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温》 降温 第1节 ?  《降温》 作者:伏渊 文案 温降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职高都这么乱,只知道在这所学校,所有人都浑浑噩噩,很快就要烂掉。 可她一开始觉得,只要自己不出头也不张扬,有些事就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它还是发生了。要怎么样才能不被霸凌呢? 在一职,答案是找个靠山,找一个最不怕事、家里最有钱的。 刚好,迟越就是那样的人。 -- 迟越刚认识温降的时候,烟瘾上来,问她抽不抽烟。 对方摇摇头,表示不抽。 他见状,手里的打火机发出清脆的一声,漫不经心道:“那你不如赶快学,与其吸二手烟,还不如吸一手的。” 温降闻言,没吱声,就这么坐在那儿。 迟越被她这副样子看得心烦,丢下烟盒,起身到外面。然而恋爱后 迟越被温降勒令戒烟,那次接吻前,整整一个星期没抽,中途突然停下来问她:“有区别吗?” “……有,”温降听懂了他的问题,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小声回答,“抽了烟之后,尝起来很苦。” 迟越闻言,若有所思,片刻后低应了声:“那以后都不抽了……” 说着又在她唇角轻吻了一下:“这样以后就不苦了。”*高亮:男女主在未成年期间无过当亲密行为-目中无人の妻管严拽哥x温柔坚韧命中注定の老婆 -双向救赎/大甜文!/1v1/双初恋/he -你不属于过去,不属于黑暗,你属于我 内容标签:花季雨季 天之骄子 励志人生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降,迟越 ┃ 配角: ┃ 其它:双向救赎,校园 一句话简介:沼泽地也会开出花的 立意:自立自强 第1章 、降温 寝室地面是水泥浇的,不知道有多久没人打扫,满地的灰尘夹着烟头。温降从地上撑着爬起来时,砂砾硌进掌心,一拍手就簌簌往下掉。 头撞上床杆时的那声巨响还隐隐在脑海里回荡,金属管子嗡鸣,随后是天旋地转。 她的视野里闪烁起不正常的白点,像老式电视机失去信号时的雪花。寝室狭窄而长,唯一的窗户透进傍晚时分灰蒙蒙的颜色,天地像一块洗脱线的脏抹布,把她裹起来,揉成一团,丢开,滚落到垃圾桶边。 她在快要失去意识时听见她们的对话—— “草,你她妈力气怎么这么大,吓我一跳……” “不会撞死了吧,怎么没反应了?” 有人拿脚踢了踢她的背:“……真不动了我操,静姐,怎么办?” “……管她呢,死就她妈死了,森哥微信催了,赶紧走吧。” 知觉恢复后,接踵而来的是痛觉。左腿,小腹,胸肋,手臂,脸颊,疼的感觉不一而同,那一道是钝的,那一片是火辣辣的,那一团绞紧、抽搐、让人作呕。 现在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陌生的寝室里一片灰败。 温降在地面上摸索了一下,没有找到被拽掉的扣子。她在刚才的挣扎中唯一庆幸的是——还好校服领口只有两颗纽扣。 左腿很疼,但没有骨折,还能站起来。温降捡起地上的外套穿上,整理好散乱的衣服,踉跄地推门出去。 七点了,也可能已经八点,她经过下午吹头发的走廊,有恍如隔世之感。 只是吹个头发而已,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现在头发也脏了,浑身上下都脏了。 六点到九点是学校的晚自习时间,寝室没有电,也没有热水。温降在弥漫着潮腥味的黑暗中洗了个冷水澡,冻得浑身冰冷,牙关止不住地战栗。 最后换上干净的校服,把扣子扣好,拉上外套拉链。 上楼时小腿还在隐隐作痛,只能扶着栏杆一阶一阶往上走。温降记不清这一脚到底是谁踢的了,只知道自己一下子折断在地,膝盖磕到水泥地面,钻心的疼。 天台的门照理来说是锁着的,但有学生为了上来抽烟,或者有远比抽烟更加越轨的事,后来锁链就断了,只是形同虚设地缠在门把上,谁都可以进来。 江塘四月的夜晚有些凉,顶楼的风也不像楼底那样细弱,而是大片大片地扫过,像海面上张开的大网。 温降没吹头发,发尾落下的水在校服上晕湿一大片,风把她的脖颈吹得冰凉,泛起细小的鸡皮疙瘩。 奇异的是,楼顶虽然没有灯光,周围却并不暗,在夜色下蒙着一层幽沉的蓝色。不远处就是学校灯火通明的教学楼,映着背后暗红色的操场,和脚边森森的樟树。 温降慢慢走到天台的边缘。 或许是错觉,这么危险的地方,脚下的地面却薄得不可思议,踩上去会有空旷的余响,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碎裂,跌落。 不过她并没有打算从这儿跳下去,来这里仅仅是因为,除了这里,她没有地方可去。 学校到处都是人,他们或许都已经认识她了,在那些刺耳的、发狠的、玩弄小动物一般的笑声中认识她了。 当时手机摄像头黑魆魆的洞口闪着微弱的蓝光,在凄惶的混乱中紧盯着她,像林间跳动着的鬼火,随后传到无数双鬼眼中去。 何况天台的护栏有她胸口那么高,她左腿使不上劲,爬上去会很困难。万一真的这么做了,风又太大,她怕还来不及思考她短暂的人生,还来不及后悔和犹豫,一切就真的结束了。 所以她没有爬上去,她还不想结束。 虽然周静美抓着她的头发问,你活得这么贱,怎么还死皮赖脸地活着,怎么不死了算了?可她还有小小的愿望没有实现,她还不想死。 她还想高考,还想去很远的地方读大学,远到可以永远不再回来。 邱老师说,她的成绩是很有希望考一本大学的,她是她遇到的最争气的学生。 只要考上大学,所有的痛苦都会结束,她会有全新的人生。 只有最后一年的时间了,她已经熬了这么久,她会熬过这一年的,温降想。 所以她没有打算从这里跳下去,只是靠着护栏,眺望遥远的天际。 奇怪的是,明明夜色正浓,天空却不是纯黑的,而是透着稀薄的白,透着妖异的紫红色。 温降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起雾了。 潮湿的,混沌的,空气变得滞重,把呼吸也拖累了。 温降不自觉屏住呼吸,夜里的雾太浑浊,不禁让人怀疑有毒。 只是越屏息,胸口就越闷,肋骨钝钝地疼起来,心口却空落落的,一片荒芜。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相信这一切都会过去,相信她的人生会变好,现在却依旧喘不过气来。 应该已经有很多很多人知道了,她听见周静美视频那头的笑声,有男人在吹口哨,在起哄,在提要求……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明天是星期五,是上课的日子,可是太多人了,他们看到她会说什么呢,会做什么呢? 温降之前听说过一个女生被拖进男厕所的事,爬出来时已经神志不清,疯了,很快就转学走了,那些施暴者却还是好好的。 那个女生现在怎么样了? 温降脑海里的思绪很乱,想到水果刀,想到同归于尽,想到他们手机上的照片和视频,想到男人和女人的笑声,想到大学,想到报警。 但周静美不是初犯,于蓉蓉和管燕也不是,学校里被霸凌过的学生不在少数,她想起她们当时说的话—— “打她应该没事吧?” “怕什么,她妈就是个从山里跑出来的乡巴佬,不知道哪儿生出来的野种,随便玩。” “管燕,你要是怕事就滚球,还没满十八岁怕什么,又不是没打过人。” “大不了再被警察叫去说两句,再说这条母狗已经十八岁了吧,又不是未成年了,打两巴掌怎么了?” “就是,说不定她每天放了学就是做这个的,喜欢的很……来啊,笑一个……” 所以没用的。 不是没有人告诉过家长和老师,也不是没有学生报过警,只是那些处罚对她们来说不痛不痒,她们根本不在乎。 不在乎是不是会留档案,也不在乎能不能毕业,不在乎未来和明天,她们本来就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报警只会激怒她们,她收到的报复会比她们受到的惩罚多得多,代价太高了。 更何况报警之后,妈妈会帮她吗,会和她站在一起吗? 不会的。她只会质问为什么偏偏是你被霸凌,是不是你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在外面惹是生非,妈妈把你养这么大已经很不容易了,为什么不体谅体谅我,为什么要到处找麻烦,你爸爸知道这件事会有多生气…… 一旦他生气,就会发了疯地拿皮带打她。 所以不可以,她不能报警,不能惊动他们。 最好办法就是静悄悄的,让她们都忘了她,眨眼已经是一年后,她已经远走高飞。 想到这儿,温降紧了紧手指,抬手抹掉脸上的眼泪,已经被风吹得凉透了。 天空仍然是那种暧昧不明的颜色,她注意到云,也被黑夜染得驳杂,一块一块堆垒起来。 但好在还有风,赶着云往东边吹去,浓雾也变幻出风的形状。 温降迎着风眯起眼睛,眼眶酸胀,沉甸甸的。 她和这些人不一样,他们会烂在这里,会不明不白地死掉,而她会离开,走到光明的世界里去。 只是书上说,黎明到来之前总是最黑暗的。 所以,她的天什么时候才能亮呢? -- 第二天的课温降没有去,在寝室躲了三天,不敢下楼去食堂吃饭,只是喝水,还有一点面包。 睡不着觉,做了很多噩梦,只能打起精神写习题,借此麻痹自己。 直到寝室的电话刺耳地叫起来,温降放下手里的英语书,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神经倏地紧绷。 降温 第2节 是她妈妈。 “喂,温降,邱老师说你昨天没去上课,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不去上课?”崔小雯的声音听起来永远焦头烂额,背景还有一个小孩在尖叫着喊妈妈。 这是她和那个男人的孩子,今年七岁。 温降慢慢伸手捂住另一只耳朵,她忘了自己不像班里的其他学生,不能想旷课就旷课,邱老师会注意到她的。 崔小雯听她没出声,语气更上火:“说话啊,你在学校怎么了?昨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没有,没干什么……”她问得太急,温降有些喘不过气,说话的声音很轻,“就是昨天肚子疼。” “就这样?肚子疼你一天不去上课?”崔小雯并没有被这个答案说服。 温降只能回答:“就是肚子疼……星期一我会去上课的。” 对面陷入沉默,良久后,压低声音问她:“温降,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被哪个男的搞大肚子了?” “没有!”她的话太刺耳,温降下意识提高声音反驳。 对面听她这么回答,又是一阵沉默,电话里小孩尖叫的声音更大,把手里的玩具砸得“哐哐”作响。 崔小雯叹了口气,语气一下子变得疲惫,像是对谁妥协了:“没有就好,你好好读书,挂了。” “好。”温降紧了紧嗓子,放下电话,重新看起英语书。 直到一个个黑体字母被眼眶里温热的液体模糊,温降抬手蒙住眼睛,低头枕进自己的臂弯。 作者有话说: 这本书是双向救赎x铁血he,感情线没有虐点!前三章是最低的低谷,很快就会好的,是从沼泽地开出鲜花的故事。 顺便球接档文《匪石》预收! 文案: 宋修筠总在唐老爷子口中听见唐岫的名字,下棋也听,浇花也听,喝茶也听,从小听到大。 面却没见过几次,只有每年岁末的饭桌上。 每到献宝结尾,就会听唐老爷子无不遗憾地叹气:“可惜啊,你就是年纪大了点,要不然还真能做我孙女婿。” 唐岫大二那年,他被a大破格聘请,搬到了学校附近的公寓。 和她成为室友后,宋修筠观察多日,发现唐老爷子的吹捧不无道理。 她确实很好,养的小狗也很可爱,毛茸茸的,长得很有礼貌。 他很喜欢每天早上五点半出门遛她的泰迪。 宋修筠觉得自己爱乌及屋了。 直到有人捷足先登。 -- 唐岫在被那个叫程煊熠的体育生表白之前,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对方长得阳光帅气,八块腹肌,她考虑了一个晚上,发现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 谁知道她的这段情路如此坎坷。 联谊聚会,程煊熠送她回家,恰好撞见深夜十一点出门遛狗的宋修筠。 对方冷冷看了他们一眼,抱起狗走近,浑身的正宫气派稳稳压人一头:“把手放开。” 情人节,唐岫收到九十九朵大红玫瑰。 宋修筠带着清晨才从花市买来的带露白芍药,插进他风雅的天蓝釉花觚,无情奚落:“庸俗至极。” 期末,宋修筠批改了唐岫可圈可点的答卷,又辨认了体育生潦草敷衍的字迹,最后放下笔,呷了一口武夷雀舌,评价道:“云泥之别。” 半个学期结束,唐岫受不了爱情的苦,跟姐妹痛数了恋爱九大让人无法忍受之弊病。 刚挂电话,就看宋修筠从墙角后悄无声息地冒出来,幽幽看着她:“你有没有想过,谈恋爱没有问题,只是你不喜欢他。” #所以快来跟我谈恋爱,谢谢# -金枝玉叶笨蛋美人x高岭之花老古董 -年龄差八岁/1v1/双初恋 第2章 、降温 周一 不是在疑神疑鬼,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看。 温降从六点半到教室之后就再也没有移动位置,在座位上一遍又一遍地默读《报任安书》,一遍又一遍地背课下注解。 直到早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有踩着点进教室的男生,路过时重重撞了一下她的桌子,桌脚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桌面上摞着的教参书滑落在地。 温降被吓得一激灵,垂眼瞥见对方抬脚踩在了她的书上,只能默默握紧手心,没有抬头,后背僵硬地挺直。 嘈杂的班级顿时被这阵动静吸引了注意力,纷纷安静下来。 温降感受到身边投来的目光,好奇的,嘲笑的,漠不关心的。 直到那个男生毫不掩饰,大声问她:“听说你在卖,多少钱一晚?” 班上的气氛凝固了一秒,紧接着便哄堂大笑。 踩在她书上的那只脚很快挪开,迎向正在笑闹的人群。 有人在吹口哨:“真的假的,咱们一职的学霸在卖啊?” “要不跟着我吧,哥罩着你,再怎么也比卖好啊……” 温降的肩膀微微颤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她知道这个学校的人肯定都知道了,也知道肯定会有人来看她的笑话,她这几天已经做过无数次心理准备。 虽然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笑的,明明她什么也没做错。 但不论如何,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只有最后一年了。温降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 于是在几十双看热闹的目光中,那个才被周静美拉到寝室教育过的自视清高的臭婊.子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弯下腰,一本一本去捡自己被踩脏了的练习册。 是那群人这辈子也看不懂、写不出正确答案的习题册。 直到周静美带着于蓉蓉和管燕出现在一班的教室门口。 一班是一职为数不多的高考班,在这之后是大专班,最后是就业班。而温降是一班永远的第一名,是周一晨会上无数次被教导主任点名表彰的——“你们这群饭桶能不能多学学高二一班的温降,人家这次全市统考能考过三中的学生,能跟普高的学生比,你们呢?” 温降把地上的书都捡起来,还没等她直起身,背后突然落下来一个力道,“啪”的一声砸下来,几乎把她从椅子上掀下去。 背上的骨头传来剧痛,肺里一时岔过气,她想要咳嗽,但是忍住了。 随后是周静美的声音:“牛逼啊,看不出来你还是把硬骨头,还敢来上学,行,可以。” 说着又用那本厚厚的五三拍了拍她的头,留下一句:“放学后我来找你,等着吧。” …… 温降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或许是周四下午被打昏了头吧,她当时竟然没有现在那么害怕,只觉得愤怒和无力,只是恨不得时间过得快一点,恨不得明天就高考。 但她现在真的怕了。 逃到哪里去呢? 她以前不是没有被周静美盯上过,但那个时候她们还不住校,只需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需要避开教学楼专门让她们抽烟的那间厕所,只需要在路上撞见时转过脸,绕着她们走。 那个时候她们还不是一职真正兴风作浪的那批人,只敢跟在高年级身后跑腿起哄,或是挨个试探哪个才是真正好捏的软柿子,可供她们围猎的目标太多了,所以只过了两天就把她给忘了。 但今年的夏天过后,她们马上要升入高三,被强制送来寄宿。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们在成为领头羊的同时,很快就要迈过十八岁那条危险的分界线,有太多恶意还没来得及发泄,于是无时无刻都在焦虑,在愤怒,要把十八岁以前的生命充分榨干燃烧。 或许是因为,连她们也隐隐预感到,在十八岁之后等待着她们的,是毫无希望的未来,是委顿和过早到来的年迈,是死亡。 所以温降清晰地感觉到这次不一样,自己是真的被盯上了。 只是那天下午,她太疼也太慌乱了,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 她能逃到哪儿去呢? 温降在旷课之后,生平第一次逃学了。 不敢回寝室,也不敢去食堂,下午的实训课开始,她避开涌向实训大楼的人潮,从很久以前就被人踹断的围栏里逃出来。 学校后门常年摆着十几个路边摊,因为最近断断续续的阴雨天气,都撑着大大的伞棚。眼下没有学生,摆摊的阿姨在提前处理食材,煎烤油炸。温降闻到食物的味道,才想起自己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还有昨天、前天和大前天,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吃过热的食物,她挨饿惯了,直到现在嗅觉受到刺激,才察觉到自己已经饿得头晕目眩。 她没有多少钱,一个月只有六百块生活费,但现在太饿了,她花五块钱点了一碗馄饨。 然后在馄饨摊背面临时摆出来的塑料小凳上抱膝坐下,一侧有高大的榕树遮掩,面前是煮馄饨的阿姨矮而胖的背影,系着红色的皮围裙,很有安全感。 她没有地方可以去,也不知道能躲到哪里,附近的网吧和小旅馆都要钱,还有可能撞到学校里最坏的那群人,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游荡也并不安全,加上她没有那么多力气。 回家?回家更不可能了。 那个人是最可怕的,比周静美要可怕一万倍。 所以在这里、在馄饨摊子后躲着,一直躲到周静美离开再回学校,已经是温降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办法。 只是不知道周静美今天会不会离开学校,万一她一直在寝室门前等她呢? 那她的室友该怎么办,她们和她一样,只想在这里安安分分地读完三年。 温降的思绪很乱,馄饨吃到嘴里也尝不出味道,只是烫得人时不时皱眉。 很快,高一高二的学生放学了,后街一下子热闹起来,炸鸡柳,铁板鱿鱼,酱香饼,摊子前聚集起一群一群的学生,在大声说笑,看起来毫无忧愁。 温降收回视线的时候,面前有人捧着馄饨坐下,刚好把她挡住。 她看了眼周围的人,意识到现在正是忙碌的时候,小摊上的座位紧张,她不应该吃完了继续在这儿坐着的。 犹豫片刻后,温降点了第二碗馄饨。 付完钱,她在塑料凳上坐下,下意识看了眼校门的方向。 只是一眼,便条件反射地侧过脸,努力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降温 第3节 周静美一个人的身形其实并不好认,但再加上于蓉蓉和管燕,她们三个人在一块就极其醒目。 周静美是其中个子最小的,总是穿厚底靴或是增高帆布鞋,于蓉蓉是个细瘦惨白的女生,管燕是她们中最高大的,有些胖,力气也大,总是被另外两个人呼来喝去。 温降低下头,心口不受控制地砰砰作响。 她们平时说话从不遮掩自己的声音,每句话都像是一次耀武扬威,温降隔着小半条街的距离,就听见她们嘴里提到“都找过了吗”“寝室”“班里”这样的字眼。 周静美听完管燕讷讷的传话,便大声骂起来:“草他妈逼的小贱人,我的话她敢不听,看我明天抓到不弄死她!” 这句话清晰地落入耳中,温降握着一次性勺子的手收紧,指腹被粗糙的塑料嵌得发白,只觉得绝望。 是啊,躲过了今天还有明天,她能跑到哪儿去呢? 不能回班级,不能回寝室,不能回家,不能让她妈妈知道……邱老师呢,邱老师能帮她吗?又帮得了多少呢? 阿姨把第二碗馄饨摆在面前,热腾腾的水汽扑上她的脸,把她的眼睛熏得发红。 要怎么样才能放过她呢? 不远处的声音突然一变,再次把她吓了一跳。分明还是周静美,却没了刚才的跋扈,很是谄媚地开口:“森哥,森哥!这儿呢!” 温降闻言,搅了搅碗里的馄饨,借着热气飞快抬头瞥了一眼,在两侧小摊遮雨棚的缝隙间看到了她们口中的森哥。 森骏,他们学校高三的,有名的混混头子,很快就要毕业了。 长得也像个混混,矮而瘦,头发染成黄色,穿着蓝色的紧身牛仔裤,插着兜,据说很能打,隔壁学校的一个混混之前被他打聋了一只耳朵。 周静美看对方停下脚步便热络地迎了上去,挽住他的手:“森哥今天怎么来学校了,下午有事?” “没什么事,阿飞跟人约了架,叫我来撑场子。”对方回答。 “跟哪伙人约了架啊?”周静美追问。 “十二中那伙人。”森骏从紧身牛仔裤里掏出烟,咬在嘴里。 “我们能来看看吗?”周静美顺手从他的烟盒里抽出两根,递给于蓉蓉一支。 森骏的打火机一闪,将几个人的烟都点上,深吸了一口吐出:“你来看个屁,跟你们没关系的事少掺和。” 周静美只好耸耸肩,食指和中指夹着烟,换了个话题问:“今天咱们学校还来了谁啊,怎么就看见你一个?” “快了,汪明他们都来,”森骏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顿了顿又道,“姓迟的也来。” “迟哥?”周静美的眼睛一亮,吐了个烟圈问,“他好久没来学校了吧?什么时候到?” “谁知道,”森骏被问得烦起来,冲她摆摆手,掉下来的那截烟灰几乎烫上她的衣服,“行了,你们赶紧走,别碍事。” 周静美被他敷衍的态度惹得不高兴起来,松开他的胳膊,一跺脚:“森骏,你今天怎么这么凶,昨晚不是还好好的?” “不是凶你,一会儿见血了不好,”森骏听到昨晚的话题,一下子转变口风,想了想道,“要不这样吧,刚好今晚迟哥金座请客,你们先回去换件衣服,怎么样都行,事情解决了就喊你。” “好,”周静美这才满意,对身后两人道,“我们走。” “诶,对了,你来就行,你后面这个什么……管、管燕是吧,坦克一个,就别带来了。”森骏补充。 “好。”周静美再次答应,翘着下巴领着人穿过簇拥在后街的大大小小的路边摊,消失在路口。 温降这才松了口气,三两口吃完面前的馄饨,背着书包站起来。 只是不敢抬头,怕自己的脸被人认出来,就这样侧着身挤出馄饨摊。 耳边传来刺耳的一阵喇叭声。 温降转头,发现是一辆出租车,在后街稠密的小路上开得格外不顺,时不时就要停下来按喇叭。 直到车上的人失去耐心,在出租车再次准备启动时打开了车门,吓得司机第一时间踩刹车。 温降正准备收回视线,突然被车上下来的人吸引了注意力。 是个很高的男生,比第一时间迎上去的森骏要高出一个头,清瘦,几乎弱不禁风,穿着简单的黑色卫衣和长裤,卫衣领口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像是太久没有见过太阳,是苍白的。 但这样的苍白更显出他五官的浓烈,眉骨很高,鼻梁挺拔,眸色深,薄唇,冷淡的表情很适合这样一张脸,像是美术馆线条简单却精准的石膏像。 很快,他在森骏的带路下从低矮居民楼的阴影中走出,傍晚的浅金色余晖迎向他,柔和地镀上他的脸庞,他细长的眼睫被夕阳刺得微微眯起,蹙起的眉心绽开一朵金色的花,俊美得不可思议。 他是在嘈杂又脏乱的窄街上能被人一眼看到的人。 温降有一瞬间晃神,但不是因为别的,因为她发现自己认识他。 他叫迟越,说起来,还是她的同班同学。 只是她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在学校看到过他了。 一个学期?一年? 迟越就是森骏和周静美口中的“迟哥”,是个中考交白卷、给一职捐了一百万入学的富二代。 温降有时候想到他,会觉得很困惑,有些人明明有这么好的出身,为什么要自甘堕落呢。 第3章 、降温 森骏和迟越碰头后,一职和十二中的人也陆陆续续到齐,加起来约莫十几个。没有人穿校服,也没人背书包,大都纹身,染发,吞云吐雾,一眼就能让人分辨出是不好惹的角色。路两边的学生都自觉避开他们,装作看不见。 温降也默默背过身,避免和他们对上视线。 两边的头头各自领着身后的人打了个照面,森骏冷笑一声:“行,十二中的,敢来算你们他妈的有种。” “有什么不敢的,你们一职的人敢给老子女朋友劝酒,屎都拉到老子头上来了,不敢来的是王八。”对方回。 温降听到这里,忍不住轻扯了一下嘴角,觉得这群人很蠢。 大概除了到处挑架之外,他们没有别的能够彰显存在感的方式了。 十二中这话一出来,就是没有讲和的打算,森骏也不废话:“行,来吧,逼话少说。” 两伙人默契地进了后街深处的小巷子。 大概所有不入流的学校附近都会有这样一块地方,专门供混混打架斗殴使用,就像野狗撒过尿的腥臊的地盘。 边上的学生也知道有好戏可看,交头接耳的声音渐起,纷纷拎着手里用塑料袋装着的小吃往小巷的入口凑去,远远地围成一个半圆,关注着里面的动态。 温降平时很少注意这些事,但眼下踌躇两秒后,也靠近人群的外围,在红蓝校服的间隙瞥了一眼。 让她意外的是,她在巷口看见了迟越,他没有进去。 他的身高和气质都太瞩目,半靠在墙皮剥落的白墙上,也不管是不是会蹭脏他的黑衣,一边从兜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低头给自己点燃。 额发遮住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表情。 片刻后放下手,纤细的指骨夹着素白的烟,侧过脸轻轻吐了一口气,鼻梁的线条衬着精巧的下颌,是一幅挑不出错的画。 暮色渐浓,烟雾借着风拂过他的脸,又让他眯起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巷外的学生很难不被他吸引注意力,有女生偷偷拿出手机拍照,相互交换与他有关的信息,或是捂着嘴无声尖叫,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彩。 迟越和他身后的小巷简直是两个世界,有种怪异的违和感,可明明他们是一伙的。 混战的十余人正此起彼伏地大声叫骂,打人的也骂娘,遭中的也骂娘,战况激烈,用的招式却原始又拙劣,紧身牛仔裤让人抬不起腿,也避不开对面挥来的拳头,最高明的是踢裆,或者骑在别人身上乱打一气。 这场戏没有美感,却依旧让围观的学生们心惊肉跳,他们大多数一辈子都不会跟人打架,无法想象人竟然可以如此野蛮。 很快,有的人鼻子被打出血,嘴角被打破,也有的已经站不起来,只能在地上痛苦呻.吟,但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出来轰赶看客。 温降一开始还觉得奇怪,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这群人应该是想被人看到的吧。 要是没人看见,谁知道他们很牛逼呢,谁会怕他们、听他们的话呢? 她一开始走近,也是想看看他们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这些拳头很快就会落到她头上吧,周静美和森骏交好,不会轻易放过她。 只是温降很快就发现,对付女生的手段比对付男生简单多了,不用把人打到吐血,只需要扒掉她们身上的衣服,就够让她们生不如死了。 他们明天会怎么对付她呢? …… 混混们没穿校服,温降分不清一职和十二中具体有哪些人,只知道没过多久就倒下了三四个人,有人看形势不对,撒开腿从巷子的另一头跑了。 躺在地上的没有反抗之力,只好一边喊痛一边开口求饶:“森哥,飞哥,我错了,别打了……” 飞哥大名敖飞建,也是高二的,闻言拿脚踢踢对方的脸,问:“现在知道谁是爹了,早干嘛去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是爹,我是你儿子……”对方慌忙不迭地认下。 “你回去告诉张翔这个吊毛,冯庆雪她妈就是个婊.子,我想给她灌酒就灌酒,我想喂她吃*就吃*,别把自己当个玩意儿,听明白了吗?”敖建飞在地上那人的胸口上碾了碾,用他的衣服给自己擦鞋,留下两撇脏污的印子。 话音落毕,又朝那人的脸上吐了口痰,看得人一阵反胃。 一场架打到这里基本宣告结束,迟越丢下快烧到底的烟,垂眼踩灭那粒橘红的火光,全程都是事不关己的态度。 温降在被混混的打架看得难受的时候,注意到他其实没抽几口烟,多数时间都在百无聊赖地观察手上燃烧的烟头,雾似的眼睫拢着他的眸子,直到那截长长的烟灰支撑不住,折断跌落,在他素白的手背上散开成一朵灰色的花。 森骏转过身,像是才注意到巷口乌泱泱围着的人,踢开脚边的石子,大声骂了句:“看你们妈了个逼的看,还不快滚?” 学生们当然不敢忤逆,一哄作鸟兽散,回家的回家,回学校的回学校,给他们让出道来。 森骏走近树下的迟越,帮忙掸了掸他衣服上的灰,道:“走吧迟哥,汪明帮我们在金座定了包间,咱们喝酒去,还叫了几个妞。” 迟越没说什么,侧身避开他手上的动作,抬手插兜,抬腿往前走。 骤然冷清的小巷里,躺在地上的人这才敢伸手擦脸,“呸”地吐出嘴里的血沫,起身跟几个鼻青脸肿的人相互搀扶着离开。 -- 温降在吵吵嚷嚷的人流中返回学校,所有人都在谈论刚才的那出戏,嗡鸣声把脑海里紧绷的弦旋得更紧,心口坠坠地疼。 直到她走到寝室,隔着很远的距离就看到寝室的门,上面用红色指甲油歪歪斜斜写着“婊.子”两个大字,浑身的血液一瞬间结冰。 她一露面,便有不少学生收到风声,从隔壁寝室探出头来,用半是好奇半是惊惧的眼神看着她。 好奇她和周静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惊讶于她竟然还敢回来。 还有人出声告知:“温降,周静美她们下午来找过你,你那个时候不在……” 温降怔怔地看着门上刺眼的猩红色,在原地站了十多秒,最后在眼眶里的眼泪禁不住重力快要滚落之前,仓促地推开寝室的门。 她的几个室友都在里面,空气里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她们转过头来,注意到她惨白的脸色,都纷纷变得忙碌,带着脸盆和毛巾绕过她出了门,不敢跟她交谈。 降温 第4节 温降也不知道该对她们说什么,光是从走廊走进来的这两步已经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唯一能做的只是低下头,咬紧嘴唇。 寝室里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 直到唯一一个和她关系还不错的室友带着还没洗的衣服停下脚步,犹豫好久后,开口问她:“温降,要不你这段时间先回家住吧……周静美她,明天说不定还会来找你的……” 温降抬了抬眼,温热的液体随之坠落。 水泥地面被砸出两片深色的水迹。 冉梦甜看见她的眼泪便移开了视线,一下子慌了神,嘴唇翕动着,最终只想出来一句:“温降,你、你别担心……门上的指甲油我晚自习回来会帮你擦的……” -- 夕阳从远处低矮的山坡上落下时,温降背着书包,再次离开学校。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她现在彻底没有地方可去了,只能沿着亮起路灯的街道漫无目的地游荡。 到处都是烟火的味道,垃圾焚烧,关东煮滚烫的白烟,大排档姜蒜爆炒的香气,灯下色彩鲜艳的水果摊子,摩托车轰鸣而过带起的风,人们手挽着手逛街,在路边打牌,笑着交谈…… 还有擦着她脚边跑过的野猫,在路灯下只有黯淡的残影,很快蹿入路旁的灌木,一阵窸窣声过后便消失不见。 在这样热闹的街道上,温降一度觉得,自己不用跳楼,也会很快在途中死掉的。 只是冥冥之中,她发现自己不是完全没有目的,脚下的路线并没有在原地打转,而是穿过一个又一个路口,拐过一道又一道街角,一个小时后,她来到市区最繁华的地段。 金座是江塘最上档次的ktv之一,隔着一条街就能看到它金色的门庭,四根高大的罗马柱也藏着金色的灯带,映着装饰用的两层楼高的彩色玻璃窗,透着股浮夸的气派。 这里是那些手头阔绰的中年男人爱去的场所,温降从来没进去过,只是知道它在这里。 然而眼下大老远走过来,她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只好在路旁停车场前的石墩子上坐下。 身边没有手机,也没有手表,她猜测现在应该已经过了七点。 可她不知道那些人来ktv到底要玩多久,要是喝酒的话,很有可能十二点都结束不了,她只能在这里毫无意义地等待,一边怀疑自己的神志到底还清不清醒。 竟然会想找这群人帮忙,不是疯了吗? 或者不应该用帮忙这个词,投靠?归顺?还是说沦为俘虏? 温降乱糟糟地想着,中途有保安看她一身学生打扮,还背着书包,走近问了句:“来干嘛的?” 她只能回答:“在这里等人。” 保安看她一眼,或许是在心下做出了什么判断,没再追问,只是转身回到自己的岗位,不再管她。 夜色一点点加深,ktv也热闹起来,霓虹射灯闪烁,在地面上跳动。一群群大腹便便大嗓门的男人走进去,也有年轻一些的女人,皮靴,短裙,浓妆,路过时身上的饰品叮叮当当作响。 温降远远地看着她们,不禁思考:周静美以后会变成这样吗? 她以后会变成这样吗? 明明她都已经自身难保了,为什么看到她们的时候,还是觉得很悲哀呢。 …… 温降就这样等了很久很久,一直等到对面街上的面馆熄灯关门,地痞流氓也活跃起来,在经过时会用怪异的眼神盯着她看,像在打量一件商品,甚至冲她戏侮地吹口哨。 她只能别过脸装作听不见,尾骨坐得生疼,从头到脚都麻木了。 渐渐地,ktv不再有人进去,出现了一批批散场的客人。 温降盯着他们仔细辨认,不敢错漏一个,到后来已经疲惫不堪。开始怀疑自己下午是不是听错了名字,或是找错了地方,或是他们中途改变了主意,换了另外一家店。 直到视线里总算出现几个东倒西歪的身影,周静美扶着森骏出来,随后是敖子建,还有七八个她完全不认识的男生和女生,看起来都醉得厉害,脚步虚浮。 迟越依旧落在队伍的最后,比前面的男生高出大半个头,没有人扶他,走路的姿势看起来还是清醒的,只是垂着视线,也没有和身边的人交谈。 从大门出来后,晚风掠来,他才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中的夜色。 已经很晚了,深夜十二点。 森骏大着舌头喊人给他打车,声音在ktv空旷的门庭听起来格外响,周静美便把他交给另一个女生,踩着高跟靴快步走下平台,到路上招手叫出租车。 温降见状,赶紧背过身,躲到一辆黑色轿车后面。 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那群人在路边拦了一辆车,森骏和周静美坐进去,还有另外一对男女。 温降听见有人在车里喊:“迟哥,买烟的钱不够了。” 迟越这才抬腿走近,从兜里拿出一沓钱,数了两张塞到那只伸出来的手上。 随后又分给剩下的几个人,直到手里的钱散了个干净。 钱一分完,那群围在他身边的人便散开了,路口转眼变得冷清,晃动着飞蝇的灯光把他瘦高的身形拉得很长。 出租车都被叫走,一时间等不到下一辆,迟越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给自己点了根烟。 白烟吐出,倏地模糊了他的侧脸,精巧的下颌在卷曲的烟雾中若隐若现。 不知道为什么,他沉默的时候,总是会让人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即便他真的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纯粹的沉默而已。 温降慢慢直起身来,远远地看着他的侧影。 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这样看了很久。直到他转过头,远远地看到出租车顶惨绿的灯箱,才一下子慌了神。 她只知道自己要抓住他,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脚下的步子比她的思绪要快得多,蔓延上血液太久不循环的麻痹感,身后的书包装着她所有的书,很重,温降就这样踉踉跄跄地走到他身后。 迟越听到动静,转头看了她一眼。 很快又转了回去。 温降的心跳在他的目光中乱了一拍,大脑突然陷入空白。 鼻尖钻入一股刺激的薄荷味,呼吸像是被浸入沁凉的潭水。 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他的五官给人的冲击太过强烈,尤其是那双浓黑如墨的眼睛,是纯粹的、会让人产生距离感的美。 更何况她本来就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出于自救的本能靠近。 但迟越面对这样不速之客甚至连话都没有问一句,丢下烟头抬脚踩灭,准备拦下那辆出租车。 温降心口收紧,慌不择路地开口:“我今天下午看见你们在后街的事了……” 迟越闻言,皱了皱眉,这才转过身来。 他视线里直白的疑惑会让人有想要认错的冲动,温降紧了紧嗓子,心跳得很快:“我看见你……你们打人了。” 迟越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只是看着她的脸,隐隐觉得眼熟,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会儿,最后辨认出她竟然是照片上那个女生。 照片是跟在森骏身边的那个女生拍的,叫什么梅,刚刚才在ktv拿出来卖弄过。 面前的声音更紧张,问他:“我想知道,你们要怎么样……才会去打人?” “什么?”迟越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作者有话说: 迟子哥[茫然]:我看起来,像是很能打的样子? -- 本章留言发红包哦! 第4章 、降温 温降还是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偏偏他说出的是一个问句,不明白自己是哪里解释得不清楚,舌头都快打结了:“就是、我想请你帮我……报复几个人。” 迟越怔了两秒,一下子反应过来她想干什么了:“那个叫什么梅的?” 说实话,他和这个梅并不熟,只是总会莫名其妙地看见她。 至于照片的事,他今天才看到,就算不知道前因后果,光是被这样欺负,面前这个女生想报复那个梅也很正常。 温降被他的话听愣了愣,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周静美后,刚想问你怎么知道,就意识到那些照片应该都已经在男生中传遍了,他知道也不奇怪。 只是这样一来,他会愿意帮她吗? 温降垂下眼睫,点了点头:“她叫周静美……” 迟越还是第一次听明白这个名字,从鼻间发出一个轻巧的“唔”,顿了顿问她:“为什么找我?” 温降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她都不认识他,又什么都没有,凭什么叫他做事呢。 攥着袖口上的手指一瞬间绞紧,她的声音听起来苍白又无力:“我可以给钱的……” 话刚出口,想到打人的费用肯定会很高,她出不起,很快补充:“你也不用真的打她,只要吓唬吓唬就行了,让她们别再缠着我了……” 迟越听到最后,脸上的表情更淡,垂眼问:“你有多少钱,一千,两千,一万?” 温降一下子愣住了。 别说一千一万,她手里就只有三百块,是她这个月剩下的全部生活费。 她想到迟越刚才随手散掉的那些钱,少说也有上千,他根本不缺钱。 她的那句“付钱”就像个笑话。 “那……”温降的嗓子被重力哽住,她在刚才漫长的几个小时里绝望过很多次,但一直在冷风里忍到了现在。直到听到他话音里毫不掩饰的嘲讽,眼眶连着太阳穴一阵酸涩的剧痛,声音也变得嘶哑:“……还有什么办法吗?” 难道要跟他睡吗? 她为什么要来找他呢?因为他看起来和那群人有一点不一样,就指望他对自己大发慈悲吗? “什么办法……”面前的人低声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突然笑了,那声笑和他说出来的话都毫无感情,“你找个男人,在刚刚那群人里面,随便谁都行,这样她们就不敢拿你怎么样了。” 温降低下头,灰败的眼睫沾着眼泪,湿成一绺一绺的,唇色苍白。 她当然知道有这样一条路,可是凭什么呢? 她凭什么堕落到那种境地呢? 这样一来,不是就让周静美得逞了么? 她就真的成了她口中的“婊.子”。 降温 第5节 迟越看了她一眼,很可怜,但还是抬步离开。 谁知道衣袖下一秒就被一双瘦弱的手抓住,攥得很紧,像紧绷的弦,她的声音已经完全哑了:“那我找你行吗……” 迟越转过头,她的眼泪迎着他的目光落下来,稍一眨眼,又簌簌地没入他的袖口,几乎烫到了他的手腕。 “我找你做……”温降张了张嘴,却还是在那些让人难堪的字眼上卡住,说不出口,只能颤抖地问他:“行吗?” 迟越的手指动了动,此刻终于在昏黄的路灯下看清她的脸,才发现除了照片,他好像在更早以前就见过她了。 于是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温、温降……”温降的手松了松,眼底亮起一丝希冀。 温降,他想起来了,竟然是他的同班同学,那所学校里为数不多的还在读书的人。 但那又怎么样呢。 迟越把她攥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拨开,中途注意到她手指的温度冰凉,一边回答:“我不需要。” 温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被扫落,也听清了他的话,就像一下子被抽干力气,枯萎了似的,低下头,没再开口,也不再伸出手。 的确,她的请求太看得起自己了。 毕竟她什么也不是,而他什么都有。 迟越毫无留恋地转身,地面上修长的影子晃动着,越来越淡,最后消失在视野里。 站在原地的女孩也随着他的离开一点一点被折断、尽量小地蜷缩起来,手臂紧紧地围住自己,隔开周围的光线和声音,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 哭得脸颊滚烫,太阳穴脆弱的神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掉。 直到头顶突然响起一个冷清的声音,含了几分焦躁:“你有多少钱?” 温降的身体一下子僵住,分不清是不是幻听,于是不敢有动作。 直到迟越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 她才意识到这是真的,用粗糙的校服袖子抹了把脸,抬头告诉他:“……三百。” 迟越虽然知道她肯定没钱,但听到这个数字,还是忍不住转过脸,差点被她气笑了:“就这点钱,还想买我?” 温降咬了咬唇,她当然知道这点钱在他看来不算什么,但也没必要,特意回来踩她一脚,就为了让她认清自己有几斤几两。 迟越看她垂着眼不吭声,和面前的沉默僵持两秒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下一秒俯身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起来,注意到她校服宽大的袖子下空空荡荡,手臂瘦得跟柴火棍似的。 他很快松开了手,对她丢下两个字:“走吧。” 温降才蹲着哭了一场,一下子起身只觉得头晕目眩,在原地愣了好久,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迟越没听见预料中的脚步,只好转过身来,面色不快地皱着眉:“还不走?” 温降看着他,脸上还满是泪痕,嘴里一阵发苦。 最后在他眼看着失去耐心之前,豁出去跟了上他。 她没有别的退路了,即便是这样危险和耻辱的施舍,也是她好不容易才求来的。 迟越看她走近,脸上的表情反而更差,拎着她坐进出租车的后座,语气生硬地问:“你家在哪?” 温降被他问住,想说她要是能回家的话,何必在深夜的大马路上乱逛呢。 迟越听她又不说话,一挑眉:“你是哑巴?” 温降摇摇头,只好回答:“我不能回家。” 迟越反应过来,想了想道:“学校也回不去?” 温降点头。 “那没办法了。”迟越靠上身后的座椅,对司机报了个地址。 名字很短,中央……玉树什么的……也没提到“酒店”两个字,温降猜测应该是他家,心头不免惴惴。 车子开始启动,她侧过脸来,偷偷瞄了他一眼。 思来想去,还是安心不下,又偷偷看了一眼。 迟越感觉到她的视线,默默抬手抱臂,黑色卫衣下的身形看起来有些单薄,转头看向窗外。 温降抿了抿干燥的唇,开口时的鼻音浓重:“现在是要……去你家吗?” 迟越正在走神,过了一会儿才低低“嗯”了声,瞥见她映在车窗上的倒影,一动不动,看起来傻愣愣的。 他收回视线,转头看了她一眼:“怕成这样?” 温降无话可说,脸上的泪痕已经干透,绷带似的箍在脸上,鼻尖通红。 迟越淡声提醒她:“要是害怕,现在下车还来得及。” 下车? 温降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校服裤的缝线,没有吭声。 已经是凌晨,窗外的车流变得稀疏,柏油路被橘黄的路灯烙出一团一团圆形的光影,看起来却并不温暖,只有种空旷而沉闷的倦意,让人想要逃离。 应该没有比在街上乱逛更坏的选择了吧……有一个地方落脚,又是在他家,不是别的乱七八糟的地方。 更何况就算再怎么样……也只有他一个人。 一个人比很多人要好得多。 只是温降想不明白,他怎么敢大半夜把陌生人带回家去呢,他爸爸妈妈都不管吗? 转念想到他都已经好几个月没来学校上学了,估计也管不住吧…… -- 出租车在小区前停下。 迟越付了钱,带着今晚莫名其妙在路上捡的人下车。 小区外墙亮着柔和的灯光,装饰用的铁艺栏杆和欧式壁灯都被罩在暖融融的色彩中,隐约映出底下的一圈灌木。 江塘是个不大不小的临海城市,衔着罗阳江入海口,人口密集,还算富裕,房价被炒得居高不下。这处别墅小区是市区价格最高的楼盘之一,背靠秀丽的云顶山,周边的基础设施配备完善,是非常理想的家庭住宅。 温降虽然完全不懂房子,但也知道别墅长什么样子,进入小区大门的短短几步路,她非常直观地感觉到了奢侈和富有。 中央御墅是打着“贵族享受”的独栋别墅小区,一共只有十二户,整洁的路面两侧亮着地灯,到处都很安静,只有风拂过桂花树发出的声音,清泠泠的,很好听。 只是眼下已是深夜,一连路过的几座房子都已经熄了灯,抬眼望去和夜色糊作一团,体格大得如同堡垒。 迟越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温降跟在他身后,被他落下来的影子拢住,再次注意到他的身形——很高,肩膀也宽,但从侧面看起来只有薄薄一片,带着独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年气,还有因为清瘦带来的疏离感。 小区很大,迟越领着她越走越深。奇怪的是,明明是这样陌生的环境,不论是绿化还是建筑,都在黑暗中显得幽森,温降却反而没有了刚才在车上的紧张感,脑海里什么也想不出来,只顾头重脚轻地跟着他。 直到迟越推开其中一幢别墅前院的栅栏,穿过两侧光秃秃的草坪,扫描人脸解锁。 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迟越这几年来还是第一次带人回家,换完鞋在原地站了两秒,才想起推开一侧鞋帽室的隐形门。 片刻后,他从里面丢出一双全新的拖鞋,顺便把客厅的灯都打开。 拖鞋刚好落在温降脚边,“啪嗒”一声,她在周遭倏地明亮的同时怔住。 她在今天以前,从来没有进过陌生人的家,也没受过这样的待遇。 特意找出拖鞋给进门的人……在她的理解里,是对待客人的方式。 她……是客人吗? 作者有话说: 迟子哥:什么客人,未来老婆。 第5章 、降温 不远处的迟越注意到她又跟块木头似的呆住了,停下脚步,问:“愣着干嘛?” 温降被他一催,心头的那丝触动跟着破灭,赶紧脱掉鞋子,换上拖鞋,轻轻把身后的门带上。 他家的地面很干净,大理石光可鉴人,漂亮的金色纹路映着玄关顶部弧形的水晶灯,显然不应该被她的鞋子弄脏。 台阶下整齐地排着几双球鞋,应该都是迟越的,看得出有专人打扫家里的卫生。 温降直起身来,亚麻底的拖鞋走起路来不会咯吱作响,她进门后也没有东张西望,自觉走到迟越身后一米的位置站定。 迟越瞥她一眼,这才往餐厅走。 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她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绳子栓到了他身上,长了尾巴似的。 岛台上的玻璃壶里还有水,迟越给自己倒了一杯,问她:“你喝吗?” 温降第一时间摇头:“不用了,谢谢。” 迟越不置可否,仰头喝完水,把杯子搁到一旁。 一杯冷水浇下去,胃里的灼烧感缓解了一些,他想了想又问:“会做饭吗?” 温降这次点了点头。 迟越也不跟她客气,都把人带回家了,总得给她找点事做:“那你帮我煮点东西吧,什么都行,我去洗个澡。” “……好。”温降答应下来。 他们一放学就去ktv了,喝了不少酒,应该是没吃晚饭。 迟越听她应下,正准备走,又收回脚步,想起来提醒:“你要是饿了,也给自己做点。” 要不然就她这副胆小怕事的样子,估计就是饿死也不敢有动作。 温降心头微动,抬起眼帘看他,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连一句“嗯”都说不出来。 迟越转头避开她的视线,绕过中岛往客厅的方向,中途却听她迈着小碎步跟了上来,轻声问自己:“可是,我现在做饭……不会把你爸爸妈妈吵醒吗?” 他的脚步蓦地一顿。 温降不知道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只是跟着他停住。 等面前的人重新拾起步子,他的语气让人听不出异样,只回答:“我家没人。” “哦……”温降松了口气,老老实实转回去。 降温 第6节 迟越家的厨房很大,而且有两个,台面都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连锅和调料都看不见。 温降只好挨个打开橱柜和抽屉寻找要用的东西,几乎有些晕头转向,最后总算在那面与墙体连成一片的隐形门后找到嵌入式冰箱,此外还看到了蒸箱烤箱之类的大型厨具,她都不会用,只能默默关上。 冰箱里有不少新鲜蔬果,冷冻柜里更是满满当当,但她只会一些简单的家常菜,又没时间给他煮米饭,只能下挂面。 之后怕单纯的挂面不够丰富,还煎了鸡蛋,炒了一点洋葱牛肉做浇头。 然而即便如此,温降把那碗面端到餐桌上时,还是觉得太寒酸了。 他家的餐桌长到可以坐八个人,足够农村摆流水席,现在却只有一碗面。 可她已经来不及弥补,才盯着桌子看了两秒,就听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做好了?” 温降没听见他洗完澡出来的动静,猛地转过脸,差点被这声吓得后退两步,之后才心有余悸地冲他点点头。 迟越看出她被自己吓到,奇怪地皱了一下眉,在餐桌边坐下,把擦头发的毛巾丢到另一张椅子上。 他的黑发还湿着,侧脸轮廓挺峻,一如雨水洗过的崖上青松,额前碎发在眉眼间落下阴影,是拢着蒙蒙雾霭的山间林泉。 那件沾满了ktv里烟酒味的卫衣已经换下了,现在只穿了件简单的黑色t恤,把他的骨架映更纤细,放在桌上的手臂白皙,隐隐能看见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 温降看他伸手拎起筷子,不由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怕他觉得不满意。 但迟越看到那碗面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低下头来安安静静地开吃。 他握筷子的姿势不是很标准,简直像小孩子,但手又分明是成人的手,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也修剪得干净整洁,跟那些留着又脏又长指甲的混混不一样。 说起来……不论是他的外表还是气质,都跟混混没有半分相似,完全是教养良好的公子哥。温降想不明白像他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跟森骏混到一块的,还给他们这么多钱。 她想得走神,就这么站在原地盯着他瞧。迟越还没吃两口就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好放下筷子,没话找话:“你不饿吗?” 温降摇摇头表示不饿。她下午吃了两碗馄饨,虽然不多,但现在还能坚持得住。 好不容易想到的话题瞬间结束。 迟越转头看她一眼,发现她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就这样在餐桌边站着,像是脚底下生了胶。 他觉得尴尬,但不知道该怎么办,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瞥了眼正对面的位置,让她坐到那儿去显然也很奇怪。 最后只能示意:“你去沙发坐吧。” 温降闻言,也反应过来,如获大赦地离开。 客厅顶部做了挑空设计,近三米的螺旋吊灯从二楼悬挂下来,把整栋房子照得明亮。温降坐下时,注意到他家的沙发尤其宽,少说有一米二,完全可以当做单人床用,要不是客厅空间足够大,放在这里会很拥挤。 她当然不能摊开手脚在沙发上乱坐一通,屁股只挨着高档皮具的边缘,背后空出一大截,坐得端端正正。 眼下无事可做,餐厅那头又安安静静的,温降才抬眼一点一点观察起他的家:沙发正对面是大理石背景墙,下面嵌着电视和壁龛,壁龛里却空空荡荡,只有装饰灯带映在茶色玻璃上的光芒,没有摆件、奖杯或是全家福。 一旁的单人沙发上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和枕头,温降不确定这是不是给她用的,思索片刻后,移开视线向客厅右侧的落地窗看去。 窗外是夜色,庭院的树木在灯影幢幢的玻璃上晃动着,和她坐在沙发上的影子重叠起来,像是她也在晃动。 温降随后发现院子里还有个下陷的大坑,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应该是游泳池。 就像韩剧里一样,那种带泳池的大别墅。 果然是富二代啊……她不禁唏嘘。 就这样坐着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迟越吃完面从餐厅出来。 温降下意识起身,去收拾桌上的碗筷。 迟越被她自觉得异常的动作看得侧目,只好转回去,提醒她:“你不用收拾,明天阿姨会过来。” 温降已经把碗端起来了,闻言愣了愣,却还是没放下:“洗一下很快的,只有一个碗……” 迟越无言以对,拿毛巾擦了擦头发,想起来告诉她:“家里有洗碗机。” 温降“哦”了声,转身进厨房,心下不解:只有一个碗为什么要用洗碗机? 更何况她还不会用,有研究开关的那些功夫,她十个碗都洗完了。 只是弯腰倒垃圾的时候,她才发现碗底除了汤,满满都是洋葱和青菜,一根不少,显然是他挑食剩下的,便默默把“不吃洋葱和青菜”记在心里。 迟越看着她忙活来忙活去的背影,烦躁地轻“啧”了声,转身离开。 想干活就干吧,他本来也不是做慈善的,就当她在抵债了。 …… 迟越刷完牙出来,温降也把厨房整理好了,所有的东西都归置回原位,台面再次变得空无一物。 只是事情一做完,她就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再次变得局促,手跟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已经是凌晨一点,按理来说早就应该睡觉的,可是她不敢问,只能慢慢靠近沙发。 迟越察觉到这条小尾巴又跟过来了,深深叹了口气,抬头看她一眼。 这一眼才发现她身上竟然还是那套脏兮兮的校服,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工地上打过滚,袖口更是被哭成调色盘,深一块浅一块的,不由挑眉:“你还不去洗澡?” 温降闻言,差一点就点头了,但想到这是他家的浴室,自己进去用不合适。今天没露宿街头她就已经很感激了,不能要求太多。 想到这儿,正准备开口谢绝,视线对上他蹙起的眉心,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刚刚那句话好像不是一个问句,而是在催她去洗澡。 可问题是,他为什么想让她洗澡呢……? 还是说洗完了澡,他就该做什么了? 温降的瞳孔微震。 再想到他之前说家里没人,只有他们。 那岂不是说明,他想干什么都行?? 温降刚刚满心想着做饭,完全忘记了这一场危机,这会儿害怕都好像有点来不及了…… 迟越本来只是很简单地提个醒,谁知道她听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变换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看向他的眼神只剩惊惧。 他被这眼神看得发毛,回过神想了一圈,才记起她晚上只背着一个书包,估计是没带换洗衣服,便站起身:“你等一下。” 客厅一侧有一间很大的储藏室,迟越推开谷仓门,进去找了一圈。 最后在柜子深处翻出一个全新的礼盒,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竟然是情侣睡衣。 迟越脸上的表情倏地冷了下来,盯着礼盒上刺眼的红色玫瑰图案,喉结艰涩地向下滚动。 少说也是四年前了。 毕竟不会有那么不长眼的人,给死人送礼,多晦气。 等再站起身,他已经没了应付的心情,关上门,远远地把东西丢到她面前的沙发上,语气生硬:“门口右转是客房,里面有浴室,你晚上就睡那儿。” 睡衣礼盒的包装很硬,砸在真皮沙发上“砰”的一声响。温降被吓得抖了一下,抬起头来,发现他突然变得奇怪,像是在对谁生气。 嘴边的那句“那你睡哪”不敢问出口,转了两圈便咽回了肚子。 迟越交代完,看她依旧一动不动,开口时的语气更差:“还不快去?” 温降逆来顺受惯了,闻言只是轻抿了抿唇,垂下眼帘,弯腰抱起那套睡衣,绕过他离开。 …… 浴室里的盥洗用品很齐全,水温也合适,喷头落下来细密的水柱,打在身上轻柔又不失力道。白雾很快把整个淋浴间包裹起来,像一座安全的岛屿。 这是温降这辈子洗过的最舒服的一次澡,但她的心头沉得发闷,高兴不起来。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顾今晚的经历,却始终像隔着一层雾般显得不真实,也像隔着一层雾一般,完全没办法理解迟越这个人。 他应该是个好人吧? 要不然怎么会真的把她带回家呢。 温降想着,指尖无意识地在雾蒙蒙的玻璃上画出一个问号。 顿了顿,想写出他的名字,又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迟越到底是哪两个字。 只得作罢。 客房的床头有一个电子钟,等温降换上柔软的真丝睡衣,吹完头发,闹钟上的数字显示1:47。 睡衣很舒服,在皮肤上几乎会像流水一般流淌,温热干燥的发丝在颈间摩挲着,和傍晚时的她相比,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 房间里安安静静,没有声音。温降贴着门听了一会儿,发现门外也一片寂静,迟越完全没有要过来的意思,也没出声喊她。 她仍有些不放心,犹豫片刻后,偷偷打开门往外看了一眼。 原本灯火通明的客厅已经漆黑一片,完全不见迟越的影子。 温降深深松了口气,重新关上门。 顿了顿,又把门从里面反锁上了。 作者有话说: ps:小说纯属虚构,其中的人物行为请勿效仿,如在现实生活中遇到困难,请拨打电话报警求助。 ps:毕竟在现实生活中遇不到迟越这样的人哈…… 第6章 、降温 温降躺在陌生的床上,完全睡不着。 身下的床垫很软,几乎软得过分了,整个人就像陷进沼泽地里,动弹不得。 被子上有好闻的洗涤剂的味道,干净,蓬松,而且是全新的,在她之前应该没人用过这床被子,就这样软绵绵地包围着她。 偶尔心绪芜杂地翻身,丝绸在皮肤上温柔轻抚,触感好得让人上瘾。 温降已经很多天没睡过一个好觉,随着时间的流逝,昏沉的倦意逐渐在这样温暖的环境中铺展开,在床边浮浮沉沉。 她知道房间上了锁,只有她一个人,不会有不速之客,不会有从暗处伸来的手,不会有小孩的哭声、男人的打骂和女人的啜泣,甚至连初春的风都被窗户隔绝在外…… 温降在朦胧间完全确认并接受这是个安全的地方后,很快陷入极沉的睡眠。 -- 次日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温降睁眼看到陌生的天花板,在片刻夹杂着震悚的恍惚中回过神,想起自己现在不在家也不在学校,竟然可以睡到自然醒。 她坐起身来,看了眼床头的闹钟,大脑一时转不过弯,呆滞了很久才确认这个时间。 竟然一口气睡到了中午十一点,连一个梦都没做。 降温 第7节 她以前从来没有睡到过这个点。 身体已经条件反射地开始动作,温降下床整理床铺,然后到浴室匆匆洗漱。 昨天换下来的那身校服还没洗,她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洗,低头看了一会儿,想到他昨晚嫌恶的表情,便没再换上,穿着睡衣打开房门。 客房的遮光窗帘没拉开,眼下一走出来,她几乎被别墅里流淌的阳光晃了眼。 已经是正午,春天的太阳并不灼热,穿过大片大片明亮的落地窗,庭院栅栏外油橄榄的影子落进前厅,在地砖上画出斑驳的图案。 走到客厅的这短短几步路里,温降浑身上下都被晒得暖融融的。 客厅的电视开着,但不是在看电视,画面动得很快,有个小人从山顶一跃而下后打开了滑翔伞,一路乘着风掠过翠绿的原野。 温降在迟越身后看了一会儿,才注意到他手里握着小巧的手柄,素白的手指时不时动作,操纵着电视上的小人,竟然是在玩游戏。 游戏声音开得很轻,迟越一早听见她房门打开的声音,等屏幕上的林克落地,转过头看她一眼,轻声问:“醒了?” 这是他起床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声音还有些哑,清润的嗓音落入耳中,涟漪般泛起酥麻。 温降还是第一次在早上听到这样的问候,明明是很平常的语气,但糅在这样澄澈的阳光和空气里,无端的让人觉得温柔。 她从来没听过这么温柔的问候。 温降有一瞬间恍惚。 迟越的侧脸和她记忆中的惊鸿一瞥重叠,她想起高一刚入学的时候,他还是会来上学的,就坐在她那组的最后一排。 只是并不听课,也不说话,要么睡觉,要么发呆。 那天傍晚的下课铃响起后,教室里的人一哄而散,温降转头整理书包时,恰好瞥见他刚刚睡醒的模样,秾长的睫毛耷拉着,直起上半身,随后抬眼,惺忪地看着窗外。 她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去,远处的天光逐渐散去,云层在夕阳中泛起瑰丽的波光,一时竟让人分不清是在水底还是在天空。 迷蒙的暮色拢着他的侧脸,柔和了他清俊的面部线条,眉宇间甚至带着几分稚气。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表情,看起来却总让人觉得悲伤。 温降那时看着他的眼睛,连自己也没意识到,心跳兀自错漏了一拍。 他落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像是上帝把他放错了位置,阆苑仙葩误入了凡尘,显得如此与众不同,近乎孤绝。 这个念头刚在心头浮现,就看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过脸来,目光在不经意间和她对视上。 是一双会惑乱人心的眼睛,眸色朗润,酣春时节的桃花一般,一路从山脚染红山尖。 温降的心跳再次一乱。 只是那些绮丽的念头紧接着就被他蹙起的眉心打破,他不耐地收回视线,从座位上离开。 现在也是这样。 沙发上的迟越看她又盯着自己发起愣来,带了几分费解地拧眉,提醒她:“饿死了,做点早饭吧。” 温降的回忆被打断,乖乖应好,视线掠过他面前的茶几时,注意到玻璃烟灰缸里的两个烟头,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淡淡的薄荷味。 迟越看她总算恢复正常,才重新拨动手里的摇杆,不经意地提醒她:“做两份,你也吃。” 温降点点头,刚准备去厨房,就想到他昨晚碗底挑食剩下的青菜,于是问:“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有,吃什么都行。”迟越头也不回。 温降只好换个问法:“那你有没有什么不爱吃的?” “不吃蔬菜。”迟越想也不想就答,话音落毕,一连串地调响了游戏音量。 温降听见突然大声的背景乐,看出他不想再和自己周旋,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转身离开。 只是不吃蔬菜……未免也太小孩子气了。她不由腹诽。 这个点本来都该吃午饭了,他又说自己“饿死了”,温降没时间给他做四菜一汤,还是只能下挂面。 虽然家里这位少爷说自己不吃蔬菜,但冰箱里还是准备了很多蔬果,有些眼看着就快坏掉了。温降怕浪费,把那两只熟得烂红的番茄和蔫了大半的生菜拿出来,给自己做了碗番茄鸡蛋面,另外汆了一碟菜。 至于迟越,他太挑食了,最后只能做荷包蛋焖面,又炒了一碗酱香鸡丁。 做完饭已经是半个小时后,迟越听到她的提醒,丢下游戏手柄过来坐好。 温降把做好的午饭端到他面前,自己却没坐下。迟越拎起筷子看了她一眼,问:“你的呢?” “在里面。”温降回答。 迟越本来还以为她没做好,闻言愣了一下,和她大眼瞪小眼了两秒。 末了才意识到什么,长叹了口气,想不通这人到底是从哪个封建社会跑出来的,放下筷子提醒她:“做好了就端过来吃,傻站着干嘛?” “……哦。”温降本来确实是想在厨房吃饭的,一来是怕尴尬,二来也觉得自己上桌不合适。 她在家里就很少上桌,多数时间都在帮她妈妈给弟弟喂饭。 因为那个人永远都是坐着的,想要什么就吆喝一声,她不想和他在一个桌子上吃饭,怕恶心得吐出来。 但眼下迟越主动提出,她怕自己反应慢了又要惹他不快,从厨房里端出自己那一碗,顿了顿,没有在他对面坐下,而是迂回地隔了一个位置,在斜对面。 迟越见状也没说什么,视线不经意瞥见她碗里的东西,眉间倏地收紧:“我为什么没有番茄?” 温降被问得奇怪,默默收回动筷的手:“你不是不吃蔬菜吗?” “……”迟越被她的话堵得语塞,看了眼自己碗里的东西,除了鸡蛋就是面,那碗鸡肉也是纯粹的鸡肉,连一点别的颜色都没有。 一时也不知道是该怪她死脑筋还是怪自己没把话说清楚,盯着她碗里配色鲜艳的西红柿鸡蛋看了两眼,彻底被她打败了,深吸了一口气解释:“我不吃番茄,但要有番茄的味道。” 不只是番茄,洋葱青椒胡萝卜也是,虽然不吃,但是要放。 “……哦,”温降被他盯着,像是自己横刀夺爱了似的,更不敢动筷子了,犹豫片刻后,把自己的碗往他的方向推了推,问,“那我跟你换行吗?” 话才出口,就看对面的人愣住了,温降心里一紧,第一时间补充:“我还没吃过,是干净的。” 迟越听到她的提议,本来只是觉得这样太奇怪,像是自己在跟人要饭吃,谁知道她会错了意,一下子变得慌慌张张,只好点头答应:“换吧。” 温降闻言也松了口气,把碗远远地推过去,和他交换了午餐。 迟越重新拎起筷子时,似乎觉得过意不去,在垂眼挑挑拣拣碗里的番茄时,很快地说了一句:“谢谢。” 温降刚听到那会儿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偷偷瞄了他一眼,就看面前的人头也不抬,只是一声不吭地吃面。 她这才想起饭菜味道的问题,没时间为那句“谢谢”感到高兴了,借着碗里冒出的热气认真观察他的反应。 奇怪的是,他明明是个富家大少爷,却似乎并不嫌弃这些简单的饭菜,连吃了两顿挂面也没说什么,吃饭的样子很斯文,不会狼吞虎咽或是发出很大的声音。 温降想到昨天晚上,他虽然没吃蔬菜,但也好好地把面吃完了,从头到尾没有评价好吃或者不好吃,不是个挑剔的人。 迟越感受到她专注的目光,发现自己简直是往家里安了个侦察兵,忍住扶额的冲动,问她:“都中午了,你还不去上学吗?” 温降听他提起学校的事,脸上的表情跟着一黯,收回视线摇了摇头:“不去了。” 迟越拧眉看着她,想到她才在学校被人欺负过,除了那个梅,那些看了照片的男的还指不定会怎么骚扰她,不想上学也很正常,倒是他多此一问了。 话题到这里便戛然而止,餐桌上安静下来,两个人相对无言地吃完碗里的面。 只是在温降起身准备收拾桌子的时候,迟越打断了她:“别收了,去换衣服,换好我们就走。” 温降手里的动作一僵,转头看他:“去哪?” “昨晚不是才叫我去打人,这么快就忘了?”迟越轻轻挑眉。 “我……”温降被他一提醒,也为自己昨晚昏了头的胡话感到局促,耳根一下子烧起薄粉,“你真的要……去打她们吗?” 她昨晚好好睡了一觉,又吃饱了饭,情绪已经好多了,加上忙着应付他,完全没心思去想周静美的事。 迟越听到她唯唯诺诺的提问,只觉得烂泥扶不上墙,轻“啧”了声反问:“不然呢,你不主动找上门,她肯放过你吗?” 他记得那个梅昨晚还在ktv大喊大叫,用很难听的话骂她,说明天要把她扒皮抽筋,边上的那群下路货色更不用说,比发情的狗还不如…… 迟越回忆到这儿,嫌恶地一皱眉,不想再想下去。 “可是我……”温降知道他说得对,昨晚她侥幸逃过一劫,在周静美看来只是挑衅,根本不会善罢甘休的,可问题在于……她张了张口,轻声告诉他,“我什么也没有。” 她没有钱,也不想出卖身体,所以什么也给不了他。 更何况以他的长相,想找女朋友很容易,根本没必要帮她的。 迟越闻言,只冷冷睨她一眼,语气不善地催促:“别废话,赶紧去换衣服。” 根本不给她反抗的余地,温降只好转身回去。 再出来时,她换上了昨天的校服,在大白天看起来,校服上的灰尘和脏污更明显。 迟越被她这身脏衣服看的眼皮直跳,抬手摁灭手里的烟,抬手散了散空气里的味道,这才直起身,领着她去地下室。 他身上还有淡淡的烟味,但并不刺鼻,夹杂着凉丝丝的薄荷气味,顺着行走时带起的风飘到她身边,莫名让人联想到大海。 那件黑色的牛仔薄外套被他的肩膀撑得很好看,只是步子迈得太大,两阶并做一步地下了楼。 司机已经在停车场等着他们了,迟越打开后座的车门,冲她抬抬下巴:“你坐里面。” 温降本来只看出这应该是一辆很贵的车子,直到瞥见驾驶座坐着的人,再次被他家的司机刷新对有钱人的认知,小心翼翼地弯腰坐进去,生怕鞋子蹭脏了车里的酒红色皮革。 前边的司机看到车里突然进来一个陌生的小姑娘,还是从他家里出来的,像是在这儿过了夜,脸上的表情顿时变作惊异,睁大眼睛借着后视镜多看了她几眼。 只是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跟迟越混到一块儿去的人,长得漂亮是漂亮,大眼睛高鼻梁,但人看着老老实实的,不像是那种混社会的女生。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档口,迟越已经关上车门,跟某个一身脏衣服的人隔了老远,一边示意司机:“走吧,先去银泰。” 银泰是江塘最大的商场,温降闻言,下意识以为是他要去买东西,便没说话。 车子开始启动,从地下室驶上路面。 清明过后的天气总是变得很快,才过了一个中午,天色已经阴下来,温降转头望着车窗外的一掠而过的林立的高楼,心口闷闷的。 直到第一滴雨落上车窗,四散成晶莹的水花,车子驶入商场的地下室,窗外倏地一暗。 温降跟着迟越下了车,乘电梯上商场四楼。 四楼专卖女装,等温降经过一面又一面橱窗,看到里面花花绿绿地展示着最新款的春装,总算感觉到不对劲,诧异地抬头问他:“我们来这儿干什么?” “给你买件衣服,”迟越说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完全不掩饰眼底的嫌弃,补充,“我家不收乞丐。” 作者有话说: 温降:今天,迟越带我去了美特斯邦……(被捂嘴) 迟越:…… (俺是土狗,俺就爱看美女穿得美美的!) 降温 第8节 第7章 、降温 “……”温降被他的形容听得语塞。 只是昨天事出紧急,她平时没有这么邋遢的。 迟越看出她脸上隐藏的那丝不服气,却又不敢回嘴,收回视线,径直把她拎到他认得出牌子的一家店,示意里面的店员:“给她买,有什么推荐吗?” “有的先生,我们店这一季的新款都很适合,尤其是这套,”店员一眼看出他是不会买衣服的人,第一套给他们看的就是橱窗里的展示款,复古剪裁的白衬衫搭配黑色背心连衣裙,配色挑不出错来,“这套非常有学生气的,小姑娘又长得高挑,穿起来肯定好看。” 迟越只看了一眼便点点头,示意温降:“去试试。” 温降迎着店员热情塞来的衣服,被迫接到手上,咬了咬唇,在背后偷偷扯了一下迟越的衣袖,悄声问他:“真的要穿吗?” “不然呢?”他只是反问。 她和他的视线僵持了两秒,最后恹恹垂下脑袋,认命地带着衣服进更衣室。 温降的底子很好,皮肤白皙,纤细高挑,很好地撑起了这套衣服,但裙摆只到膝盖,光洁的小腿全都裸露在外,让人觉得很不自在。 更衣室的门打开后,迟越抬头看了一眼,就发现她像是突然不会走路了,才动了两步就停下,远远地跟他大眼瞪小眼。 店员看他们俩都沉默着,以为是对衣服不满意,赶紧上前帮她整理领口和裙摆,顿了顿,还伸手解掉了她扎起的马尾,撩了撩她浓黑的长发,这才诚心诚意地评价:“小姑娘本来就漂亮,穿这套衣服正合适。” 温降很少被人这么认真地摆弄,对方一动作,她的眼睫便不受控制地簌簌颤动,只能忍着想后退的冲动。等再抬起头时,脸颊已经泛起微红。 她是很典型的南方人长相,脸上的线条柔和,眼型微长,柔而不媚,鼻尖小巧挺翘,衬着乌发雪肤,不需要怎么打扮就是一张精致的美人脸。 迟越微微眯起眼睛,这才发现她竟然是漂亮的,只是昨晚天色太黑,她又哭得惨烈,很容易就让人忽略了。 这一来也解释了她一尊老老实实的木头,怎么会被那群女生找上,还被她们用那样的手段羞辱……只有漂亮却没有倚仗,在那样的学校里,比不起眼的长相要危险得多。 更何况她连装都不装一下,浑身上下一点点刺都收起来了,摆明了就是好欺负的人。 昨晚就更危险了……十二点,在乌糟糟的ktv前面,没被□□熏心的老男人拐走已经是奇迹。 迟越想到这儿,抬手捏了捏鼻梁,觉得头疼。 一旁的店员不大确定地开口问他:“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迟越回过神来,从沙发上起身,示意身边快要堆成山的衣服,“这几套也装起来吧。” 她刚才换衣服的空档,那几个店员又接连拿出一套套衣服给他看,这个配那个那个配这个,听得他耳朵发麻,也不想再让她进去试了,估计穿上也难看不到哪儿去。 温降听到这话就慌了,赶紧走到他身边,用发誓般的语气告诉他:“我有衣服的,只是在寝室里。” 她刚刚换衣服的时候瞄了一眼吊牌上的价格,贵得吓人,一套裙子都够她一年的生活费了。 再说她每天去上学,只要穿校服就好了,根本用不上这些新衣服。 迟越就知道她跑来就是为了叽叽歪歪,不耐烦地伸手按住她的肩,把她扳过去,背对着自己。 温降被他的动作绕得摸不着头脑,正准备回头,就感觉到他伸手拢住了自己的头发,把它们全都拨到前面来,发丝蹭过她的脖颈,勾得皮肤微微发痒。 他的动作并不蛮横,甚至带了几分小心翼翼,但没等她反应过来,耳后紧接着传来吊牌被“咔嗒”一声扯断的声音。 离她的脖子很近,塑料卡扣绷断的声音像是骨折,听得她心颤了一下。 很快,他的手指他又沿着衬衫的领口伸进来,指骨和后颈的温度相比有些低,凉玉一般,贴得她不由轻缩了缩肩,后腰紧张地战栗着。 偏偏他的动作不停,纤长的手指就这样顺着她的后背摸索,若即若离,触感轻而柔和,像是蜻蜓羽翅波动水面。皮肤在他指尖的撩拨下泛起细小的电流,从颈椎的骨头一路酥麻地蔓延到尾椎。 最后总算找到牵扯着领口的那根细绳,指节轻勾,把衬衫的吊牌也拉出来扯断,随手将它们缠了缠,递给店员:“结账。” 他的举动只是想堵住她的嘴,没有别的心思,和她“腾”地烧红的耳根相比,声线冷淡。 但温降的脑袋已经乱成一锅粥,吊牌微硬的边缘蹭过后背的皮肤,到现在还留着几分钝钝的麻痒,发着烫的。 店员从善如流地带着吊牌和那一堆衣服去结账,在机器“滴滴”的扫码声中,突然又发现到了新的商机,放下手头的动作问:“先生,我们店里有专门搭配这套衣服的小皮鞋,需不需要我拿给你看看?” 迟越闻言,低头看向她脚上的帆布鞋,破破烂烂的,也不知道穿了多久,边缘都磨得起毛,第一时间赞同地点头:“要。” “……”温降瞄了一眼自己的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小姑娘,你的脚是多少码的?”店员从收银柜台离开,看了一眼橱窗里摆着的鞋子,一面问。 她话一出口,迟越的眼神已经扫过来,带着几分不耐,温降吞了吞口水,只好回答:“……37.” “37码,刚好……这双袜子在我们店里是非卖品,就当做赠品给你吧,换上试试。”店员示意她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把鞋子放到她脚边。 温降看了她一眼,对方脸上殷勤又亲切的神情只让她觉得坐立不安,两条腿发窘地并起,不想当着她的面换鞋。 迟越垂下眼皮,看她又一副吞吞吐吐像是噎着了样子,主动出声提醒店员:“她自己会换,先结账吧。” 对方应下,回来把那堆崭新的衣服打包好后,还帮忙收拾了更衣室里的校服,都用购物袋装起来。 迟越用手机付了钱,拎起大包小包,转身示意她:“走吧。” 温降已经换好新鞋子了,米色袜子松松地堆在脚踝的位置,她怎么拉也拉不上去,闻言便匆匆站起身。 店员跟着他出来,看着地上的旧帆布鞋,适时出声:“这双鞋还要吗?” 温降张了张口,刚想问她能不能多给她一个袋子,就被迟越的嗓音打断:“不要了。” 他的脚步很快,头也不回地拎着大包小包的衣服往外走,随口补充:“麻烦帮我们扔了吧。” “……”温降看了眼自己被判死刑的鞋子,再收回视线时他已经消失在门外,只好小跑着跟上他。 四楼专卖女装,除了服饰还有鞋包,除了鞋包,还有……内衣。 迟越带她去电梯间的路上,连着路过几家灯光粉红的内衣店,橱窗里的假人都穿着火辣的蕾丝套装,还披挂着白纱,看得人眼睛发烧。 等他从第四家内衣店的门口经过时,总算注意到什么,脚步一顿,转头看了眼店面,又看了她一眼。 温降在他停下后也跟着站住,收到他迟疑的目光,半天后才意识到他想干什么,眸光震动,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等到耳边落下一声深深的叹气,迟越已经豁出去这张脸,转身推门进去。 谁知道进去还没看一眼,就发现那块木头没跟上来,站在玻璃门外一动不动,已经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迟越被她这幅样子看得太阳穴直跳,也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竟然会摊上这样的烂摊子,深吸一口气,把她从外面拉进来。 里面的店员也看到了门口这一幕,半是觉得好笑半是觉得疑惑,快步迎上来,带着那个脸皮薄的小姑娘往里走,一面问:“是要买内衣吗?” 温降听到这样直接的话,只觉得脸上的热度直冲头顶,跟蒸汽火车似的“呜——”了一声。 一旁的迟越指望不上她,视线飘忽地看看头顶挂着的羽毛灯,含糊地“嗯嗯”两声:“买,要买好几个……” 店里的姐姐看到他们这个反应,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又问那个小姑娘:“我们店里有很多款式的,都可以穿起来试一试,平时一般都穿什么尺码?” 店里的装潢是漂亮的粉灰配色,墙上整齐地挂着五颜六色的内衣,温降的余光瞥见一件带雏菊图案的透明蕾丝,完全没办法想象自己穿上这件衣服的样子,只能稀里糊涂地摇摇头,回答不知道。 那位店员闻言,转头看了眼不远处高高瘦瘦的男生,外形和身高跟女孩子都很般配,长着一张精致的明星脸,只是冷淡的神情里显而易见地夹杂着局促。 她下意识猜测他们可能刚谈恋爱不久,还有些生涩,心里默默感叹了句年轻真好,嘴上主动提醒他:“要不男生先回避一下?” 迟越闻言怔了怔,很快把手里的购物袋放到一旁的沙发上,如释重负地推门到外边去了。 温降看着他的背影,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那个姐姐又用温柔的语气问她:“你男朋友走了,不用害羞,现在可以跟我说了。” 她的嗓子微微发紧,还是只能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没有在撒谎,十一岁刚发育的时候她妈妈给她买了两件纯棉的背心,之后就一直在穿这个。 她甚至不知道内衣还有尺码的区别。 对方听到这个答案,显然也有些诧异,顿了顿,转身到货架上取下一件薄荷绿的法式文胸,示意她:“那先进去试试这件吧,看起来应该……应该是这个尺码。” 温降感觉到她说话时视线的落脚点,只能忍住想要抬手遮住自己的冲动,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接过衣架。 谁知道进更衣室的时候,店员也跟着进来了,手里缠着软尺,还拎着好几件内衣。在收到她一瞬间流露出的惊恐的目光时,只得稍稍和她拉开距离,微笑着解释:“不用害羞的,大家都是女生。我先教你怎么穿,再帮你看看合不合适。” “不……”温降张了张口,看着对方脸上亲昵的神色,喉间一哽,说不出拒绝的话。 加上她确实不知道该怎么穿……安静片刻后,冲她点了点头。 对方只是出于职业需要,帮她换衣服时完全没有狎昵的意味,只是衬衫脱下后,更衣室柔和的射灯照出她皮肤的淤青,颜色已经褪了,但深浅不一,有些还泛着星星点点的紫,有些已经成了病态的黄色,在她单薄的背上有些触目惊心。 店员见状,第一时间把这些伤痕跟外面的人联系起来,再想到他们刚才格外不自然的互动,忖了片刻,压低声音问她:“是你男朋友打的吗?” “……嗯?”温降抬了抬头,手还捂着胸口,没太反应过来她的话。 身后的人紧接着开口:“他要是打你的话,我可以帮你报警,你不用怕,对这种人渣就要跑得越快越好,长得帅也不行。” 温降被这话听得莫名其妙,到头来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他”说的是迟越,赶紧摇头解释:“没有没有,他没有打我。” 正相反,迟越是她遇到过的,对她最好的人了…… 店员看她否认的态度很紧张,有点不太相信:“真的?” “真的,”温降说着,意识到这个姐姐大概是看到了她背上的伤,轻声解释,“是我自己碰到的。” “好吧……”店员听着这话,就是有心也没力救她,只能抬头示意,“照镜子看看吧,这件大小合不合适?” …… 负责买单的人事先说了要多买几件,有钱傻子才不赚。温降在更衣室里应接不暇地试完十多件,彻底筋疲力尽,耷拉着脑袋跟店员姐姐出来。 迟越在外面等得皮都快皱了,中途闷头抽了一根烟,总算被喊回来结账。 内衣并不便宜,温降又穿什么都好看,才刷了两件就看收银台上的数字窜上四位数,吓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不用、不用这么多的……” 心下已经有要拉着迟越从这家黑店逃跑的冲动。 “不用这么多吗?”店员嘴上在问她,眼睛却看着迟越。 “都要。”冤大头果然不负她望,解锁手机,把付款码摆到柜台上,任人宰割。 收银台后的人便继续扫码的动作,但完全没有对温降的好脸色,又提醒他:“你女朋友背上全是伤,再怎么样也买点药酒擦擦,这样才好得快。” 好好一小姑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不清楚,都被渣男糟蹋成什么样了。 迟越皱了皱眉,不知道什么背上的伤,转头看了温降一眼,才反应过来应该是之前那个梅干的。 脸上的表情一下子黑了,只能点点头应下:“知道了。” 温降在他身侧出神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眨了眨眼,才发现这个姐姐误会了,竟然把她误认为他的“女朋友”。 可不知道他听清楚了没有,竟然没有否认,只说知道了。 她想起昨天晚上她问的那句话,脸上微微发烧。 所以难不成……他真是这么觉得的吗? 迟越当然不知道她在七弯八拐地想这档子事,已经收起手机,接过对方递出来的购物袋,又去提沙发上的大包小包的衣服。 最后推开门,没好气地提醒她:“愣着干嘛,走了。” 降温 第9节 作者有话说: 温降视角:难不成……真是女朋友? 迟越视角:无薪带娃。 第8章 、降温 两人从四楼下来,迟越又带着温降去一楼的药店买了点跌打损伤药,让她晚上回去自己涂,最后提着一大堆东西回到地下室,把她的新衣服都放进后备箱。 温降一路跟在他身后,心情复杂,才短短一天,她就欠了他太多人情,已经多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还。 她想过给他做饭打扫卫生,可是她厨艺并不好,根本还不起今天他买的大包小包,也想过可以给他补习功课,可问题是……他根本不想读书啊…… 她想着想着,脸上便不自觉露出沉重的表情,迟越瞥见她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想不通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也懒得再想,打开车门让她进去。 温降才在车里坐稳,驾驶座的司机看见她从头新到脚的打扮,忍不住惊讶地“嚯”了声,开口问:“买衣服去啦?” 迟越关上车门,仰头靠着窗户,一副累得不想说话的模样,并不打算回答这句明知故问。 场面一下子冷下来,温降不习惯僵局,只好主动点点头:“嗯……” “这身新衣服穿着好看,以后就得多穿新衣服,”司机将近五十岁,闻言便冲她和蔼一笑,一边发动车子,跟迟越确认,“咱们去学校?” 温降冷不丁听到“学校”两个字,心头重重一跳。 “嗯。”但迟越应了声,已经闭上眼睛假寐。 温降抿了抿唇,不敢出声打搅他,只好转头看向窗外。 他应该是想把她送回学校了吧,毕竟不能一直待在他家…… 出门前他说的那句话还算不算数呢,回去之后周静美又会怎么对她……? 寝室现在怎么样了?她今天上午没去上学,周静美会去寝室找她吗? 温降回想起门上刺眼的“婊.子”两个字,那句“听说你在卖”,还有周围的无数双眼睛,他们都在大声地笑。 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裙摆,崭新硬挺的面料很快落出浅浅的褶皱。 车子驶出地下室,玻璃窗上很快响起低低的噼啪声,下雨了。 街道笼罩在雾蒙蒙的小雨中,天色压得很低,中午才见过的艳阳高照仿佛只是错觉。水珠一道一道淌下来,车窗上斑斑驳驳,让人看不明晰窗外的光景。 -- 抵达学校已经是下午三点,车子停在后门附近,因为是雨天,又还没到出摊的时候,后街还算空旷,水泥路面是湿淋淋的水色。 迟越睁开眼睛,只对她说了句“你在这儿等着”就下了车。 雨水随着打开的车门溅进来几滴,但很快就被“砰”一声隔在外面,温降心下一急,倾身往他的位置上挪了挪,想提醒他带把伞。 可车里的空间有限,动作不便,等她握上他那头的门把手,透过窗户,迟越瘦削的背影已经离得很远,逐渐消失在四月灰白的雨天里。 司机叹了口气,轻声念叨了句“这孩子”,关上自己开到一半的车门,把手里的伞放回副驾驶座。 车里一时陷入沉默。 万保丰解开安全带,活动了一下自己坐得发麻的背。眼下迟越走远,便有些按捺不住活络的心思,透过后视镜开口问她:“小姑娘,你跟阿越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温降回过神,回答:“……昨天。” 万保丰哦了声,顿了顿又问:“你们俩是一个学校的?” 温降点头:“嗯。” “是同班同学?” 温降又点点头。 前面司机闻言,有些奇怪地转过头来:“同班同学怎么会昨天才认识?” 温降这才反应过来,不大好意思地坐直身体,改口道:“没有没有,高一就认识了……” 迟越太容易让人印象深刻,她当然在高一就记住他了。 只是他在昨天以前……应该完全对她没有印象吧。 -- 迟越从学校后门走到教学楼,身上的薄外套已经蒙了一层水珠,轻轻一掸就会飘起水雾。 只是在一楼站了片刻,他发现自己不光不知道对方的班级,连她的年级都不知道,最后只能拿出手机,点开一个全是转账记录的聊天框,问:“你身边那个女的是哪个班的?” 森骏很快回:“周静美?你找她干嘛。” 迟越只说:“跟你没关系。” 对面一听也不再追究,只回答:“高二后面那几个班的吧,七班,八班?” 迟越收起手机,上楼。 刚好是下午第二节 课,就业班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在玩手机跟睡觉,仿佛讲台上的老师是摆设。眼下听门外有人经过,还以为是来检查的领导,都条件反射地放下手里的小动作,坐直往窗外看了一眼。 谁知道竟然是迟越。 如果说高一刚进来的学生还有完全没见过他的,在高二这一级,就没人不认识他。 人高,长得帅,家里还特别有钱,连高三的森骏都要喊他一声“迟哥”。 还有很多关于他的流言:据说他初中辍学两年,没参加中考;据说学校的那栋实验楼是他家捐的,花了整整一百万来上这个破学校,因为普高不收中考没分数的;据说高一的时候他被高年级的人勒索,把对方鼻子都打断了,从此成为这所学校的大哥;还听说他玩得很花,有过十几个女朋友,甚至让三四个女生堕过胎…… 总之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数不胜数,迟越被传着传着,已经成了一则职高怪谈,且声名远扬,连隔壁几个破学校的人都知道他。 因此眼下,整整一年没来上学的人突然露面,一整个楼层的学生都沸腾了,要不是碍于老师还在讲台,估计要直接从教室里跑出来围观。 迟越绕了两个楼层总算找到七班教室,在后门一站,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猴似的盯着他。 他的头皮一阵发麻,快速扫了一眼,确认里边没有他要找的人便离开。 随后是八班教室。 周静美的桌上摆着镜子,正专心致志地低着头挤黑头,就听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她也“唰”一下收起面前的镜子,故作自然地抬起头来。 结果根本没有来抽查的领导,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扭头盯着后门,像是有什么新奇事。 周静美当然不会错过,跟着看了一眼。 竟然是迟越。 迟越找人已经找得有些头疼,扫了两圈,就在他以为自己在七班看漏了的时候,才发现第二排的那个人。 于是冲她抬抬下巴,开口:“李金梅,出来。” 周静美:“?” 但迟越的视线分明是落在她身上的,她看了一会儿,微微睁大眼睛,不太确定地伸手指了指自己。 迟越看她还在那磨蹭,忍住自己甩手走人的冲动,一点头:“就是你。” 周静美脸上一喜,也不管老师是不是在场,蹭了蹭自己挤得通红的鼻子,推开椅子站起身,在周围人艳羡的目光中走向他,亲昵地开口:“迟哥,找我什么事啊?” 迟越已经提前转过身,伸手揉了揉起鸡皮疙瘩的后颈,头也不回地往楼梯口走:“你那两个跟班呢,都叫过来。” “于蓉蓉和管燕?你找她们干什么?”周静美赶紧跟上他,追问。 迟越不想跟她周旋,语气含了几分警告,睇她一眼:“快去。” “好好好,我这就去……”周静美怕惹他不快,连忙应下,上楼帮他找人去了。 …… 几分钟后,三个人走出教学楼,管燕临走时把抽屉里的伞拿出来了,现在却不敢撑,只能跟着前面的人淋雨。 周静美还在一个劲地跟他搭话:“迟哥,是森骏让你来找我的吗,他出什么事了?” “你觉得可能吗?”迟越勾起唇角,冷笑。 周静美脸上的笑僵了僵。 也是,森骏为了他的钱,每天赶着舔他还来不及,怎么敢差遣这位公子爷。很快便张嘴扯开更大的笑,挑眉问:“所以迟哥是特意来找我的?” 迟越没否认,两手插兜,轻一耸肩:“来了就知道了。” 温降隔着很远的距离就看到雨幕中的那道身影了,心头微亮,但紧接着就看到他身后的那三个人,眼睫颤了颤,条件反射地转过头。 她其实不想看到她们,更不想跟她们对峙,每次想到周静美的脸,都会让她的胃里一阵翻涌。 但迟越径直走向她,抬指敲了敲车窗,清脆的两声,示意她:“下车。” 温降收紧手指,想说自己不想下车,但他已经带着那几个人往后街的小巷走去,没给她讨价还价的机会。 司机见状,赶紧拿起副驾驶座上的伞,一边打开车门一边提醒:“小姑娘,你先别动,我下来给你开车门。” 温降深吸了一口气,只能弯腰从车里下来。 那把黑色的长柄伞很大,但起了风,雨丝如雾,还是飘飘摇摇地落到她身上。 司机把伞递到她手上,温降犹豫片刻后接过,轻声道了句谢。 小巷的路面还是泥地,下雨后一片湿滑。温降不想弄脏迟越给她买的新鞋,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 周静美完全没想到从迟越车上下来的人会是她。 往常穿着那身破破烂烂的校服也能让人看出狐媚样,眼下摇身一变,一身剪裁得当的新裙子,穿着新皮鞋,米色长袜堆在纤细的脚踝上,衬得小腿又长又直,手里撑着把黑伞,跟大小姐似的,看得人牙齿泛酸。 温降一路上并没有抬眼看她,只是安静地走到迟越身边,抬高手给他撑伞。 他身上已经湿透,黑发沾着薄薄一层水汽,显得眸子更深邃,苍白的侧脸一如白宣绘成,水墨勾勒,清冷孤绝。 迟越感受到她的动作后,低了低头,自觉伸手接过她手里的伞,帮她撑着。 两人并肩而立,黑衣,黑伞,像是生来就要站在一起的。 作者有话说: 关上手机,迟越:什么梅? 打开手机:周静美 关上手机,迟越:李金梅 降温 第10节 第9章 、降温 周静美看着他们的动作,眼神总算有了变化,想不到这婊.子竟然能一夜之间勾搭上迟越,真是好手段。 她之前跟了森骏这么久,也没看他正眼瞧过自己,甚至连她的名字都记不住。 光是想到这儿,周静美就快被气笑了,长长的指甲陷进肉里,狠狠盯着她的那张脸。 早知道那天下午就该把她的脸刮花,都怪管燕这个废物,一看她撞到头摔在地上就慌了,只想把事情撇干净,现在好了,让她找了好大一座靠山。 温降感受到周静美钉子似的目光,直勾勾钉在她脸上,稍一抬眼就被刺中,让她不可避免地回到那个下午。 被围困在窄小昏暗的寝室里,笑声潮水般上涨,走投无路的绝望。 温降的后背僵直,胃里坠坠地扭曲起来,微不可见地往迟越身后靠了靠。 迟越察觉到她往后缩的动作,知道这木头估计是被李金梅吃人的眼神吓到了,顿了顿,抬起撑伞的那只手,绕过她的后背,搭在她另一侧肩膀上。 