机灵不错,可回家的心不息,送进去了,也一样想着出来,还不如葡萄,人有些小机灵,又跟她一条心,到时候太太那里想不起她,还能绕了弯儿从钱姨娘处下手。 石桂自家退后一步,进了院子,月钱立时提到四百钱,可往长了想,要出来也更难些,她眼见得郑婆子也是这个想头,笑道:“我粗手笨脚的,又不似葡萄姐姐来了这许多年,不敢往院子里去。” 郑婆子笑一笑,点了头:“你也别埋淘自个儿,太太那儿的赏不是得着了?可这进院了了,确是该年纪大些的好,总归牢靠些,你再学上两年规矩,到时候进去不迟。” 石桂乖巧点头,还不忘加上一句:“我原本就不比葡萄姐姐,笨口拙舌的,要是带累了干娘就更罪过了。” 葡萄满心欢喜,郑婆子这时候却道:“园子也不是说进就进的,我先把你报上去,还得学规矩,懂进退才成,到底如何,得看哪个院子里头缺人手。” 葡萄留下来由着郑婆子教规矩,石桂却把东西都挪到外院去,郑婆子没能占住小厨房的差事,出来两个厨房管事的婆子,两人同气连声的把郑婆子挤到一边,只得还回到外院来。 里头的屋子都是有数的,石桂那张床,已然叫小丫头瞧中了。葡萄却留了下来,只说不日就要挪到钱姨娘园里,先再住上二三日,她没一会儿就来找石桂,自觉高升,摸出几十钱来做东道,买上些果仁儿麻糖分给她吃,咬得麻饼儿声声脆响:“太太就真不记着干娘了?听说年纪也不大呢。” 哪里是上了年纪记性不好,不过是郑婆子不值得她放在心上,石桂略过不提,只说些吉利话,葡萄听着得意起来,大方脱了手上的香串儿:“这个给你,也不值得什么,往后我得的可多了去。” 第12节 石桂自然没要,葡萄却必要她收下:“我们一个屋,又是姐妹,往后要是有空缺了,我头一个想着你。” 一派已然得势的口吻,石桂到底跟她住了快半年,劝了她道:“里头的日子也不好过,你且看看金雀,紫罗也不过是个三等的,就敢这样欺负人,你在钱姨娘身边,一院子里还住着两个姨娘呢,可仔细着些。” 葡萄满面不以为然,金雀那会儿敢打她,不过为着她跟的是郑婆子,如今她跟了钱姨娘,再不可同日而语,钱姨娘得宠吃得开不说,肚里还有一个,等将来生下孩子来更不相同了。 “太太可疼钱姨娘呢,你是没瞧见,今儿点心赏下来,那两个脸色可不好看。”虽还没调过去,葡萄却把自个儿当成了钱姨娘的人,另两个姨娘生了两个姑娘,一个姓姚,一个姓汪,俱住在一个院落里。 生养过的反不比怀胎的有体面,脸上怎么好看,一样是丫头提起来的,偏偏豆蔻比她们得宠爱些,一院子还住到了主屋,说是主屋朝向好,采光通风都更好些,这两个只得避了她的势头,倒说些谦让的话,圆过脸面。 郑婆子等到第三日上,天天去给叶氏请安,连冷板凳都无处坐,就在外头候着,还得等上房里丫头通传,叶氏早早起来去给宋老太太请安,请过安再一道用早膳,跟着两个女儿过来请安,这就得摆饭,到用了饭,再睡一会子,眼睛一眨到了下半晌。 还是葡萄调到了钱姨娘院子里当了粗使的跑腿丫头,叶氏过问一声,春燕多说一句是年年送了花酱来的郑家的干女儿,叶氏这才想起来,得闲见她。 郑婆子进去就磕了头,叶氏经着丫头一提,这才想起她来,她原来就不崇口腹之欲,没进门就吃了素,等进了门跟着宋老太太,越发不碰荤食,一吃就是十七八年,郑婆子有道罗汉上素做得好,叶氏这才想起来,夜里的菜单子上头就列了这一道。 郑婆子出来的时候欢天喜地,叫了石桂作帮手,拿手的菜她关在厨房里做了好些日子,这时候显出手艺来,叫石桂把门关严实了,不许别个来看。 石桂只当她有甚个秘方,一样切菜过水下油锅,到末了,从顶里头的柜子里拿出个小罐头来,往里头勾了半勺子,又撇去一半儿,挑了筷子一尝,点头盖上锅。 石桂只当那东西是起鲜的,郑婆子却看了她:“这个罐头寻常再不许人碰。”石桂依言捧过来,上手一摸,只觉得手掌滑腻,盖子上头还沾着点点黄油,她看了一眼罐子,想到前几天郑婆子把养的一笼鸡全宰了,鸡脯子肉全撕下来拌了麻油芝麻香芫。 肉又散又碎,说是炖了当高汤用的,却把鸡皮都剥了下来,跟着也没吃过高汤的粥菜,见着这个罐子,石桂才算明白了,炖的汤头熬得只余下这一小罐,怪站道加了这一点就能起鲜。 石桂吸一口气,这可不是骗了叶氏吃荤?赶紧装作不知,把东西还装进柜子,密密盖严实,郑婆子的菜出了锅,夜里厨房得着一贯赏钱,郑婆子一松手,给了石桂两百文。 她送了葡萄进院子,这会儿又来拢住石桂,拍了她道:“你同她不一样,她是个没家没业的,你跟着我在厨房里当差,得的还更多些,你家里可不还得靠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科普一下 琉璃烧制可以追溯到唐朝,元代有了发展,到明朝已经有行业组织 以及本文是后穿越时代,玻璃蒸馏酒战船神马,能有的都有了。(详情可以去看庶得容易,月圆是庶得之后十五年。) 年底审查,最近比较忙 这两天可能更新都会晚点 妹纸们圣诞快乐哈~~~ 推荐基友的书,穿到三国压周郎的故事,不苏不白很考据的女主励志人生,按照基友的习惯,这本也一定是女主自强跟男主并肩的文~~~ ☆、恩典 这话也不算全然胡诌,厨房油水大,石桂这个月除了发太太赏的东西,得着好几回赏钱,或多或少,加起来总有三百来钱。 葡萄虽是调到钱姨娘院里了,月钱看着翻了一翻,可却是整日不得闲,不独钱姨娘要差遣她,一院子的大小丫头都要使唤她。 呆在厨房又不一样,不往院里去,一天只忙着三顿饭,还得看里头点了甚,到汤水素食了,才是郑婆子上灶,只要菜治得好,就有赏钱可拿,平素吃的花样也更多,石桂在厨房里半年,衣裳裤子都短了一寸。 她自是觉着厨房里好,不必看主子的脸色,跟园子里头的人起的争执也少,不是太太屋子里头的一等二等,厨房里等闲也不必巴结,可郑婆子先还叫她消了回家的心思,这会儿又拿石家需要钱来拖住石桂,让她心生感激,若真是七八岁的孩子,还真叫她哄住了。 郑婆子奔走几日,因着一道素食又挤进了叶氏的小厨房里,原来的那个婆子是挤不走的,把给姑娘姨娘们的菜交到她手里。 还有两个姑娘的细点汤水,加起来也没多少活计,石桂年纪小,跟着去送点心的时候,还往两个姑娘院子里去了一遭。 叶氏这头两个庶女,就住在一个门洞的两边屋里,才十二三岁的年纪,寻常连房门都不出,送上去的东西原样儿撤下来也没动几筷子,撤下来的饭食点心,石桂能分掉一半。 郑婆子既领了这差,自然把石桂派到好地方去,她又有赏又有吃,还把吃不掉的点心包了带回屋里,分给同屋的丫头吃,一屋子都是粗使,反过来倒叫她姐姐了。 “别说干娘不想着你,两个姑娘年纪不大,事情不多,又不是太太亲生的,想挑也没处挑去,你可不知道二房院里那一位,挑吃挑穿,都挑出花儿来了。”郑婆子说的,宋望海的嫡出女儿,甘氏生的宋之湄。 光听名字就知道得宠爱,甘氏就这一个女儿,样样都恨不得压过大房去,她生儿子虽晚了叶氏一步,可这个女儿却比大房两个庶女都要早,宋望海捧在手心里养大的,自来娇惯,郑婆子的表亲就在二房院里当差,说起这一位都要缩脖子。 宋家只她一个嫡出女儿,宋老太爷再是偏着大房又如何,他都多少年纪了,往后腿一直,东西还不全是宋望海的,如今宋望海手里就捏着几处田地房产就是宋老太爷给的,这些东西没给叶氏,全给了甘氏,再由着甘氏把这钱粮转过手给那头的公婆。 宋之湄叫养得娇了,跟着甘氏常来跟宋老太太请安,回回衣裳都是簇新的,换过一季再不肯穿,她又快到说亲的年纪,甘氏知道宋望海宠着女儿,便拿这个作筏子,一轮轮的要钱。 宋望海原来同甘氏就是小时定亲,两家一道往来,将要大了要结亲时,排在上头的哥哥死了,他一人祧了两房,甘氏还后进门,处处都落在叶氏后头,如今到了说亲的年纪,连大房里头庶出的都多人问,偏偏自家亲女儿倒没几个门楣好挑捡,心里亏欠了她的,倒补上许多东西去。 这些个俱是石桂从屋里丫头嘴里听来的,她从外头的两人间换到了院子里的六人间,都是月例两三百钱的小丫头,睡着通铺,三个人用一个台盆浴盆,比起原来跟葡萄两个清清净净住着,到底不便,可人多了嘴就杂,没两天功夫,石桂就把宋家事听了个七七八八。 这些小丫头子一半儿是家生,一半儿是买来的,分派了拎水浇花跑腿洒扫的,院子里就没有她们不到的地方,家里还有各处当差的表亲干亲,听来的事儿自然多些,一张嘴就能拎出一大串来。 石桂低了头只顾着做自个儿的活计,还跟小丫头子学了个打结子的新花样,抓着满把的丝绦打绳结,耳朵却没关上,一言一语听着,心里微微皱眉,这宋家还真是一笔烂帐,越发庆幸没进园子里去侍候,这趟混水,沾着身就洗不脱。 叶氏祖父是正三品的户部尚书,她父亲点了巡盐御史,在任上那一年想着法儿把前任颜家的亏空补上一半,圣人有心褒奖他,叫他再任了一年两淮盐漕监察御使,盐铁捏在一双手里,却只将将补上颜家的亏空,圣人还赞他差事办得好,跟着就换去了江州当织造郎中。 叶氏的哥哥叶二十岁上就是二榜进士,也已为官二十年,到如今宋家的老人还在念哪叶氏进门时那一付嫁妆,摆了一院子还放不下,箱子打开来,只见着珠光宝气,缎子毛料就有十来箱,嫁进来都多少年了,存下的毛料子还年年拿出来晒,吃不完穿不完,库门一打开,古董字画就有一屋子。 宋望海那两个庶出女儿,便不是叶氏肚里出来的,只要她教养着,就差不到哪儿去,这才多少年纪,就有人求着上门,一样是姓宋的,倒舍了嫡出想讨庶出的回去为妻。 甘氏同叶氏这仇,一年结的比一年深,处处攀比,宋荫堂早早取中了童生,又早早就中了秀才,若不是闹了那一出叫宋老太爷一顿打,此时说不得连举人都作了,宋敬堂却到如今还是童生。 亲生的儿子比不过,连着女儿也不比叶氏教养出来的吃香,丈夫荫职来的诰命还在叶氏头上,甘氏能撑住得在叶氏跟着一口一个堂嫂的叫着,便是好涵养了。 宋之湄虽没见着过,宋余容跟宋泽芝两个,石桂倒是远远见过一眼,两个姑娘年貌虽小却是遍身绫罗,都是一样制式的衣饰,一个淡雪青一个软酡红,手里捏着湘妃竹骨的团扇儿,一幅画了芍药一幅画了莲花,说话轻声细气,打赏给的也厚,当着她们两个园里的差,确是难得的好差事了。 石桂如今跟几个粗使丫头住在一个屋里,那几个无有不羡慕她的,说她运道好,认了郑婆子当干娘,才进来半年就能在厨房这么大油水的地方,侍候的还是两位姑娘。 屋里六个,除了石桂,三个是家生的,两个是外边买来的,干着粗使的活计,便是家生的也没正经儿起名字,一屋子倒有两个重名带桂字的,石桂干脆道:“我家里姓石,就叫我石桂罢。” 几个丫头闲磕牙,就没有家生子不知道的,东边长西边短顺嘴就能说出来,可大少爷是怎么倒霉惹了老太爷那么大的气,没一个知道,石桂也不在意这些,横竖同她不相干,她想打听的是什么样的丫头能放出去。 在别苑里半年,头先是听郑婆子说得好,跟着淡竹又给她吃了一枚定心丸,可她这会儿听的看的才是真,一问起淡竹石菊,这几个就没有不知道的,这两个的爹娘连着亲,是大太太陪嫁过来的人,能挤上去的俱是亲信。 石桂拿了一碟子麻糖果仁出来撒给她们吃,一个个的问了姓名,里头有名姓的也不过喊着香扣九月这样的小名儿,石桂看她们嘴快,抓了把果仁给她:“我干娘常说老宅里头规矩大,我如今常往院子里头送吃食,且得细问问规矩,别冲撞了谁。” 香扣捏着块麻糖咬得咯咯响,吸溜着口水去舔里头的松仁吃,一面嚼一面道:“这倒是了,你新进来没学过规矩,府里粗使的丫头也有提等的,得往管教嬷嬷那儿考教一回,点了优等的才能进院子呢。” 宋老太爷一辈子做着文章,把这一套用到家里,凡仆妇优则赏,劣则罚,两年一回考,初行这规矩的时候,确是提了一批好的上来,跟着便是你托我,我托你,一家子都在府里当差的,怎么不遁人情。 宋家没了的大老爷,还专作过文章,以一家之事比作一国,家都难平,徇私舞弊欺上瞒下之事难禁难绝,何谈一国之治事。 这些家生子不过走个过场,绕上几个弯,总沾亲带故,考的不过是外来这些个,香扣还当桂花是怕了考评,宽慰她一句:“你是郑妈妈的干女儿,还怕个甚,总能评个优等的。” 吃了她的东西,到底嘴软,石桂先挑了头,她们自个儿就说开去:“老太太太太是再慈悲不过的人了,只二房那个是笑面虎,吃人不吐骨头。” 甘氏要真是这样厉害,叶氏怎么能压得她动弹不得,越是这么说,石桂越不信真个求了太太就能放出去,便是求,也得有脸面去求,郑婆子想给太太请个安,还足足等了三天,自个儿要一直是个粗使,这辈子也求不到恩典。 她能得着太太的赏,不是为着心思有多巧,而淡竹春燕两个帮衬着,若不是可巧别苑里头没别人,春燕跟前怎么也轮不上她去结识。 石桂当作闲扯问上一句:“就没有外头买了还放出去的?”两个小丫头笑一回,磕了瓜子仁儿抓一把塞到嘴里,嚼了满嘴,这才道:“怎么没有,豆蔻姐姐原就说要放出去的。” 说要放出去,到底也没放出去,不但没放,还当了妾,石桂心里凉了半截,香扣又道:“她也真是死心眼子,难得太太看中她,如今不是正好,真生下儿子来,不定怎么风光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大早就兵荒马乱的 接到通知二十八号入v 我知道能留下来的都是真爱,所以当天会给真爱小天使们一个惊喜~~ 噜噜噜 谢谢地雷小天使,明天感谢营养液小天使~~ 石敢当扔了一个地雷 清朗朗的天扔了一个地雷 小茹扔了一个地雷 语迟扔了一个地雷 石敢当扔了一个地雷 vakulya扔了一个地雷 17496846扔了一个地雷 ☆、起意 这样大的人家,石桂不信就只有一个豆蔻,她扯了笑又再问道:“除开钱姨娘,就没旁人了?” 香扣疑惑着扫她一眼,石桂把手上剥好的花生仁送到她手里,她咬着吃了又道:“再早两年,还有一个琉璃,也一样是放出去的。” 豆蔻是大丫头,这个琉璃却不知道是谁,不必石桂问,有不知道的问上一声,香扣抓上一把瓜子递到她手里,让她帮着剥出仁来,自家一个个挑吃了:“琉璃姐姐是侍候着老太太的,到了年纪爹娘来求,老太太念着她这些年本份,身价银子也不要了,放出去嫁了个小买卖人,逢时过节还给老太太送东西来呢。” 一句一句的打听,石桂心里慢慢画出一张表来,顶头的是豆蒄,她原是要出去的,还是风光嫁人,不知怎么就成了妾,大太太给了豆蒄家一百两银子,放了良再当的妾。 跟着就是琉璃,再后头还有两三个,香扣一面说一面叹,说宋家仁慈,换到别家,再没这么好的事儿。 这里头除开豆蒄是一等丫头,余下几个都是主子房里二等,能放出去,是老实本份差事当的好,可石桂再一深问,便知道是家里头正逢着喜事,或是大节里,或是得了封,或是圣人赐下些甚来,有这样的事,才能去讨一讨恩典。 “这是难有的体面,咱们这样的也不必肖想,里头哪一个不是二等一等的丫头,还能青皮白脸的去讨恩典不成。”六月加了一句,跟着便不再说。 她说得这一句,有几个接口的:“可不是,必得是主子跟前有头脸的,那才管用,非但放出去,还能赐些安家银子,太太一根毛,也比咱们的腰粗。” 几个丫头各自叹一回,想着大丫头的风光,嚼了两瓣鲜菱,反说起夏至节里上头会赏甚个菜下来,又拉了石桂:“你在厨房,可得给咱们留些好的。” 石桂笑着应了,低下头把手上的绳子打了个结,翻过来串上线,就没有外院里头当差放出去的丫头,淡竹石菊说的,里头水份大了。 要是只有这条路可走,那就得自己画出一条道来,得在主家跟前混个脸熟,有些人脉,平素差当得好,不出格不出头,再碰上喜事,放出去就是十有八九的了。 小丫头们吵吵闹闹,外头一声更鼓,便到了熄灯的时候,巡房的婆子们在门上敲两声,赶紧把屋里的油灯吹了,各自爬到床上去,缩在被里压低了声儿窃窃私语。 山上虽然阴凉,蚊蝇也多,点了艾草熏蚊子,屋里的味儿并不好闻,开了窗户透气儿,石桂来的早,又在小厨房里当差,靠着窗的这一张床就归了她,她枕在枕头上,还拿手指头在被子画圈。 外头当差的,不论是厨房还是洒扫,只主子记不起来,说配人就配人了,油水大,不能久留,还得往里头去,挣上个二等,攒下钱攒下交情,谋一谋出路。 这么想着,深深叹一口气,如今五两银子,来的不难,光是太太赏的东西,约摸就能值上二三两,可那会儿却是一家子的命,除了卖身别无办法。 石桂望着窗户上斑斑痕迹,吸一口窗户缝里灌进来到冷气,拉上被子只露一双眼睛,盯了窗纸上头打得一层层树影,心里给自己定下目标,可又要怎么在适婚之前,升到二等呢? 才进别苑的时候,石桂只想着当差攒钱,赚些零碎好赎身,跟着挨了金雀的打,她想的是不进园子不揽事,攒钱赎身,到宋家人都来了,她想的是能进院子当上二等,攒钱攒人脉赎身出去。 有了想头,便得想出个实施的办法来,保险稳进才最要紧,冒冒失失一头撞进去,各处地方的人前程可不一样,石桂觉得自己知道的还是太少了,得多知道些大宅里的人跟事,才好迈腿。 这许多人都沾亲连旧,丝丝缕缕脱不开关系,不定走错一步就惹着了谁,石桂干脆拿出一张素帕子来,说是练绣,就在上头画上花花叶叶,缺胳膊少腿的画上圈圈,顶头的就是宋老太太,进她的屋子,最不容易,可放出来的人按待遇看却是最好的。 夜里想,白天也想,一篮儿粽子裹好了要送进去,石桂一面替锦盒里的小粽子缠上红绒线,一面出神,老太太那儿的身份高,宋二老爷也打不着主意,不是正经亲妈,不敢造次,不论是体面的不体面的,他都不能伸手。 可老太太的院子,是最难进的,她此时不过是小厨房里的粗使,跟了郑婆子才得些青眼,能捞着轻省差事,可要说进到老太太屋里,再不是件易事。 余下里头,姨娘自个儿也是半个奴才,钱姨娘说是放良了,也一样作不了自个儿的主,姚姨娘跟汪姨娘自家还是奴,更不必说,只看两位姑娘哪一位更得宠爱性子更好,再往哪里使使劲。 第13节 姨娘院里头的没这个体面,太太屋里又实难进去,大少爷那里不小心就成了房里人,那就只有两位姑娘屋里还能使使劲了,她此时得地利,只不知道天时人和能不能凑到一块去。 两个姑娘屋里说不缺人手是假的,品官出行,船都有规格,吃水多重,能带多少东西多少人,都得看船的大小。 宋家世代为官的,宋老太爷自个不说,宋老太太也是官女,出门的排场自然不同,宋老太爷叫人轻车简从,不要越了规格去,可这一大家子出门,东西哪能少了,人手看着是够了,到用时才觉着紧。 石桂要是往两个姑娘的院子里头使使劲头,说不准就真进去了,一样从粗使做起,她这个缺儿还是肥差,必有人肯当的。 石桂这会儿想起原来高考填志愿来,有第一有第二,还得看看哪里缺人,能上得去,既打定了主意,便走最稳妥的路子,石桂打听了一肚子两个姑娘爱什么不爱什么,说怕当差犯了忌。 可这两位姑娘,年纪虽小却少有爱好,连投其所好这条路都难走,她打听了许久,除开说她们极规矩,竟没有旁的了。 两个姑娘一道落地,一处长大,叶氏没让两个姨娘沾过手,就交给奶母嬷嬷养着,到了年纪教规 矩,又学些琴棋雅道,素日里只在叶氏跟宋老太太两个跟前,也跟着一道跪经抄经。 小小年纪就养得四平八稳,又不喜食荤腥,倒成了两个在家的小居士,平日里要菜也是素食居多,跟着的丫头俱都少言寡语,行端坐直,像是拿尺子比划量着养出来的。 若不是实在年小,也早就去了荤食,还是宋老太太开口,说是两个孙女儿年纪尚幼,不许很穿素色衣裳,吃不见油星的素食,家里的女儿到了年纪总要出去交际,打扮得居士一般,到底不成样子。 崇佛崇尚道是自老太太始的,宋老太爷不信这个,说自个儿信的是孔圣人,一向不设小佛堂道像的,还是亲生儿子没了,这才松了口。 宋老太太那会儿信了佛道,就怕儿子年轻轻没了是有什么孽债要还,屋里置下小佛堂,宅里头还有一个静中观,住着女道尹灵,是专请回家里来的祈福打醮的。 石桂原来不往上使劲,既认准了,送到姑娘那里去的菜肴点心便是她跑腿,见了这两个姑娘几回,跟院子里的紫楼水芸熟识起来。 一句多的话也不曾听见,养的好似泥胎菩萨一般,小姑娘爱的一样不碰,除开请安抄经,就是对着南窗描花刺绣,连吃口也是一样清淡,她特意做上来的糖莲子,全叫几个小丫头们分了。 余容房里是紫楼玉板,泽芝房里是水芸红衣,事儿少人手足,两个也没好讨好的地方,石桂想进这院里,倒有些难办。 她三趟五趟跑得殷勤,郑婆子立时觉出来了,知道她是想着要回家的,还当是院子里头给的赏钱厚,葡萄又进了院子,把她的心也勾动了。 石桂乖觉,样样滴水不漏,每得着赏,还把赏的东西拿给她看。郑婆子眼见着回去有望,也不再要她那几个钱,等桂花问里头还少不少人了,郑婆子伸手戳了她的额头:“说你聪明,怎么又蠢了起来!” 石桂只当叫她看破,正想说辞,郑婆子点点她,自坐到小杌子上头,招手让她捶腿:“你往那两个姑娘跟前凑什么,那两个可不是太太亲生的。” 叶氏是个冷淡的人,人淡性子也淡,一年也笑不上几回,对着儿子也是一付模样,更别说对着两个庶出的女儿了,教养是一样不差的,可要说亲近,儿子都轮不着,也别说这两个不是她肚里出来的。 便是这么冷着远着,又做足了规矩不叫人挑刺,两个姑娘才不敢恃宠生娇要这要那:“两个姑娘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不说她们不敢开口要,就是两个姨娘也不敢闹,你去了一样夹着尾巴做人,何苦去当这份差!” 还有一句郑婆子没说,桂花才多少年纪,要真跟着两个女孩儿发嫁,说不得就是房里人,一样是当房里人,还不如往大少爷那头使劲。 一面这么想一面拿眼儿打量她,石桂生得好,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样样标志,笑起来还有一边梨涡,要是养大了,也不比豆蔻差。 郑婆子心里转个弯,却不露了意思来,拍一拍她的手:“你想进院子,我替你想法,没头苍蝇似的乱闯乱撞,替我惹下祸来,看我管不管你。” 原来人少,郑婆子待她们很是松散,这会儿却刮了她一眼,石桂这才想起来,她认了郑婆子当干娘,往哪里去,自个儿说了还不算。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大早从浦西跑回浦东拿u盘 提心吊胆一晚上,就怕4个g的资料文章全没了 像我智商这么低的,大概也写不了几年文了嘤嘤嘤 谢谢地雷小天使们 落花梅亭扔了一个地雷 榴莲扔了一个地雷 石敢当扔了一个地雷 语迟扔了一个地雷 半透明sushi扔了一个地雷 踏歌扔了一个火箭炮 h□□ilith扔了一个地雷 墨香桑扔了一个地雷 语迟扔了一个地雷 大吉大利求包养 ☆、夏至 石桂很是消沉了几日,前程去路不由自主,还没迈出第一步,就先跌了个跟头,同屋的丫头只当她挨了骂,还宽慰她两句:“你有干娘,总比她们俩个没有的好,她想得脸面,你也得出息才成。” 石桂苦笑,她怕的就是郑婆子要她出息,别个走一步看一步,到她身上恨不得走一步看百步,如今来看,丫头婆子们嘴里上进出息的路,连着嫁平民都比不上给府里的老爷少爷当妾,虽则年纪小,可郑婆子真要打起这个心思来,她得想什么法儿避过去。 夏至节前几日厨房就忙了起来,院里人没来时就铺设了青竹帘儿,一院子都是素色,只在两个姑娘房里铺了银红毯子,各房里也吃起夏至饼跟三鲜菜来。 夏至要吃三鲜,天上的地上的水里的,加起来九种菜,都得做了在夏至这天上桌子,郑婆子是做素食的,地上三鲜就归了她,一篓儿新苋菜新蚕豆和生杏仁,送到小厨房里,她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想着得显显本事,问了石桂:“你说这新苋新蚕豆蒜苗,要做些甚个好?” 春汤就是新苋菜跟鱼肉片滚了汤吃的,新蚕豆嫩生生,煮过撮上细盐味儿更胜鱼羊,这两样不论是煮是拌送上去都是一味鲜。 郑婆子这几样都是吃个鲜头,送上来的水三鲜却是只送到甘氏房里,东院里老太太太太都不吃荤了,几个姨娘更没有特意做了送上去的道理。 就是最受宠爱的钱姨娘,也差了葡萄过来,说不必特意预备着,葡萄回厨房来好似衣锦还乡,还没到门边,就叫着石桂的名字,说来瞧她来了。 到底一处住了这许久,又跟她一道受过罚,纵拌嘴堵气,也依旧是干姐妹,石桂瞧见她便笑,葡萄倒真是不一样了,耳朵里挂了小珠子,手上套了香串儿,衣裳不再是青色鹅黄的那一身,换了湖蓝底的樱草对襟窄袖衫子,底下一条蓝底裤子,才走了没几日,却俨然是个内院丫头了。 “我们姨娘吩咐我过来,说夏至那一日,就按着太太房里的菜减等就是,不必再加旁的了。”葡萄才要迈到厨房里,闻着烟火气,往后退一步,拉了石桂到门边,唧唧咕咕说个没完。 才听她说这句还当真是长进了,哪知道说完了又抬起袖子来,给她看身上的新衣:“你看,我刚去,木香姐姐就给我两套衣裳。”忙叨叨说完了衣裳说住处,用的皂豆花油,身上洗得香喷喷的,头发乌溜溜的泛着光,还专拿出个小瓶子来:“这个给了你,这是桂花油,你拿它梳头发,这几根黄毛也能长好。” 石桂才来的时候,头发又黄又细,养了半年,底下还是黄的,上头长出来的却乌黑,孙婆子还教她摘了蔷薇叶子洗头,不生头屑,还有草木香味,石桂本不欲要,可她既是存着心来显摆的,便 也收了:“多谢葡萄姐姐了。” 葡萄脆生生笑一回:“原来姨娘还想给我改名儿,还是太太说了这名起得好,才没改过。”葡萄石榴都多子,人才到钱姨娘那儿,将将给她磕了个头,她便道这名字不雅致,要改了换旁的,知道这名儿叶氏都点了头的,钱姨娘这才罢了。 石桂心头一动,怪道都说钱姨娘得叶氏喜欢,竟小心到这份上了,点了头,把菜的事儿应下了:“葡萄姐姐放心,我必办好的。” 葡萄掐她一把:“我们是姐妹,怎么说这些,你且等着,往后有了缺儿,就把你补进来。”石桂能做糕,她已然在钱姨娘跟前提过几回,却没个动静,等有了准信,她们还一个屋里,她跟着小丫头一道住了,这才觉出石桂的好来。 从来不拿她的东西不说,有了甚个吃食玩意还会分她,她住在里头才几日,就丢东落西的,一枝眉笔没用几回,转个身就不见了。 她把这些念叨给石桂听,石桂宽慰她两声:“别个拿去用了,你就问一声,有借有还,要么就是姐姐自个儿混忘了。” 葡萄坐到杌子上头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里头吃的穿的样样不同,面上搽的粉头上抹的油都是上好的东西,太太怕钱姨娘光看一水的绿,把眼睛看糊了,专搬了两盆花来给她:“你没瞧见呢,好大两盆子宝珠山茶,一朵有碗大,钱姨娘宝贝得很,花瓣叶子都不许碰掉。” 她一时说要掐一朵给石桂带来,一时又说碰都不许碰一下,前言不搭后语,石桂也不揭穿她,笑眯眯的听她说,还给她剥花生仁吃,她原来最爱这些零嘴,怎么都不够吃,这会儿间嫌弃这东西粗来:“是我忘了,该给你包一包点心出来的,木香姐姐的手艺,旁地儿吃不着的。” 石桂听了便笑,木香既是个会做点心的丫头,更不会再招一个进去了,劝道:“干娘说了,叫我再学两年规矩的,姐姐不必急着替我张罗。” 葡萄还喋喋说个不休,肚里攒了好多话,一次吐个干净,这才站起来要走,石桂送她到门边,葡萄叹一声:“我们原来多好,你要真能进来就好了。” 石桂送走了她,把那瓶桂花油拿出来分来,原来也不多,小瓷瓶里倒出来,六个丫头分一分也就没了,三个家生的还皱鼻子,她们也有亲人在院里头当差的,哪里缺了这个:“真是个贵亲戚,还是干姐姐呢,就拿这个来打发你。” 石桂不接茬,就有人出来打圆场:“总比外头买的要强些。”山上来了人,还是这许多人,山下渡头便兴旺起来,还有货郎担了担子上山来卖杂货,开了角门就在门边卖货,别苑立时就有了生气。 几个人相约有假了就往门边去,看门的还是孙婆子,饶她几个茶水钱,她就能开了门,外头那些个花染织丝的帕子,粗银的头簪发绳子,就都能买着了。 “你们去罢,我可不得闲,夏至要裹麦粽做夏至饼,忙得恨不得能生四只手,你们若见着细巧的梳子,给我带一把就是了。”说着又回去厨房,替郑婆子剥蚕豆,给她下酒吃,郑婆子看她挨了教训还一样勤快,心里点点头,这番沉得住气,倒是个能往上的。 “你今儿夜里过来我屋,我们娘儿俩,吃一顿夏至饭。”郑婆子还是住的单间儿,她既这么说了,石桂点一点头,问道:“要不要去叫葡萄姐姐?” 郑婆子嘴里啧一声:“不必叫她,等她有了假再出来就是。”石桂卸了差事,洗干净过来,还到角门边去,打了半壶酒。 孙婆子正跟几个婆子赌牌,今儿轮着她做头家,不拘哪家赢了她都有抽头,赢十抽二稳赚不赔,就为着她有间靠了园子的屋子,能挡风能遮雨,离得又远,再不会扰着人。 头家作局就得预备下茶水瓜果,孙婆子称了些炒货,又烧上一铜壶的水,支起小桌子来,里头围了五六个人,石桂一看她支桌子,就知道她今儿要作局,平素承她的情,多打了一角酒给她,还从厨房里取一碟子糟卤鸡爪毛豆,算是给她们下酒的。 孙婆子自觉面上有光,跟她成局的几个都问上一声,知道是郑婆子的干女儿,还都纳罕:“她倒是眼尖,竟收了个这样有孝心的。” 石桂听她们夸一回,笑道:“多承孙妈妈照顾,这也不值什么,几位妈妈尽兴便是。”孙婆子还把她送到门边,让她往后要出去就来说一声。 郑婆子桌上堆得满当当,才刚贴了烘出来的热饼子,老豆腐风腊肉,切得碎碎的拌了,一把勺子插里头,拿这个包夏至饼儿吃。 上头主子们要吃的还得加上豆荚新菜,石桂一看就知道是郑婆子在厨房里拿了现成的,麦仁粥冷馄饨,还磨了芝麻调酱,把酒取出来,她先一嗔:“还去外头买个甚,厨房里尽有的。” 糟毛豆下酒,吮着鸡爪子啃得津津有味,石桂取了薄饼儿,料里头肉多豆腐少,一咬一嘴油花,却觉得过瘾,没一会儿就卷上两张吃,这样的东西,送进园子两个姑娘也少碰,见着肉就皱眉头。 郑婆子一个人自吃了小半壶:“酒糟毛豆,里头那些人哪知道这味。”捏着毛豆尖一咬两三个就蹦进嘴里,吸得饱饱的糟卤汁儿,满口都是酒香气。 待有了酒意便看着桂花道:“既认我当干娘的,我就一样待,可别说我只疼你姐姐,不疼你。”说着酌了满杯,拿嘴儿凑过去吸溜一口,嚼上一口毛豆:“我且想想法子,把你塞到太太院子里去。” 石桂瞪大了眼睛,再没想到竟能如愿以偿,郑婆子醉眼打量她一回,还教导她:“人往高处走,行得这半半截,能有甚个好处,你这丫头,先还说不进园子,此时知道好了?干娘凡能办的,自然替你使使力。” 郑婆子有郑婆子的打算,她再没成想石桂这么容易就想通了,自家女儿女婿是不成,没能学着半点机灵劲,收了两个干女儿,好容易从矮子里挑出这个么高个儿的来,看她样貌好性子稳,听见里头又要挑人,这才动了心思,以石桂的样貌行事,进园子不难,难的是进太太的屋里当差,便只当个洒扫也是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唔,怀总说的惊喜就是加一更 妹子是要今天看加更呢 还是明天一下看四更?(加的不算在v章里面哈) ☆、失窃(加更) 院子里要挑人的事儿放了风出来,好似冷水滴进了热油锅,院里院外俱都炸开来,没当差事的没跟来,那便少了好些个家生子,那些个没门没路的就有盼头了。 回回府里要进人,总是七转八绕的托关系吃请,好的没了,挑剩下的才能轮着没门路的,白放着许多缺儿就是挤不进。 香扣九月两个悄悄拉了石桂,贴着耳朵说私房话:“你必是进去的,去问问你干娘,把你塞到哪个院子里?” 扫洒丫头是最累的苦差事,一年四季只雨天还能歇一歇,春扫落叶夏粘知了,秋日里雨停了那一地的湿叶子得拿笤帚刮,到了冬天更冷,一早就得起来扫雪,冻得手脚都生疮。 差事这样苦,哪个不想当大丫头,就跟半个主子一般,热有凉汤,冷有热茶,还有人给打水添炭,便是外头小门小户的碧玉女儿,也没这样受用。 郑婆子起意说项,事儿却未定,石桂一丝不露,只摇一摇头:“我姐姐才刚到钱姨娘那儿当差,我只怕不成了,小厨房里也挺好,两个姑娘都宽厚,拿的赏钱也足。” 夏至吃夏至饼儿,送了切丝的腊肉上去,两个女孩儿皱皱眉头,这是祭祀祖宗的东西,分下来必得吃的,挑了两口,赏下一把大钱来。 跟着再看两天,石桂就知道是自个儿着急了,留意着看,郑婆子说的果然不错,两个姑娘月钱衣裳首饰件件不少,可要说多得宠爱,能跟叶氏说得上话,那是再没有的。 叶氏天天都赏下一道菜来,都是时鲜的东西,厨房里把这个叫“赏菜”,送上去太太也是不吃的,专拿来赏人用,多的时候三道,少的时候两道,端上去摆一摆,叶氏就立时赏了出来。 话还说得漂亮,说是太太没动过,特意赏了姑娘姨娘们的,只叶氏不吃荤食,赏下来的也是素菜,她给的东西,不能不吃,姚姨娘汪姨娘两个,不似豆蔻是常年侍候过叶氏的,口上吃不惯,关了门儿悄悄让丫头们一道分了。 往两个姑娘屋里送东西是桩美差,小丫头们争抢着要的,还得按着数来,你去的多了,就换她去,得的赏钱好去角门边买些零嘴花粉吃用。 香扣听了看一眼九月,两个一齐微微一叹,她们也不想着进院子,想的是能补上石桂的差,香扣是行五,九月虽叫九月,却不是生在九月里,而是家里生了四个姑娘,到她是第五个,再不敢生了,就叫九月,取个九字儿,意思就是圆满了,禀了送子娘娘不要孩子了。 第14节 为了她这名儿,她爹还跑去街口找了算命的,花了两个大子算出来的,自取了这名,九月娘的肚皮真的没再鼓过。 家里人多,父母又是当杂差的,母亲是洗衣房里洗衣裳的,父亲是门上打更的,能有甚个门路,几个姐姐都是粗使,她要是能进厨房,还好些。 石桂听她说的默然,已然是家奴了,还得生这许多孩子,一家子不得出脱,九月还道:“要是有个兄弟,也能往外院去了。”小厮往外,丫环往里,外头能争个小管事,里边能当上大丫环,这才算是好前程。 九月叹一口气,小丫头能攒下什么来,便是想疏通,上头的管事也瞧不中她手里的东西,一辈子都能望得到头。 石桂有些歉意,她没说实话,郑婆子千叮万嘱,让她万不能说满口话,落了人耻笑不说,叫人挖了墙角才晦气,她吃得醉了,关上门什么都敢往外说,约摸提起了作姨娘作妾的话,石桂倾耳去听,她又不言语了。 人得活,还得活得好,她知道这路不易,却不能不走,出了门还听见后头窃窃私语,知道后头那几个在议论她,她的话,别个也不信,里头两个买来的隔着墙都能听见:“她有那么好一个干娘,还能再呆着,定是要进园子的。” 石桂充耳不闻,抱了衣裳替郑婆子浆洗,洗干净了晾在太阳底下,看着袖口磨了毛,回屋里翻了小箩儿,衣裳是深驼色的,比来比去,只有玄色布头得用,比着袖口裁下来,就坐在荫头下替她滚边。 几个丫头从屋里瞧见,扁扁嘴儿半含酸:“便是去,咱们又不占她的,作甚藏着掖着不肯说。”郑婆子都不算得脸,不过原在上房当差,上上下下奉承得好,可看在她们眼里,石桂却是立时就能飞上枝头了。 镶边的衣裳还得烫,石桂往铜斗里头灌了水,把衣袖压平,烫得齐整整的叠起来送到郑婆子房里去。 这几个丫头没从她这儿得着准信,原来一个屋的一道用饭,到了夜里拎水也是一起,竟都撇开石桂,五个人一道去了,石桂端了木盆接水回来,她们原团在一处说话,见着她就散开去,再没一个人说话。 石桂这才觉出自个是个叫孤立了,不由失笑,也不理她们,烫过脚倒了水,屋里灯都已经熄了,石桂这才皱起眉头来,当她们是小姑娘,一个个不过□□岁,合在一处竟也能办这样的事。 她捻起灯芯擦了火,这会儿远没到熄灯的时候,她天天都要在灯下做会活计,床底下放了只竹篮子,里头存着打好了结绳,托了孙婆子卖给货郞,攒了两三天,各色都有七八只,等攒满了三十个,就拿去换一回钱。 “你不睡,竟不叫别个睡?”九月只当石桂是不肯把这位子给她,同屋住了半个月,半点面子情也不讲,这才发难。 石桂挑了眉毛看看她:“灯油是我出的。”灯油确是她出的,她在厨房里办事,倾些菜油很是方便,她拿了来当灯油用,还有人偷了去卖的。 九月没了话说,她家里姊妹五个,哪里惧口舌,心里不乐意,把被子一翻:“你又不是一个人住着,还没进园子呢,就把自个儿当作一等的了。” 跟个小姑娘拌嘴,赢了也没光彩,石桂看她一眼,手上动的飞快,打得多了,自然手快,眼睛还没盯准,手就先串了过去,打得一对儿鸳鸯结子,这东西便是意头好才卖得出。 她又打了一对儿,到外头响锣了,这才把绳子往篮子里头塞,吹了灯摸回去,再没成想这事儿竟没完,第二日当了一天差,赶着预备通仙观打醮要用的东西,回来才坐定,伸手进去竟摸不着篮子了。 低头往里一看,篮子往里头推了些,她放的东西她心里有数,拉出来看过,里头的东西果然叫人翻捡过了。 这箩筐里本来也没东西,不过是些零碎布头,攒着补衣裳镶边用的,可动了她的东西,她也一样生气。 屋里头只有两个柜子,柜子里头隔开三层,一人一层,她见篮子被动过了,又去看柜子,衣裳也叫人翻过了,她来的时候不长,东西不多,顶要紧的是里头的春燕给的手镯和叶氏赏的琥珀坠儿。 两件东西都放在荷包里,一层层的压在衣裳底下,这两样东西还在,可底下压的月钱数一数,少了五十文。 石桂上辈子是个火性,这辈子顶上有于婆子,帮着秋娘就不知明里暗里掐了几回,若不然石头爹哪里会这么向着秋娘,只于婆子一说寡妇辛苦,他便先自软了。 这会儿也是半点不客气,屋里头一个人也没有,怕是等着她先进来,干脆把篮子摆回原处,关上柜门,往外头去,串廊绕过小竹林,一路到了钱姨娘的屋子,托人叫葡萄出来,同她坐在廊下说话。 院里要挑丫头的事儿,葡萄自也知道了,拉了石桂便道:“你虽比不上我年头长,可也比那些个拿得出手,这回可不能再缩了,我这一旬日就得了好些东西,只姨娘这里没空位了,若不然倒能替你说两句话。” 石桂带了腌蜜梅子来,把夏至节摆饭的事告诉了她:“干娘说了,你这儿忙得很,节里还姨娘还要赏菜,便不喊你出去了。” 这又是一桩葡萄的得意事儿:“可不,钱姨娘赏了一道金银蹄呢,她怀着胎却吃用不下,别个都说怀像不好才是哥儿,要是姑娘家就一点都不折腾了。” 越说面上越有光,钱姨娘肚里才三个月,太太已然张罗起了乳母稳婆,算着日子,就怕她生在别苑里:“要是这回能生个小少爷,还不把那两个都压下去。” 石桂无事也同她坐着扯了好些话,葡萄溜进屋里包了一包点心出来给她:“你带回去给干娘,我这儿也没旁的东西,等再发了头油胭脂分你些。” 石桂来看她,她总是高兴的,絮叨叨说了许多话,末了哼上一声:“你且不知道,前儿我跟着姨娘去太太房里请安,二太太也在,身边就是金雀,她立在阶下,跟个缩了头的鹌鹑也似。” 她还记恨着金雀,那一巴掌扇了她,非想着还报不可,石桂看她咬牙切齿,伸手拉拉她:“你可别露出来,钱姨娘不是个爱惹事的。” 下轿子改名字又不挑菜吃,便能知道她谨慎,不肯多得罪了人去,葡萄要真跟金雀起了争执,倒霉的还是她自个儿。 “我知道,这才盼着姨娘生个哥儿,把她们都踩下去。”她说得这句,还双手合什念了一声佛,石桂笑起来,天色不早两人别过,拿了一包点心回去,远远一看,那几个当差不当差的都回来。 石桂进屋搁下点心,露出一角来,钱姨娘怀着胎,一天有六顿,光是点心就有甜咸汤三种,按着时辰上,她哪里吃得了这许多,剩下的都搁在屋里,大小丫头们自个儿拿着吃。 几个丫头一看,咬了唇儿,石桂也不说叫她们分了,就摆在床上,佯装翻一翻皱了眉头道:“你们哪个瞧见我那块红布,我答应了姐姐,要替她做鞋面的。” 香扣先道:“咱们可没碰过,你这里头就没有红布!” 石桂看她一眼:“你没看过,怎知没有红布?” 香扣涨得满面通红,不防竟叫石桂诈了出来,石桂转身看过一圈:“叫我知道谁手脚不干净翻我的东西,我便去回管事刘妈妈,偷东西的,可得打三十竹鞭子。” 这么一来可算是闹翻了,郑婆子的事儿却没办下来,这许多人想进院子,她再疏通能给的钱也有限,叶氏院子里头洒扫的活计,高升家的想着留给自家侄女,跟石桂半点儿沾不上边。 这下屋里这几个当着她的面讥笑起来:“还当是个什么呢,原跟我们也是一样的命,比我们还不如些。” 石桂蹙了眉头,看来要往上,郑婆子的路子走不通,且得再换一个法子,平平淡淡自然好,可庸庸碌碌,一辈子不能出头不说,离她想赎身的目标只会越来越远。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会因为非她不可的原因进正院。 选今天双更的妹子比较多 所以就今天更啦。 天上一道惊雷打出一个男主,横扫八荒六合让女主从此过上小娇娇的生活这种事,不会发生在怀总的文里。请不要再问男主了,目前他正挣扎在温饱水平线上,该出现的时候自然就会出现。 包养有加更哟~~ ☆、第25章 中选 这场口角之后,桂花便到门上孙婆子那里托她买了个小箱子并一把小铜锁来,把贵重东西都锁了进去。 少了五十文钱,不是小数,可为着这个去报给管事嬷嬷,要求大肆搜查,又是小题大作,她把这事儿告诉了郑婆子,说遭了贼,少了东西,郑婆子口里立时骂起来:“贼骨头的贱蹄子,”骂完了又再劝她:“定是看你差事好赏钱多,如今且不要生事,咱们再想法子就是。” 石桂的本意也不想闹起来,特意捧了箱子进屋,开箱放东西再落锁,一屋子人都瞧见了,原看她人随和,只当是个好性,没成想是惹不得的,一个个都低了头。 石桂知道她把这事嚷出来,这几个又挨在一处说过许多话,一面摇得铜子叮当响,一面道:“哪个说我没挨偷,哪个就是真贼了。” 这话一出,几个姑娘都往一个人身上看,石桂顺着视线找到人,看她一眼,把箱子放到柜里头,也没什么想得到想不到,原来她也不缺钱,屋里头吃得最好的是石桂,穿得最好的就是香扣。 石桂要寄钱回家,这几个都是知道的,她攒上些托了孙婆子去帐房换过,换了银珠子回来,攒到这会儿也有五钱,上头盖着铜子,那人摸着了也不敢伸手,屋里头都知道,只有石桂攒下了银珠子来。 事就这么过去了,石桂独来独往,她原就跟这些人说不到一块去,少了应酬的功夫,结子还打得更多些,货郎来一回,就置上些点心,算是跑腿的钱,三个饶一文,本来就是小本生意,三十个转了手就能多出十文钱来,要不然也不肯这一趟趟的担货。 石桂还存着让秋娘石头爹进城的心,城里再苦也比乡下好些,要是能有个几两银子的安家费用,秋娘也不必去摘花采茶,石头爹也不必去跑船了。 石桂跟货郎熟识了,叫他一声小哥,先问他跑不跑甜水镇,他便笑:“总得去那儿进货,离得最这便是甜水了。”石桂喜上眉梢,烦他往陈娘子那儿去一回,一样是走街串巷,去那儿不过顺道拐个绕。 扎了一把晒干的竹笋带给陈娘子,还有两付鞋面,她学了绣,能做些杂花样子,裹起来就算礼了,一罐头腌蜜梅卤,却是厨房里的手艺,外头吃不着。 把一封信压在底下,是她拿眉笔写的,许多年不写字,报两句平安还成,说是托了宅子里头识字的人写的,求陈娘子给她送信回去,货郎见她年岁小小卖出来当丫头还记着家里,拍了胸脯:“你放心,我定给你送过去。” 隔了几日再来,石桂早就在门上候着,货郎看见她就点头:“东西我送去了,陈大娘托我说句多谢。” 货郎人生得黑,眉目却端正,常来常往的,卖的又是姑娘家的东西,孙婆子坐在门边,只放小丫头出来,年纪过了十三四的,便不许她们离得近了。 可这规矩定得死,人却活,孙婆子也不是时时都在,她一离得远了,小姑娘家里能对着担上花花黎黎的东西不动心,见着无人就蹿出来,有个石桂见过几面的内院丫头,同那货郎一对眼儿,便红了脸盘。 石桂皱皱眉毛,要是惹了是非,倒霉的就是孙婆子,赶紧又谢一回,进门到耳房里找到了孙婆子,过了晌午正犯睏,这会儿打了呼,叫石桂推醒了,她点点门边:“货郎来了,妈妈瞧着去罢,今儿人多呢。” 孙婆子趿了鞋子,一面束裙带子,一面往外去,一声喝如鸟散,她不独喝还骂:“里头外头都分不清了,闭眼的佛爷不怕,睁眼的金刚还不怕!”小丫头们嘻嘻笑,有些年纪的便都红了脸回去。 货郎折了腰赔不是,送给孙婆子一个镀银的了胭脂盒儿:“多谢妈妈照管生意。”孙婆子伸手接过来,往小杌子上一坐,拿了东西便不再管,当着她的面,也出不了茬子。 事儿虽没办妥,关系却不能断了,郑婆子常做些小菜让石桂拎了食盒去送,落到一屋丫头的屋里,便是她送请钻营,越发有话说,石桂也不理人,每送过去也说得些奉承的话,那些个管事嬷嬷见过没见过的都认了一圈。 回来不免听见两句冷言冷语,按她原来的脾气必然要吵起来,可在乡下过了这些年,棱角也慢慢磨圆了,翻了眼睛瞪过去,到底是孩子,哪里经得这样看,怕她真跳起来,咬了唇儿不敢在她面前说。 郑婆子舍得下血本,卤了猪耳朵猪鼻子,酱过的鸭子腿鸡胸脯码在碟子里,还挖了一坛果子酒出来,埋了一年多,兑了酒进去给管事婆子打牙祭,替石桂挣了个跟着去通仙观打杂的差事。 这是出头露脸的事,作道场得去通仙观里头住上两三日,打十二醮还有宋氏的族人过来拜谒,却是避不开的交际,前前后后只有小道士总不成话,还得有几个跑腿的丫头。 郑婆子对着桂花耳提面命,叫她机灵些,眼亮耳尖,有甚事跑在头里,她也知道春燕素来喜欢石桂的,还叫她再去跟前凑一凑:“叫她见着你腿脚勤快就是。” 石桂一一应下,又问了郑婆子这打醮到底是作甚,郑婆子咂咂嘴儿:“是替大爷办的,你少打听这些。” 宋家回来说是消夏,实则是来替宋家大爷打祈福醮的,就在老家本族的道观通仙观里头供着他的长生牌位,两处道场一齐做了,供奉的道士在青藤纸上作青词,供三清叩玉皇,还得写诺皋,打完了醮再烧了去。 宋家这位大爷,是八月里生的,过世了总有十七年,在世的时候原算过命,说他逢五破七不是好年头,死时候果然十七岁,老太太念着儿子,怕他在阴世里过不好,这才想着大办法会,替儿子积一积冥福。 自宋老太爷父辈始,这通仙观就在了,里头那个老道士就是姓的宋,也不知道多少年岁,一把白须能在腰上绕一圈。 宋家积年当官,宋老太爷这一支官运亨通,便多有说是在通仙观里头供奉得好,就在宋氏这一支住着,山脚下俱是些宋姓子孙,有了钱钞,干脆就做了供奉,一年年下来,通仙观也不受别个香火。 老道士不肯挪地方,要打醮只得回来打,只说他确有些神通的,不能怠慢了去,老太太更是一样,道士得作得青词叩玉皇,词儿差些,她的儿子在阴世里可不受苦。 人都死了十七年,肉身化了土,可当娘的怎么能忘了,就是宋老太爷也多谓那些后生晚辈不如自个儿那个离世的儿子,年年的冥寿都要大办,更别说打醮等了这许多年,这事儿不光自家管着,还让叶氏督办,为着这个,宋二爷好几个月都躲在二房院中,没来大房的院子里不说,连请安也是叫长随跑一回,托病不出来了。 通仙观在山间,连年都是宋家出钱照管,建得大影壁,进门还有内引桥,三门之内设了虚皇坛,供着三清祖师,东庑西庑供七十二星君,里头还建了个小戏台子,就是为着唱戏酬神的。 要做道场的东西没交到王管事手里,确是自家做好了带来的,就怕王管事办的尽心,那一套家伙观里是齐全的,只给知观跟小道做了新道袍来,给宋老真人的便是鹙鸟拈绒织的绣仙鹤净十团袍子。 光是这一身衣裳就能值上百来两,更不必说新造成金轮银轮磁轮,还有银马银象银鱼银螺儿,再加上方瓶如意,凑一个八宝吉祥。 这几日厨房里尽做大肉菜,打醮之前一个月就不能再沾荤腥油腻,宋老太太心诚,把规矩做到了十分,原不过是纠首吃素,她要这一府的人都为着儿子吃素,别苑里的不必说了,老宅也定下吃素的日子来,若是捉着有人违了,先杖四十再撵出去。 威令重刑哪一个敢违逆了去,一进七月,就得把这些荤的油的都不碰不沾,除了荤腥,还有蒜姜葱也都断了。 后头一个月没有油水沾舌头,这会儿底下人还不可劲的吃,家里上下这许多下人,一顿能吃掉一头猪,厨房里还炸了猪油出来,这东西冻了块儿,挖上一勺子,舀在才焖出来的热饭上,再加秋油拌一拌,很是得味,这会儿却得全都得封起来。 石桂是知道那小汤罐里藏着些甚的,厨房里到了日子就要清查,郑婆子赶紧把那瓷罐头藏在自家屋里,盖上旧布再扣上竹篮,若是叫人知道她往素食里头放这些,只怕差事不保,还得挨一顿打,进进出出总有人刺探,何况郑婆子得了好,有多少个眼里放不下她的等着挑刺。 她藏了油块,做出来罗汉上素便不那么鲜了,几回送上去,先还能吃掉一半,跟着略动了几筷子,要是把份手艺都丢了,回老宅就更想不起她来。 郑婆子倒是想偷摸再做一回,差点儿就叫人抓着,得亏得她挖了一勺子,没把一罐头都带出来,见人来了,一口吞进肚里,吃这么一口,夜里拉了一晚上,第二日腿都软了,脸带菜色,心里暗暗叫苦,要再不出彩,叶氏那儿不要菜了,她势必还得留下,难道要在别苑养老不成? 石桂也知道她窘迫,此时郑婆子与她休戚相关,想起原来吃过的蘑菇精来,这总是素的,试着取香菇干出来切碎了磨成粉,把这粉加了糖盐再磨,磨出一罐头褐色粉沫出来,让郑婆子试着拿这个调味。 郑婆子试了一回,虽不比鸡汤鲜,到底是起了味,再加上八角茴香小山菇小松菌,味儿又更好些,这东西不沾油花,别个翻出来也不知是什么做的。 别苑里头慢慢停了荤食,连六月底三姑娘的生日也是摆的一桌素席面,石桂照常送了凉糕去,叶氏那头赏了一身衣裳一套头面给三姑娘,胭脂红点红赤金的袄裙,拿出来光华灿烂,宋泽芝打赏了送衣裳来的婆子,因着得赏心里高兴,石桂也得了几个钱。 回来的时候小丫头子就在门边等她,一把扯住石桂:“姐姐交好运了,赶紧到郑妈妈那里。”石桂不知是甚样好事,一路小跑着往郑婆子那去,郑婆子见着她就一把搂到怀里:“我的儿,说你是个有福气的,你叫太太挑中了,今儿就进院子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让怀总数一数留下的妹子有多少 正版妹子都是真爱呀~~~ 谢谢支持 买完三章有惊喜~ ☆、第26章 叶氏 郑婆子喜得没处站身,就在屋子里头团团转,开了箱子说要给石桂扯布做几身衣裳,到底是她的干女儿,进了院子也不能太寒酸了。 第15节 石桂赶紧拉她:“干娘别忙,且细说说,我原是做杂事,怎么竟能进太太的院子?”说情托请的事儿黄了,郑婆子在她跟前啐了几声,说甚一个个都是高拜低踩的,见着她如今不好了,都不肯伸手帮衬,好容易捞着个打杂的活计,才过了几日怎么又变化了? 郑婆子伸手掐掐她的脸蛋:“不光是进太太的屋子,是正经在太太跟前侍候着,你大造化,挑中了你打醮提灯。” 石桂一怔,郑婆子长长叹出一口气来:“大少爷的法事上头要挑属狗的,你就偏偏是属狗的,你屋里那几个可还有舌头好嚼,这福就该是你享,旁个争不来。”一屋子丫头,或大或小,确是只有石桂属狗。 郑婆子使了许多力气,自也吃了闲气,管事的婆子也不是个个都好说话,甜一句苦一句也是常事,这会儿上头要凑属狗的,名正言顺进院子,再没比这个更硬气的。 石桂听着郑婆子扯了半日,这才把事理出来,打醮作道场也不是说办就办的,头一个就得请期,请期也有讲究,须得择出日子来,写在青藤纸上,焚香祷祝焚化,便似上章上表给了三清。 宋老真人卜算了年月日送出来,三清禀妥,再上表求告雨师雷神,那一日不行云不施雨,作定的吉日不能更改,除开不能改,带去的人也有讲究,有个三冲**的,生肖不好的就得避开去。 石桂是八月里属狗的,同宋大爷的属相最合,宋老真人说属狗最好,不属狗便属猴,狗最佳,猴次之,上头一说要凑上六个属狗的丫头,话往下一传郑婆子就拍起腿来,头一个把石桂报了上去。 石桂眨巴着眼儿还不敢信,便是打醮打好了,也不定就能进叶氏的院子,哪知道太太会特意要两个属狗的丫头去,心里总觉得有些古怪,问道:“这是老太太说的?” 郑婆子笑眯眯的点头:“可不是,老太太一听这个,立时吩咐下来,再有什么比她开口要强,你这回可是交了高运了。” 叶氏嫁的是二爷,可在老太太的眼里,却还是宋大爷的媳妇,虽没见过叶氏,心里倒替她惋惜,落后又高兴起来,万里长征还没走,忽然就告诉她已经走过了一万三。 郑婆子拢着手念上几声佛,赶紧告诉她些大房里的忌讳事,最要紧一样就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一院子丫头都乖觉,当着老太太在时,是不拘说起大爷来的,可若是老太太不在,她们便避开此事不提。 “你莫想着你是太太的丫头,讨了她的喜欢就成,上头要发落丫头,有的是法子,排在你前头的,你能避些就避些,可没一个省油的灯。”郑婆子一面说一面打量石桂,觉着她穿得太素,手上甚个饰物都无,看着就像个没根基好欺负的,自起来去取匣子。 石桂点头应下记在心里,她还是拿住了那两样,多听多看少开口,进了院子也老实当差,大丫头压着小丫头的事儿,她也时有听闻,等熬到那一步了,再谈其它。 郑婆子翻了小匣子,打里头摸了两钱银子出来,嘴里喋喋:“老太太喜欢轻嫩的颜色,给你做一身水玉红的,你在院子里头她一抬眼就瞧见了。” 她不过在厨房做事,哪里真个知道叶氏的喜好,也是自家推测出来,倒是石桂,院子里的丫头看了一圈,既然豆蔻很得脸的,那她照着春燕豆蔻的行事,便也差不离了。 “好是好,就是太扎眼了些,春燕姐姐是个好性的,余下的且还不知道好恶,先素着罢。”郑婆子竟听了她的劝,觉着她人虽小,话却有理,越发觉着把她送上去不错,把这事放下,给她一对儿粗银镯子。 “你这手上空荡荡的总不成话,也得戴些才好。”又把那两钱银子放进去,怎么看石桂怎么觉得她这是要有大出息的。 石桂衣裳没要,镯子收下了,总归往来后她再涨了月钱,也得分了郑婆子一半,可若没了她,也走不到这么远。 石桂第二日就收拾了东西进园子,拎了个绿布包裹在身上,跟着管事婆子到正院里,放下东西就去廊下等着春燕安排事儿,出来的却不是春燕,是个穿了白绫裙子弹墨色绣粉杏花交领衣裳的丫头。 那婆子叫她一声繁杏姑娘,把人交到她手上便退了出去,繁杏一听石桂的名儿就笑:“倒是不必改了,你就在院里头扫地,卯时起来扫院,要轻要快,别扰着太太。” 卯时就是早上天没亮的时候,石桂早起惯了,跟在厨房差不多,一早就得预备着早点心了,她点头学舌说一回,繁杏笑一笑:“你往后有事就去找茶梅,短了什么也去问她,成啦,你今儿先下去罢,太太歇着,就不必请安了。” 茶梅是她见过的,两个还说过话,彼此笑一笑,带了她去下人房,里头住的比外头要强,外头六人一间,里头是四人一间,太太院里又不相同,是三人一间的,左右各一张床,靠着里头的墙还挨了一张,有张小桌,还有个面盆架子。 “你来的早,先挑一张就成,后头还有人得进来,素日也没甚事,太太不苛责人的。”茶梅笑眉笑眼,开口几句便是个好脾性的,石桂连声叫了姐姐,茶梅送了她一条绣花帕子。 丫头有专门洗澡的小屋子,这倒跟外院一样,只人少些,清净些,热水供得足,能好好泡一会,几个房里隔用一个炉子,若是热汤烧水倒比原来跑到厨房再拎出为要省力。 院子里人没补齐,太太这里要添上两个,就作粗使的活计,旁的不许碰,等闲连屋子也不许进去:“太太是个宽厚人,可她素来最恨人嚼舌串联的,你只别犯了忌,有甚事就来寻我。” 明儿才当差,今儿就算是休息,石桂挑了靠墙的床,跟原来在兰溪村家里的一样,床边有扇窗,天光一亮,她就能醒。 细麻的帐子罩着,铺盖除开她原来的,又加上一床,山里这会儿还睡着厚褥子,夜里也得盖被,山风一吹浸人的骨头。 新进来的人,赏了一身衣裳,到这儿什么都没多,衣裳却是一身身的往下发,到底是太太院里,得顾着体面,裤子比甲小袖数着有五六件,屋里没柜子,她还把东西收在箱子里,发下来的东西里还有一小匣樟脑冰片丸,箱子四角放上两个,就不怕虫蛀了。 才新进来的人,干什么都有大丫头带着小丫头,只这会儿人手不足,一个院里大丫头两个二等的四个,三等的八个,带来别苑的不过一半,人少事不少,还要办法会,底下都说这一回,怕得买进十来个人。 统共要找六个属狗的,石桂加进去也才四个,老太太便说往外头再买两个去,若是有属了猴的,也买几个来。 陈娘子听着信儿又来了,这于石桂却是意外之喜,收拾了一包东西,秋娘做的夏布衣裳,给喜子做的兜裆布,还有给石头爹纳的鞋底,夏衣特意做了红的,于婆子才不能穿,还是不敢给钱,只又写了一封信回去。 陈娘子十村八村走得熟,又是府里头惯用了的,进来一听要属狗的丫头,立时报了几个出来,哪家有想卖女儿的,她心里门清,打了保票,必把人买进来。 石桂第二日一大早就起来了,昨儿就领了细竹笤帚,外头山风灌衣,她拿衣带子紧紧扎住腰,拿着大扫把从阶前扫起,别苑的院子不大,可种的树却多,她一面扫叶片,树枝里藏着密密麻麻的鸟雀,大清早就喧闹起来。 她扫院扫了一半,零零落落有人起来,散了头发打水梳洗,茶梅跟玉兰一间屋,石桂早就把热水送了上去,等她院子扫完了,正屋里才有动静,丫头捧了铜盆银盒往来,梳头的婆子拎了全套的家伙进来替叶氏盘发。 石桂站在廊下等着,肚皮饿得咕咕叫,倒忘了问院里什么时候开饭,想也知道,不会为了她一个就早早把饭送了来。 每日叶氏都要给给老太太请安,再陪着一道用饭,念上两卷经再回来,里头一打帘子,外头七八二三等的一齐送,石桂这才瞧见了叶氏的模样,绣金缎子织银丝牡丹团花褙子,一条杏子黄金银滚边的裙子,脑后挽了髻,头上朝阳五凤大珠钗,凤凰口中啣着的红宝悬在额前,高挑个儿凤目俊眉,端得华贵雍容,跟石桂心里想的全然不同。 叶氏出了门,一屋子丫头才放饭,粥菜就有五六种,比外头吃的好些,可跟石桂在厨房里吃到的,却还差,在外头穿得差吃得好,在里头穿得好吃得差,正好换一个。 她虽是新来也有旧识,淡竹石菊两个过来同她叙话,后半晌无事,叫她过来一道玩:“太太这一去,不到晌午回不来,咱们只管玩咱们的。” 叶氏要陪着老太太用两顿饭,歇晌的时候才回屋子,少爷姑娘们就都往老太太院子里去,这儿要多清闲有多清闲。 没一刻,春燕竟回来了,身后跟着茶梅玉兰两个,叫了管事婆子过来开库理东西,淡竹口快一问,茶梅便道:“也不知哪一门子的亲戚投了来,老太爷看了文说此子可期,这会儿要理屋子叫他搬了来,跟大少爷一处读书呢。” 小丫头们把这当作新鲜事瞧,哄着茶梅多说两句,春燕性子柔,只管自个儿吩咐了屋子铺盖再点了人去侍候,茶梅觑一眼她没说话,快语道:“才还在老太太那儿请安呢,也是本地的族人,年纪不大,十四五岁,奇就奇在是自家上山来投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嘛,就是这种原因,甜傻白离我越来越远 想想还有点小忧伤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7章 少爷 宋老太爷在族中极有威望,到他这位子,家里族里哪个不把他当大靠山来看,他年纪大了,最不耐烦同这些族人应酬,这些人一上门来,能自上辈子的事儿,一直说到如今。 这次回乡才避过人住到别苑,就是图个清净,可再没有不透风墙,宋老太爷也有长随,老子年老了回乡歇着,还有儿子顶替了当差,总有那么两三个露消息去。 宋老太爷只是称病谢客,上门来的人多,肯见的却少,昨儿门上来了个小子,说是宋家的族人,口里称着宋老太爷是叔伯祖,要求见老太爷。 这样的人门上见得多,见那小子穿着短褂,哪里似个读书人模样,一双草鞋还露了脚趾,只晾着不回报,等他把个石头凳子坐得热了,也没能进大门。 后来能进门,是他坐得太久冷风吹在身上,又不知饿了几顿,昏倒过去,门上人这才怕起来,赶紧扶到耳房灌上两口热茶,人还未醒,摸了身上藏着字纸,这才慌起来。 报给了管事的,管事的也不敢拿主意,若是扔出去惹出事来,怎么也担待不起,叫厨房里送上粥汤,他连喝了三碗,肚里还不饱,又下了一碗光面条来,葱花都没一颗,还全吃尽了,仍不肯走,要见宋老太爷。 事报到叶氏跟前,着人去问,果然对答出来,这还不是远亲,同一个高祖,还没出五服的亲戚,管事的挨了一顿骂,派人报上去,老太爷听见是个少年人,这才肯见,见了人再看文章,知道家中无人,族里没人可靠,不想就此务农废了诗书,这才厚着脸皮过来相投。 宋家是连年给族里银子的,就盼着族中有儿郎读书成器,听说少年这样的文章倒从族学中被赶出来,原来有个母亲倒还好些,母亲没了,俱都劝他不必读书,不如学徒务农,有个营生好养活自个儿。 少年心志坚决,却交不出束修来,这才叫赶了出来,宋老爷许久未动气,这番气性却不小,宋家的族学,根本不必出束修,请来的是族里也读过书中过举的老学究为师,年年给了银子下来,但凡有些读书的,总有个家贫家富,富的不提,贫的给了衣裳饭食不说,还有一笔笔墨银子。 连年都要报帐,叫人去查看看那帐上可有他的姓名,这事儿老太爷吩咐了儿媳妇,叶氏却按了下去,家学这些子事哪个不知道,就是宋二爷的亲生父亲在管,绕了几个弯子,钱都进了谁的口袋?纵要挑破,也不她该插手的。 推说来的时候没带着这些,还得回去了再查,宋老太爷到底也不是个目昏眼花的,心里明白这是勾连住了,拍了桌了说明岁起要减等:“真是一群蠹虫,天底下最便宜不过的事就是供了子弟读书,非去盯着蝇头蚊腹,可笑之极!” 叶氏规规矩矩站着听,宋老太爷又把那过继的儿子拉出来骂上两句,人不在跟前,还骂得停不住口:“这些个本是他在管,竟不知道?充聋作哑折了阴德的东西,少一个魁星经斗,他这辈子再放多少焰口都补不回来!自家没那个福份,便连读书人的钱都要贪没了?” 叶氏不听也得听着,不光是听着,还得劝了老太爷息怒,这些事她不是不知,是知道了却不能多说,一个忠心逆耳,一个顺心顺意,哪一个更讨喜欢? 老太爷到底年纪大了,骂得一回便扶桌坐下自有人替他揉脸拍背,饮上一口香茶,这才又叹一声:“罢了,”抚着心口摇一摇头:“罢了” 叶氏素了一张脸,垂眉听着,一路回去就往小佛堂去,跪在佛前念了两卷经,这才放下朱砂笔,那一张黄纸上头印的圈圈,一大半儿都快填满了。 昨儿胡乱理了一间屋子睡,今儿见过了老太太,老太太却拉着那少年的手,问他生辰,这一问了不得,他竟也是个属蛇的,老太太一听他属蛇,眼泪就下来了:“外头那些个小僧小道也怜惜,怎么自家人竟苛待起来了。” 又是赏衣裳又是给吃食,少年肚里饱了,吃相倒也斯文,老太太年老心软,便觉得这是一桩大善事,说带了他回去,就在老宅里读书。 叶氏这才差了春燕回来安排,就在别苑里住下,先闲读诗书,回去了再跟着一道进学,丫头们不过听个半截,倒都叹一回,却隐隐把这错处都归在了二老爷生父身上:“咱们在外头,哪里知道老家的事,若不是二爷进了大房里,怎么也轮不着他在族里横行,说丁是丁说卯是卯的,倒累得咱们太太听训。” 石桂还是一样,只带耳朵不带嘴,说得多了,春燕在里头咳嗽一声,小丫头们吐吐舌头,各自缩了脖子不再说。 春燕开了箱子捡出一套文房来,叶氏原吩咐了叫她送去,可她有了年纪,那一个也不是黄毛小儿,又是到外院去,总归不妥,眼儿一溜,廊下几个丫头都到了知人事的年纪了,小的又怕不稳重,叫人打听了事去,看到石桂身上,微微一笑:“石桂,你把这个送到竹林精舍给宋小相公去。” 这趟差事本就没有油水,交给石桂也没人动意,只拿手肘碰碰她嘴上动一动,让她看看那个小相公生得甚个模样儿,好回来告诉她们。 石桂捧了锦盒,知道里头是笔墨砚台,小心捧了往外头走,竹林精舍她原来常去,等老太爷来了,就再不曾踏足过,叶氏给的是好东西,拿在手里沉得很,走到一半搁在廊上石栏歇一歇,左边夹道里头竟看见紫罗也拿了东西过来。 略一想就明白了,这是甘氏暗地里找补,紫罗见着她,脚下越发走得快,石桂也不追赶,歇足了捧起来往前去,还没串过回廊,先听见紫罗唉哟一声叫石子绊了脚,整个人扑倒在地,锦盒摔到地上,锦盖儿摔开去,里头的东西一声脆响砸在青砖地上。 紫罗就摔在往竹林精舍去的主道上,石桂避无可避,只得把盒子搁在地上,伸手过去扶,紫罗这么一扑力道不小,她爱俏穿了绸缎裤子,怎么经得力,裤子也破了手上也擦破了一片皮,破皮流血还狼狈,石桂叫一声紫罗姐姐,伸过手去,竟让她一把拉着推到地上。 石桂一咕噜爬起来,拍干净身上的尘土,瞥了紫罗一眼,返身拿了东西,往精舍里去,问了门上一声,一径把东西送去了西厢房。 石桂就在门边唤了一声:“宋小相公可在?” 里头立时有人迎出来,是个瘦弱的少年,穿了一身青竹布的衣裳挂在身上,鞋子趿在脚上,比脚大些,石桂度着自个儿都比他有力气,垂了头把事回了:“我们太太吩咐送了东西来。” 他伸手接过去,问明白了是叶氏送来的,道一声谢,跟石桂还行了揖礼,石桂赶紧避过去,知道这人老太爷看重的,赶紧道:“这怎么使得,小相公往后是要读书当官的人,给我行礼折我的福分了。”笑眯眯的避过去,又加上两句:“姐姐们吩咐我了,看看还短些甚,好赶紧补过来。” 少年原来就是抱着成仁的心思过来的,叶氏又是见过的,看着虽不可亲,可却同他母亲有几分相像处,心里存了亲近的心思,又是一声谢:“劳堂伯母费心了,我这里甚好,没少什么。” 石桂眼儿一溜,确是□□都齐全了,笑着点一点头,退了出去:“堂少爷歇着罢,我先回去回差事。” 她走的时候紫罗已经不在了,回给了春燕,告诉她那儿没少什么,又留了个心眼,把事儿告诉了她:“紫罗姐姐也不知为甚见了我就跑,摔在地上,东西也都碎了,我看着一方玻璃的砚台。” 春燕抬眉看她,点了点头:“怕是水晶砚,不是玻璃的,我知道了,你去罢。”知道紫罗的性子必生口舌的,让厨房安排了饭食送到竹林精舍去,立时往老太太院里去了。 一盏茶都要惹出是非来,更别说她摔了一跤破皮出血,不但差事没办好,还受了伤,回去没处说嘴,正碰上石桂这个旧冤家。 她想着觉得心里不妥,去寻了淡竹,把这事儿告诉了她,绞着衣带子:“她这样记仇的人,无理都要搅三分,我这会儿还不定怎么给她编排呢。” “怕个甚,我看她敢不敢往太太院子里头闹,不说咱们侍候太太的,就是这院子里随处一枝花,她要是敢掐了,就能让她吃排头。”淡竹是个嘴快的姑娘,她这里知道了,一院子就都知道了。 连着茶梅,都把石桂紫罗那些个新仇旧怨听了一回,她拍一拍石桂:“不怕,不敢闹。”一个个都说紫罗不敢闹,可她偏偏闹了起来。 甘氏气冲冲去了老太太的院子,问一声叶氏怎么就看她不上,连她送过去的东西,都得想着法儿的打烂了。 叶氏连眼睛都没抬,这会儿正是陪着老太太做功课的时候,嘴里念着经,耳朵只当听不见,甘气这一场气好似拳头打进了棉花里,没处着力。 老太太身边的璎珞笑一声:“二太太再有甚个急事,也且等等,老太太念经的时候,是听不着的。” 甘氏一张脸青白变色,盯住叶氏宝蓝衫子的背影,坐到西首等着,等到线香燃尽了,老太太这才睁开眼儿,叶氏托了她的手扶她起来,宋老太太拿眼儿一看:“老二媳妇,素日里叫你也沾沾佛香,静了心也不这么聒噪了。” 甘氏自肯罢休,指了叶氏说她房里的丫头推了紫罗,把要送的东西都摔打烂了,叶氏托了茶盏,拿盖儿撇一撇浮沫:“既这么着,就让老太太公断罢。” 石桂才进了叶氏的院子第一天,就被提到了老太太跟前。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有惊喜 留言二十五字有红包哟 怀总今天不吃午饭,留言就当成精神食粮好了~ 妹子们多给点粮食呀!!! 谢谢地雷小天使们 包一个怀总吧~ ☆、第28章 清白 第16节 石桂心里难免有些打抖,院子里才还宽慰她不会闹到太太跟前去的丫头,这会儿一个个都笑不出来了,茶梅还皱了眉头:“虽错不在你,可到了那头也要小心分辨。” 来的是老太太那儿的珍珠,这事既闹到老太太跟前了,若不撕撸个干净,便不干石桂的事,她也落不着好。 叶氏总不至为了个小丫头同甘氏翻脸,石桂也明白这个道理,再是一触即发,她也没份量去当那个导火的引绳。 桂花抻抻衣裳跟着珍珠过去,一路穿花拂柳,绕了泉水小桥,珍珠见她缩着脖子满面忐忑,却不来问她为着何事,侧脸儿先自问她:“你到不怕?” 换作别个,知道要往老太太跟前去,早早就托情了,一个字儿不问可不就是知道了过去为着何事。 石桂咬咬唇:“左右也就是紫罗姐姐的事了。” 珍珠看看她:“到底如何?二太太可发了好一通脾气。” 石桂把跟春燕说的话一模一样告诉珍珠,珍珠一听就轻笑:“你自然不知她作甚跑,不怕,等见了老太太就这么说。” 石桂看珍珠说话的模样便知道甘氏在老太太跟前确是不讨喜欢的,她吸一口气,要是拿捏着甘氏跟大房别苗头这一点,就还有机会全身而退。 老太太本就倦了,让甘氏这一嗓门叫出来,皱得眉头不愿意看她,叶氏侍候着她吃茶,紫罗堪堪裹了伤,就跪在地上,珍珠回来说人带到了,石桂进门瞄着紫罗,也不去看,弯腰曲身先磕了头。 她的规矩学的七七八八,一半是听郑婆子说的,一半是看着春燕学的,老太太还没皱眉,春燕便先道:“她昨儿才调到园子里来的,是属狗的丫头。” 一听说石桂是属狗的,老太太倒多看她一眼,问她生辰月份,石桂吸一口气,答道:“因着是八月里生的,所以才叫桂花。” 八月生属狗的,是最合适点灯的,老太太神色先松了一半,如今她眼里没什么比给自家儿子做法会要紧,本来就还差着两个,要是再发落一个,凑不齐人碍了儿子的冥福,甘氏也吃罪不起。 叶氏搁下茶盅,扫一眼石桂,一管声音冷泉也似:“让你去竹林精舍送东西,你可见着什么没有?” 石桂心里有底,也还是一样手心出汗:“回太太的话,春燕姐姐吩咐我送东西去,又让我看看宋小相公短些甚,平日爱用什么,好回给厨房做几个可心的菜。我正走到东廊上,打西边紫罗姐姐过来,手里捧了个匣子,见着我不知为甚就小跑起来,我手上捧了东西,不敢快走,到大道上听见前头一声响,紫罗姐姐摔在青砖上,盒子里头的玻璃也摔了出来,我要去扶她,她还推了我一把。” 石桂没来的时候,紫罗已经哭陈了一回,她也没想到会闹到老太太这儿,跌伤了腿不说,还办砸了差事,说自家着急摔的,不如说是石桂把她撞倒的。 她回去告诉了金雀,也没说个确实,只说石桂走在后头,她不知怎么就摔了,金雀是想着一并算帐,才在甘氏跟前嚼了舌头:“那小贱蹄子本就是大太太的人,办这差事还出坏水,不罚一罚她,倒显得咱们好欺负了。” 甘氏原来心里就恨得慌,自家的儿子比不过叶氏的去,连着亲生女儿都比庶女还差些,原来这打醮法会就该是大房的事,同她再不相干,可她一句推脱的话还没出口,老太太脸色着实难看,丈夫把手一甩,再不肯沾,全得靠着她来圆。 来了这地儿才知道叫人看轻,说是西边,只给她们一个边角,窝在里头转身都难,正经的姑娘受了慢怠只能同她住一处,庶出那两个倒有园子住着,肚里的火气越烧越旺,气的立起来就往老太太这儿来,非得讨一个公道不可,怎么就明里暗里说是她挑唆坏了男人,难道这个男人不是两个人分的。 原本就是借题发挥,进门发怒一击不成,甘氏忍得心口痛,等老太太念完了经,她一面快手去扶,一面眼泪就滚了下来:“我知道比不上堂嫂贤惠温良,可何必为难一个丫头,叫她摔成那模样呢。” 老太太越老越见不得人的眼泪,甘氏摸准了这一招,叶氏又是个从来都不哭的,拿帕子捂了眼睛泪落不止,老太太这才问一声,叶氏还是那付不说不动不抬眉的模样,到甘氏说完了,把紫罗叫进来又说一回。 石桂这番话一说完,金雀便指了她:“这丫头口舌利,倒会推个干净,照这么说,你倒是好意了。”扭脸去看紫罗,紫罗膝上有伤还跪着,山上这样阴凉,她还不住出汗,听见石桂说这些,尖着嗓子道:“分明就是你推得我,我好端端走着,怎么会跌出去!” 石桂满面惊愕:“姐姐怎么能这样编排我,当着老太太跟菩萨的面,若是欺心就烂了舌头,何况院里人虽少,却也不是没人瞧见,精舍里头自有看门的小厮,离得也不远,凭怎么说,问了就明白。” 紫罗摔着了就没再进去,只顾着收拾东西,想说辞推脱,再没想到精舍门口还有看门的小厮,叫她这句一诈,竟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了,一时想着确是动静大得很,心里直发抖,甘氏还叫嚷着要把人拉来对质,紫罗已经趴在地下抖作一团。 小厮确是守着门的,可却是守在里头,不定就能瞧见什么,石桂说的有条有理,还肯自请凭证,再看看紫罗缩在地下发抖,叶氏还待叫人提了小厮来问,宋老太太已经长长出一口气。 老太太一挥手:“你自个儿的人你不会□□,倒有脸来告状,争强好胜,还有甚个长幼尊卑。” 她一早起来这会儿早就倦了,说上两句不懂规矩,甘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看紫罗,只把金雀刮上一眼,还想开口分辨两句,老太太皱了眉头:“我乏了,你的人你好好管教。” 叶氏扶了婆母起身,一屋子丫头跟着出去,石桂叫人拉扯一把,跟在春燕身后,还没走出院子,就听见一声脆响,有啜泣声传出来。 珊瑚折身回去,话儿说得不软不硬:“当着菩萨的面,老太太都诚心供的佛,二太太可别为着打老鼠砸了玉瓶。” 甘氏气得头顶冒烟,珊瑚不过一个二等的丫头,却敢当着她说这些,指甲紧紧嵌进肉里,眼刀子直往紫罗身上飞,扶了金雀的胳膊,面上瞧不出,却一下下的掐在她肉上,金雀死死咬了唇儿不则声,扶着甘氏出了院门。 石桂无暇顾忌旁人,心里还怕叶氏各打五十大板,便当着甘氏的面不发落,回去也得训斥几句,她跟在春燕几个后头往前去,就听见老太太抚了叶氏的手:“委屈了你。” 叶氏浅浅一笑:“娘言重,哪里就委屈了。”送了老太太回房,摆膳午歇,回了正院,叫了石桂过去,叶氏看她一回,赏了两个银锞子,事儿竟就这么揭过去了。 春燕还宽慰了她两句:“是我的不是,该再叫个人陪了你去的。”石桂那番话把春燕没吩咐的也补了进去,显着叶氏事事想得周到,又一口一个紫罗姐姐,老太太身边可还有那一对双生的春罗秋罗呢。 事事跟大房争先,叫宝贝孙子挨了打,就是老太太心头一根刺,再不会轻易放过了去,何况老太爷弟弟贪没祭田田租的事才刚翻出来。 春燕拍拍她,又跟淡竹石菊几个道:“往后也仔细着,青天白日还能污赖人,要是没个凭证,更说不清了。” 茶梅带了石桂下去,捏捏她的手掌心:“春燕姐姐说了,等会子多给你一碟菜。”见着无人点一点她的额头:“你倒是个傻大胆,老太太跟前竟也不怵。” 石桂老实道:“我要是怵了,可不挨打,她没说谎怎不肯叫人对质。”心里实是厌恶紫罗,哪知道茶梅却叹一口气:“她是心黑些,也是可怜见的,还不知道二太太要怎么发落呢。” 紫罗打烂的那方水晶砚原就是摆在案上看的,这一方砚台好值几十两银子,比她的身价翻出几翻去,甘氏又是个从不饶人的,紫罗让她丢了那么大的脸,只怕不是撵出去这么便宜的事儿。 石桂听见这般说,心里有些不落忍,可不忍心是一回事,这罪责让她来担又是另一回事:“我还要念佛呢,若真洗不脱,这会儿挨打撵出去的,就是我了。” 说了几句闲话,那头葡萄来寻石桂,石桂领她到自个儿房里,她先是看一回陈设,丫头们住的一样,可上房里用的东西确是好些,翻看着艳羡一回,又拍了巴掌笑:“我都听说了,该!便是你推的,她也早该倒霉了。” 葡萄还记得她挨得那两巴掌,深觉出了一口恶气,石桂却赶紧澄清:“我连半片衣角都没碰着她,她自家摔了却来赖我。” 葡萄冲她眨眨眼儿:“我省得,这是平日里不积德,小鬼都要绊她一跌,活该报应。”说着就拿起房里的干点心来吃。 石桂哭笑不得,不好再争辩,老太太本也不想断是非曲直,她心里偏向哪一个,哪一个就是清白的,甘氏倒霉,男人做的坏事都算到她头上,便她原来是白的,在老太太眼里也是煤堆上头落的乌鸦。 葡萄高兴完了,又说她高运,竟能提到太太院里来,她比石桂大两岁,是属猴的,才听着消息的时候还心动,等听见老太太必要属狗的丫头,这才死了心,反正也不能进来,说了许多羡慕的话:“往后你要是发达了,可万不能忘了我。” 做丫头有甚个可发达处,石桂笑一回,不想再听她说紫罗要倒大霉这些车辘轳话,便假作虚心的问她院中扫洒有哪些要紧事,没话翻出些话来说。 葡萄立时得意起来,咬了个脆枣子道:“你早起可饿罢,得先垫一垫肚皮,真个等到放饭,还不前胸贴后背了。” 咽了两个枣子又道:“你可别傻乎乎的干扫地,主子进门出门你且得露个脸儿,一回二回的,就能让你帮着传话递东西,可不就出头露脸了。” 钱姨娘身边人少,葡萄才能使这个法子,叶氏身边乌泱泱十来号人,哪里轮得她伸手,真个伸了手,底下那些就能给她使绊子了,石桂笑一回:“前头那许多姐姐,也轮不着我,我只把点灯的差事办好了就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依旧有惊喜哈 没错,今天会双更 谢谢买v支持的妹子 每一个正版读者都是支持作者写下去的动力! 谢谢妹子们的地雷票 ☆、第29章 红罗 石桂这一回算是露了脸,跟着叶氏出门的丫头回来一学舌,上边几个便知道她是个伶俐的丫头,倒都有些暗地里留意她。 出这风头不是石桂本意,可到底叫人记住了,就是在叶氏那儿都挂了号,石桂还是一样的当差,一大早起来扫院,这回知道先拿两块冷点心垫肚皮,还在颈子里头绕了条软巾挡风,把厨房里送来的一只只装满热水的铜壶拎到各人房门口去。 一等二等的自然不惧,倒是三等的两个看她有些芥蒂,就怕她在太太跟前露出了脸,先一步爬上去,本来她就占了个属狗的好处,再殷勤些,下回提拔的可不就是她了。 叶氏的院子里头一个春燕和风细雨,一个繁杏雷厉风行,小丫头们不敢造次,飞过去的眼刀子石桂也接不着,不过十岁出头,石桂看她们还是孩子,便是说些酸话,跟紫罗的行径比起来,也是可亲可爱的了。 门上的良姜木瓜,廊下是淡竹石菊玉簪秋叶,二等里头又有玉兰茶梅素馨迎春,石桂小心办事,不多口舌,过上几日,便也算得和睦。 叶氏夜里睡不安稳,每每过了晌午还要歇午觉,一院里头寂寂无声,小丫头子坐在廊下听使唤,太阳光片金似的洒在阶上,两个原还对坐着翻绳,静得久了,脑袋也跟着一点点垂下去,晌午太阳足,这会儿睡着正好,就趴在石凳上,身子晒得热烘烘,石桂也没能抵住睡意,搁下手里的活计,想回去歪一歪。 良姜快步进来冲她招招手,又伸出指头点点院门,做了手势叫她出去,凑到耳边道:“二房的红罗来寻你,我看着脸色不好,你仔细些。” 石桂想不明白红罗怎么会来找她,叶氏还在院里,总不至是过来骂她一顿,过过嘴瘾的,大房里哪容得个丫头放肆,谢过了良姜,走到门边。 张头一看,红罗就站在绿荫底下,看见石桂一咬唇,还没到跟前,眼泪滚了一串,膝盖一弯直挺挺跪在青砖地上。 石桂唬了一跳,正要说话,红罗跪行一步,拉住她的袖子:“你往我们太太跟前认一认,就说是无意撞了她的,并不是她办砸了差事推脱。”一面说一面哽咽,扯着石桂就要给她磕头:“她叫打得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又不给医药,眼看着就活不成了。” 石桂猛得吸一口气,一手揪了领口退开去,看她哭得哀切,蜷了身子抖个不住,肯放下身段这样跪求,必是妹妹真个不好了。 石桂知道紫罗是必得挨罚的,甘氏丢了这么大的脸,她怎么也逃不过一顿教训,却没想到会给打得起不了身。 红罗看她目光不忍,只当有了眉目,又加上两句:“她是办差了差事,可我们太太不比你们太太,你打了东西不过口上说两句,到她可是要命的事儿,下身都流脓了,我只她一个妹妹,这世上这一个亲人了,你发发慈悲罢。” 紫罗那日出了小佛堂,才进二房的院门,就叫甘氏吩咐了婆子拉下去压在长凳子上,剥了裤子打板子,红罗在阶下磕了不知多少个头,说得唾沫星子都干了,求甘氏能开一开恩,甘氏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金雀还出来当脸就是两巴掌,扇得她耳朵眼里嗡嗡乱响。 甘氏不发话,打人的就不停手,还是红罗眼看着求金雀无用,抱了婆子的腿,求她打得轻些,那会儿紫罗就已经人事不知,头上身上全是叫冷汗浸湿了,婆子见打得七七八八,便只喊数不打上身。 夜里就高烧起来,红罗到底还有些积蓄,往厨房去要热汤,还是厨房里的婆子可怜她,叹了一声,说姜性最热,万不能这时候吃,不是保命的,倒是催命汤了。 别苑里备着药材的,这许多太太少爷姑娘在,有个头痛脑热自家抓些小方吃一吃,可不到太太们开口,哪一个敢给,红罗求也无用告也无用,求到金雀跟前,金雀磕着瓜子儿啐了她一脸,拉了衣袖给她看,白生生藕节似的胳膊上头一道道红痕。 “小蹄子倒会混赖,嘴生得不尖心到尖,为着她我受了多少苦楚。”指了她的鼻子叫她别妄想,若再闹到甘氏那儿去,连她也一并痛打。 红罗灰了脸,看着妹妹躺在床上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一门心思来找石桂,只要她认下是她的错处,那二太太就没道理再怪紫罗,她这条命就能活了。 石桂看她哭得可怜,心里也确实是可怜她,可再可怜她也不能把自个儿搭进去,伸手欲拉她起来,红罗却跪着怎么也不肯动,她比石桂大,石桂拉不动她,一面拉扯一面哭求:“我往这儿来,回去也跑不了个死字,你只当是可怜我们姐妹。” 良姜看着不对跑进屋里,把繁杏叫了出来,繁杏出来见这情状一叉腰:“这是怎么的,发了大水不拜龙王倒来请寿星,分明八竿子打不着的,你来求她,你妹妹就能好?” 红罗见引了人来,咬着唇抖肩哭个不休,繁杏看她实是哭得站都站不住了,嘴里啧上一声,往西边扫一眼叹道:“就要办法会了,也不知道积德。”看了红罗一眼,扭身又进去了。 石桂听见繁杏这一句,心里倒有了计较,一把拉住红罗:“你要真想救你妹妹,只怕你自个儿也落不着好。”红罗听见她口气松动,立时抬了头,拿袖子抹了泪:“只要能活命,刀子割我的肉也不怕。” 石桂看看她,没来由的想到了喜子,其行可恶,可手足之情却是一样,心里叹息,左右一顾,抿抿唇道:“家里要办法会,都半个月连荤腥都不碰了,更别说是一条人命,你敢不敢去求老太太。” 红罗一怔,泪眼迷蒙的看着她,石桂皱眉道:“二太太不肯甘休,除了这个我也想不着法子,你不去,也不必来求我。” 红罗摇晃晃立住了,妹妹不好,她也跟着两天没睡,人早就没了精神,紫罗叫打得皮开肉绽,衣裳都烂了,一盆盆的血水往外泼,叫挪到外头去,哪里还能活命,她眼睛里的泪一点点干了,抖着唇:“总归是个死了,不如求生去。” 说完一扭头就往小佛堂里跑,繁杏后脚出来,手里拿着个布包,里头包了些药材,眼看着她奔走了,还奇一声:“这是怎的,我给她找了药出来,有棒疮的,还有清热的。” 石桂不敢说自个儿给红罗出了主意,只摇一摇头,良姜却挨在门边都听见了,等繁杏差人绕了弯子去送药,她挨到石桂身边,一双眼睛盯住她看:“你可真有主意。” 石桂笑一笑:“这算什么主意,没法子的法子罢了,你可别提起,我已经惹了事了。”哪知道良姜却笑:“咱们这院里,你不惹事,也还有事来惹你呢,太太跟二太太也不是一天两天的,这下可好,二太太又得没脸。” 后头的事石桂隐隐听到些风声,红罗磕破了皮,把小佛堂门口的石阶都染红了一块,老太太动了气,甘氏要怎么□□丫头她不管,可若是死一个人,阴司里叫阎王记上一笔,碍了儿子冥福,她绝计不能应。 有老太太发话,紫罗是活命了,可她跟红罗两个也再进不得甘氏的院子,撵到了外头就当个粗使的丫头用着。 能活命已是不易,甘氏下这样的狠手,叶氏虽没发话,可春燕繁杏却送了药,繁杏还道:“不过一只水晶砚,真个就赔命不成,咱们院里七手八脚的打烂过多少东西。” 紫罗说是咎由自取,可要她的命也着实太狠了些,老太太气得甩了脸子骂人:“你是锦衣卫还是刑慎司?她能说这谎话,便是你平日里苛责太过,动辙打骂,这么点年纪就要她的命不成?黑了心肝不积德的东西。” 甘氏白了脸儿站着听,哭着分辨不过给个教训,实不知道下头人手上没轻重,还把打板子的婆子都给罚了。 春燕叹一声:“这姐妹两个该给大爷上香念佛呢。”这话倒是正理,若不是为着要给他打醮,这事儿哪里能惊动老太太,只怕就这么没声息的死了,外头买来的,连丧葬银子都没处送去。 石桂没去看她们,这两个叫打发到了浆洗房去,往后就要做最苦的活计,主子们的衣裳大丫头们的衣裳,纱的绢的丝的,洗了还不能掉色不能破,原来是十指不沾水,如今却是天没亮就有脏衣裳送了去,关节天天浸在水里,除了老妇,再没有这样年纪的丫头去干这差事的。 这两个原也不是省油的灯,跟在金雀后头威风得惯了,这回叫撵出来,多少人看了笑话,多少人背地里说一句该,两个本来就没根基,往后在府里更不知甚时是个头。 石桂不欲听,却架不住有人往耳朵里说,良姜自听她指点了红罗一回,便同她亲近起来,说她良心好,又有主意,愿意同她一道。 石桂只当多个人,小姑娘家家哪有几天长性,不成想良姜竟是个能静得下来的,同她一道做针线,还给石桂绣了一方小帕。 眼看七月就要到头了,陈娘子这才把余下两个属狗的丫头给送进来,带了人过来给叶氏磕头,石桂就在廊下提雀笼儿,眼睛一扫,怔住了,只觉得来人眼熟得很,才要细看,就叫茶梅拍了一下:“还不赶紧提水去。” 叶氏趁着天好要洗头,石桂应了一声,厨房里婆子送了水来,拎进房里却不用她们,石桂玉簪秋叶两个搭手拎水进去,搁下水看着茶梅玉兰拿蔷薇花儿揉出汁水来,长案上摆了十来个各色的瓶子,小匣子一看四五把长短梳子备着。 石桂才要退出去,就听见里头春燕笑道:“绿萼倒是个好名儿。” 第17节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因为怀总的作收满正数啦,一本满足,于是加更,嘿嘿,你们是不是万万没想到哇~~) 刚回家,更新完给自己拌个沙拉吃~~ 年终资金不发,光要审查,累死怀总了。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0章 绿萼(捉) 石桂一惊,这才想起来,刚才那个姑娘分明就是村子里姚夫子的女儿,她一时怔住了,秋叶推了她一把,石桂赶紧低了头退出来,还去喂那只雀儿,银挑子挑了蛋黄,隔窗听着陈娘子的奉承话。 教谕的女儿怎么竟能卖出来当丫头,先时听说姚夫子不好了,可他就是死了,也还是中过秀才,身上有功名的,这样的人没了,县老爷还得送些表礼扎两个纸亭,他的女儿竟发卖成了贱籍! 到这地方越久,石桂越知道出身要紧,便是白丁,也比优伶高贵,更不必说是读书人了,打喜子出生起,她便不停的明示暗示,让秋娘石头有送喜子去读书的心思,便只是童生秀才也好,村长族长也得高看上一眼。 石桂怕是家乡又遭灾,进了叶氏的园子,她便不似过去那样能日日出门打听消息,这两天管着脚没去孙婆子那儿,也没个打听处。 春燕带了她过来,指着她道:“这是绿萼,往后就跟你住,你比她早进来,你带她转一圈。”姚绿萼生着一张巴掌脸,病歪歪的模样,面上青白,身子裹在一件旧布衣里头,细骨伶丁的。 石桂吸了一口气,这事儿陈娘子知不知道,这可是要紧犯法的事儿,人是陈娘子带来的,贸然开口就是砸了陈娘子的生意,往后还得靠她给兰溪村送东西,石桂皱了眉头细看,确是姚绿萼不错。 石桂对她笑一笑:“你跟我来罢。”姚绿萼低头避开打量,随身一只小小包裹,比石桂跟着陈娘子出兰溪村的时候还要窘迫,她这会低了头佝偻着背,可石桂还记得她在兰溪村里的模样。 上一任的教谕没呆两年就疏通着走了,县里又派下一个来,往年那教谕总得请了几家富户吃一吃酒,也未必能置上多好的菜色,可身上有功名的,跟农户一道就算是给他们脸上贴了金。 吃喝完了,自然要许出钱粮来,县里一年才能给多少银子,教谕领的薪酬还不够办一席的,不靠着这个,学堂也办不起来。 姚教谕偏偏不一样,他好容易中了功名的,只当自个儿天纵英才,却叫发配到这么个小地方当教谕,底下学生三五个,资质平平,前头底子又打得差,漫说秀才举人,童生试也过不了。 上上下下还有这许多杂事要理会,县里要奉承不说,竟还要他舍下读书人的脸皮去跟农商吃酒,叹了几句不为五斗米折腰,关了门读书,谁也不理会。 一甩袖子不肯来,他不来,也有人来拜会,年年都是这个例,偏到了他身上不一样了,竟闭门不见客,好容易见着个穿长衫的,两句一开口,大摇其头,连说三个俗字,把人赶了出去。 这样的人还能指望他教什么学生,学堂里读书声倒是不断的,可回来问先生教了什么,却都一问三不知,原是死读书,只让他们会背会写而已。 姚夫子前头的娘子生了个女儿,早早就没了,再讨一个却是河东狮,常赶了他出来,手上拎些东西,央一辆牛车,往县里走动去。 姚夫子开口就是诗书圣人云,叫他读书是成的,让他去送礼,打死他也不成,他既不愿意去,也不敢就这么回去,在村口盘桓一日,回去就说县太爷不在。 县太爷不过也就是个举人了,让他去低这个头,他也不肯,后头这个先还当是不巧,等有人往她耳里吹风,她迈了一双小脚把丈夫逮了回来,姚夫子见着她腰也弯了,声也软了,叫她劈头盖脸一顿骂。 从此就有了个呆先生的名号,石桂往学堂门口站一站,姚夫子就气得吹胡子瞪眼睛,非叫家人拿了水把门口那块地冲一冲,可到他夫人站在堂外骂了,他又只敢懦懦说一句雌老虎,非人哉。 姚绿萼垂了头不说话不动,放下了包袱就坐在床上,石桂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倒一杯水递到她手边:“喝水罢。” 心里实想问一问她怎么会成了丫头,可既怕惹祸事,又怕砸了陈娘子的差,站起来在房里转了两圈,这才勉强一笑:“屋里头没柜子,东西就先摆在这张床上。” 她说一句,绿萼就动一下,让她喝水,她就喝水,让她摆东西,她就真个折开包裹来,把一件叠好的衣裳,又拿出来重叠一回。 石桂原就在打量她,眼儿一扫,见着那蓝布包袱里头有一朵白绒花,她吸一口气,挨过去道:“你还带着孝?” 绿萼听见这句身上一抖,怯生生的看了石桂,说不出话来遮掩过去,石桂无法,绿萼同她该是一般年纪,可看着却比她面嫩得多,摸了糖出来给她吃,道:“你是哪儿的?我是兰溪村人。” 姚绿萼自然不记得她了,听见这话煞白了一张脸,她不记得石桂,石桂却记得她这个秀才家里的小娘子,一村儿的姑娘到十三四还有穿裤子的,只她小小年纪就穿着袄裙,梳两个环儿,扎了耳眼,偶尔瞧见,还拿帕子遮了脸。 举人娘子是不做活计的,灶上雇着一个,姚夫子还有一个书童,家里的杂事也一样都不沾手,摸出几个钱来,雇了秋娘浆洗衣裳。 石桂这才见了姚绿萼一回,怯生生软绵绵,秋娘还叹,说读书人家里养出来的姑娘确是不同,娴静文雅,石桂搂了她的脖子撒娇,必要秋娘说自个儿更好些。 石桂往学堂窗下站一站,姚夫子就大发雷霆,自此石桂就没跟着去过姚家,再没想到会在宋家再见到绿萼。 绿萼死咬着不开口,石桂也不能贸然就报上去,离着八月十六可就只有二十天不到了,上山的东西都打点好了,玉皇大帝的幡也张了起来,好容易凑齐了属狗的丫头,她报上去,可不是犯着了老太太。 绿萼一句话都不说,玉兰还找了石桂,给了她两条帕子一瓶头油,让她看着绿萼,绿萼是分到她管的小丫头,若是出了茬子,她也得一并担责。 绿萼嘴巴死紧,倒像个牡蛎,怎么也撬不开,也不知道讨好人,当差便当差,办完了事,就缩进屋里去,小丫头要给大丫头拎水,总归茶梅跟玉兰就在一处屋里,石桂干脆一并做了,分点心吃食,也替她拿一份,有个两三回,便说她厚道,又骂绿萼是眼里没人。 石桂有心替她辨白几句,可她既不正眼瞧人,又不同人说话,别个瞧她,她先躲了,再替她遮掩,她也还是叫人看不过。 秋叶便道:“不过仗着自个儿属狗,一样是属狗的,怎么就她高贵些了。”小丫头一桌吃饭只她不在,别个递话茬过去她也不知道接,人木木呆呆,连玉兰都不肯回护她。 除了躲别人,还躲着石桂,听石桂说起一句兰溪村,拉了帘儿把脸藏起来,石桂越发起疑,可门上也问过了,没有听见十里八乡有遭灾的。 石桂只得等陈娘子再上门的时候细问,她有心帮衬,绿萼的处境还是越来越艰难,只一点不肯同人说话,大丫头们一笑而过,小丫头子就肯放过了她去。 “还说是好名儿,叫什么绿萼,不如就叫木头桩子,针扎一下都不会哎哟。”木瓜跟良姜两个就住在石桂贴壁那一间里,常见着她替绿萼带水带饭,可绿萼当着人同她也不笑一声,这么个孤拐脾气,这些丫头平素看主子的脸,看大丫头的脸,还得看得势婆子的脸,竟还要看一个才来的脸色,怎么能过得去。 “闷声不响,总好过十处打锣九处有的,倒能呆得长。”山茶只怕石桂心里不得劲,赶紧劝了两句,哪知道夜里就闹了起来。 夜里吃凉面,便是山上这会儿天也热起来了,吃着冷泉浸过的银丝细面,里头切得几样香蔬,厨房里不给拌秋油,那是拿虾子熬出来的,算是荤油,郑婆子倒显了一手,拿石桂磨的蘑菇粉加了糖跟盐,就用这个起鲜,汤里再煮过双菇,连叶氏都说调得正好,赏了郑婆子一贯钱。 茶梅玉兰两个要洗头,托了石桂打水,石桂便让良姜两个替绿萼打面来,等她跟送热水的婆子回来,淡竹不住给她挤眼儿,摇一摇头,嘴唇嚅动:“打起来了。” 木瓜递了面去,心里到底不高兴,都是一般年纪,她还要大些,竟来侍候个小的,嘴里嘟囔两声:“你还当自个儿是千金小姐不成,姑娘都没你这么矫情的,你是秀才家的还是举人家的,端着还不放了。” 绿萼一听眼泪滚滚落下来,手上发抖,凉面全洒在裤子上,木瓜气得头顶冒烟,上去就拉她一把:“我们一个个忙得脚后跟打着后脑勺,你坐着等吃的,竟还有脸哭!” 绿萼哭的差点儿背过气去,这事动静大了,闹到了春燕跟前,春燕还道她新来受欺负,几个丫头一嘴一舌的,就够绿萼喝一壶。 春燕知道绿萼要紧,真到时候出了什么幺蛾子,办事不力的就是叶氏,进了屋子同绿萼柔声细语的问话,还是什么也不肯说,春燕问十句,她也没有回一句的。 春燕皱得眉头:“既你心里不情愿,太太也不是苛责的人,等我回了她,还让陈娘子把你领回去。” 这句可把她吓破了胆,扒着春燕的裙子不放,把自家如何全说了,春燕一听唬了一跳,这事非同小可,若叫人捅出来宋家竟买了个秀才的女儿当奴婢,怎么也得叫人参一本。 春燕拉了绿萼往叶氏跟前去,把这事一五一十全回给叶氏,连她说的不明白处,也反复问明白了,把事理顺,原是姚夫子死了发丧,后娘带着她说要奔丧回去,行在途中就把她给卖了,如今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春燕问明白了她家在何处,听见是兰溪村,立时皱了眉头,背了人叫了石桂过来,石桂正怕事发,惴惴不安,春燕就蹙了眉头问她:“你可是早就知道了?怎么不立时报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呀,有妹子猜出来 给你点赞哟~~~~ 妹子们可以相互推推文啊,怀总推一个,英雄志(喜欢看传统武侠的可以去看看) 谢谢地雷小天使 ☆、第31章 通仙 石桂垂了头,在春燕跟前做出一付害怕的模样来,此时全盘否认不行,只得认下些来,吸一口气道:“我原不敢认,虽是一个村的,可她自来不出门,我只见过几回,隔了这许久认不真了。” 春燕眉头却未松开,这事不报上来,到底是个疏漏,石桂又道:“何况这事儿干系这样大,没认准我也不敢开口。”这倒是真,石桂也是新来乍到的,万一认错闹出来,平白添一桩麻烦事。 春燕这才松了眉头,叹息一声,看了她道:“往后有甚事,你觉着有几分确实了,就报上来,便是虚惊也比如今这样好,可没几日了。”说着又转回去,吩咐门上的人把陈娘子叫了来。 打醮祈福的日子将要到了,这事儿是叶氏在办的,不光犯法,还损阴德,要是闹起来,老太太头一个就受不住。 陈娘子买人卖人也不是一二回,心里度着怕是新去的丫头差事当得不好,想了满肚子说辞,再要属狗的丫头,可没这么便宜了。 哪知道竟是这么一桩事,唬得趴在地下,不住给叶氏磕头,又自个儿打了嘴巴子:“我吃这一行的饭也不是一日两日,怎么也不敢为着几两银子就把营生给搭进去。” 叶氏料着她也是受了人的骗,宋家说要买进来,也不是一个人牙子来应,陈娘子想先得着巧宗,各处去收人,受了骗,只人已经买了来,要怎么打发?打发了她,属狗的又怎么补上来?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家里肯卖的早就卖出来了,不肯卖的,上门也叫人大耳刮子打出来,陈娘子十里八乡的跑,就收着一个,这一个是她四处打听了问来的。 她肚里一把算盘,宋家的生意虽不是长作长有的,可宋家有头有脸有名望,就算是打响了招牌也好,往后镇上这些个富户,知道她替宋家挑过人,自然高看她一眼,生意好作,石桂算一个,这个绿萼又算一个。 陈娘子在绿萼身上可花了大血本,外头有自然也有些作假的事,譬如讲究吉凶的人家,算一算得要个属相生辰的,晚上一两月大半年的也没个论道,又不是树桩上头生年轮,还能劈开了人一轮轮的数不成。 可宋家却说,这些买来的丫头都要叫宋老真人看过,通仙观的名头这一带何人不知,都道那是个老仙人,骗得过肉眼凡胎的,还能骗得过半仙去? 陈娘子也知道这个丫头是有些古怪的,船上卖出来的,那妇人只说是前夫的女儿,却没说出身,陈娘子经得见得多了,似这样的事只多不少,女人家死了男人怎么讨生活,卖了女儿各自求生去。 何况这一个还不是亲生的,小姑娘买了来的时候半条命都快没了,陈娘子在她身上还倒赔了许多医药钱,若是换个年份还好买些,遭了三回灾,村里能收的都收了,手上可巧只有这一个。 又是请大夫又是炖汤,倒成了做善事,如今一五一十哭出来,叶氏让春燕去问绿萼,绿萼点了头,声如蚊呐:“陈嫂子活命之恩,我不敢忘。” 原来那个继母是怎么虐待了她的,一并都说了,若是年纪再大两岁,只怕就要给卖到脏地界去了,她身上又没刻着秀才女儿的名字,自家回了乡,半路把她给抛了。 问她族中还有何人,摇头不知,娘亲死得早,姚夫子又是这么个榆木疙瘩,后讨进门的娘子连亲戚都没走动过,他又不常跟女儿说话,自家是个秀才,女儿大字不识一个,寻常连门都不让出,因着后来的娘子凶悍,光对女儿说些个三从四德的话,绿萼打小听到大,后娘将她卖了,她在船中早早听见,却叫打怕了,抱着膝盖哭个不住,却一声都不敢出。 叶氏皱了眉头,这事儿总归难办,这法会是老太太的心病,念了十七年,要是到了十六的正日子人凑不齐,谁担得起。 春燕小心翼翼觑了她的面色:“太太放宽心,这事儿也不是一日就能急得来的,不如先在家里呆下,再慢慢寻访,看她那头可还有亲戚没有。” 要是有也还罢了,若是没有了,就成了烫手的山芋,打发了不是,可要养着,又算什么?当姑娘还是当丫头? 叶氏一听便点了头:“叫人看了她,别闹出什么来。”眼儿一睇,春燕就知道得防着二房的人,老太爷最讲究清白名声,若是把这个捅到他跟有去,两边都讨不着好。 姚夫子是当过教谕的,一查即知,可他本是秀才,不能为官,也不知道是顶了谁的缺上来的,这里头又是一本烂帐,县里接了人,管是必得管的,可愿不愿意尽力去查又是另一回事了。 陈娘子还跪着,心里也不知骂了几句杀千刀,可她也是上家买了来的,水上行舟,到哪儿去找,绿萼连继母的家乡都不知道,说要寻访譬如大海里头捞针。 春燕先领了人下去,陈娘子知道关窍,这人宋家不会留,但要留过八月十六,她又给叶氏磕了头,说些挖心掏肠的话,叶氏不耐烦,挥了手,陈娘子便知道这事儿落不到她身上了,才刚松得口气,繁杏领了她出去,笑眯眯的:“陈大娘嘴上可得紧,砸了生意是小,砸了饭碗可不值当了。” 陈娘子一身汗涔涔,连连点头陪笑,人出了门,一眼就看见石桂正等着,看她出来正要迎上去,春燕同她招招手:“石桂,你过来。” 叫了她去,是让她看好了绿萼:“你多说好话,咱们家日子不差,先把她稳住了。”春燕打量她一眼,到底心头不虞,石桂也知都闹了出来,叶氏虽还不知,春燕觉得她是担着些干系的,此时争辩也无用,只待往后办几件好差事,应了声:“我知道了。” 绿萼回来了,人还呆呆的,木瓜秋叶几个扭了脸儿不理她,又来拉石桂:“你也不去理她,看她还拿什么乔。”都闹到太太那儿去了,竟没受罚,几个丫头都不敢再生事,玉簪迎春两个还笃定道太太此时不罚她,后头也必得罚了她的。 “春燕姐姐让我看着她的。”石桂照样给她拿了吃食,看着她吃,抱了膝盖发怔,院里一点风声没有,那这事就是没闹出来,背转过身子去,牙齿咬了手指尖,一阵阵的疼,怎么竟犯起蠢来,就真当叶氏是个慈悲人了。 她自来了宋家,看的听的俱是叶氏如何如何仁善,到经了这一桩事,才知仁善也得看条件,抬抬手就能放过的,怎么不仁善呢。 石桂这时候倒有些茫然,觉得自己走茬了一步,就不该进院子来,可不进院子,郑婆子头一个就不答应。 绿萼一口口把粥吃尽了,她在人牙子那里挨过饿,心里也不是不记着石桂待她好,只一时转不过弯来,既然叶氏承诺了替她寻找家人,心头大定,也肯开口了:“我记着你,你是石家的丫头。” 石桂扯着嘴角笑一笑,绿萼却低声谢了她:“你没说出去,我心里记着你的好。”石桂无暇想别人的事,只觉得赎身这条路离着她越来越远,心里七上八下摸不着准星,能挣她必得想办法挣出去,可要是不能挣呢? “我也不全是为着你的,便你要走,这几日也得好好当差,走的时候还能更体面些。”石桂自个儿心里一团麻,劝了她劝不住自家,干脆拿了结子出来,打起结绳来,松花配了桃花打一个桃花结子,预备送给春燕。 绿萼放下一桩心事,石桂倒睡不着了,挨着床就是窗,这院里遍种了竹子,枝枝叶叶倒在纸窗上头,动与不动都是一幅水墨,石桂盯着窗纸发怔,心里画的那张表从头数到尾,深深吸一口气,原来就难,如今不过比原来想的更难几分,总比绿萼这样没头没脑就叫人卖了的强。 绿萼的事暂且平复,她第二日起来就肯跟着石桂去吃饭,虽还不同人搭话,可别个叫她,她却能应能笑了。 春燕看了几日放下心来,等石桂送了桃花结去,她拿了便道:“你也太小心了,这事儿瞒哪里能瞒过去呢,便有些痴想头,也不该瞒着。” 石桂一怔,立时明了,垂了头:“她不肯说,我也不敢认,这样的大事,没个定准就说出去,我可不成了。” 春燕只看一看她,挥手还叫她办差去,石桂心头却不好受,竟让人误解是个幸灾乐祸的人了,她忍了气回去,淡竹送了衣裳来:“这是你的,这是绿萼的,把这衣裳带上山,点灯的时候穿。” 一群人就要回乡,已然装了许多东西上船,通仙观在通仙山上,传说是遇见过仙人,山上如今还有仙人壁,通仙观在山顶上,坐船到了地方还得再坐了滑竿上去,几个跟着出过门的都说要再带件厚衣,鞋子袜子也多带两双。 绿萼没有新的,石桂也没攒下多少东西来,自家只有三双鞋子,还是春燕开了口,让几个丫头有旧的给她一双。 第18节 这回上山要住上十来日,八月头就要走,石桂跟着下山上船,小舟换到大舟,到了通仙山山脚下。 东西是一早就挑上山去的,还有粗拿婆子上去先把床帐设起来,老太太叶氏几个还得缓缓上来,她们可没轿子滑竿可坐,全靠一双脚,抬头望一望山顶尖,全笼在雾气里看不分明。 每人背了自个儿的包裹往上,一路都是挑夫,还有小道士上下跑着送茶水,山路上走惯的人,见着她们这软手软脚的模样就发笑,石桂到底是在田间地头上跑过的,腿上有力,余下那些个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没走上几步,就要坐到石头上歇一会。 石桂一手拉了良姜,淡竹石菊两个手牵了手,一步一喘,眼看着挑夫担着箱子还脚下如风,一个个叹了气:“这可怎么是个头啊。 “一口气不歇,才能赶紧到头,似你们这样,天黑也到不了,全喂了狼。”几个丫头挨着大石,四周哪里有人,俱都惊叫一声,又四处找寻,哪儿也没见着人。 松林里头扔出个干松果来,就砸在石桂脚底下,石桂头一抬,见着一截道袍藏在树里,里头人拨了密枝,嘻嘻笑着看过来。 说话的是个道童,别个道童不是帮着拎包就是送水,只他藏在松枝里,一手撑了头,作个瞌睡模样,见人瞧他越发起劲,笑得涎皮赖脸,嗷呜一声学起狼叫来,学了狼叫又贼忒兮兮的打量她们,转了眼珠子道:“不赶紧上山,全都喂了狼。”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最后一天也要开会的怀总在会场发来贺电 新年好呀新好呀 祝贺大家新年好 二o一六大家也要吃好喝好玩好买好 妹子们想啥有啥要啥来啥,撒花!! 谢谢地雷小天使们,明天感谢营养液~么么哒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2章 上山 几个小丫头哪里见过狼,他一嗓子嗷出来,当即就慌了神儿,船上吃了中午饭才下来的,算着时候也不早了,听见他说天黑有狼,唬得抖起来,绿萼更是一只手扯住了石桂的衣裳,连站都站不住了。 石桂见她们一个个吓得这样,也不拿话宽慰她们,本来就是丫头,除了侍候叶氏,还得侍候几个大丫头,春燕繁杏有滑竿坐,上去之后要是水没烧好,被没铺好,可不得吃瓜落,况且他也没胡说,天黑了,山里怎么会没狼,忍笑点了头道:“夜里确是有狼的,咱们进了道观就好了,赶紧走吧。” 原来没力气的也有力气了,你拖我,我扯你,一步步往上爬,那小道士原就是招了人同他玩,人没招着,还吓跑了,把石桂看过一眼,咕嘟一声没趣儿,打那树上滑下来,抖一抖道袍,趿了鞋子发力往前奔。 走在山道上跟在平地也似,脚下飞快,两步蹿到了石桂前头,石桂虽有些力气,跟常年走山路的也不能比,他一时前一时后,说些怪话做了鬼脸儿吓人,石桂睇他一眼,绿萼怕得人都缩到石桂身后。 石桂好似只母鸟带了一串儿小雏鸟,在宅子里头舌尖嘴利的丫头,见着个外人就软了起来,竟要她来护着,石桂越不理他,他就越是起劲。 这时候作了道士和尚的,俱是家里头过不下去的,若不然好好的孩子也不会卖出来做这个,荒年里头,卖女儿也还是比卖儿子的要多的多,真到过不下去了,漂亮的男孩儿,比女孩儿的出路还更惨些。 石桂经过,倒不同他生气,她自个儿有弟弟,见着淘气的小子,多了三分容让,看他道袍鞋子都不合身,要么是才来山上,要么就是受了欺负,伸手往兜袋里一摸,摸出几个松仁粽子糖来。 正要给他糖吃,见着他手上黝黑,也不知哪里摸来了一手泥,弯眉一皱:“张嘴。”小道士呆住了,石桂喂喜子喂惯了,看他不动,手指头捏了糖,往他嘴里就是一塞。 几个丫头哧哧笑起来,绿萼还呀了一声,羞得满面通红:“你怎么,你怎么……”那个喂字怎么也说不出来。 石桂拍拍掌上糖屑,听见绿萼这么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扭头看看那个小道士,穿着道袍还跟个小黑猴子似的:“他才多大,跟我弟弟似的。” 小道士才还面红耳廓热,听见这一句,气得差点儿跳起来,想要把嘴里的糖吐出去,可舌尖才尝着甜味儿,哪里舍得,吸溜一声把那糖在舌头上狠狠滚一回,咯吱咯吱大嚼一顿,嚼成糖渣渣,一口全啐了出来。 几个小姑娘又气又恼,他跺了脚吐舌头,道袍拖在身后,踢踢踏踏往前去,往前走上一段儿还侧脸儿看她们,石桂倒也不恼,糖粒粘在她裤子上,一拍就粘到手上,拿帕子擦一擦团到袖子里。 小道士又羞又恼,觉着叫人看轻了去,石桂越是笑眯眯的,他就越是要做个怪样儿惹得她笑,还拿弹弓弹石子儿,回回都正砸在石桂脚边,石桂先还生气,跟着又奇,快走上两步,石子儿还是落到她脚边,倒笑起来:“你这准头倒好。” 夸他的,他倒羞起来,脸蛋涨得通通红,“呸”了一声,一扭脸儿跑得飞快,没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 几个丫头嘻嘻哈哈,原来是只纸老虎,一颗糖就打倒了,笑了一阵还是怕有狼,后头一个个越过她们,又怕误了差事,重又出发,一路拉扯着竟也上了山。 山门往里,过了三殿才是女眷住处,里头屋子浅,不似别苑里一道道的门隔着,宋老太太住正堂,东厢叶氏,西厢甘氏,抬头不见低头见。 还没上山来,春燕繁杏两个便把这些丫头们拢到一处,耳提面命,山上这十来天,不许惹事不许生非,有什么赶紧报上去,闹出来不论错对先打板子。 甘氏心里窝了一团火气没处发,打的是大房的醮,叶氏来便罢了,她也得巴巴的跟着来,不独她来,还得带了儿女们来,一并给前头那个死鬼磕头上香。 她船上东西少,人便先倒了,盯着东厢不知在心里骂了几百句未亡人,天天端着那个个寡妇脸,不如真个去当寡妇守活节,还更高看她一眼,又要嫁人又要立坊,那又是个什么东西! 甘氏心头气不顺,听见外头叮叮当当的收拾东西,便派人下去斥责了两声,出来的是银凤,倒不似金雀那样急性难说话,点一点窗户:“我们太太歇着呢,轻些莫扰了她。” 甘氏这一向气短,心头有火气泄不出,听着银凤这说辞便皱了眉头,想着一个活寡妇一个老虔婆要上山来,越发觉着胸口堵慌,一个月里禁了荤食,青菜豆腐也没下了她的火气。 在底下还能偷摸做些荤的吃了,到了山上可不得日日吃素,心里一烦闷,那头人才来,就叫金雀放下窗子:“没得抬眼低头,我也不想见那寡妇脸儿。” 她说得这句,才觉得出了口气,金雀才要下窗子,甘氏眼儿一扫,见着了石桂,觉得眼熟,金雀同她却是有旧怨的,指一指石桂:“便是这丫头推打了人,叫太太生那么一场闲气。”说着挽了袖子出去:“让你们仔细些,怎么的还这样吵嚷。” 打脸怕露了形迹,上手掐了石桂的胳膊,石桂想缩身已是不及,手上捧的铜盆“咣当”一声砸在地上,里头的皂盒儿也跌了出来。 叶氏这头没有主事的,老太太那里的珊瑚珍珠却在,窗里瞧见金雀寻了由头折腾人,甩了竹帘子出来,一看甘氏下了窗子没露脸,立时挑起眉毛:“怎么办的事,砸了老太太的东西,你们哪个担得起,手下没个轻重,凭什么东西都能上手?” 金雀不防她在,叫她这么一顿抢白,连甘氏在这几个跟着也是能软不能硬的,金雀更加不敢,一院子站着都知道是骂她的,气的红了脸,却不敢驳她,扭身进去了。 秋叶良姜替石桂把东西捡起来,回屋撸了袖子一看,胳膊上块青,秋叶直骂:“下手也太重了些,咱们又没惹着她。” 木瓜拿了药油来,替她揉胳膊:“这要不发散开,不定要青多久呢。”小丫头子受这样的委屈也是寻常,这几个老宅里头出来的,哪一个不得受一二年的□□,要不是有提灯这么个差事非得要属狗的丫头,石桂这会儿还在厨房里头打杂。 石桂揉了两下,觉着好些,良姜几个还在说非得告诉春燕,还是她摇了头:“为这个去争也太小性了些,下回躲着她就是。”这样的事再多上两件,便不是她惹来的事,别个也会觉得她身上是非多。 想安份的,偏偏身不由己,她理了东西,珊瑚把几个属狗的都叫到屋里,杂事叫旁个去办,告诉她们明儿就要闭醮薰坛,让她们仔细着些,身上别擦着碰着。 石桂听着这句抿抿唇,知道珊瑚这是各打五十打板,春燕这样,她也这样,自家觉着事情分说的明白,可落在别人眼里,依旧还是觉着她多事,警醒自个儿还得更小心。 闭醮薰坛就是预备着做法事了,宋老真人念经起坛,开天门闭地户,禁人出入,珊瑚把这些说一回,着意盯了她们:“后头且有的辛苦,该歇便歇着,别往人堆里去。” 闭醮薰坛起经出幡的活计轮不着她们,她们是专用来看灯的,非得是这几个丫头不可,这些引神灯从开阔大道一直到坛上都要点,还得看着不熄灭,用的又是麻纸拈的线,山顶上山风更大,得看着不熄,可不是桩苦差事。 几个丫头进来的时候都见着那大道了,宽三尺长十五丈,总要点上百来盏灯的,经得一日一夜,可不有得熬。 光是听这几个就肚里叫苦,石桂来的时候特意带了厚衣,山上那些个道士,有些体面的还穿着棉布薄袍子,站在太阳底下还出汗,往庑下一站就觉得有些阴凉,几个丫头都是特意挑上来的,都带了夹衣,石桂还托了孙婆子买了个小手炉子进来。 等主子们都上了山,正堂东厢两处都安置妥当了,屋里还点了香,软帐细帘,清茶果子,小丫头子排在东西两庑廊下等着差遣,璎珞七宝两个扶了老太太,春燕繁杏扶着叶氏,宋老太太连饭也不用早早歇下来。 到这两个歇了,石桂几个才放饭,米是宋家带上山来的,光是这米石桂就能吃上拳头大的两碗,道观里旁的没有,菜蔬最多,却不见豆腐,问了送菜的道是山上豆腐难上来,送上来的也尽着主子们先用。 炒双菇炒青江菜,还有腌的竹笋小萝卜,红红白白切了一碟子,没一会儿就吃空了,连绿萼都饭量大涨,爬了半日山,可不胃口大开。 才来的时候没细看,到用饭的时候去了厨房才见着五六个大灶头,里头烧灶的也是道士打扮,石桂几个年小的去领了饭菜,是拿盆儿装着的,绿萼手劲小,她们走的就慢些,拎到半路,那个下午瞧见的小道士叫个胖道士拎了耳朵揪出来,一面拎着他,一面用脚踢他的屁股。 小道士灵活,脚才要沾着身子,他就哎哎叫着动两下,七八下没一记踢中了他的,他脸上求饶,一双眼睛却转来转去,石桂看着扑哧一声,他瞧过来,见是石桂,才要吐舌,屁股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胖道士长喝一声:“就你偷懒,你怎不学学你师兄们?”让他就在大殿外头罚站,还不许他吃饭。 石桂经过他身过,看他还是那付涎皮赖脸的模样,叉着个腿儿满不在乎,眼睛也斜着,嘴巴里还骂:“肥不死的牛鼻子。” 石桂越听越是发笑,略站一站,从袖兜里摸出个小纸包来,伸手递给他一袋糖。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好呀 二o一六也得好好吃好好喝好好买 怀总前天发誓这一年都不再买包了 于是等跨年,啦啦啦 新年也请支持怀总 妹子们么么哒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3章 明月(修) 绿萼眼见得石桂把糖塞到小道士手里,恨不得把头埋到腋窝里,臊得满面通红,你你我我说了几回,却开不出口来,石桂大大方方笑一回,拎起菜盆往前去。 一袋子粽仁粽子糖,有玫瑰的有仁子的,除了糖还有麻饼金橘梅子,俱是郑婆子包进来给她的,说山上主子有得吃,下人可不定,这些个饼儿果子沾沾舌头甜甜嘴儿。 原来如何不论,自她进了叶氏的院子,郑婆子待她越发好起来了,上山这样的差事郑婆子赶不上,钱姨娘又大着肚皮不能上山来,只石桂一个在叶氏院里。 打了醮宋家这夏就也消完了,中秋都过了,再晚就是年,也得回去预备起来,石桂就是郑婆子的指望,可不得好好拢住了她,当初想着法子把她送进来,就是存的这个心。 石桂抬了菜盆没回头,绿萼也僵着身子不敢看,就怕落了人的眼,她亲爹那些话一句都不敢忘,想着割鼻刺面的节妇,就忍不住委屈的要哭。 道观连着几代建下来,很是宏伟,庑廊高深,抬头能见着松林间的夜雾,就是在这儿,都比宋家那个别苑好,石桂翘着嘴角,脚步越走越快,绿萼跟不上了,轻叫出声,她这才停住:“对不住,我走神了。” 绿萼只当她还在想那脏兮兮的小道士,咬了唇儿看她,想说又不敢说,觉得石桂待她好,红了一张脸,声音譬如蚊子哼哼:“这总不好。” 石桂不明所以,绿萼却羞得半个字都不能出口了,咬了唇儿低着头,扭扭捏捏再不开口,她就是这么个性子,石桂也不再追问,两个把菜搬到屋里,几个丫头都等着,看着这素油炒的萝卜白菜就咋舌头:“后头这十来天,都得这么吃不成?” 二等以下俱是一道吃的,八个人的饭,量是足的,可滋味着实淡,原在府里连着吃一个月的素也还罢了,到这儿吃这些淡味粗菜,在府里呆了几年的,就都吃不惯了。 筷子一根根的挑着,就是吃不下去,石桂舀了一勺子萝卜,跟白饭拌在一起,这就是穷三白,豆腐萝卜,何况现在还白米饭,于她却是有吃有喝就算富,蝗灾的时候连榆树皮粉磨的窝窝头都是好东西了。 她们正吃着,素馨端了菜盆子进来,看她们不动筷子,挨个儿点一点:“一个个嘴巴都吃刁了,就知道那大厨房的你们咽不下去。” 她手里还有半碗红萝卜腌竹笋,这几样都是府里带上来的,小丫头们欢叫一声,就着这个吃下一碗白饭去。 吃完的菜饭,还由着小丫头子送回去,才刚是石桂绿萼去拿的,该是良姜木瓜送回去,这两个却挨着床柱脚软的动不得,还剩下许多饭菜,石桂挨个儿一瞧,一个个无精打采,还得起来替上头的姐姐们烧水烫脚,干脆捧起来:“给我留些水。” 别个觉得累,她倒很喜欢这个道观,大殿里挂着幡,点着香烛,檐高庑深,松涛阵阵,不知日出又是怎样的美景。 她慢腾腾走着,四处石灯里都点了灯,一条长廊俱是亮的,石桂心里勾着图,见着这般景色倒遗憾起手中无笔来,怔怔看了好一会儿,叫人轻拍了肩膀,一回头就是那个黑小子,扭手扭脚的站着,粗声道:“你是不是搬不动了。” 石桂知道他没吃饭,还当他这是饿了找吃的来了,把盆托一托:“这里头还有不少,你要不要吃?” 虽是剩下的,却是干净的,还有半盆子,小道士原是看她干站着来帮忙的,这会儿肚里却响亮的咕了一声,石桂笑眯眯的,看他跟看喜子差不多,想想喜子也不知道这会怎么样了,长高了没有,送回去的鞋子合不合脚,想着就叹一口气。 小道士肚里确是饿的,往日去厨房偷吃的,总有几口剩,今儿偏来的人多,全给做了,半颗冷馒头也无,看着她们吃剩下这许多,拿了碗就要舀,只听见石桂叹气,立时就把碗摔在菜里,横眉看他。 石桂正出神,唬了一下,再看他发怒,不解其意,把盆儿放到他手里:“你要是嫌凉,自个去热,我得回去了,姐姐们还等着拎水呢。” 绿萼替她留了一盆,泡了脚揉揉腿,到揉得发起热来,明儿就不腿酸了,当大丫头平素吃得好穿得好,还有人侍候,只一点不如她们这些小的,她们能睡个好觉,大丫头们还得上夜。 叶氏睡床上,春燕就在罗汉床上,繁杏睡在外间,冷了热了,渴了饥了,轻轻哼一声,两个丫头就得起来操持,听玉簪几个说,春燕便是难得不上夜,也睡不实,有一点动静就惊醒过来。 似这样挑上去的丫头,管教嬷嬷们要试着叫她们上夜,连着几夜不发声儿,轻微一动,看你能不能醒过神来, 石桂最是好睡,听见这个不由乍舌,要让她来,她必是睡迷了的,除开陈娘子带她出兰溪的那一夜,就没有发愁愁的睡不着觉的时候。 天大的事也得等明天,哪个知道明天有没有转机,卖身的时候这么想,如今也还这么想,山上野风阵阵,四檐松涛不绝,几个丫头倦极犯睏,她早已经沉沉睡下去,身子一挨着枕头,就入了梦,绿萼却叫这声儿吓得缩起来,挨了石桂,碰一碰她,看她睡得沉,拉了被子蒙过头,僵了半夜,好容易睡了。 石桂惦记着想看一看日出,第二日一早就醒了,她早起惯了的,穿上衣裳才想着今儿不必扫院,打开门,外头天色将亮未亮,小径上落得软松针,树间还有小黑影穿梭来回,顺着小道爬到后山上,前边就是三清殿,大影壁上画着道家三清,拿金漆勾了衣裾,隐隐一点光投上去,流转好似飞仙。 云里先是投出一深紫,跟着又从这深紫里显出一线红,石桂叫山风吹红了脸,紧一紧身上的夹袄,眼睛一刻也不肯离开这线天光,惊叹全咽到肚里,正等着那轮红日上来,身上就挨了一下。 离得道观这样近,观院又建得这样大,附近的野兽早就没影了,石桂还当是松鼠猴子玩笑,抬头一看,竟是那个小黑猴,还坐在树上,吸溜着鼻涕,身上依旧那一件微松垮垮的道袍,这回倒跟她笑起来。 脸皮是黑的,笑起来一口白牙,他还揣着昨天石桂给的糖,手里拎了一只松鼠,顺着树竿滑下来,把那只小松鼠提溜着递到石桂眼前。 嘴里还咯吱咯吱咬着松子仁,想是在掏松鼠洞,山上孩子没零嘴,也会掏了鼠洞,地里收麦子的时候,田鼠洞里也能掏个几斤出来。还有人套了松鼠打牙祭的,剥了皮没多少肉,却算能解得馋。 第19节 “怕甚,它不咬人。”小道士这下得意了,石桂伸了指尖碰一碰,那东西才捉着野性足,张口就要咬人,石桂缩了手,看它这么扭着吱吱叫也可怜,道:“你放了它罢,总归它的窝你都掏空了。” “我都几月没吃肉了,捉着它正好下酒。”他才多大点的年纪,说起下酒还挥了挥手,石桂没少吃过这些野物,吃不起猪羊,这些东西能套着就是杀来吃肉的,可这只才拳头大点儿,太小了些。 石桂把身上的麻饼摸出来,哄他道:“除了毛就是骨,有甚好吃,给你这个,放了它去,待大些,再捉了来给你下酒。” 小道士动动鼻子,闻着芝麻香,早就忍不住,一松手放了这小东西,抓着麻饼就吃,它却叫摔傻了,竟不知道动弹,僵在地上举着爪子装死。 石桂抱了它起来,看到小道士道袍里露出一截黄纸,见她看,抽了出来:“太上感应篇,念得嘴都秃噜了。” 石桂眼睛一亮:“你识得字?” 小道士脸上黑红黑红:“要画符呢,不识字怎么成。”若说识得也不全认识,当着她却夸起口来,石桂摸了松鼠毛,羡慕的看着他,原来连道士也能识字的。 小道士看看她,把那薄薄一张太上感应篇递给她,石桂拿过来细看,嘴里嚅嚅念得几声,赶紧拢在袖里,面上不由露出笑来,宋老太太是信佛道的,老宅里还住着道姑,拿这个借口学字,再好没有了。 “我叫石桂,你叫什么?”石桂拿了他的东西,想谢一谢他,哪知道小道士才还笑,听见这句张口结舌说不出来,石桂只当他不肯说,也不在意,点一点下面,已然有人起来了:“我得走了,下回再给你糖吃。”这一篇太上感应,比她得的那些加起来还更好。 小道士眼看她走了,这才伸手耙一耙头发,他也不知道名姓,按着排行叫明月,可他却不想说道号给她听,脚尖踢了石子儿,闷声道:“我可不是出家的道士。” 石桂抱了松鼠回去,一屋子的丫头才刚洗漱,见着这小东西稀罕极了,伸手要摸它,又想喂它吃的,石桂把它搁在软巾里:“这是从树上跌下来的,摔傻了不能动,明儿就放它回去。” 几个人吱吱喳喳围着小东西说话,又拿了米饭粒给它吃,它只一动不动,就连玉兰也听见了,把这松鼠拿了去:“把这个给太太瞧瞧。”当作玩物送了上去。 石桂还不及说个不字,垂了头理理软巾,叶氏竟打发了一贯钱下来赏给石桂,那只松鼠还交给了道士,叫人放生了去。 还没点灯,石桂就得了赏,良姜几个笑一回:“你倒好彩头。”石桂摸一摸袖子里头揣的黄纸,那个才算是好彩头呢。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第二天的怀总依旧这么勤奋呀 玩家石桂获得“太上感应篇”开启识字模式 谢谢妹子们的新年雷~~ ☆、第34章 大少 通仙观里头起经挂幡都不必丫头们动手,在山上除了吃的淡些,比平日里还闲,大丫头约束了小丫头,不许她们上山,怕她们往里走深了,找不回来。 八月初一闭醮薰坛,上山来的人早一月就不食荤腥了,宋老太太上了山,老太爷也跟着上来了,就住在前面,跟老真人一处,只宋二爷迟迟不上来,叶氏风轻云淡,甘氏却急得好似热锅里的蚂蚁。 宋二爷的差事如何,还得看着老太爷是不是替他使力气,这会儿了犯犟,可不是砸了自家差事,甘氏一日恨不得差三轮人去把丈夫请了来,这当口又嫌起叶氏不出力来:“竟是我一个的男人不成,她倒坐得住,那颗心真向着死鬼,赶紧早早出脱了。” 帕子都绞烂了,宋望海还是没来,叶氏的儿子宋荫堂却在闭醮薰坛的前一日赶了来,老太太见了他欢喜无限,拉了他的手阿官长阿官短,石桂到这会儿,才瞧见宋家第三代的大少爷。 光是一打眼,便能知道老太太为甚喜欢这个孙子了,宋荫堂穿一件青绸银丝暗纹团花的袍子,长身玉立,头上簪一枝碧玉雕的竹节簪儿束发,眉眼温和,举止有礼,珊瑚七宝两个打帘子,他还让一让。 离得近了有甚动静全能听见,老太太房里自来清净,除了念佛便听不着旁的声响,这会儿竟连声笑起来,一屋子的丫头都站到廊下去,泥金碟儿海棠攒盒一盘盘送进去,又是要茶又是要汤,璎珞还出来催:“还带了甚个吃食来?赶紧着做些去。” 叶氏在里头陪着,本来上山就没带那许多东西,东西摆了上去,老太太一瞧没甚可吃的,宋荫堂再让她也紧紧攥了手不放:“你这舟船来的没歇一会就又上山,路上必没甚个可吃的东西,叫她们想法儿做了来。” 巧妇难为无米炊,又不能做荤食,素的就那两样,便是山珍海味端上去,老太太也觉得委屈了孙子,这会儿还没这些奇珍异味,只得把带来的东西都盛在小盒里头送上。 笋脯雪藕银苗,端上去老太太还不乐,捏捏孙子的手腕:“你都瘦了。” 宋荫堂便笑:“哪儿是瘦了,我是结实了,看着清减,人却有劲儿。”他说话自有人凑趣:“少爷陪着老太太太太,在家也吃了一月的素。” 老太太伸手搂了他:“好孩子,不枉我疼你一场。”越是这么着,越是想着过继来的儿子人都没现身,二房那两个竟一个也不来,心里冷笑,看着宋荫堂身上这件袍儿又道:“你母亲跟我都不在京,可是有人慢怠你了?我看看,怎么的穿这么素,跟来人的是谁?” 石桂原本在东庑廊下等着,茶梅出来冲她招招手,把她招了过去:“你在这儿等着,有你的好处。” 良姜木瓜早早过来了,只绿萼胆儿小还缩东厢廊柱后头,里头说说笑笑好一会儿,甘氏这才带着金雀银凤两个过来,她才听说了宋荫堂来了,一口气儿都差点没提上来,手上拿了个杯子,想砸又不敢。 这回把宋望海都给骂了:“缩头没用的男人,有本事怎么不叫她担着去,只我一个掏心挖肺的,还不识我的好。” 越说越是委屈,把这家子里每个都怨上一回,哭了一轮,重又扑过粉儿,这才过来了:“不知道荫堂来了,这是怎的?学里放假不成?” 她一来,宋老太太的脸立时挂了下来,甘氏知道来了必要看她的脸色,还是一脸笑意盈盈,软声问了宋荫堂来的路上如何,走了水路还是陆路,哪几个家人跟着。 倒是想问一问自家那个儿子,当着老太太却不张口,她不提,宋老太太也不会放过她去:“这才是心里有我的,哪些个没我的,爹娘都在外头,连信都不送,当我们死了呢。” 甘氏听见这话是从没有过的火性,唬得立时跪下来:“船上车上晚个几日也是有的,伯娘消消气,他哪里有这样的胆子呢。” 老太太冷笑一声:“孝子贤孙的,也不过书里写戏里唱,得着一个还走得早,叫他给他哥哥烧个香,就这么难!我且还没死呢!” 老太太说得这些话,宋荫堂就要站起来避出去,她哪里舍得孙子,这才不说,拉了他道:“你避个甚,这些道理你也听听,别为着她是长辈,在你跟前就拿起架子来。” 到底没再往下说,甘氏闹了这么个没脸,拿眼儿去看叶氏,见她还四平八稳的坐着,垂了眼眉不说不动,心里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 外头一廊的丫头都听着,一个个噤了声缩着脖子,木瓜才要伸头,叫石桂一把拉住了,贴着墙根站着,竹帘一掀,甘氏捂了脸从里头出来。 老太太这火气是越积越大,发作一通赶了甘氏出来,甘氏进了西厢关上门便哭,银凤端了盆儿,金雀绞巾子递过去:“老太太也太没论道了,便骂也骂不到我们太太头上。” 礼法是伯母侄媳妇,可住在一处十来年,在她眼里好处比不上叶氏,坏处不知凡几,骂起来不留情面,可为着她们这一房,甘氏还得在她跟前伏低作小。 哭也不敢哭得高声,把头闷在被子里,一手揪着襟领:“我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咬着被角呜呜咽咽,她特意不带了儿女来,就是不愿失了宋望海的欢心。 叶氏有公婆撑腰,她有什么,便是正经婆婆来了,也得在宋老太太跟前服软,官大一阶就压死人,更别说一个从一品,一个不当官的。 心里浸得黄连苦,哭完了,还得赶紧叫人送信,就怕老太太到宋老太爷跟前念叨,让他们这一房又吃亏,这会儿又悔起来,早知道怎么也该把儿子给带了来。 老太太这里的官司不提,石桂几个见着甘氏捂了脸儿出去,彼此对看一眼,就装着没瞧见,等老太太宝贝够了孙子,宋荫堂出来的时候,小丫头们全凑了上去,宋荫堂笑一笑,每人打赏了些铜板,把个荷包袋儿都掏空了:“好好侍候着老太太太太,八月节的时候一人买个彩兔灯。” 老太太在里头听见又笑个不住:“你这个坏东西,自家贪玩乐,偏拿我当筏子。”可孙子一开 口,她立时就吩咐了璎珞:“可听见了?买些个花灯花的,总归是喜事儿,乐一乐罢,我说这地儿也是怪冷清的。” 老太太开了口,自有底下人去办,叶氏侍候了她吃茶用细点,她还惦记着孙子的屋舍,等她把这一轮再念完了,叶氏才道:“娘对弟妹也太苛责了些。” 老太太抬眼看看她,叶氏还是那付疏淡模样,一整套竹结壶在她手里使得行云流水,香壶过茶浮沫,再一个三点头,一杯香茗送到老太太手边:“娘吃茶罢。” 老太太纵有火气也叫她给熄了,叹一声:“是怪不着她,可她也是个可恨的!”才还火气旺,啜了口茶又道:“养不熟就是养不熟。” 叶氏听见这句便不开口,拿银刀切开莲蓬,挑出莲实来,小刀一刮两半,莲心挑到一边碟里,莲子浸到蜜里。 老太太一看就知道是给宋荫堂的,那点火气又消散了:“是我带大的,跟我一个吃口,这甜的软的他倒喜欢。” 银签儿挑了蜜莲子,小小一盅儿没一会就嚼吃了,人老了,近的易忘远的倒刻在心里,仿佛亲儿 子也曾这么剥过莲子给她,磨着她要娶叶家姑娘。 一晃眼竟过了十七年,宋老太太手上茶杯一放,叶氏便立了起来:“娘歇午觉罢,明儿就闭醮了。” 叶氏自回东厢,宋荫堂就在屋里头等着,他见了叶氏反不似见宋老太太亲热,重又请过安,把家里各种事说了,这才退下去。 上头这些,下面人管不着,只知道少爷来了加菜吃,还多得了几个赏钱,石桂分了一半给绿萼,绿萼捏着铜子儿,几个丫头如今看她顺眼了,都点点她:“往后有这事,赶紧跑快些,我听说上十供的时候,咱们也能得着钱呢。” 石桂让她把钱收好,到无人了才说:“你能攒就多攒些,便是往后要走,身上没钱能干什么?” 绿萼咬了唇儿,眼圈一红,自小到大,哪个同她说上这么一句贴心话,挨着石桂的胳膊:“我知道了。” 第二日闭醮了,夜里竟下起雨来,山风大作雨声如雷声,打得窗框啪啪直响,雨水倒灌下来,老太太一听见雷,屋里就亮起灯来,叶氏披衣起来,甘氏却心底念佛,要是吉日下了雨,可就不能怪宋望海迟了,这是老天都要她等。 哪知道第二日天还阴着,老太太差了人去问,宋老真人说青词已焚,并不妨事,眼看着天阴恻恻的,将雨未雨,吉时一到,宋老真人在坛边念静秽咒,关鬼门开天门,坛周拿黄布围了起来,等着起经张幡引神来。 玉皇大帝幡一挂,天竟晴起来,宋老太太才要念佛,跟着就想起这儿是道观,把那佛号咽了进去:“果然是老仙人,当真是有道行的。” 底下的丫头也啧啧称奇,石桂本来就不信这些,看了这个也觉得古怪,昨儿这雨还跟银河开了闸似的,这会儿不但晴了,笼在山上雾气都散了,山顶上的松树都瞧得分明。 宋望海还是没来,天晴了,宋老太太的脸阴得能滴水,甘氏战战兢兢大气儿都不敢喘,关了山门,人便上不来了。 甘氏跟个才嫁的小媳妇一般,起的早歇得晚,可宋老太太这里却依旧讨不着好:“你是侄儿媳妇,我自有人侍候的。” 甘氏又急又气,嘴上生了一圈燎泡,到这会儿她又成了“外人”,心里气苦,可这殷勤还得献,便老太太不给好脸,也还笑眯眯的陪上一天。 她再急也是无用,宋望海到底没来,不独丈夫没来,儿子也没来,甘氏里外不是人,静悄悄缩在西厢里声儿都不敢出,恨不得赶紧吊大塔点灯,把打醮法会赶紧办完。 作者有话要说:  假期最后一天了 楼上天天不到八点就开始打钻 不多不少就打一分钟 把整楼所有人吵醒之后就停 物业也来了,还有人家去吵架,就是不改,也是醉…… 最后一天,让我想想,要不要加一更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5章 太上 宋荫堂才来一日,满嘴就听见丫环们夸他,说大少爷人和气,出手又大方,来一回上房就得一回赏,甭管得着三文五文,总归是把袋底儿都掏空了的。 几个丫头回来数一数,手气好的抓着五六个,手背些的也有三个,只绿萼胆小不管去翻那荷包袋儿,石桂得了五个,分了她两个大子,大家都算得了彩头。 越是听夸石桂越不明白他犯了什么,能挨那一顿打,何况他还是老太太的心头肉,石桂一问,木瓜就“呸”了一声:“还是那头的挑事儿,说什么少爷不想科举,倒想成佛证道,连带着老太太都受了几句呢。” 便只为了这个?石桂将信将疑,也不再问,赶紧烫了脚儿缩到被子里,这几日听惯了松风,倒觉得催人入睡,后头全是她们的事,不先歇足了,精神怎够。 起经出幡祝厨之后就是吊大塔,黄纸与竹圈套接,做成塔形,按着神位图吊挂起来,挂塔的时候石桂几个跟在老太太叶氏后面看,里头一班小道士,分拿着笙管,云锣、小吊钟吹打,年长些的便击大鼓,拉二胡,再小些的手里拿着磬钹铙,掐着点儿敲上两下,口里从蓬莱仙韵净天地神咒唱到迎仙客。 底下这一声声唱得热闹,老太太知道法事齐全,坐在上首不住微笑:“这几个孩子也卖力气,唱这许多时候,赏两个茶水钱。” 叶氏早就预备着,小竹箩里头满满堆着铜钱,光是这钱挑上山来,就使了两个挑夫,婆子们满口吉祥话,小丫头子趁机往里抓上一把,老太太嘴角一松笑起来:“给她们都赏些。” “老太太仁慈养着他们,荒年也还没挨饿,哪个不心里念着,感恩戴德,这会儿还要什么赏。”甘氏笑盈盈奉承一声,老太太才还欢喜,听了她的话面上却还淡淡的:“也不是人人吃了喝了,就肯卖力气的,他们肯使力,咱们自然要赏。” 甘氏面皮一扯,跟着又咯咯笑起来,赞得一声:“是是,老太太说的有理,银凤,采头也不能叫老太太一个得了去,咱们也散些钱。” 珊瑚几个拿了箩儿下去,等这一层层的竹塔吊起来,小道士一个个奔过来拿赏钱,用道袍兜住了,欢欢喜喜的回去。 石桂却没见着那个小黑猴,略一想也明白了,这是得脸又得赏的差事,只怕轮不着他,石桂还想再见着他,就好好谢他一回的。 她拿的那篇太上感应叫几个丫头见着了,她拿在手上得了闲就看,把打结子的活计都给扔到一边,几个丫头都你推我笑的,石桂还仔细剪下一块布来,怕这薄薄的一张纸给压坏了,说要绣在布片上。 就是绿萼也不识字,姚夫子不许她识字,秀才的女儿目不识丁,见着石桂拿这个,睨了眼儿看了好一回,才细声细气的问她:“这是个甚?” 石桂早想好了说辞:“也不知道是哪一位道长给我的,说是有大功德的东西,我留着积积德。” 丫头们藏花藏珠子不是奇事,藏一张朱砂写的黄纸却是奇事了,一个屋子住着瞒不过人去,不如摊开来说,石桂说是积功德的,还叫人当作痴话,良姜同她好,却是半懂不懂的,绿萼却有道理:“我爹说了,字纸有神呢。” 绿萼在家里唯一能碰的就是佛经,可跟着念经有口无心,摊在她面前,她也依旧不识得,看看石桂摸着太上感应篇,还当她是真想积德。 石桂闲下来就摸着这东西,还说要绣下来,到了丫头们嘴里就成了痴话,小丫头子能识得什么字,绣经是一桩功德,可她一个睁眼瞎子,说这些可不惹人笑。 上山来时也带了些针头线脑的,石桂由着她们笑,别个看她当了真,果然分线裁布,还问了春燕讨了一支眉笔来。 第20节 她既没学过绣,也没习过字,她说要绣经,丫头们哧哧笑一回,还不住问她:“布裁了不曾?笔削了没有?再看看那线,分好了没有。”一面说一面笑。 石桂好容易想了个能正大光明学写字的由头,再不肯就这么白白放过了,别个问她,她只是笑,有时还把一把线递到人手里,叫她们帮着分线。 这么经了几回,也就没人笑她了,这事儿□□燕繁杏知道了,繁杏嘴快,叶氏性子淡,若不找些话说,她坐在房中一日就是埋头看书,摆了棋盘打棋谱,一局摆了十来年都没摆完。 在山下还能吃茶下棋打谱看书,到了山上别无事做,除了宋荫堂跟余容泽芝来请安,只是枯坐,对着山松发呆。 繁杏便把这个当作笑话讲给叶氏听,叶氏听了抬抬头,春燕只当石桂是有意出头的,前边又有瞒着绿萼出身的事在,笑一声:“不过是小丫头瞎胡闹,她只怕连姓名都认不全的,何况是这天底下第一的善书。” 叶氏顿一顿:“纵是胡闹也算有心了。” 得了叶氏这一句,石桂安心描起太上感应篇来,眉笔是硬笔,跟铅笔拿在手上差不多,她许多年不写字,才刚拿起笔来,绿萼就轻轻笑了一声,她看姚夫子拿毛笔,却不是这样。 石桂也不理她,心口怦怦跳个不停,捏着笔写下太上感应篇第一个句“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别个丫头看不明白,绿萼却轻轻咬了唇,她不识字,可家里一年比一年穷,到用不起侍候笔墨的书僮的,书房就是她打扫的,砚墨裁纸洗笔,姚夫子再叹也不肯自个儿沾手,横平竖直,这一笔笔的,倒跟认识字一般,写得又快又好。 她不单认识字,还能写,绿萼咬了唇儿,余下几个去凑上去:“竟能写得这样小。”没一个不惊讶的,石桂这才醒过神来,才学写字可不写得又大又歪,她该是没拿过笔的人,便是自个儿觉得字差得已经不能看,在这些丫头眼里,也依旧是写得一笔好字了。 “你要是真识得,也能挂个幡子替人写信了。”良姜凑上去拿起来看:“这一笔笔画的苍蝇似的,难为你能下笔。” 石桂赶紧拿过来:“我把这当作画样子描,春燕姐姐那一付杏林春燕,上头的杏花鸟翅可不比这个难些。” 这么说着也对,有这功夫还不如画花样子,一个个就都散开去,石桂松一口气,恨不得一天里头就把这纸上的字都誊写下来,她记得这字,她原来是写过的。 石桂忘了很多事,再从一个小婴儿长起来,学了新的就忘了旧的,可她记得她曾经还有过另外一种生活,看到什么就能想起一些来。 看见姚夫子的画就想起自己是会画画的,看着太上感应篇,里面一大半的字,她都是认识的。 石桂不怕人笑,一笔笔描起来,没有黑线就用蓝线,她串着针,绿萼坐到她身边,看着她绣笑一笑:“你这么扎不对。” 小丫头们不过做些粗活,做的帕子也是绣上一朵花两片叶,到了绿萼的手里,下针又快又好,既是道家的经典,还在上面描上了暗八仙纹,没一会儿就替她绣出葫芦莲花来。 几个丫头原来最瞧不上绿萼的,看她露了这么一手功夫,拿起来看了啧啧出声:“你还有这么一手呢,这一个做好了倒能献上去了。” 绿萼自来不有人夸,红着脸不说话,两只手抓着衣摆,良姜也知道她这性子了,让她帮手描个花样子:“姐姐们不得空,你看看我这上头能描什么?” 绿萼得了人夸奖,眼睛亮闪闪的透着光,微红了脸替她们一个个描上花,夜里用饭也在一处,绿萼原来小鸟依恋着母鸟似的挨住石桂不放,忽的合了群,石桂也松了一口气,越发把心思花到太上感应篇上去,可她日日出去,却都不曾遇见那个小道士。 大塔吊到半空中,大路边摆起灯来,自三清殿一直摆到坛上,这活计就是桂花几个属狗的丫头该干的了,一大早上起来梳了头穿上新衣,她们摆灯的时候,还有道士诵经来回,说是接迎神明入坛。 夜里也在做道场,圈神棚,一刻不断的念经添灯油,添油换灯这一面,几个丫头就练了许久,不洒了灯油不熄了灯芯,嬷嬷们千叮万嘱,一个都不能碰掉,若是灭了兆头不好。 宋老真人要念一夜的经,殿里殿外都点着灯,石桂几个就只顾着摆神棚边和大道上的,她把夹袄穿在时,外头套上新衣,夜里光听风声就冷得冻人骨头,把能穿的都穿上了,带上山来的两袋子糖给了小道士,还是良姜几个想法子,把点心压实了,一块块包着带在身上。 只当夜里难熬,没一会儿春燕就说厨房里煎了红糖姜汤,到点儿了还有东西吃,也不全是为着她们,宋老真人到底年纪大了,这场法事原是交给他徒弟来办的,奈何老太太相托,只得自个儿接下来。廊下还烧了炭盆,几个人挨着过一夜,总能熬过去。 白日里倒还好些,太阳底下是暖的,还晒得人出汗,绿萼身子虚,原来还大病过一场,又不曾好好养身就叫卖了出来,余下几个并不识得,石桂便让她在廊下坐着。 等太阳下了山,那一排烧麻纸拈线作灯芯的灯就支撑不住了,虽有黄帐屏风一路拦着,也还是有几盏叫吹熄了。 这一夜且有得熬,石桂把那张太上感应篇折了拢在袖子里,几个一轮班,到她歇下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 夜风吹得人手脚发寒,喝多了姜汤要如厕,几个丫头哪敢擅离,只好围着炭火烤一烤,后背冷透了,前面暖烘烘,坐在小杌子上头,一个挨着一个打起瞌睡来。 这会儿不是石桂轮值,四下里除了念经声,只有风不住灌在耳里,她揉搓了眼儿,把黄纸拿出来,正看得兴起,后头伸手拍一拍她。 回头一瞧正是那个小道士,他这会儿倒打扮得干净,头也洗了,道袍合身鞋子跟脚,只脸上还是那付赖皮模样。 早上领赏没有他,深更半夜的念经轮着他了,那几个小的念着经,他懒洋洋支棱着腿儿打个哈欠,身上衣裳单薄,叫风一吹打了个哆嗦,两只手叉在袖子里。 石桂因着他的松鼠得了一贯钱,是他抓来的,理应分给他一半,问了他的姓名:“你叫什么?” 小道士挠挠脸,这回倒肯告诉她了:“明月。”压低了声儿,一面说一面觑着她的脸色,她要是敢笑,他站起来就走。 石桂没笑,道观里头说的全是道号,他只怕连自己的姓名都不记得了,姓名不记得了,家乡就更不记得了。 “我叫石桂。”想了想又道:“桂花的桂。” 明月看她没笑话自个儿,从兜里摸出个实心饼子来,掰开一半,递给石桂,这是他从厨房里偷出来的,上十供用的面饼子,没供给神仙,先给他祭了五脏庙。 石桂笑着接了,咬上一口,上十供的东西都是宋家厨子做的,用的新米新面,格外香甜,吃了半个饼子,同他约定好了,赶早还约在树林子里见:“你抓的那只松鼠被上头姐姐们送给太太去了,太太赏了我,我同你分一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年冬天真热呀 太热了吃了一大碗冰 然后发现今天应该来姨妈 捂着热水袋喝着红糖茶 杯具的怀总 谢谢地雷小天使们抱一抱那个抱一抱~~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6章 生辰 念了一夜的经,第二日要上十供,作供迎供摆供上供都要念经敲钟,花香灯果茶食宝衣加起来共十样,宋老真人穿着那件新衣,几个徒弟侍奉着他经念。 他也没能念上一夜,到底年纪大了,下半夜了就换了他的徒弟来念,自个儿回到大殿,打坐歇息了一宿。 穿着道袍拿着拂尘,发须皆白,年纪虽大了,走路却快,脚下生风袍带飞扬,立在坛上念经看着确是神仙模样,怪道能当宋家的老供奉。 石桂自个儿有些来历,原来不信的,如今也信了一二分,小丫头们把那雨停日出说得神乎其神,她却不当回事,宋老真人在山上住了怕有七八十年,天天跟山打交道的,会看天色也不是奇事,说他高寿倒是真。 摆了灯上了十供,又得点灯,几个丫头匆匆回去睡了个觉,没半天又起来了,吃上头倒没苛待她们,可累了半日,也就喝一碗姜汤发发汗,热手热脚的钻进被窝里,没一会儿就睡眯了过去。 良姜给她们留了饭,石桂塞了两个馒头,绿萼肚肠小,鸡啄米似的那一点儿怎么够撑一夜的,这会儿也放开了吃,木瓜扑哧一笑:“了不得了,点了一夜灯,全成了女钟馗。” 石桂冲她皱皱鼻子:“叫你守一夜,你只怕得把盘子都给舔了。”穿得再多还是冷,膝盖叫风吹得冻成了冰馒头,问她们再借一条裤子套上,良姜道:“忍得这两夜,太太必要发赏的,我听说一个人得有两吊钱呢。” 满是艳羡的看了石桂绿萼,两吊钱就是六个月的月钱,纹丝的银镯子都能打一只了,一面说一面推一推石桂:“你得了赏钱,可得做东道。” 石桂在这上头自来不小气,一口应下了,叶氏院里头办事,赏钱自来是足的,两个人冻了一夜,听说有两吊钱,这才好过些,石桂搓了腿儿,多穿了一双袜子,再把里头的裤脚扎紧,再算上这两吊钱,她进宋家七个月,就已经攒下四两银子了。 石桂箱子里头存了许多钱,这是小丫头们俱都知道的事,叶氏院子里的丫头比别地儿月钱多出些来,她们这些三等的能拿三四百钱,上头姐姐们也有打赏,分来的东西也足,头油面脂香粉珠子,上头发下来不说,大丫头们有不喜欢的,随手就给了她们。 手上有钱,这会儿又在外头,便是有爹娘的,如今也伸不过手来,隔得三五日货郎来时,便把这钱全换成了东西,货郎见着这头有钱赚,知道差的这些丫头都瞧不上,连货都越进越精细了。 货郞还说些山下头的货物,总归要靠他这一双脚去买了来,收几个车马茶水水,石桂除了必要,绝少花销,舍得给门上的婆子买零嘴儿,自家却不吃不用,身上也没新衣,手上一只银镯子戴了两月不见换的,一到发月钱了就去磨繁杏,借了子出来,把铜子换成银子。 石桂来的晚,倒成了小丫头里边最有钱的,她一向说要把钱给了爹娘,自有几个笑她痴的,可也为着这份痴,繁杏竟同她好起来。 “这个丫头,倒是好的,有良心的人少,不忘家的就更少了。”繁杏说这一句,分明意有所指,春燕正巧听见,打趣一句,余下几个赶紧拿话茬开去,石桂也不知她说的是谁,繁杏爽快麻利,同她相处还更自在些。 院子里闹哄哄这许多人,哪个都有一本帐,石桂也顾不上别个的事,看着钱匣子就觉得有盼头,她的身价才五两,等存够这五两银子,趁着老太太打醮积福,她又是属狗的,正捏着这桩事,若是家里来哭求,保不齐就能出去,只当是在宋家打个短工。 坛上唱着上灯经,一盏盏灯点着了,把供品摆出来,九节莲藕桂花东酒,玛瑙葡萄西山盖柿,还有新下的栗子跟刻成莲瓣的西瓜。 厨房把中秋节预备下的东西都拿了出来,一匣子才做的苏式月饼,小丫头们也一人分得一只,枣泥馅儿的,拌了赤豆沙甜甜蜜蜜。 点上灯,道士们就绕着神坛念北斗经,上达天下闻地,消灾解厄,获福添寿,跟着就是放赦,不独此处放赦,老宅的家里也掐着吉时,宋老真人长跪,一干徒子徒孙也都跪拜下来。 宋老太太跟叶氏几个就在后头听经,看扬宝幡,夜里还得转九曲,宋老真人又焚一表,求满天星宿夜晚现身。 这一夜比前一夜更冷,点的灯也更多,三百六十一盏九曲灯摆得弯弯典典,石桂听了一肚皮三霄娘娘的故事,愁的却是怎么叫这三百多盏灯不熄。 可这一夜冷归冷,却无风,天上星星颗颗可见,仿佛伸手可摘,云消雾散,月辉星辉相映,这一回宋老真人不必人替,手执拂尘,嘴里念着经文走到正中,点亮了最高那一杆灯。 宋老太太看那灯花噼啪一声爆开,直蹿得一尺来高,双手合什才要念佛,又改了口,念一声无量寿,一把握了叶氏的手:“我们思远能投生一个好人家了。” 叶氏一只手叫她攥在手里,另一只手微微卷曲成拳,目光透过那一蹿而起,复又如常的灯花,垂眉敛目,微微一笑:“太太说的是。” 甘氏立在身后,折腾了两天又是烟又是火又是经,这会儿倦极了,听见叶氏应和,心底冷笑出声,眼睛扫到宋荫堂的身上,见他跟余容泽芝两个都是一付恭敬肃穆的模样,心里不屑更深,一个二个装孝子贤孙,也不知道孝的是哪一个,非得把这些全告诉宋望海不可。 主子有坐,丫头们却得陪站,桂花几个还好些,今儿的灯一盏没熄,就在廊下候着,里头人瞧不见,她们还能挨在门上靠一靠,略眯眯眼。 跟着主子侍候的几个反倒吃苦头,要茶要水,天晚了还得加炭盆,一刻都不得闲,宋老太太平素睡得极早的,瞪着眼儿盯住了看,就怕灯灭了,她儿子冥福有损。 直熬到二更天,听见一声钟响,宋老真人领头念起来落幡咒,焚了圣牒,这场法事才算是完了。 老太太久久坐着不动,眼睛盯住杆灯上的火,自旺烧到只余一点火星,倏地灭了,她才阖上眼,长长出了一口气。 她不动,无人敢动,三百六十一盏灯一一熄灭,老太太才扶着叶氏的手站起来,人又倦又乏,眯了眼儿道:“散了罢。” 这一夜回去叶氏守着灯打了一夜的棋谱,老太太坐在暗室里,看着满天的星斗,除了这两个没睡的,甘氏骂咧咧两句也就睡了,底下人睡得更香,几夜没个好觉了,沾着枕头就进了梦乡。 第二日就是唱戏酬神了,请了戏班子上山来,就在通仙观里的小戏台上唱戏,底下设了一溜儿交椅,面前摆了小香案,一碟一碟的点心堆成小塔样。 上头唱戏酬神,那些供在神仙跟前的点心,都分发下去,观里的道士得着些,余下的送到山底下宋家族中去。 这一回打醮,宋家就想来人,是老太爷闭门谢客,一个外人都不带,连投上宋家的那个少年宋勉,这回也没能跟来。 宋望海跟宋敬堂两个到底也没来,甘氏说破了嘴皮子,宋老太太对着她也没一付好脸色,连带着连宋之湄也一齐看了脸色,母女两个小心翼翼侍候着宋老太太,宋之湄把在家的作派全改过了,也没能得着宋老太太一个好脸儿。 今天酬神听戏,她们俩个的座位虽是挨着老太太的,甘氏不住口的说着吉祥话,又拿了戏中典故去跟叶氏搭茬。 宋老太太只作不闻,叶氏也答得有限,反是宋荫堂,因是晚辈,不好看着长辈尴尬,一句句的分解了明白,一时说《函谷关》一时说《圯桥授书》,一时又说《苏武遇仙》,可他说得越是多,老太太对着孙子虽不住点头,可心里却越发厌恶了甘氏。 孙子敬了她是长辈,她倒背地里使绊子,拿些混话想坏孙子的清白,手上的转珠儿越拈越快,心里却有了计较,这许多年,甜头也尝足了,是时候要吃吃苦头了。 台上演戏,台底下也是一出大戏,这些个石桂却不知道,她们这些点灯的丫头,叶氏说她们辛苦,全给了两日假,放她们休息,看戏也好歇息也罢,全由着她们自个儿。 山上又没甚好玩处,几个都累倒了,哪里还能爬山,跟来的丫头全出去了,涌到戏台边听戏,石桂饱睡一日,那戏要唱上三天,锣鼓点儿打个不住,后头隐隐听见声儿,她也睡不实。 干脆爬起来也去看看酬神的戏,旁人都出去了,一个屋的就只有绿萼还在,她坐在床上做针线,这两日一直赶工,绿布底儿,上面拿黄线一层层的叠着绣花叶。 石桂邀了她一道,她却抿了唇儿摇摇头:“我不去了,闹得很。”她想歇着,石桂也不强拉她玩乐,自个儿理了衣裳出门,见前面人挨人,退到最末,叫人一把掐了。 回头却是那个小道士,石桂冲他笑一笑,看他又换回那一身大衣裳,一付邋遢样,问他:“你又挨打啦?” 他道袍上头还有脚印子呢,满不在乎的抬起手来拍一拍,嘴里老气横秋:“哪个敢打道爷我。”骂别个是牛鼻子,到了他自个儿就是道爷,还得意洋洋的把画符的黄纸拿出来给石桂看。 管教师兄打他,道观里也没旁的同他一样年纪的孩子,自来无人同他玩,有个给他糖吃的小丫头,他便把她当作玩伴了。 石桂拿过来一瞧,忍俊不禁,五雷府上正正经经写了三个雷字,底下却画了只小乌龟,怪道他师兄要打他了,一面笑一面摸了一把瓜子核桃出来,分给他吃。 戏要唱到夜里,连山下也有人上山来凑热闹,石桂抬头看见月亮出来,忽的怔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小道士吸吸鼻子:“八月十九。”他天天要做功课,还得学画符,日子记得牢,看见石桂咬咬唇,月色下面巴掌大的小脸泛着光华,一双眼睛盈盈有光,微叹出一口气来。 小道士蹲着身问她:“你怎的了?” 石桂笑一笑:“糖饼子分你吃,今儿是我生辰。”八月十九是白大娘捡到她的日子,就算是她的生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桂花过生日 长了一岁啦 感谢十二月的营养液,让桂花苗苗茁壮成长啦~~ 第21节 读者“夕方”,灌溉营养液+1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7章 贺礼 小道士一呆,拿手背抹一抹鼻涕,拎着道袍儿站起来,指了石桂道:“你等等,我给你个好东西。”说着飞快跑远了,袍子叫风鼓起来,好似脚离了地。 前头戏还没散,越是晚人越是多,坛上张的引神幡叫山风吹得涨满了,戏台子上唱着八仙过海,吕洞宾正舞剑,底下有叫好的,还专有小厮洒铜钱上去,剑舞了一半,先低头谢过赏,转身再把 那一套又打一遍,石桂着看了一会儿,明月便又回来了。 跑得脸颊泛红,鼻尖淌汗,口里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手上拿了张大黄纸,纸头上写着五个雷,光看这字,就不是他写的,小道士舔舔嘴唇,伸手递给了她:“喏,你拿着。” 石桂翻过来看一会,不解其意,小道士急得跺了脚:“这可是我太师公写的,五雷符,除秽解厄保平安!”一付石桂不识货的模样。 太师公就是宋老真人,这符可不易得,怕是他能拿出来最好的东西了,石桂笑一笑,细细叠了放在荷包里,小道士又说个不休,把这东西说得天上有地下无,若真是宋老仙人的手笔,那也确是好东西了。 石桂谢过了他,想着要还他什么,思量了半日道:“厨房里这会儿可有看火的?”小道士摇摇头,趿在脚上的鞋子搓了地:“今儿该是青松师兄。” 石桂冲他招招手,两个一路往厨房去,避了人穿过长廊,月亮又大又圆,风一吹就是一阵松针香味,前头唱戏,把夜里的动物都给惊走了,平日里夜猫子叫声不住 ,今儿却只听见远远的锣鼓点儿。 厨房连着后头住的堂屋,里头除开守门的,早就全跑去看戏,两个一路走到门边,石桂指一指门:“你先躲起来,我去说。”推了门进去,青松正歪了头坐在桌前打哈欠。 石桂咳嗽一声,把青松惊醒,笑脸儿迎上去:“小师傅好,我肚里饿了,想借厨房使一使,煮一碗面吃。”一面说一面摸出七八个钱来:“也不劳烦小师傅,我自个儿烧灶头。” 青松原来就磕睡,前头看戏没他的份儿,这会有人来借厨房,吃的也不是他的东西,还能白得几个钱,看她的模样就是宋家的丫头,借个厨房也不要紧,假意说道:“你可得看着火,我没一会儿就回来。” 石桂麻利应了一声,青松阖了门出去,没一会儿明月就钻了进来,灶头里焐着一点火星子,石桂东摸西摸,摸出一把挂面来,吊起来的竹篮儿里头满满一篓儿鸡蛋,她烧了水,下了面,又摸了四个蛋,两个拿油煎了,两个打在汤面里,切上葱花,算是给自己做了一碗长寿面。 石桂煮面,明月就蹲着看火,他自来不耐烦做这些事,可他有得吃,那又不同了,一面看火一面咽唾沫,肚子里头咕咕响。 宋家来山上,这些个小道士们不少吃的,可他肚里经年累月的没油水,看见什么都觉得饿,被胖师兄骂是喉咙连着肚肠,怎么往里倒都不饱。 他咽了半日唾沫,好不容易等面出锅,也顾不得烫了,吸溜一口面,又咬上一口荷包蛋,石桂还没来是及点酱油,看他吃得欢实,把自己那个蛋也给了他。 这个生辰一过,她就九岁了,往年一家人在一起,穷的时候吃不起面跟蛋,秋娘也得想着法儿给她做些吃的,今年爹娘喜子不在身边,她自己也能整治一碗面出来,吹着热气吃掉半碗,明月已经把盆都吃空了。 摸了肚皮打饱嗝,两条腿支着坐在长条凳子上,便是厨房不缺吃的,他也要挨罚,轮到他吃,东西早就凉了,这么热热乎乎的吃一顿饱饭,整个身子都发烫出汗,满足的就这么躺在长凳子上。 石桂看着他发笑,吃干净面把碗往堆脏碗的盆里一放,跟他挥了手:“你赶紧走罢,别叫你师兄见着你,仔细他又打你。” 明月吃得暖洋洋的,趿了鞋儿往外走,心里觉得那张符真是没白给,摸摸满胀胀的肚皮,哼着小调往回走去,石桂又追上来:“今儿晚了,前头戏要散了,你等着,我明儿把钱给你。” 石桂回了屋,良姜几个还没回来,绿萼却坐在床前,瞧见石桂回来,就抿了嘴儿笑:“你来。”冲她一招手,石桂不明所以,走过去绿萼去把头挨到她耳边:“你可是这几日过生辰?” 八月里生的,所以叫桂花,石桂没想到她竟能记得这个笑道:“今儿就是正日子。”绿萼笑得更甜了,把手里做好的荷包递给她:“我没甚东西给你,这个给你。” 是个绿布荷包袋,石桂再没想她天天手上拿着做的,就是为了给她当生日礼物,石桂一时说不出话来,绿萼眼睛里闪着微光,来了这许多日子,还是头一回笑得这么高兴,石桂怔得片刻,也跟着笑了:“谢谢你。” 荷包上头绣了一层层的桂花,有枝有叶,花朵密密麻麻,石桂连声夸赞叹,立时就挂到腰间,还转了一个圈儿给她看, 两个闹成一团,分了甜枣儿饼子吃,夜里绿萼伸手过来,捏住了石桂的手,轻悄悄同她说:“我好想,就留在宋家。” 石桂心里明白,绿萼是绝计不能留下来的,便是再想,也无能为力,宋家不肯担这个恶名,叶氏也不会担这个恶名,必要把她送回家去,问道:“你真不记你家人了?” 绿萼沉默了许久:“我不知道,连籍贯都记不清了,本族里有什么人我都不识得,便找了去,他们会怎么待我?”养了几年的后母还能把她给卖了,那些没见过的叔伯又会拿她如何? 这个问题,石桂也无法回答,嚅嚅了半日没说出话来,被绿萼捏着的手心微微出汗,没一会儿她竟先睡了过去。 第二日按例发赏,石桂绿萼两个果然得了两吊钱,余下的丫头们也各有打赏,石桂往约定好的去处,却久等那小道士不来,把钱放在荷包袋里,在松树底下挖了个坑埋进去,顶个压了三块石头。 来的时候慢腾腾,去的时候倒快,上山容易下山难,不看脚下看一眼山就腿打抖身发软,一个扶着一个半天也就挪了一小段。 还是常走山道的挑夫教她们盯住脚尖,若是往下看,天黑了也下不了山,光是走路都觉得颠,似老太太这样坐滑竿,可不得闭了眼儿上下山,石桂想着就抿了嘴儿笑,一路笑到山下,跟着又想,也不知道那钱小道士拿着了没有。 回到别苑人仰马翻,叶氏回了屋子就歇下来,小丫头们却不得闲,吃了一个多月的素,好容易回来了,石桂去寻郑婆子说话,她正烤猪皮,烘得薄薄脆脆的,猪肉切成碎沫,拿酱炒过,用饼儿卷了吃,一咬一口油。 石桂一闻见这味儿肚子就响起来,郑婆子啧了一声:“知道你要来,赶紧吃些,太太屋里可吃不着荤。” 石桂手里拿着卷饼,闻言一怔,她只当是要做法事这才断了荤腥,哪知道叶氏竟是个不吃荤的,怪道外头怨声载道,里头那些个从大到小一声也不发,原是吃得惯了,于她们没有差别。 郑婆子挟了一块猪皮沾上酱,咬在嘴里声声脆响,石桂把那饼儿吃了,也学着她的样子,不要卷饼就吃猪皮,郑婆子看着她笑两声:“这才几天,肚里就没油了?” 石桂把这回得的赏拿出来,两贯钱分了一贯给郑婆子,余下叶氏给的小零小碎,她便没说,这一趟的赏钱,拿得可算足了。 郑婆子眉开眼笑,抚了她一把:“干娘真是没白疼你,往后回去了,你要是馋了,只管往我这儿来,我给你做荤的吃。” 石桂纵不给,郑婆子也能打听得着,让她伸手来要反而不美,倒不如主动给了,她还能念一个好,心疼是心疼的,可石桂还得靠着她。 郑婆子给她吃了卷饼,让她抹了嘴儿,拿茶叶漱过口,这才回院里去,石桂还想去看看孙婆子,也正好散散衣裳上的味儿,出了厨房绕到后门边,主家才回来,孙婆子不敢开局,见着石桂笑眯眯,也没想着她一回来就能来看她。 “你娘给你做的花布裳子,可试过了?”孙婆子笑眯眯的说一回,泡了一杯菊花茶来,就是院子里开的早菊花,一朵朵小的,摘了来烘干,石桂也打过这菊花的主意,没等她伸手,就被调到叶氏的屋子里了。 石桂正待伸手接茶,闻言怔在原地,心口狂跳,面上又红又白,抽一口气急问道:“我爹娘来过了?” 孙婆子一时失口,她也没想到郑婆子竟把这个消息瞒下了,皱了眉头:“就前两日来的,说是你过生辰,给你送些团子,还有一件花布衫子。” 秋娘还把喜子也带来了,看门的小厮进去叫人,郑婆子出来见的秋娘,客客气气把话一说,说还得个十来日才回来,一家子怎么舍得在镇上住这许多天,给了东西,人就走了。 还是秋娘不放心,绕了门,见后门开着,有货郎卖货,小丫头子在买珠子,这才赶过来,孙婆子一听也是一样说辞,再快也有三五日,倒给秋娘倒了茶水,还给喜子抓了一把糖吃。 石桂手指一紧,这些个郑婆子可是一句都没对她说起过,牙关咬得紧紧的,心里譬如倒翻五味瓶,孙婆子见她这模样,也知道关窍,叹一口气:“他们说好了过些时候再来,知道你如今能跟着太太出门,有体面呢。” 作者有话要说:  满百就加更~~~ 噜噜噜 莉子扔了一个地雷 ☆、第38章 有变 这话是孙婆子宽慰石桂的,秋娘没能见着女儿,心里如何不想,她哪里知道体面不体面,当丫头就是侍候人的,跟着出去就更是件苦差事了。 门上喊了郑婆子出来,说是女儿认下的干娘,可郑婆子把他们一家子上下打量一回,满眼的鄙夷,面上扯着皮笑,眼睛却闪闪烁烁,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于的模样。 秋娘左托右请,小小一个包裹里头全是给女儿的东西,一件花布衫子,一双红布绣花鞋子,里头还有一条石青布裤子。 这本是家里能拿出来最好的东西了,郑婆子一面笑着一面道:“她自家肯上进,进了太太的院子,如今身上哪里还穿布,件件都是绸的。” 石头涨得满面通红,秋娘咬了唇儿,一家子当着郑婆子说不出话来,郑婆子再说些太太院里吃的用的,跟着又道:“她往后好日子多着呢,你们也不必挂心。”说着摸了十来个钱出来,给他们当作路费。 秋娘怎么肯要,说着软话托了郑婆子把东西交给女儿,一家子垂了头出来,听见边门有声儿,才去一探,倒遇见了孙婆子。 孙婆子瞧见他们倒热络些,说话大嗓门,人也是个直脾气,连声说石桂是个孝顺懂事的,给喜子做了小背包小衣裳,想着要捎回家的。 喜子一听就乐了,他先见着这高门深院还缩了手脚不敢玩闹,待孙婆子给了他一把糖,他就松快下来,自家吃了一个,还给秋娘嘴里也塞了一个。 秋娘把事儿又跟孙婆子说一回:“下个月头上咱们再来。”才刚也问明白了,九月头上再走,家里回去刮一刮,把钱凑出来给女儿赎身,不叫女儿离了家乡。 若不是孙婆子提起,石桂就此不知了,郑婆子瞒得风雨不透,此时回去问她,她必然不肯认的,石桂先是愕然,跟着胸中升起一团火来,反身立时就要去问郑婆子讨要那件花布裳。 石桂原来就不是个软和人,这辈子姓了石,人也跟石头一样,为着生计不得不软,若是寻常小事且还罢了,葡萄嘴碎挑刺没一句好话,紫罗阴损构陷信口开河,可这些,她都不放在心上,郑婆子瞒下家人来找她,才真叫她不能忍。 石桂转身就要回去,跨过门边叫孙婆子一把拉住了,她急得紧紧攥住石桂,左右望一望瞧见没人才松口气:“你这是作甚?红着个眼儿跟犯了犟的小牛犊子似的,就这么想吵吵上门了?” 石桂叫她一扯,眼泪就快忍不住,家人好容易来一回,走都走了,何必还瞒着不叫她知道,石桂心里也明白,郑婆子是想断了她的念想,不想家了,就能老老实实跟着她了,心头一口气怎么也吐不出来。 孙婆子叹息一声:“这倒成了我多嘴儿了,你赶紧进屋,叫人瞧见了成什么话。”石桂如今是叶氏院子里的小丫头,门上人来人往,叫人看见,别个也就罢了,西边的必然要不了口舌。 孙婆子把石桂拉进屋里,拿话劝她:“许是一时记不得,主子回来这许多事儿,她忙不过来也是有的。”这话连孙婆子自个儿都不信,石桂占着生肖的好处,这回又得了赏,郑婆子便为眼前那点利,也不肯放她走的。 石桂坐得许久,孙婆子不放她走,她喝了一碗菊花茶,心却还没静下来,胸膛起起伏伏,手指头抠着杯子沿儿,半晌都不开口。 孙婆子叹一口气:“你是个聪明孩子,这会儿怎么糊涂了?现下同她闹翻了,有个甚的好处?你爹娘既说了要来,到时候凑足了钱,你还不得指望着她替你说两句好话?” 石桂咬了牙,心里闷着难受,可却知道孙婆子说得有理,站起来冲她行礼:“妈妈说得对,可我心里这口气平不了。” 孙婆子看了这几个月,知道她既肯上进又有心气,换成葡萄也就气一时,郑婆子再拿话一哄也就好了,这事儿怕是种下了刺,往后她再有出息,郑婆子也难沾着光。 “你也别记恨她,你想回家那是人之常情,可进都进来了,要回去,没这么容易。”孙婆子叹口气,抓了糖给石桂吃,石桂软下来,捡一颗含了,饴糖块儿压在舌根甜的发苦,看着时辰该回去,道:“妈妈放心罢,我知道了。” 此时硬顶无异于以卵击石,郑婆子就是石桂碰不起的硬石头,若是撕破脸皮,难过的还是石桂自己,可这一口又岂是好忍的,指甲嵌着肉,牙齿咬着皮,夜风吹在身上,还是浑身发烫,脸颊火烧也似,恨不得于无人空旷处大喊上一声。 出了门一路绕过花廊,进了院门拐到屋里,把被子闷过头,绿萼看她这样,知道她有烦心事,她跟良姜几个在山上同一间屋子,倒处出情意来了,跟了她们去拿饭,还给石桂也带了一份。 坐在灯下做针线,轻悄悄一声儿都不发,石桂吃过卷饼,倒不觉得饿,谢过绿萼,看她半日也没扎下一针,推一推她:“这是怎的了?” 绿萼咬了唇儿,眼圈泛红:“我想留下来。”这想头不是一日两日,吃得饱穿得暖是一样,有人陪伴,又没有继母随意打骂,她不想离开宋家。 石桂是想走走不成,绿萼却是能走不想走,石桂哑然,半日才道:“能得个自由身,不比什么强?”可她也知绿萼外头并没有亲人了,真的出去,还不知道去路在哪儿。 绿萼听她这样说,半晌不开口,绕了手上的针线,心里越想越害怕,真有人会来接她?眼圈一红,又要淌泪。 石桂自个儿也有烦心事,可看她哭了也知道她害怕,搂了她宽慰道:“太太都应了你了,叔伯家里再差些,也是血脉,你自家手上有活计,能赚银子,他们就不会看轻了你去,你就跟在宋家似的,少说多做些。” 这话也不过骗骗心,有良心的还好,没良心的总有各种法子折腾人,兰溪村里也不是没有,不卖女儿,卖侄女外甥女。 绿萼还是不想走,央了石桂去求春燕,石桂看着她,既不能摇头,可这糊涂事也做不得,干脆对她说明的了:“你是秀才家的女儿,老太爷又是太子太傅,你留下来,旁人要怎么说?” 绿萼不明白她作甚不能留下来,她没读过书,后母也从来不拿她看得有多金贵,道理不懂,可听石桂说的就知道这事儿难成,可石桂没能想到,她竟一下胆大起来,去求了春燕。 春燕也是一样同她说了,她还是不明白,眼泪直流,回来闷了头,拉了石桂:“我要是你这样就好了。”石桂越发没了话说。 说是说要在别苑里歇到九月再上路的,哪知道才歇了三四日,上头就传了话下来,说过几日,就得起程回金陵去,各房里的丫头都带走,院子里头侍候的都让赶紧收拾东西。 石桂一下懵了,约定的日子还没到,秋娘石头爹还没来,她攒下的银子也还没送出去,一个月有一天的假,她攒了三四个月,总有三四天,急得赶紧去跟春燕告假。 春燕看她一回,知道她想着家里,可自来就没有这个规矩,一个个想家了都要回去,宅子里可不乱了套,便是她也作不得这个主:“知道你这一份心,可我却不能开这个例。” 春燕没应,石桂心里凉了半截,就是这时候再托信,一来一回也得几天,难不成见不着秋娘就要上京去不成。 比她更没着落的是绿萼,绿萼既没打发出去,一时又打听不着下落,别个收拾包袱,她凄凄惶惶看着,眨着一双眼儿,眼眶一红就要掉下泪来。 她的事少有人知,这会儿石桂烦着自家,看她这样也还是可怜,她的事丢过手就忘了,再没人提,绿萼只得在后宅里头当下人了。 石桂去寻了繁杏,三天的假不允,半日总是成的:“我好托人给我爹娘送些钱去。”心中确是酸楚难当,若是能选,她宁肯不进来,呆在外院,就不信攒不出赎身钱来。 繁杏嘴快口利事多,自来不比春燕样样周到得人心,若不是春燕回拒了,石桂也不会找上她,哪 知道她却竟一口应下她来:“你去罢,别个问起来就说我让你去镇上买土产回去送人,尽快回来就是。” 石桂找了她也是没办法里的办法,不想她答应了,譬如雪中送炭,眼圈一红:“多谢繁杏姐 姐。”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繁杏看她红了眼儿,叹一口气,传身回去就拿了个荷包出来,里头塞了二两银子,递给石桂:“这个给你,你一道捎去。” 能出去已经很好,再没想到她还会拿出钱来,石桂往后退一步,连连摆手:“怎么能拿姐姐的钱。” 第22节 繁杏一把抓了她的手,往她怀里一塞:“拿去罢,再回来也不知道哪个年月了。”这话倒是真,宋家还不定什么时候能再回来,石桂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亲人。 作者有话要说:  满百加更啦~~~ 妹子们么么哒 写完这本要放一放古言,太多无奈的事,要去写个欢乐的现言故事~~~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9章 离乡 石桂急匆匆回去收拾了东西,把能带的都给带上了,加上繁杏给的二两银子,她算一算有六两多,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想由着陈婆子把她赎出去。 陈婆子卖了她的,自然也能赎她出来,就说爹娘凑齐了银子,来赎女儿回家,五两银子赎身钱,还余下一两来,除开要还繁杏的,她手上还有些东西能当,叶氏赏的春燕给的,拿出去卖了,总能还上钱。 家里这会儿不知光景如何,田里就要收麦子了,收了麦子又能有一笔钱,再苦还能苦得过遭灾那时候。 石桂越想越能行,怀里把一家一当都戴齐了,包了个小包裹,塞着给秋娘做的裙子,给喜子做的小书袋,还有石头爹做的护腰,连于婆子她都做了件外衫。 坐上船一路到了甜水镇,发足奔到陈婆子家,才要敲门兜头一盆冷水浇下,门上挂着一把大铁锁,屋里根本没有人。 有邻居看见过她,知道她是陈婆子经手卖出去的,这么些卖出去的丫头,只她一个带了东西回来看,笑一声道:“乡下去了,你隔几日再来罢。” 石桂木呆呆站着,一时回不过神来,蹲在阶前泪似雨下,她自来少哭,这会儿实撑不住了,也捂着脸不想叫人瞧见。 邻居是个接生婆,看她哭得站都站不住,心里猜也猜着了:“可是主家要走了?”这样的事,也是寻常,离了故土,哪知流落到何处,一辈子都回不来。 开了门让石桂坐到廊下,倒了杯茶给她,石桂谢过她,端着茶却迟迟不喝,眼睛盯住了巷子口,问那婆子,陈家出去几日。 八月里中秋走亲戚,去了五六日,石桂心里惶惶然,盼着去了这许多日子就能回来,保不齐等会就家来了,身子坐直了往前倾,一双大眼儿巴巴望着巷口,馄饨摊子氤着一团团白雾,就盼雾里能走出陈婆子来。 她等了一刻,搁下茶又问:“陈妈妈的儿子可一道去了?”见那婆子摇摇头,心里猜测他没去,陈大郎平素不见人,走亲戚不定就能一道去,说不得他这会儿还在渡头。 石桂问了甜水镇有几个渡口,知道有东西两个,谢过茶水,走身便走,一路走一路问人,先去了东渡口,里头是鱼市,还没进去就一股腥味,一身短打,扎跟腰带,石桂知道这样的地方有人记分,扛多少拿多少银钱,往那儿一问,却有好几个叫陈大郎的,石桂一时茫然,同名同姓这许多,她一个个认了,却没一个是陈娘子的儿子。 再折去西渡,这头是运竹子木头出去的,倒比东渡干净些,石桂依法去问,那人连连点头,说是陈大郎在工棚里歇息,要带她往窄巷子里去,石桂见着黑漆漆一片,里头俱是些光着膀子的男人,退了一步:“烦大叔请了我哥哥出来。” 那几个也吃不准是不是陈大郎的妹妹,扯着嗓子喊上一声,半天也没人出来:“怕是往楼子里去了,蛮牛似的肯干呢。”说着就拿眼睛打量石桂,石桂捏着包裹,手指头紧了又紧,还是笑了一声:“必是出去吃酒了,我家去等他罢。” 没见着陈大郎,再回去陈家还锁着大门,石桂知道这回没了指望,眼看着手里有银子,偏偏就是不能赎身,走到市集,买了布买了药,又花十文钱,请人写了两封信。 那写信的人把她上下来回看了好几遍,小小丫头把将去何处何地说得明明白白,宋老太爷也是当地有名望的人物,待石桂说到三年五载回来消夏必跟过来的时候,两只手紧紧抓着包裹布,差点又要淌泪。 两封信一封是给陈娘子的,一封还包在包袄里头,抱着布跟药,还回了松竹精舍,她本来就说是出去买东西的,看门的见她果然抱着东西进门,也不问她,石桂一路绕到了孙婆子处,她是外院的,这回只怕依旧不能跟回去。 孙婆子自个儿也知道回不去,别个收拾东西,她在吃花生米就酒,看见石桂还笑一声:“小丫头子往后就飞高枝了。” 石桂对她,比对郑婆子情还真些,把东西搁在她屋里,自来不哭,可这会儿却难免哽咽:“我情愿留下来赔着妈妈。”一面说一面把信拿出来:“若是我家来人,还请妈妈把信跟这些东西给了他们。” 她给孙婆子也带三尺布,带不走东西,全给了她:“妈妈也别尽吃酒,身子不好。”一面说一面强忍了泪,想着秋娘喜子,不知甚时候才能再见,心里就似浸了黄连汁。 孙婆子跟着她叹息:“你且放心,只要人来,我必把东西给了她。” 石桂回去把银子还给繁杏:“姐姐的情我记下了,东西没能送出去。”说着扯了嘴角苦笑,这一去也不知道甚个时候才能再见家人。 繁杏看她人恹恹的,宽慰她道:“往后总要来的,你仔细着当差就是。”她自个儿也是小小年纪买进府来,初时还记着家乡,后来一日日过着望不到头,父母早就不记得了。 石桂点了头,抱着包裹回去,走到门边,就听见里头传出哭声,进去一看绿萼正蒙了头哭,石桂这才想起她还没个着落,再过个四五日,宋家要走的时候,绿萼又要到哪里去? 陈娘子是出去躲风头去了,卖了个教谕的女儿为奴,问罪的时候怎么不问到她头上来,知道宋家是办了法事就要走的,算着日子早早躲了出去。 石桂哪里知道这个,宽慰了绿萼:“太太总要想法子的。”可想什么法子,前路如何,却不是她能说的明白的。 别个房里欢天喜地,别苑再好也没有老宅里头日子舒服,小丫头们只当出来玩了一圈,这几日货郎的货还更好卖些,一个个都想着带些东西回去送亲送友。 只石桂房里愁云惨淡,她留了信,陈娘子却迟迟没有来,使了铜钱让货郎帮着看一看,每回来,都说门上挂着锁,人不在。 石桂越等越绝望,绳结也不做了,针线也停了,绿萼每天夜里都哭,她抱着膝盖听着,想秋娘,想喜子,还想石头爹,咬了衣角落下几滴泪来。 要走的前一天,春燕把绿萼叫了去,隔得会儿又来替绿萼理衣裳,石桂怔得一怔:“她找着亲人了?” 春燕看她一眼:“太太都替她打算好了,你看看还有甚个东西是她的,替她理一理。”绿萼统共就呆了一个月,发下来衣裳鞋子只一个小包裹,再有些珠子手镯,放在荷包里,石桂把钱全给了孙婆子,自个儿身上倒没余下来,看看绿萼东西实在少,要是早知道,也能给她余上些,多的没有,五十一百总能救她的急,还想拿着给她送去,春燕摆一摆手:“给我罢。” 石桂到底去了门边看着她走,绿萼满面凄然,哪里像是找到亲人,倒像是要再卖她一回,隔得这样远,石桂看见绿萼嘴巴略动一动,叫了一声石桂,嘴唇嚅嚅动着似要说话,管事婆子一把拉了:“这是好事儿,赶紧去吧,船还等着呢。” 石桂心口怦怦直跳,她原来当绿萼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后来便觉得这姑娘确有可怜处,手灵巧人也不多话,只记着人好的这一点,就值得交往。 快步上前去,拉了绿萼的手,从自己手上把那只粗银镯子撸到她手上:“你那荷包我也没甚能还你的,你找到了亲人,可别再跟原来似的。” 绿萼连连点头,要哭不敢哭,抱了包裹,缩着脑袋让婆子带了出去,一路走一路还回头看石桂,到树荫藏住人看不见了,石桂这才回到屋里,揉一揉眼睛,把绿萼睡的铺盖收拾起来。 对外只说绿萼是叫拐子卖出来的,如今找到了爹娘,太太仁慈还把她还给家里,让家人带着她走了。 良姜木瓜秋叶几个,还都红了一回眼圈,小姑娘家家又没甚个深仇,处了这许多日子,总有感情,木瓜还叹她运道好,叫误卖出来的,还能找着爹娘,太太连她的身价银子都没要,就这么放了她出去,可不是好运。 石桂知机,一个字儿都不敢露,几个丫头这么叹着,春燕还看她一眼,见石桂一声都不出,这才挪开眼去。 石桂在大门口守了两日,出船那一天,一大早扫了院急急往门边去,山上雾气浓,笼着石道,零星有人走过去,樵夫猎户,就是没有陈娘子,她自个儿也知道,这会儿还不来,那必是不会来了。 她蹲在门边石阶上头等,看门的小厮同她熟识了,知道她是在等人牙子,有些想笑她,可看她这样着实可怜,拿了个小杌子给她坐着,总归只这一时半刻了,等太阳升起来雾全散了,宋家就要出发了。 东西都装了船,大件的过后再带,小件的收起来挑下山去,轿子早早到了,一房有多少人,点清了写下名字,上船报了名儿就把名字勾了去。 清晨露水湿了石阶,石桂坐在小杌子上头抱了膝盖,眼看着树影越来越清晰,方石道自一丈到两丈,手指头扯着石阶边和得杂草小花,一朵朵掐得满手花汁,站起来都能望见路的尽头了,陈娘子还是没来。 良姜在后头拍一拍她:“咱们都齐了,就差你了。”声儿低低的,怕她哭,可石桂这会儿反而没哭,站起来拍一拍手,跟着良姜进去了,良姜挽了她的手:“别怕,咱们总要回来的。” 石桂笑不出来,脸上神色却松一松,快步往孙婆子那儿去:“妈妈,我走了。”孙婆子叹一口气,挥了手:“赶紧着,别叫人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老规矩噜噜噜~~ 破百哈~~~ 谢谢小天使们的地雷票~~ 喵勉5扔了一个地雷 水苏白薇扔了一个地雷 大脸兔吱扔了一个地雷 mohblyc2扔了一个手榴弹 石敢当扔了一个地雷 怀表兔子扔了一个手榴弹 莉子扔了一个地雷 ☆、第40章 选妃 先小舟再大船,石桂既是叶氏院里侍候的,就跟着坐了大船,一船上头还有钱姨娘,她因着年岁小,跟几个小丫头趴在船舷,眼望着渡口越来越远,咬紧了牙关不哭,心里不住宽慰自己,便陈娘子不送信,秋娘也要来看她,总能知道她去了金陵。 远远听得别船上有唱船歌,叫水波送到耳里,眼睛一酸,强把泪意忍下去,隔着烟波水色,再看一眼甜水镇,良姜拉拉她的袖子,石桂吐出一口气来,回了她一个笑脸,两个一道进了船舱。 虽过了中秋,船上也比山上热,不比陆上能摆个冰盆,只得开了窗透风,叶氏人恹恹的,钱姨娘更不知是晕船还是害口,捧了盆吐了个晕天黑地,春燕繁杏两个也是面有菜色。 石桂除了前两日思乡,又精神起来,就跟繁杏说的,总归还要回来消夏,何况宋家宗族在此,只她一日不离了宋家,总有机会回来。 她把这心思藏了,拎水送食忙前跑后,竟没晕船,一舱房里分着一罐头腌梅子,觉着难受就含上一个,嚼在嘴里有些酸味,倒能止吐,脑袋上抹了凉油,又嗅鼻烟,到底好受了些。 船舱里没两人一间,一屋子睡了四五个丫头,叶氏这里还算是好的,钱姨娘那儿的丫头不分大小都挤在一个屋里,葡萄才睡了一夜就过来寻石桂:“我同你挤一挤罢。” 床挨不着,就在地上打地铺,一天睡得,可去金陵路上也要走一月,这叫人怎么忍得,石桂同她挤着,照例听她说些叶氏如何如何宠爱钱姨娘,赏了冰糕下来,另两个也等着了,可钱姨娘那一份,却是叶氏剩下的。 石桂已经明白后宅里头吃剩的是件得脸的事,贴身侍候的大丫头才能得着主子的赏,便是剩下的也是体面。 原来不知船上要走这许多路,等知道了,石桂反而明白过来,钱姨娘只怕不是真得宠,来的时候她才怀着胎,来一个月走一个月,船上吐得面无人色,这么个折腾劲,哪里是疼宠,分明就是打着旗号在折腾她呢。 有心想提一提,到底咽了下去,只劝葡萄更规矩些:“我知道姐姐的性子,这几个月无事,回去可别绊嘴。” 葡萄伸手掐了她的脸:“小话篓子,木香姐姐见天的叨叨,按我说,咱们姨娘怕个甚,她难道还比不过外头那两上不成?” 说的是姚姨娘和汪姨娘,生了两位庶出姑娘,叶氏多有优容,可也就是为着买来就是当姨娘的,这才能过得好,似豆蔻这样,先是一等的大丫头,再当了姨娘的,叶氏真宠爱她,怎不留她在金陵,非要带着她出来。 赏东西不叫宠,真个敢问她要东西的,那才叫宠爱,叶氏这个人,就连亲生的儿子,也不敢在她跟前撒娇作痴,只听一句大少爷最是端方的,打小就规行矩步,就知道她对这个儿子也很严厉。 既要跟着回金陵了,这些事她原来不放在心上,这会儿也不得不想,就怕行差踏错惹了麻烦,一个紫罗都能反诬她,更别说老宅里头人事复杂。 想到紫罗红罗,石桂问了一声,葡萄一听便咯咯笑了一声:“你还不知道罢,我替姨娘送衣裳去的时候瞧见啦,见着我连声都不敢出。”葡萄挨过一巴掌,心里一直记着,紫罗红罗才叫发到浆洗房去,她送了一包衣裳去,说是这两个把钱姨娘的衣裳碰落了,上手就是两个耳括子。 打得手都发麻,葡萄心里头觉得畅快,石桂想到红罗哭求她救一救妹妹的模样,心里虽觉得她是咎由自取,到底有些不忍,何必痛打落水狗。 葡萄听见她不说话,推一推她:“怎的?你且不知道那痛快,也有她的这一天!”已经出了气,可说起来依旧愤愤,好似面颊还在火辣辣的痛,长长出了一口气,哼了一声:“这回她们也跟了来,老宅里头的日子可更不好过。” 石桂枕着手,船上一晃一晃,水浪拍在船身上,渐渐连耳语也听不分明,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船中无事,钱姨娘那头的丫环婆子最辛苦,她挺着大肚,船上一晃就受不住要吐,把酸水儿都吐尽了,肠管里烧得慌,别个脸盘尖,她是身上好容易养出肉来,坐上几日船就全瘦下去。 葡萄一回舱房就累得躺倒,又是揉腰又是揉胳膊,还让石桂替她按肩,满口不住的抱怨:“这船得甚个时候到,再这么吐下去,我们姨娘都要受不住了。” 她话说得响,石桂一把掐了她,葡萄“哎哟”一声,眼睛看看余下的人,吐吐舌头不说话了,叶氏那里的赏赐倒是没断,钱姨娘也都吃了,可那肠子就跟抻直了似的,一吃就吐,好容易咽下去,又尽数吐出来,再这么吐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住。 行到泺水出一桩不大不小的事,老太太跟前养着的鸳鸯眼大白猫儿跑脱了,疑心是连着舢板跑过来的,差人来问,满船寻了一回,也没能见着它,为着它倒停了两日,却没能寻着,钱姨娘人刚觉着受用些,船就又启程了。 船行得急,人人都清减了,将要到金陵的时候,叶氏收着叶家送来的信,太子选妃,叶家的女儿在选女之列,想把女儿托在叶氏之处住上两月。这回急赶着回金陵,也正是因为这事,不独叶家女要选,连余容泽芝两个也是要选的。 叶氏接了信久久没有言语,捏了信纸的手一松,吩咐了一声:“捡个干净的院子,调两个人过去。”只这一句,再无别话。 她自来同娘家来往得少,除了四时节礼,连亲爹娘也未有只言片字传送,可叶家的信却一封一封的接着来,节礼别个是四样八样,叶家是四箱八箱,都说叶氏是个心淡的,这上头又太淡了些。 船上不比寻常事多,叶氏身上不好,又不喜人喧闹,屋里不要这许多丫头,歇在船舱里便磕起牙来。 “要说娘娘真是宠爱太子,再没有这样的例了。”连先祖定下的规矩都给废了,原来只在民女中选妃,如今的皇后娘娘倒是官家出身的,可那一笔帐得记在先帝身上,就这么替儿子选官家女,开国以来便不曾有过。 石桂自进了宋家,所见所闻都是原来根本不曾想过的,连丫头都能言后宫事,她一面打结子一面听,才知道如今的圣人只一个皇后,帝后自潜邸时便是人人称羡的一对神仙眷侣,一位公主三位皇子,俱是皇后所出。 “太子同睿王也不差几岁,这一回只怕得两妃一道选,且有热闹好瞧呢。”说完了又猜度起叶家女儿的模样来,玉簪的娘是府里的老人,听家里说过些叶氏才嫁的事:“我听我娘说,太太进门的时候,那付排场,到时候定有热闹好瞧的。” 叶氏不关心自家侄女,只说寻个干净院落,宋老太太知道了却替她安排起来:“你也是,这许多年不见了,总归是一家骨肉,怎能不仔细安排了,到底是客呢。” 叶氏听了自然点头,宋老太太让把临湖的院子空出来给叶家这位姑娘住,还让叶氏调两个机灵的去侍候着,叶氏只笑一笑,却不点头答应,:“信上说了,一应人跟东西都是全的。” 临湖离得叶氏最近,她既不跟娘家亲近,这位姑娘来的又古怪,便没一口应下来:“院里各处都是人,她既是待选,寻一个清幽所在才是。” 叶家在金陵也不是没有老宅,巴巴的非要送到宋家来,打得甚个主意,叶氏一听就明白了,选太子妃得是明岁开春,早七早八的送了来,倒是越谋越大了。 这个侄女出生的时候,叶氏已经嫁了,一母同胞哥哥生的嫡出女儿,按理该是至亲,可她却是一个叶家人也不想见。 第23节 这事儿交给了春燕,春燕知道那边带了二十七八人过来,就为着送姑娘待选,一时倒接不上口:“这许多人,要怎么安排才好。” 叶氏看她一眼:“空个院子出来,自有人安排的。”她虽这么说了,春燕却怕差事办不好,笑一声道:“要么咱们院里的调两个过去,老太太问起来,也好应。” 叶氏一手撑着头,船行得快了难免有些泛呕,口里含了酸梅,蹙了眉心点点头:“你看着办就是了,那头规矩多,捡两个年小些的。” 春燕应下一声,回去就跟繁杏合计,把哪一处清幽的院子空出来给叶家姑娘住,繁杏是外头买来的,春燕却是叶氏陪房的女儿,打小听得亲娘漏出一句半句,想一回把幽篁里空了出来,报给叶氏,叶氏还是淡淡:“也算一个可住的地方了。” 春燕得了叶氏的吩咐,这桩可不是美差,叶氏跟叶家不亲近,可来的叶家人却不能怠慢了,叫甘氏看了笑话去,知道这一位还是嫡出的姑娘,脑子里盘了一回,想着库房里头有甚样物件能匹配的。 船上别无事作,石桂干脆学起了绣花,她留意看了,这些丫头不分大小总会做得些,秋娘倒也教过,才起了个头,分线都没学全,要学绣还太早了。 无风时船行得稳,桌上铺开布画花样子,石桂这上头有天赋,便是繁杏看了都赞一声,说她勾的样子好,正好给太太做双冬袜:“这花样倒是太太喜欢的,那些个缠枝满花的她自来不上身,似这样有画卷的才好。” 雪青底色上头用银丝线绣的羽毛纹,用来作里头的衬裙,春燕管着内务,衣裳首饰却是繁杏来料理的,觉着石桂画样子打得好,干脆又叫她再画几张:“太太自来不喜艳妍色,无非就是些青的紫的绿的,你想想怎么出彩,八月节过了,后头就是重阳了。” 石桂既然呆在叶氏院里了,按字排辈还是来的晚的,郑婆子又帮不上手,要升等且得费些心思,画样子送上去,倒没做成裙子,繁杏拿它盘在襟口袖边,做了件浅蓝色内穿绸衣,才送上去,叶氏便说活好花样好。 繁杏捎手就给了石桂一串红玛瑙的手珠串儿:“你倒是个心思巧的,见了这许多花的叶的,太太便说这银线勾出来的样子少见,叫我再给她做一件呢。” 石桂立时笑了:“我哪里懂什么花样子,既然太太喜欢,就再描两个,劳繁杏姐姐看一看。”繁杏仗义疏财,石桂虽没用着,心里却很感激她,二两银子于她或许算不得什么,可对石桂来说,若真成了,就是救命钱。 繁杏本就喜欢石桂腿快不多口,又知道她是个有情义的人,倒愿意提一提她,等把文竹花样儿送上去,替她捎带上一句,叶氏点点头:“手倒是巧的,既能干,就留下用罢。”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怀总07年开始追的文,今天总算正文完结了 太高兴了,虽然没满百,也加一更!!!!! 咩,这章藏了一个红包,谁先说出关键字就给谁哇 据说每个宅斗文里都应该有一位表姑娘 噜噜噜~~~ 谢谢营养液,小桂花到八月开成大桂花 ☆、第41章金陵(改口) 到了桃叶渡,下船换车换马,小丫头们便抱着自个儿的包裹步行跟着,石桂跟良姜几个还能露了头脸,茶梅玉兰俱都戴着帏帽儿遮了脸,不叫别个看了去,几个没满十岁的小丫头,便不必遮盖,一个个排着队跟在车轿后步行。 石桂跟着秋娘赶集的时候,也曾看过戏班子下乡来串戏,有一个开阔些的三面亭就算是个小戏台了,搭上两块布出将入相,两边一拉起来,里头唱的就是才子佳人。 乡下娱乐并不少,村子里就有跳傩的,可这样唱戏文说故事的却少,甚个小姐丫头书生,当时看着也有起哄,管你演得再情深,底下也有骂不要脸面。 村里头的汉子还说荤话,要是也能戴上软巾,必得去花园子里头会一会小姐,尝尝那样滋味。这样的戏文里头少不了传帕递巾的丫头,还有书生看了丫环再猜度小姐的,这会儿知道可笑。 不说叶氏跟前有多少人围着,宋家两个姑娘也是一样,叶氏还是已婚妇人,没出阁的,搁下船板用小轿抬了出来,身边侍候的丫头一个个俱从头罩到裙脚,半点也没叫人看了去。 石桂抱了包裹跟着大队走在中间,四人抬的轿子倒比两条腿的人走的快些,先还能看看街景,跟着就小跑起来,饶是这样,石桂还是见一景一惊,她再不知道市集之中会这样繁华。 过桥上街,大道上来来往往的人车马轿,正是黄昏时分,渡口下来进得城门,往里走上百来步,便见着挤挤挨挨的人,担着担子卖什么的都有,她正看着,良姜扯她一把:“赶紧跟着。” 书肆勾栏茶楼戏院,酒铺绸庄南北货行成衣铺子,光是眼睛扫过去,只觉得五色鲜妍,看都看不过来,两个两个排成双,还有婆子呼喝叫人,匆匆一瞥便转进小道。 越走越是安静,队里也无人说话,偶有人开口的,也都是压低着声儿,石桂还在想着那街那人,仿佛卷中景色跃然眼前,而今她也是卷中人了,只觉大开眼界。 良姜进出过几回,些时便充当向导,替石桂解说:“那条巷子进去,住的六部尚书,就叫尚书巷,再往前那是织造署的地方,咱们老太爷得看重,圣人特意赐下的宅子。” 巷子有宽有窄,门前俱都等着人,一路上还点着灯,窄巷子外头停了轿子,良姜说得头头是道:“那是上朝的时候用的,老大人们坐轿,年轻的就骑马。” 石桂眼睛耳朵都用不过来,她自兰溪到甜水便觉得城镇繁荣了,坐了这些时候的船,看渡口上的人跟货,也知道越近金陵越是富贵,进了城中才知不可比拟。 宋老太太跟叶氏走了正门,甘氏的轿子绕了一圈打后头进去,两边的下人也就此分开来,石桂心里知道分别,打角门进了府,进了叶氏的院子,抱着包裹不知往哪儿去。 春燕繁杏跟崔嬷嬷几个来来回回的安排东西吩咐事体,石桂便先往良姜屋里头去,茶梅也不能给她安排屋子,叶氏这头早已经住满了。 一个个包裹送进来,一间间屋子送进去,石桂的活就是打杂的,谁都能使唤动她,抱着包袄才往迎春房里送呢,一个婆子叫住了她:“你是哪个房头里的,怎么跑这儿来了。” 石桂新来乍到,换了个地方不似原来在别苑里头,似叶氏院里这样的好差事,哪一个不巴结着,她才进门,就叫守门的婆子问了几轮,良姜不敢接口,茶梅手脚不停,还是石桂自个儿回了一句:“我是老太太--安排到太太这儿的。” 这句说着也没错处,石桂是属狗的,老太太说要添个属狗的丫头进来,她这是运气好进了叶氏的院子,也不算是虚言。 几个婆子一听,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回,见她面上不露怯色,便问她原来是跟了谁的,石桂面上带笑:“原是跟着干娘在厨房的。” 一提厨房,无人不知郑娘子,她年年送上来的花酱果酱腌笋子,叶氏哪能都吃尽了,尝一个鲜头,余下的就叫这些人分了,郑婆子的女儿女婿倒是想着法儿替她疏通了,可她又不是得脸的,叶氏不欲伸这个手,别个看没油水好捞,自不替她出这个头。 这会儿又有人问,她笑眯眯回上一声,那婆子才要说话,叫木瓜拉住了:“这是石桂,才来的,姑姑别问了。” 原来是木瓜的姑姑,石桂知道木瓜姓俞,赶紧叫了一声俞姑姑,那婆子看她一眼,拉过了木瓜问两声,知道了来历,便不拿石桂当一回事了,点灯打醮都过了,那会儿是老太太给的,如今却不金贵了。 石桂一间屋一间屋的送,留下来的丫头们见着她知道是新来的,婆子们念叨两声,这些丫头也有亲亲眷眷,里头多一个人,外头那些个等着的就少一个名额,俱都皱了眉头,石桂只作不懂,还替人跑前跑后。 最末抱了繁杏的包裹送到她屋里头,繁杏举了手捶肩,见石桂来了这才想起来她还没屋子住,想了一回道:“你先跟淡竹石菊一个屋里,看看哪儿还空着,好把你塞进去。” 这事儿原是春燕管着,可春燕也想不出甚个法子来,叶氏院里头的人原本就多了,总归就这几间屋子几张床,一个萝卜一个坑,新来的萝卜也只能先干等。 繁杏看看她,道:“你先将就两日,后头有安排呢,总有人空出床来给你。”石桂一听立时明白了:“可是表小姐要来,得挑了人去?” 繁杏扫她一眼,伸了指头点点她:“你倒机灵,总要调几个人去侍候着,管得一时是一时。”她同石桂两个并无交情,论起来还是春燕跟石桂更相熟些,可经得两桩事,倒觉得石桂是个有良心的,肯同她相交。 繁杏是光身买了来的,能上来是为着她会算,口里才报数,她立时就能算出来,别个打算盘,她心里就有一本帐,无人胜过她去,这才提起来当大丫头,替叶氏料理杂事。 也就因着是买了来的,这才没计较,没那些个枝枝节节,叶氏才能把屋里的帐交到她手上,她既没亲戚,同哪个好就只看了人品,喜欢的便亲近,不喜欢的就远着些,等她当了管帐的大丫头,倒是丫头婆子们要倒过来巴结她。 石桂是在上掉陷饼才能进叶氏的院子,没经过规矩没挨过苦,可要是调到表姑娘的院子里头,能不能再回来可作不得准。 表姑娘是来选秀的,选得中选不中,跟上头有关联,跟石桂却没瓜葛,她又不是贴身侍候着的,借调出去三五个月,等人走了,地方总是在的,若是叶氏一开口,就让人留下来守院子,谁还能把她召回来不成。 石桂是打定主意要留在叶氏这里的,此时底下那些丫头还不知消息,等知道了还不人人自危,石桂想了一回,她在宅子里头能靠的,竟只有郑婆子。 院子里头原就有婆子丫头扫院,石桂照旧起来,竟没笤帚,那两个自家拿了,也不指点她,一面扫还一面拿眼看她,石桂面上带笑,往门边拎水,一壶壶拎到房门口。 叶氏才刚起来,几个姨娘便来请安,石桂扫了一眼葡萄果然在这里头,冲她使使眼色,两个跑到外头廊下,石桂急问她:“姐姐可知干娘叫安排在哪儿了?” 葡萄哼得一声,搭了手:“你还知道问,自个儿捡了高枝,也就不管甚个干娘姐姐了。”有意在她跟前显一显能耐:“得亏着干娘不止你一个女儿,我替她说项,往后就管着钱姨娘的小厨房了。” 石桂之前想着能回去,确是没想过郑婆子跟葡萄,后头认的,又才半年,要说有多少情份也是为难她,再认了干亲,怎么比得秋娘养育她八年的情份,何况郑婆子还办了那么一件事。 郑婆子虽也曾替她操持,可一半儿也是想着她自个儿,这会儿叫葡萄戳破,石桂也不尴尬:“太太这里规矩大,你且没瞧见我来了,那些人是个什么眼色呢。” 葡萄翻翻眼儿,伸手掐了她的胳膊:“就你这没心肺的,换作我,我才不想你,干娘倒想着你,今儿我才跟了来,你得空往我那儿去一回。” 宋家的院子石桂还分不清东南西北,细细问了葡萄,葡萄也说不了个所以然来,只当别苑已然够大了,哪知道老宅虽不大却迂回,回廊曲折假山层叠,转个弯儿就不知到了哪儿,说了半日也说不明白。 叶氏自来不要姨娘来请安的,在别苑里也只那一回,这几个乖觉,才回来立时来了,等叶氏说不必,又挨个儿退出来,葡萄急巴巴说得一声:“姨娘在远翠阁,你可别忘了。” 石桂夜里去拎水,这才知道便是这样的活计也有专人在打理,玉兰茶梅这头,就有个三等的丫头叫玉簪的打理,玉簪开口叫着玉兰姐姐,比旁人亲昵得多,石桂留神一看,眉眼也都有些相似,待问了良姜才知,玉兰玉簪两个是表姊妹。 她盖了被子还在出神,大丫头两个,二等的四个三等的四个,还有跑腿打杂的这许多,一个个的还都连着亲,怪道郑婆子说那样的话,不相互依靠着,还真没法在后院里立足。 心里明白得忍气吞声,手指抠了被面,火气全闷在心里,想着明儿见了郑婆子,要怎么当着她挤出笑脸来。 ☆、第42章低头 石桂第二日觑空寻了个由头往郑婆子那儿去,郑婆子见是她来,对她有些不咸不淡,有意晾一晾她,石桂心里明白,手上不停,知道此时该服个软的,可却偏偏说不出软话来。 郑婆子看她闷头做事,心里原来也有些发虚,瞒都已经瞒了,这会儿再说出来也是没趣,半路出家,哪个一心向佛?咳嗽得两声,石桂搭了手,郑婆子疑惑着侧头看她,刹时冷了脸儿:“你出息了,就不把干娘放在眼里了?” 石桂忍着气,背了身替她调了蜜梨水过来:“干娘吃一盅,秋日里心口燥。” 郑婆子哼一声应了,石桂原来可从来不敢这样,疑心她是得了上房丫头的看重,若不然哪里敢这样行事,把冷色去了,吃了半盅儿甜水,咂嘴儿道:“里头如何?” 石桂是想软下来,可当时当刻又说不出软话来,只得笑一笑:“我才来,好多事儿还不知道,先让姐姐们教着。” 郑婆子越发觉着她攀上了高枝,春燕本就喜欢她,繁杏还许了她的假,这丫头看着实诚,却把眼心子全用在这上头了。 一时吃不准她叶氏院里过得如何,搁了茶盅儿,撮了烟叶子,擦上火吸一口,两年没沾,在别苑时想也无用,这会儿却馋得不行,吸上一口冲了鼻子:“这是你姐姐送来的,好些年没尝过这一口了。” 石桂静静站着不说话,郑婆子自觉得尴尬,咳嗽了两声:“你如今得用,可在那些个里出头,还得再挣一挣。” 一只巴掌伸出来,比了个五,石桂知道这是说她要出头还得五年,那会儿十三四岁,跟茶梅玉兰差不多大,能挣上二等,似她这样无根基的已经算上进了。 郑婆子能调到钱姨娘身边,也不全是葡萄的功劳,钱姨娘如今越发吃不下荤食,郑婆子素菜做得拿手,又会熬酱腌菜,钱姨娘在船上吐得晕天暗地的,叶氏这才把郑婆子调了过去,只说她做些合口的菜给钱姨娘吃用。 郑婆子得了这句话,进了门就跟着钱姨娘到了远翠阁,钱姨娘几回要推了她,郑婆子都只腆了脸笑:“这差事是太太给的,姨娘安生是姨娘的心,我却不能不办事。” 就算是赖在钱姨娘这儿了,郑婆子手上有本事,做的素菜钱姨娘确是能多吃几口,叶氏天天问讯,知道她能吃得下了,还赏了郑婆子一吊钱。 郑婆子这下算是咸鱼翻身,还当一辈子就在别苑了,哪知道她跟着回来不说,还到了钱姨娘这儿,钱姨娘原来就是叶氏身边得宠的大丫头不说,肚里还有一个宝贝蛋,可不是水涨船高,要是下个小少爷来,这一院子的人都跟着鸡犬升天。 她这会儿正得意,便不计较石桂的怠慢,原本就知道她念着回家,恹上两日就此断了念想也好,隔得山长水远,再过两年也就不想那回家的事了,等叫那些个二三等的丫头打压了,越发知道认个干娘的好处了。 石桂安静听她说,把那指桑骂槐话都滤过去,由着郑婆子把怨气都吐出来,等她吐尽了,又替她再续上一盏茶,郑婆子这才略平了气,睨她一眼,问道:“这几日那里头的可折腾你了?” 石桂摇摇头:“哪能呢,我又不是新进的,几个姐姐们跟前也呆了几月了。” 郑婆子鼻子里头哼哼出声:“得了,我又不是不知,能进那院里的,就没一个省油的,就没传出什么不好听的来?” 石桂也知道瞒不过她,挑能说的说了,把繁杏隐了去:“不好听的我可没听着,倒是听说,太太娘家的舅表姑娘要上京来,说是明岁春天待选的,我看那意思,得挑两个人过去侍候着。” 郑婆子几年不在,老宅里头人事变化,女儿同她分说了半日,哪个发达了哪个叫厌弃了,重又顺了一遍,听见石桂这么说,皱了眉头把她看一眼:“你倒真是个高运的,回回都叫你给赶上了。” 石桂只当自个儿是必得走的,肥缺谁肯让了来,哪知道郑婆子却喜起来,把她看过一回不算,又问她:“你还当真生了个好时辰不成?” 嘴里咂咂出声,看石桂不明所以,嘴里啧了一声:“你是新进的,可老太太都开了口要优待的舅家姑娘,能叫你个没学过规矩的小丫头去?” 石桂恍然,她只怕自个儿是新人,比不上前头的有资历,却不曾想过表姑娘那头要的就是有资历的。 “你且有得学,赶紧看看哪个愿意教你的,你使劲巴结着些,吹汤点茶你可会?配衣裳认首饰你可会?”到底心里不满意,刺上一句:“要作贴身丫头往上爬,你不会的东西多着呢。” 到底是她有出息,葡萄倒是会钻,可就见着眼前这一点儿,哪知道还有好的落到石桂身上,郑婆子的女儿跟女婿都不得重用,没手艺不说,又不会巴结走门路,打别苑回来就一直没摸着内院的边,说不得这几个里头能出头的就只一个石桂。 心里这么想,脸上神色便松下来,拉了石桂坐到身边:“我是你干娘,便骂你几句,也是为着你好,你人机灵勤快却没用,底下丫头学的你都没见过,纵是走上两个二等三等,你也上不去。” 石桂松了一口气,她怕的是从此坐上冷板凳,没再往上升的机会,至于升得慢点,倒是不怕,出头的橼子先烂。 “我不会的多,跟着姐姐们学就是了。”她嘴上不说,郑婆子却知道她心里都明白,只等着她自个儿把家扔到脑后去,这后半辈子总也能吃香喝辣了。 “你可别说我不想着你。”郑婆子塞了个布包给石桂,张嘴就是瞎话:“这衣裳你才来我就打算要做,如今瞧着是差些了,可也是我的一份心。” 石桂掀开包袱一角就知道是秋娘做的那件花布裳,手上一紧,抿了嘴一个字儿都蹦不出来,郑婆子又拍了她道:“这一包果子糖也是给你的,你分给一个屋的,也好甜甜嘴,叫人知道,你在这院里也不是光身一个,还有干娘干姐姐在。” 纵不起眼,到底后头有人,不好真拿她当孤寡人欺负,若换过平日,石桂必对她心生感激,可手里摸着秋娘做的衣裳鞋子,她咬紧了牙关,就怕开口把话说漏了。 郑婆子早摸清楚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这么丁点儿大的小丫头,离了亲人故土,待她好些,让她有个家,可不感恩戴德,看她抱了包裹不言语,还轻轻抚了她一把:“你这孩子,往后就拿我当亲娘看待,再别起什么糊涂心思了。” 石桂一刻都呆不下去,匆匆谢过郑婆子,只说是偷空出来的,急步出了房门,长长出一口气,回到院中拆开包裹,花布裳子折得方方正正,石青色的裤子里头还折进去一段,是预备着让她放长了多穿两年的,那一双鞋子比在脚上,严丝合缝正正好好。 第24节 这一回她却没哭,把那双鞋子攥在手里细细摩挲,舍不得上脚穿,摆到枕头边,衣裳收进笼子里,拿了那一包糖果点心随处分了:“我干娘给的,我哪里吃得了这许多,姐姐们一道用罢。”郑婆子给她的人情,不送白不送。 叶氏这儿的丫头再不会缺吃缺穿,听得话音就知石桂是认了干亲了,门上廊下的婆子们也分得些,知道她干娘就是郑婆子还笑一回:“原是她,这么排着,你倒要叫一声姨。” 原来连同一批进来的丫头也你连着我,我连着你,石桂是后悔认下了郑婆子当干亲的,可若不是郑婆子,她也难立足。 捡了些福橘金饼儿,把干丝梅豆留给繁杏春燕两个,干丝是春燕爱吃的,梅豆是繁杏爱吃的,春燕笑一回:“见着你干娘了?” 石桂点点头:“干娘不放心我,特意让姐姐叫我了去。”郑婆子也确是用了心,春燕才吃一口就知道是南门湾观音庵里的做的干丝,笑着收了:“替我谢谢你干娘,这两日就能腾出空来,你先将就着睡,过两天自有你的屋。” 叶家姑娘人没到,信就先送了来,说是收拾了些姑娘要用零碎物件,要先送过来,免得到时候忙乱。 宋老太太虽没见过这位叶家姑娘,却待她很是上心,信该是送到叶氏跟前的,却直送到她这儿,看了信问一声把她安排在哪儿了,知道在幽篁里,点一点头:“你们家出来的姑娘错不了。” 宋老太太一面说一面笑,叶氏睫毛一颤,嘴角向上弯一弯:“哪里就似娘说得这样好了。”心里起了疑,却作不得准。 老太太拍了她的手:“只你们家我才信得过,说一句托大的话,若是没能选进去,再往家里来,岂不好。” 老太太才吃了茶,叶氏递了银唾盒,嚼了茶叶沫吐出来,盖上盒盖儿递给丫头,轻声软语:“娘说好,自然是好的。” 叶家必是想了女儿入宫的,可老太太打的却是叫宋荫堂再娶一个叶家女的主意,叶氏脸上喜怒难辨,甘氏听了全本,出来就笑:“这表姑娘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天仙人物了。” 甘氏同叶氏间的第一件恨事除了宋望海,还有便是进门时的嫁妆了,叶家自觉亏对女儿,满满一百二十抬,抬抬摆得满当当,运嫁妆的三桅船都开出来五条,载得满满的,从桃叶渡抬出来,到尚书后巷,渡头上东西还没全摆下来,第一抬已经进了宋家。 要是大房再讨一个叶家女,二房还不叫挤到角落里去了,甘氏想着自个儿的儿子,就一阵阵的心疼,一个叫荫堂,一个叫敬堂,敬的是谁? 宋望海当着人请罪,在老太太屋前长跪,可哪一回回来不是咬牙切齿,恨不是诅咒这老虔婆早日升天。 甘氏面上笑盈盈,弯着眉弯着眼,心里却明白,宋望海待叶氏比待她更好些,叶氏要是换一付性情,这家里哪里还有她立足的地方,这个叶家姑娘,不论如何都不能嫁进来。 叶氏回来便问春燕,人挑好了没有。 “挑了玉簪秋叶,素馨迎春两个,我看还是迎春更妥当。”春燕话还没说完,觑着叶氏微微蹙眉,低了声儿:“太太看看,加了谁去更好些。” 叶氏从来不曾见过这个侄女,性情模样俱不知晓,沉吟半晌,按兵不动:“且等等再安排人罢。” ☆、第43章坤道 叶家原来是存着要跟颜家结亲的意思的,可颜家子嗣不丰,皇后一母同胞的弟弟早早就结了亲,二房好容易还有个嫡子,跟叶氏的堂姐也正当年纪,两家到了彼此相看的地步,这门亲事还是作了罢。 想着父兄自来的行事,叶氏便吃不准这个侄女早早到金陵来是个什么章程,叶家在金陵也有宅院,族中也不是无人可用,送个女孩儿进京待选,怎么就非得投到宋家门下,还一住就是半年多。 听老太太的口气是乐见其成的,于她却说不明白是什么滋味,苦辣咸打翻了调在一处,独独少一味甜。 春燕见着叶氏眉心微蹙,往香炉里插上一支静心香,冲着小丫头们作了个噤声的动作,退到飞罩门外头,守着叶氏做针线。 太太一扯到娘家事,总得这么默默阖一会眼,跟着几日都打不起精神来,石桂虽没呆多久却也摸出这个规律,心里知道约莫还是出在那兼祧的事上,女人家靠宗族靠父兄,叶家有钱有权,叶氏却偏偏不开颜,跟娘家还这样疏远。 这是一桩陈年公案,正院里无人提及,石桂更不会去张着耳朵探听,她安心跟淡竹石菊一个屋子,那两个好的像似亲姐妹,吃一处睡也一处,倒让石桂一人一张床睡着。 睡得宽敞,吃的饭菜也比在别苑更精致,虽是素食也很讲究,上房的饭都有人送来,就是这送饭的差事,也是得厨房上头有人才能分派着。 怪道郑婆子说她高运,若不是赶了几宗巧,似她这样哪里能进叶氏院子里来,便是外头做粗活计也轮不着好差事。 石桂如今倒比原来更闲,院里本就有扫地的丫头婆子,也用不着三个人做活,她既叫人挤开去,索性就问了春燕,再分派个什么活计给她。 春燕看着她拎了几天水,想着确也没旁的事交给她了,就让她专拎水到各人房里去,这活计不比扫院清闲,可良姜却抿了嘴儿笑:“春燕姐姐疼你呢,这会儿不觉着,等天冻了你就知道了。” 冬天一下雪,扫院就成了苦差事,除开院里头这片地方,院外面几条道也得扫,叶氏住的鸳鸯馆外头又有树又有塘,石阶小径弯弯绕绕,这活计可不好做。 石桂知道春燕心里远了她,听见这句也不答话:“我不过顺手做了。”拎水比扫院起来的晚些,可也一样是早起,进了九月天还热,要是到冬天也一样辛苦。 宅里头做事,哪桩不辛苦,既接下了,石桂便把那包糖饴果子也分了些出来,拿纸包着,清早给了两个送水来的婆子,一口一声叫着婶子妈妈:“春燕姐姐把这差交给我了,往后烦着两位妈妈。” 在正院里头当差的,往后总差不了,石桂客气,两个婆子自然殷勤,说好了钟点,每日提了水来,到大丫头们起来洗漱,那水正温热。 在船上便吃素食,一是船上摇晃吃不下,二是叶氏素不食荤,可回了家也依旧吃素,只道是长年吃斋的,哪知却非如此,听见石菊淡竹两个说话:“好容易回来了,偏碰上九皇会,这斋也不知甚时候才吃到头呢。” 宋老太太信道,请了道姑回来供奉着,她本来就吃长斋的,也没甚个斋戒的说法,叶氏年轻轻进了宋家,一月里佛道节日总不断,排上一回,那就是全年吃素了。 “家里也要打醮的?”石桂如今还没找到往外头卖结子的路子,可手上去不停,把余下的丝绳打了如意结,便不能卖,作人情送也好。 “可不,重阳那一天还得请了戏来,给斗姆娘娘过寿的。”宋老太太自儿子死后尤为虔诚,不论碰上哪个道家仙人的寿诞都得办一场,斗姆娘娘是九星生母,七位星君,两位大帝,她的寿诞宋老太太自然要大办。 事儿交给了叶氏,叶氏自进门,年年都办,今岁才刚打过醮,老太太心里还惦记着儿子的冥福,便依着旧年的例再加上三份,往济民所惠民所里舍米施药。 静中观里给要给斗姆娘娘点灯,繁杏开了库,打里头寻出两件白玉龟台夜光灯来,再有些真金的宝铃金印,不放心别个,自家亲手捧了,挑了两个小丫头子抱了衣裳:“给尹坤道送东西去。” 男道是乾道,女道是坤道,石桂知道静中观里住着个女道,说是经讲得好,老太太常叫了她去陪着闲聊,遇上节庆也叫她点一盏灯。 石桂无事时便守在廊下,繁杏打帘子出来就见着她,指了她进来递送东西,把青绸布包儿给了石桂捧着,自家就拿着那一对灯,绕了回廊上的远路去静中观。 这一对夜光灯上头嵌宝缀珠,底下蹲着白玉雕台,上头是夜光玻璃花台,澄清的酥油倒进去,拈麻线作灯芯,好似夜里开花,在斗姆娘娘像前点上。 石桂还是头一回进后园里,宋家院子不大,造得却精巧,不似别苑里地方开阔,却是处处有景,繁杏冲她笑一笑:“你有假就在园子里耍去,看院子的也不敢拦着你。” 石桂顶着“太太院里的”这一层皮,哪儿不能去,也就是叶氏吃长斋,若不然她屋里的丫头往厨房讨要什么不成。 行到院子的东北角,才是静中观,淡竹才要上去拍门,里头却闪身出来一个人,不是旁个,竟是宋荫堂。 他手上抱了只圈了尾巴的雪白巴儿狗,回身见着繁杏带了几个丫头,微微一笑揉揉狗脑袋,看抱着许多东西知道是打醮点灯用的:“尹坤道正在修持,你们别扰了她。” 繁杏明快一笑,问他一声好:“太太叫咱们来送东西。” 狗蜷着身子缩在宋荫堂怀里,繁杏看着这只白狗一笑:“雪狮子又乱钻了。”那狗儿生得眼珠圆溜溜,乖乖由宋荫堂抱着,尾巴一摇一摇,因着跟繁杏熟识,抬起脑袋来冲她吐舌头。 淡竹去叫门,才刚阖上的月洞门又缓缓拉开一道缝,出来个穿水田百衲衣的道姑,生得细眉细眼,鼻间一点红痣,声音轻柔:“师傅正在修持。” 繁杏把手上的东西送上去:“千叶小师傅,太太吩咐了我来送灯,两件袍子,还有几样法器,可还缺什么,小师傅只管开口。” 被叫作千叶的女道接过灯具,淡竹跟石桂两个拿了东西替她摆进去,繁杏问了她,她却不曾答话,头冠上垂下两根飘带掩去半边面颊,轻轻摇头,那飘带就微微抖动,倒跟石桂两个说上一句:“东西搁在阶上,不必进去了。” 千叶看着十七八岁的年纪,模样也并不出色,还不如春燕繁杏生得好,唇也淡眼也淡,看着不大精神,只一双眉毛细弯弯的好似折柳。 等那月洞门再关上,繁杏这才道:“可不得我亲自来,千叶小师傅有些孤拐脾气。”石桂只看见静中观里矗立着一根长石柱,挡着门檐,上头还生着爬藤绿叶,别的一眼没瞧见,就叫请了出来。 “修道的人总有些脾气。”宋荫堂笑一笑,抱了狗儿:“我去还给古月,找不见雪狮子,又不知道她怎么发愁呢。” 淡竹等宋荫堂走了,这才吐吐舌头:“也就是大少爷性子好,要是换了那一个,还不把这观门都给拆了。” 雪狮子是老太太养的狗儿,怎么跑了大半个园子,到了静中观来,石桂觉着奇怪,繁杏却叹一声:“太太这两日精神不好,回去可不许露一句。” 木瓜上回漏出一句来,说甘氏就是捏着这个,让老太爷发了脾气,说大少爷有成佛证道的心。 繁杏不说,淡竹却爱唠叨,回去了就把这尹坤道跟千叶的事儿说了个囫囵,原是打小就在宋家当供奉了:“说是尹坤道捡了来的,就跟着修道,一年都不出门几回,关得比绣楼里的姑娘还严实呢。”话里话外都是她在宋家且好过,若不是尹坤道拾了她,不定落到哪里去。 在静中观门前遇着宋荫堂的事,叶氏到底知道了,难得抬了抬眼儿:“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喜欢了老庄,那是最易移性的书。” 跟着就打发了儿子出去辞青,叫他邀上几个同窗,一道往栖霞看红叶去,备了一桌子细巧果食,叫厨房现炸了糕点果子,让小厮拎了食盒跟着。 甘氏为了这个又生一桩闲气,宋敬堂也是一道读书,这事儿竟没邀了他,往老太太跟前诉苦:“嫂子也太见外些,总归是兄弟,就这么不亲近不成?” 她也非为着让儿子跟着,两个打小就比,宋荫堂还事事压过一头,自个儿的儿子自家知道,宋敬堂也并不愿意跟这个“堂兄”走得近,一门里出来的,上学放学却不一道走,学堂里也各有圈子。 老太太懒怠理她,宋望海跪着请罪的事儿,她还没消气,抬了公事出来挡罪,若不恕了他,倒成了是母亲不慈,老太太生咽下这口气,正没发落处。 甘氏送上来,她也不客气:“这是哪个不亲近哪个?我可知道阿官上学都等着敬堂,兄友弟恭,当弟弟的眼里没人,还要作哥哥的贴上来不成?” 将甘氏骂得又红了眼圈,金雀扶着甘氏出来,替她鸣不平,甘氏却长长出一口气,老太太真肯骂她才好,到真寒了心,连骂都不骂了,二房才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夜里宋望海到她屋里来,甘氏歪在榻上一声冷笑:“你怎不去鸳鸯馆,到踏了我这冰冻天地来了。” 宋望海也知道她这几日必然要受气,伸手上去搂住了她,把她往怀里一揉,贴脸就要香她的面颊,叫甘氏伸手一挡,长指甲刮在脸上,甘氏赶紧去看他的脸,又啐一口:“老不正经的东西,儿子都要讨媳妇了,你作这贤孙模样哄我作甚。” 宋望海站起来冲着她就是一揖:“苦了夫人。” 甘氏伸手拿了榻边的小软枕头砸过去:“你也知道苦了我,儿子要议亲,女儿要论嫁,非这当口惹着伯娘。” 凭着宋望海的官位,跟她们这一房结亲的,再高也高不过五品去,眼睛珠子似的之湄低嫁了去,余容泽芝这两个小妇养的,倒能配高门,甘氏心里怎么咽得下这一口气。 宋望海结实挨了一枕头,长长出一口气:“若能忍,我自然忍了。”死了十来年,还是亲生的,那一个说同他是夫妻,可老太太老太爷手里的东西,漏出来的都在她手里捏着,还拿他当个外人。 甘氏伏身趴在枕上呜咽,宋望海抚了她的背:“且忍忍,快二十年都忍过来了,再等两年。”哪个知道宋老太爷这样高寿,也不知道要活到几岁才肯撒手。 宋望海抱了甘氏:“你才是我正头娘子,等那两个老的没了,这些还不全是之湄敬堂的。”甘氏反手拢住了他的脖子,头靠在宋望海肩上,若不是这一句,怎么能忍二十年。 ☆、第44章 收用 甘氏脸贴着丈夫的衣襟,手指轻轻刮着他的襟前绣的竹子花纹,心里空落落的,头挨不着脚踏不实,止不住的发冷,这些年来,她早就知道这个天天对她甜言蜜语的人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头。 她未嫁时,也是个温柔小娘子,甘家虽是商户,却是几代积蓄,也供了子弟读书,想写科举的路子,却只考到秀才就再也上不去了,在家里她也是娇养的女儿,甘家跟宋家就住在一条街上,若不是甘家富,宋家怎么肯同甘家走动。 甘夫人只得这一个女儿,倒有两个儿子,甘氏是小女儿,从小受尽宠爱,吃的穿的用的,比寻常官家小姐还更好些,宋望海的亲爹就是个举人,不靠着哥哥提携,哪里能在乡中翘了腿儿当老爷,攒下这份家业来。 俞氏一向喜欢甘氏,说她性子温驯,是个能持家的,打小就存两家结亲的意思,丈夫是个举人,又不肯当芝麻小官,要去结高门的媳妇,就怕儿媳妇进了门眼高于顶。 两家就隔一道墙,这话甘夫人听了十来年,早就认了真,两个还悄悄换过了信物,说定了要当儿女亲家,俞氏这一点想头,从小就没瞒着儿子。 甘氏生得明媚,性子又温和,两个打小一道,也捉过蝴蝶摘过花,宋望海还爬过假山替她摘风筝,柔情蜜意,你来我往,换过帕子结过同心,只当这辈子良人就在隔一道墙的地方。 甘家还说了,送出去的嫁妆,从甘家吹打着出门,绕半个城,再抬进宋家,风风光光的嫁了女儿去。 哪知道金陵来的一封信碎了甘氏的美梦,真正把她抛进热油锅里的却还是宋望海,他去金陵之前,还曾爬上墙头,同她起誓这辈子绝不负她,可等她再进门,他却全然变了一付模样。 甘氏也不是进门就这样聒噪的,新媳妇进了门,远离家乡嫁到金陵,嫁进偏院里不算,宋老太爷既是大伯,也能接一盏茶,饮得一口让她去拜老太太。 老太太就是个活疯子,隔着门帘,甘氏的心一下下的颤抖,老太太说话颠倒不算,声音尖起来叫着儿子,把她吓得紧紧攥住宋望海的衣摆。 拜完了老太太,却是给叶氏敬茶,甘氏才作新妇,夜里那个鼓捣,早上腿儿都迈不开,可身边这个男人,却恨不得生了翅膀飞到叶氏那儿去。 甘氏也颇识得几个字,两个也曾隔着花墙传信,提上帕上写上绢丝上,一字一句绕在心头,她好容易跟上,抬头就见叶氏的院门上刻着“鸳鸯馆”三个大字。 甘氏心头一揪,一口气还没提上来,身边的丈夫已经往里去,她一步一步好似站在刀尖上,要去见这个分了一半丈夫的“嫂子”。 哪知道不光是她,就是宋望海,也没能见着叶氏,叶氏房里垂了青绸帘儿,产子分明是喜事,却各处都是素淡的,丫头穿着青衣裙,隔着帘儿能瞧见悠车,里头却静悄悄,哪似有了新生儿。 甘氏话还没到舌尖,丫头便出来挡门,宋望海在家中既是嫡子又是独子,还有个那么厉害的伯伯,从小到大,就不曾吃过亏,即使当着甘氏也是一样,可他却偏偏对着个丫头和颜悦色:“她既累了,便不见了。” 甘氏心里针扎也似,叶氏这根刺原来停在心上,如今生生扎进心里,隔上十七年,连皮带肉长在一起,碰一碰就隐隐的痛。 转身宋望海也不曾安慰她,只是叹辛苦叹艰难,说虽是兼祧,可大房权高势大,他到如今还是个童生,伯父铁面无私,他自己又难有寸进,如今当了儿子又不一样,开口便道:“你当我堂兄,就真是少年英才不成?” 甘氏深信不疑,哪有不谋私的官儿,甘家一年要送多少人情?以她来看,她的夫君哪里就差了这许多,当官儿自然就体面了。 要靠宋老太爷不算,还要靠叶氏,那一段却是宋望海说话最多的时候,说叶家如何如何显赫,一面说一面捶了床,甘氏心里替他苦,当着老太太叶氏,越发恭敬仔细,话不敢多说,连笑都不敢随意就笑,早上熬粥午间炖汤夜里还替老太太做里衣,就指望着自己多委屈一点,丈夫就能少受些闲气。 宋望海那个年纪了,跟着宋老太爷读书许多日子,受的责骂一日比一日多,宋望海不去叶氏那儿,只到甘氏这里,甘氏温声软语,他却置若妄闻,可陪着他一起说了一句不是,他却大生知己之感。 自此便知,他要的不是劝解,而是要跟他一起出气,甘氏说得越多,他留的就越久,虽是新婚,叶氏那儿他去的也还更多些,为了留住他,甘氏慢慢就换过一付颜色。 第25节 她的性子变了,一家子除了叶氏也全都变了,她安静的时候只当瞧不见她,等她泼辣起来,一个个眼里就都有了她,便是厌恶,到底不敢视她如无物。 甘氏也不记着是甚个时候明白宋望海的心思的,他这样贬低了宋思远,难道仅仅为着宋老太爷没把他当儿子看待? 他恨的是叶氏眼里没他,甘氏分明知道这醋吃了也无用,叶氏好像个木雕美人儿,便是亲生儿子在跟前,也少见她笑,却还是整个人都泡在了醋里。 一晃眼,这样的日子都过了十来年,甘氏心头酸苦,若不是为着两个孩子,她何至于如此,哀泣一阵,等宋望海要搂了她宽慰,她便捂了肚子:“我这几日来红呢。” 金雀便这时候进来送茶,她生得妖娆,宋望海又正起了心思,甘氏便道:“嫂子那头也给你添了人的,我若怠慢,更有说辞,老太太若能许了带女儿出去交际,也能说门好亲事。” 儿子不急,女儿却急,都十四了,丈夫答应了要报免选,却迟迟没有动作,甘氏心里着急,给了这么一块香肉,怎么也得替她办事。 金雀红晕满面,却还拿眼儿去勾宋望海,甘氏早就定了人选,可到这会儿才打定主意,推一推丈夫:“可别说我不贤良,人早早提上来给你□□着呢。” 金雀二八年华,面上粉嫩嫩的好似能掐出水来,腰肢纤细,胸脯浑圆,男人看了怎不动心,可他却疑心甘心忽的转了性子,原是恨不得叫他眼前见不着人的,怎么这会儿竟肯亲自给他添人。 甘氏同他自小长到大,一看他眼色,便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作势一叹:“都这个年纪了,我便松着你些,你可别乱了规矩。” 夜里宋望海就睡在西厢房,金雀早早就得了吩咐,那屋里头换过了铺盖,点香熏被摆了酒菜切了瓜果,宋望海抱了软玉温香,甘氏却盯着帐子一夜不曾阖眼。 第二日银凤替她梳妆,拿茉莉香粉盖了好几层,一声儿都不敢出,哪知道甘氏竟脸上带笑,叫人把膳桌送到西厢房去。 那上头一碗粥几碟子菜,是给宋望海一个人吃的,金雀满面酡红,眼儿一睇就知道甘氏的意思,急急起来妆着要去给甘氏请安。 实指望着他能说句话,可宋望海却点一点头:“这才好,你们太太抬举你,你敬重她也是该的。” 金雀越发不敢露出意思来,往甘氏屋里头乖乖请安,甘氏看看她,银凤取出两枝圆头银簪子来赏给她,甘氏把她通身看一回,点了头:“跟我了去给老太太请安罢。” 金雀细细应一声,梳了一个牡丹头,簪上甘氏给她的银簪子,打扮得粉光艳脂,腰条束得细细的,碎步一动,百褶裙儿泛波也似,小脚露了个雀儿头,竟是鞋子上头也绣了金雀儿,一步细颤的走在甘氏身后。 甘氏搭了银凤的手,后头跟着一溜丫头,她的排场比着叶氏还更大些,到了百蝠楼前,甘氏顿一顿,面上扯出个笑来,那笑先在唇角,跟着又到面颊,最后挑到眼梢眉角,露出两声脆笑,甩开银凤的手,拉了金雀进门。 “老太太看看,这是我屋新添的人。”甘氏把金雀往前一推,金雀满面羞怯的站着,宋老太太才刚做了早课,眼皮一抬:“哪里是新人,我看她倒面熟的很。” 甘氏还在笑:“老太太就没瞧出些不一样来?” 宋老太太一眼就知道金雀叫收用了,那头豆蔻都要生孩子了,这时候抬一个有甚用场,这个侄媳妇聪明是有的,总是少那么些。 “是不一样了,贤惠了。”老太太一说完,甘氏咯咯笑起来,拿帕子掩了口:“老太太打趣我。”她眼睛往叶氏身上一溜:“我也年岁大了,二爷跟前总得有个可心的人。” 这话说得刺耳,叶氏的年纪比她还大,这会儿正坐在老太太下首,甘氏当着面讽刺她,她却还是那付模样,既不抬眉也不动眼,托着茶盏稳稳啜了一口茶水。 甘氏也知道刺不着她,说这些不会为着自个儿心里高兴,老太太却皱了眉头:“当着你女儿的面,怎么连体面都不顾。” 宋之湄想不明白母亲怎么忽的就给父亲房里添人,还要交待跟到书房去,红袖添香夜读书,分明不是她的行事,冷不丁叫老太太点了名,也只得垂下头去。 金雀成了正经通房,等生养了还要抬妾的事,是葡萄告诉石桂的,她愤愤然,石桂却笑:“早知道有这么一出的,姐姐何必为了这个生气。” 葡萄却哼得一声:“那两个如今就是谁都能踩一脚的臭虫,可那只麻雀的仇,咱们可还没报呢。” 石桂听了忍不住要笑,劝她道:“有二太太在后头抬着,她总归是姨娘了,姐姐可别糊涂,替自家惹下祸事来。” 葡萄摆摆手,全没放在心上:“我省得,我又不是蠢货。”说完了又问石桂:“你如今是个什么章程?在太太屋里可立住脚了?” ☆、第45章 得信 葡萄问了,石桂笑一笑:“我跟着姐姐们当差罢了,哪有什么立得住,立不住的。”她才说完,就叫葡萄戳了一下:“我立时就要提三等了,你还发梦呢?巴结着些姐姐们,保你没坏处。我看你们院里,也只有春燕了,她原来就同你好,你再使使劲儿,把淡竹两个都挤下去,可不就是你了。” 石桂只笑不答话,葡萄摇摇头,揣上两块枣泥山药糕,咬一口咂了嘴儿:“味儿真淡,还是我院里的好吃。” 石桂安心呆在叶氏院中,跟着茶梅玉兰两个,还学了刺绣分线,她呆了这些日子,知道叶氏跟前能排得上号的丫头,总有一样可拿得出手的技艺来。 繁杏能算,玉兰会绣,茶梅会调香,素馨能点茶,迎春会梳头,到底下的三等的,并不常在叶氏身边侍候着,倒不知会些甚,一个个也是耳聪目明的。 丫头升等除了看自身,还得看年纪,她此时吃亏在年龄太小,纵是再能干,也不能从粗使一气儿提上去。 石桂在心里画了一张谱,表姑娘来了总要调人过去,到时叶氏这里就缺了人,选秀在明年三四月间,表姑娘要在宋家呆上半年有余,活计少不了人接着,哪个出来,她就填上哪个的缺。 可她能拿得出手的,便只有画画这一样,写字这事瞒得风雨不透,便是画画也把自己框在画花样子里头,不敢露出旁的技艺来。 只会画,不会绣也是无用,请教了玉兰,学着先绣荷包。玉兰手上的活精细,叶氏穿的里衣里裤鞋袜头面腰封,都是她来经手。 石桂有个底子,她便教了石桂认花色:“这些是织出来的,只盘个金就能上身,最麻烦是那素黑的元缎,全无花样才难下手,一件元缎衣裳费得多少灯油。” 石桂自郑婆子说过她要说的东西还多,就留心跟着看起来,会点茶的要先识茶,会调香得先认香料,哪个跟哪个合在一道是什么味儿。 石桂想了一回,还是画画她最有把握,自那些银羽毛纹的衣裳开始,她就不住想着哪些花样能盘在袖口襟边,哪些花样能绣在衣裳上。 叶氏在这上头实不讲究,外头时兴什么她绝不理会,甘氏身上的袖子一年比一年宽,她不按着原样来做,玉兰还叹一声:“你瞧瞧二太太,外头才兴起来,她必然穿在身上,我们太太就只能在花样上头翻新。” 石桂在玉兰那儿见着一件将要做好的菊花满地黑底裙,上头满绣着缠枝菊花,红黄白绿蓝的大小花朵,拿金丝线细细勾了边,正挂在衣架子上头,玉兰指一指:“这是太太重阳宴要穿的。” 叶氏身上少见鲜亮颜色,不到吃宴赴会,断不会穿这在身上,玉兰这头预备衣裳,那头春燕就翻起首饰来,一顶嵌了粉碧玺的金冠儿拿出来擦拭,上头细细的菊花瓣儿颤巍巍好似活的花朵。 如此隆重却是为着去赴纪夫人的宴会,玉兰一面串金线一面道:“要不是纪家的宴会,太太也不肯穿这些的,那顶金冠还是太太的嫁妆,也没戴上几回。” 石桂替玉兰拈金线,两根线叠起来串进针里,这叫双线盘金,光是裙子一幅边儿,就得费去一卷金线去。 这些东西都由春燕收着,到玉兰要用了,才能领一卷出来,原当是金色的丝线,上手一摸才知是真金,玉兰还特意嘱咐她:“这线可得仔细着用,一件衣裳盘多少,那都是有定准的,这一卷线好值十两银子。” 石桂咋了舌头,下手越发仔细,有她帮着串线,玉兰下手更快了,垂着脖子手上不停:“没算准日子,早知道该在船上就急赶着做。” 玉兰晕船,这细活计做不出来,石桂看着便道:“姐姐夜里到几时?要不我打个地铺,好给姐姐打下手。” 夜里卷一卷铺盖过来了,屋里点了两台灯,一枝三盏,点得屋里亮堂堂的,石桂就坐在地铺上,盘了腿儿,一卷卷的串线,一件袍子上头花得这许多心血。 茶梅坐在桌前擦拭金玲珑香球,小球里头搁了香球珠子,凭怎么走动,都不会洒出来,两个手上做着活,又说起纪家的花会来:“我们太太自来跟纪夫人说得来,你说这一回,会不会就结了儿女亲家?” “我看太太也有这个意思呢,原在江宁就是邻居,两家彼此熟识的,太太又喜欢纪家姑娘,若是能成,二太太那牙可不咬碎了。”玉兰两根指头拈了针,无名指上松松绕着线,手指生得兰花也似,一面说一面叹:“若是别家也还罢了,纪家那一位得是金凤凰呢。” 石桂半懂不懂,几个丫头却也说出金陵几门权贵来,听了半日才知道纪夫人是皇后的堂妹,皇后自来专宠,同圣人两个这许多年恩爱如昔,皇后受宠,又有三个嫡子,颜家人领着闲职,几个姻亲却多有官职在身。 “那这个纪家姑娘,会不会选了当太子妃?”石桂串完了金线,拿烛剪子剪了灯花,爆了“噼啪”一声,茶梅笑一声:“那也说不准的,一说要选太子妃了,京里许多人家都热闹起来了。” 圣人下了旨意,家中有女选作王妃太子妃的,一家不得在京中为官,三品往上的人家,没一个热络,倒都想着法子不选,官家里头选王妃,还是开国以来头一遭。 旨意里有择淑女这一句,到底怎么个淑法,谁都不知,家里有适龄的女孩儿想要送选的,便把名字报上去,呈上京了再说已然婚配,那便是欺君。 石桂听着玉兰茶梅一言一语的,只当故事听,她心里想的还是怎么过日子,宋家院墙完的那些个街巷,这一卷线就是十两银子,那外头织的绸又是多少钱? 玉兰还当她没见过市面笑一声:“这些个你该去问繁杏,她最知道,秦淮两边都住着织户,你没见咱们宅里虽也有井,可喝进嘴的都得去外头买了来。” 石桂还是不知,玉兰同她说话,也不困乏,今儿倒比昨天做得活计更多些,搁下针来揉揉腕子:“染织户就住在秦淮边,煮丝染丝都要水,就从河里提了水出来,染完了再倒进去。 上游的还好些,下游的怎么受得住这日日污水,先是下令全到城外去浸丝,可世代住在秦淮边,换个地方可不得搬家,织户不织绸染户不染丝,朝廷这才又改令,长潮时民户取用,退潮时织户取用。 石桂连甜水镇都没正经呆过几日,这会儿听得瞠目结舌,又问云锦多少银子一匹,算下来比在兰溪村这么苦干赚得多的多了。 她原来想把家挪到镇上去,见过了金陵繁华又想着把家挪到金陵城,才刚有了这个想头,玉兰又叹:“织户可苦呢,冬天要往城外去,雪下得三尺厚,还得担水来,催得又急,活计可不好做。” 玉兰爹娘就是织户,家里姊妹太多,到她已经养活不过了,一家子投进来,为的就是不叫骨肉分离,玉兰手上的功夫,还是她亲姐姐教的。 石桂起了心思,有意探问,玉兰却叹了气:“我家里姐姐妹妹四个,没钱疏通选进内府里去,要能选进去,我这会儿也不在这了。” 要是能进内府织堂,吃的用的全是领来的,还能接个私活,秦淮河边多少人家就指着这个,要选进去就得打点下来的织掌,肚皮都不饱,哪里还有闲钱送人情。 可坏就坏在那染房倒水上,玉兰的爹在这里头叫按了个挑事的罪名,这才一家子都投了宋家,因着手上有功夫,就管着府里太太姑娘们的衣裳。 “玉兰姐姐就不想着赎身?”一家子都来投,又是带手艺的,出去过活难道不比宅子里头更容易? 玉兰拿剪子剪掉线头,闻言一笑:“外头那是这么容易过的。” 夜里石桂睡在地上,还是觉得无力,她到这里九年了,九年都没离开过村子,没见过没听过没想过,要想真把一家子带出来,过得安稳,得花多少力气多少钱? 茶梅玉兰两个屋里点着香赶蚊子,这香是上头分下来的,小丫头房里点的,跟这个也差不离,只味儿更淡些,石桂睡在地上,九月里的天正是热在尾巴上,薄被子裹了肚皮,肚丫子升出来,突如其来的,想起了秋娘。 村里头夏冬两季最难过,夏天蚊子多,冬天天气冷,家里的蚊帐一块块打着布丁,夜里睡在一张床上,秋娘给她打扇子,一热得翻身,秋娘手上那把扇子就摇了起来,也不知道秋娘喜子他们,如今怎么样了。 白日里总是欢笑,夜里听着风,看着窗纸上萤萤一点光,石桂咬着唇儿,轻轻吸了吸鼻子,也不知道家里去没去过,知不知道她已经来了金陵城了。 秋娘石头也是一样,秋日里收成尚好,卖了稻子有了钱,秋娘又攒下两匹布来,拿着要去镇上换钱,她们也不是死脑瓜不开窍,进城一回,晓得那儿东西价都贵,带了布往城里来卖,卖得了钱,买些零嘴儿要去看女儿,还没坐上船,就听见孔娘子说宋家走了。 秋娘一口气儿差点喘不上,提着心赶上山去,门上去说确是走了,就留下几个看门的婆子,秋娘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趴在丈夫身上哭个不住,孙婆子在里头知道了,抱了包裹出来,把东西给了秋娘。 “都走了半拉月了,这会儿该到了,你们安心罢,她是个有运势的,进了太太的屋子当差呢。”孙婆子见秋娘哭的立不住,宽慰她一声:“也别太挂心了,这里一季总要送一回东西,有甚个想说想写的,你就写在信里,也好叫人捎了去。” ☆、第46章 菱角 重阳那一日,叶氏陪着宋老太太到静中观里头打醮,还得燃灯,供东酒分松茶枣汤,既是大节,院子里头有家的,都放出去过节,让骨肉一聚。 石桂没地儿去,别个都走了,廊下婆子看灯火,她就陪着一道,坐在檐下喝枣汤,大圆枣子煮的水,吃着有些蜜味,饮上两口,手上串着结绳。 日头晒进来,石桂还捡了个有太阳的地方晒鞋子,院子里难得这样静,她才伸个懒腰,外头繁杏进来了,一看院里头一个人也无,就只有石桂一个,冲她招一招手:“你往厨房催一催,看看给至乐斋的饭食送去了不曾。” 宋家来投的那个少年就住在族学里头,跟着宋家子弟一道读书,重阳是大节,学里散学放假,别人有地去,他却只能回宋家来,就住在至乐斋里。 放三天假,他等到今日才回,丫头们说起他来,都说他是识趣的,晓得不麻烦人,这事儿揽都揽了,就要办得漂亮些,叶氏那头得着消息,立时叫了繁杏,要她预备些菜送过去。 “你去瞧瞧还少些甚。”繁杏不便出入外院,石桂却是半大的孩子,一面叮嘱她一面笑:“等你回来,我们两个也过节。” 繁杏也是外头买来的,此地无亲无旧,大节下也是一人过节,叶氏陪着老太太吃汤念经,春燕几个守着,倒放了她的假,想着回来也无事,干脆往厨房里要了酒菜。 石桂一面应声一面捧了新制的冬衣出门,一路往至乐斋去,跨过半个院子,这才到至乐斋门前,里头静无人声,今儿处处放假,守门的小厮也不知跑去哪里,石桂进去叩门,少年正坐在桌前写字,饭食还未送来。 “请堂少爷的安。”少年写得入神,听见说话这才抬起头来,他还记得石桂,冲她笑一笑,石桂已经进了屋,把手里头的包裹搁下:“这是太太给堂少爷这一季的衣裳鞋子,等会子还有人来送铺盖。” 至乐斋里没配丫头,宋老太爷年轻的时候起就不贪女色,别个说起红袖添香是雅事,他却觉得最污秽不过,读书就是读书,有美人伴,声色迷人眼。 既是来投的亲戚,宋家也想着给他配个小厮书僮的,学里人人有,独他没有,可不显得薄待了,也费不上几两银子。 给少爷当书僮例来是件好差事,可给这么个来投的穷亲戚作书僮,那可就没个指望了,宋荫堂跟前是高升家小儿子,宋勉身边得力的家生却不肯侍候,叶氏既下令,就没有更改的,人是送了上来,可比宋勉还像个少爷,过节怎么肯陪他清灯冷盏。 宋勉见石桂往屋里看,笑一笑:“我让墨书回去过节了。” 石桂脆生生接品:“少爷宽厚。”屋里铺盖还未铺,炉子没点,水都没烧,料得是家里挑上来的小厮,这个堂少爷使不动,挽了袖子替他把炉子点上,烧了热水拎进来,厨房里也送了菜来。 半只板鸭,一块花糕,菜式是好的,精心不精心,一眼就瞧出来了,石桂也不说破,少年窘迫站着,口里称谢,却没钱打赏。 “多谢妈妈了,才刚繁杏姐姐还问呢,我说必然送来了,太太吩咐的事儿,妈妈们哪有不精心的。”石桂一句话把叶氏抬了出来,那婆子便叠着手笑:“哪里要繁杏姑娘催,今儿都过节,还有点心晚些送来。” 等那婆子走了,石桂倒了茶也要出去,少年拿了一方糕递给她:“这个给你,你叫什么?”石桂连连摆手:“可不能拿堂少爷的东西,我叫石桂,太太院里侍候的。” 这糕给他作人情也是好的,便不能给别人,院里同窗分一分也好,没爹没娘光身投靠了,可不是处处受人欺负。 少年原就生得苍白瘦削,到宋家这些日子也没能养得白胖些,手上捏着糕,见石桂拒了,面上泛红,非得给她:“我不吃这些甜的,你拿了去罢。” 石桂眨眨眼儿,约摸明白过来,知道这是他的好意,冲他福一福:“谢堂少爷。”笑团团的接过来,少年这才露出点笑意,冲她点一点头。 石桂拿着糕去厨房,婆子知道是她是替繁杏来拿菜的,又是备酒又是切肉,新黄米包了红枣作的煎糕,板鸭清煮现切,皮肉晶莹,这会儿螃蟹也肥了,一个婆子开瓮儿,问道:“繁杏姑娘这两日可能吃蟹?” 第26节 这是问石桂繁杏来没来月事,若是来了,还给她煎生姜红糖茶吃,对比送到至乐斋去的,样样殷勤事事妥帖。 香糟嫩蟹盛在青瓷小碟里头,又打了一壶菊花酒,四层的食盒子摆得满满当当的,顶上还放了酸枣儿捣的粘:“这是去岁摘的□□浸的酒,给繁杏姑娘尝尝鲜。” 一面笑一面替石桂把食盒子拎到院里,石桂摸了钱出来,这么一盒子摆开来也有一桌,哪知道石桂也有,鲜鲊银鱼白似玉,新鲜菱角草桥荸荠剥得齐整整的搁在小碟里头:“这个给姑娘当零嘴儿。” 石桂不意跑一趟厨房还能得着这个,推了一回:“怎么好拿婶子的东西。”推托不过,到底收下了。 繁杏先问一声差事可妥了,看石桂点头招手让她进屋,桌上早已经摆出一对杯子来,手里托了个美人颈的细银盖瓶儿:“你没吃过酒,喝点这个霜菊露,太太给的,我今年还没尝过呢。” 给石桂也倒了一杯,分吃了板鸭,还有煎糕,繁杏并不怎么说话,石桂也就陪着,两个都想起家人来,彼此都没话说,石桂不说家人,繁杏也不记得自己生在哪儿,只知道叫人卖了,也是一程一程的转,落到宋家已是高运。 “等吃了饭,你就去院里九花山子下边耍。”繁杏知道石桂没得着话不敢随意出院门:“春燕也太仔细了些,你夜里去看看你干娘。” 郑娘子前二日送了重阳糕过来,说她要跟女儿一道过节,石桂葡萄走不开,便不带她们去,给她们送些糕,就算过了节了。 葡萄巴不得不去,留在院里头好吃的好用的东西多,到了节庆给姨娘磕头还有赏钱好拿,脆生生应上一声,装些香糖果子兜回去吃。 石桂又吃又拿,到底过意不去,收拾了东西,替繁杏打下手,她不碰针线,专门做帐,字儿认得比春燕更多,一把小算盘摸出来,噼啪啪打得直响。 繁杏一拿出帐册来,石桂便识趣出了门,拿了些糕饼点心,带上繁杏给她的线串山楂跟酸枣子糕儿去看葡萄。 葡萄也在守院,见着她来,两个坐了泡上茶吃点心,别个都过节,这才觉得寂寞,原来一院子热热闹闹的,正到过节才晓得自个儿是孤雁。 葡萄兴致颇高:“你可不知道,太太许了姨娘家里人来看她呢。”钱姨娘家里是小买卖人,就在金陵城里开着铺子,来宋家也是一样穿绸戴金,似她这样体面,宅子里头确是无有人过了。 钱姨娘这里人不比叶氏那儿多,葡萄吃喝了一半,仰了脸儿告诉石桂:“下个月我就提三等了。”葡萄也是粗使,提上三等月钱又涨一涨。 石桂给她道喜,让她请客作东道,一样是粗使,石桂身上还穿着淡竹石菊给她的旧衣,葡萄已经通身换了新的,一件珊瑚红的上衫,一条青碧浅色素花裙儿,耳眼里扎着红珠,手上拢了香串,连头发都不是双丫,束了小辫儿,脸上还搽了胭脂。 石桂也不知怎么劝她收敛些,劝她也不会听,可看在往日一处的情分,总要说上两句:“原来钱姨娘身边的姐姐们就不泛酸?她们是老人了,姐姐升得这样快,且得软和些。” 葡萄伸了手指头点点她:“偏你软懦没出息,你就不能上进些,把淡竹石菊给挤下去?”石桂疑心她有事,可又不确实,只她们坐在这儿的一会功夫,银缕伸头张了好几回,葡萄待要再说,银缕出来了:“夜里老爷要来,赶紧预备起来。” 石桂赶紧把点心给了葡萄,出了远翠阁,一路从木樨香处走到至乐斋去,石桂去时屋里已经点了灯,守门的小厮问起来,石桂回说是来给堂少爷送零嘴儿的。 宋勉见着她微微一笑,还是手脚无处安放,他哪里摆得出少爷的谱,石桂把剥好的菱角荸荠送到小桌上:“少爷尝尝这个,全是新鲜的。” 少年不意她还特意跑这一趟,知道是给他的回礼,东西比他给的糕不知好了多少,嚅嚅说不出话来,看着穿鹅黄袄儿青布裤子的小丫头快步出去,孤伶伶一盏灯照着粉嫩嫩的菱角,一口咬着又水又糯,细细嚼了才又坐到案前,拿挑子拨了灯火,铺开书册对着灯火苦读。 ☆、第47章 出门 纪夫人的宴会定在重阳之后的两日,前一天夜里,上房的丫头们就忙活起来,浴房里围了帘儿给叶氏沐浴,羊奶浸过身子,冲洗干净再抹脂膏。 近身侍候的细活计是春燕繁杏两个做的,熏衣裳这样的累活就分派到石桂几个身上,玉簪秋叶两个去取竹香子,玉兰迎春取了热水来,往大铜盆里头倾满了,挑了花露搁进去两勺子。 银嘴的水晶瓶子,细长长美人颈也似,石桂往常也会进屋做些扫尘的活计,见着珐琅大座钟跟象牙八音盒,知道是打穗州海岸上来的,见这个倒惊讶。 也闹不明白这会儿到底是哪个年月,按到清朝头上罢,衣饰又不对,猜测大概是晚明,想问还是咽下去,宅里头的丫头哪会知道皇帝的年号。 竹香子就是竹编的熏笼,倒似个小方桌那样大,罩在铜盆上,在上头铺上叶氏明儿要穿的衣裳,先两面都熏过一回,再把竹香子抬起来,换过一回水,在铜盆里头搁上个香炉,梅花饼子掰碎了点燃,浅浅一层热水没过炉脚,玉兰教石桂翻衣裳:“这么熏着,衣裳就不染烟气了。” 一屋子都是梅花香,叶氏平素不爱用香,屋里供些佛手柑松针叶取取清味,出客的衣裳一层一层的都要熏,里衣中衣外裳,还有几层裙子,最外头那一件,衬了马尾毛做的裙箍,裙子是撑开来了,可熏起来也更难些。 光是替叶氏熏衣,石桂一下午手就没停过,出门要穿一身带一身,熏得她身上也一股子梅花香饼味儿,她自家闻久了不觉着,繁杏一走近就打趣一句:“可了不得,旁个是熏衣裳,你是熏人了。” 好在这香饼儿味道淡,若是冲些,站上一下午人都晕过去,熏好的衣裳搁到竹箱子里,香味经久不散,第二日要穿了,再拿出来把褶痕烫平。 春燕跟着出门,想一回带上了迎春玉兰两个,还要再带上两个小丫头内外跑腿,眼睛一扫,见石桂在揉胳膊,笑一笑:“明儿你也一道跟了去罢。” 这话一说,良姜木瓜都艳羡的看了她,石桂也没想到能跟着出门,夜里就问淡竹石菊:“跟着太太出门,可有什么忌讳?” “在别个院子里头别胡闹乱跑就成,紧跟着姐姐们,出不了茬子的。”淡竹缩在被里头,跟石菊两个脚叠了脚儿取暖,石菊手脚冷,这会儿天才有了几分凉意,她就觉得冻了,屋里还没烧炭,丫头也分不着,两个人的被子叠起来,把脚缩在里头。 石桂理衣裳,那两个就团着手,淡竹咂了嘴儿说口淡想吃咸的,石桂抓一把瓜子给她,淡竹有滋有味磕起来:“你这下子可算有眼福了,纪家的姑娘不定就是太子妃呢。” 石桂于这些事半点不知,淡竹兴兴头头说起来:“纪家太太是皇后的妹妹,纪大人又得圣人的眼,他们家的大姑娘也正是年纪,保不齐这回选妃就能挑中呢。” 作了太子妃,往后就是皇后娘娘,石桂听说过帝后情深意笃,圣人仅有的一女三子俱是皇后所出,叶家就是帮着颜家补了亏空,这才得了圣眷。 “我听说家里的姑娘也要参选的,咱们老太爷不是太子太傅么,家里的姑娘会不会也选成妃子?”说是要参选,可却没半点声息,叶家为着女儿要选妃,送了那么多东西来,宋家这三个,不说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两个就添了当季的新衣裳,好似半点儿都不在意这事。 “二太太那么个人,竟千方百计的要给大姑娘报免选。反是二老爷不哼不哈没个声响,怕还得送进去送一回呢。”甘氏争强好胜无人不知,但凡大房有的,她必要争上一争,这一回竟会去求了老太太给女儿报病免选,白白放过这么出头的个机会。 “石桂听了一怔,怪道这些日子姚汪两位姨娘脚步殷勤,袜子鞋子腰封披帛,这些活也不知道做了多久,一件件的送上来,石桂先还当是想跟着叶氏出门去,后来才知道,二姑娘三姑娘两个还得去参选。 两位姨娘才刚抬上来的时候,自然也动过心思,弄些小巧说些甜话,可叶氏对她们只当看不见听不见,多一个人跟院子里头多了一根草一株花,没半点分别,这才知道她根本也不拿她们放在眼里,从此安分守己,不敢惹事,这回来求叫叶氏一句话就打发了:“家里已经有了安排。” 到底怎么个安排,她们倒是想问的,让叶氏淡淡扫过一眼,都不敢开口了,若两个有些宠爱也还罢了,宋望海本就不甚喜欢她们,当着叶氏的面,半分底气也无,姚姨娘乍着胆子问一声甚个安排,高升家的便笑:“这可不是姨娘该知道的事儿。” 说起了甘氏,淡竹的嘴越下停不下来:“这一回为着纪家夫人办宴,二太太往老太太跟前说了许多好话,想叫老太太下令,把大姑娘也带了去呢。”大姑娘就是宋之湄,甘氏身上没诰封,家里办宴的时候她还能过来,出去交际的一向是叶氏。 宋家很少办宴,宋老太太爱佛道,叶氏自来不喜这些,甘氏倒是想办的,可却插不进手,如今女儿要结亲事了,这才急起来,要是没处交际,那些个夫人哪里知道她女儿的好处呢? 既是花宴,纪家又是有女儿的,带了女儿出门交际也是应当,可甘氏起了这份心思,又不肯叫宋望海跟叶氏张这口,便只得去磨老太太了。 老太太没应,甘氏又送了些重阳糕点来,还使人搬了两盆绿菊,一盆让叶氏赏给了钱姨娘,一盆搬到两个女儿屋子里。 甘氏见路走不通,不得已求了宋望海,零零碎碎寻了许多话头来,偏偏叶氏不闻不问,就是不接这个口。 怪道今儿宋望海来了叶氏院子一回,回来十来日了,他自来没进过叶氏的院子,光看春燕繁杏的模样,就知他平素也不常来,略坐了坐,又往了西边去了。 上房丫头口紧,可看春燕的脸色,也知道宋望海来了没甚好事,淡竹磕出瓜子仁来,一个自个儿吃,一个送到石菊口里:“这下子二太太又得头痛脚痛心口痛了。” 她说了半日,石菊石桂两个都不接话头,啧了一声:“你们俩还真是亲姐妹不成,两个闷葫芦。” 石菊挨在她身上嘻嘻笑:“你也少说些,要□□燕姐姐知道了,非得罚你不可。”一面说一面去刮她的鼻子。 自生下来宋荫堂,宋望海就再不曾在叶氏院子里过过夜,淡竹石菊咬耳朵,叫石桂听见了,她吃了一惊,怪不得甘氏跟叶氏家世差别这样大,却敢这么闹腾呢。 “那太太……”石桂才说了三个字就把话给咽下去了,淡竹却一脸精明模样,她跟石菊都是叶家家生子:“有老太爷老太太,往后还有大少爷,再不济还有舅爷呢。” 怪道叶氏底气这么足,宋望海宠爱不宠爱,与她轻似鸿毛,可连正院的丫头都知道,宋望海心里怎么会不明白,等老太爷仙去,大少爷还未能独挡一面的时候,叶氏的日子怕要难过了。 石桂点了头,把才发的青衣红裙儿取出来摆好,因着要出门,还洗过头,取了几件首饰摆出来,小珠花红绒绳,再加一串香串儿,第二日打扮得齐齐整整的,跟在玉兰后头出了门。 叶氏一车,余容泽芝两个坐一车,两个身量仿佛,衣裳又是一样,看着倒似双生子,坐上翠帏车,大丫头们跟了车,小丫头子就在街上走。 哪知道才出了巷子口,后头跟了一辆车出来,一样的青绸翠帏车,跟车赶马的一也都是一样的服饰,石桂远远一看,认出那个眼熟的竟是宋之湄屋里的小丫头。 石桂并不曾听说老太太许了宋之湄跟出来,快步跑上前去报给了玉兰,玉兰抽一口气,又往上告诉了春燕。 车里良久没有声息,春燕掀了帘儿张头一看,后头那辆车紧紧跟着,叫人看着还当是宋家出来三辆车,顶头打得徽号也是一样的,甘氏便是拿捏着叶氏不会当众撕破脸,才出此下策,跟都跟出了,叶氏还能把她赶回去不成? 春燕紧紧皱得眉头,放下帘子告诉叶氏,这会儿拦了让人回去还来得及,叶氏却似默认了,后头那车不紧不慢跟着过桥走街。 既不是石桂能管的,她就安心看看街景,至于回去宋老太太要如何发怒,也不干叶氏的事儿,甘氏只怕又要倒霉,可她为着女儿这一份心也能说得上真挚了。 能出宋家,踩在大道上走一走,比坐车还叫石桂高兴,早上只开了早点铺子,卖馄饨蒸饺儿大包子,还有鸭油酥跟肉馅儿小饺子,叶氏院里头吃素,这些个石桂许久没尝着了,眼睛一溜,就有人来兜售,她赶紧摇摇头,心里有些疑惑,叶氏不碰荤食,可怎么吃宴? 穿街走巷再过桥,拐进一处幽深巷子,再往里走,就是纪府了,纪家这位大人少有才名,十七岁中了魁星,门前立坊门内竖杆,娶的夫人又是皇后的族妹,一家子荣宠不衰。 这会儿还早,门前已是停了好些个马车轿子,门上有人拎了茶壶出来给轿夫车夫送茶吃,石桂一路跟着车,走惯了路的,倒不觉得累,车一停,赶紧拿了后车的脚凳。 叶氏拿扇子遮了脸,进门过了轿厅,一西一东两条路,西边是花园子,东边是正堂书楼,男女眷分开,早有接迎的婆子迎了上来。 叶氏少有交际,同纪家这位夫人,倒有些交情,婆子笑一笑:“咱们太太等候多时了。” ☆、第48章 会面 纪家的宅子,比宋家的小,布局更加精致,除开东边男主人待客之所,后头的一圈围起来,有楼有池有舫还有桥,算是一片开阔地。 这位纪大人,便只有纪夫人一位妻子,园里不再单分了小院子,隔开来供姨娘通房庶子女居住,是以宅子不大,后园能活动的地方却多,间壁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吴大家人的院子,两院相隔之处造了个连起来八角亭子,这对姐妹上了亭台就能一处吃茶。 过了山水廊,才进门就看见搭得好大一座九花山子,九花山子边上设了卷棚,摆了席位,正中坐着个粉妆妇人,见叶氏来了,立起来迎她。 石桂只当叶氏交好的夫人,也同叶氏一样,哪知道打眼一看,再不相同,大红银丝牡丹团花袄子底下是翡翠色织锦盘金裙儿,头上金丝八宝的攒丝冠儿,腰上悬了玉雕菊纹佩,眼睛明亮,满面是笑,一手拉过了叶氏:“我说你该来了,果然就来了。” 两个寒喧几句,石桂眼儿往后瞧,却是宋之湄正跟两个妹妹立在一处,她竟能绷着脸儿持得住,无人招呼,紧紧跟着。 余容泽芝两个面嫩,也问不出姐姐怎么跟了出来这样的话,两个互相扯了袖子,面上带笑,一语不发。 石桂暗自惊异,见了宋之湄两回,再没想到她这般沉得住气,面上平点儿瞧不出来,亲亲热热跟两个妹妹挨着站,除开服色更华贵些,胸口挂的金锁一看就是一家子。 叶氏都没说话,底下人更不敢发声了,纪夫人问了好,抬头打量三个姑娘,虽没见过之湄,却是知道宋家的姑娘,度着这个该是二房的女儿,笑得一声:“这位倒不曾见过。”笑盈盈的使了眼色给婢女。 重阳节要簪菊配茱萸,红漆盘里倒没预备宋之湄的,纪夫人使了眼色,丫环就添了来,一人挑一种颜色的彩缕,悬在腰间。 小丫头上了菊花茶,叶氏啜饮一口,余容泽芝问过好,宋之湄大大方方行了礼,才要越过妹妹们坐到叶氏身边,纪夫人却冲她们点点头,特意看了余容泽芝两个道:“子悦在后院里等了许久了,你们一道玩去罢。” 余容泽芝自然点头,宋之湄却是面上一僵,石桂忽的明白过来,这纪夫人,可还有一个儿子将要议婚的,原来甘氏是打了这么个主意,怪不得拼着得罪了老太太也要让女儿跟了来。 宋之湄是着意打扮过的,便是在一从女眷里头,也能立时出跳,头上二十两的赤金冠子,上头嵌了芙蓉石,同她这一身玫瑰红的衣裙正相配,有几个早来的夫人,已经把目光投了过来。 纪夫人一句话,便打发了这些姑娘们往后院去耍,石桂留在卷棚外头听命,玉兰迎春两个换一回眼色,眼底都是笑意,宋之湄一面走还一面回望,满腹盘算落空大半,不留下来说话行事,这些夫人连她是哪个都认不清。 心里也知道叶氏不会替她说项,又把主意打到纪夫人的女儿身上,这一位说不得就是要选太子妃的,同她交好,只好不坏。 卷棚里不一刻就坐满了人,外头石子路排成海棠花儿甬道,石桂手上捧了个嵌镙贴贝的三层盒儿,里头摆着银唾盒象牙梳和小靶镜,跟在玉兰迎春身后,站得久了难免脚酸,玉兰迎春是站惯了的,悄悄指了一处:“你往那儿去,手上的东西也能放一放,里头叫人了,你再来。” 石桂感激点头,避开人捡了个了地方搁下东西,揉了手去看纪家的九花山子,这么会儿功夫,外头唱名的就报了好几家的夫人,便不来的,也送了菊花来。 来的夫人们俱是纪夫人为首,都是有儿女的人,说些儿女经,到了叶氏这儿,她只笑一笑:“荫堂读书要紧,不立业哪里能成家呢。” 几位夫人一听,便是这婚事还得再晚上两年,果然不再提他,话头一转,绕到皇家要选妃上头去:“多少年都没有的规矩,这可是头一遭,也不知道哪一家能摘了宝去。” 说着便闪闪烁烁看向纪夫人,纪夫人只作不闻,举了杯儿跟叶氏对饮一杯,石桂隔了卷棚外厚绸帘儿听的分明,纪夫人拉了叶氏坐到身边,就是因着叶氏性子冷淡,这些事再不开口。 你一言我一语,除了太子要选妃,睿王也要选正妃,两个年纪差不多,好似纪家姑娘不是太子妃就是睿王妃了。 纪夫人眉头一动:“好容易得闲办个花会,你们倒尽说这些俗事,不如到后园走一走,剪几枝花来簪头。” 主子要游园,丫环坐的站的立时跟上去,衣裳簇簇响动,一路环佩叮咚,转过山水廊,就是花圃,还未走近,就听见里头笑声阵阵,石桂伸头一张,隔着漏花窗,看见里头一棵大银杏,这会儿叶子全黄了,粗杆细枝上头层层叠叠,好似叠金。 树杆上绑了秋千绳,两根红绳绕起来打成绳结串在窄窄一块木板上,木板上站着个穿销金红罗裙儿的姑娘,雪白的腕子挽住红缨缨的秋千绳,笑声随风传出来:“高些,再高些。” 石桂自进了宋家,听见的看见的都是两个姑娘如何规矩,冷不丁瞧见这么一位,眼睛都瞪大了,听见纪夫人满是娇宠的叹一声:“都要及笈的姑娘了,还这么贪玩。” 这下子越发吃惊,这一位竟是交口称赞的纪家姑娘,内定的太子妃?可这么看着怎么也不像旁人口里说的贞静娴雅的模样儿。 石桂才刚疑惑,几家夫人便笑起来:“就是这么活泼才好呢。”一个夸了,另几个赶紧接口,又 说起皇后娘娘就喜欢这样的姑娘,还拿安康公主作比。 安康公主是圣人唯一亲生的公主,底下宗室认了七八个女儿都是假的,光给一个名头,北狄来求娶了,就装模作样的嫁一个过去。 自来有规矩驸马宾客不当朝为官,为了女儿,圣人还是给了个官职,安康公主嫁了这许多年,宫里还有她的屋子,想回去了,就带着孩子住上几日,比寻常人家的姑娘回门还更容易些。 第27节 这样娇惯着,脾气自然活泼,驸马宾客就是她自家挑的,斗獒犬赛马的时候相中了,一鞭子卷了那少年头上簪的花,把这个送到圣人跟前,说看中了他,让父亲看看成不成。 参去上园的都是宗室世家子弟,圣人也知道家世必然不差,笑着应道:“有什么成不成,你不喜欢再换一个便是。” 拿纪家姑娘跟公主比,再怎么也过了些,纪夫人并不接口,笑一回道:“可别再夸她了,再夸还不飞上天去,都是叫她爹惯的,好好的姑娘家偏生了个猴子脾气。” 纪家姑娘一身银丝薄纱衫,销金红罗裙,头上斜插一只金钗,腰间悬了比目玫瑰佩,胳膊上搭着软烟罗,整个人轻灵灵的,好似飞天。 见着人来慢下来,还立在秋千上,额间点了朱砂,笑起来圆圆一对梨涡,叫了一声娘,从秋千上跳了下来。 石桂听见后头的夫人们轻轻吸气,纪夫人却浑不在意的模样儿,冲着女儿招招手,拿出帕子给她擦额上的薄汗。 五六个姑娘家,只有她玩得兴起,宋家两个姑娘立着连手脚都没处放,也有几个等着玩秋千的,她们俩却是安静惯了,赶紧围到叶氏身边来。 纪家姑娘弯腰包了一只大黄猫,笑盈盈走过来给各家的夫人们行了礼,几家夫家都知道她的前程不会差,这会儿都推了女儿同她交际,余容泽芝两个却秀秀气气的藏在身后,越是藏,越是叫纪姑娘点了出来,反是宋之湄,才刚立得最近,这会儿纪子悦倒似没瞧见她似的。 “我们去后头池子里捞鱼。”一面说一在挠了大黄猫的下巴:“捞一条大的,给金乌吃。”纪夫人连叹两声,等女儿去得远了,这才说道:“这么个脾气,哪里能进宫,我还求着娘娘叫她免选呢。” 这倒是一桩奇事,皇后的妹妹里头只有纪夫人的女儿年岁相当,跟太子又是打小到大的情意,真要送选,板上钉钉的太子妃,婆婆还是姨母,日子怎会难过,偏要推了去。 几个互换一回眼色,都不肯信纪夫人说要免选的话,一个个挑开了话头,只说那九花山子搭得如何好,话音才落,丫头就来报说是程夫人来了,纪夫人说一句快主,就看见跟着的几位,面上都有些不好看。 程夫人是纪夫人的姐姐,叫人变色的却是她家丈夫,程御史铁面无私,倒有个名头叫作程三本,圣人勤勉,除开早朝还开了午朝晚朝,三省六部按人坐班,就没个停的时候,也不是日日都有本可奏,偏偏程御史有本,大事小事都要参,人又最是方正不过,这些大人们背后无不骂他,说他卖直谄君。 肚里非议,当着面还得问好,知道程夫人的女儿订了亲事,还一个个笑了说要去添妆,程夫人一一应了,心知丈夫在这些官员里不受待见,闭口只笑少说话。 游了园子到阁里头落坐,说书的女先儿架起小鼓,纪夫人把单子传下去,几位夫人点了听书,里头热闹起来,石桂跟玉兰迎春两个就在廊下,里头吃宴,她们却饿着肚皮,石桂没想到这一出,还是玉兰笑一笑,拿了点心出来,分了她半块乳饼子。 夫人们在里头用点心,七八个丫头托了食盘送菜进去,石桂悄悄问了:“咱们太太不吃荤食,可怎办?” 玉兰咬了唇儿笑:“咱们太太跟纪夫人来往这许多年,哪有不知的,你看这过去的食盒子,花色不一样的,就是咱们太太的。” 里头吃酒,外边连口热茶都无,乳饼子蒸得软,撕下来小口嚼咽了倒不觉得干,石桂吃了半块饼,倒后悔起来,才刚在街上就该买上两块鸭油酥饼,越是想越是觉得肚里饿得慌,一早出来,就怕路上要出恭,连水都没吃上几口。 玉兰几个安生,别家的可不安生,丫头们你一言我一语,总归里头在听书,又是说又是唱,压低了声儿论起纪家这位姑娘来。 单论相貌确是生得好,纪夫人的样貌就难得,纪家姑娘生得还更好些,小丫头子东一嘴西一耳朵的听得多了,这会儿便卖弄起来:“纪家姑娘且得宠爱,女儿节里供的摩诃罗,搭起来有三层高,衣裳首饰都是专人做的,皇后娘娘赏下来的呢。” 还没说上几句话,就有人来报,说皇后娘娘赐下两抬菊花来,一支开得垂丝挂玉,专送了给纪家姑娘簪头的。 席上眉眼飞来抛去,这下更是板上钉钉,纪家姑娘这太子妃的位子,怎么也跑不脱了。 ☆、第49章 赏赐 在坐的小娘子们看见宫里赏赐,眼里满是艳羡,纪夫人赶紧起来谢恩,那送东西的大太监还笑一声:“这是皇后娘娘特意挑出来的,说纪姑娘爱红,这一盆非得配了她才成。” 到纪家来送东西,一向是皇后身边的大监,两个是十几年的老熟人,塞了个荷包过去,彼此笑谈几句,落在眼里,便是享不尽的荣宠了。 这会儿便看出差别来,汪大监跟着皇后二十年,纪子悦打小就时常见他,这会儿甜蜜蜜叫一声大监,问他风湿可好些,过了重阳再往后天就凉了,要他拿姜丝焖了贴在膝盖上除湿。 汪大监满面是笑,待着纪子悦倒似自家晚辈:“倒劳姑娘记着,娘娘按着时节就赏下来,是我的福份。”他是阉人,与他亲近些倒也不算越了规矩,纪子悦又问起皇后,跟着是安康公主。 汪大监自然无不可说的:“宫里今岁不办宴,圣人带着娘娘往棲霞去了,公主作陪,姑娘也别觉着没趣儿,正月里滑冰车,总有姑娘的份。” 几位夫人互换了眼色,正想听一听她跟着问谁,纪姑娘倒又拐回来,太子睿王一句没提,只说上回送来的菊花酥好吃,家里试着做却没这味儿。 说了好一会儿,汪大监这才回宫去,还带了纪夫人亲手做的绣件,包在绸子里,瞧不出是个甚来,众人猜测一回,又重入座,女先儿再打一声鼓,却没几个人正经在听书了。 皇后与几个妹妹亲近那是无人不知的事,颜家几个姐妹,除开一个未嫁的,俱都嫁进了高门,锦衣卫指挥使,御史,将军,更不必说纪大人,要文有文,有武有武。 若不是七八年前那场贪没案闹得皇后面上无光,颜连章歇了差事在家赋闲养老,颜家手里还捏着盐铁这一场,圣人这是拿了国库来充皇后的私库了。 这才是头一件,跟着又扯出颜家老三颜丽章偷换了济民所的米面,连年给贫老病弱孤寡的吃霉米霉面,连着惠民所里头的医药缺斤少两说,以次充好也就罢了,拿银柴胡允作党参,坏人性命。 圣人倒是狠罚了他,等到颜连章的事叫揭出来,朝中哗然,却只敢弹劾了颜连章,便不算他是皇后的叔父,只看看那几个女婿,这事儿就闹不大。 哪知道程御史竟上了一本,另几个哑然不作声,先还想着避过风头的臣子,便明白这是圣人要动颜家了。 颜连章也确是贪婪太过,一年发一百多万的财,一年比一年亏空得多,织造这样的位子一年一轮换,他坐了三年,颜家恨不得拿银砖铺地。 这回确是伤筋动骨,可皇后与圣人到底情份不同,把这事儿揭出来的官员才立了功,弹劾他的折子雪片似的飞到圣人御案前,还是皇后陈情,替那官员求情,非为着一家事,动了国之根基。 白衣陈情,圣人便收了脾气,这场戏从开锣打鼓到落幕,不过七八天,还没震起来就又歇了,连颜家到底贪了多少钱都没彻查,只约摸说了个数,叫颜连章补出来,他陪了大半出来,叫撸了职位,自此闲在家中。 动了颜家,也动不了皇后,除开皇后三子,圣人再无子息,得罪了未来皇帝的外家,总归不美,何况太子宫里诸多珍奇玩物有一多半儿是颜连章收罗了来的。 太子跟这位叔公向来走的亲近,这事儿这样快压下去,一半儿是为着皇后,一半是为着太子,京中知道事的人家还都叹,圣人到底是雷霆手段,颜连章所谋者大,圣人这是趁着儿子年纪还轻,先把他连根端了。 小时候哄着他玩也学罢了,等太子将要领差听政了,这样的人便容他不得,便是太子眼见得弹劾是真,也还劝了叔公两句,确也还是替他分辨,说他事是能办的,不过贪些。 为了这一句辩白,圣人罚太子在东宫思过,连去打围也不曾带了他去,反叫睿王侍候左右,睿王身强力壮,十岁便能拉满十石的弓,这一场打围,既无太子,便是他拔了头筹。 雪白的银狐皮子送给安康公主,给安康公主做了一件毛皮的比甲,还有一张火狐狸皮,就是送给 纪家这位姑娘的,要说是自家姐妹,程夫人家里也生得女儿,分送出来的却只是獐子猁,那会儿就埋下的因,是以这回太子选妃,别个的眼睛都盯着,到底是哪一个得了纪子悦。 一家有女百家求,本该是好事儿,可求了女儿的两位,一位是太子一位是睿王,那便不是美事了,纪夫人因此才有这么一说,要留了女儿在家,自行婚配。 这些个事石桂听得津津有味,里头只用春燕侍候,连着玉兰迎春都在躲懒儿,忽得听见里头有人问叶氏:“听说你娘家侄女儿,这回也要来的,倒时候办个花会,叫她们几个年轻姑娘彼此见一见。” 叶家这个姑娘若不入宫,也不会低嫁了去,颜连章一卸职,那肥缺上头待得最久的就是叶家,先是补了颜家的亏空,大盐商身上油花,没榨出半斤也有二两,两淮人还给叶家起了个浑名儿叫算盘叶,打算盘就没比叶家更精的。 叶家的女儿在参选,选中了肖想不着,选不中,那也能结一门好亲事,叶氏嘴角微微一动,算是笑了一回:“是接着了信,还不知道甚时候到。” 余容泽芝眼观鼻鼻观心,宋之湄却看了这位伯娘一眼,家里早早就备下院子来,算着日子,就该到了,她只不说话,端了笑,哪个打量过来,就含羞笑上一笑。 石桂只当这里头再没她的事儿,哪知道听完了书吃完了饭,这些小娘子们还要一处玩花,宋之湄来的时候带着她房里的白露朱樱,二姑娘三姑娘两个自来不多口舌,春燕出来一看,指了石桂跟着一道:“姑娘们有甚事,你便报上来。” 这是明摆了要石桂盯着宋之湄了,她有胆子闯入花会来,虽叶氏没吩咐,春燕也怕她做下甚个失仪之事,带累了叶氏。 石桂把梳盒儿交给迎春,跟在几位姑娘身后,余容泽芝身边的水芸紫楼都是见过她的,倒是白露盯着她看了一眼,跟着就扶了宋之湄的胳膊,附到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几个小娘子纵是玩也有限,才刚纪子悦打千秋打出一层薄汗来,她身子强健,这些又是常玩的,并不算什么,另几家的闺秀想玩也不敢,到了花园子,却是宋之湄开了口:“咱们是不是还打千秋?” 宋之湄比起余容泽芝两个姑娘算是活泼,可宋家规矩重,有老太太在,若说打秋千,便是花键布包都少碰的,还是甘氏闺中的游戏,女儿无伴也是无趣,白露朱樱便是打小陪着她玩大的。 石桂的差事是看着,有什么回去报,缩了头垂了眼儿不说话,可却能瞧出来,这几位姑娘原就常见的,倒是宋之湄是小圈子里头来的新人,那几个看她硬生生凑上来,都只笑了彼此看一眼,并不接口。 余容泽芝两个平素跟这个姐姐也不亲近,她们两个要好的好似一胎双生,又自来少开口少说话,姐姐冷了场,半日才想着救一救,声儿细细的:“那个吓人呢。” 打秋千也得有力气,也不是人人立上去都能站得住的,荡得高了,腿上用力不说,胳膊也得有劲,纪子悦看着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却能跟着她爹爬山,宋之湄连家里的花园子都不曾逛,打千秋更没这个脚力了。 金陵城里有几个知宋家事的,碍着宋老太爷的面不提,可这里头却是弯弯绕绕的坏帐,看着这位宋姑娘,也瞧出她是花了力气往子悦身边凑了,不但不搭话,还拿话刺她:“我们不敢,子悦胆儿大,你也胆大,要么,你去试试。” 一面说一面拿帕子掩了口儿哧哧笑,宋之湄涨红了一张脸,还是纪子悦开了口:“才刚玩过了,乏得很,我们坐着摸花牌罢。” 暖阁里设长案,边桌上摆着点心,梅花攒心盒子里头摆了各样糖果,红曲梅豆百叶干丝,青枝葡萄石榴杨梅,红石榴剥开露出肉来,姑娘们玩牌,丫头帮着看,还有剥了石榴拿小银勺子刮下来盛在小碗里的。 几个姑娘好容易玩乐一回,等真玩起来,还管什么你我,宋之湄竟是高手,连她身边的白露几个也很会看牌,从手上摸下来的彩头,金戒指压花小钗儿,没一会就赢了三四个。 她赢得多了,手上也大方,把得来的戒指花钗全都物归原主,笑得一声:“我看外头有黄英菊,不如剪了那个来当彩头,也不必赌这些了。” 几个手气差连连点了头,纪子悦吩咐丫头剪了花来,一朵朵掐下来搁在身前,当作筹码,一人跟前二十朵,没玩几局,宋之湄又赢了十来朵,她这下子撒了手:“谁不会的,我来替看牌。” 余容泽芝两个便不会玩,才还输了琉璃手串儿,自家姐妹不帮,挨到纪子悦跟前,夸上一句:“你手上牌好,换个出法,可不赢了。” 纪子悦旁的灵巧大胆,手上的牌倒疏懒,看着差不多就撒了出去,宋之湄连连出声,她也只皱一皱眉毛:“我瞧着差不了多少。” 玩牌哪里是这个玩法,她看着是撒出去的多,收回来的少,这以一来一回的,手边的黄瑛菊添了又减,竟还有一捧。 宋之湄挨着坐下来,先还不时指点她,等看她也并不听自己的,便又伸了头去看打横里坐着的陈家姑娘,一局还没完,两个便显着很是亲热的模样。 石桂看得分明,宋之湄头是挨着陈家姑娘的,身子却还贴着纪子悦,只这一桌子上,几把牌就同她相熟了。 等再玩一局,丫头打了帘子说:“表姑娘来了。”进来个穿一身盘金的姑娘,面若敷粉,目似点漆,长眉入鬓,顾盼飞扬。头顶上一只小巧金冠儿,一边一枝蝴蝶钗,蝴蝶的身子就是一块棋子大的火烧红宝石。 她一来,一屋子姑娘都瞧着她,纪子悦叫一声表妹,招手叫她过来坐,宋之湄若是知机就该空出位子来,可她绝少出来交际,看着模样还没想起来,等那姑娘长眉一皱,星目微嗔指了她问:“这个是谁。” 才刚好起来的,立时又僵住了,一个个都不出声,宋之湄这才尴尬着立起来给她让座,小姑娘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真红袄子,元缎满满盘了金,纪子悦捏了她的鼻尖:“就隔一道门,凭你来的晚些。” ☆、第50章 风头 原来是锦衣卫吴指挥使家的姑娘,她的名头不显,倒是她母亲,京里无人不知,这一位吴夫人,论起来也是个稀罕人物。 初嫁嫁的是文定侯,当的侯爷夫人,石桂在宋家,统共就听了两场戏,一场唱的就是文定侯爷的事,孔夫子也不过是太极上真公,文定侯竟也在道教里头排上了号,得了封受着香火。 吴夫人怎么合离的众说纷纭,可她再嫁还是高门,论起来文定侯不过是个虚衔,郑家那点儿承荫的职位在先帝的时候就叫撸了一回,到了圣人这里,还算又添上些,可这一合离,又叫撸到底。 跟着再嫁的论起来比门第不如,可手里捏的权柄却不能同日而语,锦衣卫指挥使,身上还有个大将军的衔,巡察缉捕掌管刑狱,手底手就是镇抚司,吴夫人那些个事儿,京里哪一个敢嚼上一句? 也有人猜测这位吴大人是为着位子坐得稳些再讨了圣人的小姨子,吴夫人进门几年没生养,越加坐实这个传言,哪知道肚子一大,出来的就是一双龙凤儿女。 儿子一落地,太子伴读的位子便给他留着了,这位吴姑娘比纪家这一位还更骄傲些,座中哪个不识得她,宋之湄竟以她年小不让坐次,便是她自家忍了,身边跟着的这些,也瞧不得她受这个委屈。 宋之湄之前托大,眼见得场子冷下来,赶紧立起来,笑盈盈的道:“腿一时麻住了,这位妹妹,可是姓吴的?” 别个许就过去了,吴姑娘的性子却过不去,更像她爹,傲气还更胜几分,眉心微微一拧:“我是姓吴,不知道这位姐姐姓甚么?” 宋之湄好容易捞着机会自报家门,她先看一看余容泽芝,偏头笑一回:“我姓宋,这是我两个妹妹。” 这话挑不出错来,她跟余容泽芝确是一个父亲生的女儿,可到了别个嘴里,却不是一回事了,吴家姑娘长眉一挑:“哦,原来是宋家姑娘。”一面说一面点了点头。 这话听着寻常,却又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宋之湄却觉得分外刺耳,她面上微微一僵,跟着又端起那大方得体的笑容来,好似不曾品出这言外之意,反而拉了两个妹妹,与她们坐到一处。 既是表妹来了,纪子悦知道她自来不爱这些,推了身前的彩头,叫那几个去玩,自个儿陪着妹妹往花厅里去,拉了她的手:“你怎么这会儿才来?” 吴家姑娘把头往纪子悦身上一挨:“往外祖母那儿去了,给外祖母送菊花酒去,我娘亲手酿的,等明儿我给你送一坛子来。两边都得赶,可不晚了。” 这样的聚会,吴夫人向来不到场的,自家女儿大了,还是托着妹妹纪夫人领着女儿交际,她这再嫁的身份不尴尬,可嫁的两个人却尴尬,年纪越长,越发摆不出个好脸给当面笑脸背后笑话她的人,干脆便不来了。 纪子悦打小就知道自家这个三姨有这么桩心事,不理人她还更痛快些,母亲还曾说过一句,她心里痛快最是难得,思度着原来嫁的那个人不好,叫她心里不快活,好容易活快了,更不愿眼前有人添堵,连吴大人都顺了她的意,旁人更没地儿好说嘴。 她挽了表妹的胳膊,伸手替她把碎发抿到耳后去,姊妹两个挨着一处说话,小花厅里只得她们两个,丫头们俱守在门边,石桂看一眼紫楼水芸,这两个都对看一眼松了口气儿,要是宋之湄再惹出什么来,带累了二姑娘三姑娘,她们俩也是一样要遭殃。 石桂才刚松出一口气,丫头们捧了茶壶进来添水,又有菊花攒心的盒子换过点心,几个小姑娘一样玩得开杯,摸了会子牌,又说要投壶。 里头两个头挨着头说话,外边便自顾自的玩乐,纪子悦虽是东道,那几个也是熟客,干脆叫丫头摆了铜壶出来,退到阁外拿羽箭投掷。 纪子悦见人都往外头去,这才捏一捏表妹的鼻子:“你这脾气。” 吴家姑娘知道她说的是甚,皱一皱鼻头:“也就是你的东道,换了别个,我可没有这样软。”眼睛往外头一瞥,转回来道:“她眼珠子一转,我便知道她想的什么,且看着罢,她还得来呢。” 纪子悦知道妹妹这付脾气,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她话音还未落下,就见着宋之湄掀了帘子进来,笑语晏晏:“你们快来,再不来,彩头可全叫我赢了去。” 石桂一个头两个大,身边站着的紫楼水芸也是一样,这两个摆明了已然不想同她亲近,她还非得凑过来,可不是把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贴上去不算,还由着别个打回来。 吴家姑娘,原来就是生得长眉小口,这会儿眼睛一斜,轻哼一声,睨着宋之湄有几分冷意,好似能看透她的心思,只作听不着,小手捏了红曲梅豆,往嘴里送了一颗。 宋之湄在里头年纪最大,纪子悦的东道,她倒出了风头,别个由得她,偏吴家这位不容她,得了她一声冷哼,纪家姑娘还笑:“你们玩罢,我乏了想歇一歇。” 第28节 宋之湄自觉失了脸面,余光看着外头那几个不曾听见,面上却不见怒色:“也好。”说了两个字,立时转身出去了。 她在里头年岁算大的,便是白露朱樱看着也替她尴尬,可宋之湄自家知道,亲娘不能带了她出来交际,名头上的伯娘连正经养着的庶女也都不上心,能出来一回是一回,这条路子走不通,那就往另几个女孩儿身上下功夫。 能往纪夫人宴上来的,倒不都是官阶高的,也有是说得来的,也有是跟纪大人同一部的,上峰下属的夫人女儿,相互熟识,她要□□去确是不易。 宋之湄出来了便是一笑:“她们表姐妹说私房话呢,我们玩罢。”一句私房话,叫几个姑娘都往太子睿王身上想了一回,也知道纪子悦的前程终究跟她们是不同的。 石桂立在栏边侍候,手里端了茶托,里头摆着一只小茶盅,一块方巾帕,闻言看了宋之湄一眼,倒不成想这位大姑娘竟还是有些能耐的。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陈家的姑娘已然说回去之后再办宴,就写花笺帖子给她,宋之湄还说要带自家做的小点心,雪片酥蝴蝶卷,说起来头头是道,全然是一付大姐姐的作派了。 她不同人争执,又会和稀泥,两边不得罪,投壶花牌样样都拿得上手,甘氏确也是下了大力气教养她的,这样的姑娘放到人堆里,除了出身差些,倒也拿得出手了。 她这几句说得巧,一句就点出了纪姑娘同自家表妹更好些,纪姑娘的前程不差,吴家姑娘的前程就更不会差了,她母亲手里可还捏着马场呢。 余下的这些,便心里原不亲近她的,也架不住生出几分亲近来,里头要进宫选秀的,想一想此时还一道玩乐,里头那两位,住后说不得就是主位,除了睿王,后头可还有一位宁王呢,皇后娘娘能给自家儿子说一个颜家女儿,就能说上第二个。 朱樱白露两个也是来回穿梭,一时分茶一时送点心,又记彩头又说俏皮话,主子不能办的,两个丫头代劳,为着这一出也不知道在家里练了多少回了。 相较之下,余容泽芝两个便过于斯文内秀了,两个人挨着坐下,面上带笑的看着她们玩乐,等朱樱白露两个有意无意立到她们身前,挡去众人目光,这两个就越发显不出来了。 紫楼水芸能当大丫头,自也不是吃干饭的,一见着势头不对,才还有姑娘们来来往往的说话,过得一会,竟只自家两个姑娘彼此说上两句了,两个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拉开了朱樱白露,添茶的添茶,绞巾子的绞巾子,这才算把余容泽芝给露出来。 石桂得的吩咐是看着宋之湄,里头这些个弯弯绕绕她却不须管,也管不着,大丫头还有体面说上两句,她却是一句都说不得,干脆捧了茶托当摆设,只当这是一场戏来看。 花厅里头微晴看着外头嘴儿一扁:“你看,才还说着,竟抖起来了。” 纪子悦掩口打了个哈欠:“随她去罢,我也不耐烦就去应付这些个。”她才说着,就让妹妹看过来:“真选了当妃,这些子事再少不了的。” 她不耐烦应承这些小娘子,便是为着这些个里头多多少少总有些打听的,满腹烦心事,为着安母亲的心,还非得做出个无忧无虑的模样来,轻轻叹一声,吴微晴抿唇忍得笑意,抬手搂了姐姐:“如今就烦恼,可还早了些。” 算着日子总还有半年,这会儿烦,确是早了,纪子悦伸手捣她一下,姐妹两个脸对着脸儿笑起来。 前边来叫开席的时候,宋之湄已经亲亲热热挽了陈家姑娘的胳膊,反把两个妹妹抛在后头,左右两边的小娘子都同她有了说道,她眉间一松,越发显得从容,往后便出来交际不能带她,这些个也能发帖子到宋家,请了她去,难道宋老太太还能不让?一回两回有说辞,三回四回,那就得起流言了。 席上越发谨守了规矩,倒有几位知道来历的夫人,度着两家相仿,倒能相看一回,递了话头过来寻问,叶氏也不能不答,宋之湄捏了扇儿,只作听不着,却是满面舒心笑意。 等告别出来的时候,坐到车上春燕看一看石桂,石桂摇一摇头,春燕也不再细问,看着才刚的模样,也不必细问了。 宋家三位姑娘,别个要挑也是先挑余容泽芝,哪里会想到宋之湄身上来,这事儿回去又是一笔帐,玉兰迎春把这事儿当故事嚼给同院的丫头听,问到石桂这儿,想探听后来如何,她只说姑娘们玩花牌,可当天夜里,宋之湄就病了。 ☆、第51章 送药 叶氏才刚到家,老太太跟前的璎珞特意来了一回,说是送宫里才刚赏下来的翠玉豆糕蝴蝶虾卷,东西交给了繁杏,拉着春燕说了许久的话,春燕应得两声又把石桂叫了来。 “是她跟着的。”春燕使了个眼色,石桂知道这是老太太那头来问,璎珞便笑:“也没甚么,就是问一问几位姑娘相处得可和睦?”总不好直问大姑娘有没有出丑,话说的婉转,意思却明白。 马车出了大门边,老太太那里才得着信,甘氏说是要拜佛,一大早连香烛宝纸都预备好了,她出去也是常事,再没有不叫她出门的道理,哪知道甘氏没出门,出去的却是宋之湄。 石桂还是一样的说辞:“大姑娘先说要打秋千,几位姑娘便说已经打过了,乏得很,不如坐着摸牌玩,大姑娘手气好,赢着许着彩头,又全数还了,到吴家的姑娘来,局就散了,纪家姑娘跟吴家姑娘两个在花厅里头说话,大姑娘便在外头投壶玩。” 添添减减,把事情说了个大概,璎珞看她一回,冲春燕一笑:“这个丫头倒伶俐,你往后也有人可使了。”只要大面儿上不出茬子,旁人怎么想也管不着了,说着从腕子剥了个镯儿,却不是金的银的,是玉的。 石桂不敢接,春燕推一推她:“再不必跟她客气的,她管着老太太私库,我们里头就没比她富的了,她既肯给,你就拿着。” 石桂谢过璎珞,接了手镯,红通通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璎珞走了,春燕才道:“这是玛瑙的,给你了你可好好收着。” 石桂得了这个,瞒不过人去,她跟淡竹石菊一个屋,见她拿进来,都问她一声,知道是因着宋之湄的事,淡竹吐吐舌头:“这会子可好,二太太大姑娘非得一齐没脸不可。” 不管宋之湄出去有没有丢脸,光是甘氏强行让女儿跟着,便是没廉耻了,何况宋之湄不仅跟了,还想出风头。 这个风头不论出不出都不是桩好事,淡竹石菊听见石桂一说,立时就笑起来:“原是那一位呢,可巧碰见了她,该当的。” 淡竹几句话就把那位吴姑娘的来历说明白了,吴姑娘的母亲是皇后的族妹,嫁进了文定侯府的,哪知道隔上几年竟合离了,合离便罢,再嫁的门第比不上文定侯家,可手里却捏着实权,吴指挥使可是跟着圣人一道拼杀起来的,两个恩爱不说,还得了一双儿女。 石桂先时不知,只看这姑娘气盛,听着咋了舌头,怪道那这样神气,眉尖一挑,就无人不应了她,连纪家姑娘都很喜欢她的样子,这番可真是不能善了。 哪知道二房存着心来这一招,夜里就开了大门,拿了宋家的名帖去请大夫,夜里点了一排灯,东边想不知道也不成。 东边西边说是两家,开的却是一道门,原来倒是想单给二房开一个,守着两家是亲戚的规矩,还是宋老太爷的弟弟来了信,说是他们既长住在京中,到底是年轻晚辈,长辈不在,恐失了约束。 于是门还开了一道,里头夹道砌起来,寻常甘氏要出要入,都得走大门,出入都要走大门,平素请来的裁缝金匠大夫,自然也得走了宋家的大门进来。 宋之湄一病,二房恨不得嚷嚷着阖府皆知,甘氏早上便没去给老太太请安,使了银凤,软言陈情说宋之湄病了。 总归是晚辈,宋之湄又是宋家头一个出生的女孩儿,打小生下来,老太太也曾宝爱过她,生得雪白白,穿了大红衣裳,额间点上红,团了手儿拜年,老太太也抱到膝头上,给她厚厚的压岁钱,还曾问过甘氏,想把这个女孩儿抱到自家跟前养活着。 当时宋老太太已经养着宋荫堂了,后头宋敬堂也已经出生,宋之湄比两个哥哥都小,老太太没说要宋敬堂,反而要后头这个,便是摆明了想要个女孩儿。 说是养着解闷也好,玩乐也罢,她开了口,那就是体面,既是养在她跟前的,长年累月,怎么不疼爱,往后大了要交际要说亲,必然是跟着老太太更好些。 甘心虽舍不得这块心肝肉,可想着女儿有前程,一口就答应下来,里头出茬子的却是宋望海,女儿都养了,儿子也一道养着便罢,甘氏把乳娘丫头老妈子挑好了,再把东西一道收拾了,宋望海却偏偏要让儿子也挤进去。 人都送到了院门口,老太太从来不是软性子,她要是个软性子,宋老太爷年轻的时候也不会这么服帖,临老只有这一个儿子,若是好言相求,软着来也还罢了,人送到门上,老太太翻脸甩了个闭门羹。 甘氏心里怎么不气,可宋望海也是为着儿子着想,事情变的全无转圜余地,甘氏还想着既老太太喜欢女孩儿,带着女儿多去,说不得老太太就变了心思,哪知道宋老太太跟铁打的人一般,瞧见了是笑一笑,偶尔也得些赏,却咬牙没松口。 好容易有些心软的迹象,大房两个妾一前一后生了两个女娃儿,甘氏看着两岁的女儿咬碎一口牙,时运哪会天天有,抓不住一回,便没有下一回了。 银凤缩了脖子:“大姑娘回来便说身上不好,许是着了风,昨儿夜里发起寒热来,人烫得像个炭块儿,我们太太看顾了一夜,今儿也说头疼,使了我来给老太太告罪。” 老太太听说侄孙女儿病了,冷冷哼出一声来,前头马车才出去,门上的赶紧报了过来,老太太昨儿便生着气,真到了说亲的时候,难道还会由着宋望海闭眼就把女儿嫁了? 总归姓了宋的,只要不想着那些高门大户,寻常人家有甚嫁不得?老太太还想为着宋望海不回乡的事晾一晾二房,落后再替宋之湄寻人家。 偏偏甘氏想着要飞高枝,寻常的人家瞧不上眼,竟把眼晴盯到一二品的人家去了,也不看看自家拿个甚去同这样的人家结亲。 “既是病了,就把思过的事先放一放,等甚个时候身子养好了,甚个时候再来我这儿,好好学学规矩。”老太太垂眉闭目,眼睛都没张一下。 银凤垂了眼,大气都不敢喘,还是叶氏开口:“既病了,就好好将养身子。”使了丫头送些温补的药材过。 等人走了,老太太不怒反笑,笑甘氏弄这样的小巧,她这是算着重阳之后没有大节要出去见客,这才来了这一出。 那头甘氏也一样在叹息,女儿若是抓住了机会能同纪家姑娘交好便罢了,玩得好好的,偏偏吴家跳出来。 “我看着她年岁小,哪里想到竟是这么个性子。”宋之湄自然没病,散了头发躺在床上,穿一件青色中衣,衬得脸色不好,也确是不好,她心里还记着吴家那姑娘给她脸色瞧。 甘氏抚了女儿的背:“再嫁的妇人生的女儿,是哪个的种都不知道,若不是姓颜的,看她还有脸交际。”嘴上骂几句,也确是知道比不过人家,劝解女儿两句,跟着又叹:“要是你父亲那个诰命落到我头上,我且还能替你张罗,可如今大半却要靠了你自个儿。” 甘氏把那吴家姑娘骂一回,跟着又夸起女儿来:“你总算是露了脸儿,同那陈家姑娘也别断了来往。”心里觉着自家这些年的辛苦没白费,满怀安慰。 母女两个笑眼对笑眼,宋之湄伏在母亲肩头撒娇,白露掀了帘儿进来:“太太姑娘,那边的差了人来送药。” 这送药的不是别个,却是石桂,木瓜告假,繁杏点了良姜石桂两个过来送药,一匣子白茯苓一匣子高丽参,良姜捧着盒子走在前头:“要是金雀再找你麻烦,咱们就说大姑娘是装病的。” 石桂忍不住笑:“便是金雀敢,二太太也不敢,不但不敢,还得赏咱们呢。”她一面说一面笑:“捡了木瓜姐姐的巧宗了,这赏儿原该是她得的。” 良姜还怕甘氏要挑事,哪知道果似石桂说的,甘氏不但没挑刺,还少有的软语温言,两个进去行了礼,良姜把话说了:“我们太太说得空便来瞧瞧大姑娘,这会儿侍候着老太太,先送了药来,捡对症的吃着。” 叶氏不必开口,身边的人就帮她把话说圆了,宋之湄躺在床上,半边帘儿放下来,也瞧不见人到底如何,甘氏拿帕子按按眼睛:“嫂子有心了。” 一面再把女儿的病症说上一回,跟着又叫金雀打赏,一人抓了一把,又说些等身子好了再去给老太太请安的话。 半点也没挑剔不说,金雀好声好气的送了她们两个出来:“姑娘回来便头痛,还当发了汗就能好了,哪知道夜里竟还吐起来,若不然也不会大半夜去找大夫。” 这话是说给叶氏听的,两个回去必要回报,才立在门边这一刻,宋望海急急赶了过来,石桂良姜赶紧退到一边去,金雀迎上前:“老爷可来了。” 她这一句话,绕了三个音,良姜瞠目,石桂赶紧拉了她一把,自来了宋家,见宋望海的次数,两个手指就够数,他这样急切的过来,确是忧心女儿,金雀那媚眼儿算是白抛了,宋望海还横了她一眼:“姑娘这是怎的了?” 石桂两个退出去,良姜咋了舌头:“你料得真准,哪回见那一位,不是乌眼鸡就是落水狗,再没有这么宽厚的模样。” 她这会儿才不敢闹,正是理亏的时候,越是这么着,宋之湄的病就越是装的,连装也装的不尽不实,开了药炉子熏药,管它真病假病,闻到药味就算有七分了。 石桂奇的却是宋望海既没宿在东边,也没睡在西边,夜里又是去了何处?回去把事回给春燕听:“说是昨儿夜里还吐了,病势来得急。” 石桂却又再加一句:“咱们出来还碰见老爷赶回来。”春燕抬眼看看她,应了一声:“知道了,你们去罢。” 良姜扯一扯石桂的袖子:“你又瞧出什么来了?”她自从石桂给红罗了主意,便知道石桂不简单,越是留心看她,越是觉着她懂得多,问了她,她又不说,石桂摇摇头,如今她还没满十岁,能做的就是让春燕繁杏两个觉着她是个能办事的丫头,往后升等才有她的份。 叶氏好比老板,春燕繁杏两个就是经理,要提人升等总要问过她们两个,等年岁到了,她才有戏。 作者有话要说:  嘴巴里生了两个溃疡 除了凉的水果啥都不能吃 敲着键盘哭 谢谢营养液灌溉桂花苗~~~ ☆、第52章 后觉(捉) 宋之湄是真病还是为着犯过惩罚装病,无人去探究竟,宋望海却为着女儿到叶氏这头来,叶氏落没落埋怨也无人知道,他坐了一盏茶,甩袖出去了。 重阳宴后没过几日,叶家又送了书信来,不光是信,随着信还跟了一船人来,叶家老宅无人,一个姑娘不好当家独居,投奔姑母也是常事,来的却不止叶家姑娘一个,还有叶家的嫡子,才刚十岁的叶文澜。 叶氏不意侄子竟也跟着上京了,倒犯起难来,原来屋子是替叶文心一个预备的,宋荫堂自七岁之后就住到外院去了,如今叶家可不只有至乐斋有地方住。 叶家打的只怕就是这个主意,叫叶文澜跟着宋老太爷读书,叶氏捏着信纸久久不语,家里搭上一个女儿还不够,还要把儿子也塞进来。 老太太倒很有兴头,叫人把至乐斋的厢房打扫出来,又叫叶氏挑两个伶俐的小厮僮儿侍候着,叶家送了东西来,宋老太太这里还给了许多,婆子抬了箱子,春燕跟在后头,点了几个小丫头子,拿扇子掩了脸儿,带着石桂石菊淡竹往至乐斋里去。 屋子已经理出来了,叶家来的下人一水儿石青色的比甲,婆子们俱都干干净净,领头的说话轻声细语,春燕一问,是叶家姑娘的养娘任妈妈。 春燕赶紧跟她问好:“妈妈既是表姑娘身边的人,交给妈妈也放心,这是咱们老太太太太给的,给表少爷读书用。” 博古架子里头扫空了,打开箱子头一件就是红珊瑚雕的魁星点斗盆景,得着这么一株珊瑚已是难得,还雕了人物出来,魁星脚踩着金玉盆儿,黄豆大的珠子宝石嵌在上面,还有指甲大小的金银元宝,这一件拿出来,任妈妈便先笑了:“这怎么使得。” 石桂几个是打下手的,看着婆子们摆设家具,窗纱都是新换的,这会儿也全掀下来换新的,才要上手,任妈妈笑一回:“不劳着几位,咱们小少爷不要窗纱,要烧花玻璃。” 石桂闻言一怔,春燕几个却是寻常:“既是这么着,我去回了太太,叫开库把玻璃取出来。” 哪知道叶家竟连玻璃都带了来,一块玻璃隔一块毛毡子的搁在箱子里头,边角塞进软絮,取出来擦拭过,澄清透亮,石桂瞪了眼睛盯住那玻璃,眼睛一眨都不眨。 她正发愣,淡竹伸手拉了她一把,石桂这才收回目光,心里却翻江倒海,这个时代竟然已经有了玻璃,玻璃还烧得这么平这么透。 屋里也有水晶壶水晶杯,可那是打磨出来的,跟这个再不相同,石桂自打落地就在兰溪村,没见过不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多,看见什么想起一些来,还是进了宋家,听着三言两语的,才知道这会儿并没有海禁。 再多的她也无从知晓,匆匆跟着出去那一回,路上确是有许多行铺,可也没能细看,冷不丁瞧见这么一大块玻璃,那她原来看到的那些,就都不足为怪了。 有了玻璃,再拿出什么来,石桂都不惊讶,眼睛不住往上窗户上头瞥,淡竹伸手捏了她的面颊:“这东西咱们太太也用的,只冬日里才下了窗格装这个,春夏秋都用绢纱,比玻璃透气儿。” 叶氏房里还有大穿衣镜,平素拿绣罩罩着,石桂没进过叶氏的屋子的内室,自然没瞧见过,几个丫头看她叫玻璃惊的怔在原地,淡竹捂了嘴儿哧哧笑:“赶紧出来,别给太太丢人。” 春燕带她来,原就是为着她更沉稳些,偏一块玻璃就把她给唬住了,等石桂再看见抬进来的穿衣镜时,手指甲紧紧嵌进肉里。 兰溪村里连读书人都没几个,年号倒是说得明白,可石桂哪里在还记得年号,想问问皇帝是谁罢,不说她能问着的无人知道,光是小儿口里说出皇帝二字,就是奇事。 第29节 她见着绿萼也曾问过,可绿萼自家也不识字,更说不分明了,到了宋家半年,拿在手里的也只有一篇太上感应篇,还是从小道士那儿得着的,身边这几个丫头自然不知,这宅子里更无处可探问了。 她扯一扯淡竹的袖子,装作惊叹的模样:“我没见过,这是把冰敲下来了不成。”她装作全然不懂,有意问问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淡竹“扑哧”一声笑了:“这可真是梦话了,哪个敲下来的冰能存到这时候,屋里一烧火还不化了?看你聪明的,竟这么痴,这东西是烧出来的,跟那些瓷啊陶啊都是一样的。” 淡竹知道的更有限了,再问她如何烧出这东西来,她摇了头不知:“这玻璃窖那是皇家的,哪个知道怎么烧。” 再问是甚时候有的,淡竹便不耐烦起来:“你还要当窖工去不成?这东西早有了。”到底怎么个早法,却说不明白了。 石桂赶紧住了口,缓缓吸一口气,竟还是本土烧制,皇家就有玻璃窖,一刹时明白过来,此地必还有先来者, 还是春燕笑道:“玻璃窖早早就有了,开国的时候就开了窖,这都几百年了,等冬日里开库拿那玻璃盆景玻璃拉花出来,才叫巧夺天工呢。” 石桂久久不语,几百年前就有了,她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又低了头,还跟在春燕后头进了屋子。 叶家的人把东西都带足了,琴棋书画文房四宝,还抬了个青花大缸进来,这才问了春燕,要在里头养活几尾锦鲤:“小少爷喜欢银松叶、黄金甲,养上几尾,屋里头有些活气。” 春燕是得了吩咐来了,任妈妈一问,立时就应:“院后头的曲乐池里就有,叫人捡好得捞了来就是。” 任妈妈早来一步,就是打理姐弟两个生活的,料理完了叶文澜,便又跟着去幽篁里,才迈悦竹小径便笑起来:“到底是姑姑侄女儿,我们姑娘旁的不爱,就爱这一管绿。” 才在至乐斋里还不觉得,到了幽篁里,才知道这叶家姑娘有多么讲究,外头糊上新纱,里头的隔断原就嵌了玻璃,又全给拆下来。 一张张透明绢丝画取出来,又轻又软又薄,隔扇上头正好八幅,石桂见着上头画的是水墨水山,有的写着天门山,有的写着黄鹤楼,跟着就是巫峡泰山,底下的落款是《梅氏仙域志》。 石桂看的是画,淡竹石菊两个却咋舌头,她们在叶氏院里侍候也有两年了,知道这绢画最经不得灰,价贵难得,别个都是嵌在玻璃里头作屏风用的,到了叶家姑娘这里竟用来糊格扇。 叶家姑娘的东西比她弟弟的要多出四五只箱子来,不过暂居,铺设开来针头线脑都不少,里头一个青衣丫头忙前忙后,春燕几个都插不进手去。 罗汉床上铺了青绒毯子,床桌上摆着炉瓶三事,泥金小碟儿,还有一只细竹小箩儿,里头连丝张顶针都团好了摆着。 绣墩儿都是烧粉彩瓷画的,雪白的狐狸毛坐褥,桌上摆着白玉菊叶玻璃壶,长案上是青玉莲叶大小水匜,还有玉的炉瓶三事,多宝格上头的莲花莲叶玉插件,屋里头的器物满眼见不着金银色,全是玉器。 垂了水晶帘儿,供着玻璃花,细绒地毯子铺设了,碧玉盆儿装着贝母珊瑚树,连琴上垂的流苏都是珠玉的,灯是嵌宝银象驼水晶,淡竹石菊也都开了眼界,薄纱帘儿一层层垂着,冯妈妈来回看过了,这才点了头:“这才可住。” 两个丫头一对眼儿,原来听说叶家如何如何富贵,叶氏自来不露,如今看个来送选的姑娘,倒都吃一惊,这还不算,冯妈妈给她们的打赏是一人一个小金钟的坠子。 给春燕的是应景菊叶纹金镯儿,春燕不肯受,冯妈妈必要给:“我们姑娘少爷客居叨扰,总归要烦着姑娘。” 春燕这才收下了,带了几个丫头回去复命,一样样的回给叶氏,叶氏面上淡淡的,抬一抬手止住了:“叫厨房里空一个灶头出来。” 小金铃儿上头还打出花来,淡竹石菊在叶氏院里当了两年差,这东西也不是没收过,大节里打赏的金银锞子,她们偶尔也能得着,可这回不过干站着看,竟也有这么重的打赏,兴头头的说要往外头买了珠子来,拿这个串手串儿戴。 “就是系在汗巾上也好。”这两个说得火热,石桂却还在震惊那些玻璃,若是她一辈子都呆在兰溪村里,想着怎么填饱肚皮,怎么让一家子脱离贫困,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了。 石桂手上看着太上感应篇,良久叹出一口气来,她到现在能看的唯一的文字还是这篇太上感应篇,要是能多读些多知道些,不说派上什么用场,跟现在总不一样。 她一叹,淡竹两个便当她是感慨,宽慰她道:“你不来这儿也得不着这许多东西,总归还回去的,你把这些攒着,家里自然能来赎你。” 石桂松开眉头笑一笑,立起来抻着手拉拉筋,想这些也没用,别人的人生跟她的不会一样,她要做的是过好自己的日子:“咱们,也能出去?” 淡竹扑哧一声笑了:“咱们哪能出门,也是一样,在角门央了妈妈开一开门,往担子上买些来,怎的?你又打着要卖结子的主意了?” 石桂面上微微泛红:“我往后便不做了,可那一篮子也不能白砸在手里不是。”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发愁,在院子里头月钱赏钱都多了,可郑婆子要的也多了,重阳节前问她得着什么赏,一时又说要买菊花浸酒,一时又说吃油炸小蟹,石桂无法摸了一百钱出来,看她脸色便很不好,石桂只佯装着问她还有甚个点心,要买了来孝敬给繁杏春燕。 郑婆子脸上这才好看些,却还是咂了嘴儿:“等你有假,也回家去看看,你姐姐姐夫也想着你呢,前儿才来说要给你跟葡萄一人做一件衣裳。” 石桂点头应了,心里却发皱了眉头,要回去又得办礼,手上得的东西都是死物,又不能换钱,月钱攒不下来,还得想个法子开财路。 石桂这两日进进出出碰着好几回高升家的,看她的眼光比从前不同,石桂问一声淡竹,那两个苦了脸盘:“只知道她侄女要进来,也不知道安排个什么样的差事呢。” 石桂立时咬了唇,高升家的是叶氏跟前得脸的媳妇子,男人在外头管着庄子,她的侄女儿要进叶氏的院子,可院子里的坑本来就不够,总得拔出一个来,才能把自家那棵萝卜往里栽,论起来,她在这些人里头是根须最浅的。 作者有话要说:  嘛,请不要在非v章节评论v章内容 谢谢配合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53章 挤兑 淡竹石菊两个知道些底细,家里自有人透给她们听,觑了石桂:“咱们往别苑去的时候,高升家的侄女儿就说要进来当差,都已经说定了,哪知道去了别苑一趟多了一个你,你这些日子可仔细些,万不能开罪了她。” 不找事,自有事来找你,石桂谢过淡竹石菊两个,淡竹宽慰她道:“春燕姐姐喜欢你,保不齐也就多加一个人。” 石桂笑一笑,心里警醒,不再多说,高升家的若真是明目张胆挑她的刺就为了给自家侄女铺路,叶氏也容不得她做管事婆妇了。 石桂手上活计不停,石菊看着就叹,淡竹忍俊道:“哪有你这样儿的,当差便是当差,还穷死你不成?” 石桂笑一笑,却不开口,淡竹知机:“是不是你干娘要的太多?我知道底下那些个一个个水蛭也似,认了干女儿就不当人看待,你是太太院子里头的,谁沾着谁的光且还不定呢。”淡竹说得这句,又道:“依我看,你就别理会她,她还敢到太太这儿闹不成?” 又同石桂咬耳朵,叶氏这儿的繁杏就是外头买来的,原也认下过干亲,如今早不来往了,为的就是想把繁杏在上房得的东西都补贴了自家女儿,闹到了叶氏跟前,叶氏虽没断了这亲,却申斥了俞婆子一回:“那俞家的,多少年都没脸进院子来找繁杏姐姐呢。” 可那是繁杏,管着叶氏帐册的,换作她是叶氏,闹得没亲没眷才是好事,石桂看的明白,也不同淡竹两个说破,只叹:“那是繁杏姐姐,太太跟前得脸的,何况我干娘还没这么苛扣,我不过手上闲不住罢了。” 那一太上感应篇,她慢慢也绣了一半,上头的暗八仙纹还是绿萼替她勾的,葫芦花篮莲花都绣好了,只不知道绿萼如今怎样。 之后两日,果然似石桂猜测的,高升家的见着她总是多有留意,可石桂事事妥当,她也挑不出错来,只门上的婆子院里头的丫头,得着她好些吃食花油。 一个个都有了,才轮着她,得的东西也不过是两块花糕,玉兰得的东西最厚,是一付银扁钗,底下带个耳挖子,上头打得全是银叶菊花,第二日就簪在头上。 石桂知道事情不对,高升家的要动,也不必非得经过叶氏的手,她越发小心在意,越发不敢揽事多动,小心翼翼了两日,繁杏借口把她叫了去:“你怎么团团转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就按原来的办,原来不错,如今就能凭白说你错了?那一个进来了,也呆不长。” 石桂心里感激她,谢她直言,可还是得想个法子,把这事避过去,叶氏这里人再多,也不能越过老太太去。 没等石桂想出法子来,叶家的船来了,早三日就送了信来,宋老太太比叶氏还更关切,早早派了人往渡口上等着,叶氏还笑一回,说是两个小辈,劳动不得宋老太太。 “是你嫡亲的侄子侄女儿,哪能怠慢了。”宋老太太满面是笑,吩咐着等人到了赶紧接过来:“侄女肖姑,想想你的模样儿,她就错不了。” 叶氏低了头不言语,甘氏却说个不休:“老太太都开了口,哪还有错的,我倒要在伯娘这儿赖一赖,也好开开眼呢。” 宋老太太叫开了八仙阁的上下两层,正对着水面那一层作厅堂,摆出八仙桌来,要给叶家姐弟接风洗尘,甘氏半含配,老太太哪会听不出。 可她越是酸,老太太就越是要看重叶家姐弟,笑眯眯的夸了一句,又特意对着叶氏道:“你这个侄子的文章,老爷也瞧过了,说是可造之材,就跟着他读书。” 甘氏指尖一紧,面上笑团团的,指甲却在皮肉上划出一道白痕来,叶家那对姐弟,姐姐送选便罢了,弟弟跟了来就是为着跟宋老太爷读书,一个十岁的孩子,才刚开蒙还差不多。 老太爷除了太子宫里讲过书,族学里也是轻易不开口的,甘氏使了好大的劲,好容易把娘家兄弟的儿子塞到宋家的族学里,当时心里痛快,觉着占了便宜,哪知道叶家那毛孩子一来,倒跟太子似的金贵。 宋荫堂开蒙就是老太爷作的蒙师,孙子跟着爷爷读书,原也无可厚非,宋敬堂也是一处,可跟了去的僮儿小厮回来却说老太爷专给大少爷讲书,二少爷先拿描红本子习字。 为着这个甘氏在宋望海跟前闹过一场,宋望海到老太爷跟前去说,老太爷扔了两张字出来,把甘氏的脸扇的生痛,一个有章有法,早就练起字来,肚里文章背得全,随意拎一篇出来一个字儿也不错。 那另一个才刚学拿笔,老太爷叫了宋荫堂来,四书五经不求解,全会背,一个字不差,老太爷冷眼睨了这个半路儿子,问道:“哪个学书,哪个学字,可还要我分说?” 宋望海愧得满面通红,回去连着冷了甘氏小半个月,功课日深,宋敬堂越发跟不上,老太爷干脆让他去族学,那儿的师傅也是中过举的正经进士,给小儿开蒙已是大材小用,可甘氏心里这口气怎么也难平。 那是亲孙子也还罢了,这回来的不过是叶氏娘家的侄儿,竟也往老太爷跟前去了,甘氏留得玉葱一般的指甲,差一点掐断了。 老太太看看余容泽芝之湄三个,还冲她们点一点头:“等你们表姐来了,同她好好相处。”余容泽芝两个姑娘虽不是一个娘生的,可衣饰打扮一模一样,又都跟着学经念道,看着眉目总有八分相似,起身听了话,各各应得一声。 之湄看着母亲的笑脸,牙关咬得紧紧的,这话却不是对她说的,她的年纪比叶文心还要长一岁,出了永善堂,立时扶了母亲,一手抬了她的手臂,红唇咬得死紧,过了院墙,还没进西院的屋子就道:“娘,送了我去选秀罢。” 甘氏那指甲到底断了,叫女儿这一声惊得齐齐断成两截,她一把拉女儿,也顾不得仪态了,急急走到屋中,满面寒霜的让丫头关了门,指了女儿道:“哪个教你这话,赶紧忘了!” 宋之湄的眼泪滚滚落到衣襟上,伸手扯住甘氏的袖子:“娘,我们若没一个出头的,这日子要怎么过,要是我能当太子嫔妃,家里,还有哪一个敢看轻我们去。” 甘氏听见女儿这么说,鼻间一酸,又哭又骂:“你这糊涂的,可是你几个丫头奶娘撺掇的你,该全发落了全是。”拿帕子擦了泪,抚了女儿的肩:“娘知道你孝顺,可万不能动这心思,那可不是个好去处。” 宋之湄怔住了:“娘怎么这样说,若不是个好处去,叶家怎么把女儿往那里头送?”她打小听的就是叶氏的坏话,跟甘氏自是一边,可年纪越长越是知道,母亲这份不平,源头就是叶家比甘家体面的多。 甘氏把女儿搂在怀里,拍了她的背:“你是娘的心肝,叶家那是猪油蒙了心了,还真当家里能出个王妃不成,恁她是个天仙,进了宫也要受磨搓。” 甘氏知道女儿气盛,为着熄了她这心思,贴了她的耳朵道:“那一家子不要脸皮!便不守也没人强迫,别嫁也好,守寡也好,可你看看叶家办的什么事儿。” 宋之湄约莫知道些事了,抬脸儿疑惑的看着甘氏,甘氏也不知道是叹还是恨,长长出了一口气,到底没在女儿跟前说破,这些旧事如今提起来又有甚个用处。 叶氏那会儿,是寻过死的,兄长千里送亲,那是说得好听,防着她寻死呢,怕她上吊跳河,派了老妈子紧紧看住她。 宋望海告诉她的,她那时候年轻,还可怜叶氏,心里头的愤恨去了一半儿,可又怎么经得后头这些鸡零狗碎的日子,抬一边压一边,老太太就把她压得动弹不得,还有一个分明是受辱进的门,还装什么高山流水,越是看她那付模样,就越是不平,每每把这事拿出来在心里咀嚼,越是嚼越是能品出几分甜意来。 叶家来人,头一个心里不痛快的就是叶氏,甘氏缓缓吁出一口气来,嘴角噙了几分冷笑,抚了女儿的背,知道是这些日子要给她说亲的话漏到她耳朵里了,不上不下,宋老太太又不肯挑这个头,少不得再放低了身段去奉承她。 “你可万不能再作这想头,你的亲事,娘必要替你好好谋划的。”甘氏拍了女儿,心头有了计较,叶家这个女儿就必能当选了?若是选不中,也得在京中,由着叶氏张罗见那些个夫人太太,若是之湄能跟着,总算能露个脸了。 叶家要结亲,对家必是显赫的人家,甘家看看女儿似珠如玉的脸颊,打定了主意,必要她嫁个好人家去。 叶家的船按期到了,下人在渡口一见着打着叶家徽号的船,先奔了回来报信,高升急急赶了过去,高升家的也一并去迎,叶家姑娘也是由着轿子从船上抬下来的,一路行过来,停在轿厅里,戴了帏帽儿从头罩到脚。 叶氏这头得着信,带着人到老太太那儿等着,石桂捧着巾儿银唾盒跟在后头,大丫头房里侍候着,小丫头排成一行立在廊下,片刻就听见外头喧闹起来,三四个婆子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一堆丫头媳妇,当中簇拥着叶家姐弟,才一进门,淡竹就轻轻吸得一口气。 石桂立在她身边,听见她吸气抬头看过去,十三四岁的姑娘家,牵了个十岁左右的男童走进来,细细喁喁的正同弟弟说些甚么,葱白绣翠竹刻丝衫儿,莲青一色暗纹百褶裙儿,头上非金非银,晃人眼的宝光是龙眼大的粉珠儿,单簪了二三枝,脑后一把头发拿细珠儿缀了,襟前一块翡翠牌儿,俏生生好似一枝雪兰花。 两边软帘儿轻轻一揭,叶家姑娘领着弟弟进去,那帘儿才放下来,几个丫头齐齐转身,往那窗户里头张望,你推我攘的扒了缝,还是璎珞咳嗽一声,这才静下来,却都惊叹,这姑娘倒不说多么美貌,却跟她们见过的都不相同。 怪道宋老太太把叶家姑娘说得这样好,丫头们交头接耳,口里都在谈论叶家姑娘,等说到叶家的少爷,且还年幼,穿了朱红八宝团花的褂子,老太太一见就松不开手了,宋家人丁不旺,许多年没见着这个年纪的后辈了。 拜了老太太又拜叶氏,口里叫着姑母,叶氏也只微微颔首,让丫头取出一套玉三事给叶文心,又送了一只玉蟹给叶文澜,取个独占鳌头的意思。 老太太对着个后辈也不能谈选不选中的事,只叫她安心呆着:“你祖父也来信了,我们通家之好,再没有拘束的,等后年你父亲上京述职,再领了你们姐弟家去,你就跟你表哥,叫我祖母罢。” 一杆子就支到了后年,叶家姐弟倒也不怪,来的时候就知道,到底舟车劳顿,请了安就让人带下去,老太太立时问道:“跟来的是哪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jj写文不容易,评论时不时就抽没,广告倒要自己删,章节天天待高审…… 一把辛酸泪 ☆、第54章 旧事 廊下早早就有个穿绸的婆子等着,苍绿色的禙子,石青色的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乱,银簪上头一点翠绿,耳朵里扎着银耳钏,打扮得很是体面,听见里头问,掀了帘儿进去磕了个头:“给老太太请安。” 她年岁不轻,头上头发都白了大半,宋老太太仔细一瞧:“这可是冯家的?” 那婆子年岁大了,腰板却挺,满面是笑:“老太太好记性,正是呢。” 宋老太太瞧了她一会儿,长长吁一口气儿:“竟是你跟了来,这把老骨头了,还当差?也不享享儿孙福?”冯家的是叶老太太的陪房下人,这个年纪也该是有子有孙了。 冯婆子笑一声:“知道要送哥儿姐儿往太太这儿来,我才拖着这付身子,这许多年了,也该来给太太请个安。” 自叶老夫人去世,宋老太太许了叶氏在家守上三年孝,叶家这些个老仆就念着宋老太太的情,诚心实意磕了个头:“我们老爷倒也想派那年轻的,有我看着,总归放心些,何况这许多没见过姑娘了。”一在说一面曲了膝盖给叶氏请安。 叶氏自来八风不动,这会儿开口声儿却发颤:“冯妈妈,这些年身子可还好?”这是她母亲年轻时候的贴身大丫头,宋荫堂堕马的消息传到叶家来,她寻死不成的时候,便是朱杏跟另一个丫头日夜轮流守着她,怕她想不开再寻短见。 快二十年的旧事在她心里翻腾,压在心里这样久,冷不丁见着旧人翻出来,她一口气儿都差点提不上来,手指紧紧握成拳头。 眼看就要失态,春燕提了壶儿替叶氏续茶,叶氏借着她上前的功夫阖了阖眼儿,把眼眶上那阵热意忍了下去,再抬手吃茶,一口苦茶绕着舌尖,苦得透彻心扉,这才慢慢顺过气来,把茶盏一搁,又是四平八稳的大太太。 第30节 可咽下的苦,二十年后回味还是痛得心口滴血,她寻死不成,也曾想过这辈子就守寡,便是要进宋家门,也要抱着牌位嫁,哪知道竟连这个没能如她的愿。 叶氏把自个儿锁在房里,先是不吃饭,跟着不喝水,几个婆子压着她往她喉咙里填粥,她咽下一碗,站起来一头磕在门柱子上,血沾满了衣襟。 等醒过来,就看见嫂子陪着她,母亲已经躺倒在床,除了哭连话都说不了,嫂子叫哥哥逼迫着,大了肚皮跪在叶氏床前,口里叫了她的小名:“我知道你心里苦,可你就不想着替他续香火?往后能有子子孙孙,寒衣节有人烧衣给他添,寒食节有人供食给他吃,不断了他在阴间的这碗饭?你真的肯嫁,那两个恨不得给你烧香磕头,把你当菩萨供着。” 母亲哭得眼睛差点瞎了,后来许多年看东西重影,可嘴里却劝了她,家里替她想好了出路,她嫁过去,生下孩子来,安安稳稳的当大房太太,神不知鬼不觉。 叶氏自然知道家里作甚要把她嫁去宋家,成王得势,登上大宝,叶家抽身不及,身上还挂着太子党的帽子,可宋家却是砌头砌尾站在成王那一边的,清流之中少有的激进派。 两家政见不同,婚事反复也是为了这个,后来见势不对,家里肯倒贴许多嫁妆结这门亲,若不是思远一意爱她,抗争不娶,早就定下亲事,一个另娶一个别嫁了。 父亲把宋荫堂堕马的实情告诉了她,战事都快息了,他知道家里怎么也不肯应,便投笔从戎,想挣一份功劳回来,再去求了宋老太爷,把她娶进门。 宋老太爷也没想到儿子握了十来年的笔,会有这样的胆气,心里已经肯了,开口却道:“也不必你立什么功勋,你只要在军营里呆足一个月,我亲自上门替你聘了叶家女。” 三十天挨过大半,叶氏接着信还满心欢喜,叛乱已平,连仗都不打了,宋郎自然能平安回来娶她。可谁知道就是最后那几日出了事,碰上了流寇,摔下马来断送一条性命。 叶氏听了怔怔望着窗户,一日一夜不曾阖眼,她欠他的,一条命也不够还,母亲倒在床上,嫂嫂为了她跟哥哥起口角,一个成了形的男胎落了,下身淋漓不止,起不了身。 是哥哥亲自为她送嫁的,说是送嫁,实是怕她寻死,可她不会寻死,自昏迷醒来,她就没打算去死,上船坐车,把宋思远两个字刻在心上,十七年来一时一刻都不敢忘。 冯婆子给叶氏请了安,叶氏冲她点一点头,十来年未见的人,彼此一对眼,都想起旧事来,目光一碰又都移开去,知道这事的,一半都在这堂屋里了,叶家派了冯妈妈来,又有什么用意。 兄长还有仕途要走,眼前就有捷径,怎肯舍近求远,叶氏嫁了之后,除了报平安给母亲嫂嫂,一言片字都不曾写给父兄。 叶氏的母亲过世之后,嫂嫂曾写了信来,说这许多年,没一刻能忘,眼睛哭得瞎了,闭门只是念佛,连儿子给她请安,她也从来不见。 叶氏信是看了,却没回,此时见到冯婆子,心里如何能静,起伏翻涌一下下拍着紧闭的心门,扯着嘴角微微一笑,问了叶文心一句:“坐船可累着了?” 叶文心抿了唇儿一笑:“并不累,沿岸秋色正好,看着倒也能解乏。” 石桂隔着窗户都能看见老太太慈爱的模样,伸手拉过叶文心来,抚了她的手,一下一下的拍:“若不是见着你,哪能知道自己老了。” 叶文心不解其意,因坐在老太太身边,身子便斜签着,听见老太太说话,头微微一偏:“祖母说笑。” 老太太却哎了一声:“你怕是不知,你如今这模样,同我头一回见你姑母真是一个模子里头刻下来的。” 叶文心不解其意,宋叶两家是通家之好,原来还曾当过邻居,便是见也早早就见过了,她怎么好跟三五岁的人一样。 宋老太太说的却是知道儿子与叶氏有情之后再见叶氏,也是这么娉婷,穿了一身雪青色绣白梅花的禙子,因着生在莲子结实的月份,就叫莲实,取个多子的意头,知书达理温文清雅,两家先时还和睦,等到政见相左,儿女却情根深种。 隔开小儿女,却没把情剪断,也不是不曾说项过别家女儿,可儿子小打就是个有个主意的,不叫他娶叶莲实,他便这辈子不娶妻。 那会儿气得心肝疼,如今想起来,儿子就是同她顶撞气得她心口疼,也好过后来摸不着看不见。 尸首一送回来,老太太就疯魔了,抱了儿子的脸,一声声的答应他,替他娶叶氏,圆了他这个心愿。 可叶家怎么肯把女儿嫁给一个死人,这才有叶氏寻死,可寻死不成,才知道当日偷期一会,竟还留下这样的孽事。 老太太越看叶文心觉得越是像叶氏年轻的的时候,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年前,邻家有女初长成,小儿女两情相许,儿子夏夜里剥了满满捧荷叶的莲房,把莲实剥出来,求了她要娶叶家女。 这许多年,眼也浊了,泪也干了,可见着叶文心,宋老太太还是一时湿了眼眶,半晌才回过神来。 侄女肖姑,长得像也还罢了,连那一派的斯文秀气也是一样,丫头上了清茶点心,老太太抚了她的手:“也不知道你爱吃哪一样,便都预备了些,你捡可意的用些,往后要吃什么要用什么,只管问我来要。” 连叶氏都跳开来,可见是很喜欢她了,连着对余容泽芝也没这份亲热劲,越是看她,越是想起思远来。 知道叶家姐弟今儿要来,余容泽芝早早来了,看见祖母拉着表姐不住说话,等说完了,才上前彼此见过,相互拉了手儿曲膝,问一声好,全了礼就又坐回去。 叶文心知道叶氏只有一个亲生子,这两个是庶出的,可看着规矩教养都好,倒有结交的心思,老太太也道:“你两个表妹多不及你,往后你同她们一处,小姑娘家也有个玩伴。” 一样要选秀的,这会儿就熟悉起来,进了宫也有个照应,叶文心问了余容泽芝两个平时做些甚,听见女工功课,挑着针线上能说上几句。 老太太看着她们姐妹说话,又拉过了叶文澜,这下倒有借口赶紧催了孙子过来:“学里也该放了,去请了少爷来,就说是他表弟表妹们来了。” 叶文澜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坐了这许久早就乏累了,眼睛盯着屋外头,一会儿看花一会儿看树,老太太养过男孩儿,见着他就喜欢,笑了一声:“叫人带他往花园子里头逛一逛,陪我们这些老骨头坐着,怪没趣儿的。” 叶文澜穿着大红团花衣裳,头上束了个小金冠儿,脸蛋白胖胖,眼睛圆溜溜的闪着光,淘气的模样也惹人爱,老太太叫古月把雪狮子抱出来给他玩。 叶文澜跳出来,带的小厮僮儿都去了至乐斋,一个玩着无趣,转身往廊下一看,眼儿溜一圈,往丫头们跟前站着比了比,一下就指了石桂:“你过来。” 这些个丫头里,就只有石桂跟他一般高,他穿了见客的靴子,还比石桂高出一点来。里头老太太太太看着,石桂只得陪他,陪少爷姑娘玩这样的事最难,她带弟弟能打能骂,秋娘石头从来不说,可这是少爷,得供着,玩什么才合他的心意? 叶文澜看她一眼鼻子里头就哼出一声来,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指着假山:“巴儿狗有什么意思,你上去,替我捉一只知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怀总不是个狗血的人 可是一写狗血就兴奋~ 噜噜噜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55章 文心 这时节哪里有知了,叶文澜这分明就是没事找事为难石桂,可他既是少爷又是客人,石桂只得垂了头说软话:“回少爷的话,重阳一过就没那些蝉虫了。” 她一看叶文澜像要发怒,赶紧道:“表少爷要不要放风筝?”爬高走低乡下孩子是惯了的,就是喜子,一丁点儿大就在田埂地头玩耍了,换成叶文澜,看着模样连假山都上不去。 粉嫩嫩的小公子,要是磕着碰着晒伤了,石桂吃不了兜着走,她赶紧想法子把他这捉虫的玩法换了,哪知道叶文澜看着嫩生生,跟白粉团子捏出来的似的,可脾气却坏,伸脚就要踢,里头叶文心的声音忽的响了起来。 叶文澜悄悄回转身子偷眼看了看姐姐,见她还跟老太太吃茶,同两个表姐说话,只当她没瞧过来,叶文心跟前的琼瑛却出来了:“哥儿要不要去瞧瞧屋子。” 石桂大松一口气,感激的冲琼瑛笑一笑,琼瑛也冲她弯弯嘴角,在亲戚家闹出来,可不难看,叶文澜才这点年纪,哪里肯这么山长水远的离了父母亲人,这姐弟两个心里都存着气,却不能撒在宋家丫头身上。 石桂一面吐气一面还回廊下去,淡竹替她很是捏了一把汗,伸手捏捏石桂的掌心,两个彼此看一眼,偷偷笑一回。 宋老太太还说叶家送来的文章如何如何好,这么看着,不过是个淘气孩子,莫说作文章,就是背书都怕他背不全,老太太这么说,就是给叶家贴金了。 宋荫堂没等来,却先把甘氏等来了,她带了女儿一道过来,头上戴着赤金冠儿,如今外头时兴的式样,一手戴了三个宽幅雕花金镯子,连鞋头上都盘了金,耳朵上两颗红宝石一步一摇晃人的眼。 宋之湄扶了甘氏的手,面上笑盈盈的,到了门边脚下一顿,先扶着甘氏迈过门坎,跟着再往里踏。 人还在门边呢,甘氏就已经先笑起来,内室里原也有细索索的说话声,甘氏这声音一响,里头便是一静。 淡竹眼睛都瞪大了,石桂也抿了唇儿,两个挨着墙根,相互捏捏手指头,甘氏这般招摇,比叶氏这个女主人打扮的还更隆重,用力过了头,看着倒似来吃宴的。 甘氏进门瞧见叶氏还是寻常打扮,面上一僵,随即笑开了:“老太太也真是,嫂子娘家来了人,竟不知会我一声,我也好见见侄女儿,给份见面礼。” 进门看见里头年轻眼生的,咯咯笑了两三声,行过去把叶文心从罗汉床上拉起来看一回,嘴里啧啧称赞,夸她芝兰玉树,不愧是叶家女儿,扭头对女儿道:“这是你叶家表妹。” 叶文心来的时候母亲就把宋家的事说了个大概,知道这一位是二房的夫人,叫她拉起来这样打量,怎么不尴尬,只面上带笑,作个羞涩模样不搭话。 老太太冷了脸:“看你这脾气,也是要当婆婆的人?”跟着又看宋之湄:“之湄既病了,就好好养着,前儿还人参茯苓的养着,怎今儿就能下地了?” 宋之湄涨闻言面上一红,却立时就垂了头:“劳伯祖母记挂着,我养得了几日,身上松快许多,来给叶家妹妹见礼。”她还年长些,却放低了姿态,说得这一句,宋老太太便轻轻揭过,不欲再提。 甘氏赌的就是老太太再怎么也不能当着外客的面罚了之湄禁足思过,只要这会儿不罚,过了也不会再追究。 挨上前去咯咯笑一声:“还不是托了老太太的福,煎的药怎么也咽不下,我又着急又上火的,好嘛,嫂子送来的药才碰着嘴巴就好了大半了。” 她愿意唱戏,也得有人愿意看戏才是,老太太头一个就不愿意听:“既这么着,改明儿你嫂子也不必管家了,干脆张了幡,卖仙药去,保医百病,药到病除。” 甘氏面上带笑不搭话,把女儿往前一推:“你们姐儿几个亲近亲近。”一面说一面推着女儿往前,叶文心赶紧让一让,宋之湄就挨着她坐了下来。 老太太再不喜欢她,也不能当着叶家人下她的脸,只问叶文心在家都做些甚,读不读书:“我记着十多年前,那地儿就时兴女儿家也要读书,过得这些年,只怕此风更盛了。” 叶文心字兰章,能取这样的字号,除了花中四君子之说外,便是她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官家女儿合在一处读女私塾,她的文章就是最好的。 叶家就办了女私塾,除了官家女儿还有盐商家的姑娘,南边学风昌盛,倒还是托了办女学的福,贫人女儿也学字识书,富户就更必不说了。 “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森;终生之计,莫如树人。一树而百获非教化之不可得。”叶文心自进了门,便是个温文淑女的模样,谈到学风女塾,竟满面光华,好似换了一付模样。 她说旁的,宋之湄还能接口,说针线说衣饰,哪怕说到管家理事,宋之湄手上的盘算功夫比寻常的管事娘子还更利落些,可说到读书一道,甘氏自家不识几个大字,宋望海历来不喜女儿家多读书,到了她这里,也跟着余容泽芝一道读过,若说多有才华,那便够不上了。 甘氏眼儿一睇,笑得一声:“姑娘家还是庄静些好,平素针黹女工,再学些理家管事,操持家业才算立身。”老太太若是喜欢姑娘家读书,宋家几个女儿早就学起来了。 甘氏是度着老太太不爱这些方才开口,叶文心一听,倒收起颜色来,反是宋老太太回护了她:“不明理如何理事?一家一国都是此理。” 甘氏叫这么一噎,竟还能回话:“老太太说得是,到底是我们见识浅,比不得老太太,口里说的就是圣人言。” 宋之湄轻轻笑一声,拉了叶文心的衣袖:“我听说扬州也有办女学的,只恨金陵没有,若是有,我也想去见识见识。” 她听得话音就知道这位叶家姑娘好学,心里不以为然,来的时候却得了甘氏的提点,同这一位交好,比那些个陈家小娘子,有用的多。 自重阳宴会之后,跟陈家姑娘倒是通过信,还彼此送过些荷包绣件,可陈家族人众多,地方狭小浅窄,自陈阁老致仕之后,家族里也没能出几个位高的,子子孙孙住在一处,这会儿又没大节,陈家姑娘想要单独请客再不能够。 这母女两个一唱一和,马屁拍得肉麻,石桂却在外头听出些旁的来,叶家这位姑娘,倒有些意思,到了此地这样久,不说女子读书,只往学堂门口立一立,就叫姚夫子撵了出来,还要拿水洗地,偏是这个小姑娘口里,竟能说出这般道理来。 几个人说着话,没等到宋荫堂,倒把宋敬堂先等来了,人还没进门,老太太脸色便不好看,她扫一眼甘氏,见着她眉梢一挑,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宋敬堂进门先请安,立在廊下,等着宋老太太叫他进去,丫头都飞了眼色,里头的更不必说了,石桂还是头一回见着宋敬堂。 若说样貌,两个倒是有些相像的,可宋敬堂分明是弟弟,却垂眉敛目,老成持重,反是宋荫堂和风细雨,笑意满面,一个是十月里的冻霜,一个是六月里的暖风。 宋敬堂在帘子外头规规正正作了个揖,甘氏久等儿子不进来,自个儿掀了帘子,一看他还在整衣冠,一口气儿都差点没吊上来。 宋敬堂没回乡去,是真的卧床不起,老太太回来,他还请罪,二房一家子,只有他为了宋思远这位伯父吃了一个月的素,连生病的时候也是一样清粥小菜,面颊都凹陷下去。 他肯守这礼,宋老太太心里自然高兴些,看在他的面上,倒把那问罪的心思淡了去,可甘氏怎么也不该打这个主意。 宋敬堂衣冠端正的进了屋,先给老太太行礼,甘氏不住拿眼儿去打量叶文心,她侧了脸儿,眼光都不投过来,拉了儿子的手道:“这是叶家表妹。” 宋敬堂哪里敢看,名分上是表妹不错,可却是拐了弯的,嘴巴上的亲戚,又不能真个避出去,行了礼叫一声表妹,眼睛盯着鞋面,只看见叶文心模模糊糊一个青影子,旁的一概没看见。 看见宋敬堂避身让到一边,宋老太太面色稍霁:“他们兄弟都读书,明岁都要下场的。”只这一句再不提旁的,又问叶文心往日吃什么茶,可有忌口的东西。 宋之湄知道母亲心意,这会儿看见哥哥看过来,有意搭了话头过去,可是长辈问话,再没有她去插口的道理,再看看自家哥哥一动不动的坐着,好似泥塑木雕,心里暗暗发急,思索着怎么把话头递过去。 叶文心没开口的时候,宋敬堂还眼观鼻鼻观心,手端端正正摆在腿上,指尖微动,还在想着学里的文章,要如何破题作得一篇。 他从小也跟宋荫堂一同读书,深知才之不可强,天赋上差些,他就更用功,可每回宋荫堂都比他更强些,一样的题目,他自觉做得很好,对比宋荫堂总不如意。 可他在学中便不是最好的学生,原来还心存妒忌,等进了族学,认识的人多了,便知这世上比他强的不知多少,自此两耳不闻外事,一心奉读圣贤书。 脑子把夫子讲的书调出来,一字一句揣摩深意,耳朵里忽然听见叶文心说话,母亲说话自来又急又燥,妹妹说话又是娇又蛮,可她一开口好似闻竹管笙簧。 宋敬堂屏息抬头,从那青裙角儿,望上去,叶文心正执杯吃茶,口角含笑,眼睛眉毛好似染着雾气,读了这许多年的诗书,瞧见了她,才知道什么叫作“美人如玉隔云端”。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啦表姑娘是明芃脑残粉~~ 噜噜噜 芃姑娘有大功德 嘴唇皮上都长溃疡了,日子没法过了,今天开始戒咖啡! 谢谢地雷小天使,怀总爱你们,留言长的话会有积分送哟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1节 ☆、第56章 挑人 叶文心挨着宋老太太,对宋敬堂的目光再无所觉,侧了脸儿微微一笑:“我没有忌口的东西,茶也是可吃可不吃,只看茶叶分别罢了。” 宋老太太就是知道叶家送了几个青花缸来,这才知道叶文心吃茶有讲究,听她说得有礼,还抚了她:“你万不能拘束,想要什么只管开口,她们有想不到的,就来告诉我。” 石桂几个立在廊下神游,里头声音一低就听不清楚了,听不见里头说话,小丫头子靠着墙根偷懒,捂了嘴偷偷打哈欠,还压低了声儿论一论这位叶家姑娘。 门上忽的报说大少爷来了,这可比甚个灵丹仙药都管用,廊下坐着的站着的俱都伸了头,宋荫堂拿眼儿溜她们一回,伸手解下荷包来发赏钱。 他穿一件玉色锦彩八团袍,头上束了只玉冠,往学里去时并不这么打扮,倒显着是换过衣裳都来的,宋老太太一见就点头,欢喜的嘴儿都合不拢,招手拉了孙子过来,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对璧人。 宋荫堂见过礼,挨着老太太坐到她右首,一时加水一时添茶,见着叶文心碟子里头有几样东西动过,便知道她爱吃的甜的,叶氏也爱吃甜的,她再克己,有些习惯总改不了,宋荫堂一瞧便笑:“表妹这吃口跟母亲一样,她也爱甜的。” 不说还罢了,这话一说,再往两人面前的案条上一瞧,果然动的几样都是相似,叶文心心里头正没着落,这个姑姑要说近,跟父亲确是一母同胞,打小还跟母亲住在一处四五年,可这些年来,家里却绝少提起姑姑,年年往金陵送节礼,都是按厚了来办,母亲每每说到,都要垂泪。 她才刚进来便悄悄看过这位姑母几眼,自家也觉着惊诧,宋老太太也不是老眼昏花张口胡说,两个确有些相似的地方,除开眉目,连气韵也有些神似,叶氏好比老竹,叶文心便是新芽,同是一抹绿意,一个苍翠一个灵动。 叶文心那儿还藏着母亲悄悄给了她的信,让她私底下递给姑姑,信上写了什么,母亲一个字也不肯露,只告诉她万万不能忘了。 原来还当这个姑姑并不亲近,可既然有了这桩事,那便是能亲近的,叶文心以袖掩口:“我是爱吃甜的多些。”宋荫堂这话一说,叶文心自觉同他多了几分亲近。 宋荫堂也确是会说,说起金陵风土来,挨着东南西北,各处好吃的好玩,有甚个门楼铺子,他竟样样都能说上两句:“家里原来倒有淮扬菜师傅,请辞了便没寻着好的,我今儿去南门楼的淮扬菜馆子说了,看能不能借一个来使唤。” 叶氏的吃口早就随了宋老太太,说请大师傅,为的也就是叶文心。各家请了师傅回来做也是寻常事,叶文心听得抿唇一笑:“我倒也想尝尝金陵风味呢。” 两个你来我往,倒有话可说,老太太越是看越是笑,由着他们说话,甘氏几次想插话进去,都叫老太太截住了,宋老太太才刚想着二房好歹还有一个有规矩的,抬眼就看见宋敬堂正偷眼往叶文心身上打量。 宋敬堂只恨自己笨口拙舌,竟半句都插不上话,不似兄长文的武的俗的雅的,张嘴就来,观音痷的干丝,报恩寺的梅豆,有典有据,玩笑话夹着文白,叶文心听了面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宋之湄眼看着两边都冷落了,只他们两个热络起来,笑盈盈嗔了一句:“哥哥好偏心,新来的妹妹你便知道甜的咸的,我爱吃甚,你可知道?” 甘氏眼看着儿子插不上话怎么不急,得亏得还有一个女儿得力,也不插口,只笑眉笑眼的看着,只等着宋荫堂答不上来,再递台阶给他。 哪知道宋荫堂笑起来,打开折扇扇了风:“大妹妹说笑,我怎么不知,大妹妹跟二婶娘是一个吃口,爱吃咸口味重的菜,今岁秋日里,醉螃蟹可没少吃罢。” 他一说完,抬手就给叶文心添了一杯茶,常年不曾见过叶家人,舅舅倒是曾经上京叙职,叶家都已经递信到了叶氏跟前,叶氏也只当作没瞧见。 还是舅舅自家上了门来,拜见宋老太爷,舅甥这才见了一面,宋荫堂长到这样大,那些零零碎碎的话总听过一些,越是长大越是明白母亲待他冷淡是为了甚事。 伯父如何优秀的话打小就没少听,宋老太爷给孙子看儿子的文章笔记,宋思远那一箱子字纸文章 全由宋老太爷收罗起来,便是此时拿出来看,也是文采风扬摛文掞藻,宋荫堂自小看起,这才越发用功,只盼着能见一见母亲的笑颜。 宋之湄原是想叫宋荫堂在叶文心跟前露丑的,哪知道竟叫他说出来,还知道二房里要了多少螃蟹,心头不悦,面上却笑,十分亲昵的道:“那便饶了大哥哥这一遭。” 宋敬堂先是呆呆看着叶文心,待她眼波流转,又怕她瞧过来,耳朵发烫面上烧红,低了头还看着自个儿的手,先还想着文章破题,这会儿连那题目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叶文澜往至乐斋里逛了一圈,勉强觉得可住,屋子还是太浅,由着丫头领回来,才进门宋荫堂便道:“这是表弟罢,往后同我住一处,你常往我屋子里头来玩。” 叶文澜才是叶文心心底一桩大事,这一回哪里是进京里来选秀的,是送了弟弟来读书的,父亲同她说得明白:“你弟弟一个我哪里放心,宋老太爷是太子太傅,能在他的门下读书,你弟弟往后可不鹏程万里。” 叶文心原来就存着要出来走一走看一看的心思,父亲一说立时应了,家里还答应了她到时候报病,不过是个幌子,明岁里一家就要进京来,她也只先来一步。 叶文澜还是小孩儿心性,又在船上闷得这样久,听见说玩,一双大眼便看向了宋荫堂,宋荫堂笑一笑,抬手想摸他的头顶,叫他躲开去:“这会儿京里许多地方辞青占雪赏菊的,得了闲,就带你出门。” 叶文心拉了弟弟过来,伸手拍拍他:“出去可得听表哥的。”便是许了他出去玩,宋老太太哈哈一笑:“很是很是,他们表兄弟也该多亲近才是。” 叶文心到底身上弱,虽是在船上休整过的,说了这会子话还是现出些乏意来,一个宋之湄还不住逗了她说话,又三番五次的要把话头递到自家哥哥身上去。 宋老太太是经过的人,眼儿一扫就知道他心想的什么,等两个说得一歇,拍了宋荫堂的手:“你既是兄长,这些个她不能出去,你就买了来,给你妹妹也尝尝新鲜。”说着又道:“你妹妹舟船劳顿,赶紧歇了,夜里咱们在八仙水阁里头给她接风。” 差贴身的差管事婆子送叶文心去幽篁里,甘氏眼看着老太太像捧个活宝贝似的捧了叶文心,心头便是一阵气闷,跟儿子一道回去,还啐一声:“什么样的天仙,生得还不如你妹妹。” 宋敬堂脚下还在打飘,母亲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甘氏念叨个不休,还是宋之湄扯一扯她:“娘轻声些,后头也知道多少双耳朵呢。” 宋敬堂还没回神,这会儿叫他描摹,那张脸好像印在他心里,又好似不曾,塞了满脑袋诗词,那些个他原来视作消遣玩意儿的东西,如今才知此中深意,可不就是月朦胧鸟朦胧。 宋敬堂自来就是块木头疙瘩,甘氏自知儿子这个性子,母女两个在前头打算,后头这个跟着半声都不出,也不觉得古怪,等一回,看见儿子还是个木知木觉半点不开窍的模样,恨恨叹出声来。 这一双儿女,若不是摊上了宋家,哪里要她一个妇人这样打算,心里想着丈夫说的那些话,真个讨了叶家女儿,儿子的后半辈子,可都不必发愁了。 想完了又看看女儿,越发拉了她:“陈家姑娘那儿,你可把东西送去了?”宋之湄点点头,三五日一回,有时是信有时是小玩意儿,慢慢热络起来。 甘氏点点头,陈家儿孙多,陈阁老虽致仕了,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先跟陈家小娘子熟识起来,隔着房头也是兄长,女儿这个长相本事,嫁谁都不差。 永善堂里宋老太太拉了叶氏的手:“你娘家是个什么章程,若没说法,我看,不如就跟荫堂结一门亲事。” 叶家自然是有打算的,信却没送到叶氏跟前,而是直接交托给了宋老太爷,凭着宋家这一层,若能进太子宫里自然最好,若不成,睿王也是好的,叶家女儿这个相貌品性,来的时候就有两样打算,若是选不中,便还是想跟宋家结亲。 叶氏这许多年都跟娘家不亲近,见着这个侄女,又勾起了伤心事,口上应着:“等我哥哥来了书信,再定夺罢。” 夜里开了八仙阁,为叶家姐弟接风,设了十二扇的大屏风,分开两桌,男席一边女席一边,宋老太太坐在上首,一边是叶氏,一边是叶文心。 里头吃宴,石桂这些丫头们便守在阁子外头,不时递个巾帕倒些茶水,这会儿再看,叶文澜规规矩矩坐着,长辈说话,他便会在一边听着,因着过了七岁,男席里头还给他吃酒,还是宋老太太说得一声:“他到底还小,别叫他吃醉了。” 宋敬堂平日在这样的家宴上恨不得多听宋老太爷说几句话,他也往族学之中授课,可那一旬才轮得着一日,漏出一句半句,都如纶音,可这会儿他却恨不得耳朵伸得再长些,听听隔壁席上的女眷在说些甚。 只听见宋老太太说道:“既来了,便安心住下,同你表兄表妹们也亲近亲近。”心里知道自己不是老太太口里说的这个表兄,却来没由的心口一甜。 这样的宴席,主子吃着,丫头看着,石桂几个还好些,能呆在外头,大丫头们才是半点都不歇,淡竹石菊两个见了叶文心就不住赞叹,在八仙阁外头的栏杆上坐下,里头传菜斟酒,她们几个分一块乳饼子吃。 叶氏院里不吃荤食,女眷一桌子上头摆的也全是素斋,一道干丝一道罗汉上素,都是郑婆子的手艺,叶氏还当着人把菜赏到了钱姨娘那儿,几个丫头都饿久了,闻着男席上那些个烧鸡烧鸭不住肚里咕噜噜直叫,一道道菜传上去,宋荫堂从里头出来,吩咐了一声:“那道燕窝鸭子,叫厨房做送了幽篁里去。” 他转身要进门,眼儿一扫,见着叶氏跟着二等三等的小丫头子都在廊下,知道她们平素也沾不得荤的,笑一笑又道:“叫厨房里看看,有肉饼包子,先给她们拿几个热乎的来。” 亏得宋荫堂,石桂几个才吃上口热的,鸭子肉丁包的包子,掰开来全是肉馅,皮薄肉厚汤汁浓郁,一个总有拳头大。 石桂心里有事,一面吃一面问:“表姑娘那儿的侍候的人可定下没有?”这几日她总觉着不安生,甚时候人定了,甚时候才能放下心来。 淡竹石菊两个不比石桂,往郑婆子那儿总有些荤油能下肚,这会儿天又晚了,阁外头点了灯,风吹在身上还是凉,又没到换厚衣的时候,挨在一处,香喷喷把包子全吃了,这才抹了嘴儿道:“原是定下的,也不知怎么就反复了,我听说原想把高升家的侄女儿派过去当差呢。” 里头正说起这桩事来,老太太听说带了四个丫头两个婆子,还觉得人太少了些,看一眼叶氏:“从你院子里挑人去,要机灵会办事的,免得她年轻自觉是客,反把她给亏待了。” 叶氏看一眼春燕,春燕立时点了头,笑道:“这事儿交给我,老太太且放心,保管挑个好的去。”眼儿往外一溜,就瞧见窗外头立着的几个,出来吩咐一声:“去看看给堂少爷那儿的饭食送去了不曾。”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大概会双更的 如果你们夸我的话 我的溃疡还没好,小小的那种长了三四个,快变成溃疡神龙了~~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57章 顶替 这差事自然又是石桂的,她往至乐斋跑了好几回,那里的人头都熟了,肚里才吃了半饱,笑嘻嘻的叫淡竹石菊两个给她留些菜:“若是大少爷再赏,可记得我。” 淡竹满口答应了,宋荫堂光是没架子替人着想这一点,就怪不得人人说他好,石桂抄走道从八仙阁后头走,穿过两三道垂花门,往西一拐就是至乐斋。 这回宴客,也请了宋勉,只他称病不曾来,这回难得他那书僮在一边侍候着,石桂还没进去就听见那僮儿劝他:“少爷何苦推了不去,这可是好事儿,往后一处,少爷也能沾着光。” 宋勉轻笑一声:“不是不去,确是胃肠不适,失了礼数,就更难看了。”食盒子就摆在桌上,里头是几样粥菜,既是肠胃不适,也吃不得大鱼大肉,宴上的菜色再好,他也没口福。 石桂叩门进去,那僮儿看她眼生,才要问,宋勉便笑:“可是大伯母叫你来的?” 那僮儿立时换了一付颜色:“是太太院里的姐姐罢,赶紧坐,我去沏茶。”他一双眼睛溜溜转动,石桂见他一脸精明相,很是不喜,两回来这儿,他两回都不在,也就是宋勉病了,他不敢搁下差事,这才侍候着。 宋勉桌上还摆着两三个瓷瓶儿,石桂问他:“堂少爷要真是不适,也该叫了大夫来瞧,自家吃药可不成。” 宋勉哪里是不适,是年轻面皮薄,上宋家来求助的时候是走投无路了,这会儿寄人篱下,零零碎碎听了许多难听话,叶家来的那番声势,接风宴上来请他,他这才避过了不去,不想再落到人口中嚼舌当酒。 宋勉嘴上说着,可到底是少年人,一碗清粥哪里够吃,宋家送到他跟前的饭食再差,也比原来在家中吃得要好,何况上回石桂提点过他,只要回来必往老太太处请安,宋家下人这才待他上心。 这回老太太听说他病了,许是觉着他知趣,不叫他罢,总归是姓宋的,可叫了他罢,已经算是远亲,怎么能见叶文心?听说他病了,还着意关怀,让家里往后到学中给宋勉送点心,免得他吃了外头的脏东西,把好好的身子给吃坏了。 有那么一出在,怪道吃的是胭脂米的粥,配的糟瓜茄素火腿玉兰片跟熏鱼子,宋勉不光把粥吃尽了,小菜也吃了个干净,肚还只半饱,石桂了了差事正要走,宋勉唤她一声:“你且留步。” 石桂不明所以,宋勉却道:“还得多谢你。”石桂那回虽是有心提醒他,可成与不成,还是看他自家,一面退出去一面道:“是太太吩咐我来,堂少爷要谢,就该谢谢太太才是。” 八仙阁里头灯火通明,还有一会好闹,石桂干脆去了郑婆子那儿,认下她当干娘,最大的好处,就是实在馋荤食的时候,她那儿总有吃的。 八仙阁里办宴,郑婆子这里也做了菜送上去,厨房里头烟熏火燎的,郑婆子正在做切猪肉吃,见着石桂点点她:“怎么跑这儿来,你倒是个有吃福的。” 石桂还带了上房分的两个脆柿子来看她,过了霜降,庄子上头送年货的来了一批鸡鸭肉,分到小厨房里来做风鸡风鸭子,石桂正巧赶了,就坐在炉子边啃卤的鸡爪子。 暖烘烘的火烤得人昏昏欲睡,可比站在廊下吃冷风好得多,郑婆子切着肉,把这几日的事儿问过一遍,听石桂说叶氏并没有特别吩咐照顾叶家姐弟,吸溜一口菊花酒,挥了菜刀道:“才进门的新妇,老太太又不拦着,婆母这样慈和,偏偏太太规矩的很,再没有惦着娘家不住送信走动的,老太太不住口的夸呢。” 老太太这夸也是为着显出叶氏来压一压甘氏,甘家原是商户,有了钱捐的官儿,领了个五品的散官,出入算是有个拜门帖子。 这里头弯弯绕绕的事,石桂一向听的云山雾罩,怎么听都觉得只见着一斑,不知全豹,吮了卤汁儿,郑婆子又炸起猪皮来:“打了霜的菘菜用这个一炒,比那佛跳墙还更鲜,你等会子去叫葡萄,咱们娘仨个一道吃顿饭。” 猪皮一碰着火“滋滋”响个不住,到微微起焦了,石桂挟起一片来,顾不着烫嘴就咬,一口咬了满嘴的油,香得扑鼻。 石桂一面咬着一面去叫葡萄,葡萄正在院子里头喂鸡,庄子上头送来的锦鸡,叶氏赏了钱姨娘一对儿,再是锦鸡也是鸡,太太赏的就得好好养着,一院里头只有葡萄在厨房养过鸡,这差事就派给了她。 见着石桂来了,把那瓷罐头往她手上一搁:“这两只要是能宰了吃就好了,养得再肥,既不能拔毛,又不能吃肉,有甚个用处,你看看,比人还自在些呢。”两只锦鸡抖着马神气活现的在院子里头踱步。 “什么稀罕东西,也就是一身毛好看,我们姨娘本就睡不实,这东西还爱叫,天一亮吵得一院子都睡不好。”葡萄看着这两只鸡,就恨不得下锅炖了吃,反手捶着腰,嘴上直抱怨。 石桂笑一回,院子里头的猫儿狗儿,可不是比人自在,替她清了食槽,续上清水,邀她:“干娘叫咱们去吃饭呢,姐姐告个假罢。”石桂一提,葡萄就满面难色:“姨娘这儿离不得人。” 石桂知道她是推脱,钱姨娘再离不开人,也是木香松节的事,哪轮得着葡萄凑上去,石桂溜她一眼,半真半假的叹:“那也好,才炸的猪皮,全便宜我了。” 葡萄一听有炸猪皮,眼睛都亮了,钱姨娘怀身子之前就不碰荤的,肚子越大越不吃荤食,一院子都跟着吃素,倒跟叶氏院里一样了,石桂葡萄两个都是肚里没油的,郑婆子的厨房里又不缺这些,吃不吃是一回事,分不分过来又是另一回事。 前头办宴,钱姨娘处也分着几样大菜,她每样略动一筷子,一口也吃不进去,摆在桌上到放凉了才能赏出来,再好的东西,轮着葡萄也没几口能吃,还不如就往郑婆子那儿去热的。 葡萄立时把那青瓷罐头搁到屋里,告了一声假,拉了石桂的手往厨房去,郑婆子一看她来,笑得一声:“钱姨娘那儿豆皮是有的,猪皮可有?” 那自然是没有的,葡萄只当进了院子能有多少好东西吃,点心管够,可这肉一碰都碰不着,肚里还是闹饥荒,葡萄身子挨过去,手已经抓了块猪皮,指尖烫得通红,一面吹气一面咬,这一口油咽进去长长吁出一口气:“还是干娘疼人。” 两个你吃我拿,一盘子炸猪皮还没下锅炒青菜,就叫吃了大半,郑婆子等葡萄再伸手的时候拍了她一记:“蝗虫似的,还有菜呢。” 吃着饭就说起各房的事来,钱姨娘处无事可说,无非又是叶氏赐了些甚个东西玩物吃食下来,葡萄一面吃一面念佛:“保佑姨娘生个小少爷出来。” 大房二房论起儿子来一边一个,女儿这头多一个,却是庶出,甘氏可劲的折腾,不过就为着她更得宋老爷的心,要是这一房再多个儿子出来, 郑婆子却“哧”了一声,伸着油乎乎的筷子点了葡萄一下:“说你蠢呢,她要是生个女儿,那才好。” 葡萄不解意,眨了眼儿:“生女儿有甚个好处,前头都有两位姑娘了。”再生个四姑娘出来,又不是嫡出又不是儿子,有什么用处。 因着是霜降,郑婆子还烫了酒,浸的今岁新菊花,去去秋日里的燥,一面吸溜一面道:“生个儿子,老太爷自然欢喜,太太可就不一定了。” 石桂还挟了猪油渣青菜,菜叶儿裹了猪皮,嚼得满口生香,咽了口水道:“大少爷都十七了,明岁就要科举的,太太总犯不着为这个置气罢。” 郑婆子吃了个爆肝,才送来新鲜的鸡,宰了七八只,剖出来的心肝肠子上头嫌弃腌脏不吃,全便宜了她一齐在油里爆过,撒上些盐又香又嫩,她嚼了一个饮上一杯:“你才进院子多久,咱们太太说不管事,哪一桩不在她眼皮子底下。” 石桂进上房的日子还浅,叫郑婆子这么一说,倒不敢妄言了,郑婆子摆了这么一桌,一大半儿还是为着她,能留在叶氏房里,往后升上去,怎么也错不了。 第32节 连着石桂都吃了一杯酒,回去前先把衣裳脱下来挂起来吹透了,闻着手上身上没肉味了,这才回去,葡萄叹道:“早知道不如往两个姑娘那儿使使劲,这日子可没过头。” 那些个挤破头想把女儿塞进叶氏院子的,也不是不知道,可前程跟口腹比起来,差得不是一截半截。 石桂吃完了回去,八仙阁里头的宴刚散,淡竹捏着她的脸儿掐一把:“凭你会躲懒儿,可是又往你干娘那儿吃肉去了?” 石桂笑着连声告饶,许了她们两个一道吃肉,淡竹石菊这才放过了她,三个人手挽了手回鸳鸯馆去,才刚进门,就见木香守在门边,看见石桂迎上来:“春燕姐姐寻你呢,你去罢。” 石桂不知就里,心里却没来由的一紧,春燕见了她先推了点心过来,落后才说:“你明儿起,就去幽篁里当差罢。”石桂怔怔看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叫发到了幽篁里。 ☆、第58章 耳目 春燕笑得一声:“表姑娘才来,太太是她的亲姨母,多少年不见,太太不是那些亲热摆在口上说的,可心里却想着表姑娘,叫我派个伶俐的过去,这院里的我看了一圈,也只有你是最合适的,表姑娘那儿少了什么,你来告诉我。” 石桂且还发怔,春燕已经拉扯了她:“你仔细当差,太太那头自有赏你的,往后自有你的好。” 看见石桂还回不过神来,笑盈盈的碰碰她,拿出一付耳钏来:“我看你来了这些日子,东西也不齐全,这个先给你,胡乱戴了,总不能空着耳朵去。”一面比到她耳朵上,一面轻声道:“不独是表姑娘,她那儿的嬷嬷丫头,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你觉着妥当不妥当的,都过来支会一声。” 石桂接了东西,这才明白过来,这是把她派过去当耳目的,她想不明白叶家姐弟有什么值得叶氏看着的地方,可这差事,说得好听是上头赏识她,这一份赏识她不接着还不行。 春燕还在笑:“也是你平日里机伶,派个言语不全的人,也不放心。”石桂自来是有一说一的,不似别个爱嚼舌头爱探问,叶氏一说要派个洒扫的过去,春燕立时就想到了她。 石桂嚅嚅着说不出话来,春燕这头竟还预备了两身衣裳给她:“这都是新的,才刚领了来,是好事,却不必对你干娘说。” 春燕给了石桂两套三等丫头穿的衣裳,看着身量正好,显是一早就做了的,容不得她不答应,石桂低了头,咬咬牙,拿脚尖儿搓着青砖地:“我好容易才往太太屋里来,我干娘还指望着呢,要是把我调出去……” 春燕立时明白了:“得啦,我也知道,太太的院子哪个不想进,旁的我不敢打保票,这个倒是成的,你事儿办的好,自然还把你调回来,表姑娘在咱们这儿也呆不长的。”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她调过去就是三等丫头,回来了自然也是三等,那就比底下这些都高出一级来了。 石桂是知道叶文心叶文澜姐弟两个要在宋家呆到叶氏弟弟上京来述职的,可这当中先要参选,若是叶文心选中了,自然没她什么事了,春燕答应的能不能办到,还得看她这个耳朵当的怎么样。 叶家来的人进了门就都去了幽篁里,原来就在宅子里头侍候的,进了宋家也一样各司其职,看了叶文心就知道叶氏身边这些丫头原是按着叶家来安排的,两个一等两个二等,三等的只带了两个来,少了的就由着石桂补上去。 她回了屋子收拾东西,只当总有空床出来给她睡,哪知道到头来还是她走,来不及沮丧先思量着叶氏要叫她过去做甚,怎么想也猜不透,坐在床上手里拿着衣裳发呆。 淡竹石菊两个拉了她:“你呆的好好的,怎么忽的就把你调走了,真是高升家的侄女儿来顶了你的差事不成?” 叶氏跟前不爱用老妈妈,用的都是她嫁出去的那些个丫头,要么看着庄子,要么看着铺子,跟前一个高升家的,春燕也能做得一半主,两个怎么也想不明白,春燕分明就是喜欢石桂的,怎么还把她给顶走了。 这头石桂还没走,那头高升家的侄女儿就进来了,跟石桂一般年纪,养得水葱似的,木瓜一见她,亲亲热热的论起姐妹来,虽还是个粗使的丫头,身上的衣裳料子跟二等的比还强上些。 淡竹回来就啐了一口:“果然是叫她顶了你了,总该有个先来后到的。”话是这么说,可谁敢跟高升家的扯皮,淡竹说完了就叹,往后总归排在她们前面,有升等,也轮不着了。 石桂不好多说,强笑道:“我虽调出去,总归是升了等了。”心里却叹春燕这事办的漂亮,这么看来,若是这差事办的不好,她就更别想回到上房来了,等表姑娘一走,就只能呆在幽篁里坐冷板凳。 她从篮子里头翻出几个结绳来,还有两块绣花帕子,手艺不娴熟,绣的帕子手艺不显,却是人人都有个个不落,淡竹石菊同她一道呆的最长,除了帕子,还有一对儿结绳。 绿萼走的时候淡竹还哭了一鼻子,石桂要走,她更舍不得,反是石菊劝她:“只恨咱们两个不顶用。”换作是春燕,一开口也就把石桂留下来了。 石桂摇摇头:“姐姐们说哪里话,别忘了我就是。”玉兰那里她也去了一回,高升家的侄女儿正坐在她房里,石桂知道玉兰的姐姐到了说亲的年纪,能配上管事家的亲戚,自然是好的。 玉兰看她来了,面上笑得尴尬,石桂不是不好,可两个摆在一处,自然还是高升家的人情更重些,她脱了个手钏下来,银子打得实心物,也有七八钱重,给了石桂,拉她到廊下:“非是我不留你,你往后还常来罢。” 石桂谢过她,这只手钏算是她的歉意,不收下她心里不安,嚅嚅谢过玉兰收下来,玉兰才眉头一松,心里这才好受了,里头娇脆脆一声玉兰姐姐,就又把她叫了进去,往后这高升家的侄女儿,就是跟着玉兰的了。 高升家的侄女儿叫锦荔,安排了跟木香良姜两个一个屋子住,石桂送了一圈东西,良姜最舍不得她,扯了她的袖子眼睛红了又红:“又不是住不下,哪里就非得把你给挤走。” 石桂扯着笑意拍一拍她,淡竹石菊两个替她收拾东西,她送了礼,别个也有回的,有的是银丁香,有的是香珠串儿,淡竹石菊颇知道些,一面替她打包袄,一面道:“你干娘原就盯着你那份银钱,这会儿可怎么办?” 这事来的突然,郑婆子今儿还叫她好好在叶氏院子里头呆着,哪知道今天就出来了,总得告诉她一声。 在别个眼里,石桂是叫挤出去的,她自家知道并非如此,可那一个个瞧过来的目光还是让她抿唇咬牙,她再怎么伶俐聪明会办事,也还是比不过高升家的侄女儿,除了淡竹石菊宽慰她两句,余下的只当她是必然不会回来的了。 石桂自认交际上头再没出错,腿脚勤快嘴巴又甜,不想拍马的时候干脆就闭口不言,这会儿看着人情冷暖,也依旧有些丧气。 越是这时候,越是不肯示弱,振作了精神道:“我明儿就要走了,今儿就往厨房要个盒子来,我们一道吃。” 淡竹石菊还怕她心里头不乐,见着模样松一口气,两个搭了手:“那怎么成,该是我们凑份子请你。” 把良姜也请了来,四个人围着小桌,石桂摸了钱出来到厨房要了个干果盒子,再加一碟儿肉馅小饺子,大荤进不来,这些裹起来的点心倒还能沾些肉味,几个夜里都没吃好,沾着醋碟儿吃起来,繁杏还过来吃了一杯酒。 倒也请了玉兰几个,可高升家的送了两个大锦盒子进来,让侄女儿分请这几个丫头吃喝,淡竹气得绞了帕子:“她还当是打擂不成?” 非要唱这对台戏,石桂总归要走了,不愿意再起争端,淡竹必不肯去,石菊自然听了她的,石桂劝了良姜:“你同她一个屋子,不去总不大好。” 良姜却咬了唇,怎么也不肯去,三个小姑娘非陪了她坐,过得会子繁杏也来了:“那儿人太多,我到这里来清净清净。”这才安了她们的心,说笑着吃喝起来。 夜里石桂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作甚要盯着个小姑娘家,她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去想,来的不久,可光是听也知道宋家叶家两家子都是烂帐,她不愿意去趟浑水,却还是陷进这浑水里。 第二天一早,石桂便早早起来把铺盖收拾起来,到门边叫了杂役婆子,给她十个钱,让她把东西搬到幽篁里去,自家往郑婆子那儿去。 不是饭点,小厨房满是卤汁香气,郑婆子正挨着火卤猪舌,她女儿也怀了身子,正是爱吃的时候,正好配给钱姨娘的东西吃不尽,干脆用火用柴的肥自家的口。 她正往锅里下大料,纱绵布包着茴香八角,开了私藏下的胡麻椒,勺子搅一回,沾着咸淡尝一尝,见着石桂只当有好事,盖了锅盖抹了手,满面是笑的迎过来:“怎么这时候过来?”拉了她让她坐:“才刚卤着,你等等我切一块给你尝尝咸淡。” 石桂还不知道怎么开口,春燕告诉了她别对郑婆子提起来,在郑婆子这儿她就是个“流放”的罪过了,猪舌头煮得入了味,切开来软烂烂,碗里放切上三四片骨牌那样厚的,让她挟着吃。 石桂只不说话,郑婆子也觉着不对:“这是怎的了?” “春燕姐姐给我升了三等。”石桂这话一说,郑婆子手上拿着布巾子往大腿上一拍:“这可是好事儿,往后那月钱可就是五百了罢。” 回来了才知道女儿过的是什么日子,郑婆子只这一个女儿,还指望着给她养老送终,可这两个离了她,日子过得半点油花都没有,还是郑婆子回来了,一家子才能顿顿吃上肉,处处要用钱,女婿的差事提一提,孙女也得通路子进院里头来,眼帘前放着两个生财的,怎么会跳开去。 石桂吸一口气,总归这哑巴亏不咽也得咽下去,干脆吹了气儿,筷子挟了肉,一口口往嘴里送,郑婆子满心喜乐,石桂不过十岁不到,就把前头几个都挤下去,先当了三等的,往后真能混上个二等一等的,怎么也是吃穿不愁了。 郑婆子欢天喜地,又说要整治几个菜给她,又说要请了葡萄来,这两个干女儿都出息的很,这个天已经做起风鸡风鸭子来,取了一只切开半只,蒸熟了下酒吃,便听见石桂道:“干娘不必忙了,春燕姐姐是把我调到表姑娘那儿去了。” 郑婆子那一刀没切下去,卡在鸭子骨头上,回转了身子惊声道:“甚?你说甚?”怪道她这么垂眉丧目的,原来不是喜事,手上还沾着油花,抹了手道:“这是怎么,好好的,把你调走了?” “高升家的侄女儿要进院,不挤我挤哪个?”石桂也不管郑婆子要念叨什么,搁下碗又说:“这会儿我该去表姑娘那儿了。” 出了小厨房,听见郑婆子在后头直跺腿儿,石桂急步去了幽篁里,婆子才刚搬完东西,同石桂一道去的丫头也是下面提上来的,不是别个,竟是九月,石桂在别苑里同那一屋子丫头争过一场,进了院子就再没有过交际,不意在这儿竟又见着了。 九月抱了包裹,见着石桂面上尴尬,咬着唇儿才要问好,石桂已经先冲她点点头,九月轻轻松口气,叶文心身边的大丫头琼英掀了帘儿出来,把她们从上到下打量一回点头到:“进来给姑娘磕个头罢。”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了竟然不夸奖我 伤心了,不双更了 晋江在抽,看不见地雷票,明天看见了再感谢~~~ 么么哒小天使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59章 火性(捉) 叶文心才来,院子里头还搁着箱子,丫头婆子来回穿梭,捧盆的提盒的,石桂和九月站在门边等着,琼瑛领了她进屋去,隔着水晶珠帘儿见她长发披在肩头,显得肩窄腰细,身子孱弱,拿花露漱过口,吐到小银盂里。 昨儿宴上吃了酒,今儿便有些头疼,一早上打发了丫头往永善堂跟鸳鸯馆送信,老太太还叫厨房做了醒酒汤来。 石桂跟九月两个进了屋子,帘儿才掀起来就闻见一股非兰非麝的香味,绕着鼻尖还觉得浓郁,再一嗅又淡了。 进门就是粉彩大缸里头养着荷花鲤鱼,这会儿早就不开花了,只见得一片绿意,圆盘似的出了水,帘儿一动,叶片就微微摇曳,屋里一刹时就清凉起来。 垂了水晶帘儿,铺了织丝毯儿,一屋子见不着艳色,待抬头一瞥,见着堂前挂的雪中柿子图,才见得一点点明快色彩。 两个丫头规规矩矩的垂了头,眼睛盯着鞋面,石桂自进了院子,膝盖就由不得自主了,叫跪就得跪,一路跪上来,才知奴性是怎么来的,先时跪总觉得膝盖发硬弯不下来,跪得久了跪得多了,这些也就慢慢不在意了。 小丫头子一个个都跪得麻利,可到了她这儿还是过不去这一关,膝盖弯得慢一拍,只得缩起脖子来,显得拘紧害怕的模样。 叶文心歪着身子坐在南边临窗摆的罗汉床上,眼睛往这两个丫头身上扫一扫,问一声:“叫什么名儿?” 两个一前一后报了名儿,九月赶紧伏身道:“还请姑娘赐个名儿。” 她开了这个口,石桂紧紧抿住唇,她一路上来都没改过名字,为的就是让自己别忘了姓,别忘了还要出去,给自己留一个念想,别把出处来历都给忘却了。 只当这一回必要改名了,哪知道叶文心把头往手上一枕,月白底儿的撒花薄纱裙儿从罗汉床上迤逦垂下来,白缎子的鞋尖儿上头缀了小巧的雀儿头,声音懒洋洋的犯着困意:“我不爱给人改名,你原来叫什么,就还叫什么罢。” 石桂松了一口气,又听叶文心道:“你这名儿倒好,石桂石桂,石中生得桂花树。”她不过随意打趣一句,石桂摸不准性子不敢接口,九月去拿余光瞟了石桂一眼。 见过了叶文心,她身边的大丫头就带了石桂两个出来,就在廊下分派活计,问她们原来都在哪儿当差,九月咬了唇儿说是外院的,石桂照实说了在叶氏院里扫院拎水,琼英听着都不满意,到底石桂是内院里当过差的,便把她安排在廊下:“有甚事,你帮着跑腿,院中各处你也熟悉。” 九月才要驳一句她是外头买来的,要说熟怎么也没家生子熟,可才要开口,又咽了进去,听着琼瑛说一回院子里的规矩,无非就是当差勤奋,不许多口舌,石桂是担着事来的,听见口舌两个字,越发垂了头听训,再给她们分了屋子,九月跟石桂,还是住一间。 石桂抱了包裹进屋,小小一间斗室放了两张床,无帐无幔,这会儿还好,等天冷下来,屋里还不知道怎么冻人,两边放床,中间一张矮桌,连凳子都没有,小小一个巴掌窗,好在是开门透过风的,不然味儿还不知道怎么难闻。 两个一左一右挑了床,石桂的铺盖是婆子送了来的,收了她的钱,把她的东西码得齐齐整整的,一套铺盖一顶帐子,还有一个落锁的木头箱子并一大包衣裳。 她手上有钱,置办铺盖的时候就特意多扯五尺布,拼起来缝了个被罩,花布头两面颜色不相同,一面是红底一面是绿底,铺在床上立时就多了几分暖意。 薄薄一张木板床,底下垫了厚棉絮,石桂这上头不苛刻自己,墙上斑驳处把那些个零碎布头贴上去,拼出一幅画来。 小陶瓶里还插了一枝月月红,等得了空,再随手画几幅画贴上,这屋子虽然狭小,瞧着也不那么阴冷了。 九月的东西就要简单的多,她娘亲送了来,看她这么铺设,这两个脸上都不好看,九月的娘还拉了女儿说上许多话,屋子就这么点大的地方,石桂理着东西,听见她碎嘴说上一句:“是叫别个顶出来的,你也不必怵她。” 石桂只当听不见,九月却红了脸,绞着衣裳抬不起头来,石桂把小箱子还搁在床底下,箱子是越来越满了,等攒足了钱,得换一只大的来。 进进出出这许多趟,打水擦床抹桌,她支了竹杆把帐子挂起来,又点了炉子烧起水,往隔壁六出那儿借了扫把,铺完了床摆上针线箩儿,不管住多久,都得住的舒坦些,这些事都办完了,那头九月的娘话还没完。 石桂不耐烦听她闲扯,干脆拿了箩儿往外头去,九月娘还在叨叨个没完,石桂就已经坐在廊下等着差事了,来来往往有停下来的,她都立起来问一声,没一会就把院子里头摸了个清楚。 叶文心这里,除了冯妈妈两头跑,琼瑛玉絮是一等,六出素尘是二等的,除了她跟九月,还有之桃蕊香是三等的。 石桂手上拿着活计,口甜把人叫了个遍,她叫人,人也认她,没一会儿就把里外认全了,素尘打屋里出来见着她,招过手:“你来,往厨房再要一桶水来,姑娘要点茶吃。” 石桂原就是叶氏院里头拎水的,什么水是吃的什么水是洗的,都有分别,泉水要自城外买来,家里也有井,主子吃的却是山泉水。 石桂立时笑了:“等我取个竹箍桶儿,摆到门口,门上就知道每日里要两桶泉水了。”一院子两桶,算着幽篁里人少,便只给了一桶,哪知道不够吃:“我去同春燕姐姐说,姑娘这儿再要些泉水。” 素尘看她说的明白,点一点头,石桂还没出门边,就听见她赞一句是个明白丫头,九月正巧这时候出来了,怯生生立在院里,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落。 石桂光明正大的去了正院,门上婆子见着她还打趣一句:“怎么才刚沾了一边地,就又回来了?” 石桂笑一声:“妈妈说笑。”闪身进了院子,寻到春燕把要水的事儿说了,泉水担下山来,一天一买,送水的车就在停在后巷子,要多的也没有,春燕从叶氏这里均出半桶来,递到她手里:“你去回表姑娘,从明儿起,多要一桶。” 石桂早已经说了,虽不知道叶氏把她调到幽篁里作甚,可这一桶水却是芝麻小事,春燕一面说一面拿出一匣子雪花酥来:“这个带了去给表姑娘,是上造的,才刚赐下来,看看合不合表姑娘的口。” 说着让石桂抱了点心匣子,派木瓜拎水跟着,一路往幽篁里去,走了一个肯干活的,来了一个家里娇养的姑娘似的,木瓜原也不亲近石桂,这会儿也有一肚子苦水要吐,石桂听了只是笑,却不开口,到了地方谢过她:“下回你来寻我,往我干娘那儿打牙祭去。” 木瓜才还替她叹息,这会儿又叹一声,却是为着自个儿,进了旁的院子,总能吃上一口肉了:“那赶情好。” 石桂同她挥了手,水由着之桃拎进去,石桂拿了那一匣子雪花酥送到屋里去交给琼瑛:“太太给表姑娘的,说是上造的,才刚赐下来,给姑娘当茶吃。” 要水点茶,再送一匣子点心来当茶,这话说得圆,叶文心却懒洋洋不愿意动弹,听见是上造的,眼睛都没扫过来,还是琼瑛开了匣盖儿,说是雪花酥,她细眉一拧:“这会儿的泉水都放得沉了,煮什么茶好吃,我那水可还有?” 石桂这才知道运进来的那几只元青花是做什么用的,开了缸儿掀开青布,里头封的是雪化成的水,家里的山泉已然是从城外山上接了来的,叶文心竟还觉着不可吃,一口都饮不下去。 第33节 玉絮取了一壶进来了:“姑娘这脾气且得改一改,也就是在姑太太这儿,要是进了宫,哪儿去找梅花上刮下来的雪水。” 石桂咋咋舌头,怪道要这许多泉水,叶文心不吃,这水是单独给丫头们吃的,石桂原在村里吃的是河水,哪个肯费这功夫去山上担水来,家家要下地,讲究的人家那是作妖,见着了叶文心,才知道什么是真讲究。 那元青花的大缸上头还烧着花,烧梅花的是梅花上存下来的雪水,烧了斜柳的那是春日里落的雨水。 石桂还在咋舌,哪知道玉絮这一句却犯叶文心的大忌,才还懒洋洋歪在美人榻上等吃茶的,忽的坐了起来,手边的玉盒一扫落在软毯上头滚出去,身子不住起伏:“哪个进宫去?你们自个儿想作鸡犬,就逼迫了我不成!” 琼瑛唬得一跳,差点儿摔了手上的托盘,石桂也是瞪大了眼睛,便是甘氏也不会口出此语,玉絮吃了一这一句,眼泪都要淌下来,拿袖子掩了脸儿哭。 叶文心发了这句脾气,几个丫头无人敢上前来,石桂更是缩了脚,贴身的丫头都训了,这位表姑娘,还真不是外头看的空谷幽兰的模样。 这场火气发作过了,哪里还吃什么茶,她这般火气,九月原就没进门,这会儿更不敢进了,玉盒子里头的香粉珠子滚了一地,盒盖儿就落在石桂脚边,她蹲下身拾起来,拢了一手的香珠。 叶文心此时看跟着她的几个丫头个个都不顺眼,屋子里就只有石桂是眼生的,把石桂留下来,余下的都到屋外头等着去。 石桂倒是不怕,叶文心一个小姑娘,再气急了也就是砸砸东西,她避着些也就是了,哪知道她坐定了对着水晶帘儿怔怔出神,半晌拿帕子掩了脸,肩膀一抖一抖,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晋江的app可以听书啦 好神奇!(暴露了怀总根本没有用过的事实) 妹纸们以后可以用听的啦~~~ ☆、第60章 比较 石桂避之不及,既是叶文心点了她留下的,她又不能当作没瞧见就这么出去,石桂还来不及发愁头一天进来就遇上这事儿,也不知道上头那几个一等二等的要怎么想,先上走上去。 原是想开口劝叶文心的,又觉得也没这个立场叫她不哭,那一句话大有深意,家里上赶着要送她进宫,父母亲人不在身边,连个可求的人都没有,除了发脾气哭一哭,这个年纪的姑娘能做什么? 想一想叶文心也不过就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心里倒为她叹息一番,自家还能谋划着赎身跟家人团聚,她又要怎么打算? 这么想着,石桂轻手轻脚抱了毯子来,给她搭在身上:“姑娘要是心里头不舒畅,哭一哭也是好的,只别叫姐姐们担心太过,叫了冯妈妈来。” 叶文心先是一怔,她原不过就是一时伤心,到底教养还在,哭上两声,自家忍住了,听见石桂这样劝她,心头反倒松了一松,想到母亲又想到瑞叶,身边没个贴心的人替她排解,怎么不苦。 石桂说了一句,叶文心就收了哭声,让她心里也松一口气,这个姑娘倒也不是不听劝的,转身替她倒了一杯水来,把话说得圆了:“姑娘才来,想家也是有的,若是想家便写信报个平安就是。” 叶文心心里压的也不是这桩事,可石桂新来,她纵有话也不能对她说起,指了她绞巾子来,自家怔怔坐在榻上,手里捏着毯子出神。 石桂捧了铜盆出门倒水,琼瑛几个都守在门边,见她出来赶紧扯着她问:“姑娘可好些了?” 石桂点点头:“姑娘叫我出来打水绞巾子给她擦脸。”琼瑛恨不得念佛,她们几个都是后头提上来的,怎么也不如瑞叶得看重,冯妈妈在船上便耳提面命,叫她们万不能惹着姑娘,大家平平顺顺的,送了姑娘入宫选秀。 玉絮还红了眼眶立在门边,琼瑛拉了她下去洗漱,又怕石桂侍候的不周到,教她道:“拿挂着的软巾,绞得半干给姑娘擦脸,妆匣上头第三个格子,圆身银头的玻璃瓶儿,是姑娘抹脸的。” 石桂依言行事,她头一回进内室,扶叶文心坐到妆奁边,一看那五层的妆匣犯了难,两边是小柜,打开柜门也是抽格,那擦脸的摆在哪一边还真不知道,还是叶文心自己开了匣子,往手心里抹开花露,贴脸抹上。 她发这脾气,当时是触中心事,过后想想跟玉絮几个也不相干,她们不过是听命行事,倒觉得没趣儿,自个儿往西厢去了,叫了琼瑛进来铺纸砚墨,临起帖来,写得入了迷,倒把烦心事抛却了。 夜间冯妈妈过来,几个丫头把叶文心发脾气的事儿瞒过不提,膳桌送上来,叶文心却没动几口,大油大肉的东西吃不进,倒喝了一碗鱼汤,旁的全赏了下去。 送来八碗菜,几个丫头分吃还更有多余的,石桂跟九月也分着一道蟹肉圆子,拿汤淘过饭,饱吃一碗。 夜里叶文心跟前不必她们几个侍候,石桂心里有事,取了食盒子出来,拿上绣箩儿往贴壁去寻六出,既要把事儿报上去,总得知道前因后果。 石桂来的时候就预备了个果盒子,芝麻片花生糖榛子杏实,还有饴糖粽糖,推开门便笑:“姐姐们可有竹绑顶针,我那一个找不见了。” 六出翻出来给她,石桂便把点心搁到桌上,六出一看就笑了:“怎么还送吃的来?唬着了?”石桂捧了麻糖盒子递过来,她伸手捏了一片:“叫你赶上了,你没看姐姐们也唬了一跳,琼瑛姐姐也侍候了三四年了,自来没有过的。” 素尘回来见着糖点心还泡了茶来,搁下茶壶叹一声:“可不是,姑娘就没红过脸,连高声说话也没有,今儿也不知怎么了。” 六出嚼着麻糖咯吱咯吱响:“这还不明白,太太原想给姑娘说个本地的亲事,来来回回那许多穿黄禙子的进出,你就没瞧见?好嘛,哪个知道姑娘这年纪正赶上选妃,太太为着这事儿还病了,姑娘心里怎么乐意。” 这事儿石桂倒是知道的,原来王妃都在平民小官中选,叶家这个官阶,怎么也轮不上的,冷不丁皇后有了这个想头,底下这些将议亲未议亲的,可不都得停了,先把女儿送给皇家选过,跟着再出来自行婚配。 “说是说自愿的,可我们姑娘又没订亲,难道还能拉郎配不成,太太原是疼爱姑娘想留个两年,听说这事着急上火,门坎都叫大夫踩薄一层,姑娘出门上船,她都没能起来送一送。”六出吃了两片麻糖,灌下一杯茶去,伸手又剥起松仁来。 “若是瑞叶姐姐在,还能劝着姑娘些,偏生将要走了,她把腿跌断了,好好的走着路,从台阶上滚下来,支着木板还要来,是冯妈妈作主,让她在家歇着。” 原来叶文心身边还该有个大丫头,玉絮就是后来顶上的,石桂手上扎着针,把这些全都记下来,也不知道叶氏派了她过来是想知道什么,那就件件事都不能放过。 石桂在做荷包,她学了几个月的绣,这会儿虽不熟练,也能看出模样来,素尘伸头一瞧,脸上带了点笑意,石桂也跟着笑:“我才学的,比不得你们那儿绣活好。” 素尘接过去指点她两句,配色上头石桂是一把好手,只下针还不纯熟,素尘张口就是一串儿绣谱,甚个打籽针格锦针水纹针戳纱挑花乱纹扣绣,说得头头是道,比玉兰也不差什么,石桂干脆道:“我正愁没个师傅呢,往后得闲,你便指点指点我。” 六出烹茶素尘刺绣,同叶氏院子里头的分派差不多,素尘笑一笑:“这有什么,教了你就是。”替她勾出一树桂枝,教她怎么下针:“花瓣用打籽针,这样瞧着那花朵儿就跟从枝叶里头探出来似的。” 石桂绣了半面荷包,杂七杂八听了许多话,到熄灯的时候回了自己屋,九月正坐在床头,石桂头一天就在屋里单独侍候了叶文心,这会儿又跟原来那几个打得火热,她眼里看不过,轻轻哼了一声。 石桂也不理会她,把余下的点心搁到桌上,打了热水烫脚,寻思着怎么找个由头再去一趟正院,叶文心一个小姑娘家,能有多少事好回报,她今天知道的就有三桩事,一是叶文心发脾气,二是她的母亲病了,三就是她贴身的丫头伤了腿没能来。 石桂把这三件事排一排,分轻重缓急把事儿报上去,回回都有消息递过去,春燕便不能说她办事不利。 屋子里通过风,也依旧味儿不好闻,石桂躺在床上翻个身,想着得空得讨些香粉,到底累了,一翻身睡了过去。 哪知道第二日叶文心就病了,她夜里不许人守夜,早上琼瑛进去,人发着高烧,把几个丫头吓得面色发白,这可瞒不过冯妈妈,还叫人报给叶氏,请了大夫进来看诊。 宋老太太作主,用了老太爷的名帖请了老太医过门,下了帘子给她把脉,大夫说是心焦气急所致,因着本来身子就不壮,这才发了出来,冷热交替,颇得费些时日调理。 琼瑛狠狠挨了一顿罚,冯妈妈抱了铺盖过来,亲自看护叶文心,见她烧得迷迷糊糊咬紧了牙关,拿眼儿狠狠刮了几个丫头一眼:“要是姑娘好不了,就拿你们几个是问。” 琼瑛脸儿都白了,不住淌泪珠子,没侍候好,总是她们的不是,院子里头支起药炉子,六出煎了药,送上去人却还昏睡着,药都吃不进去。 这病来的古怪,既报了上去,宋老太太还派了璎珞来看一回,石桂跟璎珞算是熟人,璎珞问了,她便道:“怕是水土未服,这才病了。” 璎珞刚走,叶氏竟来了幽篁里,春燕扫了石桂一眼,冲她点点头,冯妈妈赶紧出来迎,又是打帘子,又是伸手来扶,叶氏却轻悄悄一抬腿,正好避了过去。 里头没个一时半刻也完不了,春燕干脆来看石桂:“你住哪个屋?”进了门溜上一眼,这儿住的自然不比正院宽敞明亮,春燕趁着无人,点一点正房:“这是怎么了?” 前儿还好好的,也没听说身上有甚不适,这会儿人竟病了,还病得这样沉,石桂摇一摇头:“昨儿表姑娘也知怎么发了一通脾气,今儿就病了。” 春燕蹙了眉:“是为着什么你可知道?” 石桂心里明白,却不能照着推测来说,知道得太多,也不是一桩好事,还只把叶文心嘴里说的告诉春燕,掐头去尾:“像是说到宫里,表姑娘这才发脾气。” 春燕得了信,再出去时便道:“我回去叫人给你送些香粉珠子来。”九月瞧在眼里,先还当她是叫挤出来,可春燕这么待人,心里又不确实了。 叶氏探了病,回去就送了一匣子燕窝来,送东西的是淡竹:“我们太太说了,姑娘只管吃着,若是吃得好,只管去说,她那儿尽有的。” 除了送燕窝来,她还带了两床被褥,全是给石桂的,还有石灰粉冰片香袋:“得亏着没叫她住到咱们屋里来,你且不知道,那一个,如今还叫木香给她倒洗脚水呢。” 石桂咋了舌头,淡竹从鼻子里头哼出一声来:“活该,如今玉兰姐姐直念叨你好呢。”进一个懒怠,自然比进一个勤快的对石桂来说更有利些,怪道春燕会打包票,挑人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的。 叶文心既病了,余容泽芝不说,宋荫堂也送了东西过来,这没甚好纳罕的,反是宋敬堂竟亲自来了,跟着宋之湄两个,叫人拦也不是,不拦又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小区里的河道冻住了 喵星人在上面滑来滑去 身体上火然而外面又冷 多么苦逼的怀总 颖宝童装扔了一个手榴弹 小茹扔了一个地雷 光影相生扔了一个地雷 ☆、第61章 因祸 冯妈妈往前头去送寒衣节的五彩扎纸,宋敬堂宋之湄两个偏挑了这个时候过来,琼瑛皱了眉头,心里暗道这宋家哥儿也太不规矩了些,又去看宋之湄,她倒是摇了团扇儿,满面关切:“表妹可好些了?” 一面说一面要带了哥哥进屋子里去,琼瑛立时拦住了:“我们姑娘才吃了药,这会儿正睡着,姑娘留了话,等她醒了我必告诉她。” 宋之湄哪里肯信,才还听见咳嗽声,这会儿就睡了?眼儿一睇见着哥哥已经停住脚步,干脆道:“我进去瞧瞧。” 琼瑛才刚掌了叶文心房中事,这会儿说话都不硬气,心里骂了宋敬堂没规矩,嘴上还说着软话:“姑娘停一停罢,仔细染了病气。” 宋之湄听见这一句步子倒顿住了,见哥哥还傻愣愣的盯着厚绉绸帘子,拿团扇掩了口:“不瞧一瞧怎么安心。” 两边互不退让,还是冯妈妈来了,笑得一声:“多谢姑娘这份心意。”说着拿眼儿去看宋敬堂,把他盯着看一回,面上冷笑。 冯妈妈一声刚出,宋之湄脸色通红,她也没想着就让哥哥这么直通通的闯进去,原是想着她往里,哥哥在堂屋里头等着,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再借她的口,把哥哥这番心意说了,哪里知道这个呆子进了门就一步不错的跟了她,这下情意全无,只剩下不规矩来了。 她自觉叫叶家人看了笑话去,可哥哥还是这么一付不开窍的模样,立时笑起来,使眼色给哥哥,他也是看不明白的,便问了冯妈妈:“我看表妹前儿还好好的,可是染了风寒了,金陵可不比扬州,天儿一凉,夜里的风都冻骨头,表妹可得好好保养才是。” 这么一派自然的说了出来,倒似才刚是丫头不知事,拦她还拦错了,冯妈妈却不吃这一套,这些年什么没经过没见过,哪里还会叫她这么个小姑娘骗了去,只是立在门边不放人,还笑着道:“咱们姑娘身子弱,姑娘也是一样要进宫待选的,若是真个过了病气,可是我们当下人的罪过了。” 宋之湄不防她竟说这些,可她也知道冯妈妈原来是叶老太太身边,长辈跟前的人,倒不好反唇相讥,还得应和她一声:“妈妈这话可就言重了,哪里就这么娇贵起来。” 说着转身去扯宋敬堂的袖子:“咱们心意到了便是。” 宋敬堂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可对着这么个冷面老妈妈一句都吐不出来,说她是虚寒又说是心焦,还带些药材来,冯妈妈谢着接过去,没等宋敬堂走出院门边,就听见后头冯妈妈训斥琼瑛:“你是个死人不成,什么人都能往姑娘屋里头去了?” 琼瑛讷讷无言,冯妈妈却不依不饶:“你也十来岁的人了,竟不知道要脸了?”这话分明是冲着宋敬堂的,宋之湄一张脸涨得通红,急步出去,还扯了宋敬堂不叫他停下脚步来。 琼瑛虽知道后头这句不是说自个儿的,到底还是办事不妥当,吃了教训也是应当的,却还是为自家辩解一句:“宋大姑娘直通通的进来,我也不好十分拦她。” 哪知道冯妈妈却是一声冷笑:“她直通通的进来,你便直通通的拦了她,给了她脸面就办这样的腌臜事不成!”到底还有一句没说,还把她当作正儿八经的主子不成。 琼瑛绞了衣带子不说话,冯妈妈恨铁不成钢,瑞叶倒是样样妥当,又能硬又能软,可她跟姑娘太好了些,这才不能带了她来,可这个琼瑛又扶不起。 冯妈妈在叶家呆得久了,一双眼睛甚事不曾见过,立时把话传下去,若是宋之湄一个人来的,来三回放一回,若是还有旁的人跟了来,那就一步都不能碰着堂屋子软毯子。 不独大丫头们得着吩咐,连小丫头子都知道,要是瞧见了,不管是几个,都要报上去,石桂看了个全程,把这事儿又记上一笔,事儿多了,恨不得拿个小本儿记下,只她是不该识字的,一个屋里住着的九月,那双眼睛就没离开过她。 石桂没能学烹茶,就先学煎药,三碗水煎成一碗,不能焦不能淡,过了火侯就失了药性,比煮茶也不差什么,药炉子搁在竹径边,怕煎药的味儿熏得满院子都是,石桂便搬了小杌子坐在药炉前,不时往里添些柴。 她作这活计,院子外那一条小道上来了什么人瞧得清清楚楚,余容泽芝两个隔得一日就要来一回,说些宽慰叶文心的话,两个都不善言辞,叶文心又没精神理会她们,略坐一坐,便还回去。 到是宋之湄,头一回跟宋敬堂一道没能进得门来,第二回再来,一张口就是告罪,只说哥哥读书读得木了,听说叶文心身子不好必要来探病,倒是唐突了。 叶文心也不知是病痛还是有心事,并不耐烦应酬宋之湄,虽听她说话有趣儿的,无奈精神不济,丫环们紧紧看牢了她,宋之湄的话头一拐到宋敬堂身上,便不是吃药就是喝梨水儿。 宋之湄两回下来也不再提,只说道:“前儿陈阁老的重孙女儿请了我往陈家去,她们家有一株三十年的三醉芙蓉,这会儿正是花期,我还想着同你一道,只可惜你病着。” 她这头话才说完,那头琼瑛就报给了冯妈妈,第二日叶文心院里就摆了两盆来,虽不是三十年份的,却也有一人多高,上头累累开满了花朵,给这竹林小径凭添一抹艳色。 石桂知道因由咋了舌头,等宋之湄再来,手上还拿着那把缂丝团扇儿,走在小径上瞧不真,进了门看见那两盆木芙蓉,脸色都变了,立在门边脚步一顿,这才又摇了扇儿进来,当着叶文心还夸上一句:“这花儿开得好,搁在你这院里,分外的好了。” “置一点之彩与通体淡色之际,自必绚丽夺目。”叶文心靠着大迎枕,人病恹恹的,手边还放着着本《画论》,书脊上印了个颜家,她合上书,微微一笑:“是我这屋外头都是淡色,你这才觉着好。” 宋之湄也不过略识诗书,粗浅的倒能说上两句,这些个更不曾见过看过,只得陪笑,心里却知自家不过于玩乐一道通些,那几个闺秀若是要做诗写文章,她便不成了,倒是叶文心这作派点醒了她,陈家姑娘同她交好,也不过为着陈家家教严,双陆投壶骨牌射覆这些个游戏从她这儿才能知道一些。 赏木芙蓉的小宴,她就因着陈家姑娘结交了好位陈家旧识家里的女儿,这才知道那几个女孩儿个个都读书,一句一个机锋,她便跟不上了,只得看人眉眼跟着笑闹,自来心高气傲,怎么肯落于人后。 第34节 跟着几日宋之湄倒来的少了,叶文心一病,整个院子的活计都停了下来,宋老太太原还说要带了她去圆妙观的,如今也去不成了,璎珞春燕两个时不时过来探病,可叶文心的病却是反反复复,好容易热度退下去,一夜间就又烧起来。 她人病着,口里就淡,叶氏吩咐厨房做了清淡小菜送来,换着法的熬粥,熬得米粒爆出花来,刮出锅子上面那一层粥油给她,怕她见天的喝药,把胃口败坏了。 石桂煎了药送进去,把药碗搁在床边,由着琼瑛劝她喝药,叶文心却是十次里头有五次不肯喝,一时说药苦了,一时说嘴里没味,吃进去没一会儿也能折腾得吐出来,琼瑛玉絮几个越发战战兢兢,一刻都不敢离了眼前。 叶文心跟前叫她们围得铁桶也似,石桂却也渐渐瞧出点门道来,叶文心这病有一多半是自己不想好。 她不想选秀,这院里头就无人不知,可靠不吃药折腾的却是自个儿,不仅折腾了她自己,还折腾了石桂,药放凉了不能再吃,石桂那药炉子一天就没断过,九月先还羡慕她有这么个出头露脸的机会,等看她一天煎药都得煎上三四回,倒叹一口气:“表姑娘的脾气也太坏了些。” 石桂笑一笑,哪里是脾气坏,是不知怎么办好了。她折腾,冯妈妈却不会由着她折腾,她不肯吃,冯妈妈就亲手喂,不光喂她喝药,还跟她同吃同住,叶文心倒也是能咬牙忍了下来。 冯妈妈对着叶文心也是一样的硬气,面上倒是在笑,说出来的话却不软和:“我劝着姑娘还是吃药得好,折腾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叶文心自小到大,先是跟着祖母,后来又是母亲,哪一个不对她千珍万爱,再没成想还会有这么一天,心头存着火气发不出来,眼看着要好的病倒又反复了。 冯妈妈见这么着不成话,家里送了信来,叶家跟宋家都有安排,她这病不好,那些个事一桩都办不成,立时又换了模样,叫底下这些丫头有甚事,只要不出格,都依了她,只顺着她说好话,先把病养起来就是。 叶文心还不理人,想不明白怎么父亲答应了她的,不过走个过场,到了这些丫头婆子身上,半点不是这个意思,她心里知道不对,却无处探问,挑了几桩错处,竟又都依了她,心里觉着古怪,慢慢也回过味来,硬的不成,冯妈妈这是要怀柔了。 石桂万没成想,冯妈妈这一句吩咐,倒成了天下落下的馅饼,不偏不倚,正巧落到她口里。 作者有话要说:  冻得人心肝颤 办公室里的空调都打不起来,一直在除霜,太苦逼了 打一段字就要捂一会手 太冷了太冷了太冷了 谢谢小天使么这么冷的天还在灌溉桂花小苗苗 读者“ex”,灌溉营养液+1 ☆、第62章 桂露(捉) 叶文心病好了大半,身上不难受了,心里还难受,她知道事情不对劲,却又说不明白哪儿不对劲,娇养长大的姑娘,哪里能想到旁的,只当是这些个丫头婆子欺负她年幼,尤其可恨的就是冯妈妈,仗着是叶老太太跟前用过的人,奴大欺主。 心里委屈,病虽好了,却还懒洋洋的赖在床上不起来,那几个丫头也不是头一回说进宫的话,连着冯妈妈在船上也说过许多回,可她却知道,进宫不是什么好事。 母亲就是为着这个着急上火,嘴上烧了一圈泡,病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拉着她的手:“是我误了你,还想多留你两年再订亲,哪知道竟有这样的祸事。”哭得哽咽起来,气都差点喘不上。 等她再去侍疾,母亲便再没有清醒的时刻了,她哭也哭了求也求了,弟弟不顶事,自个儿又是女儿身,对着父亲苦求无用,再听这些三言两语,难免起了疑心。 她躺要床上装病,一时头疼一时手疼,就是不起身来,冯妈妈也一样依了她,告诉琼瑛几个:“比着姑娘在家时,还更松些。”她们都是叶家家生子,一家子都在府里当差,冯妈妈有的是拿捏她们的法子。 叶文心不是个爱胡闹的性子,静坐在床前,这些丫头又怕她气闷,可要逗她开心却不是件容易事,那些个她爱的书拿出来摆开,她看是看的,脸上却没笑影儿。 笔墨毛毡子都铺设开了,也不见她动上一笔,几个丫头无法,叶文心瞧着她们背了她交头接耳的就觉着心烦,也不要她们守着,倒把石桂九月调上来侍候。 跟前传茶递水也是她,跑腿说话也是她,一日就没有个停的时候,这一日六出煮茶,石桂侍候在旁,叶文心握了书卷,扫上两眼心底叹上两声,罗汉榻上散落了各册书籍,石桂伸手理起来,零零总总杂七杂八,光看书名,还真不知道里头写的什么。 叶文心先时看着窗外,眼儿一睇瞧见石桂正在摩挲书册:“怎么,你想识字?”石桂倏地一惊,叶文心扁了扁嘴儿又扔过一边,问她道:“园子里可有木樨?” 园子里确有一处种着桂花树,这会儿还有晚桂,剪一枝来插在瓶中,一屋子都是香的,叶文心要的可不是桂花枝:“吩咐人摘一些来,蒸些木樨香露来。” 她开得口,琼瑛满面是笑,小心翼翼应一声又道:“柜里这许多花露呢,要说应时当令,金英露也好,这会儿都晚桂了,怕蒸出来也不合口。” “我哪里是要喝,屋里都是药味儿,蒸个花露换换味儿罢了。”叶文心说得这句,琼瑛扫了一眼石桂,石桂赶紧退出去,走到门边听见玉絮劝道:“要么用咱们带来的罢?” 换作平日必要劝着她的,可叶文心扔了书卷一阖眼儿,琼瑛也不再说,出来便吩咐道:“明儿一早去摘桂花。” 第二日一早天不亮就要起来,石桂洗漱过钻进被子,头发是湿的也顾不得了,拿毛巾吸了水,铺在枕头上,躺上去吐出一口气来,想识字不过是玩笑话,叶文心没当真,她也没当真,心里却还是觉得遗憾,那篇太上感应篇,她看了不下百遍,倒背如流,可却一点用处都没有,这会儿又背起来,等头发全干了人也打起瞌睡。 九月床上去细细碎碎不住响,她的被子不如石桂的厚,夜里不灌个汤婆子根本睡不着,石桂拉了被子盖过脸去,她的被子是上房里发的,一样的衣裳首饰,越是往上越是有分别。 单说被面儿,她的布更细些,里头的棉花也更软,九月几回想跟石桂搭话,可那一回也知道了石桂的脾气,今儿她娘又来念叨那许多,石桂必是听了去,越发开不了口了。 九月好容易铺完了床,脱了衣裳坐在床沿,半天才开了口:“石桂,你睡了没有?”半晌没等着回音,石桂早已经睡迷了眼,隔得好一会儿才应她一声。 九月眼圈一红,只当石桂故意不理会她,吸吸鼻子往被子头缩,果然叫她娘说着了,心里又觉得有些忿忿,她是提上来的,石桂却是叫贬出太太的屋子,便比她伶俐些,在这儿也是一样的三等。 有心想在叶文心跟前露脸,也好多得些赏钱,叶家抬进来那些箱子,底下人可都瞧见了,不过一个来参选的姑娘,竟能有这许多箱笼,一抬一抬不住往库里抬。 九月的舅舅在江宁宅里头当差,叶家的东西先一步送了来,数都数不尽,舅舅灌了黄汤便数着手指头:“比着姑娘家的嫁妆那也不差了。” 这么说就得有五六十抬,九月觑一觑石桂的帐子,才刚还想把这事儿告诉她,总归表姑娘只呆半年多,她们多攒下些赏钱来,往后看空院子,再想法子,哪知道她竟还记了仇,干脆闭了口一个字也不告诉她。 第二日天一亮,九月便先起来了,才想张口叫石桂,又咬住了唇,悄没声儿的穿衣起来,拿梳子通着头发,想等六出起来,再叫石桂。 石桂是警醒惯了的,一听见桌椅轻碰迷迷糊糊醒过来,翻身坐起来闭着眼睛穿衣,趿着鞋子打水洗脸,九月的心思她半点不知,出门瞧见她还问了一声早。 隔壁的之桃瑞香六出素尘也早早起来了,几个小丫头子拿了小竹篮子往院子里去,后院里铺了石子花道,这会儿太阳还没升起来,露水沾湿了鞋底,防着脚下湿滑几个丫头慢慢走过去。 隔得花圃子,便听见读书声,过了木樨香径就是至乐斋后院,听这声音是宋勉在读书,素尘咋了舌头,轻声道:“这是哪一位宋家少爷在读书?” 虽才来了几日,也知道宋家这本帐盘不清,在老太太那儿只听见提起大房子女,可这府里还有二房一家,这才问得一声。 便是晨读,这个时辰也太早了些,宋勉光身来投,除了正经姓宋之外,也没别的依仗,一粥一饭一针一线都出自宋家,除开出人头第,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宋勉在此间读书,往后科举还得回乡,若在读书上不出头,还能赖着宋家不成?越发下了苦功,恨不得悬梁刺骨,日日天不亮就起来,往后院僻静所在读书。 石桂不道长短,点了头:“像是堂少爷在读书。”六出再问这位堂少爷是个什么来历,她只摇了头:“是回乡的时候带回来的堂少爷,老爷说他文章有精气神,这才带在身边读书的。” 素尘六出彼此互看一眼,倒跟石桂凑到一处摘花,随口问了两句宋荫堂的事:“也是了,明岁又是大比之年,读书子弟俱都卯足了劲儿要跳龙门呢,表少爷这一回也得下场了吧?” 石桂一听便知叶家不知宋荫堂叫宋老太爷用了家法,这才误了科考的事,她便也不提,摇一摇头:“我才刚选上来,倒不知道少爷考不考。” 素尘这才不问了,领了几个丫头绕到树后摘出花来,一人挎了个圆底儿小竹篮子,上头系着红丝绦,素尘指指那开得正好的几株晚桂:“捡这上头花束多颜色正的摘下来,路上误了功夫,若不然姑娘还该做些香球串儿的。” 底下的花落得满地金黄,上头的花要摘却难,石桂半日才摘了两三把,这点儿怎么够蒸花露的,把小篮儿里的都倒进铺了软巾的竹篓里,浅浅才能埋过一掌,可这地儿的桂花树总不能摘得光秃秃。 她拎了篮子往后头绕,沿着小径种的花树,越是往里越是无人采摘,才刚一绕进去,就看见宋勉正坐在石上读书。 石桂对这个少年很有好感,敢孤注一掷过来投奔,就算是绝了再回乡的路了,那一回宋老太爷可没顾及兄弟情份,也不能顾着兄弟情分,祭田祭器原就是代代嫡子相传的东西,宋老太爷拿出祭田的租子收成来供宋家子弟读书,弟弟却贪没了去,他自个儿不出面,派了长随送信,狠骂了弟弟一通。 宋勉把这事儿捅到老太爷的面前,便是回了乡,也无处可站脚存身了,父亡母死,除了这条路还能绝境逢生,也确是没有旁的路好走了。 宋勉一身青衣,手背在身后,阖了眼儿背书,一长篇背下来,听见耳朵细细索索的声音,笑着回了头:“你来了?” 石桂正抱了篮儿,眨巴了眼睛,心头大窘,要是撞破了什么事,可不好说,只知道宋勉同她一样,耳尖烧得通红,再没想以钻进来的竟是个小丫头子,两个正讷讷无言,石桂确不知道怎么搭这话头,就听见轻轻一声“喵呜”,树丛底下钻进来一只大肥猫儿来。 前爪向前伏在地上,肥屁股翘起来,尾巴高高竖直,伸了个懒腰,抖了满身的黄毛,这才冲宋勉奔过去,绕着他的脚转了两圈,拿头去蹭他的腿,喉咙口呼噜两声,跟着就坐定了仰头看他。 宋勉从袖子里掏出半块饼儿,那猫儿低头就吃,少年伸手揉它的脑袋,它一动不动凭着他摸,吃了一半儿还抬起头来喵呜了一声。 石桂看得呆了,这才知道宋勉才刚说的那一句“你来了”不是冲着她,而是在说这只斑斓大黄狸。 大黄狸埋头吃了饼儿,又绕着宋勉打起转来,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猫,钻进宋家来,在这儿晒太阳,恰巧碰着了宋勉,一回生二回熟,有了吃的熟得更快,宋勉日日在此读书,它就掐着点儿过来转一圈,讨些吃的。 石桂是听见院里头池子边扔着啃了一半的鱼骨头,院里原来野猫儿就不少,看花园子的人每到春日里闹猫儿的时候,就要抓了一批赶出去。 各房里确是养了猫儿赶老鼠,老太太屋里头养的那是西域来的波斯猫儿。叶氏院里头是只落玉垂珠,野猫儿品相不好,主子们是不养活的。 石桂看着宋勉喂猫儿,一面逗那猫一面拿余光打量她,到底少年人面皮薄,石桂干脆笑一声:“堂少爷安好,我如今调到表姑娘房里,姐姐们差了我来摘花儿,扰了少爷读书,真是罪过。” 宋勉咳嗽一声清清喉咙,他这样早出来,也没个小厮书僮跟着,平素便不拿他当少看待,这会儿也摆不起少爷的谱来,对石桂更是一回生二回熟,送砚台送菱角探病的全是她,冲她笑一笑:“无事,也没扰着我,你办你的差事罢。” 石桂拿了小篮儿摘桂花,就听见身后喵呜喵呜的直叫,回头一看,那只大肥黄毛狸,正侧躺着露了半个肚皮,等着宋勉替揉毛。 宋勉揉揉它,一摸就怔住了:“它,它可是要生小猫崽子了?” 石桂凑过去看,那猫儿忽的翻过身来,肚皮坠坠的,果然是有了小猫在肚里,宋勉皱了眉头:“这可……” 他连自个儿一个人在至乐斋里都不成了,何况还要照顾大猫小猫,石桂看着这只猫儿缩在他脚下,也知道他不能养,道:“要么,往厨房里送去?院子里头的小厨房也要养了猫儿防老鼠的。” 宋勉也别无它法,看了石桂:“那便烦你把它送到厨房去。”抱了猫儿在怀里,要递给石桂,石桂还没伸手,那猫儿就喵一声,挥了爪子挠了宋勉一下,跳下来飞快钻进树丛里。 猫儿跑了,篮子也打翻了,撒了一地的桂花,宋勉还叫挠破了皮,石桂随手带着帕子给他按住伤口。 石桂有些心虚,又怕宋勉挠出个好歹来,心里还迷糊,嘴里脱口而出:“赶紧拿盐水洗一洗。”拉过来细看,得亏着没有破皮,只红了一道,没出血。 石桂这才松一口气,要是得了病,就是她的罪过了,这猫原是想挠她的,没成想宋勉替她挡了这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等怀总忙完这一段 二月份看看能不能努力双更一下~~ 么么哒!!! 谢谢地雷小天使们~~~ ☆、第63章 得福 猫儿都跑了,宋勉拿帕子捂了会手,自家觉得失礼,手上也没破,还把帕子还给了石桂,金陵的布价比甜水镇贵上许多,这是石桂花三十个钱扯了一尺布来,裁了五六方素帕子,锁了边还没来得及绣上东西,要是沾了血,她还真不想要回来,可东西落到他手里也不成,接回来笑一笑。 宋勉还抱歉:“它平日里脾气极好的,不成想今儿竟凶起来了。”这黄狸猫儿随他怎么摸,摸得高兴了还翻过肚皮来。 宋勉歉然,石桂却笑:“它怀了小猫崽子,我又是生人,怎么肯跟了我走,堂少爷要是下回再遇见它,就把它抱回去,这是好事儿,不碍的。” 宋老太太除了信佛道,舍粥施米添油点灯的事儿再没少干,一到了佛道节日,宅子里头的下人也跟着一处拿赏,或是加菜或是得钱,总有赏赐。 连着池里锦鲤鱼生下一池子小鱼来,丫头们都要凑趣儿告诉老太太,老太太还十分欢喜,吩咐下头看院的人好生照看着,积德行善不管是真是假,总能占着些好处。 宋勉读书是通的,心志也是有的,这上头却不圆滑了,听见石桂这么说还只皱皱眉头,这样的野猫儿,乡下一年也不知道要打死多少,人都吃不饱,何况是猫儿,夜里老鼠偷东西吃,野猫也偷东西吃,抓着剥了皮吃肉的也有,打死了吊起来警示的也有,哪有听见猫儿要生崽还给供起来的。 石桂不能久留,外头素尘叫她一声,石桂便对着宋勉竖起食指做了噤声的动作,脆声一应:“我来啦。”猫儿一样矮了腰往外头溜,宋勉看着她轻悄悄的出去,轻轻笑了一声。 他自来了宋家,冷眼没少瞧,当着他的面虽不曾说过,哪会觉不出来,这个丫头倒是个好的,既不是鼻孔朝天,又没有奴婢相,活得有人味儿。 宋勉把书卷拢进袖里,从一边出去,回房取了油纸包馒头,装书袋里,预备往学里去读书,僮儿还懒在阶下,他背了书袋点点头:“我去了。” 僮儿早已经惯了,也不跟着,扯着嘴角笑一声,也不站起来送,只甩甩手,嘴上奉承着:“堂少爷好走。” 石桂把这一箩儿花递过,素尘盯着这点子桂花叹息,这么些确不够用,石桂拎了篮儿问一声:“姑娘蒸花露,得多少桂花才成?” 把表字一去,便显得她是幽篁里的人了,素尘正没处理会,随口道:“总得有一篓儿才够的。” 一篓桂花蒸出来也只有一小瓶子花露,如今连一篓都没有,也蒸不出来什么。 城里有花圃花园,除了供人游玩,还摘下花来担到街头来卖,大户人家要这许多花,又不能每样都在院子里种,买外头侍候好了开花的来插瓶装饰,也是常事。 叶氏并不爱花,房里瓶中只插一样,深紫色绣球花,三枝一瓶,插在白玉胆瓶里,算是屋中唯一亮色,这会儿听见素尘说要一篓,石桂便道:“太太房里的花也常往外头买了来的。” 素尘摇一摇头:“我岂不知,扬州处处有花圃花园,可姑娘是再不肯用外头摘来的东西的,哪个知道是经了谁的手。” 第35节 叶文心这样讲究,连摘花的人都要挑剔,那便无法了,石桂抿着唇儿想一回:“花露是不成了,花糕倒是能做的。” 素尘微微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叶文心又不是不知此时花季已过,还着了人出来摘花,是心里头气不顺,才想找些事儿做。 石桂度着素尘的脸色语气,心头警醒,看来这幽篁里的差事并不好当,纵叶文心原来是个温文淑女,这会儿也变了脾气。 几个丫头把收来的桂花挑捡干净,倒进竹篓里,半篓子桂花送上去,叶文心眼儿一瞥又收了回来:“这半陈不新的,花都开大了,还有甚个香味,扔了罢。” 自早到午,忙了一早上,就为着半篓桂花,挑得干干净净的送上来,里头一根细枝一片碎叶都无,她这一句话,便要扔了。 素尘还笑着答应:“我原也看着院子里头花不肥,等梅花开的时候,拿那个蒸花露罢。”叶文心手中执卷,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一手撑了头,雪白的腕子上套了两只玉镯儿,手腕一动就是玉石声响,微微一偏头:“谁知道到时候怎样。” 素尘越发不敢接口了,还是琼瑛硬着脸皮上前,陪了笑问道:“姑娘要不要吃茶,才刚送来的泉水,再不然用瓮儿里的雪水。” 石桂几个忙了一早上,到叶文心这儿不过才刚起床,散了满把的头发,手上拿着书,半晌没翻过一页,眼睛望着床帐怔怔出神,听见琼瑛开口,好半天才应了一声,眼儿一阖,算是答应了。 六出素尘两个进进出出的取茶具香炉,那线香桶儿竟是碧玉镂雕的上头紫檀做盖儿,取出来怯生生拿给叶文心看,她却懒洋洋的,声儿都提不起来:“心字香怎么能配梅花雪水,今儿不点香了,取我那银丝冰芽的团茶来。”。 她既答应了,这些个丫头各各松一口气,真个叫了冯妈妈来,她们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素尘依言取了团茶来。 兰溪村就出茶,石桂懂得一些,那团茶一拿出来,也只有一块月饼那么大,取的全是白茶茶心那一根,四斤嫩叶一斤茶,何况这还只要茶心,小巧一只茶炉子,细长湘妃竹骨儿六角小茶扇,六出搬了茶炉出去,胳膊底下夹着小茶扇,往廊下去煮茶。 柴是松枝,水是雪水,六出把炉子搬到竹径边,手执茶扇子徐徐扇风,石桂放下手上的活计,到六出跟前:“我来替姐姐罢。” 六出看看她:“你原来可煮过茶?”见石桂摇头,想着屋里人确是不够用,确得教出一个来替换差事,何况石桂煎过药,两个也差不了许多:“这活计讲究,可跟煎药又不相同,你仔细看着罢。” 除了烧水,还得捣茶,茶团分出一小块来,玉杵玉碗捣成粉:“这茶吃着淡,若是换了旁的,就不必捣了。” 石桂记在心里,看了一刻接过手来扇炉子,六出看她学得快,神色一松,这要是个笨手笨脚的,活可不全压在她们身上,先前叶文心发那么大的脾气也是这丫头在里头侍候着,心里约摸知道往后她就在姑娘跟前露了脸了,待她越发和善,手把手的教了她怎么煮茶,等那茶味儿出来,石桂才知那非兰非麝的香味是什么。 叶氏那儿又送了一匣子雪花酥蝴蝶卷子来,琼瑛便拿这个出来当茶,一片片烘得轻似蝉衣,摆在琉璃碟子上奉了上去。 叶文心在里间吃茶,一碟子雪花酥只动了一片,余下的全赏给下人,石桂得着两片,烘得既薄且透,雪白一片,上头撒了洁粉梅花糖,舌头一碰着糖粉,底下的酥就化开了。 一屋子丫头都当她是火气发完了,却都不敢这时候再说什么进宫的话,玉絮这些日子臊着一张脸,往叶文心跟前来回好几趟,叶文心只当没瞧见,还点了六出:“你去问问,姑母可起来了,我好往她那请安去。” 石桂一听便笑:“这会儿倒不巧,太太跟着老太太两个要往东寺做法事去。”寒衣节例来是要给宋思远点灯烧寒衣的,那件化去的棉衣,还是叶氏亲手做的,石桂没来幽篁里之前,玉兰那儿就预备起了暗八仙团花的青云绸了。 叶文心好容易下了决心,她自知道事情不对,素姑给的信越发不敢大喇喇拿出来显在人眼前,屋里几个丫头不成,冯妈妈更不成。 素姑是母亲心腹,从小一处长大,同她跟瑞叶一样,瑞叶没能跟了来,素姑就白着一张脸,说是给她做了件裙子,信就跟着裙子一道送到她手里,她心里不舍得,搂了素姑哭个不住,素姑嘴里叫着姑娘,看着是在哭,却贴了她的耳朵,告诉她必得把东西送到姑姑手里,上面写得什么,担着什么干系? “姑姑要去几日?甚时候回来?”要不要揭了信,总要知道母亲托了姑姑什么才好,叶文心幼承庭训,不管心里想的如何,说话作事却叫人挑不出错来,若不是有这桩事落在身上,她怎么也不会想着偷拆母亲的信件。 她正犹豫不定,索性大胆一回,可却不能落到人眼里,看着石桂心生一计:“这茶吃着似不是六出的手艺。” 六出笑了:“姑娘好灵的舌头,今儿是她煮的。” 叶文心又啜一口:“倒是能学一学这差事,你上回说你想识字?” 石桂瞠目结舌,瞪了眼儿看着叶文心,几个丫头各各瞧了她,叶文心的手握了杯子,还看着她,热茶腾着烟气,她一双眼睛似藏在雾里,叫人闹不明白她是说真的,还是拿人寻开心。 