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节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作者:妩梵 文案 cp:温软小白兔vs腹黑大灰狼 -1 阮安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医女,上辈子救人无数,却死于乱箭,未得善终。 是篡位的新帝寻到她尸身,并解下龙纹外袍为她覆尸。 帝王高大伟岸,阴鸷俊美,亦是她昔日暗恋的少年。 因着身份差距,阮安从未对他提起,二人曾有一子。 一睁眼,阮安重生了。 她不想重蹈前世覆辙,只想立即带幼子归乡,未料启程车马被人阻截—— 彼时霍平枭是手握兵权的定北侯,男人眉眼淡漠,却神情错愕地看向阮安身侧,那个与他模样极像的孩童。 -2 霍平枭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男人年少时就曾一战封侯,官至上公大司马,其父霍阆又是当朝权相,霍家煊赫至极,享一门二侯之荣光。 然霍平枭性情冷淡桀骜,无人能近。 正当诸人猜测到底是哪家女郎才能入了他眼时,霍平枭却娶了个医女为妻。 贵女们都觉,医女出身乡野,上不来台面。 却未成想,等阮安嫁进侯门,婆母视她如亲女,权相公爹为她撑腰,天资聪颖的幼子四岁就进国子监。最后她得一品诰命,成了长安城里人人艳羡的富贵花。 外人眼里的定北侯,是杀伐果决的铁血战神。殊不知当阮安被梦魇惊醒,那个桀骜不驯的男人也会温声哄她入睡。 见她眼圈愈红,霍平枭眼底占有欲浓郁,却会状若懒然,无奈低问:“说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3 后来霍平枭意外得知阮安前世悲惨经历,自此对她近乎病态地呵护,男人偏执如狂,她雪白肌肤无意被磕红一处,他的眼神都会发阴良久,誓要护她一生安稳无虞。 再后来,宫人时常谈起,皇后眼疾未愈前,靖武帝曾在佛前为她祈福。 帝王原本不信神佛,却为了皇后阮氏,在佛前长跪三天三夜,不休不眠,连滴水都没喝。 ——重生后和暗恋天骄先婚后爱,并走上人生巅峰。 看文指南: (1)男主土著大佬,女主重生,医女起步,皇后终点。 (2)1v1sc,先婚后爱甜宠,男主会想起前世记忆,偏执会黑化,但守男德。 (2)玛丽苏躺赢爽向,非正剧。表妹身份是马甲,隐婚梗,方便女主搞事业,含“绝色万人迷医妃”,“天才神童三岁半”等古早老梗。 (3)崽来得早,主线是男女主爱情,也有剧情和治愈亲情。 内容标签: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阴差阳错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阮安,霍平枭 ┃ 配角:【每晚十点到十一点半之间,日更】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重生后和暗恋天骄先婚后爱 立意: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第1章 救了个武将 时值炎夏,骄阳如血。 阮安无力地趴在皲裂干燥的地面,双唇泛白,她艰难从尸海中爬起,口干舌燥,腹鸣如鼓。 最后半块馒头已被吃完,鼻间充斥着腐尸的腥秽,直惹得她想呕吐,她眼神绝望又空洞地往脚下看去—— 与她一起逃命的母女都去世了,母亲死状凄惨,背部的刀伤溃烂发臭,却仍用残臂紧紧地护着怀中稚子。 敌军从此地掳掠过后,阮安靠装死躲过一劫。 城门外的黄土道,尚如人间地狱一般。 可想而知,富人和官绅聚集的坊市会是什么惨状。 七日前,自立为王的岭南节度使下令屠城。 峰州数十万百姓,无论老幼妇孺,皆不留活口。 峰州百姓曾在他们攻城时自行组建义军,同当地军团一起负隅顽抗,令叛军折损了许多粮草。 为了泄恨,也为了振奋士气,峰州的这座小城自此开启一场杀戮狂欢。 往昔繁华的商铺、食肆、书院均被烧毁,就连佛寺都未能幸免,那些活土匪甚至将曾被万人跪拜的镀金大佛肢解。 庭园中的昂贵莳花、矮松、杨柳皆化为残烟灰烬,游于池塘中的斑斓锦鲤也被捞出,全都变成了那岭南王的盘中餐。 阮安逃亡时,与乱成一团的百姓互相拥挤、踩踏。 她此次南下游医所带的全部身当——那装着许多名贵药草的药箱也丢在了途中。 为了活命,她只能随波逐流的逃。 阮安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惨象,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唯一的幸存者,只知不日内,那残虐的岭南王定要下令焚尸。 刚要艰难迈过前面的尸体,一道粗旷雄浑的声音从不远传来:“这还有个活口!是个老婆娘。” 阮安纤瘦的背脊蓦然变僵。 她今年十六岁,因这等年纪在行医时无人信服,所以这次南下,她特意将自己扮成了个老者。 也正是因为她扮了老,才幸免于难,没被叛军凌/辱。 身后应当是支声势浩大的军队,阮安不敢往后看,拔腿就跑。 “嗖——” “嗖——” “嗖——” 岭南王饶有兴致,有意折磨她心智,他命弓箭手连射数发箭羽,却不将她射中,颇为残忍地玩着狩猎游戏。 而阮安,则是那只可怜的猎物。 数支羽箭遽然落在她脚踝不远的地面,阮安双眼瞪大,任由涕泪流肆,她踉踉跄跄,险些摔倒。 她狠狠咬住牙,心中恨极了这帮人。 他们凭何为了一己之愤,就屠杀全城百姓? 也正是这些恨意,让阮安还有气力尚存,支撑着她继续狂奔。 淮南王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冷嗤道:“这老婆娘的腿脚倒是麻利,饿了这么久,还能跑得跟兔子似的。” 从他的语气中,阮安听出了耐心尽失。 心跳得越来越快。 这时,耳畔忽闻铁蹄落地“铮铮”之音,前方黄沙飞扬,乌泱泱的密集军团往她方向前进而来。 她隐约看见,那赤红旌旗上书着刚劲的“骊”字。 是骊国的援军! 阮安的心中冉起了希望,继续往前狂奔。 身后的岭南王则眯了眯眼,冷声命道:“先将那老婆娘射死!” 话音刚落,阮安的双腿却突然一软,如被铅注。她惊呼一声,再跑不动半步。 或许今日,就是她的死期。 电光火石之刹,一道高大劲健身影豕突而至,她看见刀锋上凛凛寒光,伴着腾腾杀气。 如飞蝗一样的箭羽正向她无情驰来。 “嗙——”一声。 意料中,那能穿透身躯的遽痛并未到来,纤细腰肢却被男人骨骼强劲的手臂捞起。 再睁眼,阮安的身子已经悬在了半空。 那把通长一丈的陌刀能使人马俱碎,小小一枚箭羽自被一砍而半,往两侧飞驰,应声落地。 阮安抬起头,正对上男人那双瞳色偏深的眼睛。 救她的武将正值弱冠之龄,有着一副硬朗的皮貌,气质冷淡薄情,骨相极其优越,在炎炎的烈阳下,俊昳夺目。 阮安的视线,停驻在他颈脖上,那道从耳垂下寸,绵亘至肩的疤痕。 “老人家,坐稳了。” 男人低沉的嗓音,伴着温热呼吸,拂过她耳畔。 阮安的心脏仍在狂跳。 男人又握着她手,低淡叮嘱:“抓紧缰绳。” 她依言抓住,手心却未体会到那缰绳的粗粝触感。 阮安知道,自己又做了这个梦。 此梦是半年前,她在岭南道的真实经历。 少年武将戴的兽首兜鍪、头后飘扬的红缨、和那迎风猎猎,象征着将帅身份的宽大旌旆仍清晰地印在脑海。 梦境未断,对面岭南王的神情骤然一变,难以置信道:“霍平枭,你刚打完东宛那些蛮子,竟还有气力率兵到峰州?” “少废话!”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2节 名唤霍平枭的武将猛挥陌刀,“唰——”一声划过燥热空气,嗓音冷厉道:“今日我要以你血肉之躯,祭奠全城百姓。” 他身旁的副将皆斗志昂扬,左骖右驷,杀意磅礴,势若虎狼。 对面为首的几匹战马被男人气势震撼,前蹄退步,扬颈微嘶。 火铳“嗖——”地一声窜上天际。 霍平枭发号施令,身后行军的各个分队井然有序,毫不纷杂重叠。 严整齐凑的军鼓随即响彻,伴着击合出“镲镲”之音的铜钲、摔钹,高亢凌厉,仿若地崩山摇。 阮安的心情也受到鼓舞,正当她随着霍平枭利落挽缰的动作,冲向那残虐的岭南王,要杀他个头破血流时。 孩童清亮的声音却将她拉回到现实—— “阿姁!今天好不容易放晴,你可别忘了采药!” *** 清醒后,阮安下山去了趟镇里。 她从岭南回到嘉州后,收养了一对龙凤胎孤儿做药童,可给两个药童上户籍的事,却一直都没着落。 每每来到官衙,总是受阻。 今日亦是如此。 阮安不免焦急问向衙署中一吏员:“怎地还是办不成?我都跑了好几次了。” 那穿着长襦的吏员恰是县太爷最信任的师爷,姓刘。 刘师爷掀眼,睨着阮安,不耐道:“急什么?全镇又不是只你一人要上户籍。” 阮安不敢得罪他,觉他应该是想变向多收她银子。 刚要将一早就备好的粗布钱袋悄悄递给他。 刘师爷却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似的,没好气道:“你呢,先回村里,等三日后再下山来这儿。我们最近忙着县试,没空给你上户籍。” 阮安欲言又止,想再争取一番,可见着周旁的官兵面色不善,只得将话都憋了回去。 等她走后,刘师爷撂下了手中的狼毫笔,目露精光地捋了捋胡须。 这么点银子,就想将他给打发,这村姑当他是谁? 晌午一过,刘师爷离开衙署,乘上车马,直奔宝和楼而去。 “嗙——”一声。 说书先生用檀板拍案,他清了清嗓,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隐居眉山的阮姓药姑,南下游医的奇闻轶事。 -“上回书说到,这阮姑到了山南道后,断出了归州妇人多不孕的缘由,等归州的妇人们按照阮姑的方子调养身体后,短短半年,这地的新生儿就多了数千!” -“归州的富商极为感念她恩德,他们集体向刺史上书,希望归州刺史能够准允他们为阮姑盖座药姑庙,等她百年后,后人便可拿香火祭拜。” -“临南道那年正逢战乱,偏偏又有疟疾横生,当地世医的良方售价高昂,却不能药到病除。而阮姑研制的熟药方,竟能一剂而愈……” 刘师爷和朱氏在宝和楼的雅间里落座。 待为朱氏斟了盏茶,刘师爷问道:“你将那事,同阮姑娘说了没有。” 朱氏是孙神医的遗孀,也是阮安的第二任师娘,她睨着刘师爷,啐了一口:“我哪有那么傻,怎会打草惊蛇?” 她亡夫孙神医的得意门徒是个孤女,偏生了张勾人的祸水脸,年岁又小,行医时难让人信服,所以平素,她会扮成老妇的模样。 两年前她南下游医,倒是在大骊的各个监察道都闯出了些名气。 不然,这些说书人也不能翻来覆去地讲她。 刘师爷颔了颔首,表示赞许:“嗯,我们给她配的婚事,可是县太爷家的嫡长子,虽是做妾,但对阮姑娘而言,属实是高攀了。” 朱氏身为阮安的师娘,可说有资格安排她的婚事。 而刘师爷这处,又捏着阮安的把柄,如果她敢反抗,随时都能定她个瞒报户籍的大罪。 并威胁她,让她下大狱。 阮安虽然医术高超,可身份就是个无父无母的村女。 她可没处说理去。 刘师爷嘴上说着阮安为妾是高攀,心中却清楚,那大少爷的后院就是个虎狼窝。 不仅正妻彪悍,一堆妾室通房也没个善类,阮安固然精通药理,但那性情,难在后宅生存。 “啧啧。” 思及此,刘师爷不禁喟叹一声。 可她要怨,就怨那日她下山没扮作个老姑婆,反倒被大少爷瞧见了真容去。 等三日后,他就会派人抬喜轿上山,将那美貌的小医女直接抬到大少爷的院里,让他好生快活快活。 *** 离了镇里,阮安寻了处清澈的溪水,洗去今晨上的苍老妆容。 她在上山途中采了蒲公英,也在豆地里拾了些菟丝子,到半山腰处,见着崖壁难能被阳光照射。 骋目望去,隐隐能见,上面长了许多新鲜的知母。 常言阳坡采知母,阴坡挖细辛。1 春日也是采知母的最好时令。 阮安放下手中镰刀,熟稔地从药篓里取出了绳索和三齿抓,思量了番拾药路线。 想着到了端午,便能将前阵子觅得的苍术和玉竹一并卖出,来贴补家用。 另一厢。 山中少年懒躺于竹制滑竿,衔着草环,翘着二郎腿,无奈道:“这几日镇上赶集,上山的人都带着辎重,阿兄确定不去山脚揽客?” 那被唤做阿兄的人是山里的挑夫,村民都唤他阿顺。 阿顺摇了摇首,视线就没离开过正在攀壁的娇小少女。 只见她离地数十丈,稍一不慎,若是摔在地上,不死也要落个半残。 阿顺看得心惊胆战。 不同于阿顺的紧张,在崖壁攀跳的阮安却很淡定,那双明朗的杏眼在采药时带着超脱年纪的沉静。 她身为铃医,没师承过正统的医家门派,经常会被世医看不起。 但世医尤重理论,不一定有阮安这种什么技能和门派都有涉猎的的铃医更有实践心得。 阮安很珍惜眉山为数不多的药田和药地,挖药的动作也极为小心。 她回到嘉州后,这里便闹起了匪患,当地官员办事无力,任由匪首戚义雄作威作福。戚义雄还霸占了这里绝大多数的药田,断了许多采药人的生计。 烈日炎炎。 姑娘的小脸儿被晒成了浅淡的绯粉色,似涂抹了一层胭脂,平添娇憨。 阮安的身量娇小玲珑,身手却很敏捷,她紧握着绳结,在崖壁移荡时,颇像只灵动的山兔。 “阿姁!你当心些!” 阿顺高声唤着阮安小名。 阮安抿着双唇,将采到的最后一颗知母扔进身后的药篓,嗓音清亮地回他:“我这就下去了!” 不经时,阮安平稳落地。 阿顺终于松了口气。 看着药篓里那几颗新鲜知母,阮安心满意足,朗声对阿顺道:“趁天晴,你和你弟弟快下山揽活计去罢,我也要回杏花村了。” 阿顺挠了挠头,身后却传来弟弟带着惊恐的焦急喊声—— “不好了!阿兄!” “那处…那处躺了个人!他…他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 “轰隆隆——” 杏花村平地起春雷,顷然间,暴雨滂沱如注。 村民不再务农采茶,纷纷躲于家中。 阿顺和他弟弟在帮阮安将那伤患抬到茅屋后,也被家妹唤走,帮父母收菜干去了。 阮安高声唤几个徒儿的名字:“孙也?你们跑哪儿去了?” 无人应她。 原是几个徒儿不服管教,背着她偷偷下山,去了镇里赶集。 阮安白皙的小脸上,浮了层愠色。 心道等他们回来后,定要罚他们抄三遍《千金方》,再抄三遍《灵枢经》,还要罚他们十日都不能吃肉! 气归气,阮安并未忘记救治伤患的正事。 她适才给他灌了些参汤,现下那人的脉象渐趋平稳,可仍然没有苏醒迹象。 思及,阮安往矮榻看去—— 男人的身形高大挺拓,穿了袭低调却不失考究的劲装弁服,腰环蹀躞,踏着乌靴的两条腿格外修长,污血将他黯色衣纹上的狰兽浸透。 他斜倚斑墙,头首微偏,纵闭眼昏厥,气质难掩桀骜。 苦药味儿、惹人颤栗的血腥气、裹挟着春雨的潮湿在内室弥散开来,搅扰着人的心绪。 阮安反复辨认着他的面容,依旧难以置信。 雨势渐大,未见颓势。 男人颈脖上的那道疤痕,终于让阮安确认,他便是在岭南道救过她一命的武将——霍平枭。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3节 第2章 避子丸方 骤雨终歇,萦于山间的雾气愈浓。 茅屋虽归属于杏花村,但离主村落较远,是以临近黄昏,很难听闻村民往来熙攘,只听得溪水淙淙,山鸟啾鸣。 泥棚茅屋虽小,却是五脏俱全。 主厅为药堂,两侧有湢室、庖房、烹药间,亦有供人居住的明间和两个次间。 颇有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隐逸风骨。 孙也带着两个药童归来后,自是被阮安好一通训斥,现下小药童们在自己的屋间抄书。 而更擅外科刀法的孙也则接替了阮安,为昏睡过去的霍平枭接着缝补伤口。 明间的支摘窗开着,青石板地上雨痕未褪,孙也顺势瞟了眼地上不远处,那条被松解开来的蹀躞带。 待定睛一瞧,孙也“嚯”了一声,直呼好家伙。 这腰带可真华丽,连带扣都是金玉所制! 孙也咂摸了番这条蹀躞带的市价,若是拿到当铺换成银两,足可以买下三个茅屋。 不过这位军爷受的是臂伤,怎么腰带还被阮安给扽下来了? 孙也又忽地想起,他适才回来时,阮安好像换了身衣物。 她今晨下山去清泉镇,穿的是件牙色的素布襦裙。 恁地回来后,就换了身绀蓝色的褙子? 孙也忖不出缘由,也没再往深处想。 不管了。 他得赶紧将这军爷的伤口缝补好,好让阮安少罚他抄几遍医书。 另厢,阮安只身来到庖房,纤手紧紧地攥着那条皱皱巴巴的牙色襦裙,小脸煞白。 摊开一看,这襦裙定是不能要了。 那多褶的裙摆遍及着星点血迹和液渍,腰间以上的收身衫袄则被男人像撕纸一样轻易扯碎。 霍平枭单手的气力也大得惊人。 阮安将那襦裙扔进了烧得足旺的柴火堆里,又将自己研制的避子药丸混着清水饮下,身.下.黏.腻不适的感觉并未消弭,思绪仍处于混乱状态。 她大致理了下失去意识前的事—— 一个时辰前,霍平枭将唯一的灌药器失手打碎。 阮安很怕仅剩的麻沸汤折损,因为用特质的器具来喂他,他也会将药汁咳出去,寻常的汤匙更是无用。 那时雨还下着,孙也和药童又都回不来。 情急之下,阮安想起,她此前曾用过孙神医传授的法子解救过自缢的妇人。 方法是,先用竹管吹其耳,再用双手熨其两胁,如不得解,便会用嘴给病患夺气。 救人要紧,阮安顾不得男女大妨,也准备嘴对嘴喂霍平枭饮下麻沸汤。 她将麻沸汤吞含入口后,又突觉,霍平枭的神情不甚对劲,是以又为他诊了番脉。 男人竟然中了烈性的春/药。 先前他曾尝试过用内力压制,可她一开始就喂他饮下的参汤却催化了药力。 行差踏错,阮安万万没料及,她竟将口中吞含的麻沸汤误饮进腹。 那麻沸汤里的曼陀罗,会因各人的体质,起到催/情或致幻的效用。 这之后的事,阮安也记不大清了。 唯一能够确定的事,却让她的心脏骤然跌沉—— 她应当是失身了。 *** 长安城,太兴宫。 皇帝站于承天门阙台,身后是严整齐凑的华宇宫殿,他则俯瞰着夜晚的皇城。 朱雀门内,天街宽阔,若白日观之,依稀可见两侧槐杨和御沟。 三省六部、鸿胪寺、太庙,乃至东宫朝堂等中央官署皆位于此。 再往远眺,便是百姓居住的善和坊和兴道坊。 月华如绸,春风拂槛。 皇帝神情凝重,大太监的尖细的声音从他耳侧蓦然传来—— “丞相霍阆到!” 话落,皇帝循声转身,宫人推着霍阆的轮椅,朝他的方向而来。 霍阆的腿脚不大方便,故而外朝修建了许多汉白玉坡道,以方便他出行。 他也是举朝官员中,唯一不用在皇帝面前下跪的臣子。 霍阆的手虚搭着轮椅的楠木扶手,夜色浓黯,他深邃的双眼旁布及着岁月余留的纹路,看人时,眼神颇带狼顾虎视的阴忪。 “臣腿脚不便,望陛下见谅。” 皇帝态度和蔼,摆手道:“仲洵在嘉州遭人暗算,下落不明,朕已派百名北衙高手前往嘉州,丞相也当放宽心绪。” 仲洵是霍阆长子霍平枭的表字。 霍阆淡淡回道:“犬子年轻气盛,做事难免有疏,让陛下挂心了。” 立侍一侧的大太监手持拂尘,悄悄地眨了眨眼。 皇上都急成什么样了,霍阆倒是一点都不急。这元妻留下的唯一子嗣死生不明,他为何还这么淡定? 霍平枭失踪的消息被皇帝压了下来,惟几个重臣和他这近侍的宦官知晓。 却说这霍家,乃三大柱国家族之首,享一门两侯之荣光。 霍阆的父亲为开国侯,他后来继承家中爵位,并在前朝夺嫡之战中,立扶当今圣上登临大位。 皇帝登基后,拜霍阆为相。 霍阆典领百官,秉掌枢机,无所不统,可谓权倾朝野。 帝王对重臣的心思总是复杂的,皇帝对霍阆忌惮归忌惮,却也深知,如霍阆不在,骊国将有巨变。 大太监自幼便侍奉皇帝,深知霍阆手段了得,身为人臣,却颇善驯君。 当年他任凭皇帝自己行事,却能一早料准,他会犯何种错误。 霍阆会故意纵之,而皇帝才能平庸,等他稍酿祸端时,霍阆又会及时帮他化解。 久而久之,皇帝便对霍阆产生了一种极为依赖的情绪,如遇事不决,必会问询丞相意见。 都说虎父无犬子。 霍阆的儿子霍平枭,自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是嫡长子,在将来自然能够继承霍阆的爵位。 可他在十九岁那年,却自凭战功,被皇帝赐邑封爵,未到加冠之龄,已是声名赫赫的定北侯。 霍平枭极为善战,颇受将领军士拥戴,骄子少年英勇无畏,持旌旗任麾三军,便能荡平九州,摇撼大骊山河。 这样一个有兵权的郡侯,本该让皇帝更加忌惮。 可骊国近年内忧外患,外有群国环伺,内有藩镇割据。 皇帝离不了霍阆,更离不了如霍平枭这样骁勇的将领。 是年骊国内外虽无战火,然北境突厥虎视眈眈,剑南道嘉州一带亦有匪患横行。 霍平枭恰任剑南节度使,皇帝便命他在回京驻军前,平息此地匪患。 不想,霍平枭突然失踪,了无音讯。 几日前,突厥骑兵频扰关内,若被那些蛮人得知大骊战神失踪消息,难免会动犯境心思。 一旦过了朔方,突破宁、邠两州,长安城岌岌可危,京畿道的那些兵力可支撑不了多久。 这几日,皇帝没睡过一夜好觉。 君臣又聊叙了数句,皇帝目送着宫人将霍阆的轮椅推走。 大太监劝道:“陛下,您也早些回寝宫休息吧。” 皇帝眉宇深锁,未回话。 正此时,天边忽有数万盏孔明灯冉冉升起。 转瞬间,长安夜空乍亮,犹如浩瀚星河,如梦似幻。 皇帝抬首,眼中划过熠熠灯火,嗓音骤沉:“是谁将定北侯失踪的消息泄出去了?” 大太监收回视线,忙恭声回道:“奴才也不知,皇上若不喜这些灯火,大可派街使制止。” “罢了,这消息本也瞒不了多久。” 皇帝身着朱红衮服,振了振华贵宽袖,神情凝重地走向飞廊。 大太监挥了下拂尘,命仪仗队和黄门郎赶紧跟上。 每逢定北侯出征,就有无数女郎声势浩大地齐放孔明灯,为他祈福。 不过,这全长安女郎的梦中人生死未卜,倒是造福了那些专卖孔明灯的百姓。 *** 三日后,杏花村天朗气清。 孙也想考校考校药童们的课业,临时抽考了他们几个药方。 “黄柏、紫草、茄花各二分,夹竹桃一分,柴胡七分,良姜一钱……” “等等!”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4节 孙也突然打断,“你背得是什么玩意?” 女药童怯声回道:“避子丸方啊。” 孙也蹙眉,小大人似的又命:“你接着背。” 女药童撇了撇嘴,“杏仁两个,桂枝少许,白葵花七朵……”1 孙也的面色越来越难看,“这根本就不是避子丸方!” 两个药童怔住,都微张了张小嘴。 “前面的方子是对的,可后面的…你怎么还把当归附子汤和调经补真汤给弄混了?” 孙也有些慌了,未变声的稚嫩嗓音也透着哭腔。 背错药方本是件小事,可前阵子阮安命他研配的避子汤丸,孙也却交给了两个药童做。 原以为这两个药童已将它背得滚瓜烂熟,没成想半道却出了这么件事,阮安可是准备在端午时将这些药拿去卖的。 孙也叹了口气,而今之计,惟有将那些药丸销毁后,再自掏腰包。 这般,他只消在端午前将这些避子丸研配完毕,阮安便不能发现异样。 午时,阮安浣衣归来,正巧听见茅屋几个孩子的嬉笑声。 她端着木盆走到几个徒儿眼前,故作严厉地训斥:“你们几个又偷懒,医方还没抄够?” 说这话时,阮安杏眼瞪着,双颊也微微鼓起。 姑娘白皙的脸淡泛着自然绯晕,浓密的羽睫卷翘,随着说话的表情,扑扇扑扇,非但不凶蛮,还很显娇憨。 她模样温软,发脾气也似在撒娇,再者本身也没比他们大几岁,还是个十余年华的少女,并无什么威严。 孙也心里并不畏惧阮安,但他清楚,那日他们不该私自下山去镇里赶集。 阮安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他垂下小脑袋,小声致歉:“阮姑,我们知错了。” 孙也特地尊称她一声阮姑,希望阮安能消些气。 阮安却准备借机再敲打孙也几句,忽觉周遭的氛感不甚对劲,几个小孩也都噤住了声。 怔忪间,霍平枭已走到她身旁,高大身影与屋外煦日一并斜落在青石板地,与她娇小身影交叠,几近压覆。 男人刚清醒,半敛着浓而黑的眼睫,掩了些慵懒,淡抿的唇角很显冷感,他垂下头首,缄默地端详了番被绷带绑缚好的左臂。 颇似只危险的孤狼,虽不动声色,却在逡巡自己的领地。 孙也悄悄打量着霍平枭,他原本的黯色弁服被换成了最寻常的村民服饰,是身交领右衽,上衣下裤的粗布麻衣。 脚上踏的仍是之前那双乌靴,腰间本该用深褐色的素布缠固,却极不协调地被环上了华贵的蹀躞。 孙也之前悄悄戴过它,等被阮安发现后,他又被她瞪着,将那条蹀躞带放回了霍平枭的身旁。 如此朴素衣物,却掩不住男人蜂腰长腿,高大冷峙的挺拔身材。 可孙也却莫名想笑。 正此时,霍平枭转首看向了他。 男人颌线硬朗分明,侧颈那道长疤似狰狞厉龙,眼神虽无波无澜,通身却散着上将威严,压迫感极强。 孙也虽然顽劣,但毕竟是个孩子,被他凌厉的气场骇到后,立即将那股子笑意憋了回去。 霍平枭嗓音低淡问:“你帮我换的衣物?” 孙也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谢了。” 男人掀眸,眼皮上的褶皱很深,又低嗤一声,自嘲道:“还挺合身。” 嘴上说着合身,可那上衣却明显紧绷,隐约透着强劲的肌肉线条。 阮安屏着呼吸,一直观察着霍平枭的动作和神情,见他指骨微弯,单手拽下蹀躞的革囊,又往她身前走了几步。 二人身高差距明显,等他站定,阮安仰起了小脸儿,杏眼里满是懵懂,就像只受惊的兔子。 霍平枭垂首看向她。 只当山间的小姑娘怕生,将语气放缓,低声道:“伸下手。” 阮安的眼睫颤了颤,依言伸出了小手。 霍平枭则抬起腕骨,在仅离她手心的数寸距离停下。 男人的手掌很宽大,指骨匀停修长,手背凸着数条明晰青筋,充斥着力量感。 “这里的碎银有十两。” 他摊开五指,沉甸甸的革囊随着低沉嗓音,落在阮安柔软手心,其上触感粗粝,犹带他的体温。 “我走后,会尽快让人将余下的诊金送过来。” 听罢这话,阮安会出了他的意图,仰起头,难以置信地问:“你现在就要走?” 结合着适才她对他的观察,阮安猜测,霍平枭应当是不记得那日的事了。 这几日她喂了他些粥米,也曾向男人旁敲侧击,想知道他为何会沦落至此。 霍平枭却对此缄口不提,阮安也没提及过他中了春/药之事。 现下他已养足精力,若是想走,阮安自是拦不住,可男人毕竟臂伤未愈,她有些担心,霍平枭在途中得不到更好的医治。 况且,她也一直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将那件难以启口的事,同他说出来。 阮安的柔唇启启合合,想要说些挽留他的话,耳旁却忽地传来断断续续的喜乐—— 乐声离茅屋愈来愈近,锣鼓锵锵,唢呐刺耳,直扰得这静谧山间乌烟瘴气的。 待出屋后,阮安见刘师爷笑逐颜开的走在前面,身后跟着辆二抬小轿。 算上轿夫和敲锣打鼓的人,来者共有七人。 想起这几次同刘师爷打的交道,阮安暗叹不妙。 她立即向孙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带着两个药童进茅屋。 刘师爷的眼里带了丝讽笑,讥诮道:“阮姑娘,还等什么呢?可别错过了吉时,我们大少爷可等着你圆.房呢。” 阮安被圆.房这两个字臊得小脸通红,又羞又愤地反驳道:“你胡说什么?我何时跟你家大少爷订过亲?” 刘师爷倒是不急着放出威胁阮安的话,视线却不自觉地被站于她身侧的霍平枭吸引。 见他仪容不凡,看那身量,像是个习武的,却伤了只手臂。 只他看着他们的眼神沉冷,甚而,带了几分睥睨。 过于桀妄,也过于狂傲。 刘师爷不禁眯了眯眼。 这小子莫不是阮姓村姑的姘/头? 在这方圆百里内,谁不知他刘师爷是县令老爷最信任的吏员,所有人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这小子有什么资格这么看他? 刘师爷冷嗤一声,决定给霍平枭些教训尝尝。 毕竟他伤了只手臂,他们这处可是来了七个人,对付他这个残废还是绰绰有余的。 第3章 狼符 阵阵山风呼啸而过,刮拂过青绿竹叶。 霎时间,飒鸣之音顿起。 春寒料峭,那些风儿穿透阮安单薄的襦裙,亦钻进她袖口。 她不禁发起抖来,心中万分恐惧,趿着草鞋的白皙小脚也往后退着步子。 虽知霍平枭是个武将,但他大伤未愈,手无寸铁,来的可是七个壮汉,他如何能敌? “别怕。” 男人走到她身前,为她挡住朔朔山风,背阔肩宽,窄腰劲健的强壮身体亦遮住她视线。 阮安的呼吸漏了半拍,心仍悬着,只能躲在他身后。 刘师爷被霍平枭的行为激怒,不禁嘲讽阮安,骂道:“你个小骚.货,以为傍上个莽夫,爷就治不了你了吗?” 他骂人的字眼过于刺耳,阮安从未被人辱过如此污秽字眼,只觉双颊“嗡”的一声。 却见霍平枭那只完好的手臂也呈着紧绷态势,掌背有淡青血管微微贲出,似在控制怒气。 刘师爷对身后的人下了指令,厉声又喝:“给我上!把那小贱人给爷抗到轿子上,若是错过了吉时,惟你们是问!” 他的左后方,站在吹唢呐、击锣鼓的四人。 而右后方则站在两个身形魁梧的轿夫。 得令后,六人自分两队。 左边四人气势汹汹地往霍平枭身前猛冲,不想竟扑了个空。 打头阵的官兵突觉手心的触感不甚对劲。 他手中的木棍怎么还没了? “嗙——” “嗙——” 耳畔忽闻两道重击之音,他面色骤然一变。 四人循声看去,却见那两个轿夫呲牙咧嘴地倒在地上,他们捂着肚子,面容痛苦不堪。 刘师爷大骇。 这莽夫的武艺竟如此高超,还一早就预判好了他们的进击路线!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5节 他老脸惨白,狠狠地咬着后槽牙,颤声又命:“接着给我上!” 未与霍平枭交过手的四个人明显犹豫了片刻,并未再度听从刘师爷的指令。 霍平枭则神情懒淡地偏了偏头首。 这套动作下来,男人连口粗气都未喘,倒像是只活动了番筋骨。 他微微垂眼,神态漫不经心,蔑声问:“还来啊?” 那双修长的腿未移地半寸,好像在无声彰显,他都不屑于用腿脚功夫对付他们。 单又一只手,就可将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刘师爷心中暗骂,这莽夫实在是太他娘的狂了! 迎着日光,霍平枭觑了觑深邃的眼目。 他单手随意地挥了几下木棍,伴着猛然划过空气的“唰唰”声音,舞出了漂亮又利落的棍花。 平地骤起疾风,裹挟着细密泥沙,直往刘师爷狰狞丑陋的脸上糊去。 刘师爷连退数步,却还是被迷住了双眼,半晌也睁不开。 正被气得头昏脑胀,耳旁又听“砰——”的一声。 “啊!” 刘师爷惨叫一声,霍平枭再度挥棍后,他臃肿的腰腹蓦然巨痛,随即双膝一弯,便狼狈地跪摔在地。 这一棍下来,仿佛让他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 刘师爷的喉咙渐渐蔓上腥甜,他连连咳嗽了数声,呕出了些鲜血。 霍平枭眉眼淡漠,待利落收棍,神情透着厌恶,冷眼睥睨着刘师爷一行人等,沉声命道:“赶紧滚。” 其余四人再不敢与霍平枭过招,连声询问着刘师爷的状况:“师爷…师爷您没事吧?” 刘师爷捂着心口,连翻了好几个白眼,险些背过气去,一时回不出话来。 眼下这种情况,他不能再逞能。 这些人加起来都不是这个莽夫的对手,将命折在这疯子手里犯不上。 且强纳阮安为妾的事,是他和大少爷背着县太爷做的,大少爷对这玉肤花貌的小村女念念不忘,就等着尝个鲜。 而今之计,惟有赶紧回镇上,再与他商议商议这事。 等面色青白地被官兵抬出小院时,刘师爷突然计上心来。 这莽夫到底是个伤患,七个人既是都对付不了他,他就让大少爷再多派些人来。 到时,再辛苦大少爷亲自来一趟山里。 如此,大少爷便可就地儿把那村姑给办了,也能好好地侮辱侮辱她那小白脸姘头。 *** 刘师爷一行人等狼狈而逃,阮安虽松了口气,却仍担心他们随时会卷土重来。 莅了番打斗,茅屋外却没平静多久。 片刻功夫后,杏花村村民王二急匆匆地往小院方向跑来。 王二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道:“阮姑娘,还请你随我走一趟,我媳妇她突然早产了。” 阮安住在杏花村旁不远,自然就是这里的村医,村民们有个大病小疾的,都会寻她来看。 且杏花村隐于山林,近乎与世隔绝,这里民风淳朴,里面的村民都知阮安并非是个年迈老者,而是个妙龄少女,却无一人将她真实年纪往外泄露。 阮安也从不会收村民的诊金。 这王二媳妇突然要生,人命为先,耽误不得。 可阮安仍惦记着几个孩子的安危。 姑娘的小脸儿急得满面通红,正不知如何是好时。 男人低淡的声音从她鬟发上方传来:“你放心去,我留在这里护着他们。” *** 戊时,王家的茅屋响起婴孩的啼哭声,王二媳妇平安产下一子。 算上这胎,阮安共接生过三十二个婴孩,胎胎母子平安,无一人病陨夭折。 看着王二一家人的欣喜笑脸,阮安心下释然,却仍惦念着王二媳妇的身体。 孩子的胞衣未随他一起落地,而是留滞在母亲体内,说明王二媳妇的腹中有污血黏连。 妇人产后虚弱,并不能强制让她将胞衣排出。 是以,阮安让王大娘拿来纸笔,她则提笔飞快写下人参、生黄花、柴胡、炙草等药名。1 她将药方递给身侧药童,对王二叮嘱道:“这是补中益气汤,一会你再随我们去趟茅屋配药,熬完后让你媳妇饮下,只消饮下一剂,那胞衣应当就能成功排出。” 王二接过后,连声道谢:“我们一家五口人,都在这儿谢过阮姑娘了。” 王大娘知道阮安不收诊费,早就备好了腊肉和鸡蛋,不禁多问了句:“我听阿顺说,你在山间救了个男人,他一直在你那儿养伤。阮姑娘,你可当心一些,他可别是有仇在身的。” 听到王大娘提起了霍平枭,阮安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在这儿耽搁,赶忙带着药童,与王家人告了辞。 王大娘站在院外,目送着阮安离开。 她从前走南闯北,也去过不少地界,从来都没见过像阮安生得这么好看的姑娘。 一袭荆钗布裙,难掩绝色姿容,面上分明未施任何粉黛,那肌肤却极其白皙匀净,香腮似凝新荔。 她生得那般美,却从不会让人觉得高不可攀,同人讲话时温文又亲切。 可这么温良纯善的小姑娘,却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 孙神医和他第一任妻子还在世时,也曾想过要将阮安托个好人家,让她安安稳稳地走相夫教子的路。 但阮安自三岁起便立志要学医,她从小自大在习医路上吃的那些苦,王大娘全看在眼里。 看着阮安远去的娇小身影,王大娘不免有些心疼。 人的出身是改不了的,王大娘只希望,阮安将来能够嫁个靠谱的郎君,过上安稳幸福的日子。 *** 夜色渐深,阮安让孙也和药童们收拾好了辎重,现在她顾不得再想那日与霍平枭发生的意外。 只知霍平枭的武艺了得,她不想做那大少爷的妾室,是以,阮安准备在帮霍平枭换药时,劝说他与她们一起逃。 次间的烛火昏黄,阮安用纤手耐心地为他拆着绷带。 霍平枭的伤势恢复得很好,没出现发炎感染的迹象,且那道伤口基本结成了痂块。 为了更方便换药,阮安将他的上衣,又往左侧扒拉了几下。 男人的身材呈着匀称的健美,并不过分贲张彪悍,半身露出的肌理,就遍及着数道陈年旧疤,皮肉精悍紧实,无一丝赘余。 阮安又想起在岭南见到他时的场面,怪不得他在穿着那等沉重的铠甲时,也能如天神般英俊。 觉出自己的思绪又要飘远,阮安抿了抿唇,强迫自己专注。 她埋着首,觉出霍平枭好似在垂眼看她。 阮安抬起头,正对上男人那双深邃的眼睛,整个换药的过程,他好像连眉头都没蹙半下。 小姑娘不禁讷声问:“你不疼吗?” 说罢,阮安立即将小脸儿又埋了回去。 视线顺势落于他颈脖上,戴的那条形状别致的狼符。 狼符上还镶嵌着一块质地上乘的深海琥珀,气息似皲裂于炎阳下的松木,散着淡淡煦烈。 “好疼啊。” 他将尾音拖长,慢条斯里地吐出三字,还将呼吸刻意放深几分,似在有意配合她。 可那语气却分明没有吃痛的感觉。 这人是在谐谑她。 简短的三个字,却如轻柔毛羽,拂扰着小姑娘的心绪。 阮安并没忘记自己的意图,刚要开口向他提起一起逃亡的事,忽觉窗外倏然闪过一道黑色身影。 紧接着,又有数道身手矫健的黑影从屋顶“嗖嗖嗖”地落在了小院外。 阮安瞳孔骤缩,心跳顿了下后,又因恐惧而狂跳不止。 莫非是刘师爷又派了高手来对付他们? “你待在这儿,我去看看。” 霍平枭说罢,单手重新为自己敛好衣物,从矮榻利落起身。 男人侧脸的轮廓冷毅敛净,神情未变,可那紧绷的分明颌线,和蛰伏着戾气的眼角眉梢,却让阮安觉出了令人颤栗的森然杀机。 霍平枭阔步出室后,阮安迈着小步紧跟而后。 她躲于泥墙一角,心跳如鼓。 只见十余名身着深栗皂袍的青年武者纷纷入室,意料中的打斗场面却未到来,站在她身前的霍平枭也没做任何动作。 甚而,他竟松了松手中紧握的长棍。 阮安懵住,她观他们相貌,不像是寻常的官兵。 正忖着来者身份,却见为首的青年神态万分恭敬,与身后的十余人等整齐地埋首作揖。 众人接下来说的话,却让阮安的眼睛瞪大了好几分—— “属下来迟,见过定北侯。” *** 另厢。 县令的嫡长子唐祎一脸阴沉地盯着前方不远的茅屋,身后跟了近二十余名官兵。 刘师爷还在养伤,一步都走不了,而唐祎这回叫上的人都是他特意挑选的,全是身手最好的官兵。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6节 唐祎养尊处优惯了,夜半山脚又没有抬着滑竿的挑夫,这番他上山就废了不少的气力。 身旁的狗腿子很有眼色,立即为他递上水囊,唐祎不耐接过,待饮了些水后,又愤怒地将水囊扔在了地上。 一想到他惦记了那么久的小美人儿,很可能被那莽夫给破了身,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而且这第一次办她的地点,还得择在这荒山野岭里,他唐大少爷何曾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 思及,唐祎对着身后的官兵冷声命道:“一会儿进去后,记得先将她那姘.头的另条胳膊也给爷废了!” 第4章 村霸未婚夫 “啊——” 茅屋外传来唐祎的惨叫,声音格外刺耳:“爷的胳膊!爷的胳膊快断了!!!” -“这茅屋外莫不是是遭鬼了?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人?” -“大少爷…兴许我们真是撞见鬼了……” -“还愣着做什么?那小村姑爷不尝了!快、快掩护着我赶紧逃!” 屋外,身手高超的北衙侍从皆身轻如燕,如鬼影般来去莫测,唐祎和其余人等被打得吱哇乱叫。 孙也则走到阮安身前,对着她挤眉弄眼,兴奋道:“阿姁,那军爷还是个侯爷呐。” “看来这回,他绝对不会少给我们诊金。阿姁,你可得管他多要些银子,他可富贵着呢,一点都不缺钱。” 孙也沉浸在即将获得高昂诊金的喜悦中,并未察觉出,阮安的神情显露了几分失落。 小姑娘很快敛去眉目间的异样,对着孙也和两个满脸讶然的小药童们命道:“你们继续回去抄医书,不许偷懒。” 茅屋外打斗的声音渐小,唐祎已和其余官兵抱头鼠窜地往山下疯逃。 霍平枭则和名唤杨纬的侍从在屋内单独议事。 阮安或多或少听到了一些他们谈话的内容,得知霍平枭不仅有爵位在身,还是嘉州所在的剑南道的节度使。 几年前,大骊国由府兵制转为了募兵制,故而各个监察道的节度使不仅有兵权,还能管屯田、盐铁等行政事务,权势大到一度让长安的皇帝忌惮。 阮安知道的那些节度使,年岁基本上都过了而立,可霍平枭的年纪,明显才刚过双十。 仅凭在战场上的蛮勇,是绝不能这么年轻就坐到这个位置上的。 阮安从男人的率领的军队就能看出,这人看似骄矜狂妄,心思却极其缜密,并不刚愎自用,而是有勇有谋。 男人不只是个悍勇的战将,还是颇具领袖气质的将领,训军也很有一套。他带出的大军,阵势密集紧凑,士卒镇静无哗,连击的鼓乐、鸣的金锣都极为严整齐密。 思及此,阮安在心中宽慰着自己。 虽然自己失了身,但她怎么也算是霍平枭的救命恩人,这番刘师爷和唐家大少爷暂时动不了她,她和孩子们是安全了。 这厢,阮安在茅屋的药堂给村民配药。 杨纬恭声道:“侯爷,属下已择好馆驿,您今夜就可下山安住。” 阮安拉开木屉,刚要拾捡草药,听罢这话,纤白的小手却僵在了半空。 霍平枭这是…要走了吗? 小姑娘侧颜恬静,神情低落地垂下眼帘,浓长的羽睫在她柔嫩的眼睑处落下积影。 阮安将那木屉慢慢推回,也想清楚了继任师娘朱氏,和刘师爷如此肆无忌惮的缘由。 两个药童的户籍还是没个着落,刘师爷在县里那些胥吏中又很有地位,在将来还是会阻她的路子。 等霍平枭走后,她依旧要独自面对这些事。 所以哪怕不要诊金,她也得在颇有权势的霍平枭走前,求他帮她将这些事解决。 刚要起身去寻霍平枭,却听男人熟悉且低沉的声音略带倦淡,回杨纬道:“不必了,在山中养伤更方便。” 姑娘颇为凌乱的心绪,暂被男人的这声不必安抚,近来一直悬而不决的事,也终于有了决断。 那日的意外,她绝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她的身份是村籍平民,霍平枭则是被赐邑封爵的贵族。 虽说大骊并无法令,规定王侯公爵一定要娶世家出身的小姐为妻。但任谁都清楚,任何婚事都讲究个门当户对。 连那县太爷家的嫡长子,都觉得她只配做妾。 若将那件事与霍平枭说出来,不是自取其辱吗? 不说,她还不至于那么难堪。 另厢,杨纬跟着霍平枭出室后,见着一个温温软软,雪肤乌发的小姑娘走到二人身前,不禁一怔。 在长安城里,他见惯了浓妆艳抹,云鬓花娇的贵女和名伶,却甚少见过如阮安这般的美人儿。 姑娘的气质带着天然去雕饰的清丽,杨纬脑海里霎时闪过了三个字——仙、灵、纯。 却见那温糯的姑娘仰起小脸儿,看向他们,讷声道:“我…我去给你烹药。” 霍平枭既是暂时不走,阮安也准备另寻个时间,再同他说药童户籍的那件事。 “多谢。” 霍平枭低声道完谢,阮安只身进了庖房。 杨纬看着姑娘娇小的背影,不禁挑起一眉。 他此前虽猜到霍平枭怕是要留在这茅屋,而不是去馆驿住。 但当他亲口将这话说出来后,杨纬还是颇为惊讶。 这定北侯的出身和相貌都过于优越,且他未到加冠之龄,就自凭战功,被圣上封侯,风头甚而盖过陛下的几个皇子,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但男人的性情桀骜冷淡,骨子里对那些风月场上的事极其淡漠,他无意在女郎们的芳心上纵火,却还是有无数的名门少女前仆后继地为他如痴如狂。 杨纬在心底数了数那些对他爱而不得,最后哭着闹着要自戕的女郎们—— 刘侍郎家那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的二小姐、长平伯家温婉端庄的嫡长女、英国公家千娇百宠的幼女…… 这些女郎们,有哪个不是才色俱佳的世家贵女? 她们都曾冠绝京城,可定北侯却从不会将视线在她们身上停驻半刻,甚而对那些女郎掷果盈车的行径表现得极为冷漠,举手投足都浸着薄情寡性气质。 全长安的人都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入了定北侯的眼。 见着霍平枭似乎是对这貌美的山女起了兴趣,杨纬还是暗自道了句:真稀奇。 *** 两日后。 北衙的高手们来去无踪,做事神速,短短几日功夫,就将霍平枭暂居的次间小室装潢一新。 他们添置了帷带四垂,平顶大帐的壶门床、髹黑大漆的栅足凭几、两把拆背靠座绳床,等许多阮安见都没见过的华贵家具。 阮安正合计着那些侍从是怎么将这些家具搬到半山腰上的。 却见孙也迈着小短腿,兴奋地朝她方向跑来:“阿姁,我问过侯爷了,等他们走后,这些家具全都能留给我们!” 阮安小声斥他:“你别总向人家胡乱索要东西,赶紧将我昨夜配的药,送到杏花村去,别耽误了村民治病。” 孙也一想到即将能得到那把崭新的绳床,连阮安批评他都不觉沮丧,利落地道了声:“好嘞,我这就去!” 等孙也走后,阮安看向了凭几上那两个食盒。 那些侍从还连夜给霍平枭买了些精致的食物,也给她和孩子们备了同样的一份。 食盒内,有鲜嫩可口的椒盐炙鸭、整条去骨白鳞鱼做成的鱼脍、罕见且昂贵的朱红樱桃、烧梨、烤芋、豆馅的透花糍、云雾饼…… 有些吃食阮安听都没听过,可今晨却听杨纬对霍平枭道:“侯爷,我们只能寻到这些吃食,还请您将就着用。” 杨纬这话,一本正经,没半分恭维或者夸张的意思。 阮安转念一想,霍平枭那样的出身,在衣食住行上,自当都要样样顶尖。 阮安与孩子们大快朵颐地享用着美食时,也在猜测着霍平枭的心思。 他选择留在这儿,绝不仅仅是为了治伤那么简单。 可阮安虽然好奇,亦深知自己只是救治他的医者,还轮不到她去打探他心中的想法。 未时,日头正盛。 阮安准备去河旁与相熟的几个村妇浣衣,却见孙也坐着村长的牛车,从杏花村归来,男孩满脸红光,笑意盈盈。 阮安的心中渐渐升起不好的念头,赶忙端着木盆,走到那牛车旁,睨了孙也一眼。 孙也立即收敛了笑容,用口型向阮安示意,他并没有将霍平枭的身份外泄。 阮安这才松了口气。 村长的牛车上还载了数个木笼,里面装着数只鸡鸭活物,甚而还有几头粉扑扑的猪崽,再往后的木桶里用水豢着几尾鲜鱼。 雄鸡扑腾着羽翅,鸭子也发出了低嘎的叫声。 阮安对眼前的状况不知所措,一脸懵然。 却见村长牵着咩咩直叫的小羊走到她身前,声音和蔼道:“阮姑娘,你那在长安备战科考的未婚夫回来寻你,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 阮安一头雾水,却不知该从何开始解释。 村里的王大娘和李大娘总喜作媒,想给她介绍适龄的郎君,让她早些成婚。 阮安并不想那么早就嫁人,可面对她们的殷勤,也不好总推脱,于是她编了个故事,说她师傅孙神医在世时,给她定了门亲事,那郎君的父亲是嘉州的没落官绅。 郎君的父亲早年去世,寡母想让他出人头地,便耗尽了全部财力,带着她那“未婚夫”前往长安城置宅,好能更专心地备战科考。 村民皆都信以为真。 孙也去村里送药时,兴许没对村长说出霍平枭的真实身份,但应当还是透露了他的一些背景。 霍平枭虽然在剑南做节度使,可霍家满门却在长安城,他不算剑南人士,而是长安人…… 莫非村长是将霍平枭当成了她那莫须有的未婚夫? 阮安刚要开口对村长解释,村长却先她开口,一脸忧色地又道:“这眉山内,可不仅仅只有咱们杏花村一个村子,你也知道石勇参军后,村里再没个像他这样的壮士,护着村民的安危。”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7节 “村长……” “阮姑娘,这些东西都是村民备给你和你夫婿的新婚贺礼,这以后啊,就拜托你那夫婿接替石勇的位置了。” “村长!他不是,他不是我……” “快,帮着阮姑娘将那些鸡鸭猪羊都赶进圈里!” 见着村长不肯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阮安倍感疑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茅屋外的那两次的打斗,兴许是让村民瞧见,并告知了村长。 可就算村长觉得霍平枭武艺高超,想让他接替石勇角色,做那所谓的村霸,态度也不至于如此笃然,怎么还直接就带着那些“保护费”过来了? 阮安回身见茅屋内,霍平枭又在与杨纬商议要事,也不欲现在就同他说这事。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准备先去溪涧旁涣衣。 到了溪旁,已有十余名妇人聚集在一处,村妇们一见到阮安,立即热络地同她寒暄起来。 -“阮姑娘来了,我刚洗完衣服,这处地界水清,正好让给你~” -“阮姑娘,我前阵子去镇里买的皂角特好用,给你留了些,你一会儿试试。” -“嗳阮姑娘,你那方子真好使,我这睡眠可比几日前好多了。” 溪旁空气清澈,阳光明媚,阮安与熟识的几个妇人们聊叙了些话后,便寻了个地界,准备涣衣。 村长的女儿小桃是阮安在村里最好的友人,小桃往她方向走来,面色却有些凝重,似是有话要对她说。 阮安向小桃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讲话。 小桃的脸上终于露出释然,刚要走到阮安身旁,却觉周遭的妇人皆都停止了交谈。 春风吹拂,溪旁青草窸窣微动。 阮安抬起头,觉出周遭妇人的视线好似都落在了她身旁。 小姑娘刚要循着她们视线看去,未料额前忽地一痒。 好似有物什从眉心扫拂而过,在她鼻尖停驻,阮安下意识闭上眼,亦嗅到淡淡青草香。 “找了你好久。” 男人声线的质感冷且硬,极有辨识度,却不过分醇厚。 午后的炎阳极为刺目,再睁眼,身旁早无小桃身影,姑娘那双盈盈杏眼的迎着光,渐染了抹温弱的水意。 她只得伸出小手,为自己遮了遮光。 视线逐渐清晰,这才发现,原是霍平枭坐在了她身旁。 男人的皮貌浓昳却不失冷感,侧脸轮廓偏锐,纵微敛眼睫,气质难掩骄矜锋芒,霍平枭指骨分明的长手正捏着那小截青草,并将它慢慢碾于指腹。 阮安一时愕然。 他怎么还过来了? 第5章 小娇花 -“我还以为阮姑娘的话是假的呢,她原来真有个从长安来的未婚夫啊。” -“她郎君莫不是半道改参武举去了?” -“阮姑娘生得娇小,那小身子板能受得住那位军爷吗?” -“胡说八道,人胳膊还伤着呢!” -“一只胳膊怎么了?就阮姑娘那小腰,这军爷一只手就能控制着,只要配合点,和美着呢~” 从溪畔回到茅屋后,阮安满脑子都是那些杏花村妇人们的窃窃私语,直臊得她小脸儿发热、泛红。 可她却不怎么记得霍平枭到底是怎么对她做的那事,只记得那日清醒后,男人就不省人事地昏了过去。 夜色渐黯,阮安在自己屋间誊抄了几个医方实录后,便陷入了沉思。 今晨她让阿顺去镇上帮她打听了一番,听说京城的督查御史不日内便要造访嘉州,故而县令这几日提心吊胆,生怕被御史查出什么政务问题来,再把他脑袋顶上的乌纱帽给摘了。 他长子唐祎和刘师爷也待在家中养伤,没什么动静。 烛影微摇,凉风渐起,漆木凭几上散乱的医方被拂落一地。阮安怕感染风寒,便起身往支摘窗方向走去。 “吱呀——” 待她阖窗转身,却见霍平枭不知何时坐在了那凭几对侧的破旧胡床。 男人坐姿挺拔,纵穿着粗布麻服,身处陋室,气宇依旧矜贵轩昂,他长手顺势拾起青石板地上的淡黄薄纸,略显凌厉的漆黑眉眼却微微觑起,似在仔细辨着纸上的字迹。 似被戳中软肋,阮安的心中突然涌起难言的自卑。 她的字很不好看,甚而有些潦草凌乱。 毕竟只有那些家学渊源的世医,才会先让学医的子孙们上书院研习儒家经典,也能请学识渊博的夫子教他们好好习字。 孙神医的字更像鬼画符似的,还不及她的字好看…… “我们谈谈。” 霍平枭说罢,将那方子递还给了她。 阮安赶忙接过,纤嫩如柔荑的白皙小手却不小心蹭过霍平枭右手虎口的一小寸肌肤,男人的体温比她烫热许多,他指骨明晰的手明显僵了一瞬。 阮安并未觉察出霍平枭的异样,只记得先前在溪畔,霍平枭是说过,入夜后要与她单独谈事来着。 “侯爷要谈什么?” 话音刚落,小姑娘却见两个北衙侍从正往她屋里抬了个巨大的红木箱。 听得身后动静,霍平枭循声转首,男人神情略带散淡,懒声命道:“打开它。” 侍从恭敬应是,依言打开了那红木巨箱,阮安得见里面的物什后,明澈的杏眼兀自瞪圆了好几分。 其中一侍从对阮安解释道:“这一千两雪花白银,是侯爷给阮姑娘的诊金。” 一千两银子! 看着红木箱里被装得满满当当的银子,姑娘淡粉色的嫣唇不禁微微张起,一时间,阮安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面对这么些银子,谁能不心动? 何况阮安也确实缺银子,她不仅要自己生活,还要养活孙也和另两个药童。如今身上剩的钱,不过几两碎银,如果在端午不能将配的药卖个好价,连生计都很难维持。 阮安为贫民百姓看病时很少会收诊金,在那几个监察道游医时,虽然被几个高官和富商赏赐过,可那些金银大多在岭南那场战乱中丢了,回来后她又用仅剩的银两修缮了番茅屋。vx工种号:秘 桃 基 地 可如果有了这一千两银子,她都可以在长安城开家医馆了。 阮安在得知霍平枭侯爵身份后,也不过准备向他要个十两诊金,他为何要给她这么多银子? 看着小姑娘惊诧的神情,霍平枭鸦睫低垂,在眼睑落下积影,亦掩住锐利眼眸里的那抹幽邃,令人难辩其情绪。 阮安将他的细微神情看在眼中,总觉得他还有别的打算。 剑南道的治所并非在嘉州,霍平枭不可能贸然出现在这儿,他即将卸任剑南节度使一职,回京诉职。 但嘉州的匪患未平,官兵也一直寻不到匪首戚义雄盘踞的深山据点。 这男人的性情虽看似狂妄恣然,心机却很深沉诡谲,阮安一点都看不破他的想法。 刚要出言询问,茅屋外却传来小桃怯怯的声音—— “你们别拦着我,我是村长的女儿,是来寻阮姑娘的。” *** 小桃的到来,终于让阮安弄清了近来这些蹊跷之事的原委。 阮安前阵子下山被纨绔唐祎看上,若不是恰好救下霍平枭,差点就在山间被他辱没。 却未曾想,她友人小桃竟也遇见了这样的事。 在眉山内,离杏花村几十里地外,还有一个叫做枣树村的村庄,这枣树村有一名唤马彪的村霸。 马彪人如其名,身型剽悍,庞硕如熊。 那日小桃与兄长上山拾柴,不幸被马彪看中,那粗野的莽夫便来了趟杏花村,想向村长提亲,要娶小桃为妻。 村长早就给小桃定好了一人家,身为父亲,村长自是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嫁给马彪那种欺男霸女的粗人,而北衙侍从在寻到霍平枭后,就为他打探好了近来眉山发生的所有事。 想必那些侍从也一早就同村长串好了气,而关于霍平枭就是她长安未婚夫的传言…… 阮安越想,越觉得这消息是他故意放出去的! 小桃得知了阮安近来的遭遇后,不禁喟声感慨:“还真是流年不利,我们俩个好像都犯了太岁,我记得前阵子那嘉州刺史陈……” 话还未说完整,小桃突觉霍平枭在听到“嘉州刺史”四个字时,竟往二人的方向瞥了一眼。 男人的眼神虽淡漠,却如芒刺荆棘,压迫感极强,惹得她背脊大有竦峙之感。 小桃瑟瑟发抖,忙将后半句话吞回了肚子里。 阮安宽慰着友人情绪,温声劝她:“你放心回去吧,我会让…他帮你对付马彪的。” 小桃离开后,霍平枭从胡床起身,走到阮安身前。 男人的五官冷淡硬朗,逐渐隐匿于愈发黯淡的烛火,他落在地上的高大影子几乎将羸弱瘦小的姑娘笼罩,嗓音沉冽地问:“阮姑娘,你想好了吗?” “两个药童的户籍,和你友人的麻烦,我都能帮你解决。” “还会许你一千两诊金。” 阮安扬起懵懂小脸,正对上他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终于大致猜出了男人心中的筹算—— 霍平枭这是要顺势与她假扮夫妻,好能在杏花村有个新的身份。 *** 次日巳时,马彪原本在山间放牛。 不想半道来了个小弟,在他耳侧低语道:“彪哥,隔壁杏花村那阮姓医姑的未婚夫回来了,他好像还参过武举,现下杏花村的村民都将他奉为村霸,听说那人正为村长女儿的事鸣不平呢,您要去会会他吗?” 马彪面庞粗旷,皮肤黝黑,听罢这话,不禁眯了眯眼。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8节 “哪来的野小子,敢阻老子婚事?你派个人去杏花村告诉那小子,若有胆量,今儿个下午就到半山来,同俺好好地比拼比拼。如果他输了,就赶紧让村长老头把他女儿送到俺们村里。” 杏花村这处很快收到消息。 过了午时,阮安和孙也、阿顺和扮作村民的杨纬等人,与霍平枭一起坐着牛车来到了马彪择的地界。 天边烈阳高悬,霍平枭化名为萧平,与马彪分垒对峙。 阮安乍一见马彪的体型,不由得胆寒。 她此前就听说过马彪的悍名,这人的皮肉犹如坚硬铠甲,简直刀枪不入,那硕大如熊的体型若是单单倾倒在地,也能压死两个身量普通的壮年男子。 马彪的身材,也与霍平枭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阮安亦忽地意识到,霍平枭的那副身型真可谓是矫健精悍,甚至带着如被工匠精心雕琢的美感。 男人头骨、宽肩、窄腰和长腿的比例都极其的和谐统一,混身肌腱也充斥着力量感,随时都呈着能格斗爆发的攻击性。 但他可是要跟马彪这样的人单打独斗! 姑娘的那颗小心脏还是悬了起来,不免起了些忧虑。 另厢的马彪看清了霍平枭的面庞,见他相貌生得过于俊美,心中已经起了些轻视。 他说话的声音很浑厚,对着身后的一众小弟谑笑道:“那小子就是杏花村的村霸?不就是个小白脸吗?” 马彪身后的小弟示意他看向阮安方向,小声道:“彪哥,那就是这小子的媳妇,听说还是个村医。” 小白脸的媳妇? 马彪眯眼看向阮安,见她模样比小桃貌美了许多,可他却不喜欢这款。 这妞生得太软,弄几下子,估计就被压瘪了,那腰看着一掐就断,胳膊和腿握一下估计就折了。 也是,小白脸就该配这种小媳妇。 马彪大笑数声,伸手指了指阮安方向,“看好了。”又指了指霍平枭,“那是这孙子的妞儿,一会儿等我把那孙子打趴下后,你们谁若看上她,就直接将她扛回村里。” 他粗鄙的话音刚落,霍平枭已经攥紧掌骨,手背青筋亦有暴起态势,男人肩背的阔肌正向外耸动,与上次对刘师爷一行人等动武的状态完全不同。 这次,阮安明显觉出,男人有被马彪激怒,她忙小声劝他:“你…你当心胳膊,伤还没好全……” “你不用管,我自会教训他。” 男人话音沉冷,阮安从他锋冷的眼梢旁看出了一丝暴虐气息,带着阴鸷和狠戾,让她心中慌颤不已。 这回,霍平枭怕是要动真格了。 她在岭南时,没见过这人在杀敌时的眼神,而今得见,只觉得比那野狼捕猎时还要凶悍。 “怦——”一声。 马彪还未做好准备,霍平枭便用手中木棍暴击于他宽硕脊背,空气中带着物什碎裂的可怖声音,“喀嚓”一声,那把木棍应声猝断。 霍平枭的身型虽不及马彪蛮壮,但气势却如疾风般狷狂,带着碾压般的强劲和霸道,也似虎狼扑食般凶狠骇人。 马彪的身子往前倾倒了一下,瞳孔骤缩。 他明显被霍平枭的首招激怒,又啐骂道:“好小子,有两下子,你给老子等着!” 马彪怒喝的话音刚落,忽觉周遭劲风骤起。 再抬首,眼前早已不见霍平枭的身影,他正诧异着,却不知男人早已腾空一跃他身后。 “嗙——” 马彪颅后被男人腿脚暴踹,他只觉头脑“嗡”一声,遽痛阵阵传来,随即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待再度转首,马彪与霍平枭正式开始激烈交战—— 霍平枭的招式看似嚣张野蛮,实则有张有弛,层层叠进,比炎日还要暴烈。 众人观战时,仿若听得一曲高亢且带着杀伐的淮阴平楚,周遭蓬草在躁动不歇,亦仿佛听得群马嘶喑,风声鹤唳,见得狼烟四起,泱泱大兵行军列阵。 阮安曾听说书先生讲,古有武林高手能以琴音杀人,而霍平枭对敌的气势也足以裂人心胆,让人猝亡。 不到二十回合,马彪狼狈战败,“哐——”一声俯匍倒地。 身后那群枣树村的小弟们面色惨然大骇。 而这厢的杏花村村民则在欢呼着霍平枭的化名:“萧平!萧平!!萧平!!!” 战毕,阮安看着男人高大冷峙的背影,心中又涌起了在岭南的那种熟悉感觉。 她分不清是激越还是别的情愫,只觉思绪如麻,就连脉搏也在随心动节律而狂跳,似鼓点般怦然不歇。 马彪未被打死,只因昏厥而意识不清。 霍平枭将马彪的脑袋踩于脚下,漆黑长睫掩着蔑然,沉沉话音透着浓重的戾气:“原本呢,老子不想这么打你。” 话说到一半,马彪闷.哼一声,而男人看向马彪的眼神愈发凶狠睥睨—— “但你辱没的,可是老子媳妇。” *** 两日后。 霍平枭在战场厮杀惯了,身上也曾中过无数刀枪箭伤,是以男人臂伤恢复的速度之快,让身为医者的阮安暗叹不已,这几日他也都按时饮下了她研配的方剂。 阮安准备在今日与他一同下山去寻朱氏,顺道与这个继任师娘撇清关系,再不欲与她往来。 孙也是孙神医和她第一任师娘的独子,朱氏在孙神医去世后,将孙神医留下的名贵草药尽数变卖,拿着他仅留下的一些钱财,在清泉镇置了间民宅。 从南境回来后,阮安也听说了朱氏和刘师爷的那些不轨关系,这次的事,也与朱氏逃不开干系。 此番他们下山,亦有杨纬等北衙高手跟随。 未料刚一出茅屋,阮安便见鼻青脸肿的马彪,和另三名她不识得的青年男子皆都跪在了小院外。 阮安一头雾水,可看他们这阵势,肯定不是来打架的,反倒像是要投诚的。 见到霍平枭后,马彪“咚”一声,立即朝他磕了个响头,开口就唤:“见过萧大哥!” 霍平枭双手交握,抱于身前,沉黑如墨的眼微微觑起,未作任何言语。 站于他身后的杨纬则抱拳掩唇,压了压笑意。 杨纬此前听说过霍平枭年少时的那些轶事,他自幼性情便骄亢不驯,丞相霍阆丧妻后,一直忙于政务,他曾将这个长子送到骊国最有名的三个书院治学,想让霍平枭修身养性。 然霍平枭虽在院考中屡居榜首,可少年的身上总似染着深重戾气,似是惟有与人打架斗殴,方能将那股子躁怒和暴郁平息。 他每到一个书院,就总有一群同龄少年纷纷追随,扰得书院秩序乌烟瘴气,夫子无从管教。 掌院们均碍于霍阆权势,不敢惩戒这位相府公子,等霍阆将霍平枭送到第四个书院时,他的斑斑劣迹已传遍骊国所有书院,无人敢收。 各监察道的书院均跟中央的提学官有来往,最后,那第四个书院的掌院只得通过提学官上报陛下。 皇帝因而特地出面,委婉劝说霍阆,让霍平枭去习武。 另厢马彪身后跪着的,都是眉山其余村庄中颇有武力的壮士。 马彪对霍平枭的武艺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出身低微,原也想去投军混个军衔,但家中还有个寡母,他的命若是折在战场上,无人能照拂她。 嘉州地方兵团的将领昏聩无度,这些人简直是在尸位素餐,不然这里的匪患也不能盛行到如此地步。 马彪听说,从剑南治所到嘉州剿匪的定北侯也因意外坠落悬崖,他的尸身被鬣狗啃得只剩了一副血肉淋漓的骨架。 连大骊战神都因这次剿匪而命陨,那匪首戚义雄的气焰只会愈发嚣张。 马彪觉得霍平枭在将来绝对会是个厉害人物,他深表佩服,甘愿追随这样的人。 身后的另几个青年也对着霍平枭磕了数个响头,诚意地表达出了臣服的态度。 霍平枭则神情懒倦地偏了偏头首,示意马彪看向他身侧,矮他半截的小姑娘。 只见阮安的容貌温美动人,肌肤柔润似玉,站于那料峭春风中,就像是一朵瑟瑟摇曳的小娇花。 马彪怔住,想起前日对阮安的那些粗鄙言语,在心中暗骂了自己八百次。 霍平枭明显是个疼媳妇的,他骂了他心尖上的宝贝疙瘩,人家不对自己心生怨怼才怪! 马彪赶忙对着阮安又磕了数个响头,连声道:“嫂子对不住!那日俺实在不该对你说那些话,嫂子原谅俺吧。” “还请大哥、嫂子能原谅俺那日的行径,俺愿意投奔萧大哥,愿为萧大哥肝脑涂地!” 阮安满脸惊诧,不知道该对马彪说些什么好,只伸出了柔细的小手,想示意身前的众人先起身。 正此时,男人低沉声音伴着徐徐微风划过了姑娘的耳侧,语气慵懒且淡倦—— “回来再说,我要先带媳妇下山买胭脂。” 第6章 胳膊拧碎 清泉镇水道众多,被几个古桥划分为东、西、南、北四区,朱氏住的民宅便在镇北,这地界商贾聚集,遍地都是茶肆酒楼,再往后还有个鱼市,贩卖着各式各样的时令河鲜。 庑房内,刘师爷虚弱无力地斜倚着梨木踏床,横肉纵生的脸显露了几分灰败。 朱氏为他端来一碗活血化瘀的药汤后,不禁捻着帕子,愤慨道:“我还以为那妮子的未婚夫早就不要她了,没想到他竟突然回来了!之前我没详打听过,倒真不知道他是个会武的……” 刘师爷接过药碗后,掀眸看了朱氏一眼,未作言语。 朱氏叹了口气,接着道:“我好心好意地给那妮子寻婚事,也不知她怎么想的,放着好端端的贵妾不做,怎么就偏得寻个退伍的流氓地痞?” 她越说,越觉气愤,本来能到手里的那些银子,都因着阮安和她那姘头没了。 刘师爷今日休沐,却一直在想,京城里派来的御史也不知什么时候会过来,养伤的这些日子,他已将唐祎之前做的那些烂事都捂严了,应当不会被人发觉出破绽来。 可刘师爷的心中,却仍积着股气,这都是因为那阮姓村姑的莽夫姘头! 刘师爷正想着该如何教训霍平枭时,却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道沉冷且熟悉的男音—— “朱夫人可在?” 话落,刘师爷的神色微变。 是那小子的声音。 一听到霍平枭的声音,刘师爷就想起那日被他痛打的种种画面,混身上下竟是起了层鸡皮疙瘩。 刘师爷不禁抖了抖身子,心中却忽地生出一计。 霍平枭这小子,虽然会些拳脚功夫,可这人不过就是个在村头称霸的地痞无赖罢了。寻常的百姓小民都觉摊桩官司,亦或是走趟衙门犯不上,一般都会避着这种亡命之徒走。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9节 可他刘师爷是谁? 刘师爷浑浊的眼底渐渐浮了层阴损的笑意,随即便示意朱氏走到他身旁,附耳同她交代了些话。 朱氏听后,蹙眉问道:“可他要对我动粗怎么办?你都受不住他的拳脚功夫,我又如何能受得住?” 刘师爷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你就不能避着点?我可跟你说好,你如果能让那小子下狱,就算大少爷和那村姑成不了,那几十两银子我也照给你,还会派人将你这庑房重新修缮一番。” 朱氏听完刘师爷摆出的条件,不免心动,待忖了忖后,决定应下刘师爷的要求。 “怦怦怦”,庑房外,男人敲击门扉的声音又大了些,声声都显露着耐心尽失,“朱夫人在吗?” “来了来了,这么着急做什么?” 及至她打开门,看清了霍平枭的外貌,朱氏这才理解阮安为何不去做唐祎贵妾,反倒是要选这个莽夫做郎君。 这年轻的莽夫生得可真是太英俊了,就算这人的脖子上有道狰狞长疤,旁人最先注意到的,也是他优越硬朗的皮貌。 不过就算这莽夫生得俊,她今儿个也得让他下大狱! 阮安与霍平枭进了庑房外的小院后,便直入主题。 姑娘的话音虽软却不失疏冷,面色微愠地质问道:“你只是我师傅的继室,我敬你几分薄面,你怎么就敢胡乱安排我的婚事?” 朱氏眯了眯眸子,暗叹这妮子真是找到靠山了,竟然都敢这么同她说话了! 她厉声对阮安斥道:“你这妮子可别不识好歹,别以为懂些医术,又傍上个野汉子,就觉得自己算回事了!” 话说到这处,朱氏抬首看向霍平枭,见男人面色沉冷,却并没有暴怒的态势,自觉还没刺激够这二人。 朱氏清楚阮安的软肋,接着用污言秽语激怒她道:“你个小贱人!不知从哪儿跟个野汉子私定终身,就敢跟我在这儿耍威风?简直跟你那短命的师娘一个样,色厉内荏,一看就是个薄命货!” “不许你辱我师娘!” 一听朱氏辱她师娘,阮安瘦弱的小身子气得发起抖来,姑娘紧咬银牙,眼圈泛红道:“你没资格提她!” 孙神医和阮安师娘原本是对恩爱的夫妻,可孙神医人到中年后却犯了错误,跟朱氏这个女人苟合到了一处。 师娘在生下孙也后,身体原本就有了亏空,在得知孙神医和朱氏的事后,更是心情沉郁,早早便去了。 孙神医后来虽然娶了朱氏做继室,却也总觉得对不起她师娘,最后也积郁成疾,不治而亡。 这些祸事始于孙神医的变心和优柔寡断,但也同朱氏的龌龊手段脱不开干系。 阮安和孙也本可以不做孤儿,能在这不算太平的世道有所依靠,但朱氏非但没尽到做继母的责任,还要将她往虎狼窝里推。 这厢阮安气的几欲哭泣,朱氏则抬眼又观察了番霍平枭的神情,见男人额角的青筋微凸,亦垂下头首看向了身侧的小姑娘,似是想安慰她。 这人怎么还不动粗?看来她得来个大的,才能讹他进狱了。 思及此,朱氏扬起手,就要往姑娘那白皙的面颊打去,嗓音发狠道:“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贱人,我今儿个就替你师傅好好地教训教训……” “啊——” 朱氏话未说完,却见霍平枭漆黑的眉眼压着戾气,单手已然开势,待左右相旋,猛地擒住朱氏未落的胳膊后,男人冷声质问:“欺负老子媳妇啊?” 话落,他强劲的掌骨遽然爆发出了足以让钢铁迸裂的蛮力——只听“喀嚓”一声。 男人厌恶地垂下眼睫,又蔑声道:“还当着老子的面。” 朱氏自是听见了自己臂骨碎裂的声音,伴着从未体验过的剧/烈疼/痛,她的面色惨然大骇,细细密密的汗珠也从额角往下流渗。 这莽夫…这莽夫竟然将她的胳膊给拧碎了! 朱氏惊声大叫,差点被霍平枭的举动吓出了失心疯来。 在内室的刘师爷听得外面的动静,也没想到霍平枭下手能这么狠,他神情惊恐地跑了出来,指着他鼻子骂道:“你他娘的对女人怎么也动手,算什么好汉?” 民巷中的动静不小,自是惊动了在周旁巡逻的官兵,等他们循声至此后,刘师爷的眼中划过一丝得意的讽笑。 来得这些官兵都认得刘师爷,皆对着他恭敬地作了作揖。 刘师爷眯眼背手,向那些官兵命道:“这人是个地痞无赖,私闯民宅还对无辜百姓动手,赶紧把他给我羁押到衙门口,县太爷今儿个正好坐堂,定会依着大骊的法令判他个几年!” *** 县衙内。 唐县令满脸谄媚地跟在梁御史身后,一众官吏跟着身前二人,穿过临衙而立的高大牌坊,依次可见谯楼、丹墀、仪门等庄穆建筑。1 这厢,官员们穿过甬道,进了面阔五间的古朴大堂。 另厢,官兵和刘师爷缉拿着霍平枭,也从一侧人门进了衙署。 阮安被官兵用刀拦在了人门外,虽说她知道霍平枭的真实身份,可但凡是身为平民百姓,一旦进了这官威赫赫的衙门口,难免会心生胆战。 姑娘温美的面容露出担忧,她踮起小脚,不断地往人门里张望着。 却见霍平枭倏地挣开了官兵手中持的长矛,身旁的两个官兵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转身看向阮安。 晌午日头正盛,霍平枭迎着光,乌黑瞳仁的色泽逐渐变得浅淡,眼角矜恣的锋芒却未褪半分。 像他这样的人,无论在哪儿都是最惹人注目的存在,就像天边那轮耀眼的骄阳烈日。 男人对她做了个口型:放、心。 阮安眼中泛起细碎波澜,心旌亦似在随水波逐流,摇曳不停、甚而带着难以言说的悸动。 姑娘心绪稍舒,冲着他颔了颔首。 刘师爷则厉声让官兵看严霍平枭,不许他再胡乱挣动。 堂内。 梁御史一身浅绯公服,腰环雁衔绶带,发髻上戴的角形獬豸冠显得整个人的气质端肃且凛正。 待他落座后,唐县令不免有些局促,甚至是不安。 这督查御史竟是来了个突袭,刘师爷今日还在养伤,他若不在,唐县令总觉做事棘手。 唐县令差使身后一吏员,命道:“去将刘师爷从家中唤来。” 不经时,堂外来了个通禀的吏员,恭敬道:“刘师爷过来了,还抓获了一个占山称霸的无赖。” 唐县令心中一喜,他可有近半年的时间,都没做出政绩来了。 刘师爷果然是他的好帮手,这就给他送政绩来了! 那地痞无赖说不定也与嘉州的匪患脱不开干系,这回他估计还能受到这御史的赞扬,真是好极妙哉。 思及此,唐县令清了清嗓,对梁御史道:“梁御史,正巧来了个犯人,您看是让他先来堂前受审,还是暂时将他羁押到牢房?” 梁御史淡声回道:“不急,唐县令可先审讯那犯人。” 唐县令对胥吏命道:“让刘师爷把那无赖流民押进堂内。” “威武——” 分立高堂两侧的衙役持着上黑下红的水火棍,连连驻地数声。2 刘师爷和羁押着霍平枭的官兵进了堂内后,却见一旁的圈椅上,竟坐了个神情肃穆的陌生官员。 刘师爷正觉满头雾水,梁御史已从座上起身,走到了他们身前。 “下官,见过定北侯。” 梁御史拱手作揖,对着刘师爷身侧的男人恭敬道。 定、北、侯。 伴着唐县令看向他的谴责目光,刘师爷只觉脑袋似要炸开一般,“轰——”的一声。 定北侯这三字,字字如利刃,直往他狂跳的心口处戳。 这小子竟然是定北侯霍平枭? 霍平枭是当朝郡侯,也是权相霍阆的嫡长子,战功赫赫的骠骑大将军,男人现下也未卸任剑南节度使一职。 一个剑南道,管着几十个州郡,几百个县城。 而他只是嘉州犍为郡,其中一县的小小吏员…… 思及此,刘师爷两眼一黑,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第7章 失踪 却说霍平枭的父亲霍阆,自幼体弱多病,双腿罹患恶疾,性情也阴鸷乖戾,却有经天纬地之才,心藏鸿猷伟略谋策。 他出身王侯世家,仪容矜重雅致,风华无俦,是以在未被皇帝封相前,年岁尚轻的霍阆便已是门生故吏遍天下的名士。骊国各个监察道的有志青年在入仕后,都甘愿成为霍阆的一名幕僚。 虽说骊国的官员都是凭科举入仕,但如霍家这样门阀士族的势力仍不容小觑,且霍家自霍阆父亲这代开始,就是骊国最有权势的砥柱豪族。 杨御史就曾是霍阆麾下的一名吏员,他亦是在霍阆的培养下,才进了御史台做官。 唐县令得知霍平枭的真实身份后,背脊发了层薄汗,那些汗几乎打透了他的官服。 却见着,那年轻英俊的定北侯已然坐于高堂主位,男人未戴高冠,亦未着侯爵华服,只缄默地把玩着手中颜色乌沉,纹理细腻的惊堂木,虽未动声色,眼神淡淡,气质却自带睥睨和威压。 唐县令犹记得司马迁的史记中,在记载陈胜起义时,写过这样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霍平枭既是一品上将,又是当朝郡侯。 什么叫做王侯将相的贵气,唐县令今日是切身体会到了。 霍平枭进堂不过片刻功夫,轻而易举地便占据了这里的主导地位,就像是桀妄的狼王一样,男人的气质很复合,那双深邃的眼睛既带着侵略性极强的野性,也透着对事物预判的敏锐。 霎时间,堂内的气氛静得可怕,几近落针可闻。 “啪——”一声。 惊堂木落案的声音让堂内所有官吏的心中皆是一紧,可他们只敢屏气,却丝毫都不敢说半句话。 霍平枭冷眼看向唐县令,沉声质问:“你儿子做得那些好事,你都清楚吗?” 唐县令双腿发软,刚要开口,却听霍平枭厉言又道:“本侯是真的好奇,唐祎一个小小的县令之子,后院就有十余名妾室通房,还经常在秦楼楚馆这些烟柳之地大手大脚地叫头牌,他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 唐县令的唇瓣颤了颤,他确实很溺爱唐祎这个长子,也知道他院墙里的这些女人早晚要给他生事端,亦知道前几天唐祎又瞄上了个村姑,差点就将人在山中玷污。 “跪下。” 霍平枭低沉话音甫落,修长的手亦顺势从签筒里抽出了五枚朱红色的令签。 唐县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0节 旋即,男人回屈转掌,低垂的眉眼凉薄漠然,指骨发力时似在吟揉琴弦,待指尖聚贯劲气后,那些令签便如骛飞的鹰隼般,“嗖嗖”连发,直往刘师爷遍及着抬头纹的脑门弹驰而去—— 刘师爷的脑门很快鼓起了数个青包,他早就被骇得气咽声丝,却丝毫不敢呼痛。 五枚令签应声坠地后,霍平枭冷言又命:“先打这尸位素餐,鱼肉百姓的胥吏五十大板。” “是——” 刘师爷只觉毛骨悚然,他用尽全部气力,声嘶力竭地向霍平枭求饶道:“定北侯饶命!求定北侯饶小的一命!啊!” 堂内很快响起刘师爷此起彼伏的喊声,杨御史嫌恶地看向刘师爷,他亦对这些仗着有些小权,就欺压百姓,还白食朝廷俸禄的鼠目小吏深恶痛绝。 杨御史十几年前在长安相府时,也曾见过年幼的霍平枭几面,霍相的儿子自是也继承了他凌厉的手腕。 一两年前,霍平枭还是剑南道的副节度使。 常言正使做决策,副使做实事。 那几年霍平枭没少跟手底下那些仕官和吏僚们打过交道,他对这些人的心思摸得很清,也深谙文官体制内的那些阴司门道。 杨御史来的路上,便早就与霍平枭派的北衙高手通过信,提前造访嘉州也是霍平枭特地安排的,男人步步为营,早就算计好了一切,为的就是直接抓这些人个正着。 *** 晌午。 阮安离开官衙后,不免觉得有些肚饿,便在附近寻了个食肆准备用些餐食。这时令吃黄鱼面最好,剔骨的黄鱼不用加过多的佐料,吃起来就很是鲜嫩可口。 一碗黄鱼面要十文钱,阮安此前并不舍得吃,而今一想到自己有了一千两银子,便不觉心疼了,还多让摊主加了两条鱼。 摊主很快将面端到食案,扮作寻常百姓的杨纬则坐到了阮安的对面。 这次下山,阮安并没有刻意扮老,正值妙龄的美人儿柔鬟玉肌,眉眼如画,惹得周遭的食客纷纷侧目。 姑娘自是觉察出了周遭那些不善且带着觊觎的目光,心中想着,往后再下山时,她还是得将容貌掩上,这样行医方便,也不会再招致祸端。 阮安专心吃着面,却见对面的杨纬一直在打量着她,姑娘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禁抬眼,软声问道:“杨大哥,你不饿吗?要不要也来一碗黄鱼面尝尝?” 杨纬看着阮安那双明朗清澈的眼睛,摇了摇头。 他终于弄清了霍平枭的想法,原来他留在山里,不是因为对这貌美的小村姑起了兴趣。 也是,像他这么冷淡桀骜的人,哪儿那么容易就对姑娘动心? 不过这小医姑也真是幸运,定北侯出手可真阔绰,说要付诊金,就直接给人一千两。 思及此,杨纬幽幽地道了句:“阮姑娘可真幸运。” 周遭的百姓往来熙攘,阮安有些不太明白,杨纬为什么要这么说。 杨纬接着感慨:“霍侯一句话的事,你那两个药童的户籍,便能利落解决。” “姑娘救他一命,他就许你千两诊金,你那泼妇一样的师娘也不会再寻你麻烦,等他剿完匪,清泉镇也能太平和顺,姑娘还不幸运吗?” 阮安嚼着鲜嫩的黄鱼,和筋道的面,却顿觉索然无味。 她撂下手中筷箸,垂下眼睫,嗓音温软道:“杨大哥若是有话,不妨直说。” 杨纬叹了口气,这姑娘的神情偶尔会透出些温倔不甘来,阮安的骨子里是有股韧劲的,不然在这世道里,她一孤女也不能活到现在,还能四处行医。 他想,真是挺好一姑娘,就是出身太低了。 定北侯可能不会察觉出姑娘神情间流露出的那些情愫,可他却能瞧出她的心思来。 阮安虽然有在控制自己,可杨纬却能看出,姑娘偶尔看向霍平枭的眼神,依旧带着难以自控的爱慕。 但像霍平枭这样的天之骄子,从来都不缺女郎们的爱慕眼神,喜欢他的姑娘们太多、太多。 阮安和他,就像地上的柔韧蒲草,和天边的骄阳烈日,差的距离可谓是十万八千里,如此天地之差,怎么可能会有好结果呢? 思及此,杨纬接着道:“阮姑娘知道吗,在长安城那刘侍郎家的嫡女,容貌出众,才华横溢,可她宁愿自降身份做霍侯的妾室,也要成为他的女人。但霍侯还是没有应下她父亲苦苦的请求,没肯给那侍郎半分薄面。” 听罢这话,阮安浓长的羽睫颤了颤。 她不傻,也当然听得出杨纬的话外之意。 他是在唏嘘她的出身,也是看出了…… 她在暗自倾慕霍平枭。 实则阮安在得知霍平枭的真实身份后,便想得很明白了,如果她跟他说了那日发生的事,男人兴许会担起责任,就如杨纬所说的,侍郎家的贵女都得做他的妾室。 而她一个无依无靠的村女,估计连侍妾都做不成,她大概只能做他的通房,或者是更没身份的外宅妇。 思及此,姑娘撂下了手中筷箸,心中虽涌起了涩涩难言的酸苦,却还是对着杨纬不卑不亢道:“杨大哥,多谢你好意提醒,可我虽无尊贵的身份,也不是你想的那种姑娘。” 杨纬怔了一下。 阮安接着道:“我有医术傍身,能治病救人,我救的病患,不比你杀的人少。我也不是那种偏嫁人不可的姑娘,往后我大可拿着定北侯赏我的诊金去开家医馆,也比许多男儿郎有营生做。” “况且,你也知道我姓阮,便知我阮安在骊国并非是籍籍无名的铃医。” 杨纬并未料到阮安会这么说话,一方面也听出,她这是在委婉表达,他没资格管她和定北侯的私事。 另一方面,杨纬又觉,阮安毕竟是霍平枭的救命恩人,万一她在他身前说他几句坏话,属实是犯不上。 他真真是不该多嘴,自以为是地劝说阮安。 杨纬忙对阮安致歉道:“阮姑娘,我也没别的意思,你别误解……” 阮安没再回他的话,她不想浪费眼前的食物,便耐着鼻间的酸涩和想哭的欲望,将那些面都吃进了肚子里。 不用杨纬同她说这些话,阮安心中也清楚,亦比谁都更清楚,霍平枭这样的人不是她该肖想的。 她有自知之明,亦清楚霍平枭平日对她的照拂举动,是出于自身的修养。 他为她撑腰,一方面是为了报恩,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她还不至于犯傻到,会自作多情,觉得他那样的人,能对她有好感。 杨纬自觉说错了话,也不敢再看阮安半眼,见她似是吃完了那碗面,只低低地道了句:“阮姑娘无需付那摊主银子,这碗面我请你。” 杨纬起身去寻摊主结账后,阮安长长地呼了几口气,心绪虽未完全平复,却注意到一旁的街巷旁,竟是有个药商摆了个摊子。 她看地上摆的天麻成色不错,便只身一人往那甬巷走去,等到了药商面前,姑娘俯身拾起一颗天麻,问道:“你这天麻多少钱一颗。” 话音刚落,阮安忽觉发顶上的气息不甚对劲,鼻间亦顿时溢满了古怪的药味。 姑娘的杏眼蓦地瞪圆,辨出了这药商竟是给她下了蒙汗药,意识渐昏前,只觉脑袋顶上还被人套了个麻袋。 阮安的心跳愈来愈快,觉出这是有人要绑走她。 可到底是谁要绑她? 心底渐渐涌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可还未来得及在心中将他的名字说出口,姑娘眼前已虚闪大片白光,须臾就失去意识,昏厥了过去。 另厢,杨纬付完了钱,回身一看,早已不见阮安的身影。 霍平枭下山时只交代了他一件事,那就是保护好阮安。 杨纬的心中不免有些焦急,他高唤了数声:“阮姑娘!”。 他在周旁的街巷寻了好几次,可无论如何,却怎么也找不到阮安的身影。 另名分头行动的北衙侍从亦没寻到阮安,最后只得同杨纬先去县衙,好将这件事禀给霍平枭。 *** 县衙。 身后被打得血肉淋漓的刘师爷早被拖了出去,朱氏的双腿亦跪得如被针扎般疼。 霍平枭折磨人很有一套,不会一次性地将她和县令、唐祎等人逼问个完全,只在详看卷宗时,偶尔质问他们几句话。 这般,他们几个人的心绪立即被吊起,会变得紧张万分,而霍平枭这时又会和杨御史继续讨论剿匪之事。 如此循环往复,心绪大起大落,朱夫人觉得自己简直都要犯心疾,最后还因过于怖畏坐于高堂上的男人,而失了禁。 杨御史面带嫌弃地命人将地面污秽清扫了一番,对着堂内吏员命道:“先将这妇人押进监牢里。” “是。” 可任谁都清楚,杨御史说的是将朱氏暂时关押进监狱,可这一送,她兴许就再也出不来了。 *** 光影瞳瞳的残阳渐向西坠,天边云霞似抹被晕染开来,且色泽浓艳的血。 时近黄昏,霍平枭换上了平素的公侯服饰。 杨纬回衙门后,便见他身着一袭佩绶的墨色章服,头戴漆纱切云冠,华冠后的黯色红缨正迎风飘髾,男人高大冷峙地站于堂前,就如被供奉的神祇般让人不敢逼视。 霍平枭仪容赫奕,皮貌俊昳无俦,通身散着沉金冷玉的矜贵之气。 听罢杨纬的通禀,男人薄冷的唇角渐绷,看向杨纬的眼神也如刀锋利刃般泛着森寒,他语气沉沉地道出二字:“废物。” ——“连个姑娘都护不住。” 他冷声又斥。 杨纬听罢,亦觉出定北侯这是动了盛怒,心中顿然慌颤万分。 等霍平枭卸职回长安后,皇帝给他的官位绝不会低于节度使的官阶,或许他的职权也会伸到北衙来,成为他的顶头上将。 身为上将,最厌恶底下的军士不能遵从他们的命令。 且就算霍平枭本身没那么大的本事,仅凭霍家的权势,若想断他的仕途,也就是他动动手指头的事。 杨纬在心中暗骂着自己,都怪他多嘴,这下可好,以后他若是再想往上升军衔,怕是怎么都不可能了…… *** 朱氏被狱卒推入监牢不久,就清醒了过来。 虽说她下了狱,可一想到霍平枭的真实身份是定北侯,不免有些自鸣得意。 她就说,阮安这个贱丫头,怎么可能有这么厉害的未婚夫。 人家可是侯爵,不可能看上她。 正此时,却听铁栅外,传来了几个狱卒的谈话声。 -“听说跟着定北侯一起过来的医女失踪了。” -“怎么失踪的?”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1节 -“好像是被土匪给掳走了吧。” 朱氏一听土匪这两个字,不禁有些窃喜,阮安这死丫头这回是彻底玩完了。 可其中一狱卒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朱氏倍觉憋闷,甚而气愤到几欲吐出一口鲜血来—— “我听说,那侍从说了那姑娘失踪的事后,霍侯的脸立即就阴了,据说这姑娘还会医术,曾救过霍侯一命。这剑南道遍及着霍侯的势力,她但凡被成功得救,这往后的日子肯定富贵无忧了。” “不止呢,我觉得那姑娘住的村庄,都能因她救了霍侯这一命,得蒙他的福荫呢。” 第8章 压寨夫人 湢室内水雾氤氲,弥漫着澡豆的淡淡草药气味。 两个仆妇正帮着浸于浴桶的姑娘濯发净身,其中一仆妇在阮安的乌发上一寸又一寸地匀抹着昂贵的玫瑰花露,只觉她长发浓密又柔顺。 所谓的青丝如绸,不过如此。 另一仆妇则往阮安雪润的肩头缓缓浇着微烫的水,她的指尖无意碰触到美人儿香肩上那一寸白皙肌肤,便如触之生温的暖玉般,细腻又柔滑。 姑娘既有雪肤乌发的美人底子,亦有娇甜柔婉的眉眼琼鼻,阮安看着瘦弱,可卸下衣物的身形却很显匀润,毫不干柴。 阮安清醒过来后,便发现自己浸在了这乌木水桶里,她神情沉静地深思半晌,亦细细观察着眼前陌生的环境—— 这些伺候她的仆妇们衣发一致,皆穿着深碧色的窄袖衫裙,梳着垂障于目的丛髻,不像是匪窝里会有的仆侍。 不经时,阮安沐浴完毕。 仆妇们为她换了身华绸所制的淡紫大袖衫,那精美的诃子裙上纹绣着清雅素洁的山茶花,高绾的云鬟上则被斜插了几根垂丝海棠玉簪。 待穿过透雕着鸾鸟瑞兽的红木叠扇屏风后,阮安见这厅内布景华丽,倒像是在官邸内宅,心中不免起了疑虑。 思及此,阮安问向身后一仆妇:“我这是在哪儿?” 仆妇尊声答:“回夫人,您是在寨子里,这里也是寨主平素起居的地界。” 夫人? 寨主? 阮安不禁颦起了眉目,果然如她昏厥前所想,她还是掉进了土匪窝里。 却未料及,自己竟然还成了这儿的压寨夫人! 仆妇示意阮安看向不远处的八仙桌,又道:“夫人,这餐食俱已备好,您先落座,寨主说了,他申时就过来陪你用饭。” 阮安落座后,见着满桌的珍馐佳肴,虽然腹鸣如鼓,却不敢持筷用菜,生怕里面再被人下药。 能有这么大财力的寨主,怕是只有那个将嘉州药田都霸占了的匪首——戚义雄了。 阮安心中对戚义雄充斥着怨怼。 这半年,他不仅断了采药人和一些铃医的生计,亦使嘉州的药价蓦然抬高,平民百姓在患疾时,也越来越配不起熟药。 戚义雄这人为了一己之私,坏事做绝,她不可能为了眼前的富贵,就从了这种人。 更不想被这种人触碰、玷污。 待观察了番四周环境,见着窗外有十余名匪兵驻守,姑娘咬了咬唇瓣,眼中闪过一瞬低落。 就凭她的那些本事,是逃不出这间华屋的。 阮安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正忖着该如何对付戚义雄时,耳畔忽地传来一道熟悉,嗓音清冽低沉的男音—— “阿姁。” 抬首却见,一个身着月白衫袍,面容清俊的年轻男子正往她身前阔步走来,男人离她愈近,五官也逐渐清晰。 阮安看清他的相貌后,不禁瞪大了双眼。 竟然是他! 嘉州刺史——陈允中。 陈允中怎么会在这儿? 因着过于惊诧,阮安从八仙桌旁站起了身,陈允中也走到她身前,待站定垂首看向眼前的姑娘后,陈允中的眼底划过一丝惊艳。 阮安本就生得极美,如今又细心打扮,更是姿容胜雪,绝色出尘。 他温声宽慰着姑娘的情绪:“阿姁,我是不是吓到你了?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阮安启了启柔唇,不知该回他什么,心中却忽地恍然大悟。 原来嘉州匪患不平的原因,不是官员尸位素餐,而是因为官匪相护。 这戚义雄应当就是陈允中的另层身份,各地州郡的地方兵权有限,陈允中的胃口却不小,他扮成土匪,也是想私自招募更多的兵员,以此来躲过剑南道和朝廷的眼线。 因着孙神医曾为陈允中的母亲治愈过顽疾,所以阮安在幼时便与他有过往来,陈母的身体一直不好,等阮安从岭南回到嘉州后,她也曾为他母亲看过几次病。 她能看出陈允中对她存了几分倾慕的心思,可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陈允中早就同嘉州豪强的女儿定了亲事。 阮安犹记得,陈允中曾郑重地问过她:“阿姁,能不能委屈你,先暂时做我的妾室…我对那个女人并无任何爱意,等时机成熟后,自会将她休弃。” “你能不能等等我,给我些时间,我早晚会让你做我的妻子,不会让你委身做妾太久。” 实际上阮安之前对陈允中其人并不反感。 及至男人同她说了这么一番话,她才对陈允中这个人有了不好的转观。 陈允中也算是人中龙凤,可他利用着元妻的母族势力,最后还要将人家休弃。 阮安虽然不是他的妻子,却也备觉心寒。 有哪个女人想活在枕边人的算计里,还要忍受着枕边人的心中,有着别的女人? 可对方毕竟是个地方的高官,阮安虽然对陈允中明确表达过拒绝之意,却也不敢同他撕破脸皮。 见阮安没言语,陈允中冷脸挥退了一众仆妇,他示意阮安落座,耐心又道:“先用些菜吧,我让人做的,都是你喜欢吃的。” 阮安纤白的小手并未持起筷箸,她固然饿,却还是担心陈允中会在菜里下药。 陈允中见她如此,眼中闪过一瞬阴恻,他很快将那情愫敛去,语气依旧温和:“阿姁,我不会强迫你,也不会做害你的事。” “陈刺史……” 陈允中往阮安食碟中夹了筷箸菜,淡声道:“我更愿你唤我弗瑞。” 阮安知道弗瑞是陈允中的表字,心中想的却是,霍平枭的表字到底是什么? 他肯定也有自己的表字。 正想着,陈允中的语气忽然变沉,问道:“你那未婚夫,突然回来寻你了?” 陈允中在眉山也有些势力在,他应当是听见了霍平枭散出去的那些消息。 “他碰你没有?” 陈允中的语气又沉了几分。 阮安不想激怒陈允中,亦知道这人面温心狠,且凭她对他的了解,如果得知她是完璧之身,陈允中或许还能忍耐几日再碰她。 但如果知道她和那所谓的未婚夫有了夫妻之实,他难免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事情来。 是以,姑娘故作了几分少女赧然,音腔嗫嚅着回道:“我跟他尚未正式完婚…村长还没择出吉日良时,自然…自然……” 这话一落,陈允中眉目稍舒。 男人的语气又变得温和:“阿姁,你不愿委身做妾,就暂时做这压寨夫人吧,这里的寨民都会以正妻身份看你。” “我还是那句话,我对那个女人没有感情,我陈允中的心里只有你阮安一个人。” 这后半句话说得,让阮安愈发厌恶反感。 可姑娘还是故作懵懂地颔了颔首,佯装顺从地答应了陈允中的安排。 *** 用完饭食后,天色尚早。 陈允中带阮安去了这深山不远处的一座药山,阮安幼时经常和师娘孙神医来这处采药。 这里的山景一如她之前印象,冷逸静秀,宛若人间仙境。 陈允中瞥首看向身侧温软的小姑娘,感慨道:“阿姁,我第一次见你,便是在这里。” 在他印象里,幼年的阮安在背着药篓采药时,就像是这山野里的仙子一样,灵动又可爱。 阮安遥望山景,却没回他话。 却终于弄清,霍平枭为何会贸然出现在嘉州。 陈允中和霍平枭是同窗,与霍平枭同年同月生,陈允中之父原为霍平枭叔父手下的得力战将,两个人在十三岁那年,都在嘉州习过武艺。 是以她第一次见到霍平枭的地方,也是在这药田。 那时的阮安,其实不喜欢这个从长安来的少年,她厌恶他那双狂妄桀骜的眼睛,也觉他气焰嚣张,打伤了这山里的许多顽猴。 她诊治那些受伤的猴子费了不少功夫,亦认为霍平枭的行径过于暴戾,只会动粗用蛮武。 那日得见霍平枭躺于草丛中浅寐,阮安便背着药篓,小跑到他身旁,奶声奶气地质问道:“你凭什么把那些猴子打伤?” 霍平枭那年十三岁,左颈便已经有了那道绵亘至肩的疤痕,瞳瞳日影逐渐洒落在少年俊昳的面庞。 听到女孩的声音,少年并未睁眼,他神情冷淡,只懒声回道:“你怎么不去问问那些野猴,为何总要强抢山人辎重?” 那时阮安对霍平枭的说法不满意,又咄咄逼人地问了他好几句话。 霍平枭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后,终于抬眼看向她,墨沉的眼眸如荆刺般锐利。 阮安被他凌厉的目光震慑,只听少年冷冷吐出两字:“别吵。” 自此之后,霍平枭成了阮安心中最讨厌的人。 后来,他在锋州救了她一命,她也是在那时对霍平枭的看法有了转观。 骊国大军抵达峰州后,霍平枭御下严格,绝不准允兵士抢掠百姓金银,霍平枭不仅平息了战乱,还在锋州留了一段时间,帮着屠城之后幸存的百姓重建城池,恢复了那里的安定。 或许,那时他的想法只是要制定秩序和规则。 顽猴的许多行径确实对过路的山客造成了生命威胁,霍平枭这才对那些猴子动了武。 也是自那开始,这里再没发生过野猴伤人的事。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2节 见着身侧的姑娘似是陷入了回忆,陈允中的视线亦落在不远处的药山,道:“这里也算是嘉州的宝地了,很多名贵的草药都在那座药山,长安的那些世医家族,每年都会派人到这儿来采买药材。” 听到陈允中提起了药山,阮安这才回圜了思绪。 二人四目相对,陈允中幽幽又道:“但,如果来场山火,这里可就什么药材都没了。” 犹带寒意的春风钻进姑娘袖口,她的面色骤然一变。 陈允中这是在威胁她! 如果她动了想跑的心思,或是做出违逆他的举动,他随时都能将这里的药山毁掉。 阮安暗暗咬紧银牙。 他还真是,杀人诛心。 *** 次日清晨。 阮安彻夜难眠,及至天边渐泛白露,方才有了些昏睡之意。 姑娘穿着纤薄的亵衣,两只小手呈着防备姿态,挡护于身前。 迷迷蒙蒙间,阮安觉出有人将她的手握起,似要往身前带去。 姑娘蓦然惊醒,睁眼后,却见陈允中果然坐在床边,男人的神色看似温润,却夹杂着几分偏激。 阮安挣了挣男人的大手,软声央求道:“你别…你别这样,不是说好了,等择个吉日办完婚礼…我们再亲近……” 陈允中松开了姑娘纤细白皙的小手,面色不豫:“就碰下手,都不行?” 