免得她事情做到一半就被吓跑,留他在这儿唱独角戏。 温降没料到他突如其来的靠近,肩膀碰到他的胸口,条件反射地想要躲,就被他收臂圈了回来,直挺挺地禁锢在原地。 伞的位置偏移,迟越的外套很快又湿了一角,这才垂眼看面前那几人,一扯嘴角:“现在知道叫你们过来干什么了?” 周静美冷不丁听到他的声音,也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意识到来者不善。权衡两秒后,收起嫉恨的嘴脸,讪笑道:“迟哥,这是什么意思啊,你跟这个……温降,你们俩没什么关系吧……” 迟越闻言,轻一歪头,哂笑:“她现在是我的人,你说有没有关系?” 于蓉蓉和管燕的脸色都白了几分。 尽管看到温降的第一眼,任谁都明白迟越是要为她出头,心底却总还抱有几分侥幸,直到他开口挑破。 一时只后悔那天下午为什么要听周静美的话,明明温降跟她们井水不犯河水,不应该插手的。 不应该为了一时的有趣和快意,而被周静美诱惑的。 但温降听到这句只觉得心虚,眸光局促不安地跳动着,又不敢抬头看迟越,怕在周静美面前露馅。 “你们……”周静美虽然猜到会是这样,可眼下真的听见,再想到自己对温降做过什么,就有些不可置信。 迟越,这可是迟越,他竟然要为了这个烂货来教训自己? 可她打都打了骂都骂了,他想怎么样?? 周静美在今天以前还从没听说过迟越要教训谁,那些想挤到他身边喝汤的人都多得快打起来了,谁敢触他的霉头? 或许是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也没招惹过不该招惹的人,她这会儿并不觉得害怕,只觉得困惑。 更何况面前只有他和温降两个人,又长得太漂亮,和以前她看过的混混舞枪弄棒挑架的场面相比……毫无威慑力,她不确定真的会发生什么。 周静美张了张口,声音被紧张的喉咙挤得尖细:“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迟越看着面前这几个人,大概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表情淡下去,“以牙还牙而已。” 于蓉蓉和管燕听到这话,如遭雷击。 完全不敢想象她们对温降做的事发生在自己头上的情形,这太可怕了。 周静美也条件反射地拧眉:“以……” “你们那天下午,”迟越径直打断她,语气没什么起伏,“都对她做什么了?” 没人回答,她们知道他心知肚明。 她们霸凌温降的视频已经传得全校皆知,连高一的都知道了,更别说周静美在他面前拿出来过。 两秒后,于蓉蓉在压抑的死寂中匆忙开口:“迟哥,不是我想的,是周静美逼我的,她说她早就看温降不顺眼,那天下午刚好碰上她,就把她拉到寝室里去了……” “迟、迟哥……我、我也不想的,我只是摁住她的腿,巴、巴掌都是静姐打的。”管燕也着急解释,却吓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周静美没料到这两人会第一时间反水,把事情全抖出来,片刻的错愕过后,一下子气得昏了头,连骂了两句“我□□妈”,转身重重甩了她们一人一个巴掌。 管燕被打得晃了晃,却又不敢反抗,只能蹲下来呜呜地从喉间发出啜泣,被雨水打湿的头发紧贴着头皮,看起来很狼狈。 倒是于蓉蓉急眼,猛地推了一把周静美,险些让她跌坐在地上,一边气急败坏地骂:“你不要太过分了,明明就是你先起的头,我那天说了我不干的!是你不听!” “你不干,你抓着她录视频不是录得很欢么,现在想把自己撇干净?”周静美一边抓住她的头发,疼得于蓉蓉尖叫起来,拼命推她的脸想要挣脱,嘴上还在解释:“是你让我录的!群视频也是你开的!视频都在你手机上!” “我他妈让你录?不是你说她这副骚样要拍给男的看?”周静美又是清脆的一巴掌。 一旁的温降被这副画面看得瞠目结舌,她一直以为她们三个人关系很好,没料到话还没说两句就打了起来,像是积怨已久。 迟越的眼皮也跟着跳了跳,看这两人恨不得把对方掐死的样子只觉得荒唐,耳根子又落不到清净,尖叫声震得他神经突突直跳。 片刻后,总算看不过眼,出声清了清嗓子。 于蓉蓉听见他的警告,第一时间松开手,从周静美手臂下钻出去,和她保持距离。脸上已经浮起大片不正常的血红,逐渐肿胀起来。 周静美也只能恨恨瞪她一眼,扯了扯自己变形的外套,开口拖人下水:“这事她们俩都有份,谁也别想赖账。” 兴许是想破罐子破摔,她的语气逐渐变得有恃无恐。 迟越只垂了垂眼,低头看着温降,声音显而易见地柔和不少:“是这样吗?” 温降下意识点点头,但转念一想,又不确定地摇摇头。 那天光线太暗,她只知道腿上那两只手应该是管燕的,力气大的吓人,别的都看不清了,只顾拼命抓住自己的衣服挣扎。 迟越微微收紧搭在她肩上的手,问:“她们还做了什么?” 温降抬头看向他,那双羽睫秾长的桃花眼很漂亮,映在雨天的伞下,深邃如泉,神情却温柔得不可思议,像是真的在为她担心。 她一时分不清真假,只像是受了蛊惑,对他和盘托出:“她们还让我……下跪。” 这是她印象最深刻的耻辱,才被拉进寝室,就听周静美这样命令她。 随后是小腿的一阵剧痛,现在她想起来了,那一脚是于蓉蓉踢的。 “是吗?”迟越闻言,转头看着她们,语气陡然森冷,“跪下。” 管燕闻言,丢下手里的伞,想也不想就跪下了,这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低着头一声不吭。 她跪过太多人,跪妈妈也是跪,跪周静美也是跪,跪温降……也是一样的。 更何况只是下跪而已,是她对不起温降在先……要是被一群人围着动手动脚,举着手机骂她是“母猪”“坦克”,那才叫真的可怕。 于蓉蓉见状,看了一眼满是脏污的泥泞路面,咬咬牙,也跪了下来。 迟越她惹不起,又和周静美撕破了脸,必须认栽。 就只有周静美还站着,低头看了眼身后的两个软骨头,脸色发青,雨水从她的额头一路淌进领口。 迟越垂下眼皮,轻笑了声:“膝盖太硬,需要我帮你跪?” 周静美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手心:“迟越,你不要太过分了,再怎么样我也是森骏的女朋友,你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能……” “女朋友?”迟越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压下唇角,反问,“他觉得你是吗?” 面前的人顿时陷入沉默。 于蓉蓉听到这话也忍不住扭过头,脸上露出一丝嘲讽。 什么女朋友,不过是森骏对赶着送的女人来者不拒罢了。 也就她周静美肯拉下脸来冲人摇尾巴,要不是攀上了森骏这层关系,有她在学校作威作福的份吗? 更何况森骏这样的二五仔在迟越面前都得流着哈喇子舔,迟哥前迟哥后喊得起劲,更别说她周静美一个没名没分的。 果然,迟越看她不说话,又似笑非笑地开口:“要是不死心,你可以给他打个电话,他要是肯替你求情,我可以考虑。” “我……”周静美听到这句,脸上流露出几分不甘。 她不是不懂,只是不愿意承认,迟疑两秒后,破罐子破摔地拿出手机,拨通森骏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久到迟越脸上的表情愈发讥讽,才总算接起来。 周静美暗暗松了口气,慌忙不迭地开口:“喂,森骏啊,你能不能帮我问问迟哥,他——” 对面明显不在什么正经地方,背景里响着“稀里哗啦”洗麻将的声音。森骏在嘈杂中一听她提起“迟越”,眉心便紧紧皱起,加上手头不顺,想也不想就打断她的话:“我还没问你呢,他刚刚才发微信问我你在哪个班,你是不是惹他了?你他妈的是不是傻逼,能不能长点脑子?你做了烂事难道要我给你擦屁股?” 手机里的声音跟吃了炮仗似的,一声一声砸下来,周静美生怕被于蓉蓉她们听到,下意识捂住听筒,很快就红了眼眶。 等到森骏发泄完,她定了定神,才敢小声开口:“没有,我没有惹他,我只是——” 只是那天下午兴致来了,随手教训了一下温降,那个时候她哪知道这贱人会攀上迟越这根高枝? 更何况他难道没看视频吗?他不是也笑得开心吗? 森骏根本懒得听她支吾,再次打断:“没有就好,你他妈的安分点,要不然死了老子也不给你收尸,挂了。” 最后的话音伴随着出牌的重重一声响,挂断电话。 就像丢一袋垃圾似的把她甩开。 周静美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却依旧举着手机不愿意放下,让它紧紧贴着自己的耳朵。 下跪根本不算什么,甚至连在于蓉蓉和管燕面前丢脸都不算什么,被人发现森骏根本不把她当回事才可怕,被人发现迟越想要整她更可怕。 她都忘了自己这几个月在学校招惹了多少人,有多少人看她不顺眼。 迟越要想让她不好过,都不需要他亲自动手,一句话的事。 于蓉蓉看她像是一下子丢了魂,嘴角勾了勾,忍不住开口:“静姐,森哥都说什么了?他愿意帮你求情么?” “……”周静美听到这句落井下石,恨不得扒了她的皮,但眼下已经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咬牙忍着。 迟越从她打电话那一刻起就料到回事这样的结果,轻摇了摇头,哑然失笑:“女朋友?” 周静美闻言,这才缓缓放下手机,抬头看他时,雨水流进眼睛,刺得人眨了眨眼,慌乱又狼狈。 偏偏温降在伞下安稳无虞地站着,脸蛋苍白又漂亮,失神地望着她。 周静美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重重一咬唇,屈膝跪了下来。 湿冷的泥地很快浸上裤管,还没跪稳,藏在浑浊水坑里的石头便硌上膝盖,疼得她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差点栽倒在地。 作者有话说: 迟子哥:君子动口不动手 第10章 、降温 降温 第11节 温降看着这一幕,抿了抿唇,除了心惊之外,并不觉得解气或是快意。 以牙还牙有什么用,她受到的嘲笑和侮辱都是真的,难道会因为她这一跪就全都消失吗。 为什么一开始要这么做呢? 迟越感觉到她的肩膀在轻轻颤抖,在心里叹了口气,低声示意地上的三只落汤鸡:“给她磕几个响头,道歉。” 这话一出,管燕便老老实实磕头,嘴里反反复复地念叨“我错了,我错了”,额头和发丝很快沾上一块一块脏污,抬起头时还在顺着脸往下流。 于蓉蓉也俯下身,拿手垫住额头磕了两下,即便现在浑身上下都是泥,她也不想让脸挂彩:“迟哥,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迟越的眉心打了个褶,语气更差:“我让你给她道歉,听不懂人话?” 于蓉蓉被问得心口一紧,连忙改口:“温、温姐……那天是我不对,可那都是周静美逼我的啊……我给你磕头,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温降听着这样的话,只觉得面前的这一切过于魔幻,难掩厌恶地皱眉。 她还记得那天傍晚她起哄的模样,一点也不无辜,沐浴在她的痛苦里,快乐极了。 以至于眼下的求饶简直像往她身上泼脏水,指责她是个仗势欺人的恶人。 可问题是,她从来没想过主动欺侮别人,只想安安静静地毕业。 温降看着于蓉蓉的眼光渐冷,一言不发。 周静美眼尾的余光同样落在于蓉蓉摇尾乞怜的身影上,逐渐生出几分怨憎。 和温降相比,她现在更想弄死这个贱人。 短暂的走神落入迟越眼中,他弯起唇角,提醒:“你呢?” “……”周静美被点名,沉默两秒后,总算不情愿地折下腰,但很快就直起身来,“对不起……这样行了吧?” 嘴依然是硬气的,死也不肯服软。 迟越看着她那点可怜的骨气,轻嗤了声,转头问温降:“你觉得行吗?” 意外的是,温降盯着面前的人看了一会儿,最后缓缓摇了摇头,回答:“不行。” 平日里是个软包子,今天倒是硬气了。 迟越讶异地一挑眉,略感欣慰。 “温降,你别给……”周静美听见这句“不行”,险些冲口而出一句给脸不要脸,好在中途理智回归,努力咽下这口气,问,“你还想怎么样?” 一旁的于蓉蓉也再度哀求起来,膝盖已经跪得针扎似的疼,只想赶紧结束这样的苦刑:“迟哥,之前是我不对,是我有眼无珠……我发誓以后一定避着你让着你,就放过我这次吧……” 迟越轻一耸肩,表示无可奈何:“你跟我说没用啊,她喊停了,我才能喊停。” “温姐,温姐,求你了……”于蓉蓉便转过来求她。 但温降并不想听她虚伪的话术,只开口问迟越:“以牙还牙……我也想把她们衣服脱掉,行吗?” “行啊。”迟越笑了。 “你敢!”周静美不可置信地抬头。 温降闻言,缓缓上前两步,走进雨幕,弯腰抓住了她的领口,轻声问:“你说我敢不敢?” 她没穿校服,上衣是衬衫,不止两颗扣子,而是一排的扣子。 周静美的身高只有一米五五,很瘦,温降只一用力,几乎把她整个上半身都提了起来。 平时在家做了太多家务活,她在她手里,不比湿了水的床单更重。 衬衫领口的扣子隐约传来不堪重负的“咯吱”,很快,就在重力下崩掉两颗,掉落在积了水的烂泥地里,轱辘轱辘消失不见。 迟越提前转过了头。 温降松开手,周静美只顾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服,跌落在地。 只是紧接着,就听这个疯女人又对于蓉蓉道:“你来动手。” “什么?”周静美下意识转过头,就看于蓉蓉怔愣片刻后,也转过头来看着自己,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像是真的动了心思。 她只能色厉内荏地呵斥:“于蓉蓉,你他妈的敢动我一下试试!” 温降垂下眼帘,毫无起伏地开口补充:“你动手,我就对你既往不咎。” 果然,话音刚落,于蓉蓉便支着几乎麻木的两条腿站起身来。 “管燕,你按住她的腿,周静美以前也没少欺负你吧?”温降继续发号施令。 疯了,都疯了……温降疯了,于蓉蓉疯了,管燕也疯了…… “不行,不行!”周静美尖叫起来,“温降,你不能这样,那天我停手了!你撞到头我就停手了!我没有脱你衣服!” “那又怎么样?”温降看着她,想起那个天昏地暗的傍晚,没有和没能够,到现在还在狡辩,就已经没有区别了。 管燕慢慢站起来,一边呜呜地哭,一边尽职尽责地抓住她的腿,镣铐一般紧扣着她。 于蓉蓉也伸出手,拽着她的头发,让她被迫松开手和她抢夺,转而又去撕扯她的上衣。 场面很混乱,雨水一遍遍想要洗去她们身上的淤泥,可是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直到温降注意到周静美的眼睛,那双充满愤怒与怨憎的眼睛,穿透灰色的雨水死死地盯着她,仿佛一条翻起肚皮的鱼,直到这一刻,总算流露出一丝恐惧。 对她的恐惧。 周静美在哭,她在怕她吗? 温降扪心自问。 可奇怪的是,她就是做不到像她们一样,做不到对着她的痛苦大笑,甚至品味她的痛苦,她看到一条快要干涸而死的鱼只觉得恶心,反胃,想吐出来。 甚至在看到她眼底的恐惧出现的一刹那,她的手就开始发抖,像是突然被浇了一盆冷水,变得茫然失措。 她觉得很可怕。 直到迟越低叹一声,走到她身边,重新遮住她头顶的雨幕。 温降移开目光,这才感觉到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层,不想再看下去,也不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深吸一口气后,她的理智总算回归,转头告诉他:“走吧。” 迟越看她一眼,问:“还要继续吗?” 温降摇摇头。 “够了。” 管燕第一时间松开手,后怕地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上。 于蓉蓉的动作僵了僵,也缓缓松开,脸色在雨中灰黄如同恶鬼。 迟越把伞交到温降手里,直到周静美哆嗦着护住身上的衣服,才提醒她:“手机。” 她闻言,呆了一刻便反应过来,慌忙捡起事先落到一旁的手机,在衣服上擦了擦,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万幸的是,手机没怎么进水,还能用。 迟越垂下眼帘,等了一会儿,等雨水一点点冲掉手机上发黄的泥水,才降贵纡尊地接过。 把手机里该删的东西都删掉后,他还是不放心,顺手帮她恢复出厂设置,这才丢回地面,最后警告她:“别再打她的主意,要是还有下次,就不是道歉这么简单了。” “好……”周静美的嗓子已经嘶哑。 “走吧。”迟越回到伞下。 温降别开视线,转身和他离开。 只是快踏出小巷时,她听见身后飘来低低的声音,很不明晰,像是对她的诅咒: “温降,等着吧,他也有甩了你的一天,就像我一样……” 都是烂人,都要烂在这里,谁也逃不掉的。 温降原本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下一秒便瞥见身侧的人脚步微顿。 但紧接着就像没听见似的,重新拾起步子,领着她回到车上。 “回家吧。”迟越仰头靠上座椅,闭了闭眼,看起来很疲惫。 司机在车上等得有点久,总觉得事情不大对劲,一边启动车子掉头,一边难掩担忧地问他:“你们刚刚干什么去了,那三个女生是谁?” 温降转头看着窗外,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侧脸像是一张纸,连唇色都微微发白,一戳就要破掉。 迟越动了动眼皮,只回答:“没干什么。” 这话的意思就是让他不要多问,万保丰看了眼后视镜,两人相互之间隔得很远,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像是吵架了,气氛沉闷。 他动了动嘴,最后只能在心里叹一口气。 迟越这孩子……出事以来就变成这样了,他没资格管,他爸不想管,落到现在,谁也管不了。 只奇怪这小姑娘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看起来和他并不亲近,但又不能说疏远。 同学?女朋友?还是别的什么? 除了她之外,他还从没看迟越带哪个女孩回过家。 但不管怎么样,身边有个人陪着总是好的,至少能看住他,免得又出意外。 车里陷入沉寂,没人说话,只有细密的雨落在车顶,发出细小的拨奏。 天色比来时更暗了一些,昏昏沉沉地笼罩着路面,玻璃窗上映着温降的倒影。 这几天积压在心上的事情总算得到解决,她即便不觉得高兴,至少也应该松一口气的,毕竟周静美应该不敢再来找她,短时间内她能安稳度过。 然而她的话梦魇一般不断在耳边回响,紧紧攫着神经,喉咙和胸口钝钝地疼起来—— “等着吧……等着吧……他也有甩了你的一天……他也会甩了你……就像我一样……” “等着吧……等着吧……你能得意多久呢……我总会抓住你……明天抓到我就弄死你……” 她该怎么办呢? 周静美彻底惦记上她、彻底恨上她了。 只要让她抓住机会,她就逃不掉的,下场只会比之前的她、比今天的周静美惨无数倍。 更何况相比周静美和森骏,她跟迟越的关系更不牢靠,她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帮她。 突发善心?除了这个理由没有其他了,他的善心又能持续多久呢? 她甚至没有什么能给他的,连摇尾乞怜都做不到。 降温 第12节 还有整整一年的时间,现在才入春,一直要等到明年夏天……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刚想到这儿,温降的眼睫只轻颤了一下,眼泪已经流下来了。 温热地从脸颊淌落,和微凉的雨水混合在一起,一直蜿蜒落入湿濡黏腻的衬衫领口。 周静美现在怎么样了? 快到放学时间了,她的扣子都被扯掉了,她该怎么走过学校的后街呢? 于蓉蓉呢,她和周静美撕破脸皮,又要去投靠谁呢? 思绪混乱地搅动着,她的额头微微发烫,昏昏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迟越是在她哭了大半天之后才发现的,才睁开眼,想看看车开到哪儿了,就发现她竟然在抬手抹眼泪。 眉心不自觉拧起,他诧异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出声:“你哭什么?都这样了还不高兴?” 他实在想不通她还有哪一点不满意,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合着他在路上是捡了个祖宗回来。 偏偏这祖宗就是犟着不肯说话,只顾盯着窗外,脸上继续往下掉豆子。 迟越啧了声,烦躁地问:“你是哑巴,不会说话?” 这话一出来,温降才有了点反应,稀里糊涂地转过头来,对他摇了摇头。 她一路哭过来,哭得忘我,现在才听见他在说话。 迟越看她一棒子打不出个屁的模样,总算忍无可忍,侧身扳过她的肩,开口警告:“别哭了,有话就说,再哭就把你丢下去。” 温降被他一逼,总算张了张口:“你能不能……” 话到一半,喉间哽咽了一下,声音一点点轻下去:“能不能等我考上大学?” “什么?”她的话不知所云,迟越听不懂,脸上的表情更臭。 温降咽了咽嗓子,嘴唇哭得发干,又轻声问了一遍:“你能不能等我考上大学……再把我甩了?” 迟越闻言,总算意识到她在说些什么,眸光微动,一如天上晦暗的云,起伏不定地落在她脸上。 他刚才听见周静美的那句话了,倒是没想到有这么大的威力,直接把她的胆吓破了,连着哭了一路。 然而眼下,或许是某种恶趣味作祟,他看着她,很想反问一句“凭什么”。 他已经帮得够多了,凭什么呢? 甚至现在想想都觉得可笑,他从来不沾这些臭鱼烂虾的破事,今天却替她蹚了趟浑水,脏了他的鞋。 他眼底流露出的片刻嘲意太过明显,温降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他在笑她不自量力。 凭什么呢,他凭什么等她考上大学。 视线倏地垂落,温降一下子哑了嗓,不再挣扎。 迟越也没料到自己一个字还没说,她的脸色便骤然黯淡下去,那句“凭什么”在喉间梗了梗,竟然说不出口。 算了,何必呢。 他知道那些人的秉性,也知道要是半道把她丢下,等于让她死了第二回 ,他从那天在路上把她捡回家的时候就知道,他没打算这么做。 所以何必呢,逞一时嘴快的“凭什么”除了让她脸上发大水之外,毫无意义,只会让他更糟心。 想到这儿,迟越烦躁地闭了闭眼,打开车里的纸巾盒,把里面的一整包纸巾都丢给她,语气不善:“知道了,你就当我是活菩萨,送佛送到西。” 温降的腿被纸巾砸到,僵硬了片刻才低头捡起,转而抬眼看向他。 眼神茫然又不可置信,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答应了。 迟越最讨厌她那双眼睛,更何况现在还哭得发红,刚跟她对上便别开视线,冷声提醒:“把脸擦了,不擦大学就别上了。” 作者有话说: 温降哭之前 迟越:闭目养神,世界与我无关 温降哭了之后 迟越:我是活菩萨,你是我祖宗,别哭了,我谢谢你 第11章 、降温 回到家那会儿还没到饭点,温降下意识去厨房打算收拾中午的残局,却发现料理台已经整理得干干净净,有个家政阿姨正在处理冰箱里放坏了的蔬果。 李阿姨已经在迟家干了十多年,直到四年前出了那件事,没多久就换到新的迟家做工去了,只能每天下午抽空回来一趟。 可谁叫迟越的作息颠三倒四,饭又不好好吃,想定点定时来给他做饭都没辙,硬是把好好的菜都给放坏了。 等她把最后一捆干巴脱水的芦笋清理出来,刚关上冰箱的门,就看边上站了个小姑娘,长得伶俐极了,就是不知道怎么淋了雨,身上还湿着。 李阿姨诧异地看了她两眼,想说是不是进错门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迟越从她身后跟了过来,只好问他:“阿越,这小姑娘这是……” “同学。”迟越不咸不淡道,绕过她打开冰箱,拿出一罐苏打水,想了想,又拿了第二罐,转身塞到温降手上。 易拉罐带着几分凉意,温降握在手里,受宠若惊地回了句“谢谢”。 “诶,同学啊,同学来家里做客好……”李阿姨听到这个答案,脸上便露出几分欣慰,又问,“那你们俩晚上想几点钟吃饭啊,阿姨现在就做?” “好,您随便做几个吧,晚上早点回去,”迟越点点头,手上“呲”一声拉开易拉罐的拉环,一边抬腿往外走一边提醒温降,“你那些衣服万叔帮你放在楼梯口了,都拿回你房间,洗了澡再出来吃饭。” 温降跟上他的脚步,良久后才轻答了句:“……好。” 她注意到他的用词,你的衣服,你的房间。 虽然她知道这不是她的,但听到这样的说法时,心跳还是不可避免地,乱了两拍,生出几分雀跃。 一边学着他的样子打开苏打水,透明气泡随之不断上涌,在瓶口碎成冰凉的水雾。温降低头抿了一小口,刺激的碳酸在她舌尖噼里啪啦地炸开,又是无糖的,苦得她忍不住皱起了脸。 她还以为是可乐呢…… 迟越打开衣帽间的门,一转头就瞥见她这副被苏打水打了一拳的模样,轻哂了声,摇摇头进去拿衣服。 …… 半个小时后,两人都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在李阿姨的开饭声中面对面坐下。 阿姨的手艺很好,三菜一汤,简单的家常小菜也做得漂漂亮亮,叮嘱他们多吃点,把菜都吃完,帮他们收拾了厨房就离开了。 温降和迟越没什么话好说的,相顾无言,各自闷头吃饭,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凝固。 这顿饭没有分餐,温降又不大好意思动筷,垂着眼睫慢吞吞嚼着嘴里的米饭,跟喂兔子似的。 迟越看不过眼,胡乱扒了两口饭便放下筷子,起身道:“我吃饱了,你吃完把碗放洗碗机。” 温降有些诧异:“你吃饱了?” 迟越敷衍地点点头,懒得跟她解释,转身回沙发上躺着。 他一走,温降便有了紧迫感,吃饭的速度明显加快。 不过她看着瘦,饭量其实不小,又不想剩菜,一怕浪费,二怕辜负了阿姨的心意,到头来硬是把菜都吃完了,撑得脑袋发涨,扶着桌子站起来,带着碗筷回厨房。 可惜她没有洗碗机的说明书,半蹲在地上琢磨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该怎么用,最后还是手洗的。 出来时迟越又在玩白天的那个游戏,温降的脑袋有点重,看了两眼飞快闪动的画面就觉得晕晕乎乎,只出声告诉他:“我去写作业了……” “你去,”迟越的心思不在她的话上,刚点完头,才想起她房间没有书桌,手上的动作微顿,想了想道,“书房在……算了,你把作业拿到茶几上写吧,我不吵你。” 虽然家里有书房,但在二楼,让她上去不合适。 温降在哪儿里写作业都可以的,听到他的话便愣了,最后只好点头,到房间把书包拿出来。 迟越已经关掉电视,把手柄插回主机,还戴上了耳机。一身柔软的灰色家居服,在宽大的沙发上斜斜躺着,一副跟她井水不犯河水的颓废模样。 温降见状,找了个茶几边缘的角落坐下,把作业本都拿出来,开始写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看题目格外费劲,一篇英语阅读怎么找也找不出答案,长串长串的黑色字母在纸业上散开又聚拢,只能抬手托着脑袋,蹙着眉在书上圈圈画画。 五三大概是用再生纸印刷的,闻起来有种奇怪的酸臭味,混着油墨的气味,熏得人头痛欲裂。 好容易写完单元自测,已经是一个小时后,温降翻看了答案,发现错了大半,有些气恼地“啧”了声,翻回第一页,耐着性子对照题目看答案解析。 迟越早就注意到她写题不顺,翻书的声音大得戴着耳机都能听见,中途忍不住放下游戏机,抬了抬眼。 这一眼才注意到她的脸红得不大正常,跟猴屁股似的,看得他轻轻皱眉。 心下骂了句麻烦,他弯腰拉开茶几抽屉翻了翻,没找到要用的东西,又去玄关和餐厅找了一圈。 最后只能打电话给李阿姨,问她温度计在哪儿。 温降正在为自己错了七个的完形填空抓破脑袋,完全没注意到迟越在家里走来走去,直到他把什么东西丢到她书上,才疑惑地仰起头来。 迟越放下温度计就靠回沙发上去了,灰色家居裤下露出两截纤细的脚踝,搭在皮质沙发上,出声提醒:“量体温,放嘴里含着。” 温降听到这句,眨了眨眼,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可能发烧了。 难怪头这么疼,题目也写不出来。 完形填空错七个应该是身体不舒服的原因,不是她功课退步吧…… 有了这样的心理安慰,温降松了口气,对他道谢后,乖乖把温度计塞进嘴里,一边叼着一边订正题目。 等单元自测订正完,温度计发出“嘟嘟”的响声,她拿出来看了一眼,37.8,好像是有一点发烧。 迟越问她:“几度?” “37.8。”温降回答,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温度计,又费劲地扶着沙发站起身,打算拿去洗一下。 迟越头痛地叹了口气,伸手把她按回去,丢下一句:“坐着别动。” 之后又在家里翻了大半天,才在抽屉里找到退烧药,确认没过期便递给她:“先别写作业了,吃完药去睡觉,脑子再转就烧糊了。” 温降确认自己发烧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到脑袋一阵阵钝痛,像是被念了紧箍咒。眼下手里被塞了一板药,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冲他轻一下重一下地点了点头,说:“谢谢……” 迟越被她这副呆头呆脑的样子看得没脾气,抓抓头发,又去厨房帮她倒水。 最后眼看她把药吞下去,才放心,摆摆手示意她:“快去睡觉。” 他本来就不是精力充沛的人,今天到外面跑了一圈就够累了,现在还得分神照看她,话音已经带上几分疲倦。 只是在温降听来,这话和他平时的语气相比要温和得多,夹杂着几分叹息,一如玻璃杯里暖融融地传到指尖的温度。 加上低烧作祟,大脑昏涨的感受让人变得感性,温降最后收起东西站起身时,鼻尖已经微微发酸,忍着想哭的冲动对他郑重地鞠了一躬,道:“谢谢你。” 降温 第13节 她在遇到他之前,从来没被这么认真地对待过,不管是生病还是别的什么,从来都没被认真对待过。 迟越冷不丁受了这个礼,条件反射地往沙发后靠了靠,想避开她的动作。脸上的表情变得不大自然,只开口催促:“快去。” -- 浑浑噩噩地度过一个周末后又淋了雨,加上总算卸下了心里的那块大石头,人一放松下来,发烧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幸亏不算严重,药又吃得及时,温降早早盖着被子睡下,第二天在暖和的被窝里醒来时,头已经完全不痛了,浑身上下都很清爽,简直像重获新生。 窗外的天还暗着,温降看了眼时间,才四点多,可以赖会儿床再做早饭。 只是想到熬粥要用的米得提前泡上,她又从床上坐起来了,洗漱完毕就从房间里出来。 客厅黑魆魆的,拉着窗帘,温降到厨房开了灯,开始找早餐要用的食材。 李阿姨昨天带了新的菜过来,家里的五谷杂粮也很齐全。她趁泡小米的功夫背了一会儿英语单词,等米泡好,大火煮开之后转小火慢慢闷着,顺手把做鸡蛋饼要用的面糊调好,这才拖着书包来到客厅。 她这几天落下太多课,想起来就觉得心慌,现在时间还早,刚好一边学习一边等迟越起床。 拉开客厅的窗帘后,光线仍然不够亮,温降又把灯打开了。 谁知道还没走近,就看沙发上的那团被子动了动,片刻后,伸出一只手来,吓得她怔在原地。 迟越一早就听见厨房乒乒乓乓的动静,一会儿接水一会儿烧水,不一会儿,整个客厅都弥漫着煮透了的米香,吵得他睡不着觉。 从沙发上坐起来时,他的头发睡得乱糟糟的,露出通红的耳廓,浑身上下都带着没睡饱的起床气。 开口时的声音也沙哑,皱着眉问她:“吵死了,几点了?” 温降没料到他昨晚竟然睡在这儿,错愕张了张嘴,来不及回答他的问题:“你怎么在沙发上睡觉?” “我一直在沙发上睡觉。”迟越睨她一眼,脸色很不好看。 “什、什么?”温降还是不太理解。 明明他家有这么多房间,为什么要睡在沙发上? 但迟越懒得跟她解释,只是又问了一遍:“几点了?” “五点半……”温降回答。 迟越听到这个答案,简直要被她给气笑,甚至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五点半起床是哪一年的事,翻了个白眼就躺了回去,把被子拉过头顶,严严实实挡住头顶的灯光。 温降看着沙发上的那一团,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赶紧帮他把灯关掉,拎起书包轻手轻脚地离开。 只是前脚刚走,不一会儿,迟越就烦躁地坐了起来,已经被她搅得完全睡不着,怨气冲天地拖上拖鞋去浴室洗漱。 半个小时后 迟越时隔多年,再次吃到了早上六点的早餐,碗里的热气熏得他直眯眼睛。 温降只会做中式早点,他家的西餐食材完全用不上,简单的小米粥搭配鸡蛋饼,端上桌时忍不住问他:“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有,坐下吃饭。”迟越不冷不热地示意她,拎起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 温降只得应好,在他对面坐下。 等粥晾凉,迟越喝了一口,很快便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问她:“你加糖了吗?” 温降冷不丁被提问,还以为是不合他胃口,赶忙解释:“没加糖,但是加了小南瓜,所以会有一点点甜味。” 迟越闻言,轻“啧”了声,起身去厨房找出白砂糖罐子,往碗里加了两大勺。 温降见状,眼皮微跳。 连她弟弟喝一碗粥都不用放这么多糖……他简直比小孩子还像小孩子。 更夸张的是迟越搅匀后尝了一口,还嫌不够,又加了半勺,这才把白砂糖放回去。 温降只好开口问他:“你喜欢喝甜粥?” 迟越喝着粥,从鼻间轻应了声,顿了顿补充:“我不喝咸粥。” “那豆浆呢?”温降下意识追问。 “甜的,”迟越回答,又想到提醒她,“但是豆腐脑要咸的。” “哦……”温降默默记下。 虽然除了吃饭的口味,她还想问些别的,比如他为什么在沙发上睡觉,比如都过了好几天了,怎么一直没看到他家里人,再比如他为什么不好好上学……但她直觉这些问题都太敏感,并不合适问出口。 更何况,跟她没有关系的事,还是少打听比较好,他跟她的交情……也没到这种程度。 这顿饭快结束的时候,迟越主动问她:“你今天还不去上学?” 温降听出话里催促的意味,第一时间回答:“去的。” 她已经耽搁了太久,又不能一直赖在他家,今天就该走了。 迟越闻言点点头,拎出手机发了条消息,没再说话。 …… 饭后温降便回房间换衣服去了,但校服只有一套,李阿姨把它和昨天跟那套淋了雨的衣服一块儿拿去洗了,现在还没晾干,只能穿迟越给她买的新衣服。 换好衣服,温降把床铺整理好,恢复成第一天晚上的样子,又仔细打扫了一遍浴室,这才开始收拾行李。 只是打开衣柜,她看着里面大大小小的购物袋,最后还是把柜门关上了。 衣服很漂亮,她不会不喜欢,只是无功不受禄,她不能要。 更何况已经收了很多东西了,剩下的这些衣服都还没摘吊牌,可以到商场退掉。 做完这一切,温降背上书包,手里拎着晒到半干的衣服,轻手轻脚地从房间里出来,怕吵醒沙发上的人睡觉。 但让她意外的是,她本来以为迟越吃完饭就去睡回笼觉了,正准备换鞋,就听身后远远地传来一个声音:“你去哪儿?” 温降转过头来,讷讷回答:“去学校啊……” 迟越在沙发上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眼,皱了皱眉:“你怎么去学校?” 他家到学校有三四公里,她难道要走过去? 谁知道这念头才刚冒出来,就听那个木头诚实回答:“走过去啊。” 迟越被这话给气笑了,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傻子?” “?”温降莫名其妙被骂,脸上的表情一滞。 现在才六点多,她昨天记住到学校的路了,走到学校大概也就七点,早读都还没开始呢,她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更何况从她家到学校要走一个半小时,她这两年也是走路来回的。 迟越看她还一脸不服气,跟她讲不明白道理,只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坐着等,看会儿书什么的,万叔一会儿就到。” 温降眨眨眼,没想到他还大费周章地让司机来接她,挣扎片刻,只好脱下鞋子回到客厅。 还好她今天就回学校了,不会再麻烦人家,要不然就太不好意思了。 一直在客厅坐到七点四十,迟越收到万叔的消息,留下一句“等我一下”便起身去更衣室。 几分钟后,迟越在温降诧异的目光中换好衣服出来,灰色薄外套的袖口挽起,小臂线条瘦长,抬抬下巴示意她:“走吧。” “?”温降反应不过来,匆忙背起书包跟上他的脚步,一边问,“你也去学校?” 迟越收到她这活见鬼的反应,没好气地反问:“惊讶什么,学校是你家开的?” 温降闻言,只能努力收起自己的表情,摇摇头。 学校当然不是她家开的,不过她听小道消息说过,迟越家好像有学校的股份。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学校可能是他家开的…… 四公里的路开车不到十分钟,毕竟是职高,作息很懒散,早读八点才开始,到学校那会儿正好是学生集中上学的点,校门口和主干道都是人。 虽然也有不少翘早读和第一节 课的学生,但这些都是比较极端的例子,老老实实掐点来上课的学生还是占大多数。 迟越和温降一块儿下了车,浑身上下一本书也没带,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跟她一块儿进学校。 他的身高和长相太出众,即使不知道他就是传言里的那个迟越,一路上也收获不少学生的侧目和议论。温降在过程中只能拼命和他保持距离,装作他们俩不认识的样子,埋头往教室赶。 迟越已经有太久没来学校上课,升上高二又换了班级,只知道自己跟温降是一个班的,一路跟着她才找到教室。 一班是高考班,也是整个年段最好的班级,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的学生,还有不少人正在走廊尽头打水。 温降前脚进的班级,刚放下书包坐好,就听教室里的嘈杂声一抑,一旁的学生察觉到异样,也抬起头来四处张望,紧接着便倒吸一口凉气,感慨了句“我操”。 虽然温降知道迟越来学校会是个不小的新闻,却也没料到这群学生的反应会这么夸张,教室里足足噤声了十多秒,都一眨不眨地盯着从后门进来的人看。 但迟越没察觉到异样,皱着眉扫了两眼教室里的桌椅后,心下暗骂了声。 最后只能提步走到温降身边,垂下眼皮,不轻不重地开口问她:“我的位置在哪?” 作者有话说: 温降:你问我? 《论校霸一年没来上学被没收座位的二三事》 - 第12章 、降温 温降听他跟自己搭话,心里一紧,不得已抬起头来看他。 她和迟越在学校从来没有过交集,虽然他们现在……算是认识了吧,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还是怕摊上事。 好在很快又想起来自己是班长,他找不到座位第一时间问她也很正常,温降这么安慰着自己,开口告诉他:“你……你的位置没了。” 毕竟他都一年没来上学了,又搬了教室,偶尔还因为学校的一些活动搬动桌椅……谁会想到给他留着座位。 “?”迟越闻言,不可思议地一挑眉。 本来还以为是自己认不出来,谁知道竟然直接被撤除了,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教室里的学生见状,心道不妙,都自觉收敛了的动静。 一边觉得温降可真是倒霉蛋转世,前脚才被周静美对付过,眼下又招惹了一位太子爷,半是看好戏半是为她捏把汗。 温降看他反应不对,犹豫片刻,给他出主意道:“我记得二班好像有多余的桌椅,你要不要去问问?” 班里的人听到这句大言不惭,很快便响起低低的嗡鸣,没料到温降不帮忙找就算了,竟然连屁股也不抬一下,让太子爷自己去别的班问,架子大得很。 降温 第14节 没准这书呆子根本连跟她说话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一会儿可有她好受的了。 这念头才刚冒出来,就看不远处的迟越轻“哦”一声,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出去了。 竟然没收拾她?? 众人愕然。 可谁不知道高三的森骏是出了名的凶残,再加上敖飞建汪明这波人,全都认迟越做大哥,可想而知迟越会是个怎样的狠角色。 加上他爸是全市有名的富豪迟运盛,他每天连学校都不用来就能拿毕业证,全校上下没一个老师敢管,谁撞上他不得绕道走? 班里的人看着这一幕,只能默默在心里感慨温降运气好,这都能逃过一劫…… 温降平时一门心思学习,完全不知道迟越的小道消息传着传着,在这些高二学生的心目中就变得这么凶神恶煞了,安安静静收回视线背历史提纲。 几分钟后,门口又是一阵哐当,两个二班的学生“哼哧呼哧”地扛着桌椅进来,迟越两手插兜,在他们后面跟着。 桌子进门口在地上放了放,二班的人问:“迟哥,你坐哪儿?” 迟越在班里扫了眼,很快抬手指了个位置,是差生专属的吊车尾。 两个临时找来的苦力见状便动工,帮他把桌椅摆好,临走时还说了句“有事再喊我们”,狗腿得很。 迟越没搭话,恹恹地垂眼看着那副桌椅,总觉得别人用过的,太脏了。 思忖片刻后,他脱下外套丢在桌上,这才勉为其难地坐下,垫着衣服倒头就睡。 早上四点多就被温降吵醒,他现在困得要命。 铃声打响,教室再度安静下来。 班主任例行进班巡视,暗暗把那几个空着的座位记在心里,直到瞥见后排那个陌生的身影,微微一怔。 不可置信地看了好几眼,她压低声音向身旁的学生打听,这才确认迟越真的来学校了,简直比铁树开花还稀奇。 温降见状,也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迟越就坐在她这组的最后一排,隐隐有种熟悉感,像是很久以前就看过这幅画面。 她的心里微暖。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早上坐车来学校的时候还在担心班上那些人的目光,可现在有他在教室,总觉得踏实许多。 这一来手里的书也背得流利起来,二十分钟的早读一晃而过,班主任离开班级,温降低头在抽屉里翻找自己的水杯,想出去打水。 还记得周一的时候她一步都不敢离开座位,硬生生渴了一天。 这么想着,温降刚把杯子找出来,就感觉到面前站了一道人影,还背着书包,明显是刚到教室。 温降抬眼,发现是之前带头奚落她问她“多少钱一晚”的那个男生,叫牟胜昊,简直阴魂不散。脸上下意识掠上一丝厌恶,握着水杯准备从另一边过道离开。 但对方拦住了她,得意洋洋地咧开一抹笑,问:“我们班学霸昨天怎么没来上课?晚上在夜总会上班累着了?” 温降躲开他伸来的手,不想搭理这种腆着脸来找茬的人。 谁知道下一秒就被捉住衣袖,故意往后扯,出声起哄道:“哟,怎么突然换新衣服了?有钱了,被校外的老头包养了?” “你能不能走开?”温降忍无可忍,用力甩开他的手,一下子就被气红了脸,反问,“每天不说我几句你就不痛快?” “哟哟哟,急了?”牟胜昊没料到她今天突然反抗,被甩掉手后也不再抓着她,只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嘴脸。 “谁急了?”温降更上火,深吸一口气,“张口闭口夜总会,我看着想被包养的是你吧?门路都摸清楚了,想找老头你就去啊,找我干什么?” 这是她这辈子为数不多的一次骂人,尽管这话她星期一就想说的,可那个时候怕被记恨,才一直憋到了现在。 牟胜昊也被她这一口尖牙利嘴听得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半晌后低头啐了句“我□□妈”,便一路骂骂咧咧地回到自己位置上去了。 教室里的众人也陷入震撼的寂静中,十几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温降看,觉得她要么是疯了破罐子破摔,要么就是中邪了。 温降收到这些异样的目光,后脊僵了僵,却依然挺得很直,最后坐回椅子,“哐当”一声把水杯丢进抽屉。 疯了疯了,她还真来脾气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 窃窃私语声蔓延开来,直到刚才一直趴在桌上假寐的迟越抬起头,活动了一下脖子,然后径直起身到牟胜昊身边,挑出他桌上最厚的一本书,重重砸到他头上。 光面书本砸到头的动静很大,响亮的“砰”一声,惊动整个教室。 甚至有学生被吓得从椅子上弹起来半截,瞠目结舌地望向那抹修长的身影。 所有人都傻眼了,没料到迟越这颗定时炸弹会在这个点爆发,下手还这么重。 被打的牟胜昊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一半是震的,一半是吓的,嘴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短暂的晕眩过后,只能呆呆地抬起头来,辨认面前的人。 迟越脸上还带着被吵醒的起床气,幽深的眸光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几乎在第一眼便攫住他的目光,把他钉死在原地,无端地生出恐慌来。 是迟越……牟胜昊辨认出这张精致的脸蛋,心口攒动的怒不可遏顿时一消,只觉得困惑。 迟越怎么会来学校,他不是从来不上学的吗? 教室里人也定定地望着迟越恐怖的脸色,噤若寒蝉。 直到这位爷又抬起手来,拎过别人桌上的保温杯,打开盖子,水从牟胜昊头顶一泻而下。 瞬间就浸湿了他的头发,顺着脸和脖子一路稀里哗啦地流,跟年久失修的喷泉似的,眨眼就把他浇得浑身湿透。 牟胜昊在椅子上直挺挺地受着,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拼命吞咽嘴里的恐惧。 好在迟越最后放下了水杯,接踵而至的嗓音听起来疏淡又清冷,和他恶劣的行为相比,简直是温和的喟叹,尾音微微上扬:“洗洗你的臭嘴吧。” 众人听到这句,才惊魂未定地回过神。 幸亏四月末的天气已经渐渐热起来,保温杯里装的不是一百度的沸水,要不然牟胜昊的脸现在已经被烫烂了。 温降看着这一幕,睁大眼睛,也被迟越的举动吓到。 下一秒,他转过头来看着自己,温降张了张口,下意识冒出半句:“你怎么——” 怎么上来就打人啊…… 万一砸出脑震荡,事情就很严重了,光医药费就得赔不少。 众人冷不丁听她吱声,也反应过来,想起把这位阎罗爷吵醒的人可不止牟胜昊一个,温降更是首功。 迟越收到她畏畏缩缩的眼神,轻一扯嘴角,想不到她跟人斗嘴的功夫不错,一到动手就怂了。只出声提醒她:“别看了,学你的习。” “……”温降闻言,也不敢对他指指点点,老实“哦”了声,转过身去。 班里的学生看着他们的对话,鸦雀无声。 迟越的语气永远不咸不淡的,一开始没品出来也就算了,可现在有了牟胜昊这样惨烈的对比,就是傻子也该看出来了,温降和他的关系不一般。 甚至再回过头来想想,迟越那本书,估计就是为她砸的,谁叫牟胜昊嘴巴不干净。 难怪这书呆子今天胆子这么大,合着是有人给她撑腰了…… 众人有些唏嘘,各自收敛了看向他们的眼神,都安分起来。 牟胜昊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一直等到迟越回到位置上趴下睡觉,才狼狈地站起来,提着一身湿淋淋的衣裤去厕所拧干。 -- 上午的四节课过去,学校里的消息在课间迅速流通,职高的学生整天被关在学校,又闲又躁动,八卦就是他们最大的调剂品,迟越的事很快就在大大小小的q.q群和聊天里传了个遍—— 七班八班的说昨天下午迟越就来学校了,还把周静美叫了出去,周静美之后一直没回来,今天也没来上学;一班也放出消息,说迟越今天为了温降教训了班上一个男生,两个人关系看着不一般,温降穿着一身名牌衣服,还敢跟人回嘴,明显有人给她撑腰;甚至有人今早在校门口看到他们俩从一辆车上下来,疑似同居…… 大大小小的线索一串上,所有人都明白了—— 温降抱上了迟越的大腿,把周静美教训了一顿,现在简直咸鱼大翻身,能在一职横着走了。 整个年级段传出这样的风声后,效果简直立竿见影,温降这一上午过得格外顺遂,出去打个水都有人让着她,没再听到那些下三滥的戏谑。 第四节 下课铃打响,熬到老师说出下课两个字后,一班的学生便急哄哄地挤出教室,飞奔去食堂吃饭。 温降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把书都装进抽屉,上了锁,这才起身走到迟越的座位旁,轻声问他:“你去吃饭吗?” 迟越睡了一上午,这会儿已经醒了,闻言便动了动,睁开眼睛:“去哪吃饭?” “食堂,”温降说着,又提醒他,“不过饭菜不太好吃。” 一职的食堂是外包的,也不知道校方暗地里抽了多少油水,饭菜永远乱七八糟,经常吃出虫子和钢丝球,还严令禁止学生点外卖。 当然,严令禁止是一回事,屡禁不止又是另一回事,还会有学生想尽办法翻墙或者伪造假条溜到后街吃饭。 迟越听到这句“饭菜不好吃”,显而易见地露出嫌弃的神色。 温降也想象不到他这样的富二代吃食堂的样子,想了想又问:“要不你回家吃吧?” 反正他在学校来去自如,保安估计也不会拦他。 迟越蹙起眉心,片刻后想到什么,深深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抬抬下巴示意她:“你带路。” 作者有话说: 迟越日记 2019.4.17 天气 晴 日程:和老婆一起去上学 心情:还行 第13章 、降温 迟越理论上虽然已经读了两年高中,但从来没吃过食堂,甚至不知道食堂在哪儿。眼下被温降领着,才掀开门口的塑料帘,就闻到一股搅成一团的、混混沌沌的饭菜的味道,让他胃里酸水直涌。 偏偏面前的人还着急跟自己撇清关系,飞快告诉他:“前面那几个窗口就是了,想吃什么跟阿姨说,结账刷饭卡。” 话刚说完就默默迈出两个后撤步,想把他丢在这儿不管。 迟越眯了眯眼,一把抓住她外套的后领,把她提溜回来,没好气道:“我没饭卡。” 温降只好把自己兜里的拿出来,递给他:“那你先用我的吧,我就在这儿等你,用完了你再……” “你不能跟我一起去?”迟越已经有点不耐烦,要不是为了她,他怎么可能来学校,一个早上被吵得神经衰弱,一边松开她的衣领,催促,“快点,我只来学校一天。” 要是一天还解决不了周静美给她捅出来的破篓子,干脆让她转学得了。 温降没他想得那么多,看着他的眼色,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食堂排队的队伍很长,胜在阿姨打饭速度快,没一会儿就到了温降面前,她点了三个菜,很快就算好钱刷了饭卡。 降温 第15节 迟越排在她身后,视线越过她的头顶,看了眼窗口里的菜,很快面露难色。 又看了眼温降不锈钢餐盘里的菜,炒得发黑的藕片、稀碎的鸡蛋羹,只有糖醋里脊勉强能看。 最后叹了口气,迎着打饭阿姨的催促颓然回答:“跟她一样吧……” 收起饭卡后,两人带着餐盘找了个位置坐下。 温降一路上收到各式各样火辣辣的视线,被盯得头皮发麻,然而迟越强行把她挂在身边,逃都逃不掉,最后好容易找到座位,便自欺欺人地埋下头,只盯着餐盘里的菜,专心吃饭。 迟越在她面前拎着不知道被多少人用过的筷子,皱着眉心挑挑拣拣,在这个距离下,甚至能闻到糖醋里脊酸得冲鼻的白醋味。 到头来强忍着不适吃了一小块藕片,整个人都陷入失去灵魂的沉默:“……” 但他没有把吃进嘴里的东西吐出来的习惯,良久后,总算咽下藕片,低声评价:“食堂比你做的还难吃。” 温降还是第一次听他评价饭菜的好坏,手里的筷子一顿,犹豫片刻后问:“你觉得我做饭很难吃吗?” 虽然和李阿姨的手艺没法比,但他这两天都好好地把饭吃完了,她还以为他不讨厌。 “……”迟越本来只是被藕片恶心到,随口一说,谁知道她问得这么认真,抬头瞥她一眼,轻咳了声,“……不难吃。” 温降闻言,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 还好她今晚就回寝室住了,接下来不会再给他做饭,所以难吃也好,不难吃也好,都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迟越注意到自己说完话后她的表情,睫毛耷拉着,一脸苦情相,看着就让人觉得心烦。 顿了顿,也不想再吃第二口饭菜,搁下筷子问她:“你又不高兴了?” “嗯?”温降眨了眨眼,抬起头来,很快回答,“没有啊。” 她否认得太快,没有诚意。迟越睨她一眼,语气不善地警告:“吃你的饭,别不高兴。” 他的话说得别扭,温降困惑地歪了歪脑袋,猜不透他想干什么,只注意到他面前没再碰第二下的饭菜,想了想放下筷子,对他道:“你等一下。” 迟越不置可否地往后一靠,移开视线,随她的便。 几分钟后,温降带着一瓶矿泉水回来,放到他面前。 迟越想不到她还挺照顾自己,倒也不完全是块木头,拧开瓶盖喝了两口,漱了漱嘴里残留的味道。 温降见状,又不大确定地从身后拿出一盒方便面,问:“你吃这个会不会好一点?” 迟越轻一挑眉,瞥见她手里蓝色的包装盒,点点头:“好很多,谢谢。” 方便面泡上后,迟越立竿见影地变得安分,面前袅袅上升的白气氲得他眉眼温润,恍若日暮前浸润了烟雨的远山。 温降的饭卡里本来就没多少钱,今天还刷了两顿饭,总归有点肉疼。等吃完自己面前的菜,视线便慢吞吞地挪向被迟越冷落一旁的餐盘。 犹豫片刻后,她试探地问:“你是不是不吃这些了?” 迟越捧着泡面轻“唔”了声。 “那我可以吃吗?”温降又问,脸上掠过一丝赧然。 迟越诧异地抬眼,瞥了眼身侧满满当当的餐盘,问:“你还吃得下?” “嗯。”温降点点头。虽然已经有点饱了,可是硬要吃的话……还能吃得下。 “随便你。”迟越也不知道她是真的饭量大还是怕浪费,轻一耸肩,把餐盘推到她面前。 温降轻声道谢。 两人这顿饭吃得相安无事,等迟越解决完寡淡无味的海鲜方便面,温降也把两人份的饭菜吃完了,起身时一个劲地抚着胸口顺气,脸颊也撑得微微发红,看起来傻乎乎的。 离开食堂,迟越就跟她分道扬镳,估计是找地方抽烟去了。温降回了教室一趟,把早上带来的半干的衣服拎回寝室。 让人松口气的是,寝室门口的那两个字已经被擦掉了,虽然还能看出浅浅的几道红痕,但认不出是“婊.子”两个字。 打开门后,有两个室友在里面,见到她先是一愣,但明显不像之前那么冷淡,开口跟她打了个招呼。 温降弯起唇角对她们点点头,到阳台上把衣服晾好。 再回来时,其中一个叫阮惠的室友问她:“温降,周静美她是不是……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温降闻言,垂下眼帘,片刻后轻声回答:“应该吧……” “那你——”阮惠似乎不知道该怎么问,语塞地张了张口,“你今天晚上住寝室吗?” “嗯,住的。”温降点点头。 “你不回去和迟越住吗?”一旁的程芷蕊直言不讳,怀疑地皱眉看着她,“你这两天没回寝室,是到他家住了吧?” 他们在一起同居的事已经在学校传得有鼻子有眼,班里还有不少人向她们求证,问温降是不是很久没回寝室了。 温降被问得措手不及,只能含糊回答:“不用再住他家了,住寝室更方便……” “那你跟迟越,真的谈上了?”程芷蕊又问。 温降微怔,半晌后,艰难地点了点头。 眼下被程芷蕊这么直接地点出来,她总算醒悟,自己根本不可能和迟越撇清关系。 想要不被周静美、或者和周静美一流的人盯上,她必须牢牢抓紧迟越,就像周静美抓紧森骏一样,让学校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好欺负,才能稳稳当当地度过最后一年。 这样一来是不可能低调的,她和迟越沾上关系,就注定成为被八卦和讨论的对象,躲都躲不掉。 所以难怪迟越今天非要跟她一起走路一起吃饭,还说什么“只来学校一天”,他想在这一天里让学校里的人知道她现在是有人罩着的,也算是……兑现他昨天下午的承诺。 想到这儿,温降心绪复杂。 一方面觉得事情有些超出预期,她本来只想悄无声息地毕业,根本不想当什么“大哥的女人”甚至名扬全校的,现在却被迫架在了这个名不副实的位置上,除了心虚就是心慌。 但另一方面,又觉得迟越对她未免太好了……即便只是举手之劳,他也完全可以不用管她,在ktv那天晚上就把她丢在路上的。 温降轻叹了口气,困惑地望向寝室那扇窄窄的窗,以及窗外明媚的春色。 明明是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呢? 他本应该有很好很光明的人生的。 -- 迟越下午没回班级,也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直到第二节 下课才来露了个脸,言简意赅地通知她:“万叔三点半在正门等你,放学了就回家。” “诶……”温降被这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想说三点半放学之后还有晚自习,而且今晚不用再住他家了,她行李都收拾好了…… 但抬起头时,迟越已经转身离开教室,一秒都不肯多待,没给她开口解释的机会。 温降没办法,手上又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只好叹口气,从抽屉里拿出班级晚自习的请假登记表,在申请一栏填上自己的名字。 编了个事假原因后,温降头疼地用笔尾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又在“班长签字”一栏签上“温降”两个字。 她这样的行为,也算是……徇私渎职了吧。 -- 临近放学时间,有不少学生会按捺不住寂寞,翻墙去后街的黑网吧。迟越离开教室抵达后门时,第三节 课的铃声还没响,森骏和敖飞健领着一帮人蹲守在围墙外,已经抓住四个逃学的。 喊来跑腿撑场面的约莫十来个人,看见迟越后纷纷招呼了一声“迟哥”,把收缴来的手机交给他。 迟越点点头,掏出外套口袋里的两包中华烟,交给他们分了。 十来烟一点上,顿时烟雾缭绕。 迟越厌恶地皱了皱鼻子,垂眼翻着那几个倒霉蛋的手机,发现相册里没存什么照片,又搜了几个关键字,也没看到什么不该聊的东西,便把手机丢回给他们。 四个倒霉蛋今天刚翻墙出来就莫名其妙被全校有名的校霸拦住,吓得够呛,这会儿一收到手机就慌忙不迭地说“谢谢”,逃也似的跑了。 迟越收回目光,扫了身边这群吞云吐雾的人一圈,很快想到什么,轻“啧”了声,冲他们摊开掌心,催促地勾了勾手。 “迟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汪明看着他的动作,稍显迟疑。 “你说呢?”迟越眯眼,懒得跟他废话,“手机。” “不是吧,自家兄弟也要查?”汪明讪笑了声,不太愿意把手机交出来。 “迟越,查别人没问题,查我们就过了吧,温降是你女人,不就是咱们女人?”森骏也看不下去,咬着烟开口横插一脚。 他昨天因为迟越跟周静美闹掰,在女人面前丢了他的脸面,心里本来就不痛快。再说周静美之前跟他是一伙儿的,温降这事谁也洗不干净,何必为一个女人闹得不愉快。 更何况他跟周静美搞的时候,不也发群里给他们沾过光?温降这才哪到哪,连个点都没露。 迟越听到森骏的话,缓缓侧过脸,唇角流露出几分寒意,垂眼看着他。 温降是他们的女人? 真晦气。 下一秒,迟越抬起手来,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抽走他嘴边的烟,反手摁在他的衣服上,用力碾了碾。 猩红的火光顿时熄灭,从森骏衣服上飘起一缕深灰色的细线,夹杂着衣服烧焦的刺鼻气味。 “我的女人,你也想要?”迟越幽深的眸光摄着他,拢在四处逃逸的烟气中,明明灭灭,鬼魅一般。 末了毫不掩饰地轻哂:“你配吗?” 作者有话说: 她给他买泡面,他还说谢谢,他好爱她。 什么叫高素质情侣啊,这就叫高素质。 另外下章入v啦!入v章节评论发红包!更新字数也会变多的! 顺便球球接档文《匪石》的预收! 文案: 宋修筠总在唐老爷子口中听见唐岫的名字,下棋也听,浇花也听,喝茶也听,从小听到大。 面却没见过几次,只有每年岁末的饭桌上。 每到献宝结尾,就会听唐老爷子无不遗憾地叹气:“可惜啊,你就是年纪大了点,要不然还真能做我孙女婿。” 唐岫大二那年,他被a大破格聘请,搬到了学校附近的公寓。 和她成为室友后,宋修筠观察多日,发现唐老爷子的吹捧不无道理。 她确实很好,养的小狗也很可爱,毛茸茸的,长得很有礼貌。 他很喜欢每天早上五点半出门遛她的泰迪。 宋修筠觉得自己爱乌及屋了。 直到有人捷足先登。 降温 第16节 -- 唐岫在被那个叫程煊熠的体育生表白之前,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对方长得阳光帅气,八块腹肌,她考虑了一个晚上,发现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 谁知道她的这段情路如此坎坷。 联谊聚会,程煊熠送她回家,恰好撞见深夜十一点出门遛狗的宋修筠。 对方冷冷看了他们一眼,抱起狗走近,浑身的正宫气派稳稳压人一头:“把手放开。” 情人节,唐岫收到九十九朵大红玫瑰。 宋修筠带着清晨才从花市买来的带露白芍药,插进他风雅的天蓝釉花觚,无情奚落:“庸俗至极。” 期末,宋修筠批改了唐岫可圈可点的答卷,又辨认了体育生潦草敷衍的字迹,最后放下笔,呷了一口武夷雀舌,评价道:“云泥之别。” 半个学期结束,唐岫受不了爱情的苦,跟姐妹痛数了恋爱九大让人无法忍受之弊病。 刚挂电话,就看宋修筠从墙角后悄无声息地冒出来,幽幽看着她:“你有没有想过,谈恋爱没有问题,只是你不喜欢他。” #所以快来跟我谈恋爱,谢谢# -金枝玉叶笨蛋美人x高岭之花老古董 -年龄差八岁/1v1/双初恋 第14章 、降温 两年前 “你就是迟越是吧?”张远在校门口逮住那个刚入学就全校有名的小白脸, 丢掉手里的烟头,一抬下巴,“来交个朋友?” 迟越瞥了眼他身后站着的一帮人, 就知道自己碰上什么东西了,眼皮也不抬, 看不见似的抬腿绕过他们,准备离开。 “诶诶诶, 跑什么?”但森骏挡住了他的去路,把他围进人群中, 一边问, “远哥, 带他去后巷?” “走吧。”张远抬了抬手。 迟越收到这待遇,无聊地一扯唇角,停下脚步,越过他们看了眼不远处停着的车子。万叔已经担忧地从车上下来,手里握着手机,正看着他。 他想了想,索性冲他摇了摇头, 很快在一群混混的簇拥下离开校门,踏入后街的小巷。 张远看他意外的老实,吐了口痰, 用鞋碾开, 开门见山道:“听说你爸是迟运盛?” 迟越很久没听人提起这个名字了,眼睫微动,掀起眼皮看着面前的人, 脸上的神色更淡。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只是毫无情绪, 盯久了之后总觉得黑得吓人,让人心生寒意。 张远当然不愿意承认自己被这一眼镇住了,怔忪两秒,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他问:“想要钱?” “……”张远的台词一下子被抢白,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想要钱?当然了。他们找上他就是因为听说他家有钱,才开学不到一星期,迟运盛在学校入了股捐了一百万给他儿子入学的小道消息就传得满天飞,这一趟就是赤.裸.裸的勒索。 可一职大哥的名头摆在这儿,他又不好附和称是,场面一时陷入微妙的尴尬。 迟越也不跟他们多纠缠,紧接着问:“想要多少,开个价吧,一千,一万,两万?” 张远这帮人虽然看着流里流气,但再怎么样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高中生,见识并不广,才听到“一千”就已经喜形于色,等迟越报到两万,完全按捺不住惊叹,开始交头接耳。 就算一个人只分到一千,也够他们在网吧包一个月的夜买好几条烟了,这趟买卖未免太划算。 张远也感觉到这群人的躁动,烦闷地皱起眉头,思考半晌后,抬头报出一个对他来说已经是狮子大开口的数字:“这儿六个人,三万。” 话音刚落,就看迟越忍俊不禁地移开了视线,想也不想答应下来:“好啊。” 尾音轻飘飘的,唇角还噙着似有若无的笑,似乎在嘲讽他们缺乏想象力,连个正确的高价都开不出来。 张远被他满不在乎的反应看得心里窝火,也察觉到自己报低了,可话已经不好改口,否则相当于在这群小弟的面露怯,只能咬咬牙,摆出一副心急火燎的臭脸:“钱呢?” 迟越抬手插兜,头也不回地越过他们往巷口走去,留下一句:“想要钱就跟我来吧。” 那几个高二的软蛋闻言,想也不想就跟上他,没一个想要拦住他的去路的。 只有森骏稍微机灵点,还有副硬骨头,上前扯住他的衣领:“去哪儿?你身上没钱?” 迟越被迫停下脚步,t恤领口被扯得变形,露出清晰可见的锁骨,回头睨着他。 顿了顿,像掸开一只苍蝇似的拍掉他的手,笑了:“三万块,你让我放哪儿?” 森骏被这话一堵,才发现面前的人上学连个书包都没背,瘦长的身形薄薄一片,柳条似的,根本不可能随身揣三万块,显得他那句话像个傻缺。 只能憋闷地扭过头,嘴里骂了句脏。 张远看着这一幕,不爽地眯了眯眼。在学校周边逮着新生敲诈勒索的事他也不是头一回干了,但遇上像迟越这样的刺头还是第一次,不但拿捏不住,还要反过来被他拿捏,油滑得很。 偏偏他爸是江塘数一数二的狠角儿,他们在那种人面前上不了台面,也不敢真的对迟越动手,最多吓唬吓唬,让他花点小钱消灾,薅点羊毛罢了。 想到这儿,张远冲森骏摆了摆手,摆出一副大度的模样,招呼迟越道:“行,今儿咱们认识了,以后就是兄弟,我跟你走一趟。” 迟越没兴趣敷衍,直到抬步跨出小巷,才想起来提醒:“看到那辆车了吗?都老实点跟着,要是惊动了我家司机,他没准会报警。” 张远闻言,倒是不太怕警察,他又没真打人,顶多被叫进去教育两句,反而是听见司机两个字更忌惮一些。 勒索的事无论如何不能传到迟运盛耳朵里,否则以人家的家底,真得罪上了可有他好受的。 一行人离开后街后,那辆黑色路虎也缓缓启动,一路上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们,压迫感十足。 迟越倒是闲庭信步,后面的那群乌合之众很快就有点受不了,频频回头看那辆车,疑神疑鬼的,怕取钱这事有诈,甚至都有人想中途开溜,被森骏强行抓了回来。 不过让他们失望的是,三万块对迟越而言没必要使诈,在离学校最近的一台atm机前停下后,很快取出三沓钱。 张远已经成年,atm前又有摄像头,为了以防万一,只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看着,吩咐森骏去收。 没人跟钱过不去,森骏走近时已经换了一副低眉顺眼的嘴脸,巴巴开口喊了声“迟哥”。 迟越嗤笑,拎着那沓厚厚的红色钞票微微俯身,漫不经心地拍了拍他的脸,皮肉发出闷闷的两声响,跟被掌掴的声响如出一辙:“以后想要钱,不是不行,前提是别碍着我的眼,懂吗?” “懂了……”森骏紧了紧掌心。 “拿去吧。”迟越把钱丢给他,直起身来,像把骨头丢给一条流浪狗。 …… 森骏这辈子都忘不掉两年前被迟越用钱打脸的滋味,直到现在,胸口传来隐隐的刺痛,又让他想起那个傍晚。 这两年迟越一直都很安分,不上学不挑事不打架,鲜少露面,想要钱发消息说一句就行,他来者不拒。上下的人都把他当做送财童子和atm机来看,表面卖他个面子,“迟哥迟哥”喊得殷勤,背地其实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喊他出来喝酒唱歌,也不过是让他来买单,把他当成个笑话来看。 然而直到现在,森骏看着迟越脸上的神情,看着那双毫不掩饰戾气的眼睛,冷酷近乎残忍,才勾起他久远的记忆,让他猛地回想起来——迟越绝对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他和这群只会小偷小摸偷奸耍滑的混混不一样。 他好像对什么事都无所谓的样子,要是被逼急了,绝对会比这群人更疯、更狠、更没有底线,他感觉得到。 想到这儿,森骏紧握的手松开了,努力吞咽紧绷的喉咙,想要低头,却又在众人又惊又怕的视线里下不来台。 直到汪明嗅出明显不对味的局势,尴尬地咳嗽了声,主动拿出手机:“哪敢麻烦迟哥您啊,我自己删我自己删……” 迟越闻言,这才把视线从森骏脸上移开,丢掉手里的烟头。 边上的其他人也个个人精,纷纷效仿,老老实实删掉不该留着的东西,还主动把手机递到迟越跟前,邀功似的。 迟越一早知道跟着森骏的这群蛆是最脏的,眼下看他们献殷勤,索性把手机接过来,翻了翻他们的聊天记录。 汪明没料到他查得这么仔细,盯着他手上的动作,紧急回忆了一下自己当时都说了什么,脸色顿时一白。 果然,还没翻两下,迟越便抬起头来,看他的眼神似笑非笑,发着狠。 “迟、迟哥,我错了,是我嘴贱是我嘴贱……可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温降是你的人啊……”连森骏都触不得他的逆鳞,汪明更不敢了,第一时间开口求饶。 迟越也不客气,点击删除后,抬手扇了他一巴掌,把这根豆芽菜扇得找不着北,差点重心不稳摔在地上。 这一巴掌可比刚才那个挠痒似的烟头狠多了,在场的都还是第一次看迟越动手,没料到他看着弱不禁风的,手劲倒是不小,隐隐有些骇然。 迟越扔下手机,砸中对方的胸口,冷笑着问:“脑子放不干净,想让我把你那点东西割了喂狗?” “不、不想……我我错了迟哥,再也不敢了……”汪明莫名其妙成了那个出头的椽子,耷拉着脸,抖得跟秋风扫落叶似的。 迟越不再理会他,只是把目标转向下一个人,等对方老老实实交出手机,便删掉了里面所有的聊天记录。 森骏也没料到他做事这么绝,看身边的兄弟一个个接过被删得一干二净的手机,都敢怒不敢言,相互偷偷递着眼色。 压抑的气氛逐渐蔓延开来,有不少人都萌生出“操他妈的不干了”“还他妈的蹬鼻子上脸了”的心思。 直到迟越给他们打了钱。 大手笔,一人五千,买支新手机都绰绰有余。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理无论什么时候都适用,这群人顿时转变了风向,开口“迟哥”前“迟哥”后地恭维起来,等他摆摆手示意散开,便勾肩搭背地替他到校门口蹲守,挨个拦人查手机。 像是刚才短暂出现的紧绷从来没发生过。 每个放学出来的男生都被拦下问话,这一来阵仗委实不小。保安平日里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会儿看他们蹲了大半个小时还不走,总算看不下去,过来问了句:“喂,都干嘛的?” 迟越闻言,看了他两秒后,递出半包烟来,脸上展开一抹几乎可以称得上温和的笑意:“别误会,叔叔,我们不是来打人的,响应号召扫黄打非,做好事呢。” “………………” 这话一出,除了他以外,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保安听到这个混账解释,差点被气歪鼻子,又确实没看到他们动手,治不了他们的罪,只能憋着火气拍开他的手,教训了句“去去去,别堵着校门”,便转身回去了。 -- 直到暮色西沉,迟越才坐上回家的出租车。 温降一早就听他的话回去了,万叔三点五十给他发了消息,说人已经到家。 车子汇入主干道,橙黄的路灯和车流搅成一团,映着靛蓝的天幕。迟越仰头枕在靠背上,抬手盖住眼睛,觉得头疼得很。 他能猜到那些阴沟里的蛆虫不会太干净,要不然也不会特意去查他们的手机。然而今天真的看到那些不堪入目的聊天,他发现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那些“干脆找几个人把她拉到学校后山”“一年血赚三年不亏”的话,恶心得能让人把午饭给吐出来。 想到这儿,迟越不免担心起温降的人身安全,即便那些人狡辩说群里的聊天只是“口嗨”“嘴臭”而已,不敢真的这么干,可谁也没法保证这群用下半身思考的畜生哪天在路上撞见温降,被挑唆得精虫上脑,真对她做出什么事来。 加上他们大多数都是未成年,总觉得再不济也有年龄兜底,连犯罪都可以毫无忌惮。甚至就连他都听说过,以前学校里出过这种事,最后对那群畜生的惩罚几乎为零,只有女生受了很大的刺激,被迫转学了…… 除此之外……还有森骏和周静美这两个人。他和他们的梁子已经结下了,又基本不在学校,就算森骏不会蠢到真的动温降,周静美就不一定了,人一旦发起疯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迟越放下手,烦躁地拧起眉心。早知道捡了她之后麻烦不断,他就不该管这破事,把她丢在那儿自生自灭好了,跟他又没什么关系。 然而这念头才出来,脑海里就莫名其妙地浮现出她昨晚脸色通红地咬着温度计的样子,乌黑的眼睫和发梢都耷拉着,乖得跟兔子似的。 降温 第17节 只好在那天晚上她碰到的人是他,要不然现在……真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从小区门口下了车,迟越穿过绿化带。四月末的山茶花已经开得烂醉,一盏盏玫红色的花盘重得从枝头低垂下来,在日暮中一派颓靡之色。 那栋林荫深处的房子已经很久没亮过等他回家的灯光,等迟越转过一道弯,发现今晚一楼的窗口仍然漆黑一片时,心下跟着一沉,加快脚步推开院门的栅栏。 温降不在家。 玄关、客厅、厨房,一盏灯都没开,迟越敲了敲客房的门,没人应,打开门看了一眼,确认她真的没回来过。 太阳穴开始突突跳动,某些不好的猜想接二连三地闪过,他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拨通了万叔的电话。 对面过了一会儿才接起来,迟越的语速飞快:“万叔,温降呢?你下午真的把她送到家了?她在哪儿下的车?” 万保丰也被他一连串的话问懵了,慢了半拍回答:“送到了啊……把车开到地下室我才走的,出什么事了?” 开到地下室才走的?那人不可能走丢了啊…… “……温降?”车载蓝牙开着,后座的迟运盛听出迟越的声音,开口重复了一遍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陌生名字,皱眉,“温降是哪个,怎么住到家里去了?” 迟越没料到万保丰现在正在给这个人开车,辨认出他声音的第一秒便挂断了电话。 脚下的步子顿了顿,他突然想起什么,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抬手把家里的灯全都打开。 半分钟后,迟越推开负一楼到车库的那扇门,抬手扶了扶额:“……” 温降就在楼梯上乖乖坐着等他,从背后看上去只有小小一团,膝盖上还垫着一本书,正在写数学卷子。 听到开门的动静后,她转过头来,脸上的神情在看到他后肉眼可见地明亮起来,开口道:“你回来啦?” “……”迟越垂眼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快被自己给气笑了。 作者有话说: 迟子哥:有人被关在家门外三个小时还搁这儿傻乐,我不说她是谁。 第15章 、降温 温降赶紧把手里的卷子收进书包, 站起身来,捡起屁股下垫着的五三拍了拍,一边不太好意思地解释:“我不知道你家的密码, 进不去……地下室又太大了,找不到出口……” 所以左思右想, 还是在原地等他比较保险。 迟越下午那会儿忙着找人,以为通知了万叔就万事大吉, 完全没想起来门锁的事情。眼下只能深吸一口气,忍着倏地烧上耳朵的尴尬, 低头在密码锁上“嘟嘟嘟”输了一连串指令。 温降背好书包, 慢慢走到他身后。 迟越通过指纹校验后, 低头抓起她的右手,找到她下意识躲藏的拇指,摁在门锁的感应区上。 温降没料到他会突然拉自己的手,指间传来的触感让人心乱如麻,又躲不掉,只能眼睁睁看他摆弄起自己的手,两人十指在混乱中交错了好几次, 最后任由他温热的指腹压着她的拇指指节,让她紧贴在冰凉的传感器上。 完整的指纹采集需要变换手指的角度,迟越带着她在镜面上辗转了两遍, 握得温降的掌心都快出汗了。 直到指示灯亮起跳绿, 他才松开手抬眼,闷闷地告诉她:“以后按这里就能解锁,别再坐这儿傻等了。” “……嗯, 嗯?”温降刚才光顾着盯着他的手看, 注意力完全不在指纹锁上, 眼下听到这话,才猛地反应过来,慌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不用输指纹的……” 她没想到迟越竟然会这么信任自己,才认识了几天就把家钥匙给她了,这也太危险了…… “为什么不用?”迟越听到这话,推开厚重的玻璃门,瞥她一眼,“不然你每天回家都让我来给你开门?” “?”温降睁大眼睛,被他那句“每天”吓得缓不过神,舔了舔干燥的唇角道,“你、你误会了,我都收拾好东西了,今天本来就要回寝室住的,不会再来麻烦你了。” 迟越没想到她还有这个打算,郁结地眯起眼,一口否决:“学校不安全,你以后每天放学都回家住。” “什……为什么学校不安全?”温降错愕地看着他。 他已经帮了她很多了,周静美的事情解决了,牟胜昊以后估计也不敢再对她说三道四,她想不明白学校有什么不安全的。 迟越抿了抿唇,当着她的面,实在没办法把今天看到的那些让人反胃的话说出口,跟她对视一眼后,只回答:“别问那么多,总之就是不安全。你以后放了学就别在学校逗留,也别去什么小树林后山,直接回来,万叔会去接你。” 温降紧了紧喉咙,听他提到“小树林”和“后山”,也模模糊糊地猜到他指的是什么了。 他是怕她遇到不好的事,才让她每天回来住的吧,还把她的指纹录进了家里的门锁…… 刚才被他抓过的右手仿佛又发起烫来,温降的鼻子涨涨的,除了感动之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只能抬起脸,格外认真地看着他,道:“我记住了,谢谢你。” 迟越收到她这腻歪的眼神,完全受不了,抬手揉了揉后颈,避开她的视线,走到沙发前脱掉外套,往后一倒。 温降也看出他被自己盯得发窘,脸上微微发烧,轻吸了一下鼻子,跟着他走近沙发。 把书包放到昨天的位置上后,她出声问他:“我能在茶几上写作业吗?” “随你。”迟越已经完全仰面瘫倒,今天为了她在外面忙活半天,这会儿好不容易松口气,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直到腹中传来空虚的感觉,他才想起自己中午只吃了碗乱七八糟的方便面,侧过脸问她:“晚上吃什么?” 温降手里的算式列到一半,闻言便惊醒,她惦记着自己那道没写完的数学大题,完全忘了要给他做晚饭的事。 当下便放下笔,站起身来:“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 “不用了,”迟越打断她的话,用眼神示意她坐回原位,抬手翻出手机,“点外卖就行。” 温降只得讷讷地坐回原位,想到他中午才说过她做饭不好吃,眼睫轻垂了垂。 这个念头才刚浮现,迟越看见她的表情,像猜到她在想什么似的,清了清嗓子,尽量不那么刻意地开口:“不是嫌弃你,你不是还要写作业吗?做饭太麻烦了,外卖快一点。” “……哦。”温降听到这个解释,歪了歪脑袋,安静片刻便重新握起笔,写她的数学题去了。 外卖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家,迟越点完后放下手机,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发现自己无所事事。 虽然一直都是这样,每天在家里除了打游戏就是睡觉,可现在身边多了一个人,这种无所事事的感觉便越发强烈。 于是下意识去找沙发上的手柄,手指握上电视遥控时,又停下了,想起来有人在写作业,即便把声音关掉,电视大屏上的画面乱飞,还是会打扰到她。 想到这儿,迟越放下遥控,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更觉得心烦。 左手习惯性地摸了摸刚才随手丢到一旁的外套,找出一包烟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下午没抽烟了,怪不得心浮气躁。 迟越俯身从茶几抽屉里找到打火机,“啪嗒”响了一声,还没点着,就看温降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 她还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看他抽烟,烟盒是黑色的,上面的图案在他细长的指间闪动着蓝绿的微光。迟越并没有把烟咬在嘴里再点燃,而是先用指腹抵着白色烟支借火,直到察觉到她的视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顿了顿问她:“你也想抽?” “?”温降睁圆了眼。 迟越话一出口就抿唇轻咳了声,知道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本来只是觉得别扭,他在家抽个烟还要看她眼色,想到不好让她闻二手烟,生生放下了打火机。 可这救急的一句“你也想抽”问出来之后,显得他更像个傻x,就温降这样的,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抽烟。 果然,面前的人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她一拒绝,气氛比刚才还要尴尬。迟越把手里的烟收起来,安静片刻后,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语气:“那你不如赶快学,与其吸二手烟,还不如吸一手的。” “……”温降听到这句何不食肉糜的话,无言以对。他手里的烟一看就不便宜,她每天连吃饭都紧巴巴的,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花钱,更何况吸烟有害健康,她不想这么早就折寿。 迟越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光是看她那副样子,眉眼间的无语凝噎都快溢出来了,只能心烦意乱地起身,越过她推开客厅的落地门,到院子里抽。 温降没料到他会特意避开自己抽烟,目光循着他的身影往外看去,看了一会儿,总觉得有些奇怪。 虽然是日暮时分,但毕竟是明媚的春季,迟越的庭院里却没有半分颜色,在渐暗的天光中显得分外萧条。 等到他指间细白的烟雾因为一阵风逸散开,墙角枯败的木香也簌簌颤动起来,映着他瘦高的背影,看得人的心轻轻揪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好像总是不开心。 …… 一支烟抽完,迟越又在院子里吹了会儿风,最后提着一大包麦当劳回来。 靠近时,温降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缠绕着的薄荷与烟草的味道,并不难闻,只是有些冷冽,呼吸间沁得肺里也跟着发凉,像是刚从冬天走回来。 等他把东西放下,低声提醒了句“吃饭了”,温降便乖乖把面前的试卷和笔收到一旁。 谁知道桌面才刚腾出来,就看他“啪啪”往自己面前放了两个汉堡,又“刷刷”放了两盒麦乐鸡和薯条,最后是两杯冰可乐。 她本来还不觉得奇怪,直到他盘腿在身边坐下,又从大纸袋里拿出和她一模一样的套餐摆在面前,只不过是一人份。 温降傻眼了,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大堆东西,张了张口:“这些……都是给我的?” “嗯,”迟越应了声,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你不是饭量大吗?” “我……”温降听到这句,简直欲哭无泪,她之前只是怕浪费而已,倒也没办法顿顿吃这么多。 可现在骑虎难下,她不好意思拒绝,只能对他道谢,打开包装纸开始闷头啃汉堡。 迟越之前没人给他做饭的时候,点的都是这些东西,在边上面无表情地嚼了两下,很快就腻得难受,起身去冰箱拿了两罐苏打水。 温降没想到他还给自己拿了一罐,赶紧摆摆手,示意手边的可乐:“不用了,我喝这个就好。” 迟越也没说什么,把她的那份放到一旁,拉开易拉罐喝了一口。 温降吃饭的速度比他快一点,碳酸饮料又很占胃,才吃完一份套餐就饱得直打闷嗝,实在吃不下了,抬起头来小声征求他的意见:“剩下这些我能放冰箱里吗……明天再吃。” “随你。”迟越把包汉堡的纸揉成一团,丢进一旁的大袋子里。 温降松了口气,把剩下没动过的东西都盖好,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件事,我、我其实也没这么能吃,你下次不要买这么多了……” 迟越看她一眼,点了点头,把自己那份没吃完的垃圾食品统统扫进袋子,然后拎着苏打水起身,示意她:“剩下的你收拾一下,垃圾桶在院子外面。” 温降应了声好,注意到他好像不太喜欢吃油炸食品,只碰了一点就丢了,要不然天天汉堡薯条,估计早就胖成一个球了。 那头迟越下楼之前,又想起来提醒她:“明天你自己一个人上学,万叔七点半到,不用叫我。” “好。”温降看着他,有点奇怪他大晚上的要去哪儿。 好在很快想起来负一楼好像还有一些运动器械和一个很大的电影屏幕,他又没换衣服,估计没打算出门。 -- 次日 昨晚是在迟越家住的第三天,温降发现自己竟然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环境,洗完澡后为了等洗衣机结束工作一直熬到十一点,上床时沾枕就睡,不像第一天晚上那样辗转反侧。 早上是被闹钟叫醒的,温降昨天自作聪明地把穿过的衣服都带回寝室了,盯着衣柜里那堆崭新的礼品袋看了十多秒,沉重地叹了口气,剪掉吊牌换上。 衣服是一套的,一条漂亮的浅蓝色背带裙,搭配米色的格子上衣,很适合这个季节,也把她的肤色衬得很好看。 只是温降照了一眼门后的全身镜,却开心不起来,总觉得肩上的担子更沉重了。 降温 第18节 她剪吊牌的时候看到衣服的价格了,即便她上了大学之后不吃不喝,一边打工一边给他还钱,也要还三四个月。 更别说在他家住宿的费用…… 温降深深叹了一口气,从客房出来时,客厅那头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看过去漆黑一片。她昨晚晾衣服的时候都没见着迟越的人影,也不知道他几点睡的。 想到这儿,温降不敢打扰,把脚步放得更轻,到冰箱里拿出昨天剩下的快餐热了热,借着落地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吃完早餐。 只是临走前,温降犹豫片刻,从书包里拿出草稿纸和笔,给他在桌上留了张字条: 【我去上学了,谢谢你】 -- 早上七点五十,温降被万叔准时送到学校,下车时对他认认真真道了句谢。 相比昨天,没了迟越这个瞩目的焦点在身边,一路上就低调多了,进教室后除了收到一大波好奇和探究的眼神之外,没人主动跟她搭话,也没人敢当着她的面对她指指点点。 直到冉梦甜进教室,看到她之后,招招手示意她出来。 温降会意,刚跟着她离开教室,就看她转身面向自己,压低声音问:“你昨天怎么又没回寝室住,不是跟阮惠她们说会回来的吗?” 温降想到迟越的叮嘱,咬了咬唇,发现这事一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只能告诉她:“我……接下来可能都不回来住了吧,中午我会回去收拾行李的。” 冉梦甜被这个答案震惊到,下意识左右看了两眼,怕有人偷听她们说话。 确认身边没人后,才又满脸紧张地问她:“是迟越让你住他家的?你们真在一起了?” 温降第二次被问到这个问题,虽然还是觉得怪怪的,应对得倒是比昨天熟练一些,含糊地点了点头。 “啊……好吧……”冉梦甜喃喃了声,有点难以消化自己的室友竟然和臭名昭著的校霸在一起这件事,好在很快想起正事,抬眼告诉她,“对了,你妈妈是不是还不知道这件事啊,她这两天每天晚上都给你打电话,可是你不在寝室,都是我接的……” “什么?!”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温降都快忘了她妈妈有时候会往寝室打电话了,心下顿时“咯噔”一声。 要是被崔小雯知道她好几天夜不归宿,还住在才认识几面的男生家里,她肯定会发疯的。 温降一时都想象不到这件事的后果,只能着急地问她:“那你是怎么跟她说的?” 冉梦甜看她的反应,也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略带歉意地开口:“对不起啊,我那个时候没多想,只说你不在,后来熄灯了电话就断电了……” 话音顿了顿,又想到找补:“不过我其实也没说清楚,她说不定也没听清……要不你找个时间给你妈妈回个电话吧,我看她挺担心你的……” 温降抿了抿唇,光是想到崔小雯的事就心乱如麻,只得勉强地点点头,应了声“好”。 -- 迟越昨晚太无聊,游戏又打不了,在家庭影院看了十多集《老友记》一直看到睡着,凌晨五点才上楼继续睡。 等看到某人傻里傻气地留给他的字条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刚好碰上李阿姨过来打扫,顺便给他炒了碗面填肚子。 扫地机器人在家转来转去,发出恼人的“嗡嗡”声,迟越趁某人不在家,总算能戴上耳机打会儿游戏。 游戏一开就是好几个小时,直到李阿姨打扫完了一楼,又给他们做了晚饭,临走前问了句“那小姑娘怎么还没回来”,迟越才总算意识到什么,摘下耳机看了眼时间。 六点了。 温降平时不是三点多就放学了吗? 迟越站起身,一边给万叔打电话,一边为了以防万一,到负一楼看了眼。 没人。万叔电话也没接,这个点估计又送那个人赶酒局应酬去了,一时半会儿指望不上。 迟越只能亲自动身去学校找她,从家门到小区入口的后半段路,甚至忍不住迈开步子跑了起来。 等出租车的那几分钟让人心焦,虽然抵达学校也不过是十五分钟后的事,天色虽然还有几分光亮,但只是青灰色的,低低地压在教学楼上。 已经放学好几个小时,校外的路边摊都收场了,道路上几乎看不见什么人,空旷得只剩拂过脚边的晚风。 迟越一时甚至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她,他们才认识几天,可以说得上完全不熟。他不但没有她的联系方式,连她住哪个寝室都不知道,闯进校门兜兜转转了一阵,最后只能从最没希望的高二一班找起。 奇怪的是,明明已经放学了,有几个教室的灯还亮着,只是门窗紧闭,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迟越来不及多想,一口气上了四楼,仰头看了一眼“高二(1)班”的牌子,确认没找错地方,便一把推开门进去。 随后是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 作者有话说: 迟子哥今晚挑灯夜读《三句话让老婆每天下午三点放学就回家》 -- 第16章 、降温 迟越想不明白, 明明都放学了,教室里怎么还坐着这么多人,粗略看下来, 少说有二三十个,占了班里人数的一大半。 教室里的学生也没料到作业写得好好的, 突然有人闯进来,定睛一看, 还是迟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t恤, 一阵风似的破开教室的大门,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查什么违禁物品的。 全场的人面对这样的突发情况, 都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等迟越看清第五组第二排的温降,发现她不仅完好无损,还正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时,不禁缓缓皱起眉心,精致的五官在雪白的日光灯下宛若雕塑。 末了,他开口问:“在干什么?” 他刚才进来时气势汹汹, 这会儿发问,即便语气还算平静,也没一个人敢主动接他的话。 教室里陷入尴尬的沉默。 最后还是温降放下手里的笔, 轻声告诉他:“在晚自习……” “……”迟越紧了紧嗓子, 喉结微微向下滑动,彻底确认自己闹了个乌龙。 心下不由觉得恼火,想着她早上都吃饱了撑着给他留字条了, 就不能顺便写一句晚上要晚自习吗? 然而眼下又不能表现出来, 他顿了顿, 只能接着问:“几点结束?” “九点。”温降再次老实回答,嗓音温软。 “哦,”迟越镇定地应了声,点点头,留下一句,“那我在正门等你。” 话音落毕,便反手带上了门,一刻也不想在原地停留,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温降看他离开,才意识到他原来是来找她的,脸上的表情微怔,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不自在。 偷偷转头看了眼周围的人,发现他们竟然都露出了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重重松了口气,就更觉得尴尬了。 一班虽然是整个年段最好的班,但也不过是矮子堆里拔高个,相比那些直接取消了晚自习的班级,他们班四十多个人能有三十个来上晚自习,已经很不容易。 可现在被迟越这么一搅和,本来就岌岌可危的班级纪律彻底崩溃,从原本的小声交头接耳变成了锣鼓喧天,吵得跟菜市场似的。 温降中途甚至听见有人劲爆地“我操”了声,随后就开始编排她和迟越的浪漫同居史,说什么“是不是在家等着急了”“想不到对女朋友还挺上心”之类的话,臊得她脸颊滚烫,也没心思写作业了,默默低头收拾起书包,找了个机会逃也似的离开。 几分钟后,温降在校门口追上走得飞快的迟越,赶紧上前拉住他的衣角,气喘吁吁地问:“你怎么来了?” “你……”迟越看她一眼,刚想问“你怎么没告诉我你有晚自习”,又觉得语塞,估计她也没想到有人都上了两年高中了,竟然连学校有晚自习这事都不知道。 最后只能生硬地蹦出一句:“算了。”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好在温降还算自觉,猜到他是因为在家没等到她,怕她出事才赶来学校的,松开他的衣角,道歉道:“对不起啊,我早上应该跟你说一声的,让你担心了……” 迟越听到这句,才从鼻尖轻哼了声,转头拦下校门口的出租车,冷声道:“回家吃饭。” “诶,”温降眨了眨眼,小声提醒他,“我在学校吃过了……” “那也再吃一次。”迟越飞给她一记眼刀。 温降被他威胁,只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跟他一起坐上车回家。 -- 兵荒马乱的一周总算安稳度过,温降迎来了第二个的周末。 但星期六中午迟越起床之后,在家里晃荡了一圈,还是没见着她的人影,最后又在餐桌上找到她留下的字条: 【我今天要回家一趟,晚上应该会回来的】 话说得不明不白,迟越看着字迹娟秀的“应该”两个字,轻啧一声,丢下纸条。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她没有车怎么走的,甚至连她家在哪儿都不知道。 迟越越想越烦,抓了抓头发,索性到衣帽间换了衣服,出门给她买手机去了。 …… 温降前天中午回寝室给她妈妈回了一个电话,话还没说两句,就到了午休断电时间,崔小雯只能在挂电话前放话:“我不管你怎么样,周末必须给我回来把话说清楚。” 迟越的小区门口就有公交站点,温降一早起来转了两趟车,又走了一段距离,才回到她名义上的家。 崔小雯现在住的地方是租的,离她和耿智志生的儿子的小学很近,耿子烨出生之后,他们就卖掉了一套拆迁分来的房子,另一套拿去收租,转头租了一套便宜的落地房,也就是他们现在这个家。 