石桂把心一横,大不了就叫人取笑两句,点了头道:“我是想识字,就怕别人笑话。”她从到了这个地方,就一心想要光明正大的识字,先是农家女,后来又是小丫环,说想识字无疑痴人说梦,如今都问到跟前,再不能白白放过,管它是不是机会! “向学求知是好事,怎会有人笑话,我这一屋子除了没来瑞叶,就没哪一个能替我翻翻书了,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你拜了我做师傅,我也开个幽篁女学,你就是我门下第一个弟子。”越是说越是笑,搁下茶杯一拍巴掌:“便这么定了,玉絮,去取宪书来。”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有水了 度过了两天没水的日子, 公司里面厕所都不能上呀 我们又一次熬了三十年不遇的自然灾害 多吃点好吃的吧~~ 谢谢地雷小天使,爬啊爬,就快爬到三位数了~~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64章 束脩(捉) 石桂还在发懵,只当这不是真的,似她这样的出身要学书识字,难比登天,却不成想叶文心轻巧巧一句话就定下来了。 玉絮果真取了宪书来,瑞叶没来,这屋里头识字的就只有叶文心自个儿,她翻开来看一回,心里一面计算,一面盯着书页出神。 琼瑛使个眼色给玉絮,微微摇摇头,玉絮却闭了口,只不接她的话头,琼瑛又去看石桂,分明是叫她推了,哪里能行这么荒唐的事。 石桂睁着一双大眼,装着瞧不明白的模样,鸭子都片好沾了酱,她可得死死咬住,也许这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机会了。 也不必叶文心教的多认真,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家,便是有学问,要教授也是有限的,只要有了这个由头,石桂自个儿就能把丢掉的那些,慢慢都找回来。 叶文心对着宪书挑日子,心里算着叶氏回来的日子,把石桂拜师定在了一日后:“倒是巧了,好日子隔得倒近,明儿就立坛,挂先师像。” 琼瑛玉絮两个哪里敢答应她,换了个眼色笑起来:“姑娘还要开坛?” 叶文心应得一声:“我这是正经收弟子,总要拜师上午敬茶,我再给她取个字,赏一套文房四宝,她也得照样奉上束修,往后我是师傅,她是徒弟,开了书房当作馆,正经授课,你们且不许来扰。” 琼瑛发急,这事儿也太胡闹了,大家子的姑娘收一个丫环当弟子,还要开坛拜师,叫宋家人知道总归不好,何况还有一个冯妈妈在。 叶文心见一个两个面上都有难色,先她们开了口道:“要预备东西,我写下来,你们送给冯妈妈去,叫她着人去办。” 琼瑛正愁没个由头出去寻了冯妈妈说话,闻言赶紧取了笔墨来,玉絮砚了磨,叶文心提笔半晌,这才下了笔,写了满满一张单子,递给琼瑛,琼瑛也不识字儿,拢在袖中去寻冯妈妈,把叶文心要收石桂当弟子的事儿告诉了她。 缩了脖子垂了头:“咱们劝也劝了,那小丫头子,整日想着怎么哄了姑娘高兴,连规矩都不懂,我连连给她使眼色,她只当瞧不见呢。” 冯妈妈却挥了手:“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姑娘家玩闹就玩闹,有甚大不了的,总比她病着要强。”说着看了琼瑛一眼,心里暗暗摇头,半点不得用,这会儿却又不及再安排人了:“依着我看,还是那个小丫头伶俐,只要姑娘出了院门不闹腾,你们就是有功的。” 琼瑛都想好了要受罚的,心里也怨石桂没眼色,这会儿听见冯妈妈准了,松一口气儿:“姑娘把日子都定下来了,到了那天还要拜师呢。” “拜就拜,就在院里头,把门看牢了,随她在屋里怎么使性子。”冯妈妈皱了眉头,来的时候老爷都安排好了,只要送进宫去,就没有落选的,可要是进不了宫,花了多少功夫都是白搭。 冯妈妈既答应了,琼瑛回去便报给叶文心:“冯妈妈去办了,姑娘且等等。” 石桂还似在梦中将醒未醒,琼瑛玉絮已经笑起来:“能学一学也是好的,她年岁小,记得牢些。” 这想头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自打叶文心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颜大家,开女学专教女子读书,她屋里这些丫头就被她抓着学字,认真学的只有瑞叶一个,余下的天地人认了半天,一丢手又拿起活计来。 既是冯妈妈都答应了,这些个便都凑趣儿哄了叶文心开心,石桂还没醒过神来,六出便推了她道:“这是姑娘要收你当女学生呢,你还不赶紧给姑娘磕头,行拜师礼?” 叶文心一听这句越发兴头起来:“既要学,可不得拜师,往后才不堕了我的名头。”,把这屋里头的丫头全看一回:“你们这一个个的,都没出师,这一个可得教会了。” 石桂见着琼瑛玉絮两个全然改了颜色,才还面作难色,这会儿竟也跟着起哄,嚅嚅说不出话来,还是六出扯了她一把:“你往后可得照着弟子的礼节,一日烹一盏茶献上来。” 在这些丫头眼里,石桂哪里是学书认字,不过就是哄着姑娘玩,姑娘屋里如今还有一套烧瓷小人儿,有床有桌有琴有棋,这是小时候玩的,人大了,就玩得大些。 石桂把心一横,哪怕是越了规矩,往后宋家的人追究起来,也能推到叶文心身上,只说是哄了表姑娘玩儿,随即点头道:“姑娘要是肯教,就是我的福气了。” 收个女学生,教导她读书识字,是叶文心一直想办的事儿,她自知颜大家始,屋里恨不得给她立像,出了小传必要买来。 这一回从扬州带了几箱子书,里头倒有一半儿是仙域志,分了两种,一种是梅季明作文,颜明芃画画的,还有一种,便是她自个儿写文配画的。 三山五岳,便没她不去的地方,叶文心每读一篇,就恨不得也去走上一回,她是深闺女子,连院门都不曾出过,行得最远的乃是扬州城里的吉祥庵,那些文章里又不光是山水,还有趣事。 桃叶渡头的饳馉摊儿,江州城里的糖粥铺子,再有杭城泉与济南泉,信笔写出来,便似一幅画卷。 除开这些旅途见闻,也会写到办学之难,跟穗州那些个出洋回来的,里头写得色目人鄂罗斯人,更是叫叶文心大开眼界,凭一人之力,便能办上学生百来人的女子学校,想见而不得见,便仿效其事,也收上一个女学生。 只要得了颜氏新书,里头写着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她都必要尝试,却不成想,好容易真收个女学生,竟是在这样的景况下。 “你既要拜师,也得照样奉上束脩才是。”一屋子丫头说趣话逗叶文心开心,叶文心知道这会儿不能显得懒怠,打不起精神也一样装着得趣的模样:“按着规矩也该有十条腊肉一壶酒。” 男子拜师拜孔孟二圣,到了叶文心这里,总归是闹玩的,干脆就行起旁的规矩来,空出来这一天也没闲着,在纸上涂涂抹抹,真叫她列了个女儿拜师的规矩来。 不拜圣人像,要拜颜大家,若是叶文心自家要给画像磕头作揖,这些丫头们必然要拦了,可既是挂起来让石桂磕个头,算起来这也是皇后的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受她一个头,算不得什么,便都稀里胡涂的跟着叶文心打转。 连束修都要跟旁的不同,腊肉一样不少,还得多一样女工活计,叶文心说起来头头是道:“你哪里知道,颜大家的厉害就在此处,女儿家立世艰难,若没个谋生的进项,怎么读书识字明理呢?” 石桂听得多了,便也接着问上一句:“姑娘常说这颜大家如何厉害,还要拜了她,比作孔圣人, 我却不知她办的何事,就能跟圣相比较了?” 两个一个坐在罗汉床上,一个坐在脚踏上,一说话就是大半日,玉絮琼瑛看着叶文心有事可干,再不发脾气挑刺寻由头折腾人,倒各各松一口气,置上果子点心清茶,使了眼色给石桂,让她侍候着姑娘。 这事儿原来也不是没有过,瑞叶就是叶文心想收的第一个徒弟,那会儿冯嬷嬷把瑞叶叫过去,大声训斥一翻:“姑娘年轻不懂事,你也糊涂起来不成?要叫老爷知道姑娘又折腾这些,可不剥了你的皮。” 那一位颜大家再有名头,也是女子,一个女人办学教书,还立志绝不嫁人,早就坏了伦理纲常。 叶老爷就怕女儿犯起糊涂来,为了这事儿,还给她换一个女先生,再换先生也没能止住,叶文心磨了弟弟把仙域志偷偷买回家来。 这回又说要收石桂,琼瑛只当冯嬷嬷又要管教,哪知彼一时此一时,竟叫姑娘如了愿,真个开馆收徒了,心里恨不能念佛,瑞叶不来,石桂又是宋家的,吃瓜落的可不成了她。 屋里石桂撑着脸儿听她说,这会儿也不管什么烹茶点茶了,拿了个供春壶泡过一壶碧罗春来,一本仙域志,倒能说上三天都不带重样的。 叶文心是神往钦佩,石桂却是越听越心惊,她生在兰溪村,便是想听个书往姚夫子学堂边站一站,都叫他斥责污了圣人地方,哪能想到万里之遥还有个女子,以一人之力办起了女学来。 婚嫁自主,读书识字,听起来倒跟后世一般,石桂怔怔无言,叶文心看她那神往的模样儿,轻轻一笑,虽是权宜之计,可收了一个肯学的,总比懒怠的要强,一付安慰的口吻:“怪道说收徒弟要挑那年纪小的来,她们那一个个的都不肯听我的。” 读书写字总归费力,叶文心是个认真的师傅,要把书读得好,字写得能看过眼去,还要抽背抽默,这几个当丫头的哪能撑得住,手上还有活计要做,都把心思花在这上头,自家的活计可做不完了。 石桂心头起伏,她是觉着有些古怪,一是玻璃,二是女学,若是跟着读了书,总也能知道些世事,如今好似睁眼瞎子。 她心里欢喜,回去就从绣箩里头翻那个刚做好的荷包,绿底绣了桂花枝,拿这个当作束脩送上去,可这腊肉却不好办,想一回还是得去郑婆子那儿,把腊肉跟酒讨了来。 作者有话要说:  赶在换榜之前终于有空更新 ☆、第65章 拜师 吉日挑在一日后,石桂既要办束脩,便光明正大的往厨房去了一趟,她自打进了幽篁里,还没去过郑婆子那儿,葡萄倒是来瞧过她一回,对着她也就是叹些好好的怎么叫人挤了出来,跟着就是骂高升家的。 再骂也无用,葡萄看着石桂只觉着她往后也就是看空院的命了,越发往郑婆子那儿走得近,寒衣节里还跟着郑婆子回郑家吃饭,这两个都没叫上石桂。 葡萄一付要瞒又说漏了嘴的模样,还宽慰她:“你也别急,等我混得好了,再把你给调过来,我们姨娘生下孩子来,身边也少不了人侍候的。” 如今回去开口就要十束肉,不出点血,郑婆子也不会肯,石桂没打算就此跟郑婆子闹僵,宅子里有她比没她好得多,这一向手上的活计也没停,做了一双鞋子,预备着给郑婆子去。 能打动她的无非就是两样,得宠有钱,说到底也还是钱,可这拜师的事儿不能往外传,就只能使银钱了,就说几个大丫头想吃这一口,怕麻烦了厨房,使了她来买的。 哪知道郑婆子见着石桂,拉过了她,还是笑意盈盈的模样,把前头那些全抹了去,问她道:“我这儿熬得好花露,你带些去,给表姑娘。” 石桂一看郑婆子满面是笑,心里先起了疑,郑婆子待她并没几分真心,在别苑里许还有些,到了老宅,两个挂了名头的干女儿,除开一季奉上些钱财,也没旁的用处,可她这一番竟比原来进了叶氏的院子,还更欢喜。 郑婆子看她迟疑,立时拉了她往灶边去,天儿越来越冷,靠着炉火烘得身子热腾腾的冒汗,一面烘身子一面做酥炸小肉丸子。 大海碗里十来个龙眼大的肉丸子才刚出锅,直冒热气,香得扑鼻,石桂一看便知郑婆子又贪了钱姨娘的东西,这一碗怕是做好了带回去给女儿吃的。 郑婆子拿了筷子插起一只给她:“吃罢,上回葡萄放假你不得闲,等会儿包两个大丸子回去。”肉丸子是猪肉嫩豆腐调的馅,用鹅油炸得半熟才一层层的裹肉上去,一口咬了,肉汁儿直烫嘴。 她既给了,石桂就吃,她正是能吃的时候,三等丫头也没多好的菜能吃,筷子上一个吃尽了,郑婆子又给插了一个,送到她手边来:“吃罢。” 第36节 郑婆子着实气过一阵,她不能跟高升家的比,石桂自然也比不过,可好端端的怎么不挤别个,等她再听些消息,又觉得这一桩好事了。 叶家这个姑娘这样得老太太的看重,是为着老太太还想再跟叶家结一回亲。二老爷靠不住,总归不是亲生的,这许多年底下无人不明白,说是祧了两房,不过是借鸡生蛋,老太爷那些个家私,攒着一并是要给大少爷的,打小带在身边,比那半路出家的,不知要贴心多少。 可老太爷的寿数也高了,老太太也是一样,防着一朝人死如灯灭,这个嗣子把大房全搬了个空, 上一回那祭田的事,家里下人无有不知,经得那回,老太爷也不要弟弟收租子了,派了自家的长随去点收田租,这可不是离了心,这个儿子老实了十来年,心里惦记的也还是自家亲爹娘。 大少爷又不相同,他可是从小在膝盖上抱到大的,怎么能不为着这个宝贝孙子打算,有个厉害的母家还不够,得给他再认一门亲事,若能再迎一个叶家女来,就是再好不过的亲事了。 若是这叶家姑娘往后要嫁进来,院子里头也得挑人,石桂是侍候过她的,进她的院子名正言顺,叶家姑娘十三岁,再有两年正好嫁过来,嫁人头二年,总是甜情蜜意,等想着要放房里人了,石桂正是十四五岁的好年华。 郑婆子一脑袋算计,又给她添菜,又给她包肉,这个丫头性子犟,得顺着软着来,石桂哪里能想到郑婆子已经想到那么远去,见着个笑脸儿的总比见着个夜叉要强,干脆把来意说明白了:“上头的姐姐馋肉吃,知道干娘是厨房的,让我往这儿来。” 一面说一面把钱取出来,小荷包里取了二百五十个钱来,这是按着市价算的,石桂张口说是琼瑛给的,郑婆子也不会去问,何况这些肉一多半不不要钱。 郑婆子却不放石桂走:“你好容易回来一趟,总得告诉干娘你在里头过得好不好,我这心一直吊着,便是挂心你呢。” 她那付冷硬面孔摆出来,这会儿竟又换了说辞,原在别苑瞧不出,回了老宅才是露了相,石桂是有意来告诉她自己得宠的:“干娘也不必为着我挂心,下回给干娘带些细茶回来,如今房里的茶叶是我管着的。” 管茶叶的是六出,她管的是煮茶,可她这么说了,郑婆子便抽一口气,茶叶一罐头得多少银子,叫她管着茶叶便是很得看重了,郑婆子笑起来越加真心几分,那会儿说是她个伶俐的,果然没看错,到哪儿都能混出来。 石桂又捡些幽篁里的事告诉了她,说自家已经在屋里侍候了,郑婆子越发和蔼起来,石桂能哄着她玩也是好的,替她取了十串腊肉来,又倾了一壶菊花酒,摆在食盒里。 “哄着姑娘玩也就罢了,可万不能把活计丢了,叫她身边的人给你小鞋穿。”郑婆子张罗着做饭,切了腊肉焖饭,加了秋油拌一拌,一开沙锅满屋子都是肉香,石桂扒拉两口,把给郑婆子做的棉鞋拿出来:“我才往表姑娘那头去,还没捞着空,好容易做了一双鞋子,下回再给干娘做个好看的云头。” 郑婆子拿在手里看一回,笑着收下了:“我哪里少这个穿,你当好你的差事要紧。”给她收拾了一篮子吃食,石桂每回来,郑婆子都有东西给她,虽是叮嘱了她分给上头的人,到底也是承了她的情,想着手上如今宽松了些,到年底给郑婆子打一对银耳钏,回礼也好,塞嘴也好,这点总是要出的。 正日子一到,石桂把这十条腊肉一壶酒,再加上一方绣巾放在托盘里奉上去,就算是她的拜师礼了,院子里置了小香案,上头还挂了一幅画像,画像上是一个女人的背景,面朝大海,架了画架,正在作画,叶文心穿了通身素色的袍儿,打扮的好像个女道士。 院门紧紧关起来,防着有人进来,几个丫头轮番守了,催着她快些,石桂也知这番胡闹要叫叶氏知道,说不得就要罚的。 香炉里插了香,案上还摆了文房四宝顶针花绷儿,一边各是四样,穗州女学是拜的织花娘娘,叶文心把两幅画像摆在一处,六出拿了个拜褥出来,石桂赶紧拜了师,跟着又拜过叶文心。 叶文心房里的玫瑰椅子搬出来,坐在上头受了石桂一拜,先还兴兴头头似小姑娘做戏耍,事儿办起来竟也有几分样子,给了石桂一套潮兰布的衣裳,一双带银铃铛的手镯,还有一套笔墨纸砚,跟一薄大描红本子。 石桂接过去谢过,这师虽拜的莫名其妙,到底也能正经学字了,叶文心把西屋打理出来,给石桂置了张小书桌,让她先学拿笔。 看她不必教,自家就拿得有模有样,便把天地玄黄的字教着她读一回,再让她细细描一次,石桂过得这些年,竟还能有自己的书桌笔纸,心头涌动,吸了一口气,执着笔四平八稳写了个横。 叶文心头一天当师傅,兴致极高的样子,看她写得几个字儿,又教她念书,一本千字文一气儿教了七八句。 六出素尘几个俱都探了头进来看,这么个教法,没几日石桂背不出来,她又得泄气,总还是小姑娘心性,跟不上她教的,又得烦恼了。 哪知道石桂记性极好,跟着读上两三回,竟能囫囵背下来,叶文心点了头,心里觉着这个徒弟收得对,叫她照着写。 几个丫头也不是没遇到过这事儿,也都是学了两句就求饶,石桂竟这么肯上进,让她写,她就在书案前写了半日,到中午吃饭了,把描红的字拿给叶文心看。 叶文心这里摆了饭,石桂把书交了,跟着便还去下人房里用饭,九月大生不平之意,她也想着要挤到叶文心身边去,光是那一对儿银镯子,就够她眼红了,见着石桂进来,半含酸意道:“你都是姑娘的弟子了,怎么不侍候师傅用饭?” 石桂瞧了她一眼:“读书的时候是师傅,读完了就还是姑娘。”她这话叫六出听见了,倒觉着她心里明白,笑盈盈走进来:“这一碗是姑娘赏的,也就是你,我们哪个没叫姑娘押着写过字儿,你这上头倒有天份。” 是一碗火腿红白圆子汤,六出点点她的额头:“这个赏你了,午后就放你,跟我一道来拆蟹粉,明儿姑娘要吃蟹油汤面。” 一句话把九月排在外头,九月咬得唇儿,心头气不平,一样是三等,凭甚她就得了眼,可这会儿同她相争再得不着好,等六出一出去,咽气劝了她:“你哄着姑娘也就罢了,可姑娘往后总要走的,你这事儿捅出去,总不好听。” 说好听点是陪着姑娘玩耍,说不好听,就是挑唆了姑娘办荒唐事,石桂怎么不明白,听了倒警醒一回,等春燕回来还得赶紧把事儿报上去,心里头又庆幸得亏着叶氏往寺庙里去了,若不然这事儿还不一定能成。 石桂扫她一眼,知道九月这是忌妒,可她也不为着别人看不过眼,就放过识字的机会,笑一笑道:“我省得,这是哄着姑娘玩呢。” 九月说这话是为着浇冷水,无意间倒提点了石桂,她把那一碗汤摆到桌上:“这汤我也喝不了,咱们一道用罢。” 安安稳稳上了半天课,连冯妈妈都来看过了,看叶文心拿着竹鞭子,很是似模似样的教书,石桂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只是坐着写字,隔得一会儿叶文心又抽了她背书,也不过就是那几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话,冯嬷嬷自觉安抚住了叶文心,放了心还回前头去了。 叶文心正对着门,琼瑛几回进进出出的端茶递水,她抬了头道:“读书一道,除了读写,还有些趣味事,我从书上看来,正好教了你。” 琼瑛看着叶文心真个拿出一本书来,说要以水作画,让石桂把长案理干净,铺上白纸,琼瑛手里捏着茶托看着,叶文心睨她一眼:“这是本门不传之秘,她是拜了师的,方才能学。” 琼瑛牢记了冯嬷嬷的话,点头笑了,张口就是哄人的调调:“是,我们在外头候就是了,姑娘有什么要的,唤了我来。” 屋门一关,叶文心面上色变,着石桂下了帘子,踢了鞋子爬上床去,拉开床上抽屉,从里头取出一封信来。 作者有话要说:  怀总今天吃年中饭 在单位的食堂里 大写的心塞 我也想吃酥炸肉丸子呀~~~~ 谢谢地雷小天使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66章 秘密 信是密密封住的,叶文心取出那封信,在手里摩挲好几回,眼眶微微泛红,石桂不知所措,立在门边猜测不出叶文心是要做甚。 只看她把信捏了又捏,深吸一口气,从桌边摸出一把小银刀来,手执银刀指尖微微颤抖,她不曾看过信,却知道非同小可,若不然素姑就不会说那些话了。 石桂立在飞罩门边,眼看着叶文心要拆信,却手抖的挑不开封,心里隐隐觉出事情不对,教书习字不过是个借口,就为着能让她一个人呆着,是什么事让她花了这么多心思? 叶文心几次都没能下手,甩了甩手,把刀柄紧紧握住,食指按在刀背上,用刀刃挑起封口一角,屋子里头静得都能听见信纸开封的声音,“沙沙”声儿好似响在耳边,短短一个信头,叶文心却拆得背上冒汗。 里头没了声息,外间守着的丫头自然要叩门,叶文心画画的阵仗她们常见,光是铺笔就有十好几样,更别说调色换水铺毛毡子了。 琼瑛轻轻叩了门:“姑娘,可要预备水?” 叶文心手上一抖,差点用刀划出个口子来,屏息定神,看向石桂:“你去倒一杯水来,要泉水,不要井水,要熟的,不要生的。” 石桂一言不发,却也知道事情要紧,再不是叶文心随口胡说的要画水画,才要转身去取叶文心又道:“别个问你里头在作甚,你一个字也不许说。” 石桂点头应了,开门出去:“姑娘要山泉水,得是熟水。”六出赶紧倒了一壶给她,煮茶的水是烧滚了的,石桂才要提壶进去,琼瑛便问:“你们在里头作什么,当真是用水画画?” 叶文心一向讲究,吃茶讲究,提笔画画更加讲究,琼瑛又道:“怎么的没点香,姑娘画画要点香的。”眼看着就要进屋去,石桂脆笑一声:“怎么没有,姑娘才还说了,真水无香,画水画就不能点香。” 琼瑛哪里懂得什么真水假水,听见石桂说一句,还真像是叶文心能说得出来的话,也不再言语了,又吩咐一句:“你好生侍候着姑娘,姑娘画画不许人扰了她,你眼睛灵便些,见着什么要的缺的,只管来取。” 石桂再进屋时,叶文心已经看完了信,她手上捏着信纸,石桂怎么进的屋子浑不知觉,整个人好似抽空了去,一只手捏着纸笺,一只手紧紧揪着襟口,嘴巴紧紧抿起来,人摇摇欲坠,好似一转眼就要昏过去。 石桂赶紧搁下壶去看她,叶文心却不要她碰,长指甲嵌进肉里,还是忍不住要出声呜咽,干脆一口咬了胳膊,这才呜呜哭泣起来。 “姑娘这是怎么了?”她避着人,要看的就是这封信,石桂想起春燕的吩咐,眼睛往那信纸上扫过去,字迹淋漓,以她现在的水平,半懂不懂。 叶文心一时回过神来,怕她到外头去叫人,一只手紧紧攥住她,抽着气就是说不出话来,石桂却聪明的没开口,反替她顺了气:“姑娘一时伤怀,还得保重身子才是。”这要是厥过气去,干系全在她身上。 石桂退后一步,叶文心死不撒手,她赶紧安抚:“我去给姑娘倒一杯水,姑娘顺一顺喉咙吧。”无热茶无香蜜,只有一壶凉茶,赶紧倒了递到她手边。 叶文心手抖得连茶盏都托不住,杯子磕着茶托,半天也没把水送到口中去,石桂知道事情不妙,眼睛不住往那信上看去。 叶文心一气儿把凉茶喝尽了,冷茶更苦,凉冰冰的滑过喉咙,她人倒镇定起来,折腾人使性子是在能使性子的时候,这会儿知道不成了,那些也就不必再使出来了。 她掏出帕子沾些冷茶水擦眼睛,指着大理石云纹桌面:“你把壶摆在上边,取了茶扇来,把那水扇凉些,我有用。” 信都拆开了,要递给叶氏,自然不能是一封拆开的信,她既想好了拆开来,就有办法复原。才刚滚热的水,用扇子扇凉得到什么时候,石桂还当是叶文心要喝的:“有干净的凉水,姑娘要不要喝那个。” 叶文心蹙了眉头扫她一眼:“谁说是用来喝的,不许吹,只许扇,半点儿脏东西都不许落进去。” 既不是用来喝的,那办法可就多了,石桂听她的火气并不是冲着自个儿来的,出言试探道:“要不然,拿两个干净的大碗,反复倾倒,凉的还更快些,这样一碗水,不到傍晚也凉不透。” 叶文心觉得有理,默许了她,却不让石桂再出门,拿了个青玉水盂给她,石桂反复来回倾倒,叶文心自家取出笔墨来,在云纹案上铺开纸张,取了一支墨条,研出墨来,提笔试了好几回,一次比一次还更深些。 石桂在边上瞧着,叶文心在纸上写了一首诗,写完搁笔晾干,墨痕不化开了,再把这张纸团起来,跟着就是铺平,用最大号的毛笔沾凉水,空出长案来,刷过一遍,再把纸往上面一贴。 石桂脑中灵光一现,叶文心这是要把废弃过的纸张,再做复原,琉璃厂的手艺,她这辈子没见过,那就是上辈子曾经看见过。 叶文心做这些,石桂一声都不发,看着那张浸湿的纸张,慢慢晾干,上头还是带着折痕,墨痕也化开些去。 叶文心皱了眉头,自个儿开了箱子,从里头搬出好些书来,翻到一本《墨宝小录》,急急翻着书页,指尖顺着书页寻常,嘴里喃喃念得几句,忽的又给合上了,冲着长案直皱眉头。 她有事可干,反倒不哭了,知道哭也无用,母亲还得靠着她,抽出一张旧作来,指着茶杯:“你喝一口,喷到纸上。” 上头虽写了喷洒,可她到底做不出来,石桂一言不发,举杯含了一口水在嘴里,往后退开三步,叶文心正要喝止她,她就把水全数喷了出去。 纸上星星点点,未曾尽湿,石桂抹了嘴:“姑娘要不要试试熨斗。” 叶文心眼睛微红,目光却亮,看向她道:“好,你去取来。”这是试验,石桂明白过来,可那封信上到底着什么? 叶文心显然是从来没有做过活计的,手上拿过最重的东西便是书卷,石桂取了熨斗来,琼瑛几个还都守在门外,见着石桂要熨斗,一个个都瞪了眼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画画,倒要使熨斗?” 石桂知道叶文心要办事,她虽不明白这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干,可却记得春燕的话,她做了什么,都得报上去:“姑娘开了箱子翻书,取了好些个绢染画片出来,说是皱得不成话,叫我拿熨斗熨平。” 石桂说的七分真,三分假,开了箱子翻书是真的,从里头翻出好些个绢染画片出来也是真的,拿熨斗更是千真万真,只这熨要熨的东西,却不是她们想的。 叶文心就站在屋里,侧了耳朵听石桂说些什么,听见这么一句,倒是一奇,只当这小丫头子听话,却原来还有这份聪明劲头,她想到那封信上写的事,再想想冯妈妈跟琼瑛玉絮几个,身边没有得用的人,挑中了她倒是大幸。 素尘取了个青花瓷熨斗交给石桂,还皱了眉头为难:“这个没热水可不成,难道还要在房里支小炉子,烧水不成?” 琼瑛只求叶文心赶紧把这劲头过了去,扫了她一眼:“你去烧水,我试试叩叩门。”她还没抬手,叶文心的声音就从里头传出来:“石桂呢,还不赶紧进来,再把门关上。” 石桂看一眼六出:“劳烦姐姐烧水。”说着取了青花熨斗,复又把门关上,叶文心正立在飞罩门后头,石桂跟着她进了内室,还立到大理石云纹桌前,她看一眼石桂,顺手拿了一枚象牙贴金雕人物的书签:“这个给你,我不耐烦瞧见她们,也不许你告诉她们,我们在里边作甚。” 口吻还是小姑娘家,手上办的事却不是个小姑娘该干的,石桂把头一低,应声答她,也不知道这是为着什么,可叶文心要发落她,也是极容易的一桩事。 热水烧好了,六出提到门边,还是石桂去领,面上作松快模样,提水的时候还说一句:“姑娘在写字画画呢,不许人吵。” 琼瑛满意的冲她点点头:“你仔细着,好好当差,顺着姑娘,不该说的别说。”看她是个伶俐模样,心里头给她记上一笔。 石桂往瓷熨斗里倒水,这东西烧得中空,倒进一半热水,底下就是烫的,正好用来熨衣裳,信纸已是半干,喷上水再熨斗,平平整整,不细看,看不出痕迹来。 叶文心别无它法,纵有破绽,也只得做了,她看一眼石桂,把那张信纸出了出来,头上有她的指甲印痕,但也能说那是母亲留在上头的,展开来,先熨再喷水再熨干,石桂立在长案前,叶文心在长案后,那张信纸正对着叶文心,石桂倒着看过去,牙关刹时紧紧咬住,叶文心却忽的皱眉看向她:“你识得字?” 这话要是她头一个问起,石桂或许还心慌,这会儿却不动声色的垂了眼帘:“我不识字。”叶文心也料得小丫子不识字,却还忍不住多疑,这事非关小可,若是原来她还要叹一叹,这会儿却是正正好。 石桂替叶文心晾干了信纸,又用熨斗熨平了折痕,那张信纸在她手里翻来覆去十几遍,重又折起来,装进了信封里,叶文心还重替信封糊上口,拿出来在灯火下照着,半点痕迹也看不出来。 叶文心只顾着信,石桂却替她收尾,把那些个书册分放到各处,再把绢画展开来,铺到毛毡子上,熨斗放到一边,显着是才熨过的模样。 石桂实则是很机械的在干这些,脑子告诉她要把说出的话都铺平,让琼瑛进来挑不出错处,可心里却还在想着那一封信。 那张纸纸在她手上来来回回十几次,说是信,不如说是短笺,看口吻该是叶文心的母亲,叶氏的嫂子写的,上面的字石桂识得一大半,有些句子不明白,可大概的意思却能看懂,刹时出了一身冷汗。 “惟彼忍心,是顾是复。”短短百来字,几乎字字是血,叶文心将要说亲却忽然入宫,是因为她这长相性情,必会得了贵人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怀总吃完食堂年中饭还以为能放半天 结果下午开会 约好的烫发也误点了 一个头弄了五个小时 回家已经十点,没吃没喝没上厕所 第37节 于是今天晚了 至于效果,被问怎么又弄了个直发,微卷!这是微卷!!!深田恭子那种!!! 莯珥扔了一个地雷 ☆、第67章 富贵 叶文心还把那信件收起来,也不理这一屋子的书册画卷,还卧到美人榻上去,盯着窗外一片竹绿出神。 家里是非送她入宫不可了,她心里觉得古怪,母亲大病一场,她还真当是中了暑气,素姑把这信里交到她手里,告诉她万不能叫人知道,必得秘密交给姑母。 家里古怪,宋家更古怪,她这才大着胆子拆开信来,哪知道一看之下如遭雷击,原来父亲答应她的全是哄骗之词,母亲一辈子也没说过这样的重话,却在信里骂父亲是反复无常的小人贼子。 叶文心曲着腿侧卧着,拿帕子掩了脸,办完了事,心里翻腾着又想哭,死死咬了唇儿不发出哽咽声来,却又怎么瞒得过去,心里伤痛难当,怪不得母亲病成那个样子。 她也不知道是哪里得了贵人的眼,想着家里并没有来过外客,她的相貌也不会就这么流传出去,究竟是什么让父亲能下这样的狠心。 石桂办完了事,略一停顿,抱一床软毯来,这个天已经凉了,叶文心身上衣裳单薄,屋里的地炕还没烧起来,给她盖上软毯。 叶文心哭了好一会儿,石桂也不劝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她,想着那封信心头一凛,叶文心看着胡闹,却也胡闹得有章法,怪道要折腾出个拜师学字来,也得亏自个儿有个“不识字”的好处,越是这样,这件事越是得烂在肚子里,一个字也不能往外露。 到底觉得小姑娘有些可怜,亲娘写了这些话,可不是在她心上凿了一个洞,想想叶氏再想想叶文心,叶家的行事倒也不怪了。 软毯儿盖在叶文心身上,她才刚是勉力做了这些事,真遇上这样的事,没一个人能倾吐不说,母亲眼里的求星,还不知道肯不肯帮衬。 这么一想倒成了孤家寡人,一屋子人没一个能信,原来诸多不曾想的这会儿倒都涌上心头,想到瑞叶怎么好端端的就从石阶子上头摔了下来,心底升起丝丝寒意,她的奶嬷嬷是任嬷嬷,怎么也没跟来,反倒是冯嬷嬷跟来了。 这些事由不得她不细想,越是细想,越是害怕,不知不觉就收住了泪,胸膛不住起伏,手撑在床上,长指甲差点儿把洋毯子都勾花了。 跟她一样暗叫糟糕的还有石桂,不想淌这浑水的,也已经一半身子浸在了水里,叶氏派了她来,还不知道对这个侄女儿是善意还是恶意,若是两个能往一处使力气,那她从中调和也不觉得心亏,若是叶氏也不管不顾,她在这里头必要做些欺心事,这叶姑娘也着实太可怜了些。 石桂是想着要重回叶氏院里头去,得重用挺直腰杆谋划赎身,可若是踩着别个来走通赎身路,她心里这个坎都过不去。 齐大非偶,信上也没点明是哪一位贵人,叶文心怔怔坐着,她就陪在一边,良久,她才睁开眼睛,深深喘上一口气,自家收住了泪,拿帕子抹了脸,撑坐起来:“你绞了巾子来给我。” 石桂应了一声,绞了帕子来给她敷眼睛,又取了靶镜过来,对着镜子还是眼眶鼻尖都泛红,石桂声儿都压低了:“姑娘,要不要敷些粉。” 叶文心皮子雪白细腻,粉扑往脸上一盖,不细看,倒瞧不出来,她拿镜子照了又照,这才道:“你出去罢,就说散了课,叫她们进来。” 再不让她们进来,可不起疑心,石桂开了门,琼瑛几个还守在门边寸步未离,见她出来了,还笑问一声:“画儿可画得了?” 那里有什么画,书桌上头笔墨倒是铺开着,纸却还是空的,石桂摇摇头,还吐了吐舌头:“没成,姑娘正生闷气呢。” 用水画画,自来也没听过这种奇事,不成也是应当的,琼瑛几个都知道叶文心的脾气,反而笑起来:“知道了,你去当差罢。” 还把她当作是哄叶文心玩的,这一回不成,明儿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授课,哄了她一天是一天,让玉絮端了点心茶盘进去:“姑娘,要不要用些点心?” 石桂的差事就是在廊下等着里头传唤,六出同她熟识了,凑过来问她:“姑娘怎么想起这个来,你说说,这水画儿是怎么画的。” 石桂哪里怎么画,干脆胡扯起来:“姑娘用了两种不,井水泉水生的熟的调在一起,就跟调色一样,落笔在纸上倒也有起浮的,可干了一看还是没有。” 六出“扑哧”一笑:“你呆得长了就知道,姑娘是常有异人之举的,往后你常在跟前侍候着,只顺着她就是了。” 一个个把叶文心当作顺毛驴,就是知道她性子犟,认准了一件事,是绝对不回头的,石桂品出些来,点了头笑:“谢六出姐姐指点。” 九月在右廊边,看着她们两个挨在一处说话就翻了眼儿,心里妒忌她得了叶文心的眼,心里觉得石桂看着人和善好相处,也不定在背地里怎么使劲,怎么往哪儿都有她。 玉絮端了建莲红枣汤来,还有一碟子雪花酥,上回叶文心用了一片,赞过一声,这回还一样办了来,除开这两样还有一碟富贵神仙饼,一碟子内府玫瑰糖饼,送到叶文心跟前:“姑娘尝尝这个,神仙饼富贵花,冯妈妈从外头买了来,特意送给姑娘的。” 富贵神仙饼里头加了白术菖蒲干山药,有了白术山药称作神仙,菖蒲又算作富贵花,蜜面就更不必说,起得这个好意头,扬州城南的四品轩最为出名,能在金陵城里寻着,冯嬷嬷也是花了心思的。 可叶文心叫这富贵神仙饼触着心事,富贵了却还想着更富贵,她见着这碟子饼就有气,何况里头还有一个冯妈妈,干脆叫了石桂进来,把这一碟子饼全赏给了她吃。 石桂捧了盘,眼见得琼瑛玉絮两个神色不对,笑一声道:“姑娘还记着赏我,谢姑娘的赏。”把话说得好似是跟叶文心约定好了一般,把这事儿茬了过去。 叶文心哪里还吃得下东西,一口也不动,琼瑛便道:“姑娘病才好,这大半天的课可不伤了精神,她又是个丫头,难道还考女状元不成,不如一日隔一日,或是一日隔两日。” 叶文心说要教课不过是个筏子,如今却越发想要独处,蹙了眉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颜大家不分寒暑,年年如此,我才教了一天就要打退堂鼓不成?” 石桂也跟着松一口气,一天隔一天,一天再隔两天,到最后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哪怕她学上三个月四个月,往后也要由头能说自己是识字的了。 琼瑛玉絮连着几天没讨着好,回回说的话都叫叶文心驳了,面上便有些不好看,叶文心看这两个一眼,心里厌烦还是道:“这汤跟点心就给你们,我口里淡的没味儿,甚都不想吃。”说着点一点石桂:“我可不是那起子摸三放四的师傅,你既拜了我,就得守我的规矩,今儿的字写得不错,那描红薄子拿回去,写上三大张,明儿来交。” 这就是放了她的长假了,领了功课就得交,叶文心指了西厢:“你就在那儿写,那儿亮堂。”石桂一手拿着点心,一手抱着描红薄,往西厢去了,自个儿磨了墨,站在踏脚上规规矩矩写起字来。 她跟旁人不同,那几个自然心里头不乐,好在幽篁里也没多少差事,又知道她是哄着姑娘在玩的,姑娘的心思落在这上头,比天天折腾人好得多。 玉絮还看一眼,扯了扯琼瑛的袖子:“要不要告诉冯妈妈去?”琼瑛却不欲惹事:“这点子小事,她写字便写字,能费了多少纸墨去,叫姑娘定了心思,比什么不强。” 还把几个小丫头子也叫过来吩咐,绝不许扰了姑娘,也不许去烦着石桂:“原来姑娘在家时也有诗社,还跟孙杨两家的姑娘互传诗画,这会儿一个人上了京城,难免寂寞,石桂不过是个由头,谁要是拿这个挑刺叫我知道了,看我告诉冯妈妈去。” 一个个应了声,六出还缩了缩脖子:“我可不眼热,立在那儿写三张大字,手腕都抬不起来了。” 九月心里知道这是件苦差,看着这份辛苦忍不住想说一个“该”字,可眼看着石桂入了叶文心的眼,心里还是气忿,却念着叶文心总归要走,到时候石桂这番辛苦就全是白费了。 叶文心是不想跟那几个一道,才说出这话来,眼看着石桂果然写得认真,这会儿却偏偏提不劲头来教她,窝在罗汉榻上,还在想着信上的事,抬手摸了脸盘,想不明白自己这长相到底得了谁的眼。 怪道都说要定下杨家的亲事,却忽然又改了面目,她上京的时候,还当是走个过场,还静姝说好了,还回扬州去的,到时候她们还在一处。 夜里用饭的时候,石桂已经写完了三张大字,叶文心把那本千字文给她:“那几句你都背下了,也多认一认字。” 外头忽然喧闹起来,说是叶氏宋老太太回来了,叶文心心头一颤,是福还是祸,躲是躲不过去的,只叶氏这里还有一线机会,她用饭好几个丫头在一边侍候着,却还是点了石桂:“你且去姑母那儿问一问,明儿甚时候得空,我好去给她请安。” 作者有话要说:  还以为今天是晚上吃喜酒 结果是中午,还跑大老远跑到川沙 吃个喜酒好不容易才回来 于是更新晚啦~~ ☆、第68章 锦荔 叶氏一日做些甚事,石桂是很清楚的,可她也想着要赶紧把拜师的事儿告诉春燕,先报备过,往后可就不能再为这个发落她了。 这会儿天都快黑了,石桂应得一声,出了幽篁就往鸳鸯馆跑去,这回她再去,门上的婆子也不说话了,反是锦荔撞上了她,把她拦了下来。 锦荔就是高升家的侄女儿,知道石桂是被自个儿挤出去的,疑心她跑得这么勤快是还想回上房来,叫住她,装作不识的模样:“你是哪个院里头的?怎么这会儿了还往这儿来。” 天都已经黑了,道上点了灯挂起灯笼来,石桂不欲跟她争气,可这话对她一个粗使的丫头也说不着:“表姑娘差了我来的。”说了这一句就要绕过她去,锦荔转身就要拉住她。 繁杏打了帘子出来,看了锦荔一眼,招手叫过石桂:“表姑娘有甚事?” 石桂错身绕过锦荔:“表姑娘说了,她养得些日子,身上好了许多,一直想到给太太请安,差我来问问明天甚时候方便” 繁杏一听便笑,点了她的鼻子笑:“亏得你还是院里出去的,太太天天卯时三刻起来,你还不知道?” 锦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能呛石桂,却不敢跟繁杏顶着来,讪讪退到一边,背过身去翻眼儿,叶氏这差事本就是她的,是石桂占了生得年份好,这才抢了先,她进来请东道,这丫头竟敢跟她唱对台戏,淡竹石菊两个竟连脚步都没迈过来。 “我自然知道的,可领着差事就得办。”石桂说话的功夫,春燕也听见声儿出来了,度着她这些天在里头,许有事要回报,笑道:“你站一站,我去回给太太知道。”进去回了叶氏,捧了个锦盒出来。 “你去回了表姑娘,就同她说太太要早课,请她午间来。”一面说一面把嵌罗贴贝的锦盒给她:“上回送的怕已经吃完了,送这一匣子是血燕盏,比上回那个还更好些,炖粥炖糖水都极好的。” 见石桂还站着不走,知道她有话要说,寻了个由头道:“上回银羽的衣裳很得太太喜欢,你拿一本花样子去,看看还有甚好的,再画几样来。” 锦荔听了这话便斜了眼儿瞧过来,她如今跟着玉兰,正学针线,石桂又比她早一步,皱了眉头扭过脸去。 石桂依言进了春燕的屋子,急急报道:“表姑娘这些日子身子好了许多,太太才去庙里,表姑娘就说要开个幽篁女学,挑了我读书拜师傅。” 春燕不意听见这一句,惊得片刻又松开了眉头:“表姑娘一人在此,终归无趣,你原来就想学字的,你虽认了她作师傅,也得守着本分才是。”半是告诫的看了一眼:“这事儿我会告诉太太,可还有旁的?” 石桂便把沈氏病了的事儿告诉了她:“表姑娘出门前,舅太太就病了,表姑娘心里一直挂念着,添了病症也有这个缘故在。” 这倒是叶氏不知道的,春燕知道叶氏同沈氏算是相厚,旁的节礼也还罢了,沈氏的那一份总会多一样,叶氏心淡,能有这一句吩咐,心里待沈氏便是不同的,着急要把这事儿告诉叶氏,冲石桂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这事儿你办得很好,往后要是急事儿你就寻了由头来报,我会吩咐门上不拦了你。” 这就是要借由头敲打锦荔了,也算是告诉石桂,她既在为着叶氏办事,底下这些个就不能平白踩了她去。 石桂接过满本花样子,捧着捧着匣子出门,背挺得笔直,见着淡竹石菊还问一声好,却偏偏跳开了锦荔,既不能摆笑脸,干脆就不笑。 淡竹看外头天暗了,急急点了个灯笼来,交到石桂手里:“你拿这个照照路,可仔细些,别跌着了。”她扯了石桂袖子不舍得她走,石桂笑一笑:“等我那头得闲了,我请东道,去我干娘那儿吃肉。” 最后那个肉字只作了个口型,淡竹一下就乐了,石桂又道:“到时候叫上石菊良姜木瓜,你们可都得来。” 说着谢过她的灯笼,说定了过两日得闲一道聚,一手提了灯笼,一手抱了匣子,踩着露水回去幽篁里。 越是久,石桂越是觉着叶氏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说她不亲近儿子,宋荫堂开蒙却是她教的书识的字,怕儿子读老庄左了性子,便把他打发出去疏散,这回待叶文心姐弟也是一样,看着冷淡不热络,心上却是挂念着的。 幽篁里同竹林精舍有异曲同功之妙,绕过一片疏竹,粉墙上镂了冰纹窗,檐上盖的不是瓦却是竹,楼柱外头也包了一层竹片,院子三面是屋舍,一面是竹林,小虽小,却比旁的院落都要精致。 晚风一吹,石桂紧紧身上的袄子,幽篁里比别处凭添一份清幽,夜深了竹影映着白墙,天生就是一幅水墨图。 石桂抱了匣子进去,里头饭桌还没撤,前一向病着吃的都是清粥小菜,今儿这桌子上满当当摆了五六碗大菜,八宝葫芦琵琶对虾,六出拆的蟹粉烧的豆腐,糟的鸭舌鸭信,还有一道葱醋鸡。 可叶文心却没动几筷子,香喷喷的胭脂稻不过只了一小半,琼瑛玉絮两个苦劝她吃,还变着法儿的问她:“要么给姑娘做一碗鱼面来,点上秃黄油,好歹总要饱个肚子。” 石桂捧了匣子递上去:“太太每日一早侍候了老太太用饭,跟着就是做早课,做完了早课,才回来用饭歇晌,姑娘午后过去请安便是。” 琼瑛接了匣子,打开一看是血燕盏,石桂又道:“太太又给了一匣子,说姑娘上回那个怕是快吃完了,等过半个月再给姑娘送来。” 叶氏在宋家这许多年,叶家四时节礼自来不薄,按时按点的送了来,叶氏也按着节庆送了回礼去,除此之外,还真是半分交际都无。 叶文心心头忐忑,见着这血燕,眉间才松上一松:“姑母可是日日都要跟老太太一道做早课的?” 风霜雨雪日日如此,石桂点了头:“老太太笃信佛道,家里佛道节日向来都要办的,太太天天卯时三刻起来,洗漱过后就往老太太处请安,日日都不间断的。” 叶文心点了头,使了个眼色给琼瑛,琼瑛一怔,觉得赏得过了些,却不敢自家拿主意,开了妆匣子,赏了个刻了福字的金戒指给石桂,石桂知道这是叶文心为着下午的事赏她,已经得了象牙雕金的书签子了,这会儿再得了个金戒指,伸手接过去:“谢姑娘赏。” 那几碗大菜到底赏了下来,石桂跟九月两个得了一碗葱醋鸡,用刀切一半,一人吃一边,石桂这一天折腾得久了,身累心也累,盛了满满两碗饭,就着半只鸡香喷喷全吃尽了。 九月看她这么吃,也觉得香得很,两个肚里都少油,吃得光盘光碗,自有厨房的丫头收拾了东西,还羡慕她们:“表姑娘的性子也太好了。” 夜里石桂坐在床边理东西,那书签子跟金戒指拿帕子包了,打开小箱子把东西往里放,九月眼巴巴瞧着,她眼热石桂,还为着她得的东西多,拜师的时候得了一对儿银镯子,跑一回腿又是一个金戒指,这么下去那箱子都得塞不下了。 九月自进了幽篁里,除开头一天,还没得过东西,心里总不好受,看着石桂收罗东西,噘了嘴儿坐着烫脚,看着石桂铺开花被面,往里头塞了黄铜的汤婆子。 之前没见过,那就是新买来的,九月心里头酸涩,她这个家生的,一家子都在院子里头当差,还不如石桂一个外头来的手上宽松。 墙上贴了年画片儿,帐子上头用花绳子做了帐钩,一边绑着一朵大花,是拿贴花片儿做的,看着花花绿绿土里土气,可却热热闹闹,眼儿一瞧,就觉得屋里也没那么冷了。 九月原来跟石桂是住在一个屋里过的,那会儿却不曾见她这们收拾屋子,看她停下动作,叹一口气:“你倒好,我娘不肯给我办这些的。” 郑婆子也不会出钱给石桂办这些,原在别苑没钱可扣,等到了金陵,她要的就一回比一回多,节日不算,三不五时的还要叫人来寻,一时咳嗽一时气闷,要了钱买药吃。 石桂调到幽篁里来,最大的好处便是能瞒下钱来,只说不如在正院里得的多,她藏钱有一套,在石家时就教秋娘怎么攒私房瞒过于婆子,郑婆子这搜刮的功力比起于婆子来不知差了多少,郑婆子再想要钱,总不能进院子里来搜石桂的箱子。 “你娘不给你办,你就自己办了。”这些东西一个月的月钱怎么也办下来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花些心思罢了。 第38节 床沿上铺了长巾子当坐毯,不容易脏了床单,石桂又给枕头再套一层枕套,人往被子里一窝,搓着脚想把脚尖搁到汤婆子上,脚上一暖热,通身都舒服,要是再冷下去,这一床被子也不够了。 九月心里虽酸,也得认她确是能干的,小陶瓶里头的花隔几日就换一回,如今屋里头有桌有凳,桌子上还摆了茶盘,里头茶壶茶碗都是全的,这些全是石桂张罗来的。 九月羡慕,石桂却躺在床上发愁,叶文心明儿就要去叶氏那儿请安了,必得把那信交给她的,也不知道叶氏肯不肯帮这个忙。 一样睡不着的还有叶文心,她睡在床上一动不动,琼瑛还当她已经睡得熟了,叶文心却睁着眼睛盯住帐幔上那累累缀缀的紫藤花,一个晚上都不曾阖眼。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周放假啦放假啦放假啦 简直太高兴了~~~ 新头洗完吹完竟然还不错的样子 是我嫌弃的太早了 冬天千万不能因为太冷就不做面膜啊! 干到褪皮了 快夸我,你们懂的! ☆、第69章 孝子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透,叶文心便坐起来催着洗漱,琼瑛还劝她:“姑娘再睡会子罢,姑太太还得去老太太院子里头早课,得到晌午过后才能往上房去。” 叶文心却不答应她,只看了窗外道:“这会儿是谁在点炉子?”隔着窗户只见竹径边有个青衣小丫头,琼瑛伸头一看,笑了:“是姑娘新收的弟子,这会儿怕是在煮弟子茶了。” 石桂昨天写了三张大字,还真拿了《千字文》回去,叶文心教了十句,她不独把这十句读出认出,还都写了一回。 九月看她躺在床上手指头还在被面上写字,“哧”的一声笑了出来,一面抖被子一面道:“你还真要当个女状元不成?”看她识字入了魔,倒惊诧起来,叶文心就已经古怪了,来个石桂也是个古怪的,还拜了师傅徒弟,怪都凑到一处去了。 这几句意思浅显,石桂读上两回就会背了,这个机会来的不易,她万分珍惜,既抓在手里了,就不能白白放过,不论叶文心是不是真心想教,她这头都得做足了功夫,这才早早起来煮弟子茶奉给叶文心。 还是松柴,用的却是泉水,叶文心这里是烹茶,工序就有十来步,器具捧出来三十来样,那一口茶吃了,这些东西得洗得擦得收,光是煮一杯茶,就从天蒙蒙亮一直到红日初升。 这些个东西样样贵重,杯子是桃花雪洞杯,连小茶扇儿都是缂丝的,妃红色隐隐透光,看着不起眼,六出还特意叮嘱了她,叫她仔细着火苗,叫火星子燎着了可不好。 石桂一早起来煮茶,到叶文心起来了,水也沸了,茶也磨好了,茶盅儿搁在托盘里,送到叶文心跟前,她才刚漱口,把花露吐到小银盂里,饮得一口茶点一点头,拿眼儿打量石桂。 琼瑛玉絮跟了她也有四五年了,可依旧还是作了冯妈妈的耳目,她这里一点儿风吹草动冯妈妈都知道得清清楚,身边没有得用的人,石桂聪明是有了,也算是个可用的人,只不知道忠心不忠心。 头发挽起来,穿了一件家常旧衣,趿了绿底儿绣竹子的毛睡鞋,吃过茶,歪在罗汉床上抽石桂背书,听她张了口就一气呵成,半个字也没打咯愣,点一点头,又随手从妆奁里出去眉笔来,在白绢子上写了字,问她哪个是哪个。 石桂自然个个都识得,十个里头却还是故意说错了三个,便是已经记住七个都很不容易,叶文心不意她认得这样快,把帕子一扔过:“你这上头倒有天赋。” 也不往西厢去,就挨在罗汉榻上,把后十句说给她听,一句一解,或有典故,或有引用,七八个字说上好一会儿话。 还是琼瑛打断了她:“姑娘先用饭罢,这一盏弟子茶吃了,也不必立时就授课的。”外头膳盒已经抬了过来,还是粥菜,却了几样可送粥的,鹅油酥饼三丁烧卖,玉兰片宣城素火腿切得薄薄的摆在玻璃碟中。 石桂听六出说过,叶文心在家里吃得还要更精细些,得意洋洋的告诉石桂:“我们姑娘吃的鸡蛋也是有讲究的,专叫人养着,吃着益气的药材,这鸡生下来的蛋都不相同,宰杀了炖汤越加补人。” 这鸡是叶氏的哥哥专养了给母亲吃的,叶老太太疼爱叶文心,她生下来就比别个要弱,连着沈氏也是亏过元气的,身子一向不好,春咳夏暑秋燥冬寒,第一季总要生一回病,苦挣着生下一女一子来,叶老太太不独拉了沈氏一道补养身子,还专把鸡蛋留下来给叶文心吃,一天一碗牛乳蛋,吃得她格外皮白肤嫩。 “我们太太早年滑胎落了病根,这东西,连老爷自个儿都不吃的,专给老太太太太姑娘三个吃用,我们老爷可真是孝子呢。”叶老爷侍奉母亲是出了名的孝顺,病榻之前亲口尝药,为着母亲重病,也不知道在城里布施了多少香油香火钱,还广施粥米给贫病孤寡,扬州城里哪一个不知道,叶老爷是大孝子。 这些闲话,扎针做活计的时候六出嘴里一点点漏出来,石桂听了却咋舌头,怪道吃水也这样讲究,那只鸡得吃了多少人参茯苓。 这两个讲课的时候,琼瑛几个就退到飞罩门外头,石桂坐在小杌子上,叶文心心不在焉,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石桂恨不得拿出听课的劲头来作笔记。 千字文不过儿童启蒙用的,里头的东西都不艰深,石桂上一午就听了一大半,一壶蜜水都叫吃尽了。 叶文心也是有意给自己点事儿,人跟飘在天上似的,没一处挨着叫她心里踏实,想着这个未曾蒙面的姑母是个什么态度,心里就止不住的发颤。 用过午饭,再略歇过晌,叶文心起来换了一件银白底绣樱草纹领的禙子,白绫裙儿,头上簪两只梅花小钗,打扮得清清淡淡,手上一柄缂丝花卉扇儿:“也不必这许多人跟着,我记得你是姑母院里头的,跟我了一道罢。” 琼瑛面上尴尬,凑上去道:“这哪儿成呢,总不能失了体面。”叶文心也知道避不过,就带了琼瑛跟石桂两个,从箱子里头寻出一个包袱来,石桂抱着跟在后头,一路往鸳鸯馆去。 叶文心在鸳鸯馆跟前立住了,抬头看一看上头写的鸳鸯两个字儿,搭了琼瑛的手进去,里头早早就通报过,春燕出来迎,眼儿扫到石桂身上,笑意更深:“表姑娘来了,我们太太早就候着了。” 说着打了帘子迎叶文心进去,又是张罗茶又是张罗点心,石桂候在廊下,想了一夜还是预备把这件事情瞒过去。 就像叶文心猜测不出叶氏会不会出力帮忙,石桂也不知道叶氏的态度是如何的,照顾一个侄女儿花的力气,跟阻碍她进宫花的力气怎么能相比,何况看信中所言,叶家人这么笃定,除了宋家也还有旁的地方能使力气。 叶氏要反对,除了自家兄长之外,还有宋老太爷跟宋老太太,这事儿牵得太深,石桂最好装作从来没有发生过。 石桂立在廊下正思索,春燕打里头出来,跟着琼瑛也出来了,春燕拉了琼瑛的手:“我们太太多少年也没落过泪了,到底是见着亲侄女儿心里也想家呢。” 石桂微微一怔,叶氏竟然哭了,那件事就是有戏了,她跟叶文心相识不深,却也为她高兴,光只看叶家老爷的行事,她还是不进宫的好。 琼瑛□□燕拉了往外头来:“叫她们姑侄两个说说私房话,咱们也在廊下晒一晒太阳,后头天一凉,可就没这么好的天儿了。” 坐到廊下自有小丫头子过来送茶递点心,石桂才走半月,廊下就开了又一片葱兰花,琼瑛指着那花笑一回:“我们太太也爱在廊下种这个呢。” 春燕倒没想着立时就问石桂什么,石桂才来报过,一天之中哪里就能遇上什么事,坐下来同琼瑛两个闲话,仔细问起叶文心爱吃什么爱喝什么,又说起金陵风俗,许多与扬州不同。 琼瑛只当这位姑太太是个冰雪人,看她还是念着亲戚情份,到底松一口气儿,把叶文心平素爱吃什么告诉了春燕:“我们姑娘爱吃不爱味重的,吃口清淡,鸡鸭鱼吃的多,狍子獐子鹿肉冬日里也吃得些。” 春燕又问叶文心爱穿什么,要拿了缎子给她做些衣裳:“赶巧了,家里两位姑娘也要做新衣,我看表姑娘爱淡色的,同我们太太一样,只老太太爱看后辈们穿红,跟着就是年节里,要不要也裁一身红的。” 这是透过琼瑛告诉叶文心,这原也是正理,到了别人家里,客随主便,叶氏虽是亲姑母,上头还有老太爷老太太在。 春燕话说得婉转,琼瑛自然接了口去,说本来家里年节也是一样要穿红戴金的,琼瑛接了口,春燕却分了一半神,她把琼瑛拉出来,便是瞧着叶文心有话不便当着人说。 这些年里,叶氏提起来的除了母亲,就只有这位娘家嫂嫂了,春燕余光往窗里头扫一回,还又笑盈盈的问:“表姑娘冬日里爱穿甚个料子的?洋缎洋绉还是哆罗呢的?咱们太太早早就吩咐了,我先多口一句,问问姑娘要什么毛料。” 琼瑛一件件说起来,从狐狸皮说到香云豹,跟着又说首饰,两个有一搭没一搭,春燕轻轻柔柔问个不住,琼瑛却不住往屋里头看:“里头没人,总不成罢。” 春燕笑了:“放心罢,我们太太一向挂心着姑娘的病症,前些天夜里都不曾睡实。”两句话打消了琼瑛的顾虑。 石桂立在门边,内室里静悄悄许久没有声息,叶氏跟叶文心两个,对坐半晌,饮了茶吃了点心,叶文心手心出一层层的汗,叶氏却没有开口,她捏一捏袖兜里的信,倒吃不准该不该给了,要是她告诉了父亲可怎么办? “你母亲,这些年,身子可还好吗?”叶氏良久才抬起头,看向叶文心,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她已经知道沈氏重病的消息了,一大早就打发了人要往扬州送药送信去。 沈氏若不是为着她的事,何至于掉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都已经六个月大了,落地了活不成,沈氏自己更是床上休养了一年多,伤了元气又怎么补得回来,跟着许多年都难生育,好容易才有了这一子一女。 叶家有了孩子,也要往叶氏这里送红蛋,好容易有了叶文心,沈氏特意报信给她知道,送了红枣桂圆莲子花生十来样干果,两篓红蛋来。 叶文心心头轻轻一颤,只这么一句话,她就想把自家知道的合盘托出,叶氏这么看着她,叫她眼眶一热,差点就要落泪,可她只红了眼圈:“我出门的时候,母亲大病一场,这会儿也不知道好些了没有。” 叶氏看着这个侄女,想到了自己,若是当时就死了,阴世里跟思远作夫妻,又哪里会有后来这些事,她缓缓叹一口气:“嫂嫂身子且得保养,万不能再伤了。” 一个再字,叶文心听进心里,:“我娘一直记得姑姑,姑姑屋前的花树,年年都开花的。”先时是叶老太太还记得女儿,这个女儿受这样的苦楚,一多半全是家里栽到她身上的,心里怎么不疼,叶氏出门这许多年,她绣楼里的摆设妆奁还是按时按节的换新。 等叶老太太没了,小楼就给关了起来,里头的东西全搬空了,父亲下的令,说这许多年了,留着又能干什么? 里头东西没了,可小院里的桃花树却是年年都开花结果,屋子无人清扫,小院门窗紧闭,可那一株桃花树却越长越高,花枝隔墙伸出来,从漏花窗里看进去,满满落了一地。 不过几句话,叶文心决定赌上一把,她除了赌也没别的路可走了,就算叶氏不肯,便为着原来的情份,求她不要去信告诉父亲,只当不知这事便也罢了。 她从袖兜里摸出那封信来:“这包袱里的衣裳跟这封都是我临行的时候,素姑交付给我,让我一定要亲手交给姑姑。” 叶氏伸手接过来,一摸信封抬头看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整数控满整数加更 今天去做指甲看到有妹子在接睫毛 据说接完就不用再画眼线刷睫毛了 心动的尝试了一把 丑得想哭,我现在一点也没动力码字了 谢谢营养液么么哒!!!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70章 胭脂 叶氏拿银刀拆了信,信纸平铺开来,叶文心两只手捧了杯子吃茶,眼睛却盯着那张纸看个不住,吃不准叶氏看不看得出破绽来。 那纸上的折痕自然是藏不住的,叶氏却不以为怪,反被这信里的字字句句冲得眼眶发酸,手都抖了起来。嫂嫂写出这样的信来,是辗转反侧多久才能下笔,字字淋漓,全不是记忆里那平和温驯的人能写出来的,一刹时仿佛又看见她昔日模样。 沈氏进门的时候,叶氏才刚十二岁,两个年纪差不了几岁,一样精通诗文,家中又无姊妹,结伴 一道好似一双姐妹花。 叶老太太原就不是刻薄婆婆,何况女儿同这个儿媳妇交好,叶氏一心诗词,叶老太太凡要说些学管家的事,她便扭了身儿不乐意,还是沈氏来了,叶老太太让儿媳妇带着女儿学管家。 那会儿叶氏心里已经有了宋思远,沈氏对她说许多新妇该学的要学的,两家既有意订亲了,沈氏便捏了她的鼻子:“你在家里是个娇客,往后嫁了人,难道双手一摊,叫男人算帐管那些个零碎事不成?” 那自然是不成的,叶氏这才学起来,看帐簿管下人,庄上一年多少收成,四季衣裳三餐饭食一年开销又是多少,请客送礼红白喜事样样都要抓在手里,还有亲戚间的节礼回礼,她这会儿才学已是晚了。 姑嫂两个再一道,沈氏但凡有些不明白的,便央了小姑子去问叶老太太,渐渐把家事接过手来,两个自来不曾红过脸,亲密的好似一母同胞的姐妹,反把亲哥哥比了下去。 何况后来又有那样的事,叶氏心尖一颤,那种绝望是她经过的,这一回轮到了嫂嫂,隔了十七年,她们两个又好似回到原来。 沈氏是经过那件事,所以才知道再求丈夫是没用了,所以才来求她,避开人由着女儿把信交过来,既然如此,那公爹那儿定也接着哥哥的信了。 叶氏面上微微发白,叶文心凝视屏息,手指捏着茶盏微微发颤,她知道受了骗,来的路上冯妈妈漏出话来,她这才把家里那些古怪事联在一道,瑞叶好端端的摔下石阶来,临行之前父亲少有的和颜悦色。 叶氏看着叶文心,想到沈氏,心里叹息,手放到袖笼上:“我会去信给你母亲的,你也写上一封,报个平安,她既托了我照管你,我自然会照顾好你。” 一面说一面冲她缓缓点头,叶文心心里突突直跳,猜测着叶氏知道她拆开过信了,垂了脸,捧着杯子,里头的茶水一口未饮,手抖得厉害,氤在了衣袖上。 姑侄两个在里头呆了许久,石桂等在外头,打定主意这事瞒下不提,若是春燕来寻她,便把叶文心发脾气的事儿告诉春燕,也不算没事回报上去。 春燕从秋说到冬,跟着又从冬说到了春,恨不得事事问个仔细,琼瑛知道这是姑太太看重姑娘,把自个儿知道的全说了,春燕笑得一声:“等明儿就叫外头花圃送两盆玉台金盏来。” 等里头叫人进去,琼瑛赶紧往里,春燕却使了个眼色给石桂,只说有两个花样子要给她,是叶氏看着好的,要她看看能不能做双袜子出来。 石桂自进了正际,锦荔便坐在廊下翻眼儿,她吃了春燕的训斥,原来当石桂是个外头来的无根无基,没成想倒会讨好上房两个大丫头,繁杏便罢了,一样是没根的草,春燕也待她好,倒会钻营。 吃了那么几句训,她觑了空儿就去寻了姑母,一通哭诉,反叫姑母又说了两句:“还没升等呢,人都进去了,还不赶紧宽厚些,这个作派你不是个恶人也是恶人了,上房当差的哪一个不是人尖子。” “你下回再见她,当着春燕的面服个软。”高升家的心里连连叹息,丈夫只有这么一个小妹子,这个妹妹又只得锦荔一个女儿,若不然哪里会替给她用这许多功夫。 高升家的也是碍不过情面才开了这个口,为了送这个侄女儿进院子,破费多少银子去,上上下下逐一打点,机灵些也还罢了,倒生了一付小姐脾气,半点委屈都受不得,往后可不得闯祸。 锦荔看着姑母都不给她出头了,鼻子一皱又要哭:“她是哪个牌位上头的,反倒我要给她赔不是,她竟也配!” 高升家的不耐烦起来,点了她的额头:“让你做给春燕看,太太最不喜欢这些拌嘴挑事的人,你已经占了好处,嘴上软一软还能掉你一块肉?” 锦荔这才偃旗息鼓,春燕叫住了石桂,她立时就捏了个小瓷盒儿过来,笑盈盈叫一声石桂:“我记性不好,上回竟认不出你来,给你赔个不是,你可别往心里头去。” 石桂一怔,立时知道她这是作给春燕看的,笑着摆手:“天晚儿,瞧不清楚也是有的,姐姐快别这么说,我越发不敢当了。” 锦荔伸手把东西往她手上塞:“你不接我更不安心了。”却是一盒子胭脂,锦荔跟葡萄差不多的年纪,也是早早就描眉画眼起来,脸上搽得粉团团的,嘴巴微微一点红,打开了那匣子给石桂看:“你用这个必然好看。” 第39节 轻软软的桃红色,颜色这样正,这么小小一匣子,只怕也得要二钱银子,石桂知道春燕满意了,这才接过来:“多谢姐姐,赶明儿我给你送花露来,是我们院里自家蒸的。” 那便比这胭脂更难得了,锦荔看着春燕冲她点点心,这才松一口气,要不是年后就要提等,她哪里肯办这样的窝囊事。 石桂进了屋子这才开口:“表姑娘发了好大的脾气,玉絮姐姐叫发作了一通。”发脾气不假,瞒过了时间不提,就让春燕当成是才刚发生的事。 春燕眉头一皱:“这是为着什么?” 石桂摇一摇头:“我也不知,正预备着煮茶,玉絮姐姐说得一句进宫如何,表姑娘气的把放香珠的玉盒子都给打翻了。” 她既是新人,不知因由也是常事,春燕听了记下一笔,翻出一张花样子给她:“你仔细打听打听,表姑娘身边跟的人可是打小跟着她的。” 这个石桂已经打听着了,可如今却不说,把着当成是第三件事,隔几日再来回报,石桂取了花样子出去,叶文心已经预备告辞,叶氏竟亲自把她送到门边。 叶文心回去的路上心不在焉,琼瑛倒是在笑:“这下子姑娘可放心了罢,还说姑太太远着,哪知道是这么亲近的。” 叶文心一声都没应,脸上神色却松,她自看过了信,便知身边无一不是眼睛耳朵,还当自己是立在浮木上的孤雁,忽的有个叶氏,她也不至于孤立无援了。 下午石桂还照例写了三张大字,叶文心人却恹恹地,靠在榻上起不来身,送上来的血燕冰糖梨盅儿只吃了饮了两口梨水。 冯嬷嬷知道叶文心去叶氏屋里头请安,立时过来了,笑着问道:“姑太太可跟姑娘说了,隔两日要带了姑娘出门去花会?” 叶文心浑不在意:“姑姑不曾提过,只问起母亲,父亲的身子好不好。”她顿了一顿,这才把父亲加进去。 冯嬷嬷笑着点点头:“姑太太打小跟老爷一齐长大,兄妹情深,自然也会关照着姑娘的。”叶文心一声也不应,玉絮替她打起圆场来:“这些日子外头落叶吹风的,姑娘心绪不好,也是要出去玩闹玩闹,跟京里的小娘子们,多交际交际才是。” 叶文心这才应了一声:“你们预备着罢,把石桂叫了来,我看看她书背熟了没有。”正说着话,玉兰送了两匹妆花锦缎过来,一匹莲叶青的一匹海棠红的:“过些日子是纪家的花,太太说了带姑娘出去舒散舒散,这两匹缎子,给表姑娘家常穿用。” 冯嬷嬷发了赏下去,立时把这两匹缎子拿了给叶文心裁衣裳,那收下去的水梨冰糖血燕盏,也叫她拿了去吃。 叶文心阖了眼儿听石桂背书,一本千字文已经能背下大半来,她的心思却全然不在书文上,姑姑并不曾说过要带了她去花会,才还叫她仔细养着身子,怎么忽的又要带了她出门去。 打发了玉絮琼瑛,留了石桂下来:“你去打听打听,是哪一家的花会,姑姑可是才接着的帖子?” 纪家石桂是知道的,笑一声道:“是纪侍郎家,纪夫人是皇后娘娘的族妹。”说了这些又往窗外头一瞟,低声道:“我听人说,纪家姑娘是要选太子妃的。” 叶文心倏地坐了起来:“当真?” 石桂悄悄冲她摆手,叶文心便重又躺下去,不叫外头人看出来,再催了一声,石桂才道:“上回重阳宴,我跟着太太去纪家,宫里的娘娘赐了纪家姑娘许多东西,宴上的人都瞧见的。” 叶文心随手开了格扇,上回赏了石桂一个刻着福字的金戒指,这回又取出一个刻着寿字的:“你去罢,打听清楚了来回。” 叶氏确是等叶文心走了,才接着帖子的,叶文心才来的时候,宋老太太还念叨着要跟叶家再结一门儿女亲,可这几日却一个字也不再说起了,只说叶家姑娘好相貌,是个有福气的。这一回花宴,宋老太太也一道去,家里的孙女儿都带着,特别提了要带叶文心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晚了,对不住妹子们 怀总太乐观了,还以为快过年能休息一下 同事胃出血,于是我的工作完了没用,还得分摊他的 效率低出错多天天加班的人竟然还能有这么多没干完 小伙伴们殷切希望他早日出院,别给人添麻烦 ☆、第71章 长相 石桂是去过纪家的,琼英便问了她,上回去纪家,余容泽芝两位姑娘带了什么人,石桂把人数报给她听:“太太带了两个大丫头,两个跟着的小丫头,还有一个跑腿做杂事的,两位姑娘便只带了贴身的大丫头。” 琼瑛玉絮两个再加上石桂,因她去过纪家,这才把她也算了进去,何况如今叶文心特别偏宠她这个小弟子,到哪儿都要带了她去:“姑娘跟前一刻都离不得你,你自然要跟着。” 琼瑛说这话倒有些酸,石桂便接:“有事弟子服其劳,这是该当的。”琼瑛立时笑起来:“你才学了几日书,倒会拽文了。” 石桂笑着去收拾衣裳,叶氏给的是家常穿戴,老太太却送了一顶花冠儿来,薄片金打得蝴蝶花叶,嵌了珠子宝石,除了花冠,还有开口红宝金手镯,金押发,一套十三厢的金首饰件件齐全。 冯嬷嬷看着托盒笑着厚赏了来送东西的璎珞:“这样贵重,老太太真是客气了。”可却没预备着给叶文心戴这些饰物,摸了个红封儿给璎珞,回房便道:“把姑娘来时预备的衣裳拿出来,挑一件可心的穿。” 这些个金红之色,原就不是叶文心所爱,冯嬷嬷算是顺了她的意思,挑了一件云雁纹锦滚宽黛青袄子,底下是瑾色戗银米珠竹叶裙,头上戴的也是东珠碧玉,对襟上盘了金,倒不显得素色,反把叶文心的眉眼全都衬了出来。 这一身比那红的金的要合叶文心的意,她是知道金陵人崇金,只看余容泽芝便知道了,她们两个那样的性子,身上却再没少过浅红深红,至于宋之湄,那更是怎么富贵怎么穿,恨不得往衣裳上打上五两十两的金子。 襟口一枚粉色金钢石的胸扣,底下缀了一排圆珠,比套个金锁璎珞在脖子里要轻便,还更华贵,冯嬷嬷比着看了点一回头:“总归是头一回出门,便姑娘不爱这些个,也不能丢了姑太太的脸面。” 除开她这一身是新的,丫头们身上也要穿新,石桂来的时候得着两身新衣还不曾穿过,她不过是个跑腿的,反是玉絮琼瑛两个,也都穿了素色,雪青色的比甲,底下白棱锦裙儿。 石桂又说了些纪家姑娘跟吴家姑娘的事儿,叶文心听是听了,却没放在心上,她还当是走个过场,丫头取了竹香子出来替她熏衣,冯嬷嬷叫了玉絮琼瑛石桂出去:“跟着姑娘出门子,就要时时顾着姑娘,等回来我可得细问。” 夜里石桂拍枕头铺被,端了盆儿接热水泡脚,九月满是艳羡的看了她,嚅嚅道:“你运道可真好,才来了半年不到,都已经跟着出门两回了。” 石桂搓着脚趾头,水凉了就再往里头加些热的,满满一壶水泡尽了,泡得鼻尖儿发汗,这才抹干净脚,往被子里头一钻:“往后我跟你轮换就是了。” 九月再不信她说的,这样的好事怎么肯跟人换,将要年关了,她娘问她幽篁里会发什么赏,会不会多发一份米面,她正好问一问石桂:“没几月就要近年关了,姑娘可说过要发些甚?” “姑娘哪里会管这个,你有心还不如问问素尘姐姐,叶家是什么章程,冯嬷嬷也只会照例发赏了,咱们要多就多一份,闹不好,两边都没有。”石桂算一算这些日子得的东西,给郑婆子打一付银耳钏也够了,她再想多要,就咬死了没有。 年关不好过,似她这样的小丫头更是,分明月钱都交了一半儿给郑婆子了,她还寻着由头就要钱,连她女儿那孩子还在肚里呢,就已经给石桂葡萄排了号,两个都算是长辈,当姨的,自然得给这孩子弄个个小银铃小银锁戴。 九月长长叹一口气:“我不比你,我们家里就只有我进了内院,在主子跟前侍候着,要是甚东西都没拿回去,我娘可不是剥了我的皮。” 石桂翻了个身:“你就同她说,剥了皮只有骨没有肉,看她扒不扒,发不发赏又不是你说了算的。”九月到底还是小姑娘,想想又宽慰了她一句:“放心罢,叶家这样的吃穿用度,冯嬷嬷不发少了咱们的赏。” 没几日就要出门,让石桂意外的是,这一回叶氏竟主动带了宋之湄一道去,上一回她不请自去,惹了宋老太太发好大的脾气,母女两个装病躲了过去,这一回宋老太太是有心不带她去的,反是叶氏开口劝了:“娘这又是何必,她的年纪也将要到了,家里要是报免选,总要替她说亲事的。” 宋老太太这才松了口,又骂起了甘氏:“她那点心思打量着我不知道?宋家怎么丢得起这个人!” 叶氏却知道甘氏是不想送女儿进宫去的,在宋老太太这儿提了几回,宋老太太却等着宋望海来开这个口:“他不来开口,到时候又说我断了之湄的前程。” 宋之湄得了信喜出望外,连甘氏在叶氏跟着都陪笑好几日,她跟陈家姑娘越来越要好,这一向又多读了些书,跟两个妹妹不亲近,倒想走一走叶文心的路子,得了信儿就往幽篁里来。 问一问叶文心那一天怎么个打扮,宋之湄是知道老太太赏了一套首饰出来的,可这会儿也不是醋的时候,见着叶文心要穿的衣裳正在竹香子上头熏梅花香,倒是一怔,不能说不华贵,可确是太素了些。 叶文心原来就意不在此,她还想等人散了,再借了教石桂读书的由头给母亲写信,再让石桂把这信送以叶氏那儿,瞒过院里其它人,这才安安份份听了冯嬷嬷的话,由着她挑东捡西。 宋之湄话虽说得好听,可却非叶文心所喜,乍然相交就知不是一路人,叶文心也没打算同她深交,叫人端了点心卷子出来,陪着喝了一杯清茶。 宋之湄依旧从奶卷子点心夸到了茶水上,跟着又赞这梅花香饼味儿正:“也只表妹配得这个香,我们用的就都是俗香了。” 这话不好接口,叶文心也实在没心绪理会她,宋之湄看她不愿多谈,反而开了口:“我倒是去过纪家一回的,同纪家吴家陈家三位姑娘都相熟的,表妹跟着我就是了。” 石桂在一边奉茶,这话她倒也好意思说出来,叶文心要真跟了她才糟糕,等宋之湄再说些纪家事,甚个纪夫人和蔼,纪姑娘活泼,陈家姑娘温文,说到吴家姑娘的时候微微蹙了蹙眉头:“吴家姑娘年岁小,表妹要是遇上她,多让一让罢了。” 吴家姑娘那骄傲的神气是石桂见过的,叶文心能避风头自然更好,可按着她的性子,两个也不会争起来,宋之湄那是借了别个的东道出自家的风头,没个作客之道,也怨不得主家没有待客之道了。 叶文心听在耳里,她再不想出门,也得顾着叶氏的脸面,点头应下,等宋之湄走了,便叫了石桂来问,这话便不必避了人说,石桂垂了头,琼瑛推她一把:“你师傅问你话呢,再有什么,我们还能传出去不成?” 石桂抿了抿嘴儿:“那会儿我还在太太院里头当差,是跟了车去的,太太吩咐了两辆车,到纪家时停的有三辆。” 叶文心一怔,几个丫头也跟着咋舌,再不曾想宋之湄客客气气的,竟还能办出这事儿,想一想上回探病,倒又有些明白了,琼瑛皱了眉头:“那可得远了她才是,别叫她把姑娘带累了。” 到了正日子,石桂还是跟车,宋老太太跟叶氏一辆车,叶文心跟余容一车,泽芝跟宋之湄一辆车,她原是有心等着叶文心的,余容泽芝两个却得了吩咐,余容身边的大丫头紫楼挡住了宋之湄,错开一步先上了车。 金陵城说热便热得好似火炉子,说冷就立时结了霜,热的日子才刚过去没几天,秋老虎闷得人夜里发汗,这会儿秋风一起,倏地凉了下来,前两日几位姑娘手里还拿着扇子,这两日却要穿夹衣了,叶文心看着身子弱,衣裳外头还披了披风,琼瑛还预备了一个小手炉子给她烘手。 纪家这回的宴会,请了纪夫人的母亲颜夫人赴宴,这才下帖子请了宋老太太过来,宴上没个长辈在,宋老太太也必是要拒的。 叶氏领了几个女儿进门,纪家后院重又妆点过了,霜降过后院里的梅花新生了花苞,疏枝横玉小萼点珠,有那早开的,香气随风吹进阁子里,倒比旁的香还更叫人精神。 “今岁热天这样长,还当要再过段日子才冷呢,哪知道落一场雨就换了季,夏末成了仲秋。”纪夫人迎了客人进去,颜夫人立起来迎宋老太太,不论按辈份,还是按诰命,她都比宋老太太要低,让出了主座来,请她坐下。 颜夫人到的早,她那几个在京的女儿自然也就都来了,吴家姑娘正挨在她身边撒娇,纪家姑娘一身金红,在座的不是个金就是红,宝蓝湖绿玫瑰紫,只叶文心一身黛青瑾色,才一进门就引得人侧目。 她从未来过,宋老太太自然要把她推出来提一提,哪知道颜夫人的眼晴才落到她身上,倒顿住了,跟着是纪夫人,最末就是纪夫人的姐姐吴夫人了。 叶文心新来乍到,原就引人注目些,这会儿连颜夫人都盯住她看,来得早些的几户人家俱都看过去,这么一打眼,便知她是南边来的。 颜夫人冲着叶氏点点头,一猜便知是她娘家的侄女儿,宋老太太拉了叶文心的手,问过好便道:“我这是儿媳妇的娘家侄女儿。” 那便是叶家姑娘了,叶家替颜家补了亏空的事尽人皆知,当时在任上亏空了百来万银子的不是旁个,就是颜夫人的丈夫,颜家二老爷。 叶家算是拿颜家垫着上了位了,只当两家必生嫌隙,哪知道颜夫人把这位叶家姑娘看一回,冲着宋老太太点点头:“真是一付好相貌。” 作者有话要说:  怀总参加了晋江元宵赛诗会 妹子们请登录之后在入v第一章下发评,第一行写“元宵赛诗会”,然后留下大作,晋江会评选出大奖二奖三奖,最多有一千点晋江币哟,嘛,参加的妹子,每个人都能从怀总这里拿到阳光普照奖哟~~~ 怀总要上到六号六号六号 有没有还在上班的妹子抱一下,泪 ☆、第72章 贵人 颜夫人夸了叶文心,说着从手上撸下个玉镯儿来套到她手上,又去问两个女儿:“你们看看,是不是?” 纪夫人面带笑意的看住她,竟连吴夫人也是,打量她的眉眼,把她从上看到下,这眉目神态不似旁个,倒似家里未曾出嫁的二姐姐,若说十分也并不足,眼睛眉毛也不过六七分相似,只这六七分也叫人惊讶了。 叶文心手上出一层细汗,她想着那信上写着的,她的长相同人相像,也就因着这份儿相像,父亲才要送她入宫,浑然不顾母亲的哀求。 叶文心面上不禁露出怯色来,她生得婀娜纤细,手上一出汗,颜夫人怎会不知,一摸她的手笑了:“倒是我把孩子吓着了,坐到我身边来。” 宋老太太舒眉展目:“她是个有福气的。” 宋之湄好容易明正言顺跟出了宋家,原是安心压着两个妹妹出头的,心里度着自家作诗画画比不过,旁的却未必就落于人后,却不曾想叶文心甚事都没作,光凭着一张脸就得了颜夫人的青眼。 颜夫人越是待叶文心和蔼,叶文心就越是心里发颤,父亲信中说的“贵人”是不是颜家人?她心里起疑,便只垂了脸儿,充作害羞,一句话都不说。 这么坐得会子,颜夫人的眼睛还在她身上打转,反是吴夫人笑了:“倒有几分想像的,只这性子可真是千差万别。” 吴夫人说得这一句,她母亲满是慈爱的睇她一眼,这几个围在一处小声说话,余下的倒都不曾听见,纪夫人笑一声:“世上哪有一样的花一样的叶,别吓着了小姑娘。”说着看一眼叶文心,冲她笑着点一点头。 颜夫人虚点一点女儿,伸手去摸吴家姑娘的梳得双环,开口闭口小囡囡,说要给她一对儿海棠花金环儿,让她扣在头发上。 听了吴夫人这么一句,叶文心便定了主意,往后就装成这斯文秀气的模样,性情不像了,自然越看越不像。 宋老太太叶氏都在,宋之湄想出头也不能在这时候,还只跟上回似的,端正坐了面上含笑,不论谁瞧过来,她都报之微笑,等陈家姑娘进来了,面上的笑意就更深几分。 石桂在一边看着,也觉得宋之湄是有些手段的,为自己打算也不能说是错了,她愿意讨人喜欢的时候也确是能屈能伸,等那这几位夫人说完了话,这才走上前来,拉了叶文心:“我们坐一处罢。” 一面说一面偷偷打量吴家姑娘,吴家姑娘却早早就不记着她了,挨着外祖母撒娇,嘴里正说着她哥哥请她往侯府去赏梅花:“祖母且不知道,一林子是花树,又红又白还有素馨梅,比外伯娘园子里的梅花多的多。” 叶文心如坐针毡,离得虽近,却一个字儿也没能听进去,宋之湄又不一样了,心里猜测着吴家姑娘说的哥哥就是吴夫人跟前头那个丈夫生的儿子,心头鄙薄,却又听住了,郑家旁的没有,只余下一侯爷府这么个空壳子了,可光是这个空壳子,也引人神往。 百年粗的银杏树是个什么模样?甘氏能交际的也都是些五品之下的,住在金陵城,出门往街上略站站,眼前过的五六品多如过江鲫,甘氏不住想要往上挣,可没人领进门,也就一直在那五六的圈子里头打转,却也听了许多旧事。 郑家的宅子就是那么一桩事,郑家在先帝时就已经叫撸了个干净,什么好东西都没留下来,只有一间老宅祖坟祭田,上面人家不屑与之为伍,可底下这些却还咂了嘴儿,说郑家原来这样威风,开了屋子扫一扫,就连那灰尘都沾着金粉。 飞罩门上的雕花是个什么年头,门前摆的大海缸又是个什么年头,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连先帝 看书都要跟郑家借,你说郑家还藏了多少家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又传说郑侯爷那样厉害的人,会观星象怎么不知道儿孙不肖,郑家房樑全是金子打的,拿灰泥树皮包了起来,这瘦死的骆驼还有一付黄金骨呢。 第40节 甘氏原来再没想要问一句郑家,等知道了郑家还有这些好处,倒跟着心头活动,在女儿跟前念了几句,宋之湄这才注意起了郑家,倒有些后悔没跟吴家姑娘交好。 陈家虽也娶进一位颜家女来,可那一位连着生了两个儿子,就是没有女儿,陈家姑娘要叫她作四婶娘,若是在京就也罢了,偏偏外任去了,不在京中,有多少打算都施展不开,宋之湄也暗暗着急,翻过年她就十五了。 纪夫人还在后头开了敞花厅,烧了地龙引了这些小娘子往后头去,叶文心倒是想跟余容泽芝一处的,反是纪子悦跟吴微晴两个先过来同她搭话。 既是出来作客的,也没有不搭理主家的道理,那两上说上三四句,她才应上一句,一行人过得九曲红栏桥,往船舫中去,靠着池子建了个石舫,上头写着恰航两个字儿,几个小姑娘家往船舫中去,两面开了大窗,预备好了钓竿鱼饵,给她们钓鱼用。 这一回宋之湄也能跟着说上几句知鱼之乐的话,陈家这位姑娘也算得是她的半个师傅了,比她原来的师傅还教得更多些。 陈家诗书人家,家里不拘男女都要读书,陈阁老赋闲在家,干脆开了馆,专教自家子女,他的课,比宋老太爷的课还更多人求着上门来听。 陈姑娘自幼跟着爷爷读书,文采虽不出众,也是饱读诗书,她的信一来,十句里头,有七八句宋之湄是看不明白的,她自认识了叶文心,倒知道了些读书的那处,心里越发羡慕余容泽芝,这两个倒是请了好师傅来的,偏偏只会读《心经》《太上》。 宋之湄便把信细细读过,几句一个典故,几句一句化用,她有不懂的,全摘出来问宋敬堂。回信的时候自然是写了又写,她越是明白得多,陈家姑娘越是觉着她这个朋友有趣,志趣相投,也越来越亲近。 宋之湄许久不见陈湘如,两个凑在一处说话,才不过一错眼儿的功夫,就见那两位竟同叶文心交好起来,胸中一窒,垂下目光,点一点吴家姑娘:“你那表妹,同我那表妹倒走得近。” 陈姑娘要喊颜家最小的女儿一声婶娘,跟纪吴两家的姑娘论起来也算是姻亲,这关系比起宋之湄跟叶文心异曲同工,陈湘如听了这一句,掩口一笑,却不论吴纪两家的长短,她再跟宋之湄好,跟纪吴两家才是正经亲戚。 宋之湄也不再说,回头见着余容泽芝两个不远不近的跟着,站着略等了一等,陈家家教严格,陈湘如不爱道人长短,可宋之湄有意提起,说起花会上几家姑娘,总也漏了几句出来。 也有家中几房几房不睦的事,可既要出门,姊妹几个必在一处,陈湘如听了她纳罕便笑:“一家子,凭在家怎么着,在外头总是一道的。” 宋之湄知道自己的婚事艰难,既指望不上父亲的,老太爷老太太两个就更没甚好指望的,甘氏说得多了,老太太还说过,这事儿该正经的祖父母来管,怎么也轮不着隔了房的伯父母。 越是这般,她越是想着要出头,母亲帮衬不上,就自己谋了出路,甘氏见天在她耳朵边念叨,叫她不许再想入宫的事,戳了她的额角骂她,说到伤心处还哭起来:“我一辈子吃了这亏,难道还要叫你也尝这苦头不成?你进宫还想着能当妻?给人作小一样磕头打帘子!” 她是正头娘子也一样受窝囊气,不过为着叶氏的家世更好上些罢了,甘氏一片爱女之心,宋之湄也不过一时不忿,既有了路走,自然挑那条最稳当的,她眼前最稳当的,就是能嫁到陈家去。 这么想着,便也不去管叶文心同纪吴两位如何,反紧紧跟着陈湘如,说些家里过节时的趣事,两个凑在一处细细喁喁的说话,宋之湄还拉了余容泽芝过来,远远看过去,便是宋家姐妹感情和睦的模样了。 叶文心的衣裳是拿梅花香饼熏过的,走在纪子悦身边,随风一动就是一股子梅花香意,她侧了脸儿一嗅,这香却不曾闻过,笑一声道:“怪道都说扬州香粉出名,你是扬州来的,这香味儿便很不同呢。” 乌木银盖盒儿里头装着刻成梅花样的香饼,一个不过指甲盖大小,只这一枚搁在热水里就香得醉人,冯嬷嬷说这东西难得,别个香饼用花用露,这个却是拿精露做的,小小一枚香味经尽不散,过水尤香,那一盒子就费得百来两银子。 吴家姑娘却笑:“这是南边手艺,表姐要是喜欢,我叫商行的人送些来。” 叶文心垂眉敛目:“我原不爱香的,只昨儿嬷嬷说金陵城里都爱这些,这才熏香。”她平日屋里也爱香花,不爱熏香,衣裳香球里头也不过放一把烘过的干花,珠子香球都是摆着看的。 这句话倒对了纪家姑娘的脾胃:“我也不爱这些个,松有松香竹有竹香,非花香一味,偏要又揉又碾的制出这些来,倒不如屋前栽树,屋里插花,香得天然。” 叶文心抬头冲她笑一笑,心里觉得纪家姑娘有意思,若是平日里早就谈论起来,这一番却还是不敢开口,一行人刚进恰航,正坐下不及开口,前头就有人提了食盒子来。 大红描金牡丹花叶的纹样,一看制式就是宫里头出来的,婆子笑一声:“这是宫里赐下来的,给几位小娘子当茶。” 纪子悦面上倏地一红,婆子又道:“姑娘们且在此间玩,就不必往前头去了,仔细冲撞了贵人。” 作者有话要说:  工作什么的都去死吧 姨妈怀总抱着肚子在做表,还是别人的表,一万头羊驼驼 今天可能会双更吧 最近会时不时的双更的 因为怀总要被打包回去过年,到时候可能没网,于是先努力更一更,好完成榜单 谢谢地雷妹子们~ ☆、第73章 睿王(修) 皇后娘娘是个贤德人,每到年节里,总会赐些宫中吃食分发下去,京里排得上号的人家,每到节庆,一早便吩咐门子守在大门边候着,现成的红封儿也都先包起来,预备着接御赐膳食。 大年初一有春盘咬春,清明有清明粿子,中秋有月饼鸭子芋头,端阳有甜咸粽,腊八节里还得分一回腊八粥,上头点缀得七巧果物拼成瑞树香花,哪个花头盛,便是哪家更得看重。 倒也不是甚个稀罕事,只这又非年又非节的,宴客也不过是那几家的夫人,皇后身边有人提及,还想着能赐东西下来,那便足见恩宠了。 宋家一年得的也不少,除了节庆,平常日子里头还得得些点心吃食,方是得看重的,宋老太爷的资历摆在那儿,除了皇后娘娘,太子那儿也不时有东西赐下,吃着好的用着好的,总想着老师一份。 似纪家这样的家势,又有颜夫人在场,送东西本是件小事,可送东西的人却有了来头,来的不是别个,却是圣人二子睿王恪,穿了常服,进门先行家礼,冲着颜夫人叫一句叔婆,跟着又见过吴夫人纪夫人,嘴里叫着三姨母六姨母。 睿王出生的时候,圣人已经登基,他生下来就已经是龙子龙孙,不似太子在潜邸出生,跟颜家来往颇多,当着人时虽也行家礼,可也是国礼先行。 吴夫人一见着睿王,先拿眼儿去看妹妹,见自小就和顺温文的六妹妹少见的蹙了眉头,伸手拉一拉她,大大方方笑起来:“恪儿怎么来了,可是那城外山上的兔子又要遭殃?” 都已经行了家礼,再叫王爷便显得生份了,那些个外客娘子自也赶紧到仪门后,纪夫人叫婆子把她们都领到花厅去,这一位于颜家几位算是后生晚辈,于她们却是要拜礼的,一开口叫了姨母,这几位也跟着松一口气,往里避过。 “哪儿是打猎,是听说姨母宴客,我特意来送吃食的。”两层的描金牡丹花叶大红托盒,四个内监抬着,里头盛的这些个怕是能办出两席宴来。 睿王生得像他父亲,面皮微黑腰粗身壮,生下来就壮实,那会儿正是太子病弱的时候,生下这么个牛犊子似的娃儿,圣人给大臣们都分送了红蛋赐了酒,这个儿子除了生得像他,这一身力气也像,十岁出头就能开十石的弓,这个年岁,开弓就没有落了空的,一箭能射双目不破皮,圣人围猎他便随镫,圣人是极喜欢这个儿子的。 京里哪个不知道,睿王喜欢纪家姑娘,纪子悦长到这样大,快要及笄了,也早早就有人过门提亲,有几家书香门第,婆母慈和的,到纪夫人跟前说项。 能娶纪家的姑娘自然是好的,可等着纪家姑娘年岁渐长,睿王还三不五时的就往纪家跑,送东送西,若说连着亲,金陵城里姓颜的有好几位,怎么没见着他送东西给程御史家的姑娘,一时狐裘皮子,一时香花果子,隔得几日就要跑一回,外头人揣摩不出,干脆就先歇了这心思。纪家女再好,也不能跟凤子龙孙去争。 哪知道听纪夫人的口吻却非如此,想一想纪大人都升到侍郎了,再有几年资历就要入阁,一旦成了藩王岳家,那便不能再当京官,为着个王爷丈人,还当真就弃了仕途不成? 纪家这个女儿要么就是当太子妃的,怎么也不能够嫁给睿王,那些打主意的人家都袖手看着,等前程定了,再遣了媒人上门。 吴夫人原是问问他可是过门就要走,哪知道睿王全没这个意思,反倒安安稳稳坐到下首,啜上一口茶,搁下茶盖碗:“不知姨夫在不在?我这儿有篇文章要请他看一看呢。” 半点儿架子都没有,纪夫人心里叹一口气,便是圣人还是王爷时,上了颜家门,颜家几个还得给他行礼,这一位姿态摆得这么低,为的还不是自家女儿,这事儿要怎么了了才好,心里虽叹,面上笑却:“他在书房,你也是常来常往的,自家去罢,只别冲撞着内院,女孩儿家,面皮薄。” 她说起话来又轻又温和,满面是笑意,吴夫人却睨得她一眼,连颜夫人也猜不出女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对个小辈说这样的话。 哪知睿王竟笑着应了一声:“既有客,我留得晚些便是,倒想见一见妹妹们,我还给汤圆带了对红眼睛兔子来。” 张口就是纪子悦的小名,说着便反身出去,他在时,屋里世界只有颜夫人坐着,等他走了,吴夫人觑着无人,点一点妹妹:“这是怎么了?” 纪夫人微微叹一口气,看着母亲姐姐,无奈道:“后院里头鹤也有了,孔雀也有了,白鹇绿鸭样样不少,再送一对儿兔子,夏日也闻不见花香果香了,到时候岂不没人来了。” 吴夫人听她这样说,伸手掐了她的面颊,姊妹两个闺阁之中并不亲近,反是嫁人一天比一天走得更近了,吴夫人一把掐了:“娘快教训她,她这是胆子大了,当着你还睁眼说起瞎话来了。” 颜夫人只得吴夫人这么一个亲生女儿,余下的都是庶出女,这个女儿打小心思就重,惶惶然藏了许多害怕心事,反是嫁了人,日子越过越回去,年纪小时都没有这份娇嗔劲儿,三个孩子的母亲了,竟一天比一天显小了起来。 纪夫人一个眼色,带了母亲姐姐往暖阁里头去,这才长叹一声:“咱们家富贵已极,父亲又有那么一桩事在,再要出一位王妃,实非幸事。” 这话一出口,颜夫人也跟着叹一口气:“你父亲的手是伸得长了些。”女儿大了,原来能瞒的便不再瞒着,何况如今家家当官,行差踏错一丁点,总要受人攻讦,顶着外戚的帽子,这官儿当也当得憋屈。 “你这话对,也不对。”暖阁里头盘了地龙,吴夫人看了妹妹一眼:“往日都是你眼明心亮,怎么轮到自个儿就瞎起来,你肯表哥肯,子悦肯不肯?”平日里都叫妹夫,这会儿叫起表哥来,纪夫人同纪大人也能算是半个青梅竹马。 纪夫人苦笑一回:“那丫头也不知似了谁,嘴里就没有半句真话,我也不想一纸婚书叫她往后怨我,可宫里那条路总不是好走的。” 太子病弱,活得长也还罢了,要是活不长呢?皇后的意思不明,这么些年下来,当皇后比当姐姐的年月还要更久,连面貌都渐渐变了,再是体恤,也不能把这番话告诉她,何况事关她的儿子,当真结了亲,举家外任,再不得回京了。 除了这个纪夫人心里还有隐忧,只这些却不好往外说出来,兄弟两个隔得这样近,一个病弱一个强健,一母同胞的兄弟,看着也叫人心惊胆颤,怎么敢把女儿嫁进去。 “何至于此,你想的太坏了些,依着我看,不如问问丫头,把好的坏的都告诉她,看看她想走哪条路。”颜夫人年纪越大越是宽厚通达,看着女儿着急,她倒不急了,端了杯子饮一口茶,想起叶文心那个芝兰般的人物:“叶家姑娘说是要送选的?” 她一语刚落,两个女儿都知道她要说些什么,吴夫人先笑了:“要不是娘提,我还不曾想起来,她这份相貌,竟跟二姐姐有些相像。” 是年轻时候的颜家二女,原跟那位名满天下的梅才子有婚约在,后头婚事波折,把好好个姑娘耽误了去,走山访水,画一笔好画,还在穗州开了女学。 叶家这位姑娘,像的却是年轻时候的颜明芃,上回见她,人也瘦了皮也黑了,看着英气勃勃,全然不似闺阁女儿,还想着坐船下西洋去。 “为着你父亲那些事,宫里的娘娘也受了罪,可这一家子的开销可不全从他身上来。”颜连章看着就缩了手,身上也确是没了官职,可盐运生意却没停,颜夫人皱皱眉头,这话却跟女儿也不能说了。 外头一家子说,里边几位小娘子也知道睿王来了纪府,两抬红盒一抬进来,摆得满桌子是酒菜,海棠花桌上头叠了两层高的点心,全是宫里御膳做的,甘露饼、阁老饼、蓑衣饼、金钱饼,琥珀糕,铺开来光是点心就有十七八样。 吴家姑娘眼儿一扫就抿着嘴笑起来,扯一扯纪子悦的袖子:“表哥可是摆明了来看你的了。”这桌上的东西,俱是纪子悦爱的,蜜豆馅儿奶香酥,配了清茶,她能吃一碟子。 有些事儿瞒着母亲都不说的,却是瞒不过姐妹的,纪子悦面上微红,冲着妹妹使眼色,知道他在外头,心口怦怦跳得快,嘴角间的笑意,却是藏也藏不住。 小姑娘们把这阵仗看一回,又都掩了口笑,这么个心思哪里还藏得住,一个个也不挑破了,凑在一处转花壶,纪子悦心思不在这上头,玩得一阵输了几局,饮了几杯酒。 吴家姑娘这回竟连说带笑,宋之湄原是这上头的能手,谁知道吴家姑娘一下场,她竟再没有赢的时候了,等吴家姑娘又赢一局,便指了纪子悦道:“表姐彩头输光了,且替我去摘一枝梅花来,我要素馨梅,可不要旁的。” 素馨梅长在读书阁里,睿王既没走,自然跟纪大人在读书阁,纪子悦心里自然想见他,家里父母虽不说,她也知道他们心里不愿意,见他一面,问问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伸手点一点表妹的鼻间:“就你古怪,我且去了,你们玩罢。” 说着就出了敞花厅,往前头去了,石桂立在叶文心身后,眼看着宋之湄扯一扯她的袖子:“我多饮了几杯,屋里太热了,表妹陪我往外头梅花林里走一走罢。” 作者有话要说:  好饿呀呀呀 今天就吃了一顿,这么饿我还要双更,我太可怜了 我觉得现在的章节名真没意思,全方位的没意思 呐,我们是怎么来呢?按照春深还是按照庶得,或者按照晋江独发之类的呢? 谢谢营养液,抱住么么哒! ☆、第74章 情钟 宋之湄一手扶着额头,一面轻声细语同叶文心说话,很有些央求的意味,自叶文心来了宋家,她便算是姐妹里头跟叶文心走动得多的,此时说得这些,叶文心倒不好一口回绝,可她心里有事,才刚婆子又确是说了前边有贵客在,蹙一蹙眉头:“表姐可是上头了?要不要吃杯热茶解解酒?” 并不曾搭理她要出去走走的话,在别家的院子里头胡乱走,不论撞不撞上别个,总归失礼,石桂靠得近些,一听宋之湄开口,赶紧使眼色给琼瑛。 琼瑛来的时候就得了吩咐,何况石桂还说过宋之湄大胆不请自到的事,甫一听见便笑盈盈的矮下身来劝道:“姑娘身子将将好,可不能再吹风了,倒没成想,金陵的天儿冷得这样快。”一面说一面把手炉子塞到叶文心怀里。 宋之湄面上神色一僵,吴家姑娘这下子想起她来了,琼瑛这么一说,在坐的都知道她要出去走一走,吴家姑娘上回不过薄怒,这回宋之湄却是犯了她的大忌讳。 眉梢都凝着冰霜,一声笑得好似裂冰:“玉蕊,开了格扇,宋姑娘酒多了热得慌呢。”说着指着酒盅儿,原来防着小娘子们吃醉了不雅相,送上来的都是菊花浸酒,带些酒味儿,甜水似的吃不醉人,吴家姑娘点出来不说,还又加了一句:“这酒是吃得人头昏眼错的。” 头昏眼错四个字咬了重音,扭脸看过去,把宋之湄钉在原地,她不防叫人喝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那点心思立时见了光,叫她躲都没处躲去。 眼儿不敢看向吴微晴,便去看琼瑛,染好的豆蔻指甲在掌心上划出白痕来,她面上飞红,叫人看着确是饮了多酒,干脆抬头带笑接了口:“我是有些上头了,往里头歪一歪,过会子好了再出来。” 做个不胜酒力的模样,躲了羞往阁子里去,避过人的目光,人歪在榻上,枕了大迎枕,还笑盈盈叫丫头给她沏一杯茶来,托辞既是多了酒,便道:“烦你沏一碗俨茶,好与我解解酒。” 这么看着她便是个好性儿,吴家姑娘越发显得不饶人了,座上三个跟她沾着亲,另一个还跟她交好,她往里头一躺,倒是一静,余下几个互看一眼,陈家姑娘却咬了唇儿,她再是年纪小,也是懂道理的,都说了前头有贵人,宫里来的,除开几位皇子还有谁,这么想着往前头去,同她平日里那些个知礼温文全然沾不上边了。 另几个不愿意得罪了吴家姑娘,还玩转花壶,掷色子赌点数,目光却不住往余容泽芝脸上打转,一家子里出来的,一个办了恶事,另两个自然也引人猜度,余容泽芝不过性子拘谨和顺,也是懂得道理的,两个垂了脸儿,原就不爱此道,欠了身说去看一看姐姐。 石桂如今虽跟了叶文心,只怕春燕还得了她里头如何,她总归是跑腿的丫头,干脆跟了进去,只听见余容声儿细细的:“大姐姐可好些了?” 宋之湄脸面一时下不来台,她想出去走走,也确是存心思想跟着纪子悦的,姊妹两个那一番眼色怎么瞒得过人去,哪知道她的心思也没能瞒过吴家姑娘,叫她一眼就看破了。 若说她心里有想头,也着实冤枉了她,她不过想同纪子悦更亲近些,肖想旁的,自知也是想不着的,对着这么两个妹妹,从来都是不理不睬的,心里却怎么不酸,余容的亲事都已经相看起来了。 姐妹里头她最年长,却偏偏把她的亲事推给了亲祖母祖父,难道她在金陵长到这样大,竟要嫁到贫乡穷壤不成。 两个妹妹进来,实是给她递个梯子的,宋之湄正愁下不来台,赶紧接了:“有些上头,怕是贪杯饮得多了。”缀着热茶,自来不曾觉得这两个妹妹似今儿一般顺眼。 余容泽芝心里却也有些可怜她的,她们打落地就在一处,教规矩也在一处,奶嬷嬷打小就教导得严,太太给的便谢着,逾了规矩的便不能要,可也因着太太虽冷淡,该有的一样不少,再看宋之湄,看着是千宠万爱的,反不如她们两个。 第41节 姐妹两个陪着坐了,平素在闺阁之中也只说说针线,宋之湄先还耐着性子听了,说得多了又觉得这两个妹妹甚是无趣,隔得好一会儿也没见陈家姑娘进来,到底是孟浪了。 宋之湄心眼活人更活,略躺了会儿就撑起来:“也不好一直这么躺着,总归是在别个家里。”她面上红晕褪了些,看着便似酒醒了几分,扶着妹妹的手坐起来,拢一拢头发,正一正花钗,还往恰航中去。 恰航是两层的石舫,底座是石头打的,上面的屋子却是木造的,往上还有个平台,能登人垂钓,几个姑娘们玩腻了转花壶,便到石舫上层,钓鱼杆子都预备好了。 宋之湄立到船头去,往梅林深处望去,转了一圈还是不曾见到纪子悦的身影,几个姑娘都跟锯嘴葫芦似的不说话,她纵有心想问,又是才刚出过丑的,赶紧同陈湘如坐到一处,还笑道:“我这眼花手抖的,要是没钓上来,得输什么彩头?” 隔得好一会儿,才看见纪子悦远远垂花门边走过来,怀里抱了一丛素馨梅花,她才过了门,立在阶下回头对人说什么,远远望过去,只看见门里一片湛蓝色的衣角。 两个这么光明正大的说着话,丫头们却都远远避开了去,睿王盯着这个表妹,满面是笑:“我还想带了你猎黄羊去,姨父不许,等我猎着了,抬了来给你。” 纪子悦垂了脸儿,面上红晕初生,嘴角一抿露出点笑意来,两个原也这样说话,小时候纪子悦初学骑射还坐过他的马,跟着他学拉弓,分明是一处长大,总角的时候梳个辫子也见过了,开裆裤外头罩袍子的年月就熟识,却不知怎的,越大越是羞怯了。 她不开口,他就往前逼近一步,丫头们哪一个必拦,到底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纪子悦身边只跟着一个金盏,她睇过一眼去,金盏就往后退到山水回廊里,纪子悦壮了壮胆子,本来在他跟前就无有不说的,抬头看了他道:“我爹娘不肯。” 睿王哪里能想到她一开口就是这个,怔得一怔,欢喜的笑了出来:“我还当你不懂,你原来竟是懂的。” 纪子悦倏地羞起来,背转了身子,手指头揉搓着将开的花苞:“你不许说。”反正她都认下了,睿王连声应她:“不说,我不说。” 心里明白的,两个心里有这念头也不是一日两日,打小的时候说着当玩笑话,越大越是当了真,眉间心上怎么藏得住,今儿说破了,只觉得胸中畅快,恨不得痛饮两坛子酒。 羞意还未退去,又跟着发起愁来:“我爹娘不肯,你怎么办?”圆圆脸上笑意全无,柳眉微蹙,扁了嘴巴,梨涡凹成一个苦恼的小涡涡,睿王想要伸手拉她,反倒退后一步,纪子悦也跟着往前一步,两个人正立在月形门洞里头,挡得密密实实,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既然两情相许,睿王恨不得搂了她,眼睛里灼灼生光,自下聘一直想到了坐床揭盖头,夏日里她穿着金红薄纱衫儿,衬得冰肌玉骨,像是碰一下就要碎了,喉咙口滚了几回,呼出一口热气来熏了纪子悦的脸。 “我去求母亲替我们赐婚。”拉弓射箭的手上满满老茧,一把攥着,好似没骨头的嫩豆腐,怎么摩挲都不够,心里头热气往外冒,舔舔唇道:“再不行,我就去求父亲。” 纪子悦蹙了眉头,倏地把手抽回来:“那可不成,得我爹先应了才行。” 纪子悦回来的时候,面上红晕未消,把那花儿插在红瓷胆瓶里头,送到表妹身前:“为着这一枝,我寻了好些时候,都是未开的,只闻见香。” 吴家姑娘看她的脸色就知这两个碰面的,咳嗽一声清清喉咙:“表姐脸都冻红了,确是我的不是。” 宋之湄却垂了眼儿,还说什么淑女娴雅,石洞里头还不知怎么拉拉扯扯,几个小娘子都注目着鱼杆,只宋之湄瞧见那头人出来了,却又不见了,这下子看着纪子悦满眼都是打量,心里笑她,白放着太子妃不当,却要去当藩王妃,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叶文心缩在人后不敢往前,心里惴惴不安,哪里是出来玩的,倒像是受罪,打定主意往后再不能来纪家,回去问明白了石桂,只要是同颜家沾着亲的,都不能露面。 池子里养的鱼不缺吃食,叫人喂熟了,一有食落下去,便引得众鱼争抢,没一会儿竹篓里头就装得满满得,连叶文心这样心神不宁的,也都钓着两条,石桂拎了五彩丝绳儿绑着的鱼篓往里看,里头竟全是草鱼。 一看池边还种着桑树,心里还觉着古怪,吴家姑娘却笑起来:“多少年了,姨父这性子就是不改,好好的池子里头养什么草鱼,回去蒸了吃还是煮了吃。” “爹就是那个性子,那一边明岁还得围起来养螃蟹呢。”纪子悦说完便笑,指着园子:“这儿是枇杷那儿是葡萄,我倒觉着好,季季都不空,总有吃食能落在嘴里。” 吴家姑娘咯咯脆笑一声:“你觉着好,改明儿让……”说到这儿便不说了,只是拿手指头刮着面颊,把后头的咽了进去。 纪子悦脸上却没由来的一红,觉着手掌发烫,叫他摩挲过的地方跟着了火似的,嗔了妹妹一眼,心里又甜蜜又忐忑,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应。 作者有话要说:  怀总果然是双坑会死星人 本来还在写新文的存稿 还是把这个老实写到完结再说吧,泪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75章 推心 门前车马备好,一家家告辞出去,颜夫人送了宋老太太,纪夫人睿王正从西院书房出来,一行人在夹道上碰了个正着。 见着王爷是要行礼的,他再是持的子侄礼,这些夫人太太同他可没沾亲,宋老太太正要拜见,睿王赶紧避过:“免礼免礼,倒显得我是恶客了。” 小娘子们原跟在后头,听见了个男声,眼儿睇过去,只见着一付宽厚身板,长相都没瞧分明,就都羞红了脸,这会儿又不拿扇子了,连个遮脸的东西都无,只好背转了身子,等他先过去。 宋之湄站得远,越发瞧不见模样了,她却知道纪子悦才刚跟这一位拉拉扯扯,在石洞子底下不知做了些什么,拿眼儿去看她,果见她绯红了脸,耳间明珠轻晃,脸颊都映着盈盈珠光。 宋之湄心底忽地起了些酸意,她自家婚事未着落,比她小的妹妹都已经说项起来了,她却还没个打算,略低了头,听见前边睿王的声音,再看纪子悦在裙边握住的手,跟她头上那枝忽然多出来的腊梅花,心里苦意更盛,东边两个姨娘都已经帮着女儿置办起嫁妆来了,她这头却还无声无息的。 一样沉默的还有叶文心,她心里头明白跟颜家有关联,姑姑说要护着她,也还得看宋家的意思,心里头苦闷,全没在意前头有些什么人。 回去的路上叶文心也还是默默无言,春燕上车之前看了石桂一眼,石桂接过眼色微微点头,心里却犹豫起来,越是久越是觉得这几个小姑娘都不容易,宋之湄不过是求一门好亲事,为了自己打算,实在算不得错,可是要把今天的事报上去,让叶氏以为她有心做些什么,也着实是冤枉了她。 不管她心里想没想过,总归也没能成,还凭白失了陈家姑娘的心,要走的时候,宋之湄还小心翼翼的陪着陈家姑娘。 回到府中已是黄昏,冯嬷嬷守在幽篁里等着,亲自替叶文心解下披风,笑盈盈的问道:“姑娘不是一直想着见见颜家人,今儿跟颜家几位处得怎样?” 颜大家就是颜家出来的姑娘,冯嬷嬷只当叶文心必然同那几位交好,哪知道她全程几乎不曾说话,琼瑛冲着冯嬷嬷摇摇头,冯嬷嬷面上便有些不好看。 叶文心扫了她们俩一眼:“有什么好说的,不过都是寻常人罢了,同颜大家怎么好比。”她说这话的时候意兴阑珊,很是无趣的模样儿。 冯嬷嬷这才又笑起来:“姑娘才去一回,等日子长了,自然也会作诗画画,到时候就有趣味了。” 叶文心应了一声,拆了头上的珠冠儿,看了冯嬷嬷一眼,随口说道:“把老太太给的那套首饰拿出来,下一季做衣裳的时候,也剪裁些富贵的,旁个都这么穿戴,我不穿倒显得古怪了。” 冯嬷嬷吃了一惊,去看琼瑛,琼瑛也一样摇了头不知,叶文心就爱素色,除了年节里头穿几回红,也只拜寿的时候头上插金戴宝,怎么出去了一回,忽的改了性子。 石桂一听,便把目光投过去,那几个还不曾回过味来,叶文心原来不是说金银俗气,就是红黄迷眼,冷不丁说了这话,自然叫人觉得古怪。 叶文心只是单纯不知事,却并不傻气,颜家那几位为甚看她,她心里头明白,便是今儿见着的几位姑娘也这么说,说她一看就知道是南边来的,连纪子悦都仔细问她身上用的香料,可见冯嬷嬷是花了心思让她出挑的。 与众不同不是好事儿,她既打定了主意不惹人眼,便不能再由得性子穿戴,怪道姑姑给她送了红缎子来,换上家常衣裳,看了这满眼的素色,蹙了眉头:“姑姑给的那个料子,可吩咐下去做了?后头还得跟着出门的,还要进宫选秀,赶紧按着金陵城里时兴的花样子给我做些来,我立时就要穿。” 石桂见着一屋子人愕然的模样心里偷笑,叶文心还是有些聪明的,她与人不同处就是得人青眼处,改过了可不就不显眼了。 “今儿出门还不曾讲书,一日不读,心就拙了,让石桂替我守夜,我得闲了说上两句。”一面说一面解了罗裙,散开长发,让琼瑛替她通头。 石桂还自来没守过夜,她算是看院子的小丫头,提成三等的,细活计只学了一样煮茶,绣花还只半半截,许多针法不曾学过,旁的就更不必说了。 叶文心一开口,玉絮便笑了:“姑娘纵是当师傅的有秘法要传给弟子,她也没这个本事好守夜。” 石桂自个儿也觉得不妥当,她自家一觉睡得比谁都沉,怎么能守夜,若是夜里叶文心要起夜吃茶,她侍候不周,反而不美。 玉絮打趣得一句,叶文心反倒点了头:“可不是的,哪个让你们都不学,只她是我的乖徒儿,我自有些话只对她说。” 这话一出口,几个丫头俱都看了石桂一眼,石桂却叹口气:“师傅上一回告诉我文似看山不喜平,这回可是该对我说画似交友须求淡了?” 石桂识字很快,连叶文心都赞叹,这才短短几日,千字文就能背全了,问她怎么识得,才知是解一知五,解五知十,叶文心还笑话她是秀才读字认半边儿,心里却觉得这个小姑娘有志气,还拿话煞了弟弟的性子,说他再不用功,连石桂都能考状元了。 叶文心仔细问了石桂,她便说是夜里也在识字,想学字不是一句玩笑话,等学会了写得好了还要写信寄回家去。 金陵城里可不似别苑,想要出去难得多,这一片又全是官员住宅,货郎还能进来走串一回,支摊卖字的怎么也会到门前来。 石桂自识字始,叶文心讲了书还会给她带回去看,她是头一回当师傅,又是三四岁就已经开蒙,早就忘了初学字时有多难,并不觉得石桂学得过于快,看她一页页写得许多字,只当是刻苦用功所致。 叶文心收罗的书杂得很,除了珍本善本还不给她看,旁的她自个儿拿,看完了再放回来,哪个姑娘屋子里头都没有她这么一架子书。 石桂挑的自然是她原来不知道的东西,可叶文心收罗的要么就是诗词歌赋,要么就是山水游记,那些个旧录时记也都是如何养花如何斟茶,旁的也就没什么了。 她说了这一句,叶文心便笑起来:“可不是,这才是我徒弟呢。” 叶文心有心笼络住石桂,看她好学,便拿这个勾住她,也是石桂有恰逢其事,放在原来,收一个丫头教着写字画画,不说她身边这些个,头一个不答应的就是冯妈妈,可冯妈妈却答应了,怕她闹出事来,这才样样由着她,顺着她。 几个说不过叶文心,石桂往屋里抱铺盖来,琼瑛把自家的卷回房里,石桂悄摸的拉了她:“姐姐,给姑娘守夜要做些甚事,我是头一回,怕惹了她生气。” 琼瑛看了她一眼,确是个机灵的,姑娘那点心事,谁都知道,可谁都不敢说,冯妈妈跟了来时便说了,谁敢撺掇着姑娘有了旁的心思,那也别回老家了,连家带口全卖出去。 “夜里姑娘要喝水,你倒得浅些,喝多了涨肚子,若是要起夜,那壶儿就在帘子后头,灯边上有火折子,样样都是全的,姑娘要说你就听着,要是胡说八道叫我知道了,冯嬷嬷那头可没好果子吃。”琼瑛一面告诉她一面点点她的额头,很是亲昵的模样。 上夜的丫头还得铺床熏被子,往被子里塞暖好的汤婆子,这些全是玉絮琼瑛做了,叫石桂看着,叶文心一时兴起,也不知甚时候才收了这兴头,叫她一样样看了,先学起来,保不齐之后还得上夜。 石桂仔细看着,还怕放里睡得太沉,玉絮笑一笑:“姑娘的觉也沉,少有起来的。”午间吃了酒,核桃酪就只用了两勺子便搁到一边,近着床边点上灯,笼上轻纱罩:“姑娘夜里离不得灯的,你只看着灯油就成。” 石桂一一点头应下了,叶文心却赶了她们走,躺在毛褥子里,等玉絮几个都出去了,这才笼了被子:“你来陪我说说话罢。” 叶文心心里又慌又急,偏偏还没个能倾诉的人,琼瑛玉絮都不敢信,除了石桂,也没别人了,若要用人,只能是石桂,可石桂又凭什么帮她呢? “姑娘想问什么?”石桂枕在软枕上,也不知道叶文心怎么忽然想起来要跟她说话,平日两个一处说得已经够多,有来有往,连琼瑛几个也都不明白她们说的甚。 叶文心听了她学字是想写信回家,便问她家里如何,石桂想一想,把兰溪村中的事捡些有趣的告诉她。 “土还没破冻的时候,我们家里就有竹笋能卖了,我用草盖上一层,那一片的竹笋冒头就早些,拿这个烧肉吃,再没有的好滋味了,姑娘教我烹鹅杂股掌,我想的就是这个味儿。”离了那儿才知道想家是个什么滋味,想的哪里是那个土屋,还是那份能自家作主的安闲。 一时说吃肉,一时又说起屋顶漏雨漏风:“大雨山风一来,泥土屋子倒是牢的,可顶却不牢了,棉瓦用不起,就用木条压着,绑在房梁上,那会儿心里想的可不就是安得广厦千万间。” 叶文心既是读诗书的,听她说家乡事,也必不是甚个捞鱼捉鸡挖竹笋,石桂捡她才讲过的诗,叶文心越听越有味儿,拢了被子,莹白的脸上泛着红晕:“当真这么好?” 石桂“扑哧”一声笑了:“姑娘说笑,只有等满山竹花都爆开来,家里才能吃着几根老笋,哪里就香就嫩,全卖了换钱,夜里漏雨,泥地屋子全成了泥浆房,脏得不能落脚。” 叶文心才还在心里画了一幅山水画卷,这会儿听见石桂这样说,抿了嘴巴:“那你也还是想回家,是不是?” 石桂张头看过去,一点灯火映得叶文心眼睛里也闪着火苗,冲着石桂点一点:“似你嘴里说得这样苦,可你还是想回家。” 石桂干脆认下:“我是想回家去,这地方再好,总不是我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立马留言少,你们这些坏人,太坏了!难道不应该更努力的夸奖我给我加血条吗!! 元宵赛诗还在进行中哟,作诗有小红包拿,发到入v第一章哈,规则在文案上 关于石桂,目前来说,怀总写的一切,都是有用的,并不是为了拉庶得人物出来溜溜,至于别的,我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没错我是唱着打的) 突然发现地雷排名三位数啦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76章 机会 叶文心秀眉一展,声音好似出谷黄莺,轻悄悄笑了一声:“我知道,我知道,此心安处是吾乡,你纵在这儿吃得好穿得好,也心不安。” 她先还兴高采烈,等说到最末一句,却怔住了,半晌不曾说话,隔得良久,目光微凝,眼泛泪光,轻轻叹了口气。 石桂知道那封信里藏着这样的隐秘,有心宽慰她,却不知从何说起,叶文心却先开了口:“我根本就不想嫁人的。”拢了被子坐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石桂,点一点四壁贴着的梅氏仙域志绢画:“我既也不想进宫,也不想嫁人,要是能像颜大家那样,走山访水,才是不虚此生。” 石桂知道叶文心是那位颜大家的拥趸,房里挂的画,床边摆的书,连绣帐上头都帖了一张画,她还藏了一幅真迹,也就妆奁上头嵌的镜子那样大,宝贝得很,绝不拿出来给人看。 石桂也跟着坐起来,绣紫藤花的薄纱帐子垂下来,叶文心好似睡在花架下,藤罗一串串垂缀下来,帘儿一动便似迎风摇曳。 这话叶文心自也说过,可她每回一说,几个丫头就要轮番劝她,冯妈妈耳提面命,不许撺掇着姑娘有这样的心思,要是谁敢应承她,就拉出去打板子。 叶文心先还目中有光,等想到如今的处境,眼睛里的光慢慢黯淡下去,轻轻叹出一口气来:“如今是不想那些了。”心里觉得又是可笑又是荒唐,父亲是有名的孝子,扬州城里哪一个不知道他既孝且善。 便是那些过不下去的乞丐,往叶家门前走一遭,也不会空着手,给吃给喝,还会给上几文钱,修惠民药局,建济民居所,资助贫病孤寡,哪一个说到叶家,不得称一声善。 叶文心听的多了,出去交际会友,那些个小娘子们说起她家来,也都是满口的夸耀,叶大人虽不是刑案官员,可却见不得人喊冤,凡有事求到他跟前,总会想法周全,叶家年年节庆,都能收着许多节礼,一篮子鸡蛋一篓筐红红薯。 穷家小户送了东西来,叶家还得还上一份,至于修桥铺路给金建庙那是更不必说的,母亲自来多病,家里却一个妾室也无,同她交好的斯言,说起家里那些个通房妾室,就恨得咬牙,母亲的日子她的日子实是人人称羡的,要不是拆了那封信,只怕她这会儿还被蒙在鼓里作着美梦。 叶文心越是想越是觉得睡在被子里头都不热,寒意从心底透出来,禁不住打了个颤,拢了被子盖过身上。 石桂听见她说这话,想了半日,才低声道:“姑娘心中神往,可颜大家能出门去,除了有圣人的旨意,她自个儿也有旅资,若是仰人鼻息,也不能够出门去了。” 第42节 叶文心看书看画,收了一箱子的仙域志,翻书看画,也只把这当作梦想,却没想过要怎么才能走到那一步去。 她眨巴着眼睛看着石桂,对这个小徒弟又换了一种眼光,问她道:“你倒明白,那你说说,要怎么办得到?” 石桂苦笑,她能有什么办法,叶文心想要出门,连官牒路引都拿不出来,虽是石桂守夜,外头却还睡着玉絮,她轻轻咳嗽一声,叶文心冲着石桂招招手,石桂披了衣裳坐到床边矮桌上头:“姑娘问我,我便随意一说,可不敢告诉姐姐们知道。” 叶文心捏了她的脸:“赶紧说罢,我自个儿也怕麻烦。” 那两个苦口婆心必要劝的,她也不耐烦听那些话,倒觉着跟石桂能说到一块去,石桂低头想一想,开口道:“成什么事都得择一条能走的路,不说姑娘的想头,单只说我,我是家里遭了灾把自个儿卖出来的,我想的便是能赎身出去,还跟爹娘弟弟一处。” 叶文心身边这些个丫头,也不全是家生子,外头买了来的,要是遭灾,要么是穷困,进了院子就没人想走,听见石桂说想赎身,这才觉着她是个有心志的,这才愿意跟她说上一句。 她既问了,石桂便把家中事说了说,叶文心到底是个养在深闺的小姑娘,打小听的就是怎么规矩,听见秋娘叫婆婆搓磨,唬得一跳:“竟还有这样的婆婆不成?” 叶老太太跟儿媳妇处得很好,比自家儿子还更喜欢些,叶文心只记得祖母是怎么对着母亲亲近的,两个坐一处,能说上半日话,反是她父亲,在祖母跟前,一向不愿意多呆。 她打小瞧过旁的,立规矩抄经书,两句重话已是极限,只知道还有伸手就打就掐的:“你娘也太可怜了些。” “我爹是寡母养大的,可我娘却不欠她什么,家里虽贫困,有什么吃的喝的也都先叫祖母用了,这样还不满意,便不能一味软着来了。”石桂小的时候,于婆子也打她,伸手兜头拍过来,石桂先是软手软脚不得不挨,等她能跑能跳,就再没受过她的打。 叶文心瞠目结舌,捂了嘴儿不敢信:“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坏人不成。”撒泼打滚骂儿媳妇,不说她见过的那些个太太,便是家里的下人婆子也是要脸的,主子跟前怎么能胡来。 “过日子哪有书画琴棋,还不都是柴米油盐。”石桂笑一笑:“总有这样那样不顺心事。”所以能过得好就过得好,她如今攒的这些东西,也是尽够赎身的了,眼睛看一看叶文心,只等着春燕提拔,让她回到正院去。 叶文心竟是从来不曾听过这样的俗话,心里念了一回柴米油盐,抿唇扬眉:“那你说说,你预备怎么赎身?” 叶文心从床上摸了床毯子给石桂,叫她裹着坐在踏脚上,那毯子又软又暖,比她寻常盖的被褥还更暖和些,把自己裹了个严实,这才斟酌着开了口。 “我打听过了,能赎身的姐姐们,要么是有体面的,要么就是正逢着大恩典,等我攒了钱,送信给爹娘,叫他们来赎我。”秋日里庄头上就要送东西来了,办两桩好差事,把事儿报给春燕,再写一封信托了庄头送到兰溪村去,看着千难万难,可只要春燕肯开这个口,信就能送到秋娘手里。 “你这可不成。”叶文心跟着母亲学过管家,再学上两年就要出嫁的,也不全是不通俗务,听见了便笑:“你求的两桩都是可巧,若是没有这份巧呢。”她原来就想着笼络石桂,让她替自己办事,这回却有了法:“等我往后能作主了,就求了姑妈把你给我,放了你去。” 叶文心说得极为认真,石桂一时屏住了气,选秀之后,那就是明岁三四月里了,她自知叶文心身边无人可用,以她跟叶氏的情份,讨要一个丫头,也费不了什么心思。 石桂翻年就十岁了,到能配人之前,总有还五六年的时光,若是叶文心真的能办到,她明年春天的时候,就能恢复自由身,回到兰溪村去了! 她不禁心动,叶文心也知道她会心动,压低了声儿道:“你已经跟我学了字,往后出去还能教你弟弟。”她从小到大,也不曾这样以利动人过,赏就是赏,罚就是罚,沈氏的作派叶文心学了个十成十,忽的动起歪心思,却一下就击中了要害。 石桂的要害就是想赎身,从此能得自主,她看看叶文心,干脆同她摊开了说:“姑娘待我这样好,我可没什么能回报给姑娘的。” 叶文心摇一摇头:“我也不须你做什么,不过让你打听些事罢了。”傍晚回来时候天色还好,这会儿夜深了,竟下起雨来,淋淋沥沥的敲着窗框,竹叶叫风吹得沙沙作响,叶文心一时听住了。 石桂心里犹豫不定,叶文心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替她办事没有保障,办得好自然最好,若是办不成,只要叶文心不透露出去,哪个都不会知道。 石桂还没应她,就听见外间玉絮起来了,拨亮了灯往里间来,石桂赶紧往榻上去,把灯吹熄了,两个齐刷刷躺好,玉絮轻轻叫了一声:“姑娘?” 听见里头没动静,把窗户关紧实了,重又回到外间去睡,石桂却怎么都睡不着了,放在眼前的机遇,要不要伸手呢? 夜里说得晚了,第二日叶文心便起不来,石桂也欠觉,可还是一早起来煮弟子茶,玉絮头发也没梳,一把攥在手里:“你昨儿同姑娘说什么,竟说得这么晚?” 她在外间伸了耳朵,却只听见细细索索的声音不断,到底两个说了什么,却不知道了,叶文心一向是有些痴念头的,几个贴身的丫头就怕她又有什么念头兴起来,自个儿钻到牛角里。 石桂眨巴眨巴眼睛:“姑娘昨儿问我家的事,我是怎么叫卖到宋家的,又问我家乡在哪儿,有什么出名的山川河流。” 这还确是叶文心会问的事,玉絮看了她一眼:“便只说这些,那怎么说得这样久?”石桂扑哧一声笑起来:“姑娘问我怎么钓泥鳅,怎么挖山笋,炒茶碾青的时候是不是真用没出阁的女儿家。” 玉絮立时笑起来,石桂又加一句:“我那些全是乡野村话,姑娘喜欢听,就多问了几句,又说些甚个杜工部的诗,后来才睡了。” 玉絮拍一拍石桂:“下回姑娘再要问,你也捡这些有趣的事儿告诉她,旁的她要说了你可别接口。”知道石桂是个机灵的,这才叮嘱她这些。 石桂笑一声应了:“我省得,姑娘也不过觉着没趣,才想听我说说这些个。”玉絮几个也是这么想的,进了宋家能出去的就只有这几个地方,连游院子都看得紧了,老太太打的主意,冯妈妈也猜着一些,可家里对姑娘却是抱着大希望的。 “我那儿有一件片锦琵琶的小袄子穿得小了,便给了你罢。”玉絮也知道关窍,无非是她们那些劝话说得太多了,叶文心这才要带着石桂在身边,石桂要捧着她,自然得顺着她的话头说。 叶文心起床洗梳,抿了口脂不戴环钏,摇了手道:“把咱们带的花露拿出来,我要亲手给姑姑做点心。” 作者有话要说:  怀总给大家拜个早年 祝妹子们(我觉得应该没汉子,但是据说上个文是有汉子看的)恭喜发财青春永驻 新的一年要啥有啥想啥来啥大家都有小钱钱,最后,单身的妹子顺利睡男神。 怀总的新年愿望就是怎么吃都不胖,没错为了婚纱减下去的肉已经长回来一半了…… 最后我们一起唱首歌,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恭喜恭喜恭喜你! 谢谢妹子们的地雷票,么么哒! ☆、第77章 捎信 她肯亲近叶氏是桩好事,琼瑛应得一声,开了柜子取出十几个水晶玻璃小银瓶来,里头盛的各色金黄,上面贴了细签子,有画菊花的有画梅花的,还有花着一丛果子,送到叶文心跟前,给她看过,她倒踌躇了,蹙了眉问道:“姑姑平日里是个什么吃口?” 石桂厨房正院都呆过,叶氏怎么个吃口倒能说上七八分:“太太的点心都是甜软的,咱们上回收的晚桂熬了蜜桂花,倒能做个水晶糕吃。” 叶文心一听便点了头,叫人筛过粉,再把蜜桂花取来,玉絮琼瑛互看一眼,这个小丫头子还真不能小觑了,这才来了一个多月,倒把姑娘哄住了。 扬州点心做得绝妙,叶文心厨事上头也受过教导,叫素尘石桂打个下手调馅,多加了桂花碎,做了水晶桂花糕,盛在烧绿琉璃碟儿里头送上去,还让石桂提着食盒往叶氏那儿送了一份。 石桂这才觉出这桩事的好处来,原来三等丫头难进屋门,现下可不同,她是替叶文心送东西,叶氏总要见一回,打发些赏钱,既露了脸,又得了实惠。 九月不知背地里绞了几回帕子,可这一样她真没法比,石桂既是厨房的又是叶氏那儿过来的,这差事不给她也落不到自家头上。 石桂拎了黑漆描金的食盒子往鸳鸯馆去,正碰上了过来请安的大少爷宋荫堂,石桂把点心奉上去:“是表姑娘一早起来亲手做的。” 叶氏听见了轻轻一笑,语调少有的带着笑意:“她身子才好,该好好将养才是,怎么能做这些。” 宋荫堂少见母亲这样说话,本来还当她待这个侄女儿很是冷淡,这么看着却又不是,笑起来道:“表妹做的,自然是扬州风味了,母亲也赏我一个尝尝。” 食盒儿一打开,里头的糕点做得澄清透明,带着粒粒桂花瓣,知道叶氏爱甜的,多加了石蜜,一匣子里头十来只烧叶子的琉璃小碟,一只小碟上摆了一块,光是看就赏心悦目,叶氏轻轻咬上一口,在嘴里回味许久:“倒是多少年没吃过的手艺了。” 叶文心的手艺是沈氏手把手教出来的,叶氏自出了阁,就再没吃过嫂嫂做的点心,如今吃着了,怎么不感叹。 叶氏尝了桂花糕,只说一声赏,这赏的就是石桂,宋荫堂觑着叶氏的脸色,忽的问道:“母亲,是不是很喜欢表妹?”叶氏抬眼看他一回,并不答他。 石桂退到廊下,还是春燕出来:“你便不来,我也要寻你去,昨儿宴上表姑娘跟几位姑娘处得可好?” 这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别个听了也只当是叶氏关心叶文心,春燕大大方方在廊下问的,石桂便大方着回了:“表姑娘好静,大姑娘请表姑娘往梅林里去,表姑娘畏冷没去,还跟吴家姑娘陈 家姑娘玩转花壶。” 春燕一听即明,嘴上的笑都淡了几分,点一点头:“那便好,太太常念叨着,表姑娘在这儿呆得可习惯,送上去的菜动得倒不多,有甚个爱玩的爱吃的,你来报就是了。” 春燕立时又笑得春风拂面,石桂也一声声应下来,捏着赏钱拢在袖里,春燕又给她一枝素银雕梅花头的簪子:“你再大些,也该换个装扮了。” 过了年就算是十岁了,不能再作小丫头打扮,也得梳起头发搽脂抹粉了,石桂半点也不急,越是显得小,越是行事方便。 她才要走,春燕又叫住了她,脸上还是笑,漫不经心的说一声:“老宅那边的庄头要来了,你可有什么要送的,总归离得近,替你一道捎了去。” 石桂心头一阵跳,看着春燕冲她缓缓点头,捏着赏钱的手都在发抖,张嘴半日才道:“多谢春燕姐姐,我那儿有几件衣裳要带给我爹娘。” 锦荔在廊下听得诧异,进了院子哪一个不是叫忘了爹娘,怎么春燕还替她捎东西回去,非亲非故,春燕怎么独独待她这样好。 石桂一路回去一路心口都在跳,想着给三个人都做一身冬衣,到庄头回去,就正是穿的时节,喜子也不知道识字了没有,给他包个墨条回去。 心思立时又活起来,脸上的笑意掩也掩不住,进门先是笑,琼瑛指了她打趣:“这可好了,必是得了厚赏了。” 石桂着意说了说太太问过表姑娘日常起居,玉絮笑得一声:“到底是亲姑母,总念着我们姑娘。” 叶文心听了这话露出点笑意来,此刻进退维谷,姑母也不知能不能护得住她,可除了她也无人能依靠了。 “姑姑既然喜欢,下回我亲自送去,只怕扰了姑姑午歇呢。”叶文心这话一说,几个丫头赶紧劝她:“姑娘万不能这么想,到底是亲姑母,姑娘却得多了,两边亲近岂不更好。” 叶文心听了点头:“你说得很是,除了姑母,老太太待我也是极好的,也该多走动,那一套首饰可拿出来了?衣裳裁了没有?” 她原来的性子倒跟叶氏有几分像的,这会儿既有意同各方走动,便拿出在家母亲教导的那些来:“我记着匣子里头有块烧蓝宝石的,拿出来我给老太太做个抹额。” 除了老太太的,还有余容跟泽芝的,这两个倒不知道喜欢什么,叶文心沉吟得会儿,还是素尘笑起来:“姑娘走动得多了,自然知道两位表姑娘喜欢什么。” 石桂心思还在棉衣棉裤上头,到哪儿去讨棉花剪尺头,是绒的好,还是葛布的好,要不要捎些钱回去,这些在心里过了一回,才听见叶文心说的,笑道:“我原来在厨房时往二姑娘三姑娘房里去过几回,二姑娘房里挂了山水画,三姑娘房里摆了些香花。” 宋老太太既说了要余容泽芝两个同她亲近亲近,叫她们学一学南边时兴个甚样玩物,都是要订亲的女儿家,出了门不会交际可不成。 可叶文心跟这两个拿尺子量着教出来的姑娘半句话都说不上,问她们平素做些甚,除了针黹就是抄经,琴棋一道不说这两个倒是学了,也曾坐着打谱,可这心思分明不在这上头,不敢得罪了叶文心,可跟这两个下棋,她还不如自家打谱。 “替我寻本画册出来,就要过年了,我总要送份年礼的。”她整个人忽然积极起来,连玉絮琼瑛都诧异起来,可这总归是好事儿,要是懒洋洋四处不走动,那才是失了礼数了。 “上回不是还说要临摹仙域志?家里不得闲,在这儿倒正好了。”玉絮给叶文心添了茶,琼瑛翻出了画册来,几个丫头俱都松出一口气来,她闷闷的时候一屋子都没个活气,这会儿她又有兴头,纵跟着忙也是好的,使了个眼色给六出素尘两个,这两个赶紧倒水洗笔铺纸。 “那一幅八面屏都得了五面了,这会儿画起来,到雪天里正好摆出来。”叶文心原是觉得着余容泽芝两个无趣得很,寻常只在绣楼里头做女工,读了几年书看的却是心经太上,除了抄经念佛就是绣花,连园子都不逛,可出去了一回,叶文心倒觉得这对姐妹是很值得交往的。 瑞兽炉里燃了松叶香,山水长案上铺开灰毛毡,一排铺开二三十支笔,有大有小,又有十来样的颜色,调在小碟子里头。 旁得也还罢了,单看着画,石桂就留意多看了一会儿,帮着六出把小大蟹爪柳条排开来,伸头看着毛毡上头铺开画了半幅的山水图。 仙域志的绢画就用来糊了隔扇,铺开的纸卷上却是工笔,画得满山松涛,只差染色,叶文心取了一支小染笔,调了石青,一笔笔细细填上去。 几个丫头见她有事可作,各各叹出一口气来,一画起来总有半天不必人陪,又去做手上的杂事,把预备送往各处的年礼理出来,年后就要送选的,也得理些东西带进去。 石桂却守着长案桌,看得入了迷,屋里开了南边几扇窗,架起小茶炉子,用来烤粗磁碟儿,好让颜色更均匀。 叶文心画上几笔,又觉得倦怠,搁了笔叹一声:“问问冯妈妈,让她往外头收些颜大家的画来,这几幅我眼儿闭着都能从笔尖流出来了。” 几个丫头漫声应她,她抬头见石桂看痴了,倒觉得小丫头子有趣儿,逗了她道:“怎的,你也想画?” 石桂立时警醒,赶紧摇头:“只觉得红红绿绿画得好看。” 叶文心指了画面:“那你说,哪儿好看。”她不过胡乱问一声,总归无事做,在斗室之间打转,身边的又都是熟识的人,寻了个眼生的,逗逗乐子。 石桂看那画上有松有石有山有月,露出破庙门的一角,里头还有些火星子,仿佛能想见旅人疲倦生火和衣而卧。 石桂照实说了:“这人攀山登梯,山里有松鸡呢,也不知道逮不逮得着,炖了汤吃。”她已经在学字了,画画一道倒能放一放,贪多嚼不烂,何况如今就已经惹人眼了。 叶文心咦得一声,原过随口一问,这画上是该有山鸡毛的,她还未填色,这一笔便未画,却叫石桂说了出来,忽的抚掌:“你想不想,学画画?”说着又道:“诗书都教给你了,这画你也学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石桂点亮画画技能 怀总已经开始大吃大喝模式 妹子们晚上一定要做一节操啊 对了,明天就大年三十吃年夜饭了 你们准备好了吗? 考试考得不错,工作找好了,男朋友回家过年了,还没打算要二胎,鸡这个属相跟我犯冲,过了鸡年才能怀……(以上,贡献给大家作参考) 明天的年夜饭,怀总要面对一个一胎还没生下来就已经在想二胎的大肚皮,以及一大票催生的亲戚,赶紧生啊不生年纪就大了啊,你现在生一个,过一年又能二胎了呀,我们这胎儿子呀,最好第二胎还是儿子呀,你赶紧也生一个,大家一起玩啊。 求给我力量让我安然度过老公家的年夜饭…… 第43节 ☆、第78章 棉衣 石桂托了淡竹往外头扯了布买了棉花来,有了这么一桩事在,连画画都先放到脑后,别苑的人要来了,问能问一问秋日里收成好不好,那一地儿要是收成好,兰溪村里也不会差。 她这手上的功夫,几个丫头都不曾见过,见她铺开布,拿□□条子画出样子来剪裁,倒都称奇,这个年纪就能裁衣,怎么也是难得的。 叶文心知道她这是要做给爹娘弟弟的,干脆放了她几日假:“你也学得这些时候的字了,取我的笔墨给家里写封信去,也不枉拜我为师了。” 石桂知道她这是有意这样说的,应得格外清脆,心里有许许多多想说的话,想让秋娘别这么辛苦,想问问石头爹跑船艰辛不艰辛,最要紧的就是弟弟读没读书。 不论是这个时代还再往后百来年,穷山村里头的人要出头第,能走的唯一一条路就是读书,不论往后能不能当官,身份不同了,阶层就不一样了。 这个道理石桂说了百多遍,可她原来再怎么说得多也还是父母身边受照顾的小姑娘,如今却不相同,说她是在宋家涨了见识知道的多了,胡编也要编一个中举的故事,让喜子能读书,一家子从根上脱贫。 人物都是现成的,就拿宋勉做例子,石桂光想都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给石头爹做一身衣裳,再加绑腿护腰,跑船也是个苦营生,家里得着她留下那一注钱,说不得就置了田地,按着爹娘的性子,想让她们进城,是再不能够了。 秋娘的是一身红衣裙,喜子的也是一样红衣黑裤,他快六岁了,该有件齐整衣裳,只这鞋子却是难做,石桂离开家的时候,身边带了两条绳子,是按着秋娘跟石头的脚剪下来的,这两段麻绳搁在包袱底下,山长水远的带出来,得闲就做上一段。 秋娘那双冬鞋的云头绣了牡丹团花,喜子的小背包上绣的是岁寒三友,连石头爹的护腰上都绣了太平如意。 小屋里头摆了两个棉花包,石桂没做过棉衣,这会儿又没有孙婆子在,打了一角酒,请门上的婆子吃喝一回,婆子替她把棉花分了,又告诉棉衣得一个袖子一个袖子的塞,塞得满了,套在身上试一试。 石桂花了一天功夫才把两只袖子做出来,那婆子笑道:“一件棉衣也不值几个钱,何必非自家做,拿了料子往后巷子一送,破费几个工钱罢了。” 也不是人人都能进府里当差的,挑不上来就在后巷子里,往外头接些贴花儿糊盒子的手工活计帮补家用,有活计好的,里头的大小丫头都肯让她们做,只不过多费些料子,再付几个工钱。 石桂一来想自家做的心思不同,二来不想让郑婆子知道,摇一摇头:“这是给我爹娘的,自然要亲手做了送过去,也不知道哪个年月还能再见呢。” 那婆子便笑得讪讪的,这话可不好接口,石桂剪裁,她帮着分棉花,这是新棉花,又软又暖,石桂家里穷的时候也没穿过芦花衣,秋娘把她裹在旧棉衣里放在床头上,小屋子里头也还是冻得人骨头打颤。 一面做一面又想起在兰溪村的日子来,年年到了这会儿都是上山猎兔子的好时候,石头爹人不多话,干活却是一把好手,会设套捕兔子,皮剥下来拿出去卖,肉便留下来自家吃。秋娘做的冬笋 烧兔肉,想起来都叫人流口水。 等下回叶文心再问乡野如何,石桂就把这个告诉了她:“越是肥的越是香,烤的焖的都香,要是捉着母兔子,必要放回去,等着来年再生小兔,这会儿兔子毛色少有好的,若是灰黑多的,就给我祖母做个花毛领子,给她御寒用。” 于婆子无有不要的,有了花领子,还想要毛鞋子,若是动道好,这会儿能套上三五只,要是运气不好,就全归了于婆子,秋娘万不会在这头跟她相争。 琼瑛知道叶文心爱听这个,笑着凑趣道:“光听你说都馋起来了,要么今儿姑娘作主,赏咱们吃烧兔肉?” 叶文心少吃荤食,却点头应了,琼瑛拿了两吊钱去打发厨房,夜里拢了火盆,吃起烤肉来,只这院里旁人都不爱荤腥,想送也没地儿送去,统共五只兔子,全在幽篁里分食了。 肉是先拿料腌过入味的,因着听石桂说不曾吃得那么细,整个儿半边烤,到底也不雅相,便把那肉切成长条,拿长短铁叉子来烤过,腿儿烤焦香扑鼻,撒上香粉香叶,每人都分得半只。 叶文心竟没嫌着味儿难闻,别个都在吃肉,偏她起了诗兴,也不要旁人管,随了她们吃酒,自家铺开纸笔,说要作一篇赋。 连叶文澜都闻着香来了,叶文心却把那纸儿揉了,推了他吃烧肉去,九月吃得满嘴是油,石桂去厨房取了烘薄饼,把兔肉撕下来夹着吃,肥的瘦的夹在一处卷在饼子里吃,六出直嚷着肚里撑得慌。 冯嬷嬷是乐见叶文心玩闹的,还送了一瓶山楂枣泥丸子来给她们消食,化水吃了解一解油腻,一个个饱足了,开了窗子散味儿,点起香饼子来熏得满屋又肉香又是花香。 石桂夜里还在赶工,庄头上人不定哪一天就到了,来了报上出息送上年货,立时就要走的,春燕能帮她捎带东西已经很好,也不能叫别个等着她。 九月看她做得辛苦,跟着过来一起帮手:“你这得做到哪个年月去,有甚个我能帮的?”别的不会,按着样子把布剪出来总是会的,学着石桂的样子把剪好的布分成堆。 到底还是请了婆子来帮手,于婆子的那一身石桂便不亲手做了,急急赶制出来,光是衣裳拿潮兰布包了就有两大包。 做好的衣裳还得晒,石桂就把衣裳挂在院子时里头,手上还在做活计,太阳晒得一面发烫了就去翻个面,叶文心临窗抱着手炉子,看得怔住了。 琼瑛往外一张望笑起来:“越发没个规矩了,姑娘还要看景呢,她倒在竹子上头晒起衣裳来。”说着就要走出去让石桂把东西收起来。 叶文心叫住了她:“由得她去吧。”话音才落,冯嬷嬷就带了人送箱笼过来,叶家送了节礼来,一字排开五只楠木大箱子,摆了满满当当的东西。 钥匙在冯嬷嬷手里除了衣裳料子,还有珠子宝石,连香粉都有一匣子,冯嬷嬷笑道:“这是给姑娘分送的。” 叶文心急问一声:“母亲可有信来?” 冯嬷嬷脸上还是那样的笑:“太太病着,虽好些了,却也不能劳动精神,老爷写了信来,姑娘仔细看看。” 叶文心面上变色,冯嬷嬷却当是没接着沈氏的信,她心里难过的缘故,把信取出来递给她,琼瑛取了拆信银刀来,她本不欲现拆的,只得拆开了,背对着人把信看过。 草草扫一回,也不过是让她多跟宋家人亲近,说是通家之好,老太爷老太太都会极疼爱她的,给她送来的这些东西,让她挑些个当年礼,再有便是叫她好好督促叶文澜读书。最末一句是让她只作平常样,不必迎合别人,宫里走一遭再了来就是,又让她写书信来宽慰母心,免她病中分神。 叶文心若是没拆开过那封信,许就信了父亲是真心替她打算,这会儿却冷眉冷目,看过了便把信叠起来,塞进妆匣里。 冯嬷嬷见她没立时就铺纸写信,还笑一声:“姑娘若有话要捎带,不如写了信,我好叫人赶紧送回去。” 这便是催着她写信了,叶文心这一封家书,怎么也提不起笔来,有千言万语要跟沈氏说,却没一字能落笔:“匆匆说不尽,来的人怎么也得等上几日,叫他们等着罢。” 倒先开了箱子,把里头的衣裳料子取出来,珍珠冠儿金刚石花钿,除了这些打好的首饰,还有原石,这个便是预备着给她送人的,便是出嫁的姑娘也没有一气儿备下这许多的。 叶文心屋里头摆得满满当当,毛料子出去了做大衣裳,光彩锦缎五色宝石,铺开来扎人的眼,一匣珠子一匣宝石,叶文心看过一回,随手指了两匹缎子:“这个赏给你们做衣裳穿。” 玫瑰紫的给了大丫头,海棠红的就给几个小丫头,当作是年节里头的新衣,一人总有五尺,做一身袄子都够了,冯嬷嬷却道:“这个给你们做比甲穿,到年里还有新衣发。” 石桂手上有活计,做一件比甲又不费力气,先把料子收了起来,还给秋娘几个做冬衣,两个大包裹打得紧紧的,又取了信纸来,磨了墨给家里写信。 提笔的时候是想着要说一说早日赎她回家的事儿,可到落了笔,却成了她在主家过得很好,待她宽厚不曾打骂,吃得饱穿得暖,还跟着姑娘识了字,又问家里人身体如何,石头爹的腰病好透了没有,上回寄存在孙婆子那儿东西,家里得着了没有。 光是这些话就写满了三张纸,姚夫子没了,村里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新教谕,有没有人替家里读这一封信。 石桂把两大包衣裳送去给春燕的时候,春燕看着怔得一怔,再没想到不过三五的功夫,她竟做了这许多出来,看了便笑:“你这是熬了几个晚上?眼儿都红了。” 主着收下这包衣裳,吩咐了婆子把东西递出去:“要送了去倒不容易,还寄在别苑里,你爹娘问信的时候就能拿着了。” 本来也是碰运气的事,可看着石桂做了这许多,倒有些不落忍了,石桂却点头笑道:“我跟我娘都约定好了,她必会去取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过新年穿新衣 大家的新衣服都穿起来木有哇? 一早起来去拜菩萨 既然没睡够,低妆就得厚 过新年发红包,不限量哒,来的妹子们(汉子)都有的哈,说到红包分享一下,我姑姑不肯给我红包因为我已经大学毕业啦,然而伸手问我妈要红包的理由是她儿子还没结婚呢,还是小孩子呢。。。 等我忙完一天或者看春晚的时候发! ☆、第79章 这么一大包衣裳送了出去,石桂便又往照常当差,跟了叶文心学识字,还学起画画来,这些她原来就会,上了手越发学得伶俐,何处该添何处该减,以初学者来说,便算是极有天赋的了。 若是教了个笨的,当师傅的也不会高兴,叶文心见她学得快,还翻了一套自家不用的笔来,算是给她练手用的。 叶文心的东西,她说是用旧了不要的,也还有八成新,笔头不说,笔管却是好东西,便是这一套笔也得值上几钱银子,琼瑛看着便笑:“姑娘赏你的呢,可别不识货,把好东西白糟蹋了,这笔头上可是玳瑁。” 石桂安心学画,九月见了催她:“赶紧把你那件比甲也做起来,我都托了我娘,赶明儿就能穿上了。”叶文心发了赏,给石桂九月一匹海棠红料子,叫她们一人做一件比甲一件袄子穿。 石桂连棉衣都做了,比甲更不在话下,有多余下来的毛料子,她还用来包了个边儿,看着领口有一圈儿毛边。 海棠红的比甲上了身,底下配的就是弹墨绿的裤子裙子,石桂跟九月两个没有,拿石青的穿了,玉絮看了就笑:“这可不好,姑娘还得说。”干脆作主剪了一丈弹墨绿的暗花绸子出来,一人得着五尺,分给她们一人做一条裤子。 两人就这点身量,五尺绸紧着做都能做一身了,石桂的裤子量身锁边没两日就好了,这么一配果真精神,如今叶文心的屋里头可不再是原来的模样,富贵之气扑面而来,连丫头也越加打扮起来。 九月的那一件却拿回去叫她娘做,她家里虽过得贫苦,可上头总有三个姐姐,她的活计几个姐姐帮着扎上两针,没一会儿就好了,到如今针线还作得磕磕绊绊的。 她看着石桂量身裁布,裤脚上绣了两枝金桂花,剪下来的那两块还拼了个绿绸的荷包儿,买了一盒子粗珠儿进来,拿这个串在上头当扣带。 九月心里羡慕得紧,把料子拿回家去,让她娘裁剪,央着也替她做一个,余下来的料子,给几个姐姐一人做一个大荷包。 话说得好好的,拿回去的时候九月娘也确是满心欢喜,觉着女儿得了一桩美差,还给她做了红糖蛋,红糖放得足足的,甜得粘牙。 哪知道等她回去拿裤子时,就见亲娘身上穿了一件新袄子,就是弹墨绿暗花纹的,底下还拼了花滚了边儿,一巷子都说她这件衣裳好看。 九月娘嘴上叫得响:“可不是,这是我女儿得着的,回来孝敬了我。”九月当场就要哭,叫她姐姐一把掐了胳膊。 原说要条裤子的,最后只得了个荷包,还是个掌心大的荷包袋,放什么都嫌太小了,九月娘还拿出来给女儿:“专给你打了结子,你看看,可是如意的?” 姐姐们身上一人一只,俱都欢喜,九月拿着荷包就要掉泪,叫她娘一巴掌拍在身上:“养活你这些年,不过五尺布,你就哭天抹泪给谁睢?还没飞上枝头,这就嫌弃家里了?” 九月抽抽着不敢哭,一回来就钻进屋里,好容易她得些东西,她娘非得这么苛扣她,这是拿了来配袄子穿的,要是没有叫人问起来可不没脸。 人坐在床沿,委屈的直掉泪,石桂看她哭得一抽抽的,年岁又比自个儿还小些,倒劝了她一句:“你娘也是心里高兴,也没几日就要得新衣裳了。”叶文心这里发的料子绝计不会差,按着叶氏的行事,说不得还得再加一身的。 九月听了还真好受一些,家里四个女儿,越是小越是不受宠爱,也就是她年纪对得上,要不然也不会花这许多钱把她送进院里头来。 她这算是捡了个巧宗,原是看冷落院子的,没成想会安排住进叶文心来,叶家富贵的还当是跟财神连着亲,算是半个姓赵的,叶文心就是财神娘娘,自打她来了,零零碎碎赏了许多东西,旁的不好瞒下,这三尺绸可不就没了她的份。 九月揪着帕子掉眼泪,看石桂已经穿到身上,倒羡慕起她来:“你就好了,光身一个,谁也不会来扣你的东西。” 石桂束起腰带,扫了她一眼:“要是我娘能在身边,五尺布算什么。”知道她是怕上头几个姐姐问起来无法交差,一家子的生计大半指着她,可九月家里确是不会办事,这样的在兰溪村见得多了:“你也别哭了,我这儿还有二尺五,先给了你,下回得着你再还给我就是。” 从兰溪村到甜水镇再到金陵城,石桂就没废过东西,是她的针头线脑都攒着,零碎布头攒得多了,七拼八凑缝出个荷包来,样子倒也巧,挂在腰上连玉兰都赞过一声,说她倒有这巧心思,别个穿水田衣,她倒用水田样的荷包来。 这回发的绸缎她也裁下二尺半,正好给九月再做一件,九月破涕,嚅嚅着不说话,咬了唇儿:“等再得着,我定补给你的。” 两个人穿着一样的衣裳,玉絮这才赞一声:“这才是个伶俐模样。” 叶文心这里旁的不说,东西给的不比叶氏屋里头薄,她自个儿爱素色的,寻常不沾艳色衣裳,这个跟余容泽芝相同,可亲娘不许她一个小姑娘这样素,怕她移了性情,特意把她身边几个丫头都打扮了起来,红的紫的玫瑰的,绿的蓝的石青的,都能上身,何况如今连她身上也少见月白天青了。 既在幽篁里当差,又还是宋家人,宋家领一份,叶家又再补上一份,两份月例加起来,倒有八百钱,拿的跟二等丫头一般,季季还多发两套衣裳,还有头油香胰,汗巾鞋面,香粉珠子,俱都多出一份来。 九月话都说出了口,石桂也不是白给了她的,下回领布便还了她二尺秋香色小联珠纹样的葛布,拿葛布抵绸差得太远了些,可九月也实在是窘迫,她发下来的这点子东西,她娘心里头都有一本帐,她瞒不住,把东西全交了上去,想着这布总不打紧,就是她娘问起来,也好有个说头。 那条弹墨绿的绸裤子是她央了石桂替她做的,领水捎饭算作抵了工钱,瞒着她娘,不敢让她知道,回去时便把那些绸的换下来,家里没人知道她补上了那条裤子,就怕一露相,就叫苛扣的更狠。 偏偏是这二尺秋香色的葛布惹了事出来,九月娘把那布一抖落开来,平白少了二尺,问了九月,九月偏不敢说,吱吱唔唔扯了谎:“是,是石桂少了条裤子,我借给她的。” 九月娘一听蒲扇似的巴掌落到她身上:“你是发了横财了?她少条裤子穿,同你有甚个相干的?少你这二尺布,她还光屁股不成?” 说着撸了袖子就要进院子去寻石桂,九月苦苦拉住:“娘给我留个脸面,少这二尺,她立时就还回来了。” 九月娘一口啐在女儿脸上,料不到女儿敢骗她,想一回当是石桂把自个得着的布给了郑婆子,反来问九月要布裁裤子穿,到底不敢往叶文心那儿去闹,却去寻了郑婆子,一进门就看见她炕上摆了两块布,一块秋香色的,一块是蜜合色的,俱是小丫头子穿的。 一块是葡萄给的,一块是石桂给的,郑婆子收了这两个干女儿,一个在表姑娘那儿,一个在钱姨娘那儿,都是好差事,东西怎么会少。 再有几日就是水官节,她捡了空儿在家里磨新糯米做小团子,一种裹了豆泥,一种裹上菜馅儿,亲生女儿分一半,石桂葡萄一人再分另一半儿。 正磨粉呢,九月娘气冲冲进来,一拍炕桌:“你干女儿要裤子穿,竟来打我女儿的主意,贪了我这二尺布,我叫她不好过!” 郑婆子怎么会把九月一家看在眼里,她寡妇人家都挣到内院的小厨房,九月一家子就只有这么个萝卜头闺女儿进了院子,若不是叫她捡了福气,一辈子就守着清冷院落洒扫罢了。 她自知石桂的性情,处了大半年,这个丫头轻易就没有讨要东西的,葡萄三不五时到跟前来,干娘长干娘短,讨了月钱要吃要穿要买,石桂一文没要过不说,进院的时候给她一只银手镯,她也补了一对儿银灯笼的耳坠子来,说孝敬她,让她元宵节上看灯戴。 连跟她跟葡萄都不开口要东西了,怎么会问同屋的小丫头子要,郑婆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哧得一声冷笑出来:“这话倒稀奇,莫不是你女儿把东西送了相好的,随意就污赖了人?” 郑婆子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寡妇养活女儿怎么容易,手上甚样香的都能造出来,嘴里是什么臭的都能往外说,九月娘一下子涨红了脸上,恨声啐得一口,俱都是一条巷子里住着的,谁不知道些旧事,指了郑婆子就要骂。 九月眼见得事情闹得大了,唬得什么似的,拉了她姐姐:“姐姐赶紧拉了娘回来,那一个可不好惹。” 她姐姐也正指着这点儿布做衣裳,一手拍了她:“你倒穷大方,家里叮当响,也不想着给大姐姐留着好歹当嫁妆。” 第44节 九月想哭又不敢哭,万一两个打起来,把谎扯破了,她可不得挨她娘的打,一院子里住着几家,都来拉扯,劝道:“一道进的院子,往后不如就认个干姐妹罢了,饶了二尺布值个甚。” 郑婆子却知定无此事,嚎得一条巷子都能听得见,就这么叫人上门辱了,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上手就要扯九月娘的头发。 葡萄知道今儿有糯米团子吃,偷空回来,一见打起来了,一人一嘴把事情听了个分明,作势拉架,暗里狠狠掐了九月娘一把,郑婆子见有人助阵,指了葡萄:“你去把你妹妹叫回来,我倒要看看,哪个还敢再泼脏水。” 葡萄飞快跑回院里,在幽篁里门边探了头,石桂正在廊下做活计,见着葡萄看她急得很,放下绣箩儿走到门边,葡萄一看她身上果然穿着秋香色的裤子:“你一个屋的九月说你贪了她二尺布,可有这回事?” 石桂立时皱了眉头:“那是她先问我借了,又还给我的。” 葡萄鼻子里头出了口气:“烂嘴巴的小蹄子,你且赶紧回去罢,后头都闹起来了,九月的娘正跟干娘打架呢!” 石桂一听也猜测得出七八分来,这个贪便宜的罪名可不能担,看着她可怜,竟反过来诬了她,告诉了玉絮一声,说干娘找她回家,玉絮一抬手放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昨天的年饭吃的怎么样啊? 有没有被催婚催生催男友呀? 怀总被催生了,一胎没有,催的是二胎,直接让我生个好,好你妹! 春晚简直难看出了新高度 好了,大家已经成功的挺过了年夜饭 要继续挺过拜年呀! 昨天没拿到红包的妹子们不要急,今天还有哒,大家猴年猴开心,妹子们么么哒 谢谢妹子们的猴腮雷~~ ☆、第80章 借机 葡萄拉了石桂往后巷子跑去,宋家的下人都住在这一条巷子里,一个院子里头好几家,家家隔了一道墙,九月娘是带着气来的,一路走一路嚷,郑婆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两个打成这样,巷子里还有谁家不知道,俱都挤出来看热闹。 葡萄一路走一路骂:“得亏着我回来看干娘,要不然干娘可不凭白叫人欺负了,这是看家里没男人呢,你可没听见,那骂得有多难听呢。” 石桂抿了唇,眉头皱得紧紧的,在院子里头不许奔跑,出了院子门,往二门上走了,两个这才跑起来,葡萄还斜了她一眼:“倒要你好心,反过来咬你一口了罢。” 葡萄虽嘴碎,却很有仇愀之心,揉了胳膊道:“那一家子几个女儿,光对着干娘一个下手,咱们那个干姐姐,看着只会嚷肚子疼呢。” 要是郑婆子的女儿厉害,也不会混成现在这个模样,差事叫人挤了不说,还得靠着老娘帮补才能过日子,挺了个大肚皮,连高声叫骂都不成,何况帮手打架。 石桂奔进小院的时候,九月娘那两个姐姐正一左一右的压着郑婆子,院子里头一片狼藉,滚的粉圆子有一半儿散在地上,身上脸上又是粉白又是褐黄,分不出来是个什么。 郑婆子头发叫揪掉一络,披着头发满地打滚,两条腿反剪着九月娘,紧紧锁着她的脖子,指甲在她脸上挠了个四面开花,眼睛上头一道道的血痕,连九月两个姐姐都挨着几脚。 郑婆子年纪大了,又是寡妇,这两个却还未嫁,她打架,要么是挠脸,要么就是扯裙子,得亏着如今天冻了穿得厚,九月两个姐姐的裙子都叫扯下一半来。 葡萄一见这么着,赶紧上去拉架,余下也有劝的,却怎么拉得住,这两头雌老虎又踢又咬又抓又挠,在地上滚成了一团,越是拉越是缠得紧。 九月娘身上还穿着那件弹墨绿的绸袄子,怎么经得住这样的缠打,早就扯了口子,露出里头的棉花来。 九月娘难得有那么一件绸袄子,扯坏了怎么不心疼,郑婆子身上却是做粉团子时穿的罩衣,扯坏几件都不值钱,九月娘冲上来要打她,她一把就抓烂了绸袄,两个这才滚成一团,打得难解难分。 家里有小子的还在拍手叫好,杀猪似的嚎叫一声,却是葡萄伸手掐了九月娘大腿上的软肉,郑婆子看人来了,越发有劲,别个闷头打人,她却是一边打一边骂,嘴里把九月娘往上数三辈都骂了进去,又骂她一肚皮的赔钱货,还不如外头当鸨母的。 九月的娘打又打不过,骂还骂不过,好容易拉扯开两个人,拍着大腿就哭个不休,一抬眼看见石桂,立时就要去抓她。 石桂在乡下还有甚个村妇打架没见过,看她收了声就知道她要打人,这时候打得发散衣乱,鞋子都丢了一只,横着冲撞过来,石桂把身子一闪,九月娘直直撞到院子里头卷棚柱子上,头顶冒金星,嘴里哀叫一声,翻了眼儿就要昏过去。 她哪里还有力气,全在地下打滚给打软了,软绵绵的撞过来,石桂还等了一等,头刚刚擦着柱子边,上头盖的稻草都没掉下一根来。 正主都来了,还有甚个好打的,郑婆子的女儿自然也来了,丈夫到底是男人,再没有女人打架也上手相帮的,她拉了石桂道:“那二尺布是个什么事,怎么闹得这模样。” 石桂也在人群里找九月,看了一圈哪里见得着九月的影子,料想着是事情闹大了,她倒跑了,三个姐姐两个挂了彩,亲娘更不必说,脚上不知道挨了几下,站都站不住,为着二尺布,脸都不要了。 “九月不在,我说的她们就能信,见着我来就躲开了,我倒要问问,欠了帐竟不必还了?”石桂高了声,架都打完了,围观的却还没走,听她这一说,都转了头找九月,见她不在,心里也明白过来,分明是无理的来闹有理的,欠债的倒来债主家里闹腾。 郑婆子支着葡萄站起来,葡萄又是替她揉肩,又是替她拍背,把身上沾的面粉灰尘拍干净,郑婆子一伸手,石桂就立到她身边去,扶了她的胳膊:“陈家婶子也不必来这儿撒泼,只管问你女儿去。” 九月娘脑子里这根筋还没转过来,喊着九月的名字,几遍女儿都没出来,还是三月五月两个拉了她,告诉她妹妹早就跑了,一看见打起来,捂着脸往院子里头跑。 这下不明白的也明白了,九月娘却还扯着嗓子:“必是你在院里头欺了她,她这才怕你,看我今儿教不教训你!” 石桂轻笑一声:“陈婶子既然说了,那我也替九月问一问,领着两份香粉头油,院子里头一份都短了我们的,怎么她偏要用了我的?” 这些东西搁在脸盆架子上,三月分一回,石桂哪里用得完,总有余下的带回来,九月自家的拿回家给几个姐姐分了,轮着她可不就没了,几个姐姐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说她这么一丁点儿头发哪里用得着头油。 石桂自来不小气,盒子开着,梳子上抹一点,九月也跟着一起用,后来连胰子也一道用了。 九月家里一向不富裕,好容易得了些东西,可不左右分送,嘴上还说得响亮,说是女儿拿回来的,表姑娘特意赏了她的。 石桂一句戳穿,九月娘当场下不来台,人群里哧笑一声,臊得她满面通红,扯着嗓子骂了一声:“你放屁。” 五月正在人群里找小妹,抬眼一看,见着三月婆家的小姑子也在,立时抽了一口气,拉一拉姐姐的衣角,姐妹两个身上又是灰又是土,衣裳都叫扯乱了,落到婆家眼里,可不丢人现眼。 三月一时连眼圈都红起来,小姑子正皱眉头看着,也不知道回去要怎么学给婆婆听,三月到底还没出嫁,为着二尺布,连小姑子也得瞧不起她,赶紧扯亲妈道:“必是九月怕你打她,这才胡扯的。” 九月娘布没讨着,衣裳还叫扯破了,怎么肯干休,还又叫又嚷要郑婆子陪她的绸衣裳,石桂把郑婆子的手一抬:“干娘,我给那个开口镯子呢?你不是一向戴着,可是落地下了?” 葡萄只当是真的,赶紧往地下找,把翻倒的竹篓筐儿都拎起来找了一回:“必是你们拿了,赶紧赔出来!” 石桂见着九月娘这样胡搅蛮缠闹个不休,也知道这样的混人讲不得道理,打是打不过的,就算郑婆子一个抵仨,这许多人看着,便是能赢过陈家这几个女人,石桂也不想干这么丢脸的事。 郑婆子收着的一对儿银灯笼耳坠,哪里有什么开口银镯子,立时知机,伸手一摸腕子,上头掐了好几个红印:“必是你们撸下来了,赶紧给我还回来。” 九月娘眼看着郑婆子把手腕露出来,又见葡萄满地遍寻不着,倒真信了郑婆子丢了一只镯子,眼儿一溜自家女儿,要么就是这姐俩趁机给撸了去,一只银手镯抵一件绸衣裳,没赔还赚了。 也知道那二尺布的事儿是小女儿说了谎话,还想强撑着说两句把场面圆回来,石桂拿手一指:“姐姐赶紧翻一翻,说不得就藏在身上呢!” 九月娘唬得赶紧往后退了几步,一手拉了一个女儿,直往家奔去,到了家连九月也不找了,先伸了手:“把那镯子拿出来,你们俩倒是精,怎么不把那耳坠子也给扯下来。” 她吃了一顿好打,撸了衣袖子一看,胳膊都叫掐青了,两个女儿却面面相觑,都摊了手,哪儿有那只开口银镯子。 石桂扶了郑婆子坐到小杌子上,葡萄给她揉肩,石桂倒了一杯热茶来,把滚落在地上的粉团子拾起来,郑婆子一面吸气一面跌足:“白糟蹋粮食,挨雷劈的。” 石桂知道必要吃教训的,脚下不停,扫了院子,垒起竹篓儿,还给郑婆子的女儿搬了个椅子来,扶着人坐下,给她抓了一把大枣子吃。 郑婆子气得心口疼,葡萄也跟着骂个不住,连郑婆子的女儿这会儿都有了劲头,才还一付要急晕过去的模样,这会儿啃着枣子:“我说这丫头年纪还小,娘得把她们看看紧,白打了水漂,连个好字儿都没得着,倒叫人来闹一场。” 郑婆子心疼滚了一地的粉团了,这是给女儿做的,里头搁得满满的肉馅,全都白糟了,才刚蒸出来,一个都没尝着咸淡呢。 石桂进进出出的忙活着,还给葡萄打起眼色来,葡萄先还没知觉,只当是说石桂的,虽听着了,也没当一回事,见着她的眼色,光看不开口,哪知道郑婆子跟着便是一句:“我原来宠着她们,这才把东西白白给了白眼狼,往后你们俩发什么,都拿家来,我给你们存着,要用了再来取,谁还敢打你们的主意。” 葡萄脸上立时变色,刮了石桂一眼,石桂却是早就料着,才刚一开口,就知道郑婆子后头得跟上这么一句。 石桂的东西上缴,葡萄只站干岸看着,轮着她自个儿,怎么不肉疼,不住看石桂的脸,指望她先开口,见她沉得住,又笑又开口:“干娘也想得太坏了些,我们哪儿就由得人欺负了。” 石桂等的就是她先开口,九月这事儿到底跟她有干系,不好立时开口,有了葡萄先起头,她也跟着笑起来:“干娘就在院里看着,哪个就敢欺了咱们去,若真有个不放心的,离得这样近呢,总能替咱们撑腰。” 郑婆子怎肯干休,她平白挨了这一顿,不顺势抠些油水出来,岂不是白挨了,把手一甩:“知道你们难开口,我去跟管事的说,往后你们俩这份月钱,我替你们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妹纸们高兴咩 应该全都发出去啦 除非晋江的批量不管用~~ 没收到的举个手呀~~ 进八百啦~~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81章 吃亏 郑婆子嘴上“哎哎”叫得痛楚,不等石桂葡萄两个再驳她,拿个帕子包了头,往床上一卧,捂着头一阵阵的抽气。 她女儿挺着肚皮陪着,郑婆子哀叫得会儿还强撑着要起来把粉团子包了,葡萄石桂怎么能干看着,还叫她躺在床上,两个人把院子理了,看着余下一半的肉馅,抓了一把粉,揉面做起团子 来。 又是揉面又是调馅,裹了肉团子,再上笼去蒸,蒸了五十来只,郑婆子还叹:“原是说定了给一百的,你同亲家母说一声,后头两天再补上去。” 胳膊疼腿疼是真,总是打了一架的,郑婆子也不年轻了,何况她一个打三个,她女儿见着这模样替她掖掖被子,关照两个妹妹:“娘年岁大了,哪里还受得住,到底是为着替你们出头,你们也多照顾她些。” 也不等团子冷透,着急就要走,还是石桂说了一声:“姐姐慢些罢,裹起来全粘在一处,拿回去也没法吃了。”她这才讪讪停住了脚步,家里女儿还没吃,清锅冷灶,还得从这儿拿了带回去。 葡萄偷偷留下两只,跟石桂一人一只吃了,给郑婆子倒水揉腿,忙了半日,这才出来,一出门就是一声叹,这两个打得好算盘,大小通吃,一网打尽了。 葡萄回去的路上就不住埋怨石桂:“你瞧瞧你办的好事,统共才这点子钱,原来不过要一半,现下可好,得从她手里讨钱花了。” 郑婆子都说到那份上了,往后真个往管事的手里领月钱,可不是一文都落不到自家手里,葡萄这段日子手上宽松,她爱吃爱穿的毛病进了老宅更改不好了。 钱姨娘发下来的料子做了衣裳裙子,还费了钱去外头买小花钗银簪子,通身上下季季都有一身新的,郑婆子怎么不盯着,还想着过年的时候提,正好拿石桂做了筏子,拉了葡萄苦劝:“你妹妹平日里不惹事儿的,事都要来找她,似你这样的,更不能捏着钱了,往后拿甚个钱添妆奁去?” 葡萄叫苦不迭,就不该揽这桩事,要是她不馋那口吃的,也总有人去寻石桂,也就没她什么事儿了,如今可好,白白把自个儿折在里头了。 就是不出九月这桩事,郑婆子也必得开这个口的,她自家的月钱补贴了女儿还不够,女儿在婆家的日子想好过,没钱是怎么也别想的。 这事儿确是无妄之灾,石桂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不过帮衬一把,剪上二尺布,却闹得人仰马翻,这一回确是她带累了葡萄,开口道:“是我的不是,姐姐不必急,我来想法子。” 说白了不过二尺布,陈家的倒把这二尺布看得比天大了,人群里就有嘲讽的,一个屋里短个什么少个什么,先借一借也是常事,哪家子还没个一处当差的姐妹,偏偏九月娘要闹,往后两个再怎么一道相处。 石桂一路走,葡萄一路啐,把九月拉出来骂了个千八百回,恨不得挠花她的脸:“她必是在表姑娘院子里躲着呢,你回去了也别闹出来,主子都厌那挑事儿的。” 先还忿忿着,却又教导起石桂来,还拉了她的手:“我知道你性子硬气,可这不是硬来的时候,再不济,你把她叫出来,咱们一道打她一顿。” 先头说的还有章法有道理,跟着那一句引得石桂笑起来:“真个闹了,还不叫撵出院子去,干娘也就是在自家院里头,进了园子,连高声都不敢呢。” 主家谁来管你这二尺三寸的,烦到眼前一板子全打了,谁对谁错有什么打紧,不会看眼色的也当不得下人。 石桂进了幽篁里,天都已经暗了,院子里头点起灯来,她一进门就去跟玉絮说话,玉絮是瞧见葡萄急着过来的,又听了一耳朵,正要问石桂,点一点屋子:“你怎么才回来,九月可是早早就回来了。” 九月不敢进屋,还在院子里头等了一会,猫在那假山石下边,眼瞧着石桂出了幽篁里的门,跟葡萄两个气势汹汹的往后巷去,当时就暗叫一声糟糕。 要是这会儿回去,还不叫她娘打个半死,越发躲着不敢出来,挨了半日不见石桂,扫院的婆子来来回回瞧见她好几回,上来赶了她:“哪个院里头当差的,赶紧上差去,再躲懒儿仔细我拉你去见管事娘子。” 九月这才回去了,玉絮问她,她吱吱唔唔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低了头看着鞋面,兜头挨的那一下,正打在额角,红了一块,玉絮一看便知她是挨打了,问她,她却不敢答,自家亲娘打的,还能找谁说理去。 缩身就进了屋子,关在屋里头不出来,眼睛盯着门边,看见石桂一进院门,就唬得一哆嗦,她也瞧见郑婆子打得那个样子了,委屈的红了眼圈,坐在床沿哭了好一会儿,好容易收了泪,见着石桂倒又要哭。 眼泪都要淌下来了,石桂却连门都没进,径直往玉絮那儿去了,她只当是石桂要告状,这下子越发害怕起来,守着门等了好半日,就是不见她进来,等掌了灯,外头便传饭了。 石桂倒不怕郑婆子收了这一份月钱去,她如今手上松,不独领着宋家的月钱,还领着叶文心这头的一注钱,从进了幽篁里,零零碎碎得了许多东西,光是金戒指跟牙雕的花签子,就值得好些钱了,郑婆子纵是在领,也只能把宋家的月钱领去,要是有脸到冯嬷嬷跟前去说,叶氏也得发落了她。 九月再怎么也得出来吃饭,今儿是吃大碗菜,萝卜烧肉,豆腐辣汤,光是这两碗就下饭,一端出来直勾人的馋虫。 第45节 九月中午就饿着,说是回家去的,还没吃饭就闹起来,回来啃了两块冷点心,闻见饭香哪里捺得住,眼见得石桂也在,还是低了头,故意把额角的伤露出来,装个可怜相,让石桂网开一面,别当着玉絮琼瑛就吵起来。 石桂眼睛一扫就知道她打的是个什么主意,九月在家里便示弱惯了,胆小却又偏偏办出这样的事来,想着示弱让她心软,可石桂想的是赎身出去,没钱还赎什么身,便是原来看着她软弱有几分可怜她,也不会损己利人。 少说两个人还得同屋半年,郑婆子已经把事儿闹开来,她这里恕上一恕,也没甚不成,软弱人办可厌事,恨她是犯不着,可也不能就此揭过去,由着她再办错事。 石桂不愿意闹出来,实是为了自个儿,她在叶文心院里已经扎眼,学了字学了画,还日日都在叶文心跟前侍候着,看在人眼里就是个得宠的丫头,她又是个不惯露苦相示弱的人,瞧在别个眼里,可不就是她欺负了九月,有理也成没理了。 她不说话,九月也不说话,两人分了一碗肉菜,六出端着菜便过来了:“姑娘赏了道鸭子下来,你们分罢。”搁下碟儿一看九月,立时皱了眉头:“这是怎么了?” 九月才要怯生生开口,石桂挑了一筷子鸭子肉,扯着嘴角笑一笑:“六出姐姐别问了,是她娘打的。” 这下六出越发得问了,进了院子就是主子的人,便是爹娘要打要骂,也不能挂相,都打在脸上了,犯了主子的忌讳,九月的娘恁般不懂规矩。 九月含泪不开口,石桂却照常吃饭,六出再问一声,石桂便搁下碗道:“没甚事,都已经了了。” 九月的眼泪立时淌了下来,哭哭啼啼给石桂认错,拉了她的手:“我不是故意要扯谎,我娘那个性子,我照实说了,非打死我不可。” 石桂说得心平气和,九月反倒哭了,六出盯着她们俩来回看,到底还是跟石桂好些,拿眼儿一挑,石桂推了九月的手:“你哭一鼻子倒好了,我跟我姐姐往哪儿哭去,如今我干娘咬定了我得的钱全给院子里的人诳了去,要替我收着呢。” 那就是变着法儿的克扣了,六出乍了舌头,到底问了个明白,替石桂叹了一声,再去看九月,还红着眼睛,小兔儿似的可怜,转头就把这事儿告诉了琼瑛。 琼瑛是万不肯替石桂出这个头的,可说到底这布是叶文心这儿赏出去的,琼瑛便来宽慰石桂:“总不能专为着这事儿跟冯嬷嬷开口的。” 石桂也懂得道理,跟叶文心两个夜谈,算是交了几分心事,说起来也是师傅徒弟,可她还是宋家的下人,叶文心纵想替她开口,还有一个冯嬷嬷管着她屋里的大小事务。 石桂暂时想不出法子来,不能跟郑婆子撕破脸,这个哑巴亏还只能咽下去,琼瑛知道了,冯嬷嬷也就知道了,九月跟石桂认了错,石桂既知冯嬷嬷的意思,顺水推舟,算是原谅了她,心里却暗自警醒,九月不可深交,二尺布都要推到别个身上,往后不论大小事,都是个担不起肩膀的人。 九月在石桂跟着赔小心,屋里的活抢着干,扫地抹桌吹灯拎水,样样强在头里,她这样子,石桂倒不忍心了,她原来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九月比她还矮了半个头,等她想帮着石桂倒水时候石桂便拦了她。 “往后再不办这糊涂事就成,你娘那性子,你难道不知,真个闹得难看了,表姑娘总归是亲戚。”叶氏也不会许她这样闹,让叶家人当宋家下人没规矩。 九月眼圈一红又要哭,石桂最受不得这个,抓了一把麻糖给她:“你吃这个,再不许哭了。”九月眨眨眼儿,盯着手心里的糖,半晌含了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走亲戚走亲戚还是走亲戚 今天要出门一天 累死怀总了 一个神奇的八,怀总太震惊了,于是八给你们听,怀总的表妹,未婚先有子,做月子的时候被亲婆婆气的没奶水,后婆婆反而好吃好喝带礼上门,现在表妹的妈生病要做手术了(据说是照顾女儿带外孙子,又跟亲家母撕逼累出来的),孩子亲婆婆不肯带,后婆婆接走了,婚前说的花好稻好也没用,男人还是向着亲妈…… 妹子们啊,买猪要看圈啊!!!坑自己没事,咱跌倒了再站起来,可是坑爹妈就太过份了啊。 ☆、第82章 同谋 九月本就生得瘦,哭哭啼啼给石桂认了错,石桂既知叶文心的意思不想闹大,也就顺水推舟,把这事儿揭过去了。 可冯嬷嬷到底知道了,琼瑛就是她的眼睛耳朵,院子里头大小事都得回给她,万一闹进院里来,失职的就是她了。 冯嬷嬷果如石桂所料,这样的事并不肯管,连皱眉都懒得:“那两个可在姑娘院里头闹起来了?” 这倒不曾,九月哭了几嗓子,石桂反过来哄了她,见琼瑛摇头,冯嬷嬷恨铁不成钢:“既没闹起来,你还报个甚?你只管劝着姑娘,甚时候好把请的教导嬷嬷带进院来!” 这才是要紧事,叶氏请了从宫里头出来的六品司礼宫人来教叶文心规矩,可叶文心却怎么也不松口,还拿亲爹的话压了冯嬷嬷:“爹爹都说了,我不过来京里玩的,怎么竟得学规矩,我得写了信好好问问他去。” 叶文心要是死活不肯,冯嬷嬷少不得担一个办事不利的罪名,这才哄着劝着,就指望她松一松口,连颜大家都搬了出来:“这一位原是在皇后娘娘宫里头当差的,见过颜大家呢。” 叶文心心头冷笑,皱了眉头作不耐烦状:“她本是闲云野鹤,进了宫也一样得三跪九拜,我再不要听这些个。” 琼瑛讷讷无言,涨红了脸儿,原来她比不过瑞叶,这会儿她又比不过一个小丫头子得叶文心的宠爱,要不是有冯嬷嬷交待的事儿,又怎么能容得下石桂来。 九月的事,叫叶文心知道了,她立时就皱了眉毛,若是自家的丫头,那是万不能留在身边了,就连石桂也被她训了一回:“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大丈夫当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她说这些,屋里几个丫头都不懂,石桂却笑:“姑娘一向爱老庄的,怎么倒说起孔圣人的话来,我不是大丈夫,这可这事儿,都是过一过二不过三,一回就断个干净,也太寡情了些。” 叶文心听了她的话倒怔住了,隔得好一会子才道:“一回许是情有可原,二回就是狼子野心了。” 石桂一听就知她把这桩事联想到自个儿身上去了,赶紧收了话头,叶文心却回过神来:“不就是二尺布,有甚个好争,开了柜子,你挑一匹鲜亮的去。” 石桂吃了大亏,郑婆子要替她收着月钱布料,经了她的手,还能少下几个子来?可这事便没这二尺布,也依旧得提出来,在叶氏院里头她不敢,到了叶文心这里,她便不怕了。 石桂不能同她撕破脸皮,便只用一个“拖”字儿,能拖一日是一日,才刚领了月钱,一季也就发一回布,郑婆子再要伸手,也得是下个月的事了。 这事儿绕不过葡萄去,两个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蚱蜢,葡萄只拿一份钱,比她还更着急些,石桂果真得了匹葛布,拿了这布去寻葡萄。 与其她一个人想,不如两个人一块想,与她休戚相关的事,葡萄只怕比她更出力,依着她的性子,怎肯交出钱来。 远翠阁里摆了两大盆宝珠山茶,开得粉红大朵,挨着墙又种了红白杜鹃,说是远翠却满目是红,叶氏给了这么个小园儿让钱姨娘住,怪道汪姚两位姨娘背后有话说。 钱姨娘将要生产,因着不碰荤食,人比怀胎之前还更瘦了,肚子上的皮绷得紧紧的,走路都觉得扯着疼,可不走动生产的时候又没力气。 叶氏既宠爱她,便早早就备下了稳婆乳娘,两个都同她说,叫她走动走动,生产的时候腿脚才有使上力气。 钱姨娘房里的松节木香,日日都架着她出来,在小天井里走上一圈,回回都累得一身汗,石桂去的时候,葡萄正在廊下敲核桃,敲出来的核桃仁细细吹了皮搁在小箩里,在小石磨上磨出浆,夜里做核桃酪给钱姨娘吃。 石桂回回来手上都不空着,便不贪她这点子吃食,松节木香也知道她是个识礼数的,同她点一点头,石桂伸手捏了核桃,替葡萄一道磕核桃皮取出肉来。 葡萄同她面对面坐着,整个的才放进小碗里,剥出一个碎的来就往嘴里头一扔,自家连吃了几个,也往石桂嘴里塞上一个,一边吃一边说:“你再不来,我且得去找你呢。” 石桂笑一笑,总归要摊开来说,咬了核桃仁儿:“那姐姐怎么看?”葡萄的脸色立时就不好看了。 她跟石桂一样是三等丫头,可穿的戴的比石桂好了一截,耳朵眼扎了红玛瑙的耳坠子,手上一串十八子,腰上别着荷包袋,一套鎏银的三事,比寻常二等的,还要更体面些,若不是这些穿的戴的落了郑婆子的眼,她也不会这么早开口了。 葡萄是个月月空,钱袋子里头半文钱都不多余,钱姨娘给的赏钱厚,叶氏那里唯恐丫头不经心,按时按节就要赏,她手上钱怎么会少,还不全吃了穿了用了。 这点私蓄都不够花的,要叫郑婆子全收了,还不如割了她的肉,石桂哪有不明白的道理,抿了嘴儿一笑:“姐姐若是听了我的,咱们倒还能余下些来。” 葡萄抬了眼儿看她,嘴里还含着核桃仁,垂头丧气,她也不是没想过,要把这事儿挂以松节身上,大丫头替小丫头收着月钱也是有的,可那是无亲的,似她这样有干娘的,再没有外人收罗东西的道理。 石桂笑盈盈的,替她搓掉核桃上的细皮,一颗颗白生生搁在碗里头:“若说花用的,干娘再不肯信的,我猜着这回忽的说要收着月钱,可不是姐姐要生了。” 姐姐就是郑婆子的亲生女,前头生了个女儿,也有六七岁了,这回又怀上了胎,郑婆子可劲的从厨房里拿东西回去给女儿补身,就盼她生个大胖小子,亲娘不得势,女儿在婆家也受欺负,如今她又能替女儿撑腰了,怎么不尽心尽力。 “那还能有什么说头,总归是得给了,咱们又不是亲生的。”葡萄满肚子怨气,原在别苑只她跟石桂,都不是亲生,也分不出个亲疏来,如今到了老宅,郑婆子怎么能不偏了自家女儿,扣了她们的,还不知落到谁嘴里。 石桂笑一声:“下回见着姐姐说两句甜话,你说钱姨娘这儿生孩子,难道就不添小丫头子了?”养娘大丫头轮不着,六七岁的姑娘家也能进院子当个跑腿的粗使了。 葡萄眼睛一亮,节里郑婆子还让她跟石桂两个包了钱,说是当姨母的,怎么也得尽份心,那丫头也有六岁了,年底钱姨娘生产,院子里又要添人手,到时候她可不有说辞。 越想越觉着这事可行,真的进了院子来,光领月钱领布不算,家里还不必出嚼口,伸手捏了石桂的面颊:“就你机灵,节里放假回去,我来说。” 郑婆子是在厨房不错,可葡萄却是日日在钱姨娘跟前当差的,她去开口,比郑婆子自个儿求着,顶用得多。 葡萄自觉同石桂又亲近几分,原来在别苑,只她们三个,如今郑婆子有了亲生女在,葡萄便想跟石桂一块,趁着没人瞧见,抓了一把核桃塞到她荷包里,这一看就看住了:“你的活计,都做得这样好了?” 葡萄嘴馋犯懒,做些粗活计是成的,要做细巧绣活怎么也没能练出来,她一看见石桂荷包上头绣了枝红白梅花,啧啧称奇,眼睛一转儿道:“你给我也做一个,我好送给木香姐姐。” 石桂得了春燕的分派,再听见木香就想起叶氏房里的木瓜是木香的妹妹,叶氏能把她塞到幽篁里 去,自然也能把木香放到远翠阁来。 自个儿攒钱的事还得跟葡萄一齐出头,张口就答应了她:“这值得什么,姐姐要个多大的?要什么花?” 葡萄想了一回,也想不出甚个新鲜花样子:“要么你也给木香姐姐绣个梅花?”她要讨好木香,偏偏没这份手艺,看了几个月,结节跟木香都是大丫头,可是木香却更得钱姨娘看重。 石桂笑起来:“那你问问她平日喜欢甚个花样,做个香包也成的。”葡萄喜应一声,攒了满满一碗核桃仁,跟石桂两个一人磨上一会,磨出一阵核桃香味来。 钱姨娘要歇午觉,院子里头也没别人,葡萄给石桂兜了一袋薄皮大核桃:“你拿了吃罢。”这些东西钱姨娘院里头再不会少,既吃不下荤,这些个也是养人的,一篓一篓的买进来,哪里吃得完,松节几个还包了带回去。 总归是占了便宜,石桂觉着太多,只拿了五六个:“这吃着玩便罢了,给再多,我也不敢这时候给干娘送回去。”葡萄一听扑哧一声笑起来,同她约定好了水官节当日回去,又往她嘴里塞了一个核桃仁。 石桂拿了核桃回去,远翠阁往幽篁里去,得经过木樨香径,这会儿桂子落尽了,只余下一点零星碎屑,小径之中少有人经过,石桂踩着花屑过去,就听见树丛里轻轻一声猫儿叫。 上回便是在此处遇见了宋勉,难不成那黄花狸,竟在这儿生下小猫崽子来了?石桂矮身钻进去,遁着声儿看见三只小猫儿眼睛都没睁开,尾巴上毛还没生齐,迷迷蒙蒙的张着嘴叫,身边却没有母猫的踪影。 这么丁点儿大的猫,没有母亲在身边,很快就死了,何况这院落这样大,除开野猫也不知道还有什么,石桂看了这三只拱来拱去的像是要找母猫喝奶,离得远些蹲了下来。 等了半日都没等来母猫,却把宋勉等来了,石桂抱了膝盖缩在桂花树下,听见身后细细索索的声音,还当是母猫回来找孩子了,一声儿都不敢出,眨巴了眼睛等着看,伸手摸一摸荷包袋,正好有核桃仁能给母猫吃。 哪知道来的不是母猫却是宋勉,他撩了袍角束在腰带里,手里捧了一个茶碗,才一进来看见石桂就怔住了。 上回也是他在喂这只猫,难不成母猫生了小猫,把这几只猫崽子扔给了他,宋勉手上的抓痕还未好透,见着是石桂先是一怔,跟着便笑了一声:“怎么又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没拿红包的妹子举个手呀 大过年的乐呵一下 走亲戚就是吃吃喝喝说说八卦 然后就是麻将德州 昨天怀总等到十一点才收了牌局 简直够了,过年还不如平时在家 十几个钟头没事干,小朋友们绕来绕去,连用手机码字都不行,最后。。。。只能下了个暖暖,烧钱呀!!!!!! 八卦的后续,后妈是有儿子的,不管是真的肯带孩子还是别的,起码解了燃眉急,妹妹一家子都要感谢她,然后她儿子要买房子结婚了……亲妈只知伸手要钱要房要工资卡,两个有所图的人,表妹选了能替她办点事帮点忙的。 榴莲扔了1个地雷 九月姗姗扔了1个地雷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83章 帐本 石桂赶紧立起来:“我路过听见猫叫声,想着上回那只黄花狸来了,还想给它点吃的,哪知道连小猫崽子都生出来了。”三只小猫都是黄白黑,毛茸茸的挤成一团,一只挨着一只,眯着眼睛直叫唤。 宋勉想起上回猫儿挠人的事来,他跟石桂见了这几回,同她算是熟识的,笑一笑道:“我也是昨儿才知道它把崽子生在这了。” 石桂细看了,那猫儿身下果然垫了块灰布,怕是宋勉的旧衣,怪道母猫不在,是有个可信的人替它看着孩子。 母猫是把这一窝孩子扔给了宋勉了,生完孩子叼过来给宋勉看,宋勉哪知道就里,赶紧拿了汗巾把它们裹起来,这下可坏了,母猫只当三只他都要了,绕着他的脚边转了好几圈,又是蹭又是磨,最后喵呜了两声,一转身走了。 宋勉傻了眼,这窝猫崽子连母猫的奶都没吃过几口,身上的毛又细又短,看着就跟剥了皮似的,怎么能养得活。 宋勉蹲身去看这一窝猫崽子,他也是乡野出身,见过母猫产子,这会儿盛了粥汤来,又从杯里摸出一只毛笔来,笔头都写秃了,毛掉得零零落落,他卸了笔头,拿这中空的竹管儿喂猫吃粥汤。 小三猫崽子饿了半日,叫声都弱了,眼睛没睁开,拿鼻子拱来拱去,粥碗放在跟前也不会吃,宋勉这才想着拿笔管滴给它们喝。 舌头粉嫩嫩的咂起来,眼睛眯起一条缝,两只小爪子撑着上身,连后腿都还没力气蹬。细绒绒的毛,粉嫩嫩的小爪,宋勉伸手摸去,一个个挤着头拱上来,怕是把宋勉当成猫妈妈了。 石桂看了就笑,宋勉却皱起眉头来,这么丁点儿大,怎么能养得活,看一看石桂,低声问道:“你上回说,厨房里是要养猫捉鼠的?” 厨房要猫是真,要的却是那只大母猫,进了厨房再生娃,有吃有喝有母猫护着,这些小东西才能长得大,如今母猫没了,只余下小的,哪个还肯养。 第46节 何况底下人生冷不忌,荒年里还有剥了皮吃猫肉的,这么三只送进去,还不知道给了哪个作下酒菜。 石桂看着这三只小东西着实可怜,要是没人管,一夜可不就冻死了,宋勉自家都顾不过来,怎么还能养活这三只奶猫,干脆把衣裳抻开来:“堂少爷给我了罢,我养在院子里,就说是半路捡着的。” 宋勉却皱了眉头:“厨房都不要,你能养在院子里?” 石桂笑起来:“院里的姐姐姑娘们慈悲呢,必然肯养活的。”姑娘院子里头养只猫儿不费事,等大些再抱到厨房也是一样,只不许它进主子的屋就成。 宋勉一怔,跟着神色一暖,知道石桂是替他着想,石桂不明所以,可看着他又倏地笑开,把半碗粥汤喂了大半,这一只只小东西团在手里,让石桂抱了回去。 她一路走宋勉还一路送,心里惦记了猫儿,一路跟着她走到木对尽竹林初现的地界,石桂冲他挥挥手:“堂少爷放心,可不能再跟了,前头就是后院了。” 中园是花园,后园是是几个姑娘们呆的地方,宋勉不能进去,就在廊道边别过,有心想跟她说上两句话,可张了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看着石桂抱了猫儿,带进了幽篁里。 石桂才一进院,就叫六出看见了,伸头一看是这么三只猫儿崽子,咋了舌头:“这样小,你从哪儿捉了来了的。” 石桂叹口气:“哪里是捉了来的,我去看我姐姐,回来绕了近路,就在草丛边看见这几只小东西,等了半日不看见它们的娘,就给带回来了。” 六出伸了手指头碰碰脑袋,小猫儿颤巍巍叫一声,连“喵”都不会,声儿细细的,眼睛要睁不睁,一只黄色多些,一只通身白毛,只额头一点黄,还有一只还带着杂花色。 石桂回了屋子,取出个小绣箩儿出来,里头垫上软布,把这三只小东西搁在里头,吃饱了的猫儿崽子团起来一环扣着一扣,倒像个如意结。 六出看着有趣儿,抱了绣箩,拿这个去给叶文心看,上头还罩了一层花布,看着像是食箩,搁点心用的,六出送上去,叶文心还摇头:“又是□□点心,我不用那个,腻得很。” 六出忍了笑:“姑娘看看,是奶点心,却不腻的。”说着掀开了布,叶文心呀得一声,再没成想会是一窝奶猫,抿了嘴儿笑:“这是怎么来的?” 六出指指门边:“姑娘的好弟子,专门掏了母猫的窝儿,这一箩好抵十束腊肉了。”她一面说一面笑,拉了石桂过来:“赶紧把这个奉给你师傅。” 叶文心立时笑了,原来歪在榻上歇晌午,人还懒洋洋的,这下子越发拿腔拿调了,抬了一只手:“乖徒儿,有孝心。” 随手就把一碟子奶糕子给石桂吃,石桂接了就笑:“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母猫在,院子里头还有大老鼠,这么点大可别叫老鼠吃了,这才给带回来的。” 叶文心抱了绣箩,伸着指头揉猫,指尖碰了一点点,小猫儿就张开嘴,像要吃奶的样子,叶文心许久不曾笑得这么舒心了,想抱又不敢,一叠声的吩咐了六出去厨房要些奶乳子来,调开了给这几只猫儿吃。 石桂抱了这几只猫儿,是想自家养的,如今叶文心肯要,那就再好不过,可几个人都不曾养过小猫,六出直发愁:“这么点大,离了娘怎么养得活,家里原来也只养过鹦鹉狮子狗儿,这东西可谁也没沾过呢。” “老太太屋里的春罗是专养猫儿的,不如叫了她来问问。”宋老太太原养了一只鸳鸯眼的大白猫,回来的路上靠岸休整的时候丢了,她院子里头倒有养猫丫头,九月脚快跑着去问。 春罗是叶氏给的丫头,听见叶文心叫她,自然急步过来,伸了脖子一瞧:“这是才打娘胎出来没几天的,奶没得吃,总得喝些米汤糊糊。” 别个不敢碰,只她拎着小猫后颈提起来看一回:“自白狸奴丢了,老太太一向念着,不如拿给璎珞姐姐瞧瞧,说不得就有合眼缘的。” 原来的白狸奴,是行到泺水的渡口不见了的,把船翻过来找都没找见,镇上来来往往这许多人,一只白猫儿,怎么找得回来。 因着那只猫儿跑脱了,春罗还受了罚,说她办差不力,扣了她的月钱且还不够赔猫的,如今可劲的想着要讨老太太的喜欢,老太太一向念佛,救这猫儿一命,也算是做了功德的。 金丝狸落玉珠,老太太都养过,那只白狸奴才得着没多久,这会儿有现成的,正好献上去,叶文心自然点头,让春罗把绣箩儿一道送了过去。 宋老太太见着也笑个不住,还真挑了一只:“那些个名种的倒不如从小养到大的。”挑了一只杂花色的,余下两只还了回来。 抱走一只猫崽子,补给叶文心一对嵌红蓝宝石的金手镯,琼瑛收罗起来,拉开妆匣子,随意捡出个戒指来,把这个给了石桂,那个小匣子是叶文心专用来赏人的,得的金银锞子小如意长生果,都搁在这里头,摸出来的戒指也不知道是哪个给的,赤金盘花,上头刻了个福字,还往里翻找: “这戒指我记着有一对儿,怎么另一只找不见了。” 另一只早就赏给了石桂,叶文心随意答道:“赏了人罢,我哪儿还记着是为什么。”琼瑛蹙了眉头:“姑娘可真是,便赏了什么也该告诉我一声,少了东西,冯嬷嬷还得问我呢。” 匣子里头这许多金银锞子,冯嬷嬷哪里记得住,叶文心拿眼一扫:“冯嬷嬷要问,只管叫她来问我。” 那个金戒指是叶文心让石桂去打听事的时候给她的,要问起怎么赏的,编不出话来搪塞,干脆不认帐,叶文心把这事儿茬过去,指一只猫叫二郎神,眉间一块黄毛,就跟生了三只眼似的,琼瑛赶紧念佛:“这可使不得,天上的神仙哪里是能随意玩笑的。” 叶文心蹙了眉头,真个能开天眼救苦解厄,天底下哪里还有这许多糟心事,两桩事儿都没依着她,干脆挥了手,只留下石桂:“你来,我给你讲书。” 石桂白日里有半天跟着叶文心听书,回回都要讲上一个时辰,再给石桂布置功课,拿毛笔沾了朱砂,挑她写得好的字儿出来,在这头画个圈。 石桂有底子,又勤奋,叶文心越发觉着这个徒弟收对了,一本千字文几日就让石桂背全了,跟着便一句两句拎出来解说,把《幼学》《弟子规》都读了个通,这会儿零零碎碎的,讲起四书来了。 小姑娘当师傅,哪里有章法,东拉一句西扯一篇,还要加上自个儿的注解,杂七杂八什么都往外掏,石桂却认认真真听着,不光是听,还发问,玉絮琼瑛两个初时还当叶文心一时性起,哪知道这课竟越上越有劲了。 叶文心说得杂,倒正石桂下怀,孔孟这样的贤者是有的,道观里还供着孔子像,拜了太极上真公,余下的,她从叶文心的话里扒拉一回,慢慢明白了,这个世上先她还而来的那个人,算是干出了大事业。 叶文心叹过一回,说生平只崇敬二人,在世之人一,过世之人一,在世的便是颜大家,开女学教女课,穗州一代人家早已经移风易俗,生女溺女之人渐少,反是男儿郎长大了要寻营生还不如姑娘家容易,光是这一样,便是大功德。 那位过世之人便是蓬莱客郑侯爷,郑侯爷自号蓬莱客,倒真似天上掉下来的仙人一般,诗词不论,既会蒸酒又会造船,还会烧玻璃,如今窗上嵌的大块玻璃就他烧出来的。 石桂越是听越是瞪大眼儿,这么说来,他取这个蓬莱客的意思,果然就是天外来客了,石桂原也没想着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来,她在兰溪村上就知道,在什么地方立什么样的目标,她的目标是赎身。 叶文心摸了两本册子出来给她看,说是郑侯爷的诗词,石桂如今也能通读全书,不是生僻字再难不倒她,识了字的好处越发显现,叶文心就想着要把屋里头作帐的事儿交到她手里,得着什么就在册子上头写上,比贴个红签画上画要好认得多。 郑侯爷的诗词无非是些“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之类的词句,却又有“人生若只如初见”,能豪放能婉约,叶文心阖卷叹道:“可恨我生得晚了。”说着把诗集给了石桂:“你也倒了看唐诗的时候了。” 石桂接了书,人还没出屋门,就听见叶文心对琼瑛说:“往后这屋里头的帐就交给石桂,她识得字,可不比你记得清楚些,我能看明白。” 琼瑛听见这话就是一窒,目光闪闪烁烁的投到石桂身上,把气儿平了才道:“这事儿,也得告诉冯嬷嬷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真是一个长见识的时候,除了不赶紧怀赶紧生是错,现在连剖腹产也是错了,亲戚家的媳妇肚里的娃八斤,医生都说要剖腹产啊,结果一堆亲戚就跟生育专家似的,偏偏是里面一个没生过孩子的女人说,不用剖,生得出,我相信你的,一定能行的,顺产的孩子好…… 今天努力一下二更吧 妹子们么么哒。 谢谢霸王票 ☆、第84章 争权 自来屋里管帐都得是大丫头,叶氏那头是繁杏春燕一道管着,叶文心屋里管帐的一向是瑞叶,琼瑛才得着这差事两个月,瑞叶受了伤,琼瑛半路叫提上来当了大丫头,东西还不曾理顺,这就要交到一个才刚来的小丫头手里,她怎么能甘心。 石桂也觉得叶文心这是太着急了,琼瑛是冯嬷嬷的耳报神,叶文心不信她是应当的,可这么着急要把她手上的权职撸了交给石桂,不说冯嬷嬷,就是石桂也不敢应。 她只当没听见,叶文心许诺她的不定能不能办得成,以目前来看机率极小,她还不如就好好当差,能帮的帮上些,旁的便不再管。 拿了诗集,抱了绣箩里的猫儿往廊下晒太阳,六出取了牛乳子来,先热过一回吹凉了再给这两只猫崽子吃。 琼瑛掀了帘子出来,面上寒霜也似,下了台阶往外走,瞥一眼坐在廊下的石桂,因着叶文心就坐在里头,不好立时就发作,鼻子里头哼出一声,快步绕过竹林小径,到外头去寻冯嬷嬷了。 素尘才刚在里头听着了,也跟着出来坐到石桂身边,拿手肘碰碰她:“才刚还跟姑娘分辨呢,姑娘说你识得字,原来瑞叶也识字,几本帐册她都看不懂,还怎么理帐。” 六出素尘两个原来就跟瑞叶交好,琼瑛领了瑞叶的差事,这两个心里头都不乐,光会挑了玉絮的好处,两个联成一派,到了六出素尘的嘴里,这两个就是冯嬷嬷的爪牙,甚个事儿都要管着看着。 石桂不好接嘴,六出却没听着,前情后因一打听,跟着咋了舌头:“这事儿姑娘办得也在理,瑞叶姐姐能写会算,手上什么拿不起来,这事儿原也轮不着她的。” 石桂越发不能说什么,她的年纪在这些丫头里算是小的,又是宋家人,叶文心想的虽好,冯嬷嬷却不会答应。 闭了嘴儿不说话也无用,琼瑛出去了,玉絮却出来指了石桂做活:“去花房要两盆子绿萼梅来,摆在屋里头好看。” 这些活计早就不是石桂在干了,可分派到她头上,也不能说不对,把猫儿搁到六出手里,让六出喂它们□□喝,自家紧一紧衣裳往前头花房去了。 玉絮嘴里自然没有好话,平日里得宠哄着姑娘玩那都是小事儿,石桂原也不是叶家的丫头,可她想伸手接过帐册,那就是心大了,必得压下去,不能叫她起这个心。 六出抱了猫儿,素尘拿了活计扎上两针,没一个去看玉絮,那本诗集留在廊下,玉絮伸手拿了:“识些字尽出花样,也不知哪儿来的脸。” 石桂出花房要了两盆绿萼,这样的梅花盆景花房里没有,只有粉碟朱砂两咱,就两样都先要了一盆,着小丫头送来,石桂才刚回去,就看见六出冲她摇头,往里儿一瞧,果然是冯嬷嬷来了。 她干脆先回自家屋里,坐在床沿,九月进来递了诗集给她:“你先别去了,姑娘屋里头正闹呢,也不知怎的,象雕翡翠的线香筒找不见了,琼瑛开了匣子到处找呢。” 石桂听着蹙了眉头,伸手接过诗集来,才一说要管帐,立时就丢了东西,她平日在叶文心屋里头看得也多,茶叶香料都是随用随取,到底多少琼瑛心里也没数,只怕是冯嬷嬷劝住了叶文心,两边都不高兴。 石桂避过锋芒,躲在屋里看书摸猫,问那猫儿吃了不曾,两只猫崽子拿湿布擦干净了睡在绣箩里,团成一团,小身子起起伏伏,拿手碰碰,还会用脑袋蹭过来,抱在怀里热乎乎的。 石桂脱了鞋子捂着汤婆子看书,难为这位郑侯爷还记得住这许多诗,这人能把玻璃造出来,倒也是肚里有货的,也得是背后有人,先从龙有功,跟着再开了玻璃厂酿酒厂出来,若不然一介商户,方子能在他手里留多久。 她安闲了没一刻,六出就来寻她:“姑娘叫你呢,你赶紧去罢,里头不太平,自家仔细些。”石桂捏捏六出的手,拿了诗集抱着绣箩去了。 琼瑛见着石桂来了,避身让过去,叶文心却只当没瞧见,招手让石桂过去,问她:“把猫儿搁到桌上来。”又指了玉絮:“我记着有一个双面绣花猫扑绣球的座屏,你去寻出来,给我摆到桌子上。” 东西都是瑞叶理的,衣裳首饰几个箱子都得理出来,这些个玩物却不知道搁在哪个箱子里头,叶文心一时要找线香筒一时又要刺绣屏,两个哪里寻得着,叶文心等了会子干脆道:“把那帐册拿来给石桂,叫她来找。” 琼瑛面上红了又白,不情不愿的把东西递了出来,上头全是瑞叶记着的,一页一页清清楚楚,按着材质来分,翻到绣件里头,找到了紫檀木双面绣猫儿扑绣球的座屏,后头写了个数字,石桂细声道:“在第八只箱子里头,上头贴了签的。” 叶文心吩咐的事儿自然没能成,冯嬷嬷劝了她,说石桂到底是外头人,怎么能信,还把帐交到她手里,叶文心面上听了,心里却有了打算。寻这些不过为着显出石桂能办事来,她还赞了一声:“便是这样才省了功夫,你把这屋里新添的都写上去。” 琼瑛面上一阵青白,也不知道怎么姑娘就这样厌了她,冯嬷嬷已然替她出了一回头,再没有第二回的道理,跟玉絮两个去开处子取座屏,眼圈儿都红了,玉絮拉了她:“姐姐也别难受,这么个小丫头片子,难道还翻天了不成。” 等屋里人都走了,叶文心这才哼哼一声,石桂叹一口气:“姑娘也太挂相了,读诗上还说润物细无声,姑娘这么狂风暴雨的,岂不越推越远了。” 不知道的还当她们是在论诗,叶文心一听便笑起来:“你才看了几天,倒能化用了,我在她们眼里哪里还是主子,事事听了那一个的话,把我不知道搁到哪儿去了。” 可收服人心再不是这样办事的,石桂叹一口气:“姑娘性子直,可这么着,她们就越发听冯嬷嬷的了。” 叶文心哪里管过下人,咬了唇儿蹙着眉头,石桂道:“越是这么着,姑娘越是得待她们好才是。” 叶文心却是个眼睛里边揉不了沙子的,闻言抬了眉毛:“安能催眉折腰侍权贵,换成了我,更不能低头。” 等那两个捧了座屏进门,叶文心当真跟石桂论起诗文来,石桂便问郑侯爷是甚时候生的人,如今算过去已经过了五代,石桂问那酒厂玻璃厂可还是郑家的,叶文心笑一声:“早献给皇家督造了。” 话说得多了,难免也谈及叶家事,石桂这才知道叶氏在娘家还结过诗社画社,到如今叶家园子里头的凉亭还刻着那诗社的匾额,叶文心一向对这个姑姑心存寄望,光是听母亲口中姑姑多么出色,便恨不得自己早生上几年。 哪知道见了人全然不同,叶文心先是望而生畏,后来看了母亲的信,度着意思,姑姑原来也是遇过事的,亲近的心思反而更浓了,那点子猜度忐忑,立时烟消云散了去。 养在深闺十数年,母亲在后宅里头能护得她周全,可出了宅门,就得靠她自己了,叶文心面色稍霁,还冲琼瑛露了点笑意:“你去催一催针线上的,我那新衣可做出来了?” 琼瑛倒是一惊:“正在赶制呢,花色同姑娘原来那些不一样,越是富贵越是好,盘金也得有个几日功夫的。” 正说着,春燕来了,送了一付狐狸毛的暖耳来,笑盈盈的道:“过两日是张老仙人的寿辰,老太太要往圆妙观里头烧香去,说要带着姑娘们一道,太太取了这付暖耳来,叫我送来,说天阴欲雪,拿这个挡挡风也好。” 明问明白了去的日子,叶文心倒好奇起来:“这位张老仙人是个什么来头,怎么他的寿辰,倒要这许多人去贺?” 春燕笑盈盈的:“不独是我们老太太太太要去,连千岁也要去的,后日观里人多,若不是老太太老太爷,咱们还进不去呢。” 叶文心听了这个便怔住了,春燕没等她发问又道:“姑娘不知道,张老仙人是圣人还在当王爷的时候就卜算出圣人是帝星,圣人登基之后,张老仙人便领着钦天监,观云观雨,连地龙翻身都能知道呢。” 旁的叶文心都没听进耳里,只有一句她听着了,便是贵人也要去圆妙观,才还舒展了眉头,立时又皱起来。 石桂送了春燕出门,春燕脸上还在笑,拍了石桂的手:“过两日天冷呢,叫表姑娘多穿几件,那观音兜毛暖耳,且得戴着,露了脸吹了风可不好。”拍着石桂的手,轻轻用力捏了捏,石桂立时明白过来,这是叫叶文心不要露了相,叫贵人看见她。 又是观音兜又是毛暖耳,这么戴着整个脸就被遮掉大半,立时点头:“姐姐放心,我必会劝着姑娘的,表姑娘身子纤弱,本就畏冷,真个落雪珠,大毛斗蓬也少不了的。” 春燕把事儿交给石桂,是叶氏还不知叶文心已经看了信,沈氏一片慈母心肠,就怕女儿知道了受不住,这才瞒着藏着,石桂也得装着不知道,她看那封信的时候应当是不识字的,要劝叶文心还得绕着弯子。 哪知道石桂才进屋,便听见叶文心说:“这几日我请安都觉着冷,往观里去就更冷了,把我那大毛的斗蓬拿出来,要从头罩到脚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下午怀总成了幼儿园阿姨 我真的不要小朋友们这么喜欢我 别人打牌我看孩子,一地的玩具,一屋子的香烟,还有轮番放不停的节目 这是辛苦挣扎出来的二更 终于把要走的亲戚都走完了 感觉把大半年负能量都感受完了 第47节 今天揉了好久的猫才净化了心灵 谢谢灌溉桂花苗苗~~~ 么么哒妹子们 读者“妩媚鱼_1976”,灌溉营养液+1 ☆、第85章 故人 从头到脚的遮住,不说身段,连眉眼都看不清,哪里还能出挑,可叶文心怕冷是真,便是在扬州也是早早就烧起火盆来,一落雪珠子,就住进暖阁里,烧着地龙,穿着薄衣单衫吃冰湃的果子。 等把毛斗蓬寻出来,叶文心挑了最厚重的一件,往身上一试,面对着穿衣镜都瞧不出脸来,再戴上暖耳观音兜,眉毛都叫掩住了,作势搓了手:“再没想着金陵城里这样冷,倒不如落雪了,这雪珠子一化湿意浸人的骨头,怪道老太太要得风湿病呢。” 石桂忍了笑,琼瑛这下再劝,可不要被叶文心挑理,冻得姑娘生病,她也得担着干系,衣裳挑出来了,熏衣裳挑首饰便是底下丫头的事儿。 天儿一冷,罗汉床边就摆在大熏笼,叶文心不爱熏香,那里头便搁着银丝碳红罗碳,在上边烘被子,烘得暖融融的,盖在身上也不凉,丫头们围着熏笼做活计,手一冷就往上头靠着烤一烤。 上头的厚竹罩好似竹榻,石桂一旬里头也轮着一日两日值夜,她就睡在熏笼上头,连汤婆子都不 必用,到天亮了,脚还是暖烘烘的。 冯嬷嬷那儿的衣裳还没赶出来,挑出来一件莲青色的大毛斗蓬,里头是蜜合色的袄裙,叶文心看了便蹙了眉,取了宋老太太给的颜色,一套十三厢全戴在头上,梳了个牡丹头,石桂一见便忍了笑,别个是化腐朽为神奇,她这么打扮,便是化神奇为腐朽了。 琼瑛看着就皱了眉头:“这首饰自然是好的,可却不配这么身衣裳,我看那顶珍珠冠儿就好,姑娘不如戴那个。” 叶文心脸儿一扭:“叫着外头赶制衣裳,偏偏做不出来,冯嬷嬷也太大意了些,再过几日就要过年了,到底是长辈给的,不戴可不失了礼数。” 琼瑛叠了手低了身子给叶文心赔笑脸儿:“姑娘说得在理,可这一身配这么些个金子嵌的宝石簪子,看着总不相衬。” 叶文心拆了头发取下宝石簪子来,火烧红的宝石,一颗有珠子那么大,嵌在金子打的凤凰尾羽上头,插在乌压压的头发上,可不光鲜夺人,底下就该配着元缎盘金的衣裳,真红裙子才能配,偏偏是莲青蜜合,怎么看怎么不相配。 石桂也不多口,来来回回熏了衣裳,琼瑛还在苦劝:“姑娘便是想戴金的,不是有一枝缠丝叠金包珠的花钗,要么戴那一支罢。” 叶文心只是不肯,出头丢脸她都不怕,伤了贵人的眼才好,冯嬷嬷那头推诿,衣裳怎么也不送了来,这回是去给人贺寿的,哪个不戴金穿红,真听了冯嬷嬷的,倒又与别人不同了。 哪知道她才说了这话,冯嬷嬷那头就把衣裳送来了,确是红的金的,可那纹样却是红底羽纱面上头绣了一枝白梅花,裙子也做得窄窄露出腰身来,一问方知,是专请了扬州师傅做的,穿上不仅 没压住颜色,反显得越发高标清俊了。 叶文心的法子没能成,那件羽面纱的斗蓬又轻又暖,里子还是绒的,裹在身上遮风挡雪,比起大毛的还更好些。 连梳头娘子都替她请了来,去圆妙观的那一日清早就来了,摊开个绸布包,里头光是梳子就有十好几把,还的抿子小梳圆镜,叶文心原就生着一张瓜子脸,头发笼到脑后梳了两个环儿,扣上小珠的流苏排钗,发间簪上两三只珠钗儿,比平日里还显得飘逸些。 正预备着出门,外头落起雪珠子来,叶文心立时就要寻那暖耳,急得琼瑛直劝:“姑娘戴了兜帽再不会着风的。” 还是冯嬷嬷亲自来了,一把扶了叶文心的胳膊:“跟着长辈出门子,姑娘且不能由着性子来。”一路把她送到二门口,往她手里塞了只手炉子,扶上车下了帘子,这才算放心了。 雪珠子落在人身上又湿又冷,又不是干雪,还能扫到街道两边,雨夹着雪打在人身上,再厚的袄子也湿了,主子们坐马车,绸布外头还有油布盖着,跟着的丫头撑了纸伞,那雪珠还不住往脸上扑,没一会儿脸上就全显了,头发上还沾沾了点点的白。 六出石桂不坐车两个紧紧挨着跟在车后头走,六出倒是头一回出来看街景,扬州本就是繁华地,见着什么倒也不稀奇,只风土人物不相同,这时节金陵人好吃羊肉,门楼食铺瓦肆脚店,都烧得羊汤。 酒楼前挂着半只白羊,底下就是浇滚的沸汤,闻着都觉得通身暖洋融融的,脚店简陋些,立着一块木牌子,上头写着羊汤面十五文一碗,料下得足,羊骨炖得久了,汤色白腻,面条分锅煮了浇上羊汤,汤鲜面筋道,坐着三王个大汉,跟前叠着一只碗,吃完了又要一碗。 这却是六出不曾见过的了,她张了头看个不住,街上人挤挤挨挨的,坐着车也走不快,桥上还有卖吃食的,冻粉凉果灌肠蹭蹄冻,石桂出去过一回,知道不定主子吃的时候,她们也能吃得着,带了钱出来,前边车略停,立时摸了铜饭,买了两只鹅肉大包子。 油纸包着正好焐手,一个给了六出:“姐姐暖暖手,这会去观里也不知甚时候吃得上饭,咱们先垫垫。” 既是给张老仙人贺寿的,那就赶早不赶晚,出来的时候天还有些阴,又正在下雪,早上吃得粥,这会儿肚里又空起来,石桂正在长身子的时候,越发不敢亏了嘴,原还想暖手用,没一会和就吃尽了,走到半路又买了一份凉果子。 六出也没想到圆妙观离得这样远,从东城要到西城城郊,圆妙观在先帝时便是个大观,到了今上登基建得越加恢弘,山门牌楼八卦道场飞仙台点丹炉,收得百来个道士,比石桂见着的通仙观,还更大些。 通仙观是依借了山势,到了圆妙观地势虽低,却是前低后高层层递进,才刚出城门,就看见远远山阶之上点得灯,雨雪濛濛灯火好似星斗,点了个八卦灯出来。 石桂看着新奇,往圆妙观的路也不难走,出了城都是土路,偏偏这一道上铺了青砖石,想必是贵人常去,这才出钱修了路出来。 到得山门停车下轿,宋老太太这一回把甘氏也带了出来,这跟出门交际又不相同,连着宋荫堂宋敬堂也一道来了,叶文心下了车来,紧紧跟在叶氏身边,红斗蓬盖了半边脸,宋敬堂却依旧看住了,还是宋荫堂上前去,他才这跟立到甘氏身边。 甘氏那点心思是叫宋望海撺掇出来的,落后一想,这样的姑娘也落不到她家来,难道还真要办那私相授受的事来不成?不说她这呆头儿子不成,叶氏宋老太太知道了,非得剥她一层皮不可。 把那心思歇了,宋望海问起来,她便哼哼哈哈的应付着,反问了丈夫:“老太爷不是给了一个小庄头,怎么到这会儿了,交租子人还没到?” 宋望海手上七七八八加起来有铺子有田地还有一个大庄头一个小庄头,前头那些个甘氏都捏在手里,余下一个小庄头才刚到手,宋望海收着年息还不曾交给妻子,两边都来虚的,反倒相安无事起来。 石桂跟着叶文心往后去,雪珠“噼噼啪啪”的打落在油纸伞上,头发湿了一半,鞋面上全沾着水,连裤脚都湿了一圈,六出石桂两个相互搀扶着走上石阶。 这会儿天还早,宋老太太来的这么早,就是为着怕贵人出门封了路,张老仙人的寿辰,太子都是要来送贺礼的。 “我听说能吃着他一个寿桃,都能活到九十九呢。”道上全是人,门前还有许多人是求来寿桃吃的,张老仙人活了百来岁,城里村上的有走了来有骑驴来,都是为着来求一个面捏的寿桃,添添一福寿的。 宋老太太一行人往三清殿后殿去了,这会儿人多,小道童看顾不过来,便吩咐了小丫头去取水来,石桂锦荔两个得了令,一路走一路问人,她们俩个年纪最小,便是见着什么人,也不打紧。 石桂去过道观,地方都差不多,钟楼鼓楼占星台,后头才是厨房,她跟锦荔两个也没话可说,锦荔当着人笑,无人处却不愿意跟石桂说话,两个撑了伞,光听见她报怨,一时说裤角都湿了,一时说走这许多路,脚都酸了。 她因着要出门一身都是新的,衣裳湿了不说,裤子上还沾了黄泥,怎么不心疼,走了一半,干脆坐到栏杆上,掏出帕子来擦裤角,前头还等着要水,石桂略站了站:“这会儿擦了也无用,等黄泥干了剥掉就是。” 锦荔那裤腿儿上绣了蝴蝶,黄泥干了可不得剥掉一层,瞪了石桂一眼,再不理睬她,石桂眼看着厨房就要到了,干脆道:“你坐在这儿,我去拎水。” 快步往厨房去,前面积水过不去,踩着水塘,鞋子全湿了,檐上雪珠跟帘幕似的垂下来,她闪身往里,还是叫浇得身上半湿,见里头只有一个小道士在看炉火,赶紧问道:“三清殿后要用水,可能给我一壶?” 一屋子的红薯香,炉灶里头正在焖红薯,那小道士手上拿了个焖红薯,脚上鞋子还没穿好,嘴上还在呼气,咂吧着嘴儿吃得正香,一回头石桂就瞪大眼儿,问他:“你怎么也往金陵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能出去吃吃喝喝看看电影了 怀总要去看阿宝 吃三文鱼!!! 谢谢地雷票爱你们么么哒!! ☆、第86章 太子 石桂眨巴了眼儿,小道士捧着烤红薯又啃上一口,鼓着嘴儿呼哧呼哧吹着气,把那一块咽了下 去,伸了舌头直扇,满厨房的找凉水,把水缸上头的木盖子一推,拿木瓢喝了一大口凉水,这才把舌头放进嘴里,长长叹出口气来,跟着又是那付涎皮赖脸的模样,笑嘻嘻的道:“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石桂笑出声来,明月自个儿说了出来:“我们祖师跟这儿的老道是师兄弟,他过百岁,让咱们送了寿礼来的。” 俨然一付接了师命的模样,可他却是偷偷跟了来了,送礼这样的好差事哪能落到他身上,挑了几个会说话会办事的师兄,连两个长得细皮嫩肉的小道童,偏偏就是没他什么事儿。 别个不挑他,他想跟着自有办法,出发那一日偷摸跟着下山,等着那些师兄弟都上船了,船将要开时,闷头就往船上奔,那船夫看他也是个穿道袍的,还说了句怎么这样晚,明月打了个哈哈,说在树丛里拉稀,那船家不疑有它,等船出航进江,他这才冒头出来,清虚无法,不带着他也得带着他了。 想到这个,他就有些得意,把那啃过一口的红薯掰了一半,还知道把那没吃过的一半儿给石桂:“这儿可比咱们观里吃得好多了。” 得祝完了寿,他还不想走了,法子都想好了,等清虚师兄们要走的时候,他就躲起来,等人都走光了,他再出来,隔得山长水远,他又是来送贺礼的,圆妙观还能把他赶出去不成。 石桂不知就里,还笑问他:“怪道我们老太太一大早就要过来贺,原来家里的道观也派了人来。”拿了他半个烤红薯,身上还有半袋子凉糕,枣泥豆沙馅儿的,拿出来全给了他:“你尝尝吧,我来的路上买的。” 凉果一个才桂圆大,做得凉丝丝的面,上头还点着红,明月一拿过去就往嘴里塞了一只,果子带点奶香味儿,是明月自来没吃过的,他一气儿往嘴里塞了三四只,鼓了嘴儿嚼完了往里咽,石桂已经找到铜壶,里头烧滚了热水,拿毛巾裹了铜把手:“我身上有差事呢,等闲了再来寻你。” “后头大蒸笼上蒸着寿桃,你来,我拿一个你吃。”那寿桃是用来舍给来拜寿的乡邻的,山门外头许多人排了长队等着,或是一篮子鸡蛋或是两颗晚菘,只要带了礼来的,就不能空着手回去。 来给张老仙人做寿桃的是金陵城里有名的面塑师傅,外头堆得着八仙贺寿就是他的手艺,底下一座寿桃山,顶上那个大桃子里头光是豆泥枣子就用了十来斤,笼屉儿都是特制,一早就蒸了起来,到贵人来,再分桃尖儿吃。 道观后头的设了宴席,张老仙人的百岁寿辰要连吃九天的流水席,这是圣人特许了的,还把宫里头的御厨派了过来,宴上的菜有好几样是宫里摆宴时吃的,寻常且尝不到这味儿。 石桂笑着应了,拎了水壶往廊上去,锦荔坐着擦裤子,这么一件算是废了,白绢帕子上也染得一团团黄泥巴,嘴里嘟囔了两声:“都说是老仙人作寿,下什么雪雨呀。” 到底不敢说得太过,见着石桂拎水过来,一甩帕子就要走,看见她手上只有一壶,立时变了脸色,石桂却扯了嘴角笑盈盈的:“里头就只这一壶是开的,姐姐再等等罢。” 说完就走,留下锦荔一个干站在廊下跺脚,气得咬了唇儿,石桂拎了水回去,跟六出两个泡了茶来,因着要呆一天,来的时候便把茶炉茶具都带齐了,连水跟茶都是特意带过来的,宋老太太跟前坐着几位老夫人,叶文心一声不吭的挨在余容泽芝两个身边,作个腼腆模样,一句话都不多说。 同老太太坐在一处的,都是些东宫宾客,里头属宋老太爷的官位最高,宋老太太自然坐在上首,那些个夫人太太便问起来:“听说太子要亲自来送贺礼,我看还设了大座,可是专等着他的。” 张老仙人跟圣人的交情算起来也有二三十年了,张老仙人若真个超凡脱俗的,也混不到如今这个位置,本事是真有的,可会作人也是真,设了那么个大座,必是等着太子来的。 “只今儿天公不作美,竟是雨雪不停,进来的时候也没见着设卷棚,难不成,咱们吃着,还叫人打着伞不成?” 一个问了一个便答,等清茶送上来,那夫人品得一口:“真是好茶好水。” 宋老太太就等着这一么一句,虚指了指了叶文心:“这是我媳妇家的侄女儿送给我的,我人老觉轻,这银团吃着倒好,不扰了觉。” 叶文心不想出这个风头,可老太太点了名,她也只得露出笑来,还是一言不发,一只手拉了余容的袖子,看着比两个妹妹还更怯弱些。 宋之湄笑着接过壶替宋老太太满了一杯,一样是不说话,却大方得多,几家夫人俱是知道事的,若是不论年纪,光看了这亲昵模样儿,还当是老太太的亲孙女儿。 有那不知情的便夸奖一句,说宋之湄大方得体,果然是宋家出来的姑娘,老太太当着人,拍了拍宋之湄的手:“可不是,这些个里头,我也疼她呢。” 等锦荔拎了水回来,里头茶都吃过一轮了,春燕皱皱眉头,锦荔缩到墙边,肚里也不知骂了石桂几句,拿眼儿刮她一下,推道:“只一壶开的,我等了许久呢。”不光等了,还受了气,叫个小黑道士耍得团团转,好容易讨着水,这才回来交差。 不一时纪家吴家的姑娘也来了,又是一轮寒暄,年轻女孩儿都是彼此见过的,到不拘束,枯坐无味,吴家姑娘便说殿后梅花开得好,要去后头看一看。 睿王请自求婚事,这事儿满金陵无有人不知的,纪家姑娘一出现,几位夫人就不住往她身上打量,纪夫人只当没见着,纪姑娘也一样坐得直直的,可又怎会不尴尬,皇后到这会儿还没点头,睿王日日往纪家跑,门坎都被他踩薄一层了。 吴家姑娘起了个头,余下的无有不应,大殿里升了炭盆还是阴冷,倒不如往外头走一走,看一看宫碟梅朱砂梅,撑了油纸伞,披上洋线番丝的鹤氅,叶文心落后一步,点了石桂一道跟着,见着诸人都披上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儿,她这一身站在这些里头半点也不打眼。 吴家姑娘身上那一件披在身上光华灿烂,却无人去问,怕显得村气了,宋之湄挑了个头:“这是什么料子,竟从来没瞧见过呢。”捧了吴微晴,又捧叶文心:“咱们不知道,你必是知道的。” 叶家当过织造,这样的东西怎会没瞧见过,这话叶文心不好不接口,这才道:“这是毛锦,拿孔雀羽混着金线拈起来织的。”这东西是价贵,却也不是甚个难得的东西,一匹十二尺,五十余两银子,哪里就真的没见识成了这样。 声儿细细的,人叫大衣裳罩着越发显得弱相,宋之湄抬了她出来,余下几个倒没觉着她卖弄,反而问了一声来历,知道是织造叶家,俱都冲她笑一笑。 余容偏偏这时候开了口:“家里也不是没有,原来皇后娘娘赏过一件下来,因是御赐之物,祖母平日并不用它,连太太那儿也有两个这个花色的坐褥子。” 拍马由得她,可要贬低自家人,几个姐妹也不答应,余容难得说话,一句话就戳中了宋之湄,可她却半点也不恼,反而笑盈盈的捏了余容的面颊:“可是你仗着年岁小,专翻祖母的好东西,瞒着我讨赏呢。” 她打趣得这一句,余容却不接口,吴家姑娘懒怠理她,挽了纪子悦的胳膊,拉了她去看梅花,几个披了斗蓬就立在好廊下,粉墙乌瓦,倒似江南景致,一丛丛的红白梅花经了雪雨越发精神起来,一个个侧了身抬头去看雪中红梅。 前面忽的响起锣起来,吴家姑娘一听便道:“咱们赶紧回去罢。”这锣声是开道用的,不论是谁来了,都是贵人。 几个才还听说太子要来,听见锣声只当是太子来了,赶紧拢了斗蓬,虽在后殿碍不着前头,却也怕冲撞了叫人挑礼,抱了手炉子打着伞还往回去。 叶文心越发走得急,她刚才落在最后,这会儿一转身就是最前头的,哪知道人才到殿门口,就见外头站了一行人,当中有个穿着赤色两肩蟠龙服的年青人,叶文心眼儿一扫就知道是皇太子服饰,赶紧下拜,把脸藏得深深的。 后头的人见前面的跪下了,赶紧也跟着跪,太子一侧身,竟是个斯文秀气的年轻人,地上跪着的不是红就是蓝,他一眼就认出自家两个表妹,往前两步,笑了一声:“两个丫头倒会玩,可是往后头看梅花去了?” 声音温润,笑意仿佛和煦春风,宋之湄心头“咚咚”直跳,既想抬脸看一看,又紧紧掐了手掌不敢,吴家姑娘正要下拜,听见太子说表妹,又看见自家两个哥哥都跟在后头,干脆拉了纪子悦,冲着太子做了个鬼脸儿。 石桂跟叶文心两个,是离着太子最近的,石桂人小不出挑,跪在叶文心身侧,只觉得她在簇簇发抖,把手悄悄伸进叶文心的斗蓬里,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露相。 太子的袍角就垂在叶文心眼前,往前一步,差点儿蹭着叶文心的脸,石桂的手被叶文心一把反握住,紧紧握了她,大气儿都不敢出,石桂低了身,往前倾些,把叶文心挡住大半。 太子说了这一句,还往前头去,进后殿是见一见纪吴两位姨母的,身子一转,袍角打在叶文心脸上,她一抽气,便让太子听见了,低头说道:“对不住,可碰着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放假最后一天 第48节 怀总睡晚了点 过了年,我好像又在长牙了,里面那个长长停停,好像这回是真的要破肉而出了 既然是最后一天,那就发个红包吧 纪念一下过去的一又一年 ☆、第87章 赔礼 叶文心伏着身子不敢抬头,太子也没道理去扶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他一眼投到吴家姑娘身上,使了个眼色让表妹去扶,自然还要多礼几句。 可吴家姑娘见了叶文心两回,她连句整话都不曾说过,料得她是个怕羞的,冷不丁叫衣角扫了脸儿,必然不肯抬头。 可表兄既使了眼色,也不能不去看,脆声道:“表兄赶紧进去罢,你不走,这些人哪里能站起来。”跪了一地的姑娘家,碍着规矩脸俱都埋了脸,太子一瞧确是这么回事,便是他叫起,这些也还得挨墙角站着,笑一笑,转过身去。 叶文心听见这句暗暗松一口气,等太子转身要进屋,被吴家姑娘一把拉了起来,暖耳松开来,露出半张脸,吴家姑娘掀起观音兜,看她眼帘上边碰红了一块。 太子常服也是一样盘金绣龙,袍角下面绣了一层层的盘金打籽,打籽针绣得密实了,就同缀着的小珠子一般,外头罩着乌云豹的大斗蓬,缀金缀玉,碰着那一下,正挨着叶文心的眉毛。 吴家姑娘也没料到碰一下这样重,轻轻呀了一声,太子正整衣衫,听见她叫知道碰得不轻,侧脸投了目光过来,只看见叶文心露出来的半张脸,微微眯起眼儿,怔了一怔。 石桂赶紧掏出帕子来:“姑娘捂一捂罢。” 叶文心捏了帕子把脸挡了个严严实实,吴家姑娘还在说:“这可怎么好。”破了一块皮,眉骨上面红红一块越碰越肿。 这么干站着不是事儿,叶文心低了头不敢抬起来,还是纪家姑娘开了口:“着人往后头去,给咱们也寻一个清净所在。” 太子身后还跟着近侍,这七八个连亲事都没订的小娘子,自不能再往屋里头去了,后头有亭有廊,又不是男客能到的地方,虽着些风,可这些人都穿得厚,拢两个个炭盆,比在殿里还更明亮更暖和些。 叶文心一声不出,挨着墙扶了石桂的心,背转过身子,拿帕子捂住红肿处,缩了肩膀拿斗蓬把自个儿牢牢裹起来,半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石桂身上,石桂扶着她往愉后的凉亭里去。 早就有丫头升起炭盆来,圆妙观来的贵人多,库房里头还存着大屏风,叫人抬出来绕着亭子围起来,没一会就热了,可叶文心还是一手冷汗,等她缓过神来,想一想刚才却又没甚好怕的。 吴家姑娘看她嘴唇发白,只当是害怕,还宽慰她道:“你别怕,表兄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本来就是他碰着了你。” 石桂熟门熟路往小厨房去,想讨个鸡蛋,再没成想叶文心这样细嫩,眉骨那一块儿全肿了,得赶紧拿鸡蛋滚一滚,消了肿才能吃宴。 小厨房里头守着还是明月,听见脚步声,赶紧坐直了身子,原是交待他看火的,手里拿着大竹筒,听见有人来了,便做个使劲张望的样子,待转头看见是石桂,肩膀立时垮了下来,脸上才还一本正经,这会儿又是那付懒兮兮的笑模样:“寿桃还没好呢,你等会儿再来。” 能在金陵见着一个熟人,总比他谁也不识就赖在道观里要强,何况石桂还分了五百文钱给他,这是他长到这么大,见过的最大一笔钱,到这会儿还藏得牢牢的。 明月藏钱有法子,他身无长物,除了身上这一身道袍甚都没有,别人出门还要带个褡裢,里头装些干粮饼子,换洗衣裳,他只揣着石桂给的那五百个钱,无事就拿出来数,把那一枚枚铜子儿边都给摸光了。 既是不打算回去了,便往厨房偷了个装米的长布兜,这布兜是专缝制了给下山的师兄们装米的,自家带着米哪儿都能煮上些,太师父的规矩,在道观里呆一段,到了年纪就要下山,走山方水,清净无为可不是干坐着啥都不干。 这布袋大小正好一个铜板,他把用线绳把铜钱绑得紧紧的,放在布袋子里头,围在腰上绕了个圈紧紧缠住,走到哪儿带到哪儿,总归他这身道袍也不合身,看着空落落的,哪个也不知道他身上还藏了这么一笔“巨款”。 石桂也被吓了一跳,可到底比叶文心镇定些,她的手叫叶文心紧紧攥住了,长指甲紧紧嵌进肉里,小姑娘劲儿不大,指甲却是长的,才刚顾不得,这会儿抬起来一看都破了皮:“我不是来寿桃的,我来讨个熟鸡蛋。” 道观里也不是全然不吃荤,出家的居士吃素,在家的居士也能吃荤,张老仙人虽是吃素的,可鸡蛋还是吃的,明月才来了没几日,把厨房的边边角角摸了个门清,哪里放米哪里放油,他比偷油的耗子都清楚。 明月身手灵巧,轻轻跳起来,踩着了凳子摸着挂在墙边的篮子,从里头掏了个鸡蛋出来,快手一掀铜壶盖儿,把生鸡蛋往滚水里一扔:“你等着吧,一会儿就好了。” 石桂应了一声,打开水缸盖子舀了一瓢水,拿水冲手,明月一眼就看见她手上青了一大块,一把拉了她:“你挨打了?” 石桂一向觉着明月是个孩子,挨近了才发觉这个瘦皮猴子几个月不见竟长高了许多,手上劲也大,石桂立时笑了:“没有,姑娘文气着呢,还教我写字读书呢。” 明月听说石桂都开始识字了,讪讪松开手去,他连经文都只认一半儿,一屁股坐到小凳子上,拉过篮子来,里头一筐生果核桃,抓一把吃起来,他性子急,不爱剥壳,花生一咬,带着渣渣就吃了,还塞了一把给石桂,让她也吃。 院子里见的不是寄人篱下,就是卖身为奴,石桂看着他恹恹的倒开口以了他两句:“你多好,便是挨了打,也是自由身,只要有本事讨生活,也不必非在这儿呆着。” 一捏口把花生果倒出来,没一会儿就剥了一手,掀开壶盖一看,蛋已经滚起来了,赶紧挥出来,把果仁儿全给了明月:“你在这儿也不挨打了,认认字,跟着张老仙人,说不得还能往钦天监去呢。” 明月翻了个白眼,接了果仁往嘴里塞,一面嚼还一面说:“我才不当道士呢。”石桂知道明月不愿意当道士,可他这点年纪,自个儿能找个什么营生,也不问他家在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人了,笑一笑拿了鸡蛋就走。 明月挨打那是家常便饭,山下养不活孩子的人家,也有往道观寺院里头送的,明月就是样,娘要改嫁,没地儿安置他,就把他送上了道观,给了一篮子榆树面,把地给卖了,屋里但凡值得钱的都刮了个空,拎着东西改嫁去了。 那会儿明月已经记事了,知道亲爹出门去了,两三年没回来,同村的说遇上水匪死了,年轻轻的妇人哪里守得住,先是跟村里人有了首尾,跟着干脆再嫁。 他这回出来,是来找爹的,只记得村人说是来金陵了,跟着就没了信儿,他这才过来寻,亲爹的模样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爹爱吃鱼头,村子里就有塘,捉了鱼来下酒吃,把那鱼头一掐,鱼肚子给他吃,爷俩儿一人分一只鱼眼睛。 可总不能逮着人就问爱不爱吃鱼头,明月异想天开,山里少年哪里知道金陵如何,进了金陵城一看,才知道如大海里捞针,立时又改了主意,找得着自然好,找不着他就自个儿过日子。 他盯着窗框外头的白墙灰瓦出神,滴滴沥沥的雪珠儿不住打着窗棱,挨着炉火暖烘烘,手里还余下十来个花生仁,一把全抛进嘴里,嚼了个满嘴香,咂吧了嘴儿:“管他的。”脚支着灶台,人往后仰,烘得暖融融的眯起眼睛来。 琼瑛绞了帕子正给叶文心敷眼睛,石桂剥了鸡蛋,余下这些个娘子都是知道情由的,叶文心原是最腼腆不过的人,别个出来赏雪赏梅,她落在最末,回去的时候,可不就是最前,避无可避撞着了,一个个都闭了口,把事儿茬过去,连她脸上的伤都不曾提。 宋之湄却挨在她身边坐着,轻声细语的宽慰起她来,一时说她脸上的伤看着骇人,一时又说拿东西敷了就好,绕来绕去的想要绕到太子身上,别个不接口,她这才住了嘴,脸上还在笑,脸儿一侧,却见陈家姑娘离她坐得远远的。 一回不明,二回不明,看到第三回,宋之湄那大方端庄的面皮就撑不住了,她原来就是妆相,总有不周到的时候,陈家姑娘见她看过来,反过身去,掐了一朵亭边斜枝开进亭内的梅花。 一堆人正靠着屏风坐下来烤火,外头却有个小太监过来了,行了礼,呈上个食盒子来,一看便知是太子派了来的,来的人身边带太监的就只有他了。 食盒子一打开来,上面两层是御膳点心,底下一层打开来,个个都偷眼去看叶文心,小巧不过盈寸,小饺儿做得五彩十色,还有翡翠烧卖,千层油糕,菊花馒头,一个个捏在手里还嫌小,一看便知是扬州点心。 小太监说是专程送过来的,纪家姑娘打发了赏钱,也知道这怕是赔礼的,只不好说破,叫人送了茶来,飘着雪珠儿吃点心。 吴家姑娘挑了一个绿皮小饺儿,先给了叶文心,宋之湄才要开口,就被人截断了话头,这一回却不是吴家姑娘,反是余容:“不知道这绿皮儿的是什么馅,我家里信佛道,葱蒜却是不吃的。” 叶文心感激看了她一眼,余容也回以一笑,石桂这长想到,余容泽芝两位姑娘,翻过年去也要十三岁了。 她这一开口,宋之湄只得执杯喝茶,纪家姑娘笑起来:“小德子送来的,必然妥当,便他原来不知道,上头吩咐一声,也必把人的喜好当听清楚,我爱雪花酥,微晴爱吃称心果,是南是北,他都知道。” 一句话就解了叶文心的尴尬,陈家姑娘抿了嘴儿:“我爱的菊花酥也有了,怪道当得起重赏呢。” 石桂还替叶文心敷脸,琼瑛却心不在焉,恨不得立时回去把这些告诉给冯嬷嬷听,叶文心才刚吓得脸都不敢抬,只看见太子的袍角靴子,旁的一概没见着,连太子是圆是扁都不知,这会儿解得尴尬,接了小饺子咬上一口,微微露点笑意:“是地道的萧家点心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v节快乐哈 没有情人的举个手 怀总发红包 嘿嘿,我收到花了~~~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88章 约定 叶文心眼睛上的肿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了去的,拿帕子敷了,再用鸡蛋滚过,依旧还是红得厉害,这般模样怎么好吃宴。 琼瑛自绣袋里取出靶镜来,叶文心看着眼角红肿心头竟松了一口气儿,也不使琼瑛,指了石桂:“我这模样怎么好上前头去,你去告诉姑姑,我在后头等着就是了。” 琼瑛便是想劝也无法,这伤口粉也是盖不住的,何况在这样显眼的位置,石桂应了声,也不去看琼瑛,立时把这事儿报给春燕知道。 太子问候不过一刻,这会儿里头还只坐得些夫人们,石桂往春燕身边去,贴着耳朵把事儿说了,里头的人竟还不知这事儿,春燕倏地皱眉,又冲石桂点了点头。 屋里也有个五层的大食盒,石桂自知叶文心尴尬,回去便道:“屋里的点心盒子,比咱们这儿的还厚呢。” 她这会儿还梳着双丫,伶伶俐俐的回话说事,面上带笑把这个当作笑谈,亭子里几个一听,既是两边都得了,那这头得的也不算是份特殊的赔礼了。 叶文心松一口气儿,等前头来请了,她还只坐着不动:“我便不去了,宴上好玩的,可回来告诉我。”温柔斯文,脸上带着浅笑,半点不耐丧气都无,余下这些倒叹了一声好教养。 宋之湄才刚露了相,这会儿便拉了她的手:“妹妹不去,一人在此枯坐无味,不如我陪着你罢,我也不去了。” 叶文心赶紧推辞:“老仙人百岁寿辰,也是难得的喜事,姐姐不管顾忌我。”再亲热的话她也说不出来了。 石桂既挨得近,轻轻笑一声:“大姑娘不如给姑娘带个寿桃儿来,我才去拎水拿鸡蛋的时候,那小道士看得可严呢,说一人分得一只,再多也没有了。” 宋之湄笑着应了,她本也没想着要真留下来陪叶文心,找足了台阶,这才显着不舍的模样走了,才还挤挤挨挨的凉亭,立时显得清冷许多。 石桂往手炉子里头加了炭,叶文心眼儿一扫,看着琼瑛道:“这茶我吃不惯,你到马车上取我的带的来。” 一样是银团有甚吃不惯,何况这样跑腿的事儿该小丫头去,哪知道叶文心却对石桂道:“既来了道观,便给你讲讲经文罢。” 石桂依言坐下,琼瑛看着这两个已经道可道起来,只得出了凉亭,等她走远了,叶文心这才道:“才刚,可叫人瞧见我的脸了?” 她如今连镜子都不敢照,只差作下病来,若不是这张脸,家里也不会有那么样的大变故了,石桂赶紧宽慰她:“我挡着姑娘呢,没叫外人瞧见。” 叶文心还不放心,软软坐在椅子上,口里没味儿,哪还吃得下点心,听见前头又是鼓又是锣,是道家仙乐,停了又响,响了又停,如是三番,猜测着是入席了,若不是长辈在此,她一刻也呆不住了,便是早早回马车上也好。 坐在亭里也还戴了兜帽,石桂心里叹息,便是富贵日子这么个过法也着实没了滋味,陪她说说话,又劝了她吃点心:“我才还听说要热闹到晚上看灯放烟火的,姑娘这会儿不吃用些,怎么撑得住。” 叶文心支开了琼瑛,吩咐石桂:“你回去盯着琼瑛,想法子打听出她跟冯嬷嬷说了什么话。” 石桂不曾答应,叹一口气,压低了声儿答非所问:“琼瑛姐姐的哥哥在扬州庄子上当上了副管事,琼瑛姐姐这点年纪,她哥哥的年岁不过二十出头,咱们太太那儿可没有二十出头就能当了管事的。” 石桂没少往六出素尘屋里走动,就是之桃蕊香两个,也同她交好,这些个本来也凑不到叶文心身边去,石桂又几次三番的说往后还要回叶氏院里,等攒下钱来还想赎身。 既没有你上我下的纠葛,慢慢也把这些告诉给她听,丫头跟丫头之间就是一张关系网,石桂不独打听了琼瑛,连冯嬷嬷都打听清楚了:“琼瑛姐姐的哥哥,就在冯嬷嬷儿子手底下当管事呢。” “冯嬷嬷的儿孙辈一个个倒都很出息,一个当了管家,一个是大庄头,手底下三个大庄子,个个都有一千亩地,小儿子手上也有几家铺面,冯嬷嬷竟不在家养老,还跑这么趟差事,果然是敬重咱们家老太太的。” 冯嬷嬷打的旗号就是想给宋老太太请安磕头,这才往金陵城来一趟,石桂说话慢慢悠悠的,一个重音都无,却生生叫叶文心出了一层冷汗。 这些事她早就知道,可却从来没有联一块儿想,手上一紧,帕子紧紧攥住了,石桂还不停:“升管事就是这一年的事儿,冯三原来只不过质铺的二掌柜,一下子当到大掌柜,也是利害人物呢。” 石桂借着这么个四面透风见不着人的凉亭,把话都给说了,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要是叶文心还不明白,她也没法子了:“琼瑛姐姐回回去见冯嬷嬷都是一个人去,跟她打听,倒不如往玉絮姐姐身上使使力气。” 叶文心倏地抬眉,扯着眉骨上的红肿,这下却连抽气声儿都出不来了,屏息看了石桂,石桂笑盈盈立起来取了个碟儿,装了点心递给叶文心。 开品酥金银卷子都是一口大小,做得精巧,叶文心才要摇头,就听见石桂脆声道:“姑娘的道理就是多,可这经文,我却不懂。” 叶文心知道来了人,接过点心,托在帕上细细吃着,随口说得一句:“无欲以观其妙;欲以观其徼。你多读几回也就明白了。”接着道德经往后说的,这句脱口而出,细品一回自个儿先怔住了。 琼瑛取了细瓷烧梅花茶罐来:“姑娘且不知道前头热闹呢,山门外头全是人,若不是车停在车马棚里,我都出不去。” 石桂又去厨房要滚开的水,一天里见了明月三回,回回都是在吃,吃完了红薯花生,他又吃起咸鸭蛋来,抠着里头流油的黄,咂吧了嘴儿跟只小耗子似的。 石桂“扑哧”笑起来,明月大大方方塞给她一个,一样要烧水,两个干脆坐着说话,明月两条腿儿叠着,石桂问起他刚才上墙的功夫,他得意洋洋:“跟着我太师父练的,咱们天天五更不到就要起。” 小时候上山还知道看人眼色,这才天天跟着打拳练习功夫,等混得油滑了,就只应个卯,几年下来也学了个通,提气纵身还是行的,那些个师兄吃得肥壮,他却轻巧灵动,蹿起来也快,知道师兄再怎么凶他,只要他逃了必然是捉不着的。 石桂听了有些羡慕,乡下孩子养得没这么精细,可宅子里头就不一样,不说老太太叶氏,就是余容泽芝,到了冬日里也常吃补药,叶文心就更不必说了,胎里带出来的弱症,燕窝一日都不曾断过。 石桂问了他提气的法子,他却说不明白,反站起来打了一套拳,竟有模有样的,石桂还是头一回瞧见,瞪大了眼儿看着。 明月得意了:“这有什么,太师父还练剑呢。”八卦太极剑,天天都要练一套,明月捏了烧火棍子武了几式,两边的老道士同出一门,早上也是一样要练功的,明月到了新地方先装几日乖,日日听着钟响起来练剑,他人聪明机灵,便原来忘了的,看了几天也全会了。 这儿的道士是有机会跟着师父进钦天监的,大小也是个官儿,观里人来人往,架子摆得足,又不随意打骂人,好吃的东西还多,明月觉得这儿好混,便不找爹,也要留下。 石桂听了他的法门,不过就是呼吸吐纳,总归她起的早,一早试试也好,等着水烧滚了要走,明月从大厨房里拿了一个寿桃来,寿桃做得也小巧,前头那些个菜,做得大了,怕贵人的肚子撑不下。 石桂捧了寿桃谢过他,看他自家并没有,略一想明白过来,这怕是他自个儿的份,明月虽然淘气精怪,却是个讲义气的,分了一半儿给他,里头裹的豆沙馅儿,有多好吃说不上,取个好意思头,多福多寿。 明月知道这回她得走了,送她到门边,老气横秋的甩甩道袍袖子:“总归就在金陵城,往后我看你去。” 石桂忍笑应了:“成,我等着你。” 第49节 提着水回去给叶文心续茶,走到亭边,却看见宋敬堂正在亭外,琼瑛拦在亭前,皱一皱眉头快步上去:“二少爷让一让,这水是才刚滚开的。” 男席女席分明分作两边,宋敬堂怎么知道叶文心没去,琼瑛的眉毛都要拧起来了,怎么能找到这儿来:“前头送了点心来的,少爷赶紧回去给张老仙人贺寿酒罢。” 只怕是知道叶文心受了伤,这才急巴巴的赶过来的,可这是在道观里头,后殿还是女客所在,要是叫人瞧见了也不知道得传出什么话来。 琼瑛打发了宋敬堂,琼瑛进来吐了口气,当着石桂的面,还是没忍住:“这位少爷好没道理。”桌上摆了个新果盒儿,琼瑛打开来神色一松:“还是大少爷,差个道童来送鲜果,果是姑太太教出来的。” 石桂不说话,安安静静沏了茶递给叶文心,她出去这么一会儿,叶文心已经把她才刚说的话在心里滚了三四回,琼瑛靠不住,石桂算是半个她的人,身边也还得再多一个帮手的,可玉絮一向跟琼瑛交好,有什么法子,叫玉絮听她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其实明月也没啥来头 女主亲生父母跟明月亲生父母都没啥来头……就酱 所有的金手指都已经开完了 就是这么帅气的怀总!!! 昨天不管单不单的妹子我都发啦~ 情人节嘛,高兴一下 谢谢霸王票,么么哒 ☆、第89章 家人 外头锣鼓笙管响个不住,在后殿便只隐约听见几声,等到天暗了下来,还有人送了食盒子来,里头有几样小菜,一碗寿面。 六出几个全过来了,饿着肚皮等放烟火,六出还把石桂买的凉糕拿出来,看她没吃,问:“你怎么不吃,再等就前胸贴后背了。” 石桂的凉糕全给了明月,她这段日子饭量大增,原来就吃得不少,这会儿更是饿起来,好在殿里点心不缺,虽没热的,能啃几块冷点心也好,叶文心倦极,坐在交椅上乏得快睁不开眼了。 外头那些姑娘太太们也是一样,寻常在家都要午歇,今儿一早出城不说,到这会儿也没歇过,全靠俨茶提精神,石桂陪着叶文心说话解闷,她把石桂的话嚼了又嚼,想一回觉着有理,石桂不过到她身边这点日子,就能把一个个的家事摸得这么清楚,身边的小丫头子未必就没用。 虽有了主意,可说到笼络人心,却是她这辈子没干过的事儿,撑了头,略吃了两口面,把送来的吃食全赏了下去,让几个丫头垫垫肚皮。 抿抿嘴唇一了口问道:“石桂家的事儿,我知道得七七八八了,平素倒没问过你们,我记得六出家里有个姐姐的。” 六出正吃点心,不意叶文心会问这个,笑得一声:“姑娘好记性,我姐姐在前院书房里洒扫。” 叶文心原来从来关心这些,可丫头们平日闲聊也是听在耳里的,这会儿慢慢思索,竟也想起来些,问了六出又问玉絮,知道玉絮也只有姐妹,没有兄弟,玉絮是里头最大的,叶文心叹了一声:“平日里竟没在意,也该让你们节里放假回去的。” 她是见过沈氏行事的,沈氏跟前的大丫头,年节里有假不说,还会赏下东西去,这事儿原是瑞叶在办,如今她自行过问,又不相同,不过寥寥数句,六出脸上泛红,连话也多起来。 琼瑛皱皱眉头:“这些事怎么好污了姑娘的耳朵,连姐妹相争都说出来了。”一面说一面就笑着责怪起六出来。 反是叶文心睇了一眼过去:“你也别小瞧了她们,三人行必有我师,我家里头没姐妹,只一个弟弟还淘气的很,平日里也不知道怎么跟表妹们相处,听听这些也是好的。” 天色渐暗,礼花蹿天,千株万架的紫葡萄,玉珠倒悬的水晶帘,从凉亭里远望出去,几个丫头俱都看住了,烟火映得人脸红黄白绿,叶文心两只手叠在一处,从食盒里取出寿桃来,立起来捧在手心,为母亲祈寿,只盼她的病赶紧好起来。 放了烟火又是有弟子武剑,热闹不休,西城门今日还放晚了宵禁,有人早早回去,自有人通宵达旦,宋老太太年岁老迈,不堪热闹,吃了张老仙人分下来的寿桃,便叫人往后来请叶文心。 这派来的人,便是宋荫堂了,后殿此时已无女客,他却还是过了门就不再往前,差了小道童过来相请,手执着黄布油伞,在门边等候叶文心,她遮了半张脸,已经知道是叫太子碰着了,天上不过落些雪沫子,还是把她半边身子掩了个严严实实,不必戴兜帽,别个也瞧不见她脸上的伤。 黄布油伞虽大,却是一大半儿都罩着叶文心,宋荫堂大半个身子都落了雪,雪沫子星星零零落到他头发上,一半头发是黑的,一半头发倒成了白的,叶文心眼儿一扫,嘴角露出点笑意来。 宋荫堂也侧身冲她笑一笑,伞往她身边又倾了倾:“表妹仔细脚下。” 琼瑛跟在后头大皱眉头,六出却捅了捅石桂的胳膊,在她耳边轻声道:“要是咱们姑娘跟了表少爷,你往后也不用挪地方了。” 石桂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可不敢说,姑娘是要选秀的。”老太太不再提宋荫堂的亲事,也是在等着叶文心的缘故,要是落了选,再行婚配也不丢人,若是私下里定下,那便是藐视皇家了。 今儿这事儿还不知道琼瑛回去会怎么跟冯嬷嬷说,石桂抿了嘴儿不说话,叶文心要是真能不进宫,嫁给姑姑当儿媳妇,在这个时代看来,已经算是一门好亲事了。 她往前两步搭住了叶文心的胳膊,扶着她过了门坎,叶文心披了斗蓬暖烘烘的坐在围屏里头,这会儿叫风一吹,还真有些冷,脸上叫碳火烘得发烫,风一过身,倒有些头疼了。 石桂扶着人往车边去,这会儿宴还没散,也有三三两两退席的,多是带着姑娘的夫人太太,彼此打个照面笑一笑,就算是别过了。 叶氏要侍候宋老太太,虽挂心侄女,却不好开口,又是落雪又是天黑,道上很不好走,车前挂着灯笼,那光圈儿一晃一晃,晃过了青砖道,又晃过了西城门,叶文心靠着车壁,人有些昏沉。 因着落雪,便不叫丫头们在后头跟车,坐在车外搭的板上,石桂六出两个挨在一处,里头递了件衣裳出来,却是叶文心的斗蓬,她声音恹恹的:“你们两个盖着些,别冻着了,外头天冷呢。” 石桂知道她也有笼络人心的意思在,却还是把衣裳裹得牢牢的,雪下得虽不大,却是湿寒透骨,这么一路吹着回去,可不得病。 六出石桂挨在一处,心里怎不欢喜,一人一边压住衣裳,背靠着车门,马车却忽的停下了,赶着马退到一边,避让着让太子仪仗先行。 太子出行自有开道的,他身上披着大裘,手里还抱着手炉,石桂借着车框当着身影,抬眼望过去,竟是个略有病容的年轻人。 在纪家也曾见过睿王,这两个摆在一处哪里像是嫡亲的兄弟,等人再近些,赶紧垂下眼睛去,石桂坐在外面,虽低了头,却分明感觉到太子的目光在她跟六出的身上打了转儿。 回去时已经夜深了,叶文心拆了头发便说头疼,厨房送了热姜汤来,一碗姜汤下肚,手上脚上都暖和了,六出吃了半碗,说是怕夜里起夜,琼瑛又叫她再喝半碗:“你要是着了风寒,过了病气给姑娘可怎么好。” 石桂“咕咚咕咚”三两口把一碗红糖姜汤全喝了,身上微微出汗,回屋里的时候,九月披着衣裳:“张老仙人甚个模样呀?” 石桂摇摇头:“我连观前都没去,哪里知道张老仙人什么样儿。”伸手拆了头发,袄子已经半湿,对着炭盆把湿头发全烘干,反过凳子来,把袄子挂在那四条腿上,明儿可不能穿阴干的衣裳。 掀开床帐,却没瞧见两只睡在绣箩里猫,掀了被子枕头一看,原来正窝在枕头下面,舒舒服服的团起了尾巴尖儿,石桂捉了它们还往箩儿里放,摆在枕头边,还给它们搭上一条花帕子。 今儿没有汤婆子,脚伸进被窝却不觉得冷,暖烘烘盖着被好了睡了,打定主意再回去非得问郑婆子讨一床厚被子来。 夜里发梦还在落雪,轻飘飘的落到她被子上,却半点也不觉得冷,梦里也软乎乎的,等那雪花越来越大片,落到她鼻子上,化开湿了一片,石桂睁开眼睛,这才知道原来是两只小猫醒了,正用小舌头舔她的鼻尖。 这会儿天才蒙蒙亮,石桂看了看天色,知道今儿也下雪,下雪的时候瞧不见天光,不知道这会儿是什么钟点。 赶紧坐起来,套上棉衣棉裤,开了妆镜,取了梳子梳头,一把头发如今养得又厚又密,从头梳到尾,挽了个螺儿,簪上小珠花,紧一紧衣领,嗞着牙开了门。 外头风一卷,果有雪飘进屋里来,九月翻了个身,人往床里缩进去,石桂赶紧关了门,提着茶炉到廊下去,替叶文心烹一盏弟子茶。 叶文心自收了她当徒弟,这一句玩笑的弟子茶,石桂便一天都没断过,便原来不当真,如今也有几分真意了。 清早这一杯例来要唐式烹茶法,石桂用心跟六出学了许久,眼里看着,手上摸着,一煎二沸三清,心里念着数儿,等那茶滚时,忽的想起明月说的提气法来,也学着张开手,挺直了身子,冲那廊外纷扬的雪花一呼一吸,吐出浊气,吸进清气。 鼻子嘴巴里面吐出一团团白雾来,雪下得没过脚面,小壶盖儿一跳,石桂赶紧把炉盖按住了,软巾子垫着把茶水倒出来。 才刚送了茶进去,就见叶文心脸上两团潮红,连着琼瑛也捂了嘴儿打喷嚏,两个都着了风寒,当下连茶也不吃了,又再煎起药来。 这些寻常病症,并不请太医来看,只家里抓些药煎了吃,何况昨儿确是着了风的,这会儿煎了蜜姜茶,叶文心皱了眉头饮得半盏。 冯嬷嬷一来,琼瑛立时就回自个儿屋去了,冯嬷嬷吩咐她不到好透了不许常出来走动,把那药也给她吃了一碗,坐到叶文心身边:“姑娘也该保重身子才是。” 既是病了,便不能给老太太请安了,石桂正想去回春燕,便把这事儿揽了过来,反让玉絮六出两个围了叶文心,冲她眨眨眼儿。 一见着春燕,石桂还不曾开口,她便笑起来:“这回,你可得请我的东道。”石桂正不明白呢,就见春燕取了个包裹出来:“你爹娘给你送东西来了。” 石桂心口倏地跳起来,一把接过了包裹,来的竟这样快,春燕笑一声:“合该巧了,去老宅的人在孙婆子那儿拿的东西,说是一早就送来了,只等着人去取呢。” 秋娘石头不定拿着了石桂做的衣裳,她却是早早就做好了送到别苑,就盼着能给女儿送来,石桂眼眶一热,又赶紧忍下去,谢过春燕,把昨儿的事一说,春燕摇摇手,便是已经知道了。 听说叶文心生病,挑了挑眉头,竟露出笑意来,见石桂疑惑,春燕笑一笑:“这可不巧了,太太才刚让我去请,说是吴家隔几日有宴,几位贵人都要去,正忧心表姑娘的伤好不好呢,这下子可不能去了。” 嘴里说着可惜,却分明是另一种口吻,石桂立时明白,也跟着叹一口气:“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表姑娘还是养着身子要紧。” 春燕很是满意她这份机灵:“隔年有一回提等,我已是跟太太说了,过了年你就领二等的例。”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大半夜码好的一章 竟然没更新出来…… 捂脸 发现作收又满了个整数 于是今天有双更 啦啦啦 ☆、第90章 荒唐 石桂进了宋家的目标就是二等,在她的计划里,给自己预留了三到四年的时间,要提到二等怎么也得到十三四岁,等上头的一茬茬升等嫁人了,才能轮得着她。 再不成想进了宋家没几月,从粗使升到三等,又从三等升到二等,她正眨巴了眼儿,春燕笑了一笑:“你的月钱就到我这儿领。” 石桂立时明白过来,不是提成二等,是领了二等的例,既安了她的心,让她知道二等指日可待,又不乱了那些原来就在三等二等上,按步就班爬上来的丫头们。 春燕塞了一匣子点心果子给她:“你拿了去吃罢。”轻轻笑一笑:“我记着你还有个干姐姐,同她一道分了就是。” 半个字没提郑婆子,却把郑婆子点了出来,石桂正发愁怎么把郑婆子要月钱的事给回了,不是一回二回来个太极推手,而是彻底断了她这个念想,孝敬是孝敬,月钱却不能捏在她的手里。 她跟葡萄定的计策也不定能成,钱姨娘肚里这个还不知是男是女,春燕这么说了,倒替石桂了了一桩难事,郑婆子必然不敢到她这儿来要钱的。 既给了实惠又解了燃眉之急,看起来是桩千好万好的事,石桂心里头明镜似的,这月例是她说有就有,她说没就没,作不得准,跟管事娘子那头盖了戳的二等,再不相同。 石桂笑着接过来,总归得了好处,也要谢她:“多谢春燕姐姐提点我。” 春燕冲她点点头,又把昨儿的事问过一回:“表姑娘脸上伤可重?”若是伤了面目,便不能选秀了,可往后说亲却不易,叶氏见天为了这事儿发愁。 沈氏并不曾回信,连只言片语也没能传回来,只派人来送了节礼,那送礼的婆子说是为了养身,已经把太太送到城郊庄头上了,叶氏一听心头一紧,已经派第二拨人往扬州去了。 春燕一向是叶氏身边最得力也最忠心的,比高升家的还要更合叶氏的意,叶氏着急的事儿,她也跟着一道急,若是叶文心能不进宫,一家子可不都安生了。 叶氏今岁冬日里便不似旧些年身子好,强撑着去了寿宴,回来也有些乏力,这会儿在喝养生汤,春燕进屋回报,她听说叶文心病了,赶紧打发了春燕去看。 春燕理了些药材,又让厨房送了玫瑰糕来,说是给叶文心过药吃的,石桂捧了药,春燕走在她身边,忽的问道:“按你看,姑娘可有想进宫的念头?” 怕就怕叶文心想进宫,负了沈氏一片慈母之心,石桂眼帘一垂,斟酌道:“我呆了这许多日子,从没听姑娘说过要进宫的话。” “若是下回姑娘提起来,你记着来回给我。”怕就怕她起这个心思,昨儿说撞着了太子,叶氏的面色便不好看,担心了许久,夜里这才睡不实。 哪个当娘的肯把女儿往那不见人的地方送,何况这个姑娘进去了,家里清白干净只顾着自己便罢,后头又还有父亲做的那一笔烂事,保不齐还得替父亲填坑,送她进宫,就是送她进了火坑了。 这个侄女儿算是半路出家,父亲先是把她当珍珠宝石一般爱重了十三年,冷不丁的皇家要往官家女里头选妃了,他去通了“灶王爷”的路子,得一句“必会受贵人看重”,这才起了这份心思。 各省都有镇守太监,司织造司采珠司矿税,不是得宠得信任的,派不到这些位置上来,这些个太监,许比有些大臣还更能说得上话,底下人便统称这些是“灶王爷”,拿蜜涂了口,让他见天子言好事,纵有不到处,也能帮衬一二句。 太监入内廷亦可,出入后宅更无不可了,那一位司织造的王太监,便是这么瞧见了叶文心,他是太子宫里的老人,不是几宫要处的,也派不出来,入了叶府后院,原是在楼上吃茶,眼儿一眯,见着叶文心打月洞门里出来,待看清了面貌便笑:“叶大人,真是养了个好女儿。” 他两只袖子空了来的,却满着回去,叶家虽是攀着颜家,面上把事做得平,底下却是暗流汹涌,叶益清得了这一句,自不肯白白放过,这王太监在太子宫中当过近侍,在京对着来送请的官员自来不假辞色,哪里知道他图的是个“外放”。 扬州城里置了宅子讨了娘子,多少商户人家肯送了儿子认他作爹,叶大人跟他算是有交情的,银子的交情,要不然生意也做不了这样大,织造的事理不清楚,有了个王太监就更清不了了。 叶益清探问明白了,算着年纪太子身边也该放人了,王太监说得高深莫测,只说叶文心一定会得到喜爱,要再问,他便摇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太子将要到年纪,原来是体弱,他宫里那些都是老宫人,皇后又盯得严,等他到了年纪,便再无禁他之理,王太监还趁势采买起女孩子来,挑里头出众的,□□诗书琴棋,说是替上头分忧的,还叹道:“叶大人的女儿素有才女之名,何必让明珠暗投呢。” 叶益清一听见消息就有三四分心动,王太监一说又是二三分,加起来动了七八分,等真的应下要送女儿进宫选秀,那便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沈氏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因着个阉人的话,丈夫便要把这个从小疼爱到大的女儿送进宫去,天家的事,哪一桩有定准呢? 第50节 春燕一路走一路细细问石桂话:“前一向说学字,可识得几个字了?” 石桂知道这会儿不是谦虚的时候,她说要学写字,谁也没拿这个当真,就偏偏要派大用场,笑一笑道:“寻常字也都识得了,如今跟着姑娘要学画。” 春燕倒是一惊:“这倒好,你有了这个,回来也有说头 。”先还当石桂是玩闹的,想着她原来就有这份心,派她去了幽篁里,倒是圆了她的念想了。 回廊一半都落了积雪,大雪被风卷起来飘进廊里,石桂撑了伞靠外挡着雪,身上穿得厚,倒不觉着冷,原来都是穿好着棉袄裤的,出来的时候罩了条裙子,更挡风了。 石桂知道这一回叶氏派去叶家的就有春燕的娘,便问:“春燕姐姐可曾去过扬州?”钟嬷嬷是叶氏身边的老人,她一直把女儿带出来,这才回家歇着去,这回把她派了去,便是不见着沈氏,不回来了。 春燕摇摇头:“我不曾去过,只听我娘说过。”春燕这份忠心是打小承继下来的,看了看石桂:“我去的最远,也就是老宅了。” 两个独处了,倒不说话了,绕过回廊时,在静中观前见着一径小道,春燕盯着雪中的脚印看了看,眉目不动,带着石桂绕过去,进了幽篁里。 看那脚印便能瞧出进观的是个男人,春燕看出来了,石桂自然也看出来了,雪下得越来越大,过一会儿那脚印就会被掩盖住,春燕既不开口,她便当不知。 屋里头一股浓浓的药味,窗户开了一条缝,换了香花来,玉台金盏开得累累缀缀,拿彩带扎着才不倒,轻薄花瓣沾了药味连香都淡了。 叶文心散了头发靠着软枕,盖着厚被,坐在她跟前的却不是琼瑛,而是玉絮,拿了小银勺子舀出玫瑰蜜来,调了蜜卤子给叶文心送药。 叶文心脸上肿已经消了,红痕却还在,石桂的法子有用,玉絮便又去厨房要了熟蛋,给叶文心揉脸用。 春燕一来,玉絮让出座来,春燕年纪比叶文心大不了几句,行事却差不了是一点,替她拢了被子,宽慰她好好歇着:“表姑娘才来了几日,这就生了两场病,报信回去,舅太太且不知道怎么着着呢。” 叶文心眼睛一亮,这便是又送信回去了,春燕看她的神情,端了蜜汁给她喝,又道:“吴夫人家的宴会姑娘也去得了,要我说不去也好,贵人多虚礼多,免得身子才好些,又折腾虚了。” 叶文心嘴儿一抿,露出个笑意来,假借咳嗽茬了过去:“多累着姑姑惦记我,我身上不好,慢慢养着,过了冬天就好些了。” 自个儿把多病坐实了,春燕笑一笑:“姑娘好好歇着,若是舅太太来信,我必来送的,这几日先只清淡饮食。” 石桂送了春燕出门,走到门边遇上了叶文澜,他听说姐姐病了过来看望,石桂春燕避过他去,立在廊下问道:“怎么今儿在表姑娘跟前的不是琼瑛?” “琼瑛姐姐得冯嬷嬷看重,事儿忙得很,常要往前头去,这会儿怕是前头去了。”石桂把事实说了,跟春燕两个心照不宣,春燕笑看她一眼:“你娘给你寄的衣裳,赶紧试试去罢。” 本来叶文澜听着姐姐夸了两句石桂就有些看她不顺,石桂避之不及,赶紧回了屋,打开包袄里头是件厚厚的冬衣,联珠小团花的纹样,海棠红的色儿,套在身上还长出一截来。 秋娘就怕女儿衣衫不够穿,孙婆子说了家里要发冬衣的,也还怕宋家的冬衣不够厚,往里头填了厚厚的棉花,母女两个不在一处,心里头想的却是一样。 石桂把那棉衣重又叠起来,等太阳好的时候晒出来,把这新棉花晒得香喷喷的,就放在床头,夜里睡觉的时候都能做个好梦了。 石桂抱了衣裳,六出过来叫她:“少爷要回了,叫你打伞呢。”石桂放下衣裳,拿起大油伞,等着叶文澜。 叶文澜出了门就背了手,快走了两步,石桂还没喊仔细脚下,他就转了头,气势汹汹道:“就是你跟我姐姐学字?” 作者有话要说:  又看一次喜福会 俞飞鸿太美 剧情太苦逼,这么一看我果然是写甜文的 准备啃原著去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91章 谄上 石桂提了灯走在前头,吃这一句问,赶忙停下脚步来,垂了头恭恭敬敬的答:“回少爷的话,是跟着姑娘学几个字。” 石桂对这位少爷一向敬而远之的,他常往幽篁里来,许是离了家,对姐姐便格外依恋,还是冯嬷嬷说过一回,让他好好读书,来年老爷上京,是要考究他功课的,这才少了脚步往内院里来,也知道终归不是自己家,得给姑母挣脸面。 叶文心对着冯嬷嬷且得忍让,可叶文澜却不管不顾,听了几回,冯嬷嬷再说这话,他便板正着一张脸,当着书僮都骂起老货来。 叶文心知道此地事都由着冯嬷嬷报给父亲听,劝他收敛些,反被他驳了一句:“她不过是个奴才,侍候了祖母才有这样的体面,祖母在时,她岂敢那么说话。” 小小少年,也竟开始品味出些事儿来,可在叶文心眼里,弟弟还是个小孩子,在她身边且要撒娇的,心里这点苦楚,半句也不对弟弟说,怕他口松,张嘴就漏了出去。 似叶文澜这样的人最难相处,行事只凭着喜好,连妆相都不肯,宋老太爷夸奖他聪明,一目成诵,不知何时就惹着了他,哪怕做事再周全,他也能挑出刺来。 石桂回了这么一句,叶文澜眉头皱得死紧,却又些微有些满意这小丫头子没发抖,哼了一声道:“我姐姐身子本就弱,你再盯着她日日授课,她可不得病,昨儿风雪天,坐在凉亭里还给你讲道德经了?” 石桂心头微动,立时知道这是有人在叶文澜那儿给她下绊子了,略一想也明白是谁,昨儿回来的晚,一进院门就歇了,一早上出去的只有她跟琼瑛,琼瑛报给冯嬷嬷,怕是顺道拐了一圈,把叶文心这病症,半数推在她身上。 既知道了症结所在,石桂也不客气了:“姑娘性之所至,有感而发,我侍候在左右,能听着一两句也是好的。” 叶文澜听琼瑛所言,石桂不过些许识得几个字,跟着叶文心学字,那是投其所好,若是君臣,石桂便是谄臣一类,专会媚上,分明不识几个字的,妆出个用功的模样来骗了自己那个“好为人师”的姐姐,不过想着多得些东西。 琼瑛眼看手上的帐要落到石桂手里,既丢不起这个人,也不肯放手这么大肥肉,把叶文心赏了什么全数给叶文澜听,这两姐弟打小就没少过东西,怎么会把这些当一回,琼瑛却叹:“姑娘要赏,我不好说什么,嬷嬷那里也不能给姑娘添赌,可这么个要法,是把咱们一屋子人都当傻子看呢。” 石桂不知琼瑛说了甚么,必不是好话,叶文澜一个少爷,跟丫头说讨赏太多,也是件失体统脸面的事,避过了赏赐不提,对石桂还是不客气,石桂却叹:“姑娘心里不好受,让人陪着说说话,偏偏几个姐姐们只听嬷嬷的,我是外头来的,嬷嬷好不好,总怪不到我头上,这才同我多说两句。” 叶文澜能说这话,便是心里很挂念姐姐的,他来的时候,叶文心纵然病着也会撑起精神来,平日里又不曾见过叶文心劳心忧神的模样,乍然听见还当是石桂在说谎。 他年纪小性子粗,却是天生聪明,把石桂的话再过一回,就明白了其中关窍,自家的姐姐,哪能不知道性格脾气,她打小便存着两桩心愿,一是想着游山访水,这话说了五六年了,便知是在痴人说梦,她心里也存着想头;二就是开馆教书,这在爹跟前更是提都不能提的,如今有这么个弟子,也算了却宿愿。 叶文心喜恶分明,爱什么便恨不得满屋子都是,厌什么,便是目不能能见耳不能闻,这么一想,她此时喜欢这个小弟子,常赏她东西,落了人眼,叫人忌妒了。 叶文澜恍然明白自个儿让个丫头当枪使了,再看石桂也还是软不下来,硬声道:“既你还有这么点用处,我便不追究了。”他不过比石桂高出半个头,倒摆出一付少爷架子来,甩了袖子放过她。 心里分明知道错了,也不能对个丫头赔不是,还催着石桂快走,打伞可不是个好活计,挡了少爷,势必湿了自个儿,好在昨儿下雪珠,今儿下的是雪片,落了一肩一头,到了地方石桂在廊下拍掉雪花,两只手冻得通红,寻思着回去怎么也得给自己做一付手套出来。 兰溪村里日子苦,村里的孩子到了冬日里脸上手上脚上必要生冻疮的,石桂抱回来就是个火性头,身上热的很,可到了冬天也一样冻得手脚通红发硬,秋娘喜子更不必说,手指头上全是冻疮,痒得难耐也得做活。 进了宋家头一个冬天,石桂夜里睡得暖,平日又不出来吹风,面脂油抹着,手上连肿块都无,这会儿猛搓一通手,把手搓得通红,热起来也就不觉得手指尖发麻了。 送了叶文澜,石桂还得原路回去,紧一紧衣领子,正在要出门,叶文澜的书童从里头出来,递了几个金锞子给石桂:“少爷说你伞打得好,赏你的。” 那金锞子做得各式各样,叶文澜怕是随手抓了一把,光是这点就够打两只细金镯儿,书僮笑眉笑眼的,看她怔住了,作个高深样儿:“少爷就是这个脾气,拿了罢。” 送上门的,怎么不要,石桂接了金锞子,对了门行礼:“谢少爷赏。”这才撑了伞出去,荷包沉甸甸的,心里那口气平了一半,正要出去,就在门口碰上了宋勉,他胳膊底下挟着一把伞,手上捧了书,石桂眼儿一溜见着后头并没跟着书僮,冲他行礼:“堂少爷。” 宋勉跟石桂算是一路,是去后院读书的,这回却不必石桂撑伞,他一出去便撑开手中的油布伞,还等一等石桂。 “这可使不得,怎么能叫少爷替我撑伞呢。”她在琼瑛眼里算是半根眼中钉了,要是叫人瞧见再编排两句,虽是年纪小扯不到别的上头,也得说她没有上下之分。 宋勉愿意同她相处,便是她没有奴婢相,笑一笑道:“过了这回廊后头也无人了,你不必害怕。” 本来道上也无人,这个天,各处不是必须也不派人出来,纵是扫院的丫头,也得等到雪住了再出来,石桂也不再推,她占着年龄的便宜,总不会传了别的出来。 宋勉这一年里抽了条,好似青竹一竿,本来人瘦削,看着棱角分明,这会儿胖了些,眉角藏了锋芒,脸上也多了笑意:“那几只猫儿过得可好?” 宋勉在老太太那儿见过那只猫,知道余下两只还在叶家姑娘那儿,石桂点一点头:“可不好,比我们还不挨冻,见天窝在暖垫子里头猫冬呢。” 石桂上回说的猫儿比人活得好,宋勉这些日子算是回过味来了,那只猫崽子缩在他的旧衣里头何其可怜,如今却在宋老太太屋里跳上跳下,养猫的丫头还得剔了鱼肉哄了他吃。 脖子上头一只玉铃铛,动起来叮叮作响,跳到桌上推倒了海棠填色五彩盒儿,摔了个两半,老太太也只轻轻拍拍它的脑袋,笑咪咪的嗔它一句:“淘气。” 一屋子丫头乐呵呵的看着那只猫儿淘气,宋勉不知不觉得想到石桂的话,也跟着笑看它淘气,回来越发用功,人总不能比个畜生活得差。 两个转过一道弯,入眼就是白茫茫一片,亭台楼阁俱都染上一层霜雪,石桂口里呼出一团白气,问道:“少爷这是往哪儿去?” “可别叫我少爷了,不是尊称,倒像是在骂我。”宋勉自来没当过少爷,进了宋家得了个堂少爷的称号,不尴不尬的成了个半瓶水,至乐斋里头另两个才是真少爷,他笑一笑,遥遥指了指雪中凉亭:“屋里炭烧得热,静不下心来读书,此间到是好所在。” 雪下得这样大,在凉亭里四面透风,卷着雪花打在身上,哪里算是好所在,那亭子可不似廊道只有一边积了雪,里头就没有一块干地方可站的,石桂伸头一望,抿唇一笑:“少爷这样肯下功夫,必然金榜提名的。” 宋勉不再接口,到了茬路,便跟石桂别过,冒着大雪往亭中去,在这亭中倒好似又回到家乡,也是这样四面漏风,冻得人骨头都化了冰,可脑里却比甚时候都要清明。 石桂看他绕着亭子走个不住,猜想里头是很冷的,这样大的雪,没一会儿就染白了他的眉毛,若是不动,不需一刻就成了雪人。 宋勉读书声隔着风雪还隐隐传过来,石桂站了一会儿便回去幽篁里,琼瑛给她下绊子,她也不是个软柿子,回去就丧了一张脸,在叶文心跟前一声都不出。 叶文心吃了药睡了一刻便醒了,石桂手脚麻利的倒水添香,六出见她不开口说话,便问她:“你这是怎么了?少爷发脾气了?” 叶文澜性子急,这是大伙儿都知道的事,六出一问,石桂便轻声道:“少爷也不知是听了谁说,说我撺掇着姑娘往大雪里去,这才吹风感了风寒。 六出眨了眼儿,立时看向水晶帘外,琼瑛就在外头,石桂当着她的面说给叶文心听,六出赶紧使了眼色给她,全叫叶文心看了去。 除了冯嬷嬷,她最厌恶的琼瑛,原来瑞叶在时还显不出她来,一向当作是个老实丫头,哪里知道存着这样的坏心,咳嗽一声,招了石桂:“前儿叫你作帐的,是我没想周全,你虽识字,到底来的日子还浅,库里有什么你也不知道,年节也没几日了,你跟玉絮两个挑一挑年礼。” 琼瑛听了一半儿,脸色立时难看起来,玉絮一掀帘子进了门,才知道这桩事,眼儿去看琼瑛,便见她斜了眼瞧过来,话没出口,就被石桂挽了胳膊:“过两日是大少爷的生辰,咱们姑娘总该送些什么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赛诗会啊啊啊 我的诗太少了啊啊 我完全忘了啊啊啊 好了,我又宣传过一次惹~~~ 怀总下班去按个肩 天天对着电脑,肩膀一动就咯哒咯哒的响 说不准有二更哈 说不准 我忘记感谢到哪了,于是都贴一下,么么哒!!! ☆、第92章 搭台 玉絮叫石桂哄了出来,人还懵着,石桂也不挑明,翻了册子拿各样东西问她,一时问她魁星点斗的玉石盆景,一时又问她连中三元的贴金砚台,玉絮一句一句告诉石桂,甚样东西是预备了给谁的,她心里都清清楚楚。 石桂早就知道玉絮妥贴,琼瑛要顾着冯嬷嬷,又要哄着叶文心,许多事便办不圆,玉絮接手节礼的事儿,不论玉絮怎么想的,琼瑛待她也不会如前了。 玉絮一向是跟在琼瑛后头的,才接了差事,只当自个儿办不来,待石桂问了几句,她一一解答,石桂便道:“早知道姐姐心里有一本帐,我也不必看这个了。” 这帐册到不了她手上,除了册子,还有一把柜子的钥匙,三层的樟木矮柜里头放得满满当当的东西,珠子宝石,铜钱银子,还有不常戴的首饰,谁拿着帐册谁就管着钥匙,要让琼瑛把这个交出来,等于拿刀子割她的肉。 玉絮挑了四色笔墨文玩出来,石桂写出单子来,写完了念给她听一回,还又拍上一句:“姐姐要不要把给几位姑娘的东西也一并列出来,再写一张,免得姑娘病中还要劳神。” 叶家送来的节礼,说是要挑几样分送给余容泽芝的,琼瑛还没办,玉絮接了手,顺势点头:“也好,捎手办了就是。” 从节礼里头还理出一座白象珐琅小座钟,比屋里那个小巧的多,玉絮挑出来放在内室,还问石桂会不会看,这上头刻的不是罗马字,却是数字,玉絮见她看钟倒笑起来:“竟忘了教你看钟点了。” 顺着说一回,石桂本也不必学就会的,捧了座钟还回内室去,叶文心一看礼单,点头笑了:“你办的很好,往后这走礼的差事就给了你罢。” 琼瑛两手稳稳托着茶盅,眼睛却往玉絮身上打量,玉絮应得一声,琼瑛却不解钥匙,叶文心以手掩口打了个哈欠:“我乏了,你们也去歇一歇罢。” 石桂惦记着荷包袋里的金锞子,玉絮琼瑛两个的机锋也不是她能管的,赶紧回屋去,打开箱子,背了身子数得着的金锞子,一个海棠花的,一个如意纹的,还有一个长生果,一个状元及第的。 这么几个金锞子,怕得抵上石桂一年的月例钱了,她拢在荷包里,把东西仔细锁到箱里去,九月回来的时候就看她在锁箱子,知道她这必是又得了好东西了,心里泛酸:“你那许多东西,怎么从来不见你戴,便是守财也没这么个守法儿。” “我不爱戴这些,叮叮当当办事跑腿都不方便。”石桂收了钥匙抱了猫,外头下大雪,两个小东西倒很暖和,等再养大些,教了规矩,就能放到叶文心屋里头养着了。 九月知道她没说实话,还不就是怕露富,点了指头算着冬至节要到了,大节里总要发赏钱的,算着怎么也得有半个月的月钱,交回家去免得母亲念叨,她看看自家床铺再看看石桂的,扁了嘴儿,这回且得瞒些下来,置一床厚被褥。 大雪天里没旁的差事,丫环屋里不到晚上不烧炭,关了门里头便得点油灯,索性开了一条缝透光,听外头寒风呼号,九月搓了手:“这雪怎么还不停,倒不是小雪,是大雪了。”她嘴里念叨着,心里算那些个月钱,亲娘又来催了她,要她送钱家去,家里好做小雪要吃的腊肉。 第51节 再穷苦也不至连个腊肉都吃不起了,分明又是要榨她的钱用,这么一想,连放假都不叫人高兴,九月叹一口气,摸摸身上的衣裳,好歹这些个亲娘再不敢伸手了。 秋娘做的那件大棉袄,石桂这会儿就穿起来,屋里头比外头也强不到哪儿去,罩一件厚衣,身上还更暖和些,算着日子就要发月钱了,石桂只充不知,等着郑婆子出丑去。 郑婆子哪里等得到正日子,放月钱前两日就去找了管事婆子,提了两条腊肉一壶酒同她说项:“我来我干女儿的月钱,她小人家家不知道理事,到手就撒漫出去,往后添衣裳打首饰的,我可不得替她张罗。” 管事婆子也不是头一回吃请了,酒肉糕团,送上门就没有退回去的道理,这回去不伸手去接:“这可使不得了,我这儿没钱给你。” 郑婆子急起来:“怎么没有,我不是同你说好了,那小丫头子来领只说我已经领走了。”她还当事儿出在葡萄石桂身上,这两个不肯给,她也都看在眼里了,却根本没当一回事儿,两个小丫头片子还能翻天不成,三等的丫头院子里头一抓一把,又不是各房里得用的,干娘还得倒过来看她们的脸色。 譬如那个繁杏,张狂得没了边儿,她干娘一家不敢惹她,半点好都没捞着,白费了那些年的吃喝穿用,干女儿既要捧又要压,万不能惯得跟繁杏一个样。 管事婆子两手一摊,斜了眼儿瞧她:“你倒说得好听,且不知你女儿是个会来事的,你还说她不伶俐?上房可吩咐下来了,她的月例,□□燕姑娘领去了。” 郑婆子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只当石桂叫挤兑得无处存身,这才去了幽篁里,哪知道春燕还肯替她出这个头。 管事婆子啧了一声:“我看你也别打那些个主意了,要钱我这儿没有,你要领,自家去寻春燕姑娘去。” 若郑婆子再糊涂些,说不得还真去了,可她是扒着叶氏才回的老宅,不说春燕的娘,就是春燕在叶氏屋里也很能作得主,她都替石桂出了头,郑婆子再蠢也不会自个儿撞上去。 她到底不甘心,咽了口唾沫:“那葡萄的你给了我罢。” 管事娘子扫她一眼,数了四百钱出来,在那册子上头勾了一笔:“这一个也不是好惹的,来缠了我几回了,回回都抬了姨娘出来,要是真个木香替她开了口,这钱你也别再问我要了。” 郑婆子面上堆着笑,领了钱,一路往回走,脑子里盘算着夜里加几个菜,给女儿外孙女送些什么东西过去,再剪上五尺布做件新衣裳。 至于石桂,她不必想也知道,必是这丫头还存了回上房的心,这才使劲巴结着春燕,没成想她倒有些手段,这么个肯上进有法子的,倒真不能跟葡萄一样待。 小雪这一日,叶文心放了石桂九月回家,她病中不喝茶水,怕走了困,睡不好反而失了精神,石桂连弟子茶都不必煮,好容易赖个床,焐着脚暖烘烘的盖了棉被,越发不愿意动弹。 幽篁里的炭火只多不少,冯嬷嬷还打外头买了炭来,分到她们手里的也多,九月偷藏几块回去,她只当没瞧见。 慢慢腾腾起来梳了头,铜吊子搁在碳盆上,水还是温的,洗过脸抹上面脂,头发乌溜溜挽成一个螺,取了这一季新发的衣裳,水绿的短袄,玫瑰紫的裤子,里头棉花塞得厚实,颈项里再绕一条软纱巾子,收拾了东西往远翠阁去找葡萄。 葡萄穿的也是新衣,却不是发的,是自个儿做的,用钱姨娘赏下来的桃红绸子做了件短袄,底下是葱绿撒花裤子,人懒洋洋的,石桂进来了,她还不动弹。 钱姨娘身子越发沉了,眼看着就要生产,这一胎怀的艰难,院里丫头辛苦,碰着年节打发的赏钱就多,葡萄又最是嘴甜,很有些聪明劲头,这回得了一吊钱。 石桂听了咋舌,姨娘的月例不过二两银子,叶氏说是宠爱她,也从来只给东西不给钱,钱姨娘这些赏赐全是私蓄,她原来在叶氏屋子里,可真没有白干。 石桂的月例还没到手,三等的四百钱,二等的可就八百钱了,一文没进郑婆子的口袋,全是她自个儿的,再加上叶文心给的,就有一两银子还多,看了看葡萄,半个字也不露。 葡萄心头不乐,她折一半儿也比石桂多出来,眼珠儿一转:“我就说我们姨娘一人就给了八百,你说干娘信不信?” 石桂“扑哧”一声笑了:“姐姐糊涂了,干娘那头必也得着的,你是身边人,哪有比她还少的道理。” 葡萄哀声叹气,月钱已经叫她领了去,连打赏也要伸手,郑婆子要钱要得也太凶了,内院里就只有她们两个,一个女儿一个女婿半点派不上用场,还得她们来贴补,葡萄心里这口气怎么能平,一脚踢了碎石子儿:“还是家生的呢。” 只有甚个时候真的“出息”,甚个时候郑婆子才能不吸这口蚊子血,两个争了半日,还得交上一半钱,得的越多,交得越多,赏赐少了,她还要问。 “姐姐就按咱们上回说的那样,今儿那位干姐姐必然要来的。”葡萄听了这一句,又振作了精神,没了钱,她拿什么串珠贴花裁衣裳去。 两个手挽了手往后巷子去,一推开门就闻见满屋子的肉菜香,桌上有鱼有肉有鸡有鸭,葡萄却扁扁嘴儿,手上这一吊钱,什么东西买不来。 郑婆子身上围着围裙,两只手往身上一擦,对着石桂笑得亲近:“等了你们好一会儿,怎么才回来。”一伸手给石桂塞了一双筷子:“你们爱的烤猪皮,赶紧尝尝去。” 葡萄的嘴上能挂油瓶,等郑婆子进去了,轻轻哼了一声:“拿这许多,再给我吃肉汤,看我走不走。” 石桂拍拍她:“这会儿可不能走,等人来了,还得开锣唱大戏呢。” 作者有话要说:  捏了肩之后又精油按摩了,然后又做了脸,然后又自己吃了好吃的,于是这么晚更新 妹子给我按肩的时候我差点爱上她 泪流满面脸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93章 唱戏 石桂葡萄两个一前一后进了屋,郑婆子虽死要钱,可干活却是一把好手,院子里头扫得干干净净,井台盖了盖儿,灶头起了棚,住着的两间屋子打理得井井有条。 开门正中间摆了张吃饭桌,挨着墙放了个碗柜矮几,里头摆着锅碗瓢盆,靠南窗还盘了个火炕,上头堆着半床吃食。 十来个食箩叠在一处,大枣生果福橘柿饼,一个叠着一个,房梁上头挂了腊鸡腊鱼腊鸭子成双成 对,腊肠更是数不过来,这些个年货多半是要给她亲生女送去的。 葡萄扁了扁嘴儿,她们在里头天寒地冻,拢了火盆取暖,她倒在外头盘了炕:“干娘甚个时候盘了火炕?我上回回来可还没有呢。” 连厅里都有了,屋里头自然也有,越发意不平,上手一摸那炕烧得热烘烘的,脱了鞋子坐上去,南边的落雪天一直冻到人骨子里,前两日连着下雪,今儿倒是出太阳了,各处都滴滴哒哒没个干爽,鞋子袜子都湿了。 石桂往屋外头添柴去,葡萄把脚搁在炕上暖着,伸手抓了一把大枣,吧哒吧哒吃起来,郑婆子忙进忙出,看她那懒馋样儿就跌腿:“肉都蒸上了,你还懒着,赶紧去裹团子。” 立冬的时候裹的团子全给郑婆子的女儿送了去,郑婆子寡妇人家要面子,凑了个整数,怕女儿怀着身子还要操劳这些打点男方亲戚,到了自家要吃了,还得现裹。 石桂葡萄一回来,先替她和面拌馅,两大根萝卜要切丝,肉也得现剁,怕是才从厨房顺出来,外头还裹着油纸。 葡萄噘了嘴儿不乐意,自到了钱姨娘身边,她就没再碰过这些,何况今儿穿的还是新衣,自家去揉面团,让石桂切菜,一个个裹起来,上了蒸笼蒸,别家都吃完了,这里才只蒸了个皮儿熟。 立冬之前郑婆子就问这两个干女儿要钱买羊肉,真到了过节的时候,羊肉汤里竟只浮着薄薄几片,汤的味儿倒是足的,也不知道熬了几天,只余下这些零碎肉。 葡萄才要开口,叫石桂拦了,往汤里下了些面条,就着羊汤吃面,等团子蒸熟了,咬着里头萝卜比肉多的多,葡萄这可忍不得了,还不如大厨房里发下来的:“干娘这馅儿味儿可不足,我一月才碰几回肉,节里也不叫我吃足了。” 团子没蒸透,鸡鸭先上了桌,郑婆子还做了八宝饭,里头填了枣子葡萄干,豆沙都是新炒的,撒上红绿丝,浸了蜜糖水端出来,拍了葡萄一巴掌:“有你吃的呢,汤是喝个味儿,里头的肉都炖散了,有鸡有鱼还填不了你的嘴儿。” 一桌子才稍稍平了葡萄的意,郑婆子看看石桂,见她伸着筷子捞面,半个字儿也没漏出来,心里纳罕,这么点大的年纪,怎么竟这样沉得住气,张了嘴儿就道:“你自家倒是好,也不想想你妹妹,我省着些,也是为了她。” 一面说一面去看石桂的脸色,满口都是为她打算,却恨不得连她的体己都全榨出来,石桂面上笑盈盈的:“是该孝敬干娘,若不是干娘,哪有我的今天,原来在别苑里咱们这么苦,干娘还给我做衣裳,我心里记着干娘的好呢。” 葡萄斜眼,郑婆心虚,两个齐齐看她一眼,石桂提了壶儿,给郑婆子斟了满杯,又给葡萄也满上一杯,举了杯子敬酒。 葡萄越发气不平,她是个一针一线都要计较的人,何况还是一身衣裳,衣服裤子不必说,还得有一双鞋儿才算一身,少了这许多,可不是吃了大亏了! “干娘怎么这样偏心,单给她做了,竟没我的份!”亲闺女无可指谪,干女儿总是一样的,何况她的交的钱还更多些,郑婆子办这事,葡萄有理自然嚷嚷。 那一身衣裳是秋娘做的,郑婆子给瞒了下来,等再说的时候便说是自家手笔,却忘了还有葡萄这一茬,一时没接过口去,葡萄越发嚷起来:“干娘心里便没把我当女儿看待!” 石桂忍了笑,只当自个失了口,紧紧闭了嘴巴不说话,郑婆子赶紧安抚葡萄:“哪里是亏了你,她那一身是什么布,那会子才刚认下她,该给她做一身的。” 这话可骗不了葡萄,认下郑婆子当干娘那一回,分明给了三尺布的,石桂前几回就说了,总归发下来的布料要叫郑婆子收了去,不如就可劲的做衣裳,自家好歹也算有,不是一尺都捞不着。 葡萄深觉她说得有理,越发闹起来:“她如今才只多少钱?我给干娘多少钱?平日里尺头头油花珠子一样不少,她倒比我多些,可有这个道理!” 郑婆子现不防葡萄竟敢这样争,再看石桂垂了脸儿不说话,疑心她是故意挑事,咳嗽一声,拿脚踢一踢葡萄:“有你的有你的,哪里会差了你。” 郑婆子又是挤眉又是弄眼,石桂只当瞧不见,添酒挟菜,还把蒸好的团子一个个挟着盛出来,葡萄得了这句心里气还不平,等郑婆子到外头灶台拿团子的时候,她便斜了眼儿看石桂:“你得那衣裳多久了?” 石桂笑一声:“是干娘拿着粗布哄我的,还是夏日里的单衫,你可见我身上穿过?”既是粗布,如今便不能穿了,葡萄一想果然是,面上神色一松,这么一来便是石桂故意的,夏日里的一身跟冬日里的一身,还是自个儿占便宜,伸手掐掐她的脸:“还是你好,等着,到过年我也给你要一身新衣裳来。” 郑婆子还没开口就先搭进去一套衣服,端了团子进来,越发觉着石桂滑不溜手,捏她又捏不住,当着她的面弄这些巧,偏偏让她张嘴说不出。 葡萄放开了肚皮大嚼,恨不得吃个够本,石桂忙不迭的给她挟菜:“姐姐比我还苦些,我那儿总有肉吃,姐姐侍候着姨娘,还清汤寡水吃素的,很该多吃些补补呢。” 一面说一面在桌子底下拿脚碰她,葡萄放了筷子,把鸡腿肉咽了,叹一声:“可不是,来的大夫都说肚里是个小少爷,这才折腾着姨娘吃不好睡不好。” 石桂边吃边问:“春燕姐姐那儿才就预备起了金器,还说差不多要挑人了,养娘嬷嬷大小丫头,便按着姑娘们的算,也要配上八个人呢。”卷了个烤猪皮,嚼了个满嘴香,好似浑不在意,随口说出来似的。 葡萄斜了眼儿不住打量郑婆子,石桂脚尖碰一碰她,她这才道:“可不是,单独还得划分院子,若是少爷就更不一般了,钱姨娘还想着自个儿挑几个人过去,养娘嬷嬷大丫头轮不着,六七岁的小丫头子总能塞上一个,也算是在小少爷身边,有了个自己人。” 她学着石桂的样子嚼起猪皮来,郑婆子却听住了,自家那个外孙女儿也已经六岁了,翻年就是七岁,小是小了些,可也就因着小才不打眼儿,太太指人,必是挑妥当的,姨娘塞人又只能捡小的,可不是正正好好的合适。 葡萄说完这句,等着石桂接,石桂却舀了一大勺子八宝饭,甜蜜蜜嚼了一嘴糯米豆沙,豆沙里面还包了猪油,嚼着就香,一口咽下去,才笑嘻嘻的道:“你且不知道,这时候挑进去的,当大丫头倒不如小丫头子强了。” 葡萄没听石桂说起过,当即反口:“大丫头们手里管着东西,怎么不如小丫头?”把作戏忘了一半。 “少爷姑娘还小,这会儿挑上去当大丫头,手上能捏些甚?隔不了几年又要出园子,那会儿侍候 的主子才四五岁,能说上什么话,反是如今挑进去的小丫头子,等主子十来岁,手上捏着东西,当了半个家,还是侍候了十来年的,便是放出来嫁人,也得挑个体面的呢。”石桂一个人吃了小半碗八宝饭,又问郑婆子:“干娘可有糖年糕,煎些来吃罢。” 只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动心,叶氏是什么样的人,郑婆子心里明白得很,便是不喜欢,礼上也要做足了,到时候得实惠的就全是跟着的下人。 若说先时笑起来还有几分作假,这回去是十万十的真心了,快步出去煎年糕,石桂还道:“干娘多放些糖。” 葡萄看她一眼,石桂冲她一眨眼儿:“成了。” 葡萄还有些不信,郑婆子可是一句话都没说呢,石桂等着吃年糕,送上来煎得两面黄,满满撒了一层红糖,看她们分着吃了,这才道:“你的新衣我已经裁了在做了,这些日子不得闲,就让你姐姐帮手,等她做完了,叫石榴给你送过去。” 石榴就是郑婆子的外孙女,送衣裳就得进院子,到了远翠阁再显出些伶俐模样来,跟着才是葡萄帮着说合。 一顿饭吃到末了,郑婆子也还不曾提起月钱的事来,要是叫葡萄知道了,有样学的样的求了木香,她更是一文都捞不着了。 笑眉笑眼的送她们出门,一人手里拎了个大包,葡萄忍着到了院子里头,这才笑起来:“还是你的法子灵,干娘脸色都变了。” 想要的东西多了,自然能挑出个肥瘦来,石桂点了葡萄:“等她真往你那儿去,可不能见着姨娘的面。” 葡萄这点机灵是有的,得显出这事儿是她办成的才行,经过后院的时候,见个青影子在凉亭里,葡萄吐吐舌头:“这个少爷可不是脑子坏了罢,这样冷还呆着,至乐斋里甚个没有,非往这儿来读书。” 石桂微微笑一笑,等葡萄绕小路往远翠阁去了,她站着看了一会儿,从包袄里头取出一盒善果来,搁在凉亭前的石阶上,还往幽篁里去了。 将将踩进门,就让六出拉住了,满面急色,压低了声儿告诉她:“冯嬷嬷找你呢,你赶紧往前头去。”想了想点一点琼瑛的屋:“你可得小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要出去吃晚饭 猪肘子烤香肠 为了这一顿,怀总中午吃了菜叶子 过年没重,过完年重了,所以我控制一下下 杯具~~~~ 谢谢地雷票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94章 无间 六出得着琼瑛的令,叫她在门边守着,若是放了石桂进屋,拿她是问,石桂看六出咬唇发急,冲她直摇头,拉了她的手捏上一把。 压低了声儿道:“我必不叫你为难的。”说着脆笑一声:“等我先给姑娘请个安,我干娘还让我带了些自家做的风鸡风鸭子呢,不论姑娘用不用,这礼总要全的。” 六出一怔,差点儿笑出声来,冲着石桂比了个姆指,清了喉咙说一声:“你说得也在理,姑娘醒着呢,你快去罢。” 也是石桂回来的巧了,若是再早些或晚些,叶文心喝了药就要睡,到时琼瑛便把她拦住了,石桂想着包裹里头有腊肉腊鱼风鸡风鸭子,这么一想,才刚那盒子善果就不该给宋勉了。 她提了东西进屋,琼瑛吩咐了六出在门边等着她,一进门就让她先去冯嬷嬷那儿,就怕她找叶文心当救兵,见她进来,倒不看她,反拿眼儿刮了六出,六出嚅嚅道:“她带了礼来呢。” 叶文心见她们打这场眉眼官司,心里先纳罕起来,石桂把包裹放到砖地上:“我干娘让我替她给姑娘请安,这东西是家里自个儿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姑娘的吃口。” 第52节 郑婆子可不是叶家的下人,给叶文心送了东西,怎么也得还些回去,叶文心扫了琼瑛一眼:“你去预备些东西,总不能白得了人家的。” 既是礼就得按着数回,琼瑛口里应了,还坐着不动,她这不是头一回,又不是签得一家卖身契,石桂张口便道:“冯嬷嬷唤了我过去,姑娘可有什么要带给大少爷的。” 叶家的大少爷就是叶文澜了,石桂这么说半点挑不出错来,捎手带些什么也是有的,叶文心把目光扫到琼瑛身上,看着她的眼光都发冷:“玉絮,你把这些收点了,再回些礼去。” 玉絮应了一声,这回却不再看琼瑛,自个儿把东西提下去,收点了东西出来,捡了一箩儿奶果子枣仁卷子,想着这些不够,看叶文心的意思也得回得厚些,便又作主包了一包雪花洋糖出来。 琼瑛冷眼看着,这会儿连玉絮都不听她的,不敢指谪叶文心,只好把气出在石桂头上,叶文心看玉絮理的东西点一点头:“很好,我记着还炖了梨盅,也给小弟送一盅去,他冬日里嫌火盆热,吃这个润润燥。” 石桂把梨盅儿装在碗形珐琅暖盒里,提着这个往前头去,先送了梨盅,跟着去见了冯嬷嬷,未曾开口先是笑:“冯嬷嬷告罪,姑娘放了我半天假,我家去才来,又给少爷送了梨盅,这才晚了,劳嬷嬷等。” 冯嬷嬷自家独住一间,还有两个小丫头侍候着,两个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一看见石桂就往里报,冯嬷嬷听见石桂回话应了一声,倒没急着开口追究石桂来晚了,冲她点点头,让她站着回话。 石桂自知琼瑛必没说什么好话,她既能在叶文澜跟前上眼药,对着冯嬷嬷更没什么不能说的,冯嬷嬷不开口,她就规规矩矩的站在下首,小丫头添了茶来,她还接过来递了过去。 冯嬷嬷倒没晾着她不接,啜一口热茶,搁到桌上,她长了一张圆盘脸,算得富态,石桂见她几回,都是不曾开口先笑面迎人,光是长相就能算是慈眉善目的。 不论是谁初见她都当她是个和善人,石桂同她没见过几回,可光是叶文心这一件事,再打听得她那三个儿子的“出息”,更不敢小瞧了她,冯家发迹跟叶氏出嫁虽是两桩事,可石桂总觉着这里头有故事,叶氏避开冯嬷嬷的手,寻常连见都不愿意见她,总是事出有因的。 石桂垂头站着,眼观鼻,鼻观心,冯嬷嬷吃茶,她便拿了巾子等着,冯嬷嬷不说话,她就站直了等着,还当自个儿要等多久才能把这下马威熬过去呢,谁知冯嬷嬷搁下茶盏清清嗓子道:“你一向侍候得好,姑娘也喜欢你,可见着你是个伶俐聪明的丫头。” 先褒后贬,石桂一听便知,等着她话锋一转要挑刺儿,哪知道冯嬷嬷竟一个不字都没提起来:“你得姑娘喜欢,能哄着姑娘高兴,当丫头的,便已经称职,可你年岁还小,许多道理,便是听过也还不明白,当丫头可不是听话顺从就好的。” 一句句慢条丝理,一个重音都无,冯嬷嬷说得一口扬州话,又细又软,听着每一句都是向着石桂的,还有些劝慰指点的意思在,若不是石桂早就知道,只怕还真当她是个好人了。 她既开口说了,石桂自然作个洗耳恭听的模样,不仅听了,还满面凝色,一句一点头,同样是作戏,她这些日子在宋家作得还少不成,郑婆子那个就当是热身,这一场才是重头。 石桂还不满十岁,这样的小丫头子,冯嬷嬷见得多了,她哪能想到石桂这身子里还有另一付芯子,见她咬了唇儿细细听着,越发温柔和缓:“我原来也是丫头,从三等到二等,再到一等,当丫头的,光是和顺却不成,主子一时想不周到也是有的,你从中劝解了,才不枉主仆的缘份。” 石桂眨巴了眼儿装着不懂:“我不明白,还请嬷嬷明示。” 她发问了,冯嬷嬷脸上的笑意就更深,屋里头不知何时只余下她跟石桂两个,那两个递茶送水的丫头退了出去,半掩了门站在落地罩边。 “我们姑娘自小千娇万宠的养到大,皇家要选妃,不能不送选,凭着姑娘的才貌,真个嫁个凡夫庸人,可不辱没了她。”冯嬷嬷一面说一面觑了石桂的脸色,看她一张脸儿懵懵懂懂,心道这丫头还小,这么着告诉她,她也还不明白。 “咱们姑娘那是投胎出来就要当凤凰的,这你可明白了?”冯嬷嬷许多年不曾作这小儿语,若不是要用到石桂,哪里会跟个小姑娘说这些。 瑞叶是个硬骨头,性子直又跟叶文心打小一道长大,说动她是不能够的,琼瑛倒是个肯办事的,却偏偏不是个能办事会办事的。 叶文心这个性子,说得好听了,叫千金小姐难免任性,说得难听些,便是头犟驴,认准了什么就不松口,看着纤纤弱质,骨头却跟她姑母一样,叶氏的骨头都折了,可到了叶文心,却不能打折了她,得好好护着,由着她这付性子,好好送进宫里头去。 石桂点了头:“就是戏文里说的那些个,神仙妃子。”旁的她也想不出来了,光这一句就让冯嬷嬷夸奖一句,眼角泛起细细的涟漪来,对着石桂很是和蔼的一笑。 “你既投了姑娘的缘,也是你的造化,姑娘教你这些,你也得记她的恩德,为着她才是,如今她心里不愿意,可再不愿意也要进宫的,冲撞了贵人,不但前程没了,便是回到家来,也说不得一门好亲事,这辈子可不就栽了。”冯嬷嬷还是那付口吻,满心满意的替叶文心打算的模样,说到不愿意还长叹一声:“姑娘既是老爷太太交给我的,我便得对得住他们这份心意不是。” 石桂立时接口:“嬷嬷劳心劳力,舅老爷舅太太必然知道的。”一句舅老爷,便点出她不是叶家人,宋家下人自有管事的管教她,便是冯嬷嬷也说不得什么。 冯嬷嬷叫了她来,有两层意思在,头一个自然是敲打她,第二个却是想把石桂收为己用。听了她有这份聪明劲头,越发看她合意了。 琼瑛实是个扶不起来的,连怀柔都不会,老实就得老实得出名,泼辣也得泼辣得有本事,既不能一味的妆老实,又没这个本事弹住屋里人,竟还叫个小丫头得了脸,便不光是不得用,是根本就用不得。 早知道不如挑了玉絮,冯嬷嬷也懊恼,这才又再屋里头物色起人来,石桂就是头一个入了她的眼的,机灵会来事,这会儿又得着叶文心的看重,能劝着叶文心乖乖学规矩入宫,那她这差事就算了了,选不选得上,自有里头人接手。 “你侍候了姑娘一日,你们便有一日的情份在,姑娘待你可算得不薄了,若不然,屋里那两个也不会看了你就红眉毛绿眼睛的,你可不得为着姑娘办些事?”冯嬷嬷拉了石桂的手,看着她的眼神倒似看着自家孙女儿:“你也不必为难,姑娘脾气犟,咱们便慢慢来,水滴也有石穿的。” 石桂才就觉着不对劲,冯嬷嬷好言好语的,全然不是为着她是宋家人,不好当面就打就骂,而是想要招了她,让她当叶文心身边的眼线。 石桂再没成想,她竟轮番叫人看重,要当三重间谍,春燕好歹许了她升等回院子,又替她送信回家,她办的事跟她得的回报,算起来还是她赚了。 叶文心自身难保,却教她读书,给她体面,往后她回去,叶氏那儿的路还能走得更平顺些。可这个冯嬷嬷,却偏偏挑了以情动人这个么法子,石桂听她开了口:“你跟着姑娘两个多好,她是师傅你是弟子,往后要是去扬州,把你带了一道也是成的。” 连石桂想回乡都不知,冯嬷嬷也不知是太小看了石桂,还是太高看了她自个儿,她说了这一句,拍拍石桂的手:“姑娘有什么不痛快,憋在心里总不好,若是对你说了,你便来告诉我,我是看着她长大的,总要想法子劝她才好。” 一面说一面给了她一只足重的金镯子:“你是个机灵的,比那几个聪明得多,姑娘待你好,你可得对得起姑娘才是。” 石桂麻利的伸手接过来,冲着冯嬷嬷深深点头:“嬷嬷放心罢,我必对得起姑娘的这番爱重!”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早就木有啦 都是现码现更哒 有空能码的时候才能二更 么么哒!!! 谢谢营养液灌溉桂花苗苗~~~么么哒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95章 反间 冯嬷嬷能到如今这地位,也不是光靠着怀柔说软话,就能笼络住人替她办事的,她若是只会这一式,也得不着叶益清的重用。 她不是不知叶文心看重石桂,只是从来不曾把石桂这样的丫头放在眼里,这么丁点年纪,能翻得出什么花来,琼瑛在她跟前告黑状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冯嬷嬷只觉着琼瑛无用,瑞叶不在了,也能叫个才来的小丫头子占了先,叶文心跟前有个石桂,琼瑛便怎么都贴不了心。 正是琼瑛一回回的告状,说叶文心怎么宠爱这个丫头,两个关起门来也不知捣什么鬼,连帐册都差点儿被她哄了去,冯嬷嬷这才留意起石桂来。 石桂当着冯嬷嬷的面套上那只金手镯,这只镯子可比这前得的东西都贵重,可她一看就知道这是冯嬷嬷早就预备好了给她的,从手上褪下来,不过作个样子,显得很看重她罢了。 一个素面光圈的开口镯子,若石桂是个没开过眼界的小丫头,光见着这金色,拿在手里就要千恩万谢。可似冯嬷嬷这样的身价,光只看她领上夹的蓝宝石闪子上头缠了多少金丝,便知这个她是绝计不会戴的。 冯嬷嬷若是还在扬州,儿子又这样出息,出了叶家门,也是呼奴使婢的,她身上这一件袄子,拿出来跟宋老太太比也不差多少了。 此时风俗尚金,甚样东西都要精雕细刻,叶文心赏她那对儿金戒指,除了记上福寿二字之外,一个刻了水波纹,一个刻了松柏纹,两只戒指加起来跟个手镯也不好比,可那个才是真的能戴在手上褪下来赏人的东西。 石桂一来年小,二来才进了宋家没多久,机灵聪明是有的,在冯嬷嬷看来,再怎么机灵也还有限,自琼瑛那头打听出来的,是石桂是乡下地方遭灾买回来的,能过上如今的日子,怎么还会想着回去穷山村? 以己度人,又确是人之常情,换了别个只怕立时投城了,偏偏石桂想的是还要家去,冯嬷嬷这上头棋差一招,石桂又是原来就可怜叶文心,这么个冰雪玉质的姑娘,诗书琴棋无一不通,在亲爹眼里,也不过就是金莼玉粒养活大的猪崽子,等着她过秤卖钱罢了。 石桂翻看那只金镯子,正合了冯嬷嬷的猜想,这样出身的女孩儿,可着劲的讨主子喜欢是为的什么?她能挤进正院,就是个颇有手段会媚上的,可此地又无根无基,好容易进去了还让人挤了出来,到了幽篁里才多久,又成了得主子宠爱的,她想往上爬,便给她递个通云梯,她自然就能听话办事了。 冯嬷嬷想的不错,可她挑的偏偏是石桂,当面哄了她,还拿了一匣子点心,出门的时候冯嬷嬷还让她往后常来:“你且不知道罢,原来姑娘身边的瑞叶,也是识得字的,可惜跌了腿儿,身上不齐全还怎么在姑娘跟前侍候着,等你年岁再长些,也能料理事了。” 画了一张又一张空心大饼给石桂,石桂满面都是笑,等出了院子,这才长出一口气,纵知道是作戏,冯嬷嬷这番作派说辞也依旧叫她恶心。 这许多人,联手算计一个小姑娘,她知道叶氏的旧事,如今叶家这个模样,当初的叶氏便是此时的叶文心,让家人称斤过秤,挑出价高的卖出去。 石桂胸口堵了一口浊气,便是自家心头清明,见着这些腌臜事也一样觉得恶心,她快步走到廊道边,此时天色将晚,天上大团的白云嵌了一道道霞光,紫的红的橘的,一层层染开去,石桂靠着柱子,原是极目看出去,不知不觉就看住了。 心头那口浊气,冲着这漫天霞色吐了出来,回神的时候,便见宋勉坐在廊边的栏杆上,冲石桂微微点头。 他日日绕着那个凉亭总要走上几千步,回过身时看见阶上摆了一包善果,再顺着路看过去,石桂已然绕过了月洞门去,宋勉眉目间染了些暖色,步下台阶拿了那包善果,咬着里头的豆沙。 他在此间除了宋老太爷宋老太太跟叶氏,也有交好的,譬如宋荫堂,他这么下功夫,除了只有这么一条路走,也是因为前头还排着一个宋荫堂。 宋荫堂是宋老太爷开的蒙,打小心无旁骛,只读书一道就不知比他高出多少,宋勉在宋家村里算得出挑,进了族学方知差得还远,不比旁人更用功,怎么能脱颖而出。 宋荫堂读书,有人砚墨有人铺纸,还有人洗笔端茶,点心果品,他想吃的不想吃的,都□□齐备,宋荫堂行事学足了叶氏,事事周到不说,还让人如沐春风,凡他有的,也都想着宋勉,宋勉收得多,回的少,一针一线都在宋家,便干脆躲过去,这样不吃那样不用,连读书都不在屋里了。 别个给他,他只觉得身上压得更重,石桂给的,倒是他能还得起的,这会看她回过神,笑着问她:“怎么,你叫人训斥了?” 石桂摇摇头,动了动手上的金镯子:“不是训斥,是得了赏。” 宋勉不解:“得赏你还不高兴?”他屋里那个书僮,躲三躲四的偷懒儿,不就是因着他给不起赏,恨不得往宋荫堂那儿献殷勤去,怎么这个丫头得了东西竟还面带薄怒。 石桂干脆坐下了:“也不是甚个赏赐都是好的,都能叫人开心的。”她本来还是个孩子模样,虽人老成,可一双大眼配着两道弯眉,面颊鼓鼓,看着就带三分稚气,这会儿眉头一蹙,倒似装满了心事。 宋勉一听,倒为她这话点头,石桂却不打算多说,立起来冲他点点头:“我回去当差啦。”把那手镯藏进衣袖里,这一匣子点心,正好臊一臊琼瑛。 宋勉也不知要跟个小丫头说些甚,他本就不是个擅言辞的人,挟了书回至乐斋,看门的小厮笑嘻嘻一声:“堂少爷又读书去呐。”宋勉也不答他,点一点头,只作不知这笑里头的嘲讽,自家砚了墨,提笔写起文章来。 叶文心久等石桂不来,心里头着慌,连声催了玉絮去把石桂叫回来,她先时度着石桂总是宋家人,冯嬷嬷再怎么厉害,也不能隔着这一层去动石桂,至多教训两句,再不能打骂的,哪知道到天色暗了还不回来,赶紧叫人去催。 玉絮哪里敢违了冯嬷嬷的话,可她才在叶文心跟前露了脸,她吩咐的事又不能不办,正犯难呢,石桂掀了帘子进来了。 叶文心差点儿冲口而出,好容易咬唇忍住了:“怎么去的这样久,可是往花园子里头躲懒去了?” 石桂脆笑一声:“再不敢躲懒儿,嬷嬷叫我了去,问我些姑娘的病里心绪可好,说我侍候得用心,赏了我一匣子点心呢。” 一面说一面提一提手里的食匣,叶文心不防她还能得了赏回来,屋里头无人不知这是琼瑛下的绊子,石桂毫发无伤回来了不说,还得了吃食,个个都往她脸上瞧过去。 琼瑛的脸上一阵青白,连笑都撑不住了,她说了好些回,冯嬷嬷都不愿意替她出头,好容易这回答应了,竟能叫这么个毛丫头糊弄过去。 叶文心抿嘴一笑:“我看看给了你什么好东西?”当着面就要石桂把匣子打开来,里头装着翡翠卷子蝴蝶酥,还有一层奶糕,是拿羊乳子做的,寻常丫头们再吃不着的。 叶文心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冯嬷嬷当着人怎么尊她为主的,背后又是如何行事,她明白过来,便留意看着,有心问一问石桂怎么哄住了她,往枕头上一挨:“我这会儿也吃不得,这药越发苦了,叫厨房做糖糕来。” 石桂坐在下首陪着她,两个不时说些趣话,琼瑛还要摆大丫头的款:“姑娘正是养精神的时候,可别让她走了困意。” 石桂当面应了,还坐着不动,吃起翡翠卷子来,琼瑛心头火起,瑞叶在的时候,大伙儿都要退后三分,好容易她进前了,还有个石桂碍着,可她又不能当着叶文心发脾气,转身出去了,往廊下坐着生闷气。 玉絮跟了出去,拿手推一推她:“你这又是何苦,不过住个三五个月,姑娘宠她,就宠着些又如何,还能越过你去不成?” 玉絮这会儿比石桂还更叫琼瑛忌惮,石桂真要压权便是留在叶文心身边了,也还得再等上三四年,玉絮就不一样了,亏得平日里待她这样好,却在背后捅刀子。 “姑娘这会儿看我们,都是草木人了,眼睛里只见得一个,我也不是容不下人,可也劝着姑娘好才是,一味胡闹,她是得了赏了,我们可不挨罚。”琼瑛知道这会儿不能立时就跟玉絮起冲突,两个一边,先捏住石桂要紧。 玉絮跟着琼瑛这么久,甚个好处都没捞着,反是石桂在叶文心跟前说了她许多好话,听见琼瑛埋怨笑一笑:“连嬷嬷都赏了她了,你又何苦作恶人,过个三五月,到时候再说。” 外间说甚,里头不知,石桂等人一出去,就把袖子撸起来给叶文心看,那只金镯子宽松,套在她腕上松垮垮的,若不是冬日里衣裳穿得厚,怎么也掩不住,石桂看着叶文心,心里叹息,语音清越:“这才是我得的赏呢。” 叶文心乍见之下,猛得一阵咳嗽,石桂放下袖子,替她端了水来,叶文心好容易把这阵咳嗽压下去,石桂把冯嬷嬷那一席话全告诉了她,她一只手撑着床沿,指甲刮在床框的雕花上,眼睛怔怔盯着床帐,琼瑛跟着她四五年,也一样能把她卖了,石桂跟着她不过三两个月,便能为她如此,揪着领口的手轻轻松开:“我知你不是贪图甚么,若是,若是我能如愿,必讨回卖身契,放你自由。” 跟着又一字一顿道:“她能笑里藏刀,咱们就以迂为直,以患为利。”石桂早在告诉叶文心之前就已经想到了,除了反间,没别的路可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啦 怀总明天要去欢乐谷,竟然是第一次去玩呀 我大概能坐个旋转木马啥的 就是这么有出息的! 突然发现一月没有送过积分啊,光发红包了 妹子们留言超过二十五字可以送积分啦(规定就是要超过二十五字才能拿一分哒) 求元宵诗,就快结束了,我还是没有多少诗,泪脸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96章 早产 叶文心说出这话来,石桂倒对她刮目相看,只当小姑娘经了事,倒有了成算,她本就是个聪明的,所欠的不过是心气太高,分明知道冯嬷嬷琼瑛心里的打算,却偏偏放不下颜面去哄骗笼络这两个人。 哪知道叶文心第二句话,便是让石桂去翻书箱子:“你把那《孙子兵法》替我翻出来。”石桂一噎,眨巴了眼儿看着叶文心,她却反过来告诉石桂:“这才是好书呢,我且得想想法子。” 石桂恨不得叹息,才还听她说得有模有样,却原来是纸上谈兵,不能挫了她心志,去了西厢小间里翻书,叶文心看得杂书颇多,香谱也有琴谱也有,一溜儿排开,兵书却是藏在最下面的,仙域志翻得书角都皱了起来,兵法还跟新的一样,石桂随手一翻,墨香味儿还没散,显是很少翻动。 第53节 叶文心连想法子都这样文气,石桂也知一朝一夕急不来,就让她看了书,出门续水的时候遇着满面寒霜的琼瑛,还有跟在后头冲她使眼色的玉絮。 六出九月几个立在廊下,院子里头刹时就传遍了,哪个都知道冯嬷嬷是挑剔石桂去的,有替她挂心的,譬如六出,也有等着笑话的,譬如九月,可谁也不曾想到她不伤毫毛的回来了,还得了一匣子点心。 冯嬷嬷见天笑眉笑眼的,来的日子也还短,原来姑娘这院里头的事都是由着任嬷嬷打理的,可这些丫头天生便知怎么在大宅里头讨生活。 任嬷嬷看着是个板正的人,待她们却能睁只眼闭只眼,便是犯了错也不会过份苛责,换了冯嬷嬷来,人看着是笑盈盈的,说话也很是和气,可几个丫头就是不敢在她跟前造次。 六出素尘看石桂的眼神又不相同,琼瑛也是叫气得狠了,指了石桂便道:“姑娘这会儿病着,咱们都恨不得她多养养精神,你倒好,还哄了姑娘看书劳神,安的是个什么心。” 石桂手上提着铜壶,立在阶下看过去,见琼瑛横眉立目,抿嘴一笑:“琼瑛姐姐可是看茬了,姑娘让我找的书,说是整日躺在床上,精神反一日不如一日,看看书也好排解排解。” 琼瑛还是头一回使这样的威风,却似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石桂说完这句也不再跟她理论了,自去取了滚水来,让她这番火气落了个空,连六出素尘两个都赶紧转身回去,怕她失了脸面,再来寻别人的不是。 石桂从来不是软柿子,琼瑛在她这个碰了软钉子,看看屋里那个必是站在石桂这边,冯嬷嬷又不知怎么叫这丫头哄了,怎么也想不明白,冯嬷嬷吩咐她的时候可没个好脸色,还能被她哄好不成? 心里越发忌惮了石桂,甩了帘子进门,让叶文心养好伤去吴家的宴会是不能够了,让叶文心首肯那教规矩的管教嬷嬷进来,更是千难万难,冯嬷嬷交待的差事没一件办得到,琼瑛咬了唇,拿眼睛的余光去看玉絮,要是冯嬷嬷把差事交给了玉絮,她哥哥的差事可就黄了。 石桂回屋想把手镯收起来,这么个圆环套在手腕上总要露馅,她才进屋子,九月就跟着进来了:“你可真了不得,院里都替你捏一把汗呢。” 九月是想问问石桂怎么讨了冯嬷嬷喜欢的,她有这么一样讨人喜欢的本事,春燕喜欢她,叶文心喜欢她,连冯嬷嬷都能对她网开一面,九月细看石桂,生得确是好的,可要进院子,总要先挑长相,生得好的多了去了,怎么偏偏是她呢? 石桂不好实话实话,只得笑道:“哪里就像你说得这样凶险了,冯嬷嬷又不吃人,她问我答,我答得好,自然有赏了。” 九月当然不肯信,她一个心心念念要回家的,却几次三番得了宠,说她没心计哪个肯信的,看着石桂蹲下身,掀起床单来,往那木板床底下藏的小箱子看了一眼:“除了点心,你还得了什么?” 石桂装着找猫,财不露白的道理她很明白,作势往里探头:“我找猫儿呢,姑娘这么懒在床上,不如找这两只小东西逗逗她。” 两只小猫崽子来的时候身上茸毛都没长齐,这会儿已经毛茸茸的,还不会跳,却很会爬了,从绣箩儿里头爬出来,满屋子乱爬,石桂找着一只,另一只懒洋洋在绣箩里睡觉,装了猫儿出去,九月还盯着桌下面的木头箱子,扁扁嘴儿,嚅嚅道:“就没一句实话,也不知道藏了多少个心眼子。” 叶文心看兵法看得出神,这些个招式却是一招都不会用,石桂抱了猫儿来,她摸了两只小东西,把书递给石桂:“你看看,可有心得。” 屋里旁人都不识字,她大大方方的递过来,石桂就端端正正接了,琼瑛再忌恨也无法,只听见叶文心说:“这些字倒是都明白的,真要办起来,倒不明白了。” 石桂抿了嘴儿一笑,她渐渐习惯了看竖写的书,翻到《用间篇》,点一点因间内间两句:“这且不是别个在用的,姑娘早已经在办的,竟还说不会。” 她点的是反间一句,叶文心叹一口气:“真这么容易就好了。” 石桂知道她心里没谱,有意说一说罢,屋里处处都是眼睛,特别是琼瑛,此时恨不得把耳朵都贴上来,石桂干脆道:“我倒有一句,只说出来不好意思,还请姑娘看一看。” 不能说,那就写,拿手指头沾了水,在桌上写了出来,顺她心意四个字,叶文心抬头看她,抚卷笑道:“大妙。” 说到“妙”字,两只小猫崽子竟跟着“喵”起来,叶文心笑得面上泛红,到底病中,说笑一回就有些乏力,重又躺倒下去,就让这两只猫儿爬在床上,正要睡下去,玉絮进来了:“院子里头钱姨娘发动了,咱们可要预备些礼?” 叶文心蹙了眉头:“她一个姨娘,怎么发动了还特意往咱们这儿说上一声?” 玉絮笑起来:“是我往姑太太那儿去了,早先姑太太派人来问,我得闲就去回了话,领了些香料珠子出来,脚还没踩出鸳鸯馆的门呢,就匆忙忙进来个小丫头,说是姨娘发动了,这么一想,也只有远翠阁的那一位。” 琼瑛一听便怔住了,鸳鸯馆来人她不知道,玉絮竟也瞒着没说,觑了空自家过去露脸了,心里这口气越发难平。 玉絮得用,也是石桂乐见的,赶紧相帮一句:“我原在太太那儿的时候,太太就很宠爱钱姨娘的。” 听说钱姨娘发动了,屋里头静得一刻,春燕繁杏急急出来吩咐事,连高升家的也过来了,显着很看重钱姨娘这一胎的模样,玉絮才有这么一说。 玉絮见石桂替她说话,越发要把这事儿办下来:“姑娘可真是,这个姨娘并不关紧要,咱们全的是姑太太的脸面,总也得备些东西,若是送了红蛋红糖来,那便送了去,若是不送,再当不知就是了。” 叶文心原来是再不会理会这些的,如今知道了许多弯弯绕绕,点一点头:“去罢,打听打听姑姑那儿送了什么,咱们的礼也别薄了。” 玉絮石桂再加叶文心,三个把这事儿敲定了,反没琼瑛说话的地方,她一时红了眼圈儿,背了身子回屋去,叶文心懒怠理会她,往后躺了,放下绉绸帘儿阖了眼。 石桂却想去葡萄那儿,算着日子,钱姨娘总还有一个月才要生的,怎么这会儿就发动了?趁琼瑛伤神,她脚下一溜,打着灯往远翠阁去了,提前生孩子,侍候的丫头定要被罚,只盼着葡萄无事才好。 跟葡萄不好不坏处着,倒有些真感情了,化雪的时候路上又湿又滑,石桂不敢快走,一步一步到了远翠阁,还没进门就见葡萄缩在门边,双手合什正在念佛。 石桂轻轻拍她,她已经吓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才八个月就发动起来,都说七活八不活,要是生下来有个什么闪失,一院子人都没个好下场。 “我一听着信儿就觉着不对,这是怎么了?”稳婆还没来,脚程没有这么快,叶氏先派了两个生养过的嬷嬷看着,里头无声无息,大红灯笼叫风吹得一晃一晃,那光圈打人脸上原是喜乐的红,可这会儿院子里除了钱姨娘的□□声,再听不见旁的声儿,倒显得有些渗人了。 葡萄拉了石桂绕出去,一把扑在她身上:“这可怎么好,是要姨娘有个闪失,我可怎么办?” 石桂紧紧攥了她,葡萄好容易才抽抽噎噎的把话说了:“姨娘原是常在院子里呆着的,今儿不知怎么,非要往园子里去,我们劝她,身子沉了,不便外出,她说天天呆在院子里头,想往外头看看景色,走上两步就回来。” 石桂静心听着,葡萄却忽然打了冷颤:“可是越走越远,平日里姨娘走不得这许多路的,今儿偏偏走了,一直将要走到静中观。” 石桂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一下,想到雪地上那排浅浅的脚印,轻声问道:“那又怎么了?可是走动得多了,这才动了胎气?” 葡萄摇着头,眼泪跟掉线的珠子似的落下来:“我也不知怎么了,木香姐姐松节姐姐都在,观门一开,看见大少爷出来,大少爷还问了姨娘好,大少爷一走,姨娘的脸就白了,捂着肚子,这就……就……” 石桂一把捂了她的嘴,心里隐隐觉得这事儿不对,狠狠下手掐了她一把:“这事儿要问也先问不到你头上的,你这个模样,上头才要罚呢。” 作者有话要说:  欢乐谷里有啥好吃的呀? 除了旋转木马,我还可以坐叫啥来着的大圆盘 别的没有了,就是这样,噜噜噜 谢谢小天使的地雷票票 ☆、第97章 爱意 石桂只道是葡萄怕挨罚,这才哭成了这样,一又眼睛又红又肿,不开口就先流泪,帕子早就湿透了,抬手要拿袖子去抹,让石桂一把抓了手,掏出绢子来,替她抹眼泪。 叶氏这个人,算得是软硬不吃的,只要你有道理,你便不会受罚,你要是没道理,便是哭破了天,她也依旧不会恕你半分。 石桂拉了葡萄,先是左右看看,跟着才轻声问她:“你们只见着大少爷从观里出来?可瞧见旁的了?姨娘身边可曾离过人?” 葡萄泪似雨下,抽抽着一口气儿都提不上来了:“哪儿敢呢,姨娘是两条腿动,我们一院子八条腿跟着动,一步都不敢离,纵是要茶要水找帕子簪环,身边也必得留下两位姐姐,不说落单了,就是眼睛都没离开过她身上半寸。” 那便是她怀像不好,原在院中又走动的少,天儿又冷路上又湿滑,说不得颠簸了,石桂搂了葡萄的肩头,拍了她的背替她顺气儿:“姨娘有没有脚底打滑,你们不知道的。” 葡萄还是直摇头:“不说打滑了,她迈一脚步子,松节姐姐都恨不得替了她去,连积雪道边不敢走,就怕雪水湿了鞋子,只在廊道里走的,哪知道还会出这事儿。” 石桂咬唇皱眉,里头还在阵阵□□,本来怎么也还有一月才能生产的,养娘是寻摸好了,稳婆却还没来,急急赶着车把稳婆接进院里,花园子里一路点了灯,把稳婆连拉带拽的带进来,稳婆一看里已经破了水,寻常该预备的东西都已经预备下了,赶紧接生。 松节已经跪在门口替钱姨娘念催生经,自稳婆说过钱姨娘骨架子太细难生养,她屋里的丫头便都念起了催生经,松节念上一句,又磕上一个头,双手合什,眼睛紧闭,额头碰着青砖地,前半边流海全湿了。 葡萄见她这模样越发害怕,眼睛一扫那院门口挂着的红灯笼,人就直打抖,石桂赶紧拉住她:“姐姐快别哭了,看看木香姐姐,这会儿可在替嬷嬷们跑腿呢,不说姨娘这一胎平不平安,姐姐这时候帮手,也算是尽了心力的。” 葡萄还不敢动弹,她那会儿站在钱姨娘身前,木香松节扶着钱姨娘的胳膊,她在前头引路,正要下台阶,看见不远处大少爷自静中观出来,眼角眉梢俱是笑意,跟着从里头露出一片杏黄色的裙角来。 姨娘当时抽得一口气,木香松节赶紧扶住了她,等大少爷走到廊道边,同姨娘见了礼,问一声:“姨娘安好。”跟着转身离开时,钱姨娘的目光一直盯着他,到拐角处再看不见了,人也已经出事了。 这些事葡萄都看在眼里,木香松节立在钱姨娘身后不曾看见,她却是半点都没漏掉,葡萄这个年纪,也将将懂得些男女之事了,在钱姨娘院里头,也曾见过宋望海过来,钱姨娘却从没拿这种眼光去看他。 葡萄嚅嚅开了口:“大少爷……”三个字一吐出来,就打了一个寒噤,立时闭了嘴不说话,连想都不敢再想了。 葡萄再是口快心直不晓事,有一条却是知道的,这些事若不能闷在心里,她也不必活了,对着石桂都不敢露出半个字来,木呆呆的站着,通身似浸在冰雪里,里头喊声越大,她越是不敢进门去,数九寒冬出一层白毛汗。 石桂也觉着葡萄不对劲,伸手拉她,掌心里汗涔涔,一把握住又滑又腻,心里觉得葡萄必是有些事没说,可她哪能想到旁的,这几个丫头陪着,真出了事,她们咬定了没有,只要钱姨娘不开口,叶氏也没法子发落她们。 “若是太太问起来,你能不提大少爷,就不提大少爷,太太本就不喜少爷往老庄里头钻,这事儿 若是叫二太太知道了,还不知道要起什么口舌,能把这个撇了去,太太就不会重罚你们。”石桂知道的不多,能想出来只有点干系,手掌让葡萄紧紧攥了不肯放,又叹一口气:“你这会儿,要么就跟着木香姐姐,要么就跟着松节,只知道在这儿发抖,可别误了你自个我。” 松节是听天命,木香是尽人事,两者总得有一样,若是两样都无,葡萄怎么会不挨罚,说到定,姨娘早产,也是跟着在身边的人侍候得不精心的缘故。 葡萄紧咬牙关,知道石桂说得对,步子却迈不开来,只要一想到钱姨娘那缠绵的目光,跟大和爷的背景,她就恨不得不曾窥见这些,不过是无端端的作了一场梦。 石桂真当葡萄是吓住了,推她一把:“你赶紧想想罢,再这么愣着,太太就要来了。”她说的不错,这样的大事,叶氏便为了不叫人挑理,也得来走上一遭的。 葡萄一个激灵,这下汗也不出了,两只手往衣裳上一通抹,迈了腿儿进得院去,声音还在打抖,却是脆生生的:“姐姐交给我罢。”拎了铜壶出来,吩咐婆子提热水来。 叶氏果然来了,身边跟着春燕,两个人脸色都不好看,石桂一见路尽头点了红灯,赶紧闪身往后边那条路走去,该说的都说了,能不沾干系,还是不沾干系的好。 石桂缩身进了树荫里,眼看着叶氏进了远翠阁,此时不走,过会子宋望海也要来,轻手轻脚往回去,一路踩着落雪,又把灯笼忘在了远翠阁,摸黑往幽篁里去。 雪天路滑,石桂又不常往那一路走,深一脚浅一脚的,月亮朦朦胧胧照在积雪上,勉强有些白光,白日里只觉得庭院楼阁好似画卷,比那白山黑水更有匠心,却无匠气。 此时再看,倒有些害怕起来,石桂紧一紧袄子,裤管上都是落雪,这头少人来,扫院的丫头们便躲了懒儿,连道都没开,就由着雪积成冰,一脚踩下去,全是冰渣子。 石桂先时还走得慢,待月色越来越黯淡了,倒走得更快了,不留神就走进了石道两边用细竹缠成花样,矮矮围起来了竹栏上,只听一声脆响把竹栏踩断了,自家也扭了脚。 “嘶”得一声以手撑地,好半天才爬起来,人摔在雪堆上,冷是冷些,好歹没受伤,石桂半身都扑在雪堆里,知道这地方多有山石堆得杌子般高,妆点出个庭院幽深来,干脆从地上捡了一根叫雪压断的细竹,当作拐棍支着,撑着扭着的左脚,一步一步往幽篁里挪过去。 石桂身上湿了大半,撑着细竹走在碎石甬道上,眼前见得星星灯火,手里的竹子太脆差点儿撑不住她,好容易到了幽篁里门边,看门的婆子见她一身狼狈,打着灯笼照了才看出是石桂来,赶紧下来搀扶她:“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会儿出去也不打个灯笼。” 石桂笑一笑:“原是带了的,脚下步子快,失手落在雪里,跌了一摔,扭伤了脚。” 婆子扶了她进屋,六出见了也皱眉头:“摔得可厉害?要不要找个正骨师傅来?”石桂赶紧摇头:“我试了骨头无事,只是伤了筋,歇上几日也就好了。” 素尘寻了贴膏药出来,石桂脱了鞋袜,脚踝处肿得老高,红通通一碰就痛,转了转脚,把药膏贴上,消肿的药膏一丝丝凉意让她好受了许多,才刚跌在雪里的,身上还穿着湿衣,叫屋里头炭火气一烘,面上倒烫起来,解了衣裳,拿毛巾裹了脚,拿绳子松松绑住,就怕那草药汁儿沁出来,把被褥弄脏了。 六出塞了个汤婆子给她,石桂还想着葡萄的事,玉絮却进为了,手里还拿着红花油,见石桂贴了药膏,把药油搁到床边的矮凳子上,坐到床沿问:“前头姨娘生了没有?” 她开口说的要送礼,自然关心,石桂摇一摇头:“我出来的时候稳婆已经到了,太太也往那儿去,还不知道生了没有。” 玉絮也只是随口过问,宋家生孩子,再怎么也不管她们的事儿,钱姨娘早产,便怪天老爷,也怪不到叶氏头上去,院里没一个丫头挂心此事,反而多问了两句石桂的脚:“你可真是,失了灯笼,就慢些走罢了,明儿要是不消肿,我替你回了姑娘,寻个跌打大夫来。” 石桂笑一声:“多谢玉絮姐姐,我想着贴再付膏药也就好了,原来常在田埂地头走的,若不是石子路打滑,也不会伤了脚。”摸着肿涨的脚踝,还替葡萄忧心,也不知道叶氏会怎么罚她。 哪知道叶氏并不曾发落钱姨娘院里头的人,她进了远翠阁,先问过木香,等听见木香回话,好半日才吐出一口气,缓缓开口道:“说她是个小心仔细的,怎么这上头又疏忽了。” 一面说一面扫了春燕一眼,春燕立时问了跟着的两个小丫,葡萄干摇头:“我盯着姨娘脚下,确没见着打一步滑的。” 既没说出些旁得来,那这事儿就此揭过去,哪知道叶氏恕了她们,宋望海却不恕,火急火燎的进了院门,先时就嚷嚷起来:“把身边这些个全都发落了,连人都看不住,还能做甚!” 可整个远翠阁,却无人搭理他,反都看着叶氏,叶氏冲他点点头:“稳婆说不防碍,月份大了,总要生的,老爷到西边候着罢。” 宋望海面庞涨得通红,指了叶氏说不出话来,可这一院子,没一个把他放在眼里,心头赌了一口气,冷笑得一声:“若是生得下来,自然好,若是生不下来,我也一样寻你的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玩好回来的二更 必胜客太坑了,千万不要去欢乐谷吃必胜客!!! 还我肉肉多多的肉酱面!!哼 对了,我这次玩了个小过山车,车子花花绿绿,会倒转的那种,于是到现在还睡不着,干脆就码了个字,更了个新,长评加更,不欠了哟。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98章 讨药(改口) 宋望海嘴里说着,心里却半分底气也无,不仅叶氏懒怠理会他,连春燕都没投过一眼去,反是繁杏侧脸儿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来,落音落地,满院子还是稳婆钱姨娘的声儿。 宋望海越发火气上头,没等着叶氏答他,他也知叶氏不会答他,说完这一句,仰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拂袖即走,谁也没拿他当回事儿,大家一声不发,圆个场面罢了。 哪知道他心里这口气不平,到得门边,看见松节跪着磕头念经,不住对着院子里下拜,心头火气,一脚踢了上去。 第54节 松节不防挨着这一下,她正要下拜,被宋望海一脚踢在她腰上,哀叫一声伏倒在地,几个原看她磕得这样可怜,又是哭又是拜嘴里还念经,都道她对钱姨娘忠心,眼见她被踢得起不了身,赶紧上前去扶她起来。 宋望海这一脚正在火性头上,也不是非得踢松节,而是将要出门,又见她正跪在当口,这才伸脚出去,总归是个丫头,他对着叶氏是一句重话都不敢有的,连叶氏院里的丫头都不能下脚,这么一个踢了又能如何? 叶氏听见声儿回头一看,就见松节面争煞白,人好似虾子似的卷曲起来,伏在地上动弹不得,还有婆子拦了人扶她:“这可使不得的,不能叫她自个儿走,得抬。” 说不得脏腑就受了伤,这时候立直了身子,可就再难好了,须得慢慢伸展开来。松节喉咙口一阵腥甜,人将要昏死过去,葡萄唬得脸色发白,凑近去一看,松节吃痛之下只能张着口缓缓出气,一又眉毛紧紧皱着,身子轻轻颤抖,一动都不能动了。 叶氏皱了眉头,春燕立时吩咐婆子把人抬到房里去,就叫葡萄看住了她,出来对叶氏道:“我看踢得不轻,可要请大夫来?” 姨娘生孩子,丫头却挨了打,松节又不能请了相熟的御医看,要请外头的,难免漏些什么话出去,叶氏也知道她心中所虑,却还是点了头:“她才多少年纪,要是作下病来,往后怎么好,去请了来罢。” 这头使了人去请大夫看丫头,那头两个稳婆还没能催生出孩子,婆子抬了一把玫瑰山水云纹交椅来,叶氏就坐在椅子上,手里抱手炉子,阖了眼儿等着里头的信。 繁杏劝了一声:“这大寒儿,太太赶紧别等了,里头好不好,总有信传过来,这么坐着干熬怎么成。” 她劝了,春燕才又开口,说话还是轻声细语的,替叶氏解忧:“太太纵要等,也要在屋里头等,在这外头,她哪里配呢。” 繁杏一听,想起那隐约旧事,只作得不知,赶紧跟着说道:“莫要折了她的福分,孩子更不敢出来了。” 两个对望一眼,繁杏自来不让人,却先收回了目光去,两个人劝着,叶氏才回去了,还吩咐木香:“若是有信你头一个来报,万不能耽误了。” 木香点了头,外头又说甚个钱姨娘的家人来了,要来看看女儿,来报的婆子一开口,就叫--春燕斥了:“你听了便该推了去,竟还报到太太跟前来,越发没论道了。” 婆子碰了满鼻子的灰,春燕骂人还真是头一遭,知道叶氏心绪不好,赶紧矮身走了,木香身前只有葡萄还算机灵的,赶紧让她看着松节,自家还顾着钱姨娘这头。 松节人昏沉沉的捂着伤,葡萄原还伶俐些,碰着这么两桩事,也没了主意,还是个婆子说:“只怕这两日得咳些血,吐出来反比闷着要好些,太太真是个慈悲人。” 满院子的热水都给钱姨娘用了,松节想吃口热水都不行,葡萄支了小炉子烧起水起来,扶她起来喂她喝些,松节人歪在枕头上,等人都走了,只余下葡萄的时候才道:“你是不是,瞧见了?” 葡萄手上一抖,赶紧咬唇忍住,回身过来还是满面急色:“姐姐赶紧别说话,老爷这一脚可不轻呢,才刚两位妈妈还说呢,赶紧躺下,我去看看大夫好来了不曾。” 得亏着没宵禁,若是宵禁了就得挨一个晚上,再来看也晚了些,请得积善堂的老大夫,胡子一大把了,看的又是个丫头,进门避着走,知道里头在生孩子,他自个儿就是看妇科的,还当是叫了他来看姨娘的,等见着看丫头,这才摸了脉,开了药方出来。 “姑娘身子弱,光是吃药不好克化,服药之前,先饮一杯温黄酒,这是损伤,并不要紧,若是夜里想吐就吐出来,淤血吐出来还更强些。”老大夫写了药方,葡萄哪里看得懂,想要找人去抓药,院子里没一个闲着。 上头都不知道写得甚,那大夫叫人请进来看个丫头,心上已是不悦,开了药方便走了,葡萄只得拿了这药方子去药房,家里这许多人,总有个头痛脑热的,说是药房,屋里置着药柜,里头派个打理的抓药,拿了纸一问,便道:“这是丸药,倒没备着,你往各房里问问,说不得就有的。” 葡萄讨了一圈,都没讨着药,还是婆子拿了个主意:“这是跌打损伤的药,你去看大少爷那儿讨一讨,说不得就有的。” 宋荫堂还学着弓马射箭,自然要备着活血丹跌打散,这山黎丹也有,可葡萄却不敢迈步,她看见的那些,再加上松节没说出来的那些,就够她想明白了,这会儿哪里还敢沾着宋荫堂,挪着步子就是不去,想着几个院子都问了,姚姨娘汪姨娘两位听说踢了松节,还咋了舌头,却都拿不出药来。 不敢心动了叶氏,她这会儿心里正发怵,就怕这事儿躲不过去,叶氏再要问,这么一踌躇,想到了幽篁里,提着灯笼走夜路,倒也不觉得身上冷,面庞红通通的,到了幽篁里一拍门,开门的婆子见是她,知道她跟石桂是干姐妹,笑了一声:“姑娘怎么来了,石桂姑娘扭了脚,正在床上躺着呢。” 这会儿算不得晚,若是门上落锁关严实了,也就不给她开门了,葡萄一听赶紧去看,石桂贴了膏药,抱着烫婆子眯了眼儿正要睡,葡萄一推门带进一团冷气来,她跑了几个地方,身上又湿又冷,头发都叫打湿了,见着石桂便道:“表姑娘这儿可有山黎丹?” 叶文心身子弱,打扬州来的时候,光是药方药丸就带了一小箱子,石桂想一想记着好似是有的,坐起来问她:“怎么了?谁跌伤了不成?” 葡萄摇摇头:“哪里是跌伤了。”说着便挨着石桂坐下,叫热气一激,身上落的细雪腾起雾来,低了声儿道:“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说姨娘若是生不出来,还要寻太太的不是,走到门边了,踢了松节姐姐一脚,人已经躺在床上,起不来身了。” 到底又惊又怕,抖了身子要哭,石桂先听见说要寻叶氏的不是,心底还哂一回,宋望海倒是真敢说这话,待听见松节挨踢了,这才皱起眉头来,葡萄抹了泪:“你这儿有没有?我各个院子都问遍了。” 石桂撑着要坐起来去寻玉絮,九月这时候慢慢吞吞起来了,披了袄子:“我去罢。”她出门寻了玉絮,话却说得不清不楚的,玉絮反来问了石桂,知道是钱姨娘院子里要用,反身去找了出来。 一个红瓷瓶儿,上头贴着签子,玉絮拿了给石桂看:“你看看,这上头可是?”时候长了,也怕记不住,拿来的时候都写着签,石桂一看便道:“正是的。” 总是入口的东西,问过葡萄:“你身上可带着方子?” 葡萄怔愣愣的把方子取出来,石桂打开来一看,倒是写得分明,一字不差:“就是这个了,你拿了去,上头写着一日一丸,温黄酒当药引子,你往干娘娘那儿去,要一壶黄酒,吃上三五日也就好了,若有旁的不适,再去请这大夫。” 她不过按着医嘱说了,葡萄却呆怔怔的,看了她好半日,后知后觉道:“你是,你是什么时候识了字了?” 石桂识字的事儿,从来没告诉过葡萄跟郑婆子,就怕郑婆子又因着这个想些旁的,这会儿推一推葡萄:“赶紧去罢,松节姐姐还等着药呢,这事儿往后再说。” 葡萄要拿药回去,玉絮也明白过来,是上头发火,把丫头给踢了,一家是当奴婢的,听也着心里不落忍:“还跑什么,咱们就有黄酒的,我给你一坛子,你拿回去,即刻就能吃药,也不必再跑厨房了。” 葡萄再三谢过,捧了药回去,先温酒,用酒送服,那药性便发得更快些,松节人倒有些清醒了,拉了她的手:“好妹妹,多赖你。”说着眼泪就跟着淌了下来。 叶氏回了鸳鸯馆,春燕扶她躺到美人椅上,知道这晚上她又睡不着了,着人取了奶乳子来,送到叶氏手边,看她还在出神,出言劝慰:“太太何必替她劳神,给了她路走的,她偏要行那下贱事,作好作歹,都是她自个儿求的。” 说这话没避过繁杏,繁杏却知道豆蔻都要放出去了,却偏偏叫老爷收用了,就在后院的清风伴眠处,那地方原是少爷常去的,她低了头,掀了帘子出去倒茶,叶氏素白了一张脸,轻轻叹息一声。 “那么个背主的东西,太太替她劳神不值当!”春燕少有这样的言语,当着叶氏提起豆蔻,再不曾掩藏厌恶:“这番又行这样的事,该劈一道雷,打烂了她!” 叶氏这才开了口:“院里,可还有旁人瞧见?” 要紧的是甘氏有没有看见,她若是看见了,又避不过一场口舌,叶氏皱皱眉头:“也不打紧,明儿就寻个由头,请尹坤道打醮,越长越好。” 作者有话要说:  积分还有多,大家努力留言呀,不送掉太可惜了 又有长评哇 好贝~~~ 我佩服你们的脑洞 只有不敢想,没有想不到啊!!!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99章 难产 叶文心养病,石桂养伤,前头那番热闹她们都没赶上,钱姨娘前一天发动了,到第二日早上也不见孩子露头,可算着日子却是吴家的宴会了。 自来也没有小妾产子,大妇便停了交际的,何况宋老太太也要一道去,叶氏才提起远翠阁里钱姨娘要生产,宋老太太便道:“总不会少了人侍候,你安心跟着我出门,她生孩子,旁人也使不上力气。” 钱姨娘怀胎,与宋老太太倒似不相干,本来也不是她的亲生子,家里又不是没有男丁,这肚里头一个,是男是女都不防碍。 这会儿说话却带着火气,冷冷哼出一声:“好与不好的,他要问罪拿人,只管叫他来跟我要交待。” 宋望海在远翠阁里发的那通脾气瞒不住人,踢打了丫头不要紧,要紧的是当面给了叶氏难堪,老太太歇得晚,昨儿一早就睡下了,也没人拿这个来烦着她,总归还要叶氏在,宋望海发火这消息到早上才由着婆子报上来。 宋老太太当场面色便难看起来,叶氏一早来给她请安,她说这话就是给叶氏撑腰的:“你该出去做甚就做甚,他要再是往你跟前嚷嚷,直管让他来找我。” 春燕含笑给叶氏托了茶盅:“可不是,太太要是不放心,留我跟繁杏哪一个都好,还有高家嬷嬷在,凭甚事就办不下来了?” 宋老太太冲她点点头,指了她道:“我看她平日就是个能办事的,我原还想着要留下璎珞来,这么看也不必,就交给她,再有高家的在,能出甚事。” 甘氏原想着要戳一戳叶氏的痛脚,好好要放出去的丫头,自来都是得用的,繁杏都是后提上来的,一个春燕一个豆蔻,哪知道这一个偏偏还叫收用了,她当时绞坏了多少块帕子,这会儿心里就有多畅快,面上得意之色怎么也掩盖不住,老太太发了话,她还要插一嘴。 “可不,再怎么家里还有我呢。”两个论来论去,就是没把这事儿交到她头上,好似家里没她这么个主子似的,甘氏也不过客气客气,显得自家有能耐,又能跟宋老太太亲近些,心里再没想着去管这桩事。 万一有个好歹,算在叶氏帐上的,也得算到她身上来了,都说七活八不活,将将好在八个月里头,钱豆蔻年轻貌美,一向是很得宋望海喜欢的,若不然甘氏也不会抬了金雀出来分宠。 生下来是功,可功劳也不全是她的,要是生不下来,这祸事就得她一个人担着,甘氏且没这样蠢,开口客气一声,是知道宋老太太最厌烦她伸手沾着大房事,必是不会肯的。 哪知道宋老太太竟然肯了,不仅肯了,还笑眯眯的答应了:“家里还有一位能干的,竟都忘了,是该交给你才是,咱们出去了也就更放心了。” 宋之湄也在出行之列,听见老太太这话脸都白了,甘氏也是一样,这会儿差点咬碎一口牙,好端端的怎么就非得说这么一句话,再想开口推了,老太太却是待她很亲热的模样,把她拉过去到身边:“我说你能顶起来,果然没有看错了你。” 甘氏恨不得自个就是个哑巴,生生把这黄连根咽下去,还得赞它一声甜,脸上要笑不笑,既得了吩咐,便得往远翠阁去。 老太太一招祸水东引,叶氏看在眼里,宋之湄更是白了一张脸,昨儿听说钱姨娘难产,甘氏也不知道在屋子里头骂了多少声“该”,就连金雀也是一样,她才当上姨娘没俩月,正是得宠爱的时候,昨儿宋望海回来大发脾气,她替宋望海脱衣的时候失手把金三事落了地。 平日里哪会因为这个挨骂,也没人拿这当一回事,偏偏宋望海在气性头上,当着人狠狠骂了两句,金雀自觉没脸,把钱姨娘咒了个百来回,夜里宋望海也没宿在后院,反是出去了,她熬到半夜不睡觉,拿鞋作卜,扔了个凶卦。 一早上侍候甘氏吃粥便笑盈盈把这话儿说了:“我忧心着那头的,点灯熬蜡没敢睡,心里念了一回经,卜出来的却不是个好卦相,也是可怜见的。” 甘氏听了痛快,这会儿却拿眼去刮金雀,金雀也是一样,甘氏要去,她也逃不脱,面上尴尬,送了叶氏几个登车出门,一路往远翠阁去,一路又祝祷起来,钱姨娘可是放了良了,比院子里旁的妾可不一样。 石桂还在担心葡萄,松节也是见过几回的,性子很好,石桂每去找了葡萄,葡萄总要从屋里顺些吃的出来,松节看见了自来不说,有时候还替她摸上一把果仁糖块,十五六岁花朵似的年纪,挨了这么重一脚,也不知道能不能缓过来。 此时无人可托,蕊香之桃到底不是宋家人,只能托了九月去,她早有心去看一看热闹,回来告诉石桂:“姨娘还没生下来呢,我去看了葡萄姐姐,她守着松节姐姐,两个在屋里架了小铫子煮粥吃,见我去了,直问我有没有带吃的。” 远翠阁里乱成那样,这些丫头们都还饿着,好歹松节还有粥,葡萄最是好吃的,高兴的时候吃,不高兴也吃,如今慌张害怕更得吃了,石桂看一看桌上玉絮送来的点心:“好妹妹,你替我包上些给她送去,等我脚好了,必然谢你。” 她脚受了伤,屋里的事便多赖了九月,用水用炭,本是一人当一天,轮着去取水取炭的,连着两天都是九月去取,还得替她端饭,她的脚倒是能动的,可这屋里几个都让她躺着,若伤了筋不好好养,作下病来,往后更容易扭脚。 “哪里就要姐姐的谢的了。”九月摇摇头,倒叹了一口气:“一样都是丫头,你没瞧见松节姐姐那样儿,葡萄姐姐我说,早上还吐了几口血呢。” 石桂原来还怕葡萄撑不住,没成想叶氏根本没追究,那雪地脚印的事儿,也不知道叶氏心里有没有谱,她靠在床上,九月还没回来,六出就先来了:“你真没伤着骨头?姑娘那儿说要请了大夫来呢。” 石桂笑一声点点头:“没呢,脚能动,只是伤了筋,肿着?” 六出掩了口就笑:“姑娘想着你呢,躺着觉得没趣儿,问问你脚能不能动,能不能扶着你,往屋里头去,好陪她说说话。” 石桂只是伤了筋,没伤着骨头,膏药贴了一夜,肿已经消了大半,听见六出这么说,便道:“我倒也想,可都是药味怎么能往姑娘跟前去凑,何况这蓬头垢面的。” “玉絮姐姐也是这么说呢,我就这回去,你这伤几天能动,可别真个伤筋动骨一百日,从冬躺到春罢。” 叶文心把那本兵书从头翻到尾,也没想出个确实的办法来,没人可商量,还得找石桂,石桂偏偏扭了腿儿,她的病好了一半儿,原来就是风寒,散了热,再喝几日药,只这几个丫头不敢让她起来。 石桂便笑:“那时候我这骨头都朽了,你去回了姑娘,等我好了,再陪她说话。”六出去回,隔得一会就听见屋里头铮铮琴音入耳。 一院子都静下来,叶文心琴棋书画样样习得,来了宋家,书画是见着了,琴棋还没动过,她拨了几下弦,又问玉絮给各处的礼备下没有,玉絮拿了单子,跟石桂一起合主意。 “你是此间人,哪一个喜欢甚,你可知道?”玉絮头一回办这差事,生怕办得差了,叫人耻笑了去,别个也就罢了,再不能叫琼瑛看了笑话。 石桂想了一回:“老太太太太的,也不过就是那几样,姑娘能亲手做个针线就很好了,三位姑娘么,也不能过于贵重,香粉珠子这样的小玩意儿便罢了。” 玉絮点一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两位少爷,便送些文房四宝,倒有一批上好的粉金纸,取个一沓出来,给少爷们画画用。” 这样的纸必得画了富贵花鸟,可据石桂所知,两位少爷于书画一道都没甚个长处,本来这些东西也不过是送个情份。 玉絮近来颇受叶文心的看重,石桂伤了脚,于她正当时,琼瑛阴着一张脸,好似能滴得出水来,她也只作不见,自家也想得明白,她不似琼瑛有个哥哥要冯嬷嬷提拔,当丫头能得着好,便是跟着主子,说不得往后也能当个管事嬷嬷了。 石桂自也知道这个道理,却一个字儿都不露,反捧了玉絮,说她懂得姑娘的心事,早知道这样能干,也不必缩在人身后。 玉絮还不接口,两个对坐着喝了茶,又吃了两块卷子,九月这才回来了:“钱姨娘怕是难产,二太太这会儿又请第三个稳婆去了。” 甘氏跟金雀两个昨儿夜里咒了多少句,今儿就在远翠阁里又求了多少声,孩子活了也还罢了,要是孩子把钱姨娘给憋死了,她们两个都捞不着好,金雀还道:“我听人说有请了道士和尚来念经 的,咱们家里不就有女道,请了她来念念经便是。” 甘氏急病乱投医,着人去请尹坤道来,却没把人请来,来的是千叶,穿了一身杏黄道袍:“师傅已经起经开坛了,替姨娘念经了。” 甘氏自来没留意过她,这么打眼儿一瞧,倒怔住了,这个小道姑眉眼生得寻常,可那一颗小痣却是风流,她才想着什么,里头就是一声长叫,稳婆出来问:“太太给个准话吧,如今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长评加更章 不欠啦 昨天吃了台湾小吃,可是没有我爱的那种炸血糕 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滚动 谢谢地雷票,么么哒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00章 产子 第55节 甘氏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女人家生产就是过一道鬼门关,她张嘴接了这桩事,此时肠子都要悔青了,若不然这会儿正在西院等着看笑话,哪会站在这儿吹冷风。 稳婆见甘氏怔住了,叠着手赔了笑道:“实是姨娘她怀像不好,孩子太大,姨娘又早产,总得保下一个来。” 甘氏最好是两个都平安,才刚发的咒愿恨不得全没说过,人往后一退,靠在金雀身上,嫁进宋家这许多年了,她还自来不曾拿过这样的主意。 稳婆等着,一院子丫头婆子看着,甘氏这时候气弱,回来老太太还得寻她的不是,由头都是现成的,是她自个儿要接这桩事的,怨不得别人。 “大人孩子都得保!”一个都死不得,可不是大人孩子都得保,甘氏说了这一句,稳婆满面难色,甘氏知道里头一共三个稳婆:“叫人往帐上支二十两过来,要是办的好,自然有钱拿,要是里头出了差子,我也没法子。” 金陵城里入闺阁秀户的,除了媒婆就是稳婆,听着甘氏说话不像,接生好了赏钱自然多,若是有什么,给的钱更多,总归是凶险的事,她们说得更难些,得的赏钱才多。 换作是正头娘子夫人太太要生产,那是再不敢的,可这里头是个姨娘,那便能使这些花招伎俩了,这几位虽不是一地请来的,可装着难办要钱却是“行规”,谁也不说破,叫个老道的出来。 甘氏没顶过事,她生产那会儿,是叶氏跟老太太一并看着的,叶氏这头几个妾也轮不着她插手,这上头竟一点不知,反拿银子吊着这三个稳婆。 原来也不似她们说得这么凶险,里头钱姨娘还有神智,只是累得很了,不一会儿就迷糊起来,阵痛才过去,人就睡实了,等下一波来了,人就又痛醒了。 金雀扯一扯甘氏的袖子:“太太,这么看着是下不来了,人却还有气儿的,不如咱们就拖着,拖到人回来,总不是咱们的事儿了。” 甘氏立时露出喜意,可不是,都晌午了,再有会子人就家来了,到时候还甩手给叶氏,孩子是死是活,都是叶氏的事,她心里这么想,眼儿一扫,看到稳婆身上,这会儿倒舍得下本钱了,撸了个金镯子,压低了声儿:“人能活多久就活多久。” 不急着生孩子,管这东西在肚里闷多久,只要人是活的,叶氏老太太来看的时候有一口气,她就算是交了差,死不死与她也不相干了。 “都别干站着了,二太太要用饭,叫人抬大围屏搬桌子来。”金雀出了这么个主意,甘氏拍拍她的手,金雀越发办事贴心,看看钱豆蔻,再想想自个儿,甚时候,她也能有个孩子就好了。 心里虽这么想,却也知道难,甘氏一直给她喝着避子汤药,贴身的嬷嬷送了来,看着她喝下去,一顿都不少,想要有孩子,也不知道要等到哪个年月去。 稳婆不过是想要钱,可真的拿着钱了,心又虚起来,若说没法子,她们也还是有法子的,只不过往后这位姨娘怕也不能再生了,头脚一摸着,在肚子上头一起按,把孩子的头先按出来。 几个人也不是没听见,那两个还暗暗啐了一口,妆相要钱是一回事,真个让孩子死在肚里,那又是另一回事儿,似宋家这样的人家,真个送了官,少不得一顿皮肉苦,心里骂着甘氏不上台盘,下手却快,三个对看一眼,知道讨赏是不成了,只等钱姨娘醒过来用力。 木香眼见得稳婆出去进来,那三个互打眼色,她自然瞧在眼里,二太太拉了稳婆的手,不知说些甚,木香抖了手赶紧摸了钥匙,开了钱姨娘的小柜,从里头摸出一把金锞子来。 木香熬了两夜,眼眶泛红,脸色发白,虽是叶氏派了她来侍候钱姨娘的,可钱姨娘自来安静和顺,既不找事儿,也从来不曾高声,打骂更是从没有过的,对丫头们很是和气,一面想一面淌了泪:“妈妈再使使力气,好歹保住姨娘的命。” 甘氏吩咐了厨房上菜,郑婆子沙锅里炖了老母鸡蛋,炆火煨了两天,皮肉分离,筷子一夹肉就散了,钱姨娘那一胎也不知道甚时候才下来,她既是厨房的便得等着,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要吃。 正拿筷子挟肉,听见吩咐还得起油锅,还是个没甚油水的差事,只得开了锅引了火来,慢慢整治起菜来。 甘氏要汤的要干的,还要吃活鱼,这花功夫的菜,晌午吩咐了,一个人整治出来送上去,天又开始阴了。 等孩子出来了,甘氏那道翡翠芙蓉羹才刚上桌,一口没咽下去就烫了舌头,赶紧掏出帕子吐了,吸了气道:“怎么这样快!” 金雀手一抖,泼出去半碗茶,两个起来往屋里望,木香出来报喜讯:“姨娘生了个小少爷。”这话一出口,甘氏恨得咬牙,原来不过一个宋荫堂,如今又多一个讨债的,只恐听得不分明,还又问一声:“是个什么。” “小少爷。”木香脆生生一句,一院子的仆妇都跟着长呼一口气,喜气盈盈的又要挂灯又要结彩。 这是原先叶氏就预备好了的,甘氏还木着一张脸,只不肯信真生了个儿子,拉着金雀的手:“生了个什么?” 她与叶氏一个一个儿子,她还多一个女儿,东院里这两庶女自来是不得宠的,可再生一个男孩却不一样,甘氏一口气都没吊上来,金雀一把扶住了她:“太太累着了,赶紧把她抬回去。” 宋望海当着的她的面,总有许多甜话要说,将来的地契房子田地银子铺子全都是宋敬堂跟宋之湄的,她也知道,宋望海不说宋荫堂,是叶氏有一大份的家资,可再添一个儿子,生母是个貌美的,孩子生下来又软团团,怎么不讨人喜欢,她叫人扶坐下来,还在问:“可是四角俱全的?” 木香满面喜色:“全,稳婆都看过了,是个四角俱全的小少爷。”说着就自家作主开了柜子赏钱,又叫人往房门上挂小弓箭。 钱姨娘昏睡过去,稳婆却还没走,她这一胎生得艰难,最后是稳婆伸手进去,把孩子掏出来的,如今生下淋淋漓漓没个干净,还不知道是活是死呢。 甘氏这一样没想着,人就叫抬回了西院,金雀一路都在打圆场,说太太辛苦,太太累着了,太太着了风,连抬人的婆子都知道关窍,可不是那头生了个儿子,甘氏心里过不去么。 往外头送东西那得叶氏回来了吩咐,各房院子里头送喜蛋喜果却是钱姨娘自个儿办的,松节伤了,葡萄得了木香的吩咐,提了红蛋喜糖往各院里送。 姚汪两位姨娘听见说生出来了,生了个小少爷,脸上带着笑,赏了一大把铜子给她,若是平日里,葡萄还得挑三挑四,经得这么两天一夜的,得好好的领赏都是庆幸的,谢过赏钱,又往幽篁里来。 她送了喜蛋就往石桂屋里来,见着她倒跟见了亲人似的,又要哭鼻子,石桂躺着看书,坐起来拍着她道:“这是怎么了,姨娘没生的时候你要哭,姨娘生了你还要哭。” 葡萄挨着她:“你可不知道多凶险,要真出了什么事儿……” “真出了事儿,可不还有高个儿的顶着,二太太就是那高个子,你怕什么,松节挨了打就更不怕了。”石桂摸了把糖给她,葡萄往嘴里塞了一块,含着糖块才觉得好受些,连着两天都没吃过东西,才还不觉着饿,吃了糖块反而饿起来,肚皮咕噜一声响。 石桂抿嘴笑起来:“你等着,咱们中午吃的银丝面,叫九月替你盛一碗去。”葡萄拎来的小篮子里头染红了的花生果子还加了一大把铜钱,屋里别个都不要,只九月细细挑了去,知道她娘苛扣她,也都由了她去。 九月听见说话,赶紧盛了来,鱼汤起的鲜,下了一把面,虽不是平日里吃的大荤,可葡萄两天没吃一顿软的,一口汤喝进去,肚肠都暖热起来,几口就把面就扒拉干净了。 她吃饱了,才想起来,指了石桂:“你甚时候还识起字来了?” 石桂搁下书,看九月还在廊下挑铜子儿,就怕里头光暗有挑漏了的,轻声道:“姑娘喜欢识字的,识了字儿还能算帐记帐,等表姑娘走了,我也不用看空院子了。” 一个识字的丫头,到哪儿都是稀罕的,叶氏哪会白放着她不用,葡萄恍然大悟:“你倒有成算,我便想不着。” 石桂阖了书页:“你怕什么,等着吧,太太回来,旁个得赏,你就要提二等了。” 葡萄听见提等,反而不说话了,手里拿着个喝空了的汤碗,脑袋木木的,她还在想钱姨娘看大少爷那个眼神,比刚才那块糖块还要甜,浸了蜜似的,甜得发苦。 石桂碰碰她,她回过神来,立时笑了:“要是你的嘴巴子真灵,我给你煎糖糕吃。”说着摸了肚皮:“还有没有了,我还饿呢。” 老太太一回来便听说钱姨娘生了个儿子,她脸上也并没有什么喜色:“总归是个姨娘,也就不必四处走动知会亲旧了。” 叶氏点了头:“听娘的吩咐。”不周知亲旧,那便是洗三也从简办,叫人请了洗三姥姥,又吩咐预备用具,宋老太太又想着了:“虽是个男孩儿,也给他用他姐姐们的盆儿。” 宋荫堂洗三的时候,专打了个金盆儿给他,叶氏听了点头,一样样吩咐了,就见银凤过来:“我们太太累着了,才刚道都走不动,是叫人抬回去的,老太太家来便不来请安了。” 宋老太太自然没有好声气,可甘氏到底是把这差事办好了的,点头许了,交待叶氏去料理杂事,自个儿还回百善堂去。 银凤臊了脸儿,跟在身后拉住了春燕道:“我们太太说,她赏了稳婆一个赤金五两重的金镯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怀总有点忙 大过节的还有sb同事添乱,样样都要答应领导,可是样样办不出,于是一大早怀总发现工作量突然多了两倍,大家分工这家伙还要去旅游,于是果断出手了。 大家汤团节快乐 嗯,我喜欢吃黑芝麻的,肉馅的也很好 嘛,过年啦,发红包哟 对惹,元宵诗会,泪目,我的诗少得太可怜了。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01章 成长 银凤臊得满面通红,春燕乍听之下都没回过神来,闹不明白甘氏这是来讨镯子的,还是来表心迹的,可既这么说了,那她也是花过心力的,点头笑一笑:“谢谢二太太了,这会子忙乱,过会儿再说。” 这会儿也不是要钱的时候,孩子虽生下来了,钱姨娘的血却没止住,还是高升家的请了大夫来,先开了药,煎了给钱姨娘灌下去,血倒是少了些,可依旧没止住,拿草纸垫着,没一会儿就湿了,木香伸手进去换过,见着春燕,求春燕请个御医来。 “人身上统共多少精血,这么个流法,姨娘的脸是越来越白了。”木香求了春燕,春燕虽厌恶豆蔻,可原来也是一个屋里头长成的,看着的如今的模样,虽是咎由,又怎么能真个甩了手不管,咬了牙去回叶氏。 叶氏点过头:“拿老太爷的帖子去太医院罢,她的身份摆在那儿呢。” 春燕厌她的便是这个,都已经放了良,多么大的恩典给了她,竟还不知足,还想麻雀成凤凰,去攀高枝,做下这样的腌臜事,事儿捅到叶氏跟前,叶氏良久都没说话,底下的婆子也不敢抬头, 春燕还记得那会儿她脑袋都发懵,都已经放良了,钱家也给她定了亲事,叶氏还说要给她一付添妆,花缎金簪都预备好了,怎么好端端的说老爷破了她的身子。 分明是阳春三月,却觉得透骨都是寒意,一个屋里头长大的,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春燕骂她,她便只是哭,后来不再哭了,豆蔻就成了顺和的钱姨娘。 春燕想到旧事还觉齿寒,有心想再宽慰叶氏两句,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想起甘氏道:“二太太说,她赏给稳婆一只五两重的金镯子。” 叶氏听言一怔,竟轻轻笑了一声:“那就还了她一对儿去罢。”春燕便真个在赏人用的妆匣子里头捡了两只十两的缠丝金镯子。 银凤都晓得害臊的事儿,甘氏却是越想越不甘心,回了屋子立时便骂起来,金雀还跟着拱火:“白瞎了太太的金镯子。” 甘氏这才使了银凤过来讨要,本来就不是她二房的妾生子,她凭什么替叶氏出钱出力,可都出了钱出了力,自然得讨着好,便在老太太跟前也得领她的情。 叶氏吩咐高升家的办洗三,让她往库里领东西去,原来生宋荫堂的时候,宋家早早就备齐了三霄娘娘的神像,到了宋余容宋泽芝时又取出来摆了一回,到了这个小少爷,又再拿出来用一回,老太太都吩咐了从简,叶氏也不愿意大办。 钱姨娘的家人听说女儿生了儿子,拎着一篮子红蛋喜果过来,这回叶氏让她们进了门,叫婆子领人往钱姨娘那儿去,钱家人看着女儿躺在床上,却不见刚生下来的小孙孙,钱婆子还问:“孩子呢?” 钱姨娘脸色唇色都是白的,木香葡萄给她熬了红枣赤豆汤补气血,她正不肯吃,亲娘来了,不先问女儿,倒先问那不沾亲的“外孙”来。 木香是见过钱婆子几回的,知道她就是这么个性子,一个眼色使了葡萄出去,自家留下陪着,回道:“太太叫人养娘领了去,这会儿正吃着奶呢。” 钱婆子“吓”了一声:“哥儿怎么好吃别人的奶,吃了谁的奶往后就跟谁亲近,你万万不能把这宝贝蛋给了别人。” 木香听着不像,皱了眉头:“姨娘这会儿还没下奶呢,孩子生得早了,吃着补药,纵有奶水,也不敢沾小少爷的口。” 钱婆子还跌足:“你生那一天我就要来,门上拦着不让,如今我看他们让不让了。”得意洋洋的挺了挺身子,指了指篮子里的盅儿:“一知道你生了,我赶紧给你炖了蹄花汤,这东西下奶,你把这壶头喝了,必然有奶水的。” 木香立时又给拦了:“大娘歇歇罢,大夫都吩咐了,吃着药呢,饮食要清淡的。”厨房上炖了鱼汤,又煮了红枣赤豆,只钱姨娘吃不下去,喝了半碗就都推了。 “你懂得什么,你年轻轻又没生养过,便是这时候得大补,身子好了,才能再开枝散叶不是。”钱婆子盛了一碗出来,递到女儿嘴边,还絮絮叨叨个不住:“你身子原来凭般好,还吃甚个补药,赶紧停了,才好奶了哥儿去。” 钱豆蔻扭了脸,她才刚醒,身上还是虚的,脸色煞白,身下垫着草纸,血还是汩汩流个不住,闻着油花汤味就想吐,阖了眼儿,还是木香接过碗:“姨娘吃不下那油腻的,大娘快别盛了。” 钱婆子眼圈一红,伸手搭在女儿手背上:“我可怜的女儿,这是吃了什么苦,真是老天都不长眼,作孽。” 正逢着春燕带了赏赐过来,在门边听见这一句,冷哼了一声:“可不是,好端端的出去要过享福日子了,非还得留在院里头受罪,便是去庙里头捐个门坎,也比生受着强呀。” 她含讥带讽,钱婆子果然忍不得,指了春燕便道:“春燕你也不过当了大丫头,就满眼的不认识人了?原来我哪回子来你不叫声妈妈,这会可是看我女儿出息了,心里头气不平?” 春燕一开口,床上的豆蔻就微微发颤,到钱婆子开了口,她这才转过脸来,眼晴都黯淡了,听着春燕轻笑了一声:“原来你来,是我姐妹的亲娘,我自然要喊一声妈妈,如今你来,算是什么?哪门子的亲戚不成?太太慈悲才许了你进来,倒敢说此间是受苦作孽的地方,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好女儿,她吃不吃苦,受不受罪?” 豆蔻身子抖得落叶也似,春燕却把匣子放下了:“这是太太给的,钱姨娘好生收着罢。”说罢转身就要走,无人跟着她进来,屋里便只有木香听见了,钱婆子叫她噎得一口气都提不上来,指着春燕的背影啐了一口。 争了这么一场气,春燕却红了眼睛,回去的时候叫繁杏瞧见了,叹一声:“你这又是何苦呢?她好不好,跟咱们也不相干了。” 自出了这桩事,春燕越发把底下这些丫头看得严,越是聪明的,越是放心不下,必得知道禀性忠厚,这才敢吩咐办差,繁杏劝了她,她自家也觉着好笑:“炭火性子分明是你,你却偏偏恕了 她,我可不能忘,太太给她一条路走,她却反咬一口,如今还替她藏着那点脏事,要是叫老太太知道了,活撕了她。” 繁杏倒了茶,搁到桌上推给她:“我恕了她,是我跟她原也没有你跟她这样的情份,你念着不肯放,是原来那点真心全白费了,知人知面哪知心呢。” 春燕长长出一口气,繁杏开了镜匣替她扑上粉,推一推她:“别叫太太等着。”春燕听见叶氏,赶紧收拾齐整了去回事,十三件样样齐全,连洗三姥姥都请着了,问明了叶氏要请了谁来添盆。 叶氏想了一回:“罢了,问问老爷可要请什么人来。” 宋望海到这会儿还不见踪影,家里也没人认真寻了他去,既这样事儿要问他,春燕干脆带着两只五两重的金镯子去了西院,宋望海的去处,也就只有甘氏知道了。 甘氏还要推,拿眼儿刮了银凤一眼:“都是这丫头自作主张,孩子平安,我多给些赏钱又怎么了。”说话间还满面是笑,跟着就瞪银凤:“混帐东西,给你了你体面,你倒来败坏我!” 银凤眼睛里含了泪,扭了身往廊下去,春燕也不看她这番做作,笑盈盈道:“二太太说得哪里话,这回钱姨娘能平安生产,二太太是有大功劳的,我们太太嘴里还念着,该叫老爷知道才是,洗三日二太太可得早早来。” 甘氏也不是蠢人,一听不明,再听也就明白了,春燕这是要问宋望海往哪儿去了,她也不是少了只镯子戴,只是心里怎么想怎么难受,这才使了银凤讨要去,这会听见叶氏有事求她,还拿乔起来:“这是一定的,我们老爷这风雷性子,也不知道往哪儿去了,这样的大喜事,该赶紧告诉他才是。” 春燕面上还在笑,又行个礼:“太太吩咐了许多事,我倒在这儿闲磕牙,二太太少陪,我就这去了。” 甘氏既不肯说,也不必拉了脸去问,反身回去,叶氏便道:“那便罢了,按着规矩先办起来。” 到了孩子洗三的时候,叶文心病也好了大半,石桂的脚也消了肿,步子落得轻些,倒也没什么大碍,叶文心使了石桂送添盆礼,一对金手镯一对儿金脚铃,还有些长生果,春燕一见就皱眉头:“这也太重了些。” “这是姑娘在给太太作脸呢,何况钱姨娘还各院里送了红蛋喜糖来。”石桂说着,就见春燕脸上不好看,语含讥讽:“她自来是个周全人。” 第56节 春燕石桂正说话,门上来了个小丫头子,寻了春燕便道:“钱姥姥说洗三那日要来呢。”没头没尾一句话,春燕却立了眉毛:“哪门子的姥姥,让她家去,宋家办洗三,同她有什么相干的?” 石桂自来不曾见过春燕与人红脸争执,便是跟金雀,也是一出手就压得她动弹不得,偏偏对着钱姨娘诸多挑剔不满,想到钱姨娘是从太太院子出去的,直觉这事儿不简单,出了院子就去找葡萄,提点她在钱姨娘这儿且得小心。 哪知道葡萄问都不问,拉了石桂的手:“我心里明白呢。”一双眼晴熬红了,嘴里也不再说叶氏宠爱钱姨娘的话,石桂知道她那天必是瞧见什么了,不好再问,捏捏她的手,从怀里掏出个荷包给她:“答应了你要做的,一直不得闲,这些天在床上躺着倒能做了。你看看好不好。” 绣得葡萄挂藤,一颗颗圆润饱满,半边葡萄架子爬得满满的,葡萄笑着攥在手里翻看,忽的道:“还是你好,在表姑娘那儿,也没什么烦心事。” 石桂听了心头叹息,叶文心那儿的烦心事,只怕比钱姨娘这儿的,还更糟些。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吃得翻过来了 今天上秤泪如雨 佳节已过,努力减肥!!!! 最后几天了,积分还有好多,大家努力一下,不送白不送啊。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02章 请柬 石桂扭伤消肿这些日子没见过叶文心,她倒是想来看看石桂,琼瑛拦了她不说,连玉絮都跟着劝,叶文心把石桂当作半个知己,对这些丫头却不能露出这意思来,只得呆在房里养病,到石桂伤好了,她才透了一口气儿。 石桂歇着那两天没煮弟子茶,等脚上好些了,头一桩事就给叶文心煮茶吃,她按着六出教的做,可每回煮出来叶文心都说味儿不同。 石桂自觉同六出烹出来的差不了许多,可叶文心每每尝上一口,就把茶盏递过去:“你倒出来尝一口,可是一个味儿?” 石桂回回尝了,也不觉得差别多大,到连着煮了半个月,倒能品出些味来,叶文心点了头:“这水就是得尝才行,口轻口重各人不同。”说着轻叹一声,向往道:“若是能尝一尝颜大写书中所说的山顶尖上的雪水,那才算是无憾了。” 她身子好的时候倒比病着还操心,躺在床上这些天,冯嬷嬷也不来管了她,只管养病,再不必去想什么宫里头的嬷嬷,松快了好几日,连脸上的笑影都多了。 叶文心越是说有差别,石桂越是不信邪,六出看她越发认真仔细,笑着劝她:“不是不好,我这一手练了多少年,从进院子当小丫头起,就在替姑娘烹茶了,算一算三四年的功夫,你能煮出这个味儿已经很正了。” 一盏茶烹出来,拿茶盅儿盛了,搁在竹制小托盘里,红豆盅儿配上青碧竹叶,叶文心一看便笑:“虽味儿不足,这盛盘的功夫倒越发长进了。” 她散了头发,穿着玉色蝴蝶寝衣,赤了脚踩在软毯上,丫头打水进来,漱了口先饮茶,细竹盐马毛刷,梳了个歪髻儿,簪上一枝斜玉钗,因着病好了,便往老太太跟前请安去。 钱姨娘儿子的洗三宴,请倒是请了叶文心,她推说身上不好没去,出了门儿看着满院子积雪断竹,这才知道雪下得多大,到了院里半点红彩都瞧不见,倒奇起来:“姑姑不是很喜欢那位姨娘么?” 若不然她也不会送那么重的礼了,玉絮笑一笑:“是老太太的意思,姑娘别管这些个,横竖与咱们总不相干的。” 叶文心在屋里闷了几日,今儿天气又好,晴暖无风,只听见雪化成水“滴哒”滴落的声音,这会儿天色尚早,叶文心便起意往院子里头走一走,玉絮却往前一步拦了:“姑娘罢了罢,宋家的堂少爷见天儿在那亭子里头读书,咱们还走原来那条路。” 叶文心从弟弟那儿听见过宋勉的事,埋怨他太过用功,把了院子两个都衬成了游手好闲的人了,听见这个使了石桂去看:“你去瞧瞧,要是有人,咱们就回去,要是无人,还走这边,不过多几步路,我这些日子骨头都要僵了。” 石桂往海棠漏花窗里一瞧,凉亭中还无人,折回来告诉了叶文心,提了步子才要走,玉絮见拦不住,赶紧打眼色给琼瑛,琼瑛这些日子懒怠,偏不肯理会,到底进了院子。 此时院中也没甚景色好瞧,一堆丫头簇拥着,叶文心不过几日不曾出来,闷得狠了,此时旧景也似新景了,长长出口气,走上一段再往永善堂去,到了老太太的永善堂外,进门往里一看,就知道宋敬堂又已经到了。 他一日比一日到得早,叶文心只要来,就都能看见他坐在外间吃茶,宋荫堂不必说,一大早进学之前就来给老太太请安,一是离得近,二是他在老太太跟前长大,对老太太很是亲近。 可宋敬堂便不同了,来是来的,却没这样早这样殷切,更别说他回回都掐着叶文心来的点过来了。 琼瑛几个也有所觉,可宋敬堂来请安是名正言顺的事,总不能因着叶文心来了,就不许别个来请安,她们几个大些,知道些事了,这话又不能对冯嬷嬷说,更不能对叶文心提,若是本来无意成了有心,岂不糟糕。 小丫头掀了帘儿,宋敬堂已经坐着吃茶,手上托了茶盏,却神魂不属的看着门边,听见见帘子响,背都挺得更直了,屏住气盯着门口的青砖地,等见着那一幅青罗裙儿,这才轻轻出一口气。 青罗裙儿挑了银丝线,莲青色的斗蓬罩,更显出纤弱来,阳光底下一步一波,粼粼泛着水光,好似春风吹皱一池水,心底连花都多开了几朵,嘴角一翘,就又赶紧抻平了,搁下茶盏,站起来行礼:“表妹安好。” 叶文心也对着他行礼:“表哥安好。”正经论起来,这两个半点关系都无,相互见礼却得这说,跟着便由丫头引了往内间去,给老太太请安。 宋敬堂每日里等的就是她这四个字,譬如大暑天里饮了山泉水,又似数九寒冬抱了热炭炉,说不出的熨帖,能听见这四个字,一日就安稳了。 石桂立在飞罩门外头,眼看着宋敬堂的眼睛跟生了根似的拔不出来,到叶文心进了内堂,他还直定定的瞧着那帘子,待听见里头请了安,这才转身出来。 外头廊下守着春罗秋罗一对双生姐妹,外堂就只有石桂,宋敬堂打她身前过,石桂曲了膝,他却停下脚步,半是犹疑半是吞吐,到她都立不住这才问道:“表妹平日里都做什么消遣?” 他摆了少爷的架子,石桂不能不答,宋敬堂就是看着石桂眼熟,知道是宋家的丫头这才问她,石桂垂了眼儿:“姑娘只是读书,倒不曾见她消遣什么。” 宋敬堂还想问是读什么书,他料得石桂不识字,纵问了也是白搭,再想仔细着问问喜欢什么花什么色,外头却有小丫头拎了食盒进来,宋敬堂看有人进来,不好再问,咳嗽一声出去了。 石桂把这事记下,少年人羡色是有的,可宋敬堂这一头热的心思竟还冷不下来了,虽不是甚要紧的,可她好些日子没去正院,也该露露脸了。 中午歇晌回了一趟鸳鸯馆,春燕见着她来,便知有事,笑得一声:“可巧你来了,下边送了些风筝来,这几样花色好,你拿了给表姑娘玩去。” 十一月城里多放风筝,仙鹤孔雀沙雁飞虎,样样齐全,小的只有巴掌大,大的得几个人捧着,宅子里头放的风筝,方胜一连七八个,飞上天还会打呼哨,石桂挑了一个燕子的一个蝴蝶的,俱是精工细画,竹骨磨得又光又圆,拿绳子系了,半点都不扎手。 “这个倒好,今儿二少爷还问呢。”石桂装着看风筝,春燕却是一顿,拿眼角余光一扫,看四下里无人,问道:“二少爷问什么?” 石桂原话告诉了她:“二少爷问我表姑娘作什么消遣,表姑娘哪有什么消遣,寻常连花园子都不迈,只是看书罢了。” 春燕点了头:“表姑娘贞静。”原还想嘱咐石桂两声,这么看着她倒是个鬼灵精,肚里门清,响锣不必重锤,摸了两三个果子给她:“你等着,有新送上来的鸡毛,给你串键子玩。” 小丫头玩闹也不过就是这几样东西,给了她一个竹骨的燕子风筝,再加一把染了红黄的鸡毛,衬上皮钱铜板儿,拿回去玩,石桂回去便说是正院里的姐妹送的。 九月看着心里羡慕,石桂也不是真的要玩,便把鸡毛键子送给了九月,叶文心午间歇晌,素尘指了白象珐琅小座钟教九月看钟点:“石桂一眼瞥了就记着,你怎么看了这么多日子还磕磕巴巴的。” 九月红了脸儿,这上头弯弯道道,她记混了好几个,私下里问了石桂,石桂回回告诉她,还是转过身就忘记,搓了脚儿道:“这东西鬼画符似的。” 之桃蕊香两个便哧哧笑个不住,好容易有个好天儿,院子里头雪化了,都抖落了被子出来晒,架在竹竿上,一院子的花花绿绿,窗户许久不曾大开着,这会儿也开了透气,叶文心坐地罗汉床上靠着南窗看书,眼儿一扫石桂那床拼被,拿书掩了口笑起来:“这是怎么,还拼个百纳被不成。” 她这话一说,丫头们都去看石桂那床被子,倒觉着她这法子好,两面都能睡,又不必常拆被子换洗,一院子吱吱喳喳闹腾着,琼瑛却坐在廊下阴了脸儿,见六出素尘两个凑在玉絮身边,咬了唇儿,光这几日,玉絮已经接手了帐册,要再把钥匙交出去,她在这屋里,可连立脚的地方都没了。 一院子都在笑闹,有踢键子的,有晒鞋子的,坐在太阳底下纳鞋底的,棉鞋两边还细细绣上花,打结子串珠子,还有磕了瓜子说洗三宴的,门上一阵笑声,抬头一看,却是宋之湄身边的白露来了。 手上捧了个匣子,里头装了一包燕窝,看见叶文心靠了窗,笑得一回:“你们玩什么呢,走在小道上就听见笑声了。”眼睛一扫,把东西递给了玉絮:“这是我们姑娘送给表姑娘的。” 一个海棠填漆雕花匣儿,里头拿软绸垫了,白露打开来,平整整六个燕窝盏子,阖上盖儿又从袖里摸出一张花笺来:“这个是我们姑娘的请笺。” 石桂伸手接下:“姑娘看书不让人扰,等会我交给姑娘。” 只是送东西,怎么用得上白露,水晶玲珑走一回也就罢了,石桂仔细把帖儿放好,眼睛一扫,就看见上头写着请叶文心到清凉馆中一叙。 宋之湄住的院落就叫清凉馆,算是西院一景,倚着满池碧荷,这会儿留着残梗败叶,说赏花早就过了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怀总有点忙哈 又要开会不能二更了 妹子们么么哒 谢谢小天使的地雷票~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03章 惊鸿 西院跟东院,除了一道回廓隔开来,两边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大水池子,宋之湄的屋子就在水池边,一带池水绕着院子,在池子里头种了几缸荷花,夏日里开了两面窗,倒还真有些清风徐来的意味,故此叫作清凉馆。 地儿是宋望海选的,名字也是宋望海取的,可比起叶氏那儿占着一个鸳鸯馆,甘氏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夏日里看看荷花还是好的,这会儿都落了几场雪了,池子结了冻,余下几根残荷杆子,又有甚个可看处,还非写上两句诗。 叶文心屋里点着安息香,开着窗户也慢慢有了些困意,这才下了帘子,石桂把花笺交给了琼瑛,她总归还是屋里的大丫头,不能事事绕过她去。 石桂交了笺,她面上倒松了几分,再掂一掂匣子,分量很轻,这才奇道:“怎么这样轻飘飘,里头别是摆了什么贵重物罢。” 大凡送人物件儿,越是轻巧的,不定就越是贵重,叶文心歇了晌,琼瑛作主打了匣子,倒是一惊:“表姑娘怎么送些燕窝子来。”还是龙上盏,来了这些日子,交情也不深厚,里头还很有些尴尬处,怎么会巴巴的送了这个来。 石桂摇了摇头:“我也不知,白露只说是送给姑娘补补身子的,当着我就打开了。”宋家这一位大姑娘,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自来没有走空的,忽的给叶文心送了燕窝,怎么想都透着古怪。 宋之湄的脾性,连六出玉絮都知道个大概了,收着这么重的礼,相互看一眼:“她开口就没件好事,这回又不知道求什么了。” 琼瑛翻出笺儿来,递给石桂:“你看看这上头写着甚?” 石桂方才一扫便知,琼瑛问了,便拿在手里细看,作辨认状道:“写着二句诗,不知道出处,丛竹残荷共催诗,闲对蕉窗把一杯。”念完了递还给琼瑛:“是请了咱们姑娘过去吃酒作诗呢。”还把幽篁里跟清凉馆的意头嵌了进去,倒算是花了心思的。 琼瑛越发皱了眉头,永善堂里宋敬堂还敢不错眼的盯着,过了西院越发没个约束了,着急要去告诉冯嬷嬷,还是玉絮接了过去:“等会子问问姑娘,同她又没甚个交情,姑娘想必也不肯去。” 等叶文心醒了,匣子连同花笺一并送上去,她取过一闻便笑:“是拿梅花炭熏的。”等看了诗,也是一样皱了眉头,看向石桂。 石桂便道:“不若去二姑娘三姑娘屋里打听打听,若是都得着了,那去一回也无妨,若是只有咱们姑娘得了,便推说病不曾好透,还有些咳嗽,怕过了病气给她,便不去了。” 叶文心点了点头:“你去办罢,若是那头没收着,你也别漏了嘴。” 玉絮看看琼瑛再看看石桂,笑了一声:“前儿捡出来些东西,说在送给二表姑娘三表姑娘的,也一并带了去,算有一样差事,不是干跑一回。” 不过短短几日,叶文心屋子里头再不是琼瑛主事,玉絮落后了,她受了叶文心的提拔,先还不敢办事不敢说话,如今越发老练不说,竟也能跟琼瑛平分秋色了。 玉絮肯出头,对叶文心是件好事,石桂捧了一声:“还是玉絮姐姐想得着,说了许多回了,就是没送出去呢。” 这话便把琼瑛也捎带上了,既然再怎么都不能讨着琼瑛喜欢,又被她暗地里使绊子上眼药,那也不必再假惺惺的捧着拍着,图个和睦相处了。 不仅明白告诉玉絮她站了队,也是告诉琼瑛,她也不是软柿子,叶文心如今喜欢她,她捧了玉絮,玉絮自然得的好处更多些。 石桂捧了匣子,太阳晒得人晕乎乎,身上暖热鼻尖出汗,宋余容宋泽芝两个住在一处,也是挨着水的,比清凉馆约摸大上些,名儿是宋老太爷起的,叫松风水阁,两姐妹一人一边屋,当中的正堂倒空了出来。 空出来的正堂设了个小佛堂,也供着观音菩萨,两姐妹每日上香,闲时便在此处写经抄书,做做绣活计。 石桂进去先看见水芸在敲挂在檐上的冰,叫了一声水芸姐姐,问一声:“两位姑娘还在歇晌?” 水芸摇摇头,点点正堂,石桂见点了香,两个对坐着,当中摆了棋盘,知道两个是在打棋谱,递了匣子给她:“我们姑娘理箱子,翻出这些玩物来,给两位姑娘送来。” 水芸接过去便笑:“那怎么好,倒累表姑娘念着。” 石桂原来在别苑的差事,是给两个姑娘送饭,与水芸红衣紫楼玉板都是熟识的,拉了水芸的袖子正要说话,里头红衣出来了:“姑娘叫你进去说话呢。” 石桂虽送了几个月的饭,却自来不曾跟这两位姑娘说上话,听见里头叫,进去请了安,把叶文心那儿预备的香粉珠子珍珠花簪递了上去。 余容泽芝两个在屋里自来是素衣淡衫的,打小就不爱艳色,穿了一身青竹碧的袄子,见着石桂点点头:“你们姑娘可好?” “姑娘身上才好些,今儿接着大姑娘那儿送的帖子,说请了我们姑娘去吃酒,赏什么,赏什么残荷,姑娘便差我来问问,二姑娘三姑娘去不去,若是大家一道,她不去也扫了兴。”石桂伶牙俐齿,也不说这两位没收到,只问去不去。 她面上带笑,果然看着泽芝怔得一怔,余容却抿起了嘴角,反而笑了:“将要过年了,老太太太太那儿的年礼,我们俩个还没绣得呢,这些日子正赶工,要绣一篇经书作小座屏,当真不得闲。” 声气还是同原来一样,又轻又软,可却把话说得又圆又透,既不说收没收着,也不明说去不去,意思却很明白,还告诉了石桂她们俩是一个贺礼,给老太太绣经书,免得叶文心那儿碰巧撞着。 石桂点了头:“我们姑娘也不得功夫呢,前几日身上不好,说要给老太太做的抹额也没几针,还非得自个儿做,不要别个帮手,可不就不得闲了。我们姑娘说了,若是不去,就挑了日子再聚,她来作东道,请两位姑娘吃扬州点心。” 余容微微一笑,既是抹额两个便不相同:“表姐费心了,我听说表姐爱吃茶,我这儿了有一罐头松针茶,倒是自家亲手晒的。” 余容泽芝的住处,倒没似两个姑娘的名儿似的种下芍药水莲,反种了苍松古柏,故此才叫松风水阁,落下来的松针晒成了茶,自有一股清香,紫楼取了个豆青瓷的小罐出来递给石桂:“一年统共就晒了这些,要是表姑娘吃着好,明岁就多晒些。” 石桂接了谢过,余容指了玉板:“这丫头伶俐,赏她罢。”未必不是叶文心叫她来探探消息的,可能当着她把话说得彼此好看,也不容易。 玉板摸了一把大钱出来,又给了她一对儿金圈儿耳环,水芸一直把她送到门边,拉了她的手:“老太太那抹额下针了没有?若是没有,便改个暗八仙,她老人家爱这些。” 第57节 叶文心想的也是绣些道家的吉祥纹样,可既水芸说了,便承她的情,石桂捧了茶叶罐头回去,得亏着想起来问一声,真个去了,说不得还有宋敬堂在等着。 叶文心既没打算要去,便不必特意再跑一趟正院,石桂一路绕过石凉亭子,隐隐听见读书声,心头一动,往木樨香径一绕,果然看见宋勉又在读书,石桂正要轻悄悄避过去,宋勉回头正悄看见她,两个四目相对,石桂笑一声:“堂少爷好。” 叶文心既没打算要去,便不必特意再跑一趟正院,石桂一路绕过石凉亭子,隐隐听见读书声,心头一动,往木樨香径一绕,果然看见宋勉又在读书,石桂正要轻悄悄避过去,宋勉回头正悄看见她,两个四目相对,石桂笑一声:“堂少爷好。” 宋勉笑一笑,又赶紧往她身后看,见无人这才松一口气:“你如今可是侍候着叶家的姑娘?” 石桂一怔,不意他竟说起这个来:“是,太太调了我去表姑娘院里当差,那两只猫儿还在表姑娘院子里头养着呢。” 宋勉问了这一句,却不再说了,上回他正要往凉亭里读书,才过了门就瞧见隔了院子一行人缓缓过来,知道是女眷,不敢再往前去,在外头绕了个圈儿想茬过去,不防那头竟也绕了个圈往他这边走。 宋勉起得早,老太太才刚起来,他便早早去请了安,跟着再往园里开阔处读书,连宋家的几个女儿都不曾打过照面,此时见着女眷来了,赶紧避过,又怕叫人见了,当他有意窥伺,却又无处可避,只得背转过身,反藏到墙边的树荫中去,落了一头一身的积雪,雪掉进颈项,冷得人直打抖。 待听见石桂说话,才知道是叶家表姑娘,等人行得远了,他才敢出来,想着往后进出总要在院子里碰见,不如还回到木樨香处读书。 宋勉不过惊鸿一瞥,刹时便连落雪进了衣领都不觉着冷了,触目之间赶紧回神,可却还是见着了叶文心的半边脸,此时问了石桂一句,却不再往下问,反而沉默起来。 石桂身上有差事,也不同他多谈,笑着别过,回去告诉叶文心:“二姑娘三姑娘那儿都没接着帖子。” 叶文心拿出花笺来,弯眉轻蹙:“那便捡样东西回了礼,推了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依旧事很多 不过答应了要双更的 所以还是会双更 时间上可能晚点 妹子们么么哒~~~ ☆、第104章 头功 这会儿天色暗了,回礼也不及挑,把事儿压到明日,厨房送了食盒子来,叶文心看见有燕窝鸭子,问弟弟那儿得着没有,听说也得着了,这才下筷子,才挑上点鸭子肉,琼瑛便盛了汤递到叶文心手边,老调重弹,又说起那宫里的嬷嬷来。 “姑娘既然大安了,上回冯嬷嬷提的事儿,也该着紧办起来,若是再晚些,到开春可就没多少日子了。”琼瑛把手帕往镯子里头一塞,卷起袖子来给叶文心剥虾壳,一只只掐头去尾,把各个儿虾子肉铺开来在碟子上摆成一圈。 叶文心光听这么一句,就蹙了眉头不再动筷子,玉絮眼看着她动了气,还又等了一会,等琼瑛说到冯嬷嬷催得急,那头人也在家里等着时,她这才上前劝:“就是再急,也不必用饭的时候说。” 叶文心把筷子一搁,眉间拧了起来:“我不用了,你们拿去分了罢。” 一桌子四五样菜,一口都没动,玉絮也不劝她吃,笑一声道:“姑娘想必是病才好嘴里没味儿,要不要咱们自个儿做个酸汤,喝两口开开胃也好。” 六出素尘相互使个眼色,琼瑛倒尴尬起来,她越是这么苦口婆心,叶文心就越是不待见她,她自个儿也想不明白,分明就是一桩好事,再没有听说哪家子的姑娘为着选秀就折腾的。一个选中了,一家子都跟着荣耀。 有心再想劝一劝,可如今叶文心连看见她都生厌,心里头又觉着委屈,越发把石桂玉絮两个认成奸的,哪有由着性子来,不劝着姑娘向上的。 她拿菊花汤洗了手,避出去前使了个眼色给石桂:“你到我屋里来。” 石桂挑了挑眉头,琼瑛还没有跟她面对面的说过什么,要么就是告诉叶文澜,要么就是告诉冯嬷嬷,让这两个找她的麻烦,这回当面把她叫了去,也不知道想说些甚。 叶文心看在眼里,却不出言阻拦,知道石桂这丫头是个胆大的,就一个琼瑛还真不能拿捏了她去,玉絮还在说酸汤,她便点了头,分明吃不去,也依旧给了玉絮面子,叫她知道自个儿是得用的:“口里确是淡,做一碗来,我喝上些罢。” 石桂跟着琼瑛进了屋子,大丫头的屋子跟小丫头的再不好比,一床一桌还有绣墩,床边立着脸盆架,架子上立着铜镜,屋子里头还点了香,石桂一嗅就知是叶文心常用的,她添香的听玉絮说过,这点子香,一指甲就是几十个铜板钱。 石桂如今领着二等的例了,可旁的还是三等的配置,便是发的料子再多,也不能似玉兰迎春一样打扮,住的屋子更不必想了。 琼瑛指一指椅子:“你坐罢。”说着往脸盆架边去,在手上细细抹了一层脂膏,侧脸儿看了石桂:“想必冯嬷嬷上回都跟你说明白了,可你怎么竟没长进?” 石桂叫冯嬷嬷看重的事儿,琼瑛猜也猜测出来了,冯嬷嬷也同她明着说,到底是宋家的丫头,既不能打也不能骂,管得多了,宋家管事的嬷嬷心里头也不痛快。 冯嬷嬷说是劝了石桂好好当差,再让她劝说叶文心,还告诉琼瑛:“这丫头得了这么大的恩典,但凡是个有良心的,总得替姑娘想着些。” 琼瑛看她还是原来那个模样,这才把她叫过来,再提点一回:“你连书都会念的,道理也该是明白的,姑娘左了性儿,咱们就得劝一劝,若是把自个儿摆到前头,反把姑娘摆在后头,只想着讨赏争宠,那也不值得姑娘待你好了。” 这些话石桂听一回就不想再听第二回,还是端着笑脸,事儿再多,也没忘了叶文心的“反间计”,点了头道:“嬷嬷的话我不敢忘,我正琢磨着呢,姑娘的脾气琼瑛姐姐也是知道的,想要劝着她,就先得顺着她。” 姑娘大了有主意了,不再是原来“为着你好”一句就能哄骗的了,琼瑛还拿这个对付叶文心,这才一步错步步都出错,她听了石桂的话,倒也认这些说得有理,却催了她道:“再有几月姑娘便得进宫,真为着姑娘好,还得劝着她才是。” 石桂原来以为琼瑛是为着哥哥,等她再说上两句,倒有些明白过来,这姑娘把冯嬷嬷那骗人的鬼话当了真,还真当是为了叶文心好了,怪道她办事这样理直气壮,只当自个儿是好人,房里余下这几个都是勾了叶文心往歪路上走的刁奴。 她知道冯嬷嬷规劝了石桂,还当石桂同她一边了,推了桌上的果盒过去,还叹了一声:“你比她们都明白些。” 石桂伸手捏了个桂花糖,不再答话,琼瑛又道:“若是你能劝着姑娘学规矩,冯嬷嬷那儿必要记你的头功,底下那几个,都不如你明白,提了你当二等,也不是不能够的。”还是那付贤良口吻:“咱们劝着主子好,自家也跟着好,岂不是两全其美?” 石桂早就拿上了二等的例,琼瑛说这些于她无用,她却还是笑了,本来要当无间,也总得交些好处给冯嬷嬷,才能知道她们后头想干什么。 叶文心看她回来的时候面色如常,也不追问,一屋子丫头分了厨房送来的菜,玉絮的酸汤也做好了,喝了两口,拿帕子按按嘴角,招了石桂:“说了要教你学画,先把画笔取了来,我教你认。” 每到这时候丫头们便自行退下去,石桂取了一套二十支的笔来,叶文心一指指点着教她认:“这是蟹爪,这是叶筋,这是白圭……” 等屋里人走空了,石桂搁下笔道:“姑娘那无间的计策可想出来没有?再这么拖下去,我在冯嬷嬷眼里成了无用的人,姑娘再想探听什么也听不着了。” 叶文心笑着虚指指她:“才刚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说什么?” 石桂想到琼瑛,倒有些哭笑不得,踌躇得会儿道:“琼瑛姐姐倒似是真心为着姑娘,冯嬷嬷那话,若是耳根子软的听了,难保不动心的。”人都是如此,头顶着大义,便是谋取的东西再多,也能安心。 哪知叶文心却冷笑起来,哼一声道:“说到底不过一块遮羞布,她满口为着我,怎么她哥哥倒能当二管事了?”面上冷然,身子往后靠,依在大迎枕上:“真是一片赤诚为了我,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不过是里子面子都想要,便是这样,才叫人恶心。” 石桂不期然想着那立牌坊的话,琼瑛说不得是连自个儿都骗了,自欺其人,想要的还是哥哥当管事,自家谋一门好亲事。 叶文心沉吟得会,咬着唇儿打定了主意:“一味推着也确是不好办,我干脆就应承下来,叫冯嬷嬷把这功劳算到你头上,往后她再想办什么事,也得倚重你,咱们先把眼前的钉子给拔了。” 钉子说的就是琼瑛了,要除了她可不是易事,只要她能派上一点用场,冯嬷嬷都不会轻易动她:“不如留了她,叫她不知不觉也当了反间,咱们已经知道她是耳目了,让她听些虚的,看些假的,岂不更好。” 叶文心从没想过这个,她觉得琼瑛可厌,便一味的想赶了她走,此时掩了口笑起来,拿指头虚点点石桂的鼻子,两个相视一笑,就这么定下了。 琼瑛进来添茶,便听见叶文心冲着石桂发脾气:“怎么连你也说这等话,哪里还像我的弟子,该把你逐出师门才是!” 石桂轻声细语的软言劝她:“姑娘一味厌了学规矩,可也得安了老爷的心才是,宫里头规矩大的很,我听说进宫的时候,不光要写着名姓,还得写上老爷的官位,若是姑娘不听些规矩,进了宫可不是丢了叶家的脸面了。” 琼瑛还当她有什么新鲜花样,哪知道还是这些老话,冯嬷嬷劝过,自家也劝过,叶文心那会儿没听,如今也不会听,正要进去,便听得叶文心叹:“我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可心里总过不去。” 石桂跟着声儿更软了:“姑娘心里头不好受,也不能拿名声玩笑,一并选秀的,还有好几家认识的姑娘,当着她们,姑娘也得全了礼数不是。” 琼瑛没成想她竟真个劝动了叶文心,竖着耳朵好一会,这才听着里头叶文心声气儿软了下来,长叹道:“罢了。” 石桂劝动了叶文心,琼瑛反而心头一紧,她三言两语说动了,不是越发显得自个儿无能,心里着急,夜里要了灯就往冯嬷嬷那儿去。 门上的婆子见她点了灯往外走,一个小丫头都不带,还提醒她一声:“姑娘,雪天地滑,有什么差事明儿再办了就是。” 琼瑛哪里能等到明天,急急出了门,叶文心的窗户口就对着院门,石桂从窗子里看见琼瑛出去,笑一声道:“成啦。” 冯嬷嬷看她冒着夜雾过来急巴巴的报了喜讯,反而知道事情不是她办的,笑一笑道:“既这么着,过一日便叫裴姑姑进来。” 待石桂去报喜的时候,听见叫琼瑛争了先,也不恼,脸上还带着笑,倒让冯嬷嬷更高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个丫头能成事儿,比琼瑛这么个成不住的气的要得用的多,拍了她的手道:“这份功劳是谁的,我心里明白,你且等着,少不了你的好处。”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那啥,宋勉都十五了,看十三岁的姑娘能见美貌,看十岁的丫头,能看出啥花来~~~ 谢谢小天使的地雷票,爱你~ ☆、第105章 向往 冯嬷嬷带了新裁的花缎衣裳来幽篁里,是给叶文心过年穿的,斗蓬袄裙鞋子云肩样样齐全,两箱子衣裳抬进来,打开来给一件件拿给叶文心看。 既说了要做得富贵,便全按了金陵如今时兴的样子做,冯嬷嬷等着叶文心自个儿提起来,叶文心却挨在榻上,紧紧闭着口不说话。 每到这个时节,沈氏便要给家里上下都做新衣了,家里当过织造,什么样的好料子没有,似吴家姑娘身上那一件色彩斑斓的孔雀毛锦斗蓬,她便有一件,还嫌弃花心太扎眼,自来不曾上过身。 如今见着这些衣裳,又想起沈氏来,送回去的信,虽也有回信,却都不是母亲亲笔,唯一亲笔的那一封让她辗转反侧,日日都不能安稳。 冯嬷嬷口里不停,满面是笑,一时夸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一时又夸凤尾玛瑙流苏簪,一样样取出来给她看了,见她还是淡淡的,倒也不以为怪,叶文心打小就是这么个性子,自小富贵惯了,看这些也不过就是寻常物。 石桂借着续茶的功夫,冲叶文心挤挤眼睛,她这才缓缓吐一口气,心里忍着耻意:“嬷嬷前一向说的话,我想想确是有道理的,若不学了规矩,也丢了娘的脸面,等过了冬至节,你便把人请进来罢。” 冯嬷嬷等的就是她这一句,她到底老道些,也不说那些个“早就劝着你好”的话,只应一声:“都安排妥当了,姑娘甚时候想见,甚时候就能见得着。” 冯嬷嬷见叶文心懒洋洋没甚心绪便又提起冬至的事来:“咱们既来了,便该去老宅祭祖,也不能在宋家祭本家的祖宗。” 叶文心点了头,冯嬷嬷实则已经安排下去了,到了日子接了叶文心叶文澜姐弟两个到叶家的老宅住上一晚,天不亮就要起来上香,此时不过干问一声。 叶文心既点了头,冯嬷嬷便要去知会叶氏一声,叶文心却道:“嬷嬷去吩咐事儿罢,我去姑姑那 儿,病了这许多日子,也没往她那儿走动。” 说着带了玉絮石桂,捧着手炉子裹上大毛斗蓬,家常走动也不着意妆扮,头上一枝金翅蝴蝶簪,缀上几朵梅花宝石簪子,一路往鸳鸯馆慢慢行去。 玉絮因在叶文心跟前能说上话了,出了门便问:“姑娘怎么又改了主意?”悄悄递了个眼色给石桂,石桂抿嘴儿一笑:“总归躲不过,不如早就学起来,也免得那一个天天在耳朵边叨叨个不停。” 叶文心一声冷哼,玉絮的心就又放回肚里,她还当姑娘转了性子,又觉出琼瑛的好来,有一个琼瑛在前边拦着她出不了头,干脆跟紧了叶文心,扶了她的胳膊,亲昵道:“琼瑛姐姐确是为着姑娘好,只嘴巴太碎了些,咱们院里打烂个杯子,她都要往冯嬷嬷跟前说上一声去。” 叶文心冷笑更深:“她既这么忠心,等回去了,就把她调到冯嬷嬷那儿,给嬷嬷端茶倒水,这才是殷勤呢。” 玉絮是后提上来的一等,琼瑛走了,她的位子就稳当了,何况瑞叶的伤也不知道好了不曾,摔得这样重,保不齐往后便不能当差了。 进了鸳鸯馆,叶文心跟叶氏说话,石桂便把从宫里请教导姑姑的事告诉了春燕,今儿天晴,鸳鸯馆里也似幽篁里一般,小丫头们晒被子晒鞋子,春燕坐在廊下,轻轻点点头:“我知道了,便她不答应,太太也要劝着她应下的。” 石桂点了头,春燕却看她不同了,听着声气,分明就是知道叶文心不愿意入宫的,她也不说破,指一指屋子:“你的东西都搁在我屋里了,你干娘没来过。” 郑婆子怎么也不敢来问春燕讨要东西,石桂抿嘴一笑,春燕也冲她眨眨眼儿,看她还穿着小丫头穿的裤子短袄道:“你翻年可就十岁了,再怎么也不能穿这样的,赶紧做两件新的,让你干娘做。” 石桂是想穿小些的,别个都当她是小丫头子,办事更方便些,可也知道年龄摆在那儿,原来是又瘦又小,看着要小两岁多,在宋家好吃好喝,穿得暖吃得饱,抽条长身子,脸上的肉也多起来,连脚都大了两圈了。 才刚做好的鞋子,穿了没多少日子就挤脚了,裤子也放了一道边,院里只有她吃羊乳子,圣人爱叫这些,金陵城里各家都做,扬州却不吃这些,叶文心嫌这东西膻,但凡送来的,全给了石桂,这些吃得多了,皮子越发白腻,手脚都长大起来。 “穿裙子哪有穿裤子方便。”石桂一说,春燕便笑起来,指了指良姜木瓜:“你看看那两个,今岁冬天也穿起来了,你也赶紧着罢。” 石桂这才应了,却不领春燕那儿的料子:“我有呢,表姑娘常有赏赐的,做个两条足够了。” 春燕摇摇头:“再没见哪个丫头似你这样懒怠,你那个干姐姐,我记着过去常来,也打扮得花朵似的。” 正说话间,宋荫堂过来了,叶文心同他见过礼,各各坐在叶氏左右,繁杏捧了托盒进去:“太太吩咐的小衣裳得了,底下送下来求太太掌掌眼。” 冬至是大节,一家都要祭祖,钱姨娘的儿子虽还没取名儿,却是一样要抱出来的,叶氏还没说话,宋荫堂倒笑起来:“这么点大的袄子,娃儿真能穿得上?” 一件大红的袄儿,看着不过两三个巴掌大,拿在手里更是小巧精致,倒似件玩物,两件金手镯,还带着铃铛,看着只有杯口大小,宋荫堂拿过来细看,摇一摇听着叮叮当当的声响,倒觉得稀奇:“这样小,真能带进去。” 叶文心看他这样儿,一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才刚生下来的人儿能有多大,只怕比老太太那儿的雪狮子还小些呢。” 拿了畜牧作比,叶氏的眉头也不动一下,宋荫堂讪讪放下手镯,摸了摸鼻梁:“我还没瞧见过他,虽是祖母祖父不问,总也该看一看。” 他有心作个友爱的哥哥,叶氏却淡淡道:“你怎么去?吃奶的孩子哪里能见风呢,骨头还是软的,等他再大些,自然就能抱出来了。” 叶氏少有说这许多话的时候,宋荫堂只当是叶文心的功劳,对她笑得越发亲切:“我往日来一回,听不见母亲说三句话的,想不到你来了,我娘倒松快了,往后你常来,我也好多听听母亲说话。” 第58节 叶文心藏在叶氏身后,头挨着她的肩,宋荫堂看着不禁心生羡慕,看两个人手挽着手,紧紧挨在一处的模样,又有些意兴阑珊,陪了一轮茶点,便又告辞出去。 叶氏看着他将要出门,喊住了他:“你妹妹冬至节的时候要回叶家老宅祭祖,早一日就要坐车过去,你跟着车,替我送一送。” 两个连着亲,这差事确是只能交给宋荫堂,叶氏冲他点头微笑,宋荫堂倒有些受宠若惊,立时打了包票:“母亲交给我便是,定把人送到,再办些香烛,也算一点心意。” 待宋荫堂走了,叶氏这才拍一拍侄女的手:“你母亲送了口信来。”叶氏派去的人,倒是见着沈氏了,却没能说上话,素姑陪在身边,眼看着身子倒好了许多。 叶文心心头一紧,一双眼儿盯住叶氏的脸,就怕她说出什么坏消息来,叶氏握了她的手,还是一双小姑娘的手,纤细柔软,指尖微凉,两个不光是模样相似,连手也生得差不多,叶氏咽了心头苦意:“你母亲说她身子好了许多,你在此间,要听话。” 叶文心听这一句,如奉纶音,差点儿就要落泪,不住点了头:“我一定听姑姑的话。”叶氏把手搭在她的肩头,往窗外头一望,儿子正走到门边,搭上叶文心肩上的手紧一紧,又冲她轻笑起来。 回去的时候比来的时候走的更慢些,主仆三个各有思量,这一路倒能说得上话,玉絮跟着侍候了这许久,叶文心的喜好,她也知道许多,指了院里头的玉兰花树:“姑娘看,那树尖尖上硬鼓鼓的,到了春日里也不定要开多少花,到时候姑娘也能在亭子里铺纸作画。” 叶文心哪里还有心思画画,连教石桂都已经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只石桂这个丫头倒有恒心,一日总要摸一回笔,她屋里的头灯油比别人屋里都要费得多。 石桂凑了趣:“那敢情好,姑娘说要教我画画,我到这会儿还没摸着笔呢。”叶文心叫她逗笑了,裹了厚衣倒不觉得冷,雪一时化一时又下,扫院子的丫头便只扫出几条道来供人走动,见着叶文心,立住了问一声好。 天一放晴,落雪时躲起来的雀鸟都出来了,立在枝头吱吱喳喳叫个不住,南边冬日里树上叶子也落不尽,得到春天才换一身叶子。 叶文心穿着小羊皮靴子,有意往院子里逛一逛,玉絮却想到宋家那位堂少爷日日来院里读书的事来,唯恐再往前碰见他,指了小丫头,笑盈盈的问她:“院里头可有生人?” 小丫头子摇摇头,石桂往凉亭里一看,果然不见宋勉的身影,扬州园林也是奇技淫巧,金陵此处的官宅却因着在圣人眼皮子底下,反不能大肆建造,这园子还是圣人赐给宋老太爷的,也不过是打通了两间宅,有些亭台景致。 她逛了一圈,倒说了许多法门,亭园年久,便自有一股幽深意味,石桂跟着听了,笑言道:“姑娘满肚子的学问,怎么不学颜大家,也写个什么出来。” 叶文心听了轻笑一声:“哪有这样容易,世间有才女子难道就比男子少些不成?不过捆着手脚冲不破樊篱,只这一个,才叫人心生向往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楼上漏水漏到怀总家的厨房 一早上就光忙这个了 请物业叫维修拆油烟机,忙到现在 妹子们久等哈 谢谢地雷票么么哒 ☆、第106章 心气 石桂深以为然,不光是现在,哪怕是她来的那么个地方,依旧也是如此,胆大的闯出来,胆儿小的,便一辈子都受着束缚,听见叶文心这么说,反而笑起来:“那一位颜大家,如今多少年纪?” 石桂知道蓬莱客郑侯爷是天外来客,便也一直当那位颜大家是一样的,著书立说开学校,怎么都不似这个时代的人办的事,石桂心里也暗暗比较过,比较之后才明白无从比较,光是起点就不一样。 她走这条路,也许比换一个人容易些许,可光是姚夫子这样女子站一站学堂门边,就要拿水洗地的人绝不在少数,叶文心说了这许多回,也不过就是穗州一地的女子境况好些,别的地方也依旧还是三从四德。 这么一句,倒把叶文心问得怔住了,颜大家写得许多事,似是无事不可对人言,偶而也会写到年少时,对叶文心这样的拥趸,不必回想就脱口而出:“那会儿该是十四岁。” 十六七年前,颜大家也不过就是她这般年纪的小姑娘,她忽的就立住了,望着玉兰树出神,此时的树落得半片叶子也无,枝梢尖的硬块却会是春日里头一枝绽放的花。 石桂微微笑,她学字学画学记帐,为的都是以后能生活得更好,等赎身出去了,做小买卖也好,买上几亩田也好,安身立命,自己的生活自己作主。 “姑娘也不过就短了她一岁,写得多了,自然就好。”石桂说着拿自个儿作比:“姑娘教我识字的时候,可想过我能认下这许多字来?” 叶文心打叶氏院里出来就是松快的,听了这话,不论对错,心里都觉得受用,搭了石桂的手,轻轻捏一捏她的手腕。 玉絮正是顺着叶文心的时候,何况又不曾说得过份,便也只笑听着,知道叶文心在幽篁里呆得厌烦了,便道:“要不要往二姑娘三姑娘那儿走动走动,上回给张老仙人贺寿,二姑娘三姑娘也帮衬了许多。” 叶文心没有姐妹,自来是母亲的掌珠,哪里知道姐妹之间是怎么相处的,可经过几回,也知余容泽芝比宋之湄好相处的多,活不活泼是一回事,心正不正才最要紧。 她原来觉得这两个无趣的,如今也收起了心思,由石桂引路,往松风水阁去,后院里这一处景致最妙,叶文心还没走到门边,小丫头子便进去回报,她还是头一回到这儿来,进屋便起了个由头。 “我昨儿吃着那松针茶一股清气,想着自来不曾往你们屋里走动过,倒不要嫌我来得不巧。”叶文心说完,便见这两个开了个正堂的窗户,对着一池子的薄冰残荷,做针线,眼儿一扫就知是给宋老太太的座屏。 一个个蝇头小楷字写的观音经,拿绀青色缂丝做底,上头拿金线绣着经文,一共十二幅,要嵌在十二扇连屏上头,叶文心一看便赞:“真是难得。” 余容含羞一笑:“哪里就难得,这不过是最粗浅的功夫了。” “字难得,功夫更难得了。”东西是寻常的东西,便是金线,宋家使起来也不花费什么,要紧的是把这蝇头小字写得漂亮,比个墨点儿还小的字迹,用线绣出来,光是一面就不知道要费多少功夫。 “我跟妹妹自识字就会抄经,抄得多了,也只这一手功夫,想着开年就是祖母的寿辰,这个既当节礼又当寿礼了。”余容指派了紫楼泡茶去,紫楼取了茶壶看了石桂一眼,知道她是叶文心院里头煮茶的,看她跟了出来,还松一口气。 里头谈经论文说绣活,紫楼看着石桂接过壶,熟练的醒杯煮茶,谢了她一声:“我知道表姑娘吃茶讲究,就怕我这一手露了怯呢。” 石桂是宋家丫头,不能全算是叶文心的人,紫楼这才有这么一说,石桂抿嘴儿就笑了:“表姑娘吃茶,倒不是真吃名贵茶叶,我们院里的竹叶也有晒出来作茶的。” 等茶滚了端上去,叶文心跟余容两个已经对坐下棋,泽芝坐在一边看着,这姐妹两个都生得腼腆,诗书琴棋却都是学过的,叶文心赢了余容,却败给个泽芝,不成想她年纪不大,这上头却有天赋。 “不同派了活计给她,她一日也就靠窗打棋谱的。”余容指了指书案上的摆的几本书,边角都起毛了,叶文心爱仙域志,泽芝喜欢打棋谱,各有所好。 泽芝一向跟在姐姐身后,本就腼腆的,比之余容还更面嫩些,出了门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就差是个锯嘴葫芦,一味贞静,却不成想竟下得一手好棋。 此时得了夸奖,脸儿粉透透的,也不敢抬头看叶文心,拿眼儿溜她,叶文心反笑了,她只有弟弟,哪里见过这样的妹妹,拉了她倒觉得这害羞模样惹人喜欢,比宋之湄那样假意的亲昵让人好受得多了。 叶文心倒越发跟这两个说得来,还约定了明儿一道做针线,她也得快手把老太太的抹额做出来,这么一消磨,回去的时候便晚了。 琼瑛见着叶文心便叹一口气:“姑娘这是往哪儿去了,再不回来,我都要报给姑太太了。”她伸手要去接叶文心的斗蓬,叶文心却顺势递到六出手里。 玉絮笑一回:“总归就在这院子里头,琼瑛姐姐也太小心了些,姑娘跟两位表姑娘一道吃了茶,还下了两盘棋。” 屋里桌上还预备着点心,还泡了茶等着,叶文心却不用:“用过了,这些个分下去罢。”琼瑛越发不平,蹙了眉头:“姑娘纵去做客,也得来人知会一声,倒让我们干等着。” 玉絮掩口一笑,却不再说,转身也去净手,跟石桂两个出去了,往里头睇一眼:“偏她话多。”想到叶文心要把琼瑛调到冯嬷嬷那儿,心里就止不住期盼起来。 琼瑛轮番没脸,当着小丫头子诸多报怨,对着叶文心却不敢提什么要家去了的话,自来只有主子挑丫头,哪有丫头挑主子的,她闭了口不言语,听见外头一声笑,知道是玉絮的,差点儿绞烂了帕子。 玉絮看着天色还不晚,把挑出来的回礼交给石桂:“你再多走一回,把表姑娘那儿的帖子给回了去。” 叶文心回拒了茶会的请帖,可收了燕窝也得回礼,昨儿玉絮就跟石桂两个对着册子挑了许久,从各样饰物里挑出一只青金闪绿的双环如意环佩来。 搁在黑漆匣子里头着石桂到西院送给宋之湄去:“你就说姑娘还没好透,昨儿夜里还有些咳嗽,别过了病气给她,便不去了,等身上好些,再回请她。”既是回请,甚时候请就是叶文心定了,这回请的日子只怕遥遥无期。 石桂应得一声,捧上匣子往西院去。她内院走了个遍,西边却从没去过,院里盖了墙,门上还有守门的婆子,到了时候就关门落锁,两边不通。 石桂从不曾在这道门上出入过,是眼生的丫头,那婆子自然拦了她,她便回道:“我是表姑娘那头当差的,表姑娘差了我来给大姑娘送些东西。” 那婆子了然,放了石桂过去,还替她指一指路:“你往水边去就是,清凉馆就在水中央。”石桂谢过守门婆子,能被叶氏指在这儿守门,也是个得用的,怪道问得细。 清凉显眼的很,进了院子过了廊道再拐一个弯就瞧见了,西院比东院要小得多,连池子都不能跟松风水阁的比,却也是柏木深深,里头竟也摆着两盆芙蓉三醉,就是冯嬷嬷拿来哄叶文心的同一种。 石桂低了头,等水晶玲珑往里头禀报,里头却不光有宋之湄,竟连宋敬堂也在,石桂只作不懂,行了礼把匣子盛上去,按着玉絮说的回了一遍。 宋之湄一听便“哧”了一声,还拿眼儿去看宋敬堂,宋敬堂却急起来:“不是说好了,怎么又不好?可请了大夫来看,这咳嗽也有讲究,若不及早治过,恐伤了肺腑。” 石桂垂了头盯着鞋尖:“回少爷的话,姑娘正吃着川贝枇杷膏。”信口胡诌上一句,宋敬堂竟信了,眼睛还看向妹妹:“你也该去看看表妹。” 叶文心的本意是避过去,宋之湄自个儿也不会去,哪知道宋敬堂这么上赶着,石桂就怕宋之湄这会儿跟了一道去,戳穿谎言,彼此面上都不好看,赶紧道:“我们姑娘怕是风寒没好透,今儿起来耗了精神才又不好,怕过了病气给大姑娘,说等好了,再回请大姑娘去幽篁里。” 宋之湄看着哥哥气不打一处来,又疑心叶文心这是看不起她,接过东西看也不看一眼:“表姐好好养病,我过两日就去看她。” 心里参选的念头又翻腾起来,她因着出身最恨别个瞧她不起,陈家姑娘这些日子来的信都少了,不光是信少了,听说陈家开了一次茶会,却没请了她去,她自家觉出不对来,这才越发要跟叶文心好好相处,等吴家纪家再有宴,也好跟着一道去。 正经的宋家姑娘,却要去沾叶家的光,说亲上头比着两个庶出妹妹还不如,她又一向是个心气儿高的,没着拉陈家的请帖深觉受辱,这回下了帖子请叶文心,她竟也不来。 石桂等的就是她这一句,也不想在这是非地多呆,赶紧想要退出去,宋敬堂竟又开了口:“你站一站。”说着对妹妹道:“你便不去看她,知道她病了,也该送些将养的东西去。” 宋之湄柳眉微蹙,都送了龙牙盏,还要送些甚,半点也想不通,不过见了一面,哥哥怎么跟入了魔道似的,当着丫头的面不好驳了他,宋敬堂还没个完:“你是跟着表妹的,寻常她除开读书,可吃茶?可调琴?” 石桂立时一个头两个大,当着这位少爷,当真是一句话都回不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有妹子给我写的长评被晋江抽掉了 虽然难受还是依旧双更 么么妹子 怀总一般不忙都努力双更 如果忙就努力不断更 毕竟码字不是正职嘛 么么哒各位妹纸 后知后觉的说一声 往丫环名字去分析来猜测命运这个思路没错(乃们都应该知道怀总的恶趣味了,可是从没人注意到叶爹叫作叶益清,失望。) 怀总埋着深深的嘲讽,噜噜噜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07章 碎灯 石桂一个头两个大,这个书呆子二少爷,钟情便罢了,少年人血气方刚,一向不见女客,冷不丁见了个不俗的表妹,动心也是常事。 可他不该把这份心思露在面上,这要是传扬出去,叶文心的闺誉也就完了。众品烁金积毁消骨的道理,他一个读书人总该知道。 宋敬堂还在等着石桂回话,石桂垂了脸儿,眼睛盯着鞋尖,这样的问话,若是宋之湄也还摆了,换在宋荫堂身上也不算太过份,毕竟有亲在,从宋敬堂嘴里问出来,石桂还真没法答他。 “姑娘开春就要进宫选秀,嬷嬷前儿还说等姑娘身上好了,就请了宫里的教导姑姑来,教一教进宫的规矩,后头的日子也都难得闲了。”石桂无法,只得把这个提出来,告诉宋敬堂,叶文心那是要入宫的,凭你再是思慕,也不能胡乱说话。 宋敬堂是闭口不再言语了,他怔怔坐着,这才想到,叶文心来宋家,便是上京待选的,虽是表亲称呼,可与他是再不能肖想的,这样的品貌参选,怎么会不中呢? 说话的反成了宋之湄,她一听说叶家请了教养嬷嬷来,立时打起了主意,到如今了,爹那头还没拿定主意,母亲见天的长吁短叹,连东边院子里的事儿都无暇探听了,若是她真要进宫呢? 宋之湄是见过太子的,远远看过一眼,生得斯文俊秀,人又温和守礼,她自然知道凭她的家世是不能选中了当正室的,便是太子良娣婕妤,总也…… 后头那个总也,宋之湄不敢再往下想了,她这进宫的心思反反复复,到底还是又收了念头,却又打算起旁的来:“可定下日子了?” 石桂摇摇头:“说是这两日就过来,人已经在叶家老宅里住着了,只等姑娘身子好了,就着人请了来。” 眼见着宋敬堂还在发怔,石桂头都不敢抬,就怕从他从嘴里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来,甘氏那么个精明的女人,竟会生出这么个呆头儿子,石桂心里称奇。 宋之湄的眼睛都要掉到茶托里了,她哪里见过哥哥这个模样,看在眼里觉得不像,挥了手道:“你去罢,说我知道了,别叫她等急了。” 石桂这下不敢停留,赶紧出来,白露追在她后头:“你这丫头,怎么还跑起来,你跑一趟就不要赏了?” 石桂憨笑一声:“我急着回事,谢过白露姐姐谢过大姑娘。”一步都不敢停,就怕宋敬堂又问,他再问还能问出花来不成,总归他不是正经的哥哥,连宋荫堂也不过就在老太太处见一见叶文心,他一个隔了房头绕了十七八个弯的“哥哥”,想靠近就更难了。 回去报给玉絮:“我扯了谎,说姑娘正吃枇杷膏,要是大姑娘说起来,咱们怎么应对?”玉絮一听便笑:“这值得什么,哪院里不备上一罐,舀些出来,就说正吃着罢了。” 石桂把宋敬堂的事瞒了不提,也不能提,还得先告诉春燕,哪知道没等她寻着由头去正院,宋敬堂那儿竟送了东西来。 竹骨风筝琉璃喇叭,还有一只走马灯,这东西一过来,再想瞒也瞒不住冯嬷嬷了,她把几个丫头都打量一回,笑眯眯的问了送东西来的小丫头子,几句一问,那丫头便道,是各房里的姐妹都有的。 冯妈妈这才脸上好看些,石桂却知给真妹妹是假,给这个表妹妹的才是真,心里直打鼓,若是叶氏真想让儿子跟侄女结亲,这宋敬堂可不得坏了事儿。 第59节 冯妈妈摸了一把大钱出来:“表少爷有心了。”半个谢字儿都不提,把送来的东西一样样捡出来看一回,风筝是蝴蝶的,琉璃喇叭寻常小儿玩物,作个摆设也成,那一盏走马灯,冯妈妈看了一眼就要提起来,旁人还没瞧明白画的什么,她一失手,打碎了。 她是积年的老嬷嬷,房里哪个敢不听她的,见她失了手,赶紧拿了扫把来扫,冯嬷嬷却道:“玻璃扫了去,这绢纱画儿也没处扔,烧了罢。” 烧画的是玉絮,她亲自取个铜盆引了火,绢纱一燎着火星全作了飞灰,谁也不知那上头画了些甚。 冯妈妈都知道了,必然是要去告诉叶氏的,石桂觑了空儿,说是要送些冬至节的东西给干娘姐姐,脚下飞快的寻了春燕,把宋敬堂送东西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春燕怔得片刻:“那灯叫打碎了?” “冯妈妈失了手,已经碎了,连画儿也一并烧了。”石桂话音刚落,春燕就拍一拍她:“你很好,我必会告诉太太知道的。” 知道轻重,分得缓急,春燕冲她点点头,石桂出去便遇上了高升家的侄女,她脸上带着笑,石桂便也回了一个笑,哪知道她却开了口:“你回回来了就钻春燕姐姐的屋子,同她可是有亲旧?” 若不然春燕怎么就这么提拔她一个外来的丫头,石桂只是敷衍:“我给春燕姐姐送些花样子来,当差的时候顺道跑一趟罢了。” 锦荔知道她不肯说实话,脸上不好看起来,石桂只作不见,急步回幽篁里去,冯嬷嬷了理得快,叶文心半点都不知道,只说打烂了东西,连是什么都不曾问。 冯嬷嬷还往老太太房里跑了一趟,说了许多府上少爷友爱的话,老太太听了面色青白,这事儿却不能嚷出来,立时寻了叶氏,叶氏已经有了应对,正好把这两个都打发了出去。 叶文心不知这事,她瞧见的只有叶氏送来的风筝,宋敬堂没能赶得及问一声送的东西可合意,叫被宋老太太一句话打发去了白塔寺,给宋家的祖宗们点灯过冬至了。 