阮安赧然地垂下眼睫,小声回他:“等我们正式成婚后,你想怎样都行。” 心中想的却是,不行。 怎样都不行。 她对这人的碰触厌恶极了,更厌恶他看她的眼神。 陈允中暂被阮安的这句怎样都行安抚,刚想再让被惊醒的阮安睡一会儿,屋外却来了个通禀的匪兵。 匪兵面色仓皇地告知完陈允中,男人的面色骤阴,嗓音也发起狠来:“霍平枭不是死了吗?他的尸体不是被狗啃得只剩下一副骨架了吗?” “可…可听哨军说…剑南的大军确实是到山外不远了。” 陈允中愤而振袖,临走前,还特地命外面的匪兵将阮安看好。 等陈允中走后,阮安稍微舒了口气,她从四柱床上缓缓起身,亦突然回想起那日发生的事。 终于有断续的画面在脑海渐渐浮现,那日霍平枭也曾抓住她手,并与她十指交握,男人掌骨的力量强劲,体温烫.热。 她记起他将她胳膊猛然举于发顶,用那双染晦的眼凝睇她面庞,嗓音沙哑地命:“别乱动。” “怦——” 刹声骤落后,菱花红木长窗顷然轰塌。 阮安嗅见浓郁的血腥气,伴着凛冽山风漾进室内,回忆被迫中止,她慌乱起身,轻披于肩的薄柔罩衫亦被拂乱,滑过寸寸肌肤,向地面落。 铁靴踏地,声音铮铮铿锵,霍平枭背逆曦日往她方向行来。 男人一袭玄铁甲胄,身型高大冷峙,那厉兽兜鍪后的翎羽色泽华丽,披膊上繁隆的细鳞也在灼熠生辉。 阮安见到来人熟悉英朗面容,亦对上他矜然深邃的眼,心绪正朝着不可抑制的方向沉坠。 “唐突了。” 霍平枭低沉话音刚落,阮安纤细腰身便被他强劲手臂蓦然捞起,男人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姑娘的颈侧渐泛痒麻,露在裙外的那半截小腿也轻轻蹭过他的玄铁铠甲,触感冰冷。 阮安耐不住这阵惹人颤栗的寒意,禁不住缩了缩小脚。 霍平枭实则有意克制着力道,并不会伤到她,可阮安柔软的肚腹落在他宽硕肩膀后,却不知为何,竟是隐隐泛起薄痛来。 第9章 山洞过夜 霍平枭扛着姑娘娇小的身子,越过几个匪兵的尸身。 阮安小腹的隐痛渐渐褪去,她知道自己腿短,在逃亡过程中定是追不上他步伐,将她扛着走于霍平枭而言更方便,减去了不必要的麻烦。 可呈着这个姿势,还是让姑娘倍觉赧然。 阮安垂下眼帘,她身上的亵衣过于单薄,她甚至能感到男人宽厚掌心上遍着的粗粝薄茧,颅发朝下后,顿有血液逆流的苏麻感从颈后阵阵传来。 霍平枭的心脏隔着坚厚的铠甲,也与她悸动不停的心,贴合在了一处。 阮安边平复着不稳的心跳,边向外缓缓地吐着清甜气息。 “你害怕啊?” 觉察出阮安的紧张,霍平枭低声问道。 阮安讷声回道:“头朝下的姿势…不怎么舒服。” 姑娘软软的话音刚落,霍平枭仍往前阔步而行,扛着阮安的强劲臂膀却呈着弧形线条往上提去——男人指骨分明的大掌仰托着她,轻而易举地便将阮安拨弄着翻了个身。 阮安蓦地瞪大了双眼。 便似抱娃娃般,男人仅用一手扣着她腰身,便稳稳当当地将娇小的姑娘紧锢在怀。 阮安再度被霍平枭抱稳,却还是被他大马金刀、甚而带着几丝粗野的行径吓到,巴掌大的小脸儿也透着惊惶。 霍平枭这时垂首,沉黑如墨的眼凝睇她看,男人的相貌偏冷,可这时的眼梢旁却似浸了淡淡笑意,兜鍪下的五官显得愈发浓昳深邃。 他看她的眼神坦荡,嗓音低低地道了句:“你都不及我一把刀重,我能摔着你吗?” 阮安被他这句话臊得小脸泛红,很快与他错开视线,霍平枭则将他往怀中又抱稳了几分。 正此时,远方突然传来骏马高亢的嘶鸣之音,奔袭的“哒哒”之音愈来愈近。 霍平枭的步伐微有停驻,阮安亦循着远方声音看去—— 见得一通身墨黑,膘肥体壮的大马正往她们方向跑来,气势颇似万马之王,那大马的鬃毛扬飞,贲身的肌肉强劲,散着狂烈难驯的气息。 马随其主,阮安一看便知,这马是霍平枭的战马。 它到了霍平枭身前后,很快收敛了张狂的野性,对主人低颈,以表臣服。 “金乌。” 霍平枭突然抬声,唤那战马的名字,又沉声命道:“一会跑稳点儿,我恩人胆小,你温柔些。” 他虽正值加冠之龄,已是青年,可阮安却仍能从他的话音中听出少年的意气和恣然。 话落,霍平枭力道沉稳地抱挟着怀中的姑娘,姿态矫健的纵身跃马。 阮安则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待在金乌背上坐定,她感受着身后的山风正将她的乌发往前吹拂,发丝刮过她面颊,亦掩住她渐渐泛红的眼眶。 爱意随风起,风止意难平。 身后高大男人的体温渐渐将她裹缠,霍平枭明明给足了她保护感,但阮安心中却清楚,这处的匪患一旦平息,他就要启程去长安,率大军出征,保疆卫国。 她亦清楚,霍平枭就像天边那轮遥不可触的太阳,她能感受到他的光芒,却只能仰望,不能奢望。 短短十七年的人生中,有关这人的所有记忆,都如炎日一般煦烈,刻于骨,铭于心,再难忘却。 他将来会娶名门淑女为妻,虽然她和他发生了那种事,但那段记忆,却不是她应该拥有的。 金乌在见到霍平枭后便异常兴奋,它仰起颈脖,再度抬蹄往前奔驰。 风声终止,阮安憋住眼泪,深深地吸了口气,她伸手抓稳了缰绳。 但做为嘉州百姓,和剑南道的铃医阮姑,眼下即将发生的一切,是独属于她和定北侯的。 她要和他一起剿匪平叛,也要将这些回忆,都牢牢地铭记于心。 *** 陈允中换上甲胄,站于眺台,看着匪兵与来势汹汹的霍兵激烈交战,目眦愈红。 这军团亦如他们的上将霍平枭一样,每个兵员都有着很强的信念感,无需鼓舞,士气便极其炽燃,带着如凶猛野兽掠食的压迫感,杀气腾腾。 霍平枭麾下的几名副将也都血带狼性,战力极强,狼本来就是群体作战的动物,遇见这等恐怖的狼将,再庞硕悍勇的战将也只能甘拜下风。 狼既有爆发力极强的野性,也有十足的耐性,东宛的那些骑兵就是被霍平枭的狼骑团活活耗死的。 陈允中此前与霍平枭是最好的友人,霍平枭自小便才能出众,就像是上天最怜爱的麟儿,陈允中无论怎么努力,都追赶不上霍平枭的步伐。 文韬也好,武略也罢。 霍平枭无论做什么事,都似不废吹灰之力,轻而易举便能达到极致,做到最顶尖的优越。 陈允中清楚自己与他的差距,也尽可能地在努力追赶,他原也有鸿鹄之志,可十几岁那年,家中却发生了变故,父亲在剑南官场的内斗中沦为牺牲品,被夺官职,抑郁而亡。 他见惯了树倒猢狲散,和见风使舵的小人嘴脸,便渐渐对权势产生了极大的野心。 可霍平枭的人生却与他截然不同,他家世本就煊赫至极,十六岁那年,他在剑南参了武举,得了份武职。他从未依靠父亲霍阆的权势,官途却自此扶摇直上,并在十九岁那年一战封侯。 陈允中对其望之不及,他知在那件事没发生前,霍平枭将他视为最信重的友人。 自二人的师傅去世后,陈允中每年都会在眉山主峰一攒尖圆亭中相见,他们会一起饮酒,并悼念亡故的师傅。 陈允中亦了解霍平枭的性情,如果他碰了某个姑娘,却算对她无意,也会对人家尽到责任。 陈允中的幼妹对他倾慕已久,他便在霍平枭的酒里下了药,那药的药性极烈,霍平枭尝试过用内力压制,他半途被官兵阻拦,受了臂伤,战力虽受损,却还是成功逃离了半山。 他还是低估了霍平枭的心机,却不知男人早就将他戏于鼓掌。 这时,有匪兵过来通禀,道:“寨主,夫人被掳走了。” 陈允中眸色顿鸷,亦看见哨台之下,那道乘马豕突的劲健身影。 他看见姑娘那张白皙的小脸儿,阮安被霍平枭护在怀中。 那所谓的未婚夫,难道是霍平枭? 起了这个念头后,陈允中蓦然拔刀,待下了哨台,与霍军厮杀几番,他朝着霍平枭的方向驰马而去。 两方兵员仍在交战,陈允中还未反应过来,霍平枭便已骋马而至,他眼前倏然划过凛凛寒光,男人“唰”一声猛挥陌刀,玄铁刀锋犹带能撞裂疾风的劲气。 “噗嗤——”一声,鲜血飞溅。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3节 周遭匪兵的面色皆是大变,却见陈允中面色惨白,转瞬间,左膀仅剩残臂半截。 再见那稳坐马背的定北侯年轻英俊,桀骜的眼里带了几分睥睨,指向烈阳的刀锋淋漓着陈允中的血,透着残虐之气。 霍平枭嗓音冷沉道:“陈允中,枉本侯将你视为多年挚友,你竟为了一己之私,下药害我。” 陈允中嘴唇泛白,眼睛死死地盯着阮安,颤声回道:“你知我喜欢她,所以才拿她做诱饵,引我入套!” 这话一落,霍平枭明显觉出,怀中那副娇软的身体渐渐变僵。 他锋锐的墨眉紧紧蹙起,待猛挥马鞭,圈紧了怀中的姑娘后,低声在她耳旁道:“等安全后,我会跟你解释一切。” 陈允中却不顾断臂,看向阮安的眼神带着偏激和疯狂,下令近卫一定要将阮安抓获。 接下来发生的许多事,于阮安而已,记忆断续,甚而有些模糊。 她记得霍平枭的副将接管了这里的一切,男人骋马带着她跑向森林,亦用流镖击杀了追赶他们的兵匪。 阮安一直担心陈允中会放火烧山,毁掉这里的药田。 及至天边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她方才舒了口气。 她和霍平枭穿入林间后,天色便已擦黑,雷声愈发响亮,雨势也越来越大。 霍平枭寻了个山洞,两个人暂时在这处落脚。 山洞里有前人留下的草褥,金乌也能进内,山民经常在这儿躲雨。 阮安被霍平枭救走时,双脚原本趿着木屐,可在随马奔腾的途中,两只木屐都不知掉向了何处。 适才她淋了些雨,还赤着两只白皙的小脚,站于冰凉的山地,不禁发起抖来,姑娘的乌发散在身后,眼里仿若染了层雾气。 霍平枭生完火后,看向阮安,漆黑凌厉的眉眼竟多了些恻隐。 他先她开口:“阮姑娘。” 阮安神情失落地垂下眼,足心忍着从地上传来的冰寒,话音软软,却带了几分讽意:“霍侯真讲义气,竟然亲自救我这个小小的村姑。”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也因我陷于囹圄,我自当要亲自救你。” 阮安抬首,见男人沉黑的眼底映着冉起的篝火,他毫不避讳地看着她,眼神依旧坦荡。 她瑟瑟发着抖,用尽全部力气又问:“你一早就知道陈允中钟意于我,所以才与我假扮夫妻,是想拿我为饵,也早就怀疑他的身份是戚义雄,对吗?” “对。” 霍平枭的声音低沉,笃然。 阮安幽幽道:“霍侯真是颇善谋算。” 霍平枭缄默地摘下头上厉兽兜鍪,并不知该怎样与阮安解释。 他之前是同阮安做了交易,也不方便告诉这姑娘她是诱饵一事,只是派了北衙的高手保护她。他没想到陈允中会如此沉不住气,更没料到杨纬没有及时看好阮安,反倒让她被人掳走。 阮安一连两日茶饭不思,亦没有好好休息过,她并没有霍平枭那么好的体力,又受了凉。 霍平枭再度抬眼看向她,便见姑娘娇小的身体往前倾着,即将晕厥倒地。 他忙走到阮安身前,将人及时打横抱起,动作小心地将她安放在那处草席。 这雨没有停的迹象,今晚他们两个只能在这山里过夜。 阮安昏睡了片刻,觉出自己发了高热,等稍稍转醒时,却觉霍平枭好似卸了甲胄,并将她整个人抱进了怀里。 男人的身体强壮阳刚,比她的体温熨烫很多,他是在用身体替她暖着,并没有做出其余的唐突之举。 阮安对他的照拂很想抗拒,又难以自持地贪恋他身上的温暖。 明明早就钟意,早就爱慕,却还是不敢让自己完全沦陷。 她终归是万千女郎中的一员,只能默默地爱慕他。 如果要让阮安说,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她觉得,应当是在岭南的那次重逢。 霍平枭捏着姑娘纤巧的下巴,用水囊喂了她些水。 阮安恢复了些意识,虽然觉得,男人可能并不在意自己的名节,可她还是要跟他解释:“陈允中不是好人,但他待我极好,断不会做强迫我的事……” “嗯。” 霍平枭嗓音低沉地回她,亦伸手为怀中的姑娘试探了番体温。 男人的手掌带着习武之人的粗粝和宽大,落在她白皙光洁的额头,几乎能将她整张小脸完完全全地罩住。 因着高热,阮安开始说起胡话,软软地埋怨道:“药童的事、小桃的事,你都提早算计好了,还弄得许了我两个愿望似的。” 阮安清醒时有些怕他,糊涂时倒是敢数落他来,只不过姑娘的嗓音憨糯,就连责备,也似在同人撒娇。 见霍平枭没回她,阮安懵懂抬起温弱的杏眼,盯着他看,又问:“对吗?” “对。” 男人放低的语气,渐变得温醇。 霍平枭的性情狂妄骄亢,并不是个好脾性的人,可不知为何,在阮安的面前,他总是极有耐心。 男人嗅见姑娘身上的淡淡药香,近来这清苦的味道于他而言已变得熟悉,他厌恶长安贵女身上浓重的脂粉味,却对这药香不反感,甚而觉得能安心神。 “既如此,那我便欠姑娘两个愿望,等你清醒后,记得许给我。” 这话说罢,阮安竟在他的怀里咯咯傻笑起来,两只莹润白皙的小脚也胡乱地蹬了蹬他的腿。 一下、又一下。 力道不重,霍平枭的呼吸却骤深几分,并没想到自己的反应会这么大。 他凌厉的眉宇微微狞起,硬冷的喉结微滚,刚想出声制止阮安的行径。 忽又想起那日清醒后,阮安看他的闪躲眼神。 霍平枭复又托掌抬起她小脸,话音沉沉问道:“我们那日,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恰时漾进山洞内的风雨将篝火熄灭,阮安自十几岁开始,夜视便一直有问题,喝了无数的药也不见好转。 她看不清男人那双深邃莫测的眼睛,理智也未完全松懈。 霍平枭将来是要娶名门淑女为妻的,就算有旁的红粉知己,她们也只能在庭院厢房沦为妾室。 她出身微末,难登大雅之堂,况且困于侯府深墙,也不是她的心愿。 阮安此前在未遇见霍平枭前,也想过自己未来夫婿的模样,那郎君起码得与她志同道合,对药理医术有些研究。 她们夫妻两个人可以做些小营生,游历山河,遍治怪疾。 阮安也想写出她一直都想完成的良方实录,书名她都想好了,就叫——《剑南铃医录》。 阮安用一如既往的借口搪塞他,嗫嚅道:“发生什么啊?我在长安可是有未婚夫的。” 听她提起未婚夫,霍平枭的眼底透着他并未觉察到的黯然,他指骨分明的大手扣着姑娘的小脑袋,嗓音幽沉:“我怎么觉得,你这未婚夫不是个好人。” ——“都已经定了亲事,怎么还拿科考做借口,把你丢在这山里不管不顾?” “长安遍地都是俊才,他当然得心无旁骛地备战科考啊,他可是想当为百姓做主的京兆尹的。等他中了举,仕途也稳定下来,我们自然要择吉日成婚的。” 听着姑娘话音软软地同他解释,霍平枭面色犹带阴寒,刚要起身将被熄灭的篝火点燃,却觉怀中的姑娘竟是又胡乱地挣动了几下身子。 男人蓦然攥紧指骨,捏住她细嫩后颈,耐着性子,嗓音透了些哑:“睡得舒服吗?” 阮安没听出他话意中的咬牙切齿意味,如实回道:“不太舒服,好像有东西在膈我……” “膈你?” 霍平枭起了坏劲儿,漆黑的眼带着浓重的压迫感,他顷然俯身,凝睇着姑娘在夜色中的面庞,又沉沉问:“什么东西膈你?” 阮安的意识渐昏,随口答了他句:“好像是石头吧……” “石头啊。” 他将尾音拖长,无奈地松开了阮安的后颈。 觉出姑娘搭在他膝弯上的两只小脚过于冰寒,霍平枭鸦睫微垂,他默了片刻,还是将那两只白皙的小脚握进了粗粝的手掌中。 她说是,就是吧。 第10章 怀孕 定北侯在卸任剑南节度使前,又在嘉州立下大功,不仅成功剿匪,还清肃了当地吏治,不日内,他便要率五万大军入长安城,去抵御频扰边境的东宛骑兵。 今晨,被摘了乌纱帽的唐县令、唐祎和刘师爷等一行为非作歹的官绅吏员皆在闹市被当街示众,此前所有备受欺凌的百姓终于得到了发泄机会,他们“狗官!”、“狗官!”的骂着,也不停地往他们灰头土脸的面容上扔着烂菜叶和臭鸡蛋。 朱氏此前便欠下巨额赌债,再加之她以前仗着刘师爷,做了不少的阴司事,不仅断臂未得疗愈,还正式得知了自己此生不能出监牢的噩耗。 她虽在狱中,却一直在打听着阮安的事,那些衙役说,她不仅得了救,霍侯还在同官吏交接职守时,特意叮嘱当地官员要对阮姓药姑多加照拂。 朱氏当然知道阮姓药姑就是阮安,这下她救了大骊战神,声名定会鹊起,等她再扮作老姑婆下山看病时,这诊金也不会少有人付。 估计在长安城,阮姓药姑都能有姓有名。 这妮子,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成了一代名医。 朱氏简直要气得吐血。 *** 分别在即,霍平枭早已不在她的茅屋住,阮安一直没想好,他承诺给他的两个愿望该怎么去许。 她不是个贪心的人,况且霍平枭早就给了她一千两诊金,此等数额的金钱是她之前怎么也不敢肖想的,这是她几辈子都赚不来的钱。 而她最担心的药田,霍平枭也派了专门的吏员去看顾打理,他们会定期预防火源,药农终于能够在那处采药。 顺带着,霍平枭还命人将杏花村的水利和耕具都修缮了一番。 眉山的那座断桥也被重新架起,山民来往过路方便了许多,他们都很感念定北侯的恩德。 那日阮安站于崭新的索桥,她抓住缠绕着绳结的围杆,其上带着初春的冰寒,从她掌心渐渐传来。 她踮起脚,见潺潺流淙的溪水正向东流去,而瀑布的跌水正涤荡着崖壁壑石,不断地溅起水花。 周身被山野雾气萦绕,阮安的心潮,亦在随之跌宕起伏。 她又向西北眺望,却望不见那座繁华的长安城。 更看不见,她暗自倾慕的少年。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4节 只听得暂在林壑歇脚的鹧鸪在哀啼,夹杂了些离人的愁绪和哀婉。 她终于知道了他的表字唤仲洵,但她却不能唤,纵是在心里也觉不配,甚至带着几分罪恶感。 阮安清楚,自己能再见到他的机会,只能称之为渺茫。 那日傍晚的天边高悬着晕红的残阳,她知道自己在他面前卑怯如草,她更没有像夸父那般能够逐日而奔的勇气。 她跨越不了黄、渭那两条大河,也知就算被炎日暴晒而亡,她也追不上他步伐。 可那日,她还是到了城门旁,下了车马,她因剧烈的奔跑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心和肺都似要炸裂开来。 阮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酸涩的眼泪亦再不受控制,它们大滴大滴地沿着面颊往下淌,但她却可以拿适才的疾跑作为遮掩。 霍平枭乘于墨黑大马,一袭华衣弁服,俊美无俦,待看见她后,他为她勒马停驻。 阮安渐渐平复了心绪,走到他身前,也咬着牙,将那些涕泪忍住。 男人瞳孔的色泽因夕日而变得浅淡,褪去平素的冷蔑桀骜,反而带着浅且不易察觉的温和。 霍平枭没看出她隐瞒的那些少女心事,只微微从马背俯身,尽量与她平视。 他看着她眼,低声问:“恩人可是想好了另两个愿望?” 瘦小的姑娘只摇了摇首。 莽然的劲风拂面而来,柔韧的蒲草在萌芽,可蒲草虽能被炎日普照,却断无逐日之能。 阮安觉得,她就像地上的草,与他隔着天地之差的距离。 金乌也对阮安很有耐心,它摇了摇尾巴,低低地嘶鸣,却不是在催促霍平枭,而是在同他们撒娇。 阮安蓦然抬眼,他又问:“那你来寻我,是谓何事?” 她将将调整好情绪,将那些翻涌的思绪都压下心头,唇角也强自牵抹出笑容,对着她爱而不得的少年,故作慨然—— “霍侯,小女名唤阮安,十三那年便只身闯剑南,研制的良方使蜀地百姓免受风湿之苦。” “归州的妇人多不孕,可服下了我的方子后……” “那地的节度使曾许过我厚俸,甚至要给我盖间庙宇……” “外人虽唤我阮姑,但我并非五十老妇,霍侯曾许我两愿,望来日有缘再见,您能应下今日之诺。” 姑娘的外表温软娇小,可这番话说的,倒是带着侠肝义胆的豪气。 见她如此,霍平枭眼梢难掩桀骜,却微微怔了下。 很快,他薄冷的唇边多了抹哂意:“好啊。” 许是因为眼前的小姑娘都倾吐了大义之言,霍平枭接下来说的话也文绉绉的,不似平素的冷淡,只会同人道出干脆利落的几个字。 “承蒙阮姑娘救命之恩,虽付诊金千两,不足为报,来日再见,霍某必将再报大恩。” 男人郑重的话音随风飘远,阮安看着残阳暮色中,一行人愈来愈远的身影,在心中悄悄地许下了那两个愿望—— 一愿,定北侯得胜大捷,平安归来。 二愿,中原和平,再无战火,定北侯亦不必再去四处征战。 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么多兵士的性命都由他一人掌控,阮安知道,霍平枭的身上承载了太多。 那两个愿望看似与她无关,却又与她息息相关。 她唯一能持的立场,就是身为大骊的子民,为他们保疆卫国的战神祈福。 ****** 霍平枭走后一月,阮安将手头上的银两都去当铺换成了银票,仅留了小部分供平素生活的现银。 近来阮安在药田采了不少珍贵的草药,这回她却不急着将它们拿去卖,铃医录也有很大的进展,只是她的字迹仍不好看,若是寻个文人代写,又怕泄露了她医录的机密。 阮安正忖着要不要请个先生,教她习习字时,孙也已熬好了她平素最喜欢吃的鱼粥,端碗进了室。 她闻到那鱼粥时,并不觉得鲜美,反倒觉得腥秽难闻,心口甚而有些泛恶心。 阮安耐着想要呕吐的欲望,问孙也:“你用的鱼新鲜吗?” 孙也将鱼粥放在小案,如实回道:“新鲜啊,我一直用水将它们养着,下锅前还活蹦乱跳的呢。” 阮安颦了颦眉目,有些不想用下,只挥了挥小手,示意孙也将那鱼粥端下去。 这一月来,她寻好了一户靠谱的人家,那对和善的夫妇已将女药童收养,阮安也给她提前备好了嫁妆。 因为她发现,这女孩确实不适合学医,她不仅总会背错医方,也不喜欢钻研医术药理。 既如此,她也不强迫那女孩继续学医,各有各的路,况且医术若是学得不精,那可会是害人的。 阮安还特意嘱咐了那对收养她的夫妇,一定要给女药童在镇里报个女学,不能仅待在家里做女红。 孙也回来后,也提起了这个女药童:“阿姁你做得是对,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 阮安提笔沾墨,又尝试着在空白的纸张练了练字。 还是很难看。 她无奈撂笔,故作严厉地问道:“你又背着我干什么坏事了,赶快如实招来。” 孙也赧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将近两月前发生的事同阮安说了出来。 “你是不知,我就让她配了一次药,就是你研制的那个避子丸方,她记错了好几味药草不说,还跟附子汤弄混了…幸亏我将那些药丸都销毁了,我用了我的私银,弥补了那些亏空……” 这话一落,孙也抬首却见,姑娘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儿,霎时变得惨白,甚而带了几分恐慌。 孙也以为阮安是生气了,颤声接着同她解释:“这十里八乡的,也没听过有谁怀孕,阿姁,你别生气了。” 阮安心中万分惊愕,只觉大脑“嗡”一声。 又想起她的月事已有两月未至,再结合着最近嗜睡畏寒的症状,心底那个可怕的想法也越来越确信—— 她怕是,有了。 *** 六月后。 阮安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后,也不便在杏花村居住,便同村民寻了个理由,和孙也去了嘉州较为繁华的蒙阳郡,并在那儿置了间远离闹市的民宅暂住。 这日孙也从食肆给已经怀胎八月的阮安买了些吃食回来,见着阮安的神情惨白地倚靠在床,白皙细腻的额角亦渗出了涔涔的冷汗,赶忙关切问:“阿姁,你身子又不舒服吗?” 阮安在得知自己有了身孕后,也想过要用堕子方,可最后她还是决定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孙也弄不清她的想法,只觉得这孩子生下来就没父亲,到时也只能被视作私生子。 阮安却对他说:“我决定了,还是将它生下来。” 阮安还说:“师傅去世后,你也几乎是被我拉扯大的,我还不至于养不好一个孩子,况且妇科的医书基本都由男性编写,他们不是女人,无法体会到女人的苦楚,这回我亲自生一个,也更能完善我那铃医录。” 孙也那时听得一脸骇然,只苦口婆心地劝说她:“那你也不能为了写成医书,就自己生孩子啊……你说说,你将它生下来后,又该怎么给他取名?” “是不是还随他生身父亲,霍……” 提到霍这个字时,孙也却见阮安的神情立即黯然了不少。 他并不傻,当然看出,阮安其实是倾慕霍平枭的。 孙也的思绪渐止于此,刚要走到神色惨白的阮安身前,却听得她怀胎八月,还未生产的肚子里,竟是传出了婴孩的阵阵哭声…… 第11章 京兆少尹 阮安腹中的儿啼之音颇为响亮,且不休不止。 孙也慌了神,暗觉幸亏周遭并无外人,否则阮安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得被人认成是妖物,若有好事者将这事通禀到官衙,再把阮安抓起来就更犯不上了。 儿啼的声音渐渐弱了些,阮安因着腰后的酸痛未发一言,待稍微缓了些气力来,她方才镇静开口,对着一脸错愕的孙也问道:“师傅之前写的杂症实录,你是不是没好好看过?” 孙也继承了孙神医在医术上的天才,男孩比她更擅长动针施刀,切法寻穴极其精准,可在脉症药方上,孙也很少会下苦工,除非阮安逼他,他才会背个几页。 “去庖房寻把豆子来,再把师傅的杂症实录拿来。” 孙也对阮安的行为颇感无奈,都这种时候了,她还不忘传授他医术。 但她身怀六甲过于辛劳,他当然得让着她,不能再给她添烦闷。 待孙也拿来了医书和一小碟豆子,阮安语气虚弱地又命:“将书翻到第一百四十八页,照着师傅写的实录念。” 孙也看着父亲歪扭的字迹,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嗡声嗡气地念道:“妊娠子鸣,可在地面撒豆米铜币等物,并让孕者扶腰拾之。此法可使孕者气正,母子呼吸合拍后,子鸣之症便可消解。”1 他念完后,阮安肚子里的婴孩也逐渐止住了啼哭声。 阮安此前并不明白这个方子的原理何再,及至自己在孕中出现了种种的不适之状后,她才觉出,这妊娠子鸣的症状,应当与孕妇气血虚空脱不开干系。 前些时日她掩着隆起的肚子,又伪装成老妇给人瞧病,多少是有些累到了,睡眠亦不太安稳,这才导致了气血两虚的症状。 是以,等身子缓过些来后,阮安坐于案前,提笔写下了一剂唤做扶气止啼汤的汤方。* 待饮下一剂,病状果然有所好转,饮下二剂之后,腹中的胎孩便再未啼哭过。 病愈之后,阮安在整理医方实录时,在案前提笔写下“妊娠子鸣实录”六个大字,不禁又想起那日的事。 姑娘低垂的温软眉眼骤紧又微松,神情间流露着与年纪不符的坚强和毅然。 为母则刚,她有孕后,每每身体出了状况,外表多是淡定的。 随着时日,阮安对腹中孩子的感情也越来越深,每次她身体有恙,孩子也要和她一起受罪,她身为医者,虽自诩医术甚高,可每次身子出问题时,她还是比谁都紧张。 很多时候她都想哭,可却知自己不能哭,她知道如果自己哭,孩子也会受到她情绪上的影响。 况且她肚子里的孩子没有父亲,她身为独身的母亲,自当也要在它将来的生命中,担任那个强者的角色。 眼见着临产的日子将近,阮安的心绪难免紧张,灼灼的泪水还是沿着眼眶一滴又一滴地落在宣纸上,逐渐将妊娠子鸣实录那六字的墨迹晕染开来。 ****** 光阴荏苒,如白驹过隙,时光倥偬而过。 阮安自幼没受过良好的教育,是以在给阮羲请夫子的这件事上,她从不吝于掏银两。 儿子阮羲今年刚满三岁半,已能用小小的胖手将将地握笔在宣纸上写字,男孩的瞳仁乌黑清亮,肉嘟嘟的小脸透着稚嫩和乖巧。 孙也瞧着,阮羲的面容轮廓和眉眼都同他生父霍平枭极其肖似,可那温软可爱的气质却随了阮安。 孙也亦从顽皮的男孩长成了一个清瘦少年,这半年他恰好变声,说话的声音也如鸭子低声嘎叫般,不甚动听。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5节 阮羲正认真地练着字,孙也见着扮作老妇的阮安归家,可眼眶却泛着红意,有些不明所以。 阮羲也撂下了手中执笔,奶声奶气地对阮安问道:“娘~你怎么了?” 阮安对着孩子摇了摇首,不欲在他面前显露伤感柔弱的一面。 适才她带着虎撑在民巷游完医后,寻了处茶肆歇脚,却听见了霍平枭战死的消息。 那里的说书人讲,定北侯在北宛的荒漠遇难,那突起的暴烈风沙将几千名突袭的骊军骑兵吞噬,而后支援的骊军只寻到部分战马和其余兵士的干尸,还有近千名的将士不知所踪。 定北侯,亦在那一千名的将士中。 “娘没有事,你好好练字。” 孙也却看出了阮安的异样,跟着她进了内室。 甫一避开了阮羲,孙也便见阮安已是潸然泪下,眼眶里溢出的泪水几乎将她扮老的妆容冲毁,白皙的肌肤随之露出。 孙也的神情盛满了担忧,启唇问道:“阿姁,你到底怎么了?” 阮安用衣袖拭了拭眼角的泪,深吸了口气,语气略微恢复了平静:“过几日我要带阮羲离开蒙阳郡,到时会把你托付给郡守,你住在人家府上,切莫顽劣,要记得好好听郡守夫人的话。” 孙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眸,急声问道;“为何要离开?你要去哪儿?” 阮安没再回复他话,只缄默转身将之前用来包覆辎重的布袋都寻了出来,立即就开始收拾起行囊来。 她跟这个时代所有的平民百姓一样,有着最传统的思想。 霍平枭既是在边疆战死,也未成婚,亦没有任何子嗣留下。 她便单纯的想带阮羲去长安,给男人留个后。 阮安决定先带阮羲去长安熟悉熟悉那里的生活,再想办法接触上霍家的人,依着形势行事,让阮羲慢慢同霍家的人认亲。 当然如果孩子不适应那里的生活,她也会尊重阮羲的想法,再带他回到熟悉的嘉州。 ********* 次日,阮安带着孙也和阮羲来到蒙阳郡的治所官邸。 阮安曾为蒙阳郡郡守的妻子疗愈过疾病,是以当郡守听闻她想去长安寻亲,便特意往长安寄了封信,拜托一位黎姓的京兆少尹对她和阮羲多加关照。 “本官在长安有个旧友,他也是剑南嘉州人士,这人名唤黎意方,现下在长安任京兆少尹一职。” 巧的是这郡守的旧友黎意方,幼年也曾在她和孙也之前居住过的犍为郡生活过一段时日。 阮安暗叹,这黎意方年仅二十五岁,在长安城也没什么背景,就已经是朝中的四品大员了,还真真是个青年才俊。 甚而,这人的经历简直和阮安此前编造的那未婚夫有许多重合之处。 除却顺利入了京兆官廨,黎意方还跟她那莫须有的未婚夫一样,都有个寡母,且他也是在五年前随母迁往长安,并在那儿专心地备战科考,还苦心经营了许多的人脉,终于在皇城脚下站稳了脚跟。 阮安听闻黎意方母亲的身体不好,便在嘉州特意购置了一颗昂贵的千年老参,准备将它送予黎母补身。 长安的户籍管理很严格,她去了那地后,也只有三十天的暂住期限,等过了这个时日,一旦拿不到过所的契书,她和阮羲就要被官兵拿着流杖逐出城门。 所以她到了长安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去寻这位黎大人,同他好好地打听打听过所的事。 ******* 待将孙也将来的生活安顿好,那蒙阳郡的郡守给阮安雇了辆车马,还配了个人高马大的镖夫,护送她们一路来到长安城南的启夏门。 阮安第一次来到这繁华的帝都,却依旧穿着一袭粗布襦裙,扮成了个老妇的模样。 她和阮羲与外来的别郡百姓一起排队,等着被守城官兵查验身份。 半途一官兵在搜她随身背的包袱时,发现了她要带进长安的那根老参,便厉声制止:“你这是在走私药物,这根山参不能带进城内。” 阮安只带了一颗药参,份额远远没达到那官兵口中所说的走私药物的程度。 她清楚这官兵应当是个见钱眼开的,见着这颗山参的价值不菲,就想将它私扣。 阮安持着乌木鸩杖,故意清咳了数声,那副故扮老态的容貌也显露了几分憔悴,她央求道:“官爷…我这个老太太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这颗山参是给我续命用的,你行行好,就放我们进去吧。” 那官兵听罢,蹙起了眉头,刚要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却觉自己的袖口竟是被一只小胖手拽住—— 他不耐地低首看去,正对上阮羲那双泪意汪汪的清澈眼睛,小奶团子丁点儿大,模样生得极为漂亮,他穿得衣衫虽不新,却很整洁。 孩童那可怜汪汪的眼神竟是让那官兵起了几分恻隐,这时却听阮羲又嗡声嗡气地对他央求:“叔叔,我爹娘都去世了,是外婆一个人将我拉扯大的,她身体又不好,呜呜呜,我们没有要走私药草的坏心思……” 阮羲很快哽声抽泣起来,惹得周遭的百姓皆往他们的方向看去。 男孩眼眶里的泪水跟金豆豆似的,扑簌簌地直往下掉,苦苦哀求:“叔叔,我不能再没有外婆了,她就指着这颗人参续命,求您…求您行行好,放我们进去吧呜呜呜……” -“这懂事的孩子真可怜,就剩个外婆相依为命了。” -“是啊,一根山参而已,何必难为那位老人家。” -“那根山参虽大,可按斤两,也没到走私药物的程度吧?” 阮羲仍仰着小脸儿看着他,乌黑的眼里泪意涟涟,看得周旁的百姓心都软得一塌糊涂。 那名官兵也自是听见了百姓们的议论声,又知新上任的黎少尹经常暗查民情,规矩多得很,他没必要因为一根人参,在这件事上栽个跟头。 最后只得暗自咬牙,放阮安和阮羲进了城门。 等阮安牵着儿子的小手,进了城门后,低眉却见,阮羲的小肉脸上虽仍挂着两道泪痕,可那乌黑清澈的瞳孔里却没半分悲伤的神情。 这孩子真是一点都不像她。 阮安很早之前就发现,阮羲简直就是个小笑面虎,他很讨人喜欢,可别人却不知,这小豆丁专擅示弱卖乖,利用旁人的心理博同情,以此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么小就有如此心机,倒是随了霍家的人。 霍阆素以心黑闻名,霍平枭虽为军将,却也是个极有心机的男人。 阮安不得不感慨,这血缘还真是件奇妙的事。 明明阮羲没在霍阆和霍平枭的身边长大,可这孩子却随了他阿耶和生父的某些性格。 见娘亲盯着他看,阮羲转了下小脑袋,嗓音清亮地问道:“外婆,我们是不是要去见那黎叔叔啊?” 男孩很聪明,在外面从来都不会唤她娘亲。 阮安从袖中掏出了块软帕,微微俯身给儿子擦了擦面上的泪痕,温声道:“不急,我们先吃顿好饭,再去见黎叔叔。” ******* 长安适逢五月,甜馥的榆荚在夹杂着酒气的坊巷市集中盛飞。 京兆府廨坐落在光德坊的东南隅,阮安适才打听了一番,得知黎意方下午去了趟西市署,她掏了些银子,已经求人将她和阮羲到长安的事告知了黎意方。 黎意方仍有公务在身,阮安和阮羲便在西市署不远处的一家毕罗店歇脚,顺带和孩子看一看这长安城的风土人情。 小厮很快端来了阮安给孩子点的樱桃毕罗和清茶。 阮安此前从未来过长安,却觉这皇城脚下果然是不一样,不仅街道比嘉州的各个坊巷宽敞,道路的两侧亦种植着槐、杨、柳、榆等高耸葳蕤的树植。 青槐夹驰道,垂杨十二衢。 骊国盛行佛法,阮安稍一抬首,便可见远方朱红大墙萦着的那些高耸寺塔,单这一个光德坊,就林立着胜光寺和慈悲寺两个大型寺院。 天色渐昏,西市的街景也愈发繁华熙攘。 有许多衣香鬓影,浓施粉黛的姑娘们从旁嬉笑着走过,无人留意到扮成老者的她,和过分安静,似在思忖着心事的阮羲。 “笃——” 远方传来佛寺暮鼓之音,阮羲这时用小手拽了拽阮安的衣角,示意她往身前看去。 却见一个身穿品绿革带公服,戴折上巾,着六合靴的青年走出西市署,正往他们的方向款款行来。 男人的样貌生得骨秀修敛,气质清朗却不失为官的凛然,眉宇间带着股端方自持的正气。 人如其名,阮安顿时认出了他的身份。 他应当就是与她虚构未婚夫人生经历一致的京兆少尹——黎意方。 第12章 12 -“那老妇人是他娘亲吗?” -“那小孩看上去,也不像那官爷的儿子,两个人生得不怎么像啊。” 黎意方的相貌出众清俊,又穿如此凛正的官服,一路往阮安方向行来时,自是引起了路人的侧目和议论。 阮安观黎意方的神情,也觉出他应当是认出了她们“祖孙”二人。 一想到刚见面,她就给黎意方添了些麻烦,让别的女郎都误解他已有家室,阮安颇觉赧然,赶忙先从案前站起了身。 男人却先她开口,嗓音低沉清冽,宛若玉磬,问道:“您就是,向郡守在信中说的那位铃医阮姑吧?” 黎意方对人的态度温和,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君子的修养,但眉宇间却蕴着股淡淡的疏离,这人年纪轻轻的,却有种中年男子才有的刚正凛然的端方气质。 阮安暗觉,这位黎少尹的仕途定会光明坦荡,只是他年岁尚轻,等男人再历练个几年,升任为主官京兆尹指日可待。 阮安颔了颔首,温声回道:“我和我这外孙初来乍到,麻烦黎少尹了。” “不麻烦。” 黎意方说罢,顺势看向阮安身侧的阮羲。 小男孩一见到他,就对着他温朗一笑,那双璨若曙星的乌亮眼睛,也随着笑意变成了如月牙儿般的两弯形状,胖嘟嘟的脸颊还泛起了两个小酒窝。 “黎叔叔好~” 阮羲奶声奶气地唤完,一旁路过的百姓也不禁往这漂亮男孩的脸上多看了几眼,那张乖顺可爱的脸简直要将路人的心都看化了。 黎意方不禁微怔。 他不是个喜欢小孩的人,一向觉得他们吵闹且不安分,可如阮羲这般乖巧可爱的孩子,任谁都讨厌不起来,更何况与那从嘉州远道而来的阮姑也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黎意方被男孩明媚的笑容感染,略微卸下设防,嗓音温和地对着阮安道:“这里讲话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再谈。” 天色渐暗,阮安和阮羲跟着黎意方寻了家酒肆,众人在雅间落座,亦简单地用了些饭菜,阮安不想太麻烦黎意方,先来同他见面,也只是想同男人半真半假地说明一番自身的情况。 黎意方耐心地听着,阮安也将一早就备好的老参掏出,她将它递给他,嗓音和煦道:“我听说你母亲身体不太好,便寻了根成色不错的山参给她补补身子,这上了年纪的人啊,身子骨大不如前,可需要这些厚补之物经常补补元气呢。” 黎意方却摆了摆手,没有收下那根山参,淡声道:“我与向郡守私交甚笃,他既写信拜托我照顾你们祖孙二人,这根人参我便不当收,还是留着您老人家拿去补身吧。” 这话听上去不像是假意托辞,倒是真如那郡守所言,黎意方平素的作风很是清廉刚正。 “那就多谢黎少尹了。”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6节 黎意方啜饮了一口清茶,又问:“你们祖孙二人想好在哪儿住了吗?” 阮安摇了摇首,她先前在西市附近的一间馆驿暂租了几日客房,但馆驿总不适合常住,刚要开口询问黎意方在哪个坊区租间庑房更好,未料黎意方这人做事极为稳妥,男人在收到向郡守寄的信后,便将自己在延康坊的私人置业命仆侍收拾了出来。 这间小宅院虽隐于市中,却离食肆、茶摊、汤饮店等商铺都很近,院中夹竹斑墙,植栽着许多清雅的花木,甚而这院落不大的地界还被拖挖了池道,清水里豢着颜色斑斓的游鱼。 阮安和阮羲随着黎意方走过横于池道上的独石桥,待进了庑房的正厅后,便见里面仍保留着书房的布置。 黎意方对二人解释道:“这里的民巷很清静,治安也很好,我几年前就是在这儿备战的科考。” 男人讲话时,并未觉察到阮羲一直在用那双乌亮的眼睛悄悄地观察着他。 阮安觉得黎母应当是个很有远见的人,黎意方原本也是嘉州人士,可他讲话时,她却听不出任何的嘉州口音,也完全看不出他不是长安的本土人士。 “老人家,过所的事您还是要自己去官衙多跑几趟,我不会越权帮你做这些。黎某唯一能帮您的,就是给您找个安生的地方住,一会儿我会派人去馆驿将辎重搬来,您不必再跑一趟。” 阮安和阮羲连忙对黎意方再度表达了感激之情,等他走前,阮安还是将那根人参递给了他,语气恳切道:“我们祖孙俩实在是无以为报,还请黎少尹收下这根山参吧。” 黎意方默了一瞬,待看向阮安的眼睛后,却觉她瞳孔不带任何浑浊之色,那双澄澈清明的眼,更不太像是老者会有的。 男人并未多想,只当这铃医阮姑常年隐居山林,所以连气质都同寻常老者不一样。 “黎叔叔,您就收下吧~” 阮羲细声细气地说罢,黎意方亦神情温和地看向了小团子,温声回道:“好。” *** 次日阮安一早便带阮羲去了趟东市,昨日她对在西市林立的各个商铺经营的行当略作了解,她知道如果想尽快留在长安,并和阮羲都有个户籍,最好是也能有间自己的铺子。 阮安不知自己还能与儿子相处多久,她清楚一旦阮羲同霍家的人成功认亲,他们并不会认可她的身份。她唯一的奢望便是能够在长安站稳脚跟,再央求霍家的人,每年能够准允他们母子相聚几回,便是足矣。 是以,她上午带着阮羲在较为偏僻的街巷询问了翻盘租铺子的行价,到了晌午,便带着儿子来到一间装潢华丽的酒肆用午食,阮安不吝银钱地给阮羲点了许多他喜欢吃的菜。 她希望在分别前,她和阮羲吃的每一顿饭,说的每一句话,都能成为孩子心中愉快又温馨的回忆。 二人正安静地等着小厮上菜,却听隔壁的雅间内,竟是传来了一道属于妙龄少女,却格外尖锐的声音—— “这庶女真是个贱蹄子!我这身新衣裳都被她毁了,这襦裙可是用雪锦锻做的,一匹雪锦锻就值几十两银子,气死我了,这可是御赐之物,是萧嫣公主赏给我的!” “大姑娘莫气,那庶女就是因为嫉妒你,才这么做的,您可别气坏了身子。” 如此愤慨的人是贺家的大小姐贺馨若,可仆妇的话却没将她的情绪安抚。 “嗙啷”一声,贺馨若又泄愤般地摔碎了许多碗碟,接着讽刺她口中说的那名庶女,厉声道:“丑人就是多作怪,生了那么张烂脸,也竟会使些下三滥的手段!” 阮安赶忙伸手,将儿子那两个软小的耳朵捂住。 她越想越费解,这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又有仆妇,又能跟公主接触上,应当出身不低,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骂人的字眼都跟她那在监牢里的继任师娘朱氏也没什么区别,都很污糟不堪,难以入耳。 小厮很快上来了菜,隔壁雅间那大姑娘的情绪似是平复了些许,动静虽小了许多,可两室之间仅隔着一张竹帘,阮安还是能隐隐听见里面的讲话声。 只听那仆妇语气幽幽道:“大姑娘生什么气啊,反正她那张脸也好不了了,偶尔闹一闹,就由着她去吧。” 这话甫落,贺馨若不禁嗤笑一声,她捻了捻手中的精绣软帕,语气平复了许多:“也是,我跟一个什么都不如我的人计较个什么。” 隔壁那雅间暂时没了动静,阮安也松开了儿子的耳朵。 却见阮羲仰起了小脸儿,眼神懵懂地看向了她。 阮安则对着儿子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将适才的那些话听进耳里。 自来长安后,这也是她第一次接触到这些世家贵女,却没想到,这头一次接触她们,她就听见了内宅里的这些阴司事。 看来那庶女的脸,应当和隔壁这位大姑娘脱不开干系。 而阮羲要进的可是霍家的大门,霍阆的宅邸既是相府,也是侯门,如若她不在儿子的身边,阮羲能够适应那里的生活吗? 阮安不能确定。 心中也头一次有了动摇,她开始怀疑,自己带儿子入长安的选择是不是正确的。 隔壁仆妇接下来说的话,却让阮安不禁瞪大了眼眸。 只听那婆子又接着安慰她:“您可是要嫁给那霍家二少爷的,这可是多少人都攀不来的富贵。这公主的赐物是好,可夫人给您置办的嫁妆也不差,有些宝物是从西藩弄过来的,那庶女见都没见过。” 听到霍家二少爷这五个字后,阮安竖起了耳朵。 原来这贵女即将要嫁的郎君,竟是霍平枭同父异母的弟弟——霍长决。 霍长决也在京兆府担任少尹一职,恰与黎意方同级。 思及此,阮安不禁暗叹,这长安城的圈子还真是小。 *** 用完午食,阮安接着和阮羲穿街走巷,继续四处打听着合适的铺面。 可这事急不来,阮安也准备好好地比对个几家,再做决策。 巷中恰好停了辆小轿,阮安和阮羲经行而过时,都听见了轿中少女凄厉且痛苦的哭声—— “我看见我这张脸都觉得恶心,又有谁能喜欢我?” “我最讨厌参宴了,那些女郎都笑话我,说我嫁不出去,郎君但凡看见我这张生了痘疮的脸,都会避而远之……” 那姑娘越哭越崩溃,轿外的小丫鬟忙劝她:“姑娘快别哭了…医师都说,您若总哭,这痘疮更是好不了。” 阮安停住脚步,也大抵猜出了这少女的身份。 她应当就是适才隔壁那雅间的大姑娘,口中提到的庶女。 她身为医者,遇见这样的事,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眼见着那小丫鬟就要劝不住她家的姑娘,阮安牵着阮羲的小手走了过去,语气平和地同轿外的丫鬟说了些话。 丫鬟立即将阮安的话传给了她家二姑娘贺馨芫,贺馨芫掀开车帷,抬眼却见,一个眉眼温良的慈祥老者站在了她的眼前。 贺馨芫被阮安温和的目光注视着,顿觉心绪平复了不少,她说话的语气还算客气,音腔仍带着几分抽噎:“老人家,多谢您的好心,可我小娘遍寻名医都没治好我脸上的痘疮,您又如何能治呢?” 阮安一听小娘二字,更加确定了这人的身份,只是不知她姓甚名甚。 她语气温和,劝说贺馨芫道:“既然遍寻名医,还是不得而治,那姑娘再试试我这个老太太的偏方,又有何妨呢?” 贺馨芫的长睫坠挂着晶莹的泪珠,她迟疑了片刻,只听阮安又问:“请问姑娘贵姓?” “我姓贺……” “姓贺。” 阮安将她姓氏念了遍,道:“贺姑娘,老身姓阮,以前在嘉州行医……” 话未说完,却被对方蓦地打断。 贺馨芫的神情带着兴奋,甚而有些难以置信,急切地问她:“你姓阮?” 阮安有些懵然,对着贺馨芫点了点头,却听那姑娘又激动地问:“你就是那个女神医阮姑?” “我是阮姑,但是神医这称谓……” 贺馨芫将眼泪都憋了回去,如撞大运般地对身旁的小丫鬟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今日竟然让我碰见这大名鼎鼎的医仙阮姑了!” 阮安对贺馨芫的反应颇为费解,她知自己在南境是有些名气,可在这长安城里,怎么还有人知道她? 贺馨芫下了马车后,将事情的缘由同阮安解释了一番—— 原是霍平枭几年前从嘉州回京诉职后,将阮安那日同他说的那些南境的经历都同皇帝讲了一遍,她的那些事很快被传出了宫外,甚而被说书先生有意夸大,编成了话本。 几年前在长安的各个酒肆里,有关剑南阮姑的故事极为流行,近年来她的名气虽差了些,但长安城的大多数百姓也都知道她。 听着贺馨芫如数家珍地说着关于阮安的那些经历,阮安和阮羲一脸愕然。 贺馨芫嘀咕道:“我可最喜欢听说书先生讲你的故事了,尤其是在淮南道的那一节,那说书人说当地的节度使还要给你立庙宇,他到底给没给你立庙宇啊?” 阮安不知该怎么答复她,最终只赧然一笑,将话题岔开。 她未忘记正事,待详看了番贺馨芫脸上的痘疮,又仔细问过她的病状,阮安特意叮嘱:“这回治痘疮,还望姑娘切莫与外人提起,三日后,等老身去熟药局配完药,你记得悄悄差个人,再到这里来取。” 贺馨芫似懂非懂,可看着阮安说得头头是道,还是点了点头。 *** “你确定,那嘉州的阮姑就在长安城中?” “回姑娘,确定,奴婢听得一清二楚,也派人打探了番她的底细,她还带了个三岁多的男孩,那男孩好像是她的外孙。” 李淑颖神情慵懒地听罢,只对镜描了描蛾眉。 镜中人生了张艳丽无双的绝色脸蛋,丹唇外朗,鼻腻鹅脂,如秋水般的眼在盈盈流转间,尽显着夺目的媚色。 她的长相明艳至极,又穿了那袭华丽的罗裙花簪,颇似朵盛放的牡丹。 禀话的婢女得见李淑颖的美貌,不禁暗叹,这李太傅家的嫡长女当真是国色天香,能有这等淑华端庄的气质,怪不得能做这被圣上钦点的准太子妃呢。 李淑颖撂下手中螺子黛,淡淡命道:“那就先帮我去会会她,总得先看看这医姑的医术到底如何,再决定用不用她。” “是。” 前些时日,李家殁了个老仆妇,那老仆妇也是自幼看着李淑颖至大的乳母,李淑颖很是信任她。 都说忠心的家奴极为难豢,那仆妇一走,李淑颖顿觉做事掣肘,旁的丫鬟婢女要不然是不够机敏,要不然就是不够沉稳。 她很希望在入东宫前,再寻个忠诚又有才干的仆妇为她做事。 如果这个仆妇能懂些医术,那便更好了。 李淑颖再一想,常言打蛇打七寸,这阮姑来这长安城,竟还带了个外孙来,若怕家奴不忠心,自可以挟持其家人让他们听话。 她怎么想,都觉得这个懂医的阮姑,是最好的人选。 *** 次日。 阮安前夜针对贺馨芫脸上痘疮的病状,又重新研配了个新的方子,等带着阮羲就近去了间熟药局配药时,却见身旁不远处,有个年轻女子竟一直在打量着她和阮羲看。 阮安不明所以,也往那人的方向看去。 见那女子的眉心有个豆般大的黑痦,细细的眼睛总似浸了抹锐色,阮安越看越觉这人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似的。 女子察觉到了阮安的目光后,神色讪讪,很快便离开了熟药局。 “嗡——” 正此时,阮安忽觉眼前有道白光虚闪,她的额前蓦地泛起了剧痛,似有什么物什要从脑中炸开,疼得她无法呼吸。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7节 身侧的阮羲自是看出了她的异样,焦急问道:“娘,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阮安纤瘦的背脊悚峙万分,心口慌颤不已,回不出儿子半个字来。 霎时间,她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脑海中也浮现出一个身着盛装华服,明艳至极的美人儿。 她居高临下地站于她身前,语气极为温柔,却在同她说着最残忍的话—— “你儿子在本宫手里,他在长安没有户籍,本宫若想要他的命,就是一句话的事。一个男孩的尸体很好销毁,京兆府的人是查不出来的。” “阮医姑,本宫敬你医术颇高,你若肯来东宫为本宫做事,本宫自可保住你儿子的性命。” “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那美人的面庞和精致的五官逐渐清晰,正是当朝的太子妃,亦是李太傅最宠爱的嫡孙女——李淑颖。 耳旁和脑海中都在回响着她说的那些无比刺耳的话,此时此刻,阮安的魂识仿若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似陷于无尽的梦魇,她很快失去意识,在药局一众人等惊愕目光的注视下,昏厥在了红木药柜之旁。 恰时,黎意方带着巡街的街使路过,阮羲瞥见他们匆匆而过的身影后,赶忙迈着小短腿从熟药局中跑了出来。 一看见他的身影,小团子便语带哭腔地唤道:“黎叔叔!还请您帮帮我!呜呜呜,我外婆晕倒了!” 第13章 重生 在熟药局的前厅晕厥后,阮安好似做了一场冗长又压抑的梦。 却又清楚,这些场景并非是虚幻的梦境,而是她曾切身经历的真实过往,亦是她前世的一生。 梦中,她置身于秋日的掖庭—— 这地界儿,连朱红的宫墙都透着股灰败和萧索气息,每逢雨季,青石板地都泛着股浓重的霉湿味儿。 阮安的双手浸在冰寒彻骨的水中,原本白皙如柔荑的纤纤玉手,如今却遍及着老茧冻疮,不堪入目。 可这双饱经沧桑双手的主人,却不觉疼痛,甚而已经对冰水的寒意感到麻木,阮安的眼睛已看不大清,目及之处竟是大片大片的模糊重影。 她冷冷地笑了一声,觉得自己的这双眼睛,离瞎了也不远了。 “怦——”地一声。 阮安身前的木桶不知被什么人踢碎,带着脏污的水花溅了她一身,随后耳畔蓦地传来一道尖刻刺耳的辱骂声:“你个老贱人!这地界是你能待的吗?还不快给老娘滚远点!” 阮安面无表情地起身,一声未吭,似是对着这些辱骂早已习以为常,她辨着那水桶的重影,将它端了起来。 “你个老不死的贱东西!丑八怪!我看着你那张都是疤的脸便觉得晦气!” 掖庭里的掌事姑姑不停地在辱骂她,阮安背逆着日光,待寻了处别的地界继续涣衣,不禁眯了眯眼眸,自嘲一笑:“呵,老东西……” 她的嗓音带着老者的沙哑浑浊,字字都仿若透着深井之底的枯败气息。 又有谁知,她今年的年岁不过三十,却已经变成了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妇。 六年前,她以为霍平枭在边疆战死,便带着稚子入京,想让他认祖归宗。 那时她刚在长安落脚,还未过所,在街巷打听铺子时,遇见了贺家的庶女,想帮她治愈痘疮。 儿子阮羲那时才三岁多,孩童的身量长得很快,她从嘉州带来的那些衣物都已变短,于是阮安在那日去完熟药局后,便带着儿子去了家专卖锻料的铺子,准备给他再制几身新衣。 未曾想刚一进店,便来了几名神情不善的女郎,她和阮羲穿着简陋,一看便不是长安本土人士,而是从外地入京,四处求过所的人。 阮安和阮羲在嘉州生活时,街坊邻里都很热情友善,那里的民风也很淳朴,她从未见过如此拜高踩低的人,她们上来就对着她和儿子漫骂羞辱。 那日,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即将入主东宫的准太子妃——李淑颖。 李淑颖相貌美丽,待人友善亲切,帮她们母子解了围,阮安当时就对这个世家贵女产生了好感。 却不知,这一切,都是李淑颖设下的圈套。 她记得当日李淑颖就邀请她去了李府,让她给她母亲看病,其实李淑颖做此举,只是为了检验她的医术到底几何。 那日李淑颖神态凄楚地同她哭诉:“一入宫门深似海,我只希望能有个像乳娘周妈妈那样的人陪在我的身边。” 李淑颖热情殷切地握住了她的手,邀请她去东宫做女官,还许她高额俸禄。 阮安觉得这条路子,也不失为她留在长安的最快途径。 却不知,当她答应了李淑颖的请求后,属于她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阮嬷嬷,皇后娘娘找你,你快跟咱家走一趟。” 凤仪宫大太监的声音让阮安从思绪中走出,他说这话时,神情难掩厌恶。 西内苑的人最讨厌来掖庭,都觉得这地界最是污秽下贱。 阮安却是这掖庭里最特殊的存在,她既要在掖庭中做粗活,还要经常去西内苑供皇后李淑颖差使。 她从木桶前起身,不发一言地随着那大太监穿过长长的永巷,往西内苑遍及着华宇宫殿的内廷走去。 脑海中亦闪过李淑颖曾对她说过的话:“你知道吗,本宫最厌恶你那副假惺惺的模样,你还在这儿道貌岸然个什么劲儿?连自己儿子都护不住,还在这儿守什么医德?本宫留你做事,不是让你在这儿治病救人的!” 阮安是医者,不可能听从李淑颖的毒计,去拿自己的医术害人,这些年她与李淑颖的关系,也仿若是两只被关在笼中,不断博弈的困兽。 她不肯拿医术害人,李淑颖也需要她的固颜方术,她还有顽固的梦魇和头疾,离不了她的医术。 原来一个人坏事做尽,也是睡不下的。 李淑颖起初恨她的倔强,先命人往她喉咙里灌了哑药,将她毒哑。 后来太子登基后,发现了阮安的真实容貌,差点将她轻薄,李淑颖及时阻拦,却更是恨极了她,那时她正与贵妃斗法,为了泄愤,李淑颖亲自拿匕首,一刀又一刀地划伤了她的脸。 阮安受制于李淑颖不是因为惧怕她,而是因为阮羲的命被捏在她的手里,她为了保护孩子,只能继续帮她治病,也任由她让掖庭的妇人肆意侮辱她。 只是她身为医者,看着无数鲜活无辜的生命死在这腐败宫廷的尔虞我诈里,却只能选择见死不救。 这对于她而言,便如利刃扎心,比死都要难受。 永巷外隔着道宫墙,便是矗立着太极大殿的外朝,这时令正逢群臣下朝,红墙外的声音微有喧嚣。 ——“奴婢见过大司马。” 听得大司马三个字时,阮安蓦地顿住了脚步,透过斑驳宫墙的漏窗,她眼前亦虚闪过一道高大冷峻的身影——是霍平枭。 纵是她看不见,也觉他通身散着王公的矜贵气质,霍平枭不到而立,已是位列三公之上的大司马,皇帝耽于他的权势,名为加九锡,赐封地,要将他封王,实则是想削了他的权势。 那年她和所有人都认为他已战死,可他没有。 阮安看着他身影正迎着耀眼的瞳日远去,而她则站在这幽深宫墙的阴影中,再出不了内廷,不禁咬了咬唇。 她不敢见他。 一方面是因她嗓音沙哑,面容可怖。 另一方面她知李淑颖心思歹毒,如若得知阮羲是霍平枭的儿子,那她孩儿的处境只会愈发艰难。 梦境陡然一转。 阮安复又置身于前世宫变的那日,她用尽全部气力在宫道上疾奔,随着皇后和其余宫人逃亡。 太子萧崇称帝后,荒淫无度,昏聩不理朝政。 而李淑颖虽然稳坐凤位,却早就同皇帝关系不睦,是以在长安城门被大军攻破后,皇帝也将她撇在了后宫,没带着她一起逃亡。 为首的叛军高喝道:“毒后李淑颖在那儿,还不快去追!活捉毒后李淑颖!!!” 李淑颖面色仓惶,失去了皇后的端庄之态,她自己的小命难保,却仍要带上凤仪宫的女官和阮安一起逃。 儿子阮羲的下落还捏在这女人的手里,阮安不得不随着她逃。 内廷的禁军仍在负隅顽抗,亦有忠诚于大骊的皇家禁军随行护卫着皇后的安全。 但叛军来势汹汹,弓/弩手早已悄悄匍匐于殿脊。 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转瞬间,偌大的宫殿如被数以千万计的飞蝗笼罩,四角的天儿顿时变得乌泱泱的,压迫感极强。 “嗖嗖——”数声。 锐利的箭羽往李淑颖方向驰来,周旁的禁军眼疾手快,高喝一声“保护皇后娘娘”之后,便将阮安猛地往外推搡—— 阮安瞳孔骤缩,那枚尖锐的利箭便直挺挺地射中了她纤瘦背脊,停在仅离她心脉几寸距离的位置上。 李淑颖和其余宫人早已跑远,阮安则血流如注,痛苦地仰倒在冰冷的宫地。 她仍有丝浅弱的气息尚存,但凭她的判断,不出半个时辰,她便要因失血过多而离世。 可等血流干,去了黄泉,她还是无法得到解脱,因为她不知道儿子阮羲的下落在哪儿。 叛军从她身旁经行而过,他们没有滥杀无辜的宫人,只要她们选择对新君投降,这些叛军会选择放过她们一命。 若不是李淑颖拿孩子要挟她,逼她跟着她一起跑,她兴许不会这么快就死掉。 裹挟着浓重血腥气的莽风从平地骤起,阮安意识昏沉,处于将死不死的状态。 忽地听闻,耳畔有万名兵士齐声高唤:“陛下万岁——” 霍平枭已然成功篡位,他颠覆了这个王朝,成了新的帝王。 阮安痛苦地咳嗽一声,鲜血又从唇角溢出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觉出,有人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他的双臂结实有力,可她却看不见那人面庞。 只觉那人身上气息散着琥珀淡淡的煦烈,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儿,这气息于她而言异常熟悉,耳畔亦听见冕旒相撞的泠泠之音。 “阮姑娘……” 经年未见,男人的声音变得成熟沉厚。 ——是霍平枭。 阮安认出了那人的身份,她艰涩地掀眼,看向了他。 可这时的她已然眼盲,眼前只闪过大片大片的灰败虚影。 她很想抬手为自己遮挡一番那副丑陋的面庞,可却连一根指头都抬不动。 “速去寻太医!” 刚登临大位的帝王,嗓音透了急切,厉声命道。 阮安忍着剧烈的痛苦,想要开口同他讲话,却只吐出了口鲜血。 “你先省些气力,太医很快就能过来,等好了后再同朕说,你是朕的恩人,朕一定不会让你死。”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8节 再开口,霍平枭的声线有些发颤。 阮安却知,自己这伤势只怕药石无医。 她活不了多久了。 临死前,除了儿子阮羲的事,她还想跟他再说一件事。 一件她一直都不敢同人提起的事,及至死亡来临,她才终于有了勇气。 她很想对他说,她恋慕他许久,还曾为他生下一子。 但理智未消,她知道或许自己只能说出一件事。 阮安尽量开口,想要做出“儿”字的口型。 只可惜还未出声,阮安顿觉自己的魂识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攥住,并将它生生地从她体内剥离。 很快,阮安的魂识悬于半空,并能以一种新的视角俯瞰着整个禁庭—— 她看见太医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又看见昔日暗恋的少年,今日伟岸的帝王,解下了身上的染血外袍,为她瞑目覆尸。 幻梦未灭,意识残存。 阮安想,如果再给她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她绝对不会带孩子来这长安城。 如果不是她一开始就做了这错误的决策,这些祸事便都不会发生。 带阮羲认祖这件事,本来就都是她的一厢情愿,而霍平枭在六年前根本就未战死。 “羲儿...... 阮安喃喃地念着阮羲的名讳,心中犹带着悔恨和遗憾。 耳旁却忽地划过孩童带着担忧稚嫩的声音:“娘~你睡了好久,怎么还不起来?” 是羲儿的声音! 她的羲儿还在她的身边! 大梦初醒,阮安蓦然睁开双眼。 却见自己置身的环境,正是在黎意方给她们母子安住的小宅中。 她坐起身,看见阮羲还好端端地站在她身前,大滴大滴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如汩泉般往眼眶外流淌。 在阮羲的印象里,还从未见过娘亲如此痛哭流涕过,他赶忙伸出了柔软的小胖手,亦踮起了小脚,为阮安细细地拭着眼泪。 孩子的眼神清澈,懂事得让人心疼,他学着阮安平日的语气,奶声奶气地哄着她:“娘,你是不是梦见小鬼了?你别怕,羲儿会帮你把他们打跑的。” 阮安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一把将孩子拥进了怀里,呜咽不停。 上天竟然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 她亦因此在熟药局晕倒,没有被李淑颖的婢女琉璃诓骗。 更没有带着阮羲同她一起去了太傅府,从此走上万劫不复之路。 她和阮羲逃过一劫,一切也都来得及弥补。 她要带着孩子尽快逃离长安,再不给旁人任何机会伤害她们。 “怦、怦、怦——” 宅院外突然传来了数道急切的敲门声,阮安的思绪仍沉浸在重生的喜悦中,眼神却即刻变得机警起来。 她示意阮羲不要说话,阮羲则仰起小脸看向她,听话地点了点头。 见里面没人,黎意方语气焦急道:“老人家,你在吗?我母亲突然病危,还请您随我走一趟。” 这时令已到了宵禁,黎意方的母亲发病后,他一时寻不到医者,想起阮安是懂医的,且他将她从熟药局送回到这处小院后,她的身体情况也恢复了稳定,便马不停蹄地来了这处。 他透过门缝,分明见得主厅有幽微烛火,说明里面应该有人在。 阮安听得来人是黎意方,略微卸下设防,刚要尽快为自己扮老,可对方已然等不起。 黎意方“嗙”一声踹开大门,清俊的眉眼蕴着焦急,刚要开口先对自己的唐突之举与阮安致歉,待走进正厅,可里面并无铃医阮姑的身影。 却见月影朦胧,一个玉颜乌发的美人正护着怀中的幼子,神情防备地站在他身前。 那美人肤白唇红,眉眼纤柔纯美,恃绝色姿容,她分明生了副甜软清纯的长相,可那蕴着泪意的眼里却透着冷怨不甘。 如此温弱气质,却衬那般幽怨倔强的眼神,倒是给人一种惊艳的破碎感,让人极容易对她产生保护欲。 刹那间,黎意方的心仿若被她那道眼神击了下,亦猜出了她的真实身份。 原来剑南道的铃医阮姑在行医时,一直在扮老。 第14章 起死回生 轮音辘辘,马车正驱驰在宵禁后的长安官道。 一路上,黎意方心中既惦念着母亲的安危,又对阮安的经历过往起了好奇之心,可二人却顾不得多言。 很快便到抵了黎宅,阮安提着药箱,和阮羲随着黎意方飞快地进了黎母的寝房后,却听见里面竟是传出了仆妇的阵阵哭声。 那老仆妇见黎意方归来,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哽声道:“公子,夫人…夫人她已经咽气了……” 黎意方听罢,神情骤变,待走到床前,见黎母果然不省人事,一时间他难以接受母亲的死讯,嗓音微颤地唤:“娘……” 前世的这一夜,阮安被李淑颖外表的假象诓骗,她带着孩子进了太傅府,当夜李淑颖对她热情挽留,于是阮安便在李府留宿。 也正是在这夜,黎意方也来过光德坊的宅院寻过她,可她却不在。 阮安记得那一夜黎母却然是去世了。 可既然她已经重生了,为什么还是改变不了前世的足迹? 她暗自捏紧了拳头,不想眼睁睁地再看着病患的生命在她面前流逝。 屋内压抑的哭声不休不止,阮安颦了颦眉目,她让阮羲先去外面的厅室安坐,男孩乖巧地点了点头。 阮安则走到床前,观察了番黎母的面色。 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黎意方自幼丧父,与寡母的感情极为深厚,此时此刻,男人的眼中已经有泪意涌动。 黎意方仍持着平素的修养,没忘记对阮安道谢:“多谢,阮姑..娘随我奔波这一趟,可惜…我母亲还是去世了……” 阮安见黎母的面色泛黑,便对黎意方道:“黎大人先别急,我觉得令母尚有可救的余地。” 一旁的仆妇泣声道:“姑娘,我们夫人一炷香前就断气了。” 黎意方的心中却莫名对阮安生出了极大的信任,他朝着阮安颔了颔首,道:“但请阮姑娘一试。” 阮安得到黎意方的准许后,先用手指扒开了黎母的眼皮,观察了番她的瞳仁色泽,却见黎母的瞳孔泛着淡淡的青色。 常言得急症者,面青目白者死,面青目黄者亦死,而面黑目青者,却仍有生还的余地。1 是以,阮安又伸出纤手试探了番黎母的鼻息,黎母确实没了呼吸,但观脉象,她仍有浅弱的脉搏在。 “黎大人,我现在要动针,应该能救你母亲一命。” 阮安说这话时,眼神很沉静,这种笃然和自信独属于经验老道的医者。 如今这态势,不管如何,黎意方都要试一试。 他很快同意了阮安的建议,心亦紧张地提悬起来。 阮安从悬着虎撑铜铃的药箱里拿出了一套针具,随后,姑娘双手并拢,手法熟稔地往黎母身上太阳、少阳、百会、胸会等穴位一一扎去。 她施针时,又对一侧慌乱惊诧的仆妇命道:“夫人心肾亏空,需要用人参和附子这两味药来回逆,我之前曾送予你家大人一颗千年山参,不知那颗山参还在吗?” 仆妇赶忙回道:“在的、在的,奴婢刚才就让人将参汤烹上了,只是刚烹好,夫人就断了气……” 待施完整套针法,阮安眸光一聚,须臾,黎母果然痛苦地咳嗽了一声,似是回过了些魂来。 “娘!” “夫人!” 阮安年纪轻轻,医术却如此高超,她竟有使人起死回生的妙手回春之术! 黎意方和那仆妇的面色皆是大骇。 阮安温纯的眉眼却很平静,又命:“赶快将那参汤端来,给夫人喂下。” “是,我这就去端来!” 仆妇的眼里顿时流下了喜悦的泪水,也对阮安的身份起了好奇。 她们公子是怎么认识这位姑娘的? 她生得如此貌美,又有这么高超的医术,身侧还跟了个三四岁的男孩,那男孩与她又是什么关系? 仆妇喂黎母饮下参汤后,黎母逐渐恢复了正常的呼吸,脉搏也比之前强劲了些。 黎意方紧绷的神经略微松懈,心中亦在想,阮安简直就如天降的神女一样,若不是她带着孩子进了长安城,若不是她赠了他那颗人参,他的母亲绝对活不过今夜。 阮安的心绪也微微转圜,黎母是她重生后救的第一条人命,在她看来,这一切都在象征着她在与前世的自己告别,事情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她和孩子一定会平安无虞地回到嘉州。 “阮姑娘,你的救命之恩黎某无以为报,黎某愿散尽家财,将所有的金银都奉作诊金赠予阮姑娘,还请阮姑娘一定收下。” 阮安却对着黎意方摇了摇首,嗓音温柔道:“我无需大人赠予的诊金,可却另有一事,还请大人帮我。” 黎意方垂首看她,目光微怔。 抛开医者身份,阮安的外表冰清玉润,眉眼动人,可谓是个仙姿昳貌的绝色美人。 黎母一直想让黎意方早些成亲,可黎意方却总以官场忙碌为借口推脱,为了应酬,黎意方偶尔也会和同僚去平康坊的那些秦楼楚馆听曲,许多玉柔花娇的姑娘们也曾对着他频频献媚,可他却提不起任何兴趣来。 她们是美,可都不及阮安美。 或者说,都不及阮安的容止和气质更让他心动。 有时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对男女之情无意。 可直到遇见了阮安,黎意方才忽地意识到,他是个正常的男人,也会对一个美人产生欣赏,甚而是即将萌芽的倾慕之情。 “姑娘但讲无妨,黎某定当尽所能地帮助姑娘完成心愿。” 黎意方能够确认阮羲就是阮安的亲子,她也绝不会贸贸然地来到这长安城。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9节 或许,那个弃她不顾的男人就是长安的本地人,她此番带着孩子也是为了寻找他的生身父亲。 思及此,黎意方清俊的眉眼闪过一瞬不豫,心中亦涌起了淡淡的酸涩,甚而是对阮安母子的疼惜。 阮安要寻的那个男人,身份应当不低,黎意方对阮羲亲生父亲的身份很是好奇,亦觉得他应当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身为为民做主的京兆尹,黎意方当然想为阮安主持公道,那人渣碰了这温柔良善的姑娘,还让她怀了他的孩子,却又对她们母子不管不顾这么多年,这负心汉实属败类! 阮安温软的话音将黎意方从纷杂的思绪拉回—— “夫人这病还需将养数日,大人会向官署请假,照拂病母吗?” 骊国奉行百事孝为先,这假自然是可以请的,黎意方对着阮安颔了颔首。 却不太明白,她到底想做些什么。 *** 一日后,太傅府。 李淑颖曾派人打听过剑南铃医阮姑的下落,下人为她探得,她好似和她孙儿暂住在光德坊的一间民宅里,这民宅也是京兆少尹黎意方的置业。 可她今晨派人去请那老医姑时,却发现小宅空空如也,那医姑的下落亦不知所踪。 下人通禀这事时,李淑颖正对着镜台,往自己的面颊上细细地匀抹脂粉,手中鎏金镶宝玉盒中的香膏制价极其昂贵。 听罢这话,李淑颖的心中冉起了挫败和烦躁。 实则她的五官虽然生得精致艳丽,可皮肤底子却不怎么好,无甚光泽不说,还总是色沉暗黄。 可她自恃身份,向来要示外光鲜,每日都要花至少半个时辰,将露外的肌肤匀抹能变得白皙的脂粉。 可脂粉的滑石粉虽能使得她的肌肤看上去极有光泽,可里面含的铅量,却也让她本身的皮肤底子越来越差。 李淑颖的语气还算平静,淡声对那下人命道:“再去寻她踪迹,一定要将那老医姑寻到。” “是。” 前日在缎料铺子帮李淑颖打探阮安的婢子名唤朱菊,她拿来贺家长女贺馨若提前赠予李淑颖的生辰贺礼,恭敬道:“姑娘,贺家那位又勤赶着巴结您呢,这回她送了套琉璃制的茶具,您看看可喜欢?” 李淑颖淡淡地瞥了那套茶具一眼:“拿到库房里去吧。” “是。” 朱菊一早就猜出,李淑颖定是瞧不上贺馨若赠她的这盏茶具,她们家姑娘什么好玩意没见过?也就是贺家那位眼皮子浅,没见过什么世面。 少顷,李淑颖为自己敛好了妆容,她微微抿唇,双唇很快染上了石榴色的口脂。 阮姓医姑既已失踪,她也很好奇贺馨芫脸上的痘疮到底怎么样了。 李淑颖在一众世家贵女中的地位若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她生得艳绝无双,祖父又是当朝皇帝的帝师,放眼整个长安,谁都没她风头更盛。 是以很多贵女,乃至命妇都紧巴结讨好着她。 她原本不用与贺馨若假意交好,可每次宴事,她都因为贺馨若对贺馨芫的羞辱而感到快意。 毕竟她能从贺馨芫那张满是痘疮的脸上,找到许多快意和平衡。 朱菊这时不屑道:“那贺家大姑娘也忒得意了些,不就是攀了个霍家吗?有什么好得意的。谁不知道,自打定北侯霍平枭在边疆战死后,他们霍家的权势和气焰都低了不少。” 李淑颖没言语,只对着铜镜描了描眉。 是啊,霍平枭都战死了,这三大柱国家族之首的霍家还能支撑多久? 权倾朝野的丞相霍阆是个身有残疾的病秧子,熬不了多久,霍阆一倒下,霍家可谓是后继无人。他的另两个儿子,与霍平枭那种天之骄子一比,都显得平庸至极。 李淑颖适才焦躁的心情渐被平复,朱唇亦露出一丝讽笑。 她即将嫁进东宫,日后也会母仪天下,成为大骊国的国母,她们李家只会越来越好。 等霍阆死后,这骊国三大柱国家族之首,也该换成李家了。 *** 时近黄昏,骊国与北宛的交界之地是广袤无垠的漠土。 忽有狂风骤起,霎时间,黄沙漫卷。 哨台上的千夫长正神情严肃地往远方眺望,侦查着敌情,风沙灌入他口鼻,亦迷住他眼睫,待边疆暴烈的飓风止息,他终于看清远方景象—— 乌泱泱的大军正往他们方向行来,他看见了数以万计的蛮兵。 可在这些蛮人前面的骑兵,却是定北侯霍平枭的狼骑团。 积日的风餐露宿虽让这些死而后生的将士显露了些许疲态,可他们的风骨却丝毫未褪。 一行人离哨台愈近,千夫长亦看清了为首将领的面容,他不禁瞪大了眼眸。 是定北侯! 是他们的大将军! 是他们大骊国的战神霍平枭! 霍平枭他竟然活着回来了!!! 千夫长以最快速度下了哨台,往霍平枭马前急跑而去。 高悬于天际的圆浑轮日色泽深红,那染血的将帅旌旆,和赤红色的破败战袍都在迎风猎猎。 霍平枭发上戴的的厉兽兜鍪微有歪斜,却丝毫不显落魄,反倒衬得他那气质愈发桀骜不驯。 他缄默地挽缰勒马,身后那抹极致的红,与烈马通身的墨黑反差强烈,既明昳夺目,又带着诸神皆退的王霸之气。 千夫长觉出,霍平枭似是比出征前瘦了许多。 男人的面容轮廓亦比出征前更显硬朗冷情,皮肤依旧是恰到好处的淡麦色。 遥遥观之,他那双墨黑的眼正微觑着,颇带狼顾之相,浸着淡淡傲睨,凌厉摄人,直惹人背脊发悚。 霍平枭漫不经心地垂下黑睫,甲胄之上痕迹斑驳,依稀可见那场浴血戮战中的刀光剑影。 “嗖——”一声,他倏然挑起陌刀上悬着的那颗人头,已被风沙皲裂的单于脑袋便沿着抛物线轨迹,直往千夫长身前飞去。 千夫长顺势跪在沙地,语带激动地唤道:“末将见过定北侯!恭贺定北侯凯旋归来!” 人头“咚”一声落地后,顽劣的金乌战马仰颈微嘶了数声,透着不耐。 霍平枭复又蹙眉挽疆,他掌骨的力量强劲,挟控着这匹难驯烈马,不让它乱动。 “尽快去长安告诉陛下。” 男人侧颈上的疤痕为其平添了几分刚阳的野性,他低沉的嗓音透着沙哑,淡声又命:“本侯没死。” 第15章 大司马 禁廷,两仪殿。 被召觐见的几名大臣刚刚离殿,鎏金涡纹熏炉里焚着气味沉厚的龙脑,浥浥烟雾正往华贵的藻井升腾而去。 皇帝端坐于龙案前,神情微有不耐,大太监颇擅察言观色,立即看出了皇帝心思,赶忙命宫女将那熏炉里的香料撤了下去。 大太监恭敬道:“陛下,已经戊时了,您要到哪个贵主的宫里用晚膳?” 皇帝蹙眉摆了摆手,脑海中全是大臣们适才说的话—— “陛下,此番北宛一战,定北侯的狼骑团死伤近两千,骊国边军死伤近两万。” “陛下,定北侯和京畿道的军队刚刚大战归来,士气必然有失,南境黔中道的节度使趁乱,越格招募了大量的壮丁兵员,其余那几个监察道的州郡兵,怕是不能相敌啊。” 思及此,皇帝叹了口气。 大太监劝慰道:“陛下,定北侯这不是从边疆回来了吗,您还担心什么呢?” 皇帝眸色微深,摩挲了下拇指上套的玉扳指。 霍平枭未死,反是平安归来之事,令皇帝的心绪格外复杂,既有喜悦和释然,亦有忌惮和忧虑。 待缄默半晌,皇帝冷声道:“朕白养了南衙的那十六卫禁军,也不知他们在做什么,太子在东宫仆寺竟还能遇刺!” 大太监回道:“陛下,今晨您的旨意已经宣下去了,金吾卫和监门卫那两个卫长的官职都被削了。” 皇帝越想,越觉心中憋闷,他原以为骊国能太平个几年,便在四年前,将霍平枭从剑南道调到了长安,想借此削了男人的兵权。 皇帝不想让外人认为他苛待功臣,也曾赐霍平枭大宅,想用金银和美女将男人软化,最后再封他个无实权的加官,将他的权势架空。 甚而,皇帝还想过干脆让霍平枭尚公主,男人一旦当了驸马,就意外着要远离权利中心。 哪儿曾想,而今时局不易,骊国境内风云诡谲,境外依旧群国环伺。 若是没了霍平枭,非但疆土不保,他这把龙椅或许都坐不稳当。 霍阆卧虎潜龙,一直待在相府称病不出,在霍平枭出征的这几年,他竟不动声色地拿捏住了南北衙禁军的部分权柄。 皇帝甚至有些怀疑,太子遇刺一事,会不会是霍阆对他的敲打? 从皇帝还是皇子时,他就看不破这个幕僚的深沉心思,皇帝清楚,当年夺嫡,皇兄个个比他出众,霍阆之所以选他,也是觉得他更好控制。 皇帝心中虽然憋闷,却也深知,大骊最厉害的骑兵军队,当属霍平枭的狼骑团。 狼骑团的三万兵员,便足可抵其余大军三十万,可这些将士却不会听从他这个天子的调配,他们只会忠于他们的上将霍平枭。 现如今皇帝依旧离不了霍平枭,眼见着南境又要生乱,皇帝再度叹了口气。 若是再不给霍平枭一些实际的好处,让他生出叛心来,那就不好了。 *** 次日。 紫宸大殿的形制巍峨宏大,气势沉雄森严。 散朝后,文武群臣穿过阁门,依次离开外朝。 说来皇帝已许久未在外廷举办过大型的朝会,今晨金吾监的卫兵挨个搜了大臣的身,还查验了他们的勘契。 皇帝象征性地让群臣禀奏了些事,可殿内却没几人仔细听政,诸人惟震撼于——定北侯霍平枭在今日被封为大司马之事。 大司马一职禄比丞相,赐金印紫绶,位列上公,却不仅仅是个名号好听的虚衔,而是正儿八经管着举国军政的实职,于内亦可掌控朝务枢机。 当然皇帝并不傻,长安也不是只有霍家这一个军功世家,可其余府兵分得的那些兵权,却无法对霍平枭拥有的权势造成什么影响。 已有儿孙的大臣纷纷感慨,霍阆到底是怎么养的儿子?怎么他就这么会生?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20节 有了霍平枭这样的骄子,别家儿郎再怎么努力,也难望其项背,怎么与他比较,都是相形见绌。 他们都觉得,或许到了霍平枭这一代,霍家的荣光便已到顶,等霍平枭的儿子出世,他们霍家定会走下坡路。 霍家肯定再出不了比霍阆和霍平枭还要更优秀的子孙,他们倒要看看,这一门二侯簪缨世家的气焰,到底还能嚣张多久。 *** 霍平枭行军向来讲究上楚的兵礼,每逢春冬两季,若无敌人犯境,必会歇战屯田,修养生息。 是以,长安流传这样一句话—— 五月长安有两景。 一看,官道两侧初绿槐杨。 二看,鲜衣定北侯御街打马。 朱雀门外,烟柳楚楚,颇带异域风情的胡笳之音不绝如缕。 霍平枭平素不喜乘车舆,皇帝曾赏过霍平枭宝马无数,可在征战时,男人还是喜乘那匹顽劣野烈的金乌墨马。 霍平枭命人将金乌拴在了马厩里,它若行在官道,很容易伤及无辜百姓,是以,相府的马奴一早就在皇宫的高墙外备好了一匹血红色的大宛马。 男人身着一袭玄色锦袍,身形高大峙然,蜂腰长腿,背阔肩宽,那劲健的窄腰被泛着寒光的皮封束住,通身散着王侯的骄矜和冷傲,气度亦带武将的嶙峋硬朗,正往大宛马的方向阔步行来。 “见过侯爷。” 马奴对着他恭敬问安。 霍平枭漆黑的眉眼略显冷淡,他身手矫健地纵上马背,待套着墨色手衣的明晰指骨顺势挽住了缰绳后,男人低声命道:“去沛国公府。” *** 沛国公府。 前日阮安让黎家下人按照约定的时间,给贺馨芫送了药,贺馨芫的生母房小娘也跟着她到了那处,还差黎家下人央求她,为一个病患治疾。 阮安已与黎意方约定好,他会在五日后,护送她们母子回嘉州,身为京兆少尹,黎意方手下掌管着部分的金吾街使,李淑颖的人找不到她,她和孩子的安危都有保证。 阮安虽然更惦念阮羲的安危,却仍记得她幼年初次诵阅《千金方》时,内心的深深触动。 《千金方》的首章便是讲孙思邈提倡的大医精诚,有两句话仍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阮安亦将这两句话奉为圭臬—— “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生命。” “勿避险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 想当年岭南有霍乱时,阮安没因为贪生怕死,就对病患弃之不顾,她思忖了一番,还是应下了房家小娘的邀约,去国公府给个姑娘看诊。 入府前,她也从黎意方那儿探得了些公府和霍家的渊源,原来老国公的长女大房氏,便是霍平枭的生母,亦是霍阆已故的元妻。 而贺馨芫的母亲房小娘则是沛国公府上的庶女,房家也是骊国大姓,房小娘虽为妾室,却在贺府极有地位。 房小娘也对贺馨芫屡治不好的痘疮起了疑心,贺馨芫那日回府后,将她与阮安的对话告知了她,房小娘这才意识到,原来贺馨芫饮的药、吃的食物,都被主母院里的那些人动了手脚。 可这些内宅的阴司,房小娘也不便与阮安提起。 待邀阮安入了内室,房小娘语气温和道:“我这外甥女也是从剑南过来的,她啊,不喜欢做女红,就喜欢研究药理医方,我跟她说是嘉州的阮姑来给她瞧病,可把她高兴坏了。” 阮安无奈失笑,她要见的这位病患名唤房姌,听房小娘说,她今年刚满十九,还未出嫁。 房姌算是房家的偏支,她自幼丧父,半年前笃信佛教的母亲也走了,身旁并无兄姐弟妹照拂。 房小娘觉得她可怜,便求沛国公将房姌从剑南接到了长安,想着等她安定下来,便给她择个家风清正的人家嫁了。 未曾想,房姌来长安没多久,就罹患恶疾,终日缠绵病榻,看了许多医者都无用。 房姌年岁尚轻,正值妙龄,房小娘自是不想让她这么早就离世,虽说许多医者都说她撑不了多久,她还是决定让阮安试一试。 阮安进室后,见四柱床上躺着的姑娘面色苍白,双颊往里凹着,已然有些脱了相。 房姌看见她后,神情却显露了兴奋,她强撑着精神半坐起了身,待在丫鬟的帮助下虚弱地靠在床背后,朗声问道:“是阮姑吗?” 阮安冲着房姌颔了颔首,觉出这姑娘似是有许多话想与她说,但诊病为先,她还是先为房姌诊了番脉。 纤细的手指搭在姑娘瘦弱的手腕后,阮安的神情却越来越凝重,她掀眼,强自镇静地问:“最近有无咳血之兆?” 房姌的眼型偏细,虽病着,可看人时却依旧有神,她如实回道:“有过…今晨就咳过血。” 听罢这话,阮安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依她的病状,若咳血,脉紧强者死,滑者方生。 而房姌的脉搏,却属紧强…… 霎时间,阮安温良的眼中闪过一瞬黯然。 纵是她也死过一次,纵是她曾经历过战争霍乱,自诩见过无数的死人,却还是不能将生死一事看淡。 她对房家的这位姑娘很有好感,可却深知,房姌的时日无多。 所谓的起死回生之术,并不是医者能让已经死亡的病患活过来,而是尽力地去将仍有生存希望,却濒临死亡的病患从阎王爷那儿救回来。 但房姌的将死之兆,已是回天乏术。 “阮医姑,你别伤心,已经有好多医师都跟我说过这件事…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阮安蓦然抬眼,见房姌正神情关切地看着她,她不禁在心中连连责怪自己。 孙神医曾批评过她,她很容易在罹患恶疾或是即将死亡的病患面前流露出伤感和脆弱的一面,这对于一个医者而言,是万万不该犯的大忌。 她做出那副神情,只会让房姌更伤心。 可这姑娘的性情过于良善,阮安很少遇见在得知自己命不久矣的情况下,还能如此乐观坚强,甚而还有心思安抚医者情绪的病患。 适才突然来了个丫鬟,附耳与房小娘说了几句话,是以阮安为房姌看病时,房小娘并不在内室。 断完病状后,阮安还是针对房姌的病状,给她开了副方子,寄希望于,尽可能延长她的寿命。 阮安刚要开口对房姌再叮嘱一些话,屋外传来的对话声却让她的神情骤然一变—— “你说说你,突然来国公府,怎么不提前跟姨母知会一声。” “姨母不欢迎我来啊?” “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哎呦,我们仲洵瘦了好多。” 那道男音的质感偏冷,低沉且极富磁性,虽然听上去比几年前沙哑了些,可阮安却仍能辨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她的手颤了下,心跳的频率也蓦地加快,呼吸亦不受控制地变得紊乱,脑海中逐渐浮现出前世临死前,男人为她覆尸的画面。 其实阮安一直以为,霍平枭或许早就忘了她,毕竟二人相处的时日不长。 可却没想到,纵使她的容貌被毁,形容枯槁,那个骄然恣意,唤她恩人的男人,竟还能记得她是谁。 阮安的眼圈逐渐转红。 她万万没想到,纵然自己已然重活一世,可当她再度听见霍平枭的声音时,情绪还是会失控。 阮安已听不见房小娘同霍平枭讲了些什么,只觉男人说话的声音难得带了放松和朗然。 他低哂了声,语气透着笃定和桀骜:“不过是些色厉内荏的乌合之众,真要打起来,也就一个月。” 房姌记得房小娘的叮嘱,阮安来之前,她们曾答应过她的要求,不会将她的身份往外露。 见阮安神色失常,房姌压低了声音同她解释:“那人好像是定北侯,我没见过他,他每次出征回长安,好像都会来国公府看我姑母。” 阮安强自平复着心绪,朝着房姌点了点头。 这时,房小娘问:“对了,你有个远方表妹正好在屋内,她还病着,你要看看她吗?” 阮安的心跳蓦地一顿,亦觉出二人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她能明显觉出,隔着那道近乎透明的绡纱屏风,霍平枭凌厉的目光已然落在她背脊。 第16章 隔代亲 隔着那道屏风,房小娘温声道:“阿姌,你那定北侯表哥来了,他想看看你。” 阮安听罢这话,下意识地蜷紧了拳头,她冷静地思虑了番,虽说她是背着霍平枭生下了两个人的孩子。 但她和霍平枭在这几年并无什么交集,就算男人将她认了出来,两个人随意地聊叙些有的没的,他也不可能知道阮羲的存在。 可阮安虽想好了事情的应对之策,那颗狂跳的心仍在慌颤不已。 房姌的眼底泛着乌青,忽有一阵难耐的咳意向她涌来,她握拳空空地咳嗽了数声,立侍的丫鬟赶忙端来了清水,伺候她饮下。 正此时,男人淡沉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表妹的身子既是不适,本侯就不进室叨扰了。” 这话一落,阮安悬着的那颗心终于坠了地,她松了口气,想起几日后她就会带孩子回嘉州,心里还是存了些遗憾。 前世她患了极为严重的眼疾,临死前霍平枭虽然寻到了她,可她却没能看清他的面庞,只是听见了男人焦急的声音。 或许今世这次沛国公府的意外相遇,是她与霍平枭见的最后一面。 事情发展的走向还是同前世一样,她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却无法看见他的面庞。 阮安固然有些失落,却也劝慰自己要知足,不能贪心。 阮羲能够平安就好,她不应该奢望太多。 *** 申时,阮安从沛国公府回到黎府,照例为黎母把了番脉。 她和阮羲在黎府借宿了多日,黎府的地界不大,如阮羲这般大的小孩也最是怕闷,此前她们在嘉州时,阮安和孙也就要经常带着阮羲去街巷走动,让他接触些新鲜的事物。 阮安虽然托黎府的下人给孩子买了几个话本子和玩物,可阮羲还是会托着肉嘟嘟的小脸儿,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阮羲这孩子很讨人喜欢,到了新环境后也不哭不闹,黎意方与他相处得极为融洽。 他今日恰好要去西市巡街,便同阮安提起,要带着孩子去那儿逛逛,黎意方还同阮安说,他们的身后会有四名金吾街使跟着,他会护好孩子的安全。 这厢阮安为黎母诊完脉后,却觉黎母一直在打量她看,黎母的瞳色已从青白转为正常的深棕,神情也恢复了清明。 可阮安瞧着,这黎夫人的眉眼看似温慈,却总似蕴了些精明的筹算。 阮安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禁问道:“黎夫人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黎母微微一笑,和煦道:“阮姑娘今年多大?”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21节 阮安如实回道:“二十一岁。” 怀上阮羲的那年,她刚满十八岁,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儿,四年就过去了。 黎母讲话的嗓音低了几分,幽声道:“比意方小了两岁,年龄倒是相衬。” 阮安越听,越觉得黎母说的这话有些不甚对味,她心底渐渐有了猜测,刚要开口对黎母说清原委,希望她不要误会。 黎母却顺势握住了她诊脉的手,温声道:“阮医姑,你是个好姑娘,还救了我这个老太太一命。虽然你的出身低了些,又带了个孩子,但我能看出来,我们家意方喜欢你。” 阮安面色未变,却将黎母握着她的手轻轻挣开,她话音温软,语气却透着淡淡疏离,礼貌拒绝道:“夫人想必是误会了,我和黎大人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黎母神情微讪,又道:“姑娘,我懂你的心情。我夫君去得也早,他离世的那年,我们意方才五岁,我最是知道孤儿寡母的日子有多难熬。意方缺个体己人的照拂,我愿意让你们母子留在长安,再让意方给你们弄好过户的事,将你聘为贵妾,将来就算有正妻……” 阮安颦眉打断黎母的话:“几日后我就会回嘉州,我不清楚黎大人是否对我有意,可我对他却然是无意,甭说是做妾,就连他的妻室,我也不想做。” 这村姑竟然还瞧不上她的儿子? 黎母一听这话,也不欲再与阮安客气,道:“你可别不识好歹,意方仕途正好,早晚会是朝中的大员。做高官的妾室,难道不比你带个私生子四处游医强吗?” 听到“私生子”这三个字后,阮安温美的面容逐渐转寒。 她蓦然从床侧站起,也算是彻底懂了黎母的想法,她救了她,可黎母却打心眼瞧不起她的身份,甚至还直戳她的软肋,说羲儿是私生子。 黎母是病患,她虽不好直接拿言语刺激她,却也不准备将这件事轻拿轻放。 阮安前世在宫里没少见过那些妃嫔斗法的招数,对于黎母这样妇人的想法,她摸得门清。 同为独身母亲,阮安不想成为像她这样的人,阮羲将来的婚事,她也不会过多干涉,只要对方姑娘的人品好,便是足矣,她更不会去插手儿子将来的生活。 “夫人,您还病着,要多注意休息,切莫忧思过度。等我回到嘉州,您再为黎大人物色妻子时也要明白,高门家的小姐自然与我这个村里出来的铃医不同。她们全都锦衣玉食地被娇养至大,可受不得半分委屈。” 黎母的眸色闪烁了一下,胸口亦渐渐泛起了闷痛。 阮安这话说得虽然隐晦,可黎母却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 阮安这是在敲打她,你儿子虽然优秀,但要娶高门家的贵女,也是实属高攀,贵女嫁他,亦是下嫁。 她看出了她对黎意方的掌控欲很强,将来定会婆媳不睦,同时也在变着花儿地告诫她,她虽然出身低,也不是个好拿捏的人,而她瞧得上眼的儿媳正妻,更不会好受摆布。 阮安说完这话,就提着药箱离了内室,仆妇这时端来药碗,却听黎母低声讽了句:“乡里来的村姑罢了,不过就是有些姿色,恁地就这么傲慢?年岁不小了还带着个拖油瓶,不做妾室难道还想做我们意方的正室吗?她也不想想,等回乡后,哪儿还能找到像我儿一样优秀的郎君?” 仆妇神态略显尴尬,只对着黎母点了点头。 她虽然是这家的仆人,可却觉得黎母这做法不算太厚道,黎母见阮安生得温软好欺,虽然瞧不上她身份,却希望身侧能留个好拿捏的妾室。 这般,等将来那世家出身的高门贵女入门为妻,黎母便可轻松地摆布她,将她作为制衡她儿媳的一枚棋子。 思及此,仆妇不禁暗自咋舌。 有的人纵是差点去了鬼门关见阎王,心里的那些算计,却还是没扔。 *** 霍平枭从沛国公府回到相府后,时已近黄昏。 皇帝在他封侯后赐了他宅院,但男人经年在外征战,住所不定,得空回长安后,也经常留宿在京郊大营。 是以,霍平枭并未命人打理过这偌大的府园,没置办过家具摆件,没请大匠剪饬里面的山石花草,亦或是安置过亭台水榭。 前阵子高氏去了趟定北侯府,见里面的诸景很显枯败凋敝。 高氏是吏部尚书家的嫡女,亦是霍阆的继妻,为霍阆生下了次子霍长决。 待在正厅落座,她不禁对着刚刚回府的霍平枭叮嘱:“你若有空,应当修葺修葺你那侯府,我前阵子去瞧,那儿都快成座荒宅了。” 霍平枭侧脸的轮廓硬朗立体,眼神淡淡地瞥了高氏一眼,指骨分明的长手持着釉瓷茶盏,并未立即回话。 高氏被他那道锐利的目光看得心跳顿了下,霍平枭这时“叮啷”一声放下手中茶盏,懒声问道:“夫人说这话,是不想让本侯住在相府吗?” 高氏连连摇首,赶忙回道:“我当然没这个意思。” 这霍家跟其余的世家大有不同,是头一个老子还在世,儿子就有爵位的鼎盛家族。 在高氏看来,霍平枭这活阎王与其说是她继子,不如说更像是她的活祖宗。 甚而比起霍阆,她更害怕霍平枭。 霍阆的气质固然阴鸷强势,可他毕竟上了年纪,也总是沉疴卧床。 可眼前的这位活阎王可是实打实的练家子,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砍过多少人的头,霍平枭往她身前走两步,高氏都直犯怵。 ——“本侯倦了,想先回去补觉,晚食就不和夫人和丞相一起用了。” 自高氏做了霍阆的填房后,印象里,霍平枭就没唤过霍阆爹,更不会唤她这个继母一声娘。 他总是夫人、丞相这么唤着,语气尽显客气和疏离。 等霍平枭离开正厅后,高氏啜了口茶水,压了压惊。 这活阎王怎么还不娶个妻子安定下来?如果霍平枭能够成亲,高氏亦希望他赶紧带着他妻室去自己的侯府住,过自己的日子去,可别当这相府大房。 凭这活阎王的性情,肯定见不得他妻子受半点委屈,他能看上的女人,也定不是个好拿捏的。 等霍平枭妻子一入了门,男人再这么给她撑着腰,她这个相府主母的面子还往哪里摆? 高氏在心中不断地安慰着自己。 好在霍长决和贺家大姑娘的婚事早已定下,她这个做婆母的,也能好好地在儿媳面前立立威。 *** 西市有家汤饮子店,卖的饮子虽配了几副中药,可口味却调和得不错,味道不过分苦涩,喝起来更像是凉茶的口感。 