房子已经有二十多个年头了,一共三层楼,很旧,外墙的漆已经脱落,排水口上能看到厚厚一层青苔。 老式落地房为了节省占地,大都建成长条状,开间很窄,进深又深,像立起来的火柴盒。加上这套房子北面临街,南面也都是一匝一匝的居民楼,挡住了太阳,房子里的光线很暗,一天里没有几个小时是亮堂的。 临街的那半间屋子堆的都是些杂物,几乎没怎么开过门,但朝内的门向来是开着的,只有晚上睡觉才会拉上不锈钢拉门上锁。 温降到家的点刚好是中午,进门就看到餐桌边坐着的崔小雯和耿子烨。 对方看到她,手里给小孩子喂饭的动作一顿,脸上的表情很快沉下来。 温降注意到那个人不在家,暗暗松了口气,一边低声开口喊人:“妈,我回来了。” “从哪儿回来的?”崔小雯盯着她瞧,开口就带刺。 温降闻言,垂下目光,良久后才回答:“从学校回来的。” 崔小雯听她还不肯说实话,把手里的碗往桌上一放,“哐啷”一声响。 温降被这声动静震了一下,但仍旧低着头,和面前那道诘问的视线无声对峙着。 直到七岁的耿子烨拉了拉崔小雯的手,懵懵懂懂地问:“姐姐不吃饭吗?” 有他在场,崔小雯即便再想发火也得忍着,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端起喂饭的碗,丢给她一个眼色:“自己去盛饭。” 温降应了声好,顺从地去拿碗筷,给自己盛了剩下的一点饭。 之后两人在饭桌上就没再说过话,只有耿子烨会“姐姐”“姐姐”地喊,跟她说起学校里的什么事,像寻常小孩那样好奇心旺盛,温降也尽力陪着笑。 等到一碗饭喂完,崔小雯便把耿子烨支到楼上看电视去了,一楼只剩下母女两人。 “我去洗碗……”温降第一时间起身收拾桌子。 但被崔小雯冷声叫住:“坐下。” 降温 第19节 温降抿抿唇,只能放下手里的碗筷,坐回原位。 崔小雯也不想再跟她打马虎眼,把桌上的抹布拍到一旁,道:“回到家就别想着蒙我了,你妈我就算没读过书也不傻,你这几天到底上哪儿去了?寝室也不回,学也不好好上,是不是有人骗你去做什么事了?” 温降跟她解释不清楚,除了摇头别无他法:“……没有。” “没有?没有你上哪去了?!”崔小雯看她竟然还敢嘴硬,伸手在她胳膊上重重拧了一把,情绪越发激动,“你说实话,是不是被哪个男人骗出去鬼混了?上星期你就不好好上课,这星期你又逃课!一星期你都没回寝室住,你想干什么?你别以为你现在年纪轻轻长了张好脸蛋你就乱来,你这是自作贱啊你是!” 温降的胳膊被她掐得剧痛,几乎要把肉拧掉,只能拼命咬牙忍着。 崔小雯的话一句一句凿下来,敲得她的心口都在止不住地发颤,眼眶也变得酸胀。 她一早就猜到崔小雯会把事情想成这样,因为除此之外,根本没办法解释她逃学和夜不归宿的事。甚至就连那天晚上,她在抓住迟越的手的那一刻,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问题是,如果不这样做,她还有别的出路吗? 温降抬起脸来,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问她:“是,我是没回寝室……可我要是不找别人,你能帮我吗?” 崔小雯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听得一愣,松开抓着她的手,反问:“帮你什么?你在学校犯什么事了?我就知道,星期天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就不对劲,你到底干什么了?!” “不是我干什么……是别人先找上门来的,我什么都没做,根本不是我的错!”温降摇摇头,语气难得一见的固执。 崔小雯被她这话一堵,不可置信地拧眉看着她,像是慌了神:“你什么都没干别人怎么会找上门来?都是什么人?把你怎么样了?打你了还是骂你了?” 温降听她虽然还是下意识不相信自己,语气却逐渐升上几分着急,在她的目光中紧了紧发苦的嗓子。 她已经过得很辛苦了,每天要在家踩缝纫机做零活,要接送耿子烨上下学,要给一家人烧饭做菜洗衣服拖地,还要在那个人喝醉之后给他递脸盆接呕吐物,在他输了一整夜的麻将之后任打任骂……她已经过得很苦了。 所以她不想、也不忍心告诉她妈妈自己在那天傍晚不但被骂、被扇巴掌、被罚跪,还被扒衣服、被拍照被录视频、被校园暴力。 温降的思绪落到这里,一瞬间只觉得很疲惫,垂下眼帘,摇了摇头道:“妈,算了吧,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以后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把耿子烨管好就行了,不要再管我了……” 大概是这几天在迟越家里过得太舒坦、也太放肆了,她本来只是想实话实说而已,谁知话音还没落,耳边便传来清脆的一声响,过了两秒,脸颊才后知后觉地席卷上一阵刺痛。 崔小雯打完,胸口起伏着,骂她:“什么耿子烨,那是你弟弟!” 温降的脸上火辣辣的,轻轻扯了一下发麻的嘴角,无话可说。 崔小雯的声音很尖,继续在耳边密密匝匝地扎下来:“我不管你?我不管你能把你从奉先县那个鬼地方带出来?我不管你能把你拉扯这么大送你上学?我那个时候才多大啊,十六岁!我十六岁就生了你,比你现在还小三岁,我还没好好管你?!” 温降听到这儿,虽然已经是崔小雯说过无数遍、她也听过无数遍的话,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掉下来,整个人都在呼吸间微微颤抖。 崔小雯的嗓音很快也变得不稳,抬手指着她,恨恨道:“温降,你得亏是被我生下来,那些生了孩子一个人逃跑的多了去了,你那个时候要是被我丢在老家,十岁就被路上的老光棍捡回家,关在屋子里拴上铁链生孩子生到死!” 她说的这个可能实在太可怕,温降没办法再听下去,眼泪沿着下巴一颗一颗砸在校服上,只能赎罪般地喃喃:“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好好读书的,我会考上大学的,你放心……” 崔小雯看她的态度软化,也抬手去抹眼角的泪,转而揽住她的手臂,在刚才拧了她的地方一个劲地揉着:“温降,你信妈,你是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妈妈不会害你……女孩子没有几条好路可走,除了读书就是读书,你考上大学之前什么都别想,谁让你去干别的都是在害你……你听妈的话,踏踏实实安安分分的,别想那些歪门邪道。” 手臂上的那处钝痛被她的动作揉得发烫,似乎就没那么疼了,温降低头枕上妈妈的肩膀,伸手紧紧地抱住她,颤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去做坏事,也没有想歪门邪道,我会考上大学的,你别担心,我真的没做坏事……” “那你这几天都去哪儿了?”崔小雯抬手抚她的背,问。 温降默了默,知道自己绕不过这个坎,在心底深深叹了一口气,回答:“之前那些人在寝室堵我,我不敢回去……就找了班里一个同学帮忙,在他家住了几天……” “男同学女同学?”崔小雯一针见血。 “……是男生,”温降咬了咬唇,话一出口又紧接着解释,“但他人很好的,我……没跟他怎么样,现在学校也没人欺负我了……” “怎么可能?!”崔小雯闻言,松开抱着她的手,语气一下子跌到冰点,“哪有人无缘无故给你献殷勤?把你带到家里肯定不安好心,你赶紧给我回学校,别再跟他来往,今天回得来算你运气好!” 温降张了张口,想说不是这样的,迟越他是真的很好,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他要是真想对她做什么,或是想骗她,把她带回家的第一天晚上就做了,没必要帮她去找周静美,也没必要担心到晚自习特意跑到学校找她。 最后只能硬着头皮摇摇头,告诉她:“妈,我要是不跟他来往,之前那些人还会找我麻烦的,我不想再被……欺负第二次了。” 崔小雯闻言,微微一怔。 她当然知道一职里边乱,却没想过这些事真的会发生在自家孩子头上,直到她现在说出“不想再被欺负”这句话,才真感觉到她在学校受了委屈。 可她又能做什么?家里没权没势,报警打官司又会闹得街坊邻里都知道,传出去更被人说闲话,孩子他爸第一个不答应。 也只能劝她在学校不要张扬、不要出风头,安安稳稳地念书…… 温降瞥见她稍有松动的脸色,轻轻拉住她的手,向她保证:“妈,你别担心了,事情现在已经解决了。只有最后一年,熬一熬就过去了,我心里有数,不会有事的。” 话音落毕,过了好久也没听她开口,咬了咬唇,又补充:“你要是不放心,我以后每天中午都给你打电话,行吗?” 崔小雯听到这句,总算抬头看她一眼,整个人都像脱力了似的,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温降也跟着松了口气,努力牵起嘴角,给她一个安慰的笑。 崔小雯几乎被她的笑刺痛,转过头来,想了想,又忐忑地问:“那你今天、今天晚上住家里吗?” “……”温降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反过来问她:“他今天晚上会出去打麻将吗?” 崔小雯像是被这话戳到痛处,很不自然地躲开她的目光,脸上的表情迅速黯淡下去。 最后摇摇头:“不知道,他没说。” 于是温降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我不想住在家里。” “……好。”崔小雯这下不再阻挠,出于她们之间某种罪恶的、耻辱的心照不宣,开口放了她一条生路。 -- 温降为了赶在那个人回家之前离开,上楼教耿子烨写完作业,读了一会儿英语就走了,只是家离市中心有一段距离,公交车换乘花了不少时间,到迟越家已经是下午四点。 楼上和楼下的门锁共用一个指纹系统,温降不太熟练地摁上大拇指,“滋滋”两声后,感应灯跳绿,门应声而开。 温降缩回手,眨了眨眼,心里弥漫开一丝异样。 她自己开了门……就好像真的回家了似的。 迟越估计又一整天没出门,正在客厅打游戏,听到门口的动静偏头看了一眼,按下暂停键,随口招呼:“回来了?” “嗯。”温降应了声,弯腰换鞋。 迟越注意到她背上还背着书包,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鼓鼓囊囊一大包,把她压得跟发育不良的豆芽菜似的,不禁疑惑抬眉:“你回家背什么书包?” 温降直起身来,也被问得愣了一下,片刻后回答:“我习惯了……” 习惯把重要的东西都随身带着。可能是因为六七岁刚被妈妈带到江塘时居无定所,跟着崔小雯住过她打工的火锅店、足浴店、鞋底厂的员工宿舍,和一大群十几二十岁的、从农村来的姐姐挤在一起,只有小小一个床位,没有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加上她以前上的初中不是很好,生源大都是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女,就像她一样。师资一般,成绩很差,一个年段两百多个学生里能上普高的不超过三十个,有一大半都早早出去打工赚钱,学校里没几个人学习,校园霸凌也是家常便饭。 温降刚进初中的时候,一天下午放学值日,才把铁皮垃圾桶提到楼下,就看自己的书包被人从三楼窗口扔了下来,课本在半空中白花花地翻飞,撒了一地。 之后就再也不敢把书随随便便留在教室了,买了一个锁,把一些不常用的锁在抽屉里,剩下的都装进书包,走到哪儿都不离身,今天也是这样。 迟越闻言,也没说什么,眼看她拖上拖鞋准备回客房,又想起来叫住:“你过来一下。” “哦。”温降收回脚步,听话地往客厅走。 迟越抬抬下巴,示意茶几上放着的纸袋:“给你的。” 温降不认识纸袋上的logo,讶异地看他一眼后,弯腰在茶几边半跪下来,拿出袋子里的东西,发现是一支手机。 迟越往沙发上靠了靠,左肩还盖着一早起来没叠的被子,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营业厅莫名其妙送了一张手机卡,已经放进去了,好像你这个号码给我打电话拨661就行。” 但温降摇了摇头,没打开那个白色盒子,只把它往沙发的方向推了推:“谢谢……但我不能要。” 他送的手机一看就不便宜,之前帮她做的一切她都已经受之有愧,不能再继续往上叠加砝码了,否则她会更抬不起头来。 更何况她妈妈说的“无事献殷勤”还历历在耳,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一半觉得羞愧,一半又隐隐觉得担忧,随后又因为这种担忧引发更深一层的愧疚。 虽然她也说不清楚原因,可她总觉得迟越不会像崔小雯想象的那样,他对她没有企图,只是纯粹的好心而已。 迟越一早料到以她扭扭捏捏的性子,不会这么轻易收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反问:“你不要我以后怎么联系你?你知不知道这样很不方便?” 温降垂了垂眼,纤长的睫毛尾端在灯光下雪霰一般,这会儿默不作声地挨着他的数落,看起来就很委屈。 迟越知道她一理亏就喜欢不吱声,接连发问:“万一又在学校被什么人抓住,身边还没有手机,你不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还有前天晚上,你要是有手机,我是不是就不会到学校白跑一趟?” 温降咬住下唇,眼下一片阴翳。她当然知道他说得没错,但脑袋里想得更多的是——他怎么对她越来越好了…… 明明第一天晚上根本不想理她的,现在却非要送手机,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似的。 温降盯着茶几的香槟色玻璃,心口一阵酸胀,除了受宠若惊之外,更多的是自惭形秽。 他不用对她这么好的,她根本配不上这些东西,也没办法给予他同等的回报。 她只是一个在遇到他之前,每天都过着糟糕得像噩梦一样的日子的普通人,几乎没感受过一天快乐。 而甚至就连这样糟糕的生活,都已经是她最幸运的一种可能了。 她还有一千种一万种远比现在的她更加可悲的命运。 如果存在平行时空的话,她可能早在十九年前,在刚出生的那一刻就被掐死、或是被丢进河里。 所以没必要对她这么好的,她配不上,也承受不起。 温降脆弱的眼眶又一点一点发起酸来,下午才哭过一场的眼睛还是干涩的,很快就从鼻尖开始,氲开病了似的溽热,不敢抬头看他。 迟越还没来得及细数她的一件件一桩桩罪状,就眼看她薄薄的脊背佝偻下去,书包沉重地拖到地上,跟个小老太太似的。 这一来顿时打消了他难得产生的以理服人的念头,不耐烦地“啧”了声,打开盒子抠出里面的手机,强行塞到她手上,不讲道理道:“别废话了,说了给你就给你,手机卡插进去就退不了了,你不拿着就滚出我家。” 要不然简直白瞎他今天出门两个小时,好心当做驴肝肺。 谁知道这话才说出口,迟越把手从她手里抽回,还拍了拍,好让她把手机捂严实,就感觉到有颗温热的液体坠落、恰巧烫上他的手背。 迟越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后,被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你哭什么?我送的是手机,又不是手.雷。” 但这话完全止不住她的眼泪,温降的眉心蹙起,鼻尖通红,哭得跟惨烈,看得他眼皮直跳,左右找了一圈,俯身从茶几上“刷刷”抽了七八张纸巾,往她脸上按了按,想借此止住她的眼泪。 一边语无伦次地开口:“我、我刚刚说让你滚出我家是开玩笑的,没让你真……你当我没说不行吗?” 作者有话说: 迟越:谁来救我! 上一章结尾某人就是说纯纯的乌龙了,传说中的校霸实际上是笨蛋帅哥。 另外宝子们明天先不更新,后天上夹子,更新时间推迟到晚上十点嗷!到时候更两章! 第17章 、降温 迟越给人擦眼泪的动作不得章法, 中途纸巾好几次刮到温降的眼睛,疼得她止不住地眨眼,反而流了更多眼泪。 但好歹是在他的手忙脚乱下止住了, 温降最后只紧一拍缓一拍吸着气,中途偶尔还会打个泪嗝, 脸颊像染了胭脂,酡红一片。 降温 第20节 这头迟越根本连她为什么哭都不知道, 更别说想出话来安慰,只能重新从她手里拿过手机, 想着她估计还是第一次拿到属于自己的手机, 干脆帮她装机好了。 温降擦干眼泪, 直到这会儿才看清手机的样子,明显是特意买给她的,还选了粉红色,手机壳的材质很特殊,在动作间会泛起晨曦般的金色细闪,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指间,像三月枝头盛放的樱花。 一些基础软件已经事先装好了, 迟越侧过脸问她:“你有微信吗?” 温降摇摇头。 迟越平时玩了太多游戏,注册账号的手速飞快,一直到实名制那一步, 才又问:“身份证?” 温降现在已经被他收拾乖了, 开口报出一串数字,刚哭过的嗓音还有点哑,但听起来没有一点脾气, 软得跟刚出锅的麻糍似的。 迟越一连串地帮她输入, 中途注意到她的生日, 发现她竟然比他还大一岁,不由侧目:“你年纪怎么也这么大?” 他之前有两年没上学,高考已经晚了一年,谁知道她比他还要晚。 温降听他问起,也有些赧然,低头小声回答:“我刚被我妈带到江塘的时候,没户口,上不了学,过了两年才落户的……” 迟越之前一直没听她提起过家里的事,现在听到了,依然一知半解,不太清楚没户口和落户是怎么一回事。 当下只能装作听明白了似的“哦”一声,又瞥了眼后几个数字,发现她是十二月三十一日生的,一年的最后一天,怪不得叫这个名字。 倒是还挺好记。 身份信息输完,要人脸识别,迟越往沙发那头挪了挪,腾出一个位置:“你坐过来。” 温降顿了顿,挪动自己跪得有些僵硬的膝盖,小心翼翼地坐到他边上,和他隔着小半个人的距离。 迟越微微倾身,把手机拎到她面前,提醒:“眼睛看屏幕,上面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温降抬起头来,虽然看着屏幕上的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但在系统提醒她眨眨眼、往左转的时候都认认真真照做了。 只是在感觉到迟越的靠近时,脸上刚哭完,热气还没散,耳根一阵发烫。 迟越垂眼看着屏幕上的某人,因为找不到摄像头,满脸写着茫然,看起来总让人觉得呆头呆脑的,傻得可爱。 等到认证通过,他收回手机,在查找中输入自己的手机号,发送了好友申请验证,又找出自己的手机确认通过。 温降在一旁看着,但因为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一手撑着膝盖,努力伸长脖子。 迟越想不注意到她这长颈鹿似的姿势也难,放下自己的手机,往她那儿挪了挪,在她眼皮子底下帮忙注册支付宝。 温降察觉到他的动作,也默默缩回了脑袋,立起肩膀,努力把自己收得窄窄的,定定地看着他的动作。 注意力却难以集中,迟越大概刚洗过澡,身上闻不到平日里的薄荷烟的味道,只有淡淡的沐浴露的气息,混着他的体温似有若无地传过来。 很好闻,是一种很清爽的木质香调,冷冷的,同时又是湿漉漉的。温降辨认出这是和客房浴室里一样的沐浴露,只是在他身上,闻起来还是有点不同,但她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同。 只知道自己更靠近他的右半边身体就像怕痒似的,偶尔会蹿上细小的暖流,侧腰也没由来的觉得酥麻。于是不由自主地变得紧绷,生怕碰到他。 时间在这种微妙的拘谨中悄然溜走,直到迟越把那支粉金色的手机递回来给她:“都注册好了,有什么不会的就上网搜。” “好。”温降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接过。 她虽然没有手机,之前也用过崔小雯的,不至于一窍不通,挨个看了眼屏幕上的软件,便把自己完全用不上的几个都卸载了。 之后点开微信,找到里面唯一的联系人,转头看了他一眼后,侧了侧身,背着迟越点开他的资料卡片看了一眼。 默认头像,没有一条朋友圈,名字只有一个点。 如果不是他刚才真的拿起手机用了这个微信,会让人觉得这是个刚注册就废弃的账号。 温降见状,困惑地蹙眉,没来由地想叹气。 在屏幕上找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修改备注的地方,她的指尖在键盘上点了点,又停下了,轻声问他:“迟越……是哪两个字呀?” 这貌似还是她第一次开口喊他的名字,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迟越听到动静,不悦地睇她一眼。连他都知道她的名字怎么写,她倒是好,什么都不知道。 嘴上只冷冷回答:“迟到的迟,越狱的越。” “哦……”温降应了声,帮他把备注填上去。 做完这一切,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才划回到主页面,点开他刚刚给她注册的支付宝认真钻研。 应用里已经有很多红艳艳的未读消息,温降点开最上面的那条,发现一个名字叫“.”的账号刚刚给她转账20000元。 她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把屏幕举到他面前,问:“这个人是你吗?” “嗯。”迟越不轻不重的应了声,丢下手机,捡起一旁的游戏手柄。 温降便把手机收回来,又仔细看了一眼,不大确定地问他:“可是上面显示你给我转了两万块,这是真的……真的人民币吗?” 虽然她知道现在是二零一九年,到处都可以用手机付钱,她也看过崔小雯的支付宝,上面的数字是真的可以花的钱…… 可这毕竟是温降第一次收到这么大额的转账,她不敢相信两万块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打到她的账号上了。 一旁的迟越闻言,跟没事人似的回了声“嗯”,顺便告诉她:“以后一个月会给你打一次,怎么花都行,拿去买点吃的穿的,不够再问我要。” “我……”温降倒吸一口凉气。 这可是两万块,崔小雯住的那套落地房一年的租金也才两万块,她踩一年的鞋帮也才两万块,那个人更是一年都赚不了两万块,他怎么能像吃饭喝水一样把这种话说出口? 要真像他说的一个月打一次,一年就是二十四万…… 温降除了震撼之外,只剩心惊。 虽然一直有传言说迟越家很有钱,虽然她亲眼看到了他家的大别墅还住了进来,虽然他之前在商场随手给她买的衣服就要上万……但却是直到现在,她才真的对“有钱”这件事有了实感。 最后只能一个劲地摇头,把手机往他那儿推:“不行不行,我不能要,你快把钱转回去……” “拿着吧,没什么能不能要的,”迟越看她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开口打断,“就算你不要,这钱也留不到我手里,与其让那些垃圾花,让你花我还高兴点。” 温降被这话听得愣了愣,很快就想起那天晚上在ktv门口,她亲眼看到他拿出一沓钱分给森骏他们,边上的人对此都见怪不怪,明显不是第一次了。 一时间只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抬头跟他确认:“你也经常给学校里那些混混打钱?” 迟越不置可否地一耸肩,算是默认。 看得温降更气,忍不住又问:“你怎么能这么随随便便地把钱转给别人呢?就算你家有钱,那也是你爸爸妈妈辛苦赚的,他们知道你这么乱花钱吗?” 迟越本来以为她再怎么样,至少是个安分的人,谁知道认识还没几天,就对他指指点点起来。 一时只觉得啼笑皆非,轻哂了声,潋滟的桃花眸染上几分讥色,看向她:“我爸爸妈妈?” 温降说完,也意识到自己太放肆了,竟然把心里想的都说了出来,在他的目光中理亏地抿了抿唇。 谁知道紧接着就听到让她震惊的事实:“我妈死了四年了,那个畜生娶了二奶,在外面孩子都有一堆了,我有什么妈妈爸爸?” 迟越的尾音落到最后,愈发讥诮:“少自作聪明地过来教育谁,你还不配。” “……”温降的喉间哽得说不出话,眼看着他站起身离开,慌忙开口,“……对不起。” 她完全不知道他家里的这些事,眼下只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想到,都快一个星期了,他父母从来没露过面,也没和他通过一通电话,家里也没有关于他们的任何一样物件,显然是……没有来往了。 迟越听见这句道歉,脚步微顿,但没回头,瘦长的身形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 自从温降说错话触了迟越的霉头,两人这一整天都没再说过话,甚至连面都没再碰上。 傍晚李阿姨来家里打扫卫生,温降过意不去,跟在她身后要求帮忙。 李阿姨看她是客人,一开始推脱了好几遍,后来实在拗不过,才让她拧了抹布,帮忙擦拭客厅的茶几和真皮沙发。 温降擦了两个单人座,又把长沙发上的薄被叠起来放到一旁,中途被子里“轱辘轱辘”滚下来一些杂物,游戏机、遥控板、充电线,她都一一捡起来,拉开茶几的抽屉,暂时把东西都放进去。 中途注意到抽屉里有几包烟,几只打火机,还有很多盒一模一样的药。 思诺思……酒石酸唑吡坦片…… 温降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在盒子上停留了两秒,默念了一遍这个生僻的名字,才想到偷看别人的药不礼貌,赶紧合上抽屉。 到阳台洗抹布的时候,李阿姨刚好在冲洗地毯,雪白的泡沫流了满地。 温降在哗哗的水流声中沉默良久,还是忍不住开口:“阿姨……你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吗?” “啊?啊,是挺久了,我三十五六就来这家做保姆,现在都快五十了。”李阿姨关掉高压水枪,回答。 已经十多年了,李阿姨应该很清楚迟越家里的事吧,温降想着。 “那您……”只是刚一开口,就想起迟越的那句“你还不配”,脸上的神情倏地黯下来,止住话音。 最后长长舒了一口气,没再说下去。 他说的对,她确实没资格说教他,更没资格打听他的家事。 毕竟她一直都是寄人篱下的寄生虫,现在换了一个更舒适、却更和她没有瓜葛的地方,不应该放松警惕的。 一旁的李阿姨没注意到她的异样,确认地毯上的泡沫都冲干净后,弯腰翻折起来,丢进洗衣机脱水,嘴里顺势问她:“姑娘,我记得你跟阿越是高中同学是吧?” “嗯。”温降答应。 “那你俩认识都快两年了,时间也不短了,”李阿姨在心里算了算日子,再开口时的语气变得有些犹豫,“你这几天都住在这儿,你看阿越这孩子……这阵子听不听话?” 温降被问得一怔,眨了眨眼,想说他都这么久没上学了,阿姨应该也看在眼里……怎么可能听话。 但面上还是轻点了一下头,回答:“他很好的……” 李阿姨当然也看出她片刻的错愕,关上洗衣机的门,叹了口气道:“你别看他现在这样,阿越从小就是好孩子,又学画画又学钢琴,学校考试门门一百分……就是这孩子命苦,碰上这样的爹,把好好一个家拆得一塌糊涂,现在又——” 李阿姨的话头在这里戛然而止,发现自己说得太多了,迟家现在还是她东家,家丑不可外扬,也不敢把这些事对她抖搂。 温降也察觉到她有所顾忌,小心翼翼地换了个话题:“那他妈妈呢?” “他妈妈……”李阿姨张了张口,似乎不知道怎么对她说合适,“他妈妈哪儿都好,相貌、脾气、家室……就是太较真了,眼里容不得沙子,要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会把好好的孩子丢在这儿,又刚好是初三那么关键的时候……阿越现在要是还有他妈妈陪着,中考指定能考上江塘中学,明年高考完没准都去读江大了……” 温降在一旁听着,心里模模糊糊地有了一个猜测,却不敢说出口。 李阿姨难得提起往事,边上还刚好有个听众,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就是千错万错,还是他爸的错,男人只要有点钱就要搞鬼……他妈妈本来也是有钱人家出来的,陪嫁都好几套房,哪受得了这个,刚发现出轨那段时间天天吵天天闹,肚子里还揣着孩子……后来又天天去医院看医生,开那么一大堆药回来吃,身体总要垮的……” 李阿姨说到最后,唏嘘极了,只连连叹了两句“就是苦了孩子”。 温降紧了紧嗓子,总算知道自己下午的话有多逾矩,在他面前不光提起他爸,还提到了他妈妈,难怪迟越这么生气。 过了一会儿,李阿姨把阳台地上的水刮干净,也转换了心情,又道:“阿越这几年都是一个人熬过来的,我又没法天天守着他,生怕他再出什么意外……现在好了,有个人在身边陪着他,我就放心多了。你每天看着他,让他少熬夜、定时吃饭,要不然一米八几的人再这么瘦下去,风一吹都要跑了。” 温降神色复杂地点点头。 “还有这孩子没过过苦日子,娇气得很,这也不爱吃那也不爱吃,尤其是蔬菜,你有时候硬塞也要给他塞进去;再盯着他让他少抽烟少喝酒,哪有小小年纪碰这些的,这以后还得了?”李阿姨又一连串地嘱咐。 温降听到这儿,简直有口难开。她跟迟越非亲非故的,哪敢把手伸到他头上去管教他,更别说硬给他塞菜了,给她十万个胆子也不敢…… 但李阿姨看她不开口,还以为是默认了,拖上拖鞋,找了块干净的布擦了擦手:“好,那阿姨先给你们做饭去,刚好炒个油麦菜。” “……好。”温降讷讷地点点头。 作者有话说: 降温 第21节 实际上在一起之后 温降:吃菜 迟越:好 温降:戒烟 迟越:好 第18章 、降温 晚饭做完, 李阿姨就走了,温降不好主动下楼喊迟越,只在餐桌上边写地理卷子边等。然而直到饭菜凉透, 他也没露面。 温降犹豫再三,还是吃了一碗饭, 把桌上没动过的几道菜用保鲜膜包好放进冰箱,带着剩下的作业回到房间。 临睡前, 温降坐在床头柜前写完作业,又在手机上找到政治老师很久以前推荐给她的网课听了两节, 才总算觉得今天学够了时间, 放下手机准备睡觉。 关掉房间里的灯, 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眼睛才逐渐适应眼前的黑暗。 温降完全睡不着,不知道过了多久,鬼使神差地侧身去够床头的手机,手指在散发着幽光的屏幕上敲下那串拗口的药名。 明明很拗口,她却记得格外清楚,简直像是故意的。 很快, 百度告诉她,酒石酸唑吡坦片是一种安眠药。 迟越睡不着觉吗? 是因为他妈妈去世了吗? 那为什么还要睡在沙发上呢,这样不是更不舒服吗? 温降在心里不停地追问。 即便知道这样是越轨的, 她还是控制不住地、想知道更多有关他的事情。 -- 次日 温降昨晚十二点才睡, 但一早就起来洗漱,到厨房把粥煮上,在前厅的地上坐着, 一边等太阳晒出来一边背英语。 客厅的窗帘拉着, 迟越还在睡觉, 温降每背完一个单词,视线就会忍不住往他的方向瞥一眼,心下紧紧绷着一根弦。 一直从早上等到大中午,她手里的学习资料换了一份又一份,再次听见他翻身的动静,羽绒薄被“沙拉沙拉”作响,第一时间放下手里的书,屏息看去。 迟越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等到生物钟逐渐复苏,含糊地从鼻尖低哼了声,呼吸也重了几分。 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持续了十多分钟,到头来他是被饿醒的,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 坐起身时,他习惯性往客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中途就瞥见在地上呆坐着的某人,和她一眨不眨的大眼睛对上。 “……” 迟越眯了眯眼,很快皱起眉心,拖上拖鞋去洗漱。 他连脸都没洗,也不知道她盯着自己看了多久了。 洗完澡出来时,温降已经把腿上的书收起来,热了热昨天的剩的土豆丝和鲈鱼,又做了家常豆腐和木须肉。 迟越看了眼桌上的菜,喝了半杯温水,自觉去厨房盛了饭坐下。 温降看他没有再绝食,暗暗松了口气,端出早上剩下的凉粥,又隔了个位置,在他的斜对面坐下,把颜色黯淡的剩菜往自己面前挪了挪。 迟越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她的位置,顿了顿,冷不丁开口:“坐过来。” 她现在的位置太别扭,搞得他像得了斜视。 温降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才确认不是自己的幻听,慢吞吞地把粥碗挪到他对面,乖乖坐回去。 迟越这才收回视线,夹了一筷子鲈鱼,重新加热过的鱼肉已经变柴,也更咸,嘴角微不可见地向下一撇。 温降注意到他若有所思的神情,小声开口:“对不起……你还生气吗?” 他都不用开口,只用保持着不咸不淡的表情,餐桌上便笼罩着明显的低气压,让人食不下咽。 “……”迟越被这么一问,喉结向下滑了滑,最后蹦出一句,“我没生气。” 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她不可能事先知道,所以也没什么好较劲的,最多是有点烦人。 “?”温降闻言,短暂的错愕过后,脸上的表情放松不少,轻声向他保证,“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说那样的话了……” 迟越只低头吃饭,没吭声。 温降看他一眼,又小心翼翼地提起:“不过你昨晚给我转的那些钱,我会帮你存起来的,不会乱动……” 存起来总比让森骏那群人拿去买烟买酒要好,等到她高中毕业就还给他。 迟越懒得再在这件事上和她争论,只回了句“随便你”。 …… 吃完午饭,新的一天开始,对迟越来说只是重复睡觉-打游戏-睡觉的日常,折腾了半天,总算找到前年发售的一款日本avg游戏的民间英翻版本,把游戏画面投到电视上。 那头温降吃饱了发饭晕,昨晚向李阿姨请教了洗碗机的用法,把碗放进去就回了房间,迷迷糊糊枕着书睡了一会儿。 一睡就是两个小时,再出来时迟越还在玩那个游戏,电视上的画面也几乎没有变化,还是一圈人盘腿坐在地上,跟他之前玩的游戏都不太一样,也不知道到底在玩些什么。 温降抱着英语五三靠近,观察了一下迟越的眼色,小心翼翼地溜进沙发和茶几之间的缝隙,在地毯上坐好,把书放到桌上。 昨天他们闹僵,她现在坐到这里还有点心惊胆战。 好在迟越只是瞥她一眼,把音量调到最低。 并没有让她滚开或是要求她换个地方,好像真的像他说的一样、不生气了。 温降暗暗放下了心,这才好奇地瞄了两眼电视上的画面,一群人围坐在木地板上,好像在做什么游戏,人物对话框里的内容都是英文,她有一大半看不懂。 片刻后,她想象中的中文字幕迟迟没有出现,不由惊诧地转头看向迟越。他没带耳机,电视的声音也被调低了,只是单纯看字幕就能理解游戏里的人到底在说什么,屏幕上的画面随着他手指的动作一张张跳动。 他的英文竟然这么好吗? 可他不是根本不读书的吗? 迟越当然感觉到某人落到自己脸上的眼神,抱着书过来不做题就算了,竟然又盯着他看,半晌后垂下眼皮觑她:“干什么?” “你英语是不是很好呀?”温降忍不住问。 迟越没料到她在想这么无聊的事,仰头活动一下脖子,胡诌:“看不懂,我只看图片。” “?”温降听到这话,还真回头看了眼屏幕,可这游戏的背景一直没变过,根本没什么图片可看的,只有一群人在来回对话。 半晌后,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转过头递给他一个幽怨的眼神。 迟越收到她脸上明晃晃的“骗人”两个大字,才轻嗤了声,回她:“写你的作业,别开小差了。” “哦……”温降只得应好,低头翻开最后一个单元的练习,开始写填空题。 她最近有意识地在练写题速度,半小时后就写完一整课练习,找出答案订正。 完形填空对她来说永远是灾难,她看着答案,忍不住喃喃了句:“为什么就不能是come from the road呢……” 迟越冷不丁听她开口,还以为是在对自己说话,下意识反问:“什么?” “就是这道题目,”他难得关心起学习,温降殷勤地抱着五三往他的方向挪了挪,举起书本指给他看,“这个空格为什么不能填‘from’呢,一辆车从路上开过来,不是也很合理吗?” 迟越勉为其难地看了一眼,大概是今天看了太多烧脑的狼人杀+解密推理,脑袋里一团浆糊,竟然想也不想就答:“‘come up the road’是固定用法,沿着小路开过来,‘from’要有更明确的指向性,比如道路的某一段,非要用的话可以是‘come from the end of the road’之类的,但你联系上下——” 话音到最后戛然而止,发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给她讲起题目来了,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很精彩。 但温降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 迟越的脸色一拉,伸手“啪”一下合上那本五三,没好气地开口赶人:“坐回去写你的作业,不会的自己拿手机查,别问我。” 温降“哦”了声,被他的反应看得有趣,一边慢吞吞地蹭回原位,一边嘟囔:“你英语明明就很好嘛……” 不光语法很好,他的发音也很好听,单词和单词之间轻快地跳跃着,听起来磁性又流畅,比学校老师的中式口语标准得多,应该是从小就有好好打基础。 迟越听她的语气还挺得意,再度飞给她一记眼刀,总算让她老实下来。 …… 半个下午很快过去,眼看窗外的天色暗下来,迟越还没打完《人狼村之谜》的一周目,头被单调的立绘和英文看得愈发涨痛,时不时还得去查几个过于生僻的单词,搞得比底下正在琢磨文言文的某人还认真。 于是丢下手柄,往沙发上一倒,问她:“晚上吃什么?” “中午还有剩的菜……”温降试探地回答。 “我不想吃剩菜,”迟越中午被她喂了昨天剩的冷冰冰的白灼虾,不能说难吃,但心理上总觉得膈应,在她把话说完之前冷声打断,“要吃你自己吃,我要点外卖。” 中午剩的菜并不差,热一热就能吃,也不用麻烦她再做,温降闻言便点点头,答应下来:“哦,好。” “……”迟越看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不爽地皱了皱眉,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打开手机。 半个小时后外卖就到了,迟越开门去拿,温降也刚好整理完文言文积累本,长出了一口气,起身去厨房热饭。 微波炉的“叮”声响起,温降把一碗铺满了煎豆腐、木须肉和土豆丝的大盖饭端出来,正准备在餐桌上坐下,就听迟越幽幽开口:“你过来。” 温降应了声,放下筷子过去。 茶几上已经摆满了他点的烧烤,扑鼻而来的调料香气,迟越抬头看她一眼,问:“你的饭呢?” “在桌上。”温降是个老实人,问什么答什么。 “端过来,坐这儿吃。”迟越拍拍身边的地毯。 他的话没法儿拒绝,温降便转身捧着自己那碗大杂烩来了。 迟越被她那碗乱糟糟的猫食看得眼皮直跳,把一大把串推到她手边,示意:“给你的。” 温降瞪大眼睛,慌忙摆手:“我吃不了这么多,你吃吧。” 她把自己面前这一大碗吃完都够呛了,更别说这些。 “……”迟越才开口就遭到拒绝,抿了抿唇,强调,“这是给你点的。” “?”温降的眼睛睁得更大,“不是说了我……” 话还没说完,就收到迟越扫来的眼神,大写的“闭嘴”两个字。 眼神凶巴巴的,耳根却依旧泛起薄红。 “……”温降无话可说,只能拎起一根签子,咬了一口,闷声道,“谢谢你……” 降温 第22节 作者有话说: 表面上:谢谢你 实际上:我@#¥%……*…… #某人在投喂老婆方面是专业的# -- 推荐俺基友的文《第十三月》,暗恋文,已经挺肥的了! 文案: 周弦思喜欢许纵,喜欢了一整个高中。 对于周弦思来说,暗恋是她一个人的事,与他无关。 于是伴随着高中的结束,她日记本里的这场暗恋也落下了帷幕。 “我一直在祈祷十三月的奇迹,但十三月,好像一直没来,而我,还在一直喜欢你。” 没有人知道,周弦思在那一刻删除的,是自己的一整个青春。 半年后两人在同学聚会上再次相见,少年依然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眉目清隽,气质俊然。 两人对视的一瞬间,周弦思率先移开视线。 酒过三巡,有人起了兴致,问起:“许纵,高中你以学习为由不谈恋爱,这现在都大学了,你安排上了吗?” 许纵虚靠在座位上,不知想到什么,几秒后,他下巴微抬:“她人都在这了还要怎么安排?” 饭桌上瞬间炸了:“谁啊,许纵你女朋友是谁啊,劲爆啊,我们一个班的啊!” 瞅着那低头安静不说话的某人,许纵摇头轻哂:“不过我女朋友最近正跟我冷战,半年没搭理我了。” 说完他起身径直走过去,倾身在周弦思座位身侧蹲下,在全桌惊愕的目光中低哑着嗓音:“周弦思,删我半年了,气消了没,现在能跟我说句话吗?” “……” 周弦思一直以为,在这场不曾窥见天光的暗恋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参与,直到很久后的一个午间,她在那偷偷藏了两年的祝福中,听到了最后一句—— “周弦思,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喜欢你。” -- 感谢在2022-04-19 18:00:00~2022-04-22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introsette 2个;大大今天更新了嘛、超忆症患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言西要起早w 26瓶;阿玙、paradox1020 10瓶;biubiubiu、大大今天更新了嘛 5瓶;林知 4瓶;隔壁老陈 2瓶;49236157、有时、木木沐沐、·yooiseu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降温 迟越这才作罢, 移开视线,左手落在手柄上,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走游戏剧情。 温降的手边放着一本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高考作文全解, 可眼下正在吃饭,顾不上看书, 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电视上的画面勾走,尝试在迟越跳到下一页之前阅读上面的英文字幕。 谁知道看着看着, 画面一转,突然闪出一只眼睛血红的野兽, 似乎是狼之类的东西, 毛茸茸的, 看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差点被嘴里的牛肉串呛到。 等缓过劲,就看迟越的视线落了过来,温降不好意思地吱声:“这个游戏好可怕……” 这款游戏制作太穷,没几张cg,那张狼人图迟越已经看了不下十遍,这会儿只被她傻乎乎的反应看得好笑, 抬手点过这一幕,翘起唇角道:“这样就怕了,要是知道了剧情不是更害怕?” 温降刚刚就想问这个游戏到底是讲什么的, 第一时间追问:“剧情是什么?” 迟越回答:“狼人杀加日式恐怖, 主推理的。” 这几个关键词一出来就把温降绕晕了,皱了皱鼻子问:“狼人杀是什么?” “狼……”迟越明显被她哽了一下,深吸一口气, 想办法给她解释, “一种角色扮演游戏, 每个人都能拿到自己的身份卡,分狼人和好人两个阵营,狼人晚上可以杀人,好人白天开会票人,最后把狼人都票出来或者把好人杀完游戏就结束了。” “票人?”温降再次遇到生词。 “就是玩家投票处决。”迟越回。 “那应该怎么投,想投谁就能投谁?”温降还是没抓住这个游戏的玩法核心。 “……”迟越跟她这种门外汉交流实在费力,放弃挣扎,喝了口苏打水。 谁知道沉默装死根本没用,再低下头时,就收到她求知欲旺盛的目光,迟越头疼地扶额,诚心劝她:“别问了,玩法太多,说了你也不懂。” “……哦。”温降被他一堵,也意识到自己这样连续不断地问问题很烦人,默默收回视线,安分地吃饭。 她一闭嘴,客厅里陡然安静下来,迟越吃了两口淀粉肠,视线落在游戏的英文字幕上,却完全看不进去,总觉得很不自在。 可能是因为她太好欺负,每次对她说重话她都不会反驳,只会安安静静地待着,在无形中增加了人的负罪感。 迟越又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在心里挣扎了好几分钟,还是被她给打败了,闷声开口:“算了……我给你把基本规则讲一下吧,就不讲具体玩法了。” 温降没想到他会突然回心转意,第一时间抬起头,三好学生似的认真答应:“好。” 迟越又喝了一口水:“这个游戏叫《人狼村之谜》,里面的规则和一般狼人杀不太一样,一共五种特殊角色卡,蛇、猿猴、乌鸦、蜘蛛和狼,其中蛇、乌鸦和蜘蛛都只有一个人,猿猴两只,狼的数量是一到三之间的随机数,最后剩下无特殊身份的就是普通人类……” 他讲得还算通俗易懂,温降又很用功,到头来不但讲完了基本规则,还把他目前玩下来的一周目情节都给她复述了一遍,可以说是尽心尽力。 温降虽然从来没玩过狼人杀,但并不笨,理解能力也不错,等他的话音落毕,很快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哦……我明白了。” 顿了顿,又忍不住开口:“你看,说了我还是能听懂的嘛。” “嗯嗯嗯,好好好……”迟越看她登时又换作一副骄傲的神态,总觉得自己好像被骗了,没好气地敷衍,“吃你的饭吧。” …… 晚饭吃了将近一个小时,收拾茶几上的残局时,落地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迟越这个浪费大王不出意外地没吃完烧烤,剩了一大堆肉串和鱿鱼,跟温降在“赶紧丢掉”和“不丢,我可以当做明天的早饭”之间争执了两个回合,最后以失败告终,任她捧宝似的把剩菜放到冰箱里去了。 茶几虽然已经整理干净,但客厅里还是一股烧烤味,迟越打开院门通风,拎着衣服去洗了个澡。 电视上依旧投着游戏画面,但温降没再开小差,翻开手边的作文书看了起来。 这两天在迟越家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她几乎没做什么家务,多出来的时间都在学习,语数英政史地资料轮了个遍,到现在已经将近饱和,没心力再写练习,索性看点作文书,又能学习又能打发时间。 迟越洗完澡出来,懒得吹头发,用干毛巾胡乱擦了两下,刚走近沙发就瞥见她正在看的书,一本看起来简直像史前产物的高考满分作文集锦,也不知道是哪一年的高考,书封都老得快掉了。 他一时被呛到,想不到她年级第一的作文分数是这么来的,一边在沙发上坐下一边问:“你就靠这个学作文?” 温降闻言,不好意思地捂了捂作文集锦的封面,轻声回答:“这本书是有点老了,老师也跟我说过想提高作文最好去报个班,但是……” 但是高考作文班都太贵了,她跟冉梦甜打听过,一个暑期班就要三千多,崔小雯拿不出这么多钱。 更何况除了作文,她要是想考稍微好一点的一本大学,她现在的分数还远远不够,数学和英语都需要补,三个班加起来是个天文数字。 迟越看她没再说下去,把手里的毛巾丢到一旁,好心提醒:“看这种老掉牙的书是不可能提高作文分的,你不如多看点小说和电影。” 温降点点头:“我有读小说的。” 学校图书馆虽然破了一点,但还是有《百年孤独》《红与黑》之类的名著,她都看过了。 至于电影……她还从来没去过电影院,就连小时候经常看的cctv-6,在弟弟出生、她又鲜少回家后就没再看了。 果然,迟越注意到她的回避,又问:“那电影呢?” 温降只是浅浅抿唇。 “你不会从来……”迟越刚想开口,话到中途,又换了种不那么伤人的说法,“你是不是很少看电影?” 温降点了点头。 “……”迟越一时陷入沉默。 他记得刚认识她的时候她从头到脚都穿得又脏又旧,没手机,没钱,什么也没有,就这么一个人在大马路上乱晃。也不知道她家到底是个什么鬼样子,要真这么穷就别生孩子,生出来让她也吃苦算怎么回事。 只是这念头刚冒出来,他就想到了自己,很快自嘲地抿抿唇,发现好像就算有了钱,有些人也还是不配生小孩。 末了,他开口问她:“想看电影吗?” 温降的眼底很快跃上亮色:“可以吗?” “这有什么可不可以,”迟越嗤了声,起身示意她,“楼下就能看。” 温降赶紧合上作文书,跟上他的脚步。 负一楼有健身房和家庭影院,甚至还有恒温酒窖和一个小小的spa房,但迟越不常下楼,也不会一个人在家开红酒,这些设施就一直闲置着。 反而是从温降住进来之后,他被迫下楼的次数明显增多。 家庭影院里也有张很大的布艺沙发,面料很舒服,完全可以躺在这儿睡觉。迟越打开投影,让页面跳转到电影专区,就把遥控递给她:“想看什么,自己挑一部。” 温降在离他小半米的位置坐下,抬头看着面前巨大的屏幕,上面滚动着琳琅满目的电影海报,几乎挑花了眼。 中途忍不住问他:“这些电影你都看过吗?” “没看过,”迟越仰头靠在沙发上,放松脊椎,一边道,“你挑你的,不用管我。” 温降应了声,片刻后看到一张让人眼前一亮的海报,是一整片鲜绿的芋叶,映着鲜澄的阳光,一眼就让人踏入夏天。 于是转头看向他:“我想看这一部,可以吗?” 迟越点点头,睁开眼睛瞥了一眼,发现她要看的是《菊次郎的夏天》,很轻松的公路喜剧片,倒是挺适合她。 温降看他同意,按下播放键。 电影开始。 把遥控板放到一旁后,温降这才想起来什么,不太确定地转头问他:“你要和我一起看吗?” 虽然他留在这里一起看电影也很正常,可她隐约知道,和男生单独看电影这件事……很不一般。 好像是约会才会做的事,就像她室友阮惠和她的男朋友,就会在电话里提起周末一起去看电影、吃饭…… 温降莫名其妙变得有些紧张,想不到自己第一次正式看电影,就是和一个男生一起。 迟越闻言,看了她一眼,回答:“一起看吧。” 虽然他看过《菊次郎的夏天》,而且看过两次,现在大可上楼继续玩那个冗长的文字游戏,让她一个人呆在这儿就好了。 可他现在却依旧坐在这里,回答“一起看吧”。 可能是出于某种本能,他并不想一个人待着,于是本能地选择留在这里,留在有光亮、有色彩、有人声的地方。 降温 第23节 就像植物有趋光性,一些鱼类和昆虫也有,人也有。 偶尔听她叽叽喳喳……其实也不坏。 温降听到这个回答,暗暗咽了咽口水,收回视线。 屏幕以一种安闲的速度一一展示出演职人员的名字,她往后挪了挪,小心翼翼地靠上沙发靠背,像是陷进柔软又有支撑力的水涡中。 很舒服,耳边恰到好处的静谧也让人忍不住想要弯起嘴角。 鼻间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干净又湿润,仿佛刚落了一场小雨的山林,会让人忍不住想深呼吸,去更仔细地闻一闻他身上的香气。 虽然想过看电影会让人觉得很幸福,但温降没想到会这么幸福。 中途心猿意马地想到他今天一整天好像都没怎么抽烟,身上没有那丝冷薄荷的气息,到处都是温柔的,不像第一次看见他那样让人望而生畏。 温降不禁想到迟越可能没有烟瘾,抽烟只是因为无聊,或者单纯地耍酷而已。 片头的三分钟里,她就这样芜杂地想了很多,直到画面里出现一个正在奔跑的小男孩,穿着红色花衬衫,背着天蓝色的天使书包,这才收回思绪。 活泼的钢琴曲伴随着清泠泠的风铃声响起,流水一般,携着夏日的阳光流淌在密闭的空间中。 看电影的机会并不多,但看迟越的机会还有很多,温降的目光很快被跳动的画面所占满,全神贯注地欣赏起这部影片。 但迟越知道剧情是怎么发展的,开头对他来说略显冗长,很快就无聊地抬手枕着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屏幕上那两个到处跑来跑去的小孩。 反而是身边的人看起来比电影里的小孩还要傻,明明是不需要思考的流水账情节,她却看得格外认真,清亮的杏眼睁得大大的,倒映上电影里的光彩,明媚得不像话。 迟越的喉结滚动,视线下滑,她的鼻梁也在光影中被恰到好处地描摹着,并不高得夸张,鼻尖微微翘起,新月似的,很秀气。 再往下是嘴,唇色殷红,微微张开,他的目光在上面顿了顿,很快收回。 大概是她这几天吃饱了饭,气色红润,竟然比他印象里要好看得多。 只可惜再好看也傻乎乎的,片头看到正男一个人待在家里,就皱着眉愁眉苦脸,时不时还要叹气,后来看到北野武,就总是被逗笑。 她笑起来会先扬起嘴角,很快又矜持地抿住,只在脸颊上泛起浅浅的笑纹,涟漪似的。 迟越注意到她的笑,很快就意识到她好像很少笑,多数时间都垂着眼睫,脸上总是黯黯的,也难怪看起来不漂亮。 他在这头胡思乱想的档口,就听温降突然转过头来问他:“七月公演是什么呀?” 迟越愣了一下,抬眼看去,电影里的画面已经跳转,只得反问:“什么七月公演?” “就是——”温降低头找了找遥控,把画面调回去,“这里写着七月公演,还是用中文写的。” 迟越这才看到屏幕上让人汗颜的一幕,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日本的色.情.片行业,更何况上面那些穿着比基尼的女.优图片……对他来说已经够露骨的了,也只有她才看不懂。 最后只能含糊回答:“就是说七月份……会有新的电影上映。” “哦……”温降恍然大悟。 迟越:“…………” 作者有话说: 在一起之后 迟越[拍拍床]:过来看七月公演 温降:……………… #笨蛋情侣贴贴看电影# 第20章 、降温 电影的节奏很慢, 温降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中途看菊次郎带正男去给自行车比赛下注,简直笑得捧腹, 下意识嘟囔了句:“好像你啊……” “谁?” “这个大叔。” “?”迟越语塞,反问, “哪里像?” 温降只是小幅度地摇摇头,忍着笑回:“就是很像……” 总是口是心非、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实际上很可爱,也很善良。 “……”迟越真是懒得搭理她。 过了一会儿, 电影里的正男被老男人拐去公共厕所后, 坐在出租车上抹眼泪, 才仰了仰头,开口反将一军:“我看这小孩也挺像你。” 温降鼓了鼓脸,知道他在笑话自己爱哭。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虽然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同一个频道—— “他们这几天在野外都吃什么呢?” “吃剧组的盒饭。” “我说的是电影里的人。” “吃空气。” “为什么这个大叔的脸会经常抽一下啊?” “因为北野武面瘫。” “北野武?” “就这个大叔。” “夏日祭是什么啊?” “日本的庙会。” “你去过吗?” “嗯,”迟越应了声,良久才又道,“小时候去过。” 等正太总算跟着不着调的菊次郎到达丰桥, 远远地看见组建了新家庭的母亲,温降鼻子一酸,也在底下一把一把抹着眼泪。 迟越看得眼皮直跳, 想不明白她到底哪来这么多感情, 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只能一张接着一张地给她递纸巾。 好容易止住了,才继续看电影, 又时不时被无厘头的剧情逗得傻笑。 直到两个小时后, 电影落幕, 温降还沉浸在浪漫的结局中,深深吸了一口气。 但一旁的迟越已经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瞥见屏幕上滚动起演职人员表,第一时间清醒过来,示意她:“结束了,上楼了。” 温降慢了半拍才站起身,小尾巴似的跟着他出门,一面开口感慨:“好好看啊……” “嗯嗯,好看就行。”迟越揉揉发胀的太阳穴,顺着她的话答应。 谁知道她突然在身后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迟越。” “?”迟越下意识皱眉,回过头来。 她的脸上还带着欢欣的神采,眼睛在灯下流动着脉脉波光,像泛起朝霞的池水,看得人很不自在。 一边格外郑重地对他道谢:“谢谢你,今天我真的很开心。” 她的视线太赤诚,简直烫人,迟越仓促收回视线,抬手摸了摸不断升温的后颈,低声回:“别说谢谢了,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转而开口赶人:“都十点多了,睡你的觉去,明天还想不想上学了?” “哦……”温降被迫加快脚步,离开前又回过头来,问,“那我明天做你的早饭吗?” “别做。”迟越想也不想就拒绝。 温降看着他,慢慢后退了两步,大概是看完电影的兴奋还没散去,头脑一热,鼓起勇气道:“还是做一点吧,万一你饿了呢?” “……”迟越闻言,不爽地睇她一眼,“随便你。” -- 次日 因为有司机接送,温降早上的时间很充裕,用豆浆机打了豆浆,包了三鲜馄饨,还热了昨天的烧烤。 吃完早餐出门时迟越还没起床,温降便在微信上给他留言: 【冰箱里的馄饨煮八分钟就可以吃,中途可以加几次冷水,等浮起来皮变透明就熟了,调料我已经在碗里调好了,豆浆在保温,糖你可以自己加】 直到上午第三节 课下课,才收到迟越的消息: 【知道了】 光是这三个字都能让人想象出他不耐烦的语气。 然而等到午休时间,温降带着打好菜的餐盘坐下,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就收到他二十分钟前的消息: 【[图片]】 【为什么会这样???】 好好的馄饨已经被他煮成了一团浆糊,上面飘着一层肉沫,惨不忍睹。 温降的嘴角微抽,她早就料到他不会煮馄饨,事先特意给他写了详细得不能再详细的温馨提示,谁知道还是被他弄得一团糟,一边打字问他: 【你是不是冷水下锅了?】 迟越过了一会儿回: 【不行吗?】 温降扶额: 【现包的馄饨要等水开了再下锅,中间点水三次】 迟越疑惑地皱眉: 【点水?】 难得有他一问三不知的时候,温降不由想起自己昨晚追着他问狼人杀的事,嘴角弯了弯,回答: 【就是水开了之后加一碗冷水,再开再加】 “……”迟越没想到煮个馄饨还有这么多破事,早上把馄饨倒水里盖上盖子定时八分钟就刷牙去了,照她这么说还得雇个人在馄饨边上看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现在说已经太迟了】 温降只好又问: 降温 第24节 【那馄饨现在怎么样了?】 迟越看她竟然还惦记着那碗泔水,不可置信地一挑眉: 【倒了,不然呢?】 温降抿了抿唇,收回落在手机上的视线,低头扒了一口碗里干巴巴的米饭。过了一会儿才回: 【好吧……】 她包的馄饨比食堂的饭菜好吃一百倍,现在全倒了,想想就觉得可惜。 而且这都怪他,连个馄饨都不会煮,笨死了。 不过温降不敢真在微信上骂他笨,只能腹诽一通解气。 迟越看到她发的那串省略号,都不用想就知道她心疼了,没好气地在聊天框里输入“知道了,下次会煮好的”。 只是在发送前,又觉得这样太傻,把这句回复删掉了。 他本来就说了不吃早餐的,还不是她吃饱了撑着,非要包什么馄饨。 什么下次……没有下次了。 -- 被迫吃了几天早餐后,温降总算消停了些,为了准备四月末的期中考,每天一大早就起来边啃面包边背书,没工夫搭理他。 考试结束,五一假期就开始了,崔小雯象征性地打了个电话问温降回不回家,果不其然遭到拒绝。 她自从上了高中,回家的次数就屈指可数,只有寒暑假学校不允许住宿的那几个月不得不回来。 只是在挂电话前,温降犹豫再三,还是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她了,这样联系起来会比她每天回寝室方便,也不用再麻烦冉梦甜她们帮忙留电话。 不出意外的,崔小雯得知她那个同学竟然给她买了手机便又惊又怕,急得在电话里说叨了她大半个小时,让她千万别被小恩小惠迷了心窍,赶紧把手机还给人家,最后还说要想办法给她点钱,让她好好答谢人家。 温降听着这些话,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她现在吃迟越的住迟越的,当然也想好好答谢他,如果有办法的话。可他什么都不缺,崔小雯能拿出来的钱对迟越来说……恐怕连买包烟都不够。 崔小雯的电话通到最后,也像是觉得窘迫,沉默片刻后,例行嘱咐她好好读书,便挂断了电话。 温降在桌子前坐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背上书包下楼。 万叔例行在校门口等她,十分钟的车程虽短,偶尔也会跟她拉拉家常,问她在学校里都做什么功课,成绩怎么样,也会问起迟越,问他最近在家都干些什么,心情怎么样,有没有再跟那些混混打交道。 温降向来问什么答什么,捡着迟越的好处说,看着又乖乖巧巧的,跟迟越以往接触的混混完全不同,日子久了,便越发讨万叔的喜欢。 车子在地下室停好后,万叔还从后备箱抱出一筐草莓和一箱大芒果,说是李阿姨交代带过来的,让她和迟越赶紧吃,别放坏了,吃完还有。 温降接连应好,帮忙开了地下室的门,从他手里接过那两大箱东西,一边道:“我来吧叔叔,我拿得动,不麻烦您了。” “小姑娘看着瘦,手上还挺有劲,那叔叔先走了。”万叔也被她看得乐呵,松开了手。 “嗯,叔叔再见。”温降点点头,抱着水果转过身,仰着头往楼上走。 迟越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在游戏的间隙回头瞥了一眼,问:“从哪儿打劫回来了?” “什么打劫,是李阿姨送过来的,你现在要吃吗?有芒果和草莓。”温降路过客厅,抱着水果到厨房去了。 “可以吃一点。”迟越答。 温降在他家住了快半个月了,现在也摸清了他的脾气,家里的水果要是没人洗了切成小块他就不会吃,宁愿堆在那儿放烂了去点外卖上的果切,娇气得要命。 眼下便帮忙洗干净草莓,切掉叶子,又把芒果切成小方块,端到茶几上给他。 迟越见状,俯身用小叉子插了一块,道了声谢。 温降也叉了一颗草莓咬在嘴里,在一旁坐下,拿出作业本翻开。 迟越看她一眼:“不是都考完了吗,还学?” “考完也有作业呢,”温降说着,抬起头来,闷闷地用笔尾抵着下唇,“而且我这次考试感觉不太好,英语和数学都很难。” “怕什么,你跟这学校里的人比不还是第一名?”迟越的眼睛盯着电视,说得轻巧。 “我高考又不是跟这个学校里的人比,是跟全省的学生比。”温降叹了口气,反驳。 “实在不放心就去报几个补习班吧,我看你在这儿从早坐到晚,再学不好也没辙了。”迟越悠悠道。 温降闻言,轻皱了皱鼻子,刚要说她哪来的钱报补习班,就想起迟越才转给她的两万块,顿了顿,默默握紧手里的笔,垂下眼帘去看题目,没再说话。 她现在已经能做到在游戏背景乐中沉下心学习,迟越玩的大都是日本和欧美的游戏,她听不懂人物的对话,又看不懂他是怎么跟怪兽打来打去的,连走神都做不到。 只不过游戏打了没一会儿,迟越中途接到一个电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了句便挂断,烦躁地“啧”了声,把手机丢到一旁。 他的手机平常只接外卖电话,除此之外就是诈骗和推销,温降很少听到有人给他打电话,不由自主地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 迟越收到她的视线,没好气地一歪头:“是森骏,叫我请客吃晚饭,你也想去?” 温降第一时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她才不要跟那群人一块吃饭,想想就可怕。 迟越看她光是听见森骏的名字就吓得跟兔子似的,轻嗤了声,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问:“你晚上吃什么?” “我煮了饭,腌了排骨,冰箱里还有一些蔬菜……”温降回答。 迟越听见“蔬菜”两个字,微不可见地皱眉,又问:“可以现在做吗?” “你不是要和森骏他们出去吃吗?”温降听出他的意思,有些错愕。 迟越闻言冷哼了声,重新拿起手柄:“谁要跟他们吃饭,我也不嫌恶心?” “……好吧,”温降虽然知道他一直很瞧不起那群人,但还是第一次听他直接说出来,站起身道,“那我现在去做饭。” …… 吃饭的中途迟越给那群人转了点钱,总算让他们闭上嘴,然而还没清净多久,九点钟洗完澡出来,又换了敖飞建阴魂不散地打电话来催他,这次说要去喝酒。 迟越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只问他们要多少钱。敖飞建听到这话,像听到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似的,问他:“怎么,现在家里养了个人,几年的兄弟都不要了?那个温降还真够可以的啊,什么时候也带出来给我们开开眼?” 他突然提起温降,迟越的脸色倏地冷下来,下颌线条微微绷紧。 他跟这群人闹翻了倒是没什么,反正他不用去学校,微信一删手机一换就能玩消失,森骏就是想找二十个人把他腿打折了都没办法。 但温降不一样,这书呆子还想考大学,天□□九晚五的,要真把森骏他们逼急了拿不到钱,或是让他觉得自己靠不住了,真有可能拿她开刀。 迟越想到这儿,闭了闭眼,在心里咒骂了句。 面上只低哂了声,问他:“地址?” “诶,这就对了嘛,地址我一会儿发你手机,这酒局还是得迟哥来镇场子,要不然都不够规格。”敖飞建达到目的,拖长音应承下来,笑得恶心。 迟越挂断电话,咬了咬牙,总算忍不住骂了句“草”。 换好衣服,温降刚好从阳台晒完衣服回来,睁大眼睛看着他:“你现在还要出门?” “嗯,”迟越看到她,收起手里的烟,到门口换鞋,“出去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是去喝酒吗?”温降下意识抬腿跟上,到门口送送他。 “差不多吧……”迟越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他本来没打算去的,现在倒显得像个酒鬼,晚上九点多还非要出去喝酒。 温降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失望,只能轻声提醒他:“那你少喝点,早点回家。” “……知道了。”迟越不习惯她说这种关心的话,总觉得很怪,像是他们俩真有什么关系似的,嘴里闷闷应了声,带上门就走了。 -- 这还是温降住进来之后迟越第一次出门鬼混,偌大的别墅只剩她一个人,到处都空荡荡的,落地窗玻璃反射着灯光和家具的倒影,影影绰绰,让人觉得有点恐怖。 也不知道迟越以前一个人住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害怕。 温降起先还想在沙发上读会儿《包法利夫人》,但没一会儿就坐不住了,起身拉上窗帘,关掉客厅里的灯躲回房间,在暖色的灯光下裹紧被子,才觉得心里安稳不少。 可大概是太不习惯一个人了,思绪总游离在书本外,在想迟越现在到底在干什么,会不会喝很多酒,喝太多之后该怎么回家,太迟了路上还打不打得到车…… 等反应过来时,总要再把书往回翻几页,就这样反复了五六次,温降也意识到今天不是个读书的好时间,叹了口气,合上书放到床头,关灯在床上躺好。 然而一直睡不着,蝉鸣和蛙声在黑暗中逐渐变得响亮,小区的绿化太好,附近甚至还有一片人工湖,每到入夏时节就会变得格外热闹。 温降就这样侧耳听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是没关窗户,光着脚下床检查了一遍。 再回来就更睡不着了,索性打开床头灯,拿起手机漫无目的地消磨时间。 到头来下了好几个软件,注册了账号,还在网上搜索迟越家有的几样食材,学了几道新菜。 最后眼看着手机右上方的时间跳过十二点,不由着急起来,反反复复点开迟越的微信看了好几遍,但到底没给他发消息。 直到1:08,门口总算响起指纹解锁的声音,温降第一时间放下手机,坐直后背竖起耳朵,犹豫要不要出去看一眼。 客房靠近玄关,她听到他低咳了两声,嗓子似乎很不舒服,随后就传来一阵“哐当”声,像是撞到了什么。 温降心头微跳,缓缓把腿伸到地上,溜下床去开门,想看一眼外面到底怎么了。 门外只有玄关的灯亮着,迟越刚才碰到了脚边放伞的金属架,这会儿正伸长了手在墙上摸索着,在找客厅灯的开关。 温降赶紧过去帮他把灯打开,看他连路都走不稳,想伸手扶着他,怕他摔倒了,又不敢真的碰到,只是虚虚地护着。 客厅的灯打开后,迟越被刺得眯起眼睛,抬手挡了挡。脸颊因为醉酒,已经染上薄薄春色,衬得唇色也越发艳丽。一双桃花眼将阖未阖,卧蚕眼尾都绯红一片,眼底的光在长睫下朦胧一片,恍若氤氲着泉池水汽,要催发出恣艳的春花。 温降抬眼时,几乎被他的模样看得呆了呆,没想到有人喝醉之后看起来会这么……美。 就连他气息间浓郁的酒精味,在这样的美貌下也并不难闻,反倒甜得蛊人,像是某种成熟至发酵的浆果,在呼吸间闻得人烧烧的,也像醉了似的,脸红心跳起来。 迟越看到她之后,反应比平时满了好几拍,良久后才蹙眉问:“……你怎么还没睡?” 声线又低又哑,听得耳朵一片酥麻。 温降在这个距离下,几乎一下子就被拨乱了神,张了张口,发现声带紧得不像话:“我、我扶你去沙发吧……” 迟越听懂后点了点头,显然是觉得头晕,抬手按了按额头。 温降小心翼翼地抬手搀着他的手臂,他的体温很快就隔着衣服透过来,她的指尖在过程中被烫到似的轻挣了挣,好容易带他在沙发上坐下,第一时间松开。 迟越的胃里涨得难受,慢慢侧身躺下来,抬手去找沙发上的被子,拉到自己胸口的位置,闭上眼睛紧了紧嗓子,喉结上下滑动,似乎这样就准备睡觉了。 温降看他很难受的样子,忍不住问:“你渴不渴,我给你泡杯蜂蜜水吧?” “……唔,”迟越闻言,发出一个含糊的鼻音,努力睁开眼睛,看着她道,“谢谢。” 他的眼睛太漂亮,此刻又被醉意攻陷,毫不设防,温降在对上的一瞬间,心头倏地软了一下,怔忡片刻,才想起来要去给他泡蜂蜜水。 把水加热到合适的温度花了几分钟,等再回来时,迟越已经快睡着了,只有细密的眼睫时不时闪动一下。 温降帮他把客厅刺眼的吊灯关掉,只留门厅的一盏小灯。这才在沙发边缘坐下,轻声提醒了句“蜂蜜水”,看他有所反应,便扶着他坐起来喝下,唇瓣在昏暗的光线中染上水色后,愈发惑人。 温降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都已经认识这么久了,竟然还会被他的脸勾得时不时走神,有些慌乱地把杯子放到茶几上,弯腰帮他整理了身后的枕头,扶着他的肩膀让他躺回去。 但就在她靠近时,迟越突然低头枕上她的肩膀,身上的气息一下子包围了她,温降后背一僵,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降温 第25节 可他的动作自然得像是本该如此,下巴在她敏感的颈窝轻蹭了一下,一如毛茸茸的幼鸟,在努力汲取温暖。 温降被他碰到的地方泛起似有若无的痒,想要缩起肩膀,又不得不忍住,从侧颈到肩胛,从肩胛到后腰,都在这样微妙的煎熬中几欲战栗。 偏偏耳边还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呼吸声,月夜的潮汐一般,在这一刻,完全被他的气息和心跳包围。 直到迟越无意识地低喃,声音轻颤着,像是一碰就要碎了:“妈妈……” 温降听到这声“妈妈”,一下子从刚才的异样中回过神,鼻尖微酸,被他的嗓音听得难过。 他妈妈已经去世四年了,他平时从不主动提起有关她的任何一件事,但实际上,他一定很想她吧…… 想到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撒娇似的喊出“妈妈”两个字。 温降想到这儿,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安静片刻,抬手穿过他单薄的腰际,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 迟越感受到她的回应,清瘦的脊背蜷起,本能地抬手抱紧她,努力从她身上获取温度。 温降没料到他会越靠越近,眼下完全被他嵌在怀里,落在腰上的手臂收得很紧,像是怕把她放跑了,耳畔的呼吸声也愈发沉重。 她还从来没有和男生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除了让人微醺的体温之外,还能隔着薄薄的t恤感受到他胸膛的触感,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脸颊、耳根、被他的气息似有若无地撩拨过的脖颈,到处都在酒精的催动下烧得炽红,只剩心跳如鼓。 温降感到眩晕,但并不排斥他的拥抱,甚至是渴望的,这是她第一次得到如此完整又热烈的拥抱。 被求生者紧紧抓住的水上的浮木,从来没被如此迫切地需要过,所以也理应在这样紧密的拥抱中感到战栗。 只是除了她的战栗,迟越也在轻轻颤抖,她一时分不清是他心跳的震动还是别的,能做的仅仅是在炙热的拥抱中一下又一下地轻抚他的肩胛,想让他放松一些。 迟越却反而颤得更厉害,像是梦魇中的呓语,带着压抑的哭腔开口:“……妈妈,我知道错了……你不要……” 温降知道他应该是想起了过去,光是听到这样脆弱的语气心就揪紧了,放软嗓音回应:“没事的,没事的,你没有错啊……” “不要、不要这样……”迟越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她的话,唇畔的话音逐渐轻下来,最后只剩散乱的呼吸,埋头把她抱得更紧。 温降看他安静,也放下心来,慢慢地轻拍他的后背,就这样陪着他。 直到过了不知道多久,耳边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稳,温降疑心他快要睡着了,才轻声提醒:“太晚了,躺好睡觉吧……” “……嗯。”迟越良久后应了声,鼻音浓重,最后留恋地蹭了一下她的肩膀,听话地躺了回去。 温降低头看着他,从心底深深叹了口气,帮他把被子拉上来盖好。 就这样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确认他真的睡着后,才起身关掉门厅的最后一盏灯。 第21章 、降温 “妈妈, 把我的画还给我吧……” “你又在画什么东西?你就不能坐下弹会儿钢琴吗?我是怎么教你的?” 她打开窗户,雪白的纸片纷纷扬扬,风把他的画吹得破碎, 割伤了他的脸。 “妈妈,不要再撕了, 不要再撕了,我知道错了, 我现在就去弹,现在就去弹……” “降e小调练习曲, 十遍, 弹十遍!” 于是梦里都是夜曲般回环往复的和声, 一轮接着一轮,紫色的云盖过了月亮和窗帘,他喘不过气,手指努力想弹对3-5-1-3-1-2-4,却永远错漏半个音,明明是很简单的事,却错了一次又一次。 “太快了, 你弹得太快了……” “左手的和声不是这么弹的,太重了,你听不出来区别吗?” “这是妈妈的梦想, 你知道吗, 妈妈本来会在歌剧团工作的,妈妈是为了生下你才放弃的,你不能这么对妈妈……” 四分钟的练习曲不知道弹了多久, 在混沌的黑暗里, 手指总算走脱出迷宫般的和声, 曲谱翻了过去,但随之而来的就是紧张得让人作呕的重音,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急促,敲在窗户上,敲碎了玻璃,敲得他想要流泪。 新一轮的梦魇开始,像是踏上走不到尽头的台阶,键盘无限绵延下去,在重音里碎了一块又一块,割伤了他的手,心跳越来越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止。 “打雷了,把窗户关上吧……” 又开始打雷了,雷声也没有止息,一下一下劈进窗户,要把头顶的天空摧垮。 弹琴的变成了妈妈,他躲在门后偷看,一闪而逝的白光把她照得像纸上的画,很快就被她亲手撕碎。 琴声依旧在耳边震响。 “都是因为你啊,妈妈是为了才放弃工作的,你能不能体谅体谅妈妈?”“现在你就考不了第一,那你以后怎么办?你让妈妈怎么放心?”“你爸就是因为我怀了你才出去乱搞,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曲子都弹不好,你生下来就是来报复我的吗?” “我哪天要是死了,都是被你跟你爸逼死的!”“都别活了,都别活了,我现在就带着你一起死!” 琴声越弹越快,把天地都震得轰然,一浪高过一浪,拍过他的头顶。他喘不过气来,只能努力张开口,伸长脖子,想探出逼仄的黑白琴键呼吸。 一节,两节,三节。 “打雷了,把窗户关上吧……” 耳边的声音突然轻了下去,随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神经质的絮语,密密仄仄缠满了耳朵,夹杂着妈妈懊悔的抽泣—— “迟越,是妈妈不好,都是妈妈的错,妈妈很爱你的,你明白吗?妈妈以前不是这样的,妈妈只是生病了,妈妈控制不了自己,妈妈会好好吃药,会听医生的话,你也听妈妈的话好不好?你别生妈妈的气,你是妈妈的骄傲,你是妈妈唯一的希望……” 肺部被不断挤压,呼吸越发艰难,迟越总算意识到这是梦,必须要挣脱出去,但找不到手,也不知道该怎么用力,只能任由胸口的巨物一寸一寸压下来。 他现在真的喘不过气了。 一秒,两秒,三秒。 耳边响起低低的脚步声,和刚才的不一样,是听见后能让人一下子分清梦和现实的切实的脚步声,源于窒息的强烈恐惧总算逼停梦境,耳边的呢喃被迫退去,迟越如获大赦地深吸了一口气,从沙发上睁开眼睛。 天已经大亮了。 中午的阳光被厚实的窗帘挡在外面,只滤进稀薄的微光,迟越闭了闭眼,努力平复呼吸,这才感觉到自己头痛欲裂。 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片刻后他才想起来头痛不是因为刚才的噩梦,而是因为昨晚喝了酒。 他的酒量不算太差,但昨晚被那群人红的白的一通乱灌,没几杯就醉倒了,都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家的。 宿醉的感觉和发高烧很像,恶心,想吐,头昏脑涨。迟越慢吞吞地撑着沙发扶手坐起来,还没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就听某人突然“蹬蹬蹬”跑过来,殷勤得让人害怕:“你醒啦,还难受吗?要不要喝点水?” “?”迟越下意识往后仰了仰,一时半会儿还没回过神,皱起眉心看着她。 温降看他不答,又走近了一点,担忧道:“还是很难受吗?” 迟越侧身避开她,宿醉后身上的酒味熏得自己都嫌恶心,不想被她察觉到,声音沙哑地回了句“不难受了”,一边匆匆站起身,从沙发另一头绕过她,开门进浴室。 温降没料到他突然恢复了精力,愣了片刻,才慢半拍地回答“那就好”,转头去厨房给他泡蜂蜜柠檬水。 只是看到他刚才的反应,她不确定他还记不记得昨晚的事,也不知道他要是记得的话、会有什么感觉,是会嫌弃她多管闲事,还是会像她现在这样……觉得很不好意思。 温降光是想到他们昨晚在沙发上那样抱在一起,就觉得脸上发烧。 但除此之外,更多的是担心。 她昨天晚上,好像不小心听到了他的秘密,那本来是她不可以越界的地方。 …… 迟越洗完澡出来已经是大半个小时后,昏涨的脑袋让热水一浇,总算清醒不少,也驱散了耳边残存的噩梦,自觉循着家里饭菜的香味过去吃饭。 桌上已经准备好了三菜一汤,温降把柠檬水放到他手边,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自从她住进来之后,迟越点外卖的次数就直线下降。温降不会眼睁睁看李阿姨带过来的食材放坏,总要想方设法吃掉,他吃了好几年外卖,早就腻了,偶尔到她这儿蹭顿饭,换换口味也不错。 他们俩已经在一起吃过很多顿饭,大多数时间都相安无事。但怪异的是,今天这人坐下之后就时不时抬眼瞄他,尽管已经在努力掩饰,偷看的伎俩却依旧拙劣,没一会儿就被他发现了,偶尔还会对着他露出一丝复杂的眼神,盯得他食不下咽。 迟越虽然知道这个笨蛋的脑回路有时候会走得很偏,但被这么连续持久地盯着还是头一遭,下意识想要回想自己昨晚喝醉回家后到底都做了什么,但完全没有印象,只知道睁眼已经是天亮。 当下不免怀疑自己昨晚在她面前发酒疯了,僵硬地放下手里的筷子,问她:“干嘛用这么恶心的眼神看我,我脸上有鬼画符?” 温降本来还以为自己的偷看很成功,冷不丁听他开口,吓得打了个嗝,赶紧摇摇头。 然后迎着迟越愈发摸不着头脑的神情,急中生智地动手给他舀了一碗上汤西蓝花,推销道:“你吃点这个吧……很有营养的。” 她看他现在的反应,八成是完全不记得昨晚的事情了,暗暗松了口气。 迟越收到那碗绿油油的汤,甚至不愿意动手去接,给了她一个“你疯了”的眼神:“不要。” “可是你只吃肉营养不均衡,就吃两小颗也行啊。”温降想起李阿姨之前对她的嘱咐,接着劝。 “不均衡就不均衡,死不了。”迟越把汤碗放到一旁,答得无所谓。 温降早知道他是个油盐不进的脾气,闷闷叹了口气,想了想,使出最后一招:“你就吃一点吧……我做饭很辛苦的,早上七点多就起来了。” “……”迟越眉心一皱,没想到她还会道德绑架这招,抬头定定地看了她三秒,想说她七点起来的早饭又不是给他做的,再说她本来就天天七点起床。 但没等他开口,温降已经放下了筷子,对着他双手合十,眼神无比真诚。 迟越简直让她这一出给气笑了,动手把筷子扎进汤里,警告她:“就这一次,下次别再做了。” 温降第一时间弯起眼睛,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迟越看她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恶狠狠地戳起碗里的西蓝花,两颗一起塞进嘴里,囫囵嚼了两口就咽下去了,根本没认真尝味道,大脑已经自动判定它难吃得要命,一边端起柠檬水“咕嘟咕嘟”往下灌。 温降看他吃饭如受刑,轻抿了抿唇,道:“要不你告诉我你爱吃什么蔬菜吧,我下次给你做。” 迟越的脸再次拉下来,冷眼睨着她,想不通这笨蛋今天吃错什么药了,胆子变得这么大,非要逼他吃蔬菜。 “想不到吗?”温降咬了咬唇,试探地问,“那下次还做西兰花?” “……”迟越光是听到“西蓝花”三个字就想吐,深吸了一口气,捏紧手里的筷子,“娃娃菜吧,或者茭白,反正不要看起来这么绿的,恶心死了。” “哦……”温降没想到他是因为这个理由不爱吃蔬菜的,差点扑哧一声破功,忍着笑点点头道,“好,我记住了。” 迟越只是白她一眼,懒得再说话。 -- 五一假期很快结束,温降回去上学后,迟越一天只有早餐是正经吃的,起床后去厨房热一热温降给他留的东西,唯一的好处是不用再顿顿受到娃娃菜的折磨,免得他直接被她超度。 只不过某人星期一晚上放学回来脸就拉得老长,看到他连句问好都没有,把书包闷闷摔到地毯上,就坐下来闷头写作业。 迟越被她这丢书包的动静看得愣了愣,默默调小游戏音量,瞥她一眼。 温降趴在茶几上完全不理他,下巴枕着手背,嘴撅得能挂油瓶, 迟越看她正烦着,也不想打扰她,收回目光继续打游戏。 只是过了一会儿,他又看她一眼,想起来提醒:“李阿姨炖了桃胶银耳汤,在厨房。” 温降摇摇头:“我不喝了。” 迟越这才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这些汤汤水水她平时明明能喝三大碗,皱起眉心问:“你怎么了?” 温降还是摇头,没心情跟他解释。 迟越更纳闷,暂停游戏放下手柄,俯身在她眼皮子底下打了个响指:“学校里谁欺负你了?这次是谁?” 降温 第26节 “……没有。”温降做题的思绪一次次被他打断,不得已抬起头来,重重叹了口气。 迟越没想到自己难得担心她还要听她叹气,简直好心没好报,收回手睨着她:“那你怎么了?” 温降被他问得招架不住,蹙着眉收回视线,回答:“这次期中考,我考得很差。” “考差?”迟越没想到是这个鸡毛蒜皮的原因,明显松了口气,靠回到沙发上,想了想又给面子地问,“考了多少名?” “……第二。”温降的嘴角耷拉下来。 迟越:“全班第二?” 温降:“全校第二。” “?”迟越的眼皮一跳,差点被她逗笑,“这也算考差吗,我还以为多大点事。” 话音才落,刚巧戳中某人的痛处,温降来不及思考,条件反射地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我之前一直比第二名高十几分?!” 结果现在掉到第二,说明她退步了将近二十分,这才开学两个月呢。 迟越莫名其妙被她下脸色看,她瞪大眼睛看起来就跟要咬人的兔子似的,啼笑皆非地耸耸肩,反问:“那也不是我的错吧……?” 这笨蛋的脾气真是一天比一天大了……她考差跟他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还想找他撒火? 温降不知道他在这儿装什么无辜,明明是他一直跟苍蝇似的嗡嗡嗡,但没胆把这话说出口,只回了句“没说是你的错”便收回视线,继续整理自己的数学错题。 顿了顿,又一字一句地提醒他:“我要写作业了,你别再打扰我了。” 迟越被她这么一堵,只好举手投降,关掉电视,从沙发上站起来:“我走,我不打扰你,行了吧?” 然而才走开两步,又想起什么,收回快要迈下楼梯的长腿,绕去厨房帮她把装着桃胶银耳汤的小炖盅提溜了过来,“哐啷”一声放到茶几上:“李阿姨让你喝的,喝不完就放坏了。” 说完不等她回答,便马不停蹄地转身下楼。 作者有话说: 迟越:这到底是谁家??? 温降:我不知道,你说呢? 迟越:……我家就是你家。 呜呜宝子们没有评论我真的会很伤心╥﹏╥ -- 感谢在2022-04-22 22:00:00~2022-04-25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introsette 2个;幸运小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冰美式不加糖、言西要起早w 20瓶;哪儿来这么多如果 14瓶;biubiubiu 13瓶;万里无云 10瓶;晚来天欲雪 9瓶;明璟 6瓶;·yooiseul· 5瓶;大大今天更新了嘛、林知 2瓶;菜小球球球、隔壁老陈、49236157、有时、seven、xoneda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降温 期中考成绩出来后, 班主任找温降谈了一次话,大概内容就是安慰她不要着急,成绩有波动很正常, 这次考试是从重点高中那儿买的模拟卷,他们接触的不多, 题型也比较刁钻,一时半会儿没法适应很正常。 温降当时听着她的话, 良久后问:“所以学校之前的考试,都太简单了, 是这个意思吗?” 邱瑞红听她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也只能叹气:“毕竟咱们学校水平在这儿, 不可能真的像普高一样拉到高考难度……乔初夏之前成绩就不差的,她妈妈又上心,老是打电话过来问,校外补习班也报了好几个,人家这次分数能考出来很正常。” 温降垂下眼睫,静静地听着。 “不过你也不用着急,高考还有一年呢, 你水平好,又肯努力,有时间就多来办公室问问题, 顺便也叫你妈妈去打听打听, 到时候暑假校外的辅导班开班,你跟普高的学生坐在一块儿学,不会比他们差的。”邱瑞红鼓励道。 “好, ”温降努力牵起嘴角, 对露出一个笑, “谢谢邱老师。” “行了,老师也不耽误你的午休时间了,回去吧,”邱瑞红说着,瞥见办公桌上的纯牛奶,顺手塞给她,“老师喝不了牛奶,你拿去喝。” 温降紧了紧手指,再次向她道谢。 从办公室出来的路上,温降望见走廊外阴沉的天色,连风都带着几分凉意。 将要入夏,江塘的天气也变得多变,早上明明还是艳阳高照,现下却已经看不见太阳了。 她提步走近,抬手扶着栏杆,深吸了一口气。 明明已经过去很久了,可刚才和邱老师谈话的时候,她还是会想起两年前的中考。 她本来可以考上普高的,再不济也是四中,甚至九中。 可那个人在考前那晚是故意喝醉的,凌晨来砸她的门,她从睡梦中惊醒,就听他反反复复地在门外骂她是赔钱货,说要把她锁在家里不让她去考试,让她领了结业证就滚出去打工,过个几年结婚生孩子,再也别回来碍他的眼。 耿子烨被吵醒,开始哭闹,崔小雯开门出来拼了命地想拦住他,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有人差点摔下楼梯。 温降记不清自己第二天是怎么去考场的,再回过神来,考试都已经结束了,她只考了以往一半的分数,因为没有一张卷子是写完的。 以至于温降到了现在,还是会经常做考前一晚的噩梦,有时候是高考,有时候是中考,尽管她上高中以后就住宿了,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不会再在凌晨惊醒,在枕头上一边流眼泪一边强迫自己入睡。 …… 晚自习写完作业后,温降给自己算了一笔账。奶茶店暑假期间会招临时工,她去年做过一个月,但因为时长不多,每天从下午一点做到晚上七点,工资只有两千五百块。 但今年暑假的第一个月她可以做满十个小时,这样工资会高很多,足够她报一个月的英语补习班,再报一个数学班。 十月份就要英语选考,她要抓紧时间了,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温降在本子上列了一条时间轴,标记出每段时间最重要的事情,一直写到二零二零年六月才停笔。 她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晚自习结束的铃声恰好响起,这才收拾书包回家。 -- 转眼又是周末。 夏日将至,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迟越家的空调开启了二十四小时不停转模式,让人不禁暗暗肉疼他家的电费支出。 但五月的清晨还是凉爽的,自从温降半个月前在阳台晒衣服的时候瞥见院子里那株枯了许久的木香发出了新叶,绿得澄澈又明媚,在阳光下招展着,起床后就总要去院子里浇浇水背背书。 直到今天一早,她推开落地窗一看,那株木香已经葱绿一片,几天前看到的那朵嫩黄色的花苞也绽开不少,靠近就能闻到幽幽的淡香。 温降见状赶紧提上水壶去浇水,中途绕过院里空荡荡的大泳池,发现边角又堆起了落叶,太久没有请专人打理,池底的蓝色瓷砖蒙了层灰,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黯淡。 浇完了水,温降琢磨着都五月了,这株木香才开了第一朵花,估计是太久没人照料营养不良,便拿出手机,蹲在树影下搜索木香要施什么肥。 网上的养花须知才看到一半,身后传来推门的动静,温降转过头,就看迟越满脸没睡醒的样子,被外面的阳光刺得眯起眼睛,直到找到院墙下蹲着的她,皱眉提问:“你在干嘛?” 温降赶紧站起来,示意他自己今天的最新发现:“你快来看看,这儿开花了!” 迟越瞥见她身侧露出来的浇水壶,总算知道她到底无聊到什么程度了,顿了顿,勉为其难地换了双拖鞋,迈开长腿走近看了一眼。 木香枝条在院墙上错综盘桓,叶子已经很绿,从头顶光艳地坠下来,然而花只开了这一朵,孤零零地衔在枝头,是幼鸟羽绒似的暖黄色,还没完全绽开,寒碜得很。 迟越垂了垂眼,想起很久以前,院子里还是有很多花的,最多的是玫瑰和绣球,春夏时节繁花似锦,只是大多活不长久,稍不注意就生虫、开败、腐烂,后来请人统统拔干净,铲走,贴上草皮装模作样。 然而只有这一墙花是年年都会开的,一入春就会从墙头泻下葱茏绿意,很快结出挤挤挨挨的花苞,在春光里黄灿灿地闪烁,开得轰轰烈烈。 只是再强韧的生命力,彻底没人照料之后,花就一年开得比一年少了,直到今年,他都快忘了这是株会开花的树。 再抬起头时,迟越侧过脸问她:“这是什么花?” 温降没想到他真会感兴趣,弯起眼睛回答:“木香花,我刚才在网上买了一点磷钾肥,一周施一次,不过好像买得有点迟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让它赶上春天……” 话到最末,无不遗憾地仰头看着这一树绿叶。 “……哦。”迟越应了声,被这句“赶上春天”听得有些出神,过了一会才撇开这丝异样的触动,换了个语气问她,“你怎么这么闲,还有功夫施肥,考试不是才考差吗?” “……”温降一时语塞,闷闷鼓了鼓脸,提起水壶绕过他就走,一早的好心情都被这句话给毁了。 始作俑者慢吞吞从身后跟了过来,问:“你要去做早饭吗?” 温降忍不住呛了他一句:“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你出门忘了拉窗帘,被亮醒的。”迟越总算等到她问这句话,冷声回答。 “哦……对不起。”温降脚步微顿,这才想起自己刚才看见花开了太兴奋,拎着水桶哐哧哐哧就过来了,忘了帮他把窗帘拉上。 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窘意,温降转头瞄了他一眼,换了副友善的语气问他:“那早餐你想吃什么?” “馄饨,不要汤,像之前那样拌起来的,”迟越最近吃了很多顿她做的早饭,这次答得流利多了,不忘补充,“但是不要再往里面放豆芽了。” “可是不放豆芽吃起来会很腻。”温降低头换了拖鞋,告诉他。 “我不觉得腻。”迟越反驳。 “那就放黄瓜丝吧,”温降从善如流,在他开口反对之前又保证,“我会帮你把皮削得干干净净的。” “……”迟越被她阻断后路,无话可说。 好在比起西蓝花,削了皮的黄瓜还不算太恶心。 他一早起来还没来得及喝水,跟着温降进厨房之后,就被迎面而来的燥热扑得难受,抬手帮她把空调打开,从冰箱里拿了瓶冰水就往下灌。 温降被他的动作看得眼皮直跳,开口提醒:“你怎么一早起来就喝冰的,这样胃会受不了。” “嗯嗯嗯,你说得对……”这些话迟越已经听李阿姨念过一万遍,早就有免疫力了,答得满不在乎,垂手放下矿泉水。 温降结舌,忍住对他翻白眼的冲动,把他从冰箱面前赶开,从里面拿出早餐要用的食材。 厨房的温度还没降下来,迟越也不想碍事,收回腿就准备往外走。 然而临走前又被温降叫住:“你要去哪儿?” “客厅。”迟越顿了一下。 温降又问:“你去客厅干什么?” 她现在已经完全摸清楚了他的作息,要是早上起得太早,没有精力打游戏,只会躺在沙发上望着落地窗发呆,无聊得很。 果然,迟越没什么事可干的,只回答:“去睡觉。” “那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温降顺势提问,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 迟越皱了皱鼻子,语气不善:“干嘛?” “你能不能帮我把玉米剥一下?这样会快一点。”温降抿起嘴角,对他露出一个腼腆的笑,一边把手里黄澄澄的玉米递过去。 顿了顿,才看他拧着眉心接过,脸上还带着一丝困惑,不放心地歪歪头,和他确认:“你应该会剥吧?不会就算了,我可以自己来……” “……”迟越没想到自己不过是煮坏了一次馄饨,这人就真把他当白痴看,恶狠狠飞给她一记眼刀,到抽屉里找到一个白瓷碗,推开门到餐桌前坐下。 温降早就发现他是个好说话的人了,在一旁讨好地补充:“谢谢。” 降温 第27节 …… 让一个完全没做过家务活的人剥玉米实在有些难度,迟越怕把玉米掐坏,里面溅出来的玉米汁会弄脏手,每一粒都剥得格外小心。等温降大刀阔斧地剁完肉馅调好味,和好面团擀好馄饨皮,他才揉揉僵硬的指节,总算把剥出来的半碗玉米拿给她。 温降把玉米和进肉馅,抬抬下巴示意一旁的黄瓜,用着之前一模一样的话术:“你能不能再帮我把黄瓜皮削一下?会用削皮刀吗?” “……”迟越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带着冒了一层汗的黄瓜离开。 馄饨做起来实在麻烦,大半个小时后,两人总算在餐桌前坐下,温降还多煮了两碗蛋花汤,免得干吃拌馄饨太噎。 