冬至家祭年年都有,便是要往寺里祝祷,也从来都是长房子孙的事,老太太这回把宋敬堂也加了进去,让他跟宋荫堂一道去寺里住几日,祭一祭先人。 甘氏先还当是好事儿,急赶着叫人做深衣,还把准备祭器的事儿也揽下来,破费了百来两银子布施添香油,只当老太太当真看重了宋敬堂。 等知道老太太除开让儿子祭祀先人,还让他在寺里持古礼,甘氏这才回过味来,哪里是看重了儿子,分明就是把他支出去。 还说什么仲冬之月,君子斋戒,宁身禁欲安性。宋敬堂大点其头,尊从教诲,真个打包了行李,要往白塔寺住一个月,甘氏那儿却差点绞碎了帕子。 等宋之湄把哥哥这桩荒唐事告诉了母亲,甘氏这才知道是为着甚,一口银牙差点儿咬碎,宋之湄摇了她的袖子:“娘是没瞧见,哥哥就跟魔症了似的,那不过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妹妹,他这是中的什么邪,得亏得来的是个小丫头,若是跟前侍候的大丫头,话可不传得难听。” 甘氏是想着要叶家女的,不为旁的,一份家资就叫人心动,可儿子这模样,要真讨这么个媳妇进门,还不把她丢到脑后去。 甘氏初时心动,也是听了宋望海的话,老太爷露出些意思来,想给宋荫堂结这门亲,若是这门亲事能落到敬堂身上,倒是好的。 甘氏气急,可宋望海却道:“咱们儿子少的就是得力的岳家。”一句话戳中甘氏软肋,宋望海到如今还是个闲散官,老太爷那份力全都使在宋荫堂身上,自个儿的儿子要上进,前头既没有提灯的,后头又没有搀扶的,光靠着自己,摸爬滚打走这官场路,得花多少年去? 眼里能勾得着的,就只有叶家这位姑娘,甘氏叶氏不论是妯娌还是姐妹都处了这许多年,叶氏跟家里有几分亲近,她心里有谱,自家儿子文未成武未就,能有个得力的岳家,怎么不好。 可此时听说儿子钟情,她倒立时清醒了,再回头去想丈夫的话,心里愤愤呸了一口,怪道老太太看她就跟看着耍猴戏似的,甘氏一口气吊不上来,宋之湄唬了一跳,赶紧替她揉心口:“娘,你这是怎的了?” 甘氏拉了她的手摇头:“是我犯了傻,只当你父亲一意为着我们呢。”心里回过味来,拉了女儿,眼泪淌个不住:“你哥哥不遭些罪,只怕不能明白,你也别再提什么进宫的话,你们两个,安稳的成家过日子,就是待我孝敬了。” 宋之湄还不明白母亲怎么忽的说起这些来,可看她伤心,立时拿脸儿贴了她的肩膀:“娘这是说什么,我必然孝敬,咱们图的不就是这些。” 甘氏住了泪,紧紧搂了女儿:“我有你跟你哥哥,便比那守活寡的不知强了多少,你等着,娘定给你置一份像样的嫁妆,给你挑一个可心的人家。” 宋之湄挨着母亲,轻轻吐出一口气来:“我听说,幽篁里要来一个宫人嬷嬷,专教规矩,也不知道那头两个是不是跟着一道的。” 甘氏立时知道女儿要说什么:“你想跟着一道学,这样也好,咱们虽不图那个,可能知道些规矩,总是好的。” 甘氏不跟叶氏张口,分明知道老太太此时厌了她,却又怕女儿吃亏,张嘴果然碰了一鼻子的灰,老太太眼儿一扫:“确是该好好教教规矩的,不独是姑娘们,我看少爷也得学一学,免得往后出门,说我们宋家没礼教,连内外都分不清!” 甘氏臊得满面通红,当着老太太的面坐立难安,出了门却又面色如常,蹙了眉头再想法子,总得给女儿也请个嬷嬷来。 宋之湄却道:“不是咱们开口,让叶家开口,可不就理所当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吓,又有长评 好吧,于是今天还会有二更哒 楼上的水管还没修好 一早上都在砸地板 家里都没法呆 然而这样还是没修好……泪……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08章 改变 甘氏宋之湄两个还没想到法子,冬至节便先到了,这一回的祭祖,又是甘氏心里一根刺,为了那个才生下来没几日的小崽子,宋望海见天的往东院去,一去就是半天,回来了便说那孩子如何如何好,听得甘氏额角一跳一跳的疼。 为着女儿免选这事儿,甘氏不知同他磨了多久,搭进去一个金雀,却没办成半件事,宋之湄还怕她爹这是想送她选秀了,甘氏拍着她宽慰:“不怕,他哪里是想送你入宫,他想的,是我手上的庄子。” 宋望海年轻的时候,为着同宋老太爷顶着干,但凡给了他什么,他都要把东西转手给甘氏,想激得叶氏伸手来要,可叶氏有那么一大笔的陪嫁,不说没把宋家这些看在眼里,宋望海的那一份,更是瞧都不瞧一眼了。 甘氏当日也曾心酸过,得知道手上有钱的好处,便恨不得宋望海的这把火烧得更旺些,这里头自也有她的功劳在,一面心酸一面庆幸,手里多一份钱,往后就多一份保障。 可她再没想到宋望海年纪越大,人变得越多,竟拿女儿的事来左右她,说是要疏通,一路疏通上去,张口伸手就是要钱,也不知道这么许多他花销到哪儿去了。 这庄子是宋老太爷给的,说是补他们的家用,甘氏捏在手里这许多年,庄子打理得有声有色,也很是攒了一笔钱的,那会儿她甚事都以宋望海为先,买的铺子也多落在他的名下,等她万事存了个心眼,把这钱留待自家用之后,宋望海又变了一个模样。 甘氏心里犹疑不定,把这庄子给了宋望海罢,以后儿女的婚事要怎么操持?可若是不给,他倒有脸拿这个来吊着她。 西边院里没有消停的时候,东院也是一样,一院子人瞒着叶文心,她半点也不知道宋敬堂送了东西过来,别个严防死守,石桂却不以为意,太子宋敬堂宋荫堂,回回碰着一星半点事,冯嬷嬷几个就要暗里打听好几回,可叶文心,分明就还没开窍呢。 叶文澜是长房长孙,他既来了金陵,宅子里头祭祖的事就该是他来办,叶文心自也跟着一齐去,两个在老宅住几日,办了祭礼再回来。 琼瑛玉絮两个开始打理起叶文心回叶家老宅要用的东西,虽只住二三日,却也收拾起两个箱笼,防着要吃要喝,又得多带几件御寒的衣裳。 叶文心还让叶文澜那儿的僮儿把单子拿过来给她掌眼,她人本就聪明,出门一回,知道有甚是随时会用,有甚是一时半会儿用不上的,拿了那单子添添减减,再让人报给冯嬷嬷去办。 叶文心是想带着石桂一道去的,可琼瑛却想借机再得着叶文心的宠爱,有一个玉絮在也还罢了,再加一个石桂,那真是针都插不进去:“咱们这些去是应当的,可这两个便不必跟着姑娘一道,旁的事也还罢了,这总归是家祭。” 叶文心蹙了眉头不乐,琼瑛把这个告诉了冯嬷嬷,冯嬷嬷却点头答允了,能干是桩好事,太能干却不定是件好事了,她既看重石桂能办事,却又觉着这个丫头过于伶俐,等她再大些,只怕那些大道理是降服不住她的。 石桂劝了叶文心:“不过就去二三日,就当是姑娘放我的假。”冬至节里有家的丫头都放假,石桂也得回郑婆子那儿,出不去是有些可惜,想一想也不过就从一个大院往另一个大院去,就又不可惜了。 叶文心却觉得委屈了她,借着冬至她回家,又把郑婆子送过礼的话说一回,叫玉絮办了许多东西,给石桂带回家去。 这钱总归不是玉絮出,她着意把事儿办得漂亮,冬至团子冬至圆,风鸡风鸭子,再有些糖果面食,六出抿了嘴儿就笑:“这哪里是过节,分明就是回门了。” 宋老太爷今岁冬天得了圣人赐的一件貂裘,虽也不是他一人独得,到底是件喜事,太子还送鞋靴来,拜了师傅的,三节两寿必要进礼。 这是一件体面事,宋家便给有里头下人都多发了一个月的月例钱,新岁做新衣,人人都领着新布,石桂得了两份,便想着要给家里人再做一身。 能通一回信,以后就常来常往了,心里惦念着,知道只要差事办的好,春燕必还能替送信回去,趁着叶文心出去这三日,把欠下的东道给请了。 石桂出正院的时候便约定过要请良姜淡竹石菊几个吃肉菜,她们在叶氏院子里难得吃着荤,既要请东道,便取了一吊钱,借了郑婆子的地儿吃锅子。 锅子是现成的,吃食也是现成的,郑婆子自家是个会钻营的,若不然在别苑时也不会年年月月抠索着送东西给叶氏了,听说石桂是要请院子里头的小丫头子,倒点一点头:“莫要小看她们,春燕繁杏你得巴结着,这些个也得交好。” 按郑婆子的意思,是还得把锦荔请了来,石桂却不愿意,这个锦荔瞧见她是自来没好脸的,就算是笑,也是皮笑肉不笑,扯着一张脸,分明嫩生生的小姑娘家,却偏偏是老嬷嬷的说话行事。 “她是高升家的侄女儿,你往后就是回到正院,也绕不过她去的,不如把她请了来,正好亲近亲近。”这些石桂岂会不明白,明白是一回事,心里厌恶又是另一回事,请了锦荔来,倒把她请客的兴头给败坏了,何况淡竹几个,就没一个同锦荔处得好的。 这一吊钱,买羊肉买了豆腐,还买了好些个凉菜,拌猪耳朵卤猪舌头,还有一份猪头肉,正好用来下酒吃,石桂一个个请了人,淡竹石菊拉了她便笑:“我们也知道你那儿不得闲,还当怎么也得等表姑娘选秀才能吃上饭的。” 彼此定好了日子,就在冬至后一日,家里家外都忙完了,就去郑婆子那儿小聚,淡竹也知道九月娘跟郑婆子打架的事儿,还特意问一声石桂:“你同屋那个是不是一道来?” 石桂摇摇头:“她娘叫她回去的呢,我就请你们三个,咱们聚一回便罢了。” 淡竹与石菊相视一笑:“那咱们也带些菜来,少不了酒,一道围了炉,歇口气儿。”叶氏这儿的事也没停过,冬至节钱姨娘的儿子要出来祭祖,春燕这两日脸上阴沉得能滴得出水来,她们的差事不好当发,越发要寻个地方吃喝一回了。 石桂没听郑婆子的话,还是只请了这两个,把留在家里没跟去的蕊香也叫上一处,小厨房里摆了桌子,又去请葡萄,葡萄却摇了头:“你们乐罢,我就不去了。” 葡萄这些日子很是安份,不再出来串门不说,连石桂去寻她,她也不跟原来似的,又拿吃又拿喝,只在门边同她说上两句话,还皱了眉头:“你也不必常来瞧我,老爷如今时不时就要来看看小少爷的,别冲撞了她。” 说到宋望海,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满院子人欢天喜地的庆祝生了个小少爷,可松节却到这会儿还不能起身,那一脚踢得太重,虽及时请医吃药,可到底是伤了内脏了,松节血尿好几天,只当自个要死了,迷迷糊糊拉着葡萄说了许多话。 原来钱姨娘这儿是个福窝,如今却是龙潭虎穴,葡萄想出去也不能够,只得避开宋望海,还怕石桂也撞见他。 石桂知道葡萄这是害怕得很了,平日里来幽篁里瞧不出,这会儿立在大红灯笼下,依旧显得面色惨白,她进远翠阁的时候,钱姨娘已经怀着身子不能侍候宋望海了,等钱姨娘生了孩子,还在月子里头,宋望海却要留下不走了。 木香想往叶氏那儿求救,钱姨娘却拦了她,面上青灰一片,半点也没有生了个儿子的喜气,拉了木香道:“早知道有今天,那会儿我就该一头撞死了,还能落个干净。” 木香哪有不知之理,钱姨娘怀孩子的时候,院子里头才干净些,原来那一番乌烟瘴气才刚消下去,还没过上几日安稳日子,孩子出来了,自然就行得事了。 月子还没出呢,夜里就有声响传出来,月子还没出呢,夜里就有声响传出来,这声儿怎么瞒得住人,还是木香想了法子出来,说钱姨娘身上没干净,宋望海这才罢了。 松节因着葡萄在她伤时助过她,这才拉了她告诫一番:“咱们这院子,看着再体面,也不是好进的,你赶紧求了你干娘,把你先要回去。” 石桂看着葡萄脸色不好,回去便告诉了郑婆子,郑婆子久在别苑,再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一皱眉头:“必是这两日小儿夜啼,她没睡足,这个懒丫头,不睡够人就蔫,等我好好说说她去。” 石桂依旧觉着不对劲,葡萄人都瘦了一圈,原来圆圆的脸蛋儿显出尖来,眼睛下面都是青灰色,裹着紧紧的一件小袄都穿着松了,还说她搬了屋子,就跟松节一道住,又叹:“松节姐姐是因祸得福了。” 等过了年若是还不见好,松节的家人就要把她挪出去的,叶氏已经点了头,还赏了五两银子下来,给她吃药看病用。 石桂知道事儿没那么简单,心里总是挂念着葡萄的,硬把她请出来,两个躲在无人处,石桂问她:“你这是怎的?怎么还成了惊弓之鸟。” 葡萄斜她一眼:“你跟着表姑娘读了两天书,说话都不同了。”却不答她的话,心里恨不得没从别苑跟了来,冲石桂摇摇头:“你不知道。”说着转身就走了。 石桂皱了眉头,这事儿跟郑婆子说没用,不知道能不能求一求春燕,给葡萄派一个旁的差事。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上二更啦 累趴 妹子们么么哒 谢谢妹子们的地雷票,进七百名啦! 卿卿扔了1个地雷 ☆、第109章 纸钱 冬至节前一日,叶文心的院里头热闹非凡,廊下挂了几盏彩玻璃灯,摆上三盆半人高的月月红,虽不是名种,却开满了枝头,这个时节能开这许多,一盆也得三四两银子了。 屋里案上摆了水仙,瓶里插着腊梅,叶文心皱了鼻子不乐意:“两样都是香,合在一处反不美,我不要这个。” 琼瑛却劝了她:“知道姑娘讲究,也就摆上一天,第二日就换下了。”这还是叶家老太太的年轻时候作下的规矩,从此到了冬至必得插上这两种花。 “既插腊梅,就把那红豆瓷瓶拿出来,可惜那个水波纹的豆青瓷花盂倒没带来,不然正好装这玉台金盏。”玉絮说得这一句,叶文心含笑看她一眼:“可惜了两样好花,非得香在一处了。” 水仙开得一朵缀着一朵,养在烧八仙莲纹的浅盆子里头,屋里地炕烧不断,水仙花叫热气一烘开得越发多,一掀帘儿就是满室香气。 腊梅也开得正好,越是冷的地方就越是精神,摆到窗户边,衬着窗户上结的霜花,倒比插在大瓶里还显得清香可爱。 叶家姐弟今儿就要就坐着车去叶家祖宅祭祖,石桂不必跟着,叶文心干脆放了她三天假:“等咱们往老宅去,你想回家也成,放假也成,都随你了。” 石桂说了要请原来的姐妹吃锅子,叶文心一听说也想尝一尝,玉絮笑一声:“这有什么难的,横竖她干娘就是厨房的,取了东西来再方便不过,咱们也办一桌子。” 琼瑛皱了皱眉头:“锅子那味儿姑娘怎么受得住,屋里头烟熏火燎的,叫冯嬷嬷瞧见必要说道。” 第60节 玉絮推了她一把:“偏是你来扫兴,开了两扇窗,架起小锅子来,咕嘟嘟一滚就吃,吃完撤了,再开窗透气儿,冯嬷嬷又不是千里眼顺风鼻,哪里能知道?” 叶文心都应了,玉絮便拿出两吊钱来:“肉倒不必多,这会儿河面结了冻,鱼正是肥的时候,叫多办几条鱼来,切了脍也好,打成泥也好,烫熟了吃。” 石桂接过钱,这些钱足够办个小宴的,给的多了,玉絮却冲她使了个眼色,这是专预备着给她赚钱的,石桂笑一声应了:“原也是,过了冬至宫里的嬷嬷就要来了,再不松快,可没日子松快了。” 这句一说琼瑛也不再劝,反把这个那个都看一回,心里叹口气,听着石桂报出一串菜名来,掀了帘子出去,六出素尘避开她,她便只好跟之桃叹一叹:“真是几个不懂事儿的,咱们在别个家里,自是越安份越好,偏偏她们还出这些个主意。” 之桃自然也是想吃的,只得嚅嚅,吱吱唔唔的应着,转身就告诉蕊香:“只她是个贤良的,咱们都贪吃呢。” 冬至前一日幽篁里就做了粉圆子,甜的咸的两样,取个团团圆圆的意头,到要出门上了,把这个当点心,煮了一锅咸的一锅甜的,咸的还寻常,甜的是拿藕粉做底,上头还撒了桂花碎,石桂一样尝了几个,又舀了一碗甜的。 六出还告诉石桂九月两个,每到这时节,扬州城里满城舂米声,舂米作粉:“彩衣街毓贤街二郎庙前担着担子卖这些粉圆子,有红的有白的,玫瑰芝麻荠菜咸肉,样样都好吃。” 听得九月瞪了眼儿,又看一看石桂,她说不得就能跟着表姑娘去扬州,自个儿到时候还在此守空园。 将要出门,一行人都换了厚衣裳,将要出门的时候,春燕来了,带了个红包来,说是叶氏给叶文心的:“太太说了,吃了圆子大一岁,这包儿是舅太太备下的,说到了冬至再由咱们太太给姑娘。” 冯嬷嬷原是预备着的,不料叶氏隔了这许多年,还记得叶家的旧规矩,叶文心倏地红了眼圈儿,想起祖母亲娘来。 叶老太太在时,给红包的是她,到叶老太太过世了,给红包的就成了沈氏,叶文心也知叶氏这是哄她的,让她安心,出门的时候沈氏已经半昏,连醒的时候都少,哪里还能吩咐这些事,她的事都是冯嬷嬷一手办的。 手上捏了红包,宋荫堂又二门边等着护送,她垂下眼帘:“替我多谢姑母,等我回来,再向她请安去。” 春燕一路送了叶文心到二门上,到叶文心上了车,这才回转来,同石桂说了几句话,石桂跟在她身后,想提一提葡萄的事,才说了一句钱姨娘,春燕的脸色都变了,当着她,再不掩饰,蹙了眉头,满眼厌恶。 石桂赶紧把话止住了,春燕也没了再说的兴致,石桂送她到院子里,这才折回来,还往幽篁里去,葡萄这样害怕必是有缘由的,还得寻个空好好问问她。 这会儿天还没黑,石桂绕了近路,走在木樨香径上,却听见“噼啪”声,又见着烟气,只当是何处着了火,过节门上的婆子小厮都偷空儿回家,也有吃酒的也有抹牌的,万一走了水,烧起来岂不糟糕! 她低头一瞧,果然树丛里有隐隐火光,这会儿天还没暗,倒不显眼,矮身进去,却是有人在烧锡箔元宝,火苗一卷,元宝纸钱就作了烟灰被风卷到起来飞过了院墙去。 这块地方确是少人来的僻静处,又叫高树丛圈了起来,丫头婆子也不来这儿,找这个地方烧纸,约莫是祭家人的。 也不知是谁,竟敢这地方烧纸钱,要是叫人知道了,可不得挨板子,里头树荫遮蔽,瞧不分明,石桂心里想起秋娘来,家家都过节的时候,她心里尤其难受。 可一想到旧年的冬至一家子正愁苦,秋娘就要支撑不住,冬至那一天,秋娘叫于婆子逼出去借了一碗面,做了面片汤吃。 今岁家里倒能过个好年了,祭祖的时候总能摆上一碗豆腐烧肉,石桂苦笑,心里想一回回村子那条路,深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叹出来。 这一声叹息惊着了树荫里的人,石桂还当是哪个小丫头子,出言道:“这位姐姐,可别再烧了,引了人来,仔细罚你。” 说着转身就要走,却见那人从浓荫中转出来,哪里是小丫头子,分明就是宋勉,石桂瞧着是他,怔一怔,跟着便明白过来,宋家确是不曾缺了宋勉的衣食,他有屋睡有饭吃还有书可读,可这祭祀的事,他不提起来,也无人知道。 冬至家家烧纸钱,两铜板买上两刀,包在包书的包袄皮里,带到偏僻处烧化了,再供上两个冷团子,就算是祭过了家人。 宋勉仔细收拾了衣裳,一枝清香烧到头,在心里跟父母起誓,来年总能给他们供上热菜热饭,在原地黯然站了许久,想到伤心,忍不住呜咽,听见一声叹息,身子一动,扫到树荫,再听那出告诫的声音,却是熟识的,是院里的小丫头石桂。 这才转出来相见,两人见了些回,到有几分交情在了,宋勉眼眶还泛红,却对她笑一笑:“我在此间祭一祭亡父亡母,倒不想扰了你。” 石桂也跟着笑,里头火光未熄,石桂点一点:“天色暗了,若是有人经过必要说的,堂少爷怎么不夜里再再烧。” 宋家人都要祭祖,挨一个晚上,不知要烧掉多少香烛元宝,冬至家祭,轮着姓宋的都有冥钱可得,他却单烧,叫人知道必要说闲话。” 宋勉摇摇头,提了提空篮子:“早知道要遇上你,给你留一块饼了。”他那儿一日一碟子点心,为着今儿烧纸作供,一口都不曾动过。 石桂吃的只怕比他好得多,叶文心那儿点心就有三四样,日日不重复,时不时还得翻新鲜,进了院子就没有饿的时候,却依旧谢过他:“谢堂少爷了,我这儿有两块霜糖柿子,给堂少爷罢。” 油纸包着两只金红柿子饼儿,宋勉只拿了一只,石桂也不推让,舌头舔了糖霜,咬着粘软闻着甜香,石桂咬上一口:“堂少爷的爹娘知道少爷这样用功,必然安慰的。” 宋勉也咬了一口,头一回问道:“你是外头买来的?还是家生的?” “我是外头买来的,家乡遭了灾,官老爷不放粮,生生看着蝗虫啃光一片田,没了活路才卖出来当丫头的。”石桂三两口咬了柿饼,不吃得甜些,这苦也咽不下去。 哪知道宋勉却听住了,自来看她都是笑盈盈的,又是个极有主意的丫头,哪知道轻描淡写两三句,竟也遭过这许多苦楚:“那你爹娘还在?” 一口咬到最甜的柿子心,石桂笑起来:“可不,等我攒了钱,就要赎身出去,还回家去。” 宋勉听她说得脆生生的,倒似自个儿心里头的郁气也出了一半,看着她点点头:“你父母定然等着你回家呢。” 进了老宅之后,石桂提起要回来,除了两个,就无人说过好话,都看着石桂叹气,说她痴了,哪有卖出来的丫头还能回家,爹娘不扒着吸口血,都已经是全了生恩了。 这两个说好话的,一个是叶文心,一个是就是宋勉了,叶文心是天真不谙事,宋勉却是真心祝愿,石桂眼睛一弯谢过他:“那我就先谢过堂少爷的吉言了。” 宋勉一口气柿子饼咬掉,捏着柿子盖儿,笑一笑:“与君共勉。” 作者有话要说:  我睡晚了 做了个很神奇的梦 有点吓人的同时,我还不停的找厕所,醒过来连中午都过了 ☆、第110章 失窃 石桂回去已经晚了,叶文心不在,正房的灯便只留了一盏,暗幽幽的亮着,守门的婆子见着石桂还殷勤一声:“姑娘仔细脚下。” 幽篁里此时看着又多了几分幽深静寂的意味,人走了一多半儿,只余下几个小丫头子,一个蕊香一个九月,石桂推开了门见这两个正坐在一处,蕊香看她回来吐出一口气:“还当你家去了呢。” 石桂葡萄在郑婆子那儿是没有屋子的,连单独的睡床都没有,更不会回家去了,闻言一笑:“好容易松快两日,院子里才闲呢。”提了热水抹把脸,蕊香放下打了一半儿的结子,不住打量她,抿了嘴儿笑一声:“你这是遇上什么好事儿了?” 石桂绞着巾子摇头:“一路回来能遇上什么好事?” 蕊香点点她:“你快去照照镜子去,嘴巴都咧到耳后根了。”石桂回回说到干娘,虽不出语,面上的神色总不好看,今儿却不一样,提到了郑婆子还语笑晏晏。 石桂甩了水珠,挂起毛巾道:“要放三天假呢,怎么不乐。”脸盆架上摆着一块巴掌大的铜镜子,对面一照,果然是眉梢眼角俱是笑意。 蕊香却不再追问她碰上了谁,只道:“九月明儿家去,我一个人睡不实,借了她的床,明儿跟你作伴。”她自来胆小,原来房里还有之桃,等人都走了,一个人怎么也不敢睡,这才拿了吃食来,要跟九月挤一张床。 还给了九月两个贴花儿,这会儿用不上,等夏日里就能缝在裙上,比绣花更好些,拆了还能再用。 石桂一看连床都铺好了,应一声;“成啊,等她回去,我一个人也没趣,还想让你替我看看做什么裙子好呢。” 春燕玉絮都提过,石桂这个年纪,再不穿裙子,倒真成了乡野丫头,她有三尺暗葡萄纹的料子,预备着拿这个做两条裙子,一条给葡萄,一条自个儿穿。 裤子是做过的,裙子却没裁过,问了蕊香,蕊香便笑:“这有什么难的,你还往里头缝进去些,等人长了还能放出来穿,腰上带子留长些,若是宽边更好,裹了腰显得细。” 扬州姑娘灵巧,衣鞋衫袜,样样都有讲究,石桂倒没想到这个,蕊香回屋拿了自家一条裙子,水红色的卷草花枝纹,上面的系裙带总有两指长,穿在身上一卷腰腹,自然显得腰肢窈窕。 九月看着羡慕,石桂是觉得穿裙子不方便,她却是想穿她娘不给她做,这会儿看了蕊香的裙子摸个不住,蕊香点点她:“你发的那些料子,先做了穿在身上,你娘还能扯坏了不成?” 郑婆子跟九月打架的事,院里无人不知,石桂过去的没往心上记,九月却觉得没脸,抬眼偷偷看了石桂,细声细气:“我大姐姐要嫁人了。” 九月家好容易给女儿定了一门算得体面的婚事,这陪嫁自然不能少了,不堵婆母也得堵小姑子,九月交回去的东西,全成了嫁妆,她娘还盯着要,问她甚时候能拿料子回来,没有一匹也有五尺,攒起来全给了大女儿。 石桂拿出盆来泡脚,挨着炭火搓手,没一会儿面颊就烧得通红:“这有什么,你就说院子里人人都做新衣,上头几个姐姐盯着,人人都有的。” 九月闭了嘴巴不说话,蕊香却见不得她这个软弱样子:“你就是太老实了!”石桂习以为常,知道别个再教,九月也还是立不起来,她果然缩了脖子:“那是我大姐姐,她要是嫁得好了,自然会帮衬娘家的。” 石桂摇了头,满床找两只狸奴,小东西一人窝在一角,一个占着枕头一个占着被子,听见石桂叫它们,轻轻“喵呜”一声,起小脸舔爪子。 铺开被子,抱了两只猫儿,一只压在脚上,一只抱在怀里,暖烘烘的睡进被窝,小东西天冷不肯呆在外头,非要往被窝里钻,不让它们进,就喵呜个不停,石桂没法子,掀了被子把它们放进来。 手上拿着那块淡雪青葡萄暗纹的料子,做一第素面的裙子,上边用鹅黄也好用蓝灰也好,做一件半臂,里头穿白便是春日里的装束了。 蕊香还絮叨个不住,见着九月这软弱样儿直翻眼,石桂拉拉枕头打个哈欠:“等她大些自然就明白了。” 九月因着蕊香来了,还松了一口气,她早上就回去了,再回来是为着跟石桂借东西的,石桂藏了 许多东西,她都瞧在眼里,回去自然要念叨,九月娘留了心,女儿成亲没花冠,总得有两把花钗一只金镯子,知道石桂有一只金手镯,想让女儿借了来:“不过借来使使,等你姐姐过了门,自然还给她的。” 九月涨红了一张脸,这话怎么能说得出口,懒在房里好一会儿,盯着石桂的床底看个不住,想得多了差点儿淌泪,还是蕊香来了,她这才把念头收回来。 石桂浑然不知,第二日睡到太阳高升还没起床,九月还磨磨蹭蹭没走,蕊香起来倒了洗脸水,两个一道梳洗了,蕊香从自家屋里拿了妆匣子过来,打开来许多小玩意儿,取了两个能草梳儿给石桂:“我看你头上从来不戴东西,这个给你,到五月节的时候,年年都有赏呢。” 蕊香很会梳头,今儿是石桂请东道,她替石桂梳了头,给她戴上通草梳儿,两个都打扮好了,九月还是嚅嚅着没开口,眼巴巴看着她们出门去。 两个挽了手,到鸳鸯馆就只有良姜等在门边,里头静悄悄的没声儿,她举着手指头作个噤声的动作:“昨儿熬了一宿,这会儿都歇着呢,咱们先去罢。” 良姜没挨着,夜里睡了个整觉,淡竹石菊却是侍候着叶氏家祭的,这会儿还在睡,连叶氏也还没起。 院子里来来往往许多人,都是回家过节去的,正院那几个天亮才歇下,没这么早过来,石桂便跟蕊香良姜往小云沼边上逛了一圈,坐下分吃些果子糖,再说说闲话。 昨儿夜里等着天明上香,这是宋家一向的规矩,宋荫堂宋敬堂回来祭过祖先,歇一夜,再回白塔寺去。 两个小姑娘凑在一处叽叽咕咕说个不住,你分我一块荷花饼,我分你一颗松仁糖,说到祭祖的事儿,良姜咋了舌头:“老爷非要把小少爷也抱出来,夜里天这样冷,小少爷还没足月,上半夜还哭,下半夜哭声都弱了,还是太太叫人抱回去,香没上齐,老爷还甩脸子呢。” 祭祖可不是烧过香就成的,要全了礼,得隔得一段点一回香,大人都挨不住,何况是孩子,宋望海非要抱着孩子,不叫他好睡,可不就哭闹起来。 良姜也是从淡竹那儿听了几句,摇摇头说:“真是遭罪,才多大点儿,难道老太爷还能不让小少爷上族谱不成,老爷也真是没论道。” 上面怎么折腾,跟丫头们没大碍,可叹的是木香,良姜叹一口气:“木香姐姐挨了骂,孩子哭闹本就是常事,昨儿又是点香又是敲钟的,怎么会不哭,已经……”她是想说松节已经挨了打要出院子了,再没了木香,叶氏脸上不好看。 这话到底不能当着蕊香说,只叹一声:“木瓜今儿一早就去远翠阁看她姐姐去了。”石桂拍拍她:“我干姐姐也让我没事别去瞧她,老爷性子不好,常在钱姨娘那儿发落丫头呢。” 良姜自来不爱说闲话,感叹几声,也是因着春燕繁杏两个面上寒霜也似,打了松节,骂了木香,这两个可都是叶氏派过去的,这是打了叶氏的脸呢。 蕊香眨着眼儿听着,良姜又叹一声,石桂宽慰她道:“还有老太太在呢,大过节的不好训斥,过了节就能发落了。” 老太太眼里这个儿媳妇是一等一的贤惠了,添了孩子给办洗三,办完了洗三又预备起满月来了,宋望海还一味的挑剔,就是不识好歹。 两边都睡过了午饭,吃了些点心,石桂就往郑婆子那儿去,郑婆子收了钱,又存着石桂还回正院的心,想着两边都要讨好,搬了桌子凳子,摆了热锅子,汤是拿鱼头炖的,正冒热气,鱼肉羊肉摆了满桌子,还有一壶菊花浸酒。 “这东西火气旺,吃这个正相宜。”郑婆子搂了石桂:“我们桂花多得照应,这一顿又是过节又是谢礼。” 话说得漂亮,这几个却都知道是石桂自个儿出的钱,石桂扯一扯郑婆子的袖子:“干娘还得预备着,表姑娘说了,等她回来也要办一桌,各色的鱼多买些来,片成脍吃。” 杯盏相碰,锅里下了鱼肉再吃拌猪耳朵,蕊香倒还好,淡竹石菊许久不闻肉味,石桂笑一笑:“我们太太吃斋,寻常这些都不进院门的。”说着又跟淡竹道:“吃便吃了,等会儿散散味儿再走,免得叫鼻子灵的闻了去。” 这酒兑过水,原来味就淡,喝着甜水似的,小丫头们一人都吃了几杯,把脸儿吃得粉团团,淡竹只顾着咬肉,竹笋炖肉里的肉全叫她挑了干净,一面嚼一面道:“你放心罢,锦荔早回去了,她哪里挨得这份苦楚的。” 一壶酒且不够喝的,郑婆子又取了一壶来,石桂给的钱办这一桌还有余,她便又预备点心,好让人带给春燕繁杏几个,满桌子菜吃是还余下一半来,石桂送人出去,再跟蕊香一道回幽篁里,推开门屋里炭火都点起来了,才要脱袄子,石桂就顿住了,她的柜子,分明被人开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吃了消炎药 牙不肿了,喉咙也不痛了,感谢消炎药 我记得好像欠一更来着 嗯,今天有双更 还有四十个积分,送不完太浪费了,妹子们努力啊,要超过二十五字才能送一积分的,加油! 谢谢妹子们的地雷票~~ ☆、第111章 糊涂 石桂不去看柜子,赶紧掀了床罩看床底的箱子,她如今东西多起来,一个小箱早就不够放了,又托人买了一只樟木箱子搬进来,屋里平日打扫得干净,倒看不出有没有被人移动过,可箱子上的锁却是好的。 第61节 大箱子里头还摆着小箱子,石桂的钥匙一向随身带着,她摸出来开了箱,一层层的衣料衣裳底下才是小箱,大的没动过,小的自然也没动过了。 蕊香看她这模样急问一声:“怎的?丢东西了?” 石桂摇摇头:“箱子里的没少,不知道柜子里少了没有。”这间屋虽没打算长住,却也添置了许多东西,石桂屋里没橱没柜,放东西不方便,小丫头子人人都要,冯嬷嬷干脆一间屋子添了两个矮柜,就放在桌头边上。 这时节鲜花都是稀罕物,只叶文心的屋里还有,石桂那个粗陶瓶里插的是一支堆纱花儿,也不过十来文钱,却是十几二十来朵的花苞,拈了绿纱作梗,红白花朵两枝并作一枝,看着多几分活气,这两簇花枝本是向着床的,叫人动过了。 她拉开抽屉一看,一眼就瞧出少了半盒珠子,蕊香也伸了头过来,不明所以的问道:“怎么?珠子少了?” 这样的粗珠儿不值钱,一百钱能买来一大盒,珠色不好,又不圆润,也都是贫家女子买了串珠儿充作花钗用,石桂是买来打结子用的,结子底下缀上些珠儿,璎珞串流苏似的串上五六串,挂在腰上也算一样饰物,哪知道这样的粗珠还能叫人偷了去。 除了珠子,旁的都没少,顶针箍儿都在,碎料子也没动过,底下一把十来个钱,也都是齐的,石桂性子细,她的东西都放得有章法,拿了薄木片儿把抽屉隔开来,一边放一样,一眼能看出动了什么。 “少了半盒子,我原是要串珠的。”指一指绣箩里做了一半儿的荷包,是做给葡萄的,春燕繁杏几个也瞧不上眼。 蕊香先是心里一紧,屋里丢了东西,她跟石桂又是一道的,那拿东西的人就只有九月了,等知道是珠子,这才松了口气,嘴角一松就露出笑意来:“得亏不是什么贵重的,必是要用了没有现成的,等她回来再补给你。” 一个屋子住着拿些面脂头油都是寻常事,再没有为了这个就大动干戈的,总有个不凑手,借着使了,下回自然要还。 石桂也跟着点头,这东西说值钱又确是不值钱的,可心里却存了个疙瘩,不问自取总不是一件好事,难道以后还处处上锁不成,她还想着年后有钱了,置个衣柜回来,一年四季领了七八件衣裳,总不能都堆在箱子里。 两只猫儿见石桂回来了,趴着柜子等她抱上床,两只猫儿还小,跳不上床去,石桂只要出门,就把它们放到地上,抱起来捏捏爪子:“养着你们呢,也不知道给看看门。” 没叫猫挠,必是屋里人干的,九月同她一个屋,她拿东西,这两只猫儿趴在地上一动都没动,蕊香推一推她:“何必呢,都是小物件,一时不凑手也是有的。” 石桂却不能对她说些勿以恶小而为之的话,只叹一声:“你哪里知道,九月的姐姐要出嫁,那一份嫁妆全从她身上来,她盯着我借了几回钱,我哪儿能给,肉包子打了狗,有去无回的事儿。” 石桂说得这一句,蕊香倒蹙了眉头:“你也太多心了,我看她就可怜的很,四个女儿一负重担全压在她身上,何苦再冤了她呢,她找不见你,先拿了是有的,旁的却不能说。” 上头有玉絮琼瑛,跟着又有六出素尘,再加一个石桂,蕊香之桃两个想进屋子都难,同九月就在院子里头当差,交情比跟石桂还好些,听她叹得多了,倒有些可怜她,此时听了石桂的话很有些刺耳:“她平日里办差也很老实,在咱们跟前满口都说你的好话,不过借点东西,还不如香粉胰子值钱,你借得什么她都数着说出来,记着你的情份呢,何至于就这么说她。” 石桂看她一眼,摇摇头:“这样的事儿我见得多,这拿去的珠子也必不是她自个儿用了,我给她,是我同她的情份,给了她亲娘姐姐用,算哪门子的情?” 石桂说得自有道理,蕊香却还是叹一声:“可怜见的,再没哪家的妈,这么待亲女儿的。”说着就去铺床,也不再提这话,屋子里没了声儿,倒显得有些尴尬。 石桂把布铺来了,点上油灯,拿出粉条,蕊香这才挨过来,两个不再提九月的事,她一味诉苦,石桂再揪着不放,倒显得她小气,干脆不再说了。 蕊香也把话头茬开,替石桂参详着把布给裁了,做裙子比做裤子还容易些,上头的腰带一缝,裙子就能上身了,只看着太素。 “有些素了,要么你在这边角上绣几朵花?”淡雪青葡萄暗纹的,到春日里穿着必显得颜色好,蕊香看着却嫌太素,石桂却不耐烦费心在这上头,摇了头:“原就有暗纹的,再绣上花太打眼了些。” 新做的裙子叠起来还收在箱里,石桂手里抱了猫,遇上这么个一味会哭会诉苦,跟她讲真,瞧在别个眼里倒成了她以势欺人。 这个屋子不能再住,再这么住下去,连帮补她也成了应当应份的,必得想个法子换屋子,说穿了都是些小东西,石桂又不是肯念叨的,一根针一束线,积少成多,难道还能为了这个跟她大吵一架? 因着这桩事,待九月回来时,蕊香便拉她去说话,九月红了眼眶进来,对着石桂便哭:“是我的不是,不敢没问你就拿了,只到处都寻不着你,这才拿的,想等发了月钱还补还你。” 一面说一面淌泪:“我姐姐的嫁衣裙子上缺了一圈缀珠,我数着还差些,又不及去买,你别生我的气,我一准儿给你补上。” 石桂最厌看她哭,分明没理,一哭倒跟占了理还受欺负似的,看一眼蕊香,蕊香正蹙了眉头看着,两个都是糊涂人,石桂一句话就止住了她的话头:“你姐姐当了多少年差?虽是外院的也有三五百钱,难道连嫁衣上的珠子,都得跟你讨要不成?” 这话却把蕊香给拉过来了,她拍了九月的肩:“这话才是有道理呢,你也别样样都由着你姐姐们挑,她们哪一个不拿月钱,怎么就你的东西能讨到手去了?” 石桂知道再跟这两个说也无用,先把自己摘出来:“这话我说最末一回,往后再不说了,你要借甚么,若不是你自个儿用,我就是多的满床满箱,我也不会借给你。” 这屋子她也是住到头了,等宫里的姑姑一来,石桂就要调到她屋里头去,就跟冯嬷嬷那儿两个小丫头似的,跟嬷嬷住一个屋,侍候灯火茶水,九月再想干什么,只怕就得打蕊香的主意去,让这两个糊涂的,各自吃吃亏。 她心里堵着一口气,甩门出去了,听见身后九月在哭,蕊香还不住劝她,这一回倒把石桂认成是好人:“她虽独些,到底是为了你好呢。” 若是叶文心也是这么个糊涂的,石桂这差事也不用当了,她对着一丛老竹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得亏着叶文心叶氏春燕几个心里明白。 这事儿却没这么过去,石桂回了一趟郑家,就见着小院子里堆着柜子,郑婆子见着她就笑得见牙不见眼,招手道:“你看看,我把那空出来西屋给理了给,给你和葡萄一人打一张床,往后回来了,也好有个住的地方。” 郑婆子这个小院却只得一间正房,外面是厅,里间屋,女儿没出嫁的时候,她跟女儿一道住,女儿出嫁了,这屋子就是她一个人的。 郑婆子是个会闹腾的,原来也算得脸,寡妇人家哭诉几回,说跟人一个院里不方便,也确是不方便,这才单独给了她一间小院子。 如今说要给石桂葡萄打床睡,石桂立时便笑,她此时知道金陵冬天有多难过了,笑道:“干娘也真是的,还费劲买那木料子做甚,不如盘一张炕,我跟姐姐睡一处就成了。” 郑婆子等的就是她这一句,床能带得走,炕可带不走,她搂了石桂:“知道你是个省事的,可这床打好了能给你带走。” 石桂推了又推,郑婆子这才顺坡下:“给你攒着,到时候打一张好床。”石桂回来一趟,带了些肉菜团子回去,又给了郑婆子半吊钱。 叶文心走的时候说是住上两夜再回来,哪知只住了一放,石桂回去时,院子里头灯火通明,蕊香提了铜壶送水进去,石桂往里一张望:“怎么早回来了?” 蕊香摇摇头:“哪个知道,姑娘才刚还问起你来了,你去回话罢。” 石桂却没能跟叶文心说上话,她才掀了帘子进屋,琼瑛就沉着一张脸,面上结了霜,蹙了眉头看着她:“你怎么看的屋子?” 看屋子的活计却不是交给石桂的,琼瑛也不问情由,举着个线香筒,递到石桂眼前:“这上头的盖子哪儿去了?” 线香筒是青绿翡翠雕的,顶上的盖子是象牙的,装的线香一向不曾动用,叶文心熏屋子也用得是香花鲜果,还是因着屋里两日没呆人,这才先点起来熏一熏,哪知道顶上的盖儿找不见了:“院里头只有你们,少了东西,你怎么交待?”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怀总遇到过最奇葩的室友 偷了别人的日语练习册 把上面做好的习题擦干净还回去…… 我到现在依旧不能理解她是怎么个逻辑 还有同屋觉得她很可怜,一定是因为想学但是没钱出学费之类巴拉巴拉 这简直太神奇了 楼下的流浪猫怀孕了,突然变成一只嗲精喵,见人就撒娇,它可是打败过流浪狗的!这反差太大了,我就问一声,怀孕的猫能吃三文鱼吗? 谢谢小天使的地雷票,么么哒 有猫出没扔了1个地雷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12章 拿赃 石桂差点儿叫她气笑了,这话问得没来由不说,连道理都站不住,屋子是谁看的就问谁,怎么也问不到石桂头上来,琼瑛纵是厌她,开口之前就不先想想冯嬷嬷? 琼瑛看她挑了眉头,满面异色,口角含笑,一时醒悟过来是自家失口,走的时候说是放了她的假,并没把看屋子的差事交到她手上,这会儿丢了东西,确也是问不着她的。 石桂这回没给她好脸,冷笑一声,绕过她去,一路走一路说:“屋里少了什么且得去问看屋子的,倒来问我,求子拜了老寿星,也不对门路啊。” 琼瑛叫她反呛这一声,脸上很有些不好看,可丢了这么个东西,总归是件大事,象雕的一品青莲线香盖儿,拿出去也得值些银子,屋里头遭了贼,总是她的失职。 石桂越过她去,进了屋里干脆摊开来说:“可有人瞧见那线香筒上的盖儿了,琼瑛姐姐正满屋子的找呢。” 一面说一面把各人都扫一眼,这东西是甚时候丢的都不知道,不过是今天才发现没了,平日放在柜子里头,又没人去拿,怎么会知道不见了。 叶文心身上大衣裳还没去,懒洋洋的靠着软枕,等着丫头点香熏屋子,再把地龙烧起来,她正躺着,看见石桂还想同她说话,听见这一句,也知道琼瑛嘴里没好话,问道:“丢了什么,就满屋子的问?” 琼瑛本就不想放过这事儿,进来先睇一眼石桂,心里压着火,跟着皱了眉头:“线香筒上的象牙盖儿找不见了,自来了就一向没点过香,也不知叫谁摸了去。” 石桂冷眼看着不说话,替叶文心解了斗蓬,把手炉子塞到她手里,又往外头去倒了热茶来,提着壶才要进门,就见九月之桃几个缩在外头,不敢进屋里去。 石桂见着九月,想到那半盒珠子,可看她那瑟缩的模样,哪里有胆子办下这事来,不想不响的没了不说,提了壶进去,开了个泥金罐,从里头取出紫姜来,给叶文心含上一片,袪袪寒气。 叶文心嚼了紫姜,送茶咽下,喉咙口辣辣的,手指脚尖倒有些热气,全没把这当一回子事:“既不见了,找一找也就是了,屋里头的东西是谁归置的,又是谁查点的,总归有数。” 归置查点都是琼瑛,少了东西,原就该是她先觉察,竟浑浑然不知,玉絮忙手忙脚的把香点起来,捧了个碧玺石的南瓜香炉来,点上梅花香饼,甩了火折子:“咱们屋里又没甚人来往,这样还能丢东西,莫不是姐姐收在哪儿,时候长了忘了罢。” 琼瑛怎么肯认是自家丢的:“好好的收着呢,我走的时候还看过了,柜门寻常都不开,这又不是细针碎布,落在哪儿也能听见响,咱们才走了两天一夜,就能丢这样的东西,房里莫不是遭了贼了。” 她说着又看了眼石桂:“咱们原来可从没有过这事儿。” 玉絮眼看着叶文心皱了眉头,这手不伸也得伸了:“原来看着东西的是瑞叶姐姐,她从来有章程,哪似咱们没头苍蝇似的,一时找不见了也是有的。” 叶文心的眉心这才松开,石桂是叶氏院里出来的,琼瑛便是指谪也不能指到她身上去,琼瑛越发急起来,事儿都出来,拖得一夜东西再找不回来,早知道便不该冒冒然嚷出来。 “我再瞧瞧旁的还丢了什么,你们也回各屋去看看,若是丢了东西赶紧报上来,关了院门,咱们好好查一查。”琼瑛原就想办一件事立威,这事儿正好撞上来,岂有放过的道理,把人都点一回,让人回去开箱。 叶文心气急,叫热气一激咳嗽起来,石桂送茶到她嘴边,玉絮给她拍了背:“丢了东西是小,扰着姑娘方是大,姑娘本就累了,纵是要查找,也等明日罢。” “等明儿再找,还能找着什么?这东西必是这两日没的,这会儿不定还在院里,此时不找,还得等人销了赃再来查不成?” 琼瑛说得这话,玉絮也只冷笑:“好好好,咱们都成了贼,只有你一个是赤胆忠心,那就查罢,若是查不出来什么,你又预备怎么办?” 叶文心咳得会子,这两个丫头当面争吵,她反而冷静下来,原是不当一回事,可琼瑛这样急切,丢了东西也是她失职,拿着这桩错事制住她,让她把东西都交出来。 “你们这么争,也争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如请了冯嬷嬷来,也叫她看看,我这屋里都是甚个乌烟障目的事!”叶文心一面说一面拿眼色去看石桂,石桂眼睛清明,半点不怕,她所忧的本来就是一个石桂,干脆道:“玉絮去请了冯嬷嬷来,这总成了罢。” 石桂也反身回屋,走到门边,人人面上都有些惶然,九月瞪了一双大眼,缩在之桃身后,两个拉了手挨在一处,听见里头说话,相互拉扯着回屋去,反是蕊香,立在屋门外,脚尖搓着地,见着石桂,张口想对她说些甚,却只动动嘴唇,没能出声。 护着九月的是她,等出了事先疑心九月的还是她,说她是个糊涂人,倒没说错,石桂瞧她一眼,也不等她开口,快步回屋,坐着点起东西来。 打赏的东西,一件件都有来处,发下来的布料衣裳首饰,石桂还是成套的,有的都不曾上过身,铺了满床。 她把自个儿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也不见九月动弹,一回身,看她正在发抖,手指头咬在齿间,指尖已经发青发白了,整个人瑟缩似风中落叶,觉察出石桂看向她,她的眼泪立时淌了下来,扑簌簌滚到襟前,珠儿似的掉了线。 石桂才往前一步,九月就整个人扑了过来,一把拉了她的手:“我是一时迷了眼,要是叫赶了出去,我也没活路了。” 石桂反手就想抽出来,哪知道九月看着人怯弱,却很有力气,两只手紧紧攥着就是不放,石桂吃痛,底头一看,手腕子上一片已经红了:“你这是作甚,自个儿当了贼,还得埋怨旁人不成!” 九月怎么也不肯放,扒了石桂一通哭,哭还不敢高声,抽抽噎噎上气不接下气,好似一口气缓不上来就要厥过去似的。 “我真是一时迷了眼,想还回去,又怕人瞧见,不是真的想要,我没拿回家去。”九月惊恐着睁大一双眼,整个人挂在石桂身上,好似石桂手里提了刀,下一刻就能落到她颈项上。 这样的人,简直有理说不清,石桂推她一把,那象牙盖儿雕得精美,顶上还有一块粉碧玺,这东西拿出去怎么也得值个十来两银子,琼瑛说几两,还是粗算了。 九月却摇起头来:“不是,不是那个线香盖儿,我拿了个姑娘的顶针。”说着摊开手心,露出里头一个做针线活计带的银顶针,比戒指略大些,做的银炸珠,若不是叶文心用的,也没匠人费这功夫在这样的小东西上。 石桂看她手里拿着个顶针,这样的东西叶文心总有七八个,上头都有嵌贝的有嵌米珠的,米珠就跟米粒大,难为这样小的都嵌起来,工费比料子还更值钱些。 “便是你没拿盖儿,难道就不是偷了东西,被人抓着了也一样是打板子赶出去,你是宋家的丫头,在表姑娘院里,丢的是宋家的脸,你还敢伸这手……”石桂也不知她到底是胆儿大还是胆小了。 九月哪里不明白这道理,真要赶出去,她娘也不让她活了,拉了石桂的手:“我求求你,你拿着,就说做针线的时候随时取了一个使,你拿了,姑娘必然会保着你的!” 外头院门一声响,是冯嬷嬷来了,进门先是骂琼瑛:“在姑太太家你闹什么事?凭丢了什么非得夜里起来找不成?” 琼瑛细细的声,在夜见里半点儿也听不清,九月眼睛怔怔的,看着石桂是必然不肯应了,她往后退了一步,木呆呆看住石桂:“不过一个顶针,你当真,就要逼死我了?” 石桂见她神色不对,忍了气道:“不过一个顶针,就值你一条命?”一把拉了她起来:“你要是敢起糊涂心思,你死了不要紧,你还有三个姐姐呢,你说你丢了宋家这么大的脸面,老太太太太要怎么处治你娘你姐姐?” 九月呜咽一声,猫儿似的柔弱可怜,琼瑛已经带着人查证,一间一间屋子的看,冯嬷嬷连眼儿都懒怠睁开,只琼瑛一个在唱戏,玉絮侍候着叶文心,石桂站在床边,等人来查,九月面上一片青灰,挨着床就快站不住。 前面几间不过草草看过,琼瑛要看的还真是石桂九月两个,哪知道她才要进来,冯嬷嬷便开了口:“你要看的也不过就是这一间,咱们原来没有丢东西的,难保现在就没有,也不必你看了,我来看罢。” 进来各床上只扫一眼,眼睛往九月身上顿一顿,九月也惶惶然看着她,冯嬷嬷露了点笑意,出门道:“我看过了,并没有。” 九月那顶针虽没拿出来,可她的模样哪里骗得了人,她听见冯嬷嬷说没有,轻轻啜泣一声,眼儿一翻,人差点儿昏厥过去。 各房点出来的失物也不过就是针头线脑的小东西,玉絮有意把这事儿抬高,丢了什么都往上报,冯嬷嬷听见这一串的珠儿串儿香粉胰子,眼睛不住往琼瑛身上看,琼瑛确也是点出几样失物来,少了个白玛瑙的碟子,余下的都不值一提。 白玛瑙的碟子还是寻出来了,是往叶氏那儿送葡萄,还没取回来,那线香盖儿却是遍寻不着,也不知道到底落在谁手里。 第62节 冯嬷嬷把屋里几个都看一回,叶文心屋里的灯还亮着,她去回报一声,叶文心等的就是此刻:“琼瑛这丫头大了,我也压她不住,在姑姑家里就能这样闹,不知道的还当咱们是上门打脸来了,这丫头我也不敢用了,嬷嬷把她领走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大概有二更 昨天轻断食,刚轻了0.6 今天中午就吃炸猪排 老天对我太残忍了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13章 收服 琼瑛面色发白,膝盖一软,差点儿跪下来,看着叶文心怔怔叫了一声姑娘,跟着眼泪就自眼眶落到腮边,一时看叶文心一时又看冯嬷嬷,怎么也想不到叶文心会说这话。 冯嬷嬷深厌琼瑛办事不利,连几个小丫头都拿不住,把这些人的箱子都查检一回,纵原来肯替她求情的人,如今看她也跟仇人一般了,好好的当着差,冷不丁就说你是个贼,里头这些个家生的,哪个肯买她的帐。 若真查出来办了件案也还罢了,又并未查出甚么来,凭白当了回恶人,想要立威的,却成了笑柄,还闹得这样大,外头不听见也难,明儿宋老太太必要问,不论怎么说都是丢了叶家的脸面。 石桂侧身去看九月,九月挨着门框,她原还想着这回没活路了,叫人抓着只有赶出去这一条路, 哪知道冯嬷嬷竟肯饶过她,倒渐渐平静下来,人就缩在屋子里头,听见外头声儿不对,这才挪到门边儿,问了蕊香:“这是怎么了?” 廊下一排灯笼全点起来了,蕊香之桃六出素尘都站着,蕊香听见她问,转脸看她,九月才刚哭过,脸上的痕迹哪里瞒得住人,蕊香本就疑心了她,这会一看,倒真像是有事的,再去看石桂,又猜测起来,难道她真个手脚不干净? 石桂已经先一步上前,叶文心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搭在玉絮胳膊上,披了斗蓬,一张兰花似的脸上结着寒霜,眉间眼色俱是冷意。 琼瑛还不明白自个儿怎么就让姑娘厌弃成这样,伏地哭了起来:“姑娘厌了我,她们哄着姑娘玩,我却得劝着姑娘学规矩,我不是那说甜话的人,可姑娘总该明白,我这一心为着姑娘呢。” 琼瑛肚里那点道理,一多半儿还是冯嬷嬷教给她的,她自个儿添枝加叶,再拿出来说给小丫头听,有心跟瑞叶相比,却只学了个毛似皮不似,半调子的苦口婆心,上上下下听她说得烦了,这回惹出这事儿,都垂了脸儿不言语。 冯嬷嬷把这院里头的人都打量一回,也知道琼瑛是用不得了,没一个人向着她,她纵想办事,也办不得,往后就是把她放在院里,她也成了聋子的耳朵空好看,还得及早打算,另换人选。 心念及此,眼睛便往石桂身上打量,这个丫头好是好的,样样都挑不错来,可就输在太机灵,但凡聪明人,心里弯弯道道就多,能拐到这儿,就能拐到那儿,既要用她,也得防着她。 冯嬷嬷还不曾想到人选,先端起笑来:“姑娘恼她也是应当的,这一丁点儿小事就闹成这样,确是叫人看了笑话去,可这丫头心是好的,也怕屋里闹贼,真个偷了姑娘的爱物去。” 冯嬷嬷面上含笑,半是哄半是骗:“姑娘累着了,也确是该罚她,可把她撵走,也不好听,院子里头哪个不知道她是姑娘身边的大丫头。” 石桂微微叹息,叶文心见机是快了,可要赶走琼瑛却没这么容易,她跟着叶文心进了宋家门的时候就已经是一等丫头了,宋家这些人可不论她是后补的还是原来就有的,只认她是个一等,好好的把贴身丫头发落了,由不得人不杜撰些故事出来。 叶文心笑了一声:“哪个说要撵她走了?我只说让嬷嬷把人带了去,好好学学规矩,甚个时候知道办事了,甚个时候还调回来。” 冯嬷嬷不意她立时反口,小姑娘家正是长个的时候,出来的时候还看着稚气,这会儿竟也有了棱角,不好掌控了。 冯嬷嬷叹一口气:“姑娘脾气大了,罢了,我先领回去两日,等姑娘气消了,再给姑娘送回来,她虽糊涂,有一条却是明白的,那丢了的东西,还得查,只不能咱们来查。” 叶文心本来在意的也不是东西,让玉絮送了冯嬷嬷走,一眼也不再看琼瑛,琼瑛哭得满面是泪,玉絮一面扶一面劝:“姐姐赶紧收了声,体体面面的跟着嬷嬷去,外头问起来才好搪塞,这么哭着去,瞎子都知道了。” 这一回,无疑是把琼瑛的脸面全给撕了,便是她再回来,底下这些个丫头也不会服她,玉絮扶了她,送到她屋里,绞了巾子擦脸,又把粉细细抹过,收拾了几件衣裳,卷在小包裹里,垂头跟着冯嬷嬷出了院子。 一院子丫头看着,冯嬷嬷正在出门,眼儿一扫瞧见了九月,露出点笑意来,指了她道:“你来打灯笼罢。” 叶文心坐在屋里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这会儿还没传饭,干脆闹腾一场,明儿宋老太太问起来,她也话可答:“你们都受委屈了,叫厨房备了菜送来,今儿许你们都吃两杯酒。” 底下的丫头一个个都看了她,她过才尝到点作主的甜头,交待给石桂,没一刻厨房就送了酒菜来,火腿麻菰汤五香酱鸽子,鸽子按着人头来,一人分得半只,再有些酥炸金银蛋酱胙鲤鱼段,酱排骨水晶鸭,摆了满满一桌子。 这时候还有香椽佛手蜜饯糖点,果碟都有好几围,倒跟过年似的,把才刚那一院子的萧瑟一扫而空。 石桂挟了虾圆子,还悄声道:“还是姑娘心疼我们,她分明累着,还让咱们摆在堂屋里吃酒菜。” 叶文心确是累的,几个丫头更知道她的脾气,倒都觉着她这番体贴比冯嬷嬷说两句空话更受用些,收拾了碗碟,把菜分过,还回自家屋里去,让叶文心先歇着。 蕊香跟着石桂回了屋,石桂把炸过的鱼皮撕下来,挑里头的鱼肉给两只狸猫儿吃,蕊香放下大虾圆子:“才刚看你吃了两个,想必是爱的,特意给你送些来。” 石桂摸了猫脑袋,两只猫儿相互争食,一手抓了一个,不许它们打架,抬头笑一笑:“是我爱吃的,你倒还留心了。” 蕊香陪着石桂逗了会猫,眼看石桂不挑头,这才吞吞吐吐道:“九月是不是真个拿了你的东西不还?” 不问自取跟有借无还,两样她都占着了,石桂抬眼看看她,却不答她的话,这事儿该跟春燕说,蕊香到底是叶家的。 蕊香还待再说,九月推门进来,一进门就闻见香:“这是办宴了?”坐下便挑了酱鸽子吃,又说 起冯嬷嬷来:“嬷嬷真是可亲,她宽慰了琼瑛姐姐好一会儿呢。”吮了骨头啃着鸽子肉:“姑娘也太狠心了些。” 蕊香站起来告辞,九月啃光了半只鸽子,这才抹了手,对石桂道:“冯嬷嬷答应我了,只要我不再犯,她就不会说出去的。”冯嬷嬷此时在九月眼中恩同再造,冯嬷嬷不仅宽慰了琼瑛还来宽慰她,知道她姐姐出嫁少一只金镯子,撸了一只借给她。 “你一向是用心当差的,这些我也看在眼里,便是琼瑛也说你同那些惯会耍滑的人不同,你只要好好当差,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了。”跟九月说话,就比跟石桂要容易得多了,她好哄骗眼又浅,冯嬷嬷两三句话收服了去,九月还心心念念的惦着她的好处。 石桂揉了黄狸奴,九月眼仁儿黑白分明,半含着泪光,灯火下面越显可怜:“只要你不说,我就能呆在院子里了。” 石桂度着春燕此时知道也不会立时发落了九月,虽说是年小,办的事却全不似平日里那样胆小怯弱,这事儿还是得告诉春燕一声,可又不耐烦九月再来纠缠,索性点头敷衍:“连琼瑛姐姐都没点出来,可若是有下回,我也不再替你瞒着。” 第二日宋老太太果然问起来:“都说你院里好好一阵的热闹,怎么着,可是离了家,心里思念?” 叶文心垂了头,两束细发垂落腮边:“确是想家了,我院里那些同我一样,也是离了故土的,给她们也叫一桌席,也算是慰一慰连日辛苦。” 老太太未必不知,却只略提一句就揭了过去,石桂却没这么好过关,春燕叫了她去取燕窝子,让她把事情的因由全都报一回。 石桂先一气儿说了,跟着又斟酌着把九月的事也说了,春燕紧紧蹙了眉头,石桂知道她对叶氏甚是忠心,遇上这样吃里扒外的丫头,心里就先厌了,连石桂自个儿,也为着瞒过绿萼的出身受她冷落,何况是这些。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能留意时便留意看看她,这个丫头既留不得也用不得,只不能这时候动她,倒叫人看了笑话。”春燕办事,总还顾忌着叶氏的脸面,明着罚九月,可不就显得叶氏没挑好人办差。 石桂点了头,跟着却又道:“姐姐若有法子,也别把她赶出院子去。”九月这性子,说不准就真能办出什么事来,看见春燕点头,这才安了心,人往幽篁里去,却见丫头们正在进进出出的理屋子:“宫里的裴姑姑隔一日就过来了,姑娘吩咐先把屋子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突发状况 亲戚家第三代出生 于是大家都去看小宝宝了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刚生下来的小宝宝会一抽一抽,就跟做了噩梦似的 然后,怀总完全的观摩了,婆婆跟妈的区别 今天来姨妈,还奔波这么久,腰都断了,我抱着热水袋睡觉去了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14章 宫人 宫里出来的姑姑,不能怠慢了,理了一间西厢房出来,床桌榻椅样样齐全,还从叶家搬了一套大理石云纹的成套家什过来,铺上石青洋毯子,绣墩坐褥铺在院子里头晒太阳,一顶石青的帐子两面翻。 石桂眼儿一溜,见之桃蕊香两个在翻帐子理东西,却没瞧见九月,蕊香抿了唇:“九月往冯嬷嬷那儿送东西去了。” 石桂记在心上,得了机会还提跟叶文心提一提,走了一个琼瑛,又多了一个九月,掀了帘子进去,叶文心正在画画,她已经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的闲情了,抬头瞧见石桂,冲她点头:“你也拿了笔,我教你画竹子。” 石桂是会画的,叶文心画的一丛竹,如何落笔如何勾抹,她着意看过,单以竹论,也不差什么,可她瞧过叶文心画的山水,这里头相去甚远,此时也就学些花竹,再拿画笔倒不如习字的时候这样心潮起伏。 外间看她们画画, 都退到屋外,玉絮才刚接手了钥匙,正是新官上任春风得意,她还有几份聪明劲,知道琼瑛差在哪儿,琢磨了一夜,样样学着瑞叶的行事,该紧的时候紧,该松的时候再松,还自个儿摸了钱出来,请她们吃核桃酪。 叶文心的心思不在画上,铺开纸只是为着能隔开人同石桂说说话,她手中握笔,眼晴盯着纸,声儿低低的,外间人看起来,还当是在传授画技:“裴姑姑那儿你跟着去。” 选秀是要选的,可怎么个选法却在她:“我囫囵听了一耳朵,初选复选,最后还得见娘娘贵人们,你打听仔细了,只要我讨了嫌,必然就没有我了。” 石桂轻笑一声,落笔便重了些,她练了百来日的字,原来又是干过农活的,手上很劲头,叶文心抬一抬腕子:“得松些,下笔别这么使劲儿。” 石桂画了一幅竹,满当当的毫无章法,画了满满一张纸,把这纸卷回去,看西厢的屋子铺设好了没有,九月这一间屋,她也不打算住了。 西厢的屋子明亮宽敞得多,挨墙放着床,挂上了帐子,屋里点起来香来,窗户大开着通风透气,地上铺了石青织银丝团花的毯子,窗下还有一张小榻,正好给石桂睡。 她抱了铺盖往西厢去,六出素尘都知道她要侍候裴姑姑,上手帮她搬东西,一个抱着铺盖卷,一个包着妆匣子,还道:“裴姑姑我们都见过了,倒不是那等苛薄人,她也只住三四个月,你好生侍候着,冯嬷嬷定要打赏你的。” 石桂抢先一步铺好了东西,九月九回来,满面喜气盈盈,回屋一看石桂的东西都空了,只余下一张板床,床上床下搬得干干净净,急得跑去西厢,眼儿一扫,床上桌上都堆着石桂的东西,眼圈一红:“冯嬷嬷说了,叫我侍候着宫里来的姑姑。” 六出素尘两个一对眼儿,又去看石桂,这差事是叶文心早早就分派下来的,九月也不是不知,原来不说,这会儿东西都搬好了,怪道见天往冯嬷嬷那儿跑,原来是讨这份好差事去了。 六出素尘两个是二等的,知道这回叶文心也有意提一提石桂,这差事落到谁头上,谁就能提个等,一月月钱多出两百钱不说,衣裳料子头油花粉,样样都不同,也怪不得九月要争。 石桂正叠床单,听见九月这一句,先皱了眉头,跟着才笑了:“冯嬷嬷怕不知道姑娘已经有了吩咐的,这事儿你我说了都不算,还得问过姑娘去。” 这差事是天上落下来的馅饼,正砸在九月头上,她这会儿还晕陶陶的乐呢,哪里肯就这么放手,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委屈得眼睛都红了。 叶文心安排给了石桂,她不是不知,可冯嬷嬷提起来的时候,她却不开口,只把这事儿接下来。 石桂要带着九月去见叶文心,她倒又缩了,摆了手:“是冯嬷嬷指派我的。” 素尘笑一声:“没说不是冯嬷嬷派给你的,可也得见见姑娘。”九月连步子都不敢迈,只红着眼圈,她家里艰难,院中无人不知,冯嬷嬷把这差事给她,就是告诉她说有许多赏赐,又能提等,她泪眼盈盈看着石桂,指望石桂体谅她的难处,把话先说了。 叶文心自不能答应,石桂是她的人,侍候裴姑姑自有用意,这事儿却不能不争,挑着眉头看向九月,似笑非笑:“这个丫头倒眼生,进来了三个月,我怎么没瞧见过你。” 九月从来当叶文心是个好脾气的主子,要不然也不敢伸手拿了银顶针,此时听她声气不好先自缩了,不住拿眼去看石桂,石桂不帮她说话,她只得自个儿开口,声儿细细的:“我同石桂是一天进的院子。” 叶文心又道:“这事儿早就定下了,石桂东西都收拾好了,叫人回给冯嬷嬷去。”一句话就把事儿定下来了,她才办成一件大事,哪里还肯听冯嬷嬷的摆步,冲着九月点点头,挥手让她下去。 九月缩了脖子不敢再说,退出房门就先抖起肩来,这回连蕊香也不上前了,反是之桃拉了她:“你也是糊涂了,再怕冯嬷嬷也得把话说明白了呀。”还当是冯嬷嬷临时起意的,九月嚅嚅不开口,蕊香装作翻晒的褥子,只之桃一个轻声宽慰了她。 九月斜了眼儿去看石桂,石桂已经甩手铺床去了,她的东西理得干干净净,往后也不打算再回那个屋子,九月回了房便抽泣道:“我再没想同她相争,她何必就厌了我。” 石桂开了窗户晒被子,两只猫儿就在被面上爬来爬去,石桂把猫拎起来,搁到绣箩里,也不知道这宫里的裴姑姑养不养得猫,若是不成,倒得把这两只小东西托给六出。 屋子才有个齐整模样,冯嬷嬷就引着裴姑姑来了幽篁里,裴姑姑是年满三十放出宫来的,圣人后宫便只有一位皇后,两个过的还是寻常夫妻的日子,东西六宫不过空关着,用的宫人少了,采征进去的也少,能似她这样提上去当管教姑姑的,就更少了。 裴姑姑能来,叶家是花了大力气的,既是看准了位子的,总得摸出皇后娘娘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下面这些官员,哪个能想到皇后会在这些官家女儿里头挑儿媳妇,家里的姑娘也是按步就班养大的,如今这些全是临时抱佛脚了。 裴姑姑一身青衣,头发全梳在脑后,拿梳子抿得一根碎发也无,通身上下别无饰物,几个体面的大丫头腕子上还叮当当的戴些响珠镯儿,她却只是再寻常不过的绞丝银镯子,一身青衣裙,放在人堆里也不出挑。 她往院子里头一站,那精气神儿便跟旁人不同,肩平腰直,人站得正正的,头向微微低下,目光往下落,投在眼前那块青砖地上。 冯嬷嬷也是老积年,打眼一看就觉得不错,一半是为着规矩,一半是为着叫她说一说宫里头的人跟事,好让叶家这位娇生的大小姐心里有底。 裴姑姑来的时候就已经同冯嬷嬷说定了,本来也就是这半年的功夫,日子过去,不管教得如何,还回奉养所去。 宫里当过差还能有体面的,哪一个心里没有一把秤,裴姑姑一听就知道叶家这个姑娘不好教,官家姑娘要进宫,开国以来就没几回,上一回,还是当今这位皇后娘娘。 裴姑姑一进来,石桂就迎了上去,冯嬷嬷那头得着信,不及扯皮裴姑姑就来了,也知道九月必争不过石桂,冲着石桂点点头,石桂伸了手,麻利的把裴姑姑的青布小包接过来:“姑姑跟我来罢。” 一路引进西厢去,裴姑姑见着西厢房里有床有桌,帐子上头还绣了花,微微一笑:“姑娘费心了,很不用这样麻烦。” 若说身份,自然是叶文心身份高些,可按着老师学生来算,是她该来见一见裴姑姑,哪知道裴姑姑倒不介意这些,把那青布小包往床脚一放,掸了掸衣裳就往叶文心的屋子里去。 叶文心既打定了主意,不待她说第二句,便立起来,裴姑姑笑一笑:“叶家姑娘好,我姓裴,喊我一声裴姑姑罢。” 冯嬷嬷见失了先机,赶紧笑道:“姑姑坐,看茶。”几个丫头对这个宫里出来的姑姑都很好奇,帘子里外都站着人,裴姑姑拿余光一扫,就知道除了教这个姑娘,还得把屋里人都带出来才成。 叶文心细细称一声裴姑姑,存心让冯嬷嬷失了防范,心里虽不愿还是开口道:“素尘,把我那青花大缸里头的水舀一壶出来,煮茶给裴姑姑吃。” 第63节 裴姑姑微微一笑,眼睛还不落到叶文心的脸上:“叶姑娘不必忙,我可不是宫里司茶的,吃不出这水有什么分别。” 叶文心笑得一声:“什么茶不茶,不过解渴而已。”她这一句说完,裴姑姑才抬起头来,打眼一看,怔得一怔。 叶文心生得舒眉秀目,通身一股清气,要是仔细论起来,比纪家姑娘也不差什么,裴姑姑不过片刻失神,跟着又敛目道:“姑娘好相貌。” 叶文心自小到大,这句话没听过千句也有百句,自来不曾放到心上,可裴姑姑说了,她面上笑意便更淡些,着人点了茶来,奉上给裴姑姑,又问裴姑姑要学些什么。 裴姑姑安安静静坐着,不到开口问她,她绝不先说,听见问了也是捡了两句:“或是站坐看人,或是说话回事,看姑娘想先学什么。” 叶文心一听便蹙了眉头,这些个打小学起来的,也自认挑不出错来,哪知道请个姑姑来,竟是教了这些,派了石桂过去,倒没办错,打听出主位厌恶些甚,样样的学起来就是。 冯嬷嬷拉了裴姑姑的手,殷切道:“宫门见过,却没进过,姑姑不若先说说这站坐看人的讲究。”又安抚了叶文心:“也叫琼瑛玉絮几个学一学,姑娘意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怀总今天跟主管吵架了 心情不好 没有二更 哼唧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15章 许诺 选秀的时候是不带着婢女的,原来进宫参选的都是民女,说不准哪个成了主子,哪个成了宫人,采女也分出一二三等来,运道高生得美有手艺的或能入一二等中,余下的选出来也都送到各司去。 裴姑姑算是二等里的,从这二等一路做到了管教姑姑,听见这句笑得一声:“那倒不用,进宫去的姑娘要学的站坐看人回话还是其次,头一样要学,是梳头穿衣。” 一间宫屋住两位采女,凭你在家独门独院也好,进去了都是一人分得半边屋,一间宫院里分几个宫人,提水送饭有专人,梳头穿衣却得自个儿来。 “若是往后姑娘有大造化了,姑娘身边的人,自然有上头派来的嬷嬷教导,我能教的也只是皮毛。”裴姑姑说完,冯嬷嬷便笑,她是想让琼瑛就这么回来,这个借口明正言顺,哪知道裴姑姑半软不硬的顶了回来。 叶文心抿了嘴巴,眼睛不去看冯嬷嬷,点头赞同:“姑姑说得是,只不知道这站坐,又有什么讲究。”一味推拒果然不能成事,得是多听多看,别人送来的人,也能为她所用。 裴姑姑顿一顿,这才开口:“主位尊贵,宫里又只有一位娘娘,一个是日一个是月,娘娘跟前最忌讳的是站摇身坐动腿,看人更不能抬起眼来平视,那是窥探天颜,犯忌讳的。” 冯嬷嬷也不强求,要紧的是叶文心肯听,看她正满面含笑的听着裴姑姑说话,倒思度起来,琼瑛这丫头本已无用,最后一点余烬能让叶文心诚心向学也是好的。 裴姑姑在叶家住了许久,叶家人说是叶文心病了,裴姑姑便一直等着,心里却明白这不是姑娘病了,是姑娘使性子了。 还当这个差事难办,见着叶文心先松一口气,不论心里怎么想的,她面上肯听,把教规矩这件事办成了,两边都是交差。 似裴姑姑这样打小开始当宫人的,最知道的就是揣摩上意,主子好了恼了心里都有一本帐,这位原本就不乐意,若头一天就教了规矩,后头的差就更拿办了,得慢慢说些话,叫她知道进宫不是儿戏才好。 叶文心听是听着了,可心里想的是更不能选中进去,她向往的跟她如今听一个云一个泥,听得越是多,心志就越是坚定。 本来天色便不早了,说得会子话,叶文心便道:“姑姑才来,先歇一歇,往后你身边就叫石桂侍候着。” 一面说一面正色道:“你可仔细侍候着裴姑姑,今儿就往她房里头守夜去。”石桂眨眨眼儿,应得一声是,早就分派好的事,当着冯嬷嬷再说一回,冯嬷嬷也还笑盈盈的。 叶文心却有自己的打算,这房里她的人算有了一个半,一个是石桂,玉絮约摸算是半个,只要不进宫,玉絮想当大丫头,那就许了她,石桂想赎身,回去的时候把她要了来,顺了她的意思放她回家,还有什么不肯替她办的。 石桂一面引路一面应声道:“裴姑姑往后有甚事便吩咐我办。”家里的大丫头身边还有个捧伞递巾的人,裴姑姑这样的教养姑姑,更不会少了跑腿办差的人,领着二等的例,办着小丫头的事儿。 她行了礼,裴姑姑又道一声客气,便还回西厢去,只告诉石桂,她是吃长斋的,用饭就不跟众人一处了,单独分开来吃。 石桂把这事儿回给叶文心,叶文心还是一拜官方口吻:“姑姑有甚个喜欢的不喜欢的,你多打听多看,再来告诉我。” 冯嬷嬷心里点头,这心思可总算是回转过来了,又暗暗纳罕,先前拧得那个麻花样,怎么说顺忽的就又顺了,想了一回还把这事怪到琼瑛头上,回去就去信给儿子,琼瑛那个哥哥,若是能办事就留着,若是个没眼色的也一样从哪儿来的还回哪去。 叶文心冲石桂直使眼色,石桂也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叶文心寻了话头把她留下来,只说后头几日的功课一道放下去,屋里无人,两个凑得近了,她这才道:“你仔细打听着,宫里的娘娘不喜欢什么模样的?到时候我就那个样儿,必然入不了她的眼。” 石桂低头应了,耳朵里又听见她说:“你放心罢,这事儿成了,我就把你讨了来,你家在何处,着人送你回去。” 石桂抬头怔怔看住她,叶文心正笑盈盈的冲她点头:“你有所求,我亦有所求,同那些个便不相干了。” 石桂这些日子还未能回鸳鸯馆去回报给春燕,叶氏的意图她是明白的,可叶氏却不似叶文心这样看重她,春燕至多能替她送东西回去,真要赎身,春燕也使不上力气。可叶文心也是一样,前程捏在别人手里,怎么能打这个保票? “再不济,我总能替你送信回去。”她不轻易答应,叶文心才越发觉着这个丫头可以共谋,若是张口就认,她倒又不放心了:“你的身价银子是多少,我给你,把你爹娘叫了来,替你赎身。” 换作原来,她一个千娇万宠长大的姑娘,哪里要动这些心眼子,扬州就没有哪个官儿在叶家跟前还能横着走,要么是捧着她的,要么就是平起平坐,娇贵惯了,忽的无人应她,孤立无援,她倒能往这上头想了。 这也还是石桂点醒了她,问她想要什么,她就拿石桂最想要的,来让她作个同谋,小丫头子至多也就是打听个事了,便是叫人说一句多嘴多舌,也不是甚个紧要大事。 石桂叹一口气:“我跟姑娘早就是一边的,姑娘能成事自然最好,若是不能成,我自个儿也有法子出去。” 叶文心灿然一笑,得她许诺,伸了手指头,葱兰似的指尖轻轻一弯:“我不能给你一纸明证,这就是我的明证,天地能鉴日月同证。” 石桂看她还是个小姑娘样儿,倒忍不住笑起来,也伸出手去,石桂的手就粗得多了,进了宋家没干过重活,也还是不能跟叶文心的相比,两根手指勾到一处,叶文心同她约定了:“明岁春天我定然替你赎身。” 裴姑姑吃素,夜里的接风宴便吃全素,宋家一位老太太一位太太都吃素,素菜做的比荤菜还精细些,罗汉上素,大煮干丝,全素的佛跳墙都送了上来,裴姑姑不意叶文心会替她接风,谢过了她,面上也还是淡淡的,却把这一屋子丫头的进退都看过一回。 目光落到石桂身上,只看她跟叶文心两个眉眼之间便知最亲密不过,倒有些古怪,这些家生的,竟不如这个后来的。 叶文心还饮了一杯素酒,裴姑姑原是不吃的,既主家备下了,也赔饮一杯,时候还早,裴姑姑便起身告退,石桂只得跟着,还没门出就听见之桃说九月一个人住着屋子害怕,要搬过去同她们一道。 西厢房虽小些,却也是有床有帐有窗,底下却没地龙,冯嬷嬷打发六出送了炭来,这些日子雪就没停的时候,冬至干净了一天,第二日又下起来,叶文心的屋里头,除了烧着地龙,还有两个炭火盆子拢着,一夜还得添一次炭。 石桂也不管院里之桃九月在搬东西,提了水进来,给裴姑姑烫过脚,被子里头还拿毛巾包了汤婆子,熏被子这事儿石桂看过几回,又给叶氏熏过衣裳,把厚帐子里头熏得一股暖香气,铺好了被子,这才叠手立到一边。 裴姑姑看着笑一笑,只问她一句:“原来可曾学过这些?”却是眼儿一扫就知道石桂是个生手,手脚虽是麻利的,总还欠缺些。 石桂应得一声:“原先只看姐姐们熏过。” 裴姑姑点点头,才刚过了戌时,她对着灯火做起针线来,两片竹箍儿绷住绣片,那绣片比裙子还更长些,仔细铺在床上,石桂跟玉兰学着分过线,便搬了小杌子坐到裴姑姑身边,替她分起线来。 裴姑姑是个不爱开口的,石桂也正好省去许多应承的话,一盏灯油烧到了头,石桂抬起头来揉揉脖子,就瞧见这一块元缎上面,绣了十七八朵碗口大的玉兰花。 “姑姑活计真好。”那丝线劈开,一根作二十支用,看着花瓣细细茸茸的,丝线又均又光,往灯下一照,好像春日阳光里盛开的花朵。 裴姑姑抬起头来笑一笑:“做得多了,自然就做得好了。”深宫之中少有事做,自有了奉养所,里头的宫人们都想着年纪到了放出去如何过活,这个年纪说嫁人又太迟了些,自立门户何其艰难,秦淮河边那许多织染户,要讨一口饭吃总归不易。 石桂安静知机,裴姑姑倒愿意同她说说话,搁下手上的绣活,难得说了几句:“皇后娘娘的大恩德,若不然,我们这样的人,往哪里讨生活去。”这样一幅大幅的,卖出来总值个二三十两银子,若是放在奉养所里卖,还能卖得更贵些,只是抽成厉害,倒不如私下卖了得钱更多。 石桂替她端了蜜茶来,裴姑姑摇摇头:“我夜里不吃茶的。”宫女本来就睡得少,再起夜就没个整觉了。 解了衣裳卧到床上,侧身卧了,盖上薄被,石桂替她放下帐子,自家也缩到被窝里,西厢一灭灯,叶文心手里还拿着书,听见玉絮说对面已经睡下了,撤了头发也跟着吹了灯。 石桂往常还得读书写字,今儿早早就睡了,还没有困意,裴姑姑却很快就睡着了,石桂对着窗户 外头透出来的雪光发怔,这些事想起来都觉着可笑,叶氏把她安排到叶文心这儿,叶文心又恨不得把她一个人当两个人用,一个放到裴姑姑身边,一个放到冯嬷嬷身边。 可石桂自来少有烦心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归有路可走,也不立时就愁,阖了眼儿睡过去,没一会儿就睡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嘛,怀总打算换个新工作 所以最近一段时间会交之类的 还得找工作神马的~ 肯定会比较忙哈,妹子们见谅 ☆、第116章 功德 石桂起得早,却没成想裴姑姑起得还更早,外头天才透出点亮光来,她就已经起来了,衣裳是规规整整的叠着,内衫外衫放一边,衬裙外裙又是一边,衣裳上边摆着一把梳子一根银簪。 她每一日一盏弟子茶日日不间断,已经是这院里起的早的,裴姑姑却比她还早些,石桂好醒的时候裴姑姑已经起来了,悄声无息的穿戴好了,衣裳齐整整的,正坐在床上梳头。 石桂赶紧翻身坐起来,叫了一声姑姑,套上棉袄又穿上棉裤,头发急急拢起来,开门就要往拎水,给她漱洗,裴姑姑却摆了摆手:“不必了,我再做一会活计。” 石桂怔住了,叶家随手撒出来赏钱都是金银锞子,特意请了她来,给的束修必然丰厚,她急着做这个活计作甚。 可她开了口,便替她把灯火点着,又把炭盆子摆得远些,昨儿她就说了,怕烟火气熏着了料子,裙子裁出来泛黄。 石桂这才知道这块料子绣出来是要做裙子用的,叶氏不爱这些大朵团花,身上无非是些青的紫的,这样的裙子上头必得配了红袄子才好看。 裴姑姑头上那银簪子是扁头如意的,底下是个银挖耳,拿这个挑一挑灯,屋里更亮堂了些,丝线昨儿就分好了,八幅的裙子用着二三十种线,光是白色就有好几样,若不是个眼睛灵便的,摆在一处也分辨不出来。 裴姑姑从昨儿夜里到今天,只绣了一片花叶出来,如今外头时兴的衣裳越来越富贵,似这样的一件,已经算是素的,得拿金线银线再贴着裙缝走一道边。 石桂不知裴姑姑的性情,也不去伸手,她这点功夫,绣个荷包也还罢了,大东西也下不去手,石桂无事可作,便把叶文心给的书卷拿了出来。 裴姑姑先手上不停,眼睛也并不看过来,到听见石桂翻书页,这才瞧过来,眼儿一扫指尖一顿:“你识得字?” 石桂笑一声:“是姑娘教的。” 裴姑姑再不曾想叶文心还教个丫头识字,略想一想问道:“可是颜家姑娘的恩德?” 自出了颜家的这一位,宫人出了宫,进了奉养所里才开始学起了识字来,还有那些老病的太监,出宫也个地方好呆。 颜家姑娘约莫就是颜大家了,石桂点一点头:“我们姑娘说教化之功非十年百年,而是万世之功。” 裴姑姑面露异色,出了一位颜家姑娘,越是生活艰难的,越是对她感恩戴德,可上头这些生来就能读书识字过着金尊玉贵日子的,提起她来倒都有些遮遮掩掩的轻蔑,便是皇后娘娘,不到家宴,口里也不提这一位妹妹。 裴姑姑也是放出宫来,才知道这位姑娘的好处,宫人们也有想去穗州的,说那儿因着女户盛行,女人家买田买屋都更容易,除开买卖好作,随意就能上街,贫家女子只要有那么一份手艺在,父母兄弟都不能凭白看轻了去。 裴姑姑还未曾听见过贵家女子有赞她好的,生来就有,便不知道这其中艰辛,这位叶姑娘想必也是存着心志的,点头轻轻一笑:“这是积了大功德,还有人替她作绣像的。” 原来似裴姑姑这样的,若是无处收容,便只能去姑子街,跟那些寡妇下堂妇一道,虽也是自食其力,可手上的东西不能作喜庆用,一辈子绣菩萨观音像。 运气好的嫁人作填房续弦,年年放出来这许多,能嫁给小吏让人称道的也只有那么一两个,余下的一样过了苦日子罢了。 石桂心里越来觉着那位颜姑娘是同她一样的,若不然怎么能办成这样的大事,跟着点头,裴姑姑只道她觉不出这功德,微微一笑,又低了头做针线。 等院子里头有了人声,石桂便起来把灯都点上,冯嬷嬷样样预备得齐全,妆奁一开,还有花粉胭脂,裴姑姑把那些个花粉全取出来,递给石桂:“我不用这些个,你拿了去罢。” 她不止身上的衣裳是素色,头上也只一根银簪,也闻不着花香叶香,分明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却似老妇,便是外头的婆子,也比她花哨的多。 她既给了,石桂伸手接了过来,从外头取了粥菜来:“也不知合不合姑姑的口。”冯嬷嬷就给预备了一小铫子杂果粥,再配上三四样小菜,拌的冬笋丝核桃花,还有一碟□□饼儿,这是宫里冬日常吃的,冯嬷嬷特意让人做了送来。 裴姑姑看见了便笑一笑:“冯姐姐周道,我这胃也吃不了旁的。”石桂替她添了粥,挟上菜,陪着也吃了一碗,她吃饭向来香甜,食欲极好,连叶文心看着也能多吃几筷子,裴姑姑越是看越是笑,她既不碰荤食,笼屉里头三只鹅油包子,全给了石桂。 包子做得茶杯大小,石桂就着杂果粥把包子全吃了,裴姑姑面上含笑的看着她,一口一口慢慢吃了,石桂知道她胃不好,这么早起来做活,肚里也早就饿了,宫里也是按点放饭,人醒着,胃可不就生生的磨,茶也是冷的,怪道得病。 等叶文心起来用过饭,换了一身杏子红洋缎小锦袄,厅里头架起大屏风,点起地炕,叶文心笑一回,给裴姑姑添了茶:“我甚都不懂得,姑姑教我。” 屋子丫头陪站着,裴姑姑身子只坐半个绣墩,挡一挡茶:“姑娘言重了,我不过随意闲话上几句,姑娘若肯听,就听听。”她这许多年在宫里走动,哪会不知道叶文心的心思。 裴姑姑在叶家住了半月有余,先是说姑娘病了,不能立时就来,断断续续病就没好过,还当是位纤弱的人,再一看面色红润,哪里是久病的模样,心里怎么不明白。 想把这事儿办好了,头一堂课就得先把叶姑娘勾住,裴姑姑若是知道叶文心心里又有了旁的打算,也就不必费这番事了,可此时她既想把差事办好自然得花心思下去。 裴姑姑看看这个围屏,先赞上一声:“这可是颜大家的仙域志,宫里也曾看见过。”光是这一句就投了叶文心所好。 石桂倒了茶来,奉给裴姑姑,裴姑姑掀开茶盖儿,闻得是银叶,倒不意这么个小丫头一夜就把自个儿的喜好给摸清楚了,银叶味淡,又不伤胃,她喝这个确是相宜的。 叶文心正抬了眼儿看向裴姑姑,面上微微泛红,眼睛亮晶晶,嘴角一翘露出笑意来:“姑姑可曾见过颜大家?” 第64节 “倒是有福,曾经见过一回。”裴姑姑话音才一落,叶文心就细细抽得一口气儿:“姑姑当真见过颜大家?她生得什么模样?” “早两年皇后娘娘寿辰,皇后娘娘娘家的妹妹们替她祝寿,颜大家曾进宫来,我们宫人是得了她恩惠的,奉养所里也有许多年老病弱的姐妹,大家相互帮衬着度日,那一天便想见一见这位姑娘是怎么样的人。”裴姑姑说话的声音少有起伏,听着舒缓,叫人不知不觉就静下心来。 叶文心双颊泛红,屏住呼吸,虽想问一问后来,又觉着失了规矩,到底还是不相熟的人,只紧紧握了手里的杯子,听着她说。 “颜家几位姑娘生得都好,京中也无人不知的。”这倒是真,石桂见过纪夫人程夫人两位,程夫人文雅秀气,纪夫人却生得很是明媚,她的女儿生得就像她,一边梨涡,语似嫣然。 裴姑姑喝了口茶:“旁的几位,寻常也是常见的,这一位排在最前,打眼一看,便是我们这些常年受姑姑们教导不许露异色的,也很是吃了一惊。” 叶文心这下子再忍不住,急问道:“怎么吃惊?”世间女子总是看重相貌,梅郎诗颜女画,传闻梅郎便是难得一见的俊秀人物,两个一个未娶一个未嫁,原来又曾定过婚事,这事儿虽多有杜撰,可在小姑娘心里这两位,必然是男才女貌的一对儿。 裴姑姑难得面上露出些笑意来:“颜大家半点儿也不似闺阁女儿,若说相像,同皇后娘娘是有几分像的,可精气神再不相同,面色微黑,言行举动爽脆利落,那一年的寿礼,旁的人是绣品,她的却不一样。” “是不是画?”叶文心恨不得立起来,颊上火烫火烫的,两只手背贴了脸,手心微微出汗,整个人往前倾。 “并不是,皇后娘娘宫里,藏了许多画,晒书节的时候也叫咱们取出来晒,颜大家说,画送得够多了,舞一段剑给娘娘看看。” 这句话一说,叶文心怔怔出神,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扯了裴姑姑的袖子:“她当真舞了剑?舞得如何?” 裴姑姑轻笑一声:“当真舞了,纪夫人还弹了一段琴。” 叶文心一时痴了,裴姑姑也不扰她,叶文心心里一直拿她当作指路明灯的,此番自觉身陷泥沼,也曾自困,如今听见这么一位的事迹,难免心中激荡,隔得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要是能见一见,就好了。 裴姑姑微微一笑:“姑娘进了宫,若是有造化怕是能见的。” 叶文心才刚的笑意敛了去,裴姑姑是见过她才刚双颊泛红眼晴发亮的模样的,这会儿竟又收了笑,也不再窥探,再开口还是那付平和语调:“咱们便先说一说,宫里如何看人,如何回话。” 作者有话要说:  明芃是个传说 嘛,任何女权的先驱都有大功德 谢谢妹子们的地雷票,爱你们么么哒 ☆、第117章 投机 裴姑姑进了宋家的事,好似石子抛进深水潭,“咕咚”一声过去,泛起层层涟漪,这头一个波动的,不是甘氏,反是姚姨娘跟汪姨娘。 叶氏一直没给她们准话,她们便只当家里还要送了两个女儿进宫选秀女去,在屋子里头干发愁也没旁的用处,到底是自家身上落下来的肉,钱姨娘一胎得男,越发把她们俩个比了下去。 听说家里来了位宫里头的嬷嬷,两个姨娘也跟着心思活动起来,想求着叶氏让余容泽芝也跟着听听训导,见天儿往叶氏跟前请安,又是做点心又做里衣,知道叶氏不会穿,可这姿态却得摆出来。 叶氏收了一堆根本用不着的东西,有赏给底下丫头婆子的,也有回拒了的,不同两个姨娘多话,反把余容泽芝叫了来:“你们两个年纪虽还小些,却自小就是明白事理的,我也不瞒着你们,家里有了安排,再有一年才会请了嬷嬷来,这会儿学,早了些。” 余容泽芝难得在叶氏跟前红了脸,垂了头给嫡母致歉:“母亲说的我们心里明白,再不会为着这事儿扰了老太太去。” 叶氏点了头,既然明理,还赏了她们衣裳首饰,春燕替叶氏收拾两个姨娘送来的东西,倒跟着叹一声:“到底是太太细心教导过的。” 小时候就让她们远着姨娘,仔细选了教养嬷嬷,打小就规行矩步,耳不闻恶声,嘴不言恶语,教出来的姑娘自然懂规矩明事理。 “针线上头的衣裳可做得了,你给两位姨娘送去,安她们的心。”家里是怎么也不会把女儿送进去的,宋老太爷要名声,何况宋家的女儿选进去了,叶家的就不会得选了。 寄去扬州的信,倒是回了一封来,可派去的人去说根本就没能见着沈氏,只见了见素姑,说她日日在沈氏床前侍疾,人瘦得都脱了形。 自家那位哥哥来的信上竟还有脸提起沈氏是亏过元气的人,这才一直将养不好身子,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养个一年半载的慢慢会好起来。 这么一封信看得叶氏心底发凉,想了好多回,也不敢把这事儿告诉叶文心,反待格外好起来,自个儿吃过的苦楚,感同身受。 春燕回来面上有些不好看,还当这两个怎么忽的就跳起来,原是甘氏那儿透了意思,母女连心,倒也怨不到这两位身上。 姚汪两位姨娘门对门住着,虽没多少宠爱,可叶氏却没亏过她们,手上也是宽松的,拉了春燕就不放手,一人给了一个赤金的镯子,也实在是心里头没底,汪姨娘拉着春燕的手声泪俱下。 春燕还是那付笑盈盈的模样,握了汪姨娘的手,轻轻拍了拍她:“姨娘这是作甚,太太上头还有老太爷老太太在呢,有甚事,这两位总有定夺的。”这事儿实怪不到叶氏头上去,她还想着替两个庶女说一门可靠的亲事,门第倒不必高,只亲家讲规矩就成。 春燕半含半露,说得这句,就让汪姨娘松了一口气,跟姚姨娘两个,进门这许多年就只得一个女儿,除开替女儿打算也没旁的,恨不得给叶氏磕个头,念了不知几声佛,回去就替女儿盘点起嫁妆来。 余容泽芝两个跟亲生母亲并不亲近,可也总是血脉相连的,叶氏这些年来虽没待她们亲热过,却也不曾磨搓过她们,到了年纪还张罗着出去交际,这个嫡母也已经当得挑不出错来了。 姚姨娘汪姨娘两个还特意去看了女儿,告诉她们万不能听着风就是雨,若是宋之湄再来,她说甚再不能应。 知道叶家请了嬷嬷,甘氏立时就起了心思,女儿不入宫,能跟着学一学规矩也是好的,往后议亲,还有这么一句说得响。 她跟叶氏张不开口,便让女儿跟两个妹妹说话,若是连两个庶出女儿都跟着学了,宋之湄自然也能跟着一道。 在宋老太太跟前也一样说阴说阳,宋老太太最烦见她这么个模样,干脆充聋作哑,装着不懂,一句话也不应她。 等甘氏愤愤然走了,宋老太太才叹出一口气来,拉了叶氏道:“我最厌她这样,有甚事不能明着来说,非得绕上十七八个弯,心里想要,还得别个送到眼前,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便宜事。” 叶氏自然不开口,若是旁的事也还罢了,宫里请来的嬷嬷,怕是得着吩咐的,要把叶文心□□出个王妃样来,怎么肯叫旁人沾手。 既然宋老太太叶氏这里的路走不通了,干脆就让宋之湄自家过来,叶文心才是主家,她开了口说要人作伴,便是宋老太太也不说好什么。 宋之湄前头送了这许多东西过来,叶文心虽是回了礼的,可总也算一份人情,她想着开这个口,十分里头总有五六分能成,这事儿宜早不宜迟,披了斗蓬,搭了丫环的手,踩着积雪过来了。 过了冬至,金陵城里的雪就不曾停过,落得石阶上头湿漉漉的,就没一块干的地方,旁的院落里头树枝都光秃秃的,独叶文心这儿满院都是竹子,越是落雪,越是绿得苍劲,黄篱儿一围,远远看着都是一付田园雪景图。 这样日子很该闭门谢客,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叶文心还真烫了酒来吃,梨花湛白武林春醉,一口桃花酒下去,面上都泛着春光。 她心里头那根弦因着叶氏松了一松,裴姑姑进来了,接下来还不知道冯嬷嬷要出什么招,虽不能回回都装病躲了不去,到底是避过一劫,还没让人瞧出来,手里执着酒盅儿,很想让石桂陪她吃一盅,可却偏偏不能。 “表妹可好久不同我走动了,隔得远了,就不来看我?”宋之湄是个自来熟,凭你同她处得好不好,她一开口,总带着三分亲热劲头。 叶文心只得笑一笑:“家里请了嬷嬷来,我这些日子总不得闲呢。”宋之湄来就是为着看一看这位宫里头的嬷嬷,裴姑姑深居简出,能呆在屋里做活计,就绝不往人前来,她坐了好一会儿,也没见着裴姑姑。 宋之湄既然来了,就不能空走一趟,凭着甘氏跟宋望海两个请不到体面的嬷嬷来教规矩,如今家里已经有了一位现成的司赞,何必舍近求远。 甘氏也不是没跟宋老太太开过这个口,只是让宋老太太一口回绝了,说叶家总归是亲戚,上得门来借居在此,哪有占亲戚便宜的事。 甘氏这一向身子不好,金雀没能帮衬上不说,宋望海口里应着,却就是不肯替女儿报了免选,甘氏急得嘴上出泡,发了好大一个燎泡,拿粉盖都盖不住,一直吃着清火的药。 这数九寒冬吃败火的药,又因着不雅一直不往前头来请安,宋老太太自然挑刺,宋之湄心里存了志气,老太太不开口,她就自家来求,不过学个规矩,难道还不能成? 宋之湄才一从竹林小径上现身,之桃就跑进来告诉了玉絮,玉絮立时蹙了眉头,知道她上门没甚好事,可也一样得出来迎她:“表姑娘怎么来了,这大雪天的,仔细着了寒气。” 宋之湄却笑:“我找你们姑娘说说话。” 叶文心屋里铺着厚毡毯子,榻上床上,全是铺的毛褥子,屋里去了素色,全换了富贵花样,宋之湄不过几日没来,抱了手炉子等着丫环把绉绸厚帘子掀起来,解了斗蓬便笑:“我不过短了几日没来,竟换了一付天地了。” 梨花桌上铺了群仙拜寿桌围,上头是赤金攒花杯,原来满眼见不着一点金色的,这会儿连毯子都勾金织银带着暗八仙纹样。 宋之湄头一回来的时候里头花色最多三样,除了一样显眼,旁的还都是暗纹,叶文心还说甚个通体之淡置一艳色点晴的话了又说,那会儿她便不屑,如今看着更成了笑话。 连猫儿睡的褥子都换成了柿子红,堂中原挂着的那一幅雪中柿子图,满成了花开富贵,宋之湄见了心头暗哂,原当是个清高的,见着金陵富贵,也不过如此,轻笑着说了一声:“表妹这屋子,老太太必然喜欢的。” 坐下来从堂中的画夸到罗汉榻上摆着的牙雕小座屏,饮得一口茶,这才道:“妹妹这几日不得闲,可是要学规矩的缘故?” 叶文心一点即知,吹一吹茶盅,这才笑了:“也不全是,规矩不过听一听,是天儿冻人的很,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整日闷在屋里岂不无趣,妹妹是擅画的,倒不如画画雪景,我屋子外头都结了薄冰,绿草落了积雪,底下却生出红果来,也不知道叫什么,倒也还能入画。”拉拉扯扯说了许多,又道:“你不动,我倒是个好动的,正好来多瞧瞧你。” 玉絮在外间低了声儿道:“这位莫不是闲得慌了,跑这儿解闷来了。” 石桂摆了果碟要往里送,轻笑一声:“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打着裴姑姑的主意呢。”她这一说,六出素尘两个都皱起眉头来,玉絮觉着有理,咬了唇道:“我去找冯嬷嬷罢。” “她不挑明了说,姑娘也不会递梯子给她,也不必找了嬷嬷来。”石桂端了五彩泥金梅花攒盒往里送,宋之湄果然还没说出来,她跟甘氏一个模样,都不肯明说,非要等人送上门来。 宋之湄苦坐无果,想着一回不成,就等裴姑姑上课的时候再来,告辞出去,让水晶白露两个同门上的小丫头子套个近乎,抓一把糖果子把叶文心甚时候上课告诉了她。 等人走远了,玉絮叫了之桃进来,看了她手上的果子“呸”了一声:“你就少这口吃的不成?”嘴里啐了一口:“好个要脸的姑娘呢。” “使有人当面之誉,不若使人无背后之毁。光听你们这些话,便知古之人诚不欺我也。”叶文心倾了小茶盅儿,饮得一口兰花香露。 她说这些,丫头们都接不上口,只石桂笑了:“雅的姑娘说了,我却有一句俗话,倒是能比。” 玉絮几个俱都转了头过来看她,石桂这才清清喉咙:“叫,黄鼠狼给鸡拜年,好没安好心。”她这么一句,叶文心哪里听过,笑倒在罗汉榻上,笑完了又扔了帕子过去:“呸!你这个丫头,倒连我也编排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告诉妈妈我辞职了 妈妈炸了……… 完全不听我的解释和计划 这么稳定的工作你为什么辞啊,虽然钱不多可是稳定啊,虽然屁事多可是稳定啊,虽然要受气可是稳定啊,虽然领导sb但是它稳定啊……反正不管怎么不好,只要稳定就是好的 说服我妈的竟然是“老公同意了”这五个字,讲真我觉得女权简直得从根上再来一回。 谢谢妹纸们的地雷票,感受到了安慰~~ ☆、第118章 学问 冬至一过就是腊八,叶文心叶文澜姐弟两个虽是客居在宋家,却也得有过年的气象,叶家在京郊就有庄子,原来庄头都把东西折成现银子送到扬州去,这会儿既是有主家在,庄头便也知机,早早就送了大鹿黄羊獐子狍子,各色的稻米,冻冰下面捞出来的活鱼,一应送到冯嬷嬷处,再由着冯嬷嬷捡好的送上来给叶文心。 裴姑姑虽是当管教姑姑,可教的法子却是一宫主位的教法,叶家开给她银子,就是怕自家女儿进了宫,甚都不会,立不住不说,反叫人欺了去。 冯嬷嬷送上来,裴姑姑便指点了叶文心,让她把这些作礼,怎么送出去,又是一门大学问,叶文心跟着沈氏是学过俗务,可她那会儿年岁尚小,沈氏也不很逼迫着她学,她只学了个半半截,是真到了这会儿才一样样学了起来。 既是客居,这些东西一半儿便该送给主家,叶文心蹙了弯眉:“可老太太太太是吃素的,那些个胭脂稻米也还罢了,黄羊獐子怕她们不可心呢。” 裴姑姑便笑:“姑娘收的礼物中,想必也有许多是一辈子戴不上头的金簪银簪钏儿镯儿,姑娘收下也预备着送人,这黄羊狍子虽时令新货,却是一样的道理,咱们走过礼,心意就算到了。” 叶文心只想着送礼可心不可心,却没想过这理叶氏也一样能送出去当人情,点头记下,差人点了数出来,每样二十只,鸡鸭鱼再多些,差了玉絮把单子送到鸳鸯馆去。 想到弟弟爱吃鹿肉,便也给他留下些,正好又有新鲜的鸡,吩咐道:“叫厨房里整治一道小天酥给他送去。” 既有叶文澜的,便有宋荫堂的,上回花园子里又听了一耳朵宋勉的事,便把他也算了进去,裴姑姑听着点头:“姑娘这样便很好,不论私底下亲厚不亲厚,明面上的礼却不能叫人一眼看着就是厚此薄彼的。” 叶文心受教,石桂却觉出不对来,这个姑姑说是说进来教说话走路看人回话的,可话里话外却都是世故人情,叶家怎么就这样笃定,叶文心是一定能选上的? 人总有个喜怒好恶,这个喜欢了那个也不定就恼了,叶文心是凭得甚,这些主位就必定喜欢她,要挑了她当妃子呢? 她看一眼叶文心,见她还无所觉,抿了唇儿,等寻着空且得把这事儿提一提,宫外头的防范了,宫里的也得防范。 没一会儿厨房就送了小天酥来,鹿肉同鸡肉一道炒了做馅,裹在酥皮里作成咸点心,满满两匣子送到至乐斋去,叶文澜就爱吃咸口的点心,往至乐斋里送东西,一向是琼瑛的活计,如今落到了石桂身上。 她拎了两层的食盒进了至乐斋,叶文澜正跟几个书僮在玩升官图,听说是姐姐给他送点心,扔了色子擦过手,这些日子琼瑛没少往他这儿走动,叶文澜却没理会她,见着石桂便问:“姐姐这向可好?” 到了宋家,分了内外,姐弟两个倒不如原来那样方便走动,石桂笑一笑:“姑娘这一向睡得足了,吃得也多了,夜里还要吃活鱼脍。” 叶文澜点点头:“便该如此,有什么人不好,打发了就是,凭她一个下人,还想拿捏主子不成?”叶家这两个骨子里的不肯安份,叶文心是脾气犟,叶文澜更甚,琼瑛再来说些劝着姑娘好的话,叶文澜一听就板着脸,脸上能刮下二两寒霜来。 两层的小天酥也太多了些,宋荫堂往白塔寺没回来,叶文澜伸头看一看:“那一边的必不肯受礼,送了东西倒成了折腾他,就不必了,你还拿回去罢。” 宋勉只领着笔墨钱,大节里去请安也有积攒,可这平日的回礼还是回不起,叶文澜哪里在差这几口吃的,见他这样倒不如不送,还让石桂拎回去。 石桂在门口碰上了琼瑛,琼瑛见着她,眼睛恨不得把她戳出个窟窿来,石桂只作不见,事儿是她挑的头,却不能承受后果,提了盒子要往前去,琼瑛要拦她,里头叶文澜出了声儿:“你回来,给姐姐带一盒升官图去,给她也消遣消遣。” 第65节 一大盒子拎回去,底下的丫头婆子一人分了四五只,石桂留下一半来,预备着给葡萄送过去,叶文心一看她包点心,便知道她要去看干姐姐,冲她点点头:“趁着热乎的,你去罢。” 她原来就是个细致人,不过愿看不愿听,真个仔细留心,这些个丫头的行事一样也瞒不过去,石桂本也没什么好瞒的,正好往远翠阁去一趟,宋望海听说往京郊庄子上去了,葡萄那儿也得闲。 葡萄还跟松节住在一屋里,屋里烧着炭,一股子烟味,门边还有小茶炉子,葡萄正给松节煎药,伤筋动骨还得百来日,何况是叫一脚踹出血来,松节人恹恹的,家里人预备接了她回去,她见着 石桂扯扯嘴角,葡萄一把拉了她:“你怎么来了。” 想着这些日子不要紧,这才松开眉头,石桂把点心取出来:“表姑娘赏的好点心,是拿鹿肉做的,我拿来给你尝尝。” 葡萄取了一只给松节,松节摇摇头:“这东西性热,我吃不得的。”松节原来也是个伶俐人,钱姨娘跟前是不能高声的,说话从来轻声慢语,石桂来了,也给她一杯茶几个糖果子,此时看她眼睛泛红,声儿有气无力,心里替她叹息。 石桂笑一笑道:“知道姐姐吃不了这些,我专给姐姐带了些梅片雪花糖来。” 松节软在枕上,躺了将要一个月,人早就没了精神,扯着嘴角笑一回:“我哪里还用吃这些,难为你记着我。” 葡萄红着一双眼,原来还不过是在木香松节跟前争胜,病中相处倒有了些真情宜,给她含了一勺子,拉着石桂到外头去,冲她摇摇头:“里头破了,一直不好。” 说着就要哭,石桂不意松节伤得这样重,抽了一口冷气,看见葡萄哭,赶紧摆了手:“你可不能丧气,便是说这些丧气话,她才越发觉着自个儿活不了,你得说病都好了,饭食都多用了。” 依着松节这样,是不能留在院子里的,大夫也看过了,就是好不起来,她只当是肠子里头破了,灰心丧气,只觉着活不成了。 葡萄眼儿熬得通红,石桂看她脸色不好,还劝了她:“你也多歇歇,松节姐姐这病症,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养得好的。” 葡萄摇摇头:“松节姐姐省事呢,说她累了我,若不然,我早就提上去了。”葡萄的年纪也到了,提上去当二等的,要是木香能再提一提她,一等也是指日可待。 她原来这么想着出头,经得这桩事,反歇了心思,木香要提她,她也只是推,说要照顾松节,关了屋里少有出门的,钱姨娘只要一天还怀着那个心思,她就一天都不能往她跟前凑。 “你看看院里哪一个不是红着眼儿,小少爷夜里哭个不休,也不知怎么精神头就这么好,老爷原是常来的,这些日子也撑不住,夜里都不在这儿歇了。”葡萄说着揉揉眼儿,睡不足,可不就熬得双眼通红了。 小儿夜啼,还贴了黄纸在后门路上任人踩,却怎么也不见好,怕是冬至夜里抱出去受了惊,冲撞了什么,钱姨娘月子还没出呢,就见天的在屋子里头烧香拜佛。 “太太都来看过一回,也没瞧出什么来,倒是钱姨娘的亲娘来了,说是太富贵了,得起个贱名,叫咱们嘴上都别叫小少爷,可这是哪门子的规矩,不是太太发话谁敢呢。”葡萄原来贪吃,人也生得圆润,如今不过短短一个月,瘦了两圈,人又抽了条,石桂看她跟原来再不相同了。 “老爷脾气不好,好在跟前也轮不着你侍候着,若是他来,你就躲着些,别挨着,松节姐姐还有个亲娘在,咱们要是有甚事,却也不能指望的。”石桂把做的暖耳棉鞋给了她,也不多留,这一屋子的惨淡,看多了心里头也难受,转身就要出去了,在门前碰上了宋望海。 宋望海从庄子上回来,头一个就是来看这个小儿子,大儿子聪明俊秀却偏偏不跟他亲近,二儿子老实木讷,说上十几二十句,他也就才应得一声,这才越发稀罕这个才生的小儿子,打小养在身边,总归亲近些。 石桂机敏,一见着鸦青色的袍子,就知道是宋望海来了,她立时往后一退,缩在墙根,差一点儿就要撞在宋望海身上,心口怦怦直跳,若是撞着了,虽不会就这么傻乎乎挨上一脚,可怎么也得破层皮的。 葡萄一只手揪着衣襟,见宋望海往屋里去了,这才挥手:“你赶紧走罢,下回可真别来了,过年的时候许了假,咱们在干娘那儿见。” 石桂自家的事没烦完,又忧起葡萄来,进得幽篁里,叶文心看她神色不对,果然问道:“怎么,可是那个丫头还不曾好?” 梅片雪花糖是叶文心得的,她本就体寒,这些东西倒不大吃,包了一包给石桂,钱姨娘那儿的丫头挨了打,还是幽篁里找出来的药,玉絮在她跟前感叹两句,她便记住了,心底倒不是为那丫头,而是为着叶氏不平。 叶氏品貌气度,配那么一个人,到底是可惜了,叶文心自知道了颜大家同梅郎原来那些旧事,哪能不想着郎才女貌,叶氏这样的,怎么是宋望海能匹配。 可这不是她能置喙的,却道那丫头可怜,给些便给些,六出几个倒叹一声,分明是喜事,到底也是美中不足了。 玉絮见叶文心叹息,有心逗她高兴,把叶文澜送的那个匣子打开来,装作讶异:“这是什么,写得密密麻麻,难不成是刻的经?” 一面说一面递给叶文心,石桂也张望着,一付能打开的象牙板子,一块块拼起来的,上头刻着三个红字“升官图”,小匣子里还有六个色子,刻了个陀螺形,四面分刻了四个字,象板底下还有一排字“士子观其详诗书万卷藏他年逢大比得中状元郎”。 “分明是一付消遣用的棋,倒能夸这个海口。”叶文心看着有趣,把那玩法细细瞧一回,原是从“白丁”起,掷色子进身,一路入阁拜相。 丫头们从未见过这个,凑在一处看个新鲜,反是裴姑姑笑了:“这东西宫里也有,后来就不玩了。”宫里那一付是从宫人起,婕妤嫔妃乃至皇后,后来渐渐不玩,也是为着皇后独宠,这些东西,虽是主位仁慈,叫有心人告上去总是犯忌讳的。 叶文心一听便知,伸手取了色子:“去请了余容泽芝两位姑娘来,咱们闺阁女儿,便没那么多忌讳了,说不得我还能当个女太傅。”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很多妹子们都有跳槽换工作的感慨,我得再解释一下哈,我已经考虑挺长时间了,而且怀总经济压力不大,略有积蓄,休息个两三个月再找也不成问题,不是一不高兴就换工作,妹子们要换要跳,得想清楚哈。 妈妈反对,爸爸也不高兴,觉得我啥事都不跟他商量,感叹了一堆类似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啦的话…………囧…………我真的只是换个工作,以后我要说我不生孩子,一家人还不把我炸了 么么哒地雷票,爱你们~~ ☆、第119章 冰花 余容泽芝并不曾来,叫了紫楼特意送了一笼折鹅花糕,说是腊八节要到,那一天是佛祖的成道日,这两个跟宋老太太一道,停了玩乐,正在吃斋。 叶文心倒把这个忘了,宋老太太是佛道节日一起过的,不独她要过,家里人都要过,不意扰了余容泽芝两个,紫楼还道:“我们姑娘说了,多谢表姑娘记着,下回必要来的。” 裴姑姑倒也不禁着叶文心玩乐,看她兴致颇高,便由得她去,大家子的姑娘打小养到大,德言容功挑不出错来,差别只在待人接物上。 裴姑姑算是宫人里头年纪轻的,七八岁就进了宫,三十来岁逢上圣恩放出来,当今这一朝里是过了十来年的太平日子了,可在她十来岁花朵年纪的时候,宫里可是半点儿都不太平。 教导她的嬷嬷打小就告诉她们这些小宫女儿,生死由命,要是叫分派到蒹葭宫去,那就只能自求多福,那一位贵妃从来不懂甚叫宽厚怜惜,不论你的规矩是好还是坏,逢着高兴自然得赏,若有半分逆了意思,就是一卷草席扔到乱葬岗去。 裴姑姑运道当真不能算是好,一批十来个人拈签儿,她是最短的那一根,走进了蒹葭宫,幸好她年纪小,只安排她干粗使活计,她在蒹葭宫里当宫人的时候,还曾经见过原来还是成王的当今皇后。 那会儿哪能想到这么一位往后能是皇后呢,裴姑姑在蒹葭宫里活下来,等新皇登基了,蒹葭宫拆了重建,那一座巍峨的摘星楼,拆了个干干净净,拆下来的金丝楠木,用来建了先帝那些个妃嫔们念经的佛堂。 轮到如今这位皇后掌凤印了,宫里的宫人日子不知好过了多少,节令的时候有吃食,平日里还能往园子里作耍,端午划彩舟,冬至走冰船,毛键子打陀螺,长公主最爱这些,宫里也不禁止,宫人们一是凑趣,二是解闷,里头倒有许多好手。 她看着叶文心扔陀螺色子,掷出一个六点来,得了个满堂彩,小丫头拍了巴掌:“这可好了,咱们姑娘是进士。” 升官图叫作升官图,就是真个官场差不多,白丁到进士,才能入阁拜相,若是举人,再要往上升可就难了。 叶文心的记认是从手上脱下的玉戒指,六出素尘几个也都有银有金,色子四面刻了字,德才功赃,一把六个扔出去,点着数儿数,哪一个最多,就按着图往哪一格里走。 石桂也跟着一道玩,她的记认是从耳朵眼里取出来的银丁香,一把就扔了四个赃字,一众丫头面面相觑,叶文心倚着枕头便笑:“了不得了,这丫头当了个赃官儿,还是个上头有人的赃官。” 掷着赃是要贬官的,可连掷四个那便是贵人庇护,非但不降,还得往上升一级,里头除了叶文心,六出素尘才刚当上笔帖式,石桂就已经快混到知府了。 屋里头说说笑笑,裴姑姑反身回屋去,她前十来年沉默肃穆惯了,后来再松快,也记得蒹葭宫中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的人,抿成直线的嘴角就再也松不开了。 她坐到榻前做绣活,分线劈丝自来都是自个儿干的事,出了宫就再没有小宫女相帮了,石桂却替她一络一络分得清楚,差着一星半点的颜色都一根根挑了出来,裴姑姑穿了针,又绣起一片玉兰瓣来。 隔了会儿,石桂进来了,裴姑姑抬头冲她笑一笑:“你怎么来了,再跟她们一道多乐乐就是。” 石桂摆摆手:“贵人倒了,我这官儿也没法当了,可不得罢官流放,也不知是哪一个促狭鬼想的,差一点儿就砍了头。” 裴姑姑听见主屋里还是一阵阵的笑声,也跟着抿抿嘴角,石桂坐到她身边来,先是替她续了茶,跟着又摸那似水的元缎,裴姑姑知道这个丫头机灵,不错眼的看着,想学点儿手上的功夫去。 宫女的绣活就少有不好的,不管分派到哪个宫里去,主位们的东西说不准就要经手自个儿绣的,手上功夫过不去,差也算当到了头,等出了宫成了营生,越发绣得多了,正下针,听见石桂问她:“姑姑既是司赞,怎么不谋个差事?” 光是当个教养姑姑也太大材小用了,裴姑姑听了便笑:“这样就很好,我不喜多事。”石桂是想问一问,叶文心这相貌到底有什么讲究的,知道她嘴紧,没成想她的嘴紧成这样,干脆不再提,天长日久,若是待她以诚,不定就有说的那一天。 丫头们来来往往都去玩那升官图,叶文澜这一块是专找人做了送给姐姐的,这才又是象牙又是红宝,外头这样的不过拿纸画了,一个铜子一张,再买上两个色子就能玩,叶文心当真一气儿发当到了太傅,玉絮六出便拿这事儿逗她,让她作东道。 本来夜里就吃活鱼脍,盘子烧成重瓣莲花状,鱼肉片得蝉衣也似,一瓣瓣叠起来,外头就有冰,搁在冰上送进来,拿秋油调了酱,沾着酱吃。 石桂还是头一回知道这会儿就有了这种吃法,还问是不是倭国传了来了,这下连六出都笑起来:“我们就生着一张嘴,偏你生了两张,吃便吃了,还问是哪儿的作法不成。” 这事儿却难不住叶文心:“可见我这个弟子是用功的,屋里那许多杂记,你倒都没看过,光读圣人言了不成?” 活鲤鱼切成片,这会儿的鱼肉肥,叶文心倒吃了些,又烫黄酒给她,怕她吃得凉了肚子痛,一层子笑笑闹闹,叶文心却往屋里歪着,说酒上了头,由着丫头们玩。 拉了石桂,一张芙蓉面晕生双颊,长眉如画,越是长开了,越是瞧得出颜色来,冲着西厢呶呶嘴:“你想法子探听了,我可是跟宫里哪个人生得有些像。” 石桂不意叶文心竟把这桩隐秘告诉了她,正兀自吃惊,叶文心却冲她点一点头,这事儿她除了交给石桂,再也没有旁的人能透露,既信了她,便不再相疑,跟着又道:“你办事我一向是放心的,这事儿的干系,你也明白,万不能叫别个知道。” 石桂是看过信的,沈氏字字藏着机锋,此时叶文心挑明了,她便点了头:“裴姑姑嘴紧,倒不定就能问出来。” 叶文心长眉微蹙:“我也知道难,这才交给你,旁的人我也不能信。” 石桂替她奉了茶来:“我既应了姑娘,就替姑娘尽心,这事儿若是这条路走不通,倒不如走走旁的路。” 叶文心一怔,她还自来没想过这个,知道详细的除了裴姑姑,还有冯嬷嬷跟叶氏,她咬咬唇,石桂已经掀了帘子出去,同几个告罪一声,避过热闹,索性拿了绣箩回到西厢。 裴姑姑不食荤,吃了菜粥,还在灯下做针线,石桂干脆坐到裴姑姑身边,给自个儿裁起春衫来。 一面下手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问裴姑姑话:“姑姑是似我这样大的时候进的宫?”进宫的宫人有强征了去的,也有家里过不下去,卖进去的,裴姑姑是后一种。 话匣子既打一些了,石桂也不在意她说多说少,先问明白了裴姑姑是几岁入的宫,又问了她原来在哪儿当差,裴姑姑看她年小机灵,倒愿意说上两句。 石桂拈着针给裙子锁边,裴姑姑看她做得入神,自个儿手上的活计倒停下来,想着叶文心,这么个相貌进了宫,还不知道是福是祸呢。 此时还不是时机,冒冒然提起来,裴姑姑必不肯说,只作闲谈,等相熟了,保不齐能套出一句二句来,此事急燥不得,可叶文心的时间也不多了。 隔一日就是腊八节,宫里要冬祭,家里也要家祭,这同冬至拜祖宗又不一样,田间地头井台灶台,都要供上一碗腊八粥。 幽篁里也有小厨房,只因着叶文心不爱烟火气,一向都不曾烧灶,可这粥品细点却是素尘拿手的,细细挑拣了八样果品,前一日就熬起来,隔得几时便加一些,还把红枣剪成丝状,桃仁杏仁瓜子花生,都挑那饱满的,或整或碎,拼出松柏仙鹤这样的图来。 素尘一向不爱多话,倒不知还有这一门手艺,石桂看了一回,便知这个跟画画差不多,也上手拼了一幅竹报平安,素尘看一眼便笑:“就没有你不能的。” 用刀雕成象生生肖石桂便不能了,素尘用小刀刻得许多人物,待粥熬好了冻起来,便把这些小人立在粥上,分送各处去。 叶文心也亲手拼了一幅,着人捧着瓷罐送到叶氏处,没一会儿叶氏的礼也送了来,回的也是粥,送东西的玉兰指一指冰碗:“大少爷说了,外头过腊八都玩这个,想姑娘这儿没得,给姑娘送来。” 东西是宋荫堂送的,白塔寺里过了斋月,回来正逢着腊八,几位妹妹都得了他送的冰碗,拿红白萝卜雕的花,底下用芫荽作叶,支起一根小棍来,一朵萝卜花盛在碗里注上水,在外头搁上一夜,冻起来冰晶也似,叶文心倒没见过,拿起来转了一圈:“替我谢谢表哥了。” 玉兰的眼神闪闪烁烁,别个姑娘也都得了,都是宋荫堂自个儿雕的,可却只有叶文心这一朵是重瓣的,也不知费了几个萝卜才刻好,一枝双蒂,太太看了就怔住了,隔了好一会儿才吩咐她送过来,玉兰接了赏,笑盈盈出门去,说不得这位表姑娘往后还就是大少夫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啦 楼下的喵星人再见肚皮已经扁了,也不知道小猫生在哪里了,倒是天天准时回来吃东西,我今天认真的跟它说了说,你看,我都要失业了,你以后就别挑嘴啦,噜噜噜。 ☆、第120章 老庄 那碗冰花就摆在叶文心的窗口,院子里头没了琼瑛,谁也没把这个当作一回事,反倒觉得这东西有野趣,门上花个三四个铜板就能有一朵,小丫头纷纷央了石桂往门上买去,再是走动得多,院里院外也看得紧,能跟门上搭话的,只有石桂九月两个。 石桂也正觉着这一枝冰花太耀眼,干脆买了一排来,就摆在窗下,有重瓣的有单瓣的,白萝卜雕的花瓣薄似蝉衣,叫水一冻千恣万态,插起来倒跟重阳九花山子似的,分明是石桂自个儿想的,却提了玉絮:“还是玉絮姐姐想着的,我不过是个跑腿办事的。” 借着这个往门上走了一回,一向是二门不迈的,还是头一回往二门上去,外头的小厮也伶俐,知道是给表姑娘办的事,转眼就给弄来的,搭了三层木架子,顶着一朵朵冰花,还笑道:“这东西可比花房里的鲜花要合用,这么冰着,能冻到出正月呢。” 这一架子的花花绿绿,有冰花有绢花,裴姑姑看着也笑起来,石桂掖了的手立在她身边,问道:“宫里可有玩这东西?” 裴姑姑笑了:“怎么不玩,护城河上结了冰,还能拖冰床冰舟,那还是早些年,先帝爷在的时候,最爱这些热闹,舟船前还得张帆,看哪一宫的太监拉得快。”年年都是贵妃得胜,谁也不敢抢了她的风头去,连那会儿的皇后都缩了头,只拖说不爱此道,避过贵妃的锋芒。 这些前朝的旧事,那会儿是讳莫如深,一个个的哪个露出一字半字来,先帝作古,贵妃那样的美人儿,更是化作了齎粉,原来是谈妃色变,这会儿倒当作旧事,血腥味儿淡了,只余下一抹艳色的红。 “宫里头还要打冰,蹴鞠,往鞋上嵌进冰刀,就在太液池上滑冰,太监宫人里有滑得好的,还能得赏。”那还是裴姑姑年轻时候的事儿,当差的时候战战兢兢,到了玩乐时也总能松快一阵。 “我记着还有一回红云宴,太液池边栽满了荔枝树,春日里开起花来,就似一片红云海,那一阵宫里的荔枝吃都吃不尽,太医院里下火的药都跟着紧俏了。”先帝的红云宴受人诟病,所费人力财力只为着一季荔枝花海,可在小宫人眼里,却是眼前的红,嘴里的甜。 丫头们一个个都听住了,裴姑姑看着她向往便笑起来:“今圣勤勉,娘娘从不主张铺张办宴,宫里除开三节两寿,就再没旁的宴饮了,太液池边那些个荔枝树,也就活了一季,难得有两棵还活着的,结得果儿也不甜了。” 听了旧事,裴姑姑还回去做针线,余下六出几个长坐无聊,又把那升官图翻出来,石桂陪着叶文心,她等人都在外间,抬眼儿询问,石桂摇摇头,叶文心便又蹙起眉头,她立起来,指了衣架子上的斗蓬:“咱们往姑姑那儿走一回。” 石桂跟在身后,玉絮放下手上的色子,叶文心摆摆手:“你们玩罢,就这几步路,我到姑姑那儿去一回。” 手上拿着个抹额,是给叶氏做的,叶文心走动得多了,院里人也不再似原来那样,当作认真作客,倒更像是串门子,索性也不跟,这会儿又没落雨落雪,只吩咐了石桂一声:“你侍候着姑娘。” 两个一路往院子里去,积雪残云,倒把灰瓦白墙衬得有几分寥落,叶文心由石桂扶着,藏了一肚子的心事,才刚进了院子,就遇见了宋荫堂。 第66节 宋荫堂一见她便笑了:“表妹可是往母亲院里去?” 叶文心点点头:“我去寻姑母说说话。”手上还拿着抹额,宋荫堂一瞧就知道是叶氏喜欢的颜色样式。 宋荫堂望着她,倒没提起那朵冰花:“你来了,娘倒开怀不少,原来少见她说笑的,若是得空,你常往她那儿走动罢。” 叶文心笑了:“那是自然的。” 宋荫堂送她一程:“城外观音痷中种得白梅花,这时节一落雪就催开一茬,我着人收了细雪来,藏着给表妹烹茶用。” 叶文心一是不吃别人收的雪,二是为着叶氏,长眉一蹙:“表哥真是,见天的请安,就不知道姑 姑最厌这些,你少往那些清净地去,她自然就高兴了。” 宋荫堂一怔,笑了:“那我便不去了。” 石桂听着暗暗惊奇,为着这位大少爷爱佛爱道,老太爷发过好一通脾气,连老太太都带累了,说都是打小养在他身边,长于妇人手,这才爱好这些,子不语怪力乱神,好好的孔孟不读,倒去读经书,挨了好一顿打。 可挨了打也没见宋荫堂改过,外头的佛寺道观不好去,家里的静中观可没少走动,除了好老庄之说,石桂还从春燕的眼色里,瞧出点旁的来,可既叶氏都不曾开口,她便只当不知这事儿,哪知道叶文心一句话,他竟答应下来。 叶文心却睇他一眼:“表哥可别随意答允,姑姑自有法子知道你往哪儿去,偷偷摸摸反而伤她的心呢。” 她自家母亲病体凋零,亦不知道此时能不能进一碗粥饭,每思及其,总是忍不住眼眶泛红,引人及己,叶氏又待她这样好,这话说得是十成十有真心。 说完这句也觉得眼眶泛红,失了仪态,干脆转过脸去,宋荫堂一向面上带笑,对着谁都叫人如沐春风,听了她这么一句,竟收了笑容,看她睫毛上隐隐挂了泪珠,心头一动,伸手要去碰她,又缩了回来,轻声道:“我自然是不会让母亲伤心的。” 叶文心心绪一平,松了眉头笑道:“那当然好,表兄便送到此处,也没几步路了。”自觉失态,点一点头别过,一路往鸳鸯去。 宋荫堂反倒在廊下站了许久,到叶文心进了门,石桂转身时,还见他立在廊下,只眼晴不曾看向此间,反抬头看往天外,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叶氏在替宋老太太做里衣,老太太年纪大了,要穿得软和,江布不得用,全用棉布,不耐穿却是最软不过,叶氏每季都要做上几件。 叶文心一来,她便搁下手里的活计,春燕泡了茶来,繁杏端了两碟子点心:“有小厨房里做的莲子羹,表姑姑要不要尝一碗。” 叶文心点了头,繁杏盛了一碗来,碗烧得莲花样,勺子就是一柄叶,里头盛了圆圆的莲子,送到 叶文心手上:“芯子都挑了,姑娘放心喝罢。” 石桂自然坐到廊下,春燕同她说话,先问饮食,又问那位新来的教导姑姑,石桂把宋之湄来过事儿说了,跟着又道:“那位姑姑好生古怪,看着表姑娘赞个不住,说表姑娘生得好。” 春燕不知此事,奇道:“姑娘确是生得好,她赞两声,又有什么古怪处了?” 石桂摇摇头:“若是赞那也不古怪了,古怪的是说姑娘像了谁,面善的很。”石桂一面说一面觑着春燕的脸色,看她一面茫然,便知春燕也不明白。 不论春燕知不知道,这事儿就是叶文心开不了口,石桂也透给叶氏知道了,两个再说些闲话,石桂一抬眼,便看见锦荔正在廊下瞧过来,目光带着探究。 石桂也不理会她,说完了叶文心,又说到葡萄:“我上回看我干姐姐,她几日夜不曾睡好,又不敢告假,侍候着松节姐姐,人都瘦脱了形了。” “不过一日假,让她歇着便是,姨娘那儿可不少人侍候。”春燕说到钱姨娘,总是这么硬绑绑的,半点软和劲都没有,石桂听出些不同意味来,春燕看她一眼:“这许多趁热灶的,怎么你姐姐反而要告假?” “松节姐姐一直都养不好病呢。”石桂说了这一句,春燕了然,这是唇亡齿寒,这个丫头倒是个有见识的,点一点头:“我知道了,如今想不出法来,让你姐姐别往跟前凑。” 石桂松一口气,冲着春燕感激一笑,春燕拍拍她的手:“让表姑娘无事多来坐坐,太太脸上的笑影都多了。” 叶文心留下来用饭,宋荫堂去而复返,带了一张画卷来奉给叶氏,说是自个儿画的观音像:“儿子去了观音洞,求老方丈开了木栏让我近看,虽无拾得师傅的一二分神韵,却也是儿子一份孝心。” 拾得和尚修佛如何无人知道,既是哑巴,也听不了佛音讲不得佛经,可他却能画画,满天罗汉神佛到了他的笔下,金刚怒目,菩萨低眉,好似活的一般。 栖霞寺的观音洞,东寺的一百零八罗汉壁,俱是他的手笔,香火鼎盛,拜者络绎不绝,他作画只在石上山上壁上,绝少画在纸上的,仿画者万千,宋荫堂自然不能算里头画得好的,可叶氏却摩挲着画卷:“挂到佛案前罢。” 送了一卷画,便留下来用饭,叶氏晚间吃粥,宋荫堂跟着宋老太太,也早就养成习惯,喝粥养生,宋老太太听说宋荫堂在叶氏处,还专叫人送了长生粥来。 大红枣珍珠稻一并熬,熬得起花,再用勺子搅成糊状,送上来一人吃了一碗,佐了送粥的菜,叶氏嘴角含笑,看着叶文心道:“你可吃得惯,你母亲那会儿,也爱吃粥,都是你祖母的规矩。” 里头人用饭,丫头就在外间等着,叶文心只带了石桂来,捧巾的事儿就是她的,却见春燕冲她招手,石桂把巾子交给迎春,才一出门就见春燕蹙了眉头:“门上有个人说是你爹,你去看看,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嘛,周末 我偷懒一下 小区里转了一圈,还想偷偷跟着喵咪看看小猫生在哪里了 它可聪明了,一下就把我甩掉了 大概要等上一个月,然后我就能看到小猫一起出来要吃的啦 ☆、第121章 团子 石桂怔在原地,春燕推了她一把:“赶紧去罢,” 她这才回过神来,抖着嘴唇发不出半点声音,迷迷蒙蒙出了鸳鸯馆,脚下还在打飘,春燕的声音由远及近,炸雷似的响在耳边,把石桂炸得蒙了,人还没醒过神来,脚已经迈了出去。 春燕打的眼色也没扫着,还是淡竹在后头赶上来,撵住她道:“你这是昏了神了,春燕姐姐叫你往偏门去,看一眼是不是,若是上门来蒙事的,门上自有人打发。” 石桂不知道详细,可怎么不蒙别人偏偏说是她,想到石头爹出来跑船,说不得还真是他找来了,一路走心口一路怦怦跳,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快过,心里又怕那人不是,几回台阶都没踩实。 淡竹原是吩咐一声就要回去的,看她这迷迷登登的模样反而不放心了,怕她期望太高,若见了不是反而要伤心,赶紧拉了她的袖子:“你走慢着些,叫人瞧见了不好。” 一面走一面嘴巴还不停:“你且不知道呢,灾年卖的人多,各府里都有来认亲的,哪里是真亲,上了门来,也得打发几个铜子,咱们也有名有姓的,外头蒙不着的多,你说不得就是赶了巧,要是说石菊,这会儿门上已经打发出去了。” 石菊是家生的,再没有爹娘寻上门这么一说,石桂知道她是好意,可这会儿哪还能分神想旁的,连冲她点头笑一笑的功夫都没有,可听了淡竹的话,心里倒踏实起来,顿下脚步道:“我知道了,你回去罢。” 淡竹还不放心,仔细看她一回,知道她自来要强的人,许是不想让人瞧见,停下步子:“那你去罢,我去幽篁里,再叫个人来侍候着表姑娘。” 若是真的上了门,也好让石桂跟家人聚一聚,免得她还得挂心差事,石桂别过淡竹,一路往偏门上去,分明还在四九里,却一脑门都是汗,手心后背汗涔涔,心里期盼着是,又想着若真是要怎么办。 石桂绕过月洞门去,差点儿撞上宋勉,他下了学,抱了满怀的书册,正往里走,冷不丁石桂冲出来,往后退了一步,手上的书落了满地。 石桂急慌慌要往偏门去,撞着宋勉,一句堂少爷还未出口,宋勉就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挨罚了?” 石桂摇摇头:“门上说我爹来了,我去看看是不是。”蹲下身就要替他拾书,宋勉摆了手:“你赶紧去罢。” 石桂这会儿再不跟他客气,也顾不得上道上有没有人瞧见了,一路往外头跑,到得门边气喘嘘嘘,出去却没瞧见人。 守门的小厮拿眼儿不住她脸上打量,石桂在偏门买过一回冰花,报过名姓,若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递消息到府里,她急声问道:“小哥可瞧见来认亲的。” 那小厮也就十来岁的年纪,因着石桂生得好,便记住了她,来人一说是寻石桂的,他立时就想起来了,笑一声道:“才还站着呢,你等等,我去给你寻来。” 石桂眼巴巴望着长巷尽头,这儿是尚书巷,说是住着六部尚书,实则当官人家都住在这一块,就怕她爹那样老实木讷的人跑错了门,要是冲撞了人,说不得还得挨板子。 心吊到了嗓子眼儿,石头爹最是老实不过,别个叫他等着,他必是等着的,怎么会走开了,石桂一手抓着门框,眼睛不往来回去看,那小厮逛了一圈没寻着人,回来便道:“都寻过了,没见着人,怕是来蒙事儿的,蒙了个名字,果然有人叫这个,这才赶紧走脱了,一看就是个泥腿子,头一回干这行当。” 石桂一下子靠在门框上,才还怦怦直跳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那小厮看她这样倒同她搭话:“你是外头买进来了?” 石桂胡乱点了头,勉强笑一笑,还不死心,口里应着小厮的话,眼睛还往巷子尽头看去,还是没个人影儿,她蹙了眉头,那小厮又劝道:“你可别站着了,赶紧进去罢,才刚那个一看就不是你爹,你们生的半点也不像。” 石头本来就不是她亲爹,石桂才要转身,往巷口一瞥,见有个灰扑扑的人影往这儿来,一步步走得极慢,不由得伸长了脖子去看,石桂眼睛迷蒙,怎么也瞧不分明,小厮却已经叫起来:“正找你呢,你往哪儿去。” 来的不是别个,就是石头,满头是汗,手上端了个碗,两只手牢牢端住了,见着石桂咧开嘴一笑:“你走的时候你娘没让你吃上水磨团子。” 秋娘一直念叨着,每一回念都要淌泪,觉得亏了女儿,临走了,连一碗团子都没能让她吃着,想石桂的时候就捏着她穿过的小褂子,哭个不住。 碗里飘着两个白团子,一个尖的一个圆的,石头往摊上买了来,又问人家饶一个碗,那人听他是外乡人口音,怎么肯把碗舍给他,石头又最是木讷不善言辞的,好容易才饶着一个碗,端了来给石桂。 石桂鼻子一酸,眼泪立时就滚落下来,颤颤叫了一声爹,石头隔了老远就认出她来,到了宋家半年,养得半点儿也不像乡下姑娘了,可打眼一看还是他女儿。 石头不会说话,半晌举一举碗:“你趁热罢,都快凉了。” 石桂接过来舀了一个,一个蜜豆馅的,一个萝卜肉的,咬了满口的豆沙,甜的嘴巴都张不开了,外头刮着风,那小厮眼看这么个情形,倒让了耳房出来:“你们进去坐罢,等有人来,可别声张。” 石头一声短打,这样冷的天儿,身上还没一件厚衣,半年不见,人又黑又瘦,石桂眼睛一望他,就知道他跑船吃了苦头,嘴里的团子和着眼泪一道往下咽,囫囵吃了两个,这才想起问他:“爹吃了没?” 石头自然没吃,跑船挣的都是辛苦钱,没成想金陵的物价这么贵,两个团子八文钱,他哪里舍得自个儿买一碗,对着石桂却点头:“吃过了。” 石桂越发忍不住眼泪,出了门央那小厮:“小哥替我买两碗面来,要荤浇头,越多越好,我身上没有,等明儿补给你。” 小厮知道她是表姑娘屋里当差的,叶家富贵无人不知,石桂身上的袄子那都是好料子,耳朵眼里扎着银丁香,伸出手来还带着环钏,也赖不掉这二三十个钱,往外头跑一程,很快就盛了面来。 石桂把面端给石头:“这会儿不比在别苑里,路远,还是往外头买更近些,爹爹赶紧吃,怎么身上连件厚衣都没穿来。” 一碗排骨一碗大肉,都是酱油汤,面条放得足足的,小厮的嘴巴可比石头灵便得多,两句话就要了碗来,石头扒拉了面条,这才觉得身上有些暖意,一口喝了半碗汤:“我是船上烧水的,就挨着锅炉子,哪里觉得冻,还是出来了,才知道冷。” 石桂摸了身上,又舍不得去取钱,正要把镯子撸下来,外头听见淡竹的声音:“看你不回来,知道必是真的了,这个给你。” 却是个小布包,石桂正想回去取,拿在手里一看,一大把铜钱,还有些小坠子碎银子:“表姑娘见你不在,问了一句,立时就要叫人给你送钱来,还是太太说了,大锭的也不能用,不如赏些铜子儿碎银。” 淡竹说着又点点那些坠子戒指:“这个是繁杏姐姐给的,这个是我的,这个是石菊的。”石桂听着眼眶发热,捏捏她的手。 淡竹笑一笑,伸头往里一看,便知道石桂家里穷困,微微叹息一声,能这么千山万水的找了来,怪道她心心念念的要回家呢。 石头是许多日子不碰荤食了,渡口泊船是按日计费的,船主人下了货,再搬上新货,立时就要起程,他看过石桂一眼,认了门往后再跟着跑金陵的船,等攒了钱再把她赎出去。 这些话他也不会说,石桂给他添面,办冬衣是来不及了,抹了泪问:“爹是怎么来的?来了几日?家里可好?娘怎么样?” 石头扒完最后一口面,把汤都喝了个干净,肚里有食身上不寒,耳房里也点着火,烘了手道:“跟船来的,下了货就要走,我停了半天工,得亏着你信上写得明白。” 要不然也找不着地儿,宋老太爷是太傅,一问宋太傅家,无有不知的,给他指了道,一路摸到尚书巷来。 石桂把钱给他:“爹好歹办一身棉衣,或是明儿来取也成。” 石头推了不肯要:“你娘春天还跟着去采茶,你弟弟也读书了,再攒一攒钱,我们就去镇上卖吃食,等赎足了钱,就来赎你。” “爹可别再跑船了,家里没个人顶门户怎么成,总要受欺负的,拿了这钱,也能办一车家伙什了,跑船的路子不断,我总有回家的一天。” 石头一脸涨得黑红黑红,心里着急,嘴上却说不出来,还是石桂拉了他:“爹,这就是本钱,放在我手里也只会少不会多,给了娘才能钱生钱,等我写信回去,还寄到别苑,爹往那儿取就是了。” 石头非得抓一把出来,石桂赶紧拦了,把一整包都给了他:“我提等了,往后一个月就有八百钱,里头什么也不缺,这钱就是攒下来的,爹拿了去,我才能更早回家。” 石头这才收下来了,明儿就要走,约定了明儿还来,石桂送他到了巷子口,还不放心,又问他是在哪个渡头,船上装的什么,这才目送他走远了,回来的时候小厮看看她:“我见着也多了,十个里头八个是来要钱的,你给这许多,往后可就甩不脱手了。” 石桂心平气和,笑一笑:“多谢小哥替我买面了。”说着转身进去,留那小厮哧她一声,骂了一句“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今天女生节,来发个红包贝,么么哒! 今天怀总一大早就上班 要在外面吹一天风啊 谢谢存稿箱君 谢谢小天使的地雷票~~ ☆、第122章 送衣 石桂比叶文心更早回幽篁里去,一院子的丫头都知道她爹找来了,六出素尘拉九月,九月同石桂在别苑起就在住一个屋了,知道的详细,左一句右一句全说了,一面说一面又叹:“走得这样远,也没能逃脱,她必要把银子都掏出去的。” 六出素尘自来知道石桂不是这样的人,她若不是个有主意的,怎么能跟姑娘投契,平日里说话办事,该软便软该硬便硬,听见九月这么说,六出皱皱眉头:“这么千山万水还寻了来,说家里人不惦记她,再不能够。” 第67节 九月红了脸盘,睨一眼六出:“我又没说家里人不惦记她。”这么想着石桂同她也差不离,闭了口不言语,低头绞起帕子来,这回石桂那只箱子可不得空掉大半。 淡竹一来幽篁里,玉絮就收拾了东西去了鸳鸯馆,叶文心先还在用饭,转头不见了石桂,知道她自来办事妥帖,寻问一声,春燕笑道:“门上来人,说是她爹,我叫她去前头看看,是当真,还是来蒙事儿。” 京里过不下去的人自有一套活法,似这等蒙事的就是一类,见着高官富户有了喜事,上门贺喜摸几个铜子,更不济还有那等嚎丧的,白事红事沾一回,还有在寺庙道观门口扮着贫病老弱,露出可怜相来讨几个钱花,盖因才从寺里头出来人都才沐过佛光,很有些惜弱怜贫的心,十个里头总有□□个能摸出钱来。 连着秃头顶上毛也要拔一根,上了门还不能赶走,显得这家子心狠,破费一碗茶钱,金陵城里转一圈,再上你家门。 叶文心却知道石桂心心念念的就是回家,若真是她爹来寻她,父女相见引人唏嘘,停箸抬眼:“烦你往我房里吩咐一声,让玉絮拿着银子给她。” 宋荫堂坐在叶氏左首,闻言抬头,就见叶文心侧了脸,长眉轻蹙:“她爹能这样山长水远的找过来,也是难得了。” 座中三人,人人都有感触,叶氏手上稳稳拿着筷子,嘴角却是一紧,乡下农夫,却有这番舐犊之情,叹了一声:“也是个可怜见的,给她银子花销不易,不如抓些铜子,包一包给她。” 说是包一包,那便不是小数了,宋荫堂才还连说带逗,跟叶文心你来我往,逗得叶氏松了嘴角,石桂的爹一来,这三个都没了用饭的兴致,叶文心想到自身,不免伤怀,别人的父亲一文不名,家里穷的无法卖了女儿,却心心念念着要找回去,她的父亲不说富甲天下,却也是炊金馔玉,想的却是怎么把女儿卖个好价钱。 一时之间三人都不再开口,春燕抓两大把铜钱,包在青布小包里,淡竹几个有摸环儿坠儿的,繁杏更是触着伤心事,解了腰上挂的红玛瑙坠子,扔在布包里。淡竹这才一路出去送钱,就怕送的不及时,人已经走脱了。 石桂一进门,就见院子里廊下坐着许多人,六出素尘看她眼儿红红的,知道是哭过了,既是哭了,那一个必是她爹,倒有许多话要问她,石桂只摇摇头:“我爹跟着船来的,身上连件厚衣也无,我今儿要赶工,给他做一件出来。” 冬日里发的棉花还有余下的,石桂拆了自个儿一件棉衣,把里头棉花取出来,剪了厚葛布,给石头做冬衣。 一面剪裁,一面要淌泪,石头原来生得壮实,跟着跑船倒成了个精瘦的汉子,脸上晒得也不知褪了几层皮,脖子叫炉火熏得通通红,手脚上俱是老茧,比在家里种地的时候,老了好几岁。 九月不敢一个人睡,那间屋子就空了出来,石桂跟裴姑姑告了假,点上油灯,把布先裁起来,打眼一看,原来做的那一件,必是不能穿了,心中酸楚,一面裁布一面咽泪,六出替她把油灯拨拨亮,又点了一碗俨茶来:“你当真一夜不睡?” 石桂点点头:“我爹必是舍不得去办件成衣的,这天寒地冻,便是烧炉子总也得有件御寒的衣裳。” 六出叹了一声,两个一道裁剪,玉絮进来了:“姑娘问起你呢,我看她精神不好,劝她先睡了,真是你爹?” 石桂点了头,玉絮也陪着叹息,卖出来的丫头,能再回家寻着亲人的有几个,人人都道石桂不易,七手八脚帮了她,一件衣裳很快有了形。 叶文心哪里是精神不济,她是自感身世,一想到别个千里迢迢也要来看一眼被卖的女儿,就忍不住心头酸涩,留在叶氏处,说了许多给母亲写信的话,叶氏应了她,她这才回来,宋荫堂一路把她送到了幽篁里的门边。 六出翻一翻桌上的布:“你打算做两件不成?” “两件不及了,我想给我爹用双层布,船上磨得厉害,别露出里头的衣絮来。”石桂有人相帮,很快空出手,又给石头做两付绑腿,总有一大包,回去的时候裴姑姑还未睡,看她开了箱子点钱,垂下眼帘来。 繁杏淡竹几个的东西是要还的,除了还给她们的,石桂还想着要给秋娘捎些什么回去,可跑船的人都是住在一处,钱带得多了,总不是一桩方便的事。 石桂正发愁,裴姑姑叹息一声:“早先年宫人们是不出宫的,除了开天恩放归,余下没赶上恩典的就得在宫里干到老死,老了干不动活了,就去守陵做些闲散事,皇后娘娘大恩德,放人出来,可这一家一当总不能都搬出来,就央人换了金珠子,一个一个打上孔,串起来挂在脖子里,藏得隐秘,不落人眼。” 裴姑姑说的若是慢慢办来,自然最好,可这会儿正急,哪里还赶得及换了金珠打孔,石桂点着匣子里的东西,金的玉的是有许多,可拿样都不方便带在身上,还是包了一大包铜钱,明儿交出去,往钱庄里换成银票,两贯三贯总能带回去。 石桂一夜几乎未睡,恨不得腋下生翼,能去看一眼秋娘喜子,心里分明感慨万千,却偏偏得僵着身子一动不动,怕扰着了裴姑姑,咬着被角盯着窗户,等外头天光一点点的亮起来。 这一夜又下起了雪,今岁冬天就少有晴的时候,灰蒙蒙落起雪来,屋里越来越凉,石桂缩进被子里,从来没有睡不着的时候,偏偏今儿夜里走了困,心里一遍一遍想着兰溪村。 第二日一早,石桂起的比裴姑姑还早些,早早就奉上了弟子茶,拎着大包快步往门上去,约定好了一早来取,她连饭也不吃,出门的时候院子里扫院的丫头还没上差,一院子的积雪,石桂踩着雪出来,到了门上,偏门还没开。 守门的小厮还不曾起来,就见她从二门上溜了出来,眼里瞧见这么一大包东西,啧了一声:“昨儿那些还不够的,你好歹给自个儿留些。”小厮趿着鞋子打哈欠,来来回回的走动洗漱,这才开了偏门,又拎起笤帚,把门前巷子的雪来回扫个干净。 小巷子里寻常也无人出入的,卖花卖珠子,这大雪天的丫头们也懒怠,哪肯出来买这些个,何况天儿还这样早,他又看了眼石桂,心里暗哂,看着倒是个机灵的,原是个聪明面孔笨肚肠。 掖了手回耳房里去,还懒洋洋的打个哈欠,嘴里咕咕了两句,往炉子上的茶壶里倒出些茶叶沫煮点陈茶吃。 石桂这么干站着,哪里扛得住冻,脚不住跺,伸了头往外头看,爹既答应了她,必然是要来的,数着时辰,等到巷子外头都有人声了,还是不见他人来。 石桂久等人不来,昨儿听了一耳朵,说是下了货就要走的,又怕石头就这么跟船走了,船主哪里会等人,急慌慌的抱着衣裳跑回去,想求了叶文心叶氏,不拘哪个都好,派个小厮往桃叶渡去一趟,把这包衣裳送过去。 偏偏又遇见了宋勉,腊八学里放假,他取了书本要出门,走正门不如走偏门,破费一二个铜子,行个方便,还没走到门边,就看见石桂滑倒在雪地上,赶紧伸手。 石桂还是小丫头子的打扮,扶她一把也不为过,看她熬红了一双眼,想到昨儿她说爹找来了,问她道:“你这是怎么?可是你爹寻来了?” 石桂胡乱点头:“是,昨儿说要来的,也不知道跟船走了没有。”想着一别之后,下回再见也不知是哪个年月了。 宋勉皱皱眉头,看着石桂手里这么一包东西:“是往哪个渡头,什么姓名,我去送罢。”石桂不意他竟肯帮忙,怔在原地,宋勉把书一卷,伸手来取,石桂感激道:“就在桃叶渡,是贩茶的船,叫石头甜水镇兰溪村人。” 宋勉快步出门,十五六岁的少年,读书人打扮,拎着这么个包袱,倒不嫌弃,石桂守在门边,那个小厮打量她:“这位少爷怎么肯替你跑腿?” 宋勉没钱,在正门进进出出门房要留神问他去向不说,往哪儿去还得安排车轿,他哪里摸得出坐轿子的钱,干脆就走偏门,往哪儿还便宜些,原来是走惯了田间地头的,金陵城走起来半点儿不费力。 小厮却没想到宋勉肯替石桂跑腿,上上下下打量了她,想到这个少爷是个吝啬鬼,难不成跑一趟还有钱拿不成,有上赶着送钱的,还有上赶着替别人送钱的,想一回觉得好笑,又哧出一声来:“一对儿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明天妇女节快乐 去瞄了一眼横幅事件,我觉得吧,爱过哪个节就过哪个节 我两个都过,我要两个礼物,我要这两天百依百顺,只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关别人什么事,非得拿恶心当有趣抖机灵那就是low爆了,不管在哪儿都是loser,咱们不管是女生还是妇女,在意这个都是给他们脸了,风雨不动安如山,滚他的蛋。 ☆、第123章 暖汤 石桂一直等在门边,宋勉出去的时候还未下雪,越是等的久,天色就越是阴沉,小厮看她还站在门边一只手扒着门框冻得通红,有心让一让吧,耳房里又小,一个让了一个就得吹风,跟这么个丫头非亲非故,便是生得好,那也轮不着他,索性打了哈欠趿着鞋子,抖了腿等茶壶盖儿“噗噗”跳。 一面吸溜着热茶,一面还咂吧嘴儿:“你这么等甚时候是个头,不如等人来了,你再来,我替你通报一声。” 宋勉肯相助,已经是帮了大忙,石桂怎么会不等,冲着小厮谢过一声:“多谢小哥了,我不碍的。” 迎面风吹得鼻头发红,她出来的时候穿得暖和,身上倒不觉得冷,只手脸冻红了,搓一搓手指尖都发麻。 提了心吊着胆,也不知道宋勉能不能找着桃叶渡,她们来金陵的时候渡口这许多船,要一艘艘的找过去,等找着了,说不得船都已经开走了。 石桂从来不信佛的,叶文心因着打小就是叶老太太跟前长大的,家里祖母母亲都信佛,两个也是吃长斋的,从小就能背经书,也因此宋老太太十分喜欢她,觉着她合了脾性,可她却不信这个,石桂同她一样,偏偏这会儿念起佛来。 人到这份上,甚事都帮不上,连这个门都出不去,除了心里念佛号,就盼着显一回灵,旁的事都做不到,石桂缩着手脚,眼睛还盯着巷子口,外头却忽的飘起雪来了。 细密密的雪珠儿落下来,叫风吹到她头发上,一把乌溜溜的头发上沾着点点晶莹,耳朵冻红了,她就搓搓手,用手捂住耳根。 小厮出来添热水,一看下雪了,“啧”得一声:“昨儿还说看着云得要下三天雪,果然下起来了。”一面说一面拿眼儿溜那小丫头子,看她一双眼睛黑亮亮的还看着巷子口,倒同她搭上一句:“你就是把那儿看个对穿,也是没人。” 石桂听见他说要连下三天雪,心里“咯噔”一下,怪道石头没能来,行船舟也是看天吃饭,下雪刮风都不能成行,会不会是知道要下雪,赶紧开船走了,一停三天货耽误不起不说,泊资也费得更多。 石桂先还跺脚搓手等着,待外头雪越下越大,小厮出来关上关扇门,只余下半扇,石桂把身子藏在门后,脸探出去,扑面的雪花打在脸上,手都僵了,后头却有人拍一拍她,往她手里塞了个铜手炉。 来的是蕊香,幽篁里也只有她跟之桃九月三个还能往二门外头跑,蕊香笑一声:“姑娘说外头雪大了,打发我来看看,玉絮姐姐又让我带手炉子,又要我带伞,你冻不冻,我回去再给你拿件袄子。” 石桂赶紧推了:“不必了,你赶紧回去罢,外头冷呢。” 蕊香只当人还没来,看看门房上的小厮缩在里头不出来:“等人来了,你再出来便是,别冻坏了。” 石桂哪里能走,谢过她道:“烦你替我往厨房要一壶姜汤来。”蕊香看她是必不肯走的,点了头又叹一声:“你等着,我再替你兜些热食来。” 蕊香是个软心人,一见石桂这模样,便样样都替她想着了,一把雨伞留下来给她,一把撑着自个儿走了,还要把自家的暖耳套留给石桂,石桂哪里肯要:“我在廊子里头,你往厨房去,哪个更冷些。” 外头天色更暗,石桂心里直打鼓,这个天色,便是打灯笼,也不定能找着人,早知道还是该求了叶文心去,宋勉一个书生,再是走惯了田间路的,也不如这些跑腿的小厮认路。 蕊香去而复返,拿了暖姜汤来,还包了四只鹅肉包子:“你且等等,叫人支小炉子,里头这样臭,你也坐不下来。” 石桂谢过她,蕊香笑一声:“这值得什么,我说是表姑娘那头要的,一个个忙不迭的包了来 呢。”除了鹅肉包子,还有虾子烧卖,那些个厨房的也知道是蕊香借了表姑娘名头要东西,这些又破费了什么,恨不得给她拿食盒装一匣过来。 这些日子蕊香几个也看出来了,宋老太太跟叶氏是真的待叶文心好,要不是选秀横在当中,说不准就结了亲了。 石桂谢过蕊香:“我此时不得空,得闲时好好谢你。” 蕊香抿了嘴儿笑:“你倒生份了,我去了,也得回差给姑娘听。”撑着伞还又走了,没一会儿果然有婆子过来支炉子,伸头一看耳房,里头也不知道几日不通风,又臭又闷,怪道不能在里头等,石桂摸了十个钱谢她,那婆子腆了脸:“哪里就值得这些,姑娘等等,我再给加些柴来。” 还有一把小杌子给她坐,石桂搓了手烤着火,隔一会儿就往巷子口张一张,想着宋勉也是饿着肚肠出去的,拿油纸包着,等宋勉回来给他吃。 天倒是渐渐白了,外头的雪却越下越大,石桂心知怕是寻不着了,守着门边,见巷口有一团白影子,提了灯笼,缩着身子冒雪过来,她一下子跑出门边,迎上去一看,果然是宋勉。 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这会儿成了白头翁,石桂赶紧给他打伞,眼见着一大包的东西没了,却不敢问,反是宋勉冲她笑一笑:“我找着了,东西已经给了。” 石桂长长松一口气,宋勉的声音直发颤:“才刚下雪的时候船就要开,这会儿怕已经进了江了。” 石桂心里也知道是这么个结果,点一点头:“多谢堂少爷。”大恩大德的话她也开不了口,迎了他进门,替他拍了雪花,拉到炉子前烤火。 耳房里的小厮睡得死死的,石桂加了茶,又倒了姜汤,把那四个包好的鹅肉包子往火上烤过,面皮已经硬了,掰开来还能看见鹅肉馅都冻出了白花。 宋勉隔着半个金陵来回一趟,早已经饿了,宋家早上吃粥,他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早上确是饱着出门的,没到中午就已经饿了,包子在火上烤一烤,立时往嘴里嚼起来。 蕊香只送了一只杯子来,姜汤一直在炉子上搁着,倒是暖的,暖汤配着半凉的包子,也分不出是辣还是香,宋勉一气儿把四只都吃了。 石桂没处坐,宋勉吃东西的时候,她替宋勉把身上肩上的雪都拍了,看他袍子湿了大半,鞋子更是湿了,心里感激他,嘴上却说不出口,琢磨着回去得做点什么谢他才行。 宋勉半罐子姜汤下肚,这才觉着暖和了些,包子吃完了,才想起来问:“你吃了没有?”石桂赶紧点头:“吃了,堂少爷够不够,若是不够,我再往厨房里取。” 宋勉摇摇头,又想起石头来,接着冬衣,眼睛里都泛出泪光来,看一看石桂:“你定能回去,跟你父母团圆。” 石桂笑起来,想着石头这会儿穿了她做的冬衣,拉纤升帆也能暖和些,宋勉看她笑,也跟着露出点笑意来,他自进了宋家绝少生事,若不是一回回碰见,也不会替她办这么一桩事。 “堂少爷赶紧回去烤一烤鞋子,要是生了冻疮可不难受。”石桂把伞给了他,宋勉还待推让,她便一头跑进雪里。 到底把东西送出去了,石桂一头一脸的雪回去,倒把蕊香几个唬了一跳:“不是给了你伞,怎么还这样大雪回来?” 石桂不曾辩解,蕊香先道:“可是给了你爹?” 石桂也不否认,到这会儿了才想到昨儿夜里到今天,她一口粥米都没用,了却一桩心事,这才觉得肚子饿起来。 没饿的时候不觉得,此时磨得胃疼,石桂赶着往小厨房去,郑婆子还不知道石桂的爹寻上门来,兴兴头头的告诉她,炕已经盘好了,就等里头的灰清了,来的时候就能烧上。 石桂热过白粥,把挂在房梁上的腊肉取下来一段,蒸熟了切成片,白粥上摆成一团花,咬着腊肉香,又后悔起来,该给石头捎点吃的去,让他干咽干粮,可不把胃熬坏了。 郑婆子看她吃得香,把蒸好的包子包起来:“你回去的时候去给葡萄送点儿,她可有日子没往我这儿来了。” 钱姨娘院里是吃素的,葡萄三不五时就要跑到郑婆子这儿来打牙祭,连着一月不曾来,郑婆子也去瞧过她,钱姨娘这哪里像是生了孩子的人,院子里头暮气沉沉,门口的婆子都叫她少去。 好好的哥儿生下来就跟小猫崽子似的,养了这许久了,肉倒是长了,跟白白胖胖却不沾边,养娘的奶油水一大就咽不进去,哪个下奶的不吃荤,郑婆子为着这个也发愁呢。 “你且不知道,我上回正赶上太太送花给钱姨娘,那花儿都不精神,木香一张脸都青白了,这小少爷怎么就见天的哭?”郑婆子说着就合起双手来念了一声佛:“若不是冲撞了什么罢。” 夜哭大概是缺钙,石桂想了想道:“我听说□□养人,干娘不如炖些牛乳粥送上去,大骨头也好,要是能熬成冻就更好了。” 钱姨娘孕里还吃素,缺的东西多了,郑婆子牢牢守着小厨房,也不想那立功的事,只求着无功无过,上头说吃什么,就给吃什么,哪会想到旁的,也不拿石桂的话当一回事,挥了手:“得了,你赶紧去罢。” 石桂暖洋洋吃了一碗粥,腊肉咸香,配着白粥正正好,慰了五脏庙,才走出门边,郑婆子就叫住了她:“你年里告个假,跟葡萄一道回来过年。” 作者有话要说:  节日快乐 今天依旧有红包哈 女神们么么哒! 谢谢地雷票,也谢谢营养液~~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24章 能屈 第68节 还没到年节告假的时候,石桂心郑婆子绝没这样用心,她也是个好母亲,可她那份心全用在自家女儿身上了,葡萄跟自家两个半路敲钟的,不受盘剥已然很好,说是回家过年,不如说是回家送钱。 石桂光棍的很,石头爹找上门的事儿,要瞒也是瞒不住的,他匆匆来了又匆匆走了,总有人会到郑婆子跟前嚼舌根,郑婆子真的要钱,就说把攒的这点钱全给捎回家去了,要钱没有,凭她再敢伸手,也没这个胆子去问春燕讨要。 石桂敷衍着点头应了,匆匆把吃的给葡萄送去,远翠阁里再不见有了新生小少爷的喜悦,守门的婆子挨着门边阖了眼儿,石桂进院子,婆子都没抬眼儿。 葡萄也还是一样,累得狠了,只要头一沾着枕头就能睡,还叹了一声:“这可好了,老太太说要请尹坤道给小少爷祈福,保佑小少爷夜里安眠。” 宋望海绝少再来了,有这么一个夜哭郎在,他想睡不能睡,还不如去金雀屋里消受温柔乡,宋望海一走,钱姨娘的脸色立时好看了,跟着底下的婆子丫头也都松快,葡萄闻见肉包子的香味,一月没沾油星子的肚肠打起鸣来,留下石桂吃盏茶,把那包子分给松节一半。 外头下雪,屋里就越加阴暗,大白天点着油灯,也只墙角一点亮,石桂看一看松节,跟葡萄说叫郑婆子让她们家去过年。 烦心郑婆子要抠钱的事儿,好似隔着一年半载的光阴,这会儿想起来已经远得很了,葡萄应了声,送石桂到门边,扯一扯她的袖子:“年假的时候咱们好好歇歇。” 石桂这些日子看她总有一付可怜相,葡萄自来不是这样的人,如今眉锁愁深,语意吞吐,石桂却无法开解她,倒没成想,葡萄的胆子这样小。 一路回去经过木樨香径,找了宋勉一回,想着他身上衣裳都湿了,必是在屋里烤衣裳,那个僮儿又不得用,烤衣裳鞋子的事,只怕还得他自家来,越是想,越是觉得亏欠了宋勉的。 石桂自来就是个不肯欠人的性子,白大娘的恩情不得不欠,于是年年岁岁的给她磕头,谢她活命之恩,旁的她能还的必然怀上,欠下宋勉这么个人情,倒有些无从下手。 宋勉在宋家住着,衣食无忧,纵然身边人再不用心,也没有挨饿受冻的时候,石桂想了半晌,总不能给他做衣裳鞋子送过去,少爷姑娘的东西都有数,凭白多出来,翻出来也是一桩事。 何况她在叶文心院里当差,颇有些瓜田李下之嫌,叫人捏住了,可不是给自个儿揽祸事上身,想了又想,送吃食甚个意思又太轻了,怎么也想不到办法,挪着步子回去,玉絮一见她便道:“姑娘等着你呢,赶紧进去。” 叶文心触动心肠,少食少言,懒怠着不愿意动弹,瞧在玉絮眼里,便是离了石桂,姑娘连话都说得少了,饭也不爱用,石桂既然处处把她提起来,她也乐得捧一捧石桂。 石桂进了屋子,叶文心见着她,越发心里感慨,石桂替她奉了茶来,叶文心便道:“你爹走了?” 石桂点点头:“走了。”家里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形,石头跑船出来总有三四个月,有于婆子这么个母老虎在,秋娘跟喜子受不着欺负,可到底没个男人在,村子里可不全是田园牧歌,没男人撑着,于婆子再泼,也有吃亏的时候。 两只猫儿略大些了,玉絮教了些规矩,许它们进屋,就在罗汉床上跳来跳去的逗叶文心高兴,叶文心手里捻着一枝孔雀尾羽逗弄狸奴,黄皮斑斓的猫儿,伏在床上摇着尾巴,两只眼睛瞪圆了, 盯着那根羽毛转来转去,猛得一扑,软绵绵一头栽倒,叫叶文心抱在怀里,百无聊赖的叹出一口气。 石桂兀自出神,听见叶文心叹息,这才回过神来,两个对视一眼,各有肚肠,齐齐叹息一声,反而相视一笑。 叶文心嗔她一眼:“你都偷了两日懒了,赶紧把画取出来,叫我看看你这功夫搁下了没有。”铺开纸笔,还是画竹,石桂自摸了画笔就一直画笔,三两下勾出来,叶文心再指点她两句,倒很有风骨了。 石桂画完一章拿给叶文心看,叶文心捏着纸便笑:“若是往后落魄了,这一笔竹子倒能糊口。”说着自个儿先撑不住笑起来,两只小猫儿缩成两个圆毛球,就团在她身上,柿红裙子上头两团黄,脚尖一动,两个小东西还动动耳朵尖。 年节越是近,宋家得的赏就越是多,宋荫堂还得了太子赐的文房四宝,甘氏咬碎一口银牙,却知道求丈夫已经无用,既不肯放掉手上的庄子,又万不能送女儿入选,折了腰低声下气的去求叶氏。 她这许多年,在叶氏跟前就没有软服的时候,叶氏与她,连对手都算不上,分明是从未把她看在眼里,越是如此,甘氏就越是不甘心,可为了女儿,依旧还是进了鸳鸯馆,流着眼泪求叶氏替宋之湄报个免选。 叶氏侧了脸儿,不去看她淌泪的模样,两个女人对座着,当中一张矮几,却好似隔着十万八千里,甘氏吞吞吐吐把话说完了,心里觉得屈辱,可为着女儿却还在硬撑,不错眼的盯住叶氏,看见叶氏微微一动,点一点头,脸上火辣辣的烧起来,好似叫人一巴掌狠狠掴在脸上。 打了左脸还要打她的右脸,甘氏眉目不动,心里分明过不去的,却为着儿女生受,叶氏越是轻声细语,她越是觉着难堪,听见她应了,胸口起伏不定,那一句多谢怎么也吐不出来。 等甘氏走了,春燕这才哼了一声,看看桌上摆的四样礼,妆花缎子燕窝香珠,挑的倒也算是精心了,颜色花样香味,样样不错,便是宋望海只也没知道得这么清楚,只一看礼物,就知道甘氏是来求和的,她若不是没了办法,怎么也不肯对着叶氏低头。 “总是一片慈母心肠,明儿我就去求一求老太太。”叶氏心里确是把甘氏当作妯娌的,无奈甘氏拿她当仇人看,还牵扯着宋老太太,夹在当中,和和战战,也过了这许多年。 宋老太太等的就是甘氏相求,叶氏替她开了口,便把这事儿平了,叫了宋望海来,又是好一通的训斥:“你自个儿这个德行,难道还指望着女儿能为嫔为妃?赶紧报了免选,别叫你父亲丢脸。” 宋望海对着宋老太太就差把脸贴着前襟,跪着听训不说,一声声的“儿子不敢”,心里把宋老太太咒了百来回,当面却半点颜色不敢露,恨不得痛哭流涕。 宋荫堂正逢其事,就在廊外站着,璎珞见他脸色难看,直冲他摆手,低了声儿:“老太太这会儿心绪不好,大少爷过会子再来罢。” 对子不骂父,宋荫堂却从小到大不知听了多少回,冲着璎珞笑一笑,转身便走,也不愿意撞见宋望海。 宋望海气得面色铁青,连西院也无处存身,跟甘氏好一通的闹,甘氏顺着他十多年,越是顺着他,宋望海心里眼里就越是没有她,到她不顺着,能自家拿主意了,宋望海反倒叹起来:“两间铺子就要到手,你非得搅黄了,败家的东西。” 连早些年那点读书人的模样都装不出来了,甘氏气闷得哭一场,好歹还有儿女在,拉了宋之湄:“这下可好,咱们就安安心心寻一户好人家便是。” 宋之湄眼看着亲娘为着这个着急上火,嘴上生泡不说,人也瘦了一圈,还得往鸳鸯馆去低三下四的求人,当着她的面喜笑颜开,背了人便哭上一场。 白露绞了巾子给她擦脸,宋之湄许久才平了气,不能让亲娘白白受了这份委屈,她得嫁得好,嫁得比那两个都好,扯着帕子打定主意,叫人开了妆匣子,一面敷粉,一面让人挑出衣裳来:“收拾些点心,我要往幽篁里去。” 她上回去已经碰了软钉子,白露还没忘了幽篁里那些个丫头飞的眼色,心疼起来劝道:“才没几日,姑娘再等等罢。” 宋之湄摇摇头:“娘受委屈都是为着我,我为我自个儿,还有什么咽不下的,你拿个海棠填漆盒来,预备两样点心,一个玉露团一个汉宫棋,她是个讲究的,咱们就讲究着去。” 叶文心这儿消停了几日,宋之湄倒又来了,六出素尘几个互换了眼色,玉絮引了宋之湄进去:“我们姑娘正念着呢,又怕将要年节府上忙乱,这才没请姑娘过来。” 宋之湄脱了蜜合色缀毛的锦缎斗蓬,露出里头一色的锦袄来,她生得明媚,越是柔和的颜色越是衬得她多几分可亲,一面递衣裳一面笑:“妹妹此间事多,我纵无事也不敢来,这会儿可得闲?” 自然不得闲,她真想来,就该遣个丫头过来看看,这样贸贸然上门来,可不就等着撞上裴姑姑,掀了帘子往里去,裴姑姑正在授课,宋之湄微微一笑:“呀,这倒来的不巧了。” 来都来了,哪里还会赶了她走,何况裴姑姑也不过坐着说说话,石桂打眼一扫宋之湄,这是铁了心要过来蹭课镀层金的,奉了茶上来,宋之湄安安稳稳坐了,笑得一派端庄,还问了一声好:“这位是裴姑姑罢。” 作者有话要说:  群里妹子问我为啥叶氏住的地方叫鸳鸯馆 嘛,因为鸳鸯失其偶,莲子已无心啊。 我是恶趣味的怀总,再告诉你们一个,香远益清,臭不可闻。 噜噜噜 求推书,不要网文~~~发现自己最近看的越来越少了,这样不行不行。 ☆、第125章 做鞋 宋之湄人都来了,打着作客的旗号,叶文心也不能赶客,今儿偏偏说到宫里的穿衣打扮,宋之湄挨着叶文心,亲昵说道:“早听说姑姑的名头,只一直不曾拜会过,今儿见了,果然不凡。” 裴姑姑垂头一笑:“当不起姑娘这样的夸奖。”在宫里是司赞,既选了放出宫来,那也没什么几品的说法了,她低了头,复又说起穿戴来:“宫里的穿戴,姑娘倒不必烦心,按时按节的,都会有尚衣局送过来。” 宋之湄听的比叶文心还仔细些,裴姑姑还有甚没经过没见过的,宋之湄的心思一眼就看透了,只不说破,轻声细语继续往下说:“大年下的五谷丰登是主位常穿的,换纱换缎都有时节,正月里一水儿的红,到了五月节里就是五毒通草,三节两寿的,头上也有讲究,寿字福字的金簪,哪个宫里都不缺。” 宋之湄堪堪听得这几句,便觉出味儿不对来,她一眼扫过叶文心,却见她似无知觉,还低着头撇茶沫,送到嘴边啜饮一口,见她看过来,还对着她笑一笑,宋之湄也报以一笑,心里却直皱眉,这哪里是教导进宫选秀的规矩,分明就是选上为妃之后度日的规矩。 甘氏在西院里头没少嚼过叶文心的舌头,她发觉自个儿叫宋望海坑了,不能怪儿子,就把一半的怒火都发在叶文心的身上,这矫情的作派,同叶氏如出一辙,怪道是流着一样血的叶家人。 冯嬷嬷往老太太跟前说一回府上的少爷当真友爱,把宋敬堂往幽篁里送东西的事儿说破了,老太太气得发抖,把甘氏叫过来狠狠训斥一回:“那也是你能肖想的不成?别说是要送选的,便是不送选,你难道还想结这门亲?” 说到底却是这个理不错,甘氏也知道,儿子没功名,出去说亲事都叫不响,沾着宋家,在金陵城里,却是拿不出手的,除非儿子考出功名来,那便又不一样,叶家的姑娘阁老家也嫁得,再不会落到她儿子屋里。 甘氏回来便气得摔碟子摔碗:“凭她是个天仙,就一定能选着了,我倒要看看她怎么落成个落毛凤凰。” 此时一听话音,叶家分明就有十成把握,溜一眼儿叶文心,看她还挨着迎枕,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身上爬着两只毛团子,不时就低了头逗一逗。 她越是不上心,宋之湄就越发觉得她是稳妥着要进宫的,心里头一思量,若是同她交好,往后怎么也是有益无害,脸上越发显出亲热来。 石桂捧了海棠攒心填漆盒进来,把宋之湄送来的两样点心装在碟子里,同茶一道送上来,裴姑姑低头饮茶,宋之湄便道:“这是白露的手艺,她旁的粗笨,点心倒拿手的,妹妹尝一尝,若是吃着好,往后常叫她送来。” 叶文心笑一回,捏一个吃了,裴姑姑垂眉不动,讲了半日课,也是到了歇息的时候,杯里茶水留了个底儿,跟着就起了身,宋之湄还笑一声:“听姑姑说这些,倒是很长见识的,只不便常来,能多听听,也算开了眼界。” 她话都说这份上了,叶文心却不接口,宋之湄一张嘴,她就举起杯子来,慢条斯理的吃茶,反是玉絮接了口:“若是我们姑娘得闲,表姑娘便常来走动,也解一解乏。”一面说一面叫道:“之桃,你来送一送表姑娘。” 说着亲自去送裴姑姑,宋之湄面上一阵尴尬,待听见叶文心这儿还有个叫之桃的,眉头立时皱起来,心里觉着不受用,告辞出去,叶文心好容易喝足了,指了石桂:“你送一送罢。” 石桂一路把宋之湄送到门边,不独她的脸色难看,连白露水晶脸上也不好看,才刚出门,白露便回了身:“姑娘!” 宋之湄转头拿眼神止住她,走到西院,胸中这口气依旧难平,分明就是叫着丫头的名字折辱她呢,急步走了,下回却依旧要来。 石桂回到屋中,裴姑姑要歇午觉,她一日三顿吃粥,糯米的点心怕伤了胃也不吃用,这会儿厨房送了汤来,自家吃了一碗,余下的全给石桂,搁了碗叹一声:“这一位宋家姑娘,倒是能成事的。” 石桂奇她有这一说,裴姑姑便道:“能放下脸面,一半儿事就成了,若是气量再大些,能屈能伸,总有出头的一日。” 石桂眨眨眼儿,裴姑姑又道:“藏巧于拙方是道理,往哪儿都是颠扑不破的。”她笑一笑,低了头绣花,玉兰瓣儿绣了十好几朵,来的时候才做了一半,这么会功夫,一条裙子都要做好了。 石桂看着裴姑姑这模样,挨着坐到她身边去,撒娇她自来不会,这会儿却喃喃问道:“姑姑出了宫,怎么不成家呢?” 既无亲人,也少朋友,日子过的还这样清贫,若是真个过得好,何苦要做了裙子出去卖,石桂问完,裴姑姑反笑了:“我这日子有甚不好?便是宫里的娘娘,也不如我过得衬心。” 这话石桂一想也跟着笑了,一年四季穿什么都有规矩,请安礼节不说,宫内朝外,样样兼顾,哪有一刻能放松,裴姑姑日子过的是苦,可却能自个儿养活自个,她过的可不就是石桂向往的日子:“我往后要是能跟姑姑一样就好了。” 裴姑姑侧头看看她,复又转过脸去,只笑不说话了,石桂替她取了瓷熨斗来,把那块料子平平整整的烫过,三尺长的元缎,绣了这许多玉兰,看着好似花开,软缎子叠起来,裴姑姑取出一块青布,把这个包好了,又抖开另外一块料子。 “你想跟我似的,你们姑娘肯不肯放呢?”叶文心倚重石桂,裴姑姑看了这些天,不知道撵出去 的琼瑛是个什么性子,石桂却是妥当的,光是有情有义这一点,便比旁人更可信。 石桂一直在等时机,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为何不问,她斟酌着开口:“我们姑娘到是应了我的,只不知道能不能选得上。” 裴姑姑停了手上的活计,石桂又道:“姑娘是不愿意入宫墙的,可我跟出去几回,颜家二夫人却说我们姑娘面善,不知道姑姑可曾觉得。” 裴姑姑初时一怔,跟着就口角含笑:“自然是面善的,怕是上头的主位,也觉得她面善,你们姑娘既是不愿入宫墙,那这面善就是好事了。” 石桂心头一跳,待想再问,裴姑姑却看她一眼,止住了她的话头,石桂抿住唇,借故出去,把这话告诉了叶文心。 叶文心在叶氏那儿也没探听出什么来,听见石桂这样说,又吃不准裴姑姑的话有几分是真的:“她总不至于骗我。” 旁人骗她是有利可图,裴姑姑骗她又有甚个好处,心安了一半,拉了石桂:“果真这样,我出了宫廷就立时送你回家。” 主仆两个各有喜事,年前这几天就过得异常欢欣,玉絮看了又当是石桂哄得好了,越发把她看在眼里,从旧物里翻出一件琵琶襟的小袄来:“这个给你,裙子还长些,南边袄子做得窄腰身,你带大些穿也就是了。” 石桂谢过她,玉絮却还有东西给她:“这些个料子给你,我有这个花色了,还不曾穿旧不打算做的,白放着也是可惜,你拿了去罢。” 玉絮是一等丫头的例,分下来的料子自然更好些,里头还有还有两块毛料,石桂一拿在手里就立时想到了宋勉,说了要谢他的,这两块毛料,正好给他做一双靴子。 石桂自来不是畏首畏尾的性子,宋勉替她送冬衣,于他许是一桩小事,对她来说却是大恩德了,这两块料子又不是甚名贵东西,谢过他,心才能安。 石桂既有了打算,得闲便往木樨香径兜圈子,转了两天,总算“撞”上了宋勉,他一看石桂在道两边东张西望,便知道是寻他的,笑着上前问她:“你怎么在?可是来要伞?” 那伞他细细看过,是府里常用的,一把雨伞也不值什么,上面也没个记认,便也不急着还回去,此时见着石桂,还当她是来要东西的。 石桂灿然一笑:“堂少爷可来了,再不来我得在这伸根了。”一看他脸色有些不好,皱了眉头:“可是受了寒?” 宋勉确是病了两天,他也不曾想到那一天会下这样大的雪,若是出门的时候已经下起雪来,倒也得犹豫一番,可既已经答应了,就得把事办到,回来湿了衣裳,虽及时换下,也还是受了寒气,病着吃了两付药,才好些就出来读书。 “一点风寒,已经好了。”他越是这么说,石桂越发是觉得过意不去,他是要考秀才的,这会儿虽还早,若是小病成了大病,耽误了他下场,那就太对不起他了,她还没欠过人这样大的人情,脸上发红,若不还报了,这事儿怕得记一辈子。 “我想给堂少爷做一双鞋子当谢礼,堂少爷伸伸脚罢。”石桂生怕他不肯,干脆蹲下来,从袖兜里掏出一截绳子,预备给宋勉量脚寸。 宋勉一听,吓得退后一步,瞪着石桂半晌说不出话来,眼看着石桂抬脸看他,急得面上泛红,一直红到了耳朵尖,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要给我做鞋?”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动物园挺好看哒 怀总要去看 如果回来早就有二更呀~~~ 最近我太勤奋了 ☆、第126章 无邪 石桂见他窘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立起来拢拢头发,忍着笑意道:“我思来想去,也没旁的能谢堂少爷的恩德,也只有这点手艺了。” 第69节 宋勉不过十五六岁,石桂这会儿也才十岁,虽是男女大防,他也想的太早了些,兰溪村里也有男女看对了眼儿互送鞋子发带同心结的,一个送一个收,那就是定了情,可那情形怎么也套用不到她们身上来。 石桂想着要做鞋子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茬,想完了又笑,她细胳膊细腿,裙子才刚上身,如今又是宋家的丫头,想什么也想不到那上头去,没成想宋勉竟真能想歪。 笑过了又怕他面皮薄,再加上一句:“真是为着谢谢堂少爷的,我想了几日了,也没能想出旁的来,要是堂少爷不乐意,挑一个我能办的,我定然办到。” 既是能办的,便把那些“不能”的都剔除在外,石桂给自己留了后路,宋勉此时却半点也听不出她话里旁的意思来,只知道她想替自己做鞋,缩了脚恨不得藏到袍角里去,连连摆了手:“不,不必了。” 一张脸涨得通通红,石桂越是解释,他越是脸红,为着自家方才那点心思,说话吞吐,恨不转身便走,连话都说不顺了:“原就是,就是举手之劳。” 石桂眨眨眼睛,有些不解宋勉这番如临大敌是为着甚,她叹口气:“思无邪者,诚也。堂少爷是读书人,这个道理想必明白的,我是当真谢你,不是虚言。” 宋勉初时脸红是因着石桂说要给他作鞋子,他也是乡间长大,这些事岂会不知,一听“做鞋”先就想到了那上头去,等石桂解释了,他又为着自家肚肠里那点弯绕脸红,此时听见石桂开口便是诗经,倒怔住了。 面上的红潮渐渐褪去,打量她一眼:“你还读过书?” 石桂点了头:“跟着表姑娘胡乱学些个,不过识得几个字,不是睁眼瞎子罢了。”不这么说,他大约是不会信了,不论心意多诚,当中隔着男女,总蒙着一层桃色,石桂心里叹息又道:“堂少爷要是为难,我就再做旁的,可这恩是非报不可的。” 宋勉有些踌躇,若是把这当作谢礼,似乎又是可以收的了,他沉吟半晌,没个定论,石桂无奈笑起来:“那等堂少爷想好了,再告诉我就是。” 宋勉越发不能答应,半大的少年倒扭捏起来,石桂又叹一声,短短几句话,她就叹了三口气,这第三声一了,宋勉也笑了:“是我迂腐了,竟不如你明白。” 可要伸出脚来给她量,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石桂闹不明白这么个少爷,怎么跟大姑娘家似的,把绳子递给他:“长跟宽都要量,我再放得宽些就是。” 宋勉当真跟个大姑娘似的,差点儿就要避过身去,石桂只好不看他,把眼儿挪开,看着只有叶没有花的桂树枝,眼睛盯着上面的白霜,听着身边细细索索的声响,好半天宋勉才把绳子递了回来。 两头打了结作记号,石桂松一口气,把那绳结好好收起来:“忧了堂少爷读书,我这就去了。”再呆下去,这位古板少爷还不知道要想些什么,干脆转身就走,谢过了,就没心事了。 宋勉点一点头,石桂转走就走,他看着小丫头的背影松一口气,学里是有许多少爷的,这些个少爷,哪一个都比他正经,正是半懂不懂的年纪,凑一处也有看那话本子的,也有说些家里事的,家里娇惯的,这会儿已经有了通房。 宋勉是这些人里头的呆头鹅,不懂不听不搅和,可他身在书院,多少也能听上一耳朵,再过份些的,花街柳巷也都走过一遭了,情字不懂,□□却已经懂了。 话本也不全是词藻留香的佳作,多数全是污言秽语,丫头小姐奶妈子,宋勉被人塞过一本,翻过一页,烫手山芋似的扔了,自此又多了一个浑名“老学究”。 到石桂转过了月洞门,他这才松一口气,擦擦手上这一把汗,觉得自己可笑,笑了一声,跟着又背起书来。 石桂带了绳子回去,把毛料子拿出来,试一试长短是够的,跟着就是要怎么把这双鞋子做出来,在叶文心的院里总不方便,叫人瞧见有嘴也说不清了。 她把这段绳子跟毛料放在一处,年里有几天假,趁着在郑婆子那儿做,收拾了东西便去告假,哪知道叶文心也正找她:“我同弟弟两个,年里那几天也得回老宅去的,你是想回去,还是跟着我一道?” 石桂惦记着那双鞋,叶文心笑一笑:“给你错开假期,先回去,再跟我去老宅。”石桂凭白得了三天假,理了东西回去,告诉郑婆子年节里要跟着表姑娘去叶家,这才先把假给歇了。 郑婆子早知道她会讨人喜欢,认定了必是石桂使了什么手段哄住了叶文心,走这一趟又不知道得多少赏银,笑眯眯的应了声:“表姑娘离不得你就是一桩好事儿,你且得仔细着,我听说琼瑛叫撵出来了?” 宋家能有多大,叶文心既是外来的,她那儿的事就更是新闻了,郑婆子纵在厨房也伸长了耳朵,当着面无人说起,连宋老太太都不提这事儿,背地里却有许多人议论叶文心的。 琼瑛那一番闹也瞒不住人,好好的收检起箱子来,院子里头必是有事儿的,老太太不过问,那是把叶文心当客,全了她的脸面,说出来总归不好听,姑娘的大丫头,好端端的作甚被撵。 石桂扫了郑婆子一眼:“干娘可别学人嚼舌头根子,姑娘是调了琼瑛姐姐侍候冯嬷嬷,冯嬷嬷是跟着叶老太太的,在姑娘跟前很有体面。” 郑婆子从鼻子里头“哧”出一声来:“跟我还弄鬼,我甚个不知道,主子大了,翅膀硬了,怎么肯受人掣制。” 石桂睇了一眼郑婆子,她还真是什么都明白,郑婆子看她的眼色就知道自家料得不错,推了石桂一下:“你可别往这里头搅和,胳膊拧不过大腿,这回是琼瑛,下回怕不是你,长长久久跟着叶家姑娘,叫她喜欢你离不得你,往后有你的好处。” 石桂闭了口不言语,郑婆子开了西边屋门:“不知道你这会儿就回来,里头还没理呢,被褥铺盖都没有,还想着年前替你置办一套的。” 分明就是不肯花这个钱,石桂连连摆了手:“不劳干娘了,哪里就少这一套被褥子。”烧水绞巾里里外外扫了个干净,打开着窗子透风,屋子虽不大,炕靠着窗,只要一烧起来,睡在上头比在院子里头还暖和。 石桂到哪儿都改不脱的毛病,就想住着舒服些,往后这个屋子就是她跟葡萄两个人的,少说还得住上四五年的,干脆就往好里收拾。 郑婆子说了一句客气话,说少了什么只管要,石桂也不客气,过年是必得出血的,干脆报了一长串:“我如今的屋里头还有镜子脸盆架呢,干娘也办一个,我跟姐姐两个人用。” 除了脸盆架,还有澡桶炭盆布帘子,一样样的报出来,郑婆子脸上越来越难看:“你才多大的人,就要用这些了。” “我屋里都有,拿出来也能用,可表姑娘看着呢,总不能当着面说家里缺这个。”石桂跟葡萄两个一年孝敬的钱,再办两个这个的房间都有余,不让她出出血,她还当这些钱是白来的。 郑婆子面上不好看,却依旧答应了,石桂央着婆子抱了铺盖出来,随手给了郑婆子一块料子,郑婆子这才松了嘴角:“你等着,我夜里做个酸汤鱼片。” 石桂等她一出去,就把两块毛料子取出来,按着绳子的长短先量出长宽来,放出一指,度着少年人脚长得快,宋勉生得瘦弱,脚也不大,石桂替石头做过鞋子,宋勉的脚要比石头爹的小了许多。 她手上就这两块料子,毛料子对她来说还是难得的东西,越发不敢做坏了,在心里想了又想,比划来比划去,怎么也下不了手。 女人的鞋子常做,石头爹那样的男鞋也常做,可这靴子还是头一回,对着皮子出神,不防郑婆子进来了,一看床上有两块毛料子,眼睛一下就沾上了。 石桂早就想好了说辞,把皮子一扔:“干娘赶紧来给我看看,这是玉絮姐姐给我的,让我给表少爷做双靴子,我哪里会做这个,半天儿都下不了手。” 玉絮给的毛料不差,郑婆子也不知叶文澜到底是个甚样的用度,听见石桂这么说,又皱起眉头来:“可是你太扎眼,分明知道你没做过的,还派这么个差事给你。”石桂这个年纪,郑婆子也想不到旁的上头去。 郑婆子也许久没做过男靴,手艺还是在的,比划了一下就告诉石桂要怎么下手:“你这针哪里行,得用那粗长的,这么厚的毛,用这乱的怎么扎得进去。” 往隔壁借了顶针缝被针来,石桂看她扎上两针就明白了,慢慢接了手做起来,一双靴子,倒比做袄衣还更花功夫,足足做了三天,这三天假郑婆子也指使她做什么,好歹算是做了出来。 一双靴子做得宽落落,到底有些不成样,裹在青布包里,一直到年前才又再遇上宋勉,这回他一见石桂脸上就红,石桂差点要念佛,寻了由头把鞋子拿出来,宋勉这辈子还是头一回穿靴子,拿在手上很有些不知所措,吱吱唔唔了半天,这才嚅嚅道:“多谢你了。” 石桂笑一声:“是我多谢堂少爷。”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跟人物都会有自然的发展 遇到的事,见过的人,出身性格都会有影响 男女情爱也不是我故事的重点 在一起当然有在一起的的理由,不在一起也有不可回避的原因,理解帮助成长牺牲包容缺一不可,不是硬套个身份,再加上宠啊爱啊日啊之类就算一个故事了,那样就太没意思了~ 再一次感谢营养液,怀总发现自己竟然第二!!我的天呐,太神奇了!!(小岳岳脸) 貌似今天出了新规则,营养液一个月一清啦,妹子们注意一下哈。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27章 骂槐 近了年关天儿倒晴起来,连着好多日子没下雪,老太太的永善堂里开了两株朱砂梅,天儿一热催得花都艳起来,宋老太太难得有情致,请了叶文心几个到她那儿赏梅花。 叶文心带玉絮几个过去,幽篁里离得最远,她便在路上等了等余容泽芝两个,两姐妹一前一后过来了,才往前走了两步,就在门边遇上了宋敬堂。 宋敬堂身边还跟着宋之湄,她满面不情愿,见着来人急急上前一步,截住了宋敬堂的话头:“我们等了有一阵了,妹妹怎么才来,咱们赶紧走罢,别叫老太太好等。” 叶文心自来不知宋敬堂对她还有旁的心思,宋之湄她又一向不喜欢,还跟余容泽芝两个挽了手,挨着她一边一个,叶文心站在正中间跟宋之湄宋敬堂两个问好。 宋敬堂去了白塔寺一个月,日日都在等着这声问好,原来倒还持得住,这会儿好容易见了,耳朵直泛红,泽芝轻声细语的跟叶文心说棋局,余容却看在眼里,四平八稳的,连个眼色也没递过去。 宋之湄是知道叶家花了力气的,自家的哥哥若是闹出什么来,一家子都不能好过,她才刚免了选,又正是说亲的年纪,万不能让哥哥在这时候出茬子,也凑上前去,反把宋敬堂落在后头。 一行人往永善堂去了,宋荫堂还着叶文澜已经在等她们,看见妹妹们进来让了座,宋老太太开了佛堂的后间,院子里设了桌椅,看人来了招招手:“文心过来,挨着我坐。” 一边是宋荫堂一边是叶文心,老太太见着叶文心眼儿都笑眯起来:“前儿你表哥同我说,往后老实读书,再不往那道观佛寺跑了,我虽是个敬佛的,可你哥哥读的是圣人书,这才是应当的。” 叶文心百般好处也抵不得一桩,她若是能劝着宋荫堂向上,便是个贫家小户,老太太都能把她镀一层金,何况她本来就是个金玉作的人,这会儿只怕是光芒万丈。 叶文心是劝过宋荫堂,宋荫堂也确是提了一句,可老太太说这话分明还有旁的意思在,座中谁也不说破,只彼此换过眼色,泽芝还待看过来,余容给她捏了一块花糕,挡住了她。 老太太一直是存着这份心思的,她喜欢叶文心,如今最爱重的孙子又能听她的劝,把这一桩大心事给了却了去,若是能两好合成一好,这辈子在菩萨跟前发的愿那就都灵验了。 一院子人都来了,石桂独没看见宋勉,她眼儿才溜一圈,老太太已经先想起来了:“怎么不见堂少爷,可是没请?” 璎珞笑一声:“着人去请了,堂少爷出门读书去了。”宋勉每常出去读书,听说是往闹市去,越是热闹喧哗的地方越是能静下心来。 宋老太太对这个上进的少年人观感不坏,天天来请安便是记得恩德,肯用功求上进又能记恩,便是值得提携的。 西院那一个人是不坏,可根子却坏了,宋老太太有意让他们兄弟亲近,也架不住后头还有个甘氏,官场上头独木难支,若真有个助力,宋勉还更合心意些。 “赶紧着人去找,早就让你们去请,非得躲这个懒儿,可是底下人看人下菜碟,一个个都该打板子。”老太太说得这席话,自有人说给宋勉听,也不是真的等他,派了人出去,跟着就上了点心茶水,一圈人围着,陪老太太说话,逗她高兴。 老太太是少有这样松快的时候的,也是老太爷来了一回,告诉她说宋荫堂这些日子越发用功,还把书房里那些南华庄子都清了出去,一付老怀安慰的模样,拉了老妻手:“咱们这一辈子也就干了这么一件亏心事,只要他好了,折了寿数也衬愿了。” 宋老太太拉了叶文心,不住摩挲她的手,心里爱她,又开不出口来,不住去看叶氏,可惜叶家不肯打消这个念头,若不然留在家里就是亲上加亲。 老太太这模样,谁瞧在眼里都明白了,宋敬堂也是一样,挨次坐着,他就坐在右下首,隔着母亲妹妹,去看自个儿的堂兄和这位叶家表妹,便是他思慕已极,也得承认,这两个坐在一处,真个是郎才女貌的。 “你跟你弟弟甚时候回去,住几天?人可带足了?”老太太牙口不好,糯米的东西也吃不得,送上来的点心便是山药枣泥一类,她吃了半个,别个赏梅花,她拉着叶文心不松手,一长串问出来,叶文心先自抿嘴儿笑了。 “祭灶的时候回去,年初一来给老太太拜岁。”叶文心是常伴着老人的,铺开手帕捡几样老太太能吃的送到她跟前。 老太太眉开眼笑:“你是个好孩子,到时候给你跟你弟弟都预备大红包,我可一早就让厨房备下枣汤等着你。” 过年确是要吃枣汤的,越是甜来年就越是过得顺,老太太说了这一句又道:“叫你哥哥也等着你,你来了,他才许吃。” 这话一起头,泽芝轻轻扯一扯余容的袖子,余容心里明白,冲她点点头,抿了嘴儿一笑,要是这位表姐不进宫,留下来当嫂嫂,那就再好没有了。 宋荫堂便笑:“得啦,祖母有了这样可心的表妹,就连汤都舍不得予我吃了。”在座的俱都轻笑起来。 余容泽芝自来不多口,只拿袖子掩了脸儿,反是宋之湄,每每总少不了她的,开口道:“表妹既是客,应该主随客便,大哥哥反要争宠,羞也不羞。”一面说一面拿手指头刮刮脸盘。 宋之湄既报了免选,就该相看起亲事来,老太太看她便多了三分容让,笑睇了一眼道:“竟还没你妹妹懂事了,该打才是。” 宋敬堂越发沉默,他沉默不说话,席上却热闹,吃了茶吃了点心,又着人剪了花枝来,老太太精神头过了,又眯起眼儿犯睏,她眼皮一阖,才还热热闹闹的院子,立时悄声起来。 璎珞打个手势,一众人大半是为了给老太太凑趣的,瞧见她摆手,便起身往院子外头走,余容不等宋之湄开口,一把挽住了叶文心:“表姐替我看看,那针怎么也扎不好。” 宋之湄立时跟上,甩都甩不脱,反是宋敬堂跟离了水的花木似的,蔫头耷脑一步一挪,眼看着她们要往松风水阁去,他绝没有再跟的道理,心头苦涩,眼睛却沾在叶文心的毛斗蓬上,把那一块一品清莲的莲花瓣刻进眼睛里。 一行人才出院子,就碰上了从匆匆赶回来宋勉,老太太发了脾气,底下人哪个敢不从,在贡院外头找着宋勉,他就在闹市里背书,下人一行走一行找,拍了他的肩,他才倏地回过神来。 他跟这几位都不相熟,可老太太召唤却不能不来,急急停住了脚步,当面碰上了几位表妹,又不能不问好,只得把眼光放到鞋尖上,退后一步,作了个揖。 他既是出身寒微的,身上的刻板又还跟宋敬堂不相同,余容泽芝叫一声堂兄,叶文心也跟着他们叫了一声,宋勉一看这模样便知已经散了宴的,干脆顿住脚步,侧身让过去。 石桂走过他身边,脚步一响,宋勉就抬起头来,冲她露出一点笑意,石桂眼儿一扫,看到他袍子底下露出的皮靴子来。 他既穿在脚上,那就是合脚的了,石桂抿了唇儿,跟在叶文心身后,一路笑盈盈的去了松风水阁。 一样是水阁,松风水阁边上松柏幽深,小楼半掩半遮,不似清凉馆就立在水上,一眼就望得到底,紫楼红衣泡了松针茶出来,叶文心看过绣件,说是指点,她的活计也还没余容的做得精,针法是胜过的,可功夫下的却不足。 石桂一时侍候茶一时侍候点心,眼看着宋之湄几回想插话,都被余容一句两句话给茬了过去,两个越说越亲热,头都要凑到一处去了。 宋之湄自来瞧不上泽芝,泽芝也不同她搭话,靠南窗坐了,摆出棋谱来,黑子白子自家一个对战起来,宋之湄竖着耳朵,就等着插话进去,哪知道看完了绣件,又看起绣谱来。 “顾氏这一本,江南流传的倒多,只画得不详细,便看了也不知道如何下针,还得问过绣娘,若是似穗州那样,何愁苏绣不似粤绣一般流传。” 一个说了一个还真点了头,这两个认真说话,光把宋之湄一个晾在一边,宋之湄既接不上巧话,干脆就讨这个巧了:“妹妹且不知道,上回在幽篁里,听了好些宫里头的事,下回不若一道去,也算搭伴解了闷。” 余容一听这话,垂了眼帘,开口还是细声细气:“总不能老是扰了表姐学规矩,知道的是咱们姐妹怕她气闷,不知道的,还当恶客,偏在主人忙时撵了去,我虽爱表姐那梅花雪水烹的茶,也不敢担这个名声呢。” 宋之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叶文心口尖齿利她是知道的,却没成想这个不哼不哈的妹妹自从去了圆妙观,倒跟开了窍似的,好似换过一付口舌,竟半点也不给她留脸面。 余容说完,一屋子都静下来,只有泽芝的落子声不停,松风声声,越发显得满室寂静,宋之湄眼儿一红,干脆掉下泪来:“我不过想着一家姐妹亲近,妹妹既这么厌了我,我也不必坐着讨人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妹子们的营养液,发现有很多妹子不知道的,就是啊,你订阅了正版就会有营养液,然后营养液跟地雷一样,可以扔给你喜欢的作者,原来是不清零的,现在得一个月清一次(我恨数据清零重来),不要浪费,给你们喜欢的作者吧,不管多少,对作者都是鼓励来着!!!!! 发现自从打算辞职之后 就有一种老娘干完这一票就洗手不干了的心态 第70节 非常之爽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以下是推文正经脸) 抢人家老公的都是婊,丽兹的老公保卫战 傲慢与偏见,丽兹的老公保卫战 ☆、第128章 赔礼 宋之湄夺门而去,捏着帕子捂了眼睛,后头还有两个丫头在追,院子里头总有人瞧见,虽无人敢闹到老太太那儿去,甘氏怎肯干休,一见女儿受了委屈,火星子直冒头顶心,也顾不得旁的,立时去了永善堂,非得让老太太给宋之湄作主不可。 这事儿又是一通闹,余容平日里看着规行矩步,一出口便没给宋之湄留余地,若是带着笑音且还罢了,偏偏她最是端正的,连玩笑话都少说,难免看着就正色,宋之湄吃她这几句,脸上哪里挂得住。 叶文心这头理着东西要回叶宅,叶氏那儿又送了许多东西,玉絮谢过了,把各色的花缎香料首饰拿给叶文心看,里面全是富贵纹样颜色,金冠金簪还有一对寿字儿的压发,专备着给她在老太太过生日那天用的。 石桂就坐在桌前,玉絮一样样把数目点出来,她就握了笔把这些按着玉絮说的记在册子上,一件件对上号,再一样样的收在箱子里。 叶文心自来不管这些事,玉絮一面点一面道:“我听说二姑娘上门给大姑娘赔礼去了。”二姑娘说的是宋余容,大姑娘就是宋之湄了。 叶文心手上拿着书卷,半歪在罗汉榻上,先还漫不经心,一听这话立时撑着手坐起来,蹙了眉头道:“赔礼?” 玉絮放下花缎,叹一口气:“二姑娘倒是仗义直言,她自家来便罢了,倒还要挑唆着旁人跟她一道,二姑娘话虽直,理却在,没成想反倒被她一状告到老太太那儿,二姑娘这才上门赔礼的。” 宋之湄这一哭,本来就是哭给东院的人看的,特别是哭给老太太看的,她当时确是下不来台,可宋之湄在宋家打小就跟甘氏学着怎么忍气吞声,那时没接口,是没想到余容会说这样的话,这个她自来瞧不上眼的妹妹,舌头竟这么利,生生刮掉她一层脸皮。 这层脸皮是她刮掉的,就得她来还,宋之湄不想竟没人追她,由着她这么出了门,干脆一不作二不休,一路哭回了西院,回了清凉馆,就让人报病。 余容是说了就没打算拦,泽芝是一心还在棋盘上,到了叶文心这里,早就不胜其扰,她打着作客的幌子,难道还能赶她不成,赶她太下脸面,不赶她又回回过来恶心人,宋家这位大姑娘,一整个院子听见她“脆笑”都发怵。 那天宋之湄一跑,叶文心便皱了眉头,跟余容两个齐齐往水阁外头看去,宋之湄已经没了影儿,白露水晶提了裙角就追,紫楼玉板两个面面相觑,怎么也想不到自家姑娘竟敢这么说话。 当着叶文心,这两个不好说什么,等叶文心告辞出来,紫楼叹了又叹:“姑娘何苦惹这个魔星呢,又得往太太跟前说嘴去,姑娘这会儿,可经不得事。” 一道报了免选的还有余容泽芝两个,宋家才刚报上去,便有人回给圣人,太子一向是很敬重宋老太爷的,圣人本也想过宋家有女入宫陪侍,可一挑剔还真不成,自家都报了免选,抬抬手放过了。 余容泽芝两个的婚姻事叶氏已经提上了日程,姚汪两位姨娘知道女儿免选了,恨不得把一付身家都作了嫁妆,又要给叶氏跪经谢她的恩德,还是余容劝住了:“姨娘虽是好意,可太太是母亲,母亲操心女儿的婚事是该当的。” 姚姨娘眼儿一红,余容劝她确是说得对,叶氏自来也没磨搓过她们,对庶女也算尽心,合了手道:“等你再有一门好亲事,我就什么都不愁了。” 这才话说完没两天,余容就出了这桩事,姚姨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女儿前脚才往叶氏那儿去,她后脚就想跟着,反是玉板得了吩咐去拦她:“姑娘说了,这事儿姨娘别管。” 姚姨娘怎么能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不疼,叶氏向来重规矩的,余容这回是犯了错,还不定要怎么罚她,她既无宠爱,说话都不响亮,拉了玉板差点儿淌泪。 玉板叹一口气:“姑娘有主意呢,姨娘可万不能裹乱,等年里若是老太太提起来,姨娘就说规矩教导都是该的,老太太指不定高兴,倒更待咱们姑娘好。” 姚姨娘能安安稳稳这许多年,旁的不会,听话还是会的,不意女儿竟这样有主意了,咽了泪等来个叶氏罚余容闭思过,罚抄十篇经的结果。 叶文心一听就笑起来,余容自来不爱串门,不是去请,绝不先来,何况抄经又是她日日都在做的事,没有一天间断的,闭着眼睛都能信手写出来。 宋之湄气得“病势”越发沉重,老太太充耳不闻,叶氏又已经尘埃落定,宋望海自来最宝贝这个女儿的,当着叶氏和宋老太太的面,把余容教训一通。 哪知道余容早就养得一付宠辱不惊的性子,父亲训话垂头听了,抬抬眼皮还是那付模样,老太太最喜欢她这沉稳的劲头,越发点了头,跟着便对叶氏说:“我娘那头倒有几个未婚的儿郎,我看余容就很好,若是合适倒能定一门亲。” 余容能嫁到老太太的娘家去,那也算是一门好亲,这事儿要是叫甘知道了,只怕要咬碎一口牙,叶氏面上带些笑意:“老太太疼她,是她的造化。” 说定了明岁给宋老太太作生日的时候,把合适的那一位叫来,宋老太太叫叶氏写了一封回去,余容的事就算八字有了一撇。 叶文心却不知道还有这些事在里头,只道余容是为她受了罚,把书册一扔,披了斗蓬就要去松风水阁,石桂急急跟在后头:“姑娘慢些。” 玉絮手上事正多,伸头看石桂跟着,也就不再上前,指派了六出留下来看屋子:“屋里这许多东西,我都点过一回,外头有热闹你也跟蕊香轮着去看,丢的线香盖儿还没寻着,可不能再失了东西。” 叶文心一路去了松风水阁,到了门上,守门的婆子却腆了脸儿笑着不敢开门:“表姑娘且别为难我,太太下了令,让二姑娘思过,谁来都不能开门的。” 叶文心既想见余容,又不想违背了叶氏的话,石桂轻笑一声:“妈妈可真是的,我们姑娘是来找三姑娘说话下棋的,不干二姑娘甚事,二姑娘思过,三姑娘总没跟着一道罢。” 守门的婆子没了话说,这两位就住在一个屋里,叶氏又确是不曾吩咐过连宋泽芝也一道禁足,想一想只得放了行,叶文心往里去,石桂又笑盈盈摸出十来个钱来,塞到婆子手里:“给妈妈吃点心。” 余容泽芝两个却还是原来那样安闲,该做针线的做针线,该打棋谱的打棋谱,知道叶文心来了,还让紫楼去泡三清茶来,叶文心见她头一声便道:“若不是我,你也不会挨罚的。” 余容一半儿是替叶文心出头,听她这样说倒笑起来,弯眉舒展,面上再无忧色:“表姐言重,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是为你又不是为你。” 余容自去赔礼,宋之湄有心难为她,就是不受礼,一回二回的装病痛,只说心闷气滞,难受得起不来。 余容下回再去,就带了绣箩,坐下来扎针,身边的眼色耳语俱都听不见,分好的线绣完了,站起来道一声:“我明儿再来看大姐姐。” 宋之湄无法,被迫受了,病再不好,她就天天来坐着,也不说话也不扰人,靠窗绣花,把宋之湄气得眉毛直跳,却拿她全无办法。 叶文心听她说了,咬着袖子笑个不住,人都歪到了榻上,看余容还一本正经,撑着手点点她:“倒真只有你才能治她了。” 石桂再没想到这个二姑娘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竟还是个绵里藏针的性子,宋之湄能忍,她更能忍,不仅能忍,做事竟这样爽脆利落,倒叫人刮目相看。 扶了叶文心回去时见她面带隐忧,便劝慰道:“老太太太太也不想罚二姑娘,只这回叫二太太拿捏了,这才非罚不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姑娘也不必替她忧心。” 叶文心眉间轻锁,听见石桂宽慰才松一松:“我哪里是为这个。”过年之后至多再有一月,她就得进宫去了。 石桂立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轻笑一声:“姑娘早已经有了决断,怎么这会儿倒犹豫起来了。”叶文心身边没人识字,她这些天不住在看《神农本草》《千金方》,不时还在纸上划拉几笔,这些俱没瞒着石桂,她看在眼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裴姑姑说了,进宫选秀的姑娘越加得保重身子,若是生了病,就得挪出来,离主位一步之遥,天大的恩宠还没落在身上,就已经消受不起的,大有人在。 叶文心当即心头一动,只敛了神色不露出来,石桂却觉着这是裴姑姑故意说的,说给有心人听,叶文心就是这个有心人:“姑姑是个有志气的,也因着有志气才想出宫自个儿过清净日子,她许是体察了姑娘的心意,这才指了一条路给姑娘走。” 叶文心自家也有所觉,心里感激裴姑姑,却不能露出来,若叫冯嬷嬷察觉,她想办的事也就办不成了,搭着石桂的手叹息一声:“若是这条路真能走得平坦,倒是我的福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艾玛呀 妹子们太热情惹,刷的一下好多营养液,震惊脸 于是怀总只好加更,又没能存住稿,哭 动物城真的蛮好看的,打算二刷 小混混和女警-察的cp简直太戳萌点了 行走江湖这么久,被只狐狸苏到了 我从现在开始就是狐兔党啦~~~~~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29章 白塔 幽篁里有石桂在,春燕便早早把年节里要发的赏送了过来,比着叶氏院子里的来,连同九月的一道,让淡竹先送过来:“还想着年里得闲能聚一聚,哪知道你得跟着去叶家,这个给你,春燕姐姐叫我送来的。” 除开两份月钱,照样还是衣料,还有一只银花钗,九月拿在手里摩挲,之桃凑过来看一回:“这个同你原来那一枝倒是一套的,过年的时候你正好戴。” 九月原先那枝哪里还在她身上,勉强笑一笑,便留下淡竹跟石桂说话,自个儿当差去了,石菊是个不爱说话的,淡竹偏偏又是个爱说爱笑的,原来石桂还能搭茬问几句,等石桂走了,就没人同她一道扯闲篇,好容易当一回差事过来,拉了她的手说个不住。 “你且不知道二太太那个闹腾,老爷一年也就为上几回,这几天日日过来,挑东拣西,一时问小少爷的满月怎不大办,一时又问老太太的寿辰怎么没请了二房来,我干脆就在你这儿躲躲懒,省得进进出出心里不痛快。”淡竹摸了一把甜枣子,递了一半给石桂,一面说话一面吃枣,枣核还能啃得干干净净。 石桂听了便笑:“春燕姐姐这两日必又烦恼了。” 淡竹长长叹出一口气:“可不是的,老爷也真是没论道,大姑娘更是……”更是如何,她也不再说了,只抛了个眼色。 怪道宋老太太送了这许多东西给叶文心,宋望海越是折腾叶氏,宋老太太就越是待叶氏叶文心好,她自家不吃荤的,还专吩咐人做了荤食送来给叶文心用。 石桂嚼着枣子:“太太哪里会在意这些,春燕姐姐也是凭白烦恼,有老太爷老太太在呢。”甘氏还能时不时的在后院跳跳脚,宋望海还真不曾听说他办过什么事。 “可不是,小少爷的洗三满月不大办,那是老太太的主张,有本事该去跟老太太说,怎么偏偏就欺负太太好性。”淡竹说了指一指西边:“还是那一个闹呢,倒是二姑娘这回,老太太赏了一箱缎子下去,说姑娘大了,总要剪裁衣裳。” 这是暗着在给宋余容添东西了,石桂抿了嘴巴,淡竹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个拉拉手:“我去了,等你回来,记着来寻我们,上回吃了你的东道,一直记着要还呢。” 叶文心既是回家过年,带的东西就更多了,石桂理了一只箱笼,九月眼巴巴看着:“要是我也能跟了去就好了。” 石桂理了东西要走时,六出拉过她往自家屋里去:“我问你,你可不能瞒我。”石桂一怔,反笑起来:“这是怎么的?” 六出看看门外,见无人经过这才问道:“你说,九月是不是手脚不干净。”这话石桂从未说过,她报给了春燕,春燕还没腾出空来办这事儿,不防六出竟知道了。 六出看她这模样立时明白了:“你就这么瞒着我们。”想到她是宋家的丫头,不说倒也在情理之中:“这回玉絮姐姐点了我看屋子,若不是蕊香告诉我,我且还蒙在鼓里。” 看着石桂的眼神便隐隐有些埋怨,石桂微微叹口气,蕊香先是软耳根,被人一哭就轻信了,等发觉被骗,也不知道把九月说成了什么模样:“这事儿我已经回给春燕姐姐了,总不能闹得难看,这才不曾跟几位姐姐说。” 六出也知道好石桂不说是有情由的,皱得眉头:“这可怎么好。”她既拿过东西,六出也不敢让她独个儿呆在屋里了。 外间玉絮催促一声,石桂含了歉意拉拉六出的手:“是我没往这上头想,想着上头知道了便罢,再没想到会让你难办。” 六出皱了眉头,这事儿也不便说给之桃听,她如今正同九月交好,免得再起纷争,只得自个儿把事担起来,摇摇头:“你去罢,这事儿还是不闹出来的好。”叶文心对叶氏这样亲近,她们确不能动手,不如就装着不知道,把这事儿混过去。 玉絮往屋里一探身子:“我一通好找,你竟在这儿,赶紧跑一趟至乐斋,告诉少爷一声,明儿一早穿了衣裳往永善堂去跟老太太姑太太告辞。” 石桂应了一声,到了地方没见着叶文澜,只把话告诉了小厮,石桂梳了双丫穿起裙子,两边一边一朵银花,那僮儿见她眼睛大皮子白,说话伶俐,有心逗一逗她:“甚个穿衣不穿衣,难道还能光着不成。” 石桂在二门上也听见过小厮跟院里丫头调笑的事儿,自来觉得十分愚蠢轻浮,却没想到自个儿这么快也遇上了,只作不懂:“玉絮姐姐说的,叫穿大衣裳,别家常了就是。” 告辞是正式告辞,拜年的时候也得正式上门来拜,她说得稳当,两个小厮却彼此互看一眼,才刚要笑,叶文澜的书僮出来了,一人踢了一脚:“姑娘跟前的姐姐,我要告诉了少爷,看看扒不扒你们的皮。” 石桂冲那书僮笑一笑,把话又说了一遍,转身要走时,瞧见宋勉门前晒着一双鞋,眼睛一扫到便笑了。 靴子里头衬着毛,他穿得十分爱惜,今儿天晴便拿出来晒一晒,石桂自觉这双靴子做得很值,才要抬步往外去,就听见门上两个闲磕牙:“那一个可是发了?连皮靴子都穿起来了,回回进出连个打赏都无,抠出蛆来。” 上头再显着看重宋勉,底下人眼里头还只盯着那个孔,石桂就在门边,听见这两个嚼舌头便道:“你们且也仔细些,若是传到老太太耳里,可不得罚,上回子花宴没及时请来,老太太可就发落了堂少爷屋里的书僮?堂少爷是要读书考举的,平日不烧香,临时还能抱得住 佛脚不成?” 原来那个伸着脚甚事不办,老太太脾气发过便算,她身边自有办事的人,给宋勉换了个书僮,那靴子,便是书僮替他晒的。 两个小厮对看一眼,被撵走的还是后巷陈家小子,能被派上来,自然有眼色,看她的打扮知道是内院的丫头,一时也吃不准哪个院里的,石桂转身即走,在门边碰上宋勉。 宋勉就站在门边,这些话听得分明,这原也不是奇事,他早就听得耳朵起茧,宋老太爷从二品的官,哪个肯把他这点功名看在眼里,可他没料到石桂竟会替他报不平,张张口要说话,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好。 宋勉看看她,两只手抱了拳头对她比一比,算是谢过她,无事一边还往里去,石桂看他袍子空落落,每回瞧见就更瘦些,想是用功所致,有心想勉励他几句,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等第二日,石桂又遇见了宋勉,叶文心叶文澜两个回家过年,东西先一批送了过去,一在早姐弟两个就穿着大衣裳跟老太太请安告辞,老太太算着日子等他们回来,派了璎珞送到门边。 叶文心坐车,叶文澜倒是想骑马的,没人许他,怕他从马上跌下来,玉絮跟了坐在车里,石桂几个便用走的,才出宋家大门,就在巷子口遇上了宋勉。 宋勉一眼就瞧见了石桂,对她微微点头,石桂也冲着宋勉笑一笑,自家做的那双靴子还穿在脚上,正有卖高升炮的,尚书巷一年到头只有这会儿最热闹,担着红绿架子挂了一串串的花灯,扛在肩上进来卖。 小巷小巷之间不能推车,这样的竹架子便能一直扛到偏门上,专卖给丫头们,越是到了尚书巷越是得起些好名头,扎得彩纱灯笼里头,卖得最好提一品青莲,这东西只须在门口叫上两三声,自有门房出来买,年节里讨个好口采,上门夸“清廉”的,怎么能推出门去呢。 “步步高升”“事事如意”再加上“连中三元”,越是当官的越是求着子孙富贵,扎灯的卖炮的都起这样的好意头,石桂听见叫一声连中三元,立时对着宋勉比了个手势。 石桂是跟车赶得急,宋勉是身上无闲钱,巷子这头到那巷子那一头,来来回回此起彼伏,宋勉抿着嘴角,却还是泄漏了笑意。 他的眉头立着个川字,进进出出没有一付和气面孔,也是门房书僮不喜欢他的因由之一,此时笑起来,精神便显得好了许多,石桂笑盈盈转过身去,急步跟上车,慢慢悠悠看了一路年景。 越是看越是觉得有趣味,将要年关,门楼铺子生意红火,一条街上卖点心的,走过去香气扑鼻,炒货摊子糖渍蜜饯,推着车在街上卖,两文钱就能称上一小包。 第71节 桥上还有玩杂耍的,街口有唱戏的,石桂还是头一回见着这番热闹,打着锣儿敲着鼓,锣鼓点儿一停,听见两句唱,原是个说书的先儿,开口就是《白塔记》。 这出戏火得很,说是个县官办案,人越是多,越是走得慢,车子慢腾腾挪,石桂跟着车,一段都唱完了,唱到白塔之中关着发妻,丫环背主扶正作了夫人。 连在车里的叶文心都听住了,玉絮掀了帘子叫过石桂:“你看看幡上写的什么,姑娘说听了半半截,下回买了本子来看。” 石桂应得一声,见前头就有书肆,桥上堵着许多车,还有担担子卖果子的,她挨着车边道:“我现去买来,年里给姑娘解闷用。” 在书肆门边还没进去,就被人一下子拦住了,石桂左让右让都避不过去,不由皱了眉头,抬眼一看却惊喜出声:“怎么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数学渣的怀总算错了时间 嘛,大家就不要计较了 真的,看出错的妹子们,给你们发红包 毕竟我是一个有自尊心的数学渣 谢谢地雷票,发现自己六打头了,刷的一下子(这个我肯定没看错,虽然渣我也是识数的) 葡萄架下的小白猫扔了1个手榴弹 梦想中的世外桃源扔了1个地雷 ☆、第130章 卖符 拦了石桂去路的不是别个却是明月,他身上的道袍合身了许多,鞋子好好套在脚上,头发洗干净梳成一个髻,拿蓝布条绑了,脸盘虽不白净,却也精神,腰带扎得齐齐整整,石桂打眼一看,竟没能认出来。 他衣裳整齐了,脸上那付笑容却还没变,这地方人挤着人,他却从人群里一眼就认出了石桂,原想上前去的,没想到她正奔着自个儿过来,笑得涎皮赖脸,支了腿儿懒洋洋靠在书肆门边:“你怎么在这。” 石桂先是惊喜,跟着又看他手上拿了个小篮子,里头盛着瓷盒黄纸毛笔,显是叫人差出来买东西的。石桂还记得他那会儿说要留下来的话,这么一看就是真的在圆妙观里当道士了,伸头一看:“你买这些是为着画符用?” “和尚经念,道士画符,这叫道法自然。”他摇头晃脑,提一提篮子,正要夸口说自个如今厉害得很,还没开口呢,便有人过来问:“明月小师傅,平安符还有没有了?” 明月摆了手,满脸不耐烦的模样,摆摆手道:“没了没了,下回请早。” 石桂听得怔住了,明月同她一样是甜水人,她能提到叶氏的院子里去,除开属狗,还因着她官话说得好,别个还当是郑婆子花力气教的,石桂却是占了上辈子的便宜。 明月来了才多久,刚同她说话还带着乡音呢,转脸就换了个口音,不知道的还当他是金陵本地人了。 明月看看远处的马车,挤得动都不动:“前头都是去赶庙会的,且有得好等呢,你帮什么差事?我请你吃油饼子。” 石桂回头一看,马车果然动都不动,点点头:“你等等,我们姑娘吩咐我买本书。”说着进去了,石桂一迈门边,伙计便来招呼,看她的打扮便知道是丫环,问一声买什么,石桂这算是替叶文心买东西,见着书倒有些走不动道了,干脆收罗了几本,再添一本《白塔记》。 伙计见个小丫头都识得字,书册拿过去看一看,倒对她另眼相看,再是大户人家也没有丫头还识字的,拿油纸一层层替她裹好了:“诚惠八钱。” 外头那些炒货糖点心也不过几文钱一包,买上五六本书却要这许多,抵得上她一个月的月钱了,石桂摸了块银子出来,小伙计用小戥子秤出来,银剪子再绞了些散碎的,还又找还给她,把她送到门边。 明月已经买了油饼来了,油纸包了香喷喷热乎乎往她手里一放,石桂原是想请他吃的,可看他满不在乎的模样,想必手上也有余钱,咬着饼皮呼呼吹凉了往嘴里咽。 油饼儿里头裹着鹅肉馅,明月到了金陵最爱吃的就是鹅肉,道士是吃素的,他却不拿自个儿当道士,家里活不下去了,才把他放到道观养一养,又没正经出家,怎么能算是道士。 在观里那是吃不着,都出来了,怎么能不尝尝人间烟火,明月每个月替师兄们跑一回腿,从城外到城内要走许多路,观里的道士有个好师傅顶着,养尊处优惯了,有甚事都差了底下小的跑腿,既指使了人,自然得破费几文茶钱。 旁人不肯的,明月倒肯,出了道观就能吃荤,连车钱都一并省下来,得的钱全用在了吃上头,他人机灵,又是一身道士打扮,街面上混上几回,便找出个发财的门道来。 他既在圆妙观里住下了,吃的用的喝的都是观里去,也亏得明月是宋老仙人的徒孙,换作别个上门也叫打了出去。 他在观里还干些打杂的活计,可圆妙观却比金陵城里要热闹多了,光是山门口办的庙会,那就乌泱泱全是人,除了卖花卖粉卖吃食,好来的人还要往观里上一柱香。 明月这才知道,观里这些师兄们,还偷偷摸摸在卖符,一张黄纸写上朱砂字,就算是符了,明月在通仙观里旁的没学过,画符却是下过苦功的,旁的不行,这上头不知吃了多少顿打,再不画出个模样来,都对不起他挨得这些揍。 这些个师兄买纸都是一刀一刀买,朱砂这些观里就有,取用不尽,比外头这些还更好上些,宫里按月给张老仙人送东西,朱砂就是顶要紧的一样。 明月买了纸回去还得裁,裁完了抽上几张,画出几张符来,走动得多了,自然有问的,圆妙观里符咒灵验,买回去保平安的极多,他做个无本生意,一次也不多,就只十张,回回都能卖上百来文钱。 他卖符也有讲究,身上虽有这一身皮,可别个却不知道他的符灵,在这街上转了几圈,挑中一个开脚店的老婆子,进去要了一碗茶,同她搭起话来,说得圆妙观神乎其神,又是求风又是求雨,这个金陵城里无人不知,婆子自然相信,末了给了她一张黄符。 说是配在身上解厄除灾,但凡进观进庙的,都是老妇人居多,明月仗着自个确是圆妙观里出来的,东西只真不假,配了他的符,好事自然都算在他的头上,这才越来越火红,回回十张供不应求。 明月头一回进城,身上揣着半钱银子,看那铺子跟前都排着人,再看酒楼开着门,有桌有凳还有送的香片,屁股才挨着,堂倌便笑问:“小道长吃用甚?” 金陵城里非富即贵的人许许多多,瞧着衣裳看不出来的,许是不知哪个衙门里头当差的,这样的人多如牛毛,堂倌也不敢拿白眼看人,把人看低了,说不得就是哪一榜的举人进士,对着小道士还更客气些,这衣裳一看就知道是圆妙观的。 明月花了十个铜板吃了一碗元宵,薄皮大肉,汤都鸡骨头炖的,鲜得他差点儿把碗底都给舔了,外头那些蹲墙靠檐的是闲汉,穿短打,里头坐的倒是些长衫绸缎的,他自此知道了钱的好处,这才想出这么个法子。 石桂一面吃一面听他说,眼儿都瞪大了,她当初卖竹笋,一筐一筐的挖了洗干净背下山,一天来回几趟也只三十文钱,明月不过卖卖黄纸,穿一身道袍竟能有百来文钱:“叫你师兄们知道了,是不是又得打你?” 明月笑一声:“师兄们一月出货多少,我心里都有数,他们未必就不知道,大家闷声发财。”一面说一面从篮子里头掏出个纸包来:“这个给你吃。” 石桂请他吃过糖,他一直都记得,去买油饼子的时候瞧见担子上卖欢喜团称心糖并一包消灾饼,他一样都秤了些来,全给了石桂。 石桂自觉同他算是朋友,不客的拿了:“你倒好,出来一趟也算容易,我却不成了。”明月笑一声,他在这个金陵城里认识的也只有石桂一个:“这有什么的,等我闲了就去宋家找你。” 石桂眼睛一抬,前边马车已经走了一段,她立时摆摆手:“我出去不容易,若是你能来,就说是我的同乡。” 他们本来就是同乡,明月又最机灵不过,立时应了:“我知道宋家,在尚书巷里。”一本正经的答应了,同石桂挥手作别,一路跟了她,见她找着了宋家的车,这才站远了看着。 石桂把书递进车里,又问叶文心要不要尝尝果子点心,玉絮拦住了:“外头的也不知道干净不干净,这么个走法也不知走到哪年月去。” 慢慢吞吞好容易过了桥,转走小路车程才快些,石桂捏了一颗称心糖塞进嘴里,想到明月是来找爹的,她自个儿也想着赎身,叶文心想的是不进宫,一个个都称了心,就好了。 叶家的院子在厚德巷里,过桥串坊,预备的东西多,实则路程并不远,那儿早就开了大门迎接,冯嬷嬷早一步先到,早已经安排起事来,两个主子也得吃年饭,既是吃年饭就得按例来,一样样点了,安排专人去做。 冯嬷嬷这样殷勤也是有情由的,她是一把老骨头了,儿子却还在壮年,叶家又只有叶文澜一个,等老的没了小的接过手,儿子已经当上管事十来年,还有什么不攥在手心里,这才挨着叶文澜,事事都把他摆在前头。 车子一停在门边,她就迎了出来,叶文澜早就坐得气闷,车子一晃一晃,叶文心又不许他话本子,才刚那《白塔记》,他正听了半半截,赶紧取了书,一路往书房去。 石桂还是头一回来叶家,只听六出素尘说过叶家在扬州城里有个好园子,金陵城里就不一样,圣人眼皮子底下,哪个敢违制造院,便是颜家因着皇后封了一个国公,那园子也不算好地方。 叶家的院子不能同宋家相比,也是精致小巧五脏俱全的,门前有轿亭,进门又有垂花门,一路进去还有个小院子,廊道高低,建出山水势来,走过一段就是叶文心的闺房,里头布置的比幽篁里还更富丽。 垂着水晶帘,设着象牙床,紫檀的千工床上嵌着象雕山水人物,石桂瞧见瞪大了眼,玉絮推她一把:“看什么呢。”面上带笑,睇了她一眼:“姑娘在家时睡的,比这个还更好些。” 石桂一向知道叶家富裕,却不曾想叶家富成这样,里头必然不干净,再是织造还补过颜家的亏空,这些钱又是打哪儿来的? 她这才想起跟着叶文心一道来金陵,却没进宋家宅子,而是抬去了庄子上的十好几只箱子,叶家这么个富法,必然干净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跟基友出去鬼混啦 吃好吃的看动物城 二刷啦啦啦啦 今天应该有二更哒,因为怀总的作者破了一个零蛋,有点高兴 感谢地雷营养液,短暂的上了五字头哈哈哈 ☆、第131章 卖惨 石桂怔怔好出神,别个却习以为常,玉絮推她一把:“把姑娘看的书拿出来摆上,旁的也不必你了,到姑娘身边去罢。” 又让素尘把带来的瑞脑香取出来点上,才开了口,门边有人掀了帘子进来,手上捧了托盘,托盘上头一个水晶白象小香炉子,里头已经点了梅花冰片,香烟袅袅。 玉絮一看来人,脸上就僵住了,她只当冯嬷嬷已经歇了这心思,哪里知道她竟先一步把琼瑛安排到了叶家,如今侍候着,到回去的时候自然而然跟回去,还是一等丫头。 玉絮怎么肯把到手的位子让人,她才上了手,把帐册钥匙捏在手里,跟石桂一并查点了东西,按着瑞叶原来那本帐册做了新册子出来,叶文心还赞她一声,说她是现成的管家娘子,玉絮面上虽红,心里却喜,叶文心一句话,就把她的前程点了出来。 石桂手上还捧着书卷,琼瑛没等玉絮迎她,便越过了玉絮,往叶文心跟前来,端了小香炉搁到床桌上,把个圆托盘儿拢在手里,垂了头道:“知道姑娘喜欢中段的香味,一早就淡了。” 里头加了松针一道烧,梅香同松针一道,烧出来的香味叫人精神一震,叶文心靠在白狐狸毛褥子上头,身上搭了软毯,车坐得久了,一时停一时走,她便有些不适,嘴里含了仁丹,琼瑛这才点了这炉香来。 石桂一看见琼瑛进来,便去看玉絮的脸色,叶文心不必说,必是不会再要琼瑛近身的,好容易把这个耳报神撵出去,怎么肯再招回身边来。 玉絮同叶文心旁的不论,这上头总是一条心的,轻笑了一声,挨过去给叶文心掖一掖毯子:“琼瑛姐姐是甚时候回的老宅,许见不姐姐,姐姐气色看着真好。” 琼瑛面上一僵,她先来是冯嬷嬷的主意,想的就是她把老宅的事务样样打点好了,叶文心又消了气,她也能名正言顺的跟着回到幽篁里,还当她的一等大丫头。 石桂眼儿一扫,给叶文心添了茶,搁下茶壶笑一声:“琼瑛姐姐倒真是许久不见,我倒觉着是人圆润了些。” 琼瑛如今不得不忍了这一口气,红着眼圈儿面上带笑:“我也许久不见你们,心里想得很。”说着想,眼睛便去看玉絮,玉絮如今春风得意,她却成了无用的人,冯嬷嬷明得明白,这是最后一回,这一回还不成,也再不管她了。 房里确是事事都打点好了,地龙烧了,被子熏了,花果点心样样齐全,用的花色也全是叶文心这段日子一直在用的,摆出四面的山水屏风,也是她的爱物,颜大家的山水图。 玉絮越发警惕,生怕到嘴的鸭子还被她抢了去,立时笑着回道:“姑娘在家爱的,专请了厨子来做,通花软牛肠,玲珑牡丹鲊,两样都备下了。” 叶文心点点头:“我还有些晕,再叫厨房预备些粥菜来。” 琼瑛捏了托盘,一句都插不进嘴去,几次张了嘴,都让玉絮茬了过去,气得手都发抖,一个屋子的姐妹,怎么就不肯给她一条路走,却知道此时再不是生气掐尖的时候,冯嬷嬷教了她要怀柔,她便现学现用,往廊下等着玉絮去。 玉絮眼见着她出去,叶文心不耐烦的皱皱眉头,指了玉絮道:“我懒怠瞧她,她要再来,你就给拦了。” 玉絮得令,嘴角都扬起来:“我知道了。”一出门就被琼瑛拉住了,这会儿又套起近乎来:“好妹妹,你怎么都不来瞧瞧我。” 当着一院子的人拉住了,玉絮也不能甩手而去,笑一声:“我倒是想,只姑娘身边离不得人,我一直不得闲的,姐姐且等等,待我闲了,就去看望姐姐。” 琼瑛的屋子还在叶文心的院子里,拉了玉絮非往她房里去,取了条裙子出来:“这是我给妹妹裁的,你试试合不合身。” 玉絮哪里肯要,一条裙子换她手里的钥匙,她再怎么也没蠢到这地步,哪知道琼瑛竟哭起来:“我也知道,查检大伙的箱子,是我鲁莽了,可我也是为着早点找出那个偷东西的,还我们大家一个清白。” 玉絮面上讪讪,只不接口,琼瑛又道:“你侍候得姑娘好,我心里头也高兴,我已经求了冯嬷嬷,等回了扬州就放我家去,本来家里就要给我定亲的。” 玉絮一听,反而怔住了,拿眼看她,不似作伪:“姐姐总还有两年呢,怎么就要出去?”琼瑛拿帕子抹抹泪:“我早出去比晚出去要好,只求你,替我在姑娘跟前说项,把我留到我家来接我,侍候了姑娘这些年,临走了给我留个体面。” 玉絮还真被她说动了,心头犹豫,若她真是要走的人,也不必同她争这个,心里倒底还存着疑惑,却先应了她:“姐姐且等等,姑娘还在火性头上,容我慢慢说来。” 石桂一看玉絮拿着裙子出来,便知吃了一发糖衣炮弹,她手上拿着叶文心要的《白塔记》进屋递给她:“少爷还不肯给呢,说看到一半吊着人难受,使了书僮又去买来了。” 叶文心翻开一页,头一页便写着非荒唐言而确有其事,知道是真事,一目十行往下看,石桂给她垫了小枕头,轻声道:“玉絮姐姐收着一条裙子,我看她不是个心硬的,巧言令色也还罢,诉苦卖惨,她怕是吃不住。” 叶文心抬抬眼儿,听她说“诉苦卖惨”四个字,竟忍不住笑起来,拿袖子掩了口,歪在枕上,好好半天才点着石桂:“你这丫头,也不知哪里学来的。” 好容易笑完了这才道:“我也不是那任人捏的软柿子,只看看这两个,便不能再放进来,哪能想到朝夕相伴的,都不是背主,而是吃人了。” 石桂低头一看,正看到丫环背主求荣,正妻关进白塔里,丫头倒扶正穿红,手段之毒辣,闻所未闻:“人皮裹了虎狼心,怎么能不好好防着。” 到这地步了,叶文心也不怵旁的,她已经在学规矩,知道无人能跟进宫去,此时冯嬷嬷也拿捏不住她,只看了这书,越发容不得身边有这么一个人了。 玉絮也不是真就能被一条裙子收买了,她想了一回,替琼瑛求个体面,一来显着自个儿仁义,二来也叫底下的小丫头子知道她的话管用。 玉絮心知叶文心是个脾气犟的,她去说倒无十足的把握,先找了石桂帮着一道说项:“琼瑛姐姐家里已经求着她放出去了。” 石桂放下箩儿跟了过去,玉絮的屋子也早就有小丫头子收拾好好了,里头还添了炭盆,两扇门一开一阖,石桂坐到床前:“是真放还是假放?留下来可就不能轻易出去了,姑娘跟前的丫头才嫁得更好些,这个道理我不说,玉絮姐姐也明白,你同她有情义,我却只认姑娘的恩德,似这等背主的,姑娘必不肯留。” 玉絮一惊,怎么还扯上了背主的话,拉了石桂的手:“你告诉我,姑娘说的背主,可是真有其事?” 第72节 石桂顿一顿,就怕玉絮心思也跟着活动,她抿抿唇道:“姑娘的脾气,姐姐也是知道的,眼睛里揉不得半点儿沙子,先前琼瑛姐姐不住往冯嬷嬷那儿跑,咱们屋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冯嬷嬷没有一桩不知道的,姐姐想想,在扬州时,舅太太可曾这样管过姑娘?” 那倒真没有,沈氏是让叶文心自家作主的,一个姑娘的屋子里,能有多大事儿,她又才出去交际,问一声好了恼了是有的,旁的都由她自个儿拿主意。 玉絮也皱起了眉头来:“确是不曾,这倒古怪,冯嬷嬷虽是得了令好好照顾姑娘的,可也没严到这个地步,失了姑娘的心,又是为着甚?” 玉絮的脑子还转不过弯来,却不敢轻易开口劝说了:“当真这样,我也不再说了。”心里不明白便越加踌躇,好几天没给琼瑛送信。 琼瑛哪里真要嫁,实则还是想回来,既未如愿便又再来,这回叶文心也不给她留体面:“你既去了,就好好学规矩,我这儿你别再来了。” 琼瑛红了眼圈,干脆往叶文心跟前一跪:“姑娘恼了我,确是我的不是,半点分寸也无,叫姑娘在亲戚家里失了脸面,可我是一心为着姑娘好,生怕姑娘身边留个贼,若是姑娘不肯恕了我,那我也没旁的话好说了,还请姑娘送了我家去,我也不留在这儿,刺人的眼。” 一面说一面哭起来,抖着肩膀好不可怜,想着叶文心到底面嫩,打发一个大丫头回家,家里还不定当是怎么回事儿,她便为着脸面也必不肯的。 叶文心自瞧见了母亲沈氏那封信起,便已经脱胎换骨,全然换了一付心肠,原来便是琼瑛犯了这错,只怕也就罚一回,革掉几个月的月钱便罢,如今她既有了旁的心思,作了冯嬷嬷的耳目,这样的人哪里敢留。 叶文心一杯清茶饮了一半,阖上茶盅道:“才我们来时在天桥上听了一段书,白塔记,好词儿好曲儿好故事,开篇先说确有其事,唱出来才知道,两个丫头一个护主舍生死,一个背主求富贵,我这儿也留不得那背主的。” 琼瑛本就已经跪下了,听得这话眼泪都止住了,石桂出了内室,使了眼色给素尘蕊香,两个都退到屋外头去,看着檐前化雪,雪水顺着屋檐灰瓦滴滴打在石阶上,三个丫头你看我我瞧你,比手势作口型,石桂连连摇了头:“可别进去。” 也没人敢进去,叶文心早就想着杀鸡儆猴,既是琼瑛自个儿送上门来,她也就忍不得了,没一会儿玉絮也出来了,她脸上很有些难看,石桂几个只作没听见里头的哭声,素尘还奇道:“大节下的,好端端怎么哭起来了,也不吉利啊。” 等琼瑛白了脸儿出来,几个丫头便都佯装着手上忙着活计,挂了鹦鹉笼子,捧来攒盒点心,还有拿了礼单出来的,见着琼瑛只当没瞧见她的脸色,还都问一声好好。 琼瑛知道叶文心是咬死不肯了,木怔怔的走出去,在井台边晃来晃去,叫人报到冯嬷嬷耳里,冯嬷嬷一听便蹙了眉头:“寻两个力大的,把她给我押了来关进屋里。” 两个婆子一边一个架着她回来,冯嬷嬷辟手就是一记耳光:“成事不足,你还想寻死不成!”选的是官家女,除了容貌,品性是头一样要紧处,房里的丫头死了,主子难免要背上了苛责下人不仁慈的名头,叶家盯住了太子妃,旁的人家难道就甘愿为嫔?若是叫人揭破了,冯嬷嬷一家子的差事都到了头。 冯嬷嬷这回半点不留情面,叶文心纵是想看见琼瑛也见不着她了,她叫关在屋里,一日三餐按点送饭,既不饿着她,也不打骂她,冯嬷嬷指了两个婆子:“等姑娘进了宫,她心里念着主子,自然就病了,既病了,就得回乡养病,阿弥陀佛,雇一条好船,送她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怀总特别喜欢痞子型的男主 谁让我的童年男神是麦克呢 所以才被尼克圈了 少女心又活了~~~ 捧脸 谢谢营养液,竟然都快破八千了,我真是没想到,谢谢大家,我明天弄个感谢名单,谢谢灌溉的妹子,竟然第一了竟然第一了竟然有一天能第一!!!!! ☆、第132章 求亲 琼瑛被冯嬷嬷看管起来,放出消息来说病了,也真给她熬了药,屋里头总飘着药味儿,先前素尘几个厌她竟拿自个儿当贼看,这会儿听说病得沉重,却又想起往日一个院里的好来,带了点心去看她,回来便告诉了叶文心。 叶文心是厌恶她是非不分,当了冯嬷嬷的耳报神,可听说她病了,也依旧打发人送了药去,还特意吩咐玉絮:“你去瞧瞧是不是真病,若是真病再给她些银子傍身,若是耍花样,就不必再管她了。” 玉絮特意去看一回,却没能进屋,两个婆子拦着不让:“玉絮姑娘可万不能过了病气,你是侍候着姑娘的人,要是姑娘有些甚,咱们的皮都叫冯嬷嬷揭了。” 玉絮人不能进去,把药材点心托给这两个婆子,打眼儿一瞧,却瞧出些门道来,药炉子边上就摆着小水桶,水桶里边只有半桶水,隔得会子,这两个婆子就往那药炉里头添些水,不让药煎干了。 那一炉子药,早上煎到傍晚,煎得满院子药味儿,走到门边就能闻得见苦,不管是几碗水也早就煎干了,竟无人倒了药给她喝,玉絮摸了钱请照顾她的婆子平日里精心些,才走到门边就听见两个婆子说道:“可真是糊涂了。” 她越发信了石桂说的,是琼瑛起了背主的心思,又没能替冯嬷嬷办成事,这才受罚,玉絮回去脸上便有些不好看,回了叶文心:“确是病着,两位妈妈怕过了病气,不让人看呢。” 石桂一听便明白过来,睇了叶文心一眼,叶文心跟着一阵齿冷,抿了唇,把人挥退下去了,才又问道:“冯嬷嬷……” 只说了三个字儿,就没再往下说,她也没想到,冯嬷嬷竟会使这样的手段,石桂赶紧宽慰她:“姑娘莫急,嬷嬷也不敢真的干什么,看管着总比在眼前打转要强,依着我说,只当她病了,对她还更好些。” 叶文心徐徐吁出一口气,想着冯嬷嬷的行事,到底有些顾忌,在宋家还有叶氏在,忍不住道:“比起榎儿也不差什么了。” 叶文心拿《白塔记》作比,石桂一听就明白了,榎儿就是里头那个好背主的丫头,看着那故事,丈夫丫头勾搭一处,一意要把原配害死,若不是有个忠心的丫头跳塔报信,一辈子都关在白塔里头,死得无声无息。 字字句句透骨的寒意,叶文心总不相信,想着人不至于坏到这个地步,可上头又写一言不虚,想到自家父亲,良久方道:“原来竟不知道有这样的奇书,不积百寒无以成冰,天下事也非一日就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叶文心实是活在最大的恶意之下的,石桂不好说破叶家贪赃枉法,又开不出口来宽慰她,干脆茬过话头:“明儿就要祭灶,再过一日得接玉皇赶乱岁,姑娘送回去的礼,可预备好了?” 叶文心哪里还有精神打理这些,这个年她是万分不想过的,过了年离着进宫的日子也就没有几日功夫了:“叫底下人办就是了。” “姑娘这些日子少有开怀的,这个年可是当家作主的,想玩什么吃什么都是你拿主意,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心里越不痛快的时候,就越是不能自苦,石桂笑一回:“换作是我,就得好好热闹热闹。” 叶文心心头一阵空茫,想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你人不大,想头倒多,怎么也跟着今朝有酒今朝醉起来。”跟着又笑:“那就叫人去置办烟火爆竹,让底下跟着的人,一并热闹热闹。” 小贩商铺必是这几日得大发一回才好过年,街市上卖波浪鼓的卖花灯的捏面人糖人的,来来回回往各府门前转一圈,多少总有些进项,便是仆妇子女年里因着得赏也能破费几个钱买些饴糖花生回去,每每是满担而来空担而去。 叶家的老宅虽铺陈的奢华富丽,却不似宋家是四进的院子,几个丫头往门前跑一回买头油的买扎 花的,得着那几个赏钱,恨不得全撒在货郎的担子上。 叶文澜在宋家到底是作客,又有个老夫子看着,回了叶家便不相同,过年无人管束他,带了小厮僮儿见天的往外头跑,把没吃过没逛的都尝了一回,还给叶文心带了一屋子东西回来,里头竟有一株扎彩的桃花树。 那树一路搬进来,引了许多人侧目,都当这个时节竟已开了桃花,还开得这样细密这样多,也不知道是哪个豪富之家能买了来,仔细一看却是拿粉纱扎的,树上扎得满满当当,一朵挨着一朵,树条上还垂下红绿彩带来,这一株扎彩花儿也不知道要费多少银子,一个个都咋了舌头,看着花树进了叶家门。 叶文心看着却皱眉头:“这花只艳不香,到底是假的,便放着红红绿绿的好好看,那也还是假的。” 叶文澜噘了嘴儿:“要有真的,我早给你砍来了,可不就是没真的,我想着你明岁三月要进宫了,你原来不是顶喜欢姑姑嫁里那棵桃花树。” 叶文心不意弟弟竟这样想,抿了嘴儿眼圈一红,叶文澜看见姐姐要哭,赶紧摆手:“姐姐这是这么了,又不是不回来,爹不都说了,不过走一个过场。” 叶文心触动心肠,若是自家入了宫,娘身边便只有弟弟一个,若是他还这么懵懂,往后怎么着母亲,轻轻叹一声:“有些人家连过场都是不必走的,咱们家做到二品,竟还要过场,岂不可笑。” 原来父亲说了,她便不相疑,等真个想起来,却处处都是破绽,说给叶文澜听,他也还不相信,皱了眉头,挨着叶文心坐着,姐弟两个一样面孔,叶文澜此时又还是个没长开的小子,看着更是粉雪团子似的,拉了姐姐的手:“姐姐怎么凭白就说这话,是不是那老货还挑剔逼近姐姐,等我回了父亲,把她送走。” 叶文心搂了他的肩:“若是我,若是我进了宫,不能出来,娘身边就只有你一个,你可得顾着娘些,多听娘的话。” 叶文澜也知道母亲沈氏叫挪到庄头上养病去了,他却不以为意,府里这许多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要娘到支撑,病了又怎么能好,还不如就往庄子上去,人闲下来自能养好精神,病也就好得快了。 石桂听着姐弟两个说这些,默默退到门边,玉絮这两日心不在焉,怕也是知道了些什么,看她正要进来,石桂一把拉住她:“姑娘吩咐了要扎一排彩灯来,便是她跟少爷两个过年,才得更热闹些,不能冷清了。” 玉絮依言去办,看见窗里姐弟两个说话,还对石桂叹一声:“到底是一母同胞的,我们少爷打小就跟姐姐亲近。” 叶文澜若有所觉,知道姐姐担心害怕,却不明白她在害什么,知道她害怕了,就着意要哄着她高兴,除开桃花树,又去买了十来对花灯回来,他身上自来不缺钱财,跑到首饰铺子里头,挑了一匣子华胜,有点翠的有掐丝的,有盘金的还有雕玉的,一股脑全给了姐姐。好 又张罗着买了桃木来,亲手刻了个桃符,又学着画了门神,还写了一个四角福,除夕夜里给贴在她房门上。 叶文心看弟弟这样,当着他的面也不再说些什么,反是石桂劝道:“姑娘总得有个助力才是。”叶文澜年纪再小也是主子,他身边那些个小厮更是鬼灵精,若有他相帮只有好处的。 叶文心摇摇头:“他还是个孩子呢,让他能乐一日乐一日罢。”自家经得那番苦楚,便不愿意把这苦楚加在弟弟身上:“那一盒子华胜给我,我挑几样给余容泽芝送过去。” 年节里头要戴新华胜,叶文心看过一回,弟弟还真是仔细挑选的,都是她爱的纹样,从年里戴的一直买到了重阳戴的菊花纹,把这些华胜细细摩挲一回,还又收罗起来,着人又买来几个,送给余容泽芝。 冯嬷嬷在花销上头自来是不苛扣叶家姐弟的,她还没这么蠢,叶文心说要,就往铺子里头去取了样子来让她挑,还笑道:“姑娘瞧见有看得上眼的,一并买了就 ,姑娘家大了,得翻翻行头,也好交际。” “文澜给我买了这许多,都够带满一年的,哪里还要新。”挑了三件,拿匣子装了,使人送到宋家去,余容的自然就是芍药花,泽芝便是水莲花,宋之湄的倒有些难办,也不知道她爱什么,玉絮哧一声:“不拘是什么,金的就成。” 宋之湄爱金银宝石,回回出来都是光华灿烂的,这事儿宋家无人不知,如今连叶家丫头都知道了。 那头接着礼,便有回礼的,哪知道回礼却是宋荫堂亲自送了来,她们在宋家也常见的,也没甚个好避讳,请了宋荫堂进院,在堂前招呼他。 宋荫堂带来一堆礼来,桃杏栗枣,青枝葡萄白子石榴,一样样装了在匣子里,暖房里长得,才刚摘下来,鲜灵灵的惹人爱,叶文心叫拿出一对儿红白玛瑙的碟子盛着,摆到桌上来。 宋荫堂笑道:“母亲怎么也不放心你同文澜两个住着,非让我来看一回,给你带些年节里头吃的用的,定下日子,大年里我来接你们。” 叶文心微微一笑:“表哥周到,姑姑这些日子身子可还好?我走的时候她有些咳嗽,我让厨房酿了蜜李,给她润润肺。” 宋荫堂笑盈盈的看着她,目光就不知打了多少个转,手心微微发汗,宋老太爷总说待他考上功名,就为他结亲,母亲这样喜欢叶家表妹,他昨儿就跟老太爷开了口,也不知道,肯不肯应他。 作者有话要说:  怀总当了半天知心姐姐 谈恋爱真是一件累人的事 不仅本人累,朋友也挺累 怀总要出去玩 然而零存稿 于是接下来比较富裕的时候才会双更啦 请珍惜双更 么么哒~~~~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太感谢了,我都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这么这么多 读者“彼岸忧伤”,灌溉营养液+1 ☆、第133章 春水 宋老太爷怎么不肯应,他经了儿子这桩事,心里最怕就是这个,孙子是一向得他的心的,就这么点骨血,怎么不爱,越是长大越是像儿子的模样心性,只打小养在老妻身边,倒养左了性子,爱起了老庄,就怕他学了清净无为,连仕途经济全都扔到脑后头去。 叶家的姑娘自然好,可叶家还有别的想头,叶益清的信才送到宋老太爷案头的时候,老太爷才一掀开信角就笑起来,把这许多年的养气功夫都给扔到一边去,光听个太监的话,就能揣摩出上意来,叶益清这官儿当得也太顺当了。 宋老太爷自知叶家跟颜家连在一道,他心里知道归知道,却从来不点破,只当没有这件事,这回还想学着颜家的路子走,真把颜家当傻子看待了。 可他一瞧见叶文心,便心知叶益清这个想头也不是全无道理的,便是进宫也至多是个嫔,皇后娘娘要挑个官家淑女为正妃也就罢了,若是还想添些官家女作嫔作婕,那跟前朝有什么分别,□□时的郑侯写《十思书》时便把这一条列了进去,圣人要开这个口子,只怕劝谏的折子得把圣人御案都给掩盖住。 这一位圣人,甚样都好,勤政爱民,自开朝以来,□□皇帝是一位,到他又是另一位,统共数出来这两位,一日开三朝,恨不得一整日呆在议事堂。 旁的事俱都雷厉风行,遇上贪腐恶惩不殆,可偏偏是这么一位圣人,有那么一个捧在手里的皇后娘娘。 倒不是说皇后娘娘恃爱重失德性,这一位娘娘是一早就写了《女德》的,如今这书广为流传,天下女子皆以为表率,娘娘是仁德贤良的,可她家里人却不全是贤人。 这位娘娘自当王妃起就同圣人是情瑟和鸣,这许多年下来,除了她生的三位皇子一位公主,后宫再无所出,位子坐得稳稳当当不算,也就因着是官家女,亲爹也不过著书立说,偏偏有个二叔,当官算是材料,可这狮子口开得也太大了些。 颜家尾大不掉,好圣人却睁一眼闭一眼,往后太子上位,对了这些“娘家人”,更不会动刀了,他好本来就心性仁慈,何况颜家是他的外家,自小就有情意的。 宋老太爷并不想趟叶家的混水,叶家送来的东西,说是寄存,他也一样叫人运到庄子上,派人看管着,连封条都没揭开过,当年若不是为了儿子,这一家也早就断了来往。 如今又搭进去一个孙子,可宋老太爷却不敢不答应,宋荫堂打小就重情义,情义看得比天大,旁的反倒不甚计较,这一付脾气越是像儿子,宋老太爷就越是怕他走了老路,此时开口说要娶叶文心,宋老太爷仿佛一夕之间回到了十七年前。 差点儿就要落下泪来,当日若是答应得痛快,也就没有后来这一团污心事,他叹了一声:“你回去,我同你祖母商量商量。” 还真没有什么好好商量的,宋老太爷叫人温了一壶酒送来,打开书房的箱子,从里头抽出儿子的文章来,酒劲上头泪水滴在这些纸上,用的是宫造纸,墨迹历久弥新,泪水打湿了,墨团也不曾氲开来,这事分明难办的,宋老太爷却非得办成不可,圆了孙子的心愿,把那些文章又细细收罗起来,就当是隔了十七年,圆了儿子的梦。 宋荫堂眼看着爷爷面色不好,心里还直打鼓,叶家表妹是要先选秀的,他敢这么开口,便是为着这一场选妃,一早就定下了人选。 睿王自个儿求了纪家女,皇后一直咬着没松口,藩王娶妻之后,纪大人便不能再当京官,也不能跟着去藩地,还不知道要外放到哪一地去,不松口的不是皇后娘娘,而是纪家。 之前一直盛传纪家姑娘要免选的,却也不曾,纪家这会儿已经闭门谢客,连年年要办的宴席都不再办了,一家子搬去了庄头上,就挨着宋家的庄子,宋荫堂这才知道。 至于太子,宋荫堂有着宋老太爷这一层在,见的机会不算少,太子也不是整日就坐在宫中的,既要出宫除娘家几位,自个儿弟弟玩不到一处,宋荫堂也算陪在其中,登山望红叶时,颜吴两家的问过一声,太子笑一笑:“我已经有了主意了。” 颜家吴家的看着倒跟松一口气似,再深问,太子便说些前朝后宫纠葛太深,要择淑女,也要择个叫人省心的。 宋荫堂一听便知叶文心只要姓叶,那就绝计不能入宫伴在太子左右的,这才会开这个口,等一落选,就请宋老太爷去向叶家提亲。 第73节 老太太一听更喜乐了:“这姑娘我看着样样都好的,咱们错过一回,要是再错,都对不起思远了。” 一说到儿子是必然要哭的,可这一回脸上却带点喜意,夫妻两个想的一样,对不起儿子的,就全补给孙子。 石桂进来送茶,递了茶盅摆在桌上,只看见宋荫堂额角微微出汗,这堂里是烧着炭盆的,却还没热起来,叶文心身上还穿着厚衣,觉得古怪多看一眼,叶文心已经从那一托盒的礼品里,看见了白玉雕着的并蒂莲。 她一时耳廊热起来,再是没往这上头想,难道还能不明白这个意思,并蒂莲下卧鸳鸯,好端端的怎么会送这些来。 石桂替叶文心添茶,眼睛一扫也扫到那一只白玉华胜,雕工精细,还拿金丝包了边儿,可这东西却不该是表哥送给表妹的,她拿眼看看叶文心,见她耳朵红起来,立时捡了几样茶果点心:“这是姑太太送来的,姑娘尝一尝罢。” 宋荫堂已经说到了旁的:“正月十六走百病,满城禁了车马,我问过母亲,若你跟文澜想去瞧瞧热闹,我就带了你们一道去。” 叶文心心头揣揣,哪里敢应,她这会儿也没心思想这些,低了头道:“只怕嬷嬷不许。”她本就不是爱热闹的人,这时拿不住主意,心里已经有了一桩烦心事,再来一桩,脑仁都疼了。 “余容泽芝也是一道去的,城里富户人家官宦人家的姑娘都能出门,五城兵马司的牢牢看着,无人敢生事非,圆妙观前还有庙会,热闹非凡,旁地儿可瞧不见道观里前还能有这样的盛会的。” 宋阴堂一说余容泽芝也能去,叶文心倒有些踌躇了,她看看宋荫堂,不错眼的盯住她,分明隔得这么远,却好似眼中泛波,迎头三尺浪要把她打到水里。 石桂一看叶文心吱唔起来,笑团团的道:“姑娘想去也作不得主的,总归过了十五就要回幽篁里去,到时候老太太太太许了姑娘,姑娘自然就能去了。” 一竿子支到年后,那会儿还不定有旁的的事,叶文心若不想去,就推说病了,难道还能强要她去不成。 玉絮进来听了半半截,还真当宋荫堂要带了叶文心出门,叶文心在扬州的时候出六点是少,却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到了金陵城这般气闷一半也是因着叫人管束,倒笑了一声:“走桥摸钉是好事儿,想必冯嬷嬷也不会拦的,何况还有姑太太在呢。” 叶文心既没答应也没立时就回绝,宋荫堂也不再追问,礼送到了,又坐了一盏茶,这才告辞出去,玉絮一向对这个表少爷印象极好,有一个宋敬堂作比,不好也好了:“姑娘若是要去,我可得理一理衣裳,既是走路,也得有一双软底的鞋子。” 叶文心摆了手:“你去看看花灯送来了没有,姑姑那些年货,咱们留着也没处送,看看有多少,报给我知道,我好赏下去。” 待玉絮一出门,石桂就扶着叶文心回院子去,叶文心从那一托盘的华胜里头挑出那只并蒂莲的,藏在袖子里,怕叫人看见了,落人口舌。 石桂想过一回,若是宋荫堂真有这个打算,宋家自然是肯的,叶氏又疼爱她,这个倒算一处好归宿了。 叶文心心里头乱纷纷的,拢在袖子里头,手指头细细摸了那纹样,碰着鸳鸯头,缩回手来,这个东西也不知道要怎么打发了好。 石桂是瞧见她拿了东西的,叶文心有甚事都不瞒着她,她见着无人:“不如摆到妆奁底下。”叶文心的妆奁是个五层的嵌螺贴贝描金大箱子,一层层拉开来,十好几种东西放着,搁到里头再翻出来也不知是哪个年月的事了。 叶文心却摇摇头:“藏着总有翻出来的一日,便说是姑姑送给我的。”她将要入宫了,送这些也算是应景的,干脆摆在明面上,倒不引人猜度了。 夜里冯嬷嬷送了时鲜果品来,叶文心还是食用不下,吃了一碗鸡丝肉粥,把一桌子菜都赏了下去,躺在床上心里翻腾起来,那一枚华胜,究竟是什么意思。 石桂不守夜时便跟素尘睡一间屋子,六出没来,空的床正好好给了她,素尘剥了松仁预备磨了酱给叶文心做点心问道:“我来的时候九月直叹,说是正月里是斋月,宋家上下都吃素,可真的?” 石桂点了头:“七月十月都是呢,总归老太太太太吃素,一年总有五个月是没油水的,我这回出来,正院里的姐妹还不知怎么艳羡着。” 素尘抿抿嘴,手上不停嘴上却道:“那咱们姑娘要是真个留着不走了,莫不是也要跟着吃全素?” 石桂一怔:“你这话打哪儿听来的?” 素尘睇她一眼:“是今儿表少爷问我,平日里姑娘喜欢什么爱什么,说怕大过节的姑娘气闷,你想想,若真是留下,可不是两好合了一好,你心里就不衬愿?” 若能当然是好的,叶文心就算不入选,回去了就能信她爹给她挑的人不成,石桂想一想,心里觉得气闷:“那也得看姑娘心里头愿不愿意,此时说这些太早了。” 素尘却笑,把剥出来的松仁搁在小碗里头,看着满当当一碗,磨成酱子还不足用,递了一把给石桂,让她着一道剥,吹了松仁细皮道:“我看着,倒是良配,头一个婆母疼爱,就很难得了。” 石桂怕她在叶文心跟前说嘴:“姐姐快住了,若是叫冯嬷嬷知道了,可不得扒咱们的皮。” 丫头们议论,叶文心心里也起了微澜,她知道便是逃过了选秀,后头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关要她去闯,对父亲全没了敬爱,在床上翻来翻去就是睡不着觉,想着那一枚华胜儿,心口微微一动,回家也是畏途,若能留下呢? 作者有话要说:  怀总说辞职其实还得到四月底 心软,一撂挑子,就只有一个小伙伴接手 所以得忙完这一茬 心软的人就是得吃苦啊,我算了算,不断更我出去旅行我得存二十章……对于一个裸更的人来说,我快疯了…… 疯狂的怀总问大家早安 ☆、第134章 不欺 起心动念不过一瞬,跟着就又想起母亲来,她自个儿留下了,母亲怎么办?叶文心长长叹出一口气来,这一枚华胜雕得再精美,她想的也还是亲娘,收了心思,换下愁容,真个把这个年往热闹里过。 年里事多,叶家正经的主子在,便也跟扬州一般过年,掸尘扫屋刷墙的活计是叶家回金陵之前就已经办好的,省却这一桩,旁的却不能省,剪窗花拌年菜做灶糖,供着祖宗牌位的祠堂也得重新再洒扫一回,把里头的祭器请出来。 院子里头摆出长案天地桌,给天地上密供,香婆苹果糖煎年糕,厨房里拌得十三样什锦菜,再有猪肉馒头,石榴果元宝蛋,五彩的天官赐福马扎出来供上,摆上香烛线香筒再加一个香炉,攒心盒里盛上五谷,求来年家族兴旺。 家宅之中井台马棚灶下都要灶,酒一杯年糕果子摆一碟,门上再挂上“天恩春浩荡,文治日光华”的桃符,里里外外就算预备着过年了。好 外头忙乱,里头除了吃用玩物更些,叶文心的日子还是一样的过,裴姑姑的课也不曾停,她说上半日话,叶文心听过了,便也不问她记住多少,只让房里的丫头教她梳头穿衣。 自打落地起,叶家两个只怕就没自个儿穿过大衣裳,裴姑姑点点头:“也只进去头一个两月里还须自个儿打点,越是往后,侍候的人越是多,开春衣裳厚,姑娘可不能穿错了。” 首饰也是一样的,选秀的议程来了,既是选官家女,便跟民女又不相同,许她们带自家的衣裳首饰的,叶家预备了几只箱子,由着裴姑姑来挑拣,倒没有出格的,里头那些相富丽华贵嵌着金缀着银的都叫她挑了出来:“先帝时宫里的娘娘们也没敢这样穿的。” 说了这一句,冯嬷嬷脸上一红,她自然是想着怎么富贵怎么好,何况时人崇金,官家夫人小姐出来,头上一套十三厢的金首饰,加起来总有十七八两重,叶文心若只带着一对花钗也显得太薄了些。 “官家姑娘们选秀,我也经过一回的,那会儿便是怎么素怎么来,都怕惹了那一位的眼,如今这位皇后娘娘几回减了宫中用度,穿得这样富贵,到底惹人的眼。”裴姑姑一席话,把冯嬷嬷说得心服口服,却不肯认是自个儿想错了,倒把叶文心的旧衣翻出来给裴姑姑看。 “这些好是好的,却又太素了。”还得重新裁,做了一件广袖一件窄袖,俱是轻嫩的颜色,藕色蜜色玫瑰色的小袄子,桃花红梨花白青竹碧的罗裙儿,一件件精工细作,没几日就送来叶文心的屋子,裴姑姑一看,倒替这位姑娘叹一声,这么好的颜色,再配上这样的衣裙,怎么能不出挑呢。 可裴姑姑是在一宫里侍候过皇后娘娘的人,深知她的脾性,叶家姑娘进了宫,至多得些赏赐,想谋高位是再不能够的。 这话的意思她透给过石桂,石桂又说给了叶文心,这个当口,叶文心却实难全信,有个五六分都算多了,看着这些东西就皱眉头:“也不打听打听别个带多少,总有规格,若不然还不满屋子都堆衣裳。” 江南富庶繁华地出来的姑娘有好几位,更不必提那位颜家的,她说和也有道理,冯嬷嬷便道:“南边来的也没咱们这样家里就能落脚的,等到了时候总要住到驿站去,到时再着人去打听,看看带了多少东西,心里也有有数了。” 叶家不似宋家一般住在尚书巷中,出了门过一条街就是门楼铺子,来的时候便是热闹非凡的,既得了闲,她便想往外头去买些彩绦丝绳来,打一个平安结,叶文心自个儿不能出门,手上那几本书又能看完了,听见她说便道:“你去罢,再去书肆去买些话本子来,我原来倒不知道这些俗物,俗得这样有道理。” 石桂捏了钱跑出去,寻着书肆挑着买了,《白塔记》是吕仙的成名作,他的新话本子也一样好卖,书肆的伙计拿了几本,石桂便挨墙挑,大致翻过一回,看着词藻清丽的才挑出来,粗粗一翻没有旁的,卷起来塞到衣袖里。 这样的东西打发日子解闷用的,若是叫冯嬷嬷看见了,总归不美。她一个丫头打扮的小姑娘竟识字,有那买书的便多看她一眼,石桂退了几本,小伙计越发不敢看轻她,好说有好的再给她留。 石桂转身就去点心铺子称了七八样□□点心,有海青卷子松仁奶饼,顶精致的不过手指头大小,做得玲珑,一盒子就得费上五钱银子,石桂买了一盒,这些个都齐全了,才去买自家的东西。 她带了钱出来,买上三尺葛布,又问了问灰免皮子价值几何,她给叶文心买东西那是走公帐,给自个儿买东西就是花自己的钱,没成想腊月的金陵城,水土还得贵三分,报出来价叫她咋咋舌头,摆手不要了。 店家看她丫环打扮倒笑一声:“若是不急,过了正月再来,那会儿皮子的价就降了,总归是块兔子毛,本也卖不出价去。” 石桂天天关在院里,竟把年里要涨价的事儿给忘了,到底在店里买了些丝绦彩绳,又买了素白帕子回去绣花用,零零总总花了百来个钱。 一路回去就听见人说起圆妙观的庙会,心头一动,想到明月怕又把自个儿打扮得齐齐整整的,在庙会外头卖假符,不由得笑起来。 叶文心打开了话本才算是开了眼界了,石桂递给她,她着急看起来,总归屋里无人识字,倒似一时醍醐灌顶,看过这些吕仙笔下千奇百怪的事儿,阖了书道:“都说人之出性本善,这么看来,越是不曾教化之处,倒越是恶了。” 石桂给她端上点心,叶文心喝一口三清茶,指一指书册:“哪里能想到,会这许多冤事呢。”这个写话本子的吕仙,自跟着当过师爷,见识了白塔记中人间惨案之后,便立志游山访水,把这些无人知道的事,都用一只笔记下来,传播给世人知道。 石桂看一回便笑了:“姑娘养在深闺,这些自不知道,人性本善还是本恶,两个圣人都没吵出结果来,哪里是我们能一言蔽之的。” 叶文心长叹一声,把书搁起来:“古之人诚不欺我,原只当这些是俗之又俗的东西,哪知道耳不闻恶声,人倒越发脆起来。” “要么说疾风知劲草呢。”石桂说得这话,叶文心方才一笑,甫一知道父亲有了这个打算,于她便是天塌地陷,见着这些惨事,虽也唏嘘,却也想着非一家事,叹出一声,倒觉得立身在自身,不在旁人,越发跟裴姑姑走得近了。 到得除夕这一日,叶文心接着叶家来信,这些信自来是叶益清写的,冯嬷嬷却道:“太太身子好了许多,已经能拿笔写信了,专寄了给姑娘,让姑娘安心进宫,没两月也就回去了。” 字迹确是沈氏的字迹,可叶文心一看就知不是沈氏写的,她拆了信,当着冯嬷嬷的面念了一声佛:“到底是菩萨保佑,母亲的病总算大安了。” 冯嬷嬷也跟着笑起来:“这是好兆头呢,姑娘进宫必是平平安安的。”这信她催了许多回,不见着信小祖宗总要闹幺蛾子,见了信总算能够好好听话,先送了宫再说。 叶文心待人走了,又把那信重看一回,让石桂点了灯,对着灯罩,一眼还没看完,眼泪就先滚落下来,石桂兀自不解:“姑娘怎么了,原不是盼着来信,怎么送了信来,反倒落泪。” 叶文心把那张薄纸抛出去,扔给石桂看:“母亲久病不愈,这字儿倒写得四平八稳,连一横一竖都是方方正正的呢。” 她一面说一面揪着襟口,字是沈氏的字,写的人却不是沈氏,石桂一怔,拿过来看了,连大小都似是按着尺来写的,一笔簪花小楷,写得工工整整,都能上碑作帖了。 石桂把信收起来,叠好了又收进叶文心的宝匣之中:“姑娘,也不必太伤心了。” 叶文心越是哭,眼泪就越是流得少了,半晌拿绢子抹了泪:“我不伤心,从此之后,我便只有母亲弟弟两个亲人。” 越是想要日子过得慢,日子就越是飞快过去了,除夕当夜还放了烟火,送春盘咬春,点星灯为祭,院子里连着放了几天的烟火,吃烧肉鸭子喝梨花浇酒。 叶文心看着是因为沈氏来信越发松快了,连面上的笑影都多了,谈起进宫半个不字也不说,不独裴姑姑,连院里的丫头都得了好好些个赏赐,冯嬷嬷的笑意也跟着多起来,把石桂叫了去:“你是个好的,我心里知道。” 一面说一面给了石桂一只金打的花簪:“你这会儿还用不上,等年纪长了,自然就用得上了。”过个三四年再戴,谁也不会知道是冯嬷嬷给的。 叶文心当着人面,好似又变回了叶家那个千宠万娇的大姑娘,只石桂知道她背着人的时候,能一整天坐着,一句话都不再多说了。 她原来是带着露水的嫩竹,此时面上似敷了一层冰霜,原来眉眼温润似氤氲着雾气,此时似好似那一团雾气都凝成了冰,抬眉动眼便显得锋利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作收满整数了,于是加更一下(请珍惜,怀总家没有余粮) 一转眼在晋江也要满五年啦 今天说快到续约日期了,我还挺吃惊的,一晃竟然都过了五年了 写每一本文总都还留了些遗憾,啥时候我要好好了回顾一把 嗯,我其实还是勤奋的,起码最后两年我勤奋了 啦啦啦,给自己散花~~~ 谢谢小天使的地雷票~~谢谢营养液~~~ ☆、第135章 义气 没歇上几日,就快到元宵,叶文心一早打点起东西来,住在叶家越发让她觉得不自在,每日都见着冯嬷嬷,听她说些进宫的事,早晚有一天她会绷不住,收罗了箱子,初九日还又回了宋家。 初九是天诞日,宋老太太自来少不了的道场,叶文心挑这个时候回去,便是能歇上一天,再去见叶氏,给叶氏请安。 还没进屋子,六出便急急迎了出来,拉了玉絮的手,两个人往一边去,她们不在这些日子,倒把那个偷线香盖的贼抓了出来。 是幽篁里守门的婆子,趁着九月守屋的时候,九月娘来寻,就在院门边说话,那婆子说是出恭,往院子里来,摸进房门从针线箩里摸了个银顶针。 碰巧被之桃撞见了,喝斥一声:“你怎么能进姑娘的屋子。”这下婆子着了慌,嘴上说着话,说是拿块点心吃,就着点心把那银顶针也吞了下去。 玉絮皱了眉头:“这事儿可办了?”她们不在,比她们在要好,拿住了,无人问,只好去回给上房知道,等她们回来,事也已经了了。 “回了,我立时就去回了,姑太太已经料理了,大年里不动板子,等过了元宵,就把人卖出去。”偷东西就不是小事,何况丢的还是叶氏的脸。 连着春燕也吃了瓜落,原来看着老实的,天天盯着这一屋子的富贵,哪里还能老实得长久,眼见着石桂九月两个后来的小丫头子都穿上绸了,看门的婆子这才起了念头,觑了空摸进去,见着什么就拿什么,上一回是线香盖儿,这一回是个银顶针。 玉絮松了一口气,把琼瑛生病的消息告诉了六出:“琼瑛病了,嬷嬷说开年就送她回扬州去,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屋里可不许乱转。” 不传也得传,看门的换了人,丫头们怎么不知道,说原来那些雪天扭了脚,回家养伤去了,叶家人也不知宋家事,哪里会去深问,也不过就叫两声妈妈,出门的时候行个方便。 六出点了头:“我知道了,也跟之桃九月说了,人都已经办了,再传也失了姑娘的脸面。”两个说完,六出还想张口,到底把事咽了,既没拿住赃,也不能说九月手脚不干净。 石桂才把包袱放下来,葡萄就来寻了她,人比年前还瘦了一大圈,眼睛底下一片青色,看见石桂就要哭,好容易忍住了,拉了石桂手:“松节姐姐没了。” 第74节 她那会儿着意巴结着松节木香,为着就是提二等,松节没了,她提了二等,上头却没给钱姨娘补一等丫头,屋里除了木香,就是葡萄的话管用,她却偏偏乐不起来。 “送回家没两日,松节姐姐就没了,钱姨娘给了五两银子的装裹,说是不好越过太太去。”说到底,松节有一半是因着钱姨娘死的,人都走了,补的银子再多又有甚用处。 石桂好一时没回过神来:“你说甚?她不是都要好了,上回我去,还多吃了半碗粥的。”石桂话没说完,葡萄的眼泪就忍不得了,簌簌落下来,石桂怕落人眼,拉她进了屋。 葡萄掩了脸:“松节姐姐跟了姨娘这么久,她人没了,姨娘竟……”钱姨娘知道松节挪出去就没了,倒也流了两回泪,翻箱子寻出一件装裹衣裳来,又打发了五两银子,暗地里叫木香去了一趟松节的家,又补了十两。 这些葡萄都知道,可她说的却不是银子:“好好一条人命,说没就没了,原来也是姐姐妹妹叫着的,姨娘竟是半点儿……都没替松节姐姐出头。” 她缩了缩身子,松节只怕是真知道些事的,因着钱姨娘没在宋望海跟前提过半个字,也觉得灰心,几番求了家人接她回去。 临要走了,拉着葡萄的手劝她:“我知道你往日就是想要上进的,咱们当丫头的,能到主子跟前侍候着,那就是上进有体面,我走了,这个位子怕也补不进人来,你千万远着些,且不能往这些事里头搅和。” 这会儿她精神还好,只当走了就能养好病,葡萄照顾她这些日子,松节心里感念,给了她一把金子打的小排梳:“我以后也不会再往院子里来了,这个给你,你得了闲就来找我,我们姐妹一道说说话。”没想到挪了一回,又伤了元气,没两天就撒手去了。 松节家里拖了这么久都不肯把她接回去,就是怕她出来了就没法回去,实在拖不过了,这才把她接出来,家里哪能有院子里头这样好,松节手里还有些钱,念着葡萄的好就是知道回去了也没人这样待她,还想着手上有钱,拿钱打发,哪知道根本没活过去。 石桂怔得许久不说话,葡萄抽泣起来:“正月里不办白事,松节姐姐带出去这许多东西,都是我给打理的,竟连口棺材都没捞着。” 松节的容貌算不上出挑,木香也是一样,放到钱姨娘身边,很是有些不足看,可她自来行事厚道,石桂还是小丫头子的时候,往来远翠阁,松节从来都是带笑的,就没看她有生气高声的时候,这么个人偏偏就这么没了。 石桂想了一回,把刚买来作袜子的布白取出来,数出一百零一个铜板,就算是包了白包:“总得治丧,虽然不多,好歹是我的一点心意。” 葡萄冷笑了一声:“他家哪里用得着,来接人的时候,她娘家嫂嫂恨不得把箱子掉个底儿看看可有铜子落出来,眼睛直盯着我,就怕我贪了她的钱。”满面愤懑:“这会儿又说腊月里水土都贵三分,别说办白事了,人先停着,棺材等出了正月再办。” 葡萄再也忍耐不住,伏在石桂肩上哭了出来,她自个儿也是有了后娘才有后爹,继姐在家也没少欺负她,亲爹不护着,换到松节身上,是连哥哥都娶了媳妇就忘了妹妹。 石桂拍了她的背,一口气梗在胸口:“好赖总该有个棺材,我们把白包凑起来,不论什么木头,总得叫她入土才是。” 葡萄叹一口气:“木香姐姐说了几回,姨娘也总该管一管的,可这些日子都没动静,怕是姨娘不想管了。” 两个叹息一声,葡萄虽也哭,却没胆子去凑白包,挑这个买棺材的头,也不敢往松节家去说项,在石桂这儿诉了苦水,心里倒好受了些,到底是尽过力的。 石桂心里却存下这桩事,叶文心挨在窗边见葡萄拿着白布出去,问过一回,陪着叹息一番,玉絮也跟着叹:“除开包白包也没甚事能办了,她自家的娘老子都不管,旁人怎么好出头。” 连钱姨娘不是不想开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给了银子,怎么发送那是松节家的事,她并不愿意揽下来,松节家人看着钱姨娘软和,越发寻了由头搪塞。 钱姨娘生了小少爷,地位却没见提升,从宋老太爷到叶氏,顶上三个人,没一个拿这个孩子当回事,洗三不说,满月都没好好办,份例也没比余容泽芝两个多多少,姚汪两位姨娘倒松一口气,说叶氏公正,宋望海再看重这个孩子,也翻不出浪花来。 叶文心取出一双绸袜子来,暗纹竹节的,做了送给叶氏去,递给石桂道:“你去罢,我给你个由头。”石桂心头一动,便看见叶文心笑一笑:“你这脾气必是忍不得的,能帮着说上两句话也好。” 石桂肯帮她,也有一半是出于义气,叶文心看了《白塔记》,里头有忠婢勇婢,到了石桂这头,光一样聪明就占尽好处,何况她还这样义气。 石桂面上一红,她自觉这付脾气收敛得多了,却还是叫叶文心看出来,接了匣子出去,送了袜子,春燕却不在,只有一个繁杏。 繁杏看了她便笑,冲她招招手:“叶家怎样?我看你都好些日子不来了。” 两个说着话,锦荔送上茶水点心来,看繁杏待石桂这番亲热,越发闹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来历,陪着说笑两句,繁杏自来瞧不上她,锦荔说上两句也觉得没趣,借口拿果碟走开了。 繁杏这才道:“少爷前儿来说的,说想带着几位姑娘去走桥摸钉,太太没答应这个,可十六那天一家子要往圆妙观去,点了头说许了几位姑娘逛庙会。” 石桂赶紧记下,回去告诉叶文心,宋荫堂有意,她接不接,还得她自个儿拿主意,石桂脸上也没甚喜色,点一点头:“知道了,我回去告诉表姑娘,也预备些轻省的衣裳。” 繁杏一看她脸色不好,蹙了眉头问一声:“这是怎么了?大节里的挂着脸,可是拿赏拿少了?”叶氏年里要赏许多金银锞子下去,繁杏推她一把:“春燕给你留着呢,知道你家人来了,只怕这会儿匣子空空,给你添补些也好过年。” 石桂摇头一叹:“我哪里是贪那几个赏钱,是才回来,我姐姐便来说她一个屋的松节姐姐没了,家里竟连棺材板都没一张,想着人世无常,早两月哪能想到这个呢。” 繁杏一怔,她光身一个,这话最触她心肠:“混帐的东西,太太说大年下的有这惨事,赏了十两银子两匹布下去,还不够置个棺材的?” 她气得胸膛起伏,柳眉倒竖,石桂赶紧拉了她:“姐姐低声些。” 繁杏最忍不得这些,院子里排得上号的丫头,都是她进了宋家之后一道长起来的,年小时也一处当过差,虽不熟识,总有这些年的情份在,她自不必说,春燕也凑了白包,送了四盒点心去。 松节大约是这一批丫头里走得最早的,繁杏想着便眼圈泛红,拍一拍石桂:“我知道了,必不叫 那家子人贪了她的身后钱。” 石桂也跟着叹:“我虽不似姐姐们一道处过,却知道松节姐姐为人很好,遭了这个祸事,不说走得风光,总不能连付棺材板都没有。” 锦荔听了个半半截,石桂出门的时候她脸上虽笑,心里却骂她多管闲事,分明不干她的事儿,偏要踩着死人露脸讨好繁杏,石桂自来同她不打交道,也不理会她脸上好看难看,回去告诉了葡萄,葡萄念了一声佛:“这可好了,也不枉我们好上一场。”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昨天是白□□人节 我竟然没给妹子们发红包 今天补上吧~~么么哒 关于大家在讨论大少爷是不是喜欢表妹 目前还不那么纯粹吧 小区有一棵梨树,这两天开了满满一树的花,一年就这几天是花期,我每天路过都要多看几眼,春天就是好啊就是好~~ 谢谢地雷票~~怀总稳稳咬着五的尾巴啦~~ 包包扔了1个地雷 我是人间惆怅客扔了1个地雷 ☆、第136章 烦恼 松节的丧事到底办了起来,叶氏派人去问一句,松节的嫂嫂也还没蠢到底,已经捏了大把银子,笑着把事儿办了,买了一付薄皮棺材,蒸上五十个白饽饽,点上白蜡,烧两串纸钱,请人抬了棺材出去,也没甚个点穴的说话,阴暗先生都没请,草草埋了。 办这一场葬事,反而拿了许多白包,数一数竟不亏,乐得把钱捏在手里,松节的屋子理出来,给自家闺女住。 繁杏却是记住了松节的家人,特意跟高升家的说上一声:“姑姑下回挑人也仔细着些,一家子烂肠烂心肝的东西,也能进院子不成?” 满院子能跟高升家的这样说话,也只有繁杏一人了,她总归是光身一个甚都不怕,反是高升家的在她跟前得笑着:“繁杏姑娘说得甚样话,这样的人,怎么能踩了太太的清净地。” 这一句话就算是断了松节嫂嫂的想头,这家子且还不知道,还往管事的婆子跟前送吃送喝,院里少了人总要补进去,把自家女儿不拘塞到哪个院里,往后家里就又多一份进项。 石桂不得闲,把东西托给了葡萄,叶文心预备着要去圆妙观,余容送了一顶风帽来,她这回没带着泽芝,自家来了,进了屋子便斯斯文文坐着,喝了半杯茶,这才把东西拿出来:“太太说十六庙会那天,带了我们一道去给三清上香,出了城风大,这才给姐姐送顶观音兜来。” 叶文心是极喜欢余容的脾气的,才刚来的时候只当她闷不哼气,却不知道一鸣惊人,倒愿意同她多呆,取出来一看,莲青色缀了白狐毛,正配叶文心一色的斗蓬,她拿在手里赞了两句,余容口角含笑:“东西是我做的,颜色却不是我挑的。” 叶文心一听便奇了,余容轻轻一笑:“大哥哥来看我们,见我们要做针线,说这个颜色表姐有一件,正是无帽的,拿这个做了,正好相配。” 叶文心面上一红,那一枚华胜,她还不知道要怎办,偏偏余容又说了这个,余容点到即止,也不再说,捏了一块桃花糕,咬一口咽了道:“表姐这儿的桃花糕做得到好,可有方子,我也沾一沾春意。” 石桂装了一匣子桃花糕给余容带回去,叶文心又取出一本棋谱来:“年里得闲,翻箱子把这本寻出来了,是给泽芝的。” 余容拿在手里一翻:“她必然高兴的,我替她先谢过表姐了。”叶文心亲自把她送到门边,六出素尘两上换过眼色,这么好的一家子,婆母疼爱,隔着辈的又亲近,还有这么两个省事儿的小姑子,若是能成,那真是十全十美了。 叶文心却有些心不在焉,把那观音兜拿在手里看了许久,玉絮还先把那一件洋线番丝的鹤氅取出来,正好配这个观音兜,抖落开挂起来拿香熏过:“二姑姑真是个可人意的。” 这句可人意夸的却不是宋余容,而是宋荫堂,叶文心怎会听不出来,她本就心头意动,添了无限烦恼,听见这一句,蹙了眉头:“偏要你多话,我会不知,我记着有一匹百蝶穿花的洋缎,取出来等会给二妹妹三妹妹送去。” 玉絮看她皱眉,心里了然,若是半分意思也无,那也不会皱眉了,她怕惹恼了叶文心,正色应得一声,叶文心微微叹出口气来:“今儿你给我守夜。” 裴姑姑告假回了奉养所过年,石桂得了闲才能给叶文心守夜,夜里抱着铺盖过来,灌了汤婆子,睡在熏笼上,烘得人发热口渴,倒了一杯香兰饮,一气儿喝尽了,这才看叶文心拿着那一枚华胜,攒眉苦思。 石桂心底叹一口气:“姑娘心里怎么想的,若是愿意说就说上两句。”玉絮几个都觉着这一门亲事,家世品貌才情摆出来也确是一门好亲了,可还得叶文心自个儿愿意不愿意,以石桂看来,这个姑娘且还没开窍呢。 叶文心捏着华胜上细细缠着的金丝,抬眼儿看看石桂,这个丫头从来心眼子都极多的,可这事儿她总不会懂,叶文心叫她来守夜,也不是真的要吐露什么,只石桂在她身边她更心安些。 “姑娘自个儿可有这个想头?”叶文心不说,石桂反问起来,她一问,叶文心就想起表哥的目光来,若是换作原来的自己,说不准就真个心动了,她也曾在颜大家的文作中窥探她的少女时光,她也从不避忌原来有那么一位梅郎,叶文心想过也心动过,可那全是拆开沈氏信之前的事了。 “你说呢?”叶文心久久不说话,好容易问出一句来,石桂却回答不了,半晌才道:“好好处坏处,姑娘心里都有数,这事儿不能问别人,只能问自个儿。” 叶文心若能拿的定主意,也就不问石桂了,她拢一拢身上的寝衣,想起来又有点面红耳热,石桂在这上头还真不能帮她什么,她自己都不懂,更别说教人了。 叶文心反复思量,到底把那心思压下去,如今且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收拾了心思,宋荫堂却时不时就送了小玩意儿过来,他办事一向是周到的,不独幽篁里有,松风水阁清凉馆处处都不落下。 这么行事,倒叫人吃不准意思,叶文心不想,底下这些丫头却一个个替她着急起来,送来的东西不过是风筝陶件竹编小篮子,最出挑的算是一件泥金的喜鹊摆件,也能说是合着春意送来的,连冯嬷嬷都没法在宋老太太跟前说嘴。 初九到十四,几天功夫收罗了一小箱子,吃的玩的解闷的,日日都不落空,宋荫堂的小厮认门极熟,院里的丫头姐姐妹妹叫了个遍,告诉她们街市有许多玩物,年里是金陵城最热闹的时候。 到了上元节,走桥摸钉猜灯谜,这两日都没宵禁,从天黑走到天亮,几条街上挤挤挨挨都是人,小厮说完了,第二日就送了一个纸糊灯笼来,上头画了几根翠竹,仔细着拎过来,道:“这是我们少爷自家做了,光是削竹骨就费了一天功夫呢。” 叶文心心底时时泛着波澜,看着这灯挂起来又不是,拿走又不是,石桂看她这样烦恼,笑得一声:“姑娘就拿它当个灯看,就是一盏灯笼罢了。” 叶文心嗔她一眼,要真这么简单倒好了。 元宵灯节这一天,叶文澜叶文心姐弟两个穿着大衣裳,都是上红下黑,叶文心还头一回簪起了金钗挂了七宝璎珞,她自来清雅出尘,穿红戴金反倒显得身段太弱,簪金带宝,午间就在屋里摆了宴,跟弟弟两个吃元宵。 叶文澜也穿了一身大红,团在罗汉床上,两只猫崽子在他身上爬来爬去,肉垫踩着他的大衣裳,翘着毛茸茸的小尾巴,爪子伸出来,一不留神就在衣裳上勾出一条金线来。 叶文澜浑然不在意,看着这两只小东西,像爬山似的爬他的腿,尾巴一剪身子一扑,扑他胸前璎珞上的流苏。 叶文心看着弟弟玩闹,伸手替他拉拉衣领:“你这一向书读得如何了?年里可偷懒了?”宋老太爷治学最严谨认真不过,自家的孙子片刻都没放松,到了叶文澜这儿,既受了托负,又知道他有些聪明,更不能叫他懈怠了。 叶文澜听见姐姐发问就把脸搁到迎枕上,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也想偷懒,偏偏院子里头一个愣头青是拼命三郎,他屋里的蜡烛夜夜都要点到天快亮,一大早就读书,有甚可读的。”他打小就不是用功的孩子,别个三遍才明白,他闻一知二,到第三回心就不在了。 也就因着天资高,读书写文出口成章,那篇给老太爷寄的文确是他写的不错,却不似老太太说的那样处处都好,宋老太爷只说他飞采飞扬,若作诗写词必是好的,写文章便是华而不实了。 可他才多大,能作出来便不容易,这才肯教,书读了个囫囵,日日作一篇文,还告诉他一日不动笔就秃了,天资再高,也得下苦功夫。 膏粱子弟哪肯听这些,宋老太爷前边说,他跟着就丢过脑后,叶文心一听就抿了嘴儿笑,嘴里含含露露:“你竟也有这么一日,大表哥这样用功?” 叶文澜摇了摇头:“哪里是大表哥,说是宋家族里的那一个,大雪天在凉亭里读书的那一位。”他在床上打了个滚,脚往前一抻,两只盘在他腿上的黄猫儿被挤到炕桌下头,缩在里边喵喵叫着不肯出来。 “别个是见贤思齐,你这算是见勤而自省也倒是好事,再不用功,你比我的丫头还不如了。”这么一来倒提醒了叶文心,弟弟跟人家一个院里住着,总要送些东西去。 叶文心叫了石桂进来:“你把咱们做的粉圆子送些去,两边都别落下。”一面吩咐了一面戳了下 弟弟的额头:“益者三友,别个是友直友谅友多闻,到你这儿,勤奋才是最紧要的。”光是用功这一点,弟弟要是能学着一二分,也是好的。 宋勉在宋家眼里就是个穷亲戚,也就读书上头有些天份,也得看考不考得出来,冯嬷嬷就近照顾着叶文澜,也没拿这个堂少爷当一回事,可同一屋檐下,那便处得好些。 叶文澜这里有什么,宋勉那里多少也送些去,哪知道宋勉是个不肯受人惠的人,在宋家住得几日,还回学里去了。 叶文澜再聪颖,怎么识得这些人情世故,叶文心倒叹一声有志气,沉吟得会道:“那就送一碗圆子去,元宵不差这个,总你的心意。” 石桂盛了两碗粉圆子,搁进填漆食盒里,就说是叶文澜给的,住在一个院子里头,抬头不见低头见,又在一处读书,只当是结个善缘。 石桂接了食盒子,走到门边还叫玉絮喊住了:“你可知道话该怎么说?” 石桂笑盈盈:“是小少爷送了来给堂少爷的,请堂少爷尝尝扬州的手艺。”既是父母双亡,也就说不上什么团团圆圆的话了。 玉絮捏捏她的鼻子:“就你机灵,赶紧去罢,我们那儿也摆了席面,等你回来吃酒。”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早上上班的时候 在高架上看见一只被撞的白猫 还在动,还在叫,可是速度太快了 一瞥就开过去了 听说有人专门在高架上扔猫,这是什么样的变态!!!! 第75节 一天心情都好不起来了 谢谢营养液,爱你们么么么! 读者“阿布”,灌溉营养液+5 ☆、第137章 动念(捉) 石桂拎了食盒往至乐斋去,门口的小厮果然说宋勉不在,每有节庆,他总怕麻烦了人,身边跟着他的,为着照应他不能回去过节,不如自个儿出去,好让书僮回家。 石桂回回节里过来都是如此,慢慢也琢磨出些味道来,提一提食盒道:“我给堂少爷搁在屋里,总归是表少爷的一点心意。” 石桂在至乐斋里算是面熟的丫头,往外院传递东西得知分寸还得年纪小,她最合适不过,是以回回都派了她来,推开屋门看见里头连炭火都没点起来,知道是跟着的小厮家去过节,这头看顾不上,把食盒子搁到桌上,点了炭盆,又烧上茶水。 连她这样有家的人,每到节里心里都不好受,更别说宋勉这样没家的了,想着今岁家里总能过个好年,石桂脸上露出些笑影来。 石桂手上添着炭,宋勉进来就瞧见炭盆里拱了火,炉子上煮了茶,心里还奇小书僮怎么回来了,往里一看却是熟人,见她先叹后笑,觉得有趣:“你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石桂看见他赶紧行礼:“表少爷差给我送元宵来,这圆子是院里姐姐们现做的,扬州的口味送给堂少爷尝一尝。”有甜的咸的各三只,取个六六大顺的意思。 宋勉忽的问她:“你方才怎么又叹又笑,想什么了?” 石桂眨眨眼儿,她跟宋勉算是熟识了,宋勉替她送东西,她做了鞋子回礼,心里想头也没什么好瞒的,开口道:“我先是想家,跟着又想,我虽身在此处,可家里的年关好过了,这才又叹又笑。” 宋勉一听反宽慰起她来:“你爹娘记挂着你,总能赎你回家去的。”他口拙,一时也说不出旁的来,石桂冲他点点头:“是,借堂少爷的吉言了。” 眼儿一扫,看他手里拎着篮子,里头盖了一块蓝布,知道他又去烧纸了,母亲葬事没满一年,年十五这一天还得再烧一回纸。 他寄人篱下,旁的再不亏了他,这些总不记着,何况宋老太太宋老太爷都健在,他也不能穿重孝,石桂也不提起,点了点食盒:“堂少爷趁热罢,我得回去回话了。” 宋勉送她到门边,转身进屋,茶也煮好了,屋子也暖热了,坐到桌边,甜元宵的汤加了藕粉,咸元宵用的就是清汤,宋勉把那一碗元宵吃得干干净净,自家倒了茶水,把碗涮干净了,等着石桂来拿。 石桂急急回到幽篁里,一进屋,就见叶文心姐弟两个正举杯对饮,他们两个坐在桌上,冯嬷嬷也单开了一桌,菜色比着叶文心桌上的减了几样,温着酒,满面是笑。 玉絮等了她好一会,下人房里还摆着锅子,扯扯她道:“怎么去了这样久?” 石桂笑一笑:“堂少爷不在,我等了会子才来。”底下丫头们也开席,玉絮给了厨房五两银子,还有什么办不出来,上头吃锅子,她们也吃锅子。 小铜锅煮着大骨清汤,肉片冻硬了,切得薄薄一片片,下锅一烫就捞起来,沾麻酱吃。扬州这个不时兴,天也冻不到哪儿去,金陵却不一样,分明也是南边,雪却下得这样大,缠缠绵绵下了一整个冬天,今儿元宵,看着天又阴起来,只怕等不到夜里就又要下雪了。 小丫头们也拍开一坛子酒,叶文心有讲究,越是这时候越要吃桃花酒,倒出来酒色似桃花,一人一杯子饮尽了,吃起羊肉来。 “这个姑娘是不碰的,膻气,倒叫咱们捡了漏了。”六出挟了一筷子,嚼在嘴里香喷喷,石桂进了屋子,拍一拍肩上的雪花,挤到六出边上,也跟着吃起来,一屋子丫头热热闹闹碰杯劝酒,吃得起来,玉絮六出几个还解了袄子,只穿一件薄衫,仗着年里无人管束,也一道行酒令划拳。 石桂吃了一会儿,进屋里给叶文心添茶,她也吃得雪腮粉红,正叫玉絮捡玻璃灯笼出来送叶文澜回去。 “都饮了酒,也别太晚了。”冯嬷嬷有了年纪,吃上两杯酒便撑不住了,小丫头扶着她回去,走的时候还吩咐一声。 这才正午,夜里还有一场,石桂泡了俨茶,奉给叶文心,叶文澜还得跟着宋荫堂往学里先生那儿拜会,才还热热闹闹的,一下子就散了场,叶文心人挨在枕头上,没一会儿宋荫堂那儿送了解酒的乌梅汤来。 院里的丫头都酸甜甜喝上一盅,九月蕊香还多喝了一碗,玉絮知道叶文心面皮薄,拿眼儿扫一扫底下这些个小丫头,没一个敢吐露一句半句表少爷好的话来。 她们不说,叶文心却不能不想,捏着甜白瓷的杯子,头枕着胳膊,有了几分醉意,迷迷蒙蒙觉得不该如此,可这会儿又是她最好的归宿了。 趁着酒意倒头就睡,玉絮扶了她上床,解了衣裳盖上香被,守着她做起针线来,玉絮的年纪也已经通晓些人事了,看一眼叶文心,再想一想宋荫堂跟宋家偌大的家业,若是能成,她说不得也能跟冯嬷嬷似的,往后也当一个管事娘子。 叶文心午间醉酒,夜里行宴的时候,宋荫堂便来接她,看她面上带红,轻轻一笑:“可是乌梅汤不够酸,还没解酒?” 等宴上摆在叶文心跟关的小玉瓶里盛的便不是酒,而桃花甜露,看着颜色一样,喝起来却是甜水,叶文心握了杯子耳朵发烧,这一位表兄,算得是百里挑一了。 天一黑,园子里头挂得百来盏彩灯一齐点亮了,冷风一吹又下起细雪来,散宴的时候,老太太有意一边拉着一个,丈夫一说她哪有不应的道理,越看越是爱,拉了宋荫堂的手腕:“你送送你妹妹去。” 宋荫堂撑了把伞,一大半儿遮住了叶文心,红斗蓬把她从头裹到脚,石桂在前头提灯,听见宋荫堂道:“还是莲青色正衬表妹。” 一路走到竹林小径,才听见叶文心模模糊糊应了一声,夜里回去,玉絮打理第二天要出门的衣裳,叶文心窝在被子里:“把那些莲青色的拿出来罢,我明儿要穿的。” 到得十六庙会那一天,宋家一早就出了门,怕人多路上堵着出了不了城门,早早坐上了车,玉絮几个都没见过金陵的庙会什么模样,石桂就更没见过了,只听说有玩杂戏的,还是宋荫堂骑着马,陪在车边,一路走一路说,叶文心不必掀帘子,都能知道外头是怎么个热闹法。 老太太太太一车,叶文心跟余容泽芝两个一辆车,宋荫堂声音不高不低,透了车帘儿传进来,模模糊糊还带着些笑意:“好些个鹅肉兔肉包子,你们可闻得见香?这一溜都是卖吃食的,鸡鸭挂在炉子上炙烤,走一道都有一股子烟火气。” 余容泽芝对看一回,正月里吃斋,是宋老太太十来年的规矩,余容泽芝生下来知事起,家里这一个月就不碰荤食,说也是说给叶文心听的。 叶文心却道:“不必了,我一个人吃,也没味儿。”两个隔着车帘子,倒能对谈上两句,没一会儿,从外头递了个布包进来。 糖霜豆子食蜜酥,冰雪元子欢喜团,一样包了几个,这东西倒还能吃,捡了几样尝个味儿,出了东城门,再行上三里路,就是圆妙观。 出城的时候还早,路上人倒还不多,可出了东城门一路看过去水泄不通,马车再好,也得跟着人潮过去,赶车的紧紧拉着笼头,那马儿走上两步,就要停上一停,宋荫堂还好些,人总是避着马的,前前后后来回几趟:“妹妹们等一等,前头人都堵住了。” 十六是庙会的正日子,杂耍班子舞龙舞狮踩高跷,挂得两排彩灯笼,还有走红索的,前头挤挤挨挨全是人,先还动上两步,跟着就一动都不动了。 老太太在车里坐得一刻,没一会儿就坐不住了:“早知道就该住在观里,误了时辰可不好。”误了时辰上香,就是白来了一回。 石桂跟车走着,都已经看见道观的顶了,就是走不过去,路上也不知道挤了多少人,还有人源源不断的从东城门出来,整个金陵城的人都往圆妙观来了。 眼看着过不去,远远听见了打锣声,金陵城里贵人常出常入,一听打锣便知道是有贵人来了,宋荫堂骑着马往回折去,前头已经有人分开了车马人,给太子开道。 人再多,也得让着太子,仪仗一过,自人兵丁开道,太子坐在马上,倒穿着常服,眼儿一扫瞧见了宋荫堂,再往前便是宋家的马车,对着马前吩咐一声:“那可是宋太傅家的马车?把人一道带过去罢。” 叶文心正隔着帘子同石桂说话,叫她跟紧了,万不能走失了,她这些天看了许多话本子,好好的小姑娘被拍花子的一拍,一辈子都回不了家乡。 金陵城里自然也有拍花子的,甚个地方都一样,只她是宋家的丫头,递了帖子一问,挖地三尺也能给找出来,石桂抿着嘴儿笑:“知道啦,姑娘放心罢,我跟的紧紧的,绝不叫人踩了脚面去。” 宋家的车跟在太子的依仗后头进了圆妙观,这一路顺当的多,不顺当也不成,连那踩红索的,都翻在索面来,徒手往后连着翻了十八下,太子骑上马上看得清楚,笑一笑,说了一声赏。 自有小太监去打赏,给了一袋金饼子,那一班的杂戏就算是出头露脸了,跪着谢过赏赐,石桂一面跟车一面不错眼的看着,她在兰溪村的时候没看过,上辈子更没看过。 才刚那个翻跟头的是抖了机灵才得的赏,踩红索的那个便叫班主埋怨一回,热热闹闹好似穿行在街市中。 到了圆妙观,太子跟前的小太监过来行了礼:“殿下吩咐了,不必请安行礼,老太太自往三清前上香便是。” 一行人往后殿去,才刚进殿,甘氏就满面是笑,一手拉了宋之湄,上前问老太太:“才刚那一位就是太子?” 宋老太太看她一眼,早知道要碰上贵人,也就不带甘氏出来了,宋之湄倒还镇定,拉了母亲:“娘赶紧歇歇,才刚还说马车走走停停脑仁疼呢。” 白露上了茶,余容泽芝两个陪着叶文心,宋之湄几回挑起话头要出去,两个人都说乏了,不愿意动弹,若是往外头冲撞了什么,到时候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叶文心更是不说不动,凭那太子怎么好,只因父亲动了这心思,他就是那祸根源头,便也懒怠着不动。 宋之湄还笑:“才来的时候还说要看朱砂梅的,怎么这会儿倒都不动了?” 叶文心指一指石桂:“你去折一支来,咱们就在屋里赏梅。”石桂脆声应了,心里却有另一样事,说不得就能碰上明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经过的地方 今天那只白喵不在啦,地上一点痕迹都没有,一定是被人救走啦~~~~ 啦啦啦~~~~给命大的白喵撒花!!!! 谢谢地雷票谢谢营养液,么么哒! 弦弦弦弦弦子扔了1个手榴弹 简扔了1个地雷 ☆、第138章 折梅 宋荫堂在外头好一会儿才往后殿来,同宋老太太说道:“孙儿遇见了太子,太子殿下记挂着祖父的身体,叫住我多问我了两句。” 宋老太爷感了风寒,到底年纪大,正月里歇朝三日也没能养好,太子不仅送了药来,见着宋荫堂又问了两句。 宋老太爷是太子开蒙的师傅,身上担着太傅一职,可不光是教学问的,入阁议政他跟陈阁老也能平起平坐,太子将来继位,少不得宋太傅的辅佐。 宋老太太点一点头:“你怎么不陪着殿下上香。”孙子虽然如今还是个举人,可今岁下场,必是一举夺魁的,太子又一向对宋家亲厚,宋荫堂面前平铺着大道,只要他一步一步顺当当的走下去,一辈子不愁荣华富贵。 甘氏眼儿一扫,气得牙疼,还当是怎么个清高呢,原也去前头奉承,好大一份饼,偏要吃独食,满眼只当瞧不见还有个弟弟。 可这话她是再不敢说的,扯到皇家事,宋老太太就两眼全开了,眼睛恨不得放出光来,盯着半点都不懈怠,甘氏也受不住她那火气,眼儿不住瞥过来,就是不敢吭声。 连宋之湄都噤了声,宋荫堂回了话,便去请余容泽芝:“要不要到观前去看庙会,太子一来,五城兵马司也勤快了,得亏我们来的早,这会儿进不来了。” 叶氏点一点头好:“你妹妹们一年到头也松快不了两日,你带着人,多带几个得用的婆子,别往人潮里挤,站着看一看也就是了。” 老太太笑眯眯的:“你这个猴,可是挑唆了你几个妹妹看庙会,我说今儿出来怎么穿得这么素呢。” 说是素,也一样是披金挂银的,老太太打眼看一看:“身上的东西也除下些,失了东西是小,叫人碰上身总也不好。” 本来这几个也不会往人群里挤,就是站在高处看一看,小道士把楼上的门都开好了,站在楼上看前头人群里玩闹,一点挨不着不说,看得还更仔细些。 宋荫堂把话一说,老太太又点头:“可不是的,我原说不该放了你们去,你张了口,又把你几个妹妹的兴致勾了上来,大节下的不想扫了你们的兴,便是这么着,才像样。” 宋敬堂一直不说话,他坐在最边上,遥遥看一眼叶文心,又再收回目光来,这么一眼一眼的,看个没完没了,宋之湄坐在他身边,恨不得当着人就翻起眼睛来,借着她们说话,伸手掐了哥哥一把。 宋敬堂早已经痴了,吃这一记竟“哎哟”叫了出来,宋之湄好不尴尬,甘氏气得七窍生烟,心里骂了百八十句的狐媚子,就怕儿子露出来,就要下场了,考得好与不好,还是得看宋老太爷的。 大家一道看过来,叶文心也投过来一眼,宋敬堂涨得满面通红,宋老太太问一声:“这又怎么了?”这个又字听着便不耐烦,虽也是好声好气儿的,甘氏却似自个儿被拔了毛,脸上一时青一时白,得亏着殿里头背阳阴暗,到也瞧不分明。 甘氏换了几回气,这才撑住了:“让敬堂陪着我上个香,我这些日子心里总不安定,将要下场了,在三清跟前上个香。” 母亲开口了,宋敬堂自然遵命,宋之湄也只得留下:“我也替哥哥上一柱香。”一面说一面拿眼儿去溜余容泽芝。 宋荫堂不接口,上香拜佛,用意不在此处,领着三个妹妹往那塔里去,一层设得软座,站得高自然看得远,余容泽芝哪里见过这样的热闹,挨着栏杆看过去,见那跳白索打花棍的,才刚才得着彩头的班子跟前人最多。 连翻十八个筋斗得了太子的赏,口口相传,倒把那翻筋斗的捧了起来,班主先派了些小姑娘出来跳索抛球,人叠着人转彩缸,翻筋斗本是杂耍班里人人得会的,这会儿镀了一层金,非得到人都扔下几个铜板了,这才连着翻上十来个。 虽离得远,却也遮着脸,叶文心让到一边,宋荫堂就站在她身边,看她生得纤弱,往前一站:“表妹站到我身侧来,我替你挡一挡风。” 余容泽芝两个慢慢也品出了些意味,知道自家大哥喜欢这位表姐,也是乐见其成的,两个头挨着头,细细喁喁的说话,眼睛盯着外头,独留一方天地给他们。 叶文心面上一红,手心微微出汗,裹了大毛斗蓬,只露出一张脸,观音兜上缀了一圈毛,越发衬得她面莹如玉,眼儿一睇过来,宋荫堂便是微微一笑。 竟是一眼都没离开过她,叶文心侧过脸去,心口微微颤动,她自然明白宋荫堂的意思,可她却还不明白什么是相知相许。 脸上发烫,玉絮便请了她进去:“姑娘先进来略坐坐,塔上风大,仔细吹得脑袋疼。”温了一壶黄酒递上来,一摸叶文心的手却道:“姑娘今儿倒没冷着。” 何止不冷,连手炉子都用不上,宋荫堂这么温吞吞的看着她,倒似要把她整个人都煮熟了,心里明明没这些念头的,这会儿也从无到有了。 石桂听了吩咐去折红梅,往小厨房里转了一圈也没见着明月,落后才一想,庙会正是明月卖符的那时候,他哪里还会干巴巴的坐在小厨房烧水。 石桂转出墙角折梅,一片红红白白好似烟霞,风一吹连地都染成了红色,花瓣雪片似的落下来,落了她一头一脸,天气晴好倒不觉得冷,石桂钻进梅林里,绕着梅花树,想要折一枝绽放的红梅。 圆妙观迁址的时候,张老仙人特意点了这块地方,有山有水还有这么一片成林的野梅树,也不曾砍伐,还由着它野生野长,建观十数年,梅林还越扩越大了。 里头单有一株老梅树,怕是这百来株梅花的祖宗,根原生在一块山石壁里,经年累月,越长越粗,根须紧紧插在山壁里,树杆斜着好似大殿的房梁那般粗,枝条太长,花又开得太密,冬日里看着枯树千万条,此时开了一树的白梅,卧玉横雪,远看倒似天然一段瀑布。 远远过来,抬头道观看时,石桂就看见了这一瀑雪,天阴山背阳,一天一地都黑的,满眼只看见这么一大块的白,这些日子天晴,雪大半都化了个干净,离得近了,才知道是花,白梅香气好似飞溅的水珠,扑头盖脸的打上来,石桂站在梅林之中,吸一口气,好只觉得通身三百六十个汗毛孔都是香的。 此情此景,该让叶文心看看才是,梅林之中静谧无声,呆得久了倒不觉得香,连蜂蝶扑翅嗡嘤都似无声,石桂仰头去看,见过花海还没见过这样的花瀑,也不知在这儿野生野长了多少年,才能在开花的时候这样惊心动魄。 第76节 她笑眯眯看着,不妨肩膀叫人拍了记,石桂回头,却是明月,满头满面的梅花瓣,他小狗戏水的似的晃动着颈脖子,又跳又拍,把落在身上的花都拍打个干净。 石桂“扑哧”笑了一声:“你这是落到花堆里了,怎么这个模样?” 鼻子嘴巴里也是,明月“呸呸”两声,吐不干净的,干脆嚼吃了,一张口一嘴的香气:“我从那儿进来的。” 他随手一指,石桂探头去看,只见离得不远处挨着山壁建的围墙上有个小洞,明月就是打那儿钻进来的,怪道沾了满身满脸的梅花瓣。 “有门不走,怎么钻洞?”石桂本来就要找他,吃了他的东西,想给他还礼,她其实很喜欢明月这个朋友,说是朋友于她更像个弟弟,叶文心待她再好,也占着主子的名份,余下旁的都是一样的的奴婢,只有明月不同,他从通仙观到圆妙观,回回见着都是生机勃勃,挨打挨饿,也改不了他的这性子。 明月拍了拍钱袋,里头叮当作响,石桂一看鼓鼓囊囊,满是铜子儿,明月得意洋洋:“别个来请符,我给送出去。” 石桂又忍不住笑起来,想是他瞒着人卖符,怕进出门边落了人眼,这才爬了墙洞进来,石桂看他头上还有一半是白的,伸手替他把花瓣拍掉,哪知道明月如临大敌,一提气跳开三步远:“你作甚,男人的头女人的腰,怎么胡乱就上手!” 石桂一向拿他当个小孩子看待,才刚伸手,竟没勾着他,这会才觉出来,他竟高了这么些,人还是精瘦精瘦的,可也抽起条来了,听他这一句,又跟着笑起来:“你知道什么叫男人头不能摸。” 明月一本正经,自个儿胡乱拍打了,就是不许石桂碰,捂着头顶问:“这儿一向没人来,你怎么来了?” “我们姑娘要一枝红梅花,我想来折一枝好的。”石桂伸出手,点一点红梅树,明月却没顺着她的手指头去看红梅花,反而盯着她的手看,指尖细嫩嫩的,看不出骨节,软软弯起来,哪里折得动梅花枝。 明月鼓着脸,“啧”了一声,吐出一句:“麻烦。”他嘴里说麻烦,跟着却搓了搓手,曲膝往上跃,一只手抓住了梅树枝,挑了一枝开得繁盛的。 他哪里知道叶文心要的是一小截花枝,整个人吊在粗树干上,那一枝到有石桂的手腕那么粗,明月整个人猴子似的挂在上头,用力往下拉,把那树扯得弯下来,“咔嚓”一声脆响,他抱着花枝摔下来。 石桂看得目瞪口呆,想要阻止已然不及,眼看着他一骨碌爬起来,抱着那枝半人高的红梅递给石桂:“喏,你拿去罢。”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白羊座又来要吃的啦 现在它已经会在楼梯上等我了 小猫生了也不知道藏在哪里,昨天带了朋友来玩,然后我一给它吃的,它就把朋友打跑了,真是这只霸道的喵 谢谢地雷票,谢谢营养液,爱你们么么哒!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39章 动念 石桂把那红梅枝抱了个满怀,根本不知要说什么好,这么一大株,都够移栽到院子里去了,她就是扛也扛不动。 石桂对着红梅树发怔,明月却兴高采烈的,满面得意,甩一甩铜钱袋子:“你等着啊,我请你吃 炸元宵。” 石桂“哎哎”两声没叫住他,他人已经又钻了洞出去了,石桂看看那折了大半枝的红梅,看看都觉得肉疼,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大的劲,能折得动这么粗的梅花枝,这一枝说不准种在土里还能活呢。 没过一会他又回来了,道冠里盛着两个油纸包,里头一样甜的一样咸的,白糯米粉裹了肉馅蜜豆馅,油锅里炸得香酥软糯,抱在怀里都是一股热气,明月席地而坐,就坐在一地的梅花瓣上,拆开油纸包递过去:“给你。” 石桂穿着新袄裙,年里才做的,用的是叶文心赏给她的缎子,可这会儿也觉得当着一天一地的梅花,不必讲究这些,挨着明月坐下来,伸手接过炸元宵,一口咬了个荤的。 “你这么吃荤,就不怕叫人知道?”小孩子吃素长不高,在外头吃就吃了,可在道观里,要是被人发现了,说不准明月落脚的地方就没了,这要是被抓着了说他道心不竖,赶出去他可怎么办。 明月摆一摆手:“我又不是道士,我是被我娘寄养在道观里的,师傅不计较这个。”张老仙人一味修道,平日里除在室弟子,道观上下自有人管,明月说了来历,既占了徒孙的好处,观里一干小道士,也都食些荤,怕他们身子长不结实。 明月一口咬开一个,呼哧呼哧吹着气,那肉汁儿在嘴里炸开来,满口都是油香,炸元宵做的有小半个拳头那么大,也不全是肉馅,里头还搁了野菜肉丁,这样一包十来文,明月平日里至多买上两个解解馋。 他一面吃一面道:“等开了春就好了,山上能吃的东西多着呢,我做了个弹弓,到时候打鹧鸪吃。”把鹧鸪怎么去毛怎么架在枝子上烤全说了,舔舔嘴唇道:“拿松枝子烤最香不过了。” 石桂一听竟跟着咽起唾沫来,明月嘿嘿一笑:“等我打着鹧鸪,给你送去。”石桂一听就笑起来,也咬了一口,裹得蜜豆沙,炸过的比下在汤里的味道更好些,她吃了两个就不吃了:“我来的时候吃了点心的,全给你罢。” 明月也不客气,没水就着,一袋子五只,把余下八只全吃干净了,这才摸了肚皮:“半饱。”石桂忍不住笑起来,早知道他吃不饱,就该带些鹅肉兔肉的包子来。 石桂想起他说要找爹,问他一声:“你爹可找着了?” 明月饱后泛困,眼睛空茫茫的,半晌才道:“没有,哪这么容易。”隔了这些年,连当年是哪个船队都不知道了,说是遇着了水匪,江上这些年早已经没水匪了,他都不知道要从哪儿问起。 石桂还当是触中了他的伤心事,拿手拍拍他:“你别着急,定能找着的,我爹隔得山长水远都能来找我,功夫不负有心人。” 明月一句也没听着,他冷不丁叫石桂拍了手,动都不敢动,瞪起眼珠看着她,看她落了一头的梅花瓣,穿着红袄子,脸盘尖尖眼睛大大,那付笑盈盈的模样看得他耳朵直发烧。 明月吱吱唔唔,石桂越发轻声宽慰他,心里觉得他着实不易,开口便道:“你才只□□岁,往后多的是日子找他,总能找着的。” 明月先还耳根子泛红,不敢看她的笑脸,抬一眼瞥了立时就又收回目光,待听了这一句,整个人跳起来,气得脖子都红了:“我十一了!” 石桂眨眨眼儿,她没想到明月这个年纪了,怪道这半年长得这样快,原来没得吃,在通仙观上又一味的吃素,难得打些山货祭祭五脏庙,这才既不蹿个头,又不长肉。 到了金陵,他自个儿能想办法攒出钱来,小厨房里米面管够,师兄弟想的是钦天监,吃的又是皇粮,哪里有人管他吃多少,放开了管够,这才长起来了。 石桂一时失口,也跟着站起来,张着嘴不知说甚好,明月气哼哼的要走,都快跑出梅林了,又再转回来,还不跟石桂说话,两手抱了梅花树,斜眼不看她:“往哪送?” 石桂指指前楼:“那儿,姑娘们在楼上看街市呢。” 明月翻翻眼儿,那热闹光看怎么能知道,往里头挤一挤买点东西,那才是真热闹,想说这一堆人是脱了裤子放屁,睨睨石桂的脸,咽下不好意思说,可她错认自个儿比她小,心里还是有点不服气,闭了嘴不跟她说话。 晴天忽的下起细雪来,雪沫子落了一头一脸,明月一路把她送到塔边,甩着道袍要走,石桂赶紧叫住他:“等你下回再进城,就往宋家偏门来找我,我给你炙些肉干带着,拿那个解解馋。” 明月睨着眼儿看她,听见肉干眉毛一动:“成吧。”两个人这就算合角了,说着甩着道袍袖子走了,石桂看他走了两步又蹦起来,也跟着抿了嘴儿笑,抱着花枝上了塔,玉絮一看就道:“这是怎么的,你还砍了棵树来!” 石桂无法:“我去折花枝的时候遇上了道观里的小师傅,说上两句知道他是同乡,他一伸手便给我掰下这么一枝来,我也没想到,他的力道这样大。” 宋荫堂笑一声:“张老仙人很人些本事的,这一支传了五六代,传说开山的祖师很了不得,还能洒豆成兵,许多典籍都记载着他的事迹。” 叶文心自来不爱这些,叶老太太爱佛爱道也不过是念念经,这些个算是杂谈志怪,她不知道,宋荫堂便说给她听,越是谈得多,越是发觉叶文心竟是真读了些书的。 余容泽芝两个拿袖子掩了口,玉絮六出几个也不说话,等宋敬堂跟宋之湄上来时,叶文心跟宋荫堂两个已经谈起老子来了。 宋之湄眼见这两个并排坐着,外头的热闹也不顾,反倾身对谈,一个低眉一个抿唇,便轻笑一声:“我们来晚了。” 叶文心这才回过神来,不知不觉已经许了宋荫堂好几本书,俱是她在扬州收罗来的善本,外头流传不广,许多都是宋荫堂没看过的,按着年月划分,两个相互交换了书看。 宋敬堂越发沉默,心里这点思慕之情,掩盖得密密实实,抬眼一看,只当宋荫堂同自己一般,对个不该动念的人起了心思,心底一叹,虽同宋荫堂并不亲近,可他自开得一窍,余下这六窍都通了,七情所致,哪一样不叫人百转千回,看一看兄长的模样,总该提点一句,泥足深陷,岂不自苦。 宋敬堂本来只看叶文心一个,这会儿便不住去看宋荫堂,楼里人一多立时就热闹起来,余容泽芝看着外头的玩物吃食,心里也有想要的,她们忍了不说,宋荫堂却最知机,看一眼便吩咐了小厮,把外头花花黎黎的东西买了一圈进来。 扎彩的花球风车拨浪鼓,还有卖扎风筝的,一排七八只排开了,远远看过去,真像是燕子蝴蝶飞在天上,宋荫堂侧头问一声:“大妹妹要哪一只?” 宋之湄才刚不在,宋荫堂便先问了她,宋之湄挑了一只凤凰的,余容泽芝挑了燕子蝴蝶,问到叶文心,宋荫堂道:“那一只连着七八个的,上头缀着铃铛,放飞了还能作响。” 响铃风筝上头缀着十来只蝶儿,涂着五彩,飞起来叮叮当当着实热闹,倒有许多女眷买了,放在天上一时响成一片,叶文心出神看了一会儿道:“好虽好,我还是想要那一只老鹰的,那双眼晴画得精神。” 宋荫堂没成想她会挑这么个风筝,反倒笑起来,着人买了来,趁着有风就在塔上放出去,老鹰那只飞得最高,叶文心侧头看了,想起颜大家的那一句,恨不腋下生双翼,挟恨飞过关山去的诗来,她也曾伤春悲秋,也一样能四海云游,摸着风筝的线,露出点笑容来。 回程的时候宋荫堂先扶老太太叶氏上车,跟着就是两位妹妹,到了叶文心这儿,总不能跳过她去,伸出手来,叶文心搭住一半,踩着小杌子上了车,宋荫堂又替她掀车帘,叶文心避过目光,缩身进了车里。 余容泽芝先还在笑的,她一进来,都收了笑意,眼见得叶文心面颊微红,也不打趣她,只拿着风筝相互看一回,又说道观里的八卦饼儿好用,芸豆是白的,芝麻是黑的,一黑一白摆出来,拼成个八卦形。 宋家人回去的时候正碰着高跷队,踩着半人高的竹竿,走得稳稳当当,裙子袍子做得极长,盖住了脚上踩着的竹竿,一面走一面摇着手上的长绢子,有扮媒婆的,有扮书生的,还有扮闺阁千金的,顶着一头花翠,摇摇晃晃往前来。 回去的路跟来时一般,这回没有太子在前,车马走得极慢,宋荫堂来回照应,宋敬堂几回想说些甚,都是张开了口却说不出来,反是宋荫堂看出端倪来,问道:“二弟有甚要说?” 宋敬堂张张嘴,到底没说出来,他自家那些心思都见不得人,还有什么脸面说旁人,这个弟弟往 幽篁里送东西的事儿,宋荫堂一早就听说了,这会儿也大约猜得着想说的是什么,自家有这了个想头,还有六七分能成的把握,宋敬堂想这些却是绝没道理的。 宋荫堂见他无话,好脾气的一笑,跟着又去问叶文心要不要尝尝糖葫芦,脆糖衣上撒了一层白芝麻,是哄小姑娘玩的,他一人买了一支,递进车里去,一串七八个,哪里吃得完。 叶文心捏着竹棍儿,这样大的红果子,怎么下口,把这串糖果子捏在手里转个圈,不由得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想去买狐尼克的周边 迪士尼里全卖光啦 只剩下那个瑜珈俱乐部那个满头虱子的那个啥 骆驼? 伤心……只能海淘了 谢谢营养液,尼克脸么么哒~ 读者“”,灌溉营养液+1 ☆、第140章 买药 年过完了,离着叶文心进宫的日子也就越来越近了,裴姑姑把宫里自上到下的规矩说过一回,日子将将差不离。 越是离得近,叶文心就越是沉默,冯嬷嬷却欢欢喜喜替她打理起东西来,屋里的丫头也跟着忙起来,旁的还另说,头一样就是让叶文心自个儿穿衣梳头,旁的不论,这个是一进宫就见真章的。 玉絮教了好几个叶文心常梳的发式,又理了些玉簪金花装在匣子里,六出把衣裳都熏过了装成竹箱子,箱子四只角都填上香料,不必熏衣,取出来挂一夜就能穿。 真到要走了,才知道平日里有这许多事,叶文心一个进了宫,还不知能不能顺顺当当的过一整日。 这几个越是忙,叶文心越是懒怠,她不愿意动弹,几个丫头这回却不依她,玉絮急得红了眼,半是哄半是骗:“姑娘好歹学两个样子,粗算还得呆上两三个月呢,总不能跟乡野村姑似的,编上辫子罢。” 素尘又收罗了许多茶叶,平日要喝的要茶要点的香,这一进宫,才觉出衣食住行,样样都要打理,六出蹙了眉头:“这可怎办,怎么就不许带侍候的人进宫呢。” 这些个官家女,一个个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衣裳带了一箱子,换下来的虽有人洗,送过来却没人熏香,也不知道经了谁的手,叶文心在家时必不肯穿的,进了宫却无法,不论经了谁的手,送了来总得穿。 裴姑姑看着她们忙,一个个丫头都来问她,她便笑道:“浣衣局的宫人是最苦的,有些好料的衣裳托人给她们送去,只要有银子,熏香最容易不过,哪个宫的爱好好什么,底下侍候的人心里都有数,给足了红包,什么办不来?” 石桂早早就替叶文心包起了红封,太监宫人姑姑,哪一处不要打点,这些人可只识得银子不识人,凭你是几品大员的女儿,一样要吃孝敬。 分着一两五两十两三种,一个个小荷包装了,仔细告诉叶文心:“姑娘可记明白了,绿荷包里是一两,杏黄色是五两,红的是十两。” 怎么赏人裴姑姑早已经说过,叶文心点了头,看着这一院子的乱叹一口气:“我又不是不出来了,你们都省些事儿罢。” “姑娘哪里受过这个苦楚呢。”玉絮连声叹息红了眼圈,叶文心的日子过得这样精细,进宫选秀反不比在家里过得舒服,六出几个也是一样担忧,叶文心打落地拿过最重的东西就是书卷,进了宫处处打点交际,在她们眼里看来,就是姑娘遭罪了。 石桂笑一声:“姐姐们真是,姑娘在家过得精细,进了宫也就过两三个月的粗日子,等出来了,咱们加倍的精心起来就是了。” 裴姑姑也不说破,凭着叶文心的相貌,只怕不必住上三个月,头选复选留下她作个脸儿,到最后一道刷下来,正好回来过端阳节。 她叠手坐着,轻声开口:“姑娘也不必怕,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人手,管事的看着姑娘们娇贵,自然会多分派些人下来侍候着,只把封儿给足了,御膳都能办出来。” 太监看的就是钱,混不到主子跟前去的这些个能搂得着的就是选秀,立朝以来代代如此,先帝在时尤是,恨不得一年一选,把这些个太监伴当吃了一肚子的油花。 偏偏当今圣人当了这许多年的皇帝,后宫就没添过新人,底下的人眼睛都熬绿了,好容易等到太子睿王要选妃了,可不上赶着献殷勤,只要手上有钱,想要什么都有法子弄进宫去。 叶文心要带进宫的东西,除开衣裳首饰就是花粉胭脂,她翻捡了一回道:“姑姑虽说了不能带纸字进去,可也能塞上两本佛经道经,我总不能干在里头呆俩月罢。” 石桂翻了一本棋谱琴谱出来:“这个给姑娘带着罢,上头又没甚字,总不要紧了。”叶文心微微叹息,到底点了头,数着日子,还有半个月就要进宫了。 叶氏那头急得整夜睡不着觉,叶益清也知道这个妹妹恨他,有甚事都不透给她知道,每每去信,总是敷衍了事,要去问宋老太爷,却又张不开口。 哪知道解了她困局的竟是儿子,宋荫堂得着宋老太爷的准信儿,兴兴头头往鸳鸯馆来,祖父好容易应下来,他头一桩事就是来告诉母亲。 一进了春日里天就一日比一日暖和,宋荫堂除了大衣裳,一路过来还是鼻尖冒汗,春燕奉上茶来,他一气儿喝尽了,笑眉笑眼的告诉叶氏:“娘,我跟祖父求娶了表妹。” 第77节 这话也不是一没来由,叶氏却还是一怔,想着儿子问过好些回,问她是不是十分喜欢这个表妹,她怎么会不喜欢嫂嫂的女儿呢,若不是为着她,嫂嫂怎么会落下那个成形的男胎,她嫁出来这些年,不论是叶老太太在,还是叶老太太过世之后,沈氏季季写信,四时节礼就不曾断过,要说叶家她还念着什么人,也就只有沈氏了。 再看看这个侄女儿同她一般处境,感同身受也不会不亲近她,只她没想到,儿子会求娶叶文心,叶氏脸上难得有吃惊的神色,宋荫堂笑起来:“我就知道娘必然是高兴的。” 叶氏从没想到拿儿子的婚事做什么文章,到了年纪他挑个自己喜欢的就成,有了思远那件事,老太爷老太太再不会阻了孙子的婚事,却没想到,儿子喜欢的会是自家侄女儿。 “你,当真喜欢你表妹?”叶氏回过神来,眉心微蹙,满面关切。 母亲自来没有这样的神情,宋荫堂笑得嘴巴咧到了耳朵根:“表妹样样都好,我很喜欢她。”宋荫堂点着手指头数起叶文心的好处来:“温文知礼,有才有貌,同我很说得来,母亲喜欢她,祖父祖母都喜欢她,她是百里挑一的人。” 叶氏得了儿子这一句,反倒不能放心,她也觉出些意思来了,儿子是为着她喜欢,才要求娶侄女的,可若是结亲,叶家却不是一门好亲事。 叶氏不似宋荫堂想的那样高兴,他心里倒生出点忐忑来,收了笑容问道:“母亲难道不喜欢表妹吗?” 叶氏心里叹一口气:“我自然是喜爱她的。”又不欲对儿子翻那些陈年旧事,只得道:“可你舅舅,是存了心要送你表妹入宫呢。” 宋荫堂一听便笑了:“我同太子也一道读过些书,上一回赏秋的时候,他还说过,太子妃位脱不开陈纪二家。” 那会儿睿王还没求亲,睿王先开口求了纪家女,那太子能定下的就只有陈阁老的孙女儿了,陈阁老致仕之后,家里再没出过四品之上的官儿,叶家的女儿是再不能够入选反低她一等了。 叶氏嫁出来这十七年,就没有再打探过叶家事,可她知道,父亲不干净,哥哥也不干净,儿子要是娶了叶家女,往后就跟叶家再怎么也撕撸不开了。 她是发愁,可眼下要紧的是选透,叶氏把要出口的话在心里打了个转,宋老太爷答应了孙子,便不会再替叶家使力,先解了这困,再慢慢问这对小儿女的婚事。 春燕再送了东西去的时候,便是满面笑意的,特意叫了石桂出来:“你明岁调回来,到时候就给你提上二等。” 明年石桂十一,提上二等虽还小些,也不是没有过的,她一听要等到明年再调回去,那便是叶氏已经有了把握,叶文心必不会中选了,这么想着,就替叶文心长长松出一口气来。 春燕见她明白了,冲她点一点头:“你这两日宽慰着表姑娘,她离了家往外头去,自然心里害怕的。” 说到“家”字,捏捏石桂的手,石桂一怔,立时明白过来,宋荫堂已经求了亲?老太爷肯使力气,可不比旁的都要强,叶家就算手眼通天,也抵过宋老太爷得圣心。 石桂却不知道这消息要不要告诉叶文心,她并不见得对宋荫堂就动了心,还是先全须全尾的从宫里出来,安了沈氏的心再谈别个。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冰消雪融,金陵城的冬天冻人的骨头,没成想春天来的这么快,幽篁里一片翠竹经年常绿,便是雪天也一样绿得苍劲,院子里的桃花却抽了枝,细长长的枝条上鼓起米粒大小的花梗来,天再暖和些,这花梗就会抽芽开花。 既要进宫去了,裴姑姑便告辞回去奉养所,她来的时候带了一包绸子,走的时候已经绣成了七八幅的裙面,绞下一块来,做了个大荷包,用的就是元缎的底子,上头正当中一朵玉兰花。 送给石桂道:“我就要走了,你自家保重,你是个好孩子。”裴姑姑说完这一句,拿眼儿看看石桂,是个有情有义的,可有情有义的,往往被情义所累。 石桂接了荷包,且不知道裴姑姑心里的想头,欢喜着道了谢:“往后我去奉养所看姑姑去。”临走的时候,叶家包了好大一个红封,冯嬷嬷派车送了裴姑姑回去,叶文心一路送到院门边,裴姑姑笑一笑:“姑娘的造化在后头,进了宫沉心静气,有这一条也就不怕了。” 叶文心点头应下,越是要走了,越是心焦,哪里还能沉心静气,数着还有十来日,她把石桂叫了来:“你去街市上看看有甚个好玩的,话本子出没出新的,裴姑姑说了样样都不能带,我还等着吕仙的下半部呢。” 一面说一面给了她一张纸,石桂识字,替她跑腿买东西名正言顺,接过来就拿了荷包出门去,一屋子丫头都瞧在眼里,这会儿甚事都顺着叶文心,不过出去买个东西,更没甚紧要的。 石桂到出了门,拆开这张纸,才站住了,上头写着十好几种东西,有吃的有玩的还有看的,甚个竹编海棠底的小篮子,甚个紫白檀骨的素白金面扇儿,甚个碧云春树龙凤撒金笺,看到半截,见里头赫然写着巴豆樟脑石灰滑石。 石桂知道叶文心这些日子看了许多书,药典香谱上还有折角夹了书签,一时想不明白她要这些做什么用,再往下看,一味一味写的全是药名,连份量都有了,叶文心还在上头留下了记号,让她换四五家药店,每家买上些。 石桂心里直打鼓,可却知道叶文心能信的就只有她,医道她是半点都不通的,何况这样复杂的方子,慢慢出了门,绕了东西两市买回来,压在篮子底下,上面堆满了面人糖人话本子,零零总总十好几样回去。 叶文心挑挑眉头,石桂笑一声:“姑娘瞧瞧是不是。” 玉絮六出忙得脚打后勺,叶文心要的每样都不多,包在一个大布包里,拉开格扇往床下一藏,摊了满桌子的珠子花粉,石桂轻声道:“姑娘这也太冒险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不能双更 怀总二十六号出去玩 不想那么辛苦背电脑 所以最近在存稿呢 谢谢地雷票,谢谢营养液,么么哒,就快月底了哟,要清零啦,妹子们别忘了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41章 进宫 叶文心忍到这会儿,就是怕早了被人发觉,石桂却觉得不稳当:“这些东西都带不进宫去,若是被人搜出来可怎么好?” 叶文心往帘子外头一瞥,非但没低声,反而高声道:“裴姑姑说了,胭脂香料还是能带的,宫闱之中有些香用不得,咱们打扬州带来的,泛了潮不说,还有些冰片麝香,虽不妨碍,到底不妥当,我想着自个儿做些樟脑丸子,又有趣儿,味儿又不重。” 石桂这才知道她是早就打算好了的,明正言顺的,把这些东西带进宫时去,便是冯嬷嬷瞧见了,也不能说什么。 里头除开一小包巴豆粉,余下的都是做香珠子的用料,仁济堂里买的时候,那伙计还千叮万嘱,万不可多用,石桂知道她再没做香珠这么简单,叶文心已经差了玉絮把她制香的那一套家伙什取出来,再着六出去烧清水,素尘去取小炭炉子。 “你放心罢,照着方子,把这个调成粉珠儿,外头再裹上一层樟脑香,要用的时候拿刀刮了,就是叫人瞧见,我也不过带了一袋樟脑防虫罢了。”哪一个还会把这些秀女当贼搜,香粉胭脂能带,樟脑珠子自然能带,宫里没这些官家女的份额,衣裳鞋子都由自家带进去,进去了再赶制宫装。 叶文心想了许久,想出了这么个法子,只瞒过人,每到选秀先闹上两天肚子,主子跟前出虚恭都不成,更别说是腹泄了,哪一个还敢把她领到贵人跟前呢。 石桂皱了眉头:“姑娘身子弱,这东西怎么能受得住呢。”要是被同屋的人发觉了,那可怎么办。 叶文心微微一笑,如此两回,上头就知道她身子弱,不论人品相貌,只要这一条过不去,凭她的脸随了谁,都不可能留在宫里,捏碎了粉丸,添到小香炉里烧掉,也只闻得见樟脑香,同屋的人再不会发觉。 石桂就是看她买的巴豆,这才敢替她买回来,还仔细问过了药性,见着叶文心是铁了心要这么办了,叹道:“姑娘带一只带挖耳的扁簪去,两勺子就足够了,再不能多吃。” 叶文心抿着唇笑起来:“我就知道你最妥当不过的。” 石桂找的借口是有些肚子涨,吞吞吐吐吱吱唔唔的,那小伙计便了然了:“这是一冬的火气积攒下来了,这药粉儿挑上两小勺子,和水服了,立时就见效,可不能常用,五日七日才能来一回。” 玉絮理了一套制香的工具出来,小炉子小玻璃杯,石桂看着直咋舌头,她再不知道这会儿的东西就这么齐全了,想到那位蓬莱客,又不觉得古怪,理出了长案,把东西都铺好。 十好几只小碗,一个个拳头大小,要么盛着粉要么盛着香块还有盛着石灰木炭的,又各带辛辣清凉的味儿,巴豆混在里头,打眼一看怎么分得清。 捣药沫的小碗小杵,银刀银筛小铫子,取了一小匣龙脑出来,也不要别个帮手,装模作样道:“师傅教你最后一样,制香,你可得用心学。” 叶文心许久没提这师傅徒弟的话,玉絮几个便咬着唇儿笑,放了帘子下来,使个眼色给石桂,让 她好好生侍候着。 樟脑搁在个小杯里头,上好的蝉衣纸喷湿了敷在杯上,文火细烤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石桂的手都酸了,叶文心看这么着不成事,叫了之桃进来,让她看着火,石桂去筛细粉。 巴豆粉一股子辛辣味,调了薄荷汁掩去味道,搓成米珠大小的丸子,先滚过一回香粉,看着白团团的,再把樟脑石灰磨得细了,用乳汁浸透,铺在杉木盒子里,搓丸子似的搓成樱桃大小,封在小缸里头,埋到地下去。 香料本就有辛辣味,巴豆的味道全叫盖住了,那一小包巴豆粉,全做成了丸子,那上头还盖上梅花印,别的刻荷花的也有小蝙蝠纹的也有,只有这个梅纹的得用。 埋了十来日,从缸里起封,还是湿润的,闻着一股子樟脑味,却又带些梅花冰片的香味,叶文心还分送了好些出去,这个只要不剖开,就是防虫用的。 连面都不露,这张脸再生得像谁,总也是无用的,叶文心捏着香丸笑一回,细细收进荷包里,叫了石桂:“你这样帮我,我总记着你的好,等我回来,你就能回家去,到时候买房子还是置地,都由着你。” 多的她拿不出来,一二百两还是有的,旁的不说,一百两银子就能置上五十亩良田再盖上两间瓦房,再给她一百两当作私房,这些钱尽够石桂回家之后过日子了。 石桂闻言自然欣喜,若是叶文心能如愿,那她也能如愿了,更不必说,如今宋家属意叶文心当孙媳妇,开口要一个丫头,再没有不应的。 到了进宫的前一天,打一早就落雨,越下越大,开闸似的倒灌下来,老太太原说要摆宴的,叶氏给推了,让她跟叶文澜一块,吃了进宫前最后一顿饭。 又是打雷又是刮风,宋荫堂送叶文澜到幽篁里,两个身上都浇湿了,撑着伞也不顶用,来都来了,自然要请进来喝一盅热茶汤,叶文心绞巾子给弟弟擦脸:“这样的雨,你还撑什么伞,该穿一件蓑衣来的。” 小厮跑回至乐斋去取木屐,叶文心自然留下宋荫堂来,吃一碗姜汤,同她们一道用饭,这一桌子全是扬州菜,宋荫堂专找到了淮扬菜大师傅,文思豆腐一品干丝,一道道的送上来,宋荫堂还叹:“可惜了,这会儿若是秋日,还能吃个蟹粉狮子头。” 叶文心哪里吃得下,她心里一时上一时下,想一想那香丸子,方才觉着心安些,又怕出茬子,这些日子除了往叶氏那头去,就是关在屋中,坐困愁城。 宋荫堂求了宋老太爷,又告诉了叶氏,独独没有在叶文心跟前露出已经求亲的意思来,等她出来了,自然而然就会知道。 石桂添茶倒酒,此时天色尚早,两个雷一打下来,却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屋里一排灯儿点起来,明晃晃照得人心头发慌,叶文心神色恹恹,宋荫堂咳嗽一声,到底说了:“表妹也不必忧心,上头已经有了人选了。” 他岂会瞧不出来叶文心不愿意入宫,说得这一句,叶文心心口一跳,宋荫堂不好再多说,摇一摇头,执杯敬她一杯酒。 叶文心先是不信,跟着又将信将疑,在她心里父亲是说办甚事就能办到的人,扬州地界上就没有他摆不平的事儿,家里这样富,官声还能这么好,又是孝又是贤,人脸上比佛脸上镀的金都多,他实打实说要办的事,怎么会办不成呢。 叶文心还是不乐,宋荫堂却当她是将要离家的缘故,许诺了会照顾叶文澜,又道:“表妹回来的时候,正是五月节,到时候,我叫人预备你爱吃的粽子,你喜欢甜口的还是咸口的?” 答他的不是叶文心,反是叶文澜:“姐姐喜欢甜口的,一指长的小粽子,每个里头都裹上蜜豆,馅儿塞得足足的,她能吃上一串。”一串也不过五六只,可叶文心脾胃弱,怕积食,五六只已经很多了,宋荫堂点了头:“我知道了,必给妹妹备下。” 叶文心露出些许笑意来:“那我就先祝表哥金榜提名,连中三元了。” 这雨断断续续下了整夜,院子里头新发的花蕾给打落了大半,叶文心一早就醒了,她夜里就没睡踏实过,半梦半醒,只道天已经大亮了,外头天还暗着,她披了斗蓬,打开窗户,看着竹叶上滴滴沥沥的水珠,一直站到天明。 天虽晴了,看着还是低沉沉阴恻恻的,也不知甚时候就要打下另一场雨来,叶文心的东西一早就装上了车,宫里的领事太监早早就在问明了叶家姑娘客居在宋家,说定了日子,一大早就来接人。 宋老太爷的官位摆着,叶家在扬州又富得流油,那太监捏着个十两的大红封,自然眉开眼笑的在堂前等着。 玉絮几个红了眼圈,石桂也一路跟在叶文心身边,她披了一件大斗蓬,身上穿着厚袄子,拜别了老太太,又跟叶氏道别:“还求姑姑多给我娘写信报平安,若是能够使人送信出来,我也会送出来,若不能够,姑姑可千万想着我。” 叶氏紧紧握了她的手:“你旁的不必担忧,家里都会念着你的。” 叶文心登车而去,叶氏派了两个丫头跟车,里头石桂就是一个,跟着车走走停停,绿绸帘儿一动一动,叶文心阖了眼儿靠在车壁上,胸口闷闷想哭,可眨着眼怎么都流不下泪来。 到了宫门口,已经有人等候了,都是官家女,里头还有熟识的,陈阁老家的孙女儿一眼就瞧见了叶文心,两个见过几面,算得熟识,便挨在一处等着,陈阁老的孙女儿还拉了她的手:“姐姐,分派屋子的时候,咱们俩个住在一处罢。” 带来的箱子都有规格,开箱子验过,那些个宫人嬷嬷趁机刮一回油水,叶文心先时看着,只当药丸会叫人挑出来,嬷嬷一看是樟脑的,倒没取出来,反把花粉胭脂都收罗了:“姑娘进了宫,便用不上这些个了。” 一人领一块牌子,上头写着姓氏,还有父辈祖辈的官位,陈阁老家的孙女儿排在头一个,叶文心排在第二个,余下那些一个个拿眼儿往她们身上溜。 陈阁老家的孙女儿只是生得清秀,叶文心却不一样,她垂眉敛目站在人群里,不说不动就扎人的眼,那些个宫人嬷嬷到她跟前,不自觉就把声音放软了两分。 里头年岁大的已经及笄,年岁小的将将十二,小姑娘们俱都垂了头,拿眼角的余光打量别个,一圈转下来,叶文心身边便只有陈阁老的孙女了。 石桂看得分明,叶文心生得算不得最好,可她天然就与旁人不同,何况眉间还带着愁绪,在家的时候哪一个不是千宠万娇的,到宫门口也是众生平等。 秀女都早早就接来了,这会儿却还车停下,太监点头哈腰凑过去,满面是笑的扶着人出来,石桂一看却是识得的,纪大人的女儿,那个说是钦点了妃位的纪子悦。 睿王求亲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圣人却咬死了没下旨意,再没成想她竟还是选秀了,纪子悦一来,就由公公领着,一路站到最前头去了。 才还在叶文心身上打转的目光,一下子都转到纪子悦身上,石桂眼看着叶文心一步一步走进红墙里头,回头还看了她一眼,冲她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礼拜五就要去玩啦去玩啦去玩啦 然而存稿还不够 倒地哭趴 妹子们快给我力量吧!!!!! ☆、第142章 肉干 叶文心进宫是宋家的一件大事,跟着就又是一件大事,宋荫堂下场,二月初九日这一天,老太太叶氏两个送他到门边,他下场,可比叶文心进宫要热闹得多,两个书僮一个长随紧紧跟着,收拾了一背架的东西,提的食盒,盖的毛料斗蓬,吃的用的都收罗了,家里派了车,送到贡院门边去。 前几日就开始吃起素斋来,家里处处如此,幽篁里也跟着一道吃素,玉絮几个抱着叶文心回来说不准就要定亲给宋荫堂,这素也算是替叶文心吃的。 宋老太太更是各处去布施,替孙子讨一个好口彩,底下人也不许起争执,更不许说些败兴的话,若是叫人听见了,革一个月的月钱。 老太太当着一回事儿,底下这些侍候也没一刻敢松懈,反是叶氏劝了:“娘也不必为难下面的人。”宋荫堂旁的不说,读书作文章一向是他的长处,何况进贡院的时候,哪一个号子里是哪一家的子弟,上头知道的清清楚楚,宋太傅的孙子,自有人留心了去。 老太太哪里放心得下,一时怕号子里头蜡烛不亮伤了宋荫堂的眼睛,一时又怕风怕雨,外头风一紧,就怕那瓦不牢漏了雨,把宝贝孙子淋病了。 第78节 长随半日就回来报个信,说里头一切平安,叶氏宽慰了老太太:“他那件斗蓬,还是旧年娘赏给他的,乌云豹的皮子,里面烧的衣裳,再怎么也冻不着的。” 老太太叹口气,又怕孙子吃不好:“里头也不知道有没有热水,冷东西吃得胃肠怎么受得住。”她念叨个不住,宋老太爷瞪了眼儿:“哪一个不是这么过来的,偏他就娇贵些不成?” 当着人是这么说,里头监考的也有宋太傅的学生,这些事不必吩咐,就是心照不宣的,老太爷瞪了眼儿,宋老太太便收敛得会,又不住差了人去贡院,叶氏悄悄吩咐下去,不许再把里头又抬出来几个学子的事儿告诉老太太。 跟头这两日风虽大,却没下雨,进去的时候还带着炭火,倒也冻不着,宋荫堂回来的时候,还不必人扶,只一回至乐斋就躺倒了,迷迷登登睡了过去,连口热汤都没喝。 老太太急得扶着璎珞的手就往至乐斋去,眼见孙子瘦了,心疼得了不得,吩咐人炖了补药来,把炖了一天的鸡汤撇干净油花,煮了粥喂给宋荫堂吃。 既是考完了,便等着放榜了,卷子都密封着,不到放榜也没处打听去,老太太眼里自家孙子就是文曲降世,哪有不中的道理。 转着转珠,阖了手念佛:“我的思远就是这个年纪中的举人,若是荫堂也能高中,门前就又能再竖一对进士竿了。” 叶氏立时闭口不言语了,老太太一旦想起儿子,是容不得旁人不想的,甘氏先还听着,到这一句心头冷笑,拿眼儿睨一睨叶氏,兴灾乐祸,“未亡人”不好当,三不五时要说一说那死鬼儿子,还这得这个儿媳妇听着。 别人的日子不好过,甘氏心里就受用了,她还笑呢:“可不是,要是荫堂成了贡员,再赶上老太太的生辰,可不是双喜临门了。” 宋老太太睇她一眼,知道她心里想的是甚,却不说破,宋荫堂是必然得中的,不说前三,怎么也能得个魁经,老太太一点也不担忧,笑一声道:“可不是,你这个当婶娘的也替他多念几卷经才是。” 甘氏恨不得扎小人,自家的儿子还是秀才,就算等到秋闱一举得中成了举人,也总差了宋荫堂这些日子,扯了扯面皮:“再怎么也少不了这两卷经的。” 心里巴不得宋荫堂出点什么茬子,一味的撺掇着叶氏大办:“总得把帖子发出去,咱们家的大喜事,隔了这十七年又一个进士。” 宋老太太面上带笑:“把我那寿宴的帖子发出去便罢了,那到会儿也该放榜了,先把放放出去,到底有些不庄重,不是大家子的行事。” 说着喜事,还不忘敲打甘氏,甘氏却半点也不在意,请人越是多越是好,若是没中可不是当着这许多宾客现了眼。 老太太是六十整寿,宋家一向是不爱交际的人家,这番发了帖子出去,能来的应了要来,不能来的也送了贺礼,专请了一套喜事的班子,让大师傅把菜单子先拟出来,叶氏定下来再让馆子送菜来,试过一回,好的回进去,不好的便剔出去。 离着作寿还有半个月,院子里头搬了许多花树进来,玉兰开得正好,无叶有花,看着当真似仙宫琼树,老太爷便写了琼树祝寿给老妻,老太太笑眯眯接了,裱起来挂在屋子里头。 因着老太太大寿,宋家的下人还一人多得一个月的月钱,人人都做了一身新衣,石桂九月两个也没落下。 外头好一番的热闹,却跟石桂不相干,叶文心一走,幽篁里忽地就清净起来,闺房垂了帘儿,香炉子也不点了,只两只猫儿还摇摇摆摆的进进出出,脖子上头套了金铃铛,叮当声和着猫叫,趴在罗汉床上晒太阳。 玉絮每日里都要说上三回“也不知姑娘这会儿在作甚”“也不知姑娘在宫里住得惯不惯”“也不知姑娘吃得好不好”。 每日来个三回,她才一张口,六出就能接得上,石桂笑一声:“裴姑姑说了,再快也得有三个月呢,姑娘不在,就当是放假了,咱们也歇一歇。” 玉絮掐了她一把:“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姑娘待你这样好,她在宫里,你就不念着?”石桂侧脸一让:“我怎么不念着,日日三张字,我可从来没忘的。” 她把那一叠字纸拿出来,连玉絮都怔住了,再没想到叶文心走了,她还在写,不仅写字,画画也没落下,竹子已经画得很有几分模样了。 玉絮啧了一声:“等姑娘回来瞧见你这个小徒弟没忘了师傅的教导,必然高兴的。”叶文心一走,琼瑛就被冯嬷嬷送回了扬州,她一等丫头的位子坐牢了,便想再提一个向着自个儿的来,石桂就最好的人选。 见天的闲着,连冯嬷嬷都往庄子上去了一回,还没到换春装的时候,石桂拿了绣箩就去找葡萄,还没进远翠阁的大门,就在门边碰上了要出门的葡萄。 拉了石桂就往郑婆子那儿跑,开口就是要吃肉,远翠阁里自打斋月开始,就没碰过油腥,除了奶小少爷的奶娘能吃荤,余下的都陪着钱姨娘吃素。 石桂皱皱眉头:“不是只吃三日,怎么还吃个没完了。” 葡萄等着焖肉面上桌,听见石桂问了,扯着嘴角笑不出来,她心里猜测着钱姨娘这素是为着大少爷吃的,可这话却再不能说出口,叫人听见她也活不成了。 连石桂都不能说,只抿抿唇:“钱姨娘原来就是个信佛的,老太太都吃素,她自然得加倍的心诚了。” 石桂不疑有它,宋家人人爱吃素,余容泽芝两个还替宋荫堂跪经,那也没什么出奇的,反是葡萄,气色一天比一天更差了。 连郑婆子都皱眉:“你莫不是肚里长了虫罢,年里那几日你也没少吃,怎么就是不长肉,等明儿我去买些打虫的药来,你吃一剂,把虫子打出来再说。” 石桂听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搓一搓胳膊道:“到是有这样的毛病,可院里水土都干净,总不至于罢。” 郑婆子挟了两大块酱汁肉给葡萄:“可不是,可这院子里头干净得很,怎么你就养不胖了,再多吃些,我烘些肉干,给你带进院子里吃。” 一听见肉干,石桂就想到了明月,她也答应过明月给他烘肉干的,只一向不得闲,如今闲下来,一样是做肉脯,便让郑婆子多做些:“干娘也给我做一斤,我好带进院里分掉些。” 郑婆子余光扫过来却有些冷眉冷眼的,她过年的时候才知道石桂的亲爹来了,门上看见包了一大包的东西,心里止不住的肉疼,虽知道她们是骨肉至亲,可还是觉着自个儿吃了亏。 郑婆子不接口,葡萄却使了个眼色给石桂,石桂过的时候去了叶家,还不知道郑婆子打得这场口头官司,也装作不知:“还有那腊鱼腊鸡的,也一样做了来,幽篁里也跟着吃素,这些天大家肚里都没油水,姐姐们还让我多带些回去呢。” 石桂开了口,郑婆子果然不做也不成,只动动嘴道:“我这些日子也不得闲,你等等罢。”石桂看她不应,总归院里头就有小炉子,干脆往大厨房买了肉来,自个儿烤起肉干来。 郑婆子只当没人撑腰,石桂总得服个软,哪知道她光明正大的买了肉,真个打算烤肉干了,郑婆子气得无法,心里却明白两个干女儿是两付性子,一个是吃硬不吃软,你待她越软,她越是登鼻子上脸,一个是吃软不吃硬,你越是对她硬,她越是敢跟你顶着来。 想着往后春燕还得把石桂调进鸳鸯馆去,退过一步:“这些东西又是油又是火的,怎么好在表姑娘的院子里头动炭,你还送了来,一道做了就是。” 石桂总归无事,又许了玉絮六出几个肉干,见天往厨房里跑,把那肉剁的碎碎的,加秋油料酒拌足了,郑婆子熬的鱼露也叫石桂翻出来,薄木板上刷油铺平,压得薄薄的,起火烤脆了。 石桂爱吃甜的,这两回跟明月一道吃东西,他也爱这一口,刷上蜂蜜撒上芝麻,郑婆子啧啧出声:“你这点料都比肉贵了。” 石桂笑一声:“院里头的姐姐们吃得精,不做得精细些,倒不如不做了。”她买肉的时候一气儿买了四斤,余下的一斤正好熬肉酱。 郑婆子清闲,石桂也不过跟她借个地方,眼看着到了饭点儿她还不动,石桂奇一声:“干娘不给钱姨娘做饭了?” 郑婆子此里嗑着瓜子,“啧”得一声:“这个姨娘恨不得成仙去,这两日又不知道闹个什么劲儿,一天只吃一餐,不年不节的,是替谁发愿呢。” 除开宋荫堂要放榜了,家里也没旁的大事,石桂蹙蹙眉头,托郑婆子看着火,把切好的肉脯给葡萄送过去,让她平日里总能吃些荤,若不然人怎么能撑得住。 葡萄接过肉干就咬了两片,还舍不得吃,统共一小包,包起来放在瓷罐头里,石桂看着心酸:“这是怎么的,你等着,我再给你做去。” 葡萄摇摇头:“我哪里少这个,托人买了,只你这个比买的好,我慢慢吃着。”她借口病了,不再往钱姨娘跟前凑,院子里头便是木香一人独大,钱姨娘的事儿她能作一半的主,葡萄眼见着松节这么个下场,把上进的心思歇了,还给石桂做了个荷包:“我手艺不比你的好,你将就着用罢。” 石桂摸着上头串的珠儿:“怎么做得这样好了。”葡萄这一向一直凄凄惶惶的,翻年已经十三了,已经有了少女模样,鼻间一酸落下泪来:“桂花,可有什么法子,叫我出去,不在姨娘院子里头呆了。” 石桂搂了她,自家心里也没底气,却还是宽慰她道:“你放心罢,我替你想法子。”葡萄心知无法可想,可有个人能靠一靠,到底比自家一个人受着要好。 没等石桂真的想出办法来,宋老太太的娘家侄孙带着礼到了宋家。 作者有话要说:  呐再来八卦一下吧~~微博八过惹~但是有后续 某男高中玩游戏对游戏里某女大学生惊为天人,疯狂倒追,终于女生感动两人成了,男的要出国留学,彼此约定等对方,异国恋也没能消耗掉这段感情,等男的毕业回国,又抗争两年,双方家人都点头同意结婚买房时,男的缩了,说不能想像自己二十六要娶个三十二的女人,等四十的时候,女方已经快五十啦……山盟海誓一朝成空,说分立马分,“你不要再缠着我,我们性格不合”……现在男的三十二啦,找了个二十六的生了娃,后续那个女生如何我不知道,也不知道她最后有没有走出来,找到新的恋情,祝天下渣男都特么喜当爹! 谢谢地雷票~~~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43章 赵家 宋老太太是燕京人,娘家也是当官的,在大兴是几代的富户,靠着两口甜水井起了家,自□□的时候起,日日担水卖给富户,光是这一笔的赚头,就足够赵家在大兴买田买地盖了大宅子。 燕京城里十口井有九口是苦水,打出一口甜水井来,那就譬如开了金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何况赵家除了有两口井,还有汤山上的一处温泉庄子。 赵家人是靠着水发达起来的,水生财到她们家是实打实的,有了钱先吃再穿,到了第三辈儿读书送学,没成想还是个出息的,谋了个小官位,一步步往上做,几代下来也有了气候。 宋老太太是赵家正枝儿的嫡出女儿,嫁了当时大有前途的宋老太爷,一步步成了二品的诰命,她作大寿,赵家人怎么会不来。 何况这一回老太太还有意把宋家的女儿许配给赵家的侄孙,两姓再结亲,不隆重也得隆重,赵家派来的人,是三房的太太,带着二儿子,算一算,正好配宋家的庶出女儿。 赵三爷跟赵三太太是老太太的侄子侄媳妇,赵家能挑出来适龄未婚的,也只有赵士谦一个,旁的要么是另有打算,要么就是已经跟本地的订下亲事,接了老太太的信,赶紧把三太太叫过来,问明白这亲可愿意结,三太太哪有不肯的,立时打点了东西,带着儿子一道来了金陵。 既是婆家的亲戚来了,叶氏便在堂前迎接,知道她们要来,早早把屋子理出来,赵士谦已经成年,便跟宋荫堂几个一道住在至乐斋里,赵三太太就安排在宋老太太永善堂的西院里。 赵三太太也知道过来是来结亲的,却不能明说,她也要挑个合适的儿媳妇,宋家两个庶女,年纪都还不大,得看看是不是端庄稳重,能理事掌家的。 松风水阁里头一片静谧,赵三太太算着日子就要到了,余容还在念经,把一卷经书读完了,这才起来理了理衣裳,紫楼掀了帘子进来报信:“姑娘,赵家人到了,老太太叫姑娘们去见一见三舅伯母。” 泽芝也知道些信儿,老太太这一回是要替姐姐作媒了,能嫁回赵家去,便是老太太看重,往后嫁妆不必说,天然就有人撑腰,进了门日子是绝计不会难过的。 泽芝抿了唇儿笑一笑:“连着说了几日,今儿可算来了。”既是要见客,她们两个便是一样的装扮,一色的蜜合色袄子,底下是石榴红的裙子,头上插金簪,脖子里头挂了一把嵌宝璎珞,腰上荷包坠儿,手上钏儿镯儿,耳朵眼里还扎着两颗豆大的红宝石。 这是为着见赵家人,叶氏特意着人做了送过来的,两个年小时立在一处,还看不出分别来,倒似一母同胞的姐妹,回回见客,还当是一对儿双生,除了袄子上的花纹不同,也没甚大的差别。 如今年纪长了,余容的面颊显出尖来,抽条长高了许多,比着泽芝还是圆团团小姑娘的模样儿,便是一样的衣饰,也分得很明显了。 两个好成一个人,余容心里忐忑,泽芝自然知道,拉拉她的手:“姐姐莫怕,若真是不如意,还有太太在呢。” 有一个叶氏立在前面,姐妹两个也不怕被胡乱嫁出去,阳春三月,太阳一大就晒得人脸上发烫,余容心里存着事,倒显出些扭捏来,抿了嘴儿点点妹妹的鼻子:“就你多话。” 赵三太太说不准往后就是她的婆母,她一路走心里跟着一路打鼓,若是个和善人也还罢了,若是个挑剔的,又怎么好拂了老太太的意。 余容心里七上八下,这会儿天已经暖和了,在院子里头走上一遭,掌心微微出汗,到底还是年轻姑娘,面上露了些惶然神然出来,泽芝扯了扯姐姐的袖子,余容回过神来看她一眼,冲妹妹微微一笑,略定了定神,这才进了永善堂。 赵三太太来了,自然是先跟姑母请安,若说富贵,宋家在金陵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自然不如赵家几辈在大兴的宅院宽敞,可一看门前竖的杆,一家家邻居的官位,那便又不相同。 赵三太太实则从没见过这位姑太太,她嫁进赵家的时候,宋老太太已经出嫁了许多年了,两家隔得远,也只年里节里走个礼,可随着宋老太爷的官位越来越高,赵家既是姻亲,再没有断了这门亲的道理。 宋老太太跟大房的大老爷是亲兄妹,二房三房本就隔了一层,几辈儿不分家,也就是因甜水井分不得,看着那些个子孙抢水井的,两边都想得,既得不着,就往水井里头下东西,打得难分难解,一家子败落了。 赵家有两口井,却有三房人家,干脆收的钱就由着三家均摊,所分别的,也就只有子孙读书上头出息不出息了,到了赵老太爷这一辈儿,一口井归了大房,二房三房分余下的一井,温泉庄子分三份,怎么都是老大家得利多,可谁让他有这么一个好妹婿。 这一回宋老太太写信回去,别个都不成,只有三房正合适,赵三太太心里头乐开了花,大儿子且还罢了,二儿子读书是不成了,若是娶了宋家女,往后说不得就能谋个官位,也不再指着那两口水井的钱过日子了。 来的时候就知道宋余容不是叶氏肚里头出来的,若真是,这桩美事也落不到自家头上,赵三太太自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大家子里头的庶女讨回来,操持家业打理家事,正正好好。 心里头这么打算好了,又怕这宋家二姑娘着实不登样,虽是大房说着姑母不会坑自家的话,可离得这么山长水远的,保不准有甚不好,进了门就留心看着,眼睛恨不得瞪成铜铃大。 甫一见着叶氏,先松一口气,赵三太太一家子都是北边人,生来带着脆爽麻利,一看叶氏就知道,若是正经教养出来姑娘必然不差,此时听见人来了,一手托了茶盅,借着吃茶,往门边看过去。 赵三太太一打眼儿瞧见两位姑娘,再一看一个高一个低,高的那些年长些,便是这一个要说亲事,眼儿一扫心里先点了头。 余容有一付好底子,宋望海生得不差,姚姨娘能挑出来当姨娘也是因着生得好,这两个生出来的女儿,头一样相貌就不错。 脸盘白净长眉小口,襟前留了两束头发拿小金环儿扣着,正是花样年纪,口角含笑上前来请安,细声细气叫了一声“三舅伯母”。 泽芝心知眼前这一位说不准就是姐姐未来的婆母了,越发要把余容显出来,也跟着一矮身行了礼,眼儿都不抬起来,叫了一声舅伯母。 赵三太太欢喜无限,一手拉了余容一手拉泽芝:“真是好规矩好教养,果然是姑太太养出来的女孩儿,要么说大家子出身再不相同,这两个怎么不可人意,我看着都爱,只恨自家没女儿,没福气了。” 赵三太太一生最得意的事,就是连着生了三个儿子,小儿子过继给了二房续香火,往后赵家的一多半儿都落在自家手里,心里还想着宋老太太打着帮衬大房的主意,这么一看,还是她们赚了。 赵三太太生得富态,一张圆盘脸,饱满的耳垂上头一边挂着一只金灯笼坠子,张口就是一嘴的京片子,刮拉爽脆,一长串说出来,伸手就撸下左手右手两只金镯子,一只给了余容一只给了泽芝,又拉了叶氏手:“表弟媳妇是个有福气的,儿女双全呢,哪像我,只有三个臭小子,上房揭瓦下河摸鱼,不没他们没闯过的祸。” 赵家三房人家,自也不是铁板一块,大房有子,三房有子,二房却无,里头光是过继的事儿,便跟大房起了嫌隙,大房因是嫡支,已然占了一口水井,二房三房同声同气,再没想到宋老太太会抛了这么根枝条过来。 叶氏微笑听着:“多子多福气,有福自有气。” 她一句话说得赵三太太直笑:“到底是诗礼人家出来的,这话我竟从没想着过。”跟着又赞余容泽芝,满口说着甜话。 叶氏看了赵三太太,再看一眼余容,倒有些放心不下,余容这十来年,从没跟人红过脸,除了宋之湄那一回,就是个极会忍耐的性子,若是真个嫁到赵家去,赵三太太这么个性子,可不得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宋老太太却含笑点头,她一向觉着这个孙女儿让叶氏教导的过于贞静了,家事也还没跟着理起来,怕她出了嫁不能当个好主母,这样的性子最适宜嫁到赵家这样的人家,房房都有人主事,她也跟家里当姑娘似的,不讨人嫌,就能在大宅子里过下去了。 因着宋老太太娘家人上门来,又在老太太的寿里,便给下人们还多加一道大荤,接风宴就办在院里的水阁,比着叶文心姐弟来时那样,开了两间堂屋,摆了男女两席,当中隔一座大屏风。 这些个热闹,同幽篁里再不相干,石桂买了肉来,又是浸又是烘,不似外头卖的那些脯肉干那样齐齐整整麻糖也似,一块块却是真材实料的,又是蜜又是芝麻,烘得薄薄的,咬起来脆生生,不当心就撒了一脚芝麻,连麻雀都来的多了些。 石桂统共买了四斤肉,做成肉干倒能装两罐头,除了幽篁里,还往繁杏几个那儿送了些,鸳鸯馆不开荤,吃这个也算解馋。除了送人,还裹了一大包,紧紧扎起来,预备着给明月。 玉絮手上拿着一片,一面嚼吃着一面点点那鼓鼓囊囊一包肉,问她:“你做这许多是要做甚?防饥荒不成。” 石桂笑一声,指了指竹林里头那一株打眼的红梅枝,春日里插在地里,那折断的根须竟发起芽来,湿土敷着生根,又把打碎的蛋壳儿盖在上头,这些日子花朵没凋,竟又出了新花苞来了。 经得红梅一事,大家伙都知道石桂在圆妙观里有个小同乡,石桂笑一笑:“我那个同乡,没爹没娘的,他是俗家,不禁吃肉,却没人给他打点,我既能够,做了就分给他一些。” 第79节 话音才落,就有门上的小丫头子进来传话:“石桂姐姐可在,她同乡来找她。” 玉絮一听就笑起来,掩了口道:“果然是白天不说人,才磕牙就来了,你赶紧去罢,也别叫他久等了。” ☆、第144章 丧报 明月穿了一身圆妙观的道袍,门上的小厮不敢得罪了他,赶紧把他请进来,拿了小杌子给他坐着,又煮了茶端给他:“小师傅可是圆妙观的?” 因着圣人崇敬张老仙人,圆妙观又是皇家道观,每到有道家节日因时逢岁才能开观,平日山门紧闭再不迎人,何况张老仙人还求过雨,说他有些门道,金陵城里无人不信,见着道爷礼让三分,还花上两文钱,买了一小碟子的瓜子花生来,给明月当茶吃。 明月若是生得再白些,还真能充一充门面,可他就是个黑小子,穿着蓝道袍也显不出他道骨仙风来,眼儿一睇:“怎的,你想要符?” 圆妙观非达官贵人求不来符,确是有人私卖的,外头还传得神乎其神,刘大人痛风,李大人夜盲,都是张老仙人一枚丸药就药到病除,把他画的符贴在家里既能安神又能避祸。 可似他们这样的小厮哪能攒下这些钱来求符,既有道爷送上门,虽看着年纪小些,那些是正经在圆妙观里修行的,说不得就有甚好东西,能漏个一鳞半爪出来。 这样的人明月见得多了,见天的守在山门外,里头师兄扔出来的半张黄纸,都能叫人扯出些明堂来,他既是来寻人的便正色道:“出来匆忙,倒没带着,你求什么,我下回总还要再来的。” 小厮腆了脸儿,伸手给明月剥起了生果,圆鼓鼓一碟子,剥好了送到他手边,明月捏了一个扔进嘴里,小厮道:“还能有甚,发财罢。” 这也是十之*,但凡来求的都求这个,明月阖起眼儿,两只眼睛一开一合的看一看小厮:“人间富贵有定数,给你的就是该你的,你此时拿了,后半辈子便没了。” 小厮唬得一跳,明月这番说辞是跟师兄学了来的,他跟孙师兄两个英雄所见略同,知道自个儿怎么也挣不上钦天监的位子了,干脆多攒点钱,孙师兄想的就是多攒些钱,往后有个营生,还了俗讨一房媳妇。 明月人不大,心不小,听见师兄这么说,干脆同他混一处,孙师兄给人画的黄符,就由着明月去卖,卖出一张抽一成,比他自个儿单干,赚得还更多些。 既要唬人,总该有些唬人的本事,孙师兄生得白胖胖,哪里像是道士,倒像个和尚,他腆着大肚子出去,没几步路就喘起来,哪里还能卖符,干脆全给小师弟,自家缩在屋里,多余的功夫还能多写上两张符。 明月平日里就听他张嘴从天说到地,没有一刻舌头能闲着,倒学许多新鲜话,男人头女人腰,就是孙师兄说的。 明月跟着孙师兄学了许多东西,原来搁下的识字也重新捡了起来,两个人一间屋子,堆得许许多多的道家典籍之外,孙师兄最宝贝的就是他收罗的那些杂书,书柜里塞得满满当当,盖都盖不住,只得在上面挂一张老子像,不卷起来,看不见里头这些杂书。 小厮一听立时吸一口气,倒成了个难道,是此时就有钱后半辈子没钱好好,还是一点点的得,既吃不饱,又饿不死的活着。 小厮自去思索,石桂出来的时候,便见往常伶俐非常的小厮恹恹坐在门边,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明月却老神在在的喝着茶,一见石桂就笑起来。 今儿他又是出来卖符的,往脚店里一坐,自有上前来探听的,早早脱了手,买了些炒糖豆来找石桂玩。 明月身上已经换下了冬衣,走过一路能出一身的汗,他从兜里掏出炒糖豆,特意多加了糖,裹了一层白霜,豆子酥脆,往嘴里扔一个,糖霜一化咬着声声脆响。 石桂带了一大包肉脯给他,明月没成想她真的烘了肉脯,还当她是随口一说,这下却欠了人情,不住想着下回给她补些什么好。 石桂不时扔几个糖豆,听明月说外头的趣事儿,二月二龙抬头的时候,圣人往圆妙观来了,明月当然没能看见皇帝生得什么模样,可他却知道件了不得的事:“圣人说要迁都,问咱们□□傅能定下甚个好地方呢。” 石桂一怔,怎么好端端的要迁都,这可不是劳民伤财,明月咂巴了嘴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师兄们都说,是北边王气日盛,这才要迁,往更广阔的地方去。” 若是要迁,宋老太爷一家子必然要跟着,石桂皱皱眉头,也不知道叶文心此时成事了没有,若是已然成事,那就再不必跟了,管他天南海北,她还回家去,住到镇上还是城里,得看秋娘石头怎么打算。 “那这儿的皇城就废弃了?”宫城石桂没进去过,只在送叶文心的时候看过一眼,就是黄瓦红墙,一重隔着一重的宫墙。 明月手往包裹里伸,抓了一把肉干出来,咔吧咔吧吃得兴起,石桂看他吃得欢,给他继了茶:“也别多吃,这东西上火的,这罐头肉酱你拿了去,拌白饭也好,夹馒头也好,我加了秋油,熬得可入味了,也不知道你吃不吃辣子。” 石桂自个儿那一罐是加了辣的,院里吃素的时候就靠着这个,厨房里要了白馒来,偷偷在屋里夹着肉酱吃,好歹也能糊弄糊弄嘴,沾上点儿肉腥。 明月提这个是因着圣人要挑了一干道士出去,在几处他择好的地方看看水土,石桂想一回:“我们家有亲戚打燕京来,不知道燕京城的水土好不好。” 明月也不把她的话当真:“你要是挪了地方,你爹可就找不着你了。” 石桂笑一声:“哪有这么快,选地方不说,还得建宫室,你当是乡下起房子,三月五月就上梁?若是到时候老太爷年纪大了致仕,也就不必跟着去了。” 明月“嗄嘣”咬了个糖豆子,伸伸腿儿,他倒是想跟着出门长长见识的,可这美差哪里落得到他的头上,晃晃脑袋:“也好,我还能来看你,等清明的时候给你带团子吃。” 石桂点了头:“成啊,再过些日子就有兔腿吃,我给你酱好了,等你来时给你。”明月咽了口水,却不肯示弱:“你既喜欢吃豆子,等我去雨花台永宁泉那头给你买梅豆吃,比观音痷的还好呢。” 这些地名石桂听是听过,有的还觉得熟悉,可却不似明月这么自由,想往哪儿去就往哪儿去,点头应了:“你看着好,说给我听。” 明月一面吃一面点头:“我还给你带风筝来。”他才来了金陵几个月,就把大大小小的风俗庆节摸了个一清二楚,道观里头呆得少,街市上头倒呆得多,如数家珍的报出来,一样样许了石桂:“等着罢,我呆上一年,把这些全给你送一回。” 他是小儿夸口,石桂自然谢他的心意,两个聊了好一会儿,明月这才告辞出去,走的时候还端了架子,问那个小厮:“你可想好了?是眼前有,还是时时有?” 小厮哪里能道,明月嘻嘻笑着走远了,石桂拿着糖豆儿回去,九月一眼扫着便道:“你这个同乡也太不客气了,拿了你这么一大包的肉脯,就还一包炒糖豆不成?” 石桂打裴姑姑走了,也不能再在西厢住着,还又回到原来的屋子里去,屋里有了人,九月也不怕了,重又铺上褥子帐子,这个天儿外头是热了,屋里头还阴冷,冬日里余下来那点子炭也不够烧了,她就捡了院子里头的落叶断枝烧了,说好了一人一天的,今儿的枝叶还没捡呢,怕自家多一桩事,这才问了。 石桂把炒糖豆分一回,玉絮六出两个正在挖竹笋,幽篁里旁的没有,这些竹子却生了许多竹笋出来,叶文心在时不让她们挖,这会儿却没计较了,挖出来片成片,做成笋脯也好吃。 叶文心一走,冯嬷嬷也不再往幽篁里来了,一院子丫头安闲下来,自有话能闲磕牙,石桂才挖了小铲子要起土挖笋,就听见之桃跟蕊香两个在说琼瑛的事儿。 琼瑛病了,院里头的人还都去看过她,回去的时候冯嬷嬷差人送到了渡头,哪一个生病了不是挪出去,只有她病了还派船送她回家,哪知道竟是个没福的,人还在船上,就这么没了。 石桂听了一铲子挖到了竹根上,之桃叹一口气:“原来多好,竟是说病就病了。”侧头看一看,见只有石桂在,知道她嘴紧,轻声道:“可别告诉别个,我是听冯嬷嬷那儿侍候的采桑说的。” 丧报自然是报到冯嬷嬷那儿,她瞒着没送信到幽篁里来,玉絮几个纵知道了,也得在回扬州之后,若是中了选,就在京里预备进宫,那这些丫头也还能再挑一轮,择可心得用的一道送进宫去。 石桂怔住了,半晌没开口,琼瑛虽是冯嬷嬷的耳目,可大半也是因为冯嬷嬷的哄骗,她这病是真是假且不还不知道,怎么好端端的人就没了。 蕊香叹一声:“她原在府里就已经病得沉了,行舟坐车的,怎么不更重呢,若不是她一意要回家,这病许就养好了。” 冯嬷嬷是自来不肯当恶人的,琼瑛病重要回家,那都是她自个儿的事,她全了琼瑛的心愿,后头的事与她也就不相干了,石桂只觉得手指发凉,之桃蕊香叹一声,这事儿便算完了。 烘笋片的时候玉絮叹了一声:“也不知道姑娘这会儿在做什么,昨儿下那么大的雨,也不知道她睡的安稳不安稳。” 石桂心头一动,三月三正是初选,昨儿那么一场雨,也不知道此时的叶文心如愿了不曾。 ☆、第145章 干戈 三月三上巳节,皇后娘娘早早传下口谕来,请这些个选秀的女孩儿,在三月三这一天,一齐往太液池边赏桃花。 寿昌宫里一时间忙乱起来,挑衣裳的挑衣裳,选首饰的选首饰,殿前梅花已落,海棠盛开,宫墙里花树也有规矩,这会儿倒似一夜间就吹透了春风,开得蓬蓬勃勃。 名目虽是赏花,实则就是初选,也不过就是给她们这些官家女子一个好听些的说头,宫人传口谕来的时候,这些个秀女哪有不明白的,先是一阵沉默,跟着便是彼此之间相互看过几眼,住了小半个月,早已经划分出圈子来。 连宫人安排屋子的时候,都是比照着官位来的,陈阁老的孙女儿只有一个名头响亮的祖父,她父亲却不过是个五品小官,也因着有那么个祖父,跟叶文心纪子悦两个排在一处。 朝南的两间屋子,一间是叶文心陈湘宁的,一间纪子悦独个儿住着的,这两间屋子一间派了两一个宫侍候着,纪子悦却一改叶文心印象中的活泼大方,反闭门不出,十来日里就没见过她几回。 陈湘宁跟叶文心两个原来并不曾亲近过,她同宋之湄交好,两个写信的时候,还知道过许多叶文心的事儿,说是她目下无尘,人最是清高不过的,在家里绝少交际,也不怎么给妹妹们好脸色看。 跟她分派了一间屋子,心里还有些打鼓,却不想叶文心是个很省事的人,手里拿一本棋谱,也能坐上一天都不动,那些个清高的话,只怕说得虚了。 陈湘宁的年纪跟叶文心仿佛,知道她跟宋之湄处得不好,也不开口问她,寻常说些闲话,两个住了十来日,东西两边早已经熟识得一道坐在廊下绣花做活计了,叶文心连里头的人谁是谁都分不清楚。 她越是这样,陈湘宁越是松一口气儿,要真是个挑剔难相处的,日子可不难过了,心里也暗暗想过,若是把纪子悦跟叶文心两个搁在一个屋里,只怕能一天都不开口说一个字的。 再没成想,子悦会变成这个模样,重阳那一天打秋千,别个不敢独她敢,哪知道进了宫,在自家姨父姨母的地盘了,竟三缄口谨举步起来。 那些个有意交好的秀女,也被纪子悦叶文心这两张冷脸儿给冻到了三尺之外,纪子悦是有意为之,叶文心却是无心之举,她着实没耐烦同这些人交际,心里存着事,一往人群里站了,还得看那些人打眉眼官司,她既不耐,干脆就缩在屋里,等闲并不出去。 可她不出去,自有人来这间屋,叶纪两块铁板子碰不得,陈湘宁的人缘就日渐好了起来,她是大家子里出生,几房人家住在一处,打小看的听的就是怎么说话行事,眼儿一扫就知道她们是有意来巴结的,却不说破。 行事言谈只当是闺中交往,陈湘宁生得算好,可往纪子悦叶文心身边一站,那就不足看了,也是因着生得差些,知道自个儿这回是陪太子读书的,干脆把心放平了,反叫人高看了一眼去。 大家相熟了,自有绕了弯儿问陈湘宁的,问纪家跟叶家可是定下了,若不然怎么这般行事,有那含酸的,还先说一句:“那是什么人家,咱们怎么比得着呢。” 纪大人官声好,何况还是圣人的连襟,叶家在扬州厉害,在金陵城却很有些人瞧不上眼,说纪家说不动,只好说叶文心了,回回过来也不见她招呼,挨着窗户读书下棋,便有人说:“那是真才女,咱们越发叫比到泥里去了。” 陈湘宁蹙蹙眉头,却不开口,只下回便远着些那说嘴的,还劝叶文心:“你纵不耐烦,也得让人脸面上好过。” 叶文心知她是好意,却摇摇头:“你便罢了,纪家姑娘也还罢了,这些个明知肚里编排我,还让我一张热脸贴上去,我可不成。” 裴姑姑教得好好的,她偏偏要反着来,宫里头一样要紧的是和气,不论一同坐着说了什么,话里再是夹枪带棒,眼眉间也得笑意盈盈,把场面圆过去才是顶要紧的。 陈湘宁叹一口气,自个儿握着梳子通头发:“你们可好了,我便不成,任性不得。”陈阁老致仕了,若没致仕,或许还能帮衬着一二,她叹完了,又去看叶文心的头发,光可鉴人,怎么不爱,替她梳了头,看那盒里头的香粉珠子,捏起一颗来。 “这是防虫的,来的时候急赶着做的,给你一袋,这雨下得潮,仔细衣裳生虫。”给了她一袋子打了荷花印的。 听说是她自家做的,陈湘宁越发感兴趣起来,问了她方子,叶文心同她还肯多说上两句,陈湘宁微微惊叹,在陈家这些都是玩物丧志,祖父管得严,几房哥哥们读书辛苦不说,连女孩儿都不许碰这些闲书移了性情,心里羡慕,把那珠子装在荷包里,压在衣裳下。 日子越来越近,叶文心越发不出门了,她还算着日子要病,哪知道她还没倒下,间壁的纪子悦就先病了。 宫里头泛潮,一下雨墙上就是湿的,寿昌宫因着秀女要们要进来,还特意修葺过一回,也一样下了雨就涝,脚都踩不出去,这个天儿屋里还在烤火,就想把屋子烤得干些,别那些湿气。 挂起来的衣裳一捏一手都是水,镜子上头更不必说,叶文心跟陈阁老家的孙女儿一间屋,她们俩的屋子已经是向阳的了,那些个背阴的屋子,更住不得人了。 进了春日里也不知道下了多少场雨,雨多在庄稼是好事,对当差的可就不是好事了,眼看着秀女们要送选,堂司局的衣裳还没办好,怎么不急人。 纪子悦这一病可了不得,太医院的院正来了,专给她瞧病,上头又再派了个宫人给她侍候汤药,分明是风寒入体,倒生了什么大病,太子睿王特意送了东西过来,长宫主还专程来看了一回。 长公主是当今唯一的公主,她在圣人那儿,比几个儿子还更得宠爱些,她摆驾寿昌宫,这些个女孩儿都得出来接驾。 长公主这样被娇养着,脾气自然是说不上好的,大婚的年纪千挑万选自个儿选定了驸马,圣人还不放心,出嫁那一日送出宫门去,还是皇后上前阻了他,若不然恨不得一气儿送到门边。 长公主一来,女孩儿们都出来跪迎,长公主却一眼都没扫向她们,径直往屋里头去,一路走一路道:“这屋子也能有住人,怎不好好侍候着!” 纪子悦跟这个表姐打小就熟识,会走会爬的时候,长公主就领着她一道玩了,看她满面病容躺在床上,先是心疼起来。 她的留言传的最多,睿王求亲是一样,皇后娘娘没许,却又没让她免选,一众人都猜测着,只怕是要指给太子的,叶文心却皱得眉头,一个姑娘引得兄弟阋墙,皇后心里怎么会高兴,若不是连着亲,纪家姑娘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前程呢。 喝了几日的汤药,叶文心还跟着陈湘宁去看过纪子悦,两个彼此对望一眼,一句话都没说,反是陈湘宁,同她算得上熟识,替她挡了来看的人,关上屋门,一场好睡。 没等几日,夜里一场大雨,叶文心趁着大雨捏开了粉丸,用头上的带挖耳的银扁簪,细细刮下香粉,露出里头薄荷汗子调的巴豆粉来。 一杯冷茶下肚,夜里就闹起肚子来,她原来就弱,泄了两回腿直打颤,还是陈湘宁叫了宫人请太医来,一剂药煎好送上来,外头那些个秀女已经穿戴齐整,预备出门了。 陈湘宁跟一夜没睡实,眼圈泛红:“怎么偏偏这时候病了,好好的赏花会,你等着,我给你折一枝花来。” 叶文心进了宫还是头一回睡上这样的安稳觉,余下的香粉让她扔进香炉子里,神不知鬼不觉,太医还当她是吃了寒物又饮了冷茶,外头一场雨,把寒意激发了,这才闹起肚子来,给她开了许多温补药物,让她慢慢将养。 叶文心吃了药,睡醒的时候正是正午阳光最好的时候,她坐起来眼见着屋里无人,摸一摸茶盏已经冷了,心里头觉着怪异,才刚起身,就听见南窗边有说话声,竟是个男人声音。 这会儿一宫人都去太液池边赏花去了,何况宫闱之中哪里来的男人,这些日子宫人太监倒是常见的,阖宫连个侍卫都无,离得这么近,哪里来的男人呢? 间壁就是纪子悦的住处,叶文心披了衣裳挨到窗边,断断续续听见两句,目光往外头一扫,宫院里竟无人了,连个扫洒听差的宫人都瞧不见。 叶文心蹙了眉头,才要叫人,南边动静一大,听着似是灯架子落地,她才要出声,就看见宫门口有小太监探头,到底还是缩了回去。 院中看着一株海棠花,花朵儿开了满枝,外粉里白,莹莹层叠,叶文心正犹豫,间壁果真出来个男人,不仅出来了,怀里还抱着纪子悦。 叶文心心里先猜是太子,跟着再看背影,却又不是,太子斯文瘦弱,这个光看臂膀就很有力量,斗蓬罩着纪子悦,抱她坐到廊下,两个人挨着看海棠花树。 叶文心眼儿往外头一扫,断断续续听见一句:“旁的都罢了,怎么连你,他也敢打起主意来!”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叶文心没来由的一抖,赶紧退回到床边,还又藏进帐中去。 作者有话要说:  理不完的行李做不完的攻略 嘤嘤嘤 对了,这个月几乎没送过积分呀 来吧,余下的今天全部送掉 第80节 要超过二十五字才有的,留要积分是真的没法送的哟。 谢谢可能会有的地雷票跟营养液~~~ 么么哒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46章 召见 叶文心自知不便再听,光是她在这屋中,听那些个秀女的闲话,也能知道纪姑娘身上绕着多少桩事了,干脆又转回来,也不要什么热茶了,含了一口冷茶,含到有了热气,这才咽下去,拿被子蒙了脸儿,还又睡了过去。 太液池边的赏花宴,到傍晚才散,去的时候哪一个不是心怀忐忑,回来俱是笑容满面,一个个都饮了酒,再是有教养规矩的,也依旧是小姑娘,吱吱喳喳的进了屋子,知道叶文心生病没能去,还特意说了一回。 “铺了毛毡子,就在花树底下吃鱼脍,还饮了桃花酒,又有人耍杂戏看,皇后娘娘当真是个和蔼不过的人,太液池边花开得真好,风一吹就落得一头一脸。” 叶文心醒了才想起院中曾经来人,心里猜测着是睿王,纪子悦不曾大喊,那这两个就是早有了默契的,只不知道为甚圣人皇后不替他们指婚,这两个竟还要趁着无人私下相会。 她自然不会多说,陈湘宁却面色微红,说绕着太液池转了一圈,放下栅栏游鸭子,扔得花枝打过去,还有抛彩球的,打双陆的,一玩闹起来便把初选都忘了。 叶文心奇一声:“皇后娘娘没去?” “到用午膳的时候才来的,说极喜欢宫里这样热闹,到端阳节的时候还要赛龙舟呢。”一选要选上三个月,也确是要等到端阳节的。 陈湘宁解了衣裳,又问她在屋中如何,叶文心轻笑一声:“我还能怎么,吃了药就是昏睡,又没胃口,连粥都吃不下去,这会儿倒觉得肚里有些饥了。” 使银子打发宫人去舀了一碗桃花粥来,宫人得了五两银子,立时就办了一匣子吃食,除开桃花粥,还把御膳里头专做的菜也取了些来。 鼠麹饼团盛在小碟子里头,御膳坊做的酱瓜脯玉兰心,那小宫人还笑:“今儿还有炸玉兰片的,只是不知姑娘能不能吃,这才没敢拿了来。” 叶文心冲她点头笑一笑,小宫人还问一声:“姑娘睡得实,我进来几回姑娘都没醒,中午那顿的药也不曾吃,等会子我煎了送来。” 陈湘宁蹙了眉头:“自然是吃药要紧的,也该叫醒她,喝了再药再睡也是一样。” 那会儿宫室里哪里敢呆人,不说宫人太监,若不是叶文心喝了药昏睡,只怕也要被请出去的,小宫人低头应了,还又退了出去。 陈湘宁看着她吃了粥,扶她躺到床上去:“这才一日,我看姐姐面颊都凹进去了,可得好好养活着才是。”那一碟子鼠麹饼团是冷食,也就是摆着看的,取出来放到一边,看叶文心精神不错,同她说话。 “姐姐若能去看看就好了,一片都是红云,落花香满衣呢。”陈湘宁说了要替她折一支花来,果然折了一支,插到小瓶里,摆在她床前。 叶文心看着那枝花,轻笑一声:“你们可斗风筝了?” 陈湘宁带回来一只蝴蝶风筝,挂在床前:“斗了,我还赢了彩头呢。”是一只金环,撸起袖子来给叶文心看了:“太子殿下也在城楼上放风筝,放了一长串逗皇后娘娘高兴,我们便玩些小的,也容易放。” 太子去了,睿王不曾去,那在这殿中的果然是他了,叶文心也不明白都这般行事了,何以还不赐婚,同陈湘宁说得两句话,人便恹恹的没了精神,躺下去又是一场好睡,前头嬷嬷开课,这些个姑娘们也得去听上半日,院子里头一空,她才拢了衣裳往窗边坐下,就有个宫人进来。 叶文心打眼一瞧便知是有品阶的宫人姑姑,才要站起来,那位姑姑笑着上前拦了她:“叶姑娘可大安了?” 叶文心只看模样便是病还未好的样子,可听这口吻,却是不好也得好,叶文心不曾接口,只拿袖子掩住口,露出病容来。 那姑姑先只看了侧面,待走到眼前来了,看她的容貌面露惊愕,立时就变了主意:“听说姑娘病了,皇后娘娘差了我来瞧,既还未好,便好好将养着,我叫人送奶碗子来。” 叶文心知道了她的来处,却不知她是因何而来,觉得诧异,只不好多话,谢过了她,还又躺到床上去。 再隔上两日,她腹泄全好了,那位朱衣姑姑又来一回,这一回便是请了叶文心往坤宁宫去:“姑娘身子才好,打西六宫,往东六宫这一路,娘娘特许了,坐个步撵。” 叶文心再不经事,知道步撵坐不得,连忙推让,朱衣看她谨慎,笑一笑道:“别让娘娘久等,坐撵总得快些。” 宫里轮着能坐撵的,都是主位上的,既无妃,那挨着手指头数一回,也就只有六个人了,叶文心还是一脸的惶恐,朱衣笑了:“便是侯夫人几位进宫,也是一样坐撵的,娘娘特意赐的,姑娘可别拂了娘娘的好好意。” 叶文心坐在撵上手脚发凉,她不明白已经躲了过去,怎么还能让皇后召见她,心里七上八下,脸色泛白,看着就似身子未好,等到了坤宁宫,朱衣一把搭了手扶她下来:“可是罪过了,没成想姑娘不经风,该给披个斗蓬才是。” 叶文心摇摇头,小太监已经通报进去,叶文心此时后背都浸出汗来,这位皇后是天下女子的楷模,出了《语录》不说,还有《女诫》六则,都说她如何温柔如何恭顺,可叶文心站在门前,却还是腿肚子打抖,迈不开步去。 真个到了坤宁宫,才能知道这宫墙掩住了多少繁华,叶文心连眼都不敢抬,盯着裙角上绣的如意纹,这一身青碧色的衣裳,还是朱衣替她挑的,头上三两朵珠花,打扮得极是素净,叶文心便知这位皇后娘娘是喜爱素雅的人。 她那一箱子衣裳里头得亏只有这么一件素色的,往里头去见了礼,便听见一管声音透着慈和传出来:“叫她上前来罢。” 叶文心只得又上前去,一个坐着一个跪着,上头一声“抬起头来”,叶文心出了一层汗,头颅好似千金重,却不得不抬起来。 头虽抬起来了,眼睛却不敢往上头看,殿里一时无声,许久才听见皇后娘娘叹出一口气来:“扶她坐罢,身子不好,就别久跪了。” 朱衣扶着叶文心,宫人过来设了座儿,退下去还看了叶文心一眼,不明白她怎么得了皇后娘娘的眼,朱衣心里头清楚,这位叶家姑娘,倒似原先二姑娘年轻时候的模样儿,若不是这样,光是那一件事,只怕就没这好的声气了。 坤宁宫里才还许多人,没一会儿就退了个干净,叶文心心头打鼓,怎么也不明白皇后请了她来作甚,怯怯抬了眼儿看过去,只见着一段盘金绣银的裙裾。 等皇后再开口的时候,话便不那么软和了:“三月三那日,你在屋里头养病,可听见什么旁的动静了。” 竟是连说辞都不想,就这么直通通的问了出来,叶文心一时怔住了,眨眨眼儿:“有,什么动静?” 若还是才来金陵的那个叶文心必然是瞒不住的,可她在冯嬷嬷跟前作戏做得久了,这一点无师自通,知道此时否认是无用的,越是说没听见,就越是听见了。 皇后看她一眼,见她只坐了半个凳子,听见问话在椅子上头都坐不安稳,抬手捂了襟口,十分害怕的模样,一双眼睛盈盈如水,立时就心软了。 不自觉便放软了语气,看了一眼朱衣,朱衣亲自送了奶碗子上去:“姑娘喝一碗罢,这个时节里,也就只有这儿还有□□吃了。” 天一热外头就不供了,也就皇后宫里还藏着,因着圣人爱这一口,搁在冰窖里,一直藏到秋日里有新的供上。 叶文心应得一声,先松一口气,不是冲着她来的,是冲着睿王纪子悦来的,既无她的事儿,只要咬死了没听见什么动静,这一关就算过了。 虽过了关,也一样打乱了她的计划,她原来是想着,进宫这几个月,最好是不要见着贵人,那一封信里既然说了她能得着喜欢,不见面总是保险的。 叶文心低头捧了奶碗子,吃起东西来,看着更相似了,皇后娘娘不住看了她,把她看得窘迫,这才收回了目光:“你跟我妹妹年轻的时候,生得很像。” 叶文心一时怔住了,屏住气道:“可是颜大家?” 皇后娘娘听了这一句笑起来:“颜大家?”身子往后一靠,头上那朝阳九凤的花钗步摇发出珠玉轻响:“外头如今都这样叫她了?” 叶文心不再开口,她从没听人说过她生得像颜明芃,心里忽的一阵惶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得低头一口一口吃点心。 皇后也许久没有再说话,这个妹妹年少时候就任性,这许多年,任性的毛病还改不脱,叫父母常年担忧,又得非兴女学,虽没人敢在她跟前说,母亲却是多年改不了的性子,回回提到总要哭一回,叹一叹这个二女儿连累了大女儿。 叶文心不敢搭腔,坐着吃了奶碗子,皇后还又派人送了她回去,既没见着,也就不必再问,撑了头长长叹出一口气来,朱衣卧雪两个替她揉了额角:“娘娘不必忧神,底下人再不敢闹出这样的事来。” “他还有什么不敢的!他是要翻天了。”这么一句露出来,朱衣卧雪两个彼此对望一眼,知道这事儿已成定局,太子是更得心些,可睿王下手快,何况纪家姑娘分明就是属意于睿王的。 叶文心回去的时候已经散了课,她坐着撵回来瞒不过人去,眼风从她进了寿昌宫便没停过,陈湘宁想说什么,却是纪子悦先拦了她:“往我屋里坐一坐,我这儿有新送来的桃花糕。” 作者有话要说:  嘛,想看怀总旅行的照片可以搜一下微博上的晋江怀愫 我会时不时的,放放樱花啦街道啦吃的喝的 第二天,希望一切顺利,谢谢可能会有的地雷票和营养液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47章 降真 叶文心眉目一动,知道纪子悦寻她是为着什么,点头应了,落在别个眼里,便是这两个清高的都清高到一处去了,竟连看都没看陈家的一眼,相互打个眼锋,心里哧笑。 叶文心却回头看了陈湘宁一眼,冲她点点头,陈湘宁心里好受了些,还又回屋里去,再不理会这些人的眉眼官司。 纪子悦的屋子,叶文心从没进来过,才刚迈步进来,还没抬眼去看屋里的陈设,鼻间就先嗅到一段降真香,她们来此,一饮一食俱是宫中供给,屋子里的香料也是,除了熏熏屋子少些湿汽,哪里用过这样的香。 既没什么说头,便先赞一声:“好一味香,引鹤降,醮星辰,万里无一了。”她甫一说完,就见纪子悦笑一笑:“我自来不爱点香的,我娘也是一样的脾气,屋里摆些鲜果花枝便比什么都更强些,只宫人进来点了,我总不能不要,不然下一回,还不定换了什么来。” 她笑盈盈说着,请叶文心坐到桌边,自有小宫人送了茶上来,除了三清茶桃花糕还有一盆新樱桃,叶文心在家时,这一盆子樱桃也不足为奇,才进了三月就有这样的鲜果,怕是贡物,一颗颗红红白白的摆在玛瑙碟子里,光是看都赏心悦目。 叶文心这两天闹肚子,这些便不能吃,纪子悦开口吩咐了:“去取一盏杏仁茶来,说是我要的。”说是她要的,御膳坊自然办了来。 她不说话,叶文心也不开口,顾左右而言它,问道:“你身上风寒可好些了,这些个冷的也不能多用,积下了寒气,到大暑天儿还消不掉呢。” 纪子悦微微一笑:“这个不过图个好看,屋里一点活气也没有,摆这么一碟子也不是为着吃的。”两个把话说一回,再无旁的好说了,纪子悦忽的蹙了眉头,吁出一口气来:“娘娘叫了你去,是问什么?” 果然问了,叶文心也如实答她:“娘娘问我,生病的时候可听见什么动静,我喝了药,昏睡一日,到前头散了宴才醒转来,哪能听见什么动静。” 纪子悦一听,却没松一口气,反而咬了唇,神思不属的模样,叶文心一想便知她难在何处,若是当了太子妃,一家子官位到了头,若是当了藩王妃,调离京城还算好的,不知她对谁更有情宜些,但这两个选,也得选睿王。 别个是削尖了脑袋也想要进宫,自家是恨不得能遁逃,到了纪子悦这儿,却是两位都属意于她,叶文心松一口气,面色都轻快起来,若是早知道太子有这个决心,哪里还用吃什么巴豆,当着纪子悦,强忍住了欢喜的神色,心底却恨不得大笑三声。 父亲怕是叫人给骗了,一叶障目,只当他是再能干不过的人,竟也会被个关钞太监给骗了去,别 个不过求财,他却伤人至此,心里想一回,又何喜之有,先还喜动颜色,跟着又凄然起来。 纪子悦也是一味想着自家的心事,父母放不下,可这个一道长大的表哥也放不下,身在两难,还摸不清楚一向疼爱她的皇后姨母是个什么章程,难道还真把她许给太子不成? 太子跟她也是一道长大的,可论情宜,自觉从未有过,自来看她便似家中小妹,怎么忽的改了心思,竟要娶她了! 两个愁眉对着苦脸,彼此抬眼对望,倒有些情义相通,一声笑过,捏了块桃花糕子吃起来,叶文心到底比她松快些,只要落选了,父亲也就没有指望了,若是能留在金陵,再把母亲接来,让他去当官儿,她们一家子就在金陵过活。 越是想越是高兴,倒有些苦中作乐的意味,家里老宅若是不得住,还能住到庄头上去,后头就挨着田地,娘若是有了力气还能走动走动,开一块花田,她也想试试种种瓜果菜蔬,读了几百回的田间乐,当真动手碰一碰湿泥也是高兴的。 叶文心的心思早已经飞了出去,可纪子悦却还困在笼中,心里愁苦的恨不得要哭,外头一天一地的春光,她却半点也没心思去赏,按理她同表哥当着人这样,娘娘也该有了决断了。 两个当着人靠在一处,就已经是越了规矩,只要传扬出去,太子再求也是无用,纪子悦从来都对这个表兄全是敬爱之情,他却偏偏要横插一脚,若真是有情也还罢了,可她识得情滋味,哪里还会错看,分明就是冲着父亲来的。 他都已经是天命所归的太子了,作甚还要打这个脑筋,便是弟弟们比他强壮,也动不得他,纪子悦心里惶惶然的害怕,等见着叶文心也是一脸愁容,心头一动:“你是不是,不想选秀?” 叶文心一怔,抬头看向她,交浅忌言深,这个道理她很明白的,可看着纪子悦的目光,她却开不了口,低头道:“外头天高地广,宫里再大,也不能比得三山五岳。” 纪子悦从不知道她是这样的人,轻笑道:“你这志向,倒同我二姨母很像,我母亲常说,四平八稳活了一辈子,有时也会感叹,这辈子竟没能四处走走看看。” 叶文心倏地笑了,她的相貌不比纪子悦标致,可这一笑却似春花初绽,分明羸弱却华光万千:“存这番志向,就要行践,我必要出去看看走走的。” “下一回,就是做绣品画画了,你画一幅山川图送上去,旁人还罢了,皇后娘娘必然知道你的志向。”纪子悦自家解困不及,反替叶文心出了主意,叶文心心头一动,见纪子悦叹息一声,冲她点一点头:“颜大家是娘娘的胞妹,想必你也知道的。” 皇后娘娘对这个妹妹说好自然是好的,可却自来少提,连在小辈跟前都绝少说到,纪子悦曾听母亲说过,若是真心回护,便该坦然大方,可身在高位,这也是无法可想的事。 两个竟有些投契,颇有些相惜,纪子悦干脆留了她下来用饭:“那大锅饭有什么吃头,我这儿有时鲜菜,你等着,我叫人预备去。” 叶文心只当会送来甚个山珍海味,却都是些家常菜色,柳芽儿拌豆腐,香椿芽儿拌面筋,才起坛的龙须菜和清酱小松菌,俱是素的,配着胭脂稻米粥,一碗下肚身子也暖起来了。 纪子悦知道叶文心是听见了的,睿王耳力极佳,后头帘子一动,他就知道了,低声告诉了她,还道一声:“倒是个识相的。”见着背影就退到帘后,一动不动整个下午,纪子悦轻轻叹一口气,若不是这般情状,两个倒能深交。 一餐饭食吃尽,两个人都少有这般好胃口,来收碟子的宫人念了一声佛:“这可好了,姑娘再不多吃些,我的皮也叫揭下来了。” 纪子悦嗔她一眼,叶文心猜测这个怕是睿王的人,太子真心求娶,怎么这上头反照顾不到?也不再多问点头谢过她,饮了一杯茶还回屋去。 果然上面寻了由头来收罗绣件画品,寿昌宫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再没人嘻笑,一个个都把功夫花在了做绣件上头。 叶文心用掉两个红封,使小太监办了颜料来,当真画了一幅山水,秀女之中琴棋书画自然都学,光是画画的就有好几个,泼墨山水却只她一个,余下都是工笔花鸟,光是展开卷轴,就是精致富贵的。 来的时候就带旁的,可这一幅画叶文心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见的是拓写,却能想像卷中沟壑,在屋里想了一夜,第二日一笔不落的画了出来,陈湘宁手里捏着绣件,不错眼的看着她,再看看自家手上的仙鹤报寿,红了脸儿。 叶文心这幅画送上去,不独皇后看了,连圣人也看了,她学了这么多年的颜大家,还真有几分相似,一展卷皇后便怔忡了,问明白竟是叶文心画的,微微一笑:“造化神奇,不独人生得像,竟连落笔都像了。” 圣人侧眼一看:“这一个,你给些体面,宋老头子来求,想给孙子求一个有才气的孙媳妇儿,旁的你且看着办罢。” 这一对父母,都正为着儿子的婚事在发愁:“默存是我肱骨之臣,若为儿女婚事,反累及了他,那这桩亲事不做也罢。” 第81节 圣人自来是喜欢睿王的,这个儿子是三个儿子里头最像他的,太子不必说,当日为夺大位,虽百般顾及,到底还是累得妻儿身子孱弱,明蓁养了几年慢慢调理过来,太子却是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多少名贵的药物吃着,也还调养不好,眼看就要走了老路了,便让他寄名到张老仙人的名下当个弟子,这才保住了姓命,却没成想,他这一回求的竟是纪子悦。 圣人倒不至于就把怒气发小姑娘的身上,心里却对太子着实不满意,二儿子是情之所至,他又是什么,天下难道还有谁能动他的位子不成。 皇后看着还正是富贵雍容,保养得宜瞧着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可圣人已经显出老态来,此时一叹越发显得疲倦,皇后拉了他的手:“他身子不好,打小心里想的就多些,你忘了,刚生恪儿的时候,连抱都不许我多抱他,挨着一刻就要吃味。” 圣人看着妻子,反握住她的手,小时候自然是天真可爱的,但要为君,怎么能够,却又不忍苛责妻子,便是连他都当这个儿子大约是养不活的,一意培养起了二儿子,哪知道会在他心里种下这么一根刺。 “你慢慢告诉他,我对他说,他只当是我训斥他,心里更不好受,若不成,就叫阿霁来,他听他姐姐的话。”圣人又叹一声,早朝午朝过了,还有晚朝,这一日却挥挥手:“传下话去,叫外头等着的不必等了,今儿不开晚朝了。” 秀女们送上来的东西,也各有分赏下去,纪子悦的不必说,陈湘宁的绣件儿也得着一对儿金环,余下的各有赏赐,只有叶文心落到最后。 这些个姑娘们或多或少都有些刺探的意味,哪一个成妃哪一个为嫔,都不知道这好事儿落在谁的头上。 正当叶文心受了奚落时,送赏来的汪大监笑一声:“叶姑娘,叶姑娘这一份,是娘娘自家的私藏。”说着当着人展开来,正是她临摹的那幅山水长卷真迹,想不到竟藏于宫中。 汪大监笑一声:“娘娘说了,神韵已经学了七成,难得难得,往后多走多看,自然能青出于蓝。” 叶文心自知过了关,跪得诚心实意,双手过头接过了卷轴一声谢恩,差点儿颤抖,抱了画卷,抬眼看一看纪子悦,冲她微微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应该还在吃吃吃买买买 大概已经去了大阪影城,哈利波特我来啦!!!! 对惹,看看有啥好的周边,买一点回来微博抽个奖啥的 谢谢存稿箱君,谢谢可能会有的地雷票和营养液,爱你们么么哒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48章 红白 宋老太太的寿辰在三月下旬,府里却是早早就忙乱起来,这会儿花开得正好好,若是冬日里少不得在树上结彩,这会儿只前后都挂起红灯笼来,门前就挂了两盏,一看就是府上有喜事的。 叶氏那个更是天天不断了人,春燕繁杏两个忙得脚不沾地,管事婆子进进去去没个停的办一场寿宴,院子里要开上十桌,开了水阁听戏,男席女席分开,一张张单子送上去,除了挑菜色,还得挑器具。 石桂得闲无事,常往正院里去,叶文心也不知道成事没有,心里替她祝祷,却还是得做两手准备,万一不成,她要赎身还得在叶氏这儿想法子。 叶氏却是半点也不忧心,老太太跟她露了口风,这事儿就是已经成了,叶氏松出山一口气来,虽不知这一对儿到底好不好,总归是求仁得仁了。 这话却不能先漏出去,免得旁人猜测着叶文心在宋家时便与宋荫堂有了什么牵扯,两边脸上都不好看,等人回来了,再请了媒人上门去,哥哥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春燕都不知道,石桂更无从得知了,她时时往正院里来,春燕便也叫她帮着跑跑腿儿,院子里头来往的多了,还碰见过宋勉,他是秀才,春闱是轮不上,数着日子还有半年,越发读书用功起来,石桂这才想着,倒没把肉干也给他一包,他出去读书的时候,也能垫垫肚皮。 可宋勉回回都是行色匆匆,稍一停留就又走了,石桂几回没能说上话,干脆在春燕叫她传事的时候,把一包肉干送到至乐斋去。 怕他不吃,还特意留了名,写上几个字,说是谢礼,那书僮是识得字的,不意她一个丫头竟也识字,看着上头没甚紧要的,就让她留下,回来捧了布包儿给宋荫堂看:“了不得,咱们院子里头竟还有识字的丫头了。” 石桂跟着叶文心学字,学的自是她最拿手的簪花小楷,一张纸条儿裁剪得一指宽,细条条写上字,拿起来一看,写得竟很不差。 宋勉小时纸张难得,学里先还发纸,再后来变作了糊窗用的,再跟着,就连纸也不发了,他在沙地上练,到底不如在纸上练得好,这一笔写得便不好看。 宋老太爷教他读书,头一样分派的就是让他日日习字五十张,宋勉天天不缀,字这才好看了,老太爷好容易点了头,说如今这一笔总算能看,这样下场,字总不会扎人眼了。 宋勉当时脸涨得通红,老太爷让他写五十张,他就写一百张,先用淡墨写了,再用浓墨,一张纸恨不得当两张用,就这么练了半年,石桂至多也就练了半年,竟也能写成这样, 没成想这么一个小丫头竟也写得好,想着她读书是叶文心教导的,丫头都写得这样好好,也不知道叶文心的字写得什么模样了。 看了一回字,才又拆开布包,把那带着蜜味的肉脯咬上一口,烘得又薄又脆,他一向是带了干粮去闹市读书的,一个实心馒头吃一顿,有些肉脯正好当菜。想着下回谢她,又把那张纸条当作激励,夹在书里。 幽篁里的丫头闲得骨头都生锈了,见天的折腾着吃食,石桂除开练字,也常往各院里走动,走动的多了,听来的闲言碎语也跟着多起来,三月节的时候回去过节,郑婆子就给她灌了一耳朵。 石桂这才知道赵家来人竟是要跟二姑娘说亲事的,郑婆子喝着桃花酒,一张起皱的脸也叫酒意熏开来,啧了嘴儿道:“二姑娘这是交了好运了,老太太开了口,东西就少不了她的,嫁回娘家去,又要强了这么一辈子,还不知道要怎么发嫁妆财呢。” 没了葡萄给她凑趣,她倒觉着有些没味儿,石桂替她添了酒,郑婆子吃了一杯又吃一杯,吃得醉了,舌头就没闲的时候,她自来只看眼前小利,眼见着余容嫁得好了,又悔起没把葡萄安在余容的院子里头。 石桂听她越说越不像,恨不得把老太太家里那点子事儿都抖出来,心里觉得好笑,她也不过是听来的,说得却似亲眼见着一般,甚个赵家祖上八辈儿也是穷苦人家,挖了口甜水井一万个了不得了,这赵家姑娘就是甜水里泡大的姑娘,嫁进宋家的时候哪一个不知道。 石桂扶了她躺到炕上去,郑婆子不住打鼾,浑身都是酒气,石桂也不给她醒酒,回了屋子就见葡萄懒洋洋懒着,给她端来的菜半点没吃。 “这是怎么了?我给你下碗面去?”石桂才说完,葡萄就摇摇头:“我吃不下。”面上一阵阵的白,捂着肚皮,手脚还发凉。 石桂一看皱了眉头:“你可是来红了?” 丫头来红最烦恼,还得当差,又不能歇下,得脸的也不能躺上五六日不动弹,下人还拿乔,至多也就喝上几碗红糖水,歇过前两日,还回去当差。 葡萄点点头,石桂蹙了眉头点点她:“你呀你,怎不早说,我早就给煮了红糖水来,等着吧。”说着出了门升炉子切姜。 开了炉子家里却没红糖,往间壁借了一包来,想着她半点没吃什么,往红糖里头打了个水蛋,送到葡萄床前,让她趁热吃着,葡萄一气儿喝了半碗,这才觉着小肚子里有了丝热气儿。 她十三岁了,可在钱姨娘的院子里头,来红却不算好事儿,松节还在的时候说过,说因着主子不干净,底下这些丫头看在老爷眼里就越发贱了,那会儿她不懂是甚个意思,如今却渐渐懂了。 木香的家人已经求了叶氏,要把木香求出去发嫁,木香自来是个泼辣的,葡萄就眼见过老爷借着吃茶要摸她的手,木香一时“失手”把一盏茶全泼在老爷的袍子上,得亏得天冷衣裳厚,若不然,木香姐姐还不知要怎么受罚。 这些个钱姨娘都瞧在眼里,却只是不作声,葡萄那会儿还当钱姨娘是个顶好不过的主子,人又和蔼,给赏钱又大方,等见了松节的事才知道,钱姨娘根本没拿她们当一回子事。 指缝里头漏出来些,尽够给她们吃的,遭了灾遭了难,她却是绝不会伸手的,石桂眼看着葡萄神色黯淡下来,咬着唇儿替她想法子:“若不然你也报病,木香一走,你年纪虽不够,可也保不准,钱姨娘想要个亲近的人当差呢。” 若是出来了,就算是病养好了再进院子,也还是回钱姨娘那儿当差,也没别的地方能要她,除非是钱姨娘自个儿不要她的,可看着情状,再不能够。 葡萄淌了泪:“我可没法子了,你不知道……”不知道什么,她却不敢说了,葡萄十三岁多,胸前已经微微隆起,腰肢也渐渐苗条,脸蛋一尖,还真有几分姿色,比着松节相貌更好,宋望海是个荤素不忌的,钱姨娘又万事不管,她便是再想着富贵,也看明白了,便是得宠如钱姨娘,又有什么趣味? 她虽不说,石桂却也懂了,一把搂住了葡萄,胸口起伏不定,恨得捶了炕沿,但凡有些能为,这事儿说办也就办了,偏偏她们两个都是二等丫头,主子家跟半点不足看的,再有想头,也无人肯帮。 葡萄握了她的手:“我也知道没法子的。”说着又落泪,石桂上回已经对春燕说了,春燕却久久没有动静,若是这条路都走不通,要靠她们自个儿来办,又得怎么才能办得成? 石桂替葡萄去远翠阁里告了三天假,木香皱了眉头,轻声一叹:“这可怎么好,原来就少人,说是春日里补上来,到这会儿还没补,她再一病,更没人了。” 石桂只得赔笑:“她倒是想来,可她病着,煎着药正吃着,怕病气过给小少爷,这才不敢来的,使了我来跟姐姐告假。” 木香点点头:“知道了,我明儿就去催催管事婆子,怎么这会儿了,还没人补上来。”没人补上来,可不就是因着没人肯进钱姨娘的院子,下人间有甚事是瞒得住的,死一个松节,便是原来有这个想头,也不敢了,何况这个小少爷也没能得着老太爷老太太的青眼。 石桂告辞回去,在木樨香径遇上了宋勉,宋勉虽在读书,眼睛却不住四顾,看见石桂笑一声,冲她招招手:“你来。” 石桂不明所以,真个走过去,却是宋勉送了她一只巴掌大的小风筝:“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看外头卖的都是些蝴蝶雀鸟,就照着买了一只。” “怎么好让堂少爷破费。”石桂知道这是还礼,宋勉自来不白收她的东西,除了风筝,还给了她一本字帖:“我看你的字写得好,想着这个能用得上。” 这比得了风筝还让她高兴,翻开一看,立时笑了:“我是只会写小字儿,大字没力道,写不出气势来,多谢堂少爷了。” 没嘲弄她丫头识字不自量力,便是个值得交往的人了,石桂心道果然没看错了他,越发冲他笑起来,宋勉耳廊泛红,少年人有些害羞,虽告诉自己是心底无私天地宽,也依旧怕落了人眼,匆匆一扫,见无人这才松一口气。 石桂同他告辞:“下回我写了字,拿给堂少爷看看,表姑娘进了宫,就无人指点我了。”看见宋勉答应了,这才回转去。 到了三月末,宋老太太寿辰前几日,老太爷回来满面寒霜,把叶氏叫到跟前来:“你预备些白事礼送回扬州去罢,你嫂子没了。” 叶氏一时晃了神,宋老太爷长长叹出一口气:“怕是二月末就没了,你哥哥瞒着不发丧,叫人参了,这会儿申斥的折子已经快马发下去了。” 叶氏只觉得一阵天眩地转,她早早已经送了信回去,告诉嫂嫂这事儿解了,宋老太爷肯出手相帮,再不会进宫填那私盐库的窟窿,哪知道嫂嫂连喜报都没接着,人就这么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盒饭,加个鸡腿儿 谢谢可能有的……地雷?营养液? 噜啦啦噜啦啦噜啦噜啦类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49章 孤鸟 叶氏回去便躺倒了,她一病,宋老太太的寿辰差点儿就办不起来,还是赵三太太果断,立时接手过去,又旁敲侧击着让宋家的姑娘出来帮手:“也有年纪了,可不得学些管家事儿,往后才好当家作主。” 余容泽芝是自愿替叶氏分忧的,泽芝年小,就往叶氏跟前侍疾去,余容虽没理过家事,也跟在赵三太太跟前一并学着怎么迎客接礼单子。 余容人腼腆,宋老太太便派了个婆子调到她身边去,让她帮衬着余容,有不到处提点一二句,不让余容在赵家太太跟前丢了宋家的脸。 便是老太太不派人,高升家的也跟前,叶氏一病,她跟前管事自然要顶上,若是叫赵三太太看了笑话,除了丢宋家的脸,也还丢叶氏的脸面,让人指谪她这个嫡母没有好好教导,才让女儿出纰漏。 叶氏生病的消息比沈氏去世还更早送到幽篁里去,玉絮正在吩咐丫头们守好门户,别给姑太太添乱,沈氏病逝的信儿才送进了幽篁里来。 冯嬷嬷那儿的小丫头采桑一路奔进院门来,急得眼儿通红,玉絮既是一等的丫头,便端了架子训斥她:“你怎么办的差事,有甚事这样急,外头正乱着呢,冲撞了什么可怎办?” 府房里头抬着撒金屏风当隔扇,还有些金碗玉杯,砸了哪个便能赔得出也不好看,玉絮话音才落,采桑便喘气道:“太太没了。” 玉絮一怔,六出已经训斥出声:“你这个丫头要死了,好端端的报什么丧。”跟着才瞧见,采桑的腰间已经扎了白腰带,只外头还裹了一层,因着客居,不便冲撞了主人家的喜事。 玉絮回过神来红了眼圈,跟六出素尘两个对望一眼:“这是怎么说的,不是前一向还来信了。”叶文心进宫之前确是收了信件的,接着的时候欢天喜地,石桂却知她连看都没看,已经知道是作假,又何必去看这一封假书信。 采桑自然是知道二月里太太就没了,密不发丧就是为着选秀之后再报,那会儿旨意已经下了,好歹都是皇家人了,守上一年再嫁也没甚说头,何况本来选定了就得宫里指派嬷嬷教导礼仪,再预备嫁妆,再是紧赶慢赶也得一年光景。 这话不好说,这些个丫头也猜不着,石桂心里头却是明镜一般,紧咬了牙关才能不颤抖,叶家可真是疯魔了,为着个不知能不能到手的位子,竟连不发丧这样的事都办了出来,叶文心只猜测着母亲拒不写信,这才造假送来,哪里知道沈氏早就已经撒手人寰。 玉絮一怔之下,立时回过神来,一个个赶紧去了簪环,采桑又道:“冯嬷嬷说了,赶紧收拾东西,先回老宅,旁的再理论。” 身上既有孝,那就不便再客居宋府了,何况还逢着老太太的大寿,玉絮一面吩咐丫头把衣裳都换下来,换上素色,再把首饰都给摘了去,又叫人赶紧开箱子,把能收拾的都收拾进去。 石桂惶然立在院中,她跟九月两个都还是宋家人,叶文心既不曾讨要她,她此时便成了尴尬人,既不能跟着走,留下来也不安心。 可这会儿再没人能顾到她了,玉絮领着几个丫头打包东西,身上有孝还选什么秀,想必不日就要出来,启程回扬州。 石桂还在发怔,玉絮已经冲她招手:“你赶紧着罢,把那册子拿出来,一样样对了帐,收到箱子里去。” 石桂应得一声,叶文心人是进宫了,屋里头的东西却没动,一样样归置好了,摆件还得包上软绸,几个丫头七手八脚,东西虽多人却不乱,没一会儿多宝格上摆的东西就已经清空了。 床帐被褥一样样都卷起来,香炉子使了婆子抬出去装进箱里,来的时候铺设了这许多天,走的时候竟没一刻就收拾得干干净净,采桑还不住来催:“东西已经抬上了车,玉絮姐姐快些罢。” 玉絮看一看石桂欲言又止,到底叹了一声:“你等着罢,姑娘出来我定跟她说的。”再没有让宋家的丫头给叶家的太太带孝的道理,一个个丫头们的包袱东西还理了好些时候,石桂就在院里头看着,帘子也卷了起来,屋里头一时空了,连院子里头静悄悄的,只余下她跟九月两个人。 六出素尘几个带不走的东西全留给了石桂,六出还送了一小罐头茶叶给她,红了眼圈儿:“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了,姑娘是你的师傅,我也是你的师傅,你且得记着,我教你烹茶。” 石桂心里本就不好受,才刚还热热闹闹一屋子,还说夜里要吃春菜,又要烧肉饭,没一会儿竟全拎了包袱,出了院门往偏门去,走得半点征兆都无。 她跟九月两个一路送出去,玉絮几个叫人避着走,让过那办寿辰手上拿着寿字花的丫头婆子,到了偏门,玉絮拉住石桂,把从手上摘下来的一对儿金镯子给了石桂:“给你留个念想,便是姑娘也要给你的。我屋子里那些东西,没带走的全给你,妆匣子小镜子,一套都是齐全的,柜上的铜锁也带着钥匙,你能来自然好,不能来,也当个念想。” 石桂心里头明白,这一走是再不能够回来了,叶文心这样看重沈氏,怎么还会想到旁的,得着信还不知道如何伤心,哪里还能想起同她的诺言来。 石桂茫然立在门边,等玉絮六出她们都上了车,车夫赶起车来,快要出巷子口了,石桂才回过神来,往前迈出一步,半只脚立在门里,半只脚迈到门外,眼看着青布车越行越远,她才长长喘出一口气来。 九月眼儿一瞥,抿了嘴儿,叶家走了,石桂就再没人撑腰了,往后也就是跟自个儿一样看院子,谁也不比谁更得脸,她觑着石桂的脸色,扯一扯她的袖子:“咱们走罢,人都走了。” 她这点心思怎么瞒得过石桂,眼下却再没精力同她纠缠这些,石桂进门没往幽篁里去,反往正院去了,九月连声叫她,石桂冲她摆摆手:“院里人走了个干净,总得告诉春燕姐姐一声。” 九月便没想起这茬来,她咬着唇儿看着石桂走远,人才刚走就急着往正院献殷勤去了,也不知道怎么就生了这许多心眼子,扭了身往回去,赶紧去点之桃蕊香几个留给她的东西。 鸳鸯馆里静无人声,丫头们都在廊下挨着,玉兰迎春两个看着药炉子,还没迈进门就先闻见一股子药味。 石桂进来,锦荔睇她一眼:“姐姐们都没空,你有甚事告诉我罢,我去回。”石桂看她一眼:“不必麻烦姐姐了。” 说着径直越过她去,锦荔知道石桂是幽篁里是得宠的丫头,不得宠也不会回回都跟着叶文心进进出出了,可如今再不一样,叶文心选秀是再不会选了的,人也得回扬州去,她便是主人跟前一条得宠的巴儿狗,主子走了,也得夹着尾巴过活。 第82节 她冷哼一声,落在淡竹石菊的眼里,两个对看一眼,都只收回目光去,石桂寻着了春燕,低声告诉她:“玉絮姐姐领着人把姑娘屋里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了,人已经坐车走了。” 春燕也是一怔,却知道这是必然的事儿,叶家也不会再留了,说不得过几日就要回扬州去,叶氏还躺在床上,人昏昏未醒,诸多事务不好料理,春燕也正发愁,这病势来得急,大夫都说了要慢慢调理。 里头泽芝正侍疾,她最是耐性不过,药的时辰记得牢,不时又拿棉布沾水去润叶氏的嘴唇,守着叶氏一坐能坐一下午,还得春燕劝了她回去,她这才肯走。 叶氏一向是安康的,不意这回竟生了这么重的病,春燕说得两句话,不住往帘子里头望,也顾不得再跟石桂多说什么,拍一拍她:“你先回去,到底怎样,还得等太太的定夺。” 石桂难掩失望的神色,锦荔见了,等她打身边过时,便“哧”得笑出了声儿,石桂斜她一眼,一言不发出了院门,人还没到幽篁里呢,就遇上了郑婆子。 这样的动静瞒不过她去,她跌了足扔下围裙跑过来,好好的葡萄三不五时就病,眼看着要提一等,迟迟都没动静,这下子连石桂都差事不保,她怎么不着急上火,一把拉了她,把她扯到僻静处:“你这个丫头,怎么不趁早打算,若是能长久跟着表姑娘,总还有回来的一天,这下子可好,你往后就守空院子不成?” 石桂心里一团事,虽知道成功不易,却没想到会因着这桩事全然改了个局面,心里还在猜测着沈氏是怎么死的,她被禁着不跟女儿通信,说不得最后没了招,就鱼死网破,只要她死了,叶文心也就不能选秀了,虽被叶益清拖到进了宫,也一样得出来,太子若是着急大婚,哪里还会等一个叶文心。 她木木呆呆,郑婆子看着越发气恼,一把推了她:“你是傻了,看着是个机灵的,怎么肚里一点章程都没有?我可告诉你,要是再难上去了,你那月钱往后还交给我,我好替你再作打算。” 她气急败坏,心里又怨那沈氏是个短命鬼,这样祸害女儿,眼前富贵都成了空,儿子也不能科举了,讨这么一场儿女债,当真是个会“操心的”娘。 石桂心里那把火一下子就给点起来了:“干娘说得什么话,我是黄大仙也断不得人生死,原来表姑娘给一份,如今这一份没了,干娘要月钱容易,就赶着这会儿往正院去,跟春燕姐姐要,我看春燕姐姐这会儿心绪好得很,说不准就一并给了干娘。” 郑婆子一噎,石桂从没这么跟她说过话,便是顶了她,也是软钉子,这回竟敢硬碰硬,气得拿手指着她:“好哇,你翅膀还没硬,就敢登鼻子上脸了,没挨过打不知道甚叫规矩,你认了了一年了,还没教过你,今儿就教你个乖,看你下回嘴还硬不硬。” 一巴掌扬起来,石桂且不惧她,仗着身子灵活,转身就要跑,正撞上了人,抬头一看却是宋勉,这才发觉此处正是木樨香径,宋勉日常读书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背不出行程的怀总也不知道今天在哪里 京都咩?据说小伙伴安排了穿和服的行程,有点耻,想要紫阳花…… 谢谢可能会有的地雷和营养液 也可能今天是在吃米其林三星的!!!!鳗鱼饭~哈哈哈哈哈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50章 临别 郑婆子一见着宋勉便知是个少爷,叶氏在用度上绝不会亏待了他,比着宋荫堂的份例做衣裳,打眼一看衣裳是绸缎的,腰间还挂着荷包三事,看着年纪十五六岁,便知道是个少爷主子。 郑婆子吃不准是不是赵家来的那一位,真知道是宋勉,她也敢欺生,可来了一个赵士谦,那可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孙,到底不敢造次。 一时不敢下手,又见宋勉皱了眉头看她,只得赔笑,手指还点一点石桂:“你跑得了初一,也跑不了十五!”说着转身骂骂咧咧走了。 石桂不意宋勉还有这用处,“扑哧”笑出一声来,笑盈盈的看了他:“堂少爷还能当护身符用了。”她心知郑婆子是再不会怕宋勉的,若知道是宋勉,也就说一声管教干女儿,却不敢冲撞姓赵的,觉着好笑,又笑一回。 宋勉却皱了眉头:“她常常这样打你不成?” 石桂摆摆手:“那哪儿能呢,我又不是个木头人,她想打我,我还不会跑么,原来也没打过我,不过表姑娘要走了,我成了没处落脚的孤鸟,她这才敢打我的。” 宋勉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皱眉看向石桂:“要么,你往我这儿来,我……”话已经出了口,才想到自个儿办不到,宋家这会儿乱成这样,老太太又要顾着寿辰,又要去看顾儿媳妇,宋荫堂又还没放榜,他这会儿说要个丫头,别个又怎么想他。 石桂见他神色变幻,也知道他的难处,赶紧开口拒了:“不好麻烦堂少爷,我原是太太院里头调出来的,总还有些个姐妹,能替我递个话,说不准就能把我再调回正院里去。” 宋勉心里过意不去,他受了石桂几次恩惠,一心报偿,却连这桩小事都办不到,看她说得云淡风清,他便道:“若是往后她再打你,你躲不过时,就往这儿来,我总在这儿读书的。” 旁的不能帮,替她挡一挡还是成的,当着主子的面,料得石桂的干娘也不敢打人,宋勉自觉无力,脸上便显出点落寞来。 石桂却满不在乎,心里当然是可惜的,近在眼前的回家路,说断就断了,可要走一条长的,也不过是更艰难些:“路漫漫其修远,我不过求索的再长些罢了。” 宋勉一怔,万没想到她还能说出这话来,知道她读书识字,却不知竟还有这么一番感悟,宋勉越是临近考期,越是夜不能寐,若是这一次不过,宋家可能再支持他读书?连个秀才不中不了,也就不谈旁的了。 回乡一试,可还有回来的时候?越是担心越是发狠读书,他只有眼前路没有身后路,一步半步也退不得,心里每常警醒,出人头第说得容易,当真行践起来,竟这么难。 连宋太傅都说,以他如今的应对,又是宋家的族人,都不必打点,秀才哪有不过的道理,可心里的害怕却是没有来由的,再知道十拿九稳,也怕那一丁点儿的万一。 此时听了这么一句,醍醐灌顶,若是这回不中,他也已经学了这些日子,得了宋太傅的教导,就比全天下许多学子要幸运,能中自然好,不中他也不是甚都没学到,不过求索的路更长一些罢了。 “你说得很是。”宋勉点了头,半晌又再点一回,冲着石桂且笑且拱手:“我这就回去,谢你这一句。”古人有一字之师,她这便算是一句之师,宋勉想说,却没能开口,半退着转身走了。 石桂一向知道这个堂少爷读书读得有些呆,也不在意他如何,回了幽篁里,一面理东西,一面替葡萄想办法,心底却又烦忧,沈氏病也病了这许久了,可一听见她人没了,还是忍不住要替叶文心担忧。 院子里原来住着这许多人,小小一方庭院只觉得没处下脚,人一走立时就空荡起来,除了石桂九月,就只余下看门的婆子。 廊上的彩灯笼还挂着,可间间屋子都开了门,里头空荡荡的半点人气都没有了,九月各个屋子逛了一圈,收罗了许多不及带走或是不要了的东西,六出素尘屋里头的香胰子粉珠匣儿,捧在手里拿回来,往石桂跟前一摊:“这是她们遗下的,想是不要了,你看看要哪个。” 她还拾到一只耳坠子,银子打得桃花,收到袖子里头,不曾拿出来,石桂摇摇头,也没心绪去看那一间间空屋:“你找着的,就给你罢。” 九月自觉好心,原来她心上散漫也就罢了,叶文心时时有赏,春燕那儿还又领着一份月例,如今可不得精打细算,拿回了东西才道:“你干娘才刚来了,想进屋子的,刘婆子给拦了,说是太太派她看院子,表姑娘才走,若还有甚个东西没拿,少了她担待不起。” 石桂心头一凛,没想到郑婆子转就敢来内院翻她的箱子,若不是之前幽篁里失窃,刘婆子这个后派上来的,也不会这么仔细,说不得这些时候的积攒还真被她全拿了去。 石桂摸一摸玉絮才刚给她的一对儿金镯子,细窄窄的镯身,嵌了一排米粒大小的珠子,看着又精致又细巧,这些东西如今更得藏好了。 九月反指了玉絮的屋子:“咱们挪过去罢,她们那儿更敞亮些,又有架子床好睡。”人一走,她先想的就是这个,以后再没活计,还月月有月钱拿,虽少些,人也清闲,两个人占了大屋子,怎么也比原来好。 石桂犹豫不定,能搬屋子总是好的,这会儿天虽暖和了,屋子里也还是阴冷的,太阳都照不进来,玉絮那一间不说旁的,开了窗日头能晒一上午。 九月是想着一人一间,有床有桌有柜子,石桂想的却是只要买一把锁,郑婆子再不要脸,也不敢砸了院子里的门锁,立时应了一声:“好,你先挑罢。” 九月挑中了琼瑛的,琼瑛那一间比玉絮的更靠里,两扇窗户都能开,她挑完才道:“要么,你睡那一间?” 石桂摇摇头:“我就住玉絮姐姐那一间罢。”玉絮那间不如琼瑛的大,东西却是齐全的,两个既说定了要搬,也不问别个了,总归这院子一时无人来住,里头又都是干净的,石桂抱了铺盖,最紧的是那只箱子搬进了新屋。 玉絮走的时候柜门上的锁跟钥匙都没带走,还省了她的锁钱,衣裳理着摆起来,这么一看,她的东西远不算多,柜子里头还有一半儿是空的。 两只猫儿崽子也只带走了一只,脸上有一块黄斑的不知道缩在什么地方,这会儿还晃出来,喵喵找着伙伴,石桂叹一口气,把它拢到了猫篮子里。 澡盆子也是现成的,倒比琼瑛那屋子还更好些,九月也就是听见了玉絮说的话,知道石桂必不肯让,干脆挑了大屋。 石桂坐在凳子上,眼睛怔怔望着窗户外头的景色,竹爆新芽,冬日里种的那株红梅也活了,花虽然落尽了,叶子却长得肥大,风一吹,竹叶沙沙作响,她心里一时觉得倦怠,往床上一躺,头挨着枕头阖起眼来。 九月却兴兴头头的跑来跑去,还进了叶文心的屋子,转了一圈甚都没有,那一间屋就是针头线脑也得带了走,说不准姑娘就要用上,玉絮理得尤其精心,哪坦克还会落下东西来 忙了这么一圈,才想到今儿厨房还没送饭来,张罗着去厨房拿饭,头在窗前一探,见石桂这么个最勤快不过的人竟在蒙头睡大觉,知道她是凤凰落了架,差点儿笑出来,也不搭理她,跟刘婆子说一声,催饭食去了。 石桂一觉睡到日影西斜,她翻身坐起来,靠窗桌上的小箩儿里头盘着的猫儿动动耳朵尖,抬起脸来看一看石桂,仿佛也知道这下子没人疼了,讨好的冲着她“喵”了一声。 石桂坐起来揉揉眼,有许久不曾这样好睡过了,苦中作乐想着能偷几天懒也是好的,站起来拍拍脸儿,外头九月跟刘婆子正在挖竹笋。 春笋是时鲜物,也就幽篁里生得些,刘婆子看院没多少日子,油水还没捞足人就全走光了,余下她跟两个小丫头子,且不得捞些甚回去,这东西油焖过后最是下饭。 石桂理了衣裳出来,九月抬头冲她笑一笑:“看你睡得熟,也没叫你,你看看,生了这许多了,咱们正好吃个鲜物。” 叶文心不在,丫头们做了许多风鸡风鸭腊肉,这会儿还没吃完,余下来的够她们几个吃许久了,石桂才还灰心丧气,忽的想起那会儿才来宋家,别苑里甚东西都无,一针一线都靠着自个儿挣出来,是靠着卖笋,一天十来文的攒,才有了如今这模样,把裙子一卷起来别到腰上:“我看看,可还有嫩的没有。” 这一片笋好生到四月里,这一个月都不愁吃了,夜里就拿炉子焖饭,先铺一层米再铺一层笋片,顶上腊肉切得一片片,等蒸起来腊肉里的油浸下去,满院子都是香味。 厨房忙成这样,午间不过给了一把面条几颗菜,让她们自个儿下面吃,原来叶家人在,那是客人,冷落了哪一头都不成,如今都是自家人了,还是两个丫头片子,更没甚个说头。 石桂觉得肚里饿,还要找点心,九月叹一声:“哪里还有点心,就等着饭罢,我看吃着也挺好。”怪道郑婆子才刚就必翻脸了,原来是想好了石桂总有求她的一天,石桂的犟脾气偏偏这个时候上来了。 平日里也不是没喂她,她耳朵上的银灯笼,身上穿的布料子,哪一样不是她拿回去的,年里因着跟去叶家,还把一半的赏钱给了,盘炕又不曾花销郑婆子的钱,不过才刚落了单,就恨不得敲骨吸髓了。 越是这样越不能服软,石桂也不是没过过苦日子的,真个硬气着不去找郑婆子,郑婆子忍了她几 回,这一回也不再忍,葡萄去的时候还指桑骂槐:“真个当自个儿飞上枝头了,有她好果子吃!” 葡萄还想来劝,石桂握了她的手:“当着人就要打我,她既翻了脸,也别翻回来!”事事要忍桩桩要让,还不如就硬气一回了。 玉絮她们走了两日,叶氏还没好上些,冯嬷嬷便带了人来,特意告罪一声,说是回乡奔丧去,这会儿已经急着要上船了,再也没有来时那付笑面孔,又是巴结又是讨好,叶氏拿眼儿刮了她,派了身边得力的婆子一道跟着。 事儿来得太急了,宋老太爷宋老太太是怎么个想头且还不知,亲事自然就往后压了,石桂听说来了人,一直等着,六出果然跟在里头,拿了一大包的东西,寻着她就往她手上一塞:“姑娘哭得晕死过去,叫人抬着上船的,醒转来让我收罗了一包东西,是给你的,俱是些书册,说甚个自有黄金屋,让你拿着,她不会忘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妈妈呀,看到自己的存稿箱我都觉得太感动了 山水有相逢,说不定在街头遇见你们谁呢~~~ 月底啦,营养液要清空啦,幸好我走之前已经全部扔光 哈哈哈哈哈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51章 馈赠 六出满面惶然,不过才走了两日,人看着竟瘦了许多,石桂才想拉了她说几句话,那头人便催着她走,六出身上已经全穿了素,连宋家的门都没进。 冯嬷嬷若不是积年的婆子也不敢托大上门来,两个告辞走了,赶着去码头坐船,六出掀了帘儿同石桂挥手,冯嬷嬷却连看都没看石桂一眼,再得用也不过是个丫头,扔了也就扔了。 石桂手里拎了这么一大包的东西,那小厮还起意要看一看,只见那包袱皮包着的都是书册,嘴上啧啧两声:“你跟的这可真是个好主子,怕你冷着呢,送你些书,也好好让你烧火用。” 大宅院里头俱是如此,树倒猢狲散,主子走了,再体面的丫头也还是丫头,往后还能指望上谁,小厮自觉瞧得多了:“我教你一个乖,你不是有个干亲,远翠阁里还少人,往里头挣一挣,总比被人扔下强。” 