原本这汤饮子店在西市和东市不算稀奇,可自打百姓听说丞相霍阆每年都会光顾这家饮子店几次,这家店的招牌便打了出去,每逢节庆,若想喝上这店的一碗饮子,还要排大队。 黎意方在当差间隙,给阮羲买了他爱吃的碧罗,二人在那汤饮子店歇脚时,黎意方看小团子吃得香甜,便眉眼温和地问:“等回嘉州后,你会不会想念长安的这些点心?” 阮羲点了点小脑袋:“嗯~” 男孩的吃相很秀气文雅,可在嚼着碧罗时,双颊还是微微地鼓了起来,他软声问道:“等黎叔叔跟我和娘去嘉州后,是会留在那儿,还是回长安啊?” 黎意方看着小团子那副天真可爱的模样,不禁失笑,反问他:“那羲儿怎么想?是想让叔叔留在嘉州,还是想让叔叔回长安?” 阮羲就着汤饮将碧罗咽下,往黎意方的身前探了探小身子,他乌黑的瞳仁泛着清澈的光泽,盯着男人的眼睛,小声道:“其实,你本该是我爹的。” 说完这话,男孩神情黯然地垂下了眼睫。 黎意方不解地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阮羲坐回了原处,小嘴也微微地瘪了回去,没回他话。 他记得孙也哥哥提过,他的娘亲好像有个要当京兆尹的未婚夫,这个叔叔的特征与孙也哥哥说的恰好吻合。 可他的亲爹却不是他,男孩不知道自己的爹爹是谁,也曾羡慕邻居家的小孩都有爹爹。 不过阮羲现在想清楚了,他以后只要能跟着娘亲生活就好。 黎意方觉出这孩子是想起了伤心事,刚要出言劝慰,忽觉周遭的氛感不甚对劲,适才饮子店旁的熙攘之声亦骤然止息。 他抬首,却见霍家二公子霍长决正往他们方向走来,男人的身后还跟了十余名佩刀侍从,排场极大。 霍长决自是不需要这么大的阵势,黎意方再一看,便发现,原来他的身侧,竟是坐着轮椅的当朝丞相——霍阆。 纵是双腿有疾,霍阆举手投足间仍浸着上位者的深沉和矜贵,让人不敢逼视。 店家没将他们这桌清走,想必也是霍家人属意的。 黎意方和霍长决是同官同级,关系有些微妙,二人互相见了个平礼后,黎意方又对着霍阆揖了一礼:“下官见过丞相。” 待问完安,黎意方准备带着阮羲离开。 霍阆身旁的苏管事在见到阮羲后,神情却是微微一变。 他自幼便跟着霍阆,做他近仆多年,脑海里依稀存着老爷年幼时的模样。 这孩子简直是太像他家老爷小时候了,甚而,他的相貌更像大少爷霍平枭。 那眉眼,简直一模一样。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还真是奇怪。 再一看身旁的霍阆,却见他深锐的眸子果然觑了起来。 趁阮羲还未转身,仍眼带好奇地打量他看,霍阆冲他招了招手,低声道:“那孩子,你过来一下。” 黎意方弄不清楚霍阆为何会对阮羲突然产生兴趣,阮羲仰起小脸儿冲着他颔了颔首后,便蹦蹦跳跳地跑到了霍阆的轮椅旁。 男孩对霍阆这般气场强势的老者丝毫不惧怕,待站定后,他嗓音清亮,奶声奶气地唤道:“官爷好~” “你这小孩是哪家的,叫什么名字?” 霍阆的话音甫落,苏管事和霍长决登时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所措。 相爷一贯不苟言笑,可他们适才竟是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极为罕见的淡淡温和。 第17章 外室 长安虽逢盛春,但孩童体弱,阮安总会让阮羲多穿些衣物,是以男孩外面虽然穿了件浅色的小小裤褶服,里面还要再被套一身带着薄绒的衫袄。 大人若是这么穿,身形必定会显得臃肿,可如阮羲这么大的小孩刚满三四岁的时候,只要喂养得当,双颊都会带着幼童独有的婴儿肥,他这么穿反倒更显憨态可掬。 阮羲乖巧地站着,瞳仁乌亮清澈,颇像只软软的糯米团子。 霍长决看着这小孩的长相,也觉得他很面善,不禁对他和黎意方的关系颇为好奇。 做为黎意方的同僚,霍长决会经常派街使打探黎意方最近的动向,前阵子他听得,黎意方貌似将他空置许久的私人宅院收拾了出来,晚上街使在那民巷巡逻时,也见着里面似有灯火隐现。 说明那宅子里是住了人的。 霍长决心中渐渐起了疑虑,莫不是,黎意方他养了外室? 他觉这事颇有可能,毕竟他听过黎母的名声,一般人家的姑娘黎母可瞧不上,黎意方如果想同自己看上的女子过些柔情蜜意的日子,必然要将她豢成外室。 好啊,没想到一向自诩清高的他,私生活也这么不检点。 另厢,阮羲仍记得阮安对他的叮嘱,按照娘亲一早就教好的话,对霍阆细声细气道:“我叫阮羲,与外婆一起生活,没有爹娘。” 霍阆一听这孩子是个孤儿,缄默了半晌,他目光幽深地看了阮羲一眼,见男孩白皙的右脸上,有个小小的红包,应当是被春蚊叮咬所致。 霍阆看了眼苏管事,苏管事立即会意,赶忙从随身钱袋里掏出了一锭泛着光的金子,要将它递给阮羲。 阮羲并未伸出小手,仍记得阮安的叮嘱,他连连摇着小脑袋,嗡声回道:“官爷,我不能将它收下……”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22节 苏管事道:“我们相爷赏你的,你就收下吧,赶明儿让你外婆给你制身新衣穿。” 阮羲又看了看沉默寡言的霍阆,男孩总觉得这位老者于他而言,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霍阆这时朝着阮羲微微颔首,阮羲便也不再推脱,朗声致谢道:“谢谢官爷!” 等黎意方带着孩子离开后,霍阆语气幽幽道:“这孩子很像仲洵小时候。” 苏管事立即附和道:“可不是吗,真是巧了,老奴觉得,他也很像相爷小时候。” 霍阆深深地睨了苏管事一眼,没再说话。 *** 李淑颖的生辰将至,她和太子的婚期定在万寿节前,还有两个月,她就要入主东宫做太子妃。 李太傅对李淑颖这个孙女极为看重,给她置得这场生辰宴也花了近千两白银。 李太傅命人从江南买了李淑颖喜欢的重瓣蔷薇、扬州琼花,还从洛阳那儿购置了姚黄、魏紫这两种极为名贵的牡丹花种。 李淑颖在府上住的私园去年刚翻修过,前阵子李太傅又命匠人在花圃附近的亭台引水植竹,堆砌了建州奇石。 贺家的两个姐妹都收到了李淑颖的请帖,今晨贺馨若站在屏风后,被婢女们伺候着穿衣时,还问了嘴:“贺馨芫收下请帖了吗?” 婢女点了点头。 贺馨若的语气转沉:“都多少次了,她怎么还要去赴宴?屡次被人嘲笑的滋味还没尝够?” 贺馨若弄不太清李淑颖每次都会邀请那庶女的做法,她这几日的心情,可谓是每时每刻都飘在了云端上。 定北侯得胜归来,霍家又重新回到了以前的位置,贺馨若清楚,有许多人都认为,是因为霍平枭战死,她才得了个这么好的机会,能够嫁进霍家。 谁能想到,现在她的这门亲事比以前更风光了。 这不是生生地打了那群人的脸吗? 霍平枭还未娶妻,霍家那江小娘生的庶子霍乐识还在国子监上学,整个相府就她一个儿媳。 而且,高氏还是她直系的婆母,她亲子就是霍长决,高氏不向着她,又能向着谁去? 霍长决虽不及霍平枭才能卓越,却也是霍阆的嫡子,霍平枭既是都有个爵位了,那霍长决自然能继承霍阆的爵位,而她,就会是将来的侯夫人。 贺馨若越想越兴奋,却还是没忘记对婆子叮嘱道:“我们一会儿早些去赴宴,我可不想跟那丑八怪同乘一车。” 到了太傅府,贺馨若同几位交好的世家贵女们寒暄过后,纷纷感慨起李府菜食的精致。 那切开的缠花云梦肉肘花透亮,肥瘦得到,入口即化。金银夹花平截里包着满满当当的蟹肉蟹黄…… 贺馨若用了许多她一年都吃不到几回的腊珠樱桃和马乳葡萄,心中愈发羡慕起李淑颖来,她还没进东宫呢,这吃食就能如此精致,日后能享的富贵可想而知。 忽地,贺馨若觉察出自己一直没看见贺馨芫的身影,却觉远处有几个贵女,正不时地发出赞叹声。 她循着声音看去,面色登时一变。 却见贺馨芫梳着一头宫样宝髻,发上斜插着雀鸟簪花,身着一袭杏色的齐胸襦裙,瞧着明媚且娇俏。 贺馨芫的容貌虽不是一等一的出挑,可遥遥观之,却也很打眼。 贺馨若险些没认出她这个庶妹,再一见她的肌肤,眼睛瞪大了好几分。 她那张脸虽不至于匀净无疵,却比之前那满是痘疮,脂粉都遮不住的丑脸好了太多。 贺馨若嫉妒气愤之余,心中也渐渐生出了恐慌。 她此前一直都有命人在贺馨芫的药里动手脚,此前房小娘院子里的人一直都没发现异样,现如今贺馨芫的脸既是好了,那她们岂不是发觉出什么来了? 贺馨若越想越慌,房小娘身后毕竟有个沛国公府罩着,她虽为妾室,但在贺府的地位足以和她母亲分庭抗礼。 -“我瞧着你的皮肤用不了多久,就能全好了。” -“是啊是啊,贺二小姐,到底是哪位医师给你开的药方,他的医术可真高,我也想让他开几副药调养调养皮肤了。” 贺馨芫听后赧然一笑,自打她脸上的痘疮有所好转后,她终于敢照镜子欣赏自己盛装后的模样,心情比以往好了不说,每日醒来也觉得这日子越来越有盼头。 怨不得阮医姑在南境有名气,她的医术可不是浪得虚名。 另厢李淑颖听见其余贵女对贺馨芫的称赞后,眼角不禁抽搐了数下,面上却仍强撑着端庄得体的笑意。 贺馨芫的脸竟然好了! 看来是那阮姑的方子起到了作用,再一想到连贺馨芫的肌肤都有了好转,她的肤色还依旧如前,不施脂粉就会显得黯黄,先前儿分明有个医姑能她的皮肤,可这人却不知所踪,李淑颖心中不禁憋闷至极。 她暗暗下定了决心,这医姑又不是有遁地之能,她一定要寻到阮安的下落。 *** 三日后,相府。 霍平枭鸦睫微垂,侧颈那道长疤很显疏野气质,此时此刻,他正半敛眉目,用长指翻阅着信函。 “什么事?” 男人说话的声线低沉,透着上将的淡淡威严和冷峻。 自小就服侍霍平枭的仆侍魏元进了书房,恭敬道:“侯爷,二少爷来了。” 待霍平枭更好衣冠,便见霍长决已然在正厅候着他了。 霍平枭适才顺势从书房里拿了个流镖,待落座后,他缄默地将其把玩至粗粝掌心,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霍长决同他聊起近来的政务,神情略显倦懒。 霍长决极为信任霍平枭这位兄长,他出征前,霍长决才刚刚入仕,近半年他升迁得倒是快,可却总是会被外人认为,他是靠了霍家的权势。 尤其是黎意方对他的微妙态度,更让霍长决极为不爽。 霍长决能听出霍平枭听他说话时,不甚走心。 及至他提起,那黎意方是在几年前才从嘉州来到长安落户时,霍平枭才稍稍提起了兴致,低声问:“你说他是从嘉州来的?上面还有个寡母?” 霍长决好不容易得到了兄长的关注,心中涌起淡淡喜悦,立即回道:“是啊,他这人极其清高,可前阵子我打听到,他竟是在光德坊豢了个外室,那外室好像是个医女……” 提到“医女”二字后,霍长决却见,霍平枭的眉宇明显拢蹙了数分。 男人漆黑的眼似是蛰伏了淡淡的戾气,亦停下了手中把玩飞镖的动作。 霍平枭嗓音冷沉问:“那医女可是姓阮?” 霍长决如实回道:“好像是姓阮,我没打探太清,黎意方的寡母性格强势,估计是嫌那医女出身低,黎意方这才将她当成外室养的。” 霍平枭凌厉的眼目微觑,脑海中亦突然浮现出杏花村那个小姑娘的模样。 他记得她很怕生,看他时,温软的眉眼总是怯生生的,生得也娇小,之前阮安和他单独相处时,她都不怎么敢同他说话。 曾经救过他的姑娘,跑到长安去寻她未婚夫,可曾经定下婚契的负心郎发达了,就不肯要她了,还将她当成了外室养,黎意方的寡母甚至连个名分都不肯给她。 霍平枭的心底突然有了难以自控的躁郁和闷气。 可为何阮安到现在才来寻她那未婚夫? 霍平枭眸色变深,亦渐渐攥紧了指骨,男人的手背贲出了淡青色的筋腱。 他要给他的恩人撑腰。 他霍平枭既然在长安城,他的恩人就不能在黎意方那儿受委屈。 思及此,霍平枭刚要开口问霍长决,今日黎意方可在官署当值,却听霍长决语带感慨地提起:“也不知那日的小孩到底是谁,他生得可像兄长你了。” “什么小孩?” 霍平枭转动了下掌心里的飞镖,语气透着不耐。 “前几天我在西市看见黎意方带了个三四岁的孩子喝汤饮,连苏管事都说,那男孩生得特别像兄长小时候。” 话音刚落,霍长决便听见“咔哒”一声,有物什遽然碎裂的可怖声音从他耳畔传来。 霍长决怔然转首,却见身侧小案上那铁制流镖已经被男人强劲的指骨掰成了两半,他不禁颤声:“兄长……” 再观霍平枭的神情,却见男人沉黑如墨的眉眼浸着的情绪极为复杂,他薄冷的唇线绷得很紧,嗓音泛寒地问:“你说什么?” 第18章 父子相见 刚过午时,长安西市的街景繁华熙攘。 阮安掀开车帷的纤手白皙如柔荑,遥遥看去,见黎意方正从西市署往她和阮羲乘的车马方向行来。 男人衣冠楚楚,对着她温文一笑。 黎意方是在示意她,他已处理完了公务,马上就能带着她们母子启程回嘉州。 阮安亦对黎意方颔了颔首,她今日并没刻意扮老,但也在马车里提前备好了帷帽,以防出城时会遇到突发状况。 须臾,黎意方已经走到马车旁。 见还未放下车帷的美人儿,气质如水湄幽兰般清濯动人,心旌到底还是曳荡了一番。 黎意方抱拳清咳,掩饰住了自己的异样。 阮安穿着一袭素衣,肤白胜雪,那头浓密的乌发只用木簪半绾,面上未施任何粉黛,却端得一副柔润似玉的绝色姿容。 她的相貌清纯偏幼,旁人绝对看不出她已是一个三岁孩童的母亲。 阮安再次对黎意方表达感激之意,温声道:“多谢黎大人护送我们母子回乡。” 黎意方回道:“不必言谢,这是黎某应当做的。” 待阮安放下车帷,黎意方亦上了马车,黎意方还未坐稳,阮安却觉身侧的阮羲竟是用小手拽了拽她的拇指。 阮安看向阮羲,柔声问道:“羲儿,怎么了?” 阮羲垂了垂浓密打卷的睫毛,软声央求道:“娘,我忘记给孙也哥哥买巨胜奴了。” 阮安不禁失笑,伸出手刮了下儿子的小鼻子,调侃他:“我看是羲儿自己想吃吧。” 阮羲连连摇着小脑袋,小声辩解:“我没有~” 黎意方听罢母子二人的对话,道:“时辰尚早,正好我们在西市的官道,我带着羲儿去买,很快就能回来。” 阮安没有拒绝,她事前给孩子备了些容易存放的点心,但都不及西市铺子里那些卖的精致。 这么大点儿的孩子难免会贪食甜物,况且此番她们离开长安,就再不会回到此地,等回嘉州后,也很难再买到像长安西市里的那些精致点心。 是以,阮安伸出纤细的食指,又对阮羲叮嘱:“好,那你要听黎叔叔的话,快点回来。” 阮羲乖巧地点了点小脑袋:“嗯~”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23节 黎意方抱着孩子下了马车后,阮安本想掀开车帷,再看看这西市的景象。 待犹豫一番,阮安的纤手却悬在了半空,还是选择了放弃。 长安城虽是座阖闾繁华的帝都,可于她而言,自前世迈进这座城池开始,她的人生就如陷入了无尽的梦魇。 离开这里的心一日比一日急切,但阮安还是恪尽了医者的本分。 她虽与黎母起了些冲突,但每日仍替她把脉问诊,亦没将她那日与她说的话同黎意方提起。 贺馨芫的脸在喝了她研配的几剂药方后终于有了好转,那姑娘的性格都变得开朗了不少,能见到病患痊愈后的笑脸,对身为医者的她而言,是极大的欣慰。 但阮安的心中还是存了遗憾。 她仍惦念着房家表妹的身体,也很想见见在大慈寺的故人,前世若不是有这位故人的安慰,她支撑不了这么久,或许早就意志疲软,被宫里的那些人折磨死了。 而最遗憾,却又不敢将它当成遗憾的是——她还是没能得到机会,见霍平枭一面。 当年那桀骜的少年说,等来日再见,他会许她两个愿望。 分别那日,阮安便在心中将它们许出,此时此刻,那两个愿望依旧未变。 前世纵然困于深宫,可当她得知霍平枭每次出征的消息后,都会在佛前长跪不起,她会对着皇宫里的金身大佛虔诚地祈祷,也会将那两个愿望从心底默默念出—— 一愿,定北侯得胜大捷,平安归来。 二愿,中原和平,再无战火,定北侯亦不必再去四处征战。 后来,李淑颖不许她再与阮羲见面,那愿望便多了一条。 第三个愿望便是,她希望能尽快寻到孩子的下落,不必再母子分别。 思及此,阮安苦笑一声。 她叹自己,分明是重活一世的人了,怎么还是放不下对他的那些痴恋。 *** 朱雀门外。 男人在官道骋马而行的身影劲健如疾风,而跟在他身后打马而行的霍长决则苦不堪言。 霍长决弄不太清霍平枭情绪如此失控的理由。 他虽与霍平枭这个兄长相处不多,却也比较了解他的性情,平素若是无战事,霍平枭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懒散模样。 似是天将要塌下来,都与他无关,没什么事是值得他在意的。 而身为主将元帅,霍平枭在制敌时看似狂妄嚣张,锋芒毕露,但他行事的风格却很沉稳。 毕竟他的一声号令,要牵扯几十万人的命,是以霍平枭的性情外放内收,刚强却不刚愎。 霍长决从未见过他有如此焦急的时候,好像自他提起黎意方这个人后,男人的状态就不甚对劲了。 相府离西市尚有段距离,霍长决是文官出身,他已许久都未骑过马,自是跟不太上几乎是长在马背上的霍平枭。 霍长决暗觉,照他兄长这个速度再跑个几柱香/功夫,普通体力的马都能被他跑死。 终于到抵西市官道。 霍平枭挽缰纵下马背后,便阔步往西市署的方向走去,男人腰间系着华贵的革带,两侧的佩玉在“将将”碰撞,那过于优越的外貌和轩贵的气宇惹得行人纷纷侧目,却又因他周身散着的冷峙气场而不敢逼视。 ——“兄长,你等等我!” 霍长决刚下马,他近乎急奔,却还是跟不上霍平枭的步伐。 另厢。 黎意方正好碰见手下的几名街使,为首的街使不知他今日已然向京兆府廨告假,将近来在民巷访探的市情又同男人汇报了一番。 阮羲见前方那食摊的摊主刚从油锅里用笊篱捞出了被炸得金黄的巨胜奴,便趁黎意方不备,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往那摊子跑去。 上次因为排长队,他没吃上这巨胜奴,这回他就能是第一个买巨胜奴的人了! 男孩乌亮的瞳孔泛着光,呼哧呼哧地往前跑着,肉嘟嘟的小脸儿上也泛起了红晕。 正此时,霍平枭与阮羲的距离也仅剩了几步之遥。 男人生得高大,小团子的身量将将到他的膝处,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是看不见阮羲的,而阮羲也没料到身侧男人走路的速度会这么快。 还未来得及避开霍平枭,阮羲便“咚”一声撞在了他的身上。 男孩的小手中捧了个油纸包,里面的碧罗随着他一屁墩摔在地上的动作,散落一地,待滚了几个圈圈,那些碧罗的表面上都沾满了灰。 阮羲的小脸儿渐渐显露了沮丧,他顾不得疼,只奶声奶气地问向眼前这气势汹汹的陌生男人:“叔叔,你怎么不看路啊?” 霍平枭眉宇轻蹙,待将男孩从地上扶起,刚要询问他的状况。 可看清了阮羲的长相后,男人的面色蓦然一怔。 会是这孩子吗? 思及此,霍平枭用大手卡着孩子的两个咯吱窝,将他托举到了半空。 男人迎着日光,微觑眼目,不发一言地凝睇他面庞看。 阮羲虽然有些害怕,可他自生下来,就比寻常的孩子胆子大了些。 是以被陌生人突然抱起后,男孩并未哭闹,只一前一后地来回蹬了几下小脚,央求道:“叔叔,你快放我下来~不然街使该来抓你了!” 像阮羲这般大的孩子,只会以气质识人。 霍平枭的五官精致浓昳,皮貌亦是一眼惊鸿般的英俊,可男人的气场过于凌厉,甚而他侧颈上的那道狰狞疤痕几乎吸引住男孩全部的视线。 且他通身散着煦烈的琥珀气味,这沉厚的松香气息亦如他的气质,强势又凛冽。 黎意方的气场就很温和,男人衣角间浸得也是淡淡的书墨香气,所以阮羲并不惧怕他,反而对黎意方很有好感。 霍平枭却从男孩的身上,嗅到了他熟悉的淡淡药香,他将小团子放回地上后,刚要开口询问他的身份。 正此时,黎意方终于发现阮羲不在身侧,忙用眼四下寻找他踪迹。待看清阮羲身前站着的高大男人后,黎意方的面色微微一变。 竟然是定北侯。 黎意方快步走到二人身前,将阮羲抱了起来。 阮羲如获大赦,嗓音清亮地唤他:“黎叔叔!” 黎…叔叔? 霍平枭的眉宇又蹙了几分。 这说明,眼前的男孩不是这男人的孩子。 “孩童无状之举,还望侯爷见谅。” 黎意方淡声说罢,却见霍平枭面色莫测的静伫在地,似是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他的眼神有错愕亦有惊诧,倒像是突然患了失心疯的模样。 黎意方不想节外生枝,亦知启程之事再容不得耽搁,便衬霍平枭失神之际,抱着阮羲飞快地往马车方向走去。 须臾,霍长决终于追上霍平枭,他气喘吁吁道:“兄长,你怎么了?黎意方刚才就在你眼前,你怎么让他走了?” 霍平枭只知霍长决似是同他说了些话,却全然不知他讲了什么内容。 脑海中闪过的,全是他在茅屋醒来后,阮安闪躲的怯怯神情,还有姑娘那双盈盈杏眼中泛着的温弱水意。 ——“我们那日,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发生什么啊?我在长安可是有未婚夫的。” ——“长安遍地都是俊才,他当然得心无旁骛地备战科考啊,他可是想当为百姓做主的京兆尹的。等他中了举,仕途也稳定下来,我们自然要择吉日成婚的。” 霍平枭突然想起那日在山洞与阮安的对话,男孩身上那熟悉且微苦的淡淡药香仍萦绕在鼻息。 跟她身上的味道一样。 他越发确定了心中的想法——那姑娘好像给他生了个儿子。 待回过神,见周遭早无阮羲的身影,霍平枭沉声问:“适才那小孩呢?” “黎意方抱着他走了。” 霍长决说完,指了指官道上渐远的马车,又道:“他们乘得是那辆马车,看样子是要出城。” 话音刚落,却见霍平枭已然面色阴鸷地往骏马方向阔步走去。 男人利落地纵上马背,“啪”一声用马鞭猛抽马腹,便径直往那马车驱驰的方向追了过去。 第19章 久别重逢+修罗场 夹道杨柳依依, 马车已出城门。 黎意方面色微有不豫,阮羲也没买成点心,孩子的两只小手和衣襟前都被蹭了灰。 阮安用软帕为孩子擦拭了一番, 总觉得适才应当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心头渐渐涌起恐慌,生怕是李淑颖的人又来寻她踪迹。 这时,黎意方掀开车帷往城门方向看去,男人眉宇轻蹙, 似自言自语, 费解问道:“怎么还追上来了?” “谁追上来了?” 阮安眸色微变, 颤声问道。 阮羲往黎意方的身边探了探小身子,也往车帷外看去, 奶声奶气道:“是刚才的怪叔叔, 就是他!就是他把我的碧罗都弄到地上了,还将我抱起来了。” 男孩还是对适才的事很愤慨, 说这话时,肉嘟嘟的小脸还气鼓鼓的。 黎意方语气幽幽地回道:“是定北侯霍平枭。” 话音刚落, 黎意方见阮安的面色骤然一变,姑娘的神情竟是带着惊慌和惧怕。 而她身旁的阮羲依旧懵懂天真, 这番他再定睛一看, 便觉孩子的眉眼, 竟与霍平枭极其肖似。 黎意方恍然,难以置信地问:“这孩子的父亲莫不……” 阮安颦着眉目,对黎意方摇了摇首, 可神情却不是否认, 而是不想让阮羲听见什么。 -“车夫, 你让马跑得快些!” -“姑娘, 不是我不想快,是这马上了年岁,跑不快啊!” -“求您尽量让它跑快点儿,我愿意多付银两,如果跑伤了或是跑死了,我会另付你买新马的钱。” -“唉,成吧,那我试试。”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24节 待同车夫说完话,阮安立即将阮羲抱到腿上,呈着保护姿态地圈着孩子,亦对他温声叮嘱:“羲儿,一会儿可能会有些颠簸,你坐稳。” 阮羲乖巧地点了点小脑袋。 阮安的心跳如擂鼓般越跳越快,她隐约觉得霍平枭似是发现了这孩子的秘密,可一时又想不出该如何应对这事。 她更不知该怎么面对霍平枭,生怕他凭权势,直接把孩子抢走。 驱驰中的马车愈发颠簸,车帷被裹挟着潮湿的春风吹拂得左右拂曳,老骥沙哑地嘶喑声颇显凄亢。 “呼——” 霎时间,周遭还算和煦的春风顿然变为呼啸的劲风,阮安的心跳蓦地顿了下。 再抬首,她见车帷顶端有道劲健身影豕突越向空中,正势头泱泱地往他们乘的马车前飞去。 四蹄落地,那大马已在车前停驻。 车夫虽及时勒住了马,阮安的杏眼慌颤,瞳孔骤缩,仍没忘紧护好怀中的幼子。 车夫惊恐的声音从车外传来:“这位官爷…我们就是寻常出城的百姓,您…您不能私拦我们的车马啊……” 眼前的陌生男子仪容赫奕,身量挺拔冷峙,却对他的话不为所动,仍横马拦阻着他们前进方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是黎大人得罪了什么权贵? “阮姑娘,你下来,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男人的声音低沉且熟悉,阮安不知所措,完全没料到霍平枭竟然知道她在这马车里,便想拜托黎意方先看顾好阮羲。 还未开口,黎意方却拦住她动作,道:“你和羲儿待在车里,我下去见他。” 霍平枭已然纵下马背,待见车帷终于被人掀开,可出来的人却不是他想见的姑娘,而是那个负心的京兆少尹,他凌厉的眼眸不禁微微觑起。 黎意方则凛着面容走到男人身前,他并不畏惧霍平枭的权势,通身的气质也散着为官者的刚正,上来就冷声质问:“霍侯虽乃勋爵,也不能当着我这个为民做主的京兆少尹的面,私拦良民车马。” “为民主持?” 霍平枭嗤笑一声,眼角眉梢亦蛰隐出淡淡的戾气:“你同人定了婚约,却把人家姑娘扔在嘉州好几年。前年放榜圣上许你的官位尚可,你可没说要把她从嘉州接到长安来。” 说这话时,霍平枭明显强抑着怒气。 他已经能够确定,黎意方就是阮安口中说的未婚夫,那姑娘一个人独自带着孩子有多艰辛,他可想而知。 或许她和黎意方的这桩姻缘被毁,同两人当年发生的意外脱不开干系,可黎意方也定不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 他当年如果真的想与那姑娘成婚,便应当立即将她接到长安城。 黎意方有些懵然,他觉得霍平枭的指责简直莫名其妙,他好像是误会了些什么。 可即便是误会,他让阮安这个妙龄姑娘怀了他的孩子,污了人家的清白,却又将人弃之不顾,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人? “不比霍侯做出强占良家女,又将人弃之不顾的恶事。” “当年之事纯属意外,我亦不知实情,你让阮姑娘下车,我有话要单独同她讲。” 霍平枭沉声说罢,也不欲再在这儿同黎意方争辩不休,决意径直走到马车前,让阮安出来。 黎意方却拦住比他略高半头的霍平枭,语气坚决:“只怕不行,阮姑娘应当不想见你。” “她是我孩子的母亲,我如果要见她,你还没这个资格说不。” 话落,霍平枭的眼睫压着淡蔑,男人那双沉黑如墨的眼睨着黎意方,似是在说——你别逼我动粗。 另厢,阮安抱着阮羲,亦用两只纤手堵住了儿子的小耳朵。 她不知儿子将男人的话听进了多少,但她却将霍平枭和黎意方的对话都听进了耳里。 她怕两个人再这么言语交锋下去,霍平枭会将黎意方打伤。 这件事原本就同这两个男人都没干系,是她自己执意要将阮羲生下来。 阮安没料到,自她重生后,事情也朝着愈发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一切都过于阴差阳错。 霍平枭既是发现了这个孩子的秘密,那她早晚都要面对他。 她躲得了一时,却躲不过一世。 马车外,两个男人仍僵持不下,及至阮安掀开了车帷,他们方才停止了争吵。 阮安甫一跳下马车,将将站稳,便察觉出霍平枭的视线已落在她身上,她小心地抱着阮羲落了地后,男孩立即就躲在了她的身后。 霍平枭似是想往他们母子的方向走来。 半晌,却还是顿住了步伐。 男人看向他们母子的眼神,依旧难掩错愕。 一行人寻了处僻静的酒楼。 阮安终于寻得机会,想同黎意方解释解释这里面的误会,孩子也正神情懵懂地抬眼看她,不太敢接近霍平枭。 刚要开口,忽觉手腕蓦然一热,原是男人触感粗粝的掌心将它攥住,亦渐渐包覆住阮安触感温腻的肌肤。 “先跟我进去。” 霍平枭低声说罢,便要径直拽着阮安进那酒楼的厢房。 见姑娘的面容有些慌乱无措,黎意方开口阻拦:“你先让她冷静冷静。” 霍平枭转首,冷睨黎意方,话音亦透着森然的寒意:“都到这儿了,你就不用跟着了,这是我们三个人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阮羲则连眨着乌溜溜的眼,直打量着身前那个陌生,且气场凌厉的男人看。 在孩童天真目光的注视下,霍平枭渐渐松开了姑娘的手腕,亦看向了他。 这孩子很乖巧安静,五官虽然似他更多,可气质却更像她的娘亲,他偶尔流露出的神态,亦更像他印象中那个温软娇怯的小姑娘。 阮安对着孩子颔了颔首,示意他不必担心。 待随霍平枭进室后,姑娘颇为手足无措,自车马被他阻截之后,她的心就一直在狂跳不止,甚而带着难以自抑的紊乱。 来这酒楼的路上,她其实想出了一套说辞,可却还是因着紧张,将它们都忘了。 霍平枭落座后,抬眼看向她,淡声道:“先坐。” 阮安寻了处圈椅坐定,却见阮羲也哒哒地迈着小步,跟着她进了内室。 往昔的回忆逐渐浮现,阮安仍未弄清霍平枭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却觉得她在同霍平枭谈话时,阮羲不应当在场,便对男人询问道:“能让他…先去寻黎大人吗?” 霍平枭垂眼看向阮羲,没说拒绝的话,却也没同意,问道:“这孩子的名字叫什么?” 阮安如实回道:“他随我的姓,叫阮羲。” “哪个羲?” 他将语气放低,耐心又问。 “羲和的羲。” 阮安软声回罢,浓长的眼睫微微垂下,她觉得霍平枭应当看过《山海经》,是以并未同男人提起羲和的释义。 她在得知自己怀上阮羲后,便很快想好了它的名字,羲和是太阳女神的意思。 阮安那时想,如果生的孩子是个男孩,她就给他取名为羲,如果是个女孩,她则会给她取名为和。 是男孩,就跟他父亲一样,像小太阳一样耀眼。 是女孩的话,就能和她父亲姓名中的那个平字,取为和平之意。 看着男孩仍眼带防备地盯着他看,霍平枭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放得温和,对他道:“阮羲,你先出去,寻你娘说的黎大人,我有话要单独同你娘讲。” 阮羲的小脚却没肯挪地半步,及至瞧见自己的亲娘往他方向颔了颔首,他这才撇起小嘴,不情不愿地出了雅间。 “你和黎意方……” 话还未问出口,霍平枭却见那姑娘的眼中竟是有泪意涌动。 他倒是也没少见过旁的女人哭,可这姑娘的泣态,却总是会让他产生恻隐。 他想不起那日之事的细节,却觉阮安如此畏惧他,会不会是他曾经给她造成了什么伤害? “阮姑娘,我是不是……” 强迫了你。 这四个字还未来及说出口,便见阮安摇了摇首,回道:“我也不怎么记得那夜的事了,但应当不是你想的那种。” 这话说完,阮安已大抵整理好了情绪。 她不想让男人听出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发抖,便强自平静道:“霍侯,你当年曾说过,来日再见会许我两个愿望,不知霍侯所言可还算话?” 男人听罢这话,硬朗的眉骨微微拢起,他当然能看出阮安的心思,便淡声道:“可他是我的儿子,我不可能不要他。” 阮安说话的声线亦拔高了许多,她知自己出身草芥,无法与他争抢抚育之权,却还是想尽力争取。 她眼眶泛红,咬牙又道:“可生他养他的人都是我,你从始自终都没废过什么功夫!” 话说到这处,阮安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说:“你不过用了一两柱香的功夫,可我生他,养他却用了数年!” 听到“一两柱香的功夫”这七个字,霍平枭的眉宇愈发拢蹙。 可现在,他倒也顾不得同阮安考证这时间的长短。 ——“阮姑娘,除了阮羲,你提任何愿望我都可以答应你。” 为母则刚,曾经母子分离的锥心之痛阮安不想再尝,霎时间,美人温软的眉眼透着愤怒和悍然。 她已得知霍平枭成了当朝的大司马,凭他和霍家的权势,若想将阮羲夺回去,那便是轻而易举的事。 霍平枭肯在这里同她平静交谈,也是因为她曾经救了他一命。 阮安憋着泪,将声音放低许多,哽咽道:“霍侯,我不要任何的金银,我也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我只想要我的孩子。” 说完,阮安豁然从椅座站起,纤瘦的两个肩头亦在发颤、发抖。 霍平枭见她如此,也起身往她方向走了过去。 阮安抬首时,正撞上他深邃莫测的眼睛,她心跳顿止后,又飞快避开了眼。 “我也是。” 男人沉冽且强势的气息拂过她发顶,阮安再度抬首,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霍平枭这是…… 还要与她争抢阮羲吗?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25节 阮安淡粉色的唇瓣微微颤着,未料,男人竟嗓音低沉又道:“你和那孩子,我都要。” 都要?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阮安费解地看向他,霍平枭又接着问:“你和黎意方…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问罢,他伸出了指骨分明的右手,本想为眼前那泪意盈盈的姑娘拭拭眼泪,却还是怕他的行为会让阮安反感,终是又将悬于半空的手缓缓放下。 “我和他…我救了他母亲,所以便求黎大人送我和阮羲回嘉州。” 阮安的情绪仍未平复,讲话时或多或少有些语无伦次,姑娘又想起适才两个男人那剑拔弩张的对峙,又道:“你不要去寻他的麻烦,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未婚夫……” 霍平枭却蹙眉,将她的话打断:“黎意方的私德我不做凭判,他却然是个好官,调任也是陛下和吏部的事,我管的,只是大骊的那些兵马而已。” 阮安在前世时,却没少听闻他父亲霍阆的手段。 霍平枭掌管兵权,霍阆则被宫人悄悄地议论为,是本朝的影子皇帝,整个六部都由他所控,再说京兆少尹这一职本来就是会经常调动的岗位。 阮安仍想再为黎意方说几句话,霍平枭却仍未忘记正题,又盯着她眼睛,郑重问她:“阮姑娘,你既然没和黎意方定下来,那你可有想好,我适才同你说的那件事?” 阮安心在颤,纤手也在微微发抖。 “霍侯是想让我做妾吗?还是…想寻个宅子将我安置,让我做外宅妇?” “我不纳妾。” “我也绝不会做你的外室。” 阮安的语气透着毅然,心想阮羲如果能以嫡子身份生活在霍家,其实也不比跟着她在嘉州差,前提是霍平枭未来要娶的名门贵女能够容得下阮羲。 脑海里亦在飞快地想,她该怎么同阮羲解释这事,让他认别的女人做母亲。 她颦着眉目思考时,小脸儿侧着,刚要转首同霍平枭开口提起这事,眼睑下方的寸寸柔嫩肌肤,却蓦然被男人温热的指尖轻摁。 “别哭。” 霍平枭眼帘微垂,他动作小心,蹙着眉宇,一下又一下地为她擦拭着眼泪。 “我不会让我的孩子做庶子或是私生子。” 实则他对于突然有了个儿子的事,心中错愕居多,这滋味属实复杂,他也在强作镇静。 而对于曾救过她,又给他生了个儿子的阮安,霍平枭自是心存愧疚,阮安既然是他孩子的母亲,那他注定会跟她有牵扯。 而今,他惟有尽力弥补,并承担责任。 “阮姑娘,你嫁我可好?我会娶你为妻,这样阮羲就是我们名正言顺的孩子。” 第20章 恪守男德 嫁、给、他。 这三个字重如千钧, 字字都往阮安心口压去。 霍平枭竟然要娶她为妻? 可她的身份就是个村女,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他父亲霍阆能同意吗? 姑娘仰着犹带泪痕的脸, 费解又难以置信地仰头看他, 只微微启了启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别忘了。” 霍平枭用指腹微粝的拇指,摩挲过阮安眼角坠挂的最后一滴眼泪。 他低声道:“我这侯位不是从我父亲那儿袭的,我霍平枭若想娶谁, 还不用看别人脸色, 更不用争取他的同意。” “只看你, 到底想不想嫁我?” 霍平枭虽没说催促的话,可漆黑沉沉的眼却一直凝睇着阮安, 带着种无形的压迫, 似要让她立即给个答复。 男人说的这话看似狂妄,却不是毫无根据, 他这爵位确实是他四处征战,抛头颅、洒热血, 冒着性命打下来的,而不是靠着萌袭父辈的功勋袭来的。 且武将和文臣不同, 他也确实不怎么需要通过联姻的途径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笃、笃、笃——” 正此时, 厢房外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 一道略显急切的粗旷声音随即响起:“侯爷,南境黔中道的副节度使叛变了,辰州、巫州都已失守, 黔州的兵力支撑不了多久, 陛下急召您进宫, 还请侯爷尽快跟末将走一趟。” 说话的人名唤孟广, 是霍平枭麾下的一员猛将,孟广的年岁看着尚轻,却蓄了些短须,瞧着颇有几分匪烈之气。 “吱呀”一声,厢房的门被推开。 孟广的视线立即被霍平枭身后那个出水芙蓉般貌美的姑娘吸引,这姑娘的气质温软且恬美,眼圈却有些红,明显是哭了一场的模样。 孟广猜着那姑娘的身份,忽觉霍平枭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他赶忙收回了视线。 好家伙,他们的大将军也摊上风流事了,还真是稀奇。 不过若要是这个姑娘,也不奇怪,这般身段纤软的小娇娘,哭起来可最是惹人怜爱了,他也最喜欢这款。 孟广收回视线后,耐不住心中好奇,于是便问:“这位是……” 霍平枭并未理睬他,只放低了语气,先同阮安解释:“南边起了些乱事,我不日内就要率兵去平乱,走之前我会将你们母子安顿好,不必担心。” “且等我回来,再商议婚事。” 婚事? 霍平枭要娶妻了? 等等…母子? 孟广听罢,一脸诧然,惊到下巴都要掉了。 这些年霍平枭很少回长安,他在军营几乎与他形影不离的生活。亦知霍平枭御下严格,他从不许大营里有人私豢军女支。 当然许多有军衔的年轻将士正值壮龄,每次上战场也要抱着必死的决心,顶的压力不是旁人能想的,等打完仗偶尔也会去几个秦楼楚馆纾/解纾/解。 但霍平枭从来就没沾过这些事,孟广印象里,男人每次打完仗,多数都是躲在某处补眠,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同人家姑娘生了个孩子? 孟广仍处于震惊中。 再看霍平枭哄人家姑娘的那副模样,啧啧,他就没见过他这么温和的一面。 这还是那个一人就能抵十万大军的杀神吗? 这般想着,孟广又不受控制地想看看那位,把霍平枭拿捏住了的姑娘。 行伍出身的人都有些直接,阮安被孟广直白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别开了小脸儿,错开他视线。 霍平枭看出了阮安的局促和赧然,顺势牵起了姑娘纤白的小手,这回再将它包握,男人浓黑的眼睫却颤了两下。 许是平素舞刀弄枪惯了,霍平枭好像许久都没碰过这么软的物什了,他觉得阮安的小手就跟没骨头似的,肌肤亦如暖玉般触之生温。 似是他碰一下,她的小手都要在他掌心里化掉。 霍平枭顺势垂首,看向阮安恬静的侧颜。 她白皙的面颊匀净无疵,从他的这个角度,仿若能看见上面细小的绒毛,那小小的耳垂未戴任何耳饰,红若霞珠。 她身上的每一处,好像都是软的。 且她浓长的羽睫也在扑簌簌地颤着,应当还有些紧张,可这回,她好像并没有特别排斥他的碰触。 思及此,霍平枭怕将姑娘弄疼,便松了些手劲儿。 待收回视线,男人对孟广淡声又命:“在你嫂子面前,少犯点混劲儿。” “是!” 孟广的唇角压着喜色,又对阮安致歉:“嫂子对不住,我是个粗人,您别介意。” 听见孟广唤她嫂子,阮安怔了下。 她嘴上并没答应霍平枭,霍平枭怎么就让他部下唤她嫂子了。 这男人莫不是在先斩后奏? 一行人出了厢房。 霍平枭身为阮羲的父亲,自然想和那孩子亲近亲近,他松开阮安的手后,本想在去皇宫前再与阮羲说几句话,可男孩却直往黎意方的身后躲。 见此,霍平枭觑了觑凌厉的眼目,却也知道来日方长,他在阮羲的人生中缺失了三年,不是一朝一夕的时日,就能让这孩子对自己放下戒备。 “阮羲。” 霍平枭低声唤他,见阮羲的两只小胖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男人竟是淡哂了下,又道:“不,以后应当要叫霍羲了。我是你父亲,等我打完仗,就接你去见你阿翁。” 阮羲听罢,胖嘟嘟的小脸却鼓了起来。 适才在马车里,阮羲就通过黎意方和阮安的对话,便判断出,这个奇怪的叔叔可能就是他的爹爹。 可如果他是他的爹爹,他这几年为什么不跟他和娘亲一起生活呢? 娘亲适才,也分明是想躲他来着。 不过这个自称是他爹的人,确实挺吓人的。 思及此,阮羲奶声奶气地反驳他:“不~我不姓霍,我姓阮!我随我娘的姓,你别乱改我的名字!” 霍平枭却径直走到他身前,男人蓦然低俯下高大的身子,不顾阮羲清亮乌眸里的防备,亦伸出长指轻轻地掐了下男孩的脸。 阮羲不禁撇了撇小嘴,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记得听你娘话。” 霍平枭睨着他,似要再度让他认清,他才是他父亲的事实,逐字逐句又道—— “等、你、爹、我、回来。” *** 暮色四合,禁廷严整的宫宇巍峨华贵,朱红的宫墙和蓝绿色的剪边重檐被晚霞普照,仿若被渡了层金色的佛光。 霍平枭从两仪殿同皇帝议完事后,准备先回趟相府,再去军营。 刚迈过垣门,一抹倩丽的身影却拦住了他离宫的方向。 来人穿了袭淡香色的大袖华衫,水红的诃子上纹绣着盘簇成蝶状的三瓣花,少女的双颊饰着蜻蜓翠翅所制的花靥,一看便是悉心地盛装打扮了一番——她是皇后的嫡出公主,萧嫣。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26节 “微臣见过公主。” 得见是萧嫣,霍平枭面无表情地对她施了一礼,待淡声说罢,便要离开。 萧嫣却命宫人拦住他前进步伐,可她身侧的宫女和太监刚往男人的方向走了几步,就被他凌厉且冰冷的目光震慑,不敢再挪地半步。 见宫人也拦不住他,萧嫣干脆走到霍平枭的身前,摊开华贵的宽袖,想用自己的身子拦截他。 萧嫣自幼被娇宠至大,又是皇后的嫡出公主,从来就没受过什么委屈,可在霍平枭的面前,却屡屡碰壁。 她一直都想不通,她到底有什么不好的,这男人为什么连正眼都不看她一下。 “你别走!”萧嫣娇声唤。 “公主有什么事吗?” 霍平枭的语气透着些许不耐,暖煦的夕日渐渐洒落在他线条冷毅清晰的下颌,愈发显得男人的五官精致浓昳,俊美无俦。 他撩开眼皮,墨黑的眸里似无温度,冷淡看向萧嫣,又道:“如无要事,臣还要去军营,不便在皇宫多留。” 萧嫣虽对男人的冷漠习以为常,心中还是备觉凄苦,旁的贵女他看不上便也罢了,可他为什么不喜欢她呢? 她都那么喜欢他了,霍平枭就不能给她些回应吗? 那日萧嫣躲于屏风后,听见了太子哥哥和父皇的谈话,他们都说霍平枭手中的兵权早晚会被架空,最好的解决方法除了封王赐藩地,就是让他尚公主。 这两种方式都不会伤了和气,也不会在史官那处落得个苛待功臣的名声。 反正她是公主,她不像其余贵女一样,过了二十便该愁嫁,她等得起,她一定等得到霍平枭娶她的那天。 思及此,萧嫣咬了咬唇瓣,泪眼灼灼地看向霍平枭,语带泣声:“定北侯,本宫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你连这点时间都不肯给我吗?” 霍平枭瞧着萧嫣的模样,却蹙起了眉宇。 旁人若在他的面前哭,他只会觉得心中烦躁,甚而觉得萧嫣这人过于骄纵。 动不动就哭,矫情得很。 “告辞。” 他沉声说罢,再不肯给萧嫣说话的机会,阔步直往嘉德门走去。 萧嫣赶忙提裙小跑,待好不容易追上霍平枭的步伐,她气喘吁吁地娇声道:“侯爷,本宫听说你又要出征,特地在大慈寺为你求了个平安符。” 说话间,萧嫣踏着歧头履的步伐跌跌撞撞,紧跟在她身后的宫人都怕公主会栽个跟头,可萧嫣却仍不忘解下腰间坠挂的那平安符,硬是要将它递给男人:“你就收下吧~” “不需要,我不信那些。” 霍平枭目不斜视,没再看萧嫣半眼,只加快了往宫门行走的步伐。 及至萧嫣差点跑丢了绣鞋,霍平枭也终于走到了宫门口。 萧嫣再也跑不动半步,也正是在这时,霍平枭终于转身看向了她。 男人的目光虽依旧冷然,萧嫣的心中却逐渐涌起淡淡雀跃。 可男人接下来说的话,却让萧嫣如被惊雷劈击,直惹得她在这暖煦的春日里发起抖来—— “这平安符呢,应当由妻子送给丈夫。” “本侯若要收,也是收我夫人送的平安符,公主下回别再犯这种错误了,留着那些送你未来驸马去吧。” *** 相府。 长安虽已入春,但霍阆的平素独居的轩堂里,依旧置有炭火足旺的熏炉。 高氏进室不久,便觉得热得慌,然霍阆安坐于轮椅,却丝毫不觉热,男人未戴冠帽,靛色的深衣外还罩了件大氅。 霍阆虽上了年纪,身型依旧偏瘦,甚而颇有之态形销骨立,他鬓发斑白,可那凛然的风骨却依旧不减,五官和轮廓也依稀可见当年的风华。 高氏静静地看着霍阆独自对弈的模样,她想起初见他时,他虽年近而立,可那如冰之清,玉之洁的清冷气质,和眉间偶尔流露出的淡淡阴郁,还是会让还在芳龄少女的她心动。 正此时,轩室外传来下人的通禀声:“相爷,大公子在庭外,想见您一面。” 高氏原本正为霍阆烹茶,听得霍平枭竟是主动来见霍阆,持着茶镊的手竟是顿在半空,不再动作。 霍阆仍专注于那玉制棋盘上的棋局,他手中持着黑子,呈着将要落棋之态,“笃”一声后,那黑子落于棋格。 见棋局瞬息间,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霍阆才淡淡开口:“让他进来。” 霍平枭进室后,见高氏也在这处,便对她微微颔了下首,以表礼重。 高氏不太想见这个活阎王,便从茶案起身,对着霍阆福了一礼,柔声道:“相爷,那妾身就先回去了。” 霍阆对她颔了下首。 霍平枭却道:“还请夫人稍留片刻,我有话,要对您二人说。” 高氏对此颇为费解,霍平枭若有话对霍阆说,倒也不算奇怪,可怎么还让她留下了? 这厢,霍平枭落座后,开口道:“我明日便要去黔中打仗,少说也要一个月,才能回长安。” 另厢,高氏对婢子使着眼色,让她们赶紧给两位爷奉茶,心中却在想,这阎王又不是第一次出征,以往的每一次,他可什么都不跟她和霍阆讲。 今儿个,这阎王又在抽哪门子的风! 霍阆的半只右臂搭在轮椅的扶手上,他缄默地看了霍平枭一眼,方才低声问道:“哪家的姑娘?” 高氏一愣,相爷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怎么就突然对霍平枭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个您别管。” 说着,霍平枭顺势瞟了眼婢子递上来的茶水,他将视线收回后,又道:“我先来跟你们两个知会一声,等从黔中回来,我会和她择吉日,尽快成婚。” “!!!” 高氏听罢,方才恍然,原来是这活阎王要成亲了! 那岂不是意味着,霍平枭终于能从相府搬走了?! 高氏掩着心中窃喜,对霍平枭道:“你都二十有五了,是该成亲了,长决和贺家姑娘的婚事不急,还可以再往后拖个一两月的时日。我身为你的嫡母,也自会帮你操办婚事。” 高氏还未搞清霍平枭到底娶了哪家的姑娘,就被喜悦冲昏了头脑。 “那就多谢夫人了。” 霍平枭致完谢后,便欲起身离开轩室。 待从座位起身,见霍阆神情莫测,霍平枭蹙了下眉宇,还是添了句:“对了。” ——“那姑娘给我生了个儿子,丞相也要做阿翁了。” 儿子?阿翁?! 高氏的唇边的笑意顿然一僵,她难以置信地看向霍平枭,又看了看面色未变的霍阆。 霍平枭什么时候多了个儿子,又是谁给他生的儿子? 这未定婚契,就能与郎君行周公之礼的姑娘,一定不是出身名门世家的贵女,这不是无媒苟合吗? 可若不是名门出身的姑娘,霍平枭为何要给她正妻身份,高氏有些懵然,同时觉得,她的亲子霍长决虽不及霍平枭优秀,可到底安分许多。 不像霍平枭,竟做些离经叛道的事。 高氏了解霍平枭的性情,他说是要娶那姑娘,就一定会娶。 皇帝、和他老子都是拦不住他这活阎王要做的事的。 但他做出这等事,霍阆身为父亲,总得批评批评他了吧。 思及此,高氏再度看向坐于轮椅,眼神无波的霍阆,静等着他批评霍平枭几句。 可霍阆却并未斥骂霍平枭,只淡声问道:“你儿子呢?我想见见他。” 第21章 备婚二三事 阮羲成为霍羲, 与霍平枭父子相认的那日,沛国公府那身患重病的远方表妹房姌,终是在夜晚不幸离世。 房小娘似是一早就看出了她将去世的征兆, 早在房姌去世的三天前, 她便去大慈寺知会了主持一声,准备在她头七的那日,为这可怜的姑娘诵经超度。 令阮安颇为不解的是,霍平枭在出征前, 虽有派手下帮着房小娘置办房姌的丧事, 却又让沛国公府秘不发丧, 也没让下人去京兆府吊销房姌的户籍。 公府偌大,且房姌刚一入长安就罹患恶疾, 许多下人都没见过她的模样。 阮安回到长安后, 亦在霍平枭的安排下,和阮羲暂时住在了沛国公府中。 说来蹊跷的是, 等男人出征后,长安城中却又开始流传起铃医阮姑在南境的那些轶事。 更有甚者, 将她和定北侯的交集编成了极为缠绵悱恻的话本子。 写那话本的人竟然还知道她一直都在扮老的事。 她和霍平枭在嘉州的那些事自然不是空穴来风,但却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在民间盛传, 阮安不知到底是谁写得这话本子, 却总觉得这事同霍平枭脱不开干系。 分开了这么些年, 她亦有些忘了,霍平枭的性格看似外放骄亢,实则心思诡谲深沉, 他人虽不在长安城, 可在这儿的势力却不小。 她总觉得这件事, 八成就是他刻意做的。 是日, 天朗气清。 房姌的五七刚过,黔中那处也传来了霍平枭得胜的消息,阮安在公府暂住的馆室里,为故去的房姌抄了些经文。 看着自己努力书写,却仍不甚工整的字迹,阮安无奈地撂下了手中的毛笔。 她叹了口气,都过了一辈子了,她的字迹怎么还是没有任何长进。 阮安想,等霍平枭回来后,她一定要问问他,长安城里的哪个先生最擅教字。 姑娘也暗自下定了决心,这一世,她要练得一手好字,一定要把她那《剑南铃医录》写成。 因着房姌的丧事,房小娘近来归宁的次数亦很频繁,今日她来寻阮安时,还给阮羲买了他最爱吃的碧罗 两个人在偏厅的罗汉床处落座后,阮安认真地聆听着房小娘讲起霍平枭小时候的事,房小娘一提起那些往事,就笑得连连摇首,说他小时候顽劣到,都能让霍阆那种深沉性子的人气得动怒。 可房小娘却独独没提起霍平枭的生母,大房氏。 阮安总觉得,比起生母和霍家的人,霍平枭同房小娘的关系要更亲近些。 在公府生活的这一月里,阮安也终于有了逐渐融入霍平枭生活的实感。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27节 其实纵然喜欢了他两辈子,阮安对这男人的了解依旧不深,前世每每想起他时,心态也是很复杂的。 因为她无法确定霍平枭的周围到底有没有其他女人,所以每当她想起他、或是产生想打探他私事的念头时,心中总是会多了些负罪感。 也只有在身为平民百姓,为出征的大骊战神祈福时,她才觉得自己有些立场,能够惦念他。 眼下两个人的关系终于确定下来,阮安觉得,自己也终于能够名正言顺地打听关于他的事,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关心他。 思及此,阮安温声问向房小娘:“那…霍侯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话说罢,房小娘的神情虽然未变,可那眼神却不易察觉地黯淡了几分,且隐约透了些伤感。 阮安觉得自己问错了话,刚要将话题岔开,却听房小娘的语气带着唏嘘和怀念,道:“仲洵的生母,也是对我最好的长姐,她是被老国公千娇百宠养大的嫡长女,容貌最是明艳动人。” “当年长安城里的人都说,仲洵的母亲是大骊第一美人,她绮年时的玉貌,令许多自诩有姿色的美人都自惭形秽,比现在她们说的,那李太傅家的嫡长女李淑颖还要美。” 听罢房小娘说的这席话,阮安深表信服,因为从霍平枭那俊昳精致的眉眼就能看出,她母亲一定是个大美人。 阮安本以为房小娘还会同她再讲起一些关于霍平枭生母的事,未料房小娘竟对她叮嘱:“姑娘,你嫁给仲洵后,切记不要在霍家提起他的生母,在仲洵的面前,也尽量不要提。” “我记住了。” 阮安对房小娘点了点头,刚想开口再向她问起,霍平枭脖子上的疤到底是怎么来得时。 婢女白薇走了过来,恭声对她通禀,道:“姑娘,魏管事过来了。” 魏管事便是自小伺候霍平枭至大的魏元。 阮安不太清楚霍平枭是怎么和霍家的人说得这事,但相府的人却从没来打扰过她的生活。 来的这个魏元也是男人的心腹,相府的主母高氏也无法过问他的事。 阮安没有母家人,是以,她刚进公府的时候,房小娘不仅给她安排好了住所,还给她配了四个伶俐的丫鬟, 房小娘直接将她们的身契递给了她,要让她自己给丫鬟们取名。 阮安直接照着药名给这些姑娘们都取了名字,却也尽量挑着好听的给她们取,她们四人的名字分别叫做——白薇、茯苓、泽兰和桔梗。 前些时日,魏元派了许多人来为她量身,还拿来了数十匹锦缎和料子,现下它们都已被制成了合身的衣物,顺道着,他还让人将她嫁衣的尺寸和样式定了下来。 而今日魏元来到公府,不仅给阮安带来了刚打好的首饰头面,还命人递了她一万两的银票。 魏元将其中一木匣递予阮安后,便恭敬道:“夫人先用着,如若不够,再来向小的支取。” 阮安纤细的手指捏着那张银票,颇为不知所措,其实霍平枭那年在嘉州给她的银两,她还剩了许多,便准备拿那几百两银子做为嫁妆。 当年一千两银子于她而言,都是难以想象的天价,而今日魏元竟是给她拿出了一万两。 见阮安盈盈的杏眼里满是诧然,魏元同她解释道:“夫人放心,侯爷是郡侯,他有自己的封地和海域,还有万亩耕田、好几个庄子、马场、将造库……” “他在长安城的置业就需要几十个账房帮着打理,早年他在剑南做官,那里还有三个茶庄,江南东道那处,还有两个盐场,他不是仅靠朝廷俸禄过活的。” 听罢魏元这话,阮安不禁觉得,霍平枭的性格多少有些外放,再加之他是个武将,有时外人会觉得他是个大剌剌的人,应当不会管好自己的家业。 可实则他是个很缜密细心的人,回道长安后,她和阮羲的生活也被安顿得很好。 阮安将那银票放回了匣子里,对魏元点了点头:“嗯,多谢你为我和侯爷的事奔波。” 魏元回道:“这是小的应该做的。” *** 是夜,阮安难能睡了个好觉,还做了许多的梦。 梦中都是几年前,她在嘉州和霍平枭相处的点点滴滴。 有他帮她教训刘师爷和朱氏的画面。 亦有他在山寨将她突然托举至马背,并告诉金乌要跑慢一些。 还有他在山洞将她抱至身上,用体温将浑身冰冷的她焐热…… 梦中的一切都很真实,阮安甚而能够听见男人低沉温和的话音,亦能感受到他身上,比她烫热许多的体温。 阮安有些不愿从梦中醒来,却觉这时,自己的拇指竟是被一个柔软的小手轻轻地拽了拽。 “娘~” 阮羲奶声奶气地唤自己的娘亲起身。 阮安起身后,揉了揉眼睛,她透过飞罩,看了看槛窗外的天色,温声问向儿子:“你这么早就来寻娘做什么啊?” 阮羲乖巧的小脸儿却显露了几分赧色,他口齿伶俐地对阮安解释道:“那个自称是我爹的人,说要见你,他身上的血腥味可重了,还穿着铠甲……” 是了,她昨日才刚收到霍平枭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件,上面说不日内,他便能回到长安。 阮安飞快地敛饬好衣发,待走出内室,却见霍平枭果然站在堂央。 男人的背影挺拔高大,兜鍪后的红缨已然被血染深了几分。 听得她和阮羲的脚步声,霍平枭循声转首。 阮安看见他脸上的血污后,不禁怔了下,男人的眼睑下方也存了些乌青,一看便是连夜未睡,看来他是快马加鞭,急忙赶回来的。 这么奔波,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啊。 实则他每次出征,阮安比谁都要担忧,阮安不知霍平枭颈脖上的那道疤痕是怎么来的,可却深知,这道疤若再深半寸,男人的命就没了,更何况他的身上的别处还有别的疤痕。 她真希望霍平枭以后能不打仗。 阮安赶忙命茯苓端来清水,她用纤手将坠挂在盆沿雪白的帨巾拾起,并将它打湿,递给了霍平枭。 霍平枭接过后,低声道:“那叛将属实难缠,所以拖了些时日才得胜,我身为主帅,也得多为手底下的兵员考虑,不能让他们折损太多,这才耽搁了回程的日子。” 说罢,男人垂眼看了看阮羲。 男孩在他说话时,也一直在用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他很专注地听着,没他走前那般防备。 霍平枭将面上的血污擦拭完后,又问霍羲:“我不在的时候,听你娘的话了吗?” 阮羲迟疑了一瞬,还是对着男人点了点小脑袋,回道:“听了。” 阮安不知该同他主动提起些什么好,姑娘抿了抿柔唇,待忖了片刻,只道了句:“怎么不卸甲?你不是应当先去陛下那儿复命吗?” “不卸甲自是为了省些时间。” 霍平枭说着,亦将那帨巾丢入了铜盆,其上染着的血渍渐渐在清水中融化。 男人的眼角眉梢则浸着浅淡却易察觉的温和,他逐着阮安闪躲的杏眼看去,嗓音低沉道:“况且,回长安后,我第一个要见的人,自然是我的妻儿。” 第22章 大婚 槛窗外的天色渐亮, 暖煦的晨日渐渐洒落于室,男人高大的身影落在地面红毯,并与阮安娇小的影子交叠, 亦将它顷刻笼罩。 霍平枭说妻儿这二字时, 阮安的心坎仿若被什么物什撞了下,伴着难以自抑的悸动,有淡淡烫意悄无声息地从它脸颊,蔓至了耳旁。 她突然想起, 还在嘉州杏花村时, 霍平枭同她说话的方式也如现在一样, 直白又坦荡。 可再这样下去,她会露馅的…… 那日的时间有限, 霍平枭并没来得及问她突然出现在长安的缘由, 他应当不知道她倾慕他。 她得掩饰住,也得克制住, 否则他该怀疑她是个别有居心的女人了。 思及此,阮安故意将话题岔开:“近来京中盛传你跟我的谣言, 不知是怎么回事,侯爷清楚缘由吗?” “那些消息, 是我命人放的。” 霍平枭说着, 顺势坐在了一侧的圈椅处。 阮安的猜想被印证, 却还是问道:“侯爷为何要这么做?” 那些流言里,不仅有她跟霍平枭的绯闻,自然还将她的医术颇为夸张地宣传了一番。 ——“我想让你, 以剑南铃医阮姑的身份嫁我为妻, 只是长安的世家只认门当户对。” 说这话时霍平枭微微敛眸, 话意也很隐晦。 阮安当然清楚, 霍平枭这番话的暗藏之意。 无外乎便是门第有别,她这种出身的人若想做侯夫人,看在外人眼里,简直是天方夜潭。 “不过你不必多想,先朝的皇后刘娥也是蜀中孤女出身,还差点临朝当政,做皇帝。我呢,也只是有个侯爵之位,没什么可稀罕的,就是那些人的嘴碎了些,只怕你会在意。” 霍平枭替她安排好了一切,还出言安慰她,阮安自然是心中动容的。 可一入侯门深似海,她前世见够了内廷中的龃龉和纷争,那宅门和宫门当然一样,她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适应这样崭新的生活。 阮安轻启柔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又不想嫁我了?” 看着阮安的那副模样,霍平枭冷淡的眉眼微垂,掩盖住瞳孔中蛰伏的淡淡戾气。 他觉阮安还是有些惧怕他,所以待她的态度也很温和。 可她做此举,会不会还是在想着黎意方? 思及此,男人如沉金冷玉沉冽的声音,显了几分生硬:“我不比那黎意方差吧?” 话说到一半,霍平枭突然意识到,霍羲不应该留下继续听她和阮安的对话,便让小团子暂时出去。 霍羲乖巧地对着霍平枭点了点头,哒哒地迈着小短腿,飞快地离开了堂内。 可男孩到底不是寻常的小孩,他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却悄悄地躲在了飞罩后,亦将小胖手在耳旁竖起,边连连眨着浓黑的眼睫,边继续听着两人的谈话。 阮安接着道:“与他无关,侯爷也清楚,我就是一村女出身,不一定能习惯高门生活。万一…您一冲动娶了我,却又与我渐生龃龉,关系不睦……我也得为自己留条后路。” 当时霍平枭要去黔中平叛,时间紧迫,但他还是为他和阮安的这桩婚事,做了两手准备。 让故去的房姌秘不发丧,就是他的另一手准备。 这姑娘好像格外在意自己医者的身份,如果要是以医姑身份嫁入侯府,她以后就不能给人看病行医了。 “好,我明白了。” 霍平枭说罢,亦从圈椅处站起了身。 待走到阮安身前后,他垂眉看向眼前这怯生生的姑娘,将语气放得低缓,又道:“但要委屈阮姑娘,以房家表妹的身份嫁给我。” 他此前没尝过男女间的情爱滋味,总觉得这东西也无甚稀奇,不值得渴求。 但阮安是他孩子的母亲,他也到了娶妻的年纪,或许阮安现在对他没什么好感,但是与他相处相处,阮安兴许会为了霍羲,与他成为一对还算恩爱的夫妻。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28节 霍平枭如是想着,再度凝睇着阮安温软的眉眼,对她承诺道:“如果姑娘以表妹身份嫁我,我保证不会纳妾,这样你当了主母后,也不会有后墙那些争端。 “只不过我一直征战在外,懒得打理陛下赐我的那间宅院,等成婚后,姑娘或许得同我在相府暂住一段时日。” 阮安浓长的眼睫颤了颤,懵懂地点了点头。 “如果成婚后,你实在不喜欢我这个人,想提和离,我也随时都能写下放妻书。” 话说到这儿,霍平枭觉得阮安的神情有些异样,她那双盈盈美目间蕴着的情愫,他辨不出来。 便又觉得,不能让她太快就跟他提起放妻书这件事。 “但你我是霍羲的父母,也得为了孩子考虑考虑,到时姑娘如果真的想提和离,也别那么着急。不如就等霍羲入仕,或是成婚后再提。无论结果怎么样,我都会让姑娘的余生安稳无虞。” 霍羲一直躲在飞罩后,也听见了霍平枭对阮安的全部承诺,男孩亦将霍平枭说的最后一句话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男孩掰了掰指头。 他今年才三岁半,三岁多的孩子是不能结婚的。 不过入仕的话,倒是有可能。 大骊设有童子科,三岁以上就可以参加,只要能在太史的面前背出《孝经》、《论语》这两篇经书中九千字的内容,是有机会能入仕的。 嘉州就有个比他大了几岁的哥哥,在参了童子试后,直接被圣上一道旨意宣进了长安城,成了弘文馆的一名小学士。 娘给他请的先生也说过,虽然他年岁小,但他的才智不比那个哥哥差,也可以去试着去考一考那童子科。 觉出霍平枭似是要往外走,霍羲赶忙迈着小短腿,跑离了飞罩处。 他的瞳仁乌黑清亮,心中却在想,如果他能早些中举做官,这个自称是他爹的男人,是不是就能早点放妻了? *** 相府。 “这就是那姑娘给我生的孩子,叫霍羲。” 霍平枭说着,指骨分明的大手亦扣着男孩的后脑勺,将小霍羲往霍阆轮椅的方向推了推。 霍阆见状,眼神很是平静,未动声色。 立侍一侧的下人在得知霍小侯爷突然多了个儿子后,都因惊诧纷纷瞪大了眼眸。 不过这孩子虽遗落在外多年,生得小小一只,却自带一种贵族气质。 他突然到了相府个陌生的环境后,眼神也并无任何怯色,不哭也不闹。 霍羲认出了霍阆就是那日在西市给了他一锭金子的老爷爷。 原来他就是他的阿翁! 霍羲对这个祖父比对霍平枭这个亲爹更有好感,待走到霍阆身侧后,没用霍平枭提起,霍羲很是自然地用奶里奶气的嗓音,朗声唤道:“阿翁好~” 高氏看着霍羲与霍家人极其肖似的眉眼,和那天真可爱的模样,不禁有些讪然。 霍平枭从黔中回来后,才告诉她和霍阆,原来她要娶的姑娘是房家的远方表妹。 这活阎王给的理由是,几年前他还在剑南道当差,房小娘给他寄了封信,让他有空时,就替她看望看望这父母双亡的远方表亲。 然后这活阎王就看上了这姑娘,可那姑娘却不太喜欢他,他一时脑热,就对那小表妹做了些浑事。 再后来霍平枭不得不去边疆打仗,那小表妹又对他属实无意,他就没再强迫那姑娘偏得跟着他,直到他发现了那小表妹有了他的孩子,也终于决定负起责任来。 高氏在听完霍平枭的解释后,大为震撼,她犹记得那时霍阆的面色也有些发阴,神情莫测,却不像是在同霍平枭生气。 霍阆并未批评霍平枭,只以沉默代替了言语,同意了霍平枭的这桩婚事。 高氏瞧着,霍阆对那男孩的态度倒还算温和,不过这小孩的模样确实可爱讨喜。 她不禁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抱上亲孙子? 其实高氏对霍长决的那桩婚事不算太满意,那时她以为霍平枭战死,霍家的权势也不及之前了。 高氏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受委屈,也不想让进门的媳妇自恃出身,过于强势,再压她这个婆母一头,便择了那贺家的长女——贺馨若。 不过贺馨若的生母也不简单,贺家的门第虽不算太显,但贺馨若在长安也算有个母家做靠山。 但那蜀中来的房家表妹就不一样了。 那小表妹无父无母的,在沛国公府也是寄人篱下,能忍辱吞声给曾经强迫过她的人生下孩子,那性子也定是个懦弱好拿捏的。 高氏想,既然是那房家表妹先进门,她且得趁着霍平枭不在的时候,好好地拿捏拿捏这位长媳。 *** 禁廷,两仪殿。 皇帝原本在龙案前批着折子,却听殿外忽然传来女子的阵阵哭声—— “父皇、父皇,呜呜呜……”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萧嫣不顾大太监的阻拦,已然提裙进了大殿。 大太监惊恐道:“陛下,臣不是没拦着公主…是她硬要闯进来的。” 皇帝并未动怒,只挥了挥手,让殿内的全部宫人全都屏退一侧。 少顷,殿中只余萧嫣和皇帝两个人。 萧嫣仍未停止抽泣,她哭得眼圈泛肿,一想起霍平枭竟是要成婚了,还突然多了个孩子,她的心和肝都如被刀剜了样疼。 皇帝最是疼爱萧嫣这个女儿,巴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可萧嫣却太喜欢霍平枭了。 后来他权衡了一番,还是觉得不应该让霍平枭尚公主,凭这小子的性格,就算应下了旨意,也不会安生,到时萧嫣闹得两头龃龉,她们父女再离了心,反倒是不好。 今晨霍阆进宫,让他请旨赐婚,倒是解了皇帝的燃煤之急,他亦希望萧嫣能借此机会,死了要嫁霍平枭的这条心,长安城的好儿郎又不是只他一个。 “嫣儿啊,朕已经说过了,这旨意一旦宣出去,就不能收回了。” 萧嫣气得直跺脚,语带泣声道:“可儿臣就是喜欢他,不然这样…父皇再宣道旨意,让儿臣和那房家表妹并嫡……” “胡闹!” 皇帝终于动了薄怒,他实在是想不清萧嫣为何会对霍平枭这么偏执,身为嫡出公主,连并嫡这种胡话都能当着他的面儿说出口。 皇后也不是没为萧嫣引荐过许多出色的适龄郎君,可萧嫣就是对那莽夫念念不忘。 不只是萧嫣,别的那些女郎为霍平枭做的那些蠢事,也不亚于萧嫣的疯狂。 就凭他那张脸吗?皇帝实在是想不通。 *** 贺府。 贺馨芫脸上的痘疮俱已痊愈,近来每逢傍晚,她在府里走动的次数也频繁了些。 可贺馨若一看见她那张愈发娇媚的脸,就备觉烦躁,好在贺馨芫的婚事还没个着落。 贺馨若想,她不过就是一个庶女罢了,父亲不会给她安排什么好亲事的。 等她嫁进霍家,定要风光归宁,一定要让这庶女和房小娘好好看看,到底什么才是嫡女的风范! 这厢,贺馨若连声在心中安慰着自己,她的丫鬟银翘却一脸忧色地进了内室。 贺馨若冷声问道:“还有不到一月,我就要成婚了,你板着张苦脸儿做什么?真是晦气。” 银翘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贺馨若剜她一眼后,方才回道:“大姑娘,您的婚期可能要延后了。” “什么?” 贺馨若的眼角抽搐了几下,生怕霍平枭这一回来,霍家又看不上她的出身,做此举也是想拖延她和霍长决的婚事,最后再毁了这桩婚事,可就不妙了。 银翘颤声回道:“因为…因为定北侯要娶妻进门,婚期也是定在下个月…所以霍少尹做为幼弟,自当是要把婚期延后的……” 听罢这话,贺馨若想着,自己总得先探探将来那位妯娌的身份,便问:“定北侯要娶的人是谁?” 银翘便将她探得的事都对贺馨若一一说出:“好像是定北侯的远方表妹。” “远方表妹?定北侯怎么可能看上个旁系偏支的表妹。” 银翘回道:“好像是因为…那表妹给她生了个孩子。” 贺馨若恍然大悟。 好啊,果然这房家表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可就算她想凭子上位,弄出了个孩子来,依着霍平枭那种不驯的性格,也不一定就能娶她为正妻。 这房家表妹应当很有手腕,懂得利用自己的弱势来让男人愧疚。 不过近来,贺馨若可没少听过霍平枭和那阮姓医姑传的绯闻,那小表妹也没什么好得意的。 毕竟定北侯的意中人,压根就不是她。 *** 大婚那日,长安的官道可谓十里红妆,如此浩大的场面,自是引来无数百姓的围看。 许多人都在议论,也只有定北侯这般权势通天的人物,才能在摊上那种情况后,还能光明正大地举办婚礼,也没谁敢当他的面儿道些闲话,只是苦了那些曾经痴痴思慕过他的那些姑娘们。 阮安在沛国公府习了些礼仪,亦从房小娘那处,将房姌的过往经历、性格、和平素的喜好都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房姌的性格很外向开朗,且她也喜欢钻研医术,只不过碍于男女大妨,她尤擅治妇人病。 如果她还活着,阮安一定能跟她有许多的共同语言。 从今往后,她会以房姌的身份在侯府生活,在外人的面前,为了能演得更真,她还需唤霍平枭一声——表哥。 其实阮安身为医者,是有些排斥表亲婚的,孙神医还在世时也觉得骊国应当增条法律,不仅五服以内不许通婚,出了五服,但凡沾点血缘关系,也都不许成亲。 她坐在喜轿上胡思乱想,一路上,神情都有些怔忪,甚而有些怀疑,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一场梦。 等梦醒后,她会不会还是宫里那个容貌丑陋,终日在那掖庭浆洗衣物的可怖老妇? 入夜后,喜房内烛火通明,亮如白昼。 她拜完了高堂,见完了霍家公婆后,便被仆妇搀扶,在喜床处安坐。 阮安不知自己坐了多久,因着过于紧张,她瘦小的身子在不停地发颤发抖。 两只白皙的纤手也紧紧地交.握在一处,手心处还往外渗了许多细细密密的汗。 刚要向茯苓询问一番霍羲的状况,却听室外忽地传来了几个男子的嬉笑声。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29节 霍平枭的下级基本都是武将,听他们的语气,明显是有些喝大了,这一犯起混劲儿来,说的字眼粗鄙又野蛮。 阮安不是未经人.事的女子,且她在潜心研习医理时,对那些房.中.事也比寻常的女郎要了解,自然能够听出外面那些军将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随着外面起哄和吵嚷的声音越来越大,阮安白皙的小脸儿也被臊得愈发泛红,丫鬟都有些听不下去了,正想出室制止那些粗旷军将的行径。 “都退下。” 男人质感冷硬的声音蓦然响起,沉声又道:“喝醉了就赶紧找地儿醒酒去,别在这儿扰本侯夫人。” “是!” 那些军将纵是还醉着,却仍畏惧于霍平枭的威严,待对着他赔了不是后,赶忙离开了这喜房之外。 听得他们终于离开了这处,阮安却比适才更紧张了。 因为这意味着,霍平枭马上就要进来了。 果不起然,须臾后,喜房内的丫鬟们齐声唤:“侯爷万福,恭贺侯爷新春之喜。” 美人儿屏着呼吸,那密密麻麻的心跳声,亦如擂鼓般,不休不止。 隔着盖头,她觉出霍平枭已走到她身前。 眼前那抹极致的红渐渐褪去,柔软的布料也自下而上地扫拂过她面颊,再至鼻尖、螓首、凤冠。 那纹绣着鸳鸯的盖头终于被男人用玉如意挑起,并滑落至地。 阮安却不敢抬眼看他,那些经年累积的情愫一旦萌芽,便难以自抑。 她当然是喜悦的,却也过于紧张了。 “抬眼。” 霍平枭低沉的声音从她鬟发上方传来,阮安垂了垂眼睫后,依着他言语仰起了小脸儿,男人温热的指腹顺势摁住她下巴。 “夫君……” 阮安想着该唤他一声夫君,可没想到自己发出的声音会如此的软颤,甚而有些娇娇的。 待唤罢这声夫君,霍平枭的眸色也微有变化。 阮安再度因着赧然,与霍平枭错开了视线,男人则命丫鬟帮她解了凤冠。 等丫鬟退下,内室中,也只剩了她和霍平枭两个人。 大红喜烛雕刻着象征着祥瑞的金色龙凤,烛心忽然爆起“噼啪”之音,裹挟着湿气的春风渐渐漾进室内。 阮安随之缓缓呼出清甜的气息 刚要开口再同他说些什么,忽觉耳垂那寸软.肉泛起了痒意。 原是男人伸出食指,拨弄了它一下。 “怕什么?” 男人冷淡的眉眼微垂,透着漫不经心。 他低沉的话音甫落,阮安纤细柔软的腰肢,也被他强劲有力的臂膀蓦然捞锢。 霍平枭担着她的腿弯,将阮安抱到身上后,却见她立即便缩了缩纤细雪.白的颈脖。 男人见此低哂一声,他盯着她温弱的眼,低声又问:“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我没怕。” 阮安软声反驳,她也不想在霍平枭面前太乘下风。 霍平枭仍凝睇她面庞看,眼神坦荡,漆黑的瞳孔却蛰伏淡淡的侵掠意味,似是即将要拆食猎物。 阮安没看见男人那道带着摄夺的凌厉目光,只觉那被他拨弄过的耳垂仍是很痒,便想去搔一搔那处。 刚要抬起纤腕,霍平枭骨骼强劲的大手却将她还未来得及伸出的小手摁住,并将它渐渐包覆于粗粝掌心。 姑娘缓缓地颤了颤羽睫。 她嗅见他身上沉冽的琥珀气息,散着淡淡煦烈,周身亦被他熟悉的体温萦缠,似被炎阳普照。 阮安顿觉,潜于她心底那些千疮百孔的罅隙也在被那道暖光照亮,不断地将它们填补,甚而治愈。 这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令阮安的鼻间蓦地一酸。 是啊,在前世那段昏暗无光的日子里,他和霍羲就是她心中的太阳啊。 滴滴的眼泪复又从阮安眼眶中,扑簌簌地往外淌。 见怀里的姑娘颇似只孱弱又可怜的幼兔,霍平枭突然倾俯身体,贴近她,并无奈地低叹。 随后,男人再度欺近阮安的小脸,他带了些占有意味,亦将自己的额头与她柔软螓首贴合。 落在锦被上的高大身影顷然将她笼罩。 他的睫羽也轻轻扫拂过阮安薄嫩眼皮,带了些痒意,并渐渐与她的相触交织。 “还记不记得。” 话明显只问了一半,霍平枭却突然吻了下她额角,他松开她手,却又扼住她腕骨,触感冰冷的薄唇复又移至她颈侧。 这次的力道明显重了些。 阮安再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觉男人低沉的嗓音饱富欲感,透着隐忍和沙哑,又问:“第一次,我都是怎么对你做的?” 第23章 三更合一 “备水。” 男人沙哑低沉的声音蓦地从喜房内响起, 透着压抑和隐忍,明显是未从适才那一遭得到餍足。 适才喜房外忽地刮起一阵不小的夜风,那些风儿漾进内室, 将烛火熄灭了数盏, 亦驱散了些内里那些似麝似甜的靡靡之味。 听罢霍平枭的命令,四名丫鬟鱼贯而入后,便开始分工行动。 茯苓持着火折子再度点烛,白薇端着铜盆迈进雕花飞罩前, 则瞥了眼行合卺礼前, 侯爷让她们往香炉里点的篆香。 这制价高昂的百刻篆香以沉香和龙涎为底, 掺了些木樨和柑柏叶,与寻常的线香、亦或是烛香都不同, 若要将它燃尽, 至少需要大半个时辰。 见此,白薇端着铜盆的胳膊不禁抖了抖。 这大半个时辰于她们这些守在外面的丫鬟而言, 也属实是煎熬至极,听得室来传来的那些喁喁可怜的低泣。 丫鬟们也怕这头一夜, 那身娇体软的小娘子就受不住,毕竟侯爷又不是一般的男子, 他在战场上随便挥挥陌刀, 敌军的将领连着他的坐骑都能被直接砍成两半。 “让你拿的是喝的水。” 霍平枭掀眼, 睨向白薇,话音沉冷,又道:“夫人渴了。” “是……” 白薇嘴上虽应了是, 面色却微微一怔。 侯爷不急着要净身的水, 那等会子, 莫不是要再行一次? 那娘子能吃得消吗? 白薇用余光看去。 霍平枭披了件素白的中衣, 大马金刀地坐在床沿,男人的身形挺拔修峙,面容冷峻,指骨分明的大手扔锢扣着怀中小娘子纤软的腰肢。 他单手几乎就能将娘子的盈盈小腰完整覆住,若是再稍稍用些气力,八成都能将它“咔嚓”一声折断。 因着二人体差的对比过于强烈,小娘子呈着塌陷的态势,缩进他的怀里,那只柔弱无骨的细白手腕,也虚软地垂在了男人的膝头。 白薇看不见阮安的神情,因为她的小脸几乎埋在了男人的怀中,只觉那雪肤乌发的美人应是没有说话的气力了。 她露于外侧的颈线纤润优美,上面的肌肤却因男人的噬.咬,多了些斑驳的淡红.痕迹。 “慢点喝。” 霍平枭低声说着,亦接过白薇端过来的水碗,亲自喂怀中的小妻子饮下。 见姑娘的唇瓣咬住碗沿,缓而慢地啜水后,灵巧的小鼻子也在微微翕动,可眼睛却仍紧紧地闭着,薄嫩的眼皮飞快地颤着,浓长的眼睫亦在眼睑落下积影,犹挂零星泪珠。 倒像是只可怜兮兮的兔子。 霍平枭垂眼看她,无奈地低哂了一下。 他此前从没幻想过未来妻子的模样,却更没想到,自己会娶个这么娇软的。 对待一个小小的阮安,比对付数万大军都要麻烦和棘手。 敌人可以说砍就砍,说杀就杀。 但是对付阮安时,他手劲稍微大些,她都会嘤呜不停。 他心里说不上这是什么滋味,却也不反感,自己的女人如果娇了些,那他就惯着。 待阮安喝完水,霍平枭还是先抱她去了湢室,没再按原定的打算继续欺负她。 阮安身上爽利后,又换了袭舒适的丝绸亵衣,可当姑娘再度躺回四柱床的里侧后,却突然没了困意,怎样都睡不下。 心中难言的悸颤从他将她抱到身上后,就再没止息过,幸而在这种情况下,女子大多是慌乱和紧张的,她可以借由此掩饰自己的异样。 阮安躺平后,将两只纤白的小手交握于身前,并将它们放置于心窝处。 思绪仍停留在,男人适才问她的话。 第一次,两个人是怎么发生的那种事。 她当然跟霍平枭一样,对那些事也记不大清了,前世被陈允中拐到山寨后,她倒是想起了些影影绰绰的画面,可那些也只是零星片段。 而男人将她抱进床厢后,便说:“不记得也罢,记得今夜就好。” 思及此,阮安不禁眨了眨眼睫,缓而慢地长长舒了口气。 屋里被丫鬟留了些烛火,但阮安夜视不佳,是以,她只听见枕边人的呼吸逐渐均匀清浅,便以为霍平枭早已睡下。 阮安并未发觉霍平枭其实在侧卧支颐,缄默地打量她看。 因着习武和常年行军的生涯,霍平枭的夜视超于常人,当然能将阮安所有细微的动作和神情都看在眼中。 他正好奇地观察着阮安的一举一动,却见小妻子竟是微微转身,亦用单手拄着床面,小心翼翼地往他方向探倾着身体。 霍平枭的眉宇微蹙,复又骤松。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30节 男人选择不动声色,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想知道她到底想做些什么。 阮安的眼前是无尽的大片漆黑,她什么都看不见,她以为霍平枭已然熟睡,便也存了自己的小心思。 现在她已是他的妻子,摸摸他脖子上的疤痕,也是理所当然,应当不过分吧? 其实前世李淑颖虽然将她的脸划伤,她若想让面庞恢复原状,也是有法子的,她在祛疤方术上下了不少的苦功。 可霍平枭脖子上的那道疤,是自小就有的,很难用寻常的法子让其痊愈。 思及此,阮安的神情显了几分黯然。 她凭着直觉去寻他脖子上的那道疤,刚要放下小手,却听“啪”一声。 腕骨忽地一烫,姑娘水盈盈的杏眼即刻显露了几分慌色。 “往哪儿摸呢?” 男人蓦然擒住她手腕,亦拽着它往身前拥带,他突然欺近她脸,与她额抵着额,又慢条斯理地吐出两个字:“睡觉。” 他竟然没睡! 双颊“嗡”了一声,阮安只得赧然地点了点头,软声回:“嗯,我这就睡下。” 霍平枭的额头离开她后,阮安嘴上虽应了他,却仍睁着那双盈盈的美目,想再悄悄地多看他几眼。 虽然她看不见。 阮安仍是不知,霍平枭依旧在看她。 小妻子仍在眨着眼,就是不睡。 霍平枭干脆扣着她纤瘦的肩膀,将她拨弄着翻了个身,一手摁着她软软的肚子,另手直接覆住了她的眼,撩眼又命:“睡觉。” 待将阮安拥进怀中,男人嗅闻到熟悉的淡淡药香,和女儿家馨甜、却又不腻人的脂粉味。 呼吸骤然一深,他硬冷的喉结微微地滚动了下,嗓音低哑道:“睡罢,我不想欺负你,弄坏了,谁再赔我个媳妇去?” 这话倒不是在唬她,依着霍平枭的体能和力气,若是真想尽兴,阮安的半条小命可能就没了。 他是真得能将她那小身子板儿弄坏。 阮安被男人直白的话臊得小脸儿泛红,但心中且逐渐安沉下来,终于听话地阖上了眼眸。 双眼的上方是男人触感微粝的掌心,宽厚且温热。 只这回他再以手覆她眼,却不是在为她瞑目。 而再睁眼,迎接她的也不是死亡,而是崭新的一天。 *** 次日清晨。 丞相府地处皇城以东的永兴坊,虽不及禁廷皇宫形制宏大,但也比寻常的勋爵大宅或是权贵官邸占地广阔,相府外环双阙四门,内为三进深院,一砖一石都彰显着顶级豪门世家的煊赫气度。 时逢盛春,府园里的花树葳蕤茂盛,主道两旁的浓绿苍柏似有擎天之势,比御街两旁的柏杨还要高耸。 魏元今晨来了阮安和霍平枭暂住的庭院一趟,他说定北侯府还在修缮,以前拓挖的荷池因着经年没打理,都被淤泥堵住,工匠们正赶工在挖,还要将些新的活水引到里面。 而先前儿皇帝在赐宅时,就有的亭台水榭,也都因前两年的雨季被腐蚀侵毁了大片。 这回霍平枭有了家室,自是想让妻儿住的地界都是一顶一的好。 魏元拿来了许多图样给阮安过目,无论花树、亭榭、轩堂、廊舫,还是假山湖石,都交由阮安定夺,可着她的心意安排。 阮安也不太懂怎么造园,便让魏元按着长安城那些世家最时兴的样式来弄。 她想着,这样最起码不会出错。 等她和霍平枭和相府分家,正式开府后,她身为定北侯夫人,或许也要邀请旁的世家贵妇来参宴,府里的各景只要不丢王侯的脸面便好。 霍平枭从黔中道回来的那日,也在沛国公府对阮安承诺过,等他们从相府搬出来后,她若想开个医馆,他也都许她。 不过距离开府,尚有一段时日。 医馆这事便更遥远了。 阮安现在仍在相府生活,是以在大婚后的第二日,她自是要去相府正堂,对公婆奉茶。 她出嫁的三日前,霍平枭便同她商量,要带着霍羲先去见见他祖父霍阆。 等霍羲被带走后,就被留在了相府里,阮安已有数日没见到儿子,心里甚是想念他。 本以为到正堂便能见到孩子,可随着霍平枭进了里面后,却见堂内并无霍羲的身影。 阮安的心中虽然微有失落,却仍持着谨慎态度,神态平和恭敬地对着主位上的高氏和霍阆奉了茶水。 一切还算顺遂,阮安有条不紊地奉完茶,也落了座。 高氏坐在主位上,从阮安进堂后,眼神就没离开过这位新妇。 因着阮安的模样生得清纯偏幼,所以纵是扮成个十八九岁的房家表妹,将那年纪虚减个几岁,旁人也看不出任何异样来。 高氏一打眼看去,见阮安穿着一袭淡碧罗衫,浓密乌黑的长发已绾成了妇人的云鬟,这房家表妹的气质恬美温纯,还真如她一开始所想,她那性情应当是个怯懦好拿捏的。 不过,这小表妹的容貌还真是一等一的出挑。 高氏不禁在心中暗叹着,房家可能就是辈出美人的氏族。 她当年刚做做霍阆填房时,霍平枭的生母已经去世近三年,但她正值芳龄时,也是在世家宴事上,见过大房氏的模样的。 那张明昳动人的面庞,却然让人过目不忘,甚而会自惭形秽。 不过这房家的远方表妹,却是另一种美。 这小美人有着纤柔的柳眉、娇憨的杏腮、似薄冰腻雪一样的白皙肌肤、精致又不失纯美的眼鼻…… 真是会让男人轻而易举产生怜意的温弱相貌。 就像只娇软好欺的小白兔似的。 思及此,高氏啜了口茶水。 暗觉,这小表妹的相貌,倒真像是那活阎王会喜欢的款。 只可惜,不怎么擅长打扮。 那罗衫的料子是好,可款式却过于平庸,而且她绾的发样也是长安不怎么实兴的了。 高氏的家世虽不及大房氏显赫,可父亲正任吏部尚书,纵是她已经上了些年岁,可性格仍带着当年做姑娘时的骄矜,她喜欢享受生活,吃食衣饰也都要样样精致。 所以便觉得阮安的相貌美归美,却莫名透着股土气。 果然是从蜀中来的远方表妹,就是没长安贵女们的雍容和大气! 可她身为主母,还是当着霍阆和霍平枭的面,关切了阮安几句:“新妇在相府可还住得习惯?” 阮安自是觉察出高氏的视线一直都落在她身上,却未动声色,她对着高氏温柔一笑,回道:“多谢母亲关切,儿媳和表哥住得都很舒心。” 唤表哥时,阮安觉得霍平枭似是侧首瞥了她一眼,锐利的目光带着莫测的情绪。 高氏笑着回道:“那就好,等你们开府后,也要常回来,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 阮安恭敬地对颔了下首。 上辈子她虽在后宫,却也没少见过李淑颖和皇后这对婆媳表面和睦,背地里却互相给对方下绊子的那些手腕。 亲婆媳的关系尚且如此,更何况她这个继的了? 且依着霍平枭的性格,虽不久在长安住,可每次回相府时,也定是个行事嚣张跋扈的。 高氏同她说话的口吻看似客气,却又处处透着疏离,她不喜欢霍平枭这个继子,自然也不会待见她。 阮安想的很明白,反正在相府的生活不过一月,等贺馨若嫁进霍家后,她也就不在高氏的眼皮子底下生活了。 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只要高氏不寻她麻烦,她也一定敬着这位婆母。 思及此,阮安也饮了口茶水,稳了稳心神。 还在沛国公时,房小娘就将霍家人的情况跟她交代了一番,阮安除却记住了不能提起霍平枭生母的这件事,也在进了正堂后,依稀将两侧坐着的人都认了出来。 那眉眼柔弱,瞧着病病恹恹的妇人,应当就是霍阆三子霍乐识的生母——江小娘。 据说江小娘和霍平枭的生母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但江小娘出身微贱,她的亲娘是霍家另一旁支的仆妇,但霍阆当年还算宠爱她,将她聘成了良妾。 许是到底对她这个新妇有些好奇,阮安无意间看向江小娘时,却发现江小娘也在看她。 双目交汇后,阮安先对着江小娘温软一笑。 江小娘愣了一下,半晌,她才对着阮安颔了下首。 阮安与她错开视线,又瞥向距高氏较近处落座的妇人,她的模样瞧着平庸了些,肤色也有些黯黄,明明穿了身绫罗绸缎制的衣物,戴的钗环也很华贵,神情却总似有畏缩之态。 阮安便猜,她应当就是霍平枭的另一个小娘——张氏。 张氏原本是主母高氏的婢女,听房小娘讲,霍阆纳了江小娘为妾后,高氏为了平衡后宅的势力,立即就在母家人的建议下,选了她十分信任,却姿色普通的张氏做了霍阆的另一个妾室。 张氏虽然没有子嗣,但在相府的地位却比江小娘高得多,这里面的缘由除了有高氏刻意打压江小娘的缘故,亦有张氏的兄长在皇宫混得愈发风生水起的原因。 阮安前世对江小娘和霍乐识都没怎么关注过,但张氏的兄长却是李淑颖丈夫,亦是当朝太子的近侍小黄门——张庸。 等太子继位为帝后,张氏的哥哥张庸便成了禁廷中权柄最大的宦官,那时阮安听得,相府有个贵妾因此受了不少庇护,却不知前世的相府是个什么样的局势。 那得受张庸权势荫萌的贵妾应当就是张氏。 只前世那次就是因为张庸的算计,她才险些被太子轻薄,阮安虽然是医者,却也不是事事都秉持着慈悲为怀的圣人,前世的那些旧仇摆在这儿,她注定不会对张小娘产生什么好感。 日后与她保持距离便好。 霍长决的模样她依稀认得,再者凭他身上穿得那身同黎意方相似的官服,她也能辨出他的身份。 只她没看见,霍家的第三子——霍乐识。 坐于她身侧的霍平枭倒是与她思维同拍,语气懒散地问了嘴:“三弟去哪儿了?” 霍乐识是江小娘所出,可当霍平枭问起他时,江小娘却选择了缄默,她似是在正堂没有说话的份儿,只柔顺地微微垂下了首。 还是高氏替她,回霍平枭道:“你三弟去年好不容易考上国子监,比别家的公子都晚了三年,别家公子哥儿十三岁进国子监,你江小娘给你生的三弟,十六岁才进。自然是得笨鸟先飞,早点去学堂温书啊。” 话音刚落,高氏顿觉背脊一悚。 原是身侧的霍阆眼神冷然地往她方向看了一眼。 高氏心中大骇。 她今儿个可真是得意忘形了!怎么能当着相爷的面儿敲打江小娘呢?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31节 她千不该,万不该还要拿霍乐识的学业来调侃,霍乐识怎么说,都是相爷的孩子。 相爷这回定是生她的气了! 高氏刚要起身对霍阆赔不是,霍阆的语气却算平静,但却隐隐透着森然,对着苏管事命道:“推我回去。” “是。” 等霍阆坐着轮椅离开了高堂后,霍平枭亦“叮啷”一声撂下了手中茶碗,也对高氏低声道:“军务繁忙,我也先去军营了。” 霍平枭穿着一袭黯色劲装弁服,气宇矜朗,待起身后,那双略显冷淡的深邃墨眸也看向了还坐在圈椅上的阮安。 似在无声向她示意——知道你待得烦了,可以跟我一起离开了。 今晨男人确实有对她说,春夏两季最适宜训兵养兵,是以他最近的军务很繁忙,可能要很晚才能回府。 阮安倒是没那么贪恋他的陪伴,如果他晚上不在,她也有许多事情要做,她还没来得及跟男人提起,要先找个夫子教教她字呢。 况且适才霍阆突然阴脸离开,她也没来得及询问霍羲的下落,不过她猜,霍羲应当是暂时被养在霍阆那儿的。 在这正堂里做了几盏茶的功夫,就又让她体会到了前世在东宫当差时的滋味。 依阮安看,这相府和东宫也有大同小异之处。 当年皇后为了让李淑颖的气焰不那么嚣张,也是往太子身旁塞了个世家出身的良娣,欲对其起到制衡作用。 可没过多久,李淑颖也塞了个貌美的侍婢到太子身边,这等子手段,倒是同高氏对付江小娘的法子一样。 只不过前世她是局外人,而今看来,就算是搬出相府,她也是里面的局中人。 阮安在霍平枭的注视下起身后,刚要向高氏告辞。 霍平枭却先她开口,对高氏淡声道:“我想让表妹送送我,夫人不介意吧?” 高氏轻笑一声,掩住了眼角的微讪,回道:“你们新婚燕尔,我哪儿能介意啊?” 心中却在想,活阎王虽然一如既往的桀骜难驯,但有了妻子后,却会同她说客气话了。 也是,活阎王去了军营后,要很晚才能回来,小表妹可还是要在相府待着的。 她可有的是机会和她相处,不急于这一时。 *** 时近黄昏,斑斓的锦鲤在菡萏池中欢快地游动,满池的荷花含苞待放。 上午回到院子里后,阮安派小厮去打探过霍羲的下落,得知霍羲果然在霍阆那处。 她已有好几日都没见过儿子,自是想尽快见到他,却又碍于霍阆的威严,不太敢自己一个人去霍阆那处,将霍羲接过来。 正想着要不要先派个下人去霍阆那儿探一下口风,却恰好在菡萏池的曲桥上,跟刚下学归来的霍乐识打了个照面。 “大嫂好。” 霍乐识穿着一袭月白色的襕袍,同江小娘病病恹恹的气质不同,少年的气质很清朗健气,一看就是个脾性很好的人,面上也总是挂着温润的笑意,给人的感觉很亲切。 阮安身为长嫂,见他身后跟着的侍童还提了个书箱,便关切问道:“三弟这是下学了,在国子监上学累不累啊?” 听到阮安问起了他的学业,霍乐识清咳一声,温声回道:“还好还好。” 仅回了四个字,他赶忙将话题岔开,又问阮安:“我听说大哥最近要很晚才能归府,这还没到用晚食的时辰,大嫂这是要去哪儿?” 霍乐识向来自诩是无忧无虑的一侯门庶子,同每时每刻都在努力的霍长决不同,他倒是对自己的身份和现状都挺满意的。 长兄的优秀是与生俱来的,别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拼得过。 而二哥的努力,是被主母高氏逼的,再怎么说二哥也是主母唯一的嫡子,自然被寄予厚望。 只有他这个老幺庶子,看似是边缘人物,实则最轻松自在,有些东西本来也轮不到他,他也不怎么在意。 每日去国子监上学的乐趣来源,也不是夫子教的那些知识,而是从各个贵族子弟那里,探得的那些世家八卦。 除了打探世家八卦,霍乐识的另一乐趣便是——写话本。 他喜欢写话本的事,只有他兄长霍平枭知道,而他肯将这些事告诉霍平枭的缘由,也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大哥不会嘲笑他。 每次他的月银不够花了,只要同霍平枭提一嘴,男人肯定会让魏元从他自己的私库里掏银子,给他添补亏空。 只是霍乐识在面对阮安时,心态多少有些复杂。 他一直都对剑南的女铃医阮姑很有兴趣,便准备以她做为主角之一,写成自己以长安为背景的话本。 正巧他大哥此前被那女铃医救过,霍乐识便也从霍平枭那儿探得了许多的素材,前阵子长安城中盛传的话本子,就是他写的。 他对女铃医阮姑是有敬佩的心思在的,亦知兄长派人将那话本分发于各个酒肆的说书人处,就是为了向世人宣告,他和那女铃医是有些暧/昧关系在的。 他本以为,霍平枭要娶的是那个阮姓的女铃医。 却没成想,他竟然娶了房家的远方表妹为妻,还同人家有了个孩子。 虽然外人都说,男人有个一妻二妾太正常不过了,可霍乐识一直以为他长兄霍平枭会是个专一的人,不会像别家风流子弟一样,到处沾花惹草。 可结果,霍乐识还是被现实打了脸。 