只是早餐吃到一半时,门口突然响起门铃,温降放下筷子,一边起身一边问他:“你点外卖了?” “没有。”迟越正喝着汤,头也不抬。 温降想想也觉得他不至于这么离谱,一头雾水地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看起来接近中年,打扮得很得体,那位女士看到有人应门后也松了口气,问她:“你好,这里是九幢吧?” “嗯,”温降点点头,礼貌地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们看到钟女士挂出来的购房信息,已经提前和她沟通好了,她说家里有人,可以随时过来看房。”对方回答。 温降被“购房”两个字砸的懵了懵,片刻后,只得转头看向厨房的方向,提高声音问:“迟越,他们说是来看房子的……你要不出来看看?” 第23章 、降温 迟越听到她的话, 脸上的表情一冷,垂下眼睫。片刻后才站起身过去,把某个状况外的人拎到身后, 抬手撑着门框,严严实实地挡住她和家里的景象, 只问:“谁叫你们来的?” 面前的女人没料到第二个来应门的人语气这么差,简直像是在拷问他们, 皱眉瞥他一眼后,查了查手机上的信息, 回答:“钟女士, 钟安妮。” 话音未落, 面前的门已经“砰”一声关上了。 “你……”温降被迟越不留情面的动作吓到了,张了张口,“人还在外面呢……” “没关系,回去吃饭。”迟越已经越过她迈步离开,声音很淡。 但门铃声再次响起,随后是“砰砰砰”急促拍门的动静,夹杂着“怎么回事啊你这人, 我们看房呢”的叫喊声。 温降的心跟着提起,转头看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远处的迟越只丢给她一句:“不用管, 你过来。” 她闻言, 在原地犹豫一二,只能跟上他。 这栋房子是迟越现在正住着,显然不可能是他想要卖掉, 那就只会是他父亲那边的人。 钟安妮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有可能是他之前提到过的、和他父亲组建了新家庭的人, 直白点说, 就是那个上了位的二奶。 所以也不怪他一听见这个名字就关上门。 现在的状况听起来像是、那个女人在打这套房子的主意,想把它给卖掉。 可卖掉之后,迟越住哪儿呢? 温降越想越觉得不解,响彻门厅的铃声依旧刺耳,坠得胸口沉甸甸的,只能握紧汤匙搅动碗里的蛋花汤。直到几分钟后声音总算停息,才让她稍稍松一口气。 面前的迟越就像什么都听不见似的,一言不发地把碗里的东西吃完,收拾碗筷丢进厨房,转身回客厅。 她见状,也囫囵吃完早餐,从房间里拎出书包,到茶几前坐下。 两人一个打游戏一个写作业,就像平常一样,像刚才的不速之客从没出现过。 但温降脑海里依旧缠绕着刚才那两个人,担心他们可能还会在门外蹲守,思路断断续续地,看不进书本上的字。 最后不得不从书包里找出耳机给自己带上,给自己放了一首音乐。 是之前和迟越看的那部电影的主题曲,名字叫《summer》,温降下载音乐软件后的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这首歌,钢琴声灵动轻快地条约流淌,一听就会让人的心情变好。 然而《summer》放到第十遍的时候,门铃声再次响起。 迟越依旧充耳不闻,屏幕上的赛车游戏速度飞快,在空中悬浮冲刺,偶尔剐蹭赛道,火星飞溅。 直到门厅传来密码锁输入的“嘟嘟”声,随后是解锁成功的声音,有个女人一边推开门一边开口:“真对不起啊,刚才是我老公的大儿子,青春期叛逆期……你们快进来看看,这套房子户型很好的,南北通透……” “青春叛逆期也不能这样啊,直接摔门是怎么回事?有没有教养?”其中一个男人愤然回答。 “实在不好意思,要不咱们先去看看餐厅?”钟安妮继续给人赔礼。 迟越听到最后,握着手柄的动作一顿,手背的青筋向上蜿蜒,清晰可见,末了摔下手柄,站起身来。 温降光是听见那个人说的话就气结,什么青春叛逆期,什么没教养,眼下看状况不对,赶忙摘下耳机跟上迟越,怕他一个冲动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但迟越的反应出乎她意料的冷静,只是提步走近那个女人,问:“你怎么敢来这儿?” 语气淡得几乎没有起伏,只透出一股森冷。 钟安妮早料到今天过来这趟会遇到他,是件棘手事,所以特意带上了钟博文,反唇相讥道:“我有什么不敢来的,迟越,你搞清楚,这套房子是你爸的,你现在只是借住在……” “你没想过我会杀了你?”迟越打断她的话,问得平静。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跟着愣了一下,包括温降,包括来看房的那对夫妻。 钟安妮仰了仰头,伸手扶住身边的人,提高嗓音:“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姐,别跟他一般见识,咱们先带人看房。”钟博文出声劝道。 但迟越只是一步一步走近她,死死盯着那双眼睛,径自道:“他没告诉你吗,我连他都杀过,你倒是主动送上门来。” 温降心里微紧,默默走到他身后,担心地望着他的背影。 虽然不知道他口中的“我连他都杀过”是什么意思,但她听出这不是迟越平常开玩笑的语气,他是认真的。 一米八几的人站在跟前的压迫感十足,钟安妮被他逼近的脚步和幽幽的视线盯得有点喘不过气,扶着肚子往后退了两步,躲开他的目光,嘴里喃喃地啐:“真是疯了……” 一旁的那对夫妻总算看不下去这出荒唐的闹剧,其中的男人不耐烦地开口:“我们今天是来看房的,你们家里有纠纷能不能先——” “她没告诉你吗,何止有纠纷,这栋房子还死过人,”迟越移开视线,冷不丁丢出这一句,漆黑如墨的瞳仁摄着他,扯起唇角,“凶宅你们也敢买,是不是嫌命太长了?” “什么?”对方刚刚才吃了个闭门羹,这会儿又听见“死人”“凶宅”这些不吉利的字眼,脸色登时一变。 温降的喉间微微发紧,没料到迟越会拿这句话来堵人,他口中这栋房子里死了的人……应该是他妈妈吧。 她蓦地想起他喝醉酒的那晚,他抱着她不断喃喃“妈妈”,还希望她“不要这样”,不要哪样呢? ……不要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吗? 这句话对他来说,无异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却说得如此讥嘲。 钟安妮听风向不对,赶忙开口找补,抬手指了指脑袋:“没有的事,这孩子以前受过刺激,这里不太正常……” 迟越没忍住嗤笑出声,几乎捧腹:“是,这儿不但死过人,还住着神经病,你们要是不信,就找附近的人问问,谁不知道九幢出了名的闹鬼,想买就买吧。” 这话可比轻飘飘的“这孩子脑子有问题”来得有信服力,那个女人已经有些动摇,转头看向钟安妮:“钟女士,这是真的吗?” 钟安妮咬咬牙,要真让他们去附近问过一圈,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只得勉强挤出笑脸,好声好气地开口:“李女士,江塘再想找这么好的别墅可不容易,价格咱们好商量……” 她一松口,对方立马什么都明白了,女人厌恶地拧眉,推推身旁的丈夫,背过去跟他说了句什么,转而回过身来,道:“这样吧,房子我们今天也看到了,大致情况都了解,你也有我的联系方式,我们商量好了再跟你联系。” 钟安妮脸上的笑意一僵,听出这是委婉的回绝,只能回:“好,那你有意愿再跟我联系。” 等那对夫妻嘀咕着离开,迟越抬抬下巴,睨着他们:“还不快滚?” 钟家姐弟俩刚才已经憋了一肚子气,只是碍于有人在场不好发作,钟博文听见这个“滚”字,火“噌”一下就上来了,骂道:“你他妈的小兔崽子,怎么说话的?我姐好歹也是你后妈,你——” 话音未落,迟越怒极反笑地点点头,抬腿重重踹在他肚子上。 对方身量不高,毫无防备地受了这一下,仰面跌坐在地上,尾骨撞上大理石地面,震得脸上的表情都懵了懵。 温降早就看出迟越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心里一惊,赶忙上前拉住他,怕他补上第二脚。 “博文!”钟安妮几乎和迟越没怎么接触,没料到他真这么疯,二话不说就动起手来,赶忙过去扶地上的钟博文起来,气得抬头大骂,“神经病,我看你就是神经病!有妈生没妈养就是这么——” 即便温降不知道迟越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光听他被人用和妈妈有关的字眼侮辱,气得她胸口都发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跟某人待在一起太久,连她都止不住地冒出想动手教训这两个人的冲动。 但迟越的动作永远比她的想法更快一步,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俯身掐住了钟安妮的脖子,明显是下了死手,骨节分明的大掌用力到微微发白。 “呃——”钟安妮瞪大眼睛,拼命挣扎,想把他的手指掰开。 迟越低头逼视着她,声音很沉,但还是能听出其中隐隐的颤抖:“我有没有警告过你,不要用你的脏嘴提我妈妈?” “我——”钟安妮嗓子梗着,只能发出艰难的气声,脸色瞬间憋得通红。 钟博文看到这一幕也吓坏了,扑上来想把这两人扯开。但迟越的力气太大,即便用尽力气捶打他,也像感觉不到痛似的,仍旧死死地绞着女人的脖颈,仿佛入魔。 温降的胃里一坠一坠地作疼,明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她不知道该怎么阻止他,只注意到钟安妮带来的那个男人在拼命对他拳打脚踢,迟越半跪在地上,单薄的背脊晃动着,只有手死也不松开,仿佛攥住了经年的执念。 于是她下意识上前拖住那个男人,不让他伸手去碰迟越。 他是无辜的。 钟安妮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只感觉到那道黢黑的目光紧紧落在自己脸上,疯狂又偏执,仿佛要把她嚼碎。 她在这一刻终于过迟地感觉到了恐惧,也总算知道迟盛运为什么不但不管束他,还要每个月给他打十几万生活费,仿佛在忌惮着什么。 他肚子上有一个刀口,是四年前的,出院之后连着好几个晚上都要从睡梦中惊醒,哆嗦着喊:“别杀我,别杀我……” 直到钟博文总算把纠缠着自己的女生扯开,拎着她纤细的手腕甩到一旁,哑着嗓子嘶吼:“你疯了!我姐怀孕了!你还不松手!” 迟越听到这句,顿了整整三秒,才如梦方醒般地抬起脸来,脸上写着无助的茫然。 他手上的力道陡然一松,钟安妮脱力地滑落在地,过了一会儿才深吸了一大口气,拼命咳嗽起来,仿佛被打捞上岸的失水的鱼,脸色难看得可怕。 迟越的大脑仍然是空白的,只知道四年前,也是因为怀孕和新出生的孩子。 所以这次要死的是谁呢,他吗? 这个念头堪堪浮现,下一秒就是一阵让人眩晕的耳鸣,身体为了保持平衡,条件反射地撑住地面,撞得手肘空灵的一声响。 良久的出神过后,迟越才感觉到嘴角传来的刺痛,嘴里泛起甜腻的血腥味。 作者有话说: 两口子都有点疯批劲在的…… 降妹纯纯护夫狂魔…… 第24章 、降温 钟博文那一拳打得他的关节也生疼, 甩了甩手,正准备上前挥出第二拳,就听钟安娜突然尖叫起来。 降温 第28节 温降刚才摔在地上,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起来了,拽着钟安妮往门口的方向拖, 明明是两条纤细的手臂,眼下的蛮力却惊人的大, 生生把一个拼命蹬腿挣扎的成年女人拖行了好几米,脸色苍白地喃喃:“让你们滚听不懂吗, 听不懂我帮你滚……” 钟博文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不得不转换目标, 去追在地上被拖得歇斯底里的钟安娜,上前就是一个巴掌。 迟越直到耳边落入那声脆响,才总算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抬了抬眼。 温降的脸上已经泛起薄粉,落着清晰的指印,钟博文伸手跟她去抢地上死鱼一样的女人,她却咬死了不松开, 胳膊发着颤,仍旧踉踉跄跄地想把人拖出去。 迟越这才想起自己身后原来还有一个人,唇角的疼痛已经变成滚烫的麻木, 脸上再次露出茫然的表情。 他不太明白温降到底在干什么, 或者是,她想干什么? 难不成,她想要帮他吗? 迟越皱起眉心, 第一次发现他看不透这个笨蛋在想什么。 “放开!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他妈的给我放开!”那头钟安妮的尖叫声还在继续, 钟博文没想到自己还抢不过一个女人,发狠地咬咬牙,又扬起手,准备再给她一巴掌。 只是这次,巴掌还没落下,手臂已经被人用力扣住,反拧到身后,痛得他大呼小叫起来。 迟越眉眼发寒,用力在他后膝上一踩,面前的人就跪了下去。 那头温降的眼里只有一件事,挣开钟博文的束缚后,终于把人一步一步拖到了门厅,一手架着她的手臂,一手打开身后的防盗门,就这样死心眼地、把她连人带包地、完完整整地拉扯到门外的地垫上。 之后还没结束她的动作,又直起腰回到门厅,拎起钟博文的衣领,想照葫芦画瓢地把他也给扔出去。 像她这样的细胳膊细腿,能有力气拖动第一个已经很不容易。迟越低头看着她,在这个距离下,她脸上肿起的掌印清晰可见,在粉白的皮肤上斑斑驳驳,他的喉结紧涩地向下滚动。 他没想到这事会把她也扯进来,在想和钟安妮同归于尽的那一刻,他完全忘了这个家现在还住着第二个人。 现在冷静下来,他知道和这个女人同归于尽是最蠢的,要杀也应该杀迟盛运,他才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只要他活着,即使不是钟安妮,也会有李安妮、王安妮。 然而只要他一死,钟安妮又算什么? 要是他能在遇到江琴心之前就死掉该多好,这样他就不会出生,妈妈也不会死。 想到这儿,迟越只觉得一阵无力,喉间发苦,伸手拉住温降的手臂,把她往身后的方向带了带,轻声道:“够了。” 温降怔了怔,抬头看向他,就落入那双深邃又浓烈的眼睛,即便是平时懒散或促狭的神情,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灿若桃花的眸子盛着近乎颓唐的疲惫,仿佛春酿流入沟渠。 她看着这双眼睛,不由自主地松开已经脱力的手,指尖垂落时还在轻轻颤抖。 迟越收回目光,顿了顿,单手拽着地上的人往外走去。等到关门的“砰”一声响起,隔绝了门外那两人气急败坏的骂声,空气里便骤然安静下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眼帘,转头告诉她:“没事了。” 声音薄而苍白,像一张纸,落到尾音满是碎痕。 温降的气息仍然有些不稳,紧了紧不受控的手指,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刚才太冲动了,她从小到大几乎没做过这么冲动的事,之前对周静美是一次,这是第二次。 迟越看她不说话,伸手拉住她的手腕,领着她回客厅。良久后才道:“今天的事你不用担心……房子他们还卖不了,你安心住着就是。” 开口时的语气和刚才对钟安妮的失控截然不同,平静得出奇,就像烧得发红的铁一下子浸入冷水,除了“嘶嘶”的水被汽化的声音,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这样的平静更多的是压抑,温降不由抬眼看他。 迟越错开她的目光,却再次看清她脸上刺眼的红痕,心里跟着一堵。 很奇怪,他自己被怎么打都无所谓,但落在她脸上的这一巴掌,实在让人如鲠在喉。 她本来就跟这件事没关系,不该把她扯进来的。 一时甚至有点后悔,刚才不应该这么轻易就把钟博文扔出去,应该把他的烂脸也打开花才好。 迟越的下颌绷得更紧,没再说话。 再回到客厅,如果不是脸上微烧的刺痛感在提醒温降,刚才的闹剧仿佛只是一个荒诞的错觉。 她垂眼望着面前的作业本,无意识地绞着手指,思绪纷乱。 小幅度地抬了抬头,就瞥见他手臂上鲜红的一道道抓痕,有些已经破了皮,渗出细小的血丝,应该是钟安妮刚才挣扎时用长指甲划的,和他苍白的皮肤对比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她就这样看了良久,松开咬着的下唇,出声问他:“刚才那个人……是不是就是你之前说的……” 她欲言又止,但迟越听懂了,在她努力想要想出一个合适的形容之前,低应了声“嗯”。 就这一出天翻地覆,都明着上门来抢了,傻子才看不出来是个什么情况。 温降证实了自己的猜想,细长的眉毛蹙拢,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最后只能在心里暗叹一声,从茶几前站起身来,到房间里拿他之前给自己买的消毒棉球。 -- 与此同时,小区外 钟安妮这趟出门碰了个硬钉子,简直快要被气疯了,脚下的高跟鞋踩着水泥地面,“笃笃笃”震得她脚脖子疼,脖子上还残留着被扼的不适感,时不时捂着喉咙想要干呕。 直到缓过这阵,她坐进副驾驶座,第一时间想到打电话给迟盛运。 一通没接就两通,等车都快开到家了,对面总算磨磨蹭蹭地接起来。 钟安妮被这电话等得愈发窝火,一张口就火气十足:“姓迟的,你管管你那个好儿子吧!再这么下去你家要出杀人犯了!” 迟运盛正准备呵斥她不要总是连着给他打电话,他在公司忙得很。然而一听这话便皱起眉,忘了自己嘴边的说辞:“迟越?你找他干什么?” 钟安妮拔高声音:“还不是那套房子的事!我前几天在朋友圈挂出去,就有人说想来看看,我今……” “哪套房子?”迟运盛打断她的话,很快意识到什么,“他现在住的那套?你是不是疯了?你卖了他住哪儿?” “你再说一遍,谁疯了?!”钟安妮这阵子验出怀孕后每天都过得称心如意,哪能听这样的重话,第一时间反呛回去。 迟运盛似乎也意识到什么,不吭声了。 钟安妮这才满意,紧接着道:“你那个儿子都多大了,今年也快十八了吧?我看他天天待在家里,又不去上学又不去上班,钱倒是花得飞快。哦,他爸是迟运盛他就能这么混吃等死啊?我们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对面沉默良久,只说:“行了,他的事你就别管了,那套房子动不了。我一年给你多少万,你就缺这一点钱? “那哪是一点钱啊?就算那个房子不吉利,那还带着全装呢,降到一千来万总有人要买的吧?”钟安妮不依不饶道,“再说你那个好儿子一个人哪住得了这么大的,一个月供水电费都要好几千,到时候给他租个套间不就好……” “够了,房子的事我不跟你吵,今天你跑去找迟越的事就先算了,以后别再提了。”迟运盛再次打断,按了按自己开始作痛的额头。一旁的秘书见状,赶紧给他递上一杯热茶。 那栋房子就像横在钟安妮心头的一根刺,这些年来她明里暗里跟他提了好多次,本来以为自己现在好不容易怀上男孩了,两边都是儿子,他多少能听进去她的话,谁想到还是碰了壁。 当下不由气急,重重砸了一下自己的包,引得一旁的钟博文都侧目过来,大喊:“迟运盛,天杀的,你知不知道他今天干了什么?他差点杀了我!你还为他说话?!” 电话那头的人听见“杀”字,条件反射地想起四年前的事,胸口跟着一闷。 喝了口热茶后,他的耐心已经到达极限,提起语气道:“那也是你自找的,怀着孕乱跑什么?受伤没有?实在不行叫周阿姨陪你去医院做个检查……” “你——”钟安妮听出他这是在转移话题,更加气结。 但迟运盛没再给她开口的机会,例行嘱咐完就结束通话:“就这样,先挂了,我一会儿还有会要开。” -- 温降带着消毒用的碘伏回来,在沙发坐下。 这张沙发一直都是他的地盘,她平常只在茶几前写作业,一开始坐在地毯上,后来李阿姨送菜来的时候顺便给她添置了张小板凳,坐沙发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已经习惯了打游戏的时候用右下角的余光拢着她的脑袋。 然而她现在坐过来的动作实在过于自然,迟越有些错愕,停下手头的游戏,偏过头瞄她一眼。 这一眼恰好和她犹豫的目光触上,温降示意他的手臂,轻声道:“都抓破皮了,还是消一下毒比较好。” 迟越这才注意到自己被抓花的手臂,“哦”了声,放下游戏机,把手伸过去。 他的骨架生得隽秀,小臂瘦削,抓痕落在上面,细长的血线边缘一圈浮起了肿胀,遮掩着皮肤下青紫色的静脉,像开起了胭脂色的蔷薇,美而病态。 温降无意识地轻叹了口气,用棉花签蘸上棕褐色的碘伏,垂下眼睫,把他的手腕压低了一些,认真在破了皮的地方涂抹,每一笔都落下淡淡的颜色,仿佛在给蔷薇做旧。 迟越被她的动作看得愣了愣,他本来只是想伸手去接她手里的东西,谁知道她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就低下头来帮他代劳了。 抓痕处火辣辣的,先是被她冰凉的碘伏压过,稍稍平复,紧接着就传来细微的刺痛,并不会到难以忍受的地步,只会让他的指尖轻动一下,莫名觉得紧张。 偏偏她的动作仔细得过分,连那些没擦破皮的红肿都要一一涂过,呼出的气息间或掠过擦了药的皮肤,带起一阵凉意,刺激着敏感的伤口,让他的眉心微跳。 中途温降察觉到他的躲闪,慢慢停下动作,抬头问他:“很疼吗?你这里都肿了。” 迟越紧了紧嗓子,摇头:“皮肤过敏而已,荨麻疹,一会儿就消了。” “哦……”温降这才放心不少,换了一根棉花签,帮他涂另一只手。 迟越躲不掉,又无事可做,只能僵着后背递出胳膊,偶尔感觉到她的发梢蹭过皮肤,柔软又不可控,痒得时不时抬眼瞥她。 直到他的目光定格在她的左脸,掌印的指痕已经模糊,只剩下块垒堆起的浮肿,才摒除了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原本稍有起色的心情也倏地沉下来。 倒是温降松了口气,大功告成地把用完的棉签丢进垃圾桶,告诉他:“好了。” 刚抬起头,就发现他正定定地看着自己,过了一会儿,抬手用食指指腹轻碰了一下她的脸颊,问:“你呢,疼不疼?” 温降被他冷不丁碰到脸,动作很温柔,只觉得脸上才退下去的涨热再度烧起来,只能胡乱地摇摇头,往后缩了一点,怕被他看出自己的赧然。 迟越看她躲开了,便收回手,默了默又问:“刚才为什么帮我?” “……我不帮你,难道帮他们吗?”温降回答。 迟越闻言,从鼻尖落出一声轻哂,反问:“我要是真杀了人呢,你也帮我?” 温降的目光微乱,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当然想帮他,但不是在这种事情上。 她不想毁了自己,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毁掉。 迟越看她说不出话,就知道她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了,低头从她手里的那盒棉花签中抽出一支,一边道:“以后别替我出头了,傻不傻。” 话音才落,没来得及动作,就听她开口:“可是我希望你能好好的……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声音并不响亮,但说得很认真。 迟越的胸口跟着一滞,过了一会儿,才深吸了一口气,用那根棉签蘸上碘伏,准备往她脸上抹。 温降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棕黄的棉球都快碰到自己了,才意识到什么,第一时间捂住自己通红的侧脸,阻止道:“这个会染色的,不能涂脸。” 迟越的手跟着一顿,有些尴尬。 下一秒便收回动作,用那根棉签胡乱地在自己手臂上划拉了两下,丢进垃圾桶。 短暂的沉默后,他又问:“那冰敷呢,有没有用?” “嗯。”温降小幅度地点点头。 于是迟越站起身,绕过她去厨房。 降温 第29节 过了好半天才回来,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了装蔬菜用的密封袋,从制冰盒里倒出一大堆冰块,里外套了三层,怕到时候冰块化了漏出来,垂手递给她。 温降接过那袋冰,道了声谢,老老实实敷在自己脸上。 好在现在外边的天气已经超过三十度,冰块不算冻手,发肿的脸颊被这样一贴,一切躁动都镇定下来,确实舒服不少。 迟越在沙发上坐下,转头注视着她。 她现在这副歪着脑袋贴着冰块的样子,乖顺得跟兔子似的,完全让人想象不到她刚才强硬地把一个大活人拖出家门的样子,凶得很,力气也大,怪不得平时能吃两个人的饭。 迟越回想起刚才的那一幕,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不像原先那样愤怒,只觉得荒唐。 面上忍不住低嗤了声,笑话她:“想不到你还挺能打。” “……”温降自知理亏地咬咬唇,想说她才不想跟人打架呢,刚才那只是迫不得已。 等再移开目光时,迟越眼底的思绪变得有些复杂,又补充道:“但是别再有下次了,我皮糙肉厚没什么,你受伤了不好……” 虽然他具体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好,但反正就是不好,他看了不舒服。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开口关心她,温降眨了眨眼,瞥向他被药水涂成姜黄色的胳膊,又觉得好笑又觉得鼻酸。 明明他才是细皮嫩肉的那个,什么皮肤过敏,荨麻疹,被指甲划一道就肿得这么厉害。 但这句腹诽她没说出来,只是抿抿唇,鼓起勇气告诉他:“你也是……不要再为刚才那种人生气了。不管她生多少个孩子,她也不会是个好妈妈……你妈妈肯定比她好一万倍。” 迟越听到这句,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浓黑的眼睫垂落,脸上的表情霎时黯下来。 良久后,才微不可闻地应了声:“嗯。” 作者有话说: 呜呜,今天是可怜修勾,不过谁叫迟小狗有老婆可以贴贴,也没那么可怜了。 第25章 、降温 给木香用的肥料到家后, 温降就成了勤勤恳恳的花匠,每天对着那株营养不良的花晨昏定省地伺候着,迟越有时候看她晚自习一回来就跑去院子, 过了一会儿又跑回来告诉他:“又长出来好多花苞!你要不要看看?” 迟越只是在沙发上躺着,想也不想就摇摇头, 反问她:“你怎么这么闲?” 他总是喜欢用这话呛她,好像每次把她堵得没话说他就觉得高兴了。温降闻言, 闷闷哼了一声,合上玻璃门, 坐回到茶几边的小板凳上。 然而随着春日将尽、夏日到来, 那树黄澄澄的木香花真的开始一束束绽放, 虽然没有印象中那样盛大,但鲜绿映着鹅黄,风一起,枝叶沙沙地晃动,整个院子都淡淡地飘着香。 除了木香,她的水肥还养活了不少杂七杂八的草籽,沿着墙角长出一小片三叶草和不知名的蓝白小野花, 虽然不怎么好看,至少是生机勃勃的。 等到整个荒芜的庭院都冒出一茬绿色,六月结束, 暑假就开始了。 对于迟越这种不上学的人来说, 几乎没什么时间观念,要不是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他甚至记不太清现在是几月。 直到温降在家休息了两天后, 突然收拾起了行李, 告诉他:“我吃完饭就要回家了。” 迟越当时正麻木地吃着炒面条里的豆芽, 闻言愣了愣,抬起头来:“为什么回去?” “放暑假了啊。”温降被他问得摸不着头脑。 “我知道放暑假了,”迟越横她一眼,又问了一遍,“放暑假为什么一定要回家,你家住得比这儿舒服?” 温降咽下自己嘴里的东西,回答:“我妈妈催我了,放假回去我要帮我弟弟辅导作业,一直住在这里也不太好……” 虽然话是这么说,她在这儿都住了两个多月了,不仅毫发无损,还被养得白白嫩嫩,崔小雯一早就放下了心,从刚开始的一天一个电话变成后来的一周一个电话,直到两天前才问她暑假回不回家。 迟越听到这句,没再说什么,良久后才想起来蹦出一个“哦”字。 既然是她家里人发话,他就没有阻拦的余地了,他又不是她什么人,倒也没那么想让她暑假也呆在这儿。 温降瞄了一眼他的脸色,小幅度地点点头,也沉默下来。 其实崔小雯那通电话的言外之意很明白,就是她不回去也没关系,但她回家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要去奶茶店打工,这事不能让迟越知道。 因为像他这种何不食肉糜的人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数落她,问她是不是吃饱了撑着,挖苦完一通再往她支付宝里打钱,让她别干了,她不想这样。 说到打钱,他这两个月真的履行了之前的承诺,又给她转了好几万。那些钱每天放在余额宝里都有四块利息,数字一长串地摆在那儿,让人毫无实感,所以温降从没想过去动它们。 可能是把钱都打给她了,迟越的口袋被掏空,这几个月几乎没再跟那群混混来往,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只有入夏那阵子热得没衣服穿,跑出去乱买了一通,还莫名其妙给她也买了一堆夏装,让她赶紧把那几件已经从白色洗成灰色的校服丢掉。 但温降偶尔还是会听见他对着手机上的消息轻骂,不耐烦地在屏幕上敲敲打打,看她的视线落过来,便没好气地睨着她:“干什么?” “又是森骏他们吗?”温降问。 迟越含糊地应了声,放下手机,很快又改口:“也不算吧,是敖飞建他们,森骏走了。” “走了?”温降愣了愣,反应过来,“他毕业啦?”语气明显带上一丝喜闻乐见。 “嗯,”迟越又应了声,把头往后靠了靠,惬意地回,“找了个厂打工去了,离学校十万八千里,以后估计不会再回来混了。” 虽然还是时不时发消息敲他一笔,想要买点烟酒吃喝,但他前几天不耐烦,问来了他工厂的地址和老板的联系方式,往他那儿一发,就把他微信给删了,对面也乖乖地没在蹦跶。 森骏不算真的白痴,知道迟越的那串电话号码是在警告他,真把他问烦了告敲诈一告一个准,很有可能让他丢了工作,也只好忍痛撕了这张长期饭票。 温降听到这个好消息,脸上的表情顿时明媚不少,动了动笔尖,又问:“所以现在那群人……认敖飞建做大哥了吗?” 虽然她很不想说出“大哥”这种词,在她看来那群混混每天拉帮结派地挑架很弱智,互相喊x哥也挺傻的,可是除了这种说法,她找不到别的话替代。 迟越闻言,在沙发上舒展长腿,轻轻挑眉:“我不是大哥吗?” 温降尽管很想忍住,但嘴里已经条件反射地“呵”出了声,想不笑话他都难。 加上面前这人现在没什么脾气,她也不怕惹毛他,嘟囔着补充:“你算什么大哥,冤大头还差不多……” 迟越难得被怼,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却又无法反驳。 于是温降追问:“他们刚刚又找你要钱了?你给他们了吗?” “给了。”迟越答。 这下轮到温降对他翻白眼。 虽然那些钱不是她的,可节俭惯了的人看到他这么乱烧钱,每次都还是会觉得肉痛。 迟越看到她这表情,哼笑了声,故意逗她:“你也想要?” 温降默了默,跳过他挖的坑,回答:“你要是给我打了钱就不给他们打,那我要。” “行啊。”迟越点点头。 “真的假的?”温降往后仰了仰,警惕地反问。 “真的,”迟越的表情难得一见的正经,“不过你在这个学校还有一年,我要是不给他们交保护费,会很麻烦。” 温降的肩膀顿时蔫下去,想了想问:“就没有别的办法吗?你能不能报警?” 迟越摇摇头,在沙发上换了个靠姿:“那更麻烦,还不如动动手指打钱呢。” “……”温降扁了扁嘴,想说他交的那些保护费没准都够一个人出国留学了,在一职这种破地方算什么啊。 迟越看她又开始不高兴,轻“啧”了声,试图安慰:“你不用想太多,现在森骏走了,敖飞建就是个二流子,给几块打发了就行,没多少钱。” 面前的人只重重叹一口气,也知道他被人讹钱是因为自己,半晌后换了个话题:“晚上我们吃什么?” …… 午餐结束,温降整理了房间的被子,把门窗都锁好,就背上书包向迟越道别。 迟越趿拉着拖鞋,倚着墙抱臂睨她,总算挑出点毛病来:“你就这么点行李?我给你买的衣服呢?” “放在家里了。”温降抬头回答。 “放家里干什么?你九月才回来,夏天都快过完了,放在这儿给我穿?”迟越呛她。 “可是我回家没必要穿这么好看的衣服啊……”温降小声辩解。 再说她要去奶茶店打工,店里会给她发工作制服和围裙,也没机会穿新衣服。 迟越听到这话,脸上的不悦更明显,上下扫了她两眼,丢下一句:“等一下。” 之后就是“哐当哐当”一阵乱响,迟越太久没有出门,行李箱被堆进储物间深处,要跨过层层阻碍才能扒拉出来。 他知道温降只有个旧书包,想装衣服也不方便,所以特意给她找了个趁手的工具,把行李箱拎到她脚边后,抬抬下巴示意她:“去把衣服带上,再把身上这件破校服换了,穿那条白裙子。你要真这么灰头土脸地回家,你家里人还以为我虐待你。” “……”温降闻言歪了歪脑袋,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知道迟越是个嘴硬心软的人,虽然有点抽象,但这句话确实是在表达关心。所以尽管觉得这种事多此一举,最后还是妥协了,拎起行李箱往客房走:“好吧……谢谢你。” 等再出来,温降拖着行李箱,穿上了他点名的那条白色裙子,裙摆绣着红色小碎花,袖口处还有细细的缎带装饰,可以打成蝴蝶结,走起路来就会飘飘摇摇,是很甜美的风格。 迟越抬头看她一眼,微微眯起眼睛,总算露出满意的表情,摆摆手道:“去吧,万叔在地下室等你了。” 温降应了声好,正准备下楼,又忍不住转过头来。 迟越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模样,穿着宽大的t恤和浅色篮球裤,在沙发上斜斜靠着。 落地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把他的身形映得明亮,在柔软的发丝上镀了茸茸金芒,侧脸线条流畅又细腻。 可即便这是一幅暖色调的画面,他看起来也是如此生动柔和,却依旧让人感到寂寞。 像是夏日到来,阳光如流水,草叶葱翠欲滴,却听不见一声鸟鸣的花园。 温降一时间只觉得舍不得他,才张开口,鼻尖便倏忽一酸,告诉他:“那我走了……” 迟越转过脸来,点了点头,在偌大的客厅和绵长的午后里孤身一人。 她的喉间再度发紧,又忍不住叮嘱他:“你少熬一点夜,一日三餐要记得按时吃,少点一点外卖,多吃蔬菜和水果,冰箱冷冻柜里还有我包的馄饨和饺子,不会煮的话就发消息问我……” 温降不知不觉就絮叨了很多,不远处的人听到最后,又应了声“嗯”,浅浅扯了一下嘴角。 作者有话说: 迟小狗日记 2019.7.2 天气 炎热 温降今天回家了 打了一天游戏,凌晨一点煮了馄饨,难吃 心情:不佳 -- 感谢在2022-04-25 18:00:00~2022-04-29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introsette 1个; 降温 第30节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言西要起早w 20瓶;徐必成 14瓶;·yooiseul·、久鹭 10瓶;林知、爱吃芒果的绵绵冰、隔壁老陈 2瓶;有时、seven、4923615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降温 温降是个没良心的, 那天下午到家之后给他报了句平安,之后就杳无音信,微信上连一个标点都没再发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 天气也越来越炎热,把泳池的蓝色瓷砖烤得滚烫, 院子里的草木眼看着就晒焦了。 温降临走前才修剪过那株木香,把它打理得清清爽爽, 然而一个星期过去,又有枝条杂七杂八地错出来, 黄的黄枯的枯。 迟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起床后拉开窗帘看看院子的习惯, 眼看着那树木香越长越埋汰, 总算看不下去,拎上温降平时用的水桶,去阳台打了水浇花。 院子里很快被他用水泼得一塌糊涂,三叶草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多少凉快了一些。迟越又从厨房里翻出一把剪刀,在树荫下学着她平时的样子把枯枝剪干净。 毕竟是她照看了两个月才救活的,总不好一个暑假过去, 又被他生生给熬死了。 做完这一切,迟越已经饿得想发火,丢下剪刀和水桶, 推开玻璃门回到空调房。 看了一眼手机, 对面果然还是没给他发消息,迟越眉心微皱,不耐烦地往上滑聊天记录, 很快找到她之前发的煮馄饨教程。 他算是发现了, 他们之前住一起的时候她就没有给他发消息的习惯, 两个月的信息加在一起三秒就翻完了,少得可怜。 十分钟后,迟越端着热气腾腾的碗在餐桌前坐下,埋头吃早餐。 他不会调温降的那种酱料,只加了香油和醋,不算好吃,勉强把这顿饭对付过去。 只不过某人走的那天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冷冻柜里也就三十个馄饨,到今天已经煮完了最后一批,而暑假还有整整五十二天才结束。 想到这儿,迟越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面色冷峻地在微信上通知某人: 【馄饨吃完了】 之后就放下手机,屏幕朝下,直到早餐吃完也没拿起来看。 手机在过程中也给面子地没发出声音,迟越等了半天,抱着衣服洗澡之前不信邪地看了一眼,确认自己没有静音,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远远把手机丢进沙发。 也不知道温降回家到底干什么去了,简直像被抓去了盘丝洞的唐僧,吱都不肯吱一声。直到傍晚,微信总算震动了一下,对面也不解释为什么过了六个小时才回消息,只是认认真真地问他: 【李阿姨最近没来家里吗?】 【那你晚饭吃什么?】 迟越当时正在划拉外卖软件,冷不丁收到这句,鼻子都快被气歪了,想说这关李阿姨什么事,他又不是真没饭吃。 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他换了个姿势,从沙发上坐起来,摆正手机回复: 【还没吃】 温降这次回得倒是挺快,但内容依旧敷衍: 【那你快点外卖吧,现在都六点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送到呢】 迟越轻一撇嘴,回了个【哦】字。 那头没了反应,过了一会儿,他在手机上敲敲打打,又憋出一句: 【你呢?】 然而一秒、两秒、三秒……对面毫无动静,连“正在输入中”的提示都没有。 他等了整整三分钟才确认她真的又不理他了。 迟越气结,才转阴的心情再度转雨,也不知道她已读不回的毛病是从哪儿学来的,竟然连他的消息都不放在心上。一面丢下手机,忍着一跳一跳的太阳穴去找游戏手柄,完全忘了之前拿起手机到底是想干什么了。 …… 正值暑假,天气炎热,又有大批学生放假,温降在奶茶店的工作很忙,每天光是葡萄都要剥好几筐,根本没时间看手机。 一直到晚上十点,她洗完澡在书桌前坐下,才看到他的消息,赶忙回复: 【我刚才没看到你的消息】 【晚上吃了砂锅年糕】 迟越当时正在吃自己迟来的晚餐,低头觑了一眼,摘下塑料手套,问: 【你下午干什么去了?】 温降一下子被问住,慢吞吞地用笔尾抵了抵脸颊,笔芯里的弹簧发出清脆的“嘎达”一声,最后只说: 【有一点事情,没来得及看手机】 她的话说得含糊,迟越看出她不想跟自己聊天,只是搪塞而已,低哼了声便摁灭屏幕,眼不见心不烦。 -- 奶茶店一个月只有两天假期,直到七月中旬,温降总算迎来了难得的休息日,可以留在家里学习。 她平时一天的工作时间很长,一直从早上九点干到晚上九点,几乎没有固定的休息时间,想要吃饭便趁着订单量小的时候匆匆扒拉两口,只能在早晚这两个时间段见缝插针地学一点。 温降当然也知道别的准高三生这个暑假都在铆足了劲上冲刺班,她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习根本行不通,心里隐隐感到紧迫,却也只能安慰自己再过半个月就结束工作了,还有一整个八月可以弥补。 这天早上吃完饭,崔小雯带耿子烨去家附近的游泳馆,顺便买个菜。温降洗好碗,把午饭煮上,便一个人回到房间锁了门,带上耳机写题。 数学卷子写到一半,楼上响起走动的“嘎吱”声,伴随着楼梯口传来的沉重脚步,老式落地房的屋梁旧了,隔音效果也不好,温降戴着耳机都能响动,笔尖跟着一顿,直到声音远去才松了口气。 那个人没有工作,总是下午出门打麻将,直到凌晨才回来,有时候会喝醉,有时候不会,白天睡到大中午才醒,吃过午饭再出门,就这样日复一日。 温降这些年来已经养成了避开他作息的习惯,这段时间又早出晚归地打工,几乎不会和那个人碰上面。 只是现在才九点,没到他平时起床的时间,她觉得有点奇怪,默默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进门时的动作,确认门上了锁才安心不少。 之后便没做多想,继续在草稿纸上列算式。 过了一会儿,楼下远远传来那个人喊“崔小雯”的声音,没人回应,温降也不会主动告诉他妈妈出门了,只是调大耳机音量,全神贯注地写题,笔尖动得飞快。 餐桌上没饭,耿智志也不管现在是几点,只顾一连串地大声骂着,对象从崔小雯变成温降,之后又变成崔小雯,偶尔连七岁的耿子烨也要一块儿骂,那些老掉牙的诅咒翻来覆去地咀嚼,脑瘫、日你妈的逼、赔钱货、早点死了清净,像肠胃里蠕动的粪便。 温降听了太多这样的话,早就已经麻木,只装作听不见。然而踢踢踏踏的拖鞋声从一楼再度回到二楼,轻一步重一步,离她的房间越来越近,最后在门口停下,没再听到上楼的动静。 她的喉咙条件反射地吞咽,转过头来,盯着姜黄色木门上圆球状的把手。 房间里的窗帘是拉开的,没有空调,只有风扇“呼呼”地吹,把她的手指吹得发凉。 外面的人没给她思考的时间,已经抬手去拧门把,不锈钢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吱”声,耿智志发现转不动,奇怪地“嗯”了声,这才知道房间里有人。 温降的心被他的动作高高提起,落在试卷上的手动了动,摸索到一旁的手机,紧紧抓在手里。 下一秒,耳边炸开熟悉的敲门声—— “砰、砰砰砰——” 木门不是实心的,并不牢靠,在他的大力拍打中震动着,发出空洞的声响,连屋梁都在微微颤抖。耳边的音乐声霎时被震成粉尘,旋律丢失,只是低低地、喑哑地鼓噪着。 经验告诉温降,只要响起这样的敲门声,接下来就不会有好事发生,几乎是出于某种自保的本能,她的心跳在短短几秒钟被催得飞快,一下一下重重撞着胸腔,激发出她想要逃跑的冲动。 可是房间里无处可逃,只有打开窗户跳下去这一个办法,她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想干什么,除了屏住呼吸之外,别无他法。 敲门声还在继续,肆无忌惮的,耿智志的声音仿佛顷刻灌下了醉意,是他最善用的一种伪装,嘴里断断续续地对她发出威胁: “温降,你他妈的……我知道你在里面,下楼给我做饭,听见没有?我他妈的是你爸,后爸也是爸,你这个狗生的杂种……快出来!” “……你出不出来?不出来我他妈的砸了门弄死你,听见没有?” “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是吧……三天两头不回家,你想干什么?你还有没有他妈的把我当你爸?” 温降听着这些话,只是紧咬着牙关,盯着木门上不断震动着的微弱反光,死也不出声。 她太久没回家,也太久没和这个人撞上,本来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要逃离这里、马上就要得到拯救,再也不会因为敲门声和咒骂而感到害怕,现在却发现不是。 只要这个声音响起,就像是为她奏鸣的丧钟,她依然被迅速抛回中考前的那一晚,被抛回用后背去挡皮带的那一晚,被抛回一个个、房门被悄然推开、让人作呕的夜晚。 窗外艳阳高照,米黄色的碎花窗帘时不时被卷起,风扇转动的响声在敲门声中微不可闻,却吹起她一手的鸡皮疙瘩,她冷得直哆嗦。 在门真的被砸开、她真的被弄死之前,温降强忍着胃里翻涌上来的酸水,低头解锁手机,指尖颤抖地按下一个个按键。 不像噩梦里那样,长串的数字永远无法拨出正确的那一次,661只有三个数字,电话很快拨通。 长而缓的“嘟”声响起,仿佛某种蓝色的低温镇定剂,奇异地让她紊乱的心跳缓和不少。温降不自觉跟着响铃声深深呼吸,努力把耳边的噪音排除在外。 片刻后,对面接起电话,嗓音沙哑地问了句“喂”。 他明显是在睡梦中被吵醒的,声线还带着懒洋洋的熟睡的温度,似乎把窗外的阳光都抓了进来,她的皮肤重新感受到盛夏的燥热,手心还在微微出汗。 温降像是一下子活了过来,张了张口,出声喊他的名字:“迟越……” 他们有将近半个月没说过话,才念出这两个字,她的眼眶便控制不住地发起烫来,尾音浮上细微的颤抖。 “温降?”迟越第一时间认出她的声音,也认出她熟悉的、快要哭出来之前的鼻音,一下子清醒不少,眯着眼睛看了眼现在的时间,问,“怎么了?” 温降在电话接通后就安心多了,脸颊紧紧贴着微凉的手机屏幕,胸口胀胀地往外涌出酸涩的情绪,开口时忍不住哽了一下:“你能不能……来我家接我?” “你怎么了?”她的话没头没尾,迟越从沙发上坐起来,按了按因为睡眠不足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追问。 然而话音未落,他就听见了背景里乒乓作响的砸门声,有个男人在恼羞成怒地大叫:“温降,温降?你在跟谁说话,你在跟谁他妈的告状?不打算出来了是吧,不出来老子把你门给卸了,狗日的我草你妈个贱逼……” 一听到男人骂骂咧咧的动静,迟越便紧紧皱起眉心,对方操着江塘的方言,用的是最脏的那类词,不堪入耳,他听出来是个中年男人,少说四十多岁了,可能是她爸或者什么人。 可如果真是她爸,怎么可能会骂出这样的话,他一时不敢确定。 转念想到温降以前告诉过他,她是被妈妈带到这儿来的,似乎并不是江塘人,这个爸大概不是亲生的。 更何况就算是亲生的,他也不是没见识过男人能恶心到什么程度,没什么好奇怪的。 虽然没完全搞清楚状况,迟越的行动已经比思绪更快一步掀开被子起身,语气变得严肃:“你把你的定位发给我,我现在就过来。” “好……”温降应了声,正准备放下手机,又赶忙贴回耳边,喊住他,“等、等一下,你能不能别挂电话,就这样一直接听……” 迟越很久没听她这么小心翼翼地对自己说话了,心头莫名堵了一下,应了声“好”。 顿了顿又尽量放软语气,安慰:“我很快就到,你别怕。” 作者有话说: 老婆不回消息疯狂生闷气,老婆来电话了就屁颠屁颠出门去接,啧。 第27章 、降温 降温 第31节 两人都没有挂断电话, 温降能听见迟越那头哗啦哗啦的水流,不时有玻璃杯磕碰的动静,夹杂着他心烦意乱的“啧”声, 听得出来很匆忙。 几分钟后,迟越穿着睡觉的那身t恤家居裤就出了门, 拦下路边的出租车,给司机报了个地址, 总算能仰头稍松一口气,告诉她:“十五分钟就到了, 你再等一会儿。” 温降轻应了声好, 把注意力都转移到和他的通话上后, 门外那个人的一举一动就显得不那么可怕了。 耿智志不过是骂骂脏拍拍门,只要看到她恐惧他就心满意足了,觉得自己仍然保有旧日的“爹”的权威,觉得自己仍然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然而实际上,他只不过是一个酒精中毒的、懒惰无能的跳梁小丑,并不敢像他喝醉后念叨过无数次那样拿起刀把她和妈妈都杀死,除了粗哑的谩骂和一身恶臭的烟酒气味之外什么也没有, 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想到这儿,温降深吸了一口气,完全冷静下来, 在反思自己刚才是不是反应过度了, 实际上没有必要给迟越打那个电话。 那个人不可能一直在门外叫唤,自讨没趣后就会离开,但早上九点把迟越吵醒对他来说太残忍了, 她有些过意不去。 门外的耿智志显然也知道她绝对不会开门, 拍门声紧一阵松一阵, 夹杂着他车轱辘的颠三倒四的威胁,来回就是那几句“烂逼”“弄死你”“打断腿”“卖给瘸子做妾”,后来明显是累了,重重咳嗽了两声,发出让人作呕的卡痰声,拖着沉重的脚步远去又走近。 再回来时,他嘴里又在混沌地絮叨着什么,从牌馆里顺来的塑料打火机连着发出两声闷响,很快就从门缝里传来呛人的劣质烟草的气味。 温降抬手扶着额头,努力把这些噪音屏蔽在外,想分出神把那道写到一半的数学题写完。 但还是没办法,几秒种后,她忍无可忍地放下笔,开始收拾书桌上的东西,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劲,杂物丢进书包,发出“啪啪”的闷响。 大概是由奢入俭难,她在高中寄宿两年,又在他家过了两个月安稳日子,都快忘了每天晚上提心吊胆地入睡是什么感觉,忘了凌晨两点在飞舞着蚊蝇的灯光下挨打是什么感觉。 于是今天莫名其妙被门外的人一闹,压抑了太久的反骨轻而易举地冲了出来,她发现自己再也受不了和那样的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空气里滞闷的烟味熏得她窒息,那股陈旧的、腐朽的味道像是从上个世纪飘来的,吸一口就要踏入坟墓。她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多待,只想逃得越远越好。 温降的手机没有开免提,但迟越还是能隐隐听见背景里那个老东西的狗吠,喋喋不休,什么难听的话都敢往外骂,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听得他心头一阵阵冒火,一个劲地瞥手机地图上的预计到达时间。 然而等老狗不叫了,听筒里又传来一阵嘈杂,有什么东西被拖来拖去,随后是物品噼里啪啦砸到地上的动静。 迟越的眉心直跳,心头蓦地浮上不太好的预感,出声问她:“你在干什么?他进门了?说话啊!” “没有没有,我在收拾行李。”温降听出他语气里的着急,赶紧吱声。 迟越这才松了口气,回过神琢磨了一下她话里的意思,轻轻挑眉:“收拾行李干什么,你要跟我回来住?” 温降被他问住,停下手里叠衣服的动作,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太自作多情了。他家又不是旅馆,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她做这个决定之前都还没问过他的意见。 安静两秒后,她不太确定地问他:“……可以吗?” 迟越低头抿了抿唇,喉结滑动,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措辞云淡风轻地答应下来,便矜持地没说话。 温降的耳朵顿时被尴尬的沉默所填满,握紧手里的白裙子,在心里对自己叹了口气,一边开口:“没关系的,你要是不方便,我……” “方便。”迟越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冷不丁听见她一落千丈的语气,来不及思考便蹦出这两个字。 话一出口就被自己急不可耐的语气哽了一下,只好清清嗓子,又别扭地补充:“网上说夏天不能中午浇花,我没闲工夫早起,要浇你自己回来浇,烦死了。” “哦,好。”温降这才听出他原来没有不情愿,开口应话时没忍住漏了一声笑。 迟越不知道她在傻笑什么,不轻不重地哼了声,又看了眼手机,告诉她:“你赶紧收拾,我还要五分钟就到,早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别浪费我时间。” “好……”温降赶紧把手机放回口袋,抽出床底下的衣箱,把从他家带来的裙子原封不动地装回去。 她的行李很少,只有衣服和书,她甚至连从小到大拿到的奖状和毕业证书都放进了箱子,随后站身起来,环视了一眼房间,发现除了那床叠好的空调被,就再也没什么属于她的东西,就连这床被子也不完全是她的。 硬要算的话,还有卫生间的牙刷和毛巾,但迟越家里有,她不打算再带上。 正准备合上行李箱,温降看了眼自己身上穿了好几年的旧t恤和睡裤,又意识到什么,要是被迟越看到自己穿着洗脱色的t恤,估计又会被诟病像个乞丐。 考虑片刻后,弯腰从箱子里挑出一件还挂着吊牌的拼色格子半身裙,长度没超过膝盖,是她以前很少会穿的款式。 但迟越一会儿会来接她,没什么好担心的,温降咬了咬唇,摘掉吊牌,把旧衣服脱下来,丢到床上。 只是t恤换到一半时,门外的人又重重咳嗽了声,温降下意识拉下衣摆挡住自己,猛地转头看过去,诧异他竟然还没离开。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沉沉地响起,耿智志离开一会儿就又回来了,像是在楼梯口坐了下来,拖长音发出一声叹息,很古怪,听得温降条件反射地生出一阵恶寒,轻抖了抖肩膀,想把那种恶心的感觉甩掉,一边迅速穿上新裙子,紧紧扣好上面的皮带装饰。 换衣服时的不安全感会被成倍放大,即使现在已经穿戴整齐,温降耳边仍然缠绕着那声从喉咙里低低压出来的叹息,觉得浑身不自在,像是背后有人在盯着自己。 手里的动作不知不觉加快,她背上书包,挡住被窥视的不适感,把行李箱从地上拎起来。 迟越的声音适时从耳机里响起,问她:“这里有一排房子,哪一间是你家?” “从左往右数第三间,玻璃后面挂着绿色门帘的……”温降的话音说到一半,门外那人又哆嗦着呻.吟了一声,随后深深抽气,夹杂着细小的骂声。 她脸上表情因此凝固了一下,喉间微紧,压住胃里翻涌的感觉,勉强说下去:“后门没有锁,你可以直接进来,我在二楼……朝北的房间。” “好……我找到了。”迟越按照她的提醒找到挂着绿色门帘的那扇门,拧开门把手,竟然就这么轻松地推开门进去了,一面放下手机。 老式落地房的格局并不好,一进来就是厨房,没开灯。屋子里带着经久发酵沉淀的气味,并不好闻,是反复加热后变为一团浆糊的饭菜的遗留物,还有垃圾桶和污水管反上来的馊味。 迟越不由掩鼻,在一楼暗淡的光线中打量了一眼屋内的布局,是那种狭长却又一眼能望到头的户型,他很快找到位于房子中心的楼梯。 提步靠近,光线愈昏,他不小心踩到楼梯脚下散乱摆放的鞋子,条件反射地移开,正犹豫要不要脱了鞋再上去,就听到头顶上方传来的男人急促的呼吸声。 是那种带病的呼吸声,酗酒加上能把肺熏得黢黑的烟瘾,使得每一次呼吸都要突破重重阻碍,像是罹患重感冒又恰逢扁桃体炎的慢性鼻炎患者,笨重、粗哑、费劲。 在这样的病态之上,又夹杂着动物性的欲望,很原始,也很下流。 迟越听到这样的呼吸声,先有片刻怔愣,紧接着就变了脸色。 脱不脱鞋这样无关痛痒的事顷刻被抛在脑后,他借着腿长三阶并做一步,几个呼吸间便跨上了二楼。 门外的人没有第一时间听到脚步声,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太迟,来不及提上裤子,就这样仰着头瞪大眼睛看着他,像活见了鬼。 迟越居高临下地提步走近,幽深的眸子定定地罩着他,看清他正在做什么时,瞳孔微缩,脑海有一瞬间空白。 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纯粹的愤怒。 天顶银白色的光线针似的落下来,他在晦暗不明的二楼走廊看清了他其中一只手里攥着的东西,柔软的米白色布料,是温降的。 是那天他带着她去买的、最隐私的东西。 语言在这种时候已经失去意义,迟越找不到任何一句话来表达自己现在的感觉,也来不及去思考,只是抬起腿重重一脚,把他从楼梯口踹翻在地。 他沉重如钟的头因此撞上那扇棕黄色的木门,发出“咚”的一声响,吓了里面的人一跳。 耿智志开始慌张地哀嚎,声音呜呜的,从鼻间拖长气息发出来,让人无法想象上一秒才叫嚣着要弄死谁的人竟然能发出如此软弱的求饶声。一边伸出手在地上胡乱地摸索着,却又不敢真的爬起来,活像一条断了腿的、光着肥大的屁股、冲着门拱来拱去的狗。 温降听出这个声音不大对劲,慢慢走近门口,试探地出声:“迟越?” 迟越听见她的声音,意识到她应该不知道外面的人刚刚在干什么,深吸了一口气,又狠狠踹了地上的人一脚,一边用最平静的语气回应她:“是我。” 然后在第三脚落下之前又补充:“你先别出来。”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这章一直在辱狗狗,修勾是我们人类最好的朋友! ps:大家放心,这男的很快就会死的哈。 to审核,该章标黄段落为男性配角,无任何细节描写,仅作为情节需要,晋江审核工作失误给本人造成的损失和精神压力已经无法忍受,本人今日将委托律师就晋江的侵权行为起诉。 第28章 、降温 耿智志的痛呼声更响, 在狭窄的走廊努力蜷起身体,紧紧捂着自己的裆部。 温降被外面的动静听得“咯噔”一声,伸手贴上门, 问他:“迟越……你不会在打他吧?” 外面的人没应声,下一秒响起更惨烈的叫声, 像是被拧住了命门,尖利地颤抖着, 从门缝里突入,刺伤了她的脚, 温降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迟越唇角的弧度更冷, 就像抬脚踩碎地上的一条蚯蚓, 在他胯部重重碾了两遍,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脱鞋,要不然一会儿血肉模糊的,他还真下不去脚。 耿智志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打过,身体的疼痛加上最重要的器官被践踏的屈辱感完全击垮了他,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拼命想用手去挡, 却无济于事,只能上气不接下气地哆嗦:“求、求你了……别、别……饶命啊……” 温降没听过他这样凄厉的惨叫,怕迟越真把人给打死了, 顾不上他刚才的叮嘱, 匆忙打开门锁出来。 房间里的光霎时泻入走廊,照出地上扭曲如蛆虫的人的样子,抖得筛糠似的, 一看到阳光, 不知道是觉得自己得救了还是在向谁乞求, 更大声地呻.吟起来。 温降并没有仔细看那人的样子,只顾抬腿跨过他,紧紧抓住迟越的手臂,拦下他的动作:“别打了别打了,你别冲动……” 迟越被迫收回那条腿,低头看了她一眼,发现人还好好的,没有受伤,也没有哭,便反手把她扯到自己身后。 视线再度落回地上,入眼就是白花花的屁股,他的眉心嫌恶地拧起,这才想起伸手去遮她的眼睛,免得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温降才瞥见底下那人没穿裤子,整张脸就被他修长的手掌捂了个严实,眼前一黑,注意到他的掌心冰凉,下意识抬手握住他的小臂。 但只是这一眼,她就明白迟越为什么要打人了,她能猜出来耿智志刚才到底在门外做什么,也并不意外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早就已经不是第一次,不管是偷她的衣服还是故意在她洗澡的时候凑到门口敲门,说自己急着上厕所,发黄的磨砂玻璃透出他浓黑的影子,老式推拉门的锁脆弱得可怕,吓得八岁的她在浴室里尖叫:“爸爸不要过来,爸爸不要过来,我马上就会洗好!” 一开始,她还会被逼着喊他爸爸的。 只是很快就不再喊,宁愿挨打也不会喊出这个让她觉得又恐惧又恶心的词。 崔小雯刚带着她搬到这里的时候,没过几天他就喝得烂醉,凌晨两点跌跌撞撞地登上三楼,和崔小雯大吵一架后又跑下来,每一阶楼梯都像一声闷雷,从薄薄的墙壁外透进来,敲得她在床上心头砰砰直跳,只能反身躲进被子里。 随后是不顾一切的敲门声,偷工减料的木门被他的拳头砸出两个坑,一边大骂:“□□妈的小贱逼,滚出来,老子现在就□□你……” 后面还说了很多,那种淫猥的、秽乱不堪的词温降那个时候听不懂,只是觉得可怕,只知道矛头是对准自己的,在被窝里哆嗦着流眼泪,不停地小声喃喃“妈妈”两个字。 可惜妈妈不是救世主,崔小雯听到这样的污言秽语,发狂地尖叫起来,扑上去撕扯他的衣服,哭诉自己瞎了眼,怎么会信他的鬼话嫁给他,明明这人娶她之前发誓会对她们娘俩好的…… 然后就被那个人抓住头发往墙上撞,差点被他从楼梯口甩下去。 那个时候的温降听见妈妈的哭声,不顾一切地哭着跑出来去抱她,被轻而易举地拎起来摔在地上,只差一点点就被掐死。 温降不记得自己从八岁到十八岁的十年里,度过了多少个这样噩梦般的夜晚,有时候在楼梯上挣扎着爬起来,望见上方的玻璃天顶,更上方是极高极远的夜空,深邃不可测,会恍惚自己已经到达了天堂。 只是天堂没有白天,永远都是黑夜。 耳边依旧回荡着那人痛得在地上翻滚的动静,已经说不出口齿清晰的话,只顾哀哀叫道:“救护车……温降,快叫救护车……” 温降在迟越的掌心中闭了闭眼,更用力地抓紧他的手,在这一刻,她发现自己竟然是快意的。 她在面对周静美的那个下午,只觉得她可怜又可悲,她很经常地感受到周静美就是另一个她,和于蓉蓉、管燕一样,是千千万万个像她一样不幸的年轻女孩,只是更糊涂一些,所以在这个世界下坠得更快,而她还在挣扎着想要往上爬。 但对于耿智志,她只有刻骨的恨意。 她盼着他死已经盼了快十年了,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她每天晚上都在睡前默默祈祷,无比虔诚,诅咒他赌钱的时候被人剁掉手指,诅咒他深夜喝完酒被车撞死,诅咒他上楼梯的时候从三楼摔下来跌死……她为他构划过无数种意外身亡的可能,这种构划对她来说是一种慰藉,最低成本的慰藉。 但她自始至终没有那样的勇气去想象,有朝一日,这个人会匍匐在她脚下,哭着求她帮忙叫救护车。 简直像在做梦一样。 迟越完全受不了这种脏东西哭哭啼啼的样子,更受不了从他嘴里说出温降的名字,脾气上来,低声示意身后的人背过身去,准备上前再补几脚,却被温降抱着手臂死死拽住了。 温降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很快,她的心脏同样跳得很快,冲他摇摇头道:“走吧,别打了……” “别打了?”迟越没想到她都被欺负到这份上了还不还手,气极反笑,挣开她的掣肘,指着地上的人问,“你不知道他刚才在门口干什么?我今天不把这条老狗阉了我不是人!” 温降为了拖住他,来不及多想,只是更用力地伸手抱住他的腰,在拉扯中微微红了眼眶,一个劲地催促:“我们走吧,你不要为这种人做错事,不值得的……” 降温 第32节 她当然也想让耿智志死,但她不能让迟越做那把刀。 像迟越这样的人,不能沾上蛆虫的血,太脏了。 要是真的因为失手杀了这样的人而坐牢,这种结局无法可想。 就像天上的月亮是不可以跌落的,即使偶有阴霾,也改变不了他是月亮的本质,他要永远高高挂在天上。 迟越没想到她在这方面倒是犟得离奇,仰头深吸了一口气,问她:“那你下次回来怎么办?他要是还像今天这样呢?又让谁来救你?” “没有下次了,”温降拼命摇摇头,即像是对他的保证,又像对自己立下的誓言,“我不会再回来了,永远不会再碰到他了……” 迟越嘴边的话被她一堵,定定地低头看了她两秒,勉强忍下火气,点点头:“好,那我现在报警。” “算了吧,”温降听到这两个字,下意识拒绝,“没用的……” 她小时候被妈妈的惨叫声听得熬不住的时候偷偷报过好几次警,但每一次都无济于事。 崔小雯即使头被砸出血,也没想过要离婚,在听到警笛声时只觉得羞耻,过来揪住她的耳朵问她死丫头为什么报警,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不懂吗?这下街坊领居全都知道了,真是丢死人了、丢死人了…… 温降那个时候不懂,为什么凌晨两点她被打得哭喊、被打出血来她不觉得丢人,警察来了她却觉得丢人。 就这样,警察来过好几趟,却从来没把耿智志带走过,只是把两个人拉开,口头警告男的“不准再家暴了,要维护家庭幸福和谐”,再反过来规劝女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时候多让着老公,少发脾气,男人在外面不容易”。 崔小雯也不是不知道耿智志对她做过什么,但她从没想过报警,只叫她忍下来,只告诉她这不算什么,总有一天爸爸会变好的,等到弟弟出生、等到弟弟上学、等到弟弟长大的时候就会变好了,你忍一忍,忍一忍…… 所以就算迟越真的报警,崔小雯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的一家之主坐牢的,她会想尽办法保住他,她岌岌可危的家里一定要有个男人撑着,因为天塌下来要有男人顶着。 更何况耿智志今天只是在门外,没有真的对她做什么,迟越的下手已经够重了,真要对簿公堂,对他反而是不利的,温降不想让事态发展到那种地步。 “为什么会没用?”但迟越完全想不出她拒绝的理由,蹙起眉心看着她,只收到她递来的哀求的眼神,愁云惨雾地拢在苍白的脸上,让人看得心头揪紧。 温降抓着他的手已经有些脱力,只知道自己现在不想再待在这里,也不想再听见耿智志的声音,即使现在痛苦的那个人是他。 她垂下眼睫,最后对迟越道:“我们走吧……求你了。” 声音很轻,迟越听不得这句“求你了”,扭头看了眼地上的人,怕自己回过神来后悔,咬牙点点头,语速很快:“走,现在就走,你行李呢,收拾好了吗?” “……嗯,在房间里。”温降听他答应,总算放下心,缓缓松开手,垂落下来。 迟越的视线微动,这才注意到她刚才竟然一直抱着自己,现在腰间蓦地一空,束缚感消失,侧腰却依旧残留着她环绕的触感和体温,很怪。 怪得他的后背都忍不住战栗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从今天起降妹和迟小狗就要一直一直同居啦。 第29章 、降温 刚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 迟越带着温降坐进出租车时,窗外仍旧阳光明媚,和那间晦暗不明的居民楼相比仿佛是两个世界。 两人在车上都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 那个人在门外做出的事……实在让人难以启齿,迟越没法当着司机的面把话问出口。 路上的车流量不大, 车子很快平稳到达小区大门,迟越帮她把行李箱拎下来, 拉出拉杆,滚轮在路上发出细小的摩擦声, 压过一片片晃动着的树影。 七月是夹竹桃盛开的季节, 两侧绿化带中开出了粉白的轻云, 在阳光下看起来蓬勃又招展。 温降背着书包和迟越并排走着,视线落在地面上,那两团矮矮的影子时不时交叠在一起。 直到身侧的人出声问她:“他经常这样吗?” 温降当时在场的反应像是已经麻木了,面对那种事情,连一声尖叫都没有,完全不觉得惊讶。 不知道是该说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她点了点头。 迟越胸口憋了半天的火气再次被这个答案堵住, 难以置信地哂了声,想不到那条老狗竟然还是惯犯:“他经常在你门外脱裤子?” 温降敛下眼睫,轻声回答:“我没开过门, 不知道他在外面干什么……但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喝醉之后就会来敲我的门,骂一些很难听的话……” 迟越抬手扶额,仰头深吸了一口气, 又问:“那你知道他偷你衣服吗?” 温降脸上的表情微变, 一半是恶心, 一半是觉得难堪,再次点了点头。 一开始崔小雯还会骂她为什么内裤总是越穿越少,激动的时候甚至拿塑料衣架抽过她,直到她发现耿智志在床头柜下藏着的东西,才自觉噤了声,每次都赶在他回来之前把晾衣架上的东西收下来,遮遮掩掩地塞进她房间里的衣箱。 可即使这样也没用,白天她去上学的时候,她的房间对那个人来说畅通无阻。 迟越注意到她难看的脸色,心烦意乱地移开视线,想到他在电话里听到的肆无忌惮的咒骂和威胁,喉结向下滑了滑,声线也沉了下来:“他也经常打你吗?” 温降不知道是第几次点头了,嘴角划开苦涩的弧度,想拜托他不要再问了。 但迟越既然已经插手了这件事,不问到底不会罢休,紧皱眉心看着她:“这些事你妈妈知道吗?她不会报警吗?” 温降张了张口,声音更轻:“她知道,她也一直被家暴……但她不会离婚的,所以报警也没用。” 话音才落,起了一阵风,高大的樟树被吹得沙沙作响。 “为什么不离婚?”迟越快被她的答案听疯了。 “她没有钱,也没有文化,觉得一个人养活不了我。”温降回答,语气忍不住浮上一丝同情。 虽然事实是,耿智志根本是个无业游民,结婚之后崔小雯一个人养活了全家人。 她是长大之后才发现这个事实的,但崔小雯不愿意正视这件事,“像耿智志这样的男人/丈夫/父亲是个废物”这样的话像是某种宗教禁忌,每当她忍无可忍地想要开口,崔小雯就会露出和烧香拜佛时如出一辙的肃穆而又畏惧的神情,严厉地让她闭嘴。 思绪有片刻游离,再回过神时,温降听着树叶摇动的声响,接着道:“而且有人告诉她,家里的男人要是坐牢,会影响孩子考公……他们还有个儿子。所以没用的,你要是报警,我妈妈一定会反咬你一口。” 他刚才打他的那一顿已经够解气了,温降现在完全不想考虑崔小雯发现这事之后的反应,只是闻着高温下的草木散发出的舒服的气味,甚至是觉得高兴的。 怎么会不高兴呢,一下子就被他接到了阳光下,还把那个一直喊着要叫救护车的人留在鬼气森森的二楼走廊,任他自生自灭。 迟越听着她的解释,眯了眯眼,完全想不明白怎么会有像她妈妈这样的人,片刻后放弃了在这个死循环里打转,抿了抿唇,只说:“没救了。” 是啊,确实没救了,温降垂下眼帘。 她很早之前就知道妈妈没救了。 但没救的崔小雯觉得她还有救,所以在下沉之前,拼了命地想把她送出水面。 …… 别墅还是温降离开前的那个样子,空调在他出门的这段时间也没关,一进门就是扑面而来的冷气,隔绝了盛夏的燥热。 温降带着行李箱回到房间,发现李阿姨在她走之后竟然还帮忙换了床上四件套,明显是新买的,她从来没见过,被套上还镶着蕾丝边,在床上白蓬蓬的一大团。 把衣服从箱子里拿出来,一件一件填满衣柜后,她就想起院子里的木香花,也不知道半个月不见会被迟越摧残成什么样,他刚才还在电话里特地提到过。 谁知道等她拖着拖鞋“啪嗒啪嗒”跑过去看,却发现那株木香长得好好的,加上夏季是生长期,甚至比她走之前还要繁茂一些,在阳光下枝叶翠绿,闪闪发光。 迟越正靠在沙发上假寐,听见她这动静,恹恹地掀开眼皮看了一眼,轻哼了声。 温降转过头来,眉眼已经变得明亮起来,问他:“是你照顾的吗,还是李阿姨啊?” 明明一个小时前才遇到那样的糟心事,她倒是恢复得很快,现在已经跟个没事人似的。迟越在靠背上歪了歪脑袋,没好气道:“是鬼照顾的,行了吧?” 温降听到这个答案,轻一皱鼻子,知道他又在嘴硬。 迟越看她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抬手拍了拍身侧的沙发,示意她坐过来,一边问:“饿死了,中午吃什么?” 他一大早就被她吵醒,没来得及吃早餐,发火和打人又很消耗体力,现在已经饿得胃里泛酸。 温降正准备过去,被他一提醒,脚下的步子顿时一转,准备去厨房:“冰箱里有菜吗,我看看能做什么——” “别做了,一回来就做饭你不累吗?点外卖就行,”迟越开口制止,再次拍拍沙发,深色牛皮发出“啪啪”声,催促道,“过来看看想吃什么。” 倒不是不喜欢她做的饭,只是不喜欢她太过自觉地去做这件事情,好像真把自己当他家的阿姨了。 再想到今天才看到的她家的那些糟心事,平日里估计没少被那样的爹妈迫害,想想就烦。 他这次的话说得不算别扭,温降听懂了,也没推脱,应了声“哦”便乖乖到他边上坐下。 午饭点了一家茶餐厅的外卖,迟越不会考虑价格,只问她想不想吃,在温降盯着菜单偷偷计算总价的时候默认她不说话就是同意,“咔咔”一顿乱点,最后竟然下了一个五百多的订单。 温降之前都没怎么注意他是怎么点外卖的,这会儿亲眼见识了,简直要被看吐血,忍不住揪了揪他的衣摆,指出:“点这么多你又吃不完,又要浪费。” 要不是他家底子厚,早就被他挥霍光了。 “我现在很饿,看到什么都想吃,大不了学你,一顿饭拆开三顿吃。”迟越放下手机,无所谓地回。 “那还不是因为你每次都点很多,我来做饭就不用拆开三顿吃。”温降反驳。 迟越跟她半个多月没见面,这会儿久违地听她念叨起来,竟然不觉得烦人,只是揉了揉耳朵,懒声回复:“别念了别念了,老实等饭,你放假了没作业要写吗?” 温降被他一打岔,这才想起那张搁置已久的卷子,怔了怔便站起身,从房间里拖出书包,在茶几旁的小板凳上坐下。 …… 卷子写完的时候,外卖刚好也到了,迟越难得在客厅电视上放起电视,跟她一块儿就着《舌尖上的中国》下饭,两个人都捧着一次性碗在茶几前仰着头,看着很认真。 只不过他点了十来个菜,每一样都只尝了两口就饱了,最后在某人“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目光中一声不吭地帮忙收拾茶几。 午饭吃完,《舌尖上的中国》还在放,迟越靠着沙发,又陷入无所事事当中,最后侧过脸瞥了一眼温降,问她:“你什么时候写完?” “怎么了?”温降抬了抬头。 “写完了要不要看电影?”迟越轻咳了声。 虽然也不是不能一个人下楼看电影,但她之前上学的时候没时间看,现在都暑假了,不带上她说不过去。 温降闻言便动心了,低头看了眼小本子上的今日任务,想了想道:“历史可以晚上再背,但我还有两张地理卷子要写……至少要两个小时吧。” “两张卷子要写两个小时?”迟越一挑眉。 温降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你嫌我写得慢吗?” “……我哪敢,你可是我们班学霸,谁敢嫌你,”迟越第一时间摇头否认,收敛起表情,仰头陷进沙发,“你快写吧,我等你。” -- 下午两点 地理卷子刷起来的速度比想象中快,后面的综合大题来回就是那几个套路,气候、洋流、地形、农业发展状况等等,温降背过很多模板,看一眼题干和图例就能刷刷写下一二三四点,两张卷子实际上只花了一个半小时。 只是等抬头看向沙发时,迟越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平时睡觉用的被子展开盖上了,大概是因为客厅的光线太亮,侧过身,面朝着沙发内侧,还严严实实地用被子蒙住了脸。 温降不确定他是不是睡着了,不敢出声叫他,把手里的笔收进笔袋,整理好桌上的东西,才轻手轻脚地绕到沙发另一头,想看看他有没有闭上眼睛。 可惜被子盖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见他的脸,温降盯着他的高鼻梁顶出的弧度看了好几秒,犹豫要不就这么算了,但左思右想,还是无法抵挡电影的诱惑,用气声试探地喊他:“迟越……迟越?” 被子动了动,迟越侧过脸,露出额头的一角,发出低低的鼻音:“嗯……?” 午觉中途被叫醒,整个人都是迷糊的,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要去收敛嗓音,声带磁性地震动着,落到末尾是近乎喟叹的气音,随后是清浅的呼吸声,很性感。 降温 第33节 温降被他的尾音撩拨过耳朵,才发现自己因为隔了一层被子,不知不觉靠得太近了,刚才的声音听起来……会让她莫名感到脸上发烧。 当下便后退了一小步,直起身和他拉开距离,问:“……我们还要看电影吗?” 迟越听见这两个字,总算从睡梦中清醒了一些,想起他们原来还有安排,而且是他主动提的。 只是午觉一旦睡过了一个量,被硬生生叫起来还是让人觉得窝火,他忍不住抬手压着被子捂住脸,在下面长长叹了口气。 等叹完这口气,他才放弃挣扎,闷闷扯下被子,睁开眼睛:“看,怎么不看?” “哦……”温降老老实实跟着点头,用眼神示意他“那你快起床啊”。 迟越看出她脸上的催促意味,郁闷地翻了个白眼,裹着深蓝色的大被子从沙发上起身,拖着有气无力的长腿跟她一起下楼。 作者有话说: 超大声:谁是妻管严? 迟越:我是妻管严行了吧?别念了别念了。 呜呜,明天修改论文,请一天假。 第30章 、降温 他们每次看的片都是温降自己选的, 她似乎对日本电影情有独钟,之前周末的空闲时间看完了是枝裕和的人间三部曲和《无人知晓》,每一部都哭得稀里哗啦, 用完了一整包他放在家庭影院一年都没见少的纸巾,今天又点开了岩井俊二的《情书》。 迟越盖着被子看了一眼电影片头, 就猜到了结局,提前帮她准备了纸巾。 虽然对他来说, 这种清汤寡水的爱情片完全没有看头,男主从一开始就死了, 没有大团圆结局的可能, 越看他越糟心。 然而以他对某人的长期观察来看, 温降的心思细得比针眼还小,得知故事的结局后肯定会不停抹眼泪,没准还要抽着鼻子一边哽咽一边感叹:“呜呜,好感人啊……藤井树是喜欢藤井树的诶……” 想到这儿,迟越就觉得无语凝噎,把被子往胸口上拉了拉,在电影柔和白噪音和钢琴乐中耐着性子去看电影内容。 但日本电影实在太慢热, 充斥着大量平淡琐碎的细节,家庭影院的光线又比楼上要舒服,他本来就没睡饱, 很快就被残留的睡意裹挟, 眼皮一下一下地打起架来。 温降直到电影的第四十分钟,才发现他竟然又睡着了,大概是因为坐着睡觉不舒服, 脖子太酸, 不知不觉就躺了下来, 侧身枕着沙发扶手。 沙发是三人座,她占了一个位置后,他一米八几的个子就伸展不开了,只能委屈地把腿收起来,缩在胸前。 他的身高大部分都长在了腿上,又瘦得单薄,蜷成一团之后看起来很小,便显露出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气。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温降轻抿了抿唇,很快就意识到他才十八岁,本来就还不是真正的大人。 虽然他不但救了她,帮她解决了一个又一个麻烦,还把比他大两轮的耿智志打得痛哭流涕,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他的样子……可大部分时间,他只是一个人待在这幢别墅里,不和人来往,不接触外面的世界,好像时间也为此停留,把他留在了很久以前。 温降的思绪游离着,不知不觉看了他好久,大屏幕上稀薄的微光落在他身上,被子映出晦暗不明的蓝色,仿佛淌动着波涛的深海。他的侧脸白皙,睫毛细密地伏在眼下,看起来单薄又脆弱。 她注意到他把那床被子盖得很紧,像是怕冷似的。这是迟越的怪癖,即使是夏天,他也喜欢把空调温度调得很低,然后裹在厚被子里。 温降之前还问过他为什么不把温度调成二十六度,再换成薄的空调被,这样会省很多电。 迟越那时只幽幽看她一眼,回答:“不为什么,我习惯了。” 但现在她好像知道了……盖着厚被子的话,会比薄被更有安全感吧。 …… 《情书》的节奏很慢,但那种沉静、温柔又悲伤的氛围实在太让人着迷,一切都点到为止,所以一切都刚刚好。温降看到后半部分,完全沉浸在电影里,忘了今天经历过的那些糟心事,只是捏着纸巾,时不时吸一吸自己发酸的鼻尖。 直到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刺耳地打破了原本安静又舒适的气氛,温降赶紧按下暂停键,伸手擦了擦眼泪,定睛去看来电显示。 是她妈妈。 “妈妈”两个字一下子把她从电影拉回现实,几乎让温降心颤了一下。 她不知道崔小雯打过来干什么,是想问她为什么不在家,还是问耿智志为什么被打,还是想问打他的人她认不认识……但不管是哪个问题,她都回答不出来,只有在这一秒就挂断电话的冲动。 可惜她不敢挂,崔小雯会不依不饶地打第二个的。 铃声在她的犹豫中响得有些久,直到一侧的迟越都被吵醒,翻了个身,把被子扯下来一些。 温降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这才反应过来,轻说了句“对不起”,便顾不上其他,匆忙接起电话:“喂,妈妈……” 话音未落,崔小雯焦急的声音便直冲耳朵:“温降,温降?你现在在哪儿呢?子烨他爸下午受伤送去医院了,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她没有一张口就骂她,温降反倒被她搞糊涂了,想了想,只顺着她的话问:“受伤了?”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说是下楼梯的时候脚滑,自己滚下去了,”崔小雯心烦意乱地拧着眉梢,又道,“哪有摔倒摔成这样的……医生说手术还不一定能做好,真想成功率高,得去申城杭城的大医院……” “哦……”温降只是轻应了声,转头看了眼迟越。 他已经完全醒了,坐起身来半靠着扶手,正看着她。 崔小雯念了半天,也意识到跟她说这种话根本没用,只能转回话题:“我跟你弟弟现在都在医院呢,你也赶紧过来一趟。” 温降听到这句,沉默片刻,大概是因为现在在迟越身边,她很安全,所以比往日有底气得多,淡声反问:“我过去干什么?” 就算那个人今天死了下葬,她都不会看一眼他的坟头,难不成她还想让她在病床前给那种人尽孝吗。 “你……”崔小雯一下子被她问住,抬眼看了看面前的手术室,只能焦灼地跺跺脚,自怨自艾地叹气,“是,你来也没用,就算是在江塘这儿的医院做,这个手术都要上万块,我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那么多钱,你来有什么用……耿子烨他爸现在已经进手术室了,医生催我赶紧把钱缴齐……” 她的话音在耳边嘈嘈切切,但对温降来说根本没有半点感觉,甚至光是想到那个人,就把她为了藤井树而流的眼泪都逼回去了,只是握着手机保持沉默。 崔小雯自说自话了半天,当然也感觉出她的冷淡,明摆着不在乎耿智志的死活,嘴里的话音逐渐梗塞,到最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心下一半觉得又急又气,想骂她的良心被狗吃了;一半又觉得悲哀和无力,因为她知道当初是她瞎了眼,没给她找个好的后爸,她有这样的反应也是正常的。 可现在她实在想不出别的招了,下午那会儿亲朋好友能问的都问遍了,没人愿意借钱给他们,都推脱说最近手头紧,她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于她。 无论如何那个手术都得做,不管最后能不能保住那东西,至少要让他上手术台。 要不然的话,耿智志会把错处都归到她头上,她想不到那样一来他会变成什么样,会坏到什么地步。 等再开口时,崔小雯的话音已经带上了压抑的哭腔,努力提起嗓子问她:“温降,你现在没空来医院没关系,你先想办法帮妈问问,你那个同学,就是收留你的那个同学,家里不是很有钱么,你先问他借一点,到时候妈筹到钱再还他……” 温降听到这儿,总算明白过来她这通电话的真正目的,轻声反问:“上万块也太多了,我哪能借到这么多钱?” “妈不求你一下子借到一万,先借个几千也行啊,你先帮妈问问,不行再打电话过来……”崔小雯话里的姿态放得更低,完全成了乞求。 温降紧了紧嗓子,在听到她快要哭出来的时候,她脆弱的泪腺也会隐隐胀痛,发现自己还是不忍心。 最后只得垂下眼帘,带着细微的鼻音道:“那我先问问吧……” 一通电话结束,迟越一手托着下巴,问:“是你妈妈?” 温降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下心情,告诉他:“那个人现在送去医院了,要做手术……但他好像没跟我妈说实话,只说自己是摔的。” 迟越听到这句,轻一挑眉。 不过想想也是,正常人谁会光着屁股让人打,他今天在门外做的事说出来是要被浸猪笼的,只要稍微有点脑子就不会对她妈妈说真话。 顿了顿,他问:“严重吗?” 温降咬咬唇,回答:“应该挺严重的,手术要很多钱……但我妈一下子拿不出来这么多,打电话过来就是想——” 她的话音到最后愈发沉重,“借钱”两个字梗在喉间,没法向他开这个口。 但迟越根本不在意什么钱不钱的,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主动问:“要多少?我给你。” 温降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羽睫黯了黯,轻声道:“可那是你的钱,我不想借给他。” 本来就是那个人有错在先,被打那是活该,结果现在还要他出钱,这不是敲诈么…… 迟越被她这话逗得闷笑了声,想不到都这时候了她还跟个守财奴似的,揉了揉自己睡乱的头发,催促:“人都是我打的,就当破财消灾,你也别难为你妈妈了,先把钱转过去,省得她待会儿又打电话过来,太吵了。” 这句“难为”一出来,温降心口被闷闷撞了一下,都能想象到崔小雯现在拉扯着耿子烨在手术室外的样子。那么苍白瘦削的一个人,大概连午饭都没吃就赶去医院了,一个个打给通讯录里的人,低三下四地陪着笑求人借钱,放下手机还得抽空应付耿子烨懵懂的提问……她根本没办法想象她现在的心情。 可是多可恨啊,明明是耿智志的错,结果现在痛苦又转嫁到了女人和孩子头上。 想到这儿,温降觉得很不甘心,却又别无他法,只能拿出手机,咬牙给崔小雯转了一万。 然后在微信上给她发了消息,让她注意查收。 崔小雯不会用拼音,手写输入很慢,过了一会儿才回复:【收到了,你快替我谢谢你那个同学】 之后又一笔一划地给她写:【妈过段时间去催催房租,中秋之前就还回来】 温降看到最后这句,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抹了一把眼泪。 迟越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也有点不是滋味,伸手抽了张纸巾,递给她。 温降接过,抬手扇了扇风,给自己的眼眶降温,努力止住眼泪。 再低下头时,她给崔小雯回了个“好”字,视线停留在上面的聊天记录,指腹无意识地沿着手机的棱角滑动。 片刻后又想到什么,告诉她: 【我接下来这段时间要先回这边住,你不用担心,有事再给我打电话】 崔小雯看到这句,似乎印证了她的某些猜测,喉间失控地哽咽了声,眼泪已经淌了下来。 耿智志的伤一看就知道不是摔的,医生跟她说得很明白,送到医院时下半身还留着对方的鞋印,说明他被打的时候就衣衫不整。 至于为什么被打,肯定是那个畜生又想对温降做什么,她不傻。 这一来,让她住在外面反而更安全,她都明白的。 崔小雯想到这儿,侧过脸用袖子揩去脸上的泪水,回复: 【好,你就在外面安心住着】 温降听她同意,也松了口气,放下手机,按下遥控板的播放键。 刚哭过的脸颊还发着烫,她便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到电影当中,放缓呼吸,用她平时最常用的办法,尽快把这些糟心事抛到脑后,不想一直陷在坏情绪当中。 迟越在边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她,电影里雪天的光线很柔和,淡淡地扫在她脸上,温降绯红的耳朵看起来很明显,时不时还会轻晃一下脑袋,打着小小的泪嗝。 直到她看见男藤井树抱着那本《追忆似水年华》按响门铃,脸上呆滞的表情才有了一点光彩,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影里的世纪末美少年。 随后因为男女主青涩的互动破涕为笑,望着柏原崇满脸写着不自在的神情,幅度很小地弯了弯嘴角。 迟越看到这一幕便收回视线,在心里轻啧了声。 他发现她这个人还真是变得够快的,这一下就被哄好了。 作者有话说: 迟子哥:呵,女人。 ps:呜呜,今天的更新我赶出来了,但是接下来这个五月会有很多三次元的事,可能会断更orz(不过我尽量每天都写一点尽量不断更5555) 降温 第34节 第31章 、降温 《情书》的电影结尾落在那张错过了多年的借书卡上, 翻到背面,穿着校服的少女肖像画和片名、书名一起达成温暖又酸涩的互文,伴随着响起旋律和缓的片尾曲, 悠长的弦乐与追忆这一主题紧紧联系在一起。 画面点到为止,情绪便在画面之外发酵胀动, 温降攥紧不知不觉滑到她身上去的被子,微微红了眼眶。 好在刚才已经掉过眼泪了, 阈值被拉高,现在没有哭出来, 只是唏嘘地长叹了一口气。 影厅里的光线暗下来, 片尾的字幕一点一点向上滚动。迟越没有催她, 只是在一旁安静地靠着。 等温降收拾好情绪,找到遥控板退出这部电影后,一瞬间又觉得很空虚。 两个小时的电影结束了,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虽然她知道自己应该上楼写作业了,现在却仍旧坐在这里,多此一举地思考着。 她有点舍不得结束。 好好一部电影中途被那样的插曲打断,她觉得有些缺憾, 那本来应该是完整的、两个小时的放松,能把她从上午糟糕的经历中拯救出来,现在却大打折扣。 加上她有半个月没和迟越见面, 像这样一起坐下来看电影的机会很难得, 他平时并不经常邀请她做这件事,她不知不觉就变得贪心了。 从原本的能看一场电影就很开心,到现在和他看完一部还不够, 还想看第二部 。 然而等大屏跳回到主菜单页面, 一旁的迟越也出乎意料地没有第一时间起身, 若有所思地望着屏幕,片刻后转过头来,问:“几点了?” 温降看了眼手机,回答:“四点多了。” “你着急背书吗?”他又问。 温降心念微动,察觉到他的意图,很快回答:“还好,不着急。” “岩井俊二还有一部电影,你想不想看?”迟越抛出诱饵。 “想。”温降顺利上钩。 几分钟后,屏幕上放起了《花与爱丽丝》。 开篇稍有些慢热,迟越安静了一会儿,问她:“你刚才说那个人要做手术,是做哪儿的手术?” 温降没料到他突然问起这件事,语塞了瞬,转过头来,轻声反问:“你打了他哪儿,你自己不知道吗?” 连她都还记得,他当时的目标很明确,每一脚都是冲着那儿去的。 迟越被她反将一军,这才没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完全不掩饰幸灾乐祸的样子。 刚才她正伤心,他不好意思跟她确认这件事,也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笑。 转念想到就那么点东西,他踹的时候都没感觉,要真上了手术台,医生估计要拿放大镜帮他缝合,也不知道还费这种劲做什么。 不过这想法太荤,不合适当着她的面说出口,也只能在心里笑话一下。 这头温降看着他的笑眼,绽开的桃花似的,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都绚烂一片,神情也好看,带着几分独有的少年意气,还夹杂着几分幼稚。 她没想到他会因为落井下石笑得这么高兴,一半觉得荒唐,一半又不由被逗笑,嘴角微微弯起。 迟越看她的心情转好,笑哼了声,反问:“你笑什么,爱哭鬼。” 温降被这句“爱哭鬼”打个正着,脸上的微笑一滞,却又无法反驳。 最后只好轻一扁嘴,小声回答:“因为你高兴嘛……” 迟越收到这个答案,开始还没转过弯,等反应过来她的意思,神色变了变,仿佛被什么东西噎住。 再扭过头时,耳尖已经掠上一抹轻红。 -- 次日 温降比平时起得还要早,六点多闹钟响起,学了一个小时英语,到厨房打了豆浆、给院子里浇了水就准备出门。 她昨晚看了手机上的地图,从迟越家到奶茶店要乘106公交车坐十几站,得四十多分钟才能到。 然而穿好鞋正准备起身,手臂突然被一个力道拉住,吓得她惊叫了声,刚回过头便撞进迟越幽深的视线。 他明显是在睡梦中被吵醒的,头发睡得乱蓬蓬,t恤领口耷拉下来,露出明显的锁骨,在往上是修长的颈线,白皙的皮肤在光线中泛出粉红。 迟越之前就说过他有荨麻疹,不严重,只是洗完澡或者睡醒之后皮肤会一小块一小块地发红,此刻看起来,就像开起了玫瑰吻痕。 但温降的视线来不及在他的锁骨停留,就被迫迎着他幽怨的眼神,怔愣了两秒,才眸光闪烁地开口:“你怎么起来了……?” “你一大早要去哪儿?”迟越还没完全适应玄关的光线,眯起眼睛反问。 他睡得并不死,能听见她一早起来去厨房的动静,谁知道才吃完早餐,她轻巧的脚步声就跑到玄关去了,看样子是要不辞而别。 温降本来看他没睡醒,是想先斩后奏的,谁知道人还没踏出家门就被他抓了个人赃俱获,只能心虚地抿着唇。 迟越看她不说话,眉心皱得更紧,稍一抬腿,才开了条缝的防盗门就被毫不客气地踹上,一面重重在她脑袋上敲了个爆栗,语气不善:“心虚了?干什么去?” 温降的眼睫乱了乱,只好回答:“我要去上班……” “上什么班?”迟越茫然。 “我暑假在奶茶店找了份工作……”温降的声音更弱。 迟越脸上的表情越发不解,想了想问:“在奶茶店打工,你不打算考大学了?” 这话简直一针见血,温降有一瞬间刺痛,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紧了紧喉咙道:“要考大学的……我只打一个月工,剩下一个月就好好备考。” “为什么非要打工?”迟越睇着她,看她一副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的样子,一下子就猜到了,“你缺钱?” 温降嘴里发起苦来,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迟越便接着猜:“你不会想打工替你妈妈还手术费吧?你是不是疯了,不好好读书在这儿浪费时间?” 顿了顿,看她还是不吱声,又意识到什么:“不对,手术是昨天的事,你一放假就开始打工了吧,为什么缺钱?我给你的那些还不够吗?你还缺多少?” 他每问一句,温降的脖子就被攥紧一分,胸口窒息的感觉让人想要流眼泪。 她知道他骂得没错,即将升入高三的这个暑假时间很宝贵,十月份就要考政史地三科,外加一门英语,拿这一个月的时间去打工很蠢。 然而她不值一提的自尊心在作祟,不想厚着脸皮不断地向他索取,他给得越多,就越显出她的卑微,好像永远不会有和他平等地站在一起的那一天。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这像是某种本能的渴望,她想离他更近一点。 两人间的沉默持续了整整一分钟,直到迟越听见她细弱的鼻音,微微低头,就发现她微红的下眼睫盛着眼泪,轻一眨眼就扑簌着掉下来,鼻尖也浮上淡淡的红。 大概是已经习惯了,她现下的眼泪并不让人觉得烦闷,迟越紧拧的眉心霎时一松,抿起唇角,小心地伸手去擦她脸上的眼泪。 指腹因此掠上温热的水痕,她的脸颊很软,也让他不自觉放软了语气:“不是骂你的意思……你别哭了,差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不用担心……” 他下意识以为她是因为太缺钱才不敢说出口,连赌债和高利贷这样的事都想到了,在努力回忆银行卡里还有多少余额,真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他甚至可以把那笔钱拿出来给她。 但温降没有应声,只是更深地低下脸,摇了摇头。 迟越这下真没辙了,无所适从地放下手,过了一会儿又抬起,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拍了拍,低声问:“那你到底怎么了?” 他的动作太温柔,温降的肩膀因为哽咽轻颤了一下,也想伸手去抱他。 这个念头浮起的一瞬间,她便忍不住向他的胸口靠近,好在手指及时收紧,掐进掌心,制止了自己。 他今天没有喝醉,要是真的做出这样的事,她会无地自容的。 迟越本来就不擅长安慰人,看她的姿势越发僵硬,落在她肩上的手指顿了顿,便默默收了回去,喉结向下滑了滑,他的话更退一步:“不管什么事都没关系的……你可以先告诉我,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他很少这样低声下气地和人说话,温降听到这里,总算招架不住,声音微哑地开口:“我想报暑期补习班……所以去打工了。” “就这样?”迟越语塞。 这理由和他想象中的百万高利贷比起来,未免也太……简单了,哪值得她哭成这样。 