石桂扫他一眼,抱了一大包东西回来,九月在门上瞧见了,立时迎过来,伸手就要接过去:“姐姐我来抱罢。” 石桂知道她这是想知道里头放的什么,干脆扔了给她,九月原当怎么也该有些家私,接在手里却轻飘飘的,这才讪讪一笑,替石桂送到屋子里去。 九月不肯走,石桂当着她的面打开了,里头却是毛毡字帖,还有好几本书,最上头一本就是叶文心往常最爱看的仙域志。 九月一看也没了兴趣,分明幸灾乐祸,却还开口劝她:“姐姐也别恼,表姑娘想着你呢。”石桂看她一眼:“我怎么会恼,这东西再好好不过了。” 九月扁扁嘴儿,看她要铺毡子写字了,赶紧寻了个由头:“姐姐写字儿罢,我再去挖些笋,厨房叫咱们自个儿做饭,我看就还焖一个饭罢。” 她快步退了出去,石桂抱了书薄,一本本理起来,俱是些她爱的,石桂不爱读圣人言,叶文心就留了好些个杂书给她,笔墨谈香谱绣谱,她这会儿还能想得到这些,便已经是深情厚意了。 石桂理到最下面,才发觉底下压了一只荷包,荷包里头是叶文心常戴的对一儿玉坠子,雕得玉兰花,石桂把这对耳坠子收好,摆在桌上的一叠书便叫猫儿伸爪推了下来。 发出一声响,那猫儿就先缩了头蹿到柜子底下去了,石桂一本本拍了灰,从里头掉出几张薄纸来,石桂拾起来一看,是两张各一百两的银票。 石桂到这会儿才忍耐不住了,眼泪扑簇簇落下来,又怕叫人看见,赶紧一堆理起来,开了柜子,把那两张银票跟玉坠儿收在荷包里,一道压在箱子里。 没能替她赎身,先把钱给了她,若是下回石头爹再来,她就能拿这个钱赎身了,石桂站在柜前喘了好几口气,九月推开门,眼见得她在哭,劝了一声:“姐姐这又何必呢,人都已经走了。” 石桂抹抹眼睛:“可是饭好好了?” 她越不愿意在九月面前露出什么来,九月就越是要问,非得刺探些什么,此时看她已经哭了,也就不再说:“饭好了,也只有咱们两个人,厨房的婆子说了,叫咱们往后去厨房里吃。” 石桂点头接过来,满满一碗腊肉春笋盖饭,她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这会儿胃口大开,也不用筷子了,就用勺子把饭肉笋都拌在一起,再倒上些秋油,拌在一起拿勺子扒拉起来。 肉腌得正好好,有精有肥,竹笋专挑了嫩的,跟饭焖在一处,石桂一碗吃了还不足,九月眨巴了眼儿看着她:“锅里头还有呢。” 石桂又去盛了一碗来,猫儿原来吃鲜鱼,如今叶家走了,它哪里还有鲜鱼吃,给它些米饭,也一样吃得很香,九月咬了唇儿笑:“姐姐可真是,又没人同你争的。” 九月总当她怎么也得伤心个几日的,哪知道石桂第二日还是起了个大早,摘起了嫩竹叶来,铺在竹篾里,搁在日头足的地方晒起来。 又是扫院又是洒水,九月趿着鞋子起来的时候,石桂已经连早饭都取了来,水也打好了,黄猫儿在她跟前扑来扑去,扑一片才刚落下的竹叶。 九月揉揉眼,石桂手里拿着几枝才从院子里头摘下来的月季,见着她就笑:“得亏我去得早,要叫看院的瞧见了,怕得拿大扫帚打我了。 石桂还没说完,指了指栏上晒的竹叶:“等晒透,我再去炒一炒,夏日里喝这个清火。”九月张着口说不出话来,石桂又已经低了头,把花枝修过,插在她那个小陶瓶里。 第83节 九月懒洋洋洗漱过了,石桂又已经铺开布预备着做衣裳了,九月懒洋洋往廊下一坐,同刘婆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石桂已经把夏衣的裙子做了出来。 “这会儿雨多,好容易出了太阳,老太太的寿宴可有热闹好瞧,戏班子都请了两套,再不知道咱们家的二姑娘竟也这样能干,只可惜太太病了。”院里头只有三个人了,刘婆子的一张嘴也没甚个忌讳,哪个婆子不说嘴,大家聚在一处怎么也会说些新闻旧闻,便把余容理事的事儿说了。 余容原来看着娇怯怯的,没成想叫人扶了一把,竟是个很有主意的姑娘,性子又定又能沉得住气,跟在赵三太太身边学了几日,自家就有了章程,宋老太太原来只知道这个孙女儿听话乖巧,不知道竟还是个能干的,越发觉着叶氏教养得好,又叹息,若是不出这桩事,叶文心出了宫,可不就能定亲了。 叶家走的时候,宋荫堂是亲自去送的,他这一举动,宋老太太便知孙子这是定下主意了,打小就是个驴脾气,跟他爹一个性子,只得应了他,孝期议亲总不好听,等过了一年,就替他把叶文心给定下来,到时候两家结成家。 “你母亲也就心安了,她在闺中时,她嫂嫂人极好的,这才生这么一场重病,你劝着些,等把人讨了来,咱们一家子都待她好。”老太太也记着沈氏的情,知道沈氏若不是为着宋家这个孙子,何至于就落掉一个男胎,如今叶文澜还小,叶文心又面嫩,叶益清又还在壮年,总得续娶,到时候娶了叶文心,再把叶文澜一道带过来,就说是读书,一道照顾着。 还把这番话说给叶氏听,叶氏拉了老太太的手,这两个孩子这么放在她哥哥的身边,便似头上悬着剑,没一刻敢放松,能这么着,就算是全了沈氏的一番情义了。 宋荫堂要娶叶文心的事,底下传了个遍,刘婆子抓一把炒货,吐了一地的瓜子壳儿:“这可真是天作之合了,你们俩也别怕,好歹也就一二年的事儿,表姑娘嫁进来,也也得几个能使的人,到时候可不就想起你们来了。” 九月欢天喜地,石桂也跟着笑起来,叶文心的归宿,确是宋家最好了,宋荫堂是个孝子,只要叶氏喜欢她,她的日子总不会差的。 等到宋老太太寿辰那一天,每个院里的丫头都要去正堂前领赏钱,一人说一句吉祥话,再从管事婆子手上领一个红封。 叶氏虽不在,春燕却是在的,石桂跟九月两个自然也去了,排在人后头,听着前边一句句花团锦簇,一个说年年有今日,一个接岁岁有今朝。 把吉祥话都说空了,九月也想不起什么新的来,瞥一眼石桂,把之前别个说的觉得好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记下来,有那说得好的,便领个更大些的,平日里那些个口齿伶俐的,自然就占了便宜了。 轮着石桂了,石桂说得一句“室有兰芝春自韵,人如松柏岁常新。”也是一付看来的对联,这话说得文气,春燕立时加上一句:“就是她,跟表姑娘读了半年书的。”这么一说,便有人打量起石桂来。 高升家的看她一眼,点点头,拿了个大的赏了她,九月得着个小的,小的也有一百文,大的也不过再多几十个钱,眼热不过,嗔她道:“你肚里分明有,怎么不告诉我?” “你也没问我。”石桂奇一声,九月气鼓了脸,不再说话,心里越发把她当作是藏奸的,扭过身把拿赏钱回家。 石桂才出了院门,就见淡竹站在道边,瞧见她就冲她招了手,专等着她,拉她到花圃边,给了石桂一枚定心丸:“春燕姐姐让你且等等,等太太身子好上些,就把你调到正院去,你竟没说,你还识起字来了!” 识字的丫头到哪儿都吃香,记帐入册都能办,再不济还能去当书房丫头,看院子可不大材小用了。 石桂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拉拉她的手指头,淡竹轻笑一声:“我还想你来呢,咱们两个再不让那个锦荔。”石菊是个绵性子,争是争起来的,回回还得劝,石桂却不一样,淡竹这才想着她回来。 淡竹正说得热乎着,丙个又笑又闹,郑婆子远远过来,一眼瞥见了石桂,怕她又跑了,小跑两步一把抓住了她的肩头:“才刚得着的赏钱呢?” 淡竹叫唬了一跳,石桂也没想到她竟在这地方等着,淡竹一看立时明白了,郑婆子这是当石桂走了背字儿没人可靠了,这才来欺负她,要抠她手里这百八十个钱的。 石桂还没说话,淡竹已经冷笑起来:“好没道理,老太太开发的赏钱,你还想打这个主意不成?我劝妈妈趁早歇了心思罢,石桂还要往回调呢,妈妈不知道罢,她又会算又会写,繁杏姐姐要她使唤呢。” 繁杏是叶氏屋子里头管着帐的,叶氏那些家私,郑婆子一想就倒抽一口气儿,哪里还有比这个油水更足的地方,石桂给了她使唤,到繁杏要放出去嫁人的时候,管帐的可不就成了石桂,天底下再没这样的好事了。 郑婆子手还抓着石桂的肩,石桂吃疼皱了眉头,她赶紧一把松开了,替她又是揉又是拂灰:“当真?你可真是个好造化的,怪道你属狗呢,老仙人都说属相好,果然是个有福气的。” 石桂一怔,郑婆子还说个不住,这会儿又怕才刚抓疼了她,这丫头原来就是吃软不吃硬的,赶紧放底了身段,拿手掌心揉她的肩窝:“真真好造化,好属相。”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今天才是最后一天,我不想改昨天的有话说了,就这样吧 今天的怀总应该累趴了 怀总脚不好,以前扭伤过,出门会带药油,走多了路的时候好揉一揉 我猜我今天在干嘛真的有点奇怪噗哩 谢谢地雷票,如果有,谢谢营养液,如果有~~~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52章 高中 石桂一听脑子里头灵光一现,若不是郑婆子提及,她是万万想不到这个的,此时心里却生个主意,越想越觉着可以一试,怔忡出神间,淡竹碰碰她:“这是怎的?可是才刚掐疼了?” 郑婆子面上讪笑,石桂皱了眉头揉揉肩膀:“干娘请罢,再晚些,里头大的都叫人领完了。”郑婆子只当她当面就要给个难堪的,不意竟揭了过去,赶紧往正堂里去,一看这许多人,跌了足,早知道就再早些来了。 淡竹瞥了一眼:“好个活水蛭呢,叮着要吸一包血,你也是,刚才就该吵她一回,下回她就知道你难缠了。” “我是外头买来的,又不似繁杏姐姐能有太太撑腰,若是我那么厉害了,哪里还给她做脸,你替我好好谢谢春燕姐姐,等我回去,我们还一道。”石桂心里那主意转个不停,哪里还能顾着旁 的。 淡竹听她这么说,想想也确是艰难的,总不能真个吵开来,不认这个干娘了,宅院里头认了干亲 就没有能了断的,叹一口气,又再宽慰了石桂两句:“再不必理会她,咱们乐咱们的,今儿夜里有戏,听说有满床笏,还有猴儿翻筋斗,春燕姐姐繁杏姐姐必是不得空的,我们底下的却不要紧,觑了空去瞅一眼,等前头打锣了,我跟石菊在弯月洞那儿等你。” 宋家的门个个不一样,有宝瓶的有蕉叶的还有满月的弯月的,说定了弯月门,就算是定好了地方,石桂应得一声,同她定好了,自家先回去了。 石桂一路走一路想法子,葡萄没法子离了钱姨娘的院子,要是她属相不合呢?石桂记着葡萄是属猴的,去年是本命,还特意做了件红袄子压一压。 她一面想一面出神,走到花院子里头,外头闹哄哄的没法静想,干脆就跑到了宋老太爷摆的石头阵里去,说是石头阵,实则就是一环套一环,一共三个环,占了一方地。 最里头还有一个复亭,说是复亭,上面一个亭子,下面一个亭子,上头的亭子造在假山上,下面的亭子石壁石桌,很有意趣,只平日里丫头们嫌里头路曲折难走,走不熟的转错一个圈就走茬了道,干脆绕一绕,本也没多大的地方。 石桂往这里头一钻,总归今儿放假,先把好定下来,再看看一桩桩能不能办成,她静下心来,钱姨娘不知道属什么,可她院里今岁确是有过几桩不顺心的事儿。 怀的艰难,生得也艰难,小少爷还七病八灾的,石桂知道是缺钙,可现如今的人又不知道,只当他是冲撞了什么,何况还死了一个松节,松节的死,谁也不愿意担这个名头,都说她将要好了的,忽然又死了,倒不如就在这上头作文章。 可这话又要谁来说破,老太太虽是信佛信道的,可宋家再没有那些个三姑六婆上门来,门风清净,嚼舌头根子的抓住了就不放过,病灶是有了,可得怎么叫人想到属相相冲上来? 石桂攒眉苦思,除了师婆神婆,还有哪些人能说得这话,又不引人疑窦,还得是她跟葡萄能求得动的。 老太太的寿辰过去,就是东岳大帝的圣诞,碰上这样的日子,老太太是必要往圆妙观里做个道场的,明月上回说他有个一道卖符的师兄,也不知道有多少年纪了,若是显着修为深厚些,都不必往老太太跟前去说,只要露些意思出来,自有人会传给老太太听的。 石桂心里这个计划越想越觉得可行,一是她如今能想的能办只有这个法子,二是只有得没有失,便是没成,也不过是捕风捉影了一场,可若是能成,就解了葡萄的困,往后再不必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石桂心里有了谱,想要实行还得去问葡萄,不说旁的,钱姨娘的生辰总得问出来,若有确切的八字就更好了,若是没有也不打紧,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本来就是信则有,钱姨娘那儿才没了一个松节,就不信她当真半点想头都无。 石桂吁出一口气来,站起来拍拍衣裳就要去找葡萄,把这事跟她说,绕了一个圈,还没绕到底,就听见亭子里头有人说话,石桂脚步一顿,便听见一声轻笑。 好端端怎么还有人在石头阵里,上头倒是有个凉亭的,可听这声儿分明就是隔着石头传过来的,她往后退一步,才想要退出去,就听见模模糊糊一声笑语,分明就是宋之湄的声音。 石桂可不想碰见这一位,二房的人她哪一个都不想碰见,宋敬堂在叶家人走空之后还往幽篁里来了一回,叫刘婆子拦住了,他看着那块蕉叶匾上幽篁里三个字怔怔出神,唬得石桂九月没人敢迈出门边去,就连刘婆子都说,这个二少爷是不是个呆的。 石桂能不听能不看的,就再不去听去看,往后退上两步,才刚要走,后头又是一句:“这丫头往哪儿取水去了,怎么这会儿还不来。” 这声儿熟悉得很,是白露的,跟着又听见她绕出来,石桂立时反绕半圈,藏了起来,她这下子可是前后都退不得了,不明白怎么宋之湄好端端的不在西院呆,偏跑到东院赏起花来了。 哪知道这一呆不要紧,除了宋之湄,竟还有个男声,是石桂自来不曾听过的,石桂有一双好耳朵,凡是听过声的,光是听声,十个里头能猜准八个,能与宋之湄对谈,而她又不认识的,那就只有才刚来宋家没多久的赵士谦了。 她趁着白露出去,反绕着走到另一个出口,也顾不得再想这里头有些什么事儿,认准了路一路跑,到人多了,这才停住步子,喘了两口气。 她绕过月洞门,就看见宋勉笑眯眯的立在那儿:“老远就见你跑,还当你干娘又打你了,我赶紧过来看看。” 石桂心里一暖,冲他摆摆手:“哪儿呢,干娘这会儿巴结我呢,我要调到太太院子里去了,眼下的困境算是解了。” 宋勉替她高兴:“那就好了,你干娘也没法打你了。”他实是以己度人,宋家宗族那些喊着叔伯的,他爹活着的时候便欺他爹脾性好,到他爹死了,分明还有他这个男丁可以承继家业,却偏偏想让他母亲改嫁。 打得如意算盘就是他年小守不住家产,先安置在哪一家叔伯家中,等他成年了,田地也早就侵吞干净,母亲志坚不从,宗族就恨不得扒了他们两个的皮,连族里供给妇幼的米粮都吞了个干净,让她们自生自灭。 一个个血脉相连的亲戚尚且如此,更不必说似她这样买了来的小丫头子,看她□□娘盘剥,倒起了敌忾之心,知道她转危为安,有叶氏这棵大树给她靠,她那干娘也就不敢了。 石桂知道后头没人追来,这才安心了,越是知道得少,身上沾的事也少,只不明白那赵士谦怎么竟跟宋之湄扯到一处,他可是余容要定亲的夫婿。 夜里还要开宴,家里各处都点着花灯,石桂回了屋中,九月却还没回来,刘婆子啧一声:“你怎的不去看戏,今儿可有两套班子,一年也不定能热闹这一回呢。” 石桂跟淡竹已经约定了,时辰还没到,便笑说:“我问问刘妈妈要什么,我好顺些果子来。”她屋里还有一本宪书,是玉絮她们没带走的,翻开来一看,再有四日就是东岳大帝圣诞,不论如何都要碰一碰运气,把葡萄从远翠阁里调出来。 她打开妆奁拿梳子顺顺头发,收了些吃食门上落了锁,刘婆子笑一声:“你别怕,有我在,你干娘进不来。” 石桂要锁门,刘婆子便有些不乐意,她把手撸开给她看,该吐苦水的时候就吐苦水:“叫我干娘抓的,表姑娘走了,我往哪儿领两份月钱去,她便是再要,我也没有。” 刘婆子这才叹口气,看她锁了就锁,石桂又拿吃食谢她看紧了门,统共三个人,再不好好处着,院里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石桂往弯月门前去,石菊淡竹两个已经到了,专等她一个,三人拉了手一道往水阁前去,占一个好位子,能看得清楚些。 葡萄既是报病,也不便出来,锣鼓一响,先上来两个小猴翻筋斗,没一会儿又出来两个,不一时搭的台上十几个猴儿,画着脸穿着黄裳子,一个摘了桃,在一群猴子里头藏着。 打里头又跳出个猴王来,两三下一摸,把那只桃子顺了出来,也不过就是几个跟斗,只小猴子们垒起来,猴王立在最上头,那只硕大的桃子两面对开,落出一付对联来,写着祝寿的吉祥话,老太太自然高兴,说了一声赏,就有下人拿了竹箩儿,一把把的往抬上撒铜钱。 这时节不说门子里的小丫头,连外头的乞丐花子上门来,也能领几个钱去,还有一份长寿糕,老太太还专让人往普济堂去赦孤,有那弃掷婴儿无处养活的,施主们就给上几两银子,一年年的也能长大,活人一命,便是大功德了。 淡竹看着戏还叹一声:“也不知道太太甚时候能好,老太太还等着去圆妙观里打醮呢。”三个才还热闹着看戏,这会儿都叹息出声。 石桂却怔住了,她再有法子,也得能出去才行,明月不来,她如今又不能跟着叶文心出门去,便是正院带人去圆妙观,她也跟不得,人都跟不去,更别说后头那些了。 明月自上回来过,就有好些日子没来了,门上没叫她,她又不能递话出去,圆妙观这样远,她能使了谁去,何况找的还是个小道士,叫人传出去总不好好听。 石桂越发着急着要调到正院里,只有调回正院,她才能名正言顺的跟着出去,她总归闲着,又把针线捡起来,做了些小荷包送给玉兰迎春,看见玉兰手里正做针线,是一件孝衣,玉兰知道她不是轻狂的,也不瞒着她:“太太要在屋里给舅太太穿素呢。” 再没有小姑子给嫂嫂戴孝的,可叶氏已经长年吃素,除了这个还往哪里去寄托哀思,石桂虽不知道里头的情由,想来沈氏跟叶氏两个情意深厚,看着倒不是姑嫂,反是姐妹了。 她也不知叶文心这会儿到了何处,可有叶氏身边的人跟着,境况总不至于太差,石桂叹息一声,玉兰却轻轻笑了:“回回都是你赶上了热闹,太太身上轻省了许多,等你调回来,家里又要去圆妙观了。” 石桂恨不得学着念一声佛,才笑晏晏的凑在一处说话,婆子欢天喜地的跑了进来:“大少爷高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告诉你们今天有二更哟 真的哟,哈哈哈哈哈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53章 调职 春燕立时掀了帘子出来,看那婆子欢天喜地的在台阶下行礼,问得一声:“当真?”那婆子掖了手直拜:“可不,报信的都已经送了红榜来了。” 春燕欢喜的念了一声佛,今儿确是放榜的日子,叶氏病着,宋荫堂来了几回,回回都说别叫这些小事扰了母亲静养。 老太太那儿去看榜的,这会儿还没回来,不竟报喜的竟这么快就来了,春燕一脑门子事儿,又想着要报喜又想着要发赏,反怔在原地不动弹了,还是繁杏打里头出来,隔着门喜报也听得真真的,出来便满面是笑:“太太这会儿睡着,赶紧,赶紧发赏。” 春燕又念一声佛,实心实意的替叶氏高兴,娘家的亲如姐妹的大嫂没了,叶氏一听就先晕了过去,也不问哥哥瞒报丧事这事儿怎么罚的,先哭起了沈氏来,伤心了这许久,有桩喜事她心里怎么也好受些。 何况宋荫堂中了进士,往叶家去说亲也叫得响亮,春燕知道叶氏最不放心的是叶文心跟叶文澜这一对儿侄子侄女,宋荫堂中了,那便是放下心口一块大石,只这会儿吃了药睡着,要怎么庆贺还得问老太太。 这下子宋家可是双喜临门了,老太太那儿还不知道要怎么欢喜好,春燕得了繁杏这么一句,这才回过神来:“要么问一问二姑娘。” 石桂这才知道余容跟泽芝都在屋里头侍疾,叶氏人是冷淡的,对这两个庶女却也算得上尽心了,叫人帮衬着,让余容很是在赵三太太跟前露了回脸。 赵三太太说是帮手,宋家的诸多事务不明白,还得问过余容,余容十句里能答得上一半,一个没学过管家的姑娘家,能说上这许多已是难得了,不能答出来的,也必寻人问个妥当明白,问一追二,绝不是鹦鹉学舌,问了东就忘了西。 赵三太太心里一百个妥帖,这样的姑娘讨回去,还是她儿子的福气,心里又后悔给大儿子定亲定的早了,可是晚上一年,余容就是长子长媳,家里各样事都得说了算。 她把这意思漏给老太太知道,说这样好的姑娘,全得了老太太的教导,娶回家不当长媳,倒还辱没了她,这话老太太听了自然高兴,也明白赵三太太的意思,拍拍她的手:“你放心罢,我这个孙女儿,是精心教养长大的,嫁到外头去,怕叫人欺负了,我想一回,也只有我娘家还放心些,她不是个爱争的,进了门绝不会那些个污七八糟的事儿。” 这一句还刺着赵家的家事,二房三房早些年那么个闹腾法,为的就是甜水井的出水钱,老太太是长辈,她能说这样的话,赵三太太却不敢说,只得揣了笑把这话混过去:“要是真把这么个好姑娘给了我,我倒连儿子都不要了,单把她当作我女儿。” 这话老太太也不当真,却知道三房必不敢欺负了她去,大房还有老太太的嫡亲侄子在,侄子的官位,靠的还是老太爷,若不是家里正好没有适合的,也落不到三房去。 余容心里也明白这是一桩好亲事,赵家守着两口金矿,吃穿用度再不差,赵三太太来的时候总着摆脸面,更是打扮得富丽华贵,往下降三分,过得也不差了。 姚姨娘偷偷告诉她,这些年也攒了四五百两银子,到时候倒给她,老太太那一份不必愁,叶氏更是早就定下了数,宋荫堂又是个体恤妹妹的,余容嫁出去比在家时总不会难过。 第84节 宋荫堂确是个好哥哥,平日里有什么总想着她们一份,他身上总不缺银子,光是生他那一年,叶家就在金陵城郊外买了个小庄子,说是送给外甥的,虽是讨好宋老太爷,可那庄子却是实打实的在他手里,这些年小有积蓄不说,还总是送花缎衣裳金银首饰,这样的哥哥这样的嫡母,怎么也是难得了。 在屋里一听宋荫堂高中,姐妹两个握了手,齐齐叹出一口气来,吊了这么久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想想叶表姐,再想想自家哥哥,当真是天生的一对儿。 余容不过管了半个来月的事儿,人就已经立了起来,说话举动再不相同,很有些“官派”,立时开口道:“问问外头是什么章程,也左右看看,可有一道挂了红绸的。” 门前挂了红绸,放榜报喜的又一家家敲锣打鼓的过来,不知道的也知道了,这会儿门前必全是些乞丐花子闲汉,一群人跟着放榜的,到那富户人家便磕头说些吉祥话,到贫家小户,也能讨得口热茶吃。 院子里头才刚得着喜报,外头已经热闹起来,老太太接了信先往菩萨跟前烧了香,又去拜三清,轮着拜了一圈,人才要站起来,脚下一晃差点儿没站稳,璎珞一把扶住了,含了一枚仁丹这才醒过神来,半躺着歇过气,这才想着要赏,还拉了璎珞:“赶紧报给老太爷知道,还有太太那儿,家里的下人都发两个月的月钱,再一人发一套新衣。” 老太太有许多年没管过事了,自打叶氏接过手去,她还没吩咐得这么细过,璎珞赶紧应了声,怕她太过欢喜,给她揉心拍背,又叫人去吩咐管事婆子。 管事婆子想一回:“这总不至于比老太太作寿那会儿给的还多罢。” 八宝笑一声:“这正是老太太欢喜处,大少爷中了,比自家作寿还高兴些,妈妈赶紧吩咐罢,等会子怕就要问咱们事儿办了没有。” 今儿放榜,宋荫堂却不知往哪里去了,宅子里寻不着人,说大少爷一早出门了,老太太叹一声:“他这是怕不中,叫我空等,小孩子脾气,又不知道躲哪儿去了,赶紧去找人,往他常去的书肆看看,今儿他也没旁的地方好去的。” 叶氏醒转过来,余容扶她坐起来,泽芝奉上茶,两个面上都喜团团的,叶氏一看便知道是有好事,她身子不好,这两个女儿,有几天都没露过喜色了,饮了半杯茶,不等余容泽芝开口,便先问道:“可是你哥哥中了?” 余容知机,泽芝却惊叹:“太太铁口直断。”眼儿瞪圆了,难得露出些小女儿神色来,叶氏叫她逗乐了:“外头可吩咐好了?” 余容的亲事**不离十,泽芝却还没个着落,汪姨娘便恨不得能把女儿挂到叶氏的裤腰带上,好让叶氏给泽芝也说上这样一门亲事,可叹赵家就是人口多了些,若是人口再简单些,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亲事了。 自家女儿面嫩,当娘的怎么不知,余容还成,泽芝是再不能管事的,甩手不管家,比那管家的要轻省的多,一份嫁妆摆在那儿,婆家再不敢小看了去。 泽芝一见叶氏笑了,面上倒有些羞意,叶氏笑得一声:“你们也不必守着了,叫人备礼盒子去,我记着左邻的余家今岁也有子侄下场的。” 除开余家,还有纪家,也着了人去打听着,纪大人的儿子,纪子悦的弟弟纪子升,纪大家自个儿便是十七岁的进士,说不得这个儿子青出于蓝,纪家这么些个糟心事儿,也是该有喜事冲一冲了。 春燕发了赏钱,拿着空箩儿进来,笑盈盈给叶氏报喜:“太太看看这些猴儿,恨不得多生只几手,一人抓一把,一箩儿都没了。” 说着还把箩底儿摊给叶氏看:“都为着少爷高兴呢,我看这会儿老太太该派人去寻了。”余容泽芝两个掩了口笑,叶氏微微一笑:“他去散心了,着人往雨花台寻一寻,说不准在那儿。” 一茬茬事吩咐下去,余容一面听一面记在心里,原来都是有耳无心,此时用心去记,越发觉着这一大家子的事儿,要理起来且不容易。 叶氏说完了,跟着又道:“老太太怕要欢喜的,防着她心口疼,夜里给她烫一杯合欢花浸酒。” 老太太的衣食,叶氏是每日必要过问的,她吩咐了,春燕着人去办,叶氏想一回,抬头出了会神:“叫人给尹坤道添些香油,让她和千叶小师傅一道打醮罢。” 一场法事没做完,又有一场跟着来,算一算尹坤道年前到年后就不曾歇过,春燕了然点了头道:“我知道了,这就去办。” 有了这番喜事,必要去圆妙观作道场,等的就是叶氏的身子好上些,她替沈氏伤心,又劝自个儿都是命数,走了也有走了的好好处,若真有一日东窗事发,这烂摊子也不知道怎么收拾。 春燕不等叶氏吩咐,已经跟繁杏两个作了主,使了钱替沈氏去东寺做了道场,她们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也还是得念上七七四十九日的经。 这两个办事妥当,叶氏也想着要为沈氏点一柱清香,在家里祭奠总归不好,头上还有老太爷老太太两个在,不如就往观中去,替她烧一卷经,除了护住叶文心叶文澜姐弟两个,如今也只有这桩事能替她做了。 “我记着,原有个丫头,那个不识字还绣了太上感应篇的,这会儿在哪儿当差呢?”叶氏忽的发问,春燕也是一怔,她正想借着机会提起来,不意叶氏竟还记得这桩事。 春燕道:“我看她机灵不过,调了去侍候表姑娘,跟着表姑娘学了半年字。” 叶氏听了怔怔出神,隔得会子才又点点头:“也是她的造化,这会儿那头也无事了,把她调回来罢,我有事分派给她。” 春燕原就想提,这下再好不过,心里想着怕是要让石桂绣经,绣花旁人都成,只这个非她不可了,应了叶氏,出门就叫过石桂来:“你上回绣的太上感应篇,太太很是喜欢,你这就去理东西,调回来当差。”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来,说怀总骗人的都是大坏蛋!!! 简直感天动地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54章 歪计 石桂眨眨眼儿,再没想到会因着这个被叶氏调回来,她还当怎么也得再等一阵子,等到叶氏身子好了,才能调回来,来找玉兰就是打听打听这回去圆妙观办法事有谁跟前,想法子找人送个信,好让明月来寻她,纵她不在,这事儿也能办成了。 明月是个机灵的,却不知道能不能办事,石桂心里正忐忑,不意这天下掉下好消息来,春燕看她坐着不动,点点她:“怎么,还不赶紧的,太太有差事交给你呢。” 玉兰推她一把,她这才回过神来,欢喜的“哎”了一声,急赶着回去理东西,春燕还道:“我让婆子替你拿东西去,你还跟淡竹石菊一个屋。” 石桂已经跑出了门,春燕笑盈盈的,院子里头自有人喜乐,譬如淡竹石菊两个,转头就回去理起东西来,她们俩从来都睡一张床,空出来的,正好给了石桂。还有那吃惊眼红的,譬如锦荔木瓜。 一个外来的丫头,竟这样高运,别个要调到正院来,那可不是千难万难,她先是占了属相的便宜,这一回竟不知从哪儿翻出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还把她又提溜回来了。 好容易有这么一桩好事,她进院时,刘婆子还问呢:“怎么这般急,仔细脚下。” 石桂谢过一声:“刘妈妈,我又叫调回正院去了,多谢妈妈这些日子的照看。”刘婆子吃得一惊,往正院里挤可不容易,叶家这才走了几日,她就能回去,便是个有门路的,赶紧立起来,满面是笑:“这可是好事儿,往后高升了,可记着提携我们。” 石桂一面笑一面进屋,摸了钥匙打开门,九月出去串门还没回来,石桂正好趁她不在,把值钱的小箱子拿出来,上回空了一半儿,如今又是半满了,还有积在春燕那儿的月钱料子没拿,再加上叶文心给的银子,回了乡,秋娘跟石头都能过上好日子了。 她把铺盖卷起来,来的时候只有一个铺盖卷儿,住了小半年,竟有这许多的积攒了,一个婆子只怕还拿不了,衣裳就是一大包,更别说还有妆奁了。 没一会儿正院听差的婆子来了,见着石桂满面是笑,能从幽篁里再调回正院去,这丫头便了不得,满面赔了笑,一口一句的姑娘,石桂也不小气,抓了几十钱:“给妈妈吃茶,劳烦妈妈还这一趟。” 要是不会做人,也混不到这份上,那婆子啧啧两声:“姑娘不记着我了,来的时候就是我替姑娘送东西的,这才大半年的功夫,姑娘又回去了。” 石桂一看是她,越发给的多的:“风水还轮流转呢,人也得转着才是,妈妈辛苦,我这些东西沉手。” 东西都拿了,还有一只黄花狸,那只猫儿本就失了伴,见天的窝在房里头不出去,看见石桂收拾东西,早早跳到箩儿里,石桂把整个箩儿摆到小箱子上头,抱起来一道带着说,就说是叶文心没来得及带走的猫,它脖子上还挂着金铃铛呢。 九月没回来,石桂却不能不告而别,跟刘婆子说好了,等九月回来说上一声,她还回来,三个人吃锅子:“太太叫得急,怕有差事要交待我的,等我闲了,再回来。” 刘婆子哪里当得真,都离了这地儿了,怎么还会回来,点头应了:“姑娘去了好好当差,往后可记着咱们,得闲再回来罢。” 石桂抱了箱子,黄狸儿乖乖团起身子来,知道是跟着走的,也不闹也不叫,一双圆眼睛乖乖看着石桂,石桂看看它:“你往后可得守规矩,别叫人打了。” 猫儿还真知道是在跟她说话,“喵”上一声,算是应了石桂,等人到了正院里,淡竹石菊早就等着了,帮手替她拿东西,见箩儿时还绻了只猫儿,奇了一声:“怎么你还养了只猫。” 石桂笑道:“这是表姑娘的,走的时候一只抓着了,这一只怎么也抓不着,等人走了才探出头来,我只得先替表姑娘养活着。” 叶家事来得急,走得也急,这只猫儿脖子里头还带着铃铛,金子打得薄薄的,一根红绸系住了,任人摸了也不害怕,淡竹便道:“这倒好,有了它,也不闹耗子了。” 旁个都没话说,偏锦荔倚在门上笑一声:“怎么还带了只畜牲来,它可知道规矩?”石桂扫她一眼,不搭她的话头,淡竹石菊也不理她,一个替石桂铺床,一个替她摆衣裳。 叶文心包的那一大包书薄册子叫淡竹惊叹起来:“我原当你是学着玩的,还真个女学究不成?”一本本的点了,总有二十来本,还有毛毡子画册,文房四宝更不必说:“只当表姑娘闹着玩呢,你当真拜了师傅?” 石桂点了头:“可不是,天天一盏弟子茶,天没亮就起来煮了,我诚心向学,表姑娘自然肯仔细教我。” 锦荔看了鼻孔里出气“哧”了一声,淡竹气得立时要翻脸,才要反口,眼儿一扫,见着一匹小团菊花纹样的绸缎料子,立时有了主意,放下书册,装作替石桂理衣裳。 淡竹同锦荔两个时常斗嘴,最知道她的性子,翻了两件,一件件的赞叹,这些个锦荔不瞧在眼里,她便把那一匹料子抽出来抖落开:“这花色可真好看。” 这缎子是过年的时候好叶文心赏下来的,石桂一向觉着这个颜色太艳了,可料子却是好好料子,叶文心的东西就少有不名贵的,这会儿抖落出来一看,锦荔的脸色就先变了。 石桂知机,晓得淡竹借了东西招锦荔眼热,这个锦荔说话没一句中听的,无事也要挑三分,干脆接了一句:“表姑娘赏我的,说拿这个做裙子做袄子都好,我还没赶得及做呢。” 淡竹拎着那块料子抖了又抖,装模作样的惊叹一声:“这样好的料子,可不能胡乱做了,不若花几个花钱请人做罢。” “那赶情好,这一块我也嫌多,你要是喜欢咱们一人做一身,正好够三个人的。”石桂这句一说完,锦荔的鼻子都差点儿气歪了,她身上穿的用的自然都不差,比这料子还好的,家里却不舍得给她裁衣,看见石桂这样大方,倒肉疼起来,扭头转身就走了。 她一离开门边,淡竹就笑倒在床上,止不住的得意,石菊轻叹一声:“你们可真是的,何苦就招了她,她这个人……”咬了唇不再往下说了。 淡竹却哼了一声:“怎的,她还矜贵起来了,可是她先挑的事儿,真个把自个儿当姑娘了,美得她,要不是看着高家的,哪个给她脸呢。” 石桂把东西理到柜子里头去,转头冲着石菊笑:“我知道,你想说我才回来,万事还是软和些,可有的人,你一软和了,她就登鼻子上脸,再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 淡竹长叹出一口气来:“可算有人懂我了,你这么个软面团的性子,若是没我,还不叫她活吞了去。” 石桂快手快脚理了东西,把猫儿交给淡竹,它脖子上挂着叶文心的铃铛,那就是叶文心的猫,也不怕它在叶氏的院子里头受欺负,安置好了狸奴,就去春燕跟前领差事。 春燕早早等着她:“你拿一张你写的字儿给太太看看,既是跟表姑娘学的,就该像表姑娘,你绣上一幅地藏经,去东寺化了,也算是替舅太太祈褔了,太太身子不济,这才把事儿交给你。” 石桂一听就怵起来,得亏是绣不是抄,落笔错了一个字,就得重新来过,她转回去挑出一张来,叶氏看了微微一怔:“倒真有几分像的,就用她的字罢。”叶文心走的时候人就受不住病了,也不知道好些没有。 明纱金线自有人送到石桂房里,地藏经翻出来,石桂仔细看一回,有求今世的,也有求来生的,拿这个去问了叶氏,叶氏在帘子里头久久不出声,半晌才道:“今生再求也是无用了,替她求个来生罢。” 得了这桩差事,石桂几乎闭门不出,淡竹石菊两个替她送饭,先铺在桌上把经文誊写上去,留个浅浅的底,再往里头填上金线,用了三尺来长的透纱,石桂一针都不敢马虎,头低得久了,眼睛便发晕。 等夜里上了灯,人更是吃力,淡竹便道:“这走针你还是跟着我学的,不如我跟石菊也替你做一些,你已经打了低,我们也不是蠢材。” 石桂抿了嘴儿一笑,白日里她自个来,夜里就让石菊淡竹两个帮手,撒了头发,穿着小衣,背对着窗户,便有人走过也瞧不分明,石菊还诧异,淡竹却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那一个可不想着法的要抓你的错处。” 分明石桂进正院没防碍她甚么,她却不肯干休,石桂往床上躺了歇着,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淡竹石菊两个也是久做针线的人,这东西一上了手就快得很,一幅经绣好了送上去,叶氏打赏了两个笔锭如意的金锞子给石桂,还放了她一天假。 石桂一人一个给了淡竹石菊,她们俩个怎么也不肯要,石桂便道:“要么就把这个当工钱,咱们把那匹缎子一人做一件袄子如何?” 经文绣好了,叶氏的身子也好了大半,一家子定下日子去圆妙观,石桂自然是跟车的,锦荔却也点着了,淡竹石菊两个反没能去。 石桂心里存着事,想法子得见着明月,把葡萄那事儿给办了,日子一定下,她就去了远翠阁,拉了葡萄:“你可知道钱姨娘的属相生辰?” 葡萄不解,石桂便把心里想的告诉了她:“这事儿只要吹出风去,钱姨娘总能听见,便旁个不在意,她自家总要在意的。”葡萄一听捂了口:“这怎么能成呢?” 石桂用力捏着她的手:“不论成不成,咱们总得试一试,若是成了,你就脱离苦海了。”葡萄一阵心动,叹一口气:“钱姨娘是属虎的,生辰是腊月初七。” 这回宋荫堂高中,钱姨娘就念了一日的经还愿,她这般行事,总有落人眼的一天,到时候扯出来,一院子人都活不了了。 葡萄自觉在一艘要沉的船上,水都已经没到腰了,也顾不得能不能成,能抓着一根稻草总归比沉下去要好好得多:“要是能成,你要我怎么谢你,都成!” 作者有话要说:  嘛,今天还有双更的呢~~~ 谢谢可能会有的地雷和营养液~~ 大吉大利求包养 至于双更嘛~~bazinga~~(谢耳朵脸) ☆、第155章 小巧 石桂心里也打鼓,这事儿一半是异想天开,一半是胆大包天,要想成,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可少,她捏捏葡萄的手:“你总不能干等着,等钱姨娘发慈悲放你出去,咱们得自个儿想法子。” 说着又犯起难来:“要是这一回钱姨娘也能去,咱们就多一分成事的胜算了。”她这想头古灵精怪,按着常理是不能成的,好似发了一场梦,真要办起来才发觉这一环扣着一环,许多事不是光想就能办成。 葡萄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作梦做的轻声呓喃:“钱姨娘必然是要去的,纵不为着旁的……”说一半咽一半,迷迷蒙蒙:“这个她总要去的。” 石桂听她语焉不详,却似乎是深知内情的,看她神色不对,拉着葡萄问了一声:“你这一向古古怪怪,到底是因着什么?你不告诉我,我也不能安心帮你了。” 这秘密就是葡萄心里吊着的大石,也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落下来,砸得她粉身碎骨,听见石桂问了,反倒吱唔着掩盖起来:“小少爷身子一向不好,姨娘可不得去替他上柱香的。” 宋家这个小少爷,也就才刚降生的时候有一波热乎劲儿,底下人也是看风向的,本来就有一个宋荫堂在,这么个小的只能算是添头,若是上头长辈爱护呢,献献殷勤也不过就是动动嘴儿跑跑腿儿,上头要是不看重,那该怎么办还怎么办。 上头两个原来就不十分在意,光是宋望海一个人看重,也是无用,老太太对这个“孙子”看得本就淡,何况宋望海还折腾出另一桩事来。 宋荫堂降生的时候,叶家除了送了寻常舅家要送的生果红蛋,还抬手就给了这个外孙一个八百亩地的小庄头,金陵地贵,这八百亩,拿出去抵得上两个,宋家自然不能落后,又补了两百,凑成一千,算是个大庄子了。 宋望海那会儿还要脸皮,这会却是早就把脸丢到地下了,还觉得这是应当应分的,那一个是嫡子,多就多些,这一个生了,也是替大房续了香火,如今再添一个孙子,怎么着也得再给两间铺子,一百亩地。 宋老太爷不怒反笑,看着这个过继来的儿子半晌没说话,笑够了才道:“荫堂的庄子是叶家给的,你不如写一封问问叶家,肯不肯给你的庶子添一个庄子。” 宋望海满面铁青,他再不要脸,也说不出这些话来,对着宋老太爷不敢发脾气,这通气儿没处发,不找叶氏不找甘氏,把气出在了孩子身上,生这么一个孩子,竟半点儿实惠没捞着,连着好些日子不往东院来。 第85节 他不在意了,这个小少爷也不过就是挂个名头,叶氏不会亏待他的吃穿,可不到读书识字的时候,这个孩子也就是后院里头一个摆设,宋老太爷还写信回去,问自家的弟弟,这个孙子要不要了。 宋老太爷的弟弟也只有宋望海一个儿子,当时说定了,两房生到第二个儿子,就要抱回去,让两个老人养在跟前,也算有了天伦之乐。 叶氏自然是不会有第二个孩子的,甘氏竟也只生养了宋敬堂一个,钱姨娘生的儿子就成了唯一人选。 那头还真当想要,是甘氏知道了信,对着宋望海一通诅咒:“我生的儿子才是正经的嫡孙,怎么,还想拿这么个小崽子去夺了家里的产业不成?我可告诉你,我娘家可也不是吃素的!” 甘氏的娘就隔着宋家,隔了一道墙,还有甚个不知道的,要是真把这小娃娃抱回去,只怕甘家两位也得撕破老脸上门去了。 宋老太爷依着约定,宋望海却变了主意,自家爹娘的不论什么总归给他,这个小儿子归了大房养活,往后一应事都得大房来兜揽,他可不能干这亏本买卖。 一封信写回去,立时就变了主意,再不提要把这个小少爷接过去的话了,还来信打消了宋老太爷的想头,告诉他说身子不好,眼看着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想抱孩子也抱不动了。 有了这节,小少爷在院里倒成了人人嫌的,所幸生下来弱,长长倒结实起来,吹风就要生病,也慢慢长起来了。 石桂再问,葡萄便东扯西扯,叹上两声再庆幸两句,石桂问不出所以然来,可打钱姨娘脚滑早产,到她平白发愿吃素,她都是知道的,原来不曾想过,这么一想,就把那些个细枝末节全都剪了去,只余下最要紧的一个——大少爷! 她瞪大了眼睛,倒抽一口冷气,葡萄一见她这样,便知道她是明白了,急得赶紧去看窗外,见无人经过,冲她连连摇头,让她一个字儿都不要说。 石桂看她这样,还有什么想不到的,两个对视一眼,脸色泛白,石桂怎么也想不到钱姨娘竟还会跟宋荫堂扯在一起,这两个是有了首尾,还是钱姨娘单相思? 石桂是知道宋荫堂对叶文心那点心思的,后来如何不知,可叶文心进宫之前,确也是起了意的,若是宋荫堂竟敢跟父亲的小妾有沾染,那岂是良配。 隔得一会儿她自个儿又想通了,抬头冲葡萄摇摇头:“不能够。”老太太把宋荫堂当作眼睛珠子那样疼爱,不说一个钱豆蔻,就是再来十个,敢当了父妾还打儿子的主意,老太太平日里那些个菩萨心肠立时就能作换了去,活剥下她一层皮来。 葡萄身子往一靠,仿佛千钧力一时卸了,不再是自家一个顶着石头,心里竟好受了许多,压低了声音来:“我也知道不能够,可……”可架不住钱姨娘心里的念头,天下万事皆是自愿自取,宋荫堂没这个意思,钱姨娘便是咎由自取了。 石桂告辞出去,再看木香,便猜测着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松节的死是真病还是假病?她身上发寒,搓着胳膊往回去,在院里遇见了宋勉,只见他脸色难看,急步匆匆,看见石桂皱皱眉头:“你,你这是往哪儿去?”一面说一面还向后看一眼。 “我回太太院里了,才刚去看我干姐姐,这会儿就回去了。”石桂说要回正院,宋勉点了点头:“天要暗了,你赶紧回去了,别……别在院子里乱转了。” 石桂知道了这么一桩隐密,又听宋勉这么说,怕是前头遇着了什么,她往后一看,只觉得牙根痛,可不正是她上回差点儿绕进去的石头阵,说不准宋勉也遇见了宋之湄,她不欲惹事,干脆问都不问:“谢堂少爷,我这就回去了。” 应了一声就往鸳鸯馆去,一路疾走,进了屋子心口还在“扑扑”跳,坐下来灌了一口冷茶,这才觉着好受些,一时想着钱姨娘一时又想着宋荫堂,跟着又担心起叶文心来。 淡竹石菊两个看她出神,只当是葡萄的病又沉了,淡竹口快:“可是你姐姐不好?钱姨娘那个院子怕不是风水不好罢,怎么接连着,两个都病呢。” 她不好说松节是死在远翠阁的,毕竟是挪出来人才走的,可在远翠阁生病却是千真万确的,正合了石桂心里的想头,她搓搓胳膊道:“可不是,我往她那屋里坐一会儿,身上直发冷,你看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伸手撸了袖子,才刚出了一身汗,又叫冷水一激,果然起了鸡皮疙瘩,淡竹一看就“哎呀”出声,搓了脸儿道:“你可再别说了,怪瘆人的。” 一句话她就信了,只要再散出些风去,也没什么不成事的,石桂自进了宋家一向小心谨慎,三面间谍算是占了个名头,也不过就是个传话的,还是头一回有自己的打算,跟着便躺到床上去,又想起她挂在床前的符来,明月给她的那一张,宋老仙人亲手写的符。 她往床上一靠,总归今儿放假,干脆躺下,盖了厚被子,捂着身上出汗,石桂是个勤快的,早早就换上了薄被,这会儿便直嚷冷,淡竹便把自家的被子拿了,一并盖到她身上。 这么闷着自然出汗,到傍晚才醒转来,说出了一身汗,身上轻快了许多,又单把那符挑出来说一回,淡竹石菊两个唬得直捂耳朵。 她们两个是跟着去过通仙观的,亲眼见过宋老仙人化符求雨,对他比对张老仙人还真相信些,张仙人名头再多,传得再响,也没亲眼见他求过雨。 听说是那观里求来的符,拿手摸一摸,两个人紧紧挨在一处:“快别说了,我都觉着冷呢。” 石桂笑一声:“这东西就挂在房里,怕甚么。”跟着又叹:“我还想求我同乡给我姐姐也请道符来呢。”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会儿一个个又胆小起来,淡竹平素胆子最大,遇上这神神鬼鬼的事儿也一样害怕起来:“给咱们俩也求一个,阿弥……无量寿无量寿。” 石桂没成想这话竟这么有效用,一口应了:“你们放心罢,必给你们求了来的。” 待叶氏身子好上些,一家子便往圆妙观去,钱姨娘果似葡萄说的那般,原是不带她的,可她却去求了叶氏,说儿子身子一向不好,想往观里替他也求个平安。 这样的事叶氏自然允了,一大家子坐了车,出城往东门去,石桂心里反复把事又顺一回,到了观前街,更是不错眼的盯着那些个身量像是明月的,转上一圈却都没瞧见,再往前两步就到了山门,只等一进去就想法子去小厨房找明月。 作者有话要说:  然而还是双更了~~~ 了不起的怀总 明天应该就回程啦 累趴,我要睡到地老天荒 然后再扒拉扒拉东西抽个奖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56章 仗义 圆妙观观前街上正办东岳大帝的圣诞庙会,一连三天热闹非凡,宋家的车马停在观侧,姑娘们戴了帏帽儿搭着手下车来,石桂跟着叶氏,眼睛往后一扫,见着钱姨娘落在最后,就在宋荫堂的马侧。 她心里警醒,打眼去看,却见春燕那一双眼睛也紧紧盯着,半分不错,赶紧收回目光,怕让春燕看出端倪来,想不明白钱姨娘分明倾心宋荫堂,怎么又会当了宋望海的妾。 过了山门,进殿先上清香,石桂一双眼睛四处打量,她虽回了正院,却从二等降成了三等,本来就是暗着拿了二等的例,还想着要等叶文心出宫再给她提等的,哪知道出了这桩事,人虽回了正院,又还降成了三等丫头,郑婆子虽也说嘴了几回,可到底是回了正院,没在幽篁里坐冷板凳。 二等三等月例差了好些,能回正院就是好的,何况三等的丫头也不必时时侍候着,倒比上面的容易躲懒儿,老太太叶氏几位进了殿,石桂便把小厨房拎水煮茶的活儿揽下来:“我去罢,来了几回都是我去,我路熟些。” 玉兰不疑有它,把铜壶往她手里一塞:“还是你妥当,听说跟着表姑娘还学了烹茶,正好煮来给太太们尝尝。” 玉兰带了锦荔这个“徒弟”,这才觉出石桂的好来,原来石桂在时,细活计都是她一手包办了,轮到锦荔可不一样,她除了嘴巴上甜些,旁的甚样事都不肯办,嘴上叫得再亲热,也不肯动一根手指头,只仗着自家是高升家的侄女儿,恨不得还在玉兰跟前拿大,玉兰哪里忍得。 这下可又落了锦荔的眼,可拎水的活计又累走得又远,她再不愿意揽在身上,心里头暗哂,等石桂走了,这才半笑半讽道:“才回来可不步子勤些呢。” 余人没一个理会她,只木瓜一个同她玩在一道的,原来也跟石桂处得不咸不淡,接了一句:“可不是,她原来就是个腿脚勤快的。” 石桂拎了铜壶小跑起来,先是老太太烧香,跟着叶氏还得祭一祭沈氏,再念上两卷经,落后才是钱姨娘,钱姨娘对着三清心里想些甚个不打紧,可得在这一轮经念完之前找到明月,把事儿跟他说了。 小厨房里却没有明月,换了另一个小道士烧水,石桂眼儿一扫不见明月,立时便道:“这位小师傅,原来这儿的明月小师傅去哪儿了?” 小道士听了扁扁嘴儿:“他这会怕还没起呢,你寻他作甚?” “他是我同乡呢,上回来就多承他照应,今儿来想谢谢他的。”石桂满面是笑,在这儿有一样好处,乡党乡党,同乡的情份自然不同,山长水远,有个家乡人,先自亲近几分,石桂给小道士送吃的,玉絮她们一听是同乡,便都不再言语了。 石桂看他才刚烧起水来,赶紧摸了两块花糕出来:“劳小师傅替我去寻寻他,我看着火烧水就成。” 两块花糕自然不够,那小道士斜了眼儿,石桂只得道:“我身上没带甚么,给钱又实在太俗了,可却是我的一点心意,小师傅千万别嫌弃。”一面说一面从兜里摸了十文钱出来。 圆妙观是吃皇家饭的不假,可皇家却不管这些道士的零花钱,不到年里节里,他们也得不着钱,至多三文五文,眼见得石桂给他这许多,扔下炉子趿着鞋,去寻明月了。 石桂等得心焦,火才刚烧旺,就听见屋子外头有人跑过来,明月才刚睡醒,披了件道袍就出来了,见着石桂才想起要系衣子,咋咋呼呼:“你怎么来了?我还想等东岳大帝庙会过了去看你呢。” 发了一笔小财,给她买点好吃的,还她的肉干情,石桂一见无人,赶紧道:“你那个师兄,今儿可在?” 明月皱了眉头,敛去了喜色:“有甚事不能找我,他就是个大草包。”只当石桂要请符,才要夸口自家的符画得也好,就被石桂拉了手。 明月“滋”得一口倒抽凉气儿,这下子从脸到耳朵根全都烧红了,瞪着眼睛盯住了石桂,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石桂急道:“可有甚个法子说属相相冲?” 明月怔一怔,忽的咧嘴笑了:“那法子可多的很,你怎的?要办什么事儿?”他街面上混得多了,这些个三姑六婆的伎俩,再配上阴阳道术上的说法,拿出去唬人无往不利,孙师兄比他还更老道些,张嘴就能忽悠个天地人出来。 石桂这才松一口气,不自觉就的把手松开了,明月瞥上一眼扁扁嘴儿,这才听石桂道:“我一个姐姐,不想在姨娘的院子里头呆了,你师兄可能想想法子?我们两个虽月钱不多,可求了道长几句话,也不会让他白说的。” 明月眼儿一转:“你把事儿告诉我,我去办,要唬人可容易得很呢。”再听石桂张口就先说生辰属相,连连点头,把手背在腰后,装模作样的摇头晃脑:“你倒是我辈中人。” 石桂差点儿叫他逗笑了:“这事儿能成最好好,不成也虽冒险,我这就去了,你可万万要记着,一个属猴一个属虎。” 明月又跑回去,孙师兄还在睡,一张薄被蒙了头,睡了个乾坤颠倒大梦春秋,明月上前推他,他怎么也醒不过来,鼾声如雷,明月只得往他耳边大叫一声:“查房啦。” 孙师兄一骨碌坐了起来,被子还蒙在脸上,人就已经迷迷登登的抱了拳:“执礼师兄安好。”一把拉下面子来,小眼睛一撑开,只见明月一个人,气不打一处来:“你个小猴子,再闹看我踢你。” 他也不过嘴巴凶,要踢人纵有心也无力,腿伸不长,跑得还慢,哪里追得上明月,明月推一推他:“师兄醒醒,江湖救急!” 孙师兄一把捂住枕头:“没有。” 明月嘴里啧啧两声:“哪个要你枕头里的钱,天天睡铜板,你也不嫌阁得慌。”穿着鞋子就跳到孙师兄的床上:“是救个美貌小娘子,再说了,你也没少吃人家的肉干。” 孙师兄一辈子的心愿就是买房子讨娘子,听见是个美貌小娘子,梦醒了大半,再听见肉干,口里生涎,那肉干确是做得香,还想再淘换些来,半眯着眼儿打个哈欠,斜眼问道:“怎么说?” 明月添油加醋把事儿说了,石桂只告诉他葡萄在姨娘院子里头日子难过,他却自行添油加醋,竟还加得差不多,告诉孙师兄说这个丫头在姨娘院子里头侍候,不愿意当妾,想着法子要出来。 孙师兄这下子全醒了,他看了这许多场的《救风尘》,不意真能遇着这妹妹救姐姐的事儿,想着自家竟也入了戏,一时笑咧了嘴儿:“得啦,看道爷我的。” 吩咐明月打水来,梳了头,把衣裳抻抻平,手里握了经文,也不拘是哪一本,白胖胖的人端了个高人模样,慢慢腾腾的往殿前走去。 石桂这法子异想天开,经了明月,再经了孙师兄两道润色,这计策竟可行起来,两个人晃晃悠悠到了偏殿。 虽有官眷来此,圆妙观里这一群道爷还是懒洋洋的,也没人上前奉承,连点香拎水也得宋家派了丫头自取,至于茶叶更是自家带来,张老仙人也就一年一回生日的时候,他这些徒子徒孙才能耐心些。 里头叶氏正在给沈氏上香,石桂绣了几日几夜的地藏经,早早就捎到了东寺,烧化了给沈氏做功德,指望地藏菩萨看着心诚,能少让她受些苦楚,来世投一个好胎,再别受这样的的苦。 老太太跟叶氏才刚点起香,奶娘怀里的小少爷就哭起来,有香就有烟火,小娃娃娇嫩,怎么受得住烟熏火燎,奶娘哄个不住,可他就是不停,老太太皱了眉头:“这是怎么了?” 奶娘哪里回上话,钱姨娘也是一样,她正出神,叫儿子的哭声拉了回来,亲自去抱,可她自打生产过后,身子就一直不好,身段比原来还更纤细些,手上哪有力气,孩子落在个不稳当的怀抱里,越发挣扎得厉害起来。 石桂眼见着明月过来了,两个一个讲道,一个连连点头,孙师兄旁的不会,信口开河的功夫最深,才听见哭声,便说这是冲撞了。 老太太在里面没听着,可却自人传话进去,小少爷这个毛病打生下来就没断过,踩药渣贴红条都试过了,都没派上用场,大夫也不知看过几回,都说是胎里带出来的元气不足,得精心养着才是。 这一回来圆妙观,钱姨娘打的还要是要替儿子求符的名头,求个平安符压一压,张老仙人的求不着,他徒弟的也成。 此时外头的婆子丫头听见这么个说法,赶紧报给了老太太,老太太不甚在意,还是叶氏问了一句,孙兄便说可是平日里侍候的人属相不合。 这一句老太太是极信的,若是不信,她也不会求着宋老仙人给儿子办这么一场法事了,到底是姓宋的,便又追问一声:“是冲撞了甚?师傅说一声,我们回去也好办。” “无量寿佛。”孙师兄拖了长音,伸出手掐了个诀,嘴里一通经文念下来,老太太先自恭敬起来,一篇经念完,孙师兄便道:“可是腊月初七,属虎的?” 那便是钱姨娘的生辰,跟着又说出了小少爷的生辰,摇一摇头:“这可不大好,里头原有一个属蛇,运势不旺,已经没了,再有一个属猴的,也不大好。” 属蛇的说的就是松节了,老太太再不清楚,她身边的璎珞却是个明白人,立时压低了声儿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这才正色起来:“依着道长所言,如何化解?” “调开了就是,再把这符挂在小儿胸口,不日可解。”孙师兄是有酬劳可拿的,宋老太太说要孝敬,他反而不要,荒唐人办了荒唐事,趿着鞋子又走了。 老太太这才问道:“哪一个是属猴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应该回来啦 灰机灰回来惹 我希望箱子满满满,很多个包包包包包 没错,怀总的爱好是买包,一个包解决不了,那就两个包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57章 婚事 石桂烹了茶送上去,给几位一人奉上一杯,老太太年老了精神不济,这会儿喝了一口俨茶吊精神,这才觉得胸中受用,两句话就把事儿定了下来:“也不拘是哪个了,调开了就是,你办罢。” 调开一个丫头,又不是木香,还真没什么打紧的,叶氏点了头,葡萄就算是出了远翠阁,她身子摇晃,眼中含泪,别个还都当她是不舍旧主,只有石桂知道她这是欢喜。 第86节 石桂取了托盘出来,眼见着明月在殿边晃荡,提一提铜壶说道:“没水了。”木瓜锦荔两个都扭开头去,她便对玉兰笑一笑:“我再去拎壶水来。” 她拎着铜壶慢慢悠悠往殿后去,才转个弯,就看见明月支棱着个腿儿,倚着墙抱了手,笑眯眯的等着她,石桂怕他露馅,赶紧摇头,还装模作样的问一声:“小师傅厨房可还有热水?” 后头果然跟着锦荔,她露了半个身子,又再转了回去,明月最是机灵不过,应了声道:“怕是没了,今儿来人多,水用得快,你自家等着去罢。” 张口倒似不识得她,石桂忍了笑意,两个快步去了小厨房,明月这才笑起来:“怎的,我说成罢。”他一面说话一面抻着手,石桂长长出了一口气:“你甚时候能再来,我给你做些好吃的,再问问你师兄,要多少酬劳。” “要个甚的酬劳,他这会儿哼哼着唱戏呢。”孙师兄人懒成那样儿,也还肯为着听戏进城去,算是半个票友,醒都已经醒了,干脆就往茶楼去,听一段《救风尘》,再叫一碟子梅豆配茶。 “那怎么成,他的举手之劳,却是我姐姐的活命之恩,怎么也不能就这么混过去的。”石桂执意要谢,明月却背了手不肯接,人往后退,一直退到门边去,头都不回后跳着过了门框,脸上笑得贼兮兮:“你把那兔腿酱得味重些。” 说着笑嘻嘻跑远了,石桂“扑哧”笑出一声来,等水开了拎回去,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一时没有地儿安排葡萄,要把她先挪出院子去。 回了宋家,石桂就替葡萄理东西卷铺盖,这事儿能成,也是因着老太太根本就不在意钱姨娘,钱姨娘连话都没能说上一句,老太太吩咐了,她就只有照办的。 木香进来叹一声:“也是你的时运罢,咱们处了这些日子,这个给你作个念想。”说着给了她一对金灯笼的耳垫子,葡萄谢过了,把东西理得干干净净,一个抱着铺盖卷一个抱着箱子,两个人慢慢往后巷子去。 郑婆子唬了一跳,眼见抱了这许多东西,还当是石桂叫人赶了出来,她本来就上上下下,没一刻安生的时候:“这是怎么的,太太又不要你了?” “今儿去圆妙观的时候,小少爷哭了一路,进了殿又哭起来,正好一位道爷经过,说小少爷这是冲撞了,姐姐的属相不好,就给调回来了。” 郑婆子气得头顶都要冒烟,对着葡萄道:“这是甚么话,你属相不好?你这属相再好不过了!”跟着去一趟圆妙观,就把差事给丢了,说是跟钱姨娘属相相冲,这下子可好,郑婆子家里多了一个吃干饭的,她怎么不气。 葡萄收拾了东西摆进西屋,石桂替她一道理衣裳首饰,郑婆子火性头上顾不上,葡萄赶紧把贵重的东西先收起来,怕给郑婆子翻出去,放在哪儿都不放心,干脆把最贵重的两件给了石桂:“你拿着,先替我收起来,往后我用得着了,再来寻你。” 石桂把东西藏在荷包里,就挂在腰间,伸头一看,郑婆子还在院里头骂骂咧咧:“什么牛鼻子灌了黄汤说混话,我呸!” 石桂葡萄两个相视一笑,葡萄挨在石桂身上:“若不是你,我也脱不了那苦海,这会子可好了,等我再谋着差事,我做东道。” “哪里还差你这点吃的,管事婆子那儿,咱们再想法子,只这些日子你在干娘这儿可不好过了。”郑婆子哪里容得下吃闲饭的,可葡萄到底跟她日子长些,何况又还不是葡萄的过错,生完了气,又替她谋划起前程来了。 进屋道:“我听说大少要开院子,咱们一不做二不休,就把你送到那儿去,侍候大少爷,可不比侍候个姨娘更体面,那个小妇养的东西,这辈子也比不过在大少爷一根毛。” 石桂闭了嘴儿,葡萄却笑一笑:“干娘急甚呢,我才出来,挂着号的,总也得缓缓,才好去疏通。”她再不想去宋荫堂那儿,好容易出来了,不如寻个清净些的地方,她想着石桂调到了正院,便道:“幽篁里可不就少了一个丫头,能不能,把我给填进去?” 好歹总是一桩差事,虽看院子的,活儿却清闲,便是革掉些月钱,总也好过见天呆在家里看郑婆子的脸色。 郑婆子做了许多小菜又熬了花酱,石桂带进院里两大罐子,一半儿分给了春燕:“我姐姐这么干在家里呆着也不是事儿,不拘是院里作甚的,洒扫的也好,摘花的也好,要么看看院子也成的。” 春燕自来最看不过的就是钱姨娘,原来有多好,这会儿就有多厌恶她,她院子里少了人,还得挑人补进去,想一回便道:“既是看院子也成,就调到幽篁里去罢。” 洒扫人都满了,石桂才从幽篁里出来,那儿还没补上人,石桂欢欢喜喜道了谢,却还是落了人的眼,锦荔同玉兰嚼舌头:“她倒好,自家回来了,拿姐姐填坑。” 玉兰皱皱眉头:“那是太太吩咐的事儿,同她有什么相干,上回给你的袜子,你可做好好了?”玉兰是管着叶氏衣裳的,锦荔却半点也拿不出来,想让她出头都不成,一双袜子做了半个月,拿出来一瞧针脚粗得根本送不到上头去。锦荔脸儿一红,又拆了重做,倒没功夫再去挑石桂的不是。 宋荫堂殿试虽是二甲,却授了庶吉士,里头不乏太子的提携,若不然也不会破格授了庶吉士,这对宋家却是一桩大喜事,翰林院里呆三年,往后的路子自然是越走越顺畅的。 老太太乐得又往普济堂去施了许多米面,又使了银子,让普济堂的人收敛小儿尸骨,算是作一桩功德,至于粥厂更是成袋的米面舍了去,又捐了好些个供奉,给菩萨塑了金身。 这些都是明着办的,暗里头还给儿子上了香,对着儿子的遗像许诺,原来没叫他如愿的,如今都让孙子如愿,让他在幽冥之中安心。 宋荫堂都正经理事了,自然要给他单开一个院子,他原来一直住在宋老太爷的院子里头,方便跟着宋老太爷一道读书,就在老太爷眼皮子底下看着,督促他用功,身边不过配了两个僮儿一个长随,可他翻了年已经十八岁了,总不能再这么混着住,单开一个院子,先收拾起来,往后也好结亲用。 这桩事老太太是最上心不过的,她假意叫了叶氏过来:“如今院里也没单门独户的好调给荫堂了,依着我看幽篁里就很好,种着那许多竹子,这才是读书人该住的地方。” 等叶文心进了门,还住进幽篁里,人才刚走,就把宋荫堂安排进了那屋子住,老太太的意思也已经很明显了。 上头几个都是知道事的,便是宋荫堂自个儿,也不觉得奇怪,当着这许多人说出来,甘氏心底冷哼,宋敬堂却低了头,知道这辈子叶文心都是隔着云端的芙蓉花兰芝草,只见其影,不得亲近了。 甘氏脆笑一声:“那赶情好,那可是个好地方,我原说种着竹子的,可不得出凤凰,如今给了荫堂住,荫堂说不得就是个状元郎了。” 她一开口,自来冷场,这回老太太却接了口:“可不是,我们荫堂也该说亲事了。”一句话把都没给甘氏留,笑眯眯的看了眼孙子,伸手就拉过宋荫堂的手来:“等你定下亲事来,我也就放心了。” 宋敬堂咬紧了牙关,若是早知道叶文心会守丧,他那时候就该……就该怎么样,他自个心里也不明白,可总觉得不该就这么认了命。 等叶文心再来宋家的时候,可就不是什么表妹了,而是他的大嫂,本来叶文心也不是他的“表妹”,宋敬堂黯然不语,宋之湄竟也敛了口舌,竟没给甘氏帮腔,端笑坐着,一付小女模样。 屋子里头一时安静下来,赵三太太都不必抬眼,坐在屋里头就能知道这番机锋,心里十分看不上甘氏,她来了这么大半个月,算是把宋家这一家子摸透了,大房结亲是良配,这二房连寻常当个亲戚都难堪。 软饭还想硬吃,天底下再没有这样的道理,她笑一声:“姑太太这说的哪里话,怎么也得生下十个八个的小孙孙,才是多子多福,这才能安心呢。” 赵三太太说这话便不讨人厌烦,跟着又道:“天下当娘的,都是一样的想头,我也想着家里两个小的能赶紧成亲,我这一半的心也就放下了。” 一面说一面打量起余容来,余容经得管家一事,人倒沉稳了许多,听见这样的话也不再脸红,只垂了头,不说不动,赵三太太对这个儿媳妇,也算是十全九美了,跟老太太露了意思,来的时候就带了信物来的,合过八字定下亲事,她人在金陵先把前头的礼走一回。 事儿将要敲定,却偏偏是这个当口出了茬子,赵士谦竟对赵三太太回了这门亲事:“一样是宋家的姑娘,母亲替我定下那排行最长的罢。”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章存稿箱 到上海很晚了,于是明天的更新不定时,没错,一个字的存稿都没有了~~~ 忘了把之前得到的地雷谢一遍 谢谢地雷票~~ 简扔了1个地雷 ☆、第158章 立断 赵三太太一时噎住了,跟着又提高了声儿:“你说甚?你再说一回?”她在家自来就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丈夫且得容让她三分,底下的三个儿子更是管得服服帖帖。 三房本是赵家三房里头高不成低不就的,就因着娶了这么个厉害的媳妇,把持住了家业,这才出头露脸,又因着她肚皮争气,连二房都过继了她小儿子过去,赵三太太自然越发得意,宋家的亲事都有谱了,小儿子偏偏闹这么一出,怎么不气得她头顶冒烟。 赵士谦一听母亲声儿都高了,才还理直气壮的,一下子声气儿便弱了,嚅嚅开口道:“一样是宋家的女儿,一样的没订亲事,她温柔可亲的很,娘说合说合也就是了。” 赵三太太一口气儿没提上来,差点儿厥过去,好歹记着这是在宋家,还就住在宋老太太的永善堂里,闹开来了这门亲事就再也作不得了,一巴掌差点儿舞到儿子脸上:“你是疯了不成!” 一笔的宋字,那也不是一家人,宋余容确是庶出女儿不错,可是教养品貌哪里都不短别个什么,那一头就是占着个嫡字,往上数也是田舍翁,但凡是有眼的,哪一个就挑了她去! 赵三太太气得立不住,叫身边的嬷嬷扶着坐下来顺气儿,赵士谦方才就心虚了,这会儿看见母亲仰倒,更不敢开口,两个女孩儿他只当差不多,母亲偏认准了宋余容,板板正正他连脸都没能瞧见过两回,心里还想着宋之湄,还想着争一争。 嬷嬷端了茶来,赵三太太一口气灌了,冷茶从舌尖到肚肠,虽是阳春三月,也冻得她打了个冷颤,抬眼儿看着儿子,面色沉了下来:“我问你,这是你自家的主意?” 自家儿子自家知,赵士谦打小就是个没主意的,老大持重,老三机灵,老二却最是个软耳根,这才更得给他讨一房端庄的媳妇回家来,但凡是个弄巧的,不说她百年之后了,进门就得先起火。 赵士谦点了头:“自然是我自己的主意,母亲眼里我就是这样糊涂的人了?”眼看着赵三太太脸上又再变色,到底不敢再说什么一样是姓宋的话。 赵三太太也容不得他说了:“你是个什么性子,我明白得很,好嘛,我只知道宋家二房死巴结着,想不到还算计到我身上来了,到要叫她看看,老虎须拔不拔得!” 嘴上一时痛快了,心里却明白这事儿是再办不得的,隔着一个宋老太太再隔着一个叶氏,里头还有宋家两个女儿的闺誉,出了这桩事,没传到老太太的耳朵里也就罢了,只要传到老太太的耳朵里,想着那位姑奶奶的脾性,不说亲家,往后跟大房的仇那是结定了。 赵三太太还想着挽回,召手把儿子拉到身边:“你是我亲生的,我怎么会不替你打算,那一个若真是好的,娘也不是那满眼门第的人,可娶妻娶贤,她岂会不知你是来跟大房女儿相亲的,既然知道,作甚又撩拨你?” 赵士谦皱了眉头:“她统共不过跟我吃了一杯茶,敬堂兄坐陪,不过刚好遇上了,彼此又是亲戚,怎么在娘的嘴里,我们倒成了私通的罪过。” 赵三太太恨不得一耳刮子把儿子扇醒:“哪一家子的姐姐见着妹婿不避嫌,能同你吃一杯茶,心里打的就不是正主意!” 赵三太太恶心的好似吞了一□□苍蝇,这个宋之湄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不过一杯茶,是自家儿子心眼不明掉进了盘丝洞,同宋之湄却没什么相干处。 至于那一杯茶之间的眉眼官司如何,外头人怎么知道,她要是真个拿这个去说亲,说不得对面还得哭委屈,她凭白得个“温柔可亲”的评语,这门亲事就是成了,也有一个宋之湄隔在中间。 赵三太太心里转一回,把宋之湄的打算摸得门清,想着便恨恨刮了儿子一眼,落到头上的馅饼,生生落了空,她阖了阖眼儿,长长叹出一口气来:“这事儿就算过了,咱们给姑太太作了生日,歇得也够久了,明儿我就去请辞。” 心里这关过不得,既是已经有了疙瘩,趁着还是个活扣,就得先解开来,若是成了死扣,吃亏的难道是宋家?还得是赵家! 赵士谦只当母亲能替他说下宋之湄,娇柔可爱,未语便先面红,要说撩拨勾引,那是绝计没有的事,她只笑得一声,便能羞得满面通红,又急急告辞离开,说是一盏茶的功夫,于他只不过一瞬而已。 赵三太太当机立断,拂了袖子就要走,这事儿必要叫姑太太知道!正要出门,又回转来,指了身边的嬷嬷:“你把他给我看死了,敢出门一步,我打断他的腿。” 哪知道赵士谦却愤愤起来:“母亲心里自来只有哥哥弟弟,回回都说我是亲生,我哪里有个亲生的样子!” 二房过继原本挑的是就是赵士谦,是赵三太太拦着,才把小儿子过继了出去,赵士谦心里本就横着一根刺,这一回又不如他的愿,这才越发不平起来。 赵三太太看看儿子,心底失望,若儿子是个有主意的,怎么不肯把他过继出去,他的年纪还更大些,在她身边呆得更长,可知子莫若母,怎么敢把这个儿子过继,倒成了替二房生养。 赵三太太说不出话来,只警告的看了一眼嬷嬷,自家出了门边,到底叹出一口气,望一望院子里开得正好的海棠花,分明是百般好的亲事,儿子却没这个福分。 掐着叶氏午间请安的点儿,赵三太太带着满面的笑意去了老太太屋里,老太太只当她是来提亲的,脸上带笑,叶氏也是一样,冲着余容泽芝点一点头:“我记着院子里的玉兰开好好了,你们两个去挑几朵来,算是一道花点心。” 玉兰花瓣裹上面糊炸一炸是花宴点心,余容心知怕是要提亲事,赶紧躲了出去,行了礼道:“女儿告退。” 泽芝笑盈盈的看着姐姐,永善堂里几个机灵的丫头也都当是有喜事了,淡竹石桂跟着来的,淡竹轻轻拍一拍巴掌:“咱们可真是高运,这下子又有发赏了。” 结亲这样的好事,又是结给了老太太的娘家,怎么会不打赏,不说给二姑娘作脸,就是为着老太太,也得好好发上一轮赏的。 石桂正逢着喜事,葡萄好原来在家吃了许多闲言碎语,郑婆子哪里是省油的灯,郑婆子的女儿在夫家抬不起头,在娘家却会挑唆,如今葡萄成了幽篁里的丫头,郑婆子怎么不高兴。 宋荫堂院里的丫头是得仔细挑拣的,葡萄九月若不是已经当差了,怎么也挤不进去,春燕还想着要把九月调出来,光是手脚不干净,就不能留在主子身边。 丫头们连脚步都轻快了,轮着石桂捧茶进去,珊瑚卷了竹帘儿冲她皱皱眉头,使了个眼色,石桂立时知道出事了,垂了头进去,给叶氏续了茶,又规规矩矩退出去。 屋子里人人都在笑,却分明凝重起来,她退到帘子边了,这才听见赵三太太说:“原还想着多住一阵的,府上的少爷姑娘待我们士谦都是极友爱的。” 一句友爱说出来,还带了姑娘两个字,余容在主持寿宴,泽芝在给叶氏侍疾,这两个连赵士谦的面都没碰过,这个姑娘还能是谁? 石桂是早就知道的,可里面的丫头却恨不得捣了耳朵没听见,石桂快步退出去,淡竹脸上还带笑,石桂却摇摇头,低了声儿:“老太太心里不痛快。” 老太太不痛快,那必然是二姑娘的婚事出茬子了,廊下一排人立时都收了笑,淡竹满肚子疑问,不住去扯石桂的袖子,石桂却只是摇头,她也不敢再问,想着夜里钻了被窝再说,才还乐呵呵的,刹时鸦雀无声。 赵三太太这是卖了宋之湄,讨好老太太,她来了这些日子,早就把宋家摸透了,老太太是不把二房放在心上的,二房也却是扶不起来,如今又办了这么下作的事,她也不是那等由着人欺负的性子。 赵三太太不必再说什么,宋老太太反倒高看了这个侄子媳妇一眼,她这是好处坏处都不要了,赚个人情面子,把场子圆了过去,再打交道还是亲戚。 里头再开口,老太太已经缓过气来:“倒是可惜了不能长住,我倒喜欢你这个性子,对我的脾气,往后长来长往。” 赵三太太整场都在笑,这会儿也微微叹一口气:“怎么不是呢,便是二姑娘三姑娘,我也很喜欢的。”偏偏儿子不争气,她就是把这脓包挑破了,也绝不能这么不好不坏的长着。 赵三太太一走,老太太的脸色立时变了,她阖了眼儿半晌才缓缓出了一口气,看一眼叶氏:“之湄的年纪也大了,我让老头子写封信,好歹也得从本家出门子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等怀总理完了箱子会有抽奖的哟 小纪念品之外还有彩妆 妹子们可以关注一下微博啥的(不过要等怀总理完箱子,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 今天依旧有二更 营养液和地雷都会在二更里感谢 咖啡馆的网不大好呀,就酱吧,么么哒。 ☆、第159章 祸兮 春燕扶了叶氏的胳膊,一行人一路回鸳鸯馆去,春燕繁杏两个听了全程,觑着叶氏的脸色不好,一个个都不敢吭声,叶氏回了屋子,里头早已经点起香来,玉兰迎春几个也都机灵,眼看着一个个都不笑,都垂了头,端茶递水绞巾子,轻悄悄全都办完了,又俱都退到廊下去。 春燕繁杏在里头侍候着,叶氏人歪在罗汉榻上,眼睛盯着院子里头一地的绿意,半晌才道:“这个天儿吃炸的仔细上火,让两位姑娘不必做了,歇着罢。” 第87节 春燕一听就明白了,才还说着让余容做玉兰片作点心,既是当着赵三太太说的,那便每人都送上一碟去,送给赵三太太的,那就有一半儿是送给了赵士谦,既然不打算结亲事,那这点心也就不必送了。 春燕应得一声,又轻轻笑了:“我看这天儿说热就热起来,要不要寻摸两匹好纱好缎子,给二姑娘三姑娘做衣裳?” 叶氏点点头:“你去预备罢,挑个仔细的人去,你去了,不成话。”春燕特意走动一回,余容脸上怎么好看,倒不如挑一个机灵些的小丫头子,既送了东西,又透了意思,把这事儿混过去算完,又不曾放出风去,便是不结亲,赵三太太一带着儿子回燕京,金陵城里也就没人知道这事儿了。 赵三太太这事儿办的地道,不占着便宜,也不恶心人,她吃的亏,自有老太太替她讨回来,这哪里是下了余容的脸面,这是给了老太太一耳刮子,还是宋之湄扇上去的,这回且怎么善了。 也得亏着赵三太太是明白人,若不是她当机立断,这事儿再拖上一拖,等赵士谦把意思露了出来,宋之湄抓着时机哭一哭,只要把自家撇干净了,只说是赵士谦自家肖想,便是罚她,也不能罚得很了,落个不慈的名声。 春燕繁杏两个开了柜子,挑了两匹缎子出来,院子里头转了一圈,挑中了石桂,春燕本也不作他想,手底下有个能办事的,这样的事自然都交给她去,召手叫她过来:“你把这些东西送到二姑娘房里去,说一声玉兰片不必炸了,春日里吃多少炸的上火。” 石桂已经知道亲事不成,还替余容松一口气,不论赵士谦是不是看中了宋之湄,二姑娘嫁给这样的人,依旧还是可惜了,若是旁人也还罢了,偏偏是自家亲姐姐。 她应了声儿,捧了东西往松风水阁去,进了院子,紫楼亲自来迎她,满面是笑,还当是事儿成了,姚姨娘才还催了小丫头如意来问过,一院子都在等着消息,宋余容调了面糊,把摘下来的玉兰花一片片浸在泉水里。 紫楼迎出来,玉板也跟着出来了,两个丫头喜盈盈的看着石桂,石桂这才觉出这桩差事的苦楚来,别人等的是一桩好事,偏偏她送来的是一桩恶事,还是这样恶心人的事。 紫楼把托盒儿接过去,石桂点一点轻纱缎子:“这是太太赏给两位姑娘做衣裳的,说是天儿眼看着就要热了,赶紧做起来,一入夏就有新衣裳穿。” 紫楼眨眨眼儿,石桂又道:“太太还说了,这会儿天气燥了,油里过的东西吃多了上火,让姑娘也别守着那热锅子,歇一歇罢。” 紫楼立时知道亲事不成,还当是赵三太太看不上余容,心里头一抖,老太太的美意,自上到下,哪一个不是尽了全力的,这会儿亲事不成,若是老太太恼了余容,事儿可不难办了。 玉板紫楼两个相互对视一眼,紫楼把缎子交到玉板手里,使了个眼色给她,自家把石桂拉到廊下:“好妹妹,你是常来常往的,原来在表姑娘那儿,咱们姑娘同表姑娘一向处得好,你若是知道什么,可万不能瞒着,叫咱们一院子人跟着提心吊胆的。” 石桂面露难色,她来的时候,春燕只让她送东西,可没叫她露口风出去,何况这事儿还真不好说,她心里想着余容为人,把眉头一皱,压低了声:“论理这事儿我是万不能说的,不说太太,便是□□燕姐姐知道了,也得恼了我,可二姑娘一向待人极好,我打别苑时就记着姑娘自来待人亲和,这事儿不能让二姑娘莫名吃了暗亏。” 紫楼捏捏她的手,满眼感激的看着她,石桂把嘴贴到她的耳边,把话说了一半,谁都不是傻子,何况这事儿不说八字的一撇,眼看着就要板上钉钉子,都要成了,竟生生搅散了,心里头怎么不起疑。 紫楼一听脸上先白后红,气得胸膛起伏,石桂赶紧拉了她:“姐姐知道这事儿便罢了,万不能再闹出来,如今是二姑娘有理,老太太便为着怜惜她也得给她再寻一门更好的亲事,此时若是闹了,有理也变成没理,这委屈咽了更好些。” 那赵士谦既能办得出这事,也不是什么好人,得亏着不嫁,若是嫁了,那就是倒一辈子的霉,还不如似如今这般,慢慢再寻访个好的。 紫楼重重握了石桂的手:“你这份情,我替二姑娘谢谢你,你是个明白的,我们姑娘也不是那等糊涂的人,你放心,必不会闹出去,叫你吃了瓜落的。” 说着又要解手上的环儿给石桂,石桂怎么肯要,紫楼便道:“你有义,咱们也有心,这东西值得什么,你拿了,我们往后便似亲姐妹相待。” 紫楼是跟着余容从小长到大的,情份非同一般,听见余容受了这样的委屈,原是怎么也忍不得的,可这么一想,确是石桂说得对。 “我是旁观者清,姐姐须得好好劝劝姑娘。”石桂这才接了环儿,出了松风水阁,长长出了一口气,不论是主子还是奴婢,都不得自主,还不如自家能顶门立户,要出去的心越发坚毅了。 叶氏让余容不必做点心,余容心里就已经明白了,脸儿一白,泽芝一直跟在姐姐身后,一把挽住了余容的胳膊,玉板都不敢看余容的脸色,紫楼拿了仁丹出来,余容含上一颗,都含尽了,饮一口茶,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既不是我的过失,那就是无缘罢了。” 泽芝反替姐姐伤怀起来,两姐妹对坐,余容拉一拉她:“往日里总看道经,难道还不明白福兮祸兮的道理,也没什么值得伤心的。” 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两个打小就念经,泽芝是枝叶关情,怕姐姐一时受不住,反把这道理扔到了脑后,此时听见姐姐说开了,竟没放在心上,也跟着吐出一口气来:“姐姐自有造化在后,那人不好,不嫁才是福气呢。” 这话说得明白,余容也不过被落了脸面,这一口气咽下去,回转来想,这样的人不嫁方是好的,若是真的过了门,才知道是这样的糊涂人,纵有老太太在,她的日子也不好好过。 这事儿风不动水不响的就过去了,赵三太太急急整了箱子,也知道自家再留不得,再留下去,也不知道这个儿子要干出什么事来,告辞过后就雇车马,万般事回家再理论,还得给大房赔个礼。 带来的许多料子首饰原是想给余容当聘礼的,整整三箱子的东西,俱是好料子,燕京靠北边,毛料子好的多些,两抬箱子手都插不进去,赵三太太是诚心要结这个亲,既然都已经吃了亏,这个亏就得吃得漂亮,干脆把东西送到了宋老太太处,说想认余容作干女儿:“我那小子配不起,燕京未必就没有配得起得人家。” 这便是要替余容宣扬名声了,老太太笑一笑,心里这口气忍着不发,点了点头:“你们既是投缘的,认个干娘也好。” 名正言顺的把东西抬进了余容的院子,恶事换成了好事,余容之前在赵三太太跟前那些个小心周到,也都有了名目。 宋之湄没等来余容订亲的消息,反等到了赵三太太告辞的消息,她倒也不是想嫁赵士谦,不过因着自家都已是及笄之年,宋老太太不说帮着相看亲事,连门都不带她出了,寿宴上余容因着主持司器大出一回风头,反是她无声无息跟在后头,连个名儿都不露,又要怎么说亲。 宋之湄也知赵士谦不是什么上佳人选,可她心里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在花园子里遇上了,才会坐下来饮那么一杯茶。 她再没料到赵士谦会直愣愣的跟赵三太太开口,也没料到赵三太太宁肯断了这门亲事,还当这事就无声无息的过去了,心里正自得意,余容也不就是万般就好,赵三太太一样看不上她。 可她没能高兴过几日,赵三太太理了箱子,把原来当作聘礼带来的东西都充作了寿礼,带着儿子要走的时候,宋之湄只当有乐子可瞧,哪知道往门边一立,赵三太太眼儿都不扫她,反拉着余容:“往后可得常记着干娘。”这是结亲不成,反认了门干亲。 她心里暗哂,拿扇子挡了半边脸儿,眼睛里却含了笑意,赵士谦那双眼睛盯在她脸上拔不出来,却嚅嚅不敢开口。 赵三太太心里恨得咬牙,儿子不好也是自家的,让别个挑唆坏了,这口气实指望着老太太替她出了,走的时候还得满面堆笑,作别叶氏甘氏,上了车马方才吐出一口气来,眼睛盯着儿子:“你给我好好读书,不考个秀才出来,家里也不再想着替你说亲了。” 宋之湄衣带轻飘,还想跟在甘氏身后回西院去,哪知道老太太却把她跟甘氏一道叫进了永善堂,叹一口气道:“你在我跟前也尽了这些年的孝,上一回弟弟弟妹来信,便说身子不好,到底这些年亏待了,你也该回你婆母跟前,端汤奉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气死我惹,晋江把上个月的营养液清零了,于是怀总只能看到这个月的 上个月给我扔营养液的妹子,爱你们~~~ 读者“”,灌溉营养液+1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60章 干净 宋之湄这些事,甘氏还真是蒙在鼓里半点都不知情,她一直指望着宋家能替女儿寻个好人家,自个儿再置上一份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嫁女儿,若是儿子再能有个功名,娘家更撑得起来,宋之湄嫁人后的日子也就不难过了。 哪知道老太太会说这么一句话,一口气儿差点儿没提上来,脸上的笑都僵了:“老太太这是怎么说的?”若是家乡父母真病重,不必老太太开口,那头也早已经送了信回来,这许多年可不就是如此。 丈夫想着没能在亲生父母跟前尽孝,年节里孝敬流水一般出去,这些年又是铺子又是田庄,也没能攒下多少银子来,为的是甚?还不是那两个大开口,给了爹娘的总是自己的,宋望海有了这个想头,有什么好好的不送回去。 宋老太爷想把庶出的小孙子送回去,甘氏这才气得跳脚,从她手里扒拉出来的,再不能落到别个手里去。 辛苦这许多年,为的也就是一双儿女,儿子眼看着就要下秋闱,女儿也将要及笄,偏偏是这个档口要她回去,这些日子安守本分,赵三太太一来,她连上房都来得少了,怎么也想不到自家是如何惹恼了老太太的。 宋老太太却阖了阖眼儿,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知道她且没这个胆子,再没脑子也绝计办不出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来,这事儿怕是宋之湄一个人作的,也不为着嫁进赵家,赵士谦只怕她还看不上眼,不过为着恶心恶心余容罢了,哪里能想到,竟会碰上赵三太太这样的行事的人。 自家贪了小利,便把别个也当成这样的下作人,还当这哑巴亏余容是吃定了的,她也不过只饮了一杯茶,往下怎么办,全交给了别人。 宋之湄心里明白,赵三太太是不会看中她的,赵家两口甜水井就是个流不尽的金矿,本来就是无本的买卖,还打了名声出去,说赵家水井出的水甜,燕京城里头的门楼铺子,门前挂个赵字儿,那这里头沏茶的水便是赵家水井出的。 宋之湄本来并不知道,只当老太太家的一门子“穷”亲戚,家里又没个显赫的官儿,余容嫁过去,也不怕人耻笑。 她原是存着看笑话的心,等听赵士谦说了些,这才知道赵家那可是实打实的富户,怪道老太太腰杆子这样硬,对着宋老太爷,也没有声气弱的时候。 她心里转了这么一回念头,原来是看笑话的,这下心里便不那么好受了,赵家这门亲事,看着外头不光鲜,却是锦缎裹的金玉,三房的儿子还过继给了二房,余容又是大房沾亲的孙辈,她嫁过去,日子怎么不好过! 赵三太太若是一心巴结着想娶余容进门,这事儿不论怎么也得压住,赵士谦不过是个没用的软骨头,好炫耀便罢了,人还轻浮,余容进了门,可就比黄连都要苦了。 哪知道事情全不是她想的这样,赵三太太连结亲的口都没开,反成了认干女儿,还一箱箱的东西往松风水阁里抬,同她想的不一样且还罢了,万没想到,老太太竟动了把她送回甜水镇的心思。 “你教养的女儿,眼也开了心也活了,我们家里却容不得这样挑三唆四的人,她这个品性,便有熟人来求娶,我也不敢嫁,没得叫人背后说嘴,说我宋家门风败坏!”老太太这番话,是一把揭开皮露出肉来,半点脸面都没给宋之湄留。 甘氏白了一张脸,拿眼去看女儿,宋之湄怎么肯认,受了老太太这番话,倒地便哭得差点儿厥过去,水晶白露两个一左一右扶了她,老太太眼看着她哭,冷笑一声:“得亏得没作下什么下作事来,这两个丫头,就只看着你们主子犯混?竟不知道劝着些?那些个嬷嬷呢?全都打死卖出去算完。” 宋老太太这些话说得越是平静,甘氏就越是抖得厉害,她嫁进来十来年了,对老太太的脾气摸得明白,若不然也不会时时犯一犯蠢,叫老太太一通骂了。 她肯骂你,便是还要留你,不办蠢事,她倒万般防着,待知道不过是个蠢人,骂一骂也就顺了气,事儿就好办了。 此时宋老太太说得云淡风清,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甘氏便知道这是老太太已经定了主意,不论怎么哭怎么求,都是无用的。 叶氏坐在老太太右首边,屋里能留下的,都是心腹,外头只听见宋之湄的哭声,还浑然不知里头出了甚事。 聪明些的便明白过来,赵三太太没替儿子跟二姑娘结亲,反认了一个干女儿,人才刚上车,这会儿还没出金陵城门口呢,大姑娘就被老太太这样下脸面,这念头若还转不过来,也没法在正院里当差。 一个个都缩了头,挨着廊下站得好好的,耳朵竖着听里头说话,日头一暖,院里的厚帘子全换了薄的,宋老太太就喜欢看院子里头花团锦簇,她这儿门廊上挂的竹帘儿还编着花,薄薄一层,能挡得住甚,一字不落全飘进这些丫头耳朵里,这么一听,二姑娘的亲事不成,还真跟大姑娘有关。 宋之湄从小到大,只当老太太斥责母亲就已经是最大的火气了,哪知道今儿这样面沉如水,连眉毛都不动弹一下,方才是真的生了气,打起冷战不算,人哭得接不上气,两个丫头听见打死发卖,哪里还顾得扶她,跪在地上又是磕头又是哭求。 甘氏这才回过味来,她怎么也不肯信女儿会办这样的事,“扑咚”一声给老太太重重跪下,这会儿地上收起了厚毯子,衣裳又轻薄,实打实的跪在砖地上,这一声听得宋之湄心惊肉跳,可不平之意却再难去,分明该是轮着她的,分明是先亏待了她的。 甘氏寻常哭起来恨不得嚎啕,此时却抖着嘴唇脸色发白,一声都哭不出来,跪行到宋老太太跟前,抱了宋老太太的膝盖:“伯娘!伯娘给我留一条活路!” 到了年纪再回家乡说亲事,怎么不引人猜疑,哪一家不得想着,好好的不在金陵说亲事,非得回到本家来,女儿家叫人一猜一疑,哪里还有清誉在,就更别想着什么门第了。 宋老太太身子一动都不动,垂了眼看向甘氏:“这会儿知道哭了,早让你好好教养,你干什么去了?根上歪了,枝叶怎么长得好。” 还是那么一付声调,听得甘氏从心底一层层的涌上寒意,扑在老太太的膝盖上一声声的哭,到这会儿才知道宋老太太对她们是真的没有怜惜之情,她自来挂心的只有两桩事,一件是女儿的婚事,一件就是儿子的前程,要是回乡,这两桩就都没了指望,她忍了这许多年,咽进去的苦,全都成了空。 璎珞七宝两个扶着宋老太太往榻上去,她一伸手,自有嬷嬷拉开甘氏,还有人送上香茶来,老太太咽了一口茶这才道:“我已经让你大伯写信回去了,你好好生收拾收拾东西,明儿有车船送你们走。” 甘氏被两个仆妇拉开,怔怔跪坐着垂泪,转眼瞧见了叶氏,这辈子除了成亲敬茶,她就没跟叶氏低过头,看一眼伏在地上的女儿,恍恍惚惚靠到叶氏身边,嘴唇抖得发不出声来,却依旧一字一字的吐露出来:“求你……跟老太太说说好话。” 宋老太爷官运亨通,宋老太太的脾气又摆在那儿,哪里会看人脸色,也更没有人会这样下她的脸,宋之湄既然能办出这样的事来,老太太的火气也不是那么容易受着的。 宋老太太睇一眼叶氏,轻声细语:“你不必求她,我为不单为着谁,只她那份心思就是个该杀的,既姓了宋,就不能办这样的事。” 石桂淡竹便在外头听着,手拉了手,也不知道是哪个掌心里头出的汗,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头,可无人去给宋望海报信,院门守得死紧,这一回,甘氏是不回去也得回去了。 叶氏轻轻叹息一声,站起来往老太太身边去,宋老太太看着她倒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干脆不听她说:“你也不必开口,你的心怎样,我明白得很,都能有这个心思,也不必管是不是猪油蒙了心,我都不能留她,我若不是伯娘而是正经的婆母,这会儿你们俩都去了家庙。” 叶氏到底还是开了口:“娘便不为着她,也为二丫头留个体面,这事儿闹出去她往后怎么自处。”话既说开了,也不再含着兜着,干脆摊开来讲明白。 可这却是活生生揭了宋之湄的脸皮,把她那点子恶大白天下,藏得再怎么密实,也还是叫赵三太太这样的人精子一眼看穿了,心底藏的念头,如今宣之众人口,就好似一刀刀剜在身上,宋之湄眼儿一翻,昏死过去。 甘氏的惊叫也梗在喉中,扑过去抱了女儿,眼泪不断打到宋之湄脸上,这会儿叶氏的话倒成了救命稻草,不住点头:“太太想想二姑娘。” 老太太若是真怕伤了玉瓶,也就不打这对硕鼠,眉毛一抬:“她是个好的,有我在,自然为她寻一门上佳的亲事,这个也就不必你操心了。” 甘氏咬破了舌尖,先是惊慌又是急怒再后是焦炙,几番轮换也早就撑不住,面色发白泛青,抱着女儿道:“老太太若真是要撵了我们,我就敢当街跳车,要活不容易,要死还不容易?大家死了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我重了,重了两斤 想想吃了那么多好吃的,也算肉不白长 泪……春天了,大家一起减肥吧~~ 谢谢小天使们给腰一天比一天粗的怀总扔地雷 卿卿扔了5个地雷 ☆、第161章 永善 老太太既能开口说那些话,就是全没想着还要把她留下来,也不怕她寻死觅活,可叶氏听着甘氏最后那一句,却屏住一口气,半晌才缓缓吐出来,往前一步托住了老太太的胳膊。 甘氏声嘶力竭,老太太却越见平静:“成日里死啊活的,半点儿不知道惜福,张嘴这口气,吐出来且得应验。” 甘氏眼看着女儿一条路就此断了,便为着她刀山火海也是肯的,既把寻死的话说了出去,干脆摇摇晃晃站立起来,拿眼儿往屋里这一圈人脸上扫了一圈,腮边泪痕未干,嘴角反倒噙了些笑意,众人只当她又要开口说些甚个顶撞老太太的话,哪知道她竟放下了女儿,往前一扑,往永善堂前那刻了一百来只蝙蝠的落地罩上撞去。 屋里不相干的人都退到外头去了,守着的俱是些心腹,甘氏的眼睛一往那上边看,就有两个婆子扑过来,到底没能全按住,人虽拉住了,往前扑的势头略减几分,也还是一头碰在了雕花上。 额头立时见血,两个婆子惊叫一声,这时候才紧紧攥住了,甘氏一时激愤,自然是不想要死的,这会儿见了血,自有人掏了帕子出来替她捂住伤口,还是叶氏开了口:“母亲何苦呢,不如揭过,彼此安生。” 宋老太太见着甘氏竟真敢寻死,颇吃一惊,在她想来,甘氏是怎么也不肯死的,她要是放得下眼前这番富贵,早在嫁进门的时候就已经回了乡,安安生生呆在家乡,虽不能相夫,到底还能教子,娘家又在眼前,又何至于把女儿养成这个性子。 若能舍得下眼前富贵,老太太还更高看她一眼,也就因着甘氏宋望海两个都是可厌的,还分不出到底哪个更可厌些,她待宋望海的厌恶便有一半都算在甘氏的头上。 此时见她还真敢寻死,不怒反笑起来,这许多年,家里一个姨娘也没留下,撞头上吊哪一样没瞧过,老太太先是念了一声佛,跟着又皱了眉头,以埋怨了叶氏一声:“你想着安生,这一个就让你安生了?” 一面说一面对着婆子道:“揭开来叫我看看,伤得什么样儿?” 第88节 甘氏撞得不轻,她正撞在蝙蝠的翅膀尖上,揭开帕子一看,就是一个血窟窿,婆子都抽了一口气,宋老太太也不过皱皱眉头:“把薛太医请来给她看病。” 薛太医常年替宋老太爷瞧病,从来都是个妥当的,叫了他来,也是不让这事儿传扬的意思,屋里头一个哭晕了,一个撞晕了,却还有条不紊,两个婆子架了竹躺椅过来,人都抬上去了,要出门却脚下迟疑。 宋老太太沉了声:“作甚,我还怕了她不成?该怎么抬就怎么抬出去,着人把二老爷给我寻回来!” 哪个有胆把这事拿出去说嘴,甘氏跟宋之湄两个,一抬一架回了西院,水晶白露银凤几个哭成一团,只金雀尚算有胆子,还多问一声请没请大夫,婆子是得了令的,送了人来,就守着门不走了,除了不许人进,也不许人出。 金雀还想着偷摸小丫头子传话出去,把宋望海寻回来,那婆子扯了扯脸皮笑一声:“姑娘可别费心了,老太太已经着人去请二爷了。” 银凤哭得一程,抹了眼泪,摸下自家一只镯子来递给那婆子:“妈妈行行好,总得叫我们取些参丹药油来,哪怕是有口热茶沾唇也好。” 婆子一捏那只银镯儿倒是实足的,拢到袖子里,拿眼儿一扫点了银凤:“姑娘去罢,要是晚了,咱们也不好交差。” 就是死守着不让金雀出去,银凤出了屋门又吩咐人送水来,又去宋望海的书房里取参,开了柜子翻找,这东西寻常都是收在宋望海书房里的,她才一开柜门,就从里头掉出一个锦缎包袱出来,翻在地上露出里头的红绸来。 银凤捡起来一看,竟是一件绣着水鸳鸯的兜儿,除了兜儿,还有一只鸳鸯枕头,看着活计绝不是院里头做的,也不是金雀的手艺,她才还哭得脸色发白,一时满面涨红,赶紧团起来还塞回去,想着甘氏躺在屋里人晕沉沉甚都不知,这儿竟翻出这些来,又多掉了几滴泪。 好容易从柜里取了参盒出来,在手上一掂却轻得很,打开来一瞧,半盒子的参片,切好了送来的,这会儿还只余下三四片,赶紧都取了,回去给甘氏含上一片。 药油抹到了宋之湄的人中,水晶白露都不敢使劲,还是金雀上手掐了一把,宋之湄这才醒转过来,她一辈子没这样难堪过,只觉得身上处处都是痛的,好似叫人狠打过一顿,软着身子没力气醒来,水晶搂了她哭:“姑娘醒醒罢,太太撞了头。” 这一句算是把她给唤醒了,水晶白露两个扶了她坐起来,眼看着甘氏躺在床上,头上绑了帕子,那帕子染着血渍,她立时撑起来要去看甘氏,腿还软着,人一歪倒,两个丫头一个拉一个托,这才把她架到甘氏身前。 宋之湄哀哀哭了一声:“娘……”这会儿哪里还哭得出声来,眼看着甘氏面如白纸,口里还含了参片,眼前不说大夫,连个得用的人都没有,只她一个能拿主意,立起来凭着一股力气往门前冲去。 她自家也不知出去了能做甚,父亲不知身在何处,哥哥还在学里,想到宋敬堂总觉得还有个依靠,才要出门,两个婆子一把拦住了她:“大姑娘行行好,可别砸了我们的差事,等二爷回来,事儿也就定了。” 宋之湄却知亲爹是再指望不上的,她眼儿一睨:“总得让人告诉哥哥一声,我娘凭白躺着……” 两个婆子原来还怵她大小是个主子,如今还怕什么,笑一声:“二太太作甚躺着,别个不知道,姑娘总是知道的,怎么算是凭白,有因有果,老爷少爷也怪不到咱们头上。” 宋之湄话没话完就叫人堵了回来,这才知道甚个是叫天天不应,这会儿还是早上,哥哥要到傍晚才下学,越是想越是心慌,这时才知道悔恨,不该干这没头没尾的事儿,哪知道赵三太太竟这样胆小。 银凤扯了她的袖子,宋之湄这才回过神来,以势压人是不成了,把手腕子上的金镯子宝石戒指全都撸了下来:“我不过是告诉哥哥一声。” 对着这个下人好声好气半带哀求,宋之湄只恨不得宋老太太立时就归了天去,可她这会儿却只得垂着眼泪央求,两个婆子看着锦缎帕子裹得这许多金灿灿的东西怎么不动心,可动心归动心,事儿却不敢办。 两个对视一眼,真要放了人出去,老太太就得先扒了她们的皮,二爷没找回来,倒把二少爷找回来了,哪个不知道,老太太不把二爷当回事,二少爷却是孙辈,纵这些日子淡了些,原来在老太太那儿也是得脸的。 宋之湄眼见得这两个迟疑,立时又道:“让哥哥瞒过去便是,只说是他自个儿身子不适,这才回来,赶巧知道了,与妈妈们再不相干的。” 她一开口,银凤就帮着软声哀求,连金雀也知道甘氏死了她没个好,这会儿肚里还没动静,若真是有了动静她也就不怕了:“也不必我们寻人去,妈妈们也有孙子儿子,叫个人走一遭也就是了。” 西院里乱成一团,叶氏的正院却静悄悄没半点声息,石桂守在廊下,春燕繁杏在里头侍候叶氏,叶氏眼见得甘氏这般全是为着儿女,倒先不忍了,叹了几回气,反是繁杏道:“太太又犯这个心善的毛病,你待别个好,别个甚时候想着咱们呢。” 春燕端了茶送上去,叶氏叫甘氏那句话一激,翻出旧事来,心口微微的疼,春燕见她蹙眉,立时道:“太太可是心疼的毛病又犯了?” 这是叶氏的陈年旧疾,大约自有了宋荫堂,就有了这个毛病,每每疼起来,都要喝一小钟合欢花浸酒,年年都是新浸的,这会儿合欢花儿还没开,去年的先倒一钟来,温过了给她喝下去,这才觉得舒坦了些。 抬眼看看春燕:“你去瞧瞧,若是当真不好,你再来回我。” 繁杏先急了:“太太,这事儿咱们管不得,太太真的伸了手,落了老太太的埋怨不说,二姑娘心里怎么想?再救她,也不识好人心!” 叶氏歪在枕上,手轻轻挥一挥,繁杏还待说话,□□燕拉住了:“太太心里有主意呢,你赶紧收了声罢,这事儿捅出去,二姑娘脸上是真不好看。” 老太太没顾及着宋之湄,对余容的怜惜一半是因着她是真懂事,不吵不闹不委屈,大大方方就认下了赵三太太当干娘,面上一丝不露出来,老太太这才看重她,便为着压甘氏宋之湄,也必给她定一门好亲事,甘氏越是寻死,余容的亲事就越是好。 春燕掀了帘子出来,眼儿一扫,看小丫头们都跟缩了头的鹌鹑似的,又是一声叹息,这事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呢,拿上些药也不想旁个,指了石桂:“你跟我走一趟去。” 石桂捧了药盒子跟在后头,还没走到西院门边,就看着宋敬堂一路拎了袍角发足奔过来,他原来就身子单薄,跑得这一路,人直喘气,额角都是汗,春衫后背更是湿了一片,眼里再瞧不见别个,避过了春燕,却把石桂撞倒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水土不服了 长了溃疡 好疼…… 谢谢四月一的地雷,你们是不是被我骗啦,啊哈哈哈 有妹子私信我说扔了雷可是只查到两个,那啥,发现这个问题发站短给晋江管理员哈 隔壁家打酱油的田扔了1个地雷 黑羽庄主扔了1个地雷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62章 出嗣 春燕扶了石桂起来,药盒撒了不说,人还叫撞到石阶下,石桂原来在雪天钱姨娘生产的时候就崴过脚,这一下踩空又是钻心的疼,歪着身子撑住了,手上还破了一层油皮,春燕赶紧过来扶,一面看石桂伤势,一面皱了眉头:“这下可不好。” 看园的婆子听见动静也跑过来,见是春燕立时托住石桂,听她说话还当说的是石桂,笑一笑道:“脚能动就成,我去取些药油来,姑娘揉一揉,养些日子也就好了。” 石桂疼得出了一层白毛汗,吁出两口气来,勉强笑一笑:“多谢妈妈了。”婆子去取药,她这才道:“姐姐快去告诉太太一声罢,我就在这儿坐着,不要紧的。” 春燕把石桂扶到树荫处坐着:“你等着,我回去立时叫人来扶你。”说着赶紧回转去,心里想一回,宋敬堂的办法也不过就是跪求老太太,这事儿叶氏管不得,既管不得,干脆就别沾手,何苦落这个埋怨。 石桂老实在树荫底下坐着,这么些个乱纷纷的事,她倒庆幸得亏这会和还是个三等的,前头排了这许多个,也轮不着她,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叶氏是两头讨不着好,老太太吃了秤砣铁了心,不说宋望海了,宋荫堂去求只怕也没用。 石桂眼见着四处无人经过,干脆脱了鞋子,解了布袜子,去看脚踝处,这下可是伤上加伤,肿得老高,轻轻一转里头骨头没断,只是伤了筋,这只脚也是多灾多难,伸手揉一揉,嗞牙咧嘴的疼,一抬头,就瞧见宋勉立在树荫底上,面红耳赤的站着。 宋勉正是半通不能的时候,说知道些也不过是个大概,说全然不懂瞧见了心里却觉异样,才看见是石桂想要上前来,刚走到树荫前,就见她解了袜子,白生生的脚丫子上红肿一块,搁在膝盖上揉了一回,瞧着像是很疼的模样。 石桂立时把那布袜往脚上一罩,这个时节宋勉怎么会回来,她顺手把袜子套上,又穿上鞋:“我在院里头崴了脚,堂少爷怎么这会儿往院里来了?” 宋勉松一口气,耳朵根子红了红,咳嗽一声,看石桂泰然,这才镇定下来:“说是敬堂兄母亲急病,我跟着回来看看。” 石桂皱了眉头,这么说来就是有人报过去的,财帛动人心,也是在所难免,可这会儿却不是宋勉该凑上去的:“堂少爷还是回学里读书罢,若是有人问起来,只说不知也就是了。” 宋勉来了宋家,一点点知道宋家这池子水搅得混,老太爷确是好学问的,可这一家乱在了根子上,要想拨乱反正是再不能够了。 他一听就明白过来,冲着石桂拱拱手:“多谢你了。”想着立时要走,迈出步子又再回转来,面上微微泛红,手指头紧了又紧,嘴里吞吞吐吐:“要不要,要不要我,送送你。” 一句话说得顿了三回,石桂冲他灿然一笑:“多谢堂少爷,已经知会了人,就快来接我了。”林荫道上不时就有人走过,两个这么说话,到底不好,宋勉虽顾忌得这一点,却还肯伸手,石桂就承他的情。 宋勉听她这样说,这才转身走了,石桂又等得会子,没等着守园的婆子,先见着淡竹从道上过来,张头左右寻她,看她老实坐着,赶紧跑过来:“这是怎么说的,好好的,怎么把脚给崴了?” 石桂把宋敬堂急匆匆撞了她的事说了,淡竹吐吐舌头:“怪道呢,老太太那院里又闹起来了,二少爷这对膝盖怕是铜浇铁铸的,这回又不知道要他跪多久呢。” 石桂掐掐淡竹的面颊:“你这张嘴,往后惹了祸可怎么好。” 淡竹掀起袜子看一看伤处,咧了嘴儿不住抽气:“没个十天半月的,又养不好了,我记着你上次就是这只脚,这可怎么好,且得作下病来。” 石桂这一伤,便没跟着叶氏再去正院,繁杏还想拦着:“太太何苦还去,只说心疾犯了,老太太必会体谅的。” 叶氏却摇了头,带了春燕过去,淡竹没赶上这番热闹,又不敢独个儿往老太太院子里头去,还是石菊拉了她:“你可消停些罢,这些个热闹也是能看的。” 宋之湄的脸皮揭了下来,就没那么容易再贴回去,薛太医看过了甘氏,给她开了伤药,说是往后养不好,脸上只怕要带着伤了。 宋望海到了晚间才回来,宋敬堂已经跪了一下午,水米未进的跪在永善堂前,不时给老太太磕头,宋望海很是闹了一场,把出嗣的话也说了出来。 这句一开口,就听见里头老太太笑了一声:“也好,往后两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宋望海立时偃旗息鼓,半晌没说出话来,闹到最后,余容早已经不在这事里头,连宋之湄干了什么也都没人再说嘴,倒成了争执要不要出嗣了。 出嗣可不是小事,若是能出,宋荫堂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出了,老太太也不过是一时的气话,这气话却把宋望海压得死死的,也不再说旁的,一口答应下来,要把甘氏跟宋之湄两个送回家乡去。 甘氏头上还绑着帕子,伤处还没养好,除了收敛疮口,还喝着补血的红豆枣子汤,又是汤又是药的灌下去,等来的就是丈夫要把她们送回乡的消息。 一口汤药没咽下去,吐了宋之湄一身,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倒是想流泪的,眼睛却干得哭不出来,宋之湄这才晓得后悔,可是后悔也是无用。 甘氏看着女儿,从出了这事儿到她撞头受伤养病,半个字也没埋怨过女儿,知道她心里苦,也怪她这个当娘的无用,若是她能干些,女儿何至于就受这样的委屈。 人先是晕沉沉的,吐了一口药,倒清醒起来,要是她死了,更没人替儿子女儿打算,再讨个新人进门,早早把女儿发嫁了,她就是死了也能从坟头里爬出来,握了女儿的手:“你爹是个靠不住的,若是我没了,你同你哥哥,万不能离了心。” 一席话说得宋之湄伏在床上哭个不住,不过心底一点念头,竟让事情到了这步田地,此时悔青了肠子,惶惶然抱了甘氏,哭得泪珠不断。 甘氏靠不成丈夫,好在还有个儿子,宋敬堂在永善堂前长跪不起:“求伯祖母慈悲,母亲大病,舟船之中如何看顾身体,纵是要去,也等母亲病好,我亲自送她们回乡去,给祖父祖母尽孝。” 里头这番热闹几天都没个消停,叶氏心疾又犯,这回余容侍疾,她往正院里头走动得多了,便越发显出不一般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半个字都不提及,只守着叶氏,春燕还叹一声:“二姑娘是个省心的,若不然,且有得好闹呢。” 石桂的脚伤了,屋里一股子药味,淡竹喜鹊似的奔忙个不停,反是石菊陪了她做活计,看她取了叶文心的书看,还赞叹一声:“你倒真是学了本事,我前儿还听繁杏姐姐说呢,想要出头,只想着踩别个怎么成,没有金钢钻也揽不着瓷器活。” 繁杏喜欢石桂肯学,虽不会打算盘,算的数也从来不差,春燕是一早就有意把她拨给繁杏的,她还识了字,记帐算帐别个也没法挑刺。 石桂听了只笑一笑,繁杏这话要么是说锦荔要么就是说宋之湄,大半还是锦荔,石菊同她说了会子话,手上就打出十来个结子:“再有几日就要舍缘豆了,这事儿也不知道甚时候能了呢,你说会不会真的出嗣?” 石桂倒了药油在手上揉散脚踝处的红肿,一面揉一面道:“这事儿能了早就了了,原来就没撕撸干净,如今就更扯不明白了,只怕还是混过去多些,太太看的明白着呢。” 老太太是心志坚定的,可拔出萝卜带着泥,宋望海也不是好打发的,石桂石菊对看一眼儿,俱都默不作声,叶氏里外都是尴尬人。 甘氏养病,宋之湄守着母亲连门也不出半步,宋荫堂只当母亲这回气着了,但凡伤及叶氏的,他也再没有好脸色,当着宋老太太不露什么,后来再置办东西,便少了宋之湄的那一份,又替叶氏加倍的补偿余容。 甘氏这病时好时坏,脑袋撞破了,这个疮口养了许久还不好,宋望海眼见着甘氏因病不必回去,还替她拿主意:“总归如今娘也不逼你,你这伤好得慢些,也就罢了。” 甘氏心里一阵阵的发寒,半辈子为了他,竟全是白活的,那个当年肯爬假山替她摘风筝拆花枝的人,那个当初为着桃叶儿刮破了她的皮,把一株桃花都砍了的人,竟变作了这付模样。 甘氏阖了眼儿,宋望海只觉得事情有解,甩着袖子走了,甘氏再张口时,便半分情面也不给他留了:“你爹不替你的婚事出力,也是因着他没法子,这许多年,白长了年岁,半点人脉也无,还不如现请媒人上门,你等着,等娘送了你出门子,立时就带着东西回乡去。 宋之湄从没有过这样不安定的日子,七上八下不得安生,偏偏父亲还这样无用,半点也不能替她出头,听了母亲说这样的话,也不再哭了,只道:“我全听娘的。” 待再见余容泽芝的时候,宋之湄人瘦了一大圈,新裁的夏衫穿在身上空落落,人清减了,面上的神情也变了,低眉垂眼,一付乖顺模样,问过两个妹妹好好,还给她们一人做了一双鞋。 四月里多雨,院里头才开的花,一层一层打落下来,打落一层又再开一层,一茬接着一茬不断,宋荫堂专给余容淘换了两盆芍药花来,一株观音面一株紫金观,碗口大的花开得眩目,给松风水阁凭添一段艳色。 叶氏的心疼病比往年都要重些,慢慢将养着,余容泽芝两个亲手收了合欢花给她浸酒,又手绣了经书出来求平安。 将要进五月时,太子妃的人选定了,是陈阁老家的小孙女儿陈湘宁,睿王自请就蕃,蕃地从江南鱼米乡换到了燕京城,别的甚都没求,只求了纪子悦作睿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  下雨的时候就应该睡觉的 好吧,其实是怀总今天睡过了头 婚假还有一天,好日子就要过去 伤心~~~ 谢谢妹子们的地雷票,么么哒~~~ 丽纹龙蜥扔了1个地雷 ☆、第163章 运转 陈阁老的孙女儿选作了太子妃,倒也算不得什么奇事,陈阁老虽是年老致仕了,几个儿子也没一个得任高官的,可他的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太子原来也不是真心想要纪子悦为妃,两家之间挑中了陈湘宁,还得更圣人皇后的心。 可睿王却说了这话出来,圣人竟还许了,宋荫堂是庶吉士,往日里办的就是草拟旨意,前朝还没发旨,他就已经知道了,急赶着回来告诉祖父。 第89节 宋老太爷连连摇头,这消息一出,也无暇顾及家里这摊子事了,在书房里又是转圈又是叹息,祖孙两个商谈许久,点灯熬蜡,第二日宋老太爷便称病递了折子,说是感了风寒。 他这一病,宋家就算是闭门谢客,等外面传了消息,他已经称病两日,再送来的登门帖子收是收了,却叫管事一个个出去回,说是老太爷病了,正在静养,也无力气再见外客。 既有了这么桩事,甘氏跟宋之湄的事儿自然得往后压,这时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甘氏一口气儿又缓了过来,握了女儿的手淌泪:“娘怎么不知道你心里这份委屈,可再委屈咱们也得咽了,且等着看,我便不信没有咱们得意的时候。” 嘴上这样宽慰了,心里却明白,如今就是靠着老太爷老太太,往后要是没了老太爷,除开得这一笔家资,女儿说亲依旧不过是小官富户,再高些的门第怎么能进得去。 两个人先还相对垂泪,往后只怕连跟着老太太出门饮宴都不成了,哪知道外头竟传进来这么一桩好事。 陈阁老的小孙女儿选成了太子妃,宋之湄一听这句,差点儿失手砸了药碗,拉了水晶问道:“当真?”这个陈家姑娘,原来就是同她交好的,宋之湄因着她还看了许多诗书,若不然那一回跟赵士谦遇见,也插不进那许多话去。 水晶喜极,连连点头:“当真,姑娘可算是时运到了!” 宋之湄同陈湘宁算是闺中蜜友,热乎的那一阵里,绢帕子递来送往,写过书信送过点心,去了一趟圆妙观,虽淡了下来,可陈湘宁是个十足的好性儿,宋之湄伏低做小,两个虽不比原来亲近,也依旧还有书信往来。 她要进宫选秀,宋之湄还绣了帕子给她,绣的是富贵牡丹,花样俗虽俗些,却是好意头,陈湘宁不及还礼,还是陈家人送了一盒子龙须酥来。 陈阁老已经致仕了,宋之湄还当这位陈姑娘是怎么也不会入选的,也不过是给一个好听些的名头,哪知道她竟真个撞了高运,竟能选成太子妃。 陈湘宁如何撞了高运的,宋之湄此时也不及去想了,心里头连点忌妒的心思都没升起来,就先想着要给她写一封信去,她抖了手指了白露道:“赶紧取笔墨来,把陈家姑娘送我的花笺取出来。” 闺中女儿长日无事,陈湘宁拿手的就是制作花笺,那一回送她的是红枫叶,还曾戏谑过是红叶传书,论理不该知道这些,可她看了一肚子的书,见着宋之湄的时候便把这些说给她听,宋之湄心里不爱这些,可既她喜欢,便也跟着符合,这才聊了下来。 陈湘宁同她原就差得多,当日还能暗存心思比较一番,如今连比较之心都生不出来,宋之湄脸上红了又白,白过了再红,搓得手心直发烫,这一封信要怎么写才好。 她是满腹欣喜,宋老太爷那儿却不好过,这一场风寒,只有一二分是真,□□分是作假,先把眼前这场子混过去再说。 宋老太爷躺在病床上一声一声的叹息,西院里却欢天喜地,旨意已经下了,陈湘宁却还有一年才及笄,宫里给她挑人教导规矩,陈家一门见她又再不相同,原来屋子住得那样紧窄的,也单给她空了个小楼出来,家里这许多姐妹,当中适龄的却只有她一个,她这份运气,羡慕也不羡慕不来。 一样是作妃,纪家便愁云惨淡,纪子悦要跟去北地,她的年纪还更长些,纪夫人进宫求着再留一留女儿,皇后娘娘叹一口气:“都到了这份上,你又何必再留她。”就怕留下一个祸根,手心手背都是肉,磨着哪一块不疼呢? 这些个事俱是主子们烦恼的,宋老太爷称病不出,宋老太太也重又打起醮来,西院便是要闹,也不敢这时候闹,一时间宋家竟比原来清静了许多。 上头主子们歇了,丫头也一样跟着歇下来,石桂的脚踝天天揉着药酒,可到底还是一块骨头凸出来,不似原来那样灵活,繁杏看过一回:“你这脚且得正骨呢。” 石桂犯了难,她是肯正的,哪里去看靠得住的大夫,锦荔知道她脚伤难好,啧啧两声:“要嘛你多折几艘彩纸船?端阳节的时候求一求龙王爷?” 淡竹一声“呸”了出来,锦荔挑眼儿看了她,四月初八换夏衣,进了端阳节,天已经热得穿不住绸衫子了,这一季有这许多琐碎事,叶氏的身子又不好,夏衣便不如往年,颜色差着许多,丫头们也不敢说嘴,只私底下报怨两声,把旧年剩下来的料子翻出来,看着配一配。 石桂却很喜欢发下来的青碧料子,看着就是一身清爽,寻出两根柿子红天水碧的腰带,缠在腰上再挂上些荷包腰饰,越发有了沉静模样。 她脚上受伤,葡萄一听见信儿就来看她,幽篁里如今成了一块宝地,宋荫堂虽还没挪进去,屋子却已经先理了起来,住个姑娘跟住个少爷再不相同。 幽篁里种着百来杆翠竹,里头落地罩飞罩也都是以竹为题,屋子倒不必大动,只陈设换过了官帽椅山水云纹石的长案卧榻。 葡萄再没成想还能比原来更好些,院子里头的小丫头子,知道她是幽篁里的,哪一个不巴结着,她原来成日发愁,脸颊都凹了进去,心里一松快,人显得气色都好了许多,这么回去,郑婆子便有些神神叨叨的,真当是钱姨娘的院子里头有古怪。 她兼着小厨房,花了大价钱在朱雀街上求了一枚圆妙观的灵符来,这才放下心,寻常却也不敢再迈进钱姨娘的小院子了。 葡萄带着新鲜果子来看石桂,宋荫堂人没进,东西已经慢慢挪进去了,既是大少爷的院子,厨房的婆子怎么敢怠慢,按着上房的例送东西过去,里头丫头还没添,葡萄九月吃了个肚儿圆。 这新樱桃叶氏这儿得着一筐,各种送上些,小丫头便没落着多少,葡萄一下就送了一碟子来,淡竹一面啧啧出声,一面抓上一把,往石桂手里一塞:“还是你姐姐想着你。” “干娘也念了你几回,说给你熬了大骨头汤,好好养养脚,想吃什么就告诉她,她做了送来。”却绝口不提回去养伤的话,怕一出来就再难进来了。 石桂乐得有骨头汤喝,她伤了脚,郑婆子的孝敬却没断,不吃自然是白不吃的,想一回道:“这时节得收榆钱了,我倒想吃榆钱糕。” 葡萄抿着嘴儿笑了,她去了几份燥意,人倒安静下来:“那有什么,我也得闲,我做给你就是了。”葡萄是真心感谢石桂,若不是她想的这么个法子,一辈子都得跟着钱姨娘,木香上回来看她,还说她的运道好,竟落在这么块宝地上。 石桂吃了一把樱桃,这时节就是沾着鲜味,好的还没上来,皮子上还有许多泛白的,可一屋子人也吃得津津有味,锦荔往门前过了好几回,无人开口答理她,翻脸走了。 第二日郑婆子才送了榆钱糕来,锦荔就拢了一大盒子的蜜饯玫瑰金橘,还有一把大樱桃,来来回回的分发,就是没往石桂这个屋里头拐。 淡竹怎么不生气,石菊还拉了她:“且别惹事了,太太还在养病呢。” 石桂却摇摇头叹一口气,淡竹这下子可炸了:“你也觉着得忍不成?这是打谁的脸呢!不上台盘的东西。” 石桂笑了:“我是替高升家的叹气呢,太太那儿才刚得着,她也已经有了,你说这樱桃是打哪个筐里摸出来的?” 淡竹没想到这一茬,“扑哧”一声笑了,锦荔还得意,高升家的进来回事,一看见樱桃梗叶气得脸都红了,春燕繁杏两个笑盈盈看了她,锦荔既送了来,她们自然要谢一声,高升家的涨红着脸,把侄女儿拉了出去。 五月节里是睿王娶妻,按理本不该排在太子之前的,可要就藩,留下纪子悦备嫁,再千里迢迢的送嫁,睿王怎么能肯,都已经亏待了他,便把这事儿往前提一提,趁早办了。 既是皇家办喜事,纪家又是相熟的人家,叶氏虽身子不好,也早早就把贺礼送了过去,余容泽芝同纪子悦也是熟识的,从赵三太太给的东西里头挑出两块好皮子,算作是给她添箱。 陈湘宁算起来也是手帕交,论理也该去,可她身份不同,只送了亲手绣的扇屏,人却不曾去,反是余容泽芝被叶氏带着去了纪家。 宋之湄办了这样的事,一时三刻是不想着出门了,她见识了老太太的脾气,也不敢再闹腾,一封信写出去又久久不曾接着陈湘宁的回复,越发缩了头,就在甘氏床前侍疾,等闲再不往东院里迈。 宋老太太不便去,加了厚厚的一份礼,给纪子悦的东西算得稀罕,又让身边积年的婆子跟着叶氏一道出门,她自个儿就是燕京人,风土人情很说得着,让纪子悦在出嫁之前心头有数。 余容和泽芝送去的皮子,纪子悦很是欢喜,她这儿倒不似陈湘宁似的,虽也派了教导嬷嬷在,这些嬷嬷也是要跟着去燕京的,睿王这么个疼爱法,她们到了地头也还得看脸色,何必此时端架子折腾人,这位王妃又是个有主意的,也不会叫她们拿捏了去。 纪子悦倒瞧不出欣喜的模样来,人反而显得憔悴,还更多了礼数,还有一个吴家姑娘陪着,余容泽芝只说恭喜,打趣上两句,也不再什么往后就是王妃的话,纪子悦能请了她们来,也就是知道这两个是安稳的。 姊妹两个自有话说,余容泽芝也坐到一处,耳不闻眼不见,落到那些个太太夫人眼里,便是这一对姐妹都是贞静有眼色的,不讨人嫌不出头,那就是能当好儿媳妇的了。 叶氏身子不曾好透,就有好几家夫人递了话给纪夫人,想请她得闲牵一牵线,宋家两位姑娘,虽出身差着些,可品性相貌都好,那便能替自家子侄留意一番了。 这样的热闹石桂赶不上,她的脚还没好透,门上报进来说是她同乡来了,石桂一笑,趁着院里无人,石菊扶了她出去,就门上见了明月。 明月身上背了一大包的东西,见着石桂全给了她:“我要走啦,这些你替我收一收。” 作者有话要说:  在日本大概吃得太干净了 今天吃了个火锅 回家就拉肚子 趴在键盘上哭 谢谢地雷票,捂着肚子继续码字 虞初新志扔了1个地雷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64章 告别 石桂一怔,看他一身短打,连道袍都换了下来,果然是一付要出远门的模样,急声问道:“你往哪儿去?你不当道士了?” 明月抓抓头发,有些为难,不好意思当着别个的面跟石桂两个说道这些,石菊一看这模样就知道是要告别的,她自来细心,这会儿天快正午了,便道:“你们慢慢说着,一时半会儿里头也不找人的,我去厨房张罗些吃的来。” 要走远路不吃饱些怎么成,石桂也不及问他要去哪里了,浑身上下摸不出钱来,急的叫住石菊:“烦你要些肉脯干粮来,包上一包,好给他带走。” 石菊立时去了,明月却有些不好意思,他还真是饿着肚皮来的,要走的打算匆忙的很,哪里还想到预备吃食,面上黑红黑红,伸手抓抓头发摸摸鼻子,粗声道:“多谢你了。” 明月还是头一回这么正正经经的道谢,他人不大,却是极要脸的,欠了人他心里明白,再遇上也一样还你人情,可正经的道谢却是头一遭。 石桂这才问他:“你这是跟谁走?往哪儿去?” 明月独身一个,能在圆妙观里混着就已经很好,他再机灵也不过这点年纪,出去山长水远如何支撑,必是跟着人去的,说不准就是他那个师兄。 哪知道明月“嘿嘿”一笑:“我吃皇粮去啦。”一面说一面舞了下拳头,极是得意的模样:“统共就挑了二十个,我挤进去了。” “可是迁都?”石桂想着上回他说要迁都,这回又说吃皇粮,难道是跟着师兄弟们出去寻新都城了? 她冲口而出,明月却摇了摇头:“不是,睿王爷就藩,说往那儿也得造个道观,在咱们观里挑几个人,跟着一道。”差不多要混出来的,哪一个肯跟着去人生地不熟的藩地新建个道观,也只明月这般了无牵挂的才肯。 “那你师兄去不去?”那个孙师兄到底还能照应他一些,若是孤身一个,石桂还真有些不放心,明月淘气捣蛋却极有主意,脑子又活,石桂却把他当弟弟看待,就怕他出去了出什么事。 “师兄都懒成一瘫了,哪里肯动,就是给他的知观做,他也不肯挪窝。”孙师兄一听就摇头,还劝了明月别去,两人在街市上好好混着,置房子买地,再想个旁的营生,总能安顿。 明月却不同,他在这儿是找不到爹了,还不如换一个地头混,统共挑了二十人去,他挤在里头,去了燕京,建起新观来,这会儿显得年纪小,到了那儿也是有资历,能当师兄的人了。 圆妙观里头的道士零零总总也有百来人,这样的大观,他既是后来的,又是强留下的,想要出头谈何容易,换一块地界又不同,统共就二十个,他的年纪还最小,除了张老仙人的亲传弟子,大伙儿都是一样的。 石桂还想问问他找没找着爹,再一想,他爹没了,他娘早早就改嫁了,他孑然一身想的也是挣一挣,开口要劝的话便不再说。 “燕京是苦水,你到那儿这样的水怎么也得煮开了喝才成,万万不能就这么吃进肚里,那儿冷得早,冬日里天寒地冻的,你……”石桂的嘱咐还没说完呢,明月就红着脸盘打断了她。 “女人就是麻烦,这些东西你怎么不看。”他收罗了许多东西过来,她一眼都还没看过,就知道说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把大包往她眼前一推,抬起下巴点了点。 石桂眨眨眼儿,她也不信明月能有什么贵重的东西让她保管着,打开来一看,俱是些吃食玩物,有许了她的梅豆干丝儿,还有糖人贴画大风筝,是知道自个儿要走,特意来还礼的。 石桂叹一口气:“你甚时候出发?” 去燕京除了水路还得走陆路,他要去算着日子就该是纪家姑娘出嫁之后,跟着睿王一道走,哪知道明月笑嘻嘻道:“我明儿就上船啦,吴千户徐大人一道,把咱们也算在里头,先开道过去。” 石桂也不知道吴千户徐大人说的都是谁,既有千户在,那就是有兵的,倒不担心他路上行船坐车不安全了:“那你路上仔细些,里头有熟识的师兄你多跟着,第一要紧的就是别走散了。” 明月摆摆手,脸上不耐烦,心里却极受用,等石菊拿了个干净的布包来,石桂一看就笑了:“这点子东西怎么够,他只怕今儿一顿就吃完了。” 一面说一面去看明月,明月果然叫她说着,送给他的肉干就是这样,一天吃一点不如一次吃个尽够。 石菊没料到明月看着瘦,却是个大肚汉,转身又要去,石桂赶紧拉了她:“厨房里相必也没这许多干粮。”问石菊借了钱,请小厮跑一回,专往门楼铺子里头买那了干饼子跟肉脯子来。 明月这回却没急着还钱,只告诉石桂道:“我还回来呢,年年祖师爷的寿辰总要回来祭一祭的。”说着看看那个大包,里头还藏着一个小包,小包里是他这段日子攒下来的钱。 只有一半,他再带一半出去讨生活,觉得石桂心正眼明,放在她这里,比存在孙师兄那儿都要安心,总归要回来的,到时候再来寻她就是了。 没一会儿小厮就把东西办了来,石桂给了他几个钱当跑腿,明月带来了一包来,石桂又还了一包去,白面饼子才烘出来,香得很,明月一闻见就觉着饿了,当着石桂不好意思立时就吃,等出了门边,还没到巷子口就把饼子叼在嘴里,就着肉干大吃起来。 吃上两口再回头看看,石桂还在门边送他,耳廓一红,呛上一口,捶着胸咽进去,转身走出巷子边,觉得包里那份东西,也算给的值当了。 石桂拎着包袱回去,院里婆子帮了把手,一路送到屋里,石菊眼看着石桂收拾东西,没一会儿贴画儿也挂起来了,糖花也摆在碟子里,小桌子上摆了五六个碟子,都是小点心小吃食。 里头竟还有一套捏面人,捏个什么蝴蝶牡丹不好,偏偏捏了《西游记》,马背上驮着唐僧,一边一个猴子一只猪猡,还有个大和尚扛行李。 这下子石菊可忍不住了,轻声笑起来:“他既喜欢你,再不济也该送个簪子花钗,怎么竟面人儿?还是这么个模样的面人。” 石桂一下子怔住了,抬起头看着石菊,满面诧异,石菊比她长两岁,看她这样就知道她不懂,拿袖子掩了口:“巴巴的来看你,跟你告别,又送这许多东西,怎么不是喜欢你呢。” 石桂才想说他还是个孩子,一想自个儿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只得道:“他是个道士。”石菊越发乐了:“道士怎么了?圆妙观立观的那位掌教真人就娶了妻的,自他始,底下道士就能娶妻了。”何况还分在家出家之说。 石菊掩口笑个不住,石桂倒是想辨白,张了口却不知说甚,等那个包袄一抖落,从里头掉出一封信来,石菊越加瞪大了眼儿,只当明月至多是喜欢,竟还到了传信的地步了。 石桂倒没什么想头,反是石菊站起来抻抻衣裳:“我去看看还有什么点心,才刚走一回竟有些饿了。”一面说一面咬着嘴唇笑,又怕石桂羞怯,还得忍着,快步出了屋子,往上房拿点心去了。 石桂拦她不住,伸手拆开信,里头掉出五两十两几个小额的票面出来,除了银票,还有一封信,说是信,也不过就是一张涂了墨的纸,正面写着四个字儿“替我保管”,翻转来还有四个字“赎身也可”。 石桂把那张纸翻来翻去看一回,除了这八个字,就再没别的了,信封里头倒了个空,她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明月竟还真信她,敢把这么一大笔钱放到她身上,叶文心一出手就是两百两,石桂记着她的恩情,可于叶文心来说,两百两银子却不是大钱。 明月这点子加起来也就二十两,这只怕是他身上全部的钱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攒下来的,这点子就是全付身家,能交给她保管,她便替明月好生收着。 石桂收拾了东西,开了柜子再开箱子,取出一个没用过的荷包来,把这三张银票收起来,心里记着明月的情份,往后却不知要往哪里打听他,也只能等着他找回来了。 石菊再回来的时候,手里端了一碟子玫瑰糕,眼看着石桂那半边屋子全变了模样,看看她拼的花布水田被子,又是一声没忍住:“依我看,这花花绿绿的性子,你们俩倒很是般配的。” 石桂睡的床后边全贴了花,俱是她自家画的,有雪景有山松,在石菊眼里,跟外头那些也不差什么,排在一面墙上竟也合适。 除了画作,这会儿又挂上了风筝,粗陶瓶里插了绢花绒花,眼花缭乱,铺得全是鲜亮颜色,明月送来的这些个,摆进去半点也不突兀。 第90节 石桂啐了她一口:“赶紧着,我也饿了呢。”伸手捏了一块花糕,新送来的玫瑰熬了糖酱,裹起花粉糕来,一咬满口都是甜味儿,石桂心里也确是跟饮了蜜一般,真心待人,他人便也真心待你,想着纸上那四个横七竖八的“赎身也可”,石桂就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日子就要过去 怀总就要上班了 嘤嘤嘤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65章 盖棺(捉) 皇家的婚事,再是急赶着办,也不能委屈了将要就藩的睿亲王,宫里总得修一间屋子出来大婚用,已经在旁的上头亏待了他,这上头总得给他补上些,圣人便把原来自个儿在东三所住的院子给了睿亲王。 那院里头种着一株梨树,这时节梨花已经全落了,因着有了年分,皇后又最喜欢这棵梨花树,不许人伤了它的枝叶,一向生得茂盛,这会儿花虽落了,层层绿叶叠在枝头,衬着红墙绿瓦,显得生机蓬勃。 既是圣人原先住过的屋子,里外打扫守屋的一应不敢怠慢,如今又预备着给睿王睿王妃作大婚 用,自是越加精心,屋里屋外重又粉过一回,再重上一回漆,管着工事的太监还偷偷塞钱打听着睿王妃爱些什么花木,虽不便动土,宫里也有的是法子摆出大盆景来装饰。 纪子悦出入的多了,宫里熟识她的人也多,太监一问便问准了,那人笑一声:“也不拘是什么,睿王妃最爱那开得多开得密实的,名贵不名贵倒不要紧,最要紧要有野趣。” 纪大人出名就出名在田事上,经得十五六年,把稻种改成了二熟,慢慢推行开来,如今产粮最多的地方便是种着二熟稻的地方,纪家姑娘打小跟着父亲,丁点儿大就在皇后宫里挖了一铲子,种了棵茶花。 小娃儿能有多大力气,一铲子种在了玉砖边,那株茶花苗,这许多年越长越高,根须把砖都顶了起来,工事太监只得把铺砖的地方都起开,单给这株茶花空了一块地。 这么一想摆上几盆好花木,还当真不是名贵的,只开得好就成,绿叶间缀着百来朵粉山茶,再架起荼蘼架,设上水缸游鱼卷棚,长公主先看过一回弟弟大婚的屋子,才一进来就笑起来,说了一声赏。 养了黄鹂鸟,栽了石榴花,把宫院改成了田舍翁的小院子,热热闹闹挤挤挨挨,等睿王自个儿来瞧了,绕着架子转了一圈,指着梨花树道:“在这儿安个秋千架。” 虽知道在这院里头不过住上三日,一月都不满就要启程了,可也想叫她事事顺心满意,风风光光的嫁给自己,哪怕只住三日,也不能有半点委屈。 纪子悦落定给了睿王,这两个松一口气,外面人却远远没有这样松快,宋老太爷的“风寒”还未好,对外说来是年纪老迈,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孙子宋荫堂又才当值,家里祖父母亲身子都不安,下了值就回家去,连个对饮的同僚都无。 宋老太爷是太子太傅,可这一回太子求娶纪子悦,他却是半点都不知情的,眼看着开弓没有回头箭,也明白如今太子正是有冲劲的年纪,身边又围着那么些个年少激进的,把那守成的话反抛到脑后,自家劝说反而讨嫌,自个儿退出来,让孙子顶上去,徐徐图之方是道理。 睿王娶了纪家女,纪舜英便不能再当京官,这旨意如今按着没发,是睿王的亲事就在眼前,等办完了这场婚事,便是圣人有意忘了,也总有人能叫他不得不想起来。 损人既是利己,可办的事却还太轻狂了些,哪有十全十美,总得折损一二,宋老太爷这场病,打算好了自年初生到年末,想一想孙子,再想一想自家,倒不如就此激流涌退,下一步陈阁老只怕就得起复了。 便不起复,太子跟前也没了他站的地方,少年人一门心思往前冲,这些个绊着他脚的人,自然是能甩脱就甩脱,供起来当个活招牌也就罢了,也别再想着旁的了。 宋老太爷把这些话对孙子掰开揉碎了说一回:“咱们一家,能有如今,俱是先帝的时候一眼看得准了,可再大的船行了数十年,也有些水草绊着船身,当断即断,你虽是小舟,却是轻帆,身上也没这许多牵绊,老老实实当个纯臣,等我病上一年,就乞尸骸罢了。” 这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告老还乡,宋荫堂知道祖父稳当了这些年,主意是极准的,说起来外祖家若不是靠着祖父,也到不了如今这番富贵。 宋荫堂再是年轻,也知道祖父说得对,宋家这艘大船之后还拖着叶家,光是叶家一家子,这船就已经吃不住,何况这许多年的经营,还有那许多枝枝节节,皱了眉头道:“祖父此举,太子……” 宋老太爷摇摇头:“孩子大了不听话,自有人收拾他,他是太子,一百板子开发下来,九十九板得落在咱们这些人身上,不如及早退去了,这些年享的福也尽够了。” 宋老太爷既没替太子拿主意,也就不去理会那恶果如何,心里却很是叹息了一回,眼下倒不至于就另觅他途,也没旁的路能走了,抽身要早,可退得却得缓,这病生起来就没个头,太子时不时赐了药来,也是时好时坏,落一场雨就更重上几分。 睿王成亲的排场很是风光,纪家是倾力嫁女,嫁妆抬入皇城不论,安康公主还又给这位表妹加了二十抬的添妆,里头光是金器就铺得满了:“再大件的也不给你了,我已经着人去办,你去了燕京城,京郊办上两个庄子,也好舒散舒散。” 安康公主不独嫁资丰厚,圣人还破例给了她封地,只这些年自来不曾去过,她补给弟弟这些个,圣人自还得补还给她。 这一场婚事一办,又把原来这两个身上的那些个秘闻都冲淡了,此时京里寻常百姓,也无人记得这位纪姑娘引了两位皇子相争。 可流言却不会就此散去,陈家姑娘送给纪家姑娘扇屏的事儿倒传扬开来,都说这一位是贤惠能容人的。 这话不独外头传,宋家也传得纷纷扬扬,石桂倒觉得古怪,一样是送了东西,余容泽芝两个送得还更有用些,怎么竟没人传了。 淡竹石菊都是跟着去过纪家宴会的,陈纪两家的姑娘俱都见过,夜里坐着扎针,淡竹便磕起牙来,外头的事儿,一半是她听回来说的,石菊绣花,淡竹替她配色,一面手上动作,一面嘴上不停:“原来倒没瞧出来,纪家姑娘还有这些手段呢,陈家那一位,原来不显,却原来凤命是她的。” 石菊敲敲绣花箍:“你嘴上说话便罢了,手上怎么还停了,端阳节就在眼前了,还做不完甚时候用呢。”她一埋怨,淡竹手上的活立时就快起来,石菊埋怨人也是笑眯眯的,眉毛一弯,点点淡竹:“这些个再不归咱们管,你在屋里说了便罢,外头可不能说嘴。” 叶氏身边一个春燕一个繁杏,繁杏自不必说,春燕最厌人嚼舌,一旦听见了再是好性儿,也必得揪出来斥责两句。 淡竹吐吐舌头:“哪儿呢,我也就在屋里说说,外头那么一个耳报神,不错眼的盯着咱们犯错,我哪有这样蠢。” 耳报神说的就是锦荔了,淡竹义气,锦荔把石桂挤走,她便一向跟锦荔不对付,锦荔又不是软和人,两个相争,淡竹还更差一着,梁子结下了,要解开可不容易,再加上一个石桂,针尖对麦芒,碰上了就是不可开交。 她嘴里含了个蜜梅子,说着就在咽口水,偏偏还说得极快,嘣豆子似的一个个字往外吐,石桂听了就抿着嘴笑,淡竹挺了挺背:“怎么着,我说的难道不对?” 石桂养着脚伤,躺在床上不动弹,点灯熬蜡的也不做活计,拿出书册来看,翻过一页去才搁下书道:“我不过才来了一年,便知道睿王爷跟纪家姑娘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重阳节的时候还听说睿王待纪家姑娘极好,甚个围猎的皮子时鲜的花儿果子,样样都往纪家送,后来办花宴,咱们在纪家,睿王爷还曾送了五抬食盒来给纪姑娘的花宴添色。” 石桂一程说,淡竹听一句就点一回头,点到后来,她自个儿也回过味来:“那果然是睿王待纪姑娘更好的。” 石桂又笑,轻声一句:“那会儿可还没太子什么事呢。”无因无由平地起风波,风波尽了沾着灰都抖不干净,哪个会去说天皇贵胄的不是,错的就全成了纪子悦。 淡竹张嘴结舌说不出话来了,石桂又举起书来,石菊反搁下了针线,看了石桂一眼,捂着袖子轻声笑起来:“你看看,还是她明白些,这话可不能再说了。” 淡竹先还觉得太子真是个可怜人,如今又转回来了,蹙了眉头,想一回又觉得太子是个恶人了,吱吱喳喳再说上两句:“那又是作甚,非得棒打了鸳鸯不成双?”家里办宴出去吃席,也有女先儿说书,运道好还能听上几折戏,戏词里头自然也有,淡竹这么问了,眼儿转着往石桂身上看。 可石桂石菊这两个没一个理会她,一个穿针一个翻书,淡竹觉着无趣,翻身躺到床上去,拉了薄被盖过头,没一会儿屋里就听见她轻轻的打鼾声。 石菊轻笑一声,石桂也跟着笑了,两个对视一眼,干脆都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来,石菊吹了灯,小黄猫儿跳到石桂枕头边,一屋子立时安静下来。 石桂伤了脚,见天的躺在床上,这会儿没书看,揉着猫儿盯着窗户,一时想到叶文心,一时又想到了明月,也不知道这两个现在如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没错,吴千户跟徐大人 我以为没人能看出来呢 啦啦啦 谢谢地雷票,这么晚了好想吃汉堡,好饿,嘤 9215269扔了1个地雷 ☆、第166章 稻草 石桂的伤到五月里才渐渐好起来,前头一回就没养好好,第二回伤上加伤,若是这回再养不好,往后一碰就要伤着,这才躺得久些,等她再能跑能跳时,院里的丫头,不论是爱俏的还是本分的,俱都换上夏衫,预备着过端阳节了。 石菊勾了许多个彩绳兜儿,里头装了鹅蛋,厨房里又送了五黄来,一院子热热闹闹,石桂还悄摸带着淡竹石菊两个去郑婆子的小厨房里打了回牙祭。 郑婆子早早就预了粽子叶,大块的油肉酱在碗里,赤豆泡得颗颗饱满,小厨房里炖肉的香气不断飘出来,她就坐在门前裹粽子,一串五只,只只都有拳头那样大,箩儿里头一串串摆满了,俱是预备着送给女儿去的。 石桂带了叶氏院里的人来,郑婆子笑得见牙不见眼,赶紧煮上三只:“这个节那个节,哪个节里不吃斋,肚里可没油水了罢。” 郑婆子的粽子米沾肉香,剥开粽子叶,就能看见肉跟米紧紧裹在一处,油脂浸到了米里,纵咬着无馅的,那米上也沾着一层油香。 除了吃,郑婆子给葡萄石桂两个一人裹了二十只,拿进院子里头分送,正院里的丫头哪里缺这个吃,只叶氏长年吃素,这样肉馅的东西吃个时鲜。 淡竹吃了一只又要拿第二只,叫石菊拦住了:“这东西难克化,你一气儿吃这许多,夜里可不得闹肚子。” 郑婆子便笑:“是得少吃些,我这儿有五月先儿,才刚送来的,炒腊肉给姑娘们吃。”五月先儿就是五月里玉米初熟,一个不过指节长,正是粉嫩嫩鲜甜好吃的时候,收一茬来吃个鲜头。 “那赶情好。”淡竹光是听着就要流口水,郑婆子快手快脚切了一碟子腊肉腊肠出来,拿这个爆香,再把小玉米倒进锅里炒一回,端上来没一刻,就吃得干干净净。 石桂这一年吃好,个子也蹿得高,虽比淡竹石菊两个年小,却快赶上石菊的个子了,郑婆子看她们吃了,又拿了鞋子衣裳出来,说是给石桂做了新衣,满面是笑的递过来:“这个给你,你这个丫头,长得也太快了些。” 淡竹是眼见得郑婆子推打石桂的,要不然也不会这般不客气,知道石桂月月孝敬,不吃白不吃,心里这样想,面上就露出来,石桂还没开口,她抢先道:“还是你干娘想着你呢,赶紧收了,回去试试长短。” 郑婆子哪里能料着石桂这么快就又翻了身,这会儿又来讨好,料子自是好的,鞋子也做精致,鞋底上还纳了花,石桂翻出来看一回,知道郑婆子家里又要添家具,打定主意往后再来就带着淡竹,笑一笑接过去:“多谢干娘。” 郑婆子“哎哎”两声,张着嘴儿想说石桂葡萄那个屋要添衣柜子,竟张不开这个嘴了,等她们走得远了,这才懊悔起来,白搭上一条腊肠跟这许多五月先,这可是好容易从钱姨娘嘴里抠下来的,全白赔了。 淡竹一面走一面笑:“该!让她打你呢,咱们只要在院子里头,哪一天翻身都不定,偏她急赤白脸的,你就是待她太客气了,要是跟繁杏姐姐似的,看她还敢拿捏你呢。” 说到繁杏,淡竹挽过石桂的胳膊:“我听说,你要跟着繁杏姐姐学管帐了?”只要跟着学了管帐,往后就是叶氏跟前的一等大丫头,哪一个管帐的不是贴身的,那就是一路高升了。 石桂抿了嘴笑:“还不一定呢。”嘴上说着不一定,却是肯定的,她能写会算,只这一条院里就没别的丫头胜过她去。 淡竹乐的一把掐了她的脸:“跟我还说虚话,你且不知道,那个锦荔回去闹着要学打算盘呢。”识字儿她怕是不行了,打算盘却是成的,家里又有现成的人教,有这一条赢过了石桂,再加上高升家的给她撑腰,谁上谁下还不一定。 石桂挑了挑眉头,繁杏就是会打算盘的,怎么学会的,她从没说过,春燕露了口风,石桂就一意想着把这个也学起来,不说在太太屋里多体面,往后出了宋家,干什么营生不得算帐。 看着淡竹着急,石桂扯扯她的袖子,轻笑一声道:“不急,繁杏姐姐说了要教我的。” 淡竹替她松出一口气来:“那就好,你且得胜过她去,叫她夜里绞被子!”说话间到了鸳鸯馆门口,才迈进门,迎面碰上了锦荔,锦荔鼻子一动,冷哼一声,闻着她们身上就是一阵肉香,开口道:“一屋子都吃素,这是哪儿来的膻味儿。” 石桂不理会她,淡竹却立即反口:“哪儿来的味儿?谁张的嘴就是谁的味!”小姑娘家家拌嘴,说的也是孩子话,石桂才刚露出点笑意,就见锦荔气急败坏:“叫我抓住了,看我告不告诉春燕姐姐。” 淡竹听了气得跺脚就要同她争,院子外头吃的,同院里吃素有什么相干,她还没开口,石桂一把拉住了她,若是平时也就罢了,这会儿却不一样,叶氏还在替沈氏祈福,玉兰做的那一身孝衣,叶氏穿足了七日。 沈氏都已经过身百日了,人远了魂也远了,可叶氏还当给她作头七,七天过后,才换下孝衣孝髻,重又穿起雪青淡绿,通身的素色,还卸了钗环,只插着一根银钗,就是银的还是春燕劝说不能太素,这才上头的。 春燕繁杏还想劝一劝,怕老太太知道了心里头不受用,哪知道老太太竟半个“不”字儿也没说,由着她穿孝,还让宋荫堂去东寺里给沈氏做了一场法事,告诉孙子好好给这位没见过面的舅姆磕个头,含含混混说上一句:“你舅姆是个好的,于你有大恩德。” 宋荫堂便为着叶氏也会去办这场法事,老太太开了口,越发尽心了,穿了素服给沈氏磕了头,做完法事又给沈氏点了长明灯,回来就把跟叶文心的婚事又提了一提。 他每提一回,老太太的眉头就紧上一分,叶家如今的态势可算不上好,叶益清在扬州这些年,得亏得还有些官声,若不然光是瞒报了妻子丧事,由着女儿选秀这一桩事,就够圣人把他撸个干净了。 两淮的盐运是不必再想了,若不是及时运作,只怕连官儿都没得当,一气儿降了三级,伤筋动骨,一时半会儿的怎么缓得过气来,何况圣人自个儿是个爱重妻子的,底下官员死了老婆不丁妻忧被报上来他都要斥责,何况还有个女儿送进宫选秀是这样的事捅出来,气得拍案,叶家一时半会儿是别想着翻身了。 宋荫堂要娶叶文心,一多半儿是为着安母亲的心,老太爷老太太不敢逆了他的意,应虽应了,却得缓着来办,总归叶文心的身上有孝,也不能在孝期就议亲。 虽是过节,鸳鸯馆的丫头却都不敢高声谈笑,叶家出事,叶氏倒似没放在心上,要紧的还是沈氏身故,派了去的嬷嬷虽是打理丧事的,这一向却没消息传回来。 按着道理,端阳节之前,叶家就该送了五黄礼盒子来,年年都不断的,今年却没按时送过来,不仅礼没送来,连个上门的人都无。 叶氏虽不担心哥哥,却挂心嫂嫂留下的一双儿女,打点了礼品派人又去扬州,总得知道叶文心叶文澜两姐弟过得如何。 叶益清连降了三级的消息报到宋家的时候,叶氏一个字也没替哥哥说合,宋老太爷便是有心有力,也知道此时不该伸这手,便是要帮,也得等风头过去。 落在宋望海的眼里,便是叶家已经要倒了,叶家要倒于他没甚个好处,也没甚个坏处,反是甘氏,知道消息长长吁出一口气来,叶氏倒了娘家还有儿子,她这头却是凄风苦雨,儿子是个木头,女儿更是犯下这样的大事,心里头正苦闷,外头送了信进来,是陈家姑娘写给宋之湄的回信。 这一封回信,宋之湄望眼欲穿,自送出去,就一直等着回信,可回信迟迟没来,宋之湄先是期盼,再后来便是疑心陈家姑娘一朝飞上枝头,她们这些自然是高攀不上了,跟着又安慰起自己来,怕是她要学规矩,嬷嬷们看得紧。 已经不指望了,回信反而来了,信笺写得不长,却也不算短了,跟宋之湄写过去的一样,先是叙旧,说一说往日在一起的时候,余下的便是这些日子学了做花糕点心。 太子妃亲手做的点心,宋之湄自然是尝不着的,可有这封信,就是给了她一个由头,她一看完信,立时站起来,指了水晶白露:“去,问厨房要些新熬的花酱来,我要亲手做花糕送到陈家去。” 细糯筛了又筛,花酱盛在白瓷碗里,宋之湄点半儿都没叫丫头们沾手,母亲跟她的希望都在这位太子妃身上,能不能留下来,还得看那头肯不肯同她来往,手上一抖,粉便倒多了些。 水晶赶紧就要舀起来,宋之湄摆摆手:“正好多做些,给两位妹妹送一些去。”说到两位妹妹声音一沉,到底好咽了这口气下去。 隔了这样久才回信,说得又是些不痛不痒的事,宋之湄心知陈湘宁并无意同她再交际,可她如今就只有这一根稻草,将要溺死便是稻草也紧紧攥在手里,陈湘宁那头热络不热络不要紧,她得先摆个姿态出来,叫别个知道,太子妃同她是一向交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上班就是事情多 好日子过完了 交接有好多活 怀总努力双更 第91节 更不出的话……那我也不补……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67章 添人 端阳节这一日,宅子后门的巷子里挤满了小贩,担着各色豆娘的担子,不论担了多少花来,往尚书巷各家门后转一圈,俱能卖掉一多半。 艾叶梗子裹着各色轻纱扎成各色各样的豆娘,端阳这一日人皆佩戴,有花鸟鱼虫,有八宝群花,还有绉纱蜘蛛排草螳螂,一年到头也就这么一日,寻日里要俏的姑娘媳妇会把这蛇虫戴在头上。 一个买的好了,另一个瞧见也出去买来,费上十几文钱,大家喜乐,节里都有赏,人人手里都有钱,哪一家子后门不开,还得被货郎小贩骂一声吝啬鬼。 淡竹自来是爱热闹的,她们几个上房的丫头不缺钱,节里叶氏还发了赏下来,一人都有个两百文 的红包,这些个钱攥在手心里都要烫了皮,叮当响个不住,恨不得一气儿全花出去才好。 淡竹前两日就想好了,要几个小菜,再要一壶雄黄酒,她们三个正好轮值,一早就拉了石桂往后巷子去,一溜儿担子上头看过来,眼睛都看得花了,手里捏了一把,也挑不出好坏来,比在头上看一回,举了小靶镜,一面照着一面问:“我戴哪一个好?” 淡竹生得眉眼灵动,活泼跳脱的戴在她头上最好看,轮着石菊,那便是八宝群花更好些,螳螂舞群花吐蕊,互相比在头上看了,吱吱喳喳一条后巷子都是莺声燕语。 她们都买了,货郎便笑眉笑眼的把一箩儿豆娘送到石桂眼前:“两位都有了,姑娘也买一个罢。” 这东西一季就失了色,用的纱也不是什么好纱料,只是戴个新鲜的,屋子里头花花黎黎的是让自个儿看着心绪明快,戴在头上的东西,石桂却喜欢素的,挑了一朵绣球,累累缀缀煞是好看,花色虽不艳丽,配着新发的夏衫正合适。 除了卖豆娘,担子还各色配了药的五毒香包,货郞看她们买的多,打开香包给她们瞧:“里头都是好药材,配上身上避暑呢。” 一样是飞禽走兽花鸟鱼虫样样都有,淡竹拿起来看一回,道:“这活计倒好,一个荷包得几个钱?” 货郎咧嘴笑了起来:“是我娘子绣的,这长命缕也是她编的。”石桂原来倒没想买,眼见得那货担子底下留了一朵绢花芍药,碗大的一朵,同担子上旁的东西相较,一看就知道是价贵的,抿了嘴儿一笑,挑了一色长命缕,又拿了个绣花荷包。 淡竹石菊年岁摆在那儿,一看也明白过来,原本就要买的,长命缕配在身上,三个一道结伴回去吃五毒菜。 这会儿银鱼正肥美,金陵城里每到端阳家家都要吃五毒菜五毒饼,天色又好,又有一食盒的点心鲜果,淡竹拍了巴掌:“咱们往花园子里去罢,这会儿紫藤花开得好,咱们就坐到紫藤架子底下,吃酒剪福字。” 叠彩剪福算是端阳节里讨个好口彩,石桂取了一叠彩纸搁在绣箩里头,抱起小黄狸,把它也一道搁在里面,带它一道出去玩。 一个提了食盒,一个抱着绣箩,说说笑笑要正往门外走,迎面碰上了锦荔,她眉头一蹙,顺手就把手里的托盒递给石桂:“你往至乐斋跑一趟,这一份是给堂少爷的,家里还等我吃饭呢。” 这分明就是她的差事,石桂今儿轮休,这才想着要逛园子,点心碟子都分装好了,偏偏锦荔递了东西甩手走人,家里人说的自然是高升家的,说完了昂着头走了,气得淡竹从鼻子里头“哧”出一声来。 “就别理会她,把这东西还摆到她房里去,谁的差事谁办,叫她急去,春燕姐姐问起来,有她好果子吃!”院里哪个不知道堂少爷没钱,往他那儿跑腿是再没打赏的,一样是跑腿的活计,也分热门冷门,宋勉那儿就是无人肯去的累活,路程不远不近,一个铜板都没,锦荔怎么肯去。 “这是太太吩咐的差事,给的还是堂少爷,她敢这么塞过来,就是打量我们不敢呢,就算春燕姐姐要罚,也是咱们一道挨罚。”石桂安抚住淡竹,淡竹也知道她说的有理,可凭白替锦荔跑腿,心里怎么也不得劲。 淡竹噘了嘴儿不甘心,心里把锦荔骂上十来回,石桂推一推她道:“你们俩先去园子里头等我,把吃食带了去,我立时就来寻你们。” 托盘里头是五毒艾草,一碟子五毒饼儿,还有几张剪成红葫芦的彩纸,石桂一路往至乐斋去,宋勉站在窗前读书,石桂回回来都在节里,是以回回都遇不上书僮,托盘里头摆了五六只粽子,一只剥了半边皮儿,已经咬掉了一半。 宋勉抬眼的功夫也看见了石桂,冲她一笑:“今儿又轮着你跑腿了?”回回节里都是她,想必是个好差遣的,上回又见她干娘打她,虽是见天把笑挂在脸上的,只怕院里也是受人欺负。 也不急着拿托盘,反捡了只肉粽子,自个儿那一只也只剥了一半,给石桂的却把粽子叶都剥了个干净,递给她道:“你吃罢。” 石桂眨眨眼儿,厨房里送到宋勉这里的粽子还真是不一样的,上房的丫头们都是小肚肠,拳头大的一只哪能吃得了,便都裹得尖尖的,里头肉馅足了,这些小姑奶奶们也吃不了这许多米。 给宋勉的又不一样,拳头大一只,一块大肉塞足了,还得笑话一回,说他乡下人肚皮大,凭给几个,他都能吃得下。 石桂盛情难却,拿在手里咬上一口,宋勉还给她倒了茶,看着她斯斯文文吃着,倒跟咽不进似的,这才回过神来,她早已经调回了叶氏的正院,哪里还会短了吃的,倒有些面红,石桂便道:“跟几个姐妹凑了个小局,怕吃得多了,到那儿就吃不了了。” 她如今再不是小丫头打扮了,人比旧年高了几寸,一条撒花绿裙子,腰间缠着桃花红的腰带,虽还梳着双丫,也是小荷才露尖尖角,这么一笑,宋勉又想起上回看她光着脚,脸上越加烧红:“那你赶紧去罢,别叫她们等你。” 石桂应了声,手上拿着粽子退出去,想着宋勉连个陪饮雄黄酒的人都无,又再回转来,宋勉诧异的看着她,就见她拿了两个茶杯出来,浅浅倒上雄黄酒,闻着一股子辛辣味儿,自个儿先端起来:“祝堂少爷金榜提名。” 一杯饮尽了,笑嘻嘻转身走了,反是宋勉怔忡了好一会儿,这才举起那杯子来,舌尖沾着一点儿,再没想到这酒竟这样辣,也是一口饮了,想一想轻声道:“祝你早日回家。” 石桂拿着粽子找到淡竹两个,园子里头热热闹闹都是人,一打眼看过去,还都是熟识的,石桂眼儿一扫想寻一寻葡萄,淡竹早已经剥了好一会瓜子,把里头果仁挑出来,石桂老实不客气,抓了一把嚼起来。 淡竹“哎哎”叫了两声,捧着那个小碟儿不肯撒手了,她这样性急的人,偏偏爱把果仁儿都剥出来,再一个个吃,眼看着石桂抓了一把,石菊也跟着伸手,淡竹这下急起来:“统共才这些个呢。” 石桂石菊头挨着头笑,淡竹也不过气上一句,肚里也不知道怎么就藏了这许多事,眼看着一个过去,连人家八辈儿祖宗都能说上来,又推一把石桂:“你可知道,如今你干姐姐那块地儿可成了宝地了。” 锦荔还当着人笑话了石桂一回:“你这么钻营着回来,倒不如安安生生留着。”她说得难听,石桂却全不当一回事,本来她就没想着要往宋荫堂跟前凑。 似她这样想的,院子里头不是没有,却也不多,葡萄那个堆得满满的都是小东西,分明她跟九月两个是说不上话的,就因着进去的早,被许多人巴结,让她们跟管事妈妈说一句好话,能把自个儿也调进去。 “我晓得你没那些个想头,你要真有,咱们也好不成。”淡竹把头挨在石桂肩上:“你且不知道,春燕姐姐要把玉兰姐姐调到大少爷屋子里去。” 一面说一面冲石桂眨眨眼儿,半通不通的丫头,也知道屋里人的意思了,玉兰这个年纪,调过去说是为着管宋荫堂的贴身衣裳的,这可不就算是半个屋里人了。 玉兰针线活计最好,叶氏把她派到宋荫堂那儿去管着针线衣裳,那也是应当的,可淡竹这么弯弯绕绕,石桂却“扑哧”一笑:“你又知道了,见天这许多心思。” “那可不是么,太太要放个人,那也是应当的,可表姑娘怎办?”谁都知道宋荫堂娶叶文心那是板上钉钉的,这一回五月节里没送东西来,叶氏派了人去,连宋荫堂都预备了好些个东西送过去,若不是领着差事,还想自个儿跑一趟。是老太太给拦了,那头再好,孙子的前程才是最要紧的。 石桂蹙蹙眉头,料得叶氏不会办这样的事,宋荫堂不等也得等的,倒不担心叶文心进门之前就插出一个姨娘来,掐了一把淡竹的面颊:“你是喜鹊不成?还是包打听,吃着东西嘴都不歇呢。” 淡竹扁扁嘴儿:“我还听说了,松节的妹妹这回想进院子来,管事的怎么也不肯松口,那么一家子吸血的,活该!”宅门里头的事情多,一时这儿一时那儿,说出来却是桩桩都叫人叹息,淡竹扯一扯石桂:“原来跟你同屋的那一个,叫人挤出来了。” 石桂才想到九月,石菊就轻轻咳嗽一声,原是林荫道那头有人过来,不是旁个却是宋之湄,后头跟着水晶白露,一人手里拎着一个食盒子。 见她路过,原坐着挨着的小丫头子俱都立起来,贴着石头站着,宋之湄竟冲她们笑了一笑:“你们顽罢。” 说着脸上带笑走得远了,手上竟还捏着一把新鲜的石榴花,石桂淡竹面面相觑,老太太一时管不到,她的禁足令就废了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年纪大了,看不了虐文了 昨天看了点 胸口闷得慌,根本就缓不过来啊!!!捶键盘 老实不作死,不看虐文了 又凑了一个整数 作了头发回来双更,么么哒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68章 成奸 宋之湄脸上带笑,人也确是温和得许多,不说平日里待下人,连带着对余容泽芝也好得多了,送鞋子送袜子送点心,都说是自个儿亲手做的,从东西到匣子,打眼一看就放足了十成十的心意,是不是亲手做的不知道,可有东西往来,余容泽芝就不能白收了她的。 办下这样的恶心事儿,搅了余容的婚事,便是院子里头人人心照不宣,也不能当面骂她不要脸皮,余容收了东西,笑一笑回了一罐头三清茶去:“这是今岁新晒的,松取其清,竹取其直,梅取其傲骨,这才叫作三清茶,正适合大姐姐喝的。” 水晶脸上涨得通红,可还记着宋之湄的吩咐,半句口舌也不能起,一张脸儿都要笑僵了,她回去学给宋之湄听,宋之湄差点儿把那罐子都给打烂了。 可落后还得笑着同她问好,做缠枝花的袜子送过去,时兴花样子互相传送,还要请了两位妹妹到她院子里头吃点心喝茶,十回里头,余容泽芝不过应她五六回,原来是她不搭理两个妹妹,如今是两个妹妹不愿意搭理她了。 宋老太太老道,知道宋之湄这番行事,也不曾心软,眉头反而皱得更紧:“装个相就能混过去不成?”说着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皱紧的眉头反而松开了,摇一摇头道:“便是这样越发可厌起来!”打定了主意要把宋之湄送回去,便此时因着少事送不得,等风头过了,也还是得送回去,这两个非得离了远了才好。 若是因着心软,想着到底愧对了他,也不至于把他们留了这许多年,老太太那会儿是脑子不清醒,后来清醒了,心里总有顾及。 一个宋荫堂已经尽够了,若是那两个长久处着有了情宜,那也是正经夫妻,哪知道叶氏一守就守了这么多年。 万事再无后悔药,若是在宋敬堂出生之后就把甘氏送回去,说不准也不是如今这个局面了,老太太想着阖了阖眼儿,身边的嬷嬷给她揉着额头,见她满面疲态:“老太太宽宽心罢,少爷往后官运亨通,就没什么好烦心的事了。” 宋老太太摇摇头:“这个孩子心太软又重情义,难成大事,我是老了,再早上二十年,也不至于就心软到这个地步。” 嬷嬷长年陪着老太太,老太太一张口,她立时知道说的是什么,想一想老太太年轻时候手段果决从不手软,心头一跳,跟着又道:“那老太太可要赏下什么去?” 宋之湄做的花糕粽子俱都会送一份来,送来了不算,还得告诉老太太一声,这些个还有一份是送到陈家去的。 老太爷的打算,家里一个宋荫堂知道,一个就是宋老太太知道了,便是要退也没有退得这么快的,千丝万缕也不能一时就斩断了,老太爷既然已经“病”着,那一个隔房的女儿送些小物件给太子妃,倒能算得上是好事。 老太太这才默许了她,禁足也就跟着不了了之,听见嬷嬷说了,应上一声:“送两个粽子去也就是了。” 宋之湄跟甘氏两个因着朝上这番变化,暂时没被送走,又留在了宋家。甘氏自知丈夫是靠不住了,越发不肯拿钱出来,宋望海先还当甘氏回乡,手上的田庄铺子总得吐出来,哪知道她偏偏又不回去了,再张口跟甘氏要钱,说些给女儿疏通,订门好亲事的话,甘氏却已经不肯再信他了。 银凤从柜子里头翻出那一包东西来,甘氏原来病着不敢说,连金雀也不敢告诉,知道她是个拱火的,无风还要起三尺浪,那么一件兜儿,闹出来可不得翻天。 她心里存着事,又无人可说,想着这事儿必得告诉甘氏,可甘氏的病时好时坏,就没有能撑起来的时候,越发无处吐露了,宋之湄倒是管起了事,可亲爹的房里事,还是这样的腌臜事,要怎么说给女儿听。 银凤不敢说,金雀却觉出来了,宋望海又没甚个正经差事,见天儿也不知跑去哪儿,喝了酒回来,替他收拾的还是金雀,脱了衣裳袜子,还想往他怀里钻一钻,要是能在甘氏回乡之前怀上一个孩子,她后半辈子就算有了依靠了。 哪知道回回挨过去,回回都被宋望海推到一边,金雀心里委屈,她又不是生得丑,原来宋望海的目光也常往她身上打量,才刚当了通房的时候也算如胶似漆,怎么才半年,竟把她抛在一旁,看倒是看的,摸也摸过,真个要办事,他又正经起来了。 金雀怎么不急,甘氏身子好的时候,不错眼的盯着她,但凡有个媚眼儿抛过去,就得隔着她两三天不许近宋望海的身,院子里就她一个通房,过了明路的房里人,余下那些个纵有贼心也没贼胆儿。 好容易甘氏病了,西院里只有一个姑娘掌家,年轻轻又面嫩,哪里还管到父亲的房里事,正能趁着这个时候怀上一个,便还不上,在他身上多刮些油水下来也是好的,哪知道他倒不肯了。 一回二回也还罢了,吃了酒的人力气不济,三回四回,那东西就是不顶用,金雀就觉出不对来,悄摸的给了书房小厮几钱银子,问他寻常老爷都去哪儿,那小厮还说不上来:“那都是高进叔跟着的,咱们怎么知道。” 金雀一跺脚:“你就不能同他吃顿酒买些小菜。”一面说一面又给他银子,还往厨房叫了菜,长 随不肯说,跟着出门的还有小厮,几回一打听,便打听出来,宋望海在怡春阁里有了个相好的。 金雀再是通房,也是个良家的,一听小厮说起怡春阁,还怔得一怔:“甚个地方?”那小厮挤眉毛弄眼睛,嘿嘿一声:“姐姐往那脏地界想就是了。” 金雀一口气儿都没提上来,家里已经这许多人分了,外头这个还要霸着,怪道他不想,原是在外头饕足了回来的。 这事儿她一个丫头是管不住的,干脆狠狠心,把这事儿闹到甘氏跟前去,甘氏这么个护窝的性子,只要闹了出来,必得得扒了那下贱蹄子一层皮 金雀也不蠢,出去嫖总要钞,甘氏贴补了这许多钱出去,只为着宋之湄一门亲事,这么看着,是全打了水漂,白送给姐儿买花带去了。 她既是给了钱的,小厮便把藏东西的地儿都告诉了她:“那里头的姐儿手段高,枕套手绢这些个物价一样样的送,老爷这艳福寻常人也消受不起呢。” 金雀往书房柜子里头一通翻,从柜里头翻出一块软绸来,软绸上头绣了十来个小人儿,她也是经得人事的,一拿在手里便狠狠啐上一口,上头俱是光身男女缠在一处。 金雀拿了这块软绸,才要往甘氏屋子里头去,才迈出一步去,火气上头,恨不得扒了妓子的皮,才回复上两步,又顿一顿,咬着唇儿把那块软绸子收到袖子里。 她想的是要个孩子,讨好甘氏却是无用,这事儿如何还得看宋望海,这一节想明白了,倒把这东西收进了屋子,自家反去甘氏屋里献殷勤,又是给她端汤又是给她递药,还对甘氏说,这两日宋望海是甚时候回来甚时候出去的。 眼见着甘氏一耳进一耳出,再不仔细拿着人问了,心里倒觉着有些古怪,可她越是不上心,对自家便越是有利,夜里预备了解酒汤,穿了一件玫瑰纱的衣裳,里头紧紧裹上一件里衣,底下一条银纱条的裙子,打扮得粉妆艳脂,歪在榻上等宋望海回来。 宋望海依旧还是带了三分醉意,一开门就见了金雀,看她腰条束得细细的,灯下看起来,凭添了三分艳色,倒有些意动,可有这个心没这个力,身上一回回都叫掏了个干净,袋子里头半点存货也无,纵想提枪上阵,脚底下却虚。 哪知道今儿金雀就没想着再放过,这样好处,却不能叫那个花娘一个人吃了,醒转过来给宋望海饮了解酒汤,对着他又是垂泪又是撒娇:“妾想替老爷理理屋子的,好臊人竟翻了这些出来,老爷便是厌了咱们,也不能上那不正经的地方去。” 宋望海一看把这东西翻了出来,抓了她腕子问她:“你可告诉太太了?”他还怕甘氏知道了要闹,这一闹若是叫宋老太爷宋老太太知道了,出嗣的话说不得就成了真。 金雀叹一声,粉腮上还垂了两行泪:“我哪是那不知轻重的人,我见着了,心惊肉跳一回,却不敢告诉别个去,替老爷瞒得死死的呢。” 宋望海这才松一口气,这丫头是甘氏给她的,这么一看却是向着他的,心里一得意,伸手就把她搂过来:“你比你们太太知事的多了。” 到底也是好些日子没吃过的新鲜菜色了,哪里经得她着意引诱,半推半就上了榻,宋望海从荷包里摸了个香丸出来含吃了。 两个就在书房里成了事,金雀手里捏着软绸,拿这个当了把柄,不许宋望海冷落了她,这事儿便也瞒过不告诉甘氏。 宋望海搂了金雀:“你是个好的,往后给我养个哥儿姐儿,我抬起来你当姨娘,你们太太病着,你来管事也是好的。” 既要金雀瞒着甘氏,又许了她诸多好处,花粉胭脂不必提,还给她寻摸了一匣珠子,让她串珠链子用,这事儿便再瞒不过甘氏了。 第92节 作者有话要说:  染完兔毛吃了个烤鱼 跟着又吃了冰淇淋 回家还睡了个晚午觉 起来了又看奇葩说 我是一只颓废的怀总 嘤~~ 谢谢地雷票,明天要给小伙伴庆生,于是就要通宵码字的怀总,嘤 云淡风轻扔了1个地雷 ☆、第169章 打发 宋望海对金雀确也是馋过的,甘氏把这么一个妖娆的摆在眼前,让他看着过干瘾,好容易得了手总也热乎过几日,可这才燎起些火星子来,外头就新添了一个娇娘。 他在宋家是个尴尬人,对着老太太叶氏尴尬,对着甘氏也是尴尬,西院里头原还有一段宁静时光,他在东院之中无处安身时,总还有西院能叫他歇一歇,缓上一口气。 可随着儿子女儿一日比一日更大些,甘氏想要的东西也跟着越来越多了,他填补不上,又不能直说是自家不济,干脆连西院也来得少了。 才进门的时候她想的是平安度日,对着宋老太太恨不得伏低作小,宋望海那会儿还当这个嗣子有多么风光,老太爷都已经坐到这个官位上了,好歹也得给他弄个官做,哪知道卡在科举上,好容易中了个秀才,举人进士就一步都上不去了。 眼看着他那些门生,一个个中举外任,若说全是考出来的,宋望海怎么也不肯信,来的时候他亲爹娘就同他说过:“你伯父这样大的官儿,如今又只有你在了,不说大的,五六品总能成。” 宋望海读书一道不精,还当天上掉下来一块馅饼,哪知道再不是这么一回事,打小的时候都没这样下苦功读过书,来的第一天倒是热茶热饭招待一番,第二日就要他破题作文章,说要替他看一看读的深浅如何。 宋望海哪里会作文章,连书都不曾通读过,家里也请过师傅,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能混就混过去,一笔字儿都写得差强人意。 原来父亲对他的指望也不过是安安生生读些书,再老老实实讨一房娘子,连亲都订好了,从小到大,就没听他说过为官作宰的话。 还当兼祧是一条青云路,还没迈脚出去呢,就先跌了个大跟头,这位伯父倒也和颜悦色,并不曾苛责他,差了一岁的堂兄弟,一个已是举人了,一个连作文章都不成,却还告诉他立意不错,一篇文章润色过后,也很能看了,给了他许多书,让他跟着一道进学听课,下场谋个出身。 宋望海打小就学生意,怎么放租怎么收租,冷不丁换一条路给他走,他当是捷径,写上两笔字,下了场总能一路榜首出来,不说一个镇,就是整个乡里县里州府之中,也没有宋老太爷这样排得上名号的。 宋老太爷却没这个心思,摸一摸脉知道宋望海肚里这点货色是绝计不够的,既想替他出身,那怎么也得往他肚里填些东西,法子也试过了,那头预备着成亲迎叶氏进门,这头让他日日苦读,不说旁的,《四书》总能通透。 进学读书请教师傅,这些个俱是原来教宋思远的人,师傅是好师傅,徒弟却换了一个,面孔看着几分像,肚肠却全然不一样,宋望海那会儿年轻面薄,瞧着他们当面带笑,背后叹息,心里也着实堵得慌。 等娶了叶氏,再娶了甘氏,他倒是想过奋发的,奈何天资有限,那个秀才都是磕磕巴巴考出来的,宋望海心头自知,里头若说全无宋老太爷的面子,那便欺心了,可看着书山文海一线天,他也不肯攀援翻覆。 他自个儿也不明白,在家的时候万般都说他好,怎么来了金陵就事事都不如意了呢?年纪越长越是如此,若说不曾后悔过兼祧,也确也后悔过,等再想一想金陵的日子,他又不愿意回去了。 宋望海给了金雀一匣珠子,金雀哪里藏得住,穿起来挂在脖子里,又哄着他给她金的银的戴,甘氏自然察觉,金雀再当着她的面素衣淡裳,也掩不住脸上那春风得意。 她身边这几个丫头,金雀是最外向的,若不是因着生得好,也不会把她提起来分豆蔻的宠,哪知道钱豆蔻就是个纸老虎,生个儿子出来都无用,跟叶氏似的,成日一张寡妇脸,早知道他厌得这样快,早也不必提金雀起来,给自个儿添堵。 夏至节这日,金雀到底没忍住,把裁的新裳子穿的长珠链儿戴了出来,对着甘氏院里人不敢说,外头哪个不知道,是老爷单赏给她的。 风声吹到了甘氏枕头边,银凤还怕甘氏发怒,哪知道她不过哼了一声,心里放下了,那就处处都不再计较了:“且叫她得意罢。” 甘氏知道了,宋之湄这头自然也瞒不住,除了东院那两个,西院里是自来没妾没通房的,金雀才当通房的时候,宋之湄便忍不得,这会儿母亲病着,那个通房丫头倒得意起来,甘氏为着她受这番苦楚,她怎么能眼看着甘氏受委屈。 甘氏眼儿一扫就知道女儿要心头打算,赶紧拉了她:“万不能这时候出茬子,她不过一个通房,连姨娘且还不是,同她计较这些,那是给了她脸了。” 宋之湄气得眼眶泛红,可她到底不能越过母亲去处置父亲的通房,金雀总算还有几分乖觉,怕把事儿闹大了,甘氏知道了,她手里这个把柄就无用了。 一时珠子一时缎子,尝了甜头倒恨不得宋望海再多些甚个隐秘被她捏在手上,宋望海也怕她一时口快,甘氏知道也还罢了,若是叫老太爷老太太两个知道,他也担不起。 一个无意去管,一个有心相欺,西院里一时相安无事,宋家这个端阳节不好不坏就这么过去了,窗户上贴的红纸吉祥葫芦都还没摘下来,跟着就是夏至节了。 甘氏到夏至的时候勉强能走动,由宋之湄扶着,往老太太跟前请安去,闹成这样子,也还得关上门过日子,老太太的气没消,甘氏也知道这事儿善了不得,顶着头上的伤,去同老太太磕头。 宋之湄也陪着跪下,母女两个再加上宋敬堂,在宋老太太的永善堂里跪了一地,老太太长长出一口气,耷拉了眼儿,手上转着一百零八颗的紫檀木佛珠儿:“非是我逼迫你,你也得看看自家办了什么事,你儿女俱在,我给你留几分脸面。” 宋之脸面上发白,还当这事儿过去了,老太太不计较了,哪知道宋老太太后头便跟了一句:“趁着你公婆作寿,你也一道回去拜寿罢,天儿凉了,正好上路。” 甘氏面上变色,可她已经撞过一回头了,难道还能再撞一回?宋老太太又替她寻了这么个拜寿的理由,带着寿礼去,不说自家如何,女儿的面子总算是圆过去了。 宋家那两个,也就是看着老太太摆了寿宴,这才跟着想起要作寿,消息送到金陵城,总得送份贺礼去,干脆让这几位一并跟着回乡。 “敬堂就要下场,便把他留下来,挪到至乐斋去,跟着你大伯父一道读书。”老太太一面说,一面冷眼看着甘氏,这就算是退了一步了,甘氏带着女儿回乡去,儿子却能留在金陵城。 甘氏怔得一怔,初时知道老太太要撵她们走,她还羞愤难当,这会儿再听,心灰意冷之下,倒觉得若把家里进项都捏在手里,有一个老太太在,西院难道还能翻天? 她既不留恋,点了头垂泪:“往后也不能再在伯娘跟前尽孝心了。” 反是宋之湄脸上变色,她才刚扒住了太子妃,说不得再交际两回,花宴就能发了帖子给她,此时要走,前功尽弃。 她才张口叫了一声“娘”,甘氏看她一眼,点一点头,扶着甘氏回去的时候,宋之湄还白了脸盘,甘氏拉了她的手,细细抽着气道:“你纵是高嫁了,一门子瞧不起你,过的日子跟娘有甚个分别?” 宋之湄打小到大,就没住过一天甜水镇的屋子,让她冷不丁的挪到那地方去,她怎么能肯,进了屋子便伏在床上哭,原来还有一个甘氏替她撑腰,这会儿甘氏变了主意,也就无人替她作主了。 甘氏却拉了女儿的手:“娘这门婚事,算得有脸有面了,嫁出来的时候,哪一个不说我走了高运,恨不得说祖坟头上冒青烟,可你看看我过得什么日子,娘家那么些个,一个个伸手捞不着,但凡能替我出头说句话,我能这么白白叫人欺负了十来年?咱们此时走了,总比抬着架着走要强。” 宋之湄从没在甘氏身上瞧见过娘家的好处,此时听她说了,心里虽然不甘愿,可看着母亲的伤处,到底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呜呜咽咽哭个不住,心一瞬时飘到太子妃的清风宴上,一时又飘到甜水镇,出了金陵城,哪里还有能有翻身之日,一辈子就窝在乡间,往后走动亲戚,她嫁了田舍汉,余容泽芝嫁的就是官家子,岂非让余容泽芝两个耻笑。 甘氏知道女儿一时转不过这弯来,她原来在这儿是守着宋望海,如今不想守着了,倒不如过清静日子去,女儿回去甜水镇,这个身份寻个举人也不难,外放了当官,又是另一种活法。 她生了去意,宋之湄却不肯就这么走,狼狈如丧家之犬,比她伏低作小去讨好两个庶出的妹妹还更叫她不甘心,心里正不得过,忽的接到了陈家的帖子,说荷钱出水,请了几家女儿,一道去陈家赴花会去。 宋之湄一口气儿长长吁出来,拿了这张帖子鸟儿似的飞进甘氏屋里,还没进屋,就听见里头宋望海在说话,门外头守着银凤,见了她赶紧摇头,宋之湄还是听见一句,“她肚里已经怀了孩儿,娘子总得想个法子,不叫我的孩子落在外头。” 甘氏半晌没有声息,宋之湄懵懵懂懂好似耳边炸雷,父亲不过贪玩些,对她到底是宠爱的,可才刚那一句,分明说的是外头有了人,那人还怀了孩子。 宋之湄还没回过神来,甘氏已经开了口:“一个妓子,怀的孩子你知道是姓张还是姓李,我不替你揽这脏事儿,你有本事,自个儿去找老太太!” 作者有话要说:  请为宋望海唱一首狗带之歌 怀总要出门给小伙伴庆生 于是大概可能也许不会有二更 啦啦啦 我是想今天解决干净,谁让小伙伴请我吃蛋糕呢~~ 谢谢营养液,么么哒!!! ☆、第170章 点灯 宋望海哪里敢开这个口,他打的主意,是把人带回去,乔装一番,跟家里说是他纳的妾,让甘氏带着了人回去,就在乡下养胎生产。 宋之湄怔在门边,银凤想要上前拉她,一时竟没扯动,等后着水晶白露过来,宋之湄伸手一指,银凤便轻轻叹一口气:“姑娘,何必呢。” 宋之湄此时已经明白父亲是再怎么也不会替她们出头了,不仅不出头,嘴里心里想的都是回乡很好,没有甘氏看着,西院里的可不由着他高兴,还替把人带了回去,生下个孩子来,就说那一位是甘氏替他纳的妾,送上来侍候他的。 甘氏在里头好半天没有缓过气来,宋之湄却觉得一阵暖风吹在身上,好似让冰棱子刮过,生生的疼,若不是白露扶住她,她差一点儿就立不住了。 “你是少了儿子还是缺了女儿,一只巴掌还不足,寻个身家干净的也就罢了,你找了那么一个下贱货色,还想让我替你圆脸面!我的脸面呢!”甘氏人躺在床上,这个时节还觉得身上发冷,盖了厚毯子,这会儿手指紧紧攥着毯子,姆指的指甲盖都翻了边。 宋望海不耐烦的皱皱眉头:“她跟了我的时候还是个清倌儿,如今肚里有了我的骨肉,怎么能叫她还在外头。”说着挥一挥手:“你总是要回去的,隔上一年我再把你接了来就成,要不是你自个儿闹得要死要活的,老太太也不会狠了心。” 宋之湄一手揪着襟口,只怕里头的甘氏同她一样,搭着白露胳膊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白露却不敢吭声,还拉了她,要把宋之湄拉走。 里头甘氏不吭声,也无法吭声,喉咙口堵着一块大石,这些年若不是为着他,哪里会过上这样的日子,到了他嘴里,竟成了无理取闹。 宋之湄立在门外阖了阖眼儿,深深吸一口气,松开手去,也顾不得白露缩了胳膊拿手去揉,抻一抻领口的衣裳,拾起落到地上的帖子,换过一付笑颜,脸儿先还是僵的,跟着就明媚起来,身子一侧,轻悄悄进了屋。 帘儿轻声一动,宋之湄面上带着笑进来,脆生生叫了一声爹,又去看甘氏,往甘氏身前一坐,笑盈盈的捏着手上的帖子:“太子妃给了我帖子,请我六月里去她的清风宴,看陈家新养的荷花。” 宋望海看女儿来了,再不要脸总不能当着儿女谈论小妾,敷衍着点点头,又对甘氏道:“你自家想想罢。”袖子一甩负气出去了。 宋望海一走,宋之湄立时收了笑意,把那帖子搁到榻上,叫了银凤进来:“怎么这个时辰了,母亲还未吃药?” 甘氏一听就知女儿已经听着了,越发拉了她的手道:“你可瞧见了?这样的日子有什么过头,娘还有你们,回了乡,怎么过不是日子,非得夹在中间受气不成。” 宋之湄却没改主意,等药送上来了,她扶着甘氏躺下去,一勺一勺吹凉了,送到母亲嘴边:“老太太伯娘不拿咱们当回事,就非得叫她们把我看在眼里!” 到这会儿人才战战发抖,垂下头叫那苦药的氤氲着的热气熏出了眼泪来,一颗颗正砸在药碗里。 甘氏先还想驳她,眼见得女儿落泪,一颗心跟着揪了起来,哪里还咽得下药,两只手箍住女儿的胳膊,搂了她道:“你上说说也就罢了,老太爷老太太是什么样的人物,你爹都不敢,你拿什么去呢?” 宋之湄越加后悔起来,早知道就不该听了甘氏的话,若是入宫选秀,说不准就能拼一拼,要是作了太子的妃嫔,宋家这些人,也就不敢给甘氏脸色看了。 除了陈湘宁选作了太子妃,里头也还选了两位嫔出来,她跟陈湘宁原来就要好,别人何至于对她就好过自个儿了。 心里想着那番荣宠,再想想此时母女两的境地,分明是有过机会的,若不是母亲短视,不论如何都比这会儿要强。 甘氏还待要说,宋之湄已经摇一摇头:“我有什么法子,不过嘴上说说罢了,母亲宽心罢,把药吃了,睡上一觉,咱们安安稳稳回乡去,随父亲怎么折腾罢了。” 甘氏只当她心里真个这么想,把那尤带余温的药一口饮尽了,宋之湄托了糖渍梅子递到她嘴边,蜜味儿甜得舌尖发苦,嚼过一回吐出渣来,宋之湄把渣子包在绢子里头,递给了白露。 等甘氏睡下去了,宋之湄这才退出来,捏着那张花帖子,一路往外去,行到一半儿,转身问道:“可有新来的甜瓜?剖一个,我亲自送给老太太去。” 白露欲言又止,宋之湄冲她笑一笑,又去看她那胳膊:“才刚失了手,你揭开来我瞧瞧,夜里上些药油。” 白露叹一口气:“姑娘怎么同我还说起这些来。”揭开袖口,留着三四个月牙印,一块块都起了皮,宋之湄也不曾想到竟掐得这么狠,到底是跟她天长日久在一处的,抽一口冷气,拉了她愧疚的看上一眼:“你回去歇两日,叫水晶跟了我就是。” 白露摇摇头:“姑娘这会子往老太太那去,要说甚?太太好容易才安稳些,姑娘可得好好想想。”宋之湄平日里遇着事,也会窝在屋里头哭,平日里胆子再大,到底还是姑娘家,可这会儿为着甘氏,只怕真能做出什么来。 宋之湄看了两个丫头一眼:“这事儿娘管不得,我管不得,家里能管的就只有老太太。”她进屋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了主意,白露水晶两个分明害怕,却不敢劝她。 甜白瓜剖开来,盛在绿玻璃碟子里头,宋之湄亲手捧着,一路往永善堂去,这时节老太太正在歇晌午,宋之湄便在门边等着:“知道伯祖母吃不得冰,连井水都不敢用,可又怕往这暑气里头一摆味儿就变了。” 璎珞只得开了门让她等着,到老太太起床的时候,宋之湄又是捧盒又是绞巾,她过去再是想着讨好,也自来没做过丫头的活计,手一伸上来,老太太便抬眼看看她,就着她的手吃茶漱口,往小痰盅里吐尽,嚼一片香片。 屋里无人说话,宋之湄便也不开口,等老太太穿完了衣裳,抬眼扫扫她:“说罢,这是出了什么事?”若是求着不去,一早甘氏在的时候她就已经求了,隔了半日再来,还是这付模样,老太太自知不对,不等她说,先问了出来。 “求老太太救救我娘,我娘快叫逼死了。”宋之湄直挺挺跪下了,端端正正给宋老太太磕了一个头,直起身来又再磕一个。 宋之湄跪着磕头,说的又是这话,老太太眼儿一扫,璎珞珊瑚两个赶紧上前扶了她起来,宽慰她道:“姑娘有甚话说便是,能作主的,老太太自然替你作主。” “我也知道这事荒唐,可这事儿除了伯祖母,我也无人可说了。”宋之湄想到母亲被这样逼迫,红了眼圈,伏在地上,哽咽道:“我才刚伺侯母亲吃药,丫头婆子拦了不许我进屋去,我觉着古怪,听见里头……里头父亲说,说甚个有了……清倌……带回乡去。” 她说上一句,就顿上一顿,宋之湄不曾抬头,璎珞轻轻抽一口气,眼看着老太太面上色变,宋之湄又道:“母亲哭的快昏死过去,直说使不得,父亲却大发雷霆,我想来想去,除了伯祖母,也无人能管了。” 一事归一事,宋老太太是厌恶宋之湄坏了妹妹姻缘,打了赵家的脸,可这桩事她却报得及时,她一个年轻姑娘,嘴里能吐出清倌人,这事儿便不会有假了。 宋老太太纹丝不乱,抬一抬手,璎珞珊瑚两个把宋之湄架起来,扶她坐下,又给她绞巾子,替她把眼泪抹了,又给她调了蜜卤子来。 老太太对着她也不方便细问,可宋之湄这一句话几个字立时表明了利害干系,老太太打量她一回,说她是个明白的,她又糊涂,说她糊涂罢,她偏偏又能明白,若是一早就指点教养起来,哪里会是如今这个模样。 第93节 “我知道了,让母亲好好养病罢。”对着个孙辈也不必多说甚,让璎珞把宋之湄送出去,转身就叫了宋望海长随进院子。 宋望海初来金陵身边就带着人,那会儿老太太神魂不属,宋老太爷倒是有意要换上几个人去,可想着他才刚来,立时换了他身边的人,叫他生出受钳制的心思来,反而不美。 何况老家跟来的,除了扒着宋望海,在宋家还能有什么旁的出路,何况来的时候就接了令,必得让宋望海不忘了亲生父母。 一拖二拖,这些人慢慢也都升成了管事,管着店铺田庄,自成一派,宋老太爷宋老太太也不想插手,给了他的总是他的,眼见着别个欺他哄他,劝也劝过,他既不信,那便罢了。 老太太长长吐一口气,宋望海不是她亲生子,办了好事坏事,都不能伤她的筋动她的骨,可包养妓子便罢了,生出孩子了,却是确不能入宋家族谱的! 宋老太太连消带打,那长随先还赖了脸皮装作不知,老太太笑一回:“把这人捆了,送张帖子给京兆尹,就说家里的下人偷东西,请他好好查一查。” 那人抖个不住,自来不管他们的,也不知怎的竟管束起来,底下一串哪一个干净得了,竹筒倒豆子,把甚时候相好,甚时候包养,甚时候请过大夫抓过保胎药,说得明明白白。 老太太反把那人挥退下去,告诉他若是漏了半个字,往后这辈子也别想再回金陵来。若是原来早早料理了,留着也是一桩丑事,于宋家有碍,思量得会儿,使人叫了宋望海来:“你母亲作寿,我这儿备了一船的礼,你带人送回去,总要亲自贺寿才是孝道。” 宋望海想一回,却是磕睡遇上了枕头,正好带着娇滴滴的小娘子回乡里,就说是妾,再跟宋老太爷宋老太太说,旅途之中给了一个,两边瞒住了,再好也没有的差事。 兴兴头头回去收拾东西,还让甘氏替他多收罗些吃穿用度之物,甘氏不意老太太意改了主意,这样早就把寿礼送回去,知道宋望海必是要带着那妓子回去的,还不曾开口,宋望海便道:“若是老太太那儿有甚个风声,我只算到你头上。” 宋之湄端了黑鱼汤进来,盛了一碗给甘氏:“娘,喝汤罢。”笑眯眯的替宋望海也盛了一碗,老太太不动宋望海,那个妓子却再没有活路可走了。 六月初六天贶节没到,宋望海就带着坐船回乡去,他倒乐得回去住上一段,回了家哪一样不依着他,说不准这肚里是个儿子,就留在家乡给父母带着。 一条船上也有许多婆子,正好料理那女子的吃食,她既怀了胎,宋望海就从跟来的人里头挑了两个年长的侍候着。船六月头上出发,到七月里将到甜水镇的时候,落下一个已经成了形的男胎来。 宋家无人知道消息,甘氏不知宋之湄也不知,叶氏连事儿都不明白,就更不知道了,只老太太永善堂的小佛堂里,一盏灯点了三日,经夜不熄。 作者有话要说:  捏捏肚肚肉 减肥正当时 四月不减肥 一年徒悲伤 每十天感谢一下营养液吧,这样就不容易忘记惹,么么哒~~~ 读者“光影相生”,灌溉营养液+1 ☆、第171章 帖子 走了一个宋望海,东西两院竟是说不出的平和,甘氏的头上伤慢慢养好了,又能去给老太太请安,送寿礼的由头被宋望海接了过去,这两个便一时回不得乡,却也老实实的呆在西院,除了晨昏定省,寻常再不往东院里来了。 只宋之湄的功夫没停,日日一早就去给老太太请安,厨房里磨了豆浆,煮出粥来最是养颜,有白肤之效,是陈湘宁信中所写,宫里头的秘方,她日日一碗不断。 如今陈湘宁的吃穿用度,全交给宫里头的嬷嬷打理着,旁的有秘法,寻常家里制不得,这些豆浆燕窝粥,宋之湄却是能做的。 宋之湄是真心实意的想留下来,去了乡间,她这辈子跟余容泽芝就是云泥之别,甘氏再劝她说总能寻个家境殷实的举人,她只要一想到嫁得比妹妹们差一大截,心里这道坎就算都迈不过去。 甘氏气得垂泪,对着女儿摇头:“怎么你同你爹,竟是一付性子。”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我难道不是名正言顺姓了宋的,怎么非是我委屈了?”宋之湄一双泪眼,只一想到那两个她瞧不少的妹妹往后比她好,她就好似心口扎针,怎么都不痛快。 宋之湄悄悄往老太太那儿告状的事,甘氏半点都不知道,水晶白露两个嘴巴死紧,璎珞珊瑚也是一样,老太太院子里的事儿无人知道,甘氏只道那妓子跟着宋望海回了乡里,却是无力再去管她那肚皮隆起来不曾。 宋之湄因有了这桩事,反往老太太处走的更勤了,日日一罐头沙锅熬的豆浆燕窝粥,送到老太太跟前,不论她吃不吃,心意总已经到了。 越是这般,宋老太太越是不能立时把她们送回去,寻个好听些的由头,彼此把脸面圆过去,宋之湄一心挂念着那个妓子的事,生个女儿出来也还罢了,若是生个儿子,这念头一转而过,纵是东院的正经姨娘生了儿子,也没见家里就把她抬起来了,这么个下贱出身养的儿子,更翻不出浪来。 想到这一节,宋之湄便安下心来,老老实实的替宋老太太熬粥,一样都是熬,便熬上一大锅,各种分送些,连叶氏院里都有,旁的不说,这粥清淡带香,老太太倒能用上一碗,虽知道宋之湄是讨好,这份讨好也是花了心思的。 老太太心里明白她是怎么肯做到这地步的,家里也不只有宋之湄一个接着陈家的帖子,余容泽芝一样接着的,陈湘宁往是太子妃,便是单看一个宋家,宴饮的单子里头就绝计不能少了宋家女。 宋老太爷一病就是一个多月,身子时好时坏,先时太子还一旬日一问,到后来,已是三五日一问了,遣了人上门送些高丽人参伏苓黄芪之类的药,每每遇见宋荫堂,都要问上一句,别个都说太子是个尊师重道的,宋老太爷心里却明白,这病纵生也不能再久了。 送来的东西,俱都是太医药方上写的那些,样样不差,每改一回药方子,太子那头送的药材立时就能换过,他身边个心细如发的伴当,还是当年皇后娘娘亲自挑的。 等陈家的再来人问,宋老太爷便点了头:“太子这一向常派人探问,他打小就是这个性子,我既还在朝,总不能就此不走动,去便去罢,不过是小姑娘们玩闹罢了。” 宋之湄还当是老太太格外开恩,她日日不缀送的这碗粥有了效用,将将松一口气,就得着余容泽芝也一道要去的消息,绞了一回帕子,端了面上的笑意,叫过白露来:“你去好好问问二妹妹三妹妹穿什么戴什么去。” 白露还当宋之湄是有意要压过两个妹妹一头,宋之湄却全然不是这个打算,跟着又接上一句:“问明白颜色花样便是,一家子姐妹出门,总得看着像样才是。” 白露却了松风水阁,石桂正一路去给余容泽芝两个送衣裳料子,这会儿京里又时兴起宽袖来,天又暑热,袍袖大了还更凉快些,白露人还没到水阁前,便先在长廊上遇上了石桂。 她眼儿一扫就知道石桂是送衣裳去的,白露同石桂也算得见过几回,一向当石桂是个有手腕的,若没手段,表姑娘都走了,她还能调回去,是谁替她疏通的? 石桂见着她笑一声,彼此问一声好,白露眼儿一扫,笑盈盈问道:“这是预备着给二姑娘三姑娘去清风宴穿的不成?” 石桂摇一摇头:“这我可不知,太太让我送来,我便送来,二姑娘三姑娘穿不穿,那可不是我能作主的。” 宋之湄的事,院里头无人不知,也不过当着她的面不说破,背地里自有那说得难听的,说她想嫁想疯了,坏妹妹的姻缘,干下这损阴德的事儿,往后家里哪一个能实心待她。 等看见她走得殷勤,这一股热乎戏头还没过去,嘴上嚼得越发勤快,这事儿都嚼成了渣子,还得吐出来再说一回。 白露水晶两个再往东院来,见着人就无有不打量她们的,便是笑也带着三分看笑话的意思,老太太可没想瞒着,她们俩都是差点儿就被拖出去卖掉的。 偏偏石桂待她还似原来,白露心头气一松,也有意把宋之湄的话捅到叶氏那儿去:“我们姑娘着我来问问,一家子姐妹出门,也别差得太多了。” 石桂心头一哂,再没想到宋之湄竟还有这么一天,往日里她哪一回不得显着自家嫡女的身份,披金挂银,恨不得甩开余容泽芝十条街去,这会儿倒着意来问了。 “大姑娘想的周到,可我实不知道,胡乱说还怕误了白露姐姐的事儿,姐姐还是跟紫楼姐姐通通气去罢。”石桂说完,就见白露笑得尴尬,可不尴尬,紫楼如今见着白露连个好脸都没有,更别提告诉她穿什么戴什么了。 白露应得一声,硬着头皮拉下脸来往松风水阁去,日日送来的粥也没能紫楼待她有几分笑面孔,见着石桂叫一声妹妹迎出来,看见后头还跟着个白露,立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冷哼一声,拉了石桂的说:“我说怎么先头喜鹊叫了两声就没动静了,原是叫吓跑了呢。” 石桂只作不知,举了托盘:“太太打发我送裙子来,这是今岁新送来的纱,上回二姑娘三姑娘各挑了一匹的,做得了给姑娘们送来。” 紫楼接过去给玉板,水芸倒了蜜茶来,一院子的人只当瞧不见白露,白露也只得站着,替宋之湄把这些脸色全看了去。 她既来,也不是空手来的,带了一只黄金香瓜来,拿在手里却无人去接,反是石桂低声告诉了紫楼,紫楼打鼻子里头“哧”出一声来:“哪个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在家是姐妹,出去了可就不一定了。” 白露心里猜测着石桂送的必是余容泽芝要穿的,把香瓜送上去,她说的话无人搭理,碰了一鼻子灰,回去把话告诉宋之湄:“一条是玉色芙蓉满开的,一条是莲青色万字不断头的。” 宋之湄沉吟得会,既都是浅色的,她便也捡了一件出来,一样是浅色,却是蜜合色,颜色已经不同了,花样便素得多,她这些日子还瘦了许多,衣裳一上身,还把身段显了出来,不用重首饰,一边簪上一对儿排花梳子,流苏垂在额角,揽镜一笑,显出十二分的好颜色来,倒比原来金玉满身,更显得娇俏。 石桂饮了蜜茶,紫楼又非送她一只荷包,里头搁了梅香饼子,俱是好物,原来那句拿当她妹妹的话倒不是虚言,又是吃又是喝,还带了东西回去,一回鸳鸯馆,便把白露的事儿告诉了春燕。 春燕抬抬眉毛:“知道了。”摇摇头进了屋子,把这事儿当作笑谈说给叶氏听,小姑娘家的花宴,叶氏总得一道去,陈家请了这许多人家,自有待客处,她听见这一句点一点头:“由得她去。” 叶氏既然要去,跟着的人点一回,石桂便在此列,锦荔自然也在,淡竹石菊两个又叫挤了下去,淡竹倒没瞧着石桂眼热,反不忿锦荔回回都在,缠了石桂:“你在那儿瞧见什么热闹可得回来告诉我。” 石桂无奈一叹,跟着伸手捏了淡竹的面颊:“我知道啦,进门瞧见甚,吃了甚喝了甚,一样样都回来学给你听,就听是你的眼睛耳朵一道去了。” 淡竹这才笑了:“那还差不多,你可再不能忘了。”说着兴兴头头给石桂预备起吃的来,眼着出门的主子们自然有细点香糖吃,丫头便没这么高运,说不得站上一日都没一口热的。 石桂带了肉脯小饼子去,主家有轿子坐,她们却只凭一双脚,跟车走在朱雀街上,天儿一热,脸皮晒得通红,背上出了一层细汗,到了地方摸出绢子往鼻子上一抹,叶氏领着姐妹三个跟陈湘宁的母亲见礼,彼此问过一回,送了三姐妹进去。 春燕一抬眼,石桂立时知机,她的作用还跟上回一样,跟进去盯着,看看里这几位姑娘说些甚,最要紧的是盯着大姑娘宋之湄,不叫她出幺蛾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为石桂点蜡 怀总还有十天离职 然后这几天事情多的扑出来~~ 妈妈呀 ☆、第172章 陈家 陈家的院子也算是宽敞的,比起宋家的还更大上些,可却架不住家里头人多,祖孙三代都住在一个院子里,光是陈阁老就有四个儿子,四个儿子又各自娶妻生子,年长的孙辈都已经结了亲,连孙媳妇都怀了孩子,陈家已是四室同堂。 原来宽敞的园子东隔一道西隔一道,陈阁老既在,儿子们自然没分家,到了年纪成了婚,孙辈又一个个的落地。 小媳妇熬成了婆婆,底下的孙辈再各自结亲嫁娶,一代隔着一代,院子里头挤挤挨挨塞得满当当的。 粗算一算都有二十来个主子,主子都这许多了,还有丫头婆子小厮长随,后巷子里头住得更挤,能有自家一间屋子,那都算得是好的。 陈湘宁原来是很羡慕纪子悦的,吴家不必说,偌大的院子,吴微晴独个儿占着两层小楼,院子里头就能打秋千,池里养着鱼,墙边栽着花,不必出门,园里处处都是清净地,暖阁抱厦碧纱橱,她爱往哪儿去就能往哪儿去。 连纪子悦也是单门独院的,纪家虽不大,却没那些个姨娘小妾庶弟庶妹,她自家一个院,开了窗就是池塘,种上几缸荷花,看着荷叶出水,方是清净自在。 陈湘宁在家里排行第五,统共七个姐妹,上头几个有到了年纪出嫁的,有定下人家还未出阁的,将要出阁的便住在一处绣嫁妆,她自个儿便跟两个没定人家的妹妹住在一处。 这么一间小院落,也不分甚个正堂东厢西厢了,一间间隔断了,全住着人,两个妹妹还不是一个房头的。 可进了院落也不分甚个大房二房三房,女孩们就住在一处,一个院子里头派两个嬷嬷,总算还给她们空出一间屋子来,作读书刺绣之用。 打小她就想能有一间自个儿的屋子,就因为住得拘束,人口又多,从来没有省心的时候,画笔绣箍书册图谱,混着拿也分不清你的我的,牙齿舌头都有打架的,更别说是人了。 等她进宫选秀,跟叶文心一个屋子,纪子悦住得不如意,长公主来看她时还说这屋子哪里能住人,可对陈湘宁来说,那反是她住过最宽敞的屋子。 她自家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是怎么瞧中了她的,她的出身算不得最好,父亲在家里不过平平,也就因着平平,轮到她们头上的东西就更寻常些。 住的地方都逼兀了,发下来的东西也是一样,大伯母是当家人,衣裳首饰一块儿送了来,还得友爱妹妹谦让姐姐,好料子自然是人人都爱的,却不是人人都能用得上。 陈阁老顶着阁老的名头,早些年就已经致仕了,一家子靠些田庄租子度日,也不能似吴家姑娘那样金莼玉粒的吃着,锦缎绫罗的穿着。 每每到了能交际的时候,余下的妹妹们便都让一让,住得这样近,不想见天的牙齿打着舌头,自然学得一门和稀泥的功夫,绊嘴吵架要比忍气更费力气些,那便人人都忍气。 祖母早早过世,祖父身边只有一个老姨娘侍候着,家里的事大伯母说了嘴,便是想闹也闹不起来了。 陈湘宁只当入宫选秀是走个过场,她进宫的时候大伯娘把她叫到正院里,告诉她不必害怕,在家是什么样的,在里头就是什么样:“还有你祖父在呢。” 陈湘宁自知她在这些选秀的姑娘里头,既不算是生得最好,也不算是家世最好好,干脆就一路平平,在宫里头不欲生事,大家和平共处,不当那出头的椽子,也不作应声虫。 哪里想到就是这样让皇后娘娘瞧中了她,这些个小姑娘们,打小也是娇贵着养起来的,进宫的时候还想着要收敛,日子一长哪里还记得家里嘱咐的那些话,再加上三月三踏青,五月初五赛龙舟,一个个本性毕现。 皇后本就属意陈湘宁,却还问了问儿子,便她不是这付性子,让太子来选也是一样选她,圣旨下来的时候,陈湘宁且说不出话来,一院子的姑娘拿眼儿打量她,想从她身上看出些个不寻常来,仔细一想,这位陈家姑娘还真就是个寻常的。 同她一道参选的,除了她,还有一位太子嫔一位太子婕妤,东宫里头还要添那么个宫人,她出了宫不及往母亲怀里钻,就先看见大伯母带着一院子姓陈的给她见礼。 陈家接着了信,上下除了欢喜之外,当家主母还得分派出院子来,都已经是太子妃了,总不能还在暖阁里头窝着,连个正经的院子都无。 陈家要空出一个院子来安置宫里头来的这些个嬷嬷就已经是一桩难事了,陈湘宁原来住的那个院子着实浅窄,连个卷棚花架都无,叫人看了总不像话。 还是陈阁老发了话,把放外四子的院子理出来,先把孙女安置进去,大儿媳妇自是一番叹息,还对着丈夫埋怨:“那一个也不是好相与的,当初可不就看着她姓颜,才给安排那么一处地方,这要是论起来,可怎么算呢。” 真要算起来,是太子的姨母,只得写了信去,把家里这番窘境写一写,先借了院子,往后再说,这个往后,起码得到陈湘宁的太子妃做到头成了皇后的时候,家里才会留出她住的院子来。 如今陈湘宁便住在四婶娘的院子里头,院里种了玉兰海棠牡丹花,取个玉堂富贵的意思,自然还是不及纪家吴家,可于她却是打小就羡慕的,看着外头一丛丛珍珠梅,长长吁出一口气来。 陈湘宁不及忐忑,头上就顶起大帽子来,往后连请安都免了,姐妹们再到她的院子来,也不是原来那样掀了帘门就能进的,何况她又多了这许多功课,老嬷嬷们一样样的教给她。 太子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她这会儿一样都不知道,母亲还替她问过一声,想着夫妻之间总得琴瑟和鸣,两个一句话都说不上,还怎么相处呢。 那宫人嬷嬷笑得一声:“夫人不必担忧,娘娘是要入主中宫的,这些东西才最紧要,旁的那些自有人代劳。” 第94节 陈湘宁听得耳廊通红,一个字都不敢再问了,母亲把这话告诉了大伯母,大伯母特意来了一回,拉了她的手:“这些嬷嬷说得不错,这些小道你再不必学,原来家里还不及教你,这会儿得赶紧学起来,你是给皇后圣人当儿媳妇,比外头的嫁娶再不相同,娘娘喜欢你,才是最要紧的。” 陈湘宁懵懵懂懂,上头指派给她四个宫人嬷嬷,里头一位姓桑的嬷嬷待她最是和颜悦色,陈湘宁自然事事都问过她,桑嬷嬷眼见着时机到了,透了一句,说是她的同乡,是太子身边的伴当。 那几位不张口,陈湘宁越发想问一问她将要嫁的人是个什么模样,太子她曾远远看过一眼,知道他生得不差,可于性情却是半点不知,桑嬷嬷便在无人时告诉她,太子性子极好,待人也是极和善的。 “东宫的宫人太监就没有挨过打挨过罚的,太子仁厚,同娘娘一样是个好性儿。”桑嬷嬷说得越多,陈湘宁的期望就越大,自来女子嫁人,除了一日三餐四季衣裳之外,也不过想嫁一个好性儿的丈夫,彼此和睦相守。 桑嬷嬷不仅告诉她太子的喜好,还告诉她往后要怎么拿捏住另两个有封号上了牒的,一个太子嫔一个太子婕妤,除开这二位,东宫里也会有许多女人,跟她侍候着一位丈夫。 陈湘宁一时怔住了,却不敢说皇后娘娘独宠的话,心里想一回也就明白过来,那是天家,想的是开枝散叶,只要她能生下皇孙来,那就又不同了。 选秀三个月,下旨也不过一个月,等宋家这三位再见着陈湘宁的时候,倒都微微吃一惊,这位陈家姑娘,如今是大不相同了。 皮子叫养得白如脂玉,红唇微启如兰似麝,衣裳上也不知熏得什么香料,别个一屏息,她便轻轻笑起来:“这是降真香。” 余容泽芝两个同她尚算得熟识的,宋之湄跟她却曾交好,两个平日里书信往来,不算频繁,也未曾间断,陈湘宁一抬眉就把亭中的小娘子每一位都招呼到了,身边坐着自家两位妹妹,宋之湄倒不能挨过去了。 桑嬷嬷把宋家这三位姑娘挨个儿看一回,余容十三,泽芝十二,余容还好好些,泽芝看着一团孩气,心底蹙蹙眉头,再转回来看宋之湄,见她神情热络,心里品度一回,一时拿不准主意。 小娘子们坐下来用花点心,陈湘宁吃的用的穿的都跟陈家人分开来,旨意一下,她就是皇家人了,院里头的小厨房自有宫人送了膳食上桌。 几位姑娘见着她俱都一惊,陈湘宁容貌只称得上温婉,离出挑还远着些,此时看她分明通身气度都不相同,一个个坐着,倒没人敢先开口了。 宋之湄一时心急,快走上两步,待见陈湘宁不曾着意待她,便又放慢了脚步,微微一顿,掩饰过去,坐得不远不近,心里捏了花糕,见一众人都不开口,这才笑一声:“上回你送来的花糕,馅儿调得正好,嚼着满口都是香甜味儿,倒不知是什么方子。” 场子拉了了回来,陈湘宁冲她点点头:“这值得什么,抄一份给了你就是。”话匣子一开,余下这几位也跟着说起点心首饰衣裳来。 问她的花冠,又问她身上的绫罗,宋之湄垂眼往陈湘宁裙子上一看,裙边绣了一圈石榴花,既应了景,又有个好喻意,别个都开口了,她反而不说话了,托了盅儿吃茶,想着怎么能够借着陈湘宁从这困境之中挣脱出来。 石桂跟在宋家三姐妹后头,有紫楼水芸跟白露在,她也挤不到前头去,也正因着落在后面,倒把亭子里几个看得清清楚楚,桑嬷嬷一双眼儿没离过宋家三个姑娘,石桂蹙一蹙眉头,那嬷嬷立时看了过来,石桂赶紧抬手装作叫花粉眯了眼,目光交错,心里忍不住一抖,这个嬷嬷,比冯嬷嬷还叫人胆颤。 小娘子们围着一圈吃茶,这会儿院里头花木繁盛,些许说得几句话,外头就赏了梨花白来,两个甜白瓷的圆壶,上头一圈烫金,壶盖上打着御制两个字儿,陈湘宁脸儿微微发红,余下几个倒都羡慕的看着她 送东西的虽没明说,这却分明就是太子送来的,陈湘宁面上泛红,却吩咐人治办送酒的小菜来,既有了酒,再干说话未免无趣,取了如今时兴的升官图来,簪花的簪花,对柳的对柳,打花牌玩升官图,院子里一时热闹起来。 桑嬷嬷往陈湘宁耳边说了一句,她略一迟疑,便立起来:“我往后头去去就来,你们先玩罢。” 她在这些人里,亲近的就只有一个宋之湄,别个当她更衣,都没更着,宋之湄却一道立了起来,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桑嬷嬷分明瞧见,却不阻止。 石桂的差事就是看着这位大姑娘,不叫她出茬子,见状立时跟上,却叫白露拦了一拦,笑眯眯的看着她:“姑娘那儿有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初老的怀总把u盘忘记在单位 于是这一章无比艰难 明天大概只有一更 打滚 ☆、第173章 清风 石桂蹙蹙眉头,却不能当面同她争执,亭子里头坐着这么些人,又是在陈家,丫头多人多嘴碎,这要是出了茬子,可不是在一处丢脸,只得笑盈盈的道:“我跟了姐姐,也好替姐姐打打下手。” 石桂既非宋之湄的贴身丫头,寻常事也轮不着她来办,跟着宋之湄又不能直说是叶氏盯梢,除了打下手也没旁的因由,哪知道白露却挑挑眉头:“那赶情好,姑娘的荷包香袋怕是落在车上了,你往外头跑一回寻一寻去。 她吩咐出声,石桂不得不照办,白露一转身往前去,石桂顿在原地,还是玉板上前来:“她要寻什么?我替你办去。” 自石桂把话漏给紫楼,紫楼就一向她极好,有了赵士谦那桩事,松风水阁的丫头都把宋之湄当仇人看待,坏人的姻缘好比断人生路,行这样下作事,哪一个出不来不防着她。 石桂是叶氏院里的丫头,她才刚跟上来,紫楼几个便对视一眼,俱都知道这是叶氏吩咐的,好叫她看着宋之湄,心里头怎么不衬愿,余容虽让丫头们不许跟宋之湄身边人起争执,却是哪一个都盼着她出丑的。 可出丑也得出对地方,一笔写不出两个宋家,陈家这许多人,真个丢了丑,余容泽芝也得跟着现眼,白露越是拦,她们就越是起疑,只当宋之湄在动甚个歪心思,这一把不帮损的可就是自个儿了。 石桂感激一笑:“多谢红衣姐姐,我这就去了。”急急转身往前,才刚转了个弯,眼前就有三条岔路,三道廊道也不知往哪一条走,石桂暗暗皱眉,院里连个能问的人都没有,她隔着漏花窗找一回,俱不见宋之湄的身影。 石桂这下发起急来,竟把要紧的忘了,陈家她还是头一回来,院子又造得这样弯弯绕绕,只要把她甩开,宋之湄还有什么事不能办。 宋家跟纪家都算得开阔,院落都靠着四个角,当中围着一圈园子,有亭有台有楼阁,还有假山石堆的景,可这些立在廊上都能瞧得分明。 哪似陈家,屋子都建得差不多,绕着廊道拐两个弯儿,眨眼就认不出来了,石桂拐过两个弯,还没寻着寻着白露,前后那许多客人,丫头婆子全往前侍候去了,她等得一歇,竟无人路过。 园子里头迷了眼,倒还记得漏花窗,屋子建得差不多,花木也种得差不多,只花窗不一样,她才刚走过一排海棠漏花窗户,这会儿是攒心菊花的,再往前是蝙蝠的,略定定神,才要依着原路回去,迎面碰上了个小丫头子。 石桂好容易见着人,哪里肯放她走,一把拉了她:“这位姐姐,我是宋家跟来侍候大姑娘的丫头,才刚去取香袋儿,一时走岔了路,劳驾问一声,你们五姑娘的院子往哪儿去?” 那丫头手上捧着许多碟儿碗儿,是前头收下来的,被石桂拦住了,正不耐烦,听她话说得软和,分明比自己年长,还叫了姐姐,倒拉不下脸来,指一指小门儿道:“你少转个弯儿,这会儿可岔了路了,往那门子过去,右转见着宝瓶门,进去就是了。” 石桂谢了好几声,急急往那头去,由头都想好了,才走到宝瓶门外,就叫婆子拦住了,那婆子守的是陈湘宁的门,此时最是要紧,家里再没哪个门比这个门更重,逮着石桂好一番的质问:“你是哪儿来的,怎么竟闯到院里来了!” 若不是看着石桂打扮得似模似样,只怕立时就要拿了她,石桂赶紧分辨:“我是宋家的丫头,跟着我们大姑娘来的,园子里头迷了眼,别个指点我,让我往这儿来的。” 那婆子上下打量她一回,看着衣裳簇新,腕上耳间钏儿耳坠样样不少,看着倒是体面的丫头,倒不再唬了脸儿,皱皱眉头:“哪个指了你往这儿来,我们姑娘可没回来呢。” 石桂一下子懵了,她既没看见陈姑娘回去,陈姑娘也没回自家院子,好端端两个大活人能往哪里去。 她只得好声好气的再问一番,问明白回去的路,陈家姑娘总不会把客人撂在那儿,自家一个去得远了,必还得回去,只盼着宋之湄这一路上没出什么茬子。 那婆子替她指了指路,石桂谢过她,原路回去的时候,越想越觉着不对劲,陈姑娘身边的嬷嬷怎么这样看人,别人家里的都没打量,单单看着宋家三位。 这时节花木正盛,陈家也是积年的富贵,院里树木幽深,一眼望过去开了一片芍药,石桂才要往前去,就听见芍药花圃里有人在说话,她一看过去,就见着一片蜜合色的裙角。 宋之湄身上穿的就是这样一条裙子,裙底还绣了一对儿金鹧鸪,可同她说话的分明是个年青男子,石桂一口气儿都差点提不上,才要进去,就听见那人轻笑一声:“你是不是姓宋?” 这声音石桂听过,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步就已经先停了下来,上一回听见这声音的时候,她跪伏在地下,跟叶文心一处,分明数九寒冬,两个人的手都是汗湿一片,滑腻腻握不住。 石桂胸膛起伏,这是陈家姑娘的宴会,太子来便来了,怎么会跟宋之湄攀谈起来,白露水晶人又在哪儿? 她略一迟疑,便听见里头宋之湄的声音,顿了半晌,应了一个是字,尾音轻轻挑起来,又有缠绵不尽之意。 石桂倒抽一口冷气,这会儿出去,也许就没命了,她屏住息,放轻了脚步,在往前撞破和后退求生之中,挑了后一样,得亏她身上没戴那些个金铃铛响珠镯儿,连腰上都没挂珠子,咬牙往后退,一路退到了回廊里,这才发足就奔。 回到亭子的时候,陈家姑娘也还没回来,紫楼等得急了,问上一声,石桂还惊魂未定,叶文心把太子当作催命符,不知不觉她也跟着把太子视作洪水猛兽了,石桂白了脸儿,强笑一声:“院子里头弯弯绕绕的,我没能跟上。” 没能跟上,那就是被人甩了的,紫楼叹一口气,拉拉她:“你放心罢,我替你跟春燕说一说,你头一回来,那头有意,你也避不过的。” 石桂整个人好似放在热油锅里煎熬,太子作甚要见宋之湄,石桂不蠢,打从那个嬷嬷目光落上来,她就已经觉着古怪,把古怪的事情连到一处,还有甚个想不明白的,宋之湄这会儿人可还安好? 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要是宋之湄完好回来了,这桩事她就烂在心里,若是不能“完好”的回来,她只怕也一样没好果子吃。 石桂是迷了路,这才觉得时间过得久了,这些个姑娘们玩闹之间却不觉得,桌上的点心还有一大半,酒也不过才浅浅用了一杯。 外头风一吹,沿着石亭子种的两株紫藤纷纷落下花瓣来,这些个小娘子这才停下手中事,仰头笑看一回,相互打趣一声,伸手接了落花,装进香包里。 石桂却觉得这一阵暖风吹得她透心凉,脑子里乱纷纷的,可要是再置于那时那刻,她只怕还得缩身逃跑,若不是她还没抽条,略矮矮身就比石窗矮,只怕已经叫人看见了。 紫楼看她神色不对,让她往石栏边坐着:“放心罢,大姑娘也不敢闹出什么来的。”石桂这下连笑也笑不出来了,不敢闹出来,她已经闹了最大的事出来了。 玉板拿了香包回来,还当白露是胡说的,哪知道车座底下还真有个香袋,她还当宋之湄是当真失落了香袋儿,递给了石桂:“怎么?没寻着人?你拿这个交差就是了。” 石桂手里捏住香袋,垂着脑袋,等亭子里头姑娘们又一阵笑语时,红衣捣捣石桂,石桂抬起头来,竟意外的瞧见宋之湄跟陈湘宁两个一道回来了。 宋之湄面上泛红,陈湘宁却好似不知,走的时候并不亲近,回来的时候,连宋之湄也没那亲近的心思了。 石桂往她腰上脚上打量,看着裙子腰带齐齐整整,没半点儿拉扯过的模样,心里先松一口气,紧紧咬住牙关,这事儿烂在肚子里头哪一个都不能说。 接下来的宴会,宋之湄反而事事都不出挑了,便有人把话茬递过去,她也只是笑一笑,余容睇了 一眼过去,她日日跟宋之湄见面,知道这个姐姐自来不是个让人的,这会儿却三缄其口,一个字儿都不吐,怎么不古怪。 说是清风宴,宴上便用了清风饭,烧玻璃的碗儿,碗口似杯,一人只用一小碗,水晶饭、龙睛粉、牛酪浆调的,一块块奶糕也似,说是饭,更像点心,几家闺秀尝过都赞一声,宋之湄却还是微红了脸儿一言不发。 泽芝还在暗叹她总算是规矩了,余容却知道不对,眼儿扫到水晶白露身上,宋之湄还能掩得住,这两个却分明喜行于色,余容咬咬唇,把这事儿记下,却犹豫着要不要往叶氏跟前说一回。 说她不对劲罢,她又确是事事都守了规矩的,若说她无事,却又分明神魂不属,末了,连陈湘宁都看出来了,只当是自家冷落了她,还愧疚起来,特意把话茬递给她,特意把话茬递给她:“姐姐说是不是?” 宋之湄这才回过神来,小娘子们正说紫藤花儿,自然是人人夸奖陈家这一株,还说是陈阁老年轻的时候亲手种的,陈姑娘自谦,把话头转到吴家那一株紫藤上去,宋之湄按住心潮,笑道:“是,妹妹说的,自然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啦 不是睡晚了 是交接的新人来了,于是带他熟悉一下工作 目测应该有二更 发现二更久了,你们都不夸奖我了 怎么能这样!!!! ☆、第174章 情动 宋之湄跟上陈湘宁,原是想私底下同她叙一叙旧的,两人半年多未见,书信也隔得许久才写一封,想借势留在金陵,连她自个儿都明白,陈湘宁怕是不会轻易伸这个手的。 她有意同陈湘宁诉一诉苦处,若是原来怕得弹两滴泪,再说些不愿离京的话,只要露出意思是在家里受了欺傉,陈湘宁便不肯伸手,总也能替她说上两句好好话,若是求一求她,不定真能帮她一把。 可等见着她,宋之湄却又变了主意,不敢再托大了。陈家姑娘好性情,两个在纪家的重阳宴上认识,熟悉起来,也是因为她露了些苦楚出来,陈家姑娘替她叹息得许多声,两个这才交好,知道她许多事情不便,还肯替她兜揽,写了帖子请她过门。 可这一回再见,宋之湄一照面就明白,原来的那一套,在现今的陈湘宁身上不管用了,她从没见过正经的当家主母是什么样儿,甘氏虽是正妻,却是这许多年都没正经管过庶务,叶氏这个大伯娘又端着架子,混似个冰雪人,冻了就没化过,连自家屋里两个庶女都不曾亲近,她这个隔了房的“侄女”就更不必说了。 宋之湄还是到了年纪,在外头这几次为数不多的交际中,才见着了正经的当家主母是个什么模样。纪家夫人吴家夫人,性情虽不相同,却都是明察秋毫的人,目光一瞥过来,便知道在她们跟前弄不得鬼。 更不必说她还在赵三太太身上碰了一鼻子灰,差点儿撞得粉身碎骨,自此越发忌惮,在这样的人跟前弄不得小巧。 陈湘宁一身鹦哥绿的衣裙,头上简单一枝金步摇,上头的珠子粉光莹莹,宋之湄只在宋老太太那儿瞧见过,连叶氏都不曾穿戴,陈湘宁虽还没嫁,也已经是皇家人,能按制打扮了。 宋之湄一眼就从陈湘宁身上瞧出些让她自惭形秽的气度来,这气度是她自小就明白的,回回母亲跟大伯母相处的时候,分明坐在一个屋子里头,却是完全不同的人。 这次她却不能不搏,要是被送回去,她这辈子就完了,难道往后见两个妹妹,还得跟她们见礼不成?坐在石亭子里的凉凳上,分明垫着褥子,却还是如坐针毡,陈湘宁越是好,越像有针在她身后扎着她,叫她坐立难安。 她知道陈湘宁是她最后一根稻草,这一根抓不住,等着她的就是没顶之灾,她收拾了心绪,当着人不好说什么,一直等着机会,等两个人独处的时候,求她一求。 宋之湄求了,急急赶上去,话头还没挑起来,陈湘宁就先截住了她:“人这样多,没能照顾姐姐,姐姐可别恼我。” 宋之湄年纪比她大,两个一向姐妹相称,总不能下旨为妃了,就换一付面孔,陈湘宁从她眉宇之间瞧出不对来,宋家的那笔帐,金陵城里无人不知,连陈湘宁这样的小辈,这几个月里也听了许多。 她身边除了桑嬷嬷之外,有一位嬷嬷的功课就是闲谈,专挑京里出名的人家说给陈湘宁听,她才多少年纪,能见过几个人,也不过是去岁才跟着伯娘出去交际的,嬷嬷们却把每一位都说得明白。 “这些都是娘娘用得着的,娘娘大婚之后,必得跟着皇后娘娘一道受诰命的跪拜,哪一位老夫人家里如何,娘娘且得说得上来,跟皇后娘娘搭上得话才成。”嬷嬷说了,她就用心记着,原来不知道的,这些日子也全都知道了。 琴棋书画是家里就教导过的,宫里也来了师傅,都只点拨一回:“这些都是小道,是增趣用的,却不是娘娘寻常最用得着的,万不能抓了小的,反放过大的。” 这也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太子正妃,不仅是东宫事,后宫事都得打理起来,陈湘宁很听这几个嬷嬷的话,越是听越是明白她于人情世事知道的太少,恨不得多长一个脑子,把这些全刻在心里。 听的多了,自己也有了主意,宋之湄自然是可怜的,身份尴尬,比庶出子女还不如,可根却不在她身上,摊在她眼前除了老实行事,就没有更好的路走了。 这会儿听她一张口,立时知道要说些甚,赶紧拦住了,她出来可不是为着更衣,而是外头伯娘送信来,说是太子过府了。 第95节 自定了亲事,太子是时常过来的,前头有一个痴情的睿王,见天儿的往纪家跑,太子往把陈家走,也不那么显眼了。 可陈湘宁却从来没同他说过话,互赠东西是有的,太子的衣裳鞋子尺寸,她闭上眼睛都能量出来,可她却还没跟未来的丈夫说过一句话。 陈湘宁慢慢回味过来,太子确是个体贴的,她自家这许多叔伯哥哥,似太子这样的,她还头一回见到,他送来的东西,俱是有巧思的,不俱贵贱,或是一方小印,或是一把绢扇,或是珠编的小篮儿,或是一只风筝一艘核桃船。 再没有重样过,屋里的多宝格都摆满了,那些个新添置的摆件儿座屏,一样样被这些有趣味儿小玩意儿替换过,嬷嬷们笑盈盈的告诉她:“这是太子殿下对姑娘好呢。” 陈湘宁一想起来就耳廊通红,心里期盼着一嫁他就能替他生下个儿子来,也不负了他这一番心意,桑嬷嬷还悄悄告诉她,太子殿下实是把选秀的这些个都瞧过一回的。 女儿家的心事,无非就是嫁个良人,何况太子还是么个十全十美的人,陈湘宁早想着同他见一见,哪怕不说话,照个面也是好的。 这回伯娘特意派人知会她,她心口一阵跳,面上却丝毫不露,心腹的桑嬷嬷带着她往后头去,替她寻了一个由头,哪知道宋之湄会跟过来。 这会儿却不是叙情意听她诉苦求救的时候,陈湘宁正苦于无法脱身,桑嬷嬷笑着拉了宋之湄:“宋姑娘,你且站站。” 她脱了身,急急往前去,到了地方却没能见着人,问了人才知道是走茬了,心里发急,再折回去,这才在廊上遇见了太子。 陈湘宁心如鼓擂,也不知这合不合礼数,身边的丫头却都噤了声儿,她才要垂了头让到一边,太子就在她身前站住了。 陈湘宁回来的时候还觉得踩在云上,太子问她学规矩苦不苦,不等她答先安慰一声:“苦虽苦些,也免得你进了门抓瞎。”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未来的夫婿细细问她送来的吃食合不合口,衣裳料子喜不喜欢,嬷嬷们严厉不严厉,告诉他,他都能办得到。 纵吃了苦头,此刻也譬如饮蜜,陈湘宁好容易开了口,颤着声儿问:“不知,给殿下做的鞋子,合不合脚。” 太子轻声一笑,也不顾这么些丫头在,轻轻掀起袍角来:“你自家看看,合不合脚?”陈家遍植紫藤花,这会儿正是花期,风一卷,落地堆紫,他的衣角叫风吹起来,露出里头那双鞋子,脚边还纷纷落着紫藤花碎玉似的花瓣。 陈湘宁红透了一张脸,丫头扶着她回去时,她微微侧头,就看见太子还站在廊下目送她,这一番情真意热,写进诗锁在心里,画进画刻在脑中,到走得远了,才敢伸手摸一摸面颊,粉透透好似晚樱花。 她到底受了这些日子的教导,知道才刚不合规矩,宫人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儿,她却不能在那些姑娘们面前露出来,挨着栏杆坐下,好容易收拾了心绪,回到原地瞧见宋之湄魂不守舍的等着她,心底还浮起些愧疚来,只这事儿她不能帮手。 挨到宴完客,还得回去听嬷嬷说那些个人情,夜里桑嬷嬷替她守夜,看她小姑娘似的,眼神迷迷蒙蒙闪着光,面颊上好似撷取红云,似是知情,替她掖一掖被子,笑道:“娘娘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陈湘宁咬着被角,只觉得心要跳出嗓子眼,拿手捂了脸儿,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实,桑嬷嬷起身替她点了一枝安神香,这才慢慢宁了心神,睡了过去。 一样睡不实的还有宋之湄,她再不知道竟会有这样的运道,原来当作救命稻草的,眼前竟伸出松枝来,她座上一直不说话,回去的路上也不说话,到了家里隔了帘儿请完安,规规矩矩回了清凉馆。 告辞出陈家的时候,春燕便看了石桂一眼,石桂想了一路,回去告诉春燕:“陈姑娘更衣的时候,大姑娘跟了上去,像是要说些什么,白露姐姐使了我去取香包,等我再赶上去,却没找见大姑娘。” 石桂说的俱是实话,只把太子一节隐去不提,宋之湄确是跟上去了,身边也只有白露水晶两个,离开的这一段里还有甚事,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春燕皱皱眉头,却没训斥石桂,她既有私密的话要说,随意想着法子就能指使石桂离开,添茶加水拿香帕,都是一件差事,对着她点点头道:“知道了,料得也出不了什么事儿,你歇着去罢。” 石桂心头这口气儿没松,回到屋里还得应付淡竹,淡竹连声问了陈家姑娘如何,石桂哪里有心思答她,叹一口气道:“别提了,我哪里还记着陈家怎么样,春燕姐姐让我看着大姑娘,我给跟丢了。” 淡竹才还嘟了嘴儿不满,一听她说这话“吓”得一声,挨着她坐下:“可闯祸了?”石桂摇摇头:“我都跟丢了,哪里知道,恨不得求菩萨保佑呢。” 淡竹宽慰她道:“既然平安回来了,那就是没事,跟那一位沾边的差事都不好办,得亏不是交给我,阿弥陀佛。” 石桂也跟着念了一声佛,心里却想着难道太子见了面只问一声就完了?那怎么小园里头半个人也没有,宋之湄回来还是那付情态,怎么想怎么古怪。 人人都当这事儿过去了,连春燕都没再追究,宋老太爷的病也慢慢好好起来,进了六月里,宫里这一天晒书,宋老太爷原是进宫了,却又说身子不好半途回来,一进门就去了永善堂,问道:“那一天陈家花宴,太子瞧见了家里哪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我记得陈家那个是儿子 竟然是孙子,差辈份了 好烦要修文,等我忙过这一段,然后要去北京 去北京之前微博会有个抽奖 是回馈正版读者哒 从彩妆零食小手帕,我会事先问问你们想要神马 正版妹子不要错过福利哈 谢谢地雷票,么么哒~~~ 17085120扔了1个地雷 ☆、第175章 露散 事儿都过了半个月,石桂提着的心慢慢放下来,她当时没说,后来便咬死了不打算再说,心里知道宋之湄必是作了些什么的,不是她做了些什么,就是太子干了些什么。 可不论是谁,不论干了什么,都不能从她的嘴里吐露出半句来,石桂这二年间也算经过见过,甜水镇上卖了她的陈娘子,吃醉了酒连天的胡话,里头总有两句是真知灼见,头一句就是告诫石桂别多口。 “你当是好的,说出去可不定是好是坏,锯嘴的葫芦好歹比开了瓢的葫芦多个全尸呢。”陈娘子酒后胡言,石桂听得一句是一句,这一句她却听着了。 石桂也确是守着这一条,陈娘子天天听日日看,十件里头八件是为着这个,或是逞了口舌之快,或是挑唆主子办错了事,余下的就是银柳这样,勾引了主家,叫主母发卖出来。 石桂如今不过是个三等丫环,确是替叶氏办过几桩事,离心腹的位子却还差得远,但凡出了事,叶氏不保她,谁也保不住她了。 干脆装作不知,那话到了嘴边,转上一圈重又咽了下去,只说走迷了,还对淡竹说陈家园子建得一个圈一个圈,绕上一圈人就晕了。 淡竹还宽慰她:“这可不是没事么,便办砸了一件差事,春燕姐姐也没这样苛责的。”石桂渐渐安了心,偏偏是这个时候,老太太把叶氏叫了去,面色铁青,问道:“上一回去陈家,之湄余容泽芝三个,可遇着什么事儿?” 叶氏吃这一问,倒被问住了,老太太长长叹一口气:“那一天太子去了陈家,你可知道?”叶氏自然知道,太子先是赐了点心酒食下来,跟着人也来了,径直去了陈阁老的院子,陈家大房的儿媳妇,还笑盈盈的告诉她们,太子这一向走动的勤。 能当陈家座上宾的,自然满口都是好话,只纪夫人蹙了眉头,她女儿远嫁,这一去,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见,叶氏同纪夫人交好,两个坐到一处,也无意去打探太子的行踪,何况他的行踪也不是几句问话就能探得出来的。 陈大夫人话里话外都透着公爹要起复的意思,有人问了还笑道:“父亲这个年纪,自家都说要安享天年了,我们当小辈的,自然也都劝着他,何必这样辛苦。” 眼看着下一个皇后就出在陈家,还有甚个辛苦不辛苦,陈阁老这许多年的经营,好容易又有机会在眼前了,哪里肯放手呢。 宋老太爷在家养病时,也有门生来看过他,问他陈家一事何解,老太爷不论是谁都未吐露,等人走了,才叹:“老了老了,名利二字还是看不破,真个想当田舍翁,怎么不学一学那姓安的,到底也从先帝的手里,活到寿终正寝了。” 安阁老早早告老,带着一家子回了乡间,连儿孙都拘了不曾科举,把身上跟荣宪亲王的干系剪得一干二净,若不然当今圣人是怎么容得下他的。 宋老太爷越是想,这条路越是难走,对着别个不便说,对着妻子还叹两声:“我是老了,眼也花了心也软了,咱们家这富贵也享得够了,此时不抽身,再往后也难全身而退了。” 老太太自然是听丈夫的,还打算起要修乡下的屋子,回去总得有个可住的地方,心里又厌恶那一门子的亲戚,还想着在镇上的宅院度日,算盘都打好了,哪知道会出这样的事。 叶氏眼儿一睇,春燕上前半步:“回老太太的话,那一日,除开大姑娘跟陈家姑娘一道进屋更衣,二姑娘三姑娘一直跟余下几家的姑娘坐在一处。” 老太太本来想的也是她,给她一条路,她偏不肯走,反要一条道走到黑:“是她比不是她要好。”含含混混说了这么一句,面上显得极懒怠的模样,到底打起精神问了一声:“那日跟着的有谁?” 春燕心里一抖,老太太看过来,这才答道:“是大姑娘的贴身丫头,一个叫白露一个叫水晶。” 老太太特意问起来,又说太子在那个时节去了陈家,叶氏蹙了眉头,跟老太太两个对视一眼:“娘,这是怎么了?” 宋老太太无从启齿,连太子都没明说,只赞了一句府上的姑娘斯文好教养,当着宋老太爷的面,身后还有一众伴当宾客。 “那两个丫头可是家生的?”老太太问这一句,叶氏心头跳了一跳,垂了眉道:“得让管家娘子问一问,许是二房的。” 甘氏身边使的人,都是自个买了来签的卖身契,她怎么能安心用宋老太太给的人,当新媳妇的时候没能耐,慢慢就一个个换了去,如今西院里,少有不是甘氏买的人了。 宋老太太也不过白问一声,使了身边的婆子:“去把那两个丫头带了来。”婆子应声而去,老太太拉了叶氏:“赶紧给余容泽芝两个定人家,我记着上回有人上来问的,好与不好好,先议起来再说。” 只要两方在议亲了,但凡是个要脸的,就不能横插一杠子,宋老太太说完挥了挥手:“你去罢,请黄禙子上门。” 黄禙子就是官媒人,叶氏出了门深深吸一口气,也顾不得这会儿天色要晚了,立时遣了人去,春燕听了全程,知道家里出事了,老太太开这个口,既是宋老太爷的意思,也是照顾着叶氏的脸面。 叶氏出了永善堂,问了春燕一声:“上回跟着的,可是石桂?”石桂办了几桩事,早就在叶氏跟前挂了名,春燕点点头:“是她,回来的时候就报了,说白露拦了她,大姑娘跟陈家姑娘两个不知作了什么。” 春燕万没想到竟会出这样的事,叶氏看她一眼,春燕立时道:“我回去便把她叫来。”叶氏也得仔细问一问,这会儿若是余容泽芝已经定了亲,那也还罢了,泽芝还不要紧,到底年小些,余容却是快要过十四岁的生日了。 石桂被叫进屋里,一看叶氏的脸色跟春燕的眼神,心里先浮起不好的预感来,这半个月她心里一直反复的想这件事,无事最好,若是炸出来,她又该如何应对。 一进门看着态势不对,心里明白闹了出来,也不知道宋之湄干了什么,却似寻常一般问道:“太太唤我有甚吩咐?” “陈家的清风宴,可是你跟着大姑娘的?”叶氏不曾开口,开口的是春燕,春燕拿眼打量她一回,倒不疑她没说实话,若是真有那等事,哪一个见着的不吓破了胆儿,她行止如常,八成是没瞧见。 “是我跟着大姑娘的。”石桂堪堪咬住舌尖,后头一句辩白差点儿就跟着出来了,得亏着在心里想了许多回,若是有人问起来,她要怎么对答,好似演练过一般,春燕不问的,她一个字都不能多说。 春燕跟着又问道:“你上回说大姑娘去作甚,你跟丢了?” 石桂一口气不敢松,垂了头答道:“陈家姑娘更衣,大姑娘跟着一道,白露姐姐使我拿香包儿,等我再去寻,转进园子迷了眼,没找见人,还又回到亭子里去了。” 先时不疑她,这会儿既要问,索性问得明白些,春燕派了迎春去问紫楼,紫楼也是一样的回话,叶氏这才抬了手,春燕使了个眼色给石桂:“你去罢,等想到什么,再来回话。” 石桂也不敢再“想”起什么来,那一日若不是紫楼红衣都看在眼里,她也过不了这一关,退出屋子定定神,人还在廊道上,当面撞上了锦荔,锦荔先时看着叶氏脸色不好,还当石桂这回要吃瓜落了,等了半日,这时一看石桂毫发未伤,翻了眼儿走远了。 春燕端了茶递给叶氏:“太太……” 叶氏缓缓吐一口气:“既没看见,也就罢了。” 官媒人上了门,叶氏便把之前有意过余容的两家人家挑出来,着媒人打听一番去,面上还慢悠悠的,不好显出急色来,怕叫媒人拿捏得这一点,把坏的也说成好的:“姑娘家到了年纪,总要打听起来,你是熟门熟路的,哪一家里有年纪相当的人品上佳的,先挑出来,我好慢慢看起来。” 又给了媒人一个大红封:“姑娘家面皮薄,我是先相看着,倒不是要定亲事,你若是托大漏了出去,往后这尚书巷里的媒,也不必做了。” 官媒人吃得就是这一行饭,姑娘家要脸,得是男家先提出来,她点头带笑领了差事,外头问她,她说是替男家递话的,叶氏看她乖觉,又是一个红封赏下去。 石桂在院子里头老老实实呆了几日,连葡萄那儿都不敢去,等她听说的时候,水晶跟白露两个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说是发卖了,府里没来过人牙子,说是回了乡,她们俩又都是家生子,何况宋之湄身边再少不了这两个丫头,无声无息,好端端两个大活人,竟就这么没了。 石桂刹时背上出了一层冷汗,淡竹关了门,神神秘秘的道:“你们可不知道罢,大姑娘也不露面 了,我听说白露跟水晶的娘老子,也一并不见了。” 石桂扯了嘴角笑一笑:“你怎么说得这样怕人,是不是回乡看田宅去了?”她心里头知道不是,不可能是,白露水晶一直跟着宋之湄,必是被发落了,只不知道这个发落是卖了还是死了。 天越来越暑热,每个房头都分到绿豆百合汤,给她们清热下火的,石桂才还觉得饮上一口身上舒畅,这会儿觉得落到冰渣子上,手上捧着碗,一口都咽不下去了。 淡竹也不知道出了甚事,无处打听,若不然怎么会说“好端端没了”,是当真半点儿风声都无,宋家还自来没有这样的事儿,石桂却是经过琼瑛身死的,她也不过替冯嬷嬷报报信,就这么悄没声息的死在回乡的船上,客死异乡。 单衣衫子挡不住寒意,淡竹眼看石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哎哎”两声,伸手替她搓一搓:“你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交接 本来以为手上的活挺简单的 结果对有些人并不是这样…… 大概真的要交接个两周了 今天没二更哈,么么哒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76章 地藏 淡竹混没放在心在,看她身子一抖,还伸手探探她的额头:“可别是热伤风罢。” 石桂摇摇头,淡竹从荷包袋里掏出一包果子糖,塞了一个在石桂嘴里:“说不准真个回乡看田宅去了,我娘还看他们理东西呢。” 这样的人事调动不寻常,连淡竹都觉着古怪,她娘同她性子一个样,也是个爱探听的,竟没打听出来,这才觉着奇怪。 第96节 石桂扯着嘴角笑一笑,心口“咚咚”跳个不住,人往床上一靠,手往后撑,压着软绵绵毛茸茸的猫儿尾巴,伸手抱过狸奴来,把黄猫儿搂在怀里,这才觉着心里安稳些。 黄猫儿蜷着身子睡得正香,被石桂横空一抱搂在怀里,惹来它懒洋洋一声“喵呜”,淡竹揉揉猫脑袋:“你不是怕热的,这会儿又不嫌热了,它这么一身毛,寻常赶都赶不走,倒抱起来了。” 黄猫儿像是听得懂,吐吐粉舌头,缩在石桂怀里,尾巴尖儿勾过来勾过去,眯起眼睛趴得舒服,石桂是这个屋子里头第一个把褥子换成席子的,她是头回在宋家过夏天,许多东西都没置办,干脆给了钱,让郑婆子替她办来,还特意说过一回,要新的,不要用过的。 旧年冬天郑婆子就拿了一床旧棉絮充作是新的给石桂,请人弹得松软,罩上罩子,贪了石桂给的半钱银子,石桂当时没说破,这会儿特意说出来,郑婆子面上尴尬,应得一声,果然送了新竹席跟竹枕头来。 床上刚铺上新竹席,底下垫了薄褥子,帐子也换过薄的,连猫儿都给它换了一个竹编小篮儿,淡竹还笑过她一回,说她也不知道哪里来这许多的火性,跟长毛的猫儿一样怕热。 石桂笑一声,却没答淡竹的话,她不说话,淡竹也不是正经想问,说完了那些,又跑了出去: “我去寻银斗,我托她摘些花来染指甲的,你们等着,咱们仨一道染。”恨不得生出八只脚来,也不怕了,叫石桂寻出小方斗小锤子来,话音未散,人就已经跑了出去。 石桂应是应了,人却靠在床上起不来,手掌上汗涔涔的,淡竹还说这两家子是去老宅看田庄去了,好端端的,这两房又不是甘氏的心腹,怎么就打发回去看田庄? 石菊手里拿着一枝笔,正预备着给叶氏绣扇子,玉兰调到了宋荫堂院子里头,春燕就有意把叶氏这儿的衣裳都交给石菊,她的活计在这些个丫头里头算是出挑的,春燕便吩咐她先做些袜子里衣,又叫她做了绣个团扇出来。 扇面儿还是石桂画的,她给石菊出了主意,夏日里人都是蔫的,叶氏又自来不爱那些个艳丽颜色,不如就做了冷色的,叫人看着也凉爽些,玄色底子配上金线,底色最要紧,金丝隐隐露出来些,上头绣两朵雪菊花。 石菊见石桂不动弹,开了柜子寻出方斗来,又取出一卷白棉纱,干净的细笔跟小圆锤儿,才刚淡竹说话的时候,石菊连看都没看过来,这会儿摆上东西抬头看一看石桂:“你瞧见了什么了?”一面说一面取了杯子,倒了一杯热茶。 石桂心头一凛,冷汗都要下来了,石菊却捧了热茶盅儿送到她手边,顺手把猫儿抱过来,她天生血冷,这会儿手脚还是凉的,大暑天里也得喝热汤,沾着一点凉的就要泄肚子,别个喝绿豆汤,她连菊花茶都喝不得。 石桂怔怔看着她,石菊推一推:“喝罢,你这会儿也不能喝凉的。”石菊眼睛一弯,露出些笑意来,石桂捧着热茶,却不知道怎么送到嘴边。 石菊心细,一个屋住着,别个瞧不出来,却让她看出些端倪来:“我虽没去陈家,可你自回来就不对劲儿,寻常看的书,都多少天没翻页了?” 正院里丫头多差事少,石桂不似在叶文心院里那样能天天练字,可也隔得几日写上几张的,书更是一天都没断过,这些日子书是拿在手里的,却没翻过页,石菊留心看着,除了在陈家遇着事,也没旁的说头了。 石桂动了动嘴儿,却张不开口把事情告诉石菊,她还是不知道更好些,何必多一个人跟自己一样提心吊胆呢。 石菊反冲她点点头:“我也不问是甚事,看来也是不能问的。”说着就长长出一口气:“二太太的田庄,都是她娘家人看着,白露的爹娘是管库房的,水晶的爹娘是管着灯火的,光是灯火,一季就能省出多少油来?都是肥差事,怎么就非得回乡?” 石桂这点犹豫都让石菊看在眼里,她捏捏石桂的手好,重又坐到桌边,把那两朵雪菊花描出来,银线碰着各种深深浅浅的灰,桌上已经罗列十来种,一样样的配色配进去。 石桂心里已经转了好些天,一时想到琼瑛一时又想到松节,跟着又想起在别苑时一个屋的绿萼来,那时候说是寻着了她的家人,她家人来把她给接走了,如今想想,她到底是不是回了家。 她原来无人可说,叶文心算得一个,可叶文心自个儿已经够苦了,也不拿这些事再来烦着她,这会儿眼前坐着一个石菊,想了半晌忽的问道:“你还记得绿萼吗?” 石菊顿一顿,软笔在绢纱上落了个黑点儿,她搁下笔,揉一揉手腕:“自然记得,也不知道她回没回家乡去。” 石桂一向是跟淡竹更好些的,淡竹心里藏不住事,叫她知道了什么想着了什么,非得全倒出来才行,事儿过了,她就忘了。 石菊却不一样,一屋子坐着,她也能闷声不响,话虽少,每一句却都能说到点子上,石桂还记得绿萼不愿意走,也还记得她走时哭了,这会儿听了石菊的话,心里越发难受起来。 狸奴伸长了身子,在石桂腿上伸了个懒腰,白爪子抻直了,扭身跳下了床,舔舔爪子出去了,爪子还没迈过门边,整个身子往后一跳,淡竹捧了一把凤仙花进来,才刚那点事,她果然丢到脑后,举了凤仙花:“咱们染指甲罢。” 石菊缩缩手:“我还得描扇子呢,沾着红的可怎么好,你替石桂染罢。”淡竹吱吱喳喳,石桂叫她指派着一时捣花瓣一时剪纱布,心里的不安竟淡了些,由淡竹抓了手给她染指甲,花汁儿调得稠了抹在指甲上,十只手指头爪子似的翘起来,一个个裹得密密实实。 白腻腻的指甲染上一层鲜红,石桂看了一个便受不住:“这哪里是作活计的手,我还是不染了。”三两下扯下白布条来,淡竹啧得一声:“繁杏姐姐都已经染好了,怎么就不能做活。” 石桂是心里不得劲儿,取下来替淡竹包上,有意再问一问宋之湄的情状,笔尖儿沾了花汁,一面描一面道:“大姑娘身边可不就没了侍候的人?”那句“白露水晶走了”,到底没说出来。 淡竹翘着手指头等着,嘴里含着糖块儿:“这是老太太罚她呢,白露水晶回乡了,连大姑娘身边的婆子都换了人,人都已经补上了,我听着一耳朵,一个叫玲珑一个叫秋月,是老太太房里孙婆子的孙女儿。” 石桂默不作声,宋之湄身边换过两个丫头,婆子也叫调离了,可事儿只怕还没了结,宋之湄知不知道她那两个丫头的去处。 不论知道还是不知道,都不是她有能力左右的,一出神把那花汁儿抹出来了,淡竹“哎呀”一声,石桂回过神来,拿软布擦个干净, 等石桂再跟着叶氏去上房的时候,宋之湄便不来给老太太请安了,暑气一盛,廊道两边都挂起了竹帘子,日头晒进来,就放了帘子隔一隔。 屋里置了冰盆,小丫头们就站在屋外回廊里,有帘子隔着总能挡一挡太阳,石桂等着叶氏做早课出来,珊瑚出来吩咐小丫头七宝:“你告诉孙婆子去,过两日是破日,老太太放三百六十盏赦孤灯,叫人预备彩纸彩扎,给地藏王作道场。” 蝉鸣鸟叫,一声声叠起来溜进石桂耳朵里,好似听清楚了,又好似没听清楚,七宝应了一声是,取了油伞儿挡着太阳往外去,路过的时候还跟珍珠嚼了一句:“这还没到中元节呢,怎么就放起河孤来,到中元又得放多少,怎么也得翻一翻。” 石桂一口气梗在胸中,半日都没能吐出来,只觉得心里头发凉,往回廊上有太阳的地方站了站,出了一身汗这才觉得舒爽些。 晒了这么久的太阳,傍晚便觉得头痛眩晕,不住口渴要喝水,晚上吃冷泉面,石桂最受这些凉食,今儿看着却一口都吃不下,非但吃不下去,忍了半日的恶心劲儿一下子翻腾上来,“哇”的一口吐出几口清水来。 她打正午起就没用饭,这会儿吐了,石菊伸手一摸她的脸儿:“这可坏了,着了暑气了,赶紧拿仁丹来给她含着。” 石桂中了暑,春燕还特意来看一回,看见淡竹绞了井水帕子给她贴在脸上,摇摇头道:“这可不成,越是热越是得激一激,赶紧起小炉子熬白虎汤来她吃。” 越是中了暑越是给她喝温水,石桂昏睡过去,夜里方才醒了,淡竹早已经入睡,反是石菊守了她,看她醒了笑一声:“水还温着呢,你也太实诚了,春燕姐姐让你在廊下等,你就不能避避日头?” 石桂不好说缘由,又喝一碗淡盐水,石菊手上的团扇底子已经打好,看石桂面颊泛红,拍拍她的背:“你正好借了这个由头歇一歇罢。” 作者有话要说:  水晶白露,这都是明示了嘛 玲珑秋月也出来惹 秋月不是那个秋月,(一刀斩得你桃花开的那个) 请不要再留撒花加油这样单一的留言,怀总已经莫名被清了一百多条评论 说完正事说说杂事 朋友碰上了中译中抄袭正在维权,怀总被外站中译中抄袭过,还拿了个什么年度奖,这种感觉真是糟心,别人也许得对比半天才能看出来,可作为原作者,一眼就能知道哪些是我的东西,我的行文我的脉络我的句子……原创不容易,看盗文就已经让一部分靠着爬格子赚钱改善生活的好作者们熄灭了热情,对抄袭的姑息宽容甚至还有谅解跟冷嘲热讽(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谅解跟冷嘲热讽)更是让原创的路越走越窄,大家一起支持原创,抵制抄袭吧,谢谢。 以及今天应该有二更,么么哒。 谢谢地雷票 ruri扔了1个地雷 ☆、第177章 宫灯 春燕放了石桂两天假,还叮嘱她这两日不能贪凉,冷水是再不能喝的,沾着唇的咽下肚的都得是温热的,给了她一匣子药,有仁丹有霍香正气丸,还取了参须给她,让石菊给她煎白虎汤用:“你身上暑气还没散,要是喝了凉的再激起来,就更难好了。” 石桂谢过她,躲在屋里更不出门,连书也懒得看,拿起针来扎两下,便又丢开了,淡竹少见她这懒怠模样,只当她身子未好,葡萄听着信儿带了半个三白西瓜来,拉了石桂就道:“怎么也不叫人报信给我。” 又是摸她的额头又是摸她的手腕,看她身上不烫了,这才松口气,把细盐撒在西瓜上,挖出当中那一块瓤来给她吃。 石桂这两天好受了许多,每日里吃着清粥淡菜,人都瘦了一圈,连裙子的腰带都系得更紧了,葡萄看她脸盘都尖起来了,连声叹息:“便是吃粥也没这个吃法,你等着,我叫干娘把肉绞碎了煮在粥里给你吃,哪能一点荤都不碰呢。” 葡萄自松节受伤起,跟石桂就越来越好,有了假也都排到一块儿,两个人一齐回郑家,住在一屋子里,葡萄经得这回,晓得大宅门里头不容易,松节死了,木香她是一向害怕的,敢交底的就只有一个石桂,盘的炕上并排两只枕头,夜里头挨着头说话。 石桂虽比她小,却比她有主意的多,当妹妹看待当姐姐看待都有些别扭,此时看她受了暑气躺在床上,散了一头黑压压的头发,越发显得眼大脸尖,倒有些妹妹的样子了。 石桂张口咬了,撒了盐的西瓜解暑,吃着先是咸的,咬下去汁水反而更甜了,连吃了两口,葡萄就不让她再吃了:“吃多了仔细闹肚子,你还没全好呢。” 屋里三个人分半只西瓜,淡竹咬着西瓜问葡萄:“你这会儿倒得闲了,我听说幽篁里如今可热闹呢。” 宋荫堂身边的人,叶氏是细细挑选过的,管事婆子回都回不过来,一个个都想着要进幽篁里,便是当洒扫丫头也好。 葡萄在钱姨娘那儿没见过的东西,在宋荫堂屋里全见着了,光是灯就有玻璃灯羊角灯羽纱灯琉璃灯还有云母山水灯,光是灯就收罗了十来样,好甚个时节点甚样的灯,她算是来的早的,这点灯的活计就交给了她。 一等丫头还没挑出来,宋荫堂这一向又常住在宋老太爷的书斋里,屋里全是几个小丫头子作主,一回二回还守着规矩,待知道宋荫堂对人和善,桌上点心吃了便吃了,他再不计较这个,便有吃有拿,葡萄拿了半个西瓜出来,也没人说上一句。 “大少爷还没挪到院子里去?”石桂问了,葡萄便笑一声:“院里派人日日送了干净衣裳去的,说是二少爷要回乡考举,大少爷这两日都跟二少爷一处论文呢。” 举人不出省,宋敬堂要考举,自然得回本县去,有了老太爷的帖子,走动上一回,提携一个本族的少年都不太难,何况到底是自家子侄,又不是非得他中个晋元解元,宋敬堂人虽刻板,文章也不是拿不出手来。 让他提前回去走动一回,便是叫他多见见人,宋老太爷还对他说:“你这文章的功夫已经到了,旁的还在文章外。” 宋敬堂此时还想不到当官上去,只想着把乡试先过了,因着不日就要启程,把心里想问的干脆都问出来,宋荫堂在这上头是他的前辈,宋敬堂同他打小不亲近不假,可一笔也写不出两个宋字,既问了他,便知无不言,两个柄烛夜谈,常要说到天色泛白,这才睡去。 “大少爷还送了个羊角灯给二少爷,说这个亮堂又不晃眼,比纱罩的好使多了。”葡萄一面说一面见石桂眼馋西瓜,把挖出来的西瓜盛在碗里,捣出汁来给石桂喝了一勺。 宋老太爷对宋敬堂还是宽容的,这个孩子能知道错,知道要认,便不是那不可救药的,也想让他跟宋荫堂多亲近亲近,往后说不得能同朝为官,真个见过了江河,也就不觉得这一水池子就是龙宫了。 宋老太爷这一向病着,有人来探望,他便把两个孙子都提出来见一见,宋敬堂人虽木讷,也跟着见了许多人知道许多事,好歹比原来长进得多。 宋老太爷肯扶他一把,也是因着他心底无怨气,孝道是应当应分的,触怒了老太太,要罚他就认罚,只不能眼看着母亲受罚,当儿子也得跟着一并承受。 宋老太爷能到这个地位,自然不是迂腐的人,打交道的人多了,迂腐的比机灵的好相处的多了,眼见得这个孙子是圈在里头出不来了,便告诉宋荫堂:“他有他的好处,你们总是同族弟兄。” 老太爷都发话了,宋荫堂也愿意使一把力气,长到这样大,兄弟之间就少有这样同吃同坐同卧的时候。 老太爷是有打算的,等宋敬堂中了举,给他某个好地方,七品知县先当起来,他的性子免不得要得罪人,办事也绝不会圆缓,给他寻个性情相投的上峰,当一任官总会开上一个窍,日子久了,磨出来就往上,磨不出来就求个小富即安。 淡竹咽了两口瓜瓤插口道:“要是二少爷这回中了,家里怕得给他说亲了罢。”甘氏早就急着要相看起来,可儿子没个出身,出去说亲都叫不响,也挑不着好的门第,这一科是寄于厚望的。 石桂“扑哧”一声笑出来,伸手刮刮脸皮,淡竹红了脸儿,嚅嚅一声:“可不是嘛,二太太急的那个模样,恨不得明年进门后门就抱两个孙子呢。”叫石桂这一笑,倒忘了说新鲜事儿,太子赏下一对儿细木裹纱的宫灯来。 太子赏下宫灯,说是宫中新制,赏给宋太傅的,可揭开罩子一看,上头画的却是大朵芍药花,一朵是冠群芳一朵是宝妆成,上边还提了一首诗“上苑寻芳挹翠华,东风先到帝王家。宫娥不识春归去,争插庭前芍药花。”宋老太爷一见之下,立时把那绸罩子又给盖上了。 太子一年里头也不知道要往宋家送多少东西,再加上皇后娘娘按时按节总要赐些应时当令的东西,一对儿细纱宫灯,本来就是个玩意儿,东西的式样虽古怪些,也不是甚个出奇的事。 这么一对宫灯一送,搅乱了宋家这一池子水,先时太子问话,举家皆惊,甘氏病着,宋老太太把她叫了来,问她可知道女儿干的好事,甘氏已经为着女儿撞破了头,哪里还经得吓,老太太一见她不知,拄着拐杖直捶地:“她这是要把一家子都折腾死了才算完!” 甘氏还道女儿这一向乖觉多了,也不再说个要出人头第的话,只等着她的伤全好了,就带了女儿回乡去,从宋家这个泥潭里摘出去,回到乡下,当个举人娘子也好,再不济还能找个门户相当的生意人。 女儿迷迷蒙蒙不说话,甘氏还当她是应了,知道她心里是委屈的,加倍的补偿她,趁着回乡之间,把该置的东西都置起来,衣裳料子香粉胰子,病里还在替女儿操持,宋之湄不上心,甘氏便当她这是心里难受,哪知道老太太会说这些话出来。 老太太看了她这模样,反倒可怜起她来,可眼下却不是可怜她就能轻轻放过的:“你去问问那两个跟着的丫头,既是你的奴才,你就问问明白,这两个干了甚事。” 甘氏回去就把水晶白露叫了去,宋之湄告诉她们要守口如瓶,可这样的好事,既是甘氏问了,白露便一言一语全都说了。 甘氏差点儿厥过去,银凤扶了她,一口痰堵着,使力拍了才吐出来,痰里还带着血丝,白露水晶这才害怕起来,还告诉了甘氏:“太子殿下待姑娘极好,太太再别忧心,往后我们姑娘也是金凤凰了。” 甘氏伸手抓了茶碗,也顾不得茶泼出来烫了手,一下子砸在白露额前上,碎瓷片儿割破了白露的额头,她捂了眼睛还跪在原地,水晶却明白这是逆了太太的意,她们两个听了姑娘的,可太太想的却是让姑娘回乡嫁人。 甘氏盯着这两个丫头,此时再说些怎么不劝着姑娘的话也是无用,叫婆子把人捆了看押起来,宋之湄久等丫头不来,亲自来寻,甘氏抬手要打她,巴掌却迟迟落不到女儿身上:“你这是,你这是要我的命!” 一口气忍到这会儿才散,才刚是叫痰堵着了,这会儿见了女儿,一口血喷在衣襟,宋之湄吓得惊叫一声,赶紧扶了母亲,甘氏又抬起手来,软软一巴掌抽在她脸上,叫婆子把女儿锁在房里。 又使了银凤告诉白露水晶的家人,叫他们收拾东西回乡去,说是嫁妆的田舍得要打理,以便她们回乡的时候好住人。 这两家不意还有这样的好事落到头上,偷灯油哪比得上看田庄,总归女儿跟着姑娘,还会没个好?这个庄子只怕就是宋之湄的嫁妆了,他们先去,等女儿当上了管事娘子,还有甚可愁的。 两家人前脚走了,甘氏后脚就把这两个丫头卖了出去,一文身价不要,这半辈子的心血叫两个丫头坏了,恨不得生生咬下一块肉来:“不必替我积德,什么地方脏就往什么地方卖了去。” 白露伤了脸破了相,反留下个清白身子,水晶的情状却比她惨得多,才卖出去一日,当天夜里扒开窗子跳河死了。 消息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她睁睁眼儿:“早有这手段,也就没人敢弄这个鬼了。”等那两盏宫灯送进来,她一时立不住,握了璎珞的手:“上头画的什么?” 璎珞一把扶住老太太,半晌才低了声儿答道:“芍药。”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吃酸菜鱼上火了 没错酸菜鱼…… 发了个大溃疡,于是怀总只好噘着嘴唇皮码字,痛死了 然而再痛也要存稿,二十二号要出去玩 为了保证更新,每天都在努力起码写两章,太苦了 北京有啥吃的呀,据说大董的烤鸭挺好吃的~ 第97节 谢谢地雷票,噘着嘴的怀总谢谢小天使 梦想中的世外桃源扔了1个地雷 tigah扔了1个地雷 ☆、第178章 芍药 两盏芍药花细纱宫灯,除了说的是余容,还能有哪一个,想必太子知道宋之湄是隔了房的侄孙女儿,这才打起这个主意来。 老太太一口气都没提上来,璎珞替她擦了些药油,老太太坐着好一会儿才缓过气,出这事的时候,老太爷跟老太太两个便想过了,万不得已,之湄是必得进宫去的。 老太太心里还想过,得亏的是之湄,若是余容泽芝两个,大房是怎么也撇不干净的,进了宫若是没生孕也就罢了,要是再生下个孩子来,便是想脱身也难。 宋老太爷尚且年青的时候还想着要搏一回,也叫他押对了宝,那会儿他还有雄心壮志,儿子死后越发心灰意懒,太傅的位子坐了这许久,无功无过,只想着到了年纪把孙子给扶上去。 那会儿才多少身家,如今拖了这么一大家子,更是一步都不能出差错,宋家此时也算得荣宠,便是在这时候退下去正好。 宋老太爷聪明,可太子身边也不全是笨人是,宋老太爷的孙子已经是庶吉士了,天子的近臣,再往上升还得等上十几二十年,宋老太爷又到了这把年纪,名同利还有什么能打动他的? 陈家将要出一个皇后,自陈湘宁接了旨意起,陈家便天然成了太子一条船上的人,那么宋太傅呢?陈阁老比他还更晚些,当年没能使上什么力气,宋老太爷却是自当今圣人还是藩王的时候就已经站了队的。 那会儿情势凶险,只这一个功劳,就足够稳固他在圣人心中的地位,太子要拉拢他,除了早些年那点子师生之谊,还有甚个能拿得出手的。 说到师生之谊,睿王的启蒙师傅也是宋太傅,他们俩打小年岁差不多,弟弟开蒙的时候,哥哥还教他握笔,只睿王于读书一道并不钻研,太子跟宋太傅更相得些。 反而年长起来,倒渐渐疏远了,等知道宋家有三个姑娘,倒想透出意思来,纳一位进宫,纵不是皇后,也是妃位。 哪知道宋老太爷会给孙女们报免选 ,这事儿还在圣人跟前挂了号,太子一心把宋家当作是自个儿身后的助力,眼瞧着宋太傅没这个意思,他心里发急,越发觉着叔公料事如神,这事儿还得听了他的,挑一个宋家姑娘,不拘是谁,只要姓宋就成,上了船再要下去且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了。 这个主意太子听了,到了宋老太爷这里却是长叹一声,一眼就瞧出来,这些话必是出自颜家人之口,陈阁老这把年纪还有野心,颜连章比他可还年轻的多,折过一回还等着再出山,眼看着陈家就是未来后族,眼前这些好处都要叫别人吃了去,他怎么肯这么容易拱手让人。 这个计策算是一石二鸟,陈家宋家相互牵制,陈阁老纵然起复,太子相信的还是他这位外叔公,自求娶纪子悦起,太子果真步步如愿,二弟弟去了封地,封地的事务就够他忙乱,三弟尚小,还看不出什么来,等到了年纪,哥哥都去了,他自然推辞不得。 宋老太爷初时还看不明白,到这一步若还不明白,也白当了这些年的官,宋荫堂要娶叶文心,只怕是不成了。 这话却不能此时就对孙子说,好在还有孝期,颜家那一个隔了这些年,还不安份,圣人自来不是没有决断的,这一回只怕不会再看着皇后的情面,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了。 还是那一句话,一百板子开发下去,九十九板不是落在太子身上的,也不能落在颜家身上,叶氏这些年跟颜家不清不楚,又是树大招风,何况还出了那么一桩事,圣人怎么能容,刀锋过处,头一个砍的就是叶家。 老太爷在书房连声叹息,老太太赶紧叫了叶氏过去,问她余容的亲事议得如何:“赶紧着些,叫媒人也透出些风声去。” 叶氏还想替余容挑个好些人家,不说出不出息,总得是书香门第,婆母讲理才成,如今这样急,干脆把余容叫到鸳鸯馆来。 “这几户人家,你自己看着办罢。”叶氏不说家里出了事,余容自个儿也觉出来了,宋荫堂隔得几日总会来一趟松风水阁,告诉她们些家里的事儿,这些日子眉头深锁,说起祖父的身子也不好,朝堂事纷乱。 余容泽芝心里明白,却怎么也猜不到是跟太子有关的,叶氏自来不曾这样肃穆,满桌子铺的都是红笺,由着余容自个儿挑。 余容红着一张脸,她再是历练过了,也还是个年轻姑娘,哪里敢伸手去挑这个,叶氏挥挥手,春燕替余容把红笺一张张收起来,交给了紫楼:“这是要紧事,让你们姑娘好好挑一挑。” 紫楼眼儿一扫没见着石桂,连个能打听的人都没有,还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跟着余容一道出去,让玉板跟着,自家留下来去了石桂的屋子:“听说她着了暑气,一直不得闲来看,都踩进来,总得看一眼再回去。” 石桂这回却是一个字儿都没吐露,她连太子送灯的事儿都不知道,更别说那上头画了大朵的芍药花了。 石桂蹙了眉,紫楼也面带急色,哪有让姑娘家自个儿挑夫婿的,叶氏此举算得是开通,可就是这份开通,越发让余容心里不安。 石菊送走了紫楼,回来瞧见石桂还皱眉头,倒一杯茶给她:“太太有太太的难处,可怎么也是为着二姑娘好的。” 余容回去第二日,姚姨娘就拿了两又亲手做的袜子来给叶氏请安,叶氏知道她是为着甚来的,叫她进了屋:“这是老太太的主意,你不想她过苦日,就及早劝她定下来。” 事儿办得急,媒人尽了心力,可挑出来的人家还得她去说合,要赶着小定,便不能这么细挑细拣了。 这会儿又往哪里去寻十全十美的来,又有功名家世又好的,还更想着要往上挑一挑,余容的身份尴尬,叶氏原是想着多带她出去见见人,自有太太夫人们是挑人品的,嫁到相当的门户里头,往后也不吃苦。 此番成了低嫁,挑的人就不那么四角俱全了,老太太全盘交给了叶氏,叶氏也为着这事儿发愁,宋荫堂打宋老太爷那儿知道了这事,他同太子也算能说上话的,只依着祖父的意思,不远不近,太子身边又不少那些个勋贵,倒也显不出他来。 家里急着嫁妹妹,宋荫堂也想了一回,倒是有一个同榜的,这会儿还没补上官儿,还在会馆里住着,家里又没父母亲朋,把一家一当都卖了,这才进京赶考,若是这一科考上了,那自然有了生路,来的时候就打定了主意,若是没考上,盘缠用尽就去跳秦淮河。 宋荫堂知道这人是很有学问的,只苦于无钱使不上力气,这才等着补官儿,不说县令,就是教谕这样的从七品,于他也是天上掉下来的。 宋荫堂先把这事儿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直摇头:“家里无人帮衬,往后这些就都成了你的拖累。” 宋荫堂笑起来:“这才不敢欺负二妹妹,本来就是家里亏待了她的,这一个虽不好,总也比旁的要强,他身上有功名,扶一扶也就起来了。” 宋老太太还皱着眉头:“你年轻,这些事自然还不明白,人在微时,自然什么脸皮都能拉得下,等他翻身了,你妹妹可拿捏得住?”心里又恨起宋之湄来,若是早早就跟赵士谦成了,哪里还有余下这些事。 宋荫堂还自皱眉,老太太又道:“咱们家是不要那白衣的女婿,可你说的这个却不成,等他当官儿,山长水远的,你妹妹受了欺负你还能飞不成?这样的人连见都是不必见的,十个里头有九个不安好心,分明天上落下来的好处,也能当是自个儿天纵英才应当应分。” “是孙儿想的不周到,必不能坑了二妹妹。”进士难寻,举人倒是有的,可家境拿出来便不足看了,大户人家光是相看就能拖上个一季两季,真等到太子再说得明白些,余容也不能另嫁了。 一时半会亲事是说不成的,姚姨娘跟汪姨娘两个,常年缩在房中,寻常并不出来,连家祭都不能出场,这时节为着女儿也出来打听,拉了余容让她去哭求叶氏:“姑娘怎么也是宋家的姑娘,上赶的不是买卖,往后婆家看轻了你,你的日子要怎么过呢。” 姚姨娘成了水作的人,见天眼泪流个不住,还往叶氏跟前磕头:“我进了门也十来年了,自来没求过太太什么,二姑娘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太太给她寻个好人家,我下辈子都替太太吃斋。” 叶氏轻轻一声:“这样的话别再说了。但凡有法子,也不会走这条路了。” 姚姨娘给叶氏磕了十来个头,还是婆子把她架回屋去的,春燕叹息一声,对叶氏道:“太太,当真就没法子了,这样着急,婚事也办不圆。” “要紧的是先过定,不过才急了这头一个,后头还有个泽芝呢。”太子这步棋,臭是臭了些,却依旧搅得宋家人仰马翻,宋老太爷不能再装病,宋荫堂也常被他带在身边进进出出,再纳一个宋家女,宋家除了一门心思跟着走到底,是没有正当中的位置能站了。 叶氏给纪夫人递了帖子,此时能想到的人也只有她了,纪夫人这一向病着,递过去许久没回音,叶氏只当这事儿纪家不打算伸手,哪知道今儿有了回帖,请她过府一叙。 春燕立时去预备了些桃李瓜果,不似平日里出门那个套着车,她一个再叫一个石桂,带着三四个婆子,坐着小轿一路往纪家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急急忙忙第一更 我想起来了,不仅吃了酸菜鱼,我还吃了酸辣粉…… 北京有啥好吃的小吃呀? 我就想喝酸梅汤,因为太爱酸梅汤还给写过的娃起了小名 又馋了……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79章 救急 石桂先是知道了太子这件隐密事,跟着宋家又急着要嫁余容,外头虽不知道,鸳鸯馆里却瞒不住,春燕一个个嘱咐了,不许她们把这事儿漏出去,若是听着了风声揪出牵头的来,也不必在院子里头当差了,全打发到乡下看房子去。 这比革月钱都管用,上下瞒得死死的,也只关着门能说上两句,淡竹蹙了眉头怎么想都不明白,石桂却知道了,这其中出了什么茬子,太子想要的是余容,余容跟宋老太爷才更近些,宋之湄不过是隔了房的侄孙女儿,老太爷要是真个能斩断了名利,于他又有什么舍不下的? 春燕戴了帏帽儿,石桂却素了一张脸在街上走,到了纪家早有婆子出来迎,把叶氏迎进去,一路走一路道:“我们太太病着,还念叨着等宋夫人来,只起不得身,才刚好些,就立时吩咐人去请呢。” 叶氏也知道纪夫人身上不好,她自女儿定下亲事来身上就没舒坦过,好容易强撑着送了女儿出门子,三朝一回门,立刻就启程了,夫妻两个一个坐马一个坐轿,一路送出东城门外近百里地,这才眼看着女儿走了。 好似生生剜了她心头一块肉,怎么能好,茶不思饭不想,人比原来还更瘦些,女儿走了不说,纪大人在朝中也有麻烦,不知是哪一个起了头,说是既为藩王妃的父亲,便不能再京中为官,不合祖制。 折子有理有据,圣人一时驳不得,又不能顶个不纳谏的名声,旨意虽还没下,看着也快了,往后就是一辈子的外官了。 这些杂事石桂是从淡竹迎春玉簪几个嘴里拼凑出来的,她心里倒觉得纪子悦也是个可怜的,好好的姑娘家叫泼上这么一盆脏水。 春燕扶着叶氏,石桂跟在春燕身后,一路穿过花园子,到了石舫中,来的时候天色尚早,走到一半就已经汗湿衣衫,叶氏坐着轿子都觉得暑热,更别说石桂跟春燕两个。 石舫上回还办过宴,掀了竹帘子进去,里头全变了模样,纪夫人靠在躺椅上,身上盖着好薄毯子,坐在窗边避过日头吹风,见着叶氏来了扯扯嘴角:“我也不跟你多礼了,实是身上不松快,起不来呢。” 石桂上一回见纪夫人的时候她不过略有病容,这回再看人生生瘦了一圈,脸色泛白,说话都没了精神。 叶氏不意她竟病得这么重,赶紧走到跟前:“你要是病着,就仔细将养,怎么还回了帖子。” 纪夫人轻轻笑一声:“你我哪还不知道,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儿,哪会先给递帖子说要过门来,这是怎么了?” 叶氏同她没甚个好瞒的,只看一眼身边的婆子丫头,纪夫人身边的姑姑倒是知机,全都退了门边,垂了帘子,只听见里头在说话,说甚却听不分明了。 叶氏拉了纪夫人的手:“这事儿我想来想去,也只有来寻你……”张了口反有些难启齿,纪夫人同她再好,也是皇后的族妹,太子的姨母,这桩事要请动她开口,总归有些难办。 先在心里转一回,想到她是为着纪子悦才生了这病,细论起来,太子任性便罢了,非得在儿女婚事上作文章,两家也算同病相怜,这才开口:“太子殿下……送了两盏细纱宫灯来,上头……上头画了芍药花。” 纪夫人同叶氏打趣的时候还曾笑过她,说她自家素淡了,一院子都是花名,两个女儿一个是芍药一个是水莲,叶氏不便明说,便把这个点了出来。 纪夫人虽知道她是有为难事,却不意竟会听见这么一句,本就身子不适,才说到太子,她就侧了脸儿咳嗽起来。 叶氏调上一碗蜜水,送到她嘴边,外头姑姑探头一张望,没听见纪夫人叫人,也不进去,一杯蜜水咽下,纪夫人抬起头来看着叶氏,阖了阖眼儿:“这孩子,当真动了这份心思了。” 这话纪夫人说得,叶氏却不好接口,朝堂大事她纵原来不明白,听儿子说一说也明白过来,宋荫堂到底年轻,还想不到圣人要拿叶家开刀,纪夫人跟丈夫两个也曾设想过,眉头轻蹙,看一眼叶氏,到底没有说话。 她抚着胸口顺顺气,这才拍拍叶氏:“若是原来,我哪会不帮你,可如今,你看看我自家,外调的旨意挨不过七月就要发了。” 纪舜英要外调,当了十来年的京官儿,眼看着就要升迁的,纪夫人跟着又叹一口气,叶氏不知要说甚,纪夫人已经扬声道:“九红,过府请了三姐姐过来。” 说完了对着叶氏微微一笑:“我是管不动了,可还有人能管上一管,我这个姐姐脾气直,你有甚就说甚,她要是肯兜揽,你也不必发愁了。” 金陵城里哪个不知道吴夫人脾气古怪,不喜欢的当着人也能甩脸子,可她是皇后的妹妹,丈夫又是圣人眼前第一个等受重用的,锦衣卫指挥使,当官的看见恨不得能绕着走。 颜家的女婿要么是御史,要么就是这么个祸头,但凡见着他总没好好事,还真只有纪舜英一个是斯文好相处的。 叫九红的姑姑转身出去了,也不往府门外去,往假山上去,过了亭子就是吴家,没一会儿又回来了:“三姑娘说既有外客,换件衣裳再来。” 叶氏反而忐忑起来,她跟这位吴夫人可半点交情都没有,纵请了过来,也不定肯帮忙,话都已经说了出去,只得坐着干等,叶氏一刻也坐不安定,纪夫人却很是安闲,还吩咐了丫头拿新造的紫藤饼来。 “这是陈家送来的紫藤花。”上回去宴饮,纪夫人身子便不大好,坐了一程都不曾说话,只随口说陈家的紫藤开得好,这一向陈家那位八面玲珑的大儿媳妇有了新鲜的就送了来,纪夫人往叶氏身前推一推:“急着过来罢,拿这个先垫垫肚子。” 叶氏在里头坐着,外面小丫头也不是干站着,石舫前头架了棚子,立在里头不晒太阳,瓷壶里头还有凉茶,那个叫九红的姑姑出来招呼了一圈,让她们喝了凉茶,又有果子:“都是新鲜的,尝尝罢。” 春燕若是原来必是在屋里的,纪夫人退了人,叶氏有求于她,也跟着退了出来,知道要等吴夫人过来,捧了茶,不住往假山子上看。 那个姑姑笑一声:“你们吃罢,没这样快。”论起来确是吴夫人身位最高,等她也成了应当,纪夫人是用了自个儿的情面替叶氏求人,春燕石桂站便站了,好歹在棚底下,腰间取出香骨扇儿来,没一会儿就热得一身汗。 石桂是中过暑的,出来的时候石菊往她荷包里塞了仁丹,她取出来含上一枚,还递了一枚给春燕,九红取了冰盆过来,又指一指回廊:“往那儿去罢,这一时半儿会的,里头也不叫人。” 石桂春燕两个坐到廊下,这才凉爽起来,小丫头子还送了一碟子紫藤饼来,紫藤花花期都快过了,原来宋家按时当令也会吃这些新鲜东西,沾着蛋液炸一炸,或是摊成饼子来吃,这几个月里人人不得闲,哪一个还能想到这个上头。 春燕叹一口气,石桂立时知机,笑一声:“等回去我就去收罗,总要在落干净之前吃一回紫藤饼才是。” 春燕笑一回,两个才要说话,那头环佩叮当作响,抬头一看,吴夫人来了,她分明过了假山就能来,非绕了一圈走正门,身后带着几个丫头,小丫头子拎了茶来,一见吴夫人来了,喜行于色,石桂一望就知是有赏好拿,一样是当丫头,月月四百钱的拿着,金陵城里物价贵,没有赏钱,连买花戴都是难。 石桂冲她笑一笑,接了茶:“你去罢,我们自个儿吃着就成。”小丫头子冲她一笑,快步跑过去,在石舫跟前等着给吴夫人打帘子。 走得近了,这才看见吴夫人身上是一件竹节衣,拿细竹儿磨成长圆用丝线串起来,颜色浅绿,罩在身上还当是霞帔,石桂眨了眼儿,春燕笑起来:“这衣裳穿着才凉快呢。” 说完又蹙了眉头,这事儿还不知道到底成不成还得看吴夫人的,这么想着,心又跟着吊了起来,吴夫人不好相于的名声金陵城里哪家不知道,只盼着别给叶氏难堪才好。 小丫头子得了赏,笑嘻嘻的去了厨房,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拎了个食盒子,里头摆了个瓷碟儿,搁了一块紫藤花摊面饼子,澄黄澄黄的蛋液裹了紫藤花瓣,里头还切了碎肉丁,微微冒着热气,显是刚摊出来的。 那丫头笑眯眯的送上来,取了两双筷子给她们:“我让我娘多打了两个蛋。”石桂不意她还能拿这个来,冲她笑一笑,从兜里摸了一把玫瑰糖给她。 吴夫人进了石舫,纪夫人起不了身,叶氏起身迎她,吴夫人先是冲着叶氏点点头,跟着又对纪夫人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伸手握住了她:“你这真是……娘挂心了多少日子,见天的问我你可好些了,走都走了,她过得好,往后你去看她是。” 第98节 纪夫人长叹出声,对着姐姐,比对着叶氏松快许多,拉了她的手:“倒让母亲替我操心了。”想一想女儿还忍不住眼眶泛红。 吴夫人见她又伤心起来,伸手掐一掐她:“得啦,说吧,这回子又有甚事?”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吃摊蛋饼啊 好馋啊…… 扭动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80章 保媒(捉) 叶氏看她们姐妹两个亲厚,先松一口气,不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外头看着再好,非得等到这事儿上才知道能远近亲疏。 纪夫人微微叹息,这事儿总是涉及了颜家人的,一时还真张不开嘴说个明白,总不能直言太子经了父亲的挑唆,要把宋家绑上船。 叶氏知机,借口更衣,九红赶紧把她送出去,纪夫人这才拉了姐姐开口:“你赶紧叫慧哥儿离得远着些,咱们家的保命符总有用尽的一天,钱财也还罢了,骨肉怎可离间。” 圣人能忍,不过是颜连章还未动根本,先是皇后再是太子,两个他最看重的人压着,这才咽下这口气,到算计了睿王,他就已经憋了气,再到纪家陈家宋家,他若还能忍,当年就败在夺嫡上了。 吴夫人握着妹妹的手紧了紧,她的两个儿子,打小就是跟着太子睿王一道长到大的,哪知道会有今日这个局面。此时听见纪夫人说了,越加忧虑起来,倒不是为着叶氏宋家,是为着自家那两个儿子。 年小的时候玩在一处,大了自也在一处,一个同太子交好,一个同睿王相厚,小时候是兄弟,如今却尴尬起来,何况太子还办了这么一桩事,已经不是任性就能圆过去的了。 她眼儿一扫,同纪夫人想到一处,叶家只怕要糟糕,这个糟糕还会带着自家的亲爹,吴夫人挑挑眉头:“她可知道了?” 纪夫人摇摇头:“怕还没想着,关心则乱,哪还能看得这样远呢。”说上一阵就觉得气不顺,吴夫人止了她的话头,替她倒茶,又把毯子掖上一掖,这才从窗里看出去,见着一色的碧水,久久才缓缓叹出一口气来,嚅嚅道:“没成想,竟是这么个没出息的。” 她生平最恨女子被人算计婚嫁,好好的姑娘,偏叫剥肉剔骨称了斤两卖钱,还当这辈子再碰不上这样的事了,偏偏又是同一个人出谋划策,想到少年事,一时心头起伏。 纪夫人隐约知道她叹的是甚,询问的看她一眼,吴夫人却不再说话,想着自家两个儿子,大儿子 袭了爵位,二儿子闹着要出门闯荡,还说睿王在封地等他,他爹还真许了他,说他这点功夫自保足够,如今想来,真有甚事,便把这些年的经营都填进去,也不够补的。 叶氏出了石舫,春燕石桂立时到她身边来,由九红领着往屋里去,九红守在外头等,春燕扶着叶氏的胳膊,问上一声:“太太,如何?” 叶氏捏捏她:“看她的造化罢。”心里没底,吴夫人同她本也没交际,举手之劳也还罢了,偏偏是桩棘手的事,烫手的山芋哪个不想抛了去,不肯兜揽是人之常情。 这屋子就是预备了给女客歇息的,里头还设着软榻妆奁,纪夫人同她姐姐总有话说,叶氏心里不安也还是坐得片刻,喝了一盏茶,这才往回去。 等她再进去时,姐妹两个已经说完了了话,叶氏心头忐忑,吴夫人脆声笑问道:“不过是一桩亲事,家里可给她相看好了?”硬着来自然不成,换个软办法,只说已经保了媒,纵是太子也没有扫了两位姨母面子的。 叶氏叹一声:“家里早早就相看起来,一向没有合适的,我的意思是给她寻个门户相当,婆母慈和的,是不是显贵倒在其次了。” 吴夫人被她这一句触着心肠,看看妹妹,算明白过来她为甚会伸手帮叶氏,父亲摔了跟头,还当就此老实了,哪知道竟还打挟天子的主意,趁着太子没上位,先把他哄得事事听从,等他登基,又是用人之际,到他壮年,总归自家也已经老迈,把一辈子都打算进去了。 吴夫人笑一声:“那不过是媒人人面不广,你真个有合适的,我们俩替你保这个媒。”姐妹两个猜测着姐姐只怕还不知道这桩事,只要眼前有合适的人,把事儿定下,再起个由头说是她们俩保过的媒,这事儿就算了了。 叶氏不意她竟真肯,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纪夫人沉吟得会儿:“若是,若是不嫌着官位小些,我这儿倒是有个人选的。” 叶氏面上神色一松:“我还有什么信不过你的,若是成,便多补些妆奁,家里也没有不肯的。”宋老太太原就觉着亏待了余容,这会儿又要把她急急嫁出去避祸,不说多补些妆奁,若是结亲的人家好,陪得再多些也甘愿,总比胡乱之中跟不像样的人家成了儿女亲家要好得多。 纪夫人笑一回:“原来默存在蜀地任官的时候,同他一道有个姓沈的同知,他娘子人极好,我还让了她女儿作干女儿,这许多年也一向通信,前些日子进京述职,又见了一回,女儿已经嫁了,有个小儿子,十四五岁模样,还未定亲。” 沈家到这会儿还是四品,前头没人拉,后头没人推,官场上难有寸进,好在这些年呆的地方都算得富庶,也攒下一份家资来,眼看着要补缺升上去,论起家世来比上不足,放在京里也不足看,不知道宋家肯不肯。 叶氏长长出一口气:“这会还说什么四品五品的,家风清明,婆母慈和,那就没有不好的,只不知道,那家子定亲了不曾。” 纪夫人身子懒怠,有了事作,反倒精神了些:“我邀她来家里住,她怎么也不肯,还住在会馆里,等我送帖子去,请了她来问一声。” 话也不能全说满了,没听白氏提起来,应当不曾定亲,她急急遣了人去,叶氏也不能再呆,握了纪夫人的手,又去看吴夫人:“这事儿多赖得你。” 吴夫人笑一声:“那倒更好,有个五六日的,这事儿也定下来,你就说,是在这儿碰到了沈夫人,一样是来探病的。” 这病的因由皇后心里头明白,光这一条也能容上三分情,叶氏一路谢了,九红送她出去,春燕看她面带喜色,知道事情还有转圜余地,立时松一口气,连石桂都替余容捏着一把汗。 吴夫人等人走了才点点妹妹:“若不是她,我也不帮这个忙。”两个彼此看一眼,她跟着又叹:“你这会儿能外任,倒是好的了。” 纪夫人反替姐姐忧心起来,吴夫人拍拍她:“船厂的船就要下水了,这一回原是慧哥儿去的……”要使西洋总得有个使臣,慧哥儿年纪尚小,自然担不得此项重任,可把他塞在里头,出去见一见世面倒是成的。 如今吴夫人的忧心事倒比纪夫人还多,两个对看一回,纪夫人撑坐起来:“可有银苗菜,叫厨房拌了来开开胃,舀一壶酒,我陪三姐姐吃酒。” 两个只有玩笑时方才把旧时称谓叫出来,吴夫人一下子就笑了:“你这儿的酒软绵绵,到我那儿取,若有黄兔让人烤一只来。” 叶氏回了家就先往永善堂去,老太太正等消息,叶氏把话一说,老太太一时怔住了:“你说甚?吴家肯保这个媒?” 不等叶氏点头,老太太松了一口气,也不问嫁的人是谁,缓缓点头:“这就好,赶紧着人告诉老太爷去。” 解得眼前危机,再去想吴家作甚肯出这个头,使人去了,这才皱了眉头:“吴夫人竟是个热心肠?”这话说得她自家也不信,跟着一想,又有些明白:“她肯出这个头,自然最好。” 当年的颜家三女嫁给郑侯家,宋家是接着帖子的,虽没去喝喜酒,宋家却是随了礼的,等到她合离改嫁,引起金陵城这些个口舌风波,嫁的又是圣人亲信,宋老太太才头一回见着她。 十来年的老熟人,却连熟识都算不上,再没成想她会来伸这个手,略想一回也明白过来,吴家自来就是圣人的亲信,不是纯臣,而是心腹,西北的马,江南的船,不是心腹哪敢一气都放在吴家手里。一半儿打的郑家的旗号,可哪个不知道,经营的就是吴家。 颜家这几个女儿女婿,跟父亲就没一个是一条心的,此时再怪亲事结错了,也早就晚了,老太太 把这事儿顺一回,跟着就长长出口气,颜家看着势大,力气不使在一处,颜连章一个独木难支。 等知道沈大人也是正经科举出身,正在京中等着补缺,捏了叶氏的手:“余容是个好孩子,差点儿就误了她,旁的不论,陪嫁共中出一万两,你看着置办东西罢。” 赵家叶家都是陪嫁丰厚,正经宋家反没这许多产业,老太太开口就是一万两,也是已经加过了,她原来预备着八千两,又再加上两千,若是嫁给沈家,到外地去,余容置田办地,尽够了。 叶氏提着的一口气总算松了,老太太点了头,就等着沈家的回音,这事儿还不能露给余容知道,一路回到鸳鸯馆,人往罗汉榻上一靠,春燕给她点上一支安神香,没一刻就睡了过去。 石桂十来日没跟着叶氏去老太太那儿请安,锦荔还当是石桂失宠了,这番出门又带着她,一看便知是要紧事,回来了就对她耷拉着个脸儿。 石桂懒得会她,往床上一躺,累的脚都抬不动,这桩事院里头能知道的都知道了,淡竹推一推她:“怎么样?有眉目了不曾?” 石桂点点头,打了个哈欠:“我看太太眉头都松了,怕是有好消息,只不知道纪夫人那儿甚时候送信来。” 姚姨娘派了小丫头子守在门边,一知道叶氏回来了就要往这儿来哭,春燕把她拦下来,好歹把她劝回去了,姚姨娘说是姨娘,在这后宅里头还不比春燕说话有用,心内似汤煎,也还是听了春燕的,先回院子去了。 姚姨娘前脚才走,紫楼后脚就带着绣件来了,石桂才刚躺下,紫楼一来就扎进石桂房里:“好妹妹,你可别瞒着我,我们姑娘……我们姑娘的事,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午折腾拍牌又没中,第四次,不造拍个一年能不能中啊 晚上怀总要去喝亲戚宝宝的满月酒 好吧,又得被催生了 全是套路!!!! 于是可能只有一更 满面血…… 谢谢地雷票么么哒 ☆、第181章 求佛 石桂还真不知道事情如何,她一直在外间侍候,这些事叶氏不会吐露给她听,春燕倒是知道的多,可这桩事捏着干系,她既不是那等张嘴就漏风的人,也断不会把这事儿告诉别个。 石桂眼看着紫楼眼下一片青灰,知道是因为发愁,宋家这样的门第,嫁到哪一家去都不会过苦日子,家里这样着急着把她定出去,知道是出了事,可出了甚事,一时却不明了。 这事还不确实,这会儿少说一句就是少添一点乱,她拉了紫楼不住宽慰:“太太正在想法子呢,姐姐千别急,也劝一劝姑娘,别把身子熬坏了。” 紫楼手上还捏着绣件,眼儿在石菊淡竹两个脸上一扫,石菊看不出什么来,淡竹却蹙了眉头,只差叹息了,紫楼心知事情不好,腿一软差点儿跪倒在地,她干脆也就半跪着挨在床榻边:“我们姑娘在屋里只是呆坐,事儿不对咱们都知道,可总要知道是哪儿出了事,我们姑娘可自来没有一点不规矩的地方。” 余容就是被宋之湄给带累的,可此时再探究这个也是无用,石桂看看石菊,石菊弯微一蹙,冲她微微点头,拉了淡竹坐到门边,从荷包里取出两条丝绳来,缠着淡竹的手,打起络子来。 这就是防着人经过听见,石桂明白她的心意,一把拉起了紫楼:“紫楼姐姐可万不能露出来。”紫楼此时已经知道事关重大,咬着唇点头:“便是拿刀剖我,我也绝不喊一声,叫妹妹担了干系。” 石桂凑到她耳边:“那回清风宴,太子殿下来了,同老太爷说起咱们家的姑娘来,前儿送了两盏细纱宫灯,宫灯上头画了芍药花。” 紫楼迷迷登登看着石桂,还没明白她说的是甚,石桂跟着叶氏,却隐隐约约知道上头还题了诗,若是只有花还罢了,就是这首诗惹出来的官司。 “咱们家也常得着赏的,旧年花朝的时候,还送了屏风来,一样是画了花的,也不定就……”紫楼两听手叠在一处揪着前襟,抖着嘴唇磕磕巴巴。 石桂不忍见她这样,可话都说出去了,再没有说半截的道理:“若只是花,也不必这样慌了,上头,还提了一首诗。” 写得什么也不要紧了,要紧的是家里几个看了诗就急着要把余容定出去。石桂原原本本告诉了紫楼,紫楼唬得脸色发白,先时不知还没这样紧迫,待知道了,才明白叶氏把帖子给余容的用意,这哪里是出嫁,这分明是给她逃命的。 紫楼到抽一口冷气,身子往后一仰,石桂一把掐了她,她这才忍住了,面上色变,呆怔怔看着石桂,立起来就要去告诉宋余容,脚才迈出去半步又顿住了,回转身道:“我们姑娘,可没半点不规矩的。” 她说得又轻又急,石桂连连点头:“我知道,太太也知道,就是知道,这才想法子,老太太太太挑的,总是眼前最好的路了。” 宋家不想沾太子的边,老太爷已经赢过一回,作甚还要下场赌这第二回,太子非要绑人上船去,倒霉的反成了宋家几个女孩儿。 石桂不放心紫楼自个儿出去,一直送到大门边,眼见着她快步往回去,这才转回来,淡竹手上拎着丝绳不敢放,跟石菊两个一人拉着一边进了屋。 三个人相互看一眼,淡竹叹一声:“菩萨开眼,叫二姑娘有个好亲事就好了。” 纪夫人那里来回总要花功夫,叶氏还得看看沈家儿郎,大面上头不差,这事儿能定下是最好的,她这头还没接着回信,那头余容去知道了消息,眼泪“扑簌簌”的滚落下来,怪道说是家里没了法子,可不是没了法子。 松风水阁的灯亮了一整夜,余容哭得一时,就往小佛堂里去,跪在蒲团上,阖了眼儿,一面流泪一面念经,泽芝比她哭得更凶,抽泣出声:“怎么凭白无故的,就有这桩祸事砸在头上。” 她们俩跟叶氏确是不亲近,从叶氏那儿听到话,也无非就是些日常事务,怎么给老太太办寿,怎么给田庄放租收租,却从没听过外头如何。 可她们俩也不是睁眼瞎,这院里头还有一个宋荫堂,姚汪两位姨娘心里着实感念着他,教导女儿叶氏那头不能远着,宋荫堂更不能远着:“哪有当娘的不心痛儿女,我同姑娘也来往得少,可心里哪一刻不念着姑娘呢。” 叶氏算不得慈母,待自家儿子也是不冷不热的,宋荫堂却是个体贴人的好兄长,但是当了差,得闲也往松风水阁来坐一坐,同她们说说外间事。 两个知道得虽少,人却是懂道理的,余容跪得一夜,一清早才扶着紫楼玉板的胳膊立起来,两条腿麻得没了知觉,叫丫头婆子架起来扶到床上,给她揉腿,余容跪了一夜想了一夜,拉了妹妹的手道:“我不作阶前芍药,也不愿为倚日红杏,不走那登天路。” 泽芝陪着姐姐在佛堂呆了一夜,这会儿也熬得眼眶泛红,听见姐姐这么说,眼泪又要淌下来,哽咽道:“姐姐预备怎么办?” 余容不过十三四岁,见过最大的场面还是张老仙人的寿辰,她哪里知道怎么办,总不能真的进了宫,叫家里人都不安生:“我不知道怎么办,可我知道不能进宫去。” 说着挣扎着起来,叫紫楼玉板替她穿衣洗漱:“我要去见太太,总得叫她们知道,我再没想着攀高枝,把我送到庙里也成。” 紫楼知道她一夜未睡,这会还要起来,赶紧拦住了她:“太太心里都明白,若不然也不会为着姑娘这样奔波,事情已然有了眉目,姑娘万不能去说这话。” 宋家还在替她谋划,原就是桩难办的事,若是此时去说,反不替她周全了,真的送到庙里,下半辈子可怎么过。 余容强笑一下:“你们放心罢,我自家去,你们几个我会求着太太给一个好归宿,我自个去就罢了,再不会让你们也跟着受罪的。” 紫楼玉板哪里还忍得住,捂了嘴儿哭起来:“姑娘说得哪儿话,我们不跟着,谁来服侍姑娘吃茶喝汤。” 一屋子愁云惨淡,石桂进了院子,在门边喊一声紫楼,紫楼抬起袖子抹了脸,打了帘子急急迎出去:“妹妹……你,你怎么这会儿来了。” 一时吃不准是好事还是坏事,石桂却对着她双和合什念了一声佛:“菩萨保佑,纪夫人跟吴夫人愿替姑娘保媒呢。”沈家儿郎没结亲,那头肯结这门亲事,头一步已经成了。 紫楼一听一把拿手捂了嘴儿,就怕哭出声来,恨不得立时跪下往南边磕上两个头,石桂赶紧拉了她:“这是一桩,还有一桩,太太隔一日,要带姑娘去纪家跟着探望纪夫人去,让姑娘好好预备起来。” 紫楼立时明白过来,这就是要相看了,这会慌起神来,姑娘的眼晴肿成这样子,哪能见人,急着人叫去取了冰来,又问厨房要煮鸡蛋去,厨房的小丫头子不知事,还当是作点心吃的,送了一碗元宝蛋来,紫楼急得不成,也顾不得自个儿眼睛也红着,让人烧水,自家煮了蛋。 第99节 石桂被紫楼请进屋去,又是茶水又是点心的招待着,她来的时候春燕就已经提点过她,让她能说的就说上两句:“叫二姑娘心里有个底,这事儿差一步都不成,如今才走到半百。” 头一步是纪夫人吴夫人肯保媒,第二步是沈家儿郎未结亲,第三步还得看沈夫人心里是不是情愿,少了哪一天都不行,余容虽是低嫁,这会儿却不是讲究这个的时候。 鸡蛋煮好剥了皮在眼睛周围滚上几圈,再拿帕子包了冰敷在眼睛上,紫楼让玉板替余容揉腿,自家出来招呼石桂。 石桂是领命来的,也等着跟紫楼说话,拉了紫楼,也剥个蛋替她揉眼:“姐姐怎么光顾着姑娘,不顾自个儿,相看也得看看跟着的人规矩不规矩,姐姐这双眼儿可不就挂了相。” 紫楼一时哪时顾得上,被她说了才醒过神来,水芸红衣两个把活计接过去,她跟玉板也一样敷了眼儿消肿。 “姐姐仔细听我说,这家子官不算大,纪夫人保的媒说是家里人极好,人口又简单,一个女儿两个儿子,长女长子都已经成婚了,只余这个最小的儿子,家里婆母是个爽快性子,却不是折腾人的,二姑娘放下心来。” 石桂细细说了,隔着一道帘子,说是说给紫楼听的,实则是说给余容听的,这会儿也没甚个羞不羞的,里头余容轻轻叹一声:“家风正就是好的,还管什么官位呢。” 她原来就婚事尴尬,正经的高门大户难进,似这样能落着实惠的,就已经最好不过,石桂不意余容会自个儿开口,隔着帘子笑一声:“姑娘说得是,太太怕姑娘心里不爽快,特意让我来说上一声。” 余容一时无言,隔得会子哽咽道:“母亲的恩德,我一辈子都记着,必不会叫母亲失了脸面。”想哭又不敢哭,冰帕子敷在眼睛上,心里吊着一块大石,此时半块落了地,绷紧了的弦一松,反有了些睡衣,水芸替她搭上薄被,点上安神香,没一会竟睡了过去。 紫楼拉住石桂不肯放她走:“这几回妹妹都使了力气,再不叫我谢,我就是欺心了。”非得拉了她要作东,石桂赶紧推了:“明儿就要出门的,等事儿了了,姐姐再谢我,我定不推辞。”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大概有二更 周末我还不如工作日清闲 昨天果然被催生啦 我抱了抱娃娃,于是七大姑八大姨说“你这么会抱赶紧自己生一个” 这逻辑也是没谁了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82章 衬心 纪夫人的帖子递了过去,沈家先是欢喜,跟着又犹豫起来,沈大人先问了:“宋家的姑娘同咱们结亲,怎么也是咱们高攀了,你去了仔细问一声,是因着什么,要做这个媒。” 纪夫人肯保媒是一回事,她肯保,沈家肯不肯接又是另外一回事,婚事原本就是两姓结好,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 白氏这些年还是那付爽利脾气不变,把腰一叉:“儿子不是我亲生的,这些我能不知道?”沈大人立时软了,腰也弯了,腿也缩了,白氏这才放下手;“再说了,她还能坑咱们不成,是我上回去,说到咱们家儿子还没定亲,叫她帮着留意,哪知道她这样快就有消息,可见是记着咱们呢。” 话是这么说,到底是自家儿子,要议亲怎么能马虎,叫婆子往街面上打听一回,绕了十七八个弯,问问宋家姑娘可是脸面不好看,要不然太傅家的孙女儿,怎么也不会愁嫁。 宋家姑娘外头名声不显,打听也打听不出来,既没说好的,也没说不好的,白氏心里忐忑,上门见着纪夫人,掩了口笑:“这是怎么说的,才托了你两日,就有好消息上门了?” 纪夫人的脸色比着上回好看许多,见着白氏笑一笑:“我这会儿哪还有心力替你打听,是可巧了,我同宋夫人交好,她来探病带了女儿一道,原来看着一团孩气,这两年竟也长成了,女人家一道无非说些儿女亲事的话,听她说要寻个家风清明,婆母慈和的,这才想着你,我一说,人家竟肯,这样的好事儿,往哪里去寻。” 白氏自知家里头再薄有资产,比起宋家也是高攀,眉间才露出三分喜色来,纪夫人又道:“这个姑娘打小在老太太屋里养大的,举止品行再无可说,只一条,她不是嫡出,是庶出的女儿。” 白氏倒不计较这个,摆一摆手:“论什么嫡庶,你竟还同我说这个。”纪夫人也是庶出,一样养 在嫡母的院子里,只要母亲是个好的,一样把这几个庶出的女儿教养得好,当着她的面计较这个,可不打了她的脸。 “宋家三个姑娘都报了免选,这一个是大房的姑娘,宋太傅的孙女儿,小时候我就常见的,打小跟着老太太念佛,是个极贞静的姑娘家。”纪夫人把话全说了,知道白氏回去还得跟丈夫商量,她家事一把抓不假,这些个还得跟沈大人商量。 白氏自然不能听了这几句话就点头,纪夫人便笑:“这样罢,你若是有意呢,我就请她过来,又不是正经相看,坐一坐,说说话,也不防碍。” 白氏应是应下了,回去便同丈夫商量起来,沈大人在金陵城里也不是一个故交都无,可怎么也打听不出来是因着太子的缘故,宋家才急着嫁女。 虽不知道情由,却知道宋老太爷这一向多病,也经得京里几桩事,竟叫他看出一点门道来:“这是好事儿,你去瞧瞧。” 他这些年还在从四品里打转,想再往上是难了,跟宋家结亲也不想着占好处,总归他还是往外任去,上头再怎么闹也轮不着他作阵前卒。 既然丈夫都作主了,白氏使人往纪家去送信,叶氏接着纪夫人的帖子,心里长长出一口气,也不及预备什么了,叫人收罗些雪藕鲜菱,再有些补身的药物,就当作探病。 第二日叶氏带了余容泽芝两个一道出门去,这回却不怕宋之湄再跟着了,甘氏就把她看得死死的,半点儿消息都不叫她知道。 甘氏自个儿倒是知道太子送了宫灯来的,老太太没瞒着她:“她弄得这些个鬼,别个可瞧上她了?” 甘氏人已经瘦得跟纸片似的,这会儿当着老太太叶氏是再直不起身来,女儿跟着了魔似的,失了水晶白露她确也闹过一阵,甘氏没告诉女儿这两个丫头被她收拾了,只说发落回乡去看庄子。 宋之湄闹过两回,这一回甘氏硬了心肠,不论她怎么说,甘氏就是不答应,纵是答应了这两个丫头也没处找去了。 宋之湄眼见得母亲这样,还当是老太太作弄她,把太子遇上她的事全告诉了甘氏:“娘,殿下还问了我生辰,咱们往后再不必看大房的脸色了。” 她说的时候脸上还是那付迷迷蒙蒙的神色,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意,甘氏一口气儿差点提不上来,问来问去,女儿不过是跟太子说了两句话,可女儿就跟魔怔了一般,眼里心里竟再不想着旁的了。 甘氏骂也骂过,哭也哭过,宋之湄却还是不明白:“娘,这是好事儿,原来我就不该免选,连殿下都说可惜了。”可惜了这三个字,叫她生出无限的遐想来,若是她参选了,此时就已经有了封号,名正言顺是太子嫔了。 甘氏对着女儿垂泪,却到底不忍心告诉她,太子送了宫灯来,却不是送给她的,拉了女儿哭道:“赶紧把你这些想头抛了去,你这是要往死路上迈啊。” 宋之湄哪里肯听,反对着母亲皱起眉头来:“娘难道不指望着我好,我往后再也不会差人一等,出去再不会看人眼色,这家里头,我才是有造化的那一个。”红了一双眼儿,把甘氏推出门外,关上门痛哭一场,怎么也不明白,娘怎么就变了个样。 甘氏比叶氏还更煎熬些,宋之湄是她亲生的,宋老太爷宋老太太百般替余容想法子,可却对宋之湄不闻不问,她心里一天比一天更害怕,去求老太太,老太太反而叹口气:“等余容的事了了,再看罢。” 甘氏倒是希望余容能进宫的,她进了宫,就没女儿什么事了。可她再不知外头的事务,却跟老太太处了这么些年,她的意思很明了,余容是再不能进宫了。 叶氏带着余容出门,甘氏在屋里头拜菩萨,让菩萨保佑这亲事不成,一念一拜,给菩萨磕了百来个头,又是肯终生茹素,又是肯重塑金身,从早上念到傍晚,其心赤诚,可菩萨却没听她的,叶氏才一回来,就着人往栖霞寺合八字去了。 余容的眼睛敷了一日,又拿玉容膏厚厚敷在脸上一夜,早上起来肤白如雪,既是探病,自然不能穿得太艳,素衣淡衫,胸前挂一把金璎珞,跟妹妹两个都作寻常打扮,坐着小轿往纪家去。 纪夫人早早就派了姑姑在门前等着,叶氏下轿,那姑姑迎上来,笑一声:“真个巧了,沈夫人也来探望我们太太,今儿到热闹。” 叶氏笑一声,身后跟着余容泽芝,泽芝轻轻扯扯余容的衣袖,余容弯一弯嘴角,自觉浑身上下无一无不妥当了,心还止不住的发颤。 既是相看,纪夫人把人请到后好头的三面亭里,摆了花点心,下了竹帘子,看水池子里养的那一缸缸荷花,将要到观莲节,荷花亭亭出水,剪下两支开得盛的,插在瓶中赏玩。 白氏已经坐得会子,一见回廊上来人了,身子微微斜了去看,纪夫人笑一声:“你也太着急了些,那个个子高的就是了。” 白氏嗔她一眼:“你保的大媒,我可不得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说话间已经进来了,叶氏走在前头,这个年岁还风致楚楚,后头跟着两个安静的姑娘,沈夫人赶紧立起来见礼。 纪夫人道:“倒赶了个巧,怪道今儿一早喜鹊叫个不住。”她还靠在竹编躺椅上,余容泽芝给她行了礼,坐到一边,丫头们拿烧玻璃的壶泡了一朵半开的荷花。 荷花里头裹了茶叶,一人饮得一杯,白氏借着托茶盏打量余容,越是看越是喜欢,余容打小是宋老太太养大的,既是老太太带的,自然桩桩件件都比照着规矩来,喝水吃饭,是从会举杯起就学起来的,教养了这许多年,早就刻在骨子里。 沈夫人自家是个爽利性子,便不爱那扭捏的人,来都来了,小娘子哪会不知这是相看,余容却端正正坐着,见她的目光扫过去,便也含笑冲她示意,这么一看,就是个当家主母的料子了。 叶氏也打量得这位沈夫人,光看笑起来的模样,便知道她在家里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再听她开口爽朗,原来欠着的那几分,也补足了,只不知道沈家这个儿郎会不会同赵士谦似的,赵三太太倒是个好的,可那个儿子却着实提不起来。 石桂几个就跟在叶氏身边侍候,捧茶递巾拿香帕,她跟石菊还轮着打扇,屋里有搁了冰盆,又在水边,倒有些凉意,沈夫人畏热,不一时就出了汗,从袖兜里掏出帕子来抹汗。 丫头送了凉糕上来,沈夫人用了一块,看余容泽芝两个倒不似寻常见的那些闺秀,手里捏着勺子,舀一勺分三口吃,问她什么,她也能说上两句,沈夫人有意无意问问家事,竟也能说得上来,心里便有了九分满意,何况吴家还肯保这个媒呢。 她看得中意了,还不知别个中意不中意自家儿子,既是相看,也没有男家看女家,女家不看男家的道理,她一早带着儿子过门,纪夫人让儿子同他一道,到了时候过来请安。 山水廊上远远有人过来,打头的自是纪夫人的儿子,立在一边的是沈夫人的小儿子,行到水阁外,在帘子外头行了礼,学问不说,先看模样是不是个端正的。 余容臊得连脸都不敢抬起来,反是泽芝瞪大眼儿,替姐姐看得分明,门帘儿两边是竹帘,当中一块为着透光用的是细纱,轻薄薄的料子,也能瞧见眼睛眉毛。 纪子升自家立在竹帘处,反把沈家儿郎推出站到细纱前,少年郎涨得满面通红,也不知道里头两位小娘子哪一位是要相看的,还记着亲娘的话,立得四平八稳,肩平腰直,目光垂下去,脸端正着,泽芝一看,心里替姐姐松一口气。 沈夫人这便告辞,她心里是满意的,可小儿子才过了童生试,将要考秀才,跟太傅家的女儿议亲,差是差着些了,还得看看宋家满不满意。 沈夫人告辞即走,出门的时候悄摸冲九红点点头,九红解意,添了一道衬心糖来,一见这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余容红着面颊拉了妹妹出去更衣,纪夫人问叶氏道:“你定夺吧,差得是有些远,可这家子人品我是能打保票的。” 叶氏拍了板:“沈夫人虽未深交,可目光清明看人极正,我这心事也放下一半,咱们把该办的事儿办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坐的出租车 师傅超级爱唱歌 放自己录的盘给我听 从邓丽君毛阿敏到林俊杰李健 简直太潮了 所以说,有个爱好,生活更多姿多彩啊~~~ 谢谢地雷票,爱你们么么哒 ☆、第183章 谢媒 六十二四观莲节的这一日,栖霞寺里合完的八字送了出来,纪夫人跟吴夫人两个保媒,宋家一家送去十八只酱蹄膀两坛子谢媒酒,这媒就算作定了。 这时节没处寻大雁,沈家就送了一块鹿皮来,也算得是全了礼数,合过八字换过瘐帖,纳采纳吉一过,婚事就算定了。 这事儿太子还未知晓时,皇后便先知道了,吴夫人进宫看姐姐,皇后娘娘自然要问到妹妹病情,两人一处坐着吃茶,皇后问得一声:“六妹妹病可好些了?这些日子没见她,到有些想她了。” “我看她气色好了许多,怕是成就一段姻缘,心里高兴的缘故。”吴夫人说得这句,皇后自然要问:“她不是病着,怎么还替人说起媒来了。” 吴夫人笑一回:“就是她病着,早年间六妹夫在蜀地为官时的同僚回来述职,打听着六妹妹身子不好,便来看她,可巧宋家的姑娘跟着母亲也来探病,两下里看着衬头,就要结亲呢。” 这自然是喜事,皇后一听微微一笑:“怪道她身子好许多了,我看这病,一半也是因着苦夏,我记着她在家时,就是怕热的。” “可不是,就是看她这样高兴,我也凑了一份。”吴夫人笑盈盈道:“收她十八只蹄膀,两坛子谢媒酒。” 皇后自知纪夫人这病的根由是什么,她自家也是一样,那一个出去的也是儿子,怎么不惦记,再没成想,当了一辈子姐妹,竟有一日能当儿女亲家。 皇后心里自也明白长子求娶的事儿透着荒唐,二儿子还想在身边多留两年,给他娶了王妃,生下孩子来,再让他往藩地去。 祖制便是藩王非召不可入京,这一去,只怕就再没有见的时候了,心里自然是伤心的,哭过一回,还病了两日,一个儿子已经走了,余下这两个,总不能再失和。 晗哥儿打小身子就弱,当了哥哥也是高兴的,可看着弟弟能拉弓跑马,他还是风一吹就要病上一场,日头盛了便得中暑气,心里怎么好受。 一样是围猎,睿王箭箭不走空,年年父亲开弓之后,头一个中猎物的都是他,小时候只当是玩闹,越是年岁大了,这些越成了过不去的坎。 太子在母亲身边自来都是弱的,一年三百六十日,有个三四十日说身上舒坦,就已经是孝敬了,纵后头再有了两个儿子,这头一个还是心头宝,越觉着亏欠着他,越是得补给他多些。 哪知道竟把他越养越任性了,皇后叹一口气,对着这个妹妹到底说上一句:“这个孩子,到底是太任性了。” 吴夫人笑一笑,拉了姐姐的手:“等再大些就好了,大婚之后,有了孩子才成人呢。”心头却不住忧虑,圣人早早就立了太子,开蒙之后就入阁读书,跟着这么些人竟还没能学得聪明些。 头生子总是更得宠爱,何况皇后当年久无身孕,吃了多少哑巴亏,好容易生下个儿子来,于是她莫大的安慰,也就因着这份安慰,对这个儿子更是寄予厚望,又因着夺嫡凶险,这个哥儿生下来就身子不好,这才宠着爱着捧着护着,一直到今天。 树都已经长歪了,再想板正可不容易,吴夫人笑着饮一口茶,越发打定了主意要把儿子送去见识见识,东西是郑家那位先人留下来的,也该着郑家的子孙走这一回。 太子大婚虽是在明年,如今也得尽早预备起来了,吴夫人听着皇后说了许多琐事,看她眼中略带倦意,劝她道:“这些事自有礼部去办,娘娘何必事事过问,劳心费神。” 皇后却摇摇头:“我只盼着他好,还怕什么辛苦,成了婚能长大些,才好呢。”外头宫人送了鲜莲子来,吴夫人一见便笑:“还说他任性,这每日一碗的鲜莲子,可不是他亲手挑的。” 皇后听了心里高兴,嘴角微微一翘,还半带着埋怨:“他要是真个长成了,才是孝敬我呢。”吴夫人坐陪着说了许多话,直到出了宫坐上车,这才歪在车壁上皱了眉头,往后这些事,还不知道怎么了局。 余容定下亲事,沈大人沈夫人两个带着儿子上门拜会,宋老太太送信给宋老太爷时,他便把沈大人的卷宗调了出来,知道家底不厚,也就是这样的人家,结亲了反倒没顾虑,不似大家子千丝万缕,扯不清的亲眷关系。 沈大人原就要补知州,官阶虽是升了,却是属州的知州,宋老太爷看他官声不错,在任时也是办过几桩事的,拿出品评来,便从属州换成了直隶,两个品阶相同官位相同,手上握着的权柄却再不一样。 宋老太爷指了图录:“我看你十来年就在这块打圈,想必事务是极熟悉的。”指尖点一点,吏部定下的地方透露给了沈大人。 第100节 沈大人这许多年难有寸进,倒不是官当得不好,不会交际,实是上头无人,他家里原来不过是开豆腐坊的,不出五服的亲戚连个读书人都无,考上了举人出来当官,总比进士差着一层,怎么也升不上去。 凭他当官多年,办事仔细官声优良,也还得给补的进士让出缺来,这回扬眉吐气,虽是沾着宋家的光,可自问并不差些甚,也知道是替宋家顶了雷,两边甘愿。 余容屋里一箱箱的抬进缎子来,媒人还送了一张纸来,上头写着婆母白氏的衣裳尺寸,余容得替沈夫人做一套衣裳。 这事儿若是缓着办,这会儿怎么也差不多得了,两家自纳采开始,小娘子就先开始做起来,这会儿纳吉都过了,她才刚落手,怎么不急。 这桩亲事是叶氏替她想了法子才落定的,余容自知若不是沈家,她就得进宫去,叶氏着人送了料子来,还告诉余容;“沈家是差着些,可你委屈,老太太都是知道的,落着实惠,比要个虚名好得多。” 姚姨娘已经替叶氏跪起经来,屋里请了菩萨,晨昏一柱香,又把私房全掏出来给余容:“那家底是差着些,你过去了,也万不能一气儿就全贴补出来,细水长流才是道理。” 余容哪会不明白这个,做了点心炖了汤去谢叶氏:“母亲说的我都明白,心里再不会起不平之意,这事儿得来不易,我自会好好珍惜。” 余容的事定下了,宋家给下人发赏,老太太有意补给余容的,既有喜事,给丫头婆子一人做一身新衣,还多发了一个月的月钱。 她这口气打赵三太太那会儿就憋着,好容易叹出来,捡点了箱子给余容添东西,还告诉余容,沈家要去的是北直隶,大兴府的知州:“你干娘还在那儿呢,你多走动走动也好。” 老太太这是看顾她,也是看顾娘家,余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必去拜会的。”还由叶氏出面,只等着沈家上任了,就把信给送过去。 赵家也是这许多年的地头蛇了,沈大人去了总得跟当地的富户宴饮,正好赵家能挑这个头,老太太越发得给余容作脸,把年轻时候戴的一顶冠子给了她,金子打得金枝模样,里头一块块宝石虽不大,嵌工却极精美,拿出去也很能看了。 紫楼回来就要请石桂的东道,她手上也替余容做着绣活,沈家人口简单,可也是有大姑子大伯的,给婆母做了一身,也给大姑子做一身,一并送了去,全了礼数。 石桂反带了鲜鱼鲊西瓜杏子来:“这会儿正是忙的时候,等得闲了,再请我就是了。”紫楼说什么也不肯,满面都是喜意,院子里人人喜气洋洋的,恨不得碰面就念一声佛,拉了石桂的手:“我念着妹妹的好,必得立时还了,我才心安呢,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请你吃面。” 置了酒菜,知道石桂猫舌头最怕烫,请她吃冷泉面,虽是吃面,却有十七八样浇头,做得细致,菊花鲊,鲜鱼脍,虾丸子,小黄鱼,鲜蛤蜊,酥炸小螃蟹,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都有了,一样样在院子里头的石桌上,石桂看了直乍舌头:“这哪里是吃面,分明就是吃宴席呢。” 这一顿是余容拿的银子,不独请了石桂,把春燕几个都请了来,说是吃面,又端了热菜上来,松风水阁这许多年头一回吃大荤,又炖了雪耳汤给她们下火,几个都吃得有了醉意,这才回去。 夏日里白天热,夜风一吹还有些冷,石菊提着灯笼,淡竹倒是个胆子小的,挨着石桂,只肯走回廊,不肯往假山洞子里头钻。 石桂掐掐她的脸:“原来是只纸老虎,平日里嘴巴叫得响,这会儿倒没胆子了?”院子里头树荫花影,又有虫鸟夜鸣,她紧紧挽了石桂的胳膊:“我夜里瞧不清楚,这一团团的黑影,这才有些害怕。” 五六个人她才好些,靠近鸳鸯馆,这才松一口气,进了屋一躺,这才说起来:“二姑娘的事儿定了,这下子可该轮着大姑娘了吧。” 余容的亲事落定了,可那两盏宫灯却还在宋家手里,太子那儿虽得看两位姨母的脸面,心里却必然不好受,欠了他一桩,就得再倍还过去。 老太爷老太太早前思量好了,芍药宫灯送了来,这意味说明白也明白,说含混也含混,不如就装糊涂,只当太子看中的是宋之湄,留得她在家,那头不开口,宋家也不会上赶着。 宋之湄这下子也不能说亲,甘氏如今倒是自请回乡了,老太太盯着她看一回,阖阖眼儿:“如今你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想吃五花肉 其实我已经吃了两天五花肉了 嘤了个唧 收藏一下贝,我长得挺可爱的 ☆、第184章 着魔 甘氏头上的伤本来就难好,她撞的时候是真替女儿觉着委屈,觉得老太太不公,可此时对着宋老太太却半个字儿也说不出来了,女儿惹了这样大的祸事,再不是她求一求跪一跪就能烟消云散的。 老太太看她人瘦了一圈,面颊凹陷眉头深锁,只挥一挥手:“回乡是再别想了,也不必这么日日关着她,这祸是她闯下的,再没有别个替她扛的道理。” 甘氏进又进不得,退也退不得,此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帕子湿了又干,干了再湿,悔青了肠子也无用,回去就给女儿开了锁,让玲珑秋月两个侍候着她,吩咐开门的婆子,不许往东院里去,还怕女儿听见什么,一时承受不住。 哪知道宋之湄还只道甘氏是想通了,既不让她去东院,她便也不去,连着宋老太太那儿都不再想着献殷勤送那一碗豆浆燕窝粥了。 反是甘氏有苦说不出,看女儿一日比一日松快,学着陈湘宁信里告诉她的那样描眉画眼,十只手指头染得豆蔻红,还想起来要拿羊奶洗浴。 甘氏胸中这口气怎么也吐不出来,这时候才知道自食苦果是个什么意思,一口下去苦透心肝,譬如泡了黄连汁,想不依她罢,进了宫只怕这辈子都没有再见的时候,心里一万个想头,末了还是依了女儿。 甘氏只盼着太子想不起来,带着女儿回乡去,哪怕那会儿年岁大了,也总能寻个人家嫁出去,多给她些陪嫁,叫她吃穿不愁,再不发那富贵梦。 甘氏原来再看不惯老太太跟叶氏两个见天的拜佛念经,此时求人无用,除了拜菩萨别无他法,往栖霞寺请了菩萨来,在屋里头也设了小佛堂,学着念经,往那黄纸上头点朱砂点儿。 这些年她跟着老太太不知拜了多少回菩萨仙人,逢年逢节不必说,一年四季十二月,哪个月份没有菩萨的生辰,宋家大大小小也不知打了多少回的醮办了多少回的法事。 那会儿她没一回真心,当着老太太跪下去,心里想的有好有坏,好的求着自家多福,坏的就是求着别个短寿,到了这会儿才想碰上莫不就是报应,菩萨听的多了,这才惩治她的。 甘氏怎么也想不明白,女儿是她打小抱大的,心肝肉一样的捧在手里,就怕老太太要把她抢了去养活,怎么越是长大,越不懂道理了。 宋之湄不必往宋老太太那儿晨昏定省,乐得自在,也不必再去看两个妹妹的脸色,更不必往叶氏跟前伏低作小叫伯娘,她便越发“没规矩”了。 可着院子去摘花,泡了花露漱口用,听说宫里头是吃羊乳饼子的,她最怕这个味儿膻,此时也学着吃起来,这时节哪里还有羊奶,打发了人去买来,味儿都变了,原来她不曾想着进宫,此时笃定自个儿是必要进宫去的,又磨着甘氏替她请个嬷嬷回家来。 “就跟叶文心那会儿请的裴姑姑一样,我总得知道知道宫里头的吃穿用,怎么问安怎么行礼才好。”这些个该知道的,她一样都不知,那两个太子嫔太子婕妤也有嬷嬷教导,她若是这上头露了怯,进了宫可不给人压在底下了。 宋之湄自觉委屈了这许多年,好容易眼前有条青云路了,怎么也得走得更宽些,哪知道原来样样依着她的甘氏,忽的竟严厉起来,听她说这些,便让玲珑秋月带了她出去,就是不肯答应给她请一个嬷嬷。 甘氏不肯,老太太却先想着了:“她这么进宫,就是给人当活靶子垫脚石的,真个办了蠢事叫人算计了去,面上总不好看,依着我看,还是给她请个嬷嬷来,总要让她知些进退。” 甘氏当即就要淌泪,老太太无力挥挥手:“你去罢,告诉她好好守着规矩,学这些,是为了她好。”不去自然好,去了也不能似她现在这模样,宫里头哪个不是人精,她这样的,太子肯看顾她也还罢了,但凡不肯看顾,情状怎么会好。 甘氏的眼泪都流干了,心里再难受,眼睛也干涩着淌出不泪来,她把这个告诉女儿,宋之湄扬了眉毛:“娘可瞧见了,这会儿便是她们巴结咱们了。” 叶文心请来的嬷嬷,她不过是想跟着听一听,叶家就百般不愿意,连那些个丫头都在她跟前弄鬼,她一背转身子,就能说话讥讽编排她,还当叶文心真能飞上枝头成凤凰,还不是一样没能进宫。 甘氏眼睁睁看着女儿性子越来越右,她兴致越是高,就越是不敢告诉她太子属意的是余容,反是宋之湄,遣了丫头打听出余容定了亲。 秋月玲珑是甘氏补给她的人,她先是处处挑刺,想把白露水晶换回来,眼见得调回来无望,心里也没忘了这两个丫头,她还写信问过陈湘宁,绕了弯子问她,她往后进宫是不是不能带着自家的丫头,身边全得换过宫人。 陈湘宁贴身的丫头早早就跟着嬷嬷们学起规矩来了,身边用惯了的人,不能就这么换了去,怕她一时不顺手。 宋之湄打的也是这个主意,只要她进宫的时候非得带着水晶白露,甘氏还得把她们从乡下调回来。 甘氏听见女儿这样说,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原来是老太太月月做佛事,如今她也是一样,到外头使了多少香油银子,求着女儿不必入宫去。 反是银凤眼看甘氏生生瘦下去,这一个月间憔悴得多,想了好几日,喂甘氏吃药的时候说:“太太若是真不想叫姑娘进宫,只说姑娘病了,宫门难道还能抬着人进不成。” 这样的话原来她是再不敢说的,甘氏宝贝一双儿女,实是看得比自个儿要重得多,她一向俱怕甘氏,这时说了,还怕挨打,缩了身子立到一边去。 哪知道甘氏竟赏了她,给了她一对儿银灯笼的耳坠子,这事儿兜头砸下来,她身边一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竟没想到这一出。 她心里有了主意,人倒精神起来了,想着请个嬷嬷来教教规矩也好,往后不入宫,这些对女儿也有用,说不准她听的多的,就能明白了。 老太太说请嬷嬷,第二日就把人领到了西院,这也是她早早就想好了的,接着太子的宫灯,问明白了当时见的是宋之湄,立时就请了人来教导规矩,便是太子也不能说宋家不诚心。 宋之湄是从没有过的用功,走坐站吃饭说话,一样样都跟着学起来,既是老太太送来的人,她便派了玲珑去谢,说是功课繁忙,请伯祖母体谅。 当着叶氏跟余容泽芝的面儿,宋老太太听了不怒反笑,冲玲珑点点头:“知道了,回去让你们姑娘安心学规矩,往后总有大用场。”人还没进宫,倒轻狂起来了,怎么不引得人发笑。 余容低下头去,老太太笑看她一眼:“知道你这一向不得闲,赶紧去罢,我这儿不必你侍候,先把你该办的事儿办起来。” 余容面上一红,起身行了礼,连泽芝也一道回去,替她打下手,绣衣襟上的缠枝纹,这身衣裳是预备着送给沈夫人的,余容自知她亲事定得急,哪一家子议亲,没个半年十月的,偏偏她几日里头作定下来,沈家也不定知道是为着甚。 余容想得明白,换作是她,等知道了心里也不好受,叶氏还特把她叫过去:“这家子确是低了些,可你进门也一样是媳妇,万不能在婆母跟前拿大,往后沈家就在大兴府,老太太也是费了心思的。” 怕她出了嫁就没娘家人撑腰,有赵家在,总算有一门亲戚,万一有事,总能替她撑腰,余容心头感激,家里虽是避祸,也没想着把她随意发嫁了,对着沈家更不敢怠慢,沈夫人的一双鞋子精工细做,做成金陵时兴的模样,云头上拿金线勾绣了瑞兽花鸟。 沈夫人拿出来在手上翻看个不住,还显摆给丈夫看:“你看看,这活计,可思要有一半儿,当初绣嫁妆也不必请人代劳了。” “你又知道这不是叫人代劳的?”沈大人被妻子瞪上一眼,转身就要提壶去给她倒洗脚水,沈夫人喝住他:“你这是作甚!这鞋子我得留着,到成礼的那一日穿。” 沈家也知道宋家急着嫁女是为甚,沈夫人为了这个还不痛快了两天,反是沈大人劝了她:“有甚不好,圣人春秋鼎盛,宋家这般行事,正合了圣人的意。” 沈夫人到底觉着自家叫算计了,可纪夫人也没逼迫她,她当日就要拍板的,倒是纪夫人劝她回来商量商量,这个商量就是给沈家退路,都已经答应了,便不想着当中吃了亏,单只看好的地方。 沈大人笑眯眯看她抖落那一套衣裳,底下还压着一身,拎出来一看,样式颜色就不是做给她的, 沈夫人先是一怔,跟着就明白过来:“这是作给可思的罢。”看着针角还真是同一个人做的,心里越发满意,不因着高门大户就拿乔,这个媳妇进门就不会太差。 想一回,咬牙取出一对儿玉手镯来,玉质看着不上乘,却是沈大人的亲娘留下的,拿出一只来放在纳征礼上,还特意让媒人说一声,玉料不好,却是先人的心意,便是老太太在世,见着这样的孙媳妇,也必然喜爱。 沈家的纳征礼抬进门,就瞒不得人了,连宋之湄都听说了,她不意余容这样快就又说上了亲事,心里明白再没自家的好,也依旧挑了眉头:“是哪一家?” 玲珑一面替她梳头一面道:“说是沈同知家的小儿子。” 宋之湄猛得一侧头,叫梳子扯了头发,她却半点顾不得,瞪大了眼儿:“同知家里的小儿子?”说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声叹息 ☆、第185章 寻衅 “这么一桩趣事儿,怎么才告诉我知道!”宋之湄欢喜过后便又皱眉,扫了玲珑一眼,既有“喜事”,宋之湄便想往有些日子没见的两位妹妹那儿走动走动去。 甘氏是给她下了禁足令的,可她再没当一回事儿,甘氏从小到大不说打她,骂她也没几回,她带着玲珑秋月要往东院去,秋月立时一个眼色,差了小丫头碧桃往甘氏那儿报信。 甘氏正在跪经,她念经的时候,不许旁人进去打扰,原来有多瞧不上,这会儿就有多虔诚,就盼着菩萨能看她悔过,如了她的心愿。 银凤听了碧桃的回报,转身进去报给甘氏听,甘氏气得立都立不直了,扶着银凤的手往前门去时,那看门的婆子苦苦拦了,腆了脸儿赔着笑,就怕逆了宋之湄的意思,甘氏还得反过来罚她。 宋之湄正竖了眉毛,玲珑秋月两个缩在她身后装鹌鹑,一个都不帮她说话,换作原来水晶白露早早就骂了上去,哪还得她自个儿出头。 “你也不必骂她,是我吩咐的。”甘氏开了口,那婆子算是放下心来:“姑娘看罢,可不是我非得拦着,实是太太的意思。” 宋之湄憋了这口气,好容易余容竟结了这么一桩亲事,还当老太太能替她挑个什么人呢,不过就是个从四品,从四品还罢了,家里的小儿子,承不得家业,身上又没功名,老太太那会儿是怎么说的,宋家不招白衣女婿,可不是自打嘴巴。 送上门的大热闹,今儿还是送聘礼的日子,她怎么也得去瞧一瞧,把原来受的那些气,俱都狠狠吐出来,宋之湄一把挽了甘氏:“我还就得去看看了,娘难道就能咽下那口气?” 甘氏不论原来有什么气这会儿都咽下去了,还得求着老太太发慈悲,已经替余容找了人家,若是能松一松口,替之湄也寻摸一个,纵然差些也就罢了。 她心里知道是奢望,老太太是摆明了不想管的,走投无路,难道还能再以死相逼?她死了,儿女正好由着人摆布,甘氏知道女儿右了性,此时恨不得从未在金陵住过,这番报应,痛断她的肝肠。 甘氏抖着嘴唇:“你但凡还认我这个娘,就不许你去,往后见着东院里的,不论是长辈还是平辈,你都给我恭敬着些。” 宋之湄怎肯服气,眼下是东院里巴结着她,母亲怎么就不明白,她不好当着丫头婆子的面说太子同她两情相悦,看着甘氏脸色发白,在她跟前任性不得,扶了她的胳膊把她扶到屋里去,进门就叫檀香呛了一口,看看堂前供的菩萨,心道母亲这些日子是越来越荒唐了。 廊下还在煎药,甘氏念完了经是照例要喝药的,银凤倒了药来,宋之湄喂给甘氏吃,一面喂一面恍惚,难道母亲把头给撞坏了! 越想越觉得是,心头一酸,差点儿淌下泪来,甘氏是为她撞的头,这笔帐却被她记在老太太的身上,怪道母亲先是调走了水晶白露,跟着又把她也看管起来,如今又吩咐她不许同大房起争执,若不是脑袋撞坏了,又能是什么毛病。 这么一想又急起来:“娘这药都吃了多少付了,就是不见好,咱们再换个太医瞧一瞧罢。”薛太医不成,就换太医院的院正,心里又悔起来,若是她早早去选秀,比太子妃还早进门,还有什么办不成的。 她想着太子看她的眼神,面上布满了红晕,当日陈湘宁怎么也肯听她的请求,她只当这辈子就算完了,哪知道太子从天而降落在她眼前,对她笑,问她话,叫她不必跪拜,又说她没选秀是可惜了。 甘氏看着宋之湄喂她吃药,担心她的病症,心头又是一阵酸楚,拉了女儿的手:“我是为着你好,万万不能这时候惹着老太太了。” 她倒想让女儿去请安的,可女儿现在这个模样,连她看了都恨,老太太怎么还会有恻隐之心,拉了女儿絮絮说个不住,宋之湄的心思哪还留在屋里,早飞到九宵云上去了。 这药原就是作安神用的,伤了脑门,就怕休息不足,甘氏又忧思过多,太医来一回就开一回安神的药物。她喝了药有了睡意,还拉了女儿的手,半梦半醒还不肯放。 宋之湄使了个眼色给银凤,银凤才凑过来,她就把银凤的手往甘氏手里一塞,带着两个丫头往东院去了。 老太太她暂时惹不起,余容却不一样,等她当了太子嫔妾,余容至多也就是个秀才娘子,心里想一回都觉得畅快,走到门边冷笑着看一回婆子:“才刚我往这儿一站,身上的香珠串儿落了,可是你拾了去?” 第101节 婆子再三摇头:“大姑娘,抓贼也得拿赃不是,我要真拾着了,必给大姑娘送回去的。”宋之湄却挑挑眉头:“那就好好找找,若寻不着,就是你拿了。” 说着就在迈过门去,婆子那张脸苦得皱成一团,弯了腰同她告罪:“姑娘何必为难咱们当下人的,太太的吩咐,我也不敢逆了她的意思,姑娘……” 还没说完,宋之湄已经迈过门边:“你再拦我,我身上少的可不光是香珠串儿了。”说得这一句,心里还觉着烦闷,陈湘宁身边的嬷嬷哪一个不是得力的,她眼神一到,嬷嬷就先替她把话说了把事办了,自家身边一个得用的都没有,竟要跟个看门婆子扯皮。 宋之湄也没立时就往松风水阁去,而是先去了永善堂,往宋老太太那儿去了,这时节老太太正在念经,璎珞见着她先是讶异,跟着又笑,迎她进了屋子,等老太太念完经。 老太太念完了经出来,宋之湄问过安:“母亲这些日子病症反复,久不见好,说话也颠三倒四,是不是给母亲换一个太医看一看。” 珊瑚捧了茶托来,送上一杯香茗,老太太啜饮一口,连眉毛都不抬:“我倒觉着这一向你母亲比原来要清醒得多,人也不糊涂了。” 甘氏不糊涂,糊涂的就成了宋之湄,她笑意微敛,老太太对着这么个毛丫头,半点儿也提不劲来,挥一挥手:“薛太医是太医院院判,难道给你母亲瞧病,还得去请院正?” 院正是给宫里头老太后皇后这些上贵人瞧病的,宋太傅便请得来,也不会替甘氏去开这个这个口,能请个院判来,也是宋老太爷的面子了。 宋之湄面敷寒霜,她只当老太太巴结着她,这许多年甘氏由着宋老太太训斥,多不给脸的话都说了,好容易翻了身,怎么也得煞一煞老太太的气焰。 老太太回了这么一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去罢,仔细照看你娘,你娘为你担惊受怕,这身子怎么能好。” 宋之湄叫甘氏看管着一事不知,听老太太话里有话,起了疑心,璎珞上前送客,她出了门边才吐出一口气来,跟着又想,往后等她进了宫,正经成了宫妃的时候,家里这些人要求见她,还得给她跪拜行大礼。 这么想着又痛快起来,出了永善堂,往松风水阁去,聘礼自然是不是摆在姑娘自家院子里的,正经结亲,收着的聘礼得摆在堂前,宋之湄懒得去看从四品人家能送出什么聘礼来,到门上说一声给妹妹贺喜,径直往余容屋里去。 跟着聘礼一道送来的,还有沈夫人白氏的那一只镯子,两个再是庶出,也是打小就生在富贵堆里的,这只手镯看着油亮,显是爱物,时时受人摩挲的,可水头玉料都不是好东西,换作原来那就是不堪带的。 余容正举起来看,上头粗粗刻了些花纹,送来的嬷嬷细说了,说是家里老太太在世时的物件,是沈夫人的一片心意,余容往手上一套,还宽松了些,得在前头再戴两只小口的镯子才不会松脱下来。 宋之湄立在门边瞧见了,“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余容见是她来,眉目不动,却不叫丫头上茶,泽芝也不理会她,宋之湄却当是这个两个怯了,余容都只嫁了个从四品小官家的儿子,泽芝又能挑个什么样的。 她满面带笑的走进去,掀了半边纱帘儿坐在余容身边,一看便知榻上摆的这些是沈家送来的料子插戴,拿眼儿一件件扫过去,若说差实是不算得差了,跟宋家结亲,沈家加倍备下好的送了来,可要说好,自然还有更好的。 宋之湄一时蹙了眉头,指指榻上的缎子:“才要给妹妹贺喜,这是怎么,聘礼不成?”说着就叹:“妹妹已经是低嫁了,怎么竟还不备了好的来。” 余容泽芝自来不同人绊嘴,何况是宋之湄这样的,两个都不理会她,宋之湄反唱起了独角戏,把脸儿一肃:“那家子委屈了妹妹,妹妹怎么不说,我替妹妹告诉老太太去,这桩亲事不结也罢了。” 石桂捧了匣子,立在门边听了全程,紫楼立在她身边,气得脸色铁青,她正要开口,石桂笑一声,装着才进来的模样:“二姑娘可得给我赏钱,这一日我都快跑八百回了,依着我说一箱子都搬来算了,春燕姐姐百得细细挑捡,要捡那好的时新的贵重的给姑娘送来。” 老太太都赏下了年轻时候戴的冠子,叶氏便也寻出几件年轻时候的首饰给余容,珍珠的东西经年失色,宝石却不要紧,她出嫁的时候叶家陪了许多金银宝石,她自来就没上过头,拿出来还是崭新的。 石桂手上捧着托盒,底下是轻软的细料子,上头就是一整套十三厢的金首饰,头冠镯子压发扁簪样样齐全,这一套光金子就值二三十两。 “太太说了,不能跟老太太那一顶比,今儿翻箱子寻出来的旧物,不如给了姑娘,年轻轻的正好打扮。”石桂学着叶氏的话,宋之湄的眼睛却落在首饰上头,眉尖一挑,心头冷笑,这会儿不过跟个从四品的人家结亲,就备下这许多东西,等她进宫,看看她们拿什么出来。 宋之湄往石桂脸上一扫,认出她是叶文心那儿的丫头,想是叶文心走了,她就调回了鸳鸯馆,嘴角含笑,指一指石桂:“你过来,让我瞧瞧是什么好东西。” 石桂知道她不怀好意,慢慢走到她身边,一只手托着盒子一只手扣住了,拿得稳稳的,宋之湄伸手假意要拿,自瞧得出石桂是使了力气的,伸手一拂,上头一顶金冠儿滚落到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今天怀总纪念日 来发下红包吧 大家一起高兴一下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86章 牵挂(捉) 这时节屋里头早就已经不铺毯子了,金冠儿落地就磕在青砖上,只听金石相碰一声脆响,一路滚动着磕到了罗汉床的床脚,就停在余容的脚边。 这只花叶金冠是打了重阳节里戴的,打着菊花模样,脆响过后,上头千丝万缕垂下来的菊花瓣儿竟碰掉了一瓣。 “你这丫头,怎不拿稳了!”恶人先告状,这屋里的便没看见,也知道是宋之湄打落的,还赖到了石桂身上,一个个不则声,玉板弯腰去捡,捡起来摆到一边,使软布擦拭一回,金冠子上头嵌的碧玺石上有一道刮痕。 不细看自是瞧不出来的,玉板轻轻抽口气,宋之湄倒先问了:“怎么?可是刮着了?”说着挑了眉头去看石桂:“这可怎么好,你把二妹妹的嫁妆都给摔了,这样贵重的东西可是难得呢。” 话里话外都是余容好容易得些好东西,沈家是再给不起的,她心里厌恶这么个小丫头子也来给余容撑腰,这会儿身上没个封号,要是落定了,哪会让她受这个气。 这个大姑娘,到这会儿还张牙舞爪的,就差把小人得志四个字给刻在脸上了,石桂咬咬牙,没对着宋之湄,冲着余容行了礼:“是我失了手。” 宋之湄还未开口,余容就先冲她点点:“不赖你,你去罢,告诉太太我很喜欢。”她面上半点没有怒色,竟还对着宋之湄笑一笑:“姐姐仔细了手,可别割着了。” 宋之湄火气无处发,她过来就是想看余容羡慕她的,哪知道这几个俱都一言不出,她便又想着,事既没捅破,外头自然不知道,又不好自个儿说出来,鼻子里头哼哼出声:“二妹妹当真是个好性儿的,这样的丫头,要在我屋里,怎么也得罚了。” 屋里无人理会她,紫楼得了余容的眼色,气鼓鼓的转身去理围碟,一把桃仁装进去又拿出来,再倒进去再拿出来,就是不愿给宋之湄上茶点心。 玉板把衣裳首饰一件件的收拾起来,连玲珑秋月都不搭腔,纵是独角戏,没人听没人看也依旧唱不下去。 宋之湄已经心满意足,余容嫁个从四品小官的儿子,想想都觉着畅快,立起来一搭手:“妹妹这儿一杯茶可我等不得了,我下午还得去学规矩,就不陪妹妹了,改明儿,给妹妹添妆。”余容不给她上茶,她也不是觉不出来,可这会儿余容离她差了十万八千里,便不再同她计较这些小节。 若不是叶氏老太太补给她,这份嫁妆都办得不体面,出了门越想越是掩不住嘴边的笑意,奈何身边竟无人可诉,若是白露水晶在,也不会像这两个呆子似的,长得倒是机灵的,脑袋里偏偏塞着草。 想着就斜了眼儿去看玲珑秋月,才刚在屋里就该掌了那丫头的嘴才是,先前在叶文心那儿也是她处处碍眼,她自个儿不好动手,这两个竟也这样蠢笨,心里越发觉着这两个丫头不得用,今儿回去必要让母亲把水晶白露接了来不可。 宋之湄一出门,紫楼就冲着门帘子“呸”了一声,石桂赶紧去看那套金首饰,幸好只有金冠儿落地,下面的花楼无事,拿在手里仔细看过一回,这才松一口气,可碧玺上头有刮痕,总归不美:“要么我去同太太说一说。” 余容赶紧摆手:“不必了,这东西我就是收着怕也没功夫带,只太太这份情我再不敢忘。”沈家的儿郎此时还是童生,这金冠儿拿出去,怕跟沈夫人戴的相当了,余容收虽收了,却没打算上头。 紫楼盯着窗户外头看:“凭白来恶心人的,还是个姑娘呢。” 泽芝一直不说话,这会儿才叹出一口气来:“还是姐姐说着了,福兮祸兮,大姐姐就是念经念得少了。”她说话一本正经,人又有些呆,别个说话,她自家出神,等人都走了,面上这才浮现惊愕神色,开口还是那付慢悠悠的语调,说完一句,又闭上了嘴巴。 余容轻声一笑,捏捏妹妹的脸颊:“你这个性子,同人怎么也争不起来。”泽芝红了脸盘,低头摆弄起衣角来,心里实是为着姐姐高兴的,那天余容臊得没抬眼,她却是看见了的,沈家儿郎生得像他母亲,眉眼端正口角带笑,很是体面,往后姐姐的日子总不会难过。 余容还宽慰了石桂一句:“你回去可别说,免得节外生枝,我如今是再不想同她攀扯什么了。”她能说出这些话来,就是厌恶已极,连见都不想再见了。 可这事儿石桂却不能不告诉春燕,回了鸳鸯馆就去寻春燕,告诉她在松风水阁里碰上了宋之湄:“大姑娘说是去给二姑娘贺喜的,要看一看太太给二姑娘的金冠儿,一时没拿住,滚落到地上去了。” 金冠的花瓣落了一片,宝石还刮出一道细痕来,石桂一说,春燕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这是疯了不成,不干你的事,你下去罢。” 她有意作弄,石桂也挡不得,进了屋子禀给叶氏,叶氏正捏着叶家来的信,听了春燕的话,半晌才吐出一口气来:“看看库里还有没有更好的,你亲自送去,宽慰她两句。” 这说的自然是宋余容,春燕看见叶氏脸色不好,知道那信上怕有什么坏消息,便把后头的话咽了回去,眼儿一扫问道:“可是家里有什么消息?” 叶氏身边,也只有春燕能问上这么一句,叶氏满面倦意,是哥哥来信,说给宋老太爷写了许多封信,都没有回音,问问京中有什么动静。 叶氏打小学着诗书琴棋,若是顺顺当当嫁给了宋思远,这些许还能说上一些外事,如今她能知道的也不过就是宋老太爷预备着把宋之湄送进宫去。 宋家不主动提这个茬,可也不会嫁了宋之湄,若是太子垂问,她必定得进宫去的,她心里觉得这个姑娘可怜,年轻的时候眼睛总是看着好的,哪知道前头是青云还是深渊呢。倒也不愿意再追究她,摆在眼前就有的苦头吃。 她把信纸一搁,春燕替她收拾起来,存在信匣里头,这半年的信,比往前五六年的还要更多些,心里猜着叶家要不好,却不敢张口问,叶氏往妆台前坐了:“你去问问老太太醒着不曾,我要去永善堂。” 叶氏此去,是想求着老太太把叶家姐弟接进京来,把话先说了,热孝过了,立时就上京来,这才不负嫂子沈氏的情谊。 春燕才掀帘子,廊下的丫头俱都立起来跟着,还是叶氏摆摆手:“看着都热,不必叫她们多走一回了。” 春燕打了伞遮了日头,扶了叶氏往永善堂去,到无人处这才问起来:“太太若是心里烦闷,我虽出不了什么高明的主意,可太太总能跟我说一说,怎么也比闷在心里要强。” 叶氏看她一眼,轻声叹息:“扬州来了信,前一向老太爷还写信送去,说要给荫堂结这门亲,这一段日子,却不再问了。” 春燕知道叶氏最关切的就是叶家姐弟能不能接到京中来,若是不结这门亲,人也接不过来了:“那太太要去求老太太把婚事定下?” 叶氏摇摇头,脚步一顿,立在葡萄架子下,顶上罩着一片绿荫,枝叶密密叠起来,细微的光落到她眼睛里:“这事儿,怕是不能成了。” 她再不知外头事,也是知道宋老太爷的,因着十七年前那桩事,老太爷怎么也不会逆了孙子的意思,若是他都用了个“拖”字,那就是叶家当真要倒霉了。 心里明白,却半点波澜都无,只先把侄子侄女接出来,随他怎么办,身子微微一动,落在眼睛里的微光立时不见了,春燕扶了叶氏的手:“那,少爷怎么办?” 叶氏心知儿子未必就对叶文心种下什么情根,看他的模样就能知道了,就怕他为了自个儿,分明不能娶的,还去求老太爷定下亲事来,倒不如她先把话跟老太太说明白,旁人顾不得,两个孩子,总要能庇护。 老太太才又念完一轮经,念一遍手上转的珠子就转一下,把一轮都转完了,才提起朱砂笔来,在那黄纸上点一个小红点儿,一张黄纸密密麻麻全是黑圈,老太太念经点的黄纸,叠起来都比人高了。 她听说叶氏来了,还没猜着叶氏要说什么,先让璎珞上一碗绿豆百合汤给她:“顶着日头来的,别过了暑气。” 叶氏喝了半碗,搁下道:“我来是有事儿要求老太太的。”宋老太爷迟迟不回信,叶氏也怕再拖下去,叶益清又拿女儿作梯子随意发嫁,这才急着来求老太太,她垂了眼儿:“我想着,把我侄女侄子接到金陵来,安置在别苑里。” 老太太心知她来是为着叶家的事,还在想怎么回绝她,听见叶氏这么安排,抬眼看看她,寻思着怎么开口告诉她,这门亲事是绝计不成的。 叶氏叹息一声:“我也知道……哥哥身上是有要案的,父亲一辈子的清名,不能叫他带累了,可我两个孩子总是无辜,嫂嫂生前只这一点牵挂,我若是连这个办不到,还有什么面目能见 她。”哥哥两个字吐得艰难,说到沈氏才又急切起来,这会儿还是孝期,等孝期一过宋家又迟迟不开口,说不准就真个把女儿再卖一回了。 说到沈氏,老太太越发为难,欠了沈氏的大恩德,她周全住了叶氏,就是宋家欠了她的,得替她把一双儿女看顾好了,替荫堂积福寿。 老太太手上佛珠转了一轮,叶氏就坐着等,老太太半晌长出一口气:“罢了,就当是为着荫堂报恩了,我盼他多福多寿。”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狂吃了一通 早上一称竟然还轻了一斤多 我是不是肚里长虫子了??? 按照这个速度,我是一定会瘦哒~~ 对惹,微博改名了,叫一只怀愫 我也终于克服了拖延症,挑出几样东西来抽奖了,妹子们可以先去微博看看图哈 为了月月有奖抽,所以不是一次性抽完的,大概有口红腮红还有生巧克力生巧克力薯片 谢谢地雷票 花生卷扔了1个地雷 ☆、第187章 不得 宋之湄回到西院,守院门的婆子也知道哪儿有什么香珠串,不过寻个由头出去,可她回来,还得告罪一声,说没寻着珠儿,给大姑娘赔罪。 宋之湄眼儿都不扫一下,径直往里走,银凤早已经守在门边,甘氏知道女儿出去了,她进门来,甘氏看都不看她一眼,宋之湄心里明白逆了母亲的意思,挨过去撒娇:“娘,这两个丫头半点都不得用,你还把水晶白露给我换回来罢。” 甘氏听了这话,深深吸一口气,一把掐住了银凤的手:“这两个丫头,撺掇着你办下这样的事来,一早就叫我发卖了,人顺着河走,这会儿也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宋之湄细细抽一口气,不意母亲会把她身边人发卖了,转念一想,又笑出声来,挽了甘氏的胳膊摇个不住:“娘,你别唬我了,我知道不该去西院,可我是去求老太太了,求老太太给娘换一个太医看病,又不是去胡闹。” 甘氏知道女儿心里有她,可若说她没胡闹,怎么也不肯信,侧了脸儿看她,面上似悲还喜,低了声儿:“人已经卖了,我让人牙子有多远卖多远,若不是看着侍候了你一场,打死还更干净。” 宋之湄这下算是知道甘氏没骗她,勾着她的手儿滑下来,身子往后倾,脸上一阵阵发白:“娘,你当真把水晶白露卖了?” 甘氏看着这个从小宝贝到大的女儿,宋敬堂她还时时敦促,盼他能考个功名,盯着他读书作文章,可这个女儿确是一句重话都没挨过,大房看不起她们,她就越要把女儿养得比大房那两个庶出的更矜贵,哪知道竟把女儿惯成了这个样子。 宋之湄蹙了眉头才要发怒,就眼睁睁看着母亲眼里滚下泪来:“要是你好好的,菩萨立时收了我,我也甘愿了。” 这话在宋之湄听来没头没尾,可这里头的伤心失望却是作不得假的,她听得身子打颤,忽然明白过来,冲口而出:“你根本就没想着我好!” 抬起袖子捂住脸,放声大哭,立起来就往门边跑,甘氏一把没扯住,抓着女儿腕子上套的开口镯子,一把把那镯子抓了下来。 宋之湄回到屋里就下了帘子,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向巴望着她出人头第的娘,怎么就改了主意,眼看就要扬眉吐气了,非去看大房的脸色过日子。 第102节 她哭得一阵,玲珑打了水进来,盆里头搁着冰,帕子在里头浸过,绞得半干给宋之湄敷手腕,宋之湄这才觉出腕上火辣辣的,叫开口镯的两边刮出两道红痕来。 “太太也是为着姑娘好,还是太太说了,姑娘的手必是伤着了,让我们给姑娘上药。”玲珑轻声说着,宋之湄本就哭得累了,收了泪盯着腕上的红痕,知道甘氏心痛她,想一回自以为是的明白过来,甘氏定是怕她进宫之后日子不好过。 她怎么能叫娘知道太子是真个待她不同的,,如今想来,这哪里是巧遇,分明就是命中注定,又怕说了再惹甘氏伤心,打定主意不再说惹着母亲伤心的话,等到太子下旨意来接她,母亲自然就明 白了。 余容的亲事一定,宋家便渐渐平静下来,宋之湄老老实实学起规矩来,甘氏每日有拜不完的菩萨,发不完的愿,还曾想过写信回去求一求宋望海,让他拿主意,反是银凤点醒了她:“太太,老爷原就不想替大姑娘免选的。” 甘氏心里明白,不过侥幸报那一丝希望,连这点都叫浇息了,越发没了指望,心里苦涩淌下泪来,娘家拿她作了垫脚石,夫妻又没存下半分情义来,如今连儿女都保不住,这辈子倒还不如不活了。 金雀跟着宋望海回了乡,银凤留在甘氏身边,这才显出她的好来,甘氏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无,便渐渐倚重了她,时常也问问她的主意,不论听不听,好歹身边有人宽慰她。 西院无事,东院也一时相安。 叶氏从老太太那儿得了句准话,等出了热孝,就把叶文心姐弟两个接到金陵来,就住在郊外的别苑里,多派几个人去侍候着,别露了消息。 叶氏肯退这一步,老太太对她越加满意,宝贝孙子若是非要娶,叶氏出面劝解,比他们出面要好得多。 院里无人知道叶文心将要来金陵,叶氏派了春燕出去过几回别苑,修葺屋子,收拾起来,再挑一房老实的人家先住进去,把事儿瞒得死死的,半点也不能透给宋荫堂知道。 既要瞒着宋荫堂,院里这些小丫头自然也不知道,只道宋家要去别苑消夏,这才派了春燕过去先理屋子,淡竹还奇一声:“年年七月都要斋月的,都多少年没去别苑了,怎么忽的想起这个来。” 石桂这才知道宋家在京郊还有宅子,她一问,淡竹便全吐露了:“也没什么,那是早些年老太爷置的宅子,是个小院儿,纵要去也住不下这许多人的。” 谁也没当一回事,春燕寻了个好由头:“哪里是消夏,是前两日下雨,院里的树倒了,太太派我看看可伤着了人。” 这事儿风过无痕,叶氏却再没想到她样样都安排好了,送信回去说要接了叶文心来,叶益清竟回绝了,说再没有好好的姑娘家没名没分住到姑姑家里去的。 叶氏接着信气了个仰倒,这是眼看着宋家要抽身了,想赶紧把女儿的亲事定下来,只要跟宋荫堂定了亲,宋家就再脱不得身。 这信还不是写给叶氏的,直接送到宋老太爷的案前,老太爷拆开一看,叶文心上京的日子只得往后拖了,朝中态势越发吃紧,这时候再不能节外生枝。 宋老太爷不肯同他牵扯,还是叶氏写了信回去,告诉兄长先把侄女接了来,叶文澜也一并过来读书,孝期一过才好科考。 叶益清却叫咬死了不肯,他惯会拿捏人的短处,知道叶氏急着要把两个孩子接到身边,就越发拿这个做了筏子,自家瞒了妻子丧报,此时反说要叶文澜叶文心姐弟替沈氏守坟,博个孝子孝女的名头,说这两个孩子一片赤诚,是他们自家不愿,自己并未逼迫。 叶氏捏着信久久不能言语,对这一位一母同胞的哥哥,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派去的嬷嬷回来说叶文心当真跟叶文澜两个没进叶宅的大门,就在宗祠替沈氏点灯,叶氏听着不住心疼,天气又暑热,她又多思多忧,几个夜里不曾睡好,心疼病又发作了。 薛太医顶着日头往宋家跑一回,宋荫堂亲自迎了他,一路把他领到叶氏堂屋里:“母亲往年都是春日里心口不适,怎么这会儿盛夏时节,竟也发病。” 薛太医能坐上院判,年纪就已经不轻了,笑一笑道:“这病症难以根治,年年浸得合欢花酒既吃着,多歇息少烦忧,病灶便慢慢减轻些,府里结亲,怕是劳累过了,我开两幅药,先煎来吃着。” 薛太医常年替叶氏看诊,她的病情了如指掌,说白了就是烦恼太过,隔着帘子摸一回脉,出了一张药方递给宋荫堂,他打小时候起就跟着薛太医看药方,这会儿捏在手里一看便知这是益气养阴的方子。 “母亲夜不能安寝,除了五味子,该再加一味夜交藤。”宋荫堂指点出来,薛太医略略一想动笔改过,知道宋荫堂为着叶氏病看了许多医书,那会儿还玩笑一句,若不走科举路,还能来太医院。 宋荫堂递了方子给药童,让药童取药来,亲自替叶氏煎药,春燕劝了几回,他都不肯歇,连小丫头子都躲在屋里头贪凉,只他拿了个药扇对着药炉子扇火,淡竹缩在荫凉处:“咱们大少爷,那可真是没得说了。” 石桂热得满脸通红,抱着瓷枕头添些凉意,淡竹回头看她这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对她道:“你抱这个还不如抱石菊,她可凉快呢。” 石菊血凉,比抱个冰驼子还舒服,大热的天也只有她往外走动不怕热,院里的丫头都知道这个,有甚事就求她跑腿,她在外头走上一圈,也只出薄薄一层汗,面颊微微泛红而已。 这会儿春燕差了她往老太太屋里报信,说薛太医已经看过诊,并没有大碍,隔得会儿她便拎了一篮子梨子来,是老太太送给叶氏解暑的,知道宋荫堂亲给叶氏煎药,虽心疼他,也不好让他停下,给他捣了冰梨汁来解渴。 那一篮子各样的梨子由着春燕赏下来,石桂摸了一个,咬上一口,一声脆响甜得流汁儿,一口咽了这才想到:“早知道该拿冰湃过的。” 那头春燕已经把梨肉片得薄薄的,摆在冰上端出去给宋荫堂用,淡竹隔着门看着直流口水:“再有两天咱们也有冰吃了。” 七月里天最热,这时节院里的丫头婆子一日能分着一碗冰汤,也就是往大锅汤里头搁些碎冰,总比喝热的强些,淡竹砸吧了嘴儿解眼馋,石菊笑一声:“你要真贪那一口冰,不如明儿跟着我一道去静中观,回回我送冰去,千秋师傅总给我饮一碗,你知道我这肚肠不争气,明儿你去了,自然有的喝。” 静中观比旁的地方不同,天儿才冷就有碳火,才热就有冰盆,里头住着一个尹坤道一个千叶,再没别的婆子丫头,东西都是日日送去的,都是从叶氏的份例里出,不走公帐。 石桂奇一声:“这位尹坤道这样受太太的看重?” 石菊笑一笑:“尹师傅来了许多年了,我进院子的时候就已经有静中观了。”说着坐下来取出剪刀绞荷包上的丝绦,绞下来重打一个串新的,旁的话却不再说,她去的多了,天又暑热,千叶便把她请到屋里坐着,眼见着尹坤道在做针线,细细看来跟叶氏贴身穿着的小衣是一样的针脚。 作者有话要说:  急着出门办事的怀总先更了 这章还没修过 回来再修 妹子们么么哒 昨天有妹子中奖啦,还有妹子攻略了隐藏关卡得到生巧克力一盒,不一定回答不出问题就没有奖中哟,下月的抽奖可以继续期待 ☆、第188章 往来 第二日淡竹还真想着要去静中观,不仅自家跟了去,还拉着石桂一道去:“静中观里不过两个人,天天那么一碗冰送去呢,料想她们也吃不完的,这东西又不能放,咱们一道去就是了了。” 石桂跟着春燕瞧见过那雪地上的脚印子,很有些不愿意同静中观那两个女道扯上什么关系,一径的推脱,淡竹失望的叹一口气:“那就罢了,我也不去了。” 鼓了脸儿生闷气,今儿比前几日都要闷热,坐在窗边也没风,拿扇子扇着反越扇越热了,干坐着比在外边走还更出汗。 石桂看她一回,明白过来看她平日里嘴巴利害,竟也怕羞,石菊不吃,她一个人门倒跟讨吃的差不多,这才不肯去。 想着搁下手上绣件儿,叹一口气:“成啦,我陪你一道。”淡竹一下笑起来,挽着石桂的手,就要出门,又缩身回来:“这天儿怕要落雨,我拿把伞。” 一个夹着伞一个挽着手,天看着阴阴的要落雨,还没起风,只闷得人难受,石桂最畏热,走一程就叹:“为着吃碗冰,先把汗都给淌尽了。” 淡竹满面是笑的挨着她:“见天坐在屋里骨头都锈坏了,这天儿又不能跳百索,走一走总是好的,我娘说了,出汗治百病。” 石桂拿她无法,不肯走没遮挡的地方,只绕着回廊走,紫藤花已经落尽了,葡萄架子上却结了一颗颗青葡萄,一粒只有黄豆大小,鸟雀啄来吃了,小丫头子坐在底下打瞌睡,淡竹叫一声:“你再不看着,葡萄都叫吃光了。” 小丫头这才醒了,淡竹这才道:“这是看院子俞家的女儿,这些花木都归了她管,院里结的葡萄没人吃,看着熟了她就摘了去,等九月里我们来摘一串。” 蝉虫才还鸣声不住,没一会地上的浮尘落叶叫风卷了起来,眼看着就下雨了,这下吃冰变成了接人,石桂淡竹两个快步往静中观去,石菊人还没来,她拎个盒子走得慢些,两个人便坐在廊下等她。 天儿说阴就阴,淡竹伸了头往院子里头看,就怕这雨立时落下来,把石菊困在哪个亭里廊下走动不得,等了好一会儿,才刚阴下来的天又亮了几分,淡竹才把头伸出去,一道闪电打下来,她“唉呀”一声,吓得差点儿跳起来。 石桂拉了她,兰溪村夏日里也多雨,挨着山就怕把山上的沙石树木冲下来,知道虽有雷声闪电,这雨一时半会儿还落不下来:“你赶紧坐着罢,这雷有一会儿好打,雷公电母才来开道,雨神还没来呢。” 淡竹挨着石桂坐下来,石桂摸了荷包里装的玫瑰糖,油纸包都叫糖沾子粘了起来,挑一个给淡竹,坐着总也无事,问起这静中观是何时建起来的。 淡竹摇摇头:“这我可不知,只知道尹坤道来的时候还年轻,比咱们太太大着几岁,千叶小师傅也就比咱们大一二岁。” 两个正说着话,石菊从廊道上过来了,一个闷雷打下来,雨也跟着落了地,地上立时被砸出一个个水坑,雨下的又密又打,拔不开的帘子似的,倒灌下来,打落了一地的珍珠梅。 三个人撑一把伞,从回廊到静中观观门口,不过几步路,石菊叫两个人夹在当中,她不过湿了裙子,石桂跟淡竹两个半边身子全叫浇透了。 鞋子踩了水花,半幅裙子湿的贴在腿上,里头的穿的薄纱裤子也湿了大半,奔到静中观院门前,雨声太大,里头一时竟听不着拍门声,三个人顶着一把伞,雨水倒灌下来,里头又久不开门,淡竹干脆高声叫起来,隔得好好一会儿,门才开出一道缝来。 里头千叶也没成想能瞧见这许多人,怔一怔道:“怎么下雨还来了,赶紧进来罢。”她也撑着伞,因着离得石桂最近,便把伞往她身上倾一倾,石菊带上门,告罪一声:“烦请小师傅让咱们避过雨再回去。” 石桂见过千叶两回,回回她都板正着一张脸,既不说话也不笑,人看着极冷淡的样子,这会儿竟点点头:“进来罢,吃一盅茶再走。” 静中观石桂还是头一回进来,院子极小,在外头倒看不出来,两边一边种了竹一边种了柏,显得越发深幽,还有一棵老槐树,这会儿也没槐花了,只绿荫荫一片看着人心头爽快。 石桂立在门边把裙子撩起来绞干,淡竹立时有样学样,石菊略一踌躇,淡竹便笑:“又没旁人,这湿乎乎的,甚时候才干呢。” 千叶取了毛巾来,给她们几个擦头发,收拾的干爽些了,这才往屋里带,屋里头几乎见不着艳色,供着三清像,香炉里插着三枝香,香烟袅袅,一屋子都是檀香味儿。 进了屋子千叶反而低了声:“师傅在午歇,你们往我屋里来罢。”石菊来了这许多回还从没进过千叶的屋子,掀了帘子进去,一床一桌一凳一张小竹榻,还有一个架子,里头摆着许多典经文集。 三个人挨坐在竹榻上,千叶坐在圆凳子上,雨一时难住,都进了人家的屋子,总不能干坐着,千叶还烧了茶来,这会儿淡竹也不嚷着热了,叫雨一浇,哪里还有热,一时爽快,跟着又冷起来。 千叶同石菊这些日子算是熟识的,看她脸上泛白,知道是冷着了,开了柜子取同一件水田衣来,看看石桂淡竹,又翻出一件一模一样的来。 石桂先时还当她已经十六七了,石菊说她只比她们大一二岁,这才知道她身量高,又生得老成些,小姑娘的衣柜打开来半件艳色衣裳也无,一水的道袍,便是家常穿着的,也都是青灰蓝紫,取了给她们罩上,又坐到凳子上。 淡竹石桂不知如何开口,千叶也坐着不说话,反是石菊轻笑一声:“上回来的时候,看见小师傅在打如意结,这会儿可打好了?” 淡竹松得一口气儿,她只觉得尴尬,这么干坐着不出声怎么好,哪知道她才松一口气,那头千叶的目光就投到她脸上来,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些笑意来。 淡竹面上一红,可她是个自来熟,有了这一笑,话匣子就打开了,石菊起了个头,淡竹便同千叶攀谈起来:“上头发了许多彩纸下来,又到折莲灯的时候了,你是不是也得抄经书?” 千叶倒不爱同她们提经书,取了箩儿出来,这里头反倒红红绿绿各色俱全,她的如意结一拿出来,石桂淡竹就怔住了,见过活儿精的,再没见着这么精心的。 一个如意结一个元宝结,还有一个莲花结,连枝叶都打出来了,莲花上还用水蓝色的丝绳圈了朵水滴出来,淡竹手快,手指捏着莲花结,怎么看也看不明白这是怎么打出来的,转了两三回,又轻轻放回去:“打得这样好,我还没见过呢。” 千叶面上微红,她几岁就到了宋家,一直在这小院里,同人并没有多少交际,似这般坐着对谈,还是头一回,竟连拿点心香糖都忘了,淡竹夸她,她也不知怎么接口,嘴角一翘,竟有半个梨涡。 静中观少有人来,尹坤道是常年不露面的,除了叶氏偶尔来跟她说说话,老太太那里略坐一坐,就再不出门边了,小徒弟千叶更是如此,院子里几无涉足,她这个年纪不簪花不涂粉,衣裳也是道袍一类,性情又内向,少同人兜搭,别个当她性子孤拐,来往的就更少了。 院里也只余容泽芝两位姑娘因着念经向道这才往静中观走一走,石桂眼尖,莲花结子底下的珠儿是叶氏才赏到松风水阁去的。 那么一匣子红玛瑙珠儿,说是给余容泽芝两个串手串儿,既有莲花又有珠子,石桂便问:“三姑娘生辰将要到了,这个可是送给三姑娘的?” 千叶脸上少有的现出讶异神色来,冲石桂点点头:“我也没旁的好送,打个结子送给她,她也能用得着。” 石桂听她一开口,就知道她为甚跟泽芝交好了,两个说话都有些呆气,看着生得老成,只怕心眼还没底下的小丫头子多。 淡竹咬了唇就要笑,千叶却忽的看向她:“你是不是要吃冰?我这儿的蜜吃完了,你明儿带了蜜来,我给你冰碗吃。” 淡竹一下子脸涨得通红,讨着吃是一回事,被她这样说破又是一回事,才想回绝了,石菊便笑:“我到厨房去要些玫瑰蜜来,再切点鲜果,可惜这会儿没酪,要不然倒能尝一尝酪浇樱桃。” 千叶想一回,竟点了头:“那倒不错,明儿你们还这个时候来?” 淡竹只当她是取笑,没成想她是诚心相邀,外头雨声渐歇,她笑一声:“那赶情好,你这儿地方也大,咱们带些酥炸小螃蟹来。” 还没到蟹肥的时候,河里搂出来的小螃蟹一篓只值上二三十文钱,下油锅炸酥了沾酱沾盐都好吃,静中观里并不常年吃素的,叶氏还会赏下荤菜来,昨儿才商量着要吃蟹,今天就找到了地方。 千叶自来没同这许多人吃过饭,顿一顿才说好,心里欢喜,眼睛一眯,笑起来了。 雨帘儿变成了雨珠,稀稀落落将要停,石桂几个出来的长了,拿了雨伞预备回去,千叶送她们到门边,尹坤道还未起身,淡竹复又担心起来:“我们明儿来,你师傅会不会说你?” 千叶摇摇头,淡竹这才放心了,才出门便道:“我原来当她性子古怪,原来人竟这样好好的,明儿看看有没有切肉,带些来。” 淡竹便是这个性子,谁同她好,她便同谁好,石桂却看石菊一眼,没料到千叶会是这付脾性,石菊一眼就知她心里想的什么,抿嘴笑一笑:“她人倒是好的,走动多了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怀总昨天从床上滚下去了 没错就是滚下去了 膝盖手背都磕肿了破了一层皮 六尺的床已经装不下一个我 太伤心了 最近大概不太能双更 因为吧,我要出去玩惹 啦啦啦 谢谢地雷小天使 第103节 ☆、第189章 盘算 既应下千叶要办吃食,甜的咸的都要备上几样,淡竹恨不得列个菜单子出来:“不如咱们每人摸些钱出来,置几样甜口的,就当是凑份子吃点心。” 石桂还没说话,石菊就已经开口:“你是吃了一回不足性,打起长久来吃冰的主意了。”夏天还长着,过了立秋府里才会断冰,到立秋还有好几个月呢。 淡竹叫她说破,也不恼她,吐吐舌头:“你天生就凉,我跟石桂可受不住,一日一海碗,哪里吃得了。”不说吃的,用的冰也有一盆,比着叶氏房里来,淡竹啧啧一声:“尹坤道才是最清闲的,又没人盯着她念经。” “也不好时时来烦她,月月都有打醮法会的。”石桂一时想不出有什么由头能歇了淡竹的心思,春燕这样盯着静中观,叶氏又这样优待尹坤道,能避开些就避开些,不知道比知道了要强。 淡竹满口子答应了:“哪能时时来,不当差了?”也不过找个地方消夏,静中观因着人少树多,很是荫凉,怪道她们冰都吃不完,坐在里头自然就凉快了。 淡竹是贪凉,石菊却是喜欢千叶为人,原来她们不识得,便也不问,既知道她好相处,淡竹便问得多些,石菊慢慢悠悠说了许多:“我头回送冰也当她不好说话,门都不敢进的。” 静中观本来就偏僻,门上更是冷清,寻常无人走动,连着叶氏去,身边也只带着春燕,尹坤道来了府中这许多年,连面都没露过几回。 石桂坐在床上翻书,淡竹一面听着,一面报菜名,跟石菊两个一唱一和,没一会儿功夫就想了十七八样,再一样样添减,马牙枣儿白子石榴算是鲜果,再来两个凉菜,再有一个炸螃蟹,又想着要煮些姜水:“吃了冰再吃蟹可别泄肚子。” 傍晚跟着石桂一道去郑婆子那儿要小螃蟹,郑婆子预备了冷泉面给钱姨娘送去,几样酱瓜小菜就算完,小丫头来领时,她拉了人说了半日:“姨娘明儿想吃甚?这天天吃素总不是个办法,明儿要么我给姨娘做个拿手的?” 小丫头子倒是想开荤,无奈钱姨娘吃素,吃得比谁都清淡,半点油花都没有,除了小少爷吃着奶,奶娘的菜色还更好些,等小丫头子走了,她从锅里给石桂淡竹两个舀了一只猪蹄来:“这是 给奶娘下奶的。” 石桂摇摇头:“这个天哪还吃得下这样油腻的东西。”郑婆子偷懒,猪蹄一早就炖好了,晚上还给奶娘吃一样的菜,凉透了的汤上结着一层白油花,看一眼就觉着咽不下去。 郑婆子笑一声再把猪蹄倒回去,搭了手叹道:“这天儿也不知道甚时候好,眼看着夜里还要落雨,要是再下,院子可不泡了水。” 淡竹一听就冲着石桂挑挑眉头,石桂问得一声:“院里怎么了?” 郑婆子摆了手:“可别提了,也不知道哪儿堵住了,得请人来通,你这两日别回来了,我跟你姐姐也说了,等我把院子收拾干净了再回来。”一面说一面觑着石桂的脸色。 石桂才刚问她要一篓小螃蟹,她张口就要五十个钱,一只只螃蟹不过桂圆大,一小篓炸出来也只两碟子,石桂一个子儿都没饶,她还觉着不足性,又想着法儿的要钱了。 “成罢,甚时候通干净了,甚时候我再回去,就不知道太太这儿还有没有假了。”石桂脆生生应了,郑婆子脸上便有些讪讪的,石桂却不理会她。 这一年里头盘炕建灶通火,样样事情都不少,回回都伸手问石桂葡萄两个要钱,没有一个月里安安稳稳不出事的。 郑婆子咂了咂嘴儿:“这会儿偏又有天热,那水堵上一会儿就发臭,早上还下那么一场大雨,这味儿真是闻不得了,我都怕这水漫到屋子里来,泡了你们的大衣柜。” 淡竹“扑哧”一声笑起来:“家家都有水沟,又不是发大水,哪里就能泡到屋里来,巷子口十来文钱弄个铁丝钩,嬷嬷可是家里杀了鸡,鸡毛没清干净。” 郑婆子脸上挂不住,又不能啐她,淡竹反而不留情面:“我替嬷嬷算笔帐,这一年又是盘炕又是建灶台又是置家具,姨娘这儿领的月钱哪儿够呢。” 再难听的也不能说了,石桂抿了嘴巴不说话,郑婆子不好当着淡竹就给石桂难堪,这几回也摸准了她的性子,吃软不吃硬,若不然也不会想这许多法子要钱。 两个出了门,淡竹才“呸”一声:“她要的这些钱,都够在乡下买地了。”田地一亩不过一两银子,郑婆子再多要个两年,都够盖屋子了,何况年节里不少她的,衣裳要做首饰要打,哪里经得住她这么个要法。 石桂笑一笑:“不给就是了,何必挖苦她。”郑婆子就是度着石桂不会真个走一趟,要些钱藏私房也好,当零花也好,她占着个干娘的名份,总要得些实惠。 淡竹叹一声:“你偏偏摊上这么个干娘。”她都替石桂心疼银钱,知道石桂向来节俭,她们买吃买喝手上散漫,石桂从来卡着钱用,倒给郑婆子抠去一半,怎么不生气。 淡竹抱怨了一路,石桂反而不说话,淡竹瞪她一眼:“我替你着急,你怎么不说话。”石桂掐掐她的脸儿:“气有什么用,她要,我不给就是了,我在太太院子里,她还能进来搜箱子不成?” 淡竹叫她这话一噎,虽有道理,到底胸中一口气难平,石桂挽了她的胳膊,两个往门上买新鲜石榴去了。 出钱的是她们,跑腿的是小厮,饶了把枣子给他,他还问卖枣的要了个鲜柳条编的小筐子来,盛着红红绿绿两头尖的枣儿煞是好看,多给的铜子儿也没要,拎着篮子就往回去。 下过雨院子里倒阴凉了些,一面走淡竹一面摸了枣子咬起来,还往石桂嘴里也塞一个,嚼着枣子走到鸳鸯馆门前,看见高升家的带着锦荔从繁杏屋子里出来,怀里还抱了一把盘算。 锦荔才来的时候是巴结着春燕的,可这许久春燕也没提拔她,便又想起来要巴结繁杏,想跟着她学管帐。 高升家的面上带笑,锦荔见着石桂,把手里的盘算晃的“噼啪”响,送了高升家的出门,折回来扫石桂一眼,鼻子里头哼笑出声,转身回房去了。 石桂嘴里还嚼着枣子,淡竹先急着掐了她一把,石桂越是不出头,淡竹就越是发急:“你跟繁杏姐姐学帐的事儿有谱没有,怎么倒懒怠起来了,她要是真把你差事抢了,还不定怎么得意呢,你赶紧去找找繁杏姐姐,让太太把这差事交给你才成。” 石桂反笑一笑,淡竹急得以手作扇,不住呼气,看她不急反笑,越发着急了:“你这丫头,这有甚个好笑。” “她是高升家的侄女儿,就不能再掌着太太的私库,不说她不识得字,她就是能当女帐房,这活儿也落不到她身在。”石桂从淡竹篮子里头摸出个枣儿来,脆生生咬一口,肉脆汁甜,这个道理她都明白,高升家的自然也明白,怕是挨不过嫂嫂请求,这才开口。 繁杏无家无口,好容易有个干娘还闹翻了,东西放在她这样的人手里,比那些沾亲带故,出门全是拐着弯的亲戚的人要强得多了。 淡竹还在眨巴眼儿,石桂已经进了屋子,故此她才不急,锦荔这会儿再得意也没用,只要她姑姑姑父还管着田庄,她的手就伸不到叶氏屋里去。 淡竹略一想明白过来,她是一时情切没顾到这一茬,这样一想也跟着笑:“我就看等着看她竹篮打水,到时候我定好好笑她。” 石桂重回叶氏院里时,就重新打算一回,她原在叶文心身边不可或缺,是因着除她之外再无人能替叶文心办事,那会春燕能给她领着二等的例,也是为着这个。 待她回来了,二等的例立时没了,不办这桩差,自无这些利。叶氏身边一个春燕管人事,一个繁杏管私库。除开这两个,少了哪一个都成。 针线这些,离了人再接手便是,玉兰前脚才走,后脚迎春就先接手了,春燕还有意提起石菊来,梳头沏茶哪有非谁不可的,鸳鸯馆里就只有春燕繁杏再无人可替,少了谁都不行。 要在院里头站稳脚跟,可不是凭会溜须拍马就成的,春燕面面俱到,心里眼里就只有一个叶氏,凡事都替叶氏先急先想,这才能掌住屋里这么些人。 石桂自觉不成,她的性子,是成不了春燕的,何况似春燕这般,往后必是管家娘子,叶氏如何肯放。只有替繁杏打个下手,记帐管帐,既显出能干,又不是叶氏离不得的。 石桂从没打过算盘,原来也不曾学过,繁杏虽答应了她,这一向事多,也不曾上过手,叶氏这儿是一季清一回帐目的,端阳节节礼造册那一回,她就已经搭过手,字写得清楚漂亮,送到叶氏跟前,连叶氏都赞了一声,她这个活计是跑不脱的。 第二日三个人取了冰往静中观去,千叶早早就在门边等着,见她们人来了,冲她们摇摇头:“师傅不让,你们走罢。” 淡竹咋了舌头,可尹坤道又不是郑婆子,她是宋家的供奉,总不能吵着她,千叶垂眉敛目,眼儿往她们手上端的东西看过一回,才要把门带上,石菊指一指廊道:“咱们往廊下去,略坐坐罢。” 千叶回身望一望,这会儿尹坤道还有午歇,进院不成,她出来总是行的,眼睛一弯,点了点头,拉了石菊往廊下去,她人一动,袍角微微掀起来,石桂便看见她里头穿着紫绸绢的裤子,她要不是穿道袍,同她们看着也差不了多少。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一跤把姨妈摔出来了 对不住今天晚了 因为今天是最后一天 要把全部的东西清空 我不知道我竟然有一个后备箱的东西 办公室里的杯子都有四个 这么神奇吗(小岳岳脸) 明天一早飞北京啦 又是一场背着电脑的旅行噜噜噜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90章 莲花 因着跟千叶熟识起来,送冰的差事,石菊偶有不凑手的,便是淡竹石桂轮换着去送,因着中元节要到,石菊绣起目连救母的绣像来,日日脱不开手,石桂便把这事替下了。 来去都是在绿荫底下,走上两回也还是热得出汗,才转身要回来,一道闷雷炸在头顶,跟着雨珠就打下来。 石桂裤脚湿了大半,撑了伞回来,进门先绞一绞裤角,抖了一阶雨水,抬眼就看见淡竹石菊两个正等她吃饭,桌上摆了一碗沾酱煮白肉,一个鲜炒蛤蜊。 “今儿怎么竟有肉?”鸳鸯馆里是不见荤的,少有荤吃,也是肉碎肉丁,再没吃过这样的大肉,石桂一奇,淡竹看她回来了,伸了筷子赶紧夹一片肉,塞进嘴里大嚼起来。 “还不赶紧多吃些,后头一个月可就碰不着荤了。”淡竹又夹了一块,往石桂碗里一埋,天儿一日比一日热,分明隔上两日就要落一场雨的,还是越来越燥,半丝凉风都没有,热得人在屋里屋外都存不身,院里池子的水都像是被晒干了一层。 石桂最怕热,原来在兰溪村的时候,她到这时节就恨不得钻进山里,金陵无山可钻,热得成天懒怠怠的不愿意动弹,可又不能全不当差,跟兰溪比起来,金陵城就是个火炉子。 叶氏屋里头供得有冰,上午一盆下午一盆轮换着,石桂觑着空儿就把酸梅汤绿豆汤装在壶里,把壶埋在冰里。 她先还想拿上一小块,搁在汤里喝个冰酸梅汤,可这些个冰不是入口的,不能食用,只得想出这么个法子来,哪知道叫叶氏瞧见了,微微一笑:“这丫头倒机灵呢。” 她既没追究,屋里的丫头便一个个都依样画葫芦,装上绿豆水玫瑰露,繁杏还取了个细口瓶子出来,倒进去搁在冰块里,比茶壶还更方便些,丫头们轮换着喝,除了石菊不能碰凉食,喝一口就要泄肚子,手凉脚凉,石桂恨不得能抱了她睡觉。 她才喝一口冰酸汤,就听见淡竹这么说,一口饮了问:“作甚一个月不能碰荤食?家里又要作法事了?”宋家的法事是月月都不停的,可也没有连着一个月不碰荤食的。 淡竹点点她:“七月里,你忘了?” 石桂立时想起来,七月是宋思远的冥寿,上回老太太替儿子山长水远的跑回镇上做法事,她还当是日子特殊,这才点三百六十盏九曲黄河灯,哪知道是年年都要做的。 “七月三十是地藏王菩萨的成道日,打七月头上起,咱们便又吃素啦。”这才赏了肉菜下来,让她们先吃上几顿,后头没肉,肚里也总算是有些油水的。 淡竹一筷子挟了白切肉,沾着肉汁儿大嚼起来,跟着石桂有肉吃,总能打打牙祭,慰一慰五脏庙,可整个府里吃素的时候也无用,荤的根本不进大宅,想吃就只有干咽唾沫了。 她们三个一道用饭,桌上就摆着一碗白碗两个炒素,这肉有一多半儿是淡竹吃了的,锦荔端了冰碗在门边晃悠,她脚步声才一响,淡竹立时回了头,眼光一扫就瞧见那冰碗上浇得红红白白,不知是什么,可她单拿出来显摆,必是她们寻常吃不着的。 淡竹的鼻子都差点儿歪了,石桂却抿了嘴巴笑:“你可真是,闻着她的味儿就知道她来了不成?”背对着都能立时知道,这两个掐得跟乌眼鸡似的,到这会儿还是秋菊春兰各占胜场,分不出个高低来。 “她吃她的,非得往我们门前过,菩萨保佑她跌一跤呢。”淡竹双手合什,阖了眼儿念声佛,石桂“扑哧”一笑:“这点子事儿也值得,你可把菩萨忙坏了。” 淡竹抓起筷子又咬了两口肉,锦荔立在窗前这许久,见没人理会她,反而先开口:“怎么尽吃白肉,今儿该有酱鸭子的。” 只有她的屋里有酱鸭子,怕是高升家的给侄女儿开小灶,淡竹去领菜的时候见着厨房里给她一个小食盒,果然吃的同她们不一样,她眼儿一翻就要同她绊嘴,石桂一把拉了她:“不就是酱鸭子,至于为这个就同跟她置气。” 淡竹扁扁嘴儿,石桂也知道锦荔这一向有事无事常往她这儿跑是为着甚,繁杏开始教她打算盘了,这差事是她想要的,也可能是高升家的指点过她,石桂虽还没跟着管帐,可学打算盘就是第一步,练得熟了,往后可不就是她接手了。 高升家的确是能干,可她这个侄女此时还看不出什么能为来,何况外头的田庄都已经是高升打理了,她再派进一个侄女来,这事儿办的可不聪明。 锦荔若是能干些也还罢了,偏偏又不是个能干的,进了鸳鸯馆除了掐尖,跟着玉兰没能学会打理叶氏的衣裳,玉兰人都走了,活计还派给了石菊,一屋子两个都成了她的眼中钉,怎么不来撩拨。 淡竹不理会她,锦荔还坐在门前把那一碗冰吃了,淡竹气得牙根痒痒,咬牙忍住了就是不开口,她不开口,这屋里另两个比她沉得住气,取出一箩儿彩纸来,折着中元节做道场时要放的彩扎河灯。 隔得两日郑婆子还送了一箩山楂红果来,给石桂她们串牟尼珠子玩,山楂果子一颗颗又红又圆,旧年存在窖里的,这会儿取出来还脆生生,除了山楂,底下还有一串儿冰晶葡萄。 石桂将要跟着繁杏学起算盘,这样的事自然得告诉郑婆子,她越是指望着你,眼下就越是不会想着法子要钱,葡萄去了大少爷的院了了,石桂眼看着就要跟繁杏学管帐,使出浑身解数巴结起来,想着法儿的送新鲜吃食来。 把山楂红果一个个串起来,看着就跟菩萨脖子里头挂的佛珠一般,有套在腕子上的,还有挂在荷包底下的,又能吃又能玩,外头街面上哄孩子的玩意儿,拿过来哄了石桂她们,当作逗趣儿。 石菊心细手巧,没一会儿眼前就折了一盏盏的荷花纸灯,石桂手就慢些,再有一个多月,就是八月十五了,石头爹说定了要来看她的,不知道能不能来。 一年往老宅送三回东西,石桂回回都有信送回去,可却没有回信送来,春燕怕她失望,总告诉她许是走茬了,一回是走茬了,还能回回都碰不上不成,心里再急也无用,腋下生不出双翅来,除了等还是等。 她一走神,手上的纸灯就折错了,赶紧拆开来抚平,想着七月里叶氏总要遣人回乡,专给宗祠里头的宋思远上香,把做好的单衣拿出来,打了包递给春燕。 连着两回她家里都无人来信,春燕却不好让她别送了,只笑一声:“知道了,这回说不准儿能有你的回信呢。” 石桂平日里是很少烦恼这个的,家里有人银子,就能买地置房子,日子总能好过,可一直没得着信心里到底忐忑,心头发闷,又折了两个便不再折了。 淡竹替她穿了一串牟尼珠,知道她是在为着家人发愁,同她相交这么久,知道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回乡的,才要张嘴,石菊一个眼色使过来,淡竹讪讪闭了嘴巴,她是想劝一劝石桂的,给自个儿存些钱,比旁的什么都强,一年两年记着你,三年四年也得把你忘了。 石桂少有的皱了眉头,狸奴顶着毛刺球儿回来了,一回来就冲石桂喵喵叫个不住,头摇个不住,就是没法子把沾在耳朵上的毛刺球拿下来,也不知道它往哪里钻,竟沾了这个回来。 前爪搭在石桂小腿上,抱了石桂瞪大眼儿,淡竹捂着肚子笑起来,有两个取了下来,有一个沾在背上,狸奴怕是打了个滚儿,沾着怎么也取不下来,石桂无法,只得取了剪子出来,把那一块的毛给剪了。 狸奴背上一块黄毛叫剪得秃了,甩甩脑袋这才觉得舒坦,喵一声去蹭石桂的脚背,蹲着问她要吃的,石桂让这猫儿一打岔,又把烦心事暂时放下,给它梳毛喂食,抱它进篮子:“都快肥的盛不下了。” 狸奴身子一歪,把篮子睡了个圆圆满满,怀里抱了个红木头球,歪着脑袋眯起眼睛,淡竹铺了薄被:“这鬼东西,睡的时候分明在,早上起来就不知往哪儿跑了。”伸手就过揉它的脑袋,狸奴张了嘴巴喵一声,还是一动都不肯动。 淡竹掂一掂箩儿,咋了舌头道:“都快沉得抱不住了。”人还在说话呢,猫儿已经蜷起来眯眼打呼噜了。 第104节 日子一溜过去,就到了七月节鬼门开的时候,赦孤放熖口,宋家上上下下都不吃荤食,虽得了月钱,也苦了肚皮一个月,外头跑的小厮也还罢了,抓上几个钱,总能往街上买些个肉包子鹅肉酥解解馋,苦的还是里头这些小丫头子。 淡竹几个自跟石桂一道就算是开了荤,原来三天五天一顿,石桂往郑婆子的小厨房去,总有吃的,如今上下都没荤食进门,庄上连鱼也不送,光送些莲蓬菱角细银苗,厨房里便顿顿都做元宝蛋,卤好的鸡蛋也当菜,拿素油炸了黄金蛋送上来都已经算是好的。 这还是上房的丫头才吃得着,底下至多素油煎豆腐,连吃了一个月,石桂腰身都细了,淡竹见天嚷嚷着腿脚没力,又说锦荔还这么精神,一看就是偷过肉吃的。 “你都没力了,还心心念念记着她呢。”石桂玩笑一句,淡竹差点儿跳起来,跟着又恹恹的躺下去:“等你生辰作东道,我能吃一□□猪。” 石菊一听便笑了,抖着肩笑得面上通红:“一□□猪你都吃了,那你又是甚。”淡竹知道失了口,抱了肚皮在被子上打滚:“我就是能吃一口猪,我都闻见肉朝香了。” 石菊伸手就捂了她的嘴儿:“快别嚷嚷了,太太屋里的灯还没熄呢。”今儿是宋思远的冥寿,年年这时节叶氏屋里的灯都不熄,一早房里就换上琉璃烧的莲花灯,这是中元节里才点的,叶氏不用旁的单用这个,院里却无人敢说,连淡竹也只搓搓胳膊,琉璃莲花引魂的事儿半个字都不敢吐露。 淡竹吐吐舌头,果然不敢再闹了,吹了灯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夏日天热,夜里也开着窗透风进来,几个先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没一会儿犯了睏,迷起眼睛睡过去,正屋里的那一束灯光,亮了一宿,经夜不熄。 作者有话要说:  理东西理晚了 拖延症就最后才打包 爱你们么么哒 再更新的时候应该是飞机落地之后啦~~~ 谢谢地雷票营养液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91章 来人 半夜里一声雷声隆隆,夏天虽多雨,今岁的雨也下的太多了些,一场急雨浇下来,风吹落了撑窗子的杆子,一声轻响落在地上,静夜里听着倒比远在天这的雷声还更刺耳。 石菊淡竹两个睡得熟,狸奴轻悄悄跳上石桂的床,一爪子把石桂给拍醒了。这只猫儿胆小的很,一有动静它倒先醒了。 石桂睡得迷迷蒙蒙的,用力睁睁眼儿,耳边全是雨声,好半天才挣扎着撑起眼皮,风夹着雨丝吹进来,屋里刹时一阵凉意。 狸奴一声声喵呜卡在喉咙里,拿毛茸茸的脑袋去顶石桂,石桂翻个身不欲理会它,它反要往石桂胸口钻,石桂无法,借着闪电一看,果然是木杆子落到它的窝里了,它没地儿呆了,这才把石桂吵醒。 挣扎着撑坐起来,趿着鞋子下床去摸那滚落的撑杆,雨幕里透着一丝光,石桂挨到窗边去,正巧瞧见叶氏屋里的窗子被一只手推开了。 半夜里这动静看着有些瘆人,石桂叫冷风激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搓搓胳膊才要把窗带上,就见那只手托了什么东西,外头一道闪电照得院中好似白昼。 石桂定晴一看,才瞧见屋门口点着两盏十八座的琉琉莲花灯,打在上地上可不光色流霞,那窗口还伸出的手上,就托着这么一只碗形的莲花灯,灯里的火苗被风吹得时明时暗,却到底没有熄灭。 石桂迷迷糊糊看着了,却没往心里去,关上窗户把狸奴赶下床,又缩回床上去,把薄被子卷在肚皮上,阖眼睡了过去。 第二日依旧热得人心焦,好似夜里不曾下过一场雨似的,淡竹一早就醒了,看见窗户关着,倒奇一声:“哪个把窗关了,这样热的天儿。” “夜里下那样大的雨,又是刮风又是闪电的,偏你睡得猪猡似的,倒好意思问窗怎么关了。”石桂撑坐起来,揉揉眼儿,淡竹已经开了窗,张头往窗户外头一看,哪里还有半丝水气,树枝叶子上头俱都是干的,冲着石桂啧一声:“哪儿下过雨,你看看外头多热,这还是大清早呢。” 她说着又往床上躺下去,石菊一把推了她起来:“怎么没下雨,我都听见了,狸奴还叫了一声,昨儿夜里不是我给你盖毯子,你早就闹肚子了。” 石桂这才知道石菊也醒着,坐起来拿柳枝儿沾了青盐刷牙,含口水吐出来,拆了头发梳起双环来:“也就是你呢,打雷都不醒。” 淡竹这才信是真个下过雨了,半点儿没阴凉不说,反而更热了,她头发厚,恨不得一把都揪住了顶天梳起来,拿篦子篦过,懒洋洋起来去取冷粥,回来的时候已经出了一脑门的汗,咋着舌头道:“你们猜我瞧见谁了?” 石菊把粥盛出来,倒些热水拌一拌,全吃冷的她肚肠受不住,随口问一声:“见着谁了?”淡竹咋咋乎乎:“我看见堂少爷了,他在亭子里头读书呢,我看那亭子也别叫藤花亭了,干脆就叫读书亭。” 这个天儿就是清早也不凉快,扫院的提水的都起的早,早早把差事办了,日头出来正好躲着,只有宋勉一个,白日也在那凉亭子里读书,读得满身大汗,却绝不解衣脱冠,汗湿重衣,都绞得出水来了,也还板板正正的踱着步子读书。 他大冬天落雪还在亭里读书,宋家上下都已经习惯了,也为着他有这份韧劲,宋老太爷越发看重他,宋敬堂回去备考,宋老太爷便把宋勉带在身边,带他见人接物品评文章。 石桂偶尔也能在老太太的屋里见着他,两个目光碰一碰,就又转回去,算是打了招呼,只知道他冬天在亭里读书,倒不知他夏日里还在读书。 淡竹嗞嗞牙:“你是没瞧见呢,后背都湿了。”好好一个书生,比那码头上干苦力的还不如,那些个还穿短打呢,偏他身上还是长衫,淡竹怎么也想不明白,连连摇头:“说他读书读得傻了呢。” 外头热浪滚滚而来,隔着帘子都觉着热,他偏偏往亭里头读书,也不知道找个荫凉的地儿,淡竹摇摇头:“这个堂少爷,也不知是脑子太好了,还是脑子根本就不好使呢。” 石菊笑一声:“咱们屋里不是也有一个,你倒忘了?”屋里这个说的就是石桂了,叶文心给她留下的纸早就已经写完了,正面用一回反面再用一回,满满当当全抄了书,锦荔在窗下过,看着她铺了一床都是纸,还嘟囔一声墨臭味重。 石桂不理会她,可此时纸贵,她写是这许多,已经满的无处可写了,要再想练字,只得往外头买去,可哪家子的丫头还买纸。 连着三四天没写了,墨条还有一半,石桂手痒得很,听见石菊这么说,主意打到那莲花灯上去了:“还是你聪明,我怎么先时没想到?” 莲花灯虽是蜡纸也是纸,着墨更难,写起来不容易,却是送上门的纸,在上头抄旁的不成,总还有抄两句地藏经,石桂赶紧梳了头赶紧磨墨,手上握笔杆子,把还没折成花灯的蜡纸铺平了折角,在花瓣花心当中写下地藏经。 因着抄经,手便下得慢,一个字错了,整张纸都不能要了,这些日子除了拆纸灯也没旁的事好做,中元节宋家要放的河灯且不止三百盏,丫头们得了闲手上都不停,管事婆子还得点哪个折得多些,交上去还有个赏钱好领。 七月里不能吃荤,要是再不给些甜点,底下也受不住。折出来的河灯挂在廊下,红的绿的黄的,整个回廊都挂满了,石菊把石桂写好的折成灯,挂在她们门外,春燕眼儿一扫,瞧见上头写着字,问一声知道是地藏经,知道是石桂写的,冲她点点头:“你有心了。” 上元花灯中元水灯,院里池边也要放河灯,只放出去的河灯流不到外头,只是作耍,给小丫头子们玩闹,这些个灯是正经要放到河里去的。 石桂写的石菊叠的,两个都得着了赏,石桂经得夜里点灯的事儿,知道叶氏是当真看重这些灯的,只来不及写了,到傍晚把叠的这些全往管事婆子那儿送去,石桂那两盏,让春燕收了去。 夜里放灯是管事婆子带着小厮往河边去放,院里的丫头只能干看着人出门,都往小池水阁边去,上头浮着满满的灯,拿竹杆儿搅动池水,那些个灯就飘来飘去,每盏都转起圈来,但上头的烛火又不熄来,这才算是好功夫。 池边嬉笑不住,两个院里却是静悄悄的没动静,老太太那儿早点起酥油灯来,静中观也做起了法事,叶氏更是一夜未合眼,连余容泽芝也叠了许多灯送来,趁着中元节一道放出去。 宋荫堂早两日就去了栖霞寺,在菩萨跟前替这位伯父念经,他虽从没见过这位伯父,但却同他神交许久,他起蒙时不光读四书五经,还有这位伯父的文章。 年年这时节老太太心绪都不好,宋荫堂打小时候起就知道,若这时候他能多念两卷经,老太太跟叶氏两个嘴上虽都不说,心里却是高兴的。 除了往寺里头烧经,中元是大节,除了民间搭棚演目连求母、城隍出巡之外,还扎了七八十尺的法船,放到河边,点上火推出去,一路把那些坐船的孤鬼送到地藏王菩萨那儿去。 连宫里也要大办的,太液池里行了船,内监手执荷叶,荷叶当中点着蜡烛,放千百盏琉璃莲花灯,随水而下,内监里还有等灯灭了偷偷打捞出来的,这东西是内造的,出手也值得几两银子。 七月里是宋家的斋月,偏偏又赶上纪大人外任,叶氏人不能去,只送了礼去,纪大人虽是外放,却是升任了,广东布政使右参议,派到南边最富庶的地方去了。 这个职位圣人替他升了又升,虽是平调,比在京里任员外郎要赚得多,宋老太爷却越发皱了眉,又因苦夏告了几回假,广东多少年都是颜家那一位经营的,派了纪大人去,可是要翁婿相争了。 宋老太爷越发不应叶益清的回信,便看着叶氏的情面,也不能把一家子都搭进去,这会儿还是动海运,等动起盐运来时,叶家怎么也是保不住的。 已经叫叶家拿捏了一回,错虽是儿子犯的,可补了这许多年的漏,泥足深陷,此时自家身上还有那么一摊子甩不干净的事儿,可不能再沾叶家这趟混水。 纪舜英离京的时候,圣人特意遣人送了一碗冰羹去,让他解解暑气,太子亲自去送,这碗汤却没过太子的手,以是叫内监送去的,宋家门前又连着许多日子不清净。 转眼将要进八月,院里头池子里的红莲花开得连成一片,蝉声都黯了,人也是恹恹的,白日里院里头少见人,八月十五是石桂的生日,因着日子好记,倒有许多人知道,郑婆子早早就来了鸳鸯馆,说要接了石桂回家,给她下一碗长寿面。 春燕许了她半日假,石桂收拾了些东西,正要回郑家小院,淡竹急忙忙进来,一把拉扯了她:“你家乡来人了!” 石桂盼了这么久,早已经不抱希望了,冷不丁听见这个,怔怔回不过神来,淡竹推她一把:“赶紧啊!”她这才回过神来,转身就往院门外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倒数 于是流着姨妈血逛完了什刹海吃了便宜坊我还找咖啡馆码字了 怀总是个好怀总 你们要珍惜,我自己敲感动的 跟我一起码字的还有童归宁 但她是渣渣,她没双更 坏人! ☆、第192章 办丧 石桂满心欢喜,七月里风浪大,行船不易,虽盼着石头爹来,却又怕他来,不如拿着银子安安生生做点小生意,真个攒下钱来,再来赎她不迟。 可听说他来了,恨不得飞到门边去,腋下生不得双翅,腿脚却发了力,也顾不得是不是在树荫底下了,一径儿往门上跑去,心里想一回石头爹,他又跑了半年船,还不知道得黑瘦成个什么样子。 一面心疼一面开心,在回廊上一阵风似的跑出去,日头直晒在脸上,汗珠顺着面颊滚下来,石桂边汗都不及抹,才踩到门坎,就瞧见个黑瘦黑瘦的人靠在门边,嘴里还叼了根长草叶子,看见石桂过来了,支着腿儿冲她笑。 石桂一下子怔住了,一心当作是亲人来了,哪知道来的会是明月,脚步才一顿,立在院子当中,明月冲她嘿嘿笑一声,嘴里叼的那根长草掷出去,竟慢慢悠悠的往石桂站的地方飘过来。 她眨眨眼儿,来的不是石头爹,心里总有些失望,可看见明月也是高兴的,复又露出笑意来,快步走过去,喘气道:“你不是才走,怎么又回来了?” 明月这回没穿道袍,穿了一身短打,衣袖高高挽起来,胳膊看着还是细,却已经有了力气,一根腰打缠得松松垮垮的,一身汗津津的,脚上的鞋子却是新的。 他一向心思不定,人又极机灵,石桂倒不担心他叫人诳骗了去,只这一来一回还没四个月,他之前还定了主意说要往燕京当师兄去的,这会儿又回来了,石桂看他一回,倒有些不敢问。 哪知道明月大大方方道:“我回来给我爹办丧事。” 石桂闻言一怔:“你找着你爹了?”再一想是办丧事,说是找着了,到底不是好消息,眉头微蹙看着明月。 明月看她奔了一路,脸上全是汗珠,也不知道擦一擦,桃粉腮衬着晶莹汗珠儿,一双眼睛亮晶晶看着他,眼睛里还有些说不明白叫人害臊的情宜,眼儿一时飘忽了,连头也不敢抬,石桂便当是触着他的伤心事,拉一拉他,叹一口气,轻声问他:“你是在哪儿打听着你爹的?” 若是他说人找着了,石桂还得提一句怕人骗他,可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骗不骗的,总不至于是骗个丧葬钱。 明月大剌剌往石阶上头一坐,石桂也卷了裙子坐在他身边,这才觉出热来,一口热气自己把自己都熏热了,赶紧打发小厮帮着买两碗冰茶去,哪知道明月早就给了,买了两瓯儿酸梅汁子来,一瓯儿给了石桂,一瓯儿自己喝起来,一口就喝了一大半。 石桂还等他说,他先长长出一口气:“还是冰的下肚爽快,要是酒也有冰的就好了。”石桂伸手拍他一下:“你才多大就吃酒。” 明月挨了打也还笑嘻嘻,嘴里啧一声:“当兵的哪个不吃酒。” 石桂满头雾水,分明是当道士的,怎么又当起兵来了,不等她问,明月就挠了头:“我走的时候跟的是吴千户的船,我听人说,吴大人就是因着剿了水匪才升的官儿,先是百户,跟着又是千户,我就想着,问问他我爹的事儿。” 明月的爹说是死在水上的,成了孤魂野鬼,尸身都没寻着,还不知道落在哪片水里,叫鱼虾吃了去。 这些个明月从没说过,只说他爹是出来贩货的,货没了人没了,家里还欠着货帐,娘才又改嫁的,石桂可怜他,这会儿听他说了,咬了唇儿,一双眼睛盯住他的脸,他虽然满不在乎的模样,却到底扁扁嘴儿,眼圈红了一红。 石桂把自家手上的酸梅汤分了一半儿给他,他又吃一口,凉沁沁的滑进肚,心里这才好受些,扯着袖子抹抹汗:“我只记得年月,贩的什么货走的哪条水道,半点不知道,只知是往金陵来了,哪知道一问,吴大人还当真记着。” 吴千户升官的那一桩案子,年月地方都对得上,那会儿确是救下来不少活人的,可有的虽被逼迫也一样入了水匪,这些个哪里会留下壮丁,不肯入伙的就抛到江里,肯入伙的,就成了贼囚。 吴千户那会儿年轻气盛,这桩案子办得极认真,里头许多细节还能记得,既问准了人,也没甚不能告诉他的,给了他一个帖子,让他回金陵来,拿了自个儿的名帖去衙门看案卷,上头水匪招供的,可有明月的爹。 这且是好的,若是入了水匪还杀过人,那便是同案,虽被逼迫,也是杀人,或是充军或是发配,山长水远的,哪里知道还活不活了。 这事儿本说到此处就完了,哪知道吴千户的夫人却召了他进去,看他这么点大的孩子,一句话才问出口,眼泪就跟着淌下来,告诉他说,家里原来也遭过水匪。 若是有尸骨的,那就是朝廷收罗了,挖了个大坑一道埋了,若是没了尸身,那就往江上祭一祭,扔下江米粽子下去,就当是全了心意。 都隔了多少年,尸身不说泡烂了,早就让鱼吃尽了,跟他这么说,不过为着让他心里好好受些,也是觉着他小小年纪竟能千里寻父,赞他是个有情有义的。 明月哪里是有情有义,一半也是因着无处可去,既能来金陵,就混着一道来,来了又不想走罢了,吃了这番夸奖不算,吴千户的娘子还给了他两套衣裳,又打发些银钱出来,让他能回一趟金陵,能寻着人最好,若是不幸没了,就拿这钱把父亲给好好安葬了。 石桂听了,叹一声:“这位娘子倒是个好人。”花银子去放焰口济野魂的倒不一定是真善人,听见这些事能周济一回,就比平日里烧香要善得多了。 说着抬眼儿觑一觑明月的脸色,有心想问问他,去查过案卷不曾,明月身子往后一仰,不靠不撑,两条腿一抖:“我查了,人早就死啦。” 是水匪杀的人,大客商还留着,想问家里要赎身钱,这样的行脚货贩子,连人带货都不值钱,年轻力壮肯入伙的也还罢了,不肯入伙留着也是祸患,扔进江心,除非龙王爷发慈悲,人落进江心是再活不了的了。 他连丧事都办好了,富贵人家办丧事,大殓出殡发讣开吊样样不少,还得读祭文作法事放焰口,方能迁坟安葬。 穷人家哪有这许多讲究,连尸身都没处寻去,更别说请阴阳先生来点穴看风水了,就在那朝廷埋人的坑地里抓一把土,买一套衣裳,再立块木牌子,连字儿都是明月自家写的,送上一杯水酒,点上一柱香,再压两串纸钱供上些鲜果,就算是体面的丧事了。 明月还有一样没说,他爹身前爱吃鱼,死了落在江里,说不得还是他吃鱼,想着去买了一尾好鱼,请店家好好整治了,把鱼搁在坟头上,学着亲爹还在世时的样子,把那鱼眼睛挑出来,单搁在一边,等香烧完了,自个儿把一边的鱼眼睛吃了。 吴千户娘子给的钱大半花在买鱼上了,这会儿身上连回去的盘缠也不足了,却没想着把给石桂的钱要回来,他哪儿都能混饭吃,要是她爹不来,她总得有些钱用。 第105节 石桂叹息一声:“你好歹也寻着了个结果。” 明月晃晃脑袋:“旁的不说,吴大人总是替我报了仇了,同案的水匪一个也没能跑了,有一个打头的还砍了他一刀,他脸上有老长老长一道刀疤的。” 说是刀疤,还比划了一下,那刀疤再差一点就到眼睛上了,看起来极可怖,偏偏嘴上却是无限向往的口吻,石桂立时觉出来了:“你不当道士想当兵,就是要跟着吴大人?” 明月咧着嘴点点头:“我本来就不耐烦念经的,我在船上还跟着学一套刀,我武给你看。”说着随手折下一根枝条武起来。 石桂哪懂得这些,只知道他人灵活,腾挪之间轻盈得很,再一想他打小就跟着宋老仙人练气,虽打得马虎些,到底也算用过功的,上树上墙都不费力气,肯走正道就是好的。 至于旁的,此时还看不出来,明月规规矩矩武完一整套,虽不喘气,却出了一身大汗,衣裳后背又湿了一回,把那长枝条一扔,复又挨着石桂坐下,挑着眉毛看向她。 石桂知道他是等夸奖,想一回道:“你原来学的那个竟这样有用。” 明月也知道她不懂,也没指望她能说出什么来,点一点头:“吴大人也看了,说我这身筋骨不合适练刀,要是学剑还好些。” 可剑轻飘飘的,武刀武风得多了,说完了他自个儿,他又问起石桂来:“你不是八月十五生辰,你爹来了没?” 石桂摇摇头:“行船哪有个定准呢,也不知道他这会儿在哪呢。”想到明月的爹,心里更忐忑了,回回写信回去都在劝,跑船风险太大,赚的都是血汗钱,石头爹又是伤过的,要是不养好了,年老了可怎办。 明月宽慰她:“再有几日他说不准就来了,你等着罢,便他不来,我也给你过生辰的。”石桂旧年的生日就是跟明月一起过的,那会儿还在山上通仙观里,又有烟火看,又有松果吃,明月这才记得这样牢。 石桂轻笑一声:“好,你来的时候,我分你长寿面吃。” 明月转身要走,石桂还追回一声:“你这是往哪儿去?”又问他夜里在哪儿歇脚,明月抖抖脑袋:“往观里去呀。” 说得天经地义,石桂怔一怔:“你不是不当道士了?” 明月嘿嘿一笑:“他们又不知道我不当了,到你生辰还有十来日,我找个地儿落脚,跟师兄亲近亲近。”最好能再卖些符,思量着给石桂置一件像样的礼物。 石桂“扑哧”一声笑起来,拿袖子掩了口,眼儿一弯,明月耳朵一热,看她一眼,转身走了,那真路的样子,也不学道爷那摇摆袖子的模样了,反而弓着腰,两只胳膊弯着,分明单薄少年,非要装成虎背熊腰的模样。 石桂面上的的笑意止也止不住,扒在门上看着他走远,明月一直没回头,走到巷子口了,才拿眼儿往后瞥一瞥,都没看见石桂的脸,只见她那一段淡紫绸子的裙角,跟一截鹅黄色的腰带上缀着的流苏,嘴角一咧,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请跟存稿箱君问好~~ 爱你们么么哒 然而渣渣宁说她一年只会双更一次 并没有下一次啦 我都说啦,明月就是个没爹的娃 谁说我是不是亲妈 我简直甜!!!! ☆、第193章 生辰 石桂把两个酸梅汤的瓯儿带回去,淡竹一看就笑眯眯的:“你爹还知道给你带甜汤来。”石菊却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一回,皱皱眉头:“来的不是你爹?” 若真是石头来了,石桂早就回来拿钱了,哪会这样慢慢悠悠的,纵不取钱,还有一包袄衣裳鞋子呢,早早就做得了,一直等着送出去。 石桂摇摇头:“不是我爹,是我那个同乡。”虽不是石头爹,有明月的消息也是好的,他不当道士要去当兵,虽凶险些,也不是早年打仗的时候了,圣人重武,混个出身,比当道士总要强一些。 石菊听了立时抿嘴一笑,她是见过明月的,不独见过,上回明月走时,还是她给预备的吃食,搁下针线问道:“他不是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她自上回说破了明月喜欢石桂,石桂在她跟前就有些说不明白的意思,也不知道怎么跟她扯明白,干脆不说了,对她笑一笑:“哪知道他真能寻着他爹呢。” 把明月的事儿一说,淡竹先叹一口气:“也算是他的造化,总算有地方给亲爹上柱香。”这个吴大人的事迹,石菊淡竹都知道,金陵城里也是无人不知的。 宋老太爷是文官,跟武官一系自来不熟识,可再不熟识,吴大人杀水匪的事儿也是满金陵城都知道的。 水匪就在菜市口处决的,一气儿杀了十来个,是件要案,她们那会儿也还是小儿,也听大人说得可怖,说那些日子,菜市口的地都是红的,拿水浇也浇不干净,青砖缝里一道道的深红,一到下雨天,地上流的都是血水。 石桂听了叹口气:“他爹就是叫水匪害的,正巧一船上遇上了吴大人,吴大人给了他银子,让他回来立坟。” 三个人各各叹上一回,如今已经算得治世了,也还是这样乱,淡竹害怕的抖了一下:“都说水匪杀起人来眼睛都是红的绿的,可吓人呢。” 放河灯也有赦孤魂的意思,中元节里家家都放,还有飘到江里去的,星星点点闪闪烁烁,飘的远了好似魂灯,看着青幽幽的,越发说是中元关门开,江中孤鬼出来了,还有那等善人,专往河边江边扔米撒纸钱的。 宋家每到此时法事就不停歇,一半是替宋思远祈福,一半是积德行善,济民所里养婴院里都要捐钱,收罗那些个无钱看病的,还有专人往河上捞婴孩尸身,里头大半是生下来不愿意养的女婴。 石桂听得一会子,知道吴千户倒是个能办事的官儿,只不知道明月前途如何,心里想一回,替明月担忧。 石菊看她蹙了眉头,忍住笑意问:“他就这么走了?你不替他办些吃的?” “八月节之后再走呢,隔七日还得给他爹烧纸的。”新坟才立,招的魂儿还不定就来了,这才有这么个规矩,立了坟,隔七日烧一回纸,似这样客死异乡的,就更得招魂了。 石桂算着他还得来,折了两盏荷花灯预备着给明月,想着他还有银子摆在自家这儿,跟着吴大人走都没能带,自己走就更不安稳了,她正出神,就听见石菊轻笑得一声:“那他可留下来给你过生辰?” 淡竹不明所以的眨眨眼儿,眼看石菊嘴角含笑,立时明白过来,一把推了石桂:“好啊,你竟瞒着我们呢。” 十三四岁的姑娘家,说不懂也已经懂得了,说全明白又不尽然,当丫头的没这么早嫁人,春燕十六了,繁杏都已经十七了,也还没说人家,怕要再等等才能出去,总得有个接手的。 石桂挨她这一下,哭笑不得,石菊不过开个头,淡竹打趣起来却没个完了,石桂堵不住她的话头,叹一声,半真半假的眨了眼儿:“他要往燕京去,你说能不能成了。” 淡竹立时哑巴了,张嘴结舌就是说不出话来劝她,还当她是真伤心呢,舔舔嘴唇倒了绿豆水给她:“吴大人去升任,总还能回来的,到时候他不就回来,你也不必就……” 她话还没说完,石桂已经撑不住了,捂了嘴笑起来,淡竹知道叫石桂骗了,伸手捣了石桂一下:“好哇,你还骗起人来了。”作势扑过去,把石桂压在床上,两个人闹在一块儿,连狸奴都跳上床,歪了头看着她们打闹,伸了小白爪子,一巴掌按住了淡竹的手。 淡竹越发不肯依,抱了狸奴揉它的脸儿:“好好好,平日里都白给你吃喝了,你还帮着你家主子呢。”狸奴腾空了喵喵叫个不住,伸着爪子不住勾,却脾气的任淡竹揉它,淡竹一松手,它还懒洋洋躺着不动弹。 石桂倒在床上想一回,明月好歹来一回,总得给他些甚,他那些银子,也得好好他说一说,他要是在燕京城里安家,也得有个地方安身才是。 不当道士了,便是失了住所,又不一定能跟着吴大人,他年纪还小,兵营里肯不肯要他还得另说呢,说是给吴千户当护卫,那更没个论道了。 想着船上行船的都要绑腿绑腕,护住关节以免受伤,取了三尺葛布出来,是她给石头爹做衣裳剩下的,还想着要给喜子也裁一件小褂子,这会儿正好给明月做个绑腿护腕。 这东西不难做,只要把长布裁成长布条就行,要紧的是结实耐磨,石桂手上比划着长宽,她原来给石头爹做过,怕他行船的时候受了伤,这会儿给明月做,算是熟手,裁了两边,自己先试过。 把裁好的绑腿先在自己腿上试一试,一圈圈紧紧缠起来,抬一抬腿儿,小腿裹得紧紧的,等闲也不怕被划破刮伤了。 明月隔了三天果然又来了,这回给石桂带了甘草雪水,碗里头插着麦杆,甘草薄荷混在一处,石桂咬住了吸一口,满口清凉。 这三天里也给明月做了两付绑腿:“你原来当道士,这些个再用不上的,这会儿用得上了,我也不及做旁的,这个给你。” 原来还想做双鞋子,怕落了人眼,她到底是宋家的丫头,纵说是给她爹做的,大小又不一样,少年人的脚到底还小些。 明月已经很开怀,摸了绑腿嘿嘿笑,船上那许多武官兵丁哪一个不绑腿,他也想要,只没有可心的,抖落开来试一试,除了绑腿还有护腕,练刀的时候正用的上。 他这一回来,先时的衣裳便不穿了,还穿着道袍,兜里揣着一叠黄纸,显是半点没歇着,又要朱雀街上卖起符来。 石桂捂了嘴儿笑个不住,明月却不计较,出去这几个月,再回来道袍都短了一寸,穿了孙师兄的横里又太长,短就短着穿,看着石桂笑,冲她比一比:“你原来不是挺高的,怎么不长了?” 他在金陵吃得好,船上又有这许多武夫,一天不吃肉都不行,顿顿吃肉不说,还学会了喝酒,石桂啐他一口:“你吃得多自然长得快了。” 明月又皱起眉头来,当作石桂没吃的,听说斋月吃了一个月的素,倒抽一口冷气:“这丫头的差事也太难了,比当道士还不如,你不如跟着我去燕京罢。”石桂想也不想,摇头拒了,她走了,往后石头爹秋娘到哪儿找她去。 明月这才想到她是有家有牵挂的,跟他再不一样,他那个娘,只怕嫁了人孩子都生下三四个了,他把腿儿一支,仰头看着小院上方那一块巴掌大的天,想起船上看的江河星月来:“船上看日出,太阳就从江心里出来,比在山上看日头,还更有意思。” 石桂长这么大,也就跟宋家爬过一回通仙山,在通仙观里看过日出,听了明月这样说,心里不住向往,到了这儿连坐船看日头都是奢望,一手托了腮叹道:“要是我也能看就好了。” 明月撑了手:“这有什么,等你赎了身,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石桂先还叹息,等听见他说赎身,嘴角一弯笑起来,虽知道这地方行路难,有人一辈子没出过兰溪村,她这样虽是无奈,却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丫头了。 明月看她笑了,也跟着笑起来,拍一拍身上的黄符:“我得走啦,下回我给你带西瓜灯来。”城里小儿玩的东西,把西瓜掏空了,雕成个莲花模样,里头点上蜡烛,当作灯玩,石桂只知道扎花灯,还没见过西瓜灯,点了头道:“那好,我预备好烧鸭子等你。” 八月十五中秋祭月,后院里供起月光遍照菩萨像,底下设了月饼供果,祭案早早就设起来,小丫头子们还去院里看那挂的菩萨像,菩萨藏在云里,圆月亮里一只玉兔正在捣药,亭台楼阁之上悬着匾额,写着广寒二字,画像贴了金,撒着彩粉,看上去金碧缤纷,夜里点起蜡台来,便对着月光菩萨上香祝祷。 长案上两边摆了胆瓶,插着桂花枝条,金桂初开,一枝就能香满院,一碟碟石榴,葡萄,壶里还有桂花酿。 上月吃了一整月的斋,这一日却是不尽的,家家都领着月饼不说,宋家还要家宴,宋望海写信说赶不回来,宋老太爷便顺水推舟,这一年的宴,因着老太爷告病,显得尤为冷清。 既是家宴,便不分桌坐了,连着甘氏也带了宋之湄来了,还亲手给老太太绣了解厄观音像,甘氏早不似原来那样无事也要笑三声,她不说话了,满座都是沉默的,连宋之湄也一反常态,盯着圆月亮出神,一个字儿也不说。 这场家宴早早便散了,院里挂的彩灯还是小丫头们自个儿扎的,点起来倒也红红绿绿,添了几分热闹,可这热闹到了分饼的时候就又添上几分凄然。 一块碟子大的月饼,圣人赐下来的,上头印着吉祥话,里头是满满当当的五仁豆沙黑芝麻,算是一个全福月饼,拿银刀分了,宋老太爷切成了九份,取了个甜白瓷的空碟子,挑了里头黑芝麻的摆上,要把这个供到儿子灵前去。 这些个石桂此时半点也不关心,她正踮了脚,等着明月带西瓜灯来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  怀总在故宫受到了伤害 全是野导游,贩卖着东拼西凑胡编乱造的历史知识 比如状元骑马出了神武门说明他不用走后门 别人出宫都要走后门的 后门后门后门,东西六宫一日游是么亲…… 再比如告诉大家这儿是华妃住的,那儿是甄嬛住的…… 从此我又多了一句寒碜人的话 你历史是跟野导游学的吧 谢谢地雷票么么哒 茶茶绿色扔了1个地雷 ☆、第194章 中秋 长巷子两头都是当官人家,这一条小巷子都开了后门,这时节也点满了花灯,一盏盏荷灯元宝灯鲤鱼灯从头亮到尾,天还没黑就已经点上了蜡烛。 这一日宫城里要走月亮,皇后娘娘还要带着宫人女眷拜太阴星君,再从内城走到太液池,挂花灯游船舫,今岁的状元探花联对儿猜灯迷,连太子都亲自驾船,船头挂着灯,从太液池前过,逗皇后圣人高兴。 宫城里都是如此,外头就更是热闹,大街上人潮涌动,东西两城处处张灯结彩,圆妙观前还有庙会,往彩云桥上踏歌,秦淮河上今儿争花魁,弹琵琶唱小曲儿,开着花船往河边过,一圈下来,船上落花最多的,就是今儿的花魁。 外头这样热闹,尚书巷里也是一样,经儿是不宵禁的,当官的叫请进宫里玩乐了,回家自然还请了弹唱,石桂等在门边,一边是在等明月过来,心里还隐隐的想着石头爹,说不准儿就赶着正日子来了。 她伸了头等,小厮却得回去吃酒,轮着看门的嘴里直道晦气,石桂倒还贴上酒钱,请他通融,小厮要了角酒进来,吃些花生梅豆下酒,没一会儿竟昏昏欲睡,嘱咐石桂盯着门。 石桂不错眼的盯着巷子口,心里盼着石头爹从巷子那头过来,或是给她带碗甘草雪水来,或是带上一碗酸梅汤,告诉她这半年里家里过得如何,秋娘是不是还跟着出去采茶,喜子读书了没有。 从天亮一直等到日落,石桂还当明月被事绊住不会再来了,才要转身同小厮打招呼,若是明月来了,这一包南炉烧鸭子给了他,让他带回去吃,再晚些,院里就要落锁了。 她往长巷子那头瞥去一眼,恍惚见着一点光晕,一巷子的花灯投出光斑来,把这条窄巷照得烟火迷离,头顶上也只是哪一家放了烟火,火星子蹿上了天,落下来渐渐熄灭,石桂眼儿一恍,明月已经站到她眼前,提一提手上的西瓜灯:“路上这许多人,我怕把它碰碎了。” 老大一只西瓜掏出肉来,雕得莲瓣几十瓣,一层层当中还有个红心,外头皮是绿的,里头心是红的,看着倒似开了双层莲,当中还点了一枝蜡烛,红红绿绿煞是好看。 石桂倏地一下笑开来,一个不能来,总叫人失望,把明月等来了,总比空欢喜一场要强,笑盈盈的搬了小杌子出来给他坐,借了小厮的小圆桌,把西瓜灯摆在当中间,油纸包着的烧鸭子烧猪肉,还有一串乌玉珠葡萄,红白软皮石榴,还有两只绿蒂红柿子,小小一张桌子,放得满满当当的。 石桂怕汤面糊了,做了冷泉拌面,麻饼蜜饼两样装在一碟里,自她到了这儿,还是头一回像样做生日。 明月除了西瓜灯,还给她带了个兔子娃娃来,外头小儿走街的时候拿在手里的,他见着颜色涂得好看,也替石桂买了一只,兔子的头,底下或男或女,样样都有,他多花了几个钱,让那人替他画一只穿着紫绸裙扎着鹅黄腰带的彩兔儿。 第106节 石桂拿了一看就知道是画的自个儿,这身夏衫还是她新作的,这东西底盘是圆的,怎么推都不倒,搁在西瓜灯边上,算是明月送给她的生辰礼。 明月倒了一杯桂花酿,石桂是头一回这么像样过生日,他却是头一回坐着吃宴,这许多肉菜点心,于他已经是吃宴席了,原来只看见师傅师兄吃过,自个儿连凳子都没沾过,石桂办了这些个,他一时倒说出什么俏皮话来,灌上一口桂花酿,咂吧了嘴儿;“这哪里是酒,这就是甜水,不够劲道。” 石桂是从厨房里取出来的,给丫头姑娘吃的,能有什么后劲,她伸手就要打明月的头,明月还没等她的手到脑门前,就侧了身子避过。 他这么一躲,石桂又想起他说的男人头女人腰来,忍了笑道:“你纵是同别个应酬,也不能吃着醉鬼,喝多了误事呢。” 明月满不在乎,他人小酒量不小,初上船时才只饮得一杯,那些个兵丁逗他,给他一杯,他喝一杯人就倒下去昏睡了。 若是别个,只怕就此打住,偏偏他是自来不服输的,第二回勉强吃了一杯半,急酒激人醉,倒下去再睡一夜,这么连着来,竟慢慢练了出来,能喝上半壶了。 这酒却是郑家的浇酒,比寻常的酒浓郁得多,有个诨名叫作千日醉,取的就是一杯吃完能醉千日的意思,这虽是夸大了说,可这酒的后劲却是足的,明月喝惯了那个,哪里还吃得这样的甜酒。 明月身子就没个停的时候,人坐在杌子上,脚下还似在腾挪,嘴上漫应着,脸上全是笑,撕了一条鸭腿吃,嘴里嚼着鸭子肉,三两口咽下去,看石桂笑眯眯看着他,又觉得脸上发烧。 他头一回见石桂就知道她是好看的,他自记事就在道观里,却也见过些女香客,分得出好赖,那几个小丫头片子里,她生得最好看,人又笑眯眯的,伸手给他一包糖,那糖湿乎乎还沾着汗,却甜到人心里。 明月自上了船,就跟着大头兵混,吴大人是个惧内的,那样厉害的人,脸上那样长的刀疤,却怕老婆,吃多了酒都要跟老婆陪不是,那些个兵丁下船找乐子,从来不敢叫吴大人知道。 明月因着同老兵混得好,他们寻乐也带着他,说要带他长长见识去,让这个小道士知道知道花娘生得甚个模样。 明月自然去了,连楼里的鸨儿都知道他是去瞧热闹的,这些军爷才是大户,圣人登基以来,再没有苛扣了军饷的事,这些当兵的腰里有钱,没成家的更是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隔几回寻个花娘取乐,吃酒吃肉,只不过份了,吴大人也不会罚他们。 明月把那些个花娘看一回,一个个都花枝招展,脸上搽得粉白白,嘴唇涂得红艳艳,笑起来腻死人,一拳头捶上肩,反把那些个大哥打得笑起来。 明月自觉看过女人了,扒窗子还看过他们解衣,露了半片雪白白的胸脯,看着像块羊油,白的膻气,他既见了世面,回来再看石桂,还是觉得她好看些,小毛丫头,回回再见,她就更好看点,人撑着桌子往后仰去,眼睛却不住在她眼睛上打转。 她眼睛生得好,明月这么想,比外头那些个花灯,比夜里船上见着的星河,都还要更亮些,心里想了,再去看时,就越发觉得那两道目光灼人,不自觉得就低下头去。 外头不宵禁,宋家却是要吹灯的,桌上的酒肉大半都进了明月的肚皮,他一个人吃了一只鸭子还不觉得饱,烧猪肉白切鸡全吃了才算摸了肚皮打个嗝,石桂这才取了个月饼出来,给他一个。 旧年就是他们俩一道分一只月饼吃,石桂想一回,虽是她的生日却祝愿了明月:“你跟着吴大人,也别太实心眼子了。” 