他大哥在家里有娇妻稚儿,在外面还有红粉知己,跟别的男人也没什么不同。 可这到底是大哥的私事,他并无权利去干涉。 只是在他看见了大哥的妻子后,觉得她实在是个温柔良善的人,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可大哥心里爱慕的女人,却不是她。 思及此,霍乐识在心底叹了口气,也愈发同情起眼前的长嫂来。 阮安还未回复霍乐识的话,却见这少年的面色已是变幻莫测,她弄不清楚霍乐识到底是怎么了。 “三弟,我想问问,你方便随我去趟相爷那儿吗?霍羲在他那儿,我已经好几日都没见到他了。” 阮安温柔的话音甫落,霍乐识方才敛去了眼里的忧伤,连连对着她点了点头:“方便,父亲也许久没考校过我的课业了,大嫂正好可以随我去一趟。” 其实霍乐识相当惧怕霍阆这位性情严厉的丞相父亲,但一想到,眼前好不容易有个能帮大嫂的机会,他当然得好好抓住。 他不能再让这个可怜的女人,在这种事上还不顺心了。 *** -“爱亲者,不敢恶于人。” -“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1 这厢霍阆回到私人别馆通鉴园后,依着平日的习惯午憩了会儿,等清醒后,时已至申时三刻。 霍羲穿戴整洁,用两只小手在书案前捧着那本《孝经》,奶声奶气地诵背着里面的内容。 男孩的嗓音清亮,背东西时神情认真,咬音咂字的,甚是可爱。 苏管事和霍阆这几日都发现,霍羲这孩子实在是不同于常人,按说霍平枭年幼时就比寻常的孩童聪慧,可却也没像霍羲一样,有着令人啧啧称奇的过目不忘本领。 苏管事总觉得,像霍羲这般大的孩子,是绝不会主动有意识去钻研学问的,这么丁点儿大的孩子,不调皮捣蛋就不错了。 小世子这么刻苦,会不会是他亲娘逼迫的? 可当他想起阮安那温软好欺的相貌时,又觉得不甚可能。 不过不管怎么样,看着相爷子孙绕膝的温馨场面,倒是颇为有趣。 苏管事推着霍阆的轮椅往霍羲的身前走,小霍羲见是阿翁来了,赶忙撂下了手中的书卷,他微微张了张讶然的小嘴,要从书案前站起身,软声唤道:“阿翁~” 霍阆却伸手,示意他接着坐在原处,他问:“倒是没见你歇过,不想寻几个同龄伙伴玩乐吗?” 霍羲却摇了摇小脑袋,这几日他一直待在通鉴园中,虽然很想念娘亲,却也自然而然地对身为祖父的霍阆产生了孺慕之情。 霍羲很信任霍阆,故而他用那副稚嫩的嗓音,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因为我想去考童子试,只有这样才能入仕做官!” 这话一落,苏管事的面色大惊。 一个三岁多的孩子,就立志要入仕,可真是稀奇啊。 霍阆的神情还算平静,可眉宇还是轻轻地蹙起,又问:“为何要入仕?你娘要求的?” 霍羲懵懂地摇了摇小脑袋,瓮声瓮气地回道:“不是的,我娘还不知道我的想法。” 霍阆眉宇稍舒,淡声又道:“你就是不做朝廷的官员,将来也是要袭爵的。” 霍羲却语气坚决地回道:“不,阿翁,我还是要做官的…” 因为只有他做官了,那个自称是他爹的人才能写放妻书! 另厢,下人引着霍乐识和阮安进了轩堂内。 还未绕过叠扇屏风,霍乐识却听见了那道熟悉的男音,很快,他便因着过于惊诧而停住了脚步。 他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适才那道浅淡的笑声,好像是…… 父亲的?!! 父亲他竟然笑了!!! 霍乐识仍处于震惊当中,他自生下来,好像就没见霍阆笑过。 阮安头一次来霍阆的住所,自是有些紧张,却努力让自己持着镇静,她适才听见了孩子的声音,她很快就能见到羲儿了。 等屏风外的下人引着阮安和霍乐识进了内室时,霍阆已然收敛了笑意,但那张脸也不似此前那般面若寒霜,透着森意,反是多了些人味。 阮安同霍乐识对霍阆行完礼,还未来得及对霍阆提起要接孩子回去的事。 霍阆却先她开口,语气低淡道:“这孩子我很喜欢,想养在身边,你不介意吧?” 阮安面色微变,这话虽然是句问话,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她微启柔唇,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霍平枭看似与霍阆关系不睦,可这父子两人在有些地方还是过于相像了。 两个人今天简直说了同样的一句话,说是问对方介不介意,实际上已经下了令牌。 苏管事见阮安神情有异,忙提醒她道:“夫人,相爷要亲自抚养小世子,这可是一般人都求不来的恩典,你要知道,当年相爷还未做丞相时,骊国各个监察道的有志青年都挤破脑袋地想做他的门客,你还不赶紧谢过相爷?” 阮安快速地颦了下眉目,霍阆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而霍羲则欲言又止,明显想要对霍阆说些什么。 她当然知道比起寻常的夫子,由霍阆这样拥有鸿猷伟略的权臣教导霍羲,他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可依着他的话意,是要将羲儿养在身边。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等他和霍平枭开府后,她是不是就不能随时见到霍羲了? **** 夜色渐浓,阮安也无心像往常一样去整理医稿。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32节 她还不算太习惯做主子的日子,是以还是习惯自己更衣,美人儿只身站在绣着芙蓉栖枝的绡纱屏风后,却也只将身外披着的那件碧色罩衫解下。 不知何时,它已沿着她莹白的身体,落于地面的绒毯。 阮安并未对其有所察觉,却仍在回忆着下午发生的事,那时情况特殊,她只得先暂时应下了霍阆的要求。 不过霍阆要抚养霍羲的这件事,也不是她一个人说的算,孩子的父亲霍平枭还没答应这件事,她也觉得这件事应该由他们夫妻两个人一起权衡后,再做决定。 屋外。 霍平枭从军营归府,进室时,却没让下人通禀,只压低了声音询问茯苓,阮安在哪儿。 等茯苓用更小的声音回完霍平枭后,男人径直往二人的寝房走去。 烛火通明,犹如橘黄暖芒,及至看见映在屏风上的那道娇小身影,霍平枭方才停步在地。 却见屏风上那道美人的影子,正将两只纤手往身后的脊背伸去,似在仔细地解着诃子上的系带,可纵是她灵巧地翻着指,却仍寻不到正确的带扣。 映在绡纱上的那张侧颜,精致又不失恬和皎然,她微微垂眼时,睫毛的影子亦被拉长,虽已年过双十,阮安的气质却犹带着少女的纯柔和娇憨。 见此,霍平枭半敛眼眸,鸦睫下掩抑着的情愫不明。 阮安并未觉察出屏风外的异样。 做了侯夫人后,这衣裙自是也比她之前的布裙要繁复很多,阮安决定还是唤个婢女来帮她。 还未来得及开口,忽觉发顶上方传来的气息熟悉且清冽。 男人落在绒毯上的高大身影将她顷然笼罩,缓而慢地喷洒而至,亦逐渐将她散乱在耳侧的发丝吹拂,弄得她颈侧的肌肤痒痒的。 她的手还未来及从身后收回,细嫩的指尖却无意触碰到了男人右手的虎口,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他指骨分明的大手微僵了一瞬,她亦赶忙收回了小手。 阮安纤瘦的身躯蓦然一僵,呼吸也愈发慌颤。 “我帮完你后。” 霍平枭用手指挑起她襦裙后的带子,对着阮安泛红的耳廓低声又问:“你是不是也得帮帮我?” 第24章 撑腰(三合一) 阮安神色微怔, 自是不知该回他什么话好。 帮他? 怎么帮? 霍平枭没急着催促她回复。 男人默不作声,冷淡的眉眼微垂,接着用长指帮她开解带扣, 动作虽看似慢条斯理, 实则却在步步紧逼地向她贴近,身影、气息都透着淡淡的侵占意味。 柔软的丝质面料逐渐从阮安的肩下滑落,姑娘的双颊蓦地一红,赶忙用小手将襦裙诃子的上沿提起, 试图制止他的动作。 霍平枭见她抗拒, 便及时收手, 没再继续欺近。 阮安红着小脸儿转身后,不敢直视他眼, 只嗓音讷讷地回道:“不、不麻烦侯爷了, 我让白薇她们帮着换就好。” 说罢,她也终于会出了霍平枭适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身为妻子, 不应当将为丈夫更换衣冠的事假手于丫鬟做。 当然,她存着私心, 也不想将这种事假手给她人做。 许是觉察出她的羞赧和局促,霍平枭便没再站在屏风后, 盯着她更衣。 阮安终于松了口气, 也听得站于屏风外的男人抬声, 将茯苓和泽兰唤了过来 很快,茯苓和泽兰过来,帮阮安换了身素白的寝衣。 织理细密的淡黄绡纱映着红烛微摇的火舌。 阮安刚要走到镜台前, 为自己拆解鬟发上的簪饰, 却忽地察觉, 霍平枭打在那屏风上的高大身影由远及近, 越来越大。 他又往她的方向款款走来,顷刻间,二人的距离蓦然拉近。 姑娘的心跳忽地顿止,霍平枭却让泽兰搬来了个小小的交杌,并让她将那交杌放在了阮安趿着芙蓉绣鞋的两只小脚前。 “站上去。” 他淡声命罢,抿唇注视着眼前娇怯的姑娘。 阮安在丫鬟的掺扶下踩上了那把乌木小椅,怕她站不稳,霍平枭还是搀了她那纤细易折的胳膊一把,以防她摔倒。 两个丫鬟知道侯爷这是要与夫人单独相处,都主动屏退一侧,不敢打扰。 阮安这回虽然高了许多,可霍平枭说话的声音,却仍是从鬟发上方拂过。 他嗓音低沉地问:“之前在杏花村,我身上的衣服,你没帮我换过吗?” 阮安摇了摇首,垂眼回道:“都是孙也帮你换的…我没帮你换过。” “会解男人腰封吗?” 他问着,亦突然攥着她纤细胳膊的大手往下移,趁阮安未将手收回,他再度转握她纤润如玉的小手。 霍平枭牵引着它,往他黯色的腰封处放,语气透着散倦,淡淡又问:“不会的话,我教你。” 阮安柔嫩的手背,本就被他掌纹粗粝的大手握着,带着烫意,指尖在触及到他的腰封后,却染上了淡淡的微凉。 说话间,霍平枭竟还用指腹轻轻地捏了下她,男人冷峻的面庞逐渐贴近,阮安没能躲过。 她终于意识到,自成婚后,霍平枭存了心思,总在刻意地撩拨她。 霍平枭示外的性情冷淡桀骜,会让人觉得难以接近,可阮安在私底下与他相处时,他待她的方式却主动又外放。 像霍平枭这样的人,这么对待一个姑娘,她的心就是块寒冰,也能被他给焐化。 再这样下去,她早晚要露陷。 这般想着,霍平枭微微倾俯身体,两个人的鼻尖也仅剩了两指的距离。 看出他这是要顺势亲她,阮安终于将小脸儿别过一侧,颇煞风景地提道:“我…我今日和三弟去通鉴园见了父亲,父亲说想亲自抚养霍羲,当时碍于情势,我只能先在他面前应下了这事……” 话说到这处,霍平枭慢悠悠地站直了身子。 想起阮安已有好几日没见到霍羲,而他却因疏忽大意,没及时解决这事,男人硬冷的下颌线条逐渐绷紧,黯色的瞳孔多了些冷沉之色。 阮安看向他,接着问:“但霍羲毕竟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所以这事,我还是觉得应当和侯爷商量商量。 “侯爷你是怎么看的?”阮安又问。 “当然不行。” 霍平枭将阮安的小手松开后,掌心犹存着她肌肤温腻的触感。 他嗓音幽淡,又道:“明儿个我先和霍羲那个小鬼谈谈,让他直接来院子里陪你,等晚上从军营回来,再同我父亲好好谈谈这事。” *** 次日一早,霍平枭直接去了通鉴园。 听得霍平枭要接霍羲回去,苏管事的面色有些不自在,恭敬地同他解释道:“相爷昨夜身体不适,白日还要补眠,还未起身。老奴…老奴做不了这个主啊……” 苏管事虽为相府的大管事,可自打霍平枭也被圣上赐了爵位后,他在这府中的日子,也同走钢丝似的,他徘徊于这对性格都很强势的父子之间,两头都不敢得罪。 由此也可见,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实乃别有居心。 凭着霍平枭近年南征北战的赫赫功绩,自然担得起一个侯爵之位,只外人看来,这一门二侯之名能让一个世家风头无两。 但像苏管事这样,活在围城里的人却深深地清楚——皇帝做此举,也是深谙霍平枭的性情,或多或少是想借着这封爵一事,挑起霍家的争端,搞得霍家父子不睦,内部不和。 相爷近年因着陈年旧疾,示外的行事风格虽不及此前狠辣铁腕,但却如一只睡着的猛虎,在关键的时候,依旧能翻云覆雨地摆弄着整个朝局。 待霍小侯爷的态度,却不及此前严厉,大有放任之意 霍平枭冷冷地睨着苏管事看,沉声道:“你只管将霍羲拎出来,剩下的事,本侯来跟相爷解释。” 说罢,男人阴沉着脸,便要往通鉴园的轩堂里闯。 通鉴园里驻守的侍从大都是霍阆的心腹,只肯听从霍阆一个人的调配,是以,纵然他们畏惧霍平枭的气焰和武力,还是做出了拦截之举。 见状,霍平枭不禁觑了觑眼眸。 他自十五岁那年参军后,也收敛了些以前的野蛮性子,待入了剑南的官场,性情也比从前沉稳了许多。 想起以前同霍阆对着干的日子,都已过去了十年。 这十年里,他基本都在外面征战,每年见到霍阆的次数不过两三回,就算回了相府,他多数也是待在自己的府院里,很少会主动见他。 且这几年,霍阆很少去朝堂,皇帝若有大事需要与霍阆商量,甚至会因着他双腿不便,亲自乘着御辇,到相府来向霍阆问询。 思及此,霍平枭再度冷眼看向了那些佩刀侍从。 老头昨天晚上就没睡好,那今天晚上,他就更别想睡了。 他倒是许久都没在老头的院外闹过了,也不知霍阆近年换的这批侍卫功夫如何。 男人的神情虽略显散淡懒然,可眼角眉梢间,却蛰伏着即将开启杀虐的淡淡戾气,直惹得人背脊颤栗发麻。 就当练练拳脚,他尽量不把人打伤或是打残。 微风渐起,将青石板地落着的残损花瓣吹拂至了半空。 ——“仲洵。” 霍平枭刚要同这些侍从动手,霍阆深沉的声音从轩堂内传了出来。 -“一大早就来本相这儿斗殴,狼骑团那几万名兵士还不够当你陪练吗?” -“都做父亲的人了,还跟以前一样,动辄就要动粗,成何体统?” 伴着霍阆冷沉的声音,侍从也推着他的轮椅出了轩堂。 小霍羲则哒哒地迈着小步,跟在了霍阆的轮椅旁。 霍平枭见男孩的眼神乖巧,不过才几日的功夫,便跟霍阆混的极熟。 霍阆是个气质深沉强势的老者,可霍羲却一点都不惧怕他。 待霍阆的轮椅停住,霍羲也在轮椅旁停住了步子,男孩仰起小胖脸看向了霍阆,又看了看霍平枭。 霍阆伸出了那只佩着玉扳指的手,很自然地摸了摸霍羲的小脑袋。 见此,霍平枭的眼中也闪过了一瞬惊诧。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33节 这还真是传说中的隔代亲,他无奈地垂眼,没跟霍阆说话,直接对着小团子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低声命道:“霍羲,我来接你回去。” 霍羲犹豫了片刻,嗓音稚嫩地回道:“不,我要留在这儿,跟阿翁学东西。” “你阿翁能教你的东西,你老子也能教,没必要偏得跟着他学。” 霍羲一听霍平枭自称老子,立即就蹙起了小眉毛,奶声奶气地回道:“不!你只会打仗,空有蛮勇而已。阿翁才是文官,我将来要做的也是文官~” 霍羲的这番话,竟是让霍平枭被气笑了。 霍平枭能坐到如今的这个位置上,自然不是按霍羲的理解,只是个空有蛮武的莽夫。 ——“那你娘呢?你不想你娘吗?” 霍平枭撩开眼皮,睨着他,又对着小团子说出了诛心之语。 一听霍平枭提起了阮安,霍羲的小胖脸儿立即就垮了下来,男孩将两只小手背在了身后。 心中却在想,只有在阿翁的教导下,他才能更快地做官,为了他娘亲将来的幸福,他或许只能选择牺牲见娘的机会了。 可是,他也好想好想娘亲呐。 霍羲的小脸儿愈发地沮丧。 见状,霍平枭准备再对小团子说几句诛心的话。 正此时,霍阆拨弄了下拇指上的玉扳指,方才开口道:“苏管事,将小世子送到房夫人的院子里,让他去见他母亲。” 苏管事立即回道:“是。” 苏管事牵着霍羲的小手,让仆妇将孩子送到阮安的住所。 霍平枭倒是未料到,霍阆竟能这么快就软下态度,便也要告辞离开通鉴园去军营。 未料霍阆却同他提出,要同他好好谈谈抚养霍羲一事。 待进轩堂落座后,霍平枭没跟霍阆客气,他话音沉沉,开门见山道:“孩子还小,离不开他生母,况且他还没到四岁,用不着那么刻苦。” 说着,他又用看向霍阆,语气透着坚决:“这事儿,没得商量。” 苏管事垂着头首,立侍在一侧,两只耳朵却都竖了起来,不欲放过霍氏父子谈话内容的任何一字。 他觉,这时定北侯说话的语气和神情,跟他十几岁时简直一模一样,顽劣又不驯。 定北侯虽然也做了父亲,可在霍阆面前,依旧是儿子。 说来,霍平枭已经许久没跟霍阆这么剑拔弩张地说过话了。 苏管事竟然有些怀念从前那些鸡飞狗跳的日子了。 “你儿子是难能一遇的奇才。” 霍阆的语气平淡,他将胳膊搭在轮椅的扶手上,低声又道:“稍加培养,便可超过你我二人。你确定要浪费他这颗好苗子,让他跟寻常的孩童一样,只知招猫逗狗?” 苏管事面色一诧。 相爷基本不会说夸赞人的话,可适才的语气却是如此笃然。 他是觉得小世子比寻常的孩童聪明了些,但他到底是不是奇才,苏管事看不出来。 不过相爷说是,那便一定是了。 且不提相爷独到的识人辨才之能有多准确,就算小世子不是个奇才,可他但凡是比寻常的孩童聪明了些,经由相爷这么一朝一夕地培养,那将来也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啊。 外面人都说,他们霍家到了霍平枭这代,便已是到顶的鼎盛了,再往后,霍家绝对就要走下坡路了。 苏管事对这些说法自然是忧虑又气愤的。 可又觉得,这些人说的,倒也是这个理。 霍阆和霍平枭这对父子,一个做到了文官的极致,位极人臣,权倾朝野。 另个则做到了武将的极致,一战封侯,掌四方之兵马。 后辈若再想超过,怕是只有走那条大逆不道的路子了…… 霍平枭听罢霍阆这话,眸色微微一变。 霍阆又道:“霍羲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他母亲,你这么紧张做甚?本相身体不好,偶尔也有些朝务要处理。不可能天天都将霍羲带在身旁,每一旬(十日)里,当然也得让他去他母亲那儿待几日。” 霍平枭费解地轻蹙眉宇,没立即回复。 苏管事却悄悄地眨了眨眼,他想起昨日,霍阆可不是这么说的。 霍阆说的原话是:要将霍羲养在身边。 房家表妹碍于他威严,再加之性格弱势,不敢在他的面前争取,这几日霍阆也没让下人将霍羲送到房家表妹的院子里。 苏管事忽地会出了霍阆那些幽深的心思。 苏管事猜,相爷弄了这么一大出,八成是想让定北侯来主动见他,借着霍羲抚养权之争,定北侯自然而然地就得跟他多说上好几句话。 他们相爷做事的方式还真是跟以前一样,弯绕忒多。 另厢,霍平枭终于开口,淡声回道:“明白了,等我回去跟房氏商议商议,再给你个答复。” 适才他也弄明白了霍羲为何会突然存了入仕的想法。 这小鬼应当是偷偷听见了阮安和他在沛国公府的对话,这才想早点入仕,好让他早点放妻。 不过就算霍羲再聪明,也得十几岁才能正式参加科考,童子试封的官都是些类似于学士的加官,听着好听,实际上却是虚职。 霍羲纵是过了童子试,他也有的是借口搪塞他。 且就算他再聪颖,也得十几岁才能参加科考,霍羲才三岁半,这个年纪连国子监都去不了。 老头愿意养他,就让他养,正好还能给他和阮安单独相处的时间。 但若想让他放妻,那是不可能的。 *** 阮安上午同孩子相聚了几个时辰。 霍羲衣着整洁光鲜,乌黑的眼睛在看向她时,依旧亮而清澈。 苏管事接霍羲回通鉴园时,还对她说:“相爷在通鉴园里给小世子配了四个婢女,两个仆妇,还有两个书童,一共有八个下人轮流照顾他,夫人您就放心罢。” 霍阆还命人单独辟了间小院给孩子住,里面卧房、书房、湢室等居间一应俱全。 而苏管事知道孩子年岁尚幼,还特意跟霍阆禀明,小世子的饮食要让人单独开伙做,有些成年人的食物孩子吃了会不适,应当再单独辟一间庖房给他。 霍阆应允了这事,又让高氏派了几个厨子来。 苏管事也将清晨霍氏父子的对话,同阮安提前知会了一声。 听到在每一旬里,霍羲能回到她身旁待上数日,阮安悬着的那颗心也终于落了地。 这一切,都比她前世好了太多。 她刚进东宫时,李淑颖就命人将霍羲私扣,那时阮安为了孩子的安危,没立即同她撕破脸皮。 而在一开始,李淑颖不知道她的真容,在那个受宠的华良娣没进东宫前,她也没让她研配什么害人的药方。 所以阮安那时和禁廷的所有宫人一样,每年只有在元冬、寒食这样的节日里,才能得假。 可别的宫人在这几日都能与自己的父母孩子见面,她却不能。 而现在,霍羲不仅得到了那么好的照拂,还有个如霍阆一样出色的祖辈教导着,她也能时常见到他,阮安心中自然是满意,甚而是充斥着喜悦。 其实这样,倒也能给她更多的时间做自己的事了。 她以房家表妹身份嫁给霍平枭后,还是不太适应相府的生活。 每天也在试着同他相处,还得尽量装着自然些,不能让他看出她对他存着的那些倾慕。 酉时。 霍平枭今夜从郊外大营归府的时辰,比之前都要早了些。 盛春将过,离夏日越来越近,天色将将擦黑。 今日他想早些归府,便骋着金乌去了军营,相府的西小门离马厩更近,却是下人和奴仆出入府内外的地界。 但一般的马奴难以将金乌这匹烈马驯服,此前它就在道上撂过蹶子,至少踢伤过五个马奴,三个小厮。 所以霍平枭如果要骑金乌出门,回府后都会自己牵着它从西小门进。 用晚食时,阮安方才得知,原来她这几日吃的餐食,都是霍平枭特意命下人去府外的酒楼买的。 他们过段时日就要搬府,自是不需要再废功夫,在这暂时住的院子里弄个小厨房。 阮安听白薇说,相府中公庖厨做得菜式不算太好吃,但张小娘和江小娘院里都没设小厨房,她们院里的下人每逢饭点,都要去中公提膳。 而霍家的二公子霍长决几年前备战科考,治学辛苦,高氏便求霍阆给他单独开个院子。 而她身为亲母,自是也在儿子的院子里设了个小厨房,所以霍长决不去公中提膳。 霍乐识年满十六后,单独去了相府的望竹馆住,他是庶子,再加之高氏对他有意苛待,所以也要在公中提膳。 而高氏最讲究吃食,向来瞧不上公中那些菜色,甚而自己小厨房里的那几个庖厨都不能满足她的口味,她经常会派仆妇去府外的各个酒肆和食摊,给她淘弄些新鲜的吃食。 白薇将相府中馈的这些琐事同阮安说完,又道:“夫人,侯爷真是疼爱您,他这是怕您吃不惯公中的菜食,才特意差小厮去府外给您买的这些,单这一桌子菜,就要一百两银子呢。” 说着,白薇又指了指桌上的一道菜,同阮安介绍了一番:“这道平椎鱼子可是有的达官贵人掏银子都吃不来的菜,夫人真有口福。” 白薇接着同阮安介绍着作法,说这平椎鱼子的形状肖似金栗,是用鲜鱼的鱼子捣成肉泥,再裹粉炸制而成,要价高昂也是因为单做这一盘菜,就要用掉几十尾鲜鱼。 一百两银子?!! 因着过于惊诧,阮安不禁瞪大了杏眼。 她默默地数了数八仙桌上的菜碟,虽然这些菜式都很精致,可算上那两道冷食,不过才十盘菜啊…… 平均算下来,这一盘菜,就要用十两银子。 晌午她和霍羲用的那桌子菜,也跟晚食一样丰盛,那应当也是花了一百两银子。 许是因为父子初见的那日,霍平枭撞掉了孩子的樱桃毕罗,小厮中午也特地备下了这道点心,霍羲吃得很开心,阮安还叮嘱他不要贪食。 阮安知道霍平枭出身名门世家,自己又是有侯位的勋爵,在吃穿用度上,自是要比平民矜贵奢侈。 但也着实没想到,自嫁给他后,这吃一口菜要用的银钱,就够她在嘉州吃好几日的了,且这好几日,还是有鱼有肉的。 正此时,霍平枭净完了手。 男人在八仙桌落座后,见对桌的小妻子微垂着长睫,那双水盈盈的杏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些菜肴,纤白的小手却没执起筷箸。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34节 他费解地问:“怎么不吃?等我呢。” 阮安将视线从菜上收回,温软的语气透着无奈,回道:“我们在相府的这段日子,就在公中提膳吧,你别让人在外面买了…太费银子了……” “吃呗。” 霍平枭漫不经心地说罢,突然朝她方向倾身,他将妻子搭在筷枕旁的纤白小手攥住,好整以暇地又问:“怕把你夫君吃穷啊?” 阮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哪有一顿饭就要用一百两银子的。 可身为妻子,她属实不该在霍平枭的面前怀疑他的实力,是以阮安赶忙又摇了摇头。 还未来得及回他的话,却听霍平枭懒声又道:“我还不至于养不起一个你。” 阮安的小手仍被男人攥着,却渐渐觉察出了事情的不甚对劲。 今晨起身时,霍平枭还掐了下她的腰,他说她太瘦,要记得多吃些。 男人每天都要拿出这么多好吃的来喂她,莫不是想将她喂胖? 霍平枭掀眼,缄默地看着阮安白皙的小脸儿,亦用指腹粗粝的拇指,带着掌控意味,一下又一下,缓而慢地摩挲着她腕部淡淡的青紫痕迹。 ——“不把你喂的肥点儿,你能受得住我吗?” 听罢这话,阮安微微抿起了柔唇,心中既存了赧然,又有些气恼。 他果然存了这种心思! 这男人还是跟之前一样,心里存了太多的算计,大婚次日的清晨,她也见到了白薇和茯苓收拾了番那香炉里的炉灰。 阮安还特地问了一嘴,果然如她所猜,那里面的篆香是霍平枭在同她行周公之礼前,特意让丫鬟点的。 这说明他一定还记着,那日她说他只有一两柱香/功夫的事。 霍平枭还是跟之前一样,睚眦必报,是个记仇的! 思及此,阮安温软的面容难能存了些愠色,看在霍平枭的眼里,却颇似只气急了的兔子。 可兔子能咬人,阮安却不会咬人。 男人见小妻子恼了,只淡淡瞥眸,将话题岔开,提起了霍羲的事: “苏管事是不是将霍羲的事同你说了,我觉得我父亲……” 话还未说完,厅外却传来了下人的通禀声—— “侯爷、夫人,外面来了个主母院子里的人,主母好似有事要寻夫人,要让夫人速速去浆洗苑一趟。” 浆洗苑是相府下人洗衣的地方,听罢这话,阮安若有所思。 霍平枭冷峻的面容则显露了几分不豫。 男人冷锐的眉梢掩了些戾气,话音沉沉地抬声命道:“让主母院里的人回去,就说本侯回来了,夫人在陪本侯,没空去什么劳什子的浆洗苑。” 阮安今早还是依着晚辈要晨昏定省的规矩,去了高氏的院子里问安,她觉得自己既然还在相府,便当遵守这些规矩。 霍平枭对待高氏这个继母的方式却然有些不恭,但凭男人在骊国的权势,外人也没资格指摘他的行为。 依阮安看,高氏对霍平枭这个继子或多或少是存了些不满的。 在对待高氏的方式上,她男人是个跋扈的,这个时候,她就不便夫唱妇随了,为了避免阋墙不睦,她自然要在暂住相府的日子里,对高氏这个婆母恭顺些。 这些举动虽不一定能让高氏对她和霍平枭产生什么好感,但至少能让霍平枭少落些外人的口舌。 这也是她能为霍平枭和霍羲做的为数不多的事。 且今晨高氏说,她是蜀中来的,没在深宅大院历练过,将来如若开府,难以独自掌管中馈。 高氏说得很好听,她说阮安待在相府的这段时日里,她会教她一些府务,免得日后被别家的贵妇笑话。 阮安虽然懂医,可却然是不懂中馈之务,在沛国公府也只是学了些世家的礼仪。 房小娘的生母是公府的婢子,嫁进贺家后,也基本待在自己的院子里,还未进门的妯娌贺馨若,生母又是个性情强势的,所以房小娘也不算太懂那些,她在贺家基本上就掺和不了什么府务。 高氏既然要教她,阮安自然是诚心想学的。 这般想着,阮安话音柔柔,对着面前的男人温声道:“夫君,婆母今晨说要教我府务,你回来的时辰也过了她用晚食的点,她应当不知道你在这儿。正好我也不饿,你就自己用晚食罢,我先去浆洗苑一趟,免得耽误了婆母的时间。” 霍平枭眼神淡淡地睨她,未发一言。 阮安以为男人这是默许了这件事,待简单地敛饬了番衣发后,便带着茯苓和泽兰走出了院子。 *** 到抵了浆洗苑后,整个相府已然被笼罩在了浓黯的夜色中。 高氏和张小娘携着婢子,站在浆洗苑的拱月门外。 见着远方的阮安姗姗来迟,正紧赶慢赶地迈着小碎步往她们的方向走来,且胳膊还被丫鬟搀扶着,走起路来踉踉跄跄。 高氏面色微讪,对着身侧的张小娘道:“这人啊,一旦有人撑腰,就算性子柔弱好欺,行事也会带些气焰。” 张小娘附和着自己曾经的主子,颔首道:“是啊,主母好心教她府务,她却故意晾着咱们。再怎么说,她和霍小侯爷也是您的晚辈,这房家的小表妹但凡是懂点事,也该早些到,不该让主母等这么久。” 高氏并未觉察到,张小娘说这话时,神情多少有些漫不经心。 阮安终于走到了高氏和张小娘的身前,纵是两侧的丫鬟都提了明亮的夜灯,可她在夜里仍是看不太清,只能依稀辨得身前那两道模糊的影子。 她对高氏福了一礼,歉声道:“母亲,我来迟了,让您久等了。” 乘着夜色,高氏一直在打量着阮安。 因着适才的疾走,阮安鬟发上散乱的几缕细细的乌发,也随着她不甚均匀的呼吸,在耳侧轻曳轻拂。 今儿个,活阎王的表妹小娇妻还穿了件颜色嫩黄的间色襦裙,这种颜色,只有肤白的人穿才好看。 她出了层薄汗,瞧上去,却更有那温香软玉的娇柔气质了。 高氏灯下赏美人,对阮安说话的语气却透着严厉:“怎么来得这么晚?这才头一次,你就来迟,是要打退堂鼓吗?害得我跟你张小娘好等。” 阮安听罢,只眨了眨眼睫。 她当然知道高氏这话说得有失偏颇,因为高氏的院子离相府西侧的浆洗苑更近,而阮安和霍平枭的住所离这儿要远得多。 再者她的婢女都是从沛国公府带来的,相府偌大,她们才刚入府几日,这时辰,多数下人都回自己的门房了,少有人在外走动,她们寻路就要用许多功夫。 阮安本以为高氏自幼便在内宅浸淫,眼界和格局都能大些,要教她府务,也是以主母的角度,在为整个霍家考虑。 可她的想法到底还是天真了些。 她属实是没想到,高氏这个继任婆母,竟是个不顾大局,眼皮子浅的。 若要是前世的她,突然进了这种环境,定是看不出这里面的弯绕来。 因为杏花村民风淳朴,村民在往来时也都直来直去,大家都没什么心眼,她也没遇见过什么复杂的人际关系。 可到了东宫后,她可没少见识过李淑颖对那些良娣使的手段。 那些手段放在后宅里,也同样适用。 高氏和李淑颖说到底,地位都在她和那些良娣之上。 只她有霍平枭这个性情骄亢的夫君,而良娣则有太子的宠爱。 为了能更好的采取打压之术,处于高氏和李淑颖这样地位的人,自然要寻得她们的把柄,或是故意设局让她们乘下风。 高氏就是想让她来迟,这才择了这个偏远的浆洗苑,还有意带着张小娘早到了些。 隔着朦胧的月色,阮安看不清高氏面上的不豫之色。 却觉高氏既然有意让她难堪,这刚一进门,就要拿捏她,那她八成也不能在高氏这儿学到些真东西。 来都来了,就先跟着她们进去,等回去后,她再同霍平枭说说这件事,看看日后到底该怎么同这位婆母相处。 思及此,阮安不卑不亢地回道:“还请婆母谅解,我刚入府,对这里的路还不熟悉。” 高氏这时对张小娘使了个眼色。 张小娘身为高氏曾经的得力奴仆,自然要在这等时候充当她的爪牙和利刃,她说的话也代表着高氏的意思,语气不善道:“一句路不熟,就能将你对嫡母不敬的事遮掩过去吗?房夫人的态度未免不要太敷……” 话还未说完,张小娘在得见前方向她们方向阔步而行的高大身影后,面色蓦然一变。 阮安正觉纳闷,手也忽然被人牵了起来,虽然她看不见,但却嗅到男人身上煦烈松沉的琥珀气息,掌背也逐渐染上了男人熟悉的体温——是霍平枭,他竟然跟着她过来了。 “她来迟,是因为要陪我,张小娘有意见吗?” 张小娘被骇得连连摇首,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心中却有些纳闷,高氏先前儿明明派人去正门打听过,那处驻守的侍从说,没见着定北侯归府。 高氏在听见霍平枭沉冷的话音后,吓得差点跳起脚来 天呐!活阎王竟然提前回来了,还这么快就过来给他小表妹撑腰来了! 第25章 宅斗划水 “没…没意见。” 被霍平枭冷幽幽地目光睨视着, 张小娘连气儿都不敢怎么喘,即刻收敛了适才那副趾高气扬的嘴脸,也恢复了平素在高氏面前的畏缩模样。 高氏恨铁不成钢地瞥了张小娘一眼, 心中暗叹着, 她还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这张小娘都已经不是奴婢了,而是在相府自有一方小院的正经主子。 好说歹说,她也算是活阎王的庶母,总不能一见到他, 就跟拜祖宗似的。 见张小娘失了用途, 高氏只能自己替自己辩解。 她强自镇静地道:“瞧你这话说的, 今儿个上午我就说了,要教你表妹府务。浆洗苑的下人通常在上午洗衣, 下午要将湿衣暴晒, 到了晚上才能收衣,还要验查衣物上有没有破损残缺, 才能将这些衣物送到各个主子的屋里。现在这时辰正好能将人见全,我这才……” 霍平枭眉宇轻蹙, 将高氏的辩驳打断,厉声问:“夫人平日要自己去浆洗苑吗?” 高氏一怔, 却听男人冷言又问:“这浆洗苑分明就不是主子该来的地界儿, 你住的院子虽离这儿近, 平日也是派管事姑姑来。本侯是真不明白,夫人突然唤我表妹来这儿,到底是存了什么居心?” 听着霍平枭如连珠炮一样咄咄逼人的话, 高氏的心脏猛地跳动了几下。 她根本就没有还嘴的余地! 活阎王说要娶妻后, 她是想过, 他一定会护着他那娇妻, 也做好了准备,却没成想他竟会这么护着! 高氏觉得,她和张小娘分明也没对那小表妹说什么重话,不过就是指责她一句来迟了。 这再怎么说,她也是小表妹的长辈婆母,霍平枭的脾气怎么就这么大? 高氏心里不忿,却不敢当着霍平枭的面儿,再说些什么。 ——“本侯这表妹,在蜀中时身子就不好,等开府后,本侯也不指着她能操持府务,再说还有魏元这个管事在,就不劳主母教她了。”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35节 这话说罢,霍平枭再没跟高氏和张小娘多言,男人牵着阮安的小手,径直离开了浆洗苑处。 及至二人离开,高氏方才敢露出些恼怒之态来。 她气得身子发抖,对张小娘啐了口,咬牙切齿道:“这霍家哪儿还有个高门的样子?瞧瞧这家的长子,不过就是被圣上封了个爵位,连嫡母都敢不敬!” 张小娘连眨了几下眼皮,心道这霍小侯爷就是没被封爵前,你也惹不起,嘴上却说:“夫人快消消气吧,他们这对夫妻也快搬走了,咱们以后眼不见,心不烦。那贺家的大姑娘不是要嫁进来了?那才是夫人的亲儿媳呢,您啊,属实犯不着在房家表妹身上花什么心思。” 张小娘的话到底是让高氏心中积着的气顺了些,她冷哼一声,又想起了霍平枭适才说的那番话。 活阎王竟还说,不用她那小表妹掌管中馈。 放眼整个长安城,有哪家高门的主母是不会操持府务的,这要让外人知道,不得笑话死他们啊? 也是,霍平枭又不是她的亲儿子,他愿意将自己的小表妹养成菟丝花,亦或是怎么摆弄他那侯府,都由得他去。 等将来长决继承了相爷的爵位后,说不定那定北侯府的家底子,都得让活阎王和那小表妹败光。 *** 乘着月色,霍平枭的周身散着冷峙阴翳的气势,阮安尽量让自己跟上身侧男人的步伐。 她在夜里看不见,不能走得太急。 阮安瞥首看他,眼前依旧是大片漆黑,却也能猜到,他现在的脸色一定极沉。 觉出阮安在看他,霍平枭亦转首看向了她,指骨分明的粗粝大手仍牵着她纤嫩的小手,却停住了步伐。 他垂眼,不解地问:“怎么了?” 阮安小声问:“侯爷是不是…从来都没叫过主母娘?” “又不是我亲娘。” 说着,霍平枭松开了她的手。 这番,他同她说话的语气难能沉了些:“还有,你怎么这么笨?高氏明显是想用手段打压你,说要教你府务你就轻信,就这么等着被她欺负?” 见身前的小妻子懵然地眨了眨眼,霍平枭又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在斥责她,刚要尽量放低语气,再教她些这宅门里的弯绕。 却听阮安又问:“夫君,还有一件事,我一直都不理解。” “你问。” “你的表字…为什么要从仲?你不是长子吗?按理说,应当从伯啊。” 阮安倒不是想将话题故意岔开,而是高氏这位婆母实在是不值得她去在意,莅了今日这么一遭,高氏也不敢再寻她的麻烦。 在相府居住的这几日,她也大抵摸清了霍平枭和家里人的关系,他跟同辈的弟弟们关系都很不错,霍长决和霍乐识也都是从内而外地尊敬他这个兄长,他们兄弟三个好像并没闹过什么矛盾。 只霍平枭跟他父亲和继母的关系,疏远到有些失了常态。 霍平枭硬朗的面部轮廓渐渐隐匿于幽暗的夜色,落在青石板地的身影亦将眼前的姑娘笼罩。 男人这次缄默的时当有些长,阮安便觉得适才的那个问题,她应当是不该问。 这时,霍平枭终于开口,淡声道:“我母亲当年怀的是双生子,先我出来的,也是个男婴,但他落地没多久后就去世了。” 他用懒倦的声音说着过往,顺势再度牵起阮安的手。 随后,霍平枭自嘲一笑,又道:“我命硬,听下人说,我从我娘肚里出来后,哭声响亮,身体也康健。也有人说,是我把我那个兄长克死了……” “不,没有克死这么一说。” 阮安软声打断了男人的话,霍平枭的语气越平淡,她听着就越心疼。 原来他的童年还有这么一桩过往,想必霍阆和大房氏也很心疼那个先走的孩子,才保留了那个“伯”字,将本该为次子的霍平枭,取名为仲洵。 “孕妇怀着双胎,在妊娠期本就比寻常的母亲辛苦,以前我在归州行医的时候,也给几个怀着双子的妇人看过病,有个妇人在怀孕五个月时,腹中其中一子就停了心跳,这是因为胎里不足,可只要将养得当,再饮下特制的安胎良方,另个健康的孩子都能平安出生。” “所以你兄长不是你克死的。” 月影朦胧,阮安说这话时神情专注,明朗的杏眼中,也透着医者的笃然和沉静。 霍平枭不动声色地凝睇她面庞看。 忽然觉得,姑娘在细声细气地同他时解释,模样异常的憨甜可爱。 思及此,男人薄冷的唇角多了抹极浅的笑意。 他微微俯身,逐渐贴近她面庞,突然想亲她一下。 只这回,男人没存着刻意的撩拨意图,一切都似水到渠成。 甚而,有些情不自禁。 但未出他所料,他一作势要亲她,阮安便因着紧张,将小脸儿侧过了一旁。 霍平枭停住动作,没再欺近。 男人慢悠悠地站直身体后,摁住了她往后躲的的小手,却没被本能驱使,做出任何强迫她的举动,只拽着它,让她靠近他一些。 忽地,他轻声问:“那你呢?” 因为看不见,阮安其余的感官也在这夜色中变得敏感。 伴着和熙的春风,听觉和触觉都被放大,她因他难能温和的声音,和清冽的气息而觉思绪迷乱。 阮安有些没弄懂他的话意,懵然问:“嗯?” “你生霍羲的时候,痛不痛?” 听着男人质感低沉的话音,阮安忽地觉得,突然得知自己怀上霍羲的那段过往,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她无法详说那时的经历,只糯声回道:“但凡是做过母亲,都要经历那些,哪有…不痛的……” “抱歉。” 霍平枭说罢,便将大手轻轻地覆在了小妻子平坦的小腹上。 隔着几层薄薄的衣料,姑娘软绵绵的肚子,也能清晰地感受到男人掌心的烫热温度。 她赧然地垂了垂眼睫,不知该回他什么话好。 可男人接下来说的话,却变得不那般正经,他用大手拍了拍她的小肚子,低声又道:“等你再怀上,我一定好好陪着你。” 话落,阮安的大脑登时嗡然作响,双颊也蓦然变红了好几分。 他怎么又、又、又说这种羞人的话! *** 一月后,霍长决与贺家长女贺馨若正式成了婚,相府各处的梁柱和匾额上,也又都被下人缠绕上了喜庆的红锻。 贺馨若进门后的次日清晨,魏元来了趟院里,同阮安禀报了侯府的修缮进程。 说是再有不出十日,他们就能搬过去住,且她和霍平枭也无需从相府带些什么东西,因为新府里的东西一应俱全。 魏元退下后,阮安面色恬静地坐在书案前,她从书匣中拿出了几本医书,准备将上面的药理医方再默默地背诵一番。 她并没有像霍羲一样过目不忘的本事,而身为医者,必然要常温医书。 见着槛窗外的天色越来越亮,阮安这才释下手中书卷。 自那日夜晚,霍平枭在浆洗苑外同高氏有了冲突后,高氏干脆就免了她每日的晨昏定省。 这一个月来阮安也都睡到了自然醒,没上赶子来她的院子里问安。 但今日到底是贺馨若进门的日子,她身为长嫂,自然不能失了礼法。 是以辰时刚过,阮安还是带着几个丫鬟往高氏院子里走去。 一路上,主仆几个步态从容,颇为悠闲。 另厢,霍长决院中。 贺馨若在新婚次日起了个大早,未过卯时就在梳妆台安坐,让几名使唤丫鬟尽心尽力地打扮,衣发簪饰全要一顶一的精致和华贵。 她想着,自己今晨是头一次正式见公婆,断不能丢了霍家的脸面,她的一举一动都应当彰显着世家贵妇的端淑气质。 长安虽临近夏日,丫鬟们还是按照贺馨若的要求,给她换了身香色的连珠纹锦衫裙,这衫裙的样式极其绮丽,却比这时令妇人常穿的布料厚实许多。 不过贺馨若不怕热,她更怕会被房家表妹艳压。 就连发髻也梳了个比较夸张的惊鸿髻,等贺馨若终于打扮完,同霍长决往高氏院里走时,霍长决还忍不住往她那脑袋顶上瞥了几眼。 贺馨若自是觉察出了霍长决的目光,有些难为情地问道:“夫君,你怎么了?是觉得妾身这么梳发不好看吗?” 霍长决无奈地摇了摇首,只当是贺馨若才刚刚入门,还未适应新环境,有些过于紧张,便温声回道:“没有,这么绾发挺好看的,只是以后再见母亲时,不必穿得这么隆重。” 贺馨若点头应是,等同霍长决到抵了高氏院中的正厅后,却见左侧的圈椅上,已经坐了个妙龄女子,便猜,她应当就是定北侯的表妹发妻——房氏。 不同于贺馨若的精心打扮,阮安穿了身款式低调的淡碧色长襦,那长襦的衣料极为柔软,在夏日里既贴合身线,又能让穿的人觉得清凉。 美人儿浓密的乌发,也仅仅用了几根白玉雕成的玉兰发簪轻绾。 乍一见阮安如玉般的似雪容颜,贺馨若的心中就颇不是滋味,她就说,定北侯不会无缘无故娶她。 这小表妹不仅给他生了个孩子,模样还生得那般美,而拥有这样好底子的美人,自然不太需要用脂粉和华贵衣物的来妆点自己,只消淡妆素抹,就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清丽。 贺馨若掩住面上的讪意,随着霍长决落了座。 霍长决见上首并无霍阆的身影,便问高氏:“母亲,父亲怎么还未过来?” 高氏无奈地回道:“通鉴园那处来了个人,说相爷身子不适,今晨就不过来了。” 相爷不过来了? 贺馨若掩住了眉间的那抹不豫,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这刚进门的头一日,她便叫那蜀中来的房家表妹在容貌上压了一头,就连公爹也不给她面子,连新妇奉茶都不来,她还真是出师不利。 不过贺馨若很快在心里安慰自己,好歹霍长决是高氏的亲子,今晨高氏还派院里的下人给她送了盅银耳燕窝羹。 高氏做此举,便说明这是在有意拉拢她,也是在向她表明,她身为她的亲婆母,定然是要向着她的。 这般想着,贺馨若的心里平衡了些,也掀眼,看向了对个的阮安。 这房家表妹肯定没收到婆母的燕窝银耳羹,她听下人说,前阵子,她才刚进门不久,就和定北侯同婆母有了争吵。 贺馨若决定抓着这一点,好好地再同高氏亲近亲近。 这一旦和高氏有了共同的敌人,统一了战线,那在相府里,她和高氏也能落得个婆媳和顺的称赞。 很快,贺馨若给高氏奉完了茶。 霍长决是新婚,今日也不用去京兆府当值。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36节 高氏有意当着众人的面疏远阮安,故意只拉着贺馨若说话。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 东家长,西家短的,聊得不亦乐乎。 阮安却没将这两个人的谈话放进耳里。 她右手边的高案上,摆着三个白瓷食碟,里面分别装着山楂蜜饯、桂花糕和马奶提子。 阮安来高氏院里的这几次,发现高氏是个极为讲究吃食的人,也很要面子,每次都会变着花样的摆上些新的鲜果和点心。 她起得有些早,温书又很费脑,现在自然是有些饿了。 阮安觉得,高氏和贺馨若且得再聊上一阵,在这婆媳俩谈话中止前,她也不方便提前走。 闲待着也没什么意思,她也不喜欢听她们讲些世家的八卦,便开始用起手旁的点心来。 山楂蜜饯的味道酸甜适中,内里都被人挖了核,咬起来劲道有嚼劲,最是开胃。 桂花糕的粉也被磨得又细又绵密,外表虽平平无奇,却内藏乾坤,里面塞着的馅是高氏秋日里命下人酿的桂花蜜,吃起来层次丰富。 因着桂花糕有些过甜,阮安在吃马奶提子时,便有些吃不出果味,但看那提子的大小,便知这等子的鲜果,要价极贵,平民百姓是吃不到的,寻常的商贾也找不到购易的渠道。 高氏同贺馨若说了会子话,也不时地用眼往阮安的方向瞟着。 本以为那房家表妹的神情多少会露出些落寞之色,可她看上去却极其的悠闲自得,竟还吃上了! 那高案上备的点心,当然是给来人吃的,可高氏活到这么大,也出入过不少厅堂。 每个世家的主人定然要给客人备下点心茶果,可大家通常都不会怎么用,只偶尔觉得渴了,才会饮些茶水。 实在觉得饿极,也只是拿一两块点心垫垫胃。 她从来就没见过,像阮安吃得这么认真的! 当然,那房家表妹也没敞开了吃,她仍装着仔细聆听的模样,从食碟拿点心的频次并不多。 高氏有些失了阵脚,她弄不清楚这房家表妹到底是真饿,还是没见过世面。 但她身为婆母,若是因为长媳多吃了她几块点心,就批评她,那很容易就会落得个刻薄的名声。 这厢,阮安适才吃桂花糕时,觉得有些噎嗓,便对身后侍侯的丫鬟命道:“帮我添盏茶来。” “是。” 高氏见她又要添茶,连眨了数下眼皮,她不再刻意晾着这位长媳,反是费解地问她:“房氏,你清晨是没用过早膳吗?” 贺馨若也一头雾水地看向了阮安。 可不知为何,她心里竟有些羡慕上她了。 她因着紧张,也怕到高氏这儿奉茶时会出岔子,所以早上没敢用太多东西。 发上的高髻压得她脖子倍觉酸涩,可为了保持端庄的仪态,她只得让面上挂着柔婉的笑意,而初夏多少有些炎热,这时也没到从地窖里取冰的时候,贺馨若一进到这正厅里,便觉得热极也渴极。 她也想喝口茶水,可却又怕唇上的口脂会花,只能忍着。 反观那房家表妹,衣着清凉,她和高氏从这儿聊着天,她却在那儿吃得自在,好不快哉! 阮安对着高氏赧然一笑,也不跟她客气,温声回道:“儿媳用了早膳,只是母亲这里的点心过于可口,就多用了几块。” 听罢这话,高氏心中颇不是滋味,她定睛看了看活阎王的表妹娇妻,又看了看自己亲儿子的媳妇。 一个生得眉眼娇甜,姿容胜雪。 另个虽盛装打扮,有两分姿色,可神态却处处都透着不自然。 当然,贺馨若和阮安的相貌压根就不是一个等级的。 虽然贺馨若才是她的亲儿媳,可单论相貌来说,高氏还是觉得阮安更顺眼些。 小表妹既然说她这里的点心好吃,那应当还是没见过什么世面,那活阎王也是个莽夫,不是个太讲究吃穿的人。 高氏的心中逐渐冉起淡淡的得意。 是啊,放眼整个长安的世家,她院子里的庖厨是最会做点心的。 高氏本来就是个好显摆的人,她自幼生活的环境又是高门世家,圈子里的贵女们,吃穿用度都很讲究,她们相聚在一处时,也总会攀比。 思及此,高氏决定让阮安见见世面。 便命下人将今春刚下来的太平猴魁给她斟了一盏,还特地叮嘱,要把那金银丝结条笼子拿出来,用那个来烘茶,还要用她平时不舍得拿出来的瑞紫裂纹透釉茶碗来装茶。 这些名贵的茶具,那蜀中来的小表妹也一定没见过。 烹茶的婢女很快就为在座的所有人都呈上了那盏装着太平猴魁的茶碗,阮安接过后,简单地吹了吹热气,便直接饮了下去。 霍长决看着贺馨若一直盯着阮安,不解地问:“你怎么不喝?” 贺馨若摇了摇头,回道:“妾身不渴。” 她当然是觉得渴的,但她才不要像房氏一样,就这么当着婆母的面,该吃吃,该喝喝,一点都不矜持。 等阮安喝完了太平猴魁,高氏又同贺馨若交代了些事。 贺馨若见阮安又吃了块山楂蜜饯,心中倍觉狐疑。 她怎么这么爱吃酸的? 这又贪食,又好渴,倒像是…… 贺馨若赶忙打消了这个念头,觉得这事应当不可能,房家表妹才刚进门一个多月,这么快就再怀上,那运气也太好了吧。 不经时,高氏终于唤阮安、贺馨若,还有几个小娘退出了正厅。 阮安同贺馨若见了个平礼后,便先她离开。 霍长决也准备在下午去西市署看看,同贺馨若说了两句话,就离开了高氏的院外。 因着去往阮安的院子,和去往贺馨若的院子需要通过同一条小径,是以阮安前脚刚走,贺馨若也紧跟其上。 贺馨若正犹豫着要不要走上前去,与阮安假意地寒暄几句,却见她忽地顿住了脚步,亦用纤白的小手捏了捏自己的腰侧,问向身侧的丫鬟:“茯苓,你觉没觉得,我最近好像胖了些?” 说着,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无奈又道:“好像肚子也比之前大了那么一点儿。” 茯苓不太敢说实话,却觉侯爷天天那么刻意地用各种名贵的吃食喂着她,她不胖才奇怪。 但阮安所说的胖,在茯苓看来,也只是比之前柴瘦的身形要丰润了些。 茯苓觉得,夫人刚进门时,身形有些过瘦,都不像是生过孩子的,如今的身形却是秾纤合度,骨酥体匀。 阮安见茯苓没说话,便知自己果然是胖了。 这一切都怪霍平枭! 这人整天跟喂兔子一样似的喂她,她不胖才奇怪,而且人的嘴一旦吃惯了好东西,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霍羲就多少随了她这点,男孩有时难以控制自己的口舌之欲。 再者,今儿个又是她月事的第一日,女人来月事时,也都有些嗜甜好渴。 等过了这阵儿,她可说什么都不能再吃这么多了。 等阮安一行人走远后,贺馨若的面色登时惨然一骇。 嗜酸。 胖了。 肚子也大了…… 看来这房家表妹是又有了。 她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好? 贺馨若进府前就打听到,霍阆竟是将房家表妹的孩子养在了身旁,还对他异常的亲近宠爱。 一听到这事,贺馨若的心里就冉起了危机感。 她暗暗咬牙,觉得这房家表妹果然好手段,真是既会生孩子,又会养孩子。 这一胎,八成也是她苦心孤诣算计出来的。 霍家跟别的世家都不同,一门里也有两个爵位,霍长决不及他兄长优秀,她又没怀上霍家的子嗣。 万一霍阆一高兴,也想让定北侯府延续一门两侯的风光,把那爵位直接赐给霍羲怎么办? 贺馨若越想越慌,她决意在三日后归宁贺府时,同母亲朱氏好好地商量商量这事。 *** 傍晚,霍平枭从军营打马归府。 男人牵着金乌进了西侧门的马厩,亦将它亲自拴好。 外面的几个仆妇并没觉察出马厩里有人,这时令她们不需要当值,在从马厩旁经行而过,回到自己的耳室的路上,也互相谈论起府中发生的事来。 “昨日贺家姑娘正式进门,房夫人也没离府,主母的院子里估计会热闹一阵。” 霍平枭面容硬朗,冷淡的眉眼微垂,正用马帚为金乌梳理着墨色的鬃毛,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外面的讲话声。 “唉,说来那房夫人,可真是有福气的人啊。” 这话一落,霍平枭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也开始仔细听起那两个仆妇的谈话。 却听那仆妇接着道:“我听李婆子说,房夫人好像是又有身子了。” 第26章 亲我一下(三合一) 仆妇的话音刚落, 马厩里忽地传出“哐啷——”声响,伴着烈马高亢的嘶鸣,似有重物突坠在地。 两个仆妇的神情皆是一变, 却见一道高大峻挺的身影, 正气势汹汹地朝二人方向阔步行来。 她们定睛看去,便见来人竟是定北侯——霍平枭。 男人薄唇紧绷,觑着凌厉的墨眸,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房夫人又有身孕了?” 其中一仆妇对着霍平枭福了福礼, 恭声说道:“奴婢…奴婢也不大能确定, 可府里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今晨房夫人在主母的院里,就有了孕初的症状, 她特别嗜酸, 而且…而且在西花园的那条小径上,也有几名路过的下人听见房夫人说自己肚子大了, 连身量都比之前胖了些……” 及至两个仆妇离开了马厩外,霍平枭仍静伫在地, 一步未移。 男人的神情复杂且莫测,思绪仍处于极度的混乱中, 而心里这种既慌乱又异样的感受, 在他此前的人生中, 也只体会过一次。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37节 那便是在得知阮安悄悄地背着他,给他生了个儿子时。 思及此,霍平枭眉宇轻蹙, 亦攥着掌骨, 将前额紧紧地抵住。 阮安嫁给她后, 也不过一个多月, 他也只在新婚的晚上碰了她一次,阮安怎么就又怀上了? 霍平枭转念一想,霍羲也是这么草率地就来到了这世上。 所以阮安这么快就又怀上他的孩子,也不是没可能。 可怎么能这么快? 阮安的身体能吃得消吗? 霍平枭极少会陷入这样的情绪波动中,但一想到小妻子的肚子或许很快就能鼓起来,霍羲也能多个弟弟或者妹妹。 男人还是略显无奈地低哂了一声。 他又要有一个孩子了。 时近黄昏,暮色四合。 霍平枭推门进室时,阮安也正好刚从寝房走出。 一旁黄花梨灯架上的烛火正摇曳生姿,美人儿站在那暖黄的烛火下,显得整个人的肤色愈发白皙凝润。 觉出了霍平枭看她的神情不甚对劲,阮安刚要开口询问,男人已快步走到她身前,亦用那双冷峻偏锐的双眼,从头至脚地将她看了一遍。 “夫君,你怎么了?” 阮安嗓音温软,不解地问他,霍平枭却动作小心地用双臂将她拥进了怀里。 他没说话,只吻了吻她柔软的眼角,低声问:“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可不是胖了吗。 阮安倍觉赧然,无奈地垂了垂眼睫,她甚而想埋怨霍平枭几句,但又不知该怎么回复他。 不过她确实不能再让男人这么拿各种好吃的喂她了,这次,正好趁着他同她提起这事,她可得同他好好地说道说道这事。 “我不能再这么吃了,都快有小肚子了。” 霍平枭顺势将指骨分明的大手放在了她的肚子上,他微微眯眼,疑惑地问:“这才一个多月,就能有肚子吗?” 说着,男人力道极轻地拍了拍它。 忽又觉得,阮安的肚子摸起来跟从前并没什么变化。 阮安的心中倍感复杂。 明明是他一直在西市遍寻酒肆的庖厨,每天都用各种山珍海味喂她,这怎么将她养胖后,又开始嫌弃上她了? 阮安也不好同他发作,只话音讷讷,耐心地同他解释:“一个月都算长了,有的人只要大吃大喝个几日,这脸呐,立即就能鼓起来。而且一旦胖起来,再往回减不是件易事,所以日后我们每餐都减四道菜吧,我也尽量克制些食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吃了。” 这话说罢,霍平枭终于觉出了事情的不甚对劲。 他微微瞥眼,淡声又问:“你没怀孕吗?” “怀孕?”阮安一脸错愕。 她今日才刚来月事,霍平枭怎么能觉得她怀孕了呢? 这厢,霍平枭仍一脸费解地凝睇着小妻子的脸蛋。 另厢,苏管事正好拎着霍羲来了阮安的院子里,这日也正好是母子相聚的日子。 霍羲进室后,霍平枭和阮安都没注意到他的到来,男孩却听见了父母适才的谈话。 听到“怀孕”二字,霍羲乌黑的瞳孔一亮,立即哒哒哒地迈着小短腿,往阮安的方向跑去。 “娘~” 他边跑,边兴奋地问:“我终于要有弟弟或妹妹了吗?我好开心啊~” “……” “……” *** 刚过亥时,高氏轩室里的熏炉燃着味道浓重的安神香。 适才阮安的院子里来了个人,同她说明了一番情况,这场大房的怀孕疑云方才烟消云散。 眼下这时辰,许多人都睡了。 高氏在上午得知了阮安或许又怀了身子的消息后,心气儿就一直不太顺,是以,便派人让张小娘来了她这里一趟。 高氏侧卧支颐于罗汉床,咯哒咯哒地捻着手里的佛串子,神情略显哀伤,对张小娘感慨道:“马上就快到馨儿的忌辰了,我这几日总睡不大好,梦里也总能听见她的哭声。等过几日,你随我去趟大慈寺,再替她做场法事超度超度。” 大慈寺是皇家寺院,不对平民开放,就连这寺里的主持都有皇族血统。 外面人都传,大慈寺里的虚空主持是陈王的私生子,他几年前还曾前往天竺修行过。 张小娘恭顺地颔了颔首,回道:“这一晃儿过去这么多年了,连二公子都成婚了,馨姑娘若还在世,这时候也该到了说亲的年岁了。” 这话说罢,高氏眼底的那抹哀色愈发浓重,拨弄着佛串子的动作也顿了顿。 张小娘神态莫辩地垂了下眼,又飞快地做出了一副说错话的仓皇模样,连声对高氏致歉道:“主母,妾身不是有意提起您的伤心事的,唉,妾身怎么就这么碎嘴…还请主母谅解…妾身真的不是故意的……” 高氏掀开眼皮,看了张小娘一下,她的神情很快恢复如常,只幽幽叹道:“我怪你做什么?要怪,就怪那南跨院的贱人。” 说贱人二字时,高氏咬音极重。 忽地,她似是再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待坐起了身,干脆将檀木小案上的一个漆盘掷在了地上。 “哐啷——”一声。 这声音将张小娘和立侍在偏厅里的丫鬟们都吓了一条,却听高氏近乎咬牙切齿地道:“那贱人还活一日,我就难眠一日,若不是相爷一直护着她,她还给相爷生了那个不争气的庶子,我早就将她沉塘了!” “主母,您消消气…那江氏一直病病恹恹的,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 高氏的眉目间仍带着那抹尖锐的戾色,渐渐平复了心绪。 她长舒了一口气后,复又躺回罗汉床的原处,道:“这回那房家表妹虽没怀上,可依着定北侯对她的宠爱,估计离真怀上,也不远了。” 说着,高氏又感叹:“我瞧房氏那面相,是个福气的。” “福气”这两个字听在张小娘的耳里,有些刺耳,可她却不敢在高氏的面前显露出什么异样来。 高氏接着道:“不过相爷也太宠爱霍羲这个嫡长孙了。” 如若霍阆真的要将自己的爵位让霍羲继承,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高氏心里明白,霍阆对这三个儿子的态度虽都淡淡的,但他内里一定更偏袒他和大房氏所出的长子霍平枭。 爱屋及乌,他自然也会更喜欢霍羲这位嫡长孙。 想起阮安在将来很可能还会再给霍平枭生下一子,高氏的心里也多了些危机感。 *** 霍羲过了三岁后,就不怎么尿床了,可男孩还是会有踹被的毛病。 临睡前,阮安俯身为霍羲掖了掖被角,干脆在他小脚旁的被边放了几个玉枕。 男孩的两只小胖手抓着被沿,笑意甜甜地眨着眼,一直在盯着她看。 阮安伸出纤白的食指,刮了下他的鼻子,温声问道:“在阿翁那儿住得还习惯吗?有没有惹阿翁生气啊?” 霍羲摇了摇小脑袋,却没回阮安的话,只奶声奶气道:“娘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阮安用双手掐了掐腰,面上却没任何愠恼之色,对霍羲道:“不是说好了吗,等你过了三岁,娘就再也不亲你了,以后只有你妻子才能亲你,别的女人也都不能亲你。” 霍羲失落地垂下了眼睫,亦将小胖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朝着阮安比了个数,软声道:“四岁吧~等我过了四岁,就再也不要娘的亲亲了。” 阮安将纤手从腰间移下,禁不住霍羲的撒娇和软磨硬泡,最终无奈地回道:“好吧,就四岁。” “等你到了四岁,如果还管娘要亲亲,以后我就将这事同你妻子说,到时你夫人一定会笑话你。” 说罢,阮安微微俯身,“啵”一声,亲了下霍羲的额头,温声又命:“快睡吧。” “好~” 男孩嗓音清亮地回罢,很快就乖巧地阖上了眼睫,不经时就进入了安恬的梦乡。 阮安同仆妇交代了几句话,待出了霍羲所住的居间时,天色已晚。 可她今日并未得空温习药理,是以,阮安又去了趟书房,将案上那本《灵枢经》拿到了内室。 《灵枢》和《素问》这两本书,是身为医者必须熟识的两卷医书,阮安虽对里面的内容熟记于心,可还是怕会在有些细节上出纰错。 事关病患的性命,马虎不得,所以自然要将它们常温常新。 霍平枭虽是个武将,但在夜里偶尔也要在书房看些堪舆图,或是研究研究兵法和阵法。 阮安没进他书房看过,见霍平枭没在寝房,也没平日那么拘谨,便依着之前在嘉州的习惯,趴在床面,将两条纤细的小腿翘了起来,低眉顺眼地默背起医书来。 姑娘边看着,还不时悬腕、翘指练习着针法。 因着过于专注,阮安完全没注意到霍平枭已然走进了内室。 寝房里的烛火明亮。 霍平枭缄默地站在四柱床前,男人身上的素白中衣前襟半敞,隐约透着紧实强健的肌理。 他高大峻挺的身体渐渐遮住了灯架上的烛火。 因着夜视不佳,阮安愈发看不清书上的字迹,便伸出白皙的小手揉了揉眼。 阮安颇觉纳闷,仍没觉察出男人的到来。 还未来得及转身察看状况,一道带着压迫感的影子已蓦然朝她方向欺近—— “这么用功啊。” 他眉眼漆黑,硬朗的面容轮廓很显冷感,说话的语气却吊儿郎当地。 霍平枭边调侃着她,边用长指拾起了阮安无意遗落在床边的布袜,唇角忽地多了抹哂意。 “怦、怦、怦。” 听到他熟悉且低沉的声音后,姑娘的小心脏霎时猛跳了数下,似只被追捕的猎物,阮安不知该往哪里躲,只不知所措地在床厢内四处寻着逃窜的方向。 “别动。” 霍平枭攥住了她细白的脚腕,复将那布袜套回了她的右脚。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38节 柔软的面料拂过她脚背和足心,带着淡淡的痒麻。 阮安无助地颤了颤睫羽,刚要开口同他说些什么。 男人却用强壮的臂膀抱胁她腰肢,让她随着他看似粗野,实则张弛有度的动作逐渐向后仰倒而躺。 烛光明明灭灭,两个人的衣袂相蹭、亦在自上而下地随着轻起的微风拂宕。 “怦”一声,她的侧脸贴撞住他坚厚的肩膀。 虽不怎么疼,可阮安的双颊还是不易察觉地染上红意。 她软唔一声,刚要拄着小手坐起身子,男人却用骨骼强劲的大掌摁住她腰窝,不许她再乱动。 “抱会儿。” 霍平枭喉结微滚,说话的声音比适才粗沉了些,哑声说道。 这话几乎是贴着她耳旁道出,温热的气息亦不断地往里钻,嗓音愈发透着男子磁性。 阮安耐着心里的悸动,没再挣扎,只安安分分地缩在他怀里,阖眼待了会儿。 不消片刻,阮安双颊嗡然作响,觉出了他的异样。 她声如蚊讷地又道:“你别抱着我了,我来月事了……” “……这样我们都不舒服,你先松开我。” 说完,她掀开眼帘看向他,霍平枭也在垂眼看她。 四目相对,她看见了他漆黑瞳孔里,映着烛火,也映了她的小小身影。 阮安复又赧然地垂下了小脑袋,霍平枭却用大手捏锢着她下巴,扳起她小脸儿,迫着她继续看他。 “你亲我一下。” 他逐字逐句说着,眼眉恣然,话音多少透了些恶劣,接着同她提要求:“我就放开你。” 阮安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况且她还放不下心中的矜持,去主动亲他。 其实,她和霍平枭还没怎么好好地亲过。 新婚那日,他吻她时,也是带着安抚意味的浅尝,颇似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霍平枭虽看似桀骜不驯,可在同她相处时,却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她若稍做出抗拒的举动。他定会及时收手,从不会做出强迫她的事。 这一月来男人也没再碰过她,他颇有耐心,在等她适应他身为丈夫的身份。 阮安将这些都放在眼里,却还是不想让他那么容易就得逞。 见着霍平枭松开了她些,她赶忙从床面坐起,也故作镇静地调侃他:“你怎么还跟霍羲一样啊?” 霍平枭轻微怔住,很快蹙起眉宇,不解地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霍羲是个小孩,管娘要亲亲正常,你都多大了,还管妻子要吻……” 后半句的“丢不丢人”还没说出口,男人的眼眉竟蓦然凌厉了几分。 霍平枭也倏地从床面坐起,修长的指骨顺势捏住她细嫩后颈。 他冷声问:“那小鬼都多大了,还让你亲?” 阮安懵然地紧紧闭眼,亦缩了下脖子,神态颇似只被饿狼叼起的兔子。 “那你亲他没有?” 阮安没吭声,霍平枭却看出了里面的实情,亦将冷幽幽的目光收回。 她还是亲霍羲那个小鬼了。 看来他得寻个日子,同霍羲好好地说道说道这事了。 *** 两日后,贺府。 得知阮安并未怀孕后,贺馨若的心中虽然松了口气,却还是觉得这事始终是个隐患。 便在归宁这日,同母亲朱氏提起了适才发生的事。 当着朱氏的面,贺馨若也不必再装什么贤良淑德,赶忙将这几日心中的不快和憋闷都同朱氏一一倾吐而出。 “娘,你是不知,我看那房家表妹的样貌,并不在太子妃李淑颖之下。也不知她是不是有意迎合定北侯的喜好,平素也不怎么打扮,总是一副柔柔弱弱,清汤寡水的模样,一点都没有高门贵妇的气质。” 朱氏宽慰着女儿,道:“她跟你不同,你在长安有父有母,又有宗族撑腰的,她有什么?那房家表妹的父母早些年都过世了,她就是个孤女,嫁进霍家当然要以丈夫为天,也要靠子嗣站稳脚跟。” “她啊,也就只能指着定北侯了。” 朱氏这席话,令贺馨若的心中快意不少。 也是,房家表妹不过是生得比她美一些,男人也比她的厉害了些。 但霍长决可比霍平枭温柔多了,文官总是比武将体贴细致,那定北侯的性情又那般的骄亢不驯。 说不定那房家表妹,还要看着霍平枭的脸色过活,每日谨小慎微的,压根就不敌她这种门当户对嫁进去的,过得快意舒坦。 贺馨若没忘记最重要的事,便将奉茶那日发生的事,又同朱氏讲诉了一番。 朱氏一开始,还未觉得这房家表妹有多厉害。 及至听罢贺馨若讲完,她略显老态的面容方才变得深沉了几分。 “你是说,那房家表妹竟特意在你面前,说自己胖了,肚子也大了?” 听朱氏这么一说,贺馨若好像有些回过味来,她又仔细回想了番那日的事,越想越觉不甚对劲,赶忙问道:“娘是说,那房氏是故意当着我的面儿,做给我看的,故意让我觉得她有孕了?” 朱氏耐人寻味地看了她一眼,没立即回她。 她本以为那房家表妹是从蜀中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兴许就是个外表美丽的菟丝花罢了。 可听完贺馨若说的那些,朱氏方才觉得,房氏绝对是个不容小觑的人。 她极有心机和手腕,也懂隐忍和蛰伏,也能及时地抓住时机,利用男人的愧疚心理。 听贺馨若对她的描述,朱氏便觉,房氏应当是个外表柔弱,内里刚强的妇人。 朱氏比较了解自己的女儿,知道贺馨若有些色厉内荏,若单凭她自己,还真不一定能斗得过那外柔内狠的房家表妹。 看来纵是女儿嫁进了高门,她这个当娘的还是不能松懈,她得替贺馨若多考虑考虑吧,不能让她在那个蜀中孤女的面前落了下乘。 贺馨若不解又问:“可她图什么呢?” 朱氏自觉切中了事情的要害,耐心地对女儿解释道:“你说说,她除了外貌优越一些,在霍家,还有哪处是比你强的?” 贺馨若咬了咬牙,回道:“当然是子嗣了,她那孩子都快四岁了。” 朱氏啧啧两声,接着提点着贺馨若,道:“这便是了,霍家一门二侯,霍阆又格外地宠爱她所出的嫡孙。那房家表妹当然是在以另一种方式向你示威,她在变着法儿的说,她有霍家的嫡长子,而你没有。而等她将来再生下一个男婴,霍家的另个爵位,或许也是她儿子的。” 听罢这话,贺馨若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她到底是不如娘亲,看不出那房家表妹的深沉心机来。 下回她可得记住了,再不能以貌取人,不能瞧着那小表妹柔柔弱弱的,就掉以轻心。 傍晚,贺馨若回到相府。 霍长决今夜不用带街使寻街,便准备陪着新婚妻子好好地用用晚膳。 贺馨若也拿出了温柔小意的模样,不时地用公筷往霍长决的食碟里夹着菜,二郎、二郎地唤着。 其实贺馨若的气质和长相都不是霍长决喜欢的那一种,之前高氏也往他屋里塞过两个晓事的丫鬟,但霍长决却将她们调到了院外做事,没让她们近身伺候。 在他看来,这份体面应当要给自己将来还未过门的妻子。 如果妻子能正常生育,他们夫妻间的感情也比较和顺,他也不会去纳什么妾室。 霍长决目前虽然不算很喜欢贺馨若,却觉得这夫妻之道,总要相处磨合。 是以,霍长决也很配合贺馨若的逢迎,她夹什么,男人就吃什么,也会主动找些话题同贺馨若聊叙,不会让这饭局过于枯燥。 贺馨若却不明白霍长决的那些心思,她观察了番霍长决的神情,觉得他今天的心情应当不错。 想起母亲今日的提点,便觉得应当借此同霍长决提一提大房那处的事。 思及此,贺馨若撂下了手中的筷箸,故意做了副难为情的模样,看了眼霍长决。 霍长决不解地问:“夫人怎么了?” 贺馨若方才叹了口气,问道:“二郎,你说父亲那么疼爱霍羲,你不担心吗?” 霍长决不解其意,颇有些不悦地蹙眉,又问:“担心什么?” 贺馨若在饭前就已经将要同霍长决说的话揣摩好,是以,很快便跟丈夫提起了爵位之争的事,还故意做出了几分忧色,摆出了一副全为他好的模样。 这说到底,霍长决才是这爵位之争的既得利益者,只有她男人跟她绑在了同一根绳子上,这对付起大房的人来,才能更容易。 贺馨若本以为,这席话说完,霍长决应当会深以为然。 再不济,男人也会缄默地思考思考这事。 却未料及,霍长决竟是颇为愤怒地撂下手中的筷箸,这番,他同贺馨若说话的语气也难能带了些薄怒。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贺馨若有些懵了,她印象里的霍长决,向来是个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模样。 何曾有过这等恼怒的时候? “二郎…我这都是……” 霍长决却不肯给她任何辩驳的机会,只又怒声斥道:“今日我就全当你是说错了话,饶你一回。我劝你早些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收敛,不要去招惹我大嫂和小侄,尽好自己的本分。” “不然……” 休妻这话太重,霍长决还是换了一句:“不然我就罚你禁足,再让公中扣你的月俸。” 霍长决自幼就知,家族的兴旺荣辱,与这后院里的每个主子都逃不开干系。 他虽然一直都活在长兄霍平枭的阴影下,却也深知,如果没有霍平枭在外建功立业,以身御敌,霍家这门楣就不可能这么兴盛。 如果父亲的爵位也给了长兄的孩子,他也是心悦诚服的,不会说些什么。 霍长决一气之下,连饭都不想用了,干脆振袖离开了主厅,径直去了偏房。 而贺馨若突然挨了通训斥,也自是被气得浑身发抖。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39节 她觉得霍长决将她的好心全都当成了驴肝肺,而且她的男人怎么会这么不争气? 连爵位都不努力争取一番,那将来在官场上还能有什么前程? “夫人,您还用饭吗?” 一侧的小丫鬟恭声问道。 贺馨若睨了她一眼,沉声回道:“用,怎么不用。” 她持起了筷箸,心中也落定了主意。 霍长决既然这么不争,她身为他的妻子,就必然更要在这件事上多花些心思。 如果她都不替他好好地筹谋筹谋爵位的事,她们二房就更难得到霍阆那郡侯的爵位了。 *** 近来霍阆身体不适,所以霍羲也在阮安的身旁多待了几日,但男孩毕竟贪玩,虽然有些黏着自己的母亲,却还是更喜欢跟像霍乐识这样的少年待在一处。 这日天朗气清,霍乐识正好不用去国子监上学,便带着小侄霍羲,在相府寻了处空旷的地界,耐心地教着他该怎样放纸鸢。 当然,霍羲如果想摸摸那纸鸢的绞盘,霍乐识并不会同意。 今日的风有些大,甭说是霍羲这么大点儿的孩子,就算是六七岁的孩子,但凡是身型娇小了些,都容易因握不稳这绞盘而伤着。 小霍羲跳了跳脚,伸出小手够了够那绞盘,可他长得太矮,只能摸到霍乐识的衣袖。 男孩的小脸逐渐显露了几分沮丧,奶声奶气地央求道:“小叔~你就让我放一放纸鸢吧。” 霍乐识义正严辞地拒绝道:“不成啊,等你再长大个几岁,就能放了,到时你想要什么样的风筝,你小叔我都亲自给你扎。” 说着,又将那绞盘往上抬了抬。 霍羲又哒哒地蹦跶了几下,最终只得作罢,不甚情愿地收回了小胖手。 但见着那纸鸢越飞越高,霍羲也仰起了小脸儿,他惊奇地“哇”了一声,赞叹道:“小叔好厉害~能将这纸鸢放得这么高!” 得到了侄儿的夸赞,霍乐识的眉间也显露了几分得色,刚要再同霍羲讲讲该怎么去放这纸鸢,却见江小娘的近侍婢女一脸急色地寻到了这处。 “三公子,小娘身体不适,您快回去看看吧。” 等阮安派人来接霍羲时,竟被告知儿子正和他小叔霍乐识待在江小娘的院子里。 霍羲和霍乐识又不亦乐乎地在江小娘那处玩起了孔明锁,一时半会回不来。 但孩子的身旁总是跟着两个仆妇,有人看管。 所以阮安倒也不那么心急让霍羲立即就回来,便派人到江小娘那儿又告知了一声,酉时前,她会亲自将孩子接回去。 很快就到了酉时,阮安带着茯苓和白薇等人来了趟江小娘的院子,江小娘虽然是霍阆的妾室,但到底是她的长辈,霍羲既是在这儿打扰了多时,她也应当进里面同江小娘寒暄几句。 等进了主厅,阮安却见里面的一应装潢和摆件虽然朴素,但也没失了世家的大气。 江小娘的身子恢复了些,命下人给阮安斟了盏茶水。 阮安见江小娘面色青白,便犯起了医者的毛病,温声问道:“我在蜀中是研习过医术的,小娘的身子若有不适,不妨让我诊诊脉。” 江小娘却摇了摇首,神情恹然地回道:“多谢夫人好意,只妾身这病是积年的顽疾,治不好的,就不劳您为妾身诊脉了。” 听她这么讲,阮安当然知道这话是在有意推脱。 江小娘既是丞相的妾室,也算是高门里的妇人,但凡是有个慢性疾病,寻个医者开副方子,饮个几剂汤药,好好地调养调养,便能很快痊愈。 江小娘这病分明不是治不好,而是有人不想让她好,也有极大的可能是,江小娘在示外时,不想让旁人觉得她的身体好。 阮安前世在宫里见惯了妃嫔们的纷争,便知如江小娘这样的妇人,定是有自己的自保之术,所以便没再多说些什么。 等带着霍羲离了江小娘这处后,阮安正好同贺馨若一行人等打了个照面。 贺馨若对她福了一礼后,笑意吟吟地问道:“呦,长嫂这是从江小娘院子里出来的吗?” 阮安听着她语气不善,面上倒是不显,淡淡回道:“霍羲喜欢和他小叔在一起玩乐,今日三弟正好在小娘的院子里,我是来接霍羲回去的。” 说着,也不欲再在外面同贺馨若交谈。 其实贺馨若并不知道的是,早在她刚来长安的时候,就已与她打过交道了。 她和霍羲都知道是她在贺馨芫的药里动了手脚,也害得自己的亲妹妹险些毁容。 对于这样心思歹毒的人,阮安当然不准备同她过于客气,反正过几天就搬府了,她也不用再与贺馨若有什么往来。 贺馨若自是觉察出了阮安对自己的冷淡态度,等她们一行人走远后,她心里或多或少有些不忿。 生了个儿子,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吗? 没想到这房家表妹看似柔弱,也是个心气儿高,容易趾高气扬的。 不过这回她也有收获。 竟是亲自见到她来了江小娘的院子里,婆母高氏最是厌恶江小娘这个妾室,她只消在晨昏定省时同婆母提那么一嘴,高氏肯定会更加厌恶阮安这个长媳。 房家表妹往后又不是只住在自己的宅院里过活,身为侯夫人,当然得同各个世家贵妇交际。 她本来就在这长安的圈子里没什么人脉,到时再落得个婆母不喜的名声,这以后啊,房家表妹就别想再在世家圈子里抬起头来了。 阮安径直走着,却没注意到身侧的小霍羲,竟是转着小脑袋,往贺馨若的方向看了一眼。 男孩乌黑的瞳仁依旧清亮明澈,可迎着暖煦的夕阳,他的眼里却浮了层让人看不清的情绪,颇似沉静深潭,让人望不见底。 霍羲若有所思地垂了垂眼,很快又转回了小脑袋。 他仰起小脸儿看向阮安时,神情很快恢复了孩童的天真和朗然,笑眯眯地问道:“娘~我们晚上吃些什么啊?” 阮安温柔地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回道:“今晚从公中那儿提膳,应当会有羲儿爱吃的酥酪。” *** 近来霍平枭总能发现,每每到了该入睡的时辰,阮安却总是会凭空从他枕边消失。 下床前,姑娘会伸出小手在他眼前晃一晃,似要试探一番,他到底睡没睡。 前几日霍平枭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很快就又睡了过去。 可今日他也有些睡不下,待伸出大手往身旁伸探,却没摸到那触感熟悉的温腻肌肤。 心中空落落的。 原是阮安没在。 身侧冷不丁没了那么个温软的小人儿,霍平枭竟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若是单纯要小解,早便该回来了。 思及此,霍平枭从床上坐起,沉眉问向飞罩外值夜的茯苓:“你知道夫人去哪儿了吗?” 茯苓恭声回道:“回侯爷,夫人好像是去书房了。” “这么晚了,她去书房做什么?” 霍平枭蹙眉说着,心中却蓦地多了些兴味,他下了地,准备去那书房探个究竟。 顺道再把她抓回来,陪着他睡觉。 第27章 崽的茶艺 月华如绸, 柳影拂西窗。 小炉里正焚着清幽的檀香,阮安纤手持着墨条,正神情沉静地研着墨。 美人与腰相齐的乌发披散至身后, 诃子上绣得芙蓉花随着她慢慢倾吐出的温甜呼吸, 一起一伏的簌动,似要即将盛绽。 淡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风。* 白薇持着烛台,也不禁往书房里多看了几眼, 倒像是欣赏了一副鲜活的美人仕女图。 她又瞥了瞥身侧的霍平枭。 侯爷早就来了这处, 却一直站在外面, 没立即进去,也没开口打扰夫人。 也是, 像夫人这样的美人儿, 谁都想多看几眼,侯爷也不例外。 白薇正这般想着, 却见霍平枭眼神淡漠地瞥了她一眼。 白薇立即会意,赶忙退出了书房外, 不再打扰侯爷和夫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做什么呢?” 霍平枭淡声开口,男人将双手交握置于身前, 略显懒散地斜倚在门旁, 转首睨她看。 冷不丁听见男人的声音, 阮安的神态颇似只受惊之兔,她懵然抬首,在与他凌厉深沉的视线相触后, 姑娘持着湖笔的小手也抖了抖。 阮安强自镇静地将湖笔挂回了笔架, 虎口那处的肌肤沾了些微的墨渍, 却来不及擦拭。 自怀了霍羲后, 阮安用在研习医方药理上的时间就不如从前多了,她在怀孕初期就比寻常的母亲辛苦许多。 在生霍羲时,又险些难产血崩,差点就丢了条命。 修养恢复身体就用了大半年的功夫,这一年半的时日里,她几乎就没给人看过病。 好在霍羲出生后身体就很康健,她和孙也在照拂抚养他的这几年,也没太费过太多心力。 阮安虽接生过无数的婴孩,可却是第一次做母亲,又是独身母亲。 她和霍羲可谓是孤儿寡母,孙也也只是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在嘉州生活时当然要处处小心谨慎,不敢轻易去找来头不明的乳母照拂孩子。 那几年阮安过得很辛苦,也只有在深夜时分,才能腾出空子来去写自己的医录。 这一世她虽嫁进了侯门,霍羲也有仆妇照顾着,可在白日时,独属于她的清闲功夫并不多。 况且她已经养成了晚睡的习惯,眼下这时辰根本就睡不着,躺在霍平枭的身旁又容易胡思乱想,干脆就来书房写会儿医方,倒是能起到平心静气的作用。 思及此,阮安如实回道:“我…我写一会儿医方。” 见着霍平枭往书案阔步走来,阮安下意识地便要用小手捂住自己写得那些不甚好看的字迹。 她的字迹没什么进步,霍平枭之前在嘉州是看过的,阮安很怕他会笑话她。 然,男人的反应自是比她快。 他长手一伸,便“唰”一声将那几页淡黄的纸张从她手心下抽/了出来。 阮安霍然从圈椅处站起。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40节 霍平枭则顺势垂眼,微微抿起薄唇,逐字看去。 半晌,男人果然淡哂一声,低声道:“你的字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怎么变。” 阮安羞赧万分,无奈地问:“你还记得啊……” “难以忘记。” 霍平枭唇边的哂意未褪,将那药方递还给了她。 阮安咬了咬唇瓣,仰首看向了他,小声问:“那…等我们搬府后,你能不能给我请个擅长教书法的夫子啊?” 霍平枭微敛黑睫,意味不明地睨了她半晌,没立即回她。 阮安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却想再同他争取一番,便讷声又问:“不行吗?实在不行,请个女学的夫子也……” “请什么夫子?” 霍平枭终于开口,语气多少透了些桀骜。 他蓦然倾身,盯着姑娘那双温弱的杏眼,又道:“你夫君教你。” 许是因为夜深人静,男人说的这几个字,听在阮安的耳里,却莫名多了些蛊惑和哄诱的意味。 她垂眼,尽量掩饰着心中难以自抑的悸动,避着他坦荡的直视,故作平静地回道:“但你的军务也很忙啊,能腾出空子来教我吗?” “怎么不能?” 他笃然说罢,忽漾进室的夜风亦将灯台上的烛火吹灭了数盏。 目及之处登时变得模糊,她看不清霍平枭的神情,可男人却能看清她的。 喜悦和兴奋无处遁藏,悄无声息地爬上她心头。 可在他的面前,阮安却学会了怎样掩饰自己的心思。 她小声回道:“那好吧,以后就麻烦夫君你教我了。” 阮安虽然看不见,却觉得霍平枭应当还在盯着她的眼睛看。 男人低淡的声音也在逐字逐句地往她耳里钻:“那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啊?” “以后不要再这么晚了。” “好……” 阮安嘴上应下了这事后,想让霍平枭帮她点下烛火。 男人却轻扯薄唇,斩钉截铁地回了她两个字:“不点。” ——“天都快亮了,陪我回去睡觉。” 霍平枭懒声说罢,便用强壮的胳膊拦起小妻子不堪一握的纤腰,将她横着身子抱了起来,阔步往寝房方向走去。 阮安躺回床处,她阖着眼眸,听着枕边人的呼吸声逐渐均匀。 适才她尝试了多番,却还是无法睡下。 阮安觉出霍平枭应当是睡沉了,便想再度下地,去书房将没写完的医方完成。 刚一坐起,还未来得及挪动身体,便觉有道压迫感极强的黑影正往她的方向侵袭而来,似恶狼在扑食幼兔,气势冷峙,掠夺感极盛。 “咚——”一声。 男人攥着强劲掌骨,往床面力道不轻地锤了下,嗓音沉哑地命道:“又想跑哪儿去?” 阮安被他制伏在下,也自是被他这举动震慑。 霍平枭颈脖上坠挂着的那条嵌着琥珀的墨色狼符,也随着他动作,“哒”一声,落在她纤细锁骨。 质感冷而硬,惹得她身体抖然一僵。 “小媳妇儿。” 男人低声唤她,说话间,他侧颈绵亘的那道狰狞疤痕,也微微划、蹭过她肌肤细腻的颌角。 阮安杏眼慌颤,无助地眨着眼睫。 那条狼符和他脖子上的那道疤,于她而言,都是不可触碰的禁忌之地。 她想躲,霍平枭温热粗粝的大手却摁住她纤细的腕骨,并将它托举至发顶,不许她动。 再开口,男人看她的眼神带了威慑。 他凝睇着她的脸,眼角眉梢的欲感极浓,沉沉又道:“老子不是寺里吃斋饭的,你别招惹我,听话点儿,赶紧睡觉。” 这种粗鄙的话由他说出来,并未带着地痞无赖的流气,反倒有种离经叛道的野劲儿。 不同于适才男人在书房同她说话时的刻意温和,阮安仿佛看见他漆黑眼底中蛰伏的淡淡威压。 姑娘被吓得蜷了蜷脚趾,霍平枭他也太、太、太霸道了! ****** 次日一早,霍平枭提前去了郊外大营。 阮安起得晚一些,没和他一起用早膳,想起昨夜同男人发生的小冲突,倒是松了口气。 不然,她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了。 今日上午正好无事,阮安腾出空当,独自一人在书房中继续誊抄着医方。 原本无人打扰,她能得以专注书写,却觉得好似有道目光总在一直盯着她看。 阮安循着那人的视线看去,却见小霍羲站在了书案前,因着身量过矮,她正好只能看见他露出的额头,和那双清亮的乌眸。 霍羲垫了垫小脚,也学着她平日的模样,将双手插腰,奶声奶气地问她:“娘,你昨夜是不是又不好好睡觉,熬夜写医方来着?” 见小团子竟还质问上她了,阮安撂下了手中的湖笔,无奈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谁跟你说的?” 霍羲如实回道:“是定北侯告诉我的。” 定北侯? 纵然霍羲说话的声音又奶又甜,可当他说出这三个字时,还是让阮安倍觉设防和疏离。 她忽地发现,自从他们父子相认后,霍羲好像从来都没管霍平枭叫过爹。 这怎么能行?身为儿子,哪儿能在私下还用爵位称呼自己的亲爹。 阮安朝儿子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过来。 小霍羲走到她身前后,阮安顺势握住了儿子的小胖手,盯着他乌亮的眼睛,同孩子耐心地问:“你怎么不唤他爹爹?” 霍羲在阮安的面前,是不会撒谎的。 他的神情显而易见地低落下来,如实回道:“因为…因为之前娘带我去茶肆听过书,每次说书人讲起定北侯的时候…娘的神情都很伤感……” 原来是这样。 阮安忽然明白了霍羲的想法,小孩子到底是与成年人不同,霍羲将她从前的伤感神情,都解读成了她对霍平枭的态度是抗拒且不喜的。 她又问:“那你将之前的事同你爹说了没有。” 霍羲摇了摇小脑袋。 阮安又道:“那以后也不要再提。” 这事如果被霍平枭得知,有可能会引起误会。 更甚,万一让他猜出她一直都在暗自地倾慕他,那就更糟了。 “今晚再见到你父亲时,要记得唤爹爹。” 阮安说完,却见霍羲的神情明显不大情愿,男孩的小胖脸儿皱皱巴巴地,颇像个小包子似的。 见此,阮安温声又道:“羲儿,你之前不是一直想有个爹爹吗,现在你有父亲了,为什么不唤他爹呢?” 霍羲瓮声瓮气地回道:“那他当年…为什么不要我们?” 阮安终于找到了事情的根源。 如果霍羲还在因为这件事沮丧,那全都怨她没好好地同孩子解释过。 是以,阮安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尽量用他听得懂的话,将话同他讲明:“你父亲没有不要我们,是娘的原因…他之前一直在外征战,一年连你阿翁都见不了几回。总而言之,他现在寻回我们了,我们现在是一家三口,羲儿也有父有母。身为孩子,当然要孝敬爹娘。” “羲儿如果是个好孩子的话,应该唤他一声爹爹。” “那…那好吧。” 小霍羲垂了垂浓长的眼睫,不甚情愿地应下了这事,又道:“但今晚,我是要陪阿翁吃饭的。” 阮安却识破了他的小伎俩,甚而觉得,霍平枭和霍羲这对父子俩,在某些方面简直是如出一辙。 她没想到,霍平枭这么快就开始利用儿子为她做事了。 思及此,阮安伸出食指点了点儿子的小鼻子:“反正你也得给你爹通风报信,等见到他的时候,要记得唤爹。” 晌午,阮安和霍羲在院里用了些午食。 高氏院里却来了个婆子,说要让阮安过去一趟。 这几日高氏都没唤她去过她院子里,冷不丁一要唤她过去,阮安倒也没往深处想,只当高氏是有要事要与她说。 阮安正要对仆妇叮嘱要照顾好霍羲,不许他贪食过多的点心甜物,霍羲却哒哒地走到她身旁,伸出小手拽了拽她的衣角。 阮安垂首看向儿子,温声问道:“羲儿,怎么了?娘一会儿就从你祖母的院子里回来。” 霍羲却嗓音甜甜道:“娘,我也想去祖母那儿看看,你让我跟着一起去吧。” 阮安犹豫了一下,觉得霍羲是个听话的孩子,到了高氏那处,也定会乖巧地坐着,不会哭闹。 儿子既是想去,那她就带着他过去。 不经时,阮安带着霍羲进了堂内,却见贺馨若和张小娘也坐在一侧。 而贺馨若看向她的目光,虽看似平静无波,却多了有些意味不明的情愫。 联想到那日同她在江小娘院外的对话,阮安逐渐猜出了事情的缘由,面上未动声色。 等和霍羲落座后,却见贺馨若从座处站起了身,对高氏恭声道:“婆母,您既然同大嫂有话单独要说,儿媳就退下了。” 她说完,张小娘也随之站起,对着高氏说了同样的话。 高氏冲着两个人颔了颔首。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41节 贺馨若和张小娘退下后,高氏往霍羲肉嘟嘟的小脸儿上扫了一眼,觉出她的目光,霍羲对着她甜甜一笑。 高氏目光一怔。 房氏的孩子虽然不是她的亲孙子,可到底是个招人喜欢的。 这般想着,高氏觉得一会儿要同阮安说的话,小孩子不必在场,便对霍羲身后的仆妇命道:“将小世子先抱下去。” “是。” 霍羲被仆妇抱起来后,一前一后地踢了几下小脚,阮安也从座上站起,对着儿子的耳朵叮嘱了几句,让他放心出去。 等霍羲被抱出去后,高氏方才“叮啷”一声,放下了手中茶盏,转而幽幽地看向阮安,问道:“昨日,你是去江小娘那处了?” 果然是因为这事。 阮安故作温顺地颔首,回道:“霍羲喜欢和三弟在一处玩乐,正巧昨日江小娘身子不适,他就随着三弟去了小娘的院子里,我和乳娘去接他的时候,也进内坐了片刻。” 高氏淡声又道:“嫡庶有别,以后少让霍羲和霍乐识在一起玩乐,他将来是要继承定北侯的爵位的,总跟那庶子在一起,成何体统?” 说着,高氏也一直打量着阮安的神情。 贺馨若昨日将阮安去了江小娘院里的事告诉她后,她心中自然是有些不悦,也怕这大房是要拉拢那江小娘,好在相府里培养着自己的势力,想在将来同她们分庭抗礼。 阮安神态恭顺,心里却挺反感高氏在她教养霍羲之事上的指摘态度。 她不清楚高氏和江小娘之间的恩怨过往,却觉得,这大人之间的事,不应当让下代人还掺和进去。 更何况,她和霍羲又不能在这儿住多久,说不定以后,她一年都见不了江小娘几回。 高氏属实没必要这么做。 思及此,阮安温声回道:“三弟虽然是庶子,但也是霍羲的长辈,我听苏管事说,相爷知道他们经常在一起玩乐,这事也应当是相爷默许的,就不劳婆母挂心了。” 高氏圆眼一瞪,没想到这一贯柔柔弱弱的房家小表妹,竟会拿相爷来堵她的嘴。 她也不准备再同阮安客气,便直入主题道:“也是,你男人厉害,你们大房的事儿,我这个做主母的也管不了。但有一件事,你得清楚,没有两头都占这一说。你儿子一进府,相爷就直接唤了他小世子,你也应当知足了。” “?” 听罢高氏这话,阮安方才恍然大悟。 原来江小娘一事只是幌子,高氏真正想说的话,在这儿等着她呢。 她当年喜欢上霍平枭,并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和爵位,那时在杏花村,阮安经常会想,他要真是萧平就好了,哪怕他真是个村霸地痞,她也愿意和他做一对平民夫妻。 只霍平枭这样的天之骄子,就算没有这么煊赫的出身,凭他的本事和才能,也不会在那样一个小小的村庄里久待。 她一开始,就不是图霍家的权势和地位,自然也不会贪心到,会让自己将来的孩子也继承霍阆的爵位。 可高氏和贺馨若却不这么认为。 高氏既然都这么说了,阮安也准备在临走之前,对高氏聊表下对另个爵位的态度:“儿媳谨记母亲的叮嘱,断不生出不该有的想法,还请母亲放心。” 阮安说罢,高氏略微放下心神,觉得这位长媳起码嘴上说得好听,可她日后具体怎么做,她还要再继续观察观察。 等阮安离开后,高氏想起自己已经许久都没见过霍阆,想寻个由头去趟通鉴园,见一见他。 刚出院,便见霍羲和仆妇守在外面。 男孩一见到她,便笑意吟吟地同她问安道好:“祖母好~” 高氏对霍羲并不反感,语气还算温和地问道:“你在我院子外做什么?” 霍羲奶声奶气地回道:“一会儿我要去阿翁那处,祖母好像也好久都没见到阿翁了,羲儿觉得阿翁也一定想祖母了,便想和祖母一起去通鉴园~” 高氏听罢,一脸惊诧,心中很快涌起了淡淡的喜悦。 这孩子,简直就跟她救星一样,她正愁没有个合适的由头去霍阆那儿呢。 她虽然不怎么喜欢这房家表妹,可在面对她儿子的时候,却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高氏回道:“世子都这么说了,那我就跟着你一起去通鉴园一趟,见见你阿翁。” “好~” 霍羲朗声说罢,便走到高氏的身旁,亦朝着高氏伸出了肉嘟嘟的小胖手,软声央求道:“祖母牵着羲儿去吧~” 高氏看着霍羲那可爱的模样,突地想起,霍长决小时候,也是从他这么大长过来的。 这么大点儿的孩子最是可爱,等过了七八岁,霍长决就没以前好玩了,也不怎么爱同她这个亲娘亲近了。 但一想到霍羲毕竟是大房那处的孩子,高氏还是犹豫了一番,并没有立即牵住霍羲的小手。 霍羲的小脸儿显露了几分沮丧,他慢慢地缩回了小手,亦垂下了小脑袋,清亮的嗓音很快就多了些哭腔:“呜呜,祖母是讨厌羲儿吗?” 高氏懵了一下,这回霍羲再抬起小脸儿,眼眶里很快就溢满了泪水,瞧上去可怜兮兮的。 这孩子是水做的吗? 怎么能说哭就哭?!! 高氏赶忙让身后的婢子给霍羲擦眼泪,再一想到如果到了霍阆那儿,这孩子还是这么一副哭哭啼啼的模样,那就糟了。 相爷定要质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就说,这好运怎么可能就这么从天而降。 思及此,高氏干脆从婢子手里夺过了那方手帕,她亲自俯身,为小团子擦着眼泪,尽量温和地哄他:“乖孩子,快别哭了,祖母怎么会讨厌你呢?” 霍羲吸了吸小鼻子,哽声又问:“不!祖母一定是讨厌我,就是因为讨厌我,才那么对娘说话的。” “呜呜呜,如果羲儿有哪处惹到祖母了,祖母您一定要跟我说啊,羲儿会改的,呜呜呜……” 听着孩子可怜的哭声,高氏的心中越来越慌张,生怕再在路上耽搁一会儿,相爷再派苏管事来催他们,万一苏管事认为是她将霍羲给弄哭的,再在霍阆那儿说道几嘴,那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原来霍羲这是听到了她和阮安的对话。 