温降在他的目光中小幅度地点点头。 于是迟越追问:“那为什么不找我?补习班的钱我可以给你啊。” “我不想……”温降鼻音浓重地张了张口,很快就说不下去。 但迟越知道她在介意什么,忧心地叹了口气:“不要觉得不好意思……那些钱对我来说没用,如果能帮到你的话……挺好的。” 温降咬着下唇,睫毛被眼泪打湿成一绺一绺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于是迟越又轻啧了声,转变思路:“实在不行你就先记账上,到时候赚钱了再还我……要不然像你现在这样,正事不做跑去打工,要是考不上好大学,找不着工作,以后怎么还得上钱?” 面前的人似乎也被这样假设吓到,默默松开下唇。 “高考光是你埋头死记硬背没用的,你期中考才考差,期末考就比第二名高两分,再这么下去,明年你觉得自己能考几分?还有多少时间让你去打工?” 温降被问得说不出话,发现他说得有道理。 就算这个月她赚到了补习班的钱,那开学后呢?寒假呢?光是这样是不够的,根本没办法和普高的学生比,她也不可能一边上学一边打好几份工。 找他借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至少她还有人可以借,要是真的因此考不上理想的大学,那才是最可怕的。 迟越看她的表情愈发松动,拍板道:“所以,你今天就赶紧去把那个什么工作给辞了,找两个离家近的补习班,别把剩下这一个多月给浪费了,钱不是你现在该担心的事,听懂了吗?” 他的语气不容置否,话到最后,还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脸蛋,带了几分警告。 温降被他轻佻的动作惹得不好意思,眼睫闪烁,终于点了点头:“那我给你写欠条……昨天给我妈妈转的那一万,我都会算上的。” “好,随你怎么样都行,我去拿手机。”迟越跟她费了半天口舌,总算劝动,活动了一下脖子便转过身。 他才不在乎她还不还钱,能让她老实下来别再打奶茶店的主意就行。 但温降着急地拉住了他的手:“不用再给我转了,你之前给我的已经够了……” “我知道够,”迟越回过头,“但这是另外的钱,你不是说要帮我存着么?放我手里可很快就用完了。” “哦……”温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怕他真把钱花光,赶忙又点了点头。末了道:“谢谢你……我会好好用功的。” 她说这话时的脸蛋还是绯红的,咬字带着浅浅的鼻音,看起来很乖,会让人有想要捉弄的冲动。 于是迟越上了瘾似的,又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脸,低哼一声道:“就这么点事,又要哭又要谢的,傻不傻。” 作者有话说: 怎么有人一直对他老婆动手动脚啊?女孩子的脸是可以随便掐的吗? -- 感谢在2022-04-29 18:00:00~2022-05-05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叶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幸运小羊、38380544、随便吧、y.、爱吃芒果的绵绵冰、59461700、coquetry、小婳神 1个; 降温 第35节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wuiii、鱼扬先抑 20瓶;言西要起早w、林知、昨晚薄荷绿、斯南、·yooiseul·、czlc 10瓶;jackson、ice、陈皮、爱吃芒果的绵绵冰、vjk 5瓶;吱吱吱、43746737、y. 4瓶;水星冲浪手、粑粑的大馍、隔壁老陈 3瓶;保持快乐 2瓶;六神、别烦我啦、吉林的风吹过唐山吹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降温 温降当天打电话给店长说明了辞职的事, 因为提前离职,干了半个月的工资便大打折扣,最后只给了她两千多一点, 光是想想就肉痛极了。 迟越当时在餐桌上听她提起这事,无语地歪了歪头, 往她碗里连夹了三块李阿姨做的红烧肉,驴唇不对马嘴地安慰:“行了, 多吃点肉吧。” “……”温降也知道这种事跟他没什么好说的,默默夹起肉塞进嘴里, 结束这个话题。 不过工资这件小事很快就被她抛在脑后, 她按计划一连报了三门补习班, 数学英语外加政史地选考冲刺班,又是插班生,每天从下午两点到晚上八点都排满了课,剩下的时间还要补前半个月她落下的讲义,忙得不可开交。 她一忙起来,迟越也就只有早起的时候能和她见着面,一块儿坐下吃早餐和午餐, 然后一直等夏季的天色完全暗下来,才能等到她坐公交车放学。 估计是因为每天早上都会被她吵醒,不知不觉的, 迟越的作息竟然变得规律起来, 早上七点多起床吃早餐,晚上十二点之前就熬不住困意睡着了。 至于温降,还从没被这么系统地安排过学习, 被辅导班的老师点拨了两次之后, 加上大量的专题训练, 她很快就在那几个一直掌握不好的题型上开了窍,慢慢跟上了同班同学的学习进度,还被几个老师夸聪明。 学校里的老师每次提起她都只会夸她勤奋,就连温降也以为自己成绩好是因为她肯下功夫死读书,从来没觉得自己聪明过。 直到现在,她坐在二十多个人的教室里,发现普高的学生不但没她勤奋,貌似也没她脑子动得快,才有所察觉。 英语班的老师甚至还夸她的口语发音标准,只是缺少练习,节奏感不是很好,给她推荐了几部英语电影,让她平时多跟着练练。 这一来温降简直跟打了鸡血似的,每天都格外用功,眼看着自己当堂自测卷的分数水涨船高,每晚还要回家对着手机上的电影练习,觉得模仿得差不多了,就抬起头来看着迟越,略带赧然地问:“你觉得我刚刚那句标准吗?” “你再读一遍?”迟越看着她,轻轻挑眉。 温降抿抿唇,垂下眼帘,又认真读了一遍:“i fell like this is some dream world we’re in. it’s like our time together is just ours. it’s our creation. it must be like i’m in your dream and you’re in mine.” 越念到最后,她的嗓音越轻。这部电影她才看了一半,是一部娓娓道来、同时又让人无比怦然心动的爱情片,适合在静谧的夜晚安静地欣赏,以至于这句浪漫的台词读起来……在特定的语境下,像是某种告白。 最后一个单词落毕,她便匆匆放下手机,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试图平复自己微烫的脸颊,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迟越听完后有半晌沉默,手指在大腿上无意识地轻点,之后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低声应了句:“读得挺好的……” 顿了顿又问:“这是什么电影?” “爱在黎明破晓前。”温降回答。 “哦,”迟越不置可否地应了声,低头打开手机,一边催促她,“你继续吧。” -- 盛夏七月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天气预报的最高温度在三十八到三十九度徘徊,连晚上都是闷热的,刚从补习班的空调房里出来,才走到公交车站,身上就已经出了一层汗,热得人喘不过气。 老师今天拖了会儿堂,天色已经很晚,云层也厚,透出模糊的灰红色,浆糊似的抹在头顶。 温降在站点停下,把肩上的帆布包换了一侧背着,抬手扇了扇风,深吸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被迟越家二十四度的空调养得越来越娇气了,她现在很怕热,在原地躁动地垫着脚,伸长脖子去看公交车驶来的地方,只想赶紧回家洗澡。 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迟越在沙发上打游戏,就像平时一样,但屏幕上的游戏换了新的,她没见过,好像永远玩不完。 温降跟他打了个招呼,他应了声,已经完全习惯了这样的日常,只提醒她冰箱里有李阿姨切好的橙子。 橙子吃起来很方便,冰冰凉凉地下肚,总算驱走暑气,温降冲干净玻璃碗,把它倒扣在沥水架上就去洗澡。 夏天的衣服每天一换,又很轻薄,时间长了,她和迟越的衣服就混到一块儿洗了。温降洗完澡把他换下来的衣服一起塞进去,加了洗衣液启动。 然后到客厅提醒他:“我要先去睡觉了,衣服洗完你记得把它晾起来哦。” 她最近上补习班太累,大脑超负荷运转,每天要睡九个小时才够,现在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迟越不是第一次被她安排晾衣服,之前这活都是等到李阿姨第二天来的时候帮他干的,但现在她总是把他的衣服也一起塞进洗衣机,大概是为了省水省电,又说不及时拿出来晒就臭了,他只能照办,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但温降还是不放心,离开时又提醒他:“你记得定一个小时后的闹钟。”免得他游戏打着打着就忘了。 迟越闻言,无奈地放下手柄,找出手机定了一个小时倒计时,然后翻过来给她看。 温降这才满意,对他道了声谢便离开。 上床那会儿已经将近十点,空调温度降下来后,她盖好被子,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以前住在家里时,睡眠一向很浅,不是不想睡,而是不能睡。 住校之后情况就转好了,现在住在迟越家,晚上很安静,是她这辈子睡眠质量最好的时候,每次都能一觉睡到大天亮,起床时神清气爽。 但今天晚上有些意外,凌晨的时候温降久违地惊醒,又不想上厕所,躺在床上听了一会儿,才发现外面在打雷,她是被雷声吵醒的,不是因为做噩梦。 江塘在沿海的丘陵地带,盛夏时节雷雨天气多发。温降听这动静,知道一会儿肯定会下雨,犹豫了一会儿,掀开被子,到卫生间查看窗户有没有关紧。 她洗完澡有通风的习惯,好把浴室水汽散掉。才关好窗户,就想起晾衣服的小阳台,也不知道迟越晚上晒衣服的时候有没有关窗,万一没关,一会儿下了暴雨,溅进来的雨水估计会把才洗好的衣服淋得湿透。 温降想到这一点便打开门出去,准备检查家里的各扇门窗,以迟越的生活经验,估计要等暴雨把家淹了他才会意识到。 但让她意外的是,都这个点了,客厅还透出来微弱的光线,冰凉的大理石地面晃动着斑驳的色块,隐约还能听见游戏的音效。 迟越最近的作息明明调整回来不少,晚上很少有熬过零点的时候,现在都过了凌晨一点了,他竟然还背着她偷偷熬夜。 想到这儿,温降查看过餐厅的门窗,便绕到客厅看了一眼,抓到他不但半夜不睡觉打游戏,还在喝酒,茶几上有两罐开了的白啤。 温降弯下腰来,好不容易在朦胧中看清易拉罐上的字,落地窗外倏地划过一道裂纹般的白痕,像是槁木引燃了青蓝的磷火,把偌大的客厅照得苍白。 她被这道闪电吓了一跳,两秒后,雷声由远及近,从屋顶隆隆地压下来,随后一层一层充分地炸响,耳边的余音仿佛蔓延开无形的硝烟。 直到雷声逐渐轻下来,温降才松了口气,转头问沙发上的人:“你怎么还不睡?” 迟越刚才就看见她了,良久后,声音沙哑地开口:“吵到你了吗?” 温降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游戏吵不吵,摇摇头回:“没有,外面雷声太响了,我出来看看看窗户关没关。” “嗯。”迟越轻应,紧了紧身上裹着的被子,收回视线。 温降绕过沙发,看了眼客厅那头的落地窗,因为家里开了空调,关得好好的,便又去检查阳台和外卫的窗户。 已经是深夜,雷阵雨到来之前起了大风,从平开窗的缝隙钻进来,刮得“扑棱扑棱”作响。她才走近,就被扑面的风吹得脸上一凉,院子里瘦弱的红枫也簌簌发起颤来,直到关窗上了锁,才把呼啸的风声挡在外面。 做完这一切,温降回到客厅,看了眼沙发上的人,刚想提醒他“你少喝一点酒”,就发现迟越正转过头来看着自己,收到她的视线后又默默别开视线。 电视仍然开着,大屏里的一局游戏已经结束,赛车冲出赛道后坠毁,红蓝光线落在他身上,像厚敷了一层幽暗的油彩,化成一幅浓艳纤细的浮世绘。 他的另一半侧脸隐在黑暗中,精巧又单薄,是一朵转瞬即逝的水中花。 她的脚步顿了顿,感觉他今晚的样子有点奇怪,便靠近问:“你怎么突然喝酒?” “……睡不着,”迟越过了一会儿才答,又自嘲地勾起嘴角,摇了摇头,“但喝了还是睡不着。” 温降听到这句,就想起之前看到的他那一抽屉的药,知道他应该经常失眠,犹豫顷刻道:“喝太多酒对身体不好……你下次要是真的睡不着,可以吃一点安眠的药。” “吃了,也没用。”迟越轻描淡写地回。 “?”温降睁大眼睛,定定地看了他两秒才发现他没开玩笑,惊道,“你疯了?喝酒和安眠药一起吃会死的!” 迟越被她大惊小怪的语气逗笑,刚想开口,窗外又被闪电照亮,后脊条件反射地绷紧,一直挨到紧随其后的雷声落下来,才缓缓放松,摇摇头道:“不会死的,我试过,控制好量就行。” “你……”温降气结,不明白他怎么能把这么危险的事说得轻巧,可看他现在孤零零坐在沙发上的样子,又止不住地心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主动在他身侧坐下,问,“要不我陪你一会儿吧?” “不用了,你回去吧,”迟越的声音听起来很空,像是遥远的、快要结束的回声,提醒她,“明天还要上课,不用管我。” 如果放在平时,他多少还要损她一句“不是还有一大堆数学讲义没补完吗”,今天却没有,整个人看起来压抑得可怕。 所以温降没敢走,一是怕万一他酒配安眠药吃出问题,她在身边还能及时帮他打120;二是出于某种直觉,她觉得他现在很需要有个人陪陪他,不管是谁都好,就像之前那个喝醉酒的晚上。 迟越看她没动作,也陷入沉默。额前的刘海垂着,落下黑色的影子,看不清他的眼睛。 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有一束枝状闪电在天幕中飞速生长,把客厅照得雪亮,他在雷声到来之前,轻声问她:“你想玩游戏吗,我教你。” “……好。”温降的答案淹没在翻涌而来的雷声中。 但迟越听见了。 作者有话说: 有老婆可以贴贴真好啊,呜呜 第33章 、降温 温降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凌晨一点钟跟人打游戏。 甚至等身边的人找出另一个手柄, 调好设置递到她手上时,她还不忘跟他说谢谢。 “你有什么想玩的吗?”迟越退出已经车毁人亡很久的fast rmx,跳到菜单界面, 展示给她一排又一排花花绿绿的游戏海报。 那些游戏大部分都只写了英文名,温降看不懂到底是玩什么的, 摇摇头道:“你来选一个吧,简单一点的……” 迟越应了声, 片刻后挑了个做饭小游戏,对她来说应该比较简单。 温降看了眼游戏的名字, 叫《overcooked》, 点进去之后有一片地图, 上面竖着一面面旗帜,他之前就已经玩过很多关卡了,经过时会显示出三颗星星的标志。 迟越一路开着小车回到1-1,示意她:“我们从头开始吧。” “好。”温降点点头。 刚进入关卡,迟越下意识跳过了最开始弹出来的做菜教程,等再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眼茫然的某人, 只好一边给她讲解一边示范: “第一关很简单,你把鱼和虾从这两个仓库里拿出来,切好之后放进盘子, 端到出菜口就行了, 盘子之后会从这个地方回收……左上角有订单,右下角是倒计时……” 温降认真听着,尝试像他一样拨动手柄上凸起来的黑色圆键, 画面里的小人走路却一卡一卡的。 迟越注意到她僵硬的踏步, 垂下眼帘, 抬手覆上她的左手,带着她的大拇指压在摇杆上,前后左右动了一圈,低声提醒:“你可以一直动,不用停下来。” 他的左手在靠近时横在她胸前,几乎要碰到她,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嗓音带着几分磁性的喑哑,声带的震动撩拨起心跳。 温降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精味,像熟透的杏子,带着清爽的酸涩。眼下被他握着手,浑身上下都绷紧了,任由他领着自己在摇杆上动作,完全不敢抬头,怕撞到他的下巴。 以至于他松开手后,游戏里代表着她的小人晕乎乎地转了好几圈才站稳,也像喝醉了似的。 之后迟越又一个个教她右手的按键,a是拿东西,x是放下,y是切菜…… 温降记了一圈,总算慢慢熟练起来,开始跟他一人一个砧板“笃笃笃”地切菜,看着两个小人举着大刀同频率砍虾的样子,忍不住扑哧笑起来。 分手厨房本来就是休闲小游戏,不需要动脑子,她又一向是给点甜头就会开心很久的性格,迟越被这样的气氛感染,也慢慢放松下来,随手把切好的鱼往她脚底下一扔,提醒道:“帮我上一下菜。” 温降见状,赶紧放下手里的刀,绕着地上的鱼兜了一圈,才成功调整方向把它捡起来,惊讶道:“你都丢到地上了还可以上菜吗?” 迟越这下是真被她逗得弯了弯唇,把第二份切好的鱼丢过去,催促:“上菜吧,吃不死的。” 降温 第36节 温降只好照做,把菜送出去后等了两秒,发现真的没有异样,这才放心地去捡地上的第二份鱼。 …… 几关玩下来,温降已经熟练多了,能控制好小人的方向和走路速度,学会了像迟越一样把米饭和鱼肉到处乱丢,还向他虚心请教:“你是怎么把盘子丢出去的啊,我怎么不行?” “控制方向加速的时候按x。”迟越把刚收回来的盘子丢得远远的,示范给她看。 “嗯?”温降照着他的话做,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只看到盘子掉下来砸到她的脚。 迟越看她试得起劲,只让她多练几次,飞快跑去把快要烧焦的饭盛出来,包成饭团上菜。 然而这一关都快结束了,温降还是做不到次次成功,只好闷头回到砧板前大力切黄瓜。迟越看她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等倒计时结束,拿过她手里的手柄,帮她重新调整键位。 耳边轻快的音效暂时停止,热闹的火焰也熄灭,窗外的风声因此在深夜中凸显,是短笛一般的“呜呜”声,带动庭院里的树木潇潇,听起来格外冷清。 迟越调好设置后重新把手柄递给她,勾过她的食指贴上左上角的按键上,温声道:“这样会简单一点,你按上面的lt键就能丢……” 话才说到一半,窗外再次被闪电照亮,截断了他的话音。 温降能感受到他的指尖轻颤了一下,短暂的让人屏息的寂静过后,就等到雷声轰鸣,随着第二道闪电重重拍下来,震得二楼的钢架结构都微微颤抖。 迟越的指节无意识地收紧,在惊天动地的雷声中有些喘不过气来,就像睡着后经历过无数次的梦魇。 脑海里不受控地闪现出某些画面,惨白的,他甚至不敢捉住它看清楚,胃被纠缠着不断下坠。 无法动弹,无法开口呼救,只能抓紧一切能够抓紧的,直到身体因为缺氧而被迫苏醒。 然而雷声一直过了很久才结束,久到结束时耳边还有嗡鸣的余音。迟越缓缓松开手,忍着胃里的翻涌,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溺水。 刚才大约是最后一次密集的雷声,所以也格外惊人,连温降都听得大气不敢出。 片刻后,酝酿多时的大雨总算倾盆而下,落到庭院里发出密密仄仄的沙沙声,偶尔溅上落地窗玻璃,噼里啪啦作响。 有了这样一段插曲,再回过神时,温降已经没了玩游戏的心思,他刚才的反应太不寻常,她的左手现在还隐隐发麻,有一道游戏机压出的印子,是被他的手握的。 一旁的迟越自始至终都不是为了玩游戏,只是为了打发凌晨空无的时间,又或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此刻也停下动作,迟迟没有跳转第五关。 她能感觉到他的紧张,喉结在电视的微光中缓缓滑动,像是在努力压抑着、或是驱逐着什么。 犹豫片刻后,温降主动开口问他:“你是不是害怕打雷啊……” 语气很小心,目光悄然拢在他身上,在暖橙色的光线里看起来很柔软。 迟越听见她的问话,似乎才从失神中抽离,低下头,自嘲地轻哂:“怕,很怕。” “……为什么?”温降又问,不自觉往他的方向靠近。 迟越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她,这次总算能看清那双桃花眼,眼睫纤长,低低地压着瞳仁,在夜色中显得无比寂寥。 良久后,他的嗓音变得艰涩,尽管已经努力用最自然的语气说话:“我是不是没跟你讲过我妈妈的事?” 尽管钟安妮上门的那天,她应该就能猜到大概的状况了,但他没有主动跟她提起过。 温降闻言,眸光微颤,问:“你愿意告诉我吗?” 迟越沉默良久,轻点了点头。 只喝了两罐白啤,他没醉,最多是在安眠药的药效下有些头晕……他也知道这些事情告诉她没有任何意义,过去不会消失,痛苦也不会减少,可他就是点了点头。 雷阵雨落下之后,室外的燥热随之一空,温度降了下来,空荡的客厅能听见空调运作发出的嗡鸣。迟越觉得有些冷,垂眼把沙发上的蚕丝被往她的方向扯了扯,盖住她的腿。 被子上还有属于他的体温,一下子阻隔了渐渐入侵的凉意,温降在被子下悄悄拉住被子,手指陷入其中,抓住了那丝温度,一边认真看着他。 迟越的喉结上下滑了滑,嗓音发沉,听起来让人觉得压抑: “我妈妈……是一名音乐家,只是在成为真正的音乐家之前,她怀孕了,所以放弃了自己的事业……我出生之后,她被诊断出有双相障碍,是一种很难治愈的精神疾病,狂躁和抑郁会交替发作,就再也没办法回去弹琴了…… “后来没过多久,迟运盛出轨被发现,两个人大吵了一架,妈妈想要离婚,但家里的亲戚都不同意,说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离婚就太丢脸了,那个人为了争夺抚养权,还控告她有精神病、虐待儿童……所以最后婚没离成,妈妈的病情也恶化了。” 江琴心去世之后,迟越几乎不会主动回忆和她有关的事,可就像现在这样,只要他触动那个开关,过去的一幕幕就像强迫着他灌下去的药引,不受控地从脑海中涌现出来。 他的肺开始隐隐胀痛,就像吸了太多烟,只要深吸一口气,残留的薄荷味就会机械地扩张开来,像外科手术用的银白色金属钳,钝钝地引发疼痛。 温降感觉到他的呼吸微紧,担忧地蹙拢眉心,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能做的只是离他更近一些。 迟越的声线浮上一脉哑,接着道:“她有时候会一整天不睡觉,坐在那里弹琴;也会一整天不出房间,不吃饭,躺在床上哭;有时候会和不存在的人说话,告诉我她已经收到了聘书,马上要回艺术团工作,然后买很多很多保健品和药,换上衣服化好妆,说自己要一个人出门,但没过多久就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锁上房门不出来…… “很多时候,我已经分不清她到底清不清醒,等她彻底接受再也没办法弹琴这件事,就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我身上……她会反反复复告诫我考第一名,让我一遍又一遍地弹练习曲,会说我是她唯一还活着的理由,然后又说既然活着这么痛苦,她不如带上我一起去死……” 迟越的嗓音一点点轻下去,如同天亮前玻璃上开出的霜花,透明而单薄,只等太阳升起就要消失:“她病得很重,每天都很痛苦,歇斯底里,生不如死……但是不论狂躁还是抑郁的时候,她都会告诉我她很爱我,只是方式不同。” 最后的话音在“爱”字上哽咽了一下,他的喉间收紧,后脊轻颤着。 温降之前听过李阿姨只言片语的描述,也偷偷想象过迟越他妈妈的样子,猜测她应该是一位贵气、娴雅又有教养的女人,应该也有一双灿烂的桃花眼,而且比迟越的更加柔和。 然而在迟越亲口告诉她之前,她从没想过他妈妈会是这样的,听起来不但不温柔可亲,甚至让人觉得有点可怕。 雨声又夹杂着雷声落下来,别墅里除了寂静,就只剩下黑暗。 迟越在今天以前从来没有对人说过这些,也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把这些最隐秘的东西都挖出来,只是听门铃声响起,有人路过,便绝望地打开门,邀请她进来分担他的痛苦。 但今晚或许是被雷声打怕了吧,恐惧攫住了他的胃,他急需找到某种发泄的方式,否则就会被恐惧拖死。 所以对上温降,他开始失控地喋喋不休,尽管这是恼人的,尽管她也对此无能为力。 在理智成功阻止自己之前,本能已经帮他把后半部分的故事说了出来: “那天晚上也像现在这样……雷声很大,之后是暴雨。我从素描班下课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李阿姨说妈妈又睡了一整天,让我上楼看看她。所以我带着我刚画完的静物,打开主卧的门,就看到她躺在那儿……” 他的话音到这里顿住了,已经是刻入身体的条件反射,每当他回想起那个画面时,胃里总要激烈地痉挛,从小腹一直收紧到喉咙,想要作呕。 妈妈那个时候躺在床上的样子已经不像是真的人,消瘦,青白,下半张脸埋在她的呕吐物中,在灯光下很骇人。所以只需要一眼就能让他确认,她已经永远离开他了,从此在这个世上,他再也不会有妈妈了。 温降虽然有过这样的猜测,听到这里依旧觉得心惊,忍不住抬手抓住他的手臂。 迟越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嗓音,像是某种遗传而来的自虐倾向,硬是把这个故事讲完了: “看到她之后我没开口喊妈妈,也不敢走近看她……我好像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她最后一定会走到这一步,她已经无数次地告诉过我她想死……所以不管我做什么,不论我怎么求她,考多少个一百分,学画画还是学钢琴……结果都不会改变。” 最后几个字已经被窗外的雨水打湿,仿佛一张薄荷米纸,顷刻便融化了,只剩落入肺中的清寒。 温降被他话末的气音听得心碎,已经顾不上越轨或是其他,主动伸手抱住了他,努力贴近他的胸口。 只是这次她说不出“没事的”、“会好的”这样的话,因为那样的事不会没事,也很难好起来。 她现在总算知道迟越为什么会在四年前休学,放弃中考,最后被送到这样一所高中里。 也终于知道偌大的家里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与他父母有关的一切,知道他为什么要自甘堕落。 唯一鞭策着他前进的人已经离开了,他被丢在原地,茫然无措,再也不知道自己要为什么而出发。 迟越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动作,在她抱住自己的同时僵住了,不是因为抗拒,而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温降并不是一个很大胆的人,相反,她很胆小,刚来家里的时候甚至不敢随意走动,连找个地方坐都需要他来开口。 所以现下,他想不到她竟然会愿意用这种方式安慰他。 拥抱……应该是安慰的意思吧。 直到良久后,他才慢慢俯下身,回应了她。 可让人错愕的是,等他并不熟练地环住她的腰,却并不觉得陌生,甚至是熟悉的,仿佛之前就做过这样的事。 暴雨的声音在耳边越发清晰,泄愤般地倾泻而下,像噩梦中敲击着琴键的重音,天地都被这样嘈杂包围。但她的怀抱温暖得不可思议,让人想不明白这么纤细的身体,为什么可以这么温暖。 迟越记不清自己上一次被拥抱是什么时候,至少也是四年前了,只有妈妈会这样抱他。 尽管那段时间她的病情已经恶化得很厉害,但在清醒时,她还是会在他出门上学之前给他一个拥抱。 他忍不住闭上眼睛,收紧手臂低头枕在她肩上,一点一点汲取属于她的温度。温降柔软的发丝间或蹭过脸颊,鼻间萦绕着淡淡的花果香气,压过了暴雨中升腾的草木的腥气,他几乎在这样温柔的拥抱中迷失。 直到下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没了银色火光的提醒,他被毫无防备地击中,整个人都震颤了一下,险些松开手。 温降能感受到他剧烈跳动的心脏,转过脸来想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却被他更用力地搂在怀里,连转头都做不到。 顿了顿,她像那天晚上一样,伸手在他的背上安慰地轻轻拍着,偶尔会碰到他凸起的椎骨,仿佛脊背上生出的一道道刺。他太瘦了,平日里这样高的个子,抱在怀里却是单薄的。直到他一点一点放松后背紧绷的肌肉线条,她才停下动作。 窗外的雨声依旧,可大概是习惯了,听起来没有一开始来得响。 过了很久,迟越轻蹭了一下她的肩膀,出声喊她的名字:“温降。” 他的咬字还有些闷,尾音低低的,很近地传过来,不是平时那样清冷的音色,在夜色中透出几分无助的温存,像他的拥抱一样,紧紧贴上她的耳垂。 “嗯。”温降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心里一软,轻应了声。 “你……”顿了顿,他的话音听起来有些犹豫,问她,“今天晚上能不能陪我一起睡?” 作者有话说: 呜呜,宝子们就是说,评论怎么越来越少了……(瘫坐) 第34章 、降温 “什么?”温降被这话吓到, 惊愕地抬了抬头,在动作间和他拉开了些距离。 迟越感觉到她的抗拒,也发现自己昏了头, 额角泛起发烧般的热度,很快松开手臂往后靠了靠, 懊恼地垂下视线,解释:“你不用害怕, 我不会对你……” 然而话才出口,又意识到这样不论如何都太过分了, 她毕竟是女孩子, 又经历过校园暴力那样的事, 即便他再想,也不能随随便便说出这样的话,会吓到她。 迟越的思绪落到这儿,喉间泛起不知名的涩意,垂眼轻摇了摇头,额发的影子在他苍白高挺的鼻梁上划过,改口道:“你回房间睡觉吧, 太晚了,不用……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他不是没经历过比起今晚更加来势汹汹的暴雨, 又不是第一次了,矫情什么。 没有必要拖她下水,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迟越拉开被子, 示意她离开。 但温降没有照做, 湿润的杏眼望着他,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抓住他的手腕,轻声道:“好。” 迟越落在被子上的手僵了僵,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回答的不是自己的后半句话,而是最开始的那句。 你今天晚上能不能陪我一起睡? 一时间只能怔忡地看着她,喉结艰难地向下滚动,脸上的线条在微光里细致得仿佛是雕琢出的,也因此短暂的、像失去灵魂的彩偶。 过了好久,他才再度开口,嗓音低而沙哑,一如窗外的雨声,茫然问她:“为什么?” 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的,尤其是,没必要为了像他这样的人做到这种程度。 或早或迟,他都会烂在这里,就像妈妈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更软弱,所以一直活到了现在。 降温 第37节 他说出这话的语气听得人不好受,温降咬了咬唇,尝试低下头寻找他的眸光,郑重道:“因为你很好啊……对我特别特别好。” 是吗? 迟越疑惑地皱眉,他并不这么觉得。 当初只是觉得她可怜,没法狠下心把她丢在路上而已,她当时的样子看起来很不甘心,好像还有很多愿望没有实现。 温降察觉到他脸上不解的神情,倒是把她给弄糊涂了,又着急补充:“你帮了我,带我回家,帮我摆脱周静美她们,还给我买了衣服、买了手机、把我的指纹录进门锁,带我看了电影,把我从家里带回来,还教我玩游戏……” 她把每一件和他有关的事都记得很清楚,因为这是她为数不多的、美好的、值得反复回忆的经历。 自从那天遇到他开始,每天都在不断发生好事,他就像是突然降临的奇迹。 但迟越听到这些,只是淡淡地扯了一下唇角,应了声“哦”。 这些事情谁都可以做,没有什么特别的,他也并不特别。 并不值得她对自己抱有幻想,觉得他有多好。 温降脸上奕奕的神情被他冷淡的语气浇息,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好紧了紧抓着他的手指,道:“不管怎么样,我今天晚上会陪着你的……我相信你。” 如果不这样的话,迟越好像很快就会沉进夜色,或是被风吹散。 她的手握得很紧,几乎让他觉得疼痛。迟越在片刻的怔忡过后,反应过来她的这句“相信”到底在相信什么,不大自然地移开视线。 末了低声示意她:“那你睡沙发里面行吗?” 沙发对一个人来说绰绰有余,但两个人还是稍显拥挤,温降才想象了一下他们挤在一起睡觉的样子,便紧急打住自己的念头,脸上发烫地提议:“要不你来我房间睡吧,那里床大一点……” 迟越抿了抿唇,道:“你的房间上面就是我妈妈以前的……” 最后两个字他没说出来,因为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声音有些歉然:“抱歉,说了之后会让你觉得不舒服吧?” 毕竟这套房子是整个小区有名的凶宅,有个疯女人在家里自杀了,死状恐怖,他妈妈是被附近的业主指指点点着出殡的,那些人并不会为此感到悲伤,只觉得晦气。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没人敢经过他的家门,大老远就绕道走。 那个罪魁祸首大概也相信因果报应,在那之后就再也没回过这里,怕他妈妈真的会像夜晚尖叫时说的那样“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可问题是,要是真的有报应,迟运盛怎么还活得好好的呢? 明明最该死的人是他,不是妈妈。 他有些走神,直到听见温降轻声回答:“那就睡里面吧……我去拿被子。” 她不像他一样亲眼目睹过母亲去世的场面,甚至连想象都很难做到,所以并不觉得害怕,下意识替他回避了这个话题,不想让他更难受。 迟越也应了声好,努力舒出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起身把沙发上占位置的靠枕都堆到别的地方去。 温降回房间拿出她的那床薄被和枕头,在沙发内侧铺好,便小心翼翼地脱下拖鞋爬进去,规矩地在枕头上躺好、盖紧被子。 迟越跟她一样规矩,关掉游戏机和电视,在黑暗中躺下来。 沙发的材质很好,温降虽然和他隔着一段距离,但他带动的起伏还是会清晰地传递到她这里,腰在过程中间或失去支撑,有些发软。 毕竟只有一米二的宽度,两人平躺下来后,只隔着一小拳的距离,客厅的灯又全都熄灭了,暂时看不清黑暗里的轮廓,催得她的心跳微微紧促。 窗外的雨声在平躺时听起来愈发清晰,仍然下得很大,重重打在树木的枝叶上。迟越家的泳池入夏后也并没有搭理,雨声打上瓷砖的声音听起来更清脆些,明天起来大概会积出一池的污水。 大雨唯一的好处是扑灭了雷声,这样飒飒地下着,虽然响了一些,却并不会让人觉得不安,在逐渐习惯后甚至变得有些动听。 想到这儿,温降很快就意识到,雨声对迟越来说可能不是这样的。 但他在关灯之后就没再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有碰到过她,她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只发现他今晚的确只是需要一个人来陪陪他,这个要求很简单,就像因为听了鬼故事而不敢独自入睡的小孩子,甚至不需要听鬼故事,只是一个单纯的害怕暴雨夜的小孩。 不需要她做什么,仅仅是陪在他身边,让他看起来不止是一个人。 这头迟越已经闭上眼睛,抓着被子的一角,微微侧过脸。 大脑已经昏昏沉沉,她发间的香气幽幽的,似有若无地混着她的体温传过来,他才躺下不久,竟然就真的疲惫得快要睡过去了。 等温降逐渐适应身边有个人躺着,才缓缓放松自己在被子下拘束的手脚,犹豫地转头来看了他一眼。 眼前太黑,看不清他的五官,只知道他半侧着身,脸朝着她的方向,距离很近。 温降辨认出他的睡姿后,脸颊一热,赶紧把头转回去。 可有了这一眼,即便不再去看,耳畔的呼吸声也变得无法忽略。他低缓的气息一下一下拂过耳垂,像是某种温热的舔舐,几乎激起她脖颈上细小的鸡皮疙瘩,把她的呼吸拨得散乱。 鼻间缠绕着淡淡的杏子味,简直快要把她催熟。 温降咬了咬唇,受不了这样的煎熬,默默扯起被子的一角,挡住自己的耳朵。 迟越在朦胧中没有察觉到她的动作,只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一早吃了安眠药,现在让他变得昏昏涨涨的,不是温降身上好闻的味道和她蹭出的小猫似的窸窸窣窣声,而是安眠药的药效。 -- 次日 温降之前从来没和男生一起睡过觉,虽然只是单纯的睡觉而已,她也失眠了好久。 迟越好像完全不觉得害羞或是尴尬,也可能是太累了,耳边很快响起他平缓的呼吸,她的心跳却越来越快,狭窄的沙发没办法翻身,只能煎熬地等待着睡意的到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在雨声中迷迷糊糊地睡着。 等被体内的生物钟叫醒时,天色已经大亮。 温降望着客厅的吊灯,一开始还有些回不过神,直到抬了抬胳膊,撞到了一片温热的触感,才意识到什么。 他们俩虽然没有盖一床被子,但沙发实在太小,睡着之后不知不觉就挤到了一起,她半侧着身靠着他,肩膀隔着柔软的蚕丝被抵上他的胸口,几乎陷在他怀里。 温降紧张地眨了眨眼,一时不太清楚他们现在到底是用什么姿势躺着的,刚想挪动脑袋,右耳就蹭到了什么,随后被一团湿而软的气息吻上,大概是他的呼吸。 她的颈窝霎时泛起一片酥麻,一动也不敢动,才意识到他正低头枕在她肩上,下巴贴着她裸露的颈窝,轻轻一动就会感觉到他的存在,很痒。 三秒后,温降的脸颊烧得滚烫。 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他这么亲密地躺在一起,但更奇怪的是,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只觉得害羞,除此之外就是怕痒。 肩头传来的似有若无的痒意像是某种挑逗,温降微微弓起腰,想躲开这样敏感的折磨,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两层被子紧贴着她,加上他身上传来的体温,很快闷得她从头热到脚,像是被串上铁签架在火里烤的鹌鹑。 温降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好闭紧眼睛,后脊也绷得紧紧的,尝试再次入睡。 可她做不到。 整个人都热得有些焦灼,从肩膀到后腰,都像快要融化似的发软,感觉很奇怪。 她以前从来不会有这种感觉,但好像只要和他待在一起……就会变得很敏感。 难道是因为荷尔蒙吗? 温降稀里糊涂地想到这儿,忍不住抬手捂了捂脸,觉得自己和迟越相比,好像有点太……太不纯洁了。 等再放下手时,她望着头顶的水晶吊灯,稀薄的微光从窗外透出来,水晶灯上像是起了薄雾。 温降这才猛地记起今天不是休息的日子,早上要背英语写阅读,吃完饭就要去上补习班,她不能躺在这儿赖床,随意地挥霍时间。 现在几点了? 不会已经快到中午了吧? 她想到这儿就着急起来,也顾不上他是不是在睡觉了,费劲地用那一只可以活动的手推了推他,出声提醒:“迟越,我要起床了……” 身后的人呼吸一滞,随后轻轻哼了声,气息拂过她的肩头,几乎算得上半个吻。 就这样停顿了大概三秒,迟越才不情愿地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刚睁开眼睛的视野还是朦胧的,先是看见她肩膀的轮廓,随后是披散在他怀里的长发。 直到他的视线失焦地落在那段秀美的后颈上,才总算意识到什么,收回手臂往后仰了仰,和她拉开距离,差点从沙发的边缘掉下去。 温降感觉到肩头一轻,悄悄松了口气,动作小心地拉下被子,在狭窄的沙发上坐起身来。 耳边是被子慵懒的窸窣声,她的脸还有些烫,第一次经历这种和人在同一张沙发上醒来的经历,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出声打破这样的宁静。 难不成,要跟他说“早安”吗? 可这样也太……太正式了吧。 然而这样暧昧的思绪很快就被打破,温降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对不起”。 她有些愕然,那些杏色的涨热和绮念被浇息,不明白他为什么道歉,转头看向他:“为什么要对不起?” 迟越垂眸看了她一眼,脸上的神情和昨晚不一样,带着几分懊恼,漂亮的桃花眼也黯黯的。 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口向她保证:“昨天晚上是我太冲动了……下次不会这样了,抱歉。” 现在回想起来,他分不清是因为酒精还是安眠药的作用,竟然让他心安理得地做出这样出格的事。 温降这才反应过来是因为这一整件事,他觉得他们昨晚睡在一起这件事……是很不妥当的,所以一直在和她道歉。 可问题是,她并不觉得被冒犯,也不觉得难受,反而在他说抱歉的时候,心里倏地一空,变得无所适从。 现在天亮了,他主动后退回只属于他的领域,便显出她那些举动的越轨和不恰当,显出她的自以为是。 她仍然是不被需要的,即使昨晚的拥抱再温暖,也不是真的,他们仍然隔得很远很远,需要用一声声对不起来抚平这些意料之外的褶皱。 想到这儿,温降匆匆收回目光,不知道该做何回应,只能低头整理自己的那床被子,却发现已经和他的纠缠在一起,不知道被谁压着,怎么也扯不出来。 她在用力时无意识地咬紧下唇,忍住自己酸胀的眼眶。 迟越似乎也注意到她的窘态,主动开口:“我一会儿帮你收拾吧……” 言下之意就是让她现在就走,越快越好,不要再让尴尬蔓延下去了。 温降听明白他的意思,第一时间松开手,仓促地绕过他,光脚踏上地面,甚至来不及去找地上的拖鞋。 大理石地板被空调浸了一夜,踩上去是沁凉的,一下子驱散了她原先自作多情的燥热,她落荒而逃地回到房间,反手关上门。 迟越听见她的脚步远去,这才抬头去看她的背影,却没料到她走得飞快,没等他看清,就只听见关门的一声闷响。 手上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的余温,那些柔软又异样的触感在她走后才席卷而上,他的心口后知后觉地发起烫来。 在原地坐了一会儿,迟越掀开被子。 昨晚下了大雨,即便是夏天,盥洗台的刚流出来的水也是冰凉的,他往脸上泼了两捧,好浇息那些让人心慌的躁动。 作者有话说: 迟小狗,危! 小狗内心:对女孩子这样太冒昧了真是不好意思 老婆内心:道歉???睡完翻脸不认人是吧? 男高还是太青涩了55 降温 第38节 (别担心哈哈哈哈小情侣怄气不过一章) 第35章 、降温 迟越这个澡洗了快一个小时, 出来的时候,家里已经弥漫开早餐的香气。 他到餐厅看了一眼,是奶油意面和培根煎蛋, 她最近似乎学了很多新菜,但桌上只有一份早餐, 温降不见踪影。 迟越有些错愕,抬头看了眼挂钟, 才九点多,没到她去补习班的点。 于是转身在家里找了一圈, 最后在院子里发现了她的踪影。 昨晚的大雨下完, 天气放晴, 院子里却已经一塌糊涂。人工草皮太久没养护,去年冬天就枯死了,露出裸露的地面,入夏后只飘起一层杂草,被昨晚的暴雨一浇,原形毕露,踩上去泥泞一片。 大概是降雨量太大, 泳池边的一圈排水渠吃不消,泥水便顺着流下去,自动排干水后, 混着落叶草茎堆在角落, 黑乎乎一片,几乎看不出瓷砖本来的颜色。 温降就这样抱着英语书蹲在泳池边上,身上穿着白色睡裙, 肩头的荷叶边时不时被风拂起, 映着她的长发和秀美的侧脸。 但她脸上的表情恹恹的, 不知道在想什么,出神地望着一团糟的池底,看起来不太高兴。 迟越看到这一幕,犹豫两秒后,推开玻璃门出来。 上午的热风混着草木的气息扑来,在被空调风吹得冰凉的皮肤上交织起复杂的温度。 或许是因为打破了庭院原本安静的气氛,他觉得有些不自在,出声问她:“你吃过早餐了?” 温降似乎才注意到他,微微侧过脸,中途便及时收回视线,没有看向他,轻点了点头。 话题迅速结束,迟越应了声“哦”,却不打算转身回去,欲言又止地望着她。 她今天的表现很奇怪,他不确定是不是因为昨晚的事,歉疚地微微抿唇,又问:“为什么不叫我一起?” 除非他没起床,一般情况下,她都会等他一起吃早餐的。 温降听到这句,低下头翻开手里的英语书,回答:“你在洗澡。” 她摆出一副忙碌的样子,不想再和他多说什么。迟越也不是不知趣的人,感觉到她话里赶客的意味,定定站了两秒,垂下眼帘,重新拉开玻璃门。 温降自始至终也没有抬眼看他。 一直等他吃完早餐,院子里的人也没有进来,迟越在客厅远远地注意到她已经站起身来,在木香下慢吞吞地踱着步子,专心致志地背书。 所以果然还是因为昨晚的事吧。 他莫名其妙对她说了那么多奇怪的事,又不讲理地提出那样的请求,任谁都会觉得反感吧。 就算当时她是同意的,那也不是真的情愿,只是不得不这样做,她似乎总觉得欠他很多东西。 他昨晚的那句话,实际上是在绑架她吧…… 想到这儿,迟越抬手覆上眼睛,苍白的手指遮住了客厅里过于灿烂的阳光。 他好像又把事情弄糟了。 早知道就不应该把她牵扯进来的。 -- 自从那天过后,两个人的关系彻底闹僵了,甚至比温降刚来这里的时候还要僵。 她那个时候至少是愿意主动跟他说话的,就像来到新家的小猫,每天都在不断伸出爪子试探领地的边缘。 但现在不是这样了。 她虽然还是每天给他做早餐,但几乎不会再和他一起吃,即便他越起越早,早到她错不开时间。她宁愿把三明治用烘焙纸包起来,躲去庭院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也不想再看到他。 到了躲不掉的午餐,她就一言不发地吃得飞快,然后自顾自把碗收进厨房,就回到房间。 过了一会儿就出发去补习班,一直到晚上九点左右到家,不会再跟他打招呼,也不会再拖着书包到茶几上补讲义,只是洗澡、洗衣服、睡觉。 就连他主动告诉她冰箱里有李阿姨煮好的甜汤或是切好的水果,她也只会摇摇头回:“不用了,你吃吧。” 迟越甚至发现她不会再把他们的衣服混在一起洗,也不会再喊他晾衣服,等到洗衣机停止工作,便从房间里出来,过一会儿再回去,客房的门发出沉闷的一声响,随后是落锁声。 他有两个晚上尝试在她出来之前就主动去晒,但只得到她的一句“还是我来吧,谢谢”,最后只能手足无措地放下衣架,望着她。 这种状况持续了整整一个星期,迟越确定事情彻底完蛋了。 那句“你怎么了”问不出口,也不知道该怎样弥补,连主动开口和她说话,在被她一次次拒绝之后,都想不出恰当的话题。 能做的只是在睡前翻来覆去地回忆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以及第二天早上她在庭院里呆呆地望着泳池的模样。 每次回顾到最后,他就会想要是时间可以倒退的话,他确定自己不会再像那天晚上一样,不会跟她说起妈妈,也不会要求她留下来陪他。 这样一来,他们的关系就不会变得这么糟糕,她大概也不会和他冷战吧。 -- 温降一早是被窗外的动静吵醒的,披上薄开衫出门看了一眼,发现院子里站着不少工人,还用推车运来了高高一摞草皮。 迟越也早早起了床,背对着她,穿着棉质t恤和篮球裤,露出修长白皙的小腿,正跟其中一个工头说着什么。 温降看到这一幕,不知道他怎么心血来潮地想要翻修庭院,眸光下意识往墙角瞥了一眼,之前长出来的杂草已经被拔了个干净,泥土翻卷着,一点绿色也看不见。 虽然是叫不上名字的杂草,但也是她眼看着钻出地面的,这会儿被铲除,她的唇角向下轻抿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也是,本来就是他的家,他想怎么样都可以,轮不到她指手画脚。 想到这儿,温降正准备转身回去,恰好撞上迟越回头的视线,像是有所感应似的亮了亮,问她:“你醒了?” “嗯。”温降应了声,目光掠过他的脸庞,却没打算再跟他交谈,下一秒已经推开门离开。 迟越嘴边的话因此一滞,本来还以为她至少会问一句“在干什么的”,这样他就可以告诉她有关泳池的事,谁知道没有。 再收回视线时,工头告诉他:“我现在叫人开始铺,三个人一上午就做完了,你看行吗?” “可以,”迟越点点头,语气一下子丧失了兴致,只是按部就班地问,“泳池呢,什么时候能清理干净?” “你想要越快越好的话,泳池我叫另一班人过来做瓷砖清洁,下午就能放水了。”对方回答。 “好,谢谢,”迟越收回视线,正要抬腿回屋,又注意到卵石汀步旁安着的地灯,开口提醒,“对了,院子里的灭蚊灯太久没开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麻烦您再帮我检查一下吧。” “行,没问题,要是坏了我下午找驱蚊公司给你换一个。”工头连声答应。 …… 庭院被占领,温降上午吃完饭就回房间做题,一直待到中午饭点,迟越点了一家日料外卖,敲门喊她出来吃饭。 饭桌上两人都默不作声,庭院外的工人这个点也都收工回去了,只能听见蝉鸣远远地透进来,衬得别墅里愈发安静。 她其实能感觉到迟越这阵子的小心翼翼,似乎他也察觉到什么,在努力对她示好。 但问题在于,她不想再这么下去了,不想摇摆,不想贪心,不想耽于他的种种美好。 温降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容易心软的人,就算在气头上,只要对方的态度稍有转圜,或是显露出补救的意图,她就很快消气了。 可这次不一样,每当她要心软的时候,她就会发现自己不是在生气。 只是遵循他划出来的那道分界线,不想再越轨而已。 顺便借此提醒自己,不要情不自禁地产生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不要觉得自己离他很近,不要觉得他们已经可以彼此信赖,不要妄想,也不要幻想。 他们总会分开的,等到明年的八月,他们就已经隔得很远很远了。 所以每当想到这里,她都会在刺痛中迅速清醒过来,在他湿漉漉的探寻的目光中保持缄默。 之后就又出门上补习班。 …… 晚上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温降等公交车的时候抬头望了一眼,发现天上挂着半轮弦月,于是打开手机看了眼今天的农历日期。 七月初七,竟然是七夕节。 难怪最近购物软件上一直在推促销活动,原来是想趁这种日子大捞一笔。 不过这种节日和她没什么关系,温降远远看到公交车驶来,思绪到此为止。 泳池里的水从下午两点一直放到晚上八点,才堪堪到一点五米的水位线,不过考虑到温降的身高,一点五米也够用了,迟越便关上注水系统,在客厅坐立不安地等她回家。 院子的铁艺围栏打开时会发出“叮铃”一声响,他一听到动静,下意识关掉游戏站起身,低头扫了一圈,拿起茶几上的水杯,装作去厨房倒水。 温降跟他正好在门厅打了个照面,换鞋的动作顿了顿,很快收回视线,拖上拖鞋。 迟越的脚步一错,不偏不倚地拦在她回房间的路上,轻咳了声道:“我今天给泳池放了水,可以游泳了,你要不要来看看?” 温降临走前就看到有工人下泳池铲落叶,闻言并不觉得惊讶,安静片刻后,只问:“怎么突然想到要收拾泳池?” 现在都八月份了,等入了秋天气变冷,不就又要闲置了么。 迟越回答:“你那天盯着泳池看了很久……我以为你想游泳了。” 温降眨了眨眼,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不知道他说的“那天”到底是哪一天。 偏偏他澄澈的目光带了几分紧张地落在她身上,她的心跳因此乱了一拍,没想到他会把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记得这么清楚。 所以难不成,今天早上这么大动干戈地请人来修整院子,都是为了她么? 温降拎着帆布包的手指紧了紧,带了几分歉然,轻声回答:“可是我不会游泳。” 不是在婉拒,也没有撒谎,她长这么大以来,一次水都还没下过,当然不会游泳。 迟越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显而易见地怔住了,眉宇间浮上几分懊恼。 喉结微微滚动,他开口找补:“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温降咬住下唇,抬眼看向他。 很想说不用了,反正他们迟早会变成陌生人的,不用再对她这么好了。 然而话到嘴边,她迎着他的视线,发现自己还是不忍心让他失望,也无法拒绝他的请求。 最后只好抿起嘴角,轻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迟越: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老婆了吧? 降温 第39节 第36章 、降温 等温降跟着迟越看到焕然一新的庭院时, 心口又被轻轻撞了一下。 夜色已深,往常院子里的地灯都是暗暗的,今天却提早打开了, 莹白的光从磨砂灯罩中流泻而出,落上新翠的草坪, 溶溶如月色。 泳池的蓝色马赛克瓷砖头一次显出它原本的颜色,把池水也映得透蓝, 涟漪的影子落上池底,波纹随着晚风轻轻晃动, 在薄纱似的光亮中清晰可见。 除此之外, 迟越似乎是觉得太单调, 不知道从哪儿搬出了玩水用的小鸭子,从大到小排成了黄澄澄的一串,在水面上悠闲地起起伏伏,岸上还堆着彩虹形状的漂浮气垫和独角兽气床,都是很活泼的颜色,看起来像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温降看到这儿,脸上的表情一软, 却又觉得有些糊涂,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明明那天早上的态度冷淡,现在又在努力哄她高兴, 还费了这么多功夫。 他到底想让她怎么做啊? 温降皱了皱鼻子, 偷偷转过脸看他。 谁知道这一眼就被他抓了个正着,迟越问:“你觉得怎么样?” 温降有一瞬间脸热,只能点头回答:“很漂亮……” 她刚从三十五度的室外回到家, 闷出了一身汗, 池水又蓝得透亮, 连她这种彻头彻尾的旱鸭子看了都会有想要下水的冲动,这句并不是违心的话。 迟越似乎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轻快了一些,又问:“那你想现在就下水吗,还是明天?” 温降迟疑了片刻,正想说要不还是明天吧,现在都九点多了,太晚了。可转念想到明天要游泳也只能是上午,到时候光线太亮,整个泳池都一览无余,她会很不好意思,还不如现在这样黑灯瞎火的……让她觉得更自在一些。 于是慢声回答:“现在吧……” 话音刚落,温降顿了一下,又匆匆刹住车,意识到:“不对,现在还不行……我没有泳衣。” 迟越本来还以为他已经准备得很全面了,谁知道还是接二连三地出错,抿起唇角,想了想道:“没关系的,反正是家里的泳池,你穿什么下水都行。” “……啊?”温降讶异地仰起头来,问,“穿睡衣也行吗?” 迟越点点头:“嗯。” 温降听到这个答案,收回视线,也跟着小幅度地点点头,末了道:“那我先去……把书放一下。” 穿睡衣也好,在她的印象里,泳衣的布料太少了,手臂大腿都露在外面,她不好意思在他面前穿成那样。 身上都是汗,回房间后她先洗了个澡,又穿上成套的内衣和迟越之前买给她的白色睡裙,才拖着拖鞋磨磨蹭蹭地去后院。 迟越已经在泳池里等她了,正拨弄着水面上的小黄鸭消磨时间,清隽的侧脸映着水面浅蓝色的波纹,水光跃动,在他的眉骨和鼻梁上勾勒,恍若从池水中盛放的纳西索斯。 温降被这一幕看得怔忡,视线下移,注意到他身上被池水打湿的衣服。 不知道是为了迁就她,还是他也觉得不好意思,不像她之前带耿子烨去游泳馆看到的那些男生一样光着膀子露着大肚腩,而是规规矩矩地穿着白t和短裤,一点不该露的地方都没露。衣摆在水中胀开,浮浮沉沉,被雨水打湿的山荷花一般。 温降看到这儿,悄然吁了口气,他穿着衣服下水在先,就不会显得她太奇怪。 迟越感觉到有人走近,松开鸭子玩具抬起脸来,往岸边靠了靠,示意她:“从这里下来,有台阶。” 温降应了声好,低头踏上台阶。 水下的台阶有点滑,两旁又没有扶手,温降下意识伸了伸手,却扑了个空。 但就在她准备把手收回时,迟越适时牵住了她,怕她滑倒,一步一步引着她下来。 池水的温度对于八月的夜晚来说刚刚好,温热的水面先是吻上她的足尖,一寸寸沿着光润纤细的小腿上浮,随后才感觉到清凉的水流涌来,冷热交替,温降觉得有些痒,无意识地踮起脚尖。 睡裙裙摆长过膝盖,很快,米白色的荷叶边被打湿,池水灌入裙子,把柔软的棉质布料涨得撑起来,她的脸颊因此热了热,抓紧他的手指。 等走下最后一步台阶,温降才惊愕于池水的深度,她需要一直踮着脚尖才能露出整颗脑袋,不然就会被水封住嘴巴,说不出话。 然而再转头看看迟越,他比她高出一大截,可以很轻松地露出肩膀。 这头迟越似乎不觉得这样有问题,松开她的手后,视线匆匆从她身上掠过,不敢看清她被水浸湿的睡裙,只顾盯着水面尝试回忆自己小时候学过的游泳课,思考应该怎么教她比较好。 片刻后,他开口示意:“先学憋气吧。” 温降老老实实地应好,一步步按照他的要求用手捏住鼻子,闭上眼睛,尝试屈膝往水下缩。 然而中途就感觉到水往耳朵里灌,又冷又闷,夹杂着气泡的嗡鸣,像是把她的耳朵都给堵住了。吓得她第一时间从水下冒出头来,伸手去揉自己的耳朵,想把里面进的水倒出来。 她的动作有些大,池水“咕噜”了一声,迟越正准备给她计时,没想到她连半秒都没坚持到,微微睁大眼睛,问:“只能憋这么久?” “不是……但是水会流进耳朵,很难受。”温降被他的惊讶看得赧然,回答。 迟越还是第一次教人游泳,第一步就吃了瘪,只能征求她的意见:“那怎么办?” 温降咬了咬唇,不想让他失望,低头看了眼水面,深吸一口气道:“我再试一次吧……” “好,”迟越答应,想了想,伸手牵住她,“你要是觉得难受,就抓着我浮上来,这样安全一点。” 两个人的手浸在水中,他手心的温度被滑腻的水流带走,却依然让人觉得安心。 温降点点头,鼓起勇气,捏紧鼻子钻入水中。 耳朵进水的感觉依旧让人觉得难受,水流漫入发隙,带走了剩余的热量,凉丝丝的。她不能呼吸,也不敢在水下睁眼,到处都是鼓胀着,除了用力抓紧他的手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迟越感觉到她的紧张,默默分开她纤细的手指,和她十指相扣,这样可以牵得更牢一些。 书上说声音传播的速度与介质有关,在水中的速度比空气更快,所以耳朵虽然浸在水中,听力却比之前更敏锐,她能听见迟越指尖荡起的水流,卷起细小的气泡,轱辘轱辘地划过她的脸颊。 声音很活泼,温降随后听见自己的心跳,在水面下震荡着,而且在不断加速。 这次憋气比刚才那一次要好太多,将近二十秒左右,她的肺才难受起来,像是烧开一把温吞的火,脑海里只剩下呼吸这一个念头,便握紧迟越的手往下压,借力从水面下浮上来。 另一只手松开鼻子,总算能大口呼吸,睁开浓黑的眼睫。 她的头发和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从睡裙下透出纤细的肩带和影影绰绰的淡紫色,抬头间不断有水珠从眉眼间滑落,沿着柔和的下颌滑入肩颈。软白的皮肤被水浸润,仿佛温养出一块上好的玉脂,发间浮碎的水滴随着水面的折射和她的喘息不断闪动着。 周围的光线并不算明亮,但光进入水中,再落到她身上,把她映得格外动人,像一条还没来得及上岸的、懵懂的人鱼。 迟越被这一幕看得呆了呆,在今天以前,他还从未欣赏过这样直观地、充满冲击力的美,又或者应该说是性感,只觉得心口都跟着发烫,无意识地握紧她的手指,挪不开眼。 直到温降感觉到他的用力过度,在他掌心里轻挣了挣,有些紧张地问:“你怎么了?” 迟越这才反应过来,窘然转过头去,喉结在吞咽中不断滑动,软骨的凸起处萦绕着一抹水痕:“没什么……憋气你基本会了,我们学姿势吧。” 顿了顿,又没来由地轻咳一声,补充:“游泳姿势。” 温降不疑有他,认真点了点头。 对初学者来讲,姿势这一步很难。迟越左右看了眼,把岸上的彩虹气垫拎入水中。垫子很薄,排水并不大,刚好可以让她在水里学习怎么摆臂摆腿而不至于沉没,一边示意:“趴上去试试。” 温降应好,抓住气垫的两头,在水下轻轻蹬腿,却只能跳起来一点,不仅上不去,还差点把气垫掀翻。 她有些尴尬,压低上身又跳起来试了一次,只在水下搅出“噗通”一记水涡,只能脸上发烫地转头去看迟越,递给他一个“我做不到”的眼神。 迟越会意,抿了抿唇角,伸手在水下扣住她的腰,湿透后的睡衣完全无法遮掩她纤细的腰线,他的掌心传来盈盈一握的温热触感,呼吸乱了一拍,不敢再看她,只说:“你抓紧。” “嗯……”温降被他扣住,一下子失去重心,后腰连着腰眼的一片敏感区便悄然战栗,连忙点点头。 迟越不敢碰太久,微微用力,把她整个人托起来,轻柔地放到浮垫上去。 腰上的力道因此一松,只剩下缓缓被水覆上的余温,温降轻轻道了声谢,却像不知餍足似的,隐隐觉得失落。 她之前就发现了,自己不但完全不抗拒他的肢体接触,甚至是喜欢的。 但迟越只像放下包袱似的松了口气,开始正经八百地教她:“换气对你来说还太难,先学手和腿的动作吧……手臂打直一些,在水下从里向外推开……蹬腿,把腿打开,屈膝送出去……不是这样……” 温降只能在心猿意马中努力按照他的指示摆出动作,一面分神想到,他怎么真的在教她学游泳啊……? 她本来还以为他是只想对自己示好……或者道歉的。 虽然其实没什么好道歉的,可他既然都察觉到她不高兴了,总能哄哄她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温降便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唇,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谁知道迟越就像听见了她心里的声音似的,下一秒突然伸手圈住了她的脚踝,把她捉个正着。吓得温降轻挣了瞬,回过头来。 事实证明是她想太多了,迟越依旧沉浸在游泳课当中,骨节分明的手指扣着她纤细的小腿,指节微微泛着粉,带着她屈膝、翻腿,往后蹬出水面。 温降身下的浮垫在他的动作中往前滑了滑。 末了就听身后的人认真问道:“这样明白了吗?” 温降:“……” 作者有话说: 温降:不会吧……不会有人在上一章作话觉得自己很会吧? ps:事实证明降妹比迟小狗更馋对方的身子……omg 对了宝子们,最近jj审核太严了,明天周三先不更哦(虽然只是游泳教学而已!),顺便也让我去搞搞论文! 第37章 、降温 温降有一瞬间语塞, 但到底囫囵点了点头,回答记住了。 迟越老师闻言,松手示意她:“那你把动作连起来试试?” 温降仰头望了望夜空, 除了照做别无他法。 两人就这样磨了十多分钟动作,中途某人还想让她一步登天地一边划手一边换气, 果不其然以失败告终,还差点让她呛到水。 迟越也只好耐着性子慢下来, 看着她思索片刻后,提议:“要不然这样吧, 我们去掉垫子, 你试试能不能在水里靠自己浮起来。” “……啊?”温降摆了半天手臂和腿, 都快被他折腾死了,宁愿泡在水里安静地待着,想了想,开口婉拒,“这样会不会太难了?” “先试试吧,我可以伸手托住你,不会让你沉下去的, 你不用怕。”迟越回答。 “怎、怎么托?”温降想到又要跟他肢体接触,就变得紧张起来。 “这样……”迟越说着,揽住她的腰, 借助水的浮力, 只用一条手臂就能把她稳稳托住,然后一点一点地,帮她撤掉身下的浮垫。 “诶……”温降骤然失去支撑, 差点重心不稳一头栽进水里, 下意识抓紧迟越的肩膀。 好在他适时腾出另一只手扶住了她, 环着她侧腰的掌心微微收拢,重新帮她找到平衡。 温降只觉得自己像被他扛在手里的一捆柴,或者一卷铺盖,有些丢脸地抬手捂了捂自己。 片刻后,迟越出声提醒走神的她:“现在你再重复刚才的动作试试?” 温降被迫放下手,紧了紧喉咙,僵硬地在他手上摆动起来。 动作间腰部微微发力,划开水下的阻力并不轻松,她渐渐地有些喘,却在这样的活动中带动他的手指在湿透的睡衣上磨蹭着,甚至比在光裸的皮肤上滑动还要臊人,她能感觉到他因此收紧手指,却又克制地没有更大的动作,怕她从他掌心间滑脱。 于是她从被他的掌心紧贴着的小腹开始,一点一点被他悄然引渡的温度点燃,即便整个人都在冰凉的水中,也依旧觉得燥热。 降温 第40节 直到迟越也像是被她烫到了似的,冷不丁收回那只手。 温降的绮念瞬间破灭,迫于下沉的恐惧用力抬腿扑腾了一下,激起一大片水花。 但迟越的另一手依旧揽着她的腰,注意到她的慌乱,温声安慰:“你别怕,这样不会掉下去的。” “那你这只手不要松开!”温降好容易定下神来,赶忙回过头,加重语气叮嘱他。 她现在完全没有到可以轻而易举地在水里浮起来的程度,他刚才一句提醒也没有,吓得她现在心脏还在砰砰乱跳。 但迟越没答应,只说:“你就当现在没有人扶着你,只要你动作做标准,不会沉下去的,别担心。” “那你也别松手。”温降感觉到他的回避,再次强调。 迟越只得轻叹:“好,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然而事实证明,迟越在说谎。 就在温降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一点感觉,身体可以随着手臂的摆动沉沉浮浮时,腰上清瘦而有力的手臂再次一松,与此同时还有他的话音:“不用管我,继续保持就不会……” 温降在他手臂松开的一瞬间,心也跟着凉了下来,脑海里浮现出“我就知道”四个大字,只感到被背叛的愤怒,完全听不见他的话。 腰上失去支点,摆臂蹬腿的动作便难以为继,她一下子被灌入鼻子的水呛到,肺里火辣辣地烧疼,连扑腾都不愿意,便放任自己沉了下去,像是某种对他的报复。 于是迟越没来得及说完那句话,就被她骤然沉下去的一幕吓到,第一时间伸手抓住她纤细的腕,把她从水里抱出来,紧张道:“你呛到了吗?没事吧?” 虽然前后不到三秒,但还是温降呛了一大口水,本能地伸手攀上他的脖颈,细长的大腿在水下勾住他的腰,枕在他肩上用力咳嗽起来,鼻腔的酸涩让她生理性地流泪,甚至没办法组织语言。 迟越也慌了神,顾不上别的,揽着她的腰贴紧自己,抬手在她背上拍了两下。 等到温降总算咳出哽在喉间的那口水,才缓过劲来,深吸一口气,泄愤地在他背上重重打了两拳,问:“你不是说不松手的吗?!你怎么骗我?” 她的声音还带着咳嗽后的沙哑,夹杂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格外委屈。 温降以前几乎从来不会这样直接地表露情绪,更别提动手打他,迟越结结实实挨了这两下,没有松开抱着她的手,只是轻抚着她的肩胛,连声道:“对不起,是我的错,不该骗你的。” 他本来只是想让她能更快学会,毕竟他们在泳池里,衣服都湿透了,又是孤男寡女,待得越久……他就越觉得不自在。 但温降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听到这种苍白的道歉,又愤愤地去锤他的肩膀,鼻间的呼吸依旧不稳,带动胸口上下起伏,眼睛微微泛着红,不时因为滑落的水滴慌乱地眨眼。 在这样的距离下,两个人的身体的紧贴着,曲线毕露,迟越能感觉到她箍在自己腰际的腿,对她来说可能是求生的本能,但对他来说未免太刺激,小腹的肌肉在她的动作间反射性地绷紧。 迟越侧过脸,湿濡的喉结上下滑动,感觉到自己的异样。 当下只怕被她察觉,腾出一手来,扣住她的腿弯,在水下把她打横抱起来,借此远离自己,哑声道:“我先抱你去岸上吧……你别生气。” 温降莫名其妙被他换了个姿势抱着,两只手依旧紧紧搂着他的脖子,闻言气闷地没吭声。 直到被他抱到泳池边缘,在温热的白色条纹砖上坐下,才不得以松开手。 迟越拎起事先准备好的浴巾展开,披在她身上,身上湿透的t恤还在往下淌水,紧贴在他窄瘦的腰线上,一面抬眼望着她,问:“还难受吗?” 温降的视线只往下落了半秒便收回,再度对上他的视线,泳池旁的一圈灯带发出幽蓝色的光芒,映入他幽深的眸子,灿若星海。 虽然已经不那么难受了,只是喉间还留着不适的痒,但她点了点头。 迟越见状,轻轻叹气,抬指抹去她脸上的水珠,语气除了愧疚之外,带了几分心疼:“抱歉,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还有下次吗?”温降反呛,声音不高不低。 迟越喉间梗塞了瞬,声音更低:“你不喜欢的话,没有下次了。” 温降听到这个答案,别开眼抿了抿唇。 她没有不喜欢游泳,只是不喜欢他说话不算数而已。 思绪落到这儿,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她突然开口问他:“为什么说对不起?” 虽然她当天就这样问过他,可他今天的态度给了她某种错觉,似乎他这次的回答会不一样。 迟越被问得怔了怔,迟钝道:“我刚才不该骗你,把手松开的。” 温降被这个答案听得失语,只好重申:“我的意思是,你那天为什么说对不起?” “哪天?”她的态度越是严肃,迟越越觉得茫然,紧了紧喉咙。 温降看他一副完全没放在心上的样子就来气,仰头深深呼吸,夹杂着出水后的一点寒颤,一字一顿地提醒他:“我跟你睡在沙发上的第二天。” 迟越轻轻蹙眉,片刻后,脸上总算露出恍然的神色:“所以你是因为我那天跟你说了对不起,最近才生我的气?” 温降低头拢住身上的浴巾,反驳:“我没有生你的气。” “那你这几天为什么不理我,也不跟我一起吃早餐?”迟越探询地侧了侧脸,在这个角度下,可以轻而易举地望进她的眼底。 温降没想到他这种时候倒是挺会抓重点,长睫在他夺人的目光中乱了乱,不讲理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迟越被她将了一军,只得回到刚才的问题,想办法措辞:“因为你是女生……我前一晚可能是脑子不太清醒吧,事后才意识到那样的要求对你来说太过分了,所以跟你道歉。” 温降没想到他的答案竟然比那天的还要过分,开始说自己是脑子不清醒了,脸上的表情顿时冷下来,抓紧手里的浴巾:“还有呢?” “没有了。”迟越一五一十地答。 温降只得小幅度地连连点头,忍住自己想冷笑的冲动,末了问:“所以你后悔了?” “什么?”迟越再次错愕。 温降提高嗓音:“你后悔那天和我在一起了?” “没有,”迟越不知道她为什么又因为这件事生起气来,下意识否认后顿了顿,又补充,“但你要是觉得后悔或者生气的话……我很抱歉,也觉得自己不应该那样做。” 他开始的那两个字答得很快,几乎像是脱口而出,温降本来都已经做好了他翻脸不认账的准备,谁知道他又不按常理出牌,脸上的表情因此软化不少,问他:“你哪里看出我后悔了?” “你这几天不理我,不是因为后悔吗?”迟越感觉到她语气的变化,递给她一个含冤的眼神。 “我那是因为,”温降简直气结,垂在水中的足尖动了动,带出一片莹亮的涟漪,“我是因为你跟我道歉我才生气的。” 虽然这句话说起来会让人觉得不可理喻,要是不道歉,难不成她想让他觉得,他们睡在一起是很自然的事么。 果然,迟越听到这个答案就愣住了:“为什么?” 温降没法跟他解释,也不好意思那些奇怪的话说出口,只是闷闷移开视线:“不告诉你。” “我刚才都跟你说实话了,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迟越顺势找到对话的主导权,追问。 温降扭头不看他,肩颈的线条在这个动作下很明显,锁骨在水光中皓白的一弯,道:“我不想说。” 迟越被她别扭的反应看得有趣,发现她已经消了气,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脸,揶揄:“你怎么耍赖?” 温降不服气地在水下踢了一脚,溅起的水花刚好落上他湿透的腰腹,嘴硬:“我没有耍赖。” 水流带着异样的温热,方才还没完全熄灭的燥意在这样的煽风点火下重燃,迟越的呼吸微乱了拍,垂手按住她的脚踝。 温降的动作因此安分下来。 虽然他不是第一次碰她,可脚踝再怎么说也是敏感的地方,热流顺着他修长的指尖传递而上,和晃动的水流同频。 迟越再抬眼时,天上那弯上弦月已经从云后露出头,正巧落在她身后,月光皎皎,清辉洒落,她柔和的侧脸却比月亮还要漂亮,是足以让人在往后的日子里一直铭记的画面。 他的心跳在这一刻怦然,喉间发紧,脑海里突然产生某种让人回想起来也觉得慌乱的冲动,触电一般。 甚至不仅是慌乱,几乎吓了他一跳,因为那太出格了。 他想吻她。 这头温降只觉得他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灼热,圈着她脚踝的左手依旧没松开,后知后觉地感到脸热,不得不开口回答:“因为道歉就是否定的意思……那天晚上我明明不后悔的,也不生气,但是你第二天就否定了它们……所以我很生气。” “所以你……”迟越张了张口,声音无端地落出几分喑哑,一如弦月下浮着的一片灰云,“你不讨厌吗?” 虽然回想起来让人觉得后怕,但当下,潜意识依旧蠢蠢欲动,他刻意隐去了宾语,没问她到底不讨厌什么。 但温降像是听懂了他的问题,没有犹豫太久就摇了摇头。 迟越的耳根发起烫来,指间微紧,刻意摒开那些毫无预兆就迸出的冲动后,才意识到自己还扣着她的脚踝,赶忙松开。 暗中如竖琴拨奏般的水声泄露了他的心跳,波光缭乱。 到头来只好开口转移话题,问:“还想再游一会儿吗?” 温降犹豫了一下,回答:“想游,但是不想学游泳了,我要坐在浮垫上,要那个独角兽的。” “好。”他一一应下。 …… 已经是深夜,夜幕浓沉,城市的光污染太严重,几乎看不见几颗星星,只有弦月高悬,清朗明润,看一眼就会让人心生平静。 温降抱着独角兽气床在泳池里晃晃悠悠的过程中,抬头望见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头顶的月亮,发了好一阵呆。 迟越这时候已经平复下心情,将那些心猿意马归咎于不受控的荷尔蒙和十八岁的青春期,一边注意到她视线的落脚点,也跟着仰起头来。 到处都很安静,耳边流动着凌凌水声,偶尔有暖风拂过,院墙外的香樟沙沙作响,蝉鸣声响一阵轻一阵的。 泳池有一股矿物质的味道,闻起来很干净,夹杂着草木入夜后散发的芬芳,仿佛万物都在这样的月夜下舒展开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迟越听见身边的人问他:“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他听到这句,唇角忍不住向上弯了弯,转头问她:“这样是和好的意思吗?” 温降一下子被他戳穿,脸颊就像漏了气的皮球,带了几分恼羞成怒地伸手撩起水面,往他脸上泼了捧浸染着月色的水花:“才没有!” 虽然现在把话说开之后,她已经发现了,自己这阵子不理他不是想跟他保持距离,而是在跟他赌气。 要是放在以前,她才不敢给他摆脸色呢……那不是太不知好歹了么。 可是现在……事情变得有点不一样。 虽然她一时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她的胆子已经被他给养肥了,再也不怕他了。 迟越闻言,掀开被打湿的额发,忍着笑回答:“早餐做什么都好,你能跟我一起吃就行了。” 作者有话说: 迟小狗你舅宠她吧。 5555球球大家收藏一下专栏里的《匪石》: 宋修筠总在唐老爷子口中听见唐岫的名字,下棋也听,浇花也听,喝茶也听,从小听到大。 面却没见过几次,只有每年岁末的饭桌上。 每到献宝结尾,就会听唐老爷子无不遗憾地叹气:“可惜啊,你就是年纪大了点,要不然还真能做我孙女婿。” 唐岫大二那年,他被a大破格聘请,搬到了学校附近的公寓。 和她成为室友后,宋修筠观察多日,发现唐老爷子的吹捧不无道理。 她确实很好,养的小狗也很可爱,毛茸茸的,长得很有礼貌。 降温 第41节 他很喜欢每天早上五点半出门遛她的泰迪。 宋修筠觉得自己爱乌及屋了。 直到有人捷足先登。 -- 唐岫在被那个叫程煊熠的体育生表白之前,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对方长得阳光帅气,八块腹肌,她考虑了一个晚上,发现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 谁知道她的这段情路如此坎坷。 联谊聚会,程煊熠送她回家,恰好撞见深夜十一点出门遛狗的宋修筠。 对方冷冷看了他们一眼,抱起狗走近,浑身的正宫气派稳稳压人一头:“把手放开。” 情人节,唐岫收到九十九朵大红玫瑰。 宋修筠带着清晨才从花市买来的带露白芍药,插进他风雅的天蓝釉花觚,无情奚落:“庸俗至极。” 期末,宋修筠批改了唐岫可圈可点的答卷,又辨认了体育生潦草敷衍的字迹,最后放下笔,呷了一口武夷雀舌,评价道:“云泥之别。” 半个学期结束,唐岫受不了爱情的苦,跟姐妹痛数了恋爱九大让人无法忍受之弊病。 刚挂电话,就看宋修筠从墙角后悄无声息地冒出来,幽幽看着她:“你有没有想过,谈恋爱没有问题,只是你不喜欢他。” #所以快来跟我谈恋爱,谢谢# -金枝玉叶笨蛋美人x高岭之花老古董 -年龄差八岁/1v1/双初恋 第38章 、降温 九月 高温还没褪去, 但长达两个月的暑假已经结束,温降也正式从高二升入高三。 开学第一天就是高三的动员大会,校长洋洋洒洒在台上讲了十多分钟的职业规划, 苦口婆心地给底下三百多号人劝学,让他们抓紧最后一年的时间, 热血奋斗不负青春,还举了好几个以前的学生在最后一年一飞冲天考上本科的励志故事。 可惜这些话对五六七八班的学生来说相当于对牛弹琴, 十分钟下来,他们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在底下叉着腿、唉声叹气地跟他唱起反调来, 最后眼看着纪律难以维系, 才总算散场。 但一二班作为高考班,还能勉强听进去几个字,加上考试将近,开学第一天,黑板右上角就用红色胶带隔出了一块区域,写着十月选考倒计时,从四十六这个数字开始, 每天都由温降在早读开始前擦去昨天的粉笔,写上新的数字。 大概是倒计时让人有了紧迫感,刚开学那几天, 班里早晚自修和课堂的出勤率几乎达到百分之百, 气氛也有了明显的不同,会有人早上七点不到就来学校背书,晚自习也没了嗡嗡聊天的杂音。 而温降自从开学后就开始了每天早出晚归的日常, 周末还报了个文科选考冲刺班, 从早上九点学到下午五点, 疯狂刷各个地区各个高校的模拟题,每天几乎不着家,回来睡觉跟住酒店似的。 迟越之前大半个暑假都跟她待在一块儿,已经习惯了吃她切的西瓜和哈密瓜,习惯了她拎着吸尘器在沙发前踱来踱去,时不时让他把脚抬起来的话音,也习惯了每晚被差遣去晾衣服,或是下午出门去超市给她买牙膏和护发素。 于是自从她开始朝五晚九地上学后,家里显而易见地空荡下去,一个月前为她打理好的泳池却还得一天八小时地工作,开着嗡嗡的循环系统,透蓝的池水在后院寂寞地过滤自净,只有偶尔飘落的木香叶子会跑进去游泳。 这一来,迟越实在是闲着没事干了,早上也睡不太着,一天比一天起得早。某个周三就跟七十岁的小老头似的,五点就睁眼了,到浴室冲了个澡,又去厨房找到冰箱里李阿姨做好的百香果蜂蜜,给自己冲了一杯满冰的。 喝了一口后看看时间,又给温降冲了杯常温的。 等到六点十分,温降准时洗漱完毕,从房间里出来。 一职没有强制要求学生每天穿校服上学,高一入学时的那笔置衣费也不知道有多少水分,校服质量很差,拿到手一股塑料味。自从温降那两件灰溜溜的夏季校服被迟越撺掇李阿姨丢掉之后,她就每天都在穿正儿八经的衣服了。 那是开学前两天的事,上午温降才把自己闲置了两个月的校服洗干净晾上,下午就赶上李阿姨看天气好晒床单,还没来得及降下杆子,就瞥见那件在阳光里发黄又发灰的polo短袖,忍不住“咦哟”了声,收下衣服去客厅找迟越,问他:“这衣服还要穿呐?都这样了,我拿漂白剂都没辙。” 迟越当时正在打游戏,瞄了一眼他已经不顺眼很久的校服,趁着温降不在家,顺水推舟道:“不要了阿姨,太旧了,你一会儿走的时候顺便扔了吧。” “好,”李阿姨就等他这句话,一口答应,拎着衣服揣入楼梯口的垃圾袋,一边对他絮叨,“你说温温这小姑娘也是,才十几岁怎么跟我们那辈人似的,我一个穷过来的都不要穿这种衣服了,小姑娘趁现在年轻漂亮,就得多打扮打扮……” “嗯嗯,阿姨您说得对,有空也说说她。”迟越在沙发上连连点头,继续拱火。 只不过当晚被温降发现衣服没了后,他的行迹一下子就败露了—— “我校服呢?早上才晾上去的,你把我丢哪儿了?” “我没丢,是李阿姨丢的。”迟越第一时间甩锅。 “不可能,阿姨要丢也会先问过我的,是不是你让她丢的?”温降太了解他们俩了,一口拆穿。 “……”迟越语塞了两秒,开口转移话题,“我点了泡芙和芋泥卷,那袋是留给你的。” 他这话相当于默认了他的恶行,温降才没被骗过去,俯身在他胳膊上重重打了一下,气道:“我就知道!” 迟越挨了这一下,只得拍拍她的背给她顺气,一边示意:“你快尝尝吧,泡芙是抹茶味的,你不是喜欢吃抹茶么?” 温降狠狠横他一眼,但谁叫他早早地毁尸灭迹,没法再把衣服追回来,不得不作罢。 所以眼下,温降虽然没穿迟越给她乱挑的那些花里胡哨的蕾丝印花裙子,只是简单的白色t恤和浅黄色的背带长裙,映着她瓷白的皮肤和柔美的五官,看起来就很出挑。 一转过走廊就看到在中岛前站着的身影,阳光把他的身形勾勒得修长,带着清晨舒适的闲散之感,温降有些惊讶:“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睡不着。”迟越一手搭在米白色的大理石台面上,把泡好的蜂蜜百香果递给她。 温降伸手接过,“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才放下杯子问:“那你要吃早餐吗,还是一会儿去睡回笼觉?” “吃一点吧。”迟越回答。 “那我做焗意面行吗?是我昨晚在网上看到的教程,看起来好像很好吃。”温降拎下墙上挂着的围裙,给自己系上。 “都行,我不挑,”迟越答完,又自觉提问,“要不要我帮忙?” 温降闻言转头看他一眼,想了想吩咐:“那你帮我烧两锅水吧,再拿两个番茄去皮。” 迟越应了声好,弯腰从柜子里拿出两口锅,开始放水。他这个假期帮她打了不少次下手,已经不用再问番茄怎么去皮这种没常识的问题了。 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整洁的流理台上,在他修长的手指和龙头下涌出的雪白水流间穿行,偶尔有鸟鸣声清脆地衔上窗台,又扑棱棱地掠上院墙外的油橄榄。 温降把超市预处理过的鸡腿肉放进料理机,眼尾的余光总会似有若无地掠见迟越的身影,耳边那些细小的、把搪瓷锅放上燃气灶的轻响、冲洗番茄的水流声,都让人觉得无比安心,以至于嘴角也会不自觉翘起。 很快,厨房里飘出橄榄油炒洋葱番茄的香气,虽然是蔬菜,但这两样都不是绿色的,她又特意切得很碎,属于某个挑食大王可以入口的范畴。 酱汁炒好,温降拿小勺子尝了尝味道,又补了点黑胡椒,一面示意迟越也拿个勺子尝尝,看他点头,便加入煮到半熟的蝴蝶意面和团成球的鸡肉丸子闷煮,最后提醒迟越把冰箱里的马苏里拉奶酪拿出来。 她是直到这阵子才知道他喜欢吃芝士的,虽然以前不是没跟他吃过那种可以很夸张地拉丝的披萨,但那个时候她不知道那个东西就叫芝士,还是最近看了不少西餐菜谱才变得洋气起来的。 迟越把那袋奶酪拿来后,拉开包装袋的封口就“刷刷”往锅里倒,看得一旁举着锅盖的温降眼皮直跳,忍不住拍拍他的手臂,阻止:“可以了可以了,到时候都尝不出酱汁的味道了。” “尝得出味道的,你要是不喜欢,就把上面这层都挖出来给我。”迟越被迫收手,认真跟她辩论。 温降盖上锅盖,懒得跟他的幼稚鬼计较,只道:“芝士都给你行了吧,剩下的赶紧放冰箱里去。” …… 等两人在餐桌上相对而坐,温降才发现他们有将近一个星期没一块儿吃早餐了,只是开学这段时间她每天都很忙,每天都在努力消化文科那些“b选项对,但是c选项更对”的难题怪题,甚至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注他。 也不知道迟越这阵子在家都在做些什么,估计又过上了睡觉打游戏睡觉打游戏的日子,和那些正在准备冲刺十月选考的学生相比,实在让人觉得担心。 他本来应该在江塘最好的高中准备选考的。 思绪落到这儿,温降忍不住问:“你一会儿吃完饭要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迟越咽下嘴里的东西,想说他平时在家干什么她还不清楚么。 温降似乎也听懂了他的潜台词,再想到学校现在的氛围,跟高二那时候相比要好很多,要是他愿意来学校的话,说不定能产生好好学习的冲动,加上他本来基础就不弱,今年十月至少也可以考一门英语……于是犹豫道:“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学校吧?” “去学校干什么?”迟越转了转手里的叉子。 温降放下托着下巴的手,回答:“虽然没什么可干的,可你每天一个人在家也很无聊啊,还不如跟我一起去学校,还能多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迟越听到最后,挑眉反问,“我在院子里不能呼吸新鲜空气?” 温降一下子被问倒,抿了抿唇,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了,只能抬眼看着他:“那你去不去嘛?” “干嘛这么想让我去?”迟越被她不依不饶的样子看得好笑。 “我还没试过跟你一起上学啊,再说暑假的时候每天都能看到你的,现在这样有点不习惯,也不知道你每天在家有没有好好吃饭……”温降知道他臭屁,想了想,净拣些好听的话说给他听。 果然,面前的人一下子就上了当,眯起眼睛看了她一会儿,最后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点点头道:“行吧,那就今天一天。” 作者有话说: 555笨蛋小狗被老婆拿捏得死死的,一大早就在厨房围着老婆团团转 第39章 、降温 迟越时隔四个多月再次踏入学校, 一职和印象中相比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又多了一批稀里糊涂就来到这里的高一新生。 他今天出门的时候,温降还特意从储藏室里给他翻出了书包, 虽然找不到一本能装进去的书,但就算是空书包也得好好背上, 不能像小混混一样插着兜就进学校,不成体统。 所以眼下迟越感受到一道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总觉得别扭,回头看了好几眼, 还以为自己是因为书包背反了才被人盯着看。 然而等他走到高三那栋教学楼时, 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就从好奇变成了显而易见的震惊, 都纷纷拿出手机奔走相告: 【我草我草我草……我刚刚好像在走廊看到迟越了】 【迟越怎么又来学校了???】 【我去,我也看见了,他还背着书包,里面不会藏了刀吧……】 【一职今天又跟哪个学校约架了?】 【没听说啊,七班的人说敖飞建今天没来啊】 【插一句嘴,他今天好像是跟一班那个学霸一起来的】 【????】 【不是,他俩还没分呐??】 【我去……不是说迟越玩得很花吗, 怎么还没分???】 【谁知道呢,没准浪子回头金不换了】 【噗……你当拍偶像剧呢,迟越长得帅家里又有钱, 图一班那个什么, 图她成绩好?】 【一班那个要是好好打扮,长得也不差吧……】 【等等等等,迟越玩得很花吗?他之前跟谁在一起过?】 【呃, 你一下子把我给问住了】 降温 第42节 【不知道啊, 只知道挺花的, 去ktv都几千几千地砸,没准是跟校外的谈】 【所以他今天到底来干嘛啊,群里有没有一班的出来说说】 【我我我!我是一班的,我一会儿给你们现场直播】 …… 迟越完全不知道自己来一趟学校还成了大新闻,只是安分地跟着温降来到高三教室,在后排一个位置上坐下。 上一届高三跟他们班人数一样多,加上才刚开学,桌椅都健在,不至于让他找不着位置坐。 一班的早自习前夕本来就不算吵,眼下看到他来上课,没一会儿就变得鸦雀无声。 不过他们来的点已经不早,没一会儿,早读铃打响,教室里响起和尚诵经似的读背政治提纲的声音,也没人再频频转头看他。 迟越只能在课桌上无所事事地托着下巴,顿了顿,松开手打直后背,好越过前面那个人的后脑勺去看温降。 她倒是好,把他丢在这儿就不理不睬了,没跟班上的同学一起读书,正握着笔,埋头不知道在写些什么,扎起的马尾会跟着她簌簌的笔尖一起微微颤动。 迟越这么远远看了一会儿就觉得累人,视线往边上滑了滑,相中了她隔壁的位置,只跟她隔了小半米的过道,一伸手就能碰到。 不过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一直在嗡嗡的读书声里挨到早自习结束,才站起身来,问那个位置上坐着的学生:“跟你换个位置行吗?” 对方听到他跟自己搭话,一下子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这头温降正准备带着杯子打水,闻言诧异地转过头来,怕他把自己边上的这个女生吓坏,主动解围道:“你换位置干什么?” 迟越被她理所当然的语气气笑,抬手恶狠狠地掐了一把她的脸,问:“把我骗过来就翻脸不认人?” “我才没有,”温降摇摇头,看了眼那个被他恫吓的女生,道,“可是你得问问人家同不同意啊。” “我不是在问了?”迟越气得挑眉。 那个女生也怕这俩人为了自己吵起来,已经飞快收拾起桌面上的东西,摆手道:“没关系,可以换的。” “可是他坐最后一排,换到后面你看不清怎么办?”温降问。 “啊……”对方一下子被问住,想说她不换的话,还有别的选择吗。 但出乎意料的事,那个叫迟越的男生听到这话,似乎也反应过来后排对个子矮的女生不友好,开口说了句“行了,你坐下吧”,便转移目标,找上温降左手边靠窗的位置。 那里坐的是个男生,个子不算矮,平时也不怎么学习,三两下就被他打发到后面去了。 温降这才放下心,想了想问他:“你喝水吗?” “想喝你给我倒?”迟越瞟她一眼,没好气地问。 “我给你去楼下小卖部买,我只有一个水杯,怎么给你倒……”温降说到最后,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声音轻下去。 好在迟越没反应过来她的言外之意,只是轻哼一声,摆摆手道:“去吧,要冰水。” 温降只得起身,一边应下:“好好好,每天喝冰的冻死你……” …… 早自习的课间结束,第一节 课是语文。但因为十月选考不考这门,课堂的纪律有些散漫,有不少学生都在底下偷偷写别的科目的卷子,老师也提不起兴致,对着ppt上的答案解析一板一眼地讲着昨天发下去的专题训练。 九月中旬的气温依旧居高不下,只是第一节 课,教室里就渐渐热起来,头顶的风扇一阵一阵惫懒地掀起微风,搭配老师单调沉闷的讲解,简直比安眠药都来的有效果。 迟越今天早上五点就起了,也不是他故意要在课上睡觉,而是实在困得受不了,一枕胳膊就背对着温降睡着了。 温降是直到这节课快要结束才注意到他的,他柔软的顶发在靠窗的阳光中微微拂动,看起来很乖,像毛茸茸的小动物。 她犹豫了一会儿,想着他昨天没写语文专题训练,这节课确实没什么好听的,便放任他睡觉去了。 但第二节 是历史复习课,还发了新的卷子,某人却依旧不为所动,温降无奈,抬头趁老师不备,微微倾身,用笔尾戳了一下他的手臂,弹簧发出一声细微的“嘎达”。 迟越的胳膊反射性地挣动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清醒了一些,从胳膊下探出一双眼睛,睡眼惺忪地望着她。 温降看看他,再示意讲台上的老师,用嘴型说了句:“别睡了,上课了。” 迟越看懂了她的唇语,深深叹了口气,慢吞吞直起身来,头疼地用手支着额头。 历史老师嘴里的话音因此一滞,这才发现窗边全程趴着睡觉的人竟然是迟越,愣了两秒才接上原先的思路,继续给底下的人讲解知识点:“……好,我们回顾完一战的三个阶段,再来看看题干写到的1918年8月这个重要的时间点,它显然属于第三阶段,那八月具体发生了什么?” 底下的学生被问住,很快响起一片翻书声,温降动了动笔尾,轻声背出脑海里已经滚瓜烂熟的时间线:“3至5月,德军在西线发动攻势;7月,协约国发起大规模反攻,发生第二次马恩河会战;直到8月6日战斗结束,德军败退。” 迟越原本都没怎么听历史老师叽里呱啦在说什么,直到她清晰又缓和的嗓音响起,才转过头来,托着下巴看着她。 她这个暑假倒是没白学,一战的重要时间节点竟然可以精确到日期,难怪考了两年的全校第一。 台上的老师听见温降的答案,也投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又等了十多秒,直到底下的学生都找到具体段落,在书上圈圈画画起来,才道: “很好,所以只要你能背出这一段,这题的d选项就马上就出来了。很多选b——德军‘速战速决’战略破产的同学肯定是把两次马恩河战役背串了,但你反过来推,1918年已经是一战的第五年,也是最后一年,这个时候我们按常理来说不可能还叫‘速战速决’战略……” 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师啰嗦的分析一出来,迟越瞬间兴味索然,加上某人正忙着听课,没法搭理他,便转过头去,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 入秋后雨水变少,几乎每天都是明朗的大晴天。天空是纯净的天蓝色,饱和度很高,蓬松的积云堆垒,反射着灿烂的阳光,画面的亮部几乎是由柠檬黄和钛白叠出的,只有轮廓间映出淡淡的灰蓝色阴影,看得人不由眯起眼睛。 迟越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有很久没有好好看过天空,对色彩的感知甚至变得模糊,只觉得窗外的光线和让人昏昏欲睡的教室相比,有些刺眼。 就这样发了十多分钟的呆,积云在细弱的风里飘得很慢,十多分钟过去,也不过从这扇窗户移动到了另一面窗户的框线当中,如果不是在同一个角度观察,几乎看不出这样的变化。 再回过神时,迟越伸了伸手,他的胳膊比温降的要长,不需要借助笔就能轻松地够到她,修长的食指轻戳了戳她的t恤袖口,看她注意到自己,便学她刚才的样子用嘴型问:“有没有草稿纸?” “?”温降秀气的眉梢微挑,一边递给他一个惊奇的表情,一边从桌上的那堆书中找到自己的数学草稿本,递给他。 迟越接过,又非常自来熟地拎走她桌上的笔袋,从里面挑出一支顺滑的中性笔,才把剩下的还给她。 温降看着他的动作,默默把桌上的笔袋摆正,视线依旧好奇地落在他身上。 但迟越这人不知道想干什么,翻到一页空白的草稿纸后,偏头看她一眼,便故意侧过身,倾斜三十度背对着她,他的肩膀足够宽,把手上的动作遮了个严严实实,明显是不想让她看见。 温降见状,在心里哼了声幼稚,便气闷地扭过头,重新回到历史课堂,在试卷上找到老师正在讲的第十四题。 但这张卷子的知识点她在校对完答案就基本理清楚了,填空题一个也没错,实在没什么好听的,坐在底下就跟历史老师安插的气氛组似的,时不时“嗯”一声给点反应。 等选择题部分讲解完,这节课就剩最后十五分钟时间,老师抽五分钟简单点拨了一下历史大题的答题要点,就在ppt上出示答案,让他们该抄抄该背背。 教室里响起低低的嘈杂,夹杂着一些学生不好好背书交头接耳的动静,温降把答案纸翻到背面的空白页,在上面一口气默出了这张卷子几道大题各个小点的关键词,一边写一边在脑海里串成连贯的句子。 