明月哪会不知道这个,那些个能爬上去的,从总旗开始,先领五个人,再领十个人,最后当上百户口千户,他笑一回:“我往后就不叫明月了,吴大人说了,若我办了丧事还想回去,就投奔他去,他给我起个好名儿。” 石桂抿嘴笑起来:“那倒好,你要是再来,可得告诉我你叫什么,等家里再上香,我也祝你一回,祝你鹏程万里。”明月打了个嗝,嘴里吐出些桂花香,舔舔嘴唇,觉得鹏程万里,也是个好名字。 小厮酒醒了,外头虽还热闹着,宋家却到了锁门的时候,出来赶一赶:“再不收拾了,叫巡夜的人瞧见,我也得吃瓜落,你赶紧着罢。” 石桂收拾了酒壶,送明月到门口,明月胡乱塞了个布包给她:“这个给你,那个是作耍的,这个才是你的生辰礼。” 石桂也递了个荷包给他:“这里头是些活血丹金创药,你舞刀弄剑用得上的。”明月一掂,果然有些沉手,也不细看,揣在怀里走了,石桂笑眯眯的,那里头有绞碎的纹银五两,给他带在身上防身用。 明月给她的也是一个小布包,外头裹着一块红布头,她来不及细看,提着西瓜灯回去,鸳鸯馆里已经静悄悄的,石桂吹了西瓜灯里的蜡烛,轻悄悄往屋里头去,推开门石菊淡竹还在等她,见着她道:“你可回来了,宴上好一场闹呢。” 今儿是家宴,能闹的人就只有一个,除了宋之湄再没旁人,石桂还没问,淡竹便道:“大姑娘可真是发癫了,竟说出那等话来。” 石桂不耐烦听她的事,淡竹已经竹筒倒豆子,一句句落了地:“大姑娘也不怎么知道了那对灯笼的事,席上说的话,哪里是个姑娘说的。” 宋之湄还当是宋家二老拦了她的姻缘,太子赏下来的灯笼,分明就是给了她的,叫宋老太太瞒下了,就是今儿吃宴的时候,宫里头又赏下东西来,太监问得一声,说太子殿下赏的灯,怎么不见挂起来。 石桂翻了个白眼,往床上一倒,把西瓜灯搁到小桌上,解了衣裳往被子里头一钻,伸手摸摸那个红布包,一层层解开来,里头裹得竟是一根银簪子,不是甚个花枝虫鸟,竟是一只小兔,脑袋圆圆身子圆圆,两只耳朵竖着,做个奔月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太累啦 半个字也码不出来 于是今天双更吧 脚要走断了 可怜的兔爪子,起了一层老茧了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95章 情思 这枝银兔簪子叫石桂收到妆匣子里头,她自来回到鸳鸯馆,又跟淡竹石菊一个屋子,箱子柜子就再不必锁,藏着叶文心跟明月银子的那只荷包锁在衣柜底下的小箱子里,余下的,就再没瞒着淡竹石菊,她们一时不凑手要拿个头油胭脂只消打开匣子便成。 淡竹头发多,她的头油用得最快,头上梳了两个螺儿还能编几条散辫子盘起来,头油没用上一个月瓶里儿又见了底,便开了石桂的妆匣用她的,手上才抹上,眼睛就盯住了妆匣里头的新簪子,眼儿一转就知道是那个小道士送的。 簪子底下还拿红布衬着,不是爱物是什么,指给石菊看一回,石菊怎么也忍不住要笑,别个送东西,不是花儿就是朵儿,偏他送了个兔子。 那只西瓜灯就挂在脸盆架子边上,这个天儿西瓜灯放不住,皮上一干看着就不鲜灵了,且喜西瓜皮解暑好吃,刨成细丝儿,拿盐炒过,也算一道清口的菜。 这只西瓜灯再摆到晚上就上了桌,石桂借的小厨房,炒过的西瓜丝儿上了桌,配着夜里的绿豆凉粥吃,再挖个咸蛋黄,有个拌豆腐,清清爽爽正好消夏。 石桂也只说明月送了她一只西瓜灯,那只小兔儿不倒翁,就已经叫她们取笑了,白绫衫儿紫罗裙子,腰上一根黄腰带,不是石桂又是哪个,拿她逗趣一回,竟又发现这只银簪子。 石桂取了绿豆汤进门,搁在桌上:“赶紧来喝,冰化了可就不凉了。”觑着她们两个面色古怪,淡竹还要笑不笑的模样,眨眨眼儿:“怎么着,你脸上叫蚊子咬包了?” 淡竹招蚊子,恨不得通身抹上冰片粉才好过些,听见她这么说,赶紧啐了一口:“你才叫蚊子咬了,你还说得着的是一只西瓜灯,那你匣子里头那个银簪是甚?” 还是细银子的,成色极正,外头小厮送礼给结了亲的丫头,也不过就是送些粗银手镯,能有一根银挖耳,已经算得好了。 石桂昨儿见着这根簪子,就知道叫石菊说着了,明月大约确实是有些喜欢她的,可这点喜欢他自个儿怕还不知道,许是见着同乡,许是石桂关照过他,要说旁的,那也太远了。 石桂浑不拿这个当一回事,明月说定了还要回来,欠他一根银簪子,等他回来再还给他便是了。 此时看见淡竹看瞧见了,也不遮掩,大大方方比在头上:“这值什么,等他再来,我补给他就是了。” 石菊抿嘴儿一笑:“他到底是花了心思的,你回什么给他?两斤白面饼子不成?竟是个呆丫头,半点儿都不懂。” 石桂自然知道明月是花了心思的,可明月才多大,能知道什么是喜欢,只怕是有样学样,瞧见人送簪子了,这才想着送给她的,等他再大些,离得又远,再有什么心思也淡了。 端起碗来,把自个儿好那一份绿豆汤吃了,把未碎的冰块含在嘴里,舌头尖翻来翻去,圆溜溜的冰块越含越薄,到整个儿化没了,挥挥手:“我不懂,你就懂了?” 石菊拿她无法,笑着摇摇头,淡竹却没见过明月,想着下回必得看看他生得甚个模样,若是大少爷那样,还有什么不好,便不似大少爷,像堂少爷这样也是好的了。 石桂不同她们多说,她八月十五没回去,十六这天才回去吃郑婆子煮的长寿面,老鸭汤做的面,上头缀着点点葱花,端上来给石桂,笑得一声:“吃了长寿面多福又多寿。” 不独把石桂叫回来了,还想把葡萄也叫回来,石桂噘了嘴儿吹汤面,额上出了一层汗,嘴唇微红,鼻尖汗珠儿滚落下来,她伸手一抹:“姐姐怎么没回来?” 葡萄今儿没假,宋敬堂回乡去,宋荫堂就搬到了幽篁里,葡萄一时不得闲,院里头人手不齐全,许多屋里头的事,她也要帮着做,八月二十七要祭孔,宋荫堂既是新科便得越发在意,他的衣裳由玉兰打理,葡萄也要帮着打个下手。 郑婆子做了汤面还做了个汤饼,鸭子肉起油锅爆一回,喷香酥脆,石桂汤面没吃尽,鸭肉拿薄饼儿包了,咬在嘴里油滋滋,里头还搁了些辣粉,吃着又香又开胃,只可惜没有一口冷的喝。 “干娘替我分两匣子,我给姐姐再送些去,她这些日子忙得,下巴都尖了。”石桂葡萄两个越发出息,郑婆子心里想着那钱,伸手却抠不出来,平素只好殷勤些,心里也有不平之意,这哪里是认了两个干女儿,反过来倒像她是干女儿,样样打点,不过就为了她们口袋里几个钱。 石桂看看郑婆子,心里叹息,同她透了个底儿:“干娘小厨房里的帐目可对,等到立秋,家里可得盘帐了。” 前一向叶氏生病,这一向又是叶家的事的缠身,底下报上来的帐便有些不清不楚,春燕看不过去,打了叶氏的旗号,说进了秋日里要盘帐,让高升家的把点过的帐目送上来。 高升家的这才露出意思来,头一个要查的就是厨房,厨房历来油水最足,下头瞒报起来也更便 宜,分明用了一筐鸡蛋非要报说一筐半,买进来四只鸭子要用的,说死了一只,上头怎么能吃死鸭子,自然又得再买,虽是各处吃了什么都得记在册,要瞒下些来也是极容易的事,何况一斤蜜买了来,一月两月用完了,也是没有定准的。 别个也还罢了,繁杏这头先瞒不过去,她心思细密,说蜜吃得多了,就先查问厨房里这些日子进上些什么点心,可调了蜜卤蜜过玫瑰,除了这些,寻常也不爱甜口的,哪里还用得上这许多蜜。 郑婆子当了两年小厨房的管事,虽管的不过是钱姨娘院里那三两豆腐两根葱的事儿,先时无人管,是油水还不足,可看着她老鼠偷油似的,日日偷上一口,这两年下来也攒了足足的油水,蚊子再小都是肉,何况郑婆子这一年里还办了这几件大事。 修房子打家具建灶台盘炕,哪样不得要钱,郑婆子先在别苑里坐了这许多年的冷板凳,回来了也不见回上房去当差,不过是个姨娘跟前的小厨房,怎么就有这许多油水。 郑婆子一听这话愣住了,搓了搓手道:“我哪可从来没贪姨娘的小,走的都是公帐,清楚得很。”她拿的都是钱姨娘不吃的份例,这些东西,便不吃也没退回去的道理,叶氏都不操这个心,高升家的也不会动她。 “那可难说了,高升家的侄女儿在我跟前也嚼过好几回了,若不然我也不会当真,知道干娘做事仔细,她若是胡说最好,若不是干娘也得在意,别叫人拿了把柄,小厨房里旁的不成,事儿倒还轻闲,钱姨娘也好说话。”石桂挑了一根面,要盘帐的消息一出来,她就知道这回是盯着底下几个小厨房的。 余容泽芝两个姑娘都没小厨房,要吃什么还得往大厨房去要,姚姨娘汪姨娘几个早就不得宠了,宋望海都不踏进院子里去,小厨房早就形同虚设,只有钱姨娘一个,才得了个哥儿,叶氏又没提这茬,小厨房自然就无人去管。 如今既要管了,也再没有跳开钱姨娘只革了揖秀院的道理,石桂自知郑婆子是绝计不干净的,她看着钱姨娘万事不管,这才越发上脸,倒还有一样,怕丢了差事,送上去的东西都是新鲜的。 郑婆子还将信将疑,见石桂这样笃定,又心慌起来,拉一拉她的袖子:“真个?”石桂点点头:“可不是真的,锦荔都已经说过好些回了,院里还一点消息都没有呢,她怕是打她姑姑那儿听来的。” 郑婆子先还想着要问石桂要钱,不说旁的,就说给她和葡萄再清一张矮柜,这下子可不敢了,想一想今岁添的东西确是多了些,必是惹了谁的眼,往高升家的那儿嚼舌头根子去了。 石桂喝了半碗汤,额前的碎发已经叫汗打湿了,一络络贴在头上,郑婆子眼睛不住往她头上那根 簪子看去,银亮亮的,颜色这样纯正,必又是上头赏的,这丫头会讨人喜欢,还得多扒着她。 样样都好,就是一样不好,铁公鸡拔不下毛来,想一回卷了几个肉酱饼子,给石桂装进匣中:“给你姐姐送去,替我带个好,让她得闲了回来。” 郑婆子早就不打着让孙女儿进钱姨娘院子的主意了,葡萄进了大少爷的院子,那是再好没有的,孙女儿能进去当个撒扫丫头也是好的,葡萄知道她的意思,回回回来都要念上几回,她便推说不得闲,轻易不回来了,就怕郑婆子老调重弹,虽不惧她,到底烦人。 石桂点头敷衍:“知道了,我必告诉她的,干娘想姐姐得紧,叫她赶紧回来看看干娘。”石桂这话说得诚挚,郑婆子面上却有些挂不住,拍她一下:“你赶紧罢,昨儿也不知野到哪里去,竟不回来过中秋。” 石桂只说宴上忙得很,绝口不提见了明月,可郑婆子看她的眼神却分明是知道了的,郑婆不仅是知道了,心里还把明月当作石桂的情郎,小小年纪一回二回的来看她,不是情郎又是个甚,门上也能听着些风言风语的,这丫头平日里聪明,这上头倒糊涂起来了。 郑婆子留了个心眼,只当没听说过这回事,既有这么个人在,总有她求自家的一天,这丫头性子古怪主意又多,寻常的事是拿捏不住她的,非得这样的事儿才能一把捏着七寸。 石桂半点儿都没成想郑婆子还会打这样的主意,拎了食盒子往院里去,先去了幽篁里,熟门熟路进去了,才想找葡萄,就在幽篁里的竹林里头看见了宋勉。 作者有话要说:  小腿都走肿了还依旧在更新的怀总 快来夸奖我,怀总瘦瘦瘦! 这两天肉吃的有点多,想吃西瓜了 好馋 嘛,明月的新名字会有人猜到咩,猜到给奖品 谢谢这两天的地雷票,小天使们么么哒 ☆、第196章 借书 石桂倒有几日不曾见过宋勉了,他在亭子里头读书,石桂身上没差事,往静中观里送冰又是在午间,来来回回许多次,就是没见过宋勉在亭里读书的身影。 这会儿看见了,笑盈盈招呼一声:“请堂少爷的安。” 幽篁里已经大不相同,竹林小径边设着石桌石凳子,还设了一个大水缸,里头养了活鱼,一尾尾红锦鲤摇着绸缎似的大尾巴,天儿凉时还伸一伸头,天一热就都沉在水底,一动都不动弹了。 院子靠着抄手游廊边还搭起了紫藤架子,这个天儿,太阳把紫藤枝叶都晒得蔫了,倒还是苍竹似能引风来,坐在竹下有些凉风。 石桌上头摆了一个烧彩瓷海棠攒心盒,里头摆着凉糕枣糕芸豆卷儿,桌上还有两杯清茶,还冒着热气,宋勉坐在桌边,显着是在等人的模样。 竹叶就落在他衣裳上,腼腆笑一笑,皮子都红了,石桂一看,他身上这一件是宋荫堂的旧衣裳,宋荫堂算是兄长,宋勉穿他的旧衣也没甚个可说道的,可宋勉是个拿人半块点心也要还上一块的人,怎么会收宋荫堂的旧衣。 她心里觉着古怪,面上自不露出来,心里又替宋勉高兴,宋勉确是有真才学的,连宋敬堂都肯诚心相教,何况宋勉,宋勉同他交好,总能多学上些。 宋勉冲着石桂点点头,看她手里拎着食盒子:“堂兄才回来,正在里头更衣,你且等等罢。”宋荫堂从文渊阁当值回来,文官还能坐轿子,总比武官这大热的天儿还得骑在马上要好受得多,可坐在轿里也还是汗湿重衣,回来了先换过衣裳,擦过身子,这才干爽坐下吃一盏茶。 宋勉还当石桂是当着差来的,叶氏那儿送来的点心香糖给宋荫堂下了值吃,这才有这么一说,石桂却摇摇头:“我是来找我姐姐的,她在大少爷院子里头当差呢。” 那头小丫头子已经把葡萄叫了出来,葡萄一看她就抿了嘴儿笑:“你打干娘那儿回来了?赶紧过来,我给你预备了生辰礼。” 石桂同葡萄两个手挽了手往屋里头去,葡萄自然没能继续再住石桂原来的屋子,那是给大丫头住的,采光通风都好,哪里轮得着她们长住,重又搬了出来,只把东西都挪了出来,连澡桶都是现成的。 第107节 宋荫堂这儿人手不足,丫头们就住得宽松,葡萄一人一间小屋子,冬天阴冷,夏天却凉快,拉了石桂坐下,给她喝了凉茶,一股子茉莉花的香味儿,石桂赞得一声,葡萄便笑:“旁的倒没什么,只少爷这头的吃食都是精心的。” 她从钱姨娘那儿出来时,再没成想还能有这么体面的一天,便是她还是个三等的,那也是在宋荫堂的院里,外头可着劲的来巴结了她,就想让她开个后门疏通一回。 “原来九月同我一个屋子,后来她也不知因着什么叫调了出去,也没人补进来,我就一个人住了。”葡萄说着看一回石桂:“你可是得罪过她?” 石桂皱皱眉头,心里也明白九月是绝计不会说她好话的,原还一门心思要跟着冯嬷嬷走,往后就算是叶家的丫头,只她还没派上用场,叶家就要办丧,冯嬷嬷哪里还能理会得她。 石桂调回到去鸳鸯馆,九月心里怎么不羡慕,人都走空了,她跟石桂都一样坐着冷板凳的,偏偏她攀上高枝又回去了,对着石桂声气便不好,石桂走的时候太急,没能请她东道,后来又不曾回来,在她嘴里自然就是那等攀了富贵的人。 等葡萄再进幽篁里时,九月便拉了葡萄叹息:“你也是好的,怎么偏偏叫妹妹给坑了。”吞吞吐吐说了这半句,葡萄半点也没放在心上,她自家知道是怎么出了远翠阁的,又是怎么能再谋着差事,九月这话一听便是挑拨了。 葡萄不放在心上,九月却是借机就要说,她还当是石桂为着跳出幽篁里,这才坑了葡萄,把葡萄填了进来。 等九月被调出去,她不怪到别个头上,全都推到了石桂身上,拉着葡萄哭个不住:“我都已经远着她了,她要出头便是,怎么非得拦了我的好差事。” 九月好好的差事丢了,回去还不得被她娘狠捶一顿,葡萄是见过九月娘的,还跟九月娘打过半架,一听九月说这些就烦得很,甩了她的手:“你也不必往我这儿哭,我妹妹不过是个三等的丫头,有甚事儿能怪得到她头上去。” 九月本就是个你强她便软的,葡萄初来时待她客气,再没有过这番颜色,她唬得一跳,不敢再说,只暗暗垂了泪,眼皮一阖泪珠儿滚落下来,抖着嘴唇要送些东西给葡萄做别礼,葡萄看她的模样又觉得可怜,这才问同石桂说:“她在外头还不定怎么编排你,你往后见着她可得仔细些。” 九月调走的时候还来求石桂,想让她帮忙见一见春燕,石桂自然回绝了,想必就是这样,所以才更恨起她来。 石桂把卷饼儿拿出来给她,葡萄确是忙得几日不曾好好用饭,卷着薄饼吃起来,三口就嚼吃掉一个,石桂看着她吃,给她倒了茶,连吃了两个才停嘴,叹一声:“大少爷这儿甚个都好,若不是你,我也调不到这地方来。” 忙虽忙着些,晒书册赶衣裳,预备着祭孔庙,可宋荫堂人却是最和蔼不过的,自来不会打骂下人,连一句喝斥都没有,纵对着丫头也都好好问话,葡萄初来的时,还曾经打砸过茶盏,湿了半本书,宋荫堂反倒问她烫着不了曾。 石桂笑一回:“可不是,若是等往后叶家姑娘同大少爷成了亲,咱们说不准就能在一道当差了。”叶氏只怕就是这个打算,石桂已经跟着盘点过一回节礼,过了今儿繁杏那里就又忙乱起来,石桂度着,她这个本事怕是替叶文心学的。 葡萄听了眼儿一眯:“那可好了,往后咱们住一个屋子。”原来在别苑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才知道好来,拉了石桂的手就不放,还是外头小丫头子进来叫:“葡萄姐姐,大少爷寻一只薄纱灯儿,不知道搁在哪儿了。” 石桂看她忙着,告辞出去,眼看着葡萄身边也跟着小丫头子,知道她也算得脸,心里松出一口气,走到门边,不由得转身看了幽篁里一眼,那上头蕉叶形的匾额还是叶文心换下来的,这三个字儿却是宋荫堂的手笔。 也不知道叶文心此时在扬州过得如何了,石桂想一回,这才退出去,外头天已经阴暗下来,有了丝凉风,倒趋散些暑气,林子里的点心茶水早已经收拾干净,宋勉也早就告辞了。 石桂趁着还有亮光,急急往鸳鸯馆去,绕过一个弯,碰上了宋勉,他去而复返,石桂便问:“堂少爷可是失落了什么东西?” 宋勉笑一笑:“我把书卷忘了,正要去取。”才要往前走,忽的又回转身,面上有些微红,也不知道是赶路着急还是旁的什么,张口道:“才刚知道是你生辰,倒没能先预备着礼替你贺寿。” 石桂抿着嘴儿笑了:“我哪有什么寿不寿的,多谢堂少爷记着。”说完弯了眼儿笑一回,宋勉自收了她一双靴子,就一直想要回礼,可手上确是拿不出东西来,才刚听说她生辰,便想补个什么借着机会全了礼,可这会儿着实拿不出来。 石桂浑不在意,淡竹送了个荷包给她,石菊送了一个络子,连千叶竟也送了她东西,是个圆结子,全能墨绿色的丝绦编成,里头星星点点黄色碎金充作桂花,葡萄给了她一付银耳坠子,本来也不为着看送了多少礼。 宋勉到底觉着歉意,踌躇道:“你上回说你也识得字,我这儿甚都没有,书倒是有好些,你若是想要……”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这确是他仅有的,可他却吃不准石桂是不是想要,虽是识了字的,也不定就向学了。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石桂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盯着他道:“堂少爷当真肯借我书看?”一册书贵得很,石桂既出不去,也买不起,若是宋勉肯借她书看,就比什么生辰礼都要好了。 宋勉不过顺嘴一说,他再没这么个小丫头子也是个爱读书的,点一点头:“这却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能损坏了。” 石桂点点头:“我必不会弄坏,也不拘什么书,诗集游记都好,堂少爷有的,拿来我看就是了。” 宋勉越加意外,半天才点点头:“我寻几本给你,你隔两日还在竹林边等着我。”石桂少有这样欢喜过,笑应一声,趁着天色越黑,急步回去,面上喜气盈盈。 才一进屋,淡竹便扒上来:“你出去一天,院里可出了大事了。”说着咋了舌头:“你可不知道罢,西院里头闹起来了,大姑娘被花魇着了,二太太请了尹坤道去收魂灵呢。” 石桂一怔:“甚个叫魇着了?收的什么魂?” 淡竹哧得一声:“还能有什么,可不就是那事儿,在院子里头就发起疯来了,二太太压都没能压住,大姑娘疯疯癫癫的,嘴里甚个不三不四的话都说了,二太太正求老太太呢,说要回乡去养病,老太太怎么也不肯。” 怪道这个点儿叶氏还不在院子里,原是被人叫去永善堂了,石桂皱皱眉头,魇着是假,怕是宋之湄说了什么话办了什么事,寻个听起来不那么难堪的借口,哪知道竟真有人信,淡竹就是一个:“我说呢,怪道大姑娘这些日子不对劲,原来是真叫魇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月的名字果然没有人猜对呀 呀哈哈哈哈 今天去国博 再吃个小吃 完美回家 我一定要好好睡一觉去~~~ 大吉大利求整数 ☆、第197章 知情(捉) 石桂哧的一下笑出声来,石菊也抿抿嘴唇,两个对看一眼儿,淡竹还鼓鼓嘴儿:“难道不是,大姑娘原来便待咱们不客气些,对老太太太太可再不是那付模样,前些日子那番张狂,不是魇着了又是什么?” 中秋家宴,走了一个宋望海,还有一个宋之湄,叶氏原还怕她闹,想给西院单开一桌,哪知道她不仅没闹,连话也没说几句,年节里都小辈们要说上几句吉祥话,长辈再有几句勉励的话,这是宋家多少年的规矩了。 这回中秋,按着排行宋荫堂说完之后该轮着她的,她却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对着碗碟干瞪眼睛,迷迷蒙蒙也不知道是出什么神,眼睛盯在花灯上,座中说的什么半句也没进耳朵去。 还是余容替她补上,把场面圆了过去,家里也没人当真,除了甘氏差点儿淌泪,心里把太子再恨一回,好端端的女儿,自见了他起,就跟害了一场大病,眼睛里全没别的,先是满面红光,见天儿跟打了鸡血似的,跟着又病病恹恹,万事都提不起劲头来。 宋老太太自然不满,她这一向对宋之湄只当作听不见看不着,看她安静了,还当她是跟着嬷嬷学聪明了,听了宫里头的规矩,心里也该明白太子说的那些话不合规矩,若不是意有所图,也不会办出这样的事来。 拿眼儿看她一回,若是就此知道好歹了,家里也能替她再打算打算,明岁春天太子迎娶正妃,便为着给陈家作脸儿,也不能这么早就纳嫔妾,原来要的就不是她,若是太子无意,到时候再设法把她送回去。 可若她能明白,早先就也不会犯那个糊涂了,宋之湄能静下来是因为期待落了空,先时只当太子立时就能来接她,跟着又想怕得等太子妃进了门,纵要再等半年,也不能半点儿信都没有。 她长到这样大,好容易扬眉吐气,恨不得立时就能兑现,可她气也受了,等也等了,太子却半点消息都没传出来给她。 宋家请来的齐嬷嬷原就是宫里头教规矩的,进门的时候拿了厚厚的红包,还想着宋家的姑娘总不会错,哪知道头一天就知道这红包拿的半点都不虚,这位宋姑娘光看说话行事总透着三分古怪。 还想着家里的教养不会差,人要翘尾巴,总得有些得意事,她这又是有什么得意事?齐嬷嬷算得上是尽职尽责,既是从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便比着宫里的规矩挑挑捡捡的说,宋之湄兴头很足,还特意问了选秀事。 齐嬷嬷是才刚放出宫来的,进了奉养所,还是管带姑姑,听宋之湄这么问了,一回当她是好奇,二回再问心里就有些明白,却暗暗讶异,这位姑娘竟还是个心大的,宋家请了她来,只怕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怪道宋家老太太请了她来的时候说家里姑娘要学些正经规矩呢,原来这个“正经”是落到这个地方,这事儿倒有些棘手,要把不规矩的教出规矩来说着也不难,小宫人们进了宫,总有些个枝枝叶叶,嬷嬷手里自有一把刀,不规矩的全剪了便是。 可要把心大的给拘束起来,那就不是件轻省的差事了,齐嬷嬷此时想退也不成了,当时还觉着这是个轻松活计,宋家大姑娘没两年也得嫁人了,宋家出手大方,她攒上些银子回乡也成,留在金陵总也能置些田地。 齐嬷嬷到底是拿人钱财,还想着安安稳稳过一年,往后还能有人家请了她回去教规矩,仔细思量一回,若真肯送她进宫,一早也不会报免选了。 等宋之湄再问的时候,便笑眯眯的答一声:“姑娘这样的才是真有福气的,秀女们再金尊玉贵也一样得吃苦头,便得是那有福的,才不遭这份罪。” 宋之湄哪里想听这个,绕着十七八个弯儿再问起来,齐嬷嬷便给她细细分说,人都是现成的,一个太子妃一个藩王妃,两个还都是宋之湄的熟识的,远离父母不说,家里人还断了仕途,宋之湄 却全没放在心上。 宫里呆了这许多年,自然一点就透,这位姑娘想着要进宫,家里都不乐意,可不是发春秋大梦,一梦都梦到九宵云上去了。 齐嬷嬷把原来排的课都按在后头,吃饭喝水站坐都是次一等的,心里不明白,甚都学不会,宋之湄百般不耐烦,齐嬷嬷便捡些前朝旧事说给她听,宫墙里的砖可不是那么容易踩的。 原来进宫两个字在宋之湄的眼里已经镶了金边,这会儿又是她心上头一等的大事,齐嬷嬷再是不露痕迹,也没能逃过她的耳朵去,当着齐嬷嬷的面不曾说什么,心里却把她当作是老太太请了来软刀子捅人的。 响锣不必重锤,齐嬷嬷带了这许多年的小宫人,眼儿一扫就知道哪个有心哪个压根没开窍,这一个不论原来好不好,如今都不敢沾手了。 病上两日,说要辞馆,既住在西院里,她病了,自是甘氏来料理,一露去意,甘氏立时知道怕是女儿说漏了什么,她身边谁也指望不上,宋望海自不必说,儿子又远在天边,只有一个银凤,还能有些主意,也到底派不上大用场,要是齐嬷嬷再走了,女儿更不能好了。 因着是宫里出来的嬷嬷,甘氏看她说话举动都与寻常人不同,倒有些想请她拿个主意的,只这话不好挑明了说,正为难,她反倒要请辞了。 甘氏把话在肚里滚过三回,这才开口:“姑姑好将养就是,规矩也不急在这一二日的,陈家才送了帖子来,请她过府去赴宴,我连这个都替她回了,好叫她一门心思跟着姑姑学规矩的。”还觉得这番话说的不圆,又再加上一句:“她这些日子好歹静下心来了,这样的杂事也别告诉她了,免得她又燥起来。” 齐嬷嬷一听连陈家的帖子都给回了,知道宋家从上到下,发痴的就只有那位大姑娘,心头略定,甘氏只差剖心掏肺,把就盼着女儿能回乡去,老老实实嫁人生子的话在舌头上转了三四回。 齐嬷嬷心里有数,托了茶盏吃一口茶,甘氏这是请她拿主意,她看着甘氏满面急色,沉吟半晌:“我跟大姑娘也算得有缘份了,既是有缘份的,有些话我说了,太太可别放在心上。” 甘氏求之不得,挨到齐嬷嬷身边:“我只这一个女儿,她就是我的眼睛珠子,姑姑有什么话再别瞒我,我自然知道姑姑是为着她好的。” 齐嬷嬷沉吟片刻:“宫里主位们,若是说了什么话办了什么事,失了上头的欢心,请起罪来,总要说是一时糊涂,可这怎么个糊涂法,才能叫上头人听着不落埋怨,春夏有花神,秋冬有雨雪神灵,日光照迷了眼也是有的。” 这么个小姑娘家,万事还不全捏在爹娘的手里,宋家这样的官身,岂能叫她坏了,她是因着什么能有这样的想头,齐嬷嬷也不往下深想了,可凭她一个,家里不想让她办的事,她就办不成。 这个法子甘氏也曾想过,只无人同她商量,她便一直都不敢开口,除了求神拜佛,旁个也不理会她,既有了齐嬷嬷的主意,心头一定,为着女儿,还有什么不肯的,只要回乡去,金陵城里再说她病了又能怎么。 哪知道好好的事儿,叫八月节里宴会坏了,齐嬷嬷跟甘氏两个双管齐下,宋之湄又久等不着信来,失望伤心之余,也生起怀疑来,她那会儿脑袋发热,太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在心里回味久了,竟然不真切起来。 偏偏是这个时候,宫里又送了东西下来,是八月节的月饼,内造的,刻着吉祥纹样,小太监笑眯眯的捏了红封儿,宋荫堂一看就知道是陈大监的新收的干儿子。 小太监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看一看石头凉亭两边笑问道:“老大人怎么没把太子殿下赏下的宫灯挂起来,那上头的画可是殿下亲手画的,专去了花圃照着凤羽落金池画的。” 太子的赏赐,特许了宋老太爷宋老太太不必跪,余下的都跪在地上接赏,宋之湄身子打颤,可再抖,身子也跪正了,听见太子赏下宫灯来,她便浑身一怔,到小太监说完,把月饼递给宋老太爷的时候,她才听清楚太子送来了一对儿芍药花的宫灯。 她抬头怔怔望着那个小太监,眼睛木木的,耳朵里炸雷似的响着芍药灯,她跟太子相遇的地方可不就是陈家的芍药圃,时节不对,太子还感叹一声,说若是花时该是姹紫嫣红,手里抚着一片叶,说了一句“何曾羡牡丹”。 宋之湄回来把诗都翻烂了,才找着前一句,便是这一句,叫她深信,太子于她也是有意的,她张口一声“殿下”,甘氏一把堵了她的嘴,手上的戒指,把她的嘴皮都磕破了,捂了一手血。 淡竹咋了舌头:“得亏得咱们没跟着侍候,春燕姐姐回来脸色便不好看,大姑娘立时就病了,太医跑了这许多回,这回怕不是假病。” 石桂蹙了眉头:“大姑娘说了什么?” 淡竹摊摊手掌:“哪个知道,只说是无法无天的话,唬得花院子里添灯的小喜把玻璃灯笼都给打了。” 那个小太监离得这样近,还有什么话没听见,却装作被那碎玻璃的声儿给唬了一跳,脸上还笑眯眯的,宋荫堂一路把人送到大门边。 宋之湄病在床上昏昏沉沉,宋家要脸,自然得替她遮掩过去,寻常的由头不能解,便只好把事推给神鬼,由不得人不信,甘氏想的这个法子,成了现成的由头,譬如淡竹,先是不信的,说一回也有几分信了,等再有人肯佐证,这事儿就成了真,外头人不知就里,纵传出去了,也都成了真。 作者有话要说:  体重突破105,我要静一静 都是烤鸭不好 还有羊肉!! 我恨所有好吃的 飞机晚点啦,昨天凌晨才回的家 累死怀总了,今天还有事 应该有二更哈 谢谢地雷票营养液 么么哒。 ☆、第198章 痴心 宋之湄这一回是当真病了,病的起不来身了,太子那儿再没提起宫灯,连那个小太监都真的好好似不过随口一句,是想着要跟宋家套套近乎,没成想闹出这样的事来,也根本就没敢递话到太子跟前去。 宋家一时安宁下来,老太爷在书房里坐了一夜,这事儿怎么了的不知,院子里头的下人暗地里嚼过舌头,这事儿就算完了。 只要不动根本,就不是她们这些丫头能管的,便是动了根本,想管也管不了,石桂还记得宋之湄当初的模样,如今思量起来,哪里还是眼前的宋之湄,半点也不敢信这位大姑娘竟成了这付样子。 宋之湄自然是有所求的,也因着有所求,这才几回亲近叶文心,受了幽篁里这许多冷眼,还被妹妹开口教训,可也就是她,得过裴姑姑一句“能成大事”的评语。 能忍得下这口气,总不至于太过糊涂,哪知道钓起了太子来,她眼前就蒙了黑布,只知道横冲直撞,原来的好处,半点都不见了。 淡竹还在忧心,忧心的却不是宋之湄,反是那院子里头不知哪一处的神灵:“你说是冲撞了什么,月光满照菩萨不成?” 第108节 说着又双手合什念了一声佛,菩萨年年都要拜的,可哪个知道甚时候做了甚说了甚就冲撞了,淡竹一向口没遮拦,虽是当着石桂石菊两个,也怕叫菩萨听了去,这时节倒想起举头三尺有神明来,到底也发过咒,叫锦荔拉肚子跌跤,这会儿想起来,赶紧祝祷几句。 石桂石菊两个看看她,看她真个作了真,嘴里不住念着佛,都觉好笑,淡竹还在念叨:“我是有口无心,菩萨自然知道的。” 还是石菊开了口,轻轻嗓子,抿了嘴儿:“那可说不准的,许是月光菩萨许是灯火菩萨,再么还有花神夜游神,哪个知道冲撞了什么。” 一席话说得淡竹直起鸡皮疙瘩,身上衫子还穿得薄,搓了搓胳膊还觉得冷,掀了被子,往里头一钻:“你快别说了,我明儿就托人往朱雀街上请道灵符来。” 石桂听见她说灵符微微一怔,她记得明月就在朱雀街上卖符的,说卖符的他还不乐意,把那灵符说得灵验无比,保家宅保自身,求福得福求寿得寿。 听见淡竹说要求福,问道:“你往哪儿去求灵符?” 淡竹神神秘秘一笑:“就在朱雀街上,好些人去请呢,一天只有三道符,再多也没了,求得着求不着的,还得看缘份,得是缘份到了,才能碰见呢。” 石桂一听,这才想起来郑婆子好似也请过,也是说往朱雀街上请来的灵符,请着符得看缘份,缘份不到是再请不回来的。 想着明月的营生跟着圆妙观里的三道符,差点儿忍不住要笑出来,总不能破了他的财路,又不好让淡竹吃亏,便道:“你哪天不得当差呢,我着人去请罢,我那个同乡可不就是道士,观里头的,总比流出来的要更灵验些。” 淡竹拍巴掌:“你可得记着,我本来就瞧不清楚,夜里过花园子就更怕人了。”淡竹寻常无事,只夜里灯火昏暗处便看不清楚,眼睛上头的毛病有俗称叫雀蒙眼,石桂想一回怕是夜盲,太久远的记不得,只记得鱼跟肝是好的。 淡竹缩在床上,夜里开了窗户吹进来也还是热风,她却恨不得拿毯子裹了全身,石桂石菊两个看她怕得这样,石菊掩了口笑,正要说话,门上轻叩一声,淡竹打了个抖,石桂去开了门,进来的却是春燕。 她眼看淡竹已经上了床,笑一声:“倒不巧了,还想在你们这儿坐会的。”石桂让出凳子给她坐,春燕往桌上一扫,见着一个大果碟里头盛着菱角莲藕经柿粉栗的供果碟儿,两边还摆了供香纸斗,知道是院里女儿祭月,月饼当天就分吃了,这些个供果再摆上两日。 笑眯眯伸手摸了个菱角,里头肉粉糯糯的,嚼上几口咽了,摸了个绞银镯子出来:“你们哪个识得院里点灯的小喜,把这个给了她去。” 小喜因着砸了灯,面上自然吃了瓜落,落后却还要她当差,不论她是真失手还是假失手,总给了小太监一个由头,把这事儿圆了过去。 三人正说这桩事,听见了便互换一回眼色,淡竹同她见过几回,应上一声,春燕立起来要走,到得门边,才又道:“你们几个寻常往院里头去,多踩踩静中观的门,太太上回还说了,年轻轻的姑娘家,独一个住着太冷清些。” 石桂石菊听见春燕说起静中观,先还当要落埋怨了,没成想春燕会说这样的话,春燕只笑一笑:“太太心善,你们又懂规矩,别个要去,我也不依的。” 这下倒吃不准叶氏的意思,既要看管着,这下又松了门禁,只得先点了头,送春燕出去,等阖上门,淡竹又搓着胳膊,又不敢又要猜测,说宋之湄高烧了几天,满嘴的糊话:“收了魂总该要好吧。” 薛太医隔一日上门一回,叶氏坐镇陪着看病,却怎么都不见好,齐嬷嬷跟着就请了辞,甘氏苦留她,好话说尽了,齐嬷嬷才又多留些日子,只等宋之湄病好了就走。 石桂一时也想不明白太子到底要的是哪一个宋家姑娘了,倒霉的总是女儿家,宋之湄再不甘愿,总还能嫁给乡绅之子,如今又是个什么模样。 一个纪子悦一个宋之湄,两桩办的都不是什么好事,可他的身份摆着,宋老太爷都只能捧起来,更轮不到小丫头子置喙了。 连闲谈都不敢涉及,淡竹嘴上没个把门的,她听不着的也就不会说起,听见的必要告诉人去,又没城府,除了厌恶一个锦荔,对着谁都能剖心掏肺,石桂在她跟前更不敢开口。 说定了替她请福,石桂给了偏门的小厮五十个钱,只要明月一上门,他就能立时报过来,明月也曾说过,烧完了香,给亡父做过三七还得回去,也不当道士了,跟着吴千户混个出身,往后落个军户。 石桂还特意问了问军户是个甚,落了军户能免去些赋税,可若是起了战事,这些个军户家家都得出人出马出钱粮。 圣人尚武,自他登基以来,军户的日子好过得多,可军户的孩子不能科举,只得走武道,入了要再脱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石桂一直等着明月再来,他纵要走,也总得来打一声招呼,哪知道他人却没来,从八月十五起就在等他,还给他做了个布褡裢,他人却久久没来。 石桂只当他给父亲迁坟安葬总要花费时间,便一意等着他来,知道明月是个会藏钱的,还替他做了个荷包,里头缝上两个暗袋,好叫他把小票面的银票藏在里头,总比带在身上要便宜些。 哪知道明月一直没来,来的却是孙师兄,上一回见他,还是求他办事,几个月过去,他倒更胖了些,穿了道袍人像似发面馒头,哪里像是道士,倒更像庙里白胖胖的大和尚。 见着石桂也还笑眯眯的:“明月急赶着船,说要来看看你的,哪知道船急着要去,让我来同你说一声。”一面说一面摸出个荷包来,上头绣了花,一看就是姑娘家用的,小子开窍的也太早了些,毛都没长齐,就晓得要给定情物。 石桂看见是他来,心里就先明白了,接过荷包一看,不是她给明月的那一只,换了个绿底儿绣着月中桂花树的,里头还有只小兔子,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些笑意来。 明月千叮万嘱,孙师兄还是等他走了这些日子才进金陵城,他人本就生得胖些,一觉睡到天色大亮,出了观门,走上一程就得歇上一程,还没来得及往朱雀街卖符去,就已经快要黄昏了。 孙师兄好容易走到尚书巷,摸着了宋家的门,大门上还当他是要饭的,仔细看了道袍,奉上一盏茶,孙师兄又摸到偏门来,坐在台阶上,撩了袖子直扇风,靠在门上不住喘气儿,门上的小厮得了银钱,赶紧往里头递话,石桂出来的时候,孙师兄抹出绢子来直抹汗。 石桂眼看着他白皮透红,替他倒了茶来,孙师兄眯了小眼儿打量她,那会儿看着不觉得,此时再看,这丫头这点子年纪,肤白唇红眼仁还大,一路过来轻飘飘的,倒有几分绰约,心里替明月婉惜,这小子是心大眼也大,这样的丫头长大了哪能轮着他。 “多谢师兄还特意跑一回。”石桂还拿了一碟子糖点心出来,孙师兄连荤都少吃,能生得这样肥,一半是因着糖,三口两口把那碟子点心吃了,把手绢塞回去的时候落了一叠黄符出来。 石桂还当求不着了,腆了脸儿问孙师兄请了一张,知道朱雀街上的符难得,想问问多少银子,孙师兄已经挥了手:“你做的那个肉酱,可还有?” 自然有,鸳鸯馆里不能吃荤的时候多,做这些都存着,石桂取了两罐头来,孙师兄抱了两个罐子嘿嘿笑:“也不算亏了本,馋死那小子。” 孙师兄是帮过大忙的,葡萄那事儿若不是赖了他,哪里会这样容易:“师兄要吃只管过来,我这 儿尽有的。” 孙师兄掂一掂两个罐头:“那小子不在,这两罐头也够我吃一阵了。”听见石桂问明月甚时候回来,孙师兄还当他们俩是真个彼此有意,还想劝劝石桂,往后他真个落了军户,这辈子难离驻地,怕是再不能回来了,舔舔嘴唇到底没说,只笑一声:“能回来的时候自然就回来了。” 石桂一阵怅然,挨着门边看他走远了,明月走了,石头爹还没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饿 好饿……饿……饿…… 谢谢营养液小天使,在饥饿的一天看到你们肚子感觉饱了辣么一点点 ☆、第199章 大水 石桂送走了孙师兄,捏着荷包往回走,穿廊过院,头上遮着流光的灰瓦,脚下踩着绿树浓荫,越走越慢,隔着回廊看见水池子,上头波光细粼粼,偶有微风过,吹得水皮子发皱,连蝉声都黯了。 捏一捏明月那个荷包,两头随意拉扯起来,马马虎虎打了个结,石桂拆开一看,荷包里装的还是那张银票,里头还有一张黄纸,上头草草写了四个字“好好收着”。 似是仓促间扯了一张写黄符用的纸,说是纸条就是个角落,狗啃似的参差不齐,石桂一看便知,给了她的东西,就不想再拿回去。 明月走的无拘无束,石头爹又音信全无,两桩事都叫石桂心头不畅,头一样是自感,怕是再不能够跟明月似的自由,江上日出,水中灯影,博一个痛快;后一样更是越发惦念,她再想着要回家,两年一过,兰溪村村口的路也记得有些模糊,却偏偏无法可想。 跟着几日石桂都有些懒怠,恹恹提不起精神来,手上捏着针,半天扎不下去,明月好歹是跟着官船走的,可石头爹却还没影子,家里也没送信来,石桂能办的都办了,再要求着春燕特意送信去,连春燕都叹,告诉她七月才回去过,不论怎么也得等到过年了。 石桂吃不下咽不进,人都怔了,石菊还当是暑气没过,她还热得难受,盛了自家那碗汤给她吃:“这是怎么了,秋老虎都要过了,你还吃不下?脸盘都尖了。” 淡竹捏着勺子直转眼睛,冲石菊摇摇头,拉了石菊道:“那道士走了,她心里难受,你快别说了。”淡竹实心实意的当作石桂真个同明月有些什么。 明月是孤儿,石桂说是有爹娘,在金陵也不过就是孤女,两个又是同乡,那人还待她这样上心,说不准两个就有那般心思,也就是丫头,若是外头的,这时节议亲也是正好。 石菊差点儿笑出声来,她自然明月石桂对明月还真没“那种”情份,要有也是因着她自个儿也是山长水远来了金陵,明月孤儿一个还跑了那么老远的路,这才待他好些。 淡竹却大摇其头:“你平日里聪明的,怎么这上头犯傻了,她心里不好受,别去招惹她,过些日子就好了。” 石菊咬了嘴角忍笑,点头哄着淡竹:“是我的不是,没你想的周到,再有两天就是九皇会,咱们剪些彩纸,纪夫人去了穗州,太太连花会都没地儿去了,咱们把院子里妆点起来,看着也喜人。” 丫头们都领了彩纸,做重阳糕泡菊花酒,宋荫堂想让叶氏高兴,专捡了两盘黄白色蕊似莲房的万龄菊回来摆在阶下,专给叶氏赏玩,若不是叶氏身子不好,院里不能动工,他还想在小院里搭花山子。 叶氏在金陵城里头交际的就只有纪夫人,从她嘴里再没听见一个探究的词儿,再有一位便是吴夫人,吴夫人是半点都不在意,自家满身脏水洗不干净,又怎么会来计较别人,可叶氏坐在她身边,总是格格不入,倒不如不出去交际。 八月里叶家送了节礼来,叶氏的病症却没能好上些,宋家一日不应婚事,叶益清就一天拖得一天,一杆子支到了后年,叶氏怎么能放得下心。 进了九月叶氏的精神头一直不好,叶家姐弟没能进京来不说,叶益清竟又送了信来,说要续娶,一年妻孝都没到,叶益清叫撸了官职,还在丁妻忧,若不是前番难得太难看,哪个官员当真死了妻子就丁忧守制的,可他既办了事,就得把事儿办得圆了,半半截上要议亲,叶氏一接着信就又犯心口疼的毛病。 叶益清哪里是真想结亲,他是迫得叶氏向宋老太爷请求,赶紧把宋荫堂的婚事定下来,寻了诸多借口,叶氏心里想着叶文心叶文澜姐弟两个,只得再去求老太太。 要叶文心同宋荫堂结亲是再不能够了,却不能对叶益清说得这样明白,那头拿不着婚书不肯送人,叶氏一颗心又被吊着,带着春燕日日守着宋老太太,可这一回,宋家却没能松口。 老太太看看叶氏,原来就瘦得伶仃,连生了两回病,越发瘦削,这会儿已经穿起秋衣来了,连老太太还不曾穿上夹的,她身上就已经披了披帛,领口还戴了一纱巾,怕着了风,又再生病。 沈氏的恩德是要还的,却不能动根本,宋家的根本就是宋荫堂,为了他有什么舍不得的,老太太看着叶氏叹一口气:“儿子侄女,到了你只能选一个的地步,你选哪一个?” 叶氏面色煞白,抖了嘴唇,眼睛望着老太太,目光却没落到她身上,张了嘴半晌叫了一声 “娘”,气若游丝:“我这辈子,就没正经对得起过谁,嫂嫂若不是为着我,也不会跟哥哥离心,只有这点骨血,我若是护不住,便是死了,也没面目去见她。” 老太太手里捏着佛珠,地藏经念了成千上万回,早已经倒背如流,一句话茬开,后一句又能再接上,听见叶氏这一句,顿一顿竟答不上话,半晌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你对得起思远,我也对得起思远,死了就好相见了。” 叶氏手上一颤,跟着垂下眼帘,她无处排解,婆母不肯相帮,儿子又不便细说,宋荫堂每一问起,叶氏的担心就再加三分,这回既然说破,便知道叶文心是势必要留在扬州了。 叶氏却不能怪宋家见死不救,泥菩萨过江,自身且难保,何况儿子结亲是大事,便是叶氏也不肯让宋荫堂陷在叶益清手里。 宋之湄的病久不见好,甘氏素衣守着她,从天亮就开始念经,一直念到日落掌灯,宋之湄高烧是退下去了,也不说糊话了,饱满的面颊瘦得凹陷下去,眼睛半垂着,见着甘氏也再没旁的话说了。 甘氏不敢再让她胡思乱想,拉了她的手:“你既知道那上头画的是芍药,就歇了这心思,等过两年,事情淡了,娘陪你一道回去。”嫁不嫁人还是另说,却不能再在这金陵城里呆了。 宋之湄病了一场,耳朵里听着甘氏说话,嘴上却不应她,隔得好一会儿才木木答应了一声,甘氏抚了女儿面颊,有泪也只得往肚里头咽,只盼着她回转过来,哪知道她心里还想着陈家的芍药圃。 妄念好似野草,在她心里蓬蓬勃勃见缝就钻,钻进心窍落处生根,枝壮叶大,一把火又怎么能烧得尽。 病情反反复复不见好,东西两院都煎着药,叶氏把新浸的合欢酒都吃尽了,心痛症反越发厉害起来,宋荫堂在家时便亲自替她煎药,却久不见好,宋家趁着这桩事,把重阳节九皇会全都推了个干净。 睿王从丰台特选了些万龄菊黄金带白玉团的菊花盆景送来金陵,添在皇后宫中庆贺重阳,圣人下了申斥的口谕,说他初到藩地,先花费心思在这些芝麻琐事上头,更该及早同府州司使接管藩地政务才是。 圣人说是这么说的,可儿子想着要孝敬父母,心里怎么不高兴,何况这个儿子还是他打小就精心教养的,如今又委屈了他,虽训斥过一回,却赏了银子缎子下去,光这些还罢了,随船送去的还有御花园里头开得最好的两盆菊花。 太子跟着又补上了半船花,不光是花,圣人那信里是怎么写的,他也比着写了一封差不多的,看着是哥哥教导弟弟,怎么品都不是一般滋味。 那半船菊花浩浩荡荡上了路,宫里的重阳宴,圣人略坐一坐便起了身,留下太子陪着皇后,把安康公主带着去逛花园子了。 宋老太爷这些年来身子一日差似一日,哪里还经得折腾,这一回差点又得病,他既是想退的,寻常在宫中当差便时常咳嗽,炖梨汤儿日日不断,三不五时便告假,顺了圣人的心意,还多许他些日子。 宋老太爷身子一不好,家里立时就清净下来,院里再无别事,门上帖子倒是一叠叠的送进来,老太爷既告病,等闲也无人来。 门上送了许多礼来,里头补药一味少不了,还有送书籍点心的,门上自有小厮抄录了送进来,怎么回礼却是叶氏的事,叶氏自家病着,春燕便顺势把石桂提了上来,让她跟繁杏一道,把送了什么造在册上。 锦荔跟在繁杏身后跑进跑出,高升家的又替她出这许多力,哪知道竟还被石桂挤了下去,气得回去就要砸算盘,只当石桂用了手段,她连盘算珠子都没摸过。 春燕却有道理:“年年帐都要记两回,进进出出费多少力气,她既能写会认,就让她记下,抄了单子送到外头去,再归到帐房,也就不必要一样东西跑一回帐房了。” 淡竹恨不得放鞭炮,石桂还没怎样,她就拍了巴掌,锦荔一张脸气得铁青,立时告了假说要回家去,春燕抬抬眉毛许了她,反是高升家的过来打招呼,这么个不成器的侄女儿,若不是自家亲戚哪里肯管。 院里头的丫头都知道,春燕说是说搭手,往后这帐就得从石桂手里走了,她这会儿还是三等,到得秋日就要升,把玉兰留下来的空缺填补上,都同她道喜,道完了喜又让她作东道。 哪知道石桂东道还没请,宋家门上的铜环就又叩响了,宋老太爷的门生送了信来,说是楚地诸州大水,云瑶一夜陷为池,云瑶便是宋老太爷的家乡。 作者有话要说:  怀总是个好怀总 怀总真的不会虐 啦啦啦 以及今天有二更嘿嘿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00章 救人 这一年收成便不好,州府里才经过蝗灾,又是放粮又是周济,经得一冬仓里早就没有余粮了,夏麦颗粒无收,若不是种下二熟稻,连四月里的收成都无,十仓好容易填满了三四,官员考评粮仓满不满也是一项,才经过灾,连圣人都格外开恩,特许了休养两年,这两年中不以仓中粮盈亏作考评。 哪知道六月七月都多雨,县里乡里都带着人开挖河河,旧年求雨雨不来,今岁恨不得老天赶紧收了雨口袋,田里的苗秧好容易活了,眼看着将要成熟,八月里的雨下得比六七月还更多。 天堤泄了口子,银河里的水涌出来漏个没完没了,河道一有不通,刹时雨就倒灌进田地里,村中田舍开阔,只叫人点灯披蓑来回巡视也还得过,镇上河道的水一日比一日涨得高,低洼处早就泡了水。 楚地州府碰上旱灾还算治灾有效,却把粮掏空了大半,再经一回水灾,诸多州府连着一道受灾,楚地粮仓耗空,多余的粮食一粒也拿不出来,这事儿便兜不住了。 第109节 老太爷的家乡,自也是石桂的家乡,一个处是梅溪,一处是兰溪,隔着一重山,一并遭了水祸,宋老太爷家里的万亩良田全淹了,灾事还没报到圣人御案前,因着灾情重大,所淹民户众多,先知会了宋老太爷一声。 旱灾之后多有蝗灾,水灾之后多有瘟疫,地方才遭过蝗旱,前年才刚遭过蝗灾,捉下来的蝗虫一篓一篓收了万斤,全烧成了灰,拿这灰来沃肥,好容易休养一年,旧岁才有一个好年景,茶蚕还未养过来,今岁便又发了大水。 石桂浑然不知,宋家也分得前后院落,宋老太爷接着的信,后头院中哪里知道,只知道朝中又有事,来了许多人,至乐斋里点了一夜灯,宵禁不能回去,叶氏还吩咐了丫头婆子去收拾客房,引那几位住到客房去。 这事儿上头自然是知道的,就在宋老太爷的家乡,家里的田地淹了不算,佃农也有死伤,梅溪祖宅还住着宋望海宋敬堂,那些个族中长辈也都在乡下老宅里,就挨着田地。 也不知道乡里如何,总要派人送信回去,何况七月里才刚差人送东西回去点灯,还不知受灾重不重,能不能派人上路。 旱涝年年有,未达百户的灾害,州府之中就能放粮赈灾,不至叫流民迁徙,可这回粗算一算就淹去两百户,毁坏房屋良田不计,若是涝还能挖河沟引水出去,两处都靠山,暴雨冲下的山石泥土涌向田地,泥水倒灌,田里作物一刹时就淹没了去,出村子的桥也叫冲断了。 山上几人合抱的大树冲下来,滚下的木石碾过村庄,得亏得开了宗祠,让家在低洼处的女人孩子先住到祠堂里来,这才保得多户人家,可这雨不停,不出去是再没有活路的。 镇上人的日子也没能多好过,宋望海是嗣子,回去了也是住到乡下老宅去的,可他哪里呆过乡下,出门就是田地庄园,门楼铺子酒食肉店,一概皆无,住了两天,还回到镇上去了。 反是宋敬堂住在乡间静心读书,遇着雨水还想过要接父亲回来,镇上屋房一间挨着一间,暴雨真把屋子冲塌了,里头的人出来都难。 镇上也确有屋子毁损,雨倒个不住,还有工匠赤着身子修屋,一日修不好,一日就泡着水,日子怎么得过。 这个夏天到底没能挨过去,水一日比一日涨得快,山洪一泄,大水就淹到了镇上,桌床浴桶都能作舟用,想找一块干地方都不能。 宋家人眼看势头不好,一半儿先迁到通仙观去了,背上米面家当,一路往山上去,宋老仙人开了山门,这一处都是姓宋的,跟他同宗同族,观里这许多地方,安置人住下来,才过一夜山下便是一片泽国。 观中留得米面尚多,宋家族人中穷困的早早上了山,反是富户还留在山下,家资一瞬成了泡影,侥幸的还能留下命来,运道再差些的,连命也一道搭了进去,倒真是生不带来,死也得带了去。 老太爷急派人回去,祖坟竟还安好,因是葬在山上的,又搭了大棚才办过七月节的法会,倒有许多乡民去避水,宋老太爷常年送钱回去,田庄里头的出息,专有一项是拨出来修桥铺路建学堂的,前些年俱是弟弟打理,自宋勉的事一出,便托给族中有威望的长辈,很是办了几件实事,把学堂又再修过一回,竟颇牢固。 祖坟就挨着宗祠学堂,让这些个后生晚辈,伴着祖宗读书,除了拜先师孔圣人,也要拜一拜宋家的先祖,学堂里供饭,后厨自有米面,倒周济了许多人活下一命,等着官府派了人来救灾。 里头力壮年青的,俱叫征了去,宋敬堂原就在乡间读书,他有意效仿宋家先人山中结庐苦读,就在学堂里头借了一间屋子,总归宋望海也并不管他,别个反倒赞宋太傅好家教,子孙都是贤孝的。 既遇着这事,宋敬堂眼看年轻一辈都出去了救灾了,底下一片水未退,便是支着船出去,看看屋顶大石上可还有落得有人。 宋敬堂是个读书人,这时节却也要下舟,族里人赶紧拦了他:“你怎么能做这活计,赶紧着可别湿了脚。” 宋敬堂把长衫一去:“父亲祖父母就在城中,我岂能一人独自偷安。”城中如何模样不曾得知,里外消息不通,族长早些日子就让村民把米面都送到祠堂来,若不如此,这百来号人也早就空了肚皮。 宋敬堂既要下水,族长便在心里过得一回,宋敬堂回来的时候带着老太爷的信,信里便托了族长交际,今秋总要落个秀才的功名,若是能有一桩义举,待这水退了,呈报官府,总能表彰,说不得就能举孝廉。 派了两个识水性的汉子看牢了他,给了一条最稳的船,船上装些清水干粮,老人孩子女人喝稀的,这些干活救人的便能吃一口干的。 宋敬堂坐船出去,眼见着被水泡着壮大的尸身从船边漂过去,分明听得有婴儿哭,却就是找不见人,再看时,原是死尸高举着两只手,紧紧箍了个婴儿,托着孩子离开水面。 眼看着打旋就要漂过去,宋敬堂问了两个行船的,可能往前救一救,那两个汉子出来是看着他的,可眼见得这番惨像,哪能睁眼看着,眼看着倒落的大树树枝勾住了妇人衣衫,伸了竹杆把人勾过来。 竹杆上带着倒钩,两人出来也是看看这水面上还有甚可用的东西,山上无床无被无,便有一床草席子也是好的。 倒钩把尸身勾了过来,宋敬堂不忍去看,念了一声佛,伸手去抱那孩子,妇人两只手却死死掐着不放开,船身被水带着往前去,将要撞着大树,两个汉子便道:“要救孩子,便把手掰了去。” 宋敬堂对那妇人道:“你放下心罢,我自顾得这孩子周全。”说完背过身去,只听见两声轻响,汉子一手托了婴孩,一手把那妇人指节掰断,抱了孩子塞到宋敬堂怀里。 孩子紧紧闭了眼,两只手攥成拳头,身上还穿着红围兜,上头绣着红白桃子,两只手腕上还有套着银镯儿。 红兜儿被泥点子溅得看不出本来模样,宋敬堂抱了孩子,给他喂了些清水,孩子却不会吃,只不住往外吐,宋敬堂摸了条干净绢子出来,沾湿了喂他。 长到这样大,不说猫儿狗儿,便是鱼都没养过,这会儿却无师自通了,那孩子有了水喝,竟不哭了,嘴里吮着绢子,竟熟睡过去。 两个汉子拿着竹钩儿勾了些箱子,见有衣裳的便留下,早已经叫泥水泡得不见颜色,眼见得前面来了个大物件,定晴一看,竟是个描金红漆箱子,两个对眼儿一看就知道里头是好好东西,使了大力气勾过来,把那箱盖儿一挑,里头竟是个小娘子。 宋敬堂才刚安顿好孩子,他长到这样大,何曾坐过小舟,一阵阵的头晕目眩,正要扒着船吐,就看见那箱子里头有人。 那女子头上插着金钗翠钿,颈上扣了一个金领儿,上头镶着一颗明珠,两个汉子眼睛都叫晃着了,不论死活都得先弄上船来。 拿竹杆捅捅她,她竟还有气,只是在箱子里头旋转个不住,一醒过来见着人,唬得一时不敢开口,待宋敬堂扒开两人,她眼见个头上戴方巾的,这才敢开口,伸了一只手,嘴巴嚅嚅动着。 却发不出声儿来,锦绣衣襟俱都沾着污秽,在箱中这许多时候,头昏脑涨,自家吐了自家一身,到肚里甚都没有了,连水都吐不出来:“救我。” 宋敬堂眼见两个汉子不伸手,拿了竹杆递上去,软胳膊软腿哪里撑得住,宋敬堂眼见得他们盯着这姑娘身上明珠看,皱了皱眉头:“救人要紧。” 拉了女子上船,再看衣裙销金头颈中明珠流光,仓促之间带走的保命财物,此时倒成了惹人眼的东西。 宋敬堂在乡间这些日子,倒比在宋家这许多年知道的俗事都要多,这些日子在山上也见识了难民如何争食,人已受难,却还能为着一碗稀粥大打出手,此间船上一个女子一个孩子,这女子身上还带着许多珠宝。 他心里觉出不妥,正不知如何是好,那女人喝了两口清水,先道:“壮士相救,感念不尽,愿以明珠金钗相赠。”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又到了整数章 真开心啊 于是发红包 这么早就二更就是为了多发点红包给妹子们呀~~~ 啦啦啦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01章 赛兰 那两个汉子眼睛盯着的是金子,可到底还有一个宋敬堂在,族长派了他们出来,说的便是这是太傅家的孙子,二房的独苗,若是他有甚个闪失,这两个也就别回去了,财帛虽动人心,也还有父母妻子在山间祠堂,已得了明珠,虽然可惜,到底是赚着了。 宋敬堂除开叶文心,再没有同年轻姑娘说过话,她虽受了难,到底衣衫齐全,身上又带了这许多财物,宋敬堂把孩子递到她手里,问她道:“姑娘可是本地人?” 那女子甫一得救,眼前便是两个大汉,眼睛盯着她身上财物,好容易舟中还有个少年郎,看着还似主家,有意求他周全,哑着喉咙道:“我随父母兄长出来,家中原是做缫丝生意的,哪知道竟遇上大水,母亲将我藏在箱中,不知亲人生死如何。” 说着便要淌泪,才活了一命,能不能靠岸,岸上如何还未可知,若是得了明珠还不满意,两个汉子见财起意,又当如何。 宋敬堂听她声音颤抖,还当她是冷的打抖,把解下的长衫取过,搁到船上,指一指:“姑娘先掩得一掩,待回岸上再换过衣衫。” 连救了两人,又装了许多东西,再不回去船中也装不下人了,两个汉子划船回去,宋敬堂头晕连吐了几口清水,水一大雾气便盛,船身上撞得许多东西,不是树枝就是锅盆,到得岸边,船上早已经堆得满了。 岸上人见着救了人上来,赶紧搭了板子,那女子早已经卸下金钗,贴身藏着,身上罩着宋敬堂的衣裳,到也瞧不出是个出身富贵的,自有带了下去换过衣衫。 人既是宋敬堂救上来的,他便多关照一句,学堂中为着分隔,东西分开,一边是女眷一边是男子,族长的儿媳妇眼见她生得不俗,显着是好人家的女儿,便把她领到小间里,山上水倒不少,雨还在落,拿了大澡桶往院子里头一搁,接来的水烧滚了也能喝。 给了她一盆热水,又取了干净衣裳来,抵着门擦干净,换上村人衣衫,给她端上一碗热粥,细问她家在何处。 漱洗干净了,再看她比原来还更增了三分颜色,自称姓金,叫作赛兰,把跟宋敬堂说的,又说了一回,跟着又问:“救我回来的壮士,还不曾谢过他。” 赛兰识字,进来的时候便知道这一处是宗祠,父亲到了这地头做生意,自也打点过宋家人,还想探问一回父亲兄长的下落。 族长的儿媳妇笑一回:“那是老太爷的孙子,遇上他倒是你的运气。”族长的儿媳妇知道她是解了金钗明珠的,若是光那两人撑船出去,金赛兰有没有这样高运,那就难说了。 宋敬堂就是个活书呆,族中无人不知,碰见了他,自然能周全,口里称她是金姑娘,金赛兰便叫她作刘姐姐,借着洗漱把身上财物俱都藏了起来,除金钗手镯,她腰上还缠了五六条扁金腰带。 胳膊上还有臂钏,藏在衣衫非到解衣去衫不得见,这些是保命的,小戒指细手镯却能换得她一时平安,请人打听打听父兄,若能寻着家人,自然最好,若是寻不着,这些便是她往后立身的根本。 想一回母亲,赛兰便红了眼圈,刘氏倒是个心善的,把她安排在自家一边,不同村中穷苦人家一道,赛兰千恩万谢,摸了个刻着福字的小戒指给她,刘氏推了:“你身上能余下多少东西,咱们虽也遭了灾,田地却是在的,等水退了还有地,你还是多留着些罢。” 赛兰谢过她,到底不敢把家底全亮出来,若不是仓促之间不及掩饰,也不会在船上这样提心吊胆了,她自然没做过活计,可宋敬堂的恩德却是要报的,把那件长衫洗个干净,叠起来托刘氏送回去。 那个同她一道获救的孩儿,却无人照管,赛兰抱了他一路,不忍心看他饿得直哭,家家都有孩子,总也得喂了自家的,再去喂这捡来的,赛兰抱了他喂米汤,小脸儿一天比一天瘦下去。 宋敬堂没把金赛兰放在心上,进了宋家祠堂,有宋家族长镇着,她总有个周全,可他却记挂这个孩子,当着他母亲的尸身许过愿的,便得看顾他。 学堂前堂住着男子,后堂住着女子,宋敬堂立在罩门边问一声,便有人传话给金赛兰,她早已经是农女打扮,一身青竹葛布衣裳,又连着喝了几天清粥,瘦得下巴尖尖,怀里抱了孩子,那孩子自睁眼看见的就是她,如今也只认她,同这个孩子睡在一床上,倒有些天涯沦落相依为命的意味。 宋敬堂背了身等她,听见身后细碎脚步声,才刚转身,就看见金赛兰挽了头发,一络还叫那孩子攥在手里,面上笑着哄他,孩子便乖乖张了口,嘴里“咿哦”出声,笑了一嘴的口水。 宋敬堂立时收回目光,一阵怔忡,听见她说:“恩公放心罢,我同这孩子既是同舟共济,自然看顾了他的。” 宋敬堂一时回不了话,只胡乱点点头,又想起答应替她寻找家人,细问了她父亲兄长的姓名,可这茫茫大水,又往哪里去找。 金赛兰怎知难寻,抱了孩子贴着心口,怀里有这么个会动会笑的,心里才安稳些:“外头的水可退了些?”她为着避人不曾出去,刘氏也劝告过她,里头女眷夜里还人守门,若是她自家出去了,她可不是姓宋的,出得一点半点事,可无人替她出头讨公道。 宋敬堂叹一声:“水还未退,也无人来,族长送信出去,还未有回信。”他的父亲祖父母都在镇上,可小船却行不得这样远。 金赛兰搂了搂小娃儿,摇一摇他的手臂:“他也没个名儿,既是恩公救下的,恩公替他取个名儿罢。” 宋敬堂还没替人取过名,他看看这个孩子,不是是哪一家的孩子,若是本地的,十之**是宋家族人,只此间无人识得他,想一回道:“他就姓了宋罢,待我禀报给伯祖父,让他取个名儿。” 宋老太爷起了名,这孩子就能留在宋在了,金赛兰点点头,低头看这娃儿的脸儿,摇一摇他的手:“也好,等水退了,他也有个地方安身。” 孩子有地方呆了,她却还没落,自感身世一时无言,自家虽得救了,还不知道爹娘如何,统共五口箱子,身上分了财物,若是高运自然碰上义士,自然得活,若是不能,那就再没活路了。 宋敬堂听她哽咽,拿余光去看她,只见她脸儿贴了孩子,眼睛红通通,要哭不哭的模样,心里没来由的一软,却干巴巴说不出宽慰她的话,沉默了半晌:“天晴了,水总会退的。” 甜水镇梅溪村都叫淹没了,宋老太爷有了确实的消息,好半天没能开口,连县衙都泡了水,连下了十来天的暴雨,河水暴涨,人都爬到屋顶上去,死伤人数粗估一估就有百来号人。 圣人急调了兵丁粮草去楚地救灾,又让沿途州府开粥棚济流民,除了赈灾的折子,还有弹劾的,府州自救,藩王竟不出力。 圣人自登基以来便一直在降低藩王年俸,五千兵丁降到三千,再降到两千,除了藩王世子之外,余下那些个宗室,想吃皇粮,就得去科举,不论文举还是武举,身上有了功名,才能拿原来一半的年俸,宗女出嫁也不再担负嫁妆,由着宗室自行嫁娶。 这一年年的减下来,藩王除了还落下个藩王府,手上钱少兵少,连生孩子都不再管用,非得大力生产不可,管农田的产出管治下农工商,年年还得上缴祭金,因着缴上来的金子份量成色不足,圣人还削了藩,从藩王降到郡王。 因着这事再降一等,开了王府的粮仓粮库赈灾,再不能袖手旁观,倒也缓了一时,水灾过后收拢尸身火化,各地济民所里赠医发药,又发了官文,借富户之粮粟以赈饥乏,又防着瘟疫,用雄黄粉拌了生石灰撒在民居周围,一有病症,全挪到城外。 沿途城镇哪里能留得住这许多流民,不能走的留下了,能走动的还得往前,到下一处州府求一条生路,流民源源不断的北上,推车背子,行一路死伤一路。 因着调粮求灾,把粮食按着往日均价往外放,金陵城里的粮价倒往上浮动了,经得几年积蓄,国库充盈,逢上灾年也能周全,朝上震动不多,反是宋家,因着祖宅就在重灾区域,越发派了钱粮回去。 叶氏这里拨了钱回去,繁杏记在册,石桂立时知道了,问得一声:“怎么今岁要送这许多钱回去,又不年又不节的。” 繁杏知道石桂家就在兰溪,只笑一笑:“也没甚事,家里要修屋子,自然得多些钱。”春燕一早就知会过,这些个小丫头子,买来的只有她跟石桂,石桂一心想着回去,哪个不知道。 春燕繁杏不说,自有人说,石桂理完了帐,揉了手腕子回去,路上便碰上了锦荔,锦荔一心想管帐,被石桂争了先,前先还有这些许多龃龉在,看着她揉手腕,还当她是当了面炫耀,翻了眼儿道:“都成了没窝的鸟儿了,还有什么显摆的。” 石桂也不理会她,绕过她往屋里去,锦荔气极,冷笑得一声:“云瑶发大水啦,你爹可没来寻你罢。” 作者有话要说:  唔一时找不到图了 就是那种扁扁的金子打的薄腰带 在博物馆看到过,做得特别像现代的皮带,还可以调节长度 于是现在的时尚都是古人玩过的 可怜的石桂 各方面的可怜 今天依旧有二更 怀总是不是特别萌 ☆、第202章 打架 石桂一下怔住了,猛得回了身,一双眼睛紧紧盯住锦荔,锦荔吃她这一瞪,倒有些怕,缩了缩脚儿,面上却强撑着:“看我作甚,你往外头问一声是也不是。”石桂眼神骇人,不敢久留,返身就要回去,嘴里还叽咕个不住。 第110节 石桂自八月等到九月,连个信都没送回来,心里正忐忑,夜里睡在床上,也不是没想过家里出了事,却回回都宽慰自己,必是有事耽误了,冷不丁听见锦荔说这话,心里怎么不急,上前一把抓着她的肩:“你说明白,什么地方发大水了?” 锦荔叫疼不过,甩了手挥过去,哪里知道石桂看着不声不响的,竟能有这么大的力气,捂着肩膀往后退上一步,眼看着园子里头无人,不敢同她硬顶,到底不肯示弱,咂了嘴儿道:“你还记着帐呢,自家有眼无心,都拨回去这许多钱了,还能派什么用场。” 石桂胸膛起伏,再不肯认锦荔说的是真,可她真是真说了假话,哪里还会有这付得意的神色,石桂脑袋里头炸了锅,懵懵退后一步,石头爹没来,家乡又发了大水,两桩事在她脑子里撞,胸口闷着透不过气来。 淡竹在里头听见声儿赶出来,一把扶住了石桂,瞪了锦荔:“你又胡咧什么,看我告诉春燕姐姐撕了你的嘴。” 锦荔自然不怕春燕,可看石桂这样,倒有些害怕了,咽了唾沫往回走,再不敢高声,石桂也不知道自个儿踩在哪块地上,腿脚发软,身子发虚,眼睛盯着淡竹,想问问她,却又不敢开口。 石头爹要是在跑船,那多半就没事,可他在外头跑船,家里便只剩下妇孺,又要怎么逃过大水,心口一抽一抽,脑子里全是洪水的景象,秋娘喜子的脸在脑海里打转,光是想她就止不住打抖。 秋老虎的余威还没过去,石桂身上还穿着单衫,分明是午后太阳正大的时节,偏偏出了一身冷汗,淡竹拉拉她的手,掌心上一片滑腻,又是替她拍背又是替她顺气儿,听了个半半截:“她必是胡说的,若真有灾,咱们怎会不知。” 石桂脸上青白一片,怪道要拨出去这许多钱,原来不是修屋是救人用的,宋家离兰溪村才多少路途,宋家都受灾这样重,兰溪村就更不必说了。 她一只手紧紧攥住淡竹的手,想冲她点头的,附和她锦荔不是胡说,专想着刺她的,可心里却明白保不齐是真的,抖了嘴唇半日,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淡竹的胳膊被她掐着,低声叫她的名字,她却半个字也听不见,淡竹的声音这样远,外头蜂蝶的声倒跟响在耳边似的,一时想着秋娘一时想着喜子,若是遭了灾,家里又没个男人,要怎么逃出来才好。 淡竹见她抖个不住,人都僵直了,想着扶她往床上躺一躺的,哪里扶得动,被她拽着走动弹不得,外头又无人经过,知道这情态一巴掌上去把人打清醒了就好,可哪里动得了手。 石菊领了甜汤回来,一进屋门就看见石桂坐在椅子上发抖,蹙了眉头:“这是怎么了?”淡竹摇摇头:“我不知是怎么了,锦荔那小蹄子满口胡说,说甚个发了大水。” 石菊一听立时明白过来,搁下食盒子,扬扬手,到底有些不忍心,可看着石桂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一声脆响扇过去,打得手掌都疼了,石桂挨了这一下,一口气才提上去。 她越是不哭,淡竹就越是害怕,搂了她道:“你别怕,还不知道是真是假呢。”这事儿只要问过春燕,自知真假,可她哪里敢问,出了一头汗,石菊掏了绢子给她抹了,跟淡竹两个干瞪眼儿,现下又得怎办? 石菊双眉一皱,点点屋外:“我去问春燕姐姐,你看着她。” 淡竹忙不迭的点头,狸奴轻悄悄跳到床上,拿舌头舔舔石桂,看她木怔怔没回应,身子一卷卧到她身边,一双碧绿的圆眼睛盯住她,用头去蹭石桂的手。 淡竹的心也跟着吊起来,眼睛不住望着窗外,好容易等到石菊回来,看她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石菊冲她轻轻点头,两个就这么坐着,谁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掌灯的时候春燕过来看了一回,石桂还躺在床上不说不动,淡竹石菊陪着她,一个字都不敢说,还是春燕进来了,拉了她的手叹一声:“吉人自有天相,便是菩萨看着你们母女情深,也要求你爹娘的。” 这话不过沾沾嘴皮子,石桂原来是不会信的,这会儿却恨不得春燕说的就是真,若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那石头跟秋娘救了她,自然也会平安。 她知道自个这是瞎想,可若没这一点念头,她哪里还能回转过来,手指尖这才有了丝暖意,看一看春燕,半句话都没说。 春燕先时瞒着她,就怕她这般模样,到这会儿宋望海宋敬堂两个都没消息,何况石桂爹娘还在乡下,头一拨冲垮的就是土房子。 石桂心里头明镜似的,她跟叶文心说起乡间时光,还说起过下雨的时候屋子漏雨,家里铺不起砖,脚一踩全是泥,喜子那会儿还小,却知道坐在床上举着脚,一步也不迈下来,石桂一面想,一面阖了眼儿,死死咬着牙,就是不肯落泪,这眼泪一落,就是认准家人已经没了。 除了爹娘,还有白大娘,同村的伙伴,隔壁上山挖笋捕兔的儿郎,石桂咬着牙不肯透气儿,春燕看她这模样叹息一声:“我也不劝你,可天灾**哪有定准,二老爷同二少爷可还没有音信呢。” 甘氏得着信,一口淤血“哇”一声吐了出来,眼儿一番昏了过去,宋望海也还罢了,宋敬堂跟她娘家父母兄长全都在甜水镇上,镇子一淹家里可不全没了。 甘氏一昏过去,西院里的事儿只得落到宋之湄身上,她躺上床上不说不动多少天,听见父亲哥哥遇上大水生死不知,母亲得信昏了过去,撑着手坐起来,日日就只肯喝些甜水,身上哪有力气,人一歪就要倒下去,玲珑秋月两个扶了她:“大姑娘珍重,如今就指着大姑娘拿主意了。” 宋之湄连喝了两盏蜜水人才醒过神来,指了秋月去东院问信,挣扎着坐起来去看母亲,甘氏面如死灰,儿子不明生死,娘家也还不知活下几个,女儿又躺在床上,宋之湄伸手摸摸甘氏的脸,看她衣襟上还沾着点点血渍,白了脸盘:“叫两房家人,回乡看看。” 银凤扶了她垂泪:“老太爷老太太一得着信就派人去了,一直探问着,二少爷在乡间读书,老爷却在镇上。” 宋之湄头昏脑涨,强撑起精神:“给娘去请个大夫来,再知会伯祖母一声。”说着一阵阵发晕,却也知道此时晕不得,咬一咬舌尖:“去给我盛粥汤来。” 先两天还瞒着,只有宋老太爷宋老太太知道,等外头都传出来了,甘氏自然知道了,叶氏请了太医替甘氏看症,有了这桩事,宋之湄竟一天比一天有活气了,要是父亲兄长都没了,母亲身边就只有她一个了。 石桂连着两日告假,也不回去郑婆子那儿,只怔怔躺在床上,既不肯吃也不肯喝,石菊无法,只得去请葡萄,不请倒好,一请更糟糕。 葡萄家就在甜水镇上,当日卖她,是亲爹娶了后娘,那个后头带来的姐姐,也不知道出嫁了没有,后娘肚里的孩子,生下来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葡萄已经许久没想起这家子来,可一听得发大水,眼前还是闪过家里的屋檐屋瓦,还有爹爹给没出世的孩子造悠车的模样,一时放声大哭,连宋荫堂都听见了,知道葡萄也是甜水镇人,半句也没苛责她,还让管事婆子不许发落她,特意放了她的假,叫玉兰劝劝她。 石菊拉了葡萄的手:“我只看着她不吃不喝,竟没想着你也是那头的。”葡萄呜呜咽咽哭皱了一张脸,上气不接下气抽个不住,心里分明已经想不起来亲娘的模样了,却还记得她爹原来也是疼过她的。 离得家这许久,再不知道自己竟把家记得这样牢,院里的天棚下面放着爹爹的家伙什,屋角还挂了瓷风铃,揪着领口好容易止住了哭声,想起石桂同她一样,咬着袖子把哭声咽进喉咙里:“她呢?她怎么样了?” 自家被亲爹后娘卖了的,心里还止不住悲痛,更别提石桂是一意想着要回家去的,她爹还千里迢迢的跑船来看她。 “两日没吃了,我们实是劝不得了,我……”石菊还想说两句歉疚的话,葡萄已经抹了泪,把这阵悲意忍过去,倒还能走能动,拉了石菊不时抽泣一声:“我,我去瞧瞧她。” 哪知道这两个脚还没迈进鸳鸯馆,就听见里头的嚎哭声,哭的不是石桂却是锦荔,石桂正扯了她的头发,咬着牙一言不发,坐在她身上,咬牙切齿:“你再说一次。” 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里蹦出来,院里大小丫头全都傻了眼,春燕繁杏几个能顶事的都不在,全跟着叶氏去了永善堂,石桂发起狠来,怎么拉也拉不住,一拳头落在锦荔身上:“你再说一遍!” 锦荔哪里吃得住这样打,嚎啕大哭,嘴里叫着姑姑,两腿先还蹬她,又是掐又是打,可石桂全然不觉得疼,手上半点儿不松劲,她倒先没了力气,瘫在地上像团软泥。 淡竹傻眼干站着,都不知上前拉一拉,葡萄一双眼儿通通红,心里猜测着怕是锦荔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可这是叶氏的院子,赶紧上前抱了石桂的腰,把她从锦荔身上拖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既然大家都说全不虐才是萌的 那我一点萌就行了 啦啦啦 今天还更新了一章十八岁,我太牛了,三更了,了不起的我 又到月底啦,营养液要清零啦,妹子们赶紧扔给喜欢的作者去哟(或者我)嘿嘿 谢谢地雷票 半透明sushi扔了1个地雷 ☆、第203章 受罚 石桂告假两日,躺在床上不说不动,连饭也咽不下去,院里头无人不知,都晓得她是爹娘遭了灾,发大水哪里还有活路,倒都可怜起她来,分明一心想着要回家的,偏偏碰上这样的天灾。 她告了假,她的活计便全由淡竹石菊接了过去,原来进进出出串门的玉簪迎春这两日也不再过来了,都怕触着她的伤心事。 别个不来,锦荔却在院里谈笑,只要叶氏不在,春燕繁杏必得跟着一道出去,院里的丫头不欲惹着高升家的,便她举动出格,也都缄口不言,替她瞒了过去。 这一日太阳大好,她往廊下摆弄那两盆菊花,经过石桂窗前,看她脸色苍白,眼睛底下青灰一片,穿了松江布的里衣,一把头发梳在襟前,看着病恹恹的,咂了嘴儿道:“妆相给谁看,卖出来的丫头还想戴孝不成。” 这话正戳着石桂,她不肯信家就这么没了,心里总觉得石头秋娘还在,说不准就带着喜子来找她了,听见戴孝这两个字,腾的一下从床上下来,两天没吃,扶着床柱子一阵阵的犯晕恶心,锦荔一声“哧”笑,倒似在她脑子里放了一把火。 冲出门去锦荔还站在原地,两手一叉:“怎的,你还打我不成?”论理她是半个字儿也没说错,卖出来的丫头,落契的时候就写明了,往后生死嫁娶一应不由着父母,就当没有这个女儿。 理是不错,可人心难过,石桂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把推在锦荔身上,也不知从哪儿生出这许多力气,分明刚才都站不住,却一把就扯了她的头发,从廊上滚到地下,压着她厮打起来。 锦荔身上挨得许多下,石桂模样也好不到哪儿去,被葡萄拖下来了,这才看见她脸上许许多多的小口子,全是指甲划的,手上更是跟遭了猫挠似的。 锦荔爱俏,这点年纪就留着长指甲描了红还缀上花,叫她画花样子不成,指甲盖上这点子地方却能画出牡丹芍药来。 锦荔见有人来拉架,嚎的越发大声,她自小到大拿过最重的东西也就是针了,院里头养的跟副小姐似的,家里又只有她这么个宝贝女儿,明珠似的供着,吃的穿的用的,比春燕繁杏也不差什么 石桂从小还替秋娘推磨磨黄豆浆子,锦荔哪有石桂力气大,抬了手一看,指甲都断了两根,她的指甲宝贝得很,寻常重些的活计自来不沾手,全推给同屋的,拎个食盒就算一趟活计。 迎春玉簪人虽在,却没一个上前来拉的,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子事儿,锦荔特意在石桂窗门边上来来回回,非得去刺人一刺,这才打了起来。 这么个闹法怎么瞒得住人,脚快的丫头早就跑出去告诉高升家的,她听说侄女儿被人压着打,扔了手上的事务跑进院子,进门便看见锦荔瘫倒在地上哭,一眼再一扫,两个丫头拉了石桂。 锦荔看见姑妈来了,还有什么怕的,院子里这许多人不帮她,这会儿哭得肝肠寸断扑在高升家的怀里又是一阵嚎啕:“她们全都欺负我。” 高升家的一个头两个大,东西廊下这许多站干岸的,还是个扫院的小丫头子来报了信,一院子人都在看好戏,自家这个丫头也实在是扶不起来,替她打点了这许多,吃的喝的用的没少送出去,竟还一个相帮的都无,如今这一句,便她有理也成无理了。 先是半抱了锦荔起身,高升家的来了,迎春玉簪这才上来搭手,锦荔还软着,两条胳膊抱着她的腿,不住哭叫,嘴里还道:“姑妈替我出头,把她卖得远远的去。” 高升家的正尴尬,卖不卖的再不是她能作主,她不过是个管事姑姑,还是因着丈夫才有的这份体面,若不然哪里轮得着她在叶氏跟前当管事,底下人自然是巴结的,可侄女这么大剌剌的说出来,□□燕繁杏听着了,还不传到叶氏耳朵里去。 石桂意气未平,斜眼看着锦荔,高升家的自然要斥责她两句的,小丫头子打架,哪个院子里头没有,可也得看打了谁,阖院都知锦荔是她的侄女儿,打了锦荔可不就是打了她的脸。 自家的侄女自家知道,进院子看一看情态也就明白了,必是她先挑了事,高升家的不愿意闹大,又得保全脸面,还未开口,就见石桂一双眼睛狠狠盯着锦荔,脸上全是一道道的伤口,再看自家这一个,挨必是挨着了,可脸上除了沾些灰,一条口子都没破。 再张了嘴话便说不出口了,正难办,繁杏进来了,手里捧了个贴贝海棠盒,一眼望过去,柳眉一挑:“这是怎么着了?” 眼儿落到迎春身上,迎春自得上去回报,当着高升家的却不敢往细说,只说两个丫头绊了嘴,一言不合打起来了。 繁杏既知石桂又知锦荔,把那海棠盒子往迎春手里一搁,笑一声:“一句话就能打成这个样子,说出来也叫我听一听,是哪一句话不合适了。” 迎春闭了口,繁杏不看锦荔只看石桂,石桂却垂了眼帘,这样恶毒的话,不能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想一回道:“伤我父母,我不能言。” 繁杏不过早一步回来,后头跟着就是叶氏,春燕扶着叶氏的胳膊,立在门边,听见这么一句,家里也有世仆,几辈儿都在宋家当下人,老宅里哪会没有亲人,锦荔一家子也就是靠着高升家的,这才调到金陵来,当着轻闲的差事。 见叶氏来了,玉簪几个才敢上前,院里头栏杆上摆的菊花也打烂了一盆,这才蹭了一身的泥,打坏的是宋荫堂专挑着送来的万龄菊,叶氏专把那花摆到廊下,从窗口望出去就能看得见。 玉簪把话告诉了春燕,春燕一听就皱起了眉头,锦荔这话是没错,可到底伤人,她还不曾说话,叶氏已经开了口:“把这两个隔开来,都去院外头跪着。” 叶氏说得这一句,眼儿往高升家的身上一扫,高升家的不敢再说,不问出来倒还更好些,春燕的脸色这样难看,指不定锦荔就说了什么。 拳头落在她身上,嘴里还有什么骂不出来,遭了水灾的可不独是石桂一家,宋家的山坟还在云瑶,田地淹去一片,宋望海宋敬堂生死不知,若是开口胡咧出来,那可不是跪一跪就算完的。 锦荔瞪大了眼儿,高升家的一面扶她一面掐她的胳膊:“家里事这样多,你们竟还闹这样,依着我说跪也太轻省了。” 叶氏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走了进去,高升家的知道不好,推了侄女一把,锦荔还在发懵,石桂已经站直了,走到院门外,干脆跪了下来。 锦荔抖了嘴唇,被打的分明是她,怎么连带着一道受罚,高升家的却不再理会,睨了她一眼,快步跟上叶氏,嘴里回报着拨回去的钱粮。 淡竹石菊葡萄三个跟着石桂出去,淡竹手脚快,替她占了个没太阳的地方,青砖地上到底凉,想得会子,回去拿垫子也太惹眼了些,葡萄往院里石房里头取了一个来,石桂两天没吃东西,才刚又耗了这许多力气,人已经跪不直了,歪在墙边,一身一身的出虚汗。 她才被秋娘抱回去的时候,秋娘是没奶水的,又不好常往白大娘家里去讨要,拿米汤糊糊一口一口喂大了她,为着捡了女娃儿回去,吃了俞婆子多少骂。 说她自家肚里养不出,却去捡个不知来路的赔钱货,还一路吵上到了白大娘家里,嘴里什么难听的都说过,把石桂说成是白大娘外头生的,白大娘还没理论,她家大女儿一盆子黄水泼出来,俞婆子这才不敢往白大娘家闹。 秋娘性子软团团的,吃了骂不会回嘴,娘家又不在此,只知道抱了她哭,一面哭手上还做着针线,把自家的旧衣剪了,给她做小衣裳穿。夏日打扇冬日暖被,若不是秋娘,她也活不下来,还没轮着她报恩,他们怎么能没了? 石菊看她晕乎乎撑不住,转进去拿了香糖果子出来,石桂嚼了一嘴的糖渣,全咽进去才觉得好受点,人还是没力气,淡竹蹲了身,一只手扶着她:“你别急,太太不过一时生气,本来就是她的不是,等会子我去求一求春燕姐姐,叫她帮你说说好话。” 石桂木怔怔的,身上的力气全用完了,脑子反而静下来,才刚炸开了锅,这会儿一个泡泡都冒不出来,软软靠在墙上,既不看她,也不回应。 石菊淡竹都有差事,葡萄让她们进去,自家陪着石桂,泪眼汪汪看着她,拉了她的手:“我家就在镇在,水来了,也不知道躲不躲得过去。” 石桂绝少听见葡萄说家里人,若不是郑婆子提过两句,她还不知道葡萄是被后娘卖出来的,被她拉了手,听她细细说:“我原来万般看不惯你,不过因着你还有家可回,我叫后娘卖出来,哪里还能回家,当时恨不得她们死了,这时节想起来,倒不如我忘了她们,她们也不必记着我,大家各自安好罢了。” 石桂抬抬眼儿,对着葡萄强忍泪水,却还肯认:“我爹娘没事,必然会来找我的。”葡萄原来已经止了泪,听她这一句,反倒哽咽起来,又不好说必是死了,拉了她的手,哭个不住。 锦荔隔道门跪在对面,见无人盯着,直起身子来,两只手抱着膝盖揉个不住,听见石桂的话,到底不敢再说,身上哪处都疼,这丫头下起手来竟这样狠,才想着往后要求了姑母把她调出去,春燕就出来了。 锦荔赶紧跪好,膝盖磕着砖地一声响,春燕看都没看她,对石桂道:“你回屋罢,等你病好了,再领罚。”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有妹子没关注微博的 有个小天使给我画了明月石桂 放出来给大家看看 ☆、第204章 求救 第111节 淡竹围着叶氏的屋子团团打转,春燕一出来就恨不得撵在她身后,却又不敢张嘴去问,在太太院子里头打架,往院外跪着就已经算是放过她了。 听见这一句差点儿忍不住要笑,赶紧过去扶起石桂,她跟葡萄一左一右,石桂力竭,半歪倒在人身上,才还跟豹子似的要扑人,这会儿却成了病猫。 高升家的回完了事,腆着一脸笑退出来,对着院里的小丫头许久没有这样的好面孔,今儿却是一路笑着,到了门边看见淡竹葡萄两个扶着石桂,架着她进来。 石桂两日没吃,身上一阵阵的发虚,高升家的面上尴尬,对着春燕还点点头,拿眼儿一溜,也不知道这么个野丫头怎么竟得了春燕的眼。 春燕奉茶的时候对叶氏道:“虽是犯了事儿,可她家里才遭灾,身上又病着,太太垂怜,宽恕了她,等她病好了,该打该罚再办罢。” 一席话说得高升家的脸皮发烫,春燕一面说一面睨过来,对着高升家的似笑非笑,旁的丫头也还罢了,春燕眼里只有一个太太,再说多少好话给多少东西,她该报的一样得报上去,高升家哪里还敢替侄女求情。 出来见着石桂,也不说话,目光扫过她去,绕过她们往外头,锦荔正踮了脚,看看有没有人来理会她,告诉她也不必跪了。 看见等到了亲姑母,正要开口,被高升家的狠狠瞪一眼:“家里出这样的大事,你也敢闹,你猪油蒙了心!”抬手拍她两下,到底没下狠手,指着砖地:“给我好好跪着,甚个时候太太气消了,你甚个时候起来。” 锦荔才刚一阵哭喊,嗓子早就哑了,这会儿又要哭,却干干出不出眼泪来,对着高升家的扁扁嘴儿:“姑妈。” 高升家的原还想着往后这个侄女儿扶起来了,总是姑表亲,哥哥家里这些年也积得许多,又只有这个女儿,说不得结一门亲也是好的,可看看这个丫头,家里使了这许多力气,竟还比不过外头来的丫头。 她上下打量自家侄女一眼,她也就只有那么一个宝贝儿子,心里觉着两个不衬头,叹一口气:“你这是正撞在枪口上了,待太太气儿消了,我再替你说合。” 锦荔还不满意,恨不得石桂立时就出了院子,可姑姑自来没待她这个口吻,这下才觉出委屈来,抽抽噎噎要哭,还是乖乖跪下了,又想着里头怕要歇晌午,无人走动的时候总能坐一坐。 石桂倒在床上,狸奴跳到她身边,喵喵叫了两声,看着淡竹又是给她盖被又是喂她温粥,歪着脑袋,一爪子搭在石桂的手掌心上,软绵绵又叫了一声。 石桂握握手,把狸奴的软垫握在手里,狸奴也不伸爪子出来,由得她捏着,还拿小舌舔她的手,石桂吃了半碗粥,肚里有了东西,才觉着身上有些暖意,忽的抬了头道:“我爹娘弟弟必然无事,会来找我的。” 她对着葡萄说,葡萄一句都接不了口,只会垂泪,对着淡竹说,淡竹却接过口:“那是自然,菩萨都保善心人,你爹娘没忘了你,菩萨自然要保佑他们。” 石桂心里知道这话不过沾沾唇,可依旧有了些生气,想着自个儿竟白白费了两日,便是她身在宅中,也该想法子着人去寻一寻才是。 她身上才刚有丝热乎气,碗都捧不住,就问石菊:“家里可派了人去寻二少爷?”宋家山坟就在云瑶,必然得派了人去,石菊这会儿半句都不敢刺着她:“这才几日,就已经去了两三拨人了,大少爷还想亲去,老太爷老太太怎么也不肯放了他,才遭过灾的,若是遇上流民,可怎么好呢。” 那里头的人都要逃出去,衣衫齐整往里去的,可不都是肥羊,年年都要闹灾,**再少天灾也不会少,住在金陵城里,哪个都能扯上几句皇帝皇子,先帝的时候泰山震过一回,先帝还发过罪己诏,这事儿无人不知,这一向又拿出来说了。 石桂一口气没提上来,猛得咳嗽了一阵,涨得满面通红,拉住石菊:“里头可有相熟的人家?”石菊这才听出她的意思来,她自家是必出不去的,托了人打听打听,说不准就能得着信。 梅溪兰溪隔得是不远,可这时候哪会调出人力去打听一个丫头的家人,石桂也知是痴人说梦,可这场梦一停,她这些年就都白活了。 石菊看她眼睛又亮起来,到底不敢说败兴的话:“我听说大少爷不能去,堂少爷却说父母都在那处,要去看看坟动了没动,就是明儿,还得再派一只船回乡。” 石桂脸上还露出些笑意来,宋勉是见过石头爹的,若是他去,找着的机会就更多了,石桂譬如抓着了救命的稻草,此时除了这个,再没别的好依仗,虽知道不合规矩,也还是要出去,石菊一把拉了她:“你这模样怎么能动,太太那儿还挂着号呢。” 石桂怎么能不动,头都直不起来,人还要往外去,又想着开柜,大票面的来不及兑换,先把堆碎的银子取出来,托人去寻,总得酬谢。 她饿了两天打上一架,脑子倒清醒过来,吸上几口气儿,这会儿兰溪船舟就是保命符,要雇佣船去找,也不知道这点子钱够不够。 石桂身上的积蓄全给了石头爹,这几月里少了二等的例,又没了双份的月钱,得的东西又没能拿出去换钱,抖着手打开小柜,从里头取出明月给的碎银子,统共五两,哪里能够。 这五两银子却叫淡竹咋舌:“你哪儿来这许多钱。” 开着门开着窗,什么话外头听不见,石菊赶紧捂了淡竹的嘴,石桂脑子里头浑浑噩噩,只这一点清明,捏着银子张开口:“明月给了我的,我去求堂少爷,求他替我找一找。” 她自个儿觉着这些话响得炸雷似的,石菊淡竹却只看见她嘴唇嚅动,一声都没出,身子一晃,手撑在柜门上,软倒在地上。 淡竹不及惊呼,就被石菊喝止住了,两个先把石桂抬到床上,好在她们俩都比石桂年纪大,几步路也出了一身汗,淡竹去找春燕拿主意,石菊回身看向柜里的小箱子,小箱子里收罗了许多东西,拿布掩盖住了,鼓鼓囊囊好几个荷包,已经满了一半,石菊皱皱眉头,却替她阖上了箱子,上了锁,把钥匙塞到石桂枕头底下。 春燕没来,来的是繁杏,看着石桂睡在床上,她竟眼圈一红,她自家家乡都不知在何处,成了人也曾猜测过,既是老宅那头买来的,说不准也是楚地人,不过心里不惦念,看见石桂这样,没来由的一阵心酸。 从袖兜里取出一个细银瓶来,拿小勺子倒出一勺来:“她这是饿的,先给她喝一勺子蜜,肚里有了东西,人总得好受些。” 繁杏还伸手替她捋捋头发:“你们照管着她罢,这东西调一勺是一勺,别一气儿给她吃了,我晚间再来看看她。”外头锦荔还得料理,叶氏此时是腾不出手来,真个知道她说了甚,东院看不看重是一回事,下人放到嘴上说,怎么也讨不着好好。 石桂一气儿睡到了第二天清早,醒过来的时候外头天才蒙蒙亮,她睁了眼儿,露在外头的手臂被狸奴的尾巴尖儿一扫一扫的发痒,猛然回过神来,她还得去找宋勉,求他找一找秋娘。 她撑坐起来,人倒有了些力气,桌上有湿有干,调着的蜜水就放在她床头,也不管是冷的热的,一气儿喝尽了,啃上两块干点心,披起衣裳,头发一拢,开门就要出去。 淡竹睡得死,石菊却跟着起来了:“你要去,我陪你去,你等着。”匆忙忙穿上件薄衫,跟着石桂出门,石桂有了希望身上就有了力气,一路往至乐斋去,石菊都差点儿跟不上她。 门上的小厮倒是认识石桂的,只看他脸上有伤,开口又是求见堂少爷,直通通一句转圜都无,拿眼儿直打量她。 石菊赶紧上前塞了十几个钱:“她家里遭了灾,听说堂少爷要回去,这才来求,你行个方便,请一请堂少爷罢。” 小厮这才往里头去,也是她们运道好,宋勉今儿要回乡,这才没出去读书,若不然早不知道哪个石洞子里一钻,哪里寻得来。 宋勉收拾了东西,听见小厮说外头丫头来找他,还当是石桂来要书的,捧了书册出去,在门边见着面色青白,脸上带伤的石桂,唬了一跳:“这是怎么?挨罚了?” 他在宋家这些年,也知道那起子干娘是不能打脸面的,带了伤不好当差,主家也要罚她,能伤脸的就只有主人惩罚了。 石桂这两天里生生瘦了一大圈,面颊凹了下去,看着宋勉道:“堂少爷此去,能不能……能不能寻一寻我爹娘。” 捧出银子来,抬到眼前:“便请人打听打听也好,我家在兰溪,离梅溪并不多远,家里姓石……”说到姓石,已经忍耐不住,却生生把泪咽了下去:“有个弟弟今年六岁,我娘是外乡嫁进来的,祖母守寡十来年把我爹养大,在兰溪提起来,乡人都知道的。” 宋勉就在至乐斋中,总能听得多些,楚地大水已是大灾,隔得这些日子,伤损从一百户到了四百户,又是夜间山洪倾泄,多少人睡梦之中遭了灾,连逃都不及逃。 可他看着石桂的模样,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回回见她,她总是乐呵呵的,便□□娘追打,也半点不气弱,此时抖着嘴唇,话都说得艰难,想着自家父母,竟垂了头不去看她的泪眼,伸手接过来:“我能办的,我一定会办。”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怀总竟然在营养液榜第一 隔了一个月又是第一有点高兴 这段剧情还有点小忧桑 既然这样就开心的来发红包吧 噜噜噜 对了还有微博抽奖来着 上次有一个妹子得到奖品,一个妹子攻略了隐藏关卡得到巧克力,一个妹子说出了出处也得到了巧克力,咩,这个月抽啥类,口红还是腮红还是博物馆纪念品呢?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05章 死讯(捉) 石桂没成想他会一口答应,膝盖一软,就要冲着宋勉下拜,人到这时候才知道什么叫作无能为力,宋勉把一把拉住了她,跟着又赶紧松开手腕,往后退一步,面上微红,连连摆手:“这是举手之劳,你不必行这样的大礼。” 石菊知道石桂腿软无力,上前扶了她,石桂却不必她扶,心里有了指望,身上就有用不尽的力气,想说几句话谢一谢宋勉,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也无力还报,全赖着宋勉的心意,再没成想,他竟一口就答应了。 听说遭灾她都没哭,这时竟有些泪意,却生生忍住了,冲着宋勉,深深鞠一躬,直起身来又道:“我爹娘必会无事的。” 宋勉此去,就是跟着人打理打理族中事务,他还有一年的孝才能科考,宋老太爷有意历练历练他,这才派了他去。 他在梅溪早已经没了家人,说是同宗同族,当日也并未照管过他,收拾了东西出门去,捏着那一荷包碎银子只觉得烫手,虽未见过那付惨像,书中读到的也知,带了常用的药,又找了些书,宋荫堂一路把他送到了码头。 船上装着米面食物,还有药粉雄黄,最要紧的是生石灰,防着瘟疫虫害,事事料理得当,宋荫堂拉了宋勉:“我父亲弟弟还多赖你,等老太爷一松口,我立时就去。” 宋荫堂都把请假的单子递了上去,被宋老太爷扣了下来,山坟被水淹没,他自然是着急的,可重中之重的孙子去不能去,如今灾事过半,就已经报了四百户,底下说不得还有瞒而未报的,若是州府压不住,叫流民乱起来又当如何。 哪怕是万一,宋老太爷都不能让宋荫堂冒这个险,宋勉带了银子粮食并两房人家去,宋家的壮年的几乎都跟着船回乡去了,人手也还是不足,带着钱粮到了地方自能招到灾民卖劳力。 水还没退,也不知道城中如何,只得分了两拨人,一拨往高处县衙门去找,一拨雇了当地善水性能撑船的进城去,叫着宋望海宋敬堂的名字,就盼着能听见一点回应。 可这船在城中过了两日也没个回应,主家没找着,倒救了几个宋家的仆人,有男有女,可都说不清楚水来的时候老爷在哪儿,到知道少爷并不在,在乡下祠堂读书。 天上雨一停就出了大太阳,官府要通河沟,城里的水退得慢,乡间的水却退的快,一层层的往下退,都没过山脚下立的石碑了,这石碑经得这场大水也还没松动,平日里下山上舟都在这儿当个记认。 石碑上刻着家,原来不过露出顶头一半,慢慢一个个变多,再过五日那水退到了驼碑的四只小龟脚面上。 经过一场大水,乡里的房子纵有牢固余下的,屋瓦也都冲走了,还有塌掉半边的,倒下来的房梁落下来还有压死人的,田里各样东西都有,有锅有碗有衣有衫,最多的就是叫水泡大了,辨不出面目的尸首。 在水里泡了这些天,整个身子都泡白了,有的勉强还能看得出衣饰,可寻常人哪里敢看,大水过后太阳一晒,有的已经发了臭,越是这时节越不敢留,怕生了瘟疫,一村子的人都活不成。 官府人还未到,族长已经开了口,摸了钱出来,叫人抬到干地上收罗在一处,一把火烧了了事,又说由着族里拿钱,在村中给这些人都立个坟,清明下元也好有些烧纸祭奠的地方,不至于成了孤魂野鬼。 这些个尸身早已经辨不出面目,家里有人失落了寻不着的,就当是在这些人里了,总归也分不清谁是谁,便有孤身客或是旁的地方飘来的尸首也一并烧了去。 只记人数,不记姓名,有名有姓的就刻在碑上,捡点一回,少的人比留下的尸首多的多,就当是做了好事,垒起草来点上火,烧得火光冲天,再不快些烧化了,山上饿了这行多天的鸟兽也把这些当作食物。 水退了一天比一天干,雨落尽了,日头悬在天上,没一刻就晒得人头昏,尸首多的烧不动,烧成灰再盖上土,雄黄粉拌了生石灰往里头填。 活下来的人也都瘦骨伶仃的,女人孩子尤是,山上米面若是吃尽了这水还不退,还保不齐后头要吃什么,宋家族人还算得富裕,前头就积了米粮,又靠着山。 叫水困住的不独是人还有山上这些野兽,一队人坐船去捞人,一队人就上山找吃的,大家勒紧着裤腰才度过后头这十来日,靠着填补撑到了水退。 贫困处此时还不知道吃甚,好容易拖儿带女的推了板车逃出来,救济及时还罢了,有的人没能挨到粥棚,就已经倒在路上,半日无人管,也只多死一个罢了。 乡绅也有遭了难的,似宋家这样已是运道极好,宋敬堂跟在族长身边,学了许多东西,等学退了,先让壮年男子下山去把田地粗略修整一回,空屋能住人的先住人,住不了的还回山上来了。 他心里记挂着宋望海,带人进城去找,可又放不下金赛兰跟那个孩子,越是没吃的,孩子越是哭闹,宋家族人也还罢了,她们这样外来的,分粥都得少一口,宋家也就救了这两个活的,越是往后水面上就再没见着活的。 宋敬堂托了刘氏照顾赛兰和婴孩,金赛兰瘦了许多,腰上扣着的金腰带都快绑不住了,钏环差点儿就要滑下来,她跟着父亲四处行商,知道的倒比寻常人多些,同刘氏呆得久了,刘氏也替她打主意:“大灾过后,官府总要重新计户,你是外来的,此间不能落户,若是寻不着家人,不如寻一个绝了户的,改成女户,既有田地房舍,往后也能免去赋税。” 金赛兰想得一回,这倒是个好法子,要紧的是有田地,她身上便带着金山银山也有耗去的一天,往后又该如何,可瞒下姓名领田地是犯法的,她思量一回,到底不敢。 刘氏反宽慰起她来:“这许多人许多事要料理,官府也不会仔细寻问,不过是族中人记下报上去,死的死没的没,哪一个来追究。” 这些人才遭了大水,得幸活了下来,呆在山上就打起这个主意来,死了这许多人,绝了户的人家好些个,有贫家也有富户,这些个田地屋舍都要归了官府,拿这些无主的土地再丈量过发给流民,给粮给种,安家落户。 给了外人不如留给自家,一样是姓宋的,便打起了土地的主意来,刘氏出的主意,也是叫金赛兰领上几亩田地,就假作是绝户人家的女儿。 “你既不是族里的,活你一命就是大恩德了,哪里还腾得出手来替你寻亲,你再看看这许多流民,官府且管不过来,你往何处去寻你的父兄,不如就认下是族人,总能安顿下来。” 金赛兰听得此言,心中意动,十来日过去了,父母兄长半点消息也无,水在的时候家家都住在山间,如今水退了,一家一家下得山去,已经走了一多半儿,她跟孩子无处可去,难道还要全靠着宋勉不成? 她心里拿不定主意,她便是分也分不到好的,可总有个落脚处,身上总还有些金银,带了这个娃儿半个月,倒有些离不得他,户户都受了灾的,哪一户人家能养活他。 正踌躇间,宋敬堂来了,他原来是有些呆,经得这十来日,倒比读了十多年书知道的都要多些,看见金赛兰瘦了一圈,立时想着她往后怎办,都已经管了,便得管到底。 刘氏陪在一边,听见宋敬堂叮嘱了两句,眼儿一转,莫不是这两个已经看对了眼,金赛兰却是生得美貌,若不是宋敬堂跟着,就那两个汉子,见财见色也不知会打什么主意,既是英雄求美,说不得就有这么一桩姻缘。 族长一家早早上了山,半点未受波及,此时才有这样的闲心,知道家里还有几间屋是好的,金赛兰也不能一直住在山上,既受了托便道:“家里总还有几间屋能住人,金家姑娘先跟我了回去,后头怎么论,咱们后头再说。” 金赛兰也无处可去,抱了孩子跟着一道,宋敬堂想一回,到底没能说出口,只带着人往镇上去,水还没退完,没过到了膝盖处,屋顶上早已经没了人,活下来的,推着床桌回家去,也不知道拿的是哪一家的。 人人都是默不则声,淌着水过去,小儿还坐在木盆里,到这会儿早已经不哭了,米粮店抢夺一空,死的也还罢了,活着的还能计较得失,算着损失了许多,哭倒在门坎上。 有男人活下来的还好些,一家子没了男人,又争不过别个,便抱了孩子托着碗,一家一家的沿街讨要。 宋敬堂涉水回去,先去宋家,门户大开,里头树倒屋塌,东西少了一多半儿,正堂上那张紫檀贴贝的桌子孤伶伶的,两边四把椅子早就不见了,灯笼浮在水上,铜环倒泡得崭新,厨房里还传来声音,都是往富户来找吃的的难民。 倒塌的屋角边倒见着被砸死的丫头,露出一只脚,里头还不知泡成什么模样,宋敬堂到底算是衣衫齐整的,后头又跟着人,一看就是主家,难民或有所得也都一哄而散,家里还有个看门的仆人,遭了灾活下来,无处可去,还又回来,正在赶人,见着宋敬堂喊一声二少爷,跟着就哭了起来。 难民哪里敢久留,抱着东西扔下东西,拿着吃食的却不肯放,快步溜了出去,那仆人带着宋敬堂往后院去,院里头的堆的太湖石早已经滚得满地都是,石桌石凳子东倒西歪,仆人哭得一声:“二老爷跟姨娘在屋里头没能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不洗脸的保养方法是胡扯 胡扯!!!!! 怀总忍了两天,起了小疙瘩 第112节 女明星的话都是骗人的骗人的 嘤嘤嘤 生气了要去吃好吃的,发完盒饭就去吃牛排! 哼唧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06章 浮 宋敬堂在山上这许多日子,早已经想过最坏的结果,可乍听之下还是恍了神,差点儿没立住,是一道跟了来的宋家族人扶住了他。 宋敬堂是屋里唯一一个主事的,纵还是少年,到底是主家,那仆人领了宋敬堂进院,月洞门的墙塌了半边,瓦片落了一地,门廊小道上零零落落都是东西。 只那仆人一个回来了,还未赶得及收拾,先满园子看看有没有人,下人屋里死了几上,屋里的东西都冲出去一半,翻到正院里,先看见门锁得好好的,可镶着的贴贝玻璃全破了,伸头往里一看,差点儿没吐出来。 这是主屋,老太爷老太太又不在,能呆在里头的自然只有宋望海,那仆人一是不敢,二是没见主家,不好碰尸身,何况这死相他还是闭了眼儿不知道的更好好些,一路走一路道:“少爷仔细着,老爷遭了难,少爷也别伤心太过了。” 宋敬堂红了眼圈,在山上时已经哭过了,十五六岁的人,从小养在金陵,甘氏恨不得张开羽翼护着一双儿女半点不受外间烟火事,长到这样大了,不说大水遭灾,外头的乞丐都不叫他多看一眼。 宋敬堂在山上跟着出船,晕船的毛病也治得差不多了,也见着许多泡涨了的尸身,死相必是不好看的,玻璃都碎了,门还栓着,里头的东西浮起来泡了这许多天,该烂的都烂了。 可宋敬堂再没想到他会看见这么一付景象,怪道那仆人不敢收拾,里头三个人虽辨不出面目了,却是赤条条的,身上一件衣裳也无,就这么袒露着。 宋敬堂的眼泪生生忍了回去,这样景象,谁来收拾,死之前还在荒唐,也或许就是因着荒唐,才没能逃出来。 这模样怎么能叫外人看见,宋敬堂拿布掩住口鼻,进屋子里想找个布把三人盖住,最后捡起**的床帐,把三个人盖住了,可这样子,又得怎么发送。 宋望海最后的模样把他那点伤心全耗没了,心里知道是该伤心的,也确是大悲,可这悲意就跟退了的大水,留下满地鸡毛。 找到了宋望海,还得找祖父祖母,那老仆说道:“老太爷老太太往东山烧香去了,夜里歇一夜,间壁的亲家太爷太太也跟着一道。” 宋敬堂松得一口气,跟着又派人去东山,自个儿在家里坐镇,又告诉那老仆,凡还回来当差的,都发米粮,赶紧把门正一正,屋里的东西收拾一回。 棺材铺面挤得满当当,木头泡发了原是不能卖钱的,可总得有东西发送,米粮店叫抢了个空,棺材铺倒发了一笔财,官府人手不足,便征用了能动的民人,安排他们巡街抬尸火化,再发给米粮糊口养家,也防着灾后暴动。 宋敬堂差了人去买棺材,讲明的了要个大的,多少银钱且不论,上上下下都知道宋望海死相不好看,说得风流些是极乐而去,想抖个机灵宽慰宽慰少爷,混个面熟说不得就跟了去金陵城了,可嘴巴一张就看见宋敬堂面色铁青,赶紧闭了口下去办事。 下人去了,宋敬堂看着这满目疮痍,想抬手扶正个石凳子,手上却没力气,干脆就靠在栏边坐了,顶上哪里还有瓦,撩起衣摆绞干,心里生出荒唐之感,坐着看着一方蓝天,怔怔出起神来。 宋家得着信时,甜水镇的屋子已经修葺起来,宋勉带去的钱粮派了大用场,官府人手不足,各家都有偷盗事,防也防不住,抢吃的抢用的,墙没补上就有人钻进来偷东西。 宋家早被人偷过一轮,金的银的都没剩下,此番再来是来偷吃的,宋敬堂先还想分发些,叫老仆人止住了:“少爷心善,可这城里余下多少人,咱们才多少东西,给了一个就得给十个百个,拿出来再想收回去,可就不成了。” 宋敬堂经得这一回,把那呆气去掉一半,先把丧事办了,抬了棺材出去,也一样烧化了去,立上三块碑,回去还不能细说,只说三个人都没逃出来,死在一处了。 宋勉先同宋敬堂汇合之后再回去找坟,哪里还有坟,那些个建墓的,倒还能寻着断碑,似他这样不过立了个木牌子,哪里还找得到地方,田地屋舍俱不是原来模样,坟都没了,还往哪里去祭拜。 宋勉还记得石桂所托,兰溪跟梅溪也差不了多少,一样是受灾,那头还不如宋家有族长领着人上山,一半是靠着自家,他打听了一轮,最后连尸身都没找着。 有人见他是外头来的,倒还肯搭上两句,有的干脆扒在他身上要吃的,宋勉根本没能问出什么来,只知道村中确是有这么一户人家,可这家子去了哪里却不知道了。 宋家人跟了来是来办事的,可不是替个小丫头找家人,宋勉人单力薄,在村里走上一圈,差点儿叫人扒空,还有人指了屋子给他看,他伸头看过去,土房子只余下一个地基,什么都没了。 宋勉心里想一回石桂,她这么期盼着家人安好,可这番话怎么能告诉她,宋勉在村口碰见了回乡的人,看着倒是衣裳齐整的,说是去赶九皇庙会,这才逃过一劫。 宋勉赶紧寻问里头可有石桂的家人,打头的妇人一听是石桂托他的,鼻子一酸淌下泪来:“这孩子是个有良心的。” 不是别个是白大娘,一家子去赶庙会,这才躲过一场大水,拉了宋勉的手,把话都说了,从捡着石桂给了石家,到她自卖自身去了宋家。 宋勉原不过当她是家里过不下去,父母这才把她卖了,再想不到她是自家肯的,就为着家里能有条活路。 “秋娘起早贪黑,石头出去跑船,就是为着能赎她。”白大娘一程说一程哭,眼泪淌下来打在宋勉手上,他喉咙口堵着,那些话就更不能对石桂说了。 “那,那石家人可……”宋勉怎么也问不出可还活着这样的话,白大娘却对着他摇一摇头:“石头出去跑船了,秋娘跟俞婆子在家,两个女人一个孩子……” 话还没说完,又念了两声造孽,水龙王年年都供的,夏月里更是,盼着它兴风起雨,保一地平安,送上这许多三牲,也没能换个平安来。 宋勉怔得一怔,把身上余下的银子全给了白大娘,若是碰见了,让她也好带个信,白大娘点了头,抬袖子抹了泪:“她爹总还在。” 宋勉点点头,这消息又要怎么传给她知道,叫抱着一个渺茫的希望,还是让她知道房子已经冲垮了,什么都没留下。 石桂在金陵天天为秋娘石头抄一篇心经,她原来是不信佛的,此时却恨不得满天神佛都能显灵,心里到底有了指望,竟也慢慢捱了过来,能说能动,还能当差了。 锦荔那一回跪到傍晚,玉簪叫起来,却没说她这罚是不是算完了,等石桂渐渐好了,叶氏却似忘了这茬,家里已经得着信,宋望海没了。 消息传进宋家,哪里还顾得着丫头罚不罚,鸳鸯馆里本就不见艳色,一盆艳色的菊花还叫打烂了,叶氏取出孝服来,宋家几个儿女更不必说,宋荫堂提了一声余容,老太爷赶紧给沈家去信,把婚事再往后推一推。 甘氏好容易醒转过来,宋之湄还不敢告诉母亲,她却连番追问,知道儿子父母都无事,这才长长出一口气,竟能坐起来了。 宋家死的也只有宋望海一个,反是宋老太爷的弟弟,独子死了,一夕之间受不住打击,病倒在床上,宋敬堂陪着侍疾。 小丫头子俱都换下艳色衣裳,机灵些的早就穿起素色了,这会儿腰上再添扎一根白腰带,卸下环钏,西院的门联匾额俱都糊上了白纸。 尸身经不得放,一早就料理了,一并没了的还有两个妾,一个是金雀,一个就是宋望海在外头纳进来的妓子,三人一道没的,也就一道烧化了,就在宋家的坟园里埋了。 甘氏知道儿子无事,又打听起娘家来,甘家也有伤亡,留在家里的妇孺少有逃过的,倒是有个侄儿跟着祖母祖父上山,这才免去一劫。 甘家在甜水的屋子却损毁得厉害,甘氏捡点了银子,托宋家人一道送去,老太太只当她受不住的,哪知道她竟还能想到娘家,替她派了人,看她这模样道,宽慰一句:“已经写了信回去,一道照顾你娘家,敬堂也在,总会看顾外家的。” 开朝之后也就遇过一次这样的水灾,难民看着可怜,也会作乱,但凡是富裕些的在他们眼里都是罪过,抢了东西还是好的,一共才这点子人,还不如挪过来。 宋家乡里再缺人手,也由族长点了人进城,甘氏就在宋家间壁,一并巡过,只铺子米行损失颇重,没个二三年,缓不过这口气来。 独子没了,嗣子也没了,宋老太爷请了长假,宋荫堂也得丁忧,他好容易当了庶吉士,还没当上几月的差事,就得丁忧,原是桩倒霉事,可他的差事是太子开了口,从根上就扯不干净,倒不如守孝,守孝过后,再由着宋老太爷作主,把他过继到宋思远的名下。 宋之湄一直防着甘氏想不开,她打小就知母亲对父亲情深,哪知道甘氏才刚能站起来,就带了银凤往宋望海的书房去,还不许宋之湄跟着,关上门使了银凤翻箱倒柜,翻出那些个腌臜东西,全搁在火盆子里头烧了。 两个箱子上头都扣了锁,钥匙也不知在哪儿,甘氏靠在椅子上,抬手点了点铜帽架:“把锁给我砸开。” 银凤依言行事,两只手举着,还怕砸坏了箱子,甘氏叹息一声:“我还留着这个箱子做什么,便砸坏了里头的东西,也不干你的事。” 银凤这才使了力气,两个同锁断成两半箱子都叫磕掉一个角,两个箱子里头的东西归拢了,甘氏让银凤把那些个肚兜春册烧了,自带拿了东西回房慢慢翻捡,里头有房契地契,还有些珠子宝石,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收罗了来的。 甘氏识字不多,把宋之湄叫了来,一张张收捡:“这些个往后就是咱们立身的根本了。”宋之湄怔怔望着母亲:“娘,爹没了,你就……不伤心么?” 甘氏手里还捏着地契,全没想到宋望海竟瞒着她添了这许多田地铺子,心里一抖,跟着便想起这是自家给他的钱,攒了多不年的私蓄,取出来给宋之湄说亲事用的,他竟也能昧了良心瞒下来,怪道有钱在外头包妓子。 “他都没把咱们放在心上,又作甚要替他伤心。”说了这么一句狠话,眼泪却落在契纸上,氤了一块泪斑,到底还是伤心的,那会儿她也不过女儿如今这个年纪,隔着二十年,这个人再不是心上人了。 宋之湄不懂母亲嘴上说着不伤心,怎么又落起泪来,因着怕母亲伤心之下病症更重,她都不敢对着甘氏哭,咽了泪蒙在被里,往后她们就更没依靠了。 哪知道娘竟有力气盘算这些,眼看着甘氏抹了泪,把房契地契捡点一回,收罗起来,拉了女儿的手:“我如今只指望着你同你哥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艾玛再有个两章终于要到一下过三四年的时候了 怀总太感动了 这文并不会长过庶得啊 谈个恋爱失个恋再谈个恋爱就能完结了(实力总结) 心软了,我的毛病就是写着写着对角色有感情了,不愿意把最初设定的悲剧结局用在配角身上了 谢谢地雷小天使 ☆、第207章 谎言 宋望海没了,宋家半点没乱,该裁孝衣的裁孝衣,该丁忧的丁忧,重门半掩挂牌谢客,只说家中有丧,不得待客。 宋望海遭了水灾,当地就办了丧事,抬尸身的装敛的收了好大一注钱,死在极乐处,说出去总不好听,好在甜水镇里活下来都要去挣一口吃食,哪里还有闲心打听这些个,倒无人探问宋家死了老爷姨娘,怎么就只要了一付棺材。 叠起来抬出镇子,连吹鼓办白事的人都凑不齐,阴阳先生也请不着,更不必说点穴看山坟,撒上一回白纸钱,仓促间凑了些果子,就当是办了祭品,落了葬,好歹保了全尸。 无力办丧的人家,都是官府一道收拾了,烧成一堆灰,街上水全退了,尸首也清理个干净,铺子又挂起招帘儿来,只街上人少了许多,人也都带着菜色。 丧事不能大办,宋敬堂又留在家中替祖父母侍疾,还有外祖父一家也要料理,甘家人多,受的灾更重,女眷就没几个逃出来的,老太太喜欢的一双孙子孙女儿带出去烧香了,余下的全都没能活。 宋敬堂还得照管表兄表妹,忙得脚不沾地,好歹还有个宋勉在,托了他照看,料理些杂事,甘家宋家隔着那道院墙也叫冲塌了,也来不及重建,先把砖石清了出去,看着断壁残垣,又挂了一屋子的白,宋敬堂越发沉默起来。 他本是今岁下场的,这会儿只得守孝,原来他觉着眼前只有一条科举的路,也在上头下了这许多年的苦功,自知知天资不及,就越发用功,那会儿只当作官就是作文章,受得灾祸再看,光是一族之长他都不成,何况一县一州一府。 宋敬堂常在乡间走动,此时宋家离不得人,他也时常把乡间事写信告诉宋老太爷,说在此地学到许多,宋老太爷不意他还能有这番感悟,特意写信给族长,请他多多教导。 宋家在金陵不曾办丧事,却往东寺去替宋望海做了法事,大殓出殡都是在乡间办完的,金陵也得发讣开吊,由着宋荫堂读祭文,做法事放焰口,一件件办完,还得自头七做到七七,一整套丧事办完了,霜降都过了。 石桂日日不断念着经文,葡萄看她深信爹娘没事,虽应和她,却又替她担心,认死理钻了牛角,等堂少爷回来又怎办。 宋家经得丧事,下元水官节那一天,好好做了一场法事,烧去许多纸钱,扎了彩船堆上纸钱元宝,点上河灯,放在河上,顺流飘走。 葡萄空出手来,折了许多彩船元宝,央了石桂,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在后院里头烧化了去,石桂应了,到了时候出门去,在门边遇上了锦荔。 石桂一抬眼儿,锦荔便往后退了半步,她挨了那顿打,脸上看着没伤,身上却青一块紫一块的,养了许久才见好,倒不敢再惹石桂,肚里骂上百来回,扁了嘴儿让到一边,眼看着石桂出去了,在她背后啐了一口。 石桂却似背后长了眼,脚步一顿,锦荔如今就把她当疯子看待,一见她停了,就当她是要打人,赶紧往院里头去,走了两步才又讪讪停住了脚:“也不知往哪里野去了。” 石桂到了花园子边上,葡萄早已经把铜盆水桶都预备好了,一箩儿香烛元宝,觑着无人经过,冲石桂招招手。 她实则是想劝着石桂也烧一烧的,烧过了心里也能安定些,揪着不放哪里好过呢?可石桂却只替她打下手,葡萄张了几回嘴,都没能说出来,叹息一声,擦着了火折子,点了一堆纸钱,双手合什,闭上眼儿脑子里浮现的俱是原来她爹是怎么疼她的。 买摇鼓买芽糖,把她从丁点儿大带到七八岁,那会儿心里满是愤恨,此时人都没了,对他越发宽容,三姑六婆街坊邻居,哪一个不说他不容易,若是当初找一个心肠好的后娘,说不准此时一家人还在一块。 葡萄从食箩里头取出麻腐包子油煎小饺摆在地上,真到办起来才发想到已经记不得亲爹爱吃什么,只知道油煎小饺是他极爱的,非得裹上肉馅,里头再添些茨菇,鲜味里带些苦,把里头的肉块挑出来给她吃。 葡萄吸吸鼻子,摆上供果,铜盆里头铺上一层元宝,纸钱沾着火光,没一会儿就蹿起火星子来,烧纸钱说是随风飘去了最好,飘得越多,就是拿得越多,葡萄点了点了香,默默看着纸灰飘起来,黑灰随风打着旋儿,一径儿飘到天上去,心里头那点伤感又翻腾起来,鼻子一酸,就要淌泪。 石桂站完了看着她烧纸,自己半点也不肯碰,哽在喉头是说不出来的茫然,却不敢去想要是真没了家,她要怎么办。 一箩纸钱烧了好些时候,石桂就这么站着,这一盆火烘得人半身都是热的,烟灰飞起来星星点点往上飘浮,没一会儿就升得远了,抬头也看不见,葡萄往后退上一步,嘴唇嚅动,说了几句话,跟着就退到石桂身边。 这会儿连蝉声都听不见了,院子里静得出奇,两个人却都不害怕,葡萄伸出手,握住石桂的手腕:“我往后就没有家了。”连个可怨恨处都没了。 石桂默不则声,等那盆里一点火星子都不见时,两个点着灯笼,收拾了东西回去,石桂把葡萄送到幽篁里,这才回鸳鸯馆去,院子里灯也黯了,也没人声了,她却一点都不害怕,密密的树荫间透出几点星光,闪闪烁烁照着她回去的路。 宋敬堂留在家乡一时回不来,宋勉却得回来,他不是正经主子,人将要到桃花渡了,后宅里才透了消息。 石桂正在叶氏跟前奉茶,小丫头子掀了帘儿进来:“堂少爷到渡口了,老太太派我来知会太太一声。” 石桂手上一抖,差点儿把杯子给砸了,春燕看她一眼,石桂托了宋勉找家人的事,院里头少有知道的,这是越了规矩的事儿,宋勉到底是宋家没出五服的亲戚,算是半个少爷,托了少爷替丫头找家人,便是宋勉心里是肯的,说出来石桂也要吃瓜落。 春燕是知道些的,却装着不知道,事儿传到她的耳朵里,论理就该教训,只其情可悯,便只作不知,也不用罚她,反是繁杏赞了一声宋勉高义。 石桂捧了托盘退出去,低眉垂目迈过门坎,心口怦怦直跳,气都不均了,还轻悄悄把托盘递到石菊手里,急着去寻宋勉,话都来不及多说一句,快步到了门边,出了门坎发足便奔,一路奔到二门上。 穿廊过院的时候脚程还快,越是靠近至乐斋越是脚步放得缓,到了大门边上,一双脚好似在地上生了根,怎么也拔不出来。 第113节 这会儿天已经凉了,寒露都过了,家里早已经发了夹衣,俱是一色的青褐,腰上还扎着白腰带,石桂一只手攥着腰带的头,一只手紧紧扯着,就是不敢迈步子,若是,若是宋勉没能找着呢? 这许多天她都怀抱着希望,到这一刻反而胆怯起来,脚下迈不动,眼睛盯着至乐斋的门,喉咙口干,她眼睛盯着门出神,后头却传来宋勉的声音,他人才刚到,比石桂还晚一步,看她怔怔站着,知道她的心意:“你等了许久罢。” 石桂紧紧盯住宋勉的脸,眼睛一瞬都不瞬,只盼着能从他嘴里听见父母还在的消息,宋勉被她看不过,笑一笑:“事儿我替你办了,你父亲跑船去了,并不在家中,你母亲跟祖母带着你弟弟去了山上的庙会,我遇上了村口白大娘,说原是一道的,脚程慢些还没到,可惜人多,我又不能久留……” 石桂长长出得一口气,手紧紧揪着襟口,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屏住一口气,这才缓缓吐出来,渴盼了多少日子,愿望成了真,她口里除了念佛,竟半句旁的都说不出来。 宋勉背在手后的手一紧一松,他想了许久,才想出这一套说辞来,不让她当家人还活着,她爹也不定还回来找她,慢慢淡了总比知道天人永隔,心里要好受得多。 “你给人银子,我全交给白大娘,因着她说……”说到这句竟接不上口,觉得窥探了石桂的隐秘,非君子所为,嘴巴张着,石桂就先笑起来:“白大娘捡的我,我娘再把我讨回去的。” 白大娘一家也无事,那便是活人一命,自有天佑了,石桂心里猜着宋勉要说什么:“白大娘于我有大恩德,便是全给了她也是应当。” 她知道宋勉要说那五两银子的事儿,宋勉冲她点点头,心里松一口气,石桂既知秋娘无碍,跟着又问起房子来,这倒是宋勉知道的,告诉她流民收编,十户为一甲,自有官府收发发田地,再免去三年赋税,又有粮食周济,只要活着,总能活下来。 至乐斋里出出进进许多人,石桂听见好消息人已经乐陶陶的,嘴巴翘起眉眼弯弯,不住给宋勉道谢,宋勉越是听她说谢,就越是心虚,石桂退后几步,差点儿撞在栏杆上,却还止不住笑意:“堂少爷忙罢,我回去了。” 一路走还一路在笑,宋勉却没转身进屋,两只手攥紧了,目送石桂转上回廊,她还轻轻蹦跳了一下,欢喜的像只鸟儿。 宋勉这才轻轻叹出一口气来,他虽没见人,也没见尸,那一番话也不全是假的,给她留个念想,总好过半点指望都无。 心里知道石桂的愿望是回家去,她父母都不知身在何处,要怎么赎她回家,心里想一回,抬眉看她裙角儿都要飞起来的模样,心里模模糊糊的想着,若是她爹不来,那就他来替她赎身。 作者有话要说:  一想到马上就下卷就兴奋的怀总 啦啦啦 作收又满整数啦 于是决定今天还有一更 爱你们么么哒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08章 正轨 若不是主家有丧事,石桂差点儿一路笑着回屋去,走到鸳鸯馆门边,悬着的白纸灯笼让让她一下子醒过神来,对着那贴了白联的门收起了笑意,垂着头快步回房去,生怕被人看见。 等进了屋子,紧紧阖上门窗,一转身搂住淡竹转了个圈儿,石菊还坐在就要上,淡竹却按捺不住,才要上前问她,就被石桂一把搂住了,原地转了个圈,又张开手臂抱住了她。 这下屋里两个也跟着笑起来,这便是一家子平安无事了,淡竹啐了她一口:“原来跟条死鱼似的,这会儿倒活蹦乱跳了。” 石桂这不在意,随她去说,裙子打了个旋儿,伸手抱起狸奴来,狸奴瞪圆了眼睛喵呜一声,软绵绵的身子拖成一长条,前爪搭在石桂的手腕子上,后腿翘起来,在斗室之间跟着石桂转了一又转。 石桂一把抱了狸奴往床上倒下去,狸奴爪子一沾着床立时跳开去,冲着石桂喵喵叫个不住,脑袋晕晕的,想往床架子上跳,踩空了一下滚倒在枕头边。 淡竹看她高兴也跟着笑起来,还怕笑得大声叫人听了去,咬着袖子直吸气,指着躺倒在床的石桂对石菊说:“你看看,这可不是疯了。” 石桂心里的欢喜无处对人说,狠狠喘上两口气,这才坐起来,绑得好好的头发都转松了,往后拢一拢:“我娘带着弟弟赶庙会去了,躲过了大水。” 一面说一面眼睛发亮,眼睛也弯了,嘴巴也翘了,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淡竹看她这样,怪道要关门窗,叫人看见她欢喜得这个模样,别个不说嘴,锦荔也得嚼舌头。 石桂手脚都没地方放,这下子也不念佛了,攥着明月给的符,那会儿恨不得求遍神佛,这张符既是宋老仙人写的,便被石桂当作救命稻草,拿小荷包装着,天天拿着它求一回,这会儿还挂在床上,狸奴伸了爪子去抓,还被石桂教训了一顿。 石菊看她跑得一身大汗,倒了茶给她递过去,石桂接过去就要往嘴里送,也不知道吹一吹,淡竹“哎哟”一声,把杯子抢了过来:“你这舌头还要不要了,才刚滚开的水。” 两个人说的她一句也没听能进去,秋娘能带着喜子去赶庙会,那便是家里的日子颇得过了,她小时候也去赶过庙会,石头爹把她顶在肩上,坐得高高的去看涂脂抹粉穿红挂绿的伶人戏子唱戏踩高跷。 石桂不疑有它,宋勉连白大娘都说出来了,必是一道去的,她把抄写的那些心经取出来,又念上一回,淡竹石菊都替她高兴:“若不在守孝,必要你请东道的,这下子你干娘可没指望了。” 郑婆子甫一知道石桂家乡又遭灾,还替她叹上一回,发这样的大水,在别苑倒是能躲过去的,山下的可怎么办,叹过一回,跟着又想到,石桂是一心回家的,家都没了,她往后也能老老实实呆在宋家了。 到底松一口气,对着石桂越发殷勤起来,她家里才受了难,便得越发显出干亲的好来,又说要接了她回去住,又给她送吃食来,对着人便叹,说她可怜见的,往后就只有这一门亲了。 这话是不错,可这番作态,淡竹哪里看得过眼去,她跟石菊两个拦了,郑婆子也不会真的到叶氏跟前去求,作了个样子,又是粥又是汤的送进来,繁杏哧得一声,外头却当了真,说郑婆子实是拿这个干女儿当亲女儿看待的。 淡竹听了就恨不得碎到人脸上去,跺了脚骂上两句:“她真个当作亲生女,怎么不去看看葡萄,那一个难道家里没遭灾了?” 葡萄跟着郑婆子时日还更长些,不过就是来趁热灶,石菊却捂了淡竹的嘴儿:“凭得她说罢,若是……往后还真得赖了她呢。” 淡竹这才忍了气,既然石桂家里无事,那往后也不必全依仗了郑婆子,她头一个就替石桂长吁一口气:“这会子可好了,你那个干娘也不能随意拿捏你了。” 全人骨肉之情,那是老太太太太常放在嘴边的,郑婆子蚂蚁撼不动大树,她再想留下石桂刮她身上的油水,只要石家还有人有来赎她,就不能放肆不顾。 这事儿不好说破,总不能说是托了堂少爷去找的,石桂欢喜过了,还是石菊替她想着了:“这事儿咱们还得闷了,别叫人扯出些旁的来。” 石桂十一岁了,半大不大的时候最是要紧,被人扯上什么扣了帽子,往后再难出脱,石桂谢过她:“还是你周到。” 石菊抿了嘴儿笑一回,吹了灯盖上薄被子,三个谈笑几句,到底不敢高声,石桂盖上被子,心中安乐,枕头边还睡着狸奴,挨着狸奴毛茸茸的脑袋,没一会儿就熟睡过去。 第二日一早,春燕才刚醒来,掀起帘子往窗外头一看,就见石桂在院子里头煮茶,石桂只歇了两日,跟着就一直当差,春燕替叶氏守夜,每日清晨即醒,推开窗扉就能看见她,虽也在当差,可一举一动死气沉沉,此时看她脚步轻快,嘴角含笑,知道是有了好消息,也替她高兴起来。 这份高兴,除了替石桂,还有替叶氏,只不能明白说出口来,有这么一个还不如没有更好些,往后他再也不能伸手要钱了。 帐子里头一翻身,春燕赶紧放下帘子,披了夹衣走到帐前,托了个漆盘,一杯清水一杯蜜水送上前,叶氏漱过口,饮了半杯蜜水,等她起来坐到妆镜前戴上孝髻,石桂托了小茶托,进来给叶氏送茶。 叶氏饮了茶,梳了头换上衣裳,知道老太太不喜欢看,身上穿了三天重孝,就把衣裳换过,连着甘氏也是一样,鬓边白花都只戴了三天,跟着就换下衣裳,穿了青灰浅白,头上簪着银簪,腕间套了银镯,天天带着女儿往永善堂里请安。 正房的帘子一动,廊下的小丫头子都立起来送叶氏出门边,叶氏搭着春燕的胳膊,迈门坎的时候看见了石桂,扫了她一眼:“今儿早上茶煮得好,赏她。” 春燕不知所以,应得一声,叶氏却不再说,春燕不多口,繁杏却吱吱喳喳全都说了,石桂的爹隔了千山万水还来看她,遭了大难,也不知还有没有相见的一天。 锦荔鼻子都快气歪了,繁杏作主发赏,拿了一个金锞子出来,随手给了她,淡竹比自家得着赏还更得意,挑着眉毛扫过锦荔,拉了石桂回屋。 叶氏才到永善堂,就见甘氏带着女儿等在廊下,两个早早就到了,正等老太太念完经,甘氏见着叶氏,素白了一张脸,两人之间没了宋望海,甘氏待叶氏倒能作寻常看待,冲她点点头,低声叫了一声嫂子。 宋之湄也是一样,哥哥还在甜水镇上,有甚事还得看宋老太爷宋老太太,心知道自己这辈子进宫无望了,万般收思收拾了去,对着叶氏行礼问安,没一会儿余容泽芝也来了,只宋荫堂来的最迟:“我去接母亲,不意竟走茬了。” 叶氏笑一笑,门堂一开,排成两列进去,老太太一口香茗含在嘴里,慢慢咽了,才抬眼去看这一地穿了孝的,眼儿从叶氏身上滑过去,又落到宋荫堂的身上,对孙子点点头,家里原是想等宋望海回来就把宋荫堂过继到儿子名下的。 到时候宋敬堂也已经有了功名,两房摆平,纵有些闲话,那边两个塞满了口,这头甘氏只有高兴的,便是宋望海不肯,甘氏也得想法子叫他点头,只要把宋荫堂出继,那头的东西就名正言顺全是宋敬堂的,还有什么不肯,却没想这事提都没来得及提,宋望海偏偏这时节死了。 老太太一向疑心是她跟老太爷的八字太重,这才克死了儿子,不住做着善事,就是想压一压去一去煞气,没成想宋望海还是死了,他人没了,家里的桩桩难事,竟都有了解。老太太这些日子,多念一卷经,一半是替着宋望海,一半是替自家。 眼儿扫到宋之湄身上,虽叫耽误了,总比进宫要强,余容已经有了亲事,守孝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沈家得了信还送上了丧仪。 泽芝过得三年年纪正好,只有一个宋之湄,缓上三年,说不准太子就转了性子,想着太子又摇一摇头,与其这么折腾,不如好好生个嫡子出来,往圣人膝上一送,皇后本就已经偏着太子,眼帘前的孙子,哪有不宠爱的道理。 老太太敛一敛心神,对着甘氏自然要劝慰一番的,冲她点点头:“敬堂在乡里很是办了些事,族长送了信来,说他与人有活命的恩德,乡里表彰一回,再报上去,等他守孝过了,就替推举他作孝廉。” 甘氏怔得一怔,再没想到还有这么桩好事:“当真?” 宋老太太笑一笑:“自然是真的,你拿了去看,既办了好事,咱们家总有法子抬一抬他,你也别过于哀伤了。” 宋之湄接过信来,扫过一回,上头确是写着替哥哥举孝廉的,甘氏意外之喜,本来没了宋望海,儿子又得守上三年孝,虽收罗出许多田地店铺,到底不如功名牢靠。 老太太吩咐了几句,家里本已经处处吃素了,也就添了西院一个地方,既要举孝廉,宋敬堂便得留在甜水,就在乡间结庐,替宋望海守孝。 甘氏如何不肯,她不独肯,还当着老太太跪下相求:“我也愿意回乡照顾公公婆婆。”老太太松得一口气,再看宋之湄,她已经明白自己再没指望进宫了,太子怎么会肯等她三年呢,何况三年之后,她都已经十七岁了,换作哪里都是老女,连选秀都已经过了年纪。 宋之湄黯然不语,甘氏一意苦求,老太太长叹一声:“这样也好,你们回去,总能宽慰弟弟弟媳,家里的田地店铺也需打理。” 甘氏再没成想老太太愿意把田庄交给她,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余下的那点子伤心也叫磨了个干净,拉了女儿说这就回去收拾东西,往后带着女儿儿子一处,一家子就再也不必分开了,迟了这么多年,总算又过上了安稳日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群管理员让我再次提醒大家 不要以为回复一个我是正版读者就能逃过管理员的眼睛哈 进了再自己退什么的管理员表示很暴躁 下下章开第二卷,正好整数 啦啦啦 戳一下收藏再来个整数 ☆、第209章 借书 老宅的屋子叫水冲过泡过,门窗坏了一半,瓦片也都掀了半边,真要回去还得等屋子修葺好了才能上路,此时船只全往楚地救灾送物,也不能冒冒然让两个女眷坐船上路。 甘氏也不是不知,急急说出来就是为着对宋老太太表明心迹,她除了惦记儿子,还牵挂父母,娘家死了这许多人,父母还在已是高运,可又怎么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宋老太太说得这几句,人倒有些乏累,宋荫堂陪在她身边,细细问她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让厨房送燕窝粥来,劝她道:“祖母多尽些,我午间陪着用饭。” 有宋荫堂在,老太太便能多吃上些,她年岁越大,越是惜福,一顿只吃六分饱,人却越没越瘦越精神,宋荫堂哄了她,她不知不觉间便能把菜吃掉一小半儿。 老太太果然欢喜,宋荫堂自读了书,也没许多功夫在永善堂里呆着,既是丁忧,也不能出去戏酒交际,倒能常往她这儿来,面上带笑吩咐了璎珞一声:“去吩咐厨房,叫做个豆腐丸子来。” 只能吃素,便得吃得精细些,怕宋荫堂少年人常吃素坏了身子,老太太平日里是连蛋都不吃的,这会儿吩咐下去,便是叫厨房捡好的送上来。 璎珞报下去一串菜名,宋荫堂挨着祖母,伸手由着她摩挲,心里还想回乡去看一看,总得尽些力,在父亲坟前烧一回纸,此时不能成行的,依着祖父祖母的性子,不若说是送婶娘妹妹回乡,倒还能往乡间走上一遭。 老太太又看看余容,对叶氏道:“沈家的节礼到了,你看着回礼,他们家也是尽了心的,还写了悼词送了丧仪来,比着平素再加一分就是。” 这些事老太太久不关心,家里作主的都是叶氏,特意说一回,便是叫余容知道沈家是很看重她的,便守上三年孝,也有家里替她打点。 说着长出一口气:“你们去罢,荫堂陪着我就是。” 宋之湄听见沈家触中心事,那会儿怎么张狂的,这会儿就怎么羞愧难当,老太太虽没提起她来,她脸上却一阵红一阵白,难堪的好似叫人当众剥了皮。 那会儿是怎么笑余容的,此时就似被人扇在脸上,再等上三年她都已经十七了,便是在金陵城里也是老姑娘,再往哪儿说亲事去。 叶氏打头退出来,甘氏跟在她身后,有心跟她说上些什么,却到底张不开口,两个人这样处了十来年,再没成想,这会儿竟平和相对。 叶氏垂了眼帘,对她点一点头,两个未亡人,彼此目光一碰,叶氏动动嘴唇:“你歇上几日罢,家里已经去了信,总是一墙之隔,一并照应着。” 甘家的屋子还是宋家在出力料理,甘氏的侄子侄女儿半大,两个老的又受不住病在床上,这些事宋家不管还有谁来管,甘氏垂了颈项:“多谢你。” 叶氏不曾开口,两个一前一后走出永善堂,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宋之湄木怔怔扶着母亲回屋去,自丧信报回来,她便一直少言寡语的,心里到底替父亲伤心,中元节时还学着叠了许多元宝烧化,烧香祝祷,哭得泪湿衣襟。 她一半伤心是为着父亲,一半是为着自个儿,从此断了进宫的路,跟着甘氏回乡去,也不必在呆在金陵城里,叫那些往日里相交的小娘子耻笑。 更别说她一直通信的陈湘宁了,家里的田宅说要修上三四个月,那会儿正是陈湘宁预备大婚的时候,心里跟浸了黄连汁也似,有苦说不出,甚事都提不起精神来。 既要守才齐姑姑也先回了奉养所,甘氏包了好大一个红封,齐姑姑再说上些可惜的话,大家太太平平把事儿混了过去,甘氏已经打算起女儿的婚事来。 儿子的功名是板上钉钉的,再跑不了,女儿却不一样,拖到十七岁说亲总是艰难些,想着往后陪嫁丰厚,婆家总得看她一头。 那些个地契田契,数出来有田庄一个,铺子五间,也不知道宋望海是怎么置下这许多东西的,原来就是瞒下了女儿说亲事免选的银子,如今还都用在她身上。 甘氏没了一个丈夫,眼前竟豁然开朗,想到的都是顺心事,十全九美,差着的就是女儿还未定亲,拉了宋之湄细细喁喁的说话,人病得多时,这会儿脸上才显出活气来。 宋之湄眼见得甘氏这样,更不再提进宫的话,横竖没了指望,有路的时候拼着命也想往上走,没了路她想一回太子,垂过几回泪,便跟着甘氏捡点起东西来。 甘氏回去是想着再不回金陵来的,干脆就把这些年的东西都装上船,一道带回去,宋之湄屋里的东西都要造册,半点儿不留,一忙起来日子过得更快,也没功夫再想那些虚无飘渺的凌云志,踏实过起日子来。 宋老太爷死了儿子,太子也送了丧仪来,这事儿却没传到后院去,老太爷死了儿子伤心生病,圣人还特意问过一句,许了他长假,连宋荫堂都丁忧了,太子再有千百个想头,也没甚好说。 第114节 到底替他开过蒙的,宋老太爷谢恩的折子送上去,提前先贺他新婚,期盼他洪图社稷,国祚延绵。这便是劝着太子早日生下个皇孙来,既跟陈家拧成一股了,就别再想着旁的,正经生个皇孙,得了圣人皇后的喜爱,也不必再动旁的心思。 这折子递到太子的手上,跟北边传来的好消息正撞在一处,睿王妃有喜,过了三个月才往上报,睿王特意写了折子呈上来给圣人,说是才刚到两个月燕京就有了,这会儿直犯恶心,见天想吃酸的,絮絮叨叨写了七八张纸,都是怎么建府怎么侍候孕妇的。 圣人一面欢喜一面骂儿子,竟瞒了三个月才往上报,骂完了又笑,连着几日因大灾不曾开颜,接着信立时笑起来,往太医院里寻摸了好几个圣手,又挑了几个厨子一道闯祸去燕京,千里迢迢送了一船的腌梅子果脯去。 还有冰晶葡萄冬笋银鱼,时鲜的东西赐了半船,太子跟着送了东西去燕京,还写了一封信,说秋猎的时候没了弟弟在失色许多。 那头已经有了喜,太子这儿还未娶妻,他是知道父亲的,同母亲两个情深意笃,便也学着不碰那两个太子嫔太子婕妤,给陈家留足了脸面。 知道睿王妃有喜,心里怎么不急,好在把他弄去了藩地,若还留在京城,就在父亲母亲的眼皮子底下,不定怎么得宠,除了姐姐安康公主那一子一女,皇室已经有几年不曾添过孩儿了。 太子心里一口气不顺,越发加紧着催起东宫的工事来,又着礼部加急把大婚用的仪仗赶制出来,算一算三月里成婚,还得册立太子妃,一应事务细备下大半,恨不得吹气间就到了明岁,跟着太子妃的肚皮就鼓起来。 宋老太爷失了独子又失了嗣子,越发有由头生病,依旧闭门谢客,连那些个门生故旧也不多见,每有客来,十个里头九个不见,慢慢摘干净,孙子躲过三年,好与不好,到时候总有个定论了。 宋家因着一院子人都守孝,越发深居简出,宋荫堂连太子宾客间的聚会也不再去,干脆又读起书来,陪着老太太烧香礼佛,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安宁。 主家都安闲了,门上的下人少了赏,里头的却是一样,石桂因着爹娘无事,又把问宋勉借书的事想了起来,重新添过笔纸写字,也不拘是什么,要是书就成,叶文心留下来的那些,她都快翻烂了。 借书是一,谢礼是二,宋勉这番恩德,不知如何报偿,想一回总不能再做贴身的物件,叫人知道了总也不好,心里觉着做什么都不足表达谢意,想了几日没个主意,到院里丫头量尺寸做袄子,才想着天快冻了,旧年给做的靴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穿,想着再淘换两块皮子,替宋勉再做一双靴子。 她还没去找宋勉,宋勉就先来找她了,他骗了石桂,虽是为着她好,心里却不安稳,又记起借她书的事来,寻了一回,找出几本都不合适,拿了一本千家诗一本全唐诗,又怕写得太深她看不明白,想了一回,在竹径边等着,她总得打这儿过的,没碰见石桂,碰见了葡萄。 葡萄自打跟石桂亲近起来,倒颇知道她跟宋勉的事,又知道宋勉替她找家人,对他行礼,被宋勉托着进院来找石桂。 葡萄不意这两个这样相熟,寻了由头把石桂叫出来,拉了她道:“你怎么竟跟堂少爷相熟,原来我当你是寻上门去相求,可听他口吻也不是一回二回,你……你且得仔细着些。” 宋勉再是穷亲戚也还是姓宋的,葡萄经得钱姨娘一事,最怕的就是同少爷攀扯上什么,那可是要命的事。 石桂“扑哧”笑起来,揽了葡萄:“我知道你这意思,我还回家去呢,能跟少爷有什么攀扯?”一面说一面笑:“堂少爷几回帮我,我总要谢他,他身边只有小厮没有丫头,缺什么少什么自家置办不齐,我这才帮把手,姐姐不必忧心我。” 葡萄知道石桂这个主意一直没变,再叮嘱两句,告诉她宋勉在木樨香径等她,这会儿桂花早就落了地,枝头还余下零星几簇,香味却一丝丝钻进鼻子里,石桂还往他读书的地方去找,就见宋勉来回踱步,皱了眉头不知念叨什么。 一转身见石桂来了,冲她点点头,把卷的书册递给她:“我也不知你看些什么,随意翻了几册出来,你看看可有合用的。” 一席说得客气,眼见着石桂拿过去翻上两页,看她谢过拢在袖子里头,还怕她看不明白,石桂笑上一回:“多谢堂少爷,不知道堂少爷的脚比旧年可大些了?” 宋勉闻言脸皮涨得通红,接连退了两步,把脚缩在长衫底下,石桂眨眨眼儿,眼睁睁看着宋勉落荒而逃,走出去七八步,又转身回来:“你看完了再来找我就是。” 说着穿过门廊,脚步还踉跄一下,急急回去至乐斋,石桂还不及开口,人就已经不见了,她呆在原地哭笑不得,底头看看自家手上的书,脚寸不好拿捏,做一付手套许还行,心里吃不准宋勉是不是害羞,半晌笑出一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宋勉是一只红透了的包子 红透了就寿桃了? 咦……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10章 新年 宋勉转身就不见了踪影,石桂连他的脚寸也没问出来,自然做不成靴子,便想着给他做一付手套,他的善心之举,对石桂是天大的恩德,知道秋娘喜子无事,她在这里才有指望。 远的瞧不见了,这才拢了书卷回去,淡竹正坐在屋外头串珠儿,看见石桂袖子里头鼓鼓囊囊的,还当是藏了吃食回来,扔下珠子回屋翻她的袖子,落出来两本书,眨了眼儿:“这是打哪儿来的?” 石桂善积蓄,淡竹月月光,到月底不凑手了,还得问她借,可石桂再有银子,买两本也不能够,何况她还把身边的现钱全给了宋勉带回乡。 “堂少爷借给我的,你可不许往外说去。”这事儿本也瞒不住,不如大方告诉她,淡竹大事上头明白,点了头,伸手把那书页翻一回:“堂少爷人真好。” 石桂放下书册,全唐诗百来卷,叶文心挑里头自家喜欢的送了她几卷,宋勉给她的是乐府里头的一册,她已经有了,却不能拂了宋勉的好意,开了箱子翻起皮料子来,夏日里皮子贱,她那会儿就打算着冬天做付手套,收罗了两付皮子,捡出来正合用。 淡竹看见皮子就懊恼起来:“早知道你买我也该跟着的,这会儿可没这样贱的价钱了。”石桂抿了嘴儿一笑:“我叫你买的时候,你手上可没余钱,恨不得全用在花粉上。” 淡竹吐吐舌头,挨着石桂坐下,看她在皮子上比着手寸,“咦”一声:“怎么做得这样大。”这时节手套不是个稀罕货,分指连指的都有,石桂张开手,度着宋勉的手该比她的大两圈,指间也更宽,拿笔画出来对照一回:“这是我给堂少爷的谢礼,我也想不到旁的能谢他了。” 小丫头子间相互办了事儿还要谢一碟果子糖,淡竹不意为意,满口应得一声,同她一道参详,外头廊下还挂着宋荫堂淘换来逗叶氏开心的鸟儿,不时啾鸣两声,院子里头两大盆株粗花多的素心金荷腊梅花儿,风一动香煞人。 满院子都是香的,叶氏许久没把帘子全卷起来,大开着玻璃南窗,挨在罗汉床上晒太阳,日头照着细灰浮动,窗框廊沿都镀了一层金光,淡竹都觉着安闲,舒舒服服叹出一口来,哪里是才有了丧事的模样。 霜降过后一天比一天冷,到了冬至节,金陵城里已经下了好几场雪,冬至要大祭,新丧头一年,按礼自然要大办,早早理出祭器办祭礼,从半夜里供祖宗到天明时烧纸钱,累得一院子第二日都歇了晌。 上头主家累,底下的的丫头婆子们早早就分起食来,厨房里蒸了赤豆糯米饭,桂花素酒一人分得一小壶,还有裹的素馅菜团子,夹道里下人房还飘出肉香来。 石桂便回去郑家吃了一顿肉,家家户户都煮了肉,郑家早就搭起天棚,半点味儿都没散出去,葡萄石桂两个分吃了一碗兔肉,又都摸出孝敬钱来,郑婆子知道石桂家里人无事,心里纳罕她竟有法子打听得着,待她却越发殷勤,遭了灾的人家,还怎么来赎她。 院里头守孝,多的是丫头婆子出来偷嘴,郑婆子端了肉菜递到两个女儿眼前笑得眯着眼儿:“你们在里头饿了馋了就出来,我这儿旁的没有,肉总管够的。” 没肉总还有油糖,郑婆子炸了些个红糖黑芝麻的糍团,给石桂满满塞了一盒子,送她们到门边儿,葡萄那一盒还更多些,郑婆子还搓了手吩咐葡萄:“等厨房里送点心的时候,你捡两块混在一处给大少爷送上去。” 钱姨娘跟前养了个小少爷,才刚满周岁,宋望海就死了,这个孩子八亲靠不着,东西两边都跟他不亲,跟了钱姨娘还有什么前程,郑婆子也知道上头走不通,宋荫堂小厨房恨不得上九道锁,她这条路走不通,就想着走葡萄这条路,先吃着好,再说旁的。 葡萄笑盈盈应一声,又道:“大少爷的点心哪一件不精细着做,干娘这个炸糕也做得太大了些。”郑婆子说了一轮好话,葡萄这才应下,面上作为难状:“要是叫上头几个姐姐说嘴,我可不依的。” 葡萄不蠢,知道郑婆子这是想从她这儿落手,出门便皱了眉头:“钱姨娘那儿份例不少活计轻闲,干娘还打这些主意作甚。” “人总一山望着一山高的,干娘自家日子得过了,还得想着女儿女婿呢。”不必石桂说,葡萄也知道这事儿不能办,宋荫堂院里看得跟个铁桶似的,老太太太太都给了丫头,她若真办了这事儿,还不叫上头那些扒去一层皮。 葡萄干脆把那一匣子炸糕全给了石桂,石桂满院子分了,繁杏最爱吃糯米炸的甜食,一咬一嘴是芝麻,手里捏着半个去逗狸奴,有她在,小丫头们才敢闹,笑声一直传到廊外头,还是春燕进来了,伸手点点她们:“你们也太过了些,到底有孝在呢。” 连她都不板正个脸,底下的只咬着唇儿笑一回,收敛着不闹起来便罢,拱了火盆子砸核桃,把整个的核桃仁浇上糖汁吃。 冬至腊八一过,门上就贴起了福字,圣人赐下福字来,宋老太爷年年都亲手贴在书斋上,今岁还赐了个春盘,太子那头减了等,小太监这回再来也不说芍药牡丹的话了,捏了红封笑一声:“太子记着老大人呢,老大人养好身子是正经。” 宋荫堂客客气气送他到门边,又再添了一个,说不忘太子的恩德,跟着关上门,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虽有孝在身,宋家这个年却过得倒比往年要和乐,一桌子人围着吃了饭,宋老太太还打发人给老宅送了年货去,叶氏把那单子给甘氏看一回,里头连甘家的也一道备齐了。 石桂送了单子去,对着单子一长串的报给甘氏听,甘氏头上插着一朵银子打的薄叶花,腕上一串佛珠,珠子磨得发亮,一天也不知道念上多少回经,送给娘家的东西到底关切,仔仔细细听了,又把给儿子的冬衣捎上,对银凤点点头,银凤取了个如意银锞子赏给石桂。 “告诉你们太太,我多谢她了。”也不知道是念经念得多了,还是把事情看得淡了,甘氏脸上平和的神气越来越多,少有抬收动目的,更不必说动肝火了,石桂接过赏抱着冬衣退出去,过院门的时候在院子里头碰上了宋之湄。 她披了件大毛衣裳,里头一应是素色,头发别着两朵银花,瘦得面庞尖尖,弱不胜衣,眼睛望着雾蒙蒙的天,许久也不说一句话。 玲珑秋月替她打了伞,挡一挡飘散的细雪,石桂心里称奇,临到了门边还又回头看上一眼,不独甘氏,连宋之湄脸上的神情也不再相同了。 今年宋家不能放烟火点爆竹,外头却“噼噼啪啪”响个不住,烟火就在头上炸开来,映得满院子都是红紫色,守夜点灯不能摸牌,取了个色子赌点数,炉子上煮了红枣莲子茡荠菱角,取个洪福齐天的意头,一人吃一碗,满嘴甜蜜蜜的守了岁。 今岁叶氏给的赏最厚,人人手里都有钱,可惜不能裁衣穿,全换了甜点心,前头主家吃年饭,底下小丫头也买了花灯,石桂跟淡竹石菊两个在门边摊上看一回,挑了个莲花灯回来挂。 等院里筛过细粉裹圆子,年节也就过完了,十五家家挂灯笼,宋家虽有孝,也还有老太太老太爷在,院子里头也挂上些,取个喜庆的意头。 十五夜里的团圆饭,宋勉也跟着一道,石桂一付手套做得了许久,就是觑不着空给他送去,宋勉还怕石桂询问,想着那两本诗总能看上一年半载的,哪知道回去的路上被石桂堵住了。 宋勉于心有愧,垂了头不敢看她,石桂却没这许多顾忌,把皮手套塞到宋勉手里:“早就想找堂少爷了,只不得空,堂少爷看看合适不合适。” 宋勉干巴巴笑一声,心头却松一口气,面皮一红,捏着软绵绵的皮子,磕磕巴巴的道谢,不时拿眼角的余光去看石桂,夹道两边都积着落雪,院里除了叶氏的院子还是白灯笼,余下的都亮着红灯,风一吹廊上的灯就晃着一圈圈红色光晕,石桂挨得他近了,都能闻见她头上的桂花香味。 细雪被雪卷着扑了满头满脸,眉毛上沾着粉白,呼出一口热气儿,鼻尖上的雪就化了,宋勉才还窘迫,怀里抱着软包也不烫手了,还没戴到手上,身上就已经暖烘烘的。 灯景下面额角碎发茸茸的,风一吹就沾上的些细雪,宋勉不知怎么想起小猫儿来,细尾巴一卷,上头也是这样细细茸茸的毛。 石桂耳朵眼里扎了一对银丁香,因着过年,除了叶氏还穿着素服,正院里的丫头都许戴花,才刚跑得急了,两边绒花歪了一朵,宋勉手指头一动,又赶紧按捺住,退后一步:“你书要是看完了,我替你换一册。” 石桂笑一笑:“那倒好,或是李太白,或是王少伯,或是高达夫的,不拘哪一个都好。”石桂自叶文心回了乡,已经许久没同人论诗文,新看的书还是新年宪书,春燕要挑日子开针做鞋,繁杏要看喜神方位,这么一本,都已经翻了大半了。 宋勉再不意她竟真能说上些,只当那两本她能看上半年,这会儿才知是小瞧了她,看她越发不同,点头应道:“我替你找找,取个几卷出来。” 全唐诗统共百来卷,少个一册两册,一时也查点不出来,石桂还回来,他再还回去,便是看书房的小厮也不知道。 “哎。”石桂脆生生应一声,转身要走,又回转来:“还没祝堂少爷新年新岁添福添寿。”宋勉听了这一句,倒慌张起来,赶紧摸了个老太太赏的如意锞子,想塞到石桂身上,却被她推了回去,指尖上生了薄茧子,是拿笔拿出来的。 宋勉手指头一蜷,怕碰着她,到底又有些新奇,耳根子烧得通红,心口怦怦直跳,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夜里回去试了试手套,宽了些,长倒是正好,掌心上发烫,一直烧到心口,赶紧脱下来搓搓手,却是越搓越烫了。 这一付手套寒夜里戴正好,宋勉年年都生冻疮,还是来了宋家屋里烧炭才好上些,今岁戴了皮手套,手背上一块块的红斑都没起,暖和了一整个冬日,到开了春,柳拖金线,花染新红的时节,他才仔细把这付手套晒过擦过,收到了箱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了点对不住 表哥投资被人骗,好吧这个投资就跟办家家似的,被骗也是活该脑子有坑,扛债卖房子还够,还卖了父母的房子,还不够又打起家里老人的主意,刚经历过一场电话大战……wtf 精疲力尽的怀总 谢谢营养液谢谢地雷票,么么哒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11章 闹猫 阳春三月是太子大婚的时候,秦淮两边夹岸的桃花开得如火如荼,红霞满布绿柳成荫,莺莺娇软燕燕轻盈,百草百花正是繁盛的时节,陈湘宁接了太子妃的金册金印。 因着楚地大水,太子还上了折子要把婚礼一应用物减上几分,是圣人驳了,打内库里取出钱来修葺东宫的院子,写了佳儿佳妇四个字,刻在匾上送给太子太子妃。 宫城里大婚,宋老太爷却告病,臣子送上贺仪,宋家送的是百子千孙的一套甜白瓷烧碗碟,取个好意头,也带着期盼,若是太子能早些生下嫡子来,他也就跟着安定了。 大婚这一日,清凉馆的灯亮了一宿都没熄,宋之湄第二日却照常起来给老太太请安,对着甘氏纹丝不露,还做了一道小莲蓬汤奉上来。 老太太倒满意宋之湄这些日子的行事,若是她早些时候就明白了,也不至于如今还没个着落,甘氏说过几回要在甜水替她找人家,既不犯糊涂了,也能寻摸一回。 太子妃册立大典上见着陈湘宁的都说陈家教养出来一个好女儿,那通身的气象,便该是母仪天下的,陈家的女儿一时之间水涨船高,四房的媳妇本就是皇后的族妹,她的女儿越发炙手可热起来。 老太太心知叶家那门亲是万万不了的,心里盘过一回,若不是陈家出位太子妃,倒也能结一结亲,只不敢把这心思露出来,怕孙子犯了儿子的犟脾气,只等着三年里对叶文心的情宜淡了,再作旁的打算。 总不比他爹娘,是打小一道长起来的情份,老太太心里叹息一回,吩咐叶氏清明好好祭一回,又特意让静中观办了场法事。 宋望海的丧事到第二年的清明再祭一回,就算是囫囵办完了,几个孩子都去了重孝,不出门的时节换上素服,青紫蓝绿的穿起来,比满眼白看着要有生机得多。 乡下的屋子修得差不多,田地又耕种起来,店铺也照常开了,宋敬堂一封信比一封信说得更好些,知道母亲妹妹要来,还替宋之湄扎了一架千秋,趁着天还没热起来,甘氏又一次跟老太太辞行,老太太这回才点头答应了。 宋荫堂自请送婶娘妹妹回乡去,老太太虽皱了眉头,到底应了,宋老太爷正好趁着这个时机写信回去,把宋荫堂过继到宋思远名下,从此各归各位,这一院子事才能有个了断。 老太太想到这一节,这才勉强答应下来,怎么捡点都不足,就怕委屈了宋荫堂,路上这许多时日,又有这么些个路程,再三问了老太爷,流民可作乱,知道逃出来的都叫赶了回去,赶不回去的都赶到北地去开荒地,这才把心往肚子里装。 捡点了两房牢靠的人家跟了去,又是打理衣裳又是调派丫头,忙得一阵才把车船都安排好了,又翻时宪书挑个顺当的日子出门。 宋荫堂知道不叫祖母忙这一轮她是再放心不下的,也只得由着她,他自来周到,船上有甘氏宋之湄,就越发想得多了,她们没想着的也添减进去,带的多些总比少了什么要好。 石桂没成想,葡萄竟也能跟着一道去,这事儿还是葡萄求了来的,她家就在甜水镇上,宋荫堂倒还记着这一茬,他回乡去,身边总不能没有侍候的人,老太太跟叶氏派来的都一并跟了去,小丫头子里原来没有葡萄,是葡萄自家去求的。 宋荫堂为人和气,从不曾训斥过丫头小厮,说话就带三分笑意,有求必应,葡萄这才敢乍着胆子求上一求。 论理不该回去的,卖都卖了出来,再想着回家那就是不规矩,可宋荫堂却点头答应了,还让玉兰把人加进去,葡萄不过是个三等丫头,跟着也就是端茶递水打打帘子,宋荫堂的性子摆在那儿,也没人为着这个为难她。 葡萄不及收拾东西就先去告诉了石桂,还拉了她的手:“我若有法子,也替你问一问。”石桂等了半年,想着家里重建房子要费些东西,石头爹回了乡也得修整屋田,倒也不急,拿了几个金银锞子出来交给葡萄:“若是你爹还在,你也不必就……” 葡萄抿出点笑意来:“我知道,全了骨肉情份就罢了。”若还活着那就是老天保佑,若是死了,她一个奴身,也法子替她爹立坟立碑。 她能跟着去,石桂自然也想去,到这会儿才后悔起来,若是一直呆在幽篁里,说不准就能跟葡萄一道回乡,闷闷两日,寻着由头在春燕跟前露了两句,春燕扫她一眼,只笑不说话,石桂便知再不能够。 第115节 甘氏既要回乡,也得打点起孝服来,隔了十来年再回去侍候正经婆母,心里半点也不怵,她手上有田有地有铺子,便是再两个女儿也置办得起嫁妆,哪里还怕婆母公爹。 那头自来就不少要,但凡有些都得张口来刮,恨不得刮下一层油去,这许多年宋老太爷宋老太太没少给,家里的积攒却不多,甘氏先还顺着丈夫,眼看着再顺日子过不下去,干脆仗着天高皇帝远,截了一半的财路,日子这才富裕起来。 已经扯破了脸皮,再想糊上可就难了,甘氏这才觉出手里有钱的好处来,面子上做得周道,一并把夏日里要穿的孝衣都预备好了,嘱咐女儿:“你哥哥再有两年就是孝廉,咱们回去也不是夹着尾巴做人的。” 宋之湄小时候就常见甘氏为着寄钱回去发愁,如今又怕甘氏成了寡妇被婆婆搓磨,虽是名分上的祖母祖父,却一天都没亲近过,那边两个在她心里比宋老太太宋老太爷还不如,哥哥又是个呆头鹅,自打了主意要回乡,她就怕母亲受欺负。 这会儿才知宋老太太宋老太爷才是能撑腰的,越发老实起来,跟着甘氏一道,给宋老太太做了件夏衣。 真个上路回乡已是谷雨时节,天儿一天天热起来,院子里头换过夏衫,石桂比去岁又长了一大截,葡萄走之前理了她的两条裙子一件衫儿给石桂,俱是她穿不下的,石桂拿了竟正好合适,若是再短就得滚边了。 她旧年夏天的鞋子衣裳拿出来都小了一圈,全理了拿回去给郑婆子的孙女穿,淡竹看着她的鞋子就咋舌:“你这脚可不能再放了,这么空落落的鞋子穿了,可不越长越大,鞋子就得紧些,裹得紧点长得慢。” 石桂比淡竹小两岁,却快跟淡竹一边高了,连脚都差不多大,两个抬起来比一比,淡竹就大一圈边,石菊看着就笑:“叫你挑嘴,哪回你不吃的不是全叫她给吃了。” 白绵薄衫上头绣着绿叶紫花的缠枝花叶,里头一件绿罗裙,清清爽爽的过夏天,葡萄的那两身,就要再好上些,芙蓉暗花的绿罗衣衫,石桂生得白,甚样的嫩色上了身都显着好气色,淡竹还开了胭脂盒子,给石桂点口脂:“你看看满院子你这个年纪的,哪一个不用粉,偏你不爱呢。” “天立时三刻就要热的,到时候一动一个粉腻子,我才不爱用。”石桂生得一双好眉毛,浓淡得宜,连修都不必修,鼻子高挺,眼睛更是明亮,不必涂脂抹粉就有十足颜色。 先前年岁小,这会儿再往院里走,守门的小厮都要多打量她一回,往至乐斋再不能冒冒然进门,问宋勉借书,都得定好了日子在木樨香径边上等。 全唐诗看了三卷,啃完了李太白,再看王少伯,同宋勉的话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不敢打量这个丫头。 石桂就是在他眼前长起来的,看着丁点儿瘦弱的小姑娘,原来看着像个豆芽菜,没两年的功夫,竟有了少女模样,脸盘也尖了,腰身也细了,只说话还改不脱那活泼的模样,听着就跟山涧里的泉水,叮叮咚咚响个不住。 夏日里被日头一晒,鼻尖沁出汗珠儿,额上也带着薄汗,越发显得皮子白腻,嘴唇新菱角似的泛着红,一呼一吸俱是香气,宋勉再不敢跟她多呆,匆匆交换过书,立时就要走。 这一日石桂却带了腌蜜梅子给他,两个就钻在那猫儿产崽的地方,躲在树荫底下,怕落了人的眼,挨得近了,宋勉屏着气半点不敢喘,石桂把青花小坛子往他手里一塞:“眼看着天就要热了,拿这个泡水解暑气,你可别忘了。” 两个一天比一天熟,也不再少爷奴婢的自称,论诗文的时候也能说上句你我,宋勉往日听了只觉着舒坦,他打小就不是少爷,每每一叫都跟戳他脊梁骨似的,可今儿再听,却真跟吃了蜜梅子似的,甜过了又有些牙酸。 石桂知道他读起书来浑然忘我,哪还记着吃喝,特意提上一句,放下坛子就要走,宋勉自来不多话的,可看她起身却鬼使神差多加了一句:“狸奴怎么样了?” 石桂半矮着身子,裙子拖在地上,耳边两个绿玉环儿摇摇晃晃,听见宋勉提狸奴“扑哧”一声笑起来:“跑出去啦,可不能留它再呆在院子里了。” 宋勉不明所以,呆呆望着她,石桂半是叹半是笑:“闹猫儿啦。”春天可不就是猫儿闹腾的时候,狸奴是只母猫,放它在叶氏院子里头叫上两天,只怕它就得被送出去了。 宋勉脸庞涨成了猪肝色,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石桂都觉着是自己欺负了老实人,不好再说,笑眯眯的道:“等它回来生小崽子,我给你送一只去,替你的书斋把门,不叫耗子咬了书。” 宋勉倏地笑起来:“那好,我等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啊呀,怀总的恶趣味 第一个看出来的妹子有红包 噜噜噜 一大早又要出门办事,累得很啊累得很,可是我已经坚持双更了七天 打破了自己的记录,就想再努力一下 谢谢地雷票么么哒小天使儿们 林乐乐扔了1个地雷 ☆、第212章 立夏 宋勉说了要等猫儿,狸奴却一直没回来,石桂往院子里头找了一圈,甚个葡萄架下假山石洞中,俱都翻找过一回,猫儿找出来许多只,却没一只是狸奴。 淡竹不住拿袖子扇风,热得直喘气儿,天阴着似要下雨,没日头打在身上,只闷得透不过气来,石桂从袖兜里头抽出扇子给她,淡竹接过去就扇起来,一面扇一面团了绢子擦汗:“这都要立夏了,它就是出去生崽子,那也该回来了。” 石桂挨着她,坐在凉石墩子才觉出些凉意来,人往后一挨,靠在石头上,淡竹同她一样怕热,这会儿却拉了她:“可别贪这个凉,冰着人仔细肚子疼。” 石桂比她们俩都要小些,有些事却也该知道了,淡竹度着郑婆子不会对石桂说这些,啧得一声:“等你身上来了红,日子且不好过呢。” 石桂“扑哧”一声笑了,屋里三个丫头,只有石菊来了,她本就体寒,小日子一来疼得腰都直不起来,这样的天儿,还得裹着护腰,得亏得她天生身子比别人凉些,要换了石桂,得捂出一腰痱子来。 看着石菊疼得这模样,两个也不敢十分贪凉,略好受些便站起来,又往绿荫浓处去找狸奴,淡竹气哼哼的:“白脚花狸猫,待它再好,它也得跑出去,养不家的坏东西。” 正说着,石头洞里轻轻一声喵呜,听着倒像是狸奴,石桂叫它两声,叫一声它就应一声,淡竹“哎呀”一声,石洞里又是许久没声儿。 淡竹捂了口,石桂拿了吃的出来引它,狸奴伸了个头,脸蛋还是巴掌大,脖子细伶伶的,肚子却圆出一团,缩在外石洞里头喵喵叫,闻了石桂的手,这才肯探出爪子来。 石桂赶紧伸手抱了它,揉着狸奴的脑袋,把它搂在怀里,连淡竹都伸了手:“怎么不知道回来,我看看瘦这许多了。” 狸奴细细喵上一声,回了屋子就往箩儿里趴,淡竹往厨房里拿了鲜鱼来,拌了饭送到它嘴边,吃得毛上沾着饭粒子,几个人围了它,都不知道这肚子是不是要生了。 狸奴吃足了就睡,几个拿了箩儿往石桌上一搁,春燕繁杏也凑过来看一回,还是把老太太那儿的古月叫了来,古月一摸肚皮,说是这两天就要生的。 石桂越发守着它不叫它动,淡竹石菊哪里见过这个,都缩了手脚不敢碰,石桂在乡下却见过牛羊产崽子,顿顿给狸奴熬鱼汤肉汁拌饭,见它吃鱼不似原来那么伶俐,扳开它的嘴一看,里头牙断了半颗,心疼的直抽气。 想一回院子里头给猫儿接过生的,怕只有宋勉了,急急去找他,宋勉听说是原来那只黄猫的崽子都要生小猫了,让石桂把猫儿抱出来看看。 原来的小箩儿已经盛不住它了,买个草编的平底篮子来,里头垫上旧衣软布,狸奴在外头转了两圈,扒着篮框躺在里面不动弹了。 眼儿一瞬就是立夏,家家都备下九荤十三素祭祖宗,摘了鲜樱桃,煮上嫩蚕豆,厨房里煮了元宝蛋,拿彩丝绦兜着挂在腰上。 天阴沉沉的异常闷热,从清早上就不透气,开了窗户外头虽没太阳,却热得浑身出汗,说是出汗又不爽快,身上汗津津的,绞了巾子才擦过一回,隔不得多久又粘粘腻腻。 这时节又不能吃冰,把樱桃在井水里头湃过,倒能取些凉意,淡竹石菊往千叶那儿走上一遭,她那里屋子背阳,比别地儿都要阴凉,可也多虫,石菊要送生石灰去,淡竹一道凑个热闹。 偏是这时候狸奴要生了,一大早就在箩儿里头转圈圈,不住咬尾巴,喵喵的叫个不住,淡竹还打趣一声:“莫不是它也知道今儿立夏要挂彩绦的?” 石桂守着它,先还当它是热的,这会一看是要生了,急的赶紧抱了它出去找宋勉,两个早就说定了地方,窝到石书屋里去,外头一声闷雷,狸奴耳朵一竖打起抖来。 宋勉盯着石桂,石桂不错眼的盯着狸奴,宋勉大夏天里也能在凉亭里读书背书,这会儿也觉得热起来,却不敢松领口,手掌贴在石桌上:“它自家就能生,若是生,才要咱们帮它。” 石桂老老实实坐在石凳子上盯着狸奴,宋勉坐在另一头,狸奴趴在篮子里头跟睡着了似的,耳朵微微动一动,眼睛不住看着石桂,喵喵叫个不住。 几个闷雷一打,天色立时暗下来,石洞子里头更是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狸奴一双眼儿绿莹莹的泛着光,既无灯又无蜡,石桂摸遍了荷包也没找着火折子,跺着脚要回去取,被宋勉一把拉住了。 才刚握住手腕,立时又给松开来,若不是外头天黑,石桂便能瞧见他耳朵烧得通红:“我身上带着蜡烛。” 不独有蜡烛还有火折子,宋勉身上常年备着这些,就是为着方便读书,一支手指粗细的小蜡立在石桌上,擦着火点亮,斗室之间一点烛光,映得人眼睛里都跟烧着火似的,火苗一跳,宋勉的心就跟着一跳。 狸奴才还喵呜喵呜,半摊着肚皮,石桂才要伸手去扒开它的腿,就被宋勉拦住了:“它这会儿不要人碰的,咱们等着就是了,看看是不是头先出来。” 石桂只得坐着等,狸奴叫一声,她就应上一声,还是个毛团子的时候就在她眼前长起来,它疼得直叫,石桂怎么不心疼。 宋勉看着石桂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怜惜,知道不应该多看的,却禁不住出神,一道闪电过后,雨水倒灌下来,石屋里才还热得人淌汗,这会儿冷风一吹,狸奴打了个抖。 石桂这才看见篮子里头的旧衣湿了,宋勉跟着一齐伸头,两个脑袋撞到一处,轻轻一碰,石桂连头都没回,一手捂了额头,一手去拨狸奴的脚。 “仔细它挠你。”说着把石桂拉过一边去,因着碰了她,偷偷觑着她的脸色,见她全然不觉得,这才松一口气。 外头的天自暗到明,雷声渐止雨声渐歇,狸奴统共生了三只猫崽子,稀稀拉拉没生几根毛,暂且还瞧不出模样来。 狸奴把小猫都拢在肚皮边,伸着舌头舔个不住,这几只小东西光秃秃的,石桂也不敢伸手去碰,生是下来了,却不知道往后要怎么办。 “等再大些,我可得先挑一只。”宋勉也不伸手,笑眯眯的看着石桂,石桂应了声,外头的雨还没住,石桂伸头往外看一眼,一片**的绿意,两个就这么并排站着,看雨珠落到地上,砸出一朵朵水花。 才刚热出一身汗,伸手去接了雨水,湿了绢子往脸上一贴,这才觉得爽快些,宋勉两只手背在身后,挨得近了,反而不敢看她。 宋勉半大不大,却是打小在村子里长大的,便那会儿不懂,如今也没什么不懂的,庙会灯节赶集,哪一个不是小儿女互诉衷肠的节日,读过书的送些帕子诗文,没读过书的一盒胭脂一把排梳都算是定了情,他看一看石桂,心里知道不对,却禁不住的手心发汗。 石桂蹙了眉头:“这雨看着像不会小了,我去拿伞,你在这儿……”话还没说完,宋勉已经一头扎进了雨幕里,一面跑一面摆手:“我去取,你等着别动。” 石桂眨眨眼儿,宋勉一向瘦弱,虽没听说他病过,可才来那会儿青白着一张脸,看着病歪歪的,风一吹就能倒,她这才当他易病,自家身子壮实,打上些雨水也不要紧,哪知道她话都没说完呢,宋勉就淋雨跑了出去。 石桂这想到,要是他真个身体娇弱,三伏三九也没法顶着日头冒着大雪读书了,没一会儿宋勉又从小道上跑了回来,淋得浑身透湿,手里拿一把伞,也不知道撑起来,还这么淋着雨回来,到了洞口才想起来,支开竹骨伞儿,往石桂头上一罩。 石桂这刚要推,宋勉抹了袖子抹脸上的水,袖子本就是湿的,一抹更是一脸水:“我都湿了,你撑着罢。”急急又加上一句:“别淋着狸奴。” 石桂怔怔看着他,半晌才回过神来,低了头不敢抬起来,手里搂了竹篮子,轻声应了,一路打伞回去,走到回廊上,怕人瞧见,这才分开。 雨渐渐停了,到她抱着篮子走到鸳鸯馆去,连裙角都没湿,淡竹找了她一圈,看她回来松得一口气:“你再不回来,我得敲了锣儿寻你去了,你不在狸奴也不在,我还当是……真生啦!” 絮叨叨说个不住,一看生了,又想伸手又不敢碰,石桂搁下篮子,抽了手扇风,身上一阵阵的发热,脸都烧红了,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淡竹不疑有它,吱吱喳喳想着要去厨房要鲫鱼汤给狸奴下奶,又翻出一块花帕子来给它当被子盖,小猫一只只拳头大,全缩在狸奴身下,小的可人怜。 石桂坐在床上发怔,又觉得是真又觉得是假,跟着又疑惑起来,抬手摸摸脸,淡竹一抬眼看见她摸脸扑哧笑了一声:“你这是作甚。” 石桂搓搓脸儿,站起来要说话,淡竹便“咦”一声,连猫儿也不看了,跳起来道:“你才刚就是这么回来的?可有谁看见了?” 石桂不明所以,淡竹一把扯着她的裙子,淡雪青色的裙子上有一块红褐色,铜斑那样大小,石桂一下子抽了口气,淡竹越发笑得欢畅:“这下子可好,狸奴喝鲫鱼汤,你喝红糖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立夏啊 怀总这儿要吃菜饭 因为减肥并没有吃 你们类?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13章 中秋(修) 这一路回来,也不知道落没落人眼,石桂麻利脱了裙子,扭头一看,裤子上一印的一块更大,赶紧全脱下来,才要洗衣裳,就被淡竹拦住了:“你要死了,这会儿碰凉水,是嫌不受罪呢。” 石菊回回来都月事头两天都得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生姜红糖当水似的喝着也无用,石桂又不一样,若不是才刚淡竹指出来,石桂连肚子疼都没觉着。 淡竹也顾不得看猫儿了,急急去厨房要红糖水,热腾腾的拿过来,眼看着石桂灌下去,特意多放了姜,辣得她伸着舌头直吐气儿。 跟着几天断断续续时有时无,肚子却怎么也不疼,石菊看着羡慕:“我要是有你的一半就好了,也不必月月都受一回罪了。” 石桂算着日子,可下月却没来,她连月事带子都缝好了,按着日子还喝起了红糖水,淡竹怎么也不肯信红糖姜水这东西哪怕是放凉了也是热性的,盯着她趁热喝,端午的天这样热,喝上两口就能出一身汗,这么养着,却半点儿消息都没有。 石桂也不在意,跟着繁杏做起了端午节节礼的单子,宋老太爷十日里头倒有五日不上朝,他中年丧子便罢了,到得晚年还死了一个儿子,倒也体恤他。 圣人节里再不会少了宋家的东西,端阳节的时候粽子都送了一盒子,特意裹的素粽子,怕底下小辈不能食用,御赐之物又不敢放着败坏,小太监特意提了一句,说这豆沙都是拿素油炒的。 按理还该赐一份九子粽的,一串粽子上头有大有小,统共九只串在一处,甜咸各半,系上各色丝绦,原是民人取意中子多子相赠的,既有了吉祥意头,宫里头也分送下来,跟元宝粽枕头粽一道赐下来。 为着怕触动宋老太爷的心肠,这回送下来的,只只缠着红绿丝绦,咸的是蛋黄,甜的是豆沙莲子松仁,一只叠着一只摆得满满一个托盒。 宋老太爷谢过恩,东西分送下来,叶氏吃了一只莲子松仁的,余下的就都分给丫头们,淡竹咬了满口豆沙,咂了嘴儿:“这宫里的豆沙也不就比外头的甜了,倒是米好。” 石桂拿手指头刮了点豆沙,送到狸奴嘴边,它伸头舔干净了,卷着舌头还要吃,轻轻喵呜一声,三只小奶猫立时应起来,一只钻在枕头边,一只在薄被子里,还有一只挨着狸奴,踩着它就要爬上去。 三只猫儿崽子翘着尾巴也拱过来要吃,舌头鼻子粉嫩嫩,张着嘴不住冲石桂喵喵起来,石桂手上叫它们舔的又痒又麻,淡竹拎起一只来:“堂少爷要的可是这一只?” 狸奴生的三只猫儿崽子三种颜色,一只白脚一只黑花一只白毛上头一块块黄斑,毛茸茸的拱来拱去,宋勉挑了那只白毛黄斑的,他的手才伸过去,这一只就拿头去蹭他的掌心,干脆就挑了它,等再大些,就给宋勉看书斋去。 石桂笑一声:“可不是,看他的样子,这只猫儿也不是看书斋捉老鼠用的。”小猫儿抱着尾巴打滚,宋勉能不错眼的盯着,哪里还舍得它抓老鼠。 第116节 淡竹咬了唇笑,一面笑一面又剥一只蜜豆元宝粽,挑了上头的蜜豆给狸奴吃,石桂点点她:“仔细吃多了积食,闹肚子我可不管你。” 一只粽子不过巴掌大,宫里的用料讲究,一个枣儿就撑了半个粽子,枣肉泡过蜜,甜得发腻的枣子肉跟江白米咬在一处不甜不腻,没一会儿就分了个干净。 圣人赐的才分完,太子那头也送了粽子来,还有五毒饼五黄菜,满当当两大盒子,他心里知道宋老太爷在圣人心里的份量,宋家有孝,把他走了半截的路全给断了,这才越发摆出个不忘师恩的模样出来。 这些东西样样细备,金箔做的骑马健人,八宝群花的绉纱豆娘,彩纸绫罗扎的艾虎,木漆匣子里头还有一把新剪下来的石榴花,有花有叶有枝有蕾,打开来还闻得香,小太监笑盈盈:“这是咱们殿下一早上亲手剪的,上头的绿罗带儿是太子妃系的。”东宫里遍植石榴树,这会儿正是开花的时节。 东西虽小,心意十足,原来太子无正妃,除了送些吃食,也没旁的好赐下,如今又更不同,太子妃同宋之湄熟识,宋家两房几人她心里一清二楚,给余容泽芝都送了豆绿的宫纱扎花儿,老太太长夜失眠,叶氏心疼旧疾,除了药酒还有点心,人人不落空。 宋老太爷谢过恩,一样样细细翻捡,身上高位,还能周全细致,就已经难得,看完了才叹一声:“陈家倒是养了个好女儿。” 宋老太爷虽不上朝了,可书信交际却没全断,自打太子妃进了门,她既是陈家人,就会替颜连章说话,怕是连颜连章也不曾想得到,千挑万选这个么人选,棋没错,棋比却比预想的要好的多。 亲妇进门事事妥帖,皇后很喜欢这个儿媳妇,日日带着一处用饭,太子更是日日宿在太子妃处,就盼着万寿节前能传出好消息来。 圣人写的佳儿佳妇倒似应验了,太子虽有嫔妃婕妤,跟太子妃却是针插不进水泼不出,两个好的蜜里调油,行止坐卧皆在一处,太子妃又是识诗书的,先时还想着后宫不干政,跟着皇后几回,知道圣人理政,皇后也跟在一边,便对太子说母后言谈间许多事她都不知,不能尽孝,心中惭愧。 太子倒觉着有理,他自家打小就看着母亲替父亲理折子做记认,母亲确不是寻常闺阁女流,若是自家媳妇开口只能论针线,两个确也是说不到一块去。 自此东宫的书房陈湘宁也能进,皇后说起些外间事务,太子妃虽说得少些,却不是全然不通,婆媳和睦,连着安康公主对这个弟媳也无可挑剔处,太子越加满意,便跟陈家越发亲近,跟外叔公倒不似原来那般热络。 这却是圣人喜见的,陈家短短两月有好几处升迁,你来我往,太子心里也回过味来,他远着颜家,父亲虽碍着母亲不能明说,心里却是高兴的。 宋老太爷长出一口气,长此以往,也不必报病致仕,心头事一放下,思量几回到底写信送给叶家,告诉叶益清,这时候不缩身,往后就难了。 宋老太爷知道叶益清跟着颜连章在做私盐生意,纵是碍着皇后的情面,对颜连章轻轻放过,叶家跟圣人可不是亲家,这事儿眼看着捂不住了,出来扛事的必是叶益清。 这些话对孙子却不能说,宋老太爷想一回儿子,再想一回叶文心,长长出一口气,太子的事儿他都不愁,孙子却叫他前退都不得。 八月头上叶氏接着叶文心的信,她月月都送信回去,问她们姐弟过得如何,经春到夏再到秋,眼看着就快满两年了,这还是她两年里回的头一封信。 信里说她正住在庄子上,跟着叶文澜一道,父亲就快续弦了,取一个五品文官家里的女儿,三书六礼都下过了,就等着重阳之后讨进门。 叶氏立时就给沈氏的娘家送信去,她是姑姑插不进手去,那头却是外家,哪怕把叶家姐弟接回沈家去,也比呆在叶益清眼皮子底下更好。 叶氏自打出嫁,连自家都断了联系,沈家如何更不知道,只知道沈氏的父母过世了,只有一个哥哥还在,哪知道去了信久久都不回,好容易盼着了,上头写的却是沈家已经知晓叶益清要续娶的事,叶益清一早便把沈氏的嫁妆收拢了,送还给沈家去,等叶文心叶文澜出嫁娶妻时,再行归还。 叶氏别无它法,她知道的还比老太爷更多些,也就因着更多,才更不能让儿子跟侄女定下婚事,从来就不曾打过这个主意,叶家除了跟着做私盐生意,还跟颜家合开了私盐矿,杀头的罪名落下来,两个孩子又该怎么保住。 进是进不得了,退又退不回来,只要叶益清在一天,叶文心的婚事便由不得她来作主,她原来人就瘦弱纤细,夏日里更是瘦了一圈,宋老太太看在眼里,劝了她道:“这事儿,你同我都作不得主,你又何必自苦。” 到了八月十五这一天,宋家接着族中的信,宋荫堂正式出继,过继到宋思远的名下,老太太正坐在堂上,一家子赏月亮,听见信双手合起来念了一声佛:“给家里的下人加一个月的月钱。” 石桂年年生日都有赏,今儿她作东道,偷偷摸摸往葡萄架子下面摆了几个食盒子,烧猪肉炸螃蟹,孝期虽没过,规矩却越来越松散,底下的丫头婆子早就开了荤,石桂从厨房顺了一壶酒,切开鸭蛋,挑开里头红澄澄的蛋黄下酒。 既是过寿就要吃长寿面,石桂拿了半钱银子出来,置上两盒子吃食,跟淡竹石菊缩在葡萄架下,这会儿的葡萄还泛青,淡竹吃了一个皱了脸儿,全吐了出去。 “这架子上生的本就酸,紫透了的都不甜,这许多吃食,你偏偏要吃这个。”石菊咬了小螃蟹,三个人挨在一处笑闹,十五的月亮又圆又大,透过葡萄架子,看着伸手可及似的,三个人都有了些酒,嘴里咬着竹签儿串肉,淡竹推一把石桂:“你那个小道士,真不来了?” 石桂一想到明月,便是那付涎皮赖脸的笑模样,“扑哧”一声笑出来,便他不在,必也在哪个地方活得活蹦乱跳有滋有味的。 石桂笑一声:“也许明岁他就来了呢?”一面说一面觑着石桂的脸色,伸了指头刮刮脸儿:“到那会儿,可还是你的“小”同乡?” 水阁开了四扇门,前庭摆了香案供着香烛八宝雕成莲瓣的西瓜和裹着素馅的月饼,屋里开了一桌,余容泽芝剥了石榴分月饼,两个细细喁喁跟老太太说话,外头送了信进来,叶家东窗事发,问罪的旨意已经发了下去。 跟着的一年宋家也不好过,叶家接连获罪,下刑获三堂会审,叶氏抱病不出,宋荫堂为母侍疾,这案子牵扯颇深,着人问情,还不知道要审上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晚了对不住 怀总跑了一上午公证处 为了证明我妈是我妈 以及我爸妈确实是夫妻关系……(っ╥╯﹏╰╥c) 今天努力二更哈 昨天看了个狼人杀的视频,有兴趣的妹子可以看一下 我感觉我智商简直太低了 完全看不出谁是狼谁是民谁是神,更别说还有隐狼了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14章 下狱 楚地大水受灾,叶益清又是捐钱又是捐粮,还上了折子,愿把家中几代积蓄的年俸缴贮,用以赈灾。 其时捐钱粮的也不止他一个,有人想着趁机捐个官儿的,领个散佚官职回去,也算是个官身了,叶益清身后一屁股烂帐,圣人正要捉他的错处,没成想他竟自己跳了出来。 叶益清的官一降再降,降到了五品,手上的人脉却还没断,宋老太爷劝得数次,他都只当是宋老太爷年纪大了,再不进取,他的日子却还长,跟着颜连章就是跟着太子,这些个钱也不光是颜家拿去了,一半儿还流进了太子的口袋。 想着这门子生意稳赚不赔,便是在他头上吹吹风松松土,闷雷一声响,再飘些雨丝下来,底下树大根深,伤不得根本,宋老太爷不肯搭手,颜家却必得替他兜揽,这一系一直连到太子身上,有这么个靠山,十来年无事,便当这一回也必会无事。 朝廷一年统共发给户部的盐引自有定额,再由户部分发下去,叶益清手里捏着大把的盐引,自家又有私盐矿,一张盐引百斤盐,从他手里出来的,便不止百斤。 他在扬州日久,识得盐商无数,手里头捏着盐引,坐地起价,卖出去的盐比市面上的成色还更好些,还有什么财发不了的。 扬州城里还有盐引一张黄金万两的俗语,薄薄一张纸换钱用,私底下做的手脚无数,家资前头才捐出去,后头就着人挨家走一圈,三节两寿四时节礼,他送出去的是瓜果糕饼,别个回的是金银珠子。 颜家本就占着盐矿大头,本来手里还有海运,新官上任三把火,好好的财路被自家女婿断了,不独是女婿,还是妻侄,闹出来总不好看,少掉这一份,就从叶家这里搜刮。 圣人这回下的旨意上写着是彻查,把涉案人等一并捉拿问审,旨意是发出去了,可底下办事的,怎么会不看过皇后太子的面子,这一朝当完了官,难道下一朝就告老不成。 案子推进艰难,牵连的人又太多,都只当圣人这回会留着情面,哪知道圣人两个月里换了三任主审官员,这就是一削到底,半点情面也不讲了。 上头如何审案的不论,叶家的女眷也一并押解进京,因着案件未判,先都关押起来,叶氏一经听闻,便立时捡了暖被热炭,打点着要送进去。 这事儿别个办不得,也只有宋老太爷,他哪敢还敢张口,干净了一辈子,眼看着晚节难保,如今主审官员要议的,便是提不提审颜连章。 案情上不能求情,送东西倒是能够的,托情绕了七八个弯,好容易点了头,探知人就关在城外,叶氏自家去不得,收拾了一车东西,婆子嬷嬷们还怕不精心,着了春燕跟石桂一道去。 石桂若是不得叶文心的看重,也不会收和小弟子了,叶文心偶有来信还问过一声,叶氏当时顾忌侄女侄子都不及,哪里还留意旁的,此时却想了起来,吩咐的时候石桂就在窗外头绕圈子,叶氏看她满面急色:“让她也一道去罢。” 衣裳被褥吃食样样俱全,春燕坐在车上,从中秋押解进京城,到这会儿又过了两个多月,十月末天上就已经下起细雪来,屋里头裹着暖被烧着热炭还不觉着,往外头一立风直吹得冻人骨头。 叶氏念佛,石桂也念佛,她再没想到叶文心会被押解回来,叶氏的院子里头两个月不敢高声说话,石桂不住跟春燕打听消息,可这样的消息连叶氏都不确实,她们这些当丫头的就更不知道了。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出了城,石桂扒着车窗不住往外看,心里急得好似汤煎,两年不见叶文心了,再见她竟会是这个情态。 春燕紧紧皱了眉头,若不是出了这桩事,她已经要放出去成亲的,叶氏替她定下的亲事,定下了个庄户,家里有田有屋,还是良民,千挑万选的择出来,嫁妆都备齐了,是她自家推了婚期,非等得叶家事落定,叶氏身子好上些,才肯嫁人。 她扫一眼石桂,知道她心里当真心焦,抿抿唇道:“等会子,不论见着什么惨象,回去都得安太太的心。” 石桂回身看她,春燕叹出口气:“太太的身上难好,便是忧心所至,衙门走一遭皮都要脱三层,又……又都是女眷,挨不挨得住,还是另说,我知道你跟表姑娘有师徒的情份,可有些话,在太太跟前一个字都不能漏。” “我省的,春燕姐姐不必吩咐。”怀里抱着大包袱,里头有袄衣厚裙,还有被子,干净的细布,除开这些,还有一匣子药,叶氏能预备这些,是早早就把里头的景况想得很坏了,石桂心口怦怦直跳,叶文心生得太过美貌了。 到得城外,押解犯人的是一处义庄,大狱装满了人,这样的女眷又不是重犯,不该进刑部大牢看押,只得寻些空屋装上两道隔栅看管着。 门边人还拢着火盆子烤火,眼看见马车停了,两个对望一眼,撑着门站起来,婆子跟的车,掀了帘子下来的是石桂,石桂还未十足长成,这两个的眼睛也盯着不放,等里头再下来个春燕,火也不烤了,走上两步上前:“哪一家的。” 人还走进去,就已经听见听嚎哭声,石桂受过灾,地里没粮全是蝗虫的时候,村子里头的人也没这样哭过,她吸一口气,闷头跟在春燕身后,不敢四顾,只得盯着鞋尖。 上头早已经打点过了,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这会儿再来装着不知道,婆子伸手就是两块碎银子,人手不够,那狱卒也不过是京城里头衙门抽调了来的,见着银子拢进袖里,让出门边,春燕石桂往里去了,那两个便在后头啧啧出声,石桂一回头,便看见两个都歪着身子,眼睛盯着腰肢。 再往里去还得查检东西,把包袱一个个翻开来细看,说是要搜这些被子衣裳里有没有伤人的利器,却被子枕头都挑到地上去。 里头东西俱都是麻布葛布的,还不敢纳得厚了,真用了绫罗缎子新棉花,根本就落不到她们手里去,前脚走,这些东西后脚就被贪没了。 几个狱卒没搜到东西,脸上便有些不好看,捏了碎银子,这才放行,嘴里还嚼个不住:“刮得这许多民脂民膏,这会儿倒充穷起来了。” 那屋里堆着女人衣衫鞋子,衣裳盘金滚边的,桌上还有羊皮小靴子珠钏环佩,新来了一批人,上京的时候已经被剥过一层了,到他们手里没油,可不一个劲的折腾。 春燕一把扯了石桂:“别惹事儿,咱们走了,吃亏受罪的还是那些官眷。”一道压着的不独有叶家,一处处栏栅过去,里头有关得早的,有关的晚的,关的晚些的看着还有几分人色,关得早的衣衫都脏污了,春燕不忍看,石桂却看见有几个原是靠在墙上的,见有人来都仰了头看过来。 私盐这个案子,萝卜还没动,泥却快全翻出来了,从户部到盐运司一串拿了起来,案子还没判,挨不住的就已经先死了一批。 石桂眼见着那些个女人有的眼睛里还有希望,有的木呆呆动都不动弹一下,关得久了,心里早没了指望,倒不如早些判下来,是生是死都能脱出牢笼去。 关着叶家女眷的地方靠着墙边,也因着挨了墙,倒开了一扇窗,叶文心就坐在窗边,怔怔看着外头那一方天,春燕叫了两声表姑娘,她这才回过神来。 她是越发瘦了,原来只是纤细,这会儿却瘦成了一把骨头,脸色青白,嘴唇发干,一屋子里许多个丫头,挨着她一道取暖。 石桂从不是个眼浅爱落泪的人,可打眼瞧见还是没忍住,鼻子一酸淌下泪来,里头坐着的一半都是熟人,素尘六出玉絮,见着石桂俱都哭出声来,六出同石桂原来最亲近,挨过来隔着栅栏拉了石桂的手,抖着嘴唇就是说不出话来。 她们身上都还是夹衣,金陵城的冬天风刮着骨头似的冻人,又湿又冷,寒到骨头缝里去,挨在一 处还暖和些,石桂眼看着叶文心身上都是夹衣,立时解下身上的袄子,把衣裳塞进去,六出一接着就递进去,一个个把衣裳传给叶文心。 六出哭得出不了声,一个传了一个,素尘玉絮都捂了嘴儿哭起来,石桂来的时候就想着了,叶文心的衣裳叶氏预备了,这些个丫头却没有,里头穿了两件背心,厚裙子也多套一条。 可她身上这些怎么够分的,春燕见状也解了袄子,身上能穿的能用的撸了个干干净净,叶文心听见哭声渐盛,这才开口:“别哭了。” 她一出声,六出几个俱都收了声,春燕开了食盒子给她们东西吃,软饼子十来付,没一会儿就分光了,叶文心推一推,眼睛看看石桂:“文澜关在另一边,给他送些去。” 这情状哪个还说得出话来,玉絮咬着饼子还在问有救没救,春燕开口劝慰,说太太正在想法子,人有了指望,脸色都好看起来,只有叶文心还是一动不动弹,细雪飘进来,落在她半边头发上,看着一屋子人面露喜色,只她知道这回父亲必是死罪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漏了一小段 然而还在审核不能修改 对不住今天晚了 一晚就都晚 明天依旧有事 辞职之后竟然比之前上班还要忙…… 爱小天使们么么哒 ☆、第215章 寒衣 石桂身上只剩下单衫,冷得直打颤,口里呼出一团一团的白雾,身上能给的全给了,可玉絮几个还是缩成一团,不说叶文心,便是她们也没吃过这样的苦头。 春燕捡出炭来,说要拱点火给她们取取暖,玉絮摇一摇头:“这东西点了也留不住,不如不点了,好过他们进来再搜刮一圈。” 叶氏还预备了妆奁,说是妆奁也就是一面小镜一把木梳一瓶香脂,这些个东西还叫狱卒拿去了香脂小镜,木梳子不出奇,便扔到了一边。 几个关在里头,一天连一盆干净的水也无,桌上一个瓦罐倒是干净的,下雨的时候就拿它接水,好歹能擦擦手脸,地上堆了草席子,却无人敢用,这儿原来是义庄,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裹死人用的。 石桂恨不得多穿几件来,看着这几个丫头拿软饼子碰着雨水咽了,食盒底下的肉干也一并分了个干净,只叶文心一动也不动,春燕蹲在栅栏前:“表姑娘好歹吃用些,太太知道不定怎么心疼。” 叶文心哪里还听得进去,一路上的苦楚不必说,进了义庄,光那些个狱卒的打量便叫她胆颤,前头那一间间的,哪一个没被上下其手,到了她这儿,那些人也是一样。 都是犯官女眷,往后的路也只有一条,教坊司里转一圈,还有什么清白可言,那些收进去的官眷,不论是不是完壁,都难有赎出去的一天,比寻常妓子还不如,没有官府发的脱籍文书,这辈子老死都要呆在教坊司里。 第117节 狱卒也是打量得这个主意,栅栏里头关了这许多白羊,逮着一只啃上两口,他们半点干系都不必担,比花院里的小娘还生得更好些。 里头自然也有老实不敢惹事的,可也不会出手阻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们去,得了手的,再给上一碗热汤热饭,过不得几时自然就有人肯了。 拎着棍子一间间屋子前打转,敲一敲栅栏,嘴里嚼个不住:“发水遭灾外头也是一样,不过为着一口热汤饭一样能卖身。” 有受不住的,一根罗带吊死了,这些人也不怕,畏罪自缢,现成的借口,一个案子两个月还没开审,这些人在这儿还不知道要住多久。 叶文心听见春燕这么说,看了她一眼:“我知道姑姑的心意,可这事儿不是她一人之力就能办到的,若是好,还有相见的一天,若是不好,求姑姑把我葬在母亲身边,我好陪着她去。” 石桂的眼泪就没干过,扒着栅栏劝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万不能这时候灰了心,姑娘便不想着太太,也想想舅太太!”沈氏一半是为着女儿死的,石桂说的话,只有叶文心能听懂。 她一直不曾落泪,听见这一句,想到母亲不惜身死也要救她,可到底还是没能保住,费了她这许多心血,临死之前不能阖眼,不过就是想她能周全,这时候存了死志,又怎么对得住母亲。 叶文心自扬州到金陵,一船上一声都不曾哭过,也没甚好哭的,母亲给她留了信,里头早就猜测着会有这么一日,她的身子难以支撑,也只求速死,总归宋家已经安排好了女儿的婚事,有小姑子在,放心的撒了手,哪会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叶文心身边有个眼生的丫头,扶了叶文心,又问石桂:“妹妹身上可有干净的绢子。”石桂赶紧拿出来,连着颈项里头系着的丝巾也一并也解下来给她,荷包三事全给了,身上什么也没能剩下。 这个丫头才刚一直不说话,几个丫头都在哭,接了东西胡乱堆着,她一样样捡出来,把小袄给叶文心穿上,两件暖背心分给了六出玉絮,两床薄被子一床垫一床盖,几个人挨在一处,互相搂着。 这会儿才十月里,后头两个月更冷,这屋子三面土墙,另一面是空的,风雪来时根本就挡不住,这才下点细雪,就已经落到栅栏上,等真个大雪,还不知道怎么个冷法。 丫头婆子,斗室里头关了十好几个人,石桂拿眼儿一扫,没见着冯嬷嬷,问了玉絮,玉絮摇摇头:“她在路上就没了,没烧没埋,扔到水里去了。” 冯嬷嬷的儿子俱是得用的,叶益清的事还没判,她那三个儿子便已经倒了霉,她自打叶氏的事上发了财,就没过过苦日子,哪里经得住挨饿受冻,客死异乡。 石桂想到琼瑛,再想到冯嬷嬷,有话说不出,纵主家犯事,可六出玉絮这些丫头却没犯过事,如今也被一道关着,真个抄家流放,她们又怎么办? 叶文心也不问父亲如何,春燕也不知该不该说外头换了三任主审官员,便是因为叶益清咬得太狠,他先还抱着饱着侥幸,等眼见换过三任主审官,自知圣人是必要他死了,既然不能活了,张嘴便把一串有干系的全咬了出来,这些个口供送到圣人案前,圣人的怒火一日比一日盛,还申斥了太子。 牵一发动全身,金陵城里也不是人人安稳,户部盐运司抓了几个人,盐引就是从这些人手里出来的,这一院子关着的便有这些人的家眷。 瑞叶拿了石桂的小梳替叶文心通头发,这时候还有什么花容月貌,押在屋里不见天日,在船上的时候还能讨着些水擦擦手脸,在这儿一应全无,人又瘦又干,哪里还有半分原来出尘的影子。 外头狱卒催促一声,春燕收了食盒,两个一步一回头,石桂眼见得叶文心又阖上眼靠到墙上,心里一阵阵的翻腾,冷风一卷,她身上的单衫哪里挨得住,抱了胳膊冻出一层鸡皮疙瘩。 她们还没走出去,就见有个丫环模样打扮的女子从狱卒房里出来,手上端了托盘,里头有一碗冒着烟的热水还有两个馒头。 领路的狱卒见着她就嘿嘿笑两声,她却充耳不闻,径直往一间门前去,把水给馒头递进去,里头半晌没有声息,那丫头抖了唇儿,低声求了一句:“姑娘,姑娘吃一点罢。” 石桂春燕绕了过去,这才听见里头一声呜咽:“见你这样,我不如死了。”石桂恻然,那狱卒咂咂嘴儿,春燕身上能给的全都给了,这会儿看着这样,心里不忍,把婆子耳朵眼里的银葫芦讨要了,银镯儿银簪子俱都拆了个空,使钱让他们一间屋子给一碗热水一口热食。 狱卒东西接了,嘴上却没停:“她们哪个可怜?吃穿的时候受用了,这会儿落大狱倒可怜了?依着我说,就该刮一层叫咱们受用。” 石桂拳头攥得紧紧的,忍着一口气,这些人生死荣辱都系在狱卒身上,不用私刑也有百来种法子折腾她们,她忍了气不说话,死死咬着嘴唇,到了门上车,也还没缓过劲来。 春燕忧心忡忡,叶氏若是知道这番情态,只怕病势更重,扫一眼石桂,她鼻头眼眶通红,要瞒也瞒不过去,自家怕也是这个模样,又再吩咐一声:“见着太太万不能露出来,表姑娘如今可就靠着太太了。” 要是叶氏真个病得起不了身,还有谁来替叶文心周旋,石桂咽了泪:“我知道轻重,表姑娘的事可还有转圜?” 春燕看看她:“但凡有法子,太太也不必如此,她心里才是真的苦呢。” 石桂不再说话,她缩在车里也浑身发寒,车帘儿一动,外头就灌进冷风来,到了地方下车,身上已经没了热乎劲,手指尖都是凉的,回了鸳鸯馆,淡竹石菊两个正等着,春燕身上还好些,石桂是从头到脚全是单的,淡竹“哎哟”一声:“这是怎么了?” 石桂摆摆手,一看就是哭过的,淡竹也跟着心酸:“里头,可是苦得很?”以她也想像不到,石菊取了件小袄出来,给石桂套上,跟着春燕往屋里回话。 叶氏屋里头坐着余容泽芝,见着春燕回来,张口就想问的,余容拉泽芝,这模样看着便不好,叶氏还在床上躺上,听见了怎么受得住。 春燕掐头去尾:“苦总是吃了些的,咱们送去的东西也正用得上,表姑娘人还精神,只天越发冷了,赶明再送些薄被席子去。” 这话再怎么婉转,也叫人心酸,叶氏怔怔半晌:“你去料理,再取两张银子来,里头这些人才要打点。”两张银票就是两百两银子,纵知道那里头的会狮子大开口,这时节也不能不给。 叶氏哪里还吃得下药,余容泽芝捧了药碗点心碟子,繁杏劝了她们出去:“两位姑娘回罢,太太这会儿怎么也吃不下的。” 春燕出了屋子,这才长出一口气,拿帕子按按眼睛,同繁杏道:“你没见着,那里头可不是人呆的地方。” 石桂回屋的时候石菊已经倒了姜茶来,石桂嘴巴才沾着,眼睛叫热气一熏又想淌泪,,淡竹想问又不敢问,嘴唇嚅嚅,想着里头境况很坏,又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帮得上忙。 看着石桂身上的袄子厚裙子都没了,把自家的旧衣也翻了出来,石菊也捡点一回,厚袄子厚背心,总能挡一挡风寒,石桂一口饮尽了急急套上旧衣就要出去。 淡竹问得一声:“这是干什么去?”石桂脚下不停:“我去厨房蜜些姜片,下回一道送了去。”光是衣裳怎么能够,叶文心体寒,嚼一嚼姜片总能御寒,挨过这个冬天,春日里说不得就有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个毁童年的事 美少女战士19集有肉戏哟 深得我大晋江的精髓 含而不露 怪不得我这么多年都不知道…… 谢谢小天使的地雷票,么么哒! ☆、第216章 断雁 石桂腌了蜜姜,嫩姜也还罢了,蜜却是贵重的,厨房里收罗的叫她拿了一罐子出来,说是要腌了蜜姜,厨房里的婆子腆了脸儿笑一声:“总也得有个说头。” 石桂抬出叶氏来:“太太要的,春燕姐姐也知道。” 婆子立时无话,石桂把姜片切得薄薄的,手指头辣得麻了,一片片切薄了往青花罐头里铺开来,石菊替她浇蜜,又道:“我让淡竹去了,看看别屋里有没有不穿的小袄了,一并拿了来,说不准这两天就要下大雪了。” 再有几日就是小雪,木栅栏上头俱是缝隙,无有一处不透风的,里头这些个弱女,哪里能挨得过去,石桂蹙了眉头发愁,跟石菊两个捧了罐头回去,就进鸳鸯馆里头乱成一团,叶氏忍得半日,坐起来才要吃茶,对着茶杯,吐了一口血。 里头乱成一团,小丫头子都往门边凑过去,宋荫堂从外头一回来就听见这事,急得奔进后院里,在衣裳都没脱,赶紧寻问叶氏是因着什么受了刺激。 叶家获罪的时候他便知道同叶文心的亲事是不成了,他原来就是为着安母亲的心,这个表妹很得祖母母亲的喜欢,同他又道又不是张不开口,若是合适,两个便结了亲,往后好好待她,一家子都能高兴,可他再没成想舅舅会惹出这样的事来。 宋荫堂的同榜就有在三司的,他天天在外奔走,却甚都问不出来,只知道换了主审官,连主审官换的是谁都不知道。 宋老太爷也是一样,这些年里叶益清不是没想着要把宋家拉上船,船上多一个人,就多了一份筹码,两家既是姻亲,肥水不流外人田。 宋老太爷怎么也不肯,两家十来年前政见相左,若是能够,一早就上了一条船了,哪里还用得上再等这十七八年? 叶益清一回回的来信,宋老太爷一回回的婉拒,说自己不过是个读书人,家里有田有宅足够过活,还劝了叶益清,叫他万不能只看眼前,也得留一只眼睛看看身后。 叶益清才上了颜家的船,正是一帆风顺的时候,哪里肯信宋老太爷的话,这一年年也确是做大了,这才摘不干净,也不是没人来问宋家,问明白了里头半点干系也无,这才作罢。 京里人人自危,这贪没案子牵太深,哪一个进京的外官没吃奉上些孝敬,有多有少,这会儿全扯了出来,查抄出了帐本,一笔笔记得极细,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官处所奉上多少茶钱水茶买花钱。 记得倒跟家里的帐房似的,可这东西越是细,牵扯出来的人便多,取证的活计也就更难办,里头哪些个官儿收了多少钱子,从十好和本帐本里头挑出来,分给二十来人,一册册的查点记录。 宋荫堂三番四次请了同僚,却没一个敢开口的,都冲他摇摇头,知道他母亲是叶家人,还劝一句:“这事儿还是别再管了。” 管也管不过来,盘根错结这许多人,连私盐矿都查出来了,四川那头两个盐矿,一年的盐产俱都中饱私囊,正在审点数目,盐矿都开了快有十年,十年盐产再加上抬高盐价,那是多大一笔银子。 怪道叶家能补上颜家的亏空,原是拿了这笔钱替自己拼了个官声出来,宋荫堂回回在外头叹息,回来还要劝解母亲,可叶氏也不是蠢的,翻来翻去就是那么两句话,颜家不动,叶家必是要抄的。 宋荫堂跪在她床边,叶氏吐了一口血,胸中倒好受了些:“你跪着作甚,外头这奔波,赶紧坐下。” 太医还没来,玉簪捧上茶,叶氏的眼睛怔怔盯着绿芙蓉花罗的帐子,半晌才道:“我早知道家里头是不干净的,还没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叶氏握住儿子的手,这两年间母子倒比原来亲近得多,宋荫堂仿佛又成了抱在叶氏膝上的孩童,眼看着她越来越瘦弱,宋荫堂便一天比一天更心焦,深恨自己无能为力,虽叶氏不许他替叶家去寻情托请,可他还是瞒着叶氏出去。 “你舅舅只四个字,罪有应得,可文心文澜却是无辜,若是流放发卖,好歹找人赎出来,就从我的嫁妆里头拿了钱,让她们过安生日子。”叶氏说了两句,气都接不上,宋荫堂拉了她:“我必替娘办到,娘歇一歇,太医就要来了。” 叶氏才刚吃了药的,这会儿竟昏昏有了些睡意,太医来了一摸脉,说是郁结之症,能吐出来就是好的,再吃些温补的药物,将养着就是。 春燕拿了银票换出钱来,又拿两个十两的银锭子全换成了碎银,她进进出出全带着石桂,叶氏已经这个模样,若是谁再往她跟前漏上个一句半句的,就是她的催命符了。 石桂开了妆匣子,这两年攒了许许多多小东西,银镯子银丁香,耳挖扁簪香珠串儿,央着石菊淡竹两个用粗布做了荷包袋。 宋老太爷旁的使不上力气,总还能让人去看一看,去的在勤落人眼,打点了十日去一回,都是些女眷,还能腋下生双翼飞出牢笼不可。 石桂理得许多衣裳,玉簪迎春也拿了些来,石桂看一回:“这料子太好了,怕送进去也落不到她们手里。” 玉絮六出几个在颜家总是住了半年的,两个院里又亲近,也一处吃过酒菜做过针线,听见里头日子这样不好过,一个个都红了眼眶,主家犯事,丫头也一样跟着倒霉。 还是石菊想了个法子:“拿粗葛布套上去,就跟做被套似的,总比拆了重做要便宜的多了。”葛布照着样子剪出来,缝在衣服上,里外都看不出是绸的缎的就成。 紫楼那儿也收罗了一批东西来,悄悄往石桂屋里头送,锦荔眼看着石桂屋里门庭若市,眼儿一翻,却也知道厉害,不敢出声。 这些个东西,一时也不能全送了去,摊饼子烘肉干,十天却是度日如年,日子还没到,金陵城就下起大雪来了。 石桂眼儿一睁,瞧见外头白茫茫一片,心里“咯噔”一声,除了惦记着叶文心她们,她还记着那个丫头,不敢往下细想,为着姑娘能喝口热的,她往狱卒房里头干什么去了。 石桂把事说了,淡竹搓了胳膊直掉泪,石菊红了眼眶,怔得半晌,开了自己的匣子,取出一付银耳环一对银手镯递给她:“我虽不识得她,可既有余力,就帮她一把。” 石桂正是这样想的,一样进去了,总归路过她门前,给她一件衣穿,许就能挨这个冬天了,她收拾了许多用得上的东西,防虫的药丸也预备了许多,犯了事的是男人,落到不堪境地的却是女人。 雪整整下了一日,地上积得一片白,上房里早早就烧起地龙来,怕叶氏热着上火,还开了窗户,炭盆里不时添着炭,连丫头房也一样有炭有火,挨着烤一回,脚尖手心都是暖的。 石桂打起来就一层层的穿着衣裳,两件袄子里头还有背心,外头再罩一件大的,脖子里缠着巾子,底下厚裤也穿了两条,上车的时候马夫都看了她一眼。 一回生二回熟,春燕不等着狱卒把包裹挑开来就先打开来给他看,嬷嬷又是一人一块碎银子,她们往里头去,围栅里头飘进一半雪,冷风像钢刀似的刮人脸,石桂半跪在雪窝里,把身上的厚衣,带来的被子一件件给她们递进去。 除了衣裳,她还给叶文心带了卷书来,是颜大家的仙域志,是她才刚出去的时候写的,颜大家作了两本仙域志,一本是梅氏仙域志,是三绝才子梅季明撰文,她配的画和小记眉批,另一本就是她自己的。 叶文心更喜欢后一本,此时看见石桂伸手递进来,接过去一瞧,里头还夹着签儿,是她的叶枚签儿,目光触及就是这么一句“江低云阔,断雁西风,余闺中逸想,今见矣。” 叶文心手都举不动书册,却忽的捏紧了书卷,抬头冲着石桂露出一点笑意来,送来的吃食立时就分了个干净,肉干裹着层层油纸,压在被子底下,防雨防风的布也一并挂了起来。 叶文澜也是一样,原来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哪里经得住这个苦,病过一回,也没医药,竟靠着自个儿撑了过来。 他那头的景况要好上许多,那些个狱卒不很欺辱男人,叶文心身边也有几个老仆,寻常跟着出去走动的,便比丫头婆子要说得出话来,揪了个狱卒骂:“如今没开堂没问审没定罪,不过一时看押,你便敢拿我们少爷当正常犯人看待不成?” 果然不敢放肆得狠了,一样是冷粥冷饭,虽还有些东西能垫肚,叶文心那儿一众妇孺还更惨些,石桂临出来时往那院里一间一间的张望,大冷的天儿,狱卒也不吹着冷风盯她们,被石桂觑着空,塞了一件小袄,一个荷包。 可她怎么也没看见那个丫头,眼儿转过好几轮,那间屋里已经空了,只当是被提审了,要么就是判了案,等回去了才知,那一家姓杨的,父亲是户口盐运司的,不是大官却有油水。 还没等到提审他,他女儿就一根绳子吊死了,连着那个丫头也一道触柱,临死之前捅伤了狱卒,这事儿闹大了,换过看守,再不许人进出。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到之前有妹子问我石头秋娘去哪了 我明明已经写了啊…… 藏在字句里的去向,啦啦啦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17章 春寒 叶家的帐目全数查证用半年多,自冬又到春,帐查完了,叶家这些年得来的钱,自家余下三成,七成缴给了颜连章。 帐目是对的,一笔笔也核得上,可线到了颜连章这儿就断了,虽说圣人下过旨意,案情重大,该提审谁就提审谁,不过二品不必回报。 颜连章早就没了官位,被一把撸到底了,可要提审他,主审官还真不敢妄动,这事儿都已经审了这么久,牢狱里人都死了几个,总不到审一个糊涂的有头无尾案送上去。 结案写不得结案词,不结又得再去请示圣人,圣人头的上火性子冒得有三丈高,哪一个敢去撩他,为着这事儿已经撤了三个,不堪重任,连官都做不得了。 第118节 三个合计一回,到底说不明白圣人究竟想不想提审颜连章,若是上了折子,一传阅可不都看见了,圣人若是不想提审,他们就是捅了马蜂窝,这官难当。 可若是不提审,把这事报上去,圣人也一样会看帐,十年之利算出来,这三个咋了舌头半晌说不出话来,若是瞒下,由得圣人追询,这官一样到了头。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便由着里头年纪最轻的出面:“这事儿必得是我扛下,罢官免职,往后也还有指望。”年岁大的免了官,能不能熬到圣人气消还不一定。 年轻的站了出来,年老的便也叹息:“咱们三个能相差几岁,一根绳子上绑着的蚂蚱,一个好了,三个都好,一个不好,三个一齐受罚,推脱不干净的。” 总归都推脱不过了,不如博一个官声,想想上一回圣人罢免的官员,外头总还有人称一声“清流”,三个犹豫了几日,到底把核出来的数字送上了去,折子上写的是“兹事体大,不敢擅专,请圣人明示。” 这案卷送到御案前,圣人捏着卷宗看了许久,夜里便歇在了养心殿,坤宁宫的小厨房,那天夜里破例熄了火,灶上预备着的点心,也散给了宫人太监。 第二日圣人便下了旨意,提审颜连章,要密审细审,不许逃脱万一,接得这道口谕,三个主审又犯起愁来,原来三人领差还想争一争主审之位,这个案子磨了加起来有七八个月,早已经连成一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得着口谕,不住揣摩,圣人与皇后这许多年的情分,何况还有一个太子在,这时节提审了颜连章,也还得想着往后怎么办。 颜连章看人倒准,几个女婿哪一个不是得力能干的,三个人苦脸对苦脸,这事儿本来就是着锦衣卫协理办案的,管着锦衣卫的,可就是颜连章的女婿。 圣人下了旨意要细审,派来的人却是案犯的女婿,这事荒唐至极,把这三个弄得一头雾水,留是必得留的,扒了颜家的脸面,就是扒了皇后的脸面,皇后也还罢了,皇后还有三个儿子,圣人就只有这三个儿子,颜家板上钉钉就是皇帝的外家了。 主审接了这案子,头发都白了一片,颜家是必干净不了的,颜连章又滑不溜手,问他钱去了何处,他确是说钱在家里,再问他家里哪一处,他便笑呵呵道:“我兄长的书斋里。” 光这一句,就无法再查,皇后的亲父,太子的外公,这供词送上去,三个人不说乌纱总是难保的。头一天审这一句就又客客气气把人请回狱中,也不是哪个犯人都形容憔悴,叶益清关了七个月,早就不成人样,瘦得脱了形,两只眼睛却亮的骇人。 再看颜连章牢房是打扫过的,里头有桌有床有凳有椅,日日还要挑剔饭菜,对着几个狱卒更是老神在在,倒不像是在牢里,里看到里看到问案,主审已经到了,他还得拿乔,一时说膝盖肿涨,一时说肚里涨气,身子不适,择日再问。 三个主审全无办法,自也有同僚劝告,叫他们万不能逼问的太紧,只看看那几个前辈,就知道下场:“清名固然重要,可总得留得乌纱在,这清名才有用。” 托情吃请的也不是没有,这当口哪里还敢,金陵城里落马的,大多也是收了贿赂,揪出来一锅端了,案情之重,涉案人之广,是圣人也未曾想到的。 这个初春金陵城里的雪便好似化不开,薄冰未破,春寒未尽,丫头们还裹着夹袄,宋家门前车马轿子不断,宋老太爷这回却不是装病就能躲得过去的,圣人特意问得一声,似这样的大案,该怎么办。 这个难题一抛出来,宋老太爷便是想病也不能再病了,说是家事,也又算得上是家事,说是国事,那更是动摇国本的国事,可这问了,他却不知道如何答。 叶益清是必摘不出来的,他咬得这样狠,圣人哪里还能留他,可怜的是一双儿女,叶文澜还未成年,若是真个定了罪,怕得流放,叶文心也不知是什么出路,发卖还罢了,若是没入教坊,再出来可就难了。 叶氏的病一个冬天都不好,尹坤道替她烧了许多香念了百来卷经,她也没能好上些,虽没好,也没坏下去,好的时候还能往老太太院子里头走动走动。 儿子跑了大半年,也没能跑出个所以然来,她便拉了宋荫堂道:“你不必再奔走了。”宋荫堂岂会不知母亲心意,可又知道没个结果叶氏是不会安心的,叶益清她不在意,可叶文心跟叶文澜她却是放在心上的。 石桂后来又跟着春燕却了几回义庄,人不能进去,东西也只能送到门边,回回都要央告,到年节里的时候,厨房裹了一匣子饺子送进去。 去的那一天是年三十,雪花纷纷扬扬,石桂拎了食匣子进去,零星两三个狱卒,正在烫酒暖身,照例是有他们的一份儿,烧白肉跟煎活鱼,他们吃了起来,便不敢石桂春燕进去送吃食。 饺子里头裹得肉馅,肉馅打得紧紧的,拿薄被裹着,东西还有些温,送进去沾着醋,就算过了一个年,这一回叶文心的气色要好上许多,屋里还点了灯,瑞叶抿了嘴儿,对石桂亲亲热热:“姑娘自有了书,人就好起来了,还烦着你下回多带些灯油来。” 石桂怎么会不带,她把私房掏空了,托了宋勉去买了最新的一册仙域志,颜大家这些只能算是散记,还有去过的地方故地重游,人不动了,感悟自然不同,再写一篇印在册上,这书还极难买,托了小厮蹲点这才买着的。 叶文心眼睛发亮,伸手接过去,外头冰天雪地,栅栏半边裹了防雨布,死了人上头派了人来过一回,把那个受伤的狱卒判了罪,这些女眷的丈夫父亲还未定罪,既未定罪,便不能全算是囚犯,那人判了个监斩。 义庄里头再不敢行这样的事,也怕冻着饿着死了难交差,这些女眷身子都弱,发下来的炭也能分得一点,一日按点还有热水送去。 春燕念了一声佛,石桂把饺子送去给叶文澜,四层的食盒子,里头垫得满满当当的,两层分过来总有七八十只,没一会就吃了个干净。 叶文澜十三岁了,依旧还是少年模样,脸盘却瘦得尖削起来,见着石桂头一句便道:“我姐姐怎么样了?” 石桂把那本叶文心翻得卷了边的书给叶文澜:“少爷不必忧心,姑娘肯吃肯喝,比我上回来,人看着精神多了。” 叶文澜这才肯吃,吃用过了,又再问石桂:“外头如何?”石桂只能摇头,她也确不知道,只知道叶氏已经预备起银子来,替叶文澜叶文心疏通。这时节再要钱的人也不敢收这个钱,等真定了罪,就更不能转圜了。 叶文澜打小就高傲挑剔,可主意却是正的,琼瑛告她黑状的时候,他一眼就识破了,纵说作恶,他这个年纪又能作什么恶。 石桂说不出宽慰他的话来,叶文澜却也没有再问,石桂拿着空食盒回去,还看见有丫头出来打水,她心头一跳,春燕便道:“我问了,这院里总要有人打扫,狱卒也得有人洗衣,这才开了门,许她们走动。” 本想着关上三两月总能决断了,哪知道一下子关了大半年,总不能真让她们死在牢房里,何况这许多人要吃要喝,一屋子关着难道马桶也不洗不成? 一个牢房出一个,到了点也给她们放放风,只男女隔开,不许碰面,石桂这才松一口气,经过那间空屋的时候,还往里头看了一眼,心里不是滋味,赶紧扭开头去。 到了夏虫初鸣的时节,叶家的案子有了眉目,叶益清一力扛下罪责,吊死在牢房里,圣人看着案卷,心头这口气难消,人虽死了,又给他加了三百鞭。凡涉事男子按情节轻重或判死刑,或是充军流放,叶文澜未成年,只判了流放,叶家一干女眷官没。 圣人到底没舍得动儿子,叶益清死了,颜连章这件事揭了过去,圣人心底气得狠了,一日里连下三道旨意骂了颜连章。 叶氏接着信的时候还怔怔出神,早知是必死的,这才咬出这许多人来,怎么会又自缢死了,怎么想这事儿都有蹊跷,叶氏心里打了个抖,还不及叫春燕拿了银子去赎人,宋老太爷递了信告诉她:“人安置在别苑里,此时不便出城,你派了人去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怀总要去喝喜酒 双更不一定惹 气死我了,我都坚持七天了 多不容易啊! 今天母亲节 要祝妈妈节日快乐哟 ☆、第218章 弄巧 叶家那些个女眷,一个也没能捞出来,石桂打听了许多,犯官的家眷也有能赎的,可叶家的这几个不论老幼,俱都发到教坊司去,哪怕手上捏着银子,没有官府发的脱籍文书,也一样赎不出来。 丫头的性命无人顾惜,除了几个相熟的替她们掉一回泪,宋家再不会伸手去捞手,捞了哪一个是好?那许多张文书,怎么开得出来。 石桂空捏着银票掉眼泪,自生在此间,桩桩件件都是无能为力,蝗灾来时她无能为力,只得自卖自身,水灾来时她也无能为力,幸好还有宋勉肯替她询问,叶家犯了事,她更是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往日一同吃一同住的姐妹受那样的苦楚。 淡竹是个心大的,可自打听了石桂说起那个不知名姓的丫头,便一直记在心里,还叹得一口气儿:“死了倒干净了,不必去那等地方受罪。” 想到表姑娘也在那等地方,又落起泪来:“表姑娘这么个人,怎么受得住。”差一点儿就跟宋荫堂结成婚约了,怎么偏偏是时候出事。 叶氏已经预备好了,派人一路跟着叶文澜,判的是流放三千里,从金陵一路出去就跟着,带足了银子,这些个押解犯人的兵丁一路也不宽裕,官府给的银钱有限,难保就有苛抠犯人的事,叶文澜不过十来岁,打小锦衣玉食,这番苦楚怎么受得住。 派了人一路跟过去,赶在头里全打点好,水米被褥俱备,还有车坐有马骑,每到一官府点个卯登记在册,平平安安送到穗州,到了那头就有宋老太爷的同榜旧友,总能照拂一二。 叶文澜虽不能再考举了,原来却是生员,他年纪又小,到了地方上,便只看州官如何发落,叶氏一得着消息,便写信给了纪夫人,求她代为周全,双管齐下,只求着叶文澜不做苦力劳力,周全活下性命便好。 至于叶文心,一张文书宋老太爷倒还是能办到的,上下打点,不知花了多少银两,之前不敢收的那些个,如今还有甚不敢,叶益清人都死了,鞭尸三百打得皮开肉绽,尘埃落定,只照着规矩办事,再没有什么可说的。 主意都已经打好了,该打点的也都打点了,宋老太爷却接着了信,说两个人都已经送到城外去了,叫他赶紧把人接了去。 给他送信的是颜家的长随,宋老太爷拿眼一扫立时吩咐了高平,赶紧去颜家别苑接人,这风口浪尖不能把人接回来,只得先安置到宋家郊外的空屋里去,等风头过了再行打算。 宋老太爷把事儿告诉了叶氏,叶氏先喜后忧,原来的打算,不论如何都是在判的罪里头周转,哪有平白就把罪人给捞出来的,若是被查证出来,宋家会不会担干系。 她赶紧往永善堂去,宋老太太也跟着皱眉,宋家想的法子算是阳谋,大面上不出错,叶文澜是赎无可赎的,要么等着圣人大赦天下,便是赦免了,也再没有可能考举,倒是能够行商做些生意,穗州靠海,又有熟人,他又是识文断字的,能做个文书理理案卷也成,若是高运有那么一天,还是正当人。 叶文心也是一样,教坊里头赎出来就是良籍,虽不能再跟宋荫堂结亲,却也还能嫁人生子,虽不比过去富贵,可叶氏那一份嫁妆,总还能叫她衣食无忧。如今又不一样,这两个还是犯人。 宋老太爷也还不知是谁出的手,猜测着是颜连章,可颜连章就是个泥菩萨,这当口必不会伸手,宋荫堂却蹙了眉头:“便他是个泥菩萨,还有紫檀贴贝的案台供着他呢。” 叶益清分明已经把人都咬了出来,最后又怎么会上书给圣人,把这一切都揽在自家身上,宋老太爷只当那文书造假,此时想来,那东西怕真是出自叶益清之手,为的就是叶家还能留点骨血了。 他原来那么个疯魔的劲头,也是知道罪无可赦,一家子都得死,既然要死,多拉几个一道死,黄泉路上多个伴,颇不寂寞。 宋老太爷也不知颜连章是靠着什么说服了他,叫他能写下认罪书,还一样样罗列得清楚,送到圣人御案前。 宋家再没成想还有这样的变化,花的功夫全打了水漂,这事儿还不明不白,姐弟两个往后都没了身份。 叶氏只当守得云开了,叶家败不败落,她半点也不关切,只要这两个安好,等到了年纪愿意结亲就结亲,不愿意结亲,有田有地总有个营生,叶文心要是愿意去穗州那也好,她本来就想见一见女学馆的,颜家这一手,全成了泡影。 此时风头正紧,又出了这样的事,宋家窝藏了两个犯人,若是被戳破了,又是一桩罪证,宋老太爷这才告诉叶氏:“你挑个可靠的,最好外头买的,家里没有亲旧,这事要紧要紧。” 外头买来的,宋家便没那么些个弯弯绕绕的亲戚,立时三刻送到城外去,叶文心叶文澜两个总不能身边无人。 宋老太爷还在想法子,宋老太太却咬了牙:“好狠的心。”这事儿颜家一个办不下来,颜连章都叫禁了足,锦衣卫牢牢盯着,办出这事的除了太子还有哪个。 叶文心叶文澜在圣人眼中不过蝼蚁,大案都查了,赃款也吐出一半来,再往下查证,便要扯出些不好看的事来,就此打住,可对圣人却把祭泰山的事交给了宁王。 城里风雨变幻,看着欲晴欲雨,到底如何还不得知,宋家却是怎么也摘不出来了,宋老太爷的指望没成真,陈家哪有颜家能捞钱,太子抓着陈家,也不能放了颜家,在这两家子身上玩起制衡来。 宋老太爷又头疼起来,叶氏在他们面前垂着肩,老太太挥挥手:“你去罢,派个可靠的人去,那儿再换一房人家。”说了这句,停顿片刻:“这些日子暑热,就别让荫堂再往外跑了。” 叶氏搭了春燕的手回去,好好的身份全没了,心口绞着似的疼,好容易忍了过去,这才道:“你想个由头,把石桂派过去罢。” 石桂提了二等丫头,跟玉簪迎春并肩,她提等也不算突兀,繁杏也已经十七了,往后总得有人接手叶氏的帐册,石桂学了打算盘,心算又快,能写加上会算,跟着繁杏学记帐,月月对帐几无差错,叶氏自然要提她。 春燕一听抿了抿唇,叶氏是替叶文心打算,挑的自然是可靠的人,可春燕想的又不一样,她自家将要出嫁,繁杏也不过是这半年的事儿,叶氏身边再没个妥当的人侍候怎么成,开口道:“既是要不知事的,不如外头买一个来,就在别苑里……” 她一句话没说完,叶氏便看她一眼:“你心里想的甚我知道,你是替我打算,可我却是替她们打算,外头买的,总不如家里调理的精心。” 春燕默然不语,叶氏又道:“寻个好些的由头,把她立时打发到别苑庄上,别叫人起疑心。”石桂当的差事无可挑剔,繁杏都夸奖过她,立时三刻想个由头,怎么能对得上,还得叫人本人点头,若是她不愿意,可不就弄茬了。 春燕点了头:“总要理理东西,别苑里甚都不齐全,委屈了表姑娘表少爷。”东西一样样捡点过去,再快也得一日,石桂还得收拾东西,要她也闭口,只得她自己愿意。 春燕一回院里就叫了石桂过来,同这个丫头自来是有一说一,张口便道:“表姑娘如今在别苑里,要妥当的人侍候着,太太挑中了你,你心里可愿意?” 石桂一怔,她之前还在替叶文心玉絮几个心焦,没成想就有这样的事,张了张口儿不知道说甚,春燕便道:“表姑娘的事再不能对人提,你要去别苑,就是被罚的,你想明白了再说。” 石桂咬了唇,跟着叶文心,之后可能就再回不到宋家来了,往后又怎么赎身,叶文心也不会长长久久的呆在别苑里,宋家自然要替她想办法,到时候她自个儿又怎么办?担了恶名出去的,便叶氏知道春燕知道,人事一变,再有什么也都变了。 春燕看看她:“你去罢,想明白了再来告诉我。”这事儿是不应也得应的,眼前挑不出合适的人来,只有她是最合适的,叶氏已经挑定了,叫她自个儿想明白更好些。 淡竹石菊看她回来便攒着眉头,还当她在替叶文心发愁,石菊也不知道如何劝她,淡竹更是牢牢闭了嘴不敢开口,石桂呆坐在床上想了半日,觉得这是一个机会,这时候提出来,不知道叶氏会不会同意。 石桂夜里还睁着眼睛睡不着,最容易的恶名就是帐目出了大差错,中饱私囊,可这事儿不打不骂只是发到别苑,也说不通,她深深吸一口气,又舍不得葡萄淡竹石菊来,心里再转一回,打定了主意,她是必要回家去的,石头爹一直没上京来,必定是出了什么茬子了。 她非得回去亲眼看看才安心,若是不得自由身,怎么回去找人?只不知道原来叶文心答应的还算不算,她才遭逢大变,石桂不愿拿这个再去强求她,不如得叶氏一句准话。 她第二日一清早奉上清茶,退出去在门边等着春燕,对春燕道:“我愿去侍候表姑娘,对着春燕姐姐也不说什么虚言了,我攒着银子要赎身,春燕姐姐可能依我?” 作者有话要说:  喜酒桌上有个烤乳猪 眼睛的地方插着两个闪烁的爱心红灯 好吃是好吃的,卖相是真神奇 吃喜酒的时候又带孩子玩了 安静自嗨用微笑交流宝宝跟吵闹差脾气扔东西宝宝中间差着一万个小天使,一万个!!! 更新完啦~去看lyingman~ 谢谢小天使的地雷票么么哒 ☆、第219章 身契 似石桂这个年纪的丫头,能写会算识文断字的,约摸值三十来两银子,比全灶丫头还更卖得出价,春燕是知道她这两年间才攒的钱,能攒下三十两来,日子不知得过的多紧巴。 二等丫头的月例六百钱,一年也不过六七两银子,只不过在叶氏的院子里头当着差,手上赏赐多些,年里节里赏下来的金银锞子,一季一发的布料首饰,一文不动,倒能攒下这些钱来。 第119节 春燕也不问她这些钱是怎么来的,听了她的话却皱起眉头来,叶文心身边离不得人,叶氏也是一样,她自家将要出嫁,繁杏的亲事也要定下,玉簪迎春两个也差多少年纪,一个家里头还替着定了亲,似石桂这样的,正好提上来。 春燕挑中的,一个是石桂,一个就是石菊,石菊细心妥帖,贴身侍候叶氏最合适不过,交待她的事儿都能办的圆,再有个半年提成一等的,也不怕玉簪迎春不服。 这两个一个管人事,一个管帐目,少一个都不成,叶氏这会和儿要把石桂给了叶文心,春燕就已经担忧起来,叶氏的身子一年不比一年好了,早些年还能自己理帐看帐,这一年年的病着,连对帐都是她跟繁杏两个办的。 更不必说家里这些大小事务,春燕早就同繁杏商量过了,繁杏此时不过跟石桂一道记记帐,后头这半年还想教她把家里的事儿顺过一回,一年里大节二十四小节佛诞更不必提,有意让她都练练手,等她们俩都出去了,叶氏身这也不至于没有可用的。 这事儿按理早就该安排起来了,可这两年家里事情这样多,叶氏的身子又不好,一拖二拖拖到如今,又要把她给调出去了。 石桂知道光这一句说不动春燕,春燕满心只有一个叶氏,光看叶氏给她的嫁妆就知道,铺妆那一日,春燕的屋子里头摆得满满当当的,红漆子孙桶百子千孙帐,这些东西送到婆家去就是春燕的体面,知道的是讨了丫头,不知道的还当是讨了哪家子娇养的女儿回来。 何况春燕还被叶氏放良了,她是一家子在此,一家子放出去不成,单把她放了良,嫁的又是民人,往后春燕的儿子也能读书考功名。 石桂抿抿唇儿:“担了恶名出去,再回来也不能替太太办什么事儿,春燕姐姐虽没说,可表姑娘表少爷回来的却不是时候。” 石桂这两年里人也抽头了,身子也长成了,她本来就生得高挑,此时同春燕立在一处,也不过比春燕矮去半个头,这么直直看着春燕,春燕竟想不到反驳的话,是了,若是正正当当回来的,就说石桂去全了恩义侍候叶文心,又何必要赖她些什么。 “我虽是丫头,难道就没个清白名声了?”这句一出,春燕更说不出话来,点了点头:“我替你去说,可答不答应都得看太太。” 叶氏沉吟半晌:“她既有这个心愿,也不是不能,身价银子也不必要了,我答应了她了,等过个两年,就放她出去。” 春燕还待再劝,叶氏已经摆了摆手,宋家能给叶家姐弟最好的安置不过是原来打算的那样,已然不成了,姐弟两个难道还能一辈子呆在宋家不成,总要寻个地方安家落户,她身上日渐不好,自家的身子自家知道,天一热一冷日子都不好过,说不准就要去见思远了。 叶氏虽则答应了,可身契却不是立时就给石桂的,定下两年,就有两年的光景,春燕把这话告诉石桂,心里还在可惜,再转个念头,石桂的心总也不在宋家,留得她办事,也不安稳。 石桂原还当叶氏总该提个三年五载,两年就能给她身契,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还有什么不答应的,还有一场戏要跟春燕繁杏一道演。 正逢着月底,繁杏春燕对帐,两个说得几笔,便说数目核不上,繁杏便道是石桂接的手她那几日正在小日子里头,告了一天假歇着。 两个说话,锦荔几个俱都听着,锦荔只当石桂出了错,眉毛一挑就要笑,淡竹石菊却面面相觑,听这两人说话的口吻,倒似不是小事。 春燕着人把石桂叫了来,半掩上房门,一句真一句假,话赶话把戏演了,锦荔听得咋了舌头,再没成想石桂当着春燕还能这样强,竟一句软话都不肯说,眨眨眼儿,里头已经争完了。 春燕推开门,满面寒霜:“你收拾了东西,自家去庄子上头罢。” 石桂皱皱眉头,繁杏争上两句就先弱下去,春燕也是一样,这样的戏不真不足以骗人,不打不骂的,就这么放走了?等她抬了眼儿,再看廊下立着的,一个个都瞪了眼儿,把染了清凉油的帕子拿出来,才往脸上一捂,眼泪就掉下来。 石桂回屋里去收拾东西,淡竹唬得脸都白了,不住去拉她:“这是怎么了,春燕姐姐怎么就发了这么大的脾气,要把你赶到庄头上去?” 石桂满口胡说:“她自家要走了,看太太这些日子看重我,心里头不乐,难道她还能常久呆着不嫁人不成?” 淡竹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眼眶一圈就要落泪:“这可怎么好,你先去了,等隔两日,我替你求求情,春燕姐姐一向脾气好的。” 这话就是由着春燕说才突兀,若是繁杏跳出来便还罢了,两个既有帐册之急,平日里又一道共事,别个想由头也还容易些。 等淡竹出去求春燕,石菊才开口,她看一回石桂的脸色,替她收拾起箱子来:“我也不问太太让你作甚去,总是我不该问的,你可是如愿了?” 石桂眼睛还红着,眼睛辣得不成,一睁眼就要落泪,听见石菊说,赶紧要往窗子外头看,石菊笑一声:“无人在,都不敢过来呢。” 石桂叹一声:“这会儿该来查捡我的箱子才是。”这出戏到底太急了,也叶文心那儿离不得人,马车只怕都在外头等着了。 东西收拾好了,几个婆子这才进来,这却是来真的,她们只得着令儿要把石桂撵到庄子上去,七手八脚的拿了东西,一个还要架着石桂出院子,石桂偏偏这会儿没眼泪了,急急灌了一口茶,又拿帕子揉眼睛。 她这么出去算是不体面的,淡竹跟在她身后一程哭,连葡萄得着信都急着赶过来,拉着石桂哭:“你告诉我,是差了多少银子不对帐,咱们凑一凑补上去罢。” 几个人演的时候都没想到这一节,石桂先时的眼泪是假的,看到淡竹葡萄两个追她,急吸两口气,眼睛一热,胸中似堵了块大石,只得远远冲石菊点一点头。 郑婆子赶过来的时候,石桂已经被架到车上去了,她贵重的东西只有一只箱子,车里却满满堆着东西,石桂一上车立时拿袖子抹眼睛,一路行行停停往城外去了。 赶车的车夫还算是熟人,在高升家的那儿见过两回,是她儿子,这事儿怕是高升也知道,高升是老太爷的长随,从上一代起就跟着老太爷了,锦荔诸多不好,叶氏也看过一面去,便是因着这个。 石桂靠在车壁上抹眼泪吸鼻子,外头一直没有车响,只听见车轮子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好半晌才听见外头出了声:“你别哭了。” 石桂吸着鼻子出神,不敢信她瞒了四五年的事近在眼前了,有一会儿没回过神来,等想明白这是赶车的在跟她说话,她想了一回,咳嗽一声:“一时忍不住。”于是外头便不再说,由着她吸鼻子。 石桂十四了,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因着越发得力,常去跟高升家的回事,往外院去时,外头小厮眼儿都不错的盯着直看,石桂在高升家的那儿见过她儿子几回,却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自来就没注意过他,只知道叶氏赞过他会办事。 高升的儿子却知道石桂,回回看她,她眼睛都不扫过来,瓜子脸大眼睛,一双眉毛尤其飞扬,话不多说,眼睛却没法子从她身上移开去。 再没想到送的人会是她,他赶了半天车,也不敢跟她说话,石桂也不在意,到出城门之前,车停了一停。 石桂还没回过神来,外头递了个一包松花饼进来,石桂眨巴了眼儿,伸手接过去,还是热的,一早上就挂着心,到现在什么东西都没落肚,闻见香才觉出饿来,取了一只咬上一口,满口是香,吃了一只,又把另两个收起来,想着要带给叶文心吃。 出了城再往南走,快到傍晚,才到了宋家的别苑,说是别苑,不过是个四进的院子,不比金陵大宅,也不比甜水镇上的老宅,门前没挂灯笼,院门紧闭,马车是绕到后门边才停了下来。 高升的儿子拍了门,里头好半晌才有人开门,石桂抱了箱子,一路跟着那人进去,虽是小院,却也有池有楼,那个老仆原就是叶氏安排下的,当日还想着能把叶文心从叶家接出来,才拾掇出小院来,如今住的还是叶文心叶文澜姐弟俩个,只物是人非。 楼里点了一盏灯,石桂推了门,叶文心侧了身子坐在灯下,墙上打着个细瘦伶仃的影子,她的身子在灯火映照下,薄得纸片一般。 叶文心侧头看过来,石桂湿了眼眶,叫她一声:“表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做了个老香港电影画制的武侠仇杀狗血梦 配乐还是六指琴魔……我一定老电影看多了 胃疼(大概是喝咖啡的缘故,咖啡上瘾……) 于是今天只有一更 ☆、第220章 新生 三年未见物是人非,叶文心走的时候,石桂不过十岁出头,一个小师傅一个小徒弟,秘秘商量一桩不能为外人道的事,离别的时候还都稚气,这番再见,眉眼如昨,人却大不一样了。 叶文心瘦得厉害,经得牢狱之苦,怎能不瘦,立夏天气,身上还穿着夹衣,衣裳很旧,浆洗得发白,襟口绣的几朵花也磨得失了色,袖口都盖不住手腕,,她脸盘越发尖削,不说不动的时候,看着憔悴惹人怜惜。 别苑里只留了一房人家看屋子,两个守门的,一个上灶的,主家还有个十来岁的女儿,叶文心穿的就是她的衣裳。 叶文心来了两日,屋里头的东西大半已经置办齐全了,别苑里的人还当是来投奔的穷亲戚,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看着都是遭过大难的样子,便也不多问,只让这姐弟俩个自家呆在一处。 石桂进了门,叶文心叶文澜两个都恹恹的,才从牢狱里出来,身上总有些不好,又不敢去请太医来看,只寻几个行脚大夫,摸了一脉都说身子太虚,不敢用药,得慢慢料理起来才成,怕一碗药下去反要了性命。 叶文心怔怔坐着,石桂忍了泪意,进屋子先看床褥枕头,东西虽简陋,到底是干净的,婆子把家里带来的东西拿进来,石桂正抖落开帐子正要挂起来,叶文心摇一摇头:“不必挂了。” 说着看看石桂,问道:“你可知道瑞叶她们……”说着又闭了口,那院里头先还住满了人的,跟着人就越来越少,分成两拨,一拨发卖了去,一拨入了教坊。 叶家后来的那两年里,是有妾有通房的,原来也不是没有,只沈氏还在,妾跟开了脸的丫头都不往跟前凑,等沈氏病了,到病得快不行,这些个自然就没这么安分。 叶文心跟叶文澜两个住在扬州郊外的庄子上,叶益清身边自不会无人服侍,提起当妾当通房,若是有孕了,就正经当姨娘。 沈氏过世一年之后,又折腾着要续弦,做儿女的不能管父亲的房里事,两姐弟住在乡下,只作不知,到押解进金陵的时候才知道叶益清竟有两个姨娘两个通房,沈氏没了,就是这两个妾操持着家事。 瑞叶也不知叫卖到了哪里,她原来只当生死一处,哪知道行到半路换过车,竟同她们越行越远,被人送到了城外。这会儿想起来脑子里还嗡嗡作响,也不知道她们好与不好,去了哪里。 叶文心看着石桂张罗,悬上帐钩摆起妆奁,又使了婆子把门上的竹帘挂起来,太阳落下去,落日余晖把小院里种着两株石榴花映得越发红了,石桂从自家箱子里取出那个旧陶瓶,剪上一把,把那花儿插在这里头。 摆到叶文心的桌边,眼看着她发怔,石桂沉吟得会,把枕头塞到叶文心的怀里:“姑娘把枕头摆到床上去。” 叶文心木木呆呆的,听见说话便依着她说的办起来,到回过神来,她自个儿把妆奁梳子都摆好了,捏着木梳苦笑一回:“文澜是不是立时就要走了?” 石桂还真不知道,她连叶文心是怎么出来的都不知道,叶氏的打算一件都没落实,又不敢这时节触着叶文心的心事,干脆不提,没成想叶文心自己问出了口。 她摇摇头:“只叫我尽快来,甚事都没同我说,家里怎么安排的,且不知道。” 叶文心轻轻叹一口气,声儿压得极低:“半路出脱,绝不桩好事,家里已经这样,难道还要连累姑姑不成?” 石桂不知怎么回答,干脆不开口,铺了被子,又要散开自己的铺盖,叶文澜那儿有高升家的儿子,倒不必她来打理,出去提了水回来,就看见叶文心把她的被子也铺到床上去,竟很是平整,冲她笑一笑。 石桂点了熏香熏蚊虫,垂了帐子盖上薄毯子,外头连着田庄,这时节正是听取蛙声一片,此起彼伏,没个停歇,仓促间不及挂帘子,外头月亮明晃晃的,等了许久就是没有困意。 这一夜却不论如何都睡不着,旁边躺着的叶文心却安安静静半点没有声息,石桂还当她睡了,伸手一摸,枕头上一边凉意,这才觉出她闭了眼睛流泪,身子半点不动,叹一声:“姑娘要是想哭,就大声哭出来。” 叶文心听得这一句,这才胸膛起伏,一声声抽着气,石桂也想不到什么话能劝她的,叶文心哭得许久:“早知道,早知道就该把她们都放出去。”也不知道哪个主家买了去。 石桂听着她哭,叶文心哭到痛处背过身去,口里呜呜咽咽,还抑制着不放悲声,石桂伸手抚了她的背:“姑娘经过的,我不懂,也劝不了姑娘,可人活着,总要活个指望。” 叶文心哪里听得见去,哭上一阵,声音渐小,外头的蛙声一声比一声响亮,石桂摸到叶文心身上汗津津的,因着痛哭力竭,起床摸索着给她倒水,连灯都不必点,月亮就好似挂在院墙上似的。 等端了茶到床边,叶文心已经睡了过去,石桂反倒在床沿上坐了许久,好半天才躺下去,钻进耳朵的蛙鸣越来越模样,一声比一声低,眼儿一阖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叶文心醒的时候,石桂早已经起来了,院子里头悄无人声,叶文心一时之间分不清今夕何夕,待只见风铃阵阵,这才坐起来,屋子里头焕然一新,石桂把带来的东西铺满了屋子,衣架上还摆着给叶文心预备的衣裳。 石桂端了水盆进来,笑眯眯一声:“姑娘醒了,我打了水,灶上炖了粥,立时就能吃了,姑娘再等等。” 苦难都挨了过来,这会儿闻见院子里头的石榴花香,竟一时撑不住要哭,看着石桂里里外外的张罗,叶文心自家穿衣洗漱,托盘里已经奉上了茶。 石桂没来的时候,叶文心独自能坐一天,弟弟病着,她就守着,不说不动,也无人打扰,这会儿石桂进进出出,帘子卷起来,太阳光投了一地的窗格影子,一只只蝙蝠投在地上,统共九九八十一只。 石桂盛了粥来,佐粥的只有一碟子酱瓜脯,石桂抹了抹鼻尖上的汗珠:“表少爷那儿我已经送去了,姑娘可有什么打算?” 宋家是再不能久留的,不论是对叶文心还是对宋家来说,她都不能留在这样近的地方,若不是早做打算,出了事再想可就来不及了。 叶文心托了粥碗,人怔怔出神:“依我想,把我跟弟弟分开是最好的法子。”查点少了犯人,又是两个一块少的,要捉要寻也是一道,头一家要找的便是宋家。 “立时三刻也不会捉拿,家里还不知道商量得怎么样了。”石桂也说不明白,到底里头出了什么茬子,两姐弟怎么个出路,还得看老太爷如何定夺。 宋家也知这事儿赶早不赶晚,尽早把人送到穗州去,就说是海上来的,那地方常有外来人,有传教的也有做生意的,形形□□,说是倭国高丽仰慕中原教化,再立个户不难,就隐姓埋名,再不是叶文澜。 人都死了,这样的天儿也不会留着尸身,当地焚烧,到底烧了没烧,只有两个押解的狱卒知道,报给官衙说人没了,两个确是要担责,可一个少年,本来就饥病交加,再上天气暑热,死了再寻常不过。 当地官府上呈报上去,再由着官府报给穗州府,穗州府归了档,隔年申报上去,这一圈就算走完了,叶文澜这个名字,也就死得透透的了。 叶文心的事反不如叶文澜好办,叶文澜那一个是死无对证,由着狱卒报上去,给钱打点的不是宋家,纵查证起来,一时三刻也查不到宋家来。 教坊里该进去的人一个没少,也不知道是哪一个顶了叶文心的名头,事情办了半半截,宋老太爷猜测着不知哪一位说上一句,底下办事的不得力,办出这么一桩事来。 宋老太爷的法子依旧未变,不独未变,既叫人欺到了这份上,总归想着告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叫宋家捏着这件事,处处受制于人,不如尽早挑破了疮口,假的也把她当成真的,还是去托情,把人赎出来,赎出来的就是真的叶文心。 宋家一样派了人出去,跟着那个假的叶文澜出城,一路车马不停,也好吃好喝的供着,口里称了表少爷,还要落泪一番,走了一个多月,当时便说犯人年少体薄,走了一个多月才刚到延平府,快要进赣州的时候,人没能撑过去。 宋老太爷派了高升,高升备下了薄棺,等过了三七才上路,运了一口空棺回来,因是犯人,也不大办丧事,东寺里却替叶文澜点了一盏长明灯。 还没等宋老太爷把假的叶文心赎出来,朝里便有一件喜事,太子妃有了身孕,三个月胎稳了,东宫这才把这喜事宣扬出去。 陈湘宁自当了太子妃,从来挑不出一丝错处,唯一一样叫人心焦的,就是成亲了三年也没怀上孩子。 太子头一年还忍耐着,他知道父亲母亲看重嫡子,可一年多都没有,便把自当上太子婕妤太子嫔之后一向不曾沾着雨露的两个妃嫔临幸过,依旧没有,太子妃这一胎,还是东宫里头一个喜讯。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看病虽然现代化了很多 但还是人多啊辣辣多啊 我以后再也不乱吃了 胃镜太恐怖了 我保证好好吃,绝不做胃镜 今天大概可能有二更,大概可能没二更…… 有妹子表示她扔了雷,**扣了钱,可是我里并没有的 第120节 妹子们自查一下,别白扣钱啊~~ ☆、第221章 离京 睿王妃早就怀了胎,才刚到封地没多久就报了喜讯过来,这会儿小郡主已经两岁了,睿王还送了画影来,用的是郑笔,每过一回生日,就给圣人皇后送一付小儿画影。 刚生下来时吮着手指头睡在悠车里,眼睛还没睁开来,等第二幅,便能把坐起来,蹬着两条藕结似的腿儿,举起一只手来,眼睛里全是光,咧着嘴儿不知道在看什么。 圣人得着画作最欢喜不过,还叫安康公主看:“那会儿倒没想着要替你也画一幅,都说侄女肖姑,她同你生得很像。” 郡主不过丁点大的年纪,就已经有了封号,就叫作长宁郡主,依仗冠服自有规格,圣人特意命人制了一套小冠服去,让她按着身量长,到长到能穿进去,上金陵城来见一见祖父祖母。 一同送去的还有许多玩物,琉璃珠石的小摇鼓,金打的嵌珠嵌宝摇车,皇后还特意从库里翻出一个烧彩的瓷缸来,里头几枝出水荷花,每到准点,花苞便会打开,上头还站着小人。 这西洋东西是穗州当地进贡上来的,是皇后的爱物,年年到了暑天都要拿出来摆在屋里赏玩,赏了给小孙女儿。 东宫一系自来怕的就是睿王争先,他已经回回争先了,这一胎是女儿,也不知道多少人放下了心,睿王同睿王妃这番情谊,只要他脑子没转过弯来急着生儿子,太子这头还是能赶得上的。 可谁知道太子妃三年无孕,不独太子妃无孕,东宫女眷没一个有喜信,为着太子身子弱,不敢早叫他碰这些坏了身子,皇后一向看得很紧,太子又是从小跟着张老仙人服药的,这些年七病八灾的活了下来,隔几年就要大病一回,闻得太子妃有孕了,竟生起病来。 圣人原来对这个儿子再有不满,此时也全抹去了,皇后衣不解带的照顾他,太子妃怀着身子还想跪经,头一回叫皇后斥责了:“你这时候旁的再不必想,把你肚里的孩子养好了才是正经。” 圣人一看过太子的病情,就立时召见了张老仙人,太子三四岁上也生过一场大病,那会儿就是靠着张老仙人的丹药转危为安,若是别的年份,也还罢了,偏偏是今岁。 张老仙人太极功夫了得,有许多事,纵圣人问了,他也说得云山雾罩,掐着圣人心里头那点影子,只不肯说明白,圣人也不多问,两个上了角楼,推开窗看着星子漫天,圣人蹙了眉头,把心里压了许多年的话问了出来:“这个孩子,可是来替父母挡灾的?” 张老仙人摇了羽扇,只笑不肯言明,圣人心里已经认准了七八分,此时再说,他也是不信的,那一件事只有他心里明白,张老仙人告退,圣人便在角楼一直坐到月落星沉。 太子病了跟太子妃有孕,是朝中的一喜一忧,太子妃不知落了多少泪,眼看着情势凶险,眼看着丈夫病得晕晕沉沉,譬如把她放在火上烤,虽皇后不许她陪着,她怎么能不陪,夜深人静时东宫里半点气息也无,越发叫她心慌,她肚里这一个且不知道是男是女呢。 陈家送了许多药材来,太医院几位会诊,隔着帘子听都能听昏了头,皇后轻声细语:“我不论你们哪一个拿主意,总要有个说法给我,医理药理千金方还是百草谱,我不必听。” 几个太医联名开了药方出来,里头一味味的药用得几分恨不得能争上几天几夜,太子身子就没有一年不补的,补了这许多年也还是虚,胎里的弱症,能精心养到这光景且不容易,哪一个敢下重药。 总归是病来无山倒,病去如抽丝的,这话说出来,皇后隔着帘子拍了案:“回回都拿这话唬人,给了你们这十来年的功夫抽丝,竟还抽不尽?” 太子生着病,太子妃怀着胎,宋老太爷这时候递了折子上去,又被圣人驳了,不必薛太医去给他看病,换了院正去,看看宋老太爷是哪儿不好。 宋老太爷的年纪跟陈阁老比起来还是后生晚辈,那头陈阁老不断想着要起复,宋老太爷却不住上折子要告老,太医摸得一回脉,宋老太爷身上除老人病,还真没什么要紧的。 太子从立夏病到仲夏时分,蝉闹蛙跳的时候,叶文澜的病养得差不多了,高升家的亲自走一回,送他去到穗州,到了地方落下户来,再替他置下屋子田地,买上小厮,若是能赎出叶家的旧仆来,倒还能更好些。 叶文澜沉默不言,家里遭了灾,坐了一年牢狱,来了宋家,也依旧没个安稳,他跟叶文心两个原是这世上最后的亲人,可看着彼此偏又说不出话来。 夏日将尽的时候,宋家的人车都已经预备好了,叶氏病着不便动,宋荫堂想来不能来,宋老太太把他看得紧紧的,半步也不许他出门,就怕他性子一犟,非得娶了叶文心。 叶氏没能来,春燕来了,她要嫁的夫家就在左近,寻了个由头过来,见着了叶文心叶文澜姐弟:“太太病得起不得身,原是想着怎么也要见一见,可她……可她连坐都坐不起来,便派了我来,送表少爷一程。” 说着又看一看石桂,她这回来,还有把石桂的卖身契给了叶文心的,往后这个丫头便不是宋家人,只归得叶文心管,是放是留都看她怎么想。 “多累得姑姑替我们担惊受怕。”叶文心想到叶氏,再想到沈氏,眼眶里含了泪,拿帕子按了道:“往后我跟弟弟,再不必姑姑忧心,他去穗州,我在此间,便不能去看她,也替她日日祝祷。” 她身上穿着孝,更显得荏弱,春燕赶紧把她扶着坐下:“表姑娘放宽心,家里已经想了办法的,往后姑娘还能去找表少爷,太太一直撑着,压着病势,知道你们俩个都好,这才松下劲。” 人心里这根弦一松,立时就被病痛压了过去,叶氏心里口里还念着要见一见侄女侄子,无奈人起不来,两个又不能进城去,只得托了春燕代为转告。 春燕还带了老太爷的信,里头有银票三千两,说是旧年寄存在宋家的旧物折了银子给他,却不能一次给得太多,似这样年年都有,让他安身立命,往后才能扶持叶文心。 叶文澜好歹算是有了念想,车上满满当当装着衣裳吃食,看姐姐一眼,清瘦少年想露点笑意,到底没能笑出来。 叶文心养了一个多月,身上也没能多长些肉出来,她拉了弟弟的手:“咱们姐弟不过暂时相别,我总有来寻你的一日,你到了地方,也得仔细,别叫人识破,别被人骗,老老实实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娘的灵牌,你供一个我供一个,叫娘受我们两个的香火。” 她针线上头手慢,做得极精心,这一个月里,坐在屋中甚也不想,只是做衣裳,把叶文澜的衣裳做了个遍,夏衣做到冬衣,心里怎么也放心不下,叶文澜再是男子也还是少年,懂得甚么,怎么能自个儿立起一个家来。 石桂不知如何劝她,她埋头苦做衣裳,手指尖不知扎了多少针,好歹也算有件事做,等叶文澜走了,这个小院里只有她们俩,叶文心还不知道要怎么自处。 叶氏给叶文澜预备了许多东西,最要紧的是钱,除了高升,还有一个陪房跟着一道,处处都打点好了,只有姐弟别离,两个才能新生。 叶文澜原来骄傲聪明,这一年里却被关的没了生气,养病的一个月里,姐弟两个至亲,却无话可说,碰都不碰家里遭了难的事,只问病情,闲时也说说书,除了彼此,半个字也不提及叶家。 这一回还是叶文心自叶家散了之后,头一回跟弟弟提起母亲,她一落泪,叶文澜也跟着哽咽,除了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两个就是太近了,才更不能把伤痛平复,分得远了,许还更好。 高升家的要行远路,他儿子也一道跟了来,叶文心戴了帏帽送弟弟出门,石桂扶了她的手,远远望去一片田野,麦子青青,风一吹就是一片绿浪,看着都仿佛能了见草木香气。 车远远碾着地头往前,叶文心久久站着,车后帘子掀开来,直到远得看不见了,叶文心这才要回去,石桂扶她一把,指一指田间地头:“姑娘快看,庄稼人做活呢。” 小院只有这点浅窄地方,前后两道门,过一道门外头就是田庄,常有人担着桑子杏子出来卖,有的是才刚摘下来的,就托在一捧捧荷叶里,新鲜欲滴,解渴解馋,一捧不过五六文钱,是要担到城里头卖的,每每从门前过,石桂都要买上些。 叶文心原来最是向往田园风光,石桂虽知道那会儿不过是叶公好龙,可此时总想着叫她提起劲来,哪知道她连扫都不扫,就往里转身进去了,石桂看着便叹一口气。 高升的儿子隔得几日送一回信来,他先时不知石桂是认下帐目出错才被赶出来的,后来知道了,便一直觉着她是个忠心的丫头。 他算是知情的,这事儿想天知地知也不能够,总得有人办事,总得有人护送,从金陵城到郊外庄上这点路程,总要人跑,石桂见得他多了,倒有心问问他叫什么,只他每每红了耳根,不敢说话。 这会看见石桂受了冷落,舔舔嘴唇道:“你,你……你吃不吃,樱桃?”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怀总简直是英雄 喝了两顿粥,我是不是会瘦一点 噜噜噜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22章 跬步 高升的儿子几乎没开过口,这一个月里时常过来送药送吃食,此地就挨着宋家的田庄,倒无人疑心他出来做甚,就要秋收,高升得了差事要离京,手上事没交给二管事,反交给了儿子,别个纵在心里头腹诽,也不敢当面说破。 他回回来,送的东西都要石桂查点,石桂同他交际不少,却极少听他说话,还当他是个少言寡语的人,这回开口说了长句,才知道他原来是个结巴。 高升的儿子叫高甲,因着结巴的毛病,没能给宋荫堂当伴读,也因着他结巴,嘴巴守得牢,轻易不开口,宋老太爷这才放心把差事交到他手上。 石桂未露惊色,本来就同她就不相干,只冲他笑一笑:“不必了。”说着转身进去,打定了主意,要带上叶文心出去走一走,乡间地头上男男女女做农活的,山脚下还种着一圈果树,叶文心肯出去看看,慢慢就能好起来。 她在牢里也没放下仙域志,这会儿怕是一时受不住,朝夕相处一年,又是一同受了苦难的,那几个丫头怕比她原来在家时,同她的感情还要深厚,叶氏已经病得这个模样,宋家又为着救她担了这么大的干系,再怎么开口去求他们救丫头呢? 石桂一路回去,春燕已经在院里头吩咐事,她眉间紧锁,笑得勉强:“刘妈妈往后有事就问石桂,这个院子,她来作主。” 石桂不意她会说这些,刘婆子一家都是看院子的,原来一家子相安,来了叶家姐弟,倒比原来忙碌得多,还把叶家姐弟当作穷亲戚,若说妥当确是妥当的,难免便有些轻忽,到石桂来了,看着竟是熟识的,反而客气起来。 旁个不识得,春燕总是识得的,听见她这话,叠着手曲了腿儿,面上腆了笑:“姑娘就是太省事了,我这里也难办呢,得亏着石桂姑娘来了,她是个妥当人,样样都想得仔细,我这才有章法。” 石桂也无意揭穿她,哪一个不看人下菜碟,石桂既不能说明叶家姐弟是叶氏的至亲,便把家里特意带了什么东西告诉刘妈妈,虽是守孝,东西也都是好的,还吞吞吐吐说上两句:“原来家里是极富贵的,遭了灾,这才来投奔宋老太爷。” 宋老太爷家乡遭了水灾是人人都知道的,刘妈妈还问得一声:“要来怎不早来?”石桂张口扯了谎:“家里原有许多产业,不过欺着她们姐弟年轻面嫩,里头的事儿,咱们不知道的,也不能胡说。” 这些话便足够刘婆子想一出好戏,乡下三间屋,儿子还得挣个头破血流的,何况是那许多产业,这会儿宋家把人送走了,她有意要探听,只不敢当着春燕的面问,春燕交待了这一句,招手把石桂叫到屋里。 “家里都打点好了,你干娘哭天抹泪来问了许多次,繁杏只说你同我争吵,先瞒得一时再说。”郑婆子唾沫都快求干了,葡萄也上门来打听,院里流言满天飞,石桂人好,春燕也是个好的,这两个还能为着什么相争。 石桂只是笑,半句也不开口:“等过一向她们也就想不起来我了。”若是能给淡竹石菊报个信也还好些,只怕不能够。 春燕嗔她一眼:“淡竹如今在我跟前一句话都不说了,石菊跟了我,这两个还怄气呢。”石桂一听便笑,石菊跟着春燕是要提起来当一等丫头的,淡竹经得这回只怕把春燕当作了锦荔一样的 人,想拉着石菊不理会她,偏偏石菊有差事在身,淡竹哪里想到旁的,先把气生了再说。 出了宋家,石桂还当没几个要念的人,点一点竟也有十好几个,叹一口气道:“春燕姐姐大人大量,别同她置气,她心思直,藏不住。” “我哪会同她置气,这丫头也是个好的,可惜了不肯用功,繁杏过两日就教她管帐,只不知道她肯不肯下功夫。”石菊妥当细致,淡竹便差了一头,两个若能一心为着叶氏,补上石桂的空,她也就能安心嫁人了。 石桂“扑哧”一笑:“想叫她上进,也容易,只把那一个提起来就是了。”说的就是锦荔,锦荔跟淡竹两个从来都是一对乌眼鸡,见面非得拌上几句不可,旁人上来也还罢了,若是锦荔顶了石桂的位子,淡竹可不就上进了,拼着一口气,她也不会输给锦荔。 春燕倒不知道这两个相争,还能有这番功率,石桂笑得一声:“我理帐的时候,淡竹也在一边看着,这些年里也识了几个字的。”米面油这些总识得,石桂的字帖也留给了她,石菊认得比她多,两个总能相互学一学。 春燕笑起来:“倒不是不能。”锦荔是不能管帐的,高升家的又不住来求,等她嫁了,也无人能张口就回,不如让锦荔先学着,学不学得出来,那又是另一回事。 春燕交待一回衣食,还又坐着车回去,石桂把她送到门边,高升家的儿子还站在一边,石桂冲他点点头,春燕也不能常来,院子里头知道的越少越好,着了他来送东西,一季总要见一回。 他眼见得石桂对他笑,倒手足无措起来,石桂送了人,还又回去,叶文心懒说懒动,她就坐在一边,两百两银子的银票她一来就还给了叶文心,叶文心却不肯要:“已经给了你的,就是你的。 石桂还把这钱收了起来,叶文心总有用得上的时候,替她添了茶,往厨房去吩咐菜色,叶文心茹素守孝,捡时鲜的送上来就成,石桂才说到一半,外头就又有人拍门,刘婆子去应,来的竟是宋荫堂。 他穿了一身墨绿浅白的长袍,进屋就看见了石桂,张口欲言,石桂赶紧截下他的话头:“给大少爷请安。” 说得这一句,引了他进去,刘婆子伸头看个不住,石桂赶紧拦了她:“还不给大少爷沏茶总要装个围碟。” 刘婆子扯扯她的袖子,往厢房一呶嘴儿:“这是怎么的?” 石桂看她一眼,面上似笑非笑:“妈妈说是怎么的?一样姓宋的堂兄妹,过来瞧一眼又怎么着,大少爷回乡去的时候,两家也时常走动,姑娘还在别苑里住过好些日子呢。” 刘婆子这才不说了,七手八脚的装了围碟,石桂捧了托盘走到门边,里头却只有宋荫堂的声音,她往门前一张望,隐隐约约听见叶文心问叶氏的身体,宋荫堂同她对坐,原来就差结亲的男女,因着点阴差阳错,再不能一处。 石桂叹息一声,送了茶进去,还又退出来,宋荫堂在屋里呆了许久,他说的多,叶文心答得少,到天色稍晚时,这才告辞:“你安心住着就是,我隔得几日就要来看你。” 石桂不在他来是不是瞒着家里来的,可听他说了许多宋老太爷宋老太太的事,都说两位老人家很是记挂着叶文心,只此时不便来看她,等事儿办妥了,再寻着由头把她接过去。 叶文心送他到门边,宋荫堂就要迈出门去了,又侧身:“隔两日我给妹妹置办些文房来。”屋里到底简陋,哪里可住,身边又只有一个侍候的人,叶文心已经遭了难,离了亲人父母,总得把她照顾好了才是。 石桂扶着叶文心回去,有心想要同她说什么,可这话又怎么能出口,反是叶文心看着好受了些,夜里送上的饭菜,还多用了两口。 原来有叶文澜相陪,互相勉力,还能多用些,叶文心不吃,叶文澜便也恹恹的,她肯多赞一声,叶文澜为着姐姐高兴,也要多挟一筷子,石桂还怕叶文澜走了,她孤身一个无处开解,来了宋荫堂,总还有些好处。 夜里乡间不亮灯,舍不得灯油钱,连着刘婆子一家也都早早吹了灯,屋里就只有叶文心的这儿还亮了灯,她眼看着石桂绣花,做了一方帕子又做一方帕子,倒觉得奇怪:“你都做了一幅十二张了,哪里用得着这许多。” 石桂轻笑一声:“太太答应了我赎身的,我身上这些银子全掏出去将将才够,还得回乡还得找我爹娘,找到了又得安身,除了这个,也没旁的能攒钱了。” 叶文心看了她良久,看她对着灯火扎针,往细麻角上绣上花叶,乡间姑娘们没有金陵城里那许多的讲究,可漂亮的东西人人都是喜欢的,半个月还有一回集,刘婆子自家也拿了酱菜去卖,托她一道,给她抽几文,也算是有了进项。 “一张帕子能有几文?你日赶夜赶的做,甚时候能攒出回乡的路费来?”叶文心带起来细看,绣活自然是好的,细布却经不得用,她不知价钱,却晓得必得贱卖才有销路。 石桂抿抿嘴儿:“等我跟刘妈妈一道腌酱炒酱就又有了进项,能攒一点是一点,总得有个指望。”叶氏不一定会收银子,可这银子她是一定要还的。 叶文心听了她说的话,看着灯火一跳一跳,石桂拔了簪子去挑,烛光才还发暗,倏地得大明,她点点头:“也对,我竟不如你明白,把道理都忘了。” 说着立起身来,拉开了妆奁,最顶上就是一个荷包,绣了绿竹纹样,石青的底儿银丝绣的竹子,叶文心身上只余得这个,拉过石桂,往她手里一塞:“这是你的卖身契,给了你,你想走便走罢。”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话不说,怀总今天不愿意说话 谢谢小天使的地雷票 么么哒~~~ 第121节 ☆、第223章 放赦 石桂捏着那个荷包,里头薄薄一张身契,写着姓名籍贯,父母何人,落定了多少银两,卖与何人为奴,生死嫁娶再不相干,薄薄一张纸,救了石家一家四口度过蝗灾荒年,也叫她有家归不得,隔了这许多年,总算看见了这张纸。 石桂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她还当春燕没拿来,原是已经给了叶文心。春燕在她跟前也是一句口风都没露,怕是给了叶文心,让她有样能拿捏自家的东西,叶氏春燕怕都没想到叶文心会这么把东西给了她。 叶文心此时的情状,身边能陪着她的就只有石桂一个,前后都抓不住靠不着,还肯把东西拿出来,石桂捏着身契一时红了眼眶。 可这东西拿在她手里无用的,卖身契统共有两张,一张主家收着,一家官府备案,她拿了这个去官府消籍,官府还得派人去问宋家,是不是放了这个丫头,叶文心此时自己都是官奴,哪里能放了她。 这样的东西,只要宋家不认,拿了这个冒冒然去消奴籍,怕还得受皮肉之苦,若把她认作逃奴,还得再拿了发还主家。 宋老太爷的书斋里头收得全套律书,统共百来本,石桂拿不到,还有宋勉可拿,她看了几卷全唐诗,便问宋勉借律书来看,宋勉不解其意,石桂只道:“我想赎身,总得查明白才是。” 跟全唐诗一样,这样的书成百册,少了一册一时也查点不出来,可她看看诗词也还罢了,却偏偏去看律书,宋勉吱吱唔唔,没敢告诉她上一回没打听到她娘的消息,看着她半天说不出来话来,只得点头答应了。 宋勉自说谎骗了她,便一心想着要补偿,一早翻过了律书,他不是石桂的亲人,要赎她是不能的,却能买她,宋家转过一道手,到了他手里,再消去她的奴籍。 这话不能跟石桂说,他此时也脱不开宋家,真等有了功名,才能想这条路,回去替她把书找了出来,往里头夹了一片叶片。 厚厚一卷俱是说奴籍贱籍的,石桂一翻开便看见宋勉已经替她找着了她对着灯火看了好几日,一句一句细看,这才知道那些个人牙子不能凭空买卖,每做一回生意,都得报备,官府也是要抽人头税的。 里头自然有实有虚,再有隔着州府的,都得去官府那儿消了身契,得着一张脱籍文书,才算是真的脱了籍。 此时便是这东西在手,也依旧无用,石桂把荷包收起来,挨坐到叶文心身边:“我知道姑娘的心意,我答应了太太的,也一定会办到的。” 叶文心看她一回,抿了嘴唇,心里约摸知道石桂答应了什么,她此时的情状,也说不出让她立时就走的话,只道:“再有几日就是中元节了,院里可有白布白纸,我替我娘放个灯。” 知道石桂有情义,却说不出来,此时也没什么能许诺给她的,连立时放了她都办不到,对着石桂跟对着瑞叶一样无能为力。 石桂立时应了,乡下的中元节,比城里的也不逊色许多,城里张灯结彩放河灯,乡下也是一样,她来了一个月,也不是日日都在屋里守着叶文心,同刘婆子的女儿菱角把庄上能去的地方都踏遍了。 此地俱是达官贵人家里的田庄,宋老太爷在这儿也有百来亩田地,隔着几道河沟过去就是吴家的,连着后头那一片山都是,水荡子里头养了活鱼,地里还栽了果树,山上清溪流下来汇聚成河,还建得别苑,菱角说,天气暑热的时候总有贵人来避暑。 里头还有一个园子是太子的,颜家造了献给圣人的,圣人赐给了太子,只从没来住过,石桂一面听她说,一面抽出细枝条来,画了一个大概的方位,又问菱角可有人冲撞过贵人。 菱角摇摇头,因着此地有田有庄的俱是手里头捏着实权的,彼此反能相安无事,道上撞上哪一个都不定是谁家的,出了事不好交待,索性和和气气揭过去罢了。 菱角眼看着石桂听她说上两句就把图画了出来,嘴里啧啧称奇,这地方俱是宋家的佃户,可没哪一个跟石桂一样,很愿意同她亲近,原来还不敢来叶文心住的后院,连着跑了几回,便也敢了。 时常进来送些饭菜,摘些野花野草送进来,院子里头一时多了生气,刘婆子还怕她忧着叶文心,石桂却叮嘱她多来,又给她许多香糖果子,俱是乡间难得的细巧吃食,她便来的更多,总比叶文心一个人在桌前独坐一天要好得多。 石桂托了菱角去买白布彩纸,叶文心许久没拿剪刀,她竟也学了裁衣,还在纸上画了许多彩衣,不及找人扎纸,拿画的烧给沈氏。 “地官降下,定人间善恶,若是连夜育经,饿鬼囚徒亦得解脱。”叶文心画了件红底五幅棒寿团花袍,这是要烧给沈氏的,如今办不出来,便先画了给了她,叫她得着心里高兴。 她无端端说了这话,石桂还当叶文心是要给沈氏经念:“姑娘夜里要诵经,我陪着姑娘就是,是念地藏经还是心经?” 叶文心摇摇头:“我娘在时,常说她自己作了孽,见着贫穷过不下去,也施舍几两银子给人度日,使那乡间无子的妇人去抱育婴堂的孩子回去作养子养女,街上来卖花卖珠子的,过我家门前,总不会空手,她做了这许多好事,怎么竟没有福报呢?” 石桂一面听一面心酸,叶氏记得沈氏这许多年,沈氏没了,叶氏还替她戴孝,有心想劝一劝,到底自家不曾丧母,这番悲痛如何体悟,只得道:“舅太太泉下有知,知道姑娘这样念着她,心里必然安慰。” 叶文心却道:“我不会念经的,我母亲没作过恶事,定善恶赏罚与她无干。”这是连叶益清的经也不会念了:“我穿孝守孝是为人子女,可这善恶是菩萨定的。” 同叶家一道获罪的人家里头,也有她闺中密友,一个个打小玩起来,从小长到大,吃的是金莼玉粒穿的是锦衣华服,还道家家如此,一朝抄家判罪,才知并非如此。 她到判案罗列罪证时才知道父亲到底办了多少事,家里养的那些个歌姬舞姬,原来不仅是待客用的,贪的这些银两,更不知去向何处,她心里知道叶家有事,却跟最后说的全是叶益清的罪过大有出入。 人都死了,死了还被鞭尸,追究真凶她办不到,连救丫头都是她办不到的,缩身在这小院子里,除了替母亲烧一件寒衣,什么事都办不成了。 石桂拿了彩纸出来,剪了许多衣裳裙子,菱角买了河灯,叶文心已经除重孝,换过青蓝衣衫,预备着等天暗了就在门边烧寒衣。 乡间晒谷场请了道士设下道场,拜的是太上中元赦罪清虚大帝,陈上果品三牲,也支了小摊子出来,有卖吃食的,也有卖花灯的,各色各样的粗制玩意儿。 刘婆子就要去卖酱菜,乡里摆了个架子出来,请道士念经,念过经就是小集会,菱角跟着刘婆子去凑热闹,晒谷场上挂了一连串的彩灯,灯火通明,还有一众人举着河灯往河边去,远看过去就跟一条火龙似的蜿蜒盘旋。 叶文心等到天黑跟着石桂来到门边,点火烧了纸衣,石桂手里拎了个盒儿,里头装着水饭河灯,两个结伴往河边去,叶文心到了宋家别苑两个月,这还是头一回迈出门边。 分明没有了重重院落,分明她渴望了许久,却还是不肯迈出去半步,这一回就是听了菱角说话,说水官节必得把祭品投到水里,那头的亲人才能接得着。 前前后后这许多人,叶文心自出生到长大,还没靠着两条腿走在这许多人中间,她身上又有孝,乡下也没个戴帏帽出门的,石桂替叶文心换过衣裳,她通身没个饰物也一样惹人的眼。 打眼一瞧便不是村里头的姑娘,连石桂也是一样,又是面生又生得美貌,便有人跟刘婆子打听,刘婆子斜那些个妇人一眼:“这是是主家的亲戚,投奔在此的,姓了宋的,你们可别打旁的主意。” 一听是主子,便知道一个是姑娘一个是丫头,有嘴硬的咂几声:“都安置在这儿了,哪里是什么看重的亲戚。”嘴里说着,眼睛却不住打量,看她行得很慢,又搭了丫头的手,凭人越过去,蹙了眉头不说话,心里感叹一回人物标志,却不是她们能打主意的。 叶文心先还不自在,知道有人看过来,目不斜视一路往前,等走得久了,夜风拂上面上湿润带着水气,便知靠近河边,这许多人一道走夜路,半点也不害怕。 天上闪烁着星星,草丛里闪烁着萤火,出来走了一路,心里竟平静了些,到了河边,听着水声潺潺,看着河面上浮起的河灯,有红有绿一盏盏漂荡到下游去,有人跪着烧纸,有人对着河灯念经,抛水饭祭孤魂,河岸边上跪了一圈,叶文心也依样跪在了河岸边的沙石地上,替沈氏念了一声佛。 石桂也是许久不曾出门了,她从到了宋家,还不曾这样自由自在的出过门,无灯可放,无赦可赎,扎了的彩纸灯全推进河里,对着河灯许了个愿,希望早日能得着家人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的怀总 本来想一更的,毕竟明天要陪妈妈 讲真我歇下来之后,身上的事一下子多了起来,因为别人觉得,反正你歇着! 嗯,我要调整一下。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24章 财路 刘婆子自家也要烧纸,带着叶文心石桂两个往浅河滩上去,拿石灰粉画出一个圈来,就在这圈里头烧黄纸供果品,浅河滩上俱是是沙石,点起火来烧化的锡箔元宝便作了飞灰,风一来卷到天上去。 河岸边处处是灯,河滩上一堆堆俱是烧纸的人,有人念经有人不过图个意头,一篮子元宝烧化了,还去谷场上赶集。 河水极浅,河面上浮着一排灯,三五成群往下游去,河灯上还插着小旗,写上太上中元赦罪清虚大帝的字样,放给孤魂的也有,放给家人的也有。 叶文心从荷包袋里摸出来几样果子,在火堆前摆成供果的样子,别个一看便是知新丧,石桂蹲身陪着她,给她递锡箔,看着她把元宝纸钱一样样烧化了,双手合什嚅嚅说了什么,扶着她起来。 竟没想到河滩上俱是石子,该带个拜褥出来,可这一路上没人带这些个东西,反倒打眼,等回去还得拿药油替她擦一擦,免得淤青。 来点灯的时候就热热闹闹,你追我赶,放了完更是喧哗,跟着人群倒不那么寂寞,刘婆子还要往晒谷场上卖酱菜去,石桂托了她卖帕子,自家带着叶文心回家。 菱角闪着一双大眼:“姐姐真个不去?好容易有热闹瞧的。” 石桂摇摇头:“我们不去了,你去吧,见着甚个好玩好看的,回来告诉我就是。”菱角还是小姑娘,看见什么都能说上半日,石桂很喜欢她,她要是能多来走动,院子里才热闹。 菱角脆生生应得一声,挎了篮子跟在刘婆子身后,四个走到路边,已经望得到宋家的门了,这才好分开,人群往谷场走去,她们把热闹甩在身后。 外头热闹得隔得很远还能听见人声,等进了屋关上房门就又一点都听不着了,石桂还在灯下绣帕子,打结子不到端午立夏没销路,哪一个要下田的姑娘还穿裙子挂穗子,她想了半日,能卖的就只有帕子了。 春燕来的时候把石桂的东西都打包理了出来,一看就是石菊打理的,衣裳叠得齐齐整整,分着春夏秋冬,连妆奁纸笔都一并收拾了,两个这会儿才着急起来,字到是大概认得,却不会写,折腾了许多,给写了一封问好的信。 石桂现下就同叶文心睡一个屋子,她原来是不要人上夜的,这会儿却离不得人了,也不要石桂睡在地下,就让石桂跟她同睡一张床。 石桂绣了一方帕子,抬起头揉揉眼睛,灯太暗了,不能再绣,叶文心咬着唇看她理丝线,隔得会子才说:“那集会上都卖些什么?” 石桂怔忡一回,跟着答道:“我还是小时候去过村里的集市,卖些寻常物价,有打铁犁卖的,还有编筐篓的,还有往城里买些胭脂花粉来卖的,村里头越是富裕的,卖的东西越多,姑娘可是想往外头看看?” 叶文心咬咬唇儿:“不知道,我能办什么,也能去换钱的。”她总不能一辈子就吃着宋家靠着宋家,宋老太爷说把叶家给的东西都变卖了,这才换了钱来,弟弟不知道,她却知道些,百来只箱子运进金陵,等她们走了,宋老太爷又慢慢一船船还了回来。 剩总还剩下些,可这批东西算是没追出来的赃物,若不是案子结得快,保不齐就查到宋家身上,变卖了也换不了能安生一辈子的钱。 弟弟在穗州的吃穿用度也得靠着宋家,她在此间更是如此,年少的时候也是跟石桂一道,两个窝在被子里头,讨论颜大家在外如何营生,有什么进项。 她到这会儿才觉着自己学的那些个且不如仆妇,刘婆子还能腌个酱菜,菱角还能打个结子,石桂更不必说,轮着她了,才知生计艰难。 石桂约摸知道些,叶文心这一向便一直问米价油价,这些她原来从不操心的事,都一一细问起来,先还当她是寄人篱下才有此一问,还想寻着由头劝她一回,让她住得安心,这会儿才知原来她是有自己立户的心思了。 石桂想得一回道:“咱们能做的别个也能做,除了这个也没旁的好做了。”说着扬一扬手里的帕子,她既有心想着自家攒钱,石桂便替她出主意:“再有些日子就要捞小螃蟹了,熬了蟹酱卖也成。” 宋家却没山,后头那一片都是有主的,原来郑家的那些个,夺了爵位收归了朝廷,圣人给了安康公主,那么一片山头的山货,这时节正是摘松菌的时候,别个也不敢往里头去,因着是时鲜的山珍,一篓子山菌倒能卖上三四吊钱。 打不得山的主意,就去打水的主意,在这地方是饿不死人的,石桂跟菱角两个说天说地,便打听出来有小童儿下水捞螃蟹,这些个小螃蟹一篓怕有百来只,软壳少肉,熬酱却是最鲜不过,拿了来佐馒头配面正好。 蟹酱家家都会熬,费了功夫要卖出价钱,就只能去赶集市,叶文心一听便摇了头:“这个不成,虽不花费,却也没个赚头。” 石桂抿嘴一笑:“我可说过才去别苑的时候挖了竹笋卖,山上常有人来收山货,那一地的竹子就这么白长,运气好了还能套竹鸡竹鹧鸪,哪一样事不是积少成多,我只会这些,可姑娘会的比我多,那些个香球香粉包儿,我便不成。” 香料价贵,在乡间也依旧卖不出去的,叶文心攒眉苦思,不时说一个出来,石桂便跟着一道想法子,调香确是叶文心拿手的,可原料难得,香店都是自己制香,哪里会往外头来收,粗制的珠子也只能卖个十五六文,比绣帕子赚头还少。 两个除了手上这点活计,竟没法子想到开财的路,可你来我往的说了这许多,叶文心眉间郁色都减了几分,菱角回来看她们屋里头灯还没熄,给石桂送了一朵绒花来。 小小一朵红绒花,也得十个钱,石桂平日里有吃的用的都给她些,分得头油面脂,她便想着买些甚还给她。 “姐姐那帕子倒有许多人要,比娘的酱菜卖得好。”此处住着都是农户,丝织户要么在城里,要么就由人监管,石桂的手艺在丝织绣户眼里寻常,乡间却算得是精细的,一块帕子五六文钱,倒也有赚头。 叶文心感叹生计艰难,菱角搬了小杌子跟石桂在廊下窃窃私语:“今儿许多人打听姑娘呢,全叫我娘推回去了。” 叶文心只站着就跟别个不同,菱角同石桂在一处能说能笑,跟叶文心便不敢放肆,那些人问得一回,跟着又问起了石桂来,石桂失笑:“我还是个丫头呢,怎么就想起问这些来。” 此地多是佃户,虽是佃户也是良民,轻易哪里肯娶个大家子的丫头回去,又不能操持又不能劳作,讨回来供着不成。 菱角却眨眨眼儿:“石桂姐姐生得好。”在宋家便已经出挑了,在此间更是,叶文心一看就打不得主意,倒是石桂被问着的多,一听是丫头,便有一半缩了。 谷场上的热闹到这会儿还没散,石桂收了菱角的绒花,却不即刻戴到头上去,叶文心守孝,她也一并收敛了不穿艳色衣裳,本来叶氏就喜欢素淡的,石桂除了叶文心在时有几件红的紫的,余下的都是浅绿米黄宝蓝,正好相宜。 夜深人静,外头市集都散了场,叶文心才想着:“我看家家门上都贴得门神黄纸,按时按节,我也写些,买一张年画来,我自也能画,再有灶君像,请神牌,能动画笔的我总都成。” 若是别个非得劝她,可对着石桂却没顾忌,也不想着什么闺阁手笔不能落到外人手里,往后有了进项,总是一件安心的事。 她有这个想头就是好事,宋家还没消息,在小院里枯等,不如找些事来做,第二日两个就裁了纸,此地佛道两教都有人拜,叶家也收罗得许多佛像太上像,叶文心又是从小跟着叶老太太念佛的,一笔观音画出来,刘婆子都称奇。 “没想到姑娘还有这本事。”识字会画那便是大家子出身了,刘婆子至此才信,还替叶文心叹一回:“可怜见的,千金小姐落了难,比那丫头婆子不如。” 石桂看她一上手又是工笔,倒叹一声:“姑娘画得这样精细,得花多少功夫,这个咱们自家供着就是了,外头那些哪有水有月有莲台的,不过取个意头,这样精细的,别个连问价都不敢问了。” 画件画的多,卖的少,不到年关节庆也想不起来要买这些,叶文心一笔竟派不上大用处,还是针线解了急,串的穗子各色花样,她手里捏着满把的丝绦,打了青蛙结双燕结双鱼结,俱是石桂不会的。 菱角看着眼睛都不眨,张了嘴巴:“姑娘怎么恁般巧。” 叶文心抿抿嘴唇,眼眶一红,又把泪意忍了回去:“我这可算不得巧,原来……原来瑞叶才是最巧的。”菱角不知事,石桂却跟着闭了口,两个人半日都没再说一句话。 这些个结子在乡间卖就卖得贱了,石桂想了半日,只有托高甲带到城里去,可高甲不善言辞,也不定就肯替她们这个腿,算着日子他又要来了,做了些炸小鱼儿预备着。 高甲不意石桂会专在门边等他,耳根微红,磕磕巴巴:“你有,甚事。” 石桂把结子搁在小篮子里头,确是麻烦了他,可又不能不开口:“想问一声这些东西可能送到城里去寄卖,高家小哥有没有相熟的店家?” 他一个男子哪会跑花粉店,又想问问石桂作甚要卖这些个,便家里的粗使三等,也没想着往外卖东西的,可石桂问了他,他便不回绝,接过篮子:“替,替你问问。”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本尊怀总吃了一个苹果 一号怀总啃了鸭脖 二号最讨厌了,吃了肉酱面 第122节 今天已经不敢上秤了(っ╥╯﹏╰╥c)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25章 错意(修) 高甲虽口拙,也跟着高升跑过店铺田庄,里头的门道摸得清楚,拎了一篮子结子,就在宋家的店里寄卖,他把这事儿瞒下来,哪个也不会捅上去,何况高升还不在金陵。 进了店的结子卖的价钱又不一样,小的二十大些的三十,因着是高甲拿去的,那些个伙计还拿他取笑了一回:“帮着相好的卖私货呢。” 高甲面孔涨得通红,半天才憋出一句:“别瞎说。”三个字就出了一身汗,几个伙计还啧啧出声,挑了那双鱼的结子看那尾巴用了三四种颜色的丝绦,当真跟活鱼似的,捏起来一看:“手艺真是巧,高大哥真是有福气,这样的小娘子,必是生得不丑的。” 高甲同他们夹缠不清,干脆不再说,请了一回酒,这东西便不入帐,卖了多少钱全一并给了他,掌柜的同高升是多少年的相识了,捏着胡须了笑得一回:“这女子不错,等你爹回来,叫他替你提亲去。” 高升家的虽奴,老太爷却有意放了高甲,原来早就要放的,还是高升先回了,儿子是个结巴,本就不能考举,早早脱了籍也是无用,不如就跟着他学做生意,家里那些个田地,还能附了宋老太爷免去赋税。 掌柜的甚样人物不曾见过,高甲打小是他看着长大的,再没有办过这样的事,这个姑娘竟没动歪心思,肯自家做活计赚钱,那就是个心正的,心正加手巧,日子就能过得好。 高甲急得满头是汗,店里俱都知道他的性子,也不再逗他,他逗得半个月往庄上送吃食米粮的时候,便把这钱带给石桂。 统共二十只结子,竟也有半吊钱,拿红绳子串了,提在手里沉甸甸的,石桂喜笑颜开,她一笑,高甲也跟着笑起来。 石桂先还欢喜,落后一想数目不对,刘婆子替她卖帕子,也还得抽个头呢,何况是往店里头寄卖,哪一家不得抽大头,能余下一半来都算厚道了。 石桂提了钱串儿:“这些个店家就没抽成?” 高甲来的时候就想到她要问了,在肚子里想了百来回,到了嘴边依旧吐不出来,一急又要出汗,石桂笑一笑:“我熬的蟹酱,给你带回去,配饭佐面都成,鲜得很。” 跟着郑婆子学到许多,泡玉兰片熬花酱都成,石桂还雇了两个娃儿,替她去收木樨,制成小珠儿挂在结子底下,这样一个便又得贵上一二文。 高甲坐下来喝了茶吃了点心,这才缓过劲来,咽了一口茶道:“我托了柜上,不曾抽成。”石桂替他续了茶,越发得谢他,可除了吃食也没什么能给的,七月里山上收了甜枣子,给他一篓儿,又让他带东西给淡竹石菊。 “我两个姐姐在太太院里,只当我是叫罚出来的,你替我给她们报个信儿,就说我在此间很好,该回去的时候自然就回去了。”告诉了淡竹石菊就是告诉了葡萄,写的信回过去,还给她们一人绣了一个荷包。 高甲等着面上来,刘婆子替他面里头打了两个蛋,又切了小菜,还有一只炖猪脚,自叶文心来了,一家子吃用好了许多,刘婆待她们也越发敬重仔细,眼见着石桂拿了一罐头蟹酱来,高甲就耳根直泛红,刘婆子还有甚没见过的,端了小菜往桌上一搁,眼儿一转,轻轻笑得一声。 等高甲吃饱喝足,卸下车上的米面细布,石桂便捏着一枝笔记帐,腰上还挂了一把小算盘,一看就是能干的,一面捡点着造册,一面同高甲说定了再买些各色丝绳回来。 高甲吞吞吐吐,半晌才问:“你作甚,要卖这个。”府里的丫头有月例银子,石桂到了这头,钱只会多不会少,还去攒这百来文作甚。 石桂笑一回:“我总归无事做,手上闲着也是闲着。”同他交情不深,赎身的话在他跟前也不必提,高甲也知石桂不曾说实话,也不再言情,捏了石桂写给他的纸,再不曾想她的字写得这样好。 捏了石桂写的单子出去,心里喜欢她能干不懒怠,看着也不是个多话的,想一回母亲欲替他和表妹定亲,心里便又烦闷起来,驾了车慢慢悠悠回城去。 春燕那头月月都送布来,还有药材香料,按着叶氏的例,把一月的东西分送过来,石桂点了细布细纱,还想着拿出来给叶文心做衣裳穿,叶文心摇一摇头:“你看外头哪有穿纱的,细布就很好,原来竟不知道这个比绫罗缎子要透气。” 石桂干脆替她存起来,这些东西换钱也是价值不菲的,看看这些东西,欲言又止,送了这些来,怕是一时三刻出不了金陵了。 一并送来的还是书册,石桂记着布匹,叶文心着手翻了书,俱是她从前就爱看的,捏了书册抿出一个笑来:“是不是你列了书单子?” 这些书是宋荫堂着手办的,宋老太太不许他常出门,就是怕他往庄子上来,见着叶文心,两个再扯出些什么来,原来不曾有过,如今也还是没有的好。 两个总归不能成姻缘了,那就干脆斩个干净,彼此安生,宋荫堂除了服也能开始说亲,叶文心虽难办些,宋家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不管,只这两个再不能呆在一处。 “我可没这神通,姑娘先来瞧瞧这个。”把那半吊钱一提起来,叶文心倏地笑开了,她再没想过真能赚这些:“怎么有这许多,你不是说至多百来文了?” “高甲托了熟人,店里没抽头。”石桂把这一串钱递给叶文心,虽艰难到底还是有赚头的,两个闲着总也无事,一月光是吃用月钱是再吃不完喝不完的,可要买些旁的,难道还要伸手问叶氏讨要不成? 叶文心抿了嘴儿,头一笔钱赚进来,怎么也是高兴的,面上少有的显出点喜意来,宋荫堂除了送书,还送了许多颜料来,知道叶文心爱画,虽不能跟原来她画画时铺得一屋子的笔墨碳条,也算得齐全,她便想着画些画,看看能不能寄卖掉。 没甚名头的,书画最贱,叶文心最会画的是仙域志,却不愿意拿临摹了假的去卖,石桂看她落笔又一样是细工画描,倒不舍得就这么贱卖了:“姑娘画出来,我绣成座屏,配了木架子,说不准卖得更贵些。” 叶文心三两笔就画了一丛兰花出来,连纱都是现成的,素纱拿出来打样绣花再做成座屏,花的功夫虽多,可这么一个东西,就值得几两银子,若是木料用的好,还能更贵些。 两个正在商量,菱角在院门外探了头,石桂冲她招招手,她却不踏进来:“我娘做了小菜,请石桂姐姐过去尝尝味儿。” 石桂搁下手上的活计,知道必是吃的荤,跟了菱角到门边,碗里垒着几块肉,菱角馋得口水都要留下来了,同石桂一人一块,石桂把多的那一块给了她,此地富裕也比宅子里头小丫头子也顿顿有肉,菱角嚼了满口肉汁儿,舔了嘴唇道:“姐姐,你是不是往后就要嫁给高家大哥的?” 石桂一怔,失笑出声,捏着她的鼻子,看她粉白的脸儿上升起红晕来,摇手直求饶,这才问她:“你听哪个说的?” 自然是听了刘婆子说的,刘婆子一路送出去,回来看着石桂捡点东西,觑着她倒有些不敢说,还把话咽了回来,往厨房里捡点粮油,点点女儿的鼻头:“咱们今儿夜里吃烧猪肉。” 菱角听见有好吃的自然高兴,跟在刘婆子身后添柴烧肉,叶文心守孝吃素食,刘婆子便让女儿往田间去摘些鲜蔬来,不拘是什么,素的就成。 猪肉下了茴香八角炖得酥烂,挑一块出来给菱角尝味儿,菱角要把肉给石桂送去,刘婆子笑眯眯:“去罢去罢,往后跟着她可有好处呢。” 菱角听不明白,刘婆子便道:“等她嫁给高管事的儿子,往后也是管家娘子了。”菱角还是懵懂年纪,张口就把刘婆子说的话告诉了石桂。 “可不能胡说,他不过来送东西,我又托了他卖结绳,这才多说两句话,要真这么着,你往后是不是要嫁给货郎?”石桂打趣她一句,菱角吐吐舌头,货郎的博浪鼓儿一响,她就跳了起,身上分明没几外钱,便饶一饶饴糖也是好的。 菱角半大不大,却也知道受了打趣,却不脸红,反笑起来,往石桂身上一挨:“那我娘怎么这么说?” 石桂笑一笑,为防着刘婆子再张口胡扯,不论被谁听见都难免生事,干脆道:“我原来跟着太太,我的亲事就是太太作主的,如今我跟着姑娘,我的亲事自然就由着姑娘作主了。” 菱角眨巴眼睛,觉得有理,把最后一点肉沫也吃了,告诉石桂夜里摊和饼子吃:“我把锅巴全留给你,泡了肉汤吃。” 石桂许多年没吃过锅底饭了,要是能炸更好,可惜刘婆子吝啬用油,到如今也没吃过一回,沾着肉汁儿也好吃,捏捏菱角的鼻子:“鬼精灵,等我多打一付结子,给你挑一个。” 两个在树荫里站得会儿都是一身的汗,数着日子就要进八月了,石桂心里忐忑,宋勉二月里才破冰就回乡科考,八月里将要下场,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听得着秋娘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换地图倒计时 啦啦啦 谢谢营养液灌溉桂花苗么么哒~~~ 读者“月”,灌溉营养液+1 ☆、第226章 失散 宋勉是初春就离了金陵回甜水去科考的,四月里一场,八月里一场,正好赶上,若是高运,回来便是举人了。 他初来宋家刚刚母丧,好容易守完了孝,又再等了两年才逢上科考,他坐了船回去甜水镇预备下场,去之前来寻石桂,许诺会再去兰溪,打听打听石家的消息。 石桂上回听着信,心里就有了底,只这些年半点消息也没有,总归忐忑,这几年里又攒了些银,拿了五两出来,全托给宋勉:“怕是冲毁了田屋,这才不能来的,若是你见着了,替我把这银子给他们,告诉他们我等着呢。” 宋勉倒有些不敢答,缩了手只不肯接:“我先给了,你回来再补给我就是。”心里也记挂着,回去再找一找姓白的大娘,看看石家有没有人回来,这一回他是怎么也得说实话了。 愧疚的不敢去看石桂的眼睛,石桂全然无觉,还当他是害羞,两人这两年里也算是相识相交,她也知道自己年纪渐长,再这么时常见面,已经不妥了。 宋勉这个年纪,原来早早就该说亲的,若不是因着身上有孝,宋敬堂回乡的时候就该回乡去了。两个常这么说话若被人瞧见到底不好,这一年里已经见得极少,回回都是借了书看,石桂没甚旁的能谢他,只能偶尔做些吃食送给他。 此番他要回乡考试,石桂便想着送些什么给他,宋勉是帮过她大忙,他这一去能中自然就回来了,不能中还不知道宋家待他是个什么章程,总得送他些什么,当作临别礼物。 文房四宝好的送不起,差的又着实拿不出手,既在叶氏院中,外男的东西更不能经手,想了半日,宋荫堂考举的时候叶氏替他备了这许多东西,有药油有吃食,样样妥当,轮着宋勉,一来叶氏病着,二来老太太不管事,怕想不到这些。 自己动手替他做了个背袋,里头放书也好,放吃食也好,几个小袋间隔起来,倒能装许多东西,宝蓝色的布包袋,上头绣了连中荔枝桂圆核桃,取个连中三元的好意头,又打了个如意结绳,送给他当作临别礼物。 宋勉接了东西很有些扭捏,倒把石桂也看得不自在起来,给了他这许多东西,回回都是谢礼,这个人情是越欠越大了。 宋勉拿了这包袋回去,身边的僮儿上手就要翻,被宋勉喝止了,他难得有脾气,便吩咐人也是客客气气的,僮儿也不惧他,拿眼儿一转,嘿嘿笑了两声。 他不笑还好,他这一笑,把宋勉的脸皮笑的通红,收了这包袋不叫他看,书僮跟着宋勉三四年了,晓得他的脾气,也巴望着这个少爷能中举,要是能当官,他好赖也能混上去些:“可是太太院里的石桂姐姐送的。” “胡说什么!”宋勉的脸越发红起来,书僮一看便知,支了腿儿:“少爷瞒得住别个,可瞒不住我,少爷夜里说梦话,还喊她的名字呢。” 宋勉唬了一跳,哪会想得到自己还说梦话,面上尴尬,吃不准到底是不是叫了石桂的名字,待要说些话混过去,他又自来没扯过谎,只得摇了头。 书僮却笑:“少爷自家不知道,我却听得真真的,少爷心里想好了要对不住人家了?”梦里都念着,可见是念得深了,石桂是来过几回至乐斋的,回回叶氏那头送了什么应时当令的东西来,便是她来跑腿。 不说是宋勉了,这一个院里的哪一个不知道她生得好,细佻个儿白皮大眼,凶确是有些凶,叫人不敢攀扯着打趣,一看就是个有心气的。 这个年纪的小厮,见着哪一个不姐姐妹妹的叫两声,口上便宜总也要讨两句,何况是生得这样好的,偏她不同,嘴角在笑,那眼神一投过来,守门的就噤了声。 本来也不过就想看看这几个丫头发怒的模样,书僮是识字的,跟着宋勉也读过几本诗集,大通不通,文词儿总知道些,又因着会读几句诗,倒比那些个小厮讨人喜欢。 他寻常也瞧不起那些个张口胡咧的,只凭着喜好惹人家,半点不知道妙处,倒有一句诗“羞中含薄怒,颦里带余娇”,在石桂那儿全然没有,她怒便是怒,是绝计不会羞的,也没甚个娇意,生得这样好,偏偏没风情。 书僮咂咂嘴儿:“那一个虽然好,少爷也别惦记着,不说咱们太太那头轮不轮得着,便是她自家,我可听说了,那是一门心思回家去的。” “再胡说,看我……”宋勉自来没打过没罚过,一句说出来,后头不知接什么,看着书僮腆脸等着,也不再理会他,把背袋摩挲一回,舍不得用来装书册,耳根子通红,他可不是对不住她。 那书僮眼见得宋勉这个模样,倒叹口气,劝了他道:“这话我早就想说,少爷纵心里喜欢她,也得看看眼前,哪有把个丫头当宝梦睡里还念叨的,少爷喜欢了往后纳个妾,讨个正头娘子要紧。” 这话也不是全无根由的,学里的师傅就很喜欢宋勉,宋老太爷请的学馆先生,都是有才名之辈,便不为官的,总是官场上滚过一轮的,隐隐约约透露过几句,肯替宋勉保媒,大小登科连着一道。 “再不许胡说,扯着我也还罢了,怎么能污了她的清名。”宋勉只带着耳朵没带着心,先生那些话,还当他听懂了,他其实全没懂,哪里知道宋家有意替他说亲的事,背转了身子读书,再不搭理书僮庆余了。 庆余掖了手,皱皱鼻子不敢再说,却嘀咕个不住:“一个丫头,还有甚个清名。”心里只道少爷是叫花迷了眼,真个等美娇娘往眼前一放,哪里想得到丫头。 宋勉临行前,正院里送了路菜来,一路上行舟行路,也不会时时碰得着打尖住店的,带着路菜便是些下饭的小菜,炸的茄丁肉丁,拌了糟油的什锦菜,纵不及靠岸,也能摆开来吃饭。 路菜一半是厨房里做的,一半是石桂做的,锦荔为着这个很说了几回话,明里暗里都讥笑她想着攀高枝想的发疯了,连那个穷小子都真个当成少爷供着了。 年纪一大,许多事都不方便,便是你自个儿心底无私,也有人见着一段眼波就想到污脏地方去,石桂这回可半点没留情面,掀了帘子便骂她:“这一肚皮的腌臜心事都不知道哪里个地方出来的,凭你去问,可是春燕姐姐吩咐的?” 还确是春燕吩咐的,叶氏自来周到,宋敬堂回乡的时候鸳鸯馆的小厨房里就预备了路菜,此番宋勉去,也不能轻慢了,百步走了九十九,也不差这么一步,宋老太爷还在替叶家奔波,叶氏对着宋家人就得更精心才是。 青花坛子盛了酱瓜脯炒丁子,舀出来就能拌饭吃,还有秃黄油蟹肉膏,黄澄澄一勺子舀出来,搁在才出锅的白米饭上,浸得米饭透出蟹油香,船上吃的也不比路上差。 锦荔再无话说,怎么也不敢去寻春燕的不是,石桂虽是得了吩咐,却做得更精心些,好好几个罐子坛子送过去,庆余笑眯眯的:“累了姐姐,咱们少爷高中,必少不了姐姐的。” 石桂眉头一挑,庆余便不敢再说了,她眉毛一抬放过去,宋勉当着人只得称谢,看着石桂点点头,石桂心里头一松,等着宋勉来信。 从春日等到夏日,又忧心叶文心,又忧一家子,宋勉要下场,总不会考之前就替她去寻人的,怎么也要等到八月后才有信。 哪知道宋勉确是一回甜水镇就去了兰溪,经得三年,镇上再不似遭水淹过的模样,门楼铺子重又开张,生意兴旺,宋甘两家的屋子也修葺好了。 宋勉一搁下东西就往兰溪去,上回来的时候见着一付人间惨像,此番再去正在春耕,田又重新犁过,屋子也都修起来,有的还是草屋,有的已经盖起了砖屋。 宋勉只知道一个白大娘,挨家问了,倒有人知道,替他指了路,宋勉再一问石家,那人便摇头,说并不知道此间还有这么一户人家。 水灾之后县里也有分了无主田地给灾民的,兰溪的情状还好些,再往里灾情更重,有许多人迁户出来讨生活,这儿的村民全换过一回,倒有一小半不是原来的兰溪人了。 且幸白大娘还在,宋勉去寻,白大娘还记着她,白大娘家里房子也叫冲垮了,只人还在,倒是村里头一批起了砖房的,一半是砖一半是土,看着日子颇得过,一见着宋勉便道:“你是那个后生。” 若非靠着那三两银子,白大娘家里也支撑不下去,此处全是佃户,主家屋子叫冲了,主人全死没了,好好的租地成了无主的田地,全叫官府收了去,宽限他们租子赋税,可也得这些余下的人有力气种才是。 一年的收成泡了汤,再要整地犁地,家里没个劳力怎么成,家家户户都有田,纵原来村里的懒汉无赖汉也分得几亩,石桂家里只有秋娘俞婆子,两个女子带着一个孩子,又要怎么过活。 宋勉不由心惊:“那石桂的爹不曾回来?”跑船也有回来的一日,石桂凑了这许多银子给他,只要他回来了,一家子总能过得下去。 白大娘摇了头:“出去几年跑船不回来也是有的,有个同乡说是在路上遇见了,她们便去寻了。”山长水远,哪里就能找得见。 作者有话要说:  从银行回来了 还去了两个银行 第123节 感觉人都被榨干了 明天怀总要去杭州 是已经完结的圆月一弯拖我去玩的,她是个坏人,啧 谢谢小天使的地雷票,我这次总是延迟一天,以下是昨天跟前天的 唐堂堂扔了1个地雷 19266659扔了1个火箭炮 ☆、第227章 受骗 宋勉没能探到消息,又不能冒冒然写信回去给石桂,还道这回能有好信儿送回去,再见她时总不至于还心虚,没成想竟是这么个结果。 白大娘掐头去尾,瞒过一段,这人要是回去告诉石桂,小丫头可不得急疯了,水灾过后石桂的娘勉力支撑了许久,可还是没能支撑下去。 虽不收租了,也得撑到下一季收获时,秋天过去就是冬天,受了灾的地方便又有些卖儿卖女的事,俞婆子无人好卖,孙子是石家的根,便想着要把儿媳妇卖掉。 叫村里人唾了一地,可这些人自顾不暇,哪里还能伸手帮别人,俞婆子被人戳了脊梁骨,拖着病体还能闹,秋娘生得美貌,又是生养过的,卖到镇上的大户,总能周济一口吃食。 秋娘这回却不哭了,抱了儿子回娘家去,娘家虽不在一个村里,也是一样受了灾的,哥哥肯养活她,嫂嫂怎么能肯,哥哥家里还有几张嘴等着吃饭,上回蝗灾就没伸手,这回更伸不得手了。 秋娘扔下俞婆子不管,没几日她便支持不住了,家里无米无房,就住在土庙里,泥塑的菩萨夜夜盯着她,盯得她心慌,夜里一个惊雷,打得俞婆子从梦中惊醒过来,求神告佛又托人把秋娘找了回来。 秋娘的嫂嫂是个活夜叉,虽不能接济,到底还替小姑说了两句话:“你一味发软有什么用?连你的孩子都护不住,那一个是抱来的,这一个总是亲生的,这老虔婆哼哼唧唧躺在床上,你便是一枕头捂死了她,哪个替她击鼓去?” 秋娘不会伸这个手,活夜叉却怕俞婆子往后还动这个念头,真个卖了秋娘,家里便不能不管了,揪了俞婆子一把头发,差点儿把她从床上拖下来,啐了她一口:“长嫂如母,你要是敢动这个念头,我活撕了你,外头病的痛的这许多,死了人还有谁管。” 俞婆子的气焰一下子低下来,到这会儿还认清楚,她一身病痛,没了秋娘只有等死的,反倒说起了软话,对着秋娘哭出一担泪来,口口声声都是怕喜子没人养活,秋娘真有了前程,总不会不顾儿子的死活。 俞婆子哭着认了错,她是婆婆,村里又有这许多和稀泥的,不和稀泥也没法子,便是平安时节也没人肯出这个主意,主持公道说得容易,谁家说了谁家就得管,哪家还有余粮能多照应一口人? 秋娘把土地庙收拾了,许多人住在里头,再后来又住在祠堂里,到底不是久处之法,眼巴巴盼着石头就是不回来,同乡有跑船的便道:“石头在外头发达啦,你们还不赶紧寻他去。” 俞婆子一听儿子发了,喜得合不拢嘴,手上这点子余钱,田是耕种不起了,房子也没了,除了去找一找儿子,两个女人就想不到旁的出路,就这么带着孩子上了路。 那同乡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连置了屋子都说出来了,还道要来接她们过好日子去,两人都认了真,按着他说的地方去找,把石桂给的银子全带上了。 来来往往总有人传信回来,先还说看见秋娘俞婆子,后来便再没听见消息了,白大娘怕伤了石桂的心,说一半咽一半。 宋勉却是在外头走过的,一来一回也算是行过路途,想着容易,哪有这样碰巧的事儿,心里叹息一回,石桂的爹娘只怕是找不到了。 他不便传信回去,又告诉白大娘若是得着消息,往甜水镇的宋家捎个信来,必有重谢,白大娘连连摆手:“哪还要什么重谢,全了她一份孝心也是件功德。”心里头直念佛,菩萨若是真长眼,也隔不断她们母女情深。 四月里中了,关在屋里还只读书,经了一夏一秋,宋勉安下心来考举,八月初时下了场,等放了榜,果然中了,名次不坏,从此能领上一份癝米癝银,也算是有进项了。 跟着便是知县请吃席面,里头有个宋敬堂在,宋勉便不是主角,只作个陪衬,吃上一轮酒,送上些薄仪,还回金陵去。 族里的族长来请,宋勉原想推了不去,可宋敬堂要去,不仅去了,还冒了个三岁孩子出来,说是水灾里头救的,认作了义子,算是一项义举,是报到州府之中得了表彰的。 便这回他中不了举人,也还是孝廉,宋勉自来不是多口的,跟宋敬堂相交不深,这些事浑不在意,反是书僮庆余拿眼儿扫来望去,说那孩子的认的干娘,倒似跟二少爷有事。 宋勉只作不知,出来了七八个月,这番回去,也不知道石桂怎么样了,庆余看一眼叹一声:“少爷回去可别傻愣愣的说甚个要替那丫头赎的话。” 这一句处是点醒了宋勉,他怔怔出神,心里原来模模糊糊的想头一时清明起来,趁着他有了功名,倒有由头赎她出来了。 庆余恨不得自掌嘴巴,念了一轮佛祖菩萨,不论念几回,总还得回去,路上船上还念叨,让宋勉多想一想,讨个丫头甚时候不能讨要,非得这会儿,平白把自己给耽误了。 因为要回金陵去,宋敬堂便带了母亲妹妹一道去,带着女眷家什,行船便慢,宋勉心心念念,过了重阳这才回京。 家里早就接着信,派了人在码头上接应,宋勉东西少,却不能赶在主家前回府,跟着小轿车马一道回去,还回了至乐斋,东西还没放下,便使了庆余去打听石桂,递个信进去:“你赶紧着,我有话要说。” 庆余苦了一张脸没法子只得听命,找个小丫头子往里头递个话,哪知道打听出来石桂被撵到庄子上的话,庆余跌了腿儿:“这可了不得。” 把小丫头唬得一跳,眼见着一溜烟的跑了,在后头啐上一口:“哪个赶你不成。”原还想多叹两句,石桂才走没多久,后院里头众说纷芸。 石桂已经算得在叶氏跟前露脸了,就这样还说撵就撵,有人说是她手不干净,这论断在九月那儿最是深信,说她那会儿在表姑娘屋里头就爱偷东西,偏表姑娘疼她,只作看不见,为着她连身边的大丫头都发落了的。 还有的便说是春燕闹的鬼,她眼看着叶氏更宠爱石桂了,这才想了由头要把她撬走,往后嫁了人,才好回来当管事娘子,若有一个石桂料理,坑都被占了,再回来可不难些。 庆余一闪身进了至乐斋,宋勉已经跟着宋敬堂去老太爷屋里头请安了,他搓了手想个不住,要是说了这么个呆子脾气必然发作,住在别个家里,还扯上了上房的丫头,那可是连大少爷都没碰的。 庆余抱了头头疼,宋勉回来见他这样儿还问:“可是晕船了?却含一枚仁丹就好了。”说着自去理书,庆余嘿嘿两声:“里头忙呢,我找了好几个都说有差事,二太太一家子回来了,不得闲。” 宋勉不疑有它,近乡情更怯,一时也松得一口气,怕见了她张不开嘴,连原来骗了她都不敢认,只说一家子活不下去,投奔她爹去了,可这行船的,哪有个投奔一说。 跟着几日回回庆余进去,都说不得闲碰不着人,宋勉老实,却也不傻,一回二回还信他,听他说话吱吱唔唔,连声问了,庆余这才道:“说是她帐没记好,太太把她撵到庄子上去了。” 宋勉一听怔得一怔,怎么肯信:“她再不是这样的人。”说着却皱了眉头,石桂一心想着要回家去,可是真个动了什么心思,跟着又摇了头:“你去打听清楚,可拿了赃可认了罪可打了板子。” 庆余捏着鼻子出去了,在院子里头绕了一圈,抛出去一把果子糖,小丫头子都摇了头,既没拿赃也没认罪,更没发落,不过就是撵到庄头上去了,连打都没打一下。 宋勉听得石桂没挨打,倒宽下心,全须全尾的出去了,总比挨了打扔到庄头上强,他又要庆余去问是哪个庄子,庆余叹一声:“好少爷,这事儿就算了,她原来好歹还是个得脸的丫头,讨了她也还罢了,就说少爷在外头成家立事,总得有个打理细务的人,如今这又算什么。” 宋勉一言不出,立起来就要往外走,叫庆余一把拉住了:“我去,我去。”皱着一张苦脸,慢慢往外头去,那丫头生得再好,也没这样勾人心的,太太跟前那许多,求哪一个不成。 庆余打听了地方,回来告诉宋勉,宋勉立时就要出城去,被庆余拉了一把:“天都要黑了,便要出去,也得等明儿,咱们这么上门,算个什么事儿,那头也总有个庄头人家,被人瞧见了,您是少爷,她怎么办。” 宋勉觉着有理,又再等了几日,让庆余往乡里去,他的打扮不惹眼儿,先去认了门,看看石桂在不在,若是果然在庄上,宋勉再去。 庆余哪里肯干这活计,老太爷都有意要保媒了,少爷还在这儿打个丫头的主意,连声叹了几回,总还得去,乡里这时节有许多收果子枣子的,他一身短打也不显眼,过了宋家的门边,看见石桂出来,托了荷叶买了一捧莲子,这些日子竟没憔悴些,反倒越发爽利了,回去告诉宋勉:“我一家家找了,等了半天也没见她出来,咱们还是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甜瓜太好吃了,我一口气吃了一个 去杭州啦 啦啦啦 今天努力一下大概有二更吧噜噜噜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28章 脱胎 庆余求神拜佛就怕宋勉惹事上身,看宋勉这劲头,就怕他一张口,把之前宋家的情份全折进去,打主母身边丫头的主意,亲生子都要说声不规矩,宋老太爷这性子摆在那儿,便是大少爷也得再讨一顿打的,何况他一个外来的。 庆余约摸也知道些这两个之间的来往,还想着这呆少爷可算是长进了,能同叶氏身边的丫头讨近乎,石桂看着是个机灵得宠爱的的,真个能替宋勉美言几句,外任的地方想来也不会差了。 哪知道她竟犯下这样的事,动太太帐上的银子!若不是太太是个积德行善的,哪能这么不打不骂就发到庄子上去,想着宋勉这番能歇了心思是最好,哪知道这少爷跟魔症了似了,非得去找她。 庆余舔舔嘴唇还想劝,宋勉却盯了他:“你说的是真话?” 庆余咽了口唾沫:“那还能有假,那地儿都是当官人家的田地,还有公主太子别苑在,我好容易找了这一圈,要不是运气好,叫人打了板子还能这么回来?” 他声气是壮了,眼睛却垂着,宋勉看出了端倪:“你不愿意揽事,照实同我说了,我也体谅你,你作甚要扯谎骗人?” 庆余还嘴硬不肯认下:“我这大暑天儿跑了一身的汗,少爷不说赏我也就罢了,怎么还疑心起来?这差事我也不敢办,原就担着干系,少爷是少爷,我是甚么?拿住了还不活剥我的皮。” 本来是宋勉跟丫头私会,扯了他进去打探消息,可不成了个保媒拉纤拉皮条的,下头那起子人要听到些风声,还不知会把话得说得多难听,他是不怕,横竖打一顿,那丫头只怕也得遭殃,提脚卖出去,还往哪里找? “少爷纵不想着自个儿,也得想想咱们不是,您万事担不着干系,咱们是下贱人物,说打就打,说卖就卖,到那会儿就是插着翅膀也找不来她。”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宋勉也不能不听。 他还当是石桂办错了差事才叫撵出去的,一罪未减,再添一罪,宋家再是积善人家,赏罚仆人丫头,也断没有由着她犯错不罚的道理。 庆余看他止住了心思,心底长长吁出一口气,宋勉眼看着就要说亲,这当口传出些什么坏了名声,可不得悔青了肠子。 石桂还眼巴巴的等着消息,算着日子该考完回来了,便宋勉在家里寻不着她,淡竹石菊也是知道的,总能拐着弯的带了消息来。 石桂对着灯火哪一天不念上一回,叶文心看她没精打采,拿话问她,石桂笑一回:“前些年大水,我家里遭了灾,打听着爹娘都无事,我盼着他们送信来呢。” 叶文心一怔,她还从没听石桂说过家乡遭了水灾的事,石桂几句话说了,叶文心垂了眼帘不说话,她半点也没瞧出来,若不是日子近了无人送信,她还当石桂同原来一样。 院里头的事全是她来操持,院子虽小事情却不少,她们两个新来,刘婆子在此间这许多时候,早拿自己当了管事,石桂又捧又贬又抬了叶氏出来,这才算把刘婆子压住了,当凭着春燕一句让石桂作主的话,刘婆子怎能甘心听个小丫头的。 这些事她半点都帮不上忙,拉不下脸皮,张不开口,刘婆子却不会因着她原来富贵,就真肯伏低做小了。 院子里的石榴树结了许许多小石榴,从青到红,一个个圆鼓鼓的挂在枝头,跟挂了一树小灯笼似的,叶文心的窗户一开,也算得一样景致,看着青青红红惹人喜欢,她才说要留些当景来看,刘婆子便带了剪子来。 石榴不大却皮簿籽甜,刘婆子一面剪了收在箩里一面道:“要么说姑娘是贵人呢,旧年连花都开的少,今岁姑娘一来,结这许多果儿。” 石桂手上做的针线,眉毛都不曾抬:“妈妈剪几个炸开皮的便罢了,旁的留着给姑娘看个景儿,秋海棠盆景还没送来,也不能这么光秃秃的。” 刘婆子张张嘴:“这石榴哪里值得看,就该这时节剪下来,再不吃,落了地就烂了,白糟践了好东西。” 菱角扁扁嘴儿,先看看石桂,再看看亲娘,跟在身后举了箩儿,一时不敢放下来,石桂搁了针线:“这东西有什么可吃的,姑娘在这儿,算着日子也该送鲜果来了,到时候姑娘赏你,叫你吃个够。” 刘婆子不好再说,叶文心在别苑里哪里吃得了多少米面,她偷拿些送给儿子儿媳妇去,石桂自来是睁一眼闭一眼的,点数的时候把那零头抹了去,这会儿为了几个石榴争起来,且不值当。 腆脸笑起来:“那我可先谢谢姑娘的赏。”真个就把炸皮的几个剪了下来,也浅浅铺开一层,裂开的石榴露出红籽,看着就馋人。 菱角拿了个最大的,剥开皮去了薄衣,拿勺子轻轻一刮,红籽儿堆起来,盛在碗里拿给石桂,很有些讨好的意思:“喏,姐姐吃这个。” 石桂接了碗,立时奉给叶文心,叶文心摇摇头,她便笑盈盈的说一声谢姑娘赏,这才舀一勺子吃了,嚼了满口石榴籽儿。 刘婆子这才轻易不敢往院子里头来,扫地摆茶,全叫了菱角进来忙碌,得了东西不算,吃了排揎,这才认了是主家。 经得这一回,叶文心倒知道了些道理,刘婆子跟郑婆子又不一样,郑婆子是拿着更多更好的,这才敢看轻了她,刘婆子却是一篓石榴就能压得住的。 叶文心自然也曾有过自艾自怨的时候,经得叶家的妾室入教坊,丫头被发卖,连着那个没过门的继母,只怕从此也无人敢同她说亲,看看那些个不平,想想自己,有姑姑周全,有表兄看顾,弟弟还能立户,也就不再想那些个天地不仁的话了。 此时再看石桂,心里倒敬佩起她来,遭这样的难,却全无一点郁色,自己把自己卖了的,便打了主意自己把自己赎出去,夜里两个睡在一头,叶文心满把的头发理在襟前,盯着帐子角上绣的细小花叶道:“我该拜了你当师傅才是。” 石桂本来迷迷蒙蒙都要睡着了,听见这话乐出声来:“姑娘说甚?我有什么可教的,只一样我会的姑娘不会,也就是打算盘了。” 叶文心还真个想了一回,第二日石桂坐在荫凉处打结子,她顺手送了一杯茶去,一屋里头住着她们俩,名份上还是主仆,叶文心却当石桂是自由身,相处着越来越模糊,石桂伸手接了便喝,等饮尽了,才看见叶文心笑眯眯的看了她:“这下子,你可算得是师傅了。” 吃了她的茶,自然就是拜了师,石桂那会儿是正经磕过头的,只年纪还小,两个又是玩闹里夹着旁的事,这回吃了茶,石桂便笑:“姑娘想学甚?” “就学打算盘,我总得会算帐才是。”自她头回打结子赚了钱,便想着要跟石桂学打算盘来,石桂再不曾想原来那个恨不得含梅咀雪的叶文心也识起人间烟火,竟会自愿碰算盘珠子。 叶文心自打落地十根青葱指儿就不曾沾过阳春水,她自打了结子卖钱赚了头一笔,便跟开了那第七窍,看石桂记帐打算盘越加留意,既开了口,便正经学起来,听石桂说珠算的法子,她不擅此道,书画诗词上的天分半点也没能均到这上头来。 对着珠子叹一回,却不肯就此放弃:“原来我是你师傅,收了你这么个聪明学生,如今换了你当我的师傅,心里可得骂我蠢了。” 石桂抿了嘴儿笑:“有人天生画,有人天生会算,各有长短,只不相同,姑娘身上我能学的如江如海,能教的只这一点,哪里敢说姑娘蠢呢。” 叶文心有了目标,人竟松快起来,天天学半个时辰的算盘,再跟着石桂打结子刺绣,虽不出门,人也渐渐缓过劲来,不似原来一天坐着就少有高兴的时候。 石桂只当她学了算盘便罢,哪知道她算盘还没学全,又想学做活计了。别苑院子浅窄,前后院分的不严,事儿不少,干活的却只这几个,石桂除开料理她身边的活计,也要到厨房帮忙,还得洗晒衣裳,叶文心自不能同原来当千金小姐时一样坐在屋里干看着不动弹。 她倒是想学着洗晒衣裳的,石桂哪里肯叫她沾手,叶氏答应她能赎身便是想她能好好照顾叶文心,学算盘也还罢了,学洗衣下厨,要让叶氏春燕知道了,她必要吃瓜落。 叶文心一走进水盆子,石桂就怕她湿了衣裳湿了鞋,赶紧劝她回屋,叶文心也是个犟脾气,她既认准了,就不会听劝,反拿了话问石桂:“我难道还能呆在宋家一辈子不成,这些个总该会,难道离了姑姑离了你,我便不活了?” 她说的自然有理,可院里还有刘婆子这双眼,春燕来了总要问一回,知道叶文心绣花打结子,还能说是闺阁之中的消遣,做活洗衣又算什么。 第124节 叶文心却怎么也不肯依她,自家要去打水,把脏衣裳泡了水,伸手就要搓,石桂一个头两个大,抢了盆来:“姑娘先学学洗帕子罢了。” 叶文心甩了满手的水,袖子湿了,指尖还沾着皂角沫子,抿了嘴巴露出点笑意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杭州回来的第二更 累死我了 西湖太大天太热 坐了个船也没吹到风 出租车一直拒载,最后四公里的路要了一百块 这些就算惹,楼外楼根本不好吃不好吃不好吃 伤心…… 累死了,明天再修文吧 倒床上呼呼去了,白白 最后,受骗是两个人受了骗,不是一个人哇,噜噜噜 谢谢小天使的地雷票,怀总真感动 蛹青年扔了1个地雷 ☆、第229章 误情(捉) 石桂没能等来宋勉,先等来了高甲,石桂还似原来一般迎出去,叫一声高家大哥,跟着便问起这回家里送了什么来。 刘婆子的眼儿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自忖吃的盐米多,再推也推不过,纵石桂没这想头,高甲却不是个硬心汉,正要缩到厨房里去,就听见石桂叫她:“刘妈妈快来,把这些个搬到厨房里去,让菱角挑几个好看的,摆起来给姑娘闻香看色用。” 刘婆子心里头咋舌,凭得哪一家的富贵,也没把这些当看物的,嘴上满口应了,笑眯眯把东西抬进去,因着孝期不食荤腥,宋家送来的便多是鲜果,玛瑙葡萄蜜碗盖柿,还有一箩儿新下的栗子,堆得满满当当,刘婆子跟菱角两个才抬进去。 刘婆子趁着石桂没点数,先拿了个布袋儿,抓了一把板栗又上面填上两个大柿子,菱角才要叫,刘婆子便刮她一眼:“给你哥哥嫂子送去,你侄子在你嫂子肚里总得吃些好的补一补。” 菱角扁了嘴儿:“这是姑娘的,娘就这么贪了,石桂姐姐又不是不生眼,才刚她都打量过了。”背了手不肯听,心里实瞧不上母亲这揩油的举动:“哪一回姑娘不赏咱们,娘何必偷偷摸摸的。” 刘婆子扬手就要打,菱角一缩身子,到底拿了布袋子,板了一张脸儿,打后门出去给哥哥嫂嫂送东西去。 车上的东西搬了个空,石桂点了数记下帐就要进去,高甲一抹脸上的汗,从车里又取出个布包来,结结巴巴道:“这个,给你。” 石桂不明所以,抬眼儿看着他,高甲红了脸:“你,你院里的……”话还不曾说完,石桂先笑起来,知道是必是淡竹石菊托了他带来的,掀开布包一个角,果然是石菊的针线,冲站高甲点点头:“多谢你啦。” 高甲打小就是结巴,不能进院子里当差,靠着父亲的体面,一直跟着办事,在外头见的也都是男子,纵父亲再是个管事,别个背后也得嘲弄他,说他爹娘把灵巧全都拔了去,到他身上这才口拙。 高甲自小身边只有一个表妹,可表妹不必他张口,自家一个就能从天亮说到天黑,他少有开口也被表妹顶的无话可说,若不是这回父亲把这差事交给了他,只怕再不会跟年轻丫头们说上话的。 石桂接了东西,领他进屋去,捧了饭菜出来,高甲一面吃,石桂一面探问:“家里可有什么事儿?” 高甲才还想赞她蟹酱熬得好,扒拉两口饭,怎么也没好意思说出口,听着她问了这才道:“二少爷高中了。” 石桂原来想打听的就是宋勉的事,只要他回了金陵,不论怎么也会送信来,面上一喜:“也算一桩喜事,可回来了?” 高甲倒没往旁的上头去想,梗了一会儿答道:“回来了,半个月了。”石桂算着日子也该当是回来了,她的生日都过了半个多月了,宋勉到底找没找着秋娘,怎么竟不送个信来。 心里一急,越发想去看看石菊给她带了些甚来,说不准里头就有宋勉的信,她们几个都是知道石桂的托负的,一直按捺着等高甲吃完饭就送了他出去,哪知道高甲说话慢,吃饭也慢,几回要开口,又不能不听他说,心跟放在油锅里煎似的,滋滋直跳,跳得人掌心发汗,额角都快要冒烟。 好容易高甲告辞了,石桂这才松一口气,转身进去直奔内院,把石菊给的布包抖了个底朝天,叶文心眼看着她把床翻得一团乱,问道:“这是怎么了?失落了什么东西不成?” 里头是石菊几个给石桂的贺礼,几方帕子,一身衣裳,拿的是石菊自个儿都舍不得做衣裳的料子,品红色细碎撒金桃花纹样的纱罗,是她给叶氏做孝衣得的赏,压在箱子里头一直舍不得做,淡竹还笑话她说这一匹怕是要留到出嫁,没成想竟给石桂做了裙子。 叶文心看见就赞了一声:“这是你院里姐妹送来的?”凑近去看,手工活计再没可挑剔处了,石桂才过了生辰,还请个了东道,这一看便是寿礼,才想说她们有心,就看石桂蹙了眉头。 “这是怎么了?”叶文心跟着担忧起来,拉一拉石桂的袖子:“有什么事,你对我说,咱们一齐想想办法。” 石桂放下裙子罗绫,翻找了半日,也没见着一言片语,石菊几个都知道她心里最挂念的就是这桩事,但凡有一点消息都会想了法子送过来的,那便是宋勉没去找她们了。 叶文心眼看着石桂面色发白,伸手搂住了她,扶她坐到床边,一只手摩挲了她的背,一只手紧紧攥着她:“到底怎么?” 石桂勉强扯扯嘴角,想扯出点笑意来:“我托了人回去找我父母的消息,按理该送信来了,却一直没来。” 叶文心闭口不知说什么劝慰她好,两只手勾住她:“你也别焦心,山长水远许是路上有了耽搁,便是回来了,也总有些杂事,咱们等着就是了。” 石桂心里并非不曾想过,叶文心这样宽慰她,她便跟着点心:“是,堂少爷不论中不中,老太爷那头师长那头,总得有个交待,若是中了,还得请宴,同榜的还要交际,总是……总是有些耽误的。” 叶文心立时点头应和,点了头才回过味来,石桂竟是托了宋勉去打听消息的,拿眼儿觑一觑她,也不再说话,翻出东西来:“你看,她们念着你呢,做得这样精心,要费多少功夫。” 石菊送了一条裙子,淡竹送了她一件葱绿掐花对襟薄衫,葡萄送了她一对儿银手镯,上面刻着桂花纹样,三个人还合力做了一双鞋子,也是葱绿的,底下绣了几朵小黄花。 鼻子一酸,眼眶都红起来,出来久了,倒想起葡萄来,旧年的生日还是跟她们一道过的,葡萄淡竹石菊几个正张罗了一堆东西,红白软子的大石榴,簿皮红纱西瓜,乌玉珠葡萄,盛了满满一盘子,还有葡萄亲手做的寿桃,在馒头上捏了个尖尖,点了红就算是寿桃了。 今岁再不能聚在紫藤花架子下面吃酒碰杯,石桂念得一会,靠着叶文心,这才心里头好受了些:“我爹娘必会带着弟弟来找我的。” 叶文心握了她的手:“自然会的。” 高甲赶了车回去,慢慢蹭蹭还想说上一句什么,一回身石桂已经没在门边,心里头有些失落,耷拉着一张脸儿回去了,递了信进去,告诉叶氏说庄头上样样都好。 叶氏的院子他是进不去的,春燕繁杏两个也到了年岁寻常不往外院来,春燕派了石菊,石菊就在二门上等着,见了高甲,迎上去两步:“高家大哥……” 才想问一声东西给了没有,后头锦荔撵了上来,听见这一句脸都黑了,拉了高甲表哥长表哥短,跟只喜鹊似的吱吱喳喳个不住。 石菊干脆在廊下等着,就怕问出什么来,让锦荔知道了,依她这个性子,非得把事儿嚷出去不可,好不容易避开了锦荔把东西递给高甲,也不知道石桂收到了没有。 锦荔一面跟高甲说话一面拿眼儿去斜石菊,心里恨不得啐她一口,骂上一句不要脸,竟连高家大哥都叫上了,见她不走,反身刺她一句:“你还坐着作甚,你同我表哥还有什么话说不成?” 高甲自知无礼,倏地涨红了脸,他本就腼腆,这话里的意味总归不好,他跟石菊是真没什么旁的交情,统共见过两回,被她托着送东西去别苑,除此之外就再无别话,落到锦荔的嘴里,倒成了两个有些什么。 石菊却半点也不怵她,指尖微微一紧,面色如常,笑一笑道:“春燕姐姐派了我差事,你既有急事,便先说完,等我把该问的问了,还得进去回话。” 锦荔气的脸都红了,反是高甲拉她一把,唬了脸道:“不许胡闹!”他平日结巴,这话说得却顺溜,锦荔越发生气,眼圈一红:“我告诉姑姑去。” 说着跺了跺脚跑走了,跑过一条回廊,放慢了步子回头一瞧,竟无人来追,高甲还同石菊陪起不是来,心里越发堵得慌,鼻子一皱哭起来,真个去找高升家的告状。 石菊赶紧问他:“她可得着东西了?”要紧的是石桂,淡竹葡萄还当她是被罚了,葡萄还说要求一求大少爷,只有石菊心里猜着些,除了跟高甲也无人可说。 高甲才要赔不是,石菊摆摆手:“无事,她这一向看着可好?” 高甲从石桂脸上还真没看出什么来,石菊却知道她还有一桩心事未了的,可她还没捞着机会去寻宋勉,不由便蹙了眉头,替石桂叹一口气。 两个一来一往,不知不觉竟说了许多话,各怀心思,还又去当差,石菊回去告诉春燕田庄上事事妥当,春燕点一点头,看她面上不显,点一点头:“你去罢。”这个丫头确是没瞧错,是能提起来独当一面的。 宋勉三日一宴五日一请,吃了个囫囵,把原来见过的没见过的俱都又见一回,碰杯换盏,跟在宋敬堂后头认了许多人,他年纪轻有功名,虽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却是宋老太爷的亲戚,竟比宋敬堂问的人还更多些,他学馆里的师傅,同宋老太爷提了要作媒的事儿。 宋勉听了信,半晌没言语,这回不再犹豫,避过庆余,自家出了城,往宋家别苑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太累了 于是今天早上睡过了头 捂脸 谢谢地雷票,么么哒~~~ igah扔了1个地雷 ☆、第230章 心意 宋勉在乡下生活许多年,宋家那一片也有许多佃户,他不是本地口音,便说是来寻亲的,自家又是书生打扮,倒有许多人肯替他指路。 一路找到石桂门前,整一整衣冠袍子,再抹一抹汗,心里思忖一回,不知开口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好,呆呆立在门前,一只手背在身后,隔着一道墙,竟似隔得千山万水。 石桂跟菱角正在捣酸枣,一盆里堆得满满是酸枣子,菱角拿了擀面杖来,就在盆里来回转,转得满手都是枣肉,叶文心坐在小杌子上看她们挑了枣子扔进去,捣得一身都是汗。 乡下捣糕做得粗,也不必把枣子都捣成枣肉茸,只去了核就成,一层糯米粉一层枣子肉,顶上再铺上黄米,上锅蒸出来自然就是枣子糕了。 叶文心手巧,小小一把剪子在她手里变化多样,剪出的窗花纸铺在黄米糕上,一个不过巴掌大,有千朵万朵的垂丝菊,富贵花开的玉堂春。 菱角顽皮,抖开一幅喜上眉梢的铺在黄米糕上,在喜鹊的眼儿上嵌了一颗黑芝麻,又要往花瓣里头填红绿糖丝,叶文心同她一道,告诉她哪个地方点红,哪个地方填绿。 做了糕点上蒸笼,蒸出来还得给四邻送些去,家家都要分送重阳糕的,哪一个也没见着似叶文心这样巧的,刘婆子拿了糕笑得合不拢嘴儿:“前头王家的媳妇算是巧的了,能拼出花儿来,原来姑娘更巧,这个叫的什么?松鹤延年。” 她打开门要出去,不防外头站了个后生,一打量就是个眼生的,唬了一张脸:“怎么大白天的立在别家门前当门神!” 宋勉赶紧给她陪不是,刘婆子看他生得不坏,拿眼儿一打量,掖了手道:“你是谁,来做甚的?” 宋勉说自个儿是寻人的,刘婆子一听说得上,转身进去了:“你等着我给你叫。”石桂说话是半点没有口音的,她会说官话,又还会说金陵话,跟着叶文心还能讲几句扬州口音,这才知道她原来是外乡人,进了院子叫石桂:“外头有个后生,说是来寻石桂姑娘,听口音也不像平地人。” 石桂一时却没反应过来,心头一跳,还当是石头爹来找她了,手上还捏着酸枣去核儿,一身乱糟糟的跑出去了。 跑到门边才刚见立着个穿长衫的人,石桂看是宋勉,心头越发怦怦跳个不止,木木走到他跟前,宋勉回身看看她,先把她打量一回,半年多不见,她还长高了些,看着面色倒好,不似受了搓磨的模样,冲她点点头。 两个一时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宋勉动动嘴儿,心里满肚子的疑问,先想问问她是怎么被贬到庄头上来的,又想问问怎么才能帮到她,想说的话有许多,到了嘴边却只有一句:“你这是怎么了?” 宋勉说话,不论对着谁都是温言软语的,此时尤是,看着石桂面上露着笑意,目光却很怜惜,微微似有叹息之意,替她觉着不公。 石桂同他从来都是朋友相待,可这会儿沾着一手的枣子泥枣肉,头发也不过胡乱挽在襟前,头上脸上俱是汗,立在门前,看他也是差不多的模样,为着赶过来,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袍子上沾着泥巴,后背也湿了一片,在家里看他青衫竹冠都不曾如何,这会儿竟没来由的耳热起来。 原来早已经想好了说辞,对着淡竹石菊都不开口,只让她们当是她弄错了帐目,可对着宋勉却怎么也不肯说是她犯了错,这才叫撵出来的。 不能说谎不能直言,索性便不说话,宋勉看她侧过脸去大半年不见,竟又大了许多,一时晃神,想不起那个别苑初识时的还梳着双丫,衣服袖子垂过了手指尖的小丫头了。 天气暑热,也不是谁在家里都正着衣冠的,小院里没冰,一是送过来不易,二是怕落人眼,寻常车来了送些米粮还罢了,巴巴的送了冰来,可不惹眼,连叶文心在屋里,也有穿着半臂的时候,只她不肯叫菱角刘婆子看见。 石桂也是一样,她只一件银纱衫儿,里头是水绿的抹胸,外头没穿褙子,腰间束了一要水绿的腰带,宋勉看她,又不敢看她,肚里想了千百回的话到了嘴边又回转去。 “我家里房子可起了?田地修整好了没有?”石桂一手都是枣子泥,反是宋勉掏了帕子出来给她擦拭,石桂搓着那条绢子,等不到他开口,干脆自己先问。 宋勉从袖兜里掏出一把木梳来,强笑道:“这是给你的生辰礼,晚了些,对不住。”上头雕了花,做得很精细,细细密密的梳齿,两边还用贝壳贴了两朵小花。 石桂却不伸手去接,看着宋勉顾左右而言它,脸色发白,抿了嘴唇不敢问,宋勉反下了决心,拉过石桂的手,把梳子塞到她手里,握着没放开:“我回去问了,你爹跑船没回去,你娘你奶奶带着你弟弟找他去了。” 石桂一怔:“往哪儿找去?他托人带信了?”到了这一步还把事儿往好的地方去想,石头爹一辈子老实习惯了,跟人跑船,别个有余钱的都要带些私货,到了地方再卖,船老大睁只眼儿闭只眼儿,跑船的没油水,挣的都是辛苦钱,给他们留些地方就当是补贴补贴了。 偏偏石头爹不会,不能贪人家这点便宜,捏着钱也没地儿开销去,家里没了房子,非到一家子去找了,他必是已经在哪儿置了房子,这才会托人回来。 宋勉不忍心看她这个模样,沉默半晌只不开口,那些也不过是他的猜测,许是真的同人回来接人,把秋娘一家子接走了,等日子安顿下来,自然就能来接她的。 石桂跟着又问:“那是什么时节的事?” 宋勉只觉得嘴唇焦干,日头照得他眼睛都晃,一只手扶住了墙,把那墙粉都刮了下来,一时变成了结巴,吞吞吐吐:“三,三年前。” 不必宋勉说,石桂也知道家里没有石头爹,凭着秋娘一个人,在水灾里头是撑不过来的,县里发的粮食能吃几日?清田时村里也雇了壮劳力,一个人劳作,家里总能分到些粮食,日日就领这些粮回去煮粥,混个水饱,可秋娘俞婆子又要怎办。 第125节 石桂不说话,就这么盯着门前两颗枇杷树油绿的叶片,笑一笑道:“你渴了吧,我替你倒茶去。” 宋勉才要推辞,就看她走了进去,还没迈步子,人就摇摇晃晃的,宋勉一把上前扶住她,刘婆子去送糕,菱角在里头陪着叶文心,前院竟无人,他既不敢碰石桂,又不能放她倒下去,两只手圈住她,把她半个身子撑住了,扶她坐到台阶上去。 宋勉几次没有张开口,石桂伏身把头埋在膝盖里,走了三年了,若是真的,早就该来找她,若是假的,一家子还不知道流落到了哪里。 她一时撑不住,脑袋里乱烘烘的,心里分明想哭,却哭不出来,宋勉也不再碰她,搓着发热的指尖:“你,你有什么打算。” 说这句话时,头都不敢抬,石桂从胳膊里抬起头,侧脸儿怔怔看着他,似是根本就没听明白,轻声道:“打算?” 宋勉吸一口气,点了头道:“你,你爹娘不来,要怎么赎身?”石桂还在犹疑要不要把卖身契的事儿告诉他,就听见宋勉道:“我,我替你赎身罢。” 石桂整个人发懵,心里约摸明白宋勉的意思,又似全不明白,哪还会生出什么绮思来,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澄如水的看着他,却似把宋勉扔进了热锅里,看得他整个人都发烫:“你这样的人,不该一辈子当丫头。” 当丫头生死嫁娶全不由得自主,宋勉才刚没敢握紧了,这会儿却伸出手去,指尖都要碰着石桂的手了,想着自家此时还未能顶门立户,又把手缩了回去:“你,你肯不肯,等我一年?” 石桂怔怔出不了声,头抬起来,胳膊还搁在膝上,长发落在胸前,宋勉不待她答,先站起来往屋门外去:“我下回再来看你。” 一句话含混在喉咙里,吱吱唔唔吞不清楚,石桂回过神来走到门边向外看,那头宋勉已经一路跑到了尽头,只看见绿荫浓处一点影子了。 刘婆子回来的时候,石桂还站在门边,刘婆子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甚都没瞧见,拉一拉她的袖子:“姑娘可是叫日头晒懵了,赶紧往里头去,脸都晒红了。” 石桂抬手碰一脸,手也是冷的脸也是冷的,迈了步子回去,往屋里头床上一趴,身上半点力气也无,整个身子发软发凉,叶文心扔下剪子红纸,进屋来碰一碰她:“这是怎么了?” “我爹娘不知去向了。”石桂心里怎么也不肯认秋娘叫人骗了,说不准就是真事呢?只有不知去向这四个字,偏偏这四个字叶文心一听就明白过来,伸手替她拉过薄被,替她脱了鞋子,托起头来塞上枕头:“你睡罢,睡一觉就会好的。” 菱角在外头瞧见了,咋咋乎乎告诉刘婆子去:“我看见姑娘给石桂姐姐脱鞋!”刘婆子开了罐头偷蜜,把宋家送了来给叶文心吃的蜜偷偷舀一勺子用来渍酸枣子,捏一个尝了。 枣子没浸透,先甜后酸,忍不住皱了眉头,满不在意道:“啧,你管什么,主不主仆不仆的,还非得给那姑娘抬身价,凤凰还能跟麻雀睡一床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隔了辣么多年再看天龙 段誉怎么一点也不讨人喜欢了呢 虽然我以前就喜欢乔帮主,但是段誉也是萌萌的呀,怎么现在看一点萌点也没有了 今天不懒有二更,么么哒。 谢谢小天使的地雷票 ☆、第231章 自由 石桂闷头把自己缩在被子里,她早该想到的,三年之前别苑那头就没个消息,寄去的东西自来没有回音,要是石头爹真个顺利回去了,怎么会不来报信呢? 越是想脑仁越是疼,大暑天里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身子蜷缩起来,供着一条蚕蛹,挨墙靠着床 里,恨不得与世隔绝。 叶文心看她这样,拿了针线箩儿出去,替她把门关上:“你也留道缝透透气,我关了门,没人进来的。” 菱角端了蒸好的枣子糕进来,门口的小杌子上坐的是叶文心,手上捏着个绣花绷子,绷着一块透绣,拿黑线正在绣花。 菱角把糕送到叶文心跟前:“石桂姐姐可是病了?”倒在床上不动弹,还由着姑娘给她脱了鞋,不是病了又是什么。 叶文心笑一回:“她不舒坦,咱们别吵着她。”把花糕搁在矮桌上,吹凉了再吃,看菱角馋得很,点点花糕:“我这会儿不用,你要是想吃,拿刀切了,别烫了手。” 菱角脸上一红,刘婆子蒸的糕,在厨房就已经先吃着了,往她嘴里塞了一大块,差点儿烫了舌头,心里不好意思,摇一摇头:“我也喜欢吃凉的。” 她跟上糯米糕的面屑子还沾着,叶文心也不打趣她,还只低了头做针线,帕子比结子吃功夫,可这样轻纱的卖出去比结子翻一翻,原来不知柴米贵,既打算要自立门户的,总得尽力,她此时能尽的力,便只有这个。 石桂想的多些,告诉她甚个东西都有个时节,春桃夏竹秋菊冬梅,原来在家里时衣裳上绣的花色也是分着季节的,只想想她自个儿用过的帕子香袋荷包穗结,就知道颜色式样一季一换新,都寄卖到城里去了,也不必想着销路。 她手上绣着一朵银菊,一大朵占满了整块纱的大半边儿,菱角看得出神,托腮看着她下针,不错眼的盯着叶文心,长眉小口,眼睛跟星子似的,微微一笑的时候看得她眼睛都转不动了。 菱角说不出什么旁的话来,只知道宋姑娘是很好看的,比村子里头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生得好,她原来爱在庄子上头疯跑,宋姑娘来了,她就愿意呆在院子里头,看她们揉香丸子,摆糕点上的花样,还跟着学起了打结子。 她这么托腮看着,叶文心也冲她笑一笑,给她一块糖,菱角含在嘴里,伸头去看绣箩儿,里头还有一块薄纱,姑娘怎么不怎么下针,绣了两个多月了,才做了一半儿,黑麻麻的不知道是什么,再盯睛一看,便知道是字,同门口贴着的对联生得像。 咋了舌头:“姑娘这是绣的什么?”绣花绣叶也还罢了,这又是个甚,菱角年纪小,腿脚又勤快,挨得近了,还能闻见她嘴里吐出来的香甜气,她问了,叶文心便笑:“绣的经书。” 花样子都不必打,看着就能绣出来,菱角瞪大了眼儿:“姑娘真厉害。”她都不敢伸手去摸,眼巴巴的看着。 叶文心把绣花绷子放下,抖开薄纱,一个字一上字点给她看:“你石桂姐姐学了也没多少功夫,你要不要学?” 菱角瞪大了眼儿,庄户人家便是男孩儿也都不定能读书学字,年景好的时候还能送出去读两年书,年景不好便退了学回来干活,识上一年字,再往城里当学徒去,说亲的时候就比光只耕田的要抢手得多,可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一家的闺女识字的。 菱角缩缩脖子,摆了手:“我不成的,这歪歪道道的,我一个也看不明白。”打眼全是虫子似的字,要学会这个可不比学打结子学刺绣难得多了。 叶文心笑了:“怎么不成?一天学一个字,一年也就能看得懂书了。” 菱角搓了衣角,脚叠起来,红了脸盘儿:“我娘不许的。”说着低了头,替叶文心分起线来,连分线都是才刚学会,她们懂的这样多,到她身上不过是个野丫头,张口说要学识字,说出去吃人笑话。 叶文心看她一回,也不再说,反是菱角手上摆弄着丝线,时不时抬起头来打量她一眼,咬了唇儿,学了字也派不上甚个用场,难道还能跟姑娘似的画画写诗不成,纸笔这样贵,娘必要打她的。 这么一想无精打采,连糕也不吃了,溜到院外头去,寻了几个伙伴在山上疯跑了一圈,头一家的烟囱里冒起白烟,她这才下山来,带了十来只松菌,替刘婆子拉风箱烧火。 夜里石桂也没出来吃饭,端到小院里,叶文心替她挟了两筷子菜,推门进屋,石桂还好缩在被子里,人却已经睡过去了。 叶文心叹一口气,伸手摸到枕巾都是湿的,脸上还有未尽的泪意,把碗搁在床头,转身出去了,菱角送来泡透了的蜜浸酸枣,还道:“我娘说了,若是不好,她去请大夫来,要是风寒家里煎一煎姜汤,喝一碗下去发发汗。” 真个煎了一碗姜汤来,叶文心端进去,石桂还没醒,替她放到窗边晾一晾,夜里自家睡到小榻上,等她甚时候躺够了,就有力气起来了。 半夜里风吹得院中树木沙沙作响,一起风叶文心就醒了,屋里窗还开着,吹进来一片凉意,她紧一紧衣裳起来关窗,隔着窗户看见石桂坐在石阶上,双手抱着膝盖,仰头看着天,一动都不动。 叶文心取了一件披帛,走到石桂身边,替她搭在肩上,个中滋味非自身体悟不得言明其中万一,她便干脆不再说话,反把石桂搂在怀里。 叶文心生得纤弱,虽比石桂年纪大,看着却比她还要面嫩些,伸了手揽住石桂,拍了她的背,夏日里多萤火,小院的草丛里也有,星星点点的,到夜深的时候看着更甚,好像星子落了下来,一明一暗,绕着她们俩打转。 夏夜里星星跟萤火一样多,密密麻麻满天都是,乡间白日里晒,到了夜里风一吹,立时就清凉下来,叶文心替她紧一紧披帛,石桂忽的开了口:“我不信人就能这么没了,我娘看着弱,骨子里却是最要强不过的。”若不然也撑不起这么个家。 石桂不肯死心,叶文心也不说丧气话,笑一笑道:“正是这样。”人活一口气,这口气散了,同行尸走肉也没甚个分别,她攥着石桂的手:“你把日子过好了,总有相逢的那一天。” 已经落到这境地了,还能更艰难不成,两个头碰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床上去的,迷迷糊糊靠在一处睡了,第二日天光大亮也还没起,菱角进了院子,把头伸进屋来,轻轻叫了一声叶文心:“姑娘。” 叶文心这才睁了眼儿,看见菱角打了水捧着巾子立在床边,吞吞吐吐好一会儿才道:“我想学字。” 石桂醒过来先听见这一句,捂了头怎么也坐不起来,喉咙口似吞了沙了,昨儿吹了一夜冷风,叶文心没病,她先病了。 叶文心还没答应,就看见石桂捂了头,菱角一看姜茶还在“哎呀”一声:“可是昨儿的茶没吃,这可不好,发出来了,暑天里发热最要紧的。” 既不能焐又不能凉,赶紧搁下盆儿让刘婆子再煎了茶汤来,叶文心胡乱穿衣梳头,石桂还想挪到榻上去,她怎么也不肯,按了她道:“你好好歇着,等病好了,再想旁的。” 她此时也想不到别的,昨天脑子里装满了事,这会儿才想起宋勉说要替她赎身,不及细想,便又抛到脑后去,喝了姜汤裹着被子发汗,听见叶文心在院子里头教菱角念诗。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一句句钻进耳朵里,石桂身上跟着脑门一起烫,虚得出了一身汗,脑子偏偏清明起来,她此时还走不得,不仅不能走,还就得在金陵呆着,纵赎了身也得留在金陵,她不知秋娘石头在何处,他们总是知道她的,要是找了来,她也能得着信。 鼻子不通,张着嘴呼气,没一会儿就口干舌燥,石桂撑起来喝了一大杯茶,复又缩回去出汗,身上汗津津的,想到宋勉,心里吃不准他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 宋勉的性子,若不是那份心思,怎么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可石桂却觉得迷迷蒙蒙的,这会儿心浸在黄连汁里,连甜是什么都觉不出来,宋勉便是再说比这甜百来倍的话,她此时此刻也笑不出来。 身上发烫,总觉着不能够,石桂实是不打算成亲的,秋娘石头算得恩爱了,顶头有个俞婆子过的又是什么日子?何况自家能撑起来,就不必去靠男人。 她原来还曾想过去穗州,那地儿不婚的女子有许多,连时人小记都写了,引为奇景,不止穗州一地如此,接着穗州沿海的州府渐渐都有女学馆,女子聚集一处,相互扶持着讨生活,上街的守店的织丝的养蚕的,便没甚个女人家不能干的营生,到了那地儿总比此间要自由得多。 石桂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拉过被子到头顶,宋勉若是再提起,她也要问个明白,他既有替她赎身的想头,且先不提她自己愿不愿意,单只问他一句,赎了身之后呢? 作者有话要说:  怀总今日微博有抽奖 抽一只少女心满满的唇膏 去微博答题吧,问题是怀总最爱的自己写的哪个男性角色~~~ 大家晚上吃了啥 我吃了甜瓜和牛奶麦片 好想吃榴梿批萨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32章 送嫁 天气稍凉些了,宋荫堂才又来了第二回,带了满满一车东西,画画的各色颜料炭条小盂,还给叶文心带了棋盘黑白子来,摆在临窗的罗汉床上:“一时没寻着好琴,先用我的这一把,等寻摸着好的了,再给你带来。” 除了琴棋,车上还塞了两盆白玉团旧朝衣的菊花盆景:“我看你这院子里头也没甚个景色可看的,给你带来两盆子花,且将就看看,这一向预备着二妹妹的婚事,一时腾不出手来。” 余容除了服就预备着要出嫁了,她要远嫁燕京,沈大人在燕京官声不错,过了三年竟又收了半级,写了信来催婚事,偏偏叶氏又病着,余容怕羞,泽芝面嫩,这事儿就交到了宋荫堂的手里。 叶文心早早想着了,度着就这些日子要出门子的,她虽不能到贺,总要送些东西,此时身无长物,一饮一食俱是宋家给的,便跟石桂两个打了老大一对儿双鱼结,只鱼眼睛上还差两颗珠子。 两个人在妆奁里翻了一圈,都没找出合适的来,倒是有一对儿白珠钗,可旁的还罢了,鱼眼睛用白珠子,看着就不吉利,哪里是用来贺新婚之喜的。 那结子拿出来给宋荫堂看了,他拿在手里便笑:“这个倒好,二妹妹必然喜欢的,我拿了去配两颗黑的,再添个礼盒,面上就说是我送的。” “我们原来也一道吃酒吃茶的,如今她要嫁了,竟不能到贺,总有些可惜。”叶文心在宋家是个不能提起来的人物,都说已经送得远远的,除了上头几个,也就只有宋荫堂知道了,叶文心也知道宋家收留她已经是冒着险,便不再多说:“多谢表哥了。” 宋荫堂既要远行,便问他何时出发,心里算着,怕要到年前才能回来,总要等送了余容过去,再把亲事办了才能回来,里头没几个月功夫,也是办不成的。 “加加减减总得有四个月,这段日子不能来看你,等我回来,给你带燕京的玩意儿。”面上虽带着笑,心里却忧虑起母亲的病症来,一日不比一日,原来煎的药,总还能喝下去,这些日子连药也喝不进,败坏了胃口更吃不下东西,只能吃些粥汤。 叶文心看他眉间有忧色,犹豫着问起叶氏的病来:“姑姑身上可好些了,我心里一直惦念着,偏又不能去看她。” 宋荫堂微微敛住了笑意,叶氏身上不好,几年里早已经把身子拖坏了,病症反复发作,好的时候行动如常,心痹症一犯,连口热汤也喝不进去,当面却不告诉叶文心,怕她担心太过:“吃着药便好受些,到冬日里就得好上些。” 分明操心的事都完了,她的病症却没能好些,也不单是为着叶家,这病痛都有二十年了,在她心上扎了根,要好只怕不能够,就盼着能心中开阔些,少添些痛楚。 叶文心听着便叹一口气:“若是能去,必要给姑姑侍疾的,三表妹也是个妥当的,你去了也不必太过忧心。” 宋荫堂将要远行,干脆便留下来一同用饭,两个临窗对坐,下起棋起来,石桂带着菱角把花摆到窗台下,赶车的就是高甲,石桂收了寿礼,给淡竹葡萄几个一人打了一个结绳,再加一块绣花帕子。 石桂把东西给了高甲:“这是给我院中姐妹的,烦请高家大哥替我带去。” 高甲点头应下,还想跟她说几句话,她却已经张罗着倒茶拿果碟儿,只得坐在外间,眼睛不时往院子里头瞥,看石桂一个人忙进忙出。 院子里头还传出琴音来,流水一样淌过去,响了一回又断了声,高甲看见石桂手里捧着洗衣盆,听见琴音站定了步子回头去看,等琴声停了,这才抿了嘴角往外去,挽起井绳打水浸衣裳。 他放下杯子跑出去,也不说话,只把袖子一挽,翻起井轨来,力气总是比石桂大得多,打上两桶水又问她:“够不够用了?” 石桂谢过他,倒同他攀谈起来,想问一问葡萄几个过得如何,这些日子也只有她们几个传信过来,高甲看着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张嘴。 郑婆子在家里气得仰倒,又看锦荔那得意的模样,对着高升家的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眼,只当她们是把石桂挤了,就跟上回去幽篁里一样,空出位置来,好把锦荔提上去。 心里愤恨,也说了许多闲言碎语出去,让葡萄求一求大少爷,好让石桂能赶紧调回来,心里认定这是再没有的事,真个有钱问她要,哪里这样一分几厘的给。 郑婆子气得在家跌足,碰见高甲还嘀咕过几回,真个对着高升家的她不敢开口,却知道高甲的脾气,就住在夹道里那许多年了,谁还不知道谁,就差当面啐几口,跟她的老姐妹却哭自己苦命的干女儿。 葡萄还真个动了心思去求大少爷,宋荫堂自来是个好脾气,求他必应,只要大面上不错,是非有个论断,在他跟前都能便宜行事,没成想这回却碰了钉子。 第126节 葡萄苦求一番,把叶文心都抬了出来,说石桂跟着她识文断字,心里最有道理的,再不会办这样的事,必是受了冤屈,求他给作主。 宋荫堂这回却是一句话就给回绝了,房里的丫头还讥笑起好葡萄来,葡萄闷在屋里哭了半日,只当石桂这辈子就在庄头上了。 她替自己跳出远翠阁就是一桩大恩德,只看看钱姨娘如今的景况,葡萄心里就没来由的害怕,她是知道事的,三少爷快开蒙,钱姨娘没去找太太,反来找了大少爷,这个兄弟到底是血脉,大少爷看他病病歪歪可怜的紧,到了五岁上还没读书,心头一软,便答应了要教他识字。 葡萄原来还有个石桂能说的,走动得越来越多,葡萄先还没想到这些,宋慎堂都已经五岁多了,若不是生的时节不好,也是家里的三少爷,纵要读书那也是该的。 可钱姨娘却求了大少爷,说学里的子弟哪有一字不识便进学的睁眼瞎子,求大少爷略教上两个字,不叫他进了学吃师傅的打骂。 她来一回便罢了,第二回第三回还来,守在院前,等着接儿子回去,葡萄这才觉出不对来,都过了这许多年了,难道她还不死心? 葡萄无人可说,闷在心里正不知如何是好,宋荫堂待她们这些丫头很好,虽底下也有些明争暗斗的意思在,可谁都知道大少爷的心思不在她们这些丫头身上,便也无处可争,钱姨娘往门前一立,大丫头玉兰先就坐不住了,把这事儿告诉了春燕。 宋慎堂五岁没开蒙,一个是身子弱,一年要吃半年的药,风一吹便要病一病,生的时候就艰难,生下他来也一直不曾养好。 叶氏病着他病着,面子上的嫡母庶子,一年也只年节那几天抱出来,还怕他受不住烟火气再病,开蒙的事,叶氏提过一回,钱姨娘自家抱了儿子怕他受不住,还想等把身子养壮实些再上学去,哪知道后来宋家叶家有这许多烦心事。 叶氏记不起来,春燕有意不提,钱姨娘抱着孩子找上宋荫堂,宋荫堂也惭愧自己没想起这个弟弟来,跟宋敬堂这些年里还时有书信,一个在金陵一个在甜水,兄弟两个竟比隔院住着要亲近许多。 因着这个,对小弟弟倒生出些愧疚之心,哪知道没念上两回,宋慎堂又病了,课程暂时歇下,叶氏也吩咐他去给余容送嫁,他是大房的长兄,自然该他去。葡萄松一口气,心里想到石桂说的太太心里头都有数,这下越发相信了。 合了手直念佛,才刚消停了两日,钱姨娘身边的丫头松香便来找葡萄,说要托了她给大少爷送些东西,就当是谢礼了。 葡萄哪敢收,松香同她不熟识,只知道她原来是钱姨娘院里的,这才来找她,可葡萄光听她的名字就想松节来,缩了手就差要跑,这一脑门子的事,若是石桂在,总能替她出出主意。 高甲说不出里头人如何,只二姑娘要出嫁,石桂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旁的来,捧了盆儿搓衣裳,那头刘婆子升灶做饭,因着宋荫堂来了,特意做些乡间小菜,炒的蒸的炸的都有,满院子的喊菱角,菱角一早上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气的她跌了脚:“生个属猫的不成。” 石桂甩甩手去帮忙,高甲的眼睛就跟着她进去,心里头又懊恼起来,怎么就没能跟她多说几句话,听见里头刘婆子跟石桂你一言我一语的,支着耳朵垂了头,回去还得找石菊,把包袱给她。 石桂在厨房里挽了袖子炒菜,既是宋荫堂来了,刘婆子便想做个荤,石桂赶紧拦了她:“妈妈歇歇罢,大少爷的规矩我知道,必得一桌子素才能下筷子的。” “这是什么道理。”刘婆子心里宋荫堂要比叶文心金贵得多了,石桂笑一声:“他同好姑娘是兄妹,怎么也该全了礼数,妈妈要真个送上肉菜去,那是什么?” 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刘婆子啧一声,提着刀还没把鱼头剁下来,放了它一条生路,往水缸里头一扔,又去田间摘新鲜的菜,嘴里还咕咕着要把菱角揪回来。 不必她揪,菱角蹦蹦跳跳的回来了,看见石桂炒菜赶紧过来帮忙,手上抓了一把野花,兴兴头头的告诉石桂:“山那头来了一队兵。” 作者有话要说:  不行我不休息半年了 我还得找工作去 就光今天上午,就是一堆的八卦砸过来,表哥又去跟外婆借钱啦,姑姑家的女儿不肯结婚非要单身于是家里又打了起来,堂妹家的前婆婆跟后婆婆又起争执,这都是什么鬼…… 光是听听我都觉得自己简直岁月静好(此处是哭脸)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33章 偷瓜 石桂听见当兵的心头一紧,叶文心的身份见不得光,虽知道有宋家护着,到底身份未明,听见兵丁军士先捏了一把汗,跟着才缓过气来,哪有为着拿一个逃犯就派出一队兵来的,抖了锅铲放盐,随口问上一句:“是来作什么的?” 菱角摇摇头,快手替她往灶眼里添柴:“我也不知,就看见许多人进进出出,还有烧火作饭的,急着回来,怕姆妈骂我呢。”她是拎着篮子出去挑菊花脑的,野菜没挑多久,在山上跟伙伴追着玩闹,又看见山那头来了人,这儿有个大营,这些年空了一半,没成想今儿又进人了。 石桂听见是驻军更不担心了,看看篮子里头没几根野菜,点一点菱角的鼻子:“这可不好,你娘等会子要骂你了。” 菱角却眯了眼睛笑起来,把那几根菜洗干净切了,又央着石桂把豆干切成碎丁子,拌在一处点上香油,盛在碗里也不多,却尽够吃了,石桂还教她拿个小圆碗填满了再倒扣出来,还能当个看菜,菱角捧了碗笑:“这下我娘可没法骂我了。” 她是从后门溜进来的,刘婆子回来的时候看见已经做了两三个菜了,也没法骂她,只瞪她一眼:“见天就知道疯跑,脚都跑大了,往后怎么嫁人!” 这会早就不兴裹脚了,□□的时候就把这规矩废了,皇后长公主还跟着打过仗领过兵,全是小脚怎么跑得动,先时还不曾下严令,后来见民风难改,还有爱好此道的,自诩为雅士,写了《品莲谱》,把裹的小脚比作莲瓣,在掌中赏玩,还分作九品,给这些小脚按名头。 不行重刑禁不得,干脆捉起来杀了头,这风气才煞住了,此时说的大脚不好嫁,是大脚姑娘显着不文静,这才难嫁。 菱角冲她翻眼睛,刘婆子摘菜这点功夫就把后山那一批兵丁的来头给打听清楚了,家家都这时候做饭,田里摘一回菜,七句八句一说,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说是从外地调回来的官儿,咱们这头的佃户又能开集了。”天下太平,圣人重武,风调雨顺却没几年,一时旱一时涝,处处都要钱,收上去的钱在军费上就有一大笔的开销,开国的□□皇帝起就有屯田养兵的祖制,人一多便能开集,虽是军户,平素除了练兵,同普通农户也没甚个分别。 刘婆子已经想着生财,手上忙着嘴巴也没停,一时说军户人家不必缴田税,一时又说得亏得天菩萨保佑不打仗,打仗的时候一甲一里都得遭殃。 石桂倒听住了,她还记得明月那会儿跟着那位吴千户大人去了燕京,那会儿就怕他真成了军户,落了籍可就再不能出脱了,也不知道那个贼精的小子长得什么模样了,石桂还欠了他二十两银子呢。 正支着耳朵正听着,院子里头又响起两声琴音,刘婆子一咂嘴儿:“姑娘真个是神仙人物,才会这许多东西。” 刘婆子一面说一面又去拌豆腐,做了两碟子,拌了虾油的是给宋荫堂的,灶上摆了七八盘菜,问起石桂来:“可要给少爷姑娘端到房里去?” 石桂取了个托盘来:“我来罢,里头也不用人,你们在外间吃罢,我进去侍候着就是。”菱角取了酒盅酒杯,开了一坛子桂花素酒,说是素酒水,实则就是往桂花水里添些蜜,当成酒来喝,吃上一坛子也不会醉人。 石桂端了菜进去,宋荫堂坐着稳稳不动,叶文心却已经习惯帮忙了,伸手就来端菜,还先抹过桌子,取了碗垫来垫在汤碗底下,宋荫堂看着皱眉,这屋子连个帘儿都无,到底浅了些,一眼看到底,床上摆了绣活结绳,篮子里头还搁着许多打好的,宋荫堂先就猜测着是不是叶文心跟着一道做活计,此时一看果然如此。 石桂退出去,叶文心对着宋荫堂做了个请字,一桌上的菜摆在她眼前的,都从碗沿开始挟,空出一半来,宋荫堂同她一道吃过饭,原来过年过节都聚在一处,原来哪一样不是丫头从碗里挑了最好的给她,这会儿连吃菜都这样小心翼翼。 宋荫堂只当闲谈:“你在这儿可住得习惯?屋子是浅了些,只这儿离田庄远些,没那许多人能嚼舌头,若是住不习惯,我再看看哪儿还有合适的。” 叶文心摇摇头,咽了口豆腐:“再没有不好的,不必麻烦了。” “再不能提麻烦这两个字,照顾你是应当的,不为着母亲,难道凭我就不能照看你了?”宋荫堂搁下筷子:“若是丫头有欺负你的,你也只管告诉我,我替你打发了她。” 叶文心一抬眼儿便看见宋荫堂的目光落在绣箩上,知道他说这话是为甚,干脆道:“我是求着她学的,不独学了铺床叠被,我还想学洗衣做饭,等学了洗衣做饭,我还要学怎么种菜浇园,难道一辈子就靠着姑姑,不能自己活了?” 宋荫堂一时怔住,反答不上来,叶文心替他挟了一筷子菜:“表哥不必忧心我,若是实办不出来,这儿呆着也很安稳。” 宋荫堂反吃不下了,他在叶氏跟前反复答应了会照顾叶文心,叶文心却根本没想着要靠他,想跟她说护得住,又没这个能为开口,太子病重,太子妃肚里这个还不知道是男是女,朝上一日不安宁,老太爷又被圣人压着不能致仕,倒让他生出些退意来。 宋荫堂原来便不爱这些,他既好老庄,爱的便是逍遥,科举是为着老太爷这些年的心血,当官又是为着叶氏体面,要替她挣一个诰命,想了一圈竟没替自己活过。 两个谈诗谈文谈琴谈棋,还从没说起过这些话,叶文心比原来还更纤弱些,生了病又关了一年多,身子还没养回来,可精神却大不相同,头一回来的时候她譬如秋风落叶,缩在枝头瑟瑟发抖,这回看她脸盘还是尖的,两颊却有了红晕。 宋荫堂缓缓吁出一口气来,执起酒壶给叶文心添了满杯:“为了这一句,当浮一大白。”先干为敬,一杯喝完了又倒一杯,甜水入喉却有几分辣意。 叶文心以袖掩杯,一口饮尽了搁下杯子道:“原来我说表哥不再想着老庄就是对姑姑尽孝,如今才知道是自己错了,姑姑心里,只要表哥高兴了,她自然也就高兴了。” 宋荫堂良久不语,冲她微微一笑,可他实不知道叶氏到底高兴不高兴,科举榜上有名她也没多笑一笑,后来当了官,也没见她多笑一笑,母亲太吝啬了,叫他根本就摸不清楚她是喜还是忧。 两人一时无话,宋荫堂草草用了饭,心里还想着叶文心那一句为着自己活,知道她是尽过事,这才说这样的话,同告辞的时候在门边叫住了石桂,给了石桂一个荷包袋,里头俱是他带出来的碎银子:“我还会让高甲再送些来,别让她受委屈了。” 叶文心不是没钱,叶氏给的,宋家给的,可她要的是自己能赚钱,石桂收了荷包谢过宋荫堂,一路把他送到门边去,咬咬唇问道:“有句倒想替姑娘问一回,她自家不好开口,总不能没个身份就这么住着。” 不论她嫁或不嫁,没有身份都没法子出门去,难道就在这小院里头住一辈子不成?要往穗州去,就得有路引名牒,可不是走到码头就能上船,到了城门就能远行的。 宋勉皱一皱眉:“家里正在办,你让她安安心,年里总能办出来的。”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没底,家里想先替他定下亲事来。 上回偷偷过来被宋老太太知道了,叫他过去问了几回,告诉他纵是叶文心脱了籍,也再不能娶她进门,不求着他找个高门大户的人家,怎么也得身家清白。 这是家里的意思,宋荫堂却不想草草定下亲事,要过一辈子,总不能像父亲母亲一样,两个这辈子只怕加起来都没说过多少句话。 想着就叹息一回,也不知道要怎么打消祖母的念头才好,他转身出去,眉间紧锁,坐到车上把叶文心打的结子拿出来,拿在手里看一回,对这个表妹喜欢是喜欢,要说生死相许,那再没有,情浅缘浅,远没到那份上,可除了她,也再没有心里喜欢的姑娘的了。 石桂送走了宋荫堂,再回屋的时候叶文心已经替她盛了饭,指一指桌上的菜:“这一边是没动过的。”分着边吃,就是为着给石桂留菜,怕她吃不饱。 石桂咬着筷子笑,拿豆腐皮蛋拌饭吃,扒拉了一大碗,这才道:“山那头来了军户,刘妈妈说那头许多活计都要人做,我打听了一回,却没咱们能干的。” 大营里头也有伙夫,做饭用不上,一营里百来人,种了三顷田,收出来的东西自给自足,余下的还能卖钱,再没这样无本的买卖。 手上宽裕了,洗衣补衣做冬衣冬鞋的活计便肯花几钱让人代劳,做得了再送进去,按件计价,眼看着就要换夹衫,再过些日子就得换冬衣,农忙之后有的是功夫,一庄头的妇人都有个赚钱的新门路了。 石桂说的不能做,是叶文心不便做,她却没什么顾忌,哪知道叶文心咬咬唇:“你能干的我就能干,就是做衣裳罢了,有什么难的。” 石桂把她看的脸上发红,叶文心抿抿唇儿,扭过身去不理会她,结子帕子都做了,还差鞋子衣裳不成,伸手看看自己的指尖,青葱也似的一双手,指尖都磨出茧子了,可她却笑,想起颜大家写过的,指尖成新茧,田头绽新芽。 叶文心倚着门看石桂菱角在门前种了茬菜瓜,这个夏日里最解渴,味淡水足,晒干了还能当拌菜,种下去没一会儿就生枝冒叶出芽开花,结的瓜一波接一波,到了晚间摘两个来,对着月亮啃瓜也能作一首瓜田赋。 “再有两日就能摘了,咱们种得晚了,别人家的都收了,明岁该早些种才是。”可没等到瓜全熟,一夜之间全没了,光杆光叶,全被人撸个干净,菱角拿着箩儿要哭,刘婆子挨家去找,哪一户都没说透,一茬地十来个瓜,又不能真个闹翻了去,气的直拍大腿,便是村里头的孩子偷瓜吃,也没有把杆子都拔走的。 石桂看菱角看着遭殃的瓜田叹气,就看见小道那头有个人一只手拎了篓一只手牵了个孩子,一路往宋家来,叶文心赶紧避到门内去,那人直直走到瓜田前,问那孩子道:“瓜可是在这儿拿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 有点晚的二更 我的老毛病就是写着写着心软了 不过我打算这次不要软太久 按着大纲来吧 怀总最喜欢的男性角色是大白啊 好少人猜出来,伤心~~~~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34章 相逢 问话的是个年青男子,生得又高又壮,边上领着的孩子却又细又瘦,两人身上都穿着兵丁服色,一个衣裳显得短了些,绑腿儿只能缠一半,一个衣裳太长,鞋子踢踢踏踏拖着地,脸蛋脏乎乎的,犟着头不肯认,连看都不看地头一眼。 年青男子看他一眼,知道这就是认帐了,冲着刘婆子笑一声,指指瓜田:“对不住,瓜钱多少我赔给妈妈罢。” 两个都背光站着,看不出面目,刘婆子鼻子里头哼哼出一声来:“还有带着儿子当兵的。”她声儿轻轻的,不敢同这军士相争,总归人家要赔钱了,却不防那人耳朵很灵,一字不差全听了去,笑一声:“这不是我儿子,我可没成亲呢。” 两个人绕过来,瓜藤瓜苗全在篓里,刘婆子看着就抽气,里头还有些瓜没长成,白糟蹋了东西,两个人都蹲着,孩子就挨在男子身边,看他把瓜一个个拿出来点过,按着一个五文的价给刘婆子钱。 这瓜卖得贱,哪家地头上都会种一茬,好生好长,不必侍弄自己就长起来了,一个五文还卖得贵了些,刘婆子喜的合不拢嘴儿,连声问着:“可还要不要了?若是还要,我送过山去。” 一篓儿二十个瓜,竟卖了一百文钱,刘婆子大方一回,那小的没长成的就不算,还让菱角进屋去,拿了水瓯儿出来给这两个倒碗水喝。 三两句话就熟识起来,知道要在这儿呆几年,刘婆子拿眼儿打量他,嘴边的笑意就越发掩不住了,倒问他有没有说亲,又想着自家这头可还有没说亲的闺女。 菱角往厨房去提水,在门边碰上石桂,她先一步已经去拿,看他们翻了山过来就为着几个瓜,又看那孩子瘦巴巴的,看着不过六七岁,缩手缩脚的跟在后头,低头只盯着脚面,看着很有几分可怜,便给他倒一碗水喝。 石桂提了水壶出来,那孩子还垂了头,眼睛盯着瓜,都已经给了钱,却还不敢伸手去拿,石桂弯腰拿一个递给他,他背了手退后两步不肯接,眼睛却时不时瞥上一眼水瓜,咽了一口唾沫。 那男子轻笑一声,推他一把:“吃罢。” 孩子这才接过去,小兽扑食似的咬起来,那瓜还没洗过,他也不在意,把泥巴往身上蹭一蹭,也不管干净不干净,两口下去半个瓜就没了,吃得襟上都是汁水。 男子“哎哎”两声:“你这个吃法,我可不给你洗衣服。”皱了眉头看着他,那小孩儿一句话都不曾说,这会儿却从半个瓜里抬起脸来,冲他笑了一回。 石桂一怔,总觉得这个孩子熟悉得很,伸手想要碰碰他,他已经看了过来,身子一闪缩到男人身后去了,只听见“咔呲咔呲”的吃瓜声,就是不肯探出头来。 男人伸手揉揉他的头,对着石桂赔不是,才刚不曾看见,这会儿一抬眼,眼睛便落在石桂身上,盯着她看个不住,石桂有些恼意,却发作不得,眉头一蹙瞪他一眼,那人眼睛一亮,竟笑起来,咧了嘴儿盯住她:“石桂。” 石桂还不曾说话,刘婆子已经啧起舌头来,拿眼儿不住打量她,菱角翻翻眼儿,一把拉了刘婆子:“娘你灶上还蒸着饭呢。” 刘婆子被她拉的一个踉跄,拍了她一下:“你这个丫头作甚。”话还不曾说完就被菱角推进门去,把门打开着,不叫刘婆子在后头碎嘴偷听。 母女两个在屋里吱吱喳喳的吵嘴,石桂却冲着男人笑起来:“怎么是你!你甚时候回来的?真个当了军户?” 明月已经大不一样了,他走的时候就比石桂高了些,这会儿石桂更得抬头看他,原来的还有些稚气模样,如今骨架子都长开了,生得有棱有角,再不是原来那个赖皮小子。 第127节 石桂许久没有这样开怀过,想伸手拉拉他的,又不好意思伸手,只看着他笑个不住,又有一肚皮的话要问,问他在燕京如何,怎么会回金陵来的,如今过得怎么样,话到了嘴边却只有一句:“你等着,我进去拿吃的给你。” “我早就不叫明月啦。”他跟在后头急急一声,眼看着石桂转身进去,冲那个孩子伸伸手:“过来。”那孩子赶紧张开手,知道这是他高兴了,果然把他拎起来揉头揉脸,嘿嘿笑了起来。 他还想着等安定下来就去宋家找她的,没成想竟能在这地方碰见,心里想一回孙师兄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把那孩子抱着满怀,也不管他脏不脏,两个就挨墙根坐着,大的支着腿,小的有样学样,也跟着支起腿。 石桂却开了门引他们进去:“我问我主家了,这儿寻常没人来,你们进来往屋里吃去罢。”引得他们往屋子里去,快手快脚炒了菜出来,刘婆子围着她打听,石桂只是笑:“这是我家乡人,早些年遭了灾,我出来当丫头,他作道士,没成想在这儿竟又遇上了。” 刘婆子咂咂嘴儿,眼见得明月生得俊,竟拿了一段腊肉出来:“这是过年的时候腌的,拿这个炒菜吃罢。” 石桂接过来笑一回,自家摸出钱来,不给刘婆子给了菱角:“烦你去庄头上问问,收只鸡来,请人替我杀了拔放血。” 菱角飞似的跑出了门,刘婆子还来不及吩咐她,人影儿都没了,她再看看石桂,倒没想到竟是这么个有钱的,不姑娘半个家,少爷还塞钱呢,平日里省得这样儿,竟是装穷。 有鸡有鱼再炒上两个素,端上桌去也很像样了,整只鸡炖得酥烂,里头还下了面条,东西一端出来,香得整个屋子都能闻得见,那孩子还脏兮兮的,一双眼睛却亮,眼巴巴看着盆儿,石桂给了他一整只鸡腿。 跟着是明月的,问他道:“这个……是谁?”总归不是兄弟,明月的娘再嫁便不知道音讯,又不可能是他的儿子,军卫所里难不成还收这么小的兵。 两个人把一锅面分了,一人分了半只鸡,那孩子就拿在手里头啃,啃得一手是油花,明月人长大了吃相没改,笑起来也还是那个模样,冲着石桂挤挤眼儿:“总归不是我儿子。” 楚地大水,流民许多灾民许多被拐出来卖的也有许多,这个孩子就是从人贩子手里救出来的,别人倒还能说上几句家乡在何处,偏他说不出来,翻来翻去只有一句话,他是出来找爹的。 问他家里还有谁,半日才答还有娘在,听的人便一声叹,这一船都是孩子,还往哪里找他娘去,他的口音明月一听就说是自个儿的同乡,还被人笑了一回。 明月在金陵就是一口金陵本地话,到了燕京没多少日子,又说起燕京话来,学了半年多,跟当地人再没甚个分别,这会儿说有家乡口音都笑起来。 石桂心头一跳,拿眼去看这个孩子,她走的时候喜子三岁多快四岁,隔了这些年快要十岁了,怎么也不该这么瘦小,却还是吸一口气问明月道:“那他,叫什么名字?” 哪个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那一船孩子都由着官府接收了,只有他,嘴巴死紧,撬不出一句话来,明月可怜他,想着自家也是出来找爹的,他还遭了灾,他娘原来就算待他好,也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给他吃喝,跟他说话,他就跟条尾巴似的怎么也甩不掉了。 等送到官府去的时候,他抱着明月的腿怎么也不肯走,不哭不说话,可就是死活不撒手,吴千户见了便道:“罢了,让他跟着,总是你家乡人,说不准还能替他找一找爹娘。” 各州府失落的小儿这许多,哪还能找得到,都是送到济民所去,有记得家乡的长大了自己去找,记不得的这辈子也就回不去了。 反正也少他这一口吃的,他跟着明月,营里的人都叫他小尾巴,又说是明月的儿子,他们操练,他也跟着一道练,晒了一身黑皮,丁点儿大的也能站一早上,吴千户给他起了名字,明月那会他随口起了个,就叫千里,轮到这个小尾巴,还是随口起一个,叫他水生,反正是从船上救出来的。 明月放下面碗,一口面条吸溜进去,喉咙跟开了个洞似的,嚼也不嚼咽了下去,问道:“怎么?他是你弟弟?” 石桂不能确定,隔了五年快六年了,她脑子里的秋娘石头喜子,都还是原来的模样,喜子才丁点儿大,因着蝗灾没吃喝,瘦的跟豆芽菜一样,从小就乖巧的很,知道石桂带他不容易,从不哭闹的,细细软软的叫姐姐,那阵悲意她原来就是强忍住的,这会儿哪里还忍得住,眼圈一红竟淌下泪来。 看她哭了,那孩子越发不敢过来,明月摸了半天身上没有干净的绢子能给她擦一擦,想去拍的她的肩吧,原来也还罢了,这会儿怎么也不敢上手,挠挠头,坐下来一拍腿儿:“过来,我给你擦脸。” 水生乖乖趿着鞋子过来了,湿帕子一上脸,擦了脸擦了脖子,兰溪村的人都生得白,水生晒成了个黑皮,石桂伸手要抓他的手,他往明月怀里一缩,瞪了眼儿不识得她。 明月无法,原来谁也没仔细问过他,这会儿只得好声好气的问:“你娘叫什么?你可有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被你们识破了 心情不美丽 吴千户并没有什么文艺细胞,所以就是这么个名字啦,哈哈哈哈 谢谢营养液谢谢地雷票,么么哒 读者“洛紫凡”,灌溉营养液+1 ☆、第235章 姐姐 明月一问,石桂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不错眼的盯着水生,洗干净后这个孩子也生得眉清目秀,只脸上身上黑的跟炭一样,人又瘦又小,石桂努力从他身上找出一点喜子的影子来,伸手想要摸摸她,那孩子却忽然生气,眼睛恶狠狠的瞪住石桂。 明月一巴掌拍了他的头,很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一声,一面揉了他的脑袋一面跟石桂解释道:“营里人把他惯坏了。”摸摸脑袋又捏捏他的耳朵,水生半点也不躲,由着他捏了,还低头去啃鸡架子。 水生不似明月,明月打小就在道观里讨生活,嘴甜脚勤快,师傅师兄才能多看你一眼。水生跟着他的时候大概看着只有丁点大,问他又说不明白,拐出来都不知道多少日子,船上有的是灾民有的是良民,分饼子吃的时候,他先不敢争,分到手里啃得满嘴都是饼屑,一看就知道是逃灾出来的。 营里都是汉子,哪个也不会同个小鬼争食,他却依旧还是顿顿吃不饱的模样,明月把自家那份给了他,旁的时候他这样也还罢了,对着石桂,明月便拍他一下:“给你吃鸡,你还瞪人?” 水生立时软下去,也不梗着脖子了,手上还抓着鸡,把头摇的跟博浪鼓似的,一字一顿时:“没有姐姐!” 他都说了没姐姐,石桂本也觉着他像喜子的地方并不多,看他一回,眼睛里含了泪,转过脸去,这一个是运道好的,也不知道秋娘喜子往哪儿去了。 明月急得直挠脸,长了个子性子却没变,搓了手又想安慰她,又说不出口,走的地方多了,看的多听的多,有些事不必问明白就知道如何,楚地大水,连燕京都听说了,睿王还调了粮草送过去接济,也依旧还是有许多买卖人口的。 楚地多美人,燕京城的胡同里那一阵儿便说有楚地来的新鲜货,这些个兵丁一旬也有两天假,明月跟着的几位哥哥,就少有没往里头踏足的,他到了半生不熟的年纪,打量他的人也多起来,原来跟着去行院都是吃些细点心在外头等着,年纪大了反不敢进门。 石桂提着的心没落地,又跟着揪起来,轻轻叹息一声,强笑道:“你们吃罢,还要不要添点面。”拐卖出来的那许多,怎么会这样巧就是她弟弟,出去打了一盆水来,好给他们洗脸擦手用。 小孩儿才刚瞪了她,可她也不恼,给他添面还给他擦手擦脸,他自家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垂了头鼓着嘴儿不言语,明月好容易又见着石桂,还想着要好好说说话的,叫水生一茬,实在张不开嘴了。 两个都有许多话不曾说,一时半刻也说不完,明月拖着小尾巴,也没法子絮叨那些,觉着有些丢份,这孩子就认他一个,丢又丢不开,石桂绞了帕子递过来,他伸手接了胡乱抹一把脸:“这几日不得闲,得亏着不必进城去找你了,等忙过这一段儿,我再来找你。” 石桂耳朵听着他的,眼睛却还盯着水生,自家也知道魔症了,他都说了家里没姐姐,真个是喜子怎么会不记得自己有个姐姐呢,秋娘日日念叨,喜子便不记得有她了,也知道家里是有姐姐的。 明月摸摸鼻子,心里骂一句臭小子,又有些疑心石桂是不是不好意思看他,顶着他那么一张脸,走街上哪个不多看一眼,偏偏石桂没拿他当一回事,咳嗽一声清清喉咙:“下回我来给你带桂花鸭吃。” 知道离得这样近,告辞起来也痛快,以他的脚程,一时三刻就到了,住得这样近,甚事都不急在一时了,领着水生就要走,刘婆子立在外头眉花眼笑的,还想问问这后生订没订亲,又看看石桂,没张开嘴,一路送出去。 哪知道明月人都走到门边了,回身问了刘婆子:“借问大娘一声,你们这儿可造不造酱腌不腌菜?霜降之后腌菜吃口最好。” 刘婆子大喜过望,她打了半天主意,最要紧的还是生意,兵营里头人多,要的菜也多,若是只往她家里要菜,几个酱缸都不够的,那还不赚大发了,搓了手连声道:“有有,怎么没有,你要吃甚?酱瓜茄子笋脯萝卜胡瓜,要丁要片要什么都有的。” 明月笑一声:“那敢情好,等那头收拾好了总要收罗,吃了妈妈一条腊肉,可不饶你的生意。”才刚还喊大娘,几句话就成了妈妈,石桂看着他便想笑,明月却冲她挤挤眼睛。 他还不知道石桂是怎么从宋家到了这里的,可她既说里头有主家的,那就还是丫头,不知是不是被转卖了,又在找弟弟,必是大水的时候家里人离散了,往后他常来常往,总要寻个由头才是。 刘婆子满心的算盘,这儿哪一家不做些腌菜酱菜,要叫别个把这天上掉下来的钱撸了去,她可不得悔青肠子,赶紧问道:“不知道吃口怎么样?是要咸还是要酸?” 明月顺手指指石桂:“我们那儿人口多,要的菜也多,大娘要送腌菜来,先问问她,家乡味儿我最爱那儿,咱们几个把总里就有我同乡,他们吃着好了,自然就好。” 刘婆子听了嘴巴都合不拢,再问他有多少人,明月笑一声:“总有千把人,后头还有人要来呢。”刘婆子恨不得念一声佛,这些人光是吃上就能赚出多少钱来。 石桂立在刘婆子身后笑:“你赶紧去罢,出来久了,里头人可不念叨。”说着又去看水生,从荷包袋里掏出几个糖来,伸手就要塞给他,便不是她弟弟也是吃足了苦头,好好的孩子遭这样的罪,得亏着救出来了。 石桂要给他,他怎么也不肯接,缩了手又扒着明月去,明月把他一把提起来,掂量着还是太轻,明明顿顿塞得肚儿圆,就是怎么也不长肉。 水生不接,明月伸手接了,还半点也不客气:“有没有桂花糖吃,该是今岁新下的桂花。”石桂瞪他一眼:“下回你来,先带一罐头腌菜去,若是吃着好,再跟刘妈妈商量要多少。” 刘婆子此时哪里还顾得上别个,也没功夫探听石桂的事儿,才还想着一个二个都是同乡,这丫头的同乡也忒多了些,这会儿却恨不得她再多个十个八个同乡亲邻,急巴巴的去看田里有甚能做成腌菜的,又让菱角打水,把家里两个大坛子起出来。 口里还不住殷勤:“姑娘进去歇歇,我这儿且有得忙呢。”尝味儿还得靠着她,可得把她哄好了,不然往哪儿买不是买,占着乡亲的便宜,想想都要笑出声来。 明月抱了水生回去,一路走一路笑,水生扒着他的手要吃糖,明月往他嘴里塞几个,余下的全抛嘴里了,嚼了一口糖渣子,一口就甜进心里去了,自家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高兴,一路掂着水生疯跑,水生两只手揪着他的衣领子,虽然笑着,也笑不出声来。 明月长腿迈得快,不一刻就走到山上,这条路走的人多,踩出小道来,石头都踩平了,也不难走,怪道水生细胳膊细腿的还能跑得这样远。 要不是他偷瓜,也不能遇见石桂了,搂他满面是笑的回去,进了大营人人见他咧了一张嘴,再看他抱着孩子拎着瓜,哄的一声笑出来:“你这是小媳妇回娘家了?” 明月也不恼,回到自己的兵房里,把水生往床上一抛,支着长腿往床上倒,同屋的看看他:“你这是遇着天仙洗澡了?” 明月不理会他,心里的欢喜劲儿说不出来,想到了就忍不住要笑,同屋的把拎了篓儿把瓜全分了,扔给水生两个,水生自己拿了一个,把另一个放到明月枕头边去,坐着啃了起来。 石桂回屋去,叶文心又打了两个结绳,揉了腕子看她进门便叹息,问道:“怎么了?”叶文心还有些记得石桂这个同乡,往玄妙观去的时候,道观里头烧水的小道士,这么一想恍如隔世,那一众人如今早不知道怎么样了,不过隔了三四年,变换竟这样大。 石桂坐在床沿,往叶文心身上一靠,她不说话,叶文心也不逼问她,手上动个不停,由着她靠着,结绳上串了粗珠儿,系紧了这才停手,伸手抚抚她的面颊:“可是你说的,叹气就叹老了,怎么自个儿倒叹起来了?” “我还当那个是我弟弟呢。”隔得太久,喜子在她脑子里还是胖乎乎的模样,后来饿得瘦了,眼睛越发亮,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吸着手指头,石桂一想便受不住,握了叶文心的手,咬着嘴唇,眼里有了泪意。 叶文心搁了箩儿,搂了她摸摸她的头发,也不劝慰她,知道劝了也无用,只安安静静陪她坐着,久了她自己就好了。 夜里军营里燃了火吃肉,新到了地方千总赐了酒肉下来,由着他们吃一轮,后头便没这么闲,明月把酱菜的事说了,这些小事既他去跑了,正好省了伙夫再去跑腿,点头就了他,叫人送菜来。 水生跑在明月身后满场跑,看他一时跟人吃酒一时跟人吃肉,吃酒的时候就给他也喝一杯,吃起肉来撕下黄羊腿儿一条条分给他。 夜里两个人睡一张床,水生从在明月脚后跟,睁着一双大眼半天睡不着觉,脑子里全是那个人说要带着他们找爹找姐姐的话,一骨碌爬起来,往明月身边挨过去,身子缩成一团,想了半天还得告诉他,轻声道:“我有姐姐。” 对床一声呼噜,跟着屋里此起彼伏,明月早就不知发梦到哪儿去了,水生拉了被子,想哭眨眨眼儿又不哭,被子蒙过头,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本来想留到明天 因为明天很忙没多少时间码字 大姨妈又提前一礼拜汹涌了 想想还是先更了再说 明天早起好了 包着尿布码字的怀总(苏菲安心裤真的很好用)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36章 喜子 明月果然似他说的那样,隔上几日才又来了,刘婆子的酱菜还没腌好,先拿蟹酱塞他的嘴儿:“军爷尝尝这个,这个是拿才捞的小螃蟹新熬的,拿这个拌饭拌面都好。” 明月身后还跟着水生,他坐在门坎上不肯进屋里来,明月也不管他,由他坐在门前,水生不住回头去看,听见里头有明月的声音就安心呆坐着,也不玩也不动,托了腮儿看着门前的菜田,菱角拿了草编的蚱蜢在他眼前晃,他也不去看一眼。 九月里天还是热,爬山过坡总要出汗,明月还穿着甲衣里的褪色布衫,背上湿了一片,石桂绞了巾子给他,问起水生来:“你的小尾巴没跟着你?” 明月点点门外头:“在外头坐着呢,他就是这么个孤拐脾气,跟着两年多了,在营里头也不大喊人。”这是叫人贩子打怕了,这这样拐来的孩子,预备了出去卖的,拐子怕事儿,先教的就是姓名爹娘,一句不对就是打,那几个里头年岁小的,只记得拐子是爹,再问起自己爹娘来,一个都说不出来了。 也就是水生看着瘦小,却已经懂事了,这才能说上两句,还知道是坐了船出来找爹的,旁的就不肯再说,怕他们随意打发了他,死死搂着明月不肯撒手。 石桂提了水出去,递给他一个碗,他抱了手不肯接,石桂把水放在他脚边,里头还搁了桂花蜜,笑眯眯的告诉他:“你喝罢,是甜的。” 这孩子一双眼睛越看越像喜子,石桂问他:“你叫甚么名字?”这一句触着他,立起来就要跑,被跟在后头的明月一把提起来拍了两下屁股:“我还在呢,你怕什么。” 石桂看他是果然害怕的,也不再问他,笑一笑道:“是我问得狠了。”她给的东西水生不肯吃,就让菱角给他,抓了一把糖果子塞到他手里,还把草编的蚱蜢给他玩了。 菱角同他怕是差不多年岁,却要高得多,石桂手上在忙,眼睛却盯着门坎上的两个人,细问明月:“你们救了他的时候,他多大了?” 明月挠挠头,还真没人细问过,只知道他是家乡那一带的,多大了叫什么都问不出来,看见人就躲,明月同他吃住好一阵子,这才从他嘴里掏出找爹两个字的来。 那个人贩子舟上五六个小儿,都不知道转过几道手,哪里还说得明白,明月看着石桂满眼都是希冀,可这两年多前的事倒有许多记不真了,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他都跟着我两年多了,船上又不知道呆了几日,从楚地到燕京那一片儿,怎么也得三四个月,大约八岁?” 石桂发急:“就没仔细问一问,生日是什么时候,家里是做什么的,爹娘生得什么模样,邻居叫什么姓名?” 明月眨眨眼儿,一营里都是男人,一回问了他不答,还能回回问不成,他自家都不过生日,更别说水生的生日了,活命的那一天就是再造了。 明月没生气,石桂却红了脸,跟他陪不是:“我心里着急,不是冲你发火。”她这么瞪圆了眼儿,看着要哭不哭的样子,明月还真生不起气来,原来觉得她生得像兔子,这会儿眼睛一红看着更像了,倒想揉揉她的脑袋,手都伸了出去,又反回来叉了腰道:“这值什么,我带了桂花鸭来,咱们中午吃罢。” 营里处处事还没办好,明月这才有空出来,就让刘婆子□□,说要瓜菜,拉着一车车的往营里送,刘婆子自家没种这许多菜,便去找庄头,她撒腿跑了去找庄头娘子,明月就坐在屋里吃素酒。 两鸭子一只是已经卤好的,石桂把鸭子切了给明月吃酒用,还拿了鸭腿儿出门去,一只给了菱角一只给水生,正要叫他,看他缩着脖子的样子想起兰溪村家里的土墙来,那会儿秋娘出门,喜子也是这么守在门前等着娘回来的,咬咬唇儿轻声道:“喜子,过来。” 水生耳朵一动,转身就看过来,看见是石桂端了碟儿立在身后,他瞪了眼儿不说话,明月跟在石桂的身后出来,张大了嘴巴,叫他水生十句里头有五句是不应的,一时倒弄不明白到底是不是石桂的弟弟。 石桂先是大喜跟着又忐忑起来,一颗心怦怦直跳,又不敢伸手抱他,怕他还跑了,蹲身告诉他:“我叫石桂,你叫喜子,娘叫秋娘,爹叫石头,还有个阿奶……” 第128节 不提俞婆子还罢了,提到她喜子忽的转身又要跑,石桂追出去两步,明月绕过她往前,几步就把喜子拎起来了,捏着他的耳朵骂他:“你找着姐姐还不想认!” 石桂赶紧要拦,来来往往许多村民看着,都知道是来收瓜菜的,打眼看一回,宋家这户平日里闭门不出,没成想好事偏偏落在她家了。 喜子又是蹬腿又是踢脚,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劲,连明月都要折腾不动他,把他两只手紧紧攥着,带进屋里去,把他抱在怀里,不许他再跑。 菱角眨眼儿看着,一溜烟儿往屋里报信去,她拜了叶文心当师傅,一日学上两三个字,很把她当一回事儿,吱吱喳喳全说了,叶文心一听确是石桂的弟弟倒笑起来,想去看看,知道有外人在,又不能出屋:“你去前头看看,若是有事,再回来告诉我。” 喜子小脸涨得通红,挣扎几下不能动弹,折腾得两个人都满身是汗,喜子挣不动,也不再动了,心里却记着俞婆子的话,若不是出来找姐姐,也不会遇上坏人。 他呜咽着要哭,石桂赶紧让明月撒手,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一个亲人,明月却发起愁来,既是她弟弟,这小子是留着还是带走? 立时让他认了姐姐跟着她住,看喜子的样子都不能够,石桂咬咬唇,拉了明月到一边:“你们营里,许不许人去探望?” 爬山也不远,只要在他安心的的地方两个先相熟愁起来,慢慢总会好,石桂不知道他的愤怒是从何而来,可经得一途还不知道遭了什么样的罪,想要抱抱他,他却总不肯,牢牢呆在明月的怀里,眼睛警惕的盯着石桂。 “你往营门口说找我就成,我跟着吴千户姓,你可别再叫我的道号的。”明月一本正经的肃了脸儿,石桂却根本就没看他,还看着屋里低头啃鸭子的喜子,拉了明月的袖子:“你回去别喊他水生了,叫他喜子,我走的时候家里还没给他起大名,想着有闲钱进学里让先生给起一个,这个小名儿总不会错,你多叫两声,再多提提我,说不准,他就想起来了。” 明月叫她这么扯着袖子央求,再难百倍的事都答应了,何况不过改个口,但他也有论道:“那你往后别叫道号,听着这名儿我都觉得自己还在山上,扎着髻烧丹呢。” 石桂总算露出些笑意来,弟弟就在眼前了,也再不怕离散,整个人都轻快起来,她走的时候喜子三岁多,这会儿看他还像是三岁,吃了苦受了罪,对他有无限耐心,想着得赶紧往集上买些糖果子给他,他的衣裳也得另做,鞋子也太大了,拿了尺子要给他量脚。 心里盘算个不住,明月咳嗽一声:“我们那儿就没几个女人,你去的时候,打扮得素点儿。”男人住在一处有什么荤话不说,他怕吓着了石桂,又有些不愿意她叫别个打量。 “我知道啦。”心头落定一块大石,眉梢眼角都笑,明月料定了她明儿就要来,往后说不准天天能见,心里就乐开了花。 刘婆子收了两车菜回来,还不足营里一天的开销,立时就要开耕,明月后头也不得闲,还得去看看孙师兄,石桂拿上竹篮儿要跟着一道送他们去,认一认路,往后来回也便宜。 灶上蒸的馒头包子一层层叠着装进篮子里,行到半道上,倒有许多人看过来,石桂轻声跟喜子说话,问他要不要吃肉包子,明儿再给他送来。 喜子先还不理会她,跟着就偷偷抬眼儿打量她,石桂只作不知,一路陪着他们到营门前的松树底下,石桂笑一声:“咱们村口也有这样大的树,一棵柳树,进村口都能看得见,你记得吗?” 村口一座一桥一棵老柳,也不知道生了多少年,干旱的时候还有人剥柳树皮吃,都把树皮给剥光了,哪知道第二年竟又给抽出新芽来。 喜子这回还没说话,心里却认了,抬眼看她,觉得她生得不像娘,娘嘴里念了两年多的姐姐,说得是不是她,快步往营里去,到了他认识的地方,全是他熟识的人,没一会儿就钻得没影了。 石桂送到门边,把篮子给了明月,放哨的便有笑着打趣的,叫一声明月的名字,明月头都不回,石桂道:“你们这儿甚时候得闲?” “早上下午都要操练,中午放饭的时候,要么就傍晚来。”明月生得黑,倒看不出脸红,石桂分明被人打趣,还被这许多人看着,才还两三个,这一会呼拉拉来了一班人,她同明月说定了,这才转身回去。 明月已经被两个人架住了,问他这可是村里的小娘子,怎么他的运道就这么好,才来了几天,就有人往门前送。 明月啐了一口:“那是水生的姐姐。”把之前就认识的话略过不提,转身又去找那个臭小子,几个人反倒面面相觑,捣他一拳:“哪儿还有这样的娃子,我也救一个,说不准也有个天仙似的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怀总要去迪士尼 于是今天努力二更 明天只有一更 有没有去过的小伙伴 哪一家比较好吃,皇家宴会厅只接待住宿游客,伤心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37章 姐夫 石桂认准去了大营的路,一路急急回去,顶着日头,到家早已经汗湿衣衫,菱角捧了水出来给她喝,她饮了两口就急着问起刘婆子来:“没市集的时候要往哪儿扯布去?” 喜子身上的衣裳全都不合身,衣裳落到屁股下,裤子也拖着地,边角看着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裁的,怕是明月随意捡了来,看着小些合身些的就往喜子身上套。 他自己那会儿也无人打理,穿得跟这个差不离,连带着对喜子也是一样,石桂心里半点埋怨也无,反倒满心感激他,看喜子的样子,明月平日里待他就极好,若不然两个也不会这么亲近,若不是他这么死心踏地跟着明月,早就去了济民所济慈堂。 州府里寻着拐卖的孩子,就少有真能送回家的,送到济慈堂去,那里头若好还有一线生机,若不好也活不长,报个病没了,上头也无人深究,本来就是没爹娘的孩子,哪个替他们出头。 石桂自来不信佛不信道的,这会儿却恨不得给明月念经祈福,想着重阳都过了,这会儿热也只是热个尾巴,等秋风一吹秋雨一落,立时就要换夹衣,还不知道喜子有没有合身的夹衣穿。 她急忙忙要去扯布,刘婆子把这活儿揽了去,她自来信佛信道,跟宋家老太太一样,没什么佛不念两声经拜两下,听见这么一宗巧事,恨不得敲锣打鼓告诉别个,除了菩萨保佑还能是什么,拉了石桂说个不住:“必是你一家是长久拜佛的人,这才有这样的幸事,你也不必忧心,你爹娘定也受了菩萨保佑的。我替你去扯布,再给你办些香烛来,总得供一供,让菩萨知道你念着恩德呢。” 石桂虽不信佛,这会儿倒恨不得刘婆子说的是真事,摸了钱出来给她,随她办布线香烛去,她也确不能常往村里走,越是冷淡着越好,也无人上门来探听叶文心的事。 谢过刘婆子,送她出了门,返身恨不得能开怀大笑,许久没有这样畅快,进屋拉了叶文心的手,把她从床上拉起来,一把抱住了:“姑娘,我找着我弟弟了。” 这事儿菱角这个小耳报神早就过来报过了,叶文心手上还拿着针,怕扎着她,两只手翘着,听她笑出声来,自家也忍不住了,陪着一道笑起来,日子过得这样沉闷,希望是好事,找到弟弟就更是好事了。 石桂自打找到弟弟起,心里的盘算就更多了,她得房子有田地,最好再有样营生,喜子原来遭了罪,还不知道甚时候能养好,原来想着他读书博个出身,哪怕是生员,一家子也跟着有了身份,如今都已经外来了,还不知爹娘离散在何方,他心里喜欢什么就做什么。 她一程空想,一程就是欢喜,两个人在屋里头抱作一团,叶文心跟着她笑,打小教的就是笑不露齿,这会儿不仅露出齿,还咯咯笑出了声。 石桂恨不得转圈子,叶文心嘴上笑她:“你这个丫头,莫不是疯了。”一面说一面跟着笑,菱角在屋子外头看得怔住了,哪曾见过姑娘这个模样,也跟着她们笑起来。 两个好容易站定,叶文心也出了一身汗,却掏了帕子给石桂擦脸儿:“你看看,这许多汗,别叫风吹了又着凉。” “我如今可没功夫着凉生病,夹衣冬衣冬鞋,样样都要做,总不能叫喜子还穿那空落落的衣裳,营里也不知道生不生虱子,我看他的头也都好好洗洗。”小时候就是她给喜子洗澡洗头的,俞婆子半点不肯插手,秋娘忙不过来,石桂打小就领着喜子,让他坐在大澡盆里,拿水浇下去,到底人手力气薄,有一回没握住水瓢砸在他头上,起了好大一个包,俞婆子听见了出来骂人,石桂分明不怕,喜子就知道护着她,不许阿奶骂姐姐。 刘婆子扯了葛布回来,石桂要的就是军服的颜色,军鞋明月脚上有,喜子脚上穿的还不知是哪儿来的,石桂比着脚寸画出样子来,做军衣她不成,刘婆子却是做过的,告诉她哪儿该厚哪儿该薄,晚饭早早上了桌,急着要出去串门,把这桩奇异事告诉邻居去。 里头自然有减有添,把石桂说着是个常年心怀虔诚的人,若不然怎么菩萨就保佑了她呢,三五个人一齐念了一声佛,商量着下回敬香的时候多烧几柱香。 石桂取了布先洗晒,让布先缩缩水,这样放长放宽了做落了水也就不怕了,照着刘婆子说的样子,军服也不过就是寻常的衣衫,只颜色不同,手肘膝盖处再得加厚些,怕磨破了。 她先裁了一件喜子的,这么一看一匹布还不算多,夹衣晚些再做,哪怕喜子只能穿一季,也得先把夏衫做出来。 石桂看着天色晚了,把油灯挪到外间去,叶文心拦了她:“你做甚呢,我就算要睡,放下帐子就是了,我这会儿还睡呢。” 宋荫堂临行之前送了许多书来,俱些个《清虚经》《南华经》《大道论》,叶文心所涉颇广,可这些却从来不曾深读过,哪知道经得离丧,重看起来竟有新的感慨,这些日子拿着书,半日都不翻动一页。 看完了又依旧跟着石桂洗衣,还想开块菜田出来,石桂笑她一回:“姑娘看经是出世,种地是入世,到底是要出世还是入世?” 叶文心笑而不道,坐在灯下翻书,知道这一身衣裳必得石桂亲手做,也替她帮忙,只细细看那书的文字,越是看越是入迷,想得深了,才知道宋荫堂是因着什么爱了此道的。 她轻声叹息,抬头看着石桂手上拿了针,一件衣裳密密实实不知道多少针角,看着她眼睛不动,嘴角都含笑,也跟着笑起来,从书册下面取出一封文澜写给她的信。 写信来必是报喜不报忧的,这个孩子打小就聪明,因着聪明而生骄傲,姐弟两个性子很像,叶文心还怕他挣脱不出来,哪知道他这会儿学起了倭国话,既顶了名头,总得有个八分像,免得惹人起疑。 信里头便说穗州同江南再不相同,院子里头有一株凤凰木,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开花的时候一片红火,他到的时候正是花期的尾巴,看着一朵朵凋落,还心生感叹,看院的却说,明岁这时候满眼的火,看一眼都觉得热。 叶文澜住在城郊,围了个竹篱,竹篱里头种了菜还种了树,院子里引了活水,全是竹子造的小楼,宋家也确是花了十分心思的。 信里还附了一张画,画的是女学馆的门,叶文澜进城去看了,港口都是船只,叶文澜还碰见了西 洋船队回来的盛事,出去三年多的船队回来了,带了许多奇珍异宝,他把见着的全写出来给姐姐看,又特意去了一回穗州女学馆,说里头女子放课,同男子也并无二致,一样是说说笑笑,门口还有摆豆花摊子的,他要坐上去喝一碗,那些个女学生还不住拿眼儿打量他。 叶文心看一回心里就笑一回,等她去了,两姐弟一齐,还往穗州城里逛一逛,把那封信妥帖收好,里头的一字一句都已经刻在心头,搁下书册,伸一伸手:“我也给文澜做一件冬衣罢。”寄过去的时候正好能穿。 两个一道开夜工,单衫易得,一晚上也就做成了,石桂匆匆睡得会儿,又把鞋子做了,先把脚上不合适的换下来,再给他纳厚些的。 余下的布还给明月做了绑腿,灶上蒸得馒头,肉馅还是托了刘婆子剁的,这会儿反不计较银钱了,石桂带着东西往营地上赶,到了地头站定了,里头还在操练,门也紧闭着,看见一众人,大半全都赤身上身,石桂眼睛找了一圈,在树荫底下找到了喜子。 他正板着小脸,一拳一拳打出去,单薄的身子看着石桂眼眶一热,就站在营门外等着,石桂眼儿盯着喜子,他立在树荫处还淌了一身汗,看着胳膊也细腿也细,该给他炖些荤汤带来了。 她一眼不错的盯着喜子,队尾巴上却有人瞥见了她,男人家聚在一处比女人的嘴还碎,昨儿才认了姐姐,没一会就都知道水生有亲人了,明月的营房就没断过人,烦得他插上门把自个儿锁在里头,这才能安心睡一觉。 一早上喜子拿了大碗打粥吃,就不住有人跟他打听姐姐,喜子闷不作声,明月却把他的名字传遍了,大家都知道他叫喜子,一时还有改不过口来的,听人叫了便也跟着叫。 喜子夜里闷闷不乐,死拉着明月的手,怕他们都不要他了,把他赶回去,他又不认得那个姐姐,明月呼呼睡得酣畅,哪知道这个,睡梦里见着一段紫色的裙角,好像那个兔子娃娃一下子变大了,长成了石桂。 等散了操,石桂才叫喜子的名字,他一听就回了头,却扭扭捏捏不肯过来,眼睛盯着脚尖,鞋子蹭着泥地不动,被明月拍了一把,也不去营门口了,隔着木栅栏把喜子带到她身边去。 石桂抖开衣裳:“做得急也不知道合不合身,还有一双鞋子,等会了让吴大哥给你试。”明月一时还没想起吴大哥是谁,隔得会儿才回过神来,摸了鼻子直笑,石桂这么蹲着身在营门口,来回没人不打量,明月知道她已经没打扮了,也还是生得好,何况兵营里头连只母蚊子都没有,怎么不惹人的眼。 石桂递了肉包子给他们,明月吃了,喜子才吃,石桂怕他不肯穿新衣便道:“我给你吴大哥也做了一件,你们俩是一样的。” 喜子手里拿着肉包子,抬眼儿小心翼翼的睨着她,啃了一口肉馅,微微点点头,石桂一下子就笑起来,眼儿一弯,面颊上两团红晕,看喜子吃得香,伸手过去想摸摸她的头,喜子往后一缩,盯住她看,明月两只手托了他的脑袋往前凑过去:“摸,赶紧摸。” 石桂一面笑一面真个揉了一把:“休沐的时候你若是得空,把他带了来,我给他洗头。”军营里洗澡也不过搓一把,能些澡豆都算好的了,生虱子的人许多,也就来查之前营房里才能干净一回。 明月听见石桂说了,笑着点了头,心里还念着自己是吴大哥了,嘿嘿笑个不住,等石桂走了,还扒着栏杆,叫人笑破了肚皮:“你这是要当望妻石不成。”跟着又去戳喜子的脸儿:“这下可好,把你这个老子变成你姐夫,你可不是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期待迪士尼的怀总 要买萝卜笔~~ 谢谢地雷小天使,么么哒~~~ ☆、第238章 老婆 石桂还未走远,她走两步就回身看一眼,明月听到老子变姐夫,面上一红,喝斥一声:“你这癞子混说个甚!” 他跟着吴千户这两年里也读了些书,倒不是跟着吴千户读的,是跟着他儿子读的,吴千户的小儿子才开蒙,在燕京城里读学堂,明月有功夫又识得几个字,便由着他送去学里,跟着也听了些书。 圣人爱放屁,说出来一篓话有半篓是混帐话,还不如说书先生教得明白些,明月听了个囫囵,却也知道些名节的事,万事就怕一张口,好事传着也传成坏了了。 这会儿跟小时候不同,原来同乡两个字就能亲近了,如今可不成,要不然他也不会寻个拿腌菜由头一回回的上门去。 听得这话心里却是甜的,他脸皮自来厚,听了这句“姐夫”倒有些面红,只生得黑瞧不出来,一低头看见喜子瞪了眼儿看着他,嘴里嚼一声臭小子,踢了腿儿就往营里去。 后头跟着同他差不多年纪的,一把搂了他:“你不肯,那我当了这小子的姐夫怎样?肥水不流外人田。”一面说一面嘿嘿坏笑起来,明月反手就是一拳头,砸在人肩窝上:“你敢!” 这两外字一出,十来人哄笑起来,明月领着喜子回去,窗户上不知探了几个头,看着喜子试衣裳:“他姐姐是不是天天送饭来?” 明月挥了拳头把他们赶出去,关上门还听见外头吹口哨的,说荤话的,还说起摆酒席抬轿子的,连亲事都替他想好了,成亲分田地,家里头不愁吃穿。 明月红了脸,喜子的眼睛却亮晶晶的,明月虎着脸儿:“赶紧试你的衣裳。”想到自家也有一身,心里跟着美起来。 布料略有不同,颜色却是一样的,喜子穿上差不多正合身,袖子裤管儿还得折进去些,他试过衣裳再去试鞋子,明月把一圈人都赶出去:“臭小子,你作甚不认你姐姐?” 喜子正在系腰带,他人瘦小动作却麻利,张不开口,却记得娘不知哪里去了,阿奶抱着他哭个不住,说都是出来找姐姐,不是找姐姐就不会遭这个罪了。 后来连阿奶都不在了,只他一个,天天藤条板子上身,他还记得家在哪儿,只是打怕了,不敢再说,后来日子久了就真慢慢忘了,却牢牢记着自己叫喜子,爹爹叫石头。 明月也没甚个大道理能教他的,他自家不过念过两年书,认识些字,大道理说不出来,却告诉喜子:“你姐姐卖给人家当丫头,自来跟我说没忘了要回家,攒了许多钱,就想能回去,她如今是高兴的,原来不定怎么哭,才刚见了你就能做出一身衣裳鞋子来,要花多少功夫?” 喜子也不是全不懂道理,原来娘也念叨过姐姐是很疼他的,卖出去当丫头了,还记得给他做衣裳,他坐定了不动,明月也不逼迫他,开了门把他推出去:“你这一身新衣裳也不给人看看去?” 喜子的衣裳都捡那身量小的旧衣,把下摆剪了,有时候连剪子都没有,就拿刀切一切,切得狗啃也似,他也不从不计较,有衣上身就是好的。 可喜子小时候过的却不是这样的日子,秋娘能干,再是破布也给他裁出一身衣裳来,家家孩子都没有穿整的,布丁打布丁,也还是齐整干净的衣裳。 隔得这些年又有新衣穿,还是洗过晒过的,闻一闻还能闻见香气,他心里有些高兴,知道自己有姐姐,可想了许多回也不该是石桂这个模样的。 娘说姐姐在大户人家家里受苦楚,当丫头会挨人打骂,阿奶说姐姐在大户人家家里吃肉穿绸过的是好日子,这才不想着回家了,找了也是白找的。 石桂看着能干爽利,既不是娘说的又不是阿奶说的,他约摸知道是了,可让他张口叫姐姐,却怎么都开了不口。 石桂却已经觉得高兴,开了个好头,还有什么不成的,回去帮着刘婆子晒瓜脯做酱菜,连叶文心也一道帮手,菱角洗晒过竹篾儿,把切好的瓜脯茄子先晒干。 第129节 “原来只道花香果香是香,这会儿才知道草香菜香也是香。”叶文心把瓜脯排在竹篾上,嗅一嗅指尖还了留下菜香来,闻着一院子的香气把洗过的衣裳晒到竹竿上,一声一声教菱角念声律。 菱角学得很快,凡她有接不上口的,便是石桂接过去,刘婆子不知她们在念甚,只知道自家女儿也学了两句,虽嘴上说着女儿家读书识字有个甚用场,可心里依旧高兴,摘了薄荷叶子给她们包水喝。 石桂摘了些小酸橘来,她爬山的时候看见的,野生野长密密一丛,因着实在酸,也无人去摘来吃,石桂倒摘了许多,拿这个跟蜜一道拌了,用这个泡茶,加点碎薄荷叶子,不意味儿竟很好,刘婆子先还说糟蹋了蜜,倒把好东西配这个酸物,这会儿也天天跟着喝一杯了。 石桂想着要给喜子也带一壶去,营里那许多大人,他一个孩子,旁人扛得住的病症,他可不定能扛住,又想给他带吃的,打定了主意等再见他几回就问问秋娘哪儿去了,他们是怎么出来的。 想到这个就忧心,最可恨的便是这时候落井下石的同乡,石桂揉了一会儿衣裳,绞干的递给叶文心,她跟菱角两个已经快把声律背完了,一句接着一句正说到“女子眉纤额下一弯新月”。 菱角接了口:“男儿气壮,胸中吐万丈长虹。” 背到这儿停了声,叶文心笑一笑,想起穗州女学馆的事:“不光是男儿胸中有长虹,女儿家也是一样的。” 菱角还听不明白,却觉得姑娘满肚子都是道理,光是听她说话很了不得,她屋里头还有这许多书在,愣愣听住了,想一回村里的先生只怕都没姑娘懂得多,姑娘还会下棋弹琴写字画画,便有什么她不会的,这么一想也跟着点起头来。 石桂笑一声:“我这个徒弟出师了,姑娘便想着再教个小弟子了。”手上的水一甩,把给明月做的衣裳也晾起来。 叶文心不单想教菱角,还想教许多人,走许多地方,原来再怎么也不成,哪知道家里遭了难,竟有这么一条路摆在眼前了。 明月的衣裳厚长,菱角跟石桂两边拉住了,转着圈的绞干了衣裳,晾晒起来,到夜里还不干,第二日又晒足了日头,石桂带了炖鸡去兵营。 这回喜子离得她近许多,他本来就在树荫底下操练,上头有人喊号子,底下人听着号令打拳舞刀,给喜子的是一把明月雕的木头大刀,他穿了合身的衣裳,武起来很像样子,石桂看他人瘦却有力气,越发松一口气,九月里城里就有块乳饼子的了,不知道喜子爱不爱吃。 她扒着栏杆看喜子,喊号子的声儿却大起来,把石桂惊得一跳,后头那一排里还站着明月,他原来是往前站的,知道她要来,跟后头的人换了位置,看她来了,大声喊了号子,算是招呼了她。 石桂抿了嘴儿笑,心里觉着明月孩子气,可看他的样子哪里还是孩子,赤着上身发,手臂鼓鼓的,光看就知道他力气很大,原来细竹条似的小道士,竟也长成汉子了。 等里头散了,明月不及穿衣就赶过来,淌了一声都是汗,汗珠子顺着身上的一块块鼓起来的圆包流下去,石桂有些面热,拿了巾子给他,又招手叫喜子过来:“喜子快来,姐姐炖了鸡。” 她又是裁衣裳又是炖鸡肉,原来在宋家也还罢了,厨房里的东西也不全是要钱的,如今她单门独户,侍候的主子一看就没甚钱财,这样吃用她的可不成。 明月摸了喜子的头:“你在等着,我拿东西给你姐姐去。” 小炖锅的锅盖都打开了,闻着满鼻都是香气,里头炖了一只鸡,还有一壶子焖米饭炒鸡蛋,喜子眼睛都转不动了,却还是闻着香流着口水等明月回来。 石桂把有心想跟他说说话,便挑些营里的事问他:“操练这个可是很有意思?”不问他苦不苦,先问他有没有意思。 喜子抬头看了她,苦自然是苦的,可等他练得跟那些人大哥们一样厉害了,也就没人能欺负他了,他还要回乡去,把那个坏人揪出来。 石桂伸手进去摸他的耳廊问他:“你原来睡觉非得捏着娘的耳朵,娘忙活的时候你就捏我的耳朵,你还记着吗?” 喜子听见秋娘眼睛一红,拿手背蹭一蹭,石桂赶紧掏帕子给他,还没塞进他手里,明月就又一溜儿跑回来了,衣裳搭在肩上,手上捏了个皮口袋,塞到石桂手里:“这个给你,我这儿人多手杂,攒下来的都丢几回了。” 石桂这儿还有他二十来两银子呢,还没提起要还给他,他就又给了,她笑起来:“你放在我这儿还不如往存进老号的钱庄里头,那二十五两银子也有几分利的,放在我这儿可不全白瞎了。” 丫头不是自由身,银票不能兑,也不能存,有钱也无用,明月还真没想到这个,让她赎身的,哪知道她连私产也不能有,跟喜子两个蹲着身去捞鸡吃,嚼了肉道:“这有甚,你收着就是了。” 他们这头吃鸡,营里吃的是面疙瘩淡馒头,哪个不眼馋那点鸡汤,敲了碗过来,哧笑一声:“怎么着,才几回就把老婆本都给了。” 石桂只作没听见,伸手给喜子擦汗,他这下子不躲了,低头啃了嫩肉,想一回撕了个鸡翅膀:“你也吃。” 作者有话要说:  一言不发就给钱是明月的特殊技能 存稿箱君和大家问好 希望能看到大□□跟烟火~~~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39章 草芥 石桂是吃了饭出来的,她不吃叶文心也不肯放她,怕她在营前顶着日头晒坏了,肚里要再没点东西,铁人也扛不住,这会儿却接过来,也不顾汤水淋漓,咬在嘴里,喜子还不敢正眼看她,斜了眼儿睨她,看她真个吃了,这才低头去肯自己那半只鸡。 明月两边儿看看,面上带笑,伸手撸鲁喜子的头发,虽不说话,动作却是高兴的,他一高兴,喜子越发觉得他是喜欢石桂,脑袋里旁的还没想到,先想着要是真个成了姐夫,就还能呆在一块 了。 兵丁救了喜子那会儿,七八个孩子少有说得上来路去处的,只有喜子牢牢记着出来他是跟娘出来的,来找爹,阿奶说了往后要过好日子。 那个同乡原来也不熟识,只知道两个一处去跑船,做一笔大买卖,是挑了老实肯出力的才能去,自家爹是交上好运了。 秋娘听了一路,原来半信半疑的,等那人道:“你男人就是在金陵出去的,还找着了你闺女,大户人家真是有钱有钞,包了一大包东西给他,这下连跟着进货的本钱都有了。” 秋娘这才信了,合了手直念佛,同乡连地名人名都说得明白,还能有假不成,俞婆子但凡说到石桂就要嚼上两声,还觉得家里不该养活她的,荒年一个人的口粮才是命根子,到她卖了钱,才说养得这几斤几两重也不是全无用处,到听见这一句了,才笑起来,拉着那人问:“是给了多少钱子。” 同乡嘿嘿笑一回:“一大包呢,又是衣裳又是银子,托了个后生送过来,您儿子恨不得给人下跪。” 俞婆子听着心里欢喜,秋娘却皱起眉头来,自家的男人自家知道,他寻常连个谢字都出不了口的,更别提下跪了,何况还是跟个后生。 俞婆子听见银子衣裳就瞪了秋娘一眼,石桂送回去的两包衣裳里头好的全是给秋娘的,半点不知道孝敬她,秋娘的又是花儿又是朵儿,轮着她就是锈色,她不想着自家年纪在了,倒先想着石桂有意薄待她。 秋娘倒细细问了那人石头是甚时候出船甚时候回来的,那人说得越多,越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秋娘心里警醒起来,可偏是这会儿,那人道:“原来石头哥不叫我说的,这会儿却得告诉嫂子,你女儿这会儿该赎出来啦。” 那人确是跟着石头一道跑过船的,石头吃苦肯干,吃得干些做得多些,从来不报怨,到他却不一样,偷奸耍滑,还动起货仓里货物的主意来,叫石头撞上了。 他自家跪着求石头万万不能说,石头看在同乡面上替他,告诉他万不能再动主意,可他不肯悔改,半道上了船家便不肯再用他,知道石头有钱,问他借钱周转,再做点儿小生意,哪知道石头咬死了就是不肯借。 说这是他女儿赎身的钱,怎么能随意借给别个,那人软的硬的都来了,眼看着石头还是一根筋,心里埋了祸根子,若是太平年月,有里正有保长有族长在,他也不敢动这番坏心思,可家乡大灾年,谁还顾得上谁。 “我石头哥原是为着让你高兴,这才不许我说,家里可是田地都置好了,屋子也盖起来了,我侄女儿能干,一人当着家呢。”那人越说越是去睨俞婆子的脸色,知道她不喜秋娘,连这个孙子都淡淡的,也叹她妇道人家心肠恁般歹毒,心里却想着叫他一家妻离子散。 财运都叫石头给挡了,又不是他的货,他眼睛盯得这样紧,自家的钱倒不肯出借,可不就是生生挡了他的财路。 俞婆子一听如今是石桂当家,脸都要挂了下来,原来她年岁这样小,就该跟她当面锣对面鼓的,这会儿年纪大了手上又有钱,再替秋娘撑撑腰,家里哪里还有她立足的地方,俞婆子当了这许多年的寡妇,心里想的便是她守寡养大了儿子,怎么着在媳妇孙子面前都该一句落地别个再不敢回驳的,哪知道一个两个作反,进了金陵她且不得受气。 一回二回的挑唆,俞婆子再看秋娘时更不顺眼了,儿子有了钱就给他再买个妾来,这会儿受了灾,漂亮的姑娘媳妇哪里不见,又便宜又好生养,说不准儿还能再养个孙子出来,她自小带到大,哪里会不亲她。 好日子不过在眼前晃一晃,半点没捞到手里呢,俞婆子先打起了恶主意来,看着半道上那许多买人卖人的,便动了心思,把秋娘远远卖了,就说她半路死了,儿子也怪不到她头上。 至于喜子,才只六岁大,能知道什么事儿,骗他说娘死了没了,他还能怎么着,打定了主意便去跟那人商量,那人原就是这么打算的,把她们带得远些卖掉,哪里还能找得回去,又得银子又报复了石头。 秋娘交给人牙子的时候,喜子还在睡,等他醒了,再找不着娘了,俞婆子说秋娘跑了,喜子怎么也不肯信,非得回去找她,被俞婆子牢牢看住,船再行上三日,那人便露了真面目,俞婆子既惊且悔,搂了孙子这才害怕起来。 喜子这才知道,娘是叫这人卖掉的,跟阿奶两个关在一处,日日听她嚎哭,怨天地怨菩萨,怨的最多的还是姐姐跟娘。 喜子惊恐害怕,那会儿的话牢牢记在心里,等那人把他卖了,阿奶就不知道哪里去了,他如今才知道姐姐还在别个家里当丫头,听明月猜测着怕还是挨了罚的,身上也根本没钱,虽不是凄凄惶惶的,日子也不似阿奶说的那样好过。 原来明月不论道,喜子跟着就跟着,可怜他跟自己一个年纪就没了爹妈,这才肯时时带着他些,两个男人囫囵过日子,军营里哪个男人不是稀里糊图过日子的。 这几天便一直在喜子跟前说他姐姐过得苦,他虽从未在石桂脸上见过苦色,可编瞎话的功夫却是一流,说原来就见过他姐姐,还是在自个儿当道士的时候,大冷的天儿差她出来摘花,还要她扛回去,姑娘小姐难侍候得很,丫头都是受欺负的。 喜子听在耳里跟秋娘说的对得上,倒慢慢把心思扭了过来,他们被卖被欺负的时候,姐姐的日子也不好过。 等吃完了饭,倒站着没跑,目送她走,石桂提了篮子对明月道:“这太沉手了,你送送我罢。”银子的事儿总得有计较,不能不明不白的就放在她这儿,既有银子了,就该买田起屋,白放着太糟蹋。 有听着的,便拿手肘子去碰明月,捶他两下,又推他:“赶紧赶紧,人家沉手呢。”这番艳福真是不浅,谁知道这么个小尾巴竟还有这样漂亮的姐姐。 军营里除了上头几个把总千总,就少有人有媳妇的,有媳妇也在老家呆着,那些把总千总又置了屋子,寻常兵营里半个女人都看不见,这样鲜灵灵的姑娘,哪个见了不咽口唾沫,洗澡出操的时候对着明月又拍又打:“你一个吃过荤的,竟碰上这么个好货。” 明月板了脸:“说甚!再说揍你。”他小时候不觉得,跟着宋老仙人胡乱练拳练身,到了圆妙观里跟着张仙人又学了些,三瓜两枣,吃一半还吐了一半,等真个习起武来,才知道厉害处,别个人练硬功夫,他也全没落下来,要论拳头身法,他也能数得上一二了。 听他这么说,就是真个生了气,那几个反笑起来,媳妇嘛怎么能跟花娘比,嘿嘿笑一回,捣了他道:“你媳妇天天这么给你补着,你见着她就不热血上涌?” 明月不理会这些人起哄,又有心显一显本事,三两步踩着栏杆纵身出去,轻悄悄落在石桂身边,石桂瞪大眼儿,那栏杆总有一人多高,还是按着明月的身量来算的,他就这么踩着木头上来了。 那些人都知道他当道士是有童子功的,眼见他露了这么一手,俱都散了去,反是明月挥挥手:“你赶紧再去喝口粥,别个招你,你别理会。” 这话是跟喜子说的,喜子抱了新衣裳新鞋子回营房去,嘴角却跟着翘起来,知道明月是很高兴了,才肯当着人露功夫出来。 石桂怔得一会儿,替他高兴,还记得他捏了细枝条武剑,那会儿还没能蹿得这么高,心里倒遗憾起来,明月教过她法门的,她先还记着,后来便忘了,何况宋家也不能练这些。 石桂怔怔看他,明月红了脸,伸手就把篮子拿过来,提在他手里轻得鹅毛也似,这点都觉得重,看她付细腰身,倒不觉得奇怪了。 等两个慢慢悠悠走到半山上,石桂这才问道:“你这里头有多少银子?我那儿的一文都没动过,要是攒得多了,你不如看看买块地?” 明月是个粗疏的性子,哪里得到要买地,那是孙师兄的想头,买地盖房讨媳妇,他才要笑,眼睛又瞥一瞥石桂,要是真个讨媳妇,那还真得有房有地。 “我不懂这些,要么你替我看看,田地倒不用,咱们有分田,要是成家了就能分五十亩,也不必缴粮缴租,看看盖个房就是了。”盖房子嘛,媳妇不喜欢,有什么用,他想着就拿眼睛的余光去扫石桂,看她鼻尖沁着汗珠,嘴角嫩得跟才剥出来的菱角似的,那红又不一样,说不出是哪样红,红得粉透透,忽的一下子,明白营里人说的血气上涌是个什么滋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520啊 于是今天来发红包吧 大家高兴一下 么么哒~~ 这么高兴就包养一下吧 ☆、第240章 清白 明月自习了武,五感便灵敏许多,石桂走在他身边,侧一侧就能瞧见她睫毛投下半月的阴影,眼睛看着耳朵听着,鼻子里头还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儿,又不是胭脂花粉又不是头油香膏,闻见了就觉得清爽,从鼻尖到胸中都是一股清凉意味。 天气暑热,在宋家时丫头们还不方便日日洗澡,在别苑拢共就这几个人,叶文心本就爱洁,日日都要冲一回,天热的时候浴涌里放上半涌水,拿香胰子搓一回,身上不粘腻了,就拿水冲干净。 小院里再没旁人,似菱角这样大的,就在葡萄架子下面冲澡,院子跟院子还隔着门墙,刘婆子在外间纵有人来,也都听不见看不着的。 石桂种了薄荷,摘些薄荷叶子在水里揉开了,泡出味儿来用这个洗澡,她最怕热不过,拿这个洗了耳后身上都是清凉的,洗头的时候还拿这个揉头发,揉到头皮发凉,才是真的爽快。 她比叶文心动的多,天天回去一身汗,不洗澡受不住,原来在宋家也非得绞了巾子擦过,得了闲就往郑家去,旁的不说,只有一样好处,买了个浴桶在,自家烧了水,关上门就能洗澡了。 郑婆子那会儿说她费水费柴,石桂一样不肯理会她,郑婆子还说她是个穷讲究的,哪个丫头也没她洗得这样勤快。 到了别苑还是不改,刘婆子听了她的,还有什么不肯办,素日里给睁只眼闭只眼的让她贴补儿子儿媳妇,漏些米面出去就是为着行事方便,再替叶文心把做活计的事儿给瞒了,两下里便宜。 洗得久了,身上带着薄荷香,夏日里闻着爽人心神,明月哪里知道这个,他连胰子都不用,跟着当兵的混,早就把原来那些侍奉三清的规矩扔到了脑后,九戒五戒能记着的没几句了,洗澡洁净倒还在,通仙观里管得不严,孙师兄却是个讲究的胖子,不洗漱过不许他进门。 别个骂起来都说臭道士牛鼻子,可道士一年里光是斋戒日都有二十七八日,又要焚香又要沐浴,寻常的日子还有持戒师兄见天盯着,还能脏到哪里去。 在军营里洗澡就是沾沾水,好歹是冲过一回的,夏日里太热,早上出操之后一回,晚间农忙回来又冲一回,味儿倒也不算难闻,要说香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少年人气血浮动,闻见香味儿很有些难以自持,何况石桂还是他打小就喜欢的,那会儿不知道,只觉得跟这个丫头很有话说,后来跟孙师兄相投,也依旧还愿意同她说话,在外头的时节少有想起来的,也就是月圆想一回,桂花开了再想一回。 跟着粗汉子行院都去过几回了,纵不进门,那些荤话也听得一回,明月却记着孙师兄说的话,他那会儿也不知是真从道家典籍上翻出来的,还是从话本子上看的,说童子身不破练功最佳,破了童子身便再难有寸劲,事倍而功半,是以两个老仙人都是未娶亲的。 明月那会儿深信不疑,后来练功日进越发相信,别个哄他骗他,说似他这样的,进了行院还得花娘倒贴钱,白睡不算,包个三百文的红包给他,算是破了个初哥得着元阳,元阳这词儿一提,他就更不肯了,这年纪的营房里还只有他这么一个没尝过女人滋味。 原来倒不觉着难受,夜里对床闹腾他还得捂着喜子的耳朵,到这会儿才知道翻腾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血气一涌,旁的还罢了,身上哪里盖得住,赶紧拿篮子挡在身前,自家觉着呼吸粗重,跟在土场上操练了十圈似的,屏了息慢慢吐气,嘴上嗯嗯啊啊的应着,石桂却忽的停了脚步,侧身问他:“你喜欢什么样的?” 明月一下子怔住了,红着脸吱吱唔唔,把好口舌全扔到一边,一句都应不出来,看着石桂干瞪眼儿,喜欢自然是喜欢她这样子的的。他看这丫头,几年不见竟又出挑了,还想着几年前孙师兄的话,心里怎么也不信,哪怕她是水里的月亮呢,拿个盆还能捞不出来? 石桂问的是他喜欢什么样的屋子,知道他往后有田地,心里松一口气儿,总算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要盖屋子就得挑地方,她说了一通,屋前有水屋后有树,绕一圈篱笆院墙种上竹子,再种些花树,玉兰也好,银杏也好,屋里架个长桌子,起三间屋,主屋书屋再有个厨房,架起葡萄架,养点儿活鱼种些兰草,要是她能盖房子了,就要按着这个来盖。 石桂说得嘴巴都干了,这才发觉明月半句都没听进去,无奈笑得一声,明月却回过神来:“就你说的那样。” 原来的家他早就不记着了,无非就是土墙破屋,后来就没有过家,道观住过军营也住过,家是什么模样,那还真不知道,把石桂说的那些想一回,没来由的也跟着美起来。 第130节 石桂看他只知道傻乐,承了他这样的情,倒要替他打算一回,问他要去哪儿买屋买田,要不要打水井,真个问了才知道他对这些着实一窍不通的。 明月原来没想过,现在想一想觉得那真是不错,想上一回,心绪倒平复了,不必再拿篮子挡着,一只手撑在头后,慢悠悠迈着步子,经过松树林还上树摸了几个松果松仁下来。 掏松鼠洞的本事还没落下,剥开两个吹一吹自家嚼一个给石桂嚼一个,树荫里凉快得多,她也不出那么多汗了:“你别中午来了,大日头,你又不似咱们能晒,你晚上来,带些炖汤,那小子爱喝汤。” 石桂想一回,点了头:“那你回去告诉喜子,我打明儿起,傍晚去看他,你们散了操也不必着急,能多说两句话了。” 明月一路送她,从营门边一直送到山上,又从山上一直送到宋家门口,石桂言笑晏晏,脸上泛着光,喜子肯给她一只鸡翅膀,慢慢就能认下姐姐,到时候她也放了良,姐弟两个一道过活,再找到秋娘石头,一家人就齐全了。 心里宽慰自个儿等日子长了再问,可怎么能不心焦,眼下却不能张口,喜子好容易肯让她碰了,再触着他的伤心事,又缩回去该怎办。 “喜子一直麻烦着你,我心里很过意不去,你若是平日要洗要补要做鞋子衣裳千万别跟我客气。”明月是匆匆套了件衣裳出来的,石桂还想替他量一量身,才刚做的看着有些紧巴巴,倒不知道他身上这样壮,想好了下回带量尺出来,就在山上给他量身。 明月半句也不推辞,乐呵呵应得一声,她都管了帐了,全身上下当然都要管的,两个一路走到门边,就在门前遇上了高甲,他按着日子送十月里的精米细面来。 高甲等了许久没看见石桂在,一袋袋的搬了白面进去,又慢慢吃了一杯茶,眼见着都正午了,石桂还不回来,他眼儿不住往外瞥,倒是刘婆子瞧见笑了一声,同他嚼起舌头来,还是那一套菩萨保佑的说辞,却把高甲听住了:“真是天大的幸事,石桂姑娘找着她亲弟弟啦,这世上的事儿就是这样巧,怪道别个说有事无事多烧香,自有菩萨保佑的。” 不必高甲细问,刘婆子便一句一句全说了,说石桂家里遭了灾,弟弟跟娘出来找爹竟受了恶人骗,把母子都卖掉了,喜子高运,跟着驻军来了这地儿,偏巧又偷了她的瓜,这才遇上了。 “高家小哥你说可是,这都是菩萨指点的,要不然怎么能兜上那么大的一个圈儿,竟还能碰上呢,菩萨自有论道的。”一面说一面念了一声佛,刘婆子深信不疑,还供了观音菩萨像,天天清香不断。 高甲知道石桂这是去军营里看弟弟去了,他嘴笨问不出甚来,只得干等着,久等不来,正预备要走了,手里捏着东西还不愿意给菱角,石桂院里的姐妹相托,让他一定要交给石桂的,思量一回正要去,眼见得小道上走过来一男一女。 男的褐色军衣,女的一件白衫儿,底下一条紫绫裙儿,腰掐得细细的,头发挽起来,隔得这样远,他就知道那人是石桂。 伸头看见了,干脆坐着等一等,眼睛看见明月立在石桂身边,不住说笑,石桂脸上的笑意就没断过,走到门边了,刘婆子欢欢喜喜迎出来,远远看见明月,拿小碟儿挟了酱菜出来,递给明月尝一尝:“烦军爷动动舌头,这味儿可淡了?” 当兵的俱都吃得咸,就怕腌的菜味儿淡了,下回可没这门生意好做,明月应一声,筷子上还挟着菜,转头就问石桂:“你尝过没有?你尝过了,我就不必尝了。” 刘婆子眼儿来回一梭,掖了手儿笑,一边一个还真是奇闻,心里觉着明月生得好,又想着高管事的儿子怎么是寻常军户可比,再往明月紧巴巴的上身一看,又想着还是有力气的男人好些,花花心思翻了一肚皮,高甲当着明月的面越发说不出话来,把包袄往石桂手上一塞:“给你。” 说完转身上了身,驾了马上还回去,明月眼睛尖,一看包袱就是女人用的,看看石桂还跟上去谢一声,嘴里叫那人高家大哥,心里不得劲儿,品咂一回,高家大哥跟吴大哥,还是吴大哥更亲近些。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漏了个关键字 可怜的萌月被冤枉了 他还是清白的,原因比较可笑,多亏了孙师兄的话本子 上章到现在还没审核通过不能改,晋江就是这么神奇,怀总是个不写肉,但章章都被高审的人…… 于是加更一章 啦啦啦 救了秋娘的人,我早就已经写过了,看你们能不能猜出来 那个啥黑羽庄主中了微博抽奖,明天发快递(一只拖延症的怀总) 谢谢地雷票么么哒~~~ ☆、第241章 清理 这头石桂送高甲,问他院子里头姐妹过得如何,那头明月三两句话就已经把高甲的来路给套明白了,他生着一张讨人喜欢的俊脸,兼之嘴巴又甜,对着刘婆子笑一笑,口里叫两声妈妈,刘婆子眉开眼笑把话全说了。 “那高家小哥是专程送米送面来的,石桂姑娘管着事儿,得交待给他呢。”心里觉着明月对比高甲,那还真只有这脸这身子能看,高甲那可是高管事的独生子,人老实不说,还是良籍,石桂要是真个聪明,趁着这会儿扒住了他,还有甚个好愁的,往后高甲接了高管事的活儿,一家子出脱置宅置田,端的就是个管家娘子了。 刘婆子一面说一面打量明月,心里又可惜,要说衬头,还是这个衬头,这身板儿,真个结了夫妻过起日子来,还不蜜里调油一刻都离不得,得是三年抱俩才足性。 明月由着刘婆子打量,这样的打量他可没少见,还挺了挺身,眼睛直往寻布包儿上扫,刘婆子不必他问,自家便说了:“这是石桂姑娘园里那些相好的姐姐妹妹送来的,可怜见的,分有干娘,她干娘倒自来问她一声。” 明月心里转了弯儿,这话便有些前后不搭,进城的时候倒得细细问上一声,刘婆子一时又她是来侍候外地来的堂姑娘的,一时又说干娘不理会她,她可是受人挤兑,这才把她赶了出来? 有个明月在后头妈妈长妈妈短的说甜话,高甲越发低了头不肯开口了,石桂只当他今儿心绪不佳,问他葡萄淡竹好不好,高甲半日才道:“过两日春燕出嫁。” 一句话费了老大的劲,耷拉着眼儿不去看她,石桂的心思不在这上头,听了蹙蹙眉头,春燕怎么肯这时候出嫁,依着她的怀子,怎么也得等到宋荫堂回来,她才能放得下心,这时节离了叶氏身边,叶文心也得跟着一并担忧了。 高甲看她一回,石桂正要说话,明月从后头过来:“我先回去啦,你明天可记着要来。”他半个字也没提喜子,倒似石桂是专程去看他的,石桂应了声儿,他便得寸进尺,咂咂嘴儿:“明儿想吃鸭子。” 石桂篮子里头还放着他那一袋钱呢,还有什么不答应的:“知道了。”两个说话一听便知亲近,看着明月走远了,她这才又道:“多谢高家大哥,我这些日子不得闲,等春燕姐姐嫁过来,再把贺礼给她送去。” 便她不去,春燕也要来的,性子改不脱,都十九了,若不是叶氏必要她嫁,只怕她还不肯离开叶氏身边。 高甲听见她说这些日子不得闲,越发沉默,闷着脸驾车回去,到了门边,就看见守在门前等着的石菊,她既是要接手春燕的,春燕便把这些事情交待给了她,她嘴巴严实办事细致,春燕很是放心的,石菊等了好一会儿,还预备下了茶。 见着高甲眼睛一亮:“高家大哥。”说着把茶递上去,看他掀开茶盖儿喝了,这才细声问他:“石桂过得怎么样?” 高甲想一回,倒不知道从何说起,自家心里那点儿小心思也不好意思说,只道:“她找着弟弟了。” 石菊自来沉稳,这会儿也跟着激动起来,满面笑意,欢叫一声:“当真?”才要伸手,被锦荔推了一把,抢过高甲的茶盅儿往石菊脚面上砸。 她欢喜之意未去,就“哎哟”一声痛叫起来,锦荔却不依不饶:“差事是差事,你又是笑又是茶作这下贱模样又是作甚!” 这茶还是烫的,一直在耳房的小炉子上烧着热水,浅浅泡了个底儿,等看见人来了,石菊才端出来,余下的全是滚水,吃这一砸,半幅杏黄柿子纹的罗裙儿遭了殃,这会儿天还暑热,也就是石菊身上寒,才穿着两层裙子,全叫浇湿了,烫得她人都立不住,拎起裙子来,又怕叫人看见。 一时痛楚难当,人都立不稳了,高甲也不急同锦荔争辩,眼看人要倒,赶紧一把拉了她的手腕,扶着她坐到栏杆上去,知道烫了皮子,唇色都泛白,里头裙子裤子好几层,烫伤了可怎么好,快步把耳房里的人都赶出来,架着石菊往里去:“你,你解了裙子,我守着门,已经叫人端凉水去了。” 那茶沾唇还是滚烫的,她这么嫩生生的姑娘家,烫坏了皮子怎么好,锦荔还要歪缠,高甲瞪她一眼隔着薄门板儿问里头的石菊如何了,只听见抽气声儿,腿上一片全红了。 小厮送了凉水来,高甲扣了门,不敢让锦荔送进去,推开门板把水沿着地面往里推,嘴上还怕惊扰着她,眼睛不敢抬,水进去了,门又阖上了。 锦荔还不觉得闯了祸,坐在栏杆上哭得一声接着一声,她知道家里爹娘已经跟姑姑开了口的,求着太太放她出来结亲,表哥跟个八杆子的不着的都这样亲近,独独对着她,半句多话也没有,石菊才跟他见过几回,两人就能热络成这个样子。 她坐着抹眼泪,寻常这招最管用,不论之前干了什么,高甲总要来问问她,他是男人,哪里真个会跟妹妹计较,岂知这一回却是怎么也不理会她了,还请人去院里找石菊相熟的淡竹。 淡竹一阵风似的跑出来,眼看着锦荔在哭,高甲守着耳房的门,脸都唬白了,来的人说的不明不白的,她赶过来又是这么个情态,叩了屋门抖了声儿:“是我,我进来了。” 石菊眼圈儿都红了,倒不是因为疼,只是太过窘迫,耳房里是小厮呆的地方,她在这儿解了裙子察看伤口,心里觉着委屈,淡竹一来反撑不住了,靠在她身上,眼泪是忍不住了,伤势也并不重,拿湿巾子敷一敷,红还消下去些,只她皮子嫩,这红块看得骇人。 淡竹“呀”的一声惊叫,高甲在外头听得真真的,却不好问烫伤了哪儿,石菊在里头一声都不出,竟不知道烫得这样厉害,他急得浑身冒汗,张不开嘴问,赶紧拉了个小厮去买仁济堂的烫伤药,把兜里的银子都摸了出来。 淡竹进进出出,急着去拿了干净的裙子来,给石菊换上鞋子,扶了她回院里去,高甲还想问话,就见石菊把脸挨在淡竹身上,眼睛里分明有泪光,只是没哭,越是急就越是说不出话来,反是石菊谢他一声:“多谢你了。” 这事儿自有春燕作主,不同高甲相干,锦荔斜眼儿看着,还有恃无恐,半天没等到高甲同她说话,还兀自去扯他的袖子,他们俩离得这样近,人都要凑到一处了,要不是她伸手,还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越是想越是骂石菊下贱,院里哪个不知道她跟表哥要定亲,偏这时节又是笑又是俏,九条尾巴的狐狸精托世都没她这么下作的。 石菊伤了脚,拿薄被盖着,露出脚背跟烫红的那一片来,淡竹回了院子就折腾着去找药,又把事儿回给春燕,春燕繁杏两个来看,脚背上起了水泡,又红又紫,果是烫得狠了,春燕繁杏两个对看一眼,原就预备着出嫁之前把锦荔这个爱嚼舌的寻个由头发落出去,既有这桩事,倒更便宜了。 外头小丫头子受托送了一篮子烫伤药膏来,淡竹问了却是高甲送的,春燕拉了石菊的手:“你这些日子便歇着罢,总还你一个公道就是。” 也不把这事儿去烦叶氏,叫了婆子进来,把锦荔带到屋里,让她理了东西回家,锦荔白了一张脸,她知道这事报上来,却没想着会撵她走,到多骂上几句,罚上几个月的月钱,就跟上回同石桂打架一样,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春燕冷笑一声:“我已经着人来把你领回去了,想来你爹娘也不管用,非得是你姑姑你才死心,你且等着罢。” 高升家的不碰着儿子的事,自然是要保了锦荔的,可这事儿沾着高甲,她一听就气得头顶冒烟,上回跟石桂打架,也确是锦荔挑的事儿,伤人父母就是罪过,可石桂暴起打了她,她的惨像也抵掉一半罪过,两个都有错,各打五十大板,这事儿就算混过去了。 如今又不一样,不说高升家的已经没打算让儿子结这门亲,便是要结亲,哪有她自家这样嚷出来的,里里外外的管事娘子见着她都要笑一声,笑得她脸臊得没处搁,再是得脸的,上头也还有主家,求娶是一回事,自家定下又是另一回事。 石菊身上当着差事,差事还是春燕给的,这可不是打了春燕的脸,新官上任三把火,临到要走了,这火还烧得旺,高升家的暗暗叫苦,儿子眼看往后就要接丈夫的班,当真讨这么个媳妇,往后内宅里还有谁替他走动。 何况这事儿还沾着儿子呢,说锦荔砸得有理,那就是说儿子跟丫头有私情,那可是叶氏院里的丫头,往后就要升一等的,这罪责推不掉,只能让锦荔认下来,高升家的把事情打听清楚了过来,春燕见了她依旧站一站,彼此都无话说,一口认下来:“是她犯了事,不劳动太太,我把她带出去就是了。” 锦荔抱了高升家的腿儿:“姑姑,姑姑我没错,分明就是她勾引了表哥。”高升家的恨不得捣了她的嘴儿,让她不再说,腆了一脸笑看向春燕,春燕脸上似笑非笑:“我给妈妈面子,这话只当不曾听过,外头怎么传的,妈妈自家料理罢。” 高升家的为着侄女儿折了两回腰,一声声的就着,连拖带拉把锦荔带走,春燕立在门边,眼看着锦荔要嚎啕,被高升家的拿帕子塞了嘴儿,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在她走之前,总算替叶氏肃清门户,留下老实可靠的,也不枉两人主仆一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木有人猜对 救了秋娘的不是大人物,只是小人物~~ 噜噜噜 我本来想说到六月底就能完结了 算一算还有好多事没写 还是慢慢来吧…… ☆、第242章 求娶 春燕打发了锦荔,高升家的领着侄女儿回去送给哥哥,锦荔哭天抢地的出去,高升家的一把捏住她:“你这样儿生怕别个不知道你是叫撵出去的不成?连体面也不你爹娘留了?” 锦荔哪里忍得住,她伤心的倒不是被赶出来,这会儿春燕有火气,替石菊出了头,隔得几日姑姑再去求一求太太,她就又体体面面的进了院子,还当二等丫头,且让石菊这小蹄子得意。 她伤心的是她表哥对着石菊这样体贴,表哥对着她连句亲热的话都没有,家里分明早就论起亲事来了,见着她还是直躲,她做的衣裳鞋子送过去,就从没见他穿过。 可他又扶着石菊进耳房,又守着门替她要凉水,还掏出这许多钱去给她买药膏,叫她恨不得挠花石菊的脸,锦荔哭得头都疼了,高升家的哪里架得住她,一路哭回去,甚个脸面都没了,想着嫂嫂的性子同锦荔差不了许多,差了小丫头子把哥哥叫来,让哥哥把人先领回去再说。 高升家的想得好,可她哥哥但凡能立得起,也不会叫嫂嫂压过一头,还得靠着妹妹厉害,才能在老婆那儿得几天好日子过,嫂嫂一并跟了来,锦荔见了亲娘还能有不哭的,哭得更厉害了,扒着她娘又哭又叫。 锦荔是独生女儿,夫妻两个好容易有这么个女儿,掌上明珠一样的娇养着,进了院子做活就已经千般万般不舍得了,上回受了委屈,心肝肉的叫个不停,高升家的嫂子不敢进院子寻人晦气,同郑婆子吵了几日,郑婆子哪里输人,她便只能拿丈夫撒气。 这会儿眼见的竟被撵出来,扯了小姑子的袖子吵开来,高升家的甩都甩不开,想着这回要是不断,当真要为着个侄女儿把自家儿子耽误了,这么个蠢笨的,往后能帮衬着什么? 一甩手便道:“你自家问问她,她那脑仁可有针尖大?我可再不敢管她了,今儿敢打人,明儿后儿她还有甚上不敢的,那一个还躺在床上呢,要是伤势不好,太太不定怎么发落。” 锦荔嘴里扯出高甲来,说他跟石菊勾勾搭搭,这句不出口不要紧,一出口高升家的没跳,她嫂子先跳起来,高甲这个女婿她是千万般满意的,哪能放跑了,撸了袖子就要进去闹,叫高升家的一把拦住了。 “太太交待的事他总要办,为着多说两句交待的话就是有了首尾,那一家子人也不必干活了,这会儿是春燕给我脸面,这才请出来了事,等真个闹出来,太太得发落?”高升家的看着嫂嫂这混不吝的样子就头疼,偏偏哥哥又没用场,赶紧使眼色给婆子,连推带拉把锦荔一家推出院子去了。 自家儿子自家知道,就高甲挨打都不会叫“哎哟”的性子,再加上石菊这么个一句不多说的性子,两个要能有首尾,到是奇闻了,这么被侄女叫嚷出来,不是也成了是,石菊的爹娘也是府里当差的老人了,无端端女儿受了这番变故,怎么肯干休。 想着就是一脑门官司,各处安慰打点,就怕说出不好听的话来,此时悔青了肠子也是无用,早知道是这么个扶不起的,就不该送到太太院里头来,又怕这烫手的山芋还是落到自个儿家里,真成了儿媳妇,往后可怎么好。 石菊腿上那一块烫得厉害,起了好大的水泡,脚趾头上砸的那一样更是厉害,杯子弹起来磕到墙上砸了个粉碎,得亏着没伤了骨头,肿虽肿了一块,骨头还能动,春燕放了她假,甚时候好了,甚时候再当差。 春燕找了药送来,那头高甲买的也托人送进来,淡竹看着头贴了仁济堂的签儿才敢用:“倒算他知礼数了。”露出腿来替她抹,清凉凉一片,倒好受得多。 药虽管用,可也太多了些,点一点买了十来瓶,别个还当是烧伤了,千叮万嘱得来看,架在藤椅上也得送了来,光敷药可不能活。 “这个消肿倒快,也就是春燕姐姐赶人赶得及,看我撕不撕了她,了不起我也去门外头跪着去!”淡竹这时候才懊悔,该先跟锦荔打一架的。 石菊敷了药好上许多,伤处也不能那么疼了,勉强笑出一声来:“你打了架,她便有由头不走了。” 淡竹扁扁嘴儿:“这会儿是出去了,只怕还有得好闹呢。”这事儿瞒不住,石菊还想晚两天,等伤好上些再告诉她娘,可一天里上上下下全知道了,她烫伤了腿,又不能请大夫进来看,她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进来了,看见女儿躺在床上,伤处还没看,就先落起眼泪来。 石菊赶紧把娘劝住,让她回去告诉哥哥无事:“我虽吃了亏,可春燕姐姐都记着,娘要是闹起来,咱们反没理了。” 淡竹跟着石菊的娘絮絮叨叨,两个一程骂,骂完了再告诉她要忌口吃些什么,好容易把人都送走了,淡竹累得直捶腰:“春燕姐姐只给你放假,也该给我放个假才是,你还躺着呢,我腿儿都要断了。” 夜里高升家的来了,带了许多补身子的药,这事儿已经止不住了,吹风似的在后院里传遍了,这时节再去埋怨嫂嫂没教好侄女也无用,就想把事儿平息下去,倒跟石菊赔礼,把她打量一回,想起儿子再没这样急过,一时吃不准是真个喜欢她了呢,还是看她受了伤这才多问上两句的。 石菊忍了疼谢过她,又说谢谢高甲,湿裙子贴得久了更不好,也不给高升家的看伤势,让淡竹把人送出去。 高甲心里挂着事儿,石菊这样纤细,挨了那一下,连路都走不得,还不知伤得怎样,在灯下等着娘回来,高升家的叹口气:“你那个表妹,但凡有人家半分好,我也不至于难办成这样,明儿还得上石菊家去,把这事儿圆了。” 高升家的还有一句不曾说,若是真个伤好不了留下疤来,石菊家里起意赖上了儿子可怎办,锦荔又没个哥哥,只有把高甲填进去了,她急得嘴里都生了泡,偏偏不能跟儿子说,知道他这个性子,认准了说不得就真个要娶。 第131节 高甲果然更挂心,因着他的缘故,叫个不相干的人受苦,听娘说石菊这番躺着不能动弹,要是破了相往后可怎么办,高甲托了小厮,小厮再托了丫头进去传话,越传越是厉害,本来只有七分伤势的,传成了十分。 高甲哪里还有心思烦恼别个,女儿家的伤他不好意思问,小丫头子说裹伤口的布换下来都是红的,高甲听了默不则声,转身出去寻摸了许多姑娘家的小玩意儿,送进去给石菊打发空闲。 石菊桌上没几日就堆得满满当当的,小丫头子还往里头送,石菊连声推辞了,淡竹却道:“若不是他,你也不会遭这个祸事了,这些东西值得什么,就叫他送。” 石菊弯眉一蹙:“那也太过了些,他难道就知道了,赶紧推了,让人知道了,又不知传成什么样子。” 高甲却是个一根筋,石菊不肯收了,他就越发变着花样的送,连繁杏都来看了,石菊一向好性,难得恼了起来:“赶紧叫他别再送,我成什么人了。” 淡竹看她真个恼了,专去门上找了一回高甲:“石菊叫你别送了,她原也不要,小丫头子时不时就上得门来,叫人看了岂不说嘴。” 高升家的不说,高甲自个儿也会去问,去医馆里问一回,知道是问烫伤的,便问他烫得多厉害,高甲说不出,大夫便一条条跟他说,又瞧见几个烫伤病人,创口触目惊心,能长出肉来的都算好了。 男人家伤了也还罢了,面目难看也不妨事,女人家吃苦受罪不说,还叫夫家嫌弃,高甲见着几对,越看越是打定了主意,回去就跟高升家的说了,他要娶了石菊,因着他的缘故受的伤,若是让她带着伤受人嫌弃,不如他来娶她。 被高升家的捏着耳朵骂了半日,还当儿子歇了心思了,可他老老实实听完了,还是那一句:“我要娶她。” 高升家的被儿子气得仰倒,骂又骂双不动,打了自家还手疼,想一回道:“你肯,人家就肯嫁?好好的姑娘家,破了那么一块皮肉,恨你且来不及,她虽不是爱花儿粉儿的,年轻轻的姑娘也没有不要俏的,你动这心思,叫人骂回来。” 高甲想着确是如此,嘴上也不再提,心思却没回转来,还想着要娶石菊,总是他的不是,若是把那茶杯挡一挡,她也不必受这痛楚了。 这心思高升家的不同意,连石菊自个儿也不同意,她着淡竹去说了,东西却还没停,一时是点心果子,一时又是花粉香珠,石菊万年不皱眉的,难得恼了:“你上回可说明白了?” 淡竹应得一声:“怎么没说明白,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他就是榆木脑袋不开窍。”这事儿再传下去怕得成真,石菊怎么还能躺得住,连着换药好了许多,让淡竹把高甲叫到石亭子底下,扶着淡竹的手,自家同他说。 高甲一张脸板板正正,石菊看着他模样,气倒消了三分,劝他道:“高家大哥不必再记挂着,我这伤好的差不多了,谢谢你有心,东西就不必再送了。” 高甲真个以为她恼了,心里恼了,嘴上还说客气话,越发打定着主意,过后当真不再送小玩意儿,却使了小丫头子日日送糖给她,变着花样的送进去,拿小漆盒儿盛了,什锦糖衬心糖松仁玫瑰糖,门儿一开就能闻得见甜香味,石菊无法,,只得告诉那丫头她不爱吃甜的。 后头两日果真没再送糖来,还当这事了了,哪知道第三日头上,小丫头送来两个油纸包,里头一只蟹壳黄一只椒盐酥。 淡竹“扑哧”一声忍不住笑出声来:“我有个法子,保证管用,只看你肯不肯。”石菊无有不肯的,收下罢不值得这许多心思,不收罢他还得再想旁的法子,不胜其扰。 淡竹出去找到高甲:“高家大哥当真不必再送了,石菊姐姐心上有人,如今伤了已经难办,你还天天送个不住,让那人知道了,她可怎么办呢?” 这话不说且还罢了,这话一出口,高甲深觉罪孽深重,好好的把人家一桩姻缘都给坏了,枯坐一日想出个法子来,若是她嫁,那便很好,若是不嫁,他就等着,叹息一回,这桩心事就此埋下。 作者有话要说:  锦荔发动技能向石菊扔了一枚高甲 石菊表示不要又扔了回去 噗 谢谢地雷小天使 ☆、第243章 诸善 季秋之月,鸿雁来宾,春燕出嫁的日子定了,就嫁在宋家的庄头上,隔着别苑十来户的詹家,有房有檐有井台有花架,也是一户富裕人家。 春燕出嫁,嫁的就是庄头的儿子,常跟着他爹往宋家来送庄上的出息,春燕隔着门帘儿见过几回,人是老实本分的,叶氏寻摸一回,问到他头上,春燕自家点了头。 有叶氏做媒,这桩亲事还有什么不成的,那庄户千恩万谢,太太跟前的贴身大丫头,没想着要嫁管事,肯嫁进农家来,往后更能同叶氏搭得上话,说不准就从小庄头成了大庄头。 叶氏先捡看过帐目,这一家子年年都不少甚么,行事凭了良心,问准了是讲道理的人家,又让春燕娘家人去相看,春燕的娘回来就来叩谢,家里殷实为人老实身子结实,有这三实,也尽够了。 若不是出了叶家的事,春燕早早就该过门了,可太太离不得她,就是她受看重,房里事样样离不得,这家子只有高兴的,等有甚个等不得的,还说了漂亮话,说儿子成亲总要起间新屋子,也确是得起一间新屋子,若不然还真放不下春燕家里打的那些家私。 她是叶氏跟前最得宠的丫头,掌着叶氏多少事,一年得着的赏就够办喜事了,自家存这许多银子,她的亲事,半文都没让爹娘出,打了家具,裁了衣裳,风风光光的抬到男家去。 何况叶氏还赏了她五百两银子,这些年贴心贴肺前前后后替她忧心,急她所急的,也只有一个春燕。 那家也是知情识趣,回回过节都让儿子送东西来,上元是元宵,端午是粽子,春菜夏菜季季都不少,两个既是定了亲的,春燕也不是扭捏的人,太太给她保的媒,她自然想把日子过好,男家送了礼来,她自然要回礼。 两个一来二去,结亲的时候没多少情宜,这些日子处着倒处出情宜来,春燕替他做鞋子做袜,那头便挑了花钗脂粉送她,春燕生得好又能管家,打着灯笼也不定能找着。 铺房这一日叶氏着繁杏送了许多东西,嫁妆吹打着抬回去,那家子看着眼儿都直了,哪里是讨了个丫头,比小户人家千金还值当,恨不得念佛,里里外外办的干净细致,摸了钱出来买细糖细点心作招待,亲戚盈门,鞭炮从二里地外就开始放起来。 刘婆子也得着喜糖,两家倒也隔得不远,她回来便道:“太太可真是疼她的,嫁得这样风光,村上的富户都没这样嫁女儿的。” 石桂不能到贺,只等着日子长了才能去走动,不好惹了人的眼,手上扎着针,笑一回,春燕事事为着叶氏,叶氏能还报她如此,就是两人相得,只不知道春燕出来了,差事交给了谁。 石桂打了个如意结绳,又做了一条红裙儿,算作是给春燕的贺礼,央着刘婆子裁了一块红布来裹着,预备等春燕回过门,再让菱角送过去。 外头隐隐还能听得见鞭炮声,这番热闹不必去也能想得着,石桂倒没问过那家子好不好,叶氏待春燕,比亲生女儿也不差什么了,自然样样都替她考虑周到。 叶文心倚在石桂身边,知道是春燕出嫁,笑得一声:“倒得给她贺喜的。”她手上扎着玉兰花,绣一幅玉堂富贵的纱屏,这一付虽花心思,得的利也高些,钱还没赚回来,先想着要买书置笔,匣子里头有银子,还是自家赚得才安心。 叶文心还放了菱角半天假,菱角去前头詹家看新娘子,一早就跑得没了影儿,当中还跑回来一趟,装了一兜福橘,分给叶文心石桂两个吃,家里只有叶文心跟石桂在,石桂便把门插上了,偏这时候有人敲门,石桂往门缝里头一看,只看见褐色身影,一大一小两个,是明月带着喜子过来了。 叶文心一听见人来,便往屋子里头缩,石桂开了门,明月一只手提了芦花鸡一只手提着盐水鸭,拎起来冲着石桂咧开嘴:“今儿休沐,我带着喜子来看看你。” 石桂眨眨眼儿,她没成想来得这样早,厨房里早不炖着鸭子汤,裹了鸭肉馄饨,就等他们来了,拿老鸭汤下馄饨吃,让他们进了屋,门倒不能再插起来,半掩着,把芦花鸡圈在院子里头,进屋拿了点心糖,塞给喜子吃。 明月一日不知要念叨几回,拿出原来念经的功力,见天在喜子耳朵前说个不住,耳朵都叫他念热了,这会儿接了糖,觑着明月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垂了脑袋,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多谢。” 这些日子石桂回回去,都能跟喜子说上一二句话,虽还没开口叫她姐姐,也已经不躲着她了,石桂忍耐了又忍耐,一个字都不敢提起来,没成想反是明月替她把事儿办了。 喜子坐在厅堂里等着吃,明月钻到厨房里来,看着石桂洗菜,往鸭汤馄饨里头下了一把小青菜,才从田头上摘下来的,新鲜水灵得很,葱白的手指甩干净水,才要掀锅盖,明月就抢先一步,两只手指头夹住沙锅盖儿提起来,石桂惊呼一声:“烫手。” 明月已经稳稳搁住了:“这哪儿烫。” 厨房里能站三四个人,往日里菱角石桂刘婆子三个忙乎还有余地,他一进来,倒像把整个厨房塞满了似的,石桂同他说话还得仰着头,要拿什么还得先越过他去。 一回二回干脆指使了明月替她拿,明月守着她切菜做菜,看她放下刀了,这才道:“那事儿我问过喜子了。” 石桂一抬头,立时知道他说是什么,嘴巴都抿起来,明月想说又怕她伤心,都已经开了口,又不能说话,知道石桂不是那等受不住的女子,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喜子能记着的不多了,只知道说是你娘自家跑了。” “胡说!”秋娘连她都放不下,何况是喜子呢,她气得满面通红:“我还是田上抱来的,她都心心念念要替我赎身,更别说是亲生的。” 明月张了手,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好,石桂气急之后略一想便明白前情后因,这话必是俞婆子说的,她作主把秋娘卖了,后来又没能护住喜子,自家更不知落了个什么下场。 石桂胸膛起伏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炸得脑仁疼,哆嗦着手都举不起锅铲来,明月拿了小杌子摆在地上,让她坐上头,自个儿架起锅来炒菜。 石桂坐在杌子上发抖打颤,明月才铲了两下,菜还没出锅,就听见身后一声轻响,她抖的人都快坐不住了,差点儿从杌子上滑下来。 不知道的时候,心里总想着说不定就是失散了,因着失散了,喜子这才被卖,也不顾里头那些个阴差阳错,总是往好处去想,这会儿一听还有什么好说,必是被先发卖了。 想到秋娘的遭遇,就从心底里升起寒意来,明月一看吓着了她,赶紧扶她坐正,握着手只觉得指尖没半点热气,知道这是一时受不住,搓了她的手,替她呼上两口热气,石桂张着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想问问明月似这样的,在外头会如何,心里再知道不过,人就是飘萍,遭了灾后这些事也无人问,只推是灾地儿卖出来的,哪个还会关切呢? 明月蹲着身还比她高些,一只手搂了她的肩拍打着,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劝她吉人自有天相,光是想都说不出口,干脆背起经来,初学道时人人都要会背的,他如今旁的俱不记得,只有这个还能通篇背下来。 就是石桂识字的那一篇《太上感应篇》,明月送了给她,她借了由头先认半边,再一个个会读会写的,那会儿不得识字,手上只有一篇太上感应,把这东西颠过来倒过去的看,倒着背都会。 天下第一善书,自是劝人向善的,里头有善自有恶,石桂听见“破人之家,离人骨肉。”这两句,手指头紧紧勾住明月的前襟,好半日才能吐出一口气来,心里再不肯信秋娘做了这许多好事,竟没有善报。 明月当她是冲撞了什么,石桂自己知道这是神经紧张,因为受了刺激,一时承受不住,她自己调吸,缓缓吐出气来,再慢慢吸进去。 石桂不紧绷了,明月却受不住,一口口热气儿都吹在他颈项间,又痒又麻,酥得人又软又硬,好容易她不抖了,他却忍不住要抖,赶紧退开两步,不等着石桂回过神来,先遮掩着,嘴里胡乱扯上两句:“这菜糊了。” 糊的都粘在锅底上了,黑乎乎的全焦了,一口都不能吃,石桂哪里还顾得这些,搓着胳膊只想捂着头,告诉自己秋娘必然无事,人行三百善为地仙,救她一命就是七级浮图了,还有什么苦难解不脱的。 心里苦笑,恨不得真似刘婆子说的,积善之家自有菩萨保佑,坐了好一会儿还扶着站起来,对明月道:“多谢你,告诉我实话。” 明月还端着锅,里头的菜肉焦黑焦黑的,他看见石桂自家站直了,笑一声:“我知道你没那么脆。”说着点一点外头,喜子站着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你还有弟弟在呢。” 石桂抬头望出去,正对上喜子的眼儿,原来并不想哭的,这会儿也撑不住,冲喜子招招手,喉咙口堵着,半点声气都发不出来,喜子听了个正着,看石桂哭了,把头一低,两颗眼泪砸在砖地上,轻轻叫她一声:“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陪妈妈看病去 不知要排多久队 大概只有一更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44章 补衣 石桂哽咽着好一会儿才忍住不哭,喜子一声姐姐,把她的眼泪又催了下来,明月两头看看,手里还举着锅,笑嘻嘻一声:“糊了个锅嘛,洗洗就干净了,为着这个哭甚。” 石桂并不想笑,可却知道明月在哄她,翘一翘嘴角,拿帕子按住眼睛,算是好了,眼睛还红着,招手把喜子叫到身边。 喜子拖着步子过来,虽叫了姐姐,可同石桂也是多年未见了,石桂伸手拉他,小男孩儿还有些别扭,低了头不看她,石桂知道他这会儿还不能全然信赖,摸摸他的头:“姐姐还在宋家当丫头,这二年想法儿赎了身,往后置田置屋,安身立命,咱们姐弟就在呆在一处了。” 喜子一面听一面拿眼儿去觑明月,石桂说完了,他便道:“大哥一起。”他跟明月呆了快三年,石桂也知道一时离不得他,要不然也不会放心喜子呆在明月身边,这会儿他还没转过弯来,既开了口,便点点头:“好,跟吴大哥一起。” 她是随口应下的,喜子却不这么想,他牢牢记着要明月当姐夫,面上就露出喜意来,石桂看他高兴,越发当他还是个孩子,揉揉他的脑袋,抬头去看明月。 明月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心里想了百来回算没白疼他,乐呵呵的拍了他的头,喜子反手就是一抓,明月却是虚拍,等喜子抬了手收不回来,这才拍上去,这回是实打实碰着脑袋了。 可喜子半点也没恼,脸上气鼓鼓的,看着却很高兴的模样,石桂不由得庆幸起来,她自然知道弟弟不对劲,可他被卖出才刚六岁,能记着有个姐姐就已经不易,又在全是大男人的军营里住了近三年,人生得瘦小性子孤拐都罢了,就怕他一个亲近的人都无,越大越孤僻。 若不是有个天塌下来还能笑得出声的明月在,还不定养成什么性子,她笑着看他们闹一回,菜是吃不了了,还有一沙锅鸭子,明月才看见她伸手,嘴里就“哎哎”出声:“你别动,我来拿。” 说着端起沙锅往厅堂里去,又是汤又是肉,里头还下了五六十只馄饨,石桂哪里端得动,他两只手端着健步如飞,迈过门坎的时候还轻跳了一下,稳稳落地,汤锅放在桌子正中间,掀开盖儿,满屋子都香。 石桂挑了一只极肥的鸭子,知道他们俩寻常肚里难有油水,鸭子的油都没刮,全炖在汤里,一早上就炖起来,这会儿炖得骨肉酥烂,下进去的馄饨里包了野菜鸭子肉,鲜味儿紧紧裹住了,咬一口又有菜汤又有鸭汤,明月替石桂盛了一碗,喜子已经呼着气咬了两只了。 石桂做了荤的还有素的,素的是专给叶文心的,另起锅子煮熟了,汤上两颗小青菜,送到叶文心屋里去,明月看她离了桌了,也把筷子放下,喜子嘴里还咬着馄饨皮儿,吸溜一声把皮子全吸进去,把手叠着,等石桂上桌。 越是跟石桂呆得多了,越是想起家里原来的规矩,娘就是样的,非得等家人齐了才开席,眼睛盯着馄饨碗,想着姐姐答应了,三个人住一起,跟明月不必分开,心里欢喜,咂吧了嘴儿去数自己碗里的馄饨。 石桂把清汤馄饨送进去给叶文心:“今儿裹了菜馄饨,姑娘将就吃些,夜里刘婆子要带喜菜回来。”乡下人家办喜事,为着显得体面,菜盘子一层层的往上搭,得搭到九层才算是有脸,一桌子菜怎么吃得完,人人去的时候都带了菜篮子,预备着走的时候带些喜糖喜菜回来,沾沾新人的喜气。 家里没多少人,在吃上头就简单得多,叶文心从来是个食不厌精的人,可在牢狱里呆了一年多,哪里在还讲究什么吃食,刘婆子做些小菜酱瓜倒是好的,真个上灶做菜却不成,许多菜还得石桂亲自下厨房,叶文心便道:“也不必顿顿有菜有汤有饭食,囫囵吃些便罢。” 那会儿她瘦得厉害,又得吃素食,脸色又白脸盘又尖,石桂看着就难受,原来好好的姑娘,受了这样的苦处,旁的不能吃,豆腐鸡蛋天天吃的,好容易才养回来了。 她怕石桂累着,光是整治吃食就得用去多少功夫,看着石桂里外整治忙个不停,还打趣了一回:“一箪食一瓢饮,谁不堪其忧?谁不敢其乐?” 倒把石桂逗笑了,后来便从一桌子菜,改成两三样菜,等石桂顾及着喜子,便分不出许多心力照管叶文心,她还学着裹馄饨包饺子做素饼,拿点心充数,就当作正餐吃上一顿。 她在里头听着动静,石桂进来又是眼红鼻尖红,脸上却无郁色,只有喜气,笑得一声:“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叶文心倒不知道明月原来当过道士,还有过道号,这会儿随意一句,石桂却止不住笑起来:“是守得明月见云开雾散了。” 叶文心面带诧异,石桂却不解释,搁下馄饨碗,摆上两碟子小菜,顿顿总少不了鸡蛋,今儿就是芙蓉蛋,切了许多木耳香菇进去,叶文心日日吃着,蹙了眉头。 石桂叉腰道:“姑娘可不许剩下,全得吃了,我给你数了六只馄饨,再不能少了。”叶文心吃得少,原来当点心吃上一只两只,这会儿当饭吃了,也只能吃五六只:“知道啦,恁般会聒嗓。”推了她出房门,知道她要陪弟弟,作个赶人的模样:“你赶紧去罢,我再不必你看着。” 石桂笑盈盈回到厅堂,就看见喜子眼巴巴盯着馄饨,她眨眨眼儿:“你们怎么不吃?”喜子瞥一眼明月,肚皮里打锣,响了好几声,明月只当没听见,红着耳朵根:“坐下一起吃。” 两个人吃饭如出一辙,连汤带肉先一并盛出来,石桂哎呀一声:“又没人跟你们争,仔细着些,别噎着了。”还想做条鱼,这么一看,这两个都不能吃鱼,这么个嚼法,有刺也吃不出来。 军营里吃饭就是这样,去的晚了饭桶里头半粒米也没有了,饭菜连着汤一并盛了,才能吃个饱肚,人人肚皮里都是半空的,天天叫饿。 第132节 这些日子石桂天天给喜子加菜,他脸上肉都多了起来,吃饭也不那么争先了,他这么点丁点大的人,放开了肚皮馄饨能吃上二十只,还是石桂不敢给他吃了,明月还举着勺子问他要不要。 一沙锅的鸭子馄饨吃了个干干净净,石桂收个碗的功夫,明月已经把水缸倒满了,跟在她身后也跟尾巴似的转,石桂往东他往东,往西他也往西,等她停下,他便道:“那衣裳,我给撑裂开了。” 石桂听了扑哧一声笑,怪道他今儿穿了旧衣来:“哪儿破了?” 明月指指胳膊肘,石桂又笑:“那裤子呢?”明月摸摸鼻子不说话,倒不是不想说,大腿根上破了,衣裳一破说甚样话的都有,那几个老兵不住打趣他,说裤子是撑破的,他是想着穿新衣显摆一回,哪知道刀才武了两下,腿儿还没踢呢,就听见撕裂声。 明月不会针线,原来的衣裳破了就破了,自有师兄看不过去替他补补,这一件还是新衣,脱下来看破了好大一块,新衣就要打补丁,怎么也舍不得,何况还是石桂亲手做的。 他小心翼翼捧了个布包出来,石桂抖开来一看,自家先不好意思起来:“我还当做得够大了,没成想还是小,你站直了,我替你量量身。” 明月果然听话不动,石桂拿了尺子出来,手张开虎口,就在明月的身上量,量他上身最宽的地方,手指尖落在明月身上,他先还憋住笑,可这轻轻一点一点的,从背上痒到心里,石桂觉着他发抖,拍了他一下:“不许玩笑,要是量茬了,再做一件还是白费。” 石桂这会儿只到明月的胸口,举着手半日甩一甩腕子,看看喜子生得瘦小,问他道:“你平日里都吃什么?” 明月挨这一下通身发热,心思早不知道飘哪儿去了,软绵绵的砸在身上,打一下燥了一身,要不是练过功调过息,这会儿就已经喘起来了。 心急火燎的恨不得赶紧冲一回凉水,又庆幸喜子在外头玩儿,屋里就只有他们俩,怕被人窥破,强忍着不去想,鼻子却闻着她身上的清凉香味儿,忍得一身汗,石桂这才把他尺记下了,深深吸一口气,再这么来几回,非憋坏了不可。 明月是没话找了话说,看她身上还是那条旧裙子,仿佛是他离开金陵之前穿在身上的,心里又懊悔起来,早知道不该那么痛快的把钱全给了,去镇上的时候给她买一块花料子,越是花,她穿着就越好看。 石桂哪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拉一条凳子坐在院子里,把线头折开放得大些,她做的时候就想好要放大,横里两边都留了一寸,小剪子拿在手里一个个挑线头,明月就坐在她身边的台阶上,时不时拿眼儿侧过去看她。 喜子坐在门坎上,远远看过去一片红,嫁娶的队伍进了村,隐隐还能听见一点锣声,院子里头静悄悄的,砖地缝里生着青苔,井台上盖着木盖,墙角边的竹篓里还叩着鸡,他一觉得安宁,眼睛就阖起来,听着屋里姐姐跟大哥在说话,就这么撑着头,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回来累瘫了,医院的电梯根本上不去,来来回回的爬楼,从七点进去到四点才到家,嗓子还发炎了……明天要陪妈妈去动个小手术,今天努力二更,明天大概只有一更。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45章 风月 太阳将要落山,明月喜子得回军营去了,石桂送了他们出门,这时节该是家家有炊烟的,这会儿却只见暮色,一村子的人都往詹家吃喜酒去了。 那头还敲了锣鼓搭了个小戏台子唱戏,田梗地头上都没人,正是农闲的时候,哪一家子不去凑热闹,石桂把人送到门边,对喜子说了许多话,喜子还有些无措,却乖乖站定着听了。 石桂倚在门边眼看着他们走远,太阳把明月喜子的影子拉长了,两个一前一后,喜子没回头,反是明月回头冲她笑起来,高高举着手冲她挥舞。 背着太阳看不清他的脸,可石桂知道他在笑,便也伸出手冲他摇一摇,看到他们往树荫底下去了,走得连影子都瞧不见了,关上门插上门栓,刘婆子跟菱角两个不到散戏怕是不会回来了。 春燕嫁人好一番的热闹,点了红灯笼在谷场上办喜酒,一村子人都往詹家吃酒去,按着规矩要吃上三天,詹家娶了这么个可心意的媳妇,还连着要唱三天的戏。 菱角倒是拉着石桂要去瞧热闹,可叶文心还在孝里不便去,她如今也不能抛头露脸,心里想去看一看,守着步子不动,石桂便留下来陪她,两个坐在院中,叶文心磨了墨,铺开纸写上一本字帖。 石桂手上做着衣裳,伸头一看问道:“姑娘怎么写起这个来。”画了格子,看着像是小儿开蒙用的字帖。 叶文心抿抿唇,一笔落定了才道:“原来你不是说过,想让你弟弟认字的,他就在眼前了,我给你做一本字帖,送给他用。” 石桂此时哪里还有那些心思,原来打算得好,读书科举是太平年景里唯一出人头第的办法,石家在兰溪村混得差强人意,家里纵只出一个童生,那也是了不得的大事,族里人也得高看一眼去,倒不是巴着他想去走仕途经济的路。 此时又不一样,经得这些灾,还谈什么科举,叹了一回道:“如今我只想着他平安和乐了,等他再好些,村里头也有先生坐馆的,能送进去识些字也好。” 叶文心却蹙了眉头:“读书明道,宜早不宜迟,浑浑噩噩怎么能真个平安喜乐,这年纪再不教他,许就晚了。” 叶文心许久没有过这样的口吻,她自守孝起,除了学着做家事做针黹,万事都不放在眼内,石桂还是头一回听她说这样的话,想一想,也跟着笑起来,十三岁的叶文心就能说教化为万世之功,到这会儿更是这么想了。 “姑娘说的是,只他这会儿才刚好些,孩子心性没这么容易就真听我的话,要叫他去读书,还得想个法子才是。”这个法子就是明月,明月自个儿也是读书识字的,若是肯劝一劝喜子,说不准就能肯。 叫他自个儿愿意去,比逼迫他去要好得多,叶文心笑一声:“纵不去学堂,你就不能教他了?”说着又有些赧意:“要是你怕落了埋怨,我也能教他。” 石桂“扑哧”一声笑起来:“那就再好没有了。” 叶文心当师傅当上了瘾,菱角如今已经会写许多字,刘婆子并不愿意女儿学识字,菱角读书就不能替她干活了,姑娘家家学着烧灶种菜才有用,总是要嫁人的,会几笔字有个甚用处?可她是下人,又有个石桂镇在那儿,这话怎么也不敢说,眼看着女儿一上午一上午的空耗,心里干着急。 叶文心却渐渐教出了心得,越是教越顺手了,为着菱角她还很是抑郁了一阵儿,自小到大,她就教过三个学生,头一个是瑞叶,第二个是石桂,石桂不必说,瑞叶也是个千伶百俐的,叶文心肯教她,她就肯下死功夫。 菱角又不一样,她打小长在爹娘身边,从来也没吃过甚么苦头,更没甚个主子奴仆的想头,叶文心肯教,她也是肯学的,只资质普通,又不是下苦功夫的人,学的就慢了许多。 叶文心先时还苦恼是不是自个儿教得不好,这话对石桂说了,还对宋荫堂也说了,他来时见着桌上铺的稚拙字迹,叶文心便说是小学生写的,宋荫堂知道她教书,给她预备了许多纸笔送来。 小小一方砚台,只有巴掌大,最合适带在身边,除了笔墨,还给叶文心捎了一本《论学》来,确不是圣人写的,而是颜大家写的。 这本书也只有穗州等地流传,也有人印了带出来,只书肆却不见发售,因是女人作的论学,被士大夫一流骂作大逆不道,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办女学还能看作是聚集一处做些针线,无人去管束,可写这些便是扇了男人的脸,一时群起而攻之。 不好大模大样写了信去骂个女人,也不能写给安昌侯让他管教闺女,只得写给梅家,可梅家一声都没出。 女人家写写闺怨诗词也还罢了,作个词妇许还得些嘉奖赞誉,写游记也能睁一只闭一只眼,可写这么一本书,还有三绝才子作序力荐,由不得迂腐之辈不骂。 因着只在穗州地方流传,扬州金陵都不曾见过,是颜大家的经验笔谈,单独写的几句话也有,长谈大论也有,诉之笔端刊印成册,说说开女学馆这十来年里的经历。 叶文心捧着书册挑灯夜读,读到痛快处还高声念给石桂听,她越是读得多,越是赞叹,这些话不独跟石桂说了,还写信给宋荫堂。 宋荫堂送嫁北上,带着一船的嫁妆,这会儿该到了燕京城,安排起婚事来,余容远嫁这许多事儿,他也没忘了给叶文心写信来,隔上几日就有一封,叶文心从仙域志里熟悉了每一个港口每一处驿站,宋荫堂知道她喜欢这些,到得一地,总要写些风土人情寄过来,信里偶尔还会夹上一朵岸边摘的花。 寄到叶文心手里的时候,那花早就干了,还带着最后一点艳色,叶文心全取出来夹在书页里,一本花间集,半本都夹满了。 石桂还曾经忧心过她同宋荫堂,原来家里确是有意思的,两个人本来少有交际,不成也不遗憾,若是彼此之间生了情宜,再不成可不悔恨,有心想提又怕伤着叶文心,要是她真有这个想头,别个看来就是她高攀了。 她这样冰雪剔透的人,怎么能受得住别个低看她一眼,哪知道叶文心窥知了她的心思,写了信一张张叠起来标上日期,因着不便寄,一封里头就要写上好几次的回信,摸着厚厚的,掂在手里还有些沉手,叶文心还摘了两枚薄薄荷叶子塞进信里,把信压在镇信下面压平。 抬头看一看石桂,见她满面担忧的神色,穿了针,用线把信口细细缝起来,恐人拆了去,低头抿唇笑一笑:“怎么,我同表哥,就只能谈风月了?” 她这样通透,石桂反而不能说什么,她不开口,叶文心却说起她来:“好比你罢,难道就真同那位姓吴的义士有什么私情在了?我同表哥也是一样的。” 石桂叹一口气,挨坐到叶文心身边,叶文心跟她同吃同住,两个原来还有分个主子丫头,再见面早已经不分这些,拉了她的手:“我不要紧,我总归是丫头,托了可靠的人赎身也成。”明月已经成了年,托了他去,也不过费些说辞。 “可你却不同,你想一回,怎么还迟迟赎不出来呢?”这说的是教坊里那个顶替了叶文心的人,不知是谁,可总要把她赎出来。 石桂想了许多时候了,太子病着,若是一命呜呼那才最好,树一倒,底下那帮猢狲自然而然就散了,管他们再去攀哪一个,总归烦不到宋家头上来。 叶文心一怔:“总是,总是颇有些麻烦的。”教坊里头赎出个犯官之女来,宋老太爷总要打点,慢上些便慢上些,等风头过去了,再离开金陵反而更好。 她自然是全然相信叶氏相信宋家的,可石桂却不相同,她无处去问,春燕也不能够把这些告诉她,呆在别苑里,就跟宋家隔开一层,里头的人什么打算,轻易不能得知。 通信只靠高甲,而高甲再不会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石桂早已经有了疑惑,却不能当着叶文心的面说出来。 十月一过就是十一月了,叶文心住在别苑都快四五个月了,再有甚样事体也该办好了,迟迟没有信来,若是有变故,她们在这儿听不见摸不着,万一出了事,根本就不及应对。 石桂欲言又止,石菊送过来的东西,里头好几样是麦穗石榴的花样,手帕袜子小荷包,件件都是平日里顺手做了的玩意儿,针脚不同,花样仿佛,还有一方织金的帕子,也不知道是哪儿绞下来的边角料,底纹是莲花并蒂。 不独是石菊,还有淡竹葡萄的,可见家里处处在做,余容备嫁都多少年了,要绣这些东西早就绣好了,哪里还会等到现在,船队已经上了路,家里的丫头再不会预备这些,劳动得叶氏屋里的丫头做针线,除了宋荫堂,还能有谁? “不如,不如姑娘写封给太太,咱们做的冬衣也给捎过去,旁的人不牢靠,我往詹家走一趟,春燕姐姐总要回门,等她回来,自然也就明了了。” 石桂替叶文心磨墨,叶文心却不肯落笔:“姑姑生着重病,我不安安稳稳等着,反要让她忧心,这信我不会写的。” 作者有话要说:  怀总要吐一口郁气 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箩姐儿,怀总写的春深里面可怜的妹子,其实这个妹子就是我身边的妹子,昨天知道她又被她爸爸打了,揪着头发抽耳光,她妈妈要拦,跟着一起被打了,打完了推出家门,原因是她三十岁不肯结婚,她爸觉得在外面喝酒应酬觉得她丢人了……我劝了她无数次,自己搬出来,有工作养得活自己,怕什么呢?她妈妈不肯离婚,死活不肯,她怕她不在,妈妈挨打更多…… 吁出一口气,明天一早陪妈妈去医院,大概一更,努力一下有两更的话要好好表扬我。 谢谢地雷小天使~~ ☆、第246章 打算 两个人还是头一回起了分歧,石桂着急也是无法,叶文心早就觉着麻烦了宋家,若说亲是沾着亲,可叶氏只是媳妇,要公婆来操心娘家事,她的处境怎么不尴尬,为着她们姐弟,让一心为她打算的姑姑受苦处,她是再不愿见的。 咬了牙怎么也不肯动笔,看着石桂着急,还拉了她的手:“我在此间,也不知道姑姑在家过得如何,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老太太不迁怒就已经是开明,我写了信去,她必要忧心,本来就病着,何苦再给她多添一桩病症呢?” 何况宋老太太看着并不是真个软团团的慈善妇人,她心里是极有主意的,叶文心自然是感激宋家的,可也不能事事就赖在宋家身上。 石桂张张嘴,还没说话,叶文心已经摇头,低了声儿道,这话论理不该说的,她却抚了抚裙带子,叹一声道:“何况姑姑,还是孀居。” 一个寡妇本来就已经没了丈夫,让她怎么能够在宋老太太跟前要求什么,既然已经把文澜送了出去,她自个儿倒没那么急切,等得久些就久些,万不能让叶氏难办。 石桂张口结舌,总不能告诉她宋家两位老人家,可不是因着宋望海才对叶氏这样看重的,他们是因着宝贝孙子,宋家的事情一团乱,石桂不愿意猜测,可却不能不替叶文心打算,嘴上应得一声,想着须得去春燕那儿探一探口风。 “纵不写信,这些东西总该送去的,再不送了去,可就用不上了。”夹纱的袜子还有好几双,只不知道借了什么名头送去,既有春燕在,便能借了她的手送去了。 叶文心点点头,又去看《论学》,一个字一个字的嚼透了,阖上书卷长长出了一口气,石桂看她沉浸书中忘了烦恼,心里把打算一回,见着春燕且得露一露意思,这么干等还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有些话石桂也不对叶文心说,叶氏一病几年,半点没有好转的迹象,宋家这会儿只怕着急起宋荫堂宋泽芝几个的婚事了,石桂想到她离开宋家时,叶氏那苍白消瘦的脸,就是一阵担忧。 既有了这个打算,第二日菱角拖着石桂去吃喜宴时,石桂便换了一条半新的裙子,重新挽过头发,戴了两朵红绒花,乡下就没有人带贵重首饰的,戴了那些个东西怎么做农活。 石桂带了自家做了红糖饼子,她跟着出门,就让刘婆子留下来陪着叶文心:“我去给春燕姐姐贺喜,妈妈侍候着姑娘,我去道个贺就来。” 刘婆子满口应了,可有热闹不能瞧到底心里发痒,石桂眼见得她不当一回事,拿眼儿睨她一回:“我知道前头在演木莲救母,妈妈要看等我回来了再说。” 刘婆母也不敢擅离,答应了等着石桂回来,石桂便由菱角领着,往詹家去了,菱角小喜鹊似的吱吱喳喳个不停:“春燕姐姐运道真好,詹家可是庄上的富户,我知道好几家想同詹家说亲呢。” 乡里没这许多规矩,男人要耕田女人要养蚕,真个分开走动不说话,那还干什么农活,倒是城里小户人家的女儿,也得出门买地买线打酒打油,真个见着男人就掩脸,那也不必出门去了。 叶文心面嫩怕人,石桂却是乡下长大的,走在田间莫名亲切,道上两边生得野花野草,路上三三两两都是去詹家喝酒听戏的人,菱角同好些人打了招呼,这些个人没怎么见过石桂,看她生得十分颜色,都拿眼儿打量她。 詹家门前挤得许多人,石桂拨开人,说是来贺新娘子的,这头都是男家亲戚,倒是春燕的娘家人有几个知道石桂,她赶紧拉了石桂进来,引她到新房里去。 詹家再是村里头的富户,那也没个几进的院子能走,盖上两间瓦屋,有个院子,里头放了一圈儿凳子,有长有短,一半还是借来的,桌子也是有方有圆,铺着红枣花生,一把把粗饴糖搁在桌面上,不时有小孩子去拿,抓一把放在嘴里,再捏上一把往兜里装。 春燕坐在新房里头,她是新娘子,这会儿已经换过衣服,不再是昨儿穿的喜服了,却也是一身缎子绫罗,上头绣了繁杂的花枝。 满屋子都是她的嫁妆,先还摆在院子里,没成想来来往往这许多人,只得抬进屋里,幸亏屋子宽敞,上头罩着红布,着人牢牢看着,虽是村里头的邻居,也怕人顺手摸了去,到时候扯出来反而不美。 春燕一见着石桂就笑起来,拉了她坐到身边:“难为你有心,还来看我。”她同这儿的人一句话都说不上,叶氏已经替她挑了一门好婚事了,可这些个人不说搭话,她连嘴都插不进去,才呆了一天,人就焦虑起来。 春燕打小跟在叶氏的身边,学的就是怎么打理后宅事务,请客回礼她心里一本帐,收租收帐也有说头,可这东家长西家短,农忙农闲她一句话都接不上。 见着石桂松一口气,亲亲热热拉了她坐到屋里,石桂挨了她坐着,她抓上一把果子糖塞到她手里:“原是想去请你的,只腾不出功夫来,我在这儿也没个亲戚,你莫怪我。” 春燕自石桂应下侍候叶文心,对待石桂又不相同,肯替叶氏分忧,放得下园子里的好日子,在她眼里就是再好也没有的,看见石桂还来贺她,越发亲近起来。 石桂笑一回:“姐姐的喜事我早就说过要贺的,总要来吃一杯喜酒。”看看屋子明亮,里头又有许多摆件,成套十三件的家具,越发抿起嘴唇来:“太太真是疼爱姐姐。” 春燕一听,脸上笑容微敛,她是很想陪伴叶氏的,可到了年纪总归要嫁,叶氏也不放心她不嫁,可她虽嫁了,也要想法子回去。 “太太待我恩义深重。”春燕说了这一句,便不再开口了,有石桂陪着,比男家那些个不熟悉的 亲戚要好得多,她思量一回回去的法子,这才问道:“表姑娘可好?” “表姑娘很好,就是念着太太,一日总要念叨上个三回,知道姐姐出嫁,让我来给你道贺,这幅画是表姑娘画的。”画了一幅杏林春燕图,一双燕子隐在杏花间,春燕一看就笑,再看底下还有一对双喜结子,知道是石桂送的:“你有心了。” 石桂手里还拿了个包袱,春燕一看便知是给叶氏的,上头用的花样叶氏寻常用的忍冬兰草,用的月白石青,再不是她这样的新嫁娘能上身的颜色。 “姑娘很想看看太太,可又知道身份不衬,不能进府去,这才托了我把东西交给姐姐,劳姐姐送给太太去,也是姑娘的一番心意。”石桂一面说一面去看春燕的脸色,春燕半点不露,笑一笑接过手:“太太看见了必然高兴。” 石桂有意探听,可春燕却滴水不露,石桂挑起话头,春燕立时就能截住,两个说了好半天,石桂干脆服了软:“前一向姑娘收着表少爷的信了,看得又哭又笑,说往后要去寻表少爷,只不知道还得再等上多少时候?” 第133节 哪知道春燕这下收了笑容,低声道:“若表姑娘果真这以想的,那倒好了。”家里要替大少爷结亲,太太病着,由老太太又主持了家事,相看了一回,想定下一家四品官儿的嫡女,低是低了些,可眼前这情景也由不得挑捡了。 大少爷几年不曾提起这话头来,不知怎么竟又想了起来,跟宋老太爷说,若是真要娶,他还是想娶叶文心,气得宋老太爷又要打他,大少爷直挺挺的跪在书房里,老太爷却没下手,看着孙子的脸,一时恍惚出神。 宋家这才紧锣密鼓的预备起婚事来,该办的东西都先办起来,说定了人立时就结亲,宋荫堂性子犟,可宋老太爷还是能分辨的,他还没对叶文心生出卿不娶的念头来,只不过觉得性情相投,若 是访得人家好女子,说不准他就改了心思。 可为了防那万一,老太爷便先把手头的事停了下来,只要叶文心一日见不得光,这桩亲事就做不成了。 石桂从春燕的话里听出些旁的意思来,她心里一抖,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叶文心是无关风月的,旁人却不这么想。 石桂笑得一声:“那还有假,自表少爷去了穗州,她便一直念叨着穗州的天气,说那儿多雨夏日里长,冬天也并不落雪,倒是适宜她住的,她身子本就寒凉,在那儿说不准就养好了。” 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全是叶文心想去穗州的话:“何况表姑娘心心念念的女学还在穗州呢,表少爷写了信来,说在门前走过一遭,姑娘可不就又被勾了起来。” 说得越是向往越好,春燕听住了,不时打量石桂,知道她说的是真,可依旧还是眨了眼儿,微微笑着:“这话我会告诉太太,姑娘若能骨肉团聚,才是天大的幸事。” 石桂长长出了一口气,只要叫宋老太爷知道叶文心一心念着弟弟要去穗州,也就不会再打这个主意了。 厨房里端了红糖枣子来,石桂吃了一碗才跟春燕告辞,那包衣裳总能带给叶氏,叶氏肯看顾叶文心,就赶紧把她送到穗州去,小儿女此时还无情丝,可这么一来一往,落到人眼里,可不就是织成了网,难道宋荫堂不娶,叶文心就不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是漫长等待的一天 希望手术顺利。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47章 回门 春燕三朝回门的时候,特意往叶文心门前拐了拐,石桂就守在门边,看着春燕坐了驴车过来,上身挺得直直的,一车上全是东西,梳着妇人头,还特意搽了胭脂,显着气色极好,看见石桂等着,远远就冲她招手。 石桂还从没见过詹家的儿子,这么一看,两个倒也相衬,那人白皮清瘦,扶着春燕下车,细细问她:“还有一刻,你要不要进去坐坐。” 春燕抿了唇儿笑:“我怕太太等久了。”春燕的爹娘都还在宋家,她回门却得很跟叶氏去磕头,成亲三日,离了鸳鸯馆,倒真跟离了娘家似的,处处都不习惯,心里头却感念叶氏,非得赶早去给她磕个头。 石桂手里提了个食匣子,送到春燕手上:“知道姐姐必不肯留的,这是亲手做的,还烦着姐姐带给太太去。” 叶文心天还没亮就早早起来了,跟石桂两个点柴烧灶,把泡了一夜的红枣蒸熟去皮,既有春燕能传东西,光是两件衣裳还不足表达心意,她亲手蒸了山药红枣,做枣泥山药糕给叶氏吃。 春燕一听就知道是叶文心的手艺,冲着石桂点点头:“你有心了,我必会带到的。”拉了手说上两句话,还又登车走了。 菱角一直跟在石桂身边,满是羡慕的看着春燕,还问石桂:“家里的太太生得什么模样?”石桂才要笑一声说跟叶文心生得像,又赶紧咽回去:“你不是见过大少爷,大少爷同太太生得很像。” 宋荫堂其实并不很像叶氏,也不怎么像宋望海,仔细看着最像是的老太爷,带着些叶氏的影子,曾听说他最像他伯父,连读书上也很相像,倒不知道真假,把话茬过去,怕人想到叶文心的身份上去。 菱角脸蛋红扑扑的,宋荫堂斯斯文文一付好相貌,她见过两回,眼儿都不瞬的盯着,姑娘是好看的,少爷也好看,这么一想连叶氏也必是个生得好看的太太。 刘婆子有意明岁把菱角送进宋家去当差,在庄头上哪里有个好前程,看看春燕,出嫁的时候这么风光,要是菱角也能进院子,当了差再发嫁出来,也是很体面的。 菱角听了几回,也上了心,她却不是想着去侍候人的,她是想着能进城,有大屋住,一旬还能回来一趟,手上还有月钱拿,再不必为着几文钱就跟刘婆子伸手。 石桂看她兴兴头头的,抿了抿嘴儿:“那你就扔下你师傅,自家到城里去了?不学字了?”刘婆子只当这位是投奔了来的堂姑娘,还想借着她的光把女儿送到宋家去当差,不论叶文心在不在别苑里住了,菱角都是进不去的。 菱角果然烦恼起来,刘婆子在她跟前也没少说,她托了腮儿:“怎么姑娘就不住到院里去呢,要是能住过去,我就侍候着姑娘。” 叶文心人软和好说话,半点没架子,菱角便当里头的主家都是这么着的,石桂听了便笑起来:“你当着侍候人是个轻省活计不成?” 她坐在葡萄架子底下做起针线,一面扎针一面道:“才刚进院的小丫头子,不是管事妈妈的亲戚也上不去,我出来的时候院里头洒扫的小吉祥扫院都扫了五六年了。” 菱角又问甚是扫院,石桂看看她粉嫩嫩的脸儿:“天不亮就要起来,若是扫主院也还罢了,要是扫大园子,何处有落叶,何处有枯藤,都得你来清理,春秋到也罢了,寒暑天最难忍,雪天还得时时扫雪,防着谁有兴致进园逛一圈,踩了雪那可都是你的事儿。” 菱角鼻子一噏,舌头都不会动了,石桂又加上一句:“夏日里起早些便罢,冬天哪个手上不生疮,冻掉掉手头,你睡到甚时候起,丫头们当差还能似你的?” 菱角呆在亲娘身边,随心所欲想睡便睡,刘婆子嘴上说她,也拿她没法子,还是跟着叶文心学了字,这才早起,听见天不亮就要起来,先乍了舌头:“当差真个这么苦?” 石桂抖一抖衣裳:“你去了,再哭鼻子也回不来。” 叶文心在屋里头听见了,倒笑了声:“你可别吓跑她了。”招手把菱角叫到身边,那字帖也给她做了一份,叫她自家去写,手上做着活计,心却定不下来,也不知道叶氏的病好上些没有。 春燕进城的时候,天色还早,詹家再富裕也是没马车的,她坐在驴车上,一路都有人看,她却半点不觉得,盯着丈夫赶车的背影,咬了唇儿,若想回去,就得哄着丈夫也到城里来当差,可他学的就是庄头上的事儿,管事帐房都不成,可离了叶氏,她又实在心不安,繁杏也要嫁了,叶氏身边离了人,病症可怎办。 门子上的人先看见驴车还呼喝,等看见是春燕,这才笑开一张脸,春燕拿眼儿斜他们,知道他们平日里守着大门要门包,见是驴车这才拿大,也懒怠说他们什么,小厮自有伶俐的去告诉叶氏,春燕都没在门上等,立时就进去了。 詹江陪着她到二门上,春燕家里来了人接他,院子他是进不去的,便先跟着去了春燕家拜会岳父岳母,春燕手上拿着一包衣裳拎着食盒,还没进院子就有小丫头撵上来替她拿,春燕随手给了她一个喜包,里头裹着糖和喜钱,小丫头子欢天喜地,不住拿眼儿打量她。 叶氏知道她今儿回来,掐着点儿起来梳头穿衣,繁杏劝了又劝,她只是摆手:“是她的大事,躺着成什么模样。” 到底起来了,春燕一见眼眶就红,嗔了繁杏一句:“跟我还外道了,怎么能叫太太起来等我。”说着就给叶氏磕头,泪珠儿滚滚落在红裙子上。 繁杏笑一声:“这可了不得了,新女婿待姐姐不好,这是指着太太出头呢。”小丫头子们都挤在门廊上笑,春燕也知道她是打趣两句松快一回,冲她啐了一口,叶氏拉她起来,往后她就不是丫头,在叶氏跟着也能有座了。 淡竹抱了绣墩来,春燕扶着叶氏往南窗边坐下,桌上摆了五色攒盒,福橘桃杏,栗子大枣,橙片杨梅红白石榴,石菊还端了枣儿甜汤来,奉给春燕:“姐姐甜甜口。” 春燕就笑:“你们这是拿我当拜年的来了。”说着接了碗,一口喝了个干净,眼圈又回起来:“往后太太这儿的甜汤我也就少喝了。” 叶氏面上冷淡,听她这么一句,竟也叹息一声,繁杏掩了嘴儿笑:“往后你馋了,便回来,还到太太这儿喝汤。” 春燕带了来的喜糖,自有淡竹几个去发,叶氏拉了她说话,繁杏就守在外间,她把叶文心做的点心取出来:“这是表姑娘一早上起来特意做的,还有一身衣裳,也是表姑娘做的,特意让我送给太太。” 点心上头既没花也没果,一个个圆圆的,也不知道是拿什么压出来,叶氏拿一个咬上一口,枣泥又细又甜,早上喝了粥的,也还是吃了一块。 春燕看见叶氏眉间轻锁,似有隐忧,便道:“表姑娘念着要去穗州找表少爷呢。”后头那一句便不再说,依着她看,倒似没那个想头,若是有,早二年两个就成了,这么清清淡淡的,哪里像是真有了情宜。 可是书信又不能作假,大少爷送嫁去了,身边跟着的人报回来,说是日日都有一封信,老太爷这儿还须得隔上五六日,表姑娘那里是天天都不断,怎么叫人信这两个半点私情都没有。 叶氏一直不曾开口,老太太来探病,特意把那信的事说上两回,指望她能劝一劝儿子,叶氏也是这么沉默,她不能回绝老太太,又不愿意逼迫儿子,两难之间索性不开口,如今摸着侄女送来的秋衣,细细摸一回针脚,心里明白儿子的想头。 他打小就不愿意当官的,看看叶家再看看宋家,他从没有争强向上的心,非得当官为的是老太爷老太太,叶氏自觉病体难支,经得叶家事,还想着什么功名利禄,儿子的性子,哪里适合当官呢? 看着最随和不过,心里却是极倔强的,时候长了,他怎么能忍得住,叶氏抖开衣裳,叹过一声:“这许多件,也不知道费了她多少功夫了。” 春燕把心一横:“太太要是真拿不定主意,不如就送表姑娘去穗州,离得远远的,纵有念想也淡了。”大少爷重情,要是天长日久两个真的由浅变浓,可就再难拆开了。 叶氏看她一眼,知道春燕是为着她好,不叫她为难,这法子看来也是对宋荫堂好,可究竟没能随他的心愿:“我常常想,活到如今,数一数也过了三十六个春秋了,到底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竟说不明白,原是白活了。” 春燕听着这话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看着叶氏垂了眉目,半点精神都无,又忍不住要落泪,都已经开了口,干脆全说明白,含着咽着,总不能成事:“太太是为着姑娘好为着少爷好,可能作主的还是老太爷,这会儿不开口表明心迹,姑娘的事就更没这么容易了。” 叶氏手里攥着那件衣裳,上头用蓝丝银线绣了兰草,干干净净冷冷清清,她半辈子都这么过来了,难道又要逼迫儿子过跟自己一样的日子? ☆、第248章 通房 春燕陪着叶氏说了会子话,叶氏也不能多留她,说上些好好过日子的话,又赏她一套金头面,把春燕说的还想进来替她分忧的话给拦了:“你既成了家,自去过自个儿的日子,你如今已经是自由身,开做生意也好,只收租子也罢,另谋个了路,不必想着非往我这儿来。” 春燕寻思一回,叶氏这意思是让她再寻一个营生,难道詹家这庄头当不长了不成?心里头虽疑惑,面上却不露,拉了繁杏说了许多话,都是问她屋里的事儿交待给了谁。 原来有石桂在,还有一个石桂能管帐,如今她不在了,只有石菊能理事,春燕还去她屋里特特问过一声,怕她的烫伤难好。 石菊早就活动开了,伤看着骇人,到底烫得不重,水泡养好了,也不能日日躺着不动,皮还是新长的,嫩虽嫩些,也不是不能动弹。 为着她还撵了锦荔,她更不能躺着扮娇弱了,一能活动就当起了差,怕人说嘴,只药还时时用着,高甲送来的竟很对症,总归有那许多瓶,日日勤换,新生的皮子同原来的比嫩些淡些,旁的倒不防碍了。 春燕这一回还有意把石菊带出去见一见石桂,她跟繁杏都要嫁,总得有个知情人在叶氏身边,料理别苑的事,也得劝一劝叶氏,当断则断,此时不决断,对两个人都不好。 瞧在老太爷老太太的眼里,只怕还当叶氏是顾着娘家,不顾儿子了,她特意在石菊这儿坐了一盏茶的功夫,拉了她的手:“你想必也猜着了,石桂是个好丫头,要不然也不会挑了她去,往后别苑的事就由你来料理。” 石菊早就猜着,一直不说,连对着淡竹都不曾吐露,她知道淡竹心里藏不住话,越是知道的多,越是瞒不住,索性一句都不露,她就只当石桂是办错了差事,被撵出去的。 春燕捏捏石菊的手,料想着繁杏会关照她,叶文心总不至于年年岁岁的住下去,最迟就是大少夫人进门之前,怎么也得送走了,她蹙蹙眉头,这么拖着反而不妙,倒不如尽早送走了好。 心里知道,却劝不出口,叮嘱了石菊一回,被人簇拥着送到门边,几个小丫头子都说要瞧瞧姐夫,你赶我我赶你的往春燕家去,鸳鸯馆里一时倒静了下来。 屋里只有繁杏石菊,春燕说了什么,叶氏心里头有数,招手叫了石菊到身边:“你走一趟,把这些东西赏下去,让高甲赶车,就说我让你往庄子上看一回。” 大件的东西不好给,怕落了人眼,便让繁杏收拾出些金银如意锞子带去:“叫她安心住着,此间事了了,就送她去穗州。” 石菊应一声是,心里当着表姑娘跟大少爷两个有了私,此间事了,自然说的是宋荫堂的事,老太太老太爷两个若能定得下主意,表姑娘的事儿就快了。 既得了吩咐,想着是要去看石桂的,赶紧回去收拾东西,把这一季发下来的头油面脂理出来,这些还是其次,要紧的是防虫子的石灰冰片,淡竹去了春燕家,抓了一大把喜糖过来,回屋瞧见石菊收拾这些奇一声:“这是怎么,好端端收拾这个作甚。” “太太着我去庄头上看看。”她说得这一句,淡竹立时明白过来,拉开妆匣子也跟着收拾起来,东西一样样的扒拉,觉得石桂用得上哪一个就往石菊包裹里添,反是石菊捡点出来:“这些个她必不肯要的,你给她胭脂,倒不如给替她领些药膏药丸子去。” 还得往门上去找高甲,高甲却在铺子里头盘货,着小厮跑一回,说是石菊找他有事,那几个铺里头的伙计一时都笑出声来。 高甲窘迫的红着一张脸,那几个都知道他前些日子不住往院里头送东西,一个咳嗽两个挤眼,三个一齐推推他:“还不赶紧去,殷勤一回,许就成了。” 高甲急急奔回来,小厮不曾说是甚事,他跑了一头的汗,到了门边看石菊抱了小包等着,见了他取出对牌,冲着他亮一亮:“太太吩咐你领了我去看一看田地。” 多的也不再说,只站着等他把车赶过来,高甲应了声儿,赶了车出来,搬下小杌子,还想扶她上车的,石菊自家提了裙儿,坐进去了才道:“往别苑去。” 高甲应得一声,赶了车一路出城,石菊隔着帘子让他停一停,她把两个月的月钱全带了出来,在鼎香楼买了一盒子点心,又往采云斋裁了两块布,一路上买了许许多多碎的小物件,石菊下来挑东西,高甲就站着等她,替她拎着油纸包往车上放,空着车出来的,装得满当当的出了城。 石菊掀了帘儿往外看,出了城景色大不相同,先时还能瞧见许多人,越是往乡间去,人越是少了,等过了湖再过一个坡道,就到了宋家的庄子,高甲这会儿才闷闷出声:“快到了。” 石菊坐在里头应一声,两个还是没话说,她原来确是恼了他,这么不管不顾的送东西进来算得什么,说又说不明白,倒是淡竹的法子管用了,她也没告诉石菊说了什么,那之后高甲就没送过东西进来,别个传了两日眼看着没影儿了,也就不再传,石菊追问了两三日,淡竹还不肯说,也就抛到脑后去了。 高甲却烦恼起来,跟院里的小丫头子打听石菊,只不叫人告诉她,知道她伤好了,知道她又在叶氏跟着当差了,慢慢知道她许多事,看她便跟原来不同。 快到村口的时候,见着许多乌瓦白墙的矮房子,高甲点一点村口的那一栋:“那儿便是。”石菊掀了车帘儿往外看,果然见着一座小院,门前还开了一块菜地,种得许多菜蔬,这会儿是用饭的时候,道上倒没多少人,家家都烟囱里都冒着白烟。 高甲叩开门,菱角一听见他的声音就去叫石桂,石桂人才出来,迎面就看见了石菊,意外之喜,拉着她笑个不住:“你怎么会来。” 石菊一把挽了她:“我早想来了。”后头的话咽了回去,刘婆子一双眼儿在她身上打量个不住,她心知叶文心的事是隐密,没几个人知道,猜测着刘婆子是不知的,便不再说,只把这些略过,拉了她道:“你瘦了。” 石桂“扑哧”一声,自来了别苑她还圆润了些,特别是喜子来了,她跟着吃了许多肉菜,腰带都紧了些,哪里瘦了,拉了石菊的手:“快跟我屋里去。”一面说一面捏石菊的手腕。 石菊知机,避过了刘婆子菱角,石桂领了她去给叶文心问安,石菊按着规矩要磕头,叶文心赶紧拦了:“姑姑身上可好些了?” 自然是不曾好的,石菊却不能说:“太太收着衣裳好一阵的欢喜,只精神不济,不能传书信来, 这才吩咐我跑一回,给姑娘带了许多东西。” 一袋子金银锞子,两张银票,还有一袋珠子宝石,是叶氏私库里取出来的,叶文心看一回:“姑姑想着我,我却不能拿这些。” 石菊微微笑着:“太太交待我的差事,我送来了给姑娘了,万不能再带回去的,姑娘便不用也且留着,往后去给太太请安,再把这些带去就是。” 叶文心虽不说,心里也想问问去穗州的事,听见石菊这么说,只当是有信了,面上露出笑意来:“你们许久不见,也不必光在我这儿耗着。” 石桂是有屋子的,只一直没住过,那些屋子就用来做针线活,她拉了石菊过去,急急问得一声:“表姑娘的事儿可有着落了?” 哪知道石菊比她还急切此:“家里要给大少爷定亲,表姑娘可知道了?” 石桂咬咬唇,石菊却还有更坏的消息,她看看石桂欲言又止,石桂拉她一把:“跟我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石菊叹一口气:“老太太要给大少爷挑房里人,依着我看,是挑中葡萄了。”叶氏病着,家里的事全交给了老太太,宋荫堂早就到了年纪,之前要挑人的时候,正碰上守孝,如今除了服,也该挑选起来了。 石桂乍听之下回不过神来,石菊能说出这话来,那就是**不离十了,她从来不是个多口的,非到事情有九分准了,必不会说出来,这会子既说了,那就是有准信了。 “怎么!怎么会是葡萄!”石桂急起来,石菊却抿抿嘴唇:“依着我看,太太原来想的怕是玉兰姐姐,后来守孝,玉兰姐姐年纪到了,眼看着就要放出去的,老太太那头连自家房里的丫头都没挑捡,看中葡萄,是因着她是个没家没口的。” 第134节 石桂死死咬了唇儿,这可怎么好,想一回葡萄还真是老太太会挑的那一类人,相貌不显,这些年里差事又当得谨慎,还是外来的,一个干娘又不亲近,往后真个当了通房,也是老实翻不出花样来的。 “大少爷的院子里哪一个不是千伶百俐的,老太太看一回,只有她是老实的,不往前凑,她们只当关起门来说甚旁个就不知道了,老太太哪里会不知呢。”也就是知道了,叶文心的事儿才难办。 石桂手心都冒汗,站起来转上两圈:“这怎么成!”给大少爷当通房,以宋荫堂的性子,也许不会亏待了葡萄,可葡萄的日子也不能算是好过。 石菊叹一口气:“我恐怕她自家心里是愿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月底了还有好多积分,不送完就浪费了,妹子们加油 跑了两天医院,喉咙发炎了,估计要发烧…… 喵了个咪的,大家要注意身体啊 谢谢地雷票,谢谢营养液 后台抽了我打不开,明天再贴 快要月底啦,营养液不要浪费哇,投给喜欢的作者去吧~~~ ☆、第249章 鸳鸯 石桂皱了眉头,葡萄眼睁睁看着钱姨娘这样子,怎么还肯当通房当妾,心里怎么也不信是她自己肯的,反是石菊看她咬着唇儿不说话,咳嗽一声道:“你一门心思想着回家,如今也找到了弟弟,我跟淡竹再不济还有父母替我们打算,葡萄她……有什么?” 石桂怔住了,葡萄自来是个随波逐流的,自个儿全无主意,原来在钱姨娘院子里头这样苦,也没想着挣一挣能挣出来,不是石桂替她打算,她也许还在钱姨娘的院落里。 石菊淡竹还能有父母替她们挑个合意的,又是打鸳鸯馆里出来的,不定能嫁个管事,外头铺面的掌柜还是能打算的,石桂早早有了出路,只有葡萄,上边勾不着,下面又不牢靠,还有一个郑婆子,怕是没少在她跟前说,眼前有了这条路,想一回比配小厮要强,总算半个主子,宋荫堂又不是猥琐人物,两相里一比较,肯走这条路倒也不奇怪。 “她同你同我都不一样,你也不必就求全责备。”石菊温言软语,石桂倒脸红起来,她替葡萄想的,却没想的这么多,心里不得劲儿,可也知道叶文心跟宋荫堂是再不成的。 她想叹息,又叹不出来,梗在胸中,正是要吐吐不得的时候,石菊揉揉她的脸儿:“这事儿可别又揽在身上,她自家作主,难道你还能替了她不成。” 石桂心里还真是这么觉着的,她只知道在葡萄跟前说自己赎身的事,说到兴起时还说过在外头的打算,支个小食摊子也是好的,辛苦虽辛苦些,却有赚头,凭个铺子,最好是在码头上,船多人多,那儿的茶楼就客似云来。 她一回回的算盘,嘴上生意都换了几拨了,还拉了葡萄,告诉她要是一道赎身,往后还能有个照应,葡萄从来只笑不说话,心里就是不肯的,她知道外头过得苦,心里想呆在安逸的地方。 石桂这才把胸中一口气吐了出来,挨在石菊身上:“我没你细致,竟不曾想到这想,心里觉得对不住她。” 石菊拍拍她的背:“这是她自个儿定的,千金难买她甘愿,你在这儿不知道,咱们难道就没劝过了?淡竹为着这个还生过一回气,两个差点儿绞了帕子要绝交。” 淡竹有两个哥哥,家里最宝爱的女儿,使了许多钱通路子送到叶氏的院子里,就是想着差轻人少又体面,往后出来能挑个好的嫁了,她不知葡萄的烦恼,也从没想过石桂赎身之后会有的难处,石桂是最爱跟她谈的,从她嘴里听见的,就没有一句丧气话。 换到葡萄身上便不一样了,她也不能想葡萄的难处,只觉得当了通房是下贱营生,两个吵得不可开交,倒是石菊从中周旋。 石桂握了她的手,她到了别苑来,便不知多少宋家事了,石菊既能说出来,那就是快定下了,叹一口气问道:“当真不能更改了?大少爷的亲事也快了罢,若不然你们也不会绣那许多石榴葡萄了。” 石菊伸手刮刮石桂的鼻子:“你倒机灵,咱们一个花样,倒被你猜出来了。”笑眯眯的摇一摇 头:“大少爷犟着呢,怎么也不肯,老太太老太爷总归疼他,这事儿到现在还未定,那家子的姑娘难道就肯等,送嫁回来都要隔年了,且有的好磨。这些东西也不全是给大少爷的,老太太吩咐下来了,咱们就做着,里头一半怕得给二少爷。” 石桂还从没听说宋敬堂要结亲的事,前头的哥哥不定亲,怎么也轮不着他的,石菊看她疑惑,叹一口气:“二太太回来了,二少爷还带着个姑娘,是发大水的时候救下来的。” 说完这句,她便不再说,石桂眨了眼儿,只听说当年宋敬堂救了个孩子,算是一桩大功德,还特意写了表彰送到州府中去,怎么又还有个姑娘。 石菊知道的也是淡竹那儿听来的,宋敬堂回来还带着女眷,家里个个都不知道,甘氏往老太太那儿请罪,请老太太说动宋敬堂,叫他改了心思,怎讨个没有根基的儿媳妇,往后可怎么帮衬他呢。 “二少爷要娶她?”石桂咋了舌头,在她来看,万事都不是不可能,可宋敬堂这话一出口,可不是捅了窟窿,甘氏怎么能肯。 “可不是,还是明谋正娶,家里为着这个,都闹翻了天。”石菊想起金赛兰来,倒是个万般温柔的人,领着那个孩子上的门,孩子如今也三岁多了,正是会跑会跳爱说话的年纪,因着金赛兰,也成了个讨人嫌的,可宋敬堂却是真个拿他当亲生儿子一样待了。 “那个孩子也是老太爷起的名儿,到成了宋家头一个孙辈,咱们都叫孙少爷呢。”孩子是讨人喜欢的,何况因着他宋敬堂这番义举才落到了实处,可他带来的金赛兰,就真个叫人头疼了。 孩子才刚来的时候,老太太很是欢喜,真个拿他当孙辈看待,他又正是好玩的年纪,一点也不怵,老太太还奇一声,甘氏养出来的两个孩子,一个骄纵一个木讷,这么机灵的还从来没有,哪知道再一细问,却是金赛兰带大的。 两个自在舟中起就是一直相依为命,金赛兰最后到底没有肯听族长的,去顶那绝户人家的名头,反而自家置了田地,趁着大水过后,通了族长的路子,盖起了院子,身边再无旁人,就把孩子留了下来。 宋敬堂时常走动,跟她见得多了,两个原来就有缘故在,一来二去,竟很说得上话,纵无话说,还有个孩子在,看他会爬会走会说话,心里彼此有了情宜,金赛兰又不曾寻得家人,宋敬堂便起了意要娶她。 甘氏也是见过这个孩子的,原来金赛兰上门是孤女,甘氏看她一个人把家事料理得当,还能雇佣上几个佃户,家里日子颇得过,又做起原来做过的丝绸生意,一二匹的贩货,竟也慢慢支起了铺子。 知道她家里原是行的就是这个行当,还拉了她跟她请教,想让金赛兰多跟女儿一处,把女儿那钻了牛角的性子给拧过来,迟些嫁人也还罢了,一门心思想着天上的太阳月亮,那怎么能勾得着。 等知道宋敬堂有了这个心思,甘氏惊得说不出话来,金赛兰自然是生得好的,可儿子再糊涂也至于糊涂成这样,她自到了乡间,宋敬堂就是她的依靠,原来是事事自个儿拿主意的,后来全成了儿子拿主意, 甘氏过了半辈子,忽的有了依靠,人就松快下来,只顾着带女儿,或是拜佛或是念经,再不然就是做做活计,唯一操心的就是女儿儿子的亲事,这两桩还不是她能拍板定下的,她多少年不在甜水,娘家又几乎死绝,更是无处能交际,爹娘又病着,一个侄儿又太年轻,若不是少了女儿太多,倒也能成一门亲。 族里的长辈总要替宋敬堂说定一门好亲,老太爷也不会光看着,总要除了服才好谈论这些,哪知道一等就等来了儿子想娶金赛兰。 甘氏这才急急上京来,不曾想到,金赛兰竟也上京了,她一口气堵在胸中,看着儿子打定了主意,气都喘不上来,叶氏病着,老太太那儿说上一回,老太太便问她:“可是有了首尾了?” 甘氏还真不知道,心里却认是没有的,老太太叹一声,把金赛兰叫了来,品貌是不俗的,衣饰不华贵却很妥当,看眉看腰知道两个守着礼数,老太太问她一声,知道家里人都没了,她又不愿受舅舅叔伯的拿捏,这才在梅溪置了田地,还开起铺子来,隔了一年,自家立了女户。 若不是她跟宋敬堂两个有了情宜,老太太反要赞赏她了,如今便是她这样才难打发,没有一桩亲事不叫人头疼,连着老太太都不知如何下手。 石桂听的目瞪口呆,半晌没回过神来,好再不成想这么个孤女能挣到这地步,石菊面上微红,挨着她悄悄说:“我倒见过一回,她领着孙少爷在廊下走动,二少爷虽没上去说话,却站在门里,一直看着她们。” 到金赛兰领着孩子要走时,才冲他点一点,两个彼此知道,不必说话,一眼便够,石菊看了个正着,若说好,两个自然好的,可惜了。 “成不成还得看老太太怎么想,身份的事家里想办就能办了,她既这样能干,往后也能替二少爷支撑,只看是要里子还是面子了。”两个说了这许多,石菊眼看着要走了,石桂这才拉了她的手:“旁的我也无事求你,我身在此处,许多事无法知晓,你三不五时给我来信,能写的就写,不能写的跳过去是,我总能猜着。” 常用的字石菊也尽会了,她也知道石桂想问的是什么,冲她点点头:“真有好休息我必然知会你。”到要告辞回去了,石菊看过石桂几回,心里拿定了主意,嘴唇一抿,复又笑开来,装着闲谈:“家里这一向倒有好几桩亲事要论,大少爷二少爷,还有一个堂少爷,也要说亲事了。” 石桂一怔,抬头看她,石菊脸上还在笑,目光也没落到她身上,只笑着道:“听说是师长做的媒,翰林家的姑娘,堂少爷也算是熬出头了,再不必三九三伏天的读书了。” 作者有话要说:  睡晚了对不住 但头疼好多了 还是不能病啊,大家保重身体 二十五个字才能送积分啊,太短小根本没有这个选项的,昨天要积分的妹子们注意一下,不是我不给,你们太短小了,太短小!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50章 问明 石菊的口吻是浑不在意的,只当作闲谈,不过说一说宋家如今的情形,论起宋勉也似是捎带上一句,手上还拿着石桂新绣的花样子,点一点绣线道:“这对蝶儿配得好看,在这翅膀上盘些金线,太阳底下瞧着倒真似在扑翅了。” 石桂知道她这是体贴,她同宋勉的来往,瞒得过淡竹,却瞒不过石菊,她连石桂作甚到别苑来都猜测得出,石桂时时有新书可看,略想一想也知道是从哪儿得来的。 石桂一时沉默,她还记得宋勉说要她等一年,一年之后替她赎身,她那会儿便不曾应,一年之约听起来便是儿戏,可心内到底是感动过的,如今是更不可能了。 石菊见她不说话,依旧不点破,知道石桂是最要强的,心里不定怎么难受,却又不能安慰她,面上还带着笑,拉了她道:“我看这样子很喜欢,你做一块一样的给了我吧。” 半句都不再提宋勉,嘴角微微翘起来,就似石桂同她还在鸳鸯馆的屋子里,对着窗户画花样子,她这样体悟,石桂也跟着笑起来,心里说苦又不是苦,说涩也不是涩,只觉得潮乎乎的,总不比干爽了痛快,扯出笑来应一声:“你要绣个什么色的?红的还是粉的?” 石菊心知她这是明白了,倒替她叹一声,有些人好是好的,可两个人总得有缘份,有缘相聚,还得有福份结亲,就跟金赛兰似的,若是她家里没遭灾,也不会识得宋敬堂,偏偏遭了灾,又不相配了,石桂要是没卖出来当丫头,跟堂少爷也不会识得。 “绣一块粉的吧,下回给你送些金线来,往后你这儿短少了什么,只管开口,太太把这事交给我了,要什么都便宜。”春燕原来想着的全是叶文心,换成石菊又不一样,她除了周全叶文心还要周全石桂。 “等过些日子就给你送去,旁的也还罢了,你再替我劝一劝葡萄,就是她果真定了心思,也该知道这条路并不好走。”石桂先把自己的烦恼放到一边,心里挂念着葡萄,石菊确是说的对,她跟她们都不同,没有指望没有志向也没有出路,那也不一定就非得当通房。 “大少爷要是讨个柔顺性子好的也还罢了,若是个厉害的,葡萄怎么受得住,她这会儿是想着自个儿,要是再有孩子呢?想想小少爷,大少爷性子好,老太太的性子还摆着呢……”肚里许多话,一时也吐不尽,长长叹一口气:“这条路不是好走的,我若是在,必要见天的劝她,把这里头辛酸处说尽了才好。” 石菊知道她这是念着葡萄,半含着笑意看她一眼:“你说的这些,她未必就不知道,她从钱姨娘的院子里出来,便是想也能想着了,你说的话我会带到,可到底怎么走,还得看她自己。” 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不成,石桂点点头,挽上石菊的胳膊:“那我先多谢你了。”一语双关,石菊也不道破:“你同我还生份了?”两个手拉着手出去,石菊又给叶文心问个安,这才坐车离开,她走的时候,春燕还没回村子。 石菊人是走了,漏出来的消息,让石桂坐在葡萄架子底下半天都不说话,捏着针半晌没落在帕子上,看着帕子上那对儿金蝴蝶,要叹又叹不出,要咽又咽不下。 说到底她跟宋勉至多算得上是相交,离相知还差得远,宋勉说要替她赎身,只这一句再没别话,那句话到底算是什么意思,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又这许久不曾来过,让她连想问一声都不成,搁在心里越存越是一桩心事了。 石桂坐在葡萄架子底下发怔,叶文心在屋里头看得明白,菱角在她身前来回过了两三趟,不住拿眼去看她,她半点没觉着,眼睛盯着葡萄藤,也不知道神游到什么地方去了。 石桂自来是个爽利的,心里不愿意纠缠这些,确是喜欢宋勉用功向上,比着自家,他在宋家讨生活实在不易,可他露了这意思,她就想爽爽快快问个明白,他既有这个想头,那赎身之后又怎办! 久等着宋勉不来,等到的却是他将要定亲的消息,石桂是绝不会当妾当通房的,眼前这许多条路能走,她犯不着选这么一条,就算比现下还更喜欢宋勉百倍千倍,她也不会自贬到这地步。 心里虽然明白,依旧还是有些怅然,为着宋勉的语焉不详,心里倒有未尽之意,想一想宋勉确是没许诺过什么,她也不曾应承什么,就当作不知,往后相见还有几分香火情在。 她从下午坐到傍晚,这才想起扎针,叶文心使了眼色不许菱角吵着她,在屋里头打络子,看她低头穿针,轻轻吐出一口气来,虽不知道为甚如此,总归是有了难事,夜里躺在床上,两个头挨在一处,叶文心这才问道:“你呆坐了半日,可是得道了?” 石桂忍不住笑起来,侧了身子把半边脸挨在水绿色的枕头上:“可不是得道了,要是再早些悟,我就升仙了。” 叶文心啐她一口:“呸,半本南华都看不进,你就是敢升,上头也不要你的。”伸手摸摸她的面颊:“不论何事,想通了就好,眼前无路,身后还有路,也不必非一条道走到黑。” 石桂想着宋荫堂就要结亲的话,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的盯住叶文心,说是非关风月的,心里总有些过不去,不知叶文心是不是也一样。 “我听说家里要给大少爷相看起来了。”石桂吞吞吐吐,叶文心侧着支起身来,伸手掐一掐她的面颊:“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说明白了,可不放过你。” 两个闹成一团,叶文心自来没这样闹过,不过两下就喘起来,石桂知道她有哄着自己玩闹的心意在,赶紧让她躺下,均了会气,这才听她道:“我知道你说这些是为甚,你觉得表哥同我算是相得,可他有他的日子要过,我有我的,我这辈子是不打算嫁人的。” 这才能不关风月,她心里从来就没有嫁娶的念头,一把长发散在襟前,衬得眼睛星子也似,灼灼生光,盯住石桂:“你是不是觉着,女儿在世,非得嫁人才算圆满?” 石桂本能摇头,叶文心托了腮笑:“我知道你必跟我想的一样,论起来,真有相知,倒是你,不是别个。” 别个也无人懂得她不嫁的意思,石桂挨在枕上,两个钻进一床被子里,捂得严严实实,这会儿已经起了秋风,关上门窗还觉得有风透进来,脚叠着脚取暖,石桂身上热,叶文心却凉,正好两个相互偎着,叶文心靠在石桂身上:“你原来没找着弟弟,我还想带你一道去穗州,咱们看看重山看看水色,若是能够,我还想出海去。” 可石桂还有牵挂,她还有喜子,还要找秋娘,纵秋娘不在了,还要找石头爹,可光是想就觉得有湿润的风扑打在面上。 四下里悄无人声,没人说话,却都没睡,叶文心想着海色想着帆影,石桂盯着石青色的帐子,身子微微一动,扭过身去。 哪知道隔了两日,宋勉竟又找来了,石桂正教叶文心纳鞋底,她手上功夫是有的,纳鞋底却是个力气活,粗长的针一层层穿过去,要钉得又正又厚,没几分力气还真不行。 叶文心捏细针不在话下,她善画,配色就比旁的好出许多,一层一层的渲染过去,还带着些郑笔的手法,乱针绣过一回,小小一幅座屏价钱要高得多。 她想替叶氏做一双冬天的睡鞋,里头衬上毛料,扎了满身是汗,还没穿透过去,两个正你推我笑的,菱角进来寻石桂:“上回来的人,今儿又来了。” 石桂一怔之后才想到是宋勉,昨儿才念叨过,没成想他今天会上门来,心口跳得几下,搁下针线,把头发理一理,往后门去,才推开门,就觉得宋勉变得不一样了。 身上穿着绸衫,腰上挂了荷包三事,他从前是再不会在意这些的,如今要出门应酬,书僮也不得不精心起来,石桂笑一声,叫他一声堂少爷。 宋勉却有些局促,天都已经凉快下来,他走这么一趟还是出了汗,只看上去不那么消瘦了,两只手背在身后,看见石桂脸上浮现笑容,却半晌都张不开口。 他给石桂带了书来,却不是宋家书屋里的书,而是外头书斋买来的,挑了一回捡了两本词话带给她,分明是打了主意来的,被她乌黑的眼珠子一盯,却说不出话来了。 石桂垂了头,两个人都有些尴尬,说诺言也不算有过,可彼此之间也都明白几分意思,石桂吸一口气,抬起头来:“你来是有什么要说?” 宋勉竟有些心虚,说谎骗了她,一而再,再而三,件件都没能成,看她长眉微蹙,鼓起勇气道:“我答应过替你赎身的,我没忘过,只是……只是要再等一等。” 这会儿不是跟宋老太爷开口的时候,受了宋家这许多年的恩惠,宋老太爷跟师长一齐保媒,便是让他娶个夜叉,他也得还报这番恩德,何况还真用心替他寻了这一门亲事。 有些话说到此处便罢,再追问下去,两个人都要难堪,石桂心里头明白了,原来还想问他赎身之后,如今也没什么之前之后了,轻笑上一声:“我找到家人了,他们会替我赎身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决定还是爱西瓜,西瓜真好吃呀 挖起来也容易,我不爱甜瓜了 楼上不知道是不是养了一只顽皮的猫 第135节 天天跳来跳去…… 在怀总大开脑洞写大纲的时候,真是扫兴 一写大纲就兴奋,一填坑就萎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51章 东隅 宋勉还没能出口的承诺和歉意扎扎实实堵在嘴里,他怔怔然盯着石桂,石桂嘴角含笑,抬头任由他打量,这话一出口,后头倒好说起来:“我跟家里人都打算好了,等赎了我出去,买田盖屋,再做个小生意。” 石桂倚着门站着,秋意日盛,后门边那棵银杏树上的叶子微微泛黄,清晨的微光从叶脉间打落下来,石桂眼睛里含着湿意,面庞莹润,眉长舒展,看着很是快活的模样。 宋勉一心以为石桂只有他这个出路,他心里想了这许多年,打定了主意要赎她的。这念头不敢有一日忘了,可到底两难,总是想着时机未到,再等等就能开口,自中了举,想着能开口了,宋老太爷又替他张罗起亲事来。 石桂寻着了家人,往后有了出路,乍听之下虽有几分怅然所失,心底却隐隐松一口气,从此放下一桩心事。 要他怎么开口对宋老太太提要给后院里一个丫头赎身呢?才子佳人是佳话还罢了,同丫头又算什么,两个还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老太太又会怎么看他,拿他当作不规矩的,住在宋家吃在宋家,还勾搭起丫头来。 宋勉不愿意去想心里那点松快是为着什么,到底觉得亏欠了石桂,只这会儿没必要再说,似她这样的不该当个丫头奴仆,可他娶了妻,又该怎么安置她呢? 宋勉知道石桂是个硬气的丫头,心志坚定,要他开口跟宋老太太要丫头是难关,开口对石桂说让她妾更觉得是折辱了她,想了许多日子没个主意,茶不思饭不想,眉头紧锁,惹得宋老太爷特意问过他,可是有了钟情之人。 若是有了,但说无妨,只要门户相当,也能结亲,宋勉怎么能张得开嘴,他身边的小厮提了一颗心,还当他就这么傻到底了,没成想宋勉一个字未露,还是请宋老太爷作主。 回了屋宋勉没说什么,小厮却长长松出一口气来:“吓得我心都快吐嗓子眼了,少爷你可饶我了罢,她是哪个牌位上的人呢?老太爷都说了,要是门户相当,讨也就讨了,您是要当官的,这说出去怎么好听呢?” 庆余劝了又劝:“等少爷成了亲,开了春总得去任上罢,老太爷往吏部打点,又要兜揽喜事,家里还做了这许多预备……”眼看着宋勉不说话,他把后头的话咽了,无奈叹上一声:“要是真喜欢,也等新人进了门再说,当个姨娘罢了。” 宋勉皱皱眉头:“那岂不是折辱了她。” “哎哟,我的少爷,我不知道那些个高山流水,少爷有这份心,她都是前世修来的,当妾当姨娘那是大造化,一个丫头还有什么折辱不折辱的。”庆余嘴皮子都说干了,眼看着宋勉还是这付半死不活的模样,干脆也不再说,知道他心里是拿不定主意的,说的多了,反把事儿坏了。 宋勉也确是犹豫不决,一头是还报宋家的恩德,一头是对石桂的歉疚,这才等了这许多日子才又来找石桂,想告诉她的话有许多,难处她也悉知,说不准就能体谅他。 只知道她聪明,不曾想她一语就截住了话头,宋勉听见石桂说了许多,这才笑起来:“你如愿了,恭喜你。” 看她身上穿了一件绿夹衣,底下一条白绫裙儿,襟口绣着大朵的白山茶,笑得好似春日里的风,从来没必正视她的脸,这会儿仔仔细细看一回,从眉到眼,心口退下去的热还星火未烬,就听见远远一声:“桂花。” 明月远远在小道上就瞧见了石桂门前站着人,头上戴着方巾,身上穿着绸袍子,再进前两步,就能看见一段嫩绿的裙角。 明月心头一跳,也不知急切什么,三两步赶上来,喜子被他甩在身后,上前两步了,就听见石桂轻轻柔柔在同这人说话,眼睛没落在这读书人的身上,却无端让他烦躁起来。 她就没有不敢看人的时候,可明月知道不看是什么意思,心里想看又怕看,他胸口翻来捣去,这才开口喊她。 石桂探身去看,先看见明月,再往后去找喜子,笑眯眯的冲喜子扫手,指头点一点:“那是我弟弟。” 宋勉心里有一刻还曾想过这是不是石桂的托辞,她许是从哪儿知道他要结亲了,这才故意说的,她打定了主意就少有同人说的时候,此时说的这样细,是为了安他的心。 这念头一闪而过,人就真的到了眼前,远远那个孩子还看不分明,眼前这个却是高大爽朗,脸上带着笑,手上拎了许多东西,走过来便往石桂身边一站,把东西全放到她手上。 “上回的鸡吃完了罢,这回带只鸭子,我还买了两斤饴糖,也不知道被那小子吃掉半斤没有,我看天凉了,给你买了香膏,你要打水洗衣裳,不抹这个不成……”明月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石桂抬头诧异的看他,他大约是从喜子那儿挖出了自己的小名,兰溪的女孩子都是花,轮着她八月里生的,自然就是桂花了。 心里那潮乎乎的意味才被清晨的风吹散了去,就又升起一股别样的心思来,看着明月爽朗的笑脸,她好像有些明白,又觉得不可思议。 明月是她小时候的伙伴,她们见面不多,可相比较起来,石桂要更佩服他,她们再是努力向上,总还是划了一个圈的,就在这个圈子里,跳不到圈子外头去。 可明月不一样,通仙观呆的好好的,非得跳出来,来了金陵圆妙观,还当他要老老实实当道士,跟他的师兄弟们一样,凭着他的机灵聪明说不准还能进钦天监,哪知道他又跳出这个圈,跑去了燕京。 江湖飘零养出这么一份粗疏性子,石桂很愿意喜子同他多呆,就是喜欢他身上这份冲劲,看着艰难的事,到了他身上比谁都要举重若轻。 明月立得直挺挺的,就挨着石桂,半边身子挡掉宋勉的目光,把一箩话都说尽了,这才想起宋勉来,扭头看一看他,拿眼儿询问石桂,显得无比亲近的模样。 石桂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正想着要同宋勉说个明白,明月在倒更好说话了,不答明月的话,只笑着对宋勉道:“这个是我同乡的大哥。” 旁的话也不必再多说,明月乐开了花,还得装作正经的模样,行了个抱拳礼,宋勉听见这一句还 当石桂说的有人替她赎身指的就是明月,等喜子过来,叫石桂姐姐,石桂低头给他整理衣裳,便越发沉默了。 “我叨扰多时,就告辞了。”似含了一枚苦果,又苦又涩,回味还有酸意,揖一礼转身往村外去,走上十来步,回身瞧见石桂跟家人在一处,堵在胸口这口气,断断续续吐了出来。 酸也确是酸的,可心头也算落下一块石,往后再不必想着亏欠了她什么,也不必委屈她,想着法儿的要她体谅。 明月满不在乎,状似随意的问她一声:“这是谁,门上来问路的?”宋家就在村口第一家,问路讨水也是寻常。 他大大咧咧,石桂却一眼把他看了透,觉着他这点子伎俩叫人发笑,忍住了绷着脸,拿眼儿睨他,明月任由她看,还轻轻把话头揭过去:“喜子新打了一套拳,你要不要看?” 都拖了喜子出来作救兵了,脸上虽不显,依旧吃不过石桂这样看,心头发虚,怕自己那点心思全被她看破,他还没出手呢,打仗打架都是一样的道理,失了先机被人看破,那还怎么打,赶紧把心事藏起来,卯准了时机再杀个快准狠。 他笑意里还带些讨好,把喜子往身前一拉:“赶紧,给你姐姐看看。” 喜子仰头看他一眼,就在后门外武了起来,拳头虽小却带风,很有劲的样子,脸庞一圆润,看着气色也好了许多,他只是晒得黑,筋骨倒很健康的模样。 石桂看住了,明月便借机往她身边挨,扎了个马步这才跟石桂一般高,双手抱在胸前,得意洋洋道:“怎么样,名师出高徒罢。” 石桂索性不理会他,喜子打完了拳,石桂夸他打得好,说他身子壮实,喜子紧紧绷着一张脸,嘴角却不住往上翘,石桂摸摸他的头,给他擦脸带他进去喝水。 明月还想跟在喜子身后进屋,石桂一手撑住把,拦了明月的路:“才刚那一位是宋家的寄居的堂少爷,我问他借了许多书看,他替我打听父母的下落。” 明月被她一挡,两道清泠泠的目光盯住他,他好像一下子现了原形,半点也没能瞒过她,想着是腆脸笑着认了,还是指东说西插科打诨,要认罢,男人也没什么拉不下脸的,认也就认了,不认太没气概,哪知道嘴巴还没张开呢,她会先说这么一段话。 石桂说完了,不去看明月咧起来的嘴巴眯起来的眼睛,转身进去,她自知宋勉大概对她是有歉意的,因为许了诺却又办不到,她说那些也不算骗了他,也不必谁欠了谁的,从此只怕再无交际,何苦留那点遗憾怅然。 既打着明月的旗号,也得同他说明白,说完了就算完了,拖泥带水不是她的性子,爽爽利利进门,明月却撵在她身后:“哎,我说,你甚时候能穿花布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半积分没送完呐 不送白不送呀 妹子们用力啊!!!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52章 送礼 他先是跟在石桂身后,说着说着又绕到她身前来,心里想着她女儿家面皮薄,分明知道了,嘴上也是万不肯说破的,得亏着刚才没冲口而出,干脆也装糊涂,顶着一张笑脸扯这些乱七八糟毫不相关的事。 石桂一句也不搭理他,懒怠怠的抬抬眼儿,倒是刘婆子听见响动出来了,见是明月立时腆脸笑开了:“军爷来了,菱角赶紧烧水,泡茶!” 刘婆子的酱菜生意越做越好,前院能落脚地方都放了酱菜缸,要不是石桂拦着,她还想把酱缸搁到后院去,就摆在叶文心窗前这块空地上。 叶文心倒是无可无不可,原来在幽篁里连浓郁的花香都闻不得的,房里插瓶的不是玉就是绢,这会儿酱缸摆在鼻子底下倒不在意了,还是石桂蹙了眉头:“姑娘好性,妈妈就这样不讲究了?下回太太那儿的姐姐过来,看见了总也要说的,外头摆着,也别过份。” 刘婆子这才歇了心思,又见天的往儿子家跑,让她媳妇跟着她一道腌菜,出了缸就往军营里头送,儿子赶车,一家子都动起来,才两三个月,她就已经赚了许多,给菱角打了一对儿银丁香。 菱角扎了银丁香不时摸一摸耳朵,叶文心是有许多首饰的,叶氏按着季的给她送来,因是守孝全是素银,这样她也没上过头,满满当当一匣子,石桂收拾屋子的时候她跟在身边看过好一会儿,亮晶晶的宝光盈盈,怎么能不喜欢。 如今自个儿也有了一对,天天戴着,同喜子相熟起来,看他一来,就显摆耳朵上这对新首饰,拉了喜子的手给他吃糕:“我娘说了,等我再大些,给我打一对银镯子。” 喜子跟村里头那些个人嫌狗憎的半大男娃不一样,菱角说话他就听着,虽不答应她同她攀扯,却也不会取笑她捉弄她,菱角很喜欢跟喜子一块玩,又给他蜜水喝又拿了糕点给他吃。 明月还跟在石桂身后,她身上就没穿过红,女人家自然都喜欢花的红的,打定了主意进城的时候给她也裁一身,原来就想着了,可手上的钱全给了石桂,再没有拿回来的道理,这才一拖二拖,拖到这个月发饷银。 石桂绕来绕去都绕不过他,索性叉了手不动弹,立定了身子到:“你都休了两回假了,可去拜访过吴千户?” 明月张嘴说不出话来,他是预备要去看的,他们来的早些,吴大人又是家眷又是资财,坐船就落到了后面,他算着日子一到金陵就要去拜会,若不是吴千户他也没有这么一天,也不能一辈子就当大头兵,总得往上去,先当个总旗,再当把总,一步步升上去。 可他再没成想能遇见石桂,喜子又是石桂的弟弟,兵营里日子过得混忘了,这么一算吴千户早就该到金陵了。 石桂蹙了眉头:“不独你去,也把喜子带去,多赖了他肯留下喜子来,要不然我们姐弟也没有相见之日了,我预备了几样礼,还替你写了份礼单子,吴家多少人口,怎么着也该去谢一谢才是。 当兵的上门哪有这许多计较,吴大人家里也是从来没这许多规矩的,吴夫人苦难过来,眼睛从来不盯着人手上的礼,喜子早年那几件合身的衣裳,还是吴夫人给的,可能把事儿办的漂亮,总是合礼数要更好些。 明月盯着石桂不说话,石桂就当他不明白,发急起来:“你可真是!”埋怨了他一句,看他脸上还是笑眯眯的,也没了脾气:“四色礼盒你往鼎香楼去办,虽不知道吴夫人的吃口,那儿的点心却是有名的,金陵城里的人家送礼都去那儿办,有四小样海棠盒还有四大样梅花盒,还有八心攒盒,八攒盒是花架子好看不中吃,你办个梅花盒去。 明月还是不说话,笑眯眯的听她絮叨,石桂看着心里一叹,明月再是机灵的,哪里懂这些内宅的门道,就是她也是在宋家看来听来的,回回造册,帐房送来的礼单名录,她跟春燕两个都要写上许久,哪一个好哪一个不好,全是从春燕那儿听来的。 宋家门上还没来过武官,可这样走礼总不会错,石桂干脆坐下,明月就挨在她身边,石桂比划给听他听:“我仿佛听见你说吴家家里有两个女儿,还没有儿子……” 明月赶紧插话:“有了有了,才有的,才刚一岁罢,吴大人隔了这许多年才有了儿子,请咱们吃酒,乐了三天呢。” 石桂笑开来:“那更好,你去银铺看看有没有打得精致的银锁片,送个长命如意的便成。”明月是军营出身,又是个年轻后生,礼数上不周全,也不会太叫人苛责。 细细问吴千户家里有什么人,听说大姑娘嫁了,还有个二姑娘,吴千户年纪不小了,孩子却小,吴夫人早年遭了灾,一直不好生养,前头那一个还不是她亲生的。 也就是因着想要个儿子,才对泥猴子似的明月这样关照,拿他当半个儿子看待,要不然也不会让他姓吴了,又教他习武,看他果然聪明,还想着让他跟自己的堂弟学读书,往后能有个好前程。 石桂算盘一回,拿了两匹缎子出来,这是春燕上回带了来赏给她的,有石菊淡竹在,石桂箱子里的东西一件都没少,叶文心赏下来的缎子首饰,点一点她还有些私蓄,捡了两样缎子:“虽不顶好,不也在差,这个抹额和荷包是我做的,给吴夫人,谢她的恩德。” 石桂说了这许多,明月却一径儿盯着她的脸,还从来没人替他这样打算过,想的这样周到这样细,明月也不推让,他的钱全在石桂那儿,怎么花用都是她拿主意,笑嘻嘻应上一声,心里头暖烘烘的。 小时候别扭,不肯承认这就是好,嘴上说不出个谢字来,只拿东西还报她,如今也是一样,捏捏袖子里钱,等走完了礼,也给她个什么,叫她戴上。 这会儿天色还早,雾气才散,再拖也不成话,两个换了干净衣衫,明月手上还拎着新鲜的菜,带着喜子往城里去,刘婆子知道他们是要去拜访千户大人的,拍了腿儿让儿子赶车去送:“也叫他见一见那官家的门儿。” 明月带着喜子,石桂还教了喜子两句道谢的话,刘婆子还非得捎些自家做的酱菜,石桂见了就笑,她倒是个会来事的,一回二回的送,说不准还攀上个千户。 石桂送了他们出门,刘婆子才刚知道明月竟还识得吴千户,是个上门能说上话的人,跟着石桂一道送出来,挨着门边说上一句:“石桂姑娘好福气。” 石桂看她一眼,刘婆子笑一声:“姑娘也别恼我,女人家嫁娶本就是大事,挑个好的,那后辈子就是享福的,依着我看,就没比吴军爷更好的了,还跟千户大人家里有亲在,那个腰那个腿……” 石桂越听越不像,转身进去了,菱角还跟在刘婆子身边,仰了头儿道:“娘怎么不说,腰跟腿怎么了?”她满脸懵懂,想上一回,明月看着也不像是腰腿不好的模样。 刘婆子啧一声:“不是你小姑娘家家该知道的。”说着指指门口的菜地:“字写完了赶紧去摘菜,午间吃馄饨,叫你嫂子切了肉来。” 石桂忍着笑进屋去,连叶文心都听见了,她跑进跑出拿了许多东西,知道她是要给吴家的谢礼,此事一是谢明月,二就是谢吴千户了,手上翻着论学:“把人送走了?” 石桂点点头,叶文心有心打趣两句,又还咽了,怕她还没缓过劲来,两个坐着打络子绣花,石桂忽的问她:“姑娘有了身份,想做什么?” 叶文心澄澈的眼睛里好似泛起了细波,闪着微微的光:“我要去寻访颜大家,若是能够也开馆设立女学,不拘是女学,有贫儿要学,都能过来。” 石桂一时怔住:“不拘男女?可不又得被人嚼舌,颜大家十来年也不过才在穗州一地立了女学馆,旁的地方虽也有,难以支撑的,被人逼迫着关掉的,她一桩桩记录下来,姑娘看着就不害怕?” “我自然知道艰难,可我心里想了这许多年,不试一试怎么甘心呢?”她说完便不再说了,石桂却不再开口,被身份困住的何止是叶文心,她也是一样,长到这样大了,还没尝过自由自在是什么滋味。 刘婆子在厨房里把菜板剁得“乓乓”响,石桂一听就皱眉:“今儿又吃馄饨了。”两个人相视一笑,刘婆子没有酱菜生意的时候,日日就是探听叶文心的事儿,如今有了份生意做,腿脚都不得闲,吃食虽马虎了,却还了她们亲近,闲下来还拿了钱买糕买肉,请石桂吃喝,想叫她长长久久的把这门生意留住。 刘婆子赚得钱,在她儿媳妇跟前喉咙都粗起来了,她跟菱角两个在这小院里侍候叶文心,也就是想多得两个赏钱,不必看儿媳妇的脸色,叶文心手上翻着花样:“可见颜大家说得对了,不自立无以立足。” 石桂还当明月他们下午总得回来的,哪知道一等就等到傍晚,刘婆子守着门等儿子回村了,等到月亮出来了,刘婆子的儿子才晃晃悠悠赶着车回来,一身的酒气,刘婆子上前就拍他一下,他儿子喷出一口酒气来:“千户请我吃的酒。” 看这个天色,明月只怕是回去了,石桂安下心要回屋去,就听见后门上轻响了两下,她问一声是谁,门外头是明月快活的声音:“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雨天就是容易睡过头啊 谢谢营养液,这里是一部分,明天全部贴出来,爱你们么么哒。 第136节 读者“yy”,灌溉营养液+4 ☆、第253章 银锁 月亮都出来了,这会儿营门早就该关了,他怎么还能出来,石桂打开门,就看见明月乐陶陶的站在树荫底下,今儿月亮好,铺了一地的银霜,明月身上带着些酒气,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从怀里摸索着什么,好半天掏出个大红底子的荷包来:“这个给你!” 石桂咬了唇,一时不知该不该伸这个手,早上才知道他有这个意思,夜里就巴巴的送了礼来,她两只手攥着,反是明月,半点也不计较,抖开那些红荷包,张着手一把接住从里头掉出来的东西。 铃铛轻轻响了两声,石桂不由伸头去看,看看他巴巴的送来个什么样的东西,明月低着头,手指头勾了半天,才勾起一根细银链子来,提起来“哗啦”一声响,一把如意祥云的银锁片在石桂眼前晃个不住。 “我看姑娘家都戴这个,瞧见有合适的,给你也买一把。”他吃了酒,带着三两分醉意,吐出来的气都有酒香味儿,凑得近了,酒气暖烘烘的喷在她脸上,把石桂的脸儿都熏红了。 明月把那锁塞在她手里,银锁片很有些沉手,上头一对儿双鱼,鱼眼上头还嵌了两颗红珠子,米粒大小,背面还刻着平安如意的字样,这么一把锁,要是打上七彩结绳 ,挂在颈项里头定然好看。 才刚被明月揣在怀里的,锁片上还带着热意,石桂捏在手里觉着这东西发烫,又忍不住疑惑:“这个,你拿什么买的?” 明月手上有多少钱子她心里有数,这银锁打得这样厚,上头还嵌了宝石珠子,看着就是细银子打的,工又细致,这么一个光是工费就得好些钱,明月便刚拿了饷银,也不够的。 明月借着酒劲儿倚在门边,身子斜着,头靠在门墙上,两只眼睛珠子紧紧盯住石桂,把早上想的快准狠三个字再想一回,嘿嘿笑一声:“我把喜子的事儿说了,还让喜子去拜会了吴夫人,礼送出去了,倒给我许多东西。” 明月带着喜子进城,寻摸到了地方,给了刘婆子的儿子一把钱,让他去脚店吃两杯薄酒,自家拎了礼盒子带着喜子去门上。 他跟喜子都是换了干净衣裳去的,手上又拎着七八样东西,吴千户才刚搬回金陵城,许多人来门上送礼,门上接了东西往里头报,没一会儿就叫他进去。 吴千户今儿也是休沐日,东西进来送到后院,吴夫人还记得明月,倒也不是明月,是记得喜子,说他是个可怜见的,听见他也来了,还让丫头送两碟子点心果子给他吃。 明月已经把喜子找到了姐姐的事儿告诉了吴千户,说他姐姐让他带着喜子来给吴大人吴夫人磕个头,又送上几样礼,还笑嘻嘻的:“那精心的是她的,那粗的是我的。” 吴夫人到了堂前,看见喜子穿了簇新的衣裳,里头还有两样针线,又有一张字写得不俗的礼单子,倒奇起来:“他姐姐倒是个知礼周全的。” 明月便道:“他姐姐卖出来当丫头的,不能亲自上门来,这才托了我。” 吴夫人一听,轻轻叹息得一声,她遭过难,晓得其中苦楚,拉了喜子左右看看,又问他姐姐在哪一户人家家里当差:“天上落下来的缘份。” 等知道石桂是遭了蝗灾自卖自身,以全父母,吴夫人越发受不住,拿帕子按了眼睛,掉了一轮泪,吴大人少见她这模样,还开了口:“是哪一家的,咱们送个帖子去,索性好事做么底便罢了。” 吴夫人却比丈夫有计较,一个丫头能办这样的礼,还能与出礼单子来,那便是非富即贵的,冒冒然上门去,还当是攀扯关系的,金陵城里一抓一把都是有品有阶的官儿,待问明白是宋家,倒更不能开口了。 一文一武从无交际,何况宋太傅的官阶这样高,倒也没有为着个丫头求上门去的道理,吴夫人皱皱眉头:“你出面算得什么,倒不如让他去。” 吴千户在睿王封地当过官儿,隐隐也猜出来些,不愿意搅到这些事里头,宋家既教这丫头读书识字,那便是很得用的,这么一笔字,吴夫人且写不出来,又不知别个得用不得用,更不能上门去了。 “既有了这桩缘法在,不如给他些银子,就寻个托辞说是故乡人,我看能写得出这么一笔字儿来的,就不是个俗人了,叫她姐弟两个安身立命,也算是一桩功德。”吴夫人样样想到了,可明月却没应。 谢过吴夫人的好意,跟着又道:“她必是不肯的。”连他拿钱出来都不肯,何况是受过恩德的,想着报还都不及,哪里能再拿这三五十两银子。 明月推是推了,吴夫人却要还礼,拿了抹客荷包说活计鲜亮,上头还攒了珠子,想必是她能拿得手的好东西了,做了精致可爱,连她女儿都回了件礼,明月怎么肯收,吴夫人便笑:“这是给她的,你可不能替她作主。” 明月这才拿了,回礼里头有两件是吴家姑娘的旧衣,给石桂穿的,说是旧衣,也做得很是细致,明月揣在身上出来,他也不曾想着自家身上许多旧衣,只觉着这衣裳不能给她穿,不给她罢又不能带着回营里去,给了她罢,难道还真让她穿旧衣裳不成,就是吴夫人的那也是旧的。 吴千户留了明月吃酒,还让他舞剑来看,看看这些日子又精进了没有,花园子里头舞上一回,吴千户还差了人来送酒,再添几分醉意,舞得更精妙些。 吴夫人就在楼上瞧着,等送走了人,吴夫人避过人指一指丈夫:“你可不许打那主意,到底太清贫了些。” 吴千户脸上一红,叫妻子戳中了心事,他看着明月是个不错的后生,倒想抬举他一回,被妻子识破,还劝了她:“莫欺少年穷,我看这小子得升,才刚探了口风,三四年里也不想着结亲,到那会儿……” 前头一个儿子没了,女儿都快到说亲的年纪了,才刚得了小儿子,离他能顶门立户还长远的很,明月这样的出身,跟招个上门女婿有甚个分别,模样好人机灵肯吃苦,女儿若是能跟他作亲事,也不怕出了嫁受欺负。 “我再提一提他,有这番恩义在,咱们倒似白捡个儿子,你看看王家,得了我表弟当女婿,可是样样顺心?” 吴夫人伸手戳了他的头:“那怎么好比,你这意思是蓉娘差着别个了?依着我看是表弟交了高运得着这样媳妇,若不然哪个替他操持,在后娘手底下日子也不知怎么过。”两位夫人手帕交,再容不得贬低了哪一个。 吴千户自家也成婚合离再又结的亲,经得这事儿悟出道理:“咱们家二丫头又不跟大丫头似的懂事知礼,嫁个读书人正相宜,你看看二丫头,真个嫁去诗礼人家,我怕她拆人房顶!” 吴夫人只不肯松口,待知道吴千户着人叫了女儿在后花园子的漏花窗里头看了,气得面皮都涨起来,抽了藤条上手就抽一下,吴千户皮厚,叫她抽打习惯了,闪身避过去:“哎哎,我不过一说,看得好了再谈。” 吴夫人惹了一场闲气,明月却也瞧见了吴家二姑娘,脸蛋瞧不清,就看见挂着一把大金锁,这才起意头,把那一包衣裳当了,把饷银全贴了进去,给石桂买了一把大银锁来。 锁打得精致,石桂拿在手里却犹豫起来,既没这个意思,就不能收他的东西,银子还能说是攒在她这儿,怕存在营房里失落了的,东西又算怎么一回事。 明月很是得意,这东西他挑了好一会儿,新打的都没上过人身,他一把拿了就不肯松开,她身上太素了,这个挂颈项里头,也不防碍她做活计。 “你不说明白了,我怎么能要,这东西到底是怎么来的?”石桂问了,明月就全说了,也没什么好瞒她的,吴夫人还给了一匹青纱一匹月白缎子,这两样他没动,全带回来了。 一面说一面邀功,石桂却急起来,伸手拍他一下:“你可真是,纱缎子当了便算,怎么能把衣裳当了,明儿赶紧赎回来,这东西怎么能落出去呢。” “那本来就是旧衣。”明月还当石桂怎么也得高兴的,没成想挨了一下,脖子一缩,就看见石桂叹一口气:“哪里是为着衣裳,人家女孩儿的东西,给了我是吴夫人回礼,你怎么能当了,流落出去叫人知道了怎么好?你明儿必得去赎出来,这个我不要了。” 说着要把银锁还给他,明月却生起气来,浓眉一皱,看着石桂:“你是不是不肯要?”石桂张了嘴不知道说什么,明月目光灼灼盯着她,非得等她回答。 石桂只好低了头:“这个,我不能要。” “那你是现在不能要,还是以后也不能要?”她话音才落,明月直通通问了,半点也不给她转念的机会,石桂想的是此时,以后是多久之后,又是怎么个以后法,她还没能细想,明月伸手把红荷包也给了她:“想明白了再告诉我。” 说着转身就走,月亮照着他来时的路,前头刘婆子还在张罗着要给她儿子做一碗醒酒汤,他越走越是觉得脚步发沉,偷眼看过去,石桂还在门前站着不动。 月亮把她的身影拉成一道长长的黑影子,钉在门前不动弹,明月也跟着停下脚步,两道影子一长一短,远远遥望着。 作者有话要说:  明月被拒第一次 谢谢地雷小天使,么么哒~~~ 画堂扔了1个地雷 ruri扔了1个地雷 ☆、第254章 病危 明月依旧还回营里去,轻轻几下跳进栅栏内,仗着身轻腿快,往营房里一钻,巡夜的人也没抓着他晚归。 喜子捂在被子里头等他,对床早就睡死了过去,喜子听见门轻轻响上一声,从被子里面探出头,露出一双眼睛,喜滋滋的问:“姐姐拿了没有?” 他自然知道明月买了把银锁,上头刻着银鱼,还盘了一圈花,明月拿出来给他看,说这是给姐姐的,还被赶车的刘大哥笑了两句。 喜子不懂也懂得了,这才一直等着,这会儿眼睛亮晶晶的期盼,明月把手一支,让喜子钻进去些,抖开被子一钻,也顾不得身上味儿好闻不好闻了,看看喜子还把头凑过来,戳他一下:“接了。” 喜子轻轻欢呼一声,躺平了睡得老老实实,没一会儿就睡熟过去,小猪崽子似的缩身贴在墙上,明月替他盖了被子,自己躺得四仰八叉,两只手枕在脑袋后面,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翘起来转着脚踝。 他到底没有烦恼太久,一时一刻心里确实是不得劲的,没一会儿就自家想通了,也许是她女儿家面皮薄呢,她家人还没找到,自己也没能赎身,这会儿说什么都太早了。 明月想想那些个大丈夫先立业的话,也觉着有道理,要同她好,总得把事儿办好了才行,孙师兄还是有道理的,买地盖房子,跟着才是讨娘子生孩子,他还卡在买地上头,离讨娘子远着呢。 这么一想心里好过了许多,果然还得多多往吴家门上去,就是当道士还得认个厉害的师傅,跟个厉害的师兄呢,当兵也是一样的,傻愣愣的只知道操练,一辈子当小卒子。 明月翻个身,两只手架在胸前,月光从窗口打进来,他还记得月光底下石桂的脸,还有银锁上面映出红光的宝石,迷迷登登睡了过去,梦里却是石桂挂了银锁的模样。 明月走得远了,石桂才进门去,把门儿栓上了,前头刘婆子还要安抚儿子,把车留在门边,送了他家去,怕他醉酒走不动路,趴在河沟边睡了着凉。 菱角在门边等,石桂回屋去,叶文心散了头发已经预备睡下了,手上还拿着观音心经,用亮纱替叶氏绣经书,一个字一个字细细描了,再一点点拿黑线银线填上去。 石桂手里捏着红荷包,坐在妆匣前,她箱笼里头有许多得着的赏,简单易出手的早都换成了银子,早两年给了宋勉带回甜水镇去,用来寻访秋娘石头,贵重惹眼的,都仔仔细细锁好了。 鎏金花叶簪子,金手镯金灯笼坠子,还有刻了福寿的小金戒指,最贵重的几样还是叶文心这儿得着的,这些她从来不上头,惯戴的是两枝绢纱花儿,手上也没饰物,素得过份的时候,春燕都看不下去,捡了两样自己不戴的给她,告诉她院里头没这规矩,打扮得喜庆些,老太太太太都喜欢。 石桂这才戴起来,可这里头还没哪一件是她的,明月特意去买了来送给她的,石桂抿抿嘴儿,也不打开荷包,把这东西往最深层的抽屉里塞,心里却怎么也拿不定主意。 “你这是遇上什么难事了?”叶文心往枕头上一靠,睡意朦胧的问,抬手揉揉眼儿,打了个哈欠,往被子里头缩一回。 石桂洗漱了也往被子里钻,这个天儿叶文心已经盖起厚被来,石桂还是秋日里盖的,替她掖一掖被子不漏了热乎气儿,低了头道:“我自己还没想明白,再不知要怎么问出口了。” 叶文心模模糊糊应上一声,还待说什么的,却睏得眼皮都粘上了,石桂只听见她说了一句:“事缓则圆。” 慢慢来也许就想明白了,石桂笑一回,吹了灯缩进被窝,她是可以慢慢来,日久见人心,也得看看他等不等得及。 她这头犹豫,那头明月却没犹豫,第二日告了假,还回城里去,东凑西借,把一包衣裳赎了出来,又去看望孙师兄,哪知道他早离了圆妙观,就在城郊置了个小院子,明月好容易找着了,里头出来开门的是个大了肚皮的妇人。 孙师兄比原来倒瘦了许多,原来是懒怠怠再不肯动的,这会儿却没什么活计不做,明月顶着一张笑脸叫嫂子,他嘴甜人生得好,妇人笑眯眯的指派了孙师兄去杀鸡,留他吃饭。 明月咋了舌头,孙师兄这样的哪能杀鸡,他恨不得连捉跳蚤都不自己动手,却看见他动作很是麻利,杀鸡放血褪毛,一样样弄得干干净净,还把鸡毛收起来,说要做个鸡毛掸子。 明月上去帮忙,孙师兄装模作样摆了两下手,等老婆一进屋子,他整个人都瘫了下来,拍了明月的肩:“苦也,苦也。”拖着长腔,还跟当年他听书入迷,学着说书先生的模样要念白似的。 明月只觉得那姑娘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把身上余下的钱都当作红包包给了孙师兄,里头锅铲一声响,孙师兄抖得一下,留下五钱,还了明月两钱:“总归落不到我身上,你收着罢。” 他嘴巴上说得苦,这院子倒是精心打理的,围了一圈篱笆,种了一丛竹子,水缸里满扑扑都是水,开了一小块地,种着瓜菜,还养了十来只鸡,两间小屋子,一间棚里养了牛,就是原来他想的日子。 可那会儿他却没想过有了屋有了田得干活,明月忍不住要笑,孙师兄却点点他身上的军服:“真个当了兵?成军户了?” 明月挠挠脑袋:“叫我考秀才状元可不成,走这条路还容易些。”大丈夫封妻荫子,这话还是小时候说一说,这会儿再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孙师兄看他还跟看小时候一样,伸手敲一下,满手都是鸡血鸡毛,明月一下跳开,从竹丛边跳到菜地前。 孙师兄看着他便笑:“小子长本事了,说不准真个如你愿了,你那个小丫头怎么着了?”他还替明月特意跑过一回,很记得石桂,想想这些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碰见。 谁知道他一提,明月脸就红了,孙师兄看着气不打一处来:“你可好,回来了不先来找我。”想啐他一口重色忘友,门边响了两声,老丈人回来了。 孙师兄跳起来往门前去,叫两声爹,进门的是个老先生,身后背着书兜,手上还提着一个钱袋子,孙师兄赶紧接过一堆家伙什,迎了人进来,再奉上一壶茶,老先生对嘴儿喝上两口,长长出一口气。 明月这才瞪大眼儿,把眼前这人认出来了,原是孙师兄常去听书的那位说书先生。他张口结舌,怪道里头这妇人瞧着眼熟,却是说书先生的女儿。 孙师兄就在院子里头支开了桌子,大肚妇人不陪,三个男人在桌边饮酒,说书先生最爱吃酒,一吃了酒口里的书还得妙上三分,一筷子挟了鸡心鸡肝,吃得有味儿,还冲明月点点头:“我记着你,来混书听的。” 听书一人三文钱,说到精彩处,他再断一断,铜锣儿里叮叮当当响个不住,孙师兄回回都占在前头,明月就不一样,支着手当作没钱,站得远远的听上两句,老先生记性极好,隔了三年多,还能记得他。 明月赶紧问好,老人家点点头,看看灶台上忙碌的女儿,再看看孙师兄,不怎么满意这个女婿,自家大吃了一顿,回房倒卧着去。 孙师兄一路把明月送出来,脸上还是苦相,可里头女人一叫,他就又颠颠的进去了,明月背了包袱,踩着青草湿泥,想着石桂的愿望也是有这么个小院,好是好的,可又怎么能屈身在这么个小地方。 明月急匆匆赶回去,还是先往宋家去,叩开了门,把一包东西递给菱角,让她转交给石桂,话还没说完呢,菱角就跑了进去,把石桂叫了出来。 明月摸摸鼻子,两个一时都没话说,石桂请他进来,倒上一杯茶,递到他手里:“昨儿是我说的不对,吴夫人给的衣裳,就是真的不要,也不能当日就卖了。”一面说一面从荷包里拿两块银子出来给他,知道他身上没银子了,这东西必是借了钱才赎出来的。 明月半点没不好意思,伸手就接了,一杯烫茶三两口就全喝尽了,把杯子一搁,低头告辞出去,石桂自个儿没别扭,他倒别扭起来,一时失笑,看他逃似的跑了,菱角扯扯石桂的袖子:“吴家大哥的舌头疼不疼?” 那么一杯热茶,想想都替他疼,石桂抿抿嘴儿,收了杯子去洗,门上又有车马声,她出门一望,竟是石菊来了,见着她就拉了她的手:“姑娘呢?” 石桂指指屋子,眼看着石菊面上发白,拉了她问:“这是怎么了?你怎么这会儿来?”石菊抖了唇儿:“太太病了几日,嘴里说着要见表姑娘。” 高甲守在门边,石菊接了叶文心出来,石桂却发急起来:“姑娘怎么能去?”叶文心还在教坊司里挂着名,怎么能上宋家的门。 石菊却点点头,此时也顾不得了,叶氏眼看着不好,宋老太爷都点了头,派了高甲跟她来接:“能去,不是这儿接出来的就行。”假作叶文心是从东城教坊司里接出来的,也无人会细究,掩了脸儿进宋家,好歹见一见叶氏。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还有五十个积分 先到先得吧 第137节 爱你们~~ 谢谢地雷小天使,爱你们么么哒~~ 仟墨扔了1个地雷 h□□ilith扔了1个地雷 ☆、第255章 莲实 叶氏的病情急转直下已经好几日了,她常年病着,家里人都已经习惯了,先时病着还常去看她,后来家里就只有余容泽芝几个小辈给她侍疾,再后来余容要绣嫁妆,叶氏又是个喜欢清净的,不许她们天天守着,病榻前就只有宋荫堂了。 老太太先还派人日日问候,到底是她爱重的媳妇,人参灵芝灌下去,也依旧没能养好,老太太从天天提心吊胆的问着,到后来不过循例问上一声,连她身边的丫头都换过一轮了,日日回报上去叶氏又吃了什么药,太医是不是又来问诊了。 病了这许多年,一院子人都木然了,还是甘氏回来,连着几日常去看她,甘氏这两年拜菩萨吃 素,人竟圆润起来,脸色也好看了许多,见着叶氏看她瘦了几圈,连燕窝粥都克化不动,只能吃喝稠粥汤,想着过往那些倒似是前世的事了,叹息一声劝了她道:“这又是何苦呢,那个人没了,咱们都安稳过日子,有什么不好?” 她心知叶氏的心里是再没有宋望海的,宋望海这许多年没少问她搜刮银子,叶氏心里怕是有一万个瞧不上眼,甘氏那会儿心头长草似的嫉妒她,等宋望海人没了,她的日倒慢慢好起来了。 甘氏回到老宅去,侍候着正经公婆,这两个老的受了丧子之痛,竟然挨了过来,只人越发糊涂,能吃能喝,把甘氏的侄子当作宋望海,好似回到二十年前,还没把儿子过继给宋老太爷的时候。 甘氏一回去,就从儿子手里接过了管家事,她也得带着女儿祭一祭宋望海,在他坟前磕个头上柱香,年年还得替他飘钱扫坟除草,哪知道儿子却不肯叫她去。 甘氏心头起疑,自己这个儿子恨不得拿尺子来量,孝道两个字自来是尊从的,却不肯母亲妹妹去给亲爹上坟,甘氏一回二回,把事儿问了出来。 宋家棺木抬了三个人,还是三个泡发的人,抬棺的怎么会没知觉,何况从房里头清出来的时候,也有人看见,宋敬堂还特意整过屋子,宋望海的分明没被吹坏,却让人全扒了,在这儿弄了个小花园子,种上两株花树,摆上一个石桌子。 这是怕甘氏回来了就住在这个屋里头,甘氏一听丈夫死的这样不体面,她知道了狠狠痛哭一场,她心里爱过宋望海的,依旧觉着他恶心,叶氏看他怕就是一团腌臜物。 心里的酸苦没了,倒对叶氏起了些物伤其类的感慨,她想通了,没他比有他好得多,日子怎么不是过,三年孝过了回来,见叶氏竟不如三年前身子好,到底去看了她一回。 甘氏绝少踏足鸳鸯馆,进来了就先闻见药味儿,廊下架着小药炉子,丫头不时看着火往里头添水,叶氏在榻上躺着,开了半边窗,光照在她脸,面色苍白,眼睛里没有半分神彩,甘氏知道叶家败落了,女儿得着消息那些日子连饭都能多进些,可叶氏是好是坏同她们都不相关,因着这个欢喜她很是说了女儿几句。 可宋之湄多少年来都听着父亲母亲两个盼望着叶家倒霉,甘氏因着这个说她,她半点不以为意,还当甘氏是因着孀居,这才不敢露出意思来:“如今她还有什么比咱们高的?” 甘氏同她缠不清,心里越发懊悔,只盼着有一天她能明白,在菩萨跟前连香都多烧几回,来看叶氏的时候,特意没把女儿一道带来。 叶氏看看她,光是看气色就知道她过得不错,倒扯了嘴角笑一笑,放不下的哪里是宋望海,还问上两句宋敬堂的亲事,叶氏虽不管事了,可还是听说老太太气着了,因着宋敬堂带回来一个孤女。 她有心张口劝上两句,又怕甘氏不听她的,反而弄巧成拙了,两个人还从来没坐得这样近过,一个躺着,一个挨着榻坐着,甘氏看她弱成这样,倒开了口:“姐姐有什么想说的,说便是了。” 隔了二十年,两个女人才能平心静气的坐在一个屋子里,叶氏自知时日不多,自家的身子自家知道,人参灵芝一日也没断了,可这身子就跟熬枯了似的,一日比一日没生气了,她还想要看着宋荫堂成亲,再这么拖下去,怕是瞧不见了。 甘氏问了她,她便轻轻开口:“你别只瞧坏处,也多看看好处,人生不如意,十之**,便有一二分如意的,也尽够了。”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这有一二分的好,也已经是难得的了。 叶氏说了这几句,就已经觉得疲倦,甘氏为儿女悬心,从来都觉得是自己亏欠了他们的,又哪里肯真个的委屈了孩子。 她时不时往鸳鸯馆来坐一坐,陪陪叶氏,老太太倒觉着奇异,看甘氏不似作伪,倒叹一声,若是当年没那事儿,说不准当了妯娌反而和睦了。 叶氏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到后来连坐都坐不起来了,家里一面给泽芝相看着定亲,一面去信叫宋荫堂回来,老太太还发愁,要真有个什么,孙子又得再守上三年孝。 叶氏病中别与它念,心里想的就是见一见儿子,儿子远在燕京,那便见一见叶文心,石菊把信儿递到老太太跟前,问过了老太爷,这才应下来,还真个请人去请了“叶文心”,再叫石菊去别苑把人接回来。 叶文心连衣裳都不及换,就在外头披了个披风,戴上帏帽上了车,石桂跟在后头走了几步,她是不能跟去的,她一去立时就穿帮了,只得在家里等着,车都行了出去,石桂回房取了叶文心绣的心经,跑着追上车:“姑娘把这个带给太太去。” 心经还有十来字就收尾了,叶文心就在车里绣,她知道能来接了她去看叶氏,那必是真的不好了,眼泪落在亮纱上,打湿了薄纱黑线,手上下了针,车上又颠簸,好几回扎了手。 石菊不忍心,可叶氏确是没多少日子,这些天就是在干熬,想等宋荫堂能回来,嘴里头含了参片,怕自个儿撑不过去了,这才叫了叶文心去。 叶文心人到宋家的时候,心经已经绣完了,最后那十来个字绣的潦草,薄薄一层黑线,将将把字迹绣出来,石菊领了她从边门进去,一路往鸳鸯馆去,里头的丫头俱都守在廊下,看见这么个掩头遮脸的女子,还都打量她一回。 叶文心一进内室,石菊就放下帘子,不许人守在廊下,自家守在门前,还往里头送了个炭盆,聪明些人便已经猜着了,只缩了头装着不知道,石菊还没有春燕的威势,可拿眼儿把她们一看,她们自也明白意思,谁露出去了,都没好果子吃。 叶文心再顾不到旁的,往叶氏内室里去,扑倒在叶氏榻前,她屋子里头插着香花,墙角边还摆着两盆金灿灿的福桔树,虽是久病,屋里头也是干净精致的,可见身边的人用心,然而再是用心,她也一日比一日消瘦下去,比着叶文心上回见到叶氏,整个人的模样都变了。 叶氏原本睡着,听见一声声细细的啜泣声,想着房里怎么有人哭,眼皮吃力的抬起来,看见了跪在榻边的叶文心。 姑侄两个倒有三年多不曾见面了,这会儿的叶文心整个人都长开了,衣裳素淡,哭得满面都是泪痕,咬着帕子怕出声,又哪里禁得住这悲痛,哭得整个人都抖起来。 叶氏瞧见是她,脸上反露了些笑意,手指头微微一动,伸手去勾她,叶文心瞧见叶氏醒了,两只手握住她,低低叫了一声:“姑姑。” 叶氏嘴角的笑意转瞬即逝,她连笑起来都觉着吃力,嘴唇嚅嚅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声音来,鸳鸯馆里还是一片清净地,她却知道外头已经在给她预备丧葬事了。 想着要撑到儿子回来,大约是等不及了,叶氏张口只说了两个字:“枕头。”叶文心一时怔住,好一会儿才明白她说了什么,往床上看去,一只软枕一只硬枕,她站起来去取,拿起来一看,跟自己母亲的那一只是一样的。 沈氏也留了这么一只枕头给自己的女儿,叶文心知道关窍,木枕头上画了画,贴了贝还嵌着一转宝石珠子,看着很是华贵的模样,把这个给她,说是做个念想,叶文心却知道这枕头是能开的,底下摸着个暗槽,按一下就弹了开来。 叶氏既是让她拿枕头,她便拿到叶氏眼前,叶氏吃力的吸一口气,又再吐出一个字来:“给……” 叶文心眼泪不住打在那枕头上贴的彩贝鸳鸯上:“是不是,给表哥的?” 叶氏阖阖眼儿,算是答应了,这会儿医石无效,太医早早就让预备起后事来,宋家二老开了库,把给宋老太爷用的寿材都拿了出来,他这辈子有过两幅棺木,早早就预备起来,一幅给了儿子宋思远,一幅给了儿媳妇叶莲实。 竹条杉木蒲团香烛,都一点一点预备好了,宋荫堂接着书信,回来也就在这两日里,叶氏早早就写好了信,最后的交待都写在信里,这辈子到要走了,总得在儿子跟前说一回真话。 她看看叶文心,若是能成自然也好,若是不能成,也没必要强求,老太爷老太太一时是想不明白的,他们再伤痛,到底没死过,可她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细论起来她早死了,枯朽身躯还在世上多行走了二十年,终于要下葬,竟欣慰起来,身子一日比一日更轻,怕等不到儿子就飘到天上去了,手微微一张,一把握住了叶文心。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是六一啦六一啦~~~ 我好想吃海胆饭啊,满满一盖碗 谢谢营养液,么么哒~~~ 读者“xfkl”,灌溉营养液+1 ☆、第256章 云散(修) 叶文心在叶氏屋里呆了两天没出房门,小丫头子都不许进屋门,送茶递水都是石菊一个人办的,叶氏见了她,精神竟好起来了,夜里实实在在用了几口粥,叶文心喂着她还用了半个鸡蛋。 这是好久没有的事,叶氏的胃口全叫药给败坏了,何况她病着要吃得清淡,长年吃素已经没了食欲,再喝着药,连粥都吃不进去。 反是叶文心来了叫她精神一振,多少总能吃一些喝一些,夜里叶文心替她值夜,她还喝了半杯茶,睡了一场好觉。 宋老太太自然也来瞧过,告诉叶文心不必忧心,事儿在着紧着办了,等叶氏病好了就送她去穗州,她嘴上说的是病好,谁都知道这是要等办完丧事之后,叶文心低了头:“多谢老太太,这番恩德,我不敢忘。” 宋家收留她,替文澜谋出路,就已经是难得,她心里知道她的事儿没这样难办,可却不能指谪老太太,何况姑姑病着,若是没了,往后的事就更难说了。 叶氏还有精神靠在迎枕上,见着老太太嘴角翘一翘,老太太看她这样子就红了眼眶,拉了她的手:“你是个好孩子,还有什么放心不下,何苦就这么糟蹋自己。” 叶氏只觉得心里头轻快,哪还有什么糟蹋不糟蹋的,如今只等着儿子回来,把身后事交待给他,若是她不说,只怕老太爷老太太一辈子都不会告诉他的。 她都要死了,隔了二十年又要再去见肯为了她连命都不要的人,已经负了名声二十年了,难道还不能叫他的儿子正正名么? 屋子里头已经烧起地龙来,叶氏盖着轻薄被子,让叶文心给她念诗听,叶文心不意她会想听这些,从书架子上头取出一本旧诗稿来,书页早已经泛了黄,上面还密密麻麻写着批注,她嘴上读着诗,眼睛往那批注上去看,哪里是诗,分明就是一封封情信。 叶氏阖了眼儿听着,外头秋风一起,淋淋漓漓下起雨来,打着窗框玻璃响个不住,叶氏迷迷蒙蒙的,一听见雨声反睁开了眼睛,目光凝在窗户上,忽的笑起来:“打开窗户。” 叶文心一怔,抬头看看她,这会儿天气已经凉了,叶氏又是久病之躯,哪里还能经得秋风秋雨,可看她的神色又不敢驳了,反是石菊听见,想到旧年夏日里看见的,冲着叶文心笑一笑:“太太喜欢下雨。” 叶氏闻言竟对她笑着点点头,石菊开了离她最远的窗户,又给她加了一床薄毯子,戴上昭君套,盖得严严实实不着半点风。 叶氏微微抬起头来,似乎在闻那雨水气:“开得大些。”隔院子一排统共六扇窗,大开了两扇,因着落雨,院子里头一个人也没有,檐下摆了两盆秋海棠,开着粉色花,今年也不知怎么长得这样好,花枝花叶都已经垂到了栏杆下,密密实实结着花苞。 叶氏看着白色雨幕,怔怔然出神,目光也不知透过雨帘落到了哪里,雨声盖住了人声蝉鸣,把悲戚之声一并盖去,她点点石菊:“拿莲蓬来。” 这个时节莲蓬都已经老了,何况叶氏从来不吃的,年年除开那一天要上两只,自家靠在南窗边,下雨的夜里用银刀剖开,一个个挑出莲子来,划破了取了莲心,取出来盛一小碗,搁在床边摆上一夜,鸳鸯馆里就再不见吃这东西。 饶是石菊也慌乱起来,又不是应时当令的东西,立时就要怎么拿得出来,反是叶文心在乡下住了许多时候,这会儿有人挑了担子卖老藕,若是运气好,还有几个莲蓬,都已经老了,里头的莲子干瘪,卖得极贱,或是当个添头,送给买莲藕的人,菱角想要,被刘婆子骂上两句瞎作人家。 她说了,石菊赶紧叫小厮满大街的去找,还真寻了一捧回来,难得这时节还生得饱满,几个莲蓬费了一钱银子,洗得鲜灵灵的送到叶氏床边,叶氏让石菊取出银刀来,却已经拿不动了。 叶文心也不知道怎么姑姑就想起要吃这东西来,还劝上一声:“这个不好克化,姑姑要不要再用两块栗泥枣泥糕?”新下的栗子又粉又甜,叶氏却摇摇头,石菊招过叶文心:“姑娘替太太剖罢,太太是摆出来看看的。” 叶文心更是茫然了,可叶氏这个身子,还有什么不依着她,取了刀来,手上托着个莲蓬,剖开来把里头的莲子挑出来,石菊已经取了个内烧荷花外烧绿叶的莲花碗来,专盛莲子用。 叶氏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她把莲子一个个剥出来,剖开取出莲心,拿帕子托着莲心,莲子全搁在小碗里,剥一只盛到叶氏跟前。 她从里头拿了一枚莲子,凉沁沁的捏在手里,不说话也不再动弹,还是叶文心看着天色就要暗了,怕再吹着风叶氏撑不住,劝了两声:“风大,姑姑别着了风寒。” 叶氏这身子实是经不住半点折腾了,石桂出来侍候她的时候,叶文心还曾经问过,那会儿叶氏的身子也不好,可总还是好一阵坏一阵的,还能往老太太那儿请安做早课,隔得半年多,怎么就起不来身了。 叶氏点点头,叶文心起身去关窗,模模糊糊听见叶氏说了一句什么,雨声太大听不分明,转头去看她,她满面都是笑意,很是快活的模样,叶文心心里一抖,叶氏脸上从没有这个神色,看着就叫人心慌。 一场好雨,经夜不住,叶氏不肯睡去,让石菊取了烧莲花灯出来,十七八朵莲花里倒上灯油,搓了灯芯,琉璃色映着雨帘,打得墙上全是光影,叶氏躺在床上,睁了眼儿盯着灯,眼看着那火星子一点点暗了,叶文心拿簪子去挑灯花,回身的时候叶氏已经阖了眼儿。 还当她是睡着了,吹了灯就要睡,替她把被子盖严实了,第二日早上还预备了燕窝粥,拿小碗盛出来吹凉,预备了香露给叶氏漱口,掀了帘子叫她时,怎么叫都不醒,叶文心伸手摸一摸,人还带着温热,却已经没气了。 石菊失手打翻了香露,外头雨已经停了,檐上还滴着水,她看着叶文心,叶文心握住叶氏的手,还带着软和劲,拳头里握着什么,隐隐能看见是那一枚莲子。 “去禀告老太太罢。”叶文心知道叶氏不行了,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宋荫堂还没回来,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 一报了有丧事,院里的丫头都扎起白腰带来,老太太哭着赶过来,叶文心立到一边,看见宋老太太恸哭,屋里头挤满了人,心里倒庆幸姑姑是清清净净走的。 老太太哭归哭,也不能再留叶文心了,还让高甲把人送回去,怎么来的还怎么裹着帏帽披肩出去,家里上上下下的乱,也无人顾到她,高甲赶着车,她靠车壁上,抱了那个木枕头,一遍又一遍的摩挲,只言片语都没给表哥留下,还不知道他回来了,要怎么个悲痛法。 石桂干等了两日,等到叶文心回来,开了门就见她抱了个枕头,人怔怔的,石桂知道不好,扶了她进屋去,刘婆子还在招呼高甲喝茶,高甲拒了,还得急赶着回去跑腿办丧,报上一声说主母没了,刘婆子唬了一跳,话都不及说,高甲已经跳上车走了。 叶文心直到回了屋子倒在床上,这才掉起眼泪来,也不出声也不动弹,拿帕子盖了脸,呜呜咽咽克制着不出声,石桂坐到她身边,握了她的手,她哭了好一会儿,这才道:“姑姑是很高兴的。” 将要死的人,却露出从没有过笑脸来,叶文心这才一时感受不到悲痛,竟觉得她这是解脱了,等想起来才觉着难受,却也慢慢缓过气来,抱了小木枕头,这些东西要交给宋荫堂,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宋荫堂办完了余容的喜事,日夜兼程的赶回来,到家的时候,叶氏刚刚过世三日,棺木已经停好了,叶氏的丧事,宋家是大办的,泽芝披麻戴孝的跪在灵前烧纸,她屋里的丫头全是重孝,上上下下的下人俱都穿了素,搭得棚子停灵,还下了格扇,棺木香烛宝塔彩扎,已经是样样齐全了。 还有人送了扎彩来,一抬抬停在灵前,只等着出殡烧化了去,京里人家送一回丧报,叶氏已经没有娘家了,唯二两个娘家人还不能来,老太太在室里等着,宋荫堂却在灵前哭得站都站不起来。 被他的小厮扶着到后堂去,他先问的就是叶氏走的时候是不是痛苦,石菊穿了一身素,告诉宋荫堂:“老太太开恩,把表姑娘接了来陪了太太两天。” 轮不到她一个丫头说叶氏是不是走的平和,宋荫堂又问她那几日里叶氏吃了什么干了什么,石菊便一样样的告诉他听,说是叶文心喂了叶氏吃粥吃糕点,还给她念诗,替她剥莲子,宋荫堂听得怔怔出神,听起来走得很安详。 他心头悲痛涌上来,又问叶氏给他留了什么话不曾,石菊摇摇头,宋荫堂打定主意要去问一问叶文心,老太太急着把人叫进去,看着孙子的模样,话便说不上来,陪着流了一会泪,知道又得守上三年孝,这亲事一时半刻又说不成了。 老太太心里头一叹,真是前世的冤孽,心里却想着,叶氏走的时候虽没张口,可这落葬又该怎么入土,到了地下总该叫他们相伴才是,可这话,又该怎么对孙子说。 作者有话要说:  叶氏说“你来了” 好吧,明天才是儿童节 哼唧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38节 ☆、第257章 婚书 叶氏要落葬是不能葬在金陵的,还得葬回宋家祖坟,旁人且还罢了,宋荫堂是怎么都要扶柩回甜水去的,停灵七天,跟着便得装船,金陵也大办一回葬事,算是全了礼数,入宋家的宗祠,生是宋家人,死了还入宋家坟。 要把她跟宋思远葬在一处,怎么能瞒得过宋荫堂去,要把这二十年前的旧事翻出来说,又怎么能张得开这嘴,这里头的事,是怎么办都办不圆的。 叶氏的棺木回去,也该跟宋望海的合葬,可老太爷老太太两个怎么能肯,活的时候没能叫他们在一处了,死了还得百年千年的分开,于心何忍。 宋荫堂哭得站不住脚,老太太搂了他陪着掉眼泪,叶氏于她是个再好没有的儿媳妇了,若是当年顺顺当当的讨了她进门,又哪里还会有这许多事,扯进来这许多人。 宋荫堂哭过了,不等老太太想着怎么张口,先把小厮给他披上的孝衣齐齐整整穿起来,宋荫堂在码头上就看见了来接的下人,腰间扎着一根白腰带,当时便站立不稳,扶了小厮的手这才立住了。 他是办了喜事回来的,身上自然是鲜亮冠服,还想着要回去给老太太母亲报喜,沈家是知礼人家,余容进了门怎么也不会吃苦头的。 除了报喜,还有从燕京带回来的土仪等物,沈家送的,他自家置办的,样样都是度着叶氏的心意买的,好让母亲看着能解一解病中苦闷。 小厮看他轿子也不坐,一径往家里跑,拿了孝衣裳就在后头追,怕他就这么闯进门去,身上还穿着缎子衣裳怎么也不成话,急急追上宋荫堂,把衣裳往他身上一披。 他堂前恸哭时跪在蒲团上,还露出里头的衣裳,自有外客来吊唁的,还有宋家相熟的人人家奉上白包,送上一叠绵纸几枝白烛,相熟些的还再加上些沉香缎子彩扎纸亭,眼见得宋荫堂哭成这样,俱都感叹一回。 他收了悲声,换过衣裳,往堂前去换泽芝,给叶氏烧纸,两边起了棚,送来的彩亭纸扎都停在棚里,这些日子多雨,怕停在外头叫雨冲了,旁人都道赶上了秋雨,发送的时候可别落雨,可宋荫堂却知道,叶氏是很喜欢雨天的。 打他小时候起,每到下雨,就会开着窗户,在屋里头点起灯来,闻着清爽凉意,偶尔把他抱在膝头,夏天的时候是剥莲子,春天的时候会给他吃花糕,坐在母亲膝头念的第一句诗就是巴山夜雨涨秋池。 下人们难免报怨雨天丧事不好办的,光是鸳鸯馆门前的白纸就不知道重糊了几回,宋荫堂反倒安慰了些,母亲到底是挑了一个她喜欢的天走的。 往日同叶氏有过交际的那些个夫人们,在京城的俱都送了丧仪来,吴家夫人替自己和纪夫人一道送了两亭扎纸,再送些缎子沉香,就算是全了礼数。 叶氏的丧事办的很是体面,请了十八个道士来念经超度,老太太心里有意想问,却又张不开口,隔了二十年,阴世里还能不能再见。 这话是不能问道长们的,可老太太实在是记挂着,她身边的嬷嬷便劝她,若是有缠绵未尽之意,那便能留住,等到要等的人来了,自然就能一道去了。 老太太老太爷瞒着孙子,请来的阴阳先生批命书,算下葬的日子,还得写一个引度文书烧化了去,请阎王小鬼开道,上头有名有姓,阴阳先生写了来,宋老太爷抄得一回,把里头丈夫的名字改了去。 到这时节,老太太偏偏把旧年听过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全翻了出来,宋思远叶莲实两个是没主过婚事的,既不曾合过婚,就是少了一桩凭证,阴司里也不拿她们当夫妻,要是阎王不认可怎么好。 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从来不曾信过那些个师婆药婆,三姑六婆一律不许上门,为着这个还打发过两个妾,如今老了老了,别无他法,倒想起这个来。 让贴身的嬷嬷去合一桩冥婚,那师婆得了银子,先看过八字,算一算一个是未嫁一个是未娶,还笑一回:“这付八字再配不过,若是阳世里结亲,那便是锦上绣花的好姻缘,既不巧没了,也不该这样晚才做夫妻。” 嬷嬷听她说未娶未嫁,倒还真让她说着了,这两个都是没拜过堂的,算不得结了亲,又再问这桩亲事还作不作得,师婆便笑:“看我烧一把香,到底成不成的,得看香烧出来怎么样。” 念着两个人的生辰八字,开了香炉子,拿旺火点过香,□□香炉里,坐在蒲团上,嘴里不住念念有词,嬷嬷搓了手,心里又感伤,要是这话给老太太知道,还不定怎么难受呢,好好一段姻缘,偏偏是没福的。 等那香出来,师婆便笑了:“两把都是好香,你看看,可是松柏延年,正该是长长久久当夫妻的一对儿。” 嬷嬷听了倒红一红眼儿,回去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落了一回眼泪,往后就真能长长久久当夫妻了,捡了百来两银子,让那师婆把事儿办的漂漂亮亮的,又吩咐嬷嬷不许露了形迹。 师婆哪里知道这是哪个门里出来的,有人送银子上门,她就帮着置办,拿了黄纸朱砂,一对木偶儿刻成一个状元公一个美娇娘,当中间拉一根红绳子,烧了符给阎王,再备下三牲纸钱,看看阎王准不准这桩阴间亲事。 师婆自然是要钞的,置办完这些又道:“自古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总得给那吹打引路的撒些酒钱。” 嬷嬷还有什么不肯办的,全拿了银子出来,让师婆去办,师婆看她回回来都衣裳朴素,身上也不戴首饰,半点不打人眼,坐的车都远远停着,知道事情办的隐秘,既收了钱,便一一代劳了去,间壁就是扎纸人的雕木偶的,做出一溜的迎亲送亲娃娃来。 连大红抬的嫁妆都备了十来抬,做得活灵活现,这些东西早就做起来,却跟嬷嬷说是阎王点了头,这才急着赶工的,到这当口,老太太能撒钱出去的都不是大事儿,师婆还着人写了婚书来。 嬷嬷却说不必,拿出一张旧红笺,也不知道是哪个年月的东西了,上头写着两人的生辰八字,这还是二十年前老太爷写的,预备着等儿子回来就把这婚书给叶家送过去,迟了二十年,烧化给阎王爷。 师婆一看,便知里头有事,总归是拿了钱的,收腰抱小的事儿都干了,办这一场得这许多有甚不,便装着不知,把这婚书烧了去,就预备着办起这桩喜事来。 嬷嬷看着这些东西一点点烧化,回去告诉老太太,老太太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跟着又烦恼起要怎么跟孙子张口,这事儿不能派别个,还得派高甲去。 两个老的夜里相对半点法子都没有,孙子从小被教得太正,这话又得怎么出口,虽是为了他,到底做下的事不体面,想了几日几夜,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阴阳先生把出发的日子定在二七过后,人早已经落定在棺中,棺材里头铺了几层锦缎,叶氏寻常用的也放在她身边,衣裳鞋子极尽奢华,这却是老太太的意思,她要去见宋思远了,隔了二十年,总得齐齐整整的去。 宋荫堂却在这时候穿着孝服去见了叶文心,想问一问她最后母亲说了什么,便能知道只言片语也是好的。 他赶早去了别苑,才进屋去,就见屋里的箩儿叠的全是锡箔元宝,有金有银,石桂迎了他:“姑娘日日叠到很晚,就是想着大少爷来了能带回去些,烧化给太太,也算是她尽了心意。” 这些不能全部都带走,算着七七每回烧上一筐,叶文心又是一身重孝,她原来都已经换下了素白色,这会儿又穿起来,不是至亲不穿重孝,刘婆子眼见着却不敢说,菱角更不明就里,问了石桂,石桂也不答她,等看见折了这些元宝,才知道是真的伤心。 宋荫堂看见她,想笑的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拉了叶文心的手问她:“母亲走的时候,可安详?”他一想到晚了几天,就落泪沾襟,叶文心掏出帕子来塞到他手里。 “姑姑走那天夜里,下了好大一场雨,屋里头点了琉璃灯,姑姑很喜欢的样子,她……是很高兴的。”叶文心也不明白叶氏怎么会露出那样的神色,却反自己知道的全告诉了宋荫堂。 跟着又取出那只小木枕头来:“这是姑姑给我的,我娘原来也有一只,底下有机关,按一下就开了,里头的东西我没看过,表哥自家看罢。” 宋荫堂拿了那个木枕头人都怔住了,不明白叶氏有什么东西不能托老太太老太爷两个传递,非得藏在枕头里,让表妹带给他。 叶文心退出去,跟石桂却泡茶,她手上沾着全是黄纸上的灰,慢慢腾腾的净了手,捡出茶叶来,想一想又还搁回去:“泡一杯茉莉蜜水罢。” 虽不知道里头有什么,却知道必不是寻常物,要不然也不会藏得这样隐密了,叶氏还有什么不能当着老太太给的,便是私蓄也不要紧,老太太眼里就只有宋荫堂一个,恨不得多给他些才好。 宋荫堂平复得会,这才伸手在那木枕头底下摸开关,有一处暗格能按进去,微微使力,木枕头从边上弹开来,是个抽拉式的小盒子,宋荫堂一拉到底,映入眼帘的,是一卷发黄卷边泛旧的红纸,宋荫堂取出这卷红纸来,一点点的展开去,看见上头写着“看此日桃花灼灼,卜他年瓜瓞绵绵”,分明是一张婚书,顶上的名字却是伯父宋思远,跟母亲叶莲实。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更新了 我要去看一部小火车(污污污)的动画片惹 谢谢地雷票~~~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58章 遗书 小屋里久久都没有动静,这两天多雨,昨儿夜里才放晴,这会儿天阴沉沉的,仿佛又要落雨了,院子里一时暗下来,宋荫堂穿着素服上门来,刘婆子捂了菱角的嘴儿不许她笑闹,整个院落便一丝人声也无。 叶文心在院里头守着,石桂捧了小茶托来,依着叶文心说的,泡了一杯茉莉花蜜,多搁了蜜,想是让他喝点甜的,心里头能好受一些。 叶文心接过小茶托,立在门口的阶下,却不知道该不该进去,站在紫藤花架子底下,望着暗幽幽的内室,轻轻叹一口气。 不论姑姑要告诉表哥什么,怕都是他一时不能承受的,若不然也不会特意让她带出来,避过老太爷太太太去,借了她的手转交给他了。 叶文心思来想去,到底还是进了屋子,宋荫堂坐在罗汉床上,整个人弯下去,两只手撑在腿上,手上捏着信纸,整个人抖个不住,似是根本就捏不住这薄薄几张纸。 叶文心把茶搁到小炕桌上,替他点起一盏灯,转身出去了,就坐在花架子底下,里头一有响动,她也好进去。 叶文心其实是知道些事的,祖母还活着的时候,便十分不待见爹爹,连作寿都不肯他来跪拜,可对母亲却是极喜欢的,祖母把她带到七八岁大,母亲侍奉祖母,就跟姑姑侍奉着宋老太太一般,她就住在内室里,她们只要谈起姑姑,总是有叹不完的气。 一直到病得起不了身了,祖母口里还不住念着姑姑,拉了母亲的手,分派下自己的私蓄,一半留给姑姑一半儿留给母亲,说她苦了一辈子,旁的不能给她什么,只能给她些钱傍身。 她小时候就知道这个姑姑是受过委屈的,还当是她嫁的人不如意,等见过了宋望海,心里就认了真,是当真嫁的人不如意,这个姑父,她坐在宋家大半年,就只见过两三回,不说尽到亲戚的礼数,她才刚来的时候去请安也根本就见不到人,还是老太太发了话,让她不必再去。 叶文心想着手上折着锡箔,眼睛虽不往里头看,耳朵却竖着听动静,石桂在院门边看得会儿,把自己颈子里头的薄巾给了叶文心,怕她坐在风里受不住,又是雨水又是湿气,病了可怎么好。 小木枕中有两封信,一封是给宋荫堂的一封是给叶文心的,宋荫堂的那一封鼓鼓囊囊的,叶氏把从小到大的情宜全都写在信里,统共七页纸,写了一辈子。 手边的茶也凉了,灯也暗了,宋荫堂抬抬头,眼睛迷迷蒙蒙,叫泪水模糊了视线,他其实是有些明白的,这个家里处处都有蛛丝马迹,他就是眼孔再大,总能留意得一二分。 他很小的时候老太太就很宠爱他,到他三四岁还不肯让他下地走,反是母亲对他极严厉,自己拿碗自己穿衣,每天要写二十张大字,他委屈过,可却很愿意看母亲嘴边那点笑意。 年里节里给老太太砸核桃吃,他人小力薄,要不就砸不开,要不就砸得满桌子都是,余下来的果仁都是碎的,献宝似的送给祖母,祖母抱着他先是笑,说他跟他爹一样孝顺一样是好孩子,跟着就哭。 可他从没见过爹给祖母砸核桃吃,在她跟前一句话都不多说,要么就是跪要么就是坐着不说话,那会儿已经跟着母亲学起孝经来了,这怎么能是孝呢? 等再大一些,学起作文章来,头一篇送上去,老太爷欢喜非常,看着他老泪纵横,说他果真是像他父亲。 这样的话只有祖母祖父说过,母亲嘴里一句话都无,等他再大上些,每每他们看他,用的都是当年那种目光,只是这话再也不出口了。 再往下深究就是母亲住的院子,写着鸳鸯馆,可字却不是父亲的,仔细想一想,他都绝少看父亲写字,等长大了翻到大伯的手笔,才知道那匾额上的字迹是他的,连母亲屋里少有的几本旧书,上头的字迹也是他的。 宋荫堂手上抓着一把线头,却不敢去扯,不敢往下探问,好像踩在薄冰上,倒映两头,全是虚妄,却不敢用一点力,怕把冰踩碎了,站在冰上的所有人都会掉进冰窟里去,那些碎片还会扎人的心。 揭开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尽力去忽略这些,把心里的疑团全埋起来,那会儿他心里想的还是母亲钟情大伯,却无奈嫁给了父亲,成了心里一辈子的痛楚,两个当年说不准还是情投意合的,可他没有料到,真相会是这样。 叶文心听见里头久久没有声息,到底挂念他,进屋去就见他呆呆坐着,信纸散落在地上,她轻叹一声,弯腰把这些捡拾起来,收拢了放到宋荫堂手边,想一想还是开了口:“我虽不知姑姑说了什么,想必是很难启齿的事,心里怕自己捱不下去了,这才写成了信。” 这一封信是早早就写好了的,纸页都已经泛红了,同那婚书差不了几年,这个秘密在叶氏心里埋了二十年,终于剖白。 什么旧事能藏这么多年,叶文心不敢去想,也不便去想,可宋荫堂却明白过来,母亲是怕没有面目见他,怕说不出口,早在怀着他的时候就留下了信,想的就是死后再告诉他。 宋荫堂对着肖似母亲的表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张一张伸,似是要握牢她,到底蜷起了手指,反是叶文心上前一步,两只手牢牢的握住他。 她在牢狱里也觉得什么都抓不着,什么都是没着没落的,那会儿还有人陪,几个人挨在一处取暖借力。 分明是一双软手,却叫宋荫堂心里好受许多,他一只手紧紧攥着叶文心,一只手抬起来捂住眼睛,两个一坐一站,外头不知何时下起雨来,风大雨斜,飘进窗中,一声闷雷,把宋阴堂给炸醒了。 叶文心手上留了几道红印子,按一按宋荫堂的肩,也不问他以后想要如何,只静静看着他,一双眼睛好似秋水澄澈,看得他心静下来,冲她笑一笑,站起来动动发麻的身子:“我去了。”说着又点点另一封信:“这是你的。” 一头扎进雨里,隔着雨幕叶文心听见石桂一声惊呼,宋荫堂已经出了门,冒雨回去了,信没带走,信底下压的那只玫瑰鸳鸯佩他也没带走。 石桂撑了伞进来,就见叶文心收拾起了信,把玉佩还压在枕头里,把灯拨亮了,拆开给她的那一封,这一封信就简单的多,里头是几张房契田契,还二万两的银票。 叶文心抽一口气,再没想到会有这许多,叶氏却道这是她自个儿一半的嫁妆,连同叶家老太太那一半儿一并给了她。 珠宝首饰捡点了运到穗州去了,她一早就想好的,也早就办了起来,这些只是一半,还有一半在穗州纪夫人的手里,让她拿着信件去穗州找人。 若是纪夫人信得过,那一半还会给叶文心,又请托她能照看自己这一双侄子侄女儿,若是那一半她瞒下了,叶文心也不要提及,总要看在那些东西的份上,替她落户,对纪夫人还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 到她临走之前还在为了自己打算,叶文心一时撑不住,止住的眼泪又滚落下来,石桂摸得她手上冰凉,赶紧拿衣裳罩住她,信纸摊开在桌上,只看见上头几个字,让她从心所欲,不为世情累。 石桂倒没成想叶氏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所见的叶氏从来就是冷淡到近乎淡漠,端庄自持,不多说不多笑,金陵城里住了二十年,只有一个纪夫人还能说上两句话。 她看见银票信件,很是替叶文心缓过一口气,就怕叶氏没了,宋家一时顾不上她,一拖二拖,又要拖到什么时候去,等情份淡了,她的事就更难办了,既能在别苑住一辈子,还还做什么送她去穗州呢? 想说恭喜,却不能说,搂了叶文心的肩头,缓缓叹出一声:“姑娘往后想干什么,都能办了。”办学也好,走山访水也好,总得手上有钱,若是没钱,甚都办不成,靠她这样攒,要攒到什么时候去。 叶文心还把这些东西都锁进木枕头里去,她擦了泪道:“点灯,把画笔取出来,我给姑姑画一张小像。” 宋荫堂冒着大雨回去,到家的时候整个人都浇透了,老太太一回报就发急起来,打发人煎汤拿干净衣裳,小厮却说大少爷往明道堂去了,那儿是供奉祖宗画像的地方,老太太一听就皱了眉头,那里头,除了几位先辈,还供着儿子宋思远。 她跟嬷嬷两个面面相觑,还是嬷嬷先开口:“叫人在外头等着,赶紧换了衣裳要紧,要是病了,怎么得了。” 老太太心知这桩事怕是瞒不住了,却不知道宋荫堂都听见了什么,又是哪一个告诉他的,着人叫了小厮来,问大少爷去了哪儿,小厮却摇头说一早上他自个儿出去的,不知道去了哪儿。 宋荫堂站在宋思远的画像前久久盯住不动,老太爷画了大价钱,请人画了一幅郑笔,白脸长眉,一双眼睛仿佛还在闪光,嘴角含着笑意,他还是头一回点起灯来看得这么仔细,仔仔细细盯住画的一角,宋思远的手里拿的分明是个莲蓬,只露了一点绿影子,画得极不起眼。 宋荫堂立在画影面前站了良久,取了线香给宋思远点上,身上被水浸透了,衣裳的水滴落下来,湿了一片青砖,那烟缭绕起来,模糊了宋思远的脸,只那一双笑眼还透过烟,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馥芮白特别淡 喝了还是没精神 要换地图了太高兴 六一啦,给不是儿童的大家发红包哇~~~ 第139节 ☆、第259章 六月 宋荫堂出了明道堂又往叶氏灵前烧纸,泽芝看他衣裳全都湿透了,怯生生端了姜茶给他:“大哥哥换身衣裳再来罢。” 宋荫堂好似听见了,又好似没听见,木木往盆里叠纸钱,衣衫上的水滴下来,把盆里的火都快浇灭了。 泽芝红了眼圈,哽着声道:“大哥哥这样折腾自己,太太怎么能安心,何况还当着太太的面呢。”叶氏躺在棺木里,可不就是当着她的面。 宋荫堂这才喝下姜茶,又换过湿衣,小厮嬷嬷都劝了他回去歇着,他却执意不肯,还回来跪在蒲 团上烧纸钱,听着门上报哪一家子又送来葬仪吊唁,还叫小厮请了人进去吃豆腐饭,同人道谢。 旁的话一句也无,他不开口,泽芝也不敢开口,她是女眷,烧得会子就往内室去了,掀了帘儿看上一回,攒了眉头问水芸:“哥哥哀伤太过了,我怕他身子撑不住,凡是鸡蛋豆腐都想着法儿的给他做了,只动了这几筷子,瘦了这么多,可怎么好。” 丧事是宋老太太盯着的,怕甘氏不中用,让叶氏走的不体面,不肯全由她来办,还把一半事体交给了泽芝,她生生给耽误了,总叫人知道知道宋家的女儿是能干的,操持丧事的名声传出去,当个宗妇也足够了。 老太太精神不济,又不肯放心甘心来办丧,泽芝花了许多功夫跟着管家娘子,索性学了两年,又有嬷嬷帮扶着,倒也不太难,只想着哥哥就要叹一声,这才几天就瘦了这许多,只肯吃粥,再这么瘦下去,人怎么撑得住。 水芸红衣两个想的却是泽芝,家里已经着紧相看的,无奈就是没有合适的,姑娘再等三年,就跟大姑娘如今一个年纪了,再要说亲着实艰难,若是老太太老太爷再有个不好,拖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偏偏姑娘自家不觉着,还一门心思的操心别个,姨娘嘴上起了一圈燎泡,红衣还出了个主意,让二姑娘帮着打听打听,若是燕京有衬头的人家,姐妹两个还能一道帮扶着。 可三姑娘偏偏不上心,只想着随遇而安,不想拿这个去烦了新婚的姐姐,出嫁女还得服丧呢,这时候怎么好让她出去替自己交际走动。 她不打算,两个丫头却得替她打算,这时候待宋荫堂越是上心,连老太太也会多看了一面去,往后家里能照管着三姑娘的,还得是大少爷。 红衣想到这一层,便开口道:“我看少爷这两日也不思饮食,不如往粥里加些菜,鸡蛋豆腐打碎了炖在粥里,再切些木耳丝,也不想着精致不精致了,能用就是的。” 泽芝点了头,红衣便去厨房吩咐事儿,泽芝在宋家越来越有体面,这回管了丧事,厨房里的嬷嬷十二分的巴结,就怕往后老太太不管事了,由着泽芝接过手去。 红衣才绕到廊道上去,就看见钱姨娘穿了一身孝,领着一样是披麻戴孝的小少爷过来了,倒替钱姨娘叹一声,到底是太太屋里头出来的,叶氏灵前日日不断的烧纸,领着儿子来尽孝。 钱姨娘守着儿子烧纸钱,她既是正经的姨娘,也不能说她乱了规矩,可也不能天天出来,泽芝看上一回,便道:“让奶嬷嬷婆子陪着,请她进去罢。” 统共停灵五日,泽芝就着人去请了钱姨娘五日,看她烧上一叠纸,再把她请进来,让奶嬷嬷陪着弟弟再烧一叠纸,全了孝道,再请他们进去,还特意去问了老太太,怕他人小受不住烟火气。 老太太分明吩咐下去了,钱姨娘还是日日都来,泽芝无法,只得让水芸盯着,她一来就着人请她回去。 灵堂里点了一排白蜡烛,插着白花挂了白绸,钱姨娘借透过白帘看过去,拿眼儿偷偷打量他,一日也不过这一刻,纸钱烧得极慢,手上这一把烧完了,她就又该回去了,每多一眼都还觉得少了。 宋荫堂浑浑噩噩,摇摇晃晃,一时跪不住,人要往火盆里头栽,钱姨娘眼看他要倒,立时冲过去扶起他来,手才搭着肩,就被小厮接过手去,手上的纸钱散了一地。 嬷嬷听见了赶出来,看见三少爷在哭,拿眼儿看看钱姨娘,见她还呆怔怔的站着,咳嗽得一声,钱姨娘这才回过神来,拉着儿子回内堂去。 宋荫堂被扶到房里,老太太说什么都不许他起来,把他押在床上,替他盖了被子,摸着他的头,当他还是小时候淘气生病的样子,叫他好好睡一觉。 宋荫堂当着祖母的面,想问问不出口,只得阖了眼儿,他都闭了眼,老太太就更说不出口了,眼看着宋荫堂睡着了,这才回去只同宋老太爷两个商量着要怎么把叶氏同宋思远合葬。 配阴婚烧婚书,两个在阴间作配成了夫妻,阎王那一关过了,阳间这一关却不好过,宋思远当年落葬的时候就是双墓,那一半墓穴空着等了二十年,可又怎么当着人把叶氏葬进去。 老太太老太爷没想过儿媳妇会比他们走得早,等他们两个入土撒手,算着能办的事都办完了,也有面目去见儿子,哪知道会叶氏先没了。 老太太是想着把事儿办的十全十美的,她活着就得把一切都料理了,让儿子不埋怨她,等她去了阴世里,才能再听一声娘。 宋荫堂当天夜里就大病一场,烧得浑身滚烫人事不知,老太太日夜守着,听见孙子梦里都呓喃着说糊话,跟嬷嬷两个人守着他落泪。 宋荫堂一病就昏沉沉睡了三天,醒了就是吃药,吃了药再睡过去,老太太亲眼盯着,哪个还敢懒怠,等他稍稍好些了,老太太自家反而撑不住,叫嬷嬷丫头扶回了房歇着。 尹坤道就是这时候来了幽篁里的,她自进了宋家,便一直呆在静中观里,纵有法事也在静中观中做,绝少出院门,此时过来,丫头们都面面相觑,看她也穿了一身白,又是有了年纪的人,也不拦她,由着她一路进了屋子。 尹坤道给宋荫堂行了礼,她算是方外人,又到了这个年纪,论理不该给宋荫堂问安,搬了凳子坐到他床前:“大少爷想必已经看过信了。” 宋荫堂倏地一惊,他还当如今世上知道这秘密的就只有三个人,祖父祖母加上他,再不应该还有别人,哪知道她开门见山点出来。 宋荫堂让小厮去守住门,把丫头都打发在外间站着,拿眼儿看她,尹坤道却笑:“那信是我看着姑娘写的。” 用了旧称,那便是叶氏的身边人,宋荫堂看着她,又似没看见她,心里要问的话许多,可母亲在信里已经写得不能再明白了,他不想探问,也不愿意再揭一回伤疤。 “树有根水有源,大少爷想问什么便问罢,姑娘没了,我也没牵挂,我会带着千叶会离开宋家。”尹坤道打定了主意,带着旧事隐密远走,也不必再当道姑,替千叶寻一门好亲。 宋荫堂怔怔然看着她,知道母亲写里写的李代桃僵怕就是眼前这一位,尹坤道便笑:“姑娘赐了金银钱财,可我没这个福分,好容易嫁了人,偏偏那人薄命死了,这才带着千叶又回来投奔。” 宋荫堂虽不问,她也知道他心里的疑惑:“姑娘苦了一辈,当年上轿的时候两只手反绑着,磨出茧子来,少爷不会动之前,她存着死志,少爷派了冯姑姑牢牢看住我们。” 她的话说的时断时续,好像很久都没讲过这么长了,宋荫堂听见两个少爷,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后头那个少爷说的是自己的舅舅叶益清。 尹坤道把事都说完了,站起来告辞,最后又加上一句:“少爷的生日,同姑娘是一个月份里的,六月十六卯时一刻,太阳刚生起来的时候。”连生辰八字都作了假,一家子守着那层窗户纸,过了二十年。 宋荫堂还想问问她出去了怎么照顾千叶,跟着又想到,母亲必是早就打算好了,替她们想好了出路,他打小就过目成诵,信纸不在身边,可那信上的一字一句都刻在他心里,母亲是为着他活的,因为在她肚里动了一下。 尹坤道等到头七过后再给叶氏烧了一回纸,就带着徒弟千叶告辞了,坐了青布车,不知往哪里去,泽芝还得千叶许多旧物,走的时候去送她,看她竟换下了水田衣,穿了一身玫瑰紫二色金小袄,底下是一条弹墨绿的牡丹纹罗裙,似是旧年在叶氏屋里见她挑捡过的。 千叶人生得娇媚,反是穿艳色倒不显其艳了,泽芝送了她许多事物,千叶笑眯眯的,扶着尹坤道上车,泽芝这才看见她的脸,心头一怔,低眉垂首的时候竟有些像太太。 叶氏的棺柩二七之后就要上路,宋荫堂让高甲给叶文心送信,叶文心还回来一幅小像,画的是叶氏,面颊红润有光,眉梢眼角俱是笑意,宋荫堂把这幅小像收罗起来带在身上。 他一个字都没再追问过老太太,两个老的却很是松了一口气,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了,却一句话都不说。 吩咐了让高升牢牢看着他,把丧事办完了就赶紧回来,宋荫堂辞行的时候拜别了二老,清瘦的脸上浮现些笑意:“母亲只这一个心愿,我必要替她办的圆满。” 作者有话要说:  怀总的儿童节礼物是个全家桶 一边吃一边悲伤 但我这么悲伤还是给你们发红包了,真的特别特别悲情(此处应有bum) 戳怀总 ☆、第260章 去处 宋荫堂扶柩回去安葬,老太爷老太太很是松了一口气,两个对看一回,还真不知道要是他当面问了,自己又该怎么答。 叶氏的棺木送回甜水去,家里的丧事也还没完,这些个彩扎纸亭得到七七之后再烧,在东寺里点上灯,再供上牌位,从此家里的明道堂便不许人随意出入,只由老太太贴身的丫头去打扫上香,叶氏的牌位摆在宋思远的身边。 人死了,也依旧还是有无尽的烦恼,老太太恍恍惚惚盯着窗格扇,一溜儿映着十来只蝙蝠,一件事错了,后头那一长串全都是错的。 先时是想着给孙子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这才惹来了那贪得无厌的一家子,明知是个填不满的窟窿,可除了这个别无它法。 事情安安稳稳的过了二十年,没想到连死都不得安生,要上族谱要落葬,阎王爷那里还得有个名份,老太太手上转着念珠,早知道这钝刀子戳心窝会这样疼,那会儿还有什么名声,就认下是私生,叶家总要肯的。 此时再想二十年前如何如何,早已经无用,老太太站在廊下,耳朵里听着前头打锣诵经声,眼睛盯着灰瓦上那一片枫叶红,棺木不在了,还是替她念足四十九天经,这辈子缘份尽了,下辈子两个人再结红线,想一想又叹一声,还得投个好胎,不必非是官宦人家,田舍翁小儿女。 这么想着又想到了甘氏,她原来也是富足田舍翁家的女儿,老太太人站着,七宝在身后扶住她的胳膊,听见她呢喃一声,念了句佛,还道她想着要念经了,便道:“佛堂里的香已经点上了。” 老太太阖阖眼儿,手略略一抬,七宝扶住她的胳膊,转身还回佛堂去,跪在蒲团上,看着观音面,深深磕了个头。 宋荫堂到了码头,高甲把信送给叶文心,叶文心知道是今日要走了,点了火盆子,把她叠的那些锡箔全烧化了,石桂替她膝下垫了个软垫,火光映着她的脸,两个人都不说话,一把把撒着黄纸元宝。 菱角站在门边不敢进来,连她都知道,死了太太,院里两个姐姐脸上就没有过笑脸,越发乖巧起来,这两天连写字都更用功,拿了功课给叶文心看,她脸上才能松快些。 石桂也怕她伤心太过,她本就茹素,这会儿吃的越发清淡了了,自亲下厨炖了粥,拿梗米炖得起油花,再往里头搁上红糖给她补身子。 叶文心放下手上的活计,一刀一刀的买了黄纸来,石桂替她裁,叠元宝是跟着刘婆子学的,先是为着沈氏,如今又为着叶氏,夜夜给她烧化了去,哪怕只当个开道钱也好,路上好走,少受些阴差的慢怠。 小院里头能办的有限,叶文心自家不吃荤食,也还是上了灶,她其实是会做饭的,生在扬州,从小时起就是时不厌精,好与不好尝得出,还能指点厨子一二,不会烧火不会刀工,有石桂办她,还是在头七这一日,置了一桌子菜。 油煎小鱼,大煮干丝,鸡鱼双鲜的肉丸子,当中还摆着蟹粉狮子头,东西都是村里头能办的,河 里才刚捞上来的小鱼,条条都脂肥肉香,拿油煎过,鸡鱼都是现买了来拆骨下刀的,厨房里忙得团团转,刘婆子也只能打个下手,心里还道这姑娘太讲究,等真个出了锅,香味儿惹得菱角不住在门边咽口水。 桌上供了香烛,再摆上这几样菜,做的全是扬州菜,让叶氏尝一尝家乡风味,石桂忙里忙外,平心来说,叶氏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主家,她自家淡漠了,对甚事都不怎么着紧,手底下的丫头活计轻省得钱又多,在她院里当差,比在哪个院里头都还容易些,人还这么年轻,过的却算不得甚么好日子。 堂前摆上东西,屋里只留下石桂叶文心两个,一壶桂花酒,还是石桂秋日里泡的,正好起出来给叶氏添杯。 刘婆子跟菱角两个都在外头,叶文心写上一张黄纸,点上三支香,把黄纸贴在桌前,烧化了纸钱,守着这些热菜慢慢变凉:“听我娘说,原来姑姑爱吃红煨鳗,此时不及办,等往后再祭,必给姑姑奉上。” 石桂垂手立在一边听叶文心轻声说话,她说几句就烧上几个纸钱,难得说上这么多话:“姑姑留的信我看了,必按着姑姑说的去办,我原来就想去穗州的,姑姑病中还替我想了这许多,我心中感念,一刻也不会忘。” 她一直跪着,石桂给杯里添酒,一次倒上一些,不倒满杯,等一柱香烧尽了,人就是来过又走了,叶文心站立不住,还是石桂扶了她起来,把黄纸收拾了,让刘婆子把菜撤下去。 这菜叶文心是不碰的,她还在守孝,菱角却狠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馋了一天了,才吃一口就瞪大了眼儿,刘婆子夸个不住,石桂却没心思吃,叶文心要去穗州了,那么她跟喜子两个呢? 秋娘不知所踪,石头爹也杳无音信,她是在这儿等,还是回家乡去,又或者是跟着叶文心去穗州,自叶文心问过她,她就一直在想,作为女子,自然想往民风更开化的地方去。 穗州女儿也能顶门立户,女户这一说在穗州几乎无人提起来,为着便是这样的女子太多,若真是立了女户就能免税,要少收许多税收,特别是穗州女织布纺纱,能置下田地来的极多,一文不收田地税就少了三分之一。 石桂其实是很向往的,人总是想往更好的地方去,那里更开放更文明,若是她一辈子不嫁,在穗州也不是什么叫人侧目的事,这么想着,就愿意跟着叶文心过去了。 叶文心还想着要扬帆出海去看看,她难道就作茧自缚,呆在原地不挪窝不动弹了?石桂思来想去,若是她也孑然一身了不牵挂,那两个人有了身份说走便走,可她还有家人。 等叶氏的丧事办完,宋家总要把叶文心安置好,不能一直留在金陵城里,到那会儿是去是留,石桂都要做打定主意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连着又下了十来天的雨,缠缠绵绵就是不肯停歇,因着雨大,石桂有几日没去过军营了,一早上看着天还有些亮堂,赶紧裹起馄饨来,里头又有肉又有菜,带起来还方便,喜子极爱吃,石桂就常做,只这些天因着丧事,不曾去过。 带了一瓯儿鸡汤,捞干馄饨包在油纸里,到了地方再下进锅,夹着一把伞,一路往营里去,到了地方他们还没出操,鼓锣一响,才三三两两的出来。 明月早就盼着了,这两天雨水不断,他出不去,石桂也过不来,乡下的泥地,下雨下的就跟泥潭似的,她走这么一路衣裳裙子可不全湿了,心里又盼又不愿意她来。 几天都没出操,养得身上骨头都了,今儿听见锣一响,懒洋洋往外头去,看着天色还得下雨,她又不会来了。 喜子哪里能知道他这些小心思,可却瞒不住别个,哪一个不调笑他,在营房里无事,捉弄他拿他开心,前两日倾盆大雨,非说石桂来了:“你赶紧去看看你媳妇罢,叫雨浇得都失了色了,衣裳全湿了。” 换作平日,明月怎么会被骗,只有他诳人再没有人诳了他去,那一天却直直冲进雨里去,淋得落汤鸡似的,来来回回找了一圈,心里怕她在哪儿躲雨,他没瞧见。 回去自然把那人狠揍一顿,可心里依旧失望,今儿不下雨了,还懒洋洋趿着鞋子往外走,又有人喊他:“你媳妇儿来了。”天天送饭的可不就是媳妇,还能补衣裳还给做鞋子,又贤惠生得又好,这小子怕是娘胎里头就积德了,才能有这么大的福报。 他回身就想捶那人一顿,一抬头就看见树下果然立着人,明月五感极灵便,定晴一看还真是石桂,穿了青绿小袄,俏生生的立在树下等着。 他拎起喜子就往前蹿,到了地方搁下来,脸上笑开了花儿:“你怎么来了,要下雨,赶紧家去。”真个见着她了,看她这单薄样子也经不得雨淋,一面说一面推喜子:“赶紧着,叫你姐姐家去。” 喜子也很想石桂,姐姐跟营房里这些人都不一样,跟吴夫人也不一样,让他能想起娘来,这些日子她不能来,他心里头还偷偷想过一回。 石桂笑一笑:“我怕你们吃不好,好容易天晴了,赶紧过来看看。”一面说一面把篮子放到地上,掀开来就是一阵鸡汤香,馋得喜子流口水。 也不吃什么汤馄饨了,拿手抓着油纸包里的捞馄饨吃,又去咬上两口鸡肉,石桂一面笑,一面拿眼角的余光去看明月,自那一日他送衣裳来,还不曾见过他呢。 明月还跟往常一样,一面作着争食的样子,一面偷看她,把石桂看过去的目光捉个正着,心里越发乐起来,咧开嘴笑出一口白牙。 石桂脸上微微发烫,心里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却又张不开嘴,才要说话,一个雷打下来,雨又下起来了。 下雨天不操练,还没列队就又回去,明月扭头看一回,把鸡汤馄饨都塞给喜子,想想不甘心,又还摸了两个全塞进嘴里,人一提气,竟轻悄悄的跳出了栏杆,蹲在石桂身前,嘴里的馄饨还没咽进去,含含混混道:“上来,我背你。”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是想要小熊当儿童节礼物的 可是只有全家桶 吃完还拉肚子 上秤还重了 简直不能高兴,嘤嘤嘤 第140节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61章 胭脂 从那一回明月送银锁,石桂不肯要之后,两个人还没这样说过话,明月三两口嚼了馄饨咽下去,人还蹲着,身上的衣裳已经叫雨水打湿了,石桂赶紧替他撑伞,遮住半边身子:“我又不是不能走,你赶紧回去罢,别叫人看见了。” 明月怎么肯让她一个人冒着大雨回去,又是雨又雷,天色跟染了墨似的,放她一个人走,半路上出点事可怎么办。 石桂无法,拉了他的袖子:“你要送就送,不许背。”叫人看见了还不知怎么说嘴,农家女子也常在田埂地头上走的,村中男女到了节庆也有说话的送东西的,这是寻常事,可要是拉了手,那就是家里有意思快要定亲了。 知道土路难走,也没道理叫他背,明月看她退让了,站起来接过雨伞:“那赶紧的,我看着天还得更黑。” 雨越下越大了,一时没有停的意思,天色还越来越黑,这会儿也没处打灯笼去,只得赶紧送了她回家,一只手替她拎着篮子,一只手撑着雨伞,把石桂整个人都罩住了,自上儿半个身子淋得透湿。 “我身子壮实,淋点冻雨算什么,在燕京的时候大冬天还出操呢,你可不知道燕京湖上结的冰能走人走牛走马。”明月絮絮叨叨,不等石桂开口就先把她要说的话都堵在嗓子里。 暴雨落下来,刹时就湿了地面,石桂裙摆一圈全湿了,鞋子也湿的贴在脚上,两个人在雨里慢慢挪动,先时还能走上几步,等土坑里头积了水,路就越发难走了。 明月张着手护住石桂,眼见得四下里无人,这个天谁还出来,何况田里地头上又没庄稼了,就等落几场雨地里干了好再种一茬大白菜,连放牛的牧童都无,一把托住石桂的胳膊,把她圈在怀里:“这会儿不走,连路都看不见了。” 石桂知道他说的有理,也就由他搭手,分明早上出来的时候天还晴着,怎么这会儿下起这样大的雨来。 黑云翻墨,两个走到山坡上时,前边的路已经黑的看不分明,地上一片泥泞,越发难走,石桂一脚踩在烂泥地里,她使力拔不出脚,还是明月借力给她,脚是出来了,鞋子却没出来。 石桂“哎哟”一声,明月还当她是崴了脚,她一时站立不稳,又不能靠在他身上,摇摇晃晃的要倒,被明月一只手稳稳托住了。 明月急声问她:“脚怎么了,可受伤了没有?”脚踝这样的关节受了伤最难好,若是一时养不好,往后就会一直带着伤,走多了路就痛,骨头上的毛病最马虎不得。 “我脚没事,鞋子不知道在哪儿了。”石桂抬了头看明月,雨珠儿飘在她的头发上面颊上,粉唇也沾着一颗,说话间抿去了,倒更显得娇艳欲滴。 明月才刚那一扶,把菜篮子扔了,雨伞也换过一只手,却牢牢罩住了石桂,石桂的半幅裙子湿透了,头发却还是干的,两个眼看着走不远,石桂便道:“坡上怕是有能遮雨的地方,往那儿去罢。” 天黑落雨,早不知道她的鞋子陷在哪个泥坑里,明月还要回头去找,石桂拉了他:“一只鞋子,丢了就丢了。” 明月应了,扶着她走是不成的,到底蹲了身:“上来罢。”这回石桂也犹豫不得了,趴在明月背上,两只手撑着伞,伞往前倾,想替明月遮一遮雨。 石桂才一趴上去,明月就皱了眉头,她也太轻了些,必是在宋家吃不好,又光想着把鱼肉都给他们吃了,自己倒舍不得,肃着一张脸,等到上手抱了腰,这才感觉出异样来。 他先时说要背石桂,就是怕她衣裳湿了,想着赶紧把她送回去,这会儿真个背起来了,才察觉出好处来,软绵绵的靠在他身上,他后背上挨着的那一块儿都要烧起来。 步子一快石桂在他背上就一颠一颠的,明月还穿着单衣,石桂也不过穿着夹袄,明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么一磨一蹭的,头顶都要冒烟,若不是大雨浇着,他脑袋都要烧穿了。 石桂也觉着不妥当,可这坡虽不高,却都是土,下雨的时候尤其难走,她倒想离得明月远一些,又怕他重心不稳摔一跌,天这样黑,要是磕在石头上可怎办。 老老实实伏在明月背上,感觉他走的越来越慢,越来越吃力,两只手扒着他的衣襟:“你慢些,可别摔了。” 明月的耳朵根子红的能滴出血来,他倒想快步走,身子都硬了,就盼着这条路越是长越是好,她就这么趴在他背上。 大雨一冲,土坡上的泥粘着鞋子,路极难走,明月原是想着一步步安安稳稳上去的,眼下看着却不行:“我发发力,你抱着我的脖子,别怕。” 石桂只看见他张张嘴儿,一个字都没听见,把头往前凑过去,明月也怕她没听见,又扭过脸来再说一回,两个一前一后,石桂的嘴唇正擦在明月的耳垂上。 明月抽一口气,石桂听得清清楚楚,跟着就见他脖子上的筋都起来了,面上发窘,却说不出话来,难道还要跟他陪不是不成。 明月原是捉着她的脚的,这会儿反手托着她的腰,提气往前跳了两步,石桂不防他忽然发力,紧紧抱住他,雨伞摇摇晃晃,浇了两个人一头一脸的雨。 土山上头种着许多松树,秋日里还有村中小儿来打松子松果的,生得又高又密,树杆撑起来,天然就是一个避雨的地方。 天微微透出些亮来,雨势却不见小,明月找了块地方站着,把石桂放下来,两个人俱是一身狼狈,石桂撑着伞,只有一半头发还是干的,湿衣裳贴着身说不出的难受,明月吁出一口气:“等雨小些,我再送你回去。” 石桂应得一声,两个紧紧挨着,那把油纸伞叫就挂在树杆,两边的松树伸着枝杆,一边一个正好架起那把伞,两个站在底下,听见外头雨水还跟倒灌似的,身上却没落多少雨珠了。 才刚避雨不觉得,一静下来,明月就想着是怎么把她背在背上的,才刚又是怎么碰着她的嘴唇,明月从小跟着比他年纪大的多的人一处打混,进了军营更是没什么荤话没听过的,燕京那些个胡同里,说说吃私房菜,其实都是私娼。 里头有一道名菜,叫做西施舌,家家户户都有,写在红签子上挂出来,明月没吃过,却看人吃过,似他们这样当兵的,给个三五百文,尝一尝这滋味,帘子一下,里头出来个花枝招展的妓子,两个搂抱在一处,往往是先吃了西施舌,跟着就出不来了。 明月厌恶之极,地方又浅窄,打扮又丑恶,抹得油头粉面,那胭脂红的叫人恶心,这会儿却想,上回就该送她胭脂的,她生得这么白,用什么都好看。 手指头不由去摸耳垂,又麻又痒,钻进骨头缝里,好像全身都钻了虫子似的,非得碰一碰她,才能觉得不痒了。 石桂眼睛盯着自己的脚,一只脚藏在裙子里,一只脚立着,两只手扶住明月的胳膊,她的手不算小了,还握不住,只能摸着鼓鼓的肌肉,想着刚才趴在他背上,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起来。 她只得低了头,等这阵雨赶紧过去,才还伸手不见五指的,这会儿的天色晨晞初现,勉强能看得清楚明月的眉眼,她才抬起眼睛,就看见明月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石桂心里“咯噔”一下,觉得有必要说说明白,可她想了半天,却不能像宋勉那会儿这么干净利落,宋勉可没有像明月似的,想着法的讨她喜欢,何况没有他,喜子早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只要一想到他自己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就领着喜子过日子,身上的衣裳鞋子都要他去张罗,心就软得不成样子,分明知道他把吴家姑娘衣裳当了的事儿办的荒唐,可却说不出话来责怪他,他连他娘都不记着了,这里头的门道要怎么知道呢? 她正踌躇,明月眼睛亮晶晶的问她:“你喜欢什么样的胭脂。” 石桂一时想不明白他是怎么扯到这上头来的,她没那些个涂脂抹粉的习惯,以前在宋家,月月能领,她就随意用些,如今叶文心守孝,这些东西俱都不见,她也就跟着不用了。 明月看她一时答不出来,点一点头:“我知道了,我都给你买些来,你看看你喜欢哪个,哪种花熬的胭脂膏子都不一样。” 石桂一奇:“你怎么知道这些?”女人家的事一窍不通,怎么胭脂的事儿他倒知道了,还晓得分花香分颜色,由不得她不问。 明月笑起来:“我原来跟着几个大哥上街,他们买了送给花娘的。”好的胭脂要二钱银子,那几个还互相问了,哪一个吃起来最香。 他那会儿不懂,这时却明白了,抹在她嘴上,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心里想着,就觉得身上发烫,骨头缝里又痒起来。 石桂这回下了决心,她先轻轻吁出一口气,跟着才道:“我想,跟着姑娘去穗州,你觉得喜子会肯吗?” 一付找他商量的口吻,明月却一时怔住了,眼睛定定盯着她,石桂又开口道:“穗州没这许多规矩,听说女人家也能读学堂也能做生意,也能顶门立户,我想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七难道不是个有魔力的数字吗,噜噜噜 谢谢地雷票 tigah扔了1个地雷 芥菜籽扔了1个地雷 ☆、第262章 军棍 石桂找他,确是要跟他商量这事儿的,她一个人难以决断,明月带了喜子这几年,他对喜子比她要了解得多,何况喜子还这么依赖他,喜子若是不肯走,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石桂想到这个就有些紧张,眉头微微皱着,盯住明月,就怕他说这事儿难办,她看着明月,明月也看着她,他比石桂高出许多,低头看她,就看见头发丝一缕缕的贴在脸上,以前只觉得她眼睛生得好,如今才知道,不是眼睛漂亮,是里头的光引人注目。 她想赎身,他是早就知道的,不仅是赎身,还同他说过回到乡间办几亩地盖房子,再做个小营生,那会儿她想着有爹有娘,家里有人能立户。 如今她爹娘不知是死是活,她嘴上虽不说,可打算的时候便先想着自己支撑门户,她才这点年纪,带一个弟弟,就是手上有钱,在别的地方也活不下去,若是穗州似她说的这样,女人也能正经做生意,还能读学堂,她自然会想去。 明月想到她初见石桂的时候,她下巴尖眼睛大,瘦得好像一张纸,脸色也不好看,头发还泛黄,可那会儿她的眼睛就是这么亮的,眼巴巴的看着他,羡慕他能读书,哪怕他读的都是经书。 明月早把自己的赖皮模样给忘了,只记得石桂小时候干瘪瘪的样子,她在内宅里,比江湖上怕还难混,她也一样是学会了识字学会了算帐,还学了许多他闹不明白的事。 石桂怕他不愿意,明月对她什么心思,她心里明白,要是他不肯,喜子也不一定就肯跟她走,这 些日子看下来,明月确是拿喜子当弟弟的,要他们分开,总是一件难事。 她正思量,觉得说得太急太冲,应该再缓上一缓,总得有个眉目,譬如脱了籍,再想着去哪儿做什么营生。 明月却忽的开口道:“你想去,那就去,喜子那儿我来说。”他想来金陵,千山万水也来了,想去燕京也绞尽脑汁跟着去了,如今又从燕京回来,这些事难办也办成了,石桂也是一样,既然她想去,那就去。 他说的很是欢畅,却掩盖不住语气里的苦意,不独石桂要走,喜子也要走,这孩子跟着他乱七八糟过了三年多的日子,早就把他当成弟弟,他也要走,怎么不心酸。 石桂不意他会说这话,喉咙卡着要劝他的话倒说不出口了,心里觉得着是自己小人之心,不由得面上发红,说要去穗州的时候还坦荡荡,这会儿反而扭捏起来了。 明月一口答应下来,跟着又后悔了,他如今是军户,上头说在哪儿就在哪儿,她要去穗州那就是天长日见的不能见面了,胸口一阵阵堵得慌,紧紧闭了嘴巴不说话。 石桂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个就这么站着,天色越来越亮,雨也越来越小,明月低了头,耷拉着耳朵:“我背你回去罢。” 这会儿再扭捏,等雨停了人都出来了,路上就更不好走,石桂低低应一声,明月还把她驮起来,原来那付旖旎心思全没了,近在眼前的人,就要远到天边去,他连步子都迈不大,脑袋也垂着,石桂趴在他背上,倒有些不忍心了。 可不忍心也不能说什么,叶文心的事就在这半年之间,老太爷老太太必会在宋荫堂奔丧回来之前把事儿都办好,叶文心手上有一张身契,到时候就说是叶氏把她给了叶文心,等她有了身份,石桂自然就有了身份。 两个一路沉默,明月一声不出,过泥坑水坑的时候,却还护着她怕颠着了,石桂一只手抓着他的衣襟,想要把那个银锁还给他,忽的又想起他问的,是现在不要,还是以后都不会要。 都要走了,哪里还有什么以后呢? 家家都闭了门,下大雨没法出门,天又冷了,炉子上头烫着酒喝上一杯,或是盖上被子睡上一觉,远望只有茫茫雨色,这一条路,静得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一直走到村口宋家的小院子,明月这才看她一眼,冲她笑一笑:“我走了。” 石桂还叫他一声,想把雨伞给他,虽是湿透了,好歹也能挡挡雨,哪知道他头也没回,一身泥水的往回去,石桂心里陡然不好受起来,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叩门。 刘婆子缩在厨房里头烧毛豆吃,还是菱角听见了声音,打开门看见石桂一身狼狈,裙子上都是水,鞋子也沾着泥“哎哟”一声嚷起来:“姐姐怎么没找个地方躲躲雨。” 一面说一面赶紧把石桂扶进来,刘婆子嘴里还嚼着毛豆,看见石桂赶紧把她送到屋里头,又让菱角给她添炭盆,石桂才还没觉得冷,她被明月背在背上,明月身上烫得很,她穿着湿衣裳贴着也不觉得冷,这会儿吹了风,倒打起喷嚏来了。 叶文心裹着袄子来看她:“你这怎么成呢,赶紧到屋里头。”石桂怕弄湿了屋子,去的是空置下来的针线书房,屋里还没为暖和。 叶文心给她披上斗蓬,拉她到屋里,又让菱角去端热水,刘婆子去煮姜汤,拿大毛巾子把她头发擦干了,这才看见她一只鞋子没了,嗔她一句:“连鞋子都丢了,这么黑的天儿,也不怕出事。” 石桂烘着火:“他送我回来的。” 一提这个他字,叶文心抿了嘴唇笑一笑,替她通了头发,一下下的梳着问道:“你究竟是什么打算?军户倒也不差,五城兵马司能打什么仗,又是在天子脚下,如今算得国泰民安,这儿的军户安稳的很。” 石桂沉吟得会儿,手上搓着头发,抬眼儿看看叶文心:“我想跟着姑娘去穗州,男人办的事女人也能办,不比别人低一头的过日子。” 叶文心手上拿着牙梳,抿嘴笑一笑:“那有什么不成的,咱们一道去。”说着又犹豫了:“可我看他,待你很好。” 石桂默然,明月待她确实是很好的,可这种好比不上自由自在,石桂不说话,叶文心便也不再开口,菱角奉了姜汤来,石桂一口气喝尽了,身上热得出汗,叶文心让她躺到床上去,菱角拿脏衣裳泡了,遍寻不着鞋子:“姐姐,鞋子呢?” 明月一路奔回去,心口似压着块大石,说不出的难受,先还发了力奔,后来越走越慢,雨打在身上无知无觉,反到晃晃悠悠起来,他宁可走的慢些,才好晚些跟喜子开口。 喜子六岁多就跟着他了,这会儿要分开,这小子说不定得哭鼻子,他想了一会儿还是觉着闷,走到半路了,迷迷糊糊想起石桂掉了一只鞋子,一路又返回去找。 明月自家也不知道在发什么疯,泥水潭一个个找过来,脸上身上手上全溅着泥点子,找了好几处,这才找见了,陷在泥里,只露出一个鞋尖,被雨冲出颜色,要不然还真看不见,从泥里□□,鞋子里也灌了泥,黑乎乎看不出本来的模样,明月却把这只泥鞋子塞在怀里,揣着它一路往营房里去。 明月私自出去瞒不过别人,他一回来就被叫出去,挨了十军棍,平日里他嬉皮笑脸跟谁都能说上两句,何况雨天本就无事,后头那排营房还在造,也有出去的,只说在后头那一片帮忙,也没人戳破,今天他却连几句话都懒得再说了,躺在长条凳子上,老老实实挨了十棍子。 栏杆还没圈起来,营房还在建,出去了三四个,挨打的就只有明月,打的人也打的懒散,明月也懒得叫,只听见棍子打在肉上一声声闷响,下来了也还能走,进了屋把湿衣裳一扒,躺到床上去。 喜子看他这样儿唬了一跳,赶紧找出毛巾来给他擦头擦脸,原来别个说喜子是大儿子,明月是小爹爹,这会儿看见喜子替他擦头,又笑起来:“还是你这大儿子孝顺。” 明月却想起衣裳里的鞋子来,跳起来找出那只鞋子,就在雨里冲干净,冲了许久这才看出本来颜色,绿色云头上头绣了一排黄色的小花,黄花用了白蕊做点缀,他捧在手里看一会儿,还钻进被子。 喜子捧了汤来,他没全吃了,还留了一半儿给明月,明月半点胃口也没有,却还是坐起来,半个半个慢慢吃,以后就吃不着了。 他哪一回吃东西不是狼吞虎咽的,生怕吃不饱,这会儿却慢条丝理,对床看着就扔了一只鞋子过来:“成心!你馋我是不是!要不是看你媳妇做的,我早不给你留了。” 明月往墙上一靠,一只手搂了喜子,一只手捧着瓯儿,把冷鸡汤喝了个尽,咂了嘴儿,这么好的媳妇,要是飞走了,他这辈子也找不着更好的。 想起了孙师兄跟他娘子,他那婆娘嘴上絮叨,也给他们做下酒菜,孙师兄原来懒洋洋万事都不肯沾手的,也能改了性子摘菜烧火,只要想总是能成的。 明月刚才还无精打采的,哭丧着一张脸,想到这个人又精神起来,喜子正经不算是军营里的人,他是能时时出去的,明月捏捏他:“你明儿去找你姐姐去,说我挨了十棍子,要钱买药。” 第141节 既然想去,那就去,她有牵挂,他可没牵挂,她想去穗州,为什么他不能去,想个什么法子,通一通路子,得先拿钱买礼去拜访吴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拉肚子的怀总敬上 今天大概没了 也不知道是踢被子还是吃西瓜吃太多,一个晚上五六趟,现在是软脚虾·怀 气温变化太快,妹子们注意身体。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63章 苦肉 明月抱着胳膊异想天开,穗州难道就没有军户了,一样是当兵,在哪儿不是当,大不了再从底下混起来,他还年轻,怎么就折腾不起了。 打定了主意就往那儿去,他当兵的日子浅,里头的门道没摸得那么清楚,人靠着墙,把对面扔过来的鞋子又扔回去,叫一声大哥:“我要是想换地儿,能成吗?” 对面的正打着哈欠要睡觉,这雨下得人身上的懒劲儿全冒出来了,抱着被子预备再梦一回媳妇,听见他这么一问,一激灵醒了:“你怎么打起这个主意来,傻了不成?” 吴千户的官儿越当越顺,他们这些跟着的老人跟着他就只有好处,何况是明月这样早早就挂了号的,吴大人看他譬如子侄辈,还赐了姓,也就是他傻,早两年就该巴结着不放,认下干爹多好,吴夫人又心软,叫两声干娘,时时上门去,占着年纪小这上便宜,这两年虽显不出来,再等上些时候办两桩事,升得只有比别人快的。 明月生得好嘴巴甜人勤快,还年轻,几样好处都占全了,只要不犯混,先领十人的旗,再往上升也不是不能够,太平年月不打仗,军中晋升靠的都是走关系通门路,多少人说他是聪明面孔笨肚肠,能巴结倒不巴结了。 明月还会功夫,提上去的不是个花架子,军中也有大比,要是冲进前三前五的,升等那是指日可待,这会儿要挪,还要挪到穗州去,可不是脑子开了瓢,漏水了。 那人一把接过鞋子,还又扔了回去,想砸在明月脑袋上,一骨碌爬起来,指着他道:“你是淋雨淋傻了?还是叫雷劈了?明儿赶紧到军医那儿抓两幅药吃。” 明月也不跟他理论,心里当然知道他说的对,这些也是他原来打算的,拉下脸认爹,把吴千户当老子似的侍候他还没这样下贱,若是他能干得出这事儿,小时候扒着掌教认亲了,哪里还等到现在。 虽干不出认爹的荒唐事,可依旧是想走吴千户这个路子的,吴千户不是没真才实干的,看他这样才越发喜欢他,觉得他心里有志气,不是软骨头,他要真是个软骨头,扒上去认亲也不能够。 他要去穗州,是心里舍不得,舍不得喜子,舍不得石桂,都把喜子当作家人了,就是他的小兄弟,明月还曾经打算过,找不到喜子的家人,他就讨一房媳妇,喜子就是他弟弟,等他自家好起来,到了年纪再给喜子张罗亲事,扎下根,就是一家人。 他没想过能再遇见石桂,也许她早赎了身回村子去了,怎么能料得到喜子就是她弟弟呢?才刚知道的时候他朦朦胧胧的欢喜,他们要是成了一家人,就更好了。 如今路摆在眼前,要么就是看着她们走,他还在此地当兵,要么就是想法子一起走,想通了把腿一支,人歪在床上,打军棍的地方是有些痛,嗞牙咧嘴做了个鬼脸儿,他舍不得石桂待他这份好。 可石桂对他这么好,从他还是个小道士的时候起,小时候给他糖吃给他熬肉酱,再大些就是做绑腿做护膝,别个都说他异想天开,连孙师兄都说他发梦发昏,只有她没说丧气话。 小时候她给糖,他还能还个松鼠,后来的肉酱他还了花枝,她给他五六分,他就想还报十分,照顾她照顾她弟弟,变成一家人,多好。 想着恨不得哼起小曲来,搂了一把喜子,告诉他要把打了十军棍的事儿仔细说说,喜子眨眼儿看着他,明月是常挨的,哪个不常挨,十棍子打下去都没甚知觉,可还是点了头,第二天一早就溜出去,一路小跑去找石桂。 他来的多了,到也不怕生了,叩开门看见菱角就说找姐姐,石桂一出来,他便道:“大哥挨了打,受了伤,让姐姐拿点钱买药。” 石桂一怔:“挨打?为甚挨的打?” 喜子心里也明白姐姐不喜欢大哥,吱吱唔唔,怕要了钱她就更不喜欢大哥了,石桂问得急了,他这才道:“大哥私自出营,挨了十军棍。” 石桂一下子呆住了,他私自出营是为了要送她回来,不放心她一个人冒着大雨回家,回去的时候被抓住了,这才打了十棍子,不由得抽了一口气,心里把这十军棍想的重之又重,当兵的手劲大,卯足了力道打下去,可不皮开肉绽。 心里发急,赶紧进屋去找许多药出来,又拿了十两银,裹在小荷包里:“我跟你一起去!”厨房里有什么就拿了什么来,刘婆子蒸的包子捏了几个,塞给喜子两个,拎着篮子往大营去。 喜子跟在后面,嘴里咬着包子,心里却想,姐姐也不是一点都不喜欢大哥的,有点乐陶陶,他把姐姐带去了,大哥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今儿天虽阴着却没落雨,一营的人都在操练,明月也是一样,心里还想着怎么跟吴千户提这事儿,总得想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是追老婆去的,那总有些丢人。 心里正打算盘,后头人就碰碰他:“你大儿子把你媳妇带来啦。” 明月浑身一激灵,趁着上头人转身,飞快一闪,闪回营房去了,要是被她看见了,可不戳破了,可不定怎么生气呢。 他缩在营房里不出来,喜子进来找他,明月气急败坏,一巴掌拍了他的头,喜子一点不觉得痛,挠挠头:“是姐姐非得跟着来的。” 他听了这话咧嘴笑起来,翻了篮子看一回,里头有几瓶药,活血化淤的,还有棒疮的,除了药就是吃的,拿起一个来撕开,里头满满都是肉馅,一口把肉吸溜进嘴里大嚼一顿,把那荷包拿在手里一掂,咋了舌头:“怎么一气儿给了这许多。” 问了喜子,喜子可不知道,明月嘿嘿一声笑,可见是惦记着他呢,要不然也不会一拿就是这么多钱,赶紧推推喜子:“走了没有?” 喜子摇摇头:“说让我送进来,她在外头等着呢。”明月叫他还出去说一声,就说已经抹了药,等会请大夫抓药去。 喜子点点头,小脸紧绑,眉毛都锁住了,要出房门了又转身问上一声:“姐姐是不是不喜欢大哥?”他若有所觉,这就是大哥原来讲过的苦肉计。 明月浑不在意,冲他咧咧嘴巴:“现在不喜欢,以后就喜欢了,你赶紧去,我给你留一个包子。”他是真这么打算的,现在不喜欢他,以后总会喜欢的,到时候是先生个女儿呢?还是先生个儿子? 石桂守在营门口,看着喜子吭哧吭哧跑出来:“大哥躺着呢,姐姐走罢。”石桂一听躺着,心里越发觉着受的伤重,问喜子他只说躺着不动,问疼不疼,就点头说疼的,怎么能放心他照顾明月,可营门口又进不去。 嘱咐了喜子两句,人往回去,到家托了刘婆子买条大黑鱼来,片过鱼肉炖粥吃,也不知道打的破没破皮,挂心着他的伤,又跟刘婆子打听棒疮怎么治,刘婆子一时说要片了生肉贴在伤口,一时又说要拿草木灰撒在灰口上,石桂干脆不听她的,总归去请大夫了,听大夫的就是。 一条两斤的黑鱼,去头去骨,全炖在粥里了,石桂拎了个瓯儿还往营里去,别个看见她就去找明月,明月满营房的乱蹿,正打听要怎么调过去,那几个嘲讽他:“你当你是个官儿呢,小旗总旗也没有调职的,不到百户说什么调任。” 明月偏偏不信邪,也不再理会他们,只想着拿这点银子要买些什么去,想一回上回石桂办了什么,比着她那一份办起来。 听见石桂来了,赶紧躲在房里,那些个这会儿已经知道了情由,哄然大笑,喜子去把瓯儿拎进来,盖儿一打开,满屋都是鱼汤的香气,明月也顾不得烫,吸溜两口,鱼片嫩粥汤鲜,打定主意非得走上一回不可。 石桂按着日子送汤送水,明月的伤隔上三四天,才慢慢“好”了起来,逢着休沐把喜子打发去石桂那儿,自家打点了礼物还去吴家,一营房的人见他为着调走还真下了血本,看着他直摇头:“你是喝了符灰水还是怎么着?” 明月翻了个眼儿,也不理会他,他自家就是道士,朱雀街一半的符那会儿都是经了他的手,心里盘上一回,等进了城先买上些花缎子,再置办些吃食点心,买点给吴千户泡脚的药材,这也就差不多了。 他脚程很快,营门一开就往城里去,先往彩帛铺子买上两匹缎子,既是托人办事的,东西便要的好,掌柜的给他捡了两色缎,说是时兴款,做裙子正好。 经过针黹铺子,又想着上回石桂还送了帕子抹额,也跟着去挑了两样,拎着点心盒子,往吴家去了,吴夫人接了礼,心里倒是一奇,这又不年又不节的,怎么走上礼了,等看了东西就更奇怪了,哪有男人家这样送礼的。 吴夫人身边的丫头道:“难不成他真有提亲的心思?”帕子抹额这样的东西,女人家送便罢了,一个男人送了,也显得太亲近了,难道他真有了这份心思,想娶姑娘不成? 吴夫人皱皱眉头:“别混说,说不准是水生的姐姐送来的,着人问一问他就是了,告诉他老爷还在练功,让他等一等。”这事儿且不能告诉丈夫,他兴头一上来,说不准就开了口。 喜子自个儿往宋家去,到了地方石桂往后一张望,没见着明月,抿了嘴儿不问,总归要走的,再这样亲近可不成,心里却总觉得有些失落,还是喜子开了口:“大哥说,他要调到穗州去,姐姐,咱们去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打不死的·明月·强 噜噜噜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64章 板凳 明月在吴千户家的堂厅里坐着,丫头奉上茶来,告诉他千户大人正在练武,夫人请他暂且等一等,等千户一套拳打完了,再请他进去相见。 明月应上一声,知道他这是来早了,千户在军营里日日早晨起来操练,这个习惯还没改,心里一时发痒,想去看看吴千户打的那套拳。 丫头拿眼儿打量他,看他年纪很轻,长了一张俊俏面孔,不免就多看了两眼,明月不以为意,他越是长大,越知道自己大概生得不错,走在路上许多人看他,早已经习惯了,还端了茶冲那丫头客客气气笑一笑。 丫头红了脸盘,拿了托盘退回去,没一会儿拿了两碟子糖出来,一碟花生酥一碟子枣泥饼儿,放在桌上,又低着头退了进去。 明月还觉得他今儿这事办得不错,礼单子是他自个儿写的,见着石桂写过一回,就往笔墨铺子里头,要了一张红笺,问柜上借了笔墨,学着石桂写过的,先把缎子写了,再记上抹额和绣帕,除了这些个他也不知道要送女人家什么东西好。 礼是送上去了,吴夫人遣人来说吴大人正在练功,他便老老实实坐在厅堂里等着,吴大人门前好生热闹,进进出出许多人,明月喝了一盏茶,正料着时候差不多了,又有人来寻,这回是直接迎了进去,明月眼儿一眯,还坐回堂上去,丫头来给他续茶,他笑眯眯的点了头。 等那丫头一出门边,他就搁下茶盅儿往门房那儿凑,一时说肚里饥了且不知道要等上多久,掏出钱和来往门前巷子里去买上两碗虾肉馄饨,一碗三十文钱,个个里头都包着大虾,今儿算他的东道,请门子上的人一人吃上一碗。 那两个不意明月看着是个大头兵,出手还这么大方,自然愿意跑这个腿,明月就拉着另一个,面上显些苦色:“我是营里头出来的,算准了时候还得回去,也不知道今儿见不见得着吴大人。” 若是在燕京也不必这么费事儿了,那头的门子他都混熟了,这回调职回来,宅子是老的,守门的也是老人,倒不是他相熟的那几个了,既要长来长往,那还得混起来,不说旁的,若不是他头回来带着这许多礼,门上人也不放他进去,不替他通报。 门子常见这样的人,家里进进出出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既吃了请,那便跟明月透个底儿:“你呀,明儿再来,进去的这个回回来老爷都得谈上半天一天的,还得留了人用饭。” 若是谈得兴起,哪里还轮得着明月,他笑上一声,说两句多谢,把门子买回来的馄饨吃了,又还折回去,等是要等的,不等怎么显得出诚意来,一直干坐到中午,里头还没有要散的意思,丫头给他添的茶也不敢喝了,点心各各用了一半,坐在厅上百无聊赖,扎起马步来。 看着是坐着,屁股却没落到凳子上,腿上的肌肉崩得紧紧的,冬天在堂屋里竟出起汗来,自己跟 自己较劲,里头的薄衫湿了一片,额上也沁出汗来,小丫头子来添茶,瞧见了轻轻一声“呀”。 转身就进去报给了吴夫人,吴夫人知道丈夫有意把女儿配给他,心里也知道自己的女儿不是个文静的,还真不能嫁到文官家里去,她爹从小把她惯坏了,几岁大的姑娘就骑了马,性子越玩越野,真要她嫁到别个家里去收骨头,吴夫人怎么能舍得。 可再怎么也不能是明月,不欺少年穷,穷些也不还罢了,这就是个孤寡人,家里没有半个能帮衬的,女儿进门连个能指点她的都没有,这孩子身上带着野性,上头没人压着两个猴子还不翻天了。 丈夫这主意也是有道理,怕女儿嫁了人受婆家的搓磨,哪个当媳妇的不得受点委屈,她自己也是一样的,出身比不上吴家,家里又遭了难,若不是丈夫受了伤,伤了脸面,又和离过一回,哪会娶了她进门。 想一想这些年都没孩子,前头那个连着生了几个儿子,吴老夫人心里头不高兴,也是人之常情,这回得了孙子,摆了三天的喜酒,丈夫倒是劝,说造的杀业太多,没儿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大女儿嫁,二女儿留在家里招赘。 若是招赘,那就合适了,可如今又有了儿子,招赘的话也不必提起,知道他来,又看他送上的这些礼,心里犯了嘀咕,难道丈夫露出了一句半句的,这才送这些东西来,让丫头别怠慢了他,可也不必过份殷勤。 明月等到中午,吴夫人还吩咐着叫人领他到厨房去吃饭,丫头眨眨眼儿:“夫人,领到厨房去不大妥当罢,要么领到小花厅去。” 吴夫人笑起来:“怎么,还单给他开一席不成,按着规矩来就是。”没官没品的上门来,都是一个规矩,再没有单开一席的,若是他心里有了打算,正好煞一煞性子,若是没这个打算,也别乱了规矩。 吴夫人的女儿却知道是明月上门了,父亲特意叫她去花园子里看过一回,闻言面上微微发红,当着母亲的面一个字儿都不敢说,低头拿筷子挑饭,吴夫人给她挟了一筷子松鼠鱼:“吃了去练绣活,再不许这么懒洋洋的。” 吴姑娘扁扁嘴儿,拿筷子戳一戳饭,想着爹爹不着调的话,又不敢告诉她娘,怕她娘再拿鸡毛掸子出来,心里明白原来是招女婿,这才想着他,如今有了弟弟,也不定能成,鼓了脸儿,拿不定主意,她自然是不想嫁出门的,就陪着娘陪着爹爹,不必看别个脸色。 明月在后厨房里吃了一碗鱼面,炸过的酥香鱼块一盖碗当作浇头,吴夫人是江州人,吃的都是江州吃食,明月却不觉得饱,也不好意思再要,却看见厨房里又是菜又是酒的端出去,据说是给赵家老爷的。 明月支着耳朵听了许多,门子上不肯全告诉他的,厨娘倒全说了,看他个后生手脚勤快,嘴巴又甜,呼哧呼哧吃得很香,还给他多添了一碗面,告诉他赵大人是把总,这一向隔几日就来一回,家里怕是又要升迁了。 明月捧着碗直点头,吃完了面说上几句好话,还往厅上去,再坐得一刻就告辞了,今儿无功而返,但吴大人要升迁,那就是好消息,升得越是高越是能说上话,怎么才能想个法子,让他肯出手帮忙调到穗州去。 他回去的时候沿街买了些吃食,想着带给喜子吃去,路过了胭脂铺子,想一想还是没进去,这会儿送她胭脂,她也肯收的。 人还没到营门口,就看见喜子扒在栏杆上等他,耷拉了脑袋,看他走近了,冲他挥挥手,咬牙道:“姐姐发现了。” 石桂一听喜子的话先是怔住,她再没想到明月会想去穗州,这会儿再骗自己也无用,他就是因着她们要去,才打了主意了要去的。 心里竟有些慌乱,却知道没这么容易就调职,宋家早些年常来常往的虽都是文官,却也知道调任有多难,何况明月不过是个小兵,换地方哪有这么容易。 可心口却有些发热,对着喜子说不出话来,既不能骗他,又不能立时就告诉他实话,只得含混过去,还给他做了饭菜,这两个都是一样的毛病,军营里吃饭都是先盛了饭,把饭压实了,再往上头盖菜,连饭连菜一并吃了。 给他们两个单做炒菜倒不喜欢,还得扒进碗里吃,石桂干脆做起盖饭来,想着明月挨过打,做了猪肝饭,摸摸喜子的头:“明儿给你们做红烧肉。” 石桂不说,喜子却偷偷看她的脸色,他也舍不得姐姐,可更舍不得大哥,若是非得去穗州,他也拿不准主意。 石桂给他拿了个大碗,先盛上饭,再连汤带汁的把菜盖上去,里头又有荤又有素,喜子拿勺子拌着,没一会儿就见了底,石桂没料到明月会说是他要去穗州,也不知是骗了喜子呢,还是真的打算去,笑一笑道:“等见了吴大哥,姐姐会问他的。” 喜子这才应了,拎着篮子给明月送饭去,看着他拎了篮子爬过山坡,人还倚在门边叹气呢,就看见山坡上有马车过来,定晴一看,来的是高甲,石桂干脆等在门边,也不知道高甲这回是做什么的,是不是为了叶文心的事。 到了地方一掀帘儿,却是石菊,她也穿着一身素,石桂上去扶她,她跳下来就抱住石桂:“你的事儿,成了!” 石桂一怔,石菊满面都是笑,看她呆住了,“扑哧”一声笑起来,摸了她的手:“老太太发话,咱们这些原来侍候太太的,都调到少爷屋里去,少爷屋里那一批到年纪的放了,差不多的先留着,也算是件功德。” 别个能走,石菊是不能走的,她还管着叶氏的私库,里头的东西哪件是哪件,她心里有数,叶氏的东西是要留给宋荫堂的,别个能走,她一时还走不得。 “我去找了老太太,总了你是个什么章程,老太太听说是太太把你的身契给了表姑娘的,已经答应了让你跟着表姑娘,姑娘的事儿怕是就这两天了。” 石桂长长叹出一声来,这事儿她一直悬着心,叶氏没了,家里的丫头都由老太太发落,她一句话,石桂就还得调回去,虽想着老太太不会这么办,到底不踏实。 “你就为着报信,赶这么长的路?”等叶文心的事儿确实了再送信来也是一样,哪知道石菊抿抿嘴儿,捏了她的鼻子:“我记着你,这才脱身出来报信的,正好门上有人来给你送信,我一并拿了来。” 石桂接过来一看,心口怦怦急跳两声,那信封角上,画了一枝桂花,是秋娘给她做的小袄上头,画的花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哟嘿嘿~~~~ 第142节 您的好友秋娘已上线 谢谢地雷票谢谢营养液 ☆、第265章 善缘 石桂拿了信嘴唇都抖起来,面色微微泛白,倚着门才站住了,石菊见她这模样赶紧扶她一把: “这是怎么了?谁来的信?” 石桂摇摇头,嘴唇嚅嚅动一动,喉咙口卡着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里期望是秋娘寄来的,又怕收到的是坏消息。 石桂挨在石菊身上,把那封信紧紧攥在手里,进屋半天还不敢拆开,叶文心看着便道:“要不要,我替你看看?” 石桂看她一眼,摇了摇头,深深吸一口气:“我自己看。”手指头没劲,封口拆了好几回,还没撕开来,叶文心从绣箩里头摸了把小剪子来。 石桂伸手接过去,抖了手剪开封口,就怕把信封上画的那朵花给剪坏了,里头只有薄薄一张纸,被石桂捏得发皱,她屏住一口气,只看了个抬头,人就怔住了,万不成想,给她写信的竟是绿萼。 别苑里那个跟她同吃同睡过的秀才女儿,石桂一时怔住了,紧张害怕便淡了几分,两只手还抖个不住,把一封信看完了,这才长长出一口气。 秋娘喜子再加一个俞婆子,是被骗出来寻亲的,那人骗说石头是跟着官船出海去了,在海上赚了钱,在漳州城里已经置下了田产屋子,那头离得海近些,还能再跑几回货,托了他把人接过去,一家子过好日子。 石头自己更是去了金陵城,要把女儿赎出来,说得有名有姓的,连宋家在尚书巷都说了,还说女儿孝顺得很,给石头又是做衣裳又是做鞋子,船上那些个讨生活的哪一个不羡慕石头有这么个好女儿。 这人干这行当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喜子雪白可爱,秋娘颇有姿色,还是白来的,把家当全料理了跟着他走,路上再把这几个卖了,还得再得一注钱。 要卖不能在当地卖,就得卖得远些才行,让他们找不回家乡才好,村里也就无人知道他做了这营生,算盘打得好好的,可他没成想秋娘是个细心的,轮番问他,叫她问出破绽来了。 秋娘心细,回回他说了什么,全都记在心里,他又是个心虚的,生怕她们闹起来,还没到地头,没法脱手,可不就白砸了一笔买卖。 那人话越说少越说越勉强,秋娘留了个心眼,喜子还是个孩子,她自然要跟俞婆子商量,把那人前言不搭后语的地方挑出来,哪知道俞婆子被富贵迷了眼,一心想着要跟着儿子过好日子去,秋娘说的多了,她一口就啐上去:“你个丧门白虎,眼看见家里好了,你又打得什么主意?” 俞婆子一高声,那人在船舱外头全听见了,有心算计无心,也知道俞婆子是很不喜欢这个儿媳妇的,便偷偷告诉俞婆子,说石头在漳州有了二房。 俞婆子一听居然大喜,那二房还有怀了身子,这回来接,心里还有些怕,怕大妇容不下,特意给了他银子,让他给未见过面的婆母多置些好吃的好穿的。 俞婆子这么些年都不待见秋娘,讨进门来先是不能生,抱了个野种当亲生的,跟着好容易生了个儿子,把儿子教的不跟她亲近,这会儿把秋娘照顾她端汤熬药的事儿全忘了,只记得秋娘的娘家嫂嫂说要拿刀剁了她。 她本就存了这个心,叫人一挑唆,想了一夜,那想把秋娘卖掉的主意又冒出来,对那人道:“我这个媳妇不是个能容人的,总不能叫儿子再受委屈。” 两个一拍即合,还做个为难模样,那人便显得被后头这个二房给拢络住的模样:“二夫人待我是有大恩德的,我怎么也不能看着她受罪。” 俞婆子把心里头的算计说出来,那人还直摇手:“那怎么成,我如今替石头哥打长工,怎么能卖了主家。” 俞婆子把眉头一皱:“是我卖的她,我是婆婆,有什么做不得。”俞婆子一辈子没过兰溪村,再不知道这犯了法,何况卖出去这许多人,哪一个能找得回来,还推一推那人道:“我这个媳妇,良心虽坏,也是有眉有眼的,依着我看,总能卖出十几二十两。” 那人原是想卖给相熟的人牙子,可秋娘借着上岸去买布买米,跟好几个人搭上了话,万一别个一多事,这事儿就成不了了。 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早些脱手,先把秋娘卖了,说是卖出来的妾,婆母吩咐着卖得远些,因着发了大水人卖得贱了,十五两银子买了去,转手要卖给个没生养的大户,就要挑这生过儿子的,想带一个儿子出来。 没成想,买了秋娘的就是陈娘子,秋娘被堵了嘴儿捆着送到陈娘子这儿,陈娘子没认出她来,她却把陈娘子认出来了,也不吵也不闹,等陈娘子给她松开了,她这才嚷出来。 陈娘子原在甜水呆得好好的,错卖了绿萼,被宋家找上门,宋家很不愿意揽这事儿,买了秀才的女儿当丫头,怎么也是一桩罪过,还把身价银子退给陈娘子,又给了她十两银子,让她去县里头找人,宋家不肯出这个面。 绿萼兴兴头头当找着了家人,哪知道一出门接她的还是陈娘子,既是收了钱的,也替她奔走一回,可姚秀才家都不在本地,要找到他的亲戚,怎么能找得着。 县里头也不肯认,教谕得是举人去,派了秀才可不是因着收了姚秀才的钱,手上无人可派,说是暂代,也一样发银米,那姚秀才还死在兰溪,他原来就是个不会交际的,脑袋就灵光那一回,跟着连份礼也没送来,衙门里的人跟他连香火情都算不上了,哪里还会管他女儿。 陈娘子这下可算把绿萼砸在手里了,卖她是不能够的,她是秀才女儿,找又找不到亲人,还能怎么办,只好先养活起来,陈娘子看看自家儿子,吊儿郎当,就当养个童养媳妇,总还有一手针线能换钱。 绿萼牢牢记着石桂跟她说的话,必得有用了,别个才能留下她来,她好似惊弓之鸟,往后又能再到哪里去,宋家回不去,陈娘子再不要她,她要怎么活? 越发小心侍候着,陈娘子先时看她气不顺,可她到底带回来十两银子,也没去扣抠她的东西,绿萼在宋家攒了些钱,藏得密密实实的,认了陈娘子当干娘,跟着她平平安安长到十二岁。 绿萼生得好,瓜子脸大眼睛,瞪了眼儿看人的时候,很有一份楚楚可怜的意味,陈大郎后来也还是一样跟那些个买进来的丫头有些首尾,绿萼只当看不见,一门心思跟着陈娘子,还跟她说也要学她的本事,当个牙婆。 于她这就处是有了营生了,陈娘子越是想越是觉得好,儿子那点工钱指望不上,若是她能接了这牙婆的营生过去,再生下个孙子来,儿子也算有人照应。 陈大郎就是这时候打了人闹出官司来,他跑回来收拾了东西带着他娘要逃,陈娘子这才没丢下绿萼,两个躲在城外,由着绿萼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屋子也给抵了,拿着钱出来找她们,三人一道上了路。 行行停停,到了新地头,度着没人会追来了,典下一间小院来,陈娘子挎了篮子,还去沿家沿户的卖花卖珠子,慢慢又把牙婆的行当干了起来。 绿萼长到十五岁了,陈娘子想着儿子总算收了心,过了几年安生的日子,预备给他们办喜事,再做一笔买卖,拿了赏钱好买几匹好绸缎,绿萼跟了这些年,比儿子还知道孝顺她,当她是女儿看待的,得把亲事办的体面些。 这才会买到了秋娘,模样不错,生过儿子,价钱还便宜,立时给了银子,哪里知道竟买回一个同乡来。 绿萼听她细说跟陈娘子的过往,一听便知道是石桂的娘,她还记着石桂待她很好,没成想命也这么苦,改不脱那掉泪的脾气,哭上一回,求陈娘子放了秋娘,让她去找她儿子。 陈娘子知道她是被骗卖的,这笔钱赚不成,带了秋娘去报官,那只船早就走了,哪里还等到衙役过去,秋娘趴在河边哀哭,绿萼便道:“婶婶要不然,写信给石桂罢,她总还在宋家的。” 为着买秋娘已经花了十五两银子,既不出手了,这手就算是打了水漂,秋娘又想着要找儿子,又想着要寻丈夫,急的生了病,若是没有绿萼给她请医抓药,她根本熬不下来。 陈娘子倒是想着石桂原来也是殷勤的,拿了月钱还知道来看她,还给她做了鞋,可这点情面到底比不上十五两银子,绿萼却道石桂在太太屋里当差,莫说十五两,就是五十两这些年也攒了下来,只要送了信去,必能还回来的。 陈娘子也信石桂是个能干的,才几个月的功夫就能混到太太院里去,升得这样快,这银子可不流水似的,秋娘病好了也做起针线来,陈婆子却动了脑筋来,带着秋娘去那户人家告罪,把情由一说,说这回差事没办成,只怕也接不下这个活计来了,预备把人送回去,全了这一番孝心。 这家子因着没儿子,见天的点灯捐香油,就盼着积德行善能让菩萨赐个儿子来,听见这事儿拿了银子给陈娘子,解了苦厄,又给自己添一桩功德。 秋娘先是病了,好容易养好了病,又要还陈娘子的人情,还得寻访儿子,又要筹措路费,陈娘子一家也不能白养活她,绿萼身边也没余钱,两个人支了个馄饨摊子,做起食客生意来,这才攒下钱,托人送一封信出来,这封信绕了几个弯送到石桂手里,竟隔了这许多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怀总去喝喜酒了 今天大概有二更吧……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66章 蛛丝 石桂把那信从头至尾又看一回,提着的心才刚放下,又吊了起来,这信上写得模糊,信上把秋娘是怎么遇着陈娘子的,又是怎么被救的,被救之后生了重病,都写得分明,可病好之后的事却只提了两句,既没说打算,也没说在哪儿,这封信竟是一封有来没有回的信。 石桂就是想送,也不知道送到哪儿去,她直觉里头还有事儿,要不然怎么也不会一封信送了两年多,拉了石菊问道:“送信的人呢?在哪儿?” 石菊满面懊恼:“我出门的时候正巧遇上,要不是门子知道你,这信还不知道要压多久,要是知道是你娘来的信,我怎么也得把人留住了!” 送信的人早不知道去了哪里,石桂捧了信不知往哪儿去找人,石菊握了她的手:“既是送了信来,那必会再来,我叫门上留意着,若是再来,就把人留住。” 石桂又细问那送信的是个什么模样,石菊却说不上来,她急着赶过来,门上的人也没说,还真不知道是谁人送来的。 石桂一口气又提了起来,时间断在二年前,事情可不断在两年前,秋娘后来又去了哪儿?是托谁送了信出来,如今身在何处,三桩事件件都是迷团。 石菊既碰着这事,就没有袖手的道理,拉了她道:“你莫急,我这就回去问,等问明白了,托高家大哥来给你送信,若是人再来,我必把人给留住。”这话说了三回,石桂还不安心,石菊知道她心里记挂了这些年,听说家里遭灾已是痛心,好容易有了信儿,没见着人是怎么也放不下心的。 她从叶氏的屋子里头调到宋荫堂的屋子里去,院里头除了高升家的,就是她的话有用,留个送信的,吩咐下去再打赏些银钱,也不是一桩难事。 石桂别无它法,倒比不知消息还更揪心,对着石菊叮嘱了好几句,怎么也放心不下,石菊拉过她:“你莫急,一有消息,我立马送信来。”安抚了又安抚,石桂紧紧攥着信纸,对着她勉强扯扯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除了等还是等,石桂回屋去铺开纸,落笔几回都写不成一封信,那人既送来了,就该来拿回信,她想了许久,说已经见到了喜子,请秋娘来相会,还给了二两银子当路费。 不敢给的太多,怕那个送信的人不牢靠,要真是个牢靠的,也不会隔上两年才送到了,石桂心里七上八下,托了石菊必要问明白,石菊知道她心忧这才反反复复的说,拉了她打包票:“是谁托了送的信,送信的人又在何处,我都会一一细问的。” 石桂不好再多说,长长叹出一口气来,石菊这才去给叶文心行礼,叶文心拉了她不许磕头,石菊笑一声:“姑娘的事儿,老太太说就是这两日了,到时候派人跟船,送你到穗州去跟表少爷团聚。” 叶文心也放下心中一桩事,眼圈微微泛红:“我不好上门去当面拜谢老太太,劳你替我谢一声。”她这些日子给老太太做了个昭君套,是用宋家给的皮子做的,叶氏人虽没了,送来的东西却没有一样是苛待她的。 叶氏的东西按着她生前的吩咐分成了两半,枕头匣子里头的藏的是她私下里给的,库里那些大东西全留给了宋荫堂,些许小物件早就跟老太太说了,给余容泽芝留下几件,余下的全给了叶文心。 说余容泽芝有夫家有娘家,叶文心已经没了娘家,只怕也难有夫家,这些东西给她是傍身用的,求老太太成全,把东西给她,让她安身立命。 老太太为了这事儿,还把春燕叫了回去,哪样是叶氏说要给叶文心的,哪样是留给宋荫堂的,春燕跟石菊两个点了出来,等叶文心脱了籍,一道装船送到穗州去。 “事儿虽是这两天了,去穗州只怕还要等等,冬日里道上艰难,宋老太太就想等开春,叶家还有些东西要变卖了去,原来寄在宋家的箱笼,说是给宋荫堂的,这会儿也全不要了,都还给叶家姐弟。 石菊这回来,还带了几件叶氏的旧冬衣,叶氏的衣裳就没有华丽的艳色的,叶文心正守孝,最合适不过,打开包袄给叶文心验看:“这件贴身小袄,是别个送的,太太一直没上过身,白放着也是可惜了,给了姑娘御寒用。” 贴身的小袄是珍珠皮做的,怪道叶氏不上身,叶文心看上一眼便笑:“这是旧年家里送给姑姑的,我原来也有一件。” 珍珠皮就小羊羔皮,又轻又暖,冬日里贴身穿着最好不过,小袄里面是皮毛,外头罩了一层绸料子,真个做成袄子的模样,上面的扣子还是珍珠的。 见着叶氏的旧衣,叶文心有些伤感,拿在手里摩挲着,眼圈一红又要掉泪,石菊留下东西告辞回去,叶文心在灯前坐了许久,直到夜里菱角提了热水来,她抬头才见石桂也怔愣愣的坐在灯下,手里捏着信纸,好半晌一动都不动。 叶文心看她这样,宽慰她两声:“咱们等着就是,既有信来,就是平安,你也别忧心太过了。”走过去伸手抚抚她的背,眼儿扫到信纸上,微微蹙了眉头:“你别恼。”说着取过信去看。 石桂也不避讳,宋荫堂的信她都摊在桌上,半点没避人,叶文心拿了信纸,细细看那纸张,过了会子才道:“这信上带着的油渍还新,墨渍也是新的,绝不可能写了两年之久,我看,不如托人就在城里找一找。” 字写得极普通,不过粗通文义,不是写信摊子上头托人代写的,纸墨也是寻常物,只墨色能看得出是新写的,绝不是陈年旧信。 石桂闻言抽过信纸,果然有一点油星,看着是刚弄上去的,看墨渍是叶文心的长项,她既开了口,那就是真的,石桂没怀疑过信里写的,提到秋娘陈娘子跟姚绿萼,哪里还会有假,那说不准,秋娘就在金陵城里! 石桂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怔怔然看着叶文心,眼睛一酸有了泪意,一咬牙忍过去:“我明儿就进城去!”此时天色已晚,城门都关了,金陵城里门楼铺子这许多,一间间找过来,怎么找得尽,可她还是打定了主意,人都在咫尺了,再不能够就这么错过。 “我明儿让刘婆子带着儿媳妇儿子一道去。”她是主家,她来开口,再许些银钱,刘婆子才会去,紧紧拉了石桂,心里替她高兴:“这下可好了,你们一家总有团聚的那一天。” 第二日一清早,石桂就穿了素袄子,去拍刘婆子的门,刘婆子还懒洋洋的在系裤带,一听说要进城找人,倒有些不愿意,跑断了腿也不定能寻着,客栈这么多间,还有通铺大屋,一个坊一个坊 的,每个坊间里弄不知藏着多少,这得寻到哪个年月去。 石桂心知她不乐意:“不让妈妈白白花力气,我给妈妈开工钱,若是你儿子媳妇都肯帮忙,我一日给半钱银子!”原是想一个人一百文的,三个人就是三百文,这会儿开口就有五百文钱,刘婆子乐开了花,一叠声的答应了。 眼睛才要转起来,石桂已经笑了:“若是找着了,少不得比这个再厚三倍的礼。”刘婆子喜出望外,赶紧出门去儿子家,让儿子儿媳妇赶着车进城去。 这会儿城门都还没开,只有农人挑着菜预备进城去卖,石桂来的路上说得仔细,东城是富人区,秋娘来了也不会住在那儿,就先从西城开始找起,一间一间坊问,最好是问保长,来了什么人,保长心里有数。 石桂是开了工钱的,她说甚就是甚,刘婆子腆了脸笑着应上一回,石桂也是无人可托了,若不然也不会托到刘婆子身上,到了地方先下车,一间间找过去问人。 脚店客栈俱都问了一回,一条街一条街的问过来,把西城都问遍了,也还是没有消息,石桂也不知道秋娘是不是孤身一个来的,问起来便有些含混,说不清楚人数,只问有没有一个女客,大多都是摇头的。 孤身女客已是不多见的了,再问明白年纪更对不上,街上人潮往来,石桂踮了脚看过路的人,来来回回都没有一个像是秋娘的,她口里发苦,都多少年不见了,喜子她就没能一眼认出来,秋娘受了这许多苦楚,说不准也不是原来的模样了。 她正茫然看着街面,找了一整天,水米未尽,从清晨刚进城起,到太阳西斜,半点音讯都无,也不知道人在哪儿?就在眼前了,却偏偏碰不着。 石桂生得颜色好,立在街边一会儿,立时就有人上来搭话,一声小娘子还没出口呢,被人拎起后颈往后一提,明月站在她眼前,蹙了眉头问:“你怎么在这儿站着。” 石桂看看他,说不出话来,还没来得及去告诉喜子呢,娘找来了,就在城里,她才要张口,明月就问她:“你吃饭了没有?” 她一天都没吃过东西了,脸色泛白,嘴唇都失了血色,被他问了,才摇一摇头,明月带她拐到个小弄堂里去,弄堂门口支着摊子,卖十五文一碗的双鲜馄饨。 明月捡了一张干净桌子,让她坐着别动,片刻就手上捧了好几个碟子过来,两个元宝蛋,两个炸肉卷儿,还有一碟子蒜泥白肉。 馄饨送上来,明月拿水烫过勺子递给石桂:“这儿的馄饨量足好吃,比东城的便宜一半。”他想来买上三十个回去给喜子吃的,没成想碰见了石桂。 石桂闻见香味这才觉得饿,拿勺子舀了一个,把秋娘来信的事儿告诉了明月,明月看她这样儿就知道没寻着:“你就挨着一间间的问?怎么不来找我?” 明月送了礼,坐了一天的冷板凳,东西送了,人没见着,按理是没假不再出来的,吴千户说要见他,他这才出了的营门,哪知道又等了大半天,好容易吴大人空下来,又人送了帖子来请他吃酒,他同明月说定了明儿再见。 石桂垂了头,西城都找过了,还会在哪儿,总不至于去住东城的客栈,秋娘身上哪来的这许多银钱,南北更不必说了,都是铺面酒楼,更不会在那儿,她咬了唇儿攒眉思量,明月把自己碗里的馄饨又拨了两只给她,拿筷子插了个元宝蛋,两口中嚼吃了,又要一碗馄饨汤:“你先吃,吃完了我带你去找。” 第143节 ☆、第267章 相逢 馄饨嚼在嘴里也辨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可一碗热馄饨下了肚,石桂身上到底有了些暖意,连着走了几条街,先是出了一身的汗,跟着又站在街口吹冷风,身上又湿又冷,指尖都冻红了。 刘婆子几个也不知往哪儿去了,来来回回都没见着,靠她一个是怎么也找不完的,捧了碗把汤喝尽了,这才点头,也顾不得问明月怎么会来这儿,看他把小菜全扒进嘴里,碟子和碗自有人来收,指一指两边的城门:“新进城来的人都住冷暖铺,你往客栈里找找不着的。” 石桂还真不知道什么叫冷暖铺,明月笑一回:“那些个进城的,无论是办事还是寻人,头几天摸不着北,都在城门口的冷暖铺里头歇脚,等找着落脚的地方,再往城里去。” 石桂不知道进城还有这一遭,她是跟着宋家进城的,下了船直接走到尚书巷子,至于刘婆子几个,这辈子都没出过金陵,就更不知道了。 明月还是小时候跟着师兄来金陵给张老仙人送寿礼的时候住过暖铺,来的师兄弟们也都不识得路,先在暖铺里歇下,要了水洗漱过,打理得齐齐整整的,问明白了地方,这才拎着寿礼去了圆妙观,明月见着许多寻亲的办事的,都先在那儿落脚,租钱也便宜,一人一天二十个钱,若是冷铺,还更便宜些。 石桂跟在他身后,往城门口的冷暖铺子去找,先找过暖铺,都摇头说没有孤身女客,等石桂再说有没有结伴一道来的,那人便拿眼儿打量她,若不是她看着是正经营生的人,连这话都不答,挥了手道:“往下家去寻吧,咱这儿没有。” 明月同人套起交情来:“约摸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是来金陵城找人的,还着人送过一封信,你看看,可有这样对得上号的,实是不知道几个人来的,家里那许多姐妹呢,哪个跟着哪个没跟着,怎么猜得着。” 那人这才放松了脸色:“咱们这儿是真没有,你往前头问一问去。”就隔着一条街,冷铺怎么也比不上暖铺,说是冷铺,那就是无灯无火无热水的,只有一张床,连铺盖被子也无,样样都要自己料理,那儿住着的都是贫苦人,来金陵找营生的。 冷铺再差,又比济民所好些,明月料着既能送信来,就不至于跟流民似的住在济民所,拉着石桂去小院边,里头招呼的人也无,也就是有巡城的兵丁时不时露过,又挨着城门,两队守城兵时时换岗,里头这才安安生生,没人闹事。 石桂一间一间找过去,明月就在她身边陪着,倒没人敢仔细打量她,她叫了两声娘,又改了口,叫秋娘,连着叫了两三声,也还是无人应。 明月替她一起喊,拿眼儿不住瞥她,才刚根本没想得起来问,这会儿才想着,要是她找着了娘,是不是还要去穗州。 石桂发急,要是这儿再没有,那秋娘是去了哪儿?金陵城这样大,哪里还有她能落脚的地方,真个没找见,明月又动起脑筋来:“莫不是住在土地庙里?” 石桂还真没想着这一茬:“这总不能罢。”金陵城附近哪里有废弃的寺庙,都是香火鼎盛的,她就是借住,也不能够住在寺庙里。 他们找了几回,倒是冷铺里头有人说话:“你可是来找你娘跟你姐姐的?”石桂一怔,她哪里有什么姐姐,反是明月眼儿一转,孤身女人上路,结伴也是有的,笑一声问:“不知道是什么模样的?” 那人咂了嘴巴,眼睛盯着明月手上拿的酱肉饼子,是他预备着回去给喜子吃的,看那人眼儿盯着不放,嘿嘿笑上两声,那人咽了唾沫:“一对母女,来金陵城找妹妹的,说是卖给了大家子当丫头。” 石桂正要点头,明月一把拉住了她:“也不知是不是,再听听,这会儿往哪儿去了。”那人看他不信,原是贪他两个肉饼子的,这下倒气起来:“怎么不是,两个都是瓜子脸白皮子,那小的还识得几个字儿,两个商量着要是寻不着人,就支个馄饨摊子,还把营生做起来。” 这个嘴里的“姐姐”是不是绿萼?石桂脑子里头乱纷纷的,也想不通绿萼怎么会跟着秋娘出来,陈娘子跟陈大郎又去了哪儿,她来不及细想,明月已经替她问了,他无把两个肉饼儿塞过去又道:“那这两个人往哪儿去了?” 石桂却拉他一把:“我知道在哪儿。”说着急步出门去,明月听那人又说上两句,早就离了冷铺,也不知往哪儿讨生活去了,这儿三教九流,多是无处可去的人,两个女人也确是不会留下。 石桂一路往东城去,明月两步就追上她,石桂走上两步却忽的停下步子:“东城往哪儿走?”她说是在金陵城里呆了这许多上,跟着出门却就那么两回,还真分不清东门南门。 明月笑一声:“你跟着我罢。”他知道自己步子快,刻意放慢了些,不料石桂的脚程竟也不慢,没走上两步,额上就沁出薄汗来,石桂哪里还顾得出汗脚酸,心口咚咚跳个不停,眼见着铺子摊子都支了起来,天都要暗了,再晚些就又得再耽搁一天。 到了东城石桂立时把明月甩在身后,小跑起来,一路往尚书巷去,尚书巷前有一座桥,桥的那一头是尚书巷,俱是些当官的宅院,这一头便支了摊子卖吃食,一条街上两边全是。 卖馄饨的卖团子的卖炸小肉的,还有杏脯梅片山楂糖,做的俱是宅院生意,丫头们姑娘少爷们,嘴馋想吃的,就来买上一碗,应有尽有,一条街都是香的。 石桂寻常不出来,不成想夜里竟这样繁华,摊子上头都点起灯笼来,她一个个找过去,在朦胧热气里头分辨秋娘的脸。 做这食客生意的大半都是男子,女人力小,要摊车要支摊儿,还要烧这么一锅子的水,想想都是艰难,干这活计的女人有高的有胖的,却就是没有秋娘。 明月掏出钱来又买了五个肉饼子,一面给钱一面道:“前两日吃的一对母女裹的馄饨味儿倒好,怎么今儿找不见摊子了?” 那人从锅里起了五个饼,拿油纸包了递给他,飞快的找了钱,拿巾子掸一掸锅上的饼屑:“那儿不是。”说着毛巾一甩,斜对面还真有一个小小的馄饨摊,地方不显眼,生意却不错,两条凳子坐着人,要洗的碗叠起来,大锅不住蒸腾出热气,挡住了人脸,看不分明。 明月不识得秋娘,走近了去看,确是两个女人在忙的营生,都是妇人打扮,一个看着三十多,一个年纪很轻,鬓边别了一朵白色绢花,显是个寡妇。 明月立住了,石桂也找到摊子前,一个低了头裹馄饨,卖的是鱼肉馄饨,拿鸡汤作汤头,卖得贱些,饶上一文两文,别个看她们寡妇失业,倒也不计较,生意做的火红了,自有人眼红,却不敢在尚书巷口闹事,进进出出的都是达官贵人,车马轿子来来回回,哪个敢在这儿闹事。 石桂站定了看,秋娘的脸怎么也瞧不清,两个来回走动着,收碗拿钱,显是长久做生意的,配合得极好,声儿细细的,还配上一碟子蜜姜,叫人嚼着身上暖和,石桂再往前两步,那个年轻的寡妇抬了头:“要几碗馄饨?” 眼睛看一看后头跟着的明月,当他们是来吃馄饨的,石桂怔怔看她一会儿,把那小妇人看得窘迫起来,手抚着鬓边的白花,满面不自在,长眉小口,却没全了那付怯生生的模样,石桂眼圈一红叫她一声:“绿萼。” 眼前这个不是绿萼又是谁,隔了七八年没见了,她的神态全然不同,做起生意来又快又巧,两张桌子上的客人个个都照顾到了,若不是眉眼未变,石桂还不敢认她。 绿萼手指点头着她,半天才叫一声:“娘,你来看。”脱口而出叫了娘,石桂心里一抖,等见着那灶台上忙活的妇人出来,眼泪扑簌簌落下来,秋娘一身的粗衣麻布,身上系了一条围裙,头发 拢在脑后挽成髻,一枝粗银簪子,身上的衣裳虽旧,却是干干净净的。 石桂抖着嘴唇动弹不得,秋娘也是一样,拿眼儿看她几回,怎么也不敢信眼前的是石桂,原来又瘦又小头发细黄的女儿,竟长成了这个模样。 秋娘叫了一声“桂花”,石桂一面落泪一面笑,她把手擦了又擦,这才敢摸上女儿的脸,长大了长开了,要是走在街上,她只怕还认不出来。 石桂一把攥住了秋娘的手,她手上全是老茧,冻水里洗碗,指节又粗又大,还生着冻疮,心疼的直抽气,一面抽气一面还跟着掉泪,秋娘对着女儿却难以启齿,不知怎么告诉她喜子的事。 石桂却一抹眼泪,反笑起来:“娘,我找着弟弟了。”说着回头,明月看她扭头,先一步立到身后来,看她们都哭,不敢笑得太多,只冲秋娘点头,石桂指一指明月:“是他救了喜子的。” 当娘的最挂心的就是孩儿,秋娘日日夜夜的煎着心,除了喜子就是石桂,女儿还有能找到的一天,儿子却怎么办,山长水远,还不知卖到了哪里,一听喜子找到了姐姐,哀哭一声,对着明月纳头就拜:“恩公!” ☆、第268章 逃婚 明月怎么敢受她这一拜,一蹿起来跳到一边,侧着身子躲在石桂身后,两只手搭住石桂的肩膀,嘴里连声说不敢,腰也弯了腿也曲了,就怕秋娘真个跪他。 石桂两只手搭着秋娘的胳膊,把她拉起来,秋娘却一意要拜:“受了这样的大恩德,我没什么好回报恩公的,从此早晚一柱香,替恩公祈福。” 明月涨红了一张脸,拿眼儿不住去看石桂,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还是绿萼看出些门道来,明月的眼睛就没离开过石桂,他说的不敢,怕不是客气,而是真的不敢。 石桂绿萼一边一个拉住秋娘,石桂有一肚子的话要问,秋娘却记挂着儿子,拉了石桂问喜子在哪儿?又是怎么找着的。 石桂便把喜子被救之后的事说了一说,跟着明月这些年,就住在军营里,才刚认了姐姐,还没住在一处,她又是奴身,等赎身脱籍,再跟喜子两个一道住。 秋娘听着就落泪,石桂虽把喜子的事大概略过,只提他如今怎么能吃能睡,个子长了一大截,裤子都短了,能吃得不得了,一顿干吃馄饨能吃二三十只,给他炖鸡炖肉的,拌着汤水能吃两三碗白饭。 石桂越是这么说,秋娘越是觉着喜子受了苦:“你们俩都苦,我一想起来就似刀子割肉似的疼。”说了又觉得不妥当,明月还在,这可不说喜子跟他吃了苦头,满面歉意,对着他道:“若不是恩公,我那孩儿还不知在哪儿,做什么营生,我就是来世当牛作马,也报不了这恩德了。” 秋娘被卖的时候听了那人说上一句,说这样细皮嫩肉的孩子,就该卖到好地方去,□□了琴棋诗书,再学着唱两支小曲儿,说不准就得了贵人的喜欢,往后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一辈子不愁。 秋娘听了差点昏死过去,恨不得生生咬下他一块肉来,好容易得了救,报官再去寻人时,哪里还有船的影子,她初时几日浑浑噩噩,水米不尽,就是怕儿子落到那脏地界去,若是再遇上那人,恨不得生吃了他,嚼他的肉才能解恨。 秋娘一面说一面念佛,双手合阖,在菩萨跟前发的宏愿终有报偿的一日,折她三十年的寿数,只要找到了孩子,哪怕立时死了也是甘愿的。 石桂听着细细抽泣,明月不住看她,母女两个坐在灶锅后头,摊子都支了,做的东西总得卖完,绿萼又要忙锅灶,又要忙着招待客人,明月把招待客人的活儿接过手去,来来回回的跑,毛巾搭在肩上,倒真像是个跑堂的。 秋娘紧紧攥着石桂的手,半刻也不肯松开去,又是抚她的脸,又是摸她的头发,还怕自己手粗,把她的脸蛋刮伤了,又是笑又是哭,心里不知念几身佛,石桂陪着掉眼泪,好半晌才问:“娘怎么会跟绿萼在一块?” 秋娘绿萼是怎么碰上的,信上写得分明,却与绿萼也跟秋娘在一块,要不然石桂早就问两个女客,也不会被暖铺的掌柜这样诘问了。 秋娘拉拉她:“我原来只识得陈娘子,她领你走的,一刻也不忘了她的模样,过了这些年,我还是一眼认出她来,倒是她,知道我是你娘,自个儿说识得你,原来跟你同一个屋的,你送了她一条链子,这许多年她还记在心上呢。” 石桂甚个时候送了绿萼一条链子,自己都不记得了,秋娘摸摸她的头:“我的孩子都是好孩子,到哪儿都错不了。” 绿萼心里记着那点情份,还记着石桂教她怎么为和处事,走的时候还给了她钱,若是没那点钱,她刚回陈家的时候根本就不过下去,也没法子讨着陈娘子的欢心了。 秋娘看看绿萼忙碌的身影,叹一口气:“谁知道她会是姚教谕的女儿呢,可怜见的,恁般狠毒的人,拿了家资了还不善待他女儿。” 秋娘自家遭遇都叫人鼻酸,听了绿萼的身世也陪着一道掉泪,可怜她小小年纪讨生活,跟自己的女儿一样大,一样的吃苦头。 秋娘茶饭不食的那段日子,便是绿萼照顾她,若不然也活不到如今,两个住一个屋里,秋娘渐渐好起来,也得做些营生还陈娘子的钱,十五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秋娘往哪儿能攒出这笔钱来。 陈娘子这钱也是先领了富户的,挑着人合适的再得些赏钱,本金都折在里头了,下笔营生也不必开销了,虽则后来又得了赏钱把帐抹平了去,可秋娘住在陈家吃在陈家,总不能一文都不掏,还是跟绿萼两个谋划了,绿萼出的本金,两个人支了个早点摊子,卖的就是鸡鱼双鲜馄饨。 秋娘想来金陵也得筹措路费,两个辛苦了大半年,不论风霜雪雨都支了摊子,慢慢也攒下些钱来,绿萼的婚期越来越近,就越来越焦躁,秋娘问了她,她这才道不想嫁给陈大郎。 陈大郎原来就是个安生的人,绿萼小的时候就常见他跟那些买进卖出的丫头不清不楚,陈娘子还料理过两个,卖的地方自然都不好,她心里害怕,就怕陈娘子把她也给卖了。 她是个没人收的人,连家乡都不记得在哪儿了,被后母卖出来,又被宋家送出来,能依靠的只有陈娘子一个,拿她当婆母似的侍候着,可从小就干活,又做针线又打络子,她还记得石桂是怎么攒钱的,一文一文的抠着,竟让她攒出一笔钱来。 绿萼这一番跟着秋娘上金陵,就是跟逃出来的,陈娘子拿她当了童养媳,可陈大郎的人品确实不堪,回来就吃酒,吃醉躺倒便睡,绿萼一直睡在陈娘子身边,家里又没断过人,他这才不来敲绿萼的门。 等到秋娘绿萼一间屋,家里的营生又断了两月的时候,陈大郎一吃醉了就拿拳头砸门,绿萼缩在屋子里头直发抖,秋娘抱了她,两个人缩在床上,拿桌子凳子顶着门,陈娘子先还骂上两句,越到后来越是不开口了,他敲不开,累了自会去睡的。 陈娘子还想替他们办婚事,讨了绿萼当正头娘子,还劝了她道:“成了家他就收心了,原来那些个混帐事儿,再不会犯了。” 绿萼垂了头不言语,心里却是害怕的,原来无人同她作伴,没人壮胆她不敢,等有了秋娘,两个一道做起生意来,手上有钱,肚里就有了胆,这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头,码头上的就少有不打老婆的,陈大郎又好酒又好赌,同人打架吃了官司就是因着赌钱,绿萼想到要嫁给陈大郎就浑身发抖。 秋娘还了陈娘子的食宿银子,攒了大半年的钱,打算到金陵城来找女儿,收拾了东西预备要走,陈娘子还请她再留一留,吃了绿萼的喜酒再走,嫁衣都置办好了,陈大郎却又跟买回来还没脱手的丫头纠缠在一块,关了门胡天胡地。 秋娘看着绿萼木呆呆的坐在床边,问她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绿萼细算起来并不欠着陈娘子什么,一没欠下身价钱子,二来这许多年家里大事小事都办着料理,烧灶扫院买菜担水,样样都是绿萼来,就是谢她收容之情,七八年过去也该还完了。 绿萼从来没有过这念头,瞪大眼儿看着秋娘,秋娘摸摸她的头发,还是小姑娘的年纪,十五岁都不到,就要嫁给陈大郎,不干正事,家里都指望着老娘的营生,绿萼要是嫁给他,这辈子都完了。 绿萼原来是没想过,秋娘这句话一出口,这念头就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可却舍不得陈娘子,心里却又明白,若是她不肯嫁给陈大郎,陈娘子也是容不下她的。 还拿了话去问陈娘子,拉了她的衣袖说怕陈大郎,要给她作个女儿,陈娘子笑一声:“成了夫妻也就不怕了。” 绿萼知道无望,呆坐了一夜,打定了主意要跟秋娘一起走,两个一支摊子就是一天,从大清早劳作到傍晚才回来,收拾了衣裳,把攒的钱都藏在小车里,顶上架着锅子,水桶里着衣裳,推着车出门去,一路推到码头,上了早上离港的船,等到陈娘子把儿子推醒来找,船都已经离开港口快一天了。 两个女子上路不易,绿萼便做了个寡妇打扮,认下秋娘当娘,跟着她去金陵城找妹妹去的,她那会儿才十四岁,看着就小,路上还有人打她们的主意,一路上几番差点碰上险事,两个女人身无寸铁,想尽了主意,这一程路走了一年多,才刚刚到金陵。 绿萼还怕陈娘子出来找她,两个人掩掩藏藏,走走停停,到了金陵城,盘缠都用尽了,十五文一天的暖铺都住不起。 身上最后这点钱,都拿来做生意,没成想金陵城的生意竟比别地儿都好做,绿萼托了人写信,送信到宋家去,怕陈娘子告官,连本名都不敢用,秋娘给她起了名儿,也姓石,叫梅花。 石桂再没想到绿萼会有这么一番遭遇,院里的丫头都当她是交了好运,找到了家里的亲戚,石桂是见过陈大郎的,那会儿他就跟银柳不清不楚,隔了许多年,竟还没改了这性子。 她握一握秋娘的手:“既出来了,就好了,往后我们一家子,再不分开了。”秋娘搂了她,儿子找着了,丈夫却不知道在哪儿,心里想一回俞婆子,恨得咬牙,摸了石桂的头发:“菩萨可怜我,才让我有这么一天,往后就在一处,不分开了。” ☆、第269章安定 明月看着她们母女团聚,心里是替石桂高兴的,可笑完了却少有的想起了自己的娘,撇下他嫁了人,这许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她活得好不好。 明月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想过娘,才刚到通仙观的时候确实是想的,夜里还抱着被子哭过,可哭完了还得想着怎么能多吃些多喝些,怎么讨师傅师兄的喜欢。 渐渐的也就不再想起她了,她留下的东西不多,多是衣裳吃食,一枚钢板系了红绳子挂在他脖子里,这一枚钢板也早就不知去哪儿了,饿的时候换了吃的。 多少年都是一个人,此时看见石桂依偎在秋娘的怀里,想到那个已经很陌生的女人,心里知道不能怪她,带着他,她自家也活不了,好歹是给他寻了一个去处,喝吃不饱要挨打,总比流落街头要好得多。 他眼儿不住往石桂身上打量,她找着了娘,是不是以后就能留在金陵了,她这样的人,是不会丢下这个寡妇姐姐的,这许多女人怎么走,要是留下来,他不如想想法子当个小旗,先管十个人,再慢慢往上升。 主意是有的,可他太年轻了,军营里头这许多老资格,有的当兵都十来年了,还没混上去,明月自付比别人强,差就差在年纪小,十六岁就当小旗,别个也不会服他的管。 可这太平天下,往哪儿挣功劳去,军里也有一年一比,却叫他们错过了,还得等明年,他搓搓手,心里着急,石桂那会儿是没找着娘,万般事情由她自己作主,如今找着娘了,她的事还不得是她娘作主,就是她娘不能全说了算的,也是最要紧的人物。 他手脚越发殷勤,又能拉得下脸去招呼客人,馄饨担子上头还有一锅元宝蛋,两文钱一只,手上有余钱的都肯吃上一个,明月没一会儿把半锅元宝蛋全卖了。 秋娘还没回神,生意已经快做完了,她这才看见明月忙前忙后的,嘴里叫一声罪过,赶紧立起来:“怎么能让恩公奔忙。” 明月咧了嘴嘿嘿笑,不住拿眼去看石桂,秋娘又不是傻子,绿萼都瞧出来了,她自然也瞧得出来,人一怔,去看女儿时,石桂却大大方方的,替秋娘整整衣裳,眼看着卖得差不多了问道:“娘吃了没有?” 秋娘“哎呀”一声,招呼了明月:“恩公赶紧坐,光叫你忙着,连碗馄饨都没吃上,数了五十只出来,下了一锅,明月是吃饱了来的,这会儿哪里还吃得下,可是秋娘给的,他不敢不吃。 捧了碗儿一个接着一个往嘴里塞,石桂看着发笑,明月才刚吃了馄饨又吃了肉饼,还吃了一碟子 肉,这会儿哪里还塞得下,偏要做出个极爱吃的样子,秋娘看他这样,脸上这才笑开来,她就怕受人的恩德无法还报,能还上一点都是好的。 石桂却知道明月是吃不了的,拉了秋娘绿萼一道坐下:“你们一直忙着,怕也没吃,赶紧用些,好出城去接喜子。”明月暗暗松一口气,感激的看了石桂一眼,石桂嘴角含笑,睨他一眼,明月被她这一眼看的乐开了花,连着又扒了两个馄饨。 秋娘跟绿萼两个一有了钱就离开了冷铺,典了一间屋住,倒是个两层楼的,上头一间一间的小屋子,按月结钱。 第144节 门前空出一大块地,有人在里头做饭,住着一家子,像个大杂院,怪道怎么也寻不着,离着城门还有些路,做劳力苦工的,都在这儿安家。 明月推了小车,秋娘在前头领路,石桂挽了绿萼的手,一路上细细问她们怎么营生,又怎么来的金陵,绿萼的脾气早跟原来不同,她心里还记着陈娘子,到底是待她好过的,可要把她嫁给陈大郎是万万不肯的。 她们逃出来,就怕陈大郎找了来,陈娘子怕是不肯就这么白白放走她,所以才假称母女,又做个寡妇打扮,就是陈大郎问了,别个也不知道要找的就是她们。 石桂叹息一声:“再不成想,你竟没回去。”那会儿做完了法事着急要走,绿萼如何,也没人挂念,赏了她银子,给了她出路,没料到她会在陈娘家里一呆就是七年。 绿萼面上带着笑,逃出来的日子虽苦些,却不必提心吊胆,从她身上来了月事起,陈娘子看她的目光就越发不同,就连陈大郎,有时候也会打量她,绿萼生得瘦弱,那目光一瞥过来就又收了回去,可等她越长越大了,那地方就再也呆不住了。 她是受过陈娘子恩德的,心里难免有些别的想头,觉得自己对不住陈娘子,说的时候便有些吱吱唔唔,石桂手搭在她胳膊上,听出她话的里的意思,一把紧紧攥住了:“你做的对,我又不是没在陈家呆过,她就是找个帮佣的也得付工钱,你干的就比帮佣多,攒的钱还全给了她,再想白得个媳妇,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绿萼眨眨眼儿,嘴巴一抿,家里家外的活的都是她一个人干的,做了针线卖的钱也全给了陈娘子,想讨她的喜欢,怕她把自己赶走,这一交就成了定例,这些年她哪一天手上的活计停过,按着石桂这样说,确是不欠陈娘子什么。 石桂掐一把她的脸,心里很感激她,若不是她周全,秋娘也活不下来,拉了她道:“往后你就是我姐姐,我认你当姐姐,再加上喜子,不信日子过不好。” 绿萼笑起来,眼睛都亮了,对着石桂点点头,应了一声,以后还支摊子,虽辛苦却有赚头,攒的钱要是能盘一个铺面,也不用冒着雪雨天气支摊了。 两个走到了大杂院里,石桂看见她们住的那一间屋子左右都是一大家子,心头略安,看起来还是有主意的,知道挑人多的,老少都有的,避开那些壮劳力远些,免得惹出事端来。 两个人也没多少家当,收拾起来不费事,可秋娘却拉石桂:“你虽在庄头上住着,可到底是别人的地方,咱们怎么好去,你往后要是赎身了咱们也得有个地方呆。” 石桂拉了秋娘的手:“我有主意,还没跟娘说,先去了,给那头的管事付租钱也是一样,到时候咱们一道走。” 秋娘听她言语中是必要赎身的,心里一喜,好容易找到了女儿,再不能再离她远了,腆着脸上门,多说几句好句,身上摸一摸,还有些钱,付租钱也尽够了。 明月还去叫了一辆车来,就在大杂院里叫的,赶车的车夫收了五十文钱,赶了驴车过来,把东西都往车上一堆,明月坐在车前,石桂几个坐在车上,送她们到了地方,知道石桂跟刘婆子能打交道,急急去找喜子。 这会儿天都已经黑了,石桂一拍门,刘婆子赶紧过来开,看到石桂松出一口气来:“真是要了我的命了,姑娘这是往哪儿去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这条命可也没了。” 叶文心知道石桂出去找娘是让刘婆子跟着一道的,哪知道走散了,到傍晚刘婆子回来,见石桂还没回来,这才慌起来,叶文心对她是个好说话的主家,再没见她生这样的敢,还差了菱角去军营,把石桂没回来的事告诉明月,哪知道石桂正跟明月在一处。 一听见门响,叶文心急步出来,看见石桂这才松一口气,又见后头站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年轻女子,知道石桂找着人,忧色一去,眉头一松:“你再不回来,我可要去报官了。” 石桂拉了秋娘:“这是姑娘,我就是跟着她学识字的。” 秋娘知道女儿喜欢学字,也不知道她一个女孩儿哪里来的想头,小时候常往村中的学堂去,也颇学了几个字,后来姚夫子来,就再不肯让女人家踏进学堂去了,这话却不好在绿萼跟前说。 既是主家,也要下拜,叶文心把她拉了起来,知道她们过来是一时没了安身的地方,指了西厢房,叫刘婆子收拾被褥,烧起炭盆来。 叶文心领了她们进去,石桂拉住刘婆子,刘婆子只当这回白跑一天,一文钱也拿不到,哪知道石桂拉了她笑眯眯的道:“我找着娘,总是一桩喜子,刘妈妈受累了,我按着日子结伙食费,妈妈莫怪,我们都是要跟着姑娘去穗州的。” 一面说一面拿两钱银子出来:“这个是今儿的工钱和这一个月饭食费,若有要加菜的,我们自便,若是住得长了,少不得还得妈妈辛苦钱。” 这屋子本来就是宋家的,这事儿轮不着刘婆子管,叶文心都答应了,她何苦错这个恶人,还有进帐再没不肯的,笑着说两声姑娘客气,便去烧水添炭盆去了。 两个坐在厢房里还有局促,叶文心知道自己在她们反而不自在,干脆回了屋,石桂替秋娘收拾东西,把针线画册都收拾起来,秋娘还有些不敢挪窝,石桂便道:“我都说好了,咱们一样是按天算钱,娘要什么只管说罢。” 秋娘正想问一问石桂的打算是什么,还想跟女儿商量商量怎么找到丈夫,那个骗子说了许多假话,却有一句翻来翻去的问他,都是一样的回答,石头确是跟着官船出海去了。 母女两个还没说上话,明月就把喜子带了来,石桂领他进来,他紧紧攥着石桂的衣角,这还是从没有过的事,他再亲近,还是只依赖明月,石桂把他推到灯下去,秋娘一看见儿子眼泪又涌了出来,喜子又黑又瘦,哪里还是原来的模样,张了手要抱他,他却往石桂身后躲,秋娘心口锥扎似的痛,张开手叫他:“喜子,是娘啊。” 作者有话要说:  唔,俞婆子并不会这么快下线 我们是法制社会,犯法要付出代价不是 怀总是多年语文课代表,虽然别的渣渣,这上面还可以祝福一下的 嗯,高考的妹子汉子们要努力啊! 谢谢地雷票,竟然进了二字头了~~么么哒~~~ 踏歌扔了1个火箭炮 ☆、第270章脱籍 石桂躺在床上,盖着暖被,眼睛望着窗户,西厢的灯才刚暗下去,不知道秋娘在跟喜子说些什么,秋娘是不是又哭了? 喜子认秋娘比认石桂要快的多,秋娘一把抱住儿子,怎么也不肯松手了,喜子先是陌生,跟着就认出她来,搂了秋娘的脖子,六岁那年一出村,哪里知道会有这许多的波折。 看得绿萼不知赔进去几担眼泪,秋娘伸手拉过了石桂,把一双儿女搂在怀里,手摩挲着喜子的头,告诉他往后再不会分开了。 喜子无还忍着不哭,又哪里忍得住,母亲姐姐都在身边了,这才放心哭起来,刘婆子提了热水进来,眼见得哭成一团了,也陪着掉泪:“可怜见的,明儿赶紧去拜菩萨,菩萨可都看着呢。” 明月站了会子,石桂无暇顾及他,秋娘又抱着喜子不肯松手,怕是不会跟他回营里去了,明月摸出身上揣着肉饼子递给喜子,油纸包裹好了几层,身上的衣裳是石桂给他做的,他舍不得弄脏了。 三个人抱在一处,哪里还顾得到他,还是叶文心把他送出去,对他笑一笑,明月想了会子问她道:“她是不是打定了主意要去穗州了?” 不论是不是跟父母相聚,她是不是都预备要去穗州,明月心里没个准主意,叶文心看看他,月色下他的脸显得有些暗沉,她点一点头:“她想去。” 明月应上一声,出了门踩着自己的影子回军营去,这才觉得肚里饿了,这一向天天都饿,半夜饿起来胃都疼,这才买了肉饼,搁着当宵夜,才刚全给了喜子,自己一个也没留,今儿夜里又得饿醒了。 明月抱着胳膊,心里有些感伤,今儿是月圆夜,月色极好,铺了一地清辉,他心里想一回石桂,闷闷笑不出来,提气跑上一会,顷刻就到了营门口,他出来的时候告过假,守营的人放他进去,还问他一声:“你那个大儿子呢?” 明月理也不理,进了营房倒头就睡,拿被子闷住脸,床又窄又小,从来都觉得不够睡,还有个喜子睡在他脚边,连腿都伸不直,好容易伸直了,又觉得这床板太大了些。 翻来翻去贴饼子似的睡不着,跟他同屋的看他沉着个脸,也不敢问他出了甚事,只当他在吴千户那儿没讨着好,劝了他两句:“吴大人的事儿这许多,何况你这事儿确是难办,多跑几回,往后说不准就能调了。” 明月自家的事没办成,心里发闷也有这个因由在,若是成了,今儿就是欢天喜地,大家总能在穗州再想见,可是没成,难道他还能当逃兵不成,往后就是天各一方了。 一样睡不着的还有石桂,找着了弟弟找着了娘,往后就能一家子一道,可她也不想离开叶文心,从她来到这个世上已经过了十五年了,十五年过去,才刚刚有办法干一点自己想干的事。 她睁了眼儿睡不着,叶文心轻轻碰碰她:“你可想过,去了穗州要做什么?”石桂半晌没回答,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脑子里想的还是怎么谋生,怎么不饿肚子,带着秋娘喜子先安顿下来,想去穗州不过是因为那儿更开化,女人求生更容易些。 叶文心知道她还迷茫,也不催促她:“依着我看,也不必现在就定下来,到了地方,说不准你就有想干的事了。” 石桂抿唇笑一笑,这会儿烦恼确是无用,到了穗州才知道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她想着就笑起来,眼睛再抬起来看一看西厢的窗,没一会就阖眼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绿萼跟秋娘都已经醒了,两个早起惯了,馄饨摊子出摊早,晚了就赶不上头一拨上工的人,虽不摆摊了,可就这么住着心里不安,怕给石桂惹事,早早起来做活,烧了灶烧了水,刘婆子起来的时候,饭食都已经预备好了。 要是有个石磨,秋娘还想磨些豆浆,喜子也起来了,在院子里头打了一套拳,打完了就坐在石阶上,一看着石桂就往她身前凑:“姐姐,我想回营里去。” 他舍不得明月,在军营里过的才是最安稳的日子,每天干些什么都有定准,时候一到就敲锣,锣一响出操就是出操,吃饭就是吃饭,这么闲着他倒不自在了。 石桂摸摸他的头:“莫急,等我跟娘商量商量。”石桂一向是依着他的,刚刚认了姐姐的时候,喜子想回营里,她就答应了,这会儿自然也能答应他。 喜子吃了两个饼一碗粥,喝得肚里热乎乎的,绿萼做起针线,秋娘就拉着石桂到屋里,问她赎身的事:“等娘收拾收拾就去宋家,多少身价咱们问个数。” 一场大水,把家里的东西都冲没了,秋娘在陈娘子那儿也问了许多回,知道似石桂这样的丫头,若是粗使,八两十两也就赎出来了,可她早早就在叶氏院里头当差的,若是爬得快,三五十两也买不出来。 石桂把手搭在她胳膊上安抚她:“太太生前把我给了姑娘,姑娘是预备着放了我的,旁的娘就不必问了。” 秋娘一看石桂的模样,就知道在宋家没受什么磨搓,知道叶氏没了,还替她念了两回佛,说她必是个心善的,石桂笑一笑,按石菊说的两日,两日也已经到了,只怕今儿就要来了。 秋娘知道儿子想回军营去,叹一口气:“叫他去吧,夜里回来就成。”一面说一面看看女儿的脸色,心里想问问明月的事,可母女两个才相认,有些话倒不好多说。 喜子欢叫一声出了门,秋娘又把他叫了回来,包了饼子给他:“你把这个带给恩公。”石桂扑哧笑了一声:“娘,他姓吴,叫吴千里,你老是叫他恩公,他可不敢来了。” 喜子抱了饼儿出门去,一溜烟跑得没影了,中午也没回来,秋娘绿萼两个手脚勤快,做了一桌子菜,知道叶文心守孝,给她单做了五六个素菜素汤,刘婆子搓了手:“娘子造的好汤水。” 石桂把菜盛在瓦罐里,预备着给明月喜子送去,秋娘做的酱汁烧肉,卧在饭上,汤汁全都浸在饭里,盖了碗还能闻见香。 她往营里去,老远就看见喜子吊在明月身上,在家里反倒没这么自在的笑,明月看见她,脸上的笑容一敛,没想到石桂还会给她送饭来,挨在栅栏边,冲着石桂咧咧嘴儿:“你来了。” 吃起来倒没嘴软,拿肉汤抖了饭,吃了两大碗,也不敢问她打算怎么办,想一回实在是难受,就又多添了半碗,连最后一点肉汤肉碎全拌在一起吃了。 石桂也不知道要怎么提起来,怎么把银锁还给他,才算是全了他的情宜,明月一向是个要强的,等闲不肯示弱,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可不能因为他有这样的好意,反伤了他的心。 两个沉默着不说话,喜子也不说话,石桂收了碗,看看弟弟:“太阳下山你就回来,娘给你做了豆皮包子。” 明月耷拉着脑袋,石桂说完这一句,他都抬不起头来了,石桂竟不忍心看他,看他倚在栅栏上,眼巴巴的望着,这么大的个子偏偏有种可怜相,她心里一软,对喜子道:“我来接你,”又看看明月:“给你也带些包子来。” 转了身一路走回去,还能感觉到身后明月的目光,蹙一蹙眉头,真要走的时候,要怎么跟他告别?叹一口气,喜子能不能肯呢? 走到坡上,就看见马车停在门口中,疾步回去,果然是石菊来了,正坐在叶文心房里,笑盈盈的给叶文心道喜,叶文心手里拿着一张文书,把这东西来回看了两遍,看见石桂笑了起来。 叶文心的事儿办好了,跟着就是送她走,石菊道:“老太太说了,这会儿天寒地冻的,路上多有不便,等开了春,再派船只送表姑娘走。” 叶文心点了头:“多劳老太太费心了。”手上拿着这张纸,竟没意料中的心潮起伏,反倒很是平静,细细折起来,收到荷包里,往后就能正大光明走上街了。 石桂也是一样,石菊拉了她的手:“老太太说你一向是个稳妥的,往后就跟在姑娘身边。”说着低了声儿:“你脱籍的事儿,我托高家大哥正在办。” 说到高甲,面上微红,又敛住神色:“等办好了,我再报给老太太,说是姑娘要放了你的。”去官府脱了籍,从此就不再是奴身了。 石桂等这一天等了这么久,又经过这许多事,终于到了这一天,两只手紧紧揪在襟前,嘴里说不出话来,石桂却知道她已经找到了娘,搂了她:“往后你跟你娘,就不分开了。” 又问她怎么打算的,知道她还想跟着叶文心去穗州,点一点头:“也好,我就报给老太太,你不忘姑娘的恩德,自愿跟着一块去的。” 秋娘知道女儿脱了籍,叶文心还不肯要银子,又是哭又是笑,又要给叶文心磕头,叶文心哪里肯受,闪身躲过去,秋娘拉了石桂,从此放下心头一桩大事,这事儿磨了她七八年了,到这会儿总算落定。 这几日又哭又笑,一院子里满是悲喜事,石桂拉了她,怕她哭坏了眼睛:“娘既高兴,给我做什锦菜罢,我就想吃那个。”十三样菜拌起来,石家还是年景好的那一年吃过,讨个好口彩的,没想到她竟还记着,秋娘抬手抹了眼泪,转身进了厨房忙碌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 谢谢地雷小天使 ☆、第271章成亲 石菊拉着石桂往厢房里去,作出一付有私房话要说的模样,秋娘在厨房里头忙碌,绿萼替她打下手,叶文心回了屋子,半掩上门,石桂这才问她:“你有什么话要说?” 一面说一面起来替石菊把火盆往炕边挪一挪,石菊怕冷,干冻了几日,只怕要下雪了,她还急急走一遭,就是想先把这事儿告诉石桂,她念了这么多年,知道了还不定怎么高兴的。 添了炭,又塞了个手炉子在她手里,石菊搓着指尖看看她:“你当真要去穗州?你都想好了?”就在金陵城里,还能照应她一些,石菊如今是宋荫堂屋里头管事的,石桂不论做些什么,她都还能帮衬着一把,走得远了,怎么也伸不上手了。 石桂听了就笑,捏捏她的脸:“这还不是管事娘子呢,口气倒不小了?”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拉了她道:“我爹怕是跟船出了海,那个拐子说的十句话里总有一句真,原来也收过信,只说要跟着官船,既是官船,除了出海,还能往哪儿去?” 圣人派了二百多艘船出去,一出去长的有四五年,短的也有二三年,一圈跑遍了再回来,运了许多货,也有进贡的也有贩卖的,把丝绸瓷器往外头卖,进了珠宝香料往里头销,说起穗州来的香料,那才是时新的价贵的。 石菊听她提了爹,便不再说话的:“你要去也好,我听说那儿的女人也能当家的,你这样的去了,不愁立不住。”说着笑了一笑,又抬眼儿看看石桂:“家里这些天,也在办喜事,各处都忙乱的很。” 石桂一怔,叶氏没了,宋家怎么还能办喜事,便是泽芝要嫁,也已经过了热孝,何况泽芝还不肯嫁,立誓要为叶氏守上三年的,老太太那头也不是没人选,可她自家不愿意,还能按着她成亲不成? 既不是泽芝,要办亲事的,就只有宋勉了,石桂一怔,跟着又笑起来:“是堂少爷罢,怎么会在家里办亲事,那必然是很热闹了。” 石菊笑一笑:“哪能在家里办呢,堂少爷的底子,那一家也是很知道的,置了个小院子,亲事就在那儿办,老太太挑了人去办衬,老太爷还从自家拿三百两银子出来。” 三百两办喜事,也是尽够的了,不是大办却也热热闹闹的,能把事儿全都张罗了,对着女方不显得难看。 把怎么铺床的怎么发喜钱的,又是怎么置办酒席的细细说了,老太太那儿不管事,全交给了高升家的,九十九步都走了,也不差这一步,何况宋勉的任书也下来了,当个七品县令,老太爷好一番的勉励他,叫他别小看了县令,管得一县事,往后就能管着一州一府。 石桂含笑听着,石菊越说越多:“成婚第二日,堂少爷就带着新娘子过府给老太爷老太太敬茶,听七宝她们说,新娘子生得很是端庄,活计也好,给老太太做的衣裳,针脚又细又密,听说理家也是一把好手,不日就要跟着堂少爷上任去了。” 石菊说完了,伸手去拿搁在食盒子里的窝丝糖,宋家送来的,叶文心把一盒子全给了喜子,搁在桌上当点心,石桂弯了眉毛笑一笑:“这才好,堂少爷吃了这许多苦头,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石菊这才松一口气,就怕她还挂心着,可事儿总得叫她知道才好,知道了,就能放下了,笑眯眯的含着糖吃了:“你甚时候去给老太太磕头谢恩?” 第145节 虽是叶氏放了她的,若没有老太太点头,她的事儿也没办得这样快,院里头出去的,都要去主人院里磕头,叫人挑不出错来,也还能见一见院里的姐妹。 到这会儿也无人不知叶文心的事了,知道这位表姑娘被赎了出来,石桂是专门去侍候她的,再知事些的,便晓得石桂原来就是叶文心院里的,有的当她是倒霉,有的说她得走运,等知道也要把她放了良,便都咋了舌头,太太没了,老太太待表姑娘也是好的。 石桂点点头:“是该回院子去看看,总要葡萄淡竹见一见。”宋荫堂又要守孝,葡萄这当通房的心思只怕也歇了,少爷等得,丫头等不得,何况宋荫堂待她很是寻常,老太太也不会单独留了她下来。 说定了日子,还得再预备几件送给老太太的礼,叶文心也得去,两个都要谢,石桂想着有什么能送给老太太的,叶文心还能做几样针线,她就只有做些吃食了。 石菊高甲留下来吃饭,既不急着走,说的话便多起来,宋家的事儿石桂不关心,宋荫堂的事儿却得替叶文心问一问,他自回去奔丧就再没有写过信来,叶文心很是挂心,却不肯去动那枕头匣子里的信。 石桂问一声,石菊也蹙了眉头:“大少爷来信,说要替太太结庐。”石桂一怔,石菊跟着叹息一声:“老太太发愁,可又强不过大少爷。” 叹完了又说起宋敬堂的事来,说宋敬堂也有孝要守,叶氏算起来是他伯母,名份上也得守一守的,他本来就着急成亲,摆出了架势要等到甘氏点头,甘氏也强不过儿子,却不肯他娶一个商户女。 “二太太答应了说肯让金姑娘当妾,还是良妾,可金姑娘不肯。”金赛兰要是个没主意的也不会自己跟了来,不说她不肯,宋敬堂也不肯,甘氏着急上火,眼泪直流,说是上辈子不知造了什么孽了,后头的话既不好听也不好传。 石桂隐约听过几句宋之湄的事,她这个年纪还不肯嫁,甘氏眼泪都不知流了多少担,儿子又是这模样,怎么不心焦,可她听过了便算,反劝起石菊来:“你跟淡竹都在大少爷院里,这些事儿能少听就少听些。” 石菊应一声:“我知道,便是淡竹也不许她多口了。”没了叶氏,总感觉是没了根,她们这些上房的丫头,也都无人撑腰了,要不是石菊还管着叶氏的私库,日子也不好过。 两个说了许多话,再说些去穗州的事,石菊听着便伤感起来,她从来自持,这会儿也红了眼圈:“你要走了,也不知道哪年月才能再见。” 石桂搂了她,石菊一家子都在宋家,同她这样的不同,家生子,主家就是根,说不定一别之后,就当真没有再见的时候了。 两个各各一叹,总归是好事,石菊收了泪,又笑起来:“你往后要是飞黄腾达,可不许忘了咱们,怎么也得来看我。” 石桂“扑哧”一声笑起来:“我往哪儿飞黄腾达去?到是你,是不是当真能成个管家娘子?”高甲可是放了良的,石桂不过是打趣,石菊却满面飞红,耳朵根子都烧红了,石桂只觉得高甲看她 不同,没想到真有这事儿,瞪了眼儿道:“当真?你竟瞒着我!” 石菊摇了头:“混说什么,什么应当真当假了,我不可知道你说的甚。”越是不肯认,脸上就越是红,眼看着石桂还在笑,恼起来了,伸手就去挠石桂的胳肢窝,两个人笑倒在床上。 石桂一面喘一面还在笑,石菊从来都是沉稳的,可见是羞得很了,要是快些,说不准她还能吃一杯石菊的喜酒。 等去前头用饭的时候,脸上还是一片飞霞,秋娘知道她跟石桂好,两个人都笑盈盈的,那就是说了高兴的话,替她挟了一筷子菜:“多用些,可别客气。” 石桂一面用饭,一面给石菊挟菜,石菊对面坐的就是高甲,她连头都不敢抬,知道石桂使坏,轻轻踢她一脚,嗔她一眼,石桂笑眯眯的,高甲也是一样,只盯着挟眼前的菜,一眼半眼也都不敢瞥过去,刘婆子不住给他挟菜挟肉,他就不停说着多谢。 等两个要走了,石菊拿了石桂的身契:“我今儿就替你送去。”高甲早早不在车边等着她,小杌子搁着,伸手扶她,怕她站不住,掀了帘子进去了,还抬着一只手,石桂看着发笑,这两个要是彼此有意,那还真能凑成一桩好姻缘,高升家的这些年都想着讨个好媳妇,如今叶氏没了,除非能讨到老太太屋里的七宝珊瑚,院里就没有石菊更好的了。 石桂笑上一回,却忽的想起明月来,想到他耷拉着脑袋,可怜巴巴挨着栅栏,看他一眼,他就能笑起来,这么大的人了,跟只小狗崽子似的,偏偏是他这模样,石桂反不忍心,他这番心意,眼看是不能还报的,总得叫他少难受些。 石桂进厨房捡了几个豆腐皮包子,里头满满裹了肉,秋娘知道是要给明月喜子送去,专挑了个头大的,拿细布盖起来,石桂一路过去一路在想,要怎么把她赎身的事告诉明月,再劝劝他,别让他一时冲动,就断了自己的前程。 到了地方却没看见明月,只见着喜子,喜子不肯走,非得守着这些包子等明月回来:“吴千户把大哥叫去了,他还记着要吃包子呢。” 明月哪里是要吃包子,是想看看石桂,喜子不肯走,石桂就陪他等,等的时候告诉他,他们要去穗州找爹,出海的船都是有数的,跟出去几个人也都造了名册,到里头查一查,就知道有没有石头了。 喜子却皱了眉头,盯住石桂,问道:“大哥是不是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怀总从小就很喜欢攒东西,小时候攒的是零钱(我现在依旧喜欢攒钱,一到整数就兴奋) 后来发展的新爱好是攒小兔子玩具(我有一个两层楼兔子大别墅,英式带壁炉的客厅,美式女孩兔卧室,还有一个带烤箱冰箱的小厨房,最近想收集的是兔子洋服店和兔子菜园) 这么喜欢攒东西的怀总对于作收留言积分就更喜欢了,是个整数我就兴奋,结果!!今天!!晋江改积分规则了,一下子没了好多分,我这么辛苦的攒作收啊,捶着键盘大哭……受到了伤害…… 谢谢小天使,悲伤的抽泣,嘤 林乐乐扔了1个地雷 ☆、第272章如愿 喜子紧紧盯住石桂,石桂这下没了话说,她知道喜子的性子,他六岁的时候被拐骗卖掉,后来就跟着明月,性子是很有些孤拐的,若不是明月大大咧咧,哪一个耐烦带一个这样的孩子。 石桂在他跟前就有些无所适从,却知道不能怪他,对他多出十二分的耐心,他非得信了你,才肯跟你亲近。 石桂不知道俞婆子后来说了些什么,却告诉了秋娘,喜子一时是不能够跟原来似的,知道是娘就亲密无间,他把自己裹了起来,能叫他敞开怀抱的只有明月一个。 石桂不想骗他,却又不能全说实话,他才刚认了娘,昨儿夜里睡的时候怎么也不肯钻进秋娘的怀里,还爬到床头去,自己一个人睡。 秋娘一早上对着石桂就掉泪,心疼儿子受了苦,从来就个良善的人,提起那个拐子却恨不得生生咬下他的肉来。 石桂叹一口气:“咱们要去找爹,娘都一处了,咱们一家人自己要一处的。”想说明月不是家里人,可对喜子来说他就是家人,话都到了嘴边了,还给咽了进去。 喜子低下头,他这一低下去,就是不愿意说话了,石桂无法,知道他这是闹别扭了,而且还会记在心里,再不会轻易就忘了,可这回却不能再说甚个跟吴大哥一起住的话,等他们要走的时候,喜子只怕更伤心。 石桂等栅栏外,站得久了两腿发酸,这会又不能跟喜子商量着先回去,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不等到明月是肯回去的,心里安慰自己,跟秋娘也三年未见了,又经过那样的事,慢慢熟悉了就会好起来的。 石桂倚在栅栏边等着,不时跟喜子说说话,喜子却不怎么接口,想应的时候就应上两声,不想应就一声都不出,眼看着太阳都要落山了,石桂便道:“娘还在家等着咱们呢。” 提到秋娘,喜子抬一抬头,望一望山坡的方向,心里到底是惦记秋娘的,他不记得石桂了,却还记得秋娘待他好,略一踌躇,石桂便道:“要么,咱们先家去,免得娘等着不肯吃饭,跟营里的人说一声,晚上还来。” 喜子是肯听话的,他又想等明月,又怕秋娘等得太久,眼睛还盯着明月回来的路,怕一不小心就把他给错过了,嘴上说不说,心里还是想等他回来。 石桂到底把他给说动了,喜子磨磨蹭蹭出了营门,拖着步子跟在石桂身后,石桂松了一口气,领着他往回去,秋娘果然等着他们。 饭还是热的,秋娘张罗了鸡鸭,酱烧了鸭子,清汤炖了鸡,都还在灶上热着,看她们回来了,这才端出来,给喜子添了饭,又看见篮子里头的东西还好好的,问道:“恩公不吃这个?” 她是恨不得能多对明月好一些的,看见里头的包子一个都没动,先不安起来,站也不是坐也不 是,拉了石桂问:“恩公爱吃什么,我明儿多做些,你早点送过去。” 还是一口一个恩公的叫着明月,石桂笑一笑:“他上峰寻他有事儿,咱们等了会子,没等着他,就先回来了。” 秋娘松了一口气,看着喜子闷闷不乐的样子,笑一声道:“等吃了饭,你们再送一回,他是半大的小子,这会儿正是长个的时候。” 明月就快顶着门框了,回回进门都得矮着头,要是再长还不得比门高些,石桂想到了就笑一笑,秋娘却有道理:“等我把这几个包子再热热,趁着热的给他送过去。” 一家子坐一桌上吃饭,绿萼一声都不出,石桂知道这两日秋娘的心思全在她跟喜子身上,绿萼难免觉着受了冷落,给她挟了一筷子鸭子肉:“姐姐赶紧吃,你们不知道他,他可能吃了,仔细一回神,桌上就空了。” 绿萼笑一声,轻声细语的道:“他也是长身子的时候,正该多吃的。”说着给喜子挟了个鸡腿,喜子知道吃完了还能回去找明月,吃得越发起劲,鸡腿啃在嘴里,小老虎似撕了两口,肉就全没了。 石桂点点他,指给绿萼看:“你看看,赶紧吃罢,再不必管他的。”绿萼掩了口笑,她这个性子改不脱,人是麻利了,旁的却没改,石桂都想不到她是怎么有胆子敢逃出来的。 秋娘不住让喜子慢些吃,说了三四回,喜子这才慢下来,可还是急着回去见明月,石桂怕他噎着,给舀了一碗汤,问他道:“吴千户说不准要留吴大哥用饭的,他们总得喝些酒,咱们慢些也不打紧。” 明月还真是跟吴千户在吃酒,他连去了两天都没见着人,吴千户心里记着他,一得闲立时把他叫了去,明月怎肯放过这个机会,连提都没在吴千户跟前提过,哪怕是艰难,总也有办法可以想的。 明月来不及置办旁的礼,进城的时候买了两盒子点心就去了吴家,吴千户在花厅里吃酒,桌上还摆着酒菜,看见明月冲他招招手:“你过来。” 明月跟着他也有半年多,却没跟他一桌吃过酒,大大方方坐定了,自己给自己拿了个杯子,倒满了敬他一杯。 年轻轻当兵的,少有不会喝酒的,喝起来也猛,明月小时候在道观里就有师兄们喝酒,他还当那个是什么好东西,夜里偷偷开了坛子吸溜两口,跟老鼠偷油似的,那会儿只觉得跟喝甜水似的,如今吃着却辣嗓子。 连着敬了两杯,算是喝酒壮胆,这才开门见山:“大人,我想去穗州。”他这句话音刚落,就看见吴千户搁下杯子捶了他的肩膀:“小子消息倒灵通。” 吴千户这些天不得闲,就是他才刚调回金陵,就得着消息,上头要调几个人去穗州的水师,这样的调任隔几年就会有一次,不使陆军不识水战,不使水师不知陆战。 开国的时候造不起大船,后来就没人在这上头用过心,圣人却不一样,他初登基时国库不丰,经得几年这才慢慢好转,拿出钱来造船,不独要造商船,还有战船。 造了战船就得有水兵,十年间也算颇有收获,在那儿呆过的武官,回来都能升任的更快些,吴千户上头自也有人提携他,他原来就是剿水匪有功的,水战也有心得,要是能办上几件案子,四十岁之前升到把总也不是难事。 他拿定了主意要去,也得带些人去,总不能到了那儿成个光杆,无人听他的,事倍功半,想了几回,从带过的兵丁里挑选,有意问问明月肯不肯去,哪知道他倒先上门来求了。 磕睡送了枕头来,明月喜不自胜,再没成想会有这样的好事,都不必他费力,立时就能跟着去穗州了,乐陶陶的喝了许多酒,吴千户怎么也想不出他这消息是从哪儿来的,明月便推道,说是等着他的时候听见人说了两句,他心里觉得好,这才想跟他一起去。 两个就着猪耳朵白切肉喝了一坛子酒,郑家的千日醉,比甜水似的花酒果酒更醉人些,明月还没喝得这很狠过,恨不得立时回去告诉石桂喜子。 心里乐开了花,嘴巴咧着合不拢,迷迷登登吃得大醉,眼看着城门关了他这样出不去,吴夫人收拾了客房,让小厮扶了他去睡,明月哪里还有知觉,倒头就睡了过去,眼睛睁开来,天都已经亮了。 他想了半日,这才想起来是在吴千户家里吃酒,吃得大醉没回营里,先想的就是跟喜子说定了夜里要回去的,让他给自己留两个包子。 捂了脑袋头疼,外头听见他醒了,给他端了早饭来,实实足足一大碗的面,上面两块大肉,小厮道:“军爷吃罢,我们老爷早间也吃这个,夫人说你们当兵胃口大,不吃这个肚里不饱的。” 明月谢过他,呼哧呼哧吃起来,知道吴千户已经出门去了,也赶紧告辞,一路跑出城外去,到了营门口又是十军棍,别个也知道是吴千户叫他去的,手上容情,打得不狠,喜子却在营房里等他,床上还摆着一篮子的豆腐皮包子。 明月一把把他抱起来,喜子正睡着,他昨儿怎么也不肯回去,非得在营里等着,石桂拿他无法,只得把他留下,眼见得明月这样高兴,他也跟着笑起来,明月一拍他的脑袋:“事儿成啦!” 可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比石桂她们走得更早,吴千户挑了一队人,说走立时就要走,明月都不及跟石桂告别,就理了东西跟着人走了,还告诉喜子:“你到了穗州,记得来找我。” 这一回却不能带喜子一道上路了,喜子眼巴巴的想着一道走,明月跟他说定了地方,因着不知石桂她们几时启程,也不约定时间,只同她说定,必要来寻她。 石桂不意他还真去了,肚里有话也叫堵着说不出来,秋娘这下子全明白了,满面是笑的应着:“必要去的,咱们到了那儿人生地不熟的,还得多赖恩公呢。” 一叫他恩公,他就红了脸儿,还问明白了石头的名字,他先去了,就先问起来,秋娘做了十来付饼子,又熬了肉酱,做了个路菜,让他带在路上吃,石桂拿了个荷包出来,想把明月放在她这儿的钱给他,哪知道他还当是那把银锁,落荒而逃。 石桂追出去,就只看见一道背影,秋娘笑眯眯的,一手搂着喜子的肩,要是真有那份意思,倒是门衬头的婚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要过节 大概只有一更,么么哒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73章神往 明月走的很急,连话都没跟石桂说上两句,刻意不去看她,只跟喜子打了招呼,拿了秋娘摊的饼子,咽了口唾沫:“这么香,船没出港口呢,就全叫我吃了。” 他走得很急,过来一趟是给喜子送东西的,吴千户年前就要到任,这会儿都十一月了,得赶紧上路,还有些许事要交接,那头都安排好了,不能光等着明月一个人。 秋娘听他这样说,倒搓起手来:“来不及预备了,很该去食店里买些个的。”她是真个忧心明月在船上吃不饱,跑船的跟当兵的也差不多,出去了就别想着按时能垫肚子,身上带些干粮有备无患。 秋娘这一急,明月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连连摆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还能饿着我?”说着揉揉喜子的头,一眼都不去看石桂,把喜子的东西交给秋娘,背上包走了。 他的包袱里装着石桂给他做的秋衣冬衣,别个都说穗州长年是暑热天气,明月这付身板儿,再不必穿秋衣的,那几个要走之前,就拿了秋衣冬衣出来送人,反正也用不上了,不如送给同袍。 明月对床那个眼馋他的冬衣许久,石桂是花了心思做的,里头塞了许多新棉花,洗晒过又香又暖,还给他做了双层,才刚穿了几天,哪里舍得给,把东西全都打在包裹里头,褥子铺盖也不要了,脚上踩着石桂给他做的鞋子,急步走了,头都没回一下。 喜子往前跟着跑了两步,又停住了,他知道一家子都要去穗州的,明月还告诉他,说他先去了能把事情都打点好,到时候他们去了穗州也不怕地头不熟被人欺负了。 石桂站着看了良久,明月一句话没说,一头扎去了穗州,确是让她有些吃惊,明月就是这么个性子,便是待你好,嘴上也绝不肯说的,说出来失了脸面,说他别扭罢,他又确是一言不发,想走就走,半点也没拖泥带水,若是事前真个跑到石桂跟前问个明白,石桂怎么也不会让他去的。 喜子叽叽咕咕说个没完,告诉秋娘明月为甚要去穗州:“大哥说,他太年轻了,比资历熬不过人家,不如跟着出去转一圈,往后就能升官儿。” 明月头一个站出来,吴千户自然记着他的好,到了地头,就是个小旗了,手底下管十个人,若是能立了功,还能再升,到了哪儿都是一样,先提自己人,能收拢的收拢一回,不能的自然也有办法挑了去。 秋娘听着就点头:“你大哥是个有志向的。”难得还这样年轻,秋娘细细跟喜子说话,因着谈论的是明月,喜子很愿意说上一说,把他知道的尽数告诉了秋娘。 秋娘听着眼泪直掉,明月虽没提过他娘再嫁,却说过他爹是水匪杀的,还告诉喜子,他以后会去捉水匪,管他是哪一片的,这起子人都是该杀的,既是报仇又是立功。 秋娘心才知道明月无父无母,就是个光身,从小道士当到大头兵,如今也不是兵了,算是个芝麻绿豆官儿,心里一合计,觉着他真是样样都没得说了。 第一样是肯拼,秋娘原来觉着过安生日子好些,等真个跟绿萼支起摊子来,才晓得女儿原来说的不错,要早早去镇上支摊子卖馄饨早就攒下钱来,也不必让女儿去当丫头,这活计再苦再累,难道还比种地累不成? 第二样是没有婆母,秋娘吃尽了俞婆子的苦头,女儿打小就是个犟脾气,看着她温驯,实则脾气最强,跟俞婆子都能硬来半点不让着,胆子大脾气硬,要是嫁了个婆母厉害的人家,家里怎么还有安宁的日子。 第三样是最要紧的,明月把石桂摆在心上,秋娘哪里看不出来,只女儿还似不曾开窍,要是彼此有意,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亲事了。 第146节 她一面听一面拿眼儿去看女儿,她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一丁点儿大就极有主张,想好了要干什么就干什么,家里这许多活计,割草喂牛搬柴洒扫,指望不上俞婆子,倒是女儿能帮她的忙。 那会儿才摇摇晃晃能走路,就已经知道什么事情能帮什么事帮不上,从来没有一件是做错的,那会儿秋娘暗暗谢过菩萨,虽没孩子,却能白得这么个懂事的女儿。 等有了喜子,石桂还得领弟弟,秋娘纺织做饭摘菜,石头光是田里就从早忙到晚,虽然便是割草喂牛羊这样的小事,她也能办的妥妥当当的。 早上几点起,先干什么后干什么,一桩桩都有谱,如今也是一样,秋娘还想过一回,莫不是这个女儿还是个有来历的,村里的孩子都在混玩的时候,她就似个大人一般了。 如今看她能写会算,越发不敢替她拿主意,打小就是这么个性子,倒是想提一提明月这人很是牢靠,却怕女儿当作是说媒作亲,反不好了,这个姑娘从小便只吃软不吃硬。 秋娘不提,叶文心却提了一回,夜里两个还是一道作伴,西厢房里睡着绿萼秋娘喜子,那头灯暗了,这头石桂还盯着妆匣子,里头有明月给她的银锁,眉间微蹙,吃惊过后心里又有几分不自在。 叶文心搁下针线,揉一揉额角,看着她笑道:“怎么,你又后悔了?” 石桂自知她说的是什么:“后悔倒不至于,却是有些……”有些什么却说不上来,明月没来问她,不管不顾就走了,她心里反而搁不下了。 叶文心知道她烦恼,今儿连笑都笑得不开怀了,干脆道:“你也别急,是好是坏,往后再看,他既是肯的,就容你多想想,若是不肯的,也不必去穗州了。” 石桂想到明月问她的那句,如今还是以后,他知道如今不能,想的是以后还能,咬咬唇,竟露出一点笑意来,眉眼都柔和了,把心事放到一边,细问起叶文心穗州的风土人情来。 石桂大概是知道一些的,这里同她所知的就相差不远,穗州也是一样,据说是靠海的,那地方还热,想一想约摸差不离,也还是得问明白,总得很安身才是。 叶家一直想要插一手海运生意,跟颜家说了许多回,也有五六艘船在,叶文心不喜欢这些洋物件,虽是巧夺天工,也是匠心太过,失了自然,可叶益清的屋里头却有许多西洋玩意儿,还图册画册,她见过些,便同石桂说的多些。 “西人是不许出穗州的,官府不发文牒,西人就只能在穗州活动,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穗州靠海,自然是做海上生意。”叶文心说上一句,石桂就挑能问的问一问,这才知道西人是统称,船运发达了,有人出去就自然有人进来,所谓西人,就是些鼻高目深发肤不同的人。 石桂一听就明白过来,这说的就是洋人,只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她从到了这儿还是从叶文心口里听说还有这么一块土地,心里越发神往了,枕在枕头上眨眨眼儿:“不知道西人说话是什么音调。” 叶文心笑起来:“一地还有一地的方言,我说的,老太太说的,跟两们表妹也不一样。”叶文心说的扬州话,老太太是燕京人,余容泽芝带着金陵口音,叶文心说完就看着石桂:“你倒不同,我听着跟老太太那儿的人似的。” 宋老太太嫁过来时带了好几房人家,有嫁人的有娶亲的,府里一半的老人是老太太身边的,宋家说官话还更多些,丫头们为着讨好老太太,还特意学着说她的乡音,说的越是好,越是能在跟前侍候。 石桂不想着这些,无想着西人说的是什么话,她自来到此处,活得很是艰辛,有用的半点用不上,凭的还是吃苦机灵,若是有一天原来学的那些能用呢? 石桂本来就想去穗州,此时更不是作它想,必得去见识见识,如果她真的能成亲生子,也希望自己能待在一个对女性更加宽容的地方。 颜大家跟着船出过海,可是因为言语不通,事事都要通过翻译,翻译的水平又很有限,对她感兴趣的那些个文史,翻译既不能翻出中国典故,又不能准确的说明西文里的意思,两边鸡同鸭讲,谁也不能明白谁,让她很是遗憾。 所写的篇幅虽多,却多是风土人情,西人同西人也是不一样的,每天一地言语都不同,人长得也有细微差别,她有一册是专些的,里头写着西人吃的如何房舍如何,还留下一张穿着西洋裙子的肖像画。 除此之外,还特意写了西人女子的礼教,同本地风俗相差很大,对她们颇多羡慕,写到感慨处免感叹,这些论调自己又是士林所批判的,这一卷还被禁了,不许刊印。 叶文心也是推论,捡些颜大家写过的,再说些自己想的,两个不知不觉聊了许多,叶文心度着时候不早,点一点她:“赶紧睡罢,明儿还得预备冬至节呢。” 石桂却久久都不能入眠,觉得心上身上都轻快了,阖了眼儿心里还在想着穗州,叶文心替她掖掖被子,看她还没睡,轻笑一声:“赶紧睡了,说不准还能发梦梦见呢。” 石桂果真做了个好梦,梦见能挺直着腰杆过日子,想了十来年的事,一朝成了真,梦里都是蜜,又甜又香,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住妹子晚了 抱住么一下 怀总不是咸党也不是甜党 我是吃肉党,不加肉的粽子那不是粽子!肥肉的油浸在米饭里,配咸蛋黄油滋滋咬一口,唉……我今年都没吃过粽子,因为减肥 谢谢地雷小天使,么么哒~~~ 云绾扔了1个地雷 ☆、第274章谢恩(捉) 天气越来越冷,院里头的石榴树落尽了最后一片叶子,这两日天阴阴的,眼看着就要下雪,冬衣早早就做起来了,秋娘绿萼新来,石桂翻了两件袄子出来,让她们先穿着,再裁布做新的。 秋娘赶紧拦了她:“你不是说穗州天热的很,就是冬日里也穿不上棉袄棉裤的,作甚还要裁新的,穿上一季不能穿了,凭白多破费些。” “娘,就要过年了,咱们好容易团聚,总得做件新衣裳,再放放爆竹,也不是白破费,怎么知道往后就用不着呢。”石桂是想着秋娘吃了这许多年的苦头,七八年身上都没见过新衣了,只有一身粗布衣裳,一块蓝布包头,石桂便想着要给她打一根银簪子,给绿萼打一付银灯笼垫子。 哪知道她们两个都不肯,秋娘还蹙了眉头:“哪里用这些,便是手上有余钱,留着也有用的,一家子团圆了,比什么不强些。” 知道女儿是心疼她,拉了石桂的手摩挲:“娘找着了你,找着了你弟弟,还有什么不足的,就是比这再苦十倍,也是甜的,我知道你心里想着我,可真不必费这个钱。” 石桂一阵心酸,她还记得秋娘原来也是很爱美的,那会儿她四五岁大,家里连着两年都是好年景,一家子赶集,俞婆子要吃要穿,儿子不顾,儿媳妇是更不能费钱的,何况石桂这么个野种赔钱货。 可石头爹还是给她们一人扯了一块花布,过年的时候还偷摸给秋娘一对儿银丁香,秋娘从来舍不得戴,给石桂扎在耳朵眼里,石桂知道这儿的姑娘人人都要扎耳眼,早扎晚扎都是一样,咬了牙不出声,俞婆子瞧见的时候气得站在门前骂了两天。 原来是她人小护不住秋娘,如今能对娘好了,怎么也得给她裁一件新衣裳,拿了她这些存的料子出来:“娘看看,这些都是我攒的,不用可不白放着,娘裁一件给姐姐再裁一件。” 秋娘见她必得做了,再看那堆衣裳布料里头还有自己给女儿做的那两件,早就已经不能穿了,她却还收得好好的,眼圈一红答应下来。 她们要做,还要给石桂也做,石桂便道:“棉衣我尽有的,倒是夹衣不尽做,娘给我做件夹袄罢。”秋娘又好气又好笑,她心里也知道棉衣是做着穿一季的,去了穗州用不上,要给她们裁却不能给自己裁。 还是绿萼劝了:“干娘,这也是桂花的孝心,再推辞,她心里该难受了。”石桂给她挑了一块联珠小团纹的,给秋娘挑的是瑞草芙蓉纹的,既石桂不肯做,秋娘就替她做了两件夏衣两条夏裙。 翻一翻石桂的衣裳箱子,里头竟没艳色,这个年纪的姑娘身上却全是青绿蓝,看着跟守孝似的,秋娘挑灯替她连着做了两身,鹅黄配雪青,桃红配草绿,非得把女儿打扮起来不可。 做好了拿出来给女儿看,襟边绣了一串瑞草香花,做得很是细致,抖落开来道:“我瞧着街上许多人绣的这个,想是时兴的,给你也做了一身。” 石桂这上头不计较,城里时兴什么她一概不知,拿了比在身上,做的还略大些,秋娘爱怜的摸摸她的脸:“你还长呢,姑娘家再吃得胖些好。” 秋娘知道石桂受了叶文心的恩惠,若不是她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放了良的,知道叶文心家里只有一个弟弟了,晓得受过苦楚,看她实在太瘦,又得守孝吃素,专拿山药芋头拌在粥里炖得酥烂给她吃,还放上红豆红枣补气血。 “姑娘待你这样好,咱们也得好好待她。”倒比刘婆子还更操心些,推了石磨磨豆浆,里头搁红糖,喝得一屋子人身上都热乎乎的。 石桂怕叶文心不自在,特意分说一回:“我娘就是这么个操心的性子,姑娘要是不爱,我同她说一声,叫她不必再做了。” 叶文心却笑:“我吃着倒好,手脚夜里也不那么凉了,还得多谢你娘才是,依着我看,到了穗州,你也不必着急分开过,咱们如今也不分什么主仆,先安身再说。” 过了冬至再过腊八,这年就过去了,日子飞快,这会儿就得料理起来,走的时候才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又等了两天,院子里做起冬至团来,外头下了第一场雪,纷扬扬细碎碎的,泥道半湿,雪却没积起来,石菊坐着车,带了老太太赏下的东西,还有就是石桂的脱籍文书。 石桂拿着这脱籍文书,看着上头盖的大印,手上拿着户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秋娘虽不识字,也拿在手里摸了又摸,不敢沾上眼泪,把给沾花了,这薄薄一张纸,却有千斤重,收在哪里都觉着不保险,珍而重之的收在荷包里,让石桂锁起来,怎么也不能失落了。 秋娘转身又去张罗饭菜,拉了石桂道:“这样的喜事,该一办大菜的,旁的不能够,花糕总得做两个,还有鸡鸭鱼,若是你爹在就让他杀只猪来。” 家里少的也就只有石头爹一个,秋娘急急备起来,石桂笑眯眯的点头,知道秋娘放下心口一块大石,她一直觉得对不起女儿,让她当了七八年的丫头,在主家吃苦,一面烧灶一面哭,又问刘婆子哪儿有观音庙,她要给观音娘娘还愿去。 石菊还跟石桂商量着回宋家的日子,到时央了高甲一早来接,光是石桂一个,还能坐牛车驴车去,叶文心在,那就得坐马车了。 石桂收拾了几件衣裳,怕只能上门这一回了,带不走的全分给淡竹几个,想着隔日就去宋家,石菊却拦了她:“还是再等两日,太子妃生了位公主,明儿是洗三添盆,老太太也得进宫去呢。” 石桂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她出来的时候才听说太子妃怀上了,山中无日月,还当太子妃怎么也生了,算一算日子,正好过了九个月,这样的事老太太得预备上三四天,这会儿确是不能上门去,拉了石菊道:“那你替姑娘禀一禀,甚时候能去了,我跟姑娘一道去。” 宋老太太是二品的诰命,这样的喜事,自要进宫去贺一番,太子妃怀胎十月,太子恨不得在床上躺了五六个月,将近年关身子倒慢慢好起来,皇后守着太子消瘦许多,又巴望着太子妃这一胎是儿子,可却偏偏是个女儿。 宁王年小还未成婚,睿王也只有一个女儿,太子妃这一胎虽是女儿,也一样是皇家孙辈,圣人知道得了个孙女儿,还特意去东宫抱了一回,怕这孩子太小,抱出来吃了风。 这个孩子还没出生,陈家就想着要请立太孙,这事儿圣人自然听见风声,也不急着出手,先由得他们去闹,真等生了儿子再说,一落蒂那些个说拟定了奏章的一下子全哑了火。 太子很是失望,太子妃本来就怀胎艰难,就怕这一胎保不住,越到后来越是不敢轻举妄动,挣扎着生了两天两夜,宫人报说是个女儿的时候,连头都不敢抬。 太医说脉像有力,嬷嬷们说肚圆腰细,一众人都盼着这胎是个儿子,太子妃怀胎这几个月,只敢吃酸的,不住求了送子观音,却没能如愿,躺在床上,拿锦被盖过脸儿,哭都不能哭出声来。 贴身的宫人劝了她:“娘娘万不能哭的,这会儿哭了,眼睛不好,下回必能生个太孙。”这话也不是她说了算的,自太子生病久治不好,皇后连东宫里的宫人都料理过一回,寻常她也看得紧,倒没说什么败坏了身子的话。 要开枝散叶,又要保养身体,她躺在床上都在煎心,因着吃得好,孩子生下来白白胖胖的,费了她许多力气,就是为着孩子太大,生下来还吃了止血的药,为着她吃足了苦头,可却怎么就不是个儿子呢。 圣人喜欢女孩儿,这又是太子的嫡女,她的洗三办的很是隆重,圣人真个当作喜事在办,请了三品以上的,还有勋贵人家一同进宫道贺,场面很是热闹,太子久病初愈,撑着出来坐了会子,还抱了抱自己的女儿。 偏是这个时候,睿王送了喜报进京,说是睿王妃又怀上了,已经有四个月了,圣人大喜,皇家子孙绵延是好事,趁着喜意赏了金银缎子,太子心头一凛,他眼看着就要满二十了,却连个儿子都还没有。 太子妃同他几年夫妻,他眉头一动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抱着女儿的手稳稳的,一动都不动,便是太子不动,皇后那里也要动,睿王娶的是她的外甥女,几年只有一个女儿,一是离得远伸不上手,二是到底是亲戚,那两个又是从小一道长大的,更不好给人。 随船去的也有几个丰腴的宫人,可去了就没半点声息,她却不同,就在婆母眼皮子底下,这个孩子还是寄了厚望的,哪知道不如心意,此时不同,孩子满月也该挑人了。 由着别个来挑,还不如她自己挑,太子妃抱了女儿,也不过十七八岁的人,一笑一动规规正正,面孔圆润,嘴角含笑,言语举动就挑不出半点错处。 洗三用的是太子小时候用的盆,里头叮叮当当抛进去许多金物件,又还给小孩子的手环脚环,也不是送给孩子的,上头嵌得宝石,做得极是精巧,还有八音盒西洋琴,投的也是圣人的喜好。 太子妃回宫解下了大衣裳,把女儿抱去给奶嬷嬷,叫了心腹嬷嬷让她传信回去,让家里挑两个年纪大点懂事好生养的人预备着。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去苏州玩 我要去吃小方糕 啦啦啦 谢谢地雷票~~~么么哒~~ 飛~理由扔了1个地雷 ☆、第275章缘法 皇后太子妃自有人商量,太子妃叫了娘家大伯母进宫说话,皇后宣了吴指挥使夫人入宫,外命妇们不如是个瞧个热闹,有心思的人家盘算一回,没心思的道过喜便罢。 宋老太太年纪大了,品阶又在后,比不得侯夫人们,进宫走上这么一遭,回来便着了风寒,叫了太医来看诊,石桂跟着叶文心回宋家的时候,老太太才刚吃完药。 叶文心掀了帘儿进去,捧了茶盅儿送到老太太嘴边,宋老太太眯了眼儿看看她,心里感叹一回,像是叶氏年轻时候的样子,可两个却都是命薄的,伸手摩挲着叶文心的手:“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叶文心轻轻摇头:“有姑母念着我,老太太又待我好,我哪里就受了委屈。”提到叶氏总归感伤,宋老太太也是一样,她跟叶氏这些年的婆媳,原来恨的,后来爱重,一处过了二十年,心里怎么不伤感。 宋老太太看看她,到底觉着可惜了,若是叶家没事儿,再结一门亲,两个不知道有多好,全了遗憾,可偏偏又还是一桩憾事。 老太太跟叶文心两个在帘后头细细说话,石桂就在帘儿头等着,隔了帘儿磕上几个头,里头七宝出来:“老太太说了,你是个好的,往后好好跟着表姑娘。”说着赏了她十两银子:“姑娘有什么爱吃的爱用的,你得先替姑娘想着,姑娘虽在在守孝,也不能自苦。” 这些都是老太太的意思,石桂一一听了,应了一声,接过银子还又给宋老太太磕了个头,这才退出去,掀了帘儿站到廊下,央着珊瑚几个道:“姐姐们替我一回,我还得去见见我同屋的姐妹。” 石桂那会儿常跟着春燕一道露脸,说她被赶到别苑去的时候,这几个屋里的都还不信,她跟春燕这样好,春燕怎么会折腾她,石桂又不是个傻的,眼看着就能接春燕的班了,偏这会儿动起帐上的东西来。 此时才知道原来是调出去侍候了表姑娘,如今叶文心身份明朗,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丫头放良,还是因着这样的事,石桂必要得赏的,老太太手里漏出来的,都够养活一家子了。 珊瑚笑一声:“知道啦,你赶紧去罢,如今石菊几个都在大少爷屋里当差呢,一早就派人来问过一回了。” 石桂谢过她,急急往幽篁里去,大半年在外头过的,宋家却一点都没变样,宋老太太的永善堂还是一样富丽,幽篁里用的却是青布幔子,挂的灯笼也是白的,本来就是青竹屋舍,再没些红的点缀看着更素了。 下过一场雪,竹林小径都铺着一层薄雪,石桂踩在上面,进门的时候婆子还当她是眼生的丫头,高声叫了葡萄,葡萄一看是石桂喜得不成,拉了她进屋:“冷罢,赶紧烤一烤。” 葡萄往炭盆里头添了块炭,拿铁夹子翻了一翻烧了一半的炭块,等着那热气蒸起来,石桂上头烘了手搓一,问道:“淡竹石菊呢?” 葡萄笑一回:“今儿轮着放假,她们俩知道你要来,不一时就要回来的,我们俩先说说话罢。” 大半年不见,葡萄也没跟石桂生分,她先问过石桂往后是不是真的要跟着叶文心去穗州,看见她点头,一时红了眼圈:“咱们原来多好,你怎么说走就走了。” 石桂只得陪笑,葡萄却长长叹出一口气来:“你们都有出路,只把我一个人扔着。”仿佛触动心事,眼儿一眨就要掉泪,拿帕子按住了,这才没哭出来。 石桂知道葡萄也未必是真的就想当通房,不过是轮着了,这会儿宋荫堂要守孝,真个守上三年坟,屋的丫头只怕都由着老太太作主发嫁了,能留下一个石菊就是好的,葡萄这样的更不必想了。 第147节 葡萄看着石桂红了红脸儿:“石菊都跟你说了罢,我原想着,这辈子总就在院子里头呆着了,昨儿我回去,干娘说,要替我说亲事了。” 郑婆子好容易认了两个有“出息”的干女儿,还没能帮衬上亲生女呢,一个跑了,一个眼看着就是姨娘,竟又折腾没了,嚷了两三天的头疼,她头疼病一好,立时张罗起给葡萄说亲来。 葡萄论样貌只能算是清秀,若说活计针线好,哪个院里的丫头不会针线,再要说到旁的那就更挑不出来了,是能写还是会算,还是理过事,样样都没有,挑出来的人家也就是普通人家。 葡萄这会儿已经十五了,等到十八虽不算晚,可叶氏屋里那几个丫头全都进了幽篁里,哪里还有她出头的时候。 石桂听见这么一句,蹙了蹙眉头:“姐姐有没有自己瞧上的?” 葡萄大吃一惊:“你混说什么,叫人知道了我可落不着好,我在内院里,哪里就敢往外头跑,能见的也不过就是几个书僮。” 葡萄经得钱姨娘一事,彻底老实了,原来脚就没个停的时候,后来连门都不迈,只窝在屋里做针线,就怕惹出什么事来,郑婆子倒也问过她一回,哪知道她连人都认不全,心里恨她不争气,要说一门亲事,还有的好磨。 葡萄一面说一面抬眼儿看了看石桂,叹出一口气来:“我没你这样高运,也不像石菊这么能干,我听说高升家的见天的给老太太请安,想替她儿子求亲呢。” 她笑眯眯的,石桂一晃神,倒想起初见葡萄时候的模样,再不曾想她会变了一个性子,心里倒替她担心起来,她精明的时候怕她太过精明,她老实了,又怕她吃了老实的亏。 葡萄一看她这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是什么脸色呢,说不准就要吃石菊的喜饼了,定婚就能送一担喜饼来,石桂走得晚些,说不准还真能吃上。” 石桂听了面上虽笑,却有些恹恹,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她帮不了别个,眼看着葡萄没个着落,心口闷闷的拉了她的手:“我走了,你在干娘跟前也不能就事事顺着她,我有几件冬衣往后也用不着了,也全给了你。” 石菊淡竹都有爹娘操持,独一个葡萄是无人照管的,她在还好些,她走了,郑婆子跟前就只有这么一个,还不使劲盘剥。 “我知道!”葡萄笑起来:“你走的时候大家都当你是倒霉了,我求着干娘说些好话,便给你送些吃食也好,她半句都没开过口,我心里便知道,处得再长,情份也还是浅的。” 她心里有数,石桂就松一口气,就怕她真个被郑婆子拿捏住了,临走了才同她道:“我原来是怕姐姐厉害的,如今要走,又怕姐姐不厉害了。” 葡萄听得这一句,没撑住哭了起来,才要掏帕子,石菊淡竹两个推门进来,淡竹一看石桂也跟着红了眼圈,反是石菊轻笑一声:“呀,哪儿来的沙子迷了眼。” 一句玩笑话说完,淡竹破涕为笑,还拿手去碰碰葡萄:“快别哭了,她本来就替你担心呢。”石菊回来没把话告诉葡萄,却告诉了淡竹,丫头做什么,还不全凭主家的心意,老太太挑着了葡萄,别个哪里还有话说。 葡萄拿帕子按了眼睛:“我本来可好好的,分明就是她招我的。”一面说一面去挠石桂的胳肢窝,几个人笑作了一团,淡竹一拍巴掌:“难得今儿聚在一处了,虽不能喝酒吃肉,总能要两碟子花糕,你等着,我这就去厨房。” 宋荫堂虽不在,幽篁里也不见酒肉的,何况淡竹石菊还替叶氏守着,素酒水都不吃,请厨房弄了几碟子当茶的点心,在桌在摆开了,拿杯子调了桂花蜜吃。 炒过的花生扑鼻的香,淡竹捏了好几个塞在嘴里,又挨着个儿的都塞上一回,她使了两百文钱,让小厮去街上买了吃食来,杏片梅汁姜胶枣梨圏桃圏,一样抓上一碟子,一箩儿三十文钱,再有炒货瓜子榛子也买上一箩,沏了香片,屋里头暖烘烘的。 好久没这么聚在一处,都问石桂是怎么找着娘的,石桂把秋娘的事儿说了,石菊淡竹还记着绿萼,倒是葡萄,那会儿就不跟石桂在一处了,提起绿萼想了半天也想不着是谁。 淡竹咋了舌头:“她竟没回家?”又都念起佛来,石菊是见过绿萼的,只那会儿石桂不曾分说,她也没问,此时听了倒感叹一句:“你那会儿待她好,哪里想到竟还会有这样的巧事呢。” 又问她是怎么出来的,听说是逃婚,又都不言语了,女人在外头求生不易,都当石桂就跟着叶文心了,晓得她已经是良籍还替她担心:“你真不跟着表姑娘?” 都知道石桂的志向,石桂笑一笑:“我为什么不跟着表姑娘,我还要去穗州见一见西人呢。”把穗州地方的趣事说上两件,把三人都逗笑了。 淡竹皱皱鼻子:“他们当真是蓝绿的眼睛?那不跟四大天王一样了?”才刚说话,就被石菊捏了嘴儿:“菩萨你也编排起来了。” 四人坐得一刻,箩儿里的瓜子杏脯就去了大半,石桂眼看着时候不早了,还得却拜一拜郑婆子,葡萄送她出去,看了她一会,低了头道:“我原来讨厌你,便是觉得你跟我不同,如今你果然不同,我心里竟很高兴的。” 作者有话要说:  苏州我来啦 小方糕我来啦~~~ 其实我原来的大纲里是有一对同□□人的,我给砍了,啦啦啦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76章告别 到要走了,彼此敞开了说话,石桂原也厌恶过葡萄精明好利,可细想一想,若她不这么着,早就被后娘敲骨喝髓,哪里还能好好呆在宋家,后来她待松节有情义,待她也是一样,便知人心皆是肉长。 两个挽了手往院里去,一路上倒不说话了,进宋家的时候才多大,眼儿一眨竟过去这许多年月,石桂还想着初来时葡萄偷偷从钱姨娘那儿来看她,园里的紫藤花树还是那个模样,盘着根缠着藤,看着也没更粗壮些,可竟一晃过去了七八年。 葡萄眼晴湿湿的,送了石桂到门边,笑一声道:“你去罢,开了春再走的,你年里过来,我跟石菊淡竹裹饺子等着你。” 石桂笑眯眯的点了头,推了葡萄让她赶紧回去,自家往后头走,空着手去见郑婆子总不成,小厮去买点心果脯的时候,她多要了一份,提在小篮子里头,想着从此不会再来了,先往各处跟相熟的人都道一声别。 走到静中观前,门上挂着大铜锁,里头早已经人去楼空,也不知道最后叶氏是怎么安排尹坤道和千叶的,想来是往别处去了,静中观里草木深幽,得时常修剪,人才走了几个月,冬日里少雨,里头的芭蕉都已经卷了边,看着有些焦黄色,再关上些日子,只怕就干死了。 石桂绕着回廊走,处处都问候一声,有些人盼着她好,自然替她高兴,有些人见她倒很吃惊,石桂只觉得旧日子到此完结了,心里头痛快,待她好的便多说上两句,余下的也不过点点头。 她将要出园子,迎面碰上了宋勉,宋勉穿着一身青衫,头上戴巾腰上系带,还挂了玉佩荷包三事,鞋子衣裳俱都合身妥当,脸上还胖了些,打眼一看,就知道新进门的这位新娘子是个很能干的人。 他看见石桂,一时怔住了,隔得会子才冲她笑一笑:“我听说了你的事儿,跟着叶家姑娘去穗州也好,只那儿热得很,你去时可得备些仁丹。” 宋勉身后还跟他妻子,闻言很是诧异,眼前的不过是丫头打扮的下人,丈夫倒对她关切,心中一顿,冲着石桂笑一笑。 石桂点头称谢,也不多说,告退出来,听见宋勉道:“原来婶娘常打发她来送东西。”说到叶氏,便不再说,宋勉能在宋家安稳读一场书,除了老太爷,叶氏对他也是颇多照顾的。 宋勉伸手搭一搭妻子的手,两个往永善堂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病着,他们便时常过来探望,宋勉原来除了尽孝,总是怕被人说是讨好,就是问安也绝不殷勤,有了妻子,她说什么都显得更亲切些,虽才讨了娘子没多少日子,老太太同他倒更亲近了。 叶氏没了,甘氏自己院里都是脑门子事儿扯不干净,老太太到了这把年纪,反觉得孤单了,孙子又不在身边,便让宋勉带着他媳妇多来走动,她这里才不显得清净。 若是一家子热闹,宋勉倒不会来得这样勤快,便是一家子看着零零落落的,他倒愿意来了,妻子经得几回,也知道怎么说话,来时都说老太太看着孤单,小儿辈自己要去承欢膝下,才不负了宋家这些年教养的恩德。 等到绕过垂花门了,宋勉先一步,新妇倒扭过头来看一回,她自知丈夫是样样妥帖的,原来还觉得着低嫁,娘却告诉她这门亲事只有好处,叫她进了门就看把叶氏当婆母侍候着,哪知道叶氏去了,那就把老太太当祖母侍候。 真个过了日子,才晓得宋勉的好处,一家子里全是她来拿主意,学着母亲说的,事事敬他为先,又能同他一道读书论文,回门的时候,母亲笑眯眯的问她:“这会儿可知道日子好了?若是差的,我怎么能松口。” 想到他在宋家寄人篱下,别个待他一分好,他就能记上十分,心里便放下了,只往后一直对他好就成,宋勉果然回过手来,伸手扶她下台阶,她垂了脸儿一笑,把手伸了过去。 石桂快步往后巷子里去,郑家的院子在后头,才刚拐了个弯儿,就看见了锦荔,锦荔被她娘领着往高家去,高升家的替儿子求亲的事传到锦荔娘耳朵里,立时急起来,丈夫又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响来,早年说好的事儿,这两年就当没有,她怎么不着急。 拉了女儿推推搡搡的,锦荔噘着嘴儿不肯去,拿热脸去贴冷屁股,她怎么受得了,嘴里正跟亲娘发脾气:“我不去,昨儿去了,连茶都不容我吃一杯了,还去干什么,叫人拿大扫把往外赶不成?” 锦荔娘怎么肯依,女儿的差事也丢了,高甲再娶了别个,女儿又要往哪一家子嫁,伸手戳一戳她:“你傻呀,这会儿就不能好声好气跟你姑姑说话,非得梗脖子?” 锦荔迎面就碰上了石桂,面上神色一僵,石桂被撵的时候,她心里快意,不知念了多少句活该,若不是为着石桂,她也不会失了春燕的欢心,到轮着她自个儿了,还是算在石菊石桂头上,见着她当面都要啐上一口。 锦荔娘把一把把女儿拉住了,便是不进院子,有些消息也能知道,石桂被撵是假,派她去侍候了叶文心是真,这会儿同她争执,闹到老太太跟前,能落着什么好,小姑这些日子瞧见她都不愿意多开口了,真闹起来,不定就会回护她们。 石桂扫都没扫锦荔一眼,锦荔气得涨红了脸,院里原来的姐妹便跟她交好的,也许久不同她来往了,她一扭身子,进院去找九月,只同这个丫头还说得来,锦荔娘看她进院,气得掐了女儿一把:“你要是再给那丫头东西,看我打不打你。” 自识院里扫洒的小丫头子,便当作了亲姐妹,耳垫帕子样样都送,送了再家来要,若是能在主子跟前说上些话的也还罢了,偏偏还是个扫洒的,真个能办事,怎么会在院子里头洒扫。 锦荔哪里会听,甩手就往里头去了,石桂顾不得后头这番官司,叩了两下门,推门进去,郑婆子听见是石桂,冷了脸出来,对她扯扯嘴角:“什么东风,把你都给吹来了。” 她只要一想到石桂瞒着去侍候了叶文心,心里只当她不知收了多少好处,叶氏从来是个手松的主,替她办事必能得着银子,这丫头却瞒得风雨不透的,如今又要跟着表姑娘走,光是想就气得肝疼。 石桂都要走了,跟郑婆子争这口闲气也没意思,笑一声道:“我来看看干娘,给干娘拜个早年。”说着提一提东西,郑婆子眼儿一扫就知道是十几二十文的杏脯梅片,越发涨红了脸,当她是叫花子打发呢。 往年过年过节,总得孝敬些布料吃食,要是再紧些,还有银首饰,得着赏手指头里漏出来些,也够过个年了,这丫头把钱看得死紧,又是个软硬不吃的,郑婆子只觉得白养活了她,都要走了,此时不刮下一层来,熟鸭子都飞了。 她先是冷哼一声:“你是个出息的,见着高枝了自己不肯往我这土篱笆上停,可你也得看看自己是怎么进的太太院子,我费心替你打算着,你倒翻脸不认人了。” 石桂倒吃惊,郑婆子从来都是来软的,能骗就骗能哄就哄,怕是知道她要走了,这才急了,掸一掸衣裳:“干娘一年没见我了,便不想我,看见我也该问一声外头好不好,怎么倒先骂起我来了。” 郑婆子面孔涨成了猪肝色:“你在外头吃香喝辣,可想过你干娘你干姐姐,养活你这些年,你倒说走就要走,早知道你要走,原来就不该给你吃饭穿衣,白破费我这些个银米!” 郑婆子知道石桂的脾气,她实是不耐烦这样相争的,丫头命偏有个小姐脾气,同她多磨上两声,她不是一样拿了钱打家具修屋子。 石桂这回却没如她的意:“干娘不是白叫的,吃了米穿了衣,可不还起了棚子打了家具,这些个我难道还能带走不成,劝干娘也别贪得太过了,往后我走了,就只有姐姐一个,你不待她好些,指望着哪个过年来替你做年菜?” 郑婆子的亲生女自来是个上门吃的,绝不肯插手帮忙,吃了还要拿,郑婆子却心甘情愿,把两个干女儿当丫头使唤着,忙得团团转。 郑婆子看她是必不肯了,嘴上说着要闹到老太太那儿去,石桂一句话就煞住了她的话头:“我家里人来寻我了,老太太发慈悲,把我的身契给了,如今我可是良籍。” 郑婆子一下哑了火,看着石桂张嘴说不出话来,有了亲娘在,哪里还会顾念干娘,她拍了大腿就要哭,石桂便道:“我年后要走,干娘总也是叫了这些年的,这会儿不闹,我还能送一身衣裳,真个闹起来,出去了也别怪我不认这扇门。” 若是没家人,光石桂一个,她还能刮些出来,可她家人都找来了,穷泥腿子上门,吃喝还不得靠着她,这会儿她身上的银钱只怕全给了亲娘,哪里还有余下的,知道再哭再闹也是白搭,也不费这个力气,冷了脸道:“也好,算是如了你的愿,咱们母女一场,全了情份。” 失了石桂,倒不可惜这点银子,而是可惜她这张脸,比哪个不出挑,又识得字,要是能进了大少爷的屋子,一个姨娘哪里还跑得了,郑婆子这下真个心肝疼,把一箩儿杏脯拿了去,半句也不再答理石桂。 石桂自行出门,长长出一口气,往后不再必同这些人牵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再有个一章吧 就换新地图啦 于是怀总正在看通志 昨天虽然出去玩了,可是跟基友聊了一路 脑子可没闲着呀 啦啦啦 谢谢地雷票,么么哒~~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77章过年 石桂还回了永善堂等着,叶文心还在里头陪着老太太,七宝看石桂回来了,冲她招招手,叫她到茶房里坐着,几个丫头聚在一块儿,烤火等着里头人散。 七宝珊瑚几个往日跟石桂也是相熟的,坐在一块儿添了炭火,取了一碟子奶饼子来:“你看你往日就爱吃这些,可巧有了,你尝尝罢。” 老太太是不爱这些个的,她常年吃素,吃口已经极淡,奶饼子带些膻味,她是再不肯用的,厨房也不会进上来,七宝说的可巧有了,是特意替石桂要的。 石桂笑一笑,多谢了她,拿了一块吃起来,配着清茶,几块一块就没了,七宝看她这样笑眯眯的:“怎么馋成这样,你等着,我给你带一匣子回去。” 这东西在城里易得,乡间便不容易有了,石桂也不客气,七宝差了小丫头子去厨房,抬头看一看屋里感叹一声:“老太太有许多日子没这样高兴了。” 叶文心在,宋勉又来了,寻常屋里空落落的,一时坐满了人,心里怎么不高兴,石桂便问起泽芝的婚事来:“我听说原来家里也是有人选的,三姑娘怎么也不肯,要替太太守孝,真是有孝心。” 七宝添了茶,端给石桂:“可不是,那一家子也说三姑娘是个孝顺的,肯先订婚,等孝期过了,再结亲。”只这么一来,那屋里必是有了通房的,七宝微微叹一口气,老太太这么急着定下来,就是觉着身上不好,想趁着还有精力先把事给办漂亮了。 石桂看七宝的神色拉了她的手:“三姑娘这样好,也不枉费太太对她好。”两个庶女,叶氏都有赠与,从嫁妆里头挑出些古玩小件来,装了在箱子里,一人分了两箱,因着泽芝还未嫁,又有一份叶氏办给她的嫁妆。 七宝叹息一声:“太太这样好的人。”却偏偏不长寿,后头这句不能再说,听见里头有笑声传出来,耳朵一动就笑:“我原还当翰林家的小姐怕又得是三姑娘这样的,哪知道竟很会说道,老太太喜欢她,还舍不得她就这么外任了。” 石桂剥了桔子挑出白絮,咬一片含在嘴里又酸又甜,七宝打小就在老太太屋里侍候着,上头几个走了,她就提成了一等,自叶氏没了,宋荫堂又回家奔丧之后,老太太屋里就越来越安静了。 “原来竟不知道堂少爷是个有心的。”七宝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里头的动静,她是出来泡茶的,等着茶泡出了色,拿茶托端进去。 叶文心还要出城,再不走天色就晚了,老太太拉着她说了许久的话,看着她的脸就跟看着叶氏一般:“过年的时候来家里住两日,等你去了穗州,想见也等闲见不着了。” 叶文心眼圈一红,低声应下,老太太便又让宋勉夫妻都来,开了口才想着宋勉还得去他老丈人那儿,两个还能谈一谈文章,冲他们挨个点点头,等人出去了,叹一口气。 石桂拿着斗蓬等在廊下,叶文心一出来就替她罩上,扶了她的手,叶文心缓缓吁出一口气来,这才觉得胸中闷意散了些,冲着石桂微微一笑:“你都见过了?” 石桂点了头:“见了,我想姑娘年里也得回来的,就答应了要回来陪她们团年,吃顿饺子。”两人绕过了垂花门,一路往外去,宋勉落后一步,扶着妻子出来。 等坐上了车,叶文心才叹一口气,宋荫堂守着山坟不回来,老太太老太爷知道他守的不光是叶氏,还有儿子宋思远,瞒了他这许多年,总得让他尽一回孝,便也不急着催促他回来,等他守够了,自然就会回来的。 石桂替叶文心掖掖袖子,高甲驾车送她们回去,路上下起了细雪,风吹开了帘角,吹进几朵雪花来,叶文心掀了帘儿去看,石桂不时让高甲停下车,都进了城一趟,总要带些好吃的回去。 两个先是买了八宝攒盒的点心,跟着又买了些炸巧果小酥糖,到了布庄跟前,还买了两块布,这会儿冬日里的毛料子价贵,夏日里的布倒卖得贱了,既要去穗州趁着便宜置上一些,松江布却是一年四季不差着多少,叶文心久在扬州,说起来头头是道,眼睛又尖,是不是旧年的,是不是过时花色,一句两句,说得伙计让了利,多绕了十几个钱。 第148节 车上堆得满满当当,石桂还买了一盏花灯给喜子,到了家光是东西高甲就送了两回,菱角跟进跟出,石桂也给她买了只花灯,菱角拎了花灯眼睛都笑弯了,忙碌碌跟在石桂身边进出。 秋娘绿萼见买了这许多东西都笑起来,里头有俱是棉布料子,叶文心挑得一块,说也要比着石桂那一身做上一件,待去了穗州,棉布比绸缎要实用的多。 家里预备着做年菜,秋娘又做了什锦菜,一样样切成细丝,拌上芝麻香油,年里不动刀,年菜做了一盆一盆只等着吃,石桂多年没上灶,许多手艺都生疏了,只跟在秋娘身边转个不停。 厨房里满是热油香气,屋里头绿萼做新衣,喜子这一身总是新的,前前后后都挂了花灯,只叶文心的屋子里还不见艳色。 裁了红纸系在石榴树上,叶文心还写了一付对联,石桂磨着墨,写了一张大字的福,叶文心拿起来看一回:“你这是有半年没练过字了。” 石桂脸上一红,这半年里许多事,哪里还顾得上练字,秋娘绿萼已经觉得极好了,叶文心却笑着点一点:“一日不写手就生了,再多等些日子,框架都没了。” 绿萼眼巴巴的看着,她心里是极想学字的,跟着陈娘子唯一要学的就是怎么写身契,花上几文钱,叫人写出一叠来,绿萼还一字一句的背过,背完了又学着看,告诉陈娘子说要是学会了,就不必请人写了。 处处都吃着不识字的亏,连给石桂写信都要半掩半藏,不敢把事儿都说明白,知道菱角跟着叶文心学字,她也不敢提出来,就挨在门边听着,听得多了,被叶文心瞧见,请了她进来,跟着一起学三字经。 叶文心最爱干的就是教人识字,绿萼一心想学,又肯下苦功,叶文心一天教她两句,还给她做了描红本大字帖,绿萼就真的一门心思识起字来。 有些她原来就识得,有些她看着似是认识,只不敢说出来,怕说错了惹人笑话,叶文心却从来不笑她,自来都是柔声细语,握了她的手教写字,还拿石桂学识的事儿勉励她:“她能学,你也能学,那会儿她天天都练字,活计再多,也没断过。” 绿萼想学识字,有一多半儿也是因着石桂,在宋家她就想着要识字,拿了太上感应篇翻来翻去的看,一个字一个字的描,果真叫她学成了,写的这笔字比外头那些个读书郎也不差什么。 她先还不敢,叶文心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出身,却没成想半点没有架子,她不敢时时去烦她,谁知道她却常常问起来,她都肯花功夫,绿萼有什么不肯的,越发肯用功,比菱角学的还快些。 就连菱角原来是无人比较,有人比较了,她也学得快起来,里头最叫石桂高兴的是喜子,喜子原来是读过书的,还是秋娘来了,石桂才知道,家里供着他读了一年书,学的正是这些童蒙书。 后来跟着明月,明月也是识字的,却不常常读看,军营里头也没谁一本正经的拿了书看,倒是明月会说些关二爷也读书的话,操练都不足,歇下来哪里还会看书。 喜子是天天起来要打一套拳的,明月在跟明月不在,他都一个样,秋娘自然喜欢看到儿子有精气神,不知替明月念了多少回的佛,只要说起来就要念叨上一回,时时挂在口上,石桂哭笑不得,她自然察觉出秋娘的意思了,却一直不曾接口。 喜子见一院子人都读书,连秋娘都看着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他也跟着学起来,叶文心心思细腻,喜子也不是真个就坐正了听她讲,只是她们在讲的时候,他就在门边晃悠,石桂见着就想笑,他学了什么不好,偏偏把明月死要面子的脾气给学足了。 明月是十一月初走的,这会儿算一算,都快一个月了,也不知道他到了穗州没有,路上怎样,到 了地方呆得习惯不习惯。 石桂想得一回,又把这些丢开去,事缓则圆,往后好与不好,往后再说,明月说走就走的果断,却叫她牢牢记在心里了。 年三十夜里大伙一起守岁,刘婆子带着菱角到儿子家过年去,屋里头摆着两个炭盆,烧得热烘烘的,扔了芋头在里头烘,再往里扔点花生,搓出来沾盐,芋头裹了糖,一面吃一面说。 叶文心自个儿一个在屋里,乡间也放爆竹烟火,远远还能看见圆妙观那头亮起来的烟火星子,她自个儿磨了墨,拾笔正要写信,石桂从西厢也进来了,掀了帘儿抿抿唇,她也想来给明月写一封信。 到裁起纸来,才想着投寄无门,明月还不知人在何处,这许多兵,也没法子寄到他手里去,干脆给叶文心侍候笔墨,看她落笔是给写给宋荫堂的,想避出去,就听见叶文心轻笑一声:“给我拿个镇纸来。” 作者有话要说:  怀总看了个虐文 太虐,伤心 我以后再也不看虐文了 谢谢小天使~~~ ☆、第278章启程 叶文心跟宋荫堂还在通信,不比原来宋荫堂去燕京的时候多了,可隔得十天半月还是有一封,她写信从不避开石桂,石桂也不细看,替她续了些茶水,便又退了出去,还往西厢去,跟秋娘一道剥桔子守岁。 因着是头一年过年,石桂还买了两盆小福橘来,只能搁在罗汉床的床桌上,一个屋里摆了一盆,系上红飘带,过年的时候也好添点喜气。 跟原来宋家自不好比,叶文心却也高兴,挑了几根金红的彩色流苏,挂在金灿灿的福橘上头,一屋子就这一抹亮色,看着人心情畅快,叶文心写信的时候,就看着那盆福橘,干脆调了颜料,在信纸留白处,给宋荫堂画了一盆。 石桂几个剥了瓜子核桃,秋娘有一肚子的打算,她这回因祸得福,经过见过的多了,越发觉得女儿是个有见识的,她才几岁的时候就能说出搬家进镇上,开团子馄饨铺的话,她跟绿萼果然也是靠着这个攒的钱,若不然还在陈娘子处出不来。 几个人坐在罗汉床上,地下点了炭盆子,既然打算要一处生活了,石桂就把话摊开来说:“咱们也得拿个章程出来,去时倒不必愁,托了姑娘的福,一道坐船,倒能省下许多船资,可到了地方也不知姑娘的弟弟屋子有多大,咱们也不能白住。” “那是自然的,她姐弟两个本就艰难,就是有金山银山,往后没个营生也得节俭着来,咱们哪里能白吃白住。”秋娘想得会子道:“依着我说,咱们到了地方还支馄饨摊子,你不是说那地儿靠海,既是靠了海的,咱们就做鱼肉圆子鱼肉馄饨,就不知道那地儿的人吃口怎么样,是咸还是淡。” 码头上支摊子,也得有人撑腰,那儿的生意好,也不是寻常人都能开出来的,石桂把叶文心说的穗州如何的话想了又想,还是觉着得到当地去看一看,这会儿想的再好,若不实用也是白费功夫。 “我身上还有些积蓄,咱们到了那儿,也不必立时就支摊子,先得定下地方,再得看看做什么生意好。”石桂手里银子不多,东西倒多,下回高甲再来,就托了他去卖了,穗州是港口,西洋的东西都从这个港口进来,宝石珠子尤其便宜,若是到了那儿再卖,就卖得贱了。 算一算那一包东西总有个五十两,金手镯金耳坠还有香珠串儿,银打的首饰,再把绸缎料子都给卖了,约摸就是这个数,绸子纱缎都卖了,往后她们也穿不着了,若不是消息突然,夏日里卖出去还更值钱些。 石桂算盘一回,秋娘也点出银子来,她跟绿萼两个身上只有五钱银子,做一天生意有一天进帐,两个哪里闲得下来,知道往后要用钱,还想去支摊,累些是累些,也算是个可靠的营生。 石桂算了一笔帐,到那儿便是盘个铺面也够了,劝了秋娘道:“进城这许多,又是雪又是雨的,也不好走,娘操劳了这些年,趁着年里歇一歇罢。” 这两个哪里歇得住,知道石桂还在绣帕子打络子攒钱,越发闲不下来了,喜子就坐在床角,看着她们算帐,石桂手上拨着小盘算,不住拿纸记些什么,又叹一口气:“咱们知道的还是太少了些。” 游记跟叶文澜的来信上都只写如何繁荣,颜大家跟叶文澜又不作生意,哪里会去写铺面多少钱租卖,心里想着穗州的物价只怕跟金陵城差不多,还得问一问高甲。 夜色越来越浓,天上又下起雪来,石桂几个守着窗户,看见天边一点亮,那是城里在放烟火,秋娘摸摸女儿的鬓发:“你赶紧去睡吧,明儿还得跟着姑娘去宋家呢。” 石桂回屋的时候,叶文心刚把信写完,喝了一碗红枣甜汤,预备去睡,日子越来越近,期盼就越来越深厚,石桂还有一句话没说,怕触着秋娘的伤心事,要是找得回石头爹就一家子一齐过日子,若是找不到石头爹,她们也能活得好。 石桂吹了灯,外头忽的一阵子鞭炮响,想是年关过了,这才放炮,两个阖眼听着噼噼啪啪的炮声睡了过去,第二日一清早,秋娘就来叩门,怕她们拜年晚了,拜岁总得赶个大早。 既是要上门去拜年的,就不能穿得太素了,石桂前一天就给叶文心翻出一件蓝袄子来,里头织银丝的花,梳了头再戴上东珠钗,底下是银条裙,通身都是素的,看着也不失礼。 城门一开高甲就赶着车出来了,他等在门边,刘婆子还盛了碗甜汤给他,这拜年的一碗汤得喝尽了才算是圆满,再吃上两个元宝蛋,石桂便扶着叶文心出来了。 坐车进城,石桂不住跟高甲问话,问他东西两城的铺子各多少钱,高甲知道得多,指了两回,叶文心听着就轻笑起来:“你还真打算开店做生意了?” 石桂微微一笑:“自然要有个营生,难些不怕,总不能坐吃山空。”问了高甲才知道,这里有许多门道,铺面容易得,生意却难做,石桂不想让秋娘风里来雨里去的,盘一间后院有屋能住人的,才更好些。 她满脑子是到了穗州的日子,到了地方还在打算,石菊却早早就等在门前,接了年货迎叶文心进去,拉一拉石桂的手:“往我那儿吃饺子去。” 永善里叶文心还不算来得最早的,比宋勉还晚些,里头已经坐满了人,泽芝几个都在,甘氏领着一双儿女,眼睛里灰蒙蒙的,看着没什么精神。 叶文心才来,丫头便赶紧拿了拜褥,往她膝下一放,正经给老太太磕头,老太太冲她招招手:“你来,给你个大红包。” 说是大红包,却是薄薄一个红封,那便是给得多了,就连石桂也得着一个荷包几个银锞子,石桂站在屋边,眼儿一扫,宋敬堂坐着不动,宋之湄也垂了脸,还是宋敬堂先开了口:“祖母,让承义给您拜年罢。” 承义就是他救的那个小婴儿,让他来拜年,金赛兰也是要来的,甘氏拿眼儿斜过去,宋敬堂却不看母亲,反看着老太太,很有些祈求的口吻。 老太太半晌没有答话,推一推身前的点心匣子,让叶文心吃酥油泡螺,叶文心捏了一个拿帕子托着,老太太这才道:“叫了他来罢。” 石桂早早就听说了这个金赛兰,却一直不曾见过,老太太在里头一应,外头珠帘便响起来,显是早早就等着的,老太太脸上略好看了些,甘氏却一眼都不看儿子,心里伤心,金赛兰打了帘子进来,领着承义进来。 承义不过四岁多,正是讨人喜欢的年纪,来的时候就学了话,见着老太太就笑,半点也不认生,穿着红袄子,团起手来拜年。 金赛兰一身红裙撒金袄子,她知道甘氏看不惯她,还是领着承义都拜一回年,几个人各各给了压岁钱,承义拿了几个红包,粉团团的小手捧着,一脸笑意。 老太太的年岁,看见他自然是高兴的,招手让他过去,给他吃了一个窝丝糖,连金赛兰都有座次,坐在最末,石桂看她柳眉杏眼,极有主意的模样,还不知道能不能如愿成亲。 泽芝坐在叶文心身边,承义一点不认生,眼睛盯着她裙子上的丝绦,泽芝解下来给他玩,他还知道先看看金赛兰,见她点了头,这才放心了,笑嘻嘻的扯在手里,跟泽芝两个你拉我扯。 石桂记着要去跟石菊吃饺子,借着热闹出了门,跟七宝商量一声,才走到幽篁里前头那片竹林,就看见淡竹几个正在等她。 今儿因着她来,跟厨房要了锅子吃涮肉鱼圆,喝了两杯酒,还有烧鸭子跟白切鸡,一人一只饺子,半碟子没了,淡竹一面吃一面道:“往后你也不知甚时候才能再回来同咱们一道吃酒了。” 石桂举了杯,跟她们一人碰一下:“天下事哪有定准,我总能来看你们的。”几个人都知道不能够了,却都笑起来,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挟菜,把鱼圆子都吃了。 大伙都知道就怕是最后一回相聚,淡竹还叹:“原来还说出嫁的时候要添妆的,一个都没添成。”那会儿玩笑,说石菊的绣活好,非得叫她绣一个百子千孙帐。 这话一说,便得罚酒,开席的时候说定了不许说离别的话,淡竹犯了规,罚酒一杯,啃了鸭子吃了鸡,倒卧在床上,一个挨着一个,拉了手说话,来宋家这一遭,还真只有这几个是真心同她好的:“往后你们若能来,就来看我。”手指勾着手指,四个人说定了。 再舍不得也还是得分别,船期定在二月初,东西都装进箱子里,走的时候还听见一桩喜事,说是宋敬堂的亲事定下来了,甘氏到底松了口,关在屋里痛哭一日,宋敬堂带着承义和金赛兰守在门边,金赛兰亲手做了汤,一直温在炉子上,等着她开门。 从日升等到日落,甘氏打开门,吃了一口汤,从此就算认下了她,宋之湄再要阻拦,上头两个都同意了,她再劝着哥哥也无用,宋家又预备着要办喜事了。 二月二龙抬头这一天,石桂一家子跟着叶文心上了官船,宋老太爷托人带她们到穗州去,夹岸柳树才冒出嫩黄的芽,金陵城里有庆典,舞了龙在街上穿行,石桂几个打开船上的小窗往外望,看着一城挂了红黄灯笼,船只离桃叶渡,往茫茫江心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噜噜噜 出发啦 话说同□□人是淡竹和石菊(原来) 还会约定彼此不嫁啦,然后……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79章心意 石桂没想到自己竟然晕船,上回坐船的时候年纪还小,又是刚当丫环没两月,姐姐们能拿乔,她却不能,跟在大丫头身后忙进忙出,哪有半刻能松懈。 这回坐船倒也预备了仁丹药油,一小匣子的药瓶,还有渍的酸梅子,这些却是预备着给叶文心秋娘用的,哪知道她们两个半点事也无,喜子更是活蹦乱跳的,他跟着明月坐了几回船,从来都不晕,就连绿萼都无事。 反是石桂,欢欢喜喜上了船,行船一个时辰人就晃得头晕起来,趴在窗边干呕一声,把早上吃的粥全吐出来了。 脸色白纸似的,一晃就是一晕,秋娘照顾着她躺下,叫她含着仁丹,额角上抹上些药油,石桂这才觉着好受些。 她软软靠在秋娘身上,苦笑一声,原来无人看顾,也不晕船,如今知道有人疼了,反倒晕起来了,叶文心还稳稳靠着窗边看书吃茶,她反倒吐得天昏地暗的。 拉满了帆,船行得极快,叶文心坐了几回船,头一回是离家,那会儿母亲病着,她哪里有兴致去看沿途景色,等到回去又是沈氏过世,船舱之中哭得人都晕厥过去,又没看成景色,再上京来,就成了阶下囚,锁着铐着,只能透过小窗看一方天光,就是那会儿开始,便再不晕船了。 石桂嘴里含着仁丹,胸口又闷又潮的感觉减轻了些,秋娘替她抚着胸口:“没事儿,过两天就好了。”轻笑着拍一拍女儿,倒没成想,她是几个人里头一个晕船的。 后头还有半个多月的水路要走,这会儿就晕了,后头可怎么办,几个人轮着跟她说话,绿萼还开了青花罐头,从里头拿了腌梅子出来给她吃。 石桂肚里的东西早就吐完了,这会儿吐的全是清水,秋娘怕她饿坏了胃,干点心吃不进去,就喂她吃粥,米汤养胃,总比干吐不吃要强些。 石桂娇气了两天,晕眩感才慢慢好上些,她躺着不能动弹的时候,叶文心却拿炭笔画了两三幅画,就从窗户看出去,一幅不过巴掌大小,却画得很是精细,有光有影,还有斜出岸边的花枝,若是上了油彩,就能嵌成小座屏了。 船上无事可作,画画也是打发时间,叶文心早早写了信寄去穗州,约定了日子,叶文澜就在码头边等着,由高升把她们送到城郊的庄子上去。 喜子日日都要问一回大哥,他每回问,秋娘就要拿眼儿看看石桂,她从儿子那儿都听说了,明月是很喜欢石桂的,还给她打了一把大银锁,身上的钱也全交在她这儿,秋娘心里替女儿高兴,成了亲才知道,一个男人光是口上待你好,说得再动人也是无用,肯把身家交给你,才是真个对你好的。 秋娘自家吃了婆婆的亏,不想女儿再吃这个苦头,心里觉得明月样样都好,太平年月不打仗,军户还比别个多分几亩地,明里暗里都想劝一劝石桂,这样好的亲事,错过了,可再难找了。 秋娘一向觉着亏欠了女儿,打小把她卖出去,这会儿还得靠着她才能谋营生,她这会儿还没转过弯来,等她自己想明白了,明月也不定还在等她了。 秋娘跟喜子两个,一日总要提一回明月,石桂人虽歇着,耳朵却听得见,先时还当秋娘是好奇,她从来都是个重恩德的,白大娘捡回了她,就让她年年都去磕头,如今明月救了喜子,她让喜子拜了大哥也是常理。 可说的多了,石桂就回过味来,心里知道秋娘是替她着想,却又疑惑起来,明月在旁人眼里就这样好?好到连亲娘都肯做这个媒? 等秋娘拿布料来找她,说要替明月做一身衣裳,算是谢他的,他孤单一个,平日里也没人替他打理这些个,既然活了喜子一命,又照顾了喜子这些年的衣食,那是怎么还都不够的。 秋娘早知道女儿替他做过衣裳,打眼一看就知道针脚跟喜子身上穿的那套是一样的,来问尺寸,石桂一叹:“娘的眼睛不好,还做什么衣裳,给了我罢,我来做。” 秋娘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哪知道石桂抖开布料,拿尺子量了,一面穿针一面道:“娘就觉着他这样好?是一门好亲事?” 秋娘不意女儿一眼就瞧破了,倒有些尴尬,总归是多少年不曾亲近过了,挨着她身边坐下:“你可别恼。” “我不恼,我知道娘这么打算就是有道理的,可我再不知道他竟这样好了?”好的让秋娘见了几次就能认他当女婿。 明月自然是好的,光是性子就挑不出不是来,年纪还轻,又没受过教导,一肚子的心眼也没走上歪路,石桂自认她知道的比秋娘知道的要多,也没认定,想听听秋娘的道理。 第149节 秋娘把她搂在怀里:“你打小有主意,娘也不是要作你的主,怕你太犟,要把这么个好的给推远了,往后还能寻着更好的不成?” 石桂搁下布料,若是找不到石头,一家子就得一起过,要是秋娘不明白她的想头,还有的好磨,不如说个明白:“娘,我想去穗州,就是想着自己也能过日子,若是早早打着嫁个人囫囵的过日子,哪里还想什么赎身,早就配了小厮了。” 秋娘不知道她打的竟是这个主意,吃了一惊,瞪了眼儿道:“混说什么,女儿家哪能不成家,难不成要当老姑娘,你这是犯了什么脾气,跟娘好好说说。” 石桂知道秋娘必要惊愕,女人家不嫁人,在兰溪村里那就是头等的大事,比寡妇人家且还不如,叫人背后戳脊梁骨,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可她相信秋娘能说得通,她不是没经过没见过,自家也不是没吃过亏,石桂拉了秋娘的手:“我要自己作我自己的主,不听别人的,村子里头过的好的舒心的,全是悍妇,可悍妇的日子就不是鸡飞狗跳了?” 秋娘怔怔盯着女儿,嚅嚅说道:“可,可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过日子的?你别看着绿萼逃婚,那是那家子人不好,她就是个童养媳妇,你怎么能一样,挑个好人,一样嫁了过好日子。”秋娘这样下明白了,不独是明月,她是谁也不想嫁,心里又心酸,怕是看着俞婆子磨搓自个儿,叫女儿打小看在眼里,害怕了。 秋娘掐她一把:“你怎么能……”怎么能能指名道姓,可心里却知道,若是找着了丈夫,是必然还住在一起的,若不然也不过窝囊过了这许多年。 “我却不愿意,便是往后我真个打算要嫁人了,那人也得敬我爱我,敬我,还得在爱我之前。”石桂脸上半点羞意也无,反把秋娘说的要落泪,心里后悔,若不是女儿眼看着她这样,哪里会起这个心思。 秋娘怔怔呆坐着说不出话来,女儿长了见识,又读了书,哪里还肯听她的话,可秋娘想一想自家,在外头日子过得是苦,可却比在家时俞婆子管头管脚要过得舒服得多,心里还暗暗盼望,能找着石头就好,可找到了石头,他又怎么肯扔下他娘。 心里来来回回反复想着这些,眼看着女儿摸出剪子裁起布来,半晌才问:“要是,要是真个找到她呢?” 石桂把眉头一皱,放下剪子,反身看向秋娘,虽没高声大气,却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坚定:“我是绝计不会管她的,连门都不会让她进,就是她乞讨到我门前,我连馊水也不会给她一碗。” 秋娘反倒说不出话来了,她心里一向担心这个,丈夫要是问她该怎么办,真个找回了婆婆又怎么办,心里是恨的,难道还能打杀了她不成,她是来跟女儿谈心事,不成想自己被难住了,呆住了半日,叹一口气出去了。 石桂在舟中无事,也不能时时低头做针线,看得久了还是有些晕,就带着喜子被诗,背些李太白的诗,又跟着叶文心一起写字画画,绿萼上船的时候会背一本三字经,快到穗州地界时,已经学了好几篇幼学琼林。 越是靠近穗州,天气就越是热,她们先还穿着棉衣,越是往南边走,身上就越穿不住厚衣裳了,外面的水手已经换了单衫,她们住在船舱里的,倒还穿着夹衣。 高升家的领命送她们到穗州,差事倒也办的尽心,每到一港口都要来问问叶文心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他好吩咐了人去办。 能办到这份上,老太爷便没安排错人,叶文心不欲麻烦他,只让他看看港口可有书肆,买些书来打发闲时。 石桂是头一个换上春衫的,喜子还得更早些,他闲不住,上了船就跟着水手到处跑,看他们行船掌舵拉帆,人倒快活许多,小脸也不再沉着,同吃同睡两三个月了,跟秋娘又亲密起来,从他嘴里也能听见叫娘叫姐姐,一日比一日喊得多。 自打上了船,石桂便让绿萼还作姑娘打扮,秋娘操心婚事,前头可还有个绿萼呢,她换了石桂的衣裙,清清秀秀的小娘子,偶尔进出都有年轻人盯着她看,石桂点点绿萼对秋娘道:“娘要是想作媒,不如替姐姐想一想。” 秋娘伸手捏捏她的鼻子:“偏你的主意多。”可绿萼确是吃了苦头的,打小被人当童养媳使唤,好容易逃出来了还战战兢兢,话都不敢多说,若是能够,自然得替她寻一门好亲。 过了漳州,便是穗州口岸,船还没驶进去,就先看见前头一排大船,石桂只道她们坐的已经算大,屏了息抬头,瞪大了眼儿,三层楼高的船,一连着十几艘,大大小小的船只罗列在港岸边,还没靠近就能听见人声鼎沸,说的俱是石桂听不懂的话。 石桂跟叶文心两个相互看一看,虽是一句也不懂,却依旧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  美丽新世界 好吧,新世界是美丽的,但也是艰难的 从来女子做大事,九苦一甜 讲道理,写完这本怀总必须得去写个现言换脑子去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80章穗州 船只靠岸边又费了许多时候,一艘一艘到港停下,装货的在一边,坐人的又在另一边,高升家的进来回报一声:“姑娘且等等,咱们还得往内港去,外港这是卸货的地方。” 叶文心哪里还能分神搭理她,倒是石桂应得一声,叶文心的眼睛盯着码头,她们到过许多港口,却还没见过这许多的女人。 还有女人家做水上生意的,一船都是女的,揽的也是女客,贩些生丝熟丝,说的话虽没一句听得明白,可也是高声大气的说话,叉了腰绑了腿,手里拿着根竹扁担揽客人挑货用。 叶文心一时看住了,秋娘绿萼两个也啧啧称奇,看着打扮像是挑夫,可哪里有女人当挑夫的,身上一模一样的黑衣衫,扎了一条红腰带,脚上的鞋子也是一样,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有生意来了就一道待客。 光只看见一处口岸,石桂就笑起来,叶文心转头对着她也是一笑,两个想的都是一桩事,女人能干了男人的活,还能在码头上相安无事,这个地方就是个能呆的地方。 船驶进内港里去,箱笼先下船,叶文心急着吩咐一声:“说我这里头细碎东西多,让女人来挑我放心些。” 石桂知道她的意思,这是看着女的到底不如男的力大能赚,按着箱子赚钱,却不是按着人头算,两个男人抬一箱子,四个女人抬一箱,四个人分一分钱,可不就赚得少了。 叶文心既吩咐了,石桂便像模像样的吩咐下去,高升家的看见她还叫一声石桂姑娘,看她就这么出了船舱,倒是一噎,怎么也该带个帏帽才是,才想说这话,又把话咽了,进了漳州戴的人就少了,似她们这样的婆子嬷嬷更没论道了,到进了穗州,连大姑娘也没甚个好遮好掩的,就这么上街。 不独是贫家小户的女儿家这么出门,坐轿的坐车的,里头还有西人,一样没人遮掩,路上也无人引以为怪,入乡随俗,她要是真戴个帽子出来,才是古怪了。 石桂站在甲板上等着箱子下去,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就见着十来个西人,岸边一半是客商一半就是西人,生得高鼻深目,穿的衣裳也是一半一半,男子进关皆穿长衫,反是女子能撑着大裙撑进来。 离得远了看不分明,却知道有些人头发是红的,有些人头发是黄的,秋娘哪里见过这阵仗,咋了舌头拉着绿萼,西人不许出穗州,只得在穗州当地活动,外头自然没见过。 叶文心也分不出这些人来自何处,却立在窗边看住了,心头起伏,好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听见外头高升家的请:“姑娘,轿子雇好了,姑娘坐罢。” 石桂原来是丫头,如今看在高升家的眼里也依旧是个丫头,丫头不坐轿,倒正合了石桂的心意,前头挑着箱笼,后头跟着轿子,石桂就在跟在轿子边,一路踩着青砖地,只觉得屋舍街道处处不同。 挑夫里头有年轻的姑娘当向导,她们都梳一根长辫子,说起话来轻巧爽快,这个向导说的就是官话,只还带着口音,跟在石桂身边,把她知道的都说了。 既是在城郊,便要走些路途,石桂知道叶文心极想看一看女学在何处,拉了那个向导问道:“听说你们这儿有个女人学堂,在哪儿?” 那向导一听就笑起来:“在女人街,那一条街上开饭铺的抬水的卖绣件的做中人全是女人,所以才叫女人街。”点着手指头数起来,一时还说不完:“除了女人街,还有西人街,那儿都是西人做买卖的地方,也开了学堂,还给人看病。” 叶文心在轿子里头听得真真的,石桂不必她问就先替她说了:“那咱们经不经过女人街?”连她也想去看看,看看一条街上全是女人是个什么模样,可是跟进了女儿国似的。 向导摇一摇头:“可不能往那儿走,女人街不许男人进呢。”领头的向导就是男人,这个小姑娘是向导的女儿,十三四岁大,就跟着她爹出来讨生活,石桂拉了她说了许多话。 她们初来此地,话言都不通,小姑娘官话说的利索,本地口音更不必说,时时处处风俗习惯她都知道,学着她爹还能说出几段掌故来,石桂赞她一声能干,她便飞红了脸蛋,又不住偷看石桂:“姐姐生得真好,真白,跟西人似的。” 石桂“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这儿还真是少见皮子细白的姑娘,西人似的肤色就更少见了,看她跟了轿子知道是丫头,便问轿子里头的人是从哪儿来的,石桂说了金陵,小姑娘竟知道,还跟她 说金陵有许多口岸。 连石桂都不能知道的详细,问她怎么知道的,她便道天天跟着父亲跑码头,南来北往的人见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小姑娘出来作营生,半点也不出奇,街上许多女人来来往往,这样的生意金陵城里也有,可是立在铺子里头女人当家的,那便少见了。除了女户,哪一家子能女人当家呢? 绕过码头街,南北货行的铺子里头东西堆得扑扑满,还有西人开的铺子,夹杂在本地人生意中间,装饰得极其惹眼,宝芝的父亲除了当向导,也兼作中人生意,宝芝便也说得头头是道,哪一处来的宝石货色好价钱便宜,哪一处来的勾织布料做得细尺头长。 石桂跟着她走了一路,听她小鸽子似的叽叽咕咕个不停,叶文心也靠在轿边听着,石桂既打算做生意的,便打听起了日常当地人都吃些什么,宝芝想一回道:“船点心,这儿没有,咱们有一处渔娘码头,那儿就有做船点心的,门楼铺子再没有这个味儿。” 衣食住行样样都离不开女人,石桂越发觉着心情舒畅,浑身三百六十个汗毛孔都熨贴了,拉了宝芝的手,细细问她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宝芝家里就只有她一个女儿,宝芝的爹带着她出来跑码头赚钱,客人看她年小伶俐,又能侍候着女客,从来都要多给两个钱的,有钱赚了,也就无人当面说嘴了。 石桂听她这话细细蹙了蹙眉头,她既这么说,便是虽有女人跑营生,可依旧还是有流言蜚语,心里一想也就松快了,不说穗州女人教化只二十年之功,便是再过了七八百年,女人生存依旧不易。 叶文心听她们说个不住,她们身边也总要有一个能长久过来帮佣的,旁的不说,总得学一学话,宝芝年纪小又聪明,石桂倒有些中意,拉了高升家的笑道:“妈妈看看,请高管事跟那向导提一提,到了地方若是有人侍候着便罢,若是无人侍候,问问肯不肯打短工。” 高升家的点了头,赶到前头去找她男人,石桂走了一路出了一层细汗,才掏出绢子来抹汗,就见前头一片平房里潮水似的涌出来十几二十几个年轻女子。 一样的蓝布衣裳,一样的黑布裤子,腰上扎着一条蓝白色花样的腰带,石桂才要问,宝芝便笑:“那是丝织坊的,咱们这儿天气热,早早就能养蚕了,这会儿都要一眠了。” 宝芝说起织坊很是羡慕,她不会这活计,进去只能当小工,不如码头跑得多,她爹便不愿意她去吃这个苦头。 这些女工吃住都在一起,不熬蚕缫丝的时候还回家去,或做零工或打短工,自有中人替她们打理,收些中人费用。 从书里读到,怎么也不比亲眼见到,蚕厂时时都煮着热水,因着要煮蚕茧,那一片的屋子都罩着雾气,走到边上人就出汗,里头的女子出来,早都已经换上了夏衣,几个人手挽了手,到对街去喝甘草雪水。 石桂也买上一碗,还给喜子秋娘几个都买了一碗,连宝芝都喝着,只叶文心怕寒凉,不敢喝冰的,出了汗再喝了冷的,通身舒畅,这会儿快到傍晚,家家户户都做起饭来,织坊的女工吃完了饭,还又回去守着蚕二眠。 石桂抿抿唇,等安顿好了,一定要在城里好好走上一圈,叶文心也是一样的想头,她还好奇西人怎么交谈,若是能够听听她们说话也是好的。 几个大力的娘子挑着货物也都歇下来喝一碗雪水,喝完了抹把汗,继续往前挑,穗州同金陵城不同,金陵城以街来分,穗州却以坊来分,一坊一坊之间落锁,怪道能两边不通,女人街说是没男人,就是没男人了。 越是往里走,海水的咸腥味儿就越是淡,再往里些,便是田地房舍,高升往前一指,说是就快到了,走近一看是一处小小田园,扎了篱笆,有四五间房舍,院子里头还有天井,说不上开阔,也是一处舒适所在。 女挑夫搁下箱笼,在堂屋里,高升家的点了银子打发她们,高升同那向导说好,这几日都叫宝芝过来帮衬着,开给宝芝工钱,就按着使女帮佣算还高出许多。 宝芝做不了什么活计,也不过是过来说说话的,她爹也愿意她过来,总有一天五十文的工钱好拿,彼此说定了,她明儿一早就来。 叶文心下了轿子,细看这处田庄,比深宅大院更得她的心,里头叶文澜迎了出来,一年不见,全然换了一付装束,见着叶文心笑一声:“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跟着妈妈跑了一天 对不住晚了 谢谢地雷票么么哒 ☆、第281章安顿(捉) 叶文心走上前去拉了弟弟的手,姐弟两个好容易相见,叶文澜长高了许多,脸也有了棱角,离开金陵的时候还显得瘦弱,又一直病着,这回再相见,瘦还是瘦的,却高了许多,看人也沉稳了,姐弟两个许久不见,自有话说,指了个老妇人带着石桂几个收笼箱子。 屋子在城郊,离得乡镇还有些路途,倒是进城更方便些,石桂跟宝芝说定了,摸了个小珠花给她,晓得这儿的姑娘个个都戴红绒花,似她这个年纪的戴绒花是有,带珠花便不多。 何况样子做的精巧,虽是湖珠,光泽不比海珠,可串成朵朵小花,底下还缀了流苏,是个很漂亮的小玩意儿,宝芝拿在手里反复看一回,倒稀罕起来。 那向导还连连要推,石桂笑一声:“往后要麻烦她的还多呢。”她在叶氏屋里也是个小管事,差点儿就接手了私库,说出话来自有吩咐的意思,那向导便知她是这屋里头管事的,能当姑娘半个家,带着宝芝回去的时候,便叫她有事就跟石桂说,听她的吩咐。 叶文心跟弟弟有话说,高升把这院里的一房人家领到石桂跟前:“这是朱寿一家子,统共五个人,一个看门,一个烧灶,儿子是守院的,寻常跟着少爷出门去,女儿是使女,做些细活计,朱老爹是看园的,后头还有个小菜园子,也种了些花,石桂姑娘前前后后跟着我看一回,等会儿再分派屋子。” 这儿算是个小山坡,圈出来个园子,建了几间明瓦房,进了一重门就是个小天井,天井当中挖了沟排水,穗州多雨,若不开个沟,水就积在屋子里了。 数一数屋子是尽够住的,叶文心跟叶文澜两个住主屋的东西厢,下人又有下人住的地方,空出来一排三间屋子,正好给了石桂。 高升客气,石桂自然也客气,却还是问:“怎么住在这儿,去哪儿总不方便。”前不着村后不靠城,不论是进城还是下乡,都不方便。 高升笑一笑:“我原也是这么说的,可少爷喜欢这儿,说是远看田舍,近望城郭,我便依了。”高升说着又道:“姑娘是个能主事的,这儿还有一个小田庄,城里也有一处房子,都有人看着,少爷也知道地方,都是妥当人。” 高升确是把事儿办的漂亮,怪道老太爷放心把这样的事交给他办,石桂点点头,记在心里,等会子要把事儿告诉叶文心,到底是拖家带口的,这点数心里总该有。 不急着先分屋子,高升带着她又去看后头的园子,石桂一绕过门,眼前便是一片开阔,因着地势高,能看见脚下一片水田,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冒着白烟。 光是这么一看,就知道叶文澜作甚要挑这么个地儿了,屋后扎了一圈又深又高的竹篱笆,两头的竹子都削尖了,挨着篱笆还种了一圈竹子,竹子极易生长,穗州天气又合适,经得一年,郁郁葱葱。 这么一片开阔地,也没引水叠石,反而开了地种了瓜菜,两棵大树生园中,一边一株,又高又粗,枝叶相连,树底下一张石桌两张石凳,还开着些野花,也不知是什么品种,只烂漫非常。 屋后还开了个井,高升细细说着这儿的生活,把衣食住行说了个遍,恨不得全交待给了石桂,石桂一面听一面点头,她此时已不是奴身,当着外人还叫高管事,对着高升便叫高大叔,多谢他想得周到。 高升点一点头:“若是还有什么要办的,也尽吩咐就是,我回去才好给老太爷交差。”这么看着,在此间生活是再舒适不过了,叶文心姐弟两个手上还有钱,宋家算得仁至义尽。 石桂转上一圈,谢过高升,便叫了朱家那个姑娘,帮着一起收拾叶文心的屋子,十五六岁的年纪,也梳着一根长辫子,皮肤微黑,眼睛却亮,穿着裤子腿脚也快,只不大听得懂官话,只会生硬的说上几句,告诉石桂屋子已经收拾好了,还告诉石桂她的名字就叫阿珍。 西厢房打扫是叶文澜特意看过的,在这儿自不复叶家当年富贵,却也是样样俱全,墙上还悬了琴,青瓷香炉笔架水盂样样都不少,全是叶文澜置办的,知道叶文心要到了,特意又看过一回,这才点了头。 石桂笑着谢她,跟绿萼两个收拾起褥来,这会儿天气已经热了,连夹衣都穿不住,走得一程,身上只能穿单衣,挂了帐子,铺好枕头,秋娘连着她们的屋子也都擦洗过,阿珍忙前忙后,跟秋娘两个鸡同鸭讲,说了许多话,就是都没懂。 还是拉着秋娘去了厨房,才知道是叫她吃饭,叶文心姐弟两个说了许多话,她一向担心弟弟料理不了俗务,她好歹还跟着沈氏学过管家,弟弟却从没沾手过这些,一时也没有可靠的管事可以帮手,就怕他一个人在穗州,叫人蒙骗了。 谁知叶文澜竟把院子打理得及好,说得会子话,才想起来要带她看看园子去,去看了竹篱石磨瓜田,指着一地里一排绿苗苗笑一笑:“归田园居。”叶文心面带薄汗,面上泛着红晕,看着天边霞色,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桌上鱼虾许多,口味也极清淡,倒合叶文心的吃口,只她跟叶文澜两个一道用饭,桌上却全是素食,嫩鱼虾子便进了秋娘几个口里,石桂一家子跟朱家一家也是分开吃的,彼此说话都听不懂,只一个会说官话的还是朱家的儿子,又有许多东西要打理,干脆便分开吃。 天色一暗,点起灯来理东西,下人屋子也有些潮湿,阿珍送了石灰来,比划了半日,怎么也说不明白,石桂猜着是散在墙角的,也比划一回,心里却定了主意,总得学两句当地话,一句都不会说,还谈什么作生意。 第150节 统共三间空屋子,一大两小,石桂绿萼一人一间小的,秋娘跟喜子一间屋,一间屋子一张板床一张桌子,跟石桂原来住在鸳鸯馆里的屋子差不多,却有前后两扇大窗户,打开来就能看见后院那一片菜地,抬头就是满天的星星。 屋里点了艾条熏蚊子,一家子就站在屋外头,把门窗都关得牢牢的,坐在小杌子上,秋娘一句话都没说,石桂却拉拉她的手,知道她放下了半颗心道:“娘莫急,等咱们安顿下来,就去找爹。” 秋娘才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拉了她道:“你同叶家姑娘说定了房租没有?”她原是想当帮佣的,可叶家不缺人手,石桂知道她这又是住得不安稳了,拍拍她的手:“娘莫急,姑娘这儿差的人多着呢。” 光是衣食两样,就少不得秋娘,石桂这么说,秋娘便放了心,一时三刻支不起摊子来,她又怕白吃白住,总不能让女儿去赔小心。 几个人都在船上呆了半个多月,踩上实地了,反倒有些睡不踏实了,石桂坐在床上栓上门,把小匣子里头的银子全倒出来,又点了一回。 屋里的家具太简单了些,怎么也得添置起来,总不能连个装衣裳的柜子都没有,喜子也得去读书,可这地儿的话都听不懂,要往哪里读书?还有秋娘绿萼的摊子又得支在哪儿,还得去打听石头的下落,想了一会儿,蹙了眉头,干脆收起钱来,吹了灯打开窗。 夜晚带来些野花香,分明白日里还潮乎乎的,夜里竟清爽起来,石桂看着一天的星星,想起了明月,喜子一天恨不得念叨百来回,这会儿也不知道明月在什么地方。 想到明月,就想到她那匣子里头藏着的红荷包,那银锁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揣在手上觉得沉,摆在心上更觉得沉,明月自然不是不好,可总是孩子似的,看着就是个孩儿模样,可他这样掏心掏肺不留半点余地,反叫她不知如何是好了。 明月的行踪是最容易问出来的,让喜子带着礼往吴千户家里走一趟,自然就知道他这会儿在哪个营里,可一旦找到了人,又要说些什么呢。 在船上的时候倒头就睡,有屋子了反而睡不着,石桂趴在窗边吹了会风,这才关了窗躺到床上去,明儿还得跟着叶文心去拜访纪夫人,叶氏既留了信,就得上门一回,还不知道叶氏那一大笔的资财,纪夫人是怎么打算的。 叶氏信里写的,叶文心没瞒着石桂,告诉她叶氏把给她的东西分作了两半,一半给了纪夫人,说是保管相托,到了地方让她们去拜访纪夫人,若是她给,就常来常往,若是她不给,也要常来常往,便是当了相托的赠礼也好,总能护得叶文心一二。 叶氏这辈子怕只有这么一个朋友,不论她还不还,叶文心都是要上门拜访去的,叶氏给的已经足够多了,她心里觉得不必,也还是想着要去拜会这位夫人,看看姑娘究竟是不是信错了人。 石桂早已经想到最坏的结果,三四万两银子的东西,可不定真的就会拿出来,哪一个能打这个包票,只劝叶文心走动,装着不知,总能有人庇护。 石桂闷头盖了被子,被子也是潮乎乎的,模模糊糊的想着明儿要拿出去晒,床上盖的用的,总带着些湿气,枕在枕上,迷迷登登睡过去,夜里竟梦见了明月。 还是那个有月亮的晚上,他眼睛亮晶晶的,从怀里掏出个红荷包,眉梢眼角都笑意,浓眉笑眼,咧了一口白牙,整个人都飞扬起来,把荷包塞到石桂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姨妈终于正常了 终于又是二十八天了 妹子们酵素不要乱吃,嘤嘤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82章初来 石桂做了一晚上梦,迷迷蒙蒙乱纷纷的,先是梦见了明月送给她银锁,问她是不是现在不要了还是以后也不要了,跟着就是和他一起在山坡上,他说你想去,那就去。 梦里的明月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脸色,只知道他带着笑意,目光灼灼的盯着石桂,石桂先还睡不踏实,后来的梦就记不起来了,一觉睡到鸡打鸣。 她在别苑这些日子,早就听得习惯了,连带着叶文心也听习惯了,捂着脑袋坐起来,抻直了身子伸个懒腰,推开窗户,外头天还没亮透,只看见一只公鸡扑着翅膀跳到后院那棵大树的树枝上,踱了两步,神气活现的放嗓又叫一声。 石桂起来打水,今儿要办的事许多,屋里大件的家具不齐全,小件的东西也都没有,她们也不可能带着脸盆浴桶来穗州,这些全都再买,屋里要添的都些记着,叫宝芝带着她进城一趟,先摸一摸地方,她爹是向导中人,总能知道哪一家的东西又好又便宜。 阿珍也到后院来打水,石桂一家子是住在挨着后院的这一排屋子里,推开窗就看见阿珍拎着水桶送到各人房门边,看见石桂打开窗,头发还没挽起来,冲她笑一笑。 外头晨雾未散,风吹在身上还有些凉,石桂罩上夹衣,打开妆奁,取了篦子正要梳头,忽的笑开来,这许多年好容易学了牡丹头双螺髻,早上起来光是梳头都要花许多功夫,总归已经到了穗州了,昨儿在街上见着的都是梳了大辫子的姑娘,她也把乌溜溜的头发梳成一把,分成三股编成一条油光水亮的长辫子,垂在襟前,想一想又在上头缀了一朵红绒花。 秋娘绿萼也起来了,喜子听见鸡叫就到院子里头打拳头,石桂捧了水盆往叶文心房里去,叶文心披了衣裳正梳头,看见石桂这么个打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才来了几个时辰,你怎么就改了打扮了?” 石桂摸摸辫子:“这多清爽,我本来就不耐烦梳头。”这倒是真话,石桂一直没学会怎么给叶文心梳那些个繁复的发髻,一络一络的又要绕又要编,又得上压发扁簪,花式还不相同,梳什么头就得用什么发饰,她手上灵巧,偏偏这个不肯花心思,从来都是丫头里边不爱打扮的。 叶文心都比她拿手些,收拾了衣裳,对石桂道:“今儿先摸摸门,我写张花笺,送给纪夫人去,她若是有回信,咱们再去。” 若是没回信,那也不必见了,叶文心自来是个剔透的人,富贵的时候上门都不定肯伸手帮一帮,何况如今这景况,人走茶凉,叶氏人都不在了,别个也不一定就能记着情分。 石桂想的也是一样,纪夫人见过两回,只知道是个很和善的人,叶氏在时也确是帮过余容,虽是有情宜在的,也不能想着事事靠在别个身上,还得自己立起来。 叶文心梳了头,换上一件白底绣小朵花菊的绸缎夹衣,底下一条墨绿的裙子,预备着纪夫人要见她,石桂咬咬唇,也不同她吞吐了,问道:“太太怕是没把这事儿告诉老太太,咱们也就别让高管事知道了。” 叶文心一怔,轻笑一声:“我倒忘了这个。”还换了家常衣衫,吃了一碗豆浆山药粥,高升家进来问:“我男人要往田庄上去瞧一回,看看他们春耕尽不尽心,少爷姑娘要不要一道跟着去看看。” 往后这一摊子事儿怕还是高升来跑,高升跑不动时,就交给高甲,便是老太太老太爷没了,还有宋荫堂在,宋家总要交到他手里,他这样孝顺,怎么会忘了照顾表弟表妹。 叶文澜跟着一起跑田庄,叶文心却想去城里走走看看,叶文澜笑起来:“带上朱阿生,你们买什么他也能帮个手。” 朱阿生是阿珍的哥哥,也不会说官话,黑脸盘看上去很憨实的模样,就在门边等着她们,宝芝早早就来了,她还是昨天那付打扮,笑盈盈的问一声好,知道她们要找布政使右参议纪大人家,眼珠一转就点了头。 这些个官家都住在一片住着,就连衙差都有自己的地盘,只要走到那条街上,找个门子问一声就成,石桂又问宝芝:“姑娘这么出门去,要不要戴帏帽儿?” 宝芝常在码头,知道南来北往的官家女眷个个都要戴上帽子,再不会抛头露面,可要真个遮掩起来,别个一看就知是家里头富裕的,她还是个小姑娘,一时倒拿不定主意,反是叶文心道:“别难为她了,我也梳条辫子罢。” 头发上缀了几朵小珠花,穿了蓝绿绸的衣裳,收拾得干干净净,石桂带上秋娘绿萼喜子,一家子浩浩荡荡进了城。 这儿离城门不远,也不坐旱轿了,慢悠悠走着进了城,叶文心长到这样大,还是头一回靠着脚走这许多路,她却半点也不觉得累,早上天还有些凉,她在脖子里系了一条软纱巾,因着生得皮子细白,动人处更胜石桂,两个手挽了手,守城门的兵丁不错眼的盯着瞧了一回。 一看就知道她们是打南边来的,宝芝跟她们说的又是官话,告诉她们一城分得几条街,街上卖的东西都不相同,脂粉街就是卖胭脂的,绫罗街上就是卖布卖绸的,因着一条街都是,也不怕以次充好,一连那许多铺子,短斤少两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穗州城很是繁华,清早城门边就有许多人进出,西人不出穗州地界,农庄里头绝少看见,进了城门十个里头却有四五个是西人,听他们叽叽咕咕不知说得什么,石桂留神听了,也还是一句都不懂。 街上有男有女,车马轿子各有其道,宝芝知道她们出来是买小物件的,便领着她们去了一间铺子,石桂问了价,挑捡着买了短柜,又买竹席浴桶,脸盆架子铜盆皂盒,这儿的镜子易得,比金陵城里买的还更便宜些,问了价依旧太贵,一屋里买上巴掌大的那么一块。 买的东西多了,店家十分殷勤,知道是新来的,还想做一笔家具生意,便说肯送货上门去,若有缺的东西,他再记下来,一并送到府上。 这就省了许多事,宝芝挑的这一家价钱也算公道,石桂同他谈妥了,让宝芝告诉他地方,让他写个货单,那掌柜看见女人会写字半点也不惊奇,替他记货的便是女儿,横平坚直写的也很清楚, 付了定钱给了单子,头一桩事就算干完了。 女人家逛街总是欢喜的,何况这几个都没正正经经的上过街,绿萼跟秋娘倒还好上些,也一意盯着那些个食肆,看看他们卖得什么。 烧鸡烧鸭子就当着铺子门口挂着,一个蒸屉叠着一个蒸屉,油煎的萝卜糕点,当街卖的粥粉鱼圆,各式各样的甜点心,看着秋娘直咋舌:“怎么这甜的馅儿倒在外头,不裹在里头。” 吃的东西不同,穿的衣裳也不同,街上走的年轻姑娘许多,额间流海盖了新月眉,乌亮亮的大眼睛配着长辫子,上身的夹衣都掐着腰,袖口吊高了露着腕子,裙子也不落地,浅浅盖在脚面上,看着又伶俐又活泼的样子,石桂很是喜欢。 连秋娘也点头:“这样办事倒是方便的。”她也不大惊小怪了,知道一地就有一地的风俗,这儿的姑娘在外头走动的多了,街上还有来往的红毛绿眼的,再看衣裳哪里还会觉得古怪。 石桂留意着铺面,绿萼数着卖的种类,食肆生意是越红火越好,街上这许多铺子,小巷子里头还藏着,吃客倒也很多,支起摊子来不怕卖不出去。 叶文心走得累了,就在脚店里坐下,她长到这样大,还没吃过摊上食物,摊主一句官话不会说,全是宝芝出面,端上来一样,石桂就跟她学一样,学得七七八八,口音听着古怪,绿萼到底害羞,红了脸盘,石桂却不以为意,还道:“咱们要做生意的,这个都不会说,还怎么摆摊儿。” 宝芝听着便是眼睛一亮,知道有生意能做,却笑眯眯的不开口,把粉粿米肠摆上桌,又买了茶来,叶文心每样略尝了点儿,石桂却吃了满满一碗汤河粉,汤鲜粉滑,一碗不过五文钱,立时就吃了底。 这儿的人手艺味道都好,真要在这儿支食摊子,倒不容易了,她正出神呢,宝芝点一点前头的坊:“那儿就是官家人住的。” 送花笺的事儿是石桂去办的,连着摸了几家,门子倒是个个都会说官话,纵不会说,也能听得懂,给她指了个门,她理理衣裳,送了帖子去,说是金陵城里叶家人,长辈叮嘱着来拜访纪夫人的。 门子收了帖子,倒也没拿乔,石桂出门衣饰简单,穿得算是素,便走在大街上也不起眼,门子竟没鼻孔对了人,反而立时送了进去,还请她在门上等一等,那便是治家很严了。 石桂坐在长条凳上,门上两个都是金陵跟来的,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进进出出就有许多人来送礼送帖子,门子一趟趟跑进跑出:“姑娘去罢,咱们太太正忙着,一时半刻也不得功夫。” 石桂想着今儿怕是不能有回应了,留下个条儿,说明了住址,那门子跟本地人不同,看她写得一笔好字,倒咋了咋舌头。 石桂出巷子口,叶文心早已经等不及了,也不问纪夫人是个什么回应,先拉了她道:“咱们去看看女学堂。”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吃唐宫去呀,写着写着就饿了 再一看积分它少了一亿二千万,伤心的立马不想吃了 简直想发一亿个盒饭 哼 ☆、第283章 女学 女学堂就在女人街上,喜子勉强还算个孩子,朱阿生便不能进去了,只得在外头等着,不过三四百米长的街道,两边都起了木头建的牌楼,顶上匾额刻了女人街三个字,木雕的缠枝花卉,边上还刻了针线纺车跟笔盒墨盒。 叶文心想了许多年,好容易能站在这牌楼下,细细盯着上头的雕花看得出神,这却是颜大家的书里再不会写到的,宝芝看她们都盯着牌楼看,笑一声:“女人街上四样东西出名,针线纺丝,还有就是女学堂里的笔墨了。” 这儿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因着女人多,里头全是女人的营生,男人等闲也不会进来,担水的卖花的开铺子的全是女人,隐隐成了个女儿国,越是没有男人来,里头就越是热闹,两边坊门一关,更是只听见女人声音,十来年下来,这儿也没男人再踏进来了。 叶文心站在牌楼底下,伸手拉一拉石桂,石桂笑起来:“姑娘不往里去?”说不准还能见到颜大家,叶文心回过神来,隔得这样近,反而有些情怯。 女人街临着河岸,一边是屋一边是铺子,河道上还有船只过去,撑船的也是女人,秋娘绿萼两个手挽了手,旁的地儿再没见过这许多女人一道营生的场面,倒跟乡下人进了城似的,左右四顾,慢慢往里头走去。 这儿的人也见惯了,一看她们的衣饰就知道不是本地人,被她们这样打量着,也依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宝芝打头,领着叶文心去了女学馆。 女学馆既无匾也无牌,清清净净一扇小门,门半掩着,里头是粉墙乌瓦,建的屋子与别处不同,倒有些江南风韵,宝芝点点这门:“这个就是女学馆,里头又能读书又能纺丝,纺了丝就装在篓里,船载出去卖给丝厂。” 只当是穷苦人家才在女学馆里读书,宝芝却笑了:“如今世道好,哪会有找不到营生的,从前倒是许多人在这儿读书的,再往后便只有真正穷苦又受家里逼迫的才往这儿来了。” 石桂默然,识字也不能叫这些女人赚得更多,有丝坊有绣坊,连码头上都有女人站的地儿,会撑船的就撑船,能纺丝的就纺丝,绣花当帮佣,都有进项,男人读书是为着科举,十年寒窗一举成名,指望的是当官,图的是飞黄腾达,女人识字又不能科举,还不如就当女工。 叶文心听了也久久都不言语,女学堂成了避难所,向学的还是少,毕竟识了字,也不能让她们的日子更好过,原来颜大家开办学舍的时候就是半工半读,能做工得工钱,才是要紧的。 宝芝眨眨眼儿,不明白这两个怎么都不出声了,石桂便问她:“既是受家里逼迫的,就没人来找女学馆的麻烦?” 穗州不独的丝有绸有海运,昨儿经过的时候还看见了赌档,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不论何处都有人受盘剥,不过女人最弱,最容易受欺负罢了。 宝芝“扑哧”一声笑起来:“姑娘真个是外地来的,这女学馆的馆长,可是个了不得的人,你们才还拜会右参议家,馆长是右参议夫人的姐姐。” 叶文心一时怔忡了,天下哪个不知道颜大家是颜皇后的妹妹,宝芝不说是皇后的妹妹,反说是右参议夫人的姐姐,这层关系怎么比得上皇后。 “女学馆年年开学都有右参议夫人都要来的,学里有时还下棋读书画画,办什么花会,若不是里头只收穷苦人家,连咱们街布铺家掌柜的女儿都想来读书。” 石桂听完便乐了,一个远在天边,一个近在眼前,时时就能帮着撑腰的,看得见摸得着,比金字打的皇后招牌还管用些。 叶文心在门边站了许久,石桂上了台阶去叩门,出来了个梳着双丫的小姑娘,也是一身蓝布衣裳,这会儿书院里头正在读书,站在门边就能听见读书声,石桂心里一直当这位颜大家恐怕跟她来处相同,若不然怎么能办得出这样的大事,如今的女学馆虽不复盛况了,可这星火却是她点起来的。 那小姑娘听说是来拜会馆长的,眯了眼儿笑一笑:“馆长出海去了,没七八个月回不来,你们在穗州若是长留许还能见得着。” 她一伸头就看见叶文心站在底下,笑起来:“若是想进来看看,也是成的。”石桂不意这学馆还能让人进出,哎了一声,赶紧冲叶文心招手。 叶文心一只手揪着襟口,喘了两口气,才敢迈上石阶,石桂拉一拉她:“颜大家出海去了,怕得七八个月才能回来。” 叶文心有些失望,又有些安心,倾慕了这些年的人,只当是近在眼前了,原来还远在天边,跟着小姑娘进了门,眼前就是一片开阔地,系着两条长绳子,像是晒衣裳的地方,却极低,一人都能跳过去。 小姑娘叫百穗,看她们盯着看笑得一声:“这是跳百索的地方,馆长不许我们久座,绣娘年纪大了,眼睛跟腰都不成,咱们半个时辰总要出来走一圈的。” 跳百索抽陀螺踢键子,里头的姑娘们个个都能跳能跑,本来就是出身贫苦的女孩儿,哪个不是在田埂地头上跑的,进了城学馆里包吃包住,还有工钱可拿,虽不比原来人数多了,这会儿学馆里也有四五十个学生。 穿着一样的衣裳,梳着一样的头发,长辫子就是从这儿传出去的,整个穗州的姑娘家多有梳这发式的,头上戴着绒花,腰上扎着腰带,读完了书便从楼上下来,一楼开间里摆着百来架纺机。 机器这许多,便是原来人多时有百来个学生,颜大家在论学里写了,说是原来人数多时,还得分批上课,一批读书写字,一批就纺织做工,一间学堂,养活百来个贫家女儿。 叶文心就站在院子里,院子里有几座秋千架,站在院子一角抬头,就能看见打开的窗户里头,坐着一个个女学生,读上一句,再写上些字,她怔怔盯着出了神,石桂站在身边,听见她小声感慨:“恨不得早生二十年。” 早生二十年,就是跟颜大家一处办学了,石桂笑起来:“如今也不晚。”问了百穗这学馆里管事的是谁。 百穗笑起来:“如今我们管事的是右参议夫人,学堂里的事,都是她说了算,隔几日总要来一回,今儿也不巧,她也没来。” 石桂叶文心两个对视一眼,两桩事合了一桩事,还真得去拜会纪夫人,百穗领着她们看一回,说是屋子也是新盖的,原来的旧了,落雨也得补,原来都是筒楼,楼梯都在里头,包得严严实实,白日里也要点蜡烛,还是纪夫人画了图纸出来,才建成了这个模样。 第151节 这回轮到石桂发怔了,她原来只当颜大家跟她是“同乡”,这么一听倒又不像,这分明就是小学校舍的模样,有走廊采光,还有活动的地方,除了读书做工,还有一间书舍,藏了书,可供借阅。 石桂心里疑惑,她没看过古代的书院是什么模样,这许多年在宋家,连书房书斋都没进去过,要看书只得通过宋勉的手,说不准书院里就是有藏书室的,可这屋子又怎么解释? 叶文心却抚掌道:“这么说来,纪夫人也是个妙人了。”吃住学全在这两层楼里,一旬日放一天假,农忙的时候要回去帮忙也成,到了时候不回来,派人走上一遭去寻访。 “也是你们来得巧,春耕才过,若是早些来,学堂里也没人的。”女人也顶得半个劳力,春耕是要紧的大事,学里都放假,到了日子也有不回来的,或是家里说了亲,或是谋着了别的差事,过来识几个字,出去找活计还更容易些。 两个看了一圈,叶文心还舍不得走,石桂替她问了:“学里的先生是请来的?”大家闺秀哪里就能抛头露面,百穗果然摇摇头:“是咱们馆长的学生。” 头一批教的学生,教出来又没地儿去,还想着留在女学里,便当了师傅,领一份工钱,自己养活自己。 学里教文教算学,因着颜大家四处走山访水,也说一说各地的风貌,除此之外,还学一学医理药理,求神拜佛吃符灰,在这儿是绝没有的事儿。 叶文心自己琴棋书画皆通,问了学不学琴,百穗抿一抿嘴儿:“不学的,只唱唱船歌。”颜大家自己琴萧俱会,却不教授给学生,百穗也不作答,却是因着乐声传出去,名声不好听,这才不学。 叶文心越看越是喜欢,可惜不能当面见一见颜大家,百穗知道这是来见人的,劝了她们道:“你们若是能来,就等等再来罢。” 百穗送了她们出门,石桂谢过她,百穗笑一笑:“我们馆长极喜欢有人来的,屋里总备着好茶,我看姑娘也是学文的,真有缘就再来。” 出了学馆的门,叶文心许久没有言语,秋娘绿萼哪里懂得,石桂却笑:“这是寻访一位高人,可惜没能见着,还得等她回来。” 叶文心听了她说话才回过神来:“这有什么可惜,便是三顾茅庐也好,程门立雪也好,我也都是肯的。” 石桂“扑哧”一声笑了:“这倒可惜了,可惜穗州不下雪。” ☆、第284章 行难 两人说的热闹,喜子不乐意了,新鲜的劲头一过,他又想起明月来,拉了秋娘问:“大哥呢?我们找不找大哥?” 秋娘安抚他道:“咱们在这儿谁也不识得,要往哪儿问去?等你姐姐跟姑娘拜访了官家夫人,托她问了就能寻着了。” 石桂听见她们说起明月,没来由的想到那个梦,面上一红,侧了脸儿转过身去,弯下腰来对喜子道:“可不是,咱们得先认认门,认了门也好找爹找吴大哥。” 喜子皱了眉,他还是想回军营去,心里不乐,闷闷的垂了头,任由秋娘拉着他的手,宝芝抬头看看天色:“就要落雨了,姑娘们赶紧找地儿躲一躲罢。” 太阳一升起来,路上的男人就脱了夹衣,天一下子热了,几个人在长街上走了一圈,都有些出汗,却没想到会下雨,听了宝芝的话,就在女人街上找了间茶铺坐着。 干干净净几张桌子,墙上挂了一溜儿茶牌,还配着点心糕粿一起卖,宝芝脚快,出去告诉朱阿生一声,两个都是本地人,一闻味儿就知道天老爷要变脸了,说定了躲了雨就回去。 街上处处是茶楼,一条街都飘着白底儿写着茶字的幡,画了圈框起来那就是有蒸笼点心的,单一个茶字儿那就是光喝茶听书的。 女人街上的茶铺又不一样,这家小是小些,胜在干净,几个人坐定了,伙计摆上来一壶香片,从掌柜到伙计也全是女人。 石桂拿眼儿打量这铺子一回,倒想问问这样的铺子是租的还是自家的屋子,看着生意寻常,因着要下雨了,人才多些,她们六人捡了一张当中间的桌子,还点了两碟子点心,点心才上桌,外头就下起雨来。 雷声隆隆,才响在耳边,雨就跟倒灌下来似的,茶铺前支的防水布上积了一层雨,看茶炉子的姑娘拿了长竹杆,用竹杆去捅那积水处,哗啦啦的沿着布淌下去,才不至让积水把布压破了。 宝芝笑眯眯的:“这会儿看着大,一刻钟就能停的,咱们这儿的天就是这样,一时好一时恼,小孩子的脸。” 她说起话来半点儿不像十三四岁,很有些大人口吻,秋娘极喜欢她,又心疼她小小年纪出来讨生活,迎来送往的见着人就得赔笑脸,替她挟了点心,细细问她这些茶楼里可有馄饨卖。 不吃一吃这儿的馄饨,怎么知道自己裹的能不能卖出去,哪知道宝芝眨巴了眼儿看着眼她们,竟听不明白馄饨是什么,秋娘只好比划给她听,听到一张薄皮子里头裹着馅儿,宝芝这才笑起来:“对面就有卖芙蓉面,太太要细蓉还大蓉。” 秋娘倒有些吃惊,干脆两样都要了,给喜子也吃一碗,宝芝往对面叫了两碗来,那锅子里的汤时时滚着,木头柄的小篓儿里装着面条馄饨,滚上两滚就盛出来,倒上清汤,冒着雨送了过来。 皮馅汤全不一样,看着清汤喝起来极鲜,怪道说要先尝尝了,原来里头讲究这样多,石桂看着秋娘皱眉,知道她是怕生意难做,便问宝芝这汤是拿什么熬的。 靠着海的,无非是些海货,干贝鲜虾鱼肉火腿,里头裹着鱼虾肉,吃起来自然鲜,秋娘原是做菜肉馄饨的,怎么比得这个好吃。 绿萼也是一样,尝过一口便知道生意一时半刻做不起来,两个人想了许久,都有些丧气,反是石桂笑了:“咱们不做这个还能做旁的,汤馄饨不成,还能做煎的炸的,总有法子的。” 开饭铺哪是这么容易的事,开头第一步还没走呢,更不必说旁的,秋娘长出一口气:“也是,这个不成,还有旁的呢。”