这么大点的孩子,也不会有什么心眼儿,高氏转念一想,她平日对这孩子的态度是冷淡了些,再加上今日同房氏说话的语气也不算客气,霍羲自然就会以为,她不喜欢他,甚至是讨厌他。 “祖母不讨厌羲儿,也没…针对你娘,快别哭了。” 霍羲这才渐渐地止住了抽噎。 高氏心中松了口气,只觉得这孩子要再哭下去,她都能折寿个一年。 她赶忙将孩子面上的泪痕又用帕子拭了拭,又哄着霍羲说了好一会子话。 一时间,高氏甚至觉得,霍羲这孩子虽然小小的一只,可威力并不小。 这一哭起来,竟比他爹那活阎王还要可怕! 去往通鉴园的路上,霍羲再也没哭闹过。 高氏便觉得,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可她却仍觉得提心吊胆的,怕霍羲当着霍阆的面儿说些什么。 她战战兢兢地带着霍羲进了轩堂后,小团子很快就跑到了霍阆的轮椅前。 霍阆摸着男孩的脑袋,掀眼看向了高氏,淡声问道:“你怎么也过来了?” 高氏有些不知所措,霍羲却先她开口,对霍阆朗声道:“是我在路上看见祖母,就让她跟着我一起过来啦。” 霍阆眸色幽深,又问:“怎么突然想起让你祖母一起来了?” 高氏觉得,自己的那颗心都快要提到了嗓子眼儿处,生怕这孩子会将适才的事同霍阆说出来,她可不想被霍阆斥责一通。 霍羲却话音甜甜地回道:“因为祖母对我可好了,而且祖母应该是想阿翁,她也想来看看阿翁。” “哦?是吗。” 霍阆看了高氏一眼,淡淡又问。 高氏点了点头,悬着的那颗心也终于落了地。 等这紧张的精神一松懈,高氏忽又觉得,霍羲这孩子讨喜,他亲娘其实也没碍到她什么事。 阮安不过是因为意外,才与江小娘见了一面,她倒也不必因为这件小事,就同她这个长媳计较。 反倒是贺家的那位,昨天同她说这件事的时候,总是将言语刻意抛引到,阮安这是在有意拉拢江氏和霍乐识的话头上。 高氏在心里啧啧两声。 看来贺家那位心术不太正,可她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媳,以后她还是要好好地提点提点她。 *** 霍长决在东市署忙完手头上的公务后,回到相府,时已至黄昏。 正巧见到从郊外大营归府的霍平枭,他今日骑了匹寻常的汗血马,等马奴牵着那大马去了西侧门的马厩后,霍长决走到霍平枭身前,准备同长兄在路上聊叙一会儿。 未料霍平枭今日难能先他开口,男人面色冷峻,淡声叮嘱道:“你那新婚妻子有些不安分,你回去后跟她好好说一说,别总让她在内宅挑起事端。” 霍长决连声应是后,道:“对了兄长,最近那黎意方,又请了两日的假。” 上次西市发生的那事,让霍长决知道,霍平枭貌似与那个阮姓医姑有些不为人知的风月事。 霍羲的生母好像就是那医女,房家表妹只是抚养他的人而已。 当然,兄长在剑南道的时候,肯定也对房氏产生过感情。 像兄长这样的男人,身侧多几个红颜知己,再正常不过了。 他身为弟弟,也不能指摘什么,更不能将兄长的私事同外人随意说。 而且好想就是因为那个医女,兄长才对黎意方其人颇为忌惮。 果不出霍长决所料,见他一提起黎意方,霍平枭果然提起了些兴致。 他淡淡瞥眼,状若无意地问:“他不是个勤勉的好官吗?怎么还总向官衙请假?” 霍长决如实回道:“好似是去了趟嘉州吧,那阮姓医女好像就是嘉州人,他母亲既是不同意他和那医女成婚,估计是又去嘉州寻她了。“ 说罢,霍长决也和黎意方一样,对那医女的下落颇感好奇。 阮姑到底是回嘉州了,还是被兄长安置起来,金屋藏娇了? 话音刚落,却听霍平枭嗤笑一声。 再开口,男人的嗓音透了些森然的寒意,话音幽幽地说了四个字:“自作多情。” 觉出男人周身的气势蓦然凌厉了些,霍长决没敢再多说什么,不过却深以为然。 他兄长看上的女人,连皇帝都不敢同他争,黎意方只是一个从寒门出来的仕官,霍平枭动动手指头,就可以将他未来的所有路子都堵死。 黎意方属实应该见好就收,犯不上自毁前程,偏得刺他兄长的眼。 二人走在鹅石路上,却见霍羲和乳母也往他们的方向行来。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42节 觉出霍羲是来寻他的,霍平枭停驻了步伐。, 男人浸着冷意的眉眼渐变得温和,他垂眼看向小团子,好整以暇地问道:“小鬼,寻你爹来做什么?” 第28章 小医姑 霍羲没立即回他, 霍平枭倒也没急着催促。 “二叔好~” 霍羲见霍长决站在霍平枭身侧,乖巧礼貌地唤道。 霍羲毕竟是他们这一辈出世的第一个孩子,霍长决身为叔父, 自然也很喜欢这个小侄。 霍长决俯身看向小团子, 神情也变得温和了许多,问道:“羲儿最近都跟着阿翁学些什么了?” 霍羲如实回道:“侄儿这几日学了大经中的《礼记》。” 这话一落,霍长决的神情微微一变,有些难以置信道:“你才多大, 现在就学上大经了?” 霍长决不太了解霍阆是怎么教导的霍羲, 却觉得像他这么大点儿的孩子, 字应当都未认全。 反正他像霍羲这般大的时候,也就只能背背三字经。 霍长决忽地有些明白了父亲为何要亲自教导霍羲, 看来他这小侄是真的天资聪颖。 “羲儿要继续用功, 这样就能去国子监上学了。” 霍羲点了点小脑袋。 霍长决温声叮嘱完,复又想起了自己当年在国子监上学的那段时日。 国子监的监生们一般都在朱雀街外的广文馆上学, 东都的洛阳也有个国子监。 当年霍乐识差点就去洛阳读书。 霍阆的官位是正一品,位列三品之上, 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嗣在国子监中修习的科目是国子学,每年长安的广文馆也只招七十二名生员修习国子学, 竞争极其激烈。* 霍乐识的天资本就比别人差点, 而现任国子祭酒陈铎的性情又极其的刚正不阿, 就算那些勋爵、高官对他纡尊降贵,他也依旧会照规矩行事,择其优而录, 不会给任何人开后门的机会。 当然, 在广文馆中学习国子学的, 还有大骊国的那些皇子皇女们, 其余的监生也都是非显即贵,但凡是进了这里,就等同于提前打通了未来十几年的官途。 但这些门阀世家出身的子弟们若想在朝廷做官,也得在每三年举办一次的春闱中榜上有名。 霍长决离开后,鹅石路上只剩下了父子二人。 霍平枭垂眼却见,适才还冲他二叔明朗笑着的小团子,在霍长决一走后,立即就板起了小脸儿。 男孩的小眉毛蹙着,两只小手也紧紧地攥成了拳,模样奶凶奶凶的。 看来他儿子会变脸。 霍平枭淡淡瞥他,懒声问:“你不是来找我的?” 男人有时看着霍羲这个小小的男孩,还是觉得很神奇,这个小奶团子,是阮安为他生的孩子,一半像他,一半又随他娘。 霍羲摇了摇小脑袋后,又飞快地点了点头,方才气鼓鼓地唤道:“爹,我先去我阿翁那儿了。” 听到“爹”这个字,霍平枭漆黑的眸色怔了下。 霍羲觉得自己终于完成了娘亲交给他的任务,便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离了霍平枭的身前。 看着霍羲踉跄离去的小小身影,霍平枭淡哂,他吊儿郎当地拖长了话音,自言自语道:“去吧,乖儿子。” *** -“夫人,侯爷将您让送的茶水饮下了。” 入夜后,阮安原本想和霍平枭好好地谈谈昨晚的事,她适才往他书房瞥了一眼,见男人眉眼冷淡,缄默地端坐在漆木书案后,正用长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兵书。 又觉军务重要,先等他忙完再说。 白薇和茯苓正好在浴房备好了热水,阮安便想,等她沐完浴,霍平枭也应当能忙完,他昨夜既是答应要教她写字,那她也得尽快将这事同他敲定下来。 不经时,阮安从浴桶而出,白薇和茯苓为她擦拭着身体,泽兰则站在她身后,用帨巾为她绞干湿发。 姑娘发着呆,那双盈盈的杏眼也一直看着湢室内氤氲上热雾的墙,灯火有些昏黄,阮安忽觉周遭的氛感变得不甚对劲。 有冷冽熟悉的气息从她发上拂,隔着帨巾那层单薄的布料,指尖抓握她发皮的力道也重了些。 这明显是个男人的手。 阮安赧然垂睫,小声唤道:“侯爷……” 见她出声,霍平枭干脆停下了为她拭发的动作。 阮安刚要转身察看情况,微湿的帨巾已然落于地面,蹭过她泛红的细嫩足跟。 她仓皇抬眼,手腕却被男人掌心温热的大手轻攥,霍平枭攫着她手,往她发顶上方抬去。 阮安整个人就像是只被叼起长耳的兔子,还没搞清霍平枭到底要做些什么,却被他推着腰窝,摁在了浴桶外。 姑娘的前身几乎贴在了那包围着热水的木板上,一脸的懵然无措。 桶里的清水晃了晃,仍泛着些微热气。 阮安用小手抓住桶沿,莅了适才的那番浸泡,姑娘的手背也染上了浅浅的樱粉色。 霍平枭顺势欺近她纤瘦的背,刚要倾身轻啄她耳垂。 阮安觉得耳侧有些泛痒,想躲开,便将小脸侧过了一旁。 霍平枭干脆顺着她躲他的方向,将姑娘拨弄着翻了个儿。 小妻子趿着的木屐因着适才的动作掉了一只,地面的绒毯也有她湿哒哒的小小脚印,她软软的唔了一声,肌肤也泛着甜馥的馨香。 可她却在躲着他,不肯让他靠近。 之前的几次,她也都统统拒绝了。 眼前的种种,让霍平枭忽地想起了霍长决适才说的那番话。 他想起了黎意方,也想起了阮安和他的过往。 阮安这么排斥他的靠近,莫不是还在想着她旧情郎? 思及此,男人低嗤一声,冷感偏锐的眼角眉梢逐渐浸染淡淡的戾气。 他撑着双臂,将娇弱的姑娘禁锢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嗓音还算平静地问:“你是我十里红妆娶回来的媳妇,也同我拜过天地和高堂,现在却连亲一下都不行?” “没…没不行……”阮安讷声回道。 她当然不是在排斥,或是抗拒他的接近,而是在他的面前,她依旧紧张。 等白薇和茯苓回到湢室,还未绕过屏风,却都顿住了脚步,不敢去贸然打扰。 侯爷毕竟是个武将,身形自然格外的强悍精壮,夫人那小身板儿与他相比,则显得格外的羸弱娇小。 霍平枭背部的阔肌呈着贲张之态,将阮安的身影完完整整地罩覆。 他沉眉,亦抬攥指骨,将美人的下巴往上扳起。 另手则拍了拍她腰窝,单看他高大的背影,都能觉其掌控的意味浓郁。 阮安立即踮起了小脚,缓而慢地阖上了眼睫,乖顺地配合着他猛然的欺近,和在她唇角的攫取。 两个丫鬟对视了一下,眼神交汇间,都在感慨,侯爷和夫人到底是新婚燕尔。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白薇和茯苓的双颊皆是一红,赶忙退了出去。 *** 阮安迷迷糊糊地被男人抱回内室后,觉得霍平枭的情绪好像好了些。 男人同她和衣躺下后,顺势将她柔软的小手放在掌心把玩。 姑娘温软乖顺,小小一只地缩在床内,并未占多少地界。 霍平枭逐渐习惯了生活中有阮安的存在,却不知她到底习没习惯他。 小妻子不是那种不懂事,不安分的姑娘,她应当也在尝试忘记黎意方那个男人。 是了,成婚才多久,他这么心急做什么。 思及此,霍平枭垂眼看向身侧的姑娘。 见她柔唇被他亲得微微泛肿,便想倾身,补偿般地在上面轻触。 甫一贴近她面庞,姑娘呼出的,那温净且清甜的气息,也缓而轻地往他面上拂。 霍平枭的心中逐渐产生了异样的感受,他半敛着冷峻的眉眼,没再尝试亲她。 这与欲念无关,且这种解释不清的感受他从未体会过。 男人甚至因这道弄不清的情绪,而有些烦躁。 “你又要做什么啊?” 阮安糯糯出声,埋怨他道。 适才在湢室里,霍平枭由说好的一次,改为了再来一次,最后又恬不知耻地变成了第三次。 她不能再让他这么欺负她了。 “我们还要个孩子吗?” 听罢这话,阮安豁然睁开了双眼,无奈道:“你别这样……” “我认真的。” 霍平枭盯着她眼,淡声又道。 阮安的小手被他粗粝的掌心攥着,软声回问:“已经有羲儿了,夫君还着急要孩子吗?” “我不急,看你。” 男人低沉的话让阮安松了口气。 她如实回道:“我近几年内,都不想再怀孕了,我是医女,也懂避孕的法子。夫君若是同意的话…我从今日就开始用那些法子了。” 霍平枭嗓音温淡,回道:“好。”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43节 “虽然有法子…但夫君你也要节制节制…别再像今天这……” 姑娘话还未说完,在听见“节制”这两个字时,霍平枭的眉宇轻轻蹙起。他一把将人拽进怀里,亦用大手扣着她脑袋,让阮安的面颊贴近他。 男人俯身对着她软耳,嗓音低低地,吓唬她问:“老子一个月就弄了两回,这还不叫节制?” 热气拂过,因着耳朵太痒,阮安不敢吭声。 她将小脸埋在他怀里憋着笑意,两个纤瘦的肩头也在上下轻抖。 霍平枭垂眼看去,还以为小妻子因他这一句恫恐,被吓得软声啜泣。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轻唤:“媳妇儿。” 见阮安仍没回复,霍平枭自顾自地又说:“侯府快修缮好了,两天后我们就搬过去。” 阮安有些弄不明白,他为何要突然提这么一话茬,只继续缩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熟悉的体温。 “小医姑。” 霍平枭又唤她。 见阮安仍未理睬他,霍平枭耐着性子,低哑着声音又哄:“你好好跟着我,等搬府后,我给你开个医馆。” *** 次日。 贺馨若坐在镜台下,手中抚过嵌着红宝石和碧玺的串珠耳铛,梨木案台上还摆着一套累丝镶宝的莳花头面。 昨日高氏将她唤到了院子里,提点了她一番,语气颇不客气。 贺馨若目前也不敢太得罪阮安这个妯娌,便备了些礼物,准备去趟阮安的院里,假意同她赔个不是。 眼见着太子马上就要行纳妃礼了,她正好可以邀请阮安一同去参仪。 说来,等李淑颖进了东宫后,就不太方便在明面上,跟各个世家贵妇交往,甚至得刻意与她们保持距离,不能让陛下觉得她这是在为太子结党营私。 李淑颖这些年在世家圈子里苦心经营的位置,怕是也要在她嫁入东宫后易主了。 其实凭着霍家和定北侯的权势,房家表妹完全可以取代李淑颖之前的位置, 可到底她看着软弱,在长安的世家里也没有亲近交好的人,底气再一不足,白白浪费了她现在的这个位置。 这时,丫鬟拿来了贺馨若让备下的松烟墨制的一套墨宝,这是她准备拿来送给霍羲的。 丫鬟将墨宝递给贺馨若过目时,还提了嘴:“奴婢听说,李太傅家的大姑娘一直在寻找阮氏医姑的下落,真是奇了怪了,阮姑这人呐,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贺馨若悻然一笑,没再多说些什么。 她提前派人去阮安的院子里知会了一声,等到了那处后,却见那蜀中来的远方表妹在收下她送的礼物时,面色淡然。 贺馨若暗想,富贵滋养人,房家表妹嫁进来后,眼界也应当开阔了些。 待落座片刻,她便与阮安提起,要去参加李淑颖婚仪的事。 提到李淑颖其人,阮安虽面色不显,心底却涌起了一阵厌恶。 前世的那些过往她当然没忘,宫廷的繁华她也早就见识过,她对那毒妇的婚仪压根就不感兴趣,更不会去参加那毒妇的婚仪。 阮安重生后,李淑颖没对她动过手,这一世,她也并未给她和孩子造成什么伤害,她并不会在事情没发生前,就存着报复的想法,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 再说如果按照前世的轨迹,霍平枭会是将来的新君帝王,她和霍羲只要能跟着他,便是安全的。 思及此,阮安淡声回道:“弟媳自己去吧,我就不凑那个热闹去了。” 贺馨若压根没想到阮安会拒绝她的邀约。 她好不容易对她示好一次,这房家表妹竟还不领情。 思及此,贺馨若语气尖刻地质问了她一句:“太子妃乃未来骊国之后,是一国之母,大嫂的态度未免也太冷淡了,你是在对皇家不敬吗?” 阮安倒未想到,贺馨若会将这么大的一顶往她脑袋顶上扣。 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男人冷沉的话音却从帘外传了出来—— “她呢,确实是去不了太子妃的婚仪。” 贺馨若听见霍平枭透着戾气的声音后,身体登时一僵。 待打了个激灵后,她彻底慌了阵脚。 丫鬟掀开了帘帷,男人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贺馨若的心中懊悔不已,她怎么能忘了,要提前打听霍平枭今日有无休沐在府呢?! 第29章 搬府(一更) 【一更】 “弟媳…见过兄长……” 贺馨若战战兢兢地从坐处起身, 朝着霍平枭福了一礼。 霍平枭的目光带着审视,缄默地看了她半晌,没说让她落座, 也没说让她离开这处。 偏厅一时间, 静谧到落针可闻。 男人毕竟是曾在疆场吞狼驱虎的铁血杀神,一旦动了薄怒,那双桀骜幽黑的眼在看人时,也带着惹人颤栗的压迫感。 其实霍平枭也只是眼神淡漠地瞥了她一下, 可贺馨若却倍感惊骇, 甚至觉得, 自己的心脏就没这么跳过。 若是再被霍平枭这么盯视一会儿,她都要因犯心疾而暴卒而亡了。 “本侯那日特地对你夫君叮嘱, 让你少惹是非, 也不知他跟你说没说过这事?” 霍平枭语气沉沉地问着,亦坐在了阮安身旁的圈椅处。 “说过……” 贺馨若颤着声音与霍平枭解释, 她仍不敢抬眼直视上首落座的那对夫妻,背上冒出的汗几乎打透了衣衫。 什么叫上将的威压, 她今儿个是见识到了。 看来真正的上将在战场上,单凭气势就能制敌的说法不是虚传。 “弟媳…弟媳并无恶意, 只是想提醒长嫂, 切莫忘却要敬重皇家……” 霍平枭却冷声打断她的辩驳, 压根就不顺着她的话茬,接着道:“但你依旧惹是生非,偏得来碍你长嫂的眼。” 贺馨若觉得自己的心跳仿佛停了几拍, 待眨了眨眼, 她反应过味儿来。 霍平枭压根就不想听她解释, 只想训斥她, 替房家表妹撑腰,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在大房这里服个软。 说不定她低下身段,定北侯的气焰也能小一些。 思及此,贺馨若卑声又道:“弟媳下次…一定注意……” “不必了。” 霍平枭懒声说罢,往椅背的方向靠了靠身,他瞥首,视线顺势落于阮安温净恬美的面颊,并在上面停驻了片刻。 贺馨若一脸懵然。 定北侯这话是什么意思?一点机会都不肯给她,只是因为她对房氏说错了一句话,她们大房就彻底不跟她们二房往来了吗? 霍平枭没再言语,男人冷锐的眼梢轻动,大有赶客之意。 正此时,阮安的话音却平静地响起:“后天是黄道吉日,宜搬府,到时我和侯爷就不在相府住了。” 她抬起纤白的手,看向贺馨若,淡声又道:“时辰不早了,弟妹请便吧。” 听罢阮安的话,贺馨若登时如被惊雷劈击。 须臾,她恍然大悟。 陛下早就在怀德坊赐了霍平枭宅邸,房家表妹早晚是要同男人搬出去的,那她这几天,一直在相府同这小表妹较什么劲?岂不是都在做无用功? *** 次日。 正式开府前,阮安和霍平枭自是要在正堂,与霍阆和霍家的人再见一面。 高氏身为主母,还是当着阮安的面,假意对她交代了些侯夫人将来要面对的一些琐事。 千叮咛万嘱咐的,倒像是真得舍不得她这个长媳离开似的。 高氏想,房家表妹的命是真好,这一下子就从山雀变成了凤凰,才进门一个多月,他男人直接就开府了,且活阎王貌似也挺宠爱她的,并没在后院豢什么通房美妾。 等到了新府,房家表妹的日子过得舒舒坦坦,放眼整个长安城近几年的这么些桩婚事,也就当属她这个新妇最有福气。 高氏说完,阮安恭声谢过。 她将高氏说的那些话,挑有用的一一记下。 实则有魏元在,阮安在府务上还真不用花什么心思。 贺馨若却想见缝插针地说几句挑拨的话,可刚要开口,就被霍长决用目光制止。 而对面坐的那位阎王修罗似的长兄,眼神冷如刀锋,也往她的方向睨了一眼。 贺馨若不准备吃这个眼前亏,将那些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本以为坐在上首的公爹霍阆,多少会对着他长子长媳拿个几句腔调。 不想,霍阆全程就没说过几句话。 仅在最后,霍阆眼神淡淡地看了杨管事一眼。 杨管事会意后,低声对着霍平枭道:“侯爷,您和夫人搬府后,别忘按日子,将小世子送到通鉴园,相府也会派车马去定北侯府接送。您二人虽搬了家,但也得经常带着小世子回来看看相爷和夫人啊。” 杨管事这话说完,高氏不禁眨了眨眼。 相爷还真是…… 明明早就将活阎王散养不管了,却愿意对霍羲谆谆教导。 不过相爷这么做也不奇怪,毕竟活阎王的儿子既乖巧可爱,又聪慧好学。 这样的嫡长孙,无论放谁家,也都得被当成宝贝疙瘩宠着。 ***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44节 在相府的最后一夜,阮安一如既往地多梦难眠。 她阖眼缓缓地呼出温甜气息,亦知自己这失眠多梦的毛病,并不是用几副汤药就能调理好的。 阮安既是医者,也深知心病最是难医的道理。 姑娘正尝试着将思绪放空,干脆在心里默背起药方来。 却不知身侧的男人正微微瞥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睡相。 还是睡不下。 阮安清丽的面庞泛起薄愠,亦豁然睁开了双眼。 觉出她转醒,霍平枭收回视线,继续缄默地平躺着,却未闭上双眼。 他知道阮安在夜里看不见,也很好奇,这姑娘在不睡时,都会做些什么。 阮安放弃入睡后,干脆调整了个姿势,将小脸儿面对着霍平枭侧身躺下。 她伸出纤白的手,往男人的面庞试探了一番,亦在心里描画着他凌厉俊美的眉眼。 虽然已经和他做了一个多月的夫妻,阮安还是没什么实感,总觉得自己和霍平枭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前世偶尔会在半梦半醒间想起他,阮安在那时也曾想象过,霍平枭将来的妻子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人? 也好奇过,他在与他妻子相处时,会用什么样的语气说话,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她。 而今,她成了他的妻子,这些再也不用想象。 阮安总觉得,像霍平枭这般耀眼的天之骄子,应当会有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 可她出身平凡,性情又温温吞吞,没什么脾气。 像她这样的女孩子,不说让他喜欢或倾慕,就说让他对她提起些兴趣,怕是都很难吧。 阮安的杏眼闪过一瞬沮丧,又很快将那抹情绪敛去。 她觉得霍平枭应当熟睡,便想悄悄地摸摸他手,指尖碰触到男人触感温热的大手,她想将它塞进他掌心里,让他握着她的手睡。 “做什么?” 霍平枭嗓音低淡,亦力道不轻地捏了下姑娘的小手。 触感温腻如玉,依旧软得跟没骨头似的。 思及此,男人漆黑的眉眼微垂,强劲的掌骨亦松了松力道,不想将她捏疼。 阮安心中一慌,她压根就没料到霍平枭会醒! 姑娘干脆扯谎,讷声道:“我想给你诊诊脉。” “诊脉啊。” 霍平枭无奈低哂,他瞥首看向阮安,又道:“等我们搬府,阮姑就可以给人诊脉了。” 幸亏她这个借口将男人给瞒过去了。 阮安松了口气。 刚要将小手收回,霍平枭却扣住她纤细手腕,逐着她赧然眉眼,又问:“阮姑怎么不给我诊了?” 男人的话一本正经的。 阮安亦想,她既然是医者,也应当给霍平枭经常诊诊脉。 须臾,姑娘干脆坐起了身,语气正经地对着凝睇她看的男人命道:“既要诊脉,那就好好诊,你也坐起来,这样我能看得准点儿。” 听罢这话,霍平枭哑然失笑。 小妻子果然是个不禁逗弄的。 他说什么,她都当真。 *** 临近太子纳妃的吉日之前,高氏派贺馨若去了趟定北侯府,亦将她和张小娘准备的乔迁之礼托她一并带过去。 高氏寻得由头很好听,一是说妯娌间要和睦,正好让贺馨若选一天霍平枭不在府上的日子,好同阮安再正式地道一番歉。 而她身为婆母,自是不方便亲自去小辈的新府看。 定北侯府在怀德坊,离皇城的距离比相府远了些,但却更方便霍平枭去郊外大营。 相府的马车在侯府威严的砖雕牌坊门楼处停驻,贺馨若掀开车帷,便见上面的金丝楠匾额书着刚劲雄浑的四个大字——定北侯府。 单从外面来看,这侯府就与相府有许多不同之处。 譬如侯府外,就有一条用青石铺就的跑马道,彰显着这家主人的武将身份。 因着贺馨若这番来府,也是代表了高氏的心意,所以是由管事魏元亲自来迎。 贺馨若随着魏元绕过了福禄影璧,首先看到的,便是一面阔五间的门厅。 她想,这门厅虽然看着轩阔高敞,但霍平枭毕竟是个习武的莽夫,房家表妹也是从蜀中来的,这两个人应当都没什么文雅的意趣。 他们这侯府的布景,也应当只有气派,定无什么精妙的景致可言。 等随着魏元进了蜿蜒曲折的复廊,贺馨若的神情很快由一开始的镇静,转变为了怎么压抑,都控制不了的酸涩。 这里面的景致,倒还真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处处透着世家的贵气和讲究。 廊外的两侧,高柳侵云,池面菡萏初绽,水景明瑟旷远,阴翳生凉。 冗长的南北长廊将侯府分为两区,贺馨若去的是南区,也只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说明不过只经行过侯府的十分之一。 这一路上,却已经看见不少奇亭巧榭了。 待穿过抄手廊后的垂花门,便是会客的燕云堂,说叫堂,但其实是个面阔四间的鸳鸯厅。 贺馨若一直想在将来和丈夫住的府中,修建一个冬暖夏凉的鸳鸯厅。 这定北侯府,简直就是她理想中的府园。 贺馨若心里的嫉妒再难自抑。 再见堂内,房家表妹依旧穿着一袭碧衫罗裙,神态恬和,往那厅堂那么一坐,亦比待在相府时,多了些云淡风轻的典雅气质。 阮安得见贺馨若携着丫鬟进来,示意她落座,淡声开口:“魏管事办事得力,还请弟媳回相府后告知婆母一声,这里无需她记挂,我和侯爷过得很好。” 贺馨若强抑着心中的嫉妒,对着阮安颔了颔首,应了声:“是。” 接下来的功夫,贺馨若只觉如坐针毡,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贺馨若现在仍无法确定,霍长决何时才能与相府分家,带着她去别府另住。 虽说相府是比侯府大了些,但与婆母还有相爷的那几个妾室住在一处,贺馨若还是觉得处处都受制于人。 她今儿个积了一肚子的气,没到半个时辰,就同阮安告了辞,乘车马回了相府。 等回到院子里后,丫鬟道:“夫人,李太傅府上递了张请帖。” 贺馨若接过那用昂贵娆花制成的纸张,突地想起阮安那日在相府说的那一席话。 她唇角微勾,突然计上心来。 第30章 二更 次日, 到了李府后,贺馨若瞧见下人们都在筹备过几日的婚仪琐事。 太子在行纳妃礼时,也要在大婚当日到太傅府亲迎, 这场亲迎礼需要李太傅和李府邀请的傧相参与, 是以李府上下都不敢轻慢松懈,太傅府的主母董氏也每日都要让下人们过几遍流程,生怕到时会出差错。 李淑颖请贺馨若来的缘由,一是因为, 她是她邀请的傧相之一, 二则是, 她也对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房家表妹颇感兴趣,便想透过贺馨若了解了解她。 贺馨若正愁该如何同她提起阮安那事呢, 听到李淑颖问起她, 赶忙压住了唇边的喜意,将近来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同李淑颖说了一番。 “房家表妹生得弱柳扶风的, 刚一进府,就同婆母起了冲突。可定北侯宠爱她, 婆母也拿她没办法,最后婆母干脆将她的晨昏定省都给免了。” “偶尔来主母院里几次, 她的态度也不怎么恭顺, 去那儿倒像是吃茶果来的, 可敷衍了。” “对了,她入府后,还闹了出假孕的事儿呢, 可是好生将我和婆母晃儿了一道, 但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谁能想到丞相那么宠爱她生的孩子, 几乎将他养在身旁?” 听罢贺馨若这些透着酸气的埋怨, 李淑颖反倒是愈发佩服起房家表妹来。 她一开始就觉得,这个从蜀中来的女人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不仅凭子嗣拿捏住了定北侯这么一桀骜不驯的男人,等入府后,竟还用手腕将霍家的那些人也都摆布了一番。 等有机会,她一定要会会这个女人,看看她到底有多少能水。 见李淑颖似在深思,贺馨若趁此挑拨,接着道:“前几日我邀房家表妹一起去御街看您的婚仪,可也不知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上来就直接拒绝了。” 李淑颖看向贺馨若,却是温柔一笑,眼神毫无波澜,平静回道:“你都说了,房家表妹看着弱柳扶风的,那便应当是身体不大好,拒绝也在常理,没必要因为这种小事上纲上线。” 贺馨若的神情微微一变,她不知是这个准太子妃当真大度,还是隐藏得太深。 不过李淑颖既然都这么说了,她也只好将别的话都憋回肚子里,非常难为情地,也冲着她笑了笑。 李淑颖没那么愚笨,当然知道贺馨若这话是在有意挑拨,想让她对房家表妹产生不好的看法。 房家表妹虽无诰命在身,却是侯夫人,也是朝廷命妇。 而她身为太子妃,在将来的宫宴上,也有的是机会寻她的麻烦。 可贺馨若越是这么做,越显得那房家表妹的段位属实比她高了太多,这小表妹得让这贺家大姑娘多忌惮?她才能想出了这么低级的一招,来对付她。 贺馨若越这么说,李淑颖反倒越是高看那房家表妹,她对聪明的人自然是欣赏的。 再说身为霍平枭的妻子,房氏在命妇圈子里的地位本就极为特殊,眼下边疆仍不太平,霍平枭在将来还要再立战功,房氏得个诰命也是早晚的事。 反观她和太子萧崇的处境,却不算太好。 而今后宫中最受宠的妃嫔是陈郡公的独女陈贵妃,陈贵妃如今怀胎七月,即将临产,陈郡公的手中也有部分兵权,且与霍平枭的关系不大对付。 皇帝对陈贵妃和她腹中的孩子过于偏袒宠爱,若是陈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男孩,那中宫的皇后怕是比她还要忌惮不安。 尽管皇后为皇帝生了一子一女,嫡子萧崇还被封为了太子,可萧崇这人的资质属实平庸,不及其余几个皇子出色。 尤其是今年刚被册为郡王的三皇子萧闻,更是在一角虎视眈眈地盯着东宫太子的这个位置。 萧闻倒是个颇有才干的人,去年他在岳州水灾里立了大功,皇帝也很嘉赏他。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45节 只可惜萧闻的生母出身太低,他母亲原是掖庭里的歌舞伎,后在宴后被醉酒的皇帝幸了一次就丢在了脑后,及至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皇帝才给了她一个七品御女的位分。 后来,她为皇帝生下了萧闻,也只是被册为了才人,直到去世,都是以嫔位仪制下的葬。 萧闻被封王的那日,他生母才被追封为了妃位,可这个妃位也只是一份哀荣罢了。 李太傅先前为李淑颖考虑婚事时,也曾将萧闻划进了人选范围内。 可他母家的戚族在朝中实在是没有什么势力,李太傅最终只得放弃了他这个人选。 况且,太子虽然资质平庸,却也意味着更好摆布,这一点不仅霍阆深谙,李太傅亦知。 陈贵妃孩子的性别未知,萧闻的母亲出身低贱,却都不意味着,这两个人不会对她和萧崇的地位造成威胁。 李淑颖想,房家表妹毕竟在长安没什么人脉,沛国公府在老国公去世后,势力也不及之前。 如果她能对她抛出橄榄枝,房家表妹定能欣然接住,等他和太子得到定北侯的支持,估计萧闻和陈贵妃的心思也都能收敛收敛。 转瞬便到了婚仪的前一日。 按照礼制,这天太子应当在承天门外临轩醮戒,可尚食官备好了酒食,皇帝也穿戴好了衮冕坐在了御座,太子萧崇却迟迟都未出现。 皇帝派人去东宫去催,萧崇方才姗姗来迟。 原是萧崇在大婚的前一日,竟还去了平康坊狎妓,他为了个貌美的头牌,与刚通过殿考,被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大打出手。 因着平康坊的名头牌是可以自己选恩客的,而那头牌明显更青睐皮相俊美的探花郎,所以纵是伪装成官家公子的太子爷许那头牌千金,她还是没选他。 太子那夜多少被酒意冲昏了头脑,便在那秦柳楚馆大闹了一番,后被巡街的京兆少尹黎意方制止。 等黎意方将太子押回官衙后,才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 这事不该归京兆尹管,是以,醉意熏然的太子又被押送到了大理寺,是皇后连夜派人将太子从大理寺里捞出来的。 可这事却没压住,甚而小范围内地在各个坊巷中传开了。 李淑颖得知这事时,已是在她大婚的那日。 看着镜中正值妙龄,如花似玉的绝色容颜,李淑颖却险些用指甲划破自己的手心。 她知道光在东宫里,萧崇就豢了四个侍妾,这还是有名分的,没名分但是略有姿色,还被他幸过的宫女,李淑颖无从得知。 可她却没想到,太子在娶她的前一日,还要去平康坊,要碰的人还是她最看不上的下九流。 李淑颖越想这事,越觉恶心。 伺候她的仆妇们并不知道太子昨日发生的事,更不知道她们的姑娘为何会在这大喜之日,一直阴沉个脸。 幸而李淑颖的凤冠有珠帘垂下,能够遮住她面庞,手中持的绢纱团扇也能挡一挡她难看的脸色。 李淑颖乘上卤簿凤车,听着外面的喜乐,心中虽颇不是滋味,情绪也未怎么被平复,却还是连连安慰着自己。 她可是将来要做皇后的女人,萧崇也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 她不是那种眼界窄,格局小的女人。 她要的是权势和地位,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男女之情。 太子到底喜不喜欢她,这事并不打紧。 思及此,李淑颖往凤车外看去。 因着凤车属于辇车的一种,只有顶帷,两侧也都是竹制的帘幕,她只消微微瞥眼,就能清楚地看见周围的街景。 太子的婚仪自然不会让寻常的街使来维护秩序,皇帝特意请了大司马霍平枭带着北衙禁军作为他们的仪仗队,护送着她们进入大内禁廷。 李淑颖看见从一侧打马而过的霍平枭,神情微微怔了下。 男人穿着一身铜量轻薄的仪仗甲,惟有双臂挂着的兽吞披膊沉重了些,却更能勾勒出他峻挺高大,蜂腰长腿的优越身形。 霍平枭发上兜鍪的铜管插着几枚色鲜的长长羽缨,鼻梁削挺,眉眼深邃,明昳无俦。 他挽缰勒马,维系仪仗队的秩序时,身侧佩的那把黑漆鞘靶腰刀亦在随着马蹄落地的动作,“铮铮”作响,满身的鳞甲在炎日的照耀下,泛着熠熠的光芒。 就似天神一样,雄壮却不失俊美。 跟长安城中所有的男子都不一样,霍平枭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李淑颖在这时忽地明白了,那些少女为何会那般如此如狂地喜欢他。 他确实有对任何女人桀骜和冷漠的资本。 一时间,她的心中竟生出了淡淡的懊悔。 为何她没早意识到霍平枭的出众,凭这个男人的才能本事,和他手中的兵权,如果真想要那个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凤车终于到抵宫城的承天门,按照礼制,霍平枭和北衙禁军一行人等也该下马,步行护送她和太子入宫。 霍平枭和司礼监的太监站在一处,静伫在地,先目送着萧崇和李淑颖进宫门。 因着适才对他多了些异样的心思,李淑颖在走到男人身旁后,特地顿了下步伐。 她觉纵是隔着那层珠帘,霍平枭也能看清她的容貌,他的官位是上公大司马,位高权重,应旨为她主持婚仪,她小声对他说句谢谢,也不会失了分寸,落人口舌。 李淑颖确实有绝色倾城的容貌,她一贯自诩,就算再冷漠寡情的男人,在看到她有意对他施展的笑意后,也能为她倾倒。 她将练习了无数次,且无懈可击的微笑展露,亦柔着嗓音,对霍平枭说了句:“多谢定北侯为本宫护送婚仗。” 话落,李淑颖的心中竟多了些焦急的感受,她很想知道霍平枭会怎么回复,又会以什么样的神情面对她的笑容。 “太子妃不必言谢,这是臣应当做的。” 听罢这话,李淑颖唇边的笑意忽地僵住。 霍平枭的话自然没有任何毛病。 只是男人的语气,实在是过于冷淡。 而更冷的,是他的眼神。 也可说,他的眼神压根就没往她的脸上看过,眼角眉梢间透着的情绪,就是淡漠和不在意。 跟传言中,他对待其余女人的方式一模一样。 李淑颖的心也似是被冻了下,逐渐被寒意包裹,她落寞地低下了眼睫,也愈发对嫁给他的房家表妹生出了极度的好奇。 第31章 腰不舒服 暮色四合, 夕枕落霞。 侯府还未到用晚食的时辰,霍平枭归府后,径直往书房走去。 隔着孔质疏松的竹帘, 见阮安正用纤手, 往案上摆置着笔墨纸砚。 姑娘乌发半绾,身上穿着一袭面料柔软的碧罗衫裙,眉眼温顺娇甜,双颊却一鼓一鼓的。 泽兰刚要开口对里面的阮安通禀, 却被身侧的男人抬手制止。 霍平枭没卸仪仗甲, 薄唇几未可察地往上动了动, 他忽地多了些兴味,好整以暇地观察起里面姑娘的一举一动来。 阮安没觉察出书房外的异样, 她微微抿唇, 浓长的羽睫不断地眨动着。 怎么看这书案上的摆设,都觉不甚对劲。 适才她拾捯了多次, 又重新摆正了案后的两把交椅。 一直在想,一会儿到底是让霍平枭坐左侧好, 还是坐右侧好? 阮安低眉敛目,复又思考了一会儿。 不然就让他坐左侧? 可这样, 她离砚台就有点远了, 磨墨也不甚方便。 阮安纠结于书案的摆设, 刚要将砚台的位置挪动一番。 鬟发上方却忽地拂过男人透着磁哑的嗓音:“教个字而已,这么多讲究啊?” 姑娘纤瘦的身子蓦地一僵,待她回身看去, 视线正对上霍平枭戴的厉兽兜鍪下, 那双深邃的眼。 暖煦的夕光流阳透过菱花漏窗, 逐渐洒溢在他硬朗面庞, 衬得男人的五官愈发俊美昳然。 男人看她的眼神带着浅而淡的温和,心似被那道目光击了下,带着悸动,怦跳不停。 阮安眨了眨眼,试图掩饰自己的异样。 暗觉霍平枭穿这般华贵的仪仗甲,实在是过分好看了。 “侯爷现在有空教我写字吗?” 她讷讷问罢,亦立即将视线同他避开。 到现在,她依旧不太敢直视他的眼睛。 “有啊。” 他懒洋洋地回了她两个字,亦伸出长手,捏了下她红若霞珠的小耳垂。 姑娘的耳廓立即变得更红了些,霍平枭身上的鳞甲则随着他动作轻轻相蹭。 伴着似厮似磨的刹音,阮安只觉,她散乱于鬓边的发丝也在随着这些微声响,往上翘。 亦如毛羽般,一下又一下地划过她颈边肤肉,带着痒和麻。 待男人松手,她的耳垂仍存着他指尖的温热触感。 阮安赧然地垂眼,耳旁又划过他低沉懒散的声音:“等你夫君卸个甲,就回来教你。” “嗯。” 不经时,霍平枭换了身玄色锦衣再度进了书房。 男人通身散着王侯公爵的矜贵气质,等在她身侧落座后,阮安瞥眼,悄悄地观察了番霍平枭的神情。 男人的眉眼冷峻,神情间也多了些严肃之态。 阮安又将视线收回。 霍平枭的性情固然桀骜不驯,可他毕竟是军中上将,驭下向来严明。 说是要教她写字,他的态度倒是比她端正得还快。 适才阮安磨好的那小摊墨迹已然转干,她刚要持起墨条,再度研磨,霍平枭却将那砚台拿到了自己身前。 “这样。”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46节 他指骨分明的长手飞快地研好了墨汁,淡声又道:“你先写几个字,让我看看。” 字迹要是不美观,与握笔姿势、笔力、笔法都有关系。 像阮安这种,他得从握笔姿势开始教。 阮安听罢颔了颔首,提笔蘸墨,低眼往宣纸上写了几个字。 霍平枭顺势看去。 果不出他所料,阮安在握笔时,纤白的食指几乎曲成了三角形。 偏姑娘的神态还极其的认真专注。 见状,霍平枭不禁淡哂,低声开口:“没你这样握笔的。” 阮安的小手颤了颤,她心中其实很紧张,好在霍平枭没怎么嘲弄她。 姑娘将那些异样的心思收敛,她既是下定了决心准备好好习字,自然就要认真地跟着他学。 阮安将手中的湖笔递给他,软声道:“那你示范一下。” 霍平枭微微垂眼,看了下她被蹭上墨渍的纤白小手,虽伸出大手将它握住,却没接过阮安手中的笔。 “你过来,我得握着你手教。” 男人看她的眼神坦荡分明,却然是摆出了一副要认真教她的正经模样。 阮安点了点头,从圈椅处站起了身,寻思着等霍平枭站起来后,她就走到他身前,让他好好教她。 未料,霍平枭竟低垂鸦睫,示意她往他双腿看去。 阮安没弄明白霍平枭的举动,一脸懵然地站在了原地。 霍平枭却微微瞥眼,亦将话音拖长,慢悠悠地命道:“坐上来。” 阮安双颊嗡了一声,她抿了抿唇,讷声又问:“你站起来不成吗?” 霍平枭睨她,斩钉截铁地吐出两字:“不成。” 见姑娘赧然万分,男人解释道:“这样教你更方便,你比我矮太多,站着的话,我腰不舒服。” 腰不舒服…… 阮安在心里将这四个字念叨了一番,霍平枭毕竟是个武将,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闪到腰? 他应该没这么脆弱吧…… 不过男人既是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推拒,偏得让他站着教她。 “那好吧。” 阮安说罢,神情怯生生地走了过去。 待长舒一口气,调整了下不匀的呼吸后,便在男人深邃双眼的盯视下,羞哒哒地坐在了他的膝头处。 她刚坐稳,男人亦嗅见她身上清甜的香气,霍平枭向前倾身,顺势用大手,轻握住她持笔的小手。 “别勾腕。” 他低声命着,复又耐心地,将她紧攥的纤细手指逐一掰正。 男人身上暖热的气息逐渐将她缠裹,觉出二人间的距离过近,阮安刚要再将身体往前挪一挪。 霍平枭却突然用另手按住她软软的小肚子,扣着它,将姑娘往他身前拉近。 阮安有些急了,刚想做出些挣动之举,霍平枭却蓦然贴近她耳侧,嗓音低低地命:“专心点儿。” “表妹不好好学字的话,为兄就不教你了。” 耳蜗似被他拂过的温热气息激了下,阮安亦因他的话紧紧地闭了下眼。 待再度睁眼,姑娘的小脸儿已然红得不能再红。 霍平枭这样,叫她怎么好好习字? 那处贴得也近…… 他实在是太、太、太坏了!!! *** 阮安搬府后的日子过得颇为舒心自在,每一旬中,也只需到高氏院子里喝次早茶,顺道将霍羲接回府上。 不到半月,她的药堂也在丰安坊正式开张。 霍平枭原本是想在达官贵人扎堆的安仁坊给她开间医馆,可阮安却对于自己将来要接手的营生有着独到看法。 勋爵世家和高门大户,自然会更认可代代为医的世医群体,这些世医的子孙们有部分会进太医院为医官,也有继承家里老字号,在长安城里坐诊抓药的。 阮安虽然在民间有些名气,可在长安这些贵族世家的眼里,不过就是个江湖铃医,没有师承过具体流派的世医群体可靠。 况且,内宅里总有阴司事,每个家族也会与这些开着老号的药堂有固定的生意往来,不想让不熟识的医者走漏风声。 像她这种新开张的药堂,是无法从豪门世家里揽到什么生意的。 虽如此,阮安却从来都未因铃医的身份自轻自贱过。 在铃医群体里,也不乏有那用巫术诓骗病患的人,但多数的铃医虽被百姓戏称为赤脚大夫,可他们掌握的医术和独到的偏方却然救过不少寻常百姓的性命。 亦有那些仁心的铃医四处悬壶济世,从不收贫苦百姓金银。 开张那日,魏元将同官衙签署的契状递给了阮安,亦为她介绍着他从牙行那儿买的一对双生子:“这对双生子一个叫田芽,一个叫田姜,属下已派人教了他们些药理,以后他们就是夫…阮姑的药童了。” 阮安看向那两个不到十岁的少年,觉得这两个人的模样生得都挺机灵的,先前儿她在杏花春收养的那对龙凤胎如今过得都不错,孙也则同她当年一样,去了南境游医,她将霍平枭之前给她的一千两银子给了孙也二百两作为路费。 也不知这小子游医游得怎么样了? 阮安或多或少有些担心,孙也会在路途贪玩,而不是好好研习药理,精进医术。 等魏元走后,阮安站在表面黑亮簇新的药柜前,深深地嗅闻了番堂内的药香,神态渐渐放松下来。 这里才是属于她的地方啊。 虽然做定北侯夫人的时日既富贵又悠闲,但在阮安的心里,她还是一直觉得,自己始终是那个在山间采药的小医姑,治病救人才是她的初心。 况且,她太喜欢霍平枭了,在他的面前,她总是显得过于拘谨和局促,几乎变成了另个人。 她并不喜欢自己在霍平枭面前的表现。 但在这间药堂里,阮安却觉自己可以施展手脚,这才是属于她的一方天地。 然,开业的当日,阮安虽然踌躇满志,可及至日落西沉,药堂却无人问津,她连个病患的影子都没见到。 只进来一只大黄狗,还有个来讨饭的乞丐。 阮安在药堂前的四方梨木桌旁枯坐了一下午,看着田芽挥手将黄狗赶了出去,又命田姜拿出了个馒头,将乞丐也给打发走,神态越来越低落。 虽说她不指着这家药堂的利得来生活,可开张的头一日就出师不利,还是让人备觉沮丧。 眼见着日头偏西,药童田芽来到她身前,恭声问道:“阮姑,我们要闭堂吗?” 阮安摇了摇首,走到药柜旁,打开其中一药屉,用纤手点了点其中的当归。 她将其中一颗当归凑在鼻前闻了闻后,立即就颦起了柳眉。 看来她们虽然能购得一些药草,却弄不到成色好的药草,长安城中的熟药局也应当会将品质最好的那匹药先给世医开的老字号,像她这种新开的药堂,除非有独特的进药渠道,否则就只能弄些次品来抓。 阮安将那当归放回了药屉。 反正她手头上还有几百两银钱,霍平枭给她开的这间药堂,也是魏元拿着他私库里的银子上下打点的。 男人不缺银子,是以阮安也不着急还他开这间药堂的钱。 思及此,阮安对药童田芽开口道:“我们刚开张,一时半会儿是来不了什么生意。这样,你和田姜在今日闭堂后,记得带着虎撑去丰安坊里的各个民巷里走动走动。” 虎撑是每个铃医都会在药箱上携带的铃铛,百姓但凡听见虎撑的泠泠之音,便知有游医至此,如需看病,自会循着虎撑的声音寻找铃医的足迹。 阮安让田姜和田芽带着虎撑去穿街走巷,比他们直接吆喝的效果要好得多。 田姜和田芽点了点小脑袋。 阮安接着对两个药童交代道:“如果在民巷里遇见想要看诊的百姓,你们记得对他们说,每月初十到初十五,我们药堂不收任何诊金,免费给病患看诊,只名额有限,药堂在这六日里,每天只收二十个病患。” 当晚,田姜和田芽就带着虎撑在安仁坊的民巷里走动了一圈,果然如阮安所说,两个药童遇见了几个想寻铃医看病的平民百姓。 田姜和田芽也按照阮安的叮嘱,将她要求说的话,都同这些百姓们说了一遍。 次日便是初十。 辰时,阮安扮作老妇来到药堂后,惊喜地发现,这时辰外面就已经有百姓站好了大队,静等着她来看诊了。 百姓们既是来看病,自然也都想药到病除,便能顺道在阮安这里抓药。 先前儿魏元帮阮安进的那批药材虽不算上乘,但也能起到治病的疗效,阮安在初十到初十五的这五天里,干脆没按市价给看病的百姓抓药,而是仅以进药的价格算。 短短五日,曾经来阮安这处看过病的百姓都得到了有效的疗愈,阮安的药堂也在安仁坊逐渐打开了名气。 等过了初十五,亦有百姓来这儿抓药看病,与开张那日的惨淡相比,药堂属实热闹了太多。 初十八这日。 见下午药堂也没什么病患来看诊,阮安便对田芽命道:“今儿个我们早些闭馆,你和田姜要记得多温医书。” 田芽和田姜刚要应是,堂外却传来一道质感温文的男音—— “阮医姑现在就要闭堂吗?” 阮安抬眼看去,待看清来人的相貌后,姑娘的面上露出了淡淡的惊诧 竟然是黎意方。 可她并未打着阮姑的旗号开了这间药堂,黎意方是怎么知道她在这处的? “黎大人……” 阮安唤罢,黎意方已然径直走到药柜前,并在梨木四方桌旁落座。 男人穿着一袭绀色的襕服,将手心朝上,亦将手腕搭在脉枕,温声道:“本官近来身体不适,遍寻良医却不得而治,还请阮医姑在闭堂前,再收下我这个最后的病患。” 依着阮安对黎意方这人的了解,他虽然年岁尚轻,可骨子里却是个极其端方自持的人,甚而有些过于古板和严肃。 按说,凭他的性情,是不会佯装有疾,刻意谐谑她的。 可阮安观他的面色,却并没看出什么病状来。 但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在没悬脉之前,阮安也不好判断他的情况。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47节 黎意方来都来了,她当然也得给他把下脉,再开副方子,将他这病治好。 思及此,阮安在他对面落了座,温声道:“那黎大人就是我今天接诊的最后一个病患。” 说罢,阮安将纤指并拢,刚要将它们搭在男人的腕骨上。 忽觉一道带着浓重压迫感的气息朝她发顶拂来,阮安抬眼,见黎意方原本平静的面色微微一变。 “啪”一声。 她的手被一只骨骼烫热的大手猛然攥住,男人的手背上贲出淡淡的青筋,充斥着强劲的力量感,亦拦住她指尖往黎意方腕骨落下的方向。 阮安立即识出了这只手的主人——是霍平枭。 他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就到医馆来了? 黎意方蹙眉道:“阮医姑在为我看病,定北侯这是在做什么?” 霍平枭的神情看上去略显慵懒,眼角眉梢间却蛰隐着淡淡的戾气。 他垂眼,凝睇着姑娘神情复杂的面庞,低声回道:“先给本侯看吧,本侯这病,比较急。” 第32章 初次赴宴 阮安抬眼, 无奈地看向霍平枭。 药堂开张之前,两个人曾在府里商议过,不会对外公开关系。 是以在黎意方的面前, 她的身份是铃医阮氏, 而不是霍平枭的表妹发妻,房氏。 但阮姑这一身份,似乎与定北侯再难脱开干系,旁人都认为, 阮姑与寻常的外室不同, 是霍平枭在府外的红颜知己。 思及此, 阮安微抿柔唇,正色道:“黎大人是今日药堂的最后一名病患, 等我为他诊完脉, 再为侯爷看诊。” 先前儿阮安也与霍平枭讲明过,她在药堂接触的病患虽然大多以妇孺为主, 但偶尔也会给些男病患诊脉看疾,不过在望、闻、问、切时, 她也只会碰触到他们的手腕,过于隐秘的疾病她当然会避嫌。 霍平枭既是答应得好好的, 阮安并不希望, 他对她看诊的事, 做出过多的干涉。 等阮安说完,霍平枭并未回话。 男人带着压迫感的目光一直睇视黎意方,他通身散着淡淡的凶残, 有威胁和霸道在他漆黑眼底浮隐, 像极了一匹瞄准猎物的孤狼。 黎意方虽不畏惧霍平枭的权势, 却也被他那道目光看得极为不适, 可心中仍在为阮安打算。 阮安在霍平枭这个霸王的面前毕竟弱势了些,黎意方怕他走了后,霍平枭会寻她的麻烦,便对他提议:“侯爷,我们不妨出去谈谈。” 霍平枭冷嗤一声,质问道:“你到底有病没病?” 黎意方被他咄咄逼人的话问住,一时语噎,面色也显露了几分不豫。 而另厢的阮安,自是觉出了两个男人之间,愈发不对劲的氛围。 黎意方今天恰好寻到了她开得这间药堂,阮安也是准备趁此同他解释一番她和霍平枭之间的关系,还有上次凭空消失的事。 却没成想,霍平枭在傍晚也突然造访了她这间药堂,弄得势头还像要抓奸似的。 看来她得尽快将这事跟霍平枭解释清楚,黎意方压根就不是她的未婚夫,而那个所谓的要当京兆尹的未婚夫,也是她早年编撰的。 这都是什么事啊…… 怎么会这么巧呢? 阮安无奈地叹了口气。 近来黎意方听说了定北侯迎娶房家表妹的事,那所谓的,房家表妹所出的孩子,应当就是阮安的儿子阮羲。 黎意方空找了阮安一个多月,其间甚至向京兆府廨请假,去了趟嘉州,却一无所得。 却没成想,霍平枭竟将她安顿在了这间药堂里。 而通过阮安适才对霍平枭的态度,黎意方也能判断出,他们两个人目前应当是某种情人的关系,只是霍平枭这人自恃身份,不肯给那姑娘任何名分。 黎意方越想,越觉恼恨。 早知如此,他当时就应该不顾那些没用的矜持,在阮安还未离开长安前,就应当向她表明心迹,求娶她为妻子。 母亲那处他也可以先斩后奏,总好过阮安现在的境况,竟连个名分都没有! 思及此,黎意方终于开口,亦不甘示弱地对霍平枭质问道:“定北侯那日在城门外,污蔑我在外豢养外室,私德有亏。那敢问,你现在和阮姑又是什么关系?” “与黎兆尹无关,劝你少管闲事。” 霍平枭话音沉沉,冷眼觑向他看。 黎意方摆出的凛正之态看在霍平枭眼里,都是道貌岸然,虚假得很。 ——“你们别吵了,这里面有误会,你们听我解……” 阮安想要制止两人的争吵,霍平枭却打断她话,低声道:“这事等外人走后,我们再谈。” 他口中说的那外人,自然就是指黎意方。 黎意方也自然看出,霍平枭是在用一举一动向外彰显主权,坐实他与阮安的关系。 是啊,说到底,他们两个人有一个共同的孩子。 得见黎意方的神情划过一瞬黯然,霍平枭绷紧的唇线渐松。 须臾,男人的神态由薄怒转为淡讽,讥诮问他:“对了,本侯听说,近来黎兆尹在长安巡街时,可没少往平康坊跑啊。” 平康坊是秦柳楚馆扎堆的地界儿。 黎意方蓦然掀眼,却见霍平枭正意味深长地与阮安四目相对。 男人似在无声地对她说,这位黎大人,莫不是突然患了花柳病,才跑来这处寻你看诊。 “去平康坊巡街,是下官职责所然。” 黎意方立即解释道,亦看向阮安那双倍感无措的眼睛,希望她不要误会他去了那种地界。 “是啊,职责所然,不过本侯猜,黎大人在平康坊中巡街时,也没少进过窑子,见头牌罢?” “你……” 黎意方一心为公为民,他属实是没料到,霍平枭竟然恶劣到,上来就污他去了那种地界。 他倒是没少听过霍平枭在战场制敌时的凶残和强悍,却没成想,他对情敌的作法也这么狠、这么绝。 霍平枭用三两句话将黎意方气走后,阮安的面色也显露了几分愠色。 她自然不相信黎意方会去那种地界,也决定趁此时,将她和黎意方的关系同他好好地解释一番。 “霍侯,我和黎兆尹……” “我不喜欢你碰他的手。” 霍平枭盯视她眼,克制着心中窦生的躁郁,尽量让语气平静,又对阮安命道:“以后不准碰他。” 阮安清楚,这男人偶尔会流露出极其强势霸道的一面,可现在,他连句话都不让她说完整。 同她说话的语气,也跟命令手底下的小兵一样,不准、不许的。 “在自己的恩人面前,霍侯就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吗?” 阮安气鼓鼓地看向他,语气难得带着尖刻,又质问道:“你也太不讲理了。” 霍平枭微微怔了下,少顷,男人好整以暇地再度同她对视。 阮安原本扮成了个慈眉善目的小老太太模样,这一动起怒来,神情看着竟有些滑稽。 此时此刻,姑娘完全没了在侯府中为人之妻的温软和憨甜,气质多了些辛辣和冷倔。 他熟悉的小娇妻模样,荡然无存。 看着这样的阮安,霍平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心头似被什么物什刺了一下。 那物什却不是锐利带锋的针,而更像是带着不齐锯边的羽,在痒痒地戳他。 男人生来桀骜骄亢,天生不喜平淡,这种感受,让他非但不觉讨厌,反倒觉得新鲜、有趣。 甚而是,刺激。 霍平枭颇为好笑地看向阮安,嗓音温淡地反问:“你说说,你之前到底看上那个好大儿什么了?” “好大儿?” 阮安一脸懵然,不解地问。 ——“黎意方可不就是他娘的好大儿么?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比霍羲那小鬼还要黏他亲娘。” 男人的口吻恶劣,字字带着对黎意方刻意的诋毁。 阮安连连眨了几下眼皮,想起黎母此前对她的态度。 却又觉得,霍平枭说的,好像真是这么个理。 “这样的男人,不行。” 霍平枭说罢,亦再度逐着阮安的眉眼看去,故作唏嘘地又添了句:“恩人之前的眼光,更不行。” 男人眉眼俊昳,高大挺拓的身形亦在地面落了影,似乎沉浸于这场扮演游戏。 阮安见他如此,也没好气地提醒他道:“天色不早了,霍侯该回侯府陪你夫人和孩子了。” 霍平枭眉梢轻挑。 幸好阮安还没忘记自己是个有夫之妇。 他慢悠悠地回了句:“是啊,本侯该回府陪夫人了。” 霍平枭先于阮安离开了药堂。 阮安则同田姜和田芽点了点这几日的流水,等终于从药堂走出,抬眼却见,门的上方,不知何时被悬了块书有“平安堂”三字的乌木匾额。 匾额上的字迹雄浑刚劲,笔触迥然有力,于阮安而言,再熟悉不过——是霍平枭亲自提写的。 他还各在两人名讳中择了一字,取意为平安。 熹光洒在那表面簇新的匾额上,阮安抬首,静静地看了那三字良久,唇边不易察觉地多了些温甜的笑意。 今日这次,算是他们夫妻间的第一次争吵吧? 也不对。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48节 阮安摇了摇首。 这应该是阮姑和定北侯的第一次争吵。 *** 是日,敦郡王亦是皇帝的第三子萧闻,和兵部司的侍郎一同去了郊外大营。 按照骊国的法令,兵部司的人要定期对霍平枭麾下的兵员进行军籍控额。 霍平枭神情肃穆,身量挺拔地站于点将台。 男人的长手持握着八辐大旗,每幡各绣熊虎、鲲鸡、鬼神、云气等狞厉纹绘。* 随着他挥动旌旗的动作,旗杆坠着的鎏金铜珠亦在泠泠作响,待他腕骨向左开势,带着杀伐之气的蠡角骤然在广袤的练武场响彻。 萧闻和一众官员皆顿住了脚步,听得耳旁密密麻麻的军鼓声,都觉心脏带着悸颤。 霍平枭的军队即使是在操演阵法时,也带着势若虎狼的压迫感。 “变阵——” 传令兵高亢的声音蓦然响起,萧闻循声看去,见适才还呈屈集缘附状的大军,在转瞬间,就身手矫健地往四处叠退。 盾牌手和狼羌互相掩护,而这两个兵种的身后还各跟着四名长/枪手和持着短刃的镗钯手,几个兵种间亦如五行相生般,配合得极为默契。* 萧闻自诩懂些兵法,可及至快随官员走到将台下,却还是没找到破阵之法。 他费解看向身侧的兵部侍郎,问道:“定北侯手底下的这些兵,不是才跟了他几个月吗?怎么能这么快,就演练出这样的阵法?” 兵部侍郎笑了笑,恭声回道:“回殿下,霍侯最擅长化繁为简,且他训军时的整编之法,与寻常的将领都不太相同。至于这方法到底是什么,臣自然不知。” 萧闻冷笑一声。 也是,如果霍平枭是个没有真才实干的将领,也坐不到如今的这个位置上。 等到了元帅帐,霍平枭坐于上首主位,敦郡王萧闻则神情复杂地落座在右侧。 霍平枭为侯,萧闻为王,按说萧闻应当坐于上首。 可账中诸臣,却无一人敢质疑这样的坐次。 萧闻是第一次在军营里同霍平枭打交道,他属实是没想到,男人在军中的权势和地位竟会高到如此地步。 看来那些人的感慨不无道理。 大骊国的军队不姓萧,而是姓霍。 定北侯手握军权,麾下的将领兵员也只肯听从他一人的调配,照此下去,他但凡动了些想叛的心思,他们这些身在长安的皇族成员,如何能敌? 萧闻耐着心中的不悦,听着身旁的兵部侍郎将近三年的服役兵员、战马、兵器等额数向霍平枭一一呈报。 “不对。” 霍平枭猝然打断侍郎说的话,男人眉眼凌厉,将手中把玩着的鸟铳放回了身前的佛狼机里,淡声又道:“在黔中攻城时,我军的火长至少折损了十余员,回长安后,本侯又让副将从步兵里挑了五个尽量补上火长的缺空。” “现在军中,怎么可能还有一百个火长?” 他睨眼质问完,兵部侍郎的额前也渗出了些微的冷汗,恭声回道:“是臣统数有失,还请定北侯见谅。” 萧闻没说话,自霍平枭被封为大司马后,其执掌的权责不仅有军队,当然还包括这些兵员的军籍,对于军籍登册的流程,他也在环环把关。 “这样,等回去后,记得让兵部司的那两个郎中分工行动,判账和判簿分开管,找个靠谱的官员,专门统计在役兵员的人数,免得再出纰漏。”* “是。” 兵部侍郎听完霍平枭的建议后,忽然茅塞顿开,这样做,确实方便不少,他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待再度落座,兵部侍郎瞥眼看了下敦郡王,又赶忙收回视线,往主位方向看了看。 他心中暗想,这敦郡王三皇子萧闻,可谓是皇帝那几个皇子中,才能最出众的一位了。 可若是跟霍相的长子霍平枭比,还是相形见绌。 且不知是不是错觉,兵部侍郎越看霍平枭,越觉得男人的姿态虽镇定淡然,可通身却散着沉金冷玉的帝王之气。 听着账外的军鼓金乐,兵部侍郎甚至觉得,就连定北侯脖子上的那道疤,都像条狰狞的龙似的。 *** 相府。 文昌伯府过几日要办寿宴,高氏自幼就同这家的主母交好,自然要提前去伯府帮衬一番。 文昌伯夫人自然也邀请了霍家刚入门的两个儿媳。 高氏不免对着阮安多叮嘱了几句:“你弟媳毕竟是在长安长大的官家小姐,自小就没少参加过宴事,她我不怎么担心,可你是从蜀地来的,没参加过什么高门宴事。” “等你回去后,我会派两个教习姑姑到你府上,再好好教教你礼仪。毕竟你现在身份不同,不仅是霍家的长媳,还是定北侯府的侯夫人,不要在宴上出什么差错。” 阮安和贺馨若都恭顺地对着高氏应了声是。 贺馨若悄悄地瞥了下阮安,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等房家表妹到了伯府后,就算表现的再得体,丝毫也不露怯,她也得被那些贵妇好好地搓磨一番。 贺馨若早就打听好了伯府的参宴礼单,要去参宴的世家贵妇们,可是有好几个人,都曾如痴如狂地喜欢过定北侯。 这房家表妹毕竟是凭子上的位,出身又不太好,定难让她们心服口服。 看着房家表妹在伯府被人刁难,也不失为是一场好戏了。 *** 转瞬就到了伯府寿宴的那日。 阮安头一回去别家参宴,心中倒是不怎么紧张,说来,前世她对这个文昌伯府,也算了解颇多。 毕竟东宫最受宠的那位良娣,就是这家的嫡女。 当然,按照现在的时节点,这名伯府嫡女还没做成萧崇的良娣。 在阮安的印象中,这名良娣也是个厉害角色,有李淑颖那么个太子妃在东宫镇着,她还能平平安安地生下萧崇的孩子,与李淑颖分庭抗礼多年。 宫变前,那良娣好像也早有察觉,比废帝出逃得还要快。 阮安心中虽然不紧张,却也不准备将这场宴事怠慢,还难能起了个大早,让泽兰和白薇将她精心地打扮了一番。 这几日霍平枭手头的军务有些忙碌,男人回府的时辰也比平日晚了些,阮安又忙着药堂的生意,两个人几乎各忙各的,连话都没说几句。 今儿个霍平枭正好休沐,阮安却发现,他这人一旦闲下来,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 思及此,阮安往架子床那儿瞥了一眼。 霍平枭适才沐浴归来,清醒了一小会儿。 可现在,男人又阖上了凌厉的眉眼,身体斜倚着墙,脑袋耷拉着,似是又睡了过去。 阮安无奈地摇了摇首,幸好她今天要去伯府参宴,不然他一定要让她陪着他一起睡。 ——“侯爷,我先去相府了,婆母说,要让我和弟媳同她一起坐马车去伯府。” “嗯。” 霍平枭的声音懒洋洋的,姑娘温软的话音甫落,他亦掀开眼帘,往她方向看去。 等看清了阮安今日的穿着后,男人轮廓锐利的眉宇立即不悦地蹙起。 “等等。” 霍平枭豁然从床侧站起,他阔步走到阮安身前,亦用大手猛然擒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见他神情莫测地上下打量她看,目光凌厉摄人,像是要吃了她似的,阮安不免有些赧然。 骊国的世风较为开放,长安城中最近流行穿这种半露酥雪的袒胸装。 但依阮安内敛且容易害羞的性情,她也不敢穿得太过,但是锁骨下方的肌肤确实比从前显露得多了些。 小妻子白皙的双颊渐渐泛起了绯晕,眼神也往右躲闪着,不敢看他,一副心虚的模样。 霍平枭冷淡的眉眼微垂,视线顺势落在那处后,便再没移开过。 他比谁都清楚,阮安虽然生得娇小,可该小的地方却不小。 思及此,霍平枭凌厉的眉眼微微觑起,冷声问道:“你就穿这身出去?” 第33章 大秀恩爱(一更) 阮安被男人过于直白的视线看得不自在, 便将纤手覆在锁骨之前,嗓音讷讷地同他解释道:“近来长安流行这种衣裙款式,旁的世家贵妻也都这么穿……” “怎么还时兴这种样式了?” 霍平枭透哑的嗓音带了几分不豫, 淡声又命:“换身别的再走。” 阮安眨了眨眼, 没吭声。 近来男人对她的管束属实越来越多,她此前倒是没料及,原来霍平枭是个控制欲有些强的男人,连妻子穿什么衣物, 都要去管。 这身衣裙的设计颇为繁复, 她也是好不容易才在白薇她们的帮助下, 将它换上的。 等他松开她的手腕后,阮安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在她打好了提前量, 再换身衣物去相府寻高氏和贺馨若也完全来得及。 *** -“母亲刚从大慈寺斋戒归来, 瞧着都清减了些,孩儿特地让人去醉仙楼给母亲买了些新鲜的菜式, 母亲晚上回相府,一定多用些。” -“你有心了。” 到了文昌伯府, 高氏和贺馨若并排走在阮安的身前,婆媳俩相谈甚欢。 白薇见那两人有意冷落自己的主子, 不禁瞥首看向身侧的阮安, 嗫声唤道:“夫人……” 阮安的神情未露任何异样, 只眼神温柔地对着白薇笑了笑。 来伯府的路上,阮安便能觉出高氏对她刻意的疏远,她心中却没什么好觉得难受的, 毕竟贺馨若才是高氏的直系儿媳。 高氏偏袒贺馨若, 再正常不过了。 反倒是看着贺馨若不时地观察她的面色, 想要看见她的失落之态, 让阮安倍觉好笑。 她倒是希望贺馨若能够早些明白,她压根就不在意这些事,也不屑于同她比较。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49节 阮安只想做好分内之事,出门在外,不丢定北侯府的脸面便好。 等进了伯府的女厅,高氏瞧见穿着间色罗裙的贺馨芫,便温声对身侧的贺馨若道:“你妹妹也过来了,去打个招呼吧。” 贺馨若笑着应了声是,神情却略显尴尬。 她不太想同这个庶妹说话,尤其是在看见她那张已经恢复如初的白皙脸蛋后,心中总觉不是滋味。 没了那些痘疮,贺馨芫那庶女的容貌都能越过她了。 可高氏既然开了口,贺馨若也只得走到贺馨芫身前,同这个庶妹假意地寒暄了一番。 贺馨芫的视线却不易察觉地看向贺馨若身后的阮安,压根就没将嫡姐说的话放在心上。 而这厢的阮安,在看见曾经病患的脸完好如初后,自是露出了释然的笑意。 贺馨芫瞧见阮安对她笑了下,神情微微一变,小姑娘略有些心虚地垂了垂眼,心中也涌起了难言的伤感。 她从母亲房小娘那儿了解过这位远方表姐,得知她是个性情温良纯善的人,不然,她也不能任劳任怨地帮霍平枭抚养别的女子生的孩子。 当然,贺馨若也异常感激医好她痘疮的阮医姑。 她觉得房家表妹和阮医姑都是好女人,只可惜那定北侯却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席面上,有好几个女人都不是善类。 其中就包括刚嫁为人妇的英国公幼女邵氏,还有刘侍郎家的那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声名曾响彻长安城的才女刘氏。 邵氏和刘氏原本是十分要好的手帕交,可这两个贵女当年却因为定北侯霍平枭撕破了脸皮,再也没来往过。 后来,刘氏甚至甘为霍平枭的妾室,也要逼迫宠爱她的父亲向圣上请旨赐婚。 皇帝自是无法干涉霍平枭的婚事,刘氏便要闹自戕,三尺白绫都在房梁那儿悬好了,脚刚一踢凳,就被刘侍郎派下人及时制止,这才捡了条命回来。 英国公家的幼女自诩出身勋爵世家,在屡次被拒后,并没像刘氏那么大闹过,却也在霍平枭出征后大病了一场。 五六年的时光转瞬即逝,刘氏和邵氏也早就嫁为人妇,两个人的关系变得缓和了些。 贺馨芫瞧着,她们甚而在这场伯府寿宴上相处甚笃,似是早就忘了往昔的龃龉。 而这两个女人突然和好的缘由,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她们明摆着是想在这宴席上给房家表妹使绊子。 思及此,贺馨芫绕开贺馨若,主动走向了阮安的身旁,温声唤了句:“表姐好。” 阮安微怔了下,贺馨芫此前虽没见过房姌的模样,但自己明显是跟着高氏和贺馨若一起进来的,她通过这一点,也能判断出她是她的远方表姐。 思及此,阮安亦落落大方地对贺馨芫道:“我从蜀中来京后,就一直在沛国公府养病,倒是一直没得到机会见到表妹。” 阮安说话的语气,和待人的态度果然如贺馨芫所想,温文亲切又热情友善,她不由得对这个素未谋面的远方表姐又生出了许多的好感。 另侧的高氏却颇为费解地看了看贺馨若,又看了看阮安和贺馨芫。 她怎么瞧着,贺家那庶女待房家表妹的态度,都比待贺馨若要热忱许多,看来这贺家姐妹的关系并不好。 至于这两个人关系不睦的缘由,高氏不怎么稀罕去猜,无外乎就是嫡女瞧庶女不顺眼,以势压人。 高氏越想,越觉懊悔。 她当时怎么就没再好好地打探打探这贺家的底细呢? 她现在怎么看贺馨若这个儿媳,都觉不太顺眼,偏当着外人的面,她还得刻意展现出偏袒她的一面。 真是愁死她了。 待吃完了宴席,阮安和贺馨芫随着一众贵女们在鸳鸯厅饮茶。 岭南那处的节度使快马加鞭给皇帝送了几十篓荔枝,文昌伯府恰好得了一篓,却不是圣上赐的,而是皇后派人从宫中送来的。 阮安将手中茶盏撂在手旁高案后,眼神淡淡地往那传话宫人的方向瞥了一眼。 是她熟悉的面孔。 来的人是皇后颇为信任的钟姑姑,看来前世皇后也是在这时,就将这伯府家的大姑娘内定为良娣人选,送荔枝的举动就是在有意拉拢,好在将来能够制衡李淑颖。 荔枝这果物极其昂贵难得,纵然在座的诸人都出身于世家,却也不是谁都吃过的,神情或多或少都透了些惊奇。 坐于上首的文昌伯夫人觉得颇有面子,还特地命小厮从窖室里挖出了一块巨冰,用琉璃高脚果盘装好,给在座的每个人分了三枚,让诸人一起品尝。 “这荔枝用冰镇一会儿才更美味呢,诸位趁凉,赶紧尝尝鲜。” 这话一落,文昌伯夫人却发现,两侧坐席的有些贵女并没将心思放在荔枝身上,神情都有些讪讪然。 只有定北侯之妻房氏立即就用纤指破开了一颗荔枝,吃相优雅怡然。 与在场的贵女们的紧绷之态都不同,房氏的神态极为自然闲适。 再一配上她那张姿容胜雪的绝色脸蛋,举手投足间,透着股令人赏心悦目的仙气。 文昌伯夫人忽地有些明白了,为何定北侯会娶这个远方表妹为妻。 首先,房氏的长相就绝对配得上他。 依文昌伯夫人的审美来看,她倒是觉得,房氏比太子妃生得还美。 太子妃固然五官艳丽,却没房家表妹的气质出尘。 其次,房氏第一次出席长安的世家宴事,就没露任何怯态,反倒是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气定神闲。 也是,能拿捏住定北侯的女人,哪里又能是个心思简单的人呢? 阮安没留意到文昌伯夫人赞许的目光,更没将对个邵氏和刘氏沁着酸涩的眼神放在眼里,而是专心致志地品尝着荔枝。 活了两世,她在今日前确实没吃过荔枝,不过它的口感倒真是清甜弹润,汁水充盈。 阮安连吃了两颗,颇有种食髓知味的感觉。 想起今日霍羲正好回侯府住,她甚至都想将剩下的那颗让白薇偷偷带回去,让儿子也尝一尝了。 不过转念又想,皇帝应当也会赏霍阆一篓,霍羲八成早就吃过荔枝了。 那这最后一颗荔枝也归她了。 思及此,阮安刚要用纤指拨开它,耳畔却忽地传来一道略显尖刻的女音—— “定北侯夫人,我前阵子听闻霍侯给一个阮姓医姑亲笔提了块匾额,听说这医姑当年曾在嘉州救过霍侯一命。我府上的管事姑姑正好得了怪疾,也想去她那儿药堂看看疾病,可那医姑好像是个铃医,也不知那医姑的医术如何。” 说话的人正式刘侍郎的嫡女刘氏,见阮安终于将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刘氏勾了勾唇角,又问:“也不知侯夫人对那医姑的医术了不了解?” 这话一落,在场诸人皆神情各异地看向了阮安。 文昌伯夫人微微颦眉,觉得刘氏的话说得有些过分。 定北侯既是给那阮姓医姑开了间药堂,那就说明这医姑与寻常的外室并不同,旁人若想说什么,那医姑也大可拿救命之恩做为挡箭牌。 不过这都赠匾了,那便更说明两个人的关系不一般了。 刘氏当着房家表妹的人提起定北侯在外的红粉知己,那不是刻意挑刺,让人家不痛快吗? 贺馨若和邵氏也一脸看戏模样,往阮安的方向瞥去。 所有人都认为,这房家表妹就算再淡然,脸色起码也会变一变,也都想看看她到底会怎么回复刘氏。 阮安将荔枝放回盘中,一想到霍平枭亲自给她药堂题写得那块牌匾,她都觉得,唇齿间残存的荔枝汁水都更甘甜了些。 刘氏都这么问她了,那她可得借机好好地宣传宣传自己的医馆了,他们这些做主子的瞧不上小药堂的坐诊医师,可府里的下人若得了病,也不能都寻诊费高昂的世医看。 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机会! 她还得憋着笑意,不能将宣传药堂的事表达得更明显。 思及此,阮安将唇边的笑意收敛了几分,对着刘氏温声回道:“我在府中倒是也听说了那家在安仁坊新开的药堂,这年头做个营生不容易,那医姑既然能将药堂开起来,就说明医术过得去,听说每月初十到初十五,有好多百姓在药堂外排队呢。” 刘氏和邵氏自然看见了阮安唇边挂的那抹淡笑,这笑意过于自然,倒像是发自内心的,而不是在矫饰。 房氏莫非是在讽笑她们吗? 刘氏和邵氏面面相觑,都有些慌了阵脚。 她们属实没想到,房家表妹的段位竟然高到了如此地步,有人当着她面提起丈夫在外的女人,还能如此淡然应对。 她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坐于上首的文昌伯夫人微微颔首,心中对这位房家表妹愈发佩服起来,她像阮安这般大的时候,可没有这等的隐忍之能。 房家表妹果然是个不容小觑的女人。 刘氏原本想让阮安心中不爽,可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模样,眼中不禁划过一瞬黯然。 刘氏微微垂眼,想起那个鲜衣怒马,耀眼夺目的少年郎有了家世,甚至都做了父亲,心中不禁被难言的苦涩包裹。 她在心中宽慰着自己,房家表妹也没什么好得意的,毕竟霍侯在外可是有个红颜知己在的。 房氏一定是在强撑面子,她在侯府的日子过得,估计并不怎么样。 再抬首,房氏却见厅外进来一熟悉的面孔。 是霍侯的近侍,魏元。 魏元来这儿做什么? 刘氏正觉费解,却见魏元朝上首的文昌伯夫人恭敬地揖了一礼,随后便命身后的小厮往厅内抬了一篓还泛着水雾的荔枝。 刘氏和邵氏往那儿看去,心中都倍觉疑惑。 这时,魏元恭声对文昌伯夫人开口道:“霍侯命小的将陛下赐的荔枝送到伯府,以供各位夫人品尝。” 刘氏渐渐猜出了魏元特地来此一趟的意图,神情愈发惨然。 魏元接下来说的话,于刘氏而言,也愈发刺耳—— “我们夫人初来乍到,侯爷希望诸位夫人能对她多多担待。” “侯爷还命小的别忘叮嘱夫人,荔枝吃多了容易上火,夫人要注意身体,切莫贪食。” 第34章 误会解开(二更) 用晚食时, 八仙桌上也比之前多了盘荔枝。 阮安这才得知,原来皇帝分别赐了相府和定北侯府两篓荔枝,统共就那么二十篓荔枝, 霍家这一门就占了四篓, 足可见皇帝对霍家的倚重。 霍羲吃荔枝吃得很凶,阮安怕孩子上火,便将装着荔枝的碟子往霍平枭手旁推去。 霍平枭眼神淡淡地往她方向看了一眼,未发一言。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50节 阮安温声问道:“羲儿在相府没吃到荔枝吗?” 霍羲可怜兮兮地看着霍平枭长手旁的那碟荔枝, 连连摇起小脑袋, 唇角还挂着荔枝的汁水, 软声回道:“没有~阿翁的身体又不大舒服,我担心他, 所以没吃。” 阮安接过泽兰递过的软帕, 神情专注地为霍羲擦了擦嘴角,又耐心地给予男孩应有的夸赞:“羲儿真孝顺, 不过你今天已经吃了十颗荔枝了,再多吃的话, 明儿个唇角该起泡了。” 听到“起泡”两个字,霍羲不禁张了张小嘴, 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 男孩立即闭了下乌黑的眼睛, 边打着激灵,边嗡声回道:“那我不吃了……” 婢女们将八仙桌上的菜撤下去后,阮安撇下父子俩, 到账房那处打理起近来落下的府务。 霍羲还是不太习惯跟霍平枭单独相处, 刚要迈着小短腿离开偏厅。 霍平枭却唤住他:“小鬼, 你回来, 我有话要问你。” “什么事啊?” 霍羲有些不情愿地顿住了脚,费解地看向了坐姿挺拔的男人。 “适才你娘不过是提了一句,若是吃多了荔枝,嘴角会起泡,你怎么那么害怕啊?” 霍羲再度听到起泡二字,小小的身体竟然又发起抖来,惹得霍平枭幽然看他的目光多了些费解。 男孩如实回道;“我之前染过天花,浑身都长了那些东西,可难看了。” 听罢这话,霍平枭眉宇微动,他难以置信地问:“你还患过天花?” 霍羲点头,连连眨着浓长的黑睫,又道:“是啊,孙也哥哥说我很少得病,但是这一得病,就得了个最严重的。娘那时可心急了,我虽然昏睡着,但也总能听见她的哭声。” 听罢这话,霍平枭的神情凝重了几分。 像霍羲这么大的孩子,体质尚弱,一场天花很可能就会将他的命带走。 阮安却从来都没跟他提起过独自抚养霍羲的经历,单凭霍羲得天花这件事,她身为独身母亲的辛劳和不易就可见一斑 看着眼神越来越发沉黯的霍平枭,霍羲不禁撅起了小嘴。 男孩歪起小脑袋,不解地看向他。 本来这个自称是他爹的男人就长得可怕,这一生起气来,他的模样就更吓人了。 觉出霍羲在歪着脑袋看他,霍平枭将眉间那抹狷色敛去,语气尽量平静地又问:“你的天花,是你娘治好的吗?” “是我娘治好的,她还将治天花的法子写成医方实录了呢。” 话说到这处,觉出霍平枭周身散着的危险气息散了些,霍羲便迈着小短腿,往霍平枭的身前走了几步。 霍平枭顺势垂眼,看向了小团子,心中忽地对阮安写过的医方实录多了些好奇。 他知道霍羲是识字的,低声问:“那你看没看过你娘写的医录?” “看过啊。” 霍羲噙着小奶音,点了点头,又道:“孙也哥哥说过,我娘就是为了写那医方实录,才将我生下来的,她还将怀我时的各种症状都写下来了。不过娘说那些东西都是妇人病,不许我看,所以我也不知道她那时都得了什么病。” 霍平枭的神情蓦然变得凌厉,沉声又问:“你娘怀你的时候,还得过病?” 他怎么又忽然变凶了? 霍羲没回他话,只觉得这个自称是他爹的男人,性格过于阴晴不定,也不知娘在平日跟他相处的时候,都是怎么忍耐他的。 看来他得再努力努力,好让这个可怕的男人早点放妻。 趁着霍平枭失神的时当,霍羲赶忙从他眼皮子底下逃离,让乳娘带着他回了自己的小院里。 *** 次日,太极殿举办了例行的大型朝会。 霍平枭散朝后,准备直接去军营训兵。 刚一迈过禁廷的承天门,却见黎意方站在宫门之外,朝着他方向拱手揖了一礼,淡声道:“下官就说几句话,还望定北侯能赏下官这个面子。” 霍平枭穿着一品武官襕袍,身量高大峻挺,腰环梁带双佩。 男人漆黑的眼里透着桀骜,语气不悦地问:“你这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如果是为了阮医姑的事,本侯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黎意方直起身,语气平静地回道:“这里说话不方便,还请侯爷同下官移步。” 霍平枭虽然冷幽幽地睨了黎意方一眼,却还是按照他的提议,随着他就近寻了处僻静的茶肆落座。 待小厮为二人斟好了茶水后,黎意方开口道:“只望今日,下官能将和霍侯之间的误会解开。” 霍平枭缄默地睇视他看,只抬了抬指节分明的长手,示意他接着讲。 “我没有将阮姑娘当成外室养过,光德坊的那间宅院,是我之前备战科考时住的地方,她几月前独自一人带着孩子来到长安,犍阳郡的郡守曾受她救治,便在她来长安前给我写了封信,托我照顾她。” “郡守托你照顾她?” 霍平枭眉宇轻蹙,不解又问:“她来长安,不是来寻你的吗?” 黎意方无奈地叹了口气,果然这里面是有误会在。 “她当然不是来寻我的,在那郡守没给我寄信前,我都不知道有她这个人。” 霍平枭看他的目光多了些审视,费解又问:“你不是她之前的未婚夫吗?” “未婚夫?” 黎意方的神情带着错愕,半晌,方才开口又道:“我不知道阮姑娘和侯爷之前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但我能向侯爷保证的是,我绝对不是她之前的未婚夫。至于她未婚夫到底是谁,我也不清楚。” “我甚至也很好奇,她到底为什么要带着孩子来长安,又为何在一夜间突然决定,要即刻带着阮羲回到嘉州。” 听完黎意方的解释,霍平枭的面色愈发阴沉,他已经能够确定,黎意方说的都是真的。 阮安的未婚夫,不是他。 那她的未婚夫到底是谁? 还是,她当年对他说的话,都是在骗他。 而这个未婚夫的身份,是她编造出来的。 可她为何要骗他? 霍平枭的心中窦生疑云,他知道今日不是阮安在药堂坐诊的日子,便准备立即回趟侯府,同她好好地问问这事。 虽得知了阮安和黎意方在此之前并无关系,霍平枭还是在临走前,对黎意方半带威胁地叮嘱道:“就算你不是她之前的未婚夫,也莫要打她的主意。” 黎意方的语气沉重了些,质问他道:“侯爷这么做,不会伤害你的发妻吗?” 霍平枭淡嗤一声,不欲再在此地与黎意方多聊。 “嗙——”一声。 男人出手颇为阔绰,直接在茶案上留下了一整锭雪花纹银。 小厮看着那锭银子,不禁目露精光,连声道:“多谢官爷、多谢官爷赏赐。” 小厮将那银两收好后,黎意方的耳旁再度划过男人冷沉的声音—— “毋需少尹多虑,她们两个都是本侯的女人,本侯自会将她们都安置好。” *** 霍平枭打马回到侯府后,便径直去了阮安的书房。 男人刚一掀开竹帘,便见姑娘竟是趴在案上,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这几日阮安虽忙着药堂的事,却也没落下跟魏元学习府务,且她在入夜后,好似总难安眠,是以要在白日弥补亏空。 见姑娘的衣衫有些单薄,霍平枭将挂在梨木衣架上的外氅披在了她纤瘦的背脊上,准备等小妻子醒来,再同她好好地道个歉。 因为之前在药堂,阮安应当是想跟他解释和黎意方的关系,可他却没让人家说话。 霍平枭顺势看向了摊开在案的医录,想起那日霍羲说的话,男人不禁好奇起里面的内容来。 尤其是记载她孕事的那些实录。 思及此,霍平枭动作小心地将压于姑娘手臂下的书卷取了出来,他用长指飞快地翻着她认真写下的一页页医录,暗觉她现在的字确实比之前进步了太多。 男人并没察觉,在看着她歪扭的字迹时,他的眼底浮过一抹温淡的笑意。 终于看到妊娠实录四个字,霍平枭用指翻页的动作越来越慢。 男人眼底的笑意也越来越淡,转瞬间,消失至无。 阮安的文字亦如她为医时秉持着的理念,平实朴素,却又极其的严谨。 霍平枭逐页翻着,视线一一划过孕吐、小腿抽搐、腰痛、妊娠子鸣...... 等等字迹,无一不令他触目惊心。 而这几页妊娠实录落款处,记载的病患皆是:嘉州,阮氏女。 及至看见了难产那两个字,男人的眸色骤然一变。 这一页,用不甚工整的字迹记载着—— 现血崩之兆,幸服老参,母子皆平安无虞。 若遇此状,当有为母之勇。 有勇方能气正,一旦怯之气逆,母怠子亡。 血、崩…… 母、怠、子、亡…… 这六字,字字如剜心利刃。 男人将它们在心底默默念出,捏着书页的手指骨节泛白,亦发着颤,眼帘则随着他阖上医录的动作,缓而重地紧紧闭合。 再睁眼,霍平枭的额侧已有青筋暴起。 男人低垂的鸦睫掩住他眸中的淡淡冷郁,侧颈那道绵亘至肩的疤痕好似也往外贲了贲,通身散着的气场既凌厉,又沉重。 另厢的阮安睡得并不实,自是听见了霍平枭翻书时的窸窣声响。 他怎么突然归府了? 觉出他周身散着的气压很低,阮安颇觉纳闷,却还是在起身后,对他朗然一笑,温声唤道:“夫君,你回来了。” 第35章 唤小字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51节 阮安刚刚睡醒, 神情和气质犹带着些微虚弱之态,姑娘白皙的腮边被书封膈出了两道淡红的痕迹,用小手揉了揉眼睛。 霍平枭看着她趿着芙蓉绣鞋, 朝他方向走来。 多年过去, 阮安的模样和气质同在杏花村比,并未有什么变化。 她看他的眼神依旧明澈,甚而带着几分天真。 不知是为何,这时再同姑娘对视, 霍平枭竟觉, 心头似被什么东西剜了一下, 亦在隐隐作痛。 阮安这时走到他身前,感受到他不同寻常的情绪, 姑娘略带懵然地仰起小脸, 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 霍平枭却在这时飞快垂眼,避开了她的目光。 男人曾独自面对过气势赳赳的千军万马, 当敌将泛着寒光的刀划过耳侧,仅余一寸距离, 他的心中都没掀起任何波澜。 甚至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霍平枭也曾蔑然自诩,这世间就没他害怕的事。 可好笑的是, 现在的他, 却不太敢看一个姑娘的眼睛。 而她身上熟悉且清甜的气息, 正将他本就如麻的思绪拂扰得更为混乱。 “夫君,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待阮安开口问罢,忽觉一道温热且带着微粝的触感正往她双眼方向压袭而来, 目及之处, 陡然变得漆黑大片。 原是霍平枭用手覆住了她的眼。 阮安没挣开他, 只觉他磁沉的嗓音略有些发颤。 霍平枭的语气似在压抑着什么情愫, 却状若平静地回道:“我今日见了黎意方,他同我说了你们之间的事,之前是我误会了你。” “抱歉。” 霍平枭将这两个字单独又郑重地说了遍,大手仍未松开阮安的眼睛。 “没关系啊,你下回记得让我把话说完整就好了。” 阮安软声说完,便想挣开他盖着她眼睛的大手,指尖刚一触及到他温度熨烫的腕骨,男人却将她拥进了怀里。 姑娘没搞清状况,微微挣动了一番,霍平枭则用大手扣住她脑袋往身前贴按,似是不想让她抬头看他。 阮安无奈,小脸也蹭过他衣前麒麟补子上的繁复针脚,霍平枭的另只大手则罩覆住她腰窝,抱她的动作似比之前更紧了些。 周身萦绕着他熟悉的体温,阮安却弄不清楚,霍平枭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又想对她做些什么。 刚要开口问询,男人情绪莫辩,质感沉厚的嗓音从她鬟发上方传来—— “你是不是一直都在骗我?” 话题蓦然一转,霍平枭能明显觉出,怀中姑娘纤瘦的背脊也突然变僵,就似只受惊之兔,这回他无需再摁着她的脑袋,阮安自己就将脸埋在了他身前。 他的猜测渐被印证,耐着心底强自压抑的戾气,又低声问:“你为何要骗我?” 想起当年的事,霍平枭只觉异常懊悔。 那夜在山洞,他脑海里其实闪过一瞬的荒谬念头。 他想让这姑娘跟着他。 从被阮安救下后,霍平枭就一直很好奇,这么娇小单纯的姑娘,是怎么在那山里活下来的? 他听孙也说,阮安为了采药,还会冒着生命危险,攀援陡峭的崖壁。 而她下山给人治病时,一旦忘记了掩盖容貌,就会被各方虎狼盯上。 留他恩人独自在山里,他不放心。 转念一想,人家姑娘有未婚夫,还有些惧怕他,他属实不该存着那种念头。 最后只得在出征前,拜托当地的官员照顾好她,还命人在她经常采药的几个药山处架好了桥梁,希望能护好她的安全。 阮安当时如果能同他说实话,他绝对不会不负责任。 更不会让她一个人怀着孩子,吃那么多的苦头。 思及此,霍平枭将埋在他怀中的姑娘轻轻推开,他低俯身体,想与她平视,可这回再与阮安对视,姑娘的眼眶里,却啪嗒啪嗒地往外淌着泪。 “别哭。” 没料及阮安会哭,霍平枭的神情略带慌乱,边用长指为她擦拭眼泪,边语气温和地哄着她:“都是我的错。” 藏匿最深的心事即将被戳破,阮安的心中登时盛满了恐惧,她哽声摇了摇头。 前世,她也曾怀疑过自己对霍平枭的感情,总觉得是年少时的那段经历过于难忘,或许她是迷恋上了仰望耀眼炎日的感觉。 她对霍平枭的爱慕,又或许是她沉迷于某种虚假幻想的痴恋,虚妄无边,没有根据。 可重活一世,当她再度听见他说话的声音,或是仅仅听到有人提起他的名字,她的心扉依旧会如劲风拂过,有无尽涟漪掀起,不休不止。 阮安终于明了,只要她还活着,还有意识尚存,她就永远都忘不了他。 扪心自问,当年发生的事如果换成了除他之外的男人,她不一定会生下那人的孩子。 这一世,阮安成了他的妻子,她没想到,霍平枭会是这么体贴可靠的丈夫。 尽管两个人之间有过磨合,但不可否认的是,她越来越喜欢他,且她一天比一天还要更喜欢他。 入夜悄悄看他睡颜时,也觉自己多年对他的痴恋,都有根源可寻。 阮安从没后悔过,曾那么刻骨铭心地喜欢过他。 霍平枭值得她这么喜欢。 可纵是成为了他的妻子,她在他的面前,依旧卑怯如草。 她恋慕他,也爱慕他许久。 这句话,及至死亡来临,她才敢对他说出口。 阮安恨自己的软弱和怯懦,上天都给了她又一次机会,可她却仍是不敢当着他的面,将那句话说出口。 泪如不止不息的雨,将她好不容易积攒起的些微勇气,一点一滴的残忍浇熄。 不敢说,她还是不敢说。 “你不愿答就不答。” 霍平枭再度将哭成泪人的姑娘拥进怀中,吻了吻她湿濡眼角,低声又问:“只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当年你不肯跟我说出实情,是因为厌恶我吗?” 当然不是。 阮安连连摇首,哽声吐露了一半的实情:“不是厌你…你也知道,我们…我们身份差得太多,你是侯爷…我是连父母都不知是谁的村女…我不敢与你吐露实情…我怕……” 身份? 霍平枭眉宇微蹙,原来是因为这个。 刚想回她,自己并不是会在意这些的人,却又觉得,处于他的立场,无法让阮安轻易信服。 ——“阿姁,你不要这么想。” 男人温沉的话音甫落,阮安坠挂着泪珠的眼睫亦颤了颤。 已经有许久都没人唤过她的小字,再听见有人唤她小字,阮安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一时间,阮安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是听错了。 男人身上的官服颜色赤红,衬得他眉眼愈发昳然俊朗。 霍平枭见阮安不解看他,复又低声问道:“我唤错了吗?阿姁。” 这时阮安终于能够确认,霍平枭唤了她阿姁。 孙也在村里总唤她阿姁,陈允中也应该在同霍平枭相处时,唤过她小字,所以他是知道,而且记得她小字的。 她未料及,他唤这两个字的魔力竟会如此之大,转瞬就能将她情绪安抚。 “没唤错……” 阮安摇了摇头,因着适才的哭泣,姑娘温软的嗓音也透了些哑。 正此时,一只羽翼乌黑的雨燕从窗外斜飞而过。 在霍平枭的示意下,阮安转首看向那燕儿的娇小掠影。 耳旁忽地划过男人温热气息,阮安却听,他嗓音低低地,同她念了句诗文:“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霍平枭的语气带着劝哄,复又耐心地说:“你看这西都长安城,外表阖闾繁华,里面住的皇族和门阀世家,地位也看似坚不可摧,但王朝总有兴衰更迭。” “当年宫阙万间的秦阿房宫都做了土,没有谁能一直坐在那个位置上。” “人亦如此,等尘归尘,土归土,王侯公爵和平民百姓又有什么不同?”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阮安也将这句诗文,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她是重活一次的人,也经历过前世的宫变,对霍平枭劝慰她的话很有感慨,亦深谙他说的话意。 想起前世,霍平枭就是篡了位的。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功高震主如他,如果不想落得个如韩信一样的下场,或许在这时,男人的心中就已经存着某种想法了。 阮安失着神,及至霍平枭突然贴近她面庞,带着安抚意味地啄吻了下她柔软的唇瓣,她才收回了视线。 “阿姁。” 霍平枭再度唤她小字,漆黑如墨的眼凝睇她看,语气郑重地又承诺:“但,以后我在这长安城里是什么地位,你就会是什么地位。” “我会护着你,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 第36章 晋江正版 霍乐识从国子监考完策论后, 没直接回相府,反是让车夫调转马头,去了平安堂所在的安仁坊。 平安堂所在的民巷较为偏僻, 霍乐识寻了好久, 才终于找到了阮姓医姑开的这间药堂。 待进了堂内,霍乐识却被药童田芽告知:“阮姑今日不坐诊,公子您改日再来吧。”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52节 霍乐识好不容易得空,驱车来此一趟, 却没见成阮医姑, 心中自然有些不甘, 便又问那药童:“不坐诊?那她每月都什么日子能坐诊?” 进堂前,霍乐识也自是看见了那块匾额上的字迹, 亦认出平安堂那三个字, 确为他大哥亲自题写。 虽然觉得有些对不住侯府里的那位房家大嫂,可霍乐识实在是对这位阮姓药姑颇感好奇, 当然他心中也存有分寸。 如果见到她本人,霍乐识也不会没那个眼力价, 在阮姑面前提起他大哥。 近来长安城的官眷们也总谈起,定北侯为新妇房氏撑腰, 给伯府送了一筐荔枝的轶事。 看来他大哥霍平枭这是两头都爱。 霍乐识正觉有些怅惘, 却听田芽回道:“这个我也说不好, 不过每月初十到初十五,阮姑是一定会在这里坐诊的,且我们平安堂在那日也不会收病患金银。不过公子若是想在这几日寻阮姑看病, 可得提前来些。” 霍乐识听罢, 神色怔了下。 