最后收回笔尖,笔尾轻晃着敲了敲自己的下巴,又习惯性地在文字间的空白处练几个字,把里面的缝隙整整齐齐地填补起来。 于是就在“迟”字的最后一笔捺出,她才猛地意识到什么,翻了翻自己的另一本草稿本,发现在稿纸密密麻麻的数字和英文中,很容易就能找到“迟”或者“越”这两个字,大部分时间还是连在一起的。 温降一瞬间觉得自己快窒息了,脑海里自动生成了一些琐碎的解释,比如“迟越”这两个字都是半包围解构,走之底的笔锋很难写,她总是写不好,经常练练也很正常……顺便安慰自己他刚才很快就翻过去了,她草稿纸上的字写得又小又密,应该很难发现…… 这么想着,她握着笔的手指都蜷紧了,如坐针毡地转头看看某人专心致志的背影,再看看教室前面的挂钟,还有整整六分钟才下课。 作者有话说: 一班的吃瓜群众看着上课还小动作不断的两人内心os:谢……劳烦你们这么忙还要来喂我吃狗粮…… -- 感谢在2022-05-07 18:00:00~2022-05-14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降降、叶子、言情读者y、小女悦嘿、派大星?、幸运小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言西要起早w 15瓶;piupiu 12瓶;58967115 11瓶;鱼扬先抑 10瓶;曾曾1218 5瓶;给我甜甜甜!!!、每天都很烦 3瓶;49236157 2瓶;58464405、菜小球球球、xoneday、故酒难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降温 等到下课铃响, 历史老师收起u盘和讲义便提醒下课,温降眼看着她前脚从教室离开,后脚就从座位上探出上半身, 揪了揪某人的t恤,问:“你草稿本用完了吗?用完了快还我。” “急什么, 你马上要用吗?”迟越下意识把草稿本往墙边推了推,转头看她。 “嗯, 马上要用。”温降想也不想就点头。 迟越轻嗤了声,抬手用笔帽轻点她的脸, 回:“少糊弄我, 你明明还有一本草稿, 黑色封面的。” 他口中的黑色本子是学校教务处发的,封面上还印有江塘市职业中等专业学校的字样,又厚又老气,当奖品都发不出去,所以温降之前在学生会挂名的时候拿了好多本,专门用来打草稿,还被他笑话是老年人专用书。 “我……”所以眼下谎话被戳穿, 温降一时语塞,跟他僵持了两秒,突然起身, 去够他身后的本子, 一边道,“那你也还给我,谁知道你在我草稿本上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什么干什么, 我能做什么?”迟越被她气得好笑, 一手敏捷地拎着本子换了个位置, 让她抻长了脖子也抢不到。 温降气得跺脚,一手撑着他的椅背,拽着他的衣服尝试把他的手臂勾回来,身体不知不觉间整个伏在了他身上,把他压进靠窗的墙角。 迟越只要稍一抬脸就会碰到那件柔软的鹅黄色裙子,在他鼻梁上蹭来蹭去,洗衣液的香气因此幽幽地钻进来,是带着绿意的香气,像山坡上摇晃的三叶草。 他的脑海里条件反射地浮现出两个字—— 裙下…… 裙下什么呢? 喉间在这种无端地联想中收紧,迟越仰了仰头,很快单手制住她作乱的两只手,修长的指节横跨过她纤细的腕,把它们紧扣着拉下,压住她在自己身上胀动的裙摆。 一面对她低低地“嘘”了声,提醒:“温降同学,这里是教室,不要打打闹闹,不成体统。” “你……”温降先是被那声过于正式的“同学”听愣,偏偏他的语气又带着玩笑的轻佻,听得人很不好意思。然而等那句“不成体统”从他嘴里冒出来,她才意识到什么,转头看了一眼教室里的人。 虽然是课间,班上的学生都没有好好待在各自的位置上,或是拿着水杯喝水吃零食,或是掏出手机给人发消息,闹哄哄的。可他们视线的落脚点有大半都落在他们身上,直到这会儿她被迟越按下暂停键,这些看戏的人才反应过来,尴尬地移开视线,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除此之外,更让她觉得夸张的是,班里的后门外还聚起了五六个别的班的学生,正好奇地往里探着头,指指点点地问着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教室里坐着哪个大明星。 温降的脸一下子腾得烧红。 她和他待在一起太久了,迟越又没什么架子,幼稚的要命,完全让她忘了他实际上还是一职的风云人物,今天他突然来学校,估计又成了高三段的重磅新闻。 当下只能赶紧挣脱自己的手,怨气十足地瞪他一眼后,坐回到位置上当缩头乌龟。 耳边甚至传来某人捉弄成功后的一声闷笑。 好在没过多久,上课铃再度响起,十多秒的间隔过后,音箱里传出悠扬的眼保健操的播报声。 温降只得打起精神,从课桌上支棱起来,闭上眼睛慢吞吞地揉太阳穴。 迟越早就知道她恢复能力一流,眼看她重新坐直身板,嘴角跟着翘了一下,黑色中性笔在大拇指上转了个圈后,重新翻开那本草稿。 不过后排那群学生就没这么听话了,几乎没人正儿八经地把手放在脸上做操,都埋头盯着桌面以下,在班级群里噼里啪啦地开着匿名功能聊天—— 【救命……这是在做什么,在教室里就虐狗?】 【………………我能说我竟然还kdl吗,离谱0_0】 【长得帅能不磕到吗,迟越纯纯偶像剧男主颜啊……】 【我也……而且怎么感觉他过了一个暑假改邪归正了,看起来没传的那么坏啊】 降温 第43节 【………………可能这就是爱情吧】 【我也觉得……长得帅就是了不起啊,根本看不出是混社会的,跟学校那群人一个天一个地】 【感觉实在不想上学就去混娱乐圈吧,也挺好的】 【对了,你们有没有人看过7班kbz和他女朋友的视频啊,我本来还以为他俩也会在教室ji吻什么的……是我的问题吗】 【噗——】 【之前不是还传说十二中有人被拍到在天台do么……】 【救……】 【笑死了,不过说实话,激吻谁不想看,我也想看】 【偷偷+1】 【结果刚刚在这儿看小学生打架,都散了吧,没意思】 【小学生打架,嗯,形容的很到位】 【所以他们在家也这样吗,不是说很早就同居了吗?】 【这谁知道,要不黑旋风钻他们床底下听听?】 【滚吧】 【……】 至于话题中心的当事人,这会儿完全不知道他和温降的关系已经被编排到这种离谱的程度了,只是因为刚才某人好像很重视这本草稿的样子,闲着无聊,随便往前翻了几页。 也不知道她是太节俭还是有强迫症,每一页纸都被用的软而透,上面像是生怕浪费一点空间,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学解析式,整齐得跟梭子织出来似的。 迟越的眼皮微跳,就在视线准备略过去时,突然发现角落处硬生生挤进去的“迟越”两个字,有些讶异地停下准备翻页的手。 片刻后,又在另一页的缝隙里找到两个“迟”,其他页也都见缝插针地写着他的名字。 迟越只觉得喉间有些痒,轻咳了声,转过头来看着她。 温降在位置上乖乖坐着,纤细的小臂托着脑袋,正在一下一下地挤按晴明穴,睫毛细密地耷拉在眼下,被她的动作扯动,一颤一颤的。 他看着,鼻尖莫名浮现出刚才被她的裙子拂过的触感,记起柔软棉麻料上洗衣液的味道和她发间的香气。 于是又轻咳了声。 等再收回视线,作为回礼,他把草稿纸的那一页撕开,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后,把上半张纸团成团丢到她桌上。 温降听到动静,偷偷睁开眼睛,看清桌上的纸团后,往左瞟了一眼。 迟越也不知道在假正经什么,难得坐得很直,正握着笔低着头,额发垂下来,和鼻梁打成好看的弧度。 于是她轻抿抿唇,又假装揉了两下晴明穴才放下手,展开那张被他揉得皱巴巴的纸团。 让人意外的是,他拿草稿本原来是为了画画,半张纸上是白云和教学楼的速写,线条流畅又干净,云朵轻盈地堆叠着,扫着细细的阴影,背景的天空用均匀的排线铺满,再往下是简洁的线条,寥寥几笔就勾勒出教学楼的轮廓。 右下角写着四个大字,特意申明自己:没做坏事。 让人意外的是,迟越竟然有一杆好字,架构工整,筋骨秀颀,锋芒微露,像是从小就练笔的,仅仅四个字就神采飞扬,漂亮得不像话。 以至于让人联系到他已经停学四年的事实,会觉得矛盾又可惜。 温降还是第一次在课上收到小纸条,没注意到自己在看到简笔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软,从头到尾认真端详了好几眼后,才把纸片翻到背面,在上面生涩地描出一个大拇指的图案,然后夸他: 【你字写得很好看】 之后学着他的样子把纸团成团,扔给他。 迟越很快展开,看到她那句夸奖的话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滞。 片刻后才丢开那些回忆,低头从她用过的草稿纸中撕出一页,把夹缝中的“迟越”两个字圈起来,夹在那张速写里,一边臭屁地哼笑了声,一边回复: 【平时上课都在干什么呢?不思进取】 温降收到纸条后冷不丁看到这句,才发现自己的黑历史都被他看光了,耳根一下子通红,夹在乌黑的碎发和雪白的脖颈之间,格外明显。 咬了咬唇后,她把纸片重新团成团,羞恼地转头瞪了他一眼,便把他们的聊天记录丢进课桌的抽屉,不想再理他。 迟越托着下巴,好笑地看了一会儿她的反应,这才放下心来,伸手翻开草稿本,就着剩下的半张纸继续涂涂画画着什么。 -- 手头有事情可以消磨时间,上午的三四节课迟越倒真没睡觉,等到下课铃响,温降收拾完桌面准备起身,就被身后的人勾住背带裙的背带,往后扯了扯,问:“去哪儿呢?” “食堂啊。”温降还在跟他怄气,转头时没给他好脸色,拍掉他作乱的手。 “别吃食堂了,我点了外卖。”迟越提醒她。 面前的人只是“哼”一声,不想搭理自己,背着书包就往外走。 迟越只得抬步跟上,在她身侧歪着脑袋看着她,一边道:“诶,这不能怪我吧,我是不小心看到的,谁叫你平时不好好听课,净在草稿本上写……” “不准说不准说!”温降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在他重述自己的糗事之前,踮起脚去捂他的嘴。 “行行行,不说不说……”迟越第一时间打住,举手投降,等她松开手,才又扯扯她的背带,好声好气地催促,“走吧,跟我拿外卖去。” 面前的人再次打掉他的手:“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不过这时候的温降还不知道她这话说早了,等迟越接上外卖员的电话,从后门一口气提进来三个包装袋时,她有一瞬间目瞪口呆,抬头问他:“迟越,你是来上学的还是来小学生春游的?” “我是来上学的,又不是来坐牢的,”迟越知道肯定会被她念叨,挨个把外卖袋拎到她眼皮子底下,介绍,“这是越南河粉,这是水果,这是蛋糕,点的不合理吗?” 温降一时语塞,扶了扶额问:“水果和粉就算了,你买蛋糕干什么?” 迟越像是早有准备,闻言笑着伸手捏捏她的脸,回:“给你当下午茶,吃点甜的心情好。” “……”温降翻了个白眼,被他架着到食堂找座位吃饭去了。 两个人都没注意到后门外站着的那一群人,正远远望着他们里去的背影。 直到其中一个人丢下烟头,冷笑了声:“行啊,好学生。” “好好的兄弟不做,做起那贱货他妈的贴身保镖来了。” “飞哥,咱们怎么办,迟……这个迟越难得来趟学校。”身边的人问他。 “等着吧,我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再不买账,就别怪我对他不客气。” “真要动手吗,可是森哥之前……” 话音还没落,敖飞建已经“啐”了一口唾沫:“森骏算他妈个屁,怂蛋一个,我管他爸是迟盛运还是迟运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好好做兄弟,那就让他没好日子过。” …… 迟越是直到午饭结束才偶然看到那条短信的,指节微微收紧: 【今晚八点,帝爵酒吧,这次可千万别不来啊】 温降当时就坐在他对面,看出他脸色的变化,问:“怎么了?” “没什么,”迟越第一时间收起手机,摇了摇头,在她追问之前又适时转移话题,“李阿姨问最近想吃什么菜,她下午刚好来家里一趟。” “那要一些凉拌菜吧,凉拌牛肉和手撕鸡什么的,最近天气还是挺热的。”温降顺着他的思路,也没多想,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第41章 、降温 迟越当天没有搭理那条短信, 一直陪温降在学校晚自习到九点,两人便一块儿坐上万叔的车回家。 但温降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精力,明明都在学校连轴转学了十多个小时了, 等他洗完澡出来,就看她又在小板凳上坐下了, 面前摆着半个冰西瓜,正一边咬着勺子一边写数学题。 看他出来后, 抬了抬头问:“你今天还在我草稿纸上画了什么啊,怎么都撕掉了?” 他今天占着那本本子一整天, 直到晚自习下课才还给她的, 温降翻开来一看, 却发现后面全都是空白的,只有纸页被撕掉的痕迹。 迟越闻言,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弯腰用西瓜上插着的另一只勺子挖了一小块红瓤,大概是夏天快要过去,吃起来没有印象里那么甜,戴着奇怪的涩味, 很快把勺子放回去。 过了一会儿才道:“没画什么,太难看了,放在那儿碍眼。” “怎么会呢, 你今天给我看的那半张明明画得很好。”温降也放下勺子, 认真开口。 迟越垂眼看着她,眼底的神色有些莫名,半晌后只道:“那是你没看过真正好的, 我画的那些、连小儿科都算不上。” 他在今天以前,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握过笔了, 那天本来打算给妈妈看的静物是他的最后一幅画。 四年过去,他的手变得比之前更大,却更控不好笔,落下的线条粗糙浮泛,比例失调,连最简单的轮廓都画不好,忘了以前老师教过的找形最核心的几笔,忘了他本来嗤之以鼻的辅助线该怎么作。 他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不会画画了。 连他唯一引以为傲的一件事,他都做不好了。 这头温降脸上的表情微怔,一时分辨不出他的语气是真的满不在乎还是在自嘲,顿了顿问:“那你没想过继续学画画吗?” “没有。”迟越在沙发上坐下。 温降的话音被他一堵,加上知道他以前的事,画画对他来说……可能还是有些敏感吧,便没再深入这个话题。 迟越在一旁打开电视,连上游戏机后,菜单页上的游戏封面一个接着一个跳动着,但根本让人提不起兴致。 片刻后丢下手柄,百无聊赖地看着她埋头苦学的模样,问:“你怎么还学,不都学得很好了么?” 就他今天在学校看到的,老师问的她都会,卷子上几乎没几个错题,明天直接去高考都行了。 “哪有学得很好啊……”温降听他的语气重新变得轻松,开口嘟囔了句,转而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无聊了?” 她晚自习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迟越最后两个小时闲到在手机上玩小游戏,她课间忍不住凑过去看了一眼,名字叫《2048》,让两个相同的二的次方数碰到一块就能合成它的平方,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得飞快,右上角的分数已经突破三万,看得她眼花缭乱的。 迟越当时看她感兴趣,把手机往她眼皮子底下亮了亮,问:“想玩吗?” “不了不了……”温降摆摆手,怕把他辛辛苦苦打出来的高分毁掉。 但迟越还是把手机塞到她手上,拍拍口袋,确认东西在里面便站起身:“我出去一趟。” “又要去抽烟?”温降注意到他的动作,略带不满地抿唇。 迟越也不狡辩,吊儿郎当地伸手捏捏她的肩膀,绕过她离开座位。 只不过眼下在空调房里待得舒服,迟越刚洗完澡,虽然有点念想,但也不愿意顶着大热天出去抽烟,被她一语戳穿后,动了动脖子,仰面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回答:“没有,怎么会呢。” 温降转过头来看着他,犹豫片刻后,提议:“要不这样吧……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我一起写卷子,不会的我可以教你。” 她其实很早就想让他和自己一起学习的,只是之前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也没那个胆量。 但今天不一样,他都愿意陪她在学校待一整天了,至少说明他不像之前那样抗拒,重新开始学习的话……也不是没可能吧。 降温 第44节 但让她失望的是,迟越听到这话后,玩笑似的翻过身背对着她,还顺手掀开被子给自己盖上了,一边道:“谢谢,我还是睡觉吧。” 温降有些气闷,发现他好像没把自己的话当真,便搬起自己的小板凳挪到沙发旁,用圆珠笔的笔尾戳了戳他,格外郑重地开口:“我是认真的,还有一个月就要考试了。” 面前的人轻声回:“我知道,所以呢?” 他的嗓音冷下来不少,温降的语气一滞,发现他并不是听不懂她的意思,只是在逃避而已,忍不住追问:“所以你真不打算考大学了吗?” “大学啊……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迟越转过头来,幽深的瞳仁在灯下映出一片飞蛾状的亮芒,下颌流淌出一线雪痕,明明是绮丽的五官,却因为神情显得冷清。 温降看着他的眼睛,有些话一时竟然说不出口,最后只道:“你以后总得自力更生吧?万一你爸哪天不给你钱了,你养不活自己怎么办?” 迟越收回目光,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闷笑了声。 大概是上次钟安妮的造访太让人印象深刻,就连她都会产生这样的顾虑,这说明那一天不会太远了,他从很早以前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嘴边那句轻飘飘的“养不活当然就去死啊”本想出口,但转念想到她听了会生气,便换作了另一句话:“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去写你的数学题吧……” 温降嘴边的话再次被他堵回去,抿起嘴角,两腮绷得紧紧的。 但迟越已经不想再谈这个话题,闭上眼睛假寐。 温降就这样和他僵持了好一会儿,才不甘心地把小凳子搬回去,握紧手里的笔,呼吸都因为气急微微发颤。 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又开口,语气有些生硬:“你没有想过,跟我一起上大学吗?” 回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迟越最后只回答了两个字:“没有。” 很简洁,甚至让人觉得他仿佛满不在乎。 但他知道她在气些什么,只是更知道等到明年六月,她就会从这里离开,房子里又会只剩下他一个人,而他现在不知不觉地、已经很难再习惯一个人待着了。 那种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她的冲动,像是在饮鸩止渴,现在越是觉得热闹,明年过后,他很难想象那个时候该怎么办。 但他更没有想过大学或是未来这样的词,那离他太遥远了。 更何况是和她一起上大学这样虚无缥缈又遥不可及的东西。 等她离开这里,他就没有什么能给她的了……像他这样一无是处的人,要怎么和她一起呢? 她聪明又勤奋,会有很好的未来的,而他只会给她拖后腿,变成让人厌恶的累赘吧。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从出生起。 桌上的西瓜散发着清苦的涩味,因为是不合季节的东西,隐约夹杂着浑浊的泥腥气,像一杯放了太久变馊的水。 可温降永远比他想的要更好一些,即便他才说出过伤人的话,过了一会儿,她还是调整好了心情,问他:“那你明天……还愿意陪我一起上学吗?” 他一时愣住,本来还以为她会生更久的气。 喉结在西瓜散发出的黑绿的涩味中向下滚动了一二,他低声回答:“……要是你想的话。” 虽然明年六月就要分别,但要是能多待一会儿的话……就多待一会儿吧。 就像是慢性死亡和安乐死之间的区别。 -- 在那之后,迟越又连着跟温降上了几天的学。 两个人虽然还像之前那样隔着一条小过道坐着,但温降似乎被那天晚上的谈话打击到,即使看到他上课睡觉,也没再提醒他,只是安安静静地专心写自己的题目。 虽然她很想让他和自己一起离开,但他要是不愿意的话,就算只有一个人,她也一定会走的。 只不过迟越陪她上学的日子在周四的晚自习下课后就结束了。 他们才走出校门,那一帮人已经等候多时,很快把他们团团围住。温降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这群混混,第一时间只认出了其中的敖飞建,剩下的娄娄们都很面生。 但迟越认出了两个九中的人,甚至还有十二中的,似乎是敖飞建从初中起就交好的铁哥们儿,用他的话说,是“出过生入过死”的交情,脸上的表情微冷。 对面的人见到他,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自己裤子上的烟灰,又打算伸手去搭他的肩膀:“迟哥,今晚上时代盛典,咱们这么多兄弟出面请你呢,总得给个面子吧?” 迟越微微侧过身,避开他的动作,一面示意温降:“你先回家。” “什么?”即便温降没接触过这群人,也能感觉到来者不善,加上他已经很久没跟他们来往,真要跟他们走了,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下意识抓住他的手,“你别跟他们走,我们回家。” 一旁的敖飞建听见这话,从嘴里发出一长串意味深长的“啧啧”,唾沫在上颚搅动着:“着什么急啊,就带他出去玩玩,很快就给你送回来。” 迟越深吸了一口气,被他的话听得有些反胃,一边低头拉开她紧攥着自己的手,语气平淡如常:“不用担心,你回去早点睡,明天还得上学。” “别……”温降再次抓住他的一脚,一面转过头去,提高声音问敖飞建,“你们就是想要钱吧,想要多少?” 面前的人听到这话便冷笑了声,搔了搔耳朵道:“哟,怎么着,咱们一职的学霸跟迟哥在一起待久了就变阔气了,把我们当叫花子打发呢?看不起谁呢?” 话音未落,就准备抬手冲着她的脸去。 好在被迟越一把拍开,一面拎着她的胳膊往外带了带,离那群人远远的,催促道:“乖,你先回家。” 温降气急,抬眼盯着他,犟着不肯动弹。 但迟越只是安慰地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转头示意那群不怀好意的人:“走吧,别浪费时间。” 敖飞建闻言,视线越过他落在温降头上,抬手指指自己的眼睛,又指指她,随后轻佻地吹了个口哨,领着那一帮下九流的货色离开:“走吧兄弟们,今晚迟哥请客——” 作者有话说: 发了一章刀子,作话无以为表,给大家跪下了。 另外这本书大概26w完结,不算很长,宝子们不用着急,两个人现在的状态都还没有准备好呢。 第42章 、降温 公共使用的水烟壶煮沸的味道近乎于尿骚味, 白烟在吞吐间升腾,短暂地笼罩住头顶散发出蓝紫色光芒的灯球,像是某种在雾里施法的妖术。 江塘是个小城市, 小城市的酒吧里没有所谓驻唱乐队,甚至连播放电音的dj都没有, 音响里鼓噪地放着毫无品味的电子音乐歌单,随着那种不自然的合成声在黢黑的音箱上快节奏地一跳一跳。 那群人事先预约酒吧老板开了台, 而开台有最低消费,才在包间里坐下, 就有服务员把账单递上来, 要求先买单再送酒。 而原因不止开台, 还在于他们这群看起来毛还没长齐的社会青年竟然口气很大地要求把 酒水单上的所有酒都送一轮上来,要么是盘算着吃霸王餐抢劫的,要么是故意来闹事的,老板也不是傻子,这点防备心还是有的。 那个捏着账单的女服务员走进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僵硬,心惊胆战地报出要付的金额, 生怕下一秒他们就要掀翻桌子打砸包厢里的东西。 好在她遇到的是迟越。 江塘这种小地方的酒吧毕竟不比一线大城市,酒水单上最贵的酒也不过是四千块的人头马,一笔账算下来两万多将近三万, 并不算很难接受。 买完单后, 啤酒便一箱一箱地送进来,最前面的人头马还是用推车推进门的,上面浮夸地缠了两圈金色灯带, 劣质的塑料灯映着浓醇的蜂蜜色酒液, 显得不伦不类, 显然是没想到他们能买账,仓促间为了糊弄人才捣鼓出来的。 但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二流子不在意这些,只是盯着护送推车的四个女服务生,都穿着短裙,手里还拿着彩花喷筒,在包间里站定后便“砰砰”几声炸响,满屋子都飞起呛人的彩纸,嘴里还念了两句类似“给金主爸爸上酒”这样低俗的贺词。 虽然低俗,但“派头”已经为他们做足,“面子”也就来了。敖飞建一下子变得心旷神怡,指使服务员把这瓶最贵的酒开了,又点名让最漂亮的服务员给他倒上,才摆摆手示意她们离开。 剩下的娄娄见状,也都心急火燎地凑近,倒了半杯去尝,被四十度的酒喝得龇牙咧嘴,有些不懂装懂的还要硬夸一句“这酒真nb啊”,让人发笑。 就这样,一千毫升的xo很快被这十多个人瓜分完,这样囫囵灌下去,从鼻腔到喉管都烧得火辣辣的,越是呼吸就越是发烫,就又“嗤嗤”开了一打冰啤酒,企图拿这些寡淡的麦芽水去压。 迟越付完账后就没再说话,也没喝酒,只是在沙发上斜斜靠着,一手玩着打火机,哑光的黑色金属在他素白的指骨间转动,回到正位后再“cling”一声弹开,有节奏的金属声让人觉得上瘾。 等到水烟送进来,劣质的酸味升腾,他才低头点燃自己的烟,捏爆薄荷爆珠,借着冲鼻的冷薄荷的味道驱散肺部让人不适的感觉,随后耷拉下眼皮,继续摆弄那只打火机。 直到包间的门再次打开,有两个女生进来。 迟越一开始没注意到来人,直到敖飞建抬手拍了一下她的屁股,招呼了声“来了”之后,抬抬下巴示意她:“去吧,迟哥今天情况,你给他劝两杯酒。” 他抬了抬眼,就和周静美僵硬的脸色撞了个正着,微微皱起眉心。 他有好几个月没跟他们搅在一块儿,从那天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又跟敖飞建搭上的。身上的装扮相比之前更夸张,浓妆艳抹,亮片短裙在射灯下冒出彩色的光。 但她面对敖飞建听话得出奇,片刻后便收起不自在地神情,扯出一抹笑,不计前嫌地喊了一声“迟哥”,一面走近:“我来给你倒酒。” 迟越的喉间一瞬间涌上不适感,并不全是因为她和温降交恶,而是发现她好像变了很多。 之前碰到她的那天,还是一副不肯低头的样子,现在却已经能这么快地变脸,明明应该很恨他吧,却硬生生挤出一副谄媚的样子,很难让人想象她只有十几岁,像是短短半年就老了很多。 不是长大,而是衰老。 于是在她真的迈动不合脚的高跟鞋走近之前,迟越抬腿踩上面前的茶几,俯身摁灭烟头,挡住她的来路。视线只望向自己正对面的人,耐心耗尽道:“想要什么就说吧,我没时间陪你们玩。” “那哪能啊,兄弟们这不是太久没跟迟哥熟络,一时半会儿不好意思开口么?”敖飞建扯起嘴角,一面冲周静美招招手,把她捞进怀里,手臂直挺挺横在她的胸口上。 迟越微微眯起眼睛,浓黑的眸子更显幽深,末了忍不住轻嗤一声:“有意思么?” 他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这个敖飞建还真把自己当个角儿了,在这儿学着电影里的古惑仔跟他装腔作势,社会大哥大演得很入戏,看起来像个小丑。 “……这样吧,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敖飞建脸上的表情在他讥讽的视线中逐渐有些挂不住,换了一边二郎腿敲着,仰头道,“我呢,和我这几个兄弟打算合伙开个店,就是手头资金差一点,想让你迟老板给我们入个股。” “多少钱?”迟越听明来意,百无聊赖地收回视线,重新落在那只打火机上。 “一百万。”对面的人说了一个数字,眼皮微跳。 “一百万?”迟越重复了一遍,缓缓勾起唇角。 指间的打火机在下一秒发出关盖的脆响,他把这只小巧的玩具收起来,不紧不慢地插着兜站起身,轻抬下巴,俯视着他:“你在做什么梦?” 咬字很清晰,带着他惯常的轻飘飘的意味,听在耳里便“噌”地让人冒火。 敖飞建当然知道自己是狮子大开口,一百万即便放在迟越头上也是不可能的事,只是今天一定要找个由头罢了。 但迟越的态度太傲,都死到临头了还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敖飞建怒极反笑地咧开嘴,松开一旁摆件似的周静美,重重踹了一脚面前的茶几。 笨重的玻璃面板发出一声闷响,上面反射着的蓝紫色的倒影也随之颤动了一下,但茶几的质量不错,他这一脚没有任何后续,甚至没闹出太大的动静,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迟越不给面子地垂眼笑起来,便准备提步离开。 但那群歪瓜裂枣尽职尽责地堵死了门,伸手拦住了他:“先别走啊迟哥,飞哥话还没说完呢。” 迟越抬手摸了摸脖子,活动了一下颈椎,转过头来。 敖飞建发现他依旧是那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发狠地连连点头,张嘴舔了舔后槽牙,看着他道:“好,你他妈的迟越够有种,就是不知道你那个女人,叫什么来着?温降是吧,是不是也像你骨头那么硬?” 迟越直到听见温降的名字,脸上的表情才出现了一丝变化,下颌危险地绷紧。 但转念想到自己来时的路上给万叔发了信息,温降当时就已经安全上车,猛地悬起的心又随之放下不少。 一旁的周静美也抬了抬头,但让人意外的是,眼下提到温降,她却没流露出太多情绪,很快把头低回去,拨动了一下裙子上快要脱线的亮片,一言不发。 “我直说了吧,要么给钱,要么那个女的就别想安生上学了,”敖飞建看出迟越片刻的松动,就知道自己这根软肋找对了,用留得很长的小指甲挖了挖耳朵,放到面前吹了口气,道,“就算你再怎么护着,也总有你看不住人的时候吧?像她那种小胳膊小腿,真落到我们这种人手里,遭不住几轮的,你自己想想。” “飞哥这话说的……”一旁的汪明听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也放下手里的酒瓶,嬉皮笑脸地拱火,“不过迟哥,温降那小骚x操起来应该很爽吧,连迟哥这么见多识广的人都在她身上收了心,咱们兄弟看着也眼馋啊……” 敖飞建很得意有个人给他捧哏,等他的话音落毕,便冲迟越夸张地怂了一下肩,道:“啧啧啧,迟哥,你都听到了,这伙人发起疯来,我可拦不住啊——” 降温 第45节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最后那个“啊”字之后,紧跟着酒瓶碎裂的声音,没给那人一点反应的时间,出手又快又狠。 刺耳的声音响过后,玻璃渣四溅,落在茶几上噼里啪啦作响,像冰雹。 迟越在做这一切时,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起伏,只有眸光森寒,丢下手里半截带刺的啤酒瓶口,又俯身拎起一瓶,毫不犹豫地向敖飞建砸去。 好在他虽然在怔愣中,身体的本能反应还是带着他往左躲了躲,酒瓶只砸中他的肩膀,随后反弹到身后的墙上,“砰”地炸开满是发酵后的麦芽味的金色水花。 他肩上的骨头在两秒后才传来剧痛,与此同时,响起的是汪明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混杂在他满头的血和酒中。 …… 这还是迟越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跟人打架。 只不过真的动起手来,他才发现这件事没什么难的,打架而已。 抓住手里一切能够抓住的、用来伤人的工具,然后,不怕疼就行了。 他和这群人比起来,好像更不怕疼一点。 兴许也有那瓶人头马的功劳,汪明一酒瓶下去就在地上惨烈地哀嚎起来,可惜没人能分出神来照看他,最后捂着流血的头在混乱中爬走了。 剩下的十来个人,竟然没几个真的会打架的,甚至有刚扑过来就被地上浸着酒液的玻璃渣滑倒的。 唯独有一个是敖飞建的真兄弟,在他快要把他踩死在地上的时候,动手给了他一酒瓶。 他这才知道装满酒的玻璃瓶没那么好砸碎,“咚”的一声闷响,感觉不到疼痛,他就在陡然模糊的视线中失去平衡。 直到他倒下,这群一早就准备好工具的年轻打手才重新恢复胆量,掏出书包里装着的钢棍一拥而上。 只可惜书包不够长,买的是网上的三无便宜货,那种一甩出来就收不回去的空心棍,并不能像页面上宣传的那样把砖头打碎,最多是打在骨头上,声音听起来有些怪。 迟越当时并不觉得疼,只觉得耳边像掀起了一场海啸,被袭来的动荡所淹没。 掌心里湿漉漉的,他分不清是血还是酒,只是在身体反射性的痉挛中抓起一把玻璃碎末,在转动的霓虹灯下,玻璃四散,在视线里闪闪发光。 然后扳倒最靠近他的人的腿,拽着他手里的甩棍,撑着满地的玻璃渣站起来。 他的视线已经很模糊,起了一层雾,像中式恐怖游戏的画面,隔着猪肝红色的毛玻璃望着面前的人,都只有一绺一绺深色的轮廓,像鬼影。 迟越不记得自己站起来多少次,只知道耳边的嗡鸣声越来越响,最后眨眼时,睫毛湿黏得快要抬不起来。 直到所有鬼影都倒下,他才丢下手里已经变形的钢棍,身体在尖锐地耳鸣中不稳地晃动着,像是小时候第一次坐飞机,被封进密不透风的白膜中,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但剩下的人都听见了,这个满身割伤的、疯子一样的人,用他沙哑的声音开口警告:“这是最后一次,谁再敢出现在她面前,我就杀了他。” -- 温降自从在校门口跟他分开就一直悬着一颗心,安全到家后给他发了条微信,却一直没收到他的回复,胡乱洗了个澡后,也没心思做课外题了,把一楼客厅的灯全都打开,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等他。 晚自习九点下课,本来就已经很晚了,紧绷的神经和忙碌一天后席卷而上的困意交战着,温降某一刻感觉到自己在沙发上踩空,猛地从半梦半醒中惊醒,一看时间,他已经出去两个多小时了,一条消息也没回。 抬手揉了揉额头后,她坐起身拨通他的电话,机械的“嘟”声在深夜被无限拉长,最后回给她“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 之后又连着给他打了两通,那头还是无人回应。 温降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视线落在拨号键盘上,甚至在犹豫要不要报警。 好在下一秒,门口的栅栏传来推开的响动,她来不及思考,飞快从沙发上起身,光着脚跑去开门。 迟越回家之前洗了脸,眼下看到她开门出来,定定地看了她两秒,勉强支撑到这里的后背才一下子松垮,俯身抱住她。 可即便洗了脸,伤口没止住血,殷红的血丝顺着被泡得发白的裂口淌下来,温降才看了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喉咙梗得快要喘不过气。 谁知道下一秒,他就脱力地整个倒了下来,赶忙张开手臂接住他。 迟越的胸口撞上她,吃痛地□□了声。 呼吸间满是冲鼻的酒精味,温降抬手在他背上搂了搂,才发现并不是因为他喝了酒,而是那件黑色衬衫已经完全湿透了,像是从酒里捞出来的。 这头迟越只是皱紧眉心,低头埋进她的颈窝,忍着胸口快要裂开的疼痛抱紧她。 黑暗的前庭只有疏落的风,夏末的蝉鸣将要绝迹,风拂过光裸的手臂,竟会让人觉得有点冷。 但迟越的手臂越收越紧,温降快要被他抱得喘不过气,只能咬紧下唇,抬手轻拍他的背,安慰他“没事了,已经到家了”,掌心很快被他的衬衫晕湿。 直到过了一会儿,她听到耳边的呼吸逐渐平复下去,才悄然松开手,费劲地扶着他进门。 院子里的灯光太暗,温降先是注意到自己的睡裙,竟然在刚才的拥抱中染上了水红色,再转头一看,总算在灯光下看清他现在的样子。 嘴角破了,脸颊不知道被什么划出了好几道血痕,小臂和手掌也被割得乱七八糟,有些伤口太深,还没完全结痂,正在不断往外渗血,沿着他僵硬的指尖滴落在金色的大理石地面上。 但最触目惊心的还是他额角的那道伤口,鲜血已经和头发缠结成一块黑洞洞的伤口,鲜血沿着耳廓和侧颈淌下来,一直没入黑色衬衫的领口,刚才她身上沾上的红色,应该就是他被酒液稀释了的血。 几个小时前他是一个人走的,温降当时就注意到那群混混人多势众,大概有十多个。 而他现在这幅样子,除了被那一帮人毒打之外,她想不出别的可能。 而迟越明明是被指甲挠一下都会肿起来的那种人,一米八四的个子只有一百二十多斤,完全不是会打架的人,怎么可以伤成这样。 温降的眼泪在看清他的第一眼便夺眶而出,张了张口,已经完全慌了神,竟然想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探探他的体温。 迟越此时的呼吸已经轻得快要听不见,在刺眼的灯光中紧闭着眼睛,青色的血管从太阳穴延伸到眼尾,唇色惨白,满头细密的冷汗。 温降的眼泪不受控地往外流,想用肩膀架起他,一边开口:“迟越、迟越,我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他没有回答,清瘦的骨架在这种时候却沉得像一块铁,压在她肩上动弹不得。 温降一瞬间竟然想到他可能会死,小时候听村里人说,人死之后就会变得很沉,因为四肢都僵了。 她不受控地啜泣出声,意识到自己不可能这样扶着他一直走到小区门口,在深夜十二点等路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的出租车,万一来不及怎么办。 只能在慌乱中低头去找他的手机,用力抹了一把眼泪才能勉强看清上面的紧急拨号键。 120很快接通,温降忍着哽咽报出地址,又说明了迟越身上最主要的伤口,才在接线员的安慰中稳定住情绪。 等到电话挂断,她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脸颊上一抹冰冷的湿意。 迟越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眸光黯黯的,被浓重的翳似的睫毛遮住了大半,帮她擦掉眼泪后,轻声开口:“别哭……没事的。” 第43章 、降温 次日 麻药的药效退去后, 视线还有些模糊,左上方顽固地悬着一团白色,迟越努力睁开眼睛, 辨认了好久,才意识到那可能是缠在他前额上的绷带, 一面移开视线,总算看清一侧的窗户。 天已经大亮了, 却并不刺眼,仿佛和他隔着温度很低的水流, 呈现出一种浑浊的白色。 连指尖都离他很遥远, 他想伸手感受, 苍白的眉心不自觉蹙起,良久后才找到力气,食指微勾,碰上冰凉的输液管。 昨晚的大多数记忆都被打碎,他几乎没办法记清任何一部分,只知道自己最后回到了家,脑海里只剩下温降一边哭一边打电话的样子, 胸口隐隐作疼。 思绪落到这儿,他正在努力寻找这种疼痛的来源,就听病房的门被打开, 虽然隔着一层薄膜, 传来的是温降熟悉的声音:“周医生说麻药六点就褪了,八点还没醒就让我叫您过来……” “我给你检查一下……你中间有没有试着喊喊他?”对方说着,弯腰取过床头的病历本定睛一看, 摇头失笑, “小姑娘, 这不是醒了吗,看你着急的。” “啊……”温降也愣住了,探头一看,重重松了口气,赶忙走近床头,连着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疼不疼,头晕不晕?饿吗?” 迟越花了几秒钟接收这些信息,喉结滑动,说不出话,只是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但就是这样一点幅度,就像晃动装了八分满的水瓶,眼前突然一阵昏黑,即便他是躺在床上的,仍旧觉得天旋地转。 一旁的医生看出他的不适,走近拨开他的眼睑确认了一下,一面开口:“赶紧别乱动了,有没有觉得头晕恶心?有没有耳鸣的情况?” 迟越努力深吸一口气,眼睫细密地颤动着,很轻地“嗯”了声。 “你这就是脑震荡了,昨晚头上被砸出一个窟窿,还好没伤到里面,不严重。这段时间都卧床观察,保持情绪稳定,不要大喊大叫,有什么事情一下子想不起来都是正常的,不用着急……”医生说着,刷刷在病历本上记下两行字,转头提醒温降:“你就在边上陪着,有什么事按铃,过一会儿给他喂点温水,到了中午护工会送饭过来,手术不算大,可以正常吃东西。” “好,谢谢医生。”温降送她到病房门口,开口道谢。 再转回来时,她拉出床边的凳子坐下,盯着他看了好久。 迟越的眼帘轻颤,默默移开视线。 下一秒就听她一顿数落:“你是不是疯了?昨晚那么多人还非要去,知不知道你现在伤成什么样了?肋骨骨折,小腿骨裂,头上还开了花,你不要命了?” 她当时看医生拿着ct报告研究完、告诉她一共有三根肋骨骨折的时候都愣住了,没办法想象他都伤这样了,回家用力抱紧她的时候该有多疼。 但现在迟越醒了还好,她昨天夜里才是真的快要疯了,医生又说什么这个点骨头往内折,脏器损伤是免不了的,还不排除气胸血胸的可能,手术会比较麻烦。她又不懂医,当时越听越慌,还以为他真的危在旦夕,连擦眼泪的心思都没有,就跑去给他交钱,又在手术室外签完了只有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手术同意书,完全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了。 谁知道说起来可怕,手术两小时不到就做完了,中途有值班护士看她躲在那儿哭,安慰她除了肋骨骨折之外,剩下的都是皮外伤,就是头上伤口大了一点,缝了十来针,但也只是看起来可怕,没有真的把骨头打破,接下来住院几周观察就好,离死还远着呢。 还开玩笑说倒是他脸上那几道割伤比较要紧,年纪轻轻长得这么帅,毁容了可不好,让她明天叫医生开两支祛疤药膏给他抹。 温降当时听完这番话,总算定下心来,止住眼泪,等三点多看他从手术室回到病房,心跳平稳呼吸正常,才没撑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眼下迟越听着这番数落,只是很浅地牵起唇角,递给她一个讨饶的笑,想借此蒙混过关。加上他刚做完手术,脸色苍白,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温降看他这幅样子就来气,轻拍了一下他的被子,道:“还笑,都毁容了,丑死了!” 迟越闻言,缓缓收敛笑容,用那双略带倦意的眼睛望着她,视线柔和。 温降这才心软了,闷闷地带着刚从医院超市买来的保温杯离开,去给他倒水。 半杯温水下去后,总算让人有种活过来的感觉,迟越稍微感受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腿上打着石膏,手臂上缠着绷带,胸口还扣着固定用的胸带,简直绑得跟木乃伊似的,也难怪刚醒来的时候疑心自己已经成植物人了。 温降正在门口跟护工确认中午的订餐,他就这样看了她一会儿,想起来问她:“今天不是星期五吗,你怎么还不去上课?” “上什么课啊,你都这样了。”温降在凳子上坐下,横他一眼。 迟越的声音还有些哑,动了动手指,又道:“我已经没事了,你不用在这儿坐着,回去上课吧,让万叔来接你。” “不要,我已经跟邱老师请过假了,你才刚过完手术,万一有什么并发症,我得在这儿看着,”温降说完,看他又张口想要反驳,打断道,“再说我不是都学得很好了么,反正去学校也是订正试卷,我都会了,把你丢在这儿我不放心。” 迟越听她竟然拿他的话来堵自己,微怔了怔,又弯起嘴角。 “所以昨天他们为什么打你?要钱你就给他们好了,反正再过一年就要毕业了,敖飞建威风不了多久的,实在不行你不会报警吗?哪有被打成这样的,他们十几个欺负你一个,我现在就报警!”温降看他一副毫无脾气的样子,想起自己原先的话头,越说越来气,真准备掏出手机打110。 但迟越垂下眼帘,费劲地抬起手指碰了碰她,摇头道:“不用……事情都解决了。” 昨天敖飞建摆明了就是来找他的不痛快的,不管给不给钱都免不了要跟他们动手。好在也不是他单方面被打,敖飞建估计跟他半斤八两,他离开的时候,他还躺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真理论起来不好说。 再说是他先动的手,当时听到那样的话,整个脑袋都白了,抓着酒瓶就敲了上去,后来没打死他们还得多亏他理智回归,要不然现在不是给钱的问题,是烧纸钱的问题。 但这种话他没办法告诉温降,毕竟她还不知道是他先动的手,要是说了之后她问那些人都说什么了,那么脏的话,他答不出口。 这头温降看他竟然摇头拒绝,“噌”一下就来了气,要不是他现在裹成个粽子,真想给他来两拳,追问:“解决?怎么解决的?你也打他们了?” “……”迟越被她一猜一个准,喉结滚动,点了点头。 “你——”温降简直快岔气了,想说就算你还手了,一个打十个能占着什么便宜,可惜来不及开口,下一秒手机就响了。 温降接起来,是李阿姨,听声音像是吓坏了,一张口就着急地问:“温温,阿越出什么事了?怎么我进门就看地上有血呢,他电话也关机,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他又、又……做傻事了?” 降温 第46节 “阿姨,您别着急,他现在在医院呢,昨晚碰见学校里的混混……跟人动了口角。”温降的话音到最后,转头看了病床上的人一眼,下意识帮他隐瞒了。 李阿姨听她正跟迟越待在一起也松了口气,抬手抚了抚胸口:“不是他自己弄的就好,学校里什么人这么坏啊?我找他们家长去!就说阿越不该去一职这种学校,像他这样的老实孩子,到了那儿要吃亏的……” 温降轻声答应着,却注意到她下意识的那句“不是他自己弄的就好”,心口微跳。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迟越之前……对自己做过什么吗? 李阿姨又问她:“那阿越都伤着哪儿了?严不严重?” “就是有两处骨折……手术都做完了,医生说要修养几个星期。”温降怕她担心,把伤势往小了说。 “骨折?你说学校里那些小混蛋真是,什么仇什么怨啊,伤筋动骨那得一百天才能养好啊,不行,这得找学校理论去!”李阿姨本来还以为只是磕磕碰碰,谁知道还得做手术,气得电话里的话音都提高了。 温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昨晚那伙人有不少外校的,估计还有那种没上学的社会青年,这种棘手的事学校巴不得推得远远的,更何况迟越……连个给他撑腰的大人都没有。 想到这儿,温降开口:“阿姨,您也没法替他去找学校理论啊……” 李阿姨的话音一塞。 过了一会儿,才道:“实在不行……那也得找阿越他爸啊,怎么说也是学校的股东,连自己儿子被欺负都管不了啦?” 温降抿了抿唇,知道迟越大概宁愿骨折也不想跟那个人再扯上关系,只是沉默。 电话两头都同时陷入安静,李阿姨似乎也意识到这事打成了个死结,说得越多越乱,只好叹口气,转移话题:“那阿越做完手术现在能不能吃东西了?我今天本来还给你们带了两只鸽子,下午看万叔有没有空,有空带我一块儿来医院看看他。” “嗯,可以吃东西的,”温降松了口气,顿了顿又补充,“阿姨,迟越受伤的事……还是不要让他们知道比较好吧。” 李阿姨听见这么明显的提醒,愣了一下,等回过滋味来后,出声答应。 也是,省得这事传到那个女的耳朵里,到时候又可着劲在背后编排,这些年迟越明里暗里都不知道被说成什么样了,就差让他爸早点立遗嘱把钱都留给他们娘几个了。 温降虽然在通话里表现得冷静,等挂断电话,还是觉得气不过,低头问他:“你当时怎么还手的,有没有把那群人打个半死?” 迟越被她这副斤斤计较的模样逗笑,眯起眼睛想了想,最后点头:“有,都打个半死呢。” “别骗人了,就你这身板,打得过谁啊,”温降一百个不相信,一边在他床边坐下,一边提议,“要不这样吧,我们花钱雇几个地痞流氓好了,把他们拖到小巷里打一顿,看他们还敢不敢找你麻烦。” 迟越这回是真的笑出了声,垂眼捏捏她搭在床上的手指,低声问:“你怎么跟我待在一起久了,越来越暴力了?” 作者有话说: 降妹眼中的迟小狗:我的病弱老公 实际上的迟小狗:一个打十个 第44章 、降温 下午 李阿姨带鸽子汤来医院看完迟越后, 温降跟着他们回了趟别墅,拿了书和洗漱用品才又回来。 还好今天是周五,周末她能再陪他两天, 下周一再回去上课。 只是为了顺路,万叔开着车离开医院后, 要先送阿姨去现在的迟家,温降在后座陪着。 李阿姨刚才在看到迟越包得跟粽子似的都快心疼坏了, 当着他的面不好啰嗦,这会儿出来了, 便又跟温降详细打听了一遍到底伤得怎么样, 准备明天再给他炖大骨汤。 话说到最后, 温降转头看了看窗外,才发现今天是个难得的阴天,车子朝着新区的方向开,其实离迟越的家并不远。 思考良久后,她回过神来,开口问李阿姨:“阿姨,迟越他以前……是不是也出过事?” 今天她和万叔来医院的反应有些反常, 惴惴不安,仿佛在担心会发生什么更严重的事,还反复跟她确认:“真是学校里那些混混干的?” 李阿姨听她问起, 犹豫了一阵, 寻思着还不如把事情都告诉她,现在她和万叔都指望不上,只有她跟迟越亲, 也好有个底, 免得再像头两年那样, 那件事现在回想起来,她还是觉得胆战心惊。 于是温降总算知道了四年前的那一晚,迟越没跟她讲完的后半部分故事: “……阿越这孩子从小是妈妈带大的,他爸家里的事又一件不管,他只跟妈妈亲……出事的那天晚上,是他第一个发现的,后来我想喊他下楼喝汤,没人应,上楼去找,才看到他妈妈做了傻事…… “阿越那个时候才十三四岁,哪能看那场面啊,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看到他的时候,他也学他妈妈的样子,翻出那些不知道是治什么的药,一把一把往自己嘴里塞,一边嚼一边干呕,你说那种药片得多苦啊,他平时吃水果,不够甜的都要吐出来…… “我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想的,还是他从哪儿听来的,总觉得他妈妈是因为他才没法去工作,才生了那样的病,觉得是他把妈妈给害了。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天底下哪有做亲妈的不想看着自家孩子好的啊…… “后来还是我打的120,把两个人都送去医院,但他妈去的时候已经太迟了,都……医生都说没法救了。好在阿越还来得及,开了药洗胃,醒来之后听医生说妈妈去世了,又大闹了一场,还是按着打了针才睡过去的。” 温降听着,心口一坠一坠地作疼,不知道他到底还存了多少事情没告诉她。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暴雨夜迟越的模样,脆弱得仿佛快要在雷声中湮灭,而她甚至连想象他当时的绝望都做不到。 驾驶座的万叔听李阿姨重提这些旧事,也深深叹了口气,转放下车窗,让入秋的冷风吹进来。 李阿姨都把话说到这儿了,便把之后发生的一切都讲了: “他爸那天跟人应酬,不接电话,晚上也不没回家,还是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知道这事的,匆匆忙忙叫你万叔开车带他去医院。阿越当时看到他进门,简直比看到仇人还不如啊,拔掉点滴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就去捅他,把所有人都吓坏了,还是你万叔当时拼命拦着,要不然……” 李阿姨没再继续说下去,要不然如何,不用说她也能明白的,又接着道:“刚好又是在医院,医生护士很快都赶过来,迟总第一时间就做上了手术,没什么大碍。但他们两父子从那之后……就没再见过面了,他又有了新家庭,没准连阿越现在长什么样都认不出了。” 温降努力深吸了一口气,消化完这些信息,总算知道那个钟安妮来他们家的那天,迟越为什么会说出“我连他都杀过”这样的话了。 “所以他茶几里那些药,我每天过去都要看看少没少、少了多少……之前刚看到的时候查出那是安眠药,我都吓坏了,二话不说要拿出去扔掉,但阿越那孩子命苦啊,抱着求我不要扔,说他晚上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做噩梦,还跟我保证他绝对不会再乱吃…… “可是后来还是……出了两次事,都幸亏我及时赶回家。所以我不放心啊,搬去那里做工之后,宁愿不拿钱白干、被那个后妈翻白眼,也要每天都来看看,阿越是我看着长大的啊,他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他妈妈不好交代的啊……” 李阿姨现在回想起迟越最黑暗的那几年,还是会觉得心揪紧了,说话的嗓音里也忍不住带上了几分哽咽,只能把窗户降得更低一些,好透透气。 温降在一旁已经红了眼眶,紧抿着唇才克制住情绪,良久后开口,像是某种保证:“阿姨,你放心,他会越来越好的……” “是,阿姨知道,阿姨看出来了,”李阿姨闻言,也打起精神,收好自己的眼泪冲她笑笑,“你跟他待在一起久了,他看起来高兴多了,这两天不是还跟你上学去了么?总归有个人陪着,拉他一把,比一个人孤孤单单待在在家里要好啊…… “就是阿姨现在五十了,老了,做不了几年也该回家抱孙女,没法一直看着他……但是温温,你是个好孩子,成绩又好,有时间就多劝他念念书,你们俩一起努力,争取一起考大学,迟越他总不能永远待在那幢房子里,总得从那儿出来啊。” 温降紧紧喉咙,只能一个劲地点头,答应她:“嗯,我会的,阿姨您放心……” 她会让迟越跟她一起考上大学,跟她一起离开这里的。 “诶,好。”李阿姨听到这句,欣慰地拍拍她的手。 车子一路驶过道路两旁新建的高楼,直到在一座高档小区前停下,李阿姨收拾好东西下车,临行前冲她招了招手,让她路上小心。 温降点点头,远远望了一眼那座小区的样子,豪华的玻璃外立面在阴天里折射出深浅不一的蓝灰色,长长的转角阳台后还挂着密不透风的窗帘,好像是只有那种最幸福的家庭才能住进来的。 她的嘴角微不可见地向下一撇,收回视线,升上车窗。 大概就像迟越之前一直笑话她的那样吧,她的共情能力总是过剩,在这一刻,脑海里蓦地闪过钟安妮的样子,只感受到一种强烈到无以复加的憎恶。 -- 收拾好心情回到家时,温降没忘记带上迟越的手机充电器和游戏机,免得他在医院一住几个星期无事可做,也幸亏他的手没骨折,否则就真要发霉了。 只是等她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时,又想到了什么,犹豫片刻,伸手推开客厅一侧的衣帽间,最后做贼似的抱着一大团衣服出来,脸色发红地坐在沙发上把它们叠好,塞进纸袋里。 回到医院时,迟越跟她离开前没什么两样,保持着平躺的姿势,只是困倦地阖上了眼睛。睫毛在日光灯下纤密如蝉翅,高挺的鼻梁吻着一抹光,在医院浅蓝色的被褥下单薄一片,像手作的冰冷而光润的薄瓷人偶。 迟越很经常地给人这种失真的感觉,在他睡着或是放空的时候,起初会让人感叹于这种不真切的美,但很快就会感到心口加速下坠,害怕他真的只是没有灵魂的陶瓷工艺品。 好在他听见门口的动静后,微动了动眼睑,最后睁开眼睛,雾蒙蒙的瞳仁陷在深邃的眼窝中,嗓音还带着睡时的沙哑:“你回来啦……” “嗯,”温降听到这句,有种从噩梦中被人叫醒的感觉,带着纸袋走近,问,“你要不要吃点水果?我切了猕猴桃,还带了柚子。” “放在这儿吧,你先吃。”迟越揉了揉眼睛,只可惜上身都被绑带固定住了,连伸懒腰都做不到。 “好,那我先放这儿。我还带了你的平板、ns、充电器、耳机……你想想还漏了什么吗?”温降又一一把纸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到他的床头,顺便帮他充上了电。 迟越扭头看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把他的生活习惯摸得一清二楚了,连ns都会念,一面轻摇了摇头。 温降见状,把剩下的纸袋放到他的床沿上,话音一转道:“你这两天不能碰水,但是擦洗应该还是可以的,我给你带了换洗衣服,去你的衣帽间拿了两件衬衫和宽松的裤子……你应该不介意吧?” 她说到这儿抿了抿唇,今天还是第一次进他的衣帽间,说起来都有点不好意思。 迟越一开始还没意识到什么,拎过纸袋扒拉了一下,发现她拿的都是他平时常穿的,衬衫比t恤好穿脱,他的裤子又大部分都很宽松,谁知道翻到最底下,就看到角落里挤着的几条黑色短裤。 “你……呃……”迟越在纸袋里抖开那条短裤后,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呆滞。 他没想过有朝一日竟然会被一个女生看到自己的……短裤,也不知道她在衣帽间是怎么找到的,还一件件帮他叠好了放进来,一时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脑袋上涌,耳根肉眼可见地红透。 温降看到他迅速蹿红的耳朵后,也意识到这件事确实有点尴尬,慌乱地摆了摆手解释:“我、我觉得你应该需要……而且你手机不是没电了么,我在家的时候也没办法问你,就自己做主了……” “我……呃,谢谢。”迟越陷入混乱,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只顾秋风扫落叶似的把袋子从这头拎到那头去,不小心扯到胸口的伤,痛得“嘶”了声。 “诶,你别着急,又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温降听到这声,就知道他又毛手毛脚的,赶紧伸手把他在床上扶正,让他别再乱动。 一边想到自己只是帮他拿一下短裤而已,这有什么,她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堂而皇之地拎着她往内衣店里跑呢,那里货架上挂着的才让人不好意思吧,他怎么还越熟脸皮越薄了? 但迟越不知道她脑袋里在想这些,视线局促地在病房里转了一圈,总算找到转移话题的目标,问她:“咳,那你、你要看电视吗?” 温降摇摇头,把自己的书包拎到一旁,道:“哪有时间看电视啊,我还要让护士给我们加床呢。” 迟越找遥控的动作一顿,睁大眼睛望向她,差点呛到口水:“加、加床?” “对啊,我晚上要在这儿陪你,总不能也像昨天那样,趴在桌子上睡吧?”温降也不知道他想到哪儿去了,一副震惊的样子,不明所以地开口回答。 迟越听到这句,才意识到自己手术的时候,她估计一夜没睡。脸上的表情倏地黯下去,喉结微微滑动,最后低声道:“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你知道就好,”温降嗔怪地看他一眼,一边起身一边道,“你要是想看电视就放吧,我先去找护士。” “好……”迟越看着她的背影,应下。 直到她离开,目光才重新移到刺眼的日光灯上,出于某种自虐的积习,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盯着,直到视线中出现闪烁的灰斑,陷入混乱无序的失焦中。 虽然他从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会给人带来麻烦,可现在看到她也被拖累的时候,还是会觉得胸口发闷,隐隐弥漫上溺水的窒息感。 可是明明,他的本意不是这样的。 良久,迟越抬手遮住自己的眼帘,总算按熄那些跳动着的彩色光斑。 等她考上大学就好了吧,这样他就不会再连累她了。 …… 医院的病房空间有限,迟越虽然交的是一人间的钱,房间也不算很大,只够在靠窗的地方撑开一张折叠床。 但对温降一米六八的个子来说已经足够,她整理好床铺,铺上医院发的消过毒的被褥后躺上去试了试,看起来还挺乐呵的。 迟越在一旁看着,忍不住问:“你困吗,要不要先睡一会儿?” “没事,我早上睡过了,刚好现在有时间,可以写会儿作业。”温降拎过自己的书包,一边回答。 迟越的喉间微微发涩,却又因为无话可说,只能哑然地望着她。 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总是有无限地动力促使她向前。就像暑假的时候,前一晚遇到难题,在茶几上苦熬着做了半个小时,一对答案却还是差好几个根号。明明累得都快哭出来了,还是要紧咬着牙关再算第二遍,直到算出正确答案才肯收拾东西回去睡觉,第二天又早早地起床…… 像她这样的人,永远是他望尘莫及的存在吧,明明她经历过的不比他少,他却只会一年又一年地被困在过去,连行动的勇气都没有。 窗外的天色很阴,隔着灰白的薄窗帘,加上医院发出低低滋声的日光灯,不知不觉间就会让人有种天色已晚的错觉。 降温 第47节 温降今天凌晨其实就睡了三个多小时,眼下看到练习上密密麻麻的英语阅读,加上印刷质量并不好,很快就觉得脑袋昏涨,强撑着写完了两页,又校对了答案,总算支撑不住,把书塞回书包,嘟囔着提醒他:“太困了……我就睡一个小时……” 迟越应好,帮她把病房里的灯都关掉。 房间里霎时陷入黑暗,只有房门那面小方玻璃漏进来走廊的灯光。布料硬挺的被子在掀动间发出窸窸窣窣声,温降钻进被子翻了个身,不到十多秒就睡着了。 迟越只感觉到她一下子就没了动静,借着床尾的光线转头看着她。 温降是侧躺着的,朝着他的方向。这还是迟越第一次看清她睡觉的样子,很安静,却能让人想象出她绵长温热的呼吸,长发柔顺地落在枕头上,像是某种流动着的物质,银色的月光,或是从黛色的山间淙淙淌出的清泉。 是珍贵到想要抓住就会从手中流走的东西,迟越的指尖动了动,却发现自己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触碰。 过了好久,他想起那个有月亮的晚上,他们在泳池里。 云幕低垂,斗转星移,她的发梢当时还在以一种缓慢地速度淌落水珠,皮肤在水的倒影中鲜妍如贝母。 他现在的感受和那时一样。 但并不是因为荷尔蒙,他能听见病房外轮椅滚动和人的脚步声,却头一次觉得周遭如此安静。 他爱她。 在这个念头出现时,一切豁然,她发梢上的微光随着窗外走过的人影晃动着。 而这种爱是,他在这一刻以前、从来没有想象过的深度。 两秒后,迟越很深地簇起眉心,发现自己并没有剧烈的心跳,随之而来的是轰然下陷般的震动。 作者有话说: 迟修勾学习计划,启动! 第45章 、降温 温降虽然入睡得快, 但这一觉并不安稳,她睡惯了家里的席梦思,折垫床的垫板有些硬, 会在翻身时嘎吱作响,朦朦胧胧间觉得自己仿佛在海面上颠簸。 后来她才知道要出海的并不是她, 是迟越。 明明他身上还受着伤,雪白的绷带从蓝白病号服的袖口露出来, 她透过衣服看清了他缠满绷带的腰身和胸肋,腰在宽大的衣服下极纤瘦, 连眼睛也被遮住了, 像画里的情景。 但他还是执意要离开, 要乘上船出海。 她依稀记得那艘船上悬挂着一面黑旗,他要乘上寒鸦号去一个名字冗长的异域小岛上寻找宝藏,可是海浪很高,船在码头就不断颠簸,磕碰着岩壁。 她那时仰头看着天色,就已经预感到结局,不断尝试抓住他的手告诉他:“不要走, 马上会有暴风雨……” 可是他不听,用缠着绷带的手推开她,微笑着告诉她:“这是塞壬的考验, 我会带着宝藏回来娶你。” 于是她只能眼睁睁望着那面在灰色云幕中猎猎卷动的黑旗远去, 沉入浓黑的地平线 温降攥紧手里的被子,眼角已经渗出眼泪。 迟越从刚才就注意到她很难受,呼吸急促, 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嘴边无意识地漫出含糊的低语, 像是做了噩梦。 直到她在睡梦中都哽咽起来,他才慌了神,努力支起上半身,开口喊她:“温降,温降?” “不要……你会……”温降听见他的声音后,口中的呓语变得清晰,直到她在某一刻猛地清醒过来,睁开眼看到昏暗的病房,真实感才逐渐回落,意识到刚才是个梦。 她一瞬间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缓缓掀开被子,从折叠床上坐起来。 只是等看清面前穿着病号服的迟越时,梦境的一部分在他身上重叠,她流到一半的眼泪“汪”一下就又冒出来,哭着道:“我不想让你走……” 迟越微怔,才意识到她的噩梦似乎与她有关,顿了顿,放柔语气问她:“我去哪儿了?” “海上。”温降抹了一把眼泪,回答。 迟越被她的话听得弯起唇角,又温声告诉她:“可是我已经很久没看过海了。” 他的安慰略显苍白,温降一边抽泣,一边一股脑地告诉他自己的梦:“你说你要去一个小岛,船上挂着黑旗,还有骷髅的图案,你说你要去找宝藏,可是风浪很大,你不听我的,非要马上就走……然后就……” “黑旗?”迟越抓住她话里的关键词,一下子意识到什么,笑着道,“不会是刺客信条4里的剧情吧,那是游戏,不是真的,你不用怕。” 温降这才愣住了,发现梦里的那艘船好像确实是他游戏里出现过的画面,只是哽咽了一下,眼泪还是在眨眼间掉落下来,只能抬手捂着眼睛,低声道:“可是迟越,就算是梦我也不想跟你分开……你不要走好不好?” 迟越望着她的样子,心口酸胀,一瞬间只觉得她像是看穿了自己,要不然怎么会做有关分别的梦呢。 良久后,他张了张口,示意她:“你坐过来。” 温降擦干眼泪,拖上鞋子下床,俯身靠上他的床沿。 迟越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温降才刚睡醒,就这样晕晕乎乎地靠了过去,枕在他手臂上,鼻尖贴近那件蓝白相间的薄衫,上面还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好神奇,这似乎还是第一次,他在清醒的时候主动拥抱她。 之前喝醉酒不算,她主动的不算,他受伤之后的也不算。 脑海在这一刻,竟然紧跟着浮现出他在梦里的承诺,他会带着宝藏回来娶她。 所以……温降的脸上后知后觉地发起烫来,他们在梦里已经是那种关系了吗? 还是说,是她平时就对他有所肖想,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问题是,明明迟越是梦境外的真实的人,他并没有真的要娶她,现在却正用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动作和声线都很温柔,安慰她:“我不会走的,你放心。” 温降在他怀里紧张地闭了闭眼,觉得自己快要缩起来了。 迟越也没料到自己会这么自然地做出这样的举动,就这样轻拍着她的肩膀,在朦胧中垂眼望着她。 梦果然是相反的啊,现实是他会留在这里,而她要离开。 可是她说,就算在梦里也不想和他分开,还哭得这么伤心。 他也不想。 那该怎么办呢? 迟越落在她手臂上的指间微动,思绪刚落到这儿,就听见病房的门被敲响,随后“嘎达”一声被推开。 护工进来看到里面一片漆黑,“啪啪啪”帮他们把灯打开,声音响亮:“802病房,送饭来了,起来吃晚饭。” 温降猝不及防感觉到周围大亮,飞快睁开眼睛,有种不法分子被当场擒获的感觉,下意识想从他怀里弹出去,又考虑到他身上的伤,不敢轻举妄动。 这头迟越似乎也觉得尴尬,顿了一下,轻咳了声,缓缓松开手,这才让她能够直起身,和他保持距离。 但护工对这种在病房你侬我侬的小情侣已经见怪不怪,“啪啪”把两份盒饭放到电视柜上,顺便提醒他们:“要是刚做完手术就先别亲热了,伤口还没愈合,万一磕着碰着了不好。” “……”温降被这句大喇喇的“亲热”呛得脸色通红,开口接话也不是不接话也不是,只能含糊地对她道了两声谢。 一旁的迟越紧紧嗓子,也局促地跟着说谢谢。 直到病房的门又“啪嗒”一声被关上,两人才如获大赦,重重松了口气,却都不敢把视线往对方身上瞥。 片刻后,温降默默扶着床沿站起身,耳根还是殷红的,检查了一下医院清淡的餐食后,小声转过头来问他:“你吃饭吗?” -- 在医院住了一晚后,星日一晃眼就过去了,傍晚迟越换完药后穿上新的病号服,眼看时间不早,把密封盒里的最后一块羊角蜜塞进她嘴里,就催着她回家。 医院离学校有半个小时车程,明天一早还得上学,温降无奈,只能鼓着脸颊收拾起东西,叮嘱他:“那我先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你有什么想要的就给我发微信。”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快去吧。”迟越冲她挥挥手。 温降看着他,想说你比三岁小孩还不让人省心,一边站起身一边道:“那我回去了哦……” “去吧。”迟越点点头。 直到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过道,才仰头陷进医院硬邦邦的枕头里,深深叹了口气。 谁知道气叹到一半,就看温降杀了个回马枪,从墙后探出脑袋,提醒他:“别叹气啊,医生让你保持心情愉快,叹气会把人的运气都叹出去的,你要是觉得无聊就打打游戏。” 迟越没想到她还没走,剩下半口气一时哽在胸口,险些被呛得咳嗽起来,哭笑不得地问:“你这是哪儿听来的迷信?” “才不是迷信呢,反正你听我的,不准叹气了。”温降叮嘱得认真。 迟越又好笑又无奈,只得“嗯嗯”地点头应好。 温降这才放心,关上门离开。 她一走,病房里再次变得寂寞,迟越转头看了眼她昨晚睡的那张折叠床,医院的床位紧张,一会儿就会有护工过来拆走,马上会变得空荡。 安静片刻后,迟越拿过床头的手机,在购物软件里输入“高中教材”四个字。 里面弹出好多种版本,十几个学科,一下子让人挑花了眼。他平时虽然看过温降的课本,但没见过高一高二的,稳妥起见,只好退出打开浏览器,在里面搜索“浙江省高考用什么教材”,最后下单了整整四十本书,地址填的是医院。 做完这一切,迟越放下手机,望着头顶的日光灯,下意识想叹气,却又想到温降的叮嘱,生生憋了回去。 …… 医院里的一整天除了躺着就是躺着,清汤寡水的饭菜又败人胃口,迟越躺到晚上十点的时候,觉得自己已经快羽化成仙了,靠在枕头上阖着眼睛昏昏欲睡。 下一秒,电话突然响起,一下子把他震醒,眯着眼睛接起来,含糊应着:“嗯?” “……你睡着了?”温降刚洗完澡,正在梳理吹干后的头发,分辨出他带着睡意的嗓音,有些惊讶。 “还没呢。”迟越听出是她,转了个方向,低声回答。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温降掀开被子坐进去,一边问。 “手术都做了多久了,早就不疼了。”迟越回。 “晚餐呢?”温降例行检查。 “嗯……吃得挺好的……”迟越的睫毛动了动,总算清醒不少,睁开眼睛。 温降听出他的反常,轻一抬眉,反问:“那晚上医院都有什么菜?” “……”对面顿时陷入沉默,绞尽脑汁回忆,“冬、冬瓜?” “别骗人了,我就知道你没吃,”温降隔着电话都感觉到了他的心虚,没好气地哼了声,提醒他,“明天不准再这样了,我会给你打电话抽查的。” 迟越被她打败,只得抬手覆上眼睛,低低地拖长音回答:“好——知道了——” “这还差不多……”他虽然生活习惯差,但答应的事情都会做到,温降应了声,准备再说些什么,却很快感到词穷,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 其实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打这个电话,只是回到家之后总觉得放心不下,想听听他的声音。 这还是他第一次夜不归宿,家里空荡荡的,让人觉得有些不安。 倒是那头的迟越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自顾自哼笑了声,问她:“特意打电话过来就为了问这个?你现在怎么对我这么上心?” “什么上……”温降没料到他会直挺挺戳穿,语无伦次地眨了眨眼,最后只好红着脸小声辩解,“我一直都、对你很上心的好不好……” 降温 第48节 迟越听到这句老实巴交的自白,又闷笑起来,悠悠叹气道:“唉,也不知道之前暑假半个月都没音信的人到底谁……” “我那个时候……又不是故意的……”温降没料到他不但把这种事情记得清清楚楚,还来揭自己的老底,轻咬了咬唇,索性转移话题,“时间不早了,你快睡吧。” “我现在清醒了,睡不着。”迟越答。 “可是我该睡了,都十点多了……”温降小声提醒。 “那你把电话放下,去睡吧。”迟越的语气变得温和,催促。 “好……”温降乖乖照做,但只是把手机小心地放到枕边,没有挂断,关上灯躺下来。 迟越似乎也默认了她的举动,没有问她为什么不挂电话,两边都默契地陷入安静。 片刻后,他抬手戴上耳机,隔离了医院里低低的白噪音,这样就能更清楚地听见她那边的声音。 被子的窸窸窣窣,她的长发在枕头上摩擦,还有似有若无的呼吸声,他一时分不清是她的还是自己的。 温降不知道他的举动,只是把被子拉到胸口,面对着手机的方向闭上眼睛,用气声一字一句道:“那我睡啦。” 她忘了开免提,对面大概是没听到,过了好久,她才在朦胧的睡意间听见他的那声“晚安”,低缓又温柔,下意识从鼻间轻“唔”了声,算作回应。 作者有话说: 不懂就问,这真的不是在谈吗? -- 感谢在2022-05-14 18:00:00~2022-05-20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9018535、落下的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寧烯 23瓶;万里无云 19瓶;徐必成 11瓶;30158615、一只张鱼哥、陈路周yyds、幸运小羊、团子 10瓶;月琴不是琴 9瓶;林知、别烦我啦 6瓶;水星冲浪手、永不水逆的小巨蟹^o^、biubiubiu 5瓶;柚子的噗噗精 4瓶;肆意y、菜小球球球、未月二九、娜乐盐? 3瓶;kiss江小爷 2瓶;我每天都想喝奶绿、56346383、爱吃芒果的绵绵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降温 次日 温降的生物钟在每天早上六点准时奏响, 起床后迷迷糊糊地找到枕头下的手机,打开看了一眼,才发现昨晚的通话竟然有一个多小时, 迟越直到十一点多才挂电话。 她下意识点开他的微信,想问一句“醒了吗”, 很快又意识到以迟越的作息,没准这会儿才刚睡下, 只得作罢。 一直等到第一节 下课,她才破例在课间把手机拿出来, 躲在桌子下偷偷摸摸地发微信问他: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迟越已经醒了, 回得很快: 【上课开小差?】 温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想说他一个不好好读书的人,管别人倒是管的挺严,一边回复: 【我没开小差,已经下课了】 对面这才开玩笑地回答: 【哦,那感觉挺好,明天应该就能出院了】 温降看到这句,“噗嗤”一下被他逗笑, 只能努力压着嘴角的弧度,把手机揣进抽屉,免得自己真的上课开小差。 等到中午, 不等某人查岗, 迟越已经主动把医院送来的汤汤水水拍给她看了: 【[图片]】 【[凋谢][凋谢]】 医院的调味不重,都是些基础家常菜,黄瓜炒鸡蛋, 糖醋排骨, 玉米排骨汤, 在温降看来不算太差。 然而她光是看到迟越发来的那两朵耷拉下来的玫瑰,都能想象出他苦着脸吃糠咽菜的样子了,想了想问: 【要不我下午放学后来看你吧】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对面愣了一下,难得推辞: 【?】 【不用了,你好好学习,不用担心我】 【考试就剩三十多天了,别跑来跑去】 温降闻言,轻咬了咬唇,只得学着他的样子给他发: 【[凋谢][凋谢]】 迟越收到这个表情,盯着看了一会儿才回味过来什么,伸手挡了挡眼睛,在已经看腻了的医院的天花板下躺尸装死。 她这个表情、应该是不能来看他所以觉得很失落的意思吧……? -- 大概是为了弥补他们之前几乎不怎么发微信的缺憾,迟越住院这一个月他们俩聊的天是之前那三个月的几十倍。一直到选考倒计时十天,温降的紧迫感直线上升,才有所收敛,只有早晚会给他发消息。 但好在那个时候迟越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手臂被玻璃划出的小伤口基本看不见了,只有两道比较深的还留着痂,头上的伤口可以被留长的碎发遮住,脸蛋也再次回春。 等拆掉腿上的石膏和身上的肋带,又在医院拍了片观察了一天,他的左腿已经基本恢复,正常走路几乎看不出毛病,但那几根倒霉的肋骨还没完全愈合,建议他回家之后有事没事也带着胸带,免得一个不留神错位。 做完一套检查,又结清了费用,迟越趁温降不在的时候提前把教材寄了回去,这才收拾好行李,在周六早上等温降接他回家。 家里还是老样子,只是后院的泳池没有他看着,已经不知不觉发起绿来,加上国庆过后,天气渐渐转凉,两人索性忍痛放了池水,迎接秋天的到来。 回家之后的日常和之前相比也没什么变化,就是洗澡更方便一点,但他现在做什么事都得0.5倍速,不能有大动作,一时半会儿也上不了学,就是在家待着,不抱什么希望地从地理必修一开始看起,完全算不清高中这两年他到底缺了多少功课。 直到黑板上的选考倒计时归零,十月二十八日,为期三天的学选考总算如期举行。 就连崔小雯都记得考试这件事,前一晚还打电话过来祝温降考试顺利,又犹豫地提起之前手术费的事,说先还一半,明天就在支付宝上转给她。 似乎是因为那个人做了手术也没治好,喝酒喝得更凶,又在外面欠了赌债,在逼她把那套用来收租的房子都卖掉。 温降从这个学期开始就没再收到过生活费,八月底交学费的时候,崔小雯确认过她不会再回去住寝室,帮她把宿舍也退了,这样一来就能省下一千五百块的住宿费。 温降当时在电话里听她又提起钱的事,半是觉得难受,半是怒其不争。加上明天就要考试,她不想在这种节骨眼上影响的心情,沉默良久后告诉她:“妈,这钱你不用还了,自己好好存起来,别再被那个人拿出去赌钱了,到时候债越欠越多,他总有一天会被要债的人拿刀砍掉手的。” 崔小雯听到这话,头一次对自己的女儿生出了拿人手短的感觉,对她那句砍手的刻薄话,连“胡说什么呢”这几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讷讷地开口应好,又祝她考试加油。 温降挂断电话,听她的语气就知道这钱肯定还是留不住,把手机放回床头后沉默了一会儿,揉揉额头,摒除杂念,关上灯睡觉。 第二天她起得比平时更早一些,还难得奢侈地点了豆浆油条的外卖,煎了两个鸡蛋,给自己凑了一百分的好寓意。 而迟越自从住院之后就莫名其妙变成了老年人作息,夜里缺觉,自觉起床蹭了她一顿早饭,在她检查完最后一遍考试用具、背上书包出发时把她送到了楼梯间,拍拍她的肩膀道:“考试加油。” 温降看着他,有一瞬间欲言又止,想让他也带上2b铅笔和0.5mm的中性笔和她一起去考场,但今天显然不是时候,他的伤还没好,心情……也还没准备好。 最后所有想说的话只是化作一声轻叹,点点头道:“好,我会的。” -- 考试的这三天学校取消了晚自习,每天考完试就可以回家。但温降几乎陷入了某种封闭状态,第一天考完了历史,回来后便钻回房间看了整整一天的时政热点和政治大纲,连出来吃晚饭的时候都神情肃穆,时不时就放下筷子,紧皱眉心背诵起来: “……由于李嘉图把商品生产看成水恒的,所以他无法理解价值所体现的商品生产者之间关系的特殊性。由于解决不了价值规律与劳动和资木的交换规律之间的矛盾,以及价值规律与等量资本获得等量利润的规律之间的矛盾,李嘉图体系最终走向了解体……” 看得对面的迟越目瞪口呆,发现她现在就跟个没有感情的女特务似的,正在做执行任务前的最终准备。 她这一认真,他当然也不敢在她面前嬉皮笑脸,这几天不光停了游戏,在家连走路都要小心自己的脚步声,生怕有一点差池影响她考试。 直到第三天,温降上午要考地理,下午考英语,提早一个小时出门时便告诉他自己今天不回来吃午饭了,让他自己解决。 迟越当时端坐在沙发上应好,直到楼下的电子锁发出上了锁“滴滴”声,才放下手机站起身,到更衣室脱掉身上的睡衣,扣上肋骨带,换了件宽松的卫衣出门。 …… 外语考试下午四点结束,迟越提早了二十分钟交卷,赶在温降回到家之前换回睡衣,做贼似的把今天穿过的衣服都堆进衣帽间,重新在沙发上坐下。 只是看时间还早,他想到今天考试的题目,抽出沙发缝里的地理必修一,凭借记忆找到那张洋流图,发现南极洲和南美洲夹缝中的那道洋流还真是条寒流,但他当时以为这题没这么简单,排除了d,在ac中胡乱选了一个。 迟越不悦地轻啧了声,把书搁到自己的大腿上,“刷刷”翻到底也没找到卷子上那张美国自然带分布图,便把书重新插回沙发缝,又从坐垫下掏出地理必修二。 这两题他倒是蒙对了,印象里东北那一片都是温带落叶阔叶林气候,还记得落基山脉上都在放牛,暗暗松了口气。 正准备把书再往后翻翻,楼下的密码锁突然响起解锁的“滴滴”声,吓得他第一时间合上书,塞到沙发的靠枕后,又打开电视,把无处安放的腿搁到面前的茶几上。 谁知道温降上楼之后,张口就是一句:“你今天出门了?” “咳、咳咳咳……”迟越差点被呛死,一时半会儿想不起自己是哪里露出了马脚,咳得胸口的伤都隐隐牵痛,片刻后才挤出一句,“没有啊,我出什么门?” “可是早上我出门的时候,你那双白色的球鞋还在楼梯间的,现在回来就不见了……是李阿姨今天来过吗?”温降一边放下肩上的帆布包一边道。 “呃……”迟越其实不太会撒谎,抿了抿唇,只能胡扯,“我今天出门倒垃圾了。” “倒垃圾?”温降本来还没起疑心,听到这句才感觉到不对劲,问,“门口不是有你的拖鞋吗?” 迟越再次语塞:“就……太久没穿那双鞋了,下去找了找。” 温降哑然地眨眨眼,不知道他到底在瞒些什么,想了想问:“你今天伤口没事吧,不会是崩开了吧?” 她下意识以为他是偷偷去医院了或者怎么,压根没往考试那方面想。 “没事,伤口挺好的,”迟越听她主动转移话题,赶忙搪塞过去,“你呢,今天考试怎么样?” “还行吧,这次试卷出得中规中矩,没什么怪题,就是我的英语听力听得太少了,还是有两个不确定,”温降想到这儿,懊恼地鼓了鼓脸,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又道,“算了,都考完了,就不说考试了,明天能在家休息一天呢。” “休息一天你想干什么,想出去玩吗?”迟越问。 “就你现在这样老弱病残的,能去哪儿玩啊?再说好不容易休息,我就想待在家睡睡觉……”温降说着,仰头靠在靠枕上,长长松了口气。 迟越看着她,想说他今天出门挺方便的,哪有老弱病残这么夸张,但面上只是学她的样子陷进沙发,悠悠应道:“好吧,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说: 迟小狗每天背着老婆鬼鬼祟祟 第47章 、降温 学选考结束后, 学校里短期呈现出一派军心涣散的场面,学生们都暂时把精力放回到学习以外的事,一则小道消息便不胫而走。 原来他们学校敖飞建那群人这段时间都没露面是因为被外校的人修理了, 据说是因为在酒吧吃霸王餐,被社会上的大哥打得很惨, 十多个人都干不过对面,有个人头都被打破了, 缝了十几针,他妈妈还找上学校哭诉, 但因为是跟外校的打, 学校都管不着, 最后只象征性赔了几千块。 降温 第49节 还有另一个版本是,有人看到不久之前敖飞建那群人在校门口等迟越,还听见什么“迟哥请客”之类的话,按理来说不至于去吃霸王餐,也不知道后来到底是怎么打起来的……最关键的是,从那天之后,迟越就又不来上学了, 之前明明坚持了三天的。 而与这个八卦相悖的是,选考结束当天有人信誓旦旦地冒出来说自己在高考考场看见了迟越,考英语就坐在她斜后排, 那张脸绝对不可能认错, 看起来也没受伤,考试的时候更是让人大跌眼镜,一直在“刷刷”动笔, 看起来好像都会写, 还提早交了卷, 他们全考场的人都看见了。 可惜一职参加高考的人并不多,考场又分散,这个爆料不管怎么解释群里吃瓜的学生都不信,说他家这么有钱还用得着考大学吗,花几百万送去国外不就行了。 这样的爆料一多,事情越是变得模糊不清,以至于考完回来每天都有人用跃跃欲试的眼神盯着温降,想从她这个正牌女友这儿套点八卦出来。 但她学霸的威名还是让人望而却步,这学期又退了宿,整个寝室搬空,和之前的室友也渐渐疏远了,最多是来问她几道数学题,谁也不敢真的问她八卦,免得因为多嘴被她那个臭名远扬的男朋友教训。 至于迟越,这段时间依旧没来上学,温降叫他在家里待着别乱跑,好好养伤,他便老实照做,白天趁她不在家,从历史必修一开始翻起。后来总结了这次考试的经验教训,觉得这样效率太低,又上网买了本已经整理好的提纲,照着背就行了。 只不过现在真的开始认真备考,他才发现太久没好好学习果然是有后遗症的,记忆力下降了不少,有时候简直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怎么能做到早上才背过的明清君主□□制度的加强到了晚上就忘光了,脑子就跟个漏勺似的,捞了一天什么也没剩下。 偶尔看到温降放学后还要在茶几上写数学题的时候,都会有想问问她这个该死的历史和政治该怎么背的冲动,但只能忍住,看着她发一会儿呆,再低头去看自己手机上的电子版提纲。 -- 十月一过,就到了一场秋雨一场寒的季节,温降之前买的化肥没用完,每隔一个星期就会拿出来兑上水,往院子里的草坪上浇一浇,江塘又是亚热带气候,十二月之前还不算太冷,这片绿色也得以保持。 相比之下,院子另一侧那株干瘦的红枫叶子已经开始卷曲,风一起就在梢头簌簌颤动,估计不久后就要落光了。 十一月十九日那天,迟越起得比平时要早,在沙发上听着厨房细小的动静,漫无目的地望着客厅的吊灯。 每到这一天,像他这样没有时间观念的人,就会像被启动的生物钟一样,提早好几天就意识到某种不同寻常,像是下雨之前因为缺氧而跃出水面的鱼。 耳边的声音一直在变动,温吞的像没煮开的水,直到某一刻,温降远远地喊了他一声“迟越”,等了一会儿也没收到他的回应,便又嘟囔了句“今天怎么还在睡”,开始坐下来吃早餐。 这种安静地用耳朵去观察他人的状态很奇妙,他可以仅凭碗勺的碰撞和杯子放下时的轻响判断她现在到底在做什么,直到那碗红豆粥见底,温降起身收拾碗筷,把椅子推回到原位,就背上书包去上学了。 楼下的密码锁发出“滴滴”两声,电子音清晰得足以让人从睡梦中震醒,随后又缓缓回落,虚虚实实地枕在沙发上。 这样的放空持续了良久,是他以前最习惯、也是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因为在这样的空白中,人有时候会恍惚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一直以为的现实,实际上并不是真的,只要等梦境结束,一切都会恢复原状,可以无痛地抹去一切伤痕。 他以前对这种恍惚非常着迷,像是某种自给自足的精神麻醉剂,有成瘾性,虽然他从来没有从这个很长很长的梦中醒来,但只要反复陷入这样的臆想,时间就会很快流逝。 他那个时候巴不得自己早点死。 只是今天,他在思考这个梦境时,突然意识到了某个微小的变动。 如果这一切都是梦的话,温降是不是就不会再出现了,他们从一开始就不会遇见。 迟越的喉结轻滑了滑,抬手遮住眼睛,总算意识到这样的想法很荒唐,不论再怎么想让发生过的一切变成梦,都只是幻想而已,发生的已经发生了,就像他们也已经遇到了。 等前厅挂钟上的时针走到八,沙发上的人才站起身,换好衣服出门。 一直步行到离家最近的花店,他买了一束白色康乃馨,又买了一束粉色的郁金香。 -- 学选考成绩一直到十二月才会发放,等成绩的这一个月,英语和政史地老师简直成了学生眼中的隐形人,上课不听作业不写,学生们都一副已经解放了的样子,甚至有人在考试当天就把所有历史书都扔掉了,事后还辩解他不知道明年有第二次考试机会。 几门课的老师气得天天找班主任和校长告状,然而状告无果,就连一二班都军心涣散,往下数的三四五六七八班更不用说,已经彻底放飞自我,缺勤率直线上升,晚自习也再度取消。 于是整个年级段就剩一二班晚上还亮着灯,中间隔着一堵墙,就跟打擂台似的互相比较哪个班吵得更响,还闹着要取消晚自习。 温降在考完之后就买了副耳塞,每晚都在水深火热中煎熬地写数学题。一直到今天,两个班参加晚自习的人数已经不足三分之一,二班有个胆大的,在第一节 下课后“嗖”地来报,说是刚刚看到今天值班查晚自习纪律的老师已经开车走了,还拿出了u盘,问他们看不看恐怖片,要看的话第二节课会率领二班的十几个人过来串班。 温降当时看到这个疯狂的场面,眼皮狂跳,担心被抓包之后她作为班长会被邱老师喊去谈话,便放下笔站起身道:“姜瑞泽,要放电影回你们班放,我们这儿多媒体已经上锁了,不方便。” “诶诶,您都发话了,我哪敢不听啊,”姜瑞泽一看是传说中迟哥的女人,连敬语都抖搂出来了,猫着腰从他们教室门口退出去后,大声吼道:“一班要看的就来!我们班胆子大,给你们兜着就是了!” 班上那群被撺掇了一半的人听见这话,都面面相觑,随后向某位班长投去试探的目光。 温降已经开始收拾书包,刷刷在请假单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一边道:“想看就去,后果自负。” 那群学生就等这句,闻言便“刷”一下一哄而散,还不忘带上抽屉里的零食,真跟去电影院似的。 温降也懒得管他们,她今晚脑袋都被吵大了一圈,加上这阵子只有语数两门课的作业,连练习都做得差不多,再待下去没什么意义,还不如早点回家,看看迟越现在在家里做什么。 但让人意外的是,等她回到家,却发现别墅里一盏灯也没点,她一路把开关打开,到处找了一圈,才确定迟越真的不在家。 脱下书包丢到沙发上后,温降站在原地,脑海里下意识闪现出“敖飞建”“寻仇”“打架”这几个关键词,觉得自己都快背过气去了,手指颤动着拿出手机去拨他的电话。 谁知道对面还没接起来,门口的电子锁便发出解锁声,随后从门外响起他的手机铃声。 温降转头看去,重重松了口气,挂掉电话走近,问:“你去哪儿了?出门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迟越正准备接电话,谁知道一转头就看到她在家,脸上的表情微怔,问:“你怎么这么早就……学校今天没有晚自习吗?” “有,但是班里的人太吵了,我就提前回来了,”温降注意到他话里的用词,跟着他回客厅时,还不放心地绕着他检查了一圈,确认身上没有伤痕,才又问,“你今天瞒着我去哪儿了?” 迟越脱下外套,在沙发上坐下,片刻后回答:“去了景山,今天是我妈妈的忌日。” 温降跟着落座的动作一顿,一瞬间有些恍惚,喃喃道:“今天吗……” 可是她前几天才听李阿姨说起,这周四是他的十八岁生日,这样一算……他妈妈竟然是在他生日的前两天去世的吗…… “嗯。”迟越低应了声。 “那你……你还好吗?”温降坐近了一些,抬手放在他的手臂上。 “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迟越垂下眼帘,主动告诉她,“我今天给她送了两束花,一束康乃馨,还有一束郁金香,是她最喜欢的蜜桃色,她以前会把它们插在浅蓝色的玻璃花瓶里,摆在二楼的小茶几上,这样弹琴的时候就能看见。” 他说话的嗓音很低,温降没办法形容自己现在的感觉,一半觉得难过,一半又因为他今天那丝微小的差别而感到安慰,能做的只是转身抱住他。 气息间很快弥漫开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和烟草的味道,在晚风中已经稀释了许多,和他的体温融合在一起。 温降低了低头,在他肩上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把脸埋进他柔软的衣服,这样就能透过冷薄荷的味道,找到独属于他的、原本的气息。 迟越没有拒绝,抬臂环住她的腰,低头枕在她肩膀上,声带的震动很近地传到她耳边:“我还跟她说了你的事。” “我的事?”温降有些惊讶。 “嗯。”迟越应道。 温降的睫毛不知所措地眨了眨,落在他腰间的手指也微微收紧,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向他妈妈提起她,踌躇片刻后问:“你都跟她说了什么?” “说了我们是怎么认识的,还说了我们现在住在一起……”迟越的话音到这儿顿了顿,没有把剩下的部分也向她和盘托出。 因为那些都还不确定。 他只是告诉妈妈,他说不定,会跟她一起考上大学,然后继续生活在一起。 除此之外,当然也告诉了她,在这个世界上,他有了第二个可以爱的人。 好在仅仅是说出来的那些,对温降来说就已经足够了,他愿意对他妈妈提起自己,至少也说明……她现在对于他来说,是重要的人吧。 温降想到这儿,轻抿了抿唇,问:“那你下次去看你妈妈的时候……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迟越搭在她腰间的手指乱了一拍,想直起身去确认她现在的表情,却发现她抱得意外的紧,他又刚做过手术,没办法乱动,最后只好重新靠在她肩上,垂眸望着她的长发,开口应下:“好。” 作者有话说: 迟越:我的野蛮女友 第48章 、降温 温降在问出那个问题时, 有一瞬间因为不自信而屏住呼吸,直到他答应,鼻间才重新攫取到他身上清冷的薄荷味, 安静了一会儿问:“你刚才抽烟了?” “嗯,”迟越听她提起, 似乎感到某种罪恶感,又解释, “但没有在妈妈面前,是回来的路上抽的……她要是知道我抽烟, 会生气吧。” 温降闻言, 暗暗叹了口气。她和他住在一起这么久, 现在已经能靠着他衣服上残留的烟味分辨出他到底抽了多少,像现在这样,他的呼吸间都还带着淡淡的薄荷味,至少也抽了三支。 而那种烟,一次性吸太多的话,薄荷香精的味道从喉咙笔直地流到肺里,过肺后会在呼吸间凉得让人胀痛。 想到这儿, 温降略略松开他的腰,换了个问题:“你吃晚饭了吗?” 迟越摇摇头:“不吃了。” 薄荷双爆会抑制食欲,他今天虽然什么都没吃, 但丝毫不觉得饿, 已经感觉不到胃的存在。 温降直起腰从他怀里退出来,抬头看着他,想劝他吃点东西垫垫, 又知道他现在肯定没有吃饭的心情, 不想强迫他。最后只问:“你今天晚上……要不要我陪你一起睡?” 她想到之前那个雨夜, 很自然地认为他今天也会需要陪伴。 但迟越在这个提议面前有一瞬间无措,往后仰了仰,那双漂亮的眼睛在灯下望着她,长睫拢映,没有丝毫狎昵之色,澄澈而朗润。 两秒后,他舔了一下自己发干的唇角,想说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他们现在还没确定关系,可在同一时间,又的的确确、为她的这句话心动了。 他想不明白她怎么能这么好。 线条分明的喉结在下颌的阴影中克制地滑动了一二,迟越问她:“你确定吗?” 温降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迟越的眸光有一瞬间深邃,随后刻意地移开视线,起身道:“那我……我先去洗漱。” 温降这才注意到他略显慌乱的脚步,微怔了怔,跟着站起身来,回房间刷牙洗脸。 等清凉的水流漫过她的指尖,她抬手捏了捏自己发烫的耳垂,才意识到她好像太主动了,一点都不矜持,万一吓到他怎么办。 可是她也没办法啊,只要对上迟越,她就会忍不住、想要倾尽所有地对他好。 …… 两人各自从浴室里出来时,客厅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忸怩。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是第一次,心跳反而比之前更快,甚至不好意思仔细看她的脸,大概古代人入洞房也不过如此。 那头温降也垂着脑袋不看他,默默在沙发上放下自己的被子和枕头。 