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又有惭愧,分明她最年长,带着小辈出来讨生活的,反倒要女儿来宽慰她。 想着就捏一捏绿萼的手,让她也别急,这一时半会的也急不出来,对街那间小铺子,这会儿不是饭点,一场雨倒让她做成好几单生意,石桂看尝了两口,确实是做得好,又问宝芝可是老字号。 宝芝摇摇头,街边都是这个味儿,那些个有名的茶楼里,这些东西做得还更好些,石桂听了便不再问,回去还得劝一劝秋娘,这才来了头一天,急也急不来。 外头雨住了,茶点心也吃完了,碗自有人来收,阿生已经叫了旱轿,叶文心走了一路,腿脚受不住,坐在轿上,秋娘还怕石桂也吃不住,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寻常人家的小姐养的差不多,白日里一晒皮子都泛红,也想替她叫顶轿子。 石桂连连摆了手:“就是原来走的少了,这会儿才要多走走,往后用得上两条腿地方多着呢。”领了喜子走在前头,喜子觑着无人看见,仰了头问她:“姐姐,我去找好不好?” 石桂知道他惦记着明月,分别了小半年,他就没有一天不念叨,跟着她们还是住不惯,还想回军营里去,在那儿他才更自在,拉一拉他的手:“找是能找,找着了你可还得回家来,吴大人是调 职,跟原来那一片儿都服他管可不同,怎么还能带一个你呢。” 喜子又没到当兵的岁数,征兵也得过了十六岁,喜子还早着呢,何况原来的队伍是吴大人管了许多年的,哪一个不听他的,若不然喜子也不会因着他一念之仁就跟着三年多。 喜子心里不愿意认,可道理却是这个道理,垂了头有些难受,还是想跟着明月,耷拉着脑袋,趿着鞋子拖拖拉拉的走,看见兵丁就想问一问,认不认识有个人叫吴千里。 石桂知道他一时转不过弯来,桩桩事情都要办,头一样是拜访纪夫人,若是纪夫人肯看顾,在穗州的日子就容易得多,第二样是去拜访吴千户,跟着才是做生意顶门立户,手上只有一注钱,这些钱是买田还是买铺子? 石桂一路走一路拉了宝芝说话,这么自己干看看不出门道来,还得寻个中人,叫宝芝隔一日带她爹来,问问各处的铺面租是多少钱卖是多少钱,什么地方做什么生意的多,哪儿开饭铺生意最好。 靠着自己便是把一双脚都走断了,也依旧摸不明白,不如找了懂行的人带着走一圈,宝芝知道有生意,立时点了头,轻声问她:“姐姐,你们也要开茶楼?” 石桂摇摇头:“还没准主意,你回去也告诉你爹,我们想自家做生意,让他捡几桩合适的,告诉了我,我好挑一挑。” 全是一派当家口吻,宝芝立时应了,她竟也能说上几样:“女人街里开饭铺的少,卖不出钱去,都是些绣坊丝坊,收了生丝再卖,可城里许多大丝坊,许多人都往那儿送,也不必再抽当中这一成的利。” 石桂知道她能干,倒不知道她对做生意还这么清楚,让她再说,她便有些红了脸儿:“我随口一说,姐姐别当真。” 石桂心中一动,便问她是不是在女人街之外做生意,还是难办,宝芝点点头:“外头总不容易的。”她们又是外来的,开了店可不被欺负,到哪儿都是一样。 她们慢慢悠悠的回去,还没进门,阿珍就在门前等着,叽叽咕咕说了一长串的话,本来就难懂,蹦豆似的就更听不懂了,宝芝听了会子道:“说是来了个人等了很久。” 她们初到穗州,又无亲又无旧,帖子才递出去,哪有这么快回复,喜子一听就快活起来,眼晴都亮了:“是不是大哥?是不是!” 石桂知道不会是,却还是一怔,喜子更是乐得飞奔进去,跑进门里半天没出来,石桂忍不住心中一动,可隔得会子就见他慢腾腾出来了:“不是大哥。” 不是明月是纪夫人派来的人,说是收了帖子送进去,等夫人瞧见了说请的时候,才知道门上劝了她们回去,赶紧派了人来请,哪知道从上午等到下午,一直都不见人。 也不让那旱轿走了,叶文心跟石桂两个对望一眼,石桂便道:“劳驾再等等,让姑娘喝口水,换一身衣裳。” 几个人打仗似的回屋收拾起叶文心来,见纪夫人可不是上大街,梳着一条辫子就能去,还把头发又盘又梳,简简单单梳了个螺儿,簪上花钗,换过衣裙,石桂也得换衣裳,急忙忙出去,还得带上礼。 得亏着昨儿收拾过,从金陵带来的咸水桂花鸭子两匹云锦,裹起来交到那人手里,石桂看看天色对宝芝道:“你跟着咱们一道走罢,进了城就回家去。” 才刚回来又要往城里走,叶文心坐着轿子,石桂却有些吃不住,到了纪家大门前,她已经汗湿衣衫,扶着叶文心下轿子,门上报进去,便有丫头出来迎:“我们太太等了许久了。” 石桂上回见纪夫人,她病得起不了身,叶氏托她办事儿,她一口就应承了,心里还想着她这会儿不知身上好了没有。 园子同金陵城里建的差不多,比纪家原来的还造得更精巧些,那丫头一路带着她们进了水榭,两面都是开阔的,一边临水一面靠院,飞花落地罩雕得极精细,里头陈设的家具花样却简单,黄花梨嵌大理石云纹的屏的小榻,上头摆着石青的坐褥。 叶文心坐定了,吃上一口茶,纪夫人这才从园子里过来,一身黛青色的家常衣裳,头上簪着一颗东珠发簪,颈子里一串碧绿翡翠珠子,笑起来眼睛里都闪着柔和的光,不等叶文心行礼,就拉了她的手:“你要再不来,我可得派人去金陵城找你了。” ☆、第285章 纪氏 石桂对外还是叶文心的丫头,见两人说话,她便退到叶文心身后去,立在雕花落地罩外头,檐高而深,底下一片清凉,水边开着许多叫不出名目的花木,榭边左右的回廊门上都刻了字,一面是饮绿,一面是洗秋。 虽是三月天儿,别的地方才刚初春,穗州已经能临池而坐,水榭里因着有风,比旁的地儿还更清凉些,站得久了,风吹在身上,倒解了乏热。 纪夫人身边的小丫头子还给石桂搬了张凳子来,石桂连连摆手,那丫头便笑:“姐姐不识得我了?咱们在金陵见过的。” 石桂这才想起她来,上回见她时,还跟着春燕一处吃藤箩饼,没成想再见竟会是在穗州,石桂冲她笑一笑,她又往厨房里要了点心茶:“姐姐略坐坐,从城外头来,走了不少路罢。” 石桂才刚坐定,知道纪夫人这是要长谈了了,也跟她攀扯起来,告诉她住在城外何处,来穗州路上的见闻如何。 怕是纪夫人使了她来问的,也没什么好怕,这样的事便是不说也能打听得出来,就是不知道那些银子她是怎么打算的。 丫头捧了个八宝攒盒过来,里头盛了七八样小点心,搁在矮桌上,纪夫人拉着叶文心的手,两个坐到梨花木小榻上,当中隔了矮桌,笑得一声:“我也不知你吃什么茶,想着你姑姑喜欢清淡的,沏了一壶桂花双窨。” 叶文心赶紧谢过,纪夫人细看她一回,心里觉着她越发生得像了,却不说破,只赞一声:“你旧年有一回来,我母亲见过你,后来便时常念叨,说你生得面善。” 若不是她提起来,叶文心早就忘了,这会儿听儿微微一怔,入宫选透倒像是上辈子的事儿,才刚下狱的时候,家里的姨娘还曾神神鬼鬼的对她说,若是她真个进了宫,选了秀,家里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那个姨娘被瑞叶连着抽了两个耳光,她虽跛了脚,一口气却不肯松,紧紧守着她半步都不肯离开,叶文心身子陡然一颤,瑞叶被卖到了南方,还是打听了多时,才打听到这一点消息,山长水远,也不知道落到何处去了。 纪夫人看她这样知道想她到了旧事,微微一笑,把茶往她手边一推:“你既来了这儿,就安生过日子,以前的事,是不能再想了,要想,就想想以后的事儿。” 叶文心这回却没在低头,冲着纪夫人笑一笑:“我省得。” 纪夫人微微松一口气,就怕她是哭哭啼啼的,原来看着柔弱,骨子里倒有一份刚性,不独是人生得像,竟连性情也有几分想像,略略出神,倒很愿意帮她。 既是叫了她来闲话的,便问她来了穗州往些什么地方游玩去了:“倒也有几处可看的,譬如城外的五仙祠穗石洞,比那药洲春晓番山云气不差,选出来的八景,总有可观处。” 两个人又细细说些吃食,说了一轮话,叶文心才道:“旁的地儿还不及去,先去了女人街,看看女私塾,只可惜不曾见着颜大家。” 纪夫人微微吃惊,姐姐这间学堂倾注了许多心血,办到如今这模样花了近二十年的功夫,实是不易,看她向往笑了起来:“那倒也算得是穗州城里的一景了,二姐姐出海出去,这回又不知是往哪儿拐,七八月总能回来了。” 叶文心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可当着纪夫人到底还羞涩,总不能拉着她的手说在闺中就如何如何倾慕颜大家,实想同她办一样的事,可这话瞒在心里许多年了,啜了一口茶,手里捧了杯子到底开了口:“女儿在世,似颜大家,才不枉走这一遭。” 纪夫人面上笑意更盛:“等她回来,你当着她的面说,她听了必然高兴的。”纪夫人这话并不是客气,姐姐初到穗州时也不过十来岁,年纪比叶文心大上两岁,手上是有钱的,可却无人可用, 家里有这么个女儿,大伯母遮遮掩掩,哪里还肯替她通路子,把她一个抛在穗州地界上,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一手一脚就真个立了起来。 那一向她常写信回来,纪夫人自家也是闺中女儿,后来出了嫁又跟着丈夫去了蜀地为官,再回金陵城打听着她消息的时候,只说她在穗州办了个女子济民所,接济那些贫苦人家的女孩子,没饭吃的就来讨些吃食,没食穿的就给两件旧衣,让她们生病有医可看,兼或教两个字。 城里的善心太太们也都拿钱出来,捐给寺庙和捐给济民所可不是一样的,不过这间济民所里全是女子罢了。 有吃有穿有片瓦能遮雨,颜大家便想着要教她们学字,让她们能养活自己,那会儿头一拨的学生,就在三姐姐的丝坊里头做工,做一天工,再学一天字。 先来读书的还是城里的姑娘,乡下的女孩根本不知这世上还有一间这样的学堂,花了两三年的功夫,往乡下地方去,一家一家的劝说,说破了嘴皮子都无用,那些人家只当是来买人的。 纪夫人虽久在金陵,跟颜大家却从未断了通信,叶文心问了,她便一样样细说:“后来二姐姐便写了一张学籍文书,这些人便当作是卖身契,一个姑娘二三两银子,寻常还有工钱拿回去,就这么着,才把名声打了出去。” 费了十数年之功,到底有了今日的局面,跟着就是穗州地方上办起了丝坊绣坊,招去了一大批的女工,这些女工能养活自己,便也不是一心求学,女学里的学生渐渐少起来,最后留下的还是年小的丝坊绣坊不收,家里又过不下去的。 叶文心听着久久都不言语,原来一腔热血,此时也依旧想着办学,抬头看看纪夫人:“我一路坐着船来,每到港口都要打听,可除了穗州一地,旁的地方竟没有女学堂,我想把这学堂办到漳州去。” 纪夫人不意她竟还有这分志向,替她想了一回,缓缓开了口:“倒也不是不能,漳州离得很久,女学的名声也不是没人听闻,只要隔得这样远送了来,财力不及,若是在当地能办,倒也是桩功在千秋的好事。” 凭她能说一句功在千秋,叶文心便诚心相待,倏地笑起来,开万世之功,自然知易行难的,颜大家同她一样是弱质女流,难道就真的弱了,穗州地方能办成,别的地儿一样也能办成。 纪夫人看着她笑,心头一动:“不如你往女学来,里头还有些校志,我那个姐姐,从小在梅家长大,这一套很是齐全,倒也不是样样都往外头传的,她有许多手记,就在女学堂里,你若真想办这么桩事,该学的也有很多。” 这于叶文心就是意外之喜,纪夫人看着她就跟自己的女儿差不多大,跟那会儿的二姐姐也差不多,遭了这样的难,倒立起来要办大事,笑得一回:“学里才刚走了一个,你若是肯替,我也替二姐姐发你工钱了。” 叶文心喜形于色,看纪夫人又更不同,她在宋家,老太太说的便是往后如何嫁人,想必长辈女眷见到她心里想到的都是这么一句,只有纪夫人知道她想做些什么,肯替她引荐,若光为着姑姑一封信,到底不能这样开明。 纪夫人想到女儿,心里一叹,把攒盒往叶文心跟前推一推,叶文心拿了一块玫瑰糕,看纪夫人也拿了样什么,倒是不曾见过的,纪夫人笑一声:“这个叫蜜三刀,是北边的点心。” 叶文心这才想起来,纪夫人的女儿远嫁去了燕京,想必是很想念女儿的,就连点心也用起北边的来,两个人喝了一杯清茶,纪夫人身边的姑姑拿了个小锦盒过来,纪夫人冲她笑一笑,把匣子打开来,里头是一本花册子。 “这是你姑姑差人送来给我的,说你往后要来穗州,先把东西寄放在我这里,我既收了东西,便得给你造个册,你看一看,这是你姑姑给你的添妆。”纪夫人取了名册出来,厚厚一本,翻开来写得密密麻麻的。 “她既说是嫁妆,又把银子给了我,让我看着替你置办些田地屋子,我看了一回,也有合适的,有田有园还有个不大的庄子,就作主替你买下了,地契房契,还有两年的出息都在这儿,你看看罢。” 叶文心是学过管家的,知道钱白放着也是放着,纪夫人竟替她买下了一片荔枝果园,果园不大,三百亩地,却是有水有花,一年的出息竟也不少,倒有三四千两,纪夫人看她惊愕反笑起来:“鲜荔枝价贵,还有荔枝干荔枝蜜,样样都是出息,以后或是卖或是留着,那一片的地价也不便宜。” 第152节 除了一片荔枝园,还有一间四进的院子,就在穗州城里,用的钱就是这两年荔枝园的出息,算一算五千来两的银子,地方虽不是顶热闹的,屋子却是好的,纪夫人笑一回:“里头还有一间蚝壳屋,我看着好,也替你作了主,若不然这些钱到你真个来了,倒不值这许多钱了。” 叶文心拿着这个嚅嚅说不出话来,纪夫人一样样的捡点:“还有些东西箱笼,你姑姑一并送了来,里头有许多书画,岭南这天儿,白放着可就霉坏了,得时常拿出来晒的,你甚时候取了去。”一面说一面松口气,总算是放下一桩心事。 ☆、第286章 传承 石桂在水榭外头坐着,无人的时候伸手揉一揉小腿,今儿确是路走多了,背上汗湿,面上潮红,拿袖子扇着风,这个天儿出门竟要带扇子了,坐定了脚底都在疼,小腿也胀胀的,石桂低了头,揉上两把松一松肌肉,跟着就凝神听里头的动静。 里头说话的声音就没断过,隐隐约约听见学堂,跟着又听见纪夫人替叶文心买了田地,她是官夫人,三品的诰命,穗州地界上比她身份高的,也只有布政使夫人了。 纪夫人说要买田地,底下人哪有不精心的,细细挑捡了送上来,一半是买的一半儿算是送的,便她不占这个便宜,总也不吃亏,说是说趁着地价便宜买的,又有哪一个敢收了高价去,若不是她出面,这会儿叶文心再置产,平白贵了三分。 怪道叶氏会把这些银子交托给她,石桂听了两句,松上一口气,挨在她身边的小丫头篆香看她眉头一松,脸上露了些笑意,冲她眨眨眼儿:“东西送了来,咱们夫人就发愁,说宋夫人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得细细收拾了,若不然白糟蹋了。” 石桂不防被她窥知了心思,也不露窘色,反冲她笑一笑,很是替叶文心开怀的模样:“东西倒罢了,我是替我们姑娘高兴,她一直想着要见一见颜大家,做梦都在当师傅呢,她身边的丫头,哪一个不识些字。” 篆香一怔,瞪圆了眼睛:“那姐姐也识得字了?” 石桂点点头:“可不是,我是姑娘的入室弟子,排行第二。”说着比了个二字,篆香掩了嘴儿笑起来:“我们太太身边几个姐姐也都识字,算帐写字哪一个拎出来都能当管家娘子的。” 怪道这两个投脾气,石桂真心替叶文心松上一口气,她想办的事,虽已有了前人开出一条路,可这条路依旧崎岖难行,有纪夫人支撑,她还能走的容易些。 水榭里头几声笑语,是叶文心谢过了纪夫人,面上微红,心里觉得自己受不住这样的抬爱,别个肯替她收着原数奉还便是好的,还替她费心置了屋子跟地,光是这两年的出息,就够在穗州再买一间宅子了。 心里想到叶氏,这番恩惠竟无处可报,既伤心又感念,心里想一回,回去必要再给姑姑画上一幅画影,跟母亲的一道供起来,晨昏定省,这些钱若不妥善的用了,都对不起姑姑的恩德。 叶文心同叶氏相处的不多,跟她说话也全是些日常事务,两个该是很亲近的,却好似隔着冰墙,看是看得见,摸却摸不着,姑姑到最后也不像母亲口里说的那样是个爱撒娇爱说笑的模样。 可跟纪夫人却又不同,跟她见过的那些夫人都不同,同她说话再没有什么衣裳首饰点心花样子,摸把花牌都能说上半日,叶文心早些在家便不耐烦说这些。 纪夫人张嘴便不说无用的话,一桩桩一件件,竟把学堂的事交待的很是清楚,叶文心原来当她是个挂名的馆长,因着地位高,好让女学馆借一借光,各样行事都方便些,此时听她说话,才知她还真是个管事。 纪夫人看见叶文心面露疑惑笑得一声:“我家里姐妹八个,二姐姐闺中便有才名,仙域志是我看着她画画拓本刺绣,一笔一针都是心血,原来除了动动嘴巴无力支撑她,后来能支撑了,到底还是觉着钱财太薄,怎么也比不得她的志向,好容易到了本地,能伸手帮一帮她了,自然要鼎力相助。” 说着便把颜大家年轻时候的事捡出来说了两件,一面说一面打量叶文心,二姐姐一向说想收个徒弟,年轻的时候浑身都是冲劲,可这些年下来,却深知不易,虽有吴夫人资助钱财,到底还是没人能承接衣钵,既然叶文心有这个志向,便替她留心看一看,要是合适,这摊子总能长长久久的延续下去,二十年的功夫,便没白费。 “我平日里也没甚事,你若是得闲就多来走动,定了日子,咱们往女学去。”纪夫人笑一回:“原来姐姐在时,我们俩便说想开个诗社,你初来怕不知道,穗州城里有许多学馆诗社的,三月五月七月,逢着单数就要开社作诗,州府县学书院,都要交诗稿,贴出来叫人盖花签,哪个花签得多,哪个就算是得了魁首。” 叶文心静静听着,这样的诗会同女学馆怕没什么关系,男人看着女人写书作文,眼孔恨不得抬到天上去,自古到今,词妇也不是无有,可百年来让人称道的也不过是那几个,才之可强,到了男人嘴里就又不一样了。 “女学馆这几年生源日少,若以生计论,那是好事,若以传承论,便不是好事了。”开了海运这些年,又有船往西洋去,城里开了许多家丝坊绣坊,走投无路的女人越来越少,但凡能忍耐,就能过日子,哪一个还想着读书明理。 既想把这桩事一直做下去,薪火就不能有断绝时,乡下地方的姑娘,父母亲宁肯送进城里当女工,也不愿意送到女私塾来学字。 纪夫人来了三年,眼看着纪夫人来了三年,眼看着女学馆的学生越来越少,这个月里还有三个退了学,被父母送到丝坊去上工,原来是只有一条路能走,如今路多了,这条窄路哪里还有人肯踏上去,眼下虽还没到办不下去的景况,可也得想一想,怎么广开生源,不能让这么一桩好事就这么断了头。 叶文心不意她会说起这些来,纪夫人笑一声:“众人拾柴火焰高,到底是人多更有主意些,我原想着贫苦人家多收些学生来,连人牙子那儿都问了,宁肯卖女儿要那几两银子的快钱,也不肯每月领百来文。” 叶文心也跟着犯愁,纪夫人便笑:“眼下倒有一个主意,诗会是显名声办的,可州府里要办这事儿也不容易,倒是丝坊绣坊里头那些姑娘,给做工也有上工下工的时候,学馆里头总有人在,愿意来的咱们就开小班,能教几个是几个。” 诗会影响更大,却不是一蹴而就的,何况女学馆平就打着贫民的旗号,越是识得诗文的,便越是自矜,想要办诗会还得是颜明芃在时,打着她的旗号,许还能有人肯以文相交。 头一回见面,说得深了,可官家夫人里头无人肯牵这个头,办个七夕会赛女工也还罢了,女人家赛诗,便是那些个打小读了书会写诗作文的,也不肯抛头露脸,闺中结社几人流传,女孩儿的诗作怎么能流到外头去,叫众人品评。 想了许多法子,个个都是难办的,两个说着话,不知不觉天色便暗下来,水榭四周下了格扇纱窗,纪夫人这才回过神来:“倒把你耽搁晚了,赶紧出城去罢,你甚时候得空再来,咱们细细把事儿顺一回,总能交到我手里,人倒越来越少了。” 空谈办不出实事来,还得着手办了才知道,叶文心不意竟跟纪夫人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赶紧站起来告辞,纪夫人笑道:“若不是怕城门关了,还得留你用饭才是。” 叶文心连连推了,纪夫人便派了小厮跟着送一程,叶文心心里还想着纪夫人的话,越是想越是觉着有理,石桂扶了她上轿子,她还怔怔出神,连那匣子都没拿,还是纪夫人身边的姑姑又送了出来。 这会儿霞光正盛,街上的铺子楼面早早就点起灯来,红红黄黄的亮了一片,食街上更是处处有烟火,石桂腿快,买了几只包子,怕叶文心饿着,自家也吃一个,叶文心竟然胃口大开,馄饨不过吃上六只,包子倒吃了两个,石桂怕她撑着,她竟没觉得,反叹出一口气来:“要办的事这许多,我恨不得日头不落才好。” 石桂“扑哧”笑上一声:“那也不能把自个儿撑着,再多吃两只天就不黑了?纪夫人诚心相教,姑娘用心学就是了。” 颜家几个姑娘一个是皇后一个办了女学,还有那个一手掌管着船厂丝坊的,纪夫人排行第六,往日在金陵城除了叶氏同她交好,再没传出旁的什么名头来,今儿一听,却是很能办事的人。 叶文心想了一路,石桂手上又拎了许多东西,头油脂粉这些小东西,秋娘绿萼不肯花用,她自己不用,却替她们买上一份,回到家时,阿珍又在门边守着,看见她们回来,欢快的转身跑回去,嗓门极大,说着姑娘回来了。 饭早就做好了,秋娘不肯歇着,这儿的鱼极肥,做汤做菜都好吃,秋娘做了个酸菜鱼,盛了两大盆子,阿珍一家子没吃过,先还觉得盖了鱼的鲜味,哪知道越发的鲜甜,就怕再等鱼肉老了,看见她们回来,这才进门就嚷。 喜子也守着门边,秋娘虽疼他,他却知道家里主事的是姐姐,作了三个人的主,石桂拉了他,他还不肯进门,悄声同她商量:“明儿咱们去找吴大人罢。”找到吴大人,就是找到了明月,石桂咬咬唇,拉了他的手:“好,咱们明儿就去。” 喜子这才笑开了,他一路上都在盼望着,来了穗州没立时去找就已经难耐,石桂依了他,他拿鱼汤拌饭,光饭就吃了两碗,秋娘笑得合不拢嘴,抬眼儿看看女儿,知道这是答应了,也松一口气,算一算年纪,今岁石桂就要十六了。 ☆、第287章 问讯 秋娘囊中羞涩,倒是盘算着要给女儿打一枝钗的,却一直都拿不出钱来,来穗州头一天,小摊上的东西吃上一回,倒有些丧气,要是论手艺,秋娘自忖不比别个差,可当地人的东西,总归是当地人做的最拿手。 她们原来摊子上头卖的是鸡汤鸭汤馄饨,金陵人爱吃鸭子,包子饼子里头的馅料都爱用鸭肉,还有沙锅馄饨,汤头用的也是老鸭。 这样的鸭子往活禽集市上头就有的卖,一只鸭子的汤最少也能用两天,小本经营,天天用活鸡活鸭子也赚不了钱了。 到了这儿又不一样,汤头用的都是干贝火腿,秋娘没做过,一时倒不能定论到底能不能做得好吃,一日没有营生,一日就心里发慌,连带着绿萼也是一样。 她们俩都操劳惯了,银子再多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虽然石桂说了叫她们不必着急,先把市集上的事儿摸熟了,支摊赁铺子都好,可她们俩手脚才闲了一日,就已经坐不住了。 秋娘打算的还更多些,儿子还得读书,女儿也得置起嫁妆来,难道还真能一辈子不嫁?除了一双儿女,还得找丈夫,找得到还有个当家的,找不到凭着娘仨个,也得支撑起来,苦了女儿这些年,总不能耽误了她。 她跟绿萼两个发愁,石桂却在叶文心屋子里头替她看帐册,家里也没个算盘,只得一笔笔心算,叶文心探一探头,看石桂写了许多她瞧不明白的东西,也不以为意,只当她学了新东西。 石桂却一面算一面道:“高管事不曾问,可那一位却盯着问了,我抬了太太出来挡了,总归纪夫人跟太太是旧识,家里无人不知道的,只说是受了太太的托,这才看顾姑娘。” 意思便是叶文心别把这二三万两银子的事告诉高升家的,等他们回金陵去了,再去看田庄屋子,这事儿既是叶氏瞒着二老的,那就一直瞒着,料想得纵还有人知道也就是宋荫堂一个,他也不会把这事儿说破。 叶文心浑不在意:“交给你就是了,你看着办罢。”她心里还在想着纪夫人的主意,一手托了腮,一手在桌上写字,石桂看她出神,也不扰了她,由着她蹙了眉头:“真个要办事了,光是想都知道艰难。” 石桂在水榭外头听了几耳朵,知道是为着生源的事发愁,从帐册里抬起头来,略想一想道:“这些女工丝坊里头劳作一日就已经累极了,哪里还会想着再来读书。” 纪夫人这个办法倒有些像读夜校,可读夜校还是为了文凭,为了更好的工作,从根本上没有这样的工作机会,没有动力就更想不着努力了。 叶文心叹一口气,却并不失落:“我那会儿屋里头这些个丫头,肯学字的也只有你跟瑞叶,旁的也不过哄哄作耍,认真学的一个也没有,便是因着她们的差事用不着识字。” 哪儿也没人会用女帐房的,她叹一口气,把脸儿搁在矮桌上,口里叹息着,眼睛里却满是神采:“纪夫人已经不俗,颜大家又是什么模样?” 石桂一怔,先时还真是注意过长相,纪夫人看着便很是雍容,眉目舒展,气定神闲,真要说生得如何,一时竟说不上来,仔细想了才能点一点头,生得确是好,吴夫人也生得好,特别是一双眼睛,亮得慑人,虽是姐妹却又不同,还真不知道颜大家生的是什么模样。 石桂算完了帐,长长吁出一口气来:“太太给的东西多是物件,现银都折成了房子田地,能动的也有二三千两,姑娘这下可不用愁了。” 办学也得花钱,房子跟田地是根本,怕她一时脑热,把全付身家都投了进去,石桂便道:“我听说当官的有养廉银,这笔钱就是姑娘的办学银子,要怎么分派我不管,可根本不能动,要是动了根本,学堂就更难办了。” 叶文心抿嘴一笑,伸手捏捏石桂的鼻尖:“我省得,哪里就这么笨了,原来也跟着我娘学过管家的,不耐烦这些,又不是全不懂这些。” 还得问一问叶文澜想做什么,就在此间做个田舍翁不成?总得有一件想干的,肯去花心力做的事,人才不算白活了这一遭。 两个理了帐,怎么办学还是全无头绪,万事起头难,叶文心想着明儿还得往纪夫人那儿去,推了石桂去睡:“你赶紧歇着罢,明儿还得早起,你也得找人不是。” 石桂笑一笑,叶文心原来身边离不得人,才刚从牢里出来的时候尤是,夜里都不能太静,非得挨着才能睡着,一年过去,自己的事倒样样学了起来,到了穗州一个人睡,也没不习惯,反睡得更安稳了。 石桂笑一笑,叶文心原来身边离不得人,才刚从牢里出来的时候尤是,夜里都不能太静,非得挨着才能睡着,一年过去,自己的事倒样样学了起来,到了穗州一个人睡,也没不习惯,反睡得更安稳了。 石桂收拾东西回到后院,看见屋里灯亮着,进门一看秋娘坐在床沿上等着,屋里头还是简陋,却也收拾的齐整,桌上摆了一套四件的水壶杯子,床头放了矮桌,矮桌上头摆着油灯,绵纱帐子挂起来,挨着她窗户还有一张方桌,上头摆了笔墨纸砚,小小一只粗瓷的瓶子,里头插了两朵香花。 粗粗收拾一回,倒别有意趣,看着也像是能住的地儿了,墙上掉墙灰,屋里还少个衣柜镜架,都慢慢添置起来,石桂一看就知是秋娘收拾的,一处住了几个月,倒把她的喜好摸得清楚,嘴巴一抿笑起来:“娘,你怎么不睡。” 秋娘伸手拉了她坐下,连热巾子都绞好了,看着石桂擦了手脸,抚抚她的面颊:“我想明儿出去找找你爹。” “我托了高管事,还托了宝芝,宝芝的爹是常年在码头上跑的,各路的商船上人头都熟,他替咱们问讯一声,总比没头苍蝇似的乱撞要强。”穗州城里光是大码头就四个,小码头更多,光凭一张嘴两条腿,还不知道问到哪个年月去。 秋娘闻言叹出口气来,对着喜子绿萼不能说,对着石桂倒没什么不能说的,垂了眼帘半日:“我这心里,怕找不到你爹了。” 石桂唬得一跳,赶紧搂了秋娘:“怎么会寻不着,有名有姓的,哪里就寻不着了,只不过多花费些功夫罢了,娘不是也说爹确是来了穗州,何况跟的是官船,都有记档,便一时打听不着,总能寻着门路查一查的。” 秋娘叹一口气,没来穗州之前,她也确是抱着希望的,等来了穗州一看,港口上停的船成百上千只,码头上也不知多少人,在金陵城里好歹还有个地方守着,总能等到女儿,在这儿又往哪里去寻。 石桂看她是真个灰心,赶紧劝她:“咱们找不着爹,他也会来找咱们的。”抚了秋娘的背,平日里只当她看着柔弱,心里却刚强,这会儿看着她迷茫,才又叹息,遇到这些大事,换作旁个许就撑不下来了。 母女两个相互挨着,说定了明儿去城里寻吴千户,石桂有些赧然,好端端上得门去,问个非亲非故的人,也不知道别个怎么想,到底有些不好意思。 秋娘哪会瞧不出来,拍拍她的手:“到底是于咱们有恩德的,聚在一处也能相互照应着。”说着替女儿散了头发,拿了梳子替她通头,石桂很爱干净,从小就最喜欢洗澡,烧水费柴,那会儿便是夏日里也不能天天洗,在别苑里她隔得两日就要洗一回,这儿天气热,浴桶还没送来,烧了水给她擦身,守着女儿这才觉得心安些。 石桂拉了秋娘的手送她回屋去,说了许多好话安她的心,喜子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姐姐,石桂摸摸他的头,知道他对明月有种雏鸟似的依赖,同他说定了,明儿是他跟娘上门吴家的门,拜会过吴夫人,再问问吴大哥在哪里当兵。 喜子一样样记在心里,第二日天还没亮他就起来了,在院子里头乱转,看着鸡扑着翅膀跳到树上打鸣,从天色还暗,等到霞光渐盛,坐在院子里头等着姐姐跟娘起床。 石桂推开窗子梳头时,喜子已经在院里头转累了,两只手托了脸,盯着天边发怔,石桂微微一笑,洗漱过等着宝芝上门,没人引导她还真不知道往哪儿去找人。 叶文心也一大早就起来了,阿珍替她打了水,她自家开了箱子捡出衣裳来换,两人各有事做,一处喝上一碗粥,便往城里去了。 吴大人住在九狮街,牌楼上雕着九只狮子,这一条街上住的都是武官,门前墩都是圆的,好像战鼓,砖上还打了孔好栓马。 秋娘备了礼,也是寻常两样点心,因着秋娘石桂都是头一回上门拜访,还预备些金陵的雨花茶桂花鸭,送进门里说是来拜会吴夫人的,在门上等了会儿,就有丫头迎了她们进去。 因着是女眷孩子,丫头带着她们绕过回廊,直接进了花厅,几个人在花厅里头等着,喜子规规矩矩坐着,心里还记着石桂说要问的话,她们不能凭白问起来,喜子却不一样,他同明月一处呆了三年多,于情于理都能问上一声。 吴夫人有一会儿才出来,笑盈盈的看看喜子:“又高了些。”说着抬眼儿去打量秋娘,目光落到石桂身上,微微一怔。 ☆、第288章 劝学 喜子被救那会儿,吴夫人也曾见过几回,还收拾了些衣裳鞋子给他穿,那会儿已经瘦得脱了形,洗干净了仔细看看也确是个眉目齐整的孩子,不是那生得齐整的,人贩子且还不要他,卖不出价去还得砸在手里。 可吴夫人却不意他姐姐生得这么个模样,面色莹润长眉大眼,鼻尖挺翘口角含笑,不施脂米分也是唇红齿白,上身绿罗衣,下身白绫裙儿,耳间两粒水滴似的碧玉耳坠子,头微微一动,就跟着轻颤。 生得不俗,说的话也不俗,规规矩矩站着,眼儿也不乱看,知道她是宋家出来的丫头,怪道站出来也不怯,看着不小家子气,吴夫人笑一声,请了她们吃茶吃点心。 石桂不怯,秋娘却有些怯,她就跟初见明月时一样,恨不得给吴夫人跪下,也确是差点儿跪下,还是吴夫人身边的丫头扶了一把:“我们太太见不得这些的。” 秋娘千恩万谢,搂着喜子坐下,吴夫人问了是怎生失了孩子的,秋娘怔得会儿,眼泪就跟着淌了下来,把怎么从村子里被骗出来的,又是怎么先被婆母卖了的,一桩桩告诉吴夫人。 这里头的事委实叫人难以启齿,婆母要卖了她,秋娘心里怎么不愤恨,从嫁进石家起,自问没有什么对不住俞婆子的,事事都顺了她,委屈便委屈些,体谅她寡妇失业还领大了儿子,可怎么也没想到,她竟会黑了良心,跟人贩子勾结起来把她卖了。 吴夫人面上很不好看,若不是当着秋娘喜子的面,只怕要出言直斥,到底忍住了,只陪着叹了两口气,劝她道:“虽是艰难,到底遇上了好心人,可见菩萨睁着眼儿,是功是过都记在功德薄上。” 石桂给秋娘续了茶,看她又翻出伤心事来,拍拍她的背,秋娘这才好受一些,又说到支了馄饨摊子攒钱进金陵找女儿,吴夫人才刚听着卖人还是横眉立目的,这会儿听着忙生计了,反而眼圈一红,落下泪来,拿帕子按着眼睛,叹一口气:“都是菩萨保佑,这才叫你们遇上了,既找着了女儿,怎么又往穗州来了?” “我男人说是来穗州跑船的,怎么也得带着儿女来寻一回,真个寻不着了,咱们再回乡去。”说着把石头来穗州跑船,攒钱想替女儿赎身的事也说了。 吴夫人再看石桂,目光就很是柔和,母慈女孝,又肯劳作吃苦,还有什么日子过不下去,她看看石桂点点头:“原来我们老爷还说要去宋家,替你说合一声,好让你跟你弟弟两个团圆,可还没打点,宋家就有了丧事,老爷又外调,家里忙成一团,这事儿就搁下了,到底还是有缘法,叫你们又再团聚。” 不论她是真有这个意思,还是随口说上两句,石桂都要谢她,吴夫人吃上两口茶,借着吃茶的动作还去打量她,生的倒是柔眉柔眼的,一双眼睛却熠熠生辉,倒把弯眉小口的温柔处给掩盖下去,只看见眼睛眉毛里流露出来的刚强了。 秋娘说完丈夫在货运船只上跑船,是跟着官船出海的,带着母子三人过来寻他,就见吴夫人蹙蹙眉头,沉吟片刻道:“旁的事我不好说,这事儿却是知道些的,官船早就回来了,码头上的货也早就发往大江南北去了,上回出去,带了二百五十多艘船,一只船上百来人,算一算也得有二三万,真要查访起来也是难办的。” 石桂只知道码头上船多,却不知道出一次海会带这么多船出去,船这样多,带的人也多,光是名册就装了一箱子,上船的人都要仔细记上名姓家乡,在船上若是生病去世,还得再做录一份,查上船的名册不容易,查船上去世的人倒是容易的,只这话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一家子山长水远的赶到穗州来,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处,叫别个去查死人名单,还真是不好开口。 第153节 石桂心里一想,明白过来,却不能当着秋娘的面去问,见秋娘听了,愁眉深锁的模样,越发不好开口了,只看看吴夫人,求了她倒不如去求纪夫人,一个是见面更多,一个是还有叶文心能帮着开口。 吴夫人也不能贸然提起让她们去看抚恤名录,里头军籍的还能得些补偿的银两,就按着战死的算,可民人补的钱却不比军人多了。 喜子知道秋娘伤心,想问的话便问不出口,握了母亲的手,反是石桂劝上一声:“说不准爹回乡去找我们了,只没料到咱们会又到穗州。” 秋娘应得一声,看看女儿,又想起明月来,捏一捏喜子的手,喜子一激灵,这才开口道:“吴大哥往哪里去了?” 吴夫人不意他会问这个,立时笑起来:“你吴大哥如今当了小旗,一个人管着十个人,自然不得闲了。”看他还是个孩子,又知道千里带着他跟带着小儿子似的,多说了两句:“自来了穗州,我们老爷也没有着家的时候,天天都睡在营里。” 喜子还想回营里去,跟着娘和姐姐,天天都食饱衣足的,可总觉着浑身不得劲儿,非得跟着打拳才爽快些。 喜子这性子,石桂摸着一些,几回听他说,力气大了就不挨打了,听见了就心酸,知道他是被打怕了,身上还有些陈年的旧伤,若不是得幸留在军营里,他在济民所只怕一样要挨那些大人的欺负。 秋娘绿萼说起冷暖铺来都是一样,哪儿都少不了欺软怕硬的人,秋娘给喜子洗澡,浴桶里不知掉了多少她的眼泪,肩上腰上都有伤,得亏着养了起来,要是真的伤了根本,她恨不得立时死了去。 吴夫人看喜子是真心记挂着,笑着道:“千里跟着我们老爷一道,有他在我还放心些,两个隔上半月总要回来一趟,到时候我告诉他。” 水军营扎在港口边,比原来的规矩可严得多,里头还有些当兵的得去造船,初来乍到,自也有不服管教的,吴大人都天天不着家,手底下的人就更不必说了。 喜子知道这回是进不了军营了,心里还想当兵,数着日子还有五年才能去,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响,石桂便笑:“他心里很是感激当年大人救他出水火,一门心思要当兵,总归年纪还不到,等大些,再看他想干什么。” 石桂说着便问:“我听说自古名将也读书的,劝他先去学堂,读读兵书也好,纵真个要当兵,肚里也依旧得有学问。” 吴夫人先时只道她有主意,不曾想她还是个有见识的,自家的丈夫就是年轻的时候一意用功在武道上,却把这个抛在脑后,年纪大了再拾起来,才知剿匪吃了许多亏,若是早早就知道这些,也不必拿蛮力去拼了。 这些吴大人都曾对妻子说过,既千里是打定了主意跟着吴大人了,还劝了他也多读书,他又不是那不识得字的,要从军营里头挑一个原来就认字的,殊为不易,真能读书,哪一个还想着当兵,全奔着科举去了。 千里也确实受教,上了船就拿书看着,推了个沙盘排兵,吴大人还道他是可造之材,年轻肯上进,又有一肚子的聪明劲儿,见天的说着他好。 吴夫人却没松口,女儿是她的掌珠,这会儿甚都没有,怎么就肯把女儿嫁给他去,何况往后好不好还是两说,又不是乡下人家结亲事,看着个高生得好,就能拉出去顶门立户显摆了。 吴夫人不曾想,还能从个丫头嘴里听见这些话,倒是一怔,掩口笑起来:“正是这个道理,你吴大哥这些天就没断了看书,什么论战二十四篇,拿在手里就不肯抛下,再这么读,倒要考状元了。” 因着亲近才能作玩笑,石桂听了心里一动,她原是劝过的,没想到明月看着大大咧咧,又最厌恶酸文假醋,竟肯在这上头花功夫,她也跟着一笑,伸手摸了喜子的头:“你看,大哥都在读书了,你是不是也要读书?”一面说一面含着笑意冲吴夫人点点头。 吴夫人这下子愣住了,不曾想石桂打的主意是这个,两边看一回,失笑出声,越发觉得这个姑娘当真是个妙人。 喜子听了半日,知道吴大人读书,明月大哥也读书,原来心里不说烦这些,却从没想过,这会儿想一想,在他心里厉害的人个个都读书了,他要想当兵,也得读书去。 石桂对着吴夫人感激一笑,喜子一门心思要当兵,却不是真的明白当兵是什么,他没见过打仗剿匪,只知道当了兵没人敢欺负他,还是挨打受骗害怕了,要教导他,就得让他多看多听多见识,送去学堂读书就是第一步。 真等他学了五年,真个想明白了,他要当兵,石桂也不能拦着,可也不能让他当个睁眼瞎子,会写会算能看能读,才是先要学的。 喜子看看石桂,又看看秋娘,姐姐跟娘都带笑看她,他便点了头,吴夫人看他这是应下了,反笑起来:“要在这儿找一间教官话的学堂,那可不容易。” 穗州学风昌盛,回回应考人都极多,榜上有名的出自穗州人也不少,却极少出状元,便是本地方言难懂,圣人在上头问了,底下的回应听不懂,穗州一系的官员,要做到京官,头一个要学的也是官话。 石桂抬头冲着吴夫人笑了:“只要他心里肯了,再难办也是能办的。” ☆、第289章 开店 吴夫人喜欢女子有志气,倒很看中石桂,留她们用饭,还问她们要支摊子做些什么生意,秋娘才刚灰心丧气过,却被石桂劝了回来,夜里想一回,城里头担柴卖水的都能有钱赚,她难道还不如 烧了热水卖的,也不过是砌几个灶头,烧了热水一家家的送罢了。 把这话一说,吴夫人直点头,她的年纪同秋娘差不多,看着却比秋娘年轻许多,细细听了她们说话,倒说上两句有用的:“真个要摆摊,就往人多的地方去,最好是一片都是做活计有营生的,看蚕织布的离不得织机,扛包的苦力,离不得码头,就是这些地方,做了吃食卖才有销路。” 石桂原来也是这么想的,要好好找一个地方,开一间铺子,不必受风吹日晒,真个办起来了,还能雇佣个人办着分担。 听说她们想要卖馄饨,吴夫人倒笑了起来:“这儿馄饨讲究多,外头一圈皮儿也无人吃,东西虽是容易做,也还得看看合不合本地人的吃口,倒不如先琢磨几个吃食出来,看看哪一样能卖。” 石桂抿嘴一笑:“我正是这么想的,先寻了中人看起租子来,便是找到了合心意的,也还得收拾起来,桌椅板凳都要置办,我娘就趁着这功夫练练手。” 吴夫人点点头:“你想的很对,万事起头难,真的开了头就好了。”家里遭了水匪的时候,她也出来顶门立户,原来就有三分相助的意思,这下更愿意帮忙了。 石桂不知吴夫人家里还开过铺子,听她说的细,一一记在心里,同她原来想的不谋而合,她这两天便想着,做寻常街市的生意,还不如就去码头上,那儿人流大,五湖四海的人都有,便一时不合口味,也不打紧,那些个苦力吃饱了才有力气,吃汤面吃馄饨,都不比吃饭管饱,不如就卖客饭,配上汤料小菜,再有一个浇头,每日要做的也简单,都不必秋娘掌勺,她只须看着柜就成了。 想的好,还得去看,一茬茬事这样多,也不能久留,谢过了吴夫人,又知道了明月的行踪,那也不必再坐,吴夫人留饭,也被石桂委婉谢绝了,又不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去厨房吃,不如大大方方到外头小摊子上去吃。 吴夫人一看她便知道她是个有志气的,也不强留,着丫头送了她们出去,还叹一声,这爹怕是找不回来了,所幸的是只要想着立起来,总有法子。 喜子要上学堂,秋娘要支摊子,叶文心要去女学,每个人都每个人要办的事,到了穗州没一天能闲,石桂出了门就看见等在门前的宝芝,也不回去了,城里城外走一趟,怎么也不方便,托了宝芝支找她爹,就坐到茶楼里,要了一壶茶几样点心,一面吃着一面等人。 似她们这样的女客还有许多,衣饰稍好些的,都能坐着吃上一顿饭,秋娘初来时还局促,这才两日,坐在她们中间便很习惯了,还问石桂要不要喝香片。 茶楼里头一坐,几笼点心送上来,没一会儿宝芝就带了她爹来,知道有生意上门,男人满面是笑,秋娘虽在人堆里已经习惯了男女混坐,真个有男人在面前,还是往后缩一缩,石桂替她倒了茶,由着她和喜子用饭,自家开口道:“找着大叔两桩事,一桩是咱们想开个食铺,要那个合适的地方,最好是码头一带;第二桩是想给我弟弟找个念的学堂,要说官话的,脾气好些的夫子。” 铺子宝芝爹倒是知道,这学馆还真没留意过,何况还得是说官话的学馆,叫了来,问明白了哪儿有说官话的学馆,倒把宝芝爹给难住了。 这样的学馆自然不是没有,可这样的学馆少不说,进去的门槛也高,石桂既是诚心要送喜子读书的,便把他的情况全说了一回,十岁多了,也只识得些字,在乡间跟着先生读过些书,一本都还没读完。 宝芝爹问明白了,一口答应下来,他办的就是跑腿的事儿,还笑盈盈的:“铺子的事儿包在我身上,若是想看,今儿也能看的。” 码头那块不差生意,又有许多老店,真要在那儿开店倒有些难,可也不是间间都满着,有人望的铺子一日生意从早不断头,看着是辛苦,哪一个不是买田买屋,攒上几年就能去乡下养蚕养果林,再不必起早贪黑的。 石桂细细跟宝芝爹说,最好是能连着后院的,宝芝爹却摇头:“码头那地儿寸土寸金,楼上楼下倒是有,可真要说能住人,却总是不方便的。” 石桂预备自己去看看,秋娘却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又没带着朱阿生出门,便拉了喜子一道,真个往码头走了一遭了,才知道确是不能住人,有两间空着的铺子,一间靠南一间靠背,南边这间有二楼,可屋子却很低,人在屋里屋外都能听见码头船只的声音,到了夜里这一带也是不停工的,吵得人睡不着觉。 北面后头带一个小天井,要是搭个棚子,也能住人,总归穗州天不冷,搭个竹棚也能住人了,秋娘看着都不错,石桂却摇头不肯应,光是铺子自然是好的,这会儿不是饭点,码头上上下下的人也有许多,这些店里就没有空着的地方,干活的人图一个饱肚,就是蹲在墙根下用饭,也不过是一顿饭,扒拉上几口,扔下碗就往船上去,又干起活来。 石桂一间一间看着,一间一间记在心上,一条街上卖什么,倒记得分明,这儿的东西都是重量不重质,炒面拌面端出来一大碗,上头的料倒没多少,也就是图个吃饱,哪有闲心去想吃得好不好。 宝芝爹看她是个有主意的,便道:“还是越靠着当中越好,不论卖什么,人不断就能赚钱,姑娘看看,这中间的铺子,可是比两边的多出一半人来。” 这些人腿脚都好累,也就吃饭的时候能歇上一歇,能少走几步就少走几步,干活的时候勤快,这会儿却懒洋洋的,一个个都不肯动弹,端着碗吃起饭来都没言语,倒很安静,吃完了一扔碗,又快又不多事。 离着码头再远些,还有好几个船货厂的大通铺,不出船的时候,工人们也有住在那儿的,一夜五文钱,有张牢靠的床能睡,那儿也有一条街,石桂还想去看看,宝芝爹拦了她:“那儿不是姑娘该去的地方。” 石桂还不明白,宝芝却爽快开了口:“那儿是烟花街。”这些码头工人都是按日结钱的,扛了多少包,就领多少钱,自也有人把钱放在帐上,一天就留些吃饭钱,也有些要拿出来耍一耍,那些地方图的就是快。 一间间小屋子挂起红帘儿,涂得满面脂粉,倚在门边,门里就只有一张床,快进快出,码头工人们下了工就往哪儿去,快活得一时,有的回船上,有的就去大通铺,倒上一夜,再出来干活。 石桂蹙蹙眉头,南边人虽多,北边这间铺子却更齐整,也更干净,门窗都是好的,还有桌椅板凳能用,挂上帘子就能开起来。 石桂点了头:“这间倒不错,只不知道租赁多少钱,是按月还是按年?”这样的铺子是不肯卖的,手上捏着老房子,自家吃租子日子过得就能不错。 买是买不起的,石桂手上也没这许多钱,宝芝爹抹了一头汗:“诚心要租,我再找找东家,同他压压价,这儿比南边那家还偏一些。” 石桂点了头,这才觉出住在城外的不便来,她手上余钱,也不知够不够再租个院子,看一回秋娘,总不能天天赶大早到铺子来,收了摊儿再赶着回家去。 除了靠码头的两家,又去看了街上的几家,濠畔街上处处都是酒楼,繁华倒是繁华的,可不必问也知道租不起,这儿的铺子还不卖,全是些达官贵人开的店,虽不能自家出面做买卖,也有许多 家奴仆人,心照不宣,红火的铺子一个月的盈利,就比年俸还高。 石桂秋娘一路往城外走,一路商量着要搬到城里来,城外干什么都不方便,难道还种田养蚕不成,秋娘看看女儿:“你同叶姑娘这样好,咱们又是才来,我看她也离不得你,真个要走?” 石桂也在犹豫,叶文心初来乍到,只有一个弟弟在身边,要真离了她,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秋娘叹一口气,石桂蹙了眉头,可总不能一直依附着叶文心过日子,她是不缺钱,可都已经是自由身了,总得为着自己打算,还有秋娘喜子绿萼呢,住在城中总是比住在乡下要方便的多。 石桂拉一拉秋娘的手:“没事儿,我好好跟姑娘说,她会明白的。 她们回去了,叶文心还没回来,她又去了纪家,带着阿珍一道,石桂几个到家的时候,浴桶也送来了,石桂长出一口气,赶紧烧起水来,排着队的让秋娘绿萼都洗头洗澡。 洗完了就在院子里头晾头发,真个搬到城里,看看这景色倒有些舍不得,对着霞光山色肚里翻出一句句零碎的诗来,绿萼挨到石桂身边,拿梳子替她通头,石桂等着她开口,她半晌才道:“我,我想跟你学打算盘。” “好啊!”石桂立时应了,喜笑颜开,拉了绿萼的手:“等你学会了,也能上柜,咱们生意做好了,也不必你去跑腿,先开一家店,名声打出去就开第二家,让你当二掌柜。” 八字没一撇,却发了个大愿,绿萼先是一怔,心里知道艰难,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只手摸着辫子梢,霞光映在她脸上,笑得满面红晕。 ☆、第290章 齐心 绿萼还真从屋里取出一把盘算来,石桂眨眨眼儿,才来了两天,天天都跟行军打仗似的,每天一睁眼就有许多不得不办的事儿,镜子浴桶这些东西还没添置齐全,她从哪儿摸了算盘出来。 绿萼抿了嘴儿笑,把散在耳边的头发理到耳后去,笑起来小小一个笑涡:“我看你们都忙着,总不能事事都让你跟干娘办,就去托了朱阿生,买了些东西来。” 石桂这下子更吃惊了,朱阿生半句官话也不懂,那会儿高升在穗州买屋买人,一时之间寻不着合适的,便把朱寿一家给雇佣了,签的是活契,顾了十年,还告诉他们主家脾气是极好的,到时候也好商量,女儿要嫁人也都不成问题。 叶文澜身边还有一个书僮是本地的,跟着叶文澜久了,倒会说上两句官话,两个鸡同鸭讲,绿萼是怎么托了朱阿生买到盘算的。 绿萼捂了嘴儿笑起来:“我不会说本地话,就去书僮那儿讨了张纸,画了一把盘算,拿给朱阿生看,请他替我买回来。” 石桂看她笑得开怀,也跟着笑起来,忽的想到什么,一把抱住了绿萼:“你这个法子真好,咱们开店也用这个法子。” 石桂从出生起脑子就混沌,记得她是有父母的有工作的,可到底干了什么却不知道,还是跟着秋娘,才又学会了开口说话,一张口却不是本地口音,学了很久还渐渐学得像了,秋娘还当她是小儿初学说话,舌头还嫩的缘故,也亏得兰溪村里少有外人,不然一听就知道她说的官话的口音。 许多事隔上十五年,原来就不记得的,这会儿更不记得了,可绿萼这么一提,石桂便起来,码头的工人里少有识字的,一样是要修整的,何不多画些画挂以墙上,虽如今没人干这些事,也总得有人先干起来。 茶楼有茶楼,面铺有面点铺子,写了一排字儿,识得的却没几个,一间铺子就单卖那几样,既然卖的东西上头不出奇了,那就看把能卖的都画出来,贴满上一整排,要什么点一点就能知道。 不识字的人多,不识数的人却少,何况画在画上一目了然,算不得什么大的创举,也得跟别人区分开来。 绿萼吃这一抱瞪大了眼儿,脸上笑意却不减,伸手也把石桂拢起来:“你想着什么了?也告诉我知道。”绿萼心里是很感激石桂的,可她跟着秋娘一年多,两个人同甘共苦,她的年纪又跟石桂差不多,秋娘便一直拿她当女儿看。 绿萼心里也把秋娘当作半个娘,陈娘子也是她半个娘,才离了陈家时,日里忙乱,夜里怎么也睡不着觉,一闭眼儿,就梦见陈娘子,她知道是还了,可心里还是觉着亏欠了陈娘子的,她一门心思拿她当儿媳妇,这些年都是她侍候着饮食起居,一时离了人,也不知道陈娘子日子怎么过。 她心里是担心的,可让她回去嫁给陈大郎,她只要一想起来就怕得直发抖,秋娘夜夜搂了她睡,拍她的背,告诉她离了陈家就别回去,她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找不着石桂的时候,她替秋娘着急,等真个找着了石桂,又怕秋娘有了亲生女儿在身边,就再不会待她好了。 绿萼生的秀气,早些年陈娘子留下她来也很勉强,说她看着单薄,不是个好生养的模样,绿萼在她跟前越发手脚勤快,家里能干的事全都办了,陈娘子这才甘心留下她来,也还时不时的就要挑剔她,绿萼小心翼翼的过了这些年,心里明白是因着她有用,陈娘子才肯留她,她心里害怕自己没用了,也就无人待她好了。 哪知道石桂的脾气还跟原来一样,肯认她作姐姐,家里要办什么事儿,都把她算在里头,没有把她当外人看待。 在宋家别苑这些日子,既不能上街摆摊子,又不能做绣活补贴家用,秋娘跟石桂反待她越来越好,绿萼一时觉得心头发虚,一时又觉得踏实,日子久了绿萼才慢慢放下心。 石桂秋娘拿她当亲人,她也得一并打算起来,既要开铺子做生意,她旁的不行,总还能收收帐,再不济也能跑个腿,端个盘子。 她听见自己有用,越发高兴,听石桂说要把吃食画出来,走了这许多村镇,还真没见过这个,想一回也觉得可行:“这倒好,卖什么不卖什么一看就知道了,卖空了便摘下来不挂牌子。” 石桂兴兴头头,一脑门的主意,想到一个就赶紧记下来,把盘算放平了,教绿萼拨起算盘珠子来,在船上就要教的,可她晕船就晕了十来日,好容易不晕了,秋娘也不许她劳神,到这会儿才学,也不怕晚,教她怎么进位,怎么看数,两个就在院子里头学起来。 秋娘在屋里替喜子补衣裳,他这半年个子蹿得很快,原来又瘦又干,吃得好了,慢慢调理过来,也长个子了,身上也有肉了,既是要进学堂的,也得有个背袋,早些年是耽误了,这会儿学起来纵吃力些,也比睁眼瞎子要强。 秋娘抬头就见着石桂在教绿萼打算盘,抿着嘴儿笑起来,若能找到丈夫,一家子团圆了,日子也就没什么不好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天边还余下一道霞光的时候,叶文心回来了,石桂跟绿萼早就挪到屋里,点了灯学起打算盘来,石桂学珠算是原来有些底子,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绿萼便不一样,她识的字不多,石桂把口诀写下来,一个字一个字的教她认,既学了打算盘,又认了字。 绿萼口里念念有词,石桂教了几遍,她还不熟练,念起来磕磕绊绊,石桂拿着纸笔在上头涂抹什么,听她念不上去时便提上两个字,两个头碰着头,对着灯火忙自己的事。 叶文心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么一番景象,她轻声一笑:“这就点灯熬蜡了,今儿可瞧见中意的铺子了?” 石桂抬头笑叹:“又不是买大白菜,哪儿这么容易就有可心意的,先慢慢看着,总得择一间地方价钱都合适的。” 绿萼抱了算盘站起来,她知道石桂跟叶文心有话说,便先回去,说还有大字没写,这是叶文心的功课,绿萼一天都没断过,这两日急着办事,倒搁着没写,上会儿正好去把字写了来给叶文心批阅。 “你捡个好地方就是,酒香也怕巷子深呢,哪一家做生意的不得择个旺铺,钱你不必担心,那二百两银子,还是你的。”说的是她头一回离开金陵时给石桂的银票,叶家倒了之后,石桂怎么也不肯再要那银子,怕叶文心没了依仗,往后还得靠这二百两银子度日。 第154节 叶文心那会儿就不肯收,如今更不肯要,再多些也拿得出来,却知道石桂不是个肯靠人的性子,只把该她的给她,真的缺钱了,再想法子塞给她:“你可别拧着性子,朋友有通财之谊。” 话都说到这份上,石桂再推倒显得见外,轻声笑起来:“知道姑娘财大气粗,我也跟你客气,真个短少什么,你可别怪我开口太勤,把你那些家底儿都掏空了。” 叶文心“扑哧”一声笑开了,她自来了穗州,见了纪夫人,又谈了女学的事儿,眉目间便有一股从未有过的疏朗意味,在金陵城时,心里总还记挂着身份,不能恣意,才来了两日,就觉得有干不完的事儿,使不完的劲,身上再累,心里也是开怀的。 笑了一声就坐到石桂身边,看她写了满满一张纸,上头零零散散写着许多开铺子的事儿,客源客时都写了,还写着要用郑笔画画,画些吃食贴在墙上。 叶文心拿了纸笑起来:“你还真有个作生意的样子,说不准儿就是个女范蠡了。”石桂闻言打趣得一声:“那男西施在什么地儿?” 两个笑闹得一回,叶文心便道:“我仔细想过了,你要开铺子,我要去女学,住在城外着实不便,既然城里有房子,收拾收拾咱们搬进去,也不必天天赶个大早进城去,还得赶在关城门之前再回来。” 石桂原就要同她说这事儿,不意她竟先提了,松得一口气:“我也是这样想的,这儿虽然是人少景色好,可离得也太远了些,进出都不方便,不如城里头呆得便宜,姑娘既然想搬,咱们便去看看城里的两处宅子,哪一处更合适些。” 叶文心正是这个意思,一处是宋老太爷让高升置办的,一处是纪夫人置办的,两处都看一看,一样是四进的宅子,哪个地方好更清净,邻居更和睦些,有了打算就搬进去,该添置的添置起来。 这儿才住了两天,东西还没归置好就又要搬,搬东西容易,石桂却还有一件事儿要托叶文心:“姑娘明儿还去不去纪夫人那儿,我想,求着她看一看出洋官船上水手的伤亡名录。” 叶文心闻言一怔,抬头看她,石桂是早已经在心里打了主意,却不敢让秋娘知道,若是上面真有石头爹的名字,纵不告诉秋娘,她心里也得有个底。 叶文心知道她是要找爹,一口应承下来,商量着搬家事宜,叶文心跟纪夫人清谈两日,都没个准主意,还是纪夫人的办法,往女工里去收学生,她还写了信给吴夫人,问能不能借一间空屋,也不要她们来回跑,就在丝坊里头开个小班学识字。 石桂叶文心两个第二日就进城去,打着看房子的旗号,先去拜会了纪夫人,纪夫人一听来意,立时叫人去书房取了丈夫的名帖来,指了个小厮:“你跟着他去交通司,就说是我叫你查的,没人敢拦了你。” 石桂低头称谢,纪夫人却冲她点点头,叶文心口里说的最多的是学堂,后来又说自己收过徒弟,纪夫人只当她是闹着玩的,却不意石桂真的用心学过字,既知道了情由又是抬抬手的事儿,自然肯帮,还特意派了书房小厮去,好让衙门给她这个方便。 石桂拿着名帖跟着小厮去了交通司,交通司是个小衙门,就跟市舶司一样,挨着船运的,官儿不大,油水却多,里头的笔吏寻常也不拿眼孔看人,要是石桂贸然求上门去,必得给打回来。 可她手上拿着纪舜英的名帖就又不一样了,才刚递进去,立时有人出来迎,看她一付大家丫头的打扮,还道她是纪夫人身边的大丫头,越发不敢怠慢,迎了石桂进去,还把人清出来,拿了一本名录:“姑娘要查哪一个,我替你查了。” 石桂摇摇头:“多谢你,我自己看就成了。” ☆、第291章 下落 二百多艘商船,近三万人跟着出海,一年多的海上航行难免有生病的去世的,随行也跟着大夫,带足了草药,也依旧有人熬不下去,一命汪洋,似这样的连尸首都带不回来,就海葬了去。 这是说的好听,说的明白些,也就往海里一抛,同行的人有的还祭一祭,有的转头便忘了,石桂知道出海是有风险的,石头爹若不是为着多得一注钱,也不会跟着官船出海去。 到的地方多了,难保不染上当地的病症,她先粗略看了一回到了什么地方,地名一多半儿是她不知道的,知道了也没用,叫的名字不一样,可看下来也知道大概是往哪一块去了,那儿疾病更多,就是在后世也有许多治不好的,更别提是在现在了。 石桂深吸一口气,这本名录厚实得很,交通司办事也算得细致,防着上头人要查点人数,又还得报伤亡名单上去,上头还得发放抚恤,是以名录做得很细致,军籍是一块,民籍又是一块。 石桂咬了唇,在死亡名单里从上看到下,倒还不多,五十来人,出海几回了,这是第三回,常备的药物都齐备着,淡水充足,还专有两艘船在航行的途中发豆芽,吃了这个倒不容易生病,比专 吃干粮要好的多。 这回人数就比上一回还少得多,石桂指尖点着往下扫,那小吏却咋咋舌头,穗州女人识字不算什么新闻,可她一付大家丫头打扮,一看就是京城来的,竟也识得字,手上拿了纪大人的名帖来的,哪个也不敢拢了她,由着她一页一页的翻看。 石桂提着心,见着个石字心口就一阵阵的跳,真个细看却又不是,不等她松一口气,就看见上面写着石头两个字,一刹时嘴唇都失了血色,可等她再往下看,籍贯年纪又都对不上。 石头这个名字太常见了,贫民家里起个名儿都是随意,叫的顺嘴了,就连本名都不记得了,里头就有好几个王大吴二,上面若不是写着体貌模样,认错了也是有的。 石桂从头把带石字的全都看了一遍,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些,死亡名单里面没有石头爹,她又往生病的名单里去查,这一份写得还更细些,下回出海的时候就能带对症的药了。 朝廷还打算再出商船,带回来的东西跟销出去的东西,出去一回,流通的银子宝石香料象牙带动整个市舶船运,又能引得外国来朝称臣,还带回许多不曾见过的新玩意儿,圣人是个开通的皇帝,这上头尤其如此,很愿意走访外邦,还专门有七八个书记官,把所见所闻都记录下来。 这份名单更长更细,石桂从早晨过来一直看到正午,一个个的比对,她坐着不觉着,反是这些官员时不时过来看一回,可她拿了名帖过来的,又不能赶了她走,还让小吏给她端了茶来。 名单翻到最末几页,石桂在上头看见了石头爹的名字,后头跟着年纪模样,又写着兰溪村人,她揉着眼睛看了几回,说石头爹在回程的时候泄肚得了痢疾。 写到这儿就没了下文,后来如何半个字也没有,石桂找来了笔吏:“这上头生病的人,回来之后往哪儿去了?” 笔吏笑一回,官话说得七七八八:“自然是从哪儿来就往哪儿去了。”船上有人医治,是要控制着死亡人数,人数太多了,报上去很不好看,这些人活着回来了,哪里还管他死不死活不活,下了船可就不干他们的事。 石桂咬了牙:“那这些人下了船总有个去处罢。”就是死了,也有人装裹,笔吏看她脸色很不好看,便道:“有的往济民所去了,那儿有人施医施药,有的往西人堂去了,那儿是西人大夫,动刀动针的,不是走投无路,无人敢去。” 石桂谢过他,把名录交还到他手里,又借了笔纸,把石头爹的这一条抄了下来,既有了音讯,就能去问,总比甚都不知道要强。 石桂捏了纸条出得门去,那小厮看她脸色不好,知道怕是没查着好结果,也不说话,石桂反问他城里何处有济民所惠民所,又有几处西人堂。 小厮来了三年多,寻常也跑腿,何况纪夫人是右参议夫人,哪儿施粥舍米都少不了她的,便道:“城里有五处济民所,西人堂倒不知有几间,西人街那一块,凡是竖着十的,都是西人堂。” 石桂冲他点头称谢,心里却惴惴不安,若是好了,也早就来找她们了,济民所里大半的药是无用的,喝下去既治不好,又死不了,拖得一日是一日,宋老太太跟叶氏就常舍药去,太太夫人们都只管送,不管治,真个医好的能有几个,若是能去西人堂,说不准还能治得快些。 回去的路上专门绕了两处济民所,哪里还有人记得一年前的事儿,这里来来往往都是贫苦人,生病也都差不离,治得好的就是命大,治不好的也是应当,还得费些装裹钱送到城外去,一个个的坟包,连个木牌子都没有。 那小厮怕石桂受不住,哪知道她竟很绷得住,脸色虽白,问话倒是明白的,问了两处没有,她便笑一笑:“先回去罢,别叫姑娘等我。” 石桂一路上都蹙了眉头,回到纪家,纪夫人正跟叶文心一道用饭,石桂也被小丫头子拉到耳房里,摆了两三样菜:“就等着姐姐呢。” 一觑见她脸不对,便知道事儿怕是不好,也不问她话,只把小菜往她跟前推一推,石桂不忍拂了她一片好意,拿起筷子来,挟上两口,嚼在嘴里半日没尝出味来,这事儿要怎么跟秋娘说呢? 余下三间济民所,石桂从城东跑到城西,出了一身汗,却连个知道的人都没有,济民所里也没有长住的,来去的人太多,一月半月之前的人许还能问得着,快一年前的人,哪里还有人记着。 石桂无功而返,回去的时候便叹息上两声,叶文心劝她道:“不是还有西人堂,明儿咱们找个会说西语的,一间一间问过来,总能找得着的。” 穗州百万人,出海的回来的,每日里进关出关都不知多少人,要找一个人譬如大海里捞针,可既知道石头爹还活着,那就是有希望能寻着,只盼着他能回家乡去,去了家乡就能知道秋娘她们被拐骗了出来。 若是再去宋家找她,就能找回穗州来,石桂心里这样指望着,石头爹只要念着她们,总有法子能想,只要不病不伤,一家子还有团聚之日。 这么想着,心里就松快些,眉头一松,先把这事儿瞒过,回去只告诉秋娘好消息,叫她有个盼头。 石桂走了两天路,脚上起了好几个水泡,虽是当丫头,园子里跑腿也没几步路,到了穗州走的比在金陵一年走的路还多些,两个用了饭,还得去看新宅子,叶文心也不坐轿子,两个手拉了手走在街上,纪夫人派人跟着,先到了她给置办的宅子里去。 说是四进的宅子,后头那一进却挖了做了个花园子,进了垂花门,开阔一处厅堂,再往两边的抄手游廊往里,就能见着花木扶疏叠石挖池,一边还有两层的小楼。 光是这个园子就能走上半日,前前后后统共隔着三层墙,又分左右二路,怪道这宅子要五千两银子,这还算是便宜卖的。 石桂不意纪夫人挑了这么个好房子,叶文心也没料到,又有碧竹轩又有金枫书室,前阔后密,种了竹子紫藤金钱松,很是阴凉,还有小小一个观鱼台,里头还有游鱼水缸,看着就是着人仔细打理过的。 叶文心本就感激纪夫人,不意这处宅子还费了她许多心思,心里越加感激了,前有碧影冷,后有观澜亭,虽不比苏扬两地,也是正经的好宅子。 再去看高升给置办的,只是一个小院子,也怪不得宋老太爷,在叶家姐弟身上花的每分文,都是多出来的开销,这屋子也得三五来两,小小一间四合院,开门进来有个影壁挡一挡,一个大天井,有进台起两层楼,也尽够住了。 叶文心看了石桂一眼:“你说,哪一处好?” 自然是纪夫人给置办的宅子更好些,那儿更清幽,邻居也少,都是大户人家,住得更安全些,离纪家也更近,既然打算好了要跟纪夫人一道经营学馆,自然是越近越好。 石桂想着便笑起来:“我没主意,只怕租钱付不起。”开了两句玩笑又拉了叶文心的手:“姑娘要办学,清净些的地方更好些。” 叶文心拿不定主意,还得回去跟弟弟商量一回,两个人都坐了旱轿,进城一趟不容易,要想着搬家就得赶紧动起来。 石桂下了轿子拍拍脸儿,拍出个欢快的笑意来,喜鹊似的跑进秋娘屋里,笑盈盈拉了秋娘:“娘,爹好好的,只怕往家乡寻你们去了。” 秋娘手上拿着条绿绫裙儿绣着花,她觉着女儿穿得太素了,上头一圈白绿花看着太淡,作主给石桂再绣上些红花瓣,一听这话差点儿扎了手:“你怎么知道?” 石桂装模作样,既然都打了主意让她安心,便把话说了大半:“是纪夫人提起来,说有个伤亡的名录,没有坏消息自然就是好消息了,我查过一回,爹不在上头,必是回乡去了。” 秋娘眼圈一红,眼里含了泪,又是哭又是笑,拉了女儿的手:“这可好了。”说着又要去点香,给供着的观音小像再点一柱香,口里念念有词,石桂看她这样,松一口气,秋娘虽不说,石桂却知道,她心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石头爹的安危。 平日里强忍着,绿萼却说她夜里常常睡不实,半夜里惊醒过来,好半天才能再睡过去,有了好消息,她总能先放下心了。 ☆、第292章 来信 高升留了几日,他来有两桩差事,一是安置叶家姐弟,二是盘点铺子的帐目,叶氏留了两间穗州的铺子给宋荫堂,宋家往后全得交到他手里,老太爷让高升一年走上一回盘点帐目也是该当的。 他在穗州呆了三四日,旧年才刚来过,帐目都是做明的,短些少些也是天高皇帝远,只要不出大差错,大面上过得去便罢了,盘过一回帐,就预备着回去了。 叶文心得了纪家的关照的事,高升也是知道的,原来就是太太在时结下的善缘,眼看叶家姐弟在穗州的地界上算是有了庇护,便打算启程回去, 叶文心要干什么,高升心里头也明白几分,石桂一家子要开铺子,他也品出味儿来,可却不欲多事,再留下还能给叶家当管事不成,只装着不知道,同叶文心叶文澜辞行,带着老婆还回金陵去交差。 等他们俩走了,叶文心立时收拾起箱笼来,她同叶文澜谈过一回,叶文澜倒也无可无不可,他的身份是再不能入科举的,住在城里跟住在乡下都是一样。 叶文心不曾来的时候,他一个人住在山坡上,每日骑了驴往村里去,走一程停一程,身上带着干粮,不拘走到哪儿停下来嚼上几口,八股文章是再不必碰了,诗作却也不少,只绝少同人说话,闭了门读书,多看多听少说,怕叫人看破了身份。 时候长了才慢慢明白,这世上的熙熙攘攘都为了利来利往,哪一个管他到底是什么人,叶文澜脸上又没刺字,见他谈吐不俗的就多谈几句,对他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是不是长住,半句也不过问,叶文澜反而自在起来,就从了母姓,说是姓沈,在那茶楼会馆里,同五湖四海的人谈诗论文。 既然姐姐想搬进城中,他也不以为意,叶文澜打小性子骄傲,见事极明,又从小就知道姐姐倾慕颜大家,如今的身份,成婚嫁娶都难办,不如就让她办点自己喜欢的事儿。 叶文心听说弟弟改了姓沈,微微笑一笑:“等搬进去,就在门上挂个牌子,说是扬州姓沈的人家,迁居过来的。” 改头换面,重过新生,又拉了弟弟的手:“科举虽不能,可我看此处许多收院,你若是肯去,咱们就寻访一回。” 叶文澜本就不是个一意向学的,偏爱往旁门左道上钻研,他的师傅还是叶文心,怎么调香怎么品茶,都有心得,闲来无事,便把这些东西零零碎碎的写了起来,把旧年见过的山石花卉,都落在笔端,样样都有可写处,打发时日。 拿出来给姐姐看过:“别个写茶经酒谱,不若我也写一册,就叫大观,随人见小见大。”叶文心知道弟弟这是灰了心,他有肯办的事,自然应承他:“也好,只当是笔记小录来写。” 屋子家具都是现成的,还未拆箱的行礼箱笼又抬了往城里去,叶文澜在这儿住了一年,也只有些手稿,吃的穿的用的都很简单,也只当是浅浅一间院子,不成想是个很深的宅院,后头拆了厅堂作园子,又有书楼又有亭台,他既说要作文,叶文心便把前一路的书斋给了他,让他就在那儿写文章。 石桂跟秋娘几个住到第二进的厢房里,叶文心倒是想叫她们都住在后院,还是石桂说不方便,这儿也不过是暂时落脚,真的开起了铺子,必要自己置房子的,叶文心也不强求,可私底下还对着石桂叹息一声:“你若是能来学里帮忙该有多好。” 石桂学了字习过文,虽不会写文章,给人启蒙还是成的,石桂只得笑,石头爹不知在何处,找不找得回来还是两说,抛下秋娘绿萼,让她们俩人个赚钱营生,她怎么过意得去。 叶文心也知道情由,叹了这么一句,便不再说,到底还是少了帮手,可各人有各人的事要办,也不能强求石桂来帮她,再有两日就要去女学里头听讲一回,她虽教过三四个人识字了,可三四十人却从未教过,心里有些发怵,怕站在上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事儿无人能帮她,叶文心便理了一间书屋出来,里头似女学馆似的,一张张小桌摆开来,想着底下全是人,同她们说些有趣的典故。 能讲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女学生们用的教材叶文心拿回来翻看过一回,一多半儿是颜大家在各处的游记,纪夫人委婉道:“咱们学里是不讲那些女四书的。” 女则女诫连书馆的门都不进,孔孟也还讲上两本,余下的书要么是以古喻今,要么就是自强自立,学里常常传看的反是戏文戏曲。 能学的东西太少,把蒙学学完了,再往下便是游记,中间差着许多,风花雪月制香烹茶自然也是好的,可对这些学生来说既不实用,又没意思,她们连香都不曾用过,还谈什么制香。 真个到预备要讲学了,叶文心才发觉竟没什么可讲的,讲诗讲词她们也没念的这么深,可要去读女四书,那还办什么女学馆,想得一回来问石桂,石桂便道:“学里就不教怎么打算盘?” 叶文心抿嘴一笑:“怎么不教,学里五门课,除了纺丝绣花这两门请了织娘绣娘来教,算学画画,再加上。”初立女学时,只有两门课,学字跟纺纱,余下的都是这些年里一门门添上去的,学算盘还是纪夫人提出来,笑言道总得识数,就是不能当女帐房,心里也得有把算盘。 “学里真个教怎么打算盘?”石桂颇为吃惊,这倒原来不曾听过的,叶文心点了头,看了几日纪夫人对办学竟真有一套,怪道颜大家能把事儿交给妹妹,自家出海去了。 叶文心看过的书倒有许多,合适拿出来讲的却不多,她自己看着都觉得迂腐气太重,怎么能拿出来讲给学生听,这些事总不能再跟纪夫人商量,一桩事儿还没办,就已经显着拿不起来,叶文心怕露了怯,这会儿就不能迎难而上了,后头开女学的事儿,更不能取信于人。 石桂听了便道:“哪一段不好,就把哪一段摘了去,就说是节选,她们学过了,感兴趣的自会去找来看,拿了来问你,你再解说便是。” 叶文心眨眨眼儿:“总是人家的东西,哪能说摘就摘了。” 石桂笑起来:“这有什么,颜大家写了那许多游记,也不是每一篇都学,还不是挑捡着来,姑娘有样学样,咱们这叫去芜存菁。” 叶文心笑出声来,算是采纳了她这个办法,纪夫人给了她半个月,挑她能讲的讲起来,叶文心虽是读过许多书,可带到穗州的却少,更不必说抄家的时候就已经失落了那些个孤本善本。 头一桩事竟是去书肆买书,列了长长一个书单子,让朱阿生送到书铺子里去,掌柜一看要了这么些,许多还是陈年旧书,也没谁家会收上一套诗经唐诗,乐得合不拢嘴。 旁的东西都能饶上几分,光是买书却一声价都没还,光是这些书就开销出去百来两,搬回来几箱子,一间书室这才算是满了大半。 宅子里现有的东西一件都没废,博古架子空空荡荡,宅子里头还得雇佣仆人洒扫,光是朱寿一家活计做不完,可叶文心却不打算再雇人了,不用的屋子就锁起来,把家具都堆到库房里头,她自己的屋子极简单,除了家具好些,跟石桂的也没差别。 一张床三张桌,连头连尾的摆在一起,上头铺满了笔墨纸砚,石桂看着这模样便笑:“姑娘且得收一个侍候笔墨的丫头才是。” 这会儿也顾不得许多,家里家外都是事,是个人都忙起帮来,帮着跑腿收拾东西不算,余下的事全得叶文心自己办,连弟弟也被她拉过来当了小工,一本本书里,挑上合适的抄录下来。 第155节 石桂的主意被纪夫人大加赞扬,让叶文心先编出一本来,也不必太多,二三十篇就成,由浅入深,看着合适了,她去找印刻厂,刻字印出来。 叶文心这才知道颜大家那些书,全是在吴夫人的印厂里头印出来,怪道外头禁了穗州却家家书铺子都能买得到。 若不是吴夫人的印厂,别家只怕都不会印刻,更别提出书了,还是这样精良的画册,光是拓版就不知要费上几块,她原来不懂,如今一算就明白,刻这些书,吴夫人自家还得倒贴钱,必是一桩亏本生意。 纪夫人见她怔忡,笑得一声:“所以我才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单凭一人之力,这条路也太难走了些。”吴夫人的印厂印了许多书,纪大人的《农时要事》便是从她厂子里头书的,可这些也俱都不赚钱,反是圣人下了旨意,把这书发放到州府之中,由着管农事的官员去看。 各地的粮仓库存从来都是考核之一,评优等最先看的就是粮食充不充足,这样的事不必圣人开口,一州一府也都加紧去办,纪大人在金陵城时,便总有各地的管着农事的管员进京来跟着他学农事。 这事儿便被纪夫人拿出来劝解叶文心:“朝廷大力促成的事,花了十七八年的功夫,到如今也还分着南北,改土换种不是件容易事,可有人出了力,自然会不同,我从来便不爱诗,可有一句却得我心,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叶文心深以为然,这些日子太过急躁,倒失了平静,既不是一日能办成的,便让自己松快下来,仔细挑出合适的文章来,石桂还替绿萼加塞,送她去女学里头学打算盘,好让她多见些人。 便是这兵慌马乱的时候,叶文心收到了宋荫堂的来信,说他也要到穗州来,如今已在路上,再在些日子就快到穗州城了。 ☆、第293章 千里 叶文心来了穗州也没断了跟宋荫堂的联系,叶氏那只枕头匣子还在她这儿,信上也不知写了什么,宋荫堂竟什么也没拿走,后来也没再回来取,就这么一直由叶文心收着,她到了穗州就给宋荫堂写了信去,信才发出去几日,还没送到宋荫堂手里,就先收到他的信。 宋荫堂来的突然,信也是送到原来的地址,里头还有些东西没理出来,这才接着信,人虽搬走了,还得雇个人看房子,菜园里有菜,果树上有果,叶文澜舍不得那两棵树:“姐姐不曾瞧见花开,蓝花楹凤凰木,开花时节跟天边云霞一般颜色。”那是原来的叶文心会喜欢的地方。 叶文心知道弟弟费心,拉了他笑一回:“这有什么难的,咱们又不是不回来了,等花期到时,就来这儿赏花便是了。” 叶文澜挑了这么个地方,就是替姐姐着想,她一直想能有这么个园子,里头种些花树,远眺城廓,近看山色。 他想让姐姐过得舒心一些,姐弟两个虽没谈过,可叶文澜却知道父亲送他们上京的意图,后来母亲病故,两个也还蒙在鼓里,这件事他们从不提及,彼此心照不宣,还只过眼前的日子。 隔得一年不见,姐姐好似变了个人,叶文澜还想劝着她多走走看看,把穗州城各处都走了个遍,哪知道她不必人劝,自己就有主意,比原来暮气沉沉的模样好得多。 等叶文心告诉他宋荫堂要来穗州时,叶文澜还且一怔,宋家是不愿意同他们再有瓜葛的,尽了人事,以后的日子如何,来时宋老太爷已经说过,只看他们自己,有屋有田,收益不差,两个人过日子尽够了。 没成想表哥还会来穗州,皱了眉头问道:“老太爷老太太两个同意了?”他们是想宋荫堂回金陵去的,纵守孝不能为官了,跟那些同年同榜的也不生疏,却没想到他没回金陵,反往穗州来了。 算着日子让叶文澜在码头边等待,石桂蹙了眉,叶文心却笑:“你年轻轻的,成天皱着眉,都快打结了。”给她送《论学》的,告诉她穗州如何的,都是宋荫堂,听过看过,心有所感,也是寻常。 石桂还是叹一口气,心里觉着这两个合适,只可惜没有缘份,叶文心这会儿怕把儿女私情压到了最后,连宋荫堂也是一样,石桂便笑:“也不知大少爷过来是作甚,若是能跟姑娘一道下乡去倒也很好。” 宋荫堂身上是有功名的,叶文澜的身份不能见光,宋荫堂却不一样,便是借着那个宋字,县里府里那些个教谕便不能饶几份情面,叶文心想下乡去招收学生,宋荫堂也能派上用场。 哪知道叶文心闻言笑起来:“表哥是来散心的,有人坐地囚牢,有人千里寻道,他能出来走走,比守着山坟要强。” 宋荫堂好老庄之说,可这桩事却怎么也堪不破,虽不知究竟,只怕是叶氏临去前的一桩大事,他纠缠难忘,与其坐困愁城,不如出来看一看,见着这番景象,哪里还去想自家那点悲痛。 石桂听她这么说,反点一点头,钻了牛角出不来,还不如出来看看,随意做些什么都好,宋荫堂人还未来,叶文心就先替他理起屋子来,就跟叶文澜住在一起,一个住东厢一个住西厢,当中是书室,读书也好作文也好,纵不论文章,到外头转一转也能舒散舒散。 叶家搬了新家,纪夫人便把叶氏存在她这里的东西全都从库里捡点出来,给叶文心送来,里头古籍旧画有许多,来送东西的是纪夫人身边的姑姑,左右看一回,赞得一声:“叶姑娘同咱们太太一个脾气,都喜欢开阔的。” 石桂听着便笑一笑,这两个是这会儿才对了脾气,叶文心原来不爱繁杂,可器物也是件件讲究的,这姑姑又请了叶文心过门去,说是纪夫人同她商量着招收学生的事儿,想去漳州收一批来。 叶文心换了衣裳出门去,带了阿珍,反把石桂留下了:“你有你的事儿要忙,不必跟着我的。”石桂还得奔波一家几口的营生,跟着她反而耽搁了。 石桂送她出了门,带上宝芝再去看店,天儿热的夹衣都快穿不住,这时节竟要穿起单衫来,街上已经有卖凉茶的,石桂看了一圈,都没见着有卖酸梅汤的,只得买上两碗甘草雪水,这才四月,等到入了夏,也不知得热成什么样儿。 石桂白跑了一趟,宝芝爹把码头铺面的东家寻了来,这块地的铺面一个个都能开出好高价去,还不愁租不出去,哪里还肯压价,一文钱都不还,眼看着是个年轻姑娘,心里先带了同分轻视,倒不是看她是女子,而是着实年轻,不像做过生意的模样,等吐露了意思要压一压价,那人立时笑道:“这个价再往里头两条街都租不着了,这会儿都四月天了,到了七八月,码头上人更多,哪里还愁生意,租了我的铺子,保你不会亏的。” 可他要价也太狠了,石桂不欲去动那二百两银子,宝芝爹劝了她,要租就租上一年,若不然三个月租了就要涨价,里头这些东西就全白折了。 一年一租是三百两银子,半分不肯降,这一条街都是这个价,怎么也谈不下来,石桂不成想会涨这么多,宝芝爹也叹一声:“去岁还是两百整年的,地方也不大多少,今岁竟翻了一翻,必是因着官船出海回来的缘故。” 正赶上了最紧俏的时候,各国来的使臣,就是在这个口岸下船的,这儿的铺面不涨也没道理,何况来了这许多人,生意是越做越大了,苏木蜂蜡洋红棉花,样样都从这个地方进来,光是码头工人就有一万多,租金怎么会不涨。 酒香是怕巷子深,可把钱全投在租金上,周转的钱就没了,也确是拿不出这许多来,石桂犹豫得会,还白住着叶家的屋子,难道还得开口借钱不成? 她蹙了眉头,问宝芝的爹:“码头工虽有许多外来的,可本地的自也不少,他们住在何处,可还有合适的铺面能租。” 石桂面向的客源就是这些码头工,快吃快走,再雇个小工送饭也成,只要有个铺子在,生意总能做起来,夏日里送饭再送茶,再比码头上卖的饶上一文两文,不信就没有生意。 宝芝爹听了她的生意经,张嘴结舌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这么着只要有个后厨就成,都不必带铺面,这样的地方三四十两就能租一年二年的,我替姑娘找找。” 不独要找屋子,还得招人,最好是码头上熟悉的人,石桂想的是找那些管船管货的,这会儿还没人打吃饭的主意,她算了一笔帐,定点送盒饭过去,三个菜一个汤,折上些钱给管事的,只要他开了口,这些码头工干躺着就有饭吃,还比外头卖的便宜些。 石桂想了两条路,一条是开铺面,一条就是专门送饭上门,她自上回问过码头通铺里有近千名工人,就已经有了这个打算:“最好是有老码头工肯来做活,若是有这样的,大叔替我引荐,工钱好商量。” 宝芝爹叹息一声:“这样的生意且难做,本地的都有妻有女,家里就能造饭食,怎么会出来买,这生意做不得的。” 石桂也不细说,先落脚,再招人,她笑得一声:“大叔只管替我找罢,一家里最好有几个灶台的。” 宝芝爹皱皱眉头,还是觉得这生意必得赔本,怎么能做得出来,可石桂都开了口,他便勉强应了,还想劝她再看看铺子去,有了铺面才能有生意,难不成还去摆摊? 石桂却打定了主意,只不便跟他细说,怕他漏了出去,失了先机,只安抚他道:“我想着一个带一个的来买,再不济推个车,一天能卖出百来份,生意就不算没赚头了。” 宝芝爹应下,觉得她这是异想天开,可他做事尽心,越是这样,越得佣个人头熟的,这样的人不是没有,码头工做的是力气活,难免就有受伤的,船老板若是厚道,就留下来当个看仓库看大铺通的,谋个差事,吃不饱也饿不死。 石桂既有这个打算了,这样的人最好,还能讲讲情面,帮着卖些饭食,宝芝爹长年在码头上转,倒知道好几个。 “有一个旺叔,这一片船厂的小管事,从桅杆上摔下来,断了一条腿,他的人头倒是熟,就可惜不能干力气活。”宝芝爹能想着人头最熟的就是他。 石桂便问:“他可有妻女?” “有个儿子,也是当码头工的,年纪太小,做不了多少事,船厂给了他俩看通铺的活计。”宝芝爹还皱着眉头,这事儿怎么看都不靠谱,石桂笑一声:“等找到了地方,把他儿子叫来我看看罢。” 两个人正说着,石桂掏出帕子来抹汗,后背都湿透了,口里干渴,可这事儿今儿却得办了,不住拿袖子扇着风,口里吁着气,往阴凉处站着,还觉得天热,才要去买杯凉茶,一个冰瓷瓯儿就递到她眼前。 石桂眼睛一花,整个人被罩在阴影里,她抬起头来,就看见明月站在她身前,咧了嘴露出一口白牙,脸上的笑比太阳还灼人:“你果然来找我啦。” ☆、第294章 财源 明月额上汗珠顺着轮廓往下滴,喘着粗气,身上只穿一件薄衫,腰带都汗湿了,手里的瓷瓯儿往她跟前一塞,抬起下巴点一点:“你喝。” 石桂一时怔住了,当真捧着冰瓯喝了一口,竟比平日喝的清甜些,明月一看她舒眉就笑:“这是五花茶。”怕她嫌苦味太重,转了一条街才买到这个。 石桂有一肚子话要问,当着宝芝爹又不好意思,看他一眼,宝芝爹便先带着宝芝走了:“我先替姑娘寻一寻有没有这样的院子要出租。” 石桂点了头,这才问道:“你怎么找着我的?” 街上这许多人,真个一条街一条街的找,譬如大海里捞针,怎么能找得着,看见明月满头是汗,一面问一面掏出帕子来,递给他抹汗。 明月麻利的接过去,摊在手里看一眼,浅绿色的帕子上面绣了三两朵小黄花,倒有些不舍得用,作势抹一把汗,团在手里捏起来。 “我今儿休沐,跟着吴大人回家吃酒,听吴夫人说起来的。”还坐下来吃了一顿饭,吃完了饭才告诉他水生一家也来了穗州城,说是要找爹,也不知道船员名单里面有没有。 明月一听就从凳子上弹起来,赶紧往城外去,到了地方里头竟没人,从竹篱望进去,瓜菜长得正好,屋窗看着也很齐整,偏偏就是没有人,明月还当找错了地方,偏偏这山坡上又没个邻居能问讯一声,打了半天转,好容易碰着个送柴的,说是搬到城里去了。 明月找到叶家,喜子告诉他石桂出门找铺子去了,就在码头一带,三两句问明白要开个食店,做小买卖,还告诉他以后她们自己也要买屋子,在这儿只是借住。 喜子好容易见了明月,竹筒倒豆子,把他听到的知道的全说了,明月心里有了谱,跑出门来一路直往码头边来,几条小巷子一钻,远远就看见石桂,她在人群里极显眼,穗州的姑娘在外头讨生活的都生得微黑,她在这里头,便显得白得发光,一眼就能看见。 他城里城外跑了一圈,怪道浑身都是汗:“你怎么才吃了饭就跑,赶紧歇一歇,今儿也租不成铺子了,先回去罢。” 她手里拿着凉茶瓯儿,凉茶喝了,瓯儿还得还给人家,明月走到铺子前,还剩一半没有喝尽,他仰了头全倒在嘴里,那摊主是个老婆婆,摊子上支着五花茶的签子,看见明月石桂两个笑眯眯的,收了瓯儿才把余下的钱找给他。 明月两只手上甩着水珠,示意石桂接下来,把腰上的钱袋子给了她:“买点烧味给喜子,我才来就吃着了,他必也喜欢的。” 都见着他了,秋娘定要留他用饭的,买些回去能让秋娘少忙乱些,明月带她走了一条街,从街头到街尾全是吃的,她们切了一只鸡,又要了半只鸭子,买了几种糕点果子,手上拎得满满当当的往回去。 石桂能来,他就很高兴,那会儿头脑一热,他是来了穗州,也不知道她们能不能来,要是她们不来可怎办,明月先时还能想着这些,等练起兵来,成日里累的倒头就睡,船上风大太阳晒,身上的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衣裳上都能结出盐花来。 明月活动惯了,身子底子又好,这样操练他还有余力,睡在船上摇摇晃晃,外头月光水色跟着一齐晃,晃了他一脑门的心事,就怕她不来,若不是来,又怎么办呢? 可她来了,明月喜滋滋看她一眼,汗珠还顺着发丝往下掉,快活的不得了,眼睛盯着石桂,把来了穗州的事一件件告诉她:“夜里就睡在船上,那儿还有个炮台,是原来的郑侯造的,他说此处必得有重器驻守,那会儿不知道重器是什么,如今才造出来,神机营那几个,还带着火铳。” 石桂笑眯眯听着,没一会就连军营在哪儿开门都知道了,明月人还壮实,只又黑了,晒得发乌,他原来生的就不白,这会儿看着比当地人还黑些,手指缝隙脖子底下倒还显白些,光看他,就知道他练的辛苦。 石桂心里忽然过意不去,她心里知道,明月是为了什么到穗州来的,也告诉自己他跟着吴千户往后升迁更快,可吃苦就是吃苦,皇城里头的五城兵马司,可比在这儿海上操练要舒服的多了。 看他兴兴头头的说着海上如何,心里反而好受些,问他道:“那你几日一休?是在军营里还是回来住?原来辛苦还是现在辛苦?” 明月抻了手,身子不住在动,在石桂身边呆着就没有一刻安份的:“你没上过战船,要是你能去看看,就知道了。” 桂只见过大商船,明月告诉她有许多种船,母子舟网棱船,还有海鹘走舸,原来他只说剑法拳法,如今又满口是船只,告诉她网棱船吃水只有七八寸,在水中形得极快,眼晴一眨就直攻敌人船下,再有便是连环子母船,前船坐人,后船装火药,开战的时候当中断开,火药自燃。 石桂听得津津有味,她觉着有意思,明月就说得更起劲,一肚子话才倒了半肚,就已经回到了叶家,明月眼儿一扫,看见上头写了个沈字,也不多口,提着东西跟着石桂进去了。 喜子就坐在门边等着,一看见明月就跳起来,一把抱了他的腰,石桂笑一声,打了进给明月擦脸,明月看她提着东西进了厨房,把手上捏着紧紧不放的帕子叠起来,偷偷塞进怀里。 喜子看着他笑,明月冲他摆摆手,喜子立时点头,两个击过掌,明月便道:“我不在,你练功了没有?” 明月一问,喜子立时跳起来打了一套拳,他日日都在打,很是用功,拳头上带着风,一看就知道没偷懒,喜子这些日子预备着要去学馆,他把石桂在吴夫人家里说的那些话又对明月说了一回, 明月点点头,揉揉喜子的脑袋:“你姐姐说得对。”他要不是跟着师兄们识了几个字,也不会得吴千户看重了。 跟着又说起战船来,大的有几层楼那么高,小的似窄窄一片叶,只能坐上七八人,是快攻察探用的,大船上还有炮,火铳更是了不得,说得手舞足蹈,喜子满眼放光,恨不得真能去军营看一看。 明月人坐在栏杆上,人往后仰,一只脚勾着栏杆,整个人都横起来,轻轻一跳就又猴子似的跳到栏杆上:“这有什么,就要练兵了,到时候港口全清干净,咱们也得演武,你让你姐姐过来看,到时候我腰上扎个红巾,一眼就能看见我。” 石桂送了菜进厨房,端了梅子汤出来,里头搁了些小冰碎,递给明月喜子喝,听见明月说要演武立时问道:“当真?在哪个港口?” 就在穗州港,石桂跑了两回的码头,那儿能搭台,各部的官员也要来看,离得港口也近,有山有楼,最合适不过,报给了兵部,圣人还着人把这些画下来,送到京中,他要细看。 石桂转的又是另一个主意,要搭楼搭台,就得用工人,既是万寿节的时候就要演武,那再没两月就得搭台,这生意倒是能做,不仅能做,还大有赚头。 石桂连着问了几声,工人们包不包饭食,明月笑一声:“那去抽这许多工人,咱们几个营的轮着来,又要演武又要搭楼,我听说要搭三层高,布政司的人都要来呢。” 石桂笑起来:“那倒正好,我正预备着在那儿开个饭铺,到时候我给你送饭去。”明月的嘴巴就要咧到耳后根,除了点头,一句话都不会说了。 布政使要来,那州府之中的大官员都要来,怪道港口的铺子一下子涨了这许多,要是能租下来,倒是真能趁着这个赚一票,可石桂没这许多本金,一口也吃不成个胖子,她得赶紧把店名口号还有传单做出来。 又要租铺子又要招人,还得通人脉,石桂有些心焦,不抢在这两月里先打出名声,等码头上忙起来了,再去通路子就来不及了。 明月看她蹙了眉头,拿手肘碰碰她:“想什么呢?” 石桂跟他不见外,就把心里打算的都告诉了他,宝芝爹听说她要租个没铺面的,直皱眉头,明月却觉得这事能干:“圆妙观里盖个楼,外头那些卖水的卖面的还做了足足两月的生意,你这个也能干。” 石桂已经在手心里画出道道来,两个做菜的大师傅,不必做得多精细,大锅饭就成,再有两个送饭的,嘴巴甜些,汤水白送,凉茶要价便宜些,还得打木匠打两辆结实的小车。 她一面说,明月跟着一面点头,觉着她眼睛都在发亮,怎么看都觉得少看了一眼,眼睛盯着不放,直到秋娘绿萼两个摆了菜出来。 喜子还去外头打了酒,回来比划着说大缸里头泡了蛇虫,吓得他差点儿碎了酒瓶子,原是走错了地方,不是上头挂着个酒,卖的就是浇白酒。 秋娘见着明月来了,做了满桌子的菜,这儿的鱼卖得极贱,虾也生得极大,船上捞出来的贝壳也比原来见的大上两三圈,光是这些就满满一桌子,给明月添了一杯酒:“若不是恩公,咱们也坐不齐这一桌子。” 说着就要给明月敬酒,明月腾的站起来,一口饮尽了,石桂扑哧笑出声来,明月看她眼睛眉毛弯弯,也跟着她傻笑起来。 ☆、第295章 进展 第156节 明月不能久留,他是跟着吴千户出来的,到了点还得回军营去,石桂送他到门边:“你既有事,就赶紧去罢,下回休沐是什么时候?告诉我知道,我做炸丸子。” 明月跟喜子都喜欢吃酥炸小肉丸子,一口一个的那种,鸡肉的猪肉的都爱,喜子被拐的时候天天呆在船上,拐子也不费心去置办吃的,捞起鱼来就当菜,自此就不爱吃鱼虾,石桂还想着都到了穗州,做虾丸子试一试,看他吃不吃这个。 炸丸子要开油锅,又费柴又费油,寻常家里再不会做,明月跟喜子一样犯馋,可听见石桂要做炸丸子,反蹙了眉头:“你别碰那热锅,万一溅着了怎办,外头买就是,我下回来买了一道带过来。” 石桂笑起来,推了他一把:“一样是要定菜谱的,不做怎么知道能不能成,你去罢,替我给吴夫人问好。” 明月点了头,手上拎着两个纸包,里头装着酱肉,来不及做就在外头买的,给他加菜,怕他在营里吃不好,秋娘一心待他,喜子也跟着送到门边,跟着走了一条街,这才转回来,计算着明月回来的日子,头一回拉了石桂的手:“姐姐,我也想读二十篇。” 吃饭的时候明月提起来,喜子就牢牢记住了,他对读书还真没多少心思,字是在认的,大字也在写,可论起喜欢来,真不如打拳,石桂给什么,他就念什么,还从来没自家开口要学什么。 石桂还真不知道二十四篇是什么,去问了叶文心,叶文心笑起来:“兵法二十篇,书柜里就有。”说着翻找出来,递给石桂,薄薄一本册子,里头的字喜子都不定认得全,石桂看过一回:“也好,叫他先多认得几个字。” 拿他感兴趣的东西认字,总好过强塞给他一本弟子规,石桂拿了书,眼睛往叶文心的桌上一扫,铺得满满都是纸,叶文心挑了几篇给她看:“你瞧这些,会不会太深了。” 她最怕的是触及孝道,一个孝字没完没了,这话颜大家说过也写过,说完写完就成了士大夫口中大逆不道,她还姓颜就被口诛笔伐,若是不姓颜,早不知道被踩成什么样子了。 石桂拿起来看一回,叹得一声:“依着我看,已经极好的,若是在上头再画些画,便是不明白写了什么,也大概知道说的是什么。” 石桂努力回想,替叶文心出主意,看她一个绞尽脑汁,想编出一本新教材来,总得帮帮她的忙,绣花纺纱这些实用的东西,是为着招揽学生用的,办女学为的还是开拓眼界,让这些来读书的,因着读了书,日子能过得好上些。 这些话却不是颜大家说的,反是纪夫人说的,叶文心深以为然,觉得自己该过苦日子,那就一辈子都不会去争了。 叶文心倒觉着她这法子很好,可统共三十篇,要刻上画,也太费工本了,在这里头穿插上两三幅倒还成。 她打算完了自家的事,就问石桂的开店的事筹办的如何了:“地方挑好了没有?真个不成,就还往女人街去,我当你的主顾。” 石桂“扑哧”笑出声来:“姑娘要让我有赚头,得有多大的肚皮才成?”跟着却出起神来,也不知道穗州的学馆管不管学生吃饭,若是没有,这算是一笔买卖。 石桂就地拿了笔跟纸,把她想的一桩桩一件件写下来,写完一张,又铺开纸写了另一张,叶文心看她竟还画起图来,画了一辆车,小柜子似的,从上面打开,里头还能放搁架,皱皱眉头道: “这是什么?不是说赁一间铺子,怎么又要摆摊?可是本金不够?” 叶文心手上能动用的,也有二三千两,可今岁还未过,田庄果园都要打理,大钱拿不出来,小钱却是有的,石桂开个店,二三百两怎么也足够了。 石桂捏着笔杆思忖得会,落笔再写时才答道:“我这买卖没铺面,姑娘不必问,不租铺子,本金尽够了。”不仅够了,而且多了,有宽裕的钱能周转起来,一时倒不怕生意难做。 也不能全听宝芝爹一个,还得找个靠谱的中人,宝芝爹知道房子在哪儿租,却不一定知道厨子在哪儿招得着,要老实勤快肯干的,大锅饭也不必手艺有多精,做的味儿不差就成。 石桂还得自己跑码头,烧香有香头,采茶有茶头,码头工自然也有领头的,先在码头上试卖起来,看看这些工人爱吃什么。 她能想到最好的方案就是大锅饭,这样的饭不必多精,只要量足就成,预备些大海碗,分成小跟大,折算成本材料人工再加上捐耗,才能定价钱。 她想到什么就写上什么,开门七个件事,样样不简单,把叶文心看得呆了,咋着舌头:“这不知道的,还当你真个做过生意呢。”拿在手里反复细看,越发觉着教人读书是件大功德,传万世万代。 石桂原来不过就是个伶俐些的丫头,若是不赎身,怕是能当到管事,可即便是管事,吃得好穿得好,在小丫头跟前有些体面,那就是过得好了? 叶文心把那纸又拿在手里细看一回,她没做过生意,连市井也是到了穗州才刚逛过两回,石桂写的她有许多都不知道,想着石桂跟她一样,在宋家时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便是比她听的多些看的多些,来了穗州抬腿自己跑出来的才是经验之谈。 “我每回看你,都觉着我要走的路不会错。”叶文心没头没尾说了这一句,石桂却没听清,她还盯着那摊开的几张纸,也不知道给这小饭馆起个什么名字好。 外送的先雇上两个,小推车也不能做得太大,一辆车里盛上五十人的份,勺子也得是特制的,一勺饭一勺子菜,先简单的卖起来。 还得给这两个送饭的做两身一样的衣裳,后头绣上名字,人要挑精神些的,笑脸迎人,口舌不利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能得罪人。 她脑子里又转上一圈,这才迷迷糊糊道:“姑娘说什么?” 叶文心笑起来:“还叫我姑娘呢,你叫我的字罢,纪夫人也叫我的字,我往后就叫沈兰章了。”她原来闺中玩笑取的字,还刻过章,有一枚芙蓉晶石的小印,抄家的时候早就丢了,那是她早年玩闹时想着往后能见颜大家时要用的字,不意竟真有用的一天。 跟石桂也再没什么丫头姑娘,彼此就叫名字,叶文心道:“你这两天要不要绿萼帮忙,若不用她,我可就用她了。” 绿萼人生得怯弱,许是陈大郎的缘故,她最怕码头工,见着个像的背影,都要打颤,明知此地相隔十万八千里了,也依旧还是忍不住,石桂心里猜测着她怕不止被捶门这么简单,却不能挑明了说,这会儿店还没开起来,也不必绿萼操持什么,大方的把她“借”给了叶文心。 “姑娘要用她,只管去问她就成了,她又不是长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石桂埋头写字,绿萼托了茶来,正听见石桂这一句,叶文心笑起来:“那可好,我这儿还真是少一个理笔墨文章的。” 绿萼想了许久,她从小就想进父亲的书房,摸一摸笔摸一摸纸,原来是无法,不是她想做什么,而是能干什么,陈娘子要她能操持家事,那她就操持家事,如今好容易换了天地,看见叶文心书斋里这许多书,阿珍又不识字,很肯替她收拾书房,几回被叶文心看见了,才有之前那几句问话。 石桂写上几张纸,绿萼就在身边替她磨墨,她又聪明又干,还拜了叶姑娘当师傅,要是她也能拜师,不知能不能跟石桂一样。 石桂把写着的这些重又再归整一回,这才去找秋娘商量菜单子,盖浇饭有饭又有菜,穗州人吃口清淡,可码头工又不一样,做的本来就是体力活,最爱吃的就是最油最盐的,码头上一溜铺子都没有卖馄饨的,就是一碗吃不饱,吃完了又容易饿。 干脆就蒸米饭,菜单她想了两个,红烧肉加百叶结,多放些百叶在里头,味儿烧得浓些,肉汁烧出来,盖在米饭上。 她一路走一路想,想的出神,绿萼在她迈出门边的时候还提醒一声:“小心着门坎。”石桂也只作不闻,一脑门都是主意,在灶间找着宝芝,问她道:“哪儿有便宜的粗陶碗?” 宝芝知道她是要做生意的,没有碗筷怎么做生意,扔下茶杯就带着石桂往外去,秋娘在后头追也没追上。 石桂一路走一路发愁,碗的损耗太大了,瓷器陶器都不经用,这些码头工手脚都重,粗手大脚的,磕了砸了怎么办,再有推车的时候,这些碗还能绑起来不成? 花工本去做木盒子,指不定比瓷器还更贵些,等到了地方问明白了,最便宜的粗瓷碗五文钱一个,若是订的多,还能便宜些,两百个碗就是一两银子,贵倒是不贵,可经不起折腾。 石桂挠了脸发愁,小推车是要走街串巷的,一辆车放两百个碗,一辆车放两个大桶盛饭盛菜,从效率上来说,也还是太低了,难道真要花钱去做木头盒,除了木头盒子,还有什么东西又不容易摔碎又能盛饭菜呢? ☆、第296章 物价 干想也想不出法子来,石桂皱眉头想得会儿,最好是有什么东西能就地取材,实在不成就去买些小木桶,想着就问宝芝,她是本地人,有什么她们不知道的,宝芝总是知道的。 宝芝果然笑起来:“这有什么难的,码头上工人喝水的壶都是竹子做的,上头要运东西下来,都装在竹里,扎起来顺着河往下运,连船都不用。” 石桂见着的竹子都是幽篁里种的那种千姿万态,风一吹动竹叶就沙沙作响,叶文心在里头梵香写字,偶尔也弹一弹琴,再没把这东西跟运送货物联想在一息。 宝芝干脆带着石桂去码头,长竹筒是不随身带着的,指点着小商船上排的三两个长竹筒:“那就是装水用的,热天里头的水也是凉的,乡下农人下田也是拿这个装饭盛菜吃水,比瓷的陶的都好用。” 田间地头农忙时哪里顾得上回家吃饭,俱是带着一道下田,瓦瓯陶器都易碎,只有竹筒串了绳子就能提起来,拎着下田,就搁在田埂上,吃完了便把 大店里的开门迎客自然要用烧好的细瓷,越是讲究的店铺越是如此,穗州南来北往的人多了,淮扬馆子里头做得尤其精细,烧玻璃的烧琉璃的样样都有,摆出来成套十三件才是正经待客的宴席。 可石桂又不是开酒楼,不必做这细功夫,只要好用结实耐得住损耗,竹筒比寻常瓷碗陶碗不知好了多少,那装水的竹筒总有碗口大,取当中一节一节的当碗用,做好的热饭往里盛,上面再盖上浇头,推着就能出来卖,还轻便的多。 宝芝没成想她的主意竟真派上了用场,又带了她往竹店去,本地多产竹,古水一县都是产竹的地方,青竹茶竹篙竹要什么的样都有。 竹子做的各样家具小物,一条街上全是,宝芝带了石桂过去,她一家家的问价,石桂还听不太懂,便只让宝芝问价,她背了手儿各处看一看,几家店转上一圈,有价钱合适能定货的,这才进店去再谈。 竹店一家挨着一家,有的铺面大摆的东西齐全,有些铺面小,东西也少,石桂专挑那些个门面小的,倒更愿意做生意,一问便答,看见是女客,还把老婆叫出来招待。 这一条街上全是竹制品,竹席竹扇竹香子竹篾儿竹篮子,一应俱全,里头还有编出花样来的,也有盛水的竹筒,却没有石桂要的那种能盛饭的大竹筒。 店家听她比划一下,笑起来:“那不就是食盆子,当真要这个?” 石桂点了头:“当真要这个,最好差不多大,太大的不在,太小的也不要。” 竹店老板满面难色:“咱们这儿一根竹子,粗的能做盆,粗的能做竹夫人,按根来算钱,你单要给做碗的,没有这么个卖法。” 只能按一根竹子的价钱来买,算是定做,石桂知道这是看着她是外来的,这才占她的便宜,一根竹子处处是宝,竹叶还能用来晒茶呢,片成丝编成篮子,耗损极小,同她说甚一根一根的卖就是诳人的。 看着宝芝年小,石桂又是外乡人故意骗她的,宝芝还不曾说话,石桂就先笑起来,也不同他再说,脸上再殷勤也是无用,打的就是占便宜的心思。 石桂出了门,后头反而跟着追出来,再让价石桂也不肯光顾他,打着占便宜的心思,总能找到地方扣上几分,拐进另一家里问起价来。 竹子一头粗一头细,除了做碗还能做成杯子,成套的竹件,问了两三家,心里有个底,把竹筒碗定了下来,两百只碗,再加一百只杯子,先给订钱二钱银子,收货的时候再付剩下的。 订下了碗,又往布庄去,要了两匹红布,宝芝还当是石桂做衣裳裙子,看她只管往鲜妍的颜色里头挑,还替她挑了两条绣花腰带,哪知道石桂摇摇头:“这可不是我穿的,给工人穿。” 红布扎眼,等起好了名字,就用黑线绣上字,做上这么两身衣裳,秋娘三四天也就做好了,只那竹筒碗不是现成的,倒要等上十天,石桂算一算找地方雇工人还得寻个木匠造车,件件都要花功夫,十天还真是一天多余的功夫都没有。 回去拿了布给秋娘看,秋娘也当是石桂要裁红裙子,石桂比划给她听:“外头跑堂的,也穿着一样的衣裳,哪一楼哪一家,清清楚楚,咱们这个可是得在外头跑的,更不能少了,余下来的白布,再做一个旗子,别家的幡都要挂在楼上,咱们的幡挂在车上,知道的人更多些。”不独挂幡,还在车上写字儿,漆得漂亮些,推在街上才扎眼。 法子是好的,可眼下要找个好木匠却难,外头倒有推着小车做生意的,多是些馄饨摊子鱼丸摊,那车的大小石桂看过,带得再宽些,一车里能装一百份,推起来要容易,上面还能插旗子,最好还能装雨棚,车上搁一张小杌子,卖饭的还能坐一坐歇歇脚。 碗是买着了,钞锅铁锅这些还不齐全,人手也没招到,还得跑菜场去,看看市场上有什么菜,哪些能用来做竹筒饭,猪肉百叶是秋娘的拿手菜,汤汁拌了饭,喜子一气能吃两碗,刚开始做时也不必日日翻新花样,有四五种轮换着就成。 阿珍做的腊肉饭也好,可好吃是因为用料足,还是得算一算成本是多少,石桂还想往市场去,宝芝已经累得成不动路了,石桂找了个茶铺子,给宝芝买了一碗糖水喝,炖的山芋甜水,糖水甜蜜蜜的,还搁上些冰,宝芝一气儿喝尽了。 不住拿扇子扇着,这才觉得舒服些,宝芝到底年小,捶了腿儿揉着腕子,石桂越发觉着这样不成,必得把本地话学会了,总不能样样靠宝芝,先时还说雇上几日的,这一雇都快半个月了。 石桂既在街上走,也不是样样都不会说,宝芝说着,她也记在心里,回去便拉了阿珍,把她会的,说给阿珍听。 秋娘看她忙碌碌在外头奔波一天,给她炖了汤喝:“这是我跟阿珍娘学的,汤里头古古怪怪也不知摆了多少东西,阿珍娘说看你太忙了,给你补一补,你也别这样打着转的干熬,咱们手上的钱,总还能支应一阵子。” 石桂一刻都歇不得,人自到了穗州已经瘦了一圈,精神头却极好:“我一点都不累,娘不知道,他说了,圣寿节的时候要演武的,码头上搭台子,要用许多工匠,连他们当兵的也得去搭手,早些把这生意做起来,立时就有赚头了。” 秋娘看着她微微笑,生意的事儿她也懂得一些,毕竟是跟绿萼两个摆过摊的,可半点不如女儿有打算,也不知她肚子里是怎么有这许多弯弯绕绕的,没听过没见过的主意,她一个个往外头蹦。 秋娘觉着女儿太辛苦,腰条都细了,里里外外都是她一个人跑,越发过意不去,石桂拉了她的手:“娘要做衣裳,还得想菜单子,哪里就是我一个人忙。” 秋娘替她打了水泡脚,这才几天,脚上就走出一层薄薄的茧子来,石桂怎么肯让秋娘替她洗,赶紧拦了,秋娘怎么也不肯,还给她揉腿,一下一下的按了:“你爹农忙的时候下了地,回来了我就给泡脚,也不知道他这会儿在哪呢。” 石桂知道秋娘想着石头爹,她越是空闲的时候多,就越是想个不停,想得会儿道:“娘明儿跟我一道上市集罢,我在宋家也没买过菜,怕叫人坑了去,你跟着我,咱们好讲价。” 秋娘正觉着女儿太辛苦,恨不得能替她多分担些,立时应了:“你哪里跑过菜场鱼场,我跟你一道去。” 石桂笑起来,又想着还有什么能让秋娘来办,从来都怕她太辛苦,想让她好好歇一歇的,不曾想她闲着反而无措,便又把喜子的事拿出来说,宝芝爹还真的着个讲官话的私塾。 那坐馆的先生是个年轻的秀才,若不是会讲官话,也开不了私塾,石桂本来就没想着要喜子去读书考功名,奉上束修,拎上两条腊肉再加一只金陵的桂花咸水鸭,喜子后天就能进学堂了。 两个细细喁喁的说了话,安抚住了秋娘,石桂往灯里添些油,拨亮了灯芯子,拿出炭条来,穗州人多有会画郑笔的,全是跟着六榕寺的拾得师傅学,他不说不听,画画的时候有人愿意看着就看着,也从来不赶人走,可他想画就画,不想画就扔着几天不动笔,肯下功夫跟着他的,才能学到些真本事。 他这几年都呆在六榕寺不曾出过山门,学着一鳞半爪会些皮毛的,再流传出去,因此穗州的山水画也同别处的不一样,不独是山水花鸟技法,连着绣花的图案也大不相同,旁的地方少有卖炭笔的,这儿只要是笔墨铺子里头,就都有售卖。 石桂想画上红烧肉盖饭,自然得用炭笔,在纸上画出碗来,再画上米饭,这些东西容易,可上色却不容易,她多少年没画过,手早就生了,扔下笔想一回,不知道街边有没有替人画画的。 石桂屋里点灯到半夜才歇,第二天一早秋娘打着主意让她多睡一会,不意宝芝却早早上了门,欢欢喜喜的道:“我爹寻个个好地方,让姑娘赶紧看看去呢。” ☆、第297章 买人 石桂头发都不及梳,这才觉着穗州姑娘的打扮清爽便利起来,等闲下来也得做上两件这样式的衣衫,打了两条长辫子,急急跟着宝芝出门去,秋娘赶紧跟在后头,手上拿了两个包子:“肚里总得垫一垫,哪能空着肚皮往外跑呢。” 石桂接过来拿在手里,一路走,一路吃,宝芝捂了嘴儿笑起来,石桂这才恍然,街上就没有一面走一边吃东西的人,便是那做苦力的,要吃饭也都蹲在墙角,吃完了才站起来继续干活。 她也顾不得这许多,两口吃完了,把另一个给了宝芝:“你来的这样早,吃过饭了没有?”宝芝笑一声:“一大早还不及吃。” 跟她呆得久了,石桂也知道宝芝家里就只有她跟她爹,她娘在她小时候就没了,她爹带着她讨生活,这才从小就把她带到码头上,宝芝聪明伶俐能办事,都是跟她爹跑出来的。 石桂给她的,她伸手接过去,也学着石桂的样子一面走一面吃,带着她往小巷子里头拐,沿着海边有许多山路,山上也密密麻麻造着房子,一家一家挨得极近,都是靠海吃海的人家。 宝芝领着石桂上上下下的跑,这还是绕了近路的,石桂这几日走得多了,腿上身上的肉都结实了,可依旧还是跟不上宝芝,走长了还有些喘,走到近海边的地方,一片都是平房,从这儿看过去,离码头说远倒也不远。 宝芝爹早早就在等着,石桂前后一看,地方倒是很清静,渔家妇人坐在门前补网,靠岸边也有几只小船,比不过大商船去,也一样能打鱼,这儿海货多,门前还有晒干贝鱼虾的。 穗州一带的人,只要肯干,就都有生路,靠海又靠山,还有这许多船只,男女都做活,一大早就有小孩拎了篮子去海边,捡那漂亮的贝壳串贝。 远远的山石上还建着一座庙,这地儿石桂没来过,宝芝点一点:“那儿是天后宫,香火极盛的。”庙前香台的火光,这么远也能看得见,初一十五的盛况可想而知。 靠近码头的铺子不好找,这地方又太偏,石桂还真当寻着了好地,这么看着正要皱眉,哪知道再绕过两个弯去,这一片竟热闹起来,一早上赶出海,男人们都出去了,女人们带孩子的带孩子,补鱼网的补鱼网,也有到码头上去赶工的。 里头还有好几个女挑夫,一样穿着短打,手上提着竹扁担,正预备出门揽生意去,看见石桂难免多打量几眼,石桂跟在宝芝后头,到了地方一看,脸上立时有了笑意,怪道宝芝说这是好地儿,果然是个好地方。 在码头的尽头,离得是有些远,可推车出去却很容易,打开门里头有天井还有凉棚,一间屋一间厨房,收拾的也算干净,宝芝爹道:“再远了做生意不合适,依着我看这儿正好。” 第157节 还有一句话他不曾说,总有贪便宜的人肯多走上两步路,到底觉着这生意难做,石桂笑一笑,也不答他,这地方倒不小了,可只有一个灶台,还得再另起两个,还可以装两张板床白日里做工,夜里就睡在这儿。 石桂点了头,宝芝爹把这儿的价钱压得很低,前边码头开间的铺子要二百两,这儿租上一年二十两,一间大开间,一间厨房,院子里头还有水井,宝芝爹指指水井:“要不是因着它,也不必贵这许多了。” 石桂很爽快的交了定钱,又让宝芝爹找工人来砌灶台,再搭上两张架子床,跟着就是找大师傅了,石桂一听工钱,却咋了舌头:“开价这样贵?” 宝芝爹笑一笑:“牙侩那儿都是这么个价,我特意问了妇人,能上灶的妇人,买断倒比雇佣便宜些。” 石桂自己被人买过,不想再做买人的事,宝芝爹却极力劝说她:“一个全灶的妇人也不过二十两银子,便是不得用,再卖出去,必是不亏的。” 石桂到了穗州这些日子,街上走的看的,全是女人也能当家作主谈生意,竟忘了这世道还能买卖,宝芝爹看她蹙眉头,只当她没这许多本金,租铺子二十两,烧全灶的妇人二十两,四十两就没了。 心里替她可惜,寻个烧灶的,一年的雇佣钱虽便宜些,可到底不如买来的安心,宝芝爹叹得一声:“我看过了,正好有个合适的,还能再压一压价。” “一个全灶丫头也得三十两,怎么她的价这样低?”石桂再一想就觉出不对来,年轻的丫头子能上灶还卖得更贵些,她卖得这么贱,可是手艺不好? 宝芝爹道:“她还带着个□□岁的女儿,自己愿意身价低些,只求着主家把她女儿也买了,我看这后厨房总是少小工的,女孩儿五六两银子,加在一起也划算。” 石桂跟他讨论买人卖人,心里先自不舒服起来,把这事忍过,先把契书敲定了,那租户看石桂爽快没还价,越发指点这房子的好处,这一口水井打出来的水味儿淡,虽不是甜水井,却也比附近人家打出来的好许多。 真要开饭铺,这儿的水是用不得的,天生带着咸味,换到别处也是一样,海边一带的人口都吃咸了,就是船上带的水也是带着咸味的,出汗出的多,喝这个正好。 当地人吃水吃了多少代,石桂便也不说话,只把契约看过一回,她没立过契,唯一一份是自己的卖身契。 她拿过契约细细看过,还给加上一条,若要涨租,只得按一年租的涨上十之一,这地儿本来就无人租住,当库房自己住都不成,那房主人听见这一条,心头暗笑,等她们住上一年哪里还会再续租,宝芝爹当中人,三个人按了手印,送到官府去报备,这事儿就算成了。 石桂出来的时候带着两张五两的银票,让他明日上让取剩下的,中人的抽成就由着房主人出,石桂眼看着宝芝爹拿了一两银子,只笑一笑也不说话,到牙侩那儿,他还得好抽成。 可他办事牢靠,石桂倒愿意给她钱赚,听见他说那妇人可怜,很有要帮一帮的意思,更觉得他不是个坏人,落定了契约便道:“咱们往牙侩那儿去看看,若真是有手艺的,再说罢。” 宝芝爹也不能说得太多,石桂还是头一回进牙行,原来只知牙行卖货,不意穗州的牙行还有卖人的。 里头的牙侩坐着等来客,总他什么他都能答,石桂一说来看看佣个烧灶的,那牙侩还没开口,一直坐在角落里的瘦小妇人揽着个孩儿出来了:“我能烧全灶。” 宝芝爹不忍心,石桂一看他的神色,便知道说的就是她了,看她一脸煞白,怪道无买她,若是身上有什么病痛,吃出病来可怎办。 牙侩嘴里啧啧两声:“你在这儿坐了五六天了,可有人愿意搭上你那个拖油瓶,听我的话,各自卖开了,你们母女缘份也不定就这么断了,往哪儿卖的我给你留意着,你攒下钱再去赎她就是。” 小姑娘紧紧把脸埋在母亲的裙子里,石桂一看就忍不住扭过头去,她想到秋娘,那会儿也是这么紧紧搂着她,不肯松开来。 那妇人眼看着石桂松动了,原来黯淡的眉眼一下子有了光采,想拉石桂的衣角又不敢:“我原来就是给人帮工烧灶的,我这个女儿,从小就给我打下手,很能干的,姑娘雇一个师傅也得二三十两一年,不如就买了我罢。” 她这样瘦弱,怎么能掂得动大锅,石桂半天说不出话来,那女孩子从衣角里露出一只眼睛来,满是渴盼的看着她,轻声道:“我会做活,我很能干的。” 牙侩叹得一声:“王娘子的手艺是没得说了。”叹完了再看那个女孩儿:“她男人要把她女儿卖给别家当女儿去,她怎么也不肯。”本来就没得儿子,再能赚钱,比不上肚皮争气,她男人干脆提脚把这两个都卖了。 牙侩冷心肠的事见得多了,母女两个在他这儿洗衣做饭扫地没什么事儿不干的,不吃他的白饭,可也不能砸在手里,这个要价已然太低,王娘子身上能搜刮的给丈夫搜刮干净了,倒是原来做工的地方,几个人替她凑了些钱,牙侩这才肯低价卖她。 石桂强自镇定,光听见因着没生儿子就卖了老婆,她已经七窍生烟,压了这许多年的火爆脾气隐隐冒头,却知道二十六两不是小数,要是王娘子撑不起来,她白买了人不说,饭铺也开不了了。 那小姑娘一双杏仁眼,水盈盈的看着她,生得鼻翘唇红,生得这样好,说是说卖给人家当女儿,卖的是老鸨,当的是干女儿,王娘子自来软弱,若不是丈夫要把女儿卖到脏地界去,她也不能这样拼命,搂着着女儿说一道去死,让她丈夫一文钱都得不着,要不然那男人怎么也不肯放掉这么一个能赚钱的娘子。 石桂听着就想到俞婆子,天底下黑心烂肠的人这许多,眼前这对母女要活,怎么就不能给她一条路走,她张口要说话,这才发觉喉咙口堵住了,清了清嗓子才道:“我是开饭铺的,不是开善堂的,你要是真的能干,我才能花钱买你,本来家里就少个跑腿小丫头子。” 不能叫人恃善为恶,忖着她良善,就干些欺心的事儿,穷苦人跟穷苦恶人都是一样常见的,石桂先说明了,防着往后生事。 王娘子涕泪俱下,拉着女儿就给石桂磕头:“姑娘是再世的观音菩萨。” ☆、第298章 开张 眼看王娘子要跪下给磕头,石桂一把拉住她:“你真能干,我有什么不能出钱的,若是不能,我本金不足,也拿不出这许多来。” 石桂说的倒是实话,就是雇佣大师傅,也没一气儿付一年钱的,至多先给三个月的工钱,让牙侩当个中人,定下契约,要是干的不好,只管找牙侩来赔。 买下这母女俩又不一样,一次就得付清,原来能当本金的钱,全搭了进去,后头难免捉襟见肘,她是不愿意买人的,可不买人,这对母女还往哪里去找主家,七八岁的丫头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石桂是开饭铺的,又不是宅门里头买小丫头子□□好了能上差,这个年纪在宅子里伶俐些,能跑腿传话做许多事,可在饭铺里一不能炒菜,二不能卖饭,干点什么都多余。 可石桂不想看着她们母女就这么离散,王娘子要真是牙侩说的手艺好能烧全灶,倒是一桩划算的买卖,买了人来一样发月钱,她才叫王娘子触动心肠,就又蹙起眉头来。 王娘子眼里还在垂泪,心里却明白石桂也不富裕,真个买下她们,还得看她的手艺如何,赶紧央了牙侩,就在牙行后头的厨房里露一手给石桂看。 “我是外乡人,嫁到穗州来的,穗州的菜也会,外头那些也会,姑娘看看,要我做些什么。”王娘子说话细声细气的,做起事来却很是麻利,系了围裙,再烧水洗锅,又拿出碗筷来,用滚水都烫过一遍。 石桂看到这儿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满意,知道爱干净就是好的,看她手脚麻利的很,便是原来养成的习惯,不是随意做出来哄人的。 石桂笑得一声:“看看厨下有什么罢。”厨房的篓里有一把紫茄子,吊了半块猪肉,还有半颗白松,倒是米面充足,石桂有心要试她,也不开口说自己要吃些什么。 王娘子看也不看,取下猪肉来洗干净,把茄子头切掉,提了刀一下连着一下往下切,几刀下去,茄子就切成了条,她女儿松萝就跟在她后头,点火烧灶,又摆碗筷,还跟着洗米做饭。 石桂细细看着,这娘俩个是惯做的,松萝手上也有数,一眼看见三个人,又把牙侩一家都算了进 去,一碗米三碗饭,松萝用了两碗半,柴也是数着用的,米柴油样样都扣克的紧,想是家里从来都不富裕,这才样样都要计较。 石桂看到一半就已经满意了五六分,到底如何还得尝一尝菜,鱼香茄子做成盖饭,也正合适,肥猪肉榨了油出来,在锅里炒得喷香,王娘子对着厨房倒似沙场点兵,哪里是油哪里是盐,手摸就摸得着。 勺尖一抖,味都不必尝,拿出开家的本事来,她听石桂说要开饭铺,厨房里也确是没旁的东西好做了,这才炒了这个,再炒一个白菘,有荤有素,摆出来极快,又道:“面条包子我都成,凉茶甜汤只要姑娘想吃,我都能办。” 她说是全灶,就是样样菜式都得会一点,荤素点心案,都能拿得起来才叫全灶,石桂点点头,拿筷子尝一口,味儿偏甜,王娘子跟松萝两个紧紧盯住她,看她尝着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攥了女儿的手:“我看姑娘像是吴江人,这才给做些甜的。” 石桂生得白皙,看着是有些像,只笑一笑,本地人的口味也淡,码头工爱的却是重油重盐,王娘子手艺过得去,带着个女儿,就是有了牵挂,石桂既肯伸手,就让宝芝爹去谈。 石桂买下了王娘子,宝芝爹也跟着舒了一口气,石桂越发觉着他良心不坏,看他一眼,宝芝爹便道:“我也只有这个女儿,将心比心,怎么能眼睁睁看着。” 石桂笑得一声,立了契约,王娘子身上只有一个小布包,紧紧牵着女儿松箩,跟着石桂回去,到了叶家门口,两个不意是这样的大宅子,石桂便道:“这屋子是沈家的,我们一家也是借居,等饭铺开起来,就要寻地方搬出去,里头规矩多,你们可别乱跑。” 王娘子连声答应着,石桂既是借居,还肯买下她们,她心里越发感激,松萝从小受苦,最会看脸色,知道跟母亲一道不易,也一样点头。 王娘子更是放下包袱就往厨房里去,秋娘知道石桂出去是租屋子的,不意竟带了人回来,待问了石桂,反先淌起泪来:“这世道女人不容易,能帮就帮她些。” 石桂反劝道:“娘也别太好心了,一时客气了往后再作规矩就难了。”嬷嬷们□□小丫头都是这样,王娘子才刚来,可怜是可怜的,是不是能支撑还是另说,明儿石桂就要带着她出去买铁锅,油盐酱醋都得买起来。 秋娘知道女儿不易,越是不易,越是不能给她添乱了,心疼女儿出了一身汗,一面给她擦脸一面道:“我知道,她们是买来的不是雇来的,待她好是一回事,你是主家,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石桂笑出声来,没成想秋娘竟也有了生意经了,知道买了人,绿萼也出来看,看见松箩小尾巴似的紧紧跟着王娘子,一步都不离开,又看她身上穿的没一件好的,反去屋里捡了几身旧衣:“给她改改就能穿了。” 本来也要给她们两身像样的衣裳,秋娘也去找了自己的旧衣出来,王娘子千恩万谢,收下衣裳又还回去烧灶,跟阿珍娘说她们是来上工的,做些菜给石桂尝一尝,往后是要开饭铺的。 阿珍娘这才松一口气,还当主家不肯用她们了,心里一松,倒可怜起她来,知道她是被丈夫卖出来的,嘴里叽里咕噜一长串,想必是骂人的话。 石桂心头一动,问松箩道:“你会不会说官话?” 王娘子是会说的,松箩自然也会,石桂这下笑起来,倒省了跟宝芝学,让绿萼秋娘都学起穗州话来,绿萼觉着有理:“姑娘都想学呢。” 她能叫石桂作妹妹,跟叶文心却天然有别,叶文心是官家女,就是落了难也还是官家女,不肯有半点怠慢。 这些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事,非一朝一夕就能抹平,石桂很愿意她出去看看,还许诺她等叶文心去学里,也让她跟着去,能看一看听一听也是好的。 绿萼心里想去,可看着石桂跟秋娘两个忙,心里怎么过意得去,饭铺还没开起来,也跟着秋娘裁衣,前后两头跑,又理书房又做杂事。 如今有了松箩倒不必她两头奔忙了,石桂同王娘子说定了,就是烧大灶,要合码头工的口味,一天先预备一百份饭,推了小车出去卖,还没联系上码头的管事之前,一个月能把租钱转回来,就不算亏本。 有了王娘子,石桂便不必自家跑市场了,她是本地人,原来就是烧灶的,哪儿的米面肉菜便宜,她心里都有数,连送柴送鱼送水的她也都有熟识的人,石桂要开张,她转上一圈就能把东西办来。 石桂买她的时候没想到,不曾想她竟还有这本事,倒能省去许多心思,如今要紧的是找木匠,宝芝爹拿了图,倒找着木匠肯做,石桂连比带说,告诉他里头要能放饭,先要一辆车,若是好,就再要一辆车。 工钱给得足,木匠自然肯做,按石桂要的样子做一辆四个轮子的送饭车,还有挡板,往后一搁就能平放,顶上还要能支起雨篷子来,一辆木车的工钱就是三两。 锅碗加起来还没木车贵,木头本来就价贵,石桂却图它结实能装东西,还上两三钱,请工匠加紧做起来。 等定做的那一批竹碗送了来,果然是底下平上头能加盖的,石桂算计一回,米饭盛进去,再加一勺子菜,一样菜里总有荤有素,都是一口价二十五文钱,今儿是红烧肉,明天就是肉沫茄子,大后头豆角烧肉,轮换着来。 等找到了工人,宝芝爹才知道石桂要做的是什么生意,对石桂刮目相看,这生意要是做得大了,一日不说三五百,一二百份总是成的,又不必铺面的租金,只要起灶头有两个灶台便成,夏日里还送凉茶酸汤,一个人一天收二十五文钱一顿饭,算一算既省了成本,又开了财路。 他说不出话来,石桂却笑,对他找来的阿旺叔跟阿旺叔的儿子大发道:“要是真能卖得好,我另外算钱,一百份二十文钱。”二十文就不算少了,一天里若能销掉一百,一个月就有六百文,工人这许多,一天两百,那一个月净赚了一两银子还多。 本来就是得薄多销,多的也给不了,刘阿旺就管着工人的大通铺,知道他们一天甚个点儿要吃饭,他本就伤了腿,寻常活计做不得,也只能看看屋,听见不独有工钱拿,还有抽成,怎么不肯,打了包票,一开口就要三百份。 石桂知道他是贪那点抽成,却笑盈盈道:“才刚开张,一时备不下这许多,只有一百份,夜里让你儿子给你送过去。”供给足了,也就不显得难得了,先掐着份数,中午的生意还照常做。 小木车挂起旗子,画些什么石桂还没想好,只写上竹筒饭三个字,还让大发穿上红背心红裤子,后背上绣了竹筒饭,身前写上石记两个字,简单好记,打出名号去,也不愁人不知道。 秋娘非得看个黄道吉日,石桂现成去买了宪书来,越上一个好日子,放两串鞭炮,石记竹筒饭就算是开张了。 ☆、第299章 广告 开张前一天,石桂秋娘带着王娘子在小院里忙得团团转,第一天的菜单是秋娘拿手的红烧叶百叶结,大锅做起来简单,只是花的功夫得足,肉汁儿浸到汤里,百叶结烧得入味才好吃。 猪肉是早就订好的,石桂跟着王娘子往市集上走了一圈,八十斤的猪一两六钱银子,四十斤六十斤的又另有价钱,石桂算了一笔帐,以单价来算都是一样的,更重的自然还有,却不是寻常人能买着的。 石桂只当越重的越好,王娘子却笑了:“再重的就是祭祀用的,寻常人买不来,八十斤的已经最重,咱们头天算了二百份,买四十斤肉足够了。” 她想着买一只猪回来,王娘子却道:“一口猪再没有一点能费的地方,可咱们要的五花膘,旁的用不上,不如单买。” 里头还得加百叶,猪肉一半百叶一半,四斤的猪能做二百五十份的盖饭,这还算是量足的,王娘子还道这样赚头太少了,石桂算过一笔,先明确是没什么赚头,只想着不亏,等名声传出去,又把大通铺的生意做起来,就怎么算都不会亏了。 石桂同那卖猪肉的说定了,若是今天卖得好,隔上三天再送一回猪来,都要活杀的,但凡肉有点不好,就不要他家的了。 本地的脚店里都有提着篮子卖吃食的,店家只要有个地方在,摆上些凳子桌子,自有人来卖吃食,还得付给店家一成利,卖梨干的就只要这人卖梨干,卖茶汤的就只要这一个在茶汤,光一个空壳都能赚出钱来,石桂不信自家的饭铺不赚钱。 王娘子跟松箩两个就住在饭铺里,石桂还不放心,她们一个妇人一个孩子,住的又远,哪知道王娘子笑一声:“有甚事,我就喊走水了,那地儿都是码头工,吃海上饭的,最怕就是火烧了船网,一听走水比什么都怕,便不欲惹事儿的,都得起来看一看。” 石桂还不放心,王娘子便叹:“原来在家也是一样,我那一个见不着人,咱们娘俩还好过些。”吃醉就要打人,松箩打小就养成了怯弱的性子,只要别个说话声音一高,她立时就吓得不敢动了。 让她住在叶家,还不如跟着娘在外头住,石桂点了头,又换过厚实的门,一间小屋子被王娘子收拾的极干净,石桂听见她对松箩说:“等娘拿了头一个月的月钱,给你买块花布,做个拼花小被子。” 松箩一双大眼睛里露出一点笑意了,连笑都不敢笑得过份了,微微点一下头,抿着嘴巴笑,石桂不能再做好人,便让秋娘去,先把一个月的月钱支了半个月的发给王娘子。 王娘子是买来的人,月钱便不如她在外头做工时得多,可她却很知足,对着秋娘叹:“能得着姑娘这么个好主家,就是我的福份了。” 她这样的卖断了比当雇工要好,当雇工得的钱还得给丈夫拿走,签了契卖身又不一样,身子都是主家的,丈夫再来寻也是无用。 把自己当成牛马实是求生的办法,石桂听了默然,绿萼也是一样感伤身世,拿了自家的旧衣裙出来,给松箩改了一身衣裳。 王娘子把灶台小院收拾得干干净净,还移了紫藤株来:“今年是来不及了,明年开了花,好做藤箩饼吃。” 她还想着扎个竹篱,在里头养两只鸡,一把费上些米,好摸鸡蛋吃,王娘子在家时样样都自己做,开张头一天,心里倒有些慌,秋娘几个来得很早,天才亮就出了门,到的时候王娘子已经淘了米,预备做饭了。 秋娘不掌勺,只让王娘子做,秋娘切肉,绿萼跟石桂两个把百叶泡在水里打结,松箩洗竹筒碗,石桂在盖灶台的时候就让泥瓦匠把屋子当中空出来,当作操作台用,一张张竹桌子拼起来,松箩把洗干净的碗排在上面,煮好的米饭一分分往里头添。 满屋子都是煮肉味,王娘子下了大料,拿绵纱布裹起茴香八角来,石桂喜欢她办事细致,几个人一言不发,围着灶台团团转,松箩洗完碗就去灶下看火,时辰还没到,阿旺叔的儿子大发就来了。 他只是送货的,却也早早过来帮着帮忙,闻见肉香就笑,说了一句本地话,王娘子便笑了:“他说香得很。” 石桂本来就包了她们的饭,里头有两份是专给他和阿旺叔的,大发有把子力气,眼看饭煮好了盛在木盆里,一只手掂了木盆,一只手拿勺子。 勺子是特制的,一勺子饭一勺菜,竹筒就盖满了,小院里头香气扑鼻,一碗碗往车上放,掐着放饭的点儿推到码头去,挂起旗子来,石记竹筒饭一份二十五文。 石桂秋娘绿萼结伴去看,先时只有人看,等大发自家开了一盒扒拉起来,就有人闻见肉香过来了,绿萼帮着收钱,一个小木匣子,没一会儿装得满扑扑的,这饭料足又便宜,份量刚刚好,怎么会没人买。 第158节 绿萼不会说穗州话,还想告诉别个明儿换菜色,比划半天涨红了脸儿,石桂看着也一样心急,是得赶紧把广告画做出来了。 一个带着一个,没一会儿小车边就围满了人,石桂远远看着,吃饭的人没地儿坐,还能买些小杌子来,光是吃饭太干,竹筒杯子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石桂跟秋娘两个站着看,里头那一圈铺子也有人出来看热闹,不过备下的饭不多,一百五十份一眨眼儿就卖光了,绿萼数钱数的手都酸了。 码头工人多,再有来买的,便没有了,这才下了头批工,后头还有人,大发推车,一路往回走,说定了隔会儿再来,吃米饭可不比吃面条馄饨都管饱。 余下的是预备着给晚上给阿旺叔送去的,可有生意也不会不做,松箩洗起碗来,加紧洗出五十只,又装上一车送出去卖。 石桂赶紧再去买猪肉回来,等到工人又上了工,屋里头锅碗摊了一灶台,绿萼秋娘帮着洗碗,大发打水来,王娘子还在切肉,这就得预备着晚上的了。 只跟猪肉铺订了四十斤,又再买了二十斤来,再多的没有了,石桂干脆买了两篓茄子,穗州天气热,茄子上市也早些,卖菜的替她送过来,知道这是开饭铺的,这时节补货那就是生意不错,情愿饶两个价,让她往后就在自家菜摊子上买蔬菜。 夜里就是肉沫茄子,石桂让王娘子别不舍得用油,大油炒出来才香才好吃,这些人都是干体力活的,吃多少油水下去都还觉得少,王娘子笑着应了,车推回来,钱匣子满满当当的,绿萼取了红绳子出来,石桂拿了帐册,一个点钱,一个记帐。 一天米菜肉柴水加上去统共用了二两银子,光是中午进帐就有五两,再摊掉人工费,一天差不多赚的也是二两,晚上还有一次,石桂没想到头一天做生意就能进帐这许多,累的腰酸背痛也觉得值得了。 红绳子串起五串钱来,一串一千文,明儿的菜钱也有了,一屋子女人俱都笑起来,石桂打算着不能只一辆车,还得再雇佣一个人,南北两个码头都卖起来。 要是真个做起来,就得佣小工了,王娘子一个人忙不过来,一天的定量要是在八百份,半个月就连租钱都回来了。 想是想得好,人手不足却是大问题,石桂咬着竹杆子出神,秋娘却知道女儿的心思,她丁点儿大的时候就想着进城开铺子,这会儿脑子里头还不知打算什么:“你也别想着一口吃成胖子。” 石桂面上一红,她才刚确是出神,想的是一整个码头上都推着小车,自家也觉得好笑,原来那些开铺子的,此时是生意没受太大的影响,这才不来管她,真要推出这许多车去,还不闹起来。 码头上的工人八千到一万,在这儿开食店就没有亏本的,石桂在里头做上四五百的生意,就已经算得极好,比店铺不同,人流量大出货快,又是卖单一吃食的,只要再推得远些,名声传出去,说不准就真有人来订。 她得做个单子,印上些发散出去,弄个招贴出来,只不知道印个板子得多少钱,一步一步想得出神,那头秋娘跟王娘子两个已经把桌子都收拾了干净,摆出饭菜来,还有两碟子王娘子自家做的酱菜,推出来给石桂尝一尝:“姑娘看看,这个能不能卖。” 卤蛋肉燥酱瓜没一样不能卖的,石桂尝了一口,冲她点头:“咱们先把名声做出来,跟着再往上提档,加个蛋多少钱,再加一份酱瓜又是多少钱。” 王娘子立时笑起来,石桂许过她,若是做得好还给她加月钱,她看看女儿,便不能自己赎身,也得把女儿赎出去。 秋娘吃饭的时候倒吃了一惊:“咱们买的不过是寻常的粳米,怎么吃着这样好?”石桂尝了一口,果然米饭又糯又弹牙,王娘子笑起来:“我往里头搀了些糯米,这样煮出来的饭更香。” 糯米价贵,放上几把却显得米用的好,怪道他们吃的这样香,石桂笑起来:“王娘子往后要是还有好主意,可千万同我说,要什么我好去置办来。” 忙了一上午,早就饿了,没一会儿桌上的菜就吃个干净,石桂也不午休,急着出门再找木匠,车上还得装个水桶里好盛凉茶,再搁上几个小杌子,也不知能不能承得住重量。 ☆、第300章 消息 开张第一天,石桂就团团转个不停,短了菜少了肉,都要她去跑,哪个环节都要盯着看一回,她没做过生意,倒不如秋娘绿萼两个伶俐,绿萼秋娘点钱很快,中午绿萼一个人收钱,也能忙得过来,手上一摊拿眼一扫就知道给没给足了。 石桂点了钱,摸出菜钱来,又打着算盘算一回加碗加车多少钱,心里不由得松一口气,这一中午赚的钱,就够买碗做车了。 石桂是给每个人都开了工钱的,除了松箩三百钱,王娘子一人一月就有一两五钱银子,她是全灶,这会儿虽只做竹筒饭,可等生意再大些,她派的用场就更多。 绿萼也有工钱拿,她怎么也不肯,石桂说不动她,反是秋娘拍了她胳膊:“你就不得攒些钱做衣裳买绒花?往后想干什么手上总得有钱才是。” 绿萼出来的时候把私下攒的钱全带出来了,跟着秋娘两个摆馄饨摊子,从来没有藏过私房钱,到了穗州一针一线都要靠着石桂,平日里买个零嘴都得思量得会儿,可秋娘石桂肯带她一道,她也不好意思要工钱。 石桂拍了板:“出工出力就有钱拿,我这儿订的规矩。”陈娘子原来是不给绿萼钱的,还得靠着她自家做些针线才能有点零花,绿萼是被盘剥惯了,石桂给她钱,她反觉得无措。 人人有钱赚,恨不得生意能更好,秋娘跟王娘子两个一道烧灶,绿萼跟着装盒收钱,松箩洗碗洗勺,一个个都不得闲,身上的衣裳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虽然忙碌,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头一天就这样的流水收益,往后只会更好,到大发来推车,石桂便不叫绿萼跟着去了:“饭都是有数的,大发推过去还有阿旺叔在呢。” 她去买菜的时候,还打了一壶酒,交待给大发:“这是给阿旺叔的,别吃醉了。”一包腌萝卜一包花生米,俱是下酒菜:“等下回再送猪肉来,饶他一对猪舌,卤了当下酒菜。” 阿旺叔才是她们生意的保障,要是能直接送货上门,也不必去码头上风吹日晒了,大发有些腼腆,接过去红了脸儿笑一笑,一样是没娘的孩子,王娘子看他总有些可怜,给他的那一份多打了些菜:“你还在长身子呢,吃这一碗不足。” 大发推了车出去,绿萼怎么想都不放心,午间就是她在收钱,大发人是肯干的,力气大心却粗,好几回差点儿少收了,后来才一个收钱一个放饭。 石桂笑一声:“他爹在呢。”一百份给他们二十文,每天还包饭,又有工钱拿,这样好的生意哪个不肯做,爷俩一月能多一两银子的进帐,阿旺叔要真打起这钱匣子的主意,原来的主顾也不肯让他看厂子了。 大发出去送饭,石桂几个就挨在桌子上吃些,要是天天这样忙,怎么撑得住,石桂看看王娘子母女住的小屋,那会儿给她们支了一张床,母女两个睡在一处,还得再支一张,大家轮流歇个晌午,才能继续忙碌。 石桂算了帐,第一个月都照今天这收益,下个月便能再雇一个人帮厨,她们也不必这么累,可绿萼一时半会儿还是不能往女学馆去。 这个头开得这么好,石桂充满了信心,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力气,雇佣个大厨,再雇一个帮工送货的,让绿萼能去学馆,秋娘也能歇上两日。 万事开头难,头都开好了,后头就不会差,码头工人吃饭很快,石桂几个才把饭吃完,大发就推着车回来了,饭卖了个空,钱匣子也是满的,那些工人一天做工,本已经累极了,能送饭上门比什么都强,何况味道还好,价钱又公道。 二百份一口气就卖空了,刘阿旺收的钱,这些人他都熟,眼儿一扫就知道哪一个拿饭,先拿了吃着,再一个个去收钱。 石桂说那钱半月一结,替他记录在帐册上,二百份就是四十文,半个月就是六钱银子,大发点了头,天天还管着他们爷俩两顿饭,又给他开工钱,这银子可不好赚。 “第一天也没预备什么,等咱们开张一个月,我来开庆功宴。”石桂笑盈盈的,松箩眼睛里也全是笑意,趁着天还没黑,王娘子跟松箩两个收拾,石桂秋娘还回家去。 这么一来一回的,路且走得远,天色又暗,一日两日也还罢了,起早贪黑的,人也支撑不住,秋娘便道:“等饭铺里再攒些钱,咱们就也在那地方典个屋住。” 饭铺的房子是租的,价钱就高些,要是典来的房子有个二十两能住好些年,若是房主人立了典又赎不回来,可就赚了大便宜。 石桂听着就笑:“娘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不是那等滥赌败家的,只要有一双手,哪里就活不下去了,似王娘子这样,她不过一时难过,还找了我说月钱减半,算是赎身钱呢。” 能当良民的,哪一个肯入贱籍,秋娘点了头:“找个中人看看也好了。”她不肯寄人篱下,叶文心叶文澜两个越是客气,秋娘就越是不愿意留得久。 石桂一手拉着秋娘一手挽了绿萼:“我知道啦,咱们必能出来自立门户的。”有一个小院子,立个葡萄架,种上石榴花,有天井有凉棚,这样的院子纵小些也是极好,眼下没钱,总有有钱的一天。 秋娘听她说着小院子,越是听眉头越是舒展,这样好的意思也不愿意再提起丈夫让女儿忧心,托人往西人堂去寻了,却没半点消息传出来,虽是笑,眉间也还是有忧色。 石桂看出来却不说破,说得越发详细,甚个地方搭竹架晒衣,甚个地方把开井台,穗州多雨,怕井台进水,上头还得搭个小亭子挡雨,东西屋住人,北屋给喜子读书用。 三个人慢慢悠悠往家走,阿珍在门上等着,看见她们回来了,这才松一口气,嘴里还叽叽咕咕听不懂的话,石桂倒已经明白几分,晓得是灶上等着,赶紧告诉她已经吃过了。 还说往后都不必再留饭,阿珍点点头又摇摇头,指一指内院,石桂累得腿都抬不起来,在宋家就是做活也是轻省活计,从没有这样从早累到晚的。 可知道叶文心找她,还得过去,看见书屋里头点了蜡烛,一进门就看见刻好的铜板铺在桌上,叶文心一抬头就冲着她笑,待石桂进近了,她鼻尖一皱,笑道:“你这是掉进肉汤里不成?” 在厨房里熏了一天,可不就是个味儿,石桂还想着回去洗澡呢,才要答话,就被铜刻板给迷住了:“这就是印厂里刻的?” 铜板刻得细,叶文心还试过一回,上头刷了墨,拿白纸印了一张出来,石桂正想着要印广告单,大街上也确有人发单子,针线铺子胭脂铺子,穗州印厂开得大,刻印也成了寻常事,排版写字, 按字算钱,若是上头要刻画,那价钱就又不一样。 石桂此时还刻不起,却在动这个脑筋,字数越多铜板越大,可只印一句开个板子出来又太贵,看了这个不由得心动,有字有画,果然是纪夫人大手笔。 叶文心却不容得她细看,拉了她的手:“文澜打听着你爹的消息了。” 石桂手一抖,叶文心紧紧攥了她的手,对她道:“西人堂里的方丈说了,确是救治过这么一个人,他说回乡去找妻子女儿了。”既是教派,就有掌教的,西人大批的过来,把他们的宗教也带了过来,可本地人的日子尚算过得下去,女人也能做工,东西南北十好几个惠民所济民所,信奉他们的不是没有,可先是语言不通,又是生得古怪,信众不多。 年纪模样都对得上号,石桂一听心上悬的大石落了地,她原是想自己去西人堂问的,也确是往西人街去了,搜肠刮肚想着总还能记起几句来,她记得自己是会的,碰见了许就又会说了。 哪知道这些人说的话,她一句都听不懂,几个词有印象,却是鸡同鸭讲,那些人笑是在笑,却满面疑惑,石桂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们也不懂石桂在说什么。 石桂再不曾想到,会说西语的竟是叶文澜,他到穗州不过一年,连穗州话都说不香港,反把西语学会了,石桂把事儿跟叶文心一说,叶文心便笑道:“让文澜替你去问一问。” 叶文澜不仅会说,还学着写,还跟着西人学龟壳琴,石桂甫一听说目瞪口呆,此时西语跟她知道的那些相似之处极少,没成想叶文澜竟学会了,说西人堂里有许多新奇的玩意儿,还说要带叶文心去看一看。 虽然还不知道石头爹在哪儿,可到底是平安无事的,石桂谢过叶文心,她才又道:“你上回说要画些招贴画儿,可想好画什么了?” 石桂摇摇头:“哪这么容易,我不会郑笔,画吃的还是郑笔更引人些。”叶文心笑起来:“我也画得寻常,你必想不到,反是文澜画得好,我央他给你画一张,要鲜艳醒目。” “那怎么使得。”叶文澜到底是有过功名的人,如今虽不能科举了,也不能够帮石桂画画,叶文澜从小就骄傲,怎么能肯。 叶文心掐她一把:“不必你想,你赶紧洗头洗澡去,这么天天熏着,怎么受得住,就当是我入了股,再雇两个人就是了。” 石桂笑眯眯的就是不答应,叶文心也知道她的性子不会肯,拿出自己编的书:“你赶紧替我看看,若是好就要送去印厂刊印了。” ☆、第301章 惊雷 叶文心的教材挑的差不多,就用了石桂的办法,节选上两段,在里头删删减减,把她觉得不妥当的都先去掉,总归女学馆里是有图书室的,真对这些感兴趣,自会去找原文出来看。那些不合时宜的,就不挑出来给她们学了。 叶文心对这样工作极有热情,跟石桂开饭铺是一样的,都有自己的事在忙,每多收上一个学生,就觉得做了一件有用的事,还问石桂道:“我把阿珍一道带进女学馆了,你那儿若是周转得开,就叫她们都一道来。” 石桂笑出声来:“那儿这么容易,今儿头一天,生意倒是不错,可我估摸着再有几回别个也一样能送了,我这生意是做不独一份的。” 叶文心笑起来:“怎么做不得,我把你做生意的事儿告诉了纪夫人,她好半日没说出话来,后来才道你主意多人又机灵,要是能来女学帮忙才好。” 一面说一面拉了石桂手:“真个要办事了,才知道自己支撑有多难,文澜倒是有心帮我,可他是男了,至多跑印厂,旁的也帮不上忙,你却不同,依着我说,你同我多见见纪夫人,你往后真个要开饭庄酒楼,也更便宜些。” 朝里有人好当官,纪夫人若是肯护一护,石桂这生意更牢靠了,可她倒真有些拉不下脸来,就跟上门打秋风似的。 叶文心反拉了她:“纪夫人不是那等人,我同她相交她也只以平辈待我,何况我比你还更不如些,她也自来不曾看轻我了,你正正经经做生意,有什么矮人一头的。” 石桂咬咬唇:“成罢,等我生意稳当了,再跟你一道上门去。” 叶文心是自来不说大话,她都这么说了,必是纪夫人真有此一叹,只不知道是客套话还当真的,石桂想到女学馆那采光极好的校舍,还不曾往下想,就听见叶文心道:“纪夫人说,若是漳州也办起女学来,咱们就办一个女学会。” 仿着男人读的书院,各地也有学会会馆,游子到得一处,也有下塌会友的地方,石桂怔怔然不出声,叶文心笑着推一推她:“这主意我再不曾想着过,纪夫人说了,真成了学会就同那些书院一样,名头传扬出去,能救助就救助,你不就救下了王娘子么。” 石桂微微红了脸:“我可不敢说救她,不过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女人在世活得不易,看着她,我就想起我娘来。” 叶文心一双眼睛发着光,脸颊上微微带着红晕:“就是这样,学会救助会,救活人一命,不比捐个门坎要强得多。” 也是纪夫人来了此地,才改了风俗,原来本地的官夫人,捐钱捐粮得个和善名声,这些钱大半去了寺庙,少数去了惠民所济民所,还是纪夫人来了,说给菩萨塑金身,不如给自己塑金身。 布政使夫人笃信佛道,同原来的宋老太太一样,是个节庆就要舍米点灯放焰口,到了纪夫人这儿,意思意思出些米面,倒连合了几位官夫人,立了个育婴堂。 叶文心说起这些来,石桂就咋了舌头:“纪夫人这样岂不是驳了布政使夫人的脸面。”本地就再没有诰命大过布政使夫人的,她该是命妇里的表率,她来了穗州,各样佛庙香火更盛,每到她进庙烧香请愿,底下那些哪一个不跟着。 纪夫人能开口说这话,布政使夫人心里怎么能高兴,石桂才问出口,便又笑起来,纪夫人再如何,也是皇后的妹妹,亲王的岳母,只怕布政使夫人心里头不乐,也还得捏着鼻子认了,何况纪大人官声极好,又深得圣人看中,光是二熟稻,各地的粮产就能翻一翻,光这一条足够他青史留名的。 叶文心看她笑了,也跟着眨眨眼儿:“我小时候还极厌恶这些,清清白白的人,该怎么办事就怎么办事,如今想一想,竟也有好处。” 石桂笑起来,看她今儿也简简单单梳了一条辫子,穿了青绿衣裳,头上插一朵小珠钗,跟原来那个珠围翠绕的叶文心,再不是一个人了,目下无尘的也活出了烟火气。 叶文心看她笑了,也跟着笑,两个人手拉了手,坐在床边的榻脚上,这会儿天已经热起来,屋里还没装纱窗,只寻常几样用物,叶文心却连归置的意思都无,心里盘算一回,告诉石桂道:“我想学西语。” 石桂一怔,此时的西语有多难说,她早已经见识过了,又没教材语言又不通,叶文澜说是会说,也没学得多高深,石桂却知道叶文心的志向,她是想出海去的,最好还能看得懂西人写的书。 石桂早知道此时不是她所知道的任何一个朝代,也无法同外面的世界有更起着的联系,她在为着生计奔波辛苦,叶文心却已经想往更远的地方去了。 石桂替她高兴,真能出去走走看看也是好的,朝廷的商船都去得那样远了,民间的商船也有固定的航线,她想到这些点了点头:“那倒好,姑娘真要学,那我也跟着一道学。” 白天一个忙生意,一个忙着学馆的事,夜里回来两个人对着灯一起读书,石桂想到了炭笔条:“还有郑笔,姑娘不是一直想好好学一学,都到了穗州了,甚时候咱们往六榕寺去,看一看拾得师傅的郑笔画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两个人说得高兴,石桂从灶台锅碗里头分出身来,一时雄心万丈,就听见外头绿萼叩门:“姑娘,外头有个姓宋的读书人找过来。” 叶文心一怔,按着日子宋荫堂还有两天,怎么这样早就到了,她赶紧迎出去,宋荫堂就等在正堂,看着这宅院倒是齐整,却空空荡荡,厅堂里画都没嵌,内室的窗子都是空的,正抬头去看雕花门上雕的牡丹图,就听见脚步声,他背对着叶文心,转过身来,看她容光满面,不由得一怔。 石桂赶紧去砌茶,人出去了才见外头竟没一个侍候的跟着,宋荫堂扶柩回乡,跟了两房人家,加上书僮小厮,怕有十几二十人,这会儿竟连个箱子都没有,不禁疑惑起来,拉了绿萼烹茶,到要 待客了,才想到箱子都没开,连茶叶都还没取出来。 得亏着灶上煮了酸梅汤,让朱阿生去买些冰珠来,搁在里头端上去:“天儿怪热的,少爷先喝口梅子汤解解暑气罢。” 宋荫堂接过去一口喝尽了,叶文心问道:“表哥怎么一个人来?跟着的人呢?”细细看了才知道宋荫堂穿得很是普通,身上一件青竹布衫,腰上连三事都无,便是守孝也太寒酸,宋老太太怎么肯让他就这么出门来。 第159节 宋荫堂笑一笑:“我自己来的,没让人跟着。” 这话就更古怪了,不论是从甜水镇还是从金陵城,到穗州来都是山长水远,家里的老人怎么能放心,哪知道宋荫堂下一句更是叫人惊奇:“祖父致仕了。” 叶文心只当是叶家事发,带累了宋家,脸色煞白,宋荫堂看她站都站不住,赶紧退开一步,让石桂扶着她在玫瑰椅上坐下。 叶文心揪着襟口,半天才道:“是,是什么事?”心口怦怦跳个不停,就怕是弟弟的事被发觉了,心里已经打算起来,收拾了东西让叶文澜先躲到西人堂去,再不济跟着船只出海,要是拿着了,就是逃犯,似这样的断不能留下性命了。 宋荫堂却有些难以启齿:“同你们不相干,祖父祖母一并回乡去了,婶娘跟二弟两个也回了乡。”叶文心若有所悟,只提到宋敬堂跟甘氏,那宋之湄呢?还有泽芝呢? 宋荫堂眉头深锁,却不再多说,叶文心看过一眼,石桂赶紧退下去,守在门边等叶文澜从西人堂回来,又让厨房里备下饭食,一家子人都回了乡,那原来那些丫头们呢? 葡萄淡竹石菊几个能不能跟着回乡去?她们三个都算是宋荫堂院里的,本来宋荫堂就不在金陵,无人护着也不知道会不会发卖了她们。 石菊且还好些,她手上管着叶氏的帐册,葡萄淡竹又怎么办,大户人家要回乡,得用的丫头带上,用不上的就地卖掉,宋家这样的人家,却是轻易不卖人的,可这倒像是遭了难。 石桂心神不定,里头的叶文心也是一样,宋荫堂虽跟她说不关叶家事,她倒底放心不下,问道:“到底是甚样事体,让老太太老太爷这样急忙回乡?” 宋荫堂蹙蹙眉头,这事儿不能跟叶文心一个未婚的姑娘说,只挑了桩喜事道:“泽芝订了定,老太太作的主,就在家乡,隔两条街,就是出了嫁,也有人照应着。” 泽芝三年孝未过,可原来听说是在金陵城里说亲事的,宋家这样的门第,庶出年纪大些,嫁进翰林人家也不难,何况泽芝识文断字,管事上头差些,带着管事嬷嬷出门子便是。 叶文心百思不解,外头叶文澜回来了,看见宋荫堂叫了一声表兄,看姐姐面色凝重,只当事发,叶文心是赎出来的,只户籍上难看些罢了,他的身份却是完全作假,顶着叶文澜名头那个人,走到漳州就说死了,世上是再没有叶文澜这人的。 姐弟两个一齐变色,宋荫堂想瞒也瞒不住了,咬牙说道:“大妹妹,大妹妹怀了胎,进宫去了。” ☆、第302章 阳错 叶文心同叶文澜两个面面相觑,好半日不曾回过神来,再怎么也想不到竟是因着这个让宋老太爷回了乡下。 叶文心蹙了眉头,她一个未婚的姑娘家不好开口细问,可她们是二月里走的,这会儿才进五月,宋之湄二月里还在宋家,怎么就能怀了胎。 宋荫堂也不能细说,详细的他也不并不知晓,只知道有天忽的接着信,说老太爷病势沉重,连老太太都不好了,说要回乡养病,匆忙忙从金陵回到甜水。 宋敬堂跟甘氏一并跟着回来了,宋荫堂到码头去等,等来的却是一只快船,也只有一条快船,只带了几个人,几箱子寻常用物,说是说老太爷病了,起不来身晕沉沉送进车里的却是甘氏。 宋荫堂心知有异,宋敬堂是预备着出仕的,怎么会这时节回来,甘氏也是一样,他离开金陵的时候,二房人人都好好的,还曾接着信,说宋敬堂要娶金赛兰了,亲事定在八月里,家里已经预备着办喜事,还让宋荫堂回去观礼。 酒是吃不得的,礼却能看,到底是兄长,弟弟娶亲避不过去,宋荫堂还没回信,人就已经全回来了。 老太太老太爷看着气色很坏,泽芝也瘦了一圈,一家子人下了船,宋荫堂又往船上望去,问得一声:“大妹妹呢?” 甘氏宋敬堂都回来了,宋之湄也不会独个留在金陵,哪知道他不问便罢了,一问之下泽芝不住冲他摇头,他跟两个妹妹都很熟悉,一看泽芝脸色就知道出了大事,再看向宋敬堂只看见他阖了阖眼儿,半晌叹一口气。 宋荫堂还当是宋之湄病发了,甘氏遮遮掩掩的带了儿女上京来,一半是为着给宋之湄治病,自从回了甜水,她一日比一日沉默,甘氏先还当她是想通了,心里明白过来了,不住的念佛磕头,菩萨保佑,折了她的寿数也愿意。 一家子在甜水的日子过得安宁,甘氏又得收拾被大水冲坏的房舍,又要侍奉四个老人,看见女儿安安分分的做针线,也帮着一起理家事,还知道给老人侍疾,越发当她是好了。 若不是死了丈夫,女儿也能说亲,虽耽搁上两年本地的儿郎也多有守孝的,慢慢寻访个好人家,女儿嫁过去,日子过得舒心比什么都好。 便是这一疏忽,到论起婚嫁来,甘氏才知道她哪里是好了,半点也没忘,心都凉了半截,知道女儿这是发了癔症,还想着在甜水说亲,这名声可不能传出去,这才带她回京城来看病。 师婆也有说她这是失魂症的,看着办事说话都是好的,一触着病由立时就呆木木的,哪个地方走了魂的,哪个地方去喊回来。 还能是在哪里走了魂,甘氏一双眼睛哭肿了,带着女儿上京来,这话还不敢说给老太太听,怕他们真把女儿送到姑子庙里去,焦头烂额,要不然怎么也不会让金赛兰跟着上了京。 甘氏心里的苦楚没处去说,哪知道宋之湄回了金陵,人竟慢慢活泛起来,甘氏又怕她在家里露出什么来,正逢着叶氏的丧事,带她到乡间田庄去住,不曾想太子竟在长公主的庄子上住着。 太子的病过了年关竟慢慢好起来,圣人本来对他诸多不满的,病过这大半年,原来计较的也不计较了,何况宋之湄还怀了身孕。 宋老太爷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这回倒是真的病了,一家子人坐船回来,金陵城宅子里的东西都没收拾好,只留下两个管事的。 老太爷最信任的高升送了叶文心到穗州来,若是早有打算,也不会这时候把高升派出来,老太太只带了贴身的几个丫头,宋家的事还没理干净,急急忙忙上了折子给圣人,说宋老太爷眼看着要不行了,只求能归故里养病。 圣人这回竟答应了他,不独答应了,还赐下许多金银来,一家子急急忙忙的回去甜水镇,宋荫堂接着信的时候,船都已经快到了。 宋荫堂厚道不再多说,叶文心也不能细问,这事儿便含混过去,未婚先孕是桩丑事,怀的是皇家子嗣就又不一样,虽不想再问了,到底还是问:“是进了东宫?” 宋荫堂点一点头:“大妹妹在家心里总不畅快,婶娘带着她到庄子上散心。”宋家在京郊不独叶文心住的那一间院落。 那儿是因着幽静,宋老太爷才会让叶文心住在里,后边还有个庄子,靠近了长公主的庄院,那头一片儿连着山,又能打猎,还能泡温泉。 叶文心蹙蹙眉头,抿了唇许久不曾开口,反是叶文澜问道:“表兄此来,是暂居还是长住?”暂居许是还想着当官走仕途,若是长住,那就是真的放下朝堂事了。 宋之湄怀了胎,太子如今只有三位公主,若是生下儿子来,宋家再没有躲避的道理,只会更上一层要,可宋老太爷自觉颜面大失,污了清白名声,哪里还肯占这样的好处,只觉着门生旧故都要背后戳他的脊梁骨。 宋之湄东窗事发之时,叶文心几个行船快到穗州,这才不知情,宋老太爷还把宋荫堂叫到病床前:“咱们家再不能做欺心事。”若是生了女儿,宋荫堂也还有回去的一天,若是生了儿子,还不如就当个田舍翁。 几个人都不再说话,叶文心留下弟弟招呼宋荫堂,自家往前头去,看看屋里的东西置办好了没有,才走到门边,就看见石桂点了艾草熏蚊子。 穗州天热,蛇虫极多,只怕宋荫堂睡不习惯,看见叶文心来了,笑一声:“大少爷过来可是长住的?” 叶文心也不瞒她,把宋之湄的事说给石桂听,石桂本来捂着口鼻熏墙角床边,听见这话猛吸一口气,呛着了烟,又是流泪又是咳嗽,好容易才止住了,目瞪口呆道:“大姑娘……当真……” 一家子都避到乡下去了,哪里还能有假,石桂蹙了眉:“老太爷想的是容易,甩手不干了,二少爷跟二太太怎么能肯?” 到底是亲生女,宋敬堂跟宋之湄又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宋之湄真的进了宫,往后怎么也脱不得干系的。 “我听表哥说,如今她已经是太子嫔了。”还是太子妃抬举的她,宫外有孕接进宫来,到底叫人耻笑,可太子妃非但不妒,还替她谋下这个封号来,一下子就是太子嫔,比两位生育了孩子的还更有体面。 太子妃人前人后都带着她,又说闺中就有情谊在,想必是菩萨看她们两个要好,因果玄妙,天底下的事果然是堪不破其中奥妙的。 石桂一听这话便知道宋之湄在宫中的境况是绝计不会好过的了,不论太子妃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叶文心看石桂也皱了眉,知道她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她同宋之湄相识一场,两个虽性情脾气不相投,也还是指望着她好,哪知道会是这么个境遇。 “怎么有光明大道不肯走,非得钻进那九重宫阙去?”叶文心怎么也不能明白宋之湄想的什么,石桂却道:“姑娘想的是高处不胜寒,大姑娘想的又不一样,人各有志,只带累了一家子。” 宋家一走,留下宋之湄一个在宫里无依无靠,只怕她心里恨意更深,往后的路也更难走,太子妃既把她架了起来,她除了抱住太子妃,再没有旁的路能走,若是生下公主还好些,太子妃便为着全自己的脸面,也得善待她几分,不论里子如何,面子总得做足了,若是生下儿子,宋家又再无人在朝为官,宋之湄的处境也不知会如何。 叶文心摇一摇头:“纵她有青云志,这青云路也不好走。”想起宋之湄,还是那个掐尖的小姑娘,后来再未见过,如今再听好似隔世。 石桂也不过跟着叹上一声,两个除开在这屋里说上一说,也不能左右分毫,路是她自己选的,怎么走也端看她自家,宋老太爷急急搬回去,便是有福不享,有难也不当了。 石桂熏了屋子,叶文心铺上床铺,点起油灯来,厨房里的菜也上了桌,他们几个都在守孝,石桂还回去跟秋娘一道用饭,喜子头一天上学,回来了就跟在秋娘身后,他比别个差许多,启蒙的书都有好些不记着了。 六岁的时候读了半年书,跟着就受了灾,如今已经十岁了,哪里还能记得多少,石桂给他补上些,还是差许多,头一天先生考他,他十句里只能答出来一半,喜子发了犟脾气,捧着书立在墙角念了许多回,就跟他练打拳似的,一拳出不好,就一直打,打到好为止。 石桂看他念的满头是汗,绞了巾子替他擦脸,让他先吃饭,他板了一张脸,紧紧皱着眉头,飞快扒拉了碗里的饭,又捧着书往墙角去了。 他读书自来没这么用功过,石桂有些纳罕:“这是怎的了?可是先生罚他了?”石桂知道私塾里的先生都用戒尺罚人,可喜子手上脸上都没被打过的样子。 秋娘手上还拿着筷子,给石桂挟了一筷子麻油鸡,是专为着庆祝头天生意好,才特意去买来的,留了鸡腿给石桂,一面说着快吃一面笑起来:“原来在家就是这样,晓得束修筹措不容易,这才加倍用功呢。” ☆、第303章 野心 宋之湄以后如何,自有宋家一干人去烦恼,石桂挂心的只有葡萄淡竹几个,宋之湄怀孕进宫,对宋老太爷来说是家门不幸,若是他有意送孙女进宫,也不会给孙女们报了免选,闹出这样的事来,他不病还能如何。 葡萄淡竹都是宋荫堂屋侍候的,石菊手上还管着帐目,宋家退回乡下,也不必这许多人侍候,按着老太太性子想一回,动谁屋里的都不会动宋荫堂屋里的丫头。 也不知道郑婆子是不是被发卖了,她不过是个不得宠姨娘房里的烧灶的,真个回了老宅,小院里连小厨房都没有,也只老太太能开小灶,郑婆子的差事丢了,女儿女婿又扶不上台面,要发卖就是发卖这样的下人。 这会儿还不会大肆卖人,若是宋之湄生下儿子来,只怕老太爷就得清一清宅院,做个再不回京的意思来。 宋之湄既是宋家弃之不顾的,太子也不会再多看重她,太子妃要拿捏起她来,只消动动眉头,自有人替她出手,此时不动,也就是因着她怀了胎。 太子子嗣不丰,东宫里寻常宫人若得了临幸,太子妃也要叫太监记下日子,到下月来红之前,一干事体都不必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宋之湄进宫这时,肚里的孩子都有两月了,虽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可从皇后到太子,一句不是都不曾说过太子妃,此时已成僵局,一朝分娩才是变数。 石桂写了信寄回去,说明是寄给石菊的,只是此时送信很慢,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收到,搁下笔吁一口气,得亏得离了宋家,这些事同她再没干系。 石桂拿了算盘出来,帐册上记的一笔笔开销再对一回帐,头一天开张,也没甚个能算的,可她看着这上面的数字,就是觉着心安。 算过帐,再盘点起明儿要做的菜,肉是一早上送来的,菜蔬也是一样,今天的菜用的一点不剩,明儿还多加了些,菜钱是不愁了,广告招牌却得早早做出来,弄个四方方的竹制灯笼,四面都糊上纸,写上石记竹筒饭,就按在车上,夜里让大发点起灯来去送饭。 金陵城家家铺子出外都挂幡子,画的什么就是卖什么的,针线铺子外头挂荷包,米面铺子外头挂一个量斗,尚书巷子里头倒没叫卖的,可看货郎担上却也替各家发单子,上头印些什么,哪条街哪一家写得明明白白。 石桂一手撑了头,发这样的单子很是寻常,金陵还少些,多还是人画的,画上一张一文钱,在穗州又不一样,因着印厂开的多,小商铺去印广告单子也容易,石桂便想开个版子印上百来张。 先时也不能印得多,既是新开的店,自然要有优惠,凭着单子免费到码头来领一份盖饭, 再没比免费更叫人高兴的事。 版刻墨印出来的,也不会有人盗取,一天发出去二三十张,总有人来领,这样一份盖饭价钱公道味道又好,也有家里宽裕的妇人,就往脚店里去买吃食,一样是买吃食,石记竹筒饭怎么就不能买了。 印出来的单子就让喜子去发,他上学的那条街上也有好几家私塾,一条街上多是民居,识字的人也更多些,这些单子发出去,不愁无人来领,口口相传,比沿街叫卖知道的人还更多些。 跟着再雇两个人,多加一辆车,明儿就从三百份,加到四百份,可惜人手不足,能做竹筒饭,就能做早餐车,蒸了包子推出去卖。 石桂叹一口气,倒把秋娘唬了一跳,赶紧放下针问她:“怎么?可是亏了?” “哪里能亏,我是想着要是咱们人手够,就能做早点生意,上工之前正是肚饿的时候,只怕比夜里的盖饭还好卖。”下了工就歇息了,工人在哪儿吃不是吃,三三两个聚在一处还会喝些小酒,既要吃酒,就得有下酒菜,都往里头的脚店去,晚上的饭就比白天卖的少。 石桂想明白了,就想到早点必然有赚头,上工之前自然是离得港口越近越好,早上也有人在那儿卖饼卖包子,她们车上还能装得更多些。 秋娘听她说了一时笑起来:“你这孩子,心怎么这么野,头天生意才刚顺顺当当做下来,你倒想着旁的去了,按我说的,咱们就照眼前这样,慢慢来。” 石桂却不能慢慢来,等那些铺子眼看着有利可图,全都推着车来卖,她的赚头就小了,晚上的生意也不如她预估的那么好,得赶紧再想法子,只恨本金不足,要是一气儿推出四五辆车去,各各占上一角,别人要同她争,也没这么容易。 石桂又把发广告单的事跟秋娘说了,秋娘急起来:“一天二三十份,咱们赚头本就不多,再白送出去这许多,可不是没钱好赚了。” “哪会有这么多人上门来,这都是有期限的,咱们按天数算,一张单子限期五日,五日不来领那就是作废了,活字排版只不过动动数字罢了。”石桂看见秋娘真的发急,拉了她道:“我估摸着二三十张单子里头能有七成人来换就是好的,一个人拿着了,一条街的都知道了,看热闹的就白看了热闹不成?” 十个知道的人里,有两个跟着来看,再有一个摸了钱,这生意就不算亏,秋娘默默想得会儿,眼圈竟红起来,石桂不知所措,就听见她说:“你心里这许多主意,若是早几年就听了你的,也不必把你卖出去当丫头了。” 石桂丁点儿大就说要往镇上去,可她不过一个孩子,哪个肯听她的,秋娘石头还当她爱城里热闹,回回她说了,便许诺带她去赶集进城一趟,哪个也没把她的话当真,如今才知道她是认真在说生意的。 石桂笑起来:“娘就为了这事儿?不值得难受,咱们如今不是很好?”那会儿不过是个不识字的乡下丫头,五六岁大说的什么大人都不会当真,秋娘绿萼两个能听她的,也是因着觉得她在金陵见了市面,又识得字,若是按原来那样长大,顶上还是石头秋娘做主。 这会儿看她做得有模有样,心里又后悔起来,早早听了女儿说不准都有了自己的铺子,秋娘伸手揉揉女儿的头发,石桂站起来收了她的针线:“忙了一天可不许再做这伤神的事,等赚了钱,找个裁缝做就是了。” 秋娘才还心酸,听她这一句又笑起来:“你这是当了家还不知道柴米贵,找个裁缝得花多少工钱呢。” “这值什么,我以后还给绿萼办嫁妆,把她风风光光嫁出去。”石桂知道秋娘挂心着她的婚事,不仅是自家的还有绿萼的,到了本地虽见女子嫁人都晚,也还是搁在心上,这才拿话逗她。 秋娘果然笑起来,捏捏她的鼻子,石桂推了她回屋去睡,对着纸画了半天,还是不满意,也没法满意,总不能真叫叶文澜帮忙画画。 广告单子她倒是想好了,只刻版子的钱不足,翻一翻首饰匣子,从里头翻出一只金手镯来,看到这个就想到了冯嬷嬷,她早在叶家抄家的时候就不知被卖到了哪里,石桂掂一掂,这手镯当了也能值上七八两银子,雇人印画做灯箱的钱,就都有了。 这却不能让秋娘知道,她还说这镯子要留给石桂当嫁妆呢,看着做工细致,金子份量又足,就是出嫁那天戴,也都足够了,还告诉石桂陪嫁的东西多,将来夫家也不敢轻易就看轻了她。 石桂那会儿就笑,指着院子里打拳的喜子:“再等上三四年,哪个敢欺负我,我等晚些嫁,喜子能支应我了,我才嫁。” 跟秋娘不似跟叶文心,秋娘总想着她能找个好人嫁了,才算是圆满,才觉得对得起她,石桂这会儿哪还会想旁的,一杆子支到四年后,那会儿也还没满二十,本地的姑娘嫁的晚,都是这个年纪,秋娘也想多留她两年,倒一点异义都没有。 第二日就起了个大早,阿珍也早早就起来了,知道她们一早就要饭铺,早早把饭做好了,一人吃上一碗汤河粉,阿珍还把她们送到门边,眼巴巴看着她们出门去,石桂忍不住想笑,绿萼想去女学馆,阿珍却想去饭铺,两个人要是换一换,倒是正好了。 王娘子起了一个大早,昨天夜里就煮了一锅子卤蛋,全是她跟松箩两个做的,秋娘还道:“怎么不等咱们来了一道。” 第160节 王娘子已经搓了手,笑得腼腆:“也不费什么事。” 今儿是土豆烧肉再加一个蛋,连着三天都是好菜,先把名头打出去,盆里泡了一盆的土豆,一个个刷干净扔进锅里。 石桂看着事儿都有章程,捏一捏袖兜里的金手镯,跟秋娘说道:“我到木匠那儿去看看,再去印厂问问价钱。” 秋娘知道她有许多事忙,几个人都撸了袖子在洗菜切菜,叫她不必急赶着回来,送石桂出了门,石桂跟着宝芝走过当铺,她是能问的都问过一回,七绕八绕的找到那间铺子,这会儿太早,门还没开。 石桂只得再往竹匠那儿去,订竹筒碗,再让他扫着样子做一个竹灯,哪知道店里卖的各样大小都有,石桂想着糊纸,上头竟是能套布条的,里头还有灯罩,做得很是精细,老板笑道:“还有会转的,姑娘要不要瞧瞧。” 走马灯似的会转,用在竹灯笼里也是一样,只价格贵些,寻常店铺都不用,石桂也摆了手:“我不要那会转的,这样大小的给我两只。” 她拎着灯笼再回当铺去,人家才刚开门,石桂捏了手镯才要进去,被人一把拍了肩,明月就站在她身后,看她回头,皱了眉头问她:“你要当什么?” ☆、第304章 媳妇 明月身后还有好几个穿着兵丁服饰的,显是一道出来的,石桂这些日子忙着张罗饭铺,见着明月才想起该是他休沐的日子了,冲他笑一笑:“你怎么往这儿来?” 明月伸手接过她拎着的竹灯笼,对后头那些人笑一回,那几个有年长的有年轻的,看着倒都是本地人,明月说了几句本地话,惹得那些人不住盯着石桂打量,又回了明月几句话,对他摆摆手,转身还往前头去了。 明月学话很快,听着还有些口音,说却说得很麻利,一长串的往外头蹦,石桂也不惊奇,他初到金陵就能学金陵本地话,到了燕京又是燕京口音,反是甜水乡音绝少听见了。 石桂初来还只能听得懂短句,这样长的句子也不知道明月说的什么,可那几个人脸上露出的笑意却叫她面上发烧,只作不懂明月说了什么答道:“我没想着生意这么好,人手不够用,想把这个当了,再雇佣两个人,添些物品器具。” 明月看着那只沉甸甸的金镯子,眉头还皱着:“我给你的钱呢?加上去也不够用?”他不知道石桂小有积蓄,算一算给石桂的钱要做生意还真是不足,拉了她道:“这家子不成,再换一家。” 说着把石桂往别家当铺里带,他身上穿着水兵服饰,又生得高壮,那家子一看就是常作水兵生意的,接着金镯子放在秤上一秤,按金子工本算出价,问石桂道:“是死当还是活当?” 石桂问了死当十两,活当八两,想着差二两倒也不急用,被秋娘瞧见了又得惋惜好一阵子,说了声活当,掌柜的写了当票,她细细看一回,折起来收在荷包里,问掌柜要了一半要铜钱一半要碎银子,等着伙计一个个当面点清了。 明月跟在后头看着,提了钱道:“要不是我,这些你怎么拿回去?”铜钱又重,提在手里又扎人的眼,她孤身一个,又是外来的,叫人抢了去怎么好。 石桂笑起来:“我不拿回去,当场就用了。”带着明月把穗州一条街都逛过,往木匠那儿又定下一辆车,跑了一趟牙行,还找原来那个牙侩,让牙侩帮着雇佣一个老成烧灶的,想着王娘子母女常年住在饭铺里的,又叮嘱最好是妇人女子,常来常往总易生事,也不知道大发去寻狗,也不知道寻着好的没有。 跑腿送货的就让大发再找一个,都转过一圈,太阳也挂到头上了,明月看她出了一身汗,拉她坐到脚店里,给她叫了一碗甜汤水:“你就这么一个人跑着?” 从眉毛尖看到下巴尖,越看她越是瘦了,紧紧抿着嘴唇,却知道家里也没人能帮她支应,生意都得她一个人打理,坐在石桂对面看着她一口气把糖水喝尽了,又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饭。 石桂笑起来:“我都开饭铺了,咱们还在外头吃什么,今儿吃土豆烧肉,我带你去码头看看。”要办事还有一堆,厂场还没去过,刻版子颇费功夫,若不是开张开得急,该万事俱备了再开的,掏出帕子抹了汗:“我还得往印厂去,你是跟我一道去,还是先往铺子里头吃饭。” “自然跟你一道。”明月拎了一手的东西,石桂反而两手空空,她一路走一路道:“你到了穗州也有些日子了,我看你连话都学的差不多,想没想过典个屋子?” 明月在穗州除了军营就没有落脚的地方了,这钱攒着也是攒着,不如典个屋来,就算自己不住,还能出租,白放着钱也不能生钱,石桂才刚当镯子的时候就想着,把余下那些个首饰点一点,当掉一些再攒些钱,先典下屋子来,秋娘住在叶家总不安稳。 穗州的地价快跟金陵城一个价了,要不然纪夫人也不会只替叶文心买下三百亩的荔枝果园来,这儿许多船运客商赚了钱就想着要买地,地价连年跟着涨,明月这些钱,田地是买了的,城里置个屋,怎么也不会亏。 石桂说的寻常,哪知道明月一听就涨红了脸,盯着她说不出话来,石桂不明所以,看到他满面不悦,问他:“这是怎么了?” “我给你的,你是不是没用!”若是用了,也不会说什么置屋子的话,她连首饰都当了,却不肯用早就给她的钱。 明月心里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当兵的虽辛苦,如今拿饷银却高,住得远些的,还得攒下假来,隔上一年半载才能回乡一趟,一趟带回去许多钱,人多了口舌也多,一时说这一个的老婆偷汉子,一时说那一个的老婆守不住,还有结亲的人家狮子大开口,一张嘴就要五六十两的聘礼钱。 明月当了这些年的兵,平日里又从不跟着逛花街柳巷,连酒都少喝,因着演武大比要到了,天天操练,好容易歇下来又跟着吴千户回去。 男人凑在一处比长舌妇人还更多话些,那些个知道吴千户家里有未嫁女儿的,拐着弯的问明月见没见过,还道吴千户是拿他当女婿看了,若不然怎么这许多跟来的人,只有明月时时往他家去,来的这些日子没地儿住,吴千户那头的客房,就只有明月落过脚。 有那酸的便说明月是生得一付好皮相,武人里头生得俊的也就他这样子了,吴千户这是要招上门女婿,总归明月是个无父无母的,入赘也没什么防碍,真个结了亲,生下来的孩子也是一样姓吴的。 这些闲言碎语平日里就没少说,军营里什么样的荤话都说过,偏只这个倒只能暗地里说,明月听见一些,旁个也不敢全传到他耳朵里来,入赘到底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儿,便是岳父官职大,那也透着憋气劲。 有那妒忌他混得好的,平日里也拿话酸他,明月这才听见,若是换作平时早就跟打架,说到讨媳妇的事儿明月却满面是笑,有点忐忑又点得意:“我有媳妇。” 难得听他说了这么一句,一营帐的都惊着了,手勾了他的肩头问他:“你哪儿来的媳妇,在家乡娶的?” 这个年纪在外头讨了老婆也不稀奇,只从来没听他说过,明月若不是听了这些话也不会说,却一本正经道:“还没过门呢,她要往穗州来了。” 说的有鼻子有眼睛,却没几个人相信他,吴千户这么爱重他,他白放着眼前的,还惦记着家乡的情妹妹,笑他这是没见识,又知道他的钱全给了没过门的老婆,一个个都说他傻:“看着倒是个机灵的,怎么肚里装着一包草,女人的话怎么能信。” 才刚走在街上见着石桂,明月一声招呼都不打,急着跑到她跟前,伸手就接过东西,石桂转身看见他就笑,两个自家不觉着,反是别人看在眼里,那几个还相互使个眼色,拿手肘顶一顶。 这才有问明月的那一长串话,听他们俩说的是官话,再看皮子白,穿得也素,料定不是穗州人,明月说他们是同乡,便想到他说过的那个没过门的老婆,这么一看果真生得水灵灵的,怪道一伸手就把钱都捏在手里了,回去还定传成什么样子。 明月此时却不恼这些,他恼的是石桂没用他的钱,没把他当自己人看,石桂不明所以,只看他沉了脸,也不笑了,闷声跟在她身边,她说了几句话,明月都爱搭不理的,她便问道:“这是怎么了?” 明月憋着一口气儿,低头盯着鞋尖,要是早知道绝不让她当镯子,想到她手上还拿着当票,既是活当,没当票也赎不出来,连瞒着她赎出来都不成,越发气闷,嗡声嗡气的:“你怎么……” 到底没好意思问她,问她什么,作甚不用他钱,想到这儿才抬头:“你当了作甚,就不能算是抵给我的,先用我的钱。” 石桂算得明白,不肯贪他一点半点,明月反而想让她用,本来这些钱就是给她的,随她干什么去,手里搂的财总要散出去,怎么散不是散。 石桂笑起来:“你要个金镯子干什么?”难道还化了它打个大金链子不成,想着都觉得古怪,忍不住又笑一声。 明月这回理直气壮:“我给我媳妇攒的。”一面说一面盯着她的脸,石桂这下笑不出来了,她不是那等喜欢害羞的人,这会儿竟也有了些羞意,面颊微微发烫,不知说什么好。 明月也不揪着不放,说完了觉得心里头舒畅了,便问她买那竹灯笼做什么,石桂这才缓过来:“我把这个立在车上,推出去别个就知道是石记的。” 把怎么开张怎么卖饭,头一天生意赚了多少细细说给明月听,明月做的生意是无本的卖符生意,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心中一动道:“要不,你那饭铺我也出钱,你分给我就是。”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好,反正总还是她的。 这就跟他和孙师兄卖符一样,孙师兄出了力,他跑跑腿,占上二成就算多的,明月像模像样的开了口:“我在营里甚事都办不成,我出那些钱,你看看占一成公不公道。” 石桂忍不住又要笑,侧了脸儿看着他,两根辫子垂在襟前,额间带着薄汗,一时怔住了,跟着又笑盈盈看他:“谁说你帮不上的,你帮得上大忙,我给你占两成。” ☆、第305章 入伙 明月连连摆手:“那怎么成,我不能白占你便宜。”听说自己能帮上大忙,咧着嘴角笑开来,又赶紧收敛着不能笑得太过分。 石桂上回跟明月说了许多,却猜测着他不能全明白,干脆带他实地去看一看,带他一路往码头去,一面走一面问他:“你们要演武搭台,消息只怕早就传出去了,码头铺子一路涨价,早就租不起了,我原来也没想着做铺面生意。” 明月有些懊悔:“早知道你来,该早早把铺面租起来,等你一来立时就开张。” 石桂笑看他一眼:“租了白放着?一个月得多少租钱呢。”竹匠街离得码头还有段路,明月看她晒得面上泛红,拉了她到铺子里头买斗笠,这儿的斗笠都是竹编的,姑娘家也有戴着这个下田,卷起裤腿来,踩进泥里,身上裹得紧,脸却经不住暴晒,个个都戴着斗笠。 还有图好看的在上头编上花,那可就不是田里劳作的女子戴的,是丝坊绣坊里头的女工戴的,单看穿着,一眼就能知道哪个丝坊的,哪个是绣坊的。 明月这个翻翻那个看看,得亏着石桂辫了辫子出来,若是还梳着发髻,也戴不上去,明月看见还有垂了铃铛珠玉的,拿到石桂头上一比,觉得这个她戴着最好看,还有那些罩着轻纱的,也好看,两顶捏在手里拿不定主意,石桂拍他一把:“那不是我戴的。” 她才来了穗州一个多月,就知道这些轻巧的竹编斗笠是花街里的女娘戴的,明月却拿了这个看个不住,惹得那老板老板娘掩了嘴儿笑。 明月还不明所以,石桂却翘起嘴角来,那个老板娘拉了她叽叽咕咕说了一长串,石桂听不明白,明月却听着涨红了脸,挑了个寻常的,拉着石桂出门去。 石桂难得看他害羞,他说什么都是不害羞的,问她肯不肯收银锁,问她以后要不要嫁,都是张嘴就来,不过几句话能叫他这么不自在,石桂一面系着斗笠上的带子,一面问他:“店家说了什么?” 明月才出店门,拿眼儿不住去看石桂,听见石桂问,睁眼说瞎话:“她说你戴什么都好看。”跟着又加上一句:“说我福气好。” 石桂再听不懂,词儿还是知道的,知道老板娘确是说了这些,做生意再怎么夸出花来都有几分假,后头这句福气好,确不是说明月的。 石桂两只手系着带子,把这话茬过去,带着明月去了饭铺,车才刚推出去,绿萼跟着收去了,秋娘几个却揉手捶腰,王娘子还叫她们往小屋里去,几个人横着躺一躺,累的饭都吃不下。 既然秋娘几个要歇,明月再进去便不合适了,石桂带着明月往码头上去,小车才刚推出去,就有三三两两等着的数了钱出来买,五月里天热,再有几日就是端阳,船厂正在装饰龙舟,算是给圣人贺圣寿。 圣人自然看不见这些,自有人上表报给他知道,这些个码头上的船主大大小小的龙船装饰了十几只,城里的木雕匠人都不够用,石桂的小车还得再等上些日子。 木匠船工都要用饭,大发就叫了个来帮忙的,推了一辆板车来,不比小饭车能装,却装了一大桶的凉茶,早上就熬起来,到中午已经凉了,盛在竹筒杯子里头,一碗一文钱。 码头上自有卖凉茶的摊子,可别个过来买饭,凉茶就是顺带的,石桂心里默记着数,明月却摸了肚皮:“我也有些饿了。” 说着走到车边,摸出钱来买了一份盖饭,就地拿了个小杌子坐着,吃相还跟原来一样,往嘴里扒几口嚼咽了,又跟着再扒几口,石桂看他吃的急,赶紧给他到了杯凉茶,头往匣子里头一探,盒子已经快满了。 石桂绿萼对视一眼,看着绿萼忙不过来,石桂也跟着一齐收钱,嘴不停手也不停,才卖了第二天,来问的人多了许多,石桂手眼作两样用处,嘴上说着二十五文,手里还得数着钱,还得看着哪个给了钱哪个没给钱。 大发放饭,石桂绿萼两个收钱,两个姑娘生得白嫩,声音又甜,倒成了两块活招牌,原来走过去的,也绕回来看一看,码头上哪儿见得着这样年轻姑娘。 要么就是女挑夫,要么就是开铺子的妇人,姑娘家家做生意,总是少见的,既是少见就得多看两眼,一份竹筒饭二十五文,看两眼也不亏。 明月看她站到车边去了,也跟着站起来,就站在石桂身边,一面低头扒饭,嘴里含着肉呢,举着勺子指起来:“手远些!” 来的人多了,难免乱起来,也有规矩老实的,拿了钱递到石桂绿萼手里,那不老实的手就往伸,七八个人付帐,防着不备,碰一碰胳膊手腕都好,跑码头的,哪里见过这样白的。 明月一眼见着,差点儿砸了碗,嘴上说着,瞪瞪眼儿,他身得高壮,头顶着车蓬子,胳膊又粗又壮实,手跟蒲扇似的挥出去,半个身子拦在石桂身前。 绿萼昨儿就觉着了,还是大发替她挡了挡,今儿被明月嚷了出来,他又一身水兵服色,这些个码头工人哪个敢闹,规规矩矩递了钱过来。 明月眼皮子还跳个不住,收钱的时候难手碰着手,他看的心惊肉跳,一眼都不敢错,饭吃了一半就不再吃了,把碗往石桂手里一放:“你一边歇着去,我来收钱。” 石桂笑起来,看他伸了两只手,把生意全揽了过去,拉着绿萼到一边:“你先回去罢,咱们两轮换着来,天天叫你来帮忙,你也吃不住。” 绿萼忙了一上午,可也知道石桂也不享清闲的,她在外头跑上半天,也不比呆在厨房里轻松:“这有什么累的,只要生意好了,咱们也不必顶日头了。” 长久下去不是事儿,最好还是按月结算,直接给送到船厂去,零散生意不是长久之计,等到天再热些,让绿萼守着车也不能够。 石桂想一想,倒想起叶文心的话来,她说纪夫人不独替颜大家管着学馆,还替吴夫人看着印厂船厂的生意,本来纪大人当到了右参议,这些生意就是树荫底下好乘凉,何况是纪夫人开过口的。 竹筒饭比昨儿卖的还快些,明月吃的那一份,绿萼不肯收钱,石桂便笑:“你不是要合伙么,合伙做生意的,怎么还能收钱。” 明月拿了那二十五文,往铺子里买了甘草雪水来,知道石桂不爱凉茶的味儿,一口冰饮子喝下去,这才觉得着身上凉快些,也不知道这些冰怎么保温的。 她也想往凉茶里头搁些冰,可夏日里推出车来,码头上又这么晒,还不一会儿就晒化了,到时候来吃饭的人只怕也没这许多了,夏天有个顶棚遮着还能挡挡太阳,小饭车可什么都挡不了。 大发推着空车,明月抱了钱匣子,再回去时秋娘还等着石桂,明月知道有他在,几个女人都不好意思在屋里躺着,站在门口不进去,却又不想这么离了石桂:“夜里不是还得卖饭?我等着,你进去歇着罢。” 秋娘推了石桂一把:“不是说要去印厂,这儿有咱们呢,喜子下了学过来帮着收钱,你就去忙你的,忙完了也不必回来。” 明月恨不得冲秋娘作揖,石桂知道秋娘这是有意的,明月小时候是个皮猴,长大了倒讨人喜欢起来,偏是秋娘这样年纪的,越发喜欢他,何况他还救过喜子。 明月光明正大跟石桂两个走在街上,看见也有女眷打伞的,又张罗着要替她买伞,石桂点点头上的斗笠:“有这个呢,也不必撑伞了。” 码头街上全是人,肩膀碰着肩膀的上下来回,明月怕石桂踏空摔了,在她身后走着,过了码头街,两个才并肩说起话来。 石桂说的差不多了,轮着明月说给她听,知道她喜欢船,这回还说战船,又告诉她道:“吴千户说,咱们演武也是威慑。” 石桂一时怔住了,立住脚步问他:“威慑什么?” 明月咽了两口唾沫,一时不知怎么同她说,在吴千户书房里有一幅海域图,他说起来的时候是拿海域图比划着的,没了图怕石桂听不明白。 “来咱们这儿做生意的西人,也不全是好人,西人街上那个育婴堂就闹过好多回,后来还是右参议夫人办了咱们自己的育婴堂,西人这才停办了。”明月想了会儿,看石桂双目有神,也不同她扯这些旁的了。 “西人的船只比咱们不如,郑公的图录,果然都是些天书。”他杂七杂八的,先是解说了如今造的船有一半儿是按着开国郑侯爷画的图录造的,跟着又说郑侯爷的兵书里说了,海防不严才是祸国之本。 石桂抿抿嘴唇,笑起来:“我听说北狄许多人都不停来犯,打了就好,好了又打,大贺氏一族若不是覆灭了,也早早就要打过来的,可见祸国之本,也不定就是从海上来。 明月不意她还知道这些,这下乐起来,也不藏着掖着:“咱们说是商船出海,带的大多是兵,据说是原来上贡的两个小国,叫西人的船只灭了,离得咱们很近,上头这才说要大肆演武,不能叫人把咱们当软柿子。” 石桂听着就笑起来,她看过西人的船,形状不同,要一一细数好坏,她还真说不上来,但本朝的船还真要好上些,何况百来艘船一道入海,难道还不足以威慑,真要动这个脑筋那就只有火器了。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想到火器上去,皱眉细想,还是想不出因由,只问明月道:“你不是说有个神机营,是不是要造火炮?” 明月原还想着好好显摆一番的,哪知道她全猜中了,瞠目结舌,张了嘴儿半天没合拢,过了好一会儿才笑起来,一面笑一面搓手:“你怎么都知道。” 第161节 ☆、第306章 粽子 “郑公的船图上,就画着火炮,那会儿连火铳都没有,他竟能知道。”明月连手带比,这些书寻常不易得,还是在吴千户家里看见了几张。 郑侯的书都被收在宫里,开国百年,他自百年前就知道后世会有火铳火炮,还能用在船上,有长有短,有精细画着的,还有聊聊几笔草草画就,感叹一回百年之中造不出来的话。 如今造的都是从他图录上来的,蜀地到这会儿还有郑公庙,还真不是白受了香火,过去百年他的东西也依旧有用。 郑公能知道,那是天上的星宿,凌云阁上排名第一的人物,可石桂也能凭着三言两语猜出来,那便难得,明月盯着她不住看,石桂看他满脸赞叹,眼睛都瞪圆的模样,忽的笑开来,斗笠的飘带一颤一颤的,跟明月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往,也不必假借着别人的嘴,直言道:“书里看的,自家想的,原来城东不就有个神机营么。” 神机营的火铳火炮早在开国的时候就说要造,当中确是出过火铳的,还不如箭发得远,可火药威力到底不同,虽是祖制不得撤消,可没了军费,一样是空关的衙门,到了圣人这一朝,才又拨下军费去研造。 明月挠了挠脑袋:“我要是也有张海域图就好了,能指点给你看,不来穗州再不知道外头还有这许多国这许岛。” 好的海域图极贵,朝廷几回派人出海,就带着绘制海图的画师,反复把比对原来的那些,把过去没有画上的,再给记录上去。 越是精准画的细的,越是难得,石桂听他说了海域图,想到叶文心的书房里倒似有一张,她是买了来看颜大家去过何处的,若是能拓一张下来,就能送给明月了。 海图极贵,也不是十两八两就能买着的,明月帮了她这许多,也该回一样礼给他,也不说破,只道:“等饭铺赚了钱,自然就能买海图了。” 明月点点头,石桂又细细说给他听二成是怎么分的,他把手一挥:“我不耐烦听这个,你还能诳我不成,到时候有钱你先替我攒着,我要用了,再问你拿就是。” 明月原来卖符的钱要不是跟孙师兄拆帐,也不能攒下这许多来,他自来是有钱就用的主,不过在 军营里没有花钱的地方,听见石桂说她往后也要置屋子,反而更高兴了:“要么咱们一道,做邻居也成,你家里要是进了偷儿,只消喊一声,我立时翻墙就过来了。” 石桂一本正经的逗他:“我要养一条恶犬,哪个偷儿敢上门来,你还没翻下墙头呢……”本想说咬他的腿,哪知道明月洋洋得意:“那不能够,我天天来,哪会不识得我呢。” 石桂分明想笑,却又忍不住面上微红,心里觉得这样也很好,二十岁之前她并不想成婚,可不知道明月肯不肯等她。 过了码头街,再往前走连着一片都是丝坊绣坊,蚕时已经过了,家家都在缫丝,煮丝的水不能凉,时时滚开着,脚才迈进来,就觉得比别地儿还更热些,明月也没在穗州过过夏天,却告诉石桂:“我听营里的老兵说,年年都要热昏几个过去,你要真往船厂去做生意,绿豆汤五花凉茶都得预备些。” 金陵的夏天也很热,半丝风都没有,穗州靠着海的,总有些雨啊风的,石桂点了头:“我这会儿就天天都喝,要不然嘴里都要长泡。” 忙着饭铺的事怎么不焦躁,一急就长泡,还是阿珍给煎了凉茶,秋娘看她实在不爱这些,买了绿豆百合煮汤水给她喝,这才消下火气去。 如今就煮了绿豆水,也不非得煮到豆子酥烂,就倒了水出来当茶喝,每天还给喜子带一大罐去,防着他在学里太热。 “你上不上火?”说到这个石桂侧头问他,明月一下子红了脸,营帐里火气最足的就数他了,可这话怎么也不能说给石桂听,吱吱唔唔半日,这才道:“营里也有凉茶喝,这些日子操练得辛苦,这些天天都不断的。” 怎么也不敢说头天遇着石桂,回去就流鼻血的事儿,营里那些讨了媳妇的,全都取笑他,说他这是想女人了。 “等到药铺里,我给你买些药油去,也不能天天这样晒,非把人晒昏了不过,你往两额都抹些,凉茶可得记着喝,平日也别练得太狠了,拉伤了可就不能演武了。”明月才十七,真的拉伤了可了不得。 “营里就有大夫的,平日里伤着了都叫他按,手艺极好,也不必在外头买药油了,就那绑腿,你再给我做两付,原来那个泡烂了。”明月不客气,石桂也点了头,一付绑腿一晚上就得了,还是叮嘱他不能太过。 明月笑眯眯的,寻常的话倒显得不寻常,石桂抿了嘴不看他,点点前头那一片平房:“这就是印厂了。” 印厂里竟也有许多女工,男的雕版,女工刷墨,这活儿细致,一张张纸都得对齐了才印得正,里头竟还有几个识得字的,干这个活计就更容易了。 小管事把石桂明月带到雕版室去,石桂取了纸出来,那人一看便道:“一个字儿五十文,十个字儿饶你十文钱,你自家算吧。” 广告单子上头添添减减,最少也得刻四十个字,统共二两银子,要再多加数字,怎么也得二两五银,要是单子中间再有个记认,那便更贵,零零总总算一回,二两八钱半文都不能少了。 石桂先付了一两银子的定钱,她也知道印厂这门生意好做,里头常用的字都是现刻的,不过单拿出来还能再用,可既付了钱,她便把写好的字给了小管事:“既是现刻,我得要这样的字儿。” 字得写得跟旁人不同,才能一眼就看出差别来,若不然不识得字的那些人,还只当是针线铺子花粉铺子的单子,太寻常了反不惹眼。 小管事拿了字看一回:“这也是容易,咱们原来就是照着办的,姑娘喜欢这个就用这个,只这边边角角都用圆的,印上去可不怎么看好。” 叶文心习书时,一枝笔把各样字体都练了一遍,石桂把做好的单子给她看,她换过一种字来写,石桂原来不曾想过,这下叫她点醒了,石记竹筒饭几个字加粗了印,旁的就用细字,虽不能印彩色的,也差不离了。 石桂说的寻常,明月却没见过,看她指一样说一样,那个管事把她上下打量一回,点头应了,约定两天给她刻出来。 两个在印厂里也吃了一身灰,出来时天色已经不早,明月又得回军营去,石桂拉了他去药店,买了几块膏药,让他练完了觉得酸痛就往身上了贴。 药油膏药装了一包,全给明月带回去:“今儿算你入了股,等你下回来,我给你写一契约,该吃酒的,也赶不及了,你下回甚时候回来,我办了酒水等你。”除了药还有吃食,包子铺里买了烧肉的包子,给他用布兜装了十个给他带回去。 明月一路把她送到门边,这才急急走了,石桂到家时,秋娘还没散工,叶文心倒家来了,石桂盛了汤送进书室去,替她搁在桌边:“纪夫人上回说要见见我,还作不作数?” 叶文心从书册里抬头看她:“自然作数的,我明儿就要去,你若得空就跟着一道,纪夫人已经提了你好几回了,都是夸你的,说你能顶门立户,着实不易。” 石桂这才放下一半心,就怕她是随口一说,倒当了真,上门去可不讨人嫌,想着总得带点礼上门,央了阿珍做本地的菜头粽子。 明月入了股,石桂手上就宽裕的多了,阿珍买了猪肉香菇鸭肉,又买了好糯米,本地的棕叶窄,粽子便裹得小巧,石桂还买了些咸蛋来,一个个剥开挖出咸蛋黄。 阿珍看她剥咸蛋黄,还觉得古怪,看她裹进粽米里,嘴里不知说了什么,石桂只是冲她笑,告诉她这东西好吃。 阿珍只是不信,石桂不意这会儿还没人做这个,不知道能不能把这咸蛋猪肉做成竹筒饭,把这个记上一笔,回去算一算本钱,看看做这个赚得多不多。 真等粽子裹出来了,上锅里去蒸煮,蛋黄的油跟猪肉的汁浸在米里,石桂剥了一个给阿珍,阿珍咬上一口蛋黄沾着米粒嚼一回,脸上满是笑,冲着石桂不住点头,整一个都吃了,才拉着石桂,两个人连猜带蒙,石桂好半天才明白阿珍的意思,她想跟着到饭铺里去帮忙。 石桂笑起来,点一点正屋,拿瓷盘装了三只粽子,送到书室去的时候,宋荫堂也在,他去了一天西人街,竟把西人的文字抄下来些,正拿给叶文心看。 叶文心看见粽子,这才恍然,忙的忘了日子,没想着再没几天就是端午节了,也该有个过节的样子,想的却不是家里,而女学,歇上半日的课,剪豆娘戴五毒,给这些女孩儿们过一个像样的端午节。 因着是石桂裹的,倒吃了半个,一咬开来就笑了:“我说你同纪夫人是有缘份,除了她家的,再没吃着点心里头还用咸蛋黄的。” 石桂一怔,叶文心便道:“纪家的蛋黄酥顶出名的,拿出去送礼总有这么一盒子,上回我在纪家吃着的,做酥皮点心也还罢了,你竟拿这个裹粽子,丫头们说是纪夫人喜欢,你这个还真对了缘法了。” ☆、第307章 心照 叶文心初尝这味儿古怪,咸咸甜甜竟也吃着上口,配着香兰茶,倒吃了一整个,石桂看她感叹,压下心头的迷团,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姑娘要是想吃,咱们也试一试,要是真能做得出来,我改行卖点心去。” 叶文心笑起来,点点她道:“这可不成了,咸蛋黄点心也不那么难做,这许多铺子都没有仿的,是为着甚?纪大人在人任一日,只怕这穗州城里就没有能卖的,你要试便试,等着纪大人升任了,再卖这个点心不迟。” 谁都知道是纪家的方子,做出来确是不难的,可要拿出去卖,还没这胆子,纪夫人拿它当作送客的点心,上头还有纪家的字号,哪个敢仿了去卖。 石桂咋了舌头:“那我这粽子还送不送了?” “怎么不能送,咱们又没吃过纪家的粽子。”既有这个说头,石桂的东西是送了,粽子却卖不成,就做竹筒饭来卖,是饭又不是点心。 她想着这些,又想起纪夫人身上引人猜疑的地方,她在宋家,官家夫人姑娘见的也算多了,可还没见过似纪夫人这样的人。 叶氏是不闻不问,下人丫头,她少有真的看在眼里的,院里头若不是春燕繁杏把持着,似锦荔这样的人,可不跳起来。 宋老太太倒是时时念佛求道的,那会儿石桂不敢说,如今离了宋家倒能说上一句,老太太放焰品放河灯,可若说她真个把谁放在眼里,除了宋荫堂,只怕就再没有了。 吴夫人回回出现都是光华眩目,叫人不能逼视,开口说话漫不经心,她的没看在眼里,就是真的不在眼里,好了坏了,只消挑挑眉头,就打发了去。 可似纪夫人这样,石桂原来不曾近前,只见得一回,她却已经记住了,能跟叶文心说那么些闲话,还真的来问她的生意如何,就跟这些夫人们都不一样。 宋荫堂跟叶文澜两个,一个吃了两只,还不足够,石桂笑着又去拿,叶文心道:“你这个法子很好,我也带到学里去,让那些姑娘们也能歇得一日。” 石桂一面剥了粽子叶,一面道:“姑娘是新官上任,咱们索性就做得隆重些,也能请了纪夫人去看看,晓得姑娘是真心在办事的。” 沐兰汤配彩缕悬艾草戴豆娘,一样样都做起来,石桂想一回还道:“还能叫她们人人都做样什么,系在栏杆上,一进门就能看见一院子都是红的绿的,过了节再解下来拿回去。” 宋荫堂叶文澜两个,都未听石桂跟叶文心两个对谈过,从来都只当她是个寻常丫头,不过跟叶文心亲近些,这才这样优待她,哪知道她一开口,竟说的很有道理。 “这些个女学生长久住在学馆里,还有过年也难回家的,不如就当学堂给她们过节过生日,一人一回太忙乱,一月一回倒是成的。”石桂剥了粽子叶,搁在碟子里递给叶文心,叶文心点了头,手上抄录起来。 石桂挨着嘴儿递给她,叶文心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宅院里是怎么过节的,学馆里就能怎么过节,叶文心咽了一口才又开口:“等我明儿问问百穗去,看看原来学里是怎么过节的。” 等石桂去了厨房,宋荫堂这才道:“你这个丫头,还真是不寻常。” 叶文心仰了脸笑起来:“那可不,我的入室弟子,怎么就能寻常了。”一面说一面拎了那张纸,细细看一回:“姑娘家识了字,就能顶门立户了,若是人人都似她这样,才是大善,比念上千句半句的阿弥陀佛要强。” 宋荫堂沉吟片刻:“你甚时候去漳州,我跟你一起去看一看。”他未曾见过,却也知道不易,看颜大家的书,二十来岁时也确是有冲劲,可花费了十数年,才把穗州的女学办到这个程度,到后来也渐渐有了灰心的意味,漳州的女学,想了许多年,可要迈出这一步去,却极艰难。 叶文澜也跟着道:“可惜我不能去教西语,西人堂里倒有许多活计是要女子来做的。”惠民所济民所里都是男人,也许多妇人生了病不愿意给男大夫去看,若纪夫人的女子救助会能办起来,就又不一样了。 “这也是纪夫人所想,可她总是官家女眷,有许多事不能自己出面,我有此意,她才这样高兴。”纪大人官声好是一回事,纪夫人真个办了这些事,又是另一回事,她在背后支持,有人替她来办,那便不同了。 石桂回了厨房,既裹了粽子,干脆就多做些,秋娘喜子回来的时候,石桂跟阿珍和阿珍娘三个人裹了一百只粽子,一半送人,一半留着自家吃。 叶文心怎么也不肯收租钱,石桂也不强给她,寻常加菜买点吃食,就算是补给她的,多的她也不肯要,倒是吃喝上头肯收。 一百只粽子也还是不经吃,端午节这几天,还得跟邻居之间互送,叶文心此时再想不到这些,还是石桂说了,再买些材料来,再包上一百只,左右邻居之间多送几个,沈家才算是在这儿安了家。 才搬过来的时候,阿珍跟阿珍娘还做了桃红粿送人,各家倒也认识了一回,都说沈家是从外地搬来的,父母双亡,只余一又姐弟,在穗州有个远亲,带了家资来的。 不是有资财的人,也不能在这儿置上这么大的宅子,这宅子刚卖的时候,也有人来打听,都知道 是卖给右参议夫人的,如今既说是远亲,沈姑娘又天天佣了轿子往纪家去,那就必是纪家的远亲了,若不是有守孝这块牌子挡着,门坎都得叫人踩薄一层去。 阿珍就零零碎碎说上许多事,石桂一半懂了,一半不懂,两个人都是好性子,一时不明白的也不恼,鸡同鸭讲着竟也说了许多话,石桂想一回,若真能把阿珍跟绿萼换过来,倒也是一桩好事。 绿萼不会说本地话,阿珍又不一样,看她模样伶俐,说话也大声,比起绿萼来,更适合跟着饭车去收钱忙活。 秋娘几个回来了,就吃粽子当夜点心,喜子跟着大发推车出去,竟也一个人推了个小板车,卖了百来份饭,还告诉石桂,船厂里头卖了二百份,比昨儿卖的还更多些。 一行人里只有喜子识得几个字,勉强记了帐,石桂扔下粽子算帐去,这一天比昨儿赚得更多,若是长此以往,半年就能买房子了。 石桂告诉秋娘,说明月也入了伙,生意上的事儿全是石桂在跑,秋娘半点都不操心,入伙的明月,她就更不担心了,还笑起来:“他又帮我们这么大的忙,等歇下来我去扯两块布,给他做几身衣裳。” 又是下水又是暴晒,明月的衣裳耗费更厉害了,倒是下水不穿鞋子,本地还有许多赤脚的,就在沙子上头走,穿了鞋反而不便,衣裳费得多了,石桂给他做的两双鞋子,倒没穿坏。 喜子还想跟着去军营里看一看,石桂安抚他道:“过了端阳节,吴大哥要往码头上来,到时候你下了学就能去找他了。” 喜子捧了粽子吃,他才在饭铺里还吃了一碗竹筒饭,这会儿又吃粽子,秋娘怕他撑着了,只给他半个,听见石桂说话点了头,他今儿往码头去,看见许多大船只,船头装了龙头,船尾装了龙尾,卖完了饭绕着码头转了一圈,越发想去看看水兵们坐的是什么样的船了。 因着明儿要去纪夫人家,石桂夜里烧了水洗过头,挨着门廊吹头发,绿萼就陪在她身边,两个一齐洗过头,相互通头发,绿萼替石桂把晾干的头发编成辫子,迎着月色,绿萼一张脸只有巴掌大,石桂问她道:“你是不是想去女学馆?” 绿萼一直记着她是秀才的女儿,一刻也没忘了,原来是不能够,眼前就要机会了,她还想着学字读书,听见石桂问了,她脸上一红,石桂便拉了她的手:“去女学馆帮忙,一样有工钱可拿的。” 绿萼怕的就是这个,在石记做工有钱拿,跟着叶文心若是没了收入,她还能怎么办,石桂既说了,绿萼便垂了头,算是应了。 石桂抿嘴笑起来:“你等着,我明儿就跟姑娘提。”总是一件好事,叶文心又多收一个学生,绿萼把头靠在廊柱上,眼睛望着圆月,心头欢喜,再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日子。 第二日一大早,石桂跟阿珍两个拎了篮子,跟在叶文心的身后去了纪家,纪大人才刚去衙门,门上见着叶文心,因着来了许多回,也不再通报,先把她引到花厅里去,没一会儿纪夫人就出来了。 叶文心先是把端阳节的事说上一回,跟着又把印好的教材拿给她看,最后才道:“家里做了些粽子,是石桂想的法子,拿咸蛋黄跟肉一同包起来,我想着夫人爱吃蛋黄酥,特意给夫人带些来。” 纪夫人一怔,看向石桂,听叶文心说得多了,心里知道这个丫头不寻常,等听见她推了车出去卖饭,还要去印广告单,也还不敢确定。 穗州能干的女人许多,只要划出一片地来给女人,她们自己就能活得有声有色,女挑夫就是一样,码头上男人能干的活,女人都能干,多费些力气,给自己挣出一片天来。 石桂许就是她们中间的一个,主意多心思活,跟着叶文心识了字,便不甘心再当奴婢,这样的姑娘很好,纪夫人也很愿意帮一把手。 可再听说她印出来的单子都往南城发,南城的拿了这个单子就能往城东码头来换一盒饭,又听说专送了船厂,心里就慢慢觉出些味儿来。 石桂笑盈盈的:“我不过胡乱做些,不意蒸出来味道这样好,这馅儿既能做蛋黄酥,那就也能做月饼了,跟莲蓉的一齐作馅,不知道做出来好不好吃。” 叶文心奇道:“你想得倒快,月饼都是甜的,做了甜咸的,怎么会好吃。”越想越觉得古怪,拿手掩了口,咸口的月饼也不是没有,可甜咸的却少见。 反是纪夫人身边的姑姑笑起来:“我还当只咱们家的夫人能吃这古怪味儿,不成想夫人还有这样的知己呢。” 纪家除了蛋黄酥,用咸蛋黄做的东西有许多,烧蛋黄蟹米分豆腐是一样,做甜点心又是一样,纪夫人随口说了,厨房里做许多回才能做出这味儿来,粽子便是如此,从来都是做出去分送,别家少有做的,不意这么个丫头倒折腾出这些来。 第162节 纪夫人摇着扇子,啜了一口酸梅汤,冰珠儿在玻璃碗里头叮叮当当一阵响,借着喝汤,打量了石桂,只看模样哪里看得出来,嘴角一抿,隔得这许多年了,竟又碰见一个。 ☆、第308章 不宣 纪夫人啜得一口酸梅汤,抬手让她们也尝一些,自家接口道:“可不是,旁个拿它当粥菜,我偏喜欢拿这个当点心。”叶氏是不吃这些的,她常年吃素,但凡带些油花的东西肠胃都受不住,早上过弱的菜里都没有咸蛋黄,何况是吃食了。 是以纪家从未送过肉点心给叶氏,石桂这才不知,纪夫人说着冲石桂笑一笑,吩咐了丫头:“叫厨房赶紧做些,给你们尝尝。” 石桂笑起来:“我是昨儿突发其想,还想着拿腊肉跟蛋黄做竹筒饭去卖呢。”她看着纪夫人脸色无异,听见她这么说了,还点点头。 纪夫人脸上笑意不减,还打起趣得一声:“听你说着倒馋了起来,味儿定然不错,你那小饭车我听兰章说过,倒是好主意,省了店面的钱。” 石桂听了还有些吃惊,她没料着纪夫人是真心要谈这些,沉吟片刻,笑起来道:“我印了食单子,到时候让我弟弟各处分发,广而告之,虽是码头的,也能让更多人知道。” 说着把单子拿了出来,纪夫人拿过去细看,还笑了两声说有意思,丫头姑姑凑了趣儿,说门上也有人投递的,只从来不会送到纪夫人跟前。 石桂这样看着,还真不知道纪夫人到底是不是同她来自一处的,她没想着相认,就是原来再平等又如何,一个是从二品的诰命,一个是平头百姓,当中还隔了二十年,若不是叶文心,本该一点交际都没有的,就是高攀也攀不上。 石桂心里是有许多迷团的,譬如那一眼看上去就与别处不同的校舍,再譬如这些咸蛋黄的点心,还有对待叶文心的态度,纵是叶氏相托,可对待一个犯官之女这样友善,半点都不怕受人攻讦,小事叠起来就成了大事。 石桂是知道纪家这位夫人的,宋家因着叶氏多病,老太太又不爱热闹,不似别的官家那样时时聚会,宋家的交际应酬少,可既在金陵城里,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上头主子不说,底下丫头也有爱说道的,哪一家的夫人姑娘都能说上几句。 最出风头的怕就是颜家这几位了,头一位是皇后自不必说,第二位年纪老大不曾嫁人便罢了,还建女学下西洋,离经叛道的事儿能办的都办了,别个说起她来,比另外几位都更起劲些。 到了第三位,也还是一样,和离二嫁便罢了,头一位嫁的是侯爷,第二位嫁的是指挥使,那些妇人花在她身上的唾沫比颜二姑娘只怕还多些,颜二姑娘在她们眼里就是个疯子,都已经疯了,还有什么好说,到了吴夫人身上,虽不敢骂她,可提起来的脸色总不好看。 眼睛一挑,眉头一动,座中便都知道是在说她,当着她的面儿还得笑,越是憋屈着背后就讥讽的更多些。 纪夫人排行第六,上头三个姐姐已经出挑,第四个还是程三本的夫人,有事无事总要上三本,谁的脸面都不给,但凡他觉着悖了论理纲常的,天王老子求过来也是半点脸面不给。 他若是私德有亏也还罢了,偏偏过得很是简朴,除了年俸,一家子还靠着妻子的嫁妆银子度日,哪个敢说程御史半句,圣人都赞他,说他是个没私心的人,岳父都不知道参过几本了,送上来的折子整个中书省都得看一回,直言大骂,骂得也太过份,圣人头疼起来,只得让皇后召见妹妹,让他夫人劝解他。 纪夫人在这一堆姐妹里头,还真算得不起眼,除开女儿成了王妃那件事,她在京城妇人口里还真没什么谈资,嚼也嚼不出什么来,要说只能说她打小当庶女的时候就很得嫡母的喜欢,若不然也不会把她嫁到娘家去了。 想当然而,这位纪夫人要么是极会做人尽力巴结的,要么就是谨小慎微懦弱堪怜的,哪知道她全然不是这些模样。 纪夫人穿了一身浅蓝色芙蓉罗的家常衣裳,手上绕着一圈珍珠的十八子,颗颗莹莹生光,脸颊丰润,神色悠闲,明目舒眉,一眼睇过来,就能让人打心里松快起来,这会儿正这么看着石桂:“端阳节的主意,也是你出的了?” “是姑娘的主意,我不过一道参详,也不知合不合用。”石桂的主意更像是联欢,又怕太过惹眼,全推在叶文心的身上,纪夫人便不再追问,只问她的饭铺生意好不好。 若是石桂此时开个酒楼,纪夫人还能赏光,许是叫个席面回来,许是订些点心,酒席都不必进门,外头便已经传遍了,自有人会来订一样的,尝个鲜也好。 可石桂开的却是小饭铺,客人都是码头工,纪夫人自恃身份也不能开这个口,石桂好容易来这一趟,都想好了要求一个庇护,话就跟着多起来,眼看着纪夫人眼里兴味很浓,倒没有觉着她冒犯了,于是越说越多,起起了要演武,码头上要搭台的事来。 布政司掌一省之政,军事演武自也在管辖之下,纪夫人听她绕了一圈,手里捧了玻璃杯子,冲她微微笑起来,也不接口,只问她如今找着爹没有,又问她是怎么到了宋家的。 石桂不免有些心焦,可纪夫人问了她也不能不答,便道:“原来家在兰溪,因着受了蝗灾,日子过不得了,这才卖出来,到了宋家,且幸太太是个慈悲人,这才放我出来,跟着姑娘。” 她若还是奴身,也做不得生意,纪夫人听她说这些比听她说生意还更有兴味,一样样细细问她,连纪夫人身边的姑姑,原来不时说话挑了兴头逗纪夫人高兴的,竟也红了眼圈,长叹一声:“卖出来的能再找着家人,就已经是大幸了。” 纪夫人指一指她道:“她同你一样,也是打小就跟着我的,爹娘就在穗州,我说放她,她还不肯出去呢。” 那个叫九红的姑姑从外表看再不似穗州本地的姑娘了,一口官话也很利落,见石桂打量她,冲她摇摇头:“这是菩萨眷顾你,离得故土二十年,再回来,还有什么认不认识的,我爹娘早都不在了,弟弟倒是讨了媳妇,也生了几个侄儿,可见着我就先是哭穷要银子。” 一面说一面红了眼眶,纪夫人竟宽慰得她两声:“常处着的才是情份,你也别太伤心了。”隔了二十年回家乡,土地屋子都变了,树也不是离乡时的那棵村,怎么能指望着人还是离乡时的人。 石桂原来也曾想过,若能早早赎身出来,兴许还能回家,若是回不去了,就自己做些小生意,同这个叫九红的姑姑相互叹上两句。 叶文心也跟着眼泛泪光,拉了石桂手,对纪夫人道:“她这才想着要把生意做好些,好让她娘不再操劳,子欲养而亲不待,不如眼前加把力气。” 纪夫人点头微笑,又拿糕给身边的姑姑吃,搁下碗道:“你那竹筒饭的生意若真是好的,一样是送,不如送到军营里去,过了端阳节,就要开工了,码头上也要建演武看台,两三百号人总有的,生意不多,总比他们散了工再去找吃的,要方便些。” 石桂真是意外之喜,她还当纪夫人不会帮她,不成想一帮就是这样的大忙,纪夫人给了她一张帖子,叫她自家去跑:“有了这个,也不怕别个冷脸对你了。” 说着又伸手点点她:“这生意是如今无人想着,却被你夺了个先,工期总有二三个月,若是里头办的不好,吃的不干净菜色太寡淡了,我也不能替你兜揽着。” 石桂连连点头:“旁的不说,菜色总是好的,再不消夫人担这份心。”便是不做旁的,一天光做军营的生意也足够了。 纪夫人是很愿意帮她一把的,一辈子生活在金陵城里,到了穗州才刚着另一番天地,才知道二姐姐做了这许多事,她不是先行者,却也能出一点自己的力气,跟布政使夫人打对台就是其中一件。 布政使夫人算是书香门第的女儿,却不识得字,家里父辈小辈不知出了多少个秀才举人的,女儿家竟不识字,她到了穗州,虽碍着皇后的颜面,却拿着一本颜皇后的女诫书,指点着穗州女儿家不合闺训。 可她来的晚了,年纪也大了,穗州女儿没挣出半个天下来,倒也能撑起自家头顶上的一片,她再说些闺训,难道还能给她们发银子度日不成,纪夫人一来,同她算是相处得好,可自支持起女学,两个便有些面和心不和。 因此看着石桂才有了一翻感叹,布政使夫人身边,自然也有捧着她的人,也有真心觉得妇道人家不该出头露脸的,譬如布政使夫人,便是其中之一,她老派了六十年,也是这样教导家里的女儿媳妇的。 可星火已然燎原,她便原作东风,再把这火吹得旺些,等救助会成立起来,也由不得这些人再嚼舌头根。 既知道石桂的来处,便对她笑一笑:“等你的生意稳当了,再来帮我,救助会女学馆,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起来的,便多些你这样的,才更好。” 石桂想得一回,等生意走上正轨,她还真愿意办这些事,女子行事九苦一甜,能帮的自然要帮,可却到底有些担忧:“那救助会,会不会落了人的眼?” 纪夫人正色道:“咱们不办,西人就要办了,不独办了,还引得人去信那光了身子的男人,布政使夫人如此清远高洁,怎么能容许这样的事,咱们办救助会,她只有点头的。”一面说一面笑着眨了眨眼儿。 ☆、第309章 收税 布政使夫人未必知道西人信奉的宗教是什么样的,可纪夫人总能叫她相信那些个番邦来的人信的是个没穿衣裳光身子的男人,又是一付西人面孔,蓝眼睛黄头发,身上的衣裳也是古古怪怪,同进港口那些换了本土服饰的男人又不相同。 布政使夫人能女子出门都要皱眉头的,怎么肯认这些西人的教化,何况布政使夫人从来厌恶这些,她一皱眉头,便有无数西人堂的坏话涌进她的耳朵里去,都不消纪夫人费心,布政使夫人就打心眼里看不上西人佛堂。 她自家不爱,那些个官夫人自也不能提起来,西人的育婴堂才刚建立起来的时候,便有传言说西人是拿小孩做药引子,抱了去的孩子都要挖眼睛泡药酒的。 布政使夫人也不问西人泡不泡药酒,听了便是大怒,官府因着传言日盛,还派人去看过,送到西人堂的孩子,健康的很少,多数都是有病痛的,何况本来农家生下来养不活的就许多,这样一看十个里头有五个活不了,死了的婴儿就埋在西人堂后边。 这下更是了不得,闹得差得儿把西人街都砸了,育婴堂虽还在,却少有人再上门去了,养大的本地孩子,官府还要去问上一声,惠民所里给他找个地方呆。 信奉确是有人信奉的,只信的人不多,本地人吃得饱喝得足,靠着一双手,山上海里都能淘换出银子来,西人又不能出城,推行他们信奉的宗教就更难了。 这些事儿,纪夫人还没来时就有,等她来了,也没好上些,布政使夫人一意把西人当作未开化的番邦蛮子,原来是觉着她所知有限,一叶障目,如今却不得不借着她的偏见行事。 石桂听了便忍不住笑意,这回不必纪夫人自己出面,总有人往布政使夫人耳朵里吹风,布政使掌一省之政,这些自然也是他的管辖,布政使夫人既然会对女学馆表示不满意,育婴堂都办下来了,救助会自然也办得下来。 纪夫人说得这一句,便不好再往下说了,她也得顾及布政使夫人的颜面,两个虽在外头不和,可底下这些官员的妻子若在她跟前说布政使夫人的不是,她也一样要斥责的。 也就是因着这样,布政使夫人倒不能同她明着对掐,只说她还年轻,有许多事此时想不明白的,自家走过的轿吃过的盐都比她多的多,让她听了老人言,这会儿想不明白的,往后就知道好恶。 一省的教化最是紧要,穗州原来就是个科举重省,城里这许多的书院,回回科举都占了好些人数,越是如此越是不能走歪了路子,树根一歪长出来的树也不直了。 纪夫人笑盈盈听着,点头称是,出了门却一样行自己的事,那些个官夫人里,多数是为着奉承她,既能奉承她,也能去奉承布政使夫人,两张面孔想博好处的不是没有,在她跟前说一套,到了布政使夫人跟前又说一套。 纪夫人寻常无人去说,反是对着叶文心石桂两个感叹了一句:“这些个都是日子好过的,看见贫的苦的,施粥舍米就算是慈悲为怀了,哪里还真想着办什么实事。” 她来了三年多,顶得这些流言蜚语就是不易,丈夫还得当官,除了右参议,还有个左参议,布政使夫人且还罢了,左参议夫人却跟纪夫人平起平坐,布政使夫人碍着脸面有许多话不能说的,全从左参议夫人嘴里说了出来。 “诗会只怕办不得,这也不是一日之功,急不来。”纪夫人想到这个倒蹙了眉头,还是她势单力薄,身边能支应她的人太少了,官员考核看的是粮仓满不满,三年一回取中多少士子,一年的税收是多少,辖区之内有无山匪水匪作乱,哪管得女人的日子好过不好过,喝惯了蜜的人,看别个喝黄连水也不觉得苦。 这些事叶文心心里都知道,难免有些灰心,看纪夫人感叹,也跟着垂了眼帘,反倒是纪夫人又笑道:“也不必灰心丧气,路是人走出来的,我看许多县志府志,十五年前还诸多溺死女婴的,如今这事儿虽不绝,到底少了许多了。” 原来丝坊乡坊没办的这样大,也不必这么多女工劳作,等往乡下招的女工越多,那些女子拿了钱回去,父母晓得生女有用,比耕田赚得还多些,生下女儿来,也想着等她长大能做工,能有口吃的,就不至于弄死她。 石桂听的胸口发堵,脸色比叶文心还凝重,纪夫人眼光在她身上一转,又转回来:“瞧你们,万里路才走了百来步,这就觉得走不到可不成的。” 一面说一面道:“我二姐姐这回出海,是画海图去了。”她说得这一句,石桂叶文心两个都抬头看她,只见她面上带笑,眼中有光。 海图若是画的好,便是不敬献给圣人,也会因着海运繁荣传扬出去,这可不同于她那些个游记小记,士大夫瞧不上眼,也得承认海图的功用。 叶文心越发想见一见颜大家,握着杯子的手微微发颤,一时感叹:“要是我当真早生二十年,如今就跟颜大家在海上了。” 说着又忍不住脸红,若不是纪夫人这样待她,她也不会对着纪夫人吐露心声,石桂笑起来:“姑娘此时也不算晚,得亏得当中只隔二十年呢。” 叶文心低头笑了,又从怀里取出纸来,上头细细写端阳节怎么过,叶文心是想带着这些女学生出门的,一直关在女人街里,外头人怎么能知道女学的好处,可又不知到底带她们出去做甚。 纪夫人听了便道:“不急在这一时,等救助会有了眉目,就让她们轮番去帮忙,一样要开工钱的,不如就开给她们,咱们救治的也多是贫苦人,学馆里收的学生就更多了。” 叶文心原来从不曾操办这些细碎事,这会儿全都经了手,要买多少布多少线多少豆娘,全是她来计算,女学馆光靠着夫人们捐的银子实过不下去,学生们半工半读,财政依旧吃紧,纪夫人还道:“这回给你三两银子,且得把事儿办下来,可不许自家添钱。” 叶文心还真有这个打算,三两银子怎么办事,纵办下来了,也简薄的很,纪夫人便道:“就是得从女学馆里走帐,既要办事,就把事办明白了,你一时添些没甚么,难道还一直添钱不成。” 石桂觉着有理,叶文心却发愁,纪夫人事儿许多,除了女学馆,最要紧的一样是跟那些个官夫人们应酬,这却是推托不得的,叶文心起身告辞,那头厨房果然送了蛋黄酥来。 两个一路往外走,叶文心还在担心,三两银子买些什么,石桂替她出主意:“只消图个好看就成了,买最次的红布绿布,在栏杆上绑上些,多扯几条,再扎些红绿花,豆娘五毒这些也好办,里头有自家会做的,货郎担子上头也能买些,吃食也叫她们自己做,买了材料做些粉粿粽子,至多办些炒货就是。” 叶文心听了便笑:“到底是做生意的,开口说的话都不一样了。”这么一想三两银子足够办了,外头还有二两银子的席面呢,四十来个人要吃的要喝的要戴的还要玩的,勉强也够了。 红布买那些粗染的,不经落水的,只要看着红就成,玩意儿也得办起来,这些姑娘们也不知会不会打双陆,投壶总是会的,跳百索也成,翻花绳也成,要是赢了,就给一朵八宝攒花作彩头。 炒货无非就是瓜子花生一类,再买上些糕点,自家还能做一些,裹粽子就算一样,就在厨房里蒸出来,给她们当点心吃,天井里铺开桌子,样样吃的摆上些,再传花击鼓,或是背诗或是唱船歌都成。 两个走到街边,石桂看见阿珍一路跟着,这才想起来,指一指她道:“阿珍想跟我去饭铺帮忙,绿萼想跟你到学馆学字打算盘,咱们要不要换过来。” 叶文心还不知道阿珍有这份心思,立时笑了:“成啊,明儿我带着绿萼,你带着阿珍。”让她们 干想干的事,还更有劲头。 石桂冲阿珍笑,两个人对着阿珍古古怪怪说上几句,阿珍一听不明白,等听明白了,脸上都是笑意,石桂又道:“可得说定了,绿萼的工钱你发,阿珍的工钱算我的。” 叶文心拍她一下,捏捏她的面颊:“知道啦。” 两个就此别过,叶文心往女学馆去,石桂往码头饭铺去,顶着日头走上一程,背上衣裳都叫汗湿了,石桂一路走一路还在想主意,端阳节那天要么就不卖饭了,船坊也得放假,不如裹些粽子做些粉粿来卖。 石桂一路想一路往饭铺去,这个点儿餐车该推出去了,哪知道到了门边还没进去,就见有人堵着门,冲着门里吵吵嚷嚷,一看却是两个差人,石桂蹙了眉头,里头秋娘看见石桂似有了主心骨,一把拉了她。 两个差人还想进来,被大发一拦,伸手就要推他,秋娘急道:“咱们生意做得好好的,这两个差人上了门,说是要收税。” 王娘子跟松箩两个缩在一边,饭都做好了,只是送不出去,石桂眉毛都竖了起来,拉了王娘子:“你问他们,咱们不过开张第三天,交的什么税,便是一月一缴还有二十八天呢。” 王娘子壮了胆气,先还哆嗦,跟着石桂便又道:“问问他们俩叫什么名,大发跟了我,这会儿就往船铺户去,看看有没有这两个收税的,可是律法又改了!” ☆、第310章 盘剥 既然要开店,自然得仔细周全,宝芝爹还特意提点过石桂一回,得往官府报备一声,还告诉她商税是怎么缴的,小摊小贩自不必说,似她这样租了屋子推车出去卖的,真个细究起来,不能算作是摊贩,比拍户好上些罢了。 又问了家里可有读书有功名的,秀才也可免出一些,穗州商船如织,到了港口过钞关时,也有人假充官船,做上两块官家牌匾,迎着钞关亮给差人看,刻上些某司大堂等等字样,做得不精细,难免被瞧出来。 抓起来就是一顿好打,又得补上税金还得严缴罚款,寻常人不轻易用,便用的,也跟钞关司那些个差人打点得周全,举举牌子糊弄一回。 再稳妥些的便好酒好菜请两个秀才,过钞关时便说是他的资财,免去些税务,再给那秀才些护航钱,总比缴税要赢余多些。 穗州的秀才们便多了一样营生,若是举人免去更多,考中了功名,顶着这么个名头,干这无本的生意。 宝芝爹便让石桂也顾这么一个秀才,有读书人的名头压着,差人上门还得看过几面,可石桂只想堂堂正正作生意,问明白了一年三十两收益不必缴税,超过三十两的,每两三厘钱。 石记竹筒饭才刚开张,加起来也没这许多钱,上门来收税,就是来刮上一层油,怕是眼看着她们生意好,这才起这心思。 这两个常在码头上混,说他们是管哪一片的,又说不上来,大发却知道,凑到石桂身边说了,说是码头街出去那两条街上管鱼行的。 第163节 管鲜鱼行的竟往这儿来要船铺户的钱,石桂听了便笑,把腰一叉,多少钱不曾露出这模样了,她怀里还揣着一张纪夫人给的帖子,若还怕眼前这两个,这生意是趁早不必做了。 石桂一叉腰,那两个差人见她强硬,互看一眼,还真有些怕她去对质,开张三天上得门来,也就是在码头看见石记生意好,这儿摆摊子的,哪一个没搜刮些去,那些小本经营的,惹不起他们,又躲不掉他们,总要摆摊儿做生意,换一个地方依旧如是,不如摸些小钱出来,买个太平日子。 哪知道石桂竟真个要去船铺户,冷哼了两声道:“差爷上门了,可有腰牌?姓甚名谁管的哪一片儿,收了税钱怎么给我开单子,下回别个再来,我也有个说头。” 石桂拿了纸笔,就用炭条刷刷写了一长串出来,那两个差役眼看她能写会算,先自气怯了,又不能就这么走了,强撑着让她去找人。 石桂一面说,一面给秋娘使眼色,秋娘绿萼两个还真当石桂要去寻官府,一个都没回过神来,她们原来做生意都挨着别个的摊儿,看她们两个妇人,一个还是寡妇,都帮忙关照着些。 一样是讨生活的才知道其中艰难,也没少受这些人的气,来吃碗馄饨不给钱,那都处是好相与的,碰到凶神恶煞似的差人,也只得摸了钱出来保太平。 石桂嘴上说得响,秋娘接着眼色回过神来,赶紧出来打圆场,拉了石桂的袖子,把她拖到身后去,摸了十来个大钱,把钱塞给差人,叫他们买酒吃:“小店才开,论理也不该这么早就缴钱的,咱们都在官府备过案,差爷可是弄错了。” 一个□□脸,一个唱白脸,递了梯子赶紧下,怕石桂真个去闹,真往官府去了,两个要是上头有人会钻营,也不会三四十还在当这苦差,天天往鱼肆里走,身上的衣裳洗了挂出去,还有猫儿来咬。 那两个骂骂咧咧走了,石桂长出一口气,冷不丁的不必看人脸色过日子了,还得看这些虾兵蟹将的眉眼高低,秋娘知道她气不顺,抚了她的背道:“走了走了,咱们赶紧推车做生意去。” 大发赶紧推车出去,绿萼石桂两个推一辆板车,都不许秋娘插手,到了地方已经下了一批船工,今儿出摊出的晚了,沿码头的店铺倒早早做了一笔生意。 好在竹筒饭这两天也有了名头,也有人等着吃的,还问了大发,这摊儿甚时候出,可不能叫他们饿肚皮等着。 石桂给等着她们出饭车的几个工人免费送了茶水,脸上赔着笑,嘴上却叹:“才有收税的上门,咱们才刚摆摊三天,同两位差爷辩白了几句,这才晚了。” 那几个船工笑起来,他们常年在码头上走的,有的还在渔船上帮过忙,哪会不知道这个:“打发几个钱让他们打酒吃,也不会常来,鱼行那儿还得敲一回呢。” 石桂叫嚷出来,也是让这两个知道她们不是软柿子,要是乖乖拿了银钱出来,三不五时就得来一回,赚多少钱也不够这些人吸血的。 绿萼点钱,大发卖饭,石桂便往停靠在码头的船只上看去,因着活儿急,再有两天就要下水了,画工船工都得轮着歇下来吃饭,这才过得一刻,就有人高声叫着让上工去。 阿旺叔人是老实,可也因着太老实了,石桂原来预想能卖出去的饭,却只有一半儿,想着怎么也能卖掉三四百份的,至多也只有一百九十来份。 这跟她的预期收入差得太多,石桂还想着早早在城里开起铺面来,也叫石记,不卖竹筒饭,只要有与别人的不同,就容易被人记住,南码头上光是这两天,知道石记竹筒饭的人就不少了,茶余饭后相互一说,还有人指名过来买的。 石桂度着他们在码头上也算有点名头,点了灯笼,挂起幡子,大发回回夜里送饭,石桂都叫他挂披好了再上阵,她跟绿萼也时常来,秋娘已经开始做她们的衣裙了,白上衫红裙子,也绣着石记两个字。 秋娘还道这也太丑了些,若是不绣上字,倒也还罢了,绣上一个石字,倒像是那些女挑夫,石桂听了就笑起来:“就是得像她们才好呢。” 女人们谋生到底艰难些,那些个女挑夫也是一道的,占据了码头一角,有一个叫张三娘的妇人领头,揽了两条船的生意,再有些零星散碎的活,也尽够她们二三十个妇人过活了。 石桂正预备往船上去寻船头,若是能商量定了送饭,再饶他些钱也有得赚,还没收罗好,就有个生得高壮的女挑夫过来,一口气要了三十份饭。 点一点余下的还有五六十份,石桂便让绿萼收钱,绿萼初学算帐,还转不过弯来,石桂一面点饭一面笑:“七百五十文。” 那女挑夫倒有些面红,摸了两个碎银子出来,绿萼没学过称钱,车上也没有银秤,石桂跟着她往店铺里头去借,她一个人拿不了三十份饭,借了个竹篮子,石桂跟她一道送到码头边。 送到了才知道这里她们过节用的,这些女挑夫跟码头工又不同,码头工做了一日工,夜里还三三两两的喝个小菜,要两碟子糟鱼糟虾,点上花生米下酒吃。 可这些个女挑夫从来都是自带干粮的,渴了就喝凉水,饿了就啃冷馒头,若不是家里过不下去,怎么会出来干这苦活计,就为着挣得多些。 里头一半是寡妇失业的,养儿育女谈何容易,石记的饭量足菜多,比铺子里头要便宜,端阳节里活计不少,就赶在前两天先把节给过了,吃不起水酒,就拿冰茶替代,碰过一回杯,说说笑笑的吃起饭来。 若是真个办起了救助会,这些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受益,干了一上午活,累出一身汗,吃起饭来格外香,石桂看她们围坐在一处,相互商量着上午赚得钱,有赚得多的,下午便空闲些,把活儿让出来给赚头少的。 石桂自知没这个能力天天供饭,她们要的也不是这一顿饭,却笑着对她们道:“下回你们再来,我按成本卖。” 那几个都冲她笑一笑,却都不答话,只领头的张三娘谢她一声,又都知道一年也就那么几回,也只有过节的时候能吃上一顿。 这一顿就得二十来文,知道她家的饭已经卖得公道了,都是养家糊口的,恨不得一个人就挑起一家子的嚼用,她们吃的多了,家人就吃的少了,算一算拉一趟活赚的,也还是罢了,不如就啃两个馒头喝凉水。 石桂收了空碗,回去的路上想着她们这些个,一天一百文不在话下,却依旧精打细算,还是因着女人支撑门户更难些,心里想一回,回去跟叶文心说一说,除了救助会,若能有个女子行会,许能更有利些。 石桂咽下这点无奈,回去的时候饭车上饭都已经卖空了,绿萼接了篮子,石桂让大发领着她去船上,专捡那还没完工的,大发先去叫了船头来,拉他下了船,石桂再同他谈生意。 见是个年轻姑娘,那船头倒有些不耐烦,石桂便指一指不远处的饭车,还不断有人来问,绿萼只是摇头,说今儿的二百份都卖光了,明儿请早。 石桂便道:“我那饭车送饭,往哪儿都是一样,我看这船急赶慢赶,不如送饭到床上来,也不费喊人上工这点功夫了。” 船头正觉得这工只怕要赶不及了,上头天天来催,他也难办,能挤出些功夫来就挤出些功夫来,都冲这些画工喊了,再不上完色,来不及刷桐油,到时候一下水就落色,叫官老爷们看见了,还得吃瓜落。 他心急火燎的,差事办不好饭碗都砸了,也不再想着抽成,就跟石桂拍板定下了,明儿让她送饭来,钱就在工钱里头扣,不许他们再拖活,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一个二个想加钱,哪里这么容易。” 这一气儿就要卖了一六十百份,石桂立时写了一张定书给那船头,船头接过去看一回,这下倒不敢小看她了,看见上头日子份数定钱写得明明白白,先付十之三,倒也爽快的拿了定钱出来,石桂便道小本经营不容易,没这点定钱,明儿菜钱无法周转。 船头挥挥手,他接手这活儿,不知捞了多少油水,哪里还计较这点子小钱,看她能干,这饭又确是卖得不错:“你这要是办得好,下头还有大活呢。” 石桂喜笑颜开,这下面的大活,说不准就是造楼船,要真是做了长久生意,也不必在外头吃风吃尘的做零卖生意,只消隔几天收一回帐,都不必天天数钱算帐,还少落人眼,吸血虫们少上门,生意就更安稳了。 ☆、第311章 大脚 石桂回去把这消息告诉王娘子几个:“前头龙船订了咱们的饭,虽就两天的生意,可往后这条路就开了,就比现在少些,也还有三百份的量。” 龙船再有三天就要下海的,那管事这样爽快,也因着不是长久生意,三天两日的能赚去多少钱,这才一口就答应了。 他要赶工,石桂要卖饭,两下里正好合拍,也不耐烦再去找商家,石桂送上门自荐,又确是卖了好几天的饭,船工里也有吃这个的,干脆一气儿定下来,节省出工时来上油。 这两天中午要做近四百份饭,王娘子也不敢说支应不过,主家还在店里头帮忙呢,可这几个人要忙出这些饭菜来,到底还是太赶了。 每日里秋娘绿萼过来之前菜都已经洗好切好的,都是王娘子跟女儿松箩两个人办的,一早上先是二百份,再多加上两百份,王娘子是当真忙不过来。 石桂也蹙了眉头,牙侩那头还没音信,要挑合适的也没这么容易,可饭铺总得开张,想一回问道:“牙侩那儿可有打短工的?长工一时寻不着,先雇两个短工来,把这两天的生意支撑过去再说。” 找短工还得去牙行,外头街面上倒也有蹲着等活计的,可这样的人没有个中人定契,出了事儿也不知道往哪儿找去,石家又不是本地人,要是贪便宜不付中人费,好还罢了,若是不好,且不是找罪受。 石桂也不午歇了,戴了斗笠出门去,秋娘心疼的在后头直叹气,却又知道里里外外都靠着女儿,问起王娘子来:“哪儿有卖冰的,我想去买些来,给桂花熬点酸梅汤。” 她爱喝这个酸甜口的,平日里甜点心不吃,这酸汤倒是爱的,王娘子跑了一趟,买了些乌梅乌枣来,就着小锅里煮,绿萼打了井水浇地,天儿一热,灶里头柴火又烧得旺,身上怎么能不出汗,一个个都热得面上泛红。 秋娘看松箩累得很了还强撑着,赶了她去歇:“你小人家家的,哪能跟着我们一道熬,赶紧歇一歇去,下午还得洗菜呢。” 秋娘没法拿松箩当作丫头使唤,王娘子也知道石家一家都是好性儿,待她们这样好,越发出力办事,也让女儿去睡,松箩一大早起来,这会儿也撑不住了,回了屋去合衣躺下,才碰着枕头就睡了过去。 王娘子几个又是洗碗又是理灶台,还把下午要做的菜先给泡上,又忙乎了好一会儿,才刚刚能歇下,一头一脸都是汗,院子里支起一张软凳,半靠半躺。 连着三天干下来,身上没有一处不酸疼的,秋娘还给王娘子带了药油来,反是王娘子笑了:“我原来早已经做惯了的,熬过头一个月后头就不觉得疼了。” 石桂往牙行找了牙侩,说要雇佣一个短工,能烧灶的最好,牙侩倒有些难办,做力气活的有好些,可有手艺的却不多了,石桂先雇个洗菜洗碗担柴的,就当是打零工,一天算八十文工钱。 当场就把人领了回去,似这样的短工,少有青壮年的,真有把子力气,码头上扛大包也更容易得钱,要么是年纪不足的,要么就是妇人,石桂偏向找个妇人,看着能吃苦就成。 两三个人往石桂眼前一领,石桂看了头发再看指甲,挑了个穿着蓝白花布衣裳的妇人,签了契,先预付一天的工钱。 石桂带着她往竹匠那儿拎了碗,百来个竹筒碗,她为着显自己力气大,全拎在手里,石桂要替她,她且还不肯,又问她会干什么活,会不会做饭。 炊饭哪个妇人不会,石桂便想着让她做饭,王娘子做菜,做饭的时候还能再帮着切切菜,一时寻不着合适的,先用起来再说。 那妇人很肯卖力气,知道雇的是短工,到了地儿一看全是女人,倒想把这工长久做下去,饭铺只要有生意,哪里还怕不要人手,知道她们都累了半日,算一算统共就只有四个人,还有一个半大的孩子,算不得劳力。 又是洗菜又是淘米,知道是专烧大锅饭的,还笑道:“旁的不敢说手艺如何,这饭却是会的,王姐姐你歇一歇,我来也成。” 石桂挑了她,就是看她衣裳洗得发白还干干净净,布丁都打在不易瞧见的地方,知道她是个手脚麻利的有心思的,这才招她来帮忙。 看她样样能上手,在家里也是做惯了活计的,干脆道:“要是做得好吃,咱们一直有生意,我也不雇你短工了,就拿你当长工。” 刘娘子大喜过望,再没成想能到饭铺里帮工,石桂还跟她说管上两顿饭,家里还少她一份嚼口,夜里还是红烧肉百叶结饭,刘娘子看着用料这样足,倒心疼起来:“放这许多肉,本可回不来了。” 今儿头一天给船上送饭,石桂不意一谈就谈成了,临时改的菜单,要让船上的人吃着觉得好,吃饭的是同一批人,中午晚上两顿饭也不能做一样的菜色。 石桂原来还真没想到这些,大发统共推了三车出去,中午余下的菜也能烧完卖了,到明儿更卖不出去,这么一晚上,将近五百份饭。 赚得虽多,人却也累瘫了,石桂让刘娘子明儿还来:“等这段过了,就雇了你当长工,还往陈牙侩那儿定契。” 秋娘留了十份饭自家吃,还让刘娘子带一份回去:“也叫你家里人尝尝。”刘娘子倒有些不好意思,她急赶着回家去,也不跟石桂她们一道用饭,急匆匆走了。 石桂难得打了酒,几个女人就喝菊花酒,又去切了白切肉烧鸭子,王娘子搓了手:“东家怎么这样破费。” 石桂不许她称奴,就叫她东家,王娘子还当她也是雇的,王娘子已经是奴身,石桂肯这样待她,还给松箩衣裳鞋子,心里感激,觉得这小小一间屋,比原来家里不知道安全多少。 “这怎么是破费,咱们今儿一天就卖了十六两八钱五厘。”开张第四天,也是卖的最多的一天,跟石桂预想的就快差不多。 她话音一落,王娘子秋娘都怔住了,她们只知道确是卖的多,却没想到能有这么多钱,石桂粗算一笔,还未盘帐,但扣掉柴米菜价人工,一天里净赚了十一两。 石桂笑眯眯的看着王娘子:“咱们生意要是一直这么好,我给大家都加工钱,松箩说不准还能去上女学。” 松箩听见上学,抬头看一看石桂,她丁点儿大的年纪,只知道埋头干活,多的话一句都不敢说,小时候家里邻居就有去读女学的,比她大的姐姐,出来都是能写会算,就跟东家一个样儿,可轮着她了,她爹却怎么也不肯。 当着她们是说女人家识字有什么用,难道还能考秀才,又打骂王娘子,说她但凡生个带把的,就是打断骨头也要送他读书去,将来好光宗耀祖。 等他吃醉了酒,这才把真话倒出来,说那识了字的女人都厉害,一个个恨不得上天入地了,邻居家里识字的姑娘能当半个家,要是松箩也有样学样,看他打不打断她的腿。 松箩知道了原由,心里就一直盼望着有一天也真能厉害起来,石桂起了个头,她就偷眼去看王娘子,王娘子是愿意女儿去念书的,将来不像她似的受欺负,若是能像石桂一样,说话做事都把那些恶人给震住,娘儿俩也算后半辈子有靠。 石桂也不是随口说一说的,王娘子做的饭菜合口,咸淡得当,等再过两天端阳节了,再让她做些点心去卖,以后若是真的开铺面,一半还得靠着她,石桂能攒月钱赎身,她也能攒钱赎身,石桂也没想扣着她当奴仆用,不如此时处得好了,往后才能谈别的。 “我可不空口说白话,可就是跟着如今女学里这位先生学的。”石桂说着给大家都倒了酒,一人浅浅吃上一杯,还给松箩买了花糕糖果,松箩不敢伸手,秋娘抓了一大把给她。 王娘子抖了唇,石桂给她挟了一块烧肉:“等咱们再多赚些,再多雇两个人,碗有了,车还得再等两日,先将就着,东西人手配齐了,不那么辛苦的时候,我让绿萼带着松箩去女学。” 王娘子一把捂了脸,抖着肩膀哭起来,秋娘拍了她的肩,王娘子好容易收了悲声,一把搂住女儿,她知道石桂是不要人磕头的,只冲她不住点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石桂回去的时候,叶文心也刚坐着小轿从女学馆回来,她身子弱,天天奔忙,天气又暑热,倒有些吃不住了,石桂扶她一把,她摇头自嘲:“早知道如今,原来就不见天的缩在屋里了。” 有心办事,可腿脚不济,石桂笑起来:“姑娘如今又不怕把脚走大了,我看外头能当家作主的,一个个都是大脚。” 叶文心拐到回廊处,眼见四下里无人,真个拎起湘裙来看了看鞋子,恍然道:“怪道我觉得鞋子紧了,原来是脚大了。”眉毛一弯,竟笑起来,又低下头,仔细看着脚尖歪到动去,半晌才侧过脸:“果真大了些。” 石桂扑哧要笑,眼儿一转,看见宋荫堂就在几步外,顿着脚步不知道该往前还是往后,只得以手作拳,放到嘴边咳嗽一声。 ☆、第312章 很难显示的更新 叶文心被这一声咳嗽惊着,抬头看见是宋荫堂站在拐角处,脸扭到一边,眼睛盯着廊柱,好像那上头描了什么了不得的花,正看得出神一般。 穗州本地许多姑娘连裙子都不穿,要下田要上工,踩水车纺织机,一双大腿跑得飞快,穿着裙子可怎么做活。 不能穿裙子,就全都换了裤装,做得宽大大的,倒像宅门里头那些小丫头子的打扮,叶文心看的多了,也不觉着叫人看了鞋子就如何,她早已经想好了,等到漳州去的时候,也要做这样的打扮,走田埂地头才更方便些。 见是宋荫堂,叶文心赶紧放下裙角,伸手拍了一拍衣摆,半点也不觉得尴尬,反是宋荫堂耳廊微红,叶文心也不说破,只问道:“表哥回来了?” 宋荫堂既来了穗州,总要找些事做,跟着叶文澜两个往西人堂去见识一番,教派是不信的,只看看西人的音乐绘画,吹管的声音比笛子洞箫,弹的琴弦倒是多,弹奏出来也清亮,画的画也有郑笔可以比拟,左右看下来,倒是建筑玻璃值得一看。 那个西人和尚见着叶文澜又带人去,倒很欢喜,不停对他们布道,给他们看羊皮书封的书,叶文澜说那是他们的宗教典籍。 宋荫堂好的是老庄之说,连菩萨都不信,怎么会去信一个西洋教派,叶文澜更不必说,他打小就什么也不信,菩萨道爷都是泥胎,不过凡人给他们贴金嵌玉,便是金玉打造的又能显什么灵,若真有灵,就给他看一看,真个看见了才能信。 叶家老太太跟他母亲沈氏都信,叶文澜还能压着磕个头,到了西人堂里看见那神像连金身都没有,那些个起死回生的故事听着像是涅槃,指水为酒又好似道家的神通,杂七杂八听了一堆,佛家也有菩萨受难,道家也有神仙入世的,万变不离其宗,就更不信了。 两个在西人堂看的是旁的,玻璃画倒是精巧,这么一小块彩玻璃画价值千金,一样也是信众送来的,在穗州行商赚了钱,同本国那些商人想的一样,求菩萨的保佑。 宋荫堂此时还听不懂西人说了些什么,都要叶文澜转述,见了西人街上的东西,也有意要出去转一转,跟着商船也能去倭国西洋游历。 第164节 宋荫堂还没到穗州几天,宋家的信便送了过来,宋老太爷让他不必着急,同穗州的仕林也不要有密切往来,若是接着宫里的信,也万万不能轻举妄动。 宋之湄在太子宫里颇得宠爱,光凭她那一天比一天更大的肚皮,也不能不受宠爱,因着有孕,还是如今东宫里唯一有孕的嫔妃,太子得闲便会到她宫室里坐一坐。 宋之湄一进宫就得封了太子嫔,她一个人住一间屋,东宫里头不是没有旁的妃子,她才进去的时候就有人求到太子妃跟前,哪一个都不敢跟她一间宫室。 就怕有些什么闪失自家要担了干系,这么个不明不白进宫的女子,哪个敢轻易惹着她,太子妃轻轻笑得一声,抬手就准了,还打趣这些小妃嫔:“你们也是,我哪里能委屈了她的。” 除了太子妃的正宫,只有宋之湄的屋子里头用的顶好的纱绢糊窗,一样样都细细问过太医院,什么花不能摆,什么香不能点。 她是怀过胎的人,身边的嬷嬷哪一个不知道,还摆出这模样来,不过是叫阖宫的人都知道她也是极看重这一胎的,还在皇后跟前道,若宋之湄这一胎是个儿子,拿他当太孙待。 皇后知道她是着急,却也不曾立时就应什么,只说她还年轻,不能一时就把话说死了,让她安心养着身子,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宋之湄倒是拜见过皇后的,皇后却不愿意多见她,头一回赏了她金钗二股,让她好生将养着身子,便不必再来给她请安了。 太子妃从善如流,也不让宋之湄再定时过来请安,反是宋之湄自己,日日不敢断,怀孕嗜睡了也一样让宫人把她叫起来,不早不迟,天天给太子妃问安。 既是这般行事,也算不得太蠢,她也怕肚里这个不是儿子,太子都已经有三个女儿了,太子妃的占着嫡,余下两个已经平常,要是轮着她再生下个女儿来,在这后宫里就更显不出来了。 宋之湄一朝得偿所愿,肚里还有了龙孙,也确是欢喜过一阵的,可欢喜完了,就又害怕起来,原来能支撑她的家人,一个个都跑没了影儿。 宋之湄先还想着在宋老太太宋老太爷跟前吐气扬眉的,可宋老太爷没等她进宫有了份位能召见家人,就先一步告了老,把一家老小全都带回乡下去,她还是在太子妃宫里听到一句,一时之间脸色煞白。 太子妃笑得可亲,柔若无骨的手拉了她:“宋太傅年纪大了,人老了总是想着回乡的,我在家时也常听曾祖父说在家乡时的趣事儿,你既来了,咱们原来就是姐妹,如今更亲近,你只拿我当亲人。” 宋之湄若不是接二连三经得那许多事,只怕当场就撑不住了,可她咬牙撑了下来,明白宋家已经不预备再管她,她憋着一口气,便是这胎是女儿又如何,说明她能生,只要生得出来,她的机会就比旁人多一半。 东宫里头有生育有过的,比没生育过的得宠,生育过的两位太子嫔,再加上太子妃,就分去太子一多半的日子,夜里只在这三个人里轮转,宋之湄没两日就明白过来,余下那些个十日里至多得着一二日。 话说的粗些,就是开过花的树更容易结果子,太子眼看就是信这个的,她只有生养过,哪怕头一胎是个女儿,也比别人强得多了。 那两位生过女儿的,生的不过寻常,皇后挑人,挑的是稳重敦厚,按着这个挑出来的,颜色好些,还能惹人喜欢,颜色也寻常的,怎么能出挑,宋之湄虽怀着身子,可是肌肤丰莹,眉目楚楚,又能接得上几句诗文,比她们更得太子的喜欢。 这胎要是个女儿,往后再争就是,这胎要是个儿子,别个要再怀再生,也比她晚上一年,除非太子妃生下儿子,若不然光以家世来论,她的儿子就是独一份。 宋之湄想到这些,反而不惶恐了,渐渐摸清了东宫的人跟事,别人能活,她也能活,何况她肚里还有这么大个宝贝。 宋之湄把不敢把身边的嬷嬷当亲信,挑了个老实的宫人侍候她,把乡间听过的看过的,全数在心里想一回,就怕有人把她给害了。 可东宫的日子竟很平稳,太子妃凡有好的都赏她一些,待她比待那两位还更亲热,说她们有缘份,原来就该在一处的。 这话说得多了,皇后身边的嬷嬷便来了宋之湄的屋子一趟,赏了她些东西,训导她要知道分寸,不能因为太子妃仁和,就乱了尊卑。 宋之湄知道陈湘宁待她不是真心,却只得跪拜接受训导,对着太子才提了一个字,太子便蹙了眉头,以他看来,太子妃做得极好,但凡规格上能给她的,都已经给她了,还私下多贴补她些。 宋之湄只得把话风一转,感叹说原来闺中情深,可既已经有份位的差别,也不能叫别人心里起旁的心思,太子妃越是爱重她,她就越该知分寸。 她这么说了,太子反而满意了,说她不愧是宋家的女儿,摸了腰上挂的玉佩赏给她,原来他再是坐得片刻,也没有过这样高兴的。 宋之湄算是摸清了太子的喜好,不过就是贤惠,太子妃贤惠,她也能解意,一宫里和和睦睦,看着一团和气,太子妃还因着管理得当,很是被皇后夸奖了两句。 她同太子相处,听见太子说过几回宋家,倒似有意要抬起宋家来,便写信回去,说是慰问母亲的病情,还送了许多药材,当归官参包了一大包,千里迢迢送到甜水去。 纵是宋荫堂还在守孝,宋敬堂却是能当官的,她把自己这位哥哥说得仁孝至极,说是看母亲病了,原来补了官儿的,也一样回乡去了,有哥哥嫂嫂侍候着,自己在宫里也能安心。 宋家前脚才让宋荫堂来穗州,后脚就收到宫里送来的药材,赶紧写了信追送出来,让宋荫堂好生在穗州呆着。 他原来也不想当官,翰林院里一杯茶,从早泡到晚,似他们这些,才刚进去就是收拾文书的,正经的参议轮不着他们,按资排辈儿他还差得远,倒不如远了朝堂。 宋荫堂到了穗州,见识了穗州的气象,一时也没想着要回去,他心里埋着事,对谁都不能说,可对叶文心,倒有些犹豫了。 身世是他的隐痛,心里明白不能归咎父母,还觉得父亲母亲都是可怜人,阴差阳错,天人永隔,母亲一辈子都没开心过,怪道她走的时候,反而安然了。 心里虽然明白,可又怎么能不痛,对着祖父祖母越发没有言语,也不忍心看着两个老人对他小心翼翼的说话,看着祖父神色之间的讨好,他又不知怎么开口,告诉他们,他并不怪罪,还不如避出来,大家都清净。 石桂看他似有话说,提着灯送叶文心到书斋,沏了茶上来,点起灯罩上灯罩,退了下去,她还有一天的帐没算,今儿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赚足了十一两。 ☆、第313章 买房 每天夜里算帐的时候,是一家人最欢欣鼓舞的时候,秋娘喜子绿萼俱都一屋里呆着,喜子做功课,背书写大字,腰挺得笔笔直,手上的笔拿得稳稳的,秋娘手这放着竹枝条,他要是出了神,就拿竹枝子碰一碰他,让他回过神来。 秋娘跟绿萼两个在做当地人的衣裳,原来带来的那些一件都不得用了,穗州的夏天比金陵城还更热上几分,秋娘买了一匹女儿葛,预备着给石桂绿萼一人做一身露腕子露脚背的衣裳。 本地的葛布织出来又细又透,原是未出闺的姑娘家织的,这才叫女儿葛,如今织坊绣坊处处都有,大的织坊四五百织机,小的也有两三架,哪里这许多未出阁的女儿家来织,女儿葛也就只有一个名头了。 这料子是用来做夏衣的,细葛布配上银条纱,原来叶文心就有好几条这样的银条纱裙子,只是价钱不便宜,秋娘想了许久,眼看着店里赚钱了,这才敢买了布来,给石桂绿萼都裁上一件。 石桂拨着算盘,绿萼就在一旁看着,眼儿都不错,看她手指头动得飞快,很是羡慕,又不敢开口,怕扰了她计数。 算帐是个慢活计,从早到晚有一笔算一笔,再小的开支也是开支,匣子里头铜钱都装满了,绿萼看她两只手都不停,拿了红绳出来一枚枚穿铜钱,一千个是一两银子。 今儿都是叫大发送她们回来的,柜上钱这许多,没人送还真是不安生,也不能回回都叫大发帮忙,便跟阿珍娘说好了,明儿阿珍上了工,夜里让朱阿生来接。 今儿菜钱花得多些,赚的却也不少,石桂点完了帐,扣掉用出去的本金,再加上还没收回来的帐,十一两还多些。 面前有碎银有铜钱,铜钱统共七串半,散碎银子两块,等攒得多些,再往钱庄票号去换银子,开张这四天,今天赚的翻了倍还多,石桂算完了帐抬头对秋娘道:“咱们不出一个月,就能买房子了。” 买房子还没这么快,石桂不想买那浅窄的屋子,秋娘一辈子都住着土房子,到大水来时,家里还是土墙,若不然也不会被冲得半点不剩。 她想让秋娘住上宽敞明亮的四合院,当中有天井,养一缸游鱼,搭一个葡萄架,再摆上石桌石凳子,能给喜子打拳,也能给秋娘晒衣,种上两棵石榴树,最好还能有一面蚝壳墙。 蚝壳墙是本地富户才能住上的屋子,拿蚝壳一排排粘在墙上,夏日里屋子里头也是阴凉的,可这眼下还只是空想,一面蚝壳墙得用掉多少蚝壳,又得花去多少银子。 石桂收了这个念头,本地的屋子都高,穿堂风才能过,住在屋里也是凉快的,可这样一处四合院,要是再带一个垂花门,若是地方再好些的,那怎么也得百两银子。 再加税钱中人钱,还得置家具,少说一百二十两,要是生意一直这么好,忙上半年说不准就能咬牙跺脚,一家子系紧裤腰带,把房子给买下来。 秋娘知道石桂这是高兴,挑了针剪掉线头,冲着喜子道:“姐姐买的屋的,往后就是姐姐的,你的屋子可得你自己去挣。” 喜子才写完一张大字,半点没听见她们在说甚,他做事极专注,听了秋娘的话,人还是懵的,待想明白了这才道:“我本来就要去当兵,营扎哪儿就住哪儿,为甚要买屋子。” 石桂笑起来,秋娘搁下针线:“你就不讨媳妇了?让你媳妇跟着你住在军营里不成?”喜子眨眨眼儿,一屋子女人都笑起来,他这下不高兴了,板了脸,像是有些羞。 石桂却正经打算起来,也不知道这儿买房子能不能分期,要是分几月一年来付的,这会儿只交一个定钱,再干上一个月,怎么也够了。 打定了主意明儿找一趟宝芝爹,再去催一催小车,薄铁皮铜也得买上两个,往后盛汤用,还得去牙侩行,把契约改了,劳力也得再招一个。 秋娘绿萼先还打趣了喜子,等看见石桂出神,知道她又在想着生意的事儿,也都歇了话头,一人做针线,一个帮着描花样子,喜子十张大字一写完,一家子吹灯睡觉。 夜里石桂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想着那满当当的钱匣子嘴角就忍不住笑意,自立更生,买田置屋,等到再宽裕些,也不让秋娘再去奔忙,等石头爹找了来,一家子团圆度日。 原来她在宋家时,知道她想头的,没一个觉着这事儿能成,淡竹石菊虽说不出什么难听话来,话里话外也是劝了她别右了心思,侍候好了太太比什么都强。 葡萄原来倒是笑话过她的,后来两个好了,她虽不再说,可石桂却知道她是不信靠着石桂自己就能顶门立户的,话里话外都劝了她,叫她多看看眼下,要是一直只看着眼下,也就没有今天这日子了。 做生意买房子,有了盈余再置地,石桂想着就吁出一口气,拉了薄被盖过脸,眼睛看着窗外头那一丛竹,带着笑意睡了过去。 石桂第二日立即就去找了宝芝爹,宝芝爹还在码头上跑营生,给才来穗州的客商寻个落脚的地方,一看见石桂找了来,先自笑了:“姑娘生意火红,我可服了。” 他先只当石桂这生意怎么也做不起来,一气儿投进去四五十两,回不了本一家子可不去喝西北风,都是女人,又要怎么过活,还想着替她说上两句,若有人问,就指点一回饭车的地方。 自家一样要用饭,不如去照顾生意,哪知道两回去两回都已经卖空了,这才知道石桂的法子好,省下了铺面钱,图的就是薄利多销。 还替她算过一笔帐,按着中午这样卖,半年不到本金也就回来了,可他再没成想,石桂还打着船铺屋的主意,昨儿还给船上送饭,生意越做越大,码头上已经有了名头了。 此时再见石桂,忍不住上下打量她,一家子才来穗州的时候甚都没有,这才多少日子,翻身了不说,长久生意做下来,半年就能进城去开门楼了。 石桂谢过他,又请他到饭铺里去吃饭:“今儿是香菇猪肉饭,我特意让她们留两份,带回去给宝芝也尝尝。” 宝芝爹还当石桂有什么事儿,待听她说是要买房子了,也不吃惊,生意做起来再置个小屋,寻常人都是这么办的,连那些个船商,挣了钱想的也是到乡下买地,再雇佃户种田。 石桂看他一口答应了,又说出几处来,笑一笑道:“我要的可不是两间小屋一栋小楼,沿街住着的,我想请您替我留意着,可有宽敞的四合院,屋子要高,院子要亮。” 宝芝爹这下越发惊诧了,才做了几天生意,真要是个有本钱的,当初也不会让他寻这样便宜的屋子了,只当她掏干净了家底,没成想还有钱。 “这样的院子,得看占地多少,似姑娘说的,总得半亩还多,这样的屋子没个百来两,是怎么也拿不下的。”宝芝爹还想劝了她,小屋换大屋就成了,先买那种沿街的小楼,带个天井的,三十 来两也就能得了,等有钱了,再换大屋子,把小屋租了也好卖了也好,都是个进项。 石桂笑起来:“我才来找大叔呢,有没有房主人,肯分期付钱的?”一笔付不出来,就分期给钱,一个月给三十两银子,一百两房子三个月也能得了。 宝芝爹一听就怔住了,买定离手,分作两份给钱的也不是没有,可这么一听就知道她得分好几回,哪一家的屋主人就能肯呢。 石桂算了一笔帐给他听:“也不过分成四回,大叔替我找找可有这样的房主人,我也肯立契约,若是两个月付不上,前头交的钱一半给给了房主当补损耗。”说着把竹筒饭给他兜上,递到他手里。 宝芝爹一时有些难办,中人也有中人的规矩,小经济等着抽头的,哪里肯接这样的生意,可石桂一向敢想,叹一口气:“可不定能成,我替你跑跑看罢。” 石桂笑了:“不能成便不能成,我一样给您茶水钱,若是成了,我可不就搬新屋了?”宝芝爹想着她连饭车送饭的主意都能想得出来,说不准还真有人肯,契约上动些脑筋,还真是个办法,两个月付不足,前头那些钱只退一半,说不准还真有人肯卖。 分期付银子的,都是银钱不足,若是房主想着补不上钱倒能拿一半,这买卖要做成倒也不算太难,想一回又还是对石桂刮目相看,这么丁点年纪的姑娘家,看着娇滴滴的面嫩,心里却有这许多主意,光看她这生意,一个月三十两确是不难。 石桂说定了房子的事,还回到饭车去,生意依旧,船上的饭一送,一天的本金就回来了,零卖的也卖得很快,还有人早早就过来等着,石桂到的时候,饭都卖了大半,绿萼还在,大发却不见了。 绿萼看她来,指一指不远处转着的一圈人:“我让大发回去推一桶酸梅汤出来,难得见着码头上说书的,这会儿打锣,等会儿人还更多呢。” 石桂一看,挂着的白布上写着《团圆记》,是吕仙的新作,怪道布幡子才刚挂出来,就有人等着看了,怕是才从港口下船的,先支上摊子说一回,好攒些吃饭的钱。 石桂比绿萼想的还更远:“还有几份饭,你先留着别卖,我去看看那说书的带着几个人,送他们一顿饭,让他们给咱们加两句词儿。” ☆、第314章 团圆 石桂还从没跟这些跑江湖弹三弦的打过交道,宋家不兴这个,不论是宋老太太还是叶氏都喜静,连戏酒都只有老太太作寿叫了一回,这些时兴的话本更不会听了。 可金陵城里的别的官眷却很爱听,请宴赏花饮酒作乐,都要叫个女先儿,唱一段说一段,曲是曲词是词,还有念白,说足一段故事,倒也赚人眼泪。 里头又以吕仙的话本子说得最多,他四处搜罗了案卷,因着是做师爷出身的,最末还得加上一段判词,多引人唏嘘,听的人多捧的人也多,书商还出高价买断。 这一本的《团圆记》也是一样,只出了上本就引人争抢,吕仙篓里的废纸也价值千金,书商得着也不刊印,捏在手里抬价,各个茶馆瓦场都要拿钱去买,哪一家挂出吕仙的新书段子,哪一家便是坐与虚席。 还又催生出一种新行当,叫记词人,识得些诗文的读书人,进场子去听上一段,回来再把这段写了,卖给跑江湖的曲艺班。 茶楼瓦肆跑堂的眼睛最毒,哪一个同行上门,还没进门呢就叫人扔了出去,便只得托那些个识得字的,听一段写一段,写得越多,给的钱越多。 因着记得不全,当中漏掉的,就由着说书的来补,说了这许多年,信口拈来就是一段儿,也有说说本地风情的,叫听的人乐上一乐,锣儿里的赏钱多给几枚,听个响儿,就是讨好了彩头了。 曲艺班说的书就是这么来的,记词人抄下一段,厚道的只抄原场词,不厚道的自家加加减减,只消能卖个好价。 曲艺班子买了去,也有一船人一道出来唱戏说书,也有两三人就一把三弦一只鼓的,这个班子看着倒有些行头,也有个班主,到穗州来讨生活,且不知道会不会说本地话。 石桂凑上去,有人在船上装扮,有人摆了花架小鼓,还有开演之前吊吊嗓子的,天气这样暑热,可唱还是得唱,里头还有一对双生子,一个女孩一个男孩,看见石桂过来,眼晴眨巴着看向她。 石桂问得一句班主在那儿,这两个孩子面露喜色,还当是饭辙来了,本地的院子里要寻个曲艺班,似她们这样,一地儿是呆不久的,唱上三月两月还得另找地方,只要有了船票路费,一家一当收了去,当天就能走。 这两个年小,余下那些却连眼儿都不扫过来,一看即知石桂不是来揽生意的,还是找着了班主,班主有些年纪,看上去倒不像是班主,反像小经济,笑的一团和气:“姑娘有甚事。” 说的也是官话,这下倒叫石桂为难了,也不知道这些人会不会说本地话,要是连本地话都不会说,找他们也是白找。 石桂想一想便问了,那班主笑一回:“讨这口饭吃的,南来北往哪里话不会。”就是知道这儿码头上人多,人多生意就好,若是能进了茶楼,有了稳定的居所,那就更好了。 第165节 石桂一听说书的能讲穗州话,便笑起来:“班主在这儿说几天书?” 那班主走南闯北许多日子,也不见怪,反笑起来,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若是祖师爷给饭,运气好就说上一二场,若是祖师爷不开眼,这些日子就住在船上。” “我给班主送饭来,你们一共六个人,我按份算,可说书之前却得给我在前头加上几句话。”石桂没混过街面,码头也不过才来了几日,这些江湖艺人的规矩半点不懂,也就因着不懂,这才敢开门见山,一上来就把来意说了。 钱班主是坐了海船来的,曲艺班子余钱不多,要不然也不会一踏上实地就寻思着支起摊来唱两句,这地儿也不是张嗓子就能来的,也得给钱,夜里住在船上,饶他些费用,一天也得三四十文。 这会儿人人都饿着肚皮,石桂送饭上门,钱班主倒有些犹豫,又不是卖布磨刀的,吆喝一嗓子好叫人知道,这还是街面上挂着卖零碎布头的,自家叫自家的好。 钱班主觉着有些失体面,说书就是一气和成,起承转合张嘴就来,他正犹豫,石桂又笑起来:“也不过加上两句话,到了本地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当个开场罢了。” 钱班主这回应了,等他应了石桂才又道:“一场书里说上三回,一天的饭我都包了。”石桂正说着,那头绿萼大发两个把车都推了过来,一样是卖吃食,人多的地方自然卖得更多些。 石桂点过人数算了帐,一天三百文钱,一个月也不过一两银子不到,这就是个活广告,怎么都不能放过了,天天菜色还不同,让他换着法儿说,饭车就在旁边,听书的那些个等着船开的客商,十之二三能买上一碗,就绝不亏了。 吕仙的新戏保证了听众,便是看见挂着个吕字儿的,都得留神多听上两句,只要说的不差,石桂还预备着立个契,在他们进场子之前,这片码头上广而告之。 送上门的饭,怎么会不吃,石桂让绿萼点了六份饭来,就在开场之前吃了,今儿是香菇猪肉,香菇切得大块,猪肉也不小,一掀开盖子香味就出来了,这个天凉起来也慢,这会儿还是热的,又汤有汁,拌在饭里一勺子舀起来送进嘴里,都不多嚼就往下咽。 实是在船上这些日子吃干粮路菜吃得人嘴里头没味儿,鱼虾闻着就腥气,唱曲的姑娘生得细条条,画了一双新月眉,口脂才刚点了,怕吃花了,小口小口送到嘴边,看他们一个个都吃得急,她也急了,额上沁出汗珠来。 等吃完了饭,又一人喝上一杯酸梅汤,那头锣鼓点儿一起,唱曲的姑娘先唱了两句,又带着一对双生子也唱上两句,小小一段先把人给聚集过来,嗓子听着倒也婉转,先是围了一圈人,跟着两圈,钱班主带着三弦上场,开讲吕仙的新书,连靠岸边的船上都探出了脑袋。 钱班主果然开口就先夸,把船上吃了一个月的鱼,到了本地吃上一顿肉的事儿说的活灵活现的,他话音才刚落,就有围着的来买饭。 连那些个等着开船预备要走的小客商,想想这路上三日五日都不定能靠岸,还有些出洋的,更不知道到别地吃些什么,听见这两句,倒都馋起来。 钱班主的口不停,绿萼石桂手不停,还是船上来买的人更多些,石桂想一回,在心里记下,等那版子刻出来,得往船上多发一些,客商自忖着做小生意,不肯跟卖力气的码头工人吃的一样。 酸梅汤就更好卖了,钱班主统共说了五六句话,就是一个开场,照这么个卖法,没一会饭就卖空了,连大桶的酸梅汤也快见底了,喝完的杯子就扔在车里。 绿萼见人这样多,又急起来:“早知道就多做些了。” 石桂笑起来:“怕甚,夜里多做些,也就是一笔的买卖,我看这钱班主书说得好,说不准就有瓦肆来挑人了。” 这倒是真,钱班主说的还是吕仙的新书,穗州城里还没有人说的,他才刚是说的谦逊,只要听了他的书,还不赶紧把他拉到场子里去,一个人能养活一个班。 绿萼听了叹一口气:“可惜了,若是咱们卖饭,他提上两句,生意可不好做。”说着又看向台后那一对双生子,看着模样俊俏,唱曲的姑娘给他们换行头,绿萼便又叹:“也不知是哪个人家卖出来的。” 都是七八岁的年纪,就已经装扮起来博人一笑赚钱,绿萼原来跟着陈娘子当人牙子,这些事没少看,这才再不肯作人牙,她看了心里受不住。 两个忙得一头是汗,饭卖空了,茶水也卖空了,靠码头的店家,派了店小二出来兜售,听书的人多,站着又热,也不独石桂做了生意,一溜儿商铺都做了生意。 石桂预备收摊,看看还有谁的杯子没还回来,等客人喝尽了,他们才能走,左右无事,石桂原来也看过《白塔记》,只不知道《团圆记》写得如何。 无些是妻离子散重又团圆的故事,可听的人却依旧动情,钱班主不独说,说上一段那唱曲的姑娘和那一对儿双生子,竟带演上一小段,说两句词儿,此时钱班主便喝一口水润润嗓子。 石桂还没见过这样说书的,别个倒都觉着寻常,连绿萼都看过,瓦肆里台子大,唱戏的下去了,先生就在一角支起桌子凳子,再出来两个生旦,把他说的那一段演上一回。 比光看戏还得趣些,一个场子这么演了,就连跑江湖的班子都演起来,果然引得许多人来看,还有叫好的,双生子演一段就拿了铜锣儿转一转,虽不多,也有个几个钱。 石桂收了杯子回来,看见绿萼听得出神,也往台上看去,这回说的却不是官宦人家的事,而是小门小户青山绿水间的一家子农户的故事。 故事里有个恶婆婆,有个生得水灵灵的小媳妇,新嫁娘进门就受搓磨,那唱曲的姑娘穿了水红衣,拿袖子一掩脸,嘤嘤哭起来。 怕是每个地方都有这么一个小媳妇和这么一个恶婆婆,说到那汉子老实巴交,成婚几年都没孩子,婆婆越发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媳妇的日子越发难过起来。 小媳妇听说村口人家在地里捡了个女娃娃,想着自家没生养,不过就抱了来,拿她当女儿待,把出嫁带的银耳环换了带着半斤红糖一篮子鸡蛋,拎着上了白家门。 ☆、第315章 虚实 石桂怔在当场,钱班主拨了两下三弦,唱曲的姑娘再上来时已经换过一付妇人装扮,把头发盘了起来,一块头巾抱了头,含胸弯腰,背也都佝着,显着是受了婆婆虐打的模样。 手上还拎了个篮子,里头虽是空的,也做出个半斤红糖一篮子鸡蛋的样子,钱班主说上一段,她就演出一段,对着台下又求又拜,一刹时又喜笑颜开,怀里抱了个孩儿,连头都抬起来了,在台上虚踏着步子,得偿所愿,抱回去给婆婆看。 哪知道那恶婆婆对着媳妇又掐又打,钱先生说的是念白,台上那姑娘演的身段极好,左右缩得两三下,身子都在打颤,两只手还怀抱着婴儿。 石桂一口气差点儿都没能吸上来,她知道扔掉女婴溺死女婴的事各地都是屡禁不止,天底下哪有这样巧的事儿。 绿萼是知道石桂家的事儿的,可却不知道石桂是捡来的孩子,她听的入了神,眼泪都淌下来,拉了石桂道:“我跟着干娘当人牙子的时候,这样事儿就没少见过。” 一面说一面掏出帕子来擦泪,船上有人叫了一声赏,双生子里头那个男孩儿拿着铜锣奔过去,叮叮当当一阵响,还报了赏钱多少,似这样码头的戏班子,赏下十文八文已经是豪爽了。 曲艺班子都是摸爬滚打出来的,这回竟得了五十文,那男孩儿便高叫一声“谢太太赏”,又再回来等着跑腿。 石桂心口怦怦跳,两只手攥的紧紧的,这一段过去便夫妻养活了女娃儿,打小便能干,路且走不稳就已经会抱柴,人有桌肚高,就替着养娘看蚕桑。 看戏的都当这女娃儿也得受磨搓,哪知道从小就是个辣的,唱词里头提了两句,只认着母亲父亲,对付这个恶婆婆颇有手段。 几番作弄,又是小儿下手,倒引得听众哄堂,看那个恶婆婆被个孩子戏耍了,还有叫好的,铜锣儿响个不停,钱班主便又歇一歇,站起来躬身作揖。 唱曲的姑娘便跪拜下来,正冲着妈祖娘娘庙,嘴里念念有词,求菩萨发发慈悲,赐她一个孩儿,连那抱养来的女娃儿也跟着她一道跪。 这样久远的事,石桂早就已经不记着了,连宋家的事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兰溪村那个破败的土屋子她早就已经抛到脑后,秋娘喜子都在眼前,何必还记恨着那久远之前的事。 但她依旧是记恨俞婆子的,恨她把秋娘卖了,恨她没能护住喜子,只要想一想她也不知被拐子卖到什么地方去了,心里就能畅快些。 纵是良善如秋娘,看见喜子身上那些伤疤印子,都恨得咬牙切齿,何况是石桂,秋娘待她可没有半点欺心的,她就能办下这样的恶事来,原来跟秋娘说的,讨饭门前过,也绝不给她一粒米。 石桂眼睛盯住台上演戏的姑娘,钱先生已经话风一转到了几年后,夫妻两个因着这项善举,真的感动了菩萨,得赐一个孩儿。 这是说书的常用的乔段,说些神佛鬼事,都往那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上靠,说到终于生下个儿子来时,船上就又有人打赏。 赏下钱来的多数都是夫人太太,受得诸般苦,才晓得其中艰辛不易,绿萼双手合什,叹一声道:“阿弥陀佛。” 石桂有些想笑,又觉得有些荒诞,怎么也想不明白,吕仙怎么会写了这么一出戏,这哪里是团圆记,分明就是秋娘记。 这故事把人物姓名隐去,可许多地方又都对得上,好容易生了男孩,婆母便让姐姐领弟弟,家里日子颇得过了,还想攒钱买织机,那锣儿弦子弹得急,只说蝗神到人家,把田间山林啃得光秃秃,地里不余半粒米。 绿萼听见旁的还罢了,听见蝗灾,拿帕子按着眼睛哭起来,她父亲就是那会儿生了病,家里没了进项,连药都抓不起,在床上撑了一年还是没撑过,这才会被后娘给卖了。 待说到那捡回来的女儿有良心,卖了自己个儿当丫头,养活了一家子时,钱先生这一段就算说完了,欲知后事,且听下回。 他是说完了,人却还没散,双生子上来唱了两首船歌,都是本地歌曲,音倒算得准,调子却委婉缠绵,钱班主往后头去喝了一口茶,石桂深吸几口气,好一会儿才克制住了,走到钱班主身边,扯一扯嘴角:“这后头的,是说什么?” 知道后事如何,才能知道这本《团圆记》是怎么写出来的,总得有个述事人,里头一桩桩一件件都说的这么细致,有些连石桂自己都忘了,竟还能说出来,除了石头爹还有谁。 俞婆子怎么会说自己是恶婆婆,这书里从她出场就是个反角,写出书来叫天下人骂,她就是重新再投胎,也办不出这样的事儿。 钱班主却笑着摇摇头:“明儿请早,这段书再说上三天,也就没了。”下本还没写出来,只有上本,茶馆瓦肆里却已经演起来,若不然钱班主也不能买了寄词人记下的词儿,到穗州来说这本书了。 石桂情知问是问不出来的,也不想说这书里写的就是自家事,又怕秋娘听了去,只得问道:“团圆记可是真团圆了?吕先生怎么会写这些。” 钱班主只是摇头,多的一句都不肯再说,石桂心头悬着一块大石,怎么猜也猜不出来,只谢过钱班主开场说的那两句词儿,跟绿萼回了饭铺。 今儿生意依旧好,石桂拿了算盘却无心算帐,心里还在想着话本子的事儿,难道真个是石头爹,她怔怔出神,秋娘捧了汤来,推一推她:“这是怎么了?” 石桂回过神来,待此事明了之前,必得瞒住了秋娘,不能叫她知道,谁知秋娘笑起来:“绿萼说是在码头上听了一段书,我看她眼睛还红着,什么样的书说得这么好?” 石桂就怕她起意要去听,赶紧把话茬开:“倒没在意好不好,确有许多人的,我白送了几份饭给那班主,让他替咱们宣扬宣扬,今儿的饭才卖得这么快。” 秋娘给她打扇子扇风,怕她坐在厨房里太热,递了酸梅汤给她喝,石桂接着喝了,又道:“无非是些妻离子散的事儿,听多了可不赚人眼泪,说到后母恶婆,这才触中她的心事。” 秋娘也跟着叹一口气:“明儿叫她别听了,咱们日子过得好了,怎么反而听起这些来。”说着收了碗,石桂就得一声,又把买屋的事说了,秋娘无有不应的,女儿有主意拿得起,她也不过问,只让她别太累了。 石桂倒劝秋娘去歇着:“饭铺就是这样不好,别个过节咱们忙,端阳节怕要往后挪着过了。”天天一匣子钱满扑扑的收回来,秋娘还有什么不乐的,抚了她的头发:“又说糊话,咱们不是还得买屋子么。” 等石桂劝走了秋娘,又接着思量起来,这书里说的情真意切,断不能是从旁人嘴里听来的,既不是别个又不是俞婆子,那就只有石头爹了,他是不是想用这个法子来找她们。 石桂想到这儿才松一口气,却还是先按下不告诉秋娘,故事开始了,哪个知道后续如何,天高路远,这些事是石头爹在何时何地何种景况下告诉吕先的且不知道,还是等上本全讲完了,再斟酌着要不要告诉秋娘。 夜里朱阿生来接她们,石桂挽了秋娘的手,今儿一天又有十两,添添减减,一个月说不准能还上五十两,屋子的事儿就更有眉目了。 绿萼还在想着那段书,寻常少看戏听书的,瓦肆里流传的却也知道,她却没往石家人身上想,只不住感叹,说那女娃儿命苦,自己把自己卖了当丫头。 秋娘听见这一句,还怕触中女儿心事,反是石桂手掌出了一层汗,赶紧拉了绿萼,嘴上不住宽慰她:“既是叫团圆记,后头必得团圆的。” 夜里绿萼洗澡,石桂说替她搓头发,一面打水一面叹息着告诉了她:“连白大娘的姓氏都是准的,那半斤红糖一篮子鸡蛋,俞……阿奶不知念叨了多少回呢。”说石桂不值得,又说秋娘不孝顺,也不知道留点子红糖鸡蛋给她吃。 绿萼一口气提着,半天没缓过来,瞪了眼儿看着石桂:“我真糊涂,竟没听出来。”跟着又磕磕巴巴的问她:“你,你是捡来的?” 石桂冲她点点头:“我不知这团圆是怎么个团圆法,可不能叫娘知道。”说故事都有个一波三折,这才是头一折,后头还不知有什么,且得留意,这会儿秃噜了,万一结果不好,秋娘不定怎么伤心呢。 绿萼举了手发誓绝计不说,她也怕秋娘伤心,她一个听书的都哭成这样,秋娘身在其中,还不哭昏过去,两个合谋,这两日只要有说书的,就不叫秋娘去听。 第二日钱班主到了时候依旧支起摊子来,比昨儿来听人还更多些,石桂绿萼跟大发一同卖饭,今儿他一提,饭车边上围满了人,绿萼忙得手脚不停,石桂却看着说书台,等着他开锣。 这一段起便起得不同,论理该接下去说当丫头的事儿,或是说这一家子如何,谁知道话风一转,男人已经在跑船了,石桂一听,便知这事儿果然是石头爹说的。 里头跑船的辛苦,说得绘声绘色活灵活现,又说道汉子这样辛苦,是为着要给女儿赎身,可女儿却卖到了金陵,不跟着商船怎么也到不了的。 石桂听见说父女得见,看女儿大冬天冻红了手脸,隔得山长水远还记着给家人做衣,好容易汉子得着个跟着船下西洋的活的,这一笔赚了就能替女儿赎身,偏偏家乡又发了大水。 绿萼一面卖饭,一面支着耳朵,看石桂脸色不好,还在心里叹一回气,钱班主说得这一辙,才要敲惊堂,商船里赏了十两银子出来,让他接着往下说。 围着听书的,俱都哄吵起来,十两银子买个痛快,若是瓦肆茶楼,再不能这么行事,可这儿是码头,船要走了,还往哪里去听,钱班主不意能有这许多赏钱,喝了一杯茶,重又拨响了三弦,接着说起下一篇来。 弦声一停,钱班主又是两句念白,今儿演戏的是班里那个青年男人,穿一身布丁衣裳,绑了腿儿演水手,汉子出门一年半,回到家乡房子没了妻子没了,听说是同乡带人去寻他,走到半路上,竟在官衙门口的站笼里,看见了他老娘。 ☆、第316章 天 站笼是重罚,不是犯了刑案的,怎么会站笼,石桂听的一怔,绿萼也呆住了,听书的也有叫好的,也有诘问的,钱班主不急不徐,拨了两下弦子后,后头布景搭的木架子上原来挂着红布,红布一掀换过蓝布,下面还画着水纹,弦声一停,便道:“且听我细说从头。” 绿萼拉了石桂的手,两个紧紧攥在一处,大发不知所以,还当是女人家心肠软,听见这书就感伤起来,数一数饭卖的差不多,回去补些货,总归这一辙不停,能多赚些,还能得些赏钱。 他推了车回去了,绿萼挽了石桂的胳膊陪着她,怕她受不住,台上已经说到没个男人在家,发了大水过不得活,一天一地的水退下去,田也没了屋也没了,只要土地庙里住着,媳妇端汤煮粥给婆婆吃,婆婆只觉着日子难过,土地庙里顶漏土湿,舍下来的米哪里够一家子吃,起了心思要把她给卖到镇上大户去当奴。 石桂还不知道俞婆子早就想着要把秋娘卖掉,拳头紧紧攥着,想着她受刑站笼,心里竟有些畅快,这点苦楚怎么跟喜子被人贩虐打相比。 大水过后,竟还有人衣锦还乡,那会儿全村子里没一个能周全的,瞧见个外头回来的,身上衣裳齐整,手上有两个余钱,那就算得是兜里有钱的,偏偏是这么个人,告诉一家子说汉子在外头发了财,置下田地宅子,买了奴仆婢女,要接老太太回去享福。 前一刻还在说婆子最后站笼受刑,这一刻又说有人来接这一家子,连那卖出去的女儿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睛。 妇人思念女儿许多年,听了怎会不心动,一家子本来也无屋无瓦,又没劳力能耕田,干脆理了东西跟人去穗州见丈夫。 兴兴头头上了路,一个老妇一个少妇再加一个孩子,坐得船走水路,台上那唱曲的姑娘身子慢慢摇晃,好似坐在窄舟里,耳朵贴着壁,脸上渐渐显出惊恐的颜色来。 石桂身在局中,旁观的却都叫好,只听书凭着说书的一张嘴,还难体悟,有个人在台上演,惊恐万状的模样就先牵动人的心,也不知道她听见了什么。 弦子的声儿顿得一顿,又轮着钱班主开口,说道那同乡是个人贩子,商船上偷了东西被赶下来,无处营生,便干起谋财害命的勾当。 骗这家子之前,村里也曾打听过,这婆婆原就想把媳妇卖给大户当奴,一样是卖,不如他来经手,男孩儿生得白嫩,妇人又颇有几分姿色,这两个卖出去,他便不算亏。 这事儿石桂听秋娘说过,说在船上听那人前言不搭后语,这才生出警觉心,写书的却只道妇人听见了详细,还去告诉婆婆赶紧逃,哪知道让婆婆捉住了手,干脆嚷起来,人贩子赶紧进来捆住她。 媳妇这才知道婆婆同人贩子竟勾结起来,唱曲的姑娘做个手被搏住的样子,歪倒在台上,身子发颤满口哀求,听书里南来北往许多人,这么一段书,各地的骂声都听见了。 人贩子甜言蜜语骗住了恶婆婆,说甚个汉子心里想着娘,又道他在外地置了妾,只怕大妇不能容,又说外头跑货讨个娘子也寻常,婆婆听了,原来息下去的心思又翻腾起来,两个这才勾结了,人贩子上岸找买家,婆婆竟替他遮掩行踪。 第166节 卖了媳妇开船走,数了银子要给儿子再买个听话能生的小娘子,行得再远些,人贩子便露出了真面目,把那孩儿也卖了,卖到燕京去,因着生得细皮嫩肉,还卖了个好价钱。 石桂浑身发抖,这事儿是她不知道的,可听的这话却知道喜子当时要去的,绝不是什么好地界,绿萼赶紧拍她的背,宽慰她道:“如今都好了,老天爷有眼呢。” 石桂原来只当是石头爹把这故事告诉了吕仙,这才有这么一本团圆记,可听了这一段又知道不是,人贩的事俞婆子的事,都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她的心思又绕回了站笼,站笼是重刑,俞婆子便是卖了儿媳妇,也不会上这样重的刑,石桂听见俞婆子站笼,心里头畅快,可也知道必是事出有因的,说起来心酸,可王娘子丈夫不就卖女儿卖娘子,半点事也无。 钱班主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喝杯水,这回唱曲的姑娘退了场,台上只有钱班主一个,先是唱了一段因果循环报恩不爽,跟着便道那人贩子原来看她老迈卖不出去,又护着孙子且哭且闹,卖了孩子要把她抛进江里。 江心之中扔下去,尸首都浮不上来,这冤屈也就无处诉了,哪知道这婆子此时又不哭了,求着要活命,肯替人贩子洗衣做饭办杂事。 人贩子想一回,他一个人孤身行舟也容易叫人察觉,带着个老妇又不一样,就说她是娘,娘俩儿在水上讨生活,见着年轻孤身的,看有个老妇在,也肯搭他的船。 石桂听到这里,后头的全明白了,为虎作伥,只怕还骗了不少人,那人贩子叫人捉住了,俞婆子自然也叫人捉住了。 后头一段说的便是那人贩老妇是怎么被捉着的,两个一交待,后头竟卖了五六个人,有带着孩子投亲的,有一家子老病搭船的,只要上了他的船,就再没有回来过。 辖区之内接连报了失踪,都说是渡水而去,就再不见了人影,徐知府初到此地当官,听见有人这样作乱,派人盯着渡头,十来日盯准了人贩子,趁着婆子上岸买吃食,扣下她一问,她便立时招供了。 还当这些事同她不相干,她是受了逼迫的,可她时常能上岸来,怎么不能来报案,再一审人贩子,才知道这老妇人把自己的儿媳妇给卖了。 破人之家离人骨肉,卖出去那些,有几个找了回来,有的寻访不着,知府虽发了文互通,可也知道似这样的,再难找回来了。 婆子在牢狱里痛哭流涕,说都是受了逼迫才这样行事,怕他打杀了她,不得已办下案来,可找着的人里供道,是婆子把她们骗上了船,一时说船里有吃食,小娘子进船来歇歇脚。 甜汤里头搁了药,一喝人就睡了过去,醒过来要么被卖了,要么被捆了手脚,也曾哀求过,俞婆子可没有半点恻隐之心。 俞婆子便又哭,说自己差一点就给抛到江里,骗那些小娘子时,人贩子就在暗处,若见她略露出些来,就是一顿好打,身上一块好皮肉也无,若是十天半个月骗不来人,打得更重,着人验看了,挨打确是实情,身上这会儿也青一块紫一块的。 不过几个月的光景,人就老了十岁,头发全都白了,身上半两肉也无,皮松垮垮的挂着,一付惨像,心里知道怕不能活,对着被骗那几个又是哭又是跪,又是磕头,满堂都听见她诉苦哀嚎声。 汉子听了详情,在衙门口痛哭起来,也不知道妻子儿子被卖向何处,吕先在徐知府处作客,听了这桩案子,倒觉着能写可写,问了石头,才补足了之前那些事。 坐了人贩子船的,年轻可卖的便卖了,年老卖不出去的,便抛到江中,俞婆子虽没杀人,却是帮凶,没有杀人罪过,也有卖人罪过。可卖了儿媳妇这一条,娘家不来告,便不能判罪。 汉子这番确是要赶去穗州的,他先回家乡,知道妻子儿子被骗,沿着路途找了半年,实在寻不着了,又去了金陵,找到女儿卖作丫环的那一家,里头的人告诉他,他女儿早早赎了身,带着母亲弟弟往金陵去了。 说到这一段,便有人急问如何相遇,这一段因着无人细说,写书的也只寥寥几笔,其中故事不可知,写书人也不杜撰,皆因天下奇事,不探究竟再不能知际遇之奥妙,若是有缘得知,再补录此节,许是菩萨眼见这一家三口受得苦楚,这才全了女儿孝心母亲慈心,让母女重逢,姐弟再遇。 入粟补官,给银赎罪,俞婆子已经服刑一年,她一没杀人,而没买卖,得着的钱同她也没关点干系,又受过虐打,服了刑,罪竟还能赎,石桂听见汉子痛哭几日,拿了跑船的银两出来,说要赎了婆子,带着她去找家人,团圆记上本,就此完结。 石桂才还神色微松,此时眉头紧紧皱住,绿萼知道她是恨不得俞婆子这辈子都不再往眼前过的,听见活着便罢,受了一年的刑,竟还能赎她出来,她还不曾说话,就看石桂冷笑两声,对大发道:“卖空了咱们便走罢。” 一路上一言不发,讲了人伦竟不要天理了,大发还不知事,绿萼却扯了她的袖子:“这可怎么好?若是干爹寻了来,娘……” 秋娘最恨的事,就是俞婆子把自己卖了又没护住喜子,若是叫她知道丈夫竟还带着俞婆子,怎么不寒心,得亏得昨儿不曾露出来,若不然她心里抱着希望,今天听怎么受得住。 绿萼却不似她这样想,反叹一口气:“干娘知道了,总归难做,难道还能不认丈夫?”眼看着石桂这样坚定,劝又劝不得,真个找了来,还不得一场好闹。 《团圆记》传遍天下,书里每一个都被人品评,也有说汉子愚孝的,也有说不赎便枉为人子,还有说团圆记不团圆的,自然也有觉得不团圆很好,各过各的日子。 石桂又是一声冷笑:“我不怕她来,倒怕她不来!” ☆、第317章 巧劲 石桂嘴上说的厉害,也确是对俞婆子不会手软,可心里却忍不住对石头爹失望,他是个老实人不错,是个好人也没错,可就是这么个老实的好人,让秋娘过了快二十年的苦日子。 家里穷也还罢了,耕田养蚕织布纺纱,夫妻两个四只手,若不是遇上天灾也能过得平平稳稳的,日子不宽裕,却也没受穷,家家户户都是这样过,年里节里吃顿肉,遇上年景好了,就裁块花布做衣裳。 可别家的媳妇哪一个过得似秋娘这样,隔了十来年,石桂已经记不真了,可俞婆子在她记忆里是从来都没有笑模样的,秋娘待她再顺从,她也横挑眉毛竖挑眼,没有一刻是安生的。 到看了这么一出戏,石桂反而想起些来,当年石头爹就是这样,俞婆子分明没有理,只要哭嚎着自己寡妇养大了儿,哪一个都挑不出她的不是来,石头爹就坐在石磨边上,半天都不说一句话。 石桂不想成亲的念头,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有的,成亲的代价太大了,秋娘心里爱他重他,舍不得看他这个模样,一时的顺从忍让变成了长久的习惯,对着俞婆子就是怕她闹,怕她去村子里头说闲话,怕她堵在道上拍着大腿哭。 怕丢脸,秋娘一个妇人家也还罢了,村里头哪一个不看笑话,年轻的时候俞寡妇的泼辣名声就传得远,别个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哪一个敢在她门前惹是生非,她能把你刮下一层皮来。 年轻的时候不要脸,老了要脸也拾不起来了,石头越发沉默寡言,秋娘心疼丈夫,哄着她不成就顺着她,顺着顺着,俞婆子不在外头折腾了,只在家里折腾秋娘。 小时候的事儿在石桂心里翻腾,越是想越是难受,她心里知道应该感念石头爹养活她,他若不是个老实的好人,有了儿子就把她给卖了。 就跟俞婆子想的那样,她还带过人回家来相看,趁着石头下地,秋娘去祠堂里帮忙的时候,带了人牙子来看,石桂那会儿丁点大,头发又稀又黄,可脸盘架子生得好,人牙子一相就相中了,还是白婆子眼见着不对跑去祠堂告诉了秋娘。 等秋娘回家的时候,石桂已经泼了人牙子一身水,人牙子气得甩了脸就走:“这样野的性子,别个怎么肯要!”把俞婆子跟着骂一通,说甚个长得好又听话,骗她走了二里地,还问俞婆子要车马银子。 就是那一回,秋娘头一回没忍耐,石头爹带着石桂出去,给她摘了一把花,又给她买了两块煎糖糕,石桂那时候五岁大,看着这男人讨好的样子心软了,可此时想起来,却觉得那一把红花两块糖糕可笑得很。 每回俞婆子干了什么,赔礼的都是石头爹,有时都不必他赔礼,秋娘自己便先算了,不算了又能怎么办,难道还能合离不成,何况丈夫待她确是好的,收成一好,家里有了余钱,就替她扯花布打耳环。 还有一样,秋娘一直没生养,便觉着处处都矮人一头,婆婆打骂她,嘴里说她是不会下蛋的鸡,鸡还能杀了吃,她半点用都没用。 秋娘自己都抬不起头来,腰杆子挺不直,也确是觉着对不起丈夫,让他在外头丢人了,没儿子便罢了,连个女儿都没有,别个笑话石头不行,这么个水灵灵的小媳妇,偏偏既不开花,也不结果。 石头在外头受了气,也从来不往秋娘身上撒,回来的早了还替她做活,打水洗衣裳,叫俞婆子看见了,又是好一顿的骂,说自己寡妇带儿子,儿子找到这么大,家里的活计也是一样不碰的,她当了人家媳妇,倒要丈夫帮着洗衣,趁早把她休了回家去。 秋娘不能跟她吵嘴,心里确又委屈不过,除了哭再没旁的法子,忍来忍去,百忍成金,又听村子里头那些人说甚个就是贤惠了,菩萨才能赐她个孩儿,说不准就是前世造了孽,这辈子才摊上恶婆婆,要么就是欠了她的,这辈子来回。 时候长了俞婆子再闹,她都能忍得,连石头都习以为常,还是石桂能走路能说话之后,情状才好了许多。 石桂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现在想起来,她依旧恨不能指着俞婆子的鼻子问一问,她怎么就能这样恶,是不是心都发了黑,才能办出这样的事来。 走到饭铺门前,绿萼拉一拉她,石桂这才回过神来,面上带着笑,推门进去告诉秋娘今儿的生意依旧好,说不准到月底连买房的钱都有了。 秋娘笑起来,反手捶一捶腰,女儿怕她太辛苦,她也怕女儿辛苦,听见能买房了,眉头都舒展了:“你赶紧歇歇,日头这样晒,脸儿都晒红了。” 石桂“哎”一声:“等我盘了帐,也往床上歪一歪去,娘赶紧歇着,我立时就好了。”一面说一面跟绿萼打眼色,绿萼心知这话不能说,赶紧点了头,拉秋娘下去歇着,石桂坐在台前算帐,可总是悬着心,从码头下来就能看见石记的小饭车,《团圆记》都已经传扬过来了,石头爹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穗州。 这颗雷埋下了迟早是要炸开的,也不能一直瞒着秋娘,还得透些消息给她,可石桂怎么舍得让秋娘伤心,她都又气愤又失望,何况是秋娘呢。 石桂咬着唇发怔,连外头拍门声都没听着,绿萼开了门,来的竟是明月,明月笑嘻嘻的进来找石桂,看她托了腮,满面愁色,走近了拍一拍她:“这是怎么了?亏本啦?我那两成不要了。” 石桂原来正发愁,听得明月这冲口而出的句,“扑哧”一声笑起来,眉心舒展开来,冲他笑道:“哪个说亏了?我天天这么忙,要是还亏了,我还做什么生意。” 明月也跟着笑了,真怕她一门心思扑在这上头,亏本了可不得难受,既然没亏,他也不问赚了多少,两条腿支着,坐在竹凳子上,把凳子都衬小了,两只手搭在长桌上,这才看见钱匣子,满满当当的,怪道说不亏呢。 “既然不亏本,那你为什么还发愁?”明月拿起来掂一掂,石桂抱在怀里都觉着沉的,他一只手掂起来还能上上下下的举。 石桂想了一会儿,喜子秋娘被卖的事儿,明月是知情的,瞒着他也无用,等《团圆记》再流传得广些,街市上只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得亏着吕仙写书隐去了真名实姓,可也曾提一句,说这家的女儿是八月十五捡回来的,就作了生辰。 要知道的总能知道,石桂撑着头,每每明月来找她,秋娘便先避过,也不怕她这会过来听见,把码头上那场戏给说了。 明月听了差点儿打翻钱匣子:“这是要找过来了?”把匣子往桌上一搁,坐正了看向石桂:“那你预备怎么办?” 若是石头爹这回醒悟了,就由得他去养俞婆子,随他拿着工钱买屋还是租屋,天底下有这个人,可这个不能往她眼前过。 若是石头爹还跟原来似的,以为他自己补偿这事儿就算了了……石桂心里头堵着一口气,他是分明都知道的,若不知道也不会说得这样详细,心里明白,可一杆秤还是歪了,若是非得让秋娘认下俞婆子,一家还跟原来那样过活,那父女的缘份也算到了头。 明月知道她的性子,绝计不是拖泥带水的,虽然张口问了,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知道她虽有决断,可要判定的是亲情,这才犹豫了。 “我练刀剑,先时是一味图快,我比别个灵巧,手脚都快,吴千户教我的便是直中要害,先声夺人。”明月避开这话不说,反说起了练拳练剑,石桂一时接不上,诧异的看向他,不知道他后头要说什么。 “打拳练剑都是这样,这回演武大比,我还当自己稳赢的,哪个能有我快,可我没赢。”他没说输这个字,用的是没赢,心里还是觉着丢人,原来是预备着打死都不说的,他上回还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比武一定能赢,也确是一路都赢上去,军营里头打排位,他从榜上无名,到一鸣惊人,先挑了前二十名,再往上一个个的赢过来。 到最后一场了,眼看着就要赢了,也看过那人的打法,平平无奇,又不快又不险,两样都没占着,拿什么赢过他去。 石桂听着倒有些惊讶,她知道明月的剑练得极好,拳术也没落下,喜子都天天打一套,还说这是明月教他的,在回廊上腾挪,轻巧巧就落了地。 明月有些面红,不敢看石桂,心里依旧觉得丢脸,可却愿意把这么丢脸的事告诉她:“那个人比我强,强得多,他既没我快,也没我险,可他稳得很,不论我怎么攻他,他只轻轻一隔,就把我隔开了,我拳头硬可我拿他就是没法子。” 明月读书有限,大道理还真说不上来,可心里却是明白的,力不打拳,拳不打功,功夫不到,力气再大技巧再熟,就是打不赢他。 明月绕得这样远,把石桂都给绕糊涂了,她对功夫全然不解,明月看她少有的迷惑,眯眼儿笑了:“急着出手也是无用,先看看那人会什么,待他技穷,一招制敌。” 石桂支着脸儿,长叹一声:“我难道不知。”要紧的是秋娘,此时嘴上说再硬,若是见着人又心软,她难道还能强要爹娘合离不成?石桂说着抿了唇,确是不能让秋娘再心软了。 ☆、第318章 百忍 石桂回去想了一夜,她跟秋娘两个还真没有谈起过石头爹,说起俞婆子来,母女两个莫不咬牙切齿,可却从来都是避开了石头爹不谈的,她不想揭秋娘的伤疤,也不想让秋娘为难。 往深处去想,若不是因为他,秋娘何至于这样苦,兰溪村里过的好的,便是似俞婆子这样的泼辣货,跟着就是那些个叫把男人系在裤腰带上的女人,再往下还有混不吝的,老娘媳妇都不听,两个女人掐也没用,反倒能和平相处了,偏偏是秋娘这样事事顺从,替丈夫着想的,叫婆婆搓磨的没日子好过。 石桂原来不谈,是想着没了俞婆子,等石头爹找来了,一家四口平静渡日,夫妻两个当中没有这么一个横插一杠的人,祸头子没了,也就只余下恩爱了。 石桂不想挑开来明说,秋娘捂着这个疮口二十年了,一碰就在流血流脓,眼看着这疮口就要长好了,何况必非得一刀剜了去,让秋娘痛心痛肺。 可如今又不一样,石头爹找过来,她就要做最坏的打算,老实人的逼迫跟起子拿刀架在自家脖子上寻死觅活的也没什么分别。石桂不必想也知道,无非就是俞婆子带大他不容易,原来在村里受了多少欺负,过去也不是这等性子。 俞婆子那会儿还叫俞娘子,儿子两三岁,丈夫就死了,她也能扔下儿子去改嫁,两三岁大的孩子,村里头也不是没人肯要,没生养的,死儿子的,再不济还能扔在族里,让他轮换着几家吃饭,嫁出去再过日子,管前头这一个死活。 可媒人上过几回门,俞娘子怎么也没肯,村里也有不干不净的人往她门前过,拍门进去往床上一坐,笑嘻嘻的看他,说石家这张床舒服,躺一躺说不准更舒服。 俞娘子拿了菜刀,一刀剁在床柱上子,那人唬了一跳,没想着这么个寡妇嫩娘,竟有这样的胆儿,夺门逃了出去,俞娘子从此干脆泼辣起来,倒没人敢惹着她,这一过就是三四十年,比她当小媳妇的辰光还长些,性子早就改不脱了。 因为自己受了苦难,所以再转头把这些苦难加诸在别人身上,看着秋娘辛苦就心头畅快,原来是她小,护不了秋娘周全,如今是再不会让那两个欺上门了。 俞婆子再折腾,秋娘也不会伤心伤肺,可加上一个石头爹,就又不一样了,石桂想到秋娘这些年里唯一一次强硬起来,就是俞婆子要把她卖掉当童养媳,连石头也劝不回她,差点儿带着孩子回娘家。 俞婆子就是那时候起,稍稍收敛一些,是石桂心软了,心软的理由跟秋娘一样,若是那时候她装懵懂,说不准秋娘已经立起来了。 她翻了个身,夏夜里开了纱窗透气,依旧热得人一身是汗,石桂干脆坐起来,对着窗口的弯月发怔,她舍不得秋娘伤心,于其让石头爹来捅这一刀,不如她慢慢把那疮给剜了,就是疼些,也总会长也新肉来。 第二日一早宝芝找过来,说是寻着了几家房子,先去看一看,看定了再谈价钱,秋娘绿萼收拾了东西要去饭铺里帮忙,石桂一把拉住了秋娘:“买屋这样大的事儿,娘也得去看看,咱们先挑些好的,再带着绿萼喜子去看。” 绿萼知情,也帮着石桂说话:“到底是买屋这样的大事,多一个人看就多一份主意,干娘去罢,饭铺里有我呢。” 秋娘跟女儿团圆这一年里,事事都是石桂来作主,大包大揽半点不叫她操心,也确实能赚钱有办法,自己倒成了个打下手的,冷不丁的听见石桂要她去看屋,竟推辞起来:“你的屋子你看定就是。” 石桂挽了她的胳膊:“我哪儿懂得这些,乡下起房子我都没看过,娘在祠堂帮了这些忙,总有些门道的,我自家家去,别个诳我怎办?” 石桂想了一夜,深觉是自己太好强,恨不得张开手把秋娘喜子连同绿萼全都护在身下,觉着母亲弟弟都吃了苦头,恨自己当时的无能为力,等能办事了,就想替她们全部办好,秋娘不再辛苦,弟弟不再害怕,让她们过上安稳的日子。 可眼下这样却不成,秋娘得出去多听多看,跟着才能多想,都来了穗州,总能脱胎换骨,等石头爹带着俞婆子找上门来,秋娘自己拿主意。 石头爹的愧疚补偿是逼迫,自己的激烈反感对秋娘难道就不是逼迫了?让秋娘因着儿女的喜好来做决定,一样是在逼迫她,让她牺牲,石桂不想让她牺牲。 秋娘听了面上发红,离得俞婆子在祠堂帮手那些日子,是她最高兴的时候,既能拿菜回去,跟几个村里头的娘子一道做工,哪一个不夸她手脚快能干活,侍候过俞婆子,跟谁相处都没有不夸她好的。 只这样的日子一年也没几天,回去的晚了,俞婆子还要骂她,便是挨了骂,心里也是高兴的,石桂要带她出去,她这才点一点头:“你确是见得少些,我跟着你去看看,好与不好,还是你拿主意。” 石桂脆生生应上一声,两个跟着宝芝出门,宝芝告诉她们统共三间屋,一间在钟表街后街,主人原来是个钟表匠人,做的东西能转能唱还能连着响,年纪大了卖了屋子回乡去。 还有一间是生丝商人,在穗州发了财了,也一样想着回乡,落叶归根,带回去的钱足够置田买屋,石桂听了这两个,倒有些皱眉,才要说话又按捺住了:“娘觉得怎样?” 秋娘原来只听女儿的主意,石桂一问,倒把她问住了,石桂也不急,等她慢慢想,想好了再说,秋娘想得会子开了口,对石桂低声道:“咱们手上没这么多现钱,这两家都是急着要走的。” 石桂笑起来:“娘说的是,咱们原来就打算分三四回给钱,急着要走的,一时也筹措不到这许多。”可要走的人家也有好处,家具大件带不走,说要卖一时也卖不出,倒能折价拿下来。 宝芝笑起来:“我爹知道呢,这两家虽说要走,手上也有些旁的要卖,一两个月倒还能等得。”带着她们往前去,一条街上也算繁华,转出来就是钟表馆,整点的时候一条街都在响。 第167节 可转了两个弯,里头倒很安静,黑漆高门边宝芝爹已经等着了,开了门进去是窄窄一条小道,门口有砖雕的富贵牡丹照壁。 窄巷子转进去是仪门,搭了花架子,上头盘了些藤蔓,这会儿过了紫藤花期,只零零星星见着些紫色,一排三间屋,地方宽敞明亮,还有宽檐遮雨,地上还挖了排水沟。 家什不多,堂上只有一张桌子两条长凳子,还有两把交椅,窗纸已经破败了,水缸里也没有游鱼,生了些绿苔,显是许久无人居住。 除了正堂边一左一右的厢房,两边还有四间屋子,大小合适,想是宝芝爹按着人头来找房子的,石桂看着屋子不错,家具虽少,也还能压一压价,譬如这地儿久没住人了,排水沟要通,窗户框要修,还得清房顶,通水井,样样都是活,房主不肯办,就得把价压下来。 秋娘看着也很喜欢,石桂久久不说话,她便开了口,先问了价钱,这屋子正气,地方又不偏,出了门就有菜场,开的价不低,宝芝爹笑一回:“我量过了,半亩多一分,地价就按着半亩来算,那一分就算是让的。” 秋娘问了价,心里有些惴惴,宝芝爹便道:“这样的房子,若不是屋主要回乡,好几处大屋已经卖了,这几幢小的还得再贵上些。” 一百五十两,连屋带院子,秋娘在价钱上拿不准主意,石桂拉了她:“娘,你挑挑坏处,这屋子依着我看倒成。” 宝芝爹说另一间靠着码头鱼市,那地方太杂太乱,这儿离喜子读书的私塾还更近些,养些花,再把细窄窄的两根花架搭得宽些,厨房还跟屋子分开,又干净又明亮,堂屋的檐还宽,晚上还能抬了凉床出来纳凉。 秋娘是过日子的人,把各处转一转,原来想着自己能补的,全都挑出来,灶间窗太小要再开一面窗,墙上阴处生了青苔一样要清理,窗框要补水沟要通,还得找个淘井人,把井里头的死水淘干净,等它出水还有好些日子。 屋顶说不准也要补,各处都要看,生没生蚁虫,怎么也得二十两银子,屋主要是能办得好,就按着原价,要是办不得,就饶上些。 “要不是娘想着井台,我都没想着这个,还有虫蚁,蛀了木头可不得了,是得请人来好好看看,穗州多雨,真个生了虫子,咱们可不能买。”两个一唱一和,当着宝芝爹的面,对那个卖房的经济挑了许多刺出来。 那房主人本来给的最低价就是一百二十两,压一压再抬一抬,从一百五十两压到一百二十八,经济写了契书,石桂拿过去看,这才晓得她识字,石桂道:“咱们先付定钱,房钱分两笔还清。” 秋娘一听又担忧起来,怕一时之间拿不出这许多,原来在兰溪,一年到头的辛苦,也就只赚四五两银子,一气儿要拿出百来两,心口怦怦直跳。 石桂到签契了,拉了秋娘签,秋娘缩手缩脚,怎么也按不下手印子:“这是你的屋,我怎么能按手印。” 石桂拉了她:“父母在堂无私产。”话是这么说的,可底下办事却不一样,喜子没成年,她又是女儿家,怕就怕俞婆子来闹。 秋娘头一回办这样的大事,手印按上去了,心还在抖,拉了石桂:“咱们这钱可付得出来?”石桂拍一拍她:“这算什么,咱们还要办更大的事呢。” ☆、第319章 炸肉 秋娘总有些惴惴,想着这几天收来的钱也不知道够不够,一气儿摸出这许多钱来,饭铺还能不能周转。 帐目都是石桂算的,支出也全是从帐上走,生意天天都有的做,加起来一天总能卖掉四五百份饭,秋娘大概知道是赚了钱的,却不知道到底赚了多少。 虽是立了契,可后头房契送到官府去立案,要是付不出来,前面给的定钱也不退了,到底是一百来两银子,凑不出钱来可怎办。 头回办了这样的大事,秋娘这会儿心口还在跳,石桂挽着秋娘安抚她:“我早算过了,勉强也拿得出来,只咱们往后得过得紧巴些,只是房子要修,家具要买,我还得张罗饭铺的事儿,实有些忙不过。” 饭铺里头多了一个烧灶的,秋娘的活计一下子少了大半,既要买屋置房子,她不等着石桂说立时道:“怎么能叫你这么两头跑,我来就是了,有些事儿,你也不懂。” 秋娘难得说这话,她在见到石桂之前,石桂在她心里还是离开石家的模样,细细的瘦瘦的,抱在怀里也没多少肉,因着受了灾没吃的,脸也黄头发也黄,看着就是一付没长成的可怜模样,为着一家子卖了去当丫头,秋娘那几天夜夜睡不着,眼泪就没有干的时候。 后来采茶织布养蚕桑,天天忙到三更,纺车吱吱呀呀的声音就从没断过,俞婆子再骂她,她也不肯把钱全拿出来,这些是要攒着赎女儿的。 也就是心里想着石桂,只当她在宋家受着诸多苦楚,哪一个当丫头的不受打骂,镇上富户的丫头,吃口油星子还被人拿藤条打,女儿这样瘦弱,能经得住几下。 自卖了女儿,便听不得丫头被打的事儿,耳朵里钻进一句来,都能心惊肉跳上半天,秋娘被卖,找不到儿子差点儿病死,可一想到石桂,咬牙又撑了起来。 家里要是一个人都没了,她就一辈子都是个奴了,往后再嫁一个奴才,生的孩子也全是奴籍。心里想着这些才又活了下来,念念不忘还有个女儿要她去搭救,丈夫不知在何处,婆婆又办了这样的事,女儿除了指望她,再没有别的希望了。 等见着女儿,她竟过得不错,还识了字学了算帐,从她嘴里更是没听过什么挨打受罚的事儿,儿子回来了,女儿还能干,把她手上一事儿都接过去,她也确是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可这会儿石桂把打理房子的事儿交给她,她也确是高兴的,多少年没能做过主了,还是跟绿萼两个摆摊的日子过的自在。 石桂说交给了秋娘,就真的全交给了她,房子的事儿一概不再过问了,等秋娘问她了,她才说上两句,还提了一堆,说想在院子里头扎个秋千架,两边种些花树,她的屋里还得有张书桌,最好能有一排书架:“什么材料的倒不要紧,竹的也成,竹子的还更便宜些。” 一套竹家具,又便宜又清凉,总归穗州冬天也不冷,就用竹床竹桌竹椅子,到原来那个买竹碗的老板那儿订,还能饶上几个钱。 秋娘皱了眉头,怎么想都不够,石桂抿了嘴儿笑,把这事儿给了秋娘,铺子里头一时没有要忙的,她竟能坐下来,拿针扎上一朵花。 许久不动,手都生了,真个闲下来,还得练字画画,再不济也能教一教喜子,秋娘看着女儿坐在床边上歇着,心里害怕钱不够,那就得更多卖些,只当是女儿觉着生意好便不担心了。 她试探着开了口:“要么,咱们那一天裹些粽子,做些糖糕,那天看龙船下水,吃饭的人只怕少,吃点心的人倒多。” 石桂手上拿着绣花绷子,一只手捻着针,一只手捏着竹边,把笑意藏住了:“我竟没想着,船上也不要饭了,说书的只怕也得歇着,还是娘支过摊儿,要不然咱们刚买了房子就砸了一天的生意。 夸得秋娘脸红,又有些不好意思:“你在宋家哪里瞧得见什么节庆,就是这节里年里生意好做呢,天儿这样热咱们多煮些酸梅汤五花茶,再问问王娘子有什么点心好做,粉粿小粽子都做些。” 石桂想得一回:“可那碗太沉了,那天人又这许多,要是不还回来,咱们可不亏了。”其实她想的是去卖小炸肉丸子,十个一包卖八文钱,十五个一包卖十文钱,早就跟竹店老板说了,竹签子头全磨平了,比牙签子长些,她买了两大包。 丸子做的鸽蛋那么大,现炸了推出去卖,再配上些酸汤,前面一辆车在卖,后头立时现炸,不信生意不好,虽比卖饭利薄,可却能卖得更多,早早就和猪肉店的老板定下了猪肉。 秋娘倒想了法子出来:“买些粽子子叶,再不济宽竹叶也成,夏日里卖冰雪小圆子的,就拿这个盛。” 石桂笑盈盈答应了,跟着又叫起来:“这下坏了,我忘记了这茬,猪肉都订下了,这会儿要退可退不得了。” 猪肉铺子也得去乡下收猪来,石桂要的多,行情又稳,他是隔着两天前就去收了猪的,这会儿说不要肉了,哪里退得掉。 秋娘脸上也有了难色,又怪着自家:“我早想着了,早就该同你说了,偏偏丢过脑去就忘了。”这样热的天,猪肉是放不住的,端阳节龙船下水,码头上的节庆总有三日,沉在井水里也存不住三天,石桂还一气儿定了这许多。 石桂看秋娘真的难住了,便问她:“娘原来卖馄饨,可看见有些什么肉点心卖了?”街面上炸这个的不多,到底费油,没有节庆也卖不出这许多去,一锅的油可不就废了,可端阳节庆又不一样,推着车子走一圈,多少份都能卖得掉。 秋娘这下想起来了:“就是你跟你弟弟爱吃的那个,酥炸小肉丸子,这许多猪肉,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开一个油锅,把肉都切了拌了,一勺子一个下锅去炸,又方便又快,石桂买的那些猪肉,都给炸了,就算卖不掉,还能回锅做酱肉丸子。 秋娘一连出了两个主意,脸上笑意都更盛了,石桂当着她的面松一口气:“这下可好了,这些肉也不算砸在手里了。” 下午两个往饭铺去,便把秋娘的主意说了,王娘子张三娘两个自然只有赞的,连绿萼都笑:“干娘到底是出过摊的。” 秋娘满面都是红晕,她叫俞婆子欺压惯了,有别个作主,自己是不肯开口的,可能出出主意,还是好主意,心里自然高兴。 石桂看了越发觉得这法子有效,一个个顺从的都是自己没当家作主拿过主意的,真的有钱有能为了,哪里还能任人磨搓。 秋娘这会儿才作了一回主,等把屋子张罗好了,再管着饭铺的生意,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时候,哪一个还能在她跟前把她踩到泥地里去。 石桂深吸一口气,就怕时间来不及,吕先的书传得广,石头爹就是再慢,也该来了,最好是能再晚些,到秋娘心里的主意正了,母女俩再谈这事儿。 经得这一遭,才知道原来那些都是她白担心的,秋娘绿萼两个点子是不如她多,可没了她,也能把饭铺支起来。 石桂要去跑印厂,让秋娘照看着,秋娘这回声儿都高了:“你去罢,这儿有我呢,万不会出错的。”跟王娘子两个商量起肉丸子做什么味儿的好。 一样是开了油锅了,就不想浪费,有肉的再做些素的也一样,可惜这时节没有莲藕,若不然做炸藕片,还能卖得更贵些。 石桂出门的时候冲着绿萼使个眼色,绿萼冲她点点头,送了她出来,石桂拉着绿萼:“万不能让娘去码头,我在想法子呢。” 绿萼点点头:“我省得,不会叫她知道的。”说着又担忧起来,她也愁的半夜都没睡着觉,石桂是知道的多,绿萼是看的多,人牙子还有什么没见过的,什么惨事一日不演上三回,似秋娘这样的,被婆婆欺负的多了去,还有儿子卖了老娘的。 子卖母是大罪,可那些母亲却都甘愿,日子过不下去了,还想着儿子得吃得喝,干脆卖了自己,拿了钱给儿子或是还债或是过活。 秋娘不说,绿萼也能猜得出,原来她的日子到底是有多难过:“也不能就这么一直瞒着,真个找到家门边怎么办?” 石桂知道时间不多,这才越发要紧,可这事儿偏偏急不来,让秋娘慢慢当家作主,再给她下一剂狠药。 她戴了斗笠往印厂去,才出了小巷子就碰上了明月,他休息两日,后头过节都不歇着,明儿龙船下水就是他们水军营的人驶船,先摆上两个船阵,大船驶出去,再下小艇赛船,到夜里还要放烟火。 明月特意来告诉石桂他那艘船是二号,上头挂的是黄色龙旗:“到时候你肯定能看得见我,我是在前头打鼓的。”一面说一面扬了扬他的膀子肉。 石桂扑哧笑出来,她正想回去叫上朱阿生,刻印版她一个人也拿不动,有明月跟着便不怕了,明月吐吐吞吞许久,石桂觉得古怪,侧脸看向他:“这是怎么了?吃饭噎着了?” 明月咳嗽一声清清喉咙:“你,你把那镯子的当票给我罢,没当票铺子里不让我赎。” ☆、第320章 大哥 镯子是三个月的活当,到了期不去赎,就成了死当,就是再拿着银子去,也赎不出来了,当铺里的或卖了或打了,都同原主不相干。 石桂是预备着去赎出来的,三个月手上怎么也有钱了,可她不想让明月替她赎,明月已经补贴了许多银子,虽说是入伙,一时也没钱给他,更不能收让他去赎镯子了。 “作甚赎它,我又用不着。”石桂耳朵眼里扎着一对银丁香,手上连个银镯子都不戴,衣裳也还是哪几件,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手上挂这么沉的镯子,走在路上都慌得很,办起事来也不方便。 “姑娘家的东西,落进当铺里总不好。”明月原来不懂,金银之物又不会坏,拿出去周转了,再赎回来就是。 他没地儿落脚,休沐的时候就睡在吴千户家的客房里,下人多了口也杂,似他这样的也不是一个,只他呆在吴千户家总是拘束,也只晚上落个脚。 偶尔去厨房拿吃的,还得赔笑脸补银钱,吃面的时候听了一耳朵,说甚个姑娘家的东西怎么能说找不见就找不见了,且得好好收着,戴的玩的,都是经过手的,更不能让外头人碰了。 明月没心思去问宅里丢了什么,先想到石桂那只金镯子,扒拉了一回面,赶紧回了屋,他手上没数,可天天在军营里头操练,也确是没有花钱的地方,连酒铺肉铺都没有,到哪儿买着吃喝,发了钱就往荷包里塞,别个都笑话他,说他在攒老婆本。 上回全给了石桂,现下还真没钱,先把当票要来了,再想法子去赎,哪知道他说了这一句,石桂却笑了:“那是原来在宋家得的赏,老婆子手上撸下来的,我可没上过手。” 一听是老婆子用过的,石桂还没上过手,明月立时松一口气,脸上又有了笑影,把那镯子抛过脑后去了:“那成,你的东西可别当了。” 石桂笑起来:“你打哪儿听来的这些个教条。” “可不是你说的,吴家姑娘的衣裳都不能当。”明月瞪了眼儿,他一个跑了江湖再当兵的,哪里知道这些,若不是听石桂说上一回,他也没摆上心里,再多听这么一耳朵,立时想起好石桂的金镯子来。 “我跟吴家姑娘怎么能一样,她是千户家里的千金,若是怠慢了别个容易挑你的错处,这些事我才不计较。”石桂也知道他暂时住在吴千户家里,明月虽不说,可她也能想着这有多不方便,宅门里头踩低拜高时时都有,何况明月还是个大头兵呢。 明月撑了手:“我又不往后头去,能有什么怠慢的,我也是回去落个脚。”在吴家总是浑身不自在,吴大人待他确是好的,可明月好动,走在哪儿都有人看,呆在屋里又呆不住,干脆就天天在街上转,如今石桂来了,他也有地方呆。 石桂听着果然他在吴家受拘束,想一回道:“才刚签了契买屋,一时拿不出钱来付你那二成,要么,拿房租抵了?” 明月一旬里就回来一日,院子里头有六间屋,一人一间屋也才四间,空出来的两间也没多少东西好堆,不如空一间给明月,让他有个能自在睡一夜的地方。 明月先是一怔,跟着又满面通红,搓了手不知往哪儿放,眼睛不住去瞥石桂的脸色,看着她说得寻常,当真是租房子的样儿,可到底是住一个院里,从睁开眼儿到闭上眼,都能看见她。 石桂半晌都等不到他回应,侧脸看他,见他咧着嘴笑,脑袋一晃一晃的,一付晕陶隐的模样,转回脸来,五月里拂面而过的风都是烫热的,热的她面上发烧,嘴角也勾了起来。 印版刻字看着一块不大,再加上木架子,长刷子,拎在手里沉得很,得亏有明月跟着,石桂一个是怎么也抱不动的。 付了印版余下的钱,石桂就真的没余钱了,还得买些纸印单子,只这会儿不急,端阳三天且有得赚,石桂看着不再烦恼,明月却还有些担心:“你爹真个找了来,你怎办?” 他想问的是真个带着俞婆子找了来要怎办,石桂笑一笑:“看我娘预备怎么办。”想了几天,还是决定让秋娘自己做决定,到底是烦心事,不愿意再多谈,眉间轻轻拧起来。 明月默不则声,两个在闹市里走了一条街,他这才开了口:“我从来没想要是我娘不改嫁会怎么着,反正她已经改嫁了。” 石桂想到生意脑子里头条条目目很是清爽,想到这些就缠成一团理不出头绪,她不愿意看着秋娘再伏低作小过小媳妇的日子,做的一切努力都是让秋娘立起来,可要是经了她的手,两个合离了呢? 石桂为这个挂心了几天,眼前事儿这么多,再不能想这些没用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她叹出一口浊气,收拾过心绪,兴兴头头的问明月:“你那艘龙船大不大?明儿喜子学里也放假,我带他去看龙船。” 明月也高兴起来:“我那艘是领头,你在码头看见五色里头的朱色就是,挂黄旗画黑龙,明儿听我的鼓声,这回的鼓上都能站三四个人呢。” “那要不要我给你留饭,你们出海去又要赛小艇,吃饭怎么办?”石桂怕他吃不饱,喜子的吃法石桂是见识过了,桌上有几个菜都能光盘,半年蹿了两蹿,秋娘给他做的裤子都放了两回了,打鼓是力气活,明月更得吃饱了,要不然怎么有力气。 “咱带干粮,轮换着吃。”要带汤带饭也不能够,石桂怕他光吃干粮不饱:“要么我给你带些肉饼肉包子,再带一竹筒的凉茶,明儿天必是热的。” 两个走过针线铺子,门前架起竹杆,一排排挂着彩缕丝绳豆娘,石桂看见这个,才哎哟一声,光想着忙生意,倒把这个给忘了,都要过节了,秋娘绿萼头上还没戴豆娘呢,赶紧挑上几个,又给喜子买了长命缕。 人人都有,自然落不下明月,明月伸了胳膊,让她给系在腕子上,石桂嗔他一眼,明月嚷起来:“我两只手腾不开。” 才还一只手拎着刻版呢,站在摊子前,就赶紧拿两只手给抱住了,理直气壮的伸着胳膊,让石桂给他系,他腕子粗,一根堪堪系得住,石桂低了头,两只手捻着细绳,指尖磨着他的腕子,半晌才打了两个结:“这个不牢,得再长些才成。” 明月眼睛都不敢看她,盯着那一排排红的绿的纱裹的八宝群花出神,随口接上一句:“牢,牢得很。”指点了摊主,反正不急着赎镯子了,买了一堆纱花,还是石桂急了:“明岁还有新的呢,买这许多做甚。” 挑了四五个,买回去当花戴,那摊主人笑呵呵的:“姑娘生得好,戴什么都好看。”还送了一朵细绒花。 第168节 石桂头上一根细簪子,插上一朵八宝群花,看着倒跟街上走的姑娘没发别了,说定了明儿去码头看他赛艇,明月一时不想回去,想一回道:“这时候了,喜子还没下学?” 石桂不疑有它,算一算是该下学了,带着明月往私塾去,又怕他手上拎着太沉,明月轻松换了个手:“这有什么沉的。” 反正绳子已经系上了,也不能解开了,笑眯眯的跟在石桂身边,到了青书巷子,走到门前里头打了铜铃,喜子走在头一个,昂首挺胸的走出来。 他身后竟跟着一票小学童,喜子年纪大,学的却少,才刚进去的时候确是被人笑话过,可等他课间打过一套拳,就再没哪个敢笑他了,学堂里的还论排位,把他排在头一个。 石桂没成想喜子还成了小老大,她张口结舌,明月却在一边笑起来,他拿喜子当弟弟,教他打了拳又当他是小徒弟,小徒弟成了老大,心里怎么不高兴。 有人替他拿书袋,有人替他拿着竹筒杯,喜子揽了个个子最矮的,一众人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石桂急急跟上前,明月一看这架势就是要打架了,怕她担心:“你在这儿等着,我看看这几个干什么去。” 石桂盯他一眼,他立时抬手:“我保证不出乱子,他都快半大了,你上去,可不丢脸。”这上头喜子跟明月像极了,都要脸面,她还真不能当着这些个小学生把他叫过来,明月是个大哥模样,又不同,催了他快去。 有明月在,起码不会吃亏,石桂在馄饨摊子上头坐着等他们,喝了一杯五花茶,还没等到,才要立起来去找,明月勾着喜子的肩回来了,喜子脸上得意洋洋,看见石桂还有些心虚,明月拍拍他的背:“你想吃甚?我全请了。” 这才告诉石桂,喜子的同坐是个整个学堂里年纪最小的孩子,家里头贩生丝,略有些钱,回回过桥上学都被人截下来,也是一间书院的,看他早上吃糖藕炸鱼心里眼热不过,掏他的书袋抢零钱。 喜子是书院里的大哥,怎能坐视不理,知道这事儿领着一群人去,单挑那个个子最大的,两拳头把人家打趴下了,石桂一听倒抽一口冷气:“你真把人给打了?” 喜子兀自得意:“他看着壮,一拳头都受不住,看他往后还敢欺负人!” 石桂扫一眼明月,明月叫了许多吃食,全是给喜子的,拍拍他的脑袋:“小子成啊,他们叫你一声大哥,也不算白叫了了。” ☆、第321章 约定 明月喜子两个这么得意,石桂连嘴都张不开了,总不能当街训斥他,看他热出一头汗来,让摊主再加杯甘草冰雪水,喜子端起来就喝,石桂还按一按他手:“慢着些,仔细胃疼。” 喜子笑嘻嘻的捧着喝起来,石桂便问明月:“打得怎么样?若是破了鼻掉了牙,只怕得来闹呢。”这点年纪就劫财,家里的大人只怕不好相于。 明月摆摆手:“我都料理了,你别担心这个,我跟喜子也说了,这是最后一回。”一拳头打趴了这几条街最厉害的,往后还有哪个能来找他的麻烦。 明月等着喜子打了两拳,这才跳出来,装模作样训斥了他一番,说他是个有师承的,习武之人怎么能欺凌弱小,给喜子头上顶了两顶高帽,还说要带他回去罚他。 几个孩子里头最大的就是那个抢钱的,比喜子还大些,寻常无事可做,纠结着同他一样的街面混混,专在几间书院私塾边上捡那衣裳料子好,生得白胖胖的孩子下手。 喜子这样的,又黑又瘦,一看就不是手上有钞家里富裕的,这才没往他跟前出手,这一片书院里也有些富家孩子,被抢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那几个成天在这些地方打转,这些孩子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没正经人管教,年长的见着总觉得还是孩子,倒把他们放过了,去欺压比他们更小的,还是头一回栽在人手里。 石桂听了不安,明月却笑起来:“不打紧,只喜子一个许还来寻他的仇,有了我又有了个师承,就不敢伸这个手了。” 石桂皱着眉头点点头,喜子也知道让姐姐担心了,先还得意洋洋的,这会儿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坐着,把炸糕糖水吃了,拎着他的布包跟石桂回去。 明月自打石桂说了租屋,就一门心思要跟她们住在一起,这一回去又得回吴千户那儿,便有些长吁短叹的,又问石桂:“定的那屋子钱可足?我这儿还有些银子。” 石桂不肯再拿他的钱:“我同你说笑呢,哪里真要你的租钱,还欠着你的分成没给,我都算了帐的,等房子店铺都稳当了,这些钱你也想想怎么用。” 还能怎么用,不就是老婆本么,明月街上搂些钱还成,真让他正经想个营生也没那些主意,都是给了她的,怎么还能要回来。 他才要张口,又顿住了,答道:“我有主意。”这会儿买的房子是给秋娘喜子住的,难道往后他讨媳妇还住在石家不成,自然也得买屋子,宽敞些大些,让石桂住着舒服些。 这么一想,他那些钱也不知道够不够,花轿酒席都要办,还有聘礼行头呢,明月这么一想,才知道这会儿自己什么也没有,没房没聘礼,皱着眉头思量起来,这点子军饷,还不如石桂一天赚头多,挠了脸儿出神。 石桂哪里知道他已经想到这些,领着喜子去饭铺:“你这身力气要是没地儿用,就去推车,家里本来要雇工,看你还敢不敢了。”手指头戳戳他的脑门,心里也确是有了别的计较,秋娘的心思不好猜测,喜子跟着明月这些年再不愿意受人欺负了,也看不得别人受欺负,要是他知道原来秋娘的日子不好过,会有个什么打算呢。 这会儿天都快黑了,喜子明月两个到了店里就推着饭车出去了,绿萼跟在后头收钱,石桂见没人了,把喜子打架的事儿告诉了秋娘。 “他怕是原来受过欺负,练了拳头才有这么个念头,看不得别个欺凌弱小,想头是好的,可怕他左了性子。”一论起儿女的事儿来,秋娘最认真不过,听见喜子打架先是一惊,跟着又红了眼圈。 身上多少伤,当娘的怎么能不知道,反劝起女儿来:“你也别太严厉了,他原来受了苦楚,总比欺负别要强。”说完了又怕别人找上门来,听见明月出面了,这才放下心来,秋娘还是怕母女几个受人欺负,有个明月在,就是家里有帮衬的人,上门寻事也得先掂量掂量。 “你弟弟是看着我们俩没支撑,等他大些,顶门立户的人就是他了,这才要强些,这孩子心善,逞凶斗狠是再不会的,等我夜里再说他一回。”知子如母,喜子什么样,秋娘心里明白,原来还怕这个儿子太软弱,跟他爹一样,如今看来跟着明月,倒把性子给改了。 秋娘说完了儿子,又说起房子来,她不会写字,就让绿萼代笔,绿萼识的字也有限,写半个字丢半个字,也勉强把房子里要用的东西给写下来了,拿了给石桂看:“要找个补瓦的,还得通井,旁的咱们自己就能办了。” 秋娘趁着午歇出去的,竟把价问了来,石桂有些吃惊:“娘是从哪儿打听来的报价?”秋娘笑起来:“哪里还用打听,我问了张三娘,又敲了邻居的门,倒有人肯帮忙的,隔壁一家子姓肖,知道咱们要补瓦淘井,都不要银子。” 石桂眨眨眼儿,秋娘又笑起来,拍拍她的手:“肖家娘子也想来饭铺帮忙呢。”织补鱼网怎么比这个赚钱。 石桂不意秋娘肯问会问,连她都没想起招收邻居来,要是真的做大了,肖家人还真能来帮忙:“还是娘有法子,要是我又得去寻中人,还得付一笔中人钱了。” 淘井补瓦跟买房不同,街上找的人也成,这么一想还不如找邻居,秋娘已经跟肖娘子说定了,看过屋子就能上工,把窗户一齐补了,也不是真的不给钱,别个说得这一句,就是情份,指望着秋娘往后能招她的工。 石桂这才把明月要租屋的事儿告诉了秋娘:“他在吴大人那儿住着拘束,吃饭也不能放开来吃,一旬也不过回来一日。” 秋娘听了就皱了眉头:“哪里能收他的钱,他是咱们家的大恩人,再给他住的好些也是应当的。” 说完了又看看女儿,有些吃不准她的性子,她一直没点头,可若是不答应怎么又肯让人登堂入室,张不开嘴去问,看她的眼神便有些小心翼翼。 石桂盘了一回中午的帐,抬头看见秋娘吞吞吐吐看着她,心里咯噔一下,还当她是去了码头听了书,或是绿萼露了什么消息出来,扯着嘴角道:“娘怎么了?” 秋娘拉张椅子坐到石桂身边:“你跟娘说一说,你心里是不是肯了?” 石桂心头一松,跟着又面色微红:“此时说这些,还太早了。” “怎么还早,早就不早了。”女儿这个年纪,在兰溪都已经是老姑娘了,虽则知道丫头们都晚嫁,穗州女儿也没早七早八就嫁出去的,可也该挑起来,有了人选也不怕后头抓瞎。 秋娘叹一口气:“你若是村里头,似他那样就已经百里挑一的人了,你若是再挑捡,后头可再难有这么好的。” 石桂搁下笔,难得偎在秋娘身边,两只手勾着她的胳膊:“我知道娘担心什么,我原来看他……就是个活猴。”说着嘴角忍不住翘起来:“如今我看他是不同了,可家里事还没安定,真安定了再作打算。” 两个人都还没定下,明月还想往上升,他只当个小旗怎么也不足,石桂的饭铺刚刚立住脚,这时候说亲成,还不是时候。 心口微跳,掌心出汗,握一把汗涔涔,外头热风一吹进来,心口都有些热,回回见他,回回不同,这一笔越描越重,真说要娶要嫁,又还差些火候。 秋娘听她这么说,倒放了心:“这样也好,我看那孩子不如你沉稳,这会儿还有些孩子气,你们俩要是真有这主意,不如说开了,过两年经了事儿,自然就好了。” 母女两个说话,门半掩着,明月就站在门前,夜色掩去半个影子,听的心头狂跳,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掐了自己一把,还不能叫出声来,又怕喘气声太大,把里头人给惊起来了。 他想往里去,又一步步往后退,他情知有这么一天的,银锁她没退,那就是有挂起来的一天,等着就是,再不济等得时候长些,听见她亲口认了,乐得轻悄悄出门去,恨不得翻两个筋斗。 门梢一动,石桂在里头听见了,出得门去看一眼,正看见明月站在门前手舞足蹈,她一下子咬住唇,知道他必是听见了,又是想笑又板着脸:“你干什么呢。” 明月立时缩了手,人站得直挺挺的,吱吱唔唔道:“没,没干什么。”明明有一肚皮的话要说,告诉她等上两年也好,两年他怎么也是个总旗了,到时候讨媳妇要好看的多,才要张嘴又把话咽下去,半天只回了这么一句话。 天上月亮在云头上露了半个尖儿,这一片抬头看过去就是妈祖庙,明儿是端阳节,海里要下龙船,妈祖庙的香火铜炉火烧得极旺,远远看过去都能看见点点烛光。 海面上这会儿还有船只夜航,船头点着灯,连着几个大晴天,星星挂得满天都是,夜风吹落了几朵蓝花楹,石桂看他不说了,想开口的也给咽了,两个就站在门前,看着一片暗幽幽的海上夜航船的灯一闪一烁,扑面一股子咸腥味儿,却把白日里的暑热都吹散了。 石桂手心了不湿了,面上也不红了,站定了看一回船灯星火,轻声道:“买房子的钱,我跟你一人出一半。” ☆、第322章 赛舟 明月迷迷蒙蒙的,期盼久了,真的听见反而发虚,心里反反复复响着她句话,跟着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只听见海潮声伴着海鸟叫声,还有海面上石岸边那一片不熄的烛光。 明月第二日要去划龙船的,可他又舍不得走,收了摊儿把她们送回家,在门口磨磨蹭蹭,鞋尖磨着地,盯着石桂不肯动。 石桂有些窘迫,喜子却高兴,央求秋娘让明月跟他一道睡:“我的床宽呢,能睡得下。”眼巴巴看着娘,又知道姐姐点头才有用,拿眼儿不住去扫石桂。 “明儿赛舟,你吴大哥要跟着同袍一起去,你留下他,误了事可怎办?”赛舟是大事,虽说是玩乐,可哪一条赢了就得去见上官,是个出头露脸的机会,寻常人盼都盼不来,明月这一队挑的一半都是跟着吴千户来的穗州的兵,明儿说是赛舟,实是替吴千户口争面子的。 喜子虽有些失望,道理却明白,约定了一早就去看他,龙舟下水是正午日头最正的时候,上午还得演些杂耍,请了三两个曲艺班子唱戏抛碟走绳索,且有热闹好瞧。 秋娘拉了喜子进去,门前刹时只有明月跟石桂两个人,石桂低了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明月却央道:“你明儿把锁挂起来,好不好?” 那把银锁打得厚实,又不是闺秀,出客的时候脖子里头挂璎珞项圈,石桂想一回就笑,却点了头:“你去罢,好好歇一夜,明儿还要赛舟呢。” 明月应得一声,走在道上脚都在发软,心里又欢喜,又有些懵懂,月光白蒙蒙的照在他身上,他一路走一路笑,笑到了吴千户家门口,同那门上的招呼一声,那门房同他极熟,两个酒都不知喝了多少回,看他笑得高兴,打趣上一句:“什么好事儿?捡着金元宝了?” 明月进了门才听见他这一句,回过神来笑;“比那个还要好,好得多得多。”他往客房去,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一夜在床上贴烙饼,一双眼睛却有神,想着就要乐出声来,人跟喝了酒似的晕隐隐。 等这阵劲头过去了,才想起石桂说的买房子来,那会儿欢喜坏了,此时想着才疑惑哪有买房一人一半的,讨媳妇不都是嫁进来,既是嫁进来,房子自然是他预备。 可跟着又想到石桂这样要强,不肯全靠他是寻常,跟着又想自家这会儿要买房确还差些,她是不是想早点嫁,念头转了百来个,越转越好,越好就越是睡不着,睁着一双眼睛到外头鸡打鸣,一骨碌跳起来,拿了刀剑在小院里头挥舞起来。 同院四五个人,没一个比他起的早,吴千户倒是早早起来了,坐在亭子里头读兵书,仆人上茶的时候说了一嘴,他便笑着点点头,若不是妻子一直不肯同意,早早就开口了,可想着明月确还差些,等上两年升了官,再张这个嘴也不迟。 吩咐了下人给那小院里的人多上些吃食:“要实心的管饱的,汤的水的少给些。”他来了穗州,剿匪的事儿一直没落到他头上,上头人宁肯用自己一系的将官,也不肯用他,还当调过来总有机会能大展拳脚,没成想连战船都摸不着,若是演武不能露脸,冷板凳还不知要坐多久。 穗州港口极大,往来货船一天就能有三四百艘,沿海一带便多有水匪,劫船抢货,各地巡查严密总有人铤而走险,勾结得倭人浪人,时不时出船干上一票。 因着海防严密,这些水匪不成气候,却也扰民,又因人少船小,抢了东西就走,下手却黑,杀光越货,人往海里一抛,尸身都浮不上来,乔装打扮,拿着商船的路引上岸,就充作商人,还正常买卖,赚上一票就走,下一回再换个脸生的上岸来。 吴千户是想立功的,到了穗州快一年,寸功未立,这回演武若是演得好,上官自然要问,就到了他能露脸的时候了。 明月练得会刀,余下那几个也都起来了,看他眼睛泛红,还当他是乐的:“起这么大早,仔细上了船打磕睡。”院里就有水缸,赤着上身拿起瓢往身上浇,擦过一回就当是洗漱过了,人人都是一样的赛舟衣裳,头上扎根红布条,先行去了码头。 石桂倒睡得熟,秋娘还觉得这个女儿心太大,竟半点儿没个小女儿模样,替她掩过门,回去又想着要给她办嫁妆,明月要办酒席只怕艰难,好在她们是外乡人,本地也没亲戚,到时候搬了家,左右邻居请上几个,就在院子里头办,有三桌就足够了。 秋娘想的远,既要成婚,屋的装饰不如一开始就精致些,箱子总得有两口,还有功夫,十三件的家具也能办齐了,这可不能是竹子的,得是木头打的,她自家成亲的时候甚都没有,到了女儿要成亲,得替她办齐了。 明月又是个孤儿,没娘没爹,连个长辈也没有,更无人主婚了,事儿都得她来办,这么个女婿就是多了个儿子,心里想一回,便是丈夫一时找不来了,也不怕受人欺负了。 石桂睡得熟,秋娘却一夜翻腾着没睡好,想嫁妆想婚房,替石桂打算了一夜,第二日起来便有些眼花,一早起来吃了一杯浓茶才醒。 叶文心一早过来,邀了石桂歇下来就去女学馆,今儿是端阳会,去看一看她办的好不好,石桂倒有些歉疚,她这一向忙着饭铺,又张罗着买房,天天不得闲,连叶文心端阳会办得如何了都没过问。 叶文心却半点不在意,只可惜宋荫堂跟叶文澜两个不能亲眼过去看看,百穗来家里等她,她牵了百穗往女学馆去了。 石桂看绿萼眼巴巴的看着,推了她一把:“我去罢,早让你去,你非得留着帮忙,今儿活不多,你赶紧跟着姑娘一道。” 绿萼心里放不下饭铺,还是秋娘又劝了两句,她这才红着脸盘赶上去,石桂挽着秋娘,带着阿珍喜子赶到饭铺去。 天还没亮王娘子就起来剁猪肉,张三娘早早过来帮忙,赶不及做新衣裳,只戴了绒花豆娘,松箩身上却还是旧衣,只头上扎了两朵新纱花,一朵是五毒一朵是豆娘,秋娘又拿了彩绳索了八宝花给她,因着熟识了,松箩才敢在她跟前笑,嘴角一抿,大眼仁里含了笑意,声儿还是细细的:“谢谢东家。” 笑也抿着唇,悄悄靠到王娘子身边去,把新得的豆娘给她瞧,手指头摩挲着,又喜欢又不敢戴,还是石桂替她簪上了,她歪着头伸手去摸,碰到蜘蛛脚,就不敢再摸了,轻轻碰一碰,低头笑起来。 原来莫说是端阳节,就是过年她都没有一件新东西的,知道娘忙着做工才不能给她裁新衣,屋里头还放着秋娘送的料子,通草纹的花布,她从来没穿过,爱惜的不得了,时不时就要翻出来看一看,等着王娘子闲下来,替她做新衣。 肉馅剁得细细的,搓成丸子预备下油锅,油纸包细竹签都预备好了,等太阳升起来了,外头锣鼓响起来,码头上舞龙采青的出来,丸子就下了锅,炸了一桶,盖上盖儿,趁着热赶紧推出去。 秋娘给喜子盛了两个,喜子拿竹签儿插着吃,眼睛看见松箩站在门外头,一到有吃的,就赶紧回屋去,喜子叫住她,看她生得一付弱相,把自家的给了她,又问她:“你去不去看龙舟?” 松箩自然想去,可又觉着娘太辛苦,秋娘拉了她们俩:“去罢,跟着你姐姐,可别走散了,仔细有拍花子的。” 松箩唬住了,更不敢去,喜子一把拉了她:“有我呢,你别怕,跟着我,叫我大哥。”他有那许多小弟,还没有妹妹,知道松箩原来常常挨打,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可怜她,带她一块玩。 炸了一锅出来,倒能先歇一歇,歇了灶火往外去,一众人都去看,推了车到码头,人已经一圈圈围起来了,官员们看赛龙船都在高岸边的望海楼上,这一片全是百姓,早有人担着吃食出来卖。 石记的小炸丸子一掀开盖儿就引得人来,节里人人都舍得花钱,孩子们绕着车子转,没一会儿就卖了二十来份。 吃的人都是活广告,炸肉可不比粽子粉粿要香得多,一个吃了个个都馋,阿珍还拿大蒲扇子把肉味儿扇出去,闻见肉香立时有人来,车前绕着一圈圈人,石桂收钱,王娘子守着摊儿,眼见得一桶很快就下去一层,着急回去再炸些。 石桂拉了她:“不急,还没到时候呢。”这会儿人才来了一小半,等到赛舟了,人才真个多起来,她订的肉足够卖了,先让王娘子陪着松箩看看杂耍热闹。 秋娘摸了二十个铜板给喜子,要给松箩,松箩怎么也不肯拿,秋娘摸摸她的头,看着她就想起女儿小时候,性子脾气全不一样,可秋娘就是觉着石桂当丫头的时候必也受了苦楚,看见松箩才越发可怜她。 第169节 喜子拍了胸:“我领着她呢,我去买冰雪水。”松箩果然紧紧跟着他,一步都不丢,喜子给她也买了一碗,她捧在手里喝了一口,回去捧起来给她娘喝,母女两个挨在一起,看红龙黑龙踩着竹架子去抢彩球。 人挤着人往前,桶里的肉丸子卖了一半,王娘子把松箩托给了秋娘,自家跟张三娘两个回去,让大发卖完了就推车回去再装肉,光是这么一会儿,银匣子就装得满满当当的。 海面鼓声一响,龙船上掀了雨布,露出龙头龙尾来,船身就是龙身,画着鳞片,描着金线,统共五只,白龙黑龙红龙黄龙青龙,石桂想着明月在红船上,伸长了脖子去看,隔得远了拿眼儿扫了个来回,果然在船头上看见了明月。 石桂伸手摸一摸颈子里挂的大银锁,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 ☆、第323章 酷暑 明月自然看不见,他恨不得把身子再挺直些,手臂再撑开些,脖子能伸得更长些,不论石桂隔得多远,都能一眼就瞧见他。 可码头上人山人海,看过去一片黑压压,近前些的还能分清楚男女老少,再远些的只看见人头,连身上穿黑穿红都看不见了。 明月虽看不见石桂,却知道石桂必定正在看着他,把脸仰起来,等着发炮声响,锤子一落鼓声一响,船就离港而去。 一条船上有一百来人,出了海也没多远,要紧的是龙船下水,空出一片海面来,五艘船演武,试一试新制的子母连环舟好不好用。 鼓声一响,码头上便欢呼起来,上头一半是家人,一个个都卯足了劲儿赛舟,炸丸子一时倒卖不出去了,石桂眼睛盯着红龙船,看着身边几个小娘子都抽了帕子出来,有红有白还有青,想是心上人在船上。 站在石桂身边的姑娘手上就舞着红帕子,眼见得石桂盯着她的帕子看,掩了口儿笑起来:“你可是没预备?”她说的穗州话,石桂听懂一半,冲她点头笑一笑,那姑娘竟把方帕子扯了一半,塞到她手里。 石桂哧一声笑出来,也举起来晃个不住,觉得自己在发傻,要是早早就弄些各色的彩布来,上头画上龙,做成小旗子卖,又是一笔进帐了。 她正出神,喜子扯扯她的袖子:“姐姐,吴大哥能不能赢啊?”一个个划船的胳膊都又粗又壮,穿着一色的白背心黑裤子,只腰上腰带不同,只鼓手不一样,明月一眼就认出哪一个是明月,担心他赢不了,有些发急。 这石桂可猜不出来,踮高了脚往远处去看,不在望海楼里也瞧不见到底哪一艘船更快些,喜子就更看不见了,石桂便道:“你大声些,吴大哥自然知道你在替他鼓劲的。” 她手臂一舞,胸前的银锁片上带着一排细碎的小铃铛就轻轻响起来,铃声清越,石桂不戴它也是 为着这锁打的太细,又不是五六岁的小姑娘家,手镯还带个响铃,可今儿码头上响成一片,穗州女子身上也有挂银饰的。 平日里少见,节庆里竟出来许许多多不同打扮的姑娘,石桂都说不清她们是哪一族的,头上顶着冠,裙儿有宽有窄,有穿白的有穿蓝的,一看就是过节的盛装出来玩乐,这一码头的人,嘴里说的话更听不明白了。 几个人三五成群,石桂拉了喜子,阿珍领着松箩,人挤着人,把她们几个都挤到店铺门口,石桂看着这店里是卖冰雪饮的,便让他们都往里头坐,叫喜子跟松箩不许走远了,就在店门口看。 正午太阳毒的很,人人都要看赛舟,都往前头挤过去,店里头预备的糖水倒卖不掉了,眼见着客上门,赶紧过来迎,又让小二端着几杯水到外头去兜售。 石桂要一碗甘草冰,又给阿珍松箩要了酸梅汤五花茶,店家端出来就看见门边那一片乌泱泱的人,挡着门口进不都进不来,还谈什么做生意。 老板娘发急,可小二真个挤出去却也能卖得出,石桂也在发愁这天越来越热,往后可不得晒化了,拿扇子不住扇着,阿珍道:“天热哩。” 可不是热,这会儿码头上热浪一阵一阵的,人挤得满当当,小二出去转上一圈发,回来满身都是汗,嘴里嘟囔两声:“咱们也推个车出去,今儿这一天的汤可算卖不出去了。” 石桂手里捏着麦杆管子,当中是空的,拿这个插在甘草雪水里喝,说是雪水,也不过带些冰意,比不加冰的味儿总是好些,只这会儿堵着门卖不出去,若不然该是生意最好的时候。 这间铺子就三两张桌子,煮的甜糖水倒有好几样,还有东瓜蜜茶,老板娘就是本地人,五花茶冰茶酸汤样样都会,看着这情势也急得很,今儿还算得是多煮的,哪知道客人连门都进不来。 沿岸的铺子都是这样,除了门前也支着桌椅凳子的,似这样要走进来的店门边转得水泄不通,小二一趟趟的跑,每卖上三五碗,回来就汗湿了一身。 石桂看她生意确不易做,桶里的冰要是化了,这些汤就更卖不出去了,又不能单拿出去卖,碗还是瓷的,一碗汤才多少文,赔进一个碗就更不值当了。 因着是个糖水铺子,石桂便问道:“老板娘这地儿租不租?”她手上还拿着麦杆,叫了一份煎糖糕,还没下筷子就先问起店铺租不租来。 老板娘脸一沉又赶紧笑,到底是客,嘴上不能说难听话,却还是开口道:“我这地儿转个身都难,还谈什么租不租的。” 石桂就指着她门前这一块:“我就租你门前这一块空地,支个摊儿,好让我卖饭,我两个伙计能在屋里躲一躲日头,既有人来买饭自然就有人买水,你既得了租钱又卖了汤,这笔生意可不亏。” 老板娘怔得一怔,门前这一块空地,也就半个屋檐,给两张凳子,就能收租,倒比光卖糖水要强,石桂又笑:“我在你这儿租了地方,自家摊上就不卖糖水了,一碗糖水三文钱,若是跟我的饭一道卖,就算一文,您算一算,是不是赚。” 老板娘一听要降了价卖,倒没立时就不乐,算了一笔帐,不肯放过石桂这块肥肉:“我且听听,这租钱怎么算?” 石桂伸了两根手指头:“二钱银子一个月。”二百文钱租一个月,以租钱来说太低,可只是租门前这块空地,那算起来可就又多了。 老板娘想得一回,张口道:“咱们这夏日里可长呢,要到秋天,满打满算也得过了重阳节,你一气儿肯租五个月的,我就同你立契。” 石桂笑起来:“五个月就五个月,不管刮风下雨我出不出摊儿,都给你租钱。”说定了就要写,又问那老板娘:“卖糖水的事儿思量思量,总之不会亏。” 老板娘还不肯,一条街上的铺子都卖三文一碗,里头还有料,价钱已经极便宜了,再卖得贱哪里有赚头,石桂也不强求她,她让小二搁下碗到别家铺子里头借了纸笔来,石桂签了契约,她一看石桂会写,反怕她纸上动手脚,略一犹疑,带着纸留下伙计看店,自家去问人。 伙计道:“你在这儿卖没生意,咱们这铺子一日就这点子流水进帐,在这儿支摊子可不亏本了。”懒洋洋往桌上一倚,趁着老板娘不在,自家舀了一碗汤喝。 阿珍看得弹眼落睛,眼儿瞪大了,嘴巴也张着,她当然知道石桂厉害,她们俩说的话也是半通半不通,一半儿还得靠着松箩解释,可却知道坐在这儿一碗雪水没喝尽的功夫,石桂就又做成一笔生意。 老板娘拿了契约进了门,爽快按下手印,这样的冤大头往哪里找去,按了印才问:“你这是卖什么?这一条街可什么也不少,你生意不好可不能赖在我身上。” 石桂笑起来:“老板娘可知道石记?” 老板娘面上一动,指着石桂说不出话来:“那码头上卖饭的?石记?竹筒饭?”她是个卖糖水的,间壁两间铺子却是卖饭卖菜的,小炒肉再加酒,盛上一碗饭,原来生意算得好,午间没多少人,夜里人总是多的,哪知道石记一开张,吃小炒菜盖饭的人生生少了一大半儿。 她要在这儿卖盖饭,老板娘立时换过脸色,又细问起来:“你那个糖水,是怎么算的,我原来就不赚多少了,再饶去两文钱,我赚什么。” 石桂拿勺子搅一搅碗:“大热天喝汤解暑气,里头东西甜腻腻的,这些个工人哪里肯吃,只消煮些绿豆水冬瓜茶,里头不必有料,光要汤解渴就成,你自然知道怎么煮更多些。” 没料的糖水还更便宜,盖饭口味重,吃了盖饭喝杯糖水,一文钱一杯,图的就是薄利多销,石桂都跟她定了契了,便笑起来:“玉米须也好酸梅汤也好,带些味儿就成,也不能天天料不足,总得有两天是好汤水。” 进来真要喝甜汤的也一眼就明白了,一个有料一个没料,竹杯一杯一文钱,也就是有些甜味有点凉意,价钱公道,她自知石记的生意好,一天还不卖出五六百份饭去,人人吃她一杯甜茶,一天就是半两银子的收益。 巴掌一拍牙一咬,这地儿若不是自己的房子,早早就做不出花销了,这下肯了,石桂又给她立契,老板娘笑起来:“这还写什么。” 石桂道:“白纸黑字,我还是写明白好些。” 老板娘这回不找人看了,听石桂念一回,伸手按了印,喜子跑进来,头脸都是汗,指着一片看不见尽头的人潮道:“吴大哥拿了头奖!” 石桂一下子立起来,挂在胸前的大银锁一颤就叮叮当当细碎的响,脸上笑开来,拉了喜子道:“当真?红船赢了?” “可不,都挂起旗子来了,还放了火炮呢,听见什么,嘭嘭的响。”人声灌耳,哪里还听得见炮声,若不是喜子找来,都不知道赛舟赛完了。 喜子拖了她出去,远远看过去,果然是红船上挂了彩旗,才刚立在店门口,分了石桂一半红帕的姑娘也在笑,石桂看她笑得欢,请她喝了一碗甘草雪水,谢她半块红布。 她笑得甜蜜蜜的,肤色微黑,嘴角一颗小痣,甜甜的问:“你也是等情郎?” ☆、第324章 得胜 石桂的脸也叫日头晒得烫热,细白的面颊染着红晕,那姑娘声儿人生得甜的,说起话来却爽脆,也不怕生,仰了脸儿一面笑一面把话说了,说她的情郎是鼓手,在船头擂鼓,在家里练的手上一层层的破皮,总算是赢了。 “我可不耐烦听他打鼓,春日里就练,家里的屋檐底下,哪一年不来燕子盘窝,今岁一只都不见,都叫他给闹走了。”吃了石桂一碗糖水,竟不把她当外人了。 既是一船上的,必是同营的,石桂看她人很爽利,倒愿意同她相交,听见她说燕子都飞没了,扑哧一声笑起来。 那姑娘半是气恼半是笑:“你且不知道,鼓面都擂破一个,叫他砸了个对穿,开船之前我都提着心,他一个人劲头这样大,那许多人一齐打鼓,可不把鼓给捶破破了。” 石桂问了她姓名,看她衣裳同旁人不一样,知道是外族女子,穗州一地有许多,街面上也常能看见,腰里别着一把砍刀的,有白衣有黑衣,还有赤脚上街来的。 她倒穿了鞋子,鞋尖儿窄窄的,上头绣着瑞兽,手腕子上七八只细银镯子,手一动就是叮叮当当的响,人也歇不住,伸头去看龙船,人生得娇小,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既买了糖水了,就问店家要了两张凳子,爬到那上头去。 还伸手拉了一把石桂:“站上来看得远些,一会儿就要对战了。” 石桂拉了她的手踩在凳子上,两个姑娘身子轻,一边一头踩稳了,一下子高出一个头,可依旧看不分明,只能看见龙船上一排人不住在舞动旗子,下了小艇,五条船只作战。 这作战也就是弄得花哨些,图个热闹,看戏的都是些老百姓,哪里懂得这个,见着蹿烟冒火了,就高兴的喊上两声。 石桂隐隐约约也看不分明,却听明月说过许多回,连环船是才刚造的,还没试过水,演武的时候怕头一回不成,那可就丢了人,圣人还要派了兵部的人亲看,趁着端阳节下水试一试,看看子母连环舟,是不是想的威力这样大。 里头火药没放足,点着了也只能燃起些烟来,子母船当中相联,真个打仗时,里头好火药,母船脱开子船逃生,子船便在敌船炸开。 海面上的一阵烟,码头上哪里看得分明,却也起劲得很,看见冒烟了,就叫上两声,等又起火了,就又再叫上两声,望海楼上看出来,可不是群情激昂。 那个红帕姑娘也是一样,一阵阵的抽气,又是叫又是跳,要不是石桂拉住了她,她差点儿翻下去,石桂便笑:“那都是假的,作不得真儿,你莫怕。” 她一笑就露出两个笑涡来:“我知道是假的,可忍不住不害怕。”她一面说一面揪着衣襟,石桂被她惹笑了,心里想到自己,明月上场,她也是高兴的,可她绝不会似这姑娘,站上一上午都不累,手不停的挥,又挂心这场赛舟到底能不能赢。 石桂看着她,再看看自己,总觉得少些什么,人说情真意热,情是真的,可意却难热,石桂有些发怔,一声轻叫就在耳边,她一把拉了石桂的手:“阿雄哥赢了!” 隔得这样远,目力所及也就看看海边上的火星子,她却能知道是情郎赢了,石桂一时不知自知张口,看着她脸蛋红扑扑的,跳下凳子就要往前挤,还拉着石桂一同往前挤,石桂张嘴啊了两声,阿珍没能撵上来,被这姑娘一路拉着冲开人群,挤到最前面。 她的手牢牢攥着石桂,一面挤一面叫着阿雄的名字,一群人把路让开,让她到前头去,到码头前,官兵拉的麻绳这儿,她才停住了,小艇正在反航,她把缠在腕上的帕子又解下来,两只手张开来挥。 船只还只是一个小点儿,背着太阳只看见船影,石桂两只手搭了凉棚,也还是看不见,那姑娘还是舞个不住,到那船越来越近了,就看见有人手上挥着浆,她一见着,动得的更厉害了。 她涨红了一张脸,眼睛跟星子似的,等到船靠岸边了,钻过麻绳去,官兵也没拦着她,箭一样扎进一个黑脸汉子怀里。 本地许多外族人,她一看就不是汉人姑娘,也有知道他们不同于汉人的,石桂身后就有人道:“有伤风化!”一个骂了另一个笑起来,嘿嘿笑得两声:“苗女多情。” 调侃得一句,石桂侧了脸看过去,是几个扎着方巾的,见石桂看过来,倒肃了肃了脸色,石桂最瞧不得这些,扭过脸来,蹙了眉头,还没去找明月呢,手腕子就被人拉住了,明月整个人跟水里捞出来似的:“我赢了!” 一面咧了嘴笑,一面看她脖子里头挂的银锁,闪亮亮的,就挂在纱衫上,衣裳是锈色的,可穿在她身上,倒显得她肤白眼明,银锁上头一对儿游鱼,头尾相连,红眼仁儿一闪一闪,明月欢喜的说不出话来,手却越攥越紧。 才刚那个说有伤风化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嘴里头啧啧出声,明月脑袋嗡嗡的,哪里还听得见,石桂却蹙了眉头,这下明月听见了,虎目圆瞪,那两个立时噤了声儿,一声都不敢出,就怕明月提了拳头打人,这么一对铁拳,哪一个能经得住。 石桂还真没看见他赢了,她也看不懂,却笑起来,掏了帕子给他擦脸,他连连摆手:“我哪儿擦得干,有水没有?” 石桂手上捏着个竹筒,盛了凉茶,明月一气儿全喝尽了,胸膛起起伏伏,才刚看见阿雄抱了他的情妹妹,心里也有些意动,可石桂能挤到最前面来看他,就已经是惊喜了,她怕热,万一晒着了怎办,道:“你怎么不在后头等着我。” 推着她的肩往回走,明月生得高壮,肩宽臂粗又才刚赢了赛舟,哪个见着都让他,石桂领了他去糖水店,张罗着给他弄些吃食,累的很了,吃不下东西,一气儿喝了两大碗糖水,石桂还让老板娘给他搁些盐,比甜的更解渴。 明月全喝了,这才支着腿儿眉飞色舞的说起怎么赛舟的,喜子坐在他跟前,这会儿赛舟完了,店里涌进一批客人,码头上又有舞龙的,也已经到了饭点,都找起吃的来。 石桂的炸肉丸子卖掉一批,推回去再炸一批新的出来,夜里还要点河灯放烟火,一直热闹到晚上呢,炸肉丸子总归卖的出,今儿一天忙下来,该给王娘子张三娘发工钱了。 明月说得起劲,石桂不住给他添水,让他小口喝,别一气儿喝尽了,渴得更厉害,喜子想上战船去看看,向往上头的火炮,明月眼儿瞥一瞥石桂:“等演武过的,咱们就练枪啦。” 石桂眨眨眼儿,有些惊异,可历史已经拐了弯儿,绕到哪儿都不知道,这会儿有枪有炮,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明月想调到神机营去,他对没见过的东西总是好奇,刀剑练得好了,又见识到了神机营的厉害:“你们可不知道,那火炮可厉害呢,屯门那儿要造炮台了。” 屯门的炮台,是早早就建好的,可只有炮台没有炮,算一算往前二百年,就已经有了个炮台的名字,盖上了御印不许更改,二百年后,才终于要按上炮了。 “等船上也能按炮了,那些水匪占着荒岛也无用,咱们强攻上去,一捉一个准。”明月嚼了块糖年糕,石桂一下子听住了:“你们要出战?” 明月一秃噜说快了,一口糖糕堵在喉咙口吃不进又吐不出,捶着胸口直咳嗽,一杯茶灌下去,这才顺过气来,不住冲着喜子使眼色,喜子也怔住了,没听说要明月要去剿匪。 他没了法子,只得道:“咱们本就是轮换着来的,我原来算是新兵,操练得差不多了,自然得上阵去,天天窝在营里,也不叫当兵了。” 石桂抿了唇,一时不说话,明月也不敢开口了,这两个一安静,松箩小鸽子似的缩了头,越发不必吱声,喜子左右看看,明月怎么使眼色,他不敢这会去劝石桂,还在桌子底下踢明月,怎么这会儿把事儿给说了。 杀一个水匪能得多少赏银,若是倭寇,得的银子还更多些,有了功劳就能升官,这会儿北狄不乱,也只有这些水匪能给些颜色看看了。 下午是休息的时间,岸上就有舞龙舞狮采青的,明月不急着回船上去,撵在石桂身后,答应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真个到了她跟前,才想起来还没问过她呢。 石桂不开腔,明月耷拉了脑袋跟在后头,一时紧一时慢,心里知道她是担心,营里要去的兄弟,一多半儿都瞒着家里人。 “娘们家就是会嚎丧,气运都叫她哭没了。”话是这么说的,可意思还是不想让家里人担心,明月也想瞒着的,一直都没说,看见石桂是真不高兴了,这才低声道:“不打紧的,咱们营里都已经出海两回了,回回都是胜的。” 石桂急步走着出一身汗,好半天才吁出一口气,喜子拉着松箩离他们几尺远,她站定了回过身来看向明月:“我可不管你打紧不打紧,房子的钱还得一人一半呢。” 明月笑起来,知道她这是点头了,拍了胸膛:“我问过了,到了百户你就是百户夫人,总旗都太小,我往后让你也坐轿子。” 石桂鼻子里头哼哼出一声来:“我有腿,坐什么轿子。” 第170节 ☆、第325章 来了 石桂这话拐了三个弯,明月没听懂,可哼哼的那一声他却听懂了,姑娘家撒娇,可就是这个样儿,连着两三天,欢喜的胸膛都要炸开来,眼睛直愣愣的盯着,石桂停了,他也停下。 石桂有些面红,拿扇子不住扇着,还是忍不住叮嘱他:“你去且去了,打仗的事儿我不懂,可你们是水兵穿不穿甲衣?用什么防护?” 水兵营里还真没什么防护的,穿着甲衣太沉了,还怎么快船过去,可明月不敢说甲衣护主镜便道:“有的,不过寻常演武不拿出来穿,真个出战,就穿了。” 石桂还是放心不下,抿了抿唇,到底忍住了,先回了饭铺,秋娘几个还在裹丸子下锅,看见石桂回来,嘴巴都合不拢,满手都是肉茸:“今儿一天可是赚大了,要是时时有节庆,咱们就能赶紧置个铺子了。” 统共四十斤猪肉,这会儿已经卖掉一半,小份的少人买,大份买的人多,一桶出去立时见了底,秋娘收钱都收得手软:“要不赶紧让阿珍再去买些肉来,面粉倒是还够用。” 舍得用油的人家少,石记的饭好吃,就是油重,这些个做苦力的,肚里少有油水,寻常吃的也是鱼虾,吃上了石记的盖饭,一口肉一口油,五脏庙立时熨帖,肉足料多汤汁浓就更下饭了。 炸丸子也是独一家,有卖汤丸子的,炸丸子费油费肉,车一推出去,盖子一欣香气扑鼻,过节的时候手上都有闲钱,一份不贵,自然多人买,原来还当四十斤猪肉怎么也卖不掉的,没成想一上午手就没停过。 石桂笑起来:“不忙了,这些卖掉就歇歇。”话才刚说完,又想起得让秋娘做主,拉过她来:“娘也别这么忙,咱们也去看看庙会,买点吃的喝的。” 两匣子铜板,也得赶紧记帐,明月夜里还要出船去海上,就让他在凉椅上躺着,石桂坐在葡萄架子底下算帐。 明月哪里还能睡得着,石桂就坐在他身边,葡萄叶子藤蔓投下阴影把她遮得密密实实的,细碎的光影落在睫毛上,这会儿已经有了蝉声,小院的门大开着,凭海风吹进来,葡萄叶子沙沙的响,吹着她耳边碎发,明月眼儿都不错的盯着她,这个媳妇就算讨着了。 石桂十个一点穿铜钱,没一会儿就点出三两银子,匣子里还满当当的,直起身来伸伸胳膊,看见明月没睡,反盯着她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她把铜板一扔:“你还歇不歇了,要是不歇,起来替我数钱。” 松箩也帮着数,喜子帮着剁肉,还时不时的撒水浇地,这样还热得不成,怪道这儿的人穿宽大裤子,开口还往上,都是叫热的。 石桂摸了一把钱,叫了喜子:“你去买四个瓜来,等会儿吊在井里,等忙完了咱们切甜瓜吃。”喜子拿了钱出去,石桂还叮嘱一声:“要挑个头大的。” 喜子应得一声,他倒不怕热,还问松箩去不去,松箩看一屋子都忙,不敢去,蹲在石桂身边点钱,石桂笑起来,轻轻推推她:“你也去罢,四个瓜他一个人也提不过来。” 松箩立时笑起来,点点头跟在喜子后边,喜子把手在裤子上搓一回,伸手给她:“你拉着我,你别走丢了。” 喜子当起哥哥来,竟很有模样,石桂看着他们出门,回神的时候明月身前已经串好了两串儿,石桂吃得一惊:“你怎么串得这样快?” 明月笑起来:“这是练眼力的,咱们营里就有人练,说这样练久了,眼晴就利了。”说这话的就是上回比武把他打输了的,明月很佩服他,他的年纪比明月大一轮,正好称了兄弟,也不是本地人,是个山东大汉,说这法子是从他娘子那儿学来的。 营里人都笑话他,说他这么个大汉,行的却是妇人事,明月却觉着有道理,也跟着他学,练上十五六日,眼力果然不同,一打听才知,他已经练了三年多。 “我没见过他拉弓箭,想必准头极好,咱们要海战,船靠不过去,炮弹火药损耗太大,也有射箭的,我就先练起来。”明月打小就是跟着各个师兄混的,各位师兄擅长的又不一样,画符是谁好,练丹是谁强,他没那些个脾气,哪个好就跟哪个学,很是拉得下脸,那人甩不脱他,倒也肯教。 石桂一听就笑了:“那赶情好,你往后也不必到别地儿去练眼力了,你替我串钱。”他在兵营里从来就是顺着大流混的人,他既有这想头,就让他去努力,那一幅海域图,已经用细炭笔描过一回了,等把各处地方标注上,就能送给明月了。 “戚大哥的本事不只这一点,营里那些人,只有他也在看兵法。”明月这却不曾细,他的兵法读得更细,《二十四篇》《孙子》那些书上,写得密密麻麻,不独看还自己写,明月却才是才拾起来,读都不曾读全。 两个人一面说话一面算帐,明月一心二用,没一会儿匣子里头的铜钱就见了底,石桂又单数出两个二百文来,拿红绳子串了,算是给王娘子和张三娘的赏钱。 明月看她拿了笔记帐,他识得字,可他不会看帐本,一笔笔的支出收益,石桂算完了才打算盘,珠子一动审一审数儿,就没有出过差错。 石桂正惊叹,门外头松箩抱了两个甜瓜回来了,喜子磨磨蹭蹭跟在后头,染了一身的汁不,手上还有半个摔破的甜瓜。 秋娘在里头看见了赶紧出来,松箩紧紧咬着唇不敢说话,眼儿盯着石桂,石桂却笑了:“怎么弄成这模样,赶紧洗一洗。” 秋娘打了水绞巾子给喜子擦脸,衣服上的汁水是擦掉了,染上去的一块却擦不掉,没一会儿也干了,松箩裤管上头也染着白瓜肉,石桂问她,她只看看喜子,不敢说话。 喜子脸色不好,秋娘宽慰起他来:“砸都砸了,就算了,这一个咱们立时吃了,好的那个再湃到井里,夜里切了吃。” 别个吃瓜的时候,喜子一动也不动,松箩也缩了起来,躲在屋里,还是王娘子把瓜拿进去给她吃,青瓜瓤白瓜子,汁水清甜皮还薄,穗州天气热,瓜也甜,因着往来的洋船多,还有许多在内陆少能吃到的瓜果,只是价钱贵,摔了两个,喜子怎么不难受。 石桂劝了他,他也闷声答应了,只一直兴致不高,今儿端阳节他很欢喜的,到了明月要出海时,他竟不肯跟着。 秋娘笑起来:“小人儿才心思重,叫他呆着吧,等外头放烟火了,他自然就好了。”一面说一面盛丸子,两桶卖完,她们也去看热闹。 石桂先跟着车出去了,这会儿暑气未散,却比正午好了许多,石桂既是签了契的,就把丸子推到糖水铺子外头来卖,老板娘笑着倒了水来,来买炸丸子的,果然又多摸了一文钱出来买她的糖水。 这下子大发阿珍连喊的力气都省了,老板娘跟她的伙计两个就往外头揽了一圈生意,没一会儿就卖空了,笑得合不拢嘴儿:“还是你这个法子好,难为怎么想出来。” 等码头上全点起灯来,远处的龙路上也全挂着灯,今儿老天都帮忙,海面上没风,灯火水影倒映着海边一片都红的。 石家的肉丸子早早卖空了,糖水铺子的老板娘看着钱连笑都笑不动了,拉了石桂道:“我同你再签个长约,我少收你些租子钱。” 二百文一天就赚到了,这么好的行市,且不得牢牢拉住了她,石桂笑起来:“等天儿凉下来,不如想想租给卖早点的,推了车出来在这儿卖,你不卖糖水还能卖热豆花,一样是赚的。” 等海面放烟火的时候,阿珍来找石桂,说是喜子肚疼,秋娘带他回家了,便不来看烟火了,石桂一惊,喜子自来少病,连头痛脑热都没有,怎么会突然肚疼,急赶着就要回去看一看。 阿珍拦了她:“早回去哩。”秋娘就是怕石桂赶过去,这才让阿珍晚些来告诉她的,阿珍笑一笑:“吃坏肚子,不打紧的。” 连医馆都已经去过了,开了两枚丸药,化水冲服了,喝了出了一身汗,肚子倒不疼了,石桂说定了要等明月的,听见说已经好了,这才放下心来,怕是凉的喝多了,这才闹肚子。 等到龙船回来,烟火也放得差不多了,零零星星还亮着几小簇,明月找着她,挠了脑袋,分明在船上的时候他还想着要是能在她身边一起抬头就好了,这会儿偏偏说不出这些话来。 这一片还在热闹,今儿城里也没宵禁,还有许多西人来看端阳节节庆,明月手长,在石桂手腕子边上晃来晃去,明明中午攥过一把了,这会儿偏偏不敢牵她,手掌冒汗,心口咚咚直响。 平时最油滑,今儿偏偏老实了,一路把她送回了家,指节都不知道蹭了多少下,就是没能握住,只觉得她身上香得很,一股清凉味,沾住了就不想动。 石桂只作不知,脸上却发红,等着他,他却偏偏不动了,都到了大门边,跟他道别,伸手接过明月手上拎着一长串的东西,目送他一步三回头的走出巷子口。 不意喜子竟在屋里等着她,石桂看他脸色果然不好,有些着急:“你怎么不躺着去,不是才闹了肚子,看你还敢不敢那么贪凉了。” 喜子却抬起头来,吞吞吐吐道:“我,我好像看见爹了。” ☆、第326章 装病 石桂脸上的笑意敛了去,喜子坐在凳子上,不安的抬头看着她,两只手紧紧攥着,他回想了一下午,确是看见石头了,又说了一回:“我在码头上看见爹了。” 隔得这些年,样貌早已经记不真了,石头就没能认出儿子来,喜子的变化最大,石桂还能找到点小时候的影子,喜子可是半点都瞧不出来了。 他跟松箩两个去了瓜摊,穗州天热,这时节各样应时当令的瓜果都已经上了市,两个半大的孩子去买瓜,装模作样挑了好几只,那卖瓜的拿网兜替他们套上,喜子松箩一人拿了两个瓜,大的他来拿,小的让松箩拿着,一前一后回饭铺来。 走到半路,还想拿余下的钱去买两碗竹筒冰汤,把酸梅汤五花茶盛在竹筒里,提着绳子回来,给秋娘去暑解渴,他才往凉茶摊子那儿去,远远看见个汉子正在凉茶铺子喝凉茶。 凉茶一文钱一碗,加了薄荷甘草好消暑,这儿的人拿这个当水喝,三五成群的挨着摊子,也有坐在地上的,也有坐在小杌子上头的,还有脱了鞋子坐在草鞋上的。 喜子未曾留意,这样的苦力码头上有许多,再看一眼,才看出不一样来,那汉子抬头拿草帽作扇子扇风,分明就是爹。 隔了这许多年,喜子一时怔住了,想认又不敢认,他站着不动,松箩也不敢动,拿眼儿直看他,一只手扯扯他的衣角,问他怎么了。 喜子早知道爹是要找来的,娘跟姐姐都这么说,说爹回乡去了,回了乡知道他们不在,就一定会找过来的,他才要欢喜,就看见石头跟凉茶摊子上的人借了个碗,拿了半碗凉茶,端着往后头去。 喜子上前两步跟上了,要张口又有些叫不出来,一声爹五年没喊过了,又怕他走远了,撵在后头跟着石头,走了两步,看见石头把端着的凉茶给了个老婆子喝。 婆子坐在竹椅上,竹椅背后还有两根长背带,椅背上还绑着一把伞,把那婆子整个罩在里头,不挨太阳的晒,她满头是花白头发,衣裳空落落的挂在身上,佝偻着缩着一团,嘴里哼哼着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分明就是俞婆子,只看着老了十岁还多。 喜子站定了没往前去,人踩在台阶上,看着石头爹捧了碗喂水,俞婆子嘴已经拢不住了,喝了一半抖出来一半,迷迷糊糊的看过来,把喜子看的一个激灵,转身就往回跑,人一慌乱,手上捧的两只瓜就滚了下去,顺着台阶往下,摔得粉碎。 他知道是阿奶把娘给卖了的,秋娘在儿子跟前不说丈夫不好,却怎么会不说俞婆子的不是,看他挨了打的模样,眼泪就跟断线珠子似的掉,搂着他便哭,说那会儿要是早警醒些,也不至于叫拐子骗卖了。 一回不说,也不能回回都不说,喜子那时候六岁不到,吓得懵了,怎么也不肯信秋娘不要他,回娘家还带着他呢,那时候哭闹不休,可如今回想起来,确是不对,娘不见了,阿奶还做了两条鱼,他们在路上难得吃得这样好。 秋娘跟石桂两个只要谈起俞婆子来,就都没个好脸色,喜子对被拐的事儿记得零零碎碎的,可还记着俞婆子在舱里护着他,不叫人贩子把他转手卖了。 喜子跟娘和姐姐过了安稳日子,乍一看见俞婆子,唬得一跳,生怕他们跟过来,摔破的瓜也不要了,还是松箩捡了半个大的回来,两个人一路急赶着回来。 喜子紧紧闭了嘴,半个字也不吐露,可等一伙人做完了事要去看烟火了,他又怕起来,这才装着肚子疼,说是冰着了肚子,秋娘果然不再去,守着他让别个去看烟火,只要她不去,余下那几个都不曾见过,不论是石头还是俞婆子,都认不出来。 他瞒过了秋娘,可不能瞒着石桂,哄秋娘睡了,溜到姐姐屋里来,惶惶然拿不准主意,要是认回了爹,阿奶也得跟他们一起住了。 就算他原来不记得,后来也知道了,秋娘嘴里偶尔也会提到石桂小时候的事,那会儿是怎么被俞婆子欺负的,又是怎么想卖了姐姐当童养媳的,所以喜子才对松箩这么好,她也是差点就被卖掉当童养媳的。 松箩是卖给暗娼,秋娘不便告诉他,便说是当童养媳妇,婆母怎么打骂的,日子如何能过下去,有多少没长大呢,就先折腾死了。喜子从明月那儿也知道一些,越发不敢认,这才让姐姐拿主意。 “你看清楚了?”石桂回过神来,没成想他们来的这样快,又怕喜子没看真:“当真是爹?还带着……带着阿奶?” 喜子拿眼儿看看她,点了点头:“我认出他们了,他们没认出我来。”他想问又不敢问,看着石桂面上肃穆,等了许久才问:“要是,要是他们找来了呢?” 石桂拍拍他的肩:“你自个儿心里是怎么想的?要是他们来了,让娘忘了阿奶卖了她,让我忘了她差点儿害死我娘我弟弟?一家子再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喜子垂了头,半天不再说话,心里却知道是不成的,娘跟姐姐都和原来不同了,姐姐小时候的事儿他不记得了,可却知道她很能干,家里开饭铺买房子,样样都是她拿的主意,娘还偷偷跟他说,说别想着姐姐厉害了,以后就不给她撑腰,嫁出去的女儿受欺负,娘家人是顶要紧的。 还又加上一句:“要是你舅舅得力,我也不会叫搓磨了十来年,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不是短了柴就是少了食,没有一天不折腾我的。” 喜子张不开嘴,他读了书,越发知道天理人伦,爹要是扔下阿奶,就是不孝,要是扔不下阿奶,那一家子就再不能在一起了,姐姐不会肯的,她不肯,娘也不会肯。 喜子还记着原来的日子,爹不在的时候,娘跟他的日子就没好过,如今总算过上了安稳日子,便是喜子也不愿意再看秋娘受磨搓。 石桂摸摸喜子的头:“你把你在哪儿瞧见的告诉我,我明儿去看一看,你得拉着娘,不能叫她往码头上去。” 再不济就装一天肚子疼,姐弟两个互看一眼,喜子应了:“谋定而后动,我知道。”他不愿意看见秋娘伤心,又怕好不容易安稳的生活全没了,干脆就听了石桂的话。 他回去睡了,石桂却怎么也睡不着,看样子两个人是才到穗州的,各处打听着,早晚总会找过来的,石头爹也不知道做什么营生,话本上说他是掏尽囊兜,把身上全部的钱替俞婆子赎罪,母子 两个一路到穗州来,也不知石头爹怎么辛苦的。 石桂想了一夜,第二日起来,喜子要去读书了,忽的又说肚子疼,秋娘急了,昨儿夜里看他好了,这才安心的,这会儿又疼起来,让他躺在床上,调了药丸冲水给他吃,又得替他去学里告假。 石桂笑一回:“让绿萼去罢,今儿娘就看着喜子,给他熬些粥喝,饭铺里有我就足够了。”叫了绿萼去学堂,把事儿同她说了一声:“我去找人,先别告诉娘,昨儿喜子看见她了。” 绿萼点了头,两个话都没来及说上两句,昨儿端阳宴,女学馆里办得很是热闹,纪夫人还送了一抬吃的喝的过来,怪道让叶文心自家不要添钱,她去布政使夫人的端阳宴吃酒,席间谈了起来,作主给送一抬吃食,还有几位夫人加了酒菜。 这些且不谈,绿萼提了裙子跑出去,急急往喜子先生那儿告假,石桂跟阿珍到了饭铺,这会儿摊子铺子都没开,张三娘王娘子拿昨天剩下的油做了虎皮蛋。 这么一锅子的油,倒了可不可惜了,熬了肉酱,炸了蛋,还余下许多,今儿就炒肉沫茄子,那个费油,这炸好的虎皮蛋添上去,今儿又是料足肉足。 石桂吩咐了两声,让阿珍跟大发两个去凉茶铺子那儿卖饭,再把竹筒饭的旗子挂出来,自家急急出了门,一路往喜子说的小巷台阶上去。 这儿俱是住家,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这儿租了房子,看了一圈,也没见着人,还不敢问,怕一问就露了馅,在外头跑了一圈,身上汗湿了几层,人影子也没瞧见。 转头往脚店里喝一盏茶,倒听支摊儿婆子说,昨儿有个孝子,背着瘫了的老娘,到这儿来找妻子女儿。 石桂越发闭了嘴不问,只听那婆子说得有鼻子有眼,说儿子是怎么孝顺的,两个怎么一路来了穗州,在她这儿赊了一碗汤面,一多半儿都给娘吃了,自家只喝汤。 “这会儿正寻工呢,天可怜见的。”婆子摇了扇子,一面说一面吐瓜子皮:“还问我有没有不出海的工做,得顾着他老娘呢,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要是有一半,梦里都笑醒了。” 几个年老的都在她店里头吃茶嚼舌,听见她这一句,哧的笑出来:“天底下的事儿可没有一定的,你们没去听书?茶楼里正演呢,团圆记,时兴的书不听,倒来讲古。” 石桂买了一袋烧肉包子回去,没再追问那茶肆的店家石头爹在哪儿,回去的时候脸色不好看,阿珍还当她事没办成,她笑一笑拿了包子让她们分吃,松箩小口小口吃着,蹲在葡萄架子底下,吃到烧肉了,要在嘴里嚼上一会儿才咽。 石桂看着她缩成一团的影子发怔,中午还没到,就让王娘子看着,自个儿急急回去,拉了秋娘出门去:“我带娘上茶楼听说书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昨天在群里听到一个极品妈宝男的故事 妈妈说现在还不要孩子,于是儿子就不跟儿媳妇同床(wtf) 肚子疼,听说有夏天就不来姨妈的,表示羡慕 抱着被子滚去了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71节 ☆、第327章 见面 秋娘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的拍了她一下:“想着一出是一出,你弟弟还在床上躺着呢,去什么茶楼听书,肖娘子的丈夫今儿往房子那儿修窗户,我且得去看一看,你既回来了,换你守着你弟弟。” 石桂一把拉住了秋娘,不住给喜子使眼色,喜子翻坐起来:“我早就好了,娘不让我下床,我还想去学里呢。” 秋娘唬得一跳,早上还坐不起来捂着肚皮直嚷疼的,怎么也不肯让他往学里去,把他按在床上:“你老实给我躺着,这两天可不许再胡吃了,先喝上两天粥,真个坐下病来,可就难医了。” 秋娘总归是要听书的,既能听着书,也不必再瞒她,石桂拉了她出来:“旁的还且罢了,这书娘是必得听的,是从金陵传来的,叫团圆记,我一时跟娘说不明白,娘去听一段就知道要紧了。” 秋娘哪里能想到团圆记说的是自家事,可女儿也不是那不分轻重的人,她说要紧,就是真要紧,虽想不明白一段书怎么就要紧了,却还是换了衣裳,托阿珍娘看着喜子,自个儿跟石桂上了茶楼。 一路走还一路问,石桂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勉强笑一笑:“娘去了就知道了,我才刚路过的时候听了一耳朵,似曾相识,这才带娘来听的。” 钱班主的曲艺班子进穗州没几天,就被大茶楼签了去,连演三个月的契都签了,一天一场,三天就是一出《团圆记》,此时已经演了三天,今儿又头回开始说。 签了大茶园子,就跟在码头上搭台说书不一样了,要什么样的布什么样的景儿,茶楼里头都有现成的,捡出来用就是,就连唱念的,都能顶得上,真个寻了化了老妆的妇人,来演那个恶婆婆。 因着这出新戏,茶园子里头人声鼎沸,都没有落脚的地儿,石桂给了跑堂的五个钱,这才把她们领进去,都已经没有坐位了,只得站着听,一样得买茶买点心,石桂怕秋娘听着上火,买了竹筒凉茶,又使了钱让小伙计找一张竹凳子来,不拘往哪儿一摆,能坐就成。 秋娘拉了她:“哪里这么破费,咱们听一场立时就走,今儿掏井的补窗的都要来了,我没得闲空功夫,早早收拾了,早早就能搬出来,也不必欠着人情了。” 房上的瓦已经补齐了,青苔也由着肖娘子的男人找人刷干净了,今儿补窗补门框,再看看哪儿还要添补的,房子就算修葺好了,旁的一面搬一面补。 说定了今儿有人去掏井通排水沟的,这两样顶要紧,秋娘不自己看着不放心,便是儿子病了,也得去看看,免得出了白工拿了工钱,事儿还没办好。 秋娘放心不下,怕肖娘子监工不力,都到书场来了,料想着也没甚大事,还得去给工人结工钱,坐定了还想起来,被石桂按了肩:“再搁两天也成的,娘听着罢。” 秋娘犟不过她,拉了石桂的手坐着听,干丝梅子都已经买了,咬一瓣在嘴里嚼吃着又甜又酸,她还从没坐在茶园子里头听过书,连戏也没正经坐下来看过,心里是觉得新鲜的,可还觉得石桂破费了,有甚个事,她说一回便成了,还听什么书。 哪知道到了点儿开锣,钱先生头一段就把秋娘给听住了,石桂觑着她的脸色,心头发紧,真到要告诉她了,还是不落忍。 秋娘这几天就不相同,她本来不就是软弱女子,若不然也不会支撑起来采茶纺丝摆馄饨摊子了,不过石桂怕她难受怕她伤心,可伤痛是免不得的。 就好像王娘子那样,王娘子虽是被丈夫卖掉的,可也一样对丈夫抱过希望,石桂问她怎么当初不合离,王娘子红了眼眶:“我只盼着他是能收心的,只要待好他好了,人心总是肉长的,女儿孝顺他,他总得有点良心,哪知道他早就不是个人了。” 说到后来越是咬牙切齿,还在恨丈夫差点儿把女儿卖去了脏地界当暗门子,秋娘很是可怜她,便是为着自己也差一点落到那样的命运,看着王娘子,再想到自家,纵是秋娘也会劝她:“你如今自己能挣能养活女儿,是不必再去看人眼色吃苦头,松箩还指望着你呢。” 一样有儿女的人,又是一样遭过罪,王娘子若不是一向软弱了,也不至叫丈夫欺负成这个样子,她自家也跟秋娘说:“咱们村里头也不是没有拿着菜刀就跟男人拼的,悍妇就悍妇,自家日子得过,我柔顺了一辈子,差点儿连女儿都保不住,还有什么活头。” 秋娘触中心事,两个说着便一道垂泪,王娘子好容易摆脱了丈夫,眼前就是一片光明大道,石桂许了她能赎身,还能送松箩去读书,她再没了牵挂,哭也是哭得一时,抹了泪就又笑起来,秋娘看她都立起来了,自家还有什么立不起来的情由。 王娘子母女越是能干辛苦,秋娘看在眼里就越是有干劲,买了屋子才几天,她已经快手快脚把瓦补了泥补了,还预备着叫人重新粉一粉,好容易在穗州有个家,她得办得齐齐整整的,比原来在 兰溪的时候日子过得好上百倍。 石桂就是看她这两天脸上光彩都多了,才敢拉了她来,跟工人讨价还价,面嫩的妇人岂不可欺,石桂还怕她受了欺负,跟着一看,秋娘办得很是妥当,这些个工人,跟原来祠堂里头那些想多拿几个馒头的妇人也没甚个分别。 秋娘先还喝一口茶,嚼些干丝,越听越是不动,待听见要把女儿卖了当丫头,眼泪立时下来了,看着上头小媳妇打扮的女子领着一个孩子,后头的画布又画了村落石桥,她哪里还忍耐得住。 到了这会儿,才知道这一出书说的是自家事,抬起眼来看看石桂,攥了她的手,坐在秋娘身旁的妇人也一样拿帕子擦泪,团圆记听的女人比男人多,打赏的也多是女子,陪掉许多眼泪,连看带骂,听完了还要再听。 秋娘却是实实在在替自己在哭,待听见人贩子要把那个男孩儿卖到脏地方去,秋娘浑身都在打抖,石桂站在她身后,两只手撑着她的肩,不时拍一拍她。 这场说完,结局如何还得明儿再说,秋娘好容易忍住了哽咽问结局如何,坐在她身边的妇人便道:“老天不长眼,那恶婆婆竟叫汉子寻回来,还想着一家子团圆呢,男人。” 秋娘呆坐着不动,后头是唱本地戏曲,是老曲目了,听的人不如听书的人多,位子一空,石桂就坐到秋娘身边,秋娘喝了半杯茶,把心里那股劲儿压下去,没受过委屈的孩子才哇哇的哭,似她这样吃了这许多苦头的,眼泪反而拧不出来了,掉了一回泪,就收住了,喝着凉茶看着石桂: “你不是今儿听见的,可知道许久了是不是?” 石桂干脆认了:“是,我怕娘受不住,一直不曾说,拐子拘了她,让她帮着张罗衣食,为虎作伥,叫知府抓着了。” 秋娘还回不过神来,说一句恶有恶报,又觉着这报应太轻了,差点儿就害死三个人,依旧被了赎了出来,怪道才刚那位妇人,要说老天不长眼了。 石桂只当秋娘是受不住的,要扶了她回去,再慢慢劝解她,叫她听书似的知道,总比告诉她石头爹已经带着俞婆子来了穗州。 哪知道秋娘缓得一缓,竟没落泪,拍一拍石桂的手:“你且有事忙,你去罢,我到新屋去,还得给工人发工钱呢。” “我去罢,娘去歇着。”石桂怔得一怔,没成想秋娘竟还想着修屋子的事儿,秋娘勉强笑一笑:“工人一天就等着结的工钱好开饭,咱们怎么能耽误别个的吃饭钱。” 石桂嚅嚅说不出话来,秋娘拍拍她:“你别担心我,我也不是没想过。”秋娘想过最坏的结局就是石头死在了海上,知道他没死就已经是大幸,只没成想,不独他无事,俞婆子也无事。 石桂跟了两步,秋娘非不肯让她跟着,石桂眼看着她拐进小巷子,怕是她在才放不开,心里总归是伤心的,等她缓过劲来,拿定了主意再作打算。 秋娘倒还支撑得住,脑子里头乱纷纷的,只想着眼前得去看修的屋子怎么样了,把工钱开发给工人,一时走一时停想着总得买个扫帚簸箕去,扫一扫堂前屋后的灰,等补墙粉的时候旧的都铲掉,才能粉上新的去,要是省掉这道工,一下雨一泛潮,粉上去的还得掉。 她果真买了带过去,还跟店老板讨价还价,饶了三五文钱,这才拎着扫帚一路走,在钟表街头拐进小巷子,大门上的黑漆已经补上了,铜环也擦得很亮,进门的砖雕上灰也清理过了,砖地也算干净。 夹道墙上的青苔清得干干净净的,连砖缝里生的青草都拔干净了,秋娘心里点头,进了二道门,门上的漆也补得了,还堪堪搭起了竹架子来,木头价贵,才花了一大笔银子买屋,家什就只能用竹子的。 工人扛着竹梯上房补瓦,墙也已经铲了一半,肖娘子领了秋娘去看水沟,里头清出许多脏东西,还有死在里头的老鼠:“天再热些,可就有味儿了。” 秋娘点头谢她,肖娘子又带她去屋后看工人淘井:“都淘了一天了,很肯卖力气呢,我男人街面上挑的,看着老实肯干,连那墙都是他铲的。” 秋娘才走到后院,就看见那井边蹲着个黑瘦汉子,顿住脚步动弹不得,在那儿淘井里泥沙水的,不是石头还是哪个。 作者有话要说:  一脸懵逼 怀总八月要去尼斯啊!!!!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28章 心结 肖娘子还在夸石头能干肯吃苦:“我男人就是看他肯干才招的他,工钱比别个开的低,活儿还比别个干的多,后头几日要是还有活计,就再找他。” 肖娘子一面说一面带着秋娘去看淘井的活计,秋娘立在当地动也不动,眼睛盯着石头的背影,一只手揪着胸前衣襟,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石头一无所觉,还不往扔了水桶下井,淘了一个上午,井都快淘干了,满地都是水,井台不用了许久,里头还生着青苔,滑腻腻的,打出来的水也是死水,得淘干净了,井底才会出水,这水还得再淘出来,到第二天的,才是能吃的水。 石头身上又黑又瘦,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他原来受过腰伤,在海上又生过重病,若不是西人堂医好了,也没命回乡去找妻儿。 肖娘子拉着秋娘:“让他干吧,等会儿要不看着多给两个钱,窗框都是他补的,原来那些个木料一点没费。” 秋娘站又不是走也不是,嘴巴张不开,脚就跟粘在砖上似的,一步都挪不动,还是石头起身抻抻腰,肖娘子道:“来见见东家。” 石头手上还拎着木桶,拿破布衫擦了擦汗,回身低头行个礼:“东家。”只看见一段素色裙摆,知道是个妇人,不敢抬头,肖娘子倒很满意,这是给妇人家干活,不找个老实的可不成,亲亲热热扯一扯秋娘的袖子,又想着要表功,秋娘已经开了口:“你,你来了。” 石头手上木桶应声落地,滚了两圈滚到半当中,这两个愣住了不开口,肖娘子却两边看一回,她且不知道秋娘还有丈夫,只当是个有些小本钱的寡妇带着女儿来寻营生的。 穗州能干的女人多,丧了夫的自家养活自家,似秋娘这样也不出奇,肖娘子同她还没熟到这份上,也有些话也不好问,哪知道招工竟把她男人招来了。 两个又不是欣喜的样子,男人倒是欢喜的,秋娘却没显出几分喜色来,肖娘子拿的是秋娘的工钱,这男人要是有钱哪里还用做苦工:“哟,原来是认识的,那你们说着,这个点儿工人也该吃饭了,我去放饭。” 厨房已经理起来了,肖娘子为着省去一顿饭钱自己掌勺,还想带着秋娘去看的,没成想先遇上了石头,放这两个对谈,快步绕到前头去,伸长了耳朵想听两句,里头却一点声都没有,嘴里啧啧出声,自家往厨房去了,招呼了工人来用饭,总归是好是歹的,都误不了她拿工钱。 石桂眼看着秋娘去了新屋,在街上绕了一圈,买上些零零碎碎往后要用的东西,不知不觉走到了女人街,她已经许久没好好跟叶文心说上话了,走到女学馆,先听见里头一片笑语声,叩门进去了,里头的姑娘们正在跳百索。 叶文心把裙子撩起来塞在腰带里,头发也绑成一条长辫子,她一跳起来,辫梢上扎的绒花一动一动的,几个穿着蓝白花布的姑娘给她报数。 叶文心面色潮红,额前布满了汗珠,看见石桂这才停下来,把彩绳结成的百索交给下一位姑娘,抚着襟口一面喘气一面道:“你怎么这会儿来了,饭铺里头不忙了?” 石桂这事儿还没跟叶文心说过,两个各有事忙,原来朝夕相对,没有一刻不在一起的,有什么主意也是一起出,现在这想,倒好似有许多天都没见着了。 叶文心拉了她上楼去,走上两步台阶就得歇上一歇,她兴兴头头的石桂:“我今儿连跳了二十个,原来从没有过的。” 叶文心原在闺阁之中就不是个好动的姑娘,染指尖的只有琴棋书画,跳百索打陀螺踢键子,她一样都不会,还是到了女学馆里才学了起来,怕这些姑娘坐得太久了,身子不好,是纪夫人想的办法,她告诉叶文心,自家的女儿也是这样的,从小就不怕她淘气,就怕她不淘气。 怪道睿王妃能那样打千秋,站在千秋板上,能直直跳下来,纪夫人还道:“也就她身子比别个壮些,我才不担那许多心了。” “就连绿萼也练了起来,出一身汗,是觉得身上畅快许多,有几个来月事不顺的,听了纪夫人的话,再吃着红糖姜水,竟顺了许多,纪夫人看我身子虚,才让我也试一试。”叶文心领着石桂进了她的书室,给石桂泡了一杯热茶。 她身子弱,既怕冷也怕热,天儿一热她身上是冰冷的,可体内的热却散发不出来,不能吃冰的,还得喝热的。 叶文心这间书室,桌上铺得满满当当,俱是笔纸,石桂扫了一眼,上头还有一份漳州地域图,标着村镇乡里,叶文心见她看了便道:“到八月里我就往漳州去了,表哥陪我一起。” 叶文澜还是想去西人堂,宋荫堂却失了兴致,他不似叶文澜那样想着出海,倒更想同叶文心一道办女学。 两个有几番长谈,宋荫堂从来不曾在人前谈过叶氏的事,对叶文心也没尽数说明,却叹他母亲一辈子苦痛,不曾有一日得展欢颜,畏人言的不仅仅是宋老太爷宋老太太,还有叶氏自己。 他在穗州看了许多听了许多,还看过颜大家那些大逆不道的书,这些书连吴夫人印厂都不能替她刊印,只能藏在女学馆里,就因着言辞太过,连叶文心纪夫人两个都没挑出来给女学生学。 纪夫人叹道:“这些话再隔上三五百年许能应验,如今把这些散出去,既逼迫了大姐姐,又害了二姐姐,只得我们自家知道,万不能传扬。” 哪知道宋荫堂看了却觉得很对,以他所受所感,真如颜大家手稿中所书,那叶氏就不必一辈子都痛恨自己担了虚名,也不必一辈都觉得对不住宋思远。 叶文心只道这天下无人能懂,便是女子自家只怕也不懂得,就似布政使夫人说的那样,乱了伦理纲常,可却没想到,宋荫堂能懂得,不仅懂得了,掩卷长叹,告诉她要同她一道下乡,去办女学。 这世道女人办女学还受颇多讥讽,更何况是宋荫堂这样得过功名任过官的,他真的办了这桩事,那往后便为仕林所不容,再别想着当官走仕途了。 宋荫堂主意已定,叶文心说给石桂听,石桂瞪大了眼儿:“没想到……”没想到宋荫堂竟还有这样的魄力,宋之湄还有几个月才分娩,他此时就打定了主意,那就是真心想办这件事了。 “我力虽薄,也有双拳双脚,便不能撑天,也还能替你挡挡风雨。”有些事男人出面比女人出面容易得多,宋荫堂跟叶文心两个秉烛夜谈,叶文心还想劝一劝他,他却拿了主意,还写了信寄给宋老太爷:“我主意已定,空着棺木念经烧纸有甚用处,不如办些实事。” 石桂看着叶文心一双秋水似的眼睛里头泛着光,知道她是很高兴的,倒张不开口把自家的糟心事告诉她了。 叶文心把茶杯往她身前推一推:“你来找我必是有难决断的事了,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赶紧说了,我也好赶紧替你拿主意。” 石桂捧了杯子把石头爹带着俞婆子找来的事告诉了叶文心,叶文心垂眉片刻:“你是想着,同我遇上的事儿差不多,想问问若是我怎么决断?” 叶文心笑着伸手捏捏她的面颊:“怪道你这些日子瘦了一圈,我乍一看见还当你出了什么大事儿,原是为了这个。” 百穗洗了杏子来,女学馆的树上打下来的,厨房里摆了许多,洗一碟子送上来,红红黄黄煞是好看,叶文心捏了一个:“换作是我,我不原谅俞婆子,却不妨恕一恕你爹。” 把个红通通的杏子塞进石桂和里,看着她发怔,点一点她的额头:“你自家也知道你爹辛苦,真个不赎就是不孝,若不然也不会难以决断。” 石桂坐着半晌才道:“是,我也只能把自己摘出来。”所以她才这样愤怒,人在局中,不因着她想的明白就能不怒,让她忍气吞声再跟俞婆子一个屋檐下过日子,是再不能够的,秋娘要是打算忍,她无法责怪,却不能开门迎俞婆子进来。 话再难听也得说,石桂跳起来放下茶杯往新屋去找人,到了地方秋娘却不在了,肖娘子正拿着扫帚在扫地,看见了她笑盈盈的打招呼,话都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笑得满面是花:“她家去了,这儿的活计都看过了。” 按着石桂的性是得再察看一番的,此时也没心绪,又急急赶回家去,先去了厨房,她阿珍娘正在烧灶,一只鸡一只鸭子,锅里的白粥也在炖着,石桂吃不准秋娘的意思,又不年又不节的,喜子还在“闹肚子”,怎么想着做起大荤来。 阿珍娘的口音比阿珍重的多了,她说的话石桂有一多半是不懂的,她却笑起来,连连冲着石桂说恭喜,指指鸡鸭,又指指挂在房梁上的腊肉和养在水盆里的游鱼,这么一顿得破费一两银子去,秋娘怎么突然舍得了。 她愣神的功夫,秋娘挽着袖子进来了,眼眶还红着,似才哭过,对石桂道:“赶紧给我打下手,把菜整治了,好赶紧让你爹吃口热饭。” 看石桂还怔着塞了刀在她手上:“把腊肉切一切,再蒸上饭,趁着天还早,吃了饭好让他早点儿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更新上了 急死我了 对着晋江简直没脾气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29章 孝道 第172节 石桂张口结舌,想问又不敢问,秋娘挤出一个笑来,推了她一把:“赶紧着,别耽搁了,你爹住在城郊的冷暖铺里,回去的路不好走。” 说完就转身切菜,挑了些小蚌壳,托阿珍娘去买块豆腐来烧汤,鸡焖在锅里,鱼下了油锅,石桂看着秋娘有条有理的把东西都整治了,只得切起腊肉来,铺在半米饭上,让腊肉的油滴进饭里。 “等会子,你跟你弟弟就别上桌了。”秋娘蹲下身来往灶眼里添柴,她才刚眼睛还泛着红,显是狠哭过一场的,这会儿就已经无事人一般张罗吃食。 她越是这样,石桂越是不敢再问,两个是怎么遇着的,怎么偏偏这样巧,秋娘才刚晓得丈夫来了穗州,总不能一出门去就碰见了,可眼下除了应声也没旁的说法,连桌都不让她上了,是不是不想让她见石头爹? 石桂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她想得很明白了,她从过去种种想到秋娘喜子受的苦楚,可心里依旧对石头爹抱着希望,他当然知道俞婆子折腾媳妇不对,可孝道让他不能顶撞亲娘,便只得补偿媳妇,这一次他总该知道秋娘不易,看这模样,却是两个碰见了,却没谈拢。 这下更不能问,快手快脚的忙碌起来,抱了细枝进来添柴,把火烧得旺旺的,秋娘用锅铲煎鱼,煎到两面金黄了,再下大料秋油红烧鱼吃。 锅里头还炖着蛤蜊蛋,秋娘才学来的做法,本地这些东西卖得极贱,一篓都不用多少钱,拿葱油烧过了,就是下酒菜,秋娘学了这一招,因着石桂爱吃,就常做了来吃,费几个鸡蛋,让女儿吃得好些,把瘦下去的肉都给补回来。 母女两个在厨房里一言不出,烧火的烧火,炒菜的炒菜,两人都出了一身汗,烟火味儿染在头发上,秋娘盛了鱼这才说了得一句话:“等夜里烧点水,叫绿萼摘些茉莉花来,咱们好好洗洗。” 门前种着一小排茉莉花,这会儿正是花期,细细白白一朵朵开得香煞人,粗茶水里放两朵茉莉花,立时清香扑鼻。 秋娘既开了口,石桂就应了声,她不提,她也不提:“可得早些烧起来,那水太烫了,半天都不凉,我最怕热了。” 说到最后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秋娘果然笑露出些笑意:“知道你经不得烫的,天儿这么热,多加几盆凉水就是。” 石桂看她肯说话了,心里着急松一口气,就怕她不肯说话,这才要紧,有一搭没一搭的问她的话:“今儿屋子修得怎么样了?我听说灶台都通好了,肖娘子在家里做饭呢。” 肖娘子到饭铺来要米要菜,说是做给工人吃的,经手的是石桂,秋娘也确是知道,这会儿没话找话,哪知道正触中了她,秋娘半晌没作声,低头涮锅,又炒上两个素,这才做了蛤蜊豆腐汤。 石桂这下明白她们是在哪儿碰见的了,心里怎么也不肯信,怎么偏偏就在那儿遇上了,还是在秋娘才听了书之后,秋娘又开了口:“你去打一角酒了,捡那十文八文的,这蛋跟粥汤我都端到喜子屋里去,你陪着他。” 石桂心中忐忑,打底去打了酒来,交给秋娘,端着饭菜回了房间,原来缩着脖子恨不得不来,真个到了眼门前,又抓心挠肺的想知道这事儿到底怎么决断了。 喜子已经知道这事儿,姐弟两个相顾无言,喜子低了头,还睡在床上,秋娘不许他起来,她一直怕喜子那些年受了虐打作下病来,这会儿还小,等年长些,病症就全出来了,这才一点小事都看得重,喜子托着头叹一口气:“娘跟爹,是不是,不在一块了?” 石桂不知就里,恨不得长着耳朵飞出去听一听,可看秋娘的模样,必是石头爹说了什么,才叫她冷了心肠。 一桌子菜就摆在秋娘的屋里,石头坐在桌边,看着妻子忙出忙进,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立在窗边隐隐约约看见个统了辫子的姑娘进出,这会儿还问:“是不是,咱们家桂花?” 心里知道是,还能有哪个,可秋娘依旧不曾答他,只把筷子一摆,又给他添了酒:“你吃罢,吃完了赶紧回去,你娘还等着呢。” 从她嘴里再叫不出“娘”这个字儿,连婆婆这称谓也不想给了,石头见着她,半晌没言语,开头第一句,便是他和娘找了她们娘仨许多日子了。 秋娘满腔热意被兜头一盆水浇得凉透了,可她还是问了,团圆记听了半半截,哪里知道是真是假,她不似石桂一字一句都在想那写书的如何知道,只是一心想着丈夫能告诉她。 石头也确是告诉她了,告诉她俞婆子一条腿站废了,往后也立不直了,还大病一场,要不然他们早就到了穗州了。 秋娘知道丈夫不擅言辞,他是破天荒的说这许多话,可却没有一句是她想听的,她想问一问,要是就这么没了呢?这条命是天老爷给的,若是没有呢?一家子就这么散了,他是不是还会赎了俞婆子。 秋娘是这么想的,问的时候却只问他:“你如今是个什么打算?”石头答不上来,他若是能解,早些年就不会处得这么僵,可他越是沉默,秋娘就越是失望,不等他答便道:“你还没吃饭罢,跟我走罢。” 一路把石头带回来,买鸡买鱼,让他到屋里坐着,自家张罗个不住,留给他功夫去想,想好了再回答她。 石头腰都弯了,看着老了十来岁,海上的风吹着,出去跑船一年多,寻妻一路吃尽了苦头,赎出俞婆子就把钱花了个精光,她年纪大了又怎么受得住站笼的刑,一条腿废了,人还病倒了,石头卖力气替娘治病,也不是没挨过闲言闲语,当地哪一个不知道这样的大案,对他指指点点,说这样狠心的,过江的时候龙王都得派了虾兵蟹将吃了她去。 龙王没把她吃了,俞婆子治好了病,却没能医腿,这条腿再不能久立,跟着石头坐船来穗州,石头在船上给人帮工,到了穗州又去西人堂去看俞婆子的腿,看腿是要摸骨头的,可她说什么也不肯让蓝眼珠的人碰,说自己守寡守了一辈子了,老都老了,更不能叫人摸了腿去。 秋娘越听越沉默,石头把他这一路的事都说了,秋娘问他:“你就不问一问,我们过了什么日子?喜子被卖到什么地方?我被卖到什么地方去了?” 石头不说话,他不想揭这伤疤,他也说不上来,还能说些什么,看这个大宅子,再看那个买下来的小院子,他想问的,到了嘴边怎么也问不出口,她们三个,往哪儿挣钱买屋去。 石桂跟喜子一顿饭味如嚼蜡,面对面不说话,都竖起耳朵听秋娘那屋里的动静,可那屋静悄悄的,两个既没吵也没骂,好像屋里根本没有人,等着天色将要黑了,秋娘送了石头出门去。 他不信天下有这样好的主家,一文身价银子不要,就能放了她,还当秋娘是真个给人当了妾,俞婆子卖了她的时候,就是拿她给人当妾的,一路上全告诉了他,石头在金陵城里听见的,又吃不准,只说秋娘找来了,一家子去了穗州,怎么找来的,跟谁一道找来的,没人细说给他听。 何况肖娘子一张嘴,把秋娘石桂吹上了天,说母女两个做了大生意,这宅子且是小的,说不准往后买个三进的宅院呢。 秋娘看着他身上破布衣,脚上烂草鞋,还想着要赎好她们,心里一软,可只要一想到冷暖铺子里头等着的俞婆子,心立时又硬起来,他是抛不开他娘的,哪一个也不能说这话。 秋娘没答应,摸了八十个钱,放到石头手里:“这是今儿掏井的钱,你明儿再来上工罢。”石头站在叶府门前,垂了头半天不言语,转身慢慢走远了。 秋娘撵上两步去,一路跟着他走到巷口,看他摸了两个铜板出来,买了两个包子,包在油纸包里,一路往城东去了。 想必是买给俞婆子的,才刚席上他筷子都没动过几下,鸡鸭更是一碰都不碰,只吃了一碗豆腐汤,还是原来在家的时候秋娘替他整治的那味儿,豆腐价贵,寻常要吃也是河里摸的蛤蜊,买一块豆腐炖一小锅汤。 一口汤喝了,越发抬不起头来,往日是恩爱夫妻,这会儿竟连话都不能说了,隔着一桌子菜,好似隔着千山万水。 石桂枯等,秋娘回来却一言不发,这会儿眼眶是不红了,脸上却没了笑意,最后一点欢喜都褪尽了,喜子瞪大了眼儿一句都不敢问,石桂强笑道:“我水都烧好了,娘赶紧洗洗罢,一身的油烟味儿,呛人呢。” 秋娘当真洗了澡洗了头,石桂替她梳头,秋娘有一把好头发,让她看着都显得年轻,她很想问一问石头爹怎么样,隔着窗户看见一个背影,疲倦辛苦的模样,身上的衣裳补丁打着补丁,没见着的想好了不心软的,真个见着了又心疼他没一件好衣裳穿。 秋娘攥着一把湿头发,阖了眼儿,把眼泪含在眼眶里:“往后他要是来,就招待一顿饭,他要是不来,隔上一月半月的,也去看一看他。”除了这样,是不能再多来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文时间线有误 但是那一章一直到现在还未审核通过,报了自审还是不行,要等编编上班找她才行 还有上一次的“送上船”写成了送上床,到现在也还是不能改 想放防盗章我感觉根本就不可能啊 一边码着古言一边写现言的存稿 感觉人要精分了 谢谢地雷票,小天使们么么哒 ☆、第330章 补偿 接下来的日子,秋娘越发忙碌,跟陀螺似的没个停的时候,自己给自己找事干,原来算帐买菜全是石桂在跑的,她全接过手去,跟菜贩肉贩打交道讲价挑肉挑菜,白里忙碌也还罢了,到了夜里也不闲着,跟石桂学起了打算盘。 虽然秋娘不说,可石桂知道她是伤心的,忙的时候没功夫想这些,这才找事来做,一样要教绿萼学盘算,就一并教了秋娘,一到夜里屋子里头就全是打算盘珠子的声音。 秋娘原来觉得这个年纪不必再学了,总怕自己年岁大了记不住,反闹了笑话,这会儿也顾不得许多,练了几天还算容易,加加减减不成问题,每天的帐都是绿萼算一回,她算一回,石桂再核一次。 真的经过这一遭,她倒不肯忍气吞声了,阿珍偷摸跟石桂说,秋娘每每买了菜,就往茶馆里去坐一坐,听接下来那两段《团圆记》,那书里讲的跟石头告诉他的没多少出入,可对她们母子的事儿也没多少笔墨。 秋娘只要一想着喜子被卖就牙齿打颤,才跟儿女团圆的时候,她总觉得不安稳,夜里作梦还在水上,那船一晃一晃的,喜子就扒在船舷上,撕心裂肺的喊她,当娘的,怎么能受得住,只要想一想他受了苦,心里这口气就怎么也不能平了。 她憋着一口气不肯吐出来,石桂也不逼迫她,连喜子都一句不提,石桂跟他倒能说上几句:“要是爹带着阿奶回来了呢?”喜子从蓝布书包里头翻出书来:“我们先生教的,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石桂叹一口气,她还记着喜子小时候的模样,都说三岁看到老,那会儿秋娘还怕他的性子像了石头爹,长大了也受人欺负,不曾想喜子经得事,性子全变了,伸手摸摸他的头:“你们先生说的很对。” 一家子还平平常常过日子,修屋的事儿秋娘却不再过问了,全交托给了肖娘子,还特意叮嘱了她:“这些个匠人都是男子,我家里的事不便再说了。” 肖娘子倒不是嘴巴紧,而不是得不紧,她还指望着秋娘给她开工钱,听她们的意思,城里头还想着要开饭铺的,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差事怎么也得揽在身上,把嘴闭得蚌壳也似,不论石头再怎么探问,都只摇摇头,装傻充愣。 肖娘子一天来给秋娘报一回工程如何,屋子买来的时候就正气,也没多少要修要改的地方,粉完了墙面,装上窗户,好容易结工钱了,肖娘子又犯了难,她能揽下这桩事,就是比别个机灵些,也不去问秋娘,反拉了石桂:“新招来那一个,不肯拿工钱,这后头五天的活计,统共四百文,他一文不肯要,这可怎么好?” 至于那人到底是谁,肖娘子一句都不问,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家轮着一家来,别家里念的《金刚经》三句两句念完了,这家里念的《大般若》没个百来卷念不完,她且没这闲功夫听,最好是能把那打家俱的活接过手去。 石头爹不肯要钱,可这钱是怎么也得给的,石桂拉了肖娘子:“娘子想想法子,不论怎么样这钱都得给。”又不要钱又要做工,吃什么喝什么去,冷暖铺子里头一日也得交上十文钱,再没有白住的道理。 石头那个脾气,肖娘子一张嘴说出花来,可他就是不接口,只低了头做活,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劲头,把地上青砖缝里的草都给清了,碎了的几块他还给换过了,肖娘子问他价,他也不肯说。 石桂看肖娘子面作难色,天底下哪有给钱还不要的,拍一拍她的手:“婶子费些心,他不肯要,咱们也不能就不给了。” 肖娘子原来倒曾打听过,说他有个老娘住冷暖铺里,要不然早去跑船了,这么一想有了主意:“他不肯要,他老娘也得肯要,我必把事儿给办好,屋子收拾好了,也得挑个黄道吉日,请那风水先生看一看,搬屋可是大事儿。” 石桂一滞,还真不想把石头爹的辛苦钱交给俞婆子,嘴上谢了她:“家什还没齐全呢,等要搬了必要请婶子过门吃酒的。” 肖娘子笑盈盈应了,才要走,石桂又拉了她:“婶子替我跑一趟,去看看是个什么章程,钱就先给上一天的,余下四天的再说罢。” 肖娘子眼儿一转,心里明白几分,若是她嘴不严,石桂也不会指这么一条路给她,麻利应了,晓得这是要算得清清楚楚,把那几块青砖的钱也给补了,统共四百五十文钱,还在她手里压着,摸到冷暖铺里头,把一天的工钱给了石头那瘫在床上的老娘。 这事儿立时办完了,听说是来送工钱的,那婆子还有甚不肯收,连名字都没问清楚,伸手就把钱拿了,紧紧捂在被好了里,生怕别个看见了,还跟肖娘子拉起家长来,开口头一句就是打听有没有个娘子带着一儿一女讨生活的。 肖娘子一听便知说的是秋娘石桂一家子,只人数对不上号,她笑眯眯的搭上两句:“我也是替东家办事跑腿的,穗州人这许多,哪能一家家的寻摸,倒没听说过。” 俞婆子丧了个脸,也没说摸几个钱饶肖娘子一杯茶水,肖娘子却把她一通打量,身底下压着是破席子,身上盖的是三两块方布拼起来的被子,手边上摆着一碗冷粥,看着都快馊了。 石桂秋娘几个,身上也没甚个值钱事物,衣裳也都是半旧不新的,有的裙子还洗得泛了白,却是干干净净没有破败相,肖娘子一比,心里倒想着,这莫不是跑出来的罢,可看石头这模样又不像,掩了鼻子出门去,打定了主意半个字都不多嘴,这么好的差事可不能砸了。 回去只说钱已经给了,半个字也没提冷暖铺子里头住着的老婆子,这哪里像是儿子跟娘,那汉子看着跟秋娘也不是一个年纪的,肖娘子连丈夫都没吐露,只说事办了,石桂还谢了她,拿了两份饭给她,让她夜里不必烧灶。 肖娘子不说,石桂忍不住还是问了,肖娘子只得含含混混说上两声,吃不准石桂要听什么,是要 听他们落魄呢,还是要听他们过得且算不错,她把唇儿一抿:“倒也没有细看,冷暖铺子里头简陋得很,也没个热水热茶的,只看着精神倒还好。” 石桂皱着的眉头没松开,肖娘子便知道她想听什么,把那老妇的惨像说上两句,这会儿已经认定了她们是亲人:“穷苦人家哪个不是这样,她且算得好,还有儿子能靠,住到济民所里去,日子还更难过些,便是断了手脚的也还得做活计呢。” 俞婆子都过成这样,石头爹岂不是更落魄些,便有一口热的,也必是先给了她的,石桂想起来便觉得心口气闷,却又忍不住心疼他,买了些馒头,让肖娘子给他,便说他不要工钱,吃食总得要的。 石桂怎么说,肖娘子便怎么应,真的送了馒头去,石桂也没瞒着秋娘,秋娘手上打着算盘,应得一声,隔得半晌才道:“下回切些肉送去,总不能让他白出力气。” 秋娘说过一回,便一句都不提了,反问了石桂:“依着我看还得再招两个人,你那会儿说打三个灶台,我还嫌多,这么一看还不足,等接了活儿,后头三个月且有的好忙呢。” 