国子监的春假刚刚放完, 初十到初十五他可没有功夫, 今儿个也是因为祭酒刚命院监考校完国子学的生员,提前放了会子假,他才能得空往安仁坊跑一趟。 得知一时半会无法得见阮姓医姑,霍乐识的心情不免有些失落。 看来像她们这做神医的,踪迹都有些难以捉摸。 等走出药堂,却见相府来了个脸熟的小厮,恭声道:“三公子,相爷正寻你呢,您快跟小的回趟相府。” ****** 到了通鉴园,霍阆竟难能有兴致,主动提起要考校一番霍乐识的课业。 霍乐识近来将心思都放在了话本上,没怎么好好地温过书,待端坐在书案后,不免战战兢兢,大有如履薄冰之感。 他发现自打霍羲入府后,霍阆唤他的次数都比之前频繁了许多。 霍羲坐在他身旁的书案,用小手接过了苏管事递来的纸张 国子学的课程有大、中、小共九经,监生可在这九经里挑选主修、兼修和必修的课程。 霍乐识在国子监主修《礼记》和《毛诗》这两门经书,正巧霍羲前段时间也学过大经《礼记》,霍阆便随意地抽考了叔侄二人学记这一篇,想看看他们都能默诵出多少的内容来。 一听霍阆这是要考学记,霍乐识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这学记一篇,正巧国子监今天也考了,也是他前晚临时抱佛脚背下的一篇,还能记个大概。 霍乐识用毛笔沾了沾墨汁后,便飞快地在宣纸上写下“玉不琢,不成器”等经文。 一炷香/功夫后,霍乐识和霍羲都将《礼记》中的学记默写完毕,霍羲的年龄毕竟小了些,握笔费劲,写字的速度也比他小叔慢了些。 等苏管事将两人写完的宣纸递给霍阆看过后,霍阆淡淡地对霍乐识说了句:“还算有进步。” 霍乐识腆然一笑,视线却顺势往霍羲的宣纸上看了过去,见男孩只将学记的内容背下一半,而他却遗落了两句话,勉强比自己的小侄表现得好了些。 不过霍乐识想,像霍羲这么大点儿的孩子,有的连话都说不利索呢,能将《礼记》背到这种程度,已经算很难得了。 霍乐识离开通鉴园后,霍阆将霍羲唤到身前,他将小团子适才写的学记递给了他,不解地问:“你昨天还能在我面前一字不落地背出这篇,怎么今日就只能写出一半?” 霍羲赧然地垂下了小脑袋,软声回道:“孙儿有些忘了学记的内容,可能是昨夜睡得晚了,今晨起来就有些迷糊。” “不过阿翁放心,孙儿今晚回去后,一定好好背书。” 霍阆眸色幽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只命仆妇将霍羲牵了下去。 等霍羲和霍乐识都离开后,霍阆仰首看向了即将颓败的玉兰花树,深邃的眼眸情绪莫测。 苏管事走到他身旁,却听霍阆似在自言自语,道了句:“霍羲现在去国子监的话,也能跟上那里的学业罢?” 这话虽是问话,却透着笃然。 苏管事想起适才的那场考校,愈发觉得小世子将来绝对会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霍羲分明能将《礼记》里的所有内容都一字不落地背出来,可他这么小,却懂得掩藏锋芒,不贪图长辈的嘉奖,也没让他小叔在霍阆的面前丢了面子。 这等心思和见识,实在是让自诩见过许多才俊的他,都钦佩不已。 思及此,苏管事恭声回道:“回相爷,凭小世子的才智,当然能跟上广文馆的学业。虽说国子监要求监生十三岁入学,但先前也不是没有破例的,李太傅的孙儿李懿智力超群,在九岁那年,就破格进了国子监。” 霍阆觑了觑眼目,抱拳咳嗽了数声。 苏管事顿了顿,又道:“李家既是开了先河,我们将小世子送进去,也没人敢说什么。” “只是…小世子的年龄实在是太小了,广文馆的那些官家子弟都比他年岁大了太多,相爷现在就他送进去,小世子他能适应吗?” 霍阆淡声回道:“他是我霍阆的孙儿,有何不行?” 苏管事眨了眨眼,突觉相爷这话说得也不无道理。 是啊,小世子是丞相霍阆的孙儿,又是定北侯霍平枭的亲子,这样的身份放在广文馆里,地位都比某些庶出的皇子还要尊贵,再说还有三公子照拂。 小世子霍羲本身又不是个好欺惹的对象,真要玩起些手段来,比他大十岁的少年郎可能都敌不过他。 庭院渐起夏风,亦将落在青石板地的枯败残花吹拂。 再开口,霍阆的语气已变得幽然,又道:“再说,能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了。” 苏管事眸色微变,颤声回道:“相爷…您千万别这么说……” 霍阆却没让苏管事将话说完整,他将肖似鹰顾狼视的目光收回,沉声命道:“推我进去。” ****** 药堂近来的生意很好,阮安发现药柜里的药材缺了几味,便准备带着田芽和田姜寻个就近的生药铺采买一些。 “阮姑,你没必要去生药铺采买药材啊,我昨晚和田芽去东市玩的时候,发现那里有许多药农都在贱价出售药材,甘草、石斛、还有杜仲那些便宜的草药,就跟不要钱似的。” 阮安一脸讶然,不解问道:“只有跟官府报备过的生熟药局才能卖药材,东市里没有街使阻拦那些药农吗?” 田芽则压低了声音,同阮安解释了一番:“其实...我们去的是鬼市,那里卖什么的都有。” 阮安听罢,恍然大悟,嘴上叮嘱道:“鬼市那地界不安全,以后你们少去。” 田姜和田芽齐声回道:“是。” 长安有严格的宵禁时间,一旦过了规定的时辰,商贾禁止市易,但城中亦有鬼市的存在,到了夜半时分,也有许多商人在这里偷偷做生意。 阮安略作沉吟,又问:“鬼市里的药材成色怎么样?” 田姜如实回道:“我和田芽都觉得这些药材的成色不错,反正肯定比我们之前进的那批药材好得多。” 这时,阮安忽地想起,前世的这一年,因着骊国境内的几个药山收成都不错,长安城中却然多了好些贱价卖药材的药农。 有个经商的官家子弟很有远见,他亲自去了一趟鬼市,从其中一药农那儿得知,原来他们这些药农的手里,还有大批量的各色药材,只是他们很难将它们都带进城中来。 反正药材这东西也不怕放,那官家子弟便趁药价如此低廉之际,掏了几千两白银,将这些药农手里的药材都买了下来。 过了几年,骊国的几个药山竟都发了水患,药价亦水涨船高,那官家子弟自然大赚了一笔,只可惜他虽牟利不少,有些贫苦的百姓却负担不起买药的钱。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阮安不愿再看到这种情况发生,便准备尽快将鬼市里流通的那些药草都买到自己手里,以防止再有人在几年后,将药材垄断。 思及此,阮安盘活了下手头里的银子。 若是将那几个药山和药田的草药都买下来,少说也要用三千两银子,毕竟像石斛和甘草这样的药材价格虽然低廉。 但如人参灵芝这种药材,却要高于那些药材千倍,甚而是万倍。 再者前世那官家子弟既然能将那么多药草办下来,便应该是走了正当的途径。 阮安这么一算,除了药材本身需要花钱,将它们运输和存储也需要她花更多的银子。 可现在她手头里的银子却不怎么够,阮安只将当年霍平枭许给她的诊金,当作自己的私财。 而婚前,魏元递给她的那张一万两的银票,仍平平整整地躺在妆奁盒里,她从来都没动过。 首饰头面倒是能典当个好价钱,但她另一层的身份是侯府夫人,去当铺当首饰这事亦不甚妥当。 看来,而今之计,她惟有动用那张银票了。 ****** “咣——”一声。 霍平枭原本正提笔在羊皮卷上绘着堪舆图,神态专注,自然被这道声响打断了思绪。 抬眼却见,原是阮安将自己的妆奁盒放在了书案上。 姑娘的神情略有些赧然,她启了启唇,一副欲言又止的犹豫模样。 半晌,只话音温软地唤了他一句:“夫君。” 霍平枭撂下手中执笔,自然搞不懂姑娘到底是想做什么,他不解地看向她,低声问:“怎么了?” 为防夜长梦多,阮安也不欲在买药材的这件事上过于扭捏。 便在霍平枭的注视下,从妆奁盒中将那银票拿了出来。 姑娘用纤白的手指捏着它,正色道:“我想跟侯爷商量件事,我看侯府公中的流水也至少够用一年…这一万两银票,我这几日应该会都用掉…短期内还不上你。” “…至于用途,我也在这跟侯爷好好解释解释,我想用它买成药材,当然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绝不会用这笔钱。” “不同意?” 霍平枭眉宇轻蹙,甚而有些被姑娘支支吾吾的话给气笑了。 他盯着她温弱的杏眼,无奈地问:“你知道我当时让魏元先给你这笔钱,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却见阮安竟是点了点头,语气也透着笃然,软声回道:“夫君应该是…看我嫁妆太少,所以想给我贴补些……” “错了。” 霍平枭从圈椅处站起,走到她身前。 说这话时,男人漆黑眼底的笑意更盛。 阮安弄不清楚他笑话她的缘由,见他往她身前走来,便将小脸别过了一侧。 姑娘白皙的面容透着薄愠,下颌那处的软肉,却忽地被男人用长手曲指抵起,触感微凉。 霍平枭这时蓦然贴近她脸,线条冷毅的硬朗面庞,却在距她唇瓣数寸的距离停驻。 他并没亲她,语气吊儿郎当的,低声道:“那张银票,就是让你用来买簪子玩的,你还把它当回事了。” 男人的气息温热,磁沉的话音亦往她耳里钻,带着痒和麻。 阮安却没忘记正事,将脸转了回来,抬眼同他确认道:“那我就拿它买药材了,明天晚上就把它都花了。” “你说。” 他突然俯身,吻了下她柔软的眉心,淡声又问:“你夫君的那些银子,不给你花,给谁花去?”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53节 第37章 药圃(一更) 取得霍平枭的同意后, 阮安即刻让魏元带着几名侯府侍从,替她跑了趟宵禁后的鬼市。 次日一早,阮安照例去平安堂坐诊。 魏元办事很迅速, 直接就将那几个药商带到了药堂里。 来的药商共有五人, 皆都穿着质朴的褐色短揭,他们一看就是还没在官衙完成过所,能在长安城里待的日子不多。 是以在听闻有人要大批量的购置他们手里的药材后,五名药商的面容都露出了喜色。 就算他们在长安城留不下, 能大赚一笔, 风光归乡也是极好的。 药堂内的地界不大, 这一挤满了人,室内的空间登时变得逼仄狭小了许多。 阮安怕病患突然造访, 她和这些药商们讲话会不方便, 便让田芽和田姜留在这里,她则寻了家最近的茶肆, 让小厮上了些茶果,和这些药商们落座详堂。 “老医姑, 您放心,我们几个都是从剑南梓州来的, 家中虽贫, 却世世代代都做着这贩药的生意。可不像那些不识药, 也不会炮药的商贾,我们手头里的药,都是蜀南药山中最好的药。” 这药商的口音于阮安而言异常亲切, 原来他们算是她的老乡, 都是剑南人士。 嘉州离梓州并不远, 都言剑南境内的药山最多, 而剑南最繁盛的药市当在每年九月的梓州。 阮安幼时没少跟着师傅和师娘在初秋去梓州贩药,药市也不仅仅只卖草药,也跟寻常的集市一样,卖什么的都有。 梓州药市每年都会传出遇仙的奇闻逸事。 譬如当地官员在药市遇见一耄耋老者,在他那儿购得一颗丹药,官员服下后,自此终身无疾。 又譬如,某蜀中孝子的家母大病不治,那孝子便来梓州药市遇灵药,幸运得获一长髯道长的帮助,得到一颗九转还魂丹。 待那孝子的病母吃下后,果然药到病除,起死回生。 阮安倒是没在梓州遇见什么仙人或是灵药,那些号称是得道高人的药商,多处都是在招摇撞骗,连基本的药性都不懂。 不过能在长安遇见梓州人士,阮安的心中还是颇为欣喜的。 “嗯,我也是从蜀中来的,知道梓州的药材都是极好的,那你们手头上的药材,大抵有多少种?” “您也是从蜀中来的?” 其中一药商放下了手中茶盏,又难以置信地观察了番阮安的容貌,复又问道:“敢问您是不是嘉州的阮姑?” 阮安腆然一笑,算作默认。 那药商见面前的老太太果然是阮姑,欣喜道:“那如果是阮姑购药,我们还能再给您算便宜些。” 这些药商来到长安后,自是也听闻了嘉州阮姑和定北侯之间的那些流言蜚语。 不过依他们来看,定北侯和阮医姑的关系应该是正当的,毕竟阮姑是个老者,那定北侯的年岁还没到而立。 年轻男子和花甲老妇,怎么可能? 都是那群好事之徒在以讹传讹,偏得给他们剑南的名医安个桃色的绯闻。 但阮医姑在长安的靠山是定北侯这事,却是板上钉钉的,不然她身旁也不会一直有个人高马大的官爷一直盯着他们的举动,瞧着怪吓人的。 等阮安同药商们谈完,魏元提议道:“属下瞧着,阮姑这次要购易的药材可真不少,听适才那药商讲,这里面的药好像不全是熟药,您将它们买来后,怕是还得寻地界将它们炮制一番。” 阮安颔了颔首,温声回道:“这地界最好择在城郊,我适才想了想,与其在城中再开间药肆,不如在郊外开间药圃,这样还能在荒地种些草药,自给自足。” “不知在郊外盘下一间田庄,大抵需要多少金银?” 魏元笑了笑,恭声回道:“侯爷正好在城郊有个空置的田庄,前阵子属下去那儿察看时,里面荒野蔓草的,已有许久都无人打理。如果您将那处开成药圃,侯爷的田庄也能物有所用,不会被闲置。皇宫的御药院和内藏库也经常会去民间的药肆采买药材,阮姑若是能将药圃经营好,以后的利得是很可观的。” 像阮安开的这家药堂,不分医药,百姓来她这儿配药,也都是要看这里坐诊大夫的名气的。 药圃却比小小一家药堂的规模要大了太多,一年的流水也完全可以养活一个庞大的家族。 阮安前世最大的心愿也只是开间小小的药堂或医馆。 却没成想,今世这药堂的生意才刚刚起步,她便又要开间药圃了。 ****** 阮安从药堂归府后没多久,苏管事按照之前约定的日子,将霍羲准时送回了侯府。 “侯爷、夫人,正巧您二人都在府上,相爷特意派我来跟您二人知会一声,等国子监的授衣假过后,就会让小世子去国子监和三公子一起治学。” 苏管事禀完了事后,便离开了相府。 阮安将霍羲唤到身前,神情或多或少透了些忧虑,关切地问道:“羲儿,过完授衣假你才刚满四岁,你确定要去国子监,跟那些比你大好几岁的哥哥姐姐们一起上学吗?” 霍羲点了点小脑袋,乌亮的眼睛里透着坚决:“嗯~羲儿想去。” 阮安也不好驳了孩子的兴致,待摸了摸男孩的小脑袋后,便起身用眼神向霍平枭求助,亦对他做着口型—— 霍羲如果偏要进国子监,该怎么办? 霍平枭对着阮安颔了下首。 “笃笃——” 男人曲起指骨,力道颇重地敲了敲桌面,嗓音沉厉地命道:“霍羲,你过来。” 这次男人没唤他小鬼,语气和神态都颇为严肃。 霍羲肉嘟嘟的小脸儿却并未露出惧色,而是乖巧地走到了气势冷峙的男人身前。 霍平枭微微觑目,语带威胁,压低了声线道:“小鬼,就算你提前入仕为官,你老子我也是不会写放妻书的,你就死了那条心吧。” 霍羲的神情仍带着孩童的懵懂和天真,用稚嫩的嗓音不解地问:“爹爹,是我自己想去国子监入学的,你怎么扯到放妻书上了?” 话说到一半,男孩又装糊涂道:“呀,那爹爹的意思是,只要我入仕,就要给娘写放妻书吗?” 霍平枭冷嗤一声,并没立即拆穿霍羲的那些心机。 这小鬼,分明一早就听见了他和阮安的谈话,还在这儿跟他装糊涂。 “你小子少在这儿挑拨离间。” 霍平枭沉眉说罢,便在阮安惊诧目光的注视下,用大手提溜起男孩的两只小胳膊,将一脸无措的奶团子竖着身体抱了起来,边大步流星地往厅外走,边冷声命道:“备车,去相府。” 高氏正巧刚到通鉴园,她难能见霍阆一回,还没来得及对霍阆说上几句温柔小意的话。 便见霍平枭单手控挟着小脸满是无奈的霍羲,气势汹汹地闯进了里面。 待将霍羲放在地上,霍平枭上来就质问道:“霍羲去国子监的事,您怎么不提前跟我商议一下?” 霍阆瞥他一眼,神情淡淡地回道:“多少官家子弟挤破脑袋,都进不去国子监,你儿子现在就能进,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再说,现在的国子祭酒是陈铎,这人的性情刚正得很,虽说陛下已经准允霍羲提前进国子监,可如果他没能通过陈铎的考校,这事便只得作罢。” “老头儿,你也太道貌岸然了,明知道霍羲这小子跟寻常孩子不一样,他怎么可能通不过陈铎的考校?” …… 高氏在一侧静静地听着这父子俩的谈话,见这两个人吹胡子瞪眼的,倒让她想起了刚嫁进相府的那些日子。 活阎王那时也就四五岁,还没被霍阆送到书院修身养性。 时间过得真快,这一晃儿,连活阎王的儿子都能走了,她和相爷的年纪也大了。 这厢,高氏的心中并未因着霍羲要进国子监的事,而起什么波澜。 反倒是二房院里的贺馨若,在得知霍阆要将霍羲送进国子监的风声后,心绪登时乱成了一团麻。 “公爹也太宠爱那孩子了吧,霍羲才四岁,他就要将他往国子监里送。” 这日贺馨若归宁,同贺母说这话时,她的嗓音都因气恼,而有些发颤。 贺母听完她的埋怨,神情渐变得幽然。 说来贺馨若嫁给霍长决后,也有四个月了,这期间贺母也没少派人往相府送过补药,为的就是能让贺馨若早点怀上霍家的子嗣。 可到现在,她的肚子仍没任何动静。 孩子的事自然急不来,但霍阆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又上了年纪,如果他先走,凭他对长孙的喜爱程度,真保不齐会将自己的郡侯爵位直接给霍羲。 贺馨若越想越气,见贺母没说话,又咬牙切齿道:“好说歹说,二郎也是这家的嫡子,相爷怎会偏心至此?” “若不是那房家表妹带了个孩子进门,这爵位就该是二郎的!” 贺母还算镇静,语气幽幽地问:“那孩子的身体怎么样?” 贺母突然这么一问,贺馨若自然怔了片刻。 半晌,她方才意识到母亲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贺馨若不禁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问道:“母亲的意思莫不是……” “不行!” 贺馨若立即将这个念头从心中打消,她并未完全泯尽天良。 再者霍羲那孩子却然是个招人喜欢的,她还不至于去害一个小孩。 贺母幽幽地睨她一眼,无奈地回道:“瞧你,都想哪儿去了?” 贺馨若松了口气,不解地问道:“那母亲适才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贺母收回视线,劝慰贺馨若道:“你别心急,定北侯毕竟是个武将,这些年骊国又不太平,将来会发生什么事,都不好说。” “说句不好听的话,百姓虽称他为战神,可刀剑毕竟无眼,定北侯上了战场,就意味着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若将来他因意外战死疆场,霍羲自然要先承袭他的爵位,而不是丞相的郡侯之位。” 贺馨若渐渐明白了贺母的言外之意。 如果将来真有什么意外发生的话,房家表妹的膝下若是只有霍羲这一个孩子,那霍长决自然就会是霍阆爵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再无人跟她们二房争抢。 既如此,只要让那房家表妹再也生养不了,她担心的所有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了。 思及此,贺馨若却丝毫都不觉愧疚,心中也没有任何的负罪感,反倒是觉得轻松了不少。 她又不是要那房家表妹的命,不过就是再也让她怀不了孕罢了。 房氏已经有霍羲这个嫡长子了,失去生育能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54节 第38章 千秋宴(二更) 八月, 长安城杨柳成荫,蝉鸣不绝。 国子监亦刚刚结束每月三次一考的旬试。 旬试在每一旬中的第九日举行,监生在旬试的次日, 能放一天短假。* 然则广文馆里的学官们却并未休沐, 陈铎唤来了国子司业和国子博士,同二人在馆内议事。 “不如,就直接拿昨日旬试的卷宗,来考校那霍家的长孙?那卷宗的内容都是大经的要义, 下官今晨阅卷时, 发现只有李太傅家的长孙答得不错, 其余官家子弟的策论皆不尽如人意。” “霍家长孙刚满四岁,就算再聪颖, 也答不出几题。” 陈铎额心的川字纹很深, 听罢这话,他蹙了蹙眉, 整个人的气质显得又严肃了许多。 虽说他对霍家的权势和气焰嗤之以鼻,可近年来, 霍阆一直称病不朝,也从未动用过权柄, 做过越格之事。 恁地今年突然向圣上请旨, 一定要让他四岁的孙儿进国子监? 这不太像霍阆的作风。 当年骊国的四大书院全都拒收霍平枭做生员, 霍阆也很快就接受了皇帝的建议,将霍平枭送到了眉山习武。 陈铎越想越费解,但无论霍阆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他孙儿若想进国子监, 也不是他一句话就能办成的事。 广文馆的生员是有定额的, 如果突然有缺空, 修习四门学的寒门监生亦有机会参加每半年一次的升格试。 表现优异者,才能破格跟勋爵高官子弟一起修习国子学。 当然,寒门监生要参加的升格试,自然要比官家监生参加的旬试难得多。 就算有寒门监生凭借努力被纳入了升格名单里,可通过考试的概率依旧极低。 思及此,陈铎眯了眯眼,对国子司业低声问道:“四门博士选好参加升格试的监生了吗?” 国子司业回道:“律学那位温姓监生表现优越,那里的讲官准备推举他参加授衣假后的升格试。” 陈铎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待略作沉吟,复又开口道:“这样,不必拿旬试的试卷来考校霍家长孙,霍相既是对他这长孙的才智颇为自得,那就拿升格试的卷宗来考校他好了。” 国子博士恰是陈铎以前的生员,亦深知这位师长的脾气秉性,陈铎比御史还不怕死,早年在官场上,他就得罪过不少官场上的同僚,但他却然是有经天纬地之才的鸿儒大家。 陈铎的能力和才学摆在这儿,加之皇帝也有意想遏制门阀士族的势力,想让官场上的新鲜血液多些寒门子弟,好能为他所控,所以才让性情耿直的陈铎一直稳坐在国子祭酒的这个位置上。 不然,就他师长那臭脾气,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但要参加升格试的人不是寻常的官宦子弟。 而是霍阆之孙,霍平枭之子。 如果陈铎真不让霍羲进国子监,恐怕前朝将有动荡。 若是惹怒了霍阆,或许连陛下,都保不住陈铎的那颗脑袋。 ****** 国子博士担忧的朝局动荡并未发生。 反是东宫的太子妃,在得知霍羲破格成了监生,即将在十月入学国子监的消息后,心绪震颤难平。 李淑颖身着一袭华裙,站于东宫高台,仍觉难以置信。 祭酒陈铎绝不会轻易向霍家低头,若不是霍羲真的天资超凡,陈铎是不可能同意他进国子监的。 原觉得霍家除了霍平枭,再难出任何能人,这样气焰极盛的世家也该走下坡路了,谁能想到,霍阆的孙儿竟是个那般聪颖的。 李淑颖弟弟李懿才智超群,自幼就被寄予厚望,却也是九岁才进了国子监。 霍羲才多大?一个四岁的孩子怎么可能通过陈铎的考校。 思及此,李淑颖冷声问向传话的太监:“你确定是霍羲自己通过的考校,霍丞相没对陈祭酒施过压吗?” 太监的嗓音略显尖细,恭声回道:“回娘娘,确实是霍家长孙自己答的,广文馆的那几个学官,从前未入官场在民间做士人时,也有人写过文章讽骂过霍阆。可听说近来那些学官,都对霍相这个孙儿答的策论称赞不已。” 李淑颖听罢,神情愈发凝重。 霍羲虽被养在霍阆的身边,可房家表妹带他进了霍家的大门,不过半年的时日。 看来这一切,都离不开房家表妹对他儿子的教养。 房氏这个女人可真不简单,怪不得对那么多贵女都薄情寡性的定北侯,能娶她为妻。 想起那日在承天门外,霍平枭对她的冷漠态度,李淑颖不禁眯了眯美目。 “母后的生辰快到了,过段时日紫宸宫会举办千秋节,母后应当会借着千秋宴这个机会,为太子选良娣。这场宴事母后交由我来主办,别忘记往京中的各个世家提前递帖子。” “是。” “还有,记得先写定北侯之妻房氏的请帖。” ****** 次日,阮安从药堂归府后,白薇便将东宫送来的那张请贴递给了她。 未等白薇细说递请贴之人的身份,阮安在嗅见那昂贵娆花纸的淡淡香气后,便猜出了送贴之人的身份。 “夫人,东宫送来了宴贴,邀您在千秋节那日入宫参宴呢。” 白薇说完,抬眼却见,阮安并未将那请贴接过。 白薇甚至觉得,阮安的面色霎时变得苍白了不少。 她朝那请贴伸出的纤纤玉手颤了颤,终是无力地垂下,没有将它接过。 “夫人,您怎么了?” 白薇关切地问道。 阮安唇瓣泛白,朝着她摇了摇首,强自平静地回道:“把东宫的请帖收好……” “是。” 娆花的香气仍萦绕在鼻间,这些气味亦勾起了阮安前世的那些经历和回忆。 霎时间,思绪全都被东宫、进宫这几个字侵占。 如千钧巨石般,重重地压于心头,迫得她呼吸困难,难有喘.息的机会。 阮安用手捂住自己狂跳不停的心,强迫自己冷静,亦在心中宽慰自己,没什么好怕的。 李淑颖要邀请的人,是她的另一层身份,她现在是房家表妹,是定北侯之妻,她无法对她做些什么,更不会伤害到霍羲,她和孩子都是安全的,她不能害怕。 她是侯夫人,早晚要同皇家的人见面,她要克服那些惧怕的心思。 不能怕,更不能哭。 那些事都过去了,没有人能再伤害她和霍羲。 可在入夜后,阮安还是做了噩梦。 梦里的所有场景都真实到可怕。 她又回到了掖庭,在管事姑姑刺耳的辱骂声中浆洗着衣物,生了冻疮的手全都浸在了冰水里,有刺骨寒凉渐渐渗进皮肉,可那样的日子却一点都望不到头。 满身酒气的太子将她迫到一角,神态猥琐地俯身看她,要将她在柴房轻薄,可她却逃无可逃。 她不知孩子的下落在哪儿,只记得分别前见的最后一面,霍羲原本清澈乌亮的眼里染上了阴霾,他阴郁地问她。 “娘是不要我了吗?” “娘为何不能摘下面纱看看我?” 阮安又梦见,已然容颜尽毁的她站在宫墙的阴影下,身上的粗衣破旧,且发着股馊味。 只能透过漏窗的空隙,偷偷地去看,刚刚散朝,站在炎日骄阳下的霍平枭。 她卑微地想多看他几眼,可男人的步伐却未停驻。 他离她越来越远,及至她再也看不见他的面庞。 “不要!” “求求你,放过我吧!” “羲儿!羲儿!娘没有不要你!” “别走!求求你不要走……” 霍平枭睡意尚浅,自然听见身旁传来了压抑的阵阵哭声。 阮安仍未从那梦魇中清醒,梦呓的每一句,亦都在声嘶力竭地呐喊。 “阿姁。” 男人低沉的声音终于将阮安从可怕梦境解救。 霍平枭将娇小的姑娘抱起,让浑身被冷汗浸湿的她整个人趴覆在他身体上,试图用体温为她暖身,指骨分明的大手则顺势落于她凌乱的发丝。 他的动作带着安抚意味,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阮安被汗水洇湿的发顶,低声又问:“你做什么噩梦了?” 第39章 吻 噩梦中的场景过于真实惨痛。 阮安惊醒后, 仍不能从那些沉痛的回忆里回圜思绪。 姑娘一脸懵然地用小手拄着男人硬硕的胸膛,动作艰难地将身体撑起,大滴大滴的眼泪仍不受控制地往眼眶外涌。 阮安哽咽啜泣时, 不小心倒吸进一滴咸湿的泪, 鼻腔亦因此泛起些微的酸痛。 霍平枭微微起身,漆黑的眼里映出姑娘羸弱的倒影。 他能看清阮安哭得泛红的眼,但她却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 阮安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现实,周围的环境也已变得安全, 可眼中的泪意却仍难自控。 等半坐起身, 阮安赤着两只白皙的小脚, 羸弱无助地跪伏在男人结实的双腿上,神态痛苦地以手覆面, 两个纤瘦的肩头也发起抖来。 “阿姁。” 霍平枭又唤了她一遍, 得到的回复,却依旧是她近乎崩溃的哭声。 “呜呜呜……”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55节 霍平枭的眉眼蓦地一沉, 待起身后,抬声命丫鬟将内室的烛火点燃。 “噼啪”。 伴着烛芯爆开的声响, 阮安终于止住了哭泣。 待意识恢复清醒后,姑娘后颈的那寸细腻肌肤忽地感受到一阵烫意, 原是男人将宽厚大手覆在上面, 掌纹粗粝带茧, 亦有暖意渐渐渗进肌理。 霍平枭单手托护起她发丝凌乱的脑袋,颇为强势地吻向了正在揉眼的姑娘。 他身上对她掌控的意味很浓,阮安毫无防备, 只得任由男人用厚实的大舌霸道地席卷起她唇腔, 亦将她四处躲避的小舌勾缠。 她同他唇齿厮磨, 接了个浓长绵密的吻, 却因着未搞清状况,无法沉溺和专注。 阮安下意识地做出了推搡动作,却无意触及到颈脖戴得那条琥珀狼符,质感冷且硬,似碰到了什么禁忌之地。 姑娘含水的杏眼忽然一颤,刚要将小手收回,却被霍平枭猛然从半空抓握。 待将她纤软的手置在腰侧,霍平枭的喉骨轻微滚动,再倾身,他亲吻她的态势变得缱绻温柔许多。 “阿姁。” 霍平枭掀眼看她,说话的声音变得沙哑粗沉,却又莫名带了几分欲感:“你不能当着我的面,这么哭。” 说完,他似意犹未尽,单手捧起姑娘的半张脸,指腹粗粝的拇指一寸寸地摩挲过她侧颊,并在她下唇停驻。 阮安无措垂眼,看向他手。 霍平枭轻捏她下巴,复又俯身亲她,男人身上的侵略感渐渐褪去,这回,他只一下下地衔含起她唇瓣。 阮安的睫羽颤了颤,如擂鼓般的心跳密密匝匝,没有任何偃旗止息的迹象。 男人硬朗的颌线微微蹭过她仍挂泪痕的面颊,她觉出了上面微硬的淡淡青茬。 霍平枭昨日没刮面剃须,是以隔了一日,便长出了些。 再一衬上沙哑的嗓音,整个人的气质也愈发刚阳疏野。 阮安想,明儿个她得帮他刮面了。 她垂下眼睫,心绪恢复平静,赧然回他:“我是做噩梦了……” 霍平枭没回话,只再度搂护她躺下,阮安的心亦随着匍伏而下的动作,渐渐跌坠。 脸颊靠在他硬硕胸膛,二人心脏的位置贴合在一处,那枚狼符亦抵在她的发顶,阮安嗅到琥珀皲化的煦烈气息。 “还哭么?” 他说话的声音磁沉,突然又问。 阮安摇了摇首,软声回道:“不哭了……” 霍平枭已然贴近她耳,半吓半唬地威胁她说:“以后在我面前,只有一种情况,才许你哭。” “啪啪”两声。 霍平枭边凝睇她看,边攥拳锤了两下床面。 阮安有些不明所以,却听他说话的语气透着股坏劲儿,霍平枭突然咬了下她耳,热气拂过,嗓音低低地又添了句:“那就是在这上……” “被我弄哭。” 这话一落,阮安只觉双颊嗡然作响,小脸立即被他直白的臊得通红。 她羞赧万分,气鼓鼓地用小手锤了下他坚硕的肩,嘟囔道:“你别总说这些浑话……” “那你到底梦见些什么了?” 阮安眉眼微动,半晌,方才抿唇回道:“我梦见羲儿受伤了……” 霍平枭坦荡地直视她眼,见姑娘神情闪躲,复又正色道:“阿姁,我不想连自己妻子哭的原因都不知道。” 阮安不擅长撒谎,所以不太敢与霍平枭对视,她舒了口气,再度回道:“就是这个原因。” “好罢。” 霍平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将视线慢悠悠地收回。 “我今天…收到了东宫的宴贴,太子妃邀请我去参加千秋宴,可你也知道,我并没有参加皇家宴事的经验,怕出纰漏。” 阮安还是吐露出了一半的实情。 这一世,她即将以另一个身份见到李淑颖,心中自然是有些紧张的。 况且她不太擅长穿着打扮,也不懂世家贵女的那些雅好,在参宴前,也得好好地再学学礼数。 “怕什么?” 霍平枭的眉眼多少浸了些不恭。 他曲起指骨,力道小心地弹了下她额侧的肌肤,语气笃然又说:“你别怕,今年,我还得给你争个诰命呢。” ****** 授衣假后,霍羲顺利地进入国子监,成为了广文馆中年龄最小的监生。 贺馨若在高氏的教导下,也逐渐接手了部分的相府府务,因着贺母在贺府颇善掌管中馈,所以贺馨若学得也比较快,还得到了高氏的几句夸赞。 在管理府务上,贺馨若的心中终于找回了些平衡,毕竟她处的环境才是深宅大院,还有婆母帮扶指点着。 房家表妹现在的日子看着是清闲自在,可如果霍平枭动了畜婢纳妾的心思,定北侯府就会多出几个女人,也会多出几间庭院来。 到那时,房家表妹就什么也不是了,她八成连制衡之术都不懂,若是遇见个厉害的小娘,说不定还能将原本属于她的中馈之权夺走。 今日正好到了阮安回相府晨昏定省的日子,高氏见她时,为表亲疏远近,往往不会将她叫到自己的庭院里,只会在正堂见她。 两个人聊不了几句话,阮安通常会在这儿喝一盏茶。 等见着茶碗渐空,高氏便会以自己有些累乏为借口,出言让阮安归府。 贺馨若自从接手了部分的中馈之务后,便发现,茶水间的一个烹茶小厮,竟然将中公拨到他们那处的昂贵岩茶悄悄吞占,并通过能够出府当差的下人在府外私卖。 巧的是,那小厮刚动这种心思,就被她抓了个正着。 按照府中的规矩,如果发现下人偷盗财物,轻者发配到庄子里,重者,相府也完全可以对这些未脱奴籍的人动用私刑。 那小厮被贺馨若寻到了把柄,自然得老老实实地为她做事。 霍羲和霍乐识即将出府,共乘一辆马车去广文馆,男孩乖巧地跟在小叔的身旁,两个人在上学路上有说有笑。 及至看见贺馨若从烹茶间走了出来,后面还跟了个神情有异的褐衣小厮,霍羲才将面上朗然的笑意收敛了些。 霍乐识得见贺馨若后,便颇有礼节地朝她揖了一礼,温声道:“三弟见过二嫂。” 贺馨若神情淡淡地对他颔了下首,没有询问起霍乐识的学业,也并未同他寒暄一番。 一是她还有事要和那小厮商议,二是她看不太上霍乐识的庶子身份,三则是,高氏依旧对江小娘心存厌恶,她不想让高氏误解她。 霍羲也嗓音清亮地唤她:“见过二婶~” 得见男孩的天真神情,贺馨若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她很快将那抹异样情愫敛去,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对不起霍羲的。 这孩子已经够幸运了。 生得漂亮伶俐,人又聪颖康健,这么小就是侯府世子,他和房氏拥有的东西已经很多了。 以后霍羲就是霍平枭的独子,他不会再有任何弟弟妹妹,也没人能分去房氏对他的母爱。 贺馨若转念一想,她这么做,非但没对霍羲造成什么坏的影响,反倒还对他有利。 她没有任何对不起这孩子的地方,她在他面前心虚个什么劲儿? 贺馨若又觉,总归霍羲这孩子将来会是个有出息的,便温柔地对着他笑了笑,叮嘱道:“羲儿记得用功读书,等你考完旬试,婶娘让人给你做糖榧方吃。” 霍羲乖巧地点了点小脑袋,奶声奶气地回道:“多谢二婶。” 霍乐识身侧的书童有些看不过眼,觉得二房的贺家女过于势力,只跟霍侯的孩子讲话,对他们公子的态度却很冷淡。 霍乐识向来不会将这些事放在心上,见着时辰不早,怕上学会迟,便牵着小团子的小手,同贺馨若告了辞。 刚一迈过门槛,却觉男孩竟是用小手拽了拽他衣袖。 霍乐识垂眼看去,见霍羲捂住了肚子,一脸难色地讷声道:“小叔,我有些不大舒服,今儿个不想去国子监上学了。” 霍乐识眸色微变,无奈道:“你适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难受了?” 霍羲长吁一口气,噙着小奶音又道:“我肚子突然好痛,小叔帮我跟国子博士请个假吧,我今日实在是去不成广文馆了……” 平日霍羲去广文馆时,都是兴高采烈的,他不是厌学的孩子,是以霍乐识也没多问男孩什么,只叮嘱霍羲身后的仆妇要对他好好照拂。 “羲儿,小叔可以帮你跟博士请假,但监生每月如果缺席超过两次,是会被劝退的。你这个月,可不能再请假了。” “嗯~羲儿记下了。” 另厢的相府正堂,阮安落座后,高氏还未开口同她说些什么,便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原是霍羲哭哭啼啼地要闯进来,乳娘毕竟上了年岁,有些跟不上跑得飞快的男孩,待乳娘终于将霍羲抱起,高氏不解地问道:“你不是要跟你三叔去广文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阮安也有些焦急地看向儿子,关切问道:“羲儿,你身体不舒服吗?” 霍羲浓长的羽睫还坠挂着泪珠,可怜兮兮地回道:“娘,我肚子好疼。” 阮安的心登时一紧,这些时日她一直忙于药圃的事,没顾及到孩子的身体。 霍羲的学业负担还是很重的,孩童的肠胃最容易因为一些小小的压力出问题,她怎能如此疏忽。 “乳娘,你将羲儿放下来,我给他诊诊脉。” 沛国公府的房家表妹是懂医术的,是以阮安当着高氏和贺馨若的面这么说,也无人会怀疑什么。 高氏却制止道:“你只会诊些妇人的毛病,羲儿是小孩,不能用你那些偏门法子。” 说罢,便命下人请来了府里常用的那名世医。 贺馨若见着霍羲突然肚子疼,只当这么大点儿的孩子身体娇弱,容易生病,并没有多想。 贺馨若和阮安今日坐在了一侧,两个人之间只隔了张剔红高案,等世医提着药箱来到高堂后,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霍羲和那世医的身上。 无人觉察,霍羲的书童悄悄地走到了那剔红高案之后,将那两杯茶水,小心翼翼地调换了一番。 等他无声无息地做完这一切后,老世医也为霍羲诊完了脉。 霍羲的脉相并无任何异样,倒是把老世医弄糊涂了。 可他却也不敢直接说小世子一点病都没有,毕竟他可是这霍家最受宠的嫡长孙,若他当着主母和他亲娘的面儿,说这孩子无病,只是娇气,瞎折腾而已,那不就得罪人了吗。 思及此,老世医只折中说了句:“小世子应当是有些积食,腹中有些胀气在,所以才会腹痛,倒是无需喝药,只消食些山楂,多散散步便能好转。”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56节 山楂? 阮安狐疑地看向那老世医,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蹊跷,再一看向儿子赧然的小脸,忽地明白了些什么。 这孩子的鬼心眼忒多,她也想不清楚霍羲又动什么心思了,看来赶明儿苏管事再将他送回府上,她得好好地跟他谈一谈了。 思及此,阮安的心中也松了口气,顺手拿起身旁的茶盏,想饮口清茶压压惊。 贺馨若在看见阮安将那茶水饮下后,眼中划过一抹得意的讽笑。 她让人往里面下的东西,当然不会一次起效,而是会慢慢渗透,需要喝上至少十次,才会逐渐伤及胞宫,半年后,才会起到绝育的效果。 眼见着阮安将那盏茶水饮了大半,贺馨若也姿态悠然地持起了手旁的茶水,待吹拂了番热气,她啜饮了几口。 可她在饮茶时,却发现,已经不喊肚痛的霍羲好像一直在用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看。 也不知为何,贺馨若竟被一个孩童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 待撂下茶盏,她不禁看向了对个的男孩。 霍羲见贺馨若也看向了他,对着她腆然一笑,乌黑的瞳仁清澈无暇,满浸着孩童的天真和朗然。 贺馨若这才收回了视线。 霍羲不过就是个四岁大的孩子,她怕他做什么? 第40章 过惠易折(一更) 【一更】 等霍羲被乳娘抱下去后, 高氏想起,近来因着霍羲破格进了国子监的事,许多世家贵妇都对他生母房氏起了极大的好奇之心, 估计在千秋宴上, 会有许多人想要同她交好亲近。 高氏不想让阮安的心思过于活泛,准备趁此时机,提点她几句,便对她问道:“霍羲这孩子真是聪颖, 先前儿你在蜀中老家时, 父母都不在身边, 你独自一人抚养他,是怎么教出这样一个神童来的, 有给他请过先生吗?” 这话表面听上去, 是对霍羲和阮安的过往经历感到好奇,实则却也借机贬低了阮安未婚先孕的事。 高氏想通过这样一席话, 压压阮安的气焰。 就算是当年霍平枭犯了混劲儿,强占了她的身子, 那房家表妹无媒苟合的事却是坐实了的。 也就是现在的世风比前朝开放了些,加之霍家权势大, 没人敢说些什么, 不然房家表妹这种情况若放在别的高门, 得被多少人指摘? 霍阆能同意她入门,也是因为她姓房,而他又对元妻大房氏有感情在。 思及此, 高氏睨眼, 神色平静地看向阮安, 希望她能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 别做太冒头的事。 阮安自然听出了高氏的言外之意,还未张口回复,却觉身侧的贺馨若,也将飘忽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被那道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便也微微瞥首,看了贺馨若一眼。 贺馨若并未同她错开视线,阮安在她的眼中,看出了某种莫名的优越感。 那眼神,就像在看勾栏里的荡/妇一样。 阮安自生下来就是孤女,并没有兄弟姐妹,幼年到少女时期都生活在杏花村里,也有许多关系要好的女性友人,她同小桃等人相处得都很愉快,几个小姑娘间虽然偶尔会又些小冲突,却从来都不会勾心斗角地算计对方。 可自打前世进了长安城后,阮安方才发现,原来像贺馨若这样的人,还真不少。 她们嫉妒心强,且好与人相较攀比,一旦比不过,就要使坏心眼算计对方。 阮安仍记得前世东宫里那两个年龄相仿的良娣,她们也同贺馨若一样,总是为了些小事暗自较劲。 太子妃李淑颖的吃穿用度她们定然比不了,不过其中一良娣若是从太子那儿得了条活泼可爱的拂林狗,另个良娣就必然要养只从波斯进贡的蓝眼猫。 她用的香料若是从昆仑来的紫檀,她就必然要用更好的南海安息香。 东宫位于禁廷之西,地界虽然不及皇宫大,但规制总比相府要大些,几个侧妃住的宫宇也不怎么近。 等太子登基后,那些妃嫔们的斗法就更没眼看了。 宫里的女人一抬眼就是四方的天,各个妃嫔的父亲又都是前朝臣子,她们在宫里的地位通常也会决定着母家的地位,这其中也涉及党派之争,妃嫔们不争夺皇帝的宠爱不行。 但贺馨若她图什么? 据阮安所知,霍长决性格温和,对妻子的态度也很温和,她实在弄不懂贺馨若为何总想看她的笑话。 阮安淡淡地将视线收回,回高氏道:“侯爷出征前给儿媳留了些金银,所以在蜀中时,儿媳就给羲儿请了个开蒙的夫子。” 高氏点了点头,又道:“嗯,你倒算有心,没将我们霍家的孩子耽搁了。” “不过你也该知道一句老话,过惠易折,霍羲年幼聪颖虽是好事,可你也得让他多注意身体,不能将他逼得太紧。” 贺馨若见着阮安在听见“过惠易折”这四个字后,纤美的柳眉立即就颦了起来。 她唇边漾起了一抹讽笑,也添了句:“是啊大嫂,你应当也听过曹冲称象的故事,魏武帝最宠爱的儿子曹冲自幼天资易于常人,可十二岁那年却不小心被毒鼠咬死……” “哗啦——”一声。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是在咒我儿早死么?” 贺馨若的话被阮安发狠的嗓音打断,她亦将手旁的茶水往她脸上猝然泼去 有几枚绿色的茶叶黏在了贺馨若的脸上,茶水亦冲淡了她面上的脂粉,贺馨若还未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便见阮安温弱的杏眼中倏然闪过一抹锐色。 贺馨若和她身后的丫鬟都被阮安难能凌厉的目光震慑,未能立即擦拭面上和发上的茶水。 “大嫂!我只是在和婆母一起劝你,你怎能用茶水泼我呢?” 贺馨若适才说的话就是在有意挑拨,想刻意拱火,亦将祸水东引,让阮安在高氏的面前发火。 毕竟先提起过惠易折的,是高氏,而不是她。 却没成想这房家表妹竟直接对着她来了。 高氏也对阮安的行径倍感震惊,一时间,也忘了该说些什么。 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贺馨若属实不该在房家表妹的面前这么说话,她那些年毕竟是一个人将霍羲养大的,她和霍羲之间的感情也比寻常的母子更为深厚。 人都有舐犊之心,贺馨若这不是在戳她的心窝吗? 高氏想到这层,也不敢再当着阮安和其余下人的面,对贺馨若有所偏移。 “老二家的,你赶紧给你大嫂赔个不是,你怎么能糊涂到说这种话呢?” 高氏说罢这话,原以为阮安就能消气。 未料当贺馨若极不情愿地从圈椅处起身,要对阮安揖礼赔不是的时候。 却见美人儿看向她的眼神,带着与年纪不符的阴冷,颇似幽不见底的古井,透着股鬼气,看得她心中蓦然一悚。 房氏的年纪不是还没到双十吗,怎么会有这种如此瘆人的眼神? 这样带着幽怨眼神,合该是饱经沧桑的老妇才会有的。 贺馨若的背脊不禁冒了层薄薄的细汗。 “下回再管不住自己的那张嘴,泼你脸上的,就不会是这种温度的茶水了。” 阮安的语气不复平日的温软和煦,反是很显生冷。 贺馨若的眼眸不禁瞪大了好几分,见着高氏也不肯帮她说话,只得颤声反驳道:“大嫂,你也太跋扈了,我好歹也是这家嫡出的媳妇,你怎能如此羞辱我?” “我是定北侯夫人,也是你长嫂,你出言无状,我还不能教训你了?” “我……” 贺馨若一时语噎,再回不出一句话来。 阮安转而看向坐于上首的高氏,语气还算恭敬道:“婆母,今儿个贺氏当着我的面,说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您若不罚她,或是罚她的方式令我不满意,我就得跟侯爷好好说说这事了。” 高氏多少有些慌了阵脚,毕竟过惠易折这话头是她先抛引而出的,若是让霍平枭或是相爷知道这件事,她也会受到牵连。 贺馨若怎么就这么没脑子呢,好端端地,她招惹房家表妹做什么? 她是这家的主母,也是长辈,可以提点阮安几句。 可凭贺馨若的身份,她还真没资格在阮安面前这么说话。 思及此,高氏无奈地回道:“房氏,你也消消气,你看这样行吗?将贺氏禁足一月,再罚她抄写一百篇经文,去去口孽。” “既然婆母提起,要罚贺氏抄经文,不如干脆减了她的膳例,禁足的这月只许吃素,这样更能清心静气,免得她再出言无状,什么话都敢说。” “唉,这样也好。” 高氏叹了口气,这样总好过房氏将事情捅到霍平枭那处,再闹得她们府宅不宁。 她也真是没想到,这平日温软娇怯,像只小白兔一样的房家表妹,生起气来,也这么可怕。 看来她跟活阎王待久了,也多少沾了些他嚣张的气焰。 惹不起,惹不起。 挂于贺馨若面上的茶水已然划进她衣襟,听着高氏和阮安几句话就将她的惩罚给安排好了,贺馨若的身体不禁气得发抖。 房氏这个贱人,仗着长嫂身份罚她禁足抄经也就罢了,竟还要减她的膳,让她茹素一个月?! 贺馨若自小也是被锦衣玉食的被娇养长大,贺母在吃食上就从来都没苛待过她。 可她迫于情势,也只得咬了咬牙,在对阮安低头认错后,领下了一切的责罚。 “大嫂…今天是我说错了话,请您见谅……” 贺馨若说这话时,垂下了头首,眼中也闪过一抹恨意。 也是,房家表妹以后就霍羲这一个宝贝儿子了,她这么护犊子,就让她护着去吧。 ****** 霍阆在通鉴园的书房里和僚臣谈完政事后,已是深夜。 苏管事一脸急色地进内,恭声道:“相爷,小世子梦魇了,乳娘怎么哄都不肯睡下。” “怎么回事?” 霍阆的语气还算平静,抬手示意下人推轮椅。 苏管事焦急地回道:“唉,老奴也不知是怎么了,小世子今日就说肚子疼,连国子监都没去,晚上回来后也没用晚食。” 霍阆神情幽深地转了下拇指上的玉扳指,待下人将他推出书房,到了室外,却见隔着那道粉墙,离通鉴园不远的高氏院里竟是突然掌了灯。 霍阆瞧见了高氏院里的异样,对苏管事命道:“派个人去主母院里问问,过了府禁的时辰,为何要突然掌灯。” “是。”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57节 等到了霍羲的院子里后,霍阆隔老远就听见了男孩呜呜的哭声。 待轮椅行至霍羲的面前后,霍阆眉宇轻蹙,沉声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大半夜的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男人说话的语气虽然带着长辈的严厉,却还是冲着霍羲招了招手,示意他走到身前。 霍羲噙着眼泪走了过去,霍阆又问:“你做什么噩梦了?” “呜呜呜,我梦见娘怀了我的妹妹。” “这不是好事么?”霍阆不解又问。 霍羲却连连摇着小脑袋,哽声回道:“不,不是好事,我娘生我时就差点难产,呜呜呜,我刚才做的梦就是娘又难产了,她喝错了东西,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呜呜呜,妹妹没有了,娘也没有了……” 霍阆用眼神示意苏管事给霍羲擦拭眼泪,淡声道:“只是梦而已,你娘在定北侯府,和你爹在一起。你回去好好休息,明儿个散学后,我让下人早点将你送到你娘那儿。” “嗯~” 霍羲乌黑的眼睛依旧泪意汪汪,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 等苏管事拎着霍羲去寝房后,被霍阆派去高氏院里的人回来禀话道:“相爷,是二房院里的贺氏半夜突觉不适,便派了个下人去主母那儿请示一声,想获得夜半出府的令牌,主母院里这才又掌灯了。” 霍阆的眸色渐变得幽深,又问:“贺氏哪里不适,你问了吗?” “问了,听说是突然腹痛难忍,对了相爷,今儿个在正堂里,房夫人还跟贺夫人起了些冲突呢,听说是贺夫人出言无状,主母便罚了她禁足。” “她们发生争吵时,小世子在场吗?” “没有,小世子今日确实在正堂待了一会儿,等给他看病的大夫走后,主母便命乳娘将她抱走了。唉,说来今晨小的在茶水房外看见小世子时,他还好好的,贺夫人同他和三公子说了几句话后,三公子就牵着小世子出府了。” 听罢这话,霍阆眯了眯眼,嗓音幽幽地道:“我病了几日,堆积了许多政务,后院里的那些女人,看来也没怎么消停。” 下人觉出霍阆只是在自言自语,只附和地轻嗳了一声。 “连夜派人去茶水房查一查,我府里,还容不得这些阴司伎俩。” “是。” ****** 次日一早。 霍长决还有公务在身,已经出府去了京兆府廨。 贺馨若的小腹痛了一夜,她本就有些月事不调的毛病,贺母每年都会花高价给她请大夫调养身体,这些年,她已经很少会有经痛的毛病了。 哪儿成想这回来月事,小腹却痛得跟穿刺似的,可她却不能卧床静养,因为她还得起身抄经。 这一百卷经文,她每日至少要花六七个时辰,才能将将誊抄完三卷,容不了耽搁功夫。 丫鬟递来了昨夜熬好的药,恭声道:“夫人,这是昨夜医师开的药,您快饮下吧。” 贺馨若唇瓣泛白,虚弱地点了点头,待接过药碗后,只觉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从床上站起来了。 刚饮了几口苦涩的药汁,却听寝房外的丫鬟恭声禀话道:“夫人,通鉴园里的苏管事来了,说要在会客厅见您一面。” 苏管事? 他来寻她做什么? 贺馨若心中备觉疑惑,但苏管事毕竟是霍阆最信任的人,她不敢怠慢,只得忍着腹部的痛意,让丫鬟将她搀到了偏厅。 等到了偏厅,贺馨若刚要寻个圈椅落座。 再不坐下歇歇,她都快疼得断气了。 苏管事面色平静,却道:“贺夫人,我们相爷说,今儿个他交由老奴转交给您的话,您得跪着听。” 第30章 二更 -“霍家容不得这些阴司事。” -“望二夫人好自为之, 如若再敢动歪门心思,就算二公子不写休书,我们相爷也不会再轻易绕过。” 苏管事走后, 贺馨若浑身冒着涔涔冷汗, 她捂着小腹,神情痛苦,差点就晕厥在地,幸而丫鬟搀了她一把。 “夫人…夫人您现在还不能倒下, 苏管事适才不是说了吗, 禁足的这一个月, 每天您还要再去主母院里罚跪两个时辰。” 贺馨若强撑着一口气,怒而甩开了那小丫鬟的胳膊, 嗓音发颤地斥道:“我听见了, 毋需你从这儿多嘴!” 她终于弄清了这一切的原委。 也找到了,她忽然腹痛难忍的原因。 这一切都是霍羲那个小贱蹄子搞的鬼! 她还是小看了房氏的孩子, 昨日在茶水房外,那孩子应当是发现了什么, 这才佯装生病,跑回了相府。 而她给房氏下的伤宫药, 怕是被他让什么人给调换了, 而她却将那药饮进了肚子里…… 思及此, 贺馨若捂着小腹,亦强忍着难耐的痛意,攥着拳头, 往覆着绒毯的地面狠狠砸去。 不过万幸的是, 医师昨晚验药时, 也只是同苏管事说, 这药会使女子月事不顺。 那医师并没觉察出,这药一旦用多了,还会致使女子不孕。 是以,贺馨若略微松了口气。 这般,她给房氏下药的这件事也不会被定性得过于严重,霍阆也给了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没立即就让霍长决给她写休书。 只可惜她以后在相府里,怕是再也抬不起头了。 等贺馨若的身体微微缓过些来后,便去了高氏院里罚跪。 适才苏管事也来了趟高氏的院子里,高氏听完了事情的原委,不免心惊胆战,拿着茶盏的手也一直在抖。 坐在她身侧的张小娘则瞥了瞥眼,瞟向了厅外,那神情惨白的贺家大姑娘。 看来相爷让二夫人来高氏院里跪,这是在杀鸡儆猴呢,也是在责备高氏没督促好这位儿媳。 张小娘见着贺馨若的神情越来越虚弱,便对高氏问道:“夫人,我看那贺家姑娘要晕倒了,要不要派个人将她扶起来?” ——“不必了,如果她晕倒,就让她躺在外面,不用管她。” 高氏终于将事情理顺了些,贺氏这次做的事也忒蠢了些,那次她让贺氏去定北侯府送完乔迁礼后,她回来后的表现就不大对劲,总撺掇着霍长决分家搬府。 看来她是嫉妒房家表妹,就给她下了些使人月事不顺的药。 幸而霍羲那孩子聪明,对这事有所察觉,悄悄命人将两个人的茶水换了过来。 当然,相府中知道真相的人占少数。 霍阆并不想将贺馨若做的这些阴司事揭到明面上,这样说出去不好听,也会让霍长决受到影响。 霍阆派苏管事对贺馨若说了些诛心之语后,也重重地惩罚了她。 且贺馨若自食其果,已经尝到了些教训,房氏并没受到任何伤害。 还不至于闹到要让霍长决休妻的程度。 高氏却在此时,动了想让霍长决休妻的打算。 可这事儿,她还是得等霍长决办完差事回来,再跟他好好商议。 而眼下,另一件事于高氏而言,也颇为棘手,那便是房家表妹那处,她该怎么处理。 毕竟昨日在正堂里,是她先挑起的这个话题。 房家表妹做事还算厚道,也留了一手,她按照她的要求责罚了贺馨若后,房家表妹在回府后,也并没有向霍平枭告状。 不然那活阎王早就回相府寻她麻烦了。 莅了这么一遭后,高氏也看清了许多事,往后霍阆若是走了,霍家单靠霍长决和霍乐识这哥俩,也撑不起来。 毕竟霍长决这门不太称心的婚事,就是因为当时人人都以为霍平枭战死,她为了让霍长决不受夫人娘家的气,才择了个门弟不怎么显赫的贺家。 思及此,高氏对着身后的仆妇命道:“去库房挑几套好头面,拣着矜贵的拿,再往定北侯府递个帖子,过几日我亲自去趟她们府上,给房家表妹…赔个不是。” ********* 虽有及腰的长发垫在身后,可阮安纤瘦的背脊被男人抱离墙面后,仍然蔓上了大片的冰凉触感。 她不禁在他的怀中发起抖来,霍平枭觉出了她的异样,顺势将宽厚的大手覆在上面,慢慢地将她柔腻的肌肤焐热。 阮安红着小脸儿,任由他将削挺的鼻梁埋在她的颈间。 霍平枭深深地嗅着她身上的味道,说话的嗓音磁哑,且莫名带了几分哄诱的意味:“都说了,你掉不下去。” 说着,霍平枭将阮安往上提了提。 男人手臂上的疤痕微微蹭过她的腰际,亦用大手扣护着她的小脑袋,像抱小娃娃一样,将她抱回了床厢的里侧。 身为武将,霍平枭的身型高大挺拔,每一处肌理都充斥着力量感,不过分贲张,却足够紧实强劲,让她很有安全感。 有着天神一样,漂亮又雄壮的好身材。 阮安赧然地垂下眼睫,不太敢看他,心跳仍如擂鼓般快。 事毕之后,她通常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可在近来,却也逐渐能从其中得到趣味。 “过段时日我要去关内道,至少要在那儿待上一旬。” 霍平枭躺在她身侧后,平复着深重的呼吸,似在克制压抑着什么,讲话的声音仍然透哑,颇带磁性地震着她的耳膜。 阮安悄悄地将小手覆在耳旁,讷声问道:“你去关内做什么啊?” “屯田。” 他嗓音温淡地回了她两个字。 “你不是打仗的吗…怎么还管上种田的事了?” 听罢阮安软软的问话,霍平枭颇为好笑地瞥首看向了她,嗓音低沉地回道:“你夫君要管的事,可多着呢。” 阮安有些懵然,忽然觉得,自己虽然喜欢霍平枭这么久,却并没有特别了解他,更不了解他平时都要做些什么。 做大将的,好像不只上阵杀敌那么简单,他要做的事情,和要懂的东西,其实很多很多。 阮安不禁对他提起的屯田之事起了好奇心,便将温香娇小的身体往他身旁挪了挪,抿唇又问:“那你能同我讲讲,为什么要在关中屯田啊,我好多事都不懂,你别笑话我。” 姑娘说话时,清甜的气息也呵过他的耳侧。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58节 霍平枭眉宇轻蹙,掩着心中的异样,将阮安的手腕扣住,不让她再往他身前靠。 “事关军粮。” 他尽量耐心地同阮安解释:“骊国境内的各个监察道都要屯田,有时战事吃紧,若静等着户部从粮仓调粮,将士们还没打仗,就先被饿死了。” “还要考虑到押送时的天气,漕道有无水患,用舟船的话会不会倾覆,行陆路的话,马匹会不会出问题。” 霍平枭嗓音温沉地同她讲了许多。 阮安越听,越觉,怪不得古往今来的勋爵都是以军功封侯的。 单一个押送军粮,里面就这么多门道,她都快听糊涂了。 阮安想起,以前刚从南境回到嘉州时,节度使赏给她的银钱都在岭南的那场战事中弄丢。 她也曾想过,要不要在茅屋外养些牲畜,等赶集时,再将它们拿去卖。 小桃便从家里给她抱了几只猪崽,可养猪看似容易,实操起来却很有难度。 没过多久,猪崽就病死了一只,她也没成功将它成功救活。 自己连猪都养不好,更别说去管人了。 阮安自然也管不了孙也和那两个药童,就算她故作强势,那三个小的也不惧怕她。 霍平枭手底下管的,却是几十万大军。 男人能让几十万个性格各异的人,都听从他一个人的调配。 阮安连将小猪赶进猪圈,都要费好大的劲。 而霍平枭一个人,又是怎么让那乌泱泱的大军一起移动的? 阮安沉浸在喂猪崽的回忆中,忽然觉出,霍平枭似是好久都没再说话,便以为男人已经睡下了。 趁他睡着,阮安藏了些心思,她伸出小手,往他侧颈上的那道疤痕悄悄探去。 甫一碰触,男人没有任何的反应。 阮安得以确认,霍平枭却然睡下。 她的胆量变大了些,亦将柔嫩的指腹按在上面儿,一寸又一寸的轻轻划过上面的狰狞纹路。 正忖着要不要再偷偷地摸摸他的狼符时,忽觉一道带着压迫感的气息向她袭来。 阮安的双眼蓦地瞪大,待回过神后,男人已将她制伏在下。 他将她不安分的手往发顶上方抬去,大手锢着她腕骨,并渐渐与她纤软的小手十指相扣。 霍平枭带着惩戒意味地啄了下姑娘的唇,嗓音低低地咒了句:“老子早晚有一天得折在你身上。” 第36章 晋江正版 僵持片刻后, 霍平枭终于松开了姑娘纤软的小手,转而在她耳侧,撑起强壮虬劲的臂膀, 眸色深沉地凝睇她面庞看。 寝房内的烛火昏黄, 他压迫感浓郁的影子逐渐将姑娘完完全全的笼罩。 男人那双漆黑的眉眼本就生得硬朗深邃,淡漠地看人时,经常会流露出无意的锋芒。 似带刺荆棘,又冷又野, 带着某种侵掠感。 阮安虽然看不见, 却依旧能觉出霍平枭周身散着的危险气息。 姑娘启了启柔唇, 因着被他抓了包而倍感心虚,只神情无措地, 在黑暗中尝试看他, 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阮安没吭声,霍平枭伸出粗粝大手, 轻轻地抚过她柔润似玉的面颊,暗含着催促意味。 男人仅用单臂支撑身体, 依旧稳稳当当,一点都不会压到她。 阮安静默地体会着他掌心的熟悉触感, 干燥且带凛冽。 忽地, 霍平枭用拇指摁了摁她薄嫩的眼睑, 痞里痞气地唤她:“媳妇儿。” 说完,霍平枭突然低俯身体,对着姑娘软小的耳朵又问:“你总摸我脖子上的疤做什么?” 他颈脖上的那道狼符顺势落在她锁骨, 残存着他的体温。 阮安的耳朵被他的气息呵得很痒, 不禁缩了缩脖子, 双颊也越来越烫。 霍平枭毕竟是军将, 在私下跟她相处的时候,身上偶尔会带些糙劲儿,却不会让人觉得粗鄙,反倒是带着股难以言说的野性和色气,与他本人的气质相得益彰。 他这样,阮安竟还有些喜欢。 姑娘因自己存了这样的心思,而更觉赧然。 “是嫌它难看么?”他轻声又问。 许是怕那枚狼符会划伤姑娘软柔的肌肤,霍平枭微微起身,刚准备将狼符从她纤细的肩胛骨处拨弄下来。 未料阮安也正准备将它推开,柔弱无骨的小手无意间碰触到男人的手背,指尖觉出上面贲出了腱条分明的青筋后,姑娘的眼神闪过一瞬的惊惶,立即收回了小手。 阮安紧紧地闭了下眼,亦缓缓吐出了清甜的气息,平复着不匀的心跳,一看就是在害羞。 却听这时,霍平枭低沉轻笑一声,随即拽起阮安的右手,并将它顺势放在了他左颈的疤痕上,牵引着它,任由她触碰。 他缄默看她,好似在说,你既想摸,就让你摸个够。 阮安讷声回道:“我没嫌你脖子上的疤难看,就是觉得这道疤有年头了…我是医者,容易犯这些乱摸的毛病…你别放在心上……” 那道疤痕的皮肉迸裂外翻,应当是霍平枭很小的时候就有了,而且根据阮安的判断,别的兵器如果伤到他,他脖子上的疤痕也不会是这种形状。 这道疤,倒像是什么人用匕首狠狠地划伤而至,而且那人下的还是死手,是想朝着他的动脉割。 到底是什么人,要这么狠心地对待一个孩子? “是么?” 霍平枭仍没松开阮安的小手,他自嘲一笑后,又道:“你既然不嫌它丑,我倒是希望这道疤长在脸上。” 阮安不解地眨眼,问道:“你怎么这么说啊?” 她突然想起前世被李淑颖命人划上的脸,神情闪过一瞬带着哀婉的低落,软软地嘀咕了一句:“没有人会希望疤痕长在脸上的。” 听罢这话,霍平枭的眸色略微怔住。 男人本是想说,从前因为这张脸,总会在战场上被敌将嘲弄是小白脸,毕竟他脖子上的疤一般会被兜鍪盖住。 他不知道阮安前世的经历,听她这么说,只当是她不喜欢。 “行,那我以后注意点儿。” 霍平枭刻意将话音拖长,又贴近她面庞,觉出阮安正偏首躲开他的亲吻,男人眼明手快地捏锢住她下巴,浅而淡地啄了下她的唇。 触感温而软,霍平枭有些意犹未尽。 他压低声音,哄着她:“媳妇儿不喜欢,我脸上不能有疤。” 说完,便要将大手往姑娘软腰那儿捏。 阮安即刻会出了男人的心思,制止住了他的行径。 虽知他处在盛龄,又是个军将,通身总散着带热的焰气。 也怕他总这么忍,会伤身体。 阮安却还是用小手推了推他宽硕的肩,嗡声拒绝道:“太晚了,我想睡觉了。” “再说…今天已经许你一次了。” 霍平枭不悦皱眉,淡声道:“明天我休沐,不用去军营。” 阮安抿了抿柔唇,义正言辞地拒绝道:“可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成。” 他无奈地回了她一个字,语气透着纵容,长臂一伸,顺势捞起阮安的腰身,将温香软玉的小妻子抱进了怀里。 霍平枭垂眼,看着阮安乖巧地缩在了他的怀里,又觉自己答应得过快。 他薄唇轻扯,忽地起了些恶劣心思,便趁姑娘不察,对着她耳朵,用磁沉的气音说:“因为你总怕再被我搞大肚子,所以今晚放你一马。” 阮安豁然睁开了双眼,登时被他直白的话弄得睡意全消。 霍平枭明明生了副冷淡寡情的英俊模样,谁知道他竟天天在妻子面前说这些浑话! 她都快要羞死了!!! “你…你能别总跟我这样说话吗?” 说完,姑娘面色薄愠的攥着拳头,力道不轻地往他肩头处砸了一下。 霍平枭倒是挺喜欢看她气鼓鼓的小模样,就像只要咬人的兔子似的,并无什么攻击性。 他坏笑着亲她,嗓音低哑地回了她两个字:“不能。” ****** 三日后便是千秋宴,阮安很重视这次宴事,近来她也调整好了心态,没之前那么恐惧。 估计这次,她能在这场宴事上见到不少故人,皇后原本就想在这场宴事上给太子择良娣,文昌伯府的嫡长女也会去。 阮安想,她前世在李淑颖的面前有多落魄,今世就要多风光,既然躲避不了,就要坦坦荡荡地面对。 但她仍没想好到底要穿什么衣物,更没想好梳什么鬟发,戴什么簪饰。 她确实不擅长打扮自己。 白薇和泽兰拿来了几件大袖衫,给阮安过目。 阮安对着铜镜,将这些衣物往身上比量了一番,却怎么都不满意。 每次去相府时,高氏和贺馨若都会劝她别总穿一袭青衫,也得换些衣物,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侯夫人,虽无诰命在身,平日也要穿得气派些。 姑娘觉得,自己毕竟是乡野出身,穿什么都透着股土气。 白薇瞧出阮安神情的低落,便劝她:“夫人,您的容貌生得那么美,其实根本就不必在意穿什么衣裙的。” 阮安无奈地回道:“有的襦裙过于露肤,侯爷不许我穿,现在才刚入秋,天气依旧有些热,穿得太厚不好。” ——“夫人一大早上,就在背地数落本侯的不是啊?” 霍平枭慵懒的声音从竹帘外传来,男人身着公侯章服,衣冠矜楚,身型高大挺拔,腰封两侧的狼豕纹金带头亦随着他走路的步伐,铮铮作响。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59节 阮安无奈掀眼,看向了他。 霍平枭再怎么在她面前犯混劲儿,却改不了他贵族出身的家世,男人自幼的生活就养尊处优,平日若不在军营中,也是仪容赫弈,举手投足间都散着王侯的贵气。 到底是和她不同的。 白薇和泽兰齐声恭唤:“侯爷万福。” 霍平枭淡淡瞥眼,看向那两个丫鬟手中拿的那几件女子衣衫,再一见阮安的神情有些气馁,忽地会出了什么。 “去把魏元唤过来。” “是。” 待魏元来此后,阮安见着霍平枭低声与他交代了些什么,却不知霍平枭到底想做什么。 魏元离开后,屏风外来了个丫鬟,恭声通禀道:“侯爷、夫人,相府主母高氏来访,她已在鸳鸯厅落座,还请夫人过去一趟。” 阮安淡声回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霍平枭眉宇轻蹙,不解地问:“她突然来府上,寻你作甚?” 阮安没将那日同贺馨若的争吵与霍平枭提起过,两日前也收到了相府的帖子,便同霍平枭解释道:“毕竟我们搬府后,婆母没来过,可能是正好有闲暇,就过来看看。” 霍平枭的心中顿生疑窦,垂首却见,阮安抬眼看他,又温声询问:“夫君要跟着我一起去见见母亲吗?” “没那个必要。” 他语气生冷地拒绝完,又对阮安嘱咐道:“你速去速回,不用跟她聊太久。” 阮安对他颔了颔首,没再多说些什么。 很快带着白薇等丫鬟到了鸳鸯厅,见着高氏坐在厅内左侧,阮安也不方便坐上首,便寻了高氏对个的圈椅落了座。 高氏今日来府,对阮安的态度很是和蔼,她让丫鬟将装着几套昂贵头面的螺钿木匣递给了白薇。 “房氏,那日在相府,是我这个做主母的言语有失,但我真的没有针对你和霍羲的意思,霍羲被相爷保护得那么好,一定会平安长大的,你也别多想。” 阮安对高氏突然示好的态度颇感奇怪,却也没在她面前拿乔,只语气平和地回道:“母亲说什么呢?那日的事我都快忘了。不过您确实得好好约束约束那贺家女了,在宅门里说错话是小事,罚个禁足也就罢了,我这个做长嫂的也不会太苛责她。可若出了霍家的大门,她还如此言语无状的话,丢的就是霍家的脸了。” 高氏听阮安这么一说,心头突然涌起一阵复杂难言的滋味。 霍长决这孩子是个心软的,高氏虽知霍长决不见得多喜欢贺馨若,却对这个妻子有感情在。 那日她将贺馨若做的这些事同他说明了后,霍长决生气归生气,却还是在她的面前,为贺馨若求了番情。 霍长决看贺馨若在她院子里跪得辛苦,还拜托以前抚养过她的老嬷嬷给她送些水喝。 贺馨若近来表现得也不错,再加上贺家那头儿,也听见了些风声,贺父拉下老脸,亲自登门向她和霍阆致歉,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但定北侯离得远,阮安不知道近来发生的事,霍平枭忙于军务,更对这些事不知情。 思及此,高氏想,贺馨若朝房氏茶水里下东西的事早晚会有人跟她说,不如就让她来买这个人情。 于是便将那日发生的事拣着紧要的,同阮安交代了些。 “贺氏是太被父母娇惯了,府里的嫡出姑娘就她一个,庶女势微,都争不过她,所以她吃尖吃惯了。你看你,样貌比她生得美,别的方面呢,我这个做婆母的也不便多说什么,都比她强。” “贺氏的年纪比你小了几岁,她去年才刚及笄,心性还不成熟,就动了小诡计,往你的茶水里下了些令女子月事不顺的药。上茶的人却将茶盏弄混,她也算自食恶果,自己把那药喝了,肚子疼了好几日……” 阮安颦起了眉目,倒是丝毫不知原来那日,贺馨若还在背地搞了这么一出事。 她还真是死性不改,贺馨芫的脸就是被她下药害的,一直都未痊愈。 阮安总觉得,贺馨若往她茶水里下的药,怕不只是会让她月事不顺这么简单。 但事情过去了多日,那些证据怕是早就没了。 ——“你说什么?贺氏往她茶水里下药?” 质感冷沉的男音突然在厅内响起,霍平枭不知何时,进了里面。 高氏打了个激灵,神情登时变得骇然,暗觉这事既是被霍平枭听了去,那就不可能化小了。 阮安循着声音看去,却见霍平枭已然坐在了她身侧。 男人侧脸硬朗,薄冷的唇线绷得很紧,纵低垂着眼睫,难遮瞳孔中蛰伏的戾气。 阮安颇为费解。 霍平枭适才不是说,他不会过来吗? 第43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相府。 贺馨若正在书房内低首抄佛经, 丫鬟跪在一侧,将烧好的汤婆子放到她膝上,恭声道:“二夫人, 最近长安天气转凉, 您在主母院外跪得太久,当心伤膝。” 佛经前的小博山炉里燃着气味松沉的篆香,可它和梵文却都不能使贺馨若的内心感到平静宁和。 贺馨若的月事走了后,腹痛的症状缓解了许多, 却依旧只能被困在这方小院里, 每日只有去高氏的院中, 才能嗅嗅外面的空气。 汤婆子的暖热渐渐往她双膝渗,既起着疗愈的作用, 又让那处如被密针戳刺般痛。 贺馨若想起今晨跪在高氏院外时, 霍羲还在那儿陪着高氏坐了会儿,那孩子聪明得就跟妖精一样, 哄得高氏很开心。 她瞧着,高氏对这个继子所出的孙儿也是越来越喜欢。 ——“兄长, 您怎么过来了?” 屏风外忽地传出霍长决的声音,贺馨若持笔沾墨的动作微微一顿。 “让那毒妇滚出来。” 男人浸着森然寒意的嗓音, 让贺馨若的背脊蓦然一悚, “啪嗒”一声, 她手中持着的笔也落在了地上。 霍平枭怎么闯进她的院子里了?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来相府找她秋后算账? 男人一来,整个轩室的气压仿佛都低了些, 贺馨若被骇得瑟瑟发抖, 生怕霍平枭这个如修罗阎王般的杀神直接提着把刀来, 不管不顾地要为房氏撑腰, 直接将她砍成两半。 霍长决颤声道:“兄长,您冷静冷静……” 霍平枭的周身散着深重的戾气,语气沉沉又道:“我们霍家容不得她这样的毒妇,你不让她出来也可以,现在就写封休书。如果你不写,我这就去找父亲,让他今夜就把那毒妇赶回贺家去。” 贺馨若这时走到屏风后,因着恐惧,她的双膝直打着颤,幸而丫鬟及时搀了她一把,贺馨若方才将将站稳。 待再度看向厅里站着的兄弟二人,贺馨若的眼眸不禁微微瞪大。 “扑通——” 却见霍长决竟是突然跪在霍平枭的身前,亦拦住他要往屏风里闯的动作。 “你这是做甚?” 霍平枭见他如此,本就蹙起的眉宇复又变得凌厉了几分。 “兄长,贺氏是刁蛮任性了些,属实不该对大嫂使那些奸滑手段,但她已经受到了惩罚,医师说她的膝盖因着长跪,患了风湿,她也算是咎由自取了…况且如果是被霍家退婚,贺氏回到母家后,就再也抬不起头了。弟恳请兄长…能够再给贺氏一次机会。” 一时间,空气仿若凝固了片刻。 霍长决清楚,霍平枭这个能凭一己之力,将家族撑起的长兄,性情极其强势。 可他虽自幼桀骜,却从不会行恃强凌弱之事,对待族中的小辈也很照拂。 霍平枭不会肆意使用蛮武,以势压人,一旦动用暴力,也必然是对方真正招惹到了他。 那么多的悍将肯跟随他,也大都是折服于他的气节。 霍长决也是认准了霍平枭这点,才铤而走险,在他的面前下了跪,希望他能饶过贺馨若这一次。 霍平枭漆黑的眼浸着浓重的压迫感,他缄默地看了霍长决半晌,方才沉声又道:“我的忍耐是有限的,她若再敢招惹你大嫂,但凡是伤了她一根发,我都不会再轻易饶她。” 听霍平枭这么说,霍长决略微松了口气。 “弟一定谨记,会好好叮嘱贺氏,还请兄长放心。” 等霍平枭阴脸离开后,霍长决却听,竹帘内竟突然传出了女子带着压抑的哭声。 霍长决循着声音,蹙眉进了内室。 贺馨若近来消瘦不少,她姿态柔弱地跪在地上,哽声问道:“二郎,您会将妾身休弃吗?” “你只要不再惹事生非,把那些不该有的心思都收敛收敛,我自然会念及旧情,让你继续在相府做二夫人。” 看着贺馨若憔悴的模样,霍长决还是将跪伏在地的妻子从地面扶了起来,低声叮嘱道:“你膝盖还伤着,不能这么跪着,过几日你的禁足也该解了,再忍几日就过去了。” 贺馨若泪染轻匀地颔了颔首。 贺母曾悄悄派人提醒过她,相府的二公子霍长决容易犯心软的毛病,她若想在相府自保,一定要尽可能地让男人对她产生怜惜。 贺馨若深知,霍长决不像别家的公子哥儿,在婚前从没碰过高氏塞给他的通房,而男人对初次同自己有过切肤之亲的女人,也会有些特殊的感情。 只要她抓住这点,霍长决就一定会保她。 贺母还透过那丫鬟说,反正房氏和霍侯也不在相府住,等过段时日,这个下药的风波就能揭过去。 来日只待她调养好身体,怀上霍家的子孙,就不会有人再提及从前的那些是非。 霍长决说了些安慰贺馨若的话后,并未在书房久留,他下午还要去京兆府廨当差。 贺馨若被丫鬟搀扶起来,强忍着膝上的痛意,忽地觉得,自己落得今天这种悲惨的下场,全都是因为霍羲这么个孽畜东西。 她不过就是提了句曹冲的典故,房氏就那般失态,想必她心中也应该清楚,像霍羲那么聪明的孩子,是很容易早夭的。 到现在,贺馨若对阮安和霍羲的态度,也由以前的忌惮和略微的敌视,彻底变成了深重的恨意。 她在心中暗自发誓,这一月她受的所有屈辱,她全要在房氏和霍羲的身上找回来。 ****** 初秋的长安城云卷云舒,惠风和畅。 阮安到抵了药圃后,却见这里的管事正同一陌生男子相谈甚欢,等二人注意到迎面而来的她时,便停下了交谈。 管事兴奋道:“阮姑,这位公子是太医局的翰林医官,他对我们药圃很感兴趣,说是过段时日,内藏库要大批量地向民间采买药材呢。” 阮安看向管事口中的翰林医官,却见那男子穿了袭瑞紫色的团领衫服,腰侧佩着长安京官都会戴的银绯鱼符,年纪不过二十出头。 那男子仪质温雅地对她颔首示意,客气地唤了她一声阮姑,但他眉目间流露的气质,却不是医者该有的文弱清气。 反倒是,带着某种与生俱来的矜贵之气。 这人绝不是什么翰林医官,他能骗得过药圃管事,却骗不了她。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60节 阮安神情未显,却即刻认出了陌生男子的身份——皇帝的第三子,敦郡王萧闻。 实则,萧闻算是阮安唯一有些好感的皇室子弟,他曾在前世向皇帝请旨,要在骊国的各个监察道建立大量的药寮和病坊。 而萧闻会产生这种想法的缘由,是因为他也和阮安一样,曾切身经历过灾情给平民百姓带来的苦难。 旱灾和涝灾来临时,不仅会毁坏庄田,使许多百姓无家可归,食不果腹,紧接着还会带来疫病。 许多地方官员向来没有恤民之心,虽然做出了开仓放粮的举动,却没派官兵维系秩序,很多时候,疫病都会在那些饥肠辘辘的百姓聚堆领粮时,交互传染的。 人在这些天灾的面前几乎无能为力,阮安在南境游医时,也见惯了饿殍遍野,啖食人肉的可怖场面。 许多刚出世的稚儿都被父母遗弃路边,更甚者,干脆被残忍地溺死在了湖水里,因着无人打捞,他们的尸身就那么漂浮在水面。 她也是在灾情中被父母遗弃的婴孩,差点就成了这些死婴中的一员,而女孩在这种境遇下,也比男孩更容易被弃养。 那样的场景阮安一辈子都忘不掉,也是因为过往的那些经历,她才愈发坚定了为医的信念。 萧闻在前世的这些年,确实想为百姓谋福利,做出些政绩来,只可惜他再怎么努力,皇帝压根就没将他这个庶子放在眼里过,嘴上虽然夸赞着他有才干,心却还是偏向太子萧崇。 等萧崇继位后,也曾在萧闻的建议下,陆陆续续地在长安开了福田院和安济坊。 只可惜后来萧崇在继位的第二年,忽然起了兴致,想带李淑颖去扬州看琼花,工部和户部递上奏折,说舟船靡费过甚,需要削减朝中的一些开支。 那年骊国境内并无大型的灾疫发生,萧崇想都未想,即刻下旨,将长安的福田院和安济坊尽数关闭。 此举自是引得百姓怨声载道,这也算是萧崇和李淑颖自取灭亡的导火索了。 阮安很快转圜了思绪,温声问道:“我们药圃只有植物药,并无獐鹿、龙骨、麝香那些动物药,且大多以蜀中、蜀南良药为主,不知医官想在我们这儿购那些药?” 萧闻却看向不远处的药田,疑惑地问:“敢问医姑,你们药圃里都种了些什么药?” 阮安回道:“依着这里的土质,让药农先种了些当归、茯苓和附子。” 萧闻此前在宫廷中也看过些医书,听得阮安竟能在京畿道种植当归和茯苓等药材,自是倍感惊诧。 “当归这种药材,多出于川蜀之地,阮医姑确定能在长安郊外的药圃,种成当归和茯苓吗?” 阮安笑了笑,语气笃然地回道:“老身年轻时在蜀中采药,也见过不少尝试种植过当归的山民,其实当归这种药材,不一定只有生在山野里的才是上品。只要土壤肥沃不枯,多多耘耔,来年定能丰收。” 阮安在嘉州时,也曾钻研过药物植栽的改良方式,并将她此前的预想都写在了《剑南岭医录》的初稿中。 种药确实要比种寻常的农物要多花心思,但阮安坚信,只要依据这里的地势和土壤播种、采收,那些原本产自蜀中的药,也能在长安的郊外被植栽出来。 萧闻负手而立,愈发对这位眉目温慈,气质仙风道骨的老药姑感到好奇。 他今日寻到这药圃来,一是想提前为安济院联系好民间的药肆药圃。 二则是,他打听到这间药圃背后的靠山是定北侯,也没少听过阮姓药姑和霍侯的绯闻,便想来见见这位在南境有名的铃医。 “阮医姑真有见地,既懂医术,又懂栽药之法。” 话说到一半,萧闻的目光略带审视,又问:“只我听闻,您一直在嘉州的山林隐居,好端端地为何要来长安开药圃?” 阮安眉目微动,很快掩饰住自己的异样,不欲让萧闻看出些什么。 萧闻这人果然不简单,一上来就把她给问住了,估计这位敦郡王也是想通过她,来探得些关于霍平枭的事。 阮安语气平和,回道:“老身十几岁那年便成为了一名铃医,平生之愿,就是在骊国的各个监察道都留下游医的踪迹。长安恰好是我此行的最后一站,我年岁大了,也折腾不起了,便在这里落脚了。” 正此时,飒飒的秋风呼啸而过,将阮安的衣袖微微吹起。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萧闻似用余光瞧见,那露出的小半截手臂,肤色白皙,质柔如玉,细嫩如雪,丝毫都不像是老妇会有的肌肤。 第44章 艳压群芳(二更) 从药圃回到侯府后, 阮安首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将药粉洒在清水中,将面上的妆容洗净。 平日出门扮老,其实是件挺麻烦的事, 不光要清洗脸颊, 还有清洁手和颈脖。 这套易容的手法还是一个擅长幻术的人教她的,擅幻术的人,通常会被称为巫者,而像阮安这种做铃医的, 也通常会被人误解成是巫医。 待终于净完了面, 阮安闭着双眼, 尝试去用小手伸够挂在铜盆上的帨巾,可摸了半天, 指尖只碰到了清水。 心中正觉疑惑, 忽听得一道低沉且略带散漫的声音从她鬟发上方传来—— “小医姑种完药了?” 质地柔软的帨巾覆在她的面颊,霍平枭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男人用指骨明晰的大手为她擦拭着双颊,阮安任由男人动作着, 只软软地回他一字:“嗯。” 回完他话,阮安忽地发现, 身为丈夫, 霍平枭很习惯同她做些亲昵的举动, 毫不局促。 只她身为他的妻子,也和他相处了好几个月,可在霍平枭的面前, 她还是放不太开。 总是过于紧张害羞, 温温吞吞。 姑娘的心中不禁有些气馁。 这世间, 好像就没有比她还要更无趣的女人了。 阮安憋了半晌, 想跟他再说些什么,却只说了句:“侯爷怎么这么早就回府了?” 话音刚落,忽觉纤瘦的双肩突然一重,原是男人的两只宽厚大手落在了她的肩头。 霍平枭将她扳弄了个儿,推着她往里屋进,亦对一旁的泽兰命道:“尽快帮夫人换身衣物,本侯要带她出府。” 阮安有些没搞清状况,只得在男人无声的盯视下,在几个丫鬟的帮扶下,换了件木樨折桂的浅杏色衫裙,发髻来不及弄新的,便将缠裹于上的粗布拆解,簪了几朵与衣裙颜色相衬的绢花。 定北侯府的桂花和金橘树成簇成簇的怒绽,眼下正是丹桂飘香,层林尽染绯红的好秋景。 到了大门外的跑马道,霍平枭扶着阮安的胳膊,没用马奴来帮扶,将姑娘搀上了马车。 阮安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右手戴的的皮质手衣,触感微凉,她的心亦蔓上了淡淡的微悸。 她钻进车厢坐稳后,回身却见,霍平枭的墨发用铜兽冠高高束起,绑于其上的长长缨带正随秋风飘髾,亦落于他宽硕肩前,随着他利落上车的动作晃了晃。 男人俊昳深邃的眉眼带着少年的恣然和骄矜,意气风发,完全让人想不到,他已经是个四岁孩子的父亲了。 待霍平枭坐在她身侧后,他华贵的章服也与阮安华贵的衣裙交叠、相蹭,阮安心中的悸动更甚,下意识地便想将衣裙拽开。 可她又忽然觉得,这有什么的? 眼下只是两个人的衣服蹭在了一起而已,别的更亲密的事,她又不是没和霍平枭做过…… 其实车厢内的环境足够宽敞,阮安却明显觉出,霍平枭是故意跟她坐得极近的,好像刚认识他的时候,这人在她面前,就不怎么顾及男女大妨,总是侵略性极强地靠近她,甚而撩拨她。 “车夫,去平康坊。” 霍平枭说着,自然而然地牵起阮安的手,男人身上带着琥珀的煦烈气息,缓而慢地将她萦绕,甚而围缠。 阮安平复着有些紊乱的心跳,想起成婚后,这还是第一次同他在长安城夜游,这种感觉新奇又令人兴奋。 忽地,阮安突地回过味来。 平康坊?! 霍平枭带她去平康坊做什么? 霍平枭微微瞥眼,见着身侧温香软玉的小妻子一脸诧然,忽然凑近她耳,解释道:“放心,我可不是黎意方那种人。” 话说到一半,男人顺势用强壮的臂膀搂住她纤细的腰肢,亦将嗓音压低,带着诱哄意味又说:“我只碰我媳妇一个人。” 温热的气息往她耳里钻,阮安耐着那处的痒麻,轻轻将他推开,讷声问:“那你带我去平康坊,究竟是做什么啊?” 知阮安一贯是个不禁逗弄的,霍平枭将笑意收敛几分,却仍未松开那软软的小腰。 他拖长了话音,懒声又道:“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 秋风骀荡,丝竹琵琶之音不绝如缕。 平康坊的秦楼楚馆飘着女子翳腻的脂粉香,含混着醇酒的气味,令人不饮自醉。 阮安第一次出入这种风月场合,只觉眼前的一切都带着世俗没有的绮丽和绚漫,温香而暧昧。 霍平枭牵着她的手,一步步拾阶而上,引得同她们擦肩而过,云鬓衣香的貌美平康妓们纷纷侧目。 -“这款客好生俊朗,可既是来这儿寻花问柳,恁地还带了个小娘子?” -“谁知道啊,穿得倒是挺富贵的,不过我看他身侧的娘子,容貌也是不俗。” 有几名平康妓心生好奇,不禁窃窃私语起来,更有胆大的女子连连朝霍平枭抛着媚眼。 男人却目不斜视,态度淡漠,只稳稳当当地牵着身侧那娇小女郎的手,两个人的身后还跟着几名凶神恶煞的佩刀侍从。 被那郎君冷淡态度弄得颇为不悦的柳红姑娘忽地懂了,看来这群人是来寻万娘的。 万娘何许人也? 她为平康八艳之首,也曾是这雪腴楼的花魁,这花魁年岁大了后,就接管了这秦楼的生意。 万娘最擅女子妆束事,长安流行的十眉图就是出自她手。 粉黛绮罗,琳琅鬟发,没有万娘不擅长的。 有许多高门出身的姑娘,容貌不算上乘,可经由万娘点拨几句,按照五官比例调整妆面后,再搭上合适的衣衫,整个人摇身一变,就跟改头换脸似的。 霍平枭牵着阮安的手,进了万娘的雅间。 万娘打量着一脸赧然的小娘子,啧啧称奇道:“夫人原本就生得仙姿昳貌,不过您现在穿得衣衫,确实不怎么与您气质相称。” 万娘早几年就不怎么愿意接触世家高门的人士了,毕竟这些人家规矩多,分明需要她独到的眼光和妆造技巧,却还嫌弃她平康妓的出身。 近年她本想安安心心地经营这间雪腴楼,不过定北侯府的管事魏元前阵子却递了她足足一万两银票,又拿出了二十万两,说要让她帮忙,给夫人做几套秋衣和头面。 只一点,那些衣衫不能太露肤。 如果夫人满意的话,那魏管事说,还会派人再给她递一万两银票。 看在钱的面子上,万娘应下了这活计。 -“眉毛不要用现在这种形状,柳眉过于平庸,夫人的面骨生得优越匀巧,更衬却月眉。” -“夫人不用傅粉,面容自然白皙柔润,不过还需用些唇脂提点气色,我看您的唇型,最适合天宫巧和圣檀心这两种口脂。” -“依夫人的肤色,应当多穿些淡绀色的衣物,更能衬您身上的清濯之气。 -“这纸张绘着数十种花钿的纹样,夫人挑几个喜欢的,我今晚就命人择羽翠给您雕刻。” …… 阮安接过了万娘递给她的纸张,都快听糊涂了。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61节 她怎么觉得,女子的妆束事,比她那些药理还要复杂,各种脂粉的类别也快赶上百余种的药名了…… ****** 转瞬便到了千秋节,朝廷命妇和世家贵女们陆陆续续地从宫门进了禁廷。 皇后和嫡公主萧嫣坐在开得正盛的秋菊丛旁,这几月萧嫣的情绪很低落,一直茶饭不思,原本珠圆玉润的怜小身形肉眼可见得消瘦了许多。 皇后劝道:“嫣儿,今儿个是本宫的生辰,也是给你兄长纳侧妃的日子,你别总这么闷闷不乐,等过段时日,本宫和你父皇会让礼部的官员将各家年轻儿郎的画像收集上来,你看中谁,本宫就让他做你的驸马。” 萧嫣的神情有些低落,小声回道:“女儿不想要驸马。” 皇后清楚女儿的这些想法,斥了她一句:“那定北侯都成婚了,连孩子霍羲都成了你在国子监的同窗,你还惦记着他做什么?” 萧嫣咬了咬唇瓣,没再说什么。 她是在广文馆见到了霍羲那个小孩,他的模样生得很可爱,也很像他的父亲。 每次见到霍羲,都仿佛在提醒着她,霍平枭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 可感情这种东西,却是难以控制的。 萧嫣觉得,虽然霍平枭已经成家立业,也有孩子了,但任谁也不能剥夺她喜欢他的权利。 他妻子房氏凭子上位,两个人的感情基础可能并不牢固,萧嫣也从曾在文昌伯府参加过宴事的贵女那儿得知,房氏的样貌倒还算过得去,只可惜穿着土气了些。 萧嫣捻了捻手中的帕子,暗觉,房家表妹毕竟是从蜀中来的,无论如何是配不上霍平枭的。 “那个命妇怎么有些眼生,她是哪家的?” 皇后的问话突然打断了萧嫣的思绪,她亦循着自己母妃的视线看去。 不远那席面处,果然坐了个眼生的面孔。 那女子应当没有诰命身份,是以并未穿命服,乌黑的青丝高高挽起,状若云堆翠髻,身上穿了袭绣着芙蓉花的淡绀色大袖衫,那颜色衬得她满身的雪肌如暖玉般柔润细腻。 美人儿的五官也生得极其精致,杏眼荔腮,眉目如画,如腻鹅脂的鼻尖微微上翘,气质既温甜外朗,又透着股不染尘埃的清濯仙气。 赏美是人的本能,那等绝色美貌,和独特的气质,实在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不仅皇后和萧嫣在看她,在场的所有女子都在悄悄打量她的衣发妆容,有那命妇甚至觉得,这陌生官眷的容貌甚而都能越过太子妃李淑颖了。 可她的身份到底是谁呢? 看她的发髻,应当是已嫁为人妇了。 萧嫣也猜测着那女子的身份,及至瞧见她身侧那位年岁稍长些的命妇后,她的神情微微一变。 相府主母高氏好似正同那人殷切地攀谈着什么,她观口型,那陌生的美人儿,好似是唤了句,母亲? 那她岂不是…… 霍平枭的妻子,房氏?! 萧嫣的心中登时被难言的酸涩包裹,怎么之前没人跟她说过,房氏会是这等绝色的美人儿啊? 她还以为房氏会是那种有几分姿色,但行为举止都透着小家子气,是个难登大雅之堂的土包子呢! -“我近日又在院里新酿了些桂花蜜,记得你刚嫁进门的时候,可喜欢吃我那里的桂花糕了,赶明儿我让下人往定北侯府给你送一食盒去。我瞧着你近日清减了许多,可得好好当心身体。” 因着贺馨若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高氏也怕霍平枭和阮安会对她和二房的人就此心生龃龉,这好不容易见到阮安一面,当然要同她拉近拉近关系。 阮安温声回道:“多谢母亲。” 另厢,和太子坐在一起的李淑颖也自是注意到了和高氏坐在一起的房氏。 见着太子萧崇看向阮安的目光带了些直白的觊觎,李淑颖不禁眯了眯眼眸。 前阵子她还从贺馨若那儿听闻,房氏和高氏的关系极为不睦,可短短几个月过去,房氏和高氏之间怎么变得这么融洽了? 那种和睦是装不出来的。 看来房氏当真是个有手段的,连高氏这种难缠的婆母都能搞得定。 第45章 烧尾宴(一更) 夜色渐浓, 华灯初上。 今日千秋佳节,皇后过寿,皇帝亦命膳食局的人备了烧尾宴。 壶门高桌通长数丈, 阮安随着一众命妇坐于批锦长凳, 满桌的食器皆由琉璃、玳瑁、五色玉、火泽等华贵宝石打磨而至,镶玉的犀骨筷箸正在朦胧的月光泛着莹润的光芒。 不远处的博山炉里焚着瑞麟龙脑金凤香,宫宴其余各处的布景亦都处处彰显着皇家的煊赫气派,绛罗绮绣, 瑟瑟生辉。 禁廷的宫人们陆续端上了各式各样的珍馐佳肴。 为保这次宴事不会出错, 阮安在侯府时就命泽兰打听了以往的宫廷食账, 宫宴上的许多佳肴大都是从民间传来,而烧尾宴的许多菜式, 她其实一早就见识过了。 毕竟在相府生活的那段时间, 霍平枭为了将她喂胖,让人给她备的每餐饭食, 都是照着几百两花的。 先上的菜肴都是些点心,有金乳酥、圆花七返糕、玉露团、水晶龙凤糕等, 共十三样。 紧接着上来的菜式,一道比一道的做法都要繁复精细。 过门香这道菜, 要择用当季最新鲜, 品质最上乘的时蔬, 裹上面糊炸制而成,外酥里嫩,极其考验火候。 五生盘菜如其名, 是将猪、牛、羊、鹿、熊这五种动物的肉切成薄片, 佐以特质的酱料。 蕃体间镂这道菜, 其实就是酱牛肝, 只不过需要匠人在上面雕刻花纹,样式精美漂亮。 而暖寒花酿驴则是用绍兴花雕酒蒸熟而制的驴肉……* 看着这些精致的佳肴,与阮安坐在同一张席面的命妇或多或少都露出了些惊奇的神情。 阮安的神情却很平淡,她坐于暖黄色的宫灯旁,衬得肌肤更如雪玉般白皙,质丽貌柔,仪态委委佗佗,气质若月下寒莲般冰清玉洁。 高氏坐在阮安的身侧,也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她当然看出阮安的妆束同从前不一样了,这房家表妹一夜之间,就变得会打扮了,虽说老话常讲,人靠衣妆,马靠鞍妆,但也不得不承认,房家表妹的底子却然是极好的。 这再一好好地打扮打扮,容貌就更出色了。 到底是房家出来的姑娘,且高氏瞧着,阮安跟太子妃李淑颖和霍平枭的生母都不是同一类型的美人儿,自有种独特的韵味在,无论坐在哪儿,旁人的目光都会首先被她吸引。 说到底,房家表妹毕竟是她的儿媳,是小辈。 阮安在宫宴上如此夺目的美貌,也让高氏觉得很有面子。 若是带着贺馨若过来,可吸引不了这么多的目光。 她虽然是房家的远房偏支,嫁进霍家是有些高攀,门第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抛开过往的恩怨不提,高氏倒是觉得,阮安身为儿媳,性格温顺有礼,不争不抢的,同她相处起来也很自在舒服。 高氏忽然懊悔地想,如果阮安是她的亲儿媳就好了。 同席而坐的贵妇,还有英国公的嫡女邵氏。 高氏对邵氏其人略有印象,上次在伯府,她就没少寻过阮安的麻烦,本以为在宫宴上,邵氏能安分些。 未成想,皇帝刚开圣口,说要开宴,隔老远的邵氏就看向了阮安,面带笑意地问道:“房夫人,你上次说的那家药堂,我寻人去看过了,可是那个阮姓医姑,怎么不常在那儿坐诊啊,下人去了好几次,都没见到她。” 阮安淡然一笑,温声回道:“长安城中又不是只那一间药堂,邵夫人大可以寻别家。” 瞧着邵氏吃瘪的模样,高氏露出了赞许的神情,阮安这话答得不卑不亢,笑着就把邵氏怼得无言以对了。 邵氏尽会拿活阎王跟那女医姑的事来刺激房家表妹,仿佛就不会用别的手段了! 思及此,高氏将话题岔开,当着熟识贵妇的面儿,又称赞起阮安来:“我这儿媳倒是跟寻常的女郎都不一样,她在蜀中时也习过医术,尤擅治妇人病。” 说罢,高氏持着手中的绢纱团扇,往邵氏的方向幽幽地瞟了一眼。 邵氏的目光与高氏对上后,即刻就会出了她的意图,面色登时变得难看了许多。 同席的女眷也都抿唇一笑,自是清楚高氏这话是一语双关,蕴含的讽刺意味极浓。 女人堆里是非多这句话自然不是假的。 像邵氏这种妇人,犯得妇人病当然是善妒且好吃味儿,且喜欢无端招惹是非。 高氏这也是在反讽,她们霍家的媳妇,并不会将你那些小伎俩放在心上。 邵氏被霍家这两个夫人连续怼了后,心中也是倍感纳闷。 怎么上次在伯府时,高氏对房家表妹的态度还不冷不热的,这回在宫宴上,高氏就帮着说话了? 另厢的阮安压根就没将邵氏的话放在心上,不过倒是用余光瞥见了周遭不少的不善目光。 李淑颖的、萧崇的、萧嫣的、皇后的…… 可不知为何,今世再进到这幽深的宫廷中,从前夜里那些担忧和惧怕也在一瞬间荡然无存。 哪怕眼下,她可谓是被群狼环伺。 思及此,阮安轻微地自嘲一笑。 人的毅力当真是不容小觑,前世的许多夜晚,她觉得再也撑不下去,或许明天就会在哪处宫角病死,成了一只黄泉路上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 可第二天,一旦见到了初冉的太阳,她还是能再爬起来,意志从未被彻底摧垮过。 