迟越见状,很有眼色地动手去搬沙发上的靠垫。 谁知道垫子一拿开,背后塞着的东西便应声滑出,崭新的封面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是一本政治必修二。 两个人在同一时间愣住。 温降歪了歪脑袋,很快确认这本书不是自己的,她的必修二没有这么新,十月选考后就没带回过家,在教室的抽屉里锁着。 于是转头看向他,不确定地开口:“这个是……” “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之前随手塞进去了。”迟越急中生智地胡诌,弯腰拿走沙发上的书丢到茶几上,又快速瞥了眼他藏书的各个角落,心虚地抓了抓头发。 估计是他之前不思进取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温降听到这个荒唐的答案竟然也没起疑,嘟囔了声“哦”后铺好被子,转头问:“那你要什么时候睡啊……?” 迟越看着她,迟疑片刻后问:“现在可以吗?” 大概是昏了头了,他没注意现在的时间,时针才刚刚走过刻度九,还远远没到他们平时睡觉的点。 好在温降跟他一样晕乎,点头应了声好,又问:“那关灯吗?” “嗯,我去关吧。”迟越答。 降温 第50节 …… 客厅陷入黑暗后,落地窗外才缓缓映出月光,沙发上的两人依旧规规矩矩的,不越雷池半步,只是迟越今晚没喝酒,刚才又洗了澡,薄荷烟的味道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皮肤上和煦的草木香气,是温降最喜欢的味道。 倒不是之前的他不好闻,只是相比之下,薄荷太冷冽,还是这样比较好,像阳光下柔软的草地,会让她不由自主地把脸转向他的方向,闭上眼睛感受他的呼吸和体温。 迟越也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适应现在的状况,平复下紊乱的心跳,尝试入睡。 江塘已经入秋,但他们盖的还是夏天的被子,夜色从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漫上来,很快浸透了他。 迟越觉得有点冷,往她的方向靠了靠,脑海里浮现出他今天在墓园时的画面,尽管很努力想要控制,思绪却在不断蔓延。 他到现在都还清晰记得四年前的某些片段,像是断了的轴线上唯一清晰的标记。 妈妈在景山的墓地是临时挑选的,最可笑的是,当时只有双穴墓在卖,要不是迟运盛害怕不吉利,让人改成了单穴的,妈妈连去世之后,边上都会跟着他阴魂不散的名字。 但除了他的名字,“亡妻”这两个字更像是对她的诅咒,江琴心下葬的事宜是由迟运盛和钟安妮一起操办的,他当时只是个小孩,连插手的资格都没有,直到出殡那天看到墓碑上的字,才发了疯地想替妈妈抹掉那个令人作呕的“亡妻”头衔。 可惜结果并不好,那群大人在出殡的时候还在争论遗产的相关事宜,跟律师通着电话,询问怎么样用精神病这件事让江琴心留下的遗嘱失效,这样一来遗产就不会只留给她儿子一个人,而是可以三方分割。 以至于他当时的举动,在那些人眼中更是某种佐证,他名义上的舅舅第一时间叫嚣着把他绑起来送去精神病院,说他也一定遗传了妈妈的病,一旁的那些面孔陌生的亲戚则负责拉住他,十多个人,不知道多少只手,死死地把他从墓前拖走。 那天后面的事情,迟越已经记不太清,只知道自己第二次去墓地的时候,特意带上了丙烯颜料,调成和黑石相近的颜色,帮她把凹陷下去的金色的“亡妻”两个字从墓碑上抹掉了。 更可笑的是,这件事直到现在,似乎都没有第二个人发现,因为那些人再也没有去看过妈妈。 想到这儿,迟越又想起自己今天送去的两束花,在黑石的映衬和群山的环抱下格外鲜艳,加上今天是个不错的天气,没有下雨,到处都干干爽爽,在这样的日子去看望她,总会让她感到一丝安慰吧。 迟越的喉间收紧,很轻地叹了口气。 温降听到他的这声叹息,里面的情绪太复杂,听得她的心也跟着揪紧,小幅度地侧过身来,问:“睡不着吗?” “……嗯。”迟越低下头来。 “还在想你妈妈的事吗?”温降的嗓音放得更轻。 只是这话出口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现在竟然已经可以主动跟他谈起这方面的事了,还记得刚认识他的时候,他们还因为这个话题冷战过一晚上。 面前的人一时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很低地开口问她:“我其实一直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好像别人都能很快地接受身边的亲人去世,只有我接受不了?” 是那些人有什么遗忘的诀窍吗,还是说他确实存在某方面的问题,神经性的,病理性的,或是遗传性的,他也弄不清楚。 只是他总是会在某一刻,突然觉得很想很想她,想到一切情绪涌动得快要使胸口破裂从中溢出来,想到下一秒就会发疯,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失去意义,想要干脆从这个世界挣脱,不论死亡能不能带他找到她。 温降闻言,有一瞬间鼻酸,抬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回答:“你和他们不一样啊……你那个时候才十四岁,不像小朋友那样不记事;也不像那些中年人一样已经经历了很多,组建了新的家庭,有很多要去做的事……对你来说,妈妈就是你唯一的亲人了,那个人,他又这么不负责任。” 迟越静静地听着她的话,在这一刻,有种想把她拥入怀中的冲动,但他忍住了,垂下湿濡的深色眼睫。 “而且我觉得,接受不了才是正常的啊,很多人的接受实际上就只是遗忘而已,那更伤人……可是你不一样,你会一直一直记住她,如果像电影里那样,如果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的话,你的铭记会让她在另一个世界快乐地生活,你们会相互思念,这很重要啊。”温降放下手,就这样侧着身望着他,视线柔和。 迟越知道她说的是哪部电影,他们暑假的时候一起看过,嘴角向上轻抿了一下。 温降的话音还在继续,听起来温柔又有力量:“所以啊,无法接受不是什么不好的事,那是因为你太爱她了。但这不代表你会一直被困在原地,你还是可以往前走,这不冲突啊……” 剩下的话音被他揽进怀中,贴近他胸口的位置,随着心脏有力的跳动,他的声带震动着,哑声喃喃:“温降……” 这两个字融在他好听的音色里,像吉他富有磁性的低音,在天穹般的木质结构中回响,以至于叹息的后半部分,就这样省去了,仅仅是喊她的名字就足够。 温降感觉到他还有话要说,但因为他没开口,她便只是静静地回抱住他。 直到良久后,迟越在黑暗中低头抵上她的发顶,问:“我这样是不是很卑鄙?” “为什么?”温降下意识抬起头,“怎么会呢……” 迟越的眼睛在逆光中浓沉一片,只能看出眉骨高挺的弧度,带了几分自嘲道:“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拒绝,就这样一直向你索取……但我总是让你失望,也没办法给你承诺。” 温降不由抬手去抚他的眉心,果然触碰到蹙起的褶皱,一边回答:“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啊。” “你问我有没有想过跟你一起考大学的时候,不觉得失望吗?”迟越问。 “你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而已,我可以等的。”温降回答,丝毫不感到悲观,好像永远都可以充满希望。 迟越的喉间发紧,随后,就听见她又无比郑重地告诉他:“而且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我都会陪着你的,不是因为我不会拒绝,也不是因为你卑鄙,而是因为我愿意这么做。” 他一时无法形容现在的感觉,胸口才愈合的肋骨在这种时候又隐隐发起烫来,循着心脏的搏动,像是快要融化般地扩散开来。他很难从混合在一起的情感中分辨那到底是爱还是欣喜。 最后只能低头枕在她肩上,在她淡淡的香气中温热地念着她的名字:“温降……” “嗯。”温降也低低地回应。 可惜后面那三个字,他依旧没能说出口,因为那要等到最好的时机,等到他们都可以往前走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直球降妹,迟小狗命中注定的老婆。 -- 感谢在2022-05-20 18:00:00~2022-05-23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好大 2个;咦呀吼?、好想睡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ooiseul· 15瓶;森森的孤傲小狼、陈路周yyds、吖咪、吱吱吱、稚熙熙 10瓶;z. 9瓶;brightnessvvi. 6瓶;菜小球球球 5瓶;柚子的噗噗精、宋人头、.最佳女友. 4瓶;满目春色 3瓶;林知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降温 次日 温降早上六点的生物钟第一次在工作日没起作用, 直到迟越给自己定的七点的闹铃响起,沙发上纠缠在一起的两团被子才在同一时间动弹了一下。 良久后,迟越松开怀里的人, 伸手在茶几上够了够,总算把恼人的闹铃关掉。 睡在里面的温降感觉到腰上的束缚消失, 迷糊地揉着睁不开的眼睛,好不容易才抬起头, 看了一眼他们现在的状况。 竟然比上一次的睡相还要差劲一点……本来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扯开了,她完全睡在他的被窝里面, 腰下还压着他的另一条胳膊。 温降从鼻间羞耻地轻呜, 微微挺腰, 小心翼翼地把自己从他手臂上挪开。 迟越也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默契地把手抽回。 这一来两个人总算能从沙发上坐起来,四目相对,没来得及开口,就注意到对方脸上不自然的神色,一个耳朵通红,一个脸颊绯红。 迟越清了清嗓子, 正准备开口打破僵局,就看温降突然直起身来,二话不说捂住他的嘴。 他诧异地眨了眨眼, 就听她带了几分警觉地问:“你该不会又要说对不起吧?” 迟越听她提起这件事, 脸上又划过一丝赧然,轻摇了摇头。 温降这才松开手坐回去,看他原本的话被她堵住, 像是忘了本来该说什么, 黑色的头发在早晨的光线中柔软地垂落着, 映着他清瘦的身形,和平时相比要温顺得多。 过了一会儿,迟越才轻咳了声,不敢看她的脸,只问:“你……吃早餐吗?” 温降眨了眨眼,想说早餐又不是你来做,这话应该是她来问才对吧,好在转念间就意识到了什么,萌生了某种大胆的、想要逗逗他的心思,故意问:“迟越,你不会是在害羞吧?” 迟越脸上的表情微变,没料到她会开口戳穿,顿了顿才转过头来,不确定地反问:“你不害羞吗?” 温降咬了咬唇,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好像还好诶……” 这话一出,就看他微微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 温降差点被他现在的样子逗得笑起来,只好努力忍着,小声为自己辩解:“我们昨天晚上也抱过啊……又不是第一次了。” “可是这——”迟越一时语塞,耳朵被催得更红,最后只问她,“你觉得这是一样的吗?” 睡觉时候的抱在一起,和清醒的时候抱在一起,这是一样的吗? “啊……”温降一时被他问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虽然好像是睡觉的时候抱在一起更让人觉得害羞一点,但也没有那么夸张吧,连看都不敢看她…… 这么想着,温降主动转移话题道:“那我先起床了,都六点半了,还要上学呢……” “我跟你一起。”迟越松了口气,也掀开被子站起来。 “嗯?”温降意外地回头看他。 “我跟你一起去上学。”迟越认真重复了一遍,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哦,好,”温降没忍住弯起嘴角,又提醒他,“不过希望你今天去学校别再睡觉了。” 让她意外的是,迟越竟然点了点头,温声答应下来:“好。” -- 事实证明迟越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接下来两天的课不但没睡觉,还听得尤其认真。上历史课时从她那儿借来了她用过的书,上面有很详细的重点标注,一边听课一边皱着眉心在草稿本上记着什么,侧脸在靠窗的光线中看起来……好看得让人怦然心动。 以至于温降这种上课很少走神的人竟然都对着他发了好一阵呆,回过神后惩罚性地用笔尾戳戳自己的脸,低下头当着老师的面在历史课上写数学题。 这种变化看得高三一班的人瘆得慌,加上有这位大少爷镇场子,晚自习的纪律都变得好了不少,能请假回家的都请假回家了,还有不少串去二班晚自习的,班里只剩寥寥几个人。 直到周四晚上,温降在难得安静的教室里写完作业,便趁迟越盯着历史书发呆的档口拿出手机,过了一会儿才放下心来,等到下课铃响,第一时间侧过身扯扯迟越的袖子,问他:“我们走吗?” “嗯?”迟越脑子里背到一半的书被打断,不知道她今天怎么下课这么积极,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好,走吧。” 车子在地下室停下后,迟越背上书包下车,才刚验证过指纹锁,就被温降抬手捂住了眼睛,提醒他:“你闭上眼睛。” 迟越下意识握住她的手腕,但没把她从自己眼前移开,只是茫然地问:“怎么了?” “反正你先闭上眼睛,不要睁开。”温降卖关子道。 “……好。”迟越的眼睫轻动,蹭过她的掌心,似乎也后知后觉地记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温降就这样一边蒙着他的眼睛一边领着他上楼,让他在沙发上坐下。 中途怕他偷看,左右找了找,没有更趁手的工具了,便抽出他风衣上的腰带,俯身越过他的肩膀,在他脑后打了个结。 迟越的鼻尖在过程中不经意地划过她的颈窝,在锁骨上留下一道灼热的痕迹,两人的呼吸在同一时间乱了一拍。 深色的面料偏硬,温降有些心慌意乱,指间的结系得不紧,才刚松开手便滑落,好在有他高挺的鼻梁撑着,才没有完全掉下来。 迟越不想破坏她的精心准备,主动抬手勾住腰带,骨节分明的长指和黑色的面料对比分明。 温降松了口气,这才蹑手蹑脚地离开,打开玄关的灯从门口提了蛋糕回来,解开绸带和外包装,插上蜡烛。 之后又转身在他身上摸索了一下,从他的裤子口袋里找到黑色的打火机。 迟越的喉结在随后点燃的烛光中滑动,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她的每一次触碰都在意料之外,先是沿着侧腰的风衣口袋滑动,之后又隔着那层布料贴上他的大腿……让人口干舌燥。 但温降显然没想这么多,光顾着整理茶几上的东西,直到一切都准备就绪后,才回过头来,帮他解开眼睛上的腰带,语气轻快道:“迟越,生日快乐!” 客厅的灯都暗着,睁眼后只看到蛋糕上蜡烛晃动着的金色光晕,雾蓝色的抹面上堆着满满的树莓和无花果,点缀着迷迭香和糖霜,一看就知道是精心挑选的。 降温 第51节 除此之外,温降还买了一束花,白色的洋桔梗搭配尤加利叶,在柔和的光线中盛放着。 迟越隐约记得自己的上一次生日,已经隔了很久,餐桌上也摆着蛋糕,妈妈那天的情绪很好,和李阿姨一起坐在他身旁,还问他晚上要不要邀请同学来家里玩。 后面几年就是空白,时间的概念稀薄得几乎不再存在,他完全不记得生日这件事了。 就连现在,他都需要用今年的年份减去出生那年的数字,才算出今天是他的十八岁生日。 而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在十八岁生日这天,收到来自喜欢的人的鲜花和蛋糕,以至于他的人生好像突然就、显得不那么糟糕了。 迟越垂下眼帘,橙黄色的光晕沿着他的眉眼流动至唇畔,喉间一下子被堵住,言语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贫瘠和苍白。 最后只能转头哑声告诉她:“谢谢。” “这束花……”温降收到他动容的眼神,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示意茶几,“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桔梗,只是觉得很好看就买了。” 毕竟生日只送他一个蛋糕的话,总显得太单调了,她又不知道该送什么礼物给他,他已经有很多很多的游戏机跟卡带了。 迟越这才知道原来这不是白玫瑰,而是桔梗,若有所思地回答:“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花……” 更何况还是收到她送的花,简直不可思议。 温降闻言,不大确定地问:“会觉得很奇怪吗?男生收到花……” “不会,”迟越摇摇头,唇角的弧度在光影中显得意外的腼腆,“我很喜欢。” “那就好,”温降松了口气,眼底也跃上笑意,注意到蛋糕上的蜡烛已经燃烧过半,才想起来催促,“对了,你快许个愿吧,十八岁的生日愿望很重要,肯定会实现的!” “好。”迟越浅声应下,闭上眼睛,温柔的烛光吻上他精雕细琢的眉眼。 温降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合上了双手,在他认真得近乎虔诚的表情中放缓了呼吸。 他的生日愿望很简单,只希望她万事顺意,平平安安。 -- 转眼便到了十二月,江塘近海,入冬后又湿又冷,走在路上都觉得寒气直往脚底钻。 但迟越到了冬天还非要耍酷,仗着骨折已经完全恢复,最多只穿一件毛衣再加一件大衣,打死也不穿秋裤,还狡辩说那都是老头老太太才穿的,深色长裤裹着他细长的小腿,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冷。 于是温降每天早上出门前都会检查他今天的穿着,秋裤这条路行不通,便要求他把围巾带上。 但这个娇气鬼总嫌羊毛围巾扎脖子,有时候仗着身高耍赖想躲,在客厅把她耍的团团转,温降气不过,追上他之后便跳起来挂到他身上。 迟越只得条件反射地托住她的腿,免得她掉下去,跟她对视两秒后,被迫低下头,完成围巾的交接仪式。 十二月一到,许多特殊的日子也如期而至,除了圣诞节和跨年,最重要的就是学选考出成绩的日子,温降每天早上醒来都会在心里默默倒计时,又忐忑又期待,直到十二月八号的晚上。 早在八点到来之前,他们俩就准备好了,迟越搬出好久不用的笔记本,跟温降一起坐在沙发上见证那一刻。 眼看着右下角的数字跳动到20:00,温降深呼吸三次后,面色凝重地刷新网页,在登录面板中输入用户名和密码。 她一紧张,迟越也跟着紧张起来,后背绷得直直的,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页面跳转,温降在那一刻连呼吸都停止了,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上面的数字,大脑比平时迟缓得多,用了整整半分钟才确认了眼前的事实。 最后尖叫一声,转身扑过去紧紧抱住他。 迟越猝不及防被她撞了个满怀,好在他肋骨已经完全长好了,要不然还真够呛。一边抬手搂紧她,感受到她眼下的激动,笑着问:“考得怎么样?” 温降从他怀里抬起眼来,缺氧似的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仿佛还在做梦,连声音都飘忽起来:“太好了,我都有点不敢相信……” 迟越闻言,轻一挑眉,正要俯身要去看电脑上的数字,却被温降摁回在沙发靠背上,眼底的光明媚地跳动着,格外大声地对他道:“你不用看,我来告诉你!” 她现在的样子太鲜活,迟越脸上的笑意更深,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好,你说。” “我的历史94,政治91,地理91,英语125,加起来有401分!”温降每报出一个分数,脑袋都会跟着重重点一下,可爱得要命。 她一高兴,话就会显而易见地变多,又一股脑地告诉她:“之前上补习班的时候,老师就跟我们说七选三的目标就是超过九十,重高的学生也是超过九十就够了,因为是按比例划分的,越往前竞争越激烈,九十就已经是很好的分数……所以这样一来,我接下来就只需要准备语数两门的高考,这两个月没写的作业也不用再补……这也太好了!” 迟越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跟着点点头:“是啊,四百零一分,离一本线已经很近了。” 温降的嘴角再次因为他的这句话上扬,接着道:“而且这次的英语我其实没有准备太多,只是想试试看而已,没想到能有125分,之前模拟考最高分也才127,这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那你还打算再考英语吗?”迟越问。 “要考的,”温降很快回答:“我高三下还是会继续学英语,寒假也想再报补习班,所以六月再考一次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大学里还是会有英语课和考试,而且我很想学好这门语言,高考结束之后,也想选外语专业。” “外语专业?”迟越还是第一次听她提起志愿有关的事,微怔了片刻,笑着感叹,“你已经考虑得这么远了啊。” 温降也弯起眼睛,道:“是认识你之后才想到这些的,我们看了很多外语电影,所以我很想学好一门外语,想了解不同地区人们的文化习惯,以后说不定还能去到别的国家。” “那你想学什么语言?”迟越顺着她的思绪,又问。 “唔,”温降微微拖长音思考了一会儿,回答:“想学西班牙语,但如果是在杭城的话,杭师的外语专业不是很多,可能还是会选英语吧。” 她已经连大学和专业都考虑好了,那一切对她而言触手可及。 迟越望着她,清幽的眸子微微眯起,不自觉拢上一层薄雾。 片刻后才笑着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提起精神道:“好了,时间不早了,查完成绩就去睡吧。” “嗯。”温降轻快地从他怀里钻出来,最后扳过电脑看了一眼上面的成绩,确认无误后,跟他道了一声晚安。 迟越目送着她离开,直到客房的门关上,收回视线,落在正发出微光的屏幕上。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紧张的情绪,闭了闭眼,做好准备后,抬手落上键盘,输入他的身份证号。 画面在几秒后跳转,迟越浓墨般的眸子注视着上面寥寥几个数字,随后关闭页面,合上电脑。 -- 迟越一开始没打算把这次考试的事告诉温降,第二天起床后表现得很正常,吃完早餐便缠上围巾去学校。 谁知道天不遂人愿。 才刚踏进校门,就能看到不少学生正停下脚步讨论着什么,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惊叹。 迟越循着他们的视线望去,就看到行政楼上挂着的两道红艳艳的横幅,在冬天深灰色的天穹下红得刺眼—— 恭贺我校温降同学在本次选考中取得401分佳绩。 恭贺我校迟越同学在本次外语高考中取得142分佳绩。 他在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上面时,一瞬间差点背过气去。 作者有话说: 迟哥:听我说校领导,谢谢你,温暖了四季:) 第50章 、降温 但温降接踵而来的视线更让人感到压力, 迟越脸上的表情变了变,觉得自己头上都快滴出汗来了,挤出一句:“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温降微微扬起语调。 “我不是故——”迟越的话才说到一半, 就注意到她手上的动作,出于求生的本能, 撒开腿就跑。 可惜他今天围了围巾,下一秒就被温降从身后扯住, 重重在他手臂上打了一下,气道:“你还不是故意的?我昨天查成绩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就知道考英语那天你出门了!考试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的力气不小, 好在冬天的外套很厚, 打在身上并不疼。迟越自知理亏, 老老实实受着,直到她发过这阵火,才讨好地搂过她的肩膀往教室走,哄道:“别生气了,现在你不是知道了吗?” “可是这又不是你告诉我的!”早上的气温很低,温降的鼻尖被风刮得泛红,转头重重瞪了他一眼, 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凶,在白色羽绒服的映衬下,像一只粉白的兔子。 迟越受了这一记眼刀, 心里却发起痒来, 萌生出想捏捏她鼻子的冲动。 好在他还是有点眼力见的,知道现在情况不对,把这点不合时宜的念头摁灭, 低声对她认错:“对不起, 我不该瞒着你的……” 但温降今天没这么好蒙混, “啪”一下把他放在肩膀上的手打掉,跟他保持距离,抬抬下巴问:“那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不是今天学校挂了横幅,你打算什么时候说?” 迟越的喉结滑动,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但还是诚实回答:“等明年高考结束……你肯定就知道了。” “你——”话音刚落,就收到她恶狠狠的眼神,像是想把他吃了的心都有了。 迟越看着她,额前的碎发被晨风微微吹起,皮肤在灰度极高的背景中显得更苍白,末了垂下视线,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失望……” 他做不到在尘埃落定之前就告诉她这件事,怕她抱有太高的期望,也怕自己难以承受这样的希冀。 “失望?”温降被这话听得愣住,张了张口道,“可是、你考了142分,怎么会失望呢?” “我是说还没出成绩的时候……”迟越漂亮的唇角抿起,把手放回到黑色的大衣口袋里,又含糊告诉她,“而且我不止考了英语。” 温降再次睁大眼睛:“那你还考了什么?” “地理。”他回。 “地理考得不好吗……”温降的语气软下来,重新靠近他,白色的羽绒服贴上他的大衣。 迟越抬起眼,看起来有些无奈:“嗯。” 时间太紧了,那一个月的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医院,他只能凭借自己的理解勉强学完几本书,临近考试又刷了几张卷子,学了点答题套路,就仓促地上考场了。 温降想想也知道,她学了两年多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一晚上就学会,犹豫片刻后,猜测道:“你考了四十分?” 那是等级划线最低的一档分数,是划给倒数百分之一的学生的,就算交白卷都能有40。 “那倒不至于……”迟越听她把心理预期放得这么低,别扭地轻咳了声,告诉她一个数字,“考了76。” “七十六?!”温降简直被他的话吓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才学了多久啊,怎么考的七十六分?” 她刻苦学了这么久,又是听课又是背书又是上补习班,少说刷了几百张卷子,最后也才九十一,只比他高了十五分。 这一比,未免太让人心里不平衡了。 迟越被她的反应看得越发不自在,抬手摸了摸后颈,道:“地理很多都是常识题,比起来会简单一点……再说只有七十六分,考过来也不作数的。” “所以你还打算再考吗?”温降眼睛一亮,主动贴近他的胳膊,探头问。 “嗯,”迟越应了声,这次几乎没有迟疑,视线柔和地落到她身上,反问,“不然呢?连个一本都考不上,怎么跟你一起去读大学?”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口承认这句话,温降的心口被很轻地撞了一下,怔忡片刻,才倏地弯起眼睛,笑得傻乎乎的,挽紧他的手臂道:“那就好!” 迟越也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明明他考上大学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垂手拍拍她的头顶,无奈提醒:“快走吧,再磨蹭下去,早自习都要开始了……” 于是当天,一职接二连三地爆出轰动全校的大新闻: 先是得知两年不来上学的混混头子兼富二代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学神,一出手就能考142分的英语,之前不好好学习原来是因为学校档次太低看不上,现在正在横幅上跟他女朋友一块儿光鲜亮丽地挂着,简直羡煞旁人。 之后又有目击者声称早上进校门的时候看到挂在横幅上的迟越正被全校第一的温降抓着围巾摁着打,一路不敢还手不说,还得好声好气地哄着,简直让人跌破眼镜,想不到温降嫁入豪门之后地位还挺高。 流言蜚语一多,高三一班门口来串班的学生也显而易见地多起来,那种“妻管严”“嫁入豪门”之类的话甚至传到了温降耳中,听得她一身鸡皮疙瘩,在课间忍不住转头盯着某人看,眼神又幽怨又来气。 迟越不像她,可以不听早上的历史课和地理课,那会儿被填鸭式的知识点塞得头昏脑涨,正准备偷溜出去抽根烟提提神,谁知道就被她逮了个正着,落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条件反射地僵住。 降温 第52节 片刻后只好老实抽出来,轻咳了声,装作转头看窗外的风景。 -- 半个月后 迟越在选考成绩暴露后就没再藏着掖着,花重金请了个数学家教每晚五点到八点上门辅导,顺便带着温降一块儿跟班主任请了晚自习长假,相比在菜市口似的教室自习,在家里明显是更好的选择。 除了数学这门课,剩下那三门文科他可以直接问温降,她就跟自动检索机似的,问出一个问题,就会告诉他这个知识点在必修几的第几专题,很精准,难怪她蝉联一职的第一宝座。 相应的,迟越现在也不会再拒绝温降问他的英语题,虽然对多数语法题他说不出个一二三四,只能回答“语感”两个字,但也聊胜于无,可以当做快速词典查询。 就这样,天气一天天冷下来,迟越那套崭新教科书的纸张也渐渐不再硬挺,一年的最后一个月即将结束,在所有学生翘首以盼的寒假到来之前,还有短短三天的元旦假期做缓冲。 十二月三十一日,周二,假期前一天。 温降冬天没有开暖气的习惯,生物钟也逐渐失灵,早晨想从暖洋洋的被窝里爬出来变得格外艰难,闹铃响过后又眯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掀开被子,耷拉着脑袋下床。 谁知道穿上毛衣开门出来,就闻到空气中面条煮熟后的香气,她的脚步微顿,拖着毛绒拖鞋到厨房,下意识开口招呼:“李阿姨,你今天怎么早——” 话音在看到厨房里的迟越时戛然而止。 温降诧异地张开嘴,怀疑自己可能是还没睡醒。 他今天穿了件深色的羊绒衫,领口露出一圈白色的内搭,袖口挽起,一手握着锅铲,一手拎着吃火锅用的长筷子,正微微弯着腰照看平底锅里的煎蛋。一旁的盘子里已经堆了好几个因为翻面而戳破蛋黄的残次品。 温降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不可置信地走近问他:“你在做早餐吗?” “嘘——”迟越听到她的话,微微侧过脸,但视线没有离开锅里的鸡蛋,一边示意她,“马上就好了,你先去桌上等一下。” “哦……”温降慢吞吞地点了点头,视线扫过料理台,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把厨房弄得一团糟,台面依旧干净,只是用了两口锅和六个碗而已。 之后才注意到那碗已经快要准备好的面,卖相竟然挺不错的,完全不像是第一次下厨的样子。汤底看起来是有味道的颜色,上面加了虾、煎过的午餐肉,还有烫得略微有些过头的上海青,要是加上煎蛋的话,颜色搭配很合理。 温降不由对某位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刮目相看,抬眼认真盯着他。 但迟越眼下的煎蛋工程已经到了最关键的一步,完全分不出神关注她的视线,小心翼翼地把鸡蛋推上锅铲,用筷子抵着另一头,“啪”一下翻过面来。 与此同时,锅里“噼啪”一声,蹦出来一粒油星,刚好溅到他的脸,吓得他轻“嘶”了声。 温降听到动静,条件反射地往一旁躲了躲,关切地问:“没事吧,溅到你了吗?” “没事。”迟越抬手擦了擦脸,重新调大火候。 “那就好……”温降盯着他这张多灾多难的脸,之前玻璃的割伤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在厨房的灯光下看起来清爽又俊朗,看得人不自觉翘起唇角。 等背面略微定型,迟越用筷子掀起鸡蛋偷看了一眼,确认底下的蛋黄完好便放下心,还好没在她面前出丑。 一边放下筷子,伸手推着她的背往外走,催促:“行了,你快去坐下,早餐马上就好。” 温降只得点头答应,恋恋不舍地离开厨房,脚下的步子随后变得轻快,那件浅蓝色毛衣的衣摆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那碗面端上桌时,闻起来竟然香气扑鼻,温降接过他递来的勺筷,伸手捧住面碗,正准备低头尝上一口,发现他竟然在自己面前坐下来,诧异地问:“你的早餐呢?” “我的……”迟越一时语塞,抬手摸了摸脖子,才发现他光顾着给她煮面了,忘了给自己做。 但这会儿怕她轻举妄动,他想也不想便应了声“有、我有早餐”,一边推开椅子站起来,转身回厨房紧急找了一圈。 最后带着两片吐司和那盘煎坏了的鸡蛋出来,示意她:“在这儿呢。” “为什么……”温降看着,正想问你怎么没给自己煮面,就被他匆匆打断—— “不用管我,你快尝尝这个,我煮面的时候还点了水。”迟越抬抬下巴,满眼写着期待。 温降闻言,也想起他之前把馄饨煮成粥还给她发微信的糗事,忍俊不禁地弯起眼睛。 当下也不再推辞,低头舀了勺汤吹了吹,喝了一口,脸上很快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之后又夹了一筷子面放到勺子上,跟汤一起送进嘴里细嚼慢咽,好一会儿没说话。 迟越全程盯着她的动作,谁知道她的表情越吃越凝重,一时间陷入自我怀疑,努力回忆自己的整个做饭过程,把面捞起来之前他尝过软硬,没有问题,面汤里加了盐、糖、味精、酱油、香油和一小块浓汤宝,尝起来和她平时做的有九成像,没有太咸也没有太淡,应该不会出错…… 可越是回忆细节,他就越不自信,最后总算按捺不住,出声问她:“不好吃吗?” “没有……”温降摇摇头,抬眼看着他,道,“就是因为太好吃了,我觉得很不真实,这真是你做的吗?” 不会是早上偷偷点了外卖,又倒进家里的碗装作是自己做的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温降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这不能怪她恶意揣测,只是迟越平时的样子她是看在眼里的,十指不沾阳春水,从小到大都没做过家务,她根本想不到他不仅可以一次下厨成功,还能做得这么好吃。 迟越一听到这话,便恢复了自信,抬手用筷子戳了戳自己盘子里的鸡蛋,哼笑了声:“不是我做的还能是谁做的,拇指姑娘?” “那是田螺姑娘,”温降也被他逗笑,纠正道,“不过既然是你,应该要叫田螺小子吧?” “噗——咳咳咳,咳咳……”迟越差点没被这个土名字呛死,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缓过劲来示意她,“快吃你的早餐吧,别起这些乱七八糟的名字。” “哦,好,”温降只得重新端正态度,顺口问他,“你今天早上几点起来的啊?” 她定的六点十五分的闹钟就已经够早的了,可当时出来看到他的时候,那碗面都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迟越闻言,当然不打算告诉她实话,悠悠叹了口气,轻描淡写道:“就比你早了几分钟吧,煮个面而已,很快的。” 他语气里的臭屁实在太明显,幼稚得要命,温降扑哧一声被逗笑,只能一边忍着身上的颤抖一边低头吃面,过了一会儿才让他解除投来的那束不可置信的目光。 中途剥虾时,温降拿纸巾擦了擦手,总算意识到那个最重要的问题,问:“不过说起来,你今天为什么要突然做早餐啊?是有什么事吗?” 迟越咬面包的动作一顿,睁大眼睛望着她,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日子,想了想问:“你没发现这是什么面吗?” “鸡蛋挂面?”温降低头看了一眼,回答。 迟越闻言,抬手扶了扶额,道:“这是长寿面……” 温降听到这三个字,眼睫轻颤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对哦……今天好像是我生日……” 虽然她身份证上登记的日期并不准确,名字也是办.证时临时起的,崔小雯只记得她是在两千年的冬天出生的,一时片刻又算不清农历阳历,便草草填了一年的最后一天,也从没给她庆祝过生日。 迟越看到她的反应,重重松了口气,随后格外认真地清了一下嗓子,对她道:“生日快乐。” 就像一个多月之前,她给他庆祝生日时那样。 温降的鼻尖一下子就泛起酸来,重重点了点头,应下:“谢谢。” 十二月三十一日,她以前从来没有把这天当做过自己的生日,但从这一刻开始,她突然就爱上了这个日子。 作者有话说: 表面上:就早起了几分钟吧,煮个面而已,很快的 实际上:睡前在脑海里模拟做饭两个小时,早上五点就起来哼哧哼哧煮面 (最近营养液喝得有点多,所以要经常感谢宝子们,嘿嘿嘿) -- 感谢在2022-05-20 20:58:47~2022-05-21 23:0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咦呀吼?、风好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ooiseul· 15瓶;陈路周yyds、吖咪、吱吱吱 10瓶;稚熙熙 5瓶;宋人头 4瓶;.最佳女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降温 下午四点二十, 学校的最后一节课结束,元旦假期便正式开始。冬天天黑得快,下午还下了点小雨, 两人回到家时,庭院已经染上灰蓝的暮色。 迟越把书包丢到地毯上, 第一件事就是去开客厅的电子壁炉,温降也脱掉外套, 顺手帮他把书包扶正。 电子壁炉升温比地暖快得多,大约十多分钟, 室内便退去湿冷的感觉, 到处都暖融融的。两人茶几旁坐下, 迟越没有小凳子,盘腿的高度和她坐在凳子上差不多,跟温降用同款姿势撑着脑袋,手肘压着习题册,在壁炉发出的“噼啪”音效中写作业。 等到五点,家教老师准时上门,迟越起身去开门, 顺便活动一下在茶几下摆僵的两条腿。 之后就是他的数学女娲补天环节,多亏他高中以前是有基础的,脑子也好使, 一对一辅导效率奇高, 大半个月下来就已经学完集合和三角函数,开始学导数部分。 只不过三个小时的数学学下来,任谁也顶不住这样高强度的头脑风暴, 就连温降这个有基础的都累了, 一个劲地揉着眼睛。迟越更不用说, 一边握着笔在草稿纸上圈圈画画,一边拿起杯子频频战术性喝水。 好不容易熬到八点,迟越满口“嗯嗯嗷嗷知道了”地结束家教老师对他的提问,拖着疲惫的身躯把她送到门口后,回到客厅一屁股在地毯上坐下,仰头靠在沙发上,像是被抽干了灵魂。 温降也累得无话可说,一手抱着抱枕,学着他的样子仰头靠在那儿,在壁炉送出的暖风中,像两条晾晒平整的咸鱼。 客厅有好一阵子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温降都困得快闭上眼睛了,就听见门口响起突兀的门铃声。 一旁的迟越听到这动静,瞬间从地毯上跳起来,匆匆留下一句“我去看看”便拖上拖鞋去应门。 温降根本没有要动弹的意思,小幅度地转过头,听见门口传来隐约的“签收”“麻烦给个好评”之类的话。迟越再回来时,一只手偷偷摸摸背在身后,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可惜快递盒太大,一眼就能看见。温降困惑地皱起鼻子,支起身问:“你买了什么东西?” 迟越被她一秒戳穿,脸上露出吃瘪的表情,但还是不肯把快递拎到前面给她看,只说:“一会儿再告诉你。” “是给我的吗?”他现在的表现太奇怪,温降嘴一快,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他平时花钱大手大脚,时不时就上网买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漂洋过海来的游戏卡带、几千上万的衣服鞋子,还有些听了价格会让人怀疑人生的玩具,但都会大喇喇在她面前拆开,从来不会藏着掖着。 那头迟越才把快递盒藏到沙发背后,听到这话简直大惊失色,第一时间伸手捂住她的嘴:“嘘——” 这本来是他准备的惊喜,但谁叫他们一天到晚都呆在一起,连背着她收快递都做不到,才会出这样的纰漏。 “不、不好意思……”温降也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打乱了他的计划,他的手又贴得紧紧的,说话时唇瓣不可避免地蹭到他的掌心,触感很明显,她的脸跟着红了红。 迟越这才松开,掌间留存着她唇上的温热,细微的麻痒像是某种烙印,挥之不去。 但迟越的惊喜计划到底还是破产了,他准备时只想面面俱到,所以什么都订了,完全没考虑到签收的问题。 这就导致八点之后,门口便陆陆续续响起门铃,先是装在透明盒子里的草莓蛋糕,之后是巧克力礼盒,最后是一大束向日葵,在灯下朝气蓬勃、分外明媚。 他这阵仗太大,温降想装作看不见都很困难,只能在他提着东西回来时默默转过头去,用后脑勺传递给他“我看不见”四个大字。 迟越收完所有快递后也演不下去了,叹着气把蛋糕盒子拆开,插上蜡烛点燃,又关掉客厅的灯,最后示意她:“这是生日蛋糕,虽然都被你看见了,但还是好好许个愿吧,生日快乐。” 温降听出他话音里藏不住的低落,忍不住笑起来,碰碰他的手臂道:“你干嘛用这个语气啊,我很喜欢你准备的蛋糕啊。” “是吗?”迟越抬了抬眼,又把花往她面前挪了挪,让烛光映上向日葵金色的花盘,“那花呢?” “花也喜欢,”温降弯起眼睛,转头看着桌面,一样样数给他听,“巧克力也喜欢,每一样都很喜欢,谢谢你给我准备这些。” 迟越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才肉眼可见的回春,打起精神道:“那就好,快许个愿吧,不是说生日愿望一定会实现么。” 温降点点头,在胸前握紧双手,刚准备闭上眼睛,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我可不可以问问,你生日那天许了什么愿啊?” 迟越回想了一下自己当时的愿望,脸上顿时露出一丝窘迫,迅速摆手道:“生日愿望可不能剽窃啊,虽然今天你是寿星,我也不能告诉你这个,说出来就不灵了。” “怎么这么小气,你之前不是不信这个的嘛……”温降被他无情拒绝,只得嘟囔着闭上眼睛,烛光跃上她清丽的眉眼,她柔软的长发也被染成赤金色。 降温 第53节 不过就算他不说,她也知道自己的愿望是什么—— 一愿和他一起考上大学,永远不分开;二愿他平平安安,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快乐。 她许愿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无比专注,迟越的呼吸微乱,就这样盯着她看了好久。 这一幕让他想起拉图尔笔下有着美妙绝伦光影的油画,但烛光映照着的绝不是抹大的玛利亚,而是从雪白浪花中诞生的阿芙洛狄忒。 他以前不太明白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现在总算有点懂了……虽然她本来就很漂亮,但现在俨然美得不可思议。 温降不知道他心里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等愿望许完,便睁开眼睛吹灭蜡烛。 客厅的灯再次亮起,迟越才把一早提溜进来的硕大的快递盒拆开,因为是奢侈品,里三层外三层套了好几个盒子,最后才开出一个金棕色的礼盒,表面有着磨砂质感的镂空图案,这才把礼物递到她手中,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拆开看看?” 他还是第一次给女生买礼物,温降平时又不戴首饰,连个参考都没有,最后只挑了一条他觉得好看的,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温降刚才光是看他开出这么大一个箱子,心里便高高悬起,紧了紧手指,做足心理准备才敢打开,生怕会出现什么东西亮瞎她的眼。 但出乎意料的是,硕大的礼盒只放了一个小盒子,剩下的全是金色的垫纸,她脑海里一瞬间冒出“杀鸡焉用牛刀”几个字,愣了片刻才打开那个小盒子。 里面是一条镶满碎钻的手链,在灯光下是淡淡的玫瑰金色,钻扣和纤细的链条之间用两个圆环相连,上面刻了一圈英文字母,很漂亮,从内到外透出一种高级感。 不过温降认不出这是什么牌子,盯着这条手链看了两秒,最后只冒出一句:“这个是不是很贵……?” “不贵,就几百块。”迟越一早料到她会这么问,想也不想便满嘴跑火车。一边从她手中接过盒子,低头帮她带上那条手链。 他温热的手掌扣着她的手腕,随后勾着微凉的金属手链贴近她,细微的温度变化像在手腕上落了阵小雪。 手腕内侧是几乎没被太阳照过的皮肤,细白得跟软玉似的,他的指腹便在对比中显出几分粗糙,摩挲过后会留下触电般的麻痒,温降不由悄悄蜷起手指。 迟越给她扣圆环的动作有些笨拙,好容易才松开手,舒了口气。 她的手腕柔长,和闪闪发光的钻石手链相得益彰,迟越欣赏了两眼,才抬起头问她:“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看,谢谢……”温降伸手轻碰了一下手链,被他触碰过后的发烧感却依旧留存在上面,抿唇浅笑道。 …… 两个人晚上为了补习,只吃了两个从外面买的三明治垫肚子,加上明天放假,今晚没必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等温降切好生日蛋糕,迟越也在电视上找好电影,就把作业都抛到一旁,专心致志地庆祝起来。 之前圣诞节是周二,他们没来得及过,今晚便放了《真爱至上》,在《christmas is all around》的音乐声中吃草莓蛋糕和巧克力,配着暖融融的壁炉和落地窗外的风声,真有了过节的气氛。 温降在今天以前从来不是一个很有仪式感的人,是直到遇见了他,才度过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生日、第一次圣诞节和第一个跨年夜。 电影有些长,一大块蛋糕下去,又喝了棉花糖热可可,温降已经被奶油和巧克力腻得两眼发直,跟着剧情发了一会儿呆后,突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在网上输入那条手链的品牌,最后成功找到迟越送给她的那一条。 温降承认自己在看到那串数字时,非常不争气地从个位开始数起,最后差点吐出血来,来不及思考,手已经比脑子更快一步,在身边那人的手臂上重重打了一下,气道:“迟越,你这个骗子!” 迟越正在本本分分看电影,冷不丁被吓得一哆嗦,一头雾水地问她:“怎么了?” “什么几百块,这条手链要两万多!你是不是疯了?”温降又是一记乱拳。 迟越只好缩起肩膀象征性地躲一下,谎话被拆穿,无奈笑着道:“两万就两万,你叫这么大声干什么?” “你——”温降快被他气死,却又下意识降低了音量,问他,“你给我买礼物干嘛买这么贵的,一条手链两万多,这太夸张了,用这些钱报补习班不好吗?” 迟越听到这句,才正经不少,按下遥控的暂停键,转头看着她,道:“就因为是买给你的,才更要买贵一点,这有什么夸张的?”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很认真,完全没有刚才跟她胡编乱造的影子,黑暗把他五官的轮廓雕琢得更深,又让电影协调的亮色为他敷彩,那双昳丽的桃花眼在此刻的光影中格外摄人,就这样静静地倒映着她的样子。 温降在这样的注视下,心跳不可避免地漏了一拍,甚至能听见自己慌乱的呼吸声,又怕被他所觉察。 脑海一时间陷入空白,都快忘了一开始是为了什么对他发难的,只来得及磕绊地挤出一句:“那、那这条手链上面的是真钻吗?” 话题转移得蹩脚极了。 “是吧,一点碎钻,也不值钱。”迟越看她不再追究,语气顿时变得轻松。 温降的心跳这才缓缓回落,又问:“那这个是真金吗?” “……好问题,”迟越陷入思考,但没演一会儿就装不下去了,摊牌道,“这我还真不知道。” 话音刚落,温降才降下去的火气便死灰复燃,又打了他一下:“你花两万多买东西,连是不是真金你都不问清楚?万一被骗了怎么办?” 迟越招架不住,只得讨好地抓住她的手腕,捏了捏她气闷的脸颊,揶揄:“你怎么这么功利啊,手链还想要真金的。” “什么功——”温降莫名其妙被他扣了顶大帽子,一时语塞,盯着他看了两秒,才泄气道,“才不功利呢……我这不是想看看保不保值么……” 迟越歪打正着,轻一挑眉道:“要是保值怎么样,涨了价你就要把它给卖了?” 温降虽然气他花钱大手大脚,但不是真的不喜欢,更何况是他送的礼物这么珍贵的东西。闻言便抬手捂紧手腕上的那条链子,放软嗓音跟他保证:“才不会呢,是你送给我的,我当然会好好珍惜,睡觉洗澡也不摘。” “这还差不多,”迟越这才满意地哼笑了声,想了想又道,“不过你要是想的话,下次生日给你买纯金的,肯定保值。” 温降听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抬肘重重撞了他一下:“都说不是为了这个了!” 作者有话说: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迟小狗:打是亲骂是爱,是这样的没错吧? 第52章 、降温 半个月后 今年的春节似乎比往年都要早一些, 学校在一月上旬便放了寒假。 不过寒假开始之前,年段还有一次例行的期末考试,为了减轻学生跟老师的负担, 只考语数两门,剩下的科目都以这次选考的成绩并入总分。 于是温降凭借之前冠绝全校的401, 加上语数的233分,压了第二名整整三十六分, 也超出往年的一本线近四十分,不光稳上一本, 还能上省重点, 说是一职十年难得一遇的人才也不为过, 乐得校领导每天要把她挂在嘴上反复念叨。 温降都参加考试了,迟越当然不能不参加,但他十月份没参加历史政治考试,连40分保底都没有,数学又还没学完,考试只能写出三分之一不到的题目,最后在一二班的九十多个人里惨淡垫底。 以至于他拿到成绩单那天, 回家躺在沙发上幽怨地叹了好一会儿气,尤其在看到温降的全校第一和他的全校第86的时候,着实大受打击。 虽然是好几年没读书了, 但他从来没拿过分数这么低的成绩单, 直到今天才对自己已经沦落成一个后进生这件事有了清晰的认知。 直到温降带着洗好的草莓毫不客气地在他腿上拍了一下,打断他的悲春伤秋,迟越才老实从沙发上滑下来, 翻开政治书开始念经:“认识具有反复性、无限性、上升性, 追求真理是一个永无止境的过程, 要与时俱进,开拓创新,在认识中实践和发现真理……” “是在实践中认识和发展真理。”温降纠正道,顺手把草莓递给他。 “在实践中认识和发现真理,在实践中检验和发展真理,”迟越重新读了一遍,把她的手推回去,叹气道,“唉,我就不吃了,还是留给年级第一吃吧。” 他今天从学校回来后就一副颓废得不行的样子,温降不知道他又在唱哪出,只考了四门的人非要跟考了六门的人比,闻言便毫不客气地把草莓塞他嘴里,道:“吃你的吧,吃饱了再好好学。” 迟越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应声:“遵命,班长大人。” -- 就这样,两人的数学补习在寒假也没停下,迟越每天除了背书刷题就是学数学,新出的游戏也玩不了,肉眼可见地憔悴了许多。 但温降的时间比他要多,便在外面报了个作文培训班,几节课上下来,总算知道应试作文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她之前写的那些东西按照高考的标准一看,最多也就是个三类文,还差得远。 两人就这样发愤图强了整整一周,总算迎来难得的休息日,迟越一早复习完昨天背的历史就躺下了,只有温降依旧精力旺盛,在家里绕了一圈,又在院子里巡查了一周,最后回来问他:“我们过年要大扫除吗?” 她今年寒假不打算回家,会留在这里和迟越一块儿过年。崔小雯在暑假之后便不再过问这件事,尤其在得知她的选考成绩之后,只叮嘱她好好读书,其余别的事情都不用管,不会再对她大吐苦水,最多告诉她耿子烨说想姐姐了。 温降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会蹿上一股冷漠的恶感,想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了。即便耿子烨只是个小孩子,生性并不恶劣,对她也不坏,只是个无辜的不能再无辜的小孩。 可是没有哪条规定要求她必须要爱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更何况这个小孩,准确的说是这个小男孩,是崔小雯堕掉了两个女孩才等来的,只是为了笼络那个人的工具,她实在做不到去爱他。 唯一能做的只是尽量不去讨厌,偶尔买点文具和儿童书寄过去,维持表面的体面而已。 所以不论崔小雯怎样强调他们的“姐弟关系”,温降都从来没在电话里说过一句“那我过几天回去看看他”,最多只是在耿子烨接电话时告诉他“你要好好上课,乖乖听妈妈的话”。 就这样,温降和他们已经有一个多学期没见面,却没有太多类似思念的情绪,只让她觉得轻松。 至于迟越,已经很久没有跟人一起过年,在听到“大扫除”三个字时只觉得陌生,愣了愣才道:“你觉得要吗?要就请人来扫吧。” “院子里的泳池应该要再清一下,草地上也都是落叶,还有家里的一些死角、楼下的家庭影院和健身房,也都趁过年清理一下吧,”温降一下子就报出好多个条目,又补充,“不过事情太多,肯定不能麻烦李阿姨,我们得自己找家政公司。” “行,”迟越点头答应,“我还留着之前那一家的联系方式,让他们下午就来吗?” “嗯,下午就开始吧,还有一个星期就要除夕了,到时候不一定能请得到人,”温降的话音到这儿顿了顿,下意识放轻了语气,问他,“不过二楼……你觉得要请人上去打扫吗?” 住进他家这么久以来,她从没看过迟越上楼,李阿姨来家里也不会上去,通往二楼的楼梯就像是贴上了隐形的封条,所有人都自觉遵守规则,不越雷池半步。 但客厅是挑空设计,实际上和楼下是连通的,如果二楼走道积了很多灰的话,门一开风一吹就飘下来了,还是清理一下比较好。 迟越显然没考虑过这件事,怔愣了片刻,才垂下眼帘,低声决定:“确实很久没整理了,既然要扫的话,就一起吧……不过我就不上去了,你看他们扫干净了就行。” 温降看着他,最后点点头,弯起唇角道:“好,那就这么决定了。” 她的话音放得轻松,仿佛在谈论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是一次寻常的大扫除而已。 迟越被她带动,也跟着扬了扬嘴角:“都扫干净的话……好像是有过年的感觉了。” …… 家政公司是按面积计费的,别墅上下里外加起来五百多平,是个不小的单子。下午一点,温降听到门铃声过去应门时,迎面就看到整整十个笑容满面的阿姨,简直被这阵仗吓到,愣了几秒才慌忙把她们请进来。 迟越当时只跟家政公司说人越多越好,这样能快点打扫完,但也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站起身在一旁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们,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阿姨毕竟从小就跟他认识,算是半个亲人,但面前这些阿姨一个比一个眼生,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请她们去干活,总觉得很不好意思。 好在家里还有温降,在这方面比他老练得多,先带阿姨们找到一楼可以打水的阳台和浴室,又介绍了家里需要重点打扫的地方,阿姨们便很有经验地商量好分工,各自提着清洁用具开始干活。 迟越看着这一幕,抓抓头发,把家里的地暖打开,又去厨房搬了一打矿泉水放到茶几上,腼腆地示意她们:“阿姨,这是水,还有巧克力,都是给你们的。” 其中一个阿姨闻言,抬起头看了一眼,旋即便笑眯眯道:“诶,好,兄妹俩怎么这么懂事呐。” 那头温降刚从负一楼上来就听见这句“兄妹俩”,微微睁大眼睛,和客厅里的迟越对视了一眼,有些不可思议。 随后就看迟越飞快摇摇头,解释:“不不不阿姨,我们不是兄妹。” “啊?不是兄妹啊……阿姨就是看你们俩长得像哝,都高鼻梁大眼睛,看着就水灵。”估计是恰逢年关,对方张口就是好听的话。 迟越还是第一次听见他长得跟温降像这样的说法,耳根微烫,又转头看了她一眼。 但就在脑海里“夫妻相”三个字快要成形时,家政阿姨又追问:“那你们俩是什么关系啊,过年了还待一块儿呢?” 迟越正心虚,没来得及张口,就被这一问呛得咳嗽起来。 好在有温降过来解围:“我们是同学,他家里人这几天都在外地,我借住在他家。” “哦,这样啊,”阿姨闻言也没怀疑,点点头又道,“那你们同学感情还挺好。” 温降转头瞄了迟越一眼,微笑着附和了两声后,对他道:“那我先带阿姨上楼了?” “好。”迟越点点头。 温降放下心来,临走前又想到什么,回过头来,带了些许期待地问:“对了,上楼之后,我可以参观一下你的房间吗?” 她从认识迟越以来,他就一直睡在空旷的客厅,就像照进窗户的晨光一样苍白、短暂,没有厚度。 降温 第54节 但她仍然想了解和他有关的一切,想知道过去的他是什么样的,所以就这样问出来了。 迟越微怔,眸光有一瞬间回避,好在很快变得柔和,重新看向她,点头应了声“好”。 …… 通往二楼的楼梯一共二十六阶,今天又是冬日里难得的晴天,采光很好,一上楼就能看见起居室摆放着的那架纯白色三角钢琴。 只是造型优雅的顶盖蒙了一层灰,钢琴漆面在午后的光线中都有些许暗淡,一旁靠近栏杆的高几上有一只浅蓝色的玻璃花瓶,大概就是迟越之前告诉她的,常常会插放粉色郁金香的地方。 钢琴另一侧是意式风格的拱形落地高窗,能让人想象阳光透过雪白的窗格后落上地面的影子。只是眼下,紧闭的玻璃外覆了一层雨后的水滴状灰尘,到处都显出一种雾蒙蒙的色彩,温降只好把二楼的灯都打开。 主卧朝南,她在开门之前还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然而握上门把手转了半圈,才发现这里上了锁。 轻抖了抖手心的灰,温降转头对身后的阿姨道:“这个房间就不用打扫了,把走廊和这几扇窗户擦干净就好。” 对方应好,拎着水桶找到二楼的生活阳台,便响起“哗哗”的流水声。 温降移开脚步,来到另一扇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房门。 房间的门窗都紧闭着,空气中带着灰尘和淡淡的石墨味,开始时有些呛,但并不难闻,甚至让人觉得安心。 房间里的家具很简单,色调也是统一的风格,除了床和衣柜,就是一张大大的写字桌,上面摆着曲面显示屏和水冷主机,墙上钉着好几层胡桃木搁板,还有一侧窄窄的立式陈列架。 温降打开房间里的灯,到处都蒙着薄薄一层灰,但一看就知道是美术生的房间,浅灰色的墙面从木质踢脚线开始,层层叠叠贴满了素描静物和色彩静物,还做成了可以翻页的形式。对于温降这样的外行人而言,每一张素描凑近看去,线条都整齐细腻,已经是画得很好的作品了。 而在这些画室习作之上,还挂着一副尺寸很大的油画,正对着他的床。星空背景上以仰视视角构造了白色的希腊神庙,在层层叠叠的圆形构图中刻画了众神集会的画面,虽然色彩和线条都还显得稚嫩和不准确,但这幅画应该是他那个时候最得意的作品,特意挂在每天醒来后一眼就看见的地方。 温降盯着墙上的画看了良久,心口微微发酸,在唏嘘的同时,竟然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尤其在看到他过去拥有的如此丰富的色彩和表达欲,总觉得他应该值得更好的一切。 直到视线从墙面的画上移开,她紧了紧嗓子,才提步走近那张长书桌,发现椅子上放着只书包,应该是他以前用的,就像电影里的日本小孩会背的那种四四方方的硬挺的牛皮书包,她很难想象以迟越现在的身高,背上它会是什么样。 除此之外,桌面上整齐摆放着课本和文具,温降翻了一下,发现还是他初三那年用的语文教科书,上面的字迹和他现在的如出一辙,笔锋隽秀,工整而匀称,每一篇文言文的关键字上都整齐地做着批注。 只是他偶尔也会在上课开小差,每隔十多页,就会在空白处留着黑白线条的插画,一只披着铁甲的电子犀牛,一艘驱逐舰,一双神奇女侠的眼睛,或是一个小丑头像,语文书是插画最多的课本,紧随其后的是英语书。 他显然从那次意外发生之后就再也没回过这里,这个房间就像是他十四岁那年的博物馆,时间定格,一切都停留在原地。 温降就这样一页页翻着泛旧的纸张,嘴角时不时被他惊人的想象力看得弯起,直到翻完他当时学过的教科书,才长叹一声,合上课本抬头看去。 书桌上方的搁板整齐排列着游戏卡带,一整排蓝色的ps4,两排红色的ns,都按照开发商分门别类地收纳好,迟越从十几岁那个年纪开始就是个狂热的游戏玩家。 至于一旁的陈列架,里面放的是他更宝贝的东西,最顶上是书法和绘画比赛的奖杯、英语演讲奖状,中间两层收藏了一整套《灌篮高手》,再往下则是厚厚的插画作品集,是世界顶级cg插画师craig mullins、raphael lacoste等人的作品,不少画面都在他玩过的游戏里出现过。 他的兴趣、他的特长、他的偶像、他的珍藏……房间里所有的这一切合在一起,构成了完整的过去,和完整的迟越。 而正是因为这一切都是如此完整和鲜明,仿佛这里仍然是2015年,仿佛住在这里的人并没有走远,只是临时出了一趟远门。就像是平行时空轨迹的不慎重叠,在微小的偏差中,出现了两个截然相反的人生。 温降几乎迷失在这样美好的过去中,直到房间的门被敲响,阿姨拎着水桶进来,对她道:“小姑娘,我进来拖一下这个房间。” 突兀的外来者闯入,打乱了她的思绪,温降一瞬间表现得有些慌乱,转头看了眼书桌,很快摇摇头道:“不用了,这里不脏,就这样放着吧。” “可是这……”对方对这个回答感到意外,看了眼灯下的木地面,再次尝试,“要不还是拖一下吧,我看地上都发灰了。” “不用了,这里没人住,就这样留着比较好。”温降谢绝,抱起书桌上那几本高高摞起的素描本,跟阿姨一同离开房间,反手带上房间的门。 作者有话说: 咱们迟小狗会成为他过去所梦想成为的人的。 第53章 、降温 楼下正在大扫除, 家具都移了个位置,颇有些兵荒马乱的意味,迟越也不好在别人劳动时看电视打游戏, 便拿着一本历史提纲,站在落地窗前背书。 温降走近, 轻扯了扯他的卫衣衣袖,道:“我把你以前的素描本拿下来了, 可以看看吗?” “素描本?”迟越回过头来,瞥见她手里厚厚的本子, 记忆随之复苏, 脑海里一下子就蹦出许多画面, 喉结在过程中微微向下滚动,回答,“我其实不太会画画,这里面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确定要看吗?” 温降微微睁大眼睛,她才刚看过楼上的静物,知道他明明画得很好,怎么能说自己“不太会画画”, 但面上没拆穿,只是点了点头,再次征求他的意见:“可以吗?” “……可以。”迟越放下手里的提纲, 轻声应下。 毕竟是她提出的要求, 他没办法拒绝。 温降听他答应,便不由分说地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带着他到沙发上坐下跟她一起看。 迟越的素描本习惯只用正面, 基本都是黑白线稿, 只有几张特别上了色, 有临摹的漫画和游戏原画,也有他自己的原创。 温降才翻了几页,就能看出他那个年纪明显的偏好,废土、赛博朋克、高等宇宙文明、星际战争……还有不少他设计的星战武器,上面有着非常仔细的标注,动力燃料,性能材料,具体杀伤力和使用场景,看得出每一套都是心血之作。 但这种东西对于现在的迟越来说完全就是幼稚的过家家,现在又被她仔细地一页页翻看,在一旁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俯身拿了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 温降翻过星际战争这个板块之后,竟然还有他设计的一整套赛博希腊神祇系列,被封存在雷电领域中的宙斯之脑,仿生机械人赫拉,手握光剑的阿瑞斯,高举电杖的波塞冬,时空隧道的守护者雅典娜,只存在于全息投影技术中的阿芙洛狄忒…… 古典神话与科幻题材相结合,是放到现在来看都很惊人的创作,温降仔细读完他写在上面的标注后,完完全全被震惊到了,转过头来看着他。 迟越现在的耳朵已经不知不觉红透,刚收到她的视线,便仓促伸手把素描本“刷刷”翻过去,借此掩饰自己的尴尬:“都是初中那个时候画的,刚看完《星球大战》和《银翼杀手》,中二病发作,还是别看了吧……” 温降不禁被他满脸窘迫的样子逗笑,歪了歪脑袋,告诉他:“可是你画得很好啊,初中就能画成这样,明明就很厉害了。我刚才还在楼上看到了那张很大的油画,画得好像是希腊众神集会,也是你那个时候画的吗?” “嗯,初二升初三的那个暑假吧,画了一个多月……”迟越对自己的每一张画都记得很清楚,第一时间明白她的所指,微微抬头,目光变得有些远,“那个时候很喜欢这些东西,希腊神话、荷马史诗,看完了书就会在脑海里想象很多,只是技巧不够,没办法在画纸上表达出来。” 他的侧脸在温和的不能再温和的冬季中模糊成一幅画,像清冷的白桦,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被暖阳映照着。 温降看着他,紧了紧嗓子,忍不住说出了那个在脑海中盘旋许久的念头:“迟越,我觉得你应该继续学画画的。” “是吗?”迟越收回视线,无声地笑了一下。 “嗯,明年我们高考完,你可以选绘画相关的专业啊。”温降接着道。 迟越垂下眼帘,过了一会儿才抬起来,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告诉她:“美术类专业要参加艺考,不是我想选就能选的。” “艺考?”温降之前从来没有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愣了愣问,“那艺考要怎么考呢?” “已经来不及了,”迟越轻摇了摇头,像是早就知道什么,“省统考去年十二月初就结束了,国美的校考,这几天也刚刚结束。” 温降听到这话,喉咙一瞬间被什么东西哽住,说不出话来。 她在楼上的那短短十几分钟里,都已经为他构想出一个很美好的未来了——先考上美术专业,大学继续学画画,四年后就能成为厉害的原画师,像他偶尔对着电视上炫丽的游戏画面感慨时那样,进入他所热爱的行业。 但她没想到从一开始就来不及,他错过了太多,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两人就此陷入沉默,耳边只剩阳台上“哗哗”的流水声,以及家政阿姨工作时随意的谈天,听起来都很遥远。 直到某一刻,迟越轻笑了声,又伸手揉揉她的长发,安慰道:“干嘛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我先把现在该学的学好,高考完再考虑专业的事也不迟,说不定都考不上呢。” “那你……”温降的话音有些哽塞,伸手抓住他的衣袖,问,“那你想过到时候要选什么专业吗?” 迟越看着她,张了张口,却一时无言。 最后只是无奈地看着她,苦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意思就是他没想过,除了美术类专业,他没有其他热爱的东西了。 -- 大扫除过后,家里焕然一新,天气却不复明朗,临近除夕,连着好几天都阴云密布,家里的壁炉便从早到晚开着。 家教和作文补习班因为年假暂停一周,两人便定了个时间表,每天从早上八点学到十一点,再从下午两点学到五点,其中还包括温降读课外书的时间,日程排得并不紧,算是半个休假。 中午吃过饭后,迟越开始写地理试卷,温降便借他的平板在一旁看书。她这几天读完了《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现在又在看《沙丘》,正在慢慢探索他中二时期所热爱的东西,总觉得这样一来,自己好像离他更近了一些。 客厅里暖洋洋的,洗过烘干后的地毯比之前更软。温降面前架着平板,刚好到小说的精彩部分,雷托公爵被一支毒镖射中,紧接着就发现竟然是岳做的,看得她眼睛都瞪大了,手指飞快往下翻,还没来得及找到他这么做的理由,迟越的手机正巧响了。 他手里的笔没停,看也不看就接起来“喂”了声。 对面传来声音:“迟、迟哥……是你吗?我摊上大事了,必须求你帮帮忙……” 迟越第一时间拧紧眉心,低头看了眼这个陌生号码,因为时隔太久,并不确定这个声音是不是敖飞建的,但手上的动作没有犹豫,不等他说完便挂断电话。 然而半分钟后,铃声再次响起,就连温降都注意到了,从小说中抬起头来问他:“谁啊?” “骚扰电话。”迟越说着,把这个号码拉入黑名单。 自从上次把那群人打了一顿之后他们就老实了,耳边清净了整整大半年,他完全忘了要拉黑这件事。 但让人恼火的是,手机过了几分钟后,又响了起来,来电显示的是市中心医院,迟越微微眯起眼睛,和茶几上的手机僵持了两秒,最后伸手接起。 对面响起一个干练的女声,应该是医院的急诊医生:“你好,这里是江塘市人民医院,你朋友的女朋友现在很危险,腹腔内出血,必须要马上动手术,否则会有生命危险,希望您现在能来一趟。” 迟越当时听到这话,整个人都被砸蒙了,他跟敖飞建不熟,完全不知道他女朋友是怎么回事,大出血和生命危险又是怎么回事,等几秒后大脑重新恢复运转,才挤出一句:“抱歉医生,我现在就过去……情况紧急的话您能先给她动手术吗?” 一旁的温降没料到他突然在说什么手术的事,抬起头来,错愕地盯着他看。 “您朋友这边预存了六百,病人已经在做术前准备了,但预存款远远不够,需要你尽快赶过来。”电话那头回答,背景里还穿插着敖飞建的哭声:“迟哥、迟哥,求你了,之前是我不对,但医生说这真的会死人的,她从上午疼到现在,求你来一趟吧,钱我以后一定还你,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哭到最后,已经整个嚎起来了,医生估计也被吵到,头痛地提起声音提醒他:“好了好了,这里是医院,你安静点。” 迟越被对面这混乱的状况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抬手揉揉额角,对医生应了句“好,我知道了”便挂断电话,重重叹了口气。 “怎么了?”温降熄灭手里的平板,问。 “是敖飞建,不知道他又干了什么,他女朋友现在有生命危险,要动手术,让我去医院一趟。”迟越说到最后,连他也觉得这件事很荒唐,都快被气笑了。 “他女朋友?有生命危险?!”温降不由瞠目,下意识往坏处想,“不会是他家暴……把人打进医院了吧?” “我也不知道,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让他……”迟越嘴边的话一下子顿住,本来想说“死了算了”,但还是开不了口。 毕竟现在快死的又不是敖飞建,是那个女生。 “那你知道他女朋友是谁吗?”温降又问。 “这我哪知——”迟越张了张口,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天晚上的酒吧,心里一沉,低头望向温降。 但并不确定,以那群人的混乱程度,先是森骏后是敖飞建,还真说不准到底是谁。 最后只能开口:“先过去看看吧,刚才的电话是市人民医院的号码,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他说着,一边已经站起身来,拎起沙发上的外套披上,又问她:“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她也在场比较好。 “去的!你等我一下。”温降想也不想就答应。 上次他就是因为一个人过去逞孤胆英雄才住了一个月的院,这次又对上敖飞建,她当然要跟过去看着他才能放心。 第54章 、降温 从家打车到医院只用十几分钟, 等迟越和温降两个人坐电梯抵达五楼,看到上面明晃晃的“妇产科”三个大字时,脸上都不由流露出一丝震惊, 转头对视了一眼。 降温 第55节 敖飞建一早就在电梯门口等着他们了,大半年不见, 他看起来已经完全没有高中生的影子,快步走过来的姿势也有点奇怪, 左腿一跛一跛的,似乎不太灵便, 侧脸还挂着一条红棕色的疤, 微微凸起, 从太阳穴一直延伸到耳朵上方。 温降一开始差点没认出他来,直到注意到他脸上的疤,下意识转头看了眼身边的人。 迟越也皱起眉心,他脸上这条疤没准是那天晚上在酒吧留下的,但他不记得自己打伤过他的左腿,估计又是跟哪边的混混打架了。 敖飞建刚刚才在电话里痛哭流涕过一通,这会儿看到他们, 脸色涨红,加上他们之前的过节,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迟哥, 你来啦……” “怎么是妇产科?”迟越只问了这一句, 冷眼看着他,一边拉住温降往里走的脚步,已经有转身走人的打算。 他把人搞怀孕还想让他来出堕胎的钱, 那真是疯的没边了, 还在电话里鬼扯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 “迟哥, 迟哥……”敖飞建看出他冷硬的态度,“噗通”一声就慌忙跪下了,拉住他的裤腿,“我真没骗你……医生说是宫外孕,好像她肚子里有什么东西破了,里面在流血,从上午就开始疼了……” “宫——”温降被这三个字吓了一跳,下意识提高音量,紧接着又想起这是医院,赶忙捂住嘴。她虽然没经历过这种事,但也听说过宫外孕很危险,必须要做手术。 迟越的下颌跟着绷紧,克制地握了握手指,下一秒还是没忍住,一脚踹在他肚子上:“你他爹的……” 都多大的人了,怎么会把人弄出宫外孕?你做这种事不知道戴套?不会戴套干脆割了喂狗,真比畜生还不如。 但现在当着温降的面,这种话不合适,迟越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愣是一个字说不出来,气得又重重踹了他一脚:“自己想死别他爹拉上别人陪葬,贱不贱?” 敖飞建本来就已经慌了神,连挨了他两脚,也不还手,只是疼得匍匐在地上,混着眼泪鼻涕哽咽道:“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但是求你帮帮她吧,我不想弄出人命来……她爸之前坐过牢,要是知道我把她害死肯定会杀了我的……手术费我肯定想办法还你,我已经在找工作了,最迟三、不,四、四个月,我肯定还你……” 他这幅样子很不好看,引得医院来往的病人和护士都不由侧目,温降看不下去,忍不住问:“你家里人呢,他们没钱?” 敖飞建听到这句,脸上的表情痛苦地扭曲了一下,回答:“我家就我妈一个,她要知道我闹出人命会疯的……迟哥,能帮我的只有你了,之前是我对不起你,我求求你,以后你让我怎么样都行……” “敖飞建家属在吗?”不远处的走廊出来一名护士,扬声道,“病人已经准备上麻醉了,缴费单拿过来了吗?” “在在,是我,医生你再等一下,马上就好。”敖飞建第一时间答应,撑着一旁的椅子站起来,对面前的两人投以哀求的眼神。 迟越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后,只问:“里面那个人是谁?” 他本来就没义务帮他,今天能来医院一趟已经仁至义尽,如果里面的人真是他猜的那个,他很难保证自己不会见死不救。 “……”敖飞建一听这话,顿时哑了火,心虚地不敢回答。 他知道他们之间有过节,更何况迟越对这个温降……很上心,要是说了就全完了。 迟越光是看他这幅样子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垂了垂眼,问:“是那天在酒吧里跟着你的?” 敖飞建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半晌后,低下头来,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温降完全听不懂他们打哑谜似的在说些什么,就看迟越转过头来,看着自己道:“是她。” 她愣了,下意识反问:“谁?” “之前欺负你的那个人。”迟越回答。 “周静美?”温降睁大眼睛,想说她不是跟森骏一伙儿的么,怎么现在又跟敖飞建搅到一起去了,还……到宫外孕这种地步。 大概是森骏毕业后,周静美在学校里的日子不太好过,才又跟上了敖飞建吧。 迟越看着她,喉结微微滑动,开口:“所以你来决定吧。” 温降再次愣住:“决定什么?” “里面的人是周静美,你还要帮她吗?”迟越的语气很淡,长睫的影子落入清亮的瞳仁,雾里看花般地望着她。 敖飞建听他把选择权交给了她,视线便落了过来,哑声重复了一遍:“求你了……” 温降张了张口,迟越这一问倒是把她给问糊涂了,开口时的声音微微发干:“难道我们不帮吗……你没听医生说吗,不做手术很危险的……” 现在的周静美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品性恶劣的陌生人而已,之前的事已经过去大半年,她没再找过她的麻烦,她几乎不会再想起她,对她的感觉已经淡得微乎其微。 更何况这次……做错事的人不是她,她成了受害者,温降很难想象如果现在躺在手术台上准备打麻药的人是自己,会是什么感觉。 悲哀,懊悔,还是走投无路呢? 十七八岁的年纪就要做这种手术,未免太可怕了…… 脑海里的思绪一下子变得芜杂,温降想起崔小雯无数次叮嘱过她的那些话,好好学习,不要跟社会上的男人鬼混,那都是自作贱,在这种事情上吃亏的只会是女孩子,要是怀了孕吃苦的只会是你…… 那个时候崔小雯为了警告她,为了不让她误入歧途,几乎用恫吓的方式为她仔细描述了人流是怎么一回事。在她的记忆里,会有像钉耙一样的东西伸进肚子深处,一层层把里面的东西刮出来,血混着肉;又或者是用吸尘器一样的东西,紧紧贴着内壁,把上面附着的东西吸出来…… 但不论是哪一种,听起来都很疼,她没办法想象藏在身体深处的血肉要如何去感受那种冷硬的金属质感,又或者像一块血红的毯子,被迫承受那种逼近真空的抽吸。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敢用勺子挖西瓜吃,被金属勺子剜出的红艳艳的瓜瓤会给她血肉模糊的想象。 那是一种很原始也很露骨的,对于生育相关的一切的恐惧。 可现在呢,她比起周静美,在这种事情上,除了多了一点点幸运而已,似乎没有区别。 如果那天晚上她等到的不是迟越,而是别人,甚至可能就是敖飞建,那么或早或晚,她也会躺在手术台上吧。 她从很久以前就隐隐感受到,周静美似乎是她的另一种可能,因为几乎整个年段的人都知道她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因为受不了家暴逃走了,她爸爸在酒后跟人起了口角拿刀砍人,被判了好多年,她做过很长时间的孤儿。 只是这段经历在她口中说起来,就会变成: “我给我骂什么娘?我他妈又没妈,我随你骂行不行?” “你知不知道我爸是杀人犯,你再敢给我拽一下,信不信我他妈让他拿刀砍死你?” 所以现在,即使知道她或许是“咎由自取”,她也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 因为崔小雯无数次对她强调:“要不是我当年把你从奉先带出来,你现在已经在那个鬼地方生孩子生到死了!” 她也有可能变成那样的孤儿,必须要“跟”一个人,才能活下去。 那头敖飞建听她答应,已经慌忙不迭地对她低头哈腰,连声道:“谢谢,谢谢……” 温降没有理会他,呼吸微微发着颤,敛下眼睫靠近迟越,攥住他的外套。 迟越感觉到她的动作,有些意外她突然露出低沉的表情,顿了顿,找到她的手牵住,握紧她的手指。 温降看他一眼,喉咙紧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口型对他说:“帮帮她吧……” 迟越复杂地看她一眼,片刻后才松开紧抿的唇线,问面前的人:“去哪儿缴费?” 敖飞建的眼底顿时燃起亮色,飞快说了句“你们跟我来”,便领着他们转过弯往前走,因为步子迈得太急,左腿的歪斜看起来比之前更明显。 柜台的人早就等着他们了,缴费流程很快,加上病人腹腔大出血,没办法做腹腔镜,只能上创面更大的开腹手术,费用并没有想象中高,一万左右。 温降直到钱从迟越卡上划走,才回过神来,拦下敖飞建拿了缴费单就准备飞奔去找护士的动作,提醒他:“钱不是送你的,你得打借条给我们。” “好,好,我把单子给护士看一眼就回来给你打借条。”敖飞建拼命点着头,在这样的大冬天里,额头都出了点汗。 温降这才垂下手,收回脚步。 -- 两人没有在医院停留太久,拿到敖飞建签了字的借条便打车回家。 只是一路上,车里的气氛沉闷得不可思议,温降靠在椅背上,转头望着车窗上浮起的薄薄一层雾气,再往外是冬日里深灰色的天景,一句话也没说。 她甚至怪异地想知道,手术室里有空调吗,要不然零度左右的天气里,做开腹手术,应该会很冷吧。 迟越一早注意到她的脸色苍白,转头看了她好几眼,最后叹了口气,问:“后悔了吗,是不是觉得不应该帮她?” 温降摇摇头,过了一会儿才转过来,轻声回答:“我只是想到……我说不定也会像她这样。” 躺在手术台上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感觉自己死掉,或是感觉到肚子里的血混着肉一起滑落。 迟越微怔,下意识反驳:“不会的,你怎么可能跟她一样。” “可那天晚上,要是我遇到的人不是你,是别的混混,我跟周静美就没什么两样了……”温降的话音听起来很单薄,像一瓣干枯的花,“那群人都是这样的吧,仗着他们是男的,就可以不计后果,反正最后受苦的也不是他们。” 迟越有些哑然,这才知道她为什么看起来心事重重的,原来是因为这个。 “所以像敖飞建这样的,甚至都算好的了吧,还会到处借钱做手术……还有很多直接失踪的,只能让女生一个人去医院打掉,或者在学校厕所里生下来,一出生就把孩子淹死什么的,就像新闻里一样……”温降说到最后,呼出的白雾消散不见,只有窗玻璃上朦胧的一片。 迟越的喉间微紧,只能苍白地重复:“你不会变成这样的。” “我会的,”温降像是刻意逼迫自己认清事实,指间陷进羊绒大衣细腻的纹路中,告诉他,“你应该不知道吧,我那天晚上向你求助的时候,都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了。” 正是因为这样,她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胆寒,自己那个时候太天真了。 怎么会觉得,稀里糊涂地在路上找一个陌生的男人,会比遇到校园暴力要好呢。 迟越看着她,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的话说得没错,他见识过那个圈子,知道他们都是怎么对身边的女生的,万一那天晚上不是他……他实在想不出她还有什么别的可能,任何可能对她来说都并不好,至少不像现在这样好。 不管是被那些混混偷拍视频发到群里,供所谓的“兄弟”有福同享,还是在酒吧里被一杯接一杯地灌酒和骚扰,他都无法想象。 最后只能艰涩地开口对她保证:“我不会让你变成这样的……你放心。” “我知道你不会,”温降对他牵了牵嘴角,对他露出一抹苦笑,“所以我才后怕啊,万一是别人,我真的怀孕了怎么办呢……不可能把孩子生下来,也不知道找谁借钱做手术,我这辈子就全完了,就像我妈说的那样。” 迟越看着她,在心里长叹了声,伸手揉揉她的头发,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低声道:“觉得难受就不要想这些了,你现在已经遇到我了,这件事不会改变的。” 温降靠在他怀里的时候,身体有一瞬间僵硬,过了一会儿才软化,眼睫微动,也知道自己想这些没有意义,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没发生的事情也不会突然发生,她应该觉得庆幸的。 迟越的胸口微微震动,又告诉她:“如果真要后怕的话,我跟你一样怕,如果没遇到你的话,可能这辈子就这样了吧。” 温降闻言,也觉得感慨,良久后轻叹了口气,喃喃:“嗯,还好你帮了我……” 两人就这样靠着,有一会儿没说话,雾蒙蒙的车窗外掠过一道又一道行道树的影子,在冬日里褪成铁似的青黑色。 迟越的肩膀很宽,她的头发枕在他的外套上,会发出细小的摩挲声,听起来让人安心。 直到她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个念头,想到那天晚上的情形,心口便泛起异样的酸涩,问他:“迟越,那如果在我遇到你之前,有别的人求你帮忙,你也会帮她的吧?” 迟越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但出于直觉,知道自己不能答得太随便。 良久后,他低声道:“如果她不是骗子的话……会吧。” 慎重不等于说谎,如果她口中的另一个人也像她当时那么可怜,他确实做不到袖手旁观。 温降在提问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他的答案了,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在最开始,他只是纯粹地出于好心才帮了她,并不是因为别的。 好在迟越紧接着又解释:“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不会——” 后面的话一下子卡住,他想起来自己还没跟她告过白。 温降听他说到一半突然不说了,微微抬眼,问:“不会什么?” 迟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窘迫,不自在地活动了一下脖颈,换了种说法:“不会想要考大学。” 温降听到这个答案,脸上的表情才总算露出亮色,嘴角抿起细小的弧度,点头道:“对哦……所以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好,还好我们遇到了。” 她这句话说得跟定情似的,迟越的嗓子微微发痒,轻咳了声,应道:“嗯,你说得对。” …… 当天回到家后,没一会儿天色就完全黑下来,吃完晚餐又学了一会儿,两人便互道了晚安。 只是迟越想到他们今天在车上的谈话,总觉得有点睡不着觉。 在沙发上压着被子翻来覆去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温降的话音。 降温 第56节 “我说不定也会像她这样……” “反正受苦的不是他们……” 可能因为他是个男的,一开始在医院几乎没什么感觉,因为妇产科跟他没有关系。 但温降的感受比他强烈得多,因为她真的有可能会经历这样的痛苦,似乎也无数次担忧过这种事情的发生。 现在安静下来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他望着黑暗中隐隐闪着光的吊灯,觉得有些自责。 一开始遇到她的时候,他想过这个问题吗? 恐怕当时就算想到了,也因为傲慢,懒得跟她多作解释。 那个时候她住在这里,每天晚上应该都在担惊受怕吧,不知道他到底会对她做些什么,所以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 他完全没考虑过她当时的感受,总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哪怕只是在第一天晚上告诉她她是安全的,也要比当时那样好得多。 迟越想到这儿,抬手覆上自己的眼睛,挡住吊灯幽幽泛动着的光。 她今天的话说得没错,怀孕对女生来说简直是灾难。 他现在甚至连试想这种可能都做不到,喉间一阵不适。 可他怎么会没有提前想到呢?明明他妈妈就是这样的。 如果当初没有怀上他……她就会接受歌剧院的工作,不会成为家庭主妇,不会被那个人折磨得患上产后双相,到现在整整十八年……她一定已经成为一名优秀的钢琴家了。 所以温降该怎么办。 他毕竟还没上年纪,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确实会很经常地、有生理反应。 之前在泳池里,跟她一起睡的那几个晚上,甚至是看电影和每个清晨看到她的时候。 迟越放下手,觉得自己罪恶极了。 可问题是,等高考之后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到时候那该怎么办? 他之前就听说过,避孕套这种东西会破,并不是百分百安全的。 迟越想到这儿,只觉得胸口越来越闷,必须掀开被子坐起来透气。 在黑暗中静默了良久后,他伸手去拿茶几上的手机。 虽然知道自己好像想得太远了,可是既然都想到了,早做准备也好。 更何况现在已经是一月,五个月的时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久。 离过年还有一个星期,医院的大部分科室都还开着,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预约了一个最近的时间,这才长吁了口气,放下手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5 18:00:00~2022-05-29 20:53: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吱吱还是只只、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是瓜皮 14瓶;.最佳女友. 13瓶;安安 11瓶;柚子的噗噗精、kwuiii、s悠然、吱吱吱 10瓶;比尔鼻鼻 8瓶;60086438 6瓶;50959195、自然醒、zhendelan、59442376、59715668 5瓶;scarlett 4瓶;林知、满目春色 3瓶;每天都很烦、xiaou、橘橘猫(2021版 2瓶;宋人头、落下的雪、chrise myself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降温 迟越昨晚没怎么睡好, 闭上眼睛没多久天就亮了,他现在的生物钟过于健康,七点多睁开眼后竟然睡不着, 看了眼手机上的预约时间,发现时间还早, 就这么裹着被子发了一会儿的呆。 不过他这次倒是吸取了上次温降生日的经验教训,坐在那儿想了半天出门的理由。等温降洗漱完出来, 迅速摆出一副头痛腰痛的样子,靠在沙发上悒悒地唉声叹气。 可惜他平时大部分时间就是这副样子, 直到早餐吃完, 他不好好学习, 抱着历史提纲又躺到了沙发上,温降才注意到他的异样,问他:“你哪儿不舒服吗?” “嗯,”迟越装了老半天,看她总算上钩,放下提纲回答,“头有点晕。” “那你等一下, 我去给你拿温度计。”温降说着便准备起身。 “嗯?不用了吧……”迟越一下子被惊醒,可惜她的动作太快,他伸了伸手, 没拦住。 几分钟后, 温降找到温度计消了个毒,塞进他嘴里。 “……”迟越只得老实下来。 体温计“滴滴”叫响,显示36.4°, 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温降看了一眼, 困惑道:“没发烧啊……你除了头痛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实在不行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也不是很痛……可能是昨天没睡好吧, ”迟越飞快改口,指尖在大腿上焦灼地轻点,索性顺水推舟道,“不过我今天确实要去医院,之前那个骨科的医生让我过一个月再去复查一下。” “是吗?”温降不记得有这回事,但也没起疑,只问,“那你在手机上预约了吗,我陪你一起去?” 迟越第一时间摇头,道:“不用了,就是去复查一下,也没什么大事……再说外面这么冷,你在家里就好。” “你确定吗?”温降的语气有所松动,也不强求。他之前住了这么久的院,跟骨科的医生都挺熟的,加上他恢复得不错,能跑能跳的,最多过去拍个片而已。 “嗯。”迟越看她答应,悄然松了口气。 …… 不过迟越这一趟出去的比想象的要久,直到下午三点多才回来,温降听到门口的动静,第一时间抬起头,问:“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迟越这会儿行动不便,只能以零点二五倍速弯下腰换鞋,拖上拖鞋后,小心翼翼地迈开脚步往里走。 温降一下子就看出他的古怪,两条腿跟刚装到身上去似的,皱眉问他:“你腿怎么了?” 迟越的脸色顿时一僵,矢口否认:“没有,没怎么。” “那你走路怎么……”温降话才说到一半,就看他突然加快脚步,想走得正常一点,可惜下一秒就扯到伤口,忍不住“嘶”了声。 温降这下坐不住了,刚想站起来扶他一把,就看迟越飞快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只好问:“复查怎么越查越差了……医生怎么说?” “不是复查的问题,”迟越轻咳了声,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乱扯了一个借口,“就是刚刚进门的时候,脚……脚踢到台阶了。” “啊?”温降诧异地歪了歪脑袋,最后只好问,“那你吃过午饭了吗?” “没有,”迟越摇摇头,刚经历过小手术,就像小时候拔完了牙似的,这会儿只想吃点甜的,便道,“我们家还有巧克力吗?” “有,你想吃吗?我去厨房给你拿。”温降站起身,腾出沙发前的位置让他进去。 -- 除夕 一年的最后一天,超市到处都装点得红红火火,入口处还贴起了喜迎新春的春联,摆着一排一排鼠年的装饰物和年货礼盒,人群以家庭为单位,剪了新发型,穿着新衣服推着购物车往里走。 温降一早就告诉过崔小雯自己不回家,迟越也果然是一个人过年。