石桂拿着纪夫人给的帖子,接着了往水兵营里送饭的活计,接下来三个月的生意都不愁了,买房的钱隔上半月便能还清,秋娘理起了财务,算一回心头略定:“等再忙些日子,我总得给你打一套像样的家什,别看着两年还长,眼睛一眨日子就过去了。” 明月这个女婿秋娘是很满意的,要紧的是没有爹娘,只待石桂一个人好,没旁的牵绊,她这头不给石桂裹乱,两个人的日子再不会差。 石桂冷不丁听她提起来,竟有些面红,明月抽调过来盖高台,后面那三个月,天天都能见着他了,难得心里竟有些躁意,这两天怎么都心不定。 母女两个收拾了东西回家,喜子却还没回来,回来说先生罚他留堂了,有一篇书没背出来,嘴上说着话,眼睛去盯着姐姐,偷偷摸摸告诉她,他见着爹了。 石头跑去私塾看儿子,看他如今有书读,想着自己辛苦这些年,喜子原来在兰溪村里也没能读上安稳书,念一段就得回来歇上一段,拉着儿子,心里亏欠他的,越发说不出话来。 喜子倒跟他在凉茶铺子里坐得一会,石头张罗了吃食,买了云吞给他吃,父子两个对坐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喜子把头埋到脖子里,石头抹一把脸,倒冲他笑一笑:“你吃罢。” 喜子没吃,那一碗云吞泡在汤里,盯着它从热气腾腾到一丝热气都不冒,石头爹才要开口,喜子拎着书包就跑了,回来还不敢告诉秋娘,一把抱了石桂的腰,男子汉早都不哭了,却忍不住。 石桂拍了他的背,许久才把他哄住了,满肚子说不出来的话,忍着不去看,就是怕心软,世上的事从来都是心软的怕心硬的,这会儿心软了,前头受的苦又怎么算。 这事儿没完,第二天秋娘石桂还没出门,门房上就送了吃食进来,蜜馒头小煎饺,说是个汉子送来的,送了来即刻就走了,只说是给秋娘的,里头竟还有两串糖葫芦。 作者有话要说:  纠结 今天没二更 倒地,我去当一只废兔了,债见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31章 葫芦 小时候日子过的苦,平日里连饴糖都少吃,赶集的时候能有一串糖葫芦,那跟过年也没甚分别了,石桂小时候瞧见了就挪不开眼,肚里没油水,唇上不沾蜜,看见了就想碰那个味儿。 石头回回带着她赶集,总给她买上一串,山楂果子裹了糖衣,咬上去脆生生的,沾着牙齿都不去咬,含在嘴里含化了才往下咽。 家贫的时候糖都难得吃一回,这才惦记着,其实石桂并不爱吃甜的,甜点心都少碰,见着糖葫芦又想起石头把她扛在肩上,带她去赶集的模样,从小就少见他笑的,一年也没几回,年景好了,多打了两担谷子的时候,才带着秋娘石桂往集市上走一遭。 第173节 喜子倒喜欢吃糖的,小儿哪一个不爱甜,只这会儿也不吃了,年岁长了,这些个早都已经少碰,才跟石桂相认的时候,石桂也是一样,记着他含一块糖能含一上午,糖吃尽嘴里还砸巴着甜味儿,给他买了许许多多的松仁粽子糖玫瑰糖薄荷糖。 喜子只尝个味儿,馋的还是肉,此番看见两串糖葫芦,姐弟两个对望一眼,秋娘停得半晌眼圈发红,声气都弱了,只摆一摆手:“你们拿着吃罢。” 喜子捏在手里,石桂却不伸手,秋娘也不再说,喜子去书院,她们俩去木匠那儿推新造好的小车,石桂挽了秋娘的胳膊,这时节的天儿,一清早还有些风的,晌午的时候就是个火炉子,热的人恨不得剥去一层皮。 石桂打了伞,秋娘手上摇着扇子,两个一路不说话,秋娘不开口,石桂不知如何开口,似是对石头好一点儿,都对不起秋娘喜子受的苦楚,两个有话也无话,安安静静到了饭铺,饭铺里头早已经炒好了素菜,这会儿正在炖肉。 秋娘买了瓜来,这些日子天骤然热了起来,光是喝凉茶还不解暑气,天天买上些汁甜量足的瓜果来分给王娘子几个吃,洗干净了就摆在箩儿里头,谁都能去拿。 石桂给明月也装了一个小菜瓜,替他湃在井里,又给他多盛了肉饭,还带了一瓯儿汤去,今儿头一天开工,也不知道码头上忙成什么样,这样热的天,想一想又给他带了一瓶药油去。 高台是竹子搭的,这些个兵丁怎么会造楼,还得是工匠来,他们不过出出力气,扛些竹子来回,监工的还怕这些人手生,坐这台子的可都是高官,万一塌了哪一块儿,这些人开发一顿板子,他的命可就没了。 是以把兵丁里头干过营造的人挑出来,这些人跟工匠一起只管搭台,余下这些就是扛沙泥竹板的,这楼台搭一回,也就是圣寿节时演武看的,等看完了演武,也不知道留不留得,说不准还得再差,搭跟拆那就是两桩差事,他虽不是买材料的,可里头的损耗却是他说了算,赚些蝇头蜗角罢了。 石桂手上提了篮子,身后跟着两辆推车,这些钱都是早早结来的,有纪夫人的帖子,哪一个敢克扣她的饭钱,若不然这钱不定什么时候才能结给她呢。 三层高台就建在海岸边,圈地的时候特意避开了港口进船处,离得铺子也有些路,一条路上铺了三块木板,方便运木料进来。 石桂还没踩上木板,就看见明月在门边等着,她眉头一松,嘴角露出几分笑意,急步往前去,到得门边,明月一头一脸都是汗,胳膊被太阳晒得泛油光,石桂还没迈进去,他就伸手往外拉她:“你别进去,咱们到大石头底下去吃。” 石桂一怔,跟着才看见了他几乎是赤着上身,只穿着一件背心,还没湿透,底下的裤子也是露了腿的,腰上的扎腰带早已经湿透了,这件上衣定是才刚套上去的,里头那些个汉子,只怕有一多半儿没穿衣裳。 石桂笑一声,拎了篮子走到大石边,底下有一方阴影,明月脱了背心给她垫在沙上,自个儿席地而坐,他是身上没东西能垫,顺手把衣裳脱下来了,背对着石桂一弯腰,原不止是胳膊晒得泛油光,浑身都是,坐下来就掀篮子,一气儿先把酸梅汤喝尽了。 石桂特意兑了水进去,只有些酸甜味儿,怕他喝的太浓了反不解暑,工地上也有水喝,哪里比这个味儿好,石桂看他头发上都在滴汗,还特意离她坐得远些,怕沾在她身上。 “我明儿给你带条巾子来,再给你多带些水,这么出汗可不成。”拿出竹筒饭,饭压得实实的,菜还单摆了一个竹筒,给他多加一颗蛋,实实足足两只竹筒摆满了饭和菜,还有两个鲜灵灵的水菜瓜。 明月早就饿得很了,早上倒是管饭,支个大锅里头搁些米就算是粥了,那烧灶的还一脸不情愿,原来中午做饭的活计是他的,买些瓜弄些菜,再切些肉丁子,就算是一顿饭了,给的钱又足,活计又好做,偏偏被人截了胡去。 石桂送这饭中午一顿,说定了是两顿的,开工又不是只开半天工,可纪夫人能安排人,别人也能安排人,两处相争,只得各退一步,石桂送中午饭,工地里的食堂就做晚饭。 是以今儿这菜又是秋娘拿手的,肉全切得骨牌大小,一碗里头有五块肉,再加上烧透味的百叶,还多送一个卤蛋,因着是给军营送的饭,石桂开的还是平价,可量大了,赚头就足,想着长长久久做生意的,三个月里得让人吃得饱吃得好,既是石记的名声又是纪夫人的名声。 明月没一会儿就扒了半碗饭,拿汤汁淘过饭,狠狠吃了一半,这才抬头,觉着有半饱了,舌头舔着饭粒,见石桂看着海面,双眉微蹙,问她道:“怎么?有甚事不高兴了?” 石桂侧过脸来才要笑,又赶紧扭过头去,明月却满不在乎,反正是他媳妇看了就看了,见她耳廊泛红,伸手要捏,又赶紧在裤子擦一擦,怕弄脏了她。 “我爹来了。”石桂抱着膝盖,难得的有些茫然,把头枕在膝盖上,抱了腿儿看着海面上的白浪花:“我怕看见他,看见他受了苦,就忍不住要心疼他,若不是为着我,他也不必出海去。” 明月拿勺子刮了刮碗,把油滋滋的饭粒往嘴里送,两下嚼了才道:“那我爹若不是为着我,也不会去贩货了。” 几口把饭吃完了,抬起胳膊看一看,觉着身上的汗干的差不多了,挪到石桂身边坐着,腿儿紧紧贴着她,想借着大石头的阴影搂搂她,拍拍她的背宽慰她,可一坐到她身边来,那清爽的薄荷香味儿就更浓了些,鼻子噏动两下,深吸一口,舒服得让人懒洋洋的。 恨不得倒下去,就在她身边挨着睡上一会,他也确是累了,一清早起来,正午还能歇上一个时辰,等打了铃再开工,明月两手支着靠在大石头上,倦意袭来,强打着精神要跟石桂说话,最后出口的却是这么一句:“你要不要挨着我歇一歇。” 石桂确实累了,连着几夜没足,天不亮又得起来忙饭铺的活,又得顾着喜子和秋娘,一根蜡烛两头烧,身上倒还好,心里这根弦难松,可他赤着上身,怎么能挨着他睡,红了脸颊扭过头去:“不要。” 明月伸手拉拉她,拉胳膊不成,拉手总是成的,石桂的手比在宋家的时候粗了许多,拿笔拨算盘拿菜刀,手上生着薄薄一层茧子,明月摊开手握住她,拿指尖去蹭她的掌心。 明月的手又大又结实,一把牢牢握住了她,石桂一动没动,任由他握着,正午太阳最热,可缩在大石头的阴影底下,再吹一吹海风,人又觉得舒爽,石桂先还规矩坐着,后来也学着明月的模样,把背贴在石头上,阴凉凉的,扇子都不必打,明月叉开两只脚,也不知他怎么挪动的,先还隔开些,越坐越近,最后肩膀和腿都伸了过来:“你要是困,就靠一靠。” 他脸上带着笑,眼睛亮晶晶的,满脸都是殷勤,石桂烧红了脸儿,怎么也不好意思靠上去,可确是觉得安心得多,还真有了些困意,人靠在石头上,迷迷糊糊的打起瞌睡来。 一直等到上工打铃,石桂才醒过来,她许久没睡得这样实过,耳边是海浪声,湿润的风吹过面颊,靠着明月睡香甜,醒过来才知道自己枕着他的胳膊,明月却没睡着,两只手抬起来还想捂她的耳朵,想让她再睡一会,她这一向眼睛底下都是青的。 眼看着石桂迷迷蒙蒙将醒未醒,脸蛋红扑扑,呼吸又轻又快,明月乍着胆子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嘴唇凑过去轻轻磨了了下,心里喜欢的不得了,再有两年,就能成亲了。 石桂耳朵通通红,心口扑扑跳,她越是害羞就越是不认,强作镇定的告了别,回去的时候一屋子人都已经歇了,她躺在院里的躲椅上,反倒睡不着了。 第二日,门房上收着一篓十来颗菜瓜,还是洗干净的,秋娘叮嘱人送进厨房去,就当是买了家里来解渴的,这东西也不贵,成批的长出来,一个一文钱,就当是吃些瓜果汁儿。 秋娘往肉铺去,石桂去竹店再加两百个碗,同那老板讨价还价一番,老板倒肯让她的利,这么一个月里,都已经在他这儿追加了两次碗勺了,生意总归有得赚。 石桂走在街上还不觉着,拐进巷子里,这才觉出不对来,她今儿去订家什,要订一个竹子屏风,带了量尺往新屋去,这条巷子里外住了许多人,又是闹市,石桂也不害怕,转身一看,就见个花白头发的汉子正跟在她身后,看见她回身猝不及防,嚅嚅动了动嘴唇,低低叫了她一声:“桂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麻麻过生日 去吃大螃蟹 有二更,毕竟昨天没二更,良心上过不去 谢谢地雷票,么么哒 ☆、第332章 赎身 石桂听见这么一声,定在原地动弹不得,要是在路上碰见,只怕她当真认不出来,怪道秋娘要拦了她,这会儿才知道为甚,石头爹又黑又瘦,乍一眼看上去,倒像个老汉。 石桂上回见他还是十岁的时候,那会儿他就跟着跑了船,辛苦的营生显人老,可也不似如今这般,打眼看上去就像个老汉,腰也弯了,头发也白了,肩膀都垮着,半点没有精气神,跟秋娘站在一块,哪里还像是夫妻。 石头一直在沈府门边等着,他不敢进去,头一回送东西还说个姓名,第二回再去扔下篓就走,怕给秋娘惹了麻烦,她能做主请自个儿进去吃一顿饭,想必在这府里日子过得不错。 石头还记着看见秋娘那一天,她人胖了些,脸盘也白净了,秋娘原来是很白的,兰溪村出来的姑娘都白,生养了两三个孩子的妇人,也还有一张嫩脸。 可自打嫁给了他,日子就没消停过,家里地少田薄,年年交租且不足,若不是靠着她纺纱卖布,日子也没后头那样富裕。 秋娘能干,若不是看她能干,俞婆子怎么也不肯出秋娘嫂子开口要的那些个聘礼,她连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都没把成亲时候的的金丁香拿出去,为着儿子讨媳妇,倒陪送了。 这件事不知说了多少年,回回一念,石头就觉得欠了娘的,只得加倍补给她,可他既没让亲娘过上好日子,也没能媳妇跟着他不吃苦。 卖了石桂之后,天天纺车声要响到三更过后,春日里还得去采茶,年轻妇人去采茶,难免叫人说嘴,秋娘也不戴斗笠,晒得人发红褪皮,本来还有五六分姿色,这么一晒,也不惹人眼了。 石头看见她白净了,丰腴了,脸也光润了,身上的衣裳清清爽爽的,头上簪着银簪子,耳朵里带着银灯笼坠子,因着过端阳,头上还掐着八宝群花,便是新嫁娘的时候,也没打扮得这样好,肖娘子还叫她作东家,怎么也不敢信这是秋娘。 他还想着,儿女虽在一处,可娘仨个日子怎么好过,只要想到她们在受苦,心里头翻江倒海,轻易说不出口,也无人可说,更不能哭,坐在甲板上一坐就是一夜,越是想越是白了头发。 如今遇见秋娘,同他想的苦楚又不相同,可到底是苦的,纵那沈家是善人,又怎么会肯送了喜子去读书,石头不善言辞,换一个人一天就跟门房兜搭上了,把秋娘石桂的情状问的明明白白的。 可他从来木讷,不敢问不敢说,只敢这么看着,缩在巷子里头,头都不敢抬,就街边的闲汉似的,等着她们出门,跟着喜子去了私塾,知道他在沈家不愁吃穿,可还是怕他吃不饱,年里节里都没让他吃上一顿肉,这才领了他去吃鱼肉云吞。 石桂怔在原地开不了口,石头还当她吓着了,赶紧放低了声儿,小心翼翼的扯出一个笑来:“不怕,是爹。” 乍然相遇,石桂一口气闷在胸中,又听见这么一句,立时扭过脸去,紧紧咬住嘴唇,才能忍心着不当街就哭,胸膛起伏好一会儿,怎么也见不得石头待她这样低声下气的模样,手指甲紧紧嵌在肉里,一口气怎么也缓不过来。 石头看她这模样,越发低着头不敢抬,往前挪上两步,张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隔了半晌才道:“你告诉爹,你同你娘的身份银子,是多少?” 石桂长大了,秋娘正当年,母女两个加一加,六七十两总是要的,穗州不比大灾年那会儿人卖得贱,秋娘石桂都有手艺,主人家还不定就肯让他赎。 石桂喉咙口哽咽住了,心里一阵阵的翻腾,只觉着浑身发颤,想问问他如今拿什么来赎,想问问他怎么就能这样伤娘的心,怎么就能守着孝字,不顾妻儿,可她什么也没说,忍过了这一阵,扭头看过去,抖着唇儿问:“爹吃不吃凉茶。” 石头连连摆手,怎么也不肯跟着石桂进凉茶摊子,又怕她晒着了,就站在阴影里,等着石桂告诉他身价银。 石桂怎么也说不出口,同他分开过,是秋娘的主意,真个按律法上来说,秋娘是可以回去找娘家告俞婆子的,这也是石桂想好的法子,要是俞婆子上门来纠缠,她就说已经写了信回去给舅舅,她们来出路资,还许了些金银,让舅舅来替秋娘打官司。 秋娘娘家的嫂嫂见钱眼开,哪有不允的道理,便是俞婆子想闹也得想想后头的牢狱官司,《团圆记》在穗州广为流传,茶楼瓦肆里就没有不弹团圆记的,还给改成了曲子,不光是说书的了,到 时候只要说是团圆记的苦记,哪个官会不判这样的案子。 吕先成就了《白塔记》,《白塔记》又成就了徐青天,他青天的名头越传越响亮,哪个不肯沾这样的光,这可比上书上表都管用。 秋娘跟石头早就不算夫妻了,可喜子还依旧是石家人,这却是无可辩驳的,他还未成人,若是俞婆子真个闹着要他回去,便是把自己送进刑狱里去。 石桂打好了算盘,可对着俞婆子是一套,对着石头爹又不相同,这会儿他垮着肩膀问银子,石桂却不能告诉他已经赎了身,只冲着他摇摇头,转身往凉茶摊子里买上两个茶果一竹筒的五花茶,递到石头手里。 六七十两的身价银子,做苦力一辈子也不定能赚得着,石桂不想看着他卖血汗,把茶果塞过去,吸一口气道:“爹只管顾好自己就是,我们自己也能攒钱。” 这话倒是真的,石头也知道,那会儿石桂才当了小丫头子,就有钱给他做本钱,他出海的时候还好好的,没成想回来的时候大病不起,若不是西人堂中活下命来,身子已经埋在黄土里。 便是这样也还小有赢余,只这余下来的钱,也全用在了亲娘身上,此时又无人看顾她,若不然再跑一趟船,先把女儿赎出来,她到了年纪,生得又好,越是想越是不能留她在别个家里当奴。 石桂说得这么一句话,石头竟高兴起来,脸上略略有些笑影子,只一瞬又没了,对着女儿点头:“你娘总能护着你,咱们一道攒钱,把你们都赎出来。” 石桂心酸难抑,钝刀子割肉,越是听越是心疼,胡乱点了头,石头只当她是答应了,身子都挺一挺,垮了的肩膀都抬高些,捏着茶果,到底舍不得吃,揣在怀里去街边寻生计去了。 石桂立在街边,看着石头越走越远,脚下一顿跟了上去,远远看着他过了天桥,往那石桥边上一蹲,等着活计找上门来,他老实不会揽活,泥工瓦匠本是样样会的,可有人来寻工,会说的立时涌了上去,只他退后两步,还险些被人挤出来。 好容易找着活,又被人压了价,八十文一天的苦工也肯干,石桂心里头怎么得过,等看他走远了,这才茫茫然往饭铺去,还得强打起精神来,怕叫秋娘看破。 明月的饭菜,干净的毛巾,装了两大罐的水,秋娘拿明月当女婿,自然样样都预备得当,满满当当装了一篮子,还叮嘱石桂给他小口小口喝水,水里头搁了半勺子盐,又预备了一件干净衣衫,让石桂把脏的那一件拿回来,就在小院里头洗了,晾晒了第二日还给他送过去。 “他那几件布褂子怎么经得起这样出汗的,上头都结盐花,晒上两三回就褪色了,越洗越是硬,穿在身上也不舒服,你拿来洗了,让他穿干净的。” 石桂含含糊糊应了声,秋娘也不疑有它,她忙了一上午,就是在忙饭菜,还得打家具,问了石桂量没量屏风,石桂这才回过神来:“忙忘了。” 秋娘解下围裙:“你去罢,我去量,做一个竹子的给你搁在屋里,要是好,我也做一个,看着凉快些,再去布铺裁些布来,昨儿看见别个穿着一种纱料子,倒很凉快,也给你做。” 石桂越发不能说才刚碰上了石头爹,点头应着,把东西都放在圆篮子里头,大发推着车,跟在石桂身后,推着车往岸边去了。 这些天的活计轻省,不必叫卖,也不必数钱,送了饭立时回来再装上一车,吃的还快,没一会饭菜就清干净了。 今儿石桂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手上拎着那么沉的篮子,竟也不知道往车上搁一搁,大发几回想开口,却不敢跟她搭话,只闷头推车,他们到的时候,还没打放饭铃。 石桂就坐在大石头底下等着,到她一个人的时候,怎么也忍耐不住,把脸埋在膝盖里,心里一阵阵的难受,才想要掏出帕子按按眼睛,明月就过来了,他远远看见石桂埋着头,还当她身上不好,急急奔过来,哪料得她竟然在哭。 明月两只手搭住她的肩,蹲身在她跟前,眼睛里头都能冒出火星子来:“哪个欺负你了,我找他去!”他还当石桂被人欺负了,码头上讨生活不易,石桂又是女子,最容易吃亏。 石桂看着他,一口气抽不上来,眼睛里含着泪花,摇摇头道:“没人欺负我。”睫毛一颤,眼泪落到沙石上,明月正要发急,她慢慢把头靠过去,额头抵着明月的胸膛,两只手揪着他的衣襟,哽咽一声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明月吓傻了 麻麻过生日吃了大螃蟹 晚上先生吃炸鸡外卖,特别特别特别香,抢了一块,我只嚼两下就吐了,我没吃,我特别克制,毕竟你们已经要看见一个肉球怀总了,我努力缩小一点,啦啦啦 更新完我去跑步了,我不夜跑,我走跑步机,一只安全的肉球愫。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33章 求亲 明月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胸口紧紧绷直了,只觉着胸口皮肤一片烫热,她的眼泪灼人,叫他通身都不自在,脸涨得通红,不住出汗,倒把石桂额前的碎发打湿了。 石桂这么扑过来,明月好半天才回神,胸膛一起一伏,心跳的比端阳那天赛龙舟的鼓点儿都密,分明是想搂着她抱着她的,到这会儿竟害羞起来,好容易抬手摸摸她的背,这样的石桂他从未见过。 明月没安慰过人,干这事儿生疏的很,两只手搂了石桂,还得不让汗沾在她衣裳上,又觉得自己一身臭汗,也不知道她嫌不嫌弃,张手虚抱着她,却是一语中的:“你见着你爹了?” 能让她这么伤心的,也就只有她爹了,明月知道她心地最好,要不然那时候怎么会待他这么好,那会儿她才多大,拿松果砸她,冲她吐了满嘴的糖渣子,她都没生过气,还一样给他吃的。 待外人都这样,对她爹更狠不下心来了,明月当下说不出旁的来,可他在外头跑江湖,这样的惨事见得多,卖出来的人,天南海北那都再见不着了,主家仁慈也还罢了,便是打死了,再买一个就是。 秋娘喜子分开卖,卖的还是两个地方,似这样还能一家子团圆的,说是老天开眼都不过,他当小道士的时候,来道观里头卜吉凶的,除了求财问功名,再有便是求团圆的。 占卜百卦,也没有一卦是大吉,跟着师兄们糊弄糊弄人,解签的时候凶签也得给人存一丝念想,不能说得太绝,原来他以为是骗银子用的,说些好话才有人肯散财不是,可师兄告诉他,求团圆的好签万里无一,等往后他就知道了。 明月跟着军营北上南下,也确是见着许多,贫苦不能救的,妻离子散的,连尸首都寻不着,更别说大活人了。 越是知道他就越是说不出劝人的话,好心肠的太太们肯怜贫惜弱,那是自己没经过,明月却是经过的,他爹死了,娘立时就改嫁了,大家都要活,活不下去的时候抛开一个是一个。 第174节 石桂半晌不说话,肩膀抖个不住,好半晌才缓过气来,哭都哭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一抽一顿道:“我心里可怜他,可想想我娘受的苦,就不能再一家子过太平日子。” 明月没了法子,伸手挠挠头,急出一身汗来,换成是他,怎么也不能让老婆孩子受这份苦楚,管他是谁呢。 明月一面拍她的背一面宽慰她:“你同你娘还有喜子,也过得安稳了……”想一想拿自己作比:“要是我再遇见我娘,也不说能不能碰得上,若是碰上了,她过的好,那也算了,我也不必非得叫这一声娘的,若是过的不好,给食给衣,也就罢了,旁的我自己都不想。” 明月从没想过石头会这样行事,他从喜子嘴里没听到多少,反是石桂说的多,他还记得那年下雪,石桂那么高兴,说她爹会来赎她的,她总会家去的,可空等了这些年,也还是没把她赎出去。 明月身上的汗叫海风吹干了,这下把石桂实实搂在怀里,又伸手摸她的头发,石桂自知这难题明月也答不上来,她只不过不能在秋娘跟前哭,心里又实是难受得很了,这才抱着明月哭一哭。 等她哭完了,这才看见明月的褂子扣子都没系上,露着半边胸,她额头贴的地方正是胸口,才要往后退,被明月一把抱住了,伸出手来赌咒发誓:“便是我娘找来了,我也不会叫你侍候婆婆。” 石桂面颊发烫,不明白他怎么就扯到这上头来,明月的年早早就改嫁了,都十来年了,再遇上只怕明月都认不出来。 明月看她迷迷蒙蒙,心口一阵跳,伸手摸上她的脸,指尖刮一刮眼睛底下的泪痕,吸一口气道:“我去找你爹罢。” 石桂一怔,明月却打定了主意:“我去找他,总得告诉他,我要娶你。”趁着石桂没回神,一口亲在她脸上,石桂抬手捂了脸,心思还在明月发的那句誓言上,有些好笑,又很动容,才还酸涩难当,又泛起丝丝甜意,拿袖子抹眼泪,明月说的确是有理,难道她往后成亲,也不知会石头爹一声? “你……你要说甚?”石桂不放心,连亲她那一口都给忘了,明月笑起来,整个人把石桂罩得密密实实的,大石头边上哭了好一会儿,半点太阳都没晒着:“我好好说,不会惹着他的。”也保证不打他,明月在心里加了这么一句。 石桂不点头也点头了,知道明月看着不着调,可办的事没有一桩砸了的,眉头怎么也散不开,还是明月揉一揉她:“你就等着罢。” 明月打定了主意要去找石头爹,没人说一说喜子的苦难,那就他为说,若是就此歇了心思,那才是大丈夫,都已经这样了,何苦还纠缠不休,两处为难。 明月下午便跟主管的告假,说有事要出去,正是赶工的时候,主管怎么肯放人,明月同他算得上熟识:“我见我老丈人去,娶不娶得成媳妇,就看今天了。” 那主管是知道些事儿的,听说明月要去见老丈人,张嘴结舌说不出话来,看他这模样也不是去见吴千户的,知道他天天往外头去吃饭,别个都说是他媳妇来给他送饭的,人人都没当真,白放着千户的女婿不当,怎么会要个民女,不成想他还真是当真的。 主管还没张开嘴,明月就一溜烟跑了,洗过手脚,换上干净的衣裳,又换了一双鞋子,这才往冷暖铺子去找人,问一声石头在不在,知道不在,就在脚店里坐着,坐了好一会儿,到天色将暗了,这才看见石头回来。 他一身衣裳都是湿的,贴在身上不住往地上滴水,身后还背着一个竹篓,里头装着些银苗菜,手上还拎着个纸包,里头有两三个烧肉馒头,带回来给俞婆子吃。 今儿是给新买了宅子的人家清荷塘,放了半年多,里头又是泥又根,差点儿叫老藕的根绊的摔在泥塘里,这活计开他一百文钱一天,给他三天功夫清干净,还得通河道引水,今儿才做了一小半,且喜老藕生新芽,长了许多银苗菜,主家不要了,他全拿了来,明儿给秋娘送去。 石头每日里出门的时候先给俞婆子预备几个饼,再盛些水来,夜里回来的时候再带一份热食,给人出工是包饭的,不论好坏总能饱个肚皮,倒是俞婆子,腿脚不便,又做不得活计,衣裳也洗不了,还得他回来收拾。 明月看着他把那一篓银苗菜搁在地下,转身进去送了包子,铺主人指了明月给他看,石头把明月打量一回,怎么也不认识个当兵的,却还是过来招呼:“不知军爷,找小的有甚事?” 明月叫人称军爷称得习惯了,可石头这样叫他,他赶紧立起来,也不要他弯腰佝肩的问好,请了他坐,又叫上一碟子肉,一碟子花生,打了一角酒。 既是来见老丈人的,自然得备下礼来,明月买了一匹布再加上两盒子点心,还记着石桂走礼的时候就是这么着,聘礼自然是给秋娘的,可拜见丈人,空着手不合礼数,倒显得看轻了石桂。 石头吃了一惊,他在穗州无亲无故,认识的那些跑船的也都跟着船走了,哪里还能再遇得上,连个借住的地方都无,还得来冷铺过活,一盏油灯都点不起,还当明月是认错了人。 明月笑起来:“确是来拜见您的,我同桂花认识了七八年,彼此有意,她已经点了头只等着再过两年,日子富裕些,就成亲的。” 明月坐得端端正正,衣裳鞋子裤子都是干净的,在他身上再瞧不见那吊儿郎当的模样,请石头饮上一杯,这才说了要娶石桂。 石头愣住了,半晌才道:“识得了七八年?在金陵你们就认识了?”冷不丁有人上门说要讨女儿为妻,还是已经定下来的,石头没在秋娘嘴里听见,也没在石桂嘴里听着,偏偏是明月来了,来了也只为着告诉他一声,样样都打算好了,半点没有叫他作主的意思。 石头这一杯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不等他说话,明月先把事说了,怎么认识的石桂,怎么跟着吴千户出去当兵,又是怎么在剿水匪的时候顺手救了喜子,说完了笑盈盈的道:“这必是老天作定的姻缘,我真成了喜子的大哥。” 石头本来听的高兴,明月生得端正英俊,看着又老实可靠,还不嫌弃石桂是个丫头,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小旗了,手下管着十个人,往后还会再升,圣人重武,军户只要成亲就有田地,如今四海太平,又没战事,嫁这么个情投意合的,可不比往外头相看要强。 “我早没了爹娘,先跟着师傅,后跟着军营,桂花跟我成亲,立时就能当家作主,不受婆婆的气。”没婆母,又往哪里去受气,明月一面说一面笑着给石头挟菜:“我知道您来了,特意造假出来拜见的。” 这一句戳中了石头,一口酒怎么也咽不下去,他看看明月,明月也看着他,干脆竹筒倒豆子,把秋娘石桂的事儿全说了,她们如今这日子,根本就不必靠别个,可别说受别人的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333章啦 333天没断更啦 为自己撒花~~~ ☆、第334章 走漏 石头没听过团圆记,他也不知道石桂秋娘分别都受了些什么苦楚,石桂同她说起来总是轻描淡写,有吃有穿的时候就惦记着家里吃没吃饱穿没穿暖了。 可明月知道石桂等着石头去给她赎身,主家若是不肯放,有钱也无用,他那些银子早就够赎了, 可谁来赎她,外头不相干的若是来赎,开口就是先打死,内宅的丫头,是怎么同外人兜搭上的。 明月还知道喜子连着半年都怕见生人怕开口,营里这许多人逗他,他也不敢离开自家半步,小尾巴似的跟进跟出,慢慢才好上些。 更不必说找着秋娘的时候,秋娘绿萼两个身上有多落魄,要是再寻不着石桂,她们俩就在尚书巷外头摆摊,也不知道要摆到哪年月去。 这些全是石头不知道的,他听在耳里,几回抬起手来遮住眼睛,眼睛里含了泪,拿大手一抹,手上的老茧刮得眼睛生疼,当着女婿的面,恨不得把头埋到桌子底下去。 明月不似秋娘石桂有顾忌,就算是他老丈人,往后敬着就是,四时节年里拎一壶酒来,贫了给块银,饥了给碗饭,不至于看着他流离失所就成。 石头哭的头都抬不起来,他只当妻子女儿又卖到了大户人家里当丫头婆子,沈家这样的大宅子,只是良心好,怎么会叫她们落脚,万没料到,竟是早已经赎了出来,只哪一个都不敢跟他说。 明月看他这模样,闭了口不再言语,只把酒盅儿推一推:“您再吃一杯,我头回来,也不知道买什么,下回打一壶好酒来。” 石头用手遮着脸,若是早知道得这样详细,哪里还有脸找上门去,他半晌说不出话来,知道明月来也不是为着拜见他的,不过是来细说一说石桂秋娘受的苦,母女俩都已经卖出去了,再赎出来同他也不相干。 原来他撑着一口气,就是为着要把妻子女儿赎出来,一家人还过日子,娘办了这样的错事,再跟过去一样是不能够,娘自一条腿瘫了使不上劲,脾气也已经变了,往后说不准就能过太平日子。 一个屋檐底下住着,秋娘张罗吃食,他来张罗银钱,女儿也回来了,儿子也已经念上了书,可哪里如他所想,一个一个都不一样了。 石头抹了脸,扯一扯嘴角是想笑一笑的,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冲明月点点头:“你是个好的,桂花这孩子从小就吃苦,我也没能叫她过上好日子,你往后要待她好。” 明月笑开来,他知道打动谁都没用,谁都作不了石桂的主,只要她答应了,那就拦不住,可他还是加紧着讨秋娘的欢喜,知道她最重情义,如今对着石头也是一样,他不点头也无事,可他点了头更好。 “我一定待她好,她过了门就是我媳妇,我不待她,还能待谁好。”明月乐开了花,已经想着要怎么走礼,不能让石桂受了委屈,就是小户事儿也得大办。 把街坊四邻都请来,再叫上营里的兄弟,房子得另买,也不必太大,收拾起来麻烦,她觉得足够就足够了,生不生孩子也不打紧,反正他连自己的姓名都早忘了,生出来姓石也成,不生也成。 明月说得这一句话,脑子已经想到三五年后去了,石头看他这模样,当年求亲的时候,他也对着岳母拍了胸膛,说虽然家里穷些,可万不会苦着她,哪知道日子会过成眼前这模样。 天上一道闷雷,眼看着就要下雨,明月起身告辞,石头还坐在脚店里,打来的一壶酒,还只剩一个壶底,干苦力的甚样粗的酒不曾吃过,天冷的时候行船更得喝一口酒去去寒气,石头从来都有数,今儿却把一壶都喝了个干,摇摇晃晃的回去,躺倒在床上。 俞婆子吃了一个包子,还给儿子留了两个,知道外头有人寻他,一直等着他回来,这会儿看他吃醉了,口里骂了儿子,手上去给替他盖被,又想自家坐起来洗衣裳去,手才一动,就听见石头念着秋娘的名字。 俞婆子办了亏心事,听见这一句倒不敢动了,等石头嘴里了声声念过,竟痛哭起来,借着酒劲把憋在心里的话含含混混说了几句。 俞婆子不听便罢,听了一口凉气抽进去半天没缓过来,也只她这儿子当那母女俩在受苦楚,石桂那么丁点儿大的时候就有主意,哪里还能亏了她,把儿子儿媳妇哄得拿她当亲闺女看待,打小就有心眼子,到了外头也还是一样。 俞婆子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心里一急,连腿上的疼都忘了,小丫头片子才多大,竟能哄得主家让她赎身,有心再打听两句,既是赎了身了,必有了住处,倒把他们搁在冷暖铺子里头,儿子是个没用的,若不替他打算,一辈子都住在这和不成。 俞婆子冲着铺里头的人问询一回,知道是个当兵模样的年青人来找的石头,心里还当是秋娘的姘夫,半点没想着早早把她卖了,就真个成亲,那也合情理,气得胸口痛,说她是个守不住的,果真守不住。 要不是为着她,母子俩何至于闹到这个地步,儿子待她远远没有过去好了,连话都不多说一句,只顾她一个吃饱穿暖,每回她要说些甚,石头便扭过头去不听。 若是早早听了她的话,哪里会在外头流落,还回到乡里去度日,余下的一点银子,还能置田地,是儿子跟头犟驴似的,非得往穗州来,她这一条腿要是好好养着,说不准还能动。 俞婆子刚出了站笼的时候,也确是哭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围观的哪一个不知道她,他们去投店,还有店家不肯收的。 俞婆子那会儿可不敢放刁,老老实实的缩着脖子过日子,就怕叫人知道了,可等坐上船离得州府越来越远,别个也只当她跟石头是一对寻常母子,到穗州来讨生活的。 这儿再没人知道这些,俞婆子便觉得日子又算得过了,天长日久的,还想趁着儿子年轻,再给他寻摸一个媳妇,生个儿子,好给石家传宗接代。 那会儿磕着头求救的样子又抛到脑后去,此时听见秋娘石桂活得好好的,心思就又翻动起来,问明白了是在哪家脚店吃的酒,便想去看一看,总有烫酒的焌糟,这样的人什么事儿听不着,打听两句也就明白了。 哪知道她好不容易挪到门边,支着木棍到那家脚店好声好气的问上一声,那婆子却不理会她,看她穿得一身补丁,头发也没梳洗过,还当她是个讨饭的花子,拿热水烫了碗往地下一泼,嘴里叽叽咕咕:“哪儿来的乞丐婆,要讨饭也得往那大门大户去。” 这儿住的全是贫苦人家,支一个脚店摊子,也不过给下了工的工人吃上一杯粗酒,一条巷子又湿又阴暗,也只她这儿还挂着灯笼。 因着下了雨,罩灯笼的纸打湿了,火光便显得昏暗,俞婆子支着棍儿立在底下,看着便像个乞丐婆子,她便是当寡妇的时候也没这样落魄过,那话虽听不懂,却知道必是骂人的,一张脸涨得通红,到底腆了笑,张口欲问,这才想起来,她根本不懂穗州本地话。 俞婆子气闷,回去捶两下睡得死猪一般的儿子,心里还记着要打听石桂的事儿,她小时候就生得可人疼的小模样,过了这许多年,莫不是给人当了小? 等石头第二天醒了,早已经是大中午了,看着亲娘照顾他,还心头的愧,他不出去上工,连差事都要丢了,急急出去,说得口都干了,那户人家才肯再把清荷塘的活儿给他,要不是他工钱开的低,又肯干脏活计,连前一天的钱得饶去一半给他。 石头怕误了工期,清荷塘却是个苦活,穿不得衣裳,这样的污泥一碰,洗都洗不出来,指甲缝里全是泥,臭得直熏人眼,石头干了两天,叫这污泥熏的鼻子都闻不出味儿来。 他在外头干苦工,俞婆子却把那找来的人是谁打听得清楚,她拉了个铺里头的娘子,一样是贫苦人,摸了两文钱给她,托了她去问脚店的娘子:“咱们本地也没个亲眷,若是有早就投靠了,我儿子面嫩脸薄,我都这把年纪还有甚拉不下的,打听一回,看看能不能看顾我们。” 脚店娘子这才说了,也不是白说的,俞婆子又摸了钱出来,买了她一杯茶,一文钱都紧要,肉疼的她把这帐全算在秋娘身上,待听了那娘子添添减减说的话,一口气儿差点没提上来,他们在这儿住冷暖铺,连热水都喝不上一口,秋娘竟开了饭铺。 俞婆子自己都舍不得吃,这还是石头出门的时候给她的,让她买了肉饼儿吃,心口“噗噗”跳,打定了主意儿子必是找去了,哪那头势利不肯认他,气得她连白粥都吃不下,便是秋娘不认,喜子总是石家人,竟不认他爹。 她倒也有办法,就让那吃饼的小儿明儿跟着石头出门去,见了什么人看见什么,统统来告诉她:“我把你一个肉饼子吃。” 明月回去之后,石头爹连着有两天没来,秋娘还记挂他一回,石桂便道:“明月说总要拜见,就去了。”她说话时,不敢去看秋娘的眼睛,秋娘怔得一怔,想必是听说了,不来了,也好。 哪料得才安生了三日,第四日上阿珍娘急急进来,说外头有个乞丐婆子,她已经给了吃的,却怎么也不肯走,在外头嚎哭。 作者有话要说:  群里已经有妹子给石头求情啦 然而我是不会改大纲的 啊哈哈哈哈哈哈(仰头叉腰望天笑) 我去跑步了,我已经连跑步的背心都穿不下了,肥肉是会呼吸的痛 谢谢地雷票,么么哒~~~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35章 两败 秋娘一时还没想到俞婆子身上,只当是真有乞丐婆子来讨食吃,穗州富是富的,可她一路见了许多贫苦人,老弱贫病无人可依,也只有当乞丐这一条路。 “许是外乡来的,言语不通,我拿些吃食出去,打发了她走罢。”秋娘还想着给人吃喝,她自家受过难,见着别人能帮总是帮一把,原来她跟绿萼两个在街面上摆摊,也受人欺负,也有人仗义相助,此时自家能帮了,便伸手帮扶一把。 石桂却起了疑心,趁着秋娘去厨下,往大门边去,她们的屋子跟朱阿生一家就在一处,外头就是门,走上两步,果真看见个婆子瘫在门前,嘴里一声长一声短的直哼哼。 那婆子蓬头垢面,身上穿得破破烂烂,瘦的像个人干,石桂早就不记着俞婆子长得什么样子了,何况眼下这么一看,确是个乞丐婆。 正要回身让阿珍娘端一碗水来给她,就听见她拍了腿儿嚷上两声:“儿子不认爹,杀千刀挨雷劈,天老爷不开眼,不孝的住大屋,叫亲爹没吃没喝……”絮絮叨叨许多话,石桂只听这两句,肺都快气炸了,眼前这个不是俞婆子还是谁! 石桂早已经不记得俞婆子生得什么样子,只记着她刻薄,从来没个好脸色,她一开口,秋娘就拉了她进屋,或是分派她事干,让她不呆在俞婆子眼前,怕她说到兴头上,伸手打了石桂。 隔了十来年,容貌模样再不相同,连俞婆子那吊眼看人的样子都没了,可这番颠倒黑白信口雌黄的功夫倒还长进了不少。 她办下这样的事来,还有脸跑到沈府门前来闹,石桂怒极反笑,再听上两句,又不由得心酸,如今她都敢闹,原来在家时,秋娘还不知受了她多少磨搓,婆母骂媳妇,无事也是有理的,可眼下秋娘却不是她的儿媳妇了。。 石头这三天都没来,石桂问明月同他说了什么,怕石头爹知道了受不住,他心里还想着一家人一起过日子,秋娘石桂就连喜子都知道,可谁也不能答应,松了口后头的日子更没法过了。 那一碗云吞之后,喜子想了两天,打定了主意跟石桂说不能回去,他怕再把娘跟姐姐卖了,他想过现在的日子:“要是我长大些就好了。” 石桂揉了他的头:“这些事你也该懂了,娘便是为着我们,也不会回去的。”回去了,受的苦楚不就成了笑话,自己都不拿自己当一回事,还指望着别人看重不成。 没成想俞婆子竟找上门来,石桂知道不是石头爹说的,要是他说的,早几天就上门来了,哪里还会等到今日,石头爹老实,肚里只有一个实心眼,俞婆子必是看出了端倪,这才寻上门来,一家子好容易过几天安生日子,竟又被她给粘上了。 秋娘拿了个食箩儿出来,里头装着吃的喝的,看见女儿站在门边不动,笑着推一推她,眼睛往外一瞥:“可怜见的,这样大的年纪了,还在外头讨吃讨喝。” 第175节 石桂拦了她要迈出去的步子:“娘仔细看看,那是谁?” 秋娘不看便罢了,一看手都在抖,食箩都拿不住,身子晃悠着咬牙骂上一声:“天杀的!”那一句讨饭到门前,没成想真个应验,秋娘把吃的搁在石桂手里,人就要冲出去,被石桂一把紧紧拉住。 这一片全是富户,俞婆子这样撒泼,已经有人张头探脑的,沈家人的身份本来就经不得推敲,叶文心收留她们,她也不能给叶文心添麻烦:“不能在此间闹事,娘且等着,我有法子。” 石桂把食箩给了阿珍娘:“这食水给了她,便叫她走罢,她要是还不肯走,也不能让她在姑娘门前这样闹,传出去也不好听。” 要紧的是叶文澜,他的身份本就作假,俞婆子只要见着人,必是咬定了不松口,真的闹到报了官,扯出些什么来,可就不值当了。 阿珍娘也点了头:“哪里是丐婆子,分明是个撒泼的,让我儿子把她架到大街上去,巡街的出来她都没地儿躲哩。” 石桂托给阿珍娘,秋娘却气得胸中作疼,石桂哪里还顾得上俞婆子,看她脸色泛白,扶了她回屋歇着,赶紧给她煎菊花茶吃,往里头调了一勺子蜜,端了给秋娘喝。 她心里俞婆子早已经是仇人了,仇人上门,恨不得扑上去生生撕了她,可又得顾及着叶文心,叶文心待她们是有恩的,在她门前闹起来,惹事生非总不好,这口气忍着发不作不得,心里怎么会好受。 秋娘不舒服,阿珍往店里帮忙,走的时候还来说一声,说门前那个婆子被阿珍娘骂了出去,已经赶到大街上了,石桂应得一声,这才让喜子去私塾。 俞婆子竟没上门再来闹,石桂让阿珍娘留意着门边,一天都太太平平过下来,她倒蹙了眉头,俞婆子不会罢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既知道住在哪儿,说不准就知道饭铺的事儿,她急着要去饭铺里看一看,怕她去闹事。 把秋娘托给了阿珍娘照看,急急往饭铺去,竟无人来闹,石桂这才松得一口气,想必是她也没认真,这才没底气闹到底。 石桂料理了饭铺里头的事儿,王娘子还问了秋娘身子如何,给她炖了汤水,让石桂带回去给秋娘喝:“天这样暑热,是得袪袪火气。” 哪里光是去火气,秋娘是火气没处发,又不能为着打鼠伤玉瓶,她们且得赶紧搬家,若是真闹出来,对不住叶文心。 秋娘只怕得歇上两日,石桂便把铺子里头的事儿都安排好,如今不在码头上卖饭了,倒有许多工人追问,石桂想得一回,说再雇上一个短工,先雇三个月的,让牙侩挑了人送来,码头上的生意也不能扔了,三个月一过,依旧还得做他们的生意,叫别个占了去,岂不把长久客源给丢了。 王娘子没得说,张三娘也应得爽快,卖得多她们钱也拿的多,石桂那儿都记着帐,按份给她们算,一日五百份,卖够了数还往上加钱,又不是干白工,她们怎么不乐。 石桂忙碌了一下午,回去的时候看见秋娘石头站在门边,她急步赶过去,听见石头爹问:“我娘呢?”俞婆子找了来,就再没回过冷暖铺子,石头忙了一天回去没见着她,那吃饼的小儿说了,这才又找到沈家门前来。 秋娘听旁的也还罢了,听见石头问俞婆子,心里头气不打一处来:“我怎知道,你怎不问问她上门来闹?” 秋娘还人没有跟石头说过这样冲的话,夫妻两个从来都是轻声细语的,石头一怔,秋娘便道:“她一大早就上门来闹,我们哪一个也没骂过她一句,这地儿住着些什么人?哪里容得她哭个不休,叫人赶到街上去,又往哪儿去了,你自家去寻罢。” 石头本也没有高声大气的诘问,不过发了急,俞婆子一条腿坏了,还能走到哪里去,怪道她今儿早早就醒了,还张罗了吃食,叫他早些上工去,原来是打了这个主意。 石头嘴巴嚅嚅张不开口,对着秋娘立时短了一截,秋娘是真不欲管俞婆子的好坏,见着她没啐上几口,一直后悔,心里反复想着该当骂上两声的,石头送上门来,由不得她不怒。 秋娘气的甩了脸进去,石桂也急急跟进去,果然看见她捂着胸口,闷闷的疼,这下急了,请阿珍娘去找大夫来,往外头买了一块冰回来,在她那菊花茶里搁上两块冰珠,秋娘冲着她摆摆手:“还喝什么凉的。”心都凉透了,哪里在还用喝冰。 石桂不住替她顺气,秋娘好半日才缓过劲来,大夫来了,开的也是凝神静气下火的方子,又说家里有沉香的,闻一闻也好,石桂赶紧去问叶文心借了一串沉香木的手串来,给秋娘套在腕子上,好让她安神。 秋娘骗自己骗了二十年,骗不下去必得醒了,看明白了满眼都是泪,拉了石桂的手:“我原来怎么由得你们受委屈。” 石桂想劝她石头爹不是那么个意思,却知道俞婆子是扎在秋娘心口的刺,碰一碰就得流血,闭了口不言语,秋娘也没打算听,人挨在枕头上木怔怔看着帐子顶,对她道:“等你爹再来,你请他进来,我有话跟他说。” 石头找了一夜,总算在济民所里找着了俞婆子,俞婆子才被赶到街上,就被巡街的拿住了,她说的话巡街的又不懂,看她的样子就是流民,若不是个老妇,还得关起来,布政使要作寿,街上还要挂灯结彩,哪里能容得流民乱蹿。 关进济民所里,一天没吃喝,石头找着她的时候,她抱着儿子就是哀哭:“没良心的东西,放着你媳妇吃香喝辣,竟让我受苦。” 石头抹了一把脸,知道秋娘是不会再点头跟他一道了,头一回开口问她:“娘办了这些事,良心上就过得去了?” 俞婆子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手指头点着儿子半天说不出话:“我生养你一场,没了我,哪里来的你,你如今翅膀硬了,就只想着你媳妇?”一面说一面捶胸顿足哭天抢地。 石头由着她捶打,越是打他就越是木然,把他娘驮起来,还背到冷暖铺子去,坐在门边整夜不睡,睁着眼睛到天亮。 作者有话要说:  脸是要打,可打脸撕哗都是一时上风 没谁输谁赢,两败俱伤 团圆记就是不团圆 难道你们都忘了怀总的恶趣味么 剪兔毛去了 如果只是剪的话可能有二更,如果又染又烫那就…… 噜噜噜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36章 搬 俞婆子闹了这么一出,秋娘再没脸住在沈府了,虽说阿珍娘没问,她却羞臊,到底是家丑,怕人在背后指点。 夜里便跟石桂商量道:“新屋收拾的也能住人了,这些个家什都是咱们自家添置的,也就少几张床,住在这儿总不安生,不如搬了,也免的往后面上难看。” 能住在沈府,全看了叶文心同石桂的情宜,却也不能让人难堪,俞婆子要是再来闹一回,叶家姐弟在这一片名声怎会好听,别个才不论你是不是借住的,要论是非也只论主人家,何况叶家姐弟的来历还不能同人细说。 秋娘越想越不能再呆了,来跟女儿商量又把道理说给儿子听,喜子应得一声,也不挑甚个黄道吉日了,跟叶文心告辞就走,就找肖娘子一家子帮忙,不欲再给叶家添麻烦。 何况叶家还住着宋荫堂,秋娘知道是石桂原来的主家,更是矮了一头,自个识趣先走,还能余下些情份来,真个扰了人纵有事求上门,别个也难再搭理了。 秋娘知道俞婆子多会闹腾,她才刚嫁时,她娘还在,嫂嫂待她总也还过得去,乡下人家过年过节,拎上些鸡蛋就是好礼了,娘家自然也要回礼,蒸好的馒头烙好的饼,嫂嫂虽悍些,却是要脸面的人,还来的礼也总是相当的。 可俞婆子三不五时就闹一场,年节里拿了米面回去也要骂她是白眼狼,把夫家搬空了去贴补娘家,在家里骂她且还不够,追到嫂子跟前骂,嫂子气得再不收她的东西,也再不往石家走礼,秋娘新婚之后头一年,原来有的情份也闹没了,等爹娘过世,更是绝少来往。 谁家不想安生过日子,秋娘开了口,石桂也觉着不能给叶家添麻烦,收拾了东西去找叶文心,把要搬家的事儿说了。 叶文心还不知俞婆子找了来,她知道石桂买了屋,只当东西都收拾好了,很是替她高兴:“那可好了,甚时候暖屋,我给你送贺礼去。” 石桂苦笑着摇摇头,眼下还谈什么暖屋办席:“等事情料理了,再请了你去暖屋,到时还要跟你求字画呢。” 叶文心看她神色知道还是为着她爹,有心劝她,可劝也劝过了,这事儿也不是石桂一人拿主意就算的,叹一口气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也不劝你了。”说着冲石桂笑一笑:“你总要嫁出去,你弟弟也得娶亲,过日子的还是你娘,原来她不能拿主意,如今能拿主意,就叫她自个儿决断。” 叶文心知道石桂应了明月,两个想好了等两年就成亲,一齐合力买个小屋子,现在的房子就是给了秋娘喜子的,等石桂出嫁,秋娘的日子又怎么过。 叶文心拉了她的手:“我原来在学里,从没听女学生们说过家中如何,只道她们能到学馆来,日子好过了原来的事就都能抛下,可我跟她们呆的久了,才知道那些事是戳心伤肺,过三年五年也不能好的,除非自个儿想开了,旁人再劝也无用。” 女学馆里的学生,哪一个家里没点糟心事,能挣出来的已经有幸,只有的肯说,有的不肯说,叶文心有两日同她们吃住一处,一屋子姑娘到了夜里先说趣事儿,有打算将来要出去做工的,也有想留在女学馆也当教员的,还有好容易出来的,还想着回家看一看的。 一屋子住着七八个人,齐齐劝她别再回去:“你回去了,可就出不来了。”托人带钱是成的,可这些受过苦楚的姑娘们,都怕回去了就嫁人生子,这辈子都出不来。 女学馆因着颜大家纪夫人,就是她们的庇护所,再回去可不是羊入虎口,几个姑娘轮番劝,可那个姑娘怎么也不松口,说她娘病了,得回去看一看。 叶文心无法,只得去跟纪夫人借人,央纪夫人给两个小厮也好,跟着跑一趟,纪夫人一听立时点头应了,派了两个年长的跟着,叶文心早上才送走了她,这会想起来又觉得唏嘘,分明是家人,却比防贼更甚。 “纪夫人还问起你来,我只说你家中有事,一时不便。”叶文心也颇为奇怪,纪夫人怎么就对石桂另眼相看,可她投了纪夫人的缘法,于石桂更好,自然替她高兴。 石桂早应该去拜见,工事一起,就该带些礼上去的,可她这些日子哪里顾得上这些,只得道:“倒负了夫人一番美意,可家里的事不了,我总悬着心。” 叶文心拍一拍她:“这事儿急不来。”说着又道:“我倒有一事要告诉你,不等八月了,这个月底,我就去漳州,大约要去两三个月,到时候我给你写信。” 石桂点了点头,还回去收拾东西,眉头就没松开过,收拾钱匣子的时候摸了五百文钱出来,放在荷包袋里,明儿让肖娘子给石头爹送去,再打听打听俞婆子找着了没了。 原来搬家是一桩喜事,这会儿一个个脸上都不见笑颜,所幸住了没两月,东西还不多,零零碎碎的装了一箱子,把帐子褥都扎起来,雇了车钟表巷子里送。 阿珍头一个先舍不得,石桂答应了还雇她,她这才放心了,还替她们搬了东西,屋子早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喜子竟也能当劳力使了,箱子柜子不许秋娘跟石桂动手,一个人摆的艰难也不让秋娘沾。 秋娘身上才好些,石桂也不敢叫她太过劳累,让她在躺椅上坐着,跟绿萼两个收拾东西,一间屋一间屋收拾好了,家具来不及添置,屋里就显得有些空荡荡的,米缸里没米,水缸里没水,还得买米买面烧灶开伙。 石桂怕秋娘累着,说下点面条对付一顿便罢了,秋娘却怎么也不肯:“咱们好容易搬了新屋,鞭炮也该放两串,去去秽气,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石桂怕她又跑街上去买菜做饭,跟绿萼两个拿了钱往外跑,还打了一壶菊花酒,置办了瓜菜回来,石桂久不上灶了,还是绿萼更拿手些,这儿虾子卖得贱,一碗虾子烧冬瓜,上头盖了一层虾肉,一碗烧镯子,一碗白切肉,又去店里买了糟鸡来。 因着秋娘身上不好,油腻的东西吃不下,还给她另拌了酸黄瓜清口,又买了秋娘爱吃的芝麻糖,竟也挤挤挨挨的摆了一桌子,秋娘看着碗碟这么热闹,脸上才多几分笑意,一人满上一杯酒,连喜子也许他喝一杯,四个人碰一碰杯子饮了。 虽堂屋里还没挂画,椅子也只有两把,另两个还坐着长条凳子,屋里头空荡荡的,却是她们自个的家,在兰溪时没有,在金陵时没有,到了穗州总有一处关了门就能自己作主的屋子了。 夜里石桂给秋娘煎药送上,秋娘一气儿喝了半碗,再苦也是回苦的,拉了她的手问:“你会不会觉着娘心狠?” 石桂摇摇头:“娘可不能这么想,娘知道我的性子。”女儿的性子什么样,秋娘自然知道,小时候不加掩饰,跟俞婆子还能对着掐,长大了倒是平和些,可本性不变,若不是在叶家,那一天就闹起来了。 自己都挨不过这苦来,又怎么去劝秋娘忍让,何况石桂原来就不愿意看着秋娘再忍,母女两个握了手,秋娘靠在床上,石桂递一片芝麻糖过去,秋娘嚼咽了道:“你爹再上门,我们一齐请他一顿饭。” 石桂低应一声,回去便开了妆匣子数钱,又怕一次给的多了,还是到了俞婆子手里,可百来文的给倒像是施舍,她知道石头爹要面子,若不然也不会拉不下脸来同人讲价,还得去托肖娘子,让肖娘子的丈夫给他找些活工,工钱从她这里出。 肖娘子有甚不肯的,知道她们搬了,还送了两条大活鱼来,提了点心上门来看秋娘,爽爽利利半句也不提石头,只夸秋娘的儿女孝顺:“你看看你这日子,早多少年就享起清福来了,有这么个女儿,往后讨了儿媳妇进门,你都不必给她立规矩,她自己就规矩起来了。” 有个这么要强的大姑子在,可不得样样顺着秋娘的心,秋娘笑一笑:“我随他,他喜欢的讨进门来,若是能过,就过在一处,若是不能过,就分开来。” 肖娘子嘴上啧两声,心里却知道这是受过婆婆磨搓的,石桂看她一来,秋娘有人陪着说话精神头能好些,便托了肖娘子日日都来,看顾秋娘的饭食,再替她煎药:“我饭铺里头实开身,家里没人照料总不放心,还是得娘子来。” 工钱自然不会少,肖娘子却不肯要:“混说个甚呢,咱们是邻居,来帮一把也是应当的。”肖娘子还想着往后街面上开饭庄,连军营里的活都揽下来了,她也不是没付出打听,那可是纪家给的帖子,不紧紧跟着,怎么开财路。 肖娘子能言善道,几句巧言就把秋娘说得开怀,石桂心里感激她,肖娘子却叹:“你娘受过苦的,咱们一样当媳妇,能有什么不明白。” 石桂不能接口,肖娘子也不再说,接了钱把发给石头,瞒得死死的,看这么个老实汉子,又想起他那一看就不是善茬的娘,该办的事儿办了,回来告诉石桂:“那……那婆子病着,汤汤水水也要银子,我一说加倍的工钱,那……那汉子无有不肯的,便是脏些累些也肯干。” 只看着精神头不一样了,这话却没跟石桂说,想一想又还咽了回去,寻常送些菜送些饭,俞婆子倒把肖娘子认作是好人,说了许多媳妇孙女的坏话,这样的事儿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肖娘子只听着不答应。 石桂久不见石头爹来,还想去请,秋娘却拉住了她:“他这会儿,不敢来,再等等,自个儿就来了。”来的时候就是想好了,彼此有个了断。 石头爹不敢来,石桂让肖娘子“送”了几回钱,也渐渐听说他们日子宽裕起来,冷暖铺子也不住了,赁了一间住,比原来强上些,只石头越发沉默,问他十句,他只答上一句。 听见俞婆子当着肖娘子的面骂儿媳妇,他面皮涨起来,甩了屋门就出去,俞婆子躺在床上还哭天抢地,眼见儿子不理会她了,愤愤然道:“等我好了,看我揭揭不那个贱种子一层皮。” 肖娘子倒抽一口气,急急去铺子里头寻石桂,话还没出口,就听说石记的竹筒饭里吃出了虫子来,营里的兵丁正在闹事。 作者有话要说:  怀总没染也没烫 但是做了柔顺又做了护理,接着还办了一张卡…… 套路,走不过发型师的套路 我发现参加作者大会的大大都在暴照了,跟我想像中好多不一样,那啥,你们印象里怀总是长成什么样子的? 我其实是一只冰砖来的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37章 闹事 石桂不待分说就往那头赶,走到门边想到里头无人主事,复又回头叮嘱:“先都别慌,该做饭还是是做饭,原来怎么装的还怎么装了去卖。”两辆车都叫军营里的人扣住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石桂一把拉了肖娘子,让她儿子先来帮一把,推着板车出去卖。 肖娘子正愁着没露脸的地方,闻言哪有不应的,又担心她一个人料理不得,忧心道:“你一个姑娘家家的,那些个人发起犟脾气来,也不能听你的呀。” 石桂摆摆手,这才第几天,就有闹事,料定饭食不会不干净,军营里的管事是知道她拿着纪夫人的帖子得的差事,何况还有明月在,先去看个明白,到底是为着甚闹事。 这些日子秋娘在家养病,石桂不许她起身,大夫说她这是积年的劳累,叫心病一引全发作出来,趁着这会儿还且年轻,仔细将养,若不然到了老年身子撑不住就更难医治。 秋娘不在,石桂把事都交待给了王娘子,王娘子张三娘个个都手足无措,饭菜全是饭铺里盛好了端出去的,又不是那大锅菜推出去再盛了卖,开开合合的还有苍蝇飞虫落进去,似她们这样一份一份装好的,前边虽忙些,可卖出去的时候不麻烦。 厨房里头更是干干净净,王娘子是个妥当人,天天都要拿水冲两回地,夏日里天一热,早早就用纱糊了窗子,王娘子还差不得,还是石桂劝了她,天热起来吃不消,大开着又招蚊虫。 不说苍蝇,米虫都不生,五六十斤的大米买了回来,没几日就吃了个精光,菜也是一天一买的,都是新鲜的肉菜瓜果, 第176节 锅碗天天都涮,灶台里头的灰都清得干干净净,哪里还会有不干净的地方,还想着赶紧辩白,哪知道石桂半点没有责怪的意思,让她们还是一样的烧灶,把夜里的饭先预备起来。 张三娘一面摘菜一面道:“必是咱们家生意好了,这才叫人眼红,咱们一碗一碗的装饭,腕子都抬不动了,里头哪里会有虫。” 菜是她洗她切的,上灶炒的是王娘子,两个都脱不得干系,张三娘原来跟王娘子两个还有争个长短的意思,想菜谱出主意,一样都不落在王娘子后头,出了事倒起了敌忾之心,一面给百叶打结一面皱了眉头:“也不知是哪一个天杀的,叫雷公劈了他呢。” 石桂到底是个年轻姑娘,张三娘骂一回又担心起她来:“到底是姑娘家嫩脸薄皮的,怎么跟爷们呛。”到今天才出事,张三娘还当是石桂已经拜了码头船运的,就跟那些娘子挑夫一般,也有个娘子脚行,不投个人交些钱,怎么保得平安。 “姑娘也是托大,早该认下个人来,交些平安钱,也无人敢闹事了,这要是吵出去,咱们码头上的生意都做不得可怎办?到底是年轻,没经过事儿,吃的米面少了。”张三娘连连叹了两声,还当寻了个好差事,眼看着不保,心头发急,不该说的便秃噜出来。 王娘子却知道些,晓得石桂识得纪夫人,料想着也无事,还低头洗菜,肖娘子取了张杌子坐到她身边,也帮着给百叶打结:“娘子也不必急,石家姑娘有论道呢,她吃米吃面还是吃盐的,都能支起饭铺来不是。”一屋子先还你一言我一语,这下倒无人说话了。 石桂赶到海岸边的工地上,只见车倒在地上,饭也撒了一地,竹筒都滚落出来,几十号人吵闹个不休,大发急急跟在她身后,还拉了她一把:“东家慢些,要是,要是打起来,你可挨不起。” 大发也不过十来岁,怎么不怕,那些个可都是当兵的,哪一个脾气不横,拦在她前头:“要不,我把管事的叫出来。” 石桂脚踩着软沙,哪里还顾得上,打头的分明是明月,一边穿着兵丁服色,一边各色衣裳都有,一看就是请来的匠人,要是闹了起来,明月替她出头也得挨军棍。 她急急上前去,人还没到,先叫一声:“陈管事,这是怎么了?”她一句话出口,才还剑拔弩张的人,一个个回过头来,看着石桂一只手挡着太阳,一只手拎着裙角儿赶过来,一时竟都不说话了。 明月急了,上前一步赶在她进营门之前把她挡的严严实实的,都是做工到一半的人,一个个都赤着上身呢,里头连只母苍蝇都没有,这会儿她来的,还不都看绿了眼儿。 石桂两只手搭在他的胳膊上:“这是怎么了?” 明月赶紧哄她到外头去:“不干你的事儿,不是饭不干净,是有人想赚黑心钱,往你那饭里加料,你出去罢,我已经摆平了。” 明月再挡也是不及,立在前头的全都瞧见了,石桂生得白净,这会儿叫太阳晒得发红,身上一件水蓝的裳子白绫裙儿,走到门边,就能瞧见生得白嫩嫩水灵灵,怎不叫人多看一眼。 石桂不明所以,明月却拉她到一边:“如今不是你的事儿,你看陈管事都不敢站在他们那一边,你别怕。” 送饭的生意是石桂的,他自然留心,营里住着大通铺,午间吃得好,夜里吃的就差得多,昨儿更好些,给他们吃绿豆粥配的实心馒头,半点油星子都没有,原来就不满意的这下闹得更狠了,说给他们解解暑,一样有炒菜,却是几个素,肥肉渣渣挑都挑不出来。 夜里管饭的是招工匠来的管事,本来就不满意石桂截了他的活,找了两个人,等着午间开饭的时候,就说从里头吃出虫来。 明月在街面上混了这么久,当道士卖符,丁点大的时候就能骗了比他大几十岁的人,眼见着眉目不对,便知有事。 那人到了吃饭的点儿不拿饭,反围着饭车转了这许久,明月是练过的,看他兜里藏着东西,拿了饭坐到车对面,又呼朋引伴围坐在一处,眼见得那人开了锅盖就嚷起来,那人收势不住,东西都抛出去了,围坐的好几个人瞧见那人把东西往汤里扔。 大发听见嚷不等问明白赶紧往回报信去,明月却把那耗子捞了出来,死是死了的,毛也浸湿了,他气愤不过,只说那老鼠肚里有绿豆,这下子可炸了,他们昨儿吃的可不就是绿豆粥。 也是那人不知道多动几个心眼子,一只死耗子放不进饭里,只得扔进酸梅汤里,这才往汤桶边上转,没拿饭的工人气头顶冒烟,这一顿饱饭还叫人搅了,两边推搡起来,差点儿就要打起来。 被拿住的那人已经被打了一顿,鼻青脸肿的叫人捆了手,兵丁嚷着要打军棍,可他又只是个木匠,正不可开交呢,石桂赶了过来,她听了明月说的瞪圆了眼儿,沙地上怕是虫子难寻,又不能摸了小螃蟹扔进去,好容易抓了只死耗子,又塞不进竹筒碗去。 石桂一时有些好笑,可这事儿她还是得料理,陈管事正在安抚人心,石桂推一推明月:“我总得去点点少了几份饭,好让灶上去补了来。” 明月不乐意也没法子,看着石桂过去,说是要补上饭数,陈管事这会儿恨不得把招来的人踢出营门去,都已经压着这些埋怨声让他接着做晚饭了,这么个闹法,哪里还能留他,把那人开革了, 听见石桂说要把撒了的补上,围观的也有人道:“这才是个做生意的样子。” 陈管事自家不是当兵的,不过是管着工程,怕真闹起来,这些兵丁不卖他的面子,便点头把晚饭也交给石记,石桂笑起来:“成是成,可今儿我没备两样菜,倒有些急,烦着各位等一等,我好去现买新鲜的肉。” 肉菜都是现买的,东西自然就新鲜,肉铺的老板如今长久只做石桂一人的生意,她肉要的多,总得有一个荤,把肉收拾得干干净净送来,石桂还同他订下了长约,肉铺的老板同他娘子两个欢喜无限,零卖哪卖得了这许多去。 管事赶紧应了,石桂从荷包袋子里头掏出本小册子来,拿炭笔条写了契:“陈管事开了口,我无有不应的,可原来咱们定下那张契只管午饭,晚饭自然还得再签契,我照旧一顿两个菜一个汤再加一个瓜果。” 两边饶了他面子,让他把这事儿抹平了去,石桂自知他没了抽头心里头不乐,明月就站在她身边,她抬眼儿看看明月,明月立时会意,一把勾住了陈管事的肩头,笑嘻嘻说上两句,又让石桂夜里打一壶酒来,跟陈管事吃上两杯。 他是管事,真个报上去,便扯得明白,也还得挨两句,这下正好,各自如愿,石桂带着大发回去,点一点少了五十客饭,这一天的赚头搭进去不少,回去让王娘子再盛菜出来:“夜里也得加紧,几百号人的饭食,咱们这个月,人人的月钱都翻一翻。” 张三娘才还忧心,这会儿脸上笑开了一朵花,王娘子也不说破,忙些就忙些,又是切肉又是煎汤,石桂还让大发把一桶酸梅汤倒了,拿滚水把桶烫一回,听说里头扔了死耗子,张三娘气得跺脚:“这样的好汤水,放了多少乌梅乌枣子的,白费这些阴司里头有报应。” 这头石桂明月联手把事抹平了,石桂预备下礼去纪府,把这事儿报备一声,总要叫纪夫人知道有这么一桩事,免得听了别个的闲言碎语,还当依仗着纪家就胡乱作为起来,反而不美。 那头秋娘差了喜子去找了石头来,说要摆一桌菜,请他过门来吃乔迁席面,喜子垂了头不去看秋娘,秋娘问道:“你是不是还想……”喜子把头一摇,转身跑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推测石头爹会去死的 死哪有这么容易哟 谢谢地雷票,但我还是不暴照 看完更新才睡觉扔了1个地雷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38章 断念 石桂带着礼往纪家去了,她回回拜访都是跟着叶文心一道,这还是头一回自己上门去,门子看着天热请她往门房里稍坐,自家进去通报,没一会儿里头出来一个丫头,带了她往花厅去,一路走一路道:“右参议夫人来访,姑娘且等等。” 花厅里头备了茶备的点心,石桂预备了些新鲜果子又提了两盒子点心,再加上一匹白绢布,旁的妆花缎子也不知纪夫人喜欢不喜欢,只这白绢总能用来做裙子,也不会白放着没用处。 石桂等得许久,茶都喝了一壶,右参议夫人这才告辞,丫头请了石桂过去,还没进门就看见纪夫人一脸倦意。 布政使要做寿,布政使夫人要办个家宴,寻了底下的官夫人们拿主意,纪夫人不爱这些事,便由着右参议夫人捏了这个巧宗去,可躲也躲不过,还得跟着一起出主意,看见石桂倒是精神一震,冲她笑一笑:“等了许久罢。” 石桂赶紧摇头:“夫人拨冗,已是难得。” 小丫头子捧了白玉碟儿上来,上头是才洗过的鲜樱桃,就是石桂送来的那些,几个丫头都知道纪夫人累了,这烦心扰人的事儿总是不休,北边送来的信又大好,有意逗她高兴:“夫人快尝尝,石姑娘才送了来的,一半儿拿了糖渍一半儿就吃新鲜的。” 纪夫人捏了一个送进口里,撑着头略歇一歇,问起石桂饭铺的生意来:“我倒不担心,你这生意不怕做不好,有什么难处开口便是了。” 石桂把营地上闹事的事儿说了一回:“陈管事把夜里的饭也包给我了,特意来谢谢夫人的。” 倒反纪夫人逗笑了:“这是嫌弃你料太足了。”笑完了又道:“才刚右参议的夫人说要搭个戏台子,城里连唱上三天才好,若是这事定下,我再看看有没有用得上你的地方。” 她是不赞成搭台唱戏的,可布政使这是六十大寿,右参议夫人又好容易压过她一头去,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来筹备,说是来找她讨主意的,却已经胸有成竹,布政使夫人就是喜欢这热闹劲儿。 丫头送上两个冰碗来,纪夫人嘴角露出些笑意来:“这是我女儿信里写的,说是那边到了夏日里都要吃冰碗扒糕,我叫人做出来,你倒是个有口福的。”说话间虽笑,眉目之间却有隐忧。 石桂不知就里也无法开解,倒是纪夫人身边的姑姑一语道破:“若真是战事吃紧,大姑娘怎么还有心思预备了这些送来。” 石桂且不知道北边打仗了,吃得一惊,纪夫人却道:“看着送来的东西确是好的,就怕她是有意瞒我,故意备了这些送来。” 石桂更不知该如何接话,那姑姑递了眼色过来,她笑得一声:“从来都听说四海升平,圣人文韬武略四海皆知,夫人也不必太过挂心。” 纪夫人眉头却未松散,到底是当娘的,怎么会不忧心,石桂看她乏了,有心要告辞,几个姑姑却拉着不住说话,石桂只得说一说端阳节里看赛龙舟,又说夜里放的烟火。 她说话算不得有趣,原来石桂在叶氏跟前也不是凑趣儿的,纪夫人这口气顺了,冲她点点头:“在望海楼上看,倒你看的不同,也没甚个炸肉丸子好吃。” 她有了笑意,丫头们俱都松一口气,石桂走的时候,那位姑姑把她送到门边:“姑娘常来,陪我们夫人说说话,她不爱同那些官夫人们打交道,倒是姑娘跟叶姑娘这样的,我们夫人很喜欢,姑娘不必拘束。” 石桂是带了礼来的,那姑姑也预备了回礼:“知道姑娘先搬了屋子,给姑娘送些乔迁礼去。”她也奇怪怎么夫人就单单看重了石桂,叶文心好歹还是官家女出身,石桂却是个奴身,也问过一回,纪夫人只说喜欢她这样自强的,这才多加照拂。 石桂谢了又谢,回去的路上想着明月说海上难免也有战事,心里倒有些担忧,只这会儿还不见乱象,国库充盈武备丰沛,一时倒也不担心,往铺子里头买了些厚布,给石头爹的衣裳做了许久,再给他做两鞋,等过一阵,托了肖娘子送过去。 她才一回家,就见喜子蹲在门口等着她,看见她眼睛一亮,跳起来奔到石桂身边:“娘说,明儿请爹吃席。” 这回也不把她们藏着掖着了,大家坐圆了一桌,吃一顿团圆饭,石桂手里捏着厚布针线,冲喜子点点头:“我知道了。” 回屋摸出炭笔画起鞋样子来,她的箱子里头还留着秋娘石头的鞋样子,到了宋家还做了这许多,拿出来纸都已经旧了,鼻子一酸,一气儿画了三四双出来。 纳鞋底缝鞋帮,把鞋底纳得厚厚的,一个晚上做了两双鞋,秋娘分明看见了,还拿起来看一回:“你这针线可比原来生疏了,往后要嫁人可怎么成,拿你爹的鞋子练练手,给千里也做一双。” 秋娘一眼就知道这是石头爹的尺寸,石桂捏着云头,除了点头说不出应她的话来,秋娘却列起了菜单子,她是正经当席面来做,总得有凉有热,就跟村子里头办席似的,一家子像样吃顿饭。 只请了石头爹,半个字也没提俞婆子,秋娘还裁了一件新衣,这还是她跟石桂团圆之后头一回自家要做新衣裳,她是极少做新衣的,好年华过去一半,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石桂见她肯做衣裳,非得给她做两件好的:“娘也总得有两件出客衣。” 秋娘挑了沉香色,叫石桂一口驳了:“娘还年轻,怎么穿这老气衣裳,依着我看换一件丁香的,挑个四季海棠葡萄纹的。” 秋娘脸上都发红,石桂果真给她做了一身,包头腰带帕子件件不少,还替她精工细做了一双绣着双蝠的鞋子。 秋娘早早浆洗过了,就预备着等那一天穿,石桂托了肖娘子把衣裳送给石头爹,到那一天,一家子穿得干干净净坐在一处,开了这个口,后头许就好来往了。 都请了石头爹过门来吃饭,屋子更得细细打扫,还有一间屋是给明月落脚的,堂屋里挂上石桂画的富贵牡丹,原来觉得这画俗气,可要挂还是它最喜气。 再添上两把交椅,两个粗花瓶子,插上些绢花,竹店送了编织的屏风来,看着虽还空荡,到底也像个样子了。 纪夫人还真送了乔迁礼来,有两匹妆花缎子,秋娘看了便说要留着往后给石桂成亲的时候做衣裳用,叶文心也送了一屏四扇的竹子小屏风来,上头嵌了绢纱画儿,分得春夏秋冬四季,画了初桃红叶雪山绿荫,搁在屋里又雅致又轻灵。 这上头的手笔一看就是叶文心的,石桂很是喜欢,细细看了又出些不同来,最后那一幅寒江雪景倒不是她的画法,落款看见个宋字,知道是宋荫堂画的,心里纳罕,却还是搁在屋里头。 到了请饭的那一天,秋娘早早起来烧了灶,绿萼生怕不便,前一天就避了出去,水盆里头养了鱼,鸡鸭都已经褪了毛洗干净,还切了些猪耳朵猪头肉来给石头爹下酒,炸过的花生米,两只流黄的咸鸭蛋,四碟子凉菜就算备齐了。 喜子守在巷子口,他也穿了一身新衣裳,分明是大夏天,石家却跟过新年似的,只石桂还那一身淡绿的衣裙,却也挂上了明月送给她的那把大银锁。 请的是午饭,日头高升了,石头爹还没来,喜子来来回回跑了许多趟,还怕他不来了,悄摸找了石桂,石桂也担心他不来,这么请一顿饭,是好是坏都是个结果,就怕他心里受不住,不敢来。 秋娘却半点也不担心,一桌子菜整治好了,鸭子汤炖在锅里,解下围裙,拿皂豆细细洗过手,让石桂看着火,自家往屋里去换衣裳。 抖开新衫新裙,头发也抿过一回,还开了脂粉盒子,上了一层粉,头上插着两根银簪,手上套了银镯子,收拾得齐齐整整的,把湃在井里的甜瓜提上来,水淋淋切了一盘子。 一家子坐着等,喜子急得坐不住,秋娘却磕起瓜子仁来,拿帕子托着,怕污了衣裳,一直到日头挂在头顶上了,喜子总算在巷子口看见了石头爹的身影。 石桂立起来迎,秋娘眼看着石头爹走过来,手里还提了两盒糕点,迈进门来还有些缩手缩脚,连脚步都不敢踩实了,石桂伸手要挽住他,却被石头避了过去。 秋娘回身替他满了一杯酒,放下酒壶跟石头对坐,一家子坐在一张桌上,秋娘先举了筷子,给他挟了一块白肉,沾了秋油蒜泥搁在碟子里头:“咱们往后,就当亲戚走动罢。” 二十年了,好容易才过上这几天舒心日子,尝过甜味了,才知道原来有多么苦,苦痛是忘不了的,也不能事事如人愿,原来总是拖着不说,此时说出来,觉得从来没有过的松快。 石桂不看秋娘,只看石头爹,知道如今这样不是他心里想要的,可他一个字也没说,只举了酒杯,一口饮尽了,筷子挟起肉来,把肉嚼成了肉渣子,跟咽石子儿似的咽了下去。 秋娘立起来往厨房去端汤,她走了,石头爹才抬头,眼睛跟着她,眼圈一阵阵泛红,看看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想到女婿说的那句不受气,此时看她一眼都觉得是亏欠了她的。 秋娘端来满满一沙锅的鸭子汤,鸭子炖得酥烂,一掀开盖儿满是雾气,隔着热腾腾的烟,石头这才点了头:“哎。”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挑战自己,我要写古言宠文 宠文可难写了,简直是人生一大挑战 了不起的怀总,也许明年后年总有一年会写的 今天只有一更啦啦啦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39章 论嫁 这一顿饭从中午吃到好下午,石头爹没话说,秋娘的话反倒有许多,闭口不谈生意,怕说多了惹得石头心里不痛快,给他盛上一碗汤:“你试试咸淡。” 石头给什么吃什么,自己却不伸筷子挟菜,肩膀又垮了上去,端起碗来喝汤,到喝尽了才说一声:“正好。”秋娘本来就是好手艺,去村里头帮着烧灶无人不夸的。 说了这一句,就又冷下来,夫妻两个隔开四五年了,一时之间还真没话说,秋娘有心想问一问石头跑船苦不苦,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哪个人不苦呢。 只好谈一谈儿女:“急赶着要搬,也没仔细收拾,委屈了桂花,她屋里连套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往闲下来再慢慢打,要论婚家总得有一套家具。” 秋娘是看了叶文心才知道什么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别苑里头的东西已经是她不敢想的了,哪知道到了穗州,看着叶氏留给叶文心的那一些,才知道什么是千宠万娇长大的姑娘。 一箱子一箱子没开封的好东西,屋里头陈设简单,可光是看家什上头的雕花都已经开了眼界,秋娘这才想着要赶紧给女儿攒东西,慢慢置办起来,两年听着还远,也没多少日子了,急赶着凑不出整套,就得一件件慢慢磨细细办。 第177节 叶文心那样的是不敢想,可村子里头刘大户家女儿出嫁,桌床凳子总是齐的,这么一套总不难办,挑实用的木头,磨得光亮些,再好好上两道漆,旁的器具办漂亮些,这些个女儿心里自有一本帐,知道她不挑剔这些,却也不能太简薄了。 石头到这会儿才开口:“那人来过了,送了些东西来,是个好的。”明月一看就是石头不喜欢的那一类人,从眼睛里都能透出精明相来,他想着又看一看石桂,女儿也精明,嫁给了他,总不至于吃亏,还有个弟弟能替她撑腰。 一面想一面看了看秋娘,不似秋娘,嫁给他没过过好日子,她和顺惯了,还当一辈子就这么过了,哪知道也没能走完。 喜子低了头扒饭,头都不敢抬起来,等说到明月了,才抬起头来,看见石桂面上露出笑意,伸着手摸着银锁上的雕的游鱼,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 秋娘笑了:“就是看他待桂花好,知道疼人,我才点头的。”丈母娘看女婿,明月是样样挑不出来不好的,人虽还跳脱些,那也是年轻的缘故,女儿就是从小太老成了些,配这么个活泼正好。 心里已经想到两年之后成了亲,说不准立时就要生孩子,那会儿喜子也还小,没到成家的年纪,明月是当兵的不能天天回来,她正好帮衬着,从生到养,看着孙辈儿长起来。 石桂且不知道秋娘心里已经起了安享晚年的心思,听见他们俩说着嫁娶事,还真有些面红,秋娘心里欢喜,嘴上不停:“金簪子总要打一根,再加一付金耳环,原来还有攒下来的镯子,银的首饰总也不能少,被子八件,四季的床帐枕头一季两套,子孙桶脸盆架。” 村里头福气好的女人家,出嫁的时候都有一套百子千孙帐,能绣上一百零八个不重样的胖娃儿带着嫁出去,到了婆家才有好福气。 秋娘自己嫁的时候东西都薄了,首饰都没几件,可她娘死活非得给她弄顶帐子来,家里实在置办不出,那点钱全用来给哥哥娶媳妇了,还是借了嫂嫂的,娘一直到死都过不去这个坎,觉得女儿命苦没孩子,就是为着用了旧帐子。 秋娘越说越觉得赶不及,这许多东西要预备,别的还罢了,帐子跟嫁衣总得自己做,还有鸳鸯的枕头套,再讲究些的,还得有床罩被面,她们在本地又不认识人,打听一个全福人,托上重礼,给做两双小鞋子,讨个有儿有女的好口彩。 恨不得立时去买了红绸来,想想明月那儿连个长辈也没有,更不能替他操办了,不如一齐办了,嫁女儿娶媳妇都在一个门里,眉间虽是焦急的,可脸上却带着笑,石头爹看看她,不知不觉,他们竟都到了要嫁女儿的年纪了。 石头到这会儿脸上才显出些笑意来:“是要打家具,若是长住在这儿,倒不如就用竹子的,旁的东西多添置些,她往后用着也衬手。” 秋娘嫁过来的时候带了两匹布,一匹给了俞婆子做衣裳,一匹就一直留着,后来就再没功夫给自家做,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拿出去换了钱。 秋娘早已经忘了那匹布,石头却一直记得,知道她想的这么细,是为了自家没有,全补给女儿的,一张口道:“桂花的嫁妆我也得出一半。” 秋娘笑了,若是往日她必要点头,这回却道:“和罗不忙着你,你打听打哪哪儿有全福人。”是正经过得好的全福人,外头只当着有公婆爹娘在堂,又有儿又女,那就算是全福了,秋娘却想挑一个日子过的好的。 石头一口应下来:“哎。”这一口应着,脸上活泛多了,要给女儿张罗嫁妆,再有两年说不准就能抱孙,这么想着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酒一多话也多起来,念念叨叨的说起了他如今住在大杂院里。 那样的院子秋娘绿萼住过,石桂听他说到半截又住了口,倒松一口气,怕他说的一时兴起,把俞婆子也说了出来,一家子才刚好些,提起她来,这饭也吃不下去了。 石头果然没再提起,话匣子既开了,慢慢说着也不尴尬了,喜子脸上也带着笑意,松口气伸手去拿芝麻糖吃,石桂也不羞臊,先还怕秋娘一个人唱独角戏总有些难堪,不意她说到办嫁的事儿这么有兴头,石桂最愿意的事儿就是秋娘能打起精神来,她愿意说就听她多说些。 “我也觉着竹子的好,雅致清凉,又不怕泛潮,我从来怕热,在金陵的时候就恨不得睡竹床的。”说着冲石头爹笑:“到时候再让爹给我绑一张凉床,夏天我就睡在院子里。” 秋娘一听就急了:“你这个丫头,当你还是四五岁呢,你这样儿哪个敢娶你回去。”一面发急一面笑,一家子竟也和乐融融的吃完了一顿饭。 等到要走的时候,石桂拿布包了两几个大馒头,又把余下的凉菜都包起来,还有自己做的鞋子,既都说开了,也不必再托肖娘子给,大大方方的把鞋子给了石头爹,还一路送他出门去。 石头爹背着手,手上拎着零零碎碎的东西,腰弯下去竟显出老态来,石桂在门边一直盯了许久,回去就看见喜子在摇头,点一点秋娘的屋门,轻声告诉石桂:“娘哭了。” 石桂也不去掀门帘,把桌上的菜收拾了,鸡吃了半边,鸭子也还有小半只,汤还有许多,夜里正好下面条吃,摸了钱给喜子,叫他去买面条来。 收了桌子洗了碗,再把房前屋后都扫一回,出了满身的大汗,抬头从高高的屋檐底下去看外头的天光,太阳晕开的光圈直灼人眼,石桂一手拎着扫把,听着蝉声,拿井水洒在地上。 浇完了地秋娘还在房里没出来,石桂干脆打开明月那一间,那屋里一时还没收拾过,除开一张床,连帐子都没有,穗州多蚊虫,石桂从自家箱子里捡了一张白纱帐子出来,抖落开来替他系在床架子上。 褥子被子也是她用过的,一床蓝花布的被子,是到了穗州新做的,洗过晒过,打开箱子就有一股子暖烘烘的味儿,开了窗户透着气,在屋角散上石灰粉。 还得再添一张桌子,屋里总得摆上一套茶具,也不知道寻常明月还要用什么,一个柜子摆衣裳,脸盆毛巾架子,他还在看兵书,得预备上文房四宝。 旁的都不急,石桂先取了个竹节杯子来,在里头插上两朵花,紫的红的,生得像是小绣球,一簇簇开得鲜艳,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儿,在屋后成片的长着,清屋子的时候,特意没把这花清掉。 还得裁些巾子来,明月总不能跟她们用一个浴桶,听喜子说他也只有两件替换衣裳,心里算一算他这一个月干工回不来,等他回来,海域图也好了,柜子里头衣裳也裁好了,样样都收拾妥当,让他回来就能住上干净舒服的屋子。 秋娘心里头难受,二十年的情份,说断也断不了,就眼下这样,心里总是难受,听见外头扫院的声音,好半天才收了眼泪出来,知道喜子去买面了,拉了石桂坐下:“咱们明儿就去买绸子,我知道这儿珠子便宜些,娘给你正正经经做一顶珠冠。” 石桂这才露出些羞意来,可比起金子银子,珍珠的还更便宜,穗州因着西人来船,各样宝石本就价贱,纪夫人身上那一颗颗的大珠子还只是寻常物,她原来没想过办喜事的时候要置办些什么,听秋娘说的兴起,竟也期盼起来,便不做珠冠,珠钗也是好的。 母女两个正说着,喜子一身是汗的回来,手上拎着面条,手里还抱了个甜瓜,急急奔向石桂:“我才去叫绿萼姐姐家来,到了门口听见有人闹事。” 绿萼为着避出去,还去了叶文心那儿,石桂一听就怕是俞婆子又去闹了,可看喜子的模样又不像,他急急比划两下:“看着像是乡下农人,一个个都拿着扁担,差点儿打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婆婆约我今天吃饭的时候我差0.1秒就告诉她说我约了妹子们逛街唱k,让她跟先生两个人吃 就差辣么0.1秒,先收到她发来问我蛋糕买了没有要给先生过生日的微信 怀总完美的把这件事忘记了,一干二净 亲娘类,婆媳差点关系破裂,哈哈哈哈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40章 细妹 石桂一听就急了,心口怦怦直跳,还当是叶文心叶文澜的事儿被捅出去了,放下手上的活急急赶过去,连秋娘也急起来,到底在叶家住了这么久,知道出了事怎么能不急。 娘仨锁了门赶过去,喜子跑在最前面,他腿脚本就快,没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石桂秋娘在后头喊都喊不住,石桂快步赶上去,到了地方见沈家府门口围得死死的,喜子都没能□□脚去。 门前七八个壮汉,一个个穿着短打扎着头,脚上穿着草鞋,手上拿着扁担,嘴里叽咕着石桂听不懂的话,围在沈家门前,冲着门里直嚷嚷。 眼看着前门进不去,石桂领着秋娘喜子往后门绕过去,这一片住的都是富户,后头都开了个小门用来送水送柴,石桂一拍门,里头还唬得一跳,石桂叫了一声阿珍娘,里头这才开了门,放她们进去。 叶文心并不在家,绿萼也不在,外头这么个闹法,石桂拉了阿珍娘问,阿珍娘却是一问摇头三不知,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找上门来的,就呆在门口不走了,嘴里不住叫骂,朱阿生去报了官,官府却迟迟没一人。 叶文心只怕还不知道,阿珍娘守在门口,叶文澜宋荫堂去了西人街,宅院看着大,里头却只有阿珍娘跟朱阿生两个人,阿珍还到饭铺去上了,朱阿生守在门边,那些人一时不敢进来,却吵嚷个不休,连邻居都探头探脑的。 叶文澜跟宋荫堂两个总是男子,遇上事还能挡得一阵,叶文心是个姑娘家,她身边只跟着一个绿萼,万一叫人堵住了,且不知道怎么脱身。 石桂蹙着眉头对秋娘道:“娘跟喜子就在这儿呆着,我去报信,若是不好,就先把姑娘安置在咱们家里。”说完了抓一把大钱给阿珍娘,让她把钱给朱阿生,请这些人喝茶也好,吃肉也好,总之是不能再嚷了。 说着她就出了门,还挎了个篮子,装着出去买东西的样子,那七八个汉子声势是有了,眼晴也不住打着人,却不知道这后头还有一个小门,石桂看着就是个丫头模样,在他们跟前过,跟里听他们说了好几句细妹子,蹙一蹙眉头,摸不明白所为何来,说不得还得往纪家跑一趟。 石桂去了女人街,叶文心跟绿萼两个果然在女学馆里,今儿女学馆里没上课,一屋子都在楼下纺车间里,不论是年长的年小的,都聚在一处,围着一个姑娘,那姑娘抱了头,嘤嘤哭着,石桂一进去,叶文心便抬起头来看她。 石桂冲她招招手,示意她出来,叶文心双眉紧锁,出来了拉她往走廊上去,问她道:“可是往家里闹去了?” 石桂不意她知道:“七八个人呢,我听了一耳朵,他们是来找细妹子。”一面说一面点点里头:“是不是找她的?” 叶文心蹙了眉,点点头,细妹子便是上回要回家去的姑娘,她原来就是偷跑出来的,到了穗州投到女学馆里,学了识字,又能纺丝,出门去丝坊的时候碰上了原来的同乡,说是她娘病了,家里没钱给她看病,拖着都要预备丧事了。 细妹子旁的不念,总念着她娘,回来告假说要回乡去看一看,叶文心才要点头,被她同屋的人嚷了出来,骂她竟还不死心,家去了只怕就给捆住了,再也出不来。 原来细妹子的爹欠了债,要把她送给债主抵债,欠的钱一笔勾销了,家里还能多得两只羊,好容易跑了出来,家里又是那样的情状,回去岂不是羊入了虎口,自己跳了火坑。 细妹子却还想家,记挂着娘跟弟妹们,家里若不是实过不下去了,也不会拿了她去抵债,她这一跑,也不知道弟弟妹妹怎么过活,出来四五年了,身上也算小有积蓄,拿了这钱回去还上,家里的债也清了,也没人逼她嫁了。 细妹子想得好好的,学里的这些女子却都劝她万不能回去,跟她一个屋住了四五年的招娣气得双眼通红:“你忘了你才来的时候说了什么,出来了这辈子别想着能回去,竟还有这念头,原来的苦楚都是白受的不成。” 可细妹子怎么都放不下她娘,听说病里还念着她的名字,人都快不成了,咬了牙必要回去,看她娘一眼也是好的。 还是叶文心松了口,往纪家去找了两个长随,纪夫人一听便蹙了眉头,叶文心却道:“她总想着要回去看看她娘,当女儿的,怎么能放下娘来。” 到底让她去了,她还买了一堆东西,给娘的衣裳,给爹做的鞋子,一屋的人看她这样尽心,又要骂她,细妹子只低了头,走的时候招娣还啐得她一口,发恨说着气话:“你看还回不回得来。” 可等细妹子走了,她却是哭得最凶的一个,见天的扒在门上等她,若不是纪夫人派了人去,怎么也不能安生等着。 细妹子家在个小山村,光是走山路就走了两天,到了家门口,她爹都没能把她认出来,家里只留下一个弟弟,她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妹妹,给她取名叫细妹,就是不想再要孩子了,可她娘又怀上了,生下来还是个女儿,原是要送出去的,她娘怎么也舍不得,出嫁的大姐二姐一人隔一天送点吃食来,这才养下来。 细妹子走的时候妹妹才十岁大,这会儿也不过十三四,她一打听才知道,她爹没了她,把身上还没来红的小妹送了去抵债。 小妹年纪太小,送过去干了几年农活,养到十四岁,就圆了房,已经怀了胎,再没几天就要生了,细妹子哭的差点晕死过去,找到了妹妹说要把她一齐带出去。 小妹见着姐姐,听她说起城里不同,带了她出去,把她安置在女学馆里,离了这个地方,再活出个人样子来。 可孩子跟小妹都没能活下来,小妹细瘦伶仃的,孩子生到一半,人就没了,细妹原是陪着她的,小妹还有一口,那家子就把她捆了起来,欠着债还是没还,说养只羊还能产崽,养活了这么一个,半点没赚着,还白搭了这几年的粮食。 石桂听得全身发冷,叶文心也是一样手脚冰凉,细妹子是靠着两个长随才逃出来的,村里人也不识得什么左参议,长随也有了年纪,知道这样的人反而甚都不怕,真个报官连差役都不进来,把官往小和了说,只说是县令家的,他们这才害怕。 细妹子身上的钱早就全给了爹娘,还有一些给了小妹,上一回是姐姐放了她,这一回还是姐姐放了她,为着姐姐肚皮争气,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子能替她撑腰。 村里到底派了人出来追,看她出手阔绰,便人捉不着,也得刮一些油水回去,细妹子才刚落脚,人就到了,女人街进不来,找人问了半天,竟把叶文心住的地方打听着了,纪夫人家里他们倒是想去,还没等进东区,就被人赶了出来。 “这事儿瞒不得,得赶紧找纪夫人去。”女学馆的事儿归她管,原来颜大家在时,这样的事儿也不是没有,那会儿颜大家一个人扛了过来,如今纪夫人在,更没什么不好办的。 哪知道叶文心拉了她:“不能去,里头怕有人挑头闹事。”女学馆里的姑娘到底不是卖断的,做工给钱,家里才能不闹,这还是沿着海的,纺丝可比出海打渔挣钱,这些山民却不管不顾,只认死理,要把女儿带回家去。 布政使夫人原就不满意这么个女学馆还闹出大动静来,若是这时节捅上去,被人借机生事,纪夫人面上到底不好看。这些人才刚进城来,就能摸到女学馆来,再闹上几日,不知道的也知道了。 “可这事儿瞒不过去,纪夫人若是不知,等人问起来要怎么回话,依着我看还得先着人去说一声,百穗就很伶俐,让她赶紧跑一趟去,趁着事儿还没闹大,能抹平就抹平了去,我昨儿上门去,还碰着右参议夫人呢。” 答应细妹子回去的是叶文心,借人的也是叶文心,从来只道女人已经够苦了,哪知道她看见的那些,竟还算是好的。 百穗赶紧跑了一趟,石桂进门看见细妹子还在哭,宽慰她的反倒成了招娣,细妹子只觉着是自己害死了妹妹的,是妹妹代替她受了苦,死的本该是她。 石桂没了言语,叶文心也是一样,一屋子人静默着,细妹子一抽一停的哭着,百穗还没回来,再闹也闹不到女人街来,这一片连差役都要多巡几回,那些人来过一回,却不能进来,十来女人声势一壮,他们到底是外来的,一时不敢托大,缩在坊门口看了半天,再不成想天下还有这么个地方。 百穗很快回来了,还带了纪夫人身边的姑姑来,石桂认得她,就是她让石桂多走动走动,她是本地人,小时候被卖出去的,多少年了回了穗州来还能说一口乡音,见着她们便让她们别怕:“我们太太说了,大家安心就是,闹不起来。” 就这么会儿功夫,那几个人已经被拿了投到狱里,说是那一条街的住户报的官,只当这些人是打家劫舍的,说完了又对着叶文心道:“太太请姑娘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空调滴水是肿回事 烦 二更真了不起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41章 下乡 叶文心去了纪家,石桂留在女学馆里,一屋子姑娘都在安慰细妹子,石桂却无话好说,只在一旁坐着,看细妹子抖着肩膀哭个不住,眼睛肿得核桃那么大,招娣正拿了茶劝她喝上一口。 石桂挪开眼去,心里担忧女学馆会不会因着这桩事惹出什么麻烦来,绿萼给她倒了水来,两个人坐在一边,绿萼伸头看一看细妹子,又坐定了不动,两个人都不说话。 绿萼手上端着杯子,一口茶要喝不喝,下定了决心对石桂道:“我想,我想跟着姑娘到漳州去。”她跟秋娘是先搭伙过日子的,后来就成了石桂一家收留她,还让她能跟着叶文心学字,又顺着她的意思让她到学馆来。 绿萼想着就想到了陈娘子,陈娘子待她是有恩德的,秋娘也是一样,却没哪个让她还报,她心头不安,想跟着去漳州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对着秋娘怎么也张不开嘴。 谁知道石桂却笑:“那也好,本来姑娘一个人去,我就不放心,你去了也能照应些。”叶文心是一腔热血,还没浇过冷水,真的到了地方要收学生,才是第一次对抗,她是受过苦楚,可就是在牢狱里,也还有宋家人替她奔忙,细妹子的事只不过冰山一角,真的掀开来看了,才知道究竟有多苦。 绿萼却不相同,她跟着陈娘子买人卖人的时候,经过见过的,不知凡几,何处井台不生藓,贫家小户惨得惨的千奇万状,绿萼原来只道自家极苦,好好的读书人家女儿,被卖了当丫头,当了丫头不算,还得给人牙子当童养媳。 可看了那些,才知道自己尚算得是运气好的,到了穗州还经了细妹这么一件事,越想着跟着叶文心办上些事,她没想到石桂一口就应了,端了杯子笑起来:“我必紧紧跟着姑娘,半步都不会错开的。” 绿萼下过乡,跟着陈娘子两个,还是坐着青布小车,一村一村的领回几个孩子来,穷苦的地方什么恶事都有,陈娘子不是走那熟悉的村庄,还得多给些钱给车把式,让他警醒些,收了人是不留宿的,早早上路,免去麻烦。 这回下乡去招学生,跟人牙子买人也没什么分别,叶文心算帐的时候她都见着了,一时领不出来的人,也还得给些钱,丝坊绣坊也有去乡下招人的,签了契,立时就给钱,女学馆的名头好听,又不能给钱,还得把人领走,那些人怎么能肯。 叶文心一直到天色将暗了才回来,石桂急急迎上去,看她脸色不好,一屋子的女学生都看着她,也有人忍到这时候才骂起了细妹子来,大家都怕无家可归,女学馆就是她们的家,若是离了这地儿,且不知道还能到哪里去。 叶文心叫了几个教员,也都是颜大家教出来的学生,跟着颜大家周旋,知道原来的日子有多不容易,几个人到了叶文心屋里,她这才道:“纪夫人出面把事给了了,这会儿人已经送到城外头去了,跟细妹子的爹,签了一张卖身契。” 二十两银子卖断了,这钱是纪夫人出的,细妹子得还,做工也好纺丝也好,总得补上去,叶文心蹙眉的是另一桩事,救助会的事儿被布政使夫人压了下来。 女人家走投无路了,去尼痷也好去道观也好,既是命苦的,就该多念念佛,前世不修,这辈子多念上两句,下回许就能投个好胎了。 第178节 纪夫人垂眉不动,没有一口答应了,倒有跟她亲近的又把西人堂的事拿出来说,把西人堂说成是跳大神的,拜佛求道那是准的,民间跳大神,师婆药婆这一流却叫这些个官夫人瞧不上,纪夫人既说了救助会是引导这些妇人的,求佛求道一心向善,不至让这些绿眼睛红眉毛的人给骗了去。 布政使夫人还是没点头,纪夫人没想着出头,可要办的事是件件都出挑的,右参议夫人便往布政使夫人耳朵里吹风,说她好大喜功,一个妇道人家,偏偏要插手这些事。 救助会的事儿只得搁下,叶文心原想着月底去漳州的,也不再等了,收拾好东西立即动身,石桂听了也跟着蹙眉,女学馆开了十来年,要关是关不掉的,却也拘着纪夫人,不许再她再办旁的事。 叶文心交待了课业事,这段日子,女学馆里的人也不便出去,正逢着天热,寻常别出了女人街去,若是被人知道有人来寻人,还当女学馆里都是些逃出来的姑娘,免得有人拿这个作文章。 她挑了两个老人一齐带走,安排她们还是一道上课做工,先安抚住这些姑娘,告诉她们女学馆散不了,里头有好些都是跟着七八年的,听见这个都笑起来:“散不了,回回说要关了,也都还支撑着。” 等这些人都散了,石桂这才上前:“救助会真的不开了?”纪夫人的脾气看着是软的,也从来不露锋芒,可听她说话便有一种风雨不动的坚定。 叶文心眉头未松,嘴角却露出一点笑意来:“纪夫人说了,再缓得些时日,不能立名目就先办实事,我这回下乡去,说不准带回来的人就能再建一个女学馆了。” 石桂松得一口气,她巴望着纪夫人能办成,听说叶文心立时预备要走的,赶紧跟她一道回去收拾东西,路上还把绿萼想跟着她一道的事儿给说了。 叶文心本来预备带五个人去,还有宋荫堂跟着,可惜没法子拿一道手书来,若是能有一个公文,事儿也容易得多,要不然就只能凭着宋荫堂去跟官府打交道了。 叶文心急急收拾了些书册衣裳,石桂还替她带上药油仁丹冰片痱子粉,担心她太晒,叶文心哪里在太阳底下赶过路:“姑娘若是着了暑气,万不能当作无事,中暑了可了不得,药要时常带在身边才好。” 叶文心胡乱应得两声,她的心思全不在这上头,因着要下乡,许多功课都是宋荫堂做的,哪一村哪一县县官何人民风如何,他凭着功名就能拜访一回,只说在为母守孝,这些个县令比他多有不如,不过举人,连进士都没考的大有人在。 官场便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宋荫堂原来是庶吉士,天子身边的当差的,于他们来说十年二十年都爬不到这个位置,有他跟着,万事也好说话。 石桂看她没放在心上,把这些细细告诉绿萼,让绿萼把人看好:“姑娘身子弱,她心里想得好,到时候受了气,再受些暑气,只怕身子要撑不住的,你在边上劝着些。” 绿萼点了头:“放心罢,我都知道。”收拾了几件衣裳,带足了药跟散碎银子,石桂又烘了些肉干,做了些饼子,穗州天热存不下牛乳子,往里头加了些碎肉,因着叶文心跟宋荫堂两个还在守孝,又做了些素的带上路。 秋娘知道绿萼要跟着一齐去,一去就要两三个月,怎么也放心不下,给绿萼急赶着做了两件衫子两条裤子,又给她预备月事带子,夜里睡不着发起愁来:“她们这是要住在哪儿?总不能天天住在车上。” “不是天天都呆在车上,先得坐船,到了漳州港口,这才坐车到乡下去,行水路还罢了,马车上日子可不好过。”石桂也给叶文心做了鞋子,做的精细也无用,得软和底厚,经得住磨,叶文心只怕一辈子都没走过这许多路。 除了这些竟帮不上忙了,石桂手上做着活计,心里还有些低落,可又抛不下秋娘喜子,饭铺的事上了轨道,得想着在城里开一间分店,还做竹筒饭的生意,要找地方开铺子,要寻人来粉墙置办桌椅,还得招工,除了竹筒饭,也得再想想别的花样。 一桩桩事都离不开,只得收了念头,如今既出不了钱又出不了人,倒是能在招工的时候把石头爹招来,一样都是算工钱的,让他监工,还更放心些。 忙了三天,绿萼坐了车跟着叶文心走,掀开帘儿跟石桂告别,到走的的没影了,石桂才转往饭铺去,收拾了一篮子东西给明月送饭去。 那场风波之后,石桂又想了些新花样出来,到夜里都有拿井水浸过的菜瓜,这东西夏日里极易熟,一篓一篓买了来,浸在井水里,一人发一个,拿它当水吃也好,当果菜吃也好,防暑消热。 既是工地,总有来检视的,看着工地上吃的好,倒当一桩正经报了上去,陈管事这下乐开了花,待石桂越发和善起来,说是往后要再有工程,再同她做生意。 还绕着弯子打听她跟纪家有甚么关系,怎么这事儿不给了别个,偏偏给了她,一来一往全叫明月挡了去,他也不能追着个姑娘家问个不停,反倒知道些吴千户的事儿,伸手点一点明月:“你就讨这么个媳妇,不打算往你上峰那个说一声?” 明月早说了在外头租了房子,等工期结束了,也不必再回吴家去,吴千户不以为意,这回留他的倒成了吴夫人:“外头租的屋子再好,哪有这儿的舒服,你在营里一旬也就回来两日,何苦再花那个租屋的钱。” 明月笑盈盈:“那屋不收我租钱,管饭食还管衣裳。”乐陶陶的想着石桂同他说用的旧被子,让他先睡着,再给他做新的,一听到用的是石桂用过的,哪里还要什么新的,光想想要睡在上面都心口发热。 等柜子桌椅都打好了搬进来,绿萼却从漳州回来了,还带了个跛脚的姑娘回来:“叶姑娘托了妹妹照顾她,那头一时走不开,只说见了人你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妹子不停微博私信我 说我把穗州写的特别矛盾,经过开化的地方不应该是这样 好吧,虽然她不来晋江留言我也还要说一下 建国六十多年了吧,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了吧,矛盾的地方还少吗? 明芃是很了不起的人,继承她的是叶文心,怀总让她们了不起的,可她们真的不会虎躯一震就有人纳头拜倒,然后就开创太平盛世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42章 瑞叶 石桂是在饭铺里听着信儿的,绿萼把人带回来了,可又不能作主把这姑娘放在哪一间屋里,索性就先安置在船上,饭铺离港口很近,她急赶回来说上这么一句,石桂放下手边的事,往船上去。 叶文心没把人托付给女学馆,而是托付给了石桂,让绿萼跟个长随送了她回来,进船舱里一看,那姑娘正睡着,薄被子盖住半张脸,船舱中暗沉沉,只有方窗露进一点光来,可石桂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 六出玉絮嘴里千好万好的瑞叶姐姐,琼瑛提上来顶了她的位置,她们还怎么都不服气,石桂记得她,还是因着在在义庄见过她。 一屋的丫头抱在一处发抖,叶文心靠着窗户半点没有精神,眼睛看见了又像是没看见,细嘤嘤的哭声不绝于耳,六出几个瞧见石桂,眼泪簇簇掉下来,只有她,把叶氏送过去的东西分捡出来,安抚小丫头,又给叶文心穿上厚衣裳。 张罗水张罗碳的,都是她这么一个跛脚姑娘,还让石桂再给叶文心带些书去,石桂那会儿便想幸好有她在,若是连她都不在了,这一屋子人也不知道能有几个撑下去的。 石桂轻声叫了她的名字,瑞叶却没醒转,绿萼摇摇头:“吃过药的,一时没这么容易醒。”石桂去雇了一顶轿子,又找了两个女挑夫,把人抱到轿子上,谁知道掀开被子瘦得一把骨头,太阳底下一看,脸瘦得凹了进去,眼睛底下一片青,手腕子细伶伶的,就是在牢狱之中都不是这般模样。 绿萼扯一扯石桂的袖子,两个人跟着轿子在后头走着:“咱们才到了太丰县,宋少爷说要去拜访县令,送了帖子去,就在县衙后院里遇上了这位姑娘,她远远扑过来抱了姑娘的腿儿,哭得昏死过去。” 石桂看见瑞叶,便想起六出玉絮几个,也都不知流落在何处,到了新屋,绿萼便道:“叫她住我的屋子罢,我还得赶回漳州去。” 叶文心在那头行事不易,得亏有个宋荫堂在周旋,先往官府之拜访过,送上些薄礼,免得吵嚷起来还得见官。 石桂收拾了床铺,又请了大夫,瑞叶睡到竹床上还没醒,她便到灶下去给瑞叶煮粥,还冲绿萼摆摆手:“你去罢,这儿有我呢,告诉姑娘我必替她把人照顾好的。” 秋娘还让肖娘子送了两条大黑鱼来,身上有伤喝鱼汤最好,石桂拿小锅子煮了鱼肉粥,又拌了些香干,把粥温在炖上,瑞叶也还是没醒。 衣裳轻轻揭起来,除了脸上没伤,手上胳膊上腿上全是一道一道的,抹了药油,衫子穿不住,石桂寻了两件旧衣出来把衣裳剪了,薄薄一层布盖在身上,比被子透气些。 这个天儿伤口只怕要流脓,也不知是谁下了这样的狠手,守着她做针线,一直到秋娘喜子都回来了,瑞叶这才醒转来。 嘴里还叫了一声姑娘,石桂握住她的手:“姐姐醒了?姑娘把你托给我了,你好好养伤,等姑娘回来。” 这些丫头全被发卖了,瑞叶跛了脚,卖不出好价钱去,别个都卖了,一问到她脚不好,就都歇了心思,便是买回去红袖添香,那也得是个齐全人和。 可她人生得温柔,因着跛脚,价也压得低,倒有人起意买回去当媳妇,还管是不是大户人家的丫头,能生就成了。 太丰县的县令那会儿还是个举人,补了官儿,正在上任,身边除了书僮一人都没有,总得挑几个人跟到任上去,手上余钱不多,来挑人的时候,瑞叶知道若再没个好买家,就真的被村汉买回去押着生孩子了,这才吐露识得字拿得笔,寻常书房事个件件都能打理。 裱画烹茶样样都做得来,原来就是书房侍候的,因着跌了脚,坏了一条腿,这才留到现在,太丰县的县令还真个拿笔来让她写字,瑞叶是下过苦功的,跟着叶文心,诗书琴棋都学了个半半截,她这一笔记写出来,太丰县令立时把她买下来。 太丰县令人还年轻,船上又无事,写字画画瑞叶都能对得上,越发喜爱她,看她料理杂事件件都有条理,问她究竟是哪一家出来的,瑞叶怎么也不肯说。 她是侍候姑娘的,这些话怎么能说,叫人肖想叶文心一下,她都绝不肯,就因着她咬死了不肯说,县令反而待她愈加好起来,说她心里还识得忠字,对她温柔小意,把身边事都交给她打理,又说可惜她是个卖出来的奴,若不然当夫人这人品也已经足够了。 瑞叶自知这话有假,可她受了这许多苦楚,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嘘寒问暖,怎不心动,买了来就是当妾的,除开这个别也无出路,船行到港口时,摆上一桌酒,给瑞叶定下名份,当了姨娘。 哪知道人才刚到太丰,县令娘子已经等着了,他这才想着一补了官儿就赶紧写了信回去告诉父母,妻子到了太丰县是来照顾他起居的。 县令娘子一看他竟敢在路上买了妾,气得面皮紫涨,抽了戒尺,瑞叶只当是打她的,哪知道两下抽在县令身上,他哪里还有平日里的斯文模样,抱着柱子躲起来。 反倒是县令娘子,瞧见瑞叶是个跛脚,脸上这才好看些,指使瑞叶端茶倒水,瑞叶跛着一只脚前后奔忙,让她折腾一番,她这才算是撒了气,却把瑞叶拘在身边,不许她再在丈夫跟前露脸。 太丰县令年纪不大,家里开着一间粮油铺子,却怕老婆怕得紧,人不在的时候他还有胆子念两句诗,人一来,他眼睛都不敢往瑞叶身上看,瑞叶反而松了一口气,她不写字了,还有一手好针线,给大妇做了鞋子衫儿讨她的喜欢。 瑞叶原来是贴身大丫头,甚事都要知道些,叶文心的衣衫鞋子都是她经手做的,想吃些什么菜食,有一多半也是她拿的主意,大妇知道她原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丫头,办宴请县里富户娘子时,也问一问她。 看她件件都办的好,这些功夫,尚且不及叶文心原来在家时办个诗会花会花的精力多,大妇看她件件能拿得起来,事儿办的漂亮,也一样心中不快,叫了书僮来,给了一根银挖耳,书僮便把县令说瑞叶能当夫的话给说了。 大妇气得叫了瑞叶过去,拿戒尺狠狠抽了十几下,光是抽她还不足,把丈夫也叫到身前来,打的他逃无可逃,钻到床底上去了。 日子过得本来不好也不算坏,哪知道太丰县令是个没色胆还有色心的,趁着大妇同县里的大户娘子去观音庙求子烧香,夜里摸进来又想行夫妻事,瑞叶无处可逃,叫大妇留下的丫头撞破。 她本就不忿瑞叶件件比人强,不过一个跛子,还充什么天仙,连吃饭都比她们文气些,捏针动线活计还比人鲜亮,原来两个丫头还争高低,来了一个瑞叶,把全付的火性往她身上撒,看她越是忍让,就越是讨县令的喜欢,不住往大妇面前嚼舌根。 日子这才不得过了,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肉,大妇不肯再卖了她,便处处挑她的错处,丈夫只要看一眼,两个人都得挨打,县令偏偏有一付惜弱怜贫心肠,看她越是被打,就越是要偷偷周济她,越是周济了她,大妇就越是没好日子让她过。 因是来了贵客,才让瑞叶点茶,她端了茶出来,只听声音就知道是叶文心,扑过去抱了她,叫一声姑娘,说一时一刻也没忘了她,天可怜见竟又遇上,说完人就昏死过去。 叶文心再不意能在此间上瑞叶,扶了她怎么也不肯放,大妇一看原是旧主,竟很是痛快把人还了回去,县令还不肯,叶文心急着摸出钱来,说加价赎她。 大妇抖一抖袖子里的戒尺,县令怎么也舍不得,还是宋荫堂开了口,肯替他写一封信给在金陵城的师长,有了前程还要什么温柔女娘,到底点头应了。 大妇催着叶文心赶紧把瑞叶领走:“我们爷心里肚肠多,眼睛看见这一个,旁的就都没了,要是不赶紧带走,只怕他反悔。” 叶文心不必她说,也要赶紧把瑞叶送回来,她托了绿萼送人回来,给谁照看都不放心,还是托给了石桂,又让她直管往府里拿钱去。 瑞叶抖着嘴唇,半天才认出石桂来,屋里头一片青竹绿,竹床上挂着白棉帐子,桌边摆了汤水,一口粥吃进去,眼泪都快掉下来,她想说话的,偏偏又开不出口来,怕一出声,梦就醒了。 石桂也不再问她受了什么苦楚,秋娘端了汤药进来,看见瑞叶青白着一张脸,身上瘦得没有二两肉,反倒眼圈一红:“可怜见的,赶紧先吃了粥,再把药喝了。” 瑞叶捧了碗吃粥,石桂便把这一年多来叶文心的事慢慢告诉她,说的还是官方说辞,又说到她来穗州是叶氏的安排,把叶文心托给了纪夫人,叶文心怎么去的漳州,还想办女学堂,这些事儿竟也说了好一会儿。 瑞叶一言不发,闷头把粥都吃了,石桂又泡了茉莉水给她喝,等药也下了肚,她这才抬起头来,细细打量石桂,石桂大大方方由着她看,好一会儿,见她双手合什念了一声佛:“菩萨保佑姑娘没受苦楚。”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是瑞叶啊 你们都猜中惹,讨厌 谢谢地雷票么么哒 ☆、第343章 丫头 瑞叶身上的伤大半都是皮肉外伤,旧伤新伤夹杂一处,看着一道道青紫骇人得很,抹了药油倒好上许多,反是这一年来动辙得咎,先时也不打她,只是饿饭不给吃的,时候一长伤了脾胃,若不仔细将养着,怕落下病根来。 石桂不敢给她吃油腻的东西,专给她炖了粥,炖的米粒开花,刮下最上面那一层粥油来给她吃,让她好好养胃。 瑞叶的眼泪就没断过,再没成想竟还有这么一天,原来的姐妹们都散落了不知往何处去了,她还当这辈子再见不着了,没成想会在漳州遇见叶文心。 石桂给她喂了粥,天天买上一条活鱼,片下肉来打成肉茸加进粥里,慢慢也能加些猪肉猪肝碎进去,还学着穗州人的做法,在里头打一个蛋。 瑞叶先还只能吃小半碗,一天比一天吃的多,一日三餐按时吃上了,再喝药吃药丸,脸上气色也好了,胃也不常疼痛了,秋娘看她好起来便笑:“到底是年轻底子强,再养几个月就能全好了。” 石桂这才问她:“不知道六出玉絮姐姐几个,都往哪儿去了?”她怕触着瑞叶的伤心事,一直不敢提起,到她身上好些,有了起色,这才开口问她。 瑞叶神色一黯,她在丫头里面算是卖得晚的,叶家这许多年的经营,有许多都是家奴,一家子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俱都拆开了发卖,妻离子散天各一方,哭声就没停过。 一屋子丫头,除开早就没了的琼瑛之外,一个都没能逃过,跟着叶文心身边的且还好些,或多或少,都有一门手艺,六出会点茶,玉絮会刺绣,素尘梳头点妆是好手,官家娘子差了使唤人,买她们比买旁的更强些。 “六出卖给了茶商,玉絮素尘都是被官家买了去。”至于过得好不过,瑞叶只要想一想自家,也不能说她们定然都过得好。 石桂勉强扯出一个笑来:“既是有手艺的,凡要用她,总不至于太苛责。”至于她们的家人,只怕情状还更不如些,夫妻别离儿女分散,怎么不是伤心事,更不忍去问瑞叶的爹娘如何,拿了块芝麻糖给她,让她去一去嘴里的药味儿。 事儿都已经过去快两年了,要真是见天的伤心,日子也过不下去,瑞叶接过糖去,却不往嘴里 送,此时苦药都是甜的,还当在要苦海里挣扎一辈子,到活不下去了,也就不活了,没成想还能再遇见叶文心。 比菩萨还更管用,慈航引得她上岸,从此就又有了落脚生根的地方,石桂还低落,她先振奋起来,拉了石桂的手:“我原来还忧心姑娘身边没个能照看她的人,姑太太竟都安排好了,等我好些,便给姑太太点灯抄经。” 叶文心给沈氏和叶氏都点了长明灯,石桂拍拍她的手:“你安心养好身子,往后的事儿咱们再做打算。” 瑞叶原来是叶文心的丫头,如今又是叶文心把她赎了出来,就拿自个儿当叶文心的丫头,略能坐起来了,就问石桂寻常姑娘穿的衣裳在哪儿,她挑一匹料子,给叶文心做衣裳。 石桂怎么也不肯:“你身上才好些,怎经得劳累,姑娘如今也不穿这些了。”这话倒是真的,叶文心原来身上哪一样东西不精致,衣裳穿过一季得置新的,茶叶只喝嫩尖尖,帕子用过了就不再用,每双鞋子底下都得刻着花。 可如今的叶文心还穿着旧衫子,裙子上镶一道边就算是有妆饰了,恨不得天天就光梳一条辫子出门,手上这许多事要忙,哪还有精力去管衣裳鞋子好不好看。 “等姑娘回来了,你就知道了,如今她再不爱那些了。”眼睛只盯着女学,只想着救助会,吃住都恨不得在女学馆里。 第179节 瑞叶怎么也不信,问了石桂知道叶文心身边竟没有丫头侍候,心头一酸落下泪来,撑着了就要起来:“都换季了,姑娘的衣裳得拿出来晒才成的。” 石桂把她按在床上:“姑娘把你交给我的,你就算是我师姐罢,都交给我了,可不能由着你胡来,身子不好是一辈子的事儿,你就是要做衣做鞋子,也得等身子好些才成。” 乍然相逢,瑞叶的脑子还转不过弯来,她在漳州见着叶文心,还当她受了多少苦楚,人瘦了,身上的衣裳也简薄,可大难之后能活下来便是好的,又不敢问她在教坊司里呆了多久,叶氏是甚时候把她救出去的,满头雾水,就被绿萼送到了穗州。 听石桂说了在办女学,瑞叶是知道女学的,原来也没少听叶文心说起过,可女学到底什么样,她不曾见过,也无从想像,这事儿不能帮手,食衣住行倒是成的,说什么也要给叶文心做鞋子。 “我看见姑娘鞋子上的云头都起丝了。”叶文心穿的还是旧年的,叶氏替她预备的,让瑞叶看见怎么不心酸,石桂无法,拿了布给她:“姑娘时常走动,丝的缎的都不经穿,还得是布的。” 瑞叶又怕这布不软和,她看叶文心的样子还当叶家如今生计艰难,也不能挑剔料子,一块素色的红布头,穿针引线做得极花哨,不睡时便拿着针,一面扎针一面叹:“原来姑娘的鞋子都是我做的,别个做的只不合脚。” 石桂拿过来一看,两个鞋面儿都不一样,一只蝴蝶儿停在花蕊间,一只蝴蝶扑着翅膀,蝴蝶翅膀还有两样颜色,许多年前,叶文心就有这么一双鞋子,如今方知也是瑞叶做的。 瑞叶把这两块精工细绣的布料做了云头,花色还不绣在鞋尖上,防着穿裙子走着磨了边儿,鞋尖儿做的窄窄的,两只鞋子做出来,石桂一看便笑了,想到叶文心拎了裙角儿说脚都大了,点一点 鞋绑道:“这儿该宽些才是。” 瑞叶身子渐好,秋娘还悄摸问了石桂:“总不能叫她这么一天天的呆着,也该给她寻些事做,成日里闲着,胡想起来怎办。” 秋娘是过来人,绿萼也是一样扳回来的,知道瑞叶是当过妾的,才来的时候也会怔怔出神,想着那个县令,心里到底是动过情宜的,救她于水火,又待她那么好过,石桂也是瞧见端倪,这才拿了叶文心的衣裳鞋子给她,跟着又让她干起活来。 “娘放心罢,我省得。”石桂待她身子好了,领着她去了沈府,叶文澜还在,瑞叶还想留下来侍候他,姑娘不在了,就照顾着少爷也是一样,叶文澜却摆了手:“姐姐把你交给她了,你就听她的,她让你做甚就做甚去。” 瑞叶无所适从,她还没这样闲过,都遇见了旧主,自然还是当丫头,又说要到叶文心身边去,怕她吃不好睡不好。 原来没见过沈府,只道叶家落难再无资产了,不意叶氏会把自己的嫁妆分出一半来给叶家姐弟两个,心下安定,石桂看她一门心思转着叶文心转,这才知道为甚要把人交给她,真的送到府里,等叶文心回来了,瑞叶还个丫头。 她这是不想瑞叶再把自个儿当主子看待了,石桂便带着瑞叶往饭铺去,跟着阿珍王娘子几个一道忙,瑞叶先还瞪了眼儿,不成想石桂会做生意,略站了站,就伸手撸了袖子,她在叶家是没干过粗活计,可在县令后衙样样都做过,洗菜切菜烧灶,做得慢了就得挨打。 王娘子自家受过苦,看这么个漂亮的姑娘的是个跛脚,还梳着妇人头,一句也没问,只分派她做事,反是张三娘看一回,可她是石桂带来的,张口还叫她姐姐,更不好问,瑞叶在饭铺里头累了一天,说话做事竟自在起来。 跟着王娘子学做大锅饭,知道石桂这儿一天要卖出千儿八百去,还要在街面上开铺子,还记得她初见石桂的时候她还是小丫头模样,两年不见,竟这般厉害了。 夜里石桂便道:“明儿就带姐姐去看看姑娘当教员的女学馆去,那儿可都是咱们的师妹。”这一天买菜也带着她,出去卖也带着她,瑞叶自从跛了脚,就最怕别人看她,笑她是个跛子,她的脚跛的不厉害,只有急走起来才显得有些高低,石桂秋娘根本没在意,连问也没问过,到了码头边的甜水铺子里头卖饭,和看见这一带有许许多多的女人出来讨生活。 一连带她转了三天,穗州城里能去的地方都去了,瑞叶脸上的笑意多起来,缩在县衙后头,哪知道天下还有这么个地方,石桂笑起来:“姑娘还想去西人堂呢,正在学西语,往后说不准还能出海。” 瑞叶打心眼里替叶文心高兴,她知道姑娘是多么要干净的一个人,那些个丫头差点儿都哭瞎了眼睛,连吃茶的水都要用梅花雪水,怎么受得住落到腌臜地方去。 等她看见女学馆,那些个女学生还当她是新来的学生,告诉她来了这儿再不必担心,又问她会些什么手艺,看她身上的荷包是自己做的,俱都艳羡起来,做的这样精细,都能做大件的座屏了。 瑞叶这才知道还有这么一种活法,码头上的女挑夫,丝坊里的织绸女工,好还有女学馆里这些半工半读的姑娘们,里头有寡妇,有自梳的,都能自个儿养活自个儿,不必仰人鼻息,不必看人脸色,自也不必挨打挨骂。 她半天都没说话,临到要走了,才道:“我们姑娘原说颜大家多了不起,一屋子人都没拿她的话当真,如今才知道是真了不起。”当日虽是作奴,也是衣食无忧,侍候着姑娘,跟副小姐也没差什么,真到过了苦日子了,才知道眼下的日子好。 石桂笑起来,握握她的手:“姑娘把你买了来,就已经替你销了契,你如今就是自由身了,不如想想要干什么,我这儿缺人手,姑娘那儿也缺人手,端看你想干什么。” 瑞叶想着先在石桂这里忙,等叶文心回来了,再跟着叶文心,还怎么都不肯要工钱:“你日日替我忙着,也是我还报的时候。” 她不肯要,石桂必得给:“你是做了工的,做一天就算一天的钱,哪能白得你的。”知道她身无长物,来的时候大妇把东西全扣下了,首饰环钗不必说,衣裳鞋子都没有,穿的全是石桂的衣裳,给她钱她必不肯要,按天发工钱却是她该得的。 瑞叶就暂住在绿萼的屋里,石桂早先订的家具也一样样送了来,到了五月底,营地上工程暂歇的时候,明月领着他那个小布包,往石家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微博暴过照了 木有看到我也不会放第二发的,啊哈哈哈哈哈 看到妹子说怀总古言里面男人都靠不住,那可以去看看现言啊,怀总完结的丛林生活物语自带贱萌男主高冷女主和霸道酋长男配黑化小白兔女配哟 谢谢地雷票么么哒~~~ 20235116扔了1个地雷 ☆、第344章 买表 石桂就在钟表铺子里头问价,没个看钟点东西搁在身上总是不便,回回只能抬头看太阳,可一天比一天热,抬头也看不出几时几刻来,都已经住在钟表街后巷子里了,这才想起要买一块怀表来。 制表的工艺还真是从西人那儿传出来的,许多老铺子里头的表匠还是西人,头发都半白了,收了一票小学徒,连那些学徒都已经是儿孙绕膝的年纪,自开国通了海禁以来,钟表街自一间铺子开到一条街。 百来年的光景,这一条街上无所不包,搁在几案上的小座钟,三层楼还能站人的楼钟,自然也有揣进怀兜里头随身带着走的怀表。 这东西是贵物,自然做得精细,嵌宝石的也有,烧珐琅的也有,做成兰花牡丹的是给闺阁女儿用的,做成素面雕竹的,那是给男子用的。 原来叶文心屋里就有一个座钟,样式做得极富丽,是别个送的,她并不很爱,搁在多宝格的角落里,给丫头们瞧钟点用。 石桂还不知道怀表要多少钱一块,在门前见了,心中意动,晓是一时半会只怕买不起,也经不住要进去问个价,里头有舟有船有车有马,件件精细,原来是西人把制表的手艺传进来,后来便是穗州本地的表匠做好了,送到外头去卖,只说西人的地方乱得很,哪能静下心来做这些个。 石桂仔细去看钟表,一半儿是金的嵌宝的,一半儿是瓷的画着图样的,上头都没标价,只有面询两个字,一看见这两个字,就知道连问都问不起了,她不甘心连价都不问就走,可学徒耷拉着脑袋半天不动,光看衣裳就知道买不起。 别个不来招呼,她便自个儿问价,手指头叩一叩柜台搭板,小伙计这才抬了头,这会儿才看见石桂生得大眼弯眉,搓一搓手,明知道她买不起的,还是笑起来:“姑娘要问些甚?” “不知道最便宜的怀表要多少银子。”这些表贵就贵在嵌的那些珠宝上,石桂是宁肯不要这些的,就用素银的表面,能挂在脖子里头就成,也不必有什么花样。 小伙计笑得一声:“这得看大小,能揣在身上带了走的,没这个数,可带不走。”说着伸出手来,张开一个巴掌,比了个五。 石桂知道这是五十两的意思,比她想的还是贵了许多:“若是不嵌宝不要金的呢?”她是用来看时间的,往后要置铺子,总有用的上的时候。 小伙计面作难色,带这些的哪个是真个为了看时辰,还是用作送礼装饰,不嵌宝不雕花,老师傅也没赚头,素面的不说这一家,哪家铺子都没有。 石桂叹息一声,谢过他开门往外走,只见明月从街那头过来,手上拎着个布包,眉头却皱着,从他脸上还真是少有的看见烦恼颜色。 明月身后还跟着一个兵丁,同他在路上就争执起来,彼此说上两句,那人啐了一口,明月看他一眼,两个都不乐,那人扭头便走,两步开外还又回转身来,指着明月的鼻子,气极败坏的模样。 明月没理会他,抬头看见石桂站在铺子门口,一下子咧开嘴笑起来,把怒气抛到脑后,小跑两步往前来:“你怎么在这儿?” 说着又去看石桂身后的钟表铺子:“你要这个?用得上?”军营里插一根棍儿看钟点,日头到了正当中,一天的早练才算完了,可石桂这么怕热,怎么经得起晒,看她空手出来,知道她没买。 石桂一把拉了他,不许他进门去问:“我不过白问一声,就是有那闲钱也不能用到这上头,咱们还买屋呢。”最好离得秋娘喜子近些,这地儿的房子可算不得便宜,一块怀表都能置半间院子来了。 明月笑嘻嘻的,看见石桂就一点火气都发不出了,才还气得七窍生烟,看见她又是推又是拉,还低头看他手里拿布包袱,问他都收拾了什么回来,明月把那布包一晃:“全在里头了。” 他的全付家当就是两件布衫子,一付绑腿一条裤子,再有就是一小包银子了,这段日子的做工的钱还没领,全掏出来给了石桂:“你替我收着。”摆在他这儿也不知甚时候就没了,明月手上没数,喝酒吃请从来不吝啬,有人问他借钱周转,他也肯通财,回过神来就没多少了,如今可不一样,他得攒钱讨媳妇呢。 他就休一天,一天歇完还得回去赶工期,待走完了,石桂才问他:“才刚那人是谁,作甚同你争起来?” 还不是因着吴千户,吴夫人看了明月三四年了,女儿一天一天大起来,跟她爹是活脱一个性子,拿针是怎么也不成的,看见帐本就头疼,偏偏还有一个爹处处疼着她,这付性子嫁出去怎么能不吃苦头,纵是个没爹娘的,那她也得当家,当不得家叫什么主母。 再看不过明月去,也确是想着一样好处,上门女婿哪还有什么好材料,明月就是一块好材料,人生得好不说,又不是那等软趴趴只知道靠岳家的,有主意肯吃苦,女儿托给他,成了亲还能住在家里,再好没有了。 便是此时身上差些,也还有丈夫在,慢慢提上去,旁的不说,总旗总能当一个,丈夫夸他功夫好人机灵,有人帮衬必升得快。 吴家二姑娘转眼可见十四了,再不定下就太迟了,这么大年纪的姑娘,知道羞臊的早早就做起针线不出门,偏她野得很,再不肯在屋里闷着,吴夫人一片慈母心肠,想要拘着她罢,又怕她太闷,又起心动念,往后嫁了人哪能不拘束,除非还是招个上门的女婿。 吴夫人心里意动,明月却半点不觉,他不鄙薄自家,可真个摆出去,要配千户的千金,他是怎么也想不到的,也没想过要去吃这么块饼,别个玩笑两句,谁也不当真,营里头还有人发梦当皇帝的女婿呢。 原来不过嘴上白说一句,哪知道吴夫人有了这意思,便吩咐人细问明月家在何处,虽是知根知底的,也还得盘问一回,免得他不肯当上门女婿,万一他心里不肯,纵一时为了恩义点头,心里头也不痛快,父母在时便罢,等他们老了没了,女儿怎么受得住。 便是这一问,把原来的玩笑作得有几分真意了,明月有了石桂,可别个却不这么想,这是上辈子烧上了高香,这辈子才有这样的好运,在明月耳朵边上念了又念,明月却只有一句话:“我已经有媳妇了。” 吴家二姑娘是圆是扁他都不知,也自来不曾肖想,那人便劝他:“你看看吴千户,不过糙些,面上受伤罢了,细论起来也是一等人材,夫人更不必说,养出来的女儿还会是个夜叉不成,白放在眼前的艳福你不要,竟要个村姑!” 别个求都求不来的事儿,明月却不以为意,吴千户没问他,他只作不知,却跟吴夫人告辞,说租了屋子,立时就要搬过去了。 也不能说有了订亲的媳妇,这岂不是伸手打了人脸,只百般推托,卷了衣裳一溜烟的跑了,跟他同住吴家,打金陵城一道来的兄弟,跟了一路骂他猪油蒙了心。 明月不理会他,那吴二姑娘便是个天仙又怎么着,同他半点不相干,不说他这会儿已经有了石桂,两个立时就要在同一个屋檐底下过日子了,便是没有石桂,大丈夫怎么能沾女人的光。 要叫个女人系在裙带子上,那还活个什么血性,那人说他往后后悔都不及,明月翻翻眼儿,半句都不搭理他,真个靠自己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才是真本事,便你不靠女人,只要结了亲,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这些话他自然不会告诉石桂,只是摇头:“我营里的兄弟,咱们一道看兵书论兵法的,见解不同这才相争,也不是真的就不和。”他说的跟真的似的,眼儿一眨圆起谎来,无比认真的跟石桂比划起打仗用的阵法来,说是因着两人意见相左,这才争了一路。 石桂嘴角带笑,眼儿亮晶晶的看着他,看模样就知道他在撒谎,明月这模样骗得住别个,却骗不住她,可她没揭穿,一本正经听明月胡扯。 进了院门,明月张头四处看一看:“你这儿该养条狗才是,等着我给你抱一条来,咱们营里养的大黑背,打小养活着最忠心不过,又乖又听话。” 房前屋后他都看过一回,觉得一处墙矮了些,怕有人摸进来,看着屋后还有些废瓦片,把包袄一扔:“等我上墙去糊点碎瓦,保证没人能摸进来。” 石桂一把拉了他:“也不急在这一会儿,你赶紧洗脸去,屋子已经收拾好了。”不独屋子收拾好了,里头的东西也都齐全了,特别是那一张海图,石桂描了一张,略染了些颜色,做得粗糙,却比外头那些要精准得多,替明月挂在墙上,他一进门就能看得见。 石桂摆了碗碟,耳朵却竖着,听见里头半天没动静,才侧了眼儿要去看,明月一阵风似的蹿出来,欢喜的眼睛发亮满面通红,张着两只手想抱她也不是,不抱她又不是,绕着她转了一个圈,看看秋娘还在灶间,喜子还没下学,院子里没人,凑过去握了她的肩,一口亲在额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明月,我去年买了个表 好吧这句也是怀总心声 有妹子私信我说月待圆时被“借鉴”(我还没研究过晋江新的判定规则,等研究了再下定义,还不止是月圆这一本,怀总一共四本古言,其中三本内容多多少少都有被扒出来),妹子先发现了点家大神被抄,点进专栏一看又扒出了抄我的……此时已不知用什么表情好了…… 感觉身体被掏空……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45章 入住 秋娘端着沙锅出来,就见女儿耳朵红通通的低头摆碗筷,明月老老实实坐在长凳子上,两只手扒着凳子,一脸笑盈盈的盯着石桂的脸。 凳子太矮,明月的腿又太长,整个身子躬起来,两条腿一晃一晃,眼睛盯着石桂不错开,听见秋娘的动静“腾”一声站起来,两步就到了秋娘跟前,稳稳接住了大沙锅,还没掀盖儿,先小拍一下马屁:“真香。” 秋娘本来就喜欢明月,听见了哪有不乐的:“你尝尝,往后爱吃什么只管同我说,旁的没有,吃食总是管够的。” 秋娘转身进去又端了两个凉菜出来,因着明月头一天来,切了猪耳朵猪头肉,还打了一角酒来,果菜摆满了方桌子,明月早就饿了,他急着出来,早上连早饭都不及吃,饿的肚里打鸣。 明月自有一套讨人喜欢的本事,做个无赖样子,伸手去捏猪头肉,一整块儿塞进嘴巴里,当着秋娘的面嚼吃起来,秋娘笑的合不拢口,真拿他当儿子看待了,反是石桂分着碗筷子虚打他一下:“手脏不脏,赶紧洗洗去。” 明月抱了手,根本没挨着,却伸手摸着手背,张口就有些委屈:“早上饿到现在,肚里没食。”急赶着回来,往吴家收了收东西,立即告辞出来了,吴千户倒是留他的,他还记挂着石桂,一刻也不肯多留了。 “你走在街上怎么不买个包子吃。”明月说这么一句,石桂倒蹙了眉头,看他急巴巴的咽了肉,只怕是真的没吃,太阳都到头顶心了,可不是饿了半天。 秋娘更是“哎哎”两声,这么大个个子,一顿不吃还不饿得发慌,赶紧给他盛了一碗鸡汤,一只鸡两条腿儿,挑大的那个给了明月:“你赶紧吃着,我去盛饭来。” 就三个人吃饭,还做了一桌子的菜,秋娘想让明月吃好些,这孩子良心好,她待他好了,他才能待桂花更好,嗔了女儿一眼:“你也不知道问一问,赶紧把菜都端出来,我把粥给瑞叶端过去。” 秋娘才转过身去,明月就把自家面前那只碗让给了石桂,她这些日子忙里忙外瘦了许多,给她添了两勺子汤,把碗推到她面前:“你喝。” 石桂这会儿面颊还在发烫,叫他这么不管不顾亲上一口,心口咚咚跳了好一会儿,就怕让秋娘看出端倪来,瞪他一眼:“你要是再敢当着人,看我打不打你。” 明月立时摇头,一只手伸到耳朵边赌咒发誓:“我下回再不当着人了。”一句话说得石桂嗔又不是怒又不是,既好气又好笑,脸板正了,眼睛却在笑。 明月知道她不是真的恼,替她盛了汤又挟了菜,天儿热的时候她饭也吃不下,码头饭铺工地三个地方连着跑,腰都细了两寸,只爱吃冰雪水酸黄瓜,别个还问明月他媳妇是不是有了。 本地许少民,不似汉民规矩那般重,军营里就有先生子再成婚的,听明月说起来,还当石桂有了,被他啐了满脸,明月是离经叛道的,可还想着要成亲,还得把亲事办得漂亮,合她的心意。 明月心里存了这么一桩事,就在营里问那些成过亲的,有几个同他年纪相当的,媳妇肚里连娃娃都有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当年办喜事做了甚,只说被人灌酒,家事都是女人操持的。 知道明月没有娘,极力回相想起来,说是要抬一盒子喜饼,讲究的人家得有两盒,一盒好让女方回礼,还得有一盒红绒花头面,贫苦人家算来已经是好的了,可明月原在道观里看过那许多太太夫人,头上戴的腰上挂的,原来还没订下就想着要给石桂一把银锁,如今怎么着也得有一顶金冠。 从来就没见她穿红的,也不知道她穿了红的是个什么模样,明月看见堂屋里摆了两匹红布,眼睛一扫也没细看,这下想起来是不是她要做嫁家,越想越乐陶陶的。 第180节 三人坐在一桌上用饭,明月倒不好意思狼吞虎咽了,秋娘还笑:“喜子跟你吃饭一个样儿,你吃罢,不打紧的。” 挟了满满的肉菜给他,看见才刚那只鸡腿到了女儿碗里,嘴边的笑意越发浓,往后成了亲,再生下小娃娃来,院子里头这会儿还显得空,两三个孩子一生,可是屋前屋后都没块清净地了。 秋娘越是想越是笑,好日子就在前眼,把石桂明月看得耳根泛红,石桂只得问他营中事如何,明月来了精神:“挑中了我当前哨,正在练阵法,新调来一个总兵,原是在北边戍边的,说道那边有战事,歇得久了,倒有许多兵丁生了懒筋,这回调过来就是看咱们练得怎样。” 前哨就是先锋,石桂倒不害怕,北边说是开打了,到这会儿也没消息传过来,要是真的不稳当,早就乱了,一面听一面给明月挟了一筷子拌黄瓜,不能让他干吃肉。 明月吃了两大碗,桌上的菜扫去一半,吃了个肚儿圆,连声夸奖秋娘手艺好,把秋娘哄得合不拢嘴,石桂嘴不甜,喜子又成了个小葫芦,事事都藏在肚里,嘴上不说,冷不丁有个明月,哪个不爱听甜话,秋娘怎么不高兴。 知道他去见过石头了,也不拿他当外人看待,收拾了锅碗把余下没动的猪肉包起来,又让石桂去买几个馒头,叫明月给石头爹送去。 俞婆子断了腿,石头又要出工,也不知道能不能按时吃上饭:“桂花不便去,烦你走一趟,把事儿说一说。”就说已经搬进来住了,让石头安心。 明月一句没问,接过来就走,反是石桂撵在后头:“你知道往哪儿去嘛!”明月头也没回,晃一晃手里的东西:“你知道。” 石桂想跟着去看一看的,可又不愿意见到俞婆子,只看着明月去了,回厨房里涮碗,秋娘还道:“你待他上些心,剃头挑子也没一头热到底的。” 石桂眨巴眨巴眼儿,想到才刚明月搂着她亲的那一口,抬手扇了扇风,避出去找瑞叶,瑞叶在屋里做针线,给叶文心做夏日里的葛纱衫子,看见石桂进来就抿了嘴儿笑:“你甚时候成亲?我旁的不成,手上活计倒还能拿得出来。” 一面说一面又怕石桂忌讳,她是给人当过妾的,外头那些姑子街的,手上哪一件拿不出来,可喜事是半分都不敢沾,也没人肯买,说她们命苦,苦命人的东西用了不是好兆头。 哪知道石桂双手合什长出一口气:“你真给替我绣,我就要念佛了,你且不知道,我娘可急了,这会儿就把红绸子裁了来,我哪里会绣百子帐。” 瑞叶这手艺,是叶家专请了人教的,为着就是往后给叶文心绣嫁妆,瑞叶再没成想叶文心会要进宫选秀去,只当这手艺再没有用上的一天了,竟是山回路转,又在这儿用上了。 “你拿了绸子来,我能描一百零八个不重样的,边上给绣上石榴葡萄,或是暗八仙,看你喜欢哪一样。”嘴上说着,心里已经算盘起来,除了白胖娃娃,还得绣些桃子,多子多孙长命百福的好意头。 这么一顶帐子,做起来费工又费时,石桂也不能走的就让她一个人绣,明月也不知道懂不懂得这些个,听瑞叶说完便笑:“哪个方便就要哪个,满绣还落了灰呢,要不是我娘,我就想用素布的红帕子算完。” 瑞叶抿了嘴儿笑起来:“可不能这么不上心,能坐花轿正正经经嫁一回,已经是福气了。”她说得越是认真,石桂越是难受,看她还细细给彩色葛纱料上绣上花,这几天的工钱全买了这纱线,专给叶文心做衣裳,石桂咬咬唇,等叶文心回来得同她仔细商量商量,瑞叶要是想嫁人,就给她寻摸一个好的。 石桂手上看着葛纱衫儿,外头已经响起明月的声音,连着声的喊她,石桂嘴上应都来不及,急急出门去,扔下瑞叶一个又不好,嗔上一句:“又不是火上房了了。” 瑞叶点点她:“作怪呢,赶紧去。”一面笑一面低头穿针,心里倏地想起太丰县令来,面上一黯,一朵花叶半天都没绣好,听见外头热闹,干脆搁进箩儿里头,往屋外头去,就见石桂拿着箩,里头装着磨尖的碎瓦片。 秋娘正在厨房里熬浆子,明月跳到矮墙上指给石桂看:“我能跳上来,别个也能跳上来,明儿就抱只狗回来,狗能看家。” 石桂原来那只猫,留在金陵没能带回来,它也不肯离开宋家,这会儿只怕已经成了野猫了,明月知道她喜欢猫儿,这才说狗能看家,轻巧巧跳下来,怕她不乐意:“要么我再去寻一只猫,就跟狗一齐养着,打小养起就亲近了。” 石桂也不真的非得养一只,可养了猫狗这屋子就更有人气了,点头笑起来,明月一面磨碎瓦片一面问道:“要什么毛色的,黄的,狸花,还是白的?” 石桂想一想,原来养的是小黄猫,这回养个毛色漂亮的黑狸花,绿眼仁儿,雪白肚皮雪白爪子:“要个白肚皮白爪子的,挑只亲人的小猫回来。” 原来这些事都得石桂来做,明月点头应承下来,等浆子熬好了,用泥灰调好,在矮墙上粘上一片碎瓦,连他都没有落脚的地方,这才跳下为,手上满是浆子黑灰:“这下好了,便我不在,你们也不必怕。” 作者有话要说:  在家懒了半个夏天的怀总 在剩下的半个夏天里也依旧不想努力…… 还有三天要见你萌了,吓得我今天吃了个四宝饭喝了杯星冰乐 有木有要去参加作者大会的妹子啊 因为群里正好有几个读者妹子都接着通知了,于是大家决定凑一桌吃个饭啥的 如果去又怕落单的话,可以加我的群,萌妹子们一起吃饭(不能离得远,就在酒店里,我还想吃烤鸭的呢,悲伤) 谢谢地雷票,么么哒~~~ ☆、第346章 买田 顶着大日头晒了半天,石桂替他搬梯子,他只笑一声:“用不着这个。”旋身跳了下来,身上衣裳都叫汗打湿了,眼儿瞥见水缸,就要过去冲澡。 院子里还住着瑞叶呢,石桂赶紧把他赶到屋里去,红着耳朵道:“院里还有别个人呢,你就是想冲澡,也得到屋后去,我给你烧水,你先拿巾子擦一擦。” 明月眨眨眼:“我没想冲。”眼睛都盯着水缸了,还说没想冲,在工地上便是这样,热得受不住了,就去水缸边,拿小木盆舀些起来,对着身子浇一浇,又解了热,又算洗了澡,浑身**的,继续去干活。 他当着面不承认,石桂把干毛巾往他身上一甩,瞪了他一眼,去厨房里拿绿豆水给他喝,进了屋子却见他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分明累的很了,也没往床上躺,石桂一看便笑了:“怎么不靠一靠?” 明月只是摇头:“我衣裳脏呢。”要是营里早不管不顾了,鞋也不必脱,滚到床上去挨着枕头歇一会儿,可这会又不一样,床上铺着竹席子,薄被上还琐着一圈边,一看就是姑娘家用的,明月心里头痒痒,却怕沾上汗味,这才不敢躺上去。 石桂也知道做工的人是个什么样子,便是饭铺里头忙过一**家都还得躺一躺呢,天又热又晒,不歇一歇下午还怎么开工。 石桂端了水盆进来,里头盛的是温水:“我娘说了,不许拿井水冲,落下病根来,年老了才知道。”明月乖乖听话,他本来就听石桂的话,到秋娘更是非听不可了,拿起巾子就擦身,石桂红了脸往外退,点一点柜子:“里头有给你的干净衣裳,你……” 话还没说话呢,明月就已经扒下衣裳扔到桌上,石桂急急退出去,在海边的时候不知看了多少回,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却还是觉着脸红。 秋娘在厨房里喊上一声,看着女儿面红,脸上就笑眯眯的:“才刚给你爹送吃的去,他这一向可好?” 还没来得及问,若是不好,相必明月早就说了,拉住秋娘让她歇一歇:“料想不会坏,我只怕他吃不好。”俞婆子好不好,两个人都不关心,可石头爹本就辛苦,再吃不好人怎么受得住,他原来就生过病,就是天再热,吃了冷食也一样伤了肠胃。 秋娘低低应一声,石桂听她主动问起来,立时把想招了石头爹来当监工的事告诉了秋娘:“别个看着,也不放心,叫爹看着总是精心的,咱们如今手上余钱足够用,正让宝芝爹替我看寻铺面呢。” 最好后头带个小院子的,码头的生意交给肖娘子,让王娘子看着店铺,或是两头跑一跑,再招一个跑堂的伙计,王娘子母女两个也算得有地儿住了。 秋娘半天没应,石桂偷眼看过去,秋娘伸手抓了两把面粉添进面团里,家里除了石头爹,可没人爱吃馒头面条,穗州也少吃这个,她嘴上虽不应,心里到底记挂着,这才揉面团发面要做馒头。 等了好一会儿,秋娘才应了:“让他粉也还罢了,监工的活儿,你爹从没干过,叫他在店里头呆着,总比天桥底下揽活要强。”石头怎么做得监工,他老实惯了,别个都不把他看在眼里,就是村里头修路,他干活最多,还得受人挤兑。 真个当个监工,可是得事事盯着的,样样事都要安排,石头没干过,又不会说话,让他闷头干活还成,让他分派别个真不成。 石桂抿抿唇,这事儿怕还得交给肖娘子,石头爹好容易住上大杂院了,可不论是秋娘还是石桂都不敢去看,就连喜子也不许他去,怕叫俞婆子看见了,再不能脱身,纵不惧她,也想惹得一身腥骚。 秋娘还劝:“天儿这样热,你也不必就急着再开铺子,慢些来,咱们多积攒些,余下的钱再盘算着买些地。” 秋娘还想着要买田地,就跟那些贩丝贩茶赚了大钱的船商一样,还是想着要置下田地,再雇些佃户,就不怕船上海上有风险了。 石桂笑起来:“近郊的地都卖的差不多了,便真的要买,也不知远到何处,咱们住在城中,要城外一块地做甚用处?”也无人手去看管,一亩两亩的买下来,自己不去耕种,还能交给谁。 秋娘又是半天不说话,石桂这才恍然,张大嘴巴看着秋娘,她这意思是买上几亩田地给石头爹,石头爹还是有地有屋才安生。 石桂想一回,猜中了秋娘的意思,却不好说破,秋娘是怕石头这样东打一个短工,西再做个零工,做工时自是有吃有喝的,可等他干不动了又怎办,大杂院都住不了,还能往什么地方去。 这事儿存在秋娘心里许多时候了,想想买了田地一样是养了俞婆子又不甘心,可再不甘心,想想往后的日子,女儿要出嫁,儿子要成亲,既然想好了不在一处,有没有俞婆子都是一样的。 石桂看她拿布盖着面团发面,想一回道:“要么就按着咱们家原来那样,我去问问姑娘,荔枝园里,还要不要看果树的。” 还是跟在庄子上头好些,没村没族的,独个人怎么支撑,石桂说完,就见秋娘点一点头,嘴角露出些笑意来。 这事儿要等叶文心回来商量,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明月换了干净衣裳出来,又要帮秋娘干活,秋娘推了他:“哪里用得着你,往堂前坐着去,我来切瓜。” 两个坐在堂前,石桂低头做鞋子,阴影底下倒不觉得有多热,偏偏明月眼珠儿都不转的盯着她,被他看不过,抬头叹口气:“你就不看看兵书?” 明月这才想起来,等他真的拿起书来,秋娘来送瓜,石桂纳完了鞋底,他都正襟危坐一动不动的,石桂给他添了茶,他也想不起喝来。 明月这些字都是东一个西一个跟着学来的,看一会就皱皱眉头,咬唇想一回,跟着再继续往下看,石桂看他这样,心里明白,碰一碰他的手:“你哪个不会,问我就是了。” 明月搁下书来,伸手挠挠头:“咱们新来的总兵,原来考过武举人。”总兵见他们时,也要说些话勉励一番,又说自己曾经考过武举,营中识字的,也能去考,只要报送到他跟前,他必是准了的。 石桂看他满面难色,轻笑一声:“你也想考武举人?”考武举比科举还更难些,既要能文又要能武,武艺上头明月不怵,他识得字,可要作文章远远不成,这考武举与他,难似考科举。 明月难得有泄气的时候,他都没正经读过书,先是跟着念道家经文,后来是跟着读兵书了,也是半桶水,喜欢是喜欢的,真要怎么作文章,甚都没学过,何况他还没练过字。 石桂在宋家时知道宋荫堂的字写得极好,深得宋老太爷的真传,还有人玩笑,说光是凭这一笔字,就能入翰林。 她想一回道:“要么,咱们先从练字起。”字写得不好,文章锦绣也是无用,明月既有这个想头,那就由着他去。 也不等着吃瓜果了,翻箱子把她原来用过的毛毡子寻出来,又出门买了纸,又买了一本字帖,让他先练起来。 她想要来穗州的时候,他一句没问就跟了来,如今轮着他想考武举了,石桂自然肯支持他:“你们营里可有人一道?” 各县各州府不似科举那样设了乡试府试的,考武举就得往金陵城去,若是人多,还能结个伴一道上路。 要紧的是营里也有人跟着明月一齐读书,石桂怕他性子跳脱,不能安下心来读书练字,哪知道明月倒很有兴头,写出字来要说差也不差,小时候还要抄经书,可若要说好,那也真算不得好。 秋娘看见明月也写起字来,一个劲儿的夸好,她知道女儿读过书的,倒怕两个在一处没话说,年轻的时候凭着喜欢什么不能忍耐,年纪大了就得是日子好过,再没哪一个能忍二三十年。 明月在堂前写字,秋娘就在一边跟石桂说嫁妆,让她绣大红的鸳鸯枕套,要绣出水纹来,还得再绣上并蒂莲。 石桂手上拿着眉笔画花样子,耳边全是蝉声,一声声叫个不住,秋娘替她打结子,算着日子还有几天就是夏至,那一天要吃馄饨,定下几样肉菜,再做些虾圆子:“我算着怎么也得裹上百来只馄饨,还得分给街坊,咱们搬是搬进来了,也没请过客,该做些花糕粿子才是。” 秋娘觉着家里有个男人,这才算是定了心,出去就说女婿在营里当兵,比她们一家子都是女人交际起来要方便的多,这才知道女儿想的长远,若是挑个屋子便宜地方差的,邻居也不如这一片的好相处。 石桂听着秋娘说这些就笑:“成啊,咱们多做些,正赶上节里,等酸菜做好了,买大鱼来片肉做酸菜鱼吃。”离了金陵城还没吃上过,干脆买了些坛子来,自家做酸菜。 一面说一面馋,要是能有个铁丝架子,还能吃烤肉,便没有鹿肉獐子肉,也能烤五花肉,有了自己的屋子,吃什么都不打紧,石桂适适意意叹出一口气来,想着铁锅也能烤,笑眯眯的道:“我去买刀肉来,夜里咱们吃烤肉。”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我就去北京了 就要冲破次元壁了 你萌不要被我吓到 哦吼吼吼吼 为了见人,今天星巴克买一送一,我都忍住了,对我来说太难了,太难了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47章 烤肉 石桂还从来没这么馋吃过一样东西,在兰溪村的时候时常饿着,想吃的太多,也只能梦里念叨一回,到了宋家虽不挨饿了,也不能随心所欲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大丫头小丫头都有份例,想吃什么拿钱打点厨房,厨房自给你办了来,可石桂攒下的每一文钱都有用处,从那儿起,不到发布料绝不裁衣裳,也自来不打首饰买香粉,院里丫头哪一个不打扮得花花黎黎的,偏她身上只有那几样简单首饰。 还是来了穗州,开起了饭铺,这才知道心上宽裕是个什么滋味,想吃的想喝的都能办了来,穗州鲜果还卖得贱,家里瓜果就没断过。 原来住在沈府里,秋娘虽能造一手好汤水,也不能常给她们开小灶,住出来又不一样,想吃什么就做些什么,喜子最爱吃饺子,也不知是不是在燕京这两年养出来的,秋娘已经做了两回,白菘猪肉调的馅儿,这儿鱼肉虾肉都卖的贱,剥出满满一盆子虾肉来,打成虾肉茸,下到汤里滚了就是虾肉圆子。 听见女儿说要吃烤肉,秋娘笑起来:“成啊,难得你也有想馋的东西。”要是天天这样想着吃,也不会越来越瘦了,问石桂要预备什么,夜里当真就吃烤肉。 明月写满五张大字,跟在石桂身后去菜场,石桂空着一双手,明月拎着菜篮子,他那么大的个子,拎着篮子手里空落落的,难免叫人多看一眼,却浑不在意,瞧见什么都问她要不要吃,把秋娘说她一天比一天瘦的话听在心里。 石桂切了四斤五花肉,拿绳子串着提在手里,又买了新鲜瓜菜,可惜没多少酱料能用,秋油辣油调一调,又买了一篓儿青桔子,反是蜜最贵些,这时节已经有了荔枝蜜,石桂只买了一小罐头就用了百来钱。 难得想吃些,干脆把想吃的全吃了,她兴致这么高,连明月都笑起来,难得看她买东西,跟着她从街头走到街尾,经过钟表铺子的时候道:“怀表是买不起了,得亏还能吃得起肉。” 一面说一面笑,装了满满一篮子的菜,明月手里都提满了,光吃肉也不成,又买了两条活鱼,石桂因着想到吃烤肉,又想起要吃烤鱼来,浅浅的铁盆子里什么都能放,摆上土豆腐竹粉丝百叶,拿豆豉做烤鱼吃。 她把这个列在菜单子上,倒从来没想到要开个烤鱼店,本地鱼贱,三四斤的鱼算起来也是便宜的,又是炭又是火,总归不方便,倒是能寻铁匠铺子打一个,在家里能常吃。 喜子回家的时候,屋里一股肉香味,他早就肚皮饿了,知道今儿明月要来,寻常总要在街边吃个馒头,今儿也来不及了,一路跑回来,肚里打鸣,汗湿衣衫,拿着茶壶一气儿灌,尝着些酸味儿这才停下来。 秋娘端了托盘,里头满满当当的摆着东西,看见儿子眨巴眼儿笑起来:“你姐姐往里头挤了些酸汁儿,说更解腻些。” 秋娘心里高兴,事事都顺着石桂,也没甚不能顺着她的,她从来只为着家里考虑,好容易有些想吃的,又不是天上的月亮,叫她吃一次也没甚。 第181节 只不习惯生吃这些菜,黄瓜切了丝,豆芽也拿酸汁子拌过,包心菜一片片浸在井水里,怎么也不信就这么能吃了。 家里没有铁丝架子,也没有取暖用的炭盆,穗州就没有卖这个的,连雪都不落,还要什么炭盆,倒是明月拿石头搭了一个出来:“咱们行军的时候就要搭这个,人人都得会,拎出来就能当伙头兵。” 就在屋后搭个简易的灶头,铁锅就架在上面,底下放些木柴,先切下肥肉来把锅子都擦一回,再把肉片儿贴上去。 明月烧火,石桂翻肉,没一会儿就烤出一盆子来,拿菜叶子裹了沾酱的肉,一口下去又是菜汁又是肉汁,多少年没尝过的味儿,到今天才算是吃到了。 明月看着她吃,喜子倒是包了许多个,一桌子上只有她们俩吃得开怀,秋娘哪里吃得习惯这个,肉沾着料也不入味,锅上还是蒸了米饭,还切了一段蜡肉,再放就坏了,干脆全焖在饭上,满满一砂锅,明月吃了一多半儿。 百来钱买来的蜜糖全沾了肉吃,秋娘嘴里哎哎,可看着女儿吃得香,嘴上埋怨她两句,还替她包了肉:“多吃的,下巴都尖了。” 这大油大肉的东西瑞叶不能吃,却也瞪大了眼儿看着,抿着嘴巴笑个不住:“姑娘回来还夸过你沉稳能办事,哪知道是妆相的。”堂屋里都铺满了,为着吃个肉,又是柴又是菜,想着原来雪天烤肉吃,可不就是这样子。 石桂且还罢了,秋娘听着就心疼,又替她包了一个:“多吃些好,姑娘家圆润些才好看。”一面说一面去看明月,明月蹲在锅前翻肉,喜子在他边上拿着碟子等盛肉,原来过年也没这么个热闹法。 吃过一顿,石桂原来那些想过的没想过的,全部涌上心头,都自己当家了,关上门谁管她吃什么,明月顿顿吃的肚皮滚圆,回到营里就一肚子油水的模样,走的时候拎着换洗衣裳,饭铺里的饭再好,也没家里的花样多。 明月才住了两日,秋娘就越发喜欢他,家里的事不必去催就能办的好,还对着石桂叹道:“你往后过日子,才知道好处呢。” 石桂半刻都没闲,找了宝芝爹,去看新铺子,这跟码头上送饭又不一样,得挑那些临街的,既是还做竹筒饭,门楼铺子边上就不必看了,倒是宝芝爹,替她想了个地儿,竹匠木匠泥瓦匠,这样的人也得吃饭,就靠这头租一个铺子,把饭卖给这些人。 石桂知道来买饭的多是收入不丰的,码头上还更好卖些,竹匠木匠可不是按天领钱,不似码头工人,一天赚的钱当天就领掉了,又是孤身在外,吃用上头很肯花钱。 宝芝爹见识过石桂的生意经,知道她能干,倒不敢替她作主,石桂看了几处都不满意,倒想起了喜子读书的那几条街,那儿一片住的都是做小买卖的,茶叶贩子丝线铺子,比木匠竹匠钱又得的多些。 石桂等到日头落下去,果然有人是不开伙的,就在外头买了吃,宝芝爹不明白她做甚在这儿坐着,一杯茶从下午吃到傍晚。 石桂心里记数,点过人头心里叹息,人头还是不够旺,甚地方都没有码头钱好赚,她想一回便道:“除了东头,我记着还有旁的码头,那儿可有地方能租?” 再要开分店,石桂就谨慎得多,好容易前头一笔做的不错,若是挑不着好地儿,后头的生意也得砸,石记在码头一带是出名的,城里可没多少人知道。 石桂印的招贴画儿,是有人来领,人却不多,离她想的还差得很远,没收到效果,石桂也不泄气,刻版做好了,总有用得着的一天。 外头没有合适的店铺,码头边上倒有人空出一间来,也是原来卖糖水豆花的,只有浅浅几张桌子,生意做不下去,学着石桂的样子,挑了担子卖糖水仙草,调些饴糖,煮些玉米须,走街串巷去了。 因着店铺小,租钱便少些,石桂立时拿下,在码头上就算有了一间铺子,还叫石记,反慌得那跟石桂签过契约的糖水铺子老板娘过来打探消息,怕石桂不租她的地方卖饭,她连一文一杯的甜水都卖不出去了。 石桂笑着安抚她,又说要跟她签长约,老板娘吃了定心丸,知道石桂生意帮的好,还赞她:“要是没见着,哪个知道石记当家的这样年轻轻的,寻常老积年也没你生意做得好。” 她光是一天搭着饭卖糖水,一天都有二三百进帐,这才能勉强支撑,石桂既没这个意思,她便想着在这小铺子里头也搭伙卖糖水。 石桂这回却没一口答应:“我铺子里头倒也想熬些,搭着一齐卖,正预备人手呢。”老板娘一听就急了,这笔生意拿下来,她进帐可不又多了一半,拉了石桂好声劝她:“你没做过糖水生意,还得往外头去买冰票,冰票拿着了,还得能领着冰,不如就用我的,我再给你让一成。” 石桂笑着不说话,老板娘跌了足:“让你两成!”石桂本来也没想着能做糖水,王娘子一个都已经忙不过来了,哪还有人手再去做糖水。 她笑眯眯应了,老板娘还夸她不住,看她把铺子盘下来,桌子摆开,摊着红纸,倒有些奇:“你这店铺才刚租下来,就要出租?” 石桂笑一笑,也不答她,老板娘也不再问,记挂着要把定契,把这糖水生意做定,石桂是写了一张招租单子,她一时没能雇到合意的人,铺子的租金可比租小院要贵得多,由不得她不想法子。 石记竹筒饭只有午市晚市,不如把早上这段时间租出去,那些上工的码头工,也得吃早饭,开不起店的,就担了来卖,一样是挑在街上卖,还能有个檐遮一遮风雨。 这张红纸贴出去,说只租早市,却无人来问,料想的没人会来租子门口看这些,石桂便让宝芝爹把话传出去,那些个头顶一块油布做早饭生意的,听说了倒很意动,卖豆花馄饨包子,都是卖完即走,问定了租金,两边就定下契。 开铺子要的就是红火,自早到晚不能停人,挂上石记的幡,放两挂爆竹,从码头上的小院子,到开出了第一间门面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粗发去北京啦 噜噜噜 抽脂已经来不及,就是一个圆滚滚的怀总 最近都只有一更,抱住么么哒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48章 吴家 石记饭铺从一个烧灶一个伙计一辆小车,到如今五个雇工一间店面三辆送饭小车,开张的头一天热热闹闹放了两串挂炮,头天开张,到铺里头买饭的俱都便宜上两文钱。 让出两文利也还有赚头,因着多雇了人,便分了两样菜色,大荤不一样,素食瓜果糖水都是一样的,石桂还画了水彩画出来,广告画只要颜色鲜亮惹人眼就成,要紧的是在小车上贴上一张,在码头转了一圈,让大发把新店开张,头天买饭让利的消息传出去。 石桂想到头一天人会多,却没成想会有这许多人,得亏着饭都是装好的,店里只有两三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的,还有人不住进来买饭,天这样热,不支个棚子,买的饭也没地儿吃去。 石桂往女学里佣了两个年轻姑娘帮手,原是想让阿珍收钱的,可阿珍算术不成,一份份的收钱还行,几个人一道过来买,她就算不过来了。 面孔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在柜上站了一会儿,就来求了石桂:“姑娘还叫我跑腿吧,烧灶也成,这收帐我是真不行。” 石桂无法,这事儿都是练出来的,大发跟着石桂也学了些字,他没念过书,每每看见石桂抽出纸来写契书,眼睛里就全是艳羡,店里能算帐的只有一个绿萼一个石桂。 绿萼跟着叶文心往漳州去了,就再没人能在店里收帐,石桂想得一回,再去雇工来还不如就去女学馆里找那些个想做工的姑娘们,她这儿的活计,是比不得缫丝织绸赚得多,可只要人勤快能干活都能上手。 也不是人人都能织出好绸来的,石桂把这事儿跟纪夫人说了一回,她倒很是乐意,还笑起来:“我早说该叫这些姑娘们多看看多听听。” 石桂原是想雇工的,也只是随口提上一句,纪夫人却上了心,这些姑娘进了女学馆,就一直被颜大家护在羽翼之下,便是出去做工,也是往吴夫人的丝坊绸坊里去,学里就有织机,织出来拿出去卖钱,安稳是安稳了,可离了女学馆却没地方去。 颜大家原来办学,是给这些可怜女子一个可来的地方,也没想到会办了这么大一间女学馆,前前后后进来女学生,总也有百来个,可来是来了,却无去处可以去。 石桂一提,纪夫人合掌叹一声:“这也也好,我还想着倘无处可去,总不能一辈子就关在女学馆里。”躲进来不易,走出去更不易,受过苦痛的,能有个安生的地方呆着,十几二十几个女孩子一道上工一道上学,再不想着往外头去,可颜大家办女学的初衷却不是这个。 纪夫人赞许的看着石桂:“你那儿活计虽简单,却是个见人的地方,看看外头是怎么营生的,这些姑娘总不能在女学里呆一辈子。” 石桂再没想到过这些,她想的还是一样雇工,给别个工钱,不如给这些姑娘工钱,纪夫人让她去挑人,还同她说起自己的生意来,石桂也说起码头上的女挑夫,女牙行里头讨生活的,纪夫人半晌都没言语,好一会儿才道:“知易行难,咱们慢慢来,总有好的那一天。” 石桂挑了一对姐妹到饭铺里来帮忙,说是姐妹,是在女学馆里才结的异姓姐妹,一个十九一个十五,大的那个是自家出来的,小的却是颜大家半买回来的。 哄着她家人说是做工,月月送些工钱回去,来之后就一直在女学里,学了织绸,寻常门都不出,冷不丁的出来做工,缩手缩脚半天都不动。 纪夫人把工钱全揽了过去:“她们总不至于裹乱,就说工钱是你出的,慢慢把她们练出来,我恨不得这一个个都似你一样,走得出拿得起。” 石桂闻言倒有些面红,她到如今也没能真正为这些个姑娘做些什么,想一想颜大家做的,叶文心做的,以至纪夫人做的,她皆比不上,可能想办法的时候也愿意想一想办法。 这两个姑娘一个叫阿娣,一个叫阿细,没开门的时候收拾桌子摆饭抹桌很是麻利,可等一开门,人潮涌过来,便都唬住了,石桂上她们跟着阿珍学,阿珍从小当使女的,最会招呼人,嘴巴甜手也快。 石桂让阿娣算帐记帐,阿细跟着阿珍拿饭,有人问她话,她喃喃说不出话来,石桂跟着她们一齐忙,却不替她答话,让她自个儿同人交际。 码头工人俱是些壮年男子,石桂开张这一天,明月趁着午歇,带了他那一班兄弟过来给石桂捧场,都是当兵的,身上还穿着军服,五大三粗往门外一站,原来还有些吵嚷的人群,立时就静一静。 石桂知道他是有意的,冲他笑个不住,明月却不说破:“我来吃个小灶。”几个都是同他玩在一处的,也都知道石桂是明月还没过门的媳妇,嘻嘻哈哈坐满店堂。 石桂给人盛了糖水,阿娣阿细两个更不敢说话,阿珍急的推她们一把:“怕甚,姐夫都来了,有人撑腰哩。” 明月在穗州不久,却也学了穗州话,字正腔圆,听见阿珍叫姐夫,眼睛都笑弯了,石桂替他们盛了饭来,这么会功夫,餐车已经空了一半。 宝芝爹还趁着开张特意过来道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无,石桂给他倒上一杯甜糖水,他端着只能站在店外,笑眯眯的恭喜石桂:“这才多少日子,到年末,说不得姑娘连铺子都置上两间了。” 石桂谢他吉言:“真有那么一天,还得烦大叔替我寻可心的铺子。”石桂暂时放弃了进城开店的想法,她的生意能做起来,靠的就是码头上人流大,穗州港口天天进出不止百来艘船,生意总有的做,进了城哪儿还有这么多来来往往的人。 秋娘还当她想开个大饭馆,她想的却是再租一间院子,供货得先跟上去,再加两辆车,多雇几个人,往对面的码头再租一个铺面,也就三两张桌子这么大,店堂都不必宽敞,店里雇一个人看守,送饭上门,车子也不闲着,各处码头推着车去卖饭。 宝芝爹见着能干的女人许多,只要有能为,再难也能挣得出来,似石桂这样敢想还敢一掷“千金”,赌上满付家当的却不多。 石桂请他留意码头边这样的小店铺:“小不要紧,要紧的是铺面要正些,临港口的最好,还有在车上买了饭带上船去的,多加两文钱,把竹碗一道带走,若是靠着港口能有一间铺子,更不必愁了。 宝芝爹却笑:“姑娘主意是好的,可往南边,都是些私船,既是私船,就由私人管。”石桂一怔,这才想起来,她能在这儿稳稳当当的做生意,是因着这一带的船都是市舶司在管,官府在管,那些个欺行霸市的事绝少发生。 女挑夫也是在这儿聚集的,那头去都去不得,石桂要往那儿做生意,可就不便了,她听了宝芝爹的话,先谢过他:“多谢大叔,若不您说这么一句,我贸然把车推过去,可就惹事了。” 一时也想不到旁的主意,石桂身边只有秋娘喜子,不欲同人相争,也不想替明月惹出事来,她有甚事,明月必不肯罢休,可他们是兵,办错了事就要挨军棍,那些个私船说不得跟官府也有牵连,明知不易,就歇了在那头也开店的念头。 石桂进屋正听见明月那一干朋友说起吴千户请吃酒的事儿,请了他们一整个前哨营的,明月抬头看看石桂:“我今儿把喜子也带了去罢,他也许久没拜见过吴千户了。” 石桂笑起来:“成啊,那我预备几样东西,你总不能空着手去,让喜子好好给吴大人吴夫人磕个头。”秋娘听了无有不允的,原来在家乡时,石桂年年还得给白大娘磕头,到喜子身上也是一样,只吴大人是官身,五品官的门也不是想迈就能迈的。 明月说完这话,那几个知情的都冲他笑笑,倒也不是不敬佩他,等喜子下了学,石桂已经办了礼出来,明月还特意回家洗了个澡,又磨着石桂给他下一碗面条:“大人请吃席,我可不敢多吃,肚里总是半饱。” 秋娘先心疼起来:“那怎么成,你们还得吃酒的,空着肚皮磨胃。”急急替明月下面条去,往那里头打两个蛋,煎了两块肉卧在面条上,明月一碗,喜子一碗。 石桂替他们俩个找衣裳出来,明月跟喜子的衣服裤子都是一道做的,寻出来也成套,秋娘看着就笑起来:“这像什么样子,赶紧给喜子再换一套。” 衣裳裤子鞋子都一样,石桂往日怎么也不会办这样的事,今儿却笑:“我看很好,喜子原来就是穿他旧衣裳的,有甚要紧。” 明月一拿着衣裳就嘿嘿笑起来,嘴巴咧开来,在石桂身边转个不停,看着石桂意味深长,石桂吃看不过,红了耳朵根,推了他一把:“你要是不肯,就换了去。” “肯肯肯。”他笑眯眯拎了糕点盒子,又拿了石桂做的香包,往街上打了酒,穿着齐齐整整一套衣衫,带着这些薄礼上了门。 吴千户请是请了一桌子人,也不是单请明月,演武还没开始,海岛上就不太平,说不准还没演武就要小战几场,明月要是趁着这时机往上升一升,亲事的事儿也好开口。 喜子还未长成,被丫头带进内宅去给吴夫人磕头,半年没见,他又高了一截,吴夫人叹一声:“上回来还是你姐姐带你来的,怎么长得这样大了。” 知道喜子是一门心思要投军的,掩了口儿笑起来:“再高些好,高些壮些,才得长官看重。”赏了他一对儿金银锞子,知道他是跟着明月一齐来的,又拉住了细问,知道明月就跟喜子住在一块儿,倒有些吃惊。 “你吴大哥租了你家的屋子?”石桂秋娘上回来拜访的时候还说是租住别个的屋子,这么短短几个月的功夫,竟连屋子都买好了,喜子点头应了,吴夫人看从他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来,放了他出去吃席。 她既是有心嫁女的,自然得细问明白,可喜子就是个小葫芦,肚里话多嘴巴却紧,问了半日也没问出什么来,心里放不下,外头开席时,差了嬷嬷往前去打探。 没一刻嬷嬷便急慌慌的回来的,吴夫人贴身的嬷嬷,自知她心意,在外头看了一眼就急巴巴的赶回来,往她耳边道:“那两个,身上的衣裳是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低头捏捏肚纸肉 今天要见大大们 肿么破……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49章 吴家 吴夫人正吃茶,前头饮宴,丈夫自来是个好酒的,生怕他喝子了,吩咐了丫头去煎解酒汤,话说到一半儿,嬷嬷急急过来报,吴夫人一听便怔住了。 丫头们还不知所以,一样的衣裳也甚出奇的,可吴夫人却皱了眉头,瞥了嬷嬷一眼:“甚事就这么急慌慌的,酒菜可安排下去了?” 嬷嬷老脸一红,她是知道吴夫人意动的,家里姑娘娇惯,怕她嫁出去受婆家人磨搓,吴夫人只想一想表弟妹,就舍不得女儿嫁到官家受规矩的约束。 徐家夫人斗了婶娘还得斗后婆婆,只要回了金陵就没一刻安生的时候,偏老人家还在,四世同堂,不能分家,只能一年年的巴望着外放了就不回去。 徐夫人看着娇滴滴,心里却有成算,打刚进门起就没吃过亏,丈夫爱重她,有甚事能有个男人在前头顶着,后院再闹也是有限,便是长辈要压她,丈夫还能担起肩来,自家的女儿,这么个跳脱性子,要是拢不住丈夫,日子怎么好过。 她顶厌恶那些诗书人家没成亲就往房里添人,少年夫妻那点情宜,偏偏还得再往里头加上两三个人,似徐家这样,若不是定情定得早,嫁进去时,两边屋子只怕已经住得满了。 若不是实在挑不出合意的,也不会属意这么个贫家子弟,吴千里的出身是有些不足看,女儿配他算是低嫁,可只要她日子过得好,也没甚不能帮衬的,没成想,好容易定下了主意,那头竟飞了。 吴夫人把茶盏一搁指了丫头:“你去厨房盯一盯菜,这几个都是能吃的,让做菜的别往精细里做,量要足够,酒也时时添着,别大夏天的喝冰,他们都爱出汗,更不能冰着肠胃了。” 把几个丫头都差出去,这才看了嬷嬷一眼,话出口还有些不稳:“你看真了?”嬷嬷才刚办差了事,这会儿想着补救,越发把事说得细:“看得真真的,一模一样的衣衫鞋子,就坐在一处。” 说是大哥看着小弟也成,说是姐夫看着小舅子,那也没错,嬷嬷见过石桂一回,那会儿就诧异水生的姐姐生得这么好,细皮嫩肉进退有度,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细论起来,原是侍候着主母的。 说是丫头,比寻常的姑娘小姐也不差什么,生得瓜子脸大眼仁,笑起来抿着唇,主母跟前的贴身丫头,能写能算,这么个出挑的人,那会儿就想提上一提,可吴夫人却没放在心上。 第182节 也确是不必放在心上,自家的女儿千珍万爱,当娘的眼里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外头的再好,跟自己的女儿怎么能比,这才想着,两个怕是天长日久时常相处,说不准早已经有了情宜了。 吴千户喜欢明月,因着明月的性子像他,吴夫人当时没理会,要是真在这上头像了他,不说五品官的女儿,说不得皇帝女儿都不肯要。 隔了十来年,又想起陈年旧事,缓缓叹一口气:“这么看来,是个没缘份的。”女儿是看过的,若是她没看过,吴夫人也不肯点头,就是看过了,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她爹心里喜欢,说往后翁婿之间还能切磋拳脚,她这才点了头。 看女儿这模样,也不像是上了心的,吴夫人松一口气,这事儿也得跟丈夫透个底,免得他酒吃多了露出意思来,女儿往后可还怎么说亲事。 想着就赶紧让嬷嬷把丈夫请进来:“就说有紧要事,叫他怎么也得进来一趟。”吴千户做到了千户还是那一付脾气,嬷嬷领命而去,没一会就把人请了进来。 吴千户略有醉意,脑子倒还清楚,看她坐着不动,先上来问:“甚事这样急。”坐下来就要茶,嬷嬷避出去,屋里就只有夫妻二人,吴夫人急问道:“你可还没问罢。” 吴千户知道她说的是哪桩事,原来不上心,怎么也不肯的,定下主意就催着他赶紧落实,只摇一摇头:“这会儿怎么说,总得挣上一个总旗,给女儿做脸才是。” 吴夫人赶紧道:“你要给他升官就升,可万不能提起女儿来。” 吴千户酒全醒了:“这又是怎的,不欺少年穷,他正读书,说不准就真靠个武举人回来,到时候再娶亲。”一个女儿已经嫁了,只留这么一个,从小心尖上摆着,哪里肯就这么嫁了。 “你就没仔细瞧瞧,他身上的衣裳跟水生身上的,是成套的。”吴夫人知道丈夫没往这上头去想,也忍不住埋怨,女儿的终身大事,平日她在内宅,丈夫都有这个意头了,竟没好好打探。 吴千户还不解其意:“衣裳怎么了?”他连自家穿了什么衣裳都得低头看一看,哪里从这上头瞧出蛛丝蚂迹来。 吴夫人急了:“你就剿匪的时候带着脑子,女儿的事怎反不上心了!要紧的哪里是衣裳,是做衣裳的人!”这姑娘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的,若是有意的倒真是聪明伶俐,千里穿了这么一身出来,不论是不是,总知道些意思了,用这个来拒呢,免得闹出来,两边都不好看。 吴千户这下子全醒了,也没纠缠,只有些可惜:“还是下手晚了,我让你别想着这那些鸡零狗碎的,这下可好。”好好一个女婿,就这么没了。 吴千户脸上不好看,吴夫人的脸色也不好看,把腰一叉:“我又不能出门去,你怎么不知道打听,你赶紧出去,看见你就生气。” 她声音一高,吴千户反而不开口了,甩了袖子出去,到底可惜,吃酒的时候问一句成家立业的事儿,明月大大方方答了:“到时候请千户吃酒。” 吴千户哈哈笑两声:“自然要吃这杯酒的,连水生的喜酒我也要吃。”一座知道的不知道的,有这么一出,就都茬了过去。 散了席明月领着喜子回家去,兴兴头头往胭脂铺子拐,心里知道石桂是有意的,越是有意,他心里越是高兴,他领着喜子去吃席,也是一个意思,不能着石桂,就带着小舅子。 喜子拉了他:“我姐姐不抹胭脂。”石桂连红色都少穿,更别说胭脂花粉了,明月想送她这些许久了,原来也给过,她却没用,不知道她今天肯不肯用。 明月跟着老兵不知去过多少回花柳巷子,光怪陆离千形万状的女娘不知看了多少个,搂着抱着嘴里嚼着香渣子送过来。 他那会儿半点不意动,见着石桂却忍耐不住,那些人老兵都说女人又香又甜的,还哄他说是天底下最蜜的酒,哄了他尝一尝,明月那会儿还道蜜酒有甚好吃,可就香了石桂面颊那一口,当真是甜酒,又甜又烈,让他晕了半夜都醒不过来。 胭脂铺掌柜的是个娘子,看见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进来挑胭脂,又听喜子说了姐姐,抿了嘴儿就笑,丈夫给娘子来买花粉很是常见,还没见着带着小舅子来的。 拿出一个瓷盒子来,听这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笑起来:“既是小娘子不爱胭脂,倒不如买一盒香膏,耳根子后头抹一点,能香一天呢。” 玫瑰的芍药的牡丹的,搁了冰片麝香,做成香珠香包挂在身上,明月挑了个桂花味儿的香膏,紧紧攥在手心里,掌心汗湿了瓷瓶子。 天早已经黑了,石家门口还亮着灯,一听见拍门立时出来迎,喜子年小,酒不曾多吃,倒吃了个饱,反是明月,听说他要结亲了,一个个都灌他酒喝,总有半坛子,吃得半醉,眼儿亮得灼人。 石桂一把扶住他,扶他进屋里去,明月只有五六分醉意,他的酒量早就练出来了,也不是谁灌都喝,可石桂当他真醉了,拉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 明月立时装出七八分醉意来,半个身子靠在石桂身上,喜子眼巴巴看着,叫秋娘一把拉了:“你赶紧去睡,明儿还得往学里去呢,你姐夫吃酒,你怎么不拦几杯。” 石桂扶了明月回房,把他扶到床上,打了水来,拿热毛巾替他敷脸,明月一把扯了巾子,借着酒劲,乍着胆子拉住她的手,笑呵呵的盯着她看:“你是不是特意给我做的衣裳。” 石桂让他往上躺,扯过被子来给他盖上,又给他脱鞋子,明月明明能动,却躺着半丝都挪,定定看住她,手里还攥着香膏盒子,冲着她摊开手心。 石桂手里拿着被子,一时顿住了,明月面颊微红,眼睛发亮,一只手伸得直直的,就在她眼前摊开来,香膏盒子是绿瓷的,小小一只,摊手就有一股桂花香气。 一时面颊发热,心口怦怦跳,明月还没回过神来,就看见石桂的眼睛越来越近,干干净净的皂角香气越来越浓,近的到他眼前了,双唇在他额头上碰了一下。 明月原来没醉,这下是真的醉了,心里想了不知多少回,真到这一天,他竟僵着动都不能动,呼 吸越来越重,身上软绵绵的没力气,喉咙口跟被火把烧过一样,哑着说不出话来,想说话,又不敢出声。 石桂轻轻笑一声,替他脱了鞋子,盖上薄被,把香膏捏在手里,替他阖上房门,“吱呀”一声,明月这才回过神来,一只手搭在额头上发烫的地方,一只手压着心口,软了半天的身子总算有了力气,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来说一下昨天的遭遇 我跟石头于水大大一间房 十一点到了酒店无法入住 等到三点半有活动了,我们俩依旧没房间(好多大大们都没屋) 出去活动吃饭看话剧,回来十点多才进的房 到处去抱一抱蹭一蹭大大们,洗完澡洗完头已经凌晨两点了 酒店还不能直接上网,得打电话到总台去问密码,可是电话一直没人接,不能放存稿箱,七点多起来放的,现在准备去吃早饭化妆(没错晋江有请化妆师,大家挨个排队,一百多位大大,你们能想到这盛况,很多很多美人!!!很多!!!) 怀总已经是一只瘫总了 明天的更新一个字也没有,我会在回来的高铁上码,我真的太累了,喉咙口发炎,人也没睡好,吃了两片安眠药还睡的腰酸背疼,嘤嘤嘤,我好难受啊 ☆、第350章 见面 吴家的事儿谁也没有挑破,明月心里知道些,也只拿这当作笑话,离得天差地别,他连想都不曾想过。 叫人说得多了,他心里头也不得劲,何况吴千户呢,好好的女儿叫人编排,干脆就挑明了去,自家知道自家几斤几两重,吴千户还能上赶着把女儿嫁给他不成。 要是吴千户真有这么个心思,他姑娘怕不是母老虎了,既认定了石桂,便是天仙也没她好,真要细说她的好处,能说出百八十样来。 他最喜欢的,就是石桂有主意,军营里头倒有许多兵丁爱找那凶悍的,软绵绵水团团的性子,他们出门在外,十天半个月一回来,家里没个主事的,总是不成,养儿育女顶门立户哪一样不要拿得起,故而反是那些泼辣娘子,更惹人喜欢。 石桂不泼辣,可她最有主意,明月想考武举,都已经当了兵,就得往上去,石桂从来不是个拖后腿的人,反是她拉扯着家人往前,一家子都被拖起来了,她能拿主意,也能办得成事。 明月最喜欢她,她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就打定主意要赎身,识字算学都是为着了赎身,为了往后过日子,那会儿觉得不可思议,一个丁点儿大的小丫头子,就能想的这么长远,可如今看来,若不是那时候,也不会有眼前的日子了。 石桂也是一样,她喜欢明月无拘无束,喜欢他说做就做,绝不拖泥带水,认准了不回头,她想一想也是觉着自己那会儿冷情了些,前途未定,又谈什么厮守终身,何必徒增烦恼。 明月抱着被子睡不着,石桂反而安然了,睡在竹床上下了帘子,看着月影投在白纱帐子上好似水影,她微微眯起眼,眼睛里投映着月光, 第二日明月就要往军营里去,夜里却怎么也睡不实,心跟着窗外头的蝉声一样躁,在床上翻来覆去,两条腿夹着那条薄被子,从竹床头滚到竹床尾,眼睛盯着白帐幔,心口怎么也平复不下来,恨不得往院子里头打一套拳去。 前一夜这样折腾,第二日便睡得晚了,石桂早早起来,也不叫醒他,往灶下炖了白粥切了酱菜,知道这些明月是怎么也不饱的,他到了营里不论操练还是造楼,俱是体力活,若不是肚里不饱,怎么有力气站操。 石桂取了昨夜的剩饭,拿竹勾儿把吊在房梁上的竹篮子勾下来,从里头摸了三个鸡蛋出来,想一想又再加了两个,切了腊肉段,给明月做了个腊肉蛋炒饭。 米粒粒粒都裹着蛋液,腊肉切成顶,却是满满盖了一层,想一想实是太荤了,再做了一个素汤,石桂做完了饭,明月才刚起来。 一夜里都没睡实,人却精神得很,看见石桂想要伸手,又顿住了,石桂手里端着碟子,上头满扑扑全是腊肉蛋炒饭,米饭堆出宝塔尖儿,明月还没走过去,就已经闻见炒鸡蛋的香味儿。 昨儿在宴上便没吃下多少东西,回来喝了一碗醒酒汤,这会儿肚里早饿了,闻着香味肚里打鸣,石桂本有些羞涩,听他肚皮一响,“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过来,赶紧吃罢。” 晚些回营得挨棍子,石桂把饭端上桌,又给他添了汤,明月不拿筷子,拿着勺子挖起来,石桂看着他微微笑:“也不知道你爱吃软的还是硬的。” 这么一想,还真不曾仔细问过他究竟爱吃些什么,那会儿往营里送饭时,挑好的做了,明月跟喜子两个都是给什么吃些什么,喜子还能看出好恶来,明月吃的碗底干干净净,只要是给他的,似都是他爱的。 到这会儿才想起来,还从未问过他,他最爱什么,一碗饭还有许多讲究,明月知道她喜欢的,她竟没想来问过。 明月口里满满塞着一嘴饭,鼓着腮帮子嚼个不住,肉香饭香,恨不得端着盘子往嘴里扒,石桂又是笑又是蹙眉头:“你慢些,让你赶紧,又不是让你往喉咙里倒,噎着怎么好。” 明月好容易把嘴里的饭咽进去,这才停下来想一想,真要问他爱吃什么,他倒还真没有,原来在道观里虽不是缺衣少食,可也不是吃好穿的,能混个肚饱,有什么没吃过的。 靠着山的时候就吃山货,松果银杏栗子野柿,没一个他放过的,肚里没油水,吃得再多,也觉得不饱,那会儿也没得挑剔。 到了金陵城也依旧挑剔不得,再是皇家的供奉,道士们也依旧只有那几样可吃的,去朱雀街上卖符,也是想着能有钱赚,能师兄们跑了腿,总能换些肉吃,见着什么嘴里都馋,石桂那点肉干肉酱,他一直记着,那滋味怎么也忘不了。 米饭炒的松软软,蛋块肉丁一气儿往嘴里嚼,没一会儿就少了半碟子,石桂看他答不出,又笑开了:“那我做的那些,你最爱哪个?” 鸡鸭鱼,总有一个是喜欢的,哪知道明月舔着饭粒儿笑起来:“我最爱你给我熬的肉酱,在营里也能拌了干饭吃。” 他不说便罢了,听见这么一句,石桂一时噎住,伸手抚一把他的肩:“你等着,等我熬好了就往营里给你送去。” 明月乐起来,石桂却皱了眉头,心里觉着十分对不住他,忙这样忙那样,倒把这个给忘了,如今两套饭是由着石记来送,明月再怎么也能吃得饱,可原来他在营里的时候,便不能常吃着家常菜。 他不挑嘴,她也该先想着,心里这么想,脸上就带了出来,明月看她眉尖微微蹙起,还当她是舍不得,心里喝了蜜似的甜,一口气把汤给喝尽了,这才道:“你来找我,总能吃的,我还有十日就回来了。” 张开口的时候还爽朗,越是说声音越是低,怕惹了她伤心似的,谁知道这一句说完,他自己就先想叹气了,虽是日日能见的可却不能像在家时一样,原来是没尝过这滋味,如今舌头尖尖才尝着一点甜味,哪里肯就这么停了。 磨磨蹭蹭把饭吃完了,又在院子里头溜达一圈,看过井台,再看矮墙,开门闭户许多回,这才放下心:“等我回来再扎竹篱。” 秋娘想把后头夹道那一小块地圈起来,扎个篱笆,养几只鸡,收些鸡蛋来吃,明月听了一回就记住了,石桂天热吃的少,除了酸黄瓜拌豆腐,还有一个爱吃的就是炖鸡蛋,买些鲜蛤来,或在是碗底卧两条小昂刺鱼,连鱼带蛋全吃的干干净净。 石桂原是想着自己去买些细竹条来,扎篱笆又不难,不说是秋娘,就是她也会,原在家里就扎过,可听见明月这么说,一口就答应了:“好啊。” 明月连换洗的衣裳都没拿,石桂天天给他送过去,再把脏的拿回来洗晒过,明月头一回甚也不震自家料理,还不是空着手去的,秋娘给他烙了饼子,怕他到了营里还没开工先饿了。 明月有些无措,从来也没人这么待他过,红着脸皮接过油纸包,一步恨不得能三回头,石桂把他推出门去,眼见着他走得远了,这才回来。 等明月走了,秋娘石桂带着瑞叶一道去饭铺里,开张头几天,生意比小推车上要好许多,石桂想去定做些大竹伞来就在这底下摆些桌子凳子,大竹伞上就用防水布,撑开来总能挡一挡日头,码头工也要个落脚的地方。 穗州的夏天极难熬,这会儿天就火炉也似,到了七八月更不知道如何存身,原来席地而坐,这会儿屁股刚着地,刹时就能熟一半儿。 只这竹骨雨伞常做,底下能放四条凳子的却少见,石桂一说工匠便明白过来,一样的工序一样的工艺,要做大些确是难。 石桂先定了一把,再定上四条长椅子,等着竹伞好了,就支在店外头,好让来吃饭的人多一个地方歇脚。 石记门前还挂着红绸着,秋娘说新店开张怎么也得挂上七天才算,她原来还想挂上一个月的,石桂笑起来:“都说开张这几日让利便宜些,这要是挂上一个月的红绸子,可不亏了。” 秋娘想讨个好彩头,能有如今实不容易,新店开张再不能寒酸了,虽是小小一间店铺,也是迈向码头第一步。 刻了字的竹牌子也都刻好了,串上线绳挂在墙上,画儿也一并贴上,一张张花花绿绿,石桂先还想画盖饭,墙还是太空,干脆画上整只烧鸡烧鸭子。 店铺经过这几天,算是立起来了,还管着营地上的饭食,石桂又雇了一个烧灶的,也没再别人,就找的肖娘子,她原来不过零零碎碎得些帮工的铜钱,一个月有工钱拿,还是从没有过的事儿,兴兴头头的应下来,因着离得近还跑在张三娘的前头。 这一日又不早又不晚,午市才刚结束,晚市还没开始,石桂正在店里算帐,带着阿娣阿珍两个,教阿珍算帐打算盘。 阿珍身上微红,阿娣自家也是这么学出来的,手把手的教,一个教会一个,阿珍招呼人有一套,识字算帐却不成,可她很肯学,对着石桂怕羞,对着阿娣却不同,手上摸了珠子,嘴里念念有词,学着阿娣的样子,一个珠一个珠的拨动。 铺子里头正热闹着,没成想这会儿竟有客,是个十二三岁扎了双螺的小丫头子,阿娣几个抬头看她,她却把眼儿一溜,眼睛盯在石桂身上:“我们姑娘请你。” 作者有话要说:  怀总昨天快四点才睡 今天困着死兔子,好不容易码出字来 你们微博上看见的都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昨天实在没空发留言红包包 今天发吧,么么哒。 对啦,大会每个古言组的都写了命题小段子,我把段子放微博里啦,你萌可以去看。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51章 娇倩 小丫头子年岁不大,却也打扮了起来,桃红衣裳浅绿裤子,耳朵眼里扎着一对银丁香,头上两朵细绒花,看着一付机灵相,因着天热,她还打了一把油纸伞。 第183节 一只手拿帕子扇着风,生得白嫩嫩,这便是穗州少见的,石桂一看她,就知道她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丫头,看着衣裳打扮,还是主家跟前传话跑腿儿的。 小丫头子听的吩咐只是饭铺里头的年轻姑娘家,哪知道这里头一圈都是年轻的姑娘,她常在内宅,也少出门,码头一带更是脚都不曾迈过,还当怎么也得有个主事的,可打算盘的收桌子的,站柜揽客全都是女子。 宅子里头当差事的,论眼色还真难不倒她,把人都看过一回,心里有了数,眼儿一扫,就知道是要请的人是石桂。 年岁看着相差仿佛,打算盘算帐的也不是她,可她头一样生的白嫩,余下三个一瞧就是本地讨生活的姑娘家,她却不同,白净净细嫩嫩,看着倒不是小门小户里养出来的。 等再定晴瞧她,倒瞪圆了眼儿,真个生的好,她自知姑娘是因着什么找了来的,心里比一回,自家姑娘从小便是官家千金,自然金尊玉贵,不是这等平民女子可比。 可石桂身上那一份闲适安逸,又是寻常人家养不出来的,她既是来请人的,脸上也带着笑,更多的却是打量,姑娘好容易出来这么一回,就是为着见见她? 石桂淡笑一声:“不知是哪一家的姑娘。” 小丫头这下怔住了,还当请了她,她怎么也得来,没成想她还要细问,这下子犯了难,说了罢,这屋里几个听了去,不说罢,那一个坐着不动弹。 五品官家,在京城里头不显,在外头怎么也排得上,小丫头子也养出脾气来,若是别个,许就软了,可她撞上的却是石桂。 便是她当丫头的时候,正面碰见了也能不搭理,这些个照样巴上来叫她一声姐姐,譬如侍候着叶文心出门那几回,跟着叶氏往外交际,挨着宋老太太,五品官家夫人,离她也得隔上七八个座儿。 石桂不动,阿珍几个又拿眼儿不住打量她,小丫头子被看的脸盘通红,姑娘交待的差事总得办成,只得迈进店堂里来,到石桂身边去,说了一个吴字。 纵她不说,石桂也料着了,这小丫头子还是一身金陵打扮,必是从金陵来的人家,便是纪夫人那儿,内院里头还是金陵风俗打扮,粗使的也都梳着长辫子,穿着白蓝花布。 似她这么个打扮的,也只能是内宅贴身的,又是金陵口音,光这两样,石桂便猜着是那位见过一回的吴家姑娘。 她这才立起来,通身上下看一回,倒也没有不妥的地方,石桂身上绝少饰物,连绒花也不爱戴,还是秋娘怎么也不许她素着,这才打扮起来,这会儿身上一件淡绿衫子,头上一朵银丝叠的花。 “烦你引路罢。”石桂伸伸手,小丫头子这才回了神,石桂也一样撑起纸伞来,跟着这个丫头,走到离码头不远处的望海楼。 望海楼建得五层高,三楼往上全是齐楚阁儿,石桂跟着小丫头子一路往上,几间齐楚阁儿都能看见海,建得又高,挂上珠帘开了窗户,光是这屋子的价钱,就比菜价贵得多。 石桂自进来了,就不住在打量,她自家的饭铺芝麻绿豆大都花了这么多的心力,望海楼建得这般好,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去,光是这么一块地方,还能看得见妈祖庙,怕就是价值不菲。 小丫头子走得不快,眼儿也不住往后打量,看见石桂四顾,心里还笑她村气,怎么竟叫她给唬住了,竟还觉得着她有气派,心里啐自己一口,引着她上楼来,到了四楼,往那雕花门外头一站,轻轻叩上三声。 间间阁前都挂着联楹,石桂一抬头,便看见这一间屋子门上挂的是海上升明月,她眉毛一挑,这个吴姑娘,还是上一回带着秋娘喜子拜访时,见着一面的,谢过她那几身衣裳裙子,那会儿看着,生得很是乖巧,拿扇子掩了半张脸,连话都没说几句,再没成想她会请自己来相见,挑的还是这么一间屋。 门开了半扇,里头垂着珠帘,设着香榻,圆桌铺了流苏绣花罩子,地上铺着红金毯,香榻上设一小枕,是让人靠在上头观海潮用的。 吴家姑娘歪在枕头上,垂了脑袋打瞌睡,大些的丫头横了那小丫头子一眼,却不埋怨她,只请石桂往桌边坐,一个海棠攒盒,里头摆着七八样小点心,又问她:“石姑娘吃什么茶。” 石桂没料着是这么一个场面,她还当吴姑娘对她横眉冷对,哪知道她团起来睡着了,丫头去推她,她这才醒转来,茫茫然看一眼,支起身子坐起直了:“这儿风太暖人,吹得我瞌睡虫都起来了。” 逢人最忌交浅言深,她却张口没跟石桂见外,石桂一时吃不准吴姑娘请了她来到底是为着甚事,只得微微笑:“这会儿天热,楼上风凉爽,姑娘仔细热伤风。” 大丫头接了口:“可不是,劝了多少句,就是不肯听呢。” 这么一句说出来,石桂算是明白了,吴姑娘只怕是娇娇女,可她也更疑惑,既待她这样和善,又究竟是为着甚,非把她请来。 她睡得会子,这会儿还发睏,睡眼惺松,头发也乱了,丫头给她吃茶,她把手一推:“不要这个,我要吃甘草雪水。” 那丫头便又劝:“姑娘可饶了我罢,闹起肚子不是玩的,这茶温了,我都扇过啦。”吴姑娘这才吃了,还蹙了眉头不满意。 丫头开了妆匣子替她抿头发,她打着哈欠招呼石桂:“你多吃些,要吃甚,再叫人送来,这儿的雀笼点心不错,你可得尝一尝的。” 石桂早有耳闻,望海楼的雀笼点心一日只做五十笼,到这个点儿哪里还有,可吴姑娘一说,立时就有人去催,可见是早早就定下来的,专为着招待石桂。 吴姑娘抿头发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报了几样不带重的,甚个流沙包子,甚个是澄皮虾肉饺,小鲍鱼酥,样样都精致,搁在个小小竹编篮儿里头送上来,配着茉莉双窨。 “你可别客气。”吴姑娘梳妆好了,坐到石桂身边,眼儿眨巴着打量她,弯起来笑一回:“你可是救命恩人。” 石桂想了几种,单只没想到这一个,吴姑娘笑起来:“我本来就不想嫁人,我娘非得逼着,这下子正好,你不是我的恩人是什么?” 屋里只留下贴身侍候的一个丫头,石桂张嘴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吴姑娘该是已经及笄了,说话看人都软团团,把头一歪,自己先拿了一个流沙包子吃起来。 石桂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姑娘,她便是在宋家时,见的也多是文官家里的千金,一个个含而不露,用意十分,下语三分,什么话都不说透了,非得叫人猜度着。 没成想吴姑娘不藏不掩,开门见山,石桂倒有些不习惯了,她自家吃着,还让丫头给石桂挟了一只斑鱼饺子,咽了嘴里的流沙包,指着道:“来得晚了,没定上鱼脍,这鱼的鱼脍好吃。” 石桂进了屋子,到这会儿才露出笑意来,这哪里是个官家姑娘,分明就是邻家妹妹,看着嫩生生的,怪道吴夫人要替她招个上门女婿,真个嫁到官宦人家家里,可不得受欺负。 石桂低头的功夫,吴家姑娘又拿了个鲍鱼酥,笑眯眯的让石桂再多吃些,嘴里叽叽咕咕说个不住:“我娘这会儿正懊恼呢,叫她恼去,我就不愿意嫁,穗州这许多自梳女,我怎么不成了。” 跟着又夸石桂:“你可真好,还能自个儿开饭铺。”当官家小姐的,反而手上没银子,她的东西都有数,田地庄子铺子,那得出了嫁才能给她,没嫁之前只有零花,还不如个民女自由自在。 吴姑娘既然来寻,那便是已经打听好了,这几日吴夫人还对她千依百顺,原来不许她的,这会儿都点头了,她不过随口问一声,没成想石桂自个儿能开饭铺子。 吴姑娘也听自家亲娘讲古,原来日子是怎么辛苦的,没嫁给吴千户的时候,也一样艰难讨生活, 在她跟前还赞了石桂两声,说她姑娘家家不容易,这里头的艰难,外人哪里知道。 吴姑娘这才想看一看,借着说给妈祖上香,又缠着说要吃望海楼的点心,还要看看海潮,吴夫人点头应下,才差了小丫头去寻石桂。 吴姑娘吃了点心,这才想起互通姓名来,她拿帕子抹了手,按着嘴角道:“我叫娇倩,你叫什么?”她是知道的,吃完了才想起互通姓名来。 石桂微微一笑,倒真是人如其名,娇滴滴的姑娘还好性儿,怎么也不会惹人厌,便也道:“我叫石桂。” “我不能常出来,可初一十五都要来烧香,咱们就在这儿见。”吴姑娘说完了伸出手:“咱们俩拉勾。” 石桂看着她,就跟看着个小妹子似的,真个同她拉了勾,吴姑娘从头上拔了一只雀头小金簪下来给石桂,算是信物,石桂只得还了她一只银簪子,吴姑娘拉她道:“我得家去了,等下回来,你细细跟我说说是怎么开了铺子的。” 石桂点头应下了,回去的路上怎么想怎么觉着好笑,到了饭铺门口,却被明月一把拉住了,把她上下左右的看,唬着一张脸:“你可还好?” 作者有话要说:  参加作者大会我挺高兴的,见到了女神,还有超可爱的大大们,人都特别好 要是再见到p大,我就圆满了 那个啥,大会的时候有媒体采访,事先也给咱们流程和问题了,结果问的时候完全不是那回事,怀总有点懵逼,问题略坑,唔,是特别坑,肉大厉害,可是我大概掉坑了,把我问急了……要是你们从哪儿看到啥,那肯定不是我原来的意思…… 我的微博号是(一只怀愫) 琴瑟叠鼓,竹管声动,苗家有女,月夜于归。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尾,无病又无忧……”梳头婆婆嘴里念唱,手里攥着一把乌鸦鸦的头发,菱花镜映着芙蓉面,一双乌晶晶的狸儿眼,送嫁娘子喜气洋洋赞一声:“新娘子好相貌。” 镜中人眼儿一弯笑出尖尖牙,珍珠冠藏起毛耳朵,红罗裙盖住长尾巴,脚趾头在金丝绣鞋里头抠一抠,修练百十年,好容易寻到阳年阳月阳时生人,趁今夜月圆一口吃了他,明朝就能结丹升仙。 皓腕套上龙凤镯,玉手牵起同心绸,一步步往拜堂路上走,堂前新人并立,合拜天地,新娘子鸳鸯帕下含笑窍喜,先吃心头肉,心头血最浓,再吃面颊肉,面颊肉最嫩,连皮带骨吞入腹,精血一滴不能留。 玉如意挑开鸳鸯帕,狸儿眼瞪得圆溜溜,百子帐上悬着剑和符,新郎倌乌发如墨,红衣似血,同心结化作铜钱剑,剑眉星目:“今日收了你这妖孽。”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52章 担惊 石桂面上微红,轻轻推开明月握着她胳膊的手,问他道:“你怎么来了?”她去的不远,吴姑娘也不能呆得太久,还得赶着回家去,一来一回片刻的功夫,明月又已经过了午歇的时间,怎么还能出来。 明月听她说了没事,眉眼都开了:“我听说你被叫走了,怎么能不来。”官家姑娘对上石桂,怎么也是石桂吃亏,阿珍给他报信去,他身上正扛着竹子要盖楼,唬得竹子滚了一地,急忙忙跑出来,也不知道石桂被带到哪儿去了,要是再不回来,就往吴家要人去。 吴千户再是他的恩人,也不能挟恩图报,旁的便罢,刀山火海闯上一闯,明月不信自个儿就闯不起,可要是动了石桂,也不谈什么恩情了。 石桂不能当着他的面论吴家姑娘的长短,到底是官家姑娘,又是个未出阁的,怎好嘴碎,只笑一笑:“吴家姑娘上回见过,她来妈祖娘娘庙上香,想到我在这儿开了饭铺,请我过去吃茶吃点心。” 明月倒不肯信这个,吴姑娘同石桂又没交情,往日也不曾提起过,下人的嘴都不牢,她不定是从哪儿听说了,这才来找石桂的麻烦,后背出了一层细毛汗,剿水匪的时候都不曾怕过,才刚手都汗湿了,就怕她折腾了石桂。 阿珍还没敢去告诉秋娘,见着石桂回来了,拍了胸口:“吓死人哩。”可不是吓坏了她,她自家是奴身,却不曾想到石桂此时是良籍,便是真个当官,折腾了良民一样能往衙门去打官司。 石桂点点她:“做甚把他叫了来,我又无事,不过是去喝一杯茶罢了。”说完又对明月道:“你这样出来可要紧,有甚事非得跑这么一趟。” 看见他跑的浑身是汗,又心疼他,绞了湿巾子给他擦汗,又盛了一碗糖水来,明月一饮而尽,他嗓子眼都冒烟,水都没顾得上喝一口,石桂要是晚回来一步,他这儿就已经上吴家去了。 明月心里是知道石桂不会吃亏的,吴夫人也干不出这事儿来,本来就是男未娶女未嫁,连亲都没议,吴家除了吴千户时常有意无意叹上两声,吴夫人是风不动水不响,半点儿意思都不露,找了人去也是他们家里没道理。 把石桂叫过去,顶多是吴家姑娘拿她煞煞性子,可只要一想到石桂会受委屈,心里怎么也受不了了,火上房似的跑出来,陈管事在后头叫了几声,他连头也没回,迈开长腿几步就跑远了,满心满脑全是石桂,哪里还听得见旁的。 他是松得一口气了,石桂的心却吊起来:“你赶紧回去,告个假也好,就说家里出了事儿,陈管事儿那儿总能看过一面去,你们总旗可不一定了。” 明月看她确是无事,这才又回营中,走的时候还跟阿珍说:“下回要是再来,你瞧着不对,还得来告诉我。” 阿珍还当办错了事,正红了脸看石桂,哪知道明月会这么嘱咐她,笑盈盈点头应下了,等明月一出店门口,就对石桂道:“姑娘好福气,吴大哥会疼人。” 石桂的心跟着阿珍翘起来的尾音一样欣喜,她抿抿嘴角,伸手把碎发勾到耳后去,问了阿珍道:“你那算盘珠子,可会拨了?” 阿珍还打趣她,一听见算盘珠子立时蔫了,垂了脸儿伸出手,烧灶针线都难不倒她,偏偏是打算盘她怎么也不成,学了好半天就是闹不明白。 石桂笑起来:“叫阿娣先教你学认字。”朱阿生一家人,只怕是不能放良的,知道的太多,叶文澜是顶了死人身份活着的人,放不了他们,便只能待他们好些,阿珍不愿意去女学馆里读书,能识几个字会打算盘,也是好的。 石桂虽不说,阿娣阿珍却想问问,女人家比男人心细,手上虽拿着纸笔,却没用心在学字上头,不时看一回石桂,看她拿红绳串着铜钱,挨个儿串起来,串到一千个,就是整一贯钱。 在小桌上码得齐齐的,眼看着她们不时瞧过来,石桂倒叫她们惹笑了,拿眼儿瞥一瞥:“想说便说,说完了,才好赶紧学字。” 阿珍立时笑了,把脸儿撑起来,问了石桂道:“那位姑娘是作甚来请姐姐吃茶?”她们不过是开饭铺子的平头百姓,冷不丁来了个小丫头子,看着还非富即贵,阿珍见机快,生怕石桂出什么事,能找的就只有明月一个。 明月信了石桂的话,阿珍却不大信,眼儿眨着:“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她哪里知道结亲的事,石桂自然也不会告诉她:“是好事儿。” 石桂这会儿想想还有些啼笑皆非,吴家姑娘是这么个性子,她还真是不曾料着,这会儿想起来,还记得吴家姑娘那付憨直的性子,忍不住面上就带出笑来。 阿珍看见石桂露出笑脸来这才放心了:“好事就成,我还当是来寻晦气的哩。”那小丫头子恨不得鼻孔朝着天,分明是个奴,还且看不上她们,阿珍脸儿都气得歪了,看见石桂毫发未伤的回来,心里还念叨得一句,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转了身兴兴头头去学字,先学的就是拿笔,在纸上勾划起来,石桂看她们三个把头凑在一处,抿嘴一笑,阿娣这两天很有样子,阿细虽还害羞,到底有一个阿娣在前头,她便是看也看会了。 这两个姑娘这些日子大方许多,见着人说话也敢高声了,对着那些光膀子的码头工还是面红,却不发怵,比才来的时候恨不得缩在柜台后面要强上许多。 石桂看着她们,心里记挂起叶文心来,她交待的事儿,只做了一半,瑞叶才刚在饭铺里头帮了两天忙,就又缩回去了。 瑞叶生得好,若是不好也挑不到叶文心跟前去,可也就因着她生得好,加上跛脚,倒有许多人打听她。 跛脚的还是梳着妇人头的,知道她没丈夫,一窝蜂的涌上来,都当她是嫁过一回的妇人了,初嫁由爹娘,再嫁由自身,年轻轻的盘了妇人头,又不曾穿孝戴白花,那便是被休弃的,看她果然生得好,倒有动心起念要提亲的。 间壁开店人家的老妇看中了瑞叶,说回去当儿媳妇的,石桂打听的一回,知道她儿子有手好闲,没个正经事儿干,成日里招猫斗狗。也有码头工苦出身,片瓦不得掩身,张口就想着要娶媳妇了。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觉得着瑞叶跛了一只脚,又已经是嫁过的,能不能干还是两说,先把自家抬得高起来,也不信石桂真肯佣一个跛脚当跑堂,张口就是哄她:“小娘子这样辛苦,不如靠着男人家,吃穿嚼用也不必再自己营生了。” 瑞叶怎么能肯,来的人多了,她自家不胜其烦,回回喝斥了去,又自觉给石桂添了麻烦,干脆就在家里,一家子出门的时候,她便在家做家务活计,扫院子收桌子,买柴买米买肉菜,石桂再怎么叫她来,她都不肯。 还是因着跛了脚,重活大家都不让她干,小院里头炒饭盛饭,秋娘都不许她久站,瑞叶心头感念,更不肯累着别个,只在家中做针线炖汤,收拾的舒舒服服,秋娘石桂忙累一天回家,已经是热汤热饭,这还不足,她听说喜子学里不供饭,天儿这样热,带过去的饭都馊了,天天在担子上吃,晓得娘跟姐姐赚钱不易,胃口大却不敢放开肚皮吃,便天天去给喜子送饭吃。 石桂过意不去,她却怎么也不肯再退让了,本就是白吃白住,姑娘又不知这会儿在哪,去了也是给她添麻烦,能做些事儿,心里反而安生了。 石桂知道她心里这样想,也不再阻了她,也怕她见天呆在家里呆得太闷,索性把家事全给她张罗,瑞叶原来就是大丫头,叶文心的吃穿住行交际哪一样她不得费心,这会儿又做上她拿手的事,脸上的笑影儿都多起来。 石桂有些感慨,只想着把瑞叶带出来,没想过她当了这许多年的丫头,跟女学馆里那些农家女儿又不一样,干脆让她做她想做的事,也不强求了她,论起来她还样样都会,跟着叶文心诗书琴棋都会些,似她这样,反不容易走出来了。 瑞叶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学起了养鸡,几只毛茸茸的小东西唧唧啾啾个不住,给这些小东西喂了米粒儿,还自己扎了一个小篱笆,让这几只在里头踱步,低头啄地上的小虫子吃。 一清早起来先是做饭,她一个人吃饭,吃个粥面也就罢了,既有喜子,就得有荤有素,日日翻着花样送去饭去。 瑞叶手里拎着瓯儿,掐着点儿送到学里,等喜子中午散学了送进去给他吃,问他合不合口,又问他学了些什么。 她见生人怕,可见着一群半大的孩子怕什么,等去的多的,还给这些孩子做点心带着,喜子狼吞虎咽的毛病一直没改,总是一付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模样,秋娘石桂心疼他,反是瑞叶给他作规矩:“你这会儿吃着无事,年纪大了可不胃疼。” 拿一枝细竹子,喜子一吞,就拿竹枝儿轻轻打他的手,秋娘石桂当作不知,想把这个给扳回来,自家舍不得,正好让瑞叶出马,把□□小丫头的本事,用在了喜子身上,软硬兼施,竟还颇有收效。 第184节 到七月初的时候,喜子下学回来悄摸找了石桂,拉了她缩身进屋去,低声道:“我们先生今儿问我,我姐姐想不想再嫁。”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到月底就结束了,可能还会加几个番外 爱你们么么哒 倒计时,28 怀总旅游回来就入职啦,找了新工作,爱你们么么哒! 谢谢地雷票小天使们,还有营养液小天使,虽然上个月的已经清零 ☆、第353章 作妾 喜子把瑞叶绿萼都叫姐姐,三个人没差着几岁,细论起排行来,反是瑞叶最大,石桂倒最小了,可喜子有甚事还是先跟石桂商量,请她拿主意,这回的事便不敢去跟瑞叶说,先来告诉了石桂。 石桂一听便怔住了,她没成想学里的先生会有此一问,是要给人说亲,还是替自己求亲?若是真求亲,怎么从来没听瑞叶提起过。 一把把喜子揽到身边,压低了声儿问他:“你们先生可曾娶亲?”也不是没人来求着瑞叶作妾的,南来北往的小客商,到饭铺里头买上一回饭,看着便惦记上了,未嫁的姑娘不敢问,反是瑞叶这样嫁过的,倒开口问她肯不肯做妾。 客商有了年纪,家里自有妻室,当妻的在家操持家事,男人身边便少一个知冷知热点茶做饭的,看中了瑞叶相貌好,又是已经嫁过的,便是给家里人钱,也给的不多。 打了这么个如意算盘,叫阿珍唬着有赶了出去,她是穗州本地人,张口骂那客商占便宜,倒有许多人帮她,把这个外乡人推推搡搡赶出饭铺去。 那会儿石桂在外头跑刻画版子,瑞叶经得这一遭,越发不肯呆在饭铺里,石桂也不强求她,反宽慰她许多回,叫人看低了,任谁心里都不好受。 石桂知道这位先生姓程,风评是好的,教书很有耐性,又会官话,学生们跟着他读书的,往后要去考举考功名,到面见的时候张口不至于露怯。 旁的就再不知道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给他自己提亲,一个身上有功名的读书人,总不至于长舌嘴碎到替人提亲。 肚里这么想,却又吃不准,读书人办出来的难看事还真不少,瑞叶才脱离苦海,好容易肯到外头走一走看一看,本就是因着码头那些人孟浪得很,她才在家中操持,若是叫她知道学里的先生都有这个意思,心里只怕更过去。 喜子去的晚,还真不知道程先生有没有娶过亲,他也一时犯了难,石桂便道:“你拿上书,就说忘了功课,我带着你去找你学里的同窗。” 找一个念了多年书的,总能问出来些,这些鸡零狗碎的事儿反而瞒不过当娘的,石桂秋娘是意不在此,也不指望着喜子就能考功名,可平日里也听瑞叶说,许多人家是天天给先生送饭食的。 她知道只有喜子没有,喜子回来也不曾说过,心疼喜懂事,赶紧做了点心饭食,隔三隔五的给先生带上一份,算是全了礼数。 若是没有这一节,只怕那程先生也不会问起这个来,石桂一路走一路想,既是送饭,那便是屋内无人打理,也不知道程先生是不是本地人,有没有家室。 喜子去寻的就是当时帮他打过一回架的徐家,他的同座,徐家是开米面铺子的,家里小有资产,前头开店,后头就是自家住的屋子,石桂带着喜子上了门,拎了他的耳朵:“真是没脸上门来,我这弟弟光顾着贪玩,把先生说的功课给忘了,听说子浚平日里读书最好,没法子这才上门来。” 来的时候还在糕点铺子里买了两盒四样的点心,徐娘子从里头出来迎,一看是喜子,儿子从里头蹿出来,说就是喜子替他赶跑了欺负他的人,徐娘子“哎哎”两声:“是我忙着没法上门去,你弟弟平日里多有看顾我家小子,怎么还说麻烦不麻烦。” 知道石桂是知礼人家,外头来穗州讨生活的,生的还这么白白净净,心里先喜欢了,请了她往屋里去,叫伙计上了茶,又抓一把钱,到对面的点心铺子买了些芝麻花生糖来。 徐娘子既是做生意的,嘴上便很会说,先是夸奖一回喜子,跟着又夸一回石桂:“我都听说了,石家在码头上做饮食生意,那个最累人,倒是赚头多,平日里辛苦,若不是见着你,怎么能信这么嫩生生的能出来做生意。” 石桂听着徐娘子夸奖,也夸起徐家这米面铺子来:“咱们不过是小本经营,连伙计都少请,哪里似娘子能干,见天的奔波,也少管束弟弟,他又淘气,怕是识几个字,往后能帮衬着家里一道开小饭铺。” 徐娘子在穗州见多了女儿家自立门户的,石桂没拿她的话当真,她也没拿石桂的话当真,两个喝了半盏茶,石桂这才问道:“家里实是太忙,起早贪黑的,无人管他,不知道学里先生如何,严不严厉,我问他,他从来不说。” 徐娘子笑起来:“程先生人最软和,我就是看他太软了些,手上倒是拿着戒尺的,一下都没挨着他们,换成是我,哪一个不听话,很狠揍一顿,看他们还敢作反呢。” 石桂笑起来,一面笑一面点头,很是赞同的模样:“正是这个道理,我那弟弟也是一天得挨上一顿身上才舒坦。” 徐家这个小子生的弱相,徐娘子正怕他在学里受欺负,从来听说他同座帮着他,还带了许多吃的去分,她自家过一段桥就到了学里,离得近了长来长往,也见过瑞叶,这才问道:“仿佛平日里不曾见你,见着的是你嫂子,还是你姐姐?” “是我姐姐,所托非人,家里再苦,也不能看着她受委屈,这才把她接了回来,她那腿脚便是跌的,回来才只一两个月,身子养好了,这才出来操持。”石桂春秋笔法,一笔抹去,听在徐娘子耳朵里,却是什么都说明白了。 只当瑞叶嫁的丈夫不好,受了婆婆搓磨,这样的事儿哪都不少见,陪着叹息一回,石桂便问道:“原来是顾不上学里,如今姐姐回来了,也能帮着张罗张罗,只不知道程先生会不会埋怨我们失了礼数。” 谁家讨生活都不容易,徐娘子笑起来:“程先生光只读书,你们是放学晚了,他学问是好的,人却糊涂,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没说上亲事,你可知道为着甚?” 石桂摇一摇头:“咱们家新来乍道,哪里知道这些事。”说着便眼儿看着徐娘子,一付等她慢慢道来的模样。 徐娘子拿扇儿一掩口:“程先生父母早亡,原也是定过亲的,那一家的小娘子倒也知书达礼,程先生又是少年秀才,说是等着程先生中了举人,两边就结亲,哪知道程先生一直没中。”既未中举,那头便有些看不上这个女婿,那家姑娘生得美貌,又有富户肯求亲,一二来去露出些意思来,程先生倒还有些书生意气,那一家还没作定主意呢,就先同那一家退了亲。 既未中举,也得讨口饭吃,就开馆教书,收些束修好度日,原来只收得一个两个,也收不上什么钱来,只不挨饿而已,哪知道他自家考不上去,教学生倒很有办法,因着性子脾气好,什么都是慢慢教来,学生反听得进。 从一二个人,收到后来二三十人,吃饭是不愁了,上门吐露意思要说媒的也来了,可却轮着他瞧不上了,非得择一个好的,一拖拖到快三十。 石桂松得一口气,既是这样,他再问就是替自己问的了,只不知道瑞叶肯不肯,瑞叶上回碰见那一个,只怕是伤了心的,到底是不是还想嫁,得瑞叶自家说了算。 既是人品好有志气的,倒也不怕他骗了瑞叶去,两个说完了话,里头喜子张头张脑的出来了,石桂还唬着一张脸:“你好了,赶紧回去,姐姐饭都做好了。” 徐娘子把他们送到门边,喜子一拐出来就急急问:“都问明白了?”石桂拍拍他的头:“轮不着你来操心,明儿你们先生问你,你就装傻充愣,让姐姐自己看去。” 嘴上这么说的,回去也跟瑞叶多聊了几句,先问起喜子的学业来:“也不知那先生尽不尽心,虽不指望他为官作宰,也得知道些道理。” 瑞叶手上做着针线,是给叶文心的一条裙子,青绿色的芙蓉罗,是她专从沈府箱子里头挑出来的,上头用七八种不同的黑线灰线银丝线绣出兰草来,拿小剪子切掉线头,这才抬起头来,拿眼儿看一看石桂,只这么一眼,石桂脸就红起来,她全都知道了。 瑞叶搁下针线:“这么奔忙,还当我不知道?那位先生,看人都直通通的,十七年在宅子里,旁的没学会,看人眼色还有什么不会的。” 瑞叶头几天去,还没见着那位程先生,她性子温柔,喜子是里头最大的学生,身边跟着一群七八岁的孩童,瑞叶便自家裹些小粽子,蒸些小包子带了去。 她又识得诗书,启蒙的这几本书,哪一本不是滚瓜熟,笑眯眯的看看他们,等着喜子吃饭这段功夫,还拿了荷包出来做针线,嘴里轻轻出声,她挑上句,喜子说下句,细细喁喁说个不住。 程先生就是这么看住了她的,手上的书都掉了,人直愣愣的站在廊下,瑞叶一抬头,见是先生冲他微微一笑,招呼一声:“程先生。” 就看见他脸涨得通红,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瑞叶自知不妥当,垂了头还只盯着针,哪知道他就这么看着,到喜子吃完了饭,收拾了瓯儿要走,他那脚倒是挪了一挪的,人却还傻呆呆站着,一句话都不会说。 跟着就天天在门边等她,还是不敢跟她说话,却回回都预备了茶果,头一天看她吃了,后头就天天是一样的东西,分明是送她东西,人却离着八丈远,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从她去一直到她走。 石桂被瑞叶看破了,反倒轻松起来:“那你心里是什么想头?”要是程先生人真好,瑞叶愿意就嫁,叶文心也只有高兴的,她最想的就这些受了苦的姑娘能过得好。 瑞叶摇一摇头:“他这会儿待我好,是不知道我原来是丫头。”更不堪的话也不必再说了,她不是寡妇,也不是合离的,她原来还是个妾。 作者有话要说:  怀总的新工作要补充许多专业智识 以后大概会比较忙 所以才计划先写短篇现言 等我上手了,才能回来开古言 编辑吓唬我说这样你的读者会抛弃你的,不爱你了,但我对你们是有信心的 对吧?(眨眼睛) 大吉大利求包养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54章 慧剑 瑞叶说完了柔柔一笑,拍一拍石桂的手:“下回再见他,我自会同他说个明白,你也不必再为我的事操心。”嘴上这么说着,唇边却还带着笑意,说完了又低下头去扎针,一针一线的绣那一丛墨兰。 石桂却没因为她笑就松下心来,反而心口一揪,眼热鼻酸一时说不出话来,瑞叶说的都是实情,往往叫人难受的也是实情。 她一直都是奴身,若不是叶家遭了祸事,一辈子都是家生的奴,若是叶文心安安稳稳的出了嫁,她也能挑个小厮里头有前程的,当上管事娘子,身边也有小丫头子侍候着。 可叶家倒了,叶文心都命运坎坷,瑞叶几个更不必说,后来被人买了,也依旧不曾放良,比原来还更不堪些,不得已当了妾,还当这辈子完了,若不是遇上叶文心,许就撑不过去,总有一日寻了短见。 瑞叶手上绣的裙子,是她自己画的兰草,绣在裙角上,絮絮叨叨说着叶文心不爱那张扬的,素雅些最好,如今是不比过去了,可姑娘就是姑娘,一辈子都改不掉,叶文心待她极好,她待叶文心也最忠心,若不然,也不会断了一条腿。 石桂陪她坐着,听她说话,一句都不插口,叶文心已经走出来了,还走的很远,可瑞叶遭遇了许多事,让她觉得最好的,反而是原来当丫头的时候,跟着叶文心学字画画,替她张罗吃穿,后头这些流离挨打,想一回心上就疼一回。 瑞叶是真喜欢过太丰县县令,叶文心不曾细问,石桂更问不得,要却知道她是动过心的,纤纤弱女沦落到那般境地了,这个人伸手救她,也曾待她好,也曾爱护她,怎么能不动心呢? 偏偏是这么个结果,瑞叶原来也想过当妾,沈氏挑了她到女儿的身边,从小养起来,姑姑们耳提面命就是要待姑娘忠心,往后出了嫁,就是姑娘的助力,不仅是打理家事,说不得还有养儿育女。 原来心里只有一个叶文心,半点不曾为自己想过,后来当了妾,还想着一生都见不着面了,好容易卸下心防去喜欢一个人,这个人偏偏叫她失望。 身上的伤好了,心上的伤却没这么容易就结痂,瑞叶看着样样都拣起来了,日日都是笑脸迎人,家里件件打理得当,心里却还没忘。 这事儿别人帮不了,只有她自家想通,石桂陪了她半日,她倒不好意思起来,推一推她:“你有甚事就去办,守着我做什么。” 第二日她还是一样去给喜子送饭,喜子瞪了眼儿看着她跟程先生,这回先生敢迈过门槛了,从八丈远挪到了七丈远。 瑞叶做了几个菜,昨儿饭铺里头盛下的烧肉,给喜子盖在饭上,端出来喷香扑鼻,掀开盖儿几个孩子都流口水。 瑞叶做了小点心,一碟子里头好几块白糖糕,一屉给孩子们分了,一屉捧在手里,眼睛往程先生那儿看一回,她还没动弹,程先生已经局促起来。 等瑞叶往他那儿去,他反而倒退了两步,退回门框后头去,瑞叶捧了糖糕点,眼睛盯着他,一路走过去,程先生脸颊涨得通通红,屏着气不敢吐,一只手扒着门框,嘴巴是张开了,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反是瑞叶先开口:“这个给先生吃。” 程先生伸手接过去,想夸奖两句,满肚子文章,偏偏这时候词穷,一个字儿吐不出来,半天才只“嗯”了一声。 只这么一声,就红到了耳朵根,眼睛也不敢直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低头看着门坎,一会儿又抬起来扫过瑞叶的裙角,见着她裙角上那一圈小黄花,心口怦怦跳个不停。 瑞叶看他接过去了,也低下了头,喉咙口哽着声,再没想到会对一个外人说这些,到底还是说明白更好:“你是不是,想娶我?” 瑞叶原来当大丫头的时候人就爽利,虽是一付温柔脾气,可院子里头大大小小的事儿都由着她作主,知道这时候须得快刀斩乱麻,免得越裹越乱。 程先生原来只是面红,眼下更是红的能滴出血来,心如鼓擂,把牙一咬,才要答应,就听见瑞叶说:“我不是喜子的亲姐姐。” 她这么开了口,程先生一时怔住了,喜子在家时还叫小名,到了他这儿又给重起了个大名,原来在村里也请先生请过,秋娘却觉得这个名字不大吉利,都到了新地方了,就起一个新名字,去去晦气。 名字也是程先生起的,秋娘还特意上门谢过,就叫石恒,盼他有恒心,只要肯花功夫,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瑞叶张口叫了小名,程先生转个弯才明白,想不出她要说什么,反而不害羞了,抬头看她,就见她低了头,眼睛盯着鞋面儿,声音轻轻细细的:“我原来是官宦家的丫头,家里大人获了罪,我被发卖出来,叫人买回去当妾。” 一个字比一个字说得艰难,说完当妾,半天都没有言语,屋檐分明遮了光,瑞叶却觉得通身臊得发热,听见蝉声一声叠着一声的叫,对面站的人半天都没答话,才还觉得热,这会儿又不热了,指尖微微凉,嘴角还带出几分笑意来:“挨了大妇的打骂,是石家可怜我,这才救我的。” 程先生脸上的红退得一干二净,瑞叶说完了,这才抬头看他,见他这脸色,心头了然,冲他点一点头,又指指白糖糕:“先生吃罢,盒子让喜子带回来就是。” 说着轻悄悄转身走了,她脚有些跛,可走起来却一步叠着一步,裙角儿都少动,程夫子眼睛盯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越走越远,那一盒子白糖糕的香甜味儿直冲鼻子,他却一口都吃不下去,只觉得喉咙口发苦。 瑞叶收拾了东西就回去了,喜子夜里回来,又跟石桂咬起耳朵:“下午先生没上课,叫咱们写大字,自个儿关在屋里,对着姐姐送的白糖糕发怔。” 学里的孩子淘气,程先生不严厉,只要不出大格,轻易都不会打骂他们,他们便扒着窗框去看,只看见先生呆呆坐着,眼睛一时看天一时看地,捧着糖糕怔怔然,分明听见他们嬉闹了,却好似没有听见。 等散学的时候,先生倒是出来了,却失魂落魄的,一句话也没提,喜子回来便问:“可是程先生提亲,叫大姐给拒了。” 石桂摇摇头:“明儿我给你钱,大姐往后要是不送饭了,你也别闹。”蹙了眉头,也不知道瑞叶是怎么说的,听程先生这样,怕是把能说的都说了,好断了他的念头,心里叹息两声,两个到底没缘份。 没成想瑞叶第二日依旧去送饭了,给喜子裹了肉馅小饺子,一半煎过一半煮过,里头还搁了虾子,一个个裹足了料,喜子一气吃了三十只。 瑞叶没缩脖子,说明白了就只当寻常待,心里明白这话说出去程先生再不会有念头,却还张了口,她见了穗州这许多未嫁的姑娘,等叶文心回来了,就陪着叶文心,姑娘在哪儿她就在哪儿,两个还在一处,过原来的日子。 缩了脖子不出来的是程先生,只要一到点儿,他急慌慌往房里去,瑞叶给喜子送饭来,再拎了瓯儿走,这段时间便紧闭书屋的大门,任谁去敲都不开。 瑞叶反倒觉着好笑,既他不自在,隔得几日便只在门口等着,把喜子叫出来用饭,花几个铜板,在外头的摊子上买一杯糖水,等喜子吃完了,还又家去。 喜子回来告诉石桂,石桂叹了又叹,还把这事儿告诉了秋娘,秋娘一听眼眶就红了:“造孽,好好的姑娘家,偏偏没个好姻缘。” 秋娘还是觉着女人得嫁人,她自家跟石头的夫妻情份走到了头,却还想着瑞叶绿萼都能有个好归宿,拉了石桂的手:“我有你有喜子,她们往后可怎么好。” 第185节 石桂笑起来:“都拜了干姐姐的,难道往后就不是亲戚。”何况还有女学馆,里头的姑娘们个个相互帮扶着。 虽是这么说秋娘却多担了一份心事:“那程先生,人很不错,要是早告诉我,我怎么也得替她圆一圆的,哪知道她这样直。”读书得了功名的秀才,怎么肯娶个奴身的,虽是良籍了,可又当过人妾。 “娘由得她去罢,她心里舒坦才是最好,她的日子,难道还能咱们替她过不成?”都已经能选了,就选一条不违心的路。 秋娘这才不再言语,也不曾在瑞叶跟前露出什么来,怕她多心,原来她就是个心思重的,怕她受不住,一家子还似原来一般度日。 哪知道到了大暑这一天,天晒的人都快化了,夜里摆上竹床坐在上头吃冰瓜,媒人婆偏偏这时候上了门,进来就先说一声恭喜,笑眯眯的对秋娘道:“我是来提亲的。” 手上拎着东西,还有一个素色的匣子,秋娘一时怔住了,媒婆嘴儿却不停,先是夸人品相貌,后是夸学问家财,说得天花乱坠。 秋娘连连摆了手:“我女儿已经定了亲事了。” 媒婆把手一搭:“不是你家小女儿,是你家大女儿。”说着拿出八字帖儿来:“看看,这可是有秀才功名的,往后你家大女儿可秀才娘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只有几天就要出门了 我得在走之前存上十八章稿子 现在特别想穿回去扇自己两巴掌,整个七月你在干啥!!!! 请叫我兔坚强 谢谢地雷票小天使爱你萌 ☆、第355章 昙花 石家是外来户,媒婆打也打听了,可知道的消息却没多少,只知道这一家子是没爹的,先有的一子二女,跟着又回来一个女儿。 媒婆倒是想探听,可石家紧闭门户,秋娘石桂绿萼都是早出晚归,这在穗州再寻常不过了,既不是那走门串户的性子,能打听的事儿就更少了,只知道石家是开饭铺的,在码头上有个小铺子,若说赚头自然有,怎比得程秀才是开馆的夫子受人敬重。 媒婆脸上笑盈盈,秋娘却怔住了,回头看一看石桂,就见瑞叶站起身来,垂着头往屋里去,轻轻阖上门,一院子除了媒婆的笑声,就再没旁的声音。 媒婆脸儿都笑僵了,她来的时候可是打听的明白,石家旁的不知道,她们家的大女儿合离回来的却知道,心里还猜度过一回,说是合离只怕是休弃,一个弃妇,还是个跛脚,得了程夫子看中,也不知道是哪一辈子烧着了高香,自家一上门,还不欢天喜地就应了。 瑞叶往屋里头去,媒婆也觉着寻常,小娘子面皮薄,知道躲个羞那才懂事知礼的,要是傻愣愣的听着,才要叫人笑话不知羞。 哪知道等了半天也没等着一口茶吃,这一家子莫不是欢喜的傻了,媒婆好歹记着程夫子许诺的那一匹缎子,咳嗽一声清清喉咙,脸上还堆着笑:“小娘子怕羞了。” 秋娘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请媒婆坐下,又切了瓜来,请她上了竹床坐着,石桂不必她吩咐就往瑞叶屋里去,轻轻拍开门,里头半天才开了一道缝,让石桂闪身进去了。 瑞叶看着纤细温柔,可她打定主意把话跟程先生说开,便不是一个没主意的人,石桂看她又拿起绣绷,知道她这是心里头乱的很,手上有事做,才能不想不看。 石桂这回去不能再让她缩着脖子了,她跟程先生把话到底,看着是果敢,其实还是害怕,她怕这点心意还是假的,譬如那个县令,话说的柔情蜜意,指天誓日的说要待她好,一见着夫人来了,就跟老鼠见了猫。 瑞叶心里后悔,可当时除了委身别无它法,好容易身脱牢笼,再不肯一头扎进去,程先生不论是好还是坏,她都不想同人有什么瓜葛。 可她没想到,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他竟然还能请了媒婆上门来,心里一颤一颤的发抖,连针都拿不稳,在绣花绷子上头扎了几下,抬头看着石桂,满眼迷茫:“真是,他请了媒人来?” 石桂心里却替她高兴,不论她答不答应,程夫子都是真心喜欢她的,坐到瑞叶身边,两只手握着她的手腕子,把那个素面的匣子递给瑞叶。 媒人婆一样样的开了盒子,显得程夫子极有心意,把礼夸得件件贴心,说的最多的就是只素面匣子,里头是一朵干干净净含珠带露的白昙花:“说是程夫子自家种的,等了三年才开一朵。” 瑞叶眼睛盯着那朵花,忽的有些眼热,眼儿一瞬,泪珠就打在花瓣上,石桂握了她的手:“跟姐姐原来想的不一样,是不是?” 何止不一样,简直千差万别,瑞叶心中所想,是程先生纵不厌恶她,往后也该避着她,要不然她再去送饭,程先生怎么会躲在屋里头不出来呢? 瑞叶是松一口气,可心里也不是不难过,被人看轻贱了,心里怎么还能好受呢?可她再不曾想程先生还会请媒人来。 石桂笑起来:“他躲着你,是想想明白,如今想明白了,请媒人上门来便是敬重你。”这是把瑞叶还当作好人家的女儿,三书六礼走一回,正正经经娶回家。 瑞叶反而慌乱了,胸膛起起伏伏,往窗口望一望,还是摇了头,石桂这会儿反倒不急了:“倘若你不肯,我去打发了媒婆就是。” 瑞叶根本没想着要嫁人,连程先生这个人都没细看过,好听见石桂说要去打发媒婆,反而安心了,连着点了几下头又道:“他会不会……”想说他会不会就此折腾喜子,可一想连自家这样的身世,他还能请媒人上门来,又怎么会是那等小人,后头的话咽下去不再说了。 媒婆再不成想石家人竟还拿乔,这送上门的好事儿,她们都不肯应,心里觉得这家子不识抬举,东西却留下了,这是程先生给钱办的,回去也好说嘴。 秋娘还想还她,被石桂一把扯住,等媒人走了,这才高声:“这怎么好,凭白收人家这些东西,还得还礼才是。” 秋娘立时明白了,跟着叹息:“总要还的,做几样糕点送去,就算是咱们尽心了。”瑞叶最怕的就是麻烦了石家人,听了这句怎么还能坐得住,立起来往厨房去,和面做起了海棠酥。 这道点做了胚子还得下锅去炸,两层花酥相叠看着真跟海棠一般,里头裹上红豆沙,炸出来盛着露一点点豆沙馅儿。 一样是做,瑞叶做了许多,才炸出来喜子就忍不住吃了,烫得直伸舌头,他也不是爱吃甜的,只是看着做得实在精致,从来也没吃过,这才顾不得烫。 瑞叶便是此时还不喜欢程先生,心里也是感念他的情宜的,他一个读书人,都知道她当过奴当过妾,还拿她当正经人家的小娘子看待,这一份点心,用了十成心意,可做好了却不给他送过去,反让喜子拿着。 石桂不待瑞叶叮嘱,便先交待喜子:“你可得仔细拎着,昨儿又是揉又是捏又是切的,好容易做成花样子,不许碰破半点皮。” 喜子一叠声的答应着,真给程先生还礼去了,说这是海棠酥,是瑞叶亲自做的,瑞叶心里七上八下,喜子回来的时候问他先生吃了没吃。 喜子有些犯难,摸了脑袋:“先生看是看了,吃却没吃,还念了一首诗。”不独念了,还跳过该上的课,教了他们一天的海棠诗,从古至今,有些名头的都学了一回,有一句念念叨叨不知道多少回“爱惜芳心莫轻吐”。 石桂“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瑞叶自也听见了,咬一咬唇还回转身去,背着身子不理人,石桂不好再打趣她,只铺开笔墨写了一封信给叶文心,把有人上门求亲的事儿告诉了她。 落到笔端,这才想起她早就给石菊淡竹写了信,她们却久久没有回信来,待叶文心回来,央她跟宋荫堂说上一声,写信回去问一问。 瑞叶再不肯去给喜子送饭,石桂知道她一时放不下,便天天从饭铺赶回来,喜子实则没这么娇脆,给他带些饼子也是成的,可石桂还是回来了,她头一天去,就见程夫子在门口掖手等着,看见是石桂眼里满是失望,才要转身,石桂便咳嗽了一声。 程夫子回转身子,石桂笑一笑:“先生要是真心想娶家姐,请媒人来无用,不如自家去。”程夫子怔愣愣没听懂,他昨儿收到海棠酥,心里乐的开了花,哪知道别个是当真谢他,正失望间,又听了石桂这一句。 等了这许多年,好容易碰上这么一个人,都已经看在眼里心里,哪里还肯放手,一回不允还有两回,三顾茅庐程门立雪都不怕。 听了她说为奴作妾,也曾怔过半日,想着风骨清白,可后来不见她,心里却止不住的想,就在窗户缝里偷看,谁知道她竟不来了。 程先生人木呆呆的,石桂只当指点他无用,才想挑明了说,就见他眼睛里忽的有了神采,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石桂不明所以,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知道了什么,可瑞叶微露心意,程先生又不曾知难便退,便由着他们去,往后能不能在一块儿,就看他们俩的缘份。 瑞叶第二日又往学里送饭,这回程先生不缩在窗子后头了,他还是不敢说话,却画了一幅画给瑞叶,画的是她坐在栏杆上,垂着头做针线,连她绣花绷子上那两只蝶儿都画了进去。 瑞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程夫子比她还羞,给了东西掩脸就走,瑞叶展开看去,却只有一张侧脸,也没题诗也没落款,干干净净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她。 等后来再去,天天总有些东西给她,知道她识得字,想写信的,却怎么也不敢,一天一张画,还有小儿绕着她,她嘴角含笑的模样,石桂在瑞叶屋里见着了,咋了舌头,难为他一天都不重样,竟把瑞叶的样子记得这么牢。 给她的时候都是折起来的,怕别人看见,瑞叶收着却一张张细细压平,收起来一叠,时时摩挲,心里泛起甜意,却又不住惶恐,怎么也不明白程先生喜欢她什么。 她这话无人可说,便说石桂听,石桂站起来,开了她放画的柜子门,把画本拿出来,往她眼前一摊:“喏,这就是他喜欢你的地方。” 有笑的有针线的有说话的还有逗乐的,最底下一张是她站在门框边,低了头,乌发盖住脸,头上三两朵小绒花,裙子上头一圈黄,鞋尖还露出一点淡绿色。 瑞叶捂着襟口,心里又甜又想哭:“我,我还没问过姑娘呢。”叶文心就是她的主心骨,想着她总要回来的,等她回来了就能替自个儿作主。 石桂拿信来,上面只有叶文心的四个字:“万事由她。” 瑞叶看着信眼眶一红,把这四个字念了几回,夜里绣了一方素帕,上头是两枚银杏叶,再去学堂的时候,远远就看见程夫子在等她,她脚跛之后走的慢,回回在门边看见,他就不管不顾过来迎,街坊邻居就没不知道的。 她微红着面颊,一直走到了门里,这才从袖兜里掏出帕子,拿出来递给程夫子,把饭盒放下,转身就走了。 程夫子揪着那块帕子半天没展开,好容易才抖着手摊开来,看见上面绣着一对儿银杏叶子,底下还有四个字“秋以为期”。 作者有话要说:  打算抽奖回馈正版小天使 在微博上,抽啥类,口红腮红还是别的? 再说一次哈,微博名“一只怀愫” 其实我特别想改笔名 要不然我叫兔子兔子烤月亮吧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56章 台风 石桂也没着瑞叶竟会定的这么快,果真是个爽利的性子,秋娘却拍了她的头:“你看看别个,偏你还得再等二年。” 若嫁的不是明月,她心里是想留着女儿晚些出嫁的,可既嫁的是明月,一个屋挪到另一个屋,不过是吹打着热闹一番,女儿苦了这许多日子,往后倒能过的安生些了。 石桂笑起来,把头搁在秋娘肩上:“我急什么,我前头还有两个姐姐呢,一个办了婚事,还有另一个,怎么着也得等她们都嫁了,才能轮着我。” 说到瑞叶,秋娘又是叹又是笑:“菩萨开眼了,给她牵了这么一桩好姻缘,想不到程夫子人这样好,你弟弟跟着他读书,再没有读错。” 瑞叶比绿萼石桂都大,十八岁的年纪,却受了这许多苦难,好容易有了归宿,这个人知道了她过去的事儿,还想着要娶她,那便是个可托负的人了。 石桂把消息递给叶文心,叶文心回了信,说中秋之前回来,回来了好给瑞叶送嫁,还写了信给叶文澜,让他取出五百两银子来,交给石桂,让石桂给瑞叶办嫁妆。 交给瑞叶只怕她是怎么也不肯要的,五百两也太多了些,石桂知道是叶文心的一片心意,可一旦过了头,总是不牢靠,瑞叶嫁给程夫子,两个人一个开馆教书,一个打理内务,瑞叶还有一手好绣活,日子怎么也不差,财多生事,一气儿给了这许多,倒不知道要怎么花用了。 又写了一封信给叶文心,叫她拿一百两银子出来给瑞叶办嫁妆,五十两办家什被褥十三件尽够了,余下的五十两给瑞叶压箱底,她原来就是大丫头,若是连这点都拿不住,也不能在叶文心跟前当差这些年了。 石桂的信才风送出去,还没等着叶文心回信,就连着下起雨来,头先两天先是刮风,还当天气阴凉下来,穗州的夏天难得有这样的日子,穗州算得湿了,也一样闷得叫人难受,胸口透不过气来,人人都盼着能下一场雨,一听见打雷,反而是喜信,雨落地湿,人身上也能好受些。 刮完了风跟着就落雨,接连几天都没断过,天怎么也不晴,原来挤不出一滴水,这会儿好似海水倒灌,下了个天昏地暗。 街上连行人都少了,富人缩在屋里头有人侍候着,外头讨生活的却不能停,雨下得太大,海面上又起了大风,码头工们没了进项,往往好容易等了一只船来,人就一窝蜂的涌上去,争抢着要做活,为着这事儿,还打了好几回架。 石桂见着势头不对,铺子里头也不能正经再做生意了,把门面关上两天,贴了红纸,写上东主有喜,只专心往营里送饭去,那一条道上偏僻,石桂还去寻了陈管事,说天雨路滑,请他日日派两个兵丁来跟着一道推车:“摔了车是小,这些人吃不上饭可是大。” 因着落雨,几天都不能开工,可饭还是一样得吃,工棚都是临时搭的,拿木板搭上一排屋子,里头就是个大通铺,夜里还人就睡在工地上,在外头比在里还更凉快些。 下雨的时候就没办法了,人全缩在屋里,光是下雨还不怕,靠着海边吹了几天,有些地方已经漏水,只得拿上稻草木板给房子加固。 石桂穿着蓑衣戴着斗笠,也还是淋得满身是水,到了地方见着这天气竟还开工,皱了眉头道:“下这么大的雨,刚搭上就给冲开了,你们怎么也不歇一歇。” 哪一个不想歇,可工期却赶,歇下来误了日子,全都得挨罚,石桂心疼明月,第二日就熬了姜汤来,靠着海,住的又不暖和,还得淋着雨赶工,要是病可怎办。 石桂送了汤来,那些人自然谢她,知道是沾了明月的光,一个个拿话打趣他,明月也不怵:“我媳妇儿心疼我,怎么着?” 他没皮没脸,那些人反不好要趣了,石桂又大大方方的,任人怎么说都不脸红,本来就是这个道理,看着他这么淋雨受冻,怎么不心疼呢。 还给他加了一床薄毯子,这雨要下的再大些,房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扎得牢,明月不住口的让她安心:“咱们加固了的,你别想着这个,家里可有哪儿打落了瓦片?” “家里你不必担心,我爹来看过了,那一片儿屋子都新,水沟天天都通,房上也盖了稻草,倒是你在,夜里且得警醒些,可仔细着风雨。”王娘子的小院子,石桂都去看过一回,小屋的房顶没有大屋的房顶房梁粗,看着就不牢靠,石桂让她们先在大屋里支床,也不顾什么油烟了,先把这大风天给熬过去才是正理。 明月听见家里不必担心,心里先是一甜,乐陶陶的点了头:“我警醒着呢,上头说了,若是再下雨,叫咱们先撤。”半夜都不敢睡实了,这几天夜里还有人轮番守夜,倒不是防着屋塌,而是防着搭了一半的竹台子塌了,圣寿节的时候交不了差。 石桂叮嘱了又叮嘱,明月还特意告假把她送到路上,风这么大,让她往后少来,等雨小些再往饭铺来。 海上乌云翻墨,夜里还有一场雨好下,赶紧催促她回去,石桂走的远了,还回头看那个屋子,这一片的店铺都不开了,这些兵也确是撤回去更好些。 石头爹是雨才上的时候就来了,许多地方都在补屋子,他怕水沟积了水,家里没个男人能干活,背了一捆稻草来了,爬在梯子上,在屋顶上铺上一屋稻草。 水沟秋娘天天都通,明月回来的时候也必都得看过一回再走,可连着下雨,总有些东西堵着,秋娘看他浑身都湿了,在堂屋里给他烘衣裳,又替他下厨做面,切了两个咸蛋,加了满满三大勺子石桂熬的肉酱,一海碗摆得满扑扑,端上桌石头闷头就吃,俞婆子腿脚不好,他又不会烧灶,两个人常吃冷食冷面饼子,许久不曾吃到家里的热汤饭了。 秋娘看他扒面,心里一软,时候久了,想起来还是恨的,可是恨意却淡了,想一回道:“到八月十五,你回来吃饭罢。” 第186节 总得让他们儿女团圆,石头扒面的手一停,到底也没问一声能不能把娘带来,点了一下头,吃起面来,把汤都喝的干干净净,又去翻柴火垛,看着处处都料理得好,这才背着手走了。 石桂回来了才知道石头爹来过,喜子学里也停了课,大家都不出门,面米也跟着涨了价钱,等又是一场急风急雨过去,天蒙蒙亮的时候,石头爹冒雨过来敲开了门。 雨声太细太密,把敲门声都掩住了,还是喜子听见的,开门一看就怔住了,石头爹一裤管是血,背上还背着俞婆子,两个人身上都湿透了,一开门赶紧了躲进来:“大杂院的屋子塌了。” 半夜里塌的,一半人逃了出来,一半人还压在土墙屋瓦下,下这么大的雨,能撑得过几时,石头没地儿可去,只得背着俞婆子来找秋娘。 秋娘眼见得俞婆子被砸昏了,可眼睛里却依旧冒火星子,拿眼儿扫一扫石头,看他裤管上都是血,这才忍住怒意,让石桂拿干净的布给他裹伤口。 用来纳凉的那张竹床就搁在堂屋,石头搓了手,想央求秋娘替他娘换一换衣裳,便是人没砸坏,受这样的冻也冻坏了。 秋娘哪里能肯,眼里只当没瞧见,可到底翻了干净的被褥衣裳出来,扔在竹床上,又让石桂去灶下煮汤,还是石桂看石头爹站着不知说什么好,叹一口气,她是绝不会侍候俞婆子一下的,只找了条大毛巾来,让石头爹把俞婆子给裹上。 真是恶人活千年,天灾**别个受了难,她偏还活得好好的,石桂给了东西,指着喜子让他回房去,喜子不必人说,自家先回了屋子,坐在床沿,听见外头娘在给爹煎姜汤吃,半天都没出屋子。 石头爹取了木柴来升火,换过干衣,这才好受些,秋娘端了一碗姜汤过来,看着他一口口吹凉了,扶着俞婆子喂她,转身走时道:“你在这儿歇一天,明儿把人挪出去。” 不立时赶了俞婆子出门,就已经是忍了又忍,见着她恨不得咬上一口才能泄恨,石桂秋娘不出面,喜子更是不迈出屋门,烧饭做菜就只能交给瑞叶。 瑞叶这才知道石桂家里竟还有这么一桩事,她顿了半晌这才叹一声:“还是我来罢,也没甚大事。”程夫子特意上门一回,两个都定了亲,来看一看才合礼数,瑞叶留他吃饭,厨下没存什么好东西,拿肉酱做了面,他吃的巾儿都散了还不住口。 俞婆子都上了门,石桂有了准备,若是她病势沉重,秋娘不作恶人,她来做这个恶人,折腾了秋娘半辈子,难道竟还要替她送终不成。 俞婆子一碗姜汤活过来半条命,还当她们母子在土地庙,跟着立时想起来,揪着石头的衣袖子,看这身衣裳便不是他的,宽了这许多,一口啐在地上:“可是她养野汉?” 石头在本地没亲没故,能找的也只有秋娘了,俞婆子知道她们有屋子,可上回关流民所把她给关怕了,里头连乞丐花子都有,她身上但凡值些钱的都被摸了去,还挨了打,再不敢往沈府跟前去闹事,也不曾想她们竟然搬了家。 眼儿一溜,见这屋子齐齐整整,比大杂院不知好了多少,往下一挨,拉了石头的手:“她养野汉子,你就去告官,说她不贞洁,这屋子就是咱们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夏天过去了一半 你明月半了吗? 怀总跑步瘦啦,虽然离原来还很远,但是在瘦啦,啦啦啦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57章 无晴 石头身上的衣裳半湿半干,俞婆子要好上许多,她身上裹着大毛巾,人半坐在竹床上,屋瓦响了一夜,到凌晨的时候风雨大作,石头听见声儿不对,赶紧伏了她出来,才刚迈出来,身后屋子就塌了半边。 俞婆子吓着了,石头的腿也叫碎瓦片扎伤,大杂院里一片哀嚎声,石头见没地方可呆,又不能再回冷暖铺子里去,那儿的屋子就是木板茅草搭的,比大杂院的房子还不如,只怕早已经塌了,无奈之下,来寻秋娘。 这会儿端着姜汤,才只喝了半碗,一只手腕被俞婆子抓着,天半明半暗,她那一双眼睛里却冒光,嘴角都露出笑意来,原来有屋不觉着,到流离失所了,才知道有个地方呆着有多安逸,自家这样凄风苦雨的,秋娘石桂竟有大屋住,进都进来了,怎么也不愿意出去。 俞婆子说了这一句,眼见得儿子半天没说话,一把推了他,石头手上端着汤,冷不丁被她一推,连汤带碗全给撒了,就听见一声脆响,那青瓷碗儿磕坏了一个角,石头怔愣愣看着俞婆子,忽的高声,半是吼半是喊:“娘!” 碎了碗的声音雨帘都盖不住,何况是石头那一声喊,俞婆子进来的时候脸色青白,眼看着就要不行的模样,哪个知道她半碗姜汤又能活命。 听见这么一声喊,还当是俞婆子不成了,秋娘身上正拿着干净布又找出药来,预备给石头裹伤口,听见喊声手上一抖,问石桂道:“难道是……是……” 那个死字到底没说出来,石桂按下秋娘的手:“我去看看。”秋娘喜子俞婆子都认识,自己却是十来年不曾见过了,石桂牢牢记着她,她却认不出石桂,这话只能由着石桂来说。 她开了屋门出去,撑着雨伞跑到堂屋,进门把雨伞细细收起来,搁到屋角让它淌水,缓缓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盯着俞婆子的脸,冷淡淡瞧她一眼,又去看一边的石头爹,石头原来半跪着,这会儿是全跪在地下。 石桂扫了他一眼,知道他是不会开口了,肩膀都似压垮了,两只手撑在大腿上,屋里太暗瞧不分明,也不知哭了还是没哭,只半天都不抬头。 俞婆子被石桂这一下给唬住了,竹床搁在屋角,屋里只有一盏油灯,风雨一大,灯火明明暗暗的,她眯着眼儿半天,就是认不出来眼前这个姑娘就是她一心想要卖掉的小孙女。 石桂轻笑一声:“你不识得我了罢。”她没往竹床上靠,反坐到桌边凳子上,开着的门里透进光来,俞婆子在暗,她在明,一只手搭着桌子,斜着身子指一指外头:“等天亮了,你们就走。” 俞婆子这会儿才回过神来,气得心肝疼,在她心里,石桂卖掉了也还是石家人,秋娘卖掉了,也依旧是石头的媳妇,只要想卖,就能再卖一回。 她气的想要撑起来,可偏偏动弹不得,眼前这姑娘乍一看认不出来,仔细一看不是石桂又是哪个,她丁点儿大的时候,就用这种眼光看着自己,凉冰冰的扎人心,养得她一场,打骂都是给了她活路的,她偏偏不识好,不识好歹,就更该打。 俞婆子自己都不记着掐过她多少下,秋娘石头总要下田去,略不如她的意,就是又掐又是打,可回回打她,回回她都是这么看过来的,不叫疼也不告状,就这么冷冰冰的看她。 看的俞婆子心头火起,若不是她从小就能干点活计,早就把她丢出去了,秋娘看见女儿身上青紫,这才带着她出门,便是看蚕,也给石桂一个小篓筐,把她搁在这里头,让她好睡觉。 俞婆子看见她这作派,声势先弱了,原来满肚子的算计,只当秋娘还是秋娘,石桂也还是那个丁点儿大的毛丫头,只有喜子,他是石家的根,得把他留着,跟着他们住大屋。 石桂看的明明白白,俞婆子十多年都没有改,恶的愈恶,过了苦日子,身上最后那零星的良善都没了,也不指望着她悔过,也不需要她悔过,弹一弹指甲:“我可是为着你好,等舅舅来了,往官衙里告你一状,你那站笼可是没站够?” 石头这会儿才出声,低低求了一声“桂花”,石桂却没理会他,俞婆子都不是横在心口一根刺,只要有她在,就是隔着山隔着海的,知道石头爹是在求她别把话说绝了,可不把话说绝了,她就还有再上门的一天。 俞婆子抖着嘴唇半天没说话,她这才想起怕来,跟着儿子又过了一年多安生日子,虽吃不好穿不好,住的地方却比原来在兰溪要强得多,何况她伤了腿,只有儿子侍候她,日子过得很是舒心,石桂说的话,却让她想起在牢狱里的日子来。 浑身一个激灵,才还眼露凶光,恨不得把这屋子一口气夺过来,这会儿人都软了,她一个村妇,知道甚个国法大律,还是进了牢狱,才知道娘家要是来首告,她还得再坐牢,里头的人可不跟她客气,一天一顿水饭,跟耗子臭虫住在一起,她最是年老,女囚个个比她恶,要不然她的腿,也不会就这么断了。 她不敢骂石桂,就骂儿子,狠狠捶了他几下:“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就眼看着她这么欺负我!我白养活了你,当年就该扔下你,奔我的好日子去。” 俞婆子又是哭又是叫,石头被她推搡着摇来摇去,石桂立起来,还往墙角去拿雨伞,走进雨帘里,把这间堂屋留给了俞婆子。 秋娘坐在屋中,看见女儿回来了,轻轻笑一声:“你赶紧坐罢。”同俞婆子打交道,就是讨好她也落着不好,何况是赶她走,秋娘正给石桂做鞋子,跟瑞叶学了花样,这才知道姑娘家的鞋子还有这么多花色,知道她喜欢绿的,也学着样子给她绣上一圈花。 秋娘不问,石桂也不提,外头雨声不住,风吹得窗框“嘭嘭”作响,屋里点着油灯,瑞叶也不知要怎么安慰秋娘,一屋子人凑在一处,喜子拿了书看着,石桂从头上拔下簪子挑一挑灯花:“你念出来,总比听这雨声要响。” 俞婆子来了,看着乱了,其实全没有乱,秋娘深恨当年竟事事顺她的心意,那会儿想起来咬牙切齿的,如今想起来,竟只想着让她快走,彼此不再见面,同石头还跟原来那样处。 石桂看着秋娘低头一针针扎得密实,知道她这才是放下了,心里叹息,屋里只听见喜子的读书声,秋娘听一段就抬头笑看看儿子,再没有比如今更好的日子了。 就是堂屋里的俞婆子都不能再打扰她的安宁,秋娘又看看女儿,冲她笑一笑:“你喜欢这些素的,可嫁人却不能穿素,得正正经经穿上一月的红,到时候娘给你多裁两匹布,咱们换着穿。” 这话是她听瑞叶说的,说原来叶家就预备着绣娘,亲事虽没定,嫁妆得先办,按着身量放几寸,朱红浅红茜红要做一整箱子,上头都要绣上葡萄石榴万字不断头,这才是好意头。 民间嫁女没这么麻烦,却也不能太简薄了,给她襟上裙角绣一圈花,这才是个新娘子的样子,薄薄打上几枝金钗,那就是很体面的嫁妆了。 把原来的都抛在脑后,只想着女儿要出嫁,儿子正读书,往后给他娶一个喜欢的小娘子,秋娘不是没听见石头的吼声,可听见了心里却不觉得快慰,这么多年才只这么一声,这念头从心里划过去,半点没了波澜。 外头天还黑着,却谁都睡不着了,石桂干脆帮着秋娘分线,她的活计是跟着玉兰学的,也很拿得出手,秋娘绣襟口,她就绣裙角,秋娘还抬头对瑞叶道:“等你生了娃娃,可得给一身旧衣,让她压在枕头底下。” 把瑞叶说的面上通红,一言不出,嘴角却抿起来,程先生在她跟前还是不敢说话,却时时刻刻都望着她,这会儿就把束修交到她手里,说她是借居的,都定了亲,就得花他的钱。 还当读书人心里弯弯绕绕多,偏偏给了她这么一个实心眼,瑞叶垂了头,越想越是面颊泛红,秋娘看看她,仿佛年轻的时候也有过短短爱面红的日子,可是后来,也就没有了。 堂屋里石头还跪着,俞婆子推打的累了,也知道无法,心里当真怕起来,推了儿子要走:“咱们便是去土地庙,也不能再在这儿呆着了。” 石桂看她的模样,石头一走,还不定怎么折腾她,她这才明白秋娘石桂都不能由得她摆步了,推着儿子赶紧离开,石头却沉默着半天没说话。 她们不敢沾有不敢沾的道理,便是石头也没想到她一醒就先打了房子的主意,他坐在地上,身上的水滴到青砖上,身边一圈都是湿的,好像永远干不透,眼睛望一望秋娘的屋子,抹了一把脸:“等天亮了,我带娘回去。”坐船回兰溪去。 外头又是砸门声,石桂撑了雨出去开门,这回看见的,却是码头上赛龙舟时给她半块红帕子的苗家姑娘,定晴看了是石桂,一把拉了她的手:“海滩上屋子塌啦。” 石桂脸色煞白,两个都顾不得撑伞,往雨帘里一扎,手拉着手往海滩边跑去,人被雨浇的透湿,到了地方只看见一片狼藉,屋子只余下一地的木板稻草。 作者有话要说:  我整个七月都不知道在干啥 好吃懒睡兔瘫 虽然今天四号,但努力在存八号的稿子 哭泣脸 谢谢地雷票,爱你萌 bigbang小跟班扔了1个地雷 ☆、第358章 生病 阿朵的情郎跟明月在一个屋里,寻常也做些小菜往营地上送,石桂同她见过几回,很喜欢她胆大活泼,彼此互通过一回住处,见着面也能多聊几句,海滩上房子塌了,有人给她报了信,她立时就来找石桂,两个人一道去寻情郎。 顾不得拿伞,雨拍在脸上竟也这么疼,石桂眼睛都睁不开,拿手拨着湿发,两个一路狂奔过来,石桂的腿脚不如阿朵,她是山地上跑惯了的,踩着雨水还跑得飞快,雨把沙子打湿了,一层层的往海里冲,石桂阿朵手拉着手,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营地里走。 远远就看见一片狼藉,屋倒瓦掀,木板屋子吹掉了一大半儿,石桂跟阿朵手拉着手,站在营门口,隔着雨帘都能听见哀叫声。 营地上有许多人,都在掀木板救人,半夜里起的狂风,人能逃出来便是不易,一个个都赤着上身,也分不出谁是谁来,石桂高声喊着,有人回过头来看看她,她心头一喜,往前两步,正要细看,那人又扭头转了回去。 听见喊声的都转回来看看她,可又都不是明月,石桂找了一圈都没找着人,阿朵过来拉她,指一指远处的竹台,盖了防雨的布,这会儿里头点着灯,莹莹一点光亮,只见着里头人影叠着人影,想是逃出来的人都在里头躲雨裹伤。 竹扎得牢牢的,因着是给达官贵人们坐的,一层层的扎了好几层,底下是中空的,上面盖上油布,屋子塌了,就抬了伤员在这里先歇着,手脚还能动的,还回海滩上去救人,石桂阿朵两个弯着腰钻进去,在吵吵嚷嚷的人群里叫着各自情郎的名字。 天还没亮的时候只能听见屋子倒塌的声音,到太阳从海底探出头来,海滩上有了一线光,那些活着的这才围在一处,靠着光亮,几个能动能跑的凑在一处,从最近的木屋里头翻找。 又给竹台上盖上雨布,没给木板砸伤,就先被冷雨给冻僵了,石桂还不死心,往火堆里去找,这时节也顾不得什么给圣人演武了,就拿了木料竹子升火,几个人围成一圈儿搓手。 海滩上已经清出半边,石桂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一个个拉着看一回,脸上有泥有沙的,盯着看一眼就知道不是明月,拉了人问,却无人答她,都只摇头。 胳膊上腿上都有伤,拿粗布一裹,还有断了腿的,拿细竹绑在腿上,支撑着腿儿,缩在雨布下烤火,脸色青白,嘴唇发紫。 要是再找不到明月,他就是不被砸坏,也冻得失温了了,石桂喉咙都喊哑了,阿朵更是一样,两个女人的声音在竹棚里头越发分明。 可却没人应她,也没人答理她,一个个抱着腿靠着,且不知道往哪儿安置,阿朵也找了一回,两个人都没找到,石桂同她两个对看一眼,身上的衫子紧紧贴着,水珠顺着衣服滴下来,手指尖凉透了,却没人开口。 石桂伸出手去,阿朵伸过手来,两个人紧紧握着,一齐往塌掉的竹屋奔过去,眼睛往那塌下的木板看去。 十几个人的通铺屋子,虽是榻了,可石桂怎么也不信明月会被压在这底下出不来,他那么机灵,人又警醒,还有人守夜,怎么会压在里头出不来呢? 心口发木,脚步却不停,耳朵里乱纷纷的,除了雨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陈管事急急赶过来了,大声指挥人把清空底下,浅浅一层,竟也压了人,睡梦之中毫无所觉,木板直直砸在身上还好些,还有一个砸在脑袋上,当场就没命了。 石桂一个哪里抬得动木板,她弯着腰冒着雨去拖,阿朵跟在她身边,两个女人一个抬一边,谁也没说话,谁也没哭,咬牙把木板抬起来,挪了一块又一块。 两个隔着雨帘儿看不见对方的脸,手也被雨水浇得冷冰冰的,一块连着一块不间断,底下还有压着人的,石桂一看手脚就知道不是明月,再抬头看看阿朵,跟着松一口气,阿朵虽咬着牙,也没露出悲戚的神色来,这底下压的人也不是她情郎。 露了半个身体在外头,木板是砸在头上的,抬起这一块来,底下的东西必不好看,石桂吸一口气,两个人虽看不清对方,可目光却实实碰着了,心里念着,抬起木板来。 这人已经被砸得面目全非,半张脸都看不清了,雨水浑着血水往下浇,血水就浸在沙子里,一层层的染上颜色。 两个先还弯着腰,跟着就蹲下身,在这一小片地方翻翻找找,掀开来看到里头有东西,才抬起来,除了才刚那一个人,余下的多是衣裳,露出一个角来,让人以为里头压着人。 阿朵生得石桂还要纤细,手上无力,两个人却抬起了十来块木板,咬着牙没叫一声,阿朵先还能忍着不哭,等十几块搬完,肩膀已经抖了起来,只死死咬着唇不吭声。 石桂无心安慰她,她自己都陷入可怕的想像里,阿朵再支撑不住,蹲着身子哭起来,才刚天上还似海水倒灌,这会儿雨势竟慢慢小下来,石桂拉了阿朵起来:“再找一回。” 阿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石桂却听见明月在喊她的名字,一声远一声近,她倏地回头,雨丝布了满面,脸上是水身上也是水,往前一步都觉得腿脚没了力气,她才要动,就被明月一把抱住了。 明月是头一批逃出来的人,等到有了光,先把一批人安置在竹棚底下,他去寻了管事的又去给吴千户报信,大雨里头灯笼跑掉了,一点微光根本辨不出路来,等报过一轮信,再去石家时,石桂已经出来了。 石桂被明月结结实实抱在怀里,也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伸手狠狠打了他一下,明月抱了她,胸膛不住起伏,知道石桂来找他了,他这辈子都没跑得这么快过,捧着她的脸亲了一口,亲上一口还不够,又是风又是雨的在沙地上找了他这么久,他这会儿心里都发烫,手指头捏着下巴,轻轻一下啄在石桂嘴角。 揽在怀里细细检视,这才看见石桂的指甲都开裂了,指缝里俱是泥沙,粗沙砾划破了食指,指尖被雨水冲得发皱,她伸手那一下看着重,可打在明月身上也是软绵绵的,半点没有力气。 石桂身上发软,力竭之后人都站不稳了,明月心疼的不行,大家伙身上都是湿的,也不知道她除了手指还有什么地方受了伤,想把她送回去罢,这儿的事又没完,但凡能动,都要去跟着找人,不独是工匠,还有兵丁,俱有伤亡。 石桂还跟阿朵一起,明月把她送到了小饭铺里,敲开王娘子的门,几个人都跟水里捞出山来的一样,阿朵才还哭得肝肠寸断,这会儿收了泪,人又笑起来,拉着她的阿郎不放手,细细叮嘱了一句又一句。 王娘子赶紧去煎姜汤,拿了干净衣裳出来给她们换上:“咱们这儿无事,肖娘子家那棵树叫吹倒了,半个屋顶都塌了。” 石桂喝了热姜汤,还是冻得直发抖,这个天气明月还在外头支撑,该给他也送些去,石桂支撑着起来要跟王娘子一起煎姜汤,王娘子赶紧把她按在小床上:“姑娘歇歇罢,淋了这么久,铁打的人也熬不住,拿被子盖一盖,捂着可不能再吹风了。” 第187节 明月许诺了晚些来看她,她便也不急,姜汤就在小炉子上热着,阿朵人本就纤细,人又脱了力,被她那位哥哥一齐送了来,缩在床上盖着被子就睡了过去。 外头雨越来越小,到风停雨住,这一片的屋子就没有不漏水的,王娘子拿着木桶盛滴落的雨,松箩乖乖坐在一边,叫外头的风唬住了,石桂伸手抚抚她的背,松箩抬起脸来,对着石桂微微一笑。 天亮起来,城里也多人来,连大发都来看过一回,怕饭铺给压坏了,没了营生,石桂赶紧让他推了车送姜汤到营地上去,这会儿有一口热汤可比烤火还更暖身子。 这一片码头都得修缮,石桂的生意倒是不愁,修码头也一样需要工人,只要有人做工,她的饭就不愁卖不出去,遭了这样的灾,上头也不能再催工期,也得让这些兵丁回去修整。 明月到下午的时候才来,一在都没吃喝,王娘子做了饭,这两个一气儿扒了个干净,说他们这些人都被调回去修整,再调一队人来搭台,还给他们放了两天假。 明月无事,石桂却发起热来,她素来身子比人壮些,可也经不得这样浇,明月看她脸盘红通通,怎么也不肯叫她再走,一路背了她回去,经得这样大风,街上多有这样伤弱的,也有屋顶掀了的,也有屋子塌了半边的,只要能动的,就拿着篓儿在收拾东西。 石桂趴在明月背上,脑袋昏沉沉的发热,只觉得明月身上热烘烘的,呼出来的气也热烘烘的,这病来势汹汹,贴着明月只觉得热,却没力气推开他,迷迷糊糊把头搁在他肩上,一动都不动弹。 快走到门边时,石桂昏沉沉的时候还想起俞婆子来,也不知道她走了没有,她生了病,生怕秋娘受了欺负,手软绵绵的勾着明月的脖子,嘴巴对着他的耳朵吐气如丝:“别让她欺负我娘。”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怀总应该上了灰机 从此和你们时差七小时 小可爱们来抱一抱(据说暴照之后我就再也攻不起来了,但其实我有一颗攻的心)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59章 恶人 石桂平日里身子壮,寻常头疼脑热都少有,咳嗽更是从没有过,家里开着饭铺还能饿着渴着不成,秋娘还学了煲汤水,日日回来一碗汤,从来不曾断过。 这一回的病却来的急,立时就把石桂放倒了,她嗓子跟火烧似的,手上软绵绵一点力气都没有,秋娘看见明月把女儿背了回来,还当是磕着碰着了,待一摸上手,才知道她这是病了。 竹床上铺上厚被褥,石桂好似躺进一堆棉花里,眼皮子怎么也撑不开,喉咙口也出不得声,可拉着明月怎么也不松手。 秋娘给她调了蜜水来,扶着她喂进去,喜子去请大夫,可外头伤的病的有许多,喜子跑了两间医馆,都没请到人,还是瑞叶知道些药方子,让喜子按药抓了来,石桂这病倒有一半是急出来的。 又是急又是痛,再淋这么大的雨,铁人也熬不住,秋娘煎了姜汤给她发汗,拿厚被子罩着,又怕女儿闷着,窗户开了一道缝,给石桂透气。 秋娘煎了浓浓的姜茶,盛了一碗给明月,明月一气儿往喉咙口灌,喝完了又拉着石桂的手,只觉得她掌心湿乎乎的在出汗,看她脸儿也白了,出汗多起来,头发一缕缕的贴着面颊,哪里见过她这个样子,心疼的说不出话来。 这一带的房子还好些,因着是新买的屋子,屋瓦都补过一回,倒没漏雨滴水,间壁人家好似住进了水帘洞里,城里米面都涨价,原来预备的东西是给四个人吃的,又出多三张嘴来,便只喝粥,拿腌的小菜佐粥吃。 明月还宽慰秋娘:“无事,官家必要压下米价来的。”这样的灾情瞒不住,旁的也还罢了,福船上的桅杆断了一根,倒向前去,停在港口的几艘战船都被砸着了,这时候修起来也赶不及圣寿节。 穗州靠海,年年夏日里都有要刮风,只今岁的风劲头更厉害些,屋子虽有损坏,所幸死伤的人数不多,反是靠海边搭竹台这些人,已经抬出来五六具尸首了。 营地里哭天抢地嚎成一片,哪个不是拖家带口的,兵丁也还罢了,官家还会发抚恤,那些个泥瓦 匠人却不同,人没了,至多得上几贯钱,一家老小没了嚼用,戚大哥一面帮着搬木板一面在叹,说那红灯巷子里头,又得多开几户人家了。 石桂烧了一天,明月守了一天,到底身体底子好,在宋家这些年吃饱穿暖,又有大夫能看病抓药,吃了姜汤发出汗来,身上一轻,喉咙口也不那么疼了。 石桂是从来不娇气的人,可这会儿睡在小屋里,明月陪着她,她眼珠一动就知道她要喝水还是要看书,旁的他不会说,才学的兵法却能说上一篓。 秋娘瑞叶先还面面相觑,石桂怎么能爱听这个,哪知道她还真的听住了,不仅听住了,嗓子哑着不能开口,却不住点头应和,裹着毯子坐在床上,伸手去点明月手上的书。 她点哪一段,明月就给她念哪一段,念上几句还同她解说一番,若不是石桂不肯,恨不得就在她屋里打地铺,怕她夜里起来没人照应。 石桂病了,堂屋里那一个却还没走,俞婆子见无人来赶,死赖在竹床上不肯动弹,外头又在下雨,石头打定了主意要带他回乡去,船不能开也是白搭。 俞婆子先还敢高声,石头也不要秋娘给的吃食,手上还几个做工赚的钱,拿出去买了来,热的给俞婆子吃,自己就一个劲的灌凉水。 要坐船要回乡,这么折腾一番,存下来的钱又没了,外头这会儿正是缺工的时候,石头出门去赚船票钱,俞婆子躺着不动,先还老实,等石头出了门,便又扯着嗓子喊起来。 这回却不须石桂,明月立起来往外去,这一家子不好动手,他可没什么好怕的,虎目瞪住俞婆子:“你再嚷一句,就拧断你的脖子,外头死了这许多人,把你拎出去扔了,哪个知道。” 俞婆子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明月一个怕能抵得过儿子四五个,她们在本地没亲没旧,真个把她弄死了扔出去,就是孤魂野鬼。 她不怕秋娘也不怕石桂,这两个打她骂她,她也不会少块肉,嘴里说不准骂的比她们还更狠些,可明月往她跟前一立,她立时就软了,半句话都敢说,缩在墙角,安安份份等到石头回来。 明月再进屋时,石桂哑着嗓子道:“真是刁的怕恶的,知道我跟娘不会打她,这才敢得寸进尺。”说着咳嗽了两声,明月赶紧替她拍背,喂她喝水。 石桂把头挨在他胳膊上,口里淡得很,药却还是发苦,秋娘还得忙着饭铺的事,瑞叶也得去程夫子的学馆帮忙,里头种着的竹子七倒八歪,还打破了书斋一扇窗,家里就只有明月和她,明月竟把她照顾的妥妥当当。 还买了松仁粽子糖来给她当零嘴儿,也不知道他这么大个个子,是怎么去零嘴铺子买了一攒盒回来的,福橘酸杏甜枣麻糖,摆了满满一碟子,石桂嘴里含着糖,舌尖是甜的,心尖也是甜的。 可明月只能休两天,两天之后还得回营里去,石桂还躺在床上,他便借口家里有屋要修,得再请上两天。 石桂原来是站在家人跟前挡风挡雨的,没成想病了一场,明月竟把最难办的事儿给办成了,不论他在不在,俞婆子都大气不敢出,便是秋娘打她眼前过,她都不敢再瞪一眼。 俞婆子安安静静缩在墙角,给吃便吃,给喝便喝,小心翼翼的缩着脖子装鹌鹑,只石头爹回来的那一会儿,才敢开口发声,无人侍候她,她便自己洗便桶生火劈柴。 原来不干的事儿都会干的,秋娘看她先是怒,跟着又是笑,自个儿原来竟顺着这么个人过了二十年的苦日子。 石头爹总没改主意,他还是早出晚归,一天比一天回来的更晚,秋娘给他留饭,他也不吃,这屋子是秋娘好容易挣开的,不能让她们过的安稳,也不能再添乱了。 到石桂病上些,石头爹便带着俞婆子要走,两个人本来也没东西,俞婆子的一条拐棍还落在了大杂院里,秋娘自家不出面,让喜子拿些银子给他:“总让他有个落脚的地方。” 石头却怎么也不肯要,背着俞婆子出了门,到码头边去租了大通铺,此时船少,船价也贵,他又没寻着当水手的活,只能先住在铺屋里头,等有了钱再跟着船回乡去。 俞婆子先还想着赖在屋里不走,后来听了石桂的话,真当石桂写了信回去,她们也不知道做了甚个营生就能买下屋来,看她生得这样好,莫不是母女两个都当了暗门子,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敢说,只念念叨叨个不住。 后来约莫知道船来不了了,说不准风浪就把船打翻了,还有哪个人来首告她,越发住得安稳起来,只要赖着不走,难道还真能把她赶出去不成,进都进去了,她就有法子能留下来。 再没成想会来一个明月,凶神恶煞的模样,看着又很听那小贱人的话,母女俩一个德性,尽教的男人吹风落雨,保不齐就是个孤老,被盯上了喝他的血。 这话她出来之后才敢在儿子面前提起,石头连看都不看她,也不似往常那般,俞婆子说什么还要反驳上一句:“秋娘不是这样的人。” 连这一句都不曾说,俞婆子越发起劲,她有一肚皮的话要说,通铺屋里又有这许多人,可她怕明月,明月摆着一付黑脸,说在外头听见一丁点儿风吹草动,照样拧断她的脖子。 石桂生病那几日里,秋娘买了一只鸡来给她炖汤补身子,家里养的还没长成,专花了钱买了一只老母鸡回来,既有明月在,杀鸡褪毛的事儿就交给了他,他拿了刀没往后院夹道里去,反进了堂屋,当着俞婆子的面,拧断了鸡脖子放血。 俞婆子只要想到他两只手血淋淋的,就把这到嘴的话全咽了进去,要不然哪里还容得石桂在码头再做生意。 便不从她手上捞些什么出来,也不能叫她这么得意,俞婆子心思再多,儿子不肯依她,那头还有一个明月镇宅,连喜子的主意她都不敢再打,告诉她吴千户看中了喜子,往后喜子是要当兵的。 俞婆子一个村妇,除了见过的徐知府,千户就是最大的官儿,心里不信,却知道明月能轻轻松松就把她弄死,还有意无意的告诉她,说乱葬岗里扔了这许多尸首,天阴着点起来火来烧,谁知道里头死的都是些什么人。 石桂听见俞婆子一下子安静了,知道是明月干了什么,半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子问他:“你做了甚?她怎么连气都不敢喘,院子里吹的风都不带着闲言碎语了。” 明月却只是摇头,端了鸡汤给石桂喝,汤在沙锅里炖得久了,上头浮着厚厚一层鸡油,石桂病中不能吃油腻的,这些鸡油全撇出来,搁着炒青菜用。 喝了一碗汤不够,还非得让她吃肉,石桂这些天顿顿都吃的好,勉强吃了一只腿,搁下筷子再不吃了,看到她实是吃不下了,明月才捞了里头鸡肉吃,一面嚼一面含含混混道:“我哪里知道她作甚怕我,我就杀了一只鸡。”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应该在巴黎 发美图在微博给你萌看(一只怀愫) 玩了回来就要开工啦 大家也要努力工作努力吃喝努力买买买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60章 劫持 明月多休了一日,走的时候秋娘给他做了许多软饼,又给他带了一瓯儿肉酱肉干,让他在营里也能吃得好些。 明月在石桂屋里头磨了好半天,眼看着时辰要到,这才走了,回了兵营便不能天天见面,他站在石桂的床头吱吱唔唔,半天憋着说不出话来,分明想说两句贴心话,可到了嘴边,又出不了口。 石桂也是一样,她这几日一睁眼就能看见明月,到夜里睡觉,他还弯腰替她垫一垫枕头,时刻不离,分明看书入了迷,听她咳嗽两声,立时就回神,拍背喂水,样样细致,半点没让石桂觉着不自在。 原来也不是粘粘乎乎的性子,这会儿竟难舍难分,石桂先伸手,把明月拉住了,原来想一想都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事儿,竟这么干了,手指尖在他掌心上挠一挠:“也就十天就回来了。” 明月笑起来,身上还背着布包,干净的衣裳鞋子收拾好了,吃食药丸也有了,齐整整去了兵营,走的时候秋娘又给了他一包东西:“烦你往大通铺去一回,给桂花爹带些东西去。” 人是走了,走的也爽利,秋娘不是没听见难听话,也知道石头从来都是这个性子,把自己憋死了,也说不得别个一句不好,何况这人还是他娘。 他是越发的见老了,反是秋娘看着年轻起来,别个当她是寡妇,左邻右里还有问她话音肯不肯再 嫁的,秋娘反觉着好笑,守着女儿守着儿子,怎么还想着嫁人侍候一家子。 石头跟她是一笔扯不清的帐,谁了谁欠了,到阎王那儿再交待,只怕他把自己耗死了,俞婆子是改不了的,母子两个要过日子,就只能把前头那些都揭过去,要不然扎的还是他自个儿。 明月应了一声,秋娘送他到门边,回来就笑眯眯的,替石桂开了窗子透气,天上的雨总算是倒干净了,外头湿漉漉的,窗边种的杂花野草经了雨蓬□□来,开了一串串紫红色的小花,一打开窗就能看见。 院子里还种了一株桂花树,是明月前一段扛回来的,下这样大的雨,还当不能活了,这地儿叶子却肥亮亮,看着就生机勃勃。 石桂往窗外头一望,就能看见那棵桂花树,还是一棵矮树,这会儿没到时节也没花没朵,只看着绿叶就心头舒畅,也不知道是金桂银桂还是朱砂桂,到了秋日里开出什么颜色的花来。 秋娘看着女儿眉间疏朗,也跟着笑起来,坐到床沿上,拍一拍她的手:“你是个好孩子,这才有福气。”女儿有个好归宿,就是她最后一桩心事了。 石桂面颊微红,想着明月就耳朵发烫,这么一个人,原来看着远,一点点近了,到如今分割不开了,脸上羞意一起,秋娘就笑起来:“依着我看,也不必再等了,咱们把事儿一桩桩办起来。” “娘还说他年轻,许多事儿办不圆滑,怎么这会儿就站他那头去了。”两年是个虚数,她身子才刚十六七,就要生儿育女,怎么也得再缓一缓。 秋娘也不能陪着石桂,她得往饭铺里去,这段日子码头上多了许多兵丁,除了修缮屋子,就是防着屋塌之后入户行窃,想钱的人连着地动山摇都要进屋摸钱,别说是大雨了,吃的喝的,更不必说。 秋娘要走,却不放心石桂一个人在家里,让喜子这两天先别去学里,告个假,街上倒设了粥棚,可城里的灾好救,城外的灾却难办,叶文心荔枝园里的果树吹倒了一片。 还有乡下田间那些草屋子,一阵风来就掀了屋顶,又是雨水暴涨,河沟里田里全灌了水,稻田也跟着受了灾。 石桂哪里还能歇得住,家中事总得有人打理,纪夫人还差了丫头上门问一声,送了些吃食来,石桂满面病容,九红姑姑也不再久留,只笑一声:“夫人吩咐过了,码头上会增派兵丁,你那生意也还照常做就是。” 说是照常做,可她一直收猪肉的这一家也遭了灾,人没事儿,乡下的猪肉却价贵了,石桂枕头底下还压着算盘,秋娘一走拿出来算一回,本来就利薄,这下子更赚不着钱了。 咬牙也得撑下去,都是签了契的,石桂定契的时候写了天灾**这一条,可能要着多少钱却没个准头,米面价涨了两天又压了下去,州府里开仓放粮,还有富户官家太太舍米舍粥,饿倒不至于饿死,可门市也停了一半。 贴上钱也得做,只肉少放些,百叶多搁些,加了料炖出汁,新鲜的瓜菜却是真没有了,瓜农种的瓜一半儿烂在地里,米面价压了,这些鸡鸭肉却贵起来,海水涨潮那几天,渔民也不能下海去打渔,连鱼虾都少了。 石桂发愁,发愁也得做生意,秋娘不让她忧心这些,还告诉她城里的日子已经是好过的,城外那些人才是真的不好过,只也跟着叹:“倒比蝗灾水灾那一向要好的多了。” 家里也不是过不下去,有吃有喝有穿,还有屋瓦能遮身,就比原来流离失所不知好了多少,便是饭铺里支撑得艰难些,也不愿意女儿操心:“你这病还没好,可不能再操劳了,等你老了,才知道苦楚。” 明月才走了一日,石桂闷在家里便不得过,忙起来还不记着,闲着就想起他来,她的屋子才刚置上家具,空荡荡的,明月一来就替她塞了一半,外头摊子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烧瓷的瓶子,竹编的小篮儿,里头还插着绒花,矮柜的桌面上都摆不住了。 明月知道石桂喜欢素的,可他只当她是当丫头的时候不敢出挑,穿着穿着就穿习惯了,给她买的香包全都是大红桃红云霞色,帐子两头一边挂一个。 石桂抬头一看,一屋子都是明月置办的东西,她病好了大半,外头也不落雨了,虽被禁着不许出门边,也能在家里做些事,听见外头敲门声,挨到门边,才开了一道缝就听见明月的声音:“你怎么起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两个一道出声,这才听见门外闷笑,明月推着她的肩让她趟回去,石桂怎么也不肯:“再躺我骨头都锈了。” 明月这才作罢,吃了厨房里头两块干面饼子,喝了一罐水:“巡城的人手不足,到营里调人,我一听说这一片都要来,就应了。” 石桂出不得门,却中见门前过人的声音,差役在巡街,防着偷盗抢劫,人手不足,就往军营里借人,明月原来就苦恼不能回来看看,一听说要巡街,头一个应声。 一天要巡十来条街,是个苦活,出来的都是念着家里的,怎么也能绕个弯子回家看一看,看看家里是不是都好。 明月揽下了巡街的活,还真抓着些偷盗的,俱是欺负些老弱妇幼,石桂回回都给他预备些吃食,一队五个人,不能脱队,明月回回来看,都得同这些人招呼一声,石桂就多预备些吃食,人人都分着些。 明月来了几日,石桂便掐着点儿在门边等他,这些日子养病竟养得闲适起来,听见人过来,先把门打开了,往外一看却不是明月,是阿朵的情郎,笑眯眯同她打招呼:“他让吴千户叫去了,让我来说一声。” 第188节 石桂依旧端了饭食出来,也不觉着古怪,吴千户找明月是常有的事儿,可明月下午也没来,这回来报信的变成了阿朵,阿朵拉了石桂的手:“哥哥不叫我说,我却得告诉你一声。” 她跟石桂两个原来没多少交情,可经得那一回,却觉着跟石桂两个感情深厚,便不知她为人,心里也敬重她,把嘴巴贴着她的耳朵:“吴家姑娘不见了。” 石桂吃了一惊,她还记得那位娇倩姑娘,娇滴滴的人儿,性子也活泼,怎么会不见了?石桂满面疑惑,阿朵却道:“吴夫人去庙里给爹娘上香点灯,吴家姑娘跟着一道,在庙里走不见的,山上都已经翻找过一回了” 石桂蹙了眉头:“她是官家姑娘,出门边身边不带着十好几个人?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了。”阿朵也跟着摇头,不明就里,吴千户不敢大声嚷出去,吴夫人已经病了,两个一道去上香的,怎么眼儿一眨,女儿人便不见了。 吴千户只叫了几个亲信去搜,山上路这么难走,寻了半天还找不着人,跟着的小丫头子吓得瑟瑟发抖,要是人找不着,她是没命能活的,若是找着了人,却不是个全须全尾的,那她也不能活了。 吴姑娘好动,在家便没一刻静的时候,上了山仗着腿脚比人强健些,总归是在庙里,走的远些去摘花儿,大丫头去拿香扇巾子,小丫头子眼儿一瞬,人便没了。 石桂咬了咬唇儿,心里替那姑娘担心,跟阿朵两个坐着,若是绑了要钱,吴千户也该听着信了,可哪一个不开眼的敢动吴家姑娘,吴千户手上可是有兵的。 先还等着信儿,时候越久,人越是不知往哪儿去,夜里明月一身是泥的回来了,一拍门就是一个泥手印,喜子开了门,石桂迎出来,明月一气儿瘫坐在凳子上,石桂绞了巾子给他擦手擦脸,明月冲她笑一笑,点头道:“人找着了。” 说完又忍不住再笑一声:“人找着了,只怕亲事也找着了,吴千户可得请了咱们去吃喜酒。”石桂瞪大了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跟你萌隔着七小时时差的怀总也是爱你萌的 今天应该在吃法国菜了啦啦啦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61章 侠女 大风天刮的树倒屋塌,原来有营生的也束了手没吃没喝,城里街上有人巡,山上又没人巡,吴夫人给亡父点灯念经,早早定好了日子,吴千户也派了人跟着,哪知道女儿会出这样的事。 吴姑娘胆子大,在家里关了这许多天,早就闲得生闷气,吴夫人往榻上一靠,带着弟弟睡午觉,她就带着丫头往后山去,丫头劝了又劝,吴姑娘哪里肯听,闲的骨头都锈了,日日拿针动线,比耍大刀还累人。 吴姑娘打小就跟旁的姑娘不同,别家姑娘四五岁就学着捏针了,她那会儿跟着她爹耍小弓箭,吴姑娘顶上还有个姐姐,大她许多岁,是头先的妾生的,养在吴夫人身边,性子温柔针线又强,还会算帐。 事事都替这个妹妹打理了,吴姑娘有爹有姐姐护着,满院子的乱蹿,因着没儿子,拿她当小子养,教她练箭,还带她去打猎。 粉雕玉琢的小人儿,穿起男娃娃的衫子被吴千户扛在肩上带出去逛,到大些了,就教她使刀用剑,吴夫人跟在后头也不及改,早把性子给养野了,只安慰自个儿女儿还小,再大些总会好的。 哪知道越是大越是对女工针黹没兴趣,缠着姐姐替她做,要么就让丫头做,骂她也没用,性子跟吴千户像了十成十,哄着她她还能扎上两针,要是拘着她,她一针都不肯动。 吴夫人没法子,这才想招个上门女婿,这样的女儿嫁出去,哪一个肯要,埋怨丈夫许多年,说他只知道一味惯着女儿,再没想过女儿还得嫁人,往后在夫家的日子可怎么过。 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可性子已经养成这样,还能怎么办,若是她肯老老实实装个样子,也好订亲相看,可她连妆相都不肯,直通通的性子不肯改,吴夫人带她出门交际,到有几家问她,可问她在家里做甚,她嘴里从来没有一句针线。 儿女都是债,这债总要还,吴夫人拜亡父亡母,念经的时候还求着爹娘保佑,能让女儿改一改,总不能真个在家不嫁,拖成老姑娘。 吴姑娘生得就英气,好在圆眼儿不显得凶相,要是老老实实坐着,还真能哄哄人,可她哪有一刻能老老实实的坐着不动弹。 吴夫人操碎了心,眼见母亲着急上火,吴姑娘也真乖巧了两天,可她装乖巧还真只有两天,两日一过,原形毕露,再让她怎么装她都不肯了。 吴千户先还说些什么武官家里的小娘子,不必这样拘束,这会儿自食苦果,把女儿养的太活泛了,家里无人管得住,原来还有个姐姐能劝她,一出嫁她就没了马笼头,在花园里头摆个箭靶子,跟小丫头赌彩头。 吴夫人这才把她带上山,让她拜拜佛,也好静静心,再不成就罚她跪经,在山上可没人来救她了。 吴姑娘倒不在意,上山她还更高兴些,偷偷收拾了一把弓箭,预备在山上打兔子玩,专射在耳朵上,回家养起来。 她的弓箭是打小就开始练的,准头不错,跟着父亲出门去打猎,总有些收获回来,只吴夫人这一向不许,她连出门都少,更别说打猎了。 眼看她背着弓箭出来,丫头唬得脸色都白了,吴夫人说了,抓着一回,就要罚她们,她苦劝不听,脚程又跟不上吴姑娘,她外头罩着裙子,里头却是一套骑射胡服,脚上穿着软皮小靴子,几步就把丫头给丢下了。 城里刮风倒了房子,正经肯做工的都没了营生,混街面的闲汉更不必说,两人合计着进城不容易得手,便往寺里来,越是这受了灾的时候,寺里的香火就更旺些,摸些富贵人家带的金银首饰,便有一件也值了。 确是叫他们得手了几样,还当是在寺里失落了,也不一气儿全拿了,挑些不起眼的小东西,又容易出手,又不惹人眼。 两人正伏在草里,偏偏看见了吴家姑娘,看她身上穿金戴银的,得手这么一笔,也不愁吃喝了,正伏在大石头后等她过来,被个书生给喝住了。 山寺后头有几间草庐,雨下得太大,屋子都倒了一半,里头俱是些苦读的学子,住不起山下的院子,又不肯同那些贩夫走卒一道住在冷暖铺子里,便上山来借宿,费几个钱,也能有个地儿呆着。 因着屋子塌了,有人便往僧房打地铺去,里头一个姓姚的书生却没地儿去,他口最拙,又不会同僧人谈经拍马,等想起来要去借宿了,屋子已经满了。原来家里干农活,把屋子补补修修,还住在里头读书。 日日跟着和尚们一起喝稀粥,这两天因着遭灾,从两顿减成一顿,还专绕开他开饭,饿起来只能灌凉水。 他是出山来接山泉水的,看见先看见两个人蹲在石头后,抬一看,才看见那有个穿红衣的姑娘,正在溪边追兔子。 两人原来想劫些钱财的,从偷变成抢本就害怕,不意还被个书生喝破了,寺中僧人要是赶过来,两个人都逃不脱。 吴姑娘听见声儿扭头一看,一个书两个粗汉,手上捏着弓箭,半点也不慌乱,一只手住弦,一只手搭起箭,说一声“耳朵”,箭飞出去,正射中那人的耳朵。 这一箭声势夺人,街面上打打架还成,实打实的功夫怎么不害怕,怕她下箭就要人命,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歹人走了,那书生却被吓得晕了过去,吴家姑娘上前去看他,伸手拍拍他的脸儿,他也不醒转来,摸了身上好半天,也没摸出帕子来,撒了那书生一片衣角,拿溪水给他擦脸。 书生一半儿是被饿晕的,身上没力气,颠簸几下人眼前发黑,脑袋磕在石头上,反流了一滩血,吴姑娘把箭囊给他枕着头,想去叫人罢,又怕那两个人去而复返,想着总会有人寻上山来,干脆就在原地等着。 他们先想想着搜寺,等那丫头回过神来说姑娘打猎去了,这才往山上去寻,天还没黑就找着人,明月这一身的泥,是抓那两个歹人去的。 “那人抓着没有?”石桂再没成想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家,竟然会武,身手还不错,书生没救成她,她反倒把书生给救了。 明月笑起来:“哪会抓不着,一只耳朵都叫箭刮了一道,流了满脖子的血,藏在山上还等他同伙给他送吃的来,咱们把两个都拿住了。” 吴夫人的病却没好,女儿原来不过是跳脱些,这下子可好了,成了悍妇,原来露出意的几家,匆匆送了礼来,夸了几句虎父无犬女,再没下文了。 他们救了吴姑娘,自然也救了那个书生,一碗粥汤下肚,他身上才有几分暖热,人昏沉沉醒过来,这才知道救的是千户家的女儿,话还没说,就被吴千户扣住了。 “他既是一片好心,怎么反把他给扣住?”石桂不明其意,明月却满面古怪,咳嗽得一声,可不得把他扣住,吴姑娘里头是穿着胡服,这才解了裙子给这书生盖在身上,这么一盖,哪里还能走得脱。 那会书生手指冰凉,吴家姑娘打猎是成的,升火却不会,让书生冻了半天,吴千户先想着得把人医治好才能让他走,后来见女儿短短半天问了十来回,就去跟妻子商量:“一样是招,要不就这个读书的,问问他家里如何。” 要是娶了亲的,那就客客气气送出门,若是没娶亲的,那就老实不客气的留下了,吴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可女儿跟这人呆了半天,传出去哪里还有人肯娶。 没成想先开口的是吴家姑娘,她端了汤药往那书生屋里送,在床头上一搁,一双眼儿圆溜溜的看着他,把那书生看得发毛,才想谢她,吴姑娘便道:“我救了你,你要不要以身相许。” 丫头在罩门外听见差点儿昏过去,急急去报给吴夫人知道,吴夫人嘴里不知念了几句混世魔王,赶到门边去,就听见女儿在里头说:“我是怕你被人害了,这才守了半天,转到别人口里,却成了不清不白,你是不是欠我一个清白名声。” 书生知道是解了裙子给他盖,脸涨得通通红,吴姑娘坐在床边,剥了个石榴,把籽儿都刮下来,盛了满满一小碗,书生看着她脸红,没成想她自家吃了,吃完了石榴又吃花糕,吴家没苛待书生,便他不能吃,也还给他天天预备着。 吴姑娘吃完了花糕,这才问他:“你想好了没有。” 吴夫人没脸进屋去,差两个丫头把她拉了出来,关在屋里不许出门,原来最烦女德女则这些书,吴姑娘上学的时候是她不让女先生讲这些,如今恨不得女儿能多生这一根筋。 她再不肯出面,把吴千户推出去:“我一辈子的脸都给她丢尽了,你去同那人说,女儿胡说八道,叫他万万别当真。” 哪家女儿没脸没皮能把话说到这份上,就是原来有意撮和,如今也拉不下脸来了,那书生是躺着不能动弹,要是能动,还不早早跑远了。 哪知道吴千户还没开口,那书生先自报家门,祖宗八代里还出过一个知府,只是如今落魄,愿意跟吴姑娘提亲。 吴千户大喜,把这消息告诉了妻子,吴夫人反奇上一声:“若不是磕着了,把脑袋给磕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法国只有十几度哟 十几度十几度十几度 爽翻天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62章 音信 知道吴家姑娘定亲,明月还备了礼送去,还是石桂列的礼单子,明月已经说他定了亲,这些东西自然是女人家打理,有两样针线一匹缎子,于他们来说给的东西就已经不薄了。 哪知道吴夫人正正经经还了礼,送了喜饼来,还派了个嬷嬷来请石桂到吴家去说话,这回可是正正经经的请她,还送了她两盆素馨茉莉。 花开得极密,摆在窗前满院子都是香的,嬷嬷满面是笑,虽不必给石桂行礼,也是客客气气的:“我们太太请姑娘过去说话。” 既是诚心相邀,石桂也没有不去的道理,只说定了日子,换上从金陵带来的裙衫,挑出吴姑娘给她的那一只小金簪插戴在头上,按着日子,吴夫人还派了轿子来接。 这两个姑娘换了信物,就算是相交了,女儿头上多了插戴,吴夫人怎么会不知道,叫了丫头来一问,恨不得拎着女儿的耳朵打她一顿:“真是胡闹。” 竟干出这么出格的事来,石桂那姑娘确是讲规矩知礼数的,不知礼数倒成了自家姑娘,吴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想想着还是得送些东西,总得表一表歉意,哪知道又遇上了大风雨,这个天总不能请人过门,一天两天的拖着,一直拖到这会儿。 石桂到吴家,就被请去花厅等着,没一会儿吴夫人就出来了,叫人上了汤,搁了冰珠子的酸梅汤,石桂喝了半碗,吴夫人这才开口:“我这个女儿,就是个魔王,我拿她全没办法,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她也不知是像谁,竟干出这么孟浪的事儿来,一早想请你过府,没成想遇上这许多事。” 石桂坐直了身子:“吴姑娘天真娇憨,并不孟浪。”她是真喜欢吴娇倩这直来直往的性子,有一就说一,瞒着藏着,反不是真心相交了。 吴姑娘定了亲,也没老老实实在家里做针线,吴夫人想一回,又觉着是从小带着她奔波,就没个定下来的时候,才把她养成了这么个风性子,每到一地儿还没熟识,就又调任了,连个手帕交都没有,她这才不喜针线。 文官家里的姑娘她不肯结交,武官家的姑娘她见了面就想同人切磋切磋,也不是哪个都学了武艺的,她跟文官家的女儿玩不到一处去,嫌弃她们一句话拐上几道弯,可在武官家的姑娘里,她也依旧是最大胆的。 反是她身边的丫头说漏了嘴,说上回在望海楼见着了石桂,两个聊得不错,可惜是个民女,若不然倒能请回家来,也能时常跟姑娘做伴。 吴夫人这才又把这茬想起来,民女便民女,她到出嫁的那一天,总不能连个女宾都没有,请倒是请得来,可女儿不喜欢,好容易有个她喜欢伙伴,请来家里坐一坐,学得贞静些也好。 石桂就这么被请了来,怪道回礼这样重,原来还有陪礼在,吴夫人是官夫人,能有这些意思已是难得,石桂也不会不识抬举,跟着丫头一路从花廊进去,吴姑娘正在屋里头等着,一见她就冲她招手。 从房门里跳出来,一把拉了石桂的腕子,拉得她差点往前跌,丫头急急出声:“姑娘慢些。”石桂不意她的劲儿竟这么大,怪道能拉弓射箭。 吴姑娘这才松开手,自家先叹一口气,她从小就劲大些,已经改不掉了,吴夫人便成天在她耳朵念叨,说她嫁的本就是个书生,要是一巴掌拍坏了可怎办。 姚书生就住外院,这会儿伤还没养透,脑袋磕的那几下,还有吴姑娘干的,她又没照顾过人,拿箭囊给他当枕头的时候,手上没个轻重,这书生还能醒过来无事,吴夫人都恨不得去给菩萨捐个金身。 石桂一听她说便笑起来,吴姑娘半点没有不好意思,认真烦恼起来,手上拿着杯子,一叠声的让丫头送了糕点上来,小蜜枣子冰晶西瓜,摆上一桌子,她自家吃了一个这才想起书生来:“给他也送一份去。” 石桂有些怔:“你当真就喜欢他?” 吴姑娘竟咳嗽起来,一口西瓜还没咽下去,面上一红,想着山间静无人声,身边又只这么个直挺挺的人,反正这人晕着,她害怕的时候,就拿手握着书生的手,这才觉得胆子大些,她再胆子大,也还是个小姑娘,怎么能不害怕。 她自来喜欢那些英武的男人,偷看过石桂一眼,没告诉她,自个儿在后院边的夹道里看见过吴千里,吴千里算得是英武了,可那会儿她一点也没觉着什么,反是坐在这书生对面,嘴里说着硬气话,心却在抖,掌心都出汗。 石桂这下明白了,抿了嘴笑起来,挑了个蜜枣子吃起来,吴姑娘这下又烦恼起来,他是不是被吓唬住了,是不是怕不娶她就要挨打,这句她不敢问,怕问了,就真的手痒想打他了。 石桂咬了蜜枣子,丫头又拿了绣箩出来,她这才知道吴夫人请了她来,是让她跟吴姑娘一道绣嫁妆的,一块红绸子,上头描着一对儿戏水鸳鸯,底下还有莲叶莲藕。 吴姑娘只绣了一块荷叶的边,她一看见这东西就唉声叹气,石桂旁的不能帮她,替她打了四个如意结子:“这上头配上小葫芦,就压在四角上,意头好还显得你用心了。” 吴姑娘眼儿一亮:“有道理,我怎么没想着,要是这儿缀上四个葫芦,就不必绣那么一圈金线了。”吴夫人对女儿这桩婚事实没法子,只求她把盖头绣出来,新婚之夜挑开的绣帕总得她的手笔。 原还想着让她绣一对儿鸳鸯枕头,可想着她从来手脚慢,等这么一对枕头套绣出来也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石桂陪着她扎了半片荷叶,吴姑娘立起身弯腰动腿,嘴里不住埋怨:“怎么这针拿不住,累人得很。”嘴上埋怨着,心里却想着那一个是读书人,说不准就喜欢温柔小意的,耐着性子扎上两针,干脆把绣花绷子一扔:“我不干了,比拿箭还难呢。” 说完自家拎着裙子往屋外走,石桂瞪大了眼儿,丫头满面通红:“我们姑娘性子直。”看样子就是往前头去了,那个姚书生这会儿怕还没缓过劲来。 石桂不好就这么走,冲她点头笑一笑:“无事,我等一等就是了。”手上两抽了两条红丝绳儿打结子,等一个如意结打好了,吴姑娘也回来了。 眼睛亮晶晶,耳朵红通通,取了挂在墙上的箭囊:“把这个给他送去。”哪个丫头都不敢跟着她进门,也没人知道里头说了什么,只知道姑娘去的时候还是气势汹汹的,里头静得片刻,她再出来便面上飞红。 石桂也不问,笑着打量她一眼,把最后一只如意结子打好了给她:“天儿可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来的时候是吴夫人派了轿子接的,走的时候石桂婉拒了,吴夫人拉了她:“你若是得闲就常来。”吴姑娘才刚闹一回,她便听说了,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平日里是个魔星,对着女婿竟软和起来,吴夫人这才觉得香没白烧,恨不得念佛。 石桂慢慢走回去,天色有些暗了,城里修整了两日又挂起了灯来,铺子摊子也开了,才刚八月,街上就有许多卖河灯的,海边卖灯的更多,放出去一片明明暗暗,石桂挑了两盏能提的,一样的荷花灯,带回去给瑞叶一盏。 第189节 正要说一说吴家的事,瑞叶便咬着唇儿问她:“我算着日子,已经过了姑娘送信回来的时候了,姑娘那头别是有什么事儿罢。” 叶文心离开穗州每一旬日都能寄一封信来,有给纪夫人的,有给叶文澜的,还有寄给石桂瑞叶的,两个人写了信送到叶文澜那儿,由着他一并送去漳州,按着日子来算一旬已经过了,信也该来了。 穗州大风,漳州也是一样,叶文心说他们租居了一个小院子,到乡间去收女学生,忙了一个月,才收到两个人,还得接着再收人。 其中艰辛她不曾说过,只告诉她们许多乡间的趣事,她就是住在金陵城郊的时候都没见过猪牛,这会儿看见了,还给石桂画了一幅画来。 跟着又叹,说知道是不必收学费的,倒有农家送了儿子来,知道她们只收姑娘家,还叫骂起来,一样是考学,自然是男孩更有用。 叶文心写这信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字迹却同平日里一样,只在结尾落了个墨点儿,石桂读了又读,叹一口气,写去的信俱是鼓励她的话,其实叶文心也用不着她鼓励,她身边有宋荫堂,连一心避世的人都入世去了,叶文心也没什么再担忧害怕的。 瑞叶石桂先还在家里等着,许是因着大风书信才慢了,可再慢从漳州到穗州也不可能走上十五日,石桂先去找了叶文澜,跟着又去找了纪夫人。 漳州受灾比穗州还更厉害些,有的山道都堵住了,因着堵得太多,到这会儿才清出一条路来,布政使派了左参议去查看灾情,六十大寿也不过了,先上表给圣人,把灾情说得还重上几分,到时不能演武,可不全是**。 石桂沉吟得会道:“夫人可能借我几个人,我知道地方,不去看一眼,怎么也不能安心。”纪夫人点头应下,石桂略一迟疑:“我,能不能抽调个可靠人跟着。” 作者有话要说:  娇倩姑娘姓吴啊 啊哈哈哈哈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63章 漳州 石桂说的可靠人,自然就是明月了,让她孤身一个跟一群不认识的人到漳州去,便是有纪夫人发话,这些人也不定就听她的,她又没有吴姑娘的武艺,既没这身手,自然还是稳妥些好。 纪夫人也没料着石桂肯亲自去一回,知道她跟叶文心情宜深厚,又是个有主意的,两个通信多日,便没去过漳州,也能知道是在何处落脚,只要细心寻访,总能找着,比单派一对人去要好的多。 “你去也好,我正愁没个妥当人呢,你只管去,我把东西替你都预备好,这儿的生意你也不必管,我叫个管事先替你打理着。”算一算已经七八日没了消息,漳州受灾比穗州更重,也不知道 叶文心带着几个姑娘身在何处,她身边的人都是识文断字的,要是手脚舍不得送个信回来也没多难,何况还有一个宋荫堂跟着,等闲人不敢难为了她。 “我回去预备预备,还烦着夫人往兵营里调人手去。”说借也好说调也好,这却不是石桂烦心的事儿,管她写什么红条还是白条,她既应了,就有法子。 纪夫人让九红姑姑把她送到门边,石桂急匆匆赶回去,开了门便收拾东西,衣裳倒不紧要,要紧的是多预备些药物,这会儿港口的船只紧俏,许多压着的货要出港,泊着的船要进穗州,不靠纪夫人还真去不成。 走海路还是比走陆路要快些,大道堵着还没通,倒了一片山石大树,坐船去漳州港,比等路通了赶车便利的多。 石桂回去便把事儿告诉了瑞叶,瑞叶说什么都要跟着一起,石桂道:“总得留个人下来,给纪夫人报信去。” 瑞叶哪里还顾得这个,一听见叶文心没的音信,纪夫人要派人去找,她眼泪扑簇簇的落下来,一口气都差点儿喘不上来:“我这条命都是姑娘救的,她不知在何处,怎么也得去寻她。” “我知道你心里着急,可……”后头的话石桂没说,瑞叶跟程夫子两个人这些日子总在一处,学里的学生都已经不叫她石家大姐,反叫她师娘。 瑞叶也不避讳,学里原是有灶的,可却无人打理,雇佣的厨娘不得力,程夫子便不供饭食,瑞叶去了把厨房理了出来,破掉的窗户补上了,倒下的竹子砍了去,小小一间书院打理的井井有条。 程夫子还是喜欢看着她发笑,笑意越来越浓,要是他讲课的时候,瑞叶从窗下过,就能把滚瓜熟的书全忘了,说着上句不知道下句,学生们一片哄笑。 这些孩子都喜欢瑞叶,学堂里还是不供饭,却有一顿点心吃,磨的豆浆,煮的酸梅汤,天热的的时候给他们解暑,茶粿子白糖糕,夫子有的他们都有,原来还有念叨着怎么讨了这么个寡妇回来。 这些小子们却极爱戴程夫子,程夫子看着他们淘气也只会笑,如今又添了个师娘,破了衣裳还给缝,有吃有喝,回去听见家里人念叨,反要替瑞叶说话。 找一个别的女人,可不定自家的孩子就能有吃有喝,还替程夫子查他们的功课,一笔字儿写出来不比程夫子的差,长舌妇人也不敢嚼舌头了,这要不是寡妇也不会嫁给程夫子。 瑞叶这会儿就该定了亲的姑娘似的,仔细把嫁妆绣起来,两个已经定下了婚期,秋日里就办婚事的,绣嫁妆缝被面,打首饰做衣裳,梳头人全福人且得寻一寻,石家不是本地人,这些事都是生手,无人可托,自然难些。 她要是这会儿走了,一去还不定甚时候能回来,程夫子难还能等着她不成,石桂劝她,瑞叶却连连摇头:“若是只想着我自个儿,也不配当人了,姑娘待我恩深义重。” 石桂咬咬唇,还有一句不曾说,叶文心最后还在太丰县里,要去找她,必得先去太丰县,遇见县令的时候,瑞叶又得如何自处。 她说的再多,瑞叶也不肯不去,等不及收拾东西,先去了学馆一趟,等她再回来的时候,身边还带着一个程夫子,瑞叶脸上微红:“他,他非得跟我一道去。” 程夫子守了多少年,才见着这么一个合心合意的,怎么还肯轻易放了她去,秋天办不成,那就冬天办,若没有叶文心,哪有此时站在他眼前的瑞叶。 石桂一时怔住,一个眼色递过去,瑞叶只是冲她笑,她这才安心了,跟秋娘说定了纪夫人会派人来做帮手,她跟瑞叶两个要去漳州找叶文心。 叶文澜自也一道去,纪夫人找了船来,收拾了许多药品布匹,最要紧的是干粮吃食,还真从兵营里调了人出来,本来兵士就能护送官船,纪家要了一队人,也不算出格,还举了官家的牌子,从穗州港往漳州港驶去。 石桂把叶文心送回来的信都带着,从这信里找蛛丝蚂迹,最好是到了地方就能知道人在哪儿,只是一时不衬手,才没送信回来。 从穗州到漳州的水路畅通,海上无风,很快就到了,可靠上港口却等了许久,漳州港口码头还不曾修缮,船只全都堵在里头,大风来时卷了树根压塌了船只,货物布匹浮在海上,有渔人坐着小艇在打捞。 死的人也更多,这两日先清干净了尸首,被浪推上岸边总不好看,这些货物都是无主的,箱笼捞出来打开,就在码头边排成一排,书页都被浸泡坏了,布匹也都失了颜色,书本无用,布匹却是有用的,虽被咸水泡过,洗晒干净总还能穿。 眼见得前头的船队没个尽头,明月扒着船舷叫了一艘小艇来,给银子让他先把人送上岸,那渔民一看是官船,倒不敢不应,把小艇靠近大船,从上头放下绳子来,人就顺着绳子下。 这么干等着非得到夜里不可,明月先下去,渔人又叫了几艘小船在底下等着,石桂来的时候为着方便全换了裤子,跟穗州姑娘一个打扮,一条长辫子垂在襟前,顺着绳子往下爬,明月在小舟在接着她。 一队人留在船上,一队人坐着小舟靠岸边,收拾了些药品干粮,雇了辆车往太丰县去,路上颠簸,不时还有道路不通的,村民们救自家且不及,县里村里虽派人去通路,可是人手不足,还不曾全清出来。 石桂瑞叶两个坐车,程夫子叶文澜坐在车沿上,明月这些人便跟着走路,派两个人先往前头去探路,见到不通的地方看一看,能清掉路障就过去。 就是这么走着,也走到太阳快落山才走到太丰县,先问明白了叶文心租住的屋子在何处,到了地方也有灯火,拍门进去,是那两个留守的和收来的两个新学生,有一个长随看门,这几天里已经防了不少贼,带来的东西偷去了大半。 石桂见着人便先问叶文心,说是往村子里去了,刮风之前去的,似他们这样收学生,借居在乡野人家十来天的也有。 今儿是去不成的,天黑路远,得寻个本地人作向导,叶文澜吸一口气:“先安顿一夜,明儿往县衙门去,见过县令派个本地人,最好是乡绅家中派出人来,比这县令的差役还更管用些。” 夜里石桂跟瑞叶一个屋子,两个人团在床上,被子都湿漉漉的,院子里的地还没干透,杂七杂八堆了许多东西,这间屋说是叶文心住的,东西还没有石桂家里用的好,怪道她要把瑞叶送回穗州养病了。 瑞叶抱着膝盖,再没想到叶文心会过的这么苦,眼眶一红就要掉泪,桌上倒是挂着帐子,屋里却又湿又潮,还有蚊虫,房梁顶上爬老鼠,吃的东西都不能往桌子上放。 石桂握了她的手:“姑娘觉着苦,可还是要干下去,程夫子是教书育人,姑娘是活人一命。”从此给了这些女孩儿们一条能走的路。 瑞叶鼻间一酸,她自个儿的路走到尽头,就开了一条新道出来:“我原来不懂得,看着这样才懂了,只当是牢狱里最苦,不意还有更苦的。” 金尊玉贵养大的姑娘,除了落难那半年里,脚哪里踩过这样的地方,瑞叶抬了袖子抹抹眼泪,外头“笃笃”两声叩门声,瑞叶一听就笑起来,推一推石桂:“你赶紧去罢。” 石桂养病的时候就是这样,明月要进来,就叩上两声,石桂掀开帐子趿着鞋,屋里只有一盏暗幽幽的油灯,打开门外头倒更亮些,月亮又大又圆,还有满天的星星,明月笑眯眯:“你吃不吃烤地瓜?” 石桂“扑哧”一笑:“吃!”小院里头已经没有多少余粮了,还是石桂她们带过来的东西,夜里做了饭,没油没肉,吃了个半饱。 明月知道石桂没吃好,心里记挂着叶文心,草草扒了两口就不再吃了,这才去外头弄了些吃食来,这一片都是农家,明月去敲门,看见这么一个大黑影子,都不敢开门,明月只好说自个儿媳妇怀了身子,非得吃点烤地瓜,这才买了一小篓来。 这话他不告诉石桂,两个围着了火堆,石桂不必动手,明月替她翻身,还往里头扔了些花生,这是他买了预备给石桂当零嘴的,可她哪有心思吃,火堆里一阵“噼噼啪啪”,拨出来掰开了,两颗圆滚滚的花生米落到石桂手心,还微微有些烫热,香气扑鼻。 石桂塞了一颗在明月嘴里,自家吃了一颗,嚼着满嘴香,把头靠在明月肩上,抬头看见满天都是星星,明月把脸一歪,嘴唇碰在她额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怀总挑战了自己的极限 一天一章就不要嫌少了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64章 大夫 石桂托了一帕子烤花生回去,瑞叶还坐在床上,这屋子除了床也无处可坐,她还不比石桂,石桂在兰溪村的时候住过更土更破的土屋子,家里穷的时候连耗子都不来串门。 瑞叶打小就在叶家,稍大些进了院子侍候叶文心,同吃同住,吃穿比得别个家里的姑娘,她都受不住,想一回叶文心就更想掉眼泪了。 石桂托了烤花生给她,全是剥好的,明月看她爱吃,把一袋子都给烤了,剥出来让她当零嘴嚼,还告诉她得吃完了,要不然耗子半夜来偷食。 石桂摊开手帕,屋子里头立时就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来,瑞叶赶紧察看竹床四周,石桂笑起来:“吃罢,耗子才不管你开不开饭,总是要出来的。” 瑞叶搓着手,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牢里是没有耗子的,因为没得吃,又是冬天,土屋挡不住风,好歹还过了一个干净的冬天。 石桂拉了她的手,把花生倒在她手掌上:“吃干净就成了,我看过这帐子了,牢着呢。”虽不透风,却是又厚又牢的,石桂又拿出两个香包,叶文心来的时候也带了许多,只这屋里不曾看见,赶紧替她挂了起来,除一除这屋里的霉味儿。 “明儿你在这儿,我跟他们去找人,东西送来先挑些石灰冰片,除一除这屋里的湿气。”十寒易去,一湿难除,除这样潮的屋子,叶文心身子也不知道怎么能受得住。 瑞叶也知道自己腿脚不便,跟着去也是个拖后腿的,道上这样难走,石桂能走山路,她的脚却受不住,旧时伤过虽养起来,走得多了还是隐隐作痛,她疼倒不要紧,误了找人才是大事。 不如留下来等着消息,也想替叶文心把屋子理得可住人,这哪里是她该呆的地方,心里堵着一口气似的难受,握了石桂的手:“我省的,我来了也就安心了。” 夜里两人都没睡着,屋子低矮,被褥潮湿,还有耗子悉悉索索爬来爬去,石桂跟瑞叶手勾着手,呼出来的气都焖热的,屋里又没装纱窗,比外头还更热些,好几声响动一出,一夜里抓了两个贼。 瑞叶先还忍得住,跟着眼泪就滑到枕头上,明珠似的姑娘,竟住这样的地方,怪道门口有一根粗木棍子,想是防贼用的。 石桂勾勾她的手指头,这会儿日子还短,等时候长了,瑞叶自会转过弯来,就是她如今再往叶文心跟前当丫头去,叶文心也不肯让她做这事了。 “等咱们找着姑娘,你就回去办嫁,安安稳稳的当你的师娘。”瑞叶同程夫子两个能有这桩缘份实不容易,程夫子肯诚心待她,瑞叶自然也会诚心回报,学馆那一条街上,哪一个不说瑞叶是贤内助。 瑞叶抹了抹泪,她自家的好日子就在前眼了,可姑娘的好日子在什么地方,她知道这是叶文心自家肯的,可还是忍不住替她难受。 夜里又闷又潮,没一个人睡的踏实,瑞叶一早就起来,跟着两个女学生,给大家做早饭吃,程先生的那一份,她做的尤其精心,若不是为着自个儿,他哪里走过这样远的路。 一清早叶文澜就收拾得齐齐整整,他素衣淡衫,看着也是清雅俊秀,身后再跟两个穿着兵丁服饰的,拍开了县衙的门,差役摸不准来头,把他请到堂后稍坐。 叶文澜实是太年轻,单让他去还怕压不住场子,石桂却只摇头,单把他初到宋家的模样拿一半出来,也很能唬人了。 叶文澜小时候那骄傲性子磨去大半,经得这些磨搓同原来很不一样,可他打小见的达官贵人多,跟着叶益清,连汪太监家中也是常去的,见惯了排场,叶家的门房都没站过七品。 举手投足刻意端起来,太丰县令出来看了,还当是哪一家的公子,他自家是开米面粮油铺子的,进了金陵城也没能真个见到甚大官,见着叶文澜倒跟宋荫堂有些相似,只宋荫堂身上书卷气更重些。 叶文澜把来意说明,打官腔他是打小就会的,两句一说,就摸出了太丰县的底子,到这会儿还靠着村里族里的人在救灾,这个县令竟没调派人手,再不济也该去跟富户去借,他忙得团团转,却全然不得要领。 问他本地乡民以谁人为首,他竟也吱吱唔唔说不上来,只不住跟叶文澜套近乎,还问起了瑞叶,叶文澜目色一冷,不再跟他纠缠。 叶文澜来只是为着探听姐姐的消息,知道宋荫堂并未如实告知他身份,要不然他头一等要紧的事儿,就是先去找宋荫堂了。 叶文澜知道找他无用,出了县衙门往那高门前去,隔得不远就是赵家堡,叶文澜进去拜会,只说兄长此间,大风之后再无音信,这才找来,恳请有人领路。 功名就是敲门石,摆出身份来,章家人自然要接待,只招待一翻饮食,他便即刻就走了,只说在村中盘桓,自有事要办。 读书人能有甚事,至多爬爬山写写诗,这儿爬山能看见海,轿边马上提两句,赞两声风景了得,便算完了,章家不曾放在心上,可要是人丢了,那便了不得。 石桂一直跟着叶文澜,她也换了一身衣裳,既是家里守孝的人家,便不能穿得太艳,淡绿衣裳正合适,拿出侍候叶氏时的模样来,旁个看在眼里,越发不敢怠慢。 章家派人把田庄的庄头叫了来,底下十里八乡就没有他不熟悉的地方,叶文澜说了地名,那庄头一拍腿儿,嘴里叽叽咕咕一长串,原是道路堵住,还未疏通。 里头的人出不来,外头的人也进不去,叶文澜倒还持得住,他越是持得住,章家越不敢看轻他,他在此间坐得一歇,说到去了县衙,把章家人眼底轻视看的分明,来了本地不办实事的县令多的就是,可不来跟大族打招呼请客送礼的却少。 身边连个像样的师爷也无,这个县令才来了半个月,县里几家便当没这个人,这回受灾,也是家家自助,他倒是来请人了,却请不出人去,晓得这会儿,早些又干什么去了。 叶文澜上门却是礼遇,听说他哥哥原是庶吉士,章家哪里还坐得住,赶紧带了一队人,赶着车马往村中去。 石桂收拾了许多药物跟着,明月却是大开眼界,他混市井出身,哪里见过上头这些人是怎么打官腔的,三两句把自己抬起来,叫人云山雾罩摸不准实情,拐了两个弯,还沾到颜家身上去了。 既带了壮劳力,明月几个倒不怎么劳累,他还替石桂拿了包裹,到了地方把她安置在树下,自家跟着人去挪树了。 这村口原来有桥,叫滚落的石块砸掉了一半,河水暴涨的时候出不来,等大风天过去,树倒屋塌,正在修整。 石桂几个在一户农家找着了叶文心,跟宋荫堂两个都在农家小院里休息,一打听说外来人,立时就有人把她们引到这一家来。 想出去的奈何出不去,没赶上出村子,就下起雨来,等雨停了,出村的路也堵上了,还想等村人把路修好,叶文心却又病了。 石桂急急进屋,却看见叶文心盘着一个妇人头,屋里悬的挂的还有宋荫堂的贴身衣裳,吸得一口气儿,镇定得会,才迈过去看叶文心。 第190节 这屋子算是农家小院里头最好的,屋子高些,窗也开得大,宋荫堂的衣裳就拿木钉子钉要窗口,当作拉帘儿,好给叶文心遮一遮光。 叶文心坐在床边,凳子拉过来充当小桌,上头搁着一碗草药,石桂这才想起来,宋荫堂是懂些医理的,要不然又无药又无人,叶文心的病还不定怎么办。 叶文心瞌着眼儿歇息,听见声音才睁开眼,叫了一声“荫堂”,这才看见是石桂来了,一时还当自个儿发梦,石桂拉了她的手,她这才回过神来:“你怎么来了。” 声音都是哑的,石桂把能带的都带来了,一小罐头枇杷膏,舀了一勺子给叶文心含在口里,也不问她这妇人头是怎么来的,一摸她额上出了许多汗,摸了扇子出来替她扇风。 进来七八个人,分住在各家,因着给了钱粮,日子还算好过,可叶文心病了,又出不得村去,村上也没大夫,宋荫堂便带着人上山采药,寻了些柴胡煎给她喝,发发汗。 几个人就在院子里头坐着,宋荫堂回来的时候,叶文澜差点儿没认出来,他看过姐姐,知道已经快好,在门边等着宋荫堂,远远看见一个农夫,拎着个草篓,一路走过来一路冲他笑。 脸蛋晒得发乌,眼睛却亮,身上最寻常一套粗布短打,扎着一根褐色的腰带,头上顶着草帽,脚还挂了一条粗巾,脚上穿的也是草鞋,看见叶文澜一把拍拍他:“你怎么来了。” 都说山中无日月,照顾叶文心,再上山去采药,整个村子只有他通些医理,给人治小病还成,旁的脉也摸不准,可整个村子都传偏了他是个大夫,家里养的鸡下蛋了,拿过来给叶文心补身子,还求了宋荫堂收小男娃,当个药童也是好的。 才来的时候还远着他们,叶文心说得口都干了也无用,家里疼女儿的不舍得女儿离家门,不想养女儿的开了价来卖。 那会儿人人躲着,等知道宋荫堂懂得医术,都往这一家门前挨过来,见着也不再叫宋先生了,反而叫他宋大夫,宋荫堂一面说一面笑,农妇端了水出来,土盘子里摆了两个硬饼子,这就是家里能拿出来最好的东西,笑眯眯的问他:“大夫,今儿采了什么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要去威尼斯坐贡多拉~~ 晃呀晃晃呀晃,不造肿样 说不定我更喜欢乌蓬船 谢谢地雷票,么么哒 ☆、第365章 仁心 既是叶文心病了,人不好挪动,可村里又没这许多屋子能再住下石桂几个,庄头便说抬一顶轿子来,把宋夫人给抬出去。 说到宋夫人的时候,几个人都没异议,连叶文澜都只垂了头,石桂也不好当着人问,只回了屋子,替叶文心收拾了衣裳书册,画夹里还有些画,她的东西一包,宋荫堂的东西一包,等村头铺上了厚木板当桥,宋荫堂把叶文心抱上了轿子。 石桂一路都不说话,叶文澜压抑着怒气的模样,只宋荫堂被人围着送出了村口,他也不是立时就走,说定了还来,在这儿活人一命的大夫,比教书先生更得敬重。 这么一来一回,回到章家堡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他们怎么不肯放宋荫堂叶文澜走,必要留他们住下,宋荫堂想一回叶文心,点头应下了。 屋子更宽敞更干净,叶文心在这儿养病好的更快些,章家也有子弟在读书,看见个农夫打扮的人还皱了眉头,等一开口便知道差得多过多。 章家人只当宋荫堂叶文心两个确是夫妻,安排的屋子也是一间,还让小丫头子收拾了妆匣子来,石桂摸了几个钱出来,让丫头去厨房置办些粥来:“我们夫人这会儿身子虚,不同他们一样吃硬菜,烦你细细炖了粥来。” 丫头有钱可拿,就说是上头吩咐的,快腿替她跑两步,石桂把屋门一掩,坐到帐前,眼儿瞪住叶文心,看她面色煞白面有病容,咬咬牙还是埋怨一声:“你便是成亲,怎么不告诉我。” 厨房里送了热水来,石桂替她凉了一杯,叶文心捧着杯子小口喝着,听见石桂的话笑了一声:“告诉你又怎么?” 她眼睛一抬眉毛一动,石桂就知道她作鬼,跟着笑起来:“真是的,哪有拿这个骗人,我还当你是……”两个朝夕相对,感情自然不同,可也没有出来两个月,就私定终身的。 宋家必不肯,宋荫堂难道真能一辈子不回去?两个当年没能成,缘份也就浅了,何况如今,本来也没多少情宜在的。 石桂刚说完,就见叶文心笑容里头又藏着些旁的什么,她心头一惊,拉了叶文心的手:“你莫不是,莫不是……” 叶文心笑起来,拍一拍她:“替我催催粥去,肚里还真有些饿了。”在农家吃的是她们能拿出来最好的,可依旧没脱掉谷粒,吃在嘴里硬得磕牙。 叶文心能忍,可她到底过了十来年的娇惯日子,吃进去的东西喝进去的水,哪一样不是上好的,米粒硬些都吃不下去,何况这些谷壳都没脱掉的。 炖得稀烂吃进去,胃里就疼的难受,她吃了冷面饼子,喝了山间的水,还当自个儿身子扛过来了,哪里料到还是病了。 她不愿意再说,石桂也不再问,章家是本地大户,丫头拎了个食盒子来,里头除了粥,还有几样小菜,叶文心几日没有吃好过,闻见粥香哪里还挑剔,反是石桂掀开盒盖看一看,冲那丫头点点头:“有劳你了。” 拎了食盒子进去:“夫人,倒都是可吃的。”叶文澜是打肿了脸充胖子来的,叶家此时还比不得章家有钱钞,此时优待他们,都是因着不知底细,有宋荫堂在,倒也不怕露底了。 叶文心喝了两口粥,这才觉着肚里好受些,石桂一看她吃得急了,就知道她是真的肚里没东西,病这才好得慢,替她掖一掖被角:“要叫瑞叶姐姐瞧见了,还不定怎么心疼呢。” 叶文心还不曾仔细问过瑞叶的事,她一面吃着,石桂一面说,叶文心听说瑞叶送了块绣帕,说了那么一句话,脸上露出笑意来:“她说了,总比不说要好。” 程夫子想得许久,还能打定主意来提亲,瑞叶也想得许久,说了这么一句,两个人的意思彼此知道,石桂对诗词一道用心不专,叶文心却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要他不负,她能有这个缘法,我 也就放心了。” 虽然饿了,也依旧慢慢吃着,也不都吃尽了,留下些来,石桂扶她躺下,自个儿拎着食盒子送出去,这儿是一间小院子,章家知道这二位是诗礼人家出来的,前后分开住,石桂拎了食盒,在院门口遇上了明月。 他怀里揣着两个饼儿,看见石桂赶紧拿出来:“还热着呢,又不让我进去,在这儿打个呼哨都不成。”章家堡修得院墙极高,本地的豪绅富族,最外头那一道夹道里还有人来回巡视,总归在这儿住不了两天,明月不欲惹事儿,干脆就在这儿等着。 石桂还真饿了,不当丫头的时候长了,早已经忘了等着主家吃完才能用饭有多饿,两个就坐在矮墙底下,里头满满包着肉,石桂咬了口就问:“这是哪儿来的?你从厨房里拿的?” 明月笑起来:“我总有法子,你别管了,赶紧吃,饿了罢。” 还真饿了,石桂咬着饼子点头,咬着大肉块儿舔了一口肉汁,明月看着她吃就笑,心里还记得秋娘的话,说想让她生得圆些,福气才能更好,这么一想,她还真没胖过。 石桂吃了一个已经半饱了,另一个咬了一半就吃不下了,明月伸手拿过去,三两口吃尽了:“咱们没几日就要走的,我看这地儿也不能多呆。” 再多呆说不准就露馅了,石桂点头,问明白了明月住哪个屋子,把食盒拎到厨房去,厨房里还给她留了菜,她要了一个小炉子,好给叶文心温粥吃。 章家请客,堂屋里灯火通明,夹道都点了蜡烛,乡间地方宽敞,比宋家在金陵的院子排场要大的多,宋荫堂迟迟没回来,叶文心看了大夫喝了药,石桂就在外屋的榻上替她收拾衣裳。 章家还送了许多衣裳来,叶文心来的时候就没带几件替换的衣衫,长袍一裹抱进来的,章家这位女主人倒想的周到,衣裳还是新的,连石桂都有一身。 “夫人这会儿身子弱,等身上好些了,咱们也有干净的浴桶,叫夫人解解乏。”丫头送了衣裳来,还带了一匣子点心,石桂谢过她,知道前头在饮宴,半掩了门,坐在床前给叶文心打扇子。 看这两人的情状,跟原来再不相同,石桂看看叶文心,这会儿病着越发显得单薄可怜,替她把薄被盖一盖,也不知道宋荫堂心里是怎么想的。 一直等到掌灯了,宋荫堂还没来,石桂见过土屋里头两个是怎么相处的,叶文心的东西可没避着他,农家又没多余的铺盖,宋荫堂这些天是睡在哪儿的? 她把丫头抱来的被子摆在外间的罗汉榻上,留了一盏小灯,放下绸帘子,把自己跟叶文心两个隔在两间里,听见门轻声动一动,是宋荫堂进来了,往帘子里头一探,只有叶文心一个,坐到她身边去,扶着她起来喝水。 叶文心睡了半天,这会儿反走了睏劲,轻声问他:“可饮酒了?”他身上没有酒味,反有薄荷香,想必是洗漱之后不放心,这才又过来看一看。 宋荫堂把她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手指轻轻拨动她沾着面颊的发丝,侧了脸看她:“没有多喝,推不过去饮了几杯,你身上松快些没有?” 他一只搭在被面上,一只手握着叶文心的腕子,才一刚握住,叶文心就回握了他,两个人的手上都长了老茧,一个锄药一个抄书,除了指尖,手掌上也有薄薄一层,轻轻碰一回摩挲着手心直痒痒,两只手十指相扣,叶文心把头靠在他肩上:“好些了,咱们什么时候走?” 称作夫妻是假的,为着方便,村子里的人还当她们是一对儿年轻夫妻,男的会医术女的识得字,跟着那些就是仆从丫头。 这样一来也少了人孟浪上门,到病了住在一间,更是朝夕相对,同床同榻,自睡一个被窝起,就不没打算再有别人了。 宋荫堂伸手碰碰她的额头,指尖微凉勾勒过她的眉毛:“是不烧了,等你再好些,咱们就走。”等回去了,是不是还跟这会儿一样,彼此对看一眼,却不说话,叶文心应一声,头还没低下去宋荫堂一把把她牢牢抱在怀里。 经得那些日日夜夜,经得失败受挫,谁也离不得谁,靠在一处,贴得身子火热心也火热,宋荫堂看着她的眼睛,把下巴搁在她头上:“等我孝满了,咱们就成亲。” 叶文心微微一颤,宋老太爷宋老太太怎么能肯,更何况还有一个不知道生男还是生女的宋嫔,宋荫堂读了这许多年的书,当真就做个乡野村夫了不成? 宋荫堂似是听见她心中所言,两只手握了她的手腕,把她牢牢圈在怀里,摊开手掌十指相扣道:“我喜欢当大夫,先从学徒做起,你到哪儿和去收学生,我就挂着幡跟你一起,仁心仁术。” 一刹时又似回到那个土屋里,两个人听着雨水“哗哗”不断往下冲的声音,屋子里安静的只听得见心跳,她枕着他的旧衣裳,两个彼此对望,那会儿藏在心里的话,到如今才说出来。 外头夜色这样浓,屋里这么一盏灯却映得两个人的眼睛发亮,叶文心嘴角微微勾起来,轻轻开口:“好。”说完抬起头来,目光凝在他脸上,长长久久的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糖糖糖 叶文心跟明芃不一样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66章 无忧 章家留了宋荫堂叶文心住下,石桂跟着明月往小院里去拿东西,也还得交待些事儿,村里没能收上学生来,走了一趟漳州,带回去就只有两个学生。 既是他们俩出门去,明月也不急着赶路了,出了章家堡背着身子走,一面跟石桂说话一面不住看着章家堡的楼墙。 章家堡还是前朝建起来的,屯粮藏兵,乱世之中保得一姓平安,章家从此走的就是武道一路,只后来一代传一代,反往读书的路子上去了。 石桂听了点头:“怪道这墙造的这样厚。”当家只是一方土地,慢慢才有了田有了村,这么看来太丰县令是没打点好,要不然怎么会被调派在这儿。 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一个县令连救灾的人都调派不出来,还想端着官架子等人来给他送礼,换作石桂是章家人,必然也要觉着他不识礼数。 乡间虽受灾,也不断有人出来劳作,这儿说是县城,县里也不过有几间象样的房子,富户都似章家一般,自有庄园,太丰县县衙反是县里最好的一处屋子了。 石桂不记路,反是明月走过一回就不会忘,带着她兜兜转转摸到了院子门边,明月拍了门,开门的却是程夫子,还满面怒色,寻常连气不生的人,竟伸手出来,张口才要骂,看见是石桂明月,这才收了声。 石桂心知有异,使了个眼色给明月,急急进去看瑞叶,地上扔了一团东西,瑞叶的屋门紧紧阖着,石桂敲了半日她都不开。 出来问了人,才知道刚才太丰县的县令来了,他来是来找叶文澜的,把他当作望族世出身,想请了他一道往船商富户去,调派些人手出来,先把各村各镇的路给通了。 他愁的头顶直冒火星子,若不是实在没法子了,也不会来求一个毛头小子,知道这些外来人就在这儿租了屋子的,亲自带着人来,没成想开门的会是瑞叶。 瑞叶还当回来的石桂,等了他们一夜不回来,一早就在门边守着,也不知道叶文心如何,急慌慌的开了门,面带喜色一抬头,眼前便是她再也不愿意看见的脸。 瑞叶倒抽一口冷气,往后退得一步,手腕子却被人牢牢抓住了,连县令一把抓住了瑞叶的手,满面惊喜的望着她:“我就知道,你还没走。” 瑞叶急着往外挣脱,程夫子听见声过来了,看见的便是连县令拉着瑞叶直诉相思之苦,瑞叶又气又恼,被程夫子瞧见,更羞意难当,伸手就是一记耳光:“我如今是清白人家女,若是再出言无状,我就去县衙门击鼓告官!” 连县令一时怔住,就是去告,审案子的也是他,难道还能因为这么一桩小案就报到知府那儿去不成,他还待再说,瑞叶已经冷冷看着他:“我击了鼓,夫人自然听的见。” 连县令听见夫人的名头身上一抖,怎么也不信瑞叶这样狠心,两人原来也曾相好,待看见程夫子过来拉人,一看也是个书生打扮的,又对瑞叶颇多回护,挺身拦在她身前,一只手扶住她,看她伤着了没有。 连县令两只手紧紧抓着瑞叶的手腕,掐出红印子来,程夫子扶她还得抖一抖袖子,拿衣衫盖住自己的手,怕碰着了她。 瑞叶先是摇头,跟着便面色煞白,跌跌冲冲往屋里去,把屋门紧紧闭住,两只手捣住耳朵,恨不得听不见,可又怎么能听不见,只得缩在屋里不肯出来。 石桂几个带过来的人里也有兵丁,哪里还认什么县令,只当他是调戏了人,连人带东西全推了出去,连县令还不肯死心,还不住拍门,心里想着瑞叶温柔可亲,自她走了,家里那一个越发面目可憎起来,心里这段情宜放不下,倒把自己拿瑞叶换了举荐信的事儿忘了,只记着是让妻子逼迫的。 程夫子是当教书先生的,隔着门还把连县令痛骂一番,两个读书人隔着门吵了起来,院子统共那么巴掌大的地方,瑞叶在屋里有什么听不见。 连县令到底要脸,身上还穿着官服,只说明儿还来,石桂明月便是这时候回来的,程夫子只当他还来纠缠,书生也有出拳头的时候。 被明月一把握住手,又赶紧放开了:“得亏得我眼快,要不然你这一只手骨头就全碎了。”程先生是拿笔的,同他拿刀剑的怎么能比,看着地上一片狼藉,人人脸上都有些故事,只玩笑过去便罢。 石桂叩门进去,瑞叶眼儿通通红,似是哭过了,头发散乱,衣衫也皱着,给石桂开了门,人就木呆呆的坐着,石桂摸摸她的手:“这是怎么了?” 瑞叶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来,她绣了一对儿银杏叶的帕子,一块给了程夫子,一块自家用着,哭得再狠的时候,也没舍得拿它来擦眼泪,那条帕子他一直带在身上,一样是舍不得用,收得这么好,收得这么好。 瑞叶一时忍耐不住,揪着襟口哭起来,石桂连问了两声,她这才抬起头来,不是过去就过去了,他越是好,就越是不能。 瑞叶先还掉泪,跟着便不哭了,反问起叶文心的事来,石桂只得先告诉她,叶文心病了,这会儿正在章家养病。 瑞叶一听说叶文心病了,赶紧收拾了东西要跟着石桂去章家,走的时候抱了包裹,程夫子就站在门口,她垂了头,连眼都不敢抬,就这么出了门边。 程夫子跟了一路,别人跟去章家还能说是仆从,他一个秀才怎么能就这么跟着去,可他一路没说话,只默不则声的跟着,还是石桂扯住了瑞叶的袖子:“你……你总得有个打算才是。” 难道要说程夫子是跟着的帐房先生不成?便是他肯,瑞叶也不肯,石桂隐隐知道是为着什么,可哪里会想到事情竟这么巧,连县令往哪儿去不好,偏偏会往小院里来寻人。 瑞叶出门的时候重挽过头发,脸也洗得干净,低头走到程先生身边:“你……你先回去罢。”程先生低头看着她,面上有些萧瑟,好半日阖了眼儿,笑一声:“那我等你回来。” 石桂就站在明月身边,她知道瑞叶是不会肯了,喉咙口堵的难受,一把抓住了明月的手,明月把事儿打听全了,对程夫子这个读书人倒没多少恶感,心里不喜欢读书人酸文假醋,可他能跟瑞叶提亲,明媒正娶,明月就高看他一眼。 看见石桂为着这两个人伤心,把嘴唇凑到她耳朵边:“这会儿天亮着,你等着,必给你出气。”石桂挠他一下,被他逗的弯一弯嘴角,心里还是替瑞叶伤心,想着怎么也得劝一劝她。 第191节 程先生回去了,瑞叶素着一张脸,两只手抱着包裹,一路走到章家,说是侍候宋夫人的,给叶文心盛汤端茶,不必吩咐就忙得团团转。 叶文心同她许久未见,拉了她的手说话,忽的抽一口气,举起她的手来看:“这是怎么了?”石桂急忙过来,就看见瑞叶掌心上几个指甲印,已经沁出了血色,一瓣一瓣新月也似。 瑞叶这才忍耐不住,伏在叶文心床前大哭,石桂气都透不出来,恨不得把那连县令拎了来打上几下出出气,要是不答应瑞叶跟着来,也就不会有这么一桩事了。都进了八月,等中秋过后就能办喜事,生生叫他搅散了。 瑞叶断断续续,先还有声,诉说起来便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她原来只把程夫子当作夫子,等他看过来,想着要结亲,也没拿这事儿当真,要是当时就当了真,那些话也就说不出口了。 真等她说出口,他还不肯走,再又重来的时候,瑞叶这才把他看进眼里心里,明明他都是知道的,可让他看见了,她却觉得天都塌了,再无可容身之处。 叶文心等着她哭,石桂复又进去端了茶给她,这会儿越是说程先生不在意,瑞叶就更不能自处,手上握着杯子,眼睛盯着杯里一圈一圈的淡茶:“我不能嫁给他了。” 不是不爱重他,就是太爱重了,这才觉得配不上他,似他这样的人品,天仙妃子也配得,何苦非得娶她这样的人。 石桂先还想劝她,看瑞叶一面说一面摇头,字字剜着她的心,却还是说了出来:“我不能嫁给他。”因为他太好了。 夜里明月出去一趟,第二日石桂就在章家听见连县令被老婆打的出不了门的事儿,一个传的比一个神,石桂捧了铜盆眨着眼,一个丫头掩了口笑:“葡萄架子一天不倒个三回,那就不是连县令,有甚个好稀奇的。” “这回可不一样,县令夫人拎着菜刀追了他一条街呢,差一点儿就剁着了。”至于剁着哪儿,两个丫头脸上一红,都不说话。 明月再给石桂送吃的时,石桂追问起来,明月嘿嘿笑得一声:“我往他枕头底下藏了一件女人衣裳。” 石桂先还笑他促狭,跟着侧过脸去,一把掐了他的胳膊:“什么衣裳,能让县令夫人追他一条街,还拿着菜刀追?” 明月这下脸红了,从袖子里头又掏出个布包来,扔给石桂:“我买的!”一溜烟的跑没了,石桂进了屋子才敢掀开布包一个角,里头露出大红绸子来,她展开来一看,竟是一件绣花的肚兜。 作者有话要说:  吃完甜的吃点苦的 有益健康,啦啦啦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67章 无忧 石桂赶紧把小包裹紧紧裹起来,把这团东西压到自家带来的包袄底下,倒不至于羞恼,只是又好气又好笑,明月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了这县令怕老婆,竟想出这么个法子来。 连县令挨了一顿打,又跑了一条街,再出来是什么脸都没有了,可出气归出气,瑞叶的心思却难更改,她大哭一场之后,就再也不提程先生了。 瑞叶定亲之后,先也害羞了两日,跟着就是风灾,她一手把学堂的事料理起来,程夫子除了会莳花弄草教教书,旁的一塌糊涂,钱是赚着了,却不知道打理,瑞叶替他理屋子,这才看见他把收到的束修都装在箱子里。 要用钱了就抓上一把,里头有多少都不知道,这回要修屋修窗,这才把藤箱子拖出来,后头都发霉了,瑞叶没法子,只得自家来。 先一个个把钱串起来,一千个算是一贯,程夫子最不难耐这些,可跟她面对面的坐着,干点什么都好,数一数几年也攒了二十来两银子,瑞叶乍了舌头,程夫子这才道,也有人来求字求画的,给些润笔费,有的钱都不给,就只送些吃食。 怪道这些年没饿死,瑞叶替他算了一笔帐,又往外头去寻工匠,忙得陀螺也似,带着人来量窗,她才一转身就见程夫子又拿了钱出来,气急了要拦,便听见他乐陶陶的说:“家里要办喜事,有没有合适的木匠,打一套新家具。” 瑞叶满面通红,只好当作没听见,家具该是女方备下的,可程夫子怕烦着了石家,瑞叶是光身一个到的石家,也不定能办出嫁妆来,又想让她嫁得体面些,她原来也没穿过嫁衣。 程夫子把家底都掏了出来,打金簪买缎子,怕瑞叶害羞,托给别人办,瑞叶原来不知,这才晓得他偷摸在做这些,这才把事揽过来:“你这个呆子,叫人诳了去都不知道。” 金子足不足,料子好不好,他怎么分辨得出来,还是瑞叶接过手去,温言软语讨价还价,婚事虽赶得急,却样样都是妥当的。 那会儿瑞叶忙的脚不沾地,回来却天天都是笑脸,说起程先生来,嘴边就带着笑意,天天都跟喝了蜜似的甜。 此时更不能想那些,越是想越是痛,干脆不让自己闲着,跛着脚还没有半刻歇息,替叶文心把衣裳都翻出来洗一回,章家的丫头看她洗晒衣裳,还替她拿了竹香子来:“不知夫人平日里用的什么香料。” 瑞叶笑一笑:“我们夫人不爱用香,只拿鲜花熏一熏,捡了当年的木樨花做香球珠子挂着,旁的再不爱用。” 石桂住进章家也没法再把自己当作丫头,瑞叶却不一样,她把悲苦压下去,竟又似大丫头一般,把桩桩件件的事安排起来,只把章家当作是借住的人家,知道叶文心预备了银子酬谢,反而样样都能开出口来。 亲自去厨房吩咐小菜炖弱炖汤,满满一桌子能摆上十来只小碟儿,石桂还想劝她不必,总归是在别个家里,反是叶文心摇一摇头:“她心里不好受,随她去罢。” 不让她做些什么,成日里只是痴想,这个坎就更过不去了,叶文心拉一拉石桂的手:“她自己会想明白,既然那位先生肯等肯跟,那就能托负。” 石桂还有一个主意,只此时不好说,瑞叶心里记挂他,只要听说他过得不好,自然受不住,程先生失了瑞叶怎么会好受。 石桂转身去问明月程夫子回去了没有,明月摇一摇头:“还在那小院子里住着呢,没想到。”明月动一动肩,没想到他竟肯等,几天都没音信了,瑞叶一个字都没提起来,他竟也等得。 “换作是你呢?”石桂忍不住问他,两个站在葡萄架子底下,碧绿的杆子上爬满了葡萄藤,还结着小葡萄,这是用来看的,并不吃它,石桂坐在架子下的瓷绣墩上笑眯眯抬头看他。 明月抻抻身子,几天没打拳了,身上倒有些犯痒痒,听见石桂问他,笑起来:“那我也等着,天天在你跟前晃,我就不信你瞧不见我好。” 石桂抿着嘴儿笑了,她跟叶文心都不提这话,瑞叶把事儿忙完了,坐着扎针也能出神,心念一动就想起他来,石桂又告诉她,程先生还在土屋里,瑞叶便又挂心他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石桂抿着嘴儿笑了,明月低头看她,光斑落在他脸上,映着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面上喜气盈盈,伸长了手拉一拉筋。 石桂跟叶文心都不提这话,瑞叶把事儿忙完了,人一静下来便出神,坐着扎上两针就不动弹了,心念一动就想起他来,石桂又告诉她,程先生还在土屋里,瑞叶便又挂心他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石桂也不说破,她去想时便由着她想,看她坐得久了,面上显出些伤心来,再拉了她问东问西,瑞叶回过神来,半天都已经过了,好似一颗心落在炭火里,烧的发麻发木。 夜里要睡时,还想着要给叶文心守夜,才把铺盖铺上去,就被石桂拉起来:“姐姐跟我往西屋去睡罢。” 瑞叶不明所以,叶文心却面上发红,宋荫堂夜里都要来看她一回,还当悄声的很,没成想石桂都听在耳里。 两个在罗汉床上铺了铺盖,头枕在枕上挨在一处,瑞叶听见门响才要起来,石桂按一按她的手,低声道:“是大少爷来了。” 瑞叶一怔,大少爷是叶文澜,今儿已经来过了,特意送了鲜果来,让叶文心过药吃,怎么吹了灯还来,她还待起来,便是大少爷也该喝些茶水。 石桂还按着她的手,把嘴巴凑到她耳朵边去:“是宋少爷。”瑞叶怔住了,坐在床上散了头发盯住石桂的脸,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石桂微微一笑,反正瑞叶是睡不着的,干脆坐起来,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包糖豆子,往她嘴里塞了一颗:“原来太太在世的时候,确是想给两人定下亲事的,可没能成,谁能想到转山转水还在一处了。” 瑞叶却忧心起来,嘴里含着糖心里还泛苦,由己及人,叶文心在她眼里再好,也是在她眼里,瑞叶不是不懂得道理,叶文心细论起来还是教坊里赎出来的,宋荫堂往后要为官,宋家怎么肯让他娶叶文心,就是原来再亲厚,姑太太也已经没了。 “我们姑娘命苦。”想着就要替她掉泪,拉了被子盖在膝上,把脸儿埋着,怕抽泣声被屋子里两个人听见。 石桂看着她笑一回:“姑娘可不觉得苦,既是预备着在一处的,旁的不是姑娘该想的。”宋荫堂这两天天天跟着大夫一处,又去翻了许多药方脉案出来看,说不准是真想当大夫的。 他原来为着叶氏看了许多医书,单是心痹之症,肚里就能说出千百样来,用的什么药,有什么偏方,到叶氏一天比一天衰弱,他看的医书就更多,若不是那会儿打下的底子,也不能给人看病。 自个儿笑话自个儿是蒙古大夫,可跟大夫论起来却不露怯,他为着叶氏下过苦功,肚里成套成套的医书张嘴就能拎出来,倒把大夫给惊着了,问他可学过医。 学医和行医又不相同,宋荫堂动心起念,跟着这位大夫琢磨药方,大夫的医术只是尚可,哪里跟原来宋家进出的太医相比,宋荫堂自家拿捏着,给叶文心减了几分药,怕她身子弱,一时受不住。 瑞叶一时不明白石桂的话,只怔怔看着她,眼睛里还含了泪,一半儿是为着叶文心哭的,一半儿是为着自家哭的,叶文心比她还更苦些,分明两个是天作的姻缘,心里这么想,嘴上便这么说了。 “若不是经得流离,又有这许多事,说不准还成了姻缘,你想想你自己,能遇上程先生是为着什么?他早早中举成家,你安稳跟着姑娘嫁人,天高地远,可能遇见的一天,倘若遇见,也不过匆匆一面。”瑞叶听见程字就心口一酸,可想一想,两个若都好好的,他早早成家她当了管家娘子,确是这辈子都不会相知了。 “可我……可我这样,岂不是耽搁了他。”这个人肯待她这样好,就似叶文心一样,被她捧到心上,不看见的时候还罢了,看见了想起来,那不堪的日子就跟粘在她身上的泥巴,怎么也洗不干净。 “胡说,你没瞧见他都气成什么样了,若是心里不怜惜你,何必这样生气,你若是真个就此断了来往,才是真的伤他的心。”石桂把瑞叶按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你想想他在小院里得怎么牵肠挂肚,明儿一睁眼,就去同他说明白。” 越是心里喜欢了他,就越是情怯,原来敢说的,全不敢说了,石桂伸手阖上瑞叶的眼睛,她还迷迷蒙蒙的,也不知心里想什么,石桂叹一口气:“如今再□□复的可是你,他都没动摇,你怕什么呢?加倍的待他好就是了。” 这句加倍待他好,瑞叶反反复复嚼了不知多少遍,心里头还乱纷纷的,脑子里也一片混沌,可她原来只当没指望了,石桂这一句,倒给了她指望。 心里想着明天,睡到半夜的时候,就听见外头雷声隆隆,先是打雷,跟着又下雨,接着听见的就不是雨声,章家堡楼里处处亮起了火把,石桂披衣起来,让瑞叶去陪着叶文心,自个儿撑了雨伞出门,就在院子外头遇上了明月,还没开口,就听见明月说:“打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被蚊子咬了 好毒一只蚊子 痒死我了痒死了 今年夏天我就只被咬过两口,两口都巨大巨大巨大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68章 水匪 章家堡已经建了百来年了,自打开国初年慢慢建起来的,背后靠山,前设高墙,楼墙相隔,隔得百步还有矮楼可以点火,关起门来固若金汤。 章家曾出过许多位武将,如今虽走了读书一道,可家里子弟也多有学武的,章家的族学就是方武一道,还有一套章家拳法,流传很广。 整个章家堡里,章姓子孙百来户,石桂看见那些巡视的,俱是章姓子弟,世代繁衍,屋子也就越建越多,越建越密,墙隔着墙,分出个东南西北来。 石桂她们住的算是正院,跟族长住在一道,出来接待叶文澜宋荫堂的就是族长的儿子,整个院子一圈一圈,倒像个城中城。 还是明月告诉石桂的,他往高墙上去看过一回,本地还真是没有比章家堡更大的宅子了,都不能说是个宅院,倒像是个小城池。 石桂急问他怎么打了起来,明月一听见声音就跳起来,急匆匆往石桂住的院子赶过来,看见人点火问了一声,还有人拿着锣儿敲打,明月比那人跑得快些,可一问一答之间,那人便打着锣儿从石桂明月身边过去,锣声过去,一屋屋都点起灯来。 明月皱着眉头:“要打就是从水来的,你放心罢,一时半刻打不到章家来。”是打不进来,可附近的村镇必是遭殃的,石桂惊叫出声:“还有人在小院里!” 明月立时折返:“你往屋里呆着去,城门就要关了,我带几个人去。”小院里还有两个女学生在,这会儿鸣锣,那必是已经离得近了,沿海也有布防官,也有水师在,怎么悄没声的就能打到里头来。 太丰县离海边不远,也不知这伙人从哪儿来,此处不能靠商船货船,却有浅滩,也有渔民出海,难道他们是趁着夜里涨潮驶了小舟过来的。 明月撒腿跑了出去,石桂连声在后头让他顾着安危,撑着雨伞也不回去,先去了厨房,要了一篮子的木柴来,用来给叶文心煎药。 章家堡这样大,各处都有厨房,她们既住在正院里,用的就是正院的厨房,这厨房最大存的东西也最多,可守厨房的婆子却不肯轻易把东西给石桂。 多少年没有兵祸了,婆子唬得发抖,反是石桂不住安慰她:“我听见外头打锣了,火把都点起来了,我们太太要吃药,就不烦着你来煎,把东西给了我,房里有小炉子。” 石桂好话说了一箩筐,把腕上一对儿银镯子给她,她这才给了,捡了个竹篮出来,里头搁上些木柴,石桂干脆要了些米面,又要一坛子酱菜,那婆子不住看她,她只面上带笑,最后又摸了两个冷馒头走。” 回去的时候瑞叶守在门边,看见她就急道:“你这是往哪儿去了,再不来我都要去找你了。”石桂提一提篮子,裙子裤子都湿了,头发上还滴着水:“我去打听打听消息,不知是不是水匪进了村子。” 穗州一带的兵防是极强的,沿线一带都有驻军,船多兵多,早年也有水匪作乱,可仅穗州一地的市舶关秒司所抽取的实物税,一年就能缴上五六万两白银,更不必说其余税收,穗州几处大港都有兵把守,漳州也是一样。 肥得留油,自然引人来咬上几口,石桂听那婆子说了几句,本地水匪上岸来掠劫也是常事,抓住杀了也无用,总有过不下去的人,下回还坐着船来,可这回听着声势便不一样。 这些话也不必说出来吓着叶文心,只点了炉子给她烧些热茶水,瑞叶听说是水匪来了,脸上一白,手上拿着的篮子都撒在地上,木柴滚落在廊下。 抖着嘴唇道:“他,他还在小院里呢。”瑞叶之前从未经受过这样的事,可章家都烧起火把来了,下雨天还照得一院通明,心知不是小事,她们年轻的没听过兵祸,却也知道总不过是抢夺杀人,心里一害怕,差点落泪。 石桂一把抓住她:“有人去了,少爷那儿也不会不管的。”明月就是先去告诉宋荫堂,跟着就往小院去,跟章家族长交待一声,门关了也能叩得开。 瑞叶坐立不安,石桂心里也焦急,可叶文心病着,瑞叶又这个模样,她再慌乱起来,屋里也没人主事,把茶烧热了,几个人就坐在东屋,挨着叶文心,听见外头锣声不断,给她们一人都倒了一杯:“喝杯茶罢。” 外头的雨下得冻人,火影幢幢,隔着窗子只能看见水流下来,门前挂的红灯笼也吹落了一个,石桂撑着雨伞去捡,这才看见有丫头过来:“我们太太让我来知会一声,外间无事。” 石桂谢过她,又问她是不是常年这样,丫头摇摇头:“不说长年,风灾一来就是这样。”一年间也有几回,只从没闹得这么厉害过。 丫头除了来报信,还给叶文心几个带了吃食来:“这会儿只有大厨房还点火,姑娘将就着些罢。” 石桂谢过她,那丫头又给了她一个帕子,石桂一捏,里头就是她给婆子的一对儿银镯子,丫头拍一拍石桂的手,撑了雨伞还又回去,门边有人打着灯笼等她。 吃食是几样糕点,这会儿处处都忙乱,要吃热食也只有自己想办法,章家这许多人,总得先顾着自家人,石桂端了点心进去,瑞叶还煞白着一张脸,程夫子到底不比明月有武艺,没音没信,她怎么能放心。 石桂把点心放在炉子上烤一烤,拿给叶文心垫肚子,先煮一锅雨水,里头搁上两个鸡蛋,叶文心抱着被子,石桂看她精神还好,便问道:“要不要我去找找人?” 叶文心摇一摇头:“不必了,咱们如今安稳着,他们自有事办的。”男人都上了楼,那些水匪上岸来,也不过是要抢些吃的喝的,章家堡这样难进,哪里会费心来打,倒霉的还是村民。 石桂在铜壶里煮鸡蛋,等里头滚过一回,便把水倒干净,把鸡倒出来,给叶文心和瑞叶一人剥了一个,瑞叶哪里吃得下,叶文心也是一样担忧,小院里两个姑娘跟着他们才只有半个月,原来就是好不容易从家里出来的,也不知道受了什么样的惊吓。 石桂劝了劝她们:“总得吃些。”后悔没能买个怀表,连几时几刻都不知道,只能先盼着天亮,可这雨一时又没停的意思,起身抱了被好来,把瑞叶裹住,分明天还热,一落雨好像到了秋日。 叶文心来漳州时,也看过此地的县志府志,知道章家堡的由来,这楼造起来就是为着防守的,原来百年前不姓章的,住了进来也姓了章,祠堂里还有厚厚一本祖谱,上头细细罗列分支。 第192节 石桂把自己裹起来,到底让叶文心吃了个鸡蛋,瑞叶却怎么也不肯吃,恨不得此时就跟程夫子在一块,难道为着她还把他害死了不成。 三个女人守在屋里,只点了一盏灯,外头锣声隔一阵就响上一阵,雨声不住,外头明亮,屋里却幽暗,瑞叶听一声锣就心惊一回,咬着牙不开口,可又忍不住要问:“是不是有人来了?” 问了几回,回回都是雨声,石桂不住往门边跑,看着小院门口的夹道里来没来人,没等来明月,先等来了宋荫堂,他冒着雨过来,拉了叶文心的手:“别忧心,外墙抓住几个,一时还没往里头来。” 看着她们三个蹙一蹙眉头:“不若却跟章夫人一道,那儿人多,便是有人摸进来了,也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 原来巡夜的都调到了矮楼上,民人是不许藏兵器的,手里拿着棍子防身,矮楼里还有长竹杆,水匪进村不是头一回,每每趁天黑有雨涨潮便来,章家堡他们还从没进来过。 宋荫堂把叶文心背到背上,罩上一层锦被,石桂收拾了东西,跟瑞叶两个撑着伞,一路到了外院,就歇在宋荫堂的屋子里,宋荫堂是跟叶文澜和兵丁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反而人多力壮。 石桂烧起火来,给他们一人煮了些热水喝,有人的地方,便不那么焦虑了,听见得人声,看得见有人来回走动,叶文心靠在宋荫堂软榻上,石桂煎了药,她喝下去一刻便有些睡意,宋荫堂替她掖了被子,让石桂瑞叶守着,替她们掩上门,又出去了。 瑞叶还是一口都吃不下,石桂却吃了满满一碗饭,还有蒸着的腊肉,院里人越来越少,只有叶文澜还在,他看过姐姐一回,看她还睡着,便又出去了。 这一碗饭把胃撑满了,心里却空落落的,到这会儿还没人来报信,没打开大门,也没有人回来,石桂的心紧紧揪着,瑞叶也是一样,把头靠在窗户上,眼睛盯着院子门,一动都不动。 到天全亮了,雨也停了,檐下淅淅沥沥有雨珠滴落,石桂踩着水出去,章家堡门口有许多人守着,外头也不是没有人求着进来,可章家却没开门,天黑分不清面目,谁知道是不是村中人。 石桂的心扯了一下,这会儿门是开了,外头一片狼藉,断了的棍子竹杆,还有碎石块儿,她想出去,被人牢牢拉住了:“村里还有水匪没走干净。” 也不知怎么这一回来了这许多,下了一夜的雨,没这么快退潮,人才敢留这许久,若不然一早就该撤回去了,石桂抖着声儿问:“那出去的人呢?可有回来的?”那守门人看着她,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七号,不过你们看到的时候应该是十九号了 每天疯狂存稿三四章,人已经空了 但是此刻的怀总,已经在放飞自己了 谢谢地雷票 ☆、第369章 巧计 石桂出不去,外头的人却能进来,脸熟的说的上姓名住址的,一个个的盘问,越是问越是细,石桂守在门边看着门外的石子路,便听见那看守的在问村里哪一家前几日讨了媳妇。 她既出不去,便往回走,路上见着许多值了一夜不曾睡的打着哈欠往外走,章家也派了人出去,不是死守着高墙,后头这一片村落都是自家产业,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佃农被抢。 待石桂回去了,才知道水匪多是这一事的,犯了事过不下去的,就往海上的上岛去,二三十人劫了一条船,就在几个小岛之间躲藏,跳开口岸,绕过水军,从泥沙滩上靠船过来,把船藏在灌木里,上来抢一回就走。 除了来岸上抢东西,也劫船杀人,海上来的快去的也快,抢了就跑,倒不似今岁有这许多人,虽是夜里,粗粗一看光是想来章家的就有三十来人,只章家堡历经百年,就是个小城池,不架着梯子攻不进来。 石桂找不着人打听,回后院里又都是丫头,问了她们也只摇头不知,反是章夫人身边的丫头又来了一回,问候起叶文心来,说让她受惊了,外头闹过一回不会再闹,夜里也能安稳入睡,还给叶文心送了一盒子安息香来。 瑞叶吓白了一张脸,看见石桂就紧紧盯住她:“可有消息?”她不是不想去问,实是腿上无力,走都走不动了,连床都下不去,眼睛里含着微光,可石桂却冲她摇一摇头。 瑞叶知道派了人出去了,要是回来早该回来了,天都亮了这么久,人还没回来,说不准他们还没到,人就已经遭了难。 石桂收拾了些东西,她必得出去看一看,可她一步也迈不出去门去,得想个法子,哪个城都是小门,也不会只有大门能走,这些进来的人,难道就不想着出去了? 可她找了一圈,都没的着能出去的门,章家堡有四个门,东南西北都有,可不论哪一个门都不许出入,要进来还得细细查点过,进来的人也不许过第二道墙。 石桂想去求宋荫堂,可这地方屋子叠着屋子,一道回廊一道回廊,夹道都是高墙,抬头只能看见一线天,她转上一圈,竟然辨不清南北了,问了人才回到正院来。 叶文心已经醒了,她看见瑞叶面色不对,叫了她几声都没能答应,看见石桂来松一口气,又担忧的看着她,石桂也是一样嘴唇泛白,眼睛盯着手指尖,在屋里踱来踱去:“不成,我怎么也得去小院看一眼。” 瑞叶挣扎着站起来,身上突然就有了力气似的:“我跟你一道去。”说出话来还是颤抖,可人却有指望,石桂能跟她一道,两个人相互借胆。 叶文心咳嗽两声,按下担忧才道:“找人陪你们一道去。”说着抬头看看院子里,也有人零零星星的回来了,只宋荫堂还没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章老爷那儿。 石桂不放心叶文心一个人呆着,可瑞叶又必是要去的,叶文心冲她摆摆手:“你去罢,这会儿该退潮了,那些人坐船来的,不趁退潮就走不脱了。” 好也是因为这个才抓铺艰难,潮涨潮落好容易过去小岛,这些人又坐了船走远了,三人正说着,宋荫堂从外头进来了,看她们一付要出门的样子,赶紧阻拦:“此时去不得,这回不单单是水匪进村子掠抢了。” 还有些浪人,跟刮风失了商船货物无路可走的人,水匪自然凶悍,浪人更是个个带刀,便是章家堡里也没有刀剑兵器,来章家堡的便是那些有刀的人,石桂一听心头更急,怪道地上这许多断棍断杆,都是被刀削断的。 石桂心里直打颤,明月一个许还能逃得脱,若是要顾着那些人,可就难说,石桂见过明月武剑,也见过他指点喜子拳脚,看着他上房下地,还真没见过他跟人对打,才还立得住全凭一口气,这会儿却扶着床,人都差点儿栽倒。 反是瑞叶拉住了她,若是明月有事,程先生几个也不能幸免,两人对看一眼,这些跟着的人都不是家奴,连宋荫堂也不能指使他们,要出去就更难了。 明月出去一夜,才闹起来的时候他就往小院去了,到此时还没有消息,除了寻他同队的那些兵丁,求别个无用,石桂扯一扯瑞叶的袖子走到院子里。 那几个也在点人数,跟明月一齐出去的有两个人,加起来统共三个,一共来了十人,外头院里还有两个,余下五个人都肯带着石桂出去。 “镇上已经不乱了,该走的都已经走了,不过怕还有歹人混在其中,咱们路途不远,趁着天还亮去找一回。”有人张了口,石桂赶紧点头,一行里头有了男人,守门的倒不阻拦,五个人带着石桂和瑞叶去了小院。 小院的门敞开着,里头东西翻倒,屋门也都开过,瑞叶眼儿一翻就要晕过去,被石桂一把掐住了:“姐姐看看,东西虽倒了,却没血迹。” 似是进来偷东西的时候发现屋里无人,这才肆无忌惮,一通翻找也没能寻着什么值钱的东西,厨房里的米袋子却叫搬空了,房里的被褥枕头都扫在地上,厨房里的东西却少有破碎的。 干干净净一粒米都不剩,石桂松一口气,余下那几个人也都松开眉头,水匪若是在水上碰见,不杀你就是让你入伙,若是在路上碰见,就绝没有不杀人的。 石桂找了许久,屋里甚也没有,明月必是赶早到了,才能带着人走,可既把人救了,怎么不回章家去。 章家堡天亮了都不肯放人进来,夜里必也不肯放人进来,他们无处可去,还能找到什么地方躲一躲? 闹事的不独是水匪,还有趁着水匪进村就小偷小摸的人,凶悍的没抓着几个,倒把这些小毛贼给抓住了,一个个拿绳子捆了投到县衙去。 富户家中也有养的家仆,翻墙进去抢砸东西,几人合力也有抓着的,镇上伤亡颇多,县衙大堂就没消停过,石桂进去也无人拦着,这么一看,里头也躲不了人,差役才几个?连县令自个儿还打 不过他夫人,更是没用,若是这里还没有,大半夜的还有什么地方能给他们开门。 还真打听出来,说当时有三个人因着是兵倒护了些人,还杀了几个,这会儿尸身就在县衙门,点一点人头,连县令好往上头去缴功。 石桂半点不想再听这个县令的事儿,镇上乱纷纷,凡有甚事总有里正保长出面安抚,久等不到县令,只好自家出来,十户二十户的点出伤亡来,好上报上去。 这么几个大活人还能飞了不成,问县令无用,还是问了保长,混乱之中也看不分明,只知道那几个点着桐油火把,三人齐声声喊着水师来了,扯着嗓子喊声传出极远,眼看着果然火把越来越多,水匪才从镇子东头往回奔,反四散到村庄里去。 这个带头喊的怕就是明月,也因着他们这几声喊,家家户户原来不敢出来的都出来了,出来一看浑不是那么回事,也已经没了退路,跟着一道喊,人裹着人,竟把打头那十几个水匪给吓退了。 光是听都唬得人面色发白,伤的死的都在县衙,那儿既然没有,便是人人都平安,问明白了才知道还有这么一桩缘故,怪道镇上此时虽吵嚷纷乱,可看着还算安宁。 也有跟着一路出去的,还有打伤了水匪的,说那几个兵丁去报信了,水军营里得着信再出兵,活捉七八个,余下还逃蹿回海上去。 石桂这才松得一口气儿,那保长又指一指本地寺庙,和尚都举着棍子出来打匪,桐油就是从寺里倒出来的,石桂一怔,跟着就笑起来,除了寺庙哪儿来的这许多油。 往观音院去,看见佛堂之中坐着许多人,此时光头沙弥正给他们倒热汤喝,沿海一带要么拜观音,要么拜妈祖,这儿就是个观音院,昨儿夜里也有人来拍寺门的,只要来了,就都开门,看见 三个男人高壮模样,原来竟是当兵的,想了这么一个主意,这些和尚不会杀人,举着火把喊一喊总是会的。 年老就守着寺门安抚妇人孩子,年青的全去了,这观音院里统共十七八个和尚,去了一多半儿,黑夜之中看着点点火光,等人越来越多,喊声越来越响,可不威慑得水匪转头跑去了乡间。 这些人里头还是没有程先生,瑞叶终于忍耐不住要哭,靠着柱子站都站不直了,却听见身后有人说:“你,你来了。” 转身一看,正是程先生,他衣裳也脏了,巾子也散了,灰头土脸的,袍袖上还一块被烟火燎过的痕迹,手上还一个个水泡,和尚都出来了,他怎么能干坐着,瑞叶伸手去他叫火烧着的手,他把手一盖:“脏。” 瑞叶的眼泪一颗颗落到地上,半晌都说不出话来,程先生原来连碰她都不敢,何况手上身上脏成这样,哪知道被瑞叶一把抱住了,撑开两只手,想说于礼数不合,礼教在肚里滚了半天,怎么也没舍得张嘴。 难为他晕晕乎乎还记着石桂,张口道:“吴兄弟往水师驻军去了,让你们不必等他,先回家去。”这回闹大了,穗州那头也得一起围剿,把这一伙人全都网罗了才成。 石桂听到他无事,正松一口气,就看见程先生眼睛亮晶晶的,对她夸到:“吴兄弟真是好计。”一面说一面不住点头,怀里还有一个瑞叶,脸涨得通红,两只手还是不敢搂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怀总就回来啦 回来之前让你们高兴一下 真是神奇,大纲竟然真的走到这里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70章 盒饭 瑞叶同程先生两个并阶坐着,肩挨着肩,腿靠着腿,程先生脸颊红的发亮,瑞叶失而复得,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腕不肯放。 程先生缩手缩脚,牢牢坐定了不动,瑞叶问他一句,他才敢答上一声,好半天才又挤了一句出来:“我身上脏。”说完往柱子边上揶一挪,不敢再靠在瑞叶身上。 奔忙一夜,衣袍也叫雨淋了一夜,身上又是泥又是土,程先生身上的青衫斑斑驳驳,泥块抖落到地上,污渍却是还浸染着,深深浅浅确是脏污的很。 瑞叶和石桂也是出村进城奔波许久,地上半干半湿,一脚踩进水坑里,溅的裙角鞋尖也都是泥,可还是比他干净的多,瑞叶笑一笑:“你等着,我去讨些水来,给你擦擦脸。” 程先生果真坐着等,寺里坐满了人,他们几个只能挨在廊下,瑞叶往厨房去只讨着一杯,昨夜大雨,井水一时吃不得,挑出来全是土腥味,水缸里的水已经见底了,后头再去也没水吃了。 瑞叶从袖兜里掏出帕子来,拿了这半杯水浸湿帕子给程先生擦脸,她是做惯了这事的,程先生却还不惯,冲她又是告罪又是作揖,添家具修屋子事事都揽过去了,反是替他绞个帕子,让他窘迫,才刚褪下去的颜色又红了起来,把瑞叶逗的嘴角含笑。 一个扯着袖子一个挽站衣裳,程先生眼睛越发不敢看过去,在他眼里,这已是闺房之乐,当着这许多人,怎么能好意思。 石桂得着音信便不待久留,章家堡也不定还能开门迎人,且得早早回去,只作不见这两个满含羞意的模样,咳嗽一声道:“咱们也趁早些回去,是走是留也要打算。”走和留都得商量,叶文心病着,章家堡不便久留,绿萼还带着几个人往泉清县去了,那头不靠海,反不要紧,听着音信也得赶回来,这许多女子还是尽早赶回穗州安心。 秋娘要是接着信,且不知多担心,石桂这会儿不怕旁的,就怕穗州也闹水匪,大风天有一半船没能进船坞去,这一半受了灾,战船也有损毁的。 码头一带这样繁华,便抢得几家几户也比到乡间掠劫得的东西多的多。城里进不去,铺子可还在码头边,秋娘一人怎么顾的过来。 瑞叶也急着回去照顾叶文心,她如今眼里两个人,找到了一个,就去顾着另一个,程先生匆匆抹了把脸,跟着瑞叶石桂一道往章家堡去。 章家堡大门前等着全是人,有来乞米乞食的,有来哭告的,想求着章家少收些米粮租子去,还有便是想进去投亲的,怕水匪再来,小门小户怎么禁的住几回抢。 宋荫堂照顾叶文心吃了药,让她睡下,看她身上松快许多,便想赶紧带她回去穂州,一是好好养病,二是穂州海防较之漳州好上许多。 这一回说是水匪作乱不如说是流民作乱,何况太丰县令如此软弱无为,在穗州城中怎么也不怕这些危险。 叶文心也知道此时不是停留的时候,可心里还记着那些贫家姑娘,能纺纱织布赚钱的爹娘不肯放,年小的更是开了价来卖,晚上一步这些姑娘又落到何处去。 宋荫堂蹙了眉头劝她:“天下受难女子多似……以你一之力如何救得万千。”他也得回去,派书童给宋老太爷送信,把跟叶文心的事告诉二老,再把自己如今志向一一写进信里,不论宋嫔肚里这个是男是女,他都不会再更改心意。 话是如此,这道理叶文心怎不明白,可也依旧难受,此地才刚打开些局面,回去养了病再回来,又得重头开始,拉着石桂的手道:“我此时方知颜大家所说的愿此生无漄是什么心境。” 石桂替她盖上薄毯,宋荫堂托了章家的船只,打上官船旗号,一付软桥抬上船去,握了她的手道:“你把身子养好了,才不愁往后,人也不是铁打的。” 明月往兵营去了,也是章家送了信去,他去的风风火火,石桂倒不担心,比起明月还是更挂心秋娘喜子,还有住在码头上的石头爹。 一行人坐上船,打着官船的牌子往穂州去,可打着官船牌子往穗州去的船只太多,人人都往穗州城里涌,港口反而堵着不动,码头上全是官兵,派了小艇出来,引着船只分散往各个港口去。 在船上瑞叶张罗茶张罗水,进进出出没个停歇,石桂有心替她,她却脸红着摆手,再掀帘儿一看,原是程先生顶着日头站在甲板上。 叶文心躺在舱房里,他一个外男不能离得近了,知道站在那儿能看一看瑞叶,瑞叶也能看一看他,石桂抿嘴一笑,怪道她不肯换,也就由得她去,只这几步路,没人差使她,她自己也要跑的。 “我病着倒要累你操心,你有生意,还来寻我。”两个人都盯着瑞叶,瑞叶面上越发红了,叶文心便索性差了她去船上看看还有多少路途,也让她给程先生送些蜜水去,自家躺着跟石桂说话。 “我怎么能不来,你半个月的信没到,那一个就跟失了魂似的,我是一面找你,一面替她招魂。”说着便笑,往窗外头张一张,瑞叶正细细喁喁同程先生说话。 叶文心觑着机会拉了石桂的手:“你原来说的我细想想确是有礼,包子有肉得裹着藏着,可如今看一回程先生是可托的,咱们防小人不防君子,五百两给的正合适。” 嫁妆单子都是摆出来看的,不论是官家民人,成亲都须得抬出家门,由着婆家相看,要么怎么叫晒嫁妆呢。 程先生虽没家人,街坊邻居也得来看,结亲是桩热闹事儿,再没有藏着掖着不给看的,所虑者不止程先生,还有这一条巷子的街坊,财色两样,祸起之尤。 石桂闻言笑起来,替她把枕头垫垫高:“了不得了,你出门一趟,连这样的俗话都知道了。”笑完了又拉了叶文心的手:“你有心要给不必非得在嫁妆上,原来不给是怕他要,如今不给是怕他不要。” 叶文心品得这一句,抿嘴一笑:“也不知你哪儿来的伶俐。”思想一回确是如此,她想让瑞叶嫁的风光,一付妆奁备到底,纵是还在叶家,瑞叶也不能似如今嫁的风光。 第193节 瑞叶是个直心眼,哪个入了她的眼,就一门心思全是他,恨不得挖心掏肺,情真意热的时候没有什么不肯应的,如今看来有了这两桩事,为着程夫子肝脑涂地也是肯的。 可叶文心到底不是瑞叶爹娘,瑞叶若是当真吃了夸,谁来为着瑞叶出头?送到石家也不是就此落户成了石家的女儿。 “我倒觉着程先生是位至诚君子,以君子之心想他,这钱是必不肯要的。”要了岂不还把瑞叶当作是丫头看待,既是充作石家女儿嫁人的,叶文心只是贺客而非主事了,石家又怎么会这样办喜事。 归根到底还是女人不能自主,若能自主,又何必瞻前顾后想这许多弯弯绕绕的事,叶文心听了一叹,身子轻轻抬起,又缓缓靠下去,黑眼仁儿里先是一黯跟着又闪看细碎的光:“总有咱们自己作主的一天。” 石桂笑起来:“自然是有的,眼前没有,往后也有。” 这话叶文心说过,经年累月,绮绿绣窗下说过,硬榻船窗前也说过,每每说出总有感悟,石桂却是一样,从始至终不曾变过。 叶文心眼睛里那点细碎的光越加闪烁,船身轻轻一晃,她的身子也跟着轻晃:“我知道的,只偶尔总要叹上两上声,如今才知,为甚这许多年,颜大家游记写了四五册,可论学却只有千字有余。”游记便是她的苦中作乐,光是叶文心这短短几月,所见所闻就有许多不堪,她却只写美景,不是苦中作乐又是什么。 真的走一回,城镇尚好,入了村子才知其中辛苦,叶文心不知第几回叹:“生平见一见她,我便再无遗憾了。” 真的走一回,城镇尚好,入了村子才知其中辛苦,叶文心不知第几回叹:“生平见一见她,我便再无遗憾了。” 话音才落,前头就靠了岸边,瑞叶掀了帘子进来:“已经靠岸了,前头也不知是谁,倒累着咱们等了这许久。” 大商船也俱都靠着岸边,各处的港口都是满的,等也是情理之中,叶文心盖了薄毯子,依旧是抬下船去,瑞叶跟着去照管她,石桂急急往家里赶去,不能送信,又没个能打听的人,秋娘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儿。 石桂急急往家赶,除开码头上新添了许多兵丁之外,倒看不出水匪来过,城里还同往日一般,她越看越心定,原来赶的满头是汗,这才往阴凉处站一站,后背都湿了,买上一碗凉茶吃。 做生意的一样做着生意,卖茶的卖花的还都一样挑着担子出来叫卖,石桂拐进巷子往前,却看见自家门前站着些人,才还慢下来的脚步又快了起来,连着几天曾好睡,才松了心弦又紧了起来。 这些都是街坊,虽不常来常往,也送过几回节令点心,一见着她便让她节哀,石桂脚下了软,差点儿站不起来,待进了门,便见着一口薄棺,几朵白花点缀,她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来。 满院子的找人要问话,却怎么也开不出口,被喜子一把拉住了:“阿奶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怀总是晚上十点上的飞机,晚上十点半落的地 因为飞机上有几个安阿拉(大概是这样写)的人,于是还检疫了一下 旅行有很多见闻,其实这是旅游,毕竟重点是买买买 后续会有一大拨的抽奖 比如口红啊香水啊之类的(不会抽更新的!!!绝不会!!!) 微博名:一只怀愫 今天就会有抽奖,妹子萌快去转发啊~~~ ☆、第371章 戴孝 石桂惶惶然一头是汗,被喜子拉住胳膊,这才回过神来,掌心一把冷汗,好半晌才开了口:“爹呢?” 俞婆子没了,石头爹又在何处,有一肚皮的话要问,喜子看一看西屋:“爹伤着了,在屋里躺着呢。”穗州城里没进水匪来,城门守得这样严实,想进也进不来,俞婆子跟石头爹两个,也不是在码头的大通铺里遇上水匪的,是坐了船要回乡,在船上遇见的。 石头爹常年当水手的,夜里一听声儿不对,就知道是出了事,一船舱里都是人,被他一个个的摇醒了,听见有人上船四个字,哪个不晓得厉害,石头爹伏着俞婆子,跟众人一齐涌出舱房去。 水匪盯的是货,这半船人却没什么好顾惜,上来就是先杀人,杀个干净把尸体抛下船去,带着船跟货开回岛上去。 轻悄悄上了船,一个个掂着刀过来,被这些人给冲散了,乱刀砍起来,石头驮着俞婆子,竟在人群之中找着了小艇。 此时还有贪财的,想趁着乱去摸些货,石头本来就是托了相熟的船家带他们回乡去,身边哪里有货,只背着一个老娘逃命去。 俞婆子唬得脸色煞白,就看见明晃晃的刀光在眼前晃,杀声喊声震得耳朵响,乱起来什么也听不见,伸手抹了一把脸,又腥又热又湿。 石头要救她的命,先把她抛下船去,死的人这许多,没到清理尸首的时候,他跟着便自家往下跳,腰正磕在小艇上,这些水匪都是坐着小艇来的,趁着货船停在沙草滩边,夜里涨潮时来。 石头知道下头是软沙软草,这才敢把人往下抛,俞婆子却不知道,还当儿子不要她了,要把她扔下去,杀猪似的嚎叫起来。 好在此时满船都是震天的叫声,也无人顾及这头,石头腰上磕着一下,忍着疼下水把俞婆子拉起来,推到小艇上去,抓着浆使劲往海上划去。 还有来扒小艇的,也有人早早逃下船逃生,光是游怎么游得远,这一片儿都是沙草滩,连人都没有,哪里来的船,石头也拉了人上来,可小艇只坐得下三四个人,后来再伸手的,也都救不了了。 若不是救了那么两个人年青的汉子,也不能再划回穗州港口来,他们没把石头和俞婆子抛下去,也是因着石头当过水手能辨方向,带着他们一齐回了穗州,活下一命来。 几个人才上岸就被拿住了,一听说是逃生的,再看还带着一个老妇,身上血迹未干,何时发的船,何时泊的岸,说得一清二楚,立时派了船去剿匪,又问他们城中可还有亲人,石头这个模样,只能往秋娘这儿来。 他到那会儿还不知道俞婆子已经一命归西,身上有伤还驮着他娘,泡过水再吹过风,身上湿冷些也是该的,还不住的安慰她,到了秋娘那儿喝一口热汤,再擦一擦身子就会好的。 等拍开了门,堂屋里七手八脚的点起灯来,王娘子跟松箩两个也被秋娘接过来一道住着,几个人收拾了床,煎了汤来,一摸俞婆子已经手脚冰凉,口鼻没有半点气息了。 人身上没有半点伤痕,先看着脸上身上都有血,还当是让刀给捅了,收拾了衣裳却又不是,连一块青的地方都没有,是活生生给吓死的。 石桂听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俞婆子那么能折腾的人,秋娘喜子因着她吃了多少苦头,如今秋娘听见她的名字还依旧不自在,再怎么也没成想到,她竟是被吓死的,还没声没息的死在了水上。 既然人都没了,又已经进了家门,总要办丧事,回过神来问一声秋娘在哪儿,喜子指一指厨房,秋娘跟王娘子两个在里头蒸馒头。 这事儿还是石桂走后几天里出的,跟漳州闹匪没隔上一天,原来那些人也是叫穗州的水兵赶过去的。 棺材不能久停,还得发送出去,虽是简薄着办,馒头总得蒸上几个,白纸扎花扎纸人也都一一办起来,石桂这才看见喜子身上穿着孝。 石桂先看一看石头爹,窗子开着,他趴在床上也不知是醒了未醒,床边搁着药碗,腰上缠着布条,看着倒是安稳的,跟着便去看秋娘,秋娘热得一身是汗,蒸屉不住往外冒热气,厨房里头三个人,个个都是面上烧红的。 秋娘身上只穿着素色衣裳,却给喜子戴了孝,石桂一看就明白过来,转身就要回屋翻找素衣换上,她身上穿的还是章夫人丫头给的衣裳,杏红色衫子,底下是条白条纱的裙儿。 秋娘看见女儿,扔下面粉盆儿,把她细细看一回,念了一声佛,听说漳州闹了水匪,她急得日夜睡不好,得亏着明月跟了一道去,要不然娘俩个是怎么也安不下心的,看见石桂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这才长出一口气。 料得她也看见家里的情状了,到这会儿也没什么愿意不愿意的,人都已经进了屋子,难道还让石头再驮出去不成,不愿办也得办了:“你屋里已经备下了,你去换了衣裳罢。” 石桂知道是躲不开这一遭的,喜子穿了,她也得穿,便为着让石头爹心里高兴些,回屋里去换下身上的红衣,穿上孝衣,头上扎两朵白花,掂了茶壶往屋里去给石头爹添水。 石头爹人还昏睡着,床上挂着纱帐,凳子上摆着茶碗药碗,粥吃了一半,还有些腌菜,石桂替他抹一抹汗,才要坐下,就被秋娘叫出去:“你也坐了船的,赶紧不必忙了,去喝些粥。” 这才觉着肚里饥饿,今儿一天肚里只有半块干饼一碗凉茶,被秋娘押着往厨房里喝了半碗粥,一面喝粥,一面拿眼儿往堂前去看,一个盆儿里烧着纸,秋娘没上手,喜子在打理,秋娘也不急着催她:“生意已经断了几天了,明儿你还带着王娘子开工去。” 歇上一天就停一天的进帐,此时正是码头生意好的时候,滞留的人越多,买饭的人越多,她们这么歇下来,生意可没人看顾。 石桂嘴里咽着粥,秋娘口上说着生意,心里怕也不愿意她去烧纸磕头,咬一口腌瓜菜点点头:“我去忙铺里的事儿,娘不必操心旁的,先让爹把伤给养好。”至于伤好之后的事,又是另说。 石桂回来的头一件事儿,就是往屋里头算帐去,一家人的吃用开销都从店里来,秋娘说歇了几天的生意,算一算一日就少了十来两的进帐,家里底子薄,一家子怎么也吃不起老本,明儿就得开工,一天都不能再耽误了。 她换下孝衣,还穿着素色衣裳先去订肉,肉铺的老板看见她眼儿都笑眯了,前头要的肉多了,一时断了,他家的生计也艰难起来。 都是小生意,哪一头都断不起,石桂带着王娘子回了饭铺,才一开门肖娘子就来了,还有张三娘,一个个都等着,几个人把锅碗洗涮一回,又把车擦过一遍,先把肉炖起来。 为着俞婆子的丧事,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出去,买菜买肉还得花钱,辛苦拼了两个月,还是没攒下多少钱来。 第二日石家的车一推出去,立时就卖空了,兵营里的工事暂时停下,只有匠人还在,兵丁都回营中去,闹过水匪,几个把总千总不肯再把兵借出去做工,石桂也没这许多饭要送。 工程上人少了,码头上的人却多了,一个带着一个,全来石记竹筒饭买饭,王娘子正怕生意停下不好做,没成想还有许多人要,石桂让阿珍往码头上叫卖去,一天竟也卖了五百来份。 手上有了钱,石桂这才心定,可不能为着办丧,就把这点底子给掏没了,铺子重又开起来,卖糖水的老板娘满心欢喜,一样是付租钱给她,石家卖饭跟不卖饭,她的铺子收成要差上几倍。 大风天赶上闹水匪,再加上家里办丧事,石记竹筒饭连着十来日不曾开张,开张起来依旧生意火爆,得亏得这些人离不了港,码头上也已经有人推着车卖饭卖水,若不是往来人多,石家的生意只怕要减去一半儿。 石桂天天早出晚归,忙的脚不沾地,到俞婆子停灵发送那一日才歇下来,让王娘子几个依旧开工,穿着孝衣,听人吹打了送俞婆子出门去。 石头的腰伤怕不能好,磕在船上,又操劳多年,还划了一夜的船的,积年的劳累一齐发作出来,办丧那一天竟直不起身来,反是秋娘几个脸上少有戚容,邻居见了,还都叹他是个孝顺的。 街坊自然也有些闲言碎语,可秋娘石桂一个个都忙,谁也听不见这些,一转眼就见不着人了,便有些非议,也无处可说去,只知道这家子在码头上开了饭铺。 发送了俞婆子,石桂算了一笔帐,买棺材置坟地,又蒸馒头分送,扎纸花纸人,请吹打手,来送了礼的都得请人吃一顿豆腐饭,虽都是往简里办的,也依旧花去了七八两银子。 家里攒的钱便又见了底,石桂叹得一声,更顾不上旁的,急急先把生意再做起来,又让喜子往兵营去打听明月,过得几日也没信来,还得去看望叶文心,绿萼回来都先住回沈府去,没得一家子办丧事,还把她留下来,邻居问起来,只说她去大户人家当使女。 又忙了几日,待石头爹能靠着枕头坐起来了,秋娘来寻了石桂,坐了半日都不开口,好半天才道:“就让你爹住下罢。” 作者有话要说:  时差还在 感冒没好 已经进入完结倒计时 八 谢谢不在辣么多天还给我扔雷的妹纸萌 光影相生扔了1个地雷 ☆、第372章 合美(捉) 石头爹早已经住下了,石桂忙着饭铺的生意,可也知道西屋里添了家具,床帐席子被褥都添置了新的,推开门院子里头就挂着他洗晒过的衣裳,全都换过新的,把那几件补丁叠着补丁还不肯扔的全剪了当抹布,厨房里还有好几样他爱吃的腌菜,小坛子里头盛得满满当当。 秋娘一点一点的在做这件事,石桂看在眼里,自然把这当作是俞婆子没了,两夫妻又要重归于好,破镜能重圆,她虽没料着这么快就有这一天,可心里依旧高兴,只等着石头爹伤好,两人此时还有些束手束脚,慢慢就会好的。 谁知道秋娘会开口问这么一句,既然问了,便不是想着要和好的意思了,石桂一时怔住,秋娘也知道女儿为什么发怔,两只手搁在膝上,紧紧绞着,复又松开,她还是不好意思在女儿跟前细说,可说了又比不说要强,等得许久这才道:“让你爹就在家里住着,他的伤往后也不能上工了。” 石桂咬咬唇,难得犹豫起来:“爹知道了?”要是石头爹知道秋娘心里是这么想的,只怕不会住下来,一个堂屋分开两间,夫妻又不是夫妻,陌路又不是陌路,两个这么绞着,后头的日子难道就尴尬过了? 秋娘比石桂更知道石头心里想的什么,伸手摸一摸头发:“这样最好,你别忧心这个,我来操心就是。”自打石头住进来,秋娘就少有时间忙饭铺的事,全交给了石桂,也怕她太辛苦:“等他伤好了,咱们还跟原来一样。” 一桌子吃饭一桌子说话,只不能再睡一张床了,石桂无语可说,只得点头,除开依着秋娘的心思,也没有旁的法子。 眼下这样算不得好算不得坏,到底一家子还住在一起,秋娘说完了就往外去,石桂抬眼看看窗外,院子里头架起竹杆来,因着要入秋了,秋娘翻出薄被子洗晒,又预备起立秋要吃的节令果品,喜子在读书,哪个进来都要说一声合乐,可偏偏又不是真的合乐。 石桂挤出空来去看叶文心,她靠在床上好了许多,只嗓子还有些哑,石桂才一进门,就见是宋荫堂扶着她的背在喂她水喝,叶文心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里头调了枇杷蜜挤了一点薄荷汁,能润一润嗓子,让她咳的不那么厉害。 看见石桂来了,她立时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拉她:“你知不知道,颜大家回来了。”这么说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在发光,宋荫堂揉一揉她的肩头:“纵是颜大家来了,你也得仔细将养。” 叶文心难得面红起来,推了他一把,把他推的站起来,石桂还站在落地罩门后头,见宋荫堂出来了,这才往里去,坐到叶文心的身边:“颜大家又不会飞,既回来了,怎么也得留个三五月,你养好了身子,再去见她就是。” 只怕颜大家也想见一见叶文心,她替纪夫人分担了这许多事,要是她还想着再出海去,怎么也得找一个能坐镇的,纪大人此时不动,难保往后不动,要是调到了外任,女学的担子又有谁来担。 “听说是画了海图回来的,要趁着万寿节敬上去。”虽还未见,就已经向往起来,叶文心越说越是脸红,眼睛里闪烁着神采,嘴角微微翘起,分明还带着倦容,却恨不得立时下床奔到女学馆去。 “怪道要看着你呢,你这身子可怎么去,外头又热,出去一趟着了暑气怎么好,本来就是风寒,可不能再动了。”石桂替她打扇子,瑞叶捧了冰盆进来,搁得远远的,给屋里添点凉气。 “有我看着呢,你就放心罢。”叶文心病着,瑞叶在她身边倒又是个大丫头了,替她打点事务,连着俞婆子的丧事,也送了几件丧仪去。 石桂谢过她,扯了她的袖子:“我家里的事,倒累着了你。”俞婆子一走,底下便要守一年孝,瑞叶跟程夫子约定的婚期,到底没能成。 瑞叶既要允作石家女嫁人,自然也得跟着守孝,才不让人说嘴,她自然肯等,说是平民家的女儿,比原来当奴要好听的多,外人看她已经是被休的妇人了,再说是奴,程先生脸上怎么好看。 便是不想等,也得等,瑞叶脸上微微发红:“怎么还同我说这些话,若不是你们,我且不知道要怎么好。”怪道叶文心把她安置在石家,是一早就替她想好了,还允诺她等病好些就去纪府,求纪夫人替她落户在石家。 往后正正经经就是石家的女儿,不论受了什么欺负,都有人替她出头,叶文心想的是瑞叶不受欺负,瑞叶想的却是程先生往后不必受人轻视,两边都放心,自然肯等,只说要慢慢备嫁。 办过红白喜事,这一家子才算在穗州扎下根了,原来少走动的街坊也走动起来,看着秋娘亲和有礼,儿子读书女儿能干,虽还是有些闲言闲语,也是人之常情。 旁人不讲究这些,读书人是最讲究的,能把事情办得漂亮些,又何苦留下把柄来,等叶文心的病好上些,还要让瑞叶回石家去,这才是备嫁的模样。 上回办丧,绿萼和瑞叶也结伴回来一趟,别个倒吃惊秋娘这点年纪竟有这许多女儿,连生了三个女儿,才生到儿子,女儿还个顶个的漂亮,看她的目光便不相同,想着她在婆母棺前没有多少戚色,想必受了不少欺压,揣测归揣测,到底是正正经经发送出去的,这一家子便是人品好可以相交的。 第194节 石家的名声好听,往后给绿萼结亲也便宜,真个结下亲事来,石家也不是单单只有一个明月能帮衬着了。 细看瑞叶的气色果然越来越好,这两天觑着空便跟绿萼换手,还往学里去看程夫子,他那头无人打理,又歇得这几日,要重新开馆,又有许多事做。 石桂几日没有明月的消息,难免有些心焦,让喜子去问,也没问出甚来,只知道他此时不在穗州营中,石桂虽也一样说话玩笑,到底有些隐忧,说完了别个,叶文心便问她:“你那一个?可如何了?” 石桂笑意一淡:“还不知道,没传音讯过来。”又无大战事,料得他无碍,可心里止不住担忧,叶文心看她脸上露出些来,握了她的手:“待我好些,往纪夫人那儿去一回,也替你打听打听。” 石桂拍拍她:“不必了,你只专心去见颜大家就是。”略坐得会儿,正要回去,瑞叶拿了东西进来:“这是纪夫人府上才送来的。” 红蛋红枣各色喜饼喜果,叶文心跟石桂对看望一眼,瑞叶笑盈盈道:“来报喜的家人脚下都生风,说是纪夫人添了个外孙。” 睿王妃生了个儿子,叶文心的眉头先是蹙,跟着又舒展开来,她不担心宋荫堂会改换念头,可睿王妃生下儿子,不论太子那里有没有孩子,依着老太爷的性子,十年二十年也不会让他最珍视的孙子再搅进官场里。 前朝的血雨腥风,还在老太爷的脑子里,儿子就这么一点骨血,怎么能让他再涉险,何况宫里还有一个宋嫔,天然就是摆不脱的关系。 宋敬堂就已经调了任,家里止不住,宋荫堂有母孝要守,他却没有理由不去任官,妹妹在宫里三番四次的写信回乡,老太爷叹了又叹,只告诉他两个守“守拙”,放了他去,此时看来,好在有个金赛兰在了。 纵睿王妃不在此处,纪家送了礼也得回礼去,家里没有现成备下给新生儿的礼物,瑞叶便去采办,置了一对儿小金镯子,再加上些彩花缎子,石桂身上有孝,瑞叶绿萼也是一样,便让阿珍送去,不叫人挑理。 信送到穗州来,比送到金陵城要更远些,纪夫人知道,那宫里自然也知道了,宋荫堂眉间一松,书童已经送信回去,他也怕伤了年迈祖父的心,此时看来,倒是好事。 两个隔着帘子对望一眼,彼此明白心意,知道是要抗争的,可阻碍少一点总叫人高兴,仿佛天意如此,兜兜转转了一圈,老天爷便把什么都安排好了。 宋荫堂隔着帘子望着叶文心笑,石桂低下头,心里替她高兴,这两个目光一碰,又转过去,相互一望便知情解意,宋荫堂不是只野鹤也得当一只野鹤了。 石桂顶着日头回去,她不知道便罢了,知道了也得给纪夫人备样礼去,回家便翻出细葛布来,还是旧物,只这葛布不会裉色,又软又轻,最宜夏日里做衣裳,她还是在宋家得的,一直都舍不得用。 因着是给小儿用的,虽估摸着送了去也没有上身穿的一天,也依旧拿出来先洗晒过,晒得暖烘烘的,这才剪裁了,把线头密密藏好,上头也不绣什么花样,只镶一圈红边,再置办上一对银镯子,给纪夫人送去。 简薄有简薄的办法,裹起来给纪夫人送去,丫头拆过一看,光是两件细葛,便值些银子,也是用心办了的。 送贺礼的这样多,纪夫人也要挑拣着送去给女儿,女儿在燕京城什么没有,再苦着别个也苦不着她的,只捡实用的送去,翻到石桂给的衣裳,倒觉着可穿。 看她是用心置下的,给她回了礼来,比她送骈的还重三分,让她跟着叶文心过府,来送信的丫头还添了一句:“正好见一见咱们二姨太太。” 作者有话要说:  楼上人家八点开始打洞 特么我一小时的手速掉到三百了……三百…… 告诉你萌,我被一个大大夸奖说有写现言的气质,气质,嘿嘿 开始修十八岁(我真的一直想要改一个文名,我之前简直太随便了,正经剧情应该有正经的名字,你萌觉得涅槃怎么样?) 准备写喵小姐 九月五号早上十点准时开新文哈~~撒花我竟然这么努力,自己都震惊了 推书,夜旅人,我对这种跨越时空爱上你的故事简直无法抵抗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73章 闻见 石桂一时不曾回过神来,跟着才想到纪夫人娘家排行第二的就是颜大家,听了她的名头这许多年,若不是有她,叶文心也不会好当师傅,石桂也不能够在宋家学到了诗书,能有机会见一见,无有不应的。 颜大家一直未嫁,到了这个年纪,母亲却还希望她能结一门亲事,她知道自己是说不动这个女儿了,女儿见她虽也孝顺,可这孝顺里总带几分容忍,梅氏自来细腻,怎么能忍得住,见得越多,脾气越坏。 是以颜大家每每回去,梅氏自己虽不见这个女儿,却非得把家里各人都托一回,指望有一天能劝动她,为着她好,结一门亲,也不指望什么荣华富贵了,只想着往后能有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 梅氏回回叫了小辈到身边来,张口都只这么一句话,长辈还能推一推,譬如纪氏,妯娌之间还能说上几句,又是多年当家作主的人,听她说那么一篓车轱辘话,劝她道:“你也不必再劝了,你劝了二十年了,她可曾理会你?” 便是一株树苗,二十年也长得又高又壮了,何况人的主意,十来岁的时候就没能摆布她,如今就更别想着能替她作主了。 梅氏从自家族里挑了一个老鳏夫,她怕女儿这个年纪不好生养,那个鳏夫是有儿子的,连儿子都已经要成亲了,往后进了家门,她一样是甩手掌柜,把事儿交给儿媳妇打理,自家当太太,也不愁百年之后没人香火祭祀她。 梅氏是发誓不肯把女儿嫁回梅家去的,若不是当年自家侄子发癫非要当游侠去,女儿也不至于被他误成这样,梅季明还未娶,可梅氏是再不肯把女儿嫁给他了。 娘家几位嫂嫂并不怎么肯回她的信,可到底还是挑了几个出来,谁知道梅季明知道这桩事,倒把族中人骂过一回,那个鳏夫本就无意,这事族中谁人不知,这一位姑母竟还异想天开,再是仰慕才情,那也是桩麻烦。 纪氏都忍着,梅家也无人说她胡闹,梅氏便胡闹了二十年,年年都想着给女儿结亲,这桩事金陵城里无人不知晓,她这个年纪,能打听的也只有鳏夫,被人白白当作笑柄。 是以这许多年,颜大家脚步绕过金陵城,只在皇后整寿秋千的时候进宫一趟,未嫁就是姑娘,远游回来也不进家门,又成一桩大罪过。 长辈都劝不住梅氏,小辈更只有听命的份儿,颜家七个女儿,连远嫁在蜀地的颜四陆夫人都接着过信,吩咐她仔细看看,城中可有合适的,到明芃再往蜀地去的时候,替她保媒。 陆夫人的长子都已经娶了媳妇,头胎生的就是个孙女儿,她自家生了四个儿子,就盼着个女儿,儿媳妇心里还发慌,就看见婆婆笑的合不拢嘴,兴兴头头挑了颗大宝石出来,说等孙女儿大些给她打宝石冠子用。 陆夫人闺中就爱俏,偏偏没个女儿能给她打扮,这小孙女儿看成珍宝,她自个儿在蜀地这许多年,家里只有她说了算,连生她的姨娘都被嫡母送到她身边来了,日子过得称心顺意,梅氏一个伯娘隔着千山万水的写信指使她,她怎么会当一回事。 写了信给纪夫人,不敬是不敢的,可到底也得说上两句,姐妹间的私房话,原来还当大伯娘是个聪明人,如今越老越糊涂了。 纪夫人留姐姐在家住着,叶文心石桂两个约定好了一道上门,石桂一早上了门,她却还在屋里挑衣裳,把从金陵带来的都翻出来了,像样的两件都是旧衣。 精致华贵自不能同以往相比较,可却想着齐齐整整上门去,丁点儿大就看她的书,此时恨不得顶礼,反是石桂笑起来:“我倒记得你原来说的话,说非得两袖清风去见,才配得上,怎么这会儿倒挑起衣裳来。” 那还是石桂□□岁睡在叶文心榻前值夜的时候说的话,她那会儿也不过十三岁,闻言一怔,揉着那件衣裳笑起来:“竟把这个忘了。” 挑了一件青衫子白绫裙儿,耳朵里簪一对儿米珠,头上干干净净几朵鹅黄绢花,亲手掐了门前一把玉簪花盛在盒里,当作礼物一齐上门去。 纪夫人那儿来了两顶轿子,叶文心一路心口都在怦怦跳,到了门前还不敢立时进去,等石桂一道,跟着丫头往里去,还是那一间临水的开间,这回却不挂帘子了,原来装饰的薄纱全都拆了个干净。 石桂正觉得疑惑,叶文心就轻笑起来:“颜大家是不是舞剑了?”她自听宫里来的教导嬷嬷说过一回颜大家会舞剑,一向神往,看见卸下了纱隔,立时想到了这个。 引路的丫头看她一眼,面上诧异,笑道:“竟被姑娘猜着了。”临水的阁子,不装纱格夏日里怎么坐人,可二姨太太还没到,夫人就先吩咐着把纱格取下来,说暂时用不上了,先搁在库里。 叶文心仿佛去见一个相知多年,却素未谋面的老友,来的时候还心潮澎湃,越是靠得近了,反而越是安宁下来。 她捏一捏石桂的手,绕过回廊间的紫藤坞,就看见坐着个极精神的女人,面孔微黑,头发束起来,打扮的好似一个道士,身上一件长衫,再无金玉饰物,举着茶碗正在喝茶。 这跟叶文心想像中的颜大家再不相同,她该是什么样的,叶文心想了许多次,连梅季明的诗作都看了,年少时的总露出一二句,知道她有一双美目,论起来同那些文人墨客写的美人没甚个分别。 连叶文心自家在乡间两月都黑瘦了一圈,颜大家奔波二十年,怎么还会是原来那个闺中美人,却不曾想到她会这样的面貌,一眼望过去,便知道除了她也没人能称是颜大家了。 颜明芃入京进宫还须得收拾一番,穿上长裙梳起发髻,金花宝石的簪子排梳发钗一样都不能少,进了宫去又得三拜九叩,姐妹难得一见,见了自然有一刻亲厚,可又似隔着万重山,怎么也跟原来不相同了。 她放下茶碗,看见叶文心,冲她一笑:“六妹妹说有人引荐,想必就是你了。”声音爽朗,跟诗里写的那个落玉落珠的姑娘又更远了一层。 石桂跟在叶文心身后,看她脚步不停的走过去,呆望过去竟不知道怎么行礼更好,纪夫人笑起来,招手叫过石桂:“她们坐一处,你来跟我坐一处罢。” 石桂这才看见那头摆了一张软榻,两个说话都轻柔斯文,隔得远些便再听不见她们在说甚么,依言坐到纪夫人身边,纪夫人远远看了姐姐一眼,面上带笑,叫她不拘束,她便真不拘束,要是被大伯娘眼见她这个模样,许就真的断了念想,再不想着要她嫁人了。 纪夫人倒说了些漳州事,太丰县县令办事不利,没能抓着水匪,便拿死了的平民充数贪功,被揭了出来,不仅要丢官,还得下狱。 “外头忙成那个样子,曹大人的大寿也就不办了。”曹大人就是布政使大人,能给布政使夫人添几桩烦心事,纪夫人这头就松一松。 沿岸已经有许多年不曾闹出过大乱子了,似这样的已经算是大乱,圣人从不放松海防边防,事情报上去他立时申斥下来,连圣寿都过不好,底下的官员怎么会不战战兢兢。 北狄战事略有停歇,海边又出乱象,圣人恨不得把江山守得铁桶一般,只不过申斥,已经算得是宽和。 石桂是看过的,太丰县县令连衙门的大门都不敢开,何况水匪已经不是惊扰渔村,而是想去强攻章家堡,上面怎么会不怒,明月到此时还未回来,又无音信,必是跟着剿匪去了。 “咱们从漳州来,那个县令倒不算冤枉,反是观音寺里的和尚比他得用些。”既不知道救人,也不知道安抚,开着大门甚事不做,又只满肚子的风花雪月,让他当官岂非误民。 纪夫人点一点头:“我问了跟去的长随,这个当口,留不留得住性命,也是难说。”正掉在刀口上,怎么能不死。 石桂说完了闲话,便有意要问一问明月,纪大人是参议,可军中事务却不是他来管理,武官自成一派,实在不成她还得去一趟吴千户家。 纪夫人拍一拍她的手:“这回搅了大寿的是曹大人。”曹大人风风光光想办六十整寿的,这样一搅和,若是再风光办寿,可是送了筏子给人,心里憋着火气,总要撒出去。 石桂怎么能安定,就是知道去了哪里也好,几天都没个消息,眼看就要八月十五了,他是还在漳州呢?还是回了穗州,又或是出了海? 石桂咬咬唇,纪夫人一叹:“我四姐夫是武将,四姐姐每每来信,都说只要他出门去,夜里睡不安宁,捡佛豆能捡上一夜,可那会儿是四处内乱,如今已经是太平年月,比起来岂不好上许多。” 石桂知道这是纪夫人宽慰她的,也只得笑着谢她,纪夫人拍拍她的手:“此时也只能等,若有消息,我自然给你送信去。” 石桂一直等到八月十四,吴千户家里也去过了,连吴夫人都不知道去了哪儿,只知道一队人都出去了,也是一样的宽慰她:“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这会儿又想着,得亏没给女儿找个武将,她担的惊吓,女儿可担受不住。 到了八月十五这一天,一早上还收了程夫子送来的节礼,院子里摆上香案瓜果,虽不能吃荤,也一样办下精致小菜,一碟子七只月饼,预备好了一人一只,到日头往下落,银盘似的月亮要升起来了,可明月却还没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出国那天坐十几个钟头的飞机 正好大姨妈第一天 大概是累到了,隔了十几天,姨妈竟然又来了 倒地…… 杯具的时候还送你们一只明洛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74章 月圆(正文完) 这还是自石桂被卖以来头一个家人团圆的中秋节,虽不知道明月回不回来,可她也细细预备着过节,让秋娘和石头爹高兴。 石头爹的腰伤还没好透,大夫说了往后就要卧床静养,不能再做劳力活,这是积年的病痛了,原来就没根治,要是再养不好,这腰就废了,越是年老越是直不起来。 连久坐都不成,叫他多躺慢慢走动,石头爹就这么住了下来,秋娘还跟石桂跑饭铺去,家里也没人手能时时刻刻盯着他,他不肯就这么躺着万事不同,便劈柴做饭,才刚忙了一顿,夜里就疼的冷汗直流,唬得秋娘再不许他沾手。 虽不是夫妻了,到底还是亲人,石桂带了蜜橘冬枣进屋去看他时,石头爹便道:“我总不能长久住在这儿。”黝黑的脸上一道道皱纹,扯一扯嘴角:“你娘的日子还长着呢。” “咱们的日子都长着呢。”石桂替他剥橘子,把橘瓣从当中轻轻掰开,花朵似的托在手里,送到石头爹手边:“爹别操心这个了。” 秋娘也没想着再嫁,她嫁人之后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如今自由自在不受气,天天都过的舒心顺意,哪里还会想着再嫁,难道要嫁老鳏夫,再替别人养孩子不成。 石头爹却当秋娘还会再嫁,秋娘肯替他娘送终,把丧事给办了,他已经是万分感激,从此能不给她们添麻烦最好,可偏偏又起不来身,话却还是得说。 破镜虽不能重圆了,可中秋节却得过,还得过的好,石桂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打点,明月栽的那棵桂花树,头一年还没到开花的时节,可叶间也细细藏着小花蕊,一点细风吹过去,隐隐约约带些桂花香。 这么一株小树上,石桂挂上了各色的布条,红的黄的紫的,不能结彩,多添些颜色也好,窗下院后一片片的野花,拿细编竹篾儿挖出来盛了,挂在两边屋檐底下,省去了买花的费用,屋里又一片喜气。 因着是守孝,各家送来的节令也都没有荤食,叶文心那儿得着纪夫人送的桂花鸭子并一篓新鲜螃蟹,再加上两盆金银桂,到了石桂这儿便只有金银桂花,一匣子蛋黄月饼,两盏薄纱花灯了。 程夫子那儿的礼一看就是瑞叶打理的,做了素馅儿的月饼,又送了一坛子素酒水,也就是拿桂花蜜调的水,尝着有些甜味儿。 穗州城里也有走月亮还有秋色会,水匪没闹到穗州城里来,到了中秋节一样是张灯结彩,灯市挂得满满全是彩灯,金鱼灯荷花灯,群仙楼阁向阳花鸟,各式各样,能转的会闪的,亮成一片灯海。 石桂也给喜子买了兔子灯回来,一家子都有快十年正经过过中秋节了,秋娘兴兴头头做了素馅的饼儿,往街坊邻居家送去,一是过节,二是谢他们帮手丧事。 邻居也有谢礼,知道石家有孝,送上来的都是素的,各家做的也都是素馅饼子,还有做了素馅小饺子的,秋娘拿油煎一回,盛在碟子里摆上桌。 方桌子抬到院子里头来,桌上满满当当全是菜,不能吃荤,就多吃瓜果点心蜜饯,买了个大西瓜紫葡萄回来,未嫁的女儿还有拜月走月亮的,穗州城里还有秋色会,邻家的女儿来邀,石桂都摇了头,推说有孝,还想在家里等一等明月。 明月答应了要给她过生日,便等一等他,只要不吃紧,他都会回来的,从早到晚这一条巷子就没安静过,家家户户都开了门,门前挂了灯笼,小贩货郎担着担子来卖吃的,饴糖粽子糖是孩子们最喜欢的,几文钱一包,能吃许久,还有拿这个来赌弹子的。 自家虽不吃荤食,明月却不必守孝,他要是真个回来,也得备下些酒肉,在营里忙了这许多天,回来连口肉都吃不上可不成,单为着他,石桂又做了几样菜。 螃蟹这样吃起来细法的东西他是不爱的,也不觉得鲜,鱼虾更是不爱,只爱大肉,石桂一早去切了半边烧肥鸭子,又做了千张红烧肉,拿碗扣上搁在厨房里,等着明月回来。 第195节 喜子跟他的伙伴出去玩了一圈,程夫子的私塾小小一个天井还办了猜谜会,瑞叶拿细竹条儿做了几盏纸灯笼,程先生来画,就挂在竹子上,猜中的就给些糖果点心,因着办的精致,倒有许多人送菜过来,瑞叶显了一手灶上功夫,拆了整条黄鱼炖汤下面。 喜子不爱吃鱼的,都吃了一大碗回来,一条街都知道瑞叶在守孝了,还都可惜,又跟程夫子道:“要是往后馆里包吃,束修肯再多包一份。” 程夫子是怕瑞叶累着,瑞叶却笑:“我妹妹开的竹筒饭,这二十来个孩子,叫她送饭来就是。”石桂早就想做这一片的生意,推着饭车过来,码头工吃的跟里头这些人家吃的不同,份量小些,价钱也便宜,小筒的卖上十八文,也有赚头。 也不急着定下,让她们尝一尝,往后再说,喜子一听就高兴了,他还是爱吃实足的东西,馄饨面吃了一时饱,过后就又饿了,喜子本来就是学里的大哥,他一肯,余下没有不肯的,瑞叶把程夫子推进屋去:“这些琐碎事有我呢,你只管学生猜灯谜就是。” 程夫子满面憨笑,守着领奖台,学生但凡沾着点边的,便没猜中也抓一把糖,一个个都到他跟前去纠缠,把他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了,那几个当娘的瞧见了又是笑又是皱眉头:“程先生就是脾气太好,这几个都欠管教,又不打他们板子,这才敢闹呢。” 瑞叶看着好性儿,却最会管教这些小东西们,还替程夫子养了只猫儿守书斋,自她来了,学馆里就有了规矩,瑞叶依样画葫芦,把叶家子弟读书的规矩拿出来,衣衫要整洁,说话要恭敬,管束几个孩子没俩月,竟也学得斯文起来。 这一条街的孩子娘都信服她的,哪个敢说她不好,这些妇人就先替她掐起来,又听见她肯管饭,再好没有,家家都要忙生计,中午还得抽空做饭,要是学里能管了这一顿,岂不省却许多事。 瑞叶让喜子带话跟石桂商量,石桂自然没有不肯的,把这些小商户的生意做起来,慢慢往城里挪,可她心里惦记着明月,很有些心不在焉,秋娘一把拍了喜子:“往外头玩去,你姐姐忙呢。” 喜子摸着头走了“嘿嘿”笑上两声,知道石桂是在想明月,扒着窗子道:“原来在燕京城也是一样,剿完了匪有家的总能放假回来。” 石桂冲他瞪瞪眼儿,喜子飞似的溜走了,走的时候还顺了两块月饼,跑到码头边的小院里,给松箩送去。 天色将暗,屋里的灯笼都点了起来,喜子答应了要带松箩去看灯,王娘子本不允的,可女儿好容易能乐一乐,辛苦了这几个月,也给她做了新衣裳,戴两朵红绒花,眼巴巴的看着,怎么能不答应。 他既答应了要带松箩去看灯,秋娘又放心不下了,喜子自己还是个半大的小子,带个小姑娘看灯,叫拍花子的拍了去可怎么好,松箩生得又好,怎么也不放心,干脆跟着他们去。 秋娘一去,石头爹也要去,带儿子看灯会,许诺了多少年,从没实现过,好容易赶着巧了,也要一道去。 石桂心里还记着明月,看他们草草吃了饭,笑起来:“你们去罢,我便不去了,我还想等等他,也得替他热热饭菜。” 绿萼吃了饭就往女学馆去,今儿女学馆也有猜谜会,大家编了竹篮儿彩球绒花当彩头,好容易颜大家回来过中秋,怎么热闹也不过分,她自然是要去的。 才还热热闹闹围坐的一家子,立时散了个干净,石桂坐在院子里头看见香花灯笼,今儿的月亮又圆又大,把院子照得分明,她点了一支蜡烛,等着明月回来。 手上翻出一双鞋,他穿鞋子太费,半个月就坏一双,当兵的手脚最要紧,脚上破了皮儿,可怎么操练,一得闲就替他做,他不在这些天里,光是鞋子,石桂就替他做好了三双。 外头的喧闹声都隔得远了,放鞭炮的,放烟火的都有,窜天老鼠滚地龙,一支支嗖嗖的放上飞,石桂略一抬头,就看见金花闪烁。 越是热闹就越是想他,在漳州的时候两个挨着肩坐在院子里吃烤花生,这儿也买了一袋 子花生,剥出来细细搓掉皮,给石头爹下酒用,素酒水他还喝了半坛子,可见是真的高兴。 等到月上中天了,石桂才搁下针线,揉一揉眼睛,站到桂花树前去,上头挂着一枚小小的平安符,是她求了来,预备着给明月的。 手指头勾着红丝绳儿,整个人被拦腰抱起,才要惊呼,耳朵就被含住了,明月的味道扑天盖地把她罩起来,反手搂着他的颈项:“你怎么进来了?” 外头声音太热闹了,明月拍了几回门,她都没听见,他哪里还有耐性,干脆跳了进来,一进屋子就看见只有她一个,隔这许久不见,一句话来不及说,先抱在怀里。 抱在怀里才安生,对着耳朵亲上几口:“你怎么轻了?”又是吃素又是奔忙怎么能不瘦,明月掐上一把腰,他本来就胆儿大,院里没人胆子就更大了,一回生二回熟,上回是轻啄一下唇角,这回含着舔,身上事些酒气,把石桂反过来面对面搂住,整个人半悬空着,一步步要抱到房里去。 他是兴了功赶紧回来的,都知道他急着回来看媳妇,取笑他一回又灌了一坛子酒,这才肯放,明月约莫是有了些醉意,晕隐隐的,一只手托着她的腰,一只手扣着她的脖子,杀水匪的时候把想她的力气全用上了,这会儿好容易见着,不亲个够本怎么肯放。 从院子里抱到屋子里,石桂抵着他的肩膀喘气,明月身上硬绑绑的,肩也硬胳膊也硬,她算得高挑,整个人还能挂在他身上。 明月把脑袋埋在她颈子里,鼻子去磨耳朵根,身上滚烫滚烫,除了脑子里一团糨糊,身上处处都积蓄着力气,恨不得今儿就全用尽了。 他想把石桂搁到床上去,又不敢搁到床上,好人家的姑娘要先成亲,实在忍不住了,紧紧把她箍在怀里,都已经到了床边,生生忍住,把她的背抵在床柱子上,大腿根着了火似的,就想在她身上蹭一蹭,蹭一蹭也好。 屋里窗开着,一片清辉投影进来,映出地上两道缠绵不休的影子,倚着床柱,随着光影一晃一晃,微微打颤。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开车,及时刹住 洞房是不会有的,没有肉的洞房没有意义,白瞎明月的好腰石桂的长腿 我已经是铁胆火车侠愫了 这两天天天凌晨两点多才能睡着 求问吃褪黑素片会不会有用? 不想吃安眠药啊啊啊啊啊 正文完结 后面都是番外了 谢谢地雷小天使~~ 求完结之前有八千 本书由(兮弭。)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