前世她是貌丑眼瞎,满身馊味的掖庭洗衣婢,旁人对她避之不及。 今世却是权门贵妻,侯府夫人,云鬓衣香地同全长安出身最显的命妇们坐在同一张席面上,还受着许多人的殷切讨好。 如此强烈的对比下,阮安的神情却很淡然自若。 阮姑也好,沛国公府的远方表妹也罢,无论以哪种身份示人,她都是霍平枭的妻子。 按照前世的轨迹,在将来的某一天,她注定是要与萧氏一族做敌人的。 只眼下,阮安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在骊国没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前,她都会尽好自己的本分,秉持着大医精诚的理念,治病救人,悬壶济世,弥补她前世的遗憾。 阮安不想浪费食物,也将脑海中的那些前尘旧怨抛了抛,准备好好地享用这烧尾宴。 不远处的高台上,舞伎正随层层叠进的鼓点,跳着从上楚流传至今的傩面舞,她们妆容浓重,双眼上方的垂珠眉譬若寒蝉。 浓重的妆容掩不住她们面庞上生动的颦笑,表情滑稽又妖媚,既似神灵,又似鬼魅,带着神秘又诡异的美感。 亦有乐人在吟唱着楚人屈原写的那首《山鬼》—— “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62节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如此熟悉的歌声让阮安蓦地有些恍惚,她撂下手中筷箸,面色沉重地看向了坐于上首,皇帝身旁不远的陈贵妃。 见陈贵妃已然怀胎九月,腹部高高隆起。 阮安颦眉算了下时间,今年是玄康三年。 玄康三年的千秋节,皇后过寿,陈郡公独女,亦是贵妃陈氏在宴上被乐音惊厥,胎死腹中,难产而亡…… 如果按照前世的轨迹,那岂不是…… 倏地,嘈嘈切切的琵琶上渐渐染上了杀伐之气,在场诸人亦都听见了琴弦猝然断裂的嗙音。 ——“贵妃娘娘见红了,快去寻太医!” 传令太监说话的声音高亢且尖锐,乐声终磬,舞伎亦随之纷纷而退。 任谁也没想到,好端端地来参加个宫宴,竟会发生这种事。 空气中的醇酒香掺杂了些许的血腥味,阮安随着一众命妇从壶门高桌前站起了身,瞧着上首那处已经乱成了一团,前世的那些远古记忆也逐渐被唤醒。 禁廷的所有宫人皆都心知肚明,皇后和太子妃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好。 前世的这场千秋宴,皇后也早就内定好了良娣的人选,准备用她制衡东宫的李淑颖,以防她在东宫独大。 皇后算准了一切,故意提前支走了陈贵妃信任的章太医,今日在太医院当值的杜太医则有把柄被捏在皇后的手中。 杜太医与丽贵嫔有私情,且阮安在前世得知,丽贵嫔所出的公主,也并不是皇帝亲生女儿。 而皇后虽知实情,这么多年却装作看不见的缘由,也是想将这招棋下在关键的位置上。 阮安回过神后,见匆匆而来的太医果然是杜太医,看来皇后就是利用了杜太医做死士,无论如何都要将陈贵妃和她的孩子作掉。 巧的是,陈贵妃去世后,宫人们都在传,那个死去的孩子果然是个已经成形的小皇子。 思及此,阮安渐渐攥紧了拳头。 她该怎么办?她不想见死不救,可她现在的身份不同,在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霍家,如此,她又如何能去救陈贵妃? 但她毕竟是医者,上天已经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难道这次,她还是要选择,眼睁睁地看着这些鲜活的生命流逝在她的眼前吗? 另厢的陈贵妃倒于血泊,见着来的太医竟是杜太医,而皇后看她的眼神虽看似带着焦急和怜悯,却隐隐透着一丝狠绝。 陈贵妃的心中登时被某种深重的绝望包裹。 杜太医来此根本就不是来救她的,这人怕是报了必死的决心,他一定有把柄落在皇后的手中,事成之后也只会说是自己的失误,绝对不会把皇后供出来。 陈贵妃尝试着做最后的挣扎,有气无力地对皇帝央求道:“皇上…皇上,不要让这个太医和他身后的稳婆为臣妾接生,去请之前照顾臣妾的章太医来……” 皇帝蹙眉道:“你现在不要胡闹,章太医一时半会过不来,杜太医也是德高望重的医者,他一定会保住你和朕的孩儿。” 陈贵妃哽声央求道:“不!陛下,臣妾绝对不要让杜太医医治,换谁都行……” 皇后低声斥道:“陈贵妃,你平日骄纵任性便也罢了,眼下皇嗣为上,还容不得你放肆!” “来人,将贵妃就近抬到附近的宫殿去。” 正此时,英国公嫡女邵氏忽地心生一计。 高氏不是在她面前炫耀她儿媳懂医术吗?霍家这两个女人让她在别的命妇那儿下不来台,也别怪她不客气。 既然得不到霍平枭,干脆毁掉好了,如果能趁这场千秋宴,让霍家担上罪责,或是失势,邵氏都是乐见其成的。 邵氏趁着混乱之际,以不高不低,却能让所有人都听闻的声音道:“适才高夫人说,她儿媳房夫人尤擅治妇人病,那应当也会给女子接生,贵妃娘娘既是不想让杜太医医治,不妨让房夫人试试呗?” 这话一落,高氏立即眼带狠色地往邵氏那儿剜了一眼。 这个毒妇! 因着一些小小的恩怨,她就要把活阎王的小娇妻推出去,若是出了事,整个霍家都会受牵连。 ——“陛下,臣妾想让…想让定北侯夫人房氏为臣妾接生……” 听见贵妃虚弱的央求声,高氏的面色登时大骇。 天呐! 贵妃既然这么说了,房家表妹可怎么办啊?如今他们霍家可谓是进退两难了! 邵氏的唇角渐渐展露一抹浅且不易察觉的讽笑,她再度看向了阮安,想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些许的惊惶和失态。 可出乎邵氏意料的是,阮安的神情异常平静,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淡然无波,亦看向了她。 邵氏的神情一怔,这房家表妹的表情怎么没半分惧色,反倒还一脸同情地看向她了呢? 大太监焦急赶来,请她过去,阮安将视线收回,亦在高氏担忧的目光下,步履沉稳地往上首方向走去。 阮安发现,每次邵氏想找她的麻烦时,非但不能得逞,反倒还都帮了她一把。 看着邵氏每次都要做无用功,她自然会目露同情地看她一眼,让她知道自己有多好笑。 第46章 失控(二更) 虽说陈贵妃开了金口, 说什么也不肯用那杜太医,一定要让房家表妹来给她接生,但高氏身为相府主母, 也定要为霍家满门考虑, 她亦随着阮安往上首方向走去。 事关皇嗣,不容拖延。 待阮安渐次对着帝后等人行过礼后,皇帝的眉宇略带焦急,问道:“定北侯夫人, 你能给贵妃接生吗?” 阮安依稀记得, 皇帝萧攸在晚年十分沉迷炼丹和方术, 几乎不怎么踏足后宫,据宫人说, 他是因为陈贵妃的死才跟变了个人似的。 陈贵妃去世前, 在后宫独享的圣宠也是无人能及,皇帝和陈贵妃这两个人的年龄几乎差了快二十岁, 感情倒是比那些年龄相仿的夫妻还要和顺恩爱。 皇后对陈贵妃动了杀心的缘由,除了皇帝对她肆无忌惮的宠爱, 引起了她的嫉妒,更是因为陈贵妃本人的性情颇为跋扈骄纵, 父亲陈郡公又握着部分兵权, 在军中能起到制衡霍平枭的作用, 皇帝因而格外器重陈贵妃的父亲。 若是陈贵妃平安地生下了皇子,自然会威胁到她和太子萧崇的地位,后患无穷。 但不管这些皇室成员间有什么龃龉, 阮安满脑子想的都是, 一定要将陈贵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救活。 刚要回复皇帝, 高氏却将她的话打断, 恭声对皇帝道:“陛下,定北侯夫人虽然通些医术,但她只是个内宅妇人,并不是专业的医者,万一伤及了贵妃娘娘的凤体,或是皇嗣…她和霍家都难辞其咎,还望贵妃娘娘让更专业的太医来为您接生。” 陈贵妃的身下纵然鲜血如注,腹部也泛着剧烈的疼痛,可骄纵跋扈的本性却一点都没减。 眼下这境况,她并不怕得罪人,管她什么权相的嫡妻?若是耽误了她的皇儿,她做鬼也不会放过这群人。 陈贵妃怒声斥道:“本宫是在问定北侯夫人,让她来回陛下和本宫的话!” 高氏被贵妃的怒斥弄得神情一愣,随即便在她凌厉目光的注视下打了个激灵,陈贵妃果然同传言一样,不愧是将门虎女,高氏今日算是切实见到了她跋扈嚣张的一面。 见着阮安颦起了眉目,神情微带犹豫,陈贵妃喘声又道:“在场的所有后妃、皇子、女眷,都给本宫听好,一会儿不管本宫和腹中的孩子是死是活,都和定北侯夫人没有任何关系,更同霍氏一族没有关系!” 说完,陈贵妃神情恳切地看向了阮安,她已没有力气再多说半句话。 阮安从她看她的眼神中解读出了这样一席话——我都做到这种份儿上了,你还不救我吗? 救,当然要救。 眼下的局势,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臣妇必当尽己所能,保下贵妃娘娘的凤体和皇嗣。” 陈贵妃誓死也不让杜太医救治她的态度自然让皇帝的心中产生了怀疑,他用幽冷的目光朝皇后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收回视线,对阮安道:“侯夫人,那就拜托你了。” 最近的寝殿很快被改成了临时的产房,宫人端着热水来来回回地出入,站在殿外的所有人心都悬在了嗓子眼处。 华贵的殿内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阮安神态紧张地跪在矮塌一旁,身上那袭繁复且华丽的淡绀色衣裙也被陈贵妃的鲜血晕染了大片,可她现在当然顾不得这么多。 她为孕妇接生的经验很足,再加之自己也生育过孩子,是以干脆没用稳婆,准备亲自为陈贵妃接生。 阮安语气温和地告诉陈贵妃呼吸之法,催产的过程还算顺利,可在陈贵妃即将生产婴孩的过程中,却发生了一件极为棘手的事。 如果孕妇是顺产,正常的分娩体/位应该是婴孩的头先出来,可陈贵妃的情况却是,孩子带着血的手,先从母亲的身体里探了出来。 见此,陈贵妃宫女的神情骇然一变,纵然她不是医者,却也知道女人在生产的时候,应当是婴孩的头先出来。 她颤声问道:“定北侯夫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阮安白皙的额首渗出了涔涔的冷汗,看来前世陈贵妃早亡的缘由,也不全是皇后加害的缘故,杜太医在为她接生时,想必也是碰见了婴孩脚手先下的这种怪状。 可那杜太医是凭才学被朝廷选入太医院做官的,怎会不知,这种情况,看似是横生倒产至危之症,却并非不可救治。 “拿针具来。” 阮安的语气还算平静地命道。 宫女立即将摊开的针具摆在阮安身侧的凭几,阮安一边挑着针,一边命道:“再拿笔纸,将我接下来说的药方记好,派个信任的人立即去御药局抓药煎服。” “是。” “人参二两、酒洗的当归二两、川芎一两、附子一分……”* 宫女一一记下,阮安亦不断地用言语安抚着哀声呼痛的陈贵妃,试图缓和她的情绪。 “贵妃娘娘,您不必怕,臣妇当年产子时,遇到的情况比您复杂得多,也平平安安地将世子生下来了,您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陈贵妃启了启唇,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虽没有看见婴孩单手探出体内的可怖场面,却还是惊恐万分。 阮安见此复又叮嘱:“娘娘您一定不要害怕,怕只会让气血更虚,您的气血一旦亏空,胎孩也会虚弱无力。” 陈贵妃艰涩地点了点头。 少顷,宫女端来了阮安开的这方名唤转天汤的方剂,阮安却在宫女没给陈贵妃喂下汤药之前,持起一细针,要往皇嗣露出的小手刺去。 宫女瞪大了双眼,走上前去,厉声制止道:“定北侯夫人,我们娘娘这么信任您,您这是在做什么?”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是不会害你们娘娘的。” 阮安说罢,那宫女的神情近乎崩溃,眼睁睁地看着阮安将针刺向了婴孩的其中一指。 紧接着,令她更为惊惧的事情发生了。 在阮安用针刺完皇嗣的手后,很快,婴孩便将手缩回了陈贵妃的肚子里。 正此时,阮安急声命道:“赶紧将汤药喂贵妃饮下。” “是!” 那宫女渐渐会出了阮安的意图,她这么做,能让婴孩因着疼痛而缩回母亲的体内。 这般,陈贵妃再饮下这碗增补气血的转天汤,肚子里的胎儿便能自己转身,按照正常顺产的体/位,先将头从她身体里探出来。 殿内很快响起了婴孩响亮的啼哭声。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63节 ——“贵妃娘娘生了!是个皇子!母子平安!” 宫女传话的声音虽然带着颤抖,却难掩激动和兴奋。 母子平安,一个多么令人喜悦的词汇。 皇帝老来得子,自然面露欣喜,笑得合不拢嘴,撩着龙袍就要往殿里闯。 “好好好!定北侯夫人果然医术了得,有勇有谋。” 待夸赞完阮安,皇帝又对身侧的大太监命道:“先给朕记着,一定要好好地嘉奖定北侯夫人。” 大太监恭声回道:“是。” 高氏终于松了口气,只觉今日陈贵妃生产,她竟是比生霍长决时还要紧张。 但有人高兴喜悦,就有人忧虑发愁。 站于一旁的皇后和李淑颖四目相对,都露出了些担忧的神情。 皇后的心情自然要比在场所有人的都复杂,今日是她四十五岁的生辰,陈贵妃落得个一尸两命的结局,本该是她最想要的寿礼。 可她日日夜夜的算计谋划,和精心布的局,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人破坏了。 定北侯的夫人房氏偏是个懂医的。 那陈贵妃也真豁得出去,什么人都敢直接用。 ****** 从皇宫出来后,已过了宵禁的时令。 高氏和阮安沿着长长的甬道出宫时,都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相顾无言。 秋夜风凉,阮安适才又出了一身的冷汗,纵然白薇往她身上披了件大氅,姑娘的身体还是连连发着抖。 高氏见阮安如此,突然想起了已故的女儿霍馨。 馨儿如果还在人世,也该是房姌这么大的年纪。 高氏毕竟是为人母的,她想,如果馨儿还在世,她自然不希望她像阮安一样,在宴会上被人陷害,或是不管不顾地就要强出头,连自保的本能都没有。 思及此,高氏准备好好地提点这个小表妹几句,免得她以后再在这种场面上吃亏。 “下回再遇见这种事,要记得明哲保身,人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这么幸运的,这可是在皇家禁廷,稍一不慎,全族的性命都要因此被牵连。” 阮安只知高氏好似同她说了些什么,可她却没怎么听清内容。 阮安唇瓣发颤,只神情麻木地对高氏点了点头。 莅了适才那事后,阮安也在后怕。 毕竟她的那些经验,也不能保证次次好用,这孕妇在生产时,就意味着一只脚已经迈入鬼门关了,稍一不慎,母子皆亡,这道理她比谁都清楚。 每次给孕妇接生完,她都觉得就如被抽筋剥皮般,失去了所有的气力,连魂儿都飘远了。 阮安前脚刚一踏出承天门,神情犹自恍惚,身体却忽地被一道暖意裹缠,她嗅见琥珀沉冽且熟悉的温煦气息,有人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大手亦扣护住了她的脑袋。 纵在夜色中,霍平枭亦看见了阮安的衣裙被染透了大片大片的血迹,这样的景象于他而言,可谓触目惊心。 忽然让他有了即将会失去她的错觉。 这种感受于他而言异常极端,且不可掌控。 一想到会失去阮安,适才有那么一瞬间,霍平枭几乎要丧失理智。 “阿姁。” 他渐渐阖上凌厉的眼眸,低沉的嗓音有些发颤,问道:“你身上怎么都是血?” 第47章 你没事就好 男人温暖的怀抱令阮安的意志逐渐松懈, 一时间,姑娘忽觉鼻间有些发酸,四肢也愈发虚软无力。 霍平枭高大的身体为她挡住了寒朔的秋风, 他温热且触感微粝的掌心带着安抚意味, 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她后颈的那寸软肉。 惊魂未定,阮安突然用手抓住了他章服的臂襕,蜷指的力道越来越紧。 她觉自己就像颗被困于罅隙的芽草,一旦得到阳光的普照, 就再也不想钻回潮暗的地底。 阮安深深地吸了口气, 似带贪婪地汲取着他予她的滋养, 亦缓缓地在他的怀里阖上了双眼。 高氏和相府的女使、嬷嬷们站在宫门旁,她们看着眼前的一切, 神情都有些不自然, 甚而透着尴尬。 高氏暗觉,这对夫妻分明已经成婚半年了, 却跟新婚燕尔似的,腻乎得很。 她瞧着眼前的景象, 也颇觉稀奇。 原来活阎王对自己的女人是这样的。 还挺温柔。 高氏正准备开口同这二人告辞,想早些回相府休息。 今儿个参完这宫宴, 她都得折个几个月的寿! 还没说话, 高氏如被黑夜里蛰伏的野兽盯视, 忽觉一道凌厉目光遽然落在她身上,让她不寒而栗,浑身悚峙。 霍平枭的大手仍扣护着怀中人的脑袋, 却冷冷地看向了她, 神情暗蕴着质问之意。 高氏忽地反应过来, 适才出宫门的时候, 她在提点房家表妹时,表情或多或少有些疾言厉色,估计霍平枭会认为,她这是在训斥他的小娇妻。 那小表妹被吓得失了神,一言不发地缩在他怀里,霍平枭当然会对她产生误解。 好巧不巧的,阮安的身上又都沾上了血。 她这不是拿了个活生生的,恶毒婆母欺凌柔弱小娇妻的话本子吗? 霍平枭的嗓音如锋刃般冷然森寒,问道:“适才到底发生了何事,本侯夫人的身上怎么都是血?” 他从军营回府的时辰普遍较晚,按说他回府时,阮安应该从宫宴回来了。 可及至听见坊内传来击鼓声,长安城即将宵禁,他终于按耐不住,没再侯府多留,即刻骋马赶到了承天门外。 高氏平日在霍平枭这个继子的面前就容易发怵,也不敢催促阮安帮她解释,一时不该说些什么,周围的女使也都垂下了头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正此时,阮安终于回过神来,亦听见了男人透着戾气的话音。 “侯爷。” 阮安突然唤住他,又解释道:“与婆母没有关系,陈贵妃在宫宴上早产,来接生的太医她不信任,妾身临危受命,为她接生,这才蹭了一身的血迹,幸而陈贵妃母子平安,没有殃及霍家……” 话说到一半,阮安从霍平枭的怀中挣脱,亦掀眼看向他。 二人四目相对时,霍平枭微垂鸦睫,沉黯如墨的眼也逐渐恢复了平静。 高氏终于松了口气。 却听这时,阮安又对霍平枭温声问:“侯爷适才错怪了婆母,是不是该跟她赔个不是?” 高氏神情微怔。 她觉,房家表妹这就有点得意忘形了。 她怎么能跟霍平枭这么说话呢,依着活阎王的性情,不得将她训斥一顿啊? 但房家表妹肯为她辩解出头,高氏的心中还是有些感动的。 可高氏意料之中的狂风骤雨却并未发生,只见霍平枭的唇边却忽地多了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略微垂眼,却只凝睇着表情认真的阮安,慢悠悠地说了句:“对不住了,夫人。” ——“是本侯太紧张她了。” 高氏的神情万分诧然,甚而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天呐,活阎王竟然跟她道歉了! 她虽知道霍平枭挺宠爱房家表妹的,却总觉得,阮安那么说话,霍平枭总要撂撂挑子的。 房家表妹还真有两下子,这就把活阎王这么桀骜的男人给驯服了! ****** 回定北侯府的路上,阮安坐在行驶平稳的马车中,突然想看看外面的霍平枭。 刚用小手掀开车帷,霍平枭也瞥眼看向了她。 阮安的视线与他深邃的目光触及后,男人挽缰的动作带着某种掌控感,低声对她命道:“把车帷放下去,免得受寒。” 霍平枭乘于颜色赤红的大宛马,脸色寒肃,周身的气压亦很低,倒像是生了闷气的模样。 阮安即刻将车帷放下,自然弄不清他突然生气的缘由。 可适才在高氏的面前,他的态度倒是平平淡淡,应当不是因为她说的那句话而生气的。 那是因为什么? 阮安实在弄不清楚他的想法,便将纤白的食指交错,不断地打着圈圈。 马车终于到抵侯府,阮安再度掀开车帷,这时本该由白薇这些女使将她搀扶下车。 霍平枭已利落地纵身跃下马背,径直朝她方向走过来,男人的薄唇紧紧抿起,缄默地将她横身抱在了怀里。 男人的动作颇为强势,且丝毫不容她挣脱。 阮安反应不及,软声惊呼。 霍平枭将怀中的妻子抱稳了些,低声对白薇命道:“尽快备水,服侍夫人沐浴。” 阮安再度陷于霍平枭宽阔的怀中,心情异常复杂,他身上的气息分明危险又强势,可却莫名予了她许多安全感。 她无奈地阖上眼眸,自己满身是血,又出了汗,自然要尽快洗去满身的污垢。 很快沐完浴,阮安换上干净衣衫,听着迢迢递递的更漏之音,暗觉眼下这时辰,离天亮也不远了。 不远处,霍平枭的书房仍亮着。 阮安披着半湿的发,蹑手蹑脚地往那处走去,她想问问他,适才在外面,为何要生气。 进室后,霍平枭似凝神在看堪舆图,男人修长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玩着那枚泛着寒光的流镖,身上的凌厉气场渐褪,可看上去,却仍不怎么温和。 “夫君。”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64节 姑娘温软的话音甫落,霍平枭亦蓦然掀眼看向了她。 阮安站于暖黄的烛火下,如暖玉般柔润的肌肤在被热水浸烫后,染上淡粉色泽,她浓长的睫羽坠挂着水珠,杏眼温弱。 不上妆容时,外貌稚龄偏幼,看着并不像年过双十的女子,所以用了房姌的身份,也无人会产生怀疑。 可她确实在十几岁的时候,为他孕育了一个孩子。 霍平枭的思绪逐渐回忆起杏花村的那个温倔少女,几年过去,她好像是变了,又好像没有变。 阮安已然走到他身前,霍平枭虽然习惯先发制人,却没搞清楚她突然来寻他的缘由,是以并未开口讲话。 男人的沉默,反倒让阮安倍觉压抑,她抬眼看他时,他墨色的瞳孔中也倒映着她无措的脸。 阮安即刻又同霍平枭避开了视线。 “想说什么?” 霍平枭终于开口,低声问道。 阮安适才在沐浴时,已经想好了许多的说辞,可即要说出来时,却仍是磕磕绊绊,甚而语无伦次。 等事情发生完,她才忽地意识到,这后面牵扯的东西有多深广,前朝的官员和禁廷的后妃很有可能因为她这个举动,误认为霍家在站队、在结党营私。 她属实不该忘记,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 如今的她不仅是个医者,还是一个稚儿的母亲,是定北侯的妻子,霍家的儿媳,沛国公府房家的远亲。 霍平枭很尊重她的职业,许她开药堂坐诊,也掏了大把的银子让她经营药圃,什么都由着她的心意去做,从不用她去操持中馈。 可她却险些给霍家和定北侯府惹了那么大的一个麻烦,霍平枭应该对她很失望吧。 “对不起。” 阮安突然哽声,向他致歉。 霍平枭眸色微怔,一时没弄清阮安道歉的缘由。 “我以后绝不会再这么冒失行事…我知道今日是侥幸…万一……” 阮安说话的声音渐渐透了哭腔,她还想说,自己从小是孤女,并不像高门出身的贵女,已将家族荣辱与共的意识都植根在骨血里,只知道循着医者的本能去救人。 却又不清楚,她这么解释,霍平枭会不会认为她这是在狡辩。 阮安闭上双眼,准备等霍平枭开口讲话。 一会儿无论他是责备也好,训斥也罢,她都认。 “阿姁。” 他低沉唤她,阮安的发顶也忽然一重。 再睁眼,便发现,原是男人用大手揉了揉她微湿的发顶。 霍平枭刻意倾俯身体,尽量与她平视,他盯着她闪躲的眼,嗓音温淡又说:“你没事就好。” 二人没在书房多说些什么,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天就快亮了。 霍平枭抱着阮安回了寝房后,自然没闲着。 阮安突然觉出,今晚的霍平枭很不一样。 男人扣着她的手腕,与她唇齿厮磨时,身上的欲感依旧浓郁,却又带了些别的,她辨别不出的情愫。 霍平枭很耐心地等待她回应,强势且不失细致温和。 皎洁的月辉渐渐透过绡纱帷幔,洒溢在两个人的身上。 他亲吻阮安失神落泪的眼,吞吃掉她软软的轻喁,气息温热煦烈,不时在她耳侧说着那些令她面红心跳的话。 阮安意识朦胧,忽觉窗外天色渐亮,她应当没睡多久,果然折腾到了白日。 躺于她身侧的霍平枭应当没睡,见阮安转醒,突地勾住她纤细颈子,呼.吸隐忍深重,颇为发狠地俯身吻向她唇。 男人强壮又强势,将她抱胁在怀。 阮安动弹不得,亦会出了他的心思,她并未拒绝,只讷声问道:“一晚上没睡…你身体吃得消吗?” 霍平枭低哂一声,边吮噬她耳垂,边用磁沉的嗓音说道:“若逢战事,你夫君好几夜不睡是经常的事,这算什么?” 说着,他蓦然将她制服在下,将语气压低,诱哄她:“对付一个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阮安错开脸,有意避开他灼灼的视线。 正此时,寝房外忽地传来泽兰惊恐的声音:“小世子,您现在不能闯进去,侯爷和夫人…还没起身呢……” 阮安的神情大骇,却听霍羲不依不饶地噙着小奶音,辩驳道:“哼~你骗人,我分明听见里面有说话声。” 说完,霍羲又冲里面嚷道:“爹、娘,我听见你们说话了!祖母今晨跟我说了昨天的事,我要见娘!快让我进去~” 阮安慌乱无措,赶忙要起身穿衣。 霍平枭却眸色深沉地摁住她手腕,对她做了口型:“不理他,我们继续。” 阮安又羞又急,双颊都要滴出血来,就算霍羲有女使们拦着进不来,这怎么能行! 霍羲很担心阮安的状况,正忖着对策,该怎样躲过女使们的拦截,好能见到娘亲。 “小鬼。” 霍平枭懒洋洋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男人走出寝房,凌厉的眼眸微微觑起。 他伸出一指往小团子的方向甩了甩,沉声吓唬霍羲道:“你再这样,以后就没有弟弟和妹妹了。” 第48章 诰命 另厢, 阮安终于敛饬好了衣物,隔着道屏风,自然也听见了霍平枭说的那句混话。 当着儿子的面, 他怎么什么话都说? 阮安面色微愠地走了出去, 见站在外面的霍羲果然迷惑地用小手搔了搔后脑勺,费解问她:“娘~为什么他说我以后都没有弟弟和妹妹了?” 霍羲纵然比寻常的孩童聪慧,但到底是对大人的世界一无所知,看着孩子懵懂天真的神情, 阮安只觉心中愈发羞赧。 她不免有些气恼, 却能明显觉出, 男人的目光正毫不避讳地落在她身上。 从她出来后,霍平枭就一直在看她。 阮安轻抿柔唇, 仍不敢看他此时的神情, 待微微俯身后,她伸手刮了下儿子的小鼻子, 嗓音温柔地将话头岔开:“昨日广文馆是不是旬考了,羲儿考得怎么样?” 霍羲被问起了课业, 也不再纠结适才的事,乖巧地回道:“孩儿和三叔都觉得不难, 娘放心吧~我一直都很用功的。” “那羲儿先去偏厅等娘。” 阮安说着, 亦朝着男孩伸出了小指, 温声又道:“一会儿娘和你父亲,一起陪你用早膳。” 霍羲笑起来时,乌黑的眼睛也眯成了两道似月牙儿般的缝, 他同阮安打了个勾勾, 奶声奶气地回道:“嗯~” 等霍羲被乳母牵走时, 霍平枭望着他远去的小小背影。 及至阮安带着赧怯的杏眼, 再度与他视线相接,男人略显凌厉冷淡的眉眼微微一动。 眼前人,是他的妻和儿。 他亦自此,在长安城有了牵挂,再不是孤身一人。 ****** 等霍羲休完旬假,阮安正好想去东市,打听打听那里生意较好的药肆,了解一番那里药材的定价。 霍羲这几日都待在定北侯府中,阮安如果不去药堂或是郊外的药圃,通常都会与孩子共乘一辆马车,亲自送他去广文馆上学。 许是因为上辈子的离别过于惨痛,阮安很珍惜和霍羲在一起相处的时光。 霍家到底权势极盛,在禁廷里,当然也有很多眼线。 阮安隐隐听闻皇后被禁足宫中的消息,而杜太医突然被大理寺的官衙关进天牢,丽贵嫔也被打入了冷宫。 看来,皇后在背地使的手段是败露了,但皇帝念及她是他的发妻,并没将这件阴司事摆在明面上。 陈贵妃的孩子一出世,就直接被皇帝封为了亲王,比想破脑袋,想在皇帝面前证明自己的三皇子萧闻,爵位还要高上一阶。 轮音辘辘,阮安用纤手掀开车帷,渐渐止住了思绪。 她遥遥望向林立着寺塔的大慈寺,佛寺中响起清梵的钟声。 突然想起,佛家常说的因和果。 自她重生后,有许多事都发生了改变,譬如被她救活的黎母和陈贵妃母子。 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到现在,阮安无法确定,这一世发生的事,到底还能不能按照前世的轨迹发展? 她忽然觉得,将来的一切都充满了未知。 “娘,孩儿去学馆了。” 霍羲嗓音清亮,亦仰起小脸儿看向了她。 阮安神态温柔地对着儿子颔了颔首,决定不再多思多虑,叮嘱道:“今晚是苏管事来接你,回相府后要在阿翁面前乖些,不能总撒娇耍赖。” “娘放心吧,羲儿都记着呢~” 霍羲说完,也遥遥见到了他小叔霍乐识的身影,迫不及待地让马奴将他抱下了马车,脚步哒哒地往他方向跑去。 泛黄的秋叶簌簌而落,及至书童帮着霍羲在书案上摆好了笔墨纸砚,男孩的心情都很愉悦。 霍羲的身型过于矮小,若是按照寻常的坐次,和二品以上的世家子弟坐在一起,难以看见国子博士的面庞,是以这里的学官便将他调到了前排,让他坐在了皇子皇女的身后。 趁着祭酒还没进堂,霍羲压低了声音问向身侧的六皇子:“殿下,四公主今日怎么没来呀?她是不是病了?” 六皇子看向霍羲身旁空落落的书案,神情微有闪躲,稚嫩的眉间也透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哀怮,他紧紧地闭了下眼,没有回复霍羲的话。 霍羲摸了摸后脑勺,有些纳闷,神情懵然又失落。 他在定北侯府休旬假的这几日,不是待在府上打垂丸,就是跟着娘亲去药圃看药农们种药炒药,没人告诉他近来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阮安和霍平枭跟他提起千秋宴上的事时,也都是一笔带过。 正此时,坐于霍羲身前不远处的萧嫣回身看向了他。 那日在千秋宴上,萧嫣就见识过了房家表妹的美貌,如今越看霍羲,越觉他和他生母的很多神态都很像。 每次来到国子监,一见到又像霍平枭,又像阮安的霍羲,萧嫣都感觉犹如芒刺在背。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65节 她刻意让那些庶出的公主和皇子们对霍羲疏远,可霍羲这孩子实在招人喜爱,六皇子和四公主都对他很照拂。 尤其是今年刚满十二岁的四公主,对这个小小的孩童更是照拂,萧嫣在宫廷里警告过她多次,让她不许与霍羲亲近,可那四公主还是不肯听从。 思及此,萧嫣嗓音幽幽地对霍羲说:“你还不知道吗?四公主的母妃丽贵嫔贬为了废人,押进了冷宫,宫人都说,她压根就不是父皇的亲生女儿,而是个贱种,自然是要被处死的。” ——“她压根就回不了这国子监了。” 听罢这话,霍羲乌亮的双眼突然瞪大,萧嫣的话字字带刺。 贱种、处死这类的词汇也让男孩弱小的心灵一时难以承受。 他仍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国子博士就持着书卷进了堂内。 霍羲鼻间突然发酸,眼眶强自含着泪意,整个上午都因着难以自控的伤感而心不在焉。 阮安在嘉州时将他保护得很好,她身为铃医,也接触过很多将死之人,偶尔也会代替仵作为一些死者敛容验尸,却从来都没让儿子接触到这些事。 是以,男孩对死亡这件事的印象仍很模糊。 可听萧嫣这么说,霍羲忽地意识到,人一旦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连连摇着小脑袋,难以相信前几日还递他纸笔,送他柿饼吃的四公主会死,也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散学后,霍羲整个人就跟失了神似的。 霍乐识觉出了小侄的异样,关切地问道:“羲儿,你怎么了?” 他问着,李太傅的嫡孙,亦是李淑颖的亲弟弟李懿,也即将从二人身旁走过。 李懿的眼神透着讥讽,对霍乐识解释道:“四公主血统不详,不日内应当就会被陛下废黜,有可能还会被处死,你侄儿平日跟她的关系最好,自然会难过。” 李懿看似在同霍乐识解释事情的原委,实则却是想再度用言语刺激霍羲。 毕竟他没入这国子监前,他是这里最聪颖的生员,国子博士和祭酒最常夸赞的人也是他。 可霍羲一来,就夺去了所有人的关注,李懿只能屈居第二,这让自幼就被寄予厚望的他无法忍受。 霍羲听完这话,紧紧地咬住小牙,试图憋住即要迸发而出的泪水,没等霍乐识再开口,便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广文馆。 回到相府后,霍羲没用晚食,只闷闷不乐地将自己锁在书房中,他坐在书案前,亦用小手拄着下巴,独自发着呆,连小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叫声都没听见。 苏管事急出一头冷汗,可无论怎么唤他,霍羲都不肯应他。 男孩是很聪慧,可却弄不清宫廷的那些争端,今日的听闻于他而言,也过于残忍。 霍阆得知消息后,即刻命人将他推到了霍羲的院子里。 甫一进室,未等霍阆开口询问,霍羲便可怜兮兮地站起了身,音腔哽咽地央求道:“阿翁…我不想去国子监上学了……” 霍阆的眼神骤然深沉了几分,不解地问:“为何要这么说?” 说着,亦冷瞥了苏管事一眼。 苏管事即刻会意,赶忙将从霍乐识那儿打听到的事同霍阆交代了一番。 苏管事觉得,小世子虽然是定北侯的儿子,但这父子二人的模样虽像,性情却到底是有所不同。 定北侯自幼顽劣,无论长辈如何训斥惩戒,他连眼睛都不会红一下。 哪怕他生母大房氏犯起疯病时,用簪子将他颈脖划伤,险些致死,定北侯的眼神中也只透露出了惊恐之色,却仍没掉眼泪。 小世子虽然过分聪慧了些,但同定北侯这么一比,也显得愈发像个正常孩子了。 毕竟四岁大的孩子,确实会因为一些小事就啼哭不已。 如遇见这种情况,那只会更加伤感。 “为什么呀,为什么要处死她啊?这件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是无辜的啊…呜呜呜……” 霍阆听着霍羲的哭声,不悦地皱起眉宇,他幽深地看向哭包一样的奶团子,示意他往他身前走过来。 霍羲边用小手为自己抹着眼泪,边哭唧唧地走到祖父的身旁。 “我问你,哭有用么?” 霍阆边说着,边示意苏管事为他拭泪。 苏管事将手帕覆在男孩的面颊上,让霍羲擤了把鼻涕。 等男孩的泪意将将止住一些后,方才抖着两个小肩膀回道:“没…没用……” “你哭,也改变不了任何现状。” 霍羲吸了吸小鼻子,软声问道:“那我如果不哭了,就能改变现状吗?四公主她…还能活下来吗?” 霍阆的语气不算温和,却不如寻常般,那般冰冷且不近人情,只耐心又说:“只有你足够强大,才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霍羲有些不明白霍阆口中说的强大,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要像父亲那样,生得又高大,又强壮吗? 霍阆看着男孩懵然的神情,没再同他说什么,只命苏管事看顾好霍羲,让他用完晚膳,不能空着肚子入睡。 次日一早,霍阆便派下人去广文馆给霍羲告假,没让男孩再按如常去上学。 而皇帝在今日,则乘华辇来了趟相府,按照往常数十年的习惯,他每年总会寻个时日,与霍阆在翼角亭下品茗对弈。 皇帝并未察觉,霍羲此时正悄悄地站在不远处的假山后,男孩的身旁还跟了个看顾他的小厮,为防男孩受凉,那小厮的手中还拿了件棕色的獭皮小袄。 “啪”的一声,皇帝手持白棋,在玉质棋盘上落了最后一子。 大太监赶忙将被吃掉的黑棋一枚枚地拾起,笑着说道:“陛下,您这回又跟丞相平手了。” 皇帝淡淡一哂,回道:“是霍相故意让朕,不然朕定会满盘皆输。” 这话说的当然不假,皇帝能坐到今天的位置上,有很大的原因都是霍阆当年的扶持。 秋风渐起,眼前的老者虽鬓发斑白,可风骨和气节依稀如昨。 能坐到霍阆这个位置上的人臣,权力与才能必然是要匹配的,如若无能,只会被权力反噬。 皇帝自二十岁那年封王开府后,就一直依赖这位臣子的才能,如遇事不决,必然要先问郡侯霍阆。 近年朝中风头渐起的年轻官员,也都个个是才华横溢的俊杰,可若跟霍阆比,还是差了许多气候。 如果霍阆突然去世,皇帝一时还真找不到能够接替他的人。 他心中也有些懊悔,自己终归是太依赖霍家这两位能臣了。 另厢,站在假山后的霍羲正屏着呼吸,仔细地听着皇帝和霍阆的对话。 皇帝将积了几日的气,当着霍阆的面倾吐而出:“想不到朕的后宫中也能出这种事,朕平日待她不薄,丽贵嫔那个贱人,竟然背着朕和一个太医苟合!” “陛下和丽贵嫔,可曾育有过一公主?” 皇帝掀眼看向霍阆,他喟叹一声,又道:“彤史的时间都是对的,可她的血缘实在不详,朕无法忍受她继续在待在宫里,每日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晃。” 在霍阆的面前,皇帝没什么好遮掩的,可却不想让外人知晓这件丑事。 这件事若传出去,打的只是他自己的脸面,皇帝派人查这件事时,也没让任何人声张。 霍阆睨眼,转了下拇指上的玉扳指,只淡淡地回问:“可昨日霍羲回到相府,却同臣提起,萧嫣公主在国子监中声称,四公主并非陛下所出。” “还以‘贱种’等字眼称呼她,说您会将她处死。” 皇帝的神情微微一变,自是未料及萧嫣会将宫廷的丑闻将外传,既然连霍羲都知道了,那岂不是,这国子监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事了? 再一想起皇后近来生得这些事端,皇帝登时对萧嫣这个女儿生了几分厌恶,他平日最是宠爱她,可她却嘴快,直接将他的伤疤揭给外人看。 皇帝想着,等回宫后,一定要好好地惩戒惩戒这个愈发骄纵的嫡出公主。 见皇帝的面色愈发不豫,霍阆低声劝道:“陛下不必惊惶,杜太医本就在千秋宴上失责。再说,妃嫔犯事,本与皇子皇女无关,大可不必将四公主送进宗人府或是处死,只对外宣称她体弱,行宫的水土更养人,将她打发到那处去就好,也能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 听完这话,皇帝眉宇微松。 他本就纠结于到底该怎样处置这位血缘不详的四公主,听完霍阆的话,忽觉茅塞顿开。 眼下他不能将四公主处死。 如果他将四公主处死,不就正好坐实了丽贵嫔背着他有染的这件事了吗? 他虽心存芥蒂,无法再将四公主视为己出,但她到底是不是他的孩子,仍尚未可知。 霍阆给出的建议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霍羲没将霍阆和皇帝的谈话错过一个字,他忽然明白了阿翁为何要这么说。 看来阿翁先将陛下的心思摸得很清楚,再因势利导,既让陛下对萧嫣公主产生了反感,又能顺势将他的意图表明,救了四公主一命。 男孩眨了眨眼,却又觉得,可如果阿翁没有那么大的权势,陛下根本就不会坐下来,好好地听他说这一席话。 看来阿翁昨日说的强大,是指这个强大。 霍羲第一次知道了权势的好处,也更深切地体会到了,之前在《孟子》里学的君臣之道。 男孩披上了小厮递给他的獭皮小袄,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假山后,却一直在想,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像阿翁那样强大呢? 霍羲想快一点长大,更想成为比他阿翁还要更强大的人。 ****** 新生儿的出世冲散了皇帝心中的阴霾,待一回到禁廷,皇帝就径直去了陈贵妃的寝殿。 陈贵妃经此一劫,心态也发生了改变,皇后被困宫中,愈发式微,而她手中的筹码却比之前更多了。 不仅有皇帝的宠爱,自己所出的皇子刚一落地,还被封为了亲王。 只她的父亲是个武将,几乎不怎么与文官打交道,在前朝的势力也就是有些兵权罢了。 而救她的定北侯夫人房氏,母家是沛国公府,虽说房家这些年的势力不敌之前,但在文官群体中的影响力依旧不容小觑。 更何况,房氏的公爹是丞相霍阆,他们霍家除了霍平枭,还有个做京兆少尹的嫡次子。 思及此,陈贵妃不禁动了要拉拢阮安的心思。 先前儿她已派人往定北侯府送了几箱的贺礼,但这些还远远不够。 陈贵妃复又仔细地想了想,那定北侯夫人如今最缺的是什么。 心中忽然有了主意,见着皇帝正喜逐颜开地逗弄着软小的婴孩,陈贵妃走上前去,温声道:“陛下,臣妾和孩子这回能平安无事,可都多亏定北侯夫人的功劳。”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乳娘将皇嗣抱下去,回道:“你不是赏了她赐物吗?” 陈贵妃在皇帝面前一贯骄纵任性,她努了努嘴,神情故作低落地回道:“看来陛下,压根就没将臣妾和孩子放在心上。” 皇帝的眉宇轻轻蹙起,可周围的宫女却似对两个人这般相处的方式习以为常,面上并未显露出任何惧色。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66节 “瞧你这话说的,朕怎么就没将你和皇子放在心上了?朕只怕是太将你这妮子放在心上了,才纵得你敢跟朕这么说话!” 皇帝虽然故作严厉,可神情却丝毫没有要做恼怒的迹象。 陈贵妃却在这时,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陛下,定北侯夫人护皇嗣有功,您若不给她封个诰命,别的世家妇见着,都该心寒了。” 皇帝眸色淡淡地往陈贵妃娇美的面庞上扫了一眼。 房氏被封诰命是早晚的事,眼下边疆不算太平,过段时日霍平枭又得领兵打仗。 他有了妻子,自然会拿军功为他夫人求取诰命。 早给晚给都得给,正巧贵妃提起这事,他便全当作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直接下旨,将那房氏封为诰命夫人也好,免得陈贵妃再说,他没将她当回事。 “爱妃言之有理。” 皇帝离了贵妃寝宫后,即刻便命人拟了旨。 当晚,定北侯府就来了册封使和几个衣冠统一的黄门郎,他们手中端着诰命夫人的翟衣命服和华冠。 阮安刚从药圃归来,听闻皇宫那处来了人,还未搞清状况,便匆匆忙忙地换了身衣物。 甫一来到厅堂,便听太监用尖细的嗓音道:“定北侯府夫人房氏,接旨。” 阮安抿了抿柔唇,跪在地上,亦将双手朝上,恭声道:“臣妇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定北侯之妻房氏,淑慎性成,勤勉柔顺,性行温良,淑德含章,亦在千秋宴救护皇嗣有功,着册封为正二品诰命夫人,钦此。”1 “臣妇叩谢陛下圣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阮安接过了沉甸甸的明黄圣旨,及至册封使离开,仍觉无甚实感,白薇和泽兰将诰命夫人的服饰给她过目时,霍平枭恰好归府。 男人自是见到了小妻子正满脸惊诧地盯着那繁复的服饰看,阮安觉出他归来,依旧难以置信。 一上来就是正二品夫人。 霍平枭的神情却不算太好看,他微微觑眼,示意女使们将诰命夫人的服饰拿下去。 阮安不解地问:“夫君,我得诰命了,你看上去怎么不开心啊?” 想起昨夜他还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给她挣个诰命回来,霍平枭不禁低嗤一声,自嘲说道:“你夫君实在没用,还没给你求诰命,你就自己得了。” 第49章 笄礼正宾 霍平枭说完这话, 薄唇轻抿,瞳仁的色泽亦在傍晚的暮光下,变得浅淡。 不知是为何, 阮安竟从他向来矜傲恣意的眉眼中, 看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低落情绪。 阮安从没见过他有过这样的神情。 霍平枭是个很强势的人,不然也无法动辄率领十几万的大军。 在她的印象中,霍平枭无论遇见什么棘手的事,态度都很笃然自信, 他这人桀骜嚣张, 从不将任何事放在眼中。 此时此刻, 男人颇像一只被挫伤的狼,气质复合, 那抹极淡的脆弱感, 反倒让他身上的野性更浓郁。 阮安有些恍惚,突然意识到, 霍平枭身上的好多面,她都没有见识过。 男人生来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凡事必然要争头筹,骨子里深深地刻着力争上游这四字, 无论做什么事, 他必然是想要赢的。 霍平枭说要为她争诰命这事, 已经筹谋许久,眼下皇帝冷不丁地直接赐了她二品夫人人,自然会让他备受打击。 阮安体会到了他待她的赤诚, 更不想辜负他的心意, 却又实在不知, 该如何安慰他。 这时, 霍平枭撩开眼皮,看向了她。 阮安启了启唇,还没开口,他却一步步地往她方向走来。 男人落在地上的影子带着压迫感,顷然将她笼罩。 她垂眼,视线落于他弁服腰间的革带,其上嵌着的狼豕在夕日的瞳影下,泛着金属独有的凛凛寒光。 二人视线相接,霍平枭墨色的眼冷又野,恢复了平日的锋芒,同她说话的语气倒还算温和,低声问:“那你生辰是哪日?” “我没有生辰。” 阮安神情不自然地回道。 想起阮安幼年的经历,霍平枭的眸色微微一怔,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他垂眼,想跟她说些什么,好将话题岔开。 阮安温甜的脸褪去赧色,嗓音平静地解释道:“我师父并不记得将我抱养的日子,姓和名都是让师娘随意地在纸上写了几个,揉成纸团让我自己抓的。我正好抓了个阮字,又抓了个安字,凑在一起倒还中听,从此以后,我的名字就叫阮安了。” 姑娘的身上独有倔强的一面,虽为孤儿,却不想让人因为这点对她产生同情。 霍平枭看出这一点,刻意泄出些散漫之态,状若懒然地说:“这么敷衍啊。” “嗯。” 阮安微微抿唇,点了点头,又小声说:“但是我的小字,是师娘亲自为我取的,她希望我成为比汉朝义姁还要厉害的女医,便唤我阿姁了。” 她在试图向他证明,她的名字也没这么敷衍。 话音刚落,霍平枭突然伸手拢了拢她的耳朵,他有意克制着力道,将她软小的耳廓慢慢捻揉。 阮安的肌肤柔软滑腻,如同即要融化的玉般。 他的指腹则带着微粝和温热,嗓音低沉地说:“你师父敷衍,你夫君我却不能敷衍。” 霍平枭的语气带着一如既往的谐谑,不太正经,阮安有些没明白他的话意。 赤橙的霞光一点点地洒进高敞的柏木鸳鸯大厅,倾泻成肉眼可见的斜斜光柱,阮安亦看见里面漂浮的细碎尘埃,为这侯府深宅平添了许多烟火气息。 心亦在他温和目光的注视下,逐渐被暖意充融。 ****** 是日,高氏去了趟抚远侯府。 这抚远侯府的主母葛氏,是她最要好的手帕交,两个人很小的时候就相熟了,算起来,她们已经认识三十多年了。 以往她们之间也有过小打小闹,可这么些年过去,许多故人有远嫁的、有因病去世的、还有因着夫君在前朝站错了队,而受到牵连被流放的。 只高氏和葛氏在长安城的世家中地位越来越高,两个人将对方的脾性也摸得很透,都很珍惜这份友谊。 秋意正浓,枫叶簌簌而动。 抚远侯府正好得了两篓新鲜的赤母蟹,那些蟹子黄满膏肥,葛氏干脆让疱厨将其中的一篓做成了精致的蟹黄毕罗,又备了用蒜、姜、柑橘、白梅等食材调制而成的,名唤八合齑的蘸料,用它配着新鲜的鱼脍吃。* 高氏和其余被葛氏邀请的世家主母们品尝着秋季的美食,也聆听着葛氏谈起自家幼女即将及笄,在及笄礼上,该如何布置菜式,又该如何安排坐次。 葛氏的语气略带忧愁,道:“笄礼的事多数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就是仍缺个年岁尚轻的贵妇做正宾。” 长安贵女在及笄时,都会请一些德才出众的女性长辈做正宾或赞礼,正宾需得是这侯府嫡小姐的直系血亲,自然是由侯府尚在的老夫人来做。 但帮着老夫人给这嫡小姐加笄的正宾,可以由别家有才望的妇人来做。 高氏问道:“这有什么难的,我们都到了子孙绕膝的年纪了,家中也都有适龄的儿媳,你若觉得棘手,就从她们中挑。” 文昌伯夫人近年与葛氏相交甚笃,今日也来了侯府。 那日千秋宴上虽然发生了些不好的事,可她的女儿依旧被圣上封为了良娣,不日内便要入东宫做萧崇的侧妃。 文昌伯夫人看了看高氏,突然有了主意,刚要提出她觉得最为合适的正宾人选,却见这家的刚满十六岁的小公子正从国子监散学归来。 夫人们坐于长亭下,葛氏朝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小公子走过来后,葛氏得知广文馆刚刚举行完旬考,今儿个也是这些监生们的放榜日,便顺嘴问了番他的学业。 “旬考考得怎么样啊?榜次也该出来了,你排第几啊?” 侯府小公子的神情有些闪躲,不太敢看葛氏的神情,这回的旬试他并没有好好准备,考得实属一般。 觉出他神情有恙,葛氏也不好当着旁的夫人面前多问,免得再伤了儿子的自尊心。 葛氏将话题岔开,又问:“那这次旬考的榜首是谁啊?” 小公子对在场的诸位夫人都有印象,他回葛氏话时,顺势看向了高氏,如实回道:“是定北侯府的世子,霍羲。” 这话一落,高氏的唇角立即不受控制地扬了几分。 霍羲这孩子在国子监中表现得如此出色,她自然觉得倍有面子。 到如今,高氏也不怎么在意什么亲孙继孙的了,再怎么说,霍羲都得叫她一声祖母,她将他视作自己的亲孙子,也没什么不可的。 其余夫人都露出了惊奇和诧然的神情,一脸羡慕地看向了高氏。 这孩子还不到五岁啊,怎么能在旬考中,比那些十几岁的少年榜次还要高。 看来那性情固执的国子祭酒能同意霍羲入学,并不是因为霍家的权势,而是这孩子确实聪颖。 葛氏称赞道:“姐姐的孙儿当真是天资聪颖,往后可得让我家这位好好地跟他学一学了。” 高氏在夫人们羡慕目光的注视下,心情愉悦至极,却故作谦虚地回道:“都是相爷教导有方,霍羲这孩子在治学上也很用功,当然,他亲娘在蜀中时也没忘请夫子给他开蒙,跟长辈的用心教导都脱不开干系。” 文昌伯夫人一贯对阮安极为欣赏,高氏既然正好提起她了,她便顺着话茬,对葛氏提议道:“说来,我们几个这上了年岁的人,多是因为夫君在朝中的地位和功劳,才得了诰命。” “定北侯夫人却不一样,一连救了贵妃和懿亲王两个人的性命。这诰命得的,实属令人心服口服。” 葛氏颔了颔首,表示赞许。 定北侯夫人房氏这诰命不仅得的令人心服口服,且她还是这几年中,年龄最小的诰命夫人。 葛氏当年嫁给抚远侯时,算是高嫁,她原本的出身并不高,也很清楚像阮安这种出身不显的人,在侯门中有多不易。 可她不仅在侯府站稳了脚跟,还讨得了定北侯继母高氏的欢心,那霍家的小世子如此出色,想必也是因为她教子颇有方术。 而今房家表妹又凭功劳得了诰命,她当真是个有本事的女人。 葛氏自觉,她像房家表妹这么大时,可没有这两下子。 此时此刻,葛氏的心中也自然有了笄礼正宾的合适人选。 ****** 郊外药圃。 敦郡王萧闻自几月前佯装成翰林医官,来了阮安这里一趟后,就再没来过。 萧闻那时声称,内藏库的人兴许会来她们这儿采买大批量的药材,可阮安也没接触上皇宫的人。 她愈发觉得,萧闻来这儿,八成就是奔着来试探她和霍平枭的关系的,说什么在她这儿购药,怕也是打幌子来诓她。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67节 最开始她买这些药材,建这家药圃,是防止那官宦子弟将药材以低价收购后,像前世一样,借机哄抬药价。 可霍平枭毕竟往药圃里砸了这么多的银子,阮安并不想让这偌大的药圃坐吃山空,一年到头来,毫无利得。 阮安今日和这里的管事查验药柜里的熟成药时,却听得那管事咳嗽了几声。 管事见阮安看向他,神情羞惭地解释道:“医姑放心,我这都是老毛病了,每逢秋季,就容易这样,并不是痨病。” 阮安将乌木药箱推了回去,温声道:“你这病应当是温病,虽不算什么大毛病,但也得多注意休息,可有饮过去秋燥的方剂?” 温病是常见的季节病,夏日患,便叫风温和暑温、春日患,则叫做湿温、而像药圃管事在秋日患的温病,便被医家称为秋燥病。* 夏季天气炎热,温病很容易变成疟、痢、痹、疸等传染病,秋燥病虽属温病,但却没有太大的传染性,不如伏暑或湿温这种受人重视。 管事回道:“倒是饮了几剂沙参麦冬汤,只我这秋燥病并不算严重,每日总饮苦药,终归怪难受的。” 听管事这么一说,阮安忽地想起霍羲今晨还像他提起,说是高氏也患了不算严重的秋燥病,有些肺热,她也不怎么愿意喝苦药,还是他二叔霍长决来劝过,才不情不愿地饮了几剂。 这温病虽看似是小疾,如若耽搁了治疗,也容易酿成大病。 只是多数人都不愿意因小疾饮苦药,更不会将温病放在心上。 思及此,阮安心中突然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药圃里的许多药材,其实都可以制成香露,譬如豆蔻、雄黄、广藿、细辛和木樨。 香露有部分的药用,而自古以来就有芳香辟秽这一说法,它们都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治疗和预防温病的效用。 尤其是针对温病这种小疾,完全可以用这些更能让人入口的香露将苦药替代。 只是香露的提炼工序异常的繁琐,要将大量的香料和药材一起精纯,普通的百姓可吃不起。 但是长安世家的那些贵妇们,最喜欢这些新奇的玩意儿,如果她能将这些香露做精做好,再起些风雅的名字,保不齐就会受到她们的追崇。 她们在这些事上,通常都会一掷千金,出手阔绰得很,若是那香露的要价不够高昂,长安的世家贵妇们可能还不屑于去买。 正巧她的另一层身份是定北侯夫人,自然比寻常的药圃主人更有圈子和人脉。 心中有了主意后,阮安立即便让管事去采买一批炉甑,用以来日提纯香料和药物,制成专门预防和疗愈温病的香露。 而她接下来要做的,自然是在归府后,将那几个香露的配方写出来,还要再给它们起几个风雅且不失贵气的名字。 回到相府后,阮安连面上的妆容都没卸,径直走到书案坐下后,便开始提笔将一路所想的香露方一一写下。 这时,茯苓进来,递了她一个请帖。 阮安接过后,垂眼一看,发现要宴请她的人家,她并不相熟。 茯苓恭声解释道:“夫人,高夫人同抚远侯府的葛夫人自幼相熟,想必就是因为这层关系,她才要邀请您去参加她们府上幼女的笄礼吧。” 阮安点了点头,待打开那纸纹繁复的请帖后,竟发现,里面还夹了个信函。 她颇感惊诧,待将那信函拆开,读了番上面的内容后,阮安的心中更觉费解。 这怀远侯府的葛夫人,怎么还要她去做笄礼的正宾啊? 虽知做及笄贵女的正宾,是件面上极有容光的事。 可阮安满十五岁那年,压根就没人给她办过及笄礼,她对这些贵族的礼俗毫无经验。 况且,如果是要做这侯府小姐的正宾,这回她再去这怀远侯府参宴,可就不能像往常一样,吃吃瓜果,喝喝茶水,糊弄其事了…… 第50章 我都许给你 远郊大营, 赤红的军旗正迎秋风猎猎作响。 霍平枭坐于通体墨黑的烈马金乌,兽首兜鍪下的眉眼深邃矜然,他亲自率领数十名骑兵, 以此来为在鸳鸯阵前打头阵的兵员讲解着破阵之法。 “铮——”一声。 待他猛地用陌刀挑起了盘桓着锋利狼筅的倒刺后, 低声命道:“这时该挈脚架上,再试一次。” 说完,霍平枭“唰”一声将陌刀收回,冷淡看向持着狼筅的那几个兵员再度尝试抵御着骑兵的进击。 今日的这场训练到底是实操实演, 跟在霍平枭身后的将领个个骁勇善战, 丝毫不惧那些形状狰狞可怖的狼筅。 眼见着其中一个骑兵即将骋马跨过防备较为松弛的盾兵, 站于那盾兵身旁的狼筅兵反应迅速,立即用狼筅及时将跃马的骑兵阻拦。 电光火石之刹, 那狼筅上的倒刺即将钩破骑兵战马的皮肉, 霍平枭豕突跃马而至,他单手利落挽缰。 另手则挥起那把通长一丈的陌刀, “嗙”一声,空气中遽然划过刀锋的凛凛寒光, 带着能撞裂疾风的劲气,转瞬间, 那把看似无坚不摧的狼筅便被男人一砍而半。 战马虽逃过一劫, 却还是受了惊, 前蹄离地,仰起颈子,凄厉地嘶鸣了数声。 持着狼筅的兵员眼睁睁地看着手里只剩半截的兵器, 神情骤然一骇。 “休息一会儿。” 霍平枭低声命完, 冷淡垂眼, 看向地上的狼筅。 这种凶狠的兵器光从气势上, 就能震慑住想要跃马破阵的骑兵,上面的倒刺更是能令敌人闻风丧胆。 但能在战中扛起狼筅的步兵需要有极其良好的身体素质和臂力,且要经由好好地训练,否则,它们手中的狼筅非但起不了拦截骑兵的作用,更无法和盾兵配合得当,反倒会伤及自己阵营中的兵员。 被霍平枭将手中狼筅砍断的兵员在持着水囊饮水时,提了嘴:“都说这鸳鸯阵无坚不摧,更无人能破,可在战场上,如果遇见将军这样的敌将该怎么办?” 另个兵员不以为意地回道:“这阵法是将军自己完善的,当然能寻到破解之道,再说,西宛的那群蛮子怎么能跟将军比?” “这倒也是。” 孟广见霍平枭纵身下马,走到他身前,无奈道:“侯爷,眼见着咱们就要率兵去打西宛了,军中这几个月,都折损了多少狼筅了,现让将造库的人打根本就来不及了。” 霍平枭在训军时当然有张有弛,但却架不住有兵士在他的威势下心生胆怯,如今这年头战马和骑兵都是最宝贵的。 身为主将,霍平枭不希望在自家军营中还要见血,况且他一贯体恤自己的兵士,自然会在发生意外时,及时将他们救下,是以男人在这几月中,已经用那把陌刀砍断了十余个狼筅。 副将曹纬提议道:“东郊陈郡公的军营中,肯定还有几十把狼筅,他们是驻卫京师的军队,根本就不用冲锋陷阵,一时也用不上狼筅,派几个人去他们军营借呗。” 霍平枭淡淡地瞥了曹纬一眼,懒声回道:“是得去他们军营借一趟。” 孟广又说:“可陈郡公能借给我们吗?” 虽说霍平枭现在的官位是大司马,掌管着大骊国的兵马调配,可陈郡公这人向来与霍平枭的关系不睦,且皇帝有意为了制衡霍平枭的军权,有意纵任陈郡公的行径,当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虽说去陈郡公的军营,能最快地借到狼筅,但两军怕是会因这件小事再起冲突。 这厢孟广正担忧着,却听霍平枭淡声命道:“先去他军营借一趟,如果那老头不借,本侯再想别的法子。” * 到了下午,大将营帐。 霍平枭正和副将在沙盘旁研究地形,商议着进军路线。 ——“侯爷,孟将军回来了。” 帐外兵员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谈话,霍平枭长手持着小型的赤色令旗,他微微觑眼,沉声命道:“让他进来。” “是。” 孟广大步流星地进了军帐后,没料到里面会站在这么多副将,他无意打断了众人的谈话,便对着其余的副将一一聊表了番歉意。 霍平枭放下手中令旗,问道:“借到狼筅没有?” 孟广的语气带着难以自抑的兴奋,回道:“借到了。” 这话一落,营中其余的将领皆面露惊诧。 孟广又说:“陈郡公借了我们二十个狼筅,现在都在我们军营里,他还说,侯爷在出征前如果还有缺的兵器,都可以往京卫军中借。” 霍平枭冷峻的眉目也是微微一变,他不解地问:“那老头没吃错药吧?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这么容易就借给我们了?” 孟广这时走到霍平枭身前,刻意避着其余的军将,将声音压得很低,同他解释道:“其实陈郡公的原话是,借咱们狼筅都是看在嫂子的面子上。” “因为嫂子救了他爱女陈贵妃和他外孙一命,不然他是不会这么轻易地就将兵器外借的。侯爷,看来这次是嫂子帮了咱们呢。” ****** 傍晚,霍平枭回到侯府。 无意帮他解决了棘手之事的小妻子,却在正厅中一脸忧虑地来回踱步,霍平枭倒是甚少得见阮安这般束手无策的急切模样。 他走到阮安身前,低声询问:“怎么了?” 阮安掀眼看向他,将收到抚远侯宴贴的事同他说明了原委。 “笄礼对一个少女来说,是最重要的日子了,可不容有疏忽,这怀远侯夫人怎么还选我做正宾了?” 瞧着她那副慌乱无措的模样,霍平枭突地意识到,阮安不仅连自己生辰是何年何日都不清楚。 在她十五岁那年,也定然没有人给她置办过像样的及笄礼。 十五岁那年,阮安正好在南下游医,还要扮成个老妇的模样。 阮安的师娘和师傅都去世后,她好像在一夜间,就从懵懂温纯的少女被迫成长,既要照顾同样变成孤儿的孙也,还要在朱氏将孙神医的遗产都吞占后,想尽各种办法贴补家用。 可在那几年中,没人照顾她,更无人会疼惜她。 本就活得艰难的她,却还在那么小的时候,怀上了他的孩子。 阮安没注意到霍平枭看她的目光有了变化,只讷声又道:“这事问婆母也不好,毕竟房姌十五岁那年,父母还在世,再怎么说她也是房家的姑娘,在蜀中时肯定也是举行过笄礼的。” “不行还是得请个嬷嬷来,让她来告诉我,这正宾到底该怎么做。” 阮安说完,却觉霍平枭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他虽在看她,可男人好似并没有在认真聆听她到底讲了些什么,那双沉黑如墨的眼里,蕴着的情愫不明。 “好。” 霍平枭嗓音低沉地应了她一声。 阮安略微松了一口气,决意将人家姑娘的及笄礼放在心上,不能糊弄其事。 她还没试过诰命夫人的服饰,宫人送来的碧罗冠子看着也挺重的,为了不在侯府的笄礼上出差错,她这几日得尽量熟悉它的重量。 手头上突然多了两件待解决的事,阮安不准备在这儿多耽搁时间,刚要回书房将未完成的医稿写完。 霍平枭却突然唤住她:“阿姁。” 阮安顿住脚,她轻抿柔唇,悄悄地在心中想,虽然霍平枭已经唤过她小字无数次了。 可每一次,在听他唤她阿姁时,阮安的心跳都会不受控制地漏个几拍。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68节 回首看去,霍平枭硬朗的轮廓逐渐隐匿于愈发黯淡的夜色中。 他的嗓音透着罕见的温和,低声问她:“你既然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在哪一天,那我给你择个日子,算作你的生辰,可好?” 阮安的眼睫微微一颤,却状若平静,温吞回问:“那你要择哪一日啊?” 霍平枭淡哂,回道:“就择,你夫君得胜归来的那日。” 得胜归来。 阮安将这四个字默默地在心中念了一遍,却又将它悄悄地改成了,平安归来。 说完这话,男人的眉间恢复了平日的恣意懒散,又道:“等我这次回长安,就给你补个及笄礼,你提前想好要什么。” “我都许给你。” 霍平枭凝睇她看,在说这四个字时,他刻意将语气放轻了许多。 阮安颔了颔首,温声回了他两个字:“好啊。” 其实她的心愿,就是他在战场上不要受伤。 霍平枭能够平平安安地得胜归来,于她而言,就是比什么都珍贵的生辰贺礼。 ****** 入夜后,阮安让霍平枭抽空教她写了会儿字。 每次练字时,阮安都会在男人略有些无赖的要求下,坐在他的腿上写。 久而久之,姑娘早已习已为常,早就不会在他的直白目光的注视下,觉得害羞或是不自在。 反倒是能格外专注地将心思全都放在写字上,阮安持笔的姿势被霍平枭纠正后,写出来的字也愈发工整,甚而有的字,都能称得上一句漂亮了。 姑娘能够专心致志,在身后拢护着她的男人却有些心猿意马。 鼻间萦绕着她发丝间的清盈甜香,霍平枭略微垂眼,看向她软小耳廓上的那颗红痣。 到现在,阮安坐在他腿上时,连耳朵都不红了。 姑娘没以前那般不禁逗弄,他也越来越难看见她害羞的一面。 霍平枭刚要伸手,去摸她的小耳朵。 阮安在这时,突然扭头看向他。 姑娘杏眼温良,神情带着天真和憨甜,软声问他:“夫君,你看我这回写得怎么样?” 霍平枭及时将手收回,刻意瞥眼,同她错开视线,淡声回道:“挺好的。” 阮安却觉得男人的态度颇为敷衍,不禁埋怨了句:“你也没看啊?” 以往这种时候,霍平枭都会吊儿郎当地往前倾身,还会突然抓住她手,懒懒散散地提点她几句。 今日他看着情绪不太对劲,莫不是在军营中累到了? 阮安决意给他做些药膳补补身体,起了这种想法后,她顺势往后面坐了坐。 她纤瘦的背脊离他越来越近,霍平枭的呼吸骤然一深。 阮安自然觉出了男人的异样,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坐得太随意了。 “你故意的是不是?” 霍平枭的嗓音低低沉沉,似在压抑着什么情愫。 阮安没弄明白他的话意,霍平枭已突然俯身,用唇瓣衔起她耳垂。 他轻轻地咬了那处一下,语气无奈,莫名透着纵容意味:“就仗着自己来月事,料准了老子不敢收拾你。” 第51章 一更 赶在中秋佳节前, 阮安命人购置了些香料,将几款去温病的香露尽数调配了出来。 又在霍羲的帮助下,从诗经里选了些风雅的词汇, 给这些香露都取了名字。 魏元还特意拿了几个釉瓶的图样供她挑拣, 阮安按照各个香露的气味,挑选了适合盛装的容器。 阮安这几月在同一些世家贵妇接触时,也越来越能了解她们的喜好。 等去抚远侯府参加笄礼做正宾时,干脆带了一套香露做为贺礼, 将它赠予了这家的嫡小姐。 及笄礼的礼俗也没有阮安想得那般繁琐, 她身为正宾, 穿着一袭繁复的青罗绣翟衣,头戴二博鬓花钗冠, 一进到侯府, 便被这家的主人,亦是抚远侯夫妇亲自接待。 这一环节唤作迎宾之礼。 阮安心中虽有些紧张, 可面色却未显露任何异常的情绪,待神态平和地同抚远侯和葛氏一一作揖后, 便听得府内已传来阵阵的乐声。 抚远侯府的家风极好,虽然抚远侯的后院里也有几个妾室, 但夫人葛氏治府有方, 也很善待那些妾室所出的庶子庶女们。 阮安在参加笄礼时, 便看见这家的子孙相处得极其融洽,那种自然的亲昵之态绝非是在外人面前刻意装出来的。 等在女使的指引下落了座后,阮安和其余贵妇齐齐看向了笄者席。 赞者在净手后, 持起篦子为侯府的嫡小姐梳顺头发, 敛饬妆容, 为她绾起象征着从少女蜕变为成人的发髻。 眼见着那侯府嫡小姐原本稚嫩的面容, 逐渐透出与年纪不符的严肃之态。 阮安忽地觉得,这种仪式性的东西并非按她之前所想,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经此一礼,如这位侯府小姐一样出身的姑娘,便再不是不谙世事的深闺少女,尽管她在年少时受尽父母娇宠,可她将来不管嫁给谁,身上负担的,都是两家人的荣辱。 阮安虽然没有属于自己的及笄礼,可看着眼前的这位姑娘即将蜕变成人,不禁由衷地为她感到欣喜,好似她的那些遗憾也都因此被弥补了一样。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阮安说完祝辞,便同侯府的老夫人一起为这家姑娘加笄。 当然她并未瞧见,在她为侯府小姐簪笄时,席下的许多年轻姑娘却都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等我以后,也要成为像定北侯夫人一样的女子。” -“是啊是啊,她今年才刚满二十岁,就已经是朝中的正二品诰命夫人了,我将来能在三十岁时,得个三品淑人的身份就好了。” 高氏将身后贵女的小声交谈都听到了耳里,心中的感受竟是由衷的自豪。 原本阮安刚刚嫁进定北侯府时,高氏和贺馨若都曾认为,阮安很难在长安贵妇的圈子里立足,八成会成为边缘人士。 可谁能料到,不过是短短半年,她不仅得了诰命,还受到了这么多小辈的歆羡,这可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福气! ****** 礼毕之后,阮安同高氏聊叙了几句,便同她告了辞。 因着身上还穿着繁复的诰命服饰,阮安不方便直接去药圃,便准备回府换身轻便衣物,再赴远郊。 行驶的马车轮音辘辘。 阮安见身侧的白薇面露疑惑,不禁问了嘴:“怎么了?” 白薇恭声回道:“夫人,来抚远侯府的路上,奴婢看见贺家的二小姐了,她好像跟个书生走在一起,两个人有说有笑的,看着挺亲密的。可适才马车路过西市时,奴婢又看见了那个书生……” “只这回,那书生的身侧却不是贺家二小姐了,而是个陌生的年轻女子,看她穿着,不太像是世家出身的小姐。” 白薇的声音越来越小,不敢再将这件事情说得更破。 见阮安静默半晌,没有回话,白薇探寻似地问道:“夫人,您是嫌奴婢多管闲事了吗?奴婢…也没有任何恶意,只是贺家的二小姐毕竟是房家小娘的亲女,也是您的表妹,所以奴婢才忍不住将这些话同您说出来的。” “并未” 阮安摇首回了她两个字后,便掀开车帷,看向了窗外熙攘的景象。 她突然想起前世的部分回忆,神情也变得愈发凝重。 贺馨芫虽出身于世家,却并未像怀远侯府的嫡小姐一样,在所有长辈的祝福下,完成由少女到成人的笄礼,获得心性上的历练和成长。 前世阮安被困宫廷,而贺馨芫脸上的痘疮在贺馨若的算计下,也自然未得痊愈。 贺馨芫虽为庶女,但贺父还是为她的婚事做了番打算,贺父觉得自己府上的门生邱瑞是个性情敦厚,且有前程的有志青年,便准备让贺馨芫下嫁给邱瑞为妻。 骊国的世风还算开放,在婚前,两个人就相处了几回,邱瑞待人温和,从未嫌弃过贺馨芫脸上的痘疮。 而贺馨芫情窦初开,也对这个外表温润的青年很有好感,及至对他心生爱慕。 房小娘经由多番考察,也认定了邱瑞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虽然他家境贫寒了些,但却在会试中榜上有名,将来定会前途无量。 为人母的自然希望女儿在婆家不受委屈,房小娘觉得,哪怕自己多贴补点嫁妆给贺馨芫和邱瑞,也比贺馨芫嫁到别的高门做妾,受夫家怠慢要强。 是以,贺、邱两家很快定下了亲事。 那时所有人都认为,贺馨芫这样容貌不佳的姑娘能嫁给新科举子为妻,也是桩极好的婚事。 可任谁都没想到,看似敦厚老实的邱瑞却早就在贺父看中她前,与一个贫民出身的女子私定终身,那女子甚至怀了他的孩子,可邱瑞为了自己在官场上的前程,暂时将那女子的情绪安抚了下来,不让她对外声张,也对贺家瞒住了这件事。 等邱瑞入朝为官后,干脆软饭硬吃,明晃晃地就将那女子和已经会走的私生子接进了家中。 贺馨芫因为脸上的痘疮,在邱瑞的面前,一贯是自卑且怯懦的,虽然在得知这件事后,贺馨芫的心中很伤感,却还是同意了让那女子进门为妾。 阮安是在东宫得知的这件事,前世贺馨若和太子妃李淑颖的关系一直都不错,也是贺馨若将贺馨芫的下场告诉的李淑颖。 贺馨若提起这个亲妹妹时,语气极为平淡,好似事不关己。 她说,贺馨芫不久后也怀上了邱瑞的子嗣,可却在那恶妾的算计下小产失子。 最后得了失心疯,跳河淹死了,据说官兵将她捞上来时,她的尸体都被河水泡肿了。 而那时的贺馨若,刚刚被圣上封为三品诰命夫人,又同太子妃交好,在长安的世家圈子里风头正盛。 阮安悄悄听得,贺馨若好似有难治的不孕之症,高氏一直催促霍长决纳妾,贺馨若自然因这件事而倍感苦闷。 贺馨若向来见不得庶妹贺馨芫比她好上一点,原本贺馨芫在嫁给邱瑞后,已经算是踏进了虎狼窝,悲惨不已,贺馨若犯不着再痛贺馨芫去比较。 可在贺馨芫有了身孕后,贺馨若还是起了妒怨的心思。 前世贺馨芫突然失了子嗣,怕也与贺馨若的算计脱不开干系。 忽有凛冽的秋风漾进了车厢内,阮安渐渐止住回忆,亦将车帷轻放。 她眉目微颦,自然没想到,这一世的贺馨芫还是和邱瑞走到了一处。 阮安复又算了下时间,若按前世的进程,与邱瑞无媒苟和的女子怕是在这时,就怀上了他的骨肉。 而贺家和贺馨芫自然被他们蒙在鼓里,想必房家小娘还在欣喜地为贺馨若筹备嫁妆,那邱瑞在前世的官运如此亨通,当然离不了贺家和沛国公府的扶持。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69节 邱瑞这人,还真是将两头都占尽了。 想起前世那些惨绝人寰的祸事,阮安就倍感恶寒,也愈发痛恨像邱瑞和贺馨若这样的歹毒之人。 自重生后,就开始有的想法,也突然有了改变。 她不能再选择袖手旁观了。 她要插手,且一定要将它制止。 她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像贺二小姐那样良善的姑娘,再次重蹈覆辙。 第52章 夫君仲洵大捷(二更) 两日后, 霍平枭即将率大军去西宛扎营。 今晚是霍平枭出征前的最后一夜,阮安的月事却刚过第四天,她的身子还未爽利, 逢上这种时候, 心中自然备觉无奈。 行不了那码子事,霍平枭的神情并未见任何恼愠,待懒懒散散地同她和衣躺下后,男人似是很快阖眸入睡。 枕边人清浅的呼吸逐渐均匀。 可阮安在他出征前, 却怎样都睡不下。 适才霍平枭微微翻了个身, 阮安虽然在夜里看不见, 耳畔却听得“哒”一声。 挂在他颈脖上的狼符好似落在了枕边,就在她手旁不远处。 阮安寻着琥珀的气味, 悄悄地朝它方向伸出小手, 指尖触及到它表面,上面犹带着他体温的暖热。 她将它小心翼翼地包覆在掌中, 旋即,下意识抬眼, 想观察霍平枭有没有苏醒。 凭着除了视觉外的感官,阮安觉得霍平枭应当还在睡着, 略微松了口气, 便放心地把玩起那枚狼符来。 她先用手摸了摸它嵌着琥珀的眼睛, 转而又去用指腹摸它的腰节、四条正呈着奔跑态势的腿、再到它的尾巴。 姑娘正专心地把玩着,殊不知男人早就在她靠近他时,就清醒了过来。 霍平枭垂眼看去, 缄默地观察着阮安的一举一动。 姑娘眉眼温软, 神情毫无防备, 专注的模样带了些憨甜。 颇似个刚得到玩物的小孩儿, 随意一个摆件都能让她玩上半天。 见阮安仍没有要松开那枚狼符的迹象,霍平枭隐忍蹙眉,硬冷的喉骨却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阮安用软软的小手摸那狼符时,就像是在摸他一样。 转瞬间,男人那双深邃的眼,浸了些淡淡的侵略意味。 须臾,阮安终于松开了那枚狼符。 刚想再度尝试入睡,忽觉耳旁拂过一道温热气息,男人磁沉的嗓音随即响起:“我要出征了,你是不是舍不得我了?” 阮安蓦然一惊,瘦小的身体微微僵住。 霍平枭这时突然抬掌,猛然抓住她腕骨,并往身前带去,将其放置在某处禁地。 阮安的双眼盛满惊恐,想要将他挣开,男人却攥锢着她纤软的小手,不许她乱动。 “不要~” 阮安软声央求着,亦紧紧地闭了下眼,连连地摇了几下头。 霍平枭虽没松开她手,并没再得寸进尺,却仍用坏坏的语气吓唬她说:“下回起了玩瘾,记得找准地界。”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将她往怀中拥带,俯身对着她耳,又拖长了话音,用气声说:“往、这儿、摸。” 阮安又羞又气,偏她是个不会骂人的,只用杏眼瞪了他一下,却因着那副温软的模样,丝毫起不到任何的威慑作用。 她咬了咬牙,半晌,只嗡声嗡气地斥了他一句:“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正经啊?枉你还是个侯爷呢,没见过像你这样的……” 听完她的指责,霍平枭低低地哂笑一声。 他将羞恼的小妻子又往怀中拥了几分,让她的脑袋靠着他的肩头,懒洋洋地又问:“你还没回我,是不是舍不得我走了?” 阮安被他直白的话戳破了心事,却撒不出慌来,只将脸埋在他肩膀那儿,一声都未吭。 霍平枭见她这样,又笑。 她的呼吸正与心脏跳动的频率渐趋一致,只听霍平枭低声又说:“没事儿,我舍不得你就行。” 他说着,吐出的清冽气息从她发顶拂过。 阮安神情间的愠恼渐褪,心扉亦随之泛起微悸,怦然加快。 姑娘终于抬眼看向他,很想鼓起勇气,同他说一句,我也舍不得你走。 阮安这时有些羡慕霍平枭,为何他就能如此坦荡地将这些话都同她说出口,可她却不能。 分明她那么喜欢他,而且喜欢了他那么久。 为何她连句不舍都说不出口? 阮安启了启唇,几度尝试,甚而捏紧了拳头,却还是没有成功,眼神渐渐染上一抹低落情绪。 霍平枭自然不知她的那些想法,只扬了下眉稍,不解地问:“你又不是要守寡,作何用那种眼神看我?” 阮安这时急了,软声制止道:“你…你出征前,就别混说这些话了。” “放心。” 他突然用大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懒声又说:“你夫君能平安回来,你想好要什么生辰礼物,回来我好送你。” 阮安任由他将她发丝抓乱,乖巧地阖了阖眼眸,嗓音温软地回道:“嗯。” “那你再答应我一件事么?” 他突然又问,看她的眼神褪去平素锋芒,带着浅而淡的温和。 “什么事啊?” 阮安懵懂仰起小脸儿,复又眼神失焦地看他。 霍平枭用大手扣住她脑袋,微微探身,与她额首相触,没立即回复她。 她的样貌本就生得温软好欺,在夜里视力不佳,什么都看不见,偏还用那等天真的神情看着他,颇像是被恶狼盯上的幼兔,处于危险而不自知。 有多少次,他都想将她狠狠地欺负哭,却又怕再也哄不好,只得将所有邪祟和恶劣的心思尽数收回。 每一夜都在隐忍不发。 霍平枭用额头蹭了蹭她光洁的小脑门。 再开口,男人的嗓音透了些哑,低沉问道:“等从西宛回来后,你能不能给老子吃胖点儿?” 说完,他伸出大手掐了把她的腰肢:“行么?” 触感虽然软,却没什么肉。 看着阮安赧然无措的小脸儿,霍平枭无奈抿唇,又征询着她意见:“乖媳妇儿,吃胖点儿,等我回来。” ****** 两日后,霍平枭率骊军离开长安城。 阮安亦在他离开的那夜看见了传说中长安奇观,许多少女为他齐放孔明灯。 往空中升冉的灯火明明灭灭,犹如浩瀚星河,将夜空映亮,如梦似幻,白昼般亮。 阮安亦如前世一样,每次他出征后,都会来到佛前为他祈福。 纵然在深秋,大慈寺的黄金曼陀罗仍开得正盛,有僧人在洒扫青石板地,亦有长角神鹿从她身旁经行而过。 今晨长安下了细密的秋雨,寺中弥漫着悠远的檀香气息。 阮安跪在案前,在朱红的平安笺纸上,用霍平枭教她的字迹,虔诚地写下祈祷的心愿。 无论是今世还是前世,只要是有关他的事,无时不刻都在牵动她的情绪。 但这回,她不再是那个容貌被毁的痴心医姑,而是他的妻子,她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为他祈福,也能肆无忌惮地恋慕他。 从前的那句,定北侯大捷,平安得胜归来。 也终于能换成—— 夫君仲洵大捷,平安得胜归来。 第53章 晋江正版首发 重生后, 许多事情都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改变,并没有完全按照前世的轨迹进行。 自霍平枭离开后,阮安心中无时不刻都在担忧着他的安危, 生怕自己许下的心愿不能灵验, 更怕这些与前世不同的细微改变,会影响到男人在战场上的胜负。 阮安将药堂和药圃的琐事暂时放下,也在高氏那处打过了招呼,准备带着白薇和茯苓在大慈寺的寮房里禅修数日。 寺院里中也有不少和她一样的施主, 阮安和她们一起餐餐茹素, 偶尔也会洒扫地面落叶, 擦拭佛龛。 阮安听闻,高氏每年也会来大慈寺斋戒数日, 以此来为她故去的亡女超度。 在寺中清修的第三日。 阮安神态专注地坐在案前, 一笔一画地誊抄着经文。 白薇这时将炖好的川贝雪梨羹端了过来,大慈寺虽是皇家寺院, 但这里的居住环境自然无法同定北侯府相比,她们住的这间寮房也有些阴冷破败。 可阮安却对此习以为常, 丝毫未因这里简陋的环境受到任何影响。 “夫人,川贝羹好了, 您记得趁热喝。” 阮安这时抄完了经文, 她将手中毛笔放下, 问道:“还是没寻到虚空主持吗?” 白薇无奈地摇了摇首,回道:“并未寻到,奴婢问了寺里的好几个僧人, 他们都说虚空主持的踪影莫测, 且不常在寺里住, 寺中的那些琐事也基本都是几个方丈在管。” 阮安这次来大慈寺斋戒, 心中还存个很私人的愿望,那便是想见见前世的这位故人——被朝廷加封为佛子的大慈寺住持,虚空。 虚空的身世成谜,阮安知道他也姓萧。 百姓都在传,他是皇帝已故兄长德亲王的私生子,自然不同于寻常的僧者,而是有皇族血统的高贵之人。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70节 可虚空这人看似同高岭之花般高不可攀,实则却是个很温文亲切的僧人,无论是面对皇室成员,还是像她这种在掖庭洗衣的婢子,虚空都是一视同仁的。 阮安甚至觉得,这人对待蚂蚁的态度,或许都跟对待皇帝一样。 也只有在他的面前,阮安才会暂时放下因丑陋容貌而产生的所有卑怯心思。 前世她出不了宫门半步,如逢浴佛节这样的日子,虚空偶尔会被皇帝请进宫廷做法事。 李淑颖坏事做尽,总是难眠,偶尔也会在佛前寻求内心的宁静,是以在阮安没被贬入掖庭洗衣前,就同虚空接触过几次。 每次阮安都会拜托他,将她为霍羲和霍平枭写下的平安笺带到大慈寺里,挂在那颗金色曼陀罗树上。 阮安猜,估计这被称为佛子的虚空主持也会觉得她这瞎眼医姑奇怪,为自己下落不明的儿子祈福时,还会顺带求佛祖庇护着大骊国的战神。 幸而虚空恪守三皈五戒,自幼就遁入空门,不谙红尘世事,应当不知道她前世存的那些心思。 想着今日是在寺里的最后一天,离开大慈寺后,她怕是就再也寻不到机会见见这位故人了,阮安的心中不免有些低落。 阮安让白薇熬的雪梨川贝羹,也自然不是她自己想吃。 而是虚空一直都患有很严重的咳疾,前世李淑颖为了讨好这位当朝佛子,便让她研配了几个方子,派人送到了大慈寺里。 阮安刚要将那盏雪梨羹赐给白薇她们,准备再抄一卷经文,茯苓却突然进了寮房,语气兴奋道:“夫人,虚空主持刚回来,现下正站在文殊院前同人说话呢。” 等到抵了文殊院处,阮安瞧见一模样娇俏的世家贵女,刚同虚空结束了交谈。 贵女转身离去时,恰好同阮安擦肩而过。 她的衣袂随秋风翻飞间,阮安亦嗅见那姑娘身上淡淡的檀香气味。 这气息并不幽微,绝非能在佛寺沾染而来,这姑娘在平日,应当就经常会用这充满了佛性的檀香熏衣。 但这姑娘正值豆蔻芳龄,气质又很外朗明媚,就算是家中的女性长辈有喜修佛法的,却也不至于这么小就用檀香。 看着她抿唇浅笑的神情,阮安也大抵猜出了这姑娘暗暗存着的的小心思。 原来在这长安城内,也并非是所有女郎都喜欢定北侯霍平枭。 眼前这位禁欲又神秘的皇族佛子,也是许多姑娘们的梦中人。 可虚空毕竟是僧人,此生注定无法对女子动情。 况且他身为佛子,并不能如寻常僧者般轻易还俗。 那少女的芳心终究会错付。 阮安暗自唏嘘着,亦微微回首,往那姑娘的背影看了一眼。 殊不知,虚空已然走到她们的身前。 午后的骄阳略有些刺目,裹挟着寒意的秋风拂过他赤色的袈裟,男人的身侧跟着一头体型庞硕的长角神鹿,这等颇有灵性且难驯化的动物,却在虚空的面前格外乖巧温驯。 待虚空停住了脚步后,那神鹿的鼻孔间发出了呼哧之音,埋下了头首。 茯苓适才为阮安寻他踪迹时,只在僧人的指引下,往文殊院的方向看了一眼。 待瞧见一着赤色袈裟的男子后,却没仔细去看他相貌,就着急跑回寮房回复阮安了。 遥遥观之,只觉这人身形高大颀长,气质带着佛子应有的高华,通身散着清濯之气,似不染任何俗世尘埃。 却未成想,这位传说中的骊国佛子,竟然生了副如此俊美的皮相。 茯苓和白薇都有些看怔,只见眼前的年轻男人生得悬鼻高挺,眉眼冷隽,他并未同寻常的僧人一样,在头顶上烫了戒疤。 只他印堂的额心处,生了颗很引人注目的朱砂痣,那眉心的一点红让他精致的五官沾染上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神性。 如此超凡脱俗的容止,当真不负朝廷赐予他的佛子之称。 “女施主来寻贫僧,是为何事?” 虚空温淡的嗓音从耳旁划过,阮安终于将视线从那少女的身上收回,待转首看向他时,还觉得有些恍然。 是了,她现在的身份是沛国公府的房家表妹,而不是被困宫廷的阮姓医姑。 况且这一世的虚空和她的人生没有任何交集,他当然不认识她了。 阮安对着虚空行了个合十礼。 她在他的注视下,温声回道:“回主持,我是定北侯夫人房氏,我婆母高氏经常来大慈寺禅修,此番我亦来此禅修清心,是为了给我夫君霍平枭祈福。” “听寺里的方丈说,您的咳疾在秋日里犯得格外厉害,我便让女使给您熬了盏川贝雪梨羹,还请主持记得饮下,我还命人给您带了包川贝的贝母。” 阮安在提起为霍平枭祈福的这件事时,唇边不易察觉地露出了温甜的笑意,带着终于能将心意对外人袒露的喜悦。 语气坦坦荡荡,且正大光明。 虚空莞尔一笑,回道:“多谢房夫人。” 将川贝赠予虚空后,阮安带着女使转身离去。 神鹿突然抬起了脑袋,往虚空的身旁靠近,似要寻求主人的抚摸。 虚空伸手摸了摸那只神鹿毛绒绒的背,视线却落在阮安远去的背影。 似在自言自语,他突然低低地说了句:“许久不见,阮医姑。” ****** 等从寺院禅修归来后,阮安不欲再耽搁药堂的生意。 自打入秋后,天气转寒,平民百姓中,也有很多人因为不适应天气的变化,而罹患小疾。 是以,阮安在药堂坐诊的天数也比夏季要多。 这日下午,药堂里来了个想问脉的年轻女子,这女子生得肤色白皙,五官虽称不上精致。 可组合在一处却很耐看,放在平民坊巷里,也算是个很打眼的美人了。 “行了,你也别这般畏畏缩缩的了,都到药堂了,就让这老医姑给你诊一诊。” 年轻女子的身侧还跟了个气质很泼辣的中年妇人,那妇人举手投足间透着股市侩之气,说话时也牙尖嘴利的。 田芽和田姜面面相觑后,都有些无措地看向了阮安。 那年轻女子一进来,面上就充满了愁苦之色,跟着她一起来此的妇人推搡了她多次,她才蹑手蹑脚地走到梨木高桌前,坐了下来。 阮安这么一瞧,便猜这姑娘兴许是得了些不好对外说的妇人病,便温声宽慰她情绪:“姑娘放心,我年龄虽然大了,但也跟你一样,是个女子,待会儿我问你时,你一定不要将症状隐瞒。不会有什么大事的,老身都能给你治好。” 年轻女子却无奈地叹了口气,待她将手腕悬在脉枕后,阮安便将双指并拢,为她诊起脉来。 少顷,阮安的神情露出一抹喜色,道:“姑娘,你并未得病,我观脉象是滑脉,你这是有身孕了啊。” 这话一落,那年轻女子的神情骤然一变,她豁然站起了身,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我有身孕了?” 阮安颦眉看向她,这才忽地意识到,这姑娘跟她当年的情况一样,怕是还没成婚,就怀了别人的孩子。 未等阮安再开口问询,适才那妇人却露出了喜悦的神情,她这一笑起来,略显老态的脸上横肉纵生。 “你慌什么?这可是好事啊!你如果有了身子,还愁邱公子不能给你名分吗?” 听到邱公子这三个字时,阮安即刻警觉了起来,她竖起耳朵。 这番,那年轻女子的声音已然透了些哭腔:“嫂子,你想得太简单了,邱瑞是不会给我名分的,这人野心勃勃,势要攀上高门贵女为妻,贺府的老爷那么器重他,还有意撮合他和贺家庶女的婚事,他又怎会再要我这个贫贱出身的女子?” 听着这两个人的对话,阮安已经基本能够确定,她们口中的那位公子,就是贺馨芫前世的夫君——邱瑞。 看来前世亦是在这时,事情还都处于即将萌芽的阶段。 这几日她最愁的也是贺馨芫的这桩婚事,前天回相府晨昏定省时,阮安还听被解了禁足的贺馨若提起,她父亲已经给贺馨若定了桩婚事,连婚期都择好了。 常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凭她的身份和立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强阻贺馨芫的婚事的。 如果她那么做了,又说不出事情的原委,房小娘和贺馨芫只会对她心生怨怼。 可却未料及,她也能遇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好事。 思及此,阮安趁那两人没走远,对田芽命道:“跟上那两个人,我看适才那妇人好像是个商贩,打听出她都贩了些什么东西,铺子又在哪儿,尽快回来告诉我。” 第54章 想她(一更) 西宛漠土, 颉利可汗大营。 大帐之中,箜篌、五弦琴、忽雷、火不思等充满了异域情调的器乐合奏共鸣,音质嘈嘈切切, 弦鼓声声, 不绝如缕。 身型曼妙的舞姬正伴着琴音,赤脚跳作胡旋之舞,一颦一笑尽显万种风情,引得在场的看客连声叫好。 如此热闹的场面, 颉利可汗的神情却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他用镶宝匕首割下一块炙肉, 将它喂向肩上被蒙住眼睛的金雕。 哪知这金雕胃口不佳,连尖喙都没张开, 只野性难驯地扑腾了几下羽翅, 咕咕咕地叫了数声。 颉利可汗眯了眯眼眸,让奴仆把金雕带出了账外, 又挥散了歌舞,厉声命道:“把那骊国掳来的娘们儿押进帐中来。” 在坐的幕僚会出了可汗的心思, 都寻了借口,尽快离开了主帐。 不经时, 两个西宛奴仆押着一肤色白皙的貌美少女进了大帐, 那少女的嘴被粗布堵住, 无法讲话,惟用那双充斥了恨意的美目看向颉利可汗,是谓一种无声的抗拒。 眼前这位骊国少女的倔强之态, 反倒让颉利可汗的唇边冉起一抹幽深的兴味。 见骊国少女不肯靠近他半步, 颉利可汗干脆从主位起身, 将她横着身子抱起, 并扔到了驼皮毛毯上。 男人的动作极其粗蛮,毫不怜香惜玉。 “本汗已经够给你脸面了。” 颉利可汗语气阴狠地说着,亦用那把匕首的锋利刀刃,抵住了少女白皙的脸颊,他目带垂涎地盯着她娇美的面庞,又威胁道:“今夜若是再不从,本汗就先把你的喉咙割掉,再把你送到那些军将的帐中,等你被他们玩腻了后,直接让人将你的尸体喂狗吃。” 听着他阴森狠戾的话,骊国少女的身子不禁发起抖来,她原本是边疆大吏的女儿,名唤薛莺。 几日前,薛莺被西宛的蛮兵掳到营中,她在中原也是姿色上乘的美人,来到这处后,自然也会被凶残好色的颉利可汗看中。 颉利可汗是个年近五十的男人,又久经漠土风霜,而今髀肉复生,脸上遍及着褶皱和斑白的胡须。 看在薛莺这等官家小姐的眼中,这颉利可汗的相貌属实丑陋,一想到即要被他玷污,薛莺就极欲呕吐。 颉利可汗自是看出了薛莺面上的嫌弃和憎恶,心中突然生出一股烦躁,便猛地抬起另只空着的手,毫不留情地就朝着她左脸方向箍了一巴掌。 “啪——”一声。 薛莺惊恐地捂住那半张脸后,只听那颉利可汗气急败坏地唾骂道:“臭婊.子!真他娘的给你脸了,本汗告诉你,这里的大营从来没有任何中原的军团踏足过!西宛遍地都是漠土,压根就没有任何路标,你们骊国的那些将领根本不识这里的路,更别提带着辎重长途跋涉数千里。”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压根就不会有人来救你!” 颉利可汗透着盛怒的话音刚落,薛莺忍耐着脸上的蜇痛,泪水亦从眼中夺眶而出,它们一滴又一滴地往兽毯流淌着。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71节 正当薛莺以为自己难逃一劫时,帐外忽地刮过一阵气息凛冽的劲风,伴着腾腾的杀气,将地面的黄沙蓦然裹挟到了半空,如硕豆击鼓般,往帐帷汹然袭来。 ——“不好了!是…是骊军…敌将霍平枭率着骊军来突袭了!” 很快,薛莺嗅到了浓重的血腥气,耳旁骏马微嘶,蛮兵的惨叫声不绝如缕,兵器相触的声音铮然,且使人倍感颤栗。 另厢的颉利可汗面色骤变,再顾不得同薛莺讲话,刚持起挂于帐中的兵器,忽觉眼前乍现一道凛凛的寒光—— “啊!” 伴着颉利可汗凄厉的惨叫声,通长一丈的陌刀在半空“唰”一声划过,舞出的白晃晃刀花令人目眩。 颉利可汗死到临头,还对霍平枭成功袭营之事,倍觉难以置信。 这可是几千里的广袤漠土路啊,他是怎么带着这么多骑兵跋涉过来的?他们的战马莫不是长了翅膀? 霍平枭乘于墨黑烈马,神态倨傲且轻狂,用强劲有力的臂膀将长刀利落收回。 男人兽首兜鍪下的深邃眉眼带着淡蔑,身着一袭玄铁甲胄,战袍和盔上的翎羽色泽鲜红,和他的人一样,耀眼夺目,亦似天神般俊美无俦。 看着眼前的陌生武将,薛莺忽觉心脏跳动的节律轻微顿止,再抬眼,那样貌生得过于英俊的武将已然骋马离开了帐中。 薛莺听见,他命部下将她安置的低沉声音,也很快猜出了他的身份。 他应该便是——传说中的大骊战神霍平枭了。 ****** 霍平枭此番率兵袭营后,骊军的战事告一段落。 此番虽然突袭的骑兵都是阖军最精锐的兵员,但日日夜夜的长途跋涉也属实令人疲惫不堪。 是以,在将归降的西宛的蛮兵收编之后,霍平枭便让孟广传令下去,宰杀部落中的五头牦牛,好好地犒劳犒劳连夜跋涉的将士们。 很快,孟广就命人升好了篝火,部落里负责烤制食物的西宛人迫于狼骑团压倒性的战斗力和威势,也很快对骊军表示臣服,并安安分分地帮着这些军将烤起肉来。 当然,孟广和其余部将都在随时留意着这些蛮人的一举一动,不会给这些人留有任何投毒和策反的机会。 霍平枭随意择了个营帐,只身一人进了里面休息,似是不想让任何人打扰。 孟广对此习以为常,只当霍平枭是又去补眠了。 薛莺坐在篝火旁的兽皮毯上,接过了孟广命人递给她的炙牛肉,她父亲薛长史在她失踪后,特意拜托霍平枭尽力寻找她的踪迹,所以将士们对这位长史嫡女也很照拂。 薛莺用眼睛四处搜寻着霍平枭的身影,不免好奇地问向身侧的将士:“霍侯…他不用些炙肉吗?” 