早上醒来后,他们给李阿姨打了个拜年电话,得知她今天会为了年夜饭忙得脱不开身,才终于确认今年除夕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起过了。 但迟越一开始完全没想年夜饭的事,听温降提起,才后知后觉地拿出手机,告诉她:“那我看看有什么外卖今天还营业……” 温降忍不住递给他一个白眼:“哪有年夜饭还点外卖的,你不会想今晚吃肯德基吧?” “也不是不行,我不挑的。”迟越嘴上虽然这么说,手里已经老老实实退出外卖平台。 温降都快被他给气乐了,弯腰拉住他的胳膊,把他从沙发上扯起来:“别傻了,你现在去换衣服,我们一起去超市。” “行行行,都听你的……”迟越拖上拖鞋,推开衣帽间的门。 只不过现在真到了超市,两人买完日用品和一大堆零食后,很快就犯了难。温降不知道他以前的年夜饭都怎么吃的,也不会做李阿姨拿手的硬菜,望着超市大缸里活蹦乱跳的鱼和虾,转头问他:“你觉得怎么做好?” “别买鱼了吧,都是活的,买了我也不会杀啊……”迟越忌惮地望着水缸,眉心微跳。 温降闻言,想说她会杀鱼,只不过她只有清蒸比较拿手,至于超市牌子上大写的帝王蟹和波士顿龙虾……就真不会了,更何况这个蟹还要549一斤,一整只买回来岂不是天价。 片刻后决定道:“要不买鲍鱼吧?” 相比起来,鲍鱼竟然给了她还挺便宜的错觉。 “可以可以。”迟越迅速点头,贝类看起来就比鱼好处理得多,至少不会流血。 就这样,两人总算在购物车里放入第一样和年夜饭有关的食材,走了没两步,温降看见那头一只只拔了毛的光溜溜的鸡鸭,在台子外耷拉着长长的脖子,又示意他:“要不要再买只鸭?” 迟越平时很少看这种还没料理过的食材,就算是逛超市也不逛生鲜区,乍一看到鸭脖子上绽露的鲜红的刀口,没忍住轻“嘶”了声,推着购物车后撤了一步:“这个买回来还要我们把它砍成一块块的吗?” 温降知道他以前没下过厨,也就是认识她之后才会在厨房里洗洗菜打打蛋什么的,生日的那碗长寿面已经是他的厨艺巅峰,只能又好笑又好气地告诉他:“又不用你切,我会切好的,我只是问你想不想吃。” 迟越闻言,耳廓可疑地掠上一抹薄红,轻咳了声:“你这样不是显得我不贤惠……” “可是你本来就——”温降下意识想戳穿他,刚抬起视线,就看他微微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提醒她别再往下说了,这才止住话音。 迟越松了口气,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倒吊鸭,顿了顿,抬手搭上她的肩膀,推着她往那儿走,语气就跟要上刑场似的:“买吧,我今天就学。” 温降奇怪地转过头,看着他问:“你干嘛突然这么有上进心?” “不是上进心,就是等我们明年上了大学……”迟越张了张口,不太自在地压低声音,“总不能还让你做饭吧?” “咳,咳咳咳……”温降一下子被他的话呛到,抬手用力拍拍自己的胸口,才短短几秒,脸色已经变得通红。 他的言外之意不会是……等他们上了大学,还要一直住在一起吧。 可是大学有宿舍的啊。 迟越看她这个反应,也意识到自己这话好像说得太早了,气氛一下子变得怪怪的,只能努力扯回刚才的话题:“还是买鸭吧……你觉得哪只比较好?” …… 两人就这样在超市里逛了大半天,总算买完年夜饭要用的食材。温降最后还在某人的连哄带骗下买了个预制的超薄披萨底和一大袋马苏里拉,决定当做今晚的主食。 他们买的东西太多,迟越又习惯了不看价钱,在收银台前结账时,上面的数字轻轻松松就破了两千,温降看到后,肉痛地别开视线,弯腰把东西装进购物袋。 迟越对两千多的东西毫无感觉,只是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扫码。 收银员刷过二维码,在屏幕前等了等,很快告诉他:“支付失败了,你再看看卡里有没有钱。” 迟越闻言,微微拧起眉心,收到温降落来的视线后,没说什么,低头换了张付款的卡,又把手机递过去。 这次很顺利,收银台里吐出长长的□□,迟越接过,帮温降把食材都装好,拎起购物袋跟她一块儿离开。 但温降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付款失败,总觉得有点不对劲,问他:“为什么会这样啊,是上次交手术费出问题了吗?” 迟越看她一眼,浅浅牵起嘴角,摇头道:“不是,点错卡了而已。” “这样啊。”温降听他这么说,没再多想,推着购物车到还车处。 …… 到家的时间还早,迟越把零食往客厅的柜子里一倒,转头看了眼在厨房里归置东西的温降,推开玻璃门到后院。 他刚才在车上试了好几次,那张卡里确实取不出钱了,垂眼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拨通银行的客服电话:“你好,我想查询一下信用卡的状态。” 降温 第57节 “好的,请提供你的卡号和身份证号。” 迟越报出两串数字。 对面响起键盘输入的噼啪声,过了一会儿,对方回复:“你好,久等了,目前看到你的卡已经被主卡人申请冻结,想要恢复的话,需要主卡人带着身份证和信用卡来银行办理。” 迟越脸上的表情没怎么变,抬头望了眼除夕的天色,片刻后又问:“冻结时间是什么时候?” “三天前。”对方回答。 “好的,谢谢。”迟越的声音变得有些哑,放下手机,挂断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听到这个回答,只有种“终于等来了”的感觉,甚至有一瞬间如释重负。 迟运盛应该已经忍了他很久了吧,四年多了,总算忍无可忍了么。 他记得今年五月的时候,钟安妮就已经怀上孩子,现在都一月了,孩子应该已经生下来了吧。 他也已经满十八岁了,按照法律,他没有义务再给他生活费。 这样也好。他从很早之前就预料到这一天了。 只是惟一的区别在于,他本来以为这一天到来后不久,他就会去死。 思绪落到这儿,迟越转头看了眼落地窗里的景象,温降从厨房带着一大碗洗好的车厘子出来,弯腰放到茶几上后,抬眼就注意到后院的他。 手机在同一时间震动了一下,他低头看了一眼,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地址]】 【3幢1602】 【晚上来这里吃年夜饭】 第56章 、降温 迟越的眉心厌恶地皱紧, 飞快删掉这条短信,又把这个号码拉入黑名单,克制地深吸了一口气, 后脊在冷风中细小地战栗着。 他从很早以前就当那个人已经死了,他说什么都跟他没有关系, 看到这种信息就当是阴风刮过,啐一声晦气就够了, 没必要浪费心情。 再收回视线时,屋内的温降似乎想跟他说些什么, 已经起身朝这边走过来, 迟越条件反射地收起手机, 紧紧手指,缓和了脸上的神色,推开门进去。 客厅里的地暖和壁炉都开着,暖气扑面而来,很快驱散了室外的僵冷,他紧绷的肩膀也随之放松。 “我们现在做午饭吗?”温降问他。 迟越点点头,轻扬了扬唇角回答:“嗯, 先去把那只鸭切了吧,不是说要煲汤吗?” 他表现的太自然,温降完全没察觉出异样, 转身领着他去找那只鸭子, 一边问:“你确定吗?” “为什么不确定,”迟越看她一眼,挑眉反问, “难道我上次做饭很差吗?” 温降想起那碗长寿面, 忍住嘴角的笑意, 摆摆手道:“那倒没有。” 迟越索性拍板决定:“这样好了,今天我来做年夜饭,你看着就行。” “啊?”温降被他的奇思妙想吓到,眨了眨眼,认真提醒他,“可是鲍鱼很贵的,而且我们就买了一只鸭。” 她的话太直白,一副他要暴殄天物的样子,迟越险些被她给气笑,抬手掐了一把她的脸,恶狠狠道:“一只就一只,难吃你也要吃。” 温降的脸颊被他一掐,松开后霎时浮上一抹粉,只得在他的胁迫下示意中岛上那只拔了毛的鸭和一大堆食材,摊手道:“东西都在这儿了,你想做就做吧。” 迟越看她一眼,轻哼了声,挽起袖子,把墙上挂着的围裙拎下来,随意在腰间打了个结,隔着黑色毛衣勾勒出他窄窄的腰线。 只是等视线落上那只鸭子时,刚准备伸出的手在空中顿了顿,做个了折返运动,弯腰去找岛台抽屉里的手套。 他的内心还没强大到可以徒手抓死鸭子。 温降看他还认真了,只得靠上岛台,拉过一侧的高脚凳坐下,顺便帮他把食材都堆到一旁,腾出一块空来。 迟越的手长得漂亮,一次性手套服帖地勾勒出他的手指线条,骨节分明如玉,转身把砧板和刀都拎过来,撕开超市的塑料袋,小心翼翼地提溜着鸭腿把它全头全尾地摆上去,另一只手拿起刀,盯着鸭子看了十多秒,思考从哪里起手比较好。 温降看他拿着刀左比划右比划的,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噗嗤”一声破了功,问:“要不还是我来吧?” “嘘——”迟越抬手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满脸写着肃穆,摘掉手套,从家居裤里拿出手机。 片刻后,手机里传出一个机械女声:“很多小伙伴都在问的切鸭子教程来了,看完这个视频你就懂了……” 迟越没料到这视频还有声音,顿时被呛得咳嗽起来,飞快调成静音,低头瞥了眼她的眼色。 温降想笑又不敢笑,伸手把碎发拨到耳后,转头去找购物袋里的玉米,装作没听见。 迟越这才松了口气,戴上手套,伸指在鸭脖上摸了摸,学着视频里的手法重重落下一刀,砧板发出“砰”的一声,加上家里的刀很利,一下子就砍下来了。第一时间问她:“头就不要了吧?” “嗯,扔了吧。”温降拿过一个小碗,开始剥玉米粒。 迟越听她同意,迅速拎着鸭头丢进垃圾桶,砧板上只剩身体,看起来就没那么有心理障碍了,稍微收了点力道,按部就班地把脚掌和翅膀都砍下来,从鸭胸的位置剖开身体。 里面的内脏超市已经帮忙处理过,但打开后还是扑鼻而来一股腥味,迟越脸上的表情顿时变了,拿起翅膀仔细闻了闻,又递到她面前:“这鸭子味道怪怪的,是不是坏了?” 温降微微凑近,转而抬起头来,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坏了吗?”迟越放下鸭翅。 话音未落,温降没好气地拿着玉米捅了他一下,回答:“生鲜的气味就是这样的,你还想没做熟就是红烧味的吗?” 迟越一时语塞,低头看了眼面前的鸭,抿了抿唇,沉默地继续操刀。 他的生活经验确实太少了,万一真的跟她去了杭城,身边不会再有阿姨,对她来说会是很大的负担。 更何况现在信用卡也没了,接下来的学费、房租、吃穿用度一系列开销都无从着手。 他还有一点钱,但并不多,不可能用到他们大学毕业,更不可能向那个人要钱。 可是没了钱,他比想象中更早,变得一无是处。 他不像她这么厉害,这辈子长这么大,还没挣过一分钱。 思绪蔓延至此,迟越不由开始思考自己之前是不是太天真了,怎么会觉得考上大学就万事大吉,怎么会没考虑到他现在完全是靠迟运盛的施舍活着,只要他想,就能让他弹尽粮绝。 没有钱,还谈什么未来呢? 超市里的鸭子已经放过血,可还是会在刀刃间渗出暗红色,鸭腥味随着骨肉的破碎越来越浓,手套上传来湿漉漉的冷意,几乎让人作呕。 后来就连温降都看出他脸上的表情不对,放下玉米问:“你觉得不舒服吗,还是让我来吧?” 迟越摇了摇头,把最后的躯干分成几段,把鸭块一齐推到大碗中,这才抬眼看向她,示意:“都切完了。” 温降只得收回动作,想了想站起身,从冰箱里给他拿了罐苏打水,还帮忙打开了,递给他道:“辛苦你了。” 迟越摘掉手套丢进垃圾桶,不想被她看出异样,接过苏打水喝了一口,努力提起情绪,轻哂了声道:“这有什么辛苦的,我又不是去解了头牛。” “话不能这么说,这种事对你来说已经很了不起了,”温降下意识回答,转而又问,“那鸭子你想怎么做?” 迟越的眼底划过一抹黯色,喉结滚动,低头拿起手机,退出刚才的教学视频,一边道:“等我上网查一查。” “好,”温降应下,左右看了眼,发现自己没什么能帮忙的,便道,“那我把茶几上的樱桃拿过来。” 迟越点点头,视线没有离开屏幕。 之后按照教程起锅加冷水,把鸭肉冲洗一遍后下锅,加料酒,又切了两片姜放进去。 已经接近中午十一点,啤酒鸭至少要做一个小时。他想了想,又搜了意面教程。 所以等温降回来时,就看灶上放着三口锅,一个煮番茄,一个烧水,还有一个在焯鸭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是什么大厨。 就连他现在切洋葱的样子都挺有模有样的,只要除开他时不时用力眨一下的眼睛,侧脸的线条清隽又漂亮,简直像电视剧里的男主角。 温降就这样抱着樱桃巡视了一圈,直到他总算受不了洋葱的辛辣,眼尾泛红地抬起头,第一时间伸手递了个樱桃给他。 迟越脸上的表情微怔,下意识往后仰了仰,湿润的桃花眸拢着她,像从带着雾气的半山腰流淌下来的,迟疑了一会儿才低头咬过。 温降的指间冷不丁蹭过一瓣温热,轻缩了缩手指,却又不小心碰到他的上唇,明显感觉到他僵硬了一下,气息拂过她的手腕内侧,引得掌心也微微发麻。 脑袋在同一时间浮上一个荒唐的念头—— 迟越一个男生,嘴唇怎么会这么软…… 他嘴唇的颜色也是淡淡的,很好看,喝酒之后还会更艳一些,像是随着温度而变化颜色的海棠。 只可惜下一秒,他已经匆匆别过头去,侧脸含着的樱桃带动泛红的耳根,注意到快被煮得滚瓜烂熟的番茄后,找到漏勺把它捞出来。 动作有些慌乱,番茄砸进碗中时溅起两滴开水,恰巧烫上他的手腕。 温降感觉到他的回避,有一瞬间落寞,收回手后,抱着玻璃碗回到岛台前,找了个话题问他:“你还要做什么吗?” “意面,”迟越回答,顿了顿又道,“快到饭点了,先让你填饱肚子,应该不会太难吃。” “哦……”温降的小情绪很快就被这句话扑灭,知道他只是害羞而已,弯了弯嘴角,托着脑袋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迟越把煮番茄的水倒掉,换了口平底锅倒上油,加入切得不算太规整的洋葱碎,炒变色后加超市买的猪绞肉和烫得半熟的番茄,用铲子碾碎,厨房里一下子就香起来,伴随着另外两口锅里沸水的“噗通噗通”声。 他的小臂线条修长,手腕垂落下一个好看的弧度,从这个角度看起来,黑色毛衣映得他皮肤更白,连那三分清瘦都恰到好处,寒枝卧雪,冷峭又纯净,却又因为面前的水蒸气而有所软化。 温降从很早之前就发现了,她喜欢跟他一起待在厨房做饭,也喜欢看他做饭的样子,总觉得这样很有烟火味,比平常任何时候都更像亲近的一家人。 加上他们早上在超市买的车厘子又贵又大又甜,过水后在温暖的室内吃起来凉凉的,她大概是被车厘子甜得晕头转向了,中途无意识地开口感叹:“迟越,你做饭的样子好帅哦……” 以后就应该让他多多做饭。 面前的人正握着研磨器往平底锅里加海盐黑胡椒碎,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三秒后,才停下手里的动作,错愕地转头看了她一眼。 他其实听见了她的话,但并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这么直接,缓缓歪了一下头,问:“好什么?” “没什么。”温降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飞快摇摇脑袋,好像以为只要她摇得够快,别人就看不清她一下子烧红的脸。 “什么没什么,说了又不认账?”迟越把面前的火关小,从抽屉里拿出一只勺子,尾调危险地勾起。 “反正没什么,你没听见就算了……”温降咕哝着,声音越来越轻。 迟越听她一副心虚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应该没听错,轻哼了声,不再跟她计较。 一边用勺子舀了一点锅里还在咕嘟咕嘟冒泡的番茄肉酱,吹凉后递到她嘴边,示意:“尝尝味道,难不难吃?” 温降有点不好意思,凑近勺子张开口,认真尝了尝后,眼睛跟着一亮:“很好吃,就是酸了一点点。”说着还比划了一个的动作。 迟越这才满意,收回勺子,哼笑了声道:“那再加点糖,中午就吃这个,没别的菜了。” 第57章 、降温 降温 第58节 午饭过后, 两人在除夕这天也看了会儿书,直到下午四点,才又回到厨房准备晚餐。 迟越被自己中午的成功冲昏了头脑, 那道啤酒鸭后来炖了一个多小时,味道也很不错, 一开始还打算一个人包揽饺子这个大工程,跟着教程勤勤恳恳地调好了虾仁馅儿。谁知道最后倒在包饺子这一步, 连着七八个都不成形状,汤汁和饺子皮糊成一团, 流了一手套。 温降在一旁嫌弃得直皱眉, 警告他:“这几个饺子待会儿都让你一个人吃。” 迟越张了张嘴, 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问:“你怎么这么狠心,那待会儿要是煮完分不出来怎么办?” “怎么可能分不出来?你的这么丑,到时候一煮肯定都成粥了,”温降说到这儿,又意识到什么,紧急补充, “所以我们分开两口锅煮,免得你漏出来的饺子馅污染我。” “你,”迟越气结, 把自己脏得流汤的手套往她面前递了递, 作势要往她脸上抹,威胁道,“你真要跟我分开两口锅?” “嗯嗯嗯, 不然呢?”温降知道他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有恃无恐地把脸伸过去, 果然看他老实缩回手,逗得她莞尔。 迟越幽怨地看她一眼,脱掉一次性手套,把自己那盘失败品往边上扯了扯,跟她保持距离。 温降这才主动去拉他的手,笑着哄道:“别别别,我是逗你的,你跟我一口锅煮。” 迟越还是一声不吭地看着她,直到她拉着他的袖口讨好地摇了摇,才靠近扣住她的下巴,道:“那我包的全都给你吃,一个也不准逃。” 温降被他逗笑,却又因为他们现在过于近的距离脸上发烫,伸手推了他一把,小声道:“知道了,你去做菜吧,剩下的我来包。” 迟越闻言,也不再跟她打打闹闹,起身去冰箱提出那袋鲍鱼,乒乒乓乓倒进水池,又打开手机里的菜谱。 他们就两个人,年夜饭并没有准备做太多菜,饺子,葱油鲍鱼,虾仁豆腐汤,加上中午做的啤酒鸭和一大堆水果就够丰富了,最多再烤一个披萨。 等他刷干净鲍鱼,雕花似的切成薄片,又把剩下的食材都处理好,那头温降也把饺子都包完了,在冰箱里冻了一大半,留了二十个在盘子里,放到他手边的料理台上,问:“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没有了,去看电视吧,做完了喊你。”迟越抬抬下巴,温声示意她。 “好。”大概是因为今天过年,温降的心情一直很雀跃,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会忍不住弯起唇角,抱起他已经洗好的果盘离开,到客厅把茶几收拾出来。 迟越之前从来没有在家里挂红艳艳的节庆装饰的习惯,但他们今天去超市的时候恰好逛到了,就凑了这个热闹,买了春联和一些小挂饰,还有一个福字相框。 温降看天色已经不早,便趁天完全暗下来之前抱着凳子开门出去,在门外贴好对联,又把挂件挂在家里的各个角落,原本空荡的别墅点满了灯,看起来已经完全是过年的感觉了。 迟越在厨房里给中午的啤酒鸭重新煨上火,等锅里的水滚开,下了鲍鱼片焯熟。 只是鲍鱼捞到一半时,手机突然响了,他加快动作,关掉火后拿出手机看了眼,是李阿姨。 于是接起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李阿姨,新年快乐。” “诶,好好,你也新年快乐,”李阿姨连声应着,进厨房后拉上玻璃门,转头看了眼身后的人,下意识避开对方的目光,这才压低声音,“阿越啊,你有没有接到电话啊,他们让你今天来这儿吃年夜饭,阿姨晚饭都准备好了。” 迟越没想到她是来说这个的,但他们早上就通过电话,李阿姨知道他今天的安排,这通电话显然不是她的本意,是有人要她打的。 他不想让自己已经恢复过来的心情再次被毁掉,顿了顿,心平气和地回答:“不用了阿姨,有温降陪我一起过年就够了,我正在做饭呢。” “哟,你做饭呐,你哪会啊?”李阿姨被他逗乐,重点也被带跑。 “我真会,午饭就是我做的,温降还说好吃呢,我一会儿给你把照片发微信里。”迟越跟她强调。 李阿姨听出他那股子得意劲,只能“啧啧”两声,笑话他:“那也是人温温教得好,你以前哪会做这些啊……不过也是,你就得多学学,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不行,总不能以后结了婚还只会泡泡面吧?” “咳咳……”迟越被她猛地冒出来的“结婚”两个字呛到,伸手锤了两下胸口,转头拿起水杯喝水。 李阿姨知道他脸皮薄,听他不好意思了,只得收起玩笑,回到之前的话题,想了想问他:“阿越,我前几天听那个女的跟东家说了什么,他真停你卡了吗?” 迟越闻言,脸上的表情也迅速降温,轻声应了个“嗯”。 “唉哟,真糊涂啊他……”电话那头顿时焦心地叹气,又回过头来安慰他,“不过你也别着急,我听他应该是听学校里的领导提起你这次考试的事了,看你重新提起劲念书,才想喊你回来吃年夜饭。可你那电话不是打不通么,他才……” “用钱威胁我过去?”迟越接上她的欲言又止,语气很淡。 李阿姨一时语塞,最后只问他:“那你真不来了?” “嗯。”迟越又应了声,没有犹豫。 李阿姨又探头看了眼身后的光景,告诉他:“他们现在饭桌上一筷子也没动,就等你过来呢……万一他生你的气,一直给你把卡冻着怎么办?” 迟越勾起唇角,带了几分讽刺,一边道:“没事,您不用担心这个。” “那你手头还有钱吗?”那头问。 “有,”迟越知道她放心不下的只有这个,放软了语气,安慰,“放心吧,我妈给我留的,多着呢。” “也是,别的不说,就你妈妈那店面啊嫁妆啊,都够你花十年的了,”李阿姨顿时把心放回肚子,又例行嘱咐了他两句,“那阿姨就给他们回话说你不来了,你好好吃饭好好过年,多吃蔬菜多吃水果,挂电话了啊。” “好,阿姨您也是。”迟越垂了垂眼。 直到那头传来“嘟”声,他才放下手,再看向料理台时,有一瞬间茫然,不知道下一步本来应该做什么。 他刚才在电话里只把话说了一半,妈妈本来是给他留了钱的,可惜律师太厉害了。 他还记得那年江家跟迟运盛打的那场官司,似乎也是一个冬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当时必须要在场,听他们掰开揉碎了分割妈妈留下的嫁妆和婚后财产,因为见识过他们在墓前的荒诞戏码,已经流不出眼泪。 最后两边都拿到了满意的数字,只有他,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本来应该得到什么。 就这样成了一笔烂账。 …… 李萍从厨房里端出那道蒜蓉蒸龙虾,恰巧填满了圆桌中心处的空缺,这才后退了两步,开口:“我问过阿越了,他说已经在家吃过了,就不麻烦了,你们吃好喝好就行。” 话才到一半,钟安妮的眼皮微动,抱着怀里的小孩瞄了眼主位上的人的脸色,缄默不语。 她身边的迟书柔过了年就七岁了,看妈妈不说话,也不敢动筷子,把手放在膝盖上,在桌下不安地轻蹭。 餐厅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整整十多秒,才听“啪”一声脆响,迟运盛震怒地摔了手里的筷子,脸色铁青,木筷断成两截,滚落到地面上。 所有人都被这一声吓得一个激灵,迟书柔愣愣地睁大眼睛,两个多月大的孩子也受了惊吓,“呱”一声大哭起来。 钟安妮直到这会儿才敢出声,“哦哦不哭不哭”地抱着孩子哄,李萍等了等,看他没有下一步动作,便弯下腰去捡地上的筷子,转头又去厨房给他拿了副新的,放到筷架上。 就这样,围坐在圆桌旁的几人听迟书翰足足哭了三分多钟,迟运盛才想到今天是过年,听多了哭声不吉利,压下火气,冷声道:“开饭吧,阿姨把小宝抱到房间里睡觉去。” …… 年夜饭就在这样沉寂的气氛中度过,钟安妮手边没了孩子,只得转头一个劲给女儿夹菜,让她多吃一点。 迟书柔从小就听话,握着筷子一口接一口地吃饭,没有发出大动静,连饮料都数着数,一板一眼地喝。 直到听妈妈问了她两遍“吃饱了吗”,她点点头,便放下碗筷下桌回房间。 钟安妮松了口气,起身去酒柜里拿了瓶红酒出来,打开给他倒上,一边放软嗓音安慰:“你也别生气,你那儿子什么样你还不知道么,不来就算了,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吃顿年夜饭就挺好的……” 迟运盛伸手握上高脚杯,转头看她一眼,开口:“我问你,我这些年有哪点对不起他?他要房子有房子要车子有车子,一天学不去上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学校里那个黄校长看了八成都在心里笑话呢,他还有哪里不满意?”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是他不领情,让江琴心给宠坏了……”钟安妮说着,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挽住他的胳膊。 杯子里的红酒晃动着,迟运盛过了一会儿又道:“你说早知道这样,我那个时候干脆把他送去海宁外国语,申城那边的惠立麻烦是麻烦点,想进也能进。” “那哪儿行啊?”钟安妮第一时间出声反对,“要我说,还好你没把他送去外地,就他现在这样子,去了也不好好学,一年白白送出去几十万学费就算了,万一再跟人打起来,那不是要命么?” 说着又搂紧了他的手,旧事重提道:“你是太久没见他了,不知道他现在到底什么样……就像上次,他对我动手也就算了,我毕竟是他后妈,就算肚子里怀着小宝,也不会上法庭告他。可私立学校不一样啊,万一他在里面打了哪个老总的儿子,赔钱不说,丢脸才是真的……现在把学籍挂在一职,在你眼皮子底下好歹还能规矩点。” 迟运盛听着她的话,沉默片刻后喝了口红酒,被她说服:“也是,放在身边至少还有人看着他。” 钟安妮的嘴角扬起,压低杯子跟他轻碰了一下,又安慰:“所以啊,今天的事你也别担心了,我看他就是个小孩子。你就把他卡冻着,凭他这样大手大脚的花法,没几天就来找你了,到时候你再好好训训他。” “嗯。”迟运盛又一点头,心情总算畅快不少。 钟安妮看他脸上的神色由阴转晴,便松开他的手,道:“不知道儿子现在睡了没,我进去看看。” “好,没睡就抱出来。”迟运盛回。 几分钟后,房间里传出短暂的啼哭,钟安妮着急泡了点奶粉,把奶嘴塞进小孩的嘴里,哭声才止住,又伸手把他脸上的眼泪擦掉,把孩子抱出来,高高兴兴道:“小宝在床上眼睛睁得溜圆,估计是在找爸爸呢。” 说着又捏起嗓子,学小孩子的话音道:“爸爸爸爸,你来抱抱小宝好不好?” 迟运盛看见儿子,脸上总算露出笑容,从她怀里小心翼翼地接过才两个多月大的柔软的婴儿,一手握着奶瓶,也跟着捏起嗓子:“哦哦哦,爸爸抱爸爸抱……小宝喝奶奶……” 不远处的李萍刚从房间里出来就看到这一幕,她刚才眼睁睁看着钟安妮把才睡下的小孩掐醒,转头便抱出去邀功,真跟以前皇宫里争宠的小妾似的。 嘴角轻蔑地往下一撇,她没说什么,转头便进了厨房。 他们迟家人这些年越来越发,派头起来了,几个人吃的年夜饭也要搞大场面。偏偏小孩的月嫂过年回去了,十二个菜就她一个人做,厨房里到处都是要收拾的东西。 等擦完灶台出来时,迟运盛已经回房间了,餐桌上只有钟安妮,正一圈一圈晃动着玻璃高脚杯,紫红的酒液一圈一圈打上酒杯内壁。 李萍没做声,自顾自动手收拾桌上的骨碟,把东西都倒进垃圾桶。 钟安妮在一旁静静看着她,良久后开口:“阿姨,你这段时间,怎么去别墅那儿都不勤了?” “阿越他能照顾好自己,怕我太辛苦,让我少去几次。”李萍摞起脏碟,回。 面前的人闻言,忍不住嗤笑了声,总算发难:“李阿姨,我是念在你在迟家工作了这么多年的份上,才称呼你一句阿姨。但你要搞清楚,给你发工资的人是我,不是那个小孩,也不是江琴心,三天两头往别人家里跑,用着我的钱给人送好吃的好喝的,像什么样子?” “之前睿力的老总送来的花胶啊燕窝啊,我生孩子那会儿大出血,坐月子的时候还没吃两口呢,你倒好,全往那边搬,我这是在家里养了个贼啊?”钟安妮说到这儿,抬起下巴,看着她道,“你做的那些事我都看在眼里,只是都睁一只闭一只眼,但从今年开始,要再让我发现你去给江琴心那个儿子送东西,你就不用在这儿干下去了。” 她的话讲得难听,李萍手里收拾东西的动作一早就停下了,只等她把最后这句话说出口,便丢下手里的抹布:“行,也不用等这个年过完,我现在就不干了。” 说着又解掉围裙,往一旁的椅子上丢去:“人都活了半百了,干了二十多年保姆,是该回老家抱抱孙女享享清福。” “你——”钟安妮没料到她态度这么横,第一时间放下手里的酒杯,嗔目看着她。 “厨房我也不收拾了,留给你吧,我现在就收拾行李走,刚好坐明天的火车,”李萍说到这儿便准备离开,中途脚步微顿,又转头告诉她,“人在做天在看,你是怎么对阿越的,以后就会有人怎么对你家孩子。就是为了这两个孩子,你也少做点孽吧。” 钟安妮没料到她一个保姆,还教训起她来了,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回过神,怒极反笑地靠回到椅背上,拿起酒杯低骂了句:“神经。” -- 另一头 迟越的手太生,就这几个菜都能让他从五点做到六点半,最后把温降包成金元宝形状的饺子沥干水捞起来,这顿年夜饭才总算大功告成,弯腰拍了张照片发给李阿姨。 温降也给崔小雯发了条微信,这才放下手机准备吃饭喝的饮料。 她不喜欢喝纯的苏打水,和他们今天买的橙汁兑在一起,这样既不会太甜也不会太苦,又把剩下的半罐苏打水倒进他的玻璃杯。 迟越接过杯子,忍不住问:“怎么就你有橙汁?” “你之前不是说我这样喝味道很怪吗?”温降反问。 迟越被她拆穿,看了她两秒后,强盗似的拿走她的那杯橙汁汽水,往自己杯子里倒了一点,不断冒着小气泡的苏打水很快也被染成橙黄色。 之后才把饮料递回到她手中,跟她的杯子轻碰了一下,语气轻快道:“干杯。” 温降半是好气半是好笑,为了找回场子,把杯子往他那儿撞了撞,又发出两声脆响,这才达成妥协:“嗯,干杯。” 饺子的味道很不错,葱油鲍鱼只下水汆了十多秒,尝起来也很嫩,两人在电视上放着春晚,又在迟越的笔记本上放了部《疯狂动物城》,整个家话里话外都吵吵闹闹的。 落地窗外的夜色随着时间的流逝完全黑下来,八点多的时候,有不少人已经吃过一轮年夜饭,便带着家里的小孩出来放鞭炮,浓稠的夜空中很快就随着尖细的哨声绽开金色的烟花。 温降和迟越的晚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听到外边热闹起来,便按捺不住地披上外套出门去。 除夕守岁这晚要把家里的灯都打开,所以前院的地灯都亮着,映照着他们门外贴着的火红的春联,上面用浓墨写着:“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降温 第59节 小区里平日并不热闹,但今天日子特殊,再忙的人这个时候也会在家。一推开院门,就听见不远处孩子的欢呼声,小径上摆出圆锥形的冷烟花,一个大胆的小女孩从父亲那儿接过打火机,点燃后飞快地跑开,就看锥形顶部很快像喷泉似的,盛放出蓝紫色的焰火,划出漂亮的弧线后,又如同流星雨般纷纷在地面上坠落。 那家人有不少小朋友,所以烟花也按人头买了很多,一只点完,便有第二个小孩接受任务,上前点燃。 路面上青色的石砖很快再次被烟火照亮,在风中泛起一痕痕水色的光影,伴随着燃烧的窸窣声,背景的天幕中也开始出现紫红色和绿色的烟花,星星点点地叠加出颜色,传来一声声空旷的回响。 温降仰头看着,呼出的热气在夜色中仿佛软白的轻云,感叹道:“好漂亮啊。” 迟越也弯起嘴角,牵住她近在咫尺的手。因为只穿了外套,不像平时一样里三层外三层地套着毛衣,摸起来有些凉。 温降也很自然地握紧他的手,指间被风吹得僵冷的感觉很快便褪去了。等到第二只烟花喷泉熄灭,她转过头来,眼底却依旧跃动着星光,认真望着他道:“迟越,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迟越笑着回应,在第三个喷泉盛放时,俯身揽住她,在她发顶轻吻了一下。 第58章 、降温 春节过去, 一切照旧,家里的装饰也没有撤去,就这样喜气洋洋地挂着。 等到大年初五, 寒假就只剩最后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数学家教也回来了, 两人便收起了之前过年时松弛的状态,重新回到高三生的身份上来。 三个小时的课结束后, 家教老师把水杯装进自己的帆布包,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学?” “二月九号, 元宵节过了之后。”温降回答。 “四月就又要选考了是吧?”对方又问。 “嗯, 过几天就要报名了。”迟越点点头。 “那你最后这个学期数学应该还是我来带吧?内容虽然都教完了, 但是复习怎么也得几个月吧,价格就跟之前一样,一节四百。”对方道。 迟越本来已经想开口答应,听到最后这句,才想起钱的事,微微抿起唇线,心里快速过了一遍账。 最后只庆幸他们之前是按周结算费用的, 上个学期和寒假刚开始的那周学费都已经打给她了,一次两千八,少说也转了八次。 他这才后知后觉这是笔巨款, 要是下学期从二月初开始, 一直到六月高考结束,四个月下来,学费岂不是得四万多。 迟越这辈子还没为钱烦恼过, 这会儿却显得捉襟见肘, 一瞬间涌上来的感觉让他觉得很荒唐, 喉间微微发紧,最后回答:“课还是要上的,但都到复习课了,还需要每天上三个小时吗?” “那倒确实没这个必要,你自己看,或者我们隔天,或者调成一次两小时。”老师回答。 迟越思索片刻,轻声道:“那就改成二四六吧,还是三个小时。” “行,那开学之后我们时间就调回来了吧,还是下午五点到八点?”对方说着,拎着外套站起身。 “嗯。”迟越应下,送她到门口。 虽然才四点多,天色已经有了几分阴沉的味道,两人喝了点牛奶休息了一会儿,又简单做了点炒饭吃了。 李阿姨在大年初一那天就告诉他们她从迟家辞职的事了,临走前来还特意来别墅探望了他们。 迟越当时着急,恨不得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翻出来给她带回老家,钟安妮耿耿于怀的那几盒燕窝花胶当然不例外,还有楼下酒窖里的什么茅台酒,两个小孩全塞她包里了,让她带回去给她孙女吃。 李阿姨当时笑着骂他们胡闹,然而临走时还是不免掉了几滴眼泪,嘱咐迟越好好念书,到时候考上大学,也让她见识见识录取通知书长什么样,又转头抱了抱温降,“温温”“温温”地喊了她好几遍。 而从那天之后,家里就再也吃不到李阿姨的手艺了,做饭成了他们两个人的事,每天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今天做什么”,决定好之后便一块儿窝沙发上用外卖软件点菜。 迟越的厨艺也眼见着从入门到熟练,温降这天晚上没给自己安排什么学习任务,看了会儿小说就回房间洗头洗澡。加上她现在只学语数英,每天任务都很轻松,第二天还赖了会儿床,八点钟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做好早餐了。 虽然只是简单的培根炒蛋和烤吐司,还切了两个橙子,但毕竟不用自己动手,吃起来格外的香。 早饭吃完,温降把盘子放进洗碗机后,拉开客厅的窗帘,搬着小板凳在落地窗前坐下,一边晒太阳一边英语早读。 迟越却不好好学习,趿拉着拖鞋在家里走来走去,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惹得她频频回头。 等他第三次路过她身后,温降总算忍不住好奇,起身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他正往一个大纸箱里装东西,一排一排全是卡带,还有他之前买的一大堆花里胡哨的手柄,基本连包装都没拆开过,就放在家里当装饰品。 温降下意识问他:“你干嘛?” “这些游戏和掌机都不怎么玩了,太占地方,打算卖掉。”迟越回答。 “卖掉干什么,你留着收藏不是挺好的吗?”温降说着,扒开他的箱子看了眼,在五颜六色的joy-con下翻到一个红色的马里奥手柄,又翻到一个皮卡丘的,疑惑道,“这些不是很好看吗?” 她以前听到这些“玩具”的价格,总是会露出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还是第一次开口承认他的审美。迟越被逗笑,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脸,调侃:“你可真是财大气粗啊,这也收藏那也收藏,你知道这些东西卖了值多少钱吗?” “多少?”温降顿时来了兴趣。 “掌机倒是不值钱,不过卡带保值,动森和健身环最近炒得高,加一起快两千,还有第三方手柄,大部分都是限量发售的,这一筐加起来应该有一万吧。”迟越给她分析。 温降跟他在一起久了,已经觉得一万不算什么钱,睁大眼睛问:“那确实很有收藏价值啊,你还卖了干什么?” “今年九月都要走了,这么多东西放着不是浪费吗,万一家里遭贼了怎么办?”迟越反问。 “也是,”温降这才想起他们都要去读大学了,第一时间被他说服,“那你还有什么想卖的吗?我帮你一起收拾。” “你就歇着吧,我都收得差不多了,”迟越说着,冲她轻一挑眉,“到时候要真卖出去了,钱都转给你。 “嘿嘿,好。”温降也不跟他客气,难得听他提起钱的事,没坐一会儿,就想起他们之前借给敖飞建的一万块,都过去十多天了,他说过了年就给他们还一点,刚好打电话问问。 不知道为什么,温降拨通他的电话时,竟然有种包租婆催人收租的感觉,让人觉得有点好笑。 对面过了一会儿才接起来“喂”了声,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是敖飞建吗?” 话筒里有两秒钟的静默,认出她的声音后,想也不想就挂断电话。 留下温降错愕地听着手机里传出的“嘟嘟嘟”的忙音,回过神来,气得重重一拍大腿。 “怎么了?”迟越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想知道她这样拍自己疼不疼。 “敖飞建他敢挂我电话!气死我了!”温降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几乎嚷嚷起来,一边马不停蹄地打第二个电话。 迟越闻言,这才想起自己还有遗落在外的一万块,默默把箱子关好,关注着她那边的动向。 电话振铃了大半天,总算又接起来,敖飞建已经完全没有那天打电话来哭爹喊娘的影子,爱答不理道:“要钱是吧,找周静美去,我跟她早分了,她手术费跟我没关系。” “什……”温降气结,第一时间按下电话的录音键,起身去找那张欠条,一边道,“可是欠条上是你签的字,你要是不还钱,信不信我去法院告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说不还,你就打电话给周静美嘛,我跟她说了这钱她来还,她也同意了,”敖飞建烦躁地啧声,把烟咬在嘴里,低头去找通讯录,“她手机号我现在报给你,以后这钱你就找她要,跟我没关系了。” 温降还头一次见变脸这么快的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笔钱肯定是他用什么办法赖给女生的,遭了这种罪不说,到头来连医药费都要自己还,简直坏透了。 所以等他一连串报完号码,她也蓄好了力,用尽毕生所学的脏话骂他:“敖飞建,你这个狗日的人渣!总有一天出门被车撞死!” 对面也没料到她堂堂全校第一还会骂人,握着手机愣了一下,直到她又骂他不得好死遭雷劈,才匆匆挂断电话,心跳得有点快。 这头迟越也被这句“狗日的人渣”听愣了,缓缓走近沙发,凑近研究小怪物似的盯着她看了好久,末了好看地失笑:“想不到啊,你还会骂人?” 温降重重给自己顺了口气,回答:“骂人怎么了,我还没发挥好呢,敖飞建这个孬种,这么快就挂电话,就该骂死他!” “他要赖账是吗?”迟越笑着顺顺她的背,俯身把茶几上的水杯递过去。 温降咕嘟咕嘟喝完了水,把杯子还给他:“岂止赖账啊,他还要让周静美还钱,疯了吗?她刚做完手术,上哪儿凑钱啊?” 迟越闻言,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片刻后问:“那这钱你还打不打算要了?” “我……”温降张了张口,转头看他一眼,纠结地拧起眉心,“她是挺可怜的,可是钱是我们的,那天能给她垫手术费已经很好了,总不能不要了吧?” 更何况那个人是周静美,要换了别人,她没准还会心软一些。 “那你看着办吧,要不要都无所谓,别生气就行,为这种人不值得。”迟越又拍拍她的肩膀,起身把那一箱子卡带搬去前厅。 留下温降犹豫了大半天,深吸了一口气,找到刚才的录音,记下号码拨通。 “……喂?”对面接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温降听到她的声音,和记忆里嚣张跋扈的印象完全不一样,没有什么精气神,紧了紧嗓子开口:“是敖飞建让我打电话找你的。” 周静美那天从医院醒来后就知道那天帮她交手术费的人是谁了,眼下认出她的声音,沉默片刻后,声音沙哑地回:“我手头只有两千,一会儿就转到你这个手机号里,剩下的下个月再还。” 温降愣了愣,没预料到她这么干脆,和刚才毫无担当的渣男形成鲜明的对比,本来只想冷漠地应一声“哦”便挂断电话,嘴巴却不受控制,问她:“你真跟敖飞建分手了?” 那头默了一下,应道:“嗯。” 温降眼睫微动,犹豫两秒,提起语气告诉她:“这钱你其实不用还的,敖飞建借钱的时候打了欠条,还钱的义务不在你。” 几秒后,电话里传来她轻轻的话音:“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话里的意思微妙又复杂,但温降听懂了,一时陷入沉默。 确实,不管是谁,有人能把这钱还上就行了,没必要跟她说这么多。 甚至比起敖飞建,周静美看起来还要靠谱一些,还上钱的可能性更大。 那头的人听她不语,自嘲地笑了笑,又道:“你应该很看不起我吧,之前在学校里装得了不起,实际上就是一个烂货,被男人搞进医院,还要自己出手术费…… “哪比得上你啊……全校第一名,找到了迟越这样的男朋友,还能考上大学。” 温降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个,下意识蹙眉。 她在遇到迟越之后,几乎不会主动去回忆之前那些痛苦的经历,那太多了……她长到这么大,已经学会了怎样遗忘,至少不会让自己想起。 可眼下周静美主动揭开伤疤,温降想到那个灰沉的午后,那个血淋淋的“婊.子”,喉颈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道轻轻扼住,竟然感到久远的恶意,觉得她现在还能说出这种话,真是无药可救。 闭了闭眼,她反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根本不会遇到迟越,光凭我自己也能考上大学。” “……我知道,”周静美低下头来,声音更哑,安静良久后问,“你想让我跟你说对不起吗?” 她的话题转得太快,温降条件反射地皱了一下眉,语气也带上了刺:“你真觉得对不起我吗?” 至少在那个遥远的四月,她看起来那么洋洋得意,她没想过有朝一日,周静美会开口向自己道歉。 两边再次陷入寂静,直到迟越端着重新倒满水的杯子过来,看她握着手机一言不发,担忧地问了句:“怎么了?” 几乎是他的话音才落,电话里便传来一声啜泣,周静美压抑许久的情绪总算崩溃,咬着唇点点头,发出一个“嗯”的鼻音。 温降手背霎时起了层鸡皮疙瘩,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只是下意识把听筒离远了一些。 周静美的话在抽泣中变得断续,但的确是在道歉:“对不起,我是真的觉得对不起你……我以前真的太傻,也太坏了……要是我也能有你这样的脑子就好了……温降,我真的很羡慕你,明明你家跟我也差不多,怎么我就不能像你一样呢……” 温降听到这儿,垂下眼帘,烦闷地轻抿干燥的唇瓣。 像是陈旧的恶疾突然松动,几乎有要连根拔除的倾向,牵起胸口的阵阵钝痛。她听着她的哭声,眉心不适地拧紧,想要捂住耳朵。 但最后只轻吸了一口气,让肺部流入微凉的空气。她的声音听起来清晰又冷淡,告诉她:“你才十八岁,话不用说太早……” 话音到这儿微顿,才又补充:“以后不要再跟那些人渣来往,找个工作养活自己,会好起来的。” 周静美听到这句,哭到一半的眼泪再次决堤,颤抖着应了个“嗯”后,低声道:“……谢谢你,那天还愿意帮我。” 温降言尽于此,已经没有更多精力和她交谈,只回复:“挂了电话之后,记得把钱转过来。” “……好。”她应下。 放下手机,温降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最后转身把脸埋进迟越的胸口,伸手抱住他。 降温 第60节 迟越环住她的肩膀,伸手揉揉她的长发,轻声问:“她都说什么了?” 温降安静地抱了他一会儿,声音已经完全没有刚才的镇定,听起来恹恹的:“她刚才跟我道歉了。” 迟越也下意识皱眉,问:“那你怎么说?” “我没说什么,”温降一歪脑袋,枕上他的小臂,仰头看着他,“不管她说什么,我都不可能原谅她的。” 顿了顿,又闷声道:“但是,她好像真的变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次手术……” “她变了很多,跟你有什么关系?”迟越看出她还在纠结,伸手拨开她脸上的乱发,道,“你们以后再也不会有交集了,她道歉就道歉吧,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也是,”温降一点头,片刻后,打起精神强调,“我早就向前看了。” 她迅速恢复斗志的样子很可爱,迟越的眼底浮现笑意,动手拍拍她的肩膀,提醒:“所以赶紧起来吧,英语书背完了吗?” “……还没。”温降鼓了鼓脸,从他怀里支棱起来。 作者有话说: 和老公随时随地贴贴 第59章 、降温 那其实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 出了正月,天色一天比一天亮得早,早上八点坐在餐厅里时, 阳光已经落至脚边。 温降还记得自己接到电话的时候,手里正抱着酸汤米线吸溜, 听见铃声便放下筷子,示意迟越把他好不容易煎出的完美溏心荷包蛋放上来。 她才刚把荷包蛋戳开, 金灿灿的蛋液流进飘着红油的汤底,就听崔小雯告诉她:“温降, 快回家一趟吧, 子烨他爸没了。” “没了?”温降一开始还没听懂, 等这两个字都冒出口了,才反应过来,“死了?” 迟越听到这句,拎着平底锅往厨房走的脚步一顿,回头看她一眼。 崔小雯那头安静了半晌,传来抽吸鼻子的声音,似乎是在哭, 也没精力斥责她的出言不逊,人都死了,话说得再不吉利又能怎么样, 只是重复刚才的话:“快回家吧, 今晚咱们给他守灵。” “……”温降缓缓放下筷子。没法形容自己现在的感觉,望着面前热腾腾的米线,就像是听到遥远的几万光年外行星发生碰撞, 毫无实感, 心里没泛起一点波澜。 过了一会儿只问:“怎么这么突然, 怎么死的?” “……说是脑梗,”崔小雯哽咽了一下,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倾诉的对象,便长长地絮叨起来,“我早跟他说了,这样喝酒不行,做完手术回来就一直这样……又是过年,这也一帮兄弟那也一帮兄弟的,从年前到年后就没断过,好好一个人也给喝垮了啊……今天早上我起来,推他推不动,怎么叫也叫不醒,送到医院才……” 后面的话已经说不下去,放下手机哭起来,那头很快传来几个女性亲戚的低声安慰,转过来拿起手机,对她道:“温降啊,什么话也别说了,赶紧回来吧,你妈都哭了一早上了。” 温降只得“哦哦”地挂断电话,看着熄灭的手机屏幕,脸上的表情很茫然,重新伸手握上筷子。 迟越在她面前坐下,不明所以:“怎么了,谁死了?” “耿智志。”温降说着,夹起一筷子米线,塞进嘴里,都快滑进喉咙了,才发现有些烫。 “什么?”迟越愣了,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但温降只是满脸平静地吃着面,中途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告诉他:“我妈让我过去一趟,吃完我就走了,晚上可能还得守灵。” “那你,”迟越不知道该怎么措辞,只能笨拙地问,“你现在什么样?” “什么怎么样,”温降轻一撇嘴角,看起来有些讽刺,“你是想问我现在什么心情吧?没什么感觉,就是觉得菩萨显灵,我都咒了他十年了,总算死了。” “那就好,”迟越闻言也松了口气,提起筷子,“你不难过就行。” 温降没料到他竟然在担心这个,瞥他一眼,冷笑:“我难过什么,那种人早该死了。” 迟越也是这段时间才发现她看着没什么脾气,实际上比谁都爱憎分明,附和地点点头,又问:“那你要我陪你去吗?” “陪我?”温降没考虑过,很快想到那边到时候估计挤满了耿家的亲戚,乌烟瘴气的,他能一起来也好,便点点头应下,“好,一起去吧。” 迟越听她答应,自觉加快了吃饭的速度,脑袋里出神地想着别的。 毕竟是第一次陪她出席这么正式的场合,一会儿还会见到她妈妈,总觉得有点紧张。 等到早餐吃完,他起身收拾碗筷,清了清嗓子问她:“那我一会儿穿什么过去比较合适,需要黑西装吗?” 他手头似乎只有十二岁参加英语演讲比赛定制的西装,现在要套到身上,裤子大概会变成七分裤。 “黑什么西装啊,你电视剧看多了吧?”温降听到这句,简直哭笑不得,提醒他,“你穿那件黑色大衣就行了,里面再穿件毛衣。” “好。” 迟越把碗都堆进洗碗机,火速去换衣服。 …… 那间窄窄的居民楼还是老样子,加上事发突然,花圈都还没摆出来,只把门帘换成了白布,狭小的后院站了不少人,低声说着话,几个男人聚在一起抽烟。 温降和迟越两人都穿了一身黑衣,来的路上还买了一束白花。人群中由亲戚照看的耿子烨看到她,精神倒是不错,第一时间开口喊了声“姐姐”。 她勉强弯起一点笑,走近摸了摸他的脑袋。 “姐姐给你吃糖。”才二年级的小孩,对生死没有太清晰的概念,只用一把吃完后会把舌头染成绿色的青苹果糖就能哄好,从羽绒服兜里掏出两粒递给她。 温降接过,开口说了句“谢谢”。 耿子烨递完糖,看看她身边的迟越,试探地问了句:“你是姐姐的哥哥吗?” “我不是你姐姐的哥哥,你可以叫我哥哥。”迟越纠正他,也学温降刚才的样子摸摸他的脑袋。 耿子烨便应了声“哦”,掏掏另一边口袋,也给了他一粒糖。 而原本看着他的姑母看到温降之后便转身回屋了,过了一会儿,扶着哭得精疲力竭的崔小雯出来。 她看起来比上次见面还要干瘦,温降在心里暗叹一声,伸手扶住她,放低声音问:“你吃过饭了吗,没吃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崔小雯没回答,只是握紧她的手,连声念叨“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这头迟越见到她,瞟了眼温降的眼色,主动递出手里的花,颔首跟她打招呼:“阿姨好。” 崔小雯这才注意到温降身后的人,抬起哭得干涩的眼睛打量了他一眼,微微一怔。 她之前只知道温降跟了个富二代,几乎不抱什么期望,只盼着她赶紧考完大学出去。却预料到对方是个长得这么标致的孩子,个子也高,看起来干干净净,说话也很有教养,不像她想象的那样不正经。 片刻后犹豫地回过头来,问温降:“这就是你那个……” 温降点点头,开口介绍:“嗯,他叫迟越。” 崔小雯这才从他手中接过花,动作有些颤抖,在这样一个孩子面前隐隐感到自惭形秽,干巴巴地应了两声“好”。 之后拽了拽温降的手,示意她:“你跟我进来。” 家里原本陈旧的味道被烟火味取代,加上时间紧急,还没请来庙里的师傅,房间里暂时用录音机放起了诵经声。 尸体确认死亡原因后就从医院送回来了,按照他们这边的说法,人死后四十八小时脑子才会死亡,到时候才能送去火化。 棺材停在一楼的北间,架在长凳上,两侧挂上了白布,点着白蜡烛,前面摆着一个软垫,用来给至亲的人祭拜。 脚才跨进房间,崔小雯把白花放到尸体的一旁,眼泪便跟着流了下来,机械地对着死去的人低喃着什么,听起来是某种埋怨,怨他怎么这么早就走了,怨他为什么不听她的话非要喝这么多酒。 温降只是直直地站在一旁,没有靠近那口漆黑的棺材,冷眼看着她作出的戏码,毫无感觉。 她不知道是不是戏做多了就会让人当真,明明崔小雯也无数次在深夜咒他早点死,现在却在一把一把地抹泪,仿佛他们真的有很深的感情,仿佛耿智志生前真是什么体面的人。 这样的哭声和景象只让她觉得割裂和荒谬,嫌恶地抿起嘴角,不知道这场戏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直到崔小雯注意到她的不配合,停下魆魆的自怨自艾,伸手拉了她一把,想把她扭到软垫上,一边殷切地开口:“快,在这儿跪下,给你爸磕两个头……” 话音到这儿,又哽咽着提醒她:“乖,这是规矩。” 她哭了太久,就连拽人都没什么力气了,温降听到这声令人作呕的“你爸”,后背和膝盖都绷得笔直,目光冷淡地落在她身上,就这样无声和她僵持着。 崔小雯也知道她不愿意跪,只想让她勉强对付过去,走个过场也好,又尝试推她了一把。温降依旧一动不动,那副坚决实在吓到了她,气急地重重打了她一下:“你这是不孝啊!” 她这一巴掌在大衣上发出一声闷响,温降被打得低哂,转头看了眼棺材,回答:“他不配。” “胡说八道!”话音才落,崔小雯似乎是怕这种大不敬的话被停留在这里的鬼魂听去,第一时间出声呵斥。 声音落进灵堂,似乎连白烛上的火光都摇曳了一下。 温降轻一扯嘴角,她根本不怕这些,抬了抬头,用力摘掉她抓着自己的手,便准备离开。 但崔小雯拽住了她的袖口,把她硬生生扯了回来,拳头随之雨点般的落下来,无力地伸手捶打她的肩膀,哭诉道:“温降,你不孝啊……你这样让我怎么办,我下去之后可怎么跟他交代……你让我怎么活啊……” 温降已经受够了她软弱的眼泪和满腹的怨言,忍无可忍地抬手按住她胡乱挥舞的手,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扬声警告:“妈,别再这样了,这里就我们两个人!” 她的话音近乎严厉,崔小雯像是从幻梦中被震醒,被迫安静下来。 她的眼皮还在病态地抽动着,温降注意到她不敢看自己的眼睛,松开她的手,声音更冷:“醒醒吧,你今天脱离苦海了,别再自欺欺人了。” 崔小雯的胸口深深起伏着,脸上满是泪痕,嘴边只剩一句苍白的“胡说什么呢”,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她打断: “他以前从你这儿要不到钱是怎么骂你的,喝醉之后是怎么打你的,他在我小时候是怎么偷看我洗澡、敲我的门说要□□我,又是怎么掀开我的被子摸我的……就算你忘了,我也帮你记着呢。” 温降的控诉几乎残忍,呼吸在这样不堪的回忆中微微颤抖,最后道:“所以他该死,他早就该死了。” 崔小雯脸上的血色随着她的话音一点点褪去,最后只剩下人偶般的呆滞,恍惚地睁大眼睛看着她。 “但是你,要是你能早点醒,你能在他第一次打你的时候就跟他离婚,我也不会跟这种人生活十年,跟你一起自甘下贱!” 这还是温降第一次说出这些心里话,就像是用刀在手臂上割出一道深深的沟壑,把陈年的污血一口气放干,痛,却很畅快。 至于崔小雯,压抑了整整十年的矛盾与病态被这句惊人却又一针见血的“自甘下贱”彻底击垮,崩溃地扶着墙跪坐在地,开口哭道:“是妈对不起你,是妈对不起你……” “别再哭了。以后不会再有人半夜喝醉酒回来打你,也不会有人逼着你卖房子还赌债,不会有人抓着耿子烨的腿拎到楼梯口说要把他摔死……你每晚都能睡个安生觉,不是很好吗?”温降问她。 崔小雯没办法回答,只是在哭得快要窒息时,抬起头长长地抽噎。 “今天哭给活人听听就够了,要真为这种人流眼泪,就太傻了,”温降最后看她一眼,抬手揩去眼角的一点湿意,平静道,“我先走了,他的灵让他家里人来守吧,你和弟弟保重。” 不等她回应,已经提步离开这个简陋和不体面的灵堂,她隐隐的哭声夹杂在密密仄仄的诵经声中,走远后依旧能够听到。 作者有话说: 推一下基友的文,《第十三月》,已经正文完结啦! 文案: 周弦思喜欢许纵,喜欢了一整个高中。 对于周弦思来说,暗恋是她一个人的事,与他无关。 于是伴随着高中的结束,她日记本里的这场暗恋也落下了帷幕。 “我一直在祈祷十三月的奇迹,但十三月,好像一直没来,而我,还在一直喜欢你。” 没有人知道,周弦思在那一刻删除的,是自己的一整个青春。 半年后两人在同学聚会上再次相见,少年依然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眉目清隽,气质俊然。 降温 第61节 两人对视的一瞬间,周弦思率先移开视线。 酒过三巡,有人起了兴致,问起:“许纵,高中你以学习为由不谈恋爱,这现在都大学了,你安排上了吗?” 许纵虚靠在座位上,不知想到什么,几秒后,他下巴微抬:“她人都在这了还要怎么安排?” 饭桌上瞬间炸了:“谁啊,许纵你女朋友是谁啊,劲爆啊,我们一个班的啊!” 瞅着那低头安静不说话的某人,许纵摇头轻哂:“不过我女朋友最近正跟我冷战,半年没搭理我了。” 说完他起身径直走过去,倾身在周弦思座位身侧蹲下,在全桌惊愕的目光中低哑着嗓音:“周弦思,删我半年了,气消了没,现在能跟我说句话吗?” “……” 周弦思一直以为,在这场不曾窥见天光的暗恋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参与,直到很久后的一个午间,她在那偷偷藏了两年的祝福中,听到了最后一句—— “周弦思,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喜欢你。” 【he/双向暗恋/双c】 第60章 、降温 江塘的冬天并不长, 寒假才刚结束,转眼就到了四月,又是一年阴雨绵绵的时节。 临近考试, 迟越每天都在抓紧时间背书和刷题,睡得少, 话变得比平时要少,食欲也大减, 不会再一天点六个不重样的外卖,也不会再一箱一箱往家里买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温降不用参加这次考试, 选考这几天学校又暂停了语数英课程, 按理来说是轻松的。可她眼看迟越一天比一天熬得迟, 知道他考试压力太大,不忍心丢下他一个人去睡觉,所以即使没事做也要在边上陪着他,听他背背政治书或是给他冲杯冰美式。 他们家里没有咖啡机,咖啡是用冻干粉冲的,即使加再多冰也没办法掩盖粗糙的风味,迟越这阵子虽然落魄了, 舌头还没落魄,一尝就能尝出来,只能皱紧眉头苦中药似的往下灌, 勉强提神。 不过温降喝不了咖啡, 之前尝试之后才发现自己原来□□不耐受,多喝两口就心跳加速,只能在边上拼命睁大眼睛, 免得一不留神就睡过去。 迟越在翻书的空档注意到她时不时用力眨眼的动作, 心下暗叹了声, 提醒她:“去睡吧,都十二点多了。” 温降只是摇头,盯着面前的书在心里默念:“……侯蒙,字元功,密州高密人。未冠,有俊声,急义好施,或一日挥千金……” 可这种强制性的阅读收效甚微,加上是课外文言文,理解能力比平时更差一大截,她的睡虫在第三次读划线句时终于“扑棱棱”全飞了出来,需要用手托着下巴才不至于倒在书上。 迟越看出她已经撑不下去,柔软的眼睫在灯下轻颤着,脸颊被手挤得变形却毫无觉察,无奈地弯了弯唇,放下手里的书,低声告诉她:“你先睡会儿,我去院子里透透气。” “……唔。”温降其实没听清他说了什么,条件反射地轻抬了一下头,眼睛却睁不开。 迟越伸手揉揉她的脑袋,站起身把客厅的光线调暗,这才推开门出去。 已经是四月,到了一年中气温最宜人的季节,省去了一个月上千的空调地暖费用。 晚风拂面,吹起他低垂的刘海,再抬起头时,薄荷味道的烟也被风吹散。 相比起咖啡,两颗爆珠带来的凉感更提神一些,风混着青绿的草木味穿过喉咙直达肺部,冷得胸口隐隐作疼。 太阳穴的涨痛被短暂的凉意镇定下来,随后掀起更深一层的头痛欲裂。 天上没有星星,被厚厚的云和霾遮住了,颜色混沌。 等到最后一口薄荷烟抽完,他垂眼摁灭烟头,散了散衣服上的味道,重新回到客厅。 温降已经趴在茶几上睡着了,长发披散在肩上,在昏暗的光晕中流淌出浅浅的香槟色。 迟越弯下腰,牵起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脖子上,把她打横抱起。 温降感觉到身下腾空,在半梦半醒中软软唔了声,收紧手臂,鼻尖隐约闻到熟悉的味道,转头埋进他怀里仔细嗅了嗅,呢喃:“你抽烟了吗……” “嗯。”迟越低应了声,抱着她打开房间的门。 温降轻哼,又无意识地开口:“我还以为你已经不抽了呢……” 迟越的动作微顿,没有打开房间里的灯。他这段时间只会在她睡着之后抽烟,不想让她看到,免得她担心。 动作轻柔地把她放到床上,他掀开被子给她盖好,喟叹道:“接着睡吧,晚安。” “……晚安。”温降的声音带着几分含糊,柔软的糖酥一般。 夜色朦胧地落在她身上,迟越垂眸望着她秀美的轮廓,犹豫片刻后,在她的额头蜻蜓点水般地吻了一下。 -- 一个月后 选考成绩出来时,已经是高考最后的冲刺阶段。 高三就业班的人在五月之后都已经陆陆续续离开学校,正式进入工作,整个年段的楼层霎时冷清下来,只能在课间远远听着其他年纪的喧哗和笑闹,班里的人也都不约而同地变得寡言,几乎没人还在课上玩手机。 查成绩的那天晚上,院子里下着小雨,淅淅沥沥地洗过重新展开枝叶的木香花。 对于迟越来说,毕竟是只花了几个月填鸭式速成的科目,这次的成绩其实还算不错,地理比上次高了整整十五分,和温降一样。 但政治和历史的记忆量实在太大,他没有两年上课的积累,纯靠死记硬背,最后不得已放弃了几个分值占比较小的版块,当然不可能像稳扎稳打的学生那样拿90+高分。 幸亏他字写得好看,改卷老师估计也不忍心给看起来这么像尖子生的卷面打低分,成绩比他当时的估分还要高一些,都超过了七十。 温降当时看到他的成绩,高兴得抓紧了他的手臂,兴奋道:“太好了,你现在加上英语已经有385分,只要再考215,超过六百就能上一本了!” 迟越在沙发上被她晃来晃去,只是很淡地弯起唇角,对她点点头应了声:“嗯。” 眼底的神色很复杂,除了浓重的倦意之外,夹杂着一丝沉甸甸的忧虑。 然后在她察觉到他的兴致缺缺之前,主动站起身道:“我去拿蛋糕,庆祝一下。” -- 高考前的最后半个月,迟越后来回想起来竟然是一片空白。 每天都在机械地重复同样的几件事,睡觉,做题,订正,吃饭,做题……刻板的时间轴像科学实验里的电磁打点,长长的纸带被无线抽象化,最后让人无法区分昨天、今天和明天。 甚至连学校的食堂都没给他留下太深刻的印象,食物吃进嘴里像没有味道的浆糊,他的舌头已经在冰美式的摧残下彻底麻木,不再品尝,只是果腹而已。 吃完饭就去抽烟,下午上课之前抽第二支,这样就不会在一天最困倦的午后倒下。 他以前抽烟只是因为无聊和追求刺激,想起来就点一根,想不起来就算了。有时候抽完了,直到代购再次给他发消息之前,甚至可以忘一个多月。 现在却像是迫不得已,烟可以短效镇痛和提神,他这两个月来抽的烟或许比之前两年抽的还要多。 等到年前买的那两条烟抽得都差不多了,便等到了六月七日的高考。 考试做了什么题目、写了什么作文他已经毫无印象,唯一记得的是高考当天的早上,他和温降一起热了前一晚从家附近的面包店买的三明治,怕冰箱里的鲜牛奶会造成肠胃不适,喝的是滚烫的黑豆浆。 他们的考点分在同一所学校,在校门口的布告栏找到各自的考场后,温降看着他,眼底盛满了初夏明媚的光,张开双臂垫起脚抱住他,在他耳边郑重地祝他:“考试加油!” 迟越回抱住她,低头枕在她肩上,也低声回复:“考试加油。” 考场里的时间流逝得很快,下午的数学考完,太阳还高悬在半空中。 再往后就是等待成绩发布的酷暑。温降头两天回了家,帮崔小雯做了个大扫除,之后又闲不住,出去找了份咖啡店的兼职,时薪不算很高,但重要的是学了一门手艺,头几天回家不仅带着免费的员工饮品,还兴冲冲地问他想不想买一台咖啡机,这样她就可以在家给他做鸳鸯拿铁了。 迟越被她的天马行空逗笑,点点头应下:“好,等今年九月就买给你。” “对哦,九月我们都要走了,我总不能在大学寝室里摆一台咖啡机吧,还是算了……”温降这才意识到这个严峻的事实,抬手枕在沙发上看着他,片刻后问,“不过你说……我们是不是也可以不住寝室,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啊,这样就可以每天都见面了。” 迟越弯起的嘴角微微敛起,看她一眼后,调侃:“就这么舍不得我啊,天天都要见面?” 温降本来就不禁逗,第一时间伸手打他,脸色微红地提起语气:“我是说认真的!” 迟越闻言,才露出几分正经,回答:“那就得看我们到时候考到哪儿了。” “你的意思是,要是我们学校隔得很远的话,就没办法天天见面了吗?”温降问。 “怎么会,”迟越伸手捏捏她的脸颊,“你不是要读师大么,我到时候填志愿就围着你的学校填,不会离得很远的。” “所以我们到时候还是可以住在一起?”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迟越对她点点头,等她扑上来抱住他,怀里被一大团温热填满,唇畔的笑意才一点点淡下去。 至于她白天不在家的时间,他也没闲着,总算有精力地毯式地排查过家里的储藏室和衣帽间,连楼下的恒温酒窖都搜刮了一轮,把攒在身边的东西一股脑挂在网上卖掉,从鞋子衣服到卡带手办,基本都是名牌和热款,卖出的价格都还不错。 然后等钱一到账,交完家里杂七杂八的费用,就都转到温降卡里。 以至于她那段时间每天下班回来都要问:“你怎么又转钱过来,这个月不是已经转过了吗?” “放我手里也没用,放你那儿安全。”迟越只回。 他之前转钱一直用这个理由,温降也没起疑,嘟囔着“你是不是又把家里什么东西卖了啊”,一边到处巡视了一圈,最后跑回来问他:“你之前放楼梯口的那只熊呢?也卖了?” “什么熊?”迟越明知故问。 “就那个一半不锈钢一半大理石的那个,看久了还挺好看的。”温降动手比划了一下。 “嗯,是卖了。”迟越这才承认。 “为什么卖了,你不是挺喜欢那个的吗?我去年看你班回家的时候,你还说这是现代艺术呢,”温降说着说着,总算感觉到一丝不对劲,看着他问,“你最近是缺钱了吗,怎么什么都拿去卖啊?” “倒也没有,”迟越摇摇头,伸手去拿茶几上的水杯,借此避开她的视线,“就是昨天突然看那头熊价格涨了很多,这钱不赚白不赚。” “涨了很多?这种摆件也能涨价吗?”温降的注意力被转走。 “嗯,”迟越应下,给她打算盘,“我去年十一月刚出就买了,才两万七,今天卖出去六万六。” “六万六?!”温降倏地睁大眼睛,惊叹,“一头熊为什么这么贵?!” “都说了是艺术了,你怎么就不相信我的眼光?”迟越难得臭屁,翘起嘴角道,“所以今天出去吃吧,想吃什么?” 温降的重点已经完全被他带跑,将信将疑地睨着他,嘟囔:“你眼光要真这么好,干脆当二手贩子得了,一转手四万,一转手四万,不比什么都赚钱?” “可以考虑,”迟越玩笑地一点头,伸手架住她的肩膀,拎着她往门口走,“走吧,吃饭去,顺便给你买几件衣服。” -- 高考总分出来的那晚,蝉鸣和蛙声响彻小区,不时有飞蛾循着光撞上落地窗,在外面发出低低的“啪啪”声,玻璃上因此落下一瓣瓣灰痕。 别墅里很安静,伴随着空调低低的送风,只有手指在键盘上郑重地敲下一个个数字的声音,几次繁忙的加载过后,温降的总分便显示在上面——637,超出一本线43分。 去年杭城师范大学的外国语言文学类专业,录取最低分622,最高分650,平均626分。 加上高考改革,等级赋分意味着每年的高考分数线不会有太大的波动,也意味着她在今年九月,就能够进入她梦想已久的大学。 温降本来以为自己看到这样的成绩后,会高兴得尖叫或是拉着身边的迟越晃来晃去,但事实是她只是怔怔地盯着637这个数字,直到眼睛变得有些干涩,轻眨了眨,鼻间后知后觉地冒上酸胀的热气。 迟越笑着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安慰地轻抚:“哭什么,不是考得很好吗?” “嗯……”温降藏不住鼻音,湿濡地应了声,转头钻进他怀里。 她去年十月一下子考过了三门,这半年只学语数英,总感觉高考似乎没有她心理预期得那么难熬,以至于现在分数都烙在她成绩单上了,还是会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怕一觉醒来,这一年的经历可能只是一场梦,她其实还挣扎在高二那年不见天日的雨季。 降温 第62节 好在迟越是真实的,她能听见他胸口传来的心跳声,盖过耳边的一切虫鸣,闭上眼睛后,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和沐浴露带出的清爽又让人安心的草木香气。 就这样安静地抱了一会儿,她才动了动脑袋,轻吸鼻子抬起头来,道:“好,我的看完了,来查你的成绩吧。” 迟越低应了声,声带磁性地震动着,松开怀里的她,俯身触上笔记本的键盘,退出她的账号。 侧脸在灯光下微不可见地绷紧,喉结滑动。 事实上,他这半年过得其实比之前还要浑噩。没有时间思考,也没有时间犹豫和退缩,就这样近乎盲目地、咬牙把那些大段大段的知识点一股脑全都塞下去,直到神经的阵痛影响到身体,甚至会有大脑过载到无法思考的时候。 神经就这样随着高考倒计时一圈一圈绷紧,他在考前的那几天,失眠症再度发作,像是被剖成一座叽喳怪笑的马戏团,冰美式、烟和安眠药轮番上演,大部分时间都陷入生了病的热势当中,凌晨三点躺在沙发上的时候,大脑仿佛困兽,明明疲惫至极,却野性未除地不肯倒下,一个接着一个地起跳、钻过火圈。 唯一能让人保持清醒的,只有要和她一起考上大学这个念头。 除此之外,他其实想不出自己背这些历史哲学或是算某些函数动点到底有什么意义,只是为了达成某个目标,为了拼命挤入某个衡量个体的普遍标准之内,于是要囫囵地掌握这些和未来毫不相干的,甚至是无用的知识。 他能感觉到这种割裂和矛盾所在,所以甚至不敢细想,每当这样的念头产生,便强制性地抹去,就像是被关进笼子的动物出现的刻板行为,用冷得过肺的薄荷烟压抑这一切,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动摇。 尽管事实是,他背政治提纲的时候想要作呕,写数学题的时候想把笔摔成两截,仿佛身体里有某种天然的排斥力,不合适就是不合适,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或许从第一天开始,就已经动摇了。 然而考上大学之后又会是什么呢? 他没想过,也不敢想。 因为抬眼望去,似乎是一片黑暗。 敲完最后一个字符密码后,面前的页面很快刷新,他看了眼这个成绩,绷得极细的神经在某一刻,突然断了。 但温降惊喜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手指无意识地掐进他的小臂,再三确认过608这个分数后,声音听起来都快哭了:“太好了迟越,608分,肯定能上一本了!” 迟越只是望着电脑屏幕,秾长的睫毛压着瞳仁,灰沉一片。 直到想起身边的人还在看他,才抬起头来,条件反射地牵起唇角,应道:“嗯,是啊。” 他现在的笑容太勉强了,即使是完全不认识他的人也能看出端倪。温降抿了抿唇,脸上的神情逐渐被担忧替代,问:“你怎么了,这个分数没达到你的预期吗?” 迟越垂眼笑了一下,回答:“怎么可能,本来就是临时抱佛脚,考六百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那你为什么……”温降张了张口,看了眼屏幕上的分数,话音低下来,“是因为专业的事吗?” 他们很早之前就聊过这个话题,迟越给出的态度一直都很模糊,不断把考虑和决定的时间向后延宕,直到今天,成绩都出来了,才发现已经到了拖无可拖的时候。 至于原因……她其实隐隐感觉到了,相比起现在学的这些课程,他对美术的兴趣要大得多,又很有天赋,就连他都想不出他还有什么更加合适的专业可以选择,更何况他。 可去年艺考已经来不及了,他整整四年没碰画笔,离省统考只剩两个月的时候,还在医院里住着,打着石膏和绷带。 她一句话就命中了红心,倒是让迟越失语地轻笑,朝夕相处了一年多,他并不意外于她的敏锐,毕竟要在她这种天生精力旺盛的人面前强做出一副振奋的样子是很累的,他会很经常地在她面前露出倦意。 只是眼下,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不管以后学什么都好,相比起爱好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谋生才是最要紧的。 这个念头他已经在脑海中过过无数次,眼下只是伸手拿起电脑旁蓝色封面的志愿填报参考书,打起精神道:“之前是没想过,现在看看吧。” 温降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胸口微微酸胀。 看他已经自顾自翻开书,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轻问:“你的学校边上还有什么大学,浙工大?” 顿了顿又意识到什么,道:“对了,你们学校分数比较低的专业也才六百多分……药学最低601,化学和环境工程也是601,到时候也都……” 话音未落,温降已经忍无可忍地伸手合上那本书,把它从他手里抽走丢到一旁,神情严肃:“迟越,你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这些专业,也根本不想选它们吧?” 面前的人闻言,只是看着她,脸上露出柔和的神色,进行雕琢的五官苍白而细腻,让人想到三岛由纪夫笔下的春雪,动人心魄却又短暂易逝。 最后只是用他清润的嗓音开口:“本来就不是所有人都能选到自己最喜欢的专业,这很正常。” “他们是他们,你不一样,你有真正喜欢的事情,而且很擅长,”温降摇摇头打断他的话,看着他的眼睛,鼓起勇气把考虑过无数次的那个念头说了出来,语气无比郑重,“我们再考一次吧,去参加艺考。” “擅长吗?”迟越听到她笃信的话,喉间蓦地划过涩意,苦笑着摇摇头,告诉她事实,“已经过去太久了……以前擅长,不代表现在依然能做好,画画是需要不断练习和积累的,我落下太多了。” “那你就再用这一年把落下的捡回来!”温降的话音不自觉变得激烈,“现在才六月末,我们可以明天就出发去杭城,那边有很多很好的画室,你刚好能赶上暑假两个月的集训。我在网上看到有零基础的人从高二开始,只花一年就考上了国美,你的基础肯定比那些人要好,这次不会太迟,肯定可以赶上的。” 迟越听到这儿,嘴角虽然一直挂着浅浅的弧度,但眼底却越来越显得寂寞。 她的确规划得很好,时间也当然比去年要充裕,又刚好能和她一起去杭城,不会分开,但这一切都是有前提的。 艺考这件事,他想得不比她少,她当时从楼上拿下来的那本素描册,有时候睡不着,他会坐起来打开灯,把它们翻了又翻。 温降看他不答,以为他还有些犹豫,继续补充:“再说今天你的文化课成绩出来了,六百零八分,比绝大多数美术生都要高,就已经是很大的优势了。只要你能通过校考拿证,甚至不需要进小圈子,凭你的文化课成绩,明年就肯定能考上。” 明明去年她连美术专业需要艺考这件事都不知道,现在却可以噼里啪啦地说出“拿证”“小圈子”这一类词,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念头的。 迟越觉得很感慨,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道:“可是——” 温降只听见“可是”这两个字便打断了他的话,看着他的眼睛,步步紧逼道:“你先不要提可是,你只要告诉我,你想学美术吗?” 她在这种时候总是显得很强势,也很有力量,迟越原本低沉的情绪被迫驱散,失笑地弯起唇,片刻后,认真点了点头。 想,当然想了,做梦都想。 这是他从小唯一热爱的事,虽然因为意外中断了,却从没改变过。 温降只看见他点头,眼睛便蓦地湿润,重重拍板道:“那就这么决定了,没有可是,我们就再考一年,一定会考上的。” 她构想得一切都太美好了,迟越尽管不忍心打碎它,却必须要告诉她事实:“可是去杭城的话……画室集训和租房的费用太高了,我现在拿不出这么多。” “什——”温降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拿不出钱”这样的话,一下子愣住了。 他这段时间一系列的反常电光火石地涌入脑海:一箱一箱地卖掉他之前最喜欢的卡带和游戏机,把买进卖出得价格算得清清楚楚;几乎不再点外卖,跟她一起忍受了近半年的学校食堂;甚至每天早上出门前不等她提醒,都会提早半个小时关掉中央空调。 她当然感觉出了这些异样,但只单纯地归因于他高考压力太大,没时间玩游戏和购物,也没胃口吃东西,加上耳濡目染,跟她学会了很多节约用电的小技巧…… 他每个月依旧给她打两万块“生活费”,也照常给她买那种很贵的衣服和鞋子,以至于温降从没想过他会存在缺钱这种可能,直到现在。 嘴唇和口腔在这样的震惊中微微发干,她最后只能问:“是他不给你打钱了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春节之后。”迟越回答,看向她的眼神依旧柔和。 “春节之后……”温降徒然重复了一遍,简直没办法想象像他这样从小娇生惯养出来的人,这半年到底是怎么瞒着她熬过来的,每天要学十二个小时功课,一边还得想办法填上家里各种各样的开销。 别墅高昂的水电天然气费用,一年上万的物业费,数学家教的补习,一周一次的家政,还有每天吃饭的支出,一箱一箱买给她的草莓和樱桃…… 不光没钱,他为了不让她发现,还在努力维持表面的光鲜。 温降想到这儿,胸口像是被咽不下去的骨刺卡住,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只能问他:“为什么这么突然……” 虽然从心理而言,她知道他不愿意用他的钱,可从现实出发,没有钱的确什么都做不了。 就连偶像剧里威胁富二代男主离开女主,都要用经济封锁这一招。 迟越听到这个问题,似乎觉得有些玩味,轻哂了声道:“我不知道,但最简单的逻辑是……那个女的生了两个孩子,二分之一的遗产相比三分之一,会多很多。” 所以巴不得迟运盛早点废了他这个倒了台的前妻的儿子,最好在他们儿子的满月酒上就做好遗嘱公证。 温降听到这句,就明白了无非就是那个上过门的坏女人这样那样的手段,沉默片刻后,知道他不想再和那家人有任何瓜葛,回到刚才的话题,重振旗鼓道:“没关系的,你不是在我这儿存了很多钱么,周静美的一万块也还过来了,我这里有二十万呢,够我们花很久了,再说这个暑假我都有空,也考完店里的咖啡师证了,到了杭城可以继续在连锁店里打工,时薪挺高的,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态度坚决,迟越却隐隐感到窒息。 就像她之前,凌晨十二点还要陪在他身边,看着他写作业时那样。 陪伴当然很好,但更多的是压力。 加上某种根深蒂固的大男子主义作祟,他很难接受让她一个人出去打工,而他在画室里与世无争地画画这种状况,那就又成了她的拖累。 而要是她一个人,带着那些钱去杭城的话,可以很轻松地过完大学四年,不用到处打工,只需要静下心来好好学习就好。 温降看他不语,漂亮的眼睛又流露出那种距离感十足的若有所思,心里便着急起来,靠他更近,紧接着道:“而且只需要一年,等你明年考上大学,开销就很小了,我们到时候就可以一边兼职一边上课,毕业之后在杭城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一切都会变好的。” 她把一切都想得圆满,迟越的喉结艰涩地滑动,仿佛拖行过粗粝的沙地,告诉她:“可是画室一学期的学杂费就要六七万,买一次油画颜料要上千,万一我考了一年,还没考上怎么办?” 她难道就要跟他这样一直耗着吗? 这个念头才浮现,温降便固执地开口:“那就再考一年,国美有很多二战才上岸的美术生,这很正常,你不要有压力。” “那你呢?”迟越轻声问,一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温热的指腹划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蜿蜒的触感,随后放下手指,“这样带上我,你会很辛苦,我不想拖累你。” 温降听到这句,脸上几乎拂过震怒的表情,随后紧紧伸手抱住他,下巴抵上他的肩膀,拼命摇摇头:“一点都不辛苦,你也不会拖累我……我本来就是遇到你之后才变得越来越好的,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拥有现在的一切。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高高兴兴地去学你真正喜欢的东西,而不是像这段时间一样,每天都愁眉苦脸,只有这样我才觉得辛苦,才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 话音到这儿,听他自嘲地轻笑了声,温降把他的肩膀抱得更紧,无比真挚无比炽热地补充:“而且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和你分开的,什么困难我们都可以一起面对,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她的承诺像是实心的大理石球,就这样深信不疑地屹立着,是最典雅纯净的白色,线条完美无缺,在这样完美的圆形中显得牢不可破。 而承诺的填充物是她的体温和炽热的言语,迟越抬手搂紧她的腰,胸口滚烫得快要融化,心跳和脉搏都在这样浓烈的感情中不顾一切地震动起来,是失去理智的前兆。 于是在他轻率而不负责任地开口答应她之前,迟越申请按下暂停键,低头问她:“你让我好好考虑考虑好不好?” 温降很快点点头。 迟越便松开手,稍稍往后仰了仰,示意她松开自己。 但温降犟起来的时候比谁都大胆,明明他的肢体语言暗示得很明确,他们应该有这样的默契,她就是执拗地不松手,还振振有词地告诉他:“你就这样抱着想,不着急。” 迟越算不清这是今天的第几次哑然,短暂的无奈过后,重新抱紧她,抬手轻抚她脑后的长发,鼻间满是洗发水的清香。 他骨节分明的长指梳理头发的感觉很舒服,两个人就这样坐在灯下安静了好久,耳边的蝉鸣如潮水般涌上,又逐渐退去,如此反复。 直到某一刻,他发现自己在这种时候其实已经失去思考能力了,像是被她拽上一辆飞驰在公路上的车,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仅仅是在反复琢磨和品味她为他描述的那个未来,发现那的确才是最好的一种可能,甚至已经提前为此感到狂喜。 再花一年去学美术,至少要好过盲目地一头扎进某个他一无所知的领域,好过在其中痛苦地挣扎,甚至让她也被迫沉入郁郁寡欢的低潮中。 迟越到这里总算下定决心,只是在这之前,他觉得自己还有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需要向她确认。 于是温降听见他低缓而慎重地喊了一遍她的名字,嗓音还带着几分颤抖,就知道他已经考虑好了,松开手抬眼看向他。 谁知道他的下一句不是“我决定好了”,也不是“我愿意”,而是:“你爱我吗?” 温降愣住了,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深邃而昳丽的面容。 “你爱我吗?”迟越怕她没听清,又一字一句、格外仔细地问了一遍,紧了紧喉结,眸光湿润地望着她,最后道:“只要你说你爱我,我就跟你走。” 温降听到这句,脸上的震惊便缓缓退去,伴随着唇畔浮起的坦荡又赧然的笑意,小声喃喃了句“笨蛋”。 紧接着告诉他:“我当然爱你啊。” 她本来还以为这是他们已经心照不宣的事实,只是她并不知道这种爱意在正常情况下应该怎样宣之于口,所以大多数时候,只是纯粹地依照感情行事,借由行动去表达。 相比起言语,行动对她而言更真实,也更深刻。 迟越听到这句,浓黑的眼睫轻颤了一下,看了她两秒后,在冲动中生涩地低下头,在她的唇上轻碰了一下。 触感很柔软,在嘴唇相触的同时,心跳也在同一时间落了个重拍。 两人在同一时间愣住。 温降虽然都跟他同床共枕过几次了,但还从没想过他们会做更亲密的事,也没有明确和清晰的“男女朋友”这样的概念,只知道“在一起”和“对他好”这两件事。 所以在他的吻落上来时,只来得及屏住呼吸,连眼睛都不知道闭上。 而结果是,他的嘴唇真的很软,触碰却又太短暂,她甚至弄不明白那一瞬间奇异的心荡神驰是因为荷尔蒙还是心理作用。 降温 第63节 只知道在分开之后,她的心跳依旧快得要命,甚至因为没有仔细感受,还有些意犹未尽。 她之前从没想过接吻会是一件……让人觉得快乐的事。 至于迟越,他很早之前就有这样的邪念了,试探过后便飞快移开,观察着她的反应。 结果温降只是微微簇起眉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后脸颊粉红地抬起头和他对视。 迟越的喉结滑动,落在她腰间的手也变得僵硬,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下一秒就听她疑惑地开口问:“然后呢?” 迟越愣了一下,想到他们刚才停留在途中的话题,第一时间端正神色,为她补上那句告白:“我也爱你,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 “嗯……”温降点点头,他前后的态度变化太明显,她当然感觉得出来,犹豫片刻,发现现在的状况似乎僵持住了,轻抿了抿唇问,“那……就这样结束了吗?” 迟越注意到她抿唇的小动作,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引得他喉间一阵燥意,觉得有些渴。 顿了顿,落在她腰间的手微微上滑,托住她的肩胛,问:“还可以吗?” 温降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幅度很小,一边奇怪自己为什么听懂了他的问题。 迟越得到许可,这次动作就自在多了,一手捧着她的侧脸,贴上她柔软的唇轻啄了一下,两边都在触碰中微微下陷,沉溺在微妙的沉浮感中。 温降的气息一下子就乱了,才学着想象里的样子闭上眼睛,又忘了该怎么呼吸,只感觉到他在一点点贴着她的唇线轻吻,热得浑身的血液都往脸颊上蹿,只好抓紧他肩上的衣服,揉得皱巴巴的。 之后才有意识到他们在这种事情上似乎生疏得过分,明明都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一年多了,今天竟然才是他们的初吻。 他要是能早点想到这件事,她也不至于都到现在了……还这么手足无措。 温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接吻的时候还乱七八糟地想这么多,只知道自己后来真的憋不住气了,她一直没学会游泳,肺活量当然不像他这么高。 招架不住地伸手推开他后,她总算能深深喘一口气,随后就听他问:“是不是不喜欢刚才这样……?” 语气很犹豫,听得她错愕地抬起眼,发现他的耳朵也已经红成一片,担忧地看着她。 温降只得窘迫地摇摇头,小声回答:“我只是要换气……” 迟越被这个理由听得一愣,微微抬眉,才一下子失笑,又低头在她唇上问了一下,打趣:“你是用鼻子接吻吗,还要换气?” “可是鼻子和嘴巴是相通的,这两边又不能同时工作……”温降非常认真地跟他解释。 最后只引来他这几个月来最放松的一声笑,伸手捏捏她的鼻尖,一边靠近一边提醒:“那你再试试,怎么让两边同时工作。” “……唔?”温降实在被他说糊涂了,但来不及跟他请教,他的吻便再次落了上来,从最开始纯粹的贴紧到之后的厮磨,唇瓣逐渐变得湿润,他一点点描画出她的唇线,微麻地吮咬着。 她之前还没受过这样的刺激,大脑很快空白一片,一半觉得舒服得飘飘然,一半又觉得害羞,只顾抱紧他的脖子,已经没办法再去想呼不呼吸这件事,也就忘了憋气。 所以没过多久,她就在迷糊中发现两边的确可以同时工作,为自己刚才的傻话窘了好几秒。 毕竟是初吻,一切新鲜事物都尚待摸索和开掘,加上他们今天除了查成绩之外没有别的日程安排,不知不觉就进行了很久,连窗外的蝉鸣都招架不住盛夏的长夜,疲惫地低下去。 温降直到今天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喜欢接吻的,便环着他的脖子乖顺地予取予求,随着他的动作勾着舌尖搅动。身体完全浸在他稍高的体温中,像是从后腰开始一点点融化,只能把全部重量都倚到他身上去。 迟越感觉到她的乏力,伸手拖着她的腰肢,手掌贴在她腰上,本能地隔着那层薄薄的睡裙轻揉。直到把她的腰揉得快要散掉,在热晕中一点点蹿上麻痒的电流,温降难耐地仰起头,想要躲开腰际的刺激,却六神无主地微微侧过脸,在他的眼下暴露出自己瓷白的脖颈。 于是他下意识低头吻了上去,微尖的犬齿划过细嫩的皮肤,像是在雪地里倒出一痕可燃的汽油,随后经由他的舔舐和吮吸点燃,一路酥麻地烧起来。 温降怕痒地缩了缩脖子,轻哼了声。 迟越的呼吸随之一沉,沿着她的锁骨一路吻过,直到她的腰终于承受不住,向后一软,就被他压在沙发的真皮靠垫中,又惹得她惊呼一声。 他这才意识到事态有些失控,鼻间的气息一瓣瓣落上她香软的肩颈,完全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做到这一步的。片刻后,咬牙忍了忍,重新抬起脸,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 温降也在努力吞咽嗓子,在错乱的呼吸中眸光含水地望着他。 在这样呼之欲出的情形下,两人再次僵持住了,谁都没开口。 之后又同时开口: “你还要……” “可以吗?” 温降听到这句征询,默默屏住话音,随后轻点了点头。 迟越一下子愣了,没料到她想也不想就同意,舔了舔干涩的唇角,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更沉,提醒她:“我的意思不是接吻。” “我知道啊……”温降看着他嗫嚅。 但因为是他,所以可以啊…… 迟越听到这句,觉得自己忍了大半天的火气差一点就要跑出来了,深吸了一口气,两手撑在她身侧,低下头靠在她肩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继续忍一忍,还是真就这么快地……做到最后一步。 直到温降突然想到了什么,用力地伸手推了他一把,刹住车道:“不行不行……我突然想起来,我们没买那些东西……” “什么东西?”迟越被迫抬起头,哑声问。 “……避孕套。”温降挤出这三个字,迎着他的视线,眼睫眨得很快。 “这个啊……”迟越抬手扶了扶额,随后告诉她,“你不用担心,我结扎了。” “啊?”这两个字对温降来说太不可思议,她在前三秒,完全没办法把这件事和他对应上。 迟越看她不相信,深吸一口气忍住异样,起身打开沙发一侧的柜子,把荒野之息的游戏卡带拿出来,随后从里面找出一张叠得薄薄的纸,递给她。 温降被他这一系列动作看呆了,睁大眼睛问:“你怎么把东西藏卡带里??” “怕被你看见,”迟越说着,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鼻子,“藏这里比较安全。” 毕竟她对他的这些游戏没兴趣,也不会主动乱翻。 温降听到这个合理却离谱的解释,无言以对地抿了抿唇,这才展开那张纸,低头看去。 是市人民医院的手术单,后面还跟着一张跟生死令似的免责声明,决绝得很。 温降看到这两张黑纸白字,总算确认了这个事实,震惊地呆坐了好几秒,抬头问他:“你什么时候做的,怎么会想到要做这个?” 明明按理来说,他们今天才算正式表白,之前别说……做这种事了,连接吻都没试过,他未免也太……未雨绸缪了。 迟越轻叹了口气,回答:“寒假的时候,一起去医院妇产科那次……” 一边再次在沙发上坐下,比站起来的感觉要稍微缓和一些,又道:“你回来的时候看起来情绪很不好,我不知道怎么样能让你觉得舒服一点,考虑了一晚上,就去做了这个手术。” “可你……”温降想说他应该先和自己商量一下的,但是事已至此,商量也太迟了,更何况他也是为她着想。 最后只能羞耻地轻轻咬唇,才发现这里似乎被亲得有点肿,咬上去麻麻的,一边问他:“所以你、那个时候,就想到……我们以后会做这件事吗?” 迟越闻言,犹豫了一下,最后也不想道貌岸然地掩饰,反问道:“难道不会吗?” 温降听见他这句直白得不能再直白的话,总算招架不住,抬手捂紧自己的脸,从指缝中挤出一句:“你怎么这样……” 迟越也知道自己这样有点不正经,轻咳了声,转头看了眼时间,道:“不过你放心,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再考虑这件事,现在也快十一点了,早点回去睡吧。” 温降听到这句,默默移开脸上的手,露出完整的眼睛。 顿了顿,冒出一个语气词:“啊?” 她其实已经准备好了,更何况他明明比她准备得更好啊…… 迟越没听懂这个“啊”是什么意思,和她对视了一眼,征询地一抬眉。 温降被他打败了,整个放下手,告诉他:“我刚才已经同意了……而且我今天想跟你一起睡。” 他们已经……有半年多没一起睡过了吧。 迟越看着她,本来就没完全忍回去的冲动彻底被掀翻,线条明显的喉结滚动,俯身吻了一下她的眼睛,最后给她一次机会:“你说的?” 温降闭紧眼睛点点头。 …… 一切融热散去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或许是院子里的蝉也被他们吵醒,叫得比之前更大声了,几乎响彻夜霄。 温降洗完澡已经彻底脱力了,整个人软绵绵地蜷缩在他怀里,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她之前没想过这种事竟然可以做这么久,简直没完没了,一边迷迷糊糊地准备睡觉,一边为自己的以后捏一把汗。 迟越从身后紧紧抱着她,手臂横在她腰上,下巴抵着她布满吻痕的颈窝,良久后开口:“温降,我爱你。” “……唔。”怀里的人本能地应了声。 顿了顿,他又道:“明天起床之后,你能再说一遍吗?” 温降微微转头,贴着他的侧脸轻蹭了蹭,回答:“现在就可以说啊……我爱你。” “那明天早上呢?”迟越垂下眼帘,执着地追问。 “……会的,”温降慢吞吞地在他手臂上翻了个身,正对着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他高挺的鼻梁,轻吻了一下,“我爱你。”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之后还会有大学番外!百分之百全糖耶耶耶!休息几天就更! (番外字数不定,四万字打底吧,如果你们想看就多写一点,不想看就少写一点) 例行求预收,拜托拜托,这对我真的很重要qaq 求接档文《匪石》预收: 宋修筠总在唐老爷子口中听见唐岫的名字,下棋也听,浇花也听,喝茶也听,从小听到大。 面却没见过几次,只有每年岁末的饭桌上。 每到献宝结尾,就会听唐老爷子无不遗憾地叹气:“可惜啊,你就是年纪大了点,要不然还真能做我孙女婿。” 唐岫大二那年,他被a大破格聘请,搬到了学校附近的公寓。 和她成为室友后,宋修筠观察多日,发现唐老爷子的吹捧不无道理。 她确实很好,养的小狗也很可爱,毛茸茸的,长得很有礼貌。 他很喜欢每天早上五点半出门遛她的泰迪。 宋修筠觉得自己爱乌及屋了。 直到有人捷足先登。 -- 唐岫在被那个叫程煊熠的体育生表白之前,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对方长得阳光帅气,八块腹肌,她考虑了一个晚上,发现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