狼骑团的将士回道:“我们将军应当是躲在某处补觉去了,放心吧,饿着谁也不能饿着我们将军,孟将军一定会给他留好军粮的。” 薛莺听后,不禁抿了抿唇,小声嘀咕了一句:“那我给他送点儿吧。” 说完这句话,薛莺身侧的将士刚要出言劝阻,待再度看向她时,薛莺早就跑远了。 那将士无奈地摇了摇首,像是对着这种情况习以为常。 他也在霍平枭的手下做了好几年的兵将了,每次出征,骊军也能救下不少被敌军强掳的女子,这些女子中不乏有外貌出色的。 像薛莺这般一见到霍平枭这样出身显贵,又生得英俊硬朗的军侯,就对他生出爱慕心思,甚至想投怀送抱的女郎,他也属实见了不少。 可他就没见过霍侯收用过哪个女子,且他拒绝的方式冷淡且直接,依他看,这薛家的姑娘八成也会同那些女郎的下场一样,最后肯定会哭着从霍平枭的帐里跑出来。 ****** 另厢,霍平枭并未按照孟广等人的猜测,只身躲在营帐里补眠。 男人随意寻了把交杌,缄默地坐在篝火旁,俊昳的眉眼映着左右曳动的焰苗。 霍平枭的神情并未带着战后的疲惫和慵懒,反是很专注地在看手心中的那枚平安符。 这枚平安符,还是他在出征后,才在行囊里偶然发现的。 至于它到底是谁放在里面的,他不用猜都知是谁。 想起出征前,阮安为他整理完行囊,却又鬼鬼祟祟地守在那儿,不肯让他看见她往里面悄悄地塞了什么。 霍平枭边低低地哂笑,边用微粝的指腹轻轻地划过平安符丝制的表面。 丝绸全然不及她肌肤的软和柔,霍平枭将那枚平安符攥入掌心后,忽然很想很想,听阮安唤他一声夫君。 起了这个念头后,男人突然发觉,自他出征后,只要一闲下来,脑海和思绪就会不由自主地被阮安占据。 这枕刀卧血的日子里。 他想夜夜拥她入眠,想听她唤他夫君。 无时不刻都在想她,异常地想她,迫不及待地想回长安见她。 他好似从未被任何人如此牵动过情绪,也从来没这么思念过一个人。 想到这,霍平枭不由得自嘲一笑。 原来他也会变得如此矫情,甚而还会去想,阮安有没有像他一样地去思念他。 正此时,薛莺终于寻到了霍平枭独处的营帐,她蹑手蹑脚地掀开帐帷。 霍平枭这时已从交杌起身,想寻纸笔给在长安的妻子寄封家书,想到这还是他第一次给她寄家书,男人的心中忽地多了些说不清且道不明的情愫。 薛莺看着他高大峻挺的身影,刚想开口同男人讲话。 霍平枭毕竟是习武之人,对周围的变化异常机警,自是注意到有人突然闯进了帐里。 当他转首看向薛莺时,眼角眉梢的温和逐渐褪去,转而恢复了平素的冷淡,不悦地问:“你来做甚?谁许你进来的?” 男人的语气异常冰冷,且不近人情。 薛莺原本存着羞赧的神情变得一僵,自然没想到霍平枭的态度会如此生硬设防。 “我是来给将军送炙肉的,帐外的守卫便放我进来了。” 霍平枭眼下自然是没那个胃口,他将视线收回,又淡淡命道:“拿走,本侯不饿。” 薛莺举着托盘的手微微一抖,霍平枭过于淡漠的态度,让她如坠冰窟。 看来他果然同外人传的一样,对任何人的态度都是这么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可这毕竟是在西宛的漠土,定北侯又是个盛龄的男子,他刚刚打完仗,他们孤男寡女的待在同一个帐子里,她的模样又生得不差,他就不想吗? 薛莺咬了咬唇,决定豁出去一把,待将那托盘随意寻了个地界放下后,便在霍平枭凌厉目光的注视下,颤着纤手,要去解自己的外衫。 霍平枭见此眉宇轻蹙,微微避开视线,制止道:“薛姑娘,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本侯不会将今日之事对任何人说出。” 薛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太明白霍平枭的意图。 “本侯有妻有儿,是个有家室的男人,你何必如此自轻自贱?” 自轻自贱? 薛莺只觉心头如被刺了一下,她垂下眼睫,声如蚊讷地回道:“可是侯爷,您不必在意侯夫人的想法啊,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再说…小女心悦于你,不图任何名分,只图…这一夜的露水姻缘……” “还请侯爷成全。” 薛莺说到这儿,已然梨花带雨,哽声而泣。 薛府的下人应当都知道她被西宛的蛮兵掳到了这处,哪怕颉利可汗没将她玷污,她的名节也不会再如以前那般清白。 既如此,她宁愿将自己的第一次献给自己喜欢的男人。 “薛姑娘。” 霍平枭的嗓音变得愈发冷沉,丝毫没因薛莺的哭泣而动任何恻隐之情,神情反倒是带着厌恶,厉言又说:“你没有资格指摘本侯。” “更没有资格,提起本侯的夫人。” 她拿什么,跟他的阿姁比。 薛莺被他冷厉的声音震摄,他没说什么狠话,可她却感受到了浓浓的羞辱,连连往后退着步子。 这时,霍平枭沉声又对帐外的守卫命道:“若再有人随意进本侯的军帐,不必留情,统统按军法处死。” 第30章 二更 还有不到半月, 便是霍阆的寿辰,他身为骊国权相,霍家又是享一门二侯荣光的煊赫世家, 他的寿宴自然备受长安世家瞩目。 高氏身为相府主母, 自然一早就将这事放在了心上,决意好好操办,寿宴上自然会有各路名流云集,且霍平枭还在西宛为骊国征战, 皇帝为表对霍氏父子的礼重, 也很重视这场宴事。 但君心到底难以揣测, 高氏也无法猜出,皇帝到底是会亲自参宴, 还是会派个皇子或亲王来送贺礼。 是日, 阮安被高氏唤到了相府。 高氏自打对阮安的态度有了转观后,便决定不能再放任阮安对中馈之务如此不上心的态度, 她准备好好地将这名长媳培养起来。 阮安和霍平枭既然都单独开府了,且她也被朝廷封为了诰命夫人, 那她早晚也会以定北侯夫人的身份置办宴事。 这番,阮安也将态度放得很恭顺, 在被高氏指点时, 也很虚心地向她请教了许多问题, 总不好再消极对待。 高氏坐于厅内上首,叮嘱道:“这坐次安排极为有讲究,哪两家交好, 哪两家又交恶, 一定都要弄清楚。千万不能安排错了, 这样不仅会使别的世家觉得尴尬冒犯, 也会让他们对我们霍家产生不好的想法。” “你多记着些,往后啊,你也是要自己主持宴事的。” 阮安颔了颔首,温声回道:“嗯,儿媳都记下了。” 阮安暗觉,看来这做主母的学问,也跟她在钻研医术时有异曲同工之处,学无止境,门道多着呢。 贺馨若早就被解了禁足,阮安不知实情,虽然每次在相府见到她时,总是态度淡淡,却也没跟她太计较。 但见着高氏手把手地教导着阮安府务,态度还如此耐心,贺馨若自然觉得有些被冷落,况且自打伤宫药那事被霍羲戳破后,高氏待她的态度就再不及从前亲近了。 阮安态度颇为认真,甚而还让白薇拿来了纸笔,将高氏传授她的内容一一记了下来,高氏见她如此,心中或多或少有了些孺子可教也的欣慰心思。 再一看,坐于另侧的贺馨若神情有些飘忽,还不时地捻着帕子,往唇边掩着,没怎么认真地去听。 高氏不禁斥了她一句:“你也好好听着,又不是只给她一人讲的,明年开春,你也该跟二郎分家开府了。” 贺馨若腆然一笑,捻酸带醋地暗讽着阮安,回道:“婆母,我到底是个大嫂不一样的,我在家中,可是跟我母亲学过府务的,自然要比大嫂学得快一些。” 高氏听到这话,心情颇为不悦:“你们贺家到底是无法跟相府比,又不是什么勋爵世家,你母亲教你的那些,应当是不够用的。” 贺馨若这才意识到,自己在高氏的面前说错了话,立即噤住了声,没敢再多言半句。 高氏睨完她,很快收回视线。 这时,阮安却主动向高氏提起:“婆母,正好这次公爹过寿,儿媳很难遇上这么好的锻炼机会,您不妨交由我做一些事,我也能帮您分担分担。” 高氏倒是未料及阮安的态度竟会如此积极,询问道:“那你想做什么?安排坐次这事不能交由你,稍一不慎就容易出岔子。”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72节 “让儿媳去采买点心如何?正巧霍羲是个贪嘴好吃的,他每次回侯府,魏元都会去西市和其余坊巷给他搜集新鲜的点心吃,儿媳最是清楚哪处的点心卖得最精致,还最好吃了。” 高氏略微思忖了片刻。 置办茶果这事并不是件小事,毕竟给客人用的茶水和点心,都彰显着世家的体面,在不逾矩的前提下,一定要可着最精致的来。 况且点心这东西最好是吃新制的,放久几天,就会失了风味,但就凭相府的这些疱厨,短期内是做不来那么些点心的。 还真得寻个专人来采买。 高氏原本是想让张小娘替她做这件事的,未曾想阮安竟然主动提出要帮她做这件事。 高氏对阮安还算信得过,经由这半年的观察,她觉得阮安算是个细心缜密的人,便觉得放手让她试试。 “行,那采买点心的事,就交由你来做。你记住,别怕花银子,一定要买最精致可口的,可不能丢了咱们霍家的面子。” 阮安恭顺地应了声是。 另侧的贺馨若看着阮安主动向高氏讨要了差事,神情闪过一瞬不豫。 她正愁找不着机会,去寻这房家表妹的把柄呢,这回,她倒是主动往刀口上撞了。 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 次日,阮安便带着泽兰等女使,来到丰安坊的一家点心铺子。 她的药堂也开在丰安坊,而经营这家点心铺子的人,阮安也是见过的。 这家点心铺子是家夫妻店,丈夫很有手艺,做得一手好点心,还招收了几个学徒,那些学徒在铺子里半工半学,偶尔也能做出些不错的成品。 妻子则负责招待客人和记账。 阮安几日前让田芽打听到,这对夫妻恰好是与邱瑞有染的女子的哥嫂。 巧的是,她今日盛装来此,还正好见到了帮着哥嫂打理铺子生意的那名年轻女子。 “阿遥,有客人来了,你帮我招待一下。” 阿遥的嫂嫂正低首,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神态满带着精明和算计。 阮安略微观察了番这家店铺,实则魏元恰好在这儿给霍羲买过点心,这家点心铺在长安城算是小有名气,也经常会有世家高门的仆妇替主人来这儿大量的采买,以供宴事来用。 她们这儿的生意想来不错,只这家人的心术都不太正,那唤做阿遥的女子如果能跟哥嫂好好经营这家铺子,将来也能嫁给可靠的人,日子能过得很好。 可在前世,这一家子却对现状不满,阿遥的这对哥嫂也百般算计,势要让阿遥傍上邱瑞。 好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来了!” 阿遥从后院跑了出来,待看见阮安的身后跟了两名仪态不凡的女使,而她本人又生得极其貌美,穿着华丽,不禁对她嫂子使了个眼色。 阿遥的嫂子有些不耐烦,可当她抬起首,看见来客是个气质淑华高贵,容貌绝色的女子,立刻就换了副嘴脸。 阿遥嫂子猜,眼前这年轻妇人的身份一定不简单,说不定这番她们店铺能跟什么高门谈成一笔大的订单。 如果这事能成,一单就能顶她们几个月的流水,岂不快哉。 阮安敛住唇边的笑意,将那两个人的神情都看在眼里,今日她特意盛装了一番,还让茯苓给她化了个很显雍容气质的妆面。 准备来到这儿,就摆出一副高门贵妇的气势来,好能将阿遥她们震慑住。 “这位夫人,我看您这是要在府上置宴吧?正巧我们这里刚制出了一批七卷作圆花,长安城中会做这道点心的店家不多,您趁热尝一尝。” 阮安没回她话,只淡淡瞥向身侧的茯苓,让她用从侯府带来的银钎给她捻了一块。 待她接过,微微启唇,往嘴中送的时候,阿遥嫂嫂的眼睛一直都在盯着那根银钎看。 她暗忖着,这得是多富贵的人家,瞧瞧人家这气派,出门买个点心都要自己带个银制的钎子。 阮安品尝完,语气温淡地回了句:“味道还不错,你们店里还有什么特色的点心,都拿过来让我看看。” 阿遥嫂嫂即刻态度谄媚地拿来天花蕈制成的毕罗、蜜淋粽子、甜雪等卖价昂贵的点心,让阮安一一尝过。 “你们店里的点心我很喜欢。” 说着,阮安命身侧的泽兰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予了阿遥嫂嫂。 她悄悄地将它拆成了一条缝,却见里面不是普通的银两,竟都是颜色澄黄的金子。 这等重量的金子,可要值好几百两银子。 眼前的夫人出手也太阔绰了! 阿遥的神情也显露了惊诧,却未察觉,阮安身侧的泽兰悄悄地从袖中掏出了个瓷瓶,并将塞子拔开,整套动作做得很隐晦,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察觉。 阮安这时干脆同她们自报身份,道:“我是相府的大房夫人,奉婆母之托,来你们这儿来采买点心,七日后就是我公爹的寿辰,能参宴的人都是长安显贵,遍座都是公侯伯爵。这用来招待他们的点心,自然也不能差。” “这七日,你们这铺子就不要接待别的客人了,我给你们的银子也足够多了,一定要将我订的这批点心做精、做好。” 阿遥嫂嫂一听阮安竟然是相府的大房夫人,更觉得自己简直是遇上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了! 如果丞相寿宴的点心,都是出自她们铺子,那她们这里的点心定然能在长安城打开招牌,说不定在将来的某一日,百姓们都要排长队来吃她们店里的点心。 阿遥听到哥嫂的铺子即将做成这么大的一单生意,也倍觉欣喜,可不知为何,她好像忽然嗅到了一股鱼腥味儿。 她尚在怀孕初期,害喜的症状仍很严重,菜色如果油腻了些,或者嗅到些什么刺鼻的气味,都会想要呕吐。 阿遥有些没忍住,还是当着阮安和她嫂子的面,捂嘴呕了一声。 她嫂子觉得阿遥在阮安这等身份尊贵的人失态,是件颇为难为情的事,便斥了她一句:“你就不能忍一忍,哪儿能在夫人的面前失礼?” 阿遥回道:“我…我闻到了一股鱼腥味儿。” 阿遥嫂子立即深嗅了几口气,却只闻见了点心的甜香。 “我们这是点心铺子,哪儿来的什么鱼腥味儿?” 说完,阿遥嫂子又连声向阮安致歉,希望她不要介意。 孕妇的体质和普通人不同,到底是对气味更敏感了些。 阮安却摇了摇首,面上却露出了淡淡的浅笑,可那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她状若好奇地问:“阿遥姑娘,这是有身孕了吧?” 阿遥嫂子被喜悦和兴奋冲昏了头脑,再者她觉得,相府夫人无论如何也和邱瑞这人八杆子打不着关系,更同阿遥这个没名没分,只能暂时在她这儿寄宿的女子没有任何交集,便如实地回道:“是啊,前几天刚被个老医姑诊出了有身孕,已经一个多月了。” 第56章 一更(捉虫) -“房氏竟然跑到丰安坊去置办点心了?” 贺馨若坐在镜台, 纤手持着一枚青黛,疑惑地问。 丫鬟颔了颔首,如实回道:“是跑到丰安坊去置办点心了。” 贺馨若边对镜台描画着眉眼, 边问:“打听出是哪家点心铺子了吗?” “夫人放心吧, 奴婢将一切都打听好了,这家铺子是一对中年夫妻开的,女主人的嘴是个把不住门的,奴婢都不用给她什么好处, 她就自己同奴婢炫耀上了。连房夫人订了什么点心、让她们何时将点心送到相府的时辰都告诉奴婢了。” 贺馨若的唇角微微扬起了弧度。 丰安坊离相府所在的善和坊尚有段距离, 且点心这种吃食/精细易碎, 一般像它们这种点心铺子,也都是雇牛车来将客人订的点心运输到宅门, 路上保不齐就会出岔子。 看来房家表妹这回, 是真的要栽到她的手里了。 ****** 六日后,霍阆寿辰。 霍长决见贺馨若今儿个不仅起了个大早, 还总是笑意吟吟的,不禁问了一嘴:“遇见什么事了?这么开心。” 贺馨若柔声回道:“父亲过寿, 听说陛下还要派太子和敦郡王来府,给父亲送贺礼, 妾身这是觉得与有荣焉。” 霍长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没说什么, 只叮嘱道:“一会在宴上,记得帮母亲多打点。” “妾身记下了。” 贺馨若态度柔顺地回道。 实际上若单是霍阆过寿,她才不会如此高兴。 昨夜贺馨若特地派丫鬟确认过, 房家表妹提前订下的那些点心, 早就在路上被折损得不成形状了, 高氏昨夜睡得早, 并未派人查验过。 负责管茶果的仆妇也连夜去了定北侯府,同房家表妹禀明了这件事。 仅剩了一晚上的功夫,房家表妹去哪儿现做这些点心去? 况且霍平枭不在,她如何派人说服街使,在宵禁后还能出府去别的民坊? 贺馨若猜,阮安应当一晚上都没睡,她一定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等霍长决离开院里后,贺馨若将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准备好好地去看看房家表妹的笑话。 到了存放茶果的耳室,贺馨若看清了里面的景象后,神情却是微微一变。 高氏和张小娘,甚至连江小娘都过来了,她们聚集在一处,都在仔细地听着阮安介绍着各式各样的点心。 -“婆母尝尝,这云雾饼应当很合您的口味。” 贺馨若听着阮安温柔的话语,顺势看向了存放在这处的点心,见着所有的点心都被保存得异常完好,她不禁瞪大了眼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房家表妹在丰安坊置办的点心不是都让她派人毁了大批吗?她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又置办了这么多的点心? 阮安笑意不达眼底,将贺馨若的神情都看在眼里,热情地唤她:“弟妹,离开宴还有段时间,你也来尝尝这些点心吧。” 贺馨若面上微讪,淡淡问道:“长嫂,我适才在来的路上听闻,您在丰安坊订的那批点心,好似是出状况了。” “那…这批点心,又是怎么回事?” 阮安笑意吟吟地看了她一眼,转而又看向高氏,道:“都是婆母教得好,父亲的寿宴如此重要,我自然要做两手准备,以免有什么突发状况发生。昨夜造成的那些亏损,都从我私库里扣,还请婆母谅解。” 高氏赞许似的点了点头,回道:“你有心了,这次采买的事,做得不错。” 高氏称赞完阮安,又瞥了眼贺馨若。 她忽地意识到,这次采买差点就出了岔子,怕也是贺馨若在后面搞得鬼。 真是个不顾大局,拎不清的蠢货! 霍阆的寿宴如此重要,她怎么能在这时还要玩这些小手段?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73节 贺馨若觉出了高氏不善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她身上,不免背脊发僵,感到一阵恶寒。 阮安却没将视线过多地驻留在她的身上。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才不会去做那只螳螂,贺馨若会存什么样的心机和打算,她还是能猜出几分的。 不过贺馨若这番刻意破坏她从丰安坊置办的点心,倒是又为她做了个顺手推舟的人情。 就算贺馨若不做这件事,她也会主动去做。 倒是为她剩了不少人力。 ****** 丰安坊。 白薇来到点心铺里,一脸厉色,质问阿遥和她的哥嫂道:“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夫人这么信任你们,给了你们那么多银两,为何点心还是出问题了,整整一牛车的点心,却不剩下几个有完整形状的了!” 阿遥嫂嫂的脸上即刻露出了怯色,她就觉得,天上是不会这么容易掉馅饼的,或许这笔大财就是与她无缘,不仅得不到,她和丈夫还亏损了制作这大批点心的原料。 “定北侯夫人给的银两,我们一个子不落…全都退回。” 白薇又厉声斥道:“我们夫人这回是真的愤怒了,她因着你们的过失,白白地挨了相府主母的一顿训斥。这番她无辜受辱,你们又该拿什么来赔?” 阿遥嫂嫂一脸无奈地询问道:“那…那你要我们怎么办?我特意多雇了个人看顾那批点心,送进相府西小门前,那人还特意查验了一番,那些点心是没有问题的…会不会是……” 白薇却将她的话打断,沉声又说:“相府今日来了那么多客人,李家的、王家的、贺家的,那么多世家,都在看夫人的笑话,夫人的脸面都快被丢尽了!” 说这话时,白薇特地按照阮安的叮嘱,提起了贺家。 却见阿遥在听见贺家这两个字时,神情果然有了变化。 白薇又说:“这样,我们夫人今日支不开身,你们铺子派个人,随我一起到相府一趟,等寿宴过完后,夫人自会在相府寻个地界,同你们好好地算这笔账!” ****** 宴中,阮安带着贺馨芫这个表妹提前离宴,准备带她参观参观相府的园景,正巧在人群中逡巡到了邱瑞的身影。 她瞥首,却见贺馨芫果然娇羞一笑,小女儿家的情思尽显。 邱瑞身着一袭靛青色的褐衣,眉眼倒是带着文人书生独有的温隽,也状若神情款款地往贺馨芫的方向看了一眼,态度既赤诚,又不失拘谨和分寸。 阮安将这两个人的眉眼官司,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单看邱瑞这人的外表,绝对无法料出,他竟是个心思如此诡谲深沉的人,为了将来的仕途和前程,能够隐忍多年。 为了这些,他可以抛弃自己真正所爱,去娶一个她完全不爱的女子。 阮安隐约记得,邱瑞在前世成为朝中新贵时,霍阆已然去世,前朝的局势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贺家亦因此稍显势微,贺馨芫的父亲也并未贺馨芫这个庶女的死伸张鸣冤,及至霍平枭领兵叛变的前夕,邱瑞都在朝中极有地位,深得萧崇和李淑颖的器重。 身为贺父的一名门生,还未参加科考的邱瑞看着眼前显贵云集的景象,神情自然是充满了憧憬和向往。 ——“太子殿下驾到。” ——“敦郡王殿下驾到。” 听到太监尖细的声音,阮安凭栏驻足,和身侧的贺馨芫对着两个皇室贵胄遥遥施了一礼。 太子萧崇和敦郡王萧闻都往阮安方向看去,阮安亦觉察到了两个人的注视,尤其是萧崇过于直白的目光,不禁让她想起了前世那些灰暗的过往。 她低垂着眉眼,尽量平复着心绪。 却并没注意到,当萧崇收回目光后,萧闻仍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半晌。 两个男人离开后,贺馨芫起身敛了敛衣裙,有些难为情地对阮安道:“表姐…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就先不陪你逛园子了。” 贺馨芫并不擅长说慌,同阮安说这番话时,眼神也微有闪躲。 阮安没将她戳破,只温声回道:“那你多注意休息。” 贺馨芫对着阮安福了个礼,飞快地离开了这处,姑娘的唇边溢出了难以自抑的笑意。 等贺馨芫离开后,泽兰走到阮安身旁,同她低声耳语了些话。 阮安敛正神色,颔了颔首,又对泽兰交代了些话。 萧闻坐于某处席位,将这主仆二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中。 这相府的大房夫人虽然生得眉眼温纯,可她的本性却绝对不如外表看上去那般柔弱可欺。 看来,这位定北侯夫人,是要在丞相霍阆的宴事上做场大局呢。 ****** 阿遥和她嫂嫂进了相府后,便被白薇安置在了一处偏僻的垂花厅落座。 原本阿遥的嫂嫂并不想让她跟着过来,毕竟多一个孕妇在,也是碍手碍脚。 但阿遥听到白薇提起贺家也会派人参宴后,突然想起几日前邱瑞曾说,他已同贺父争取了来相府参加霍阆寿宴的机会。 而相府的二房夫人贺馨若是贺馨芫的嫡姐,大房夫人房氏也与贺馨芫沾点亲缘关系,这说明,邱瑞将来要攀的那个高门庶女,也会来参宴。 阿遥已在邱瑞的说服下,决意暂时忍耐几年,不然,就算这时她嫁给了邱瑞,哥嫂也不能给她准备多少嫁妆。 邱瑞父亲去得早,家产也只有长安郊外的一间茅屋和几亩薄田,阿遥近几年虽然积攒了些银子,可她和邱瑞加起来的钱,都不够在长安的民坊置间普通的宅院。 不说像相府的大房夫人一样富贵,阿遥也不想过得太差,可凭她的出身,连个小官的妾室都做不了。 她早就将人生的赌注都押到了邱瑞这个男人的身上,所以哪怕现在吃些苦头,受些气,她也统统都能隐忍。 但在此之前,阿遥还是很想看看贺馨芫到底长了副什么模样,她曾打听过这位贺家的二小姐,据说她面上是有痘疮的,如今虽说有所好转,却也不知道有没有她貌美。 毕竟在将来,她和那个女人是要共侍一夫的。 阿遥越想,越有些坐不住,再在这个厅里待下去,等贺馨芫走了,她都别想见到她。 思及此,阿遥面露赧色地对白薇央求道:“白薇姑娘,我有些内急,想出去寻个茅房方便一趟。” 白薇扫了她一眼,暗觉阮安猜得还真准,她早就料准了阿遥一定会跟过来,还会寻各种借口要出去。 “你又不识路,可别走错地方,再冲撞到什么贵人。” “这样吧,我让一个女使陪着你去,你快去快回,夫人也快过来了。” 阿遥点了点头,感激地回道:“多谢白薇姑娘。” 白薇口中说的女使,适才也被阮安派来的人知会了一声,说到底这偌大的相府也算是阮安的半个地盘,所有人都待在这个密闭的瓮里,她自然可以获知所有人的动向,并因着情势调配各种下人。 女使刻意将阿遥引到了邱瑞所在的西花园处,开口告知了阿遥茅房的地界。 “你记得回去的路吧?我就不等你了,上完茅房后别乱跑,赶紧回来。” “嗯,多谢姑娘。” 阿遥却并没有去茅房,而是走向了独自站在长廊下的邱瑞,她知道事情是巧合,并没有多想为何她能这么顺遂地就见到邱瑞。 这厢,邱瑞正静静地等待着贺馨芫的到来。 他一入府就贿赂了这里的小厮,托他告诉贺馨芫身侧的女使,他会在这儿等她,好让贺馨芫寻机来这里与他私会。 这可是他同贺家二姑娘维系感情的机会,这场婚事就差临门一脚,如果能得到贺馨芫和房家小娘的认可,他就如愿以偿地成为贺家的女婿,来年在春闱高中,前程自然不可限量。 却没成想,等来的非但不是贺馨芫,而是他有些避讳的阿遥。 “你怎么也来相府了?” 邱瑞的神情略显慌张,他四下张望着,等终于确定周遭并无旁人时,方才松了口气。 阿遥见邱瑞一见到她,就像见到苍蝇似的,态度颇有些避之不及,面上不由得显露了几分失落。 阿遥的嗓音渐渐转寒,不悦地问道: “一别数日,我刚怀你的骨肉没有多久,正是害喜最严重的时候,你就不关切关切我吗?” 邱瑞还算耐心地劝哄她:“你先回去,别让人看出你我二人的关系来,等这场寿宴结束后,我就去丰安坊看你。” 阿遥倍觉委屈,且她在怀孕初期,情绪本就不太稳定,听完邱瑞说的话后,眼泪即刻夺眶而出。 邱瑞怕她这样哭,会伤到腹中的胎儿,说也不是,骂也不是,只好又放低语气,尽量温和地哄她:“你现在可是我的活祖宗,可别把咱们的儿子哭坏了,我这不都是为了你我二人的将来在做打算吗?” 站在廊下的两个人却并不知道,贺馨芫适才已经寻到了这处,可一见到邱瑞在同一个陌生女子说话,心中便起了疑虑,即刻就和两个女使躲在了假山之后。 贺馨芫只觉得这两个人相处的方式有些亲昵,却没听清她们到底说了什么。 心中被一种极为不好的猜想包围。 邱瑞她和这个女子,莫不是…… ——“阿遥姑娘,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正此时,阮安不高不低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惹得站于廊下的两个人皆是一惊。 第57章 吾妻勿念(二更) 贺馨芫见阮安过来, 干脆从假山后走了出来,往长廊方向径直走去。 此时此刻,阿遥的面色又惊又惧, 她在邱瑞诧异目光的注视下, 微微启唇,最终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遥结巴地解释道:“我…我陪我嫂嫂一起来的。” 正此时,阮安恰能用余光瞧见,贺馨芫正往她们方向走来。 隔老远她都能觉察出, 贺馨芫周身散着的气压很低, 似在强迫自己压抑着怒气。 阮安垂了垂眼睫, 将眸底的阴霾掩住。 说到底,若不是邱瑞和阿遥先存了算计别人, 迫害人家姑娘一生的心思, 她也不至于做到这种份上。 人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相应的代价,更遑论, 邱瑞和阿遥这两个人本来就心术不正,妄图通过伤害欺骗别人, 来走捷径。 “你不是有身孕了吗?怎么不好好待在家中养胎,跑到相府里做什么?” 阮安这句淡淡的问话, 却如平地骤起的惊雷一般, 乍然让邱瑞、阿遥和贺馨芫的面色都骇然一变。 邱瑞颤声回道:“侯夫人…这话可不能胡说。” 阮安勾了勾唇角, 反问道:“七日前我去她们点心铺子的时候,亲自问过她嫂嫂,她嫂嫂说, 阿遥的身子已经一个多月了。给她诊脉的人好像就是丰安坊的阮姓医姑, 你若不信, 大可以问问她嫂嫂, 再不济,去那阮医姑的药堂问问也成。” 邱瑞和阿遥的脸色越来越黑,阮安状若惊诧,往她二人的方向指了指,又问:“你该不会,就是阿遥姑娘的夫君吧?” 邱瑞本想辩解,却见贺馨芫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姑娘眼眶微红地连连摇着头首,语带泣声地质问道:“我真想不到,你原来是这种人!”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74节 “二姑娘,你听我解释,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她是……” 邱瑞话还未说完,阿遥似是再无法忍受,干脆愤然地往他左脸甩了个巴掌。 空气中骤然划过一道清脆的响声。 邱瑞瞪大双眼,怒气冲冲地看向阿遥,沉声问道:“你这是做甚?” 适才邱瑞的那句话,让阿遥幡然醒悟,原来他是如此没有担当的男儿,连她肚子里的孩子都不认,只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就将她一个人推出去,任由别人羞辱她。 “好啊邱瑞,你可真够狠的,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你……” 看着眼前的闹剧,贺馨芫再不想在此地多留片刻,且她心中已然落定了主意。 邱瑞这人不清不白,却颇善伪装,他实际上一直在骗她。 就算那唤作阿遥的女子,肚里的孩子不是他的,他也一定和她有过染。 她绝对不会和这样的男子成婚,等回到贺府,她就要跟房小娘说明这事,绝对不嫁给邱瑞。 贺馨芫边哭边跑,压根就没怎么看路,身后的女使怕她冲撞到府中参宴的贵人,忙从她身后喊道:“姑娘,姑娘你跑慢点儿。” “咚——”一声。 贺馨芫的脑袋嗡然一痛,再抬首,便见自己竟是与一陌生的少年撞了个满怀,还将他手中持着的书卷撞到了地上。 这人正是霍家的三公子,霍乐识。 霍乐识倒是没因贺馨芫的莽撞感到气恼,只弯身将自己写的话本子从青石板地上拾了起来,无奈道:“姑娘,你怎么还不看路啊?” 贺馨芫嗫嚅地回了句:“对不起。” 霍乐识还未来得及看清她的相貌,那姑娘就哭哭啼啼地跑远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首,随即便往长廊方向遥遥看去。 霍乐识凭着多年写话本的经验,对许多秘闻轶事都很敏锐。 依着直觉,霍乐识料准了,适才一定发生了很刺激的事。 可那对神色难看的男女已然离开,长廊下,只剩下了他大嫂房氏,和几个女使。 霍乐识赶忙持着书卷,快步往阮安方向走去。 “大嫂!” 他兴奋地唤住了阮安,急不可耐地问道:“您快跟我讲讲,适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阮安觉得,这件事对于贺馨芫来说,是件很难启齿的事。 这姑娘不会想让别人知道她和邱瑞的事。 况且,如果霍乐识知道了这事,保不齐全长安的人都能知道。 霍乐识这人平日虽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可实力却不容小觑,他几乎同长安所有世家的车夫都处好了关系,掌握着一条非常可靠的消息情报线。 而各府的车夫虽然看似不起眼,却最能掌握各个世家的秘密,但凡主子乘车去了某地,他们多少都能从外面听得些里面的动静。 思及此,阮安温声回道:“没什么,我前阵子从丰安坊订得那些点心出岔子了,所以便想着问问店主缘由。” 霍乐识微作沉吟,亦清楚,阮安压根就没同他说实话。 可阮安毕竟是他的长辈,他也不好质问她,只探寻似的又问:“那适才跑走的姑娘,是哪家的?” 阮安微微一笑,回道:“她啊,是你大哥的远方表妹,是房小娘的女儿,也是你二嫂的亲妹妹,名唤贺馨芫。” 霍乐识听完却搔了搔后脑勺。 大嫂是大哥的表妹,适才那莽撞的贺家姑娘也是大哥的表妹,贺家姑娘还是二嫂的亲妹妹。 这关系简直比他话本子里的人物还要错综复杂。 虽是如此,霍乐识还是因为没将适才的事情弄明白,而觉心中痒痒的。 ******* 散宴后,阮安通过贺馨芫的反应,已然确定她再不会与邱瑞这人有什么牵扯。 有关贺馨芫婚事的隐患被解除,阮安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可依旧放心不下的,仍是还在西宛征战的霍平枭。 回到定北侯府,茯苓一脸兴奋地递了她一封信,说道:“夫人,侯爷给您寄了封家书,想必他应该快回长安了。” 暮色四合,潼潼日影逐渐洒溢在朱红色的垂花廊下,颜色斑驳的枯叶在青石板地被秋风席卷,飒飒拂蹭过她衣摆。 阮安迫不及待地将信封拆开,见那张淡黄色纸张上的字迹刚劲有力,雄浑潇洒,却只书着八个字—— 大战告捷,吾妻勿念。 ******* 是日,阮安一如既往地来到丰安坊坐诊。 午时的药堂一贯没什么病患,附近新开的那间食肆做的羊肉汤和胡饼极为鲜美可口,阮安便给了田姜和田芽些碎银,让他们去那儿用些,她则留在药堂看店。 阮安踩在乌木交杌上,一手拿着账册,另一手不时地翻着药柜,仔细地查看药材可有缺失,好及时从药圃那儿填补。 姑娘做起自己的本职之务时,便极其专注,丝毫都未察觉到周围的异样。 “笃笃”两声。 有人曲起指骨,敲了敲药柜。 手头上的事突然被这道声音打乱,阮安心中蓦然一惊。 待循声看去,便见霍平枭背逆着盛秋的午后骄阳,已然站在了她的身旁。 男人身着一袭黯色的劲装弁服,利落考究的剪裁勾勒着他颀长高大的身形,宽肩窄腰,双腿修长。 肤色比离开长安前,稍微深了些,依旧是淡淡的麦色,整个人的面容轮廓愈显硬朗。 霍平枭的瞳色漆黑,眉眼深邃,颇显冷情寡性,看人时会让人想起凶戾的孤狼,侵略感很浓。 长长的赤色冠缨垂于他手背,但他没顾,只将双手交握,置于身前,低声问她:“想好要什么生辰贺礼了吗?” 阮安故作镇静地将药箱推回。 呼吸从他靠近她时,就变得紊乱,她尝试着将它平复,不想让他看出她的异样。 她一直都以为,自己对他的喜欢源于十几岁时的知慕少艾,这种感情完完全全出于精神层面,纯洁且不掺任何杂质。 可越接触,越觉霍平枭这人的锋芒颇似燃.烧炬焰,身上散着能燎原的野性,欲感蓬勃。 只消微微靠近,就能轻而易举地让女子对他,产生最原始的本能。 她虽看似温吞沉静,可骨子里却也潜藏着叛逆和疯狂,一靠近他,那些情愫就如藤蔓般,悄无声息地在心间滋长。 阮安在他坦荡目光的注视下,将视线避开,小声回道:“没…还没想好。” 她瞥首时,泛红的软小耳朵正好对着他。 霍平枭见此,轻微地啧了声。 阮安的手背、颈部都涂了相应的膏脂,惟耳朵那处忘了掩盖。 肌肤柔.嫩且绵软,似将要化掉的细腻新雪。 霍平枭微微抿唇,伸手捏了下她的耳朵,无奈地问:“都多久了,怎么还没想好?” 男人的语气或多或少透了些埋怨意味。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 你好像都不怎么想我。 第36章 晋江正版 是日, 长安城天朗气清,国子监恰好给监生们放了一日旬假。 霍乐识在散学后,便乘车马, 再度来到丰安坊的药堂。 飒飒的秋风将少年发顶折上巾的墨色飘带吹拂, 显得他整个人的气质清爽且朗然。 霍乐识振了振长袖,阔步往药堂方向走去,这回他来寻阮医姑,早就在心中编好了病状。 就同她说, 他在秋日总容易困倦, 不能集中精力。 但在仅离药堂门槛几步之遥时, 霍乐识却蓦地停住了步伐,清瘦的背脊也微微一僵。 他看见一道熟悉的背影。 那男人的身形高大冷峙, 正单手倚着药柜的表面, 亦微微垂首,姿态极为亲昵地同一个人说着什么。 是他的长兄, 霍平枭。 待隐约听见他低沉的嗓音,和女子极弱的温柔话音后, 霍乐识的神情很快蔓上怅惘和茫然,甚而多了些伤感之色。 老妇说话的声音怎么可能这么娇柔? 霍乐识蹙眉, 渐渐攥紧了拳头。 他难过地错开眼, 暗觉这一切果不出他所料, 阮医姑应当是个妙龄女子,只是一直在扮老而已。 恩人总比外室好听,他大哥为了让她的名份听着更正大些, 才给她开了间药堂。 霍乐识忽地为静静待在定北侯府, 翘首以盼地等着霍平枭回长安的房家大嫂感到不值。 霍平枭一出征, 她就去大慈寺为他吃斋祈福, 可身为丈夫,霍平枭回到长安后,见的第一个人却不是他的妻子。 反是先跑到丰安坊,来这里私会这俏医姑来了! 看着眼前刺目的景象,霍乐识只觉多情是他兄长,无情也是他兄长。 这时,霍乐识也再无心情去见那阮姓医姑,他一脸愠怒地甩了甩袖,终是离开了这处。 ****** 田芽和田姜从食摊处回来后,便见霍平枭大马金刀地坐在了梨木方桌前。 他将双手交握,置于身前,就同尊门神似的,异常的惹眼。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75节 这人的气质原本就桀骜不驯,又刚从战场归来,身上多少透了些罹经杀虐的戾气。 不笑时,眼角眉梢间的冷感很强。 下午药堂终于来了病患,阮安眼见着一位中年妇人想要进来看病,可在看见霍平枭后,面色微有犹豫,最终那妇人无奈地摇了摇首,还是离开了这处。 霍平枭若再待在这儿,不说把她的生意搅黄了,也会耽误寻常百姓看病。 思及此,阮安无奈地走到他身前,温声央求道:“侯爷,你还是别待在这儿了,先回侯府吧。” “…免得耽误这里的事情。” 这话一落,霍平枭即刻瞥首,颇为不悦地看向了她。 “嫌我烦?” 他低声问罢,亦在阮安错愕目光的注视下,垂了垂浓黑的鸦睫,或多或少带了些失落。 阮安自然察觉出他神情的些微异样,温软的眉眼闪过一瞬惊诧。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总觉得,这次霍平枭回长安后,好像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具体是哪处变了,她又说不上来。 阮安微微启唇,不知该回他什么。 -“老子这就走。” 霍平枭冷冰冰地撂下一句话,木椅亦“呲”一声划过青石板地,音质颇为锐利。 徒留阮安和田芽田姜两个药童呆呆地站在原地,都有些不知所措。 霍平枭离开后,阮安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在药堂坐诊了半个时辰。 临近黄昏的时候,药堂来的病患稍微多了些,阮安耐心地询问过他们的病状,又让田芽和田姜给他们配了药方。 做好了本职,阮安回到侯府,换了身烟紫色的诃子裙,外罩藕荷色的大袖衫,亦将浓密的乌发高绾成了有些松垮的垂云髻,温静中多了些女子妩媚。 阮安从屏风后走出,霍平枭的视线顺势落在她身上。 男人眼中的那抹凌厉逐渐褪去,适才在药堂还存着的气焰似是消了些。 觉出他的情绪转好了些,阮安径直走到他身前。 霍平枭的神态恢复了平日的散漫,觉出阮安好像同他有话要讲,男人并未急着开口,而是耐心地等她先说。 “侯爷的军队刚入关时,我就掐算好了你回长安的日子,今日婆母会在相府置办一场家宴,侯爷随我一同去吧。” “父亲应该很惦记你。” 霍平枭听完,轻抬眼梢,淡声回道:“他应该早就知道我平安回到长安的消息了。” 阮安仰首,神态认真地看着他眼,又劝道:“我知道你回长安后,喜欢一个人待着,不喜热闹,但侯爷你到底是个有父有母的人,出征这么久,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当然要先回家里看看。” 说完,姑娘赧然地垂下眼睫,将语气放低了许多,又说:“我们也不用待太久,坐在某处茵席,简单地用些菜便可以走了。” 阮安同他说这话时,语气就同哄小孩似的,霍平枭也曾听过她这么哄过霍羲。 “就这么想让我陪你去相府?” 霍平枭的口吻并无不耐,语气却有些幽然。 阮安杏眼泛了层盈盈的水光,态度肯定地对着他又点了点头。 ****** 高氏命人在宴厅备好了精美的菜式,霍阆一时半会还过不来,高氏往两侧的几案扫了一眼,费解地问向霍长决:“贺氏怎么还没过来?” 霍长决回道:“母亲,贺氏身子不适,就先不过来了。” 高氏颔了颔首,她猜八成贺馨若在听到霍平枭可能会过来后,也很怵他,生怕他会在宴席上找她的麻烦,没敢过来找不痛快。 贺馨若不过来也好,免得那活阎王在宴上又犯起混劲儿来,惹得这一家子都不自在。 天色将暮,高氏适才派了个小厮去府门外打探了一番,等小厮回来后,却说还没见到定北侯府的车马。 霍乐识想起今日晌午的事,语气幽幽地说了句:“大哥八成是不会过来了,连侯府兴许都没回呢。” 他依旧在为房家大嫂鸣不平,江小娘却在这时睨了他一眼,霍乐识立即噤住了声,没敢再多说些什么。 等霍阆被下人推着轮椅进厅后,似是压根就没想着阮安能成功带霍平枭过来,他面色平淡,目不斜视地命道:“用罢。” 高氏一听这话,也觉得霍平枭和房家表妹八成是不会过来了,等会子,定北侯府就该派人递消息,编理由了。 她刚要动筷,耳旁却听见了小厮恭敬的声音:“见过定北侯,见过房夫人。” 高氏难以置信地抬起脸,见不远处站着的人,果然是霍平枭和阮安,两个人郎才女貌的,外表仪容都是一顶一的优越,看着极为登对。 看来房家表妹还真有两下子,竟然能将霍平枭给差使过来了! 阮安同众人一一问过安,霍平枭的神情稍显懒倦,颇似在糊弄差事,只不时地瞥眼,看向身侧面容温美的姑娘。 霍阆神情淡淡地看了霍平枭一眼,语气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你也过来了。” 霍平枭应付般地嗯了一声。 等落座后,霍平枭的视线原本一直落在阮安的侧脸上,看着她十分专注地嚼着食物,白皙的脸颊一鼓一鼓的。 他突然很想伸指,戳一戳那处。 当着众人的面,当然不方便做这种举动。 霍平枭曲指抵额,倦淡地耷拉着眉眼,静静地等她吃完。 不过阮安倒是比之前听话了些,知道多吃些东西了。 他正这般想着,忽觉某道颇为不善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霍平枭微觑眼目,循着这人的视线看去,却见霍乐识竟然颇带敌视地看着他。 可霍乐识到底有些畏惧他这个兄长,二人的视线相接后,霍乐识立即就避开了眼。 霍平枭的神情却变得凌厉了些,誓要将幺弟对他不满的理由弄清。 离开相府前,霍平枭单独将战战兢兢的霍乐识唤到相府某处偏僻的地界。 男人的面色分明还算平静,并未显露任何怒态,可霍乐识还是深深地感受到了被当朝杀神支配的恐惧。 他随意的一个轻蔑眼神,都能惹得别人大有颤栗竦峙之感。 “谈谈。” 霍平枭瞥了霍乐识一眼,撂下冷硬的两个字,又不解地问:“我怎么觉得,你适才看我的眼神有些不甚对劲?” 因着江小娘的关系,霍乐识在相府生存时,也颇善自保之道,他也清楚,晌午那事,是兄长的私事,他身为庶弟,属实不该插手。 可憋着不说,却又觉得实在对不起房家大嫂。 这个时代的男子有个三妻四妾,虽然再正常不过了,但他还是希望霍平枭在日后能够善待发妻,毕竟他们两个还有个孩子。 思及此,霍乐识稳了稳心神,鼓足了勇气,对霍平枭说道:“兄长…你回去后多关心关心大嫂吧…外面的女子…再怎么好,也不是同你拜过高堂的发妻。再怎么说…大嫂一个人在蜀中为你抚养小侄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你也不能太过分了,哪有出征回来后,先去寻红颜知己的。” 霍乐识又嘀咕了一句。 霍平枭听完,微微挑眉,凛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有。” 他冷眼睨他,话音沉沉又问:“你什么时候,还敢管起我的事了?” “可兄长你知道吗,大嫂她在你一出征后,就独自去了大慈寺受戒,她吃斋念佛多日,就为了给你祈福,盼你平安归来。那个女医姑…她有为你做这些吗?” 霍平枭的眉眼微微一动,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说,你长嫂是为了我,才独自去了佛寺祈福?” 霍乐识略微松了口气。 心叹大哥固然是个花.心的,大到抵对大嫂还是有些感情的,没完全泯灭了良知。 “是啊,当然是你为了兄长你啊,兄长您日后可得好好地善待她。” 第59章 赠狼符 天色渐昏。 高氏又拉着阮安说了会子话, 霍平枭询问完霍乐识后,先她出了相府大门。 他不准备再骋马回侯府,而是径直往马车方向走去, 想和阮安在里面叙会儿话。 未料刚一掀开车帷, 就见里面已经坐了个奶团子。 霍羲用乌亮的眼睛看向了他,奶声奶气地唤了声:“爹。” 霍平枭的神情微微一怔。 几月不见,霍羲好像比他出征又长大了些,不过仍是个丁点儿大的小家伙。 适才霍羲没在家宴上同大人们一起吃饭, 霍平枭却没觉得有任何不对劲。 他甚而都有些忘了, 自己还有个四岁的儿子。 还得赶紧将这黏人的小鬼解决掉。 霍平枭不解地问:“你怎么也坐这里了?” 霍羲软声回道:“今天到了我回侯府的日子呀, 爹爹难道忘了吗?” 刚回完话,霍羲就被霍平枭用大手托着两个胳肢窝抱出了车厢内。 霍羲不情不愿地来回踢着两只小脚, 小胖脸皱得跟个包子似的, 连声问道:“爹爹,你做什么呀?” “今晚, 你不能跟我们回去。” 霍平枭的嗓音冷沉,且透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为什么呀?” 霍羲被男人放在了地上后, 咬着手指,不解地又问。 霍平枭没告诉他缘由, 只朝着仰首看他的小团子伸了伸指, 以利诱之:“你好好听话, 今晚先跟你阿翁住,明天我让魏元给你买点心吃。” 霍羲犹豫了一番,乌黑的眼睛亮亮的, 没立即同意。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76节 霍平枭垂首睨了他一眼, 又追加条件:“军营刚从北宛那儿弄来了几百匹战马, 还有十几只小马驹, 我到时候给你弄一只来。” 小马驹! 霍羲听到这个词后,心里终于产生了动摇。 见儿子还在犹豫,霍平枭干脆作势要将他往车厢里抱,压低了声音,又威胁道:“过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你若不想要,跟我和你娘回侯府也行。” 霍羲却避开了他的大手,奶声奶气地问了句:“那…那你什么时候才能把小马驹牵回来啊?” “过几日。” 霍平枭淡淡地撂下三个字。 霍羲生怕他说话不作数,又同他确认道:“过几日是哪一日啊?” “你表现得好,我就让你孟叔叔尽快给你牵过来,红的白的黑的都随你挑。” “好吧。” 霍羲终于同霍平枭达成了协议,男孩迈着小短腿,神情兴高采烈的,很快就跑回了相府。 ****** 阮安乘上马车,隔着夜灯幽微的火光,她隐约辨出了里侧坐着的那道挺拔身形,没料及他也会坐马车回去,姑娘的眉眼微微一动。 霍平枭顺势握住她手,将她往里拉了一把,及至阮安坐稳,他仍未松开她软若无骨的小手。 见阮安没有想要挣开的迹象,男人干脆将右手的五指,缓而有力地嵌入她的指缝。 夜色渐黯,二人的十指逐渐相扣。 阮安的视觉变弱,愈发看不清车厢内的景象。 是以,她其余的感官皆被一寸寸的放大,当柔嫩的掌根与他温热的掌心贴合后,也能清晰地觉出上面硬硬的薄茧。 霍平枭没说话,阮安也不知该同他说些什么,不过心中却存了淡淡的欣喜。 此时此刻,她倒是难能有了单独同他相处的机会。 忽地,车前的骏马仰颈微嘶。 整个车厢也“哐——”一声,剧.烈地摇晃了下。 车夫及时勒马挽缰,连声对车厢里的两个主子致歉道:“侯爷、夫人,小的实在对不住,没看清前面官道上的那块嶙石,幸好车轮没被它弄坏。” “下次注意。” 霍平枭低声命着,早已松开她手,顺势伸出长臂,将身侧姑娘纤细的腰身捞锢得稳稳当当。 阮安到底因着适才的颠簸,有些没坐稳,整个人近乎贴在他宽硕坚实的身前。 两个人离得过于近,呼吸也交织在了一处,她刚要伸出小手去推搡他的肩头。 霍平枭却突然俯身,朝着她柔软的唇瓣吻了下去,另只空着的手托举起她纤细易折的后颈,不肯给她任何躲避的机会。 阮安只能仰着小脸儿,被迫地承受着这个掠夺感浓郁的吻。 霍平枭的身上散着琥珀的淡淡气息,沉厚且煦烈,夹杂着秋夜的寒凉,令人迷乱。 半晌,他松开她,嗓音透了些哑地问:“我出征后,你是不是去佛寺为我祈福了?” 阮安微微怔住,亦知这事她是向高氏请示过的,相府的多数人都知道,是瞒不住的。 几月来的那些无尽思念和担忧,却让她道不出千言万语,阮安不知该怎样同他倾吐和解释。 最终,她只得温吞地点了点头,声如蚊讷地回了个:“嗯。” 这个简短的嗯字,却足矣抚平他今日的躁郁。 霍平枭却仍不肯放过她,低声又问:“如果不是霍乐识跟我讲了这件事,你是不是就永远都不会跟我说了?” 阮安抿了抿唇,故作镇静地回道:“没有啊,我去大慈寺前,特意跟母亲请示过,霍家的人都知道,你也…早晚会知道的。” 霍平枭将她避重就轻的伎俩识破,势要将她的真实想法追问出来,捏了捏她脸颊,又问:“那你怎么不亲自告诉我?” 阮安任由他捏她脸,却没吭声。 “阿姁。” 他改口唤她小字,欺负她看不见,也了解她哪处最为敏.感薄弱,朝着耳垂下方的那寸肌肤又浅淡的啄吻了下。 男人的嗓音低低地,带了些哄诱意味,催促道:“快回答我。” 宽厚的大手顺势探入她大袖衫的袖口,蓦然抓住她纤细手腕,缓而慢地摩挲。 “回答我。” 霍平枭对着她耳朵,用气音又说了遍,弄得她的耳朵痒痒的。 这人的心机惯是个深沉的,跟狼一样狡猾。 在他的这些手段下,阮安确实觉得身体有了些微的变化。 但她当然不肯,让他将她的心事就这么轻易地戳破。 霍平枭蓦然抬手,钳住她下巴,作势又要亲她。 阮安一贯迟钝的脑袋终于在这时开了窍。 她好像知道了,霍平枭这次回来,到底是哪处变了。 同他相处久了,阮安也越来越能感知到他情绪上的变化。 刚跟霍平枭成婚时,这人也总会寻机肆意地撩拨她。 不过这些举动在她看来,都是出于玩味和好胜,并不怎么走心。 到现在,阮安突然发现,霍平枭对她的态度,和待她的方式,再不及从前那么游刃有余。 他如此催促她去回复,倒像是急于向她询问征求些什么。 甚而她在同他相处时,已经开始占据上风,不会再同从前一样,任由他牵着她的鼻子走。 心中逐渐蔓上一个令她喜悦,更令她难以置信的想法。 霍平枭他会不会是…有些喜欢上她了? 起了这个猜想后,阮安的心跳也加快了许多。 她别开脸,躲开了他将要落下的吻,平复着略有些紊乱的呼吸节奏,赧声说:“别…别在这里。” 霍平枭将她的神情看在眼中,低哂一声:“怕什么?” “老子就是想亲亲你。” 他用微粝的拇指指腹抚过她唇角,又哄她:“总不能让我媳妇儿受凉。” 他说这话时,阮安虽然看不见,却能觉出,他一直在盯着她的眼。 阮安温软地点了点头,又回道:“嗯。” 瞧着她过于乖巧的模样,霍平枭嗓音透了股坏劲儿,吊儿郎当地又问:“那回去后,能不能让老子弄个几回?” 几…几回? 阮安眼神错愕地看向他,讷声回道:“看看时辰够不够吧,我今晚得整理医稿,这几日因着药圃的事耽搁了。” 这是她身为医者应尽的本分,况且前世她被李淑颖剥夺了自由,无法去完成自己的心愿。 好不容易有了次重来的机会,当然要用心对待。 况且她不确定,这一世的她,能不能寻到方法,治好自己的眼疾。 如果好不了的话,那她就不剩多少时间了。 霍平枭缄默了片刻。 却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实在对阮安说的话备觉难以置信。 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阮安是不是在谐谑她,可看着她那温纯的眼睛,又觉得不像。 男人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耐心地问:“都几个月没见了,你确定,今晚还要写你那医书?” 阮安小声回道:“用不了太久,我已经写了草稿,誊抄在册子上便好。” “成。” 他攥住她小手,慢悠悠地睨她看,回道:“那老子帮你抄。” ****** 及至子时,寝房里的动静才渐渐转小。 白薇和泽兰等几个女使终于松了口气,没办法,侯爷旷了几个月,夫人定然是吃些苦头的。 等主子终于叫了水,四柱床内的景象已然无法让人看了。 地上的黯红色绒毯散落着揉成团的帕子,女子本来极有韧性的衣料也被男人跟撕纸一样,落在上面,被扯得零零碎碎。 阮安这时因着体力不支,已然昏睡了过去。 可纵是入了梦,耳旁还总似听见霍平枭在说:“不哭了成不成?” “那你到底想让老子怎么着,咬我一口成么?” “乖阿姁,不哭了。” 和衣躺下后,阮安在中途迷迷糊糊地清醒过一回,霍平枭将她拥锢在怀,她觉得这么被他抱着,睡起来不舒服。 待挣了挣他后,她软软地埋怨了句:“你下回不能再这么欺负我了。” 阮安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只觉他好像用指腹拨弄了下她的眼角,嗓音温沉地回她:“好。” 次日,及至日上三竿,阮安才悠悠转醒。 昨夜疲累归疲累,却是她睡得最好的一次,因为霍平枭平安回到长安后,她心中最大的担子也终于放下了。 她伸了伸腰,忽觉自己锁骨前的触感有些不大对劲。 阮安揉了揉眼,待垂首看去,却发现霍平枭不知何时,竟将颈脖上的狼符摘了下来,还将它拴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用手将它捏住,上面还带着她的体温。 他怎么还把这枚狼符套在她身上了?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77节 阮安因着过于惊诧,豁然从床面上坐起身。 如丝绸般的乌发亦随着动作倾泻在身后,她刚睡醒,神态犹带几分娇弱,斜斜地坐在那儿。 姑娘一脸懵然,一举一动都透着勾人不自知的柔媚。 霍平枭这时走过来,将她的细微表情都看在眼中,神情有些晦暗。 他耐着想将她摁在某处,再狠狠欺负一顿的念头,低声问她:“醒了?” 说完,霍平枭顺势坐在了床侧,刻意欺近她些距离。 阮安看了看那枚狼符,又看了看他,神情带了些疑惑,不解地问:“你怎么将它挂在我脖子上了。” 这枚狼符是霍平枭去世的二叔赠予他的,他幼年时与霍阆和亲母的关系不算和睦,是以霍平枭干脆将他的二叔唤作亚父,叔侄两人的感情极为深厚。 等他亚父去世前,便将这枚曾经能调动军团的狼符赠给了他,霍平枭自小至大,一直将它随身佩戴,是他的贴身之物。 霍平枭淡淡瞥眼,同阮安解释道:“你一直想不出要什么生辰礼物,我就只好自作主张,先送你一个东西了。” 他要将这枚狼符送给她? 阮安难以置信地启了启唇,却因着过于震惊,不知该说些什么。 “收了的话,就不能摘了。” 他突然凑近她面庞,嗓音低沉地又说。 阮安眨了眨眼,与霍平枭对视。 这时他看她的眼神虽然无波无澜,却莫名带了些压迫感。 或多或少有些掌控的意味,似是她将它收下后,就同他缔结了什么永生永世的契约一样。 如果她将它从脖子摘下来,就会受到什么惩罚似的。 阮安闭眼摇了摇首,觉得自己可能是因为累到了,所以有点想多了。 不过她是真的很想收下这个狼符。 它可是霍平枭几岁时就佩戴的随身之物。 霍平枭单手撑膝,明晰的手指渐渐蜷攥,缄默地盯着她看。 及至看见阮安乖巧地垂下眼睫,没有任何要将它摘下的意味,才略微松了些指骨的力道,转而用指尖轻轻地点着考究章服上的厉兽纹。 刚想循着本能再去吻她。 阮安却再度抬首,杏眼水盈盈的,看着温软又纯良。 她压根就没注意到,霍平枭用那般充斥着占有欲的目光看了她良久。 这时的她有些呆呆的,就像只被恶狼盯上的兔子一样,软且无害,对周遭的危险毫无防备。 阮安心中高兴归高兴,却还是问了他一嘴:“你虽然要将它给我戴,可它毕竟陪了你这么多年,身前没了它…你能习惯吗?” 霍平枭的神情恢复如常后,慢悠悠地拿出了出征前,阮安悄悄放在他行囊里的那枚平安符。 “我啊。” 说着,他拿它凑近阮安泛红的小脸,并将它往她眼前晃了晃,懒洋洋地又说:“以后就随身带着它了。” 第60章 痘疫 过完了年节, 高氏终于许贺馨若归了次宁。 母女俩有半年多的时日没见面,先前儿贺母实在担心贺馨若在相府的近况,便买通了府里的一个下人, 经由她来给贺馨若传话, 听说贺馨若被减了月俸,贺母又派人给她送了银子,让她拿着上下打点同府中下人的关系。 瞧着贺馨若比从前瘦弱了许多,贺母不免有些心疼, 可到底她最宠爱的女儿度过了这个艰难的坎, 往后的日子也能越过越顺遂。 为此, 贺母疏通了关系,特地请了位颇善妇科的翰林医官, 这医官总给宫廷里的娘娘们看疾, 医术也是一等一的高超。 贺母准备让他给贺馨若好好地瞧一瞧,她还专门命了下人, 在民间四下搜集能使女子怀男胎的方子,誓要让贺馨若在今年怀上霍家的子嗣。 但那翰林医官需得傍晚之后才能到贺府, 贺母和贺馨若坐在罗汉床上,便在他来之前, 闲聊起近来贺府发生的事。 贺母谈起贺馨苑的婚事, 语气带了些不屑:“不过是个妾生子, 还当自己能有多好的出路,邱瑞起码是你父亲那几个门生中最有才学的一个,那庶女和房小娘将这场婚事退掉后, 八成也不会有什么世家来上门求娶了。” 霍阆寿宴上发生的事, 贺馨若也听得了些风声, 却还是觉得这事蹊跷得很, 怎么那房家表妹择的那家点心铺子,就正好是邱瑞那姘头的哥嫂开的? 这时,屋外来了个下人,通禀道:“夫人,翰林医官过来了。” “快请他进来。” 贺母说完,又对贺馨若叮嘱道:“这会儿让这医官好好地给你看看,说不定开个几副方子调养调养,你的身体就能好转了。” 之前贺馨若在高氏的院子里罚跪了一个月,又逢入秋,到底是受了凉,于女子而言,到底会伤了根源。 贺馨若颔了颔首,自然希望这次,来的这名翰林医官能将她的身体瞧好,她总觉得那次误饮了霍羲换的药后,每逢月事,她的小腹都格外的不舒服。 等翰林医官进了室,亦为贺馨若把了脉之后,神情不禁显露了几分忧色。 贺母看出他的异样,忙问道:“大夫,我女儿的身体还能不能被调理好了?” 翰林医官肯给贺母这个面子,也是看在贺馨若是霍家嫡子儿媳的份儿上,更清楚,这位贺家的大姑娘与霍少尹已经成婚一年了,可肚子里仍没有什么动静,定然心急得很。 不过观她的脉相,还有这几月月事过于紊乱的症状,这翰林医官已然可以确定一件事。 贺家的大姑娘,怕是再也没有生育的能力了。 却又不好说得过于直白,免得会得罪这家人,于是便道:“子嗣之事,并非强求才能得来,夫人还需放宽心态,说不定心情好了,这子嗣便能有了。” 贺馨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暗觉这翰林医官说的话,同之前给她看过身子的医师说的,也没什么区别。 眼前的这位翰林医官,可谓是长安杏林的权威人士。 贺馨若听不出来他这是话里有话,贺母却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等那医官离开后,贺母的神情逐渐黯淡,贺馨若不知母亲为何要做出这副神情,刚要开口询问。 外面却忽地来了个神情惊惶的仆妇,一进室,就火急火燎地说:“不好了主母,郊外的庄子里出事了!那里的管事派人递了口信,说好几个佃农都染了痘疫。” 贺馨若一听这话,赶忙用帕子掩住了口鼻,语气带着嫌厌地问:“你先离着远点儿,没跟庄子里的人有过接触吧?” 仆妇摇了摇首,回道:“奴婢没有,来的人也都用布匹掩好了口鼻,幸好那庄子里的管事是染过痘疫的,所以他即使接触上了那些染疫的佃农,也不会再患第二次。管事说,他在庄子那儿腾出了个地界,暂时作为避痘所,将钿农都集中关在了那里,痘疫暂时还没发生扩散的现象,也对官府那儿瞒住了。” 贺母听完,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却说痘疹又唤天花,每逢春冬两季,这等疾疫都会蔓延得格外厉害。 民间更是将痘疹称为人生中的一个大劫,以往也有许多的公侯官员染上此病,不治而愈。 能熬过去这个坎儿的,大多是福大命大之人。 思及此,贺母又问那仆妇:“我们府里,是不是也有几个曾经患过痘疫,但最后却无恙的下人?” 仆妇应了声是,回道:“奴婢听说,外院的更夫,还有侍弄花草的小厮,以前都是得过痘疫的,不过他们的亲人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贺母颔了颔首,挥手示意那仆妇下去。 仆妇离开后,贺馨若不解地看向贺母,却听她嗓音幽幽地问:“你在相府,还能接触上霍羲那孩子吗?” 贺馨若怔了下,很快点了点头。 自打上次出了霍羲换药的那件事,贺馨若也不准备再对这个孩子心慈手软。 她隐约猜出了贺母的想法,虽说四岁多的孩童体质尚弱,若是染了场痘疫,也很容易就会被阎王爷索了性命,但…… “虽说方法可行,但房家表妹毕竟是个懂医的,据说定北侯在外面的红颜知己阮氏也是剑南嘉州有名的女医,万一那孩子命大,还是被治好了,不还是没用吗……” 贺母却幽深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依着痘疫这威力,早晚会传到长安城中,她们的庄子也不一定是疫源,说不定其余的田庄也早就有了染疫的人。 而她想要的,远不只是要让霍羲染上痘疫那么简单。 ****** 定北侯府。 今日霍羲放了旬假,阮安便没去药堂和药圃,特地腾出了一天的空当,准备好好地在府里陪陪儿子。 霍平枭许诺给霍羲的马驹几日前就被送到了相府。 回来前,霍羲还让下人将那马驹牵到了侯府,那马驹生得通体雪白,性情很是温驯,霍羲年龄尚小,那马驹也载不了多少重量,虽说他现在还不能立即骑它,平素却可以将它当成玩宠来养。 孟广这军将看似粗旷,实则也是个心细的,将马驹送来时,还弄了套小小的鞍具,马背上的鞍垫还绣着憨态可掬的虎头,一看就是给男孩特地准备的。 霍平枭手底的军将跟他的年纪差不多,成家的人占少数,他算是其中最早有孩子的,所以孟广等人也很疼爱霍羲。 阮安在侯府的园子里看着霍羲同马驹玩耍时,也收到了曲江马球塞的请帖。 过了春闱,皇帝便要在曲江一岸的月灯阁处举办马球赛,参加的人不仅有刚刚中举的新科进士,还有京郊的一些将士,和那些皇亲国戚、公侯伯爵们。 而长安城的马球赛,通常都是两两成双,四人对垒。 阮安记得李淑颖的马球就打得极为不错,经常和太子一起上阵,跟别的世家夫妻一起比赛,她虽没去过曲江,却在东宫里见过李淑颖穿着骑马服的飒爽英姿。 而宫中最受宠爱的李贵妃,好像就是在马球赛上,被皇帝看中的。 思及此,阮安垂了垂眼,见着上面的宴贴果然是邀请她和霍平枭一起去赴那曲江马球赛。 如果她和霍平枭决定赴赛,不出她所料的话,依着霍平枭在朝中的地位,她们的对手就将会是李淑颖和太子萧崇。 但她压根就不会骑马啊…… 而且自打她有了霍羲后,身手再不及从前敏捷,从前采药攀壁这些事于她而言都是信手拈来,现在若再给她一根绳索,让她就这么荡在半空采药,她是一定会犯怵的。 阮安正对着马球赛一事犯难,却见白薇一脸急色地走了过来,嗓音略有些慌张道:“夫人,不好了,小世子屋里的书童好像染上痘疫了。” 第61章 晋江首发 听见“痘疫”这两个字后, 霍羲的小身子不禁打起寒颤来,男孩立刻就没了与小马驹在一起玩的心情,即刻仰起了小脸儿, 担忧地看向了阮安。 阮安的神情渐渐显露了凝重之色。 前世她在宫里的那几年, 经常能从宫人的口中获知哪处又有天花爆发的消息,皇帝只派官员将那些染疫的百姓安置在了临时搭建的避痘所中,不许他们靠近皇城,甚而还特地设置了查痘官这一职位。 为了避免天花大面积传播, 也有太医官向皇帝提出了广泛种痘的这一举措, 皇帝却让户部算了笔账, 在得知推广种痘这事需从国库消耗几百万两黄金后,立即就批了道折子, 将这事驳了回去。 有其父必有其子, 阮安这么一想,太子萧崇为了造豪华游船, 而做出将福田院和安济坊都拆除的事,也就不甚奇怪了。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78节 阮安在心中又掐算了下时间。 今年是玄康四年。 玄康五年, 皇帝驾崩。 她记得在皇帝驾崩的这一年,长安城才终于有了很严重的痘疫, 却不知霍羲的书童是从哪儿染上的这疾病。 霍羲身侧守着的仆妇们都露出了怖畏的神情, 有些慌了阵脚。 阮安正了正神色, 身为侯府的主母,她当然要做表率,就算天要塌下来, 她都不能先在下人的面前露出怯色。 “你们不必惊惶, 天花又不是治不好, 若在染病初期, 用几副方子就能调养过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不必在府中弄得人人惊惶。” “是。” 阮安匆匆来到霍羲的小院后,见里面的下人都用手帕或是帨巾掩住了口鼻,皆对天花这种疫病避之不及。 魏元今日正巧在府上,听得消息后,也赶忙寻到这处,拦住了要进耳室的阮安,道:“夫人,不可以身犯险,小的已派人去军营将这事告诉侯爷了,您不如等他回来后,再同他好好地商议商议这事。” 阮安的神情异常镇静,回道:“魏管事放心,我和世子一样,在很小的时候都患过天花。” 魏元惊诧地张了张口,欲同阮安再说些什么,却终是又闭上了嘴。 阮安径直进了耳房,见白薇说的那名书童正坐在矮榻上,男孩不过七八岁大,阮安对他的印象很深,是个心细如发的孩子,平日伺候霍羲时也很得力。 书童看到阮安进了耳房,连忙起身朝着她行了个礼,恭声唤道:“夫人……” 男孩的声音透了些哭腔,面上也带着泪辙,明显是刚刚哭过的模样。 阮安凑近一瞧,见他的双颊上遍及着细细密密的红疹,她仔细地将这些红疹观察了一番,温声道:“阿远,你别害怕,先把袖口卷上去,让我看看。” 书童没想到阮安竟能记得他名字,他觉得侯夫人说话的声音温柔又和煦,让人如沐春风,心中的紧张和恐惧也略微放下了几分。 他点了点小脑袋,立即依着阮安的言语,将袖口往上卷了卷。 阮安又仔细地分辨了番,他胳膊上起的那些细疹的形状—— 颇似被蚊虫叮咬一样,带着星点的赤色。 并没到豌豆大小的程度,也没冒出白刺,或是出脓。 她一开始进来时,见他面上起的那些红疹比较小,也曾怀疑这书童是不是得了麻疹,但经过询问和观察,阮安能够确认,这书童还是得了天花。 万幸的是,这书童的症状较轻,同当年的霍羲一样,处于天花的早期病状。 -“没事的,我看了看,你这天花属于轻症,一会我会让人将紫草膏送来,你记得将它们涂在发侧,每天也会有人定时地给你送紫草汤和胡荽酒,这两种汤剂都能起到治疗天花的作用,你记得按时将它们饮下。莫着凉,也切忌情绪激动,如果发了高热,也不要恐慌,你这种症状轻的,发个三日的高热反倒能让病状好得更快。” 书童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将阮安说的话一一记在了心中。 “小的…小的多谢夫人。” 阮安见着书童患得天花并无大碍,也松了口气。 却在心中忖着,他能陪霍羲去的地界,统共也就三个—— 相府、国子监、和定北侯府。 霍羲一年多前染过天花,自此对这种疾病免疫,那这痘疫到底是谁给他传上的? 如果是国子监中的官家子弟将他给染上的,那事情可就严重了。 阮安仔细一想,便觉后怕。 万一霍羲之前没得过天花,反是在这次不幸染上,而他恰好又是第一个被爆出得了这种疾疫的孩子,那他很有可能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其余染病监生的父母,也定然会对霍羲,乃至定北侯府产生深重的恨意。 思及此,阮安觉得书童染病的事越想越蹊跷。 她又问那书童:“你在相府时,都同什么人接触了?” 书童如实回道:“小的一般都待在通鉴园里,偶尔能见到相爷和主母,像二公子和三公子这样的主子,小的一般是见不到的。” “那二夫人呢?” 因着上次贺馨若在她茶水里下药的事,阮安很难不将这件事往她的身上去猜。 书童摇了摇小脑袋,解释道:“没见过,自打二夫人被相爷罚过禁足后,她就很少会出院子了。” 阮安颦了颦眉目,一时间,又难以厘清思绪。 国子监中,修习国子学的生员那么多,很难断定到底是谁。 -“那,从相府到侯府的路上,你有没有遇见什么人?” 书童刚要摇脑袋,又似突然想起了些什么,他拍了下脑门,又回道:“前几日回侯府,是小的将那马驹帮世子从相府牵过来的,在路上倒是有个人撞了我一下,小的没看清他的长相,这人跑得匆匆忙忙的,也不知是不是他将这天花传到我身上了……” 相府的车马和随从在官道上行驶时,声势浩大,普通的百姓见到,一般都会主动避开。 那人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地往这书童的身上撞? 可如今,这人的身份到底是谁,又是不是被人指使,才故意将痘疫往这书童的身上传,已然无处可查。 阮安心事重重地从耳房出来,低声将驱疫的法子对这里的管事女使交代了番。 可心中却知,这些法子都不能从根上解决问题。 书童的母亲是侯府浆洗苑的仆妇,在听到她儿子患了痘疫的消息后,特地寻到了这处。 得见阮安在此,仆妇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语带哀求道:“夫人…夫人,都是奴婢的这个儿子粗心大意,差点害了小世子染病,奴婢任打任罚,可奴婢的儿子不是故意的,还请夫人饶了他这回,不要将他赶出去。” 其实这仆妇是怕阮安为了隔绝疫源,直接将她儿子放把火烧死,她没进府时,也没少听过各个世家的这些阴司事,生怕阮安也会效仿此法。 阮安自然也听出了这仆妇的言外之意。 府里的很多下人都是拖家带口的在为她们做事,她握着这些人的身契,也是这里的主母,就当然会对他们负责。 再者她是医者,本就做不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放心,我会让人照顾好他的,且他的症状也不重,不会致死的。” 阮安静静地听着那仆妇的感激之言,忽地又在脑中仔细地回忆起,书童身上生得那些痘疮的形状。 这书童暂时未因天花而罹患其余的并发症。 且他身上出的那些痘,并未连成片状,但是四肢和身前却都生了些,它们的形状稀疏、饱满、色泽也算明亮。* 如果过几日能够结成痘痂,那就是上好的人痘苗啊,只要保管得当,她就可以给别人种痘了。 阮安在剑南时便认准了,只有种了人痘,才能从根上预防天花的大肆蔓延。 因为得过天花的人,就不会再得第二次。 健康的人在接种了合适的痘苗后,会患上轻微的天花症状,这时只要治疗得当,再多注意休息,便能很快痊愈。 民间也有一些医术高超的医者,尝试过给病患种痘,可痘苗难以保存,接种的技术也有难度,偶尔也会发生致死的现象,所以并没有流传开来。 不过阮安曾在《剑南铃医录》中,将接种痘苗的方法详细的记录过,还让孙也在上面绘了小图,如果她能调集些人力,专门培养些种痘师就好了。 但这事毕竟大了些,她还是得同霍平枭好好地商量商量。 ****** 傍晚,霍平枭从军营回到侯府。 刚一进门厅,便见阮安头戴帷帽,一双纤纤的玉手也用蚕布制的手衣包裹得严严实实,正坐在圈椅处安静地等着他。 “侯爷,快将这紫草汤先饮下。” 霍平枭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汤药,一饮而尽。 魏元今天下午已派人快马加鞭赶到军营,将今日府中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 阮安面带忧色地看向他。 霍平枭是没发过天花的。 男人的体格虽然刚阳强壮,但如果摊上了这疾疫的重症,便如碰上了索命无常。 就算险而从阎王殿那里逃生,虚耗了身体底子也不值当。 “怎么了?” 隔着薄薄的面纱,霍平枭觉出阮安的神情凝重了些,像是有什么话要同他说。 他走上前去,想去抓住阮安的小手,却被她避开。 霍平枭无奈淡哂,又问:“霍羲不是没事吗?” -“每逢春季,军队都要屯田养战,修养生息,侯爷最近的军务,应当不繁忙吧?” “你什么意思?” 他起了些兴味,微微挑起一眉。 “侯爷能不能多休沐一段时日,也不用太长…凭你的体质,七天应该就足够了。” 霍平枭没明白她的话意,吊儿郎当地又问:“想让我在府里多陪你啊?” 阮安抿了抿唇,讷声问:“侯爷信任我吗?” 霍平枭上下睨了她一眼,语气正经了些:“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 阮安有些难为情地回道:“想往侯爷身上种些东西。” 第62章 肥章 “想往你夫君身上种什么啊?” 说这话时, 霍平枭的笑意透了些坏,顺势坐在阮安身侧的圈椅。 男人挺拔的背脊斜靠在椅背,语气虽不算正经, 可依旧衣冠楚楚, 仪容赫奕,举手投足间都透着王侯的矜贵气度。 阮安微抿柔唇,讷声回道:“侯爷听没听过,民间有医师通过种痘来治疗天花的?” 霍平枭听罢, 即刻将面上笑意收敛。 男人一旦正了神色, 眼角眉梢间的冷感很强, 看着很有威压感。 “之前在剑南道做节度使时,听说过有游医用过这种法子。” 他淡淡说完, 转首看向阮安, 见她将套着茧布手衣的两只小手搭在膝头,语气徐徐又道:“汤药并不能从根上防治天花, 我已经让魏元派人加紧制出些小竹筒来,准备先从定北侯着手, 给府中的下人都先种上痘苗。”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79节 “羲儿近侍的书童虽然患上了轻症的天花,但身上生的那些痘疮在三日后应该就能结成痘痂了, 很适合做痘苗, 春季也是种痘的最好季节。” 话说到一半, 阮安亦看向身侧的霍平枭。 二人四目相对,她又问:“假如侯爷现在依旧是剑南节度使,不仅要统管全域军政, 还要兼顾行政, 一个监察道里几十个州郡、几百个县城的百姓安危, 几乎都系在你一人的身上, 您又会怎么做决策呢?会不会拨银子,在百姓间大范围地推行种痘?” 霍平枭凝睇她看,态度认真了些。 阮安确实同那些待在闺中,不谙民间疾苦的贵女不太一样,霍平枭经常搞不太清,她到底都在想什么。 虽是铃医出身,可在十几岁的时候,医术就比多数经验老成的世医要高超许多,医德更是没话说,不论风雨险阻,阮安向来都是以治病救人为先。 之前他在剑南做副使时,没少听时任的节度使那儿讲起,他后院里的女子多么的难缠事多,经常互相告状,给对方使绊子,那节度使总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可贺馨若做出那么多过分的事,阮安却从来都没在他面前抱怨过她,甚至都没提起过这个总是惹是生非的妯娌。 霍平枭隐约想起,霍羲提起早年罹患天花的经历时说过,阮安将他生下来,是为了完成自己的医录。 当然她们母子相依为命那么多年,两个人的感情一定很深厚。 他能娶到这么特别的她,也是因为她意外有了他的孩子。 如果没有霍羲,她不一定会选择嫁给他。 思及此,霍平枭鸦睫微垂,掩住眼中些微的黯然,低声回道:“种痘的技术不成熟,我记得还没卸任前,剑南的某个县就有医师种痘不成,反致人死的事故发生。当地的县令无法裁决这桩人命官司,便将卷宗往上级的州府呈递,郡守和州牧最后决定,让那医师给病患的家人赔付了银两,没让医师下狱。” ——“当然,如果要是我处在那个位置上,一定会让户部从国库里拿出这笔钱,无论如何也要在举国将种痘之术推行下去。” 他清楚阮安想要的是什么。 种痘这法子在前期推行是耗了些人力和财力,却是一劳永逸的好法子。 但这事若是指着萧家人,是没用的。 “嗯。” 阮安颔了颔首,嗓音温软地又回道:“但我对自己的接种技术算有自信,侯爷知道,蒙阳郡的郡守为何会写给黎兆尹,拜托他照顾我们母子吗?” 霍平枭看着她明朗的杏眼,有些出神,没立即回她。 阮安自顾自地解释道:“那是因为我不仅疗愈好了她妻子的顽疾,还给当地的许多幼童都接种过人痘,阻止了郡中一场天花的蔓延。” 说到这儿,阮安的神情也闪过一瞬低落。 她是个坐堂的医者,只要病患找上门来,她就能给人家诊脉看病。但种痘这事到底跟看病不同,需得有上面的政令,才能推行开来。 她也想过要不要以阮姑的身份,去寻敦郡王萧闻,让他纳谏。 转念一想,萧闻就算接受了她的提议,可他到底在皇帝面前不受重视,况且皇帝也不想从国库掏这笔银子。 还是没用。 她只希望霍平枭在将来做了皇帝后,能够亲自践行他今日说过的话,在自己的国家大力推行种痘之术,让人民免于天花之苦。 “别的人我管不了,但我们侯府的下人都很康健,魏元雇来的仆妇也没有年岁太大的。我适才翻了翻名册,觉得他们都符合接种的条件,这样假使天花在长安大肆蔓延,我们府里的人却都不会有恙。” 姑娘越说,眼睛越亮。 霍平枭缄默地听着。 阮安的请求,他答应归答应,却得在事成之后,让她给他弥补些好处。 “魏元明天就能把那些小竹筒拿来,等三日后书童的痘疮结痂后,就可以拿镊子取痘,用纸包在里面,置于阴凉地界保存。” 霍平枭冷幽幽睨她,刻意沉声问:“所以,你就拿你夫君第一个试?” 阮安神态认真地又同霍平枭讲着种痘的技巧:“其实痘苗多在几个人的身上用几回,就能不那么烈性,也就成了熟苗了。所以啊,这第一个接种的人,体质必须得好。” 说着,她往他方向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 阮安觉得,整个府中身体素质最好的人,也就是自幼习武,还经常在战场上征战的霍平枭了。 这话一落,霍平枭眼梢的锐色更浓,他伸出食指,往自己的脸上指了指,语带威胁地又问:“是谁当时说的,脸上留疤难看?” “老子这脸上如果落下了疹疤,你不得借故,一辈子都不让老子碰了?” 霍平枭并不在乎自己的容貌,原是想吓唬吓唬小妻子。 阮安的性情本就温吞软糯,自是一时失语,她张了张嘴,半晌都没回出什么话来。 隔着帷帽的那层面纱,霍平枭将她的神情看在眼中,他紧紧地绷着唇线,尽量不让自己笑出来。 阮安的视力多少因着面纱受了阻碍,她看不大清他的神情,只当霍平枭是真的生气了。 不过她想,霍平枭生气也不是没有理由,毕竟他可能觉得,她是在拿他试水。 虽然她是存了些想法,想让霍平枭先种痘,这样他身为阖府之主,一府表率,自然能让府里的人对接痘的事更有信心。 但更重要的是,她实在很担心霍平枭的安危,更怕天花会伤害到他的身体,越早给他种上,她才能更放心。 阮安小声回道:“我是不会让你落下疤痕的,况且就算留疤,只要时间不太长,都能有特质的膏脂让它们复原如初。” “你只要在发疹后,不乱挠,不吃辛辣的食物,别发怒动肝火……” 阮安瞥他一眼,又道:“最主要的,这期间一定忌行房事…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了……” 提到“房事”这两个字时,阮安能明显觉出,霍平枭看她的眼神直白了许多,带了些侵略意味。 他没立即回复她,只垂眼一笑。 那笑意痞里痞气的,却没有任何的流气,反倒是带着某种离经叛道的野劲儿。 阮安的心跳顿了下,双颊也蓦地变红变烫,她故作镇定地小声回道:“侯爷若实在担忧,我就拿魏元先试了。” “不成。” 霍平枭立即冷声打断,他睨她一眼,随后说:“要试,就从你夫君的身上试。” 阮安无奈地眨了眨眼,自然弄不太懂,霍平枭对接痘这事,态度如此大转的缘由。 不过他能答应,那结果就是好的。 “侯爷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阮安忖着,在接种之前,还得将府中诸女的月事打听清楚,若是来了月事,那就不能接痘。 如果天花在长安蔓延开来,那譬如黄连、青木香、地黄、黄柏、胡荽、紫草等药材的价格也会水涨船高。 幸而药圃还有很多余量,她可以提前制成配好方子,让那些不方便接痘的百姓,或者已经不幸染病的百姓饮下。 药圃开得久了,阮安也经常能同世医家族和城中的大药堂做些生意,订单的数额都不少。且她之前的研配的温病香露,在经由她仔细地推销后,也在城中的香料铺子和药堂畅销开来,每个月的进项也很可观。 照这样下去,不出半年,药圃就可以盈利了。 但阮安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捞平民百姓的钱,她并不想发国难财。 况且前世皇帝驾崩后,霍平枭虽在外为朝廷驻守边疆,可他,包括霍家的人在长安城的名声却很不好听。 这都是萧家的那些人刻意为之的。 药圃的那些药材,她自有它用。 ****** 三日后,书童身上的痘苗结成了痘疮,阮安即刻带了针镊去取痘苗。 霍平枭也对朝中称病告假,待在了府里。 阮安一开始做好了补种的准备,万一过了十一天,霍平枭的身上还是没发痘,她就再给他补一次。 但霍平枭的身体却出乎意料的好。 接种后的第四日,男人就出了疹。 第八日时,那些痘疹就褪了大半,等到了第十日,除了胸肌和腰腹部上还有少量的痘疹,天花的症状已基本见好。 虽如此,阮安依旧没让他见风。 她清楚这人身上的焰气重,如果她不能随时满足他,他又不能习武动干戈,自然会觉得难受。 这几日阮安不敢招惹他,都跟霍平枭分床睡。 军营中虽无要务,但还是有副将派人递信折,想要询问询问霍平枭的意见。 男人对军务上的许多事都很敏锐,战略眼光极强,偶尔阮安也能瞥见他写得字迹,大抵从他这儿,看出了什么叫做运筹帷幄,男人不用亲自坐阵,也能让军营中的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 因着发现书童患了天花时,霍羲正在休国子监的田假,阮安让孩子在假期的最后几日都饮了紫草汤,还经常让仆妇往他的屋子里喷醋。 长安城几日内,并没有传来天花大肆蔓延的消息。 阮安在府中将疫源隔绝后,亦确保了霍羲不会将天花传给别人,便准备让他在休完田假后,回到国子监上学。 霍平枭却将这事否决了,弄得霍羲待在侯府,终日闷闷不乐。 阮安无奈,只得寻到寝房,坐在床侧,看向因着痘疹未消,而平躺在床,静静养病的男人,询问道:“羲儿没事,你怎么不让他去上学啊?” 霍平枭瞥眼看她,又转过头首,阖上双眸,懒声回道:“书童突然染疫,这事太蹊跷,幕后之手一直找不出来,那就只好引蛇出洞了。” 引蛇出洞? 阮安有些不明白他的话意,却透过他的语气得知,霍羲一时半会是回不去国子监了。 这时,霍平枭又低声叮嘱了她一句:“我这病过两日就能好,在此之后,你先不要急着给其余的下人接种痘苗。” ******* -“我就说过,一个孩童过于聪慧,是妖异之相。哪儿有像霍家嫡长孙那样的,四岁就进国子监,反常之处必有妖,这下好了,因为他这个妖孽,城中天花蔓延,这都是他带来的厄运!” -“是啊,我听说国子监的好多官家子弟也因此染了天花,这下霍家就算不被皇帝问责,也难以再在世家的面前抬起头了。” …… 国子监田假结束后的第二日,街使便向正在巡街的京兆少尹霍长决禀告了近来民坊中的这些传闻。 霍长决听罢,面色自然极为难看。 他们霍家的男人不信鬼神怪力之说,自然也清楚,什么妖邪之兆,都是旁人刻意给霍家泼的脏水。 小侄霍羲昨日还被送回了相府,霍长决虽不知兄长为何不让他去国子监上学,但他分明好好地,身上压根就没一星半点的疹子。 哪像这些人所传,又患天花,又将旁人传染的? 霍长决在官场混迹几年,平日喜怒不浮于色,这次询问街使时,语气难能带了些怒气:“有没有查出来,那几个在酒肆中胡言乱语的人,到底都是什么身份?” 其中一街使掀了掀眼皮,观察了番霍长决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回道:“属下去查了,查出……” “查出什么?”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80节 霍长决蹙眉又问,嗓音透着不耐。 “查出,那两个男子是佯醉,等他们从酒肆出来后,都到了个暗巷,同个老妇领了些银子。而那老妇…那老妇是贺家的仆妇……” 街使说这话前,自然是有些犹豫的。 毕竟谁不知道,这贺家跟霍家可是有渊源的,他们的上官霍大人,娶的正妻可就是贺家的大姑娘。 霍长决的神色骤然一变,难以置信地问:“贺家?” ****** 贺母跟贺馨若不同,她在十几岁那年,是染过天花的,所以在这个时候,她的心中也比常人有底气的多。 今儿个她去了趟街市,还偶然听见,外面的人都在传,这次天花的疫源就是定北侯府。 贺母听到这些消息,亦知自己的目标尽数达成,便有些洋洋自得起来。 行在路上时,也并没注意到,有个卖羊肉摊的摊主正往外面倾倒着废掉的汤水。 “哗——” 汤水犹带着滚烫,直朝着贺母的身上泼去,且带着几分膻腥之味。 贺母被泼中后,再顾不得仪态,惊声尖叫起来。 身侧的仆妇边为贺母擦拭着,边厉声问向那摊主:“你没长眼吗?竟泼了我们夫人一身脏水,知道我们夫人是谁吗?” “哎呦,我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你们走得这么急,这样吧,我陪你们衣服钱,这位夫人的这身行头,要多少银子?” 贺母气急败坏地瞪他一眼,近乎怒吼道:“你赔得起吗!贱东西,卖得吃食下贱,做的事也下贱!” 她浑身都散着那股子难闻的味道,比泔水的味道还要令人作呕,贺母顾不得同这摊主多费唇舌,赶忙回到贺府,想要将这一身污秽洗掉。 好不容易沐完了浴,贺母觉得浑身疲乏,在阖眼任由女使为她擦身时,却听见了女使的惊呼声:“夫人…夫人,您的身上怎么都是疹子,密密麻麻的,后背、手臂、双腿上,全都是……” 贺母听罢,豁然睁眼。 她垂眼看去,见身前也长出了密密麻麻的疹子,跟她当年患天花时的症状一模一样。 身后的女使也都退后了数步,明显对她避之不及。 贺母神情大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患了天花,就不能再患第二次了吗? ****** 因着过于劳累,入夜后,阮安支撑不住,干脆趴在书案上睡了过去。 漾入室内的春风将烛台吹熄了数盏,光阴昏暗带翳。 阮安睡得并不沉,意识朦胧间,她觉出好似有人将她抱了起来,并置于修长双腿。 霍平枭用强劲臂膀圈住阮安纤细腰肢,牢牢地将娇弱的姑娘抱在怀里,另手则捏起她下巴,却没俯身吻她。 霍平枭缄默地凝睇着她温甜的眉眼和五官,任由她踏着绣鞋的两只小脚蹭过他考究章服的膝襕,低垂的鸦睫掩住他眼中深晦不明的情绪。 阮安睡得毫无防备,不知有人将她抱起,更不知书房外已然悄无声息地进了个人。 “交代你的事,都做好了吗?” 男人的嗓音如沉金冷玉,在万籁俱寂的夜色中极富磁性,霍平枭没看向那人,只将修长的手轻轻覆于姑娘温热的半张小脸。 “回侯爷,属下都做好了。” “退下。” “是。” 那人刚走,霍平枭亦倏然倾俯身体,大手托着怀中姑娘的小脑袋,再不克制,甚而带着几分凶猛,攫取住她柔软的唇。 刚要将舌侵进她温甜的唇腔,姑娘立即发出了呜呜的可怜声音,霍平枭停下了强势吻她的动作,只浅而淡的吻了几下她唇角,如被雕琢的眼角眉梢却浸了些戾气。 霍平枭粗粝的拇指顺势拂过她的眉心,刻意将语气放得很低,却莫名带着压迫感极浓的占有欲,自言自语似的问她:“你就不能喜欢我一点吗?” 第62章 肥章 半梦半醒间, 阮安好似听见有人在低声交谈,却没听见内容,待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 竟发现自己陷在了霍平枭宽阔的怀中。 阮安微微怔了下。 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将她抱起来的? 室内的光影太黯, 她看不太清霍平枭的神色,只揉了揉眼睛,软声问道:“夫君,你身上又难受了吗?” “嗯。” 霍平枭垂下眼, 看向怀中的姑娘, 淡淡回她一字。 阮安刚刚睡醒, 柔腻似玉的雪白肌肤发了层薄薄的细汗,神态犹带几分虚弱, 轻呵出的气息温香馨甜, 夹杂着好闻的药香,一丝一缕地往他鼻息沁。 趁阮安看不见, 霍平枭深深地嗅了下她身上的味道。 大手仍扣着她纤软的腰,没有任何松开的迹象, 刚要埋首去往她的颈间咬。 阮安却用小手推了推他,又说:“那你先放我下来, 再把烛火点上, 我帮你再上点药膏。” 很快, 书房中的烛台被点燃。 阮安的视野逐渐清晰,命女使将药膏拿了过来。 霍平枭缄默地坐在圈椅,看着阮安微微俯身, 齐腰的长发顺势滑落一侧腰际, 他伸出手, 想将那些柔软的发丝拨在一侧, 却又将它停在了半空。 姑娘抿起柔唇,神情异常专注,动作熟稔地用纤手将他的狼豕腰封解开,又顺势拨开中衣的交衽,往里面探去。 她的指尖温度微凉,甫一触及到他身上的疤痕,霍平枭就倒吸了口气。 他即刻抬掌抓住姑娘细白的手腕,没让她再继续在他身上作祟。 阮安挣了挣他的大手,杏眼水盈盈的,透着懵然。 霍平枭则撩开眼皮,墨沉的眸似带刺荆棘,浸着冷和野。 开敞衣襟里的八块腹肌形状匀健,随着愈发深重的呼吸,恰到好处的往外贲张着,无一丝赘余,就如被天匠雕刻般,充斥着力量感。 阮安不解地问:“怎么了?按理说前几天就应当不痒了。” “没怎么。” 霍平枭蹙起眉宇,语气带着克制,大手仍捏锢着她易碎的腕骨,话音沉了些:“我自己上药,你回去睡觉。” 说完,他缓而慢地松开她手腕,粗粝的掌心仍存着她身上温腻触感。 原以为姑娘这时就该依着他言语回去,不想,阮安将他从案上拿起的膏脂盒夺了回去,嗡声嗡气道:“还是我来吧,你这人做事粗旷,容易抹不好。” 说完,阮安没再看霍平枭变得愈发阴沉的脸色。 她自顾自地又将那些膏脂扣挖了些,并将它们揉于指尖慢慢融化,继续往他身上那些快要变好的痘印处细细匀抹。 给他涂药时,阮安又犯起了老毛病。 先前儿她就注意到,他身前的刀疮比刀疤多,那些孔隙异常狰狞,姑娘的脑海里也自然浮现出敌人持着银枪,往他身前戳刺的厮杀场面。 阮安微微颦起眉目,下意识用指尖将它们挨个按了一遍。 “你、再、按。” 阮安的小手蓦然一顿。 霍平枭将身体往后缩了缩,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带着压抑的隐忍。 再开口,男人的嗓音透了沙哑,他无奈地笑了下,看她的眼神却像要将她吃了似的,又说:“老子的命都快被你按没了。” 阮安被他的这句话臊得小脸儿泛红,只讷声回道:“上…上完药了……” 霍平枭身上的焰气虽重,但他身为公侯,也并没有蓄婢纳妾,亦或是在府里豢通房。 他在婚前对她的承诺,都做到了。 身为妻子,阮安清楚侍奉枕席这事是她的责任。 只是她毕竟对这事害怕了些,毕竟男人又高又壮,总是没完没了,起先还好,越到最后就越像只恶狼一样,自打从边疆回来后,每次都要将她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阮安屡屡觉得,自己就像只狼摁住的兔子,逃都没地界儿逃去。 尽管如此,她还是小声安抚了他的情绪:“等你这病全好了…就行了。” 霍平枭并没有立即就明白她的话意,等反应过来,他突然探身,亦伸手捏了捏她脸,故意装糊涂,吊儿郎当地问:“行什么行啊?” 这人又在故意逗弄她! 阮安咬了咬唇,自然知道霍平枭就是想看她局促羞赧的模样。 但这一次,她并不想让他得逞。 干脆气鼓鼓地放出了狠话,语气却仍是温温软软的:“侯爷种完痘后,人也糊涂了,当然是行周公之礼啊。” 说完,阮安站起身,便要离开书房,想将霍平枭独自撂在这儿。 前脚刚落地,便听“怦——”一声。 圈椅随着男人猛然起身的动作重重摔落至地。 适才的那句话明显是激惹到了霍平枭。 阮安纤瘦的背脊一僵,抬脚就要往外跑。 霍平枭几步就追上她,抬手将她纤细的后颈完整握住,低声问:“话都没说完,跑哪儿去?” 阮安缩了缩脖子,涨红的小脸儿满是惊惶。 男人没给她回复的机会,气势霸道又凶狠,将她摁在书案一角,大手顺势掐住她软软的腰侧,随即倾俯身体,惩戒意味极浓地吻住她唇。 霍平枭高大且带着压迫感的身影将阮安顷刻笼罩,他扣着她手腕,对着她泛红的小耳朵,嗓音磁沉地吓唬她道:“若不是看你太辛苦,真想弄大你肚子,让你再给老子生个孩子。” 话说到一半,他又用手摁住她软软的肚子,凝睇着姑娘可怜兮兮的脸儿。 怕把人弄哭,他哄不好。 霍平枭只得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没再欺负她,将语气放低了些,无奈又哄:“但老子舍不得。”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81节 ****** 天花这疫病到底传染性极强,人人惧之。 贺母不懂医理,虽然医师总说,一旦患了天花,痊愈后就不会再犯,可贺母总觉得凡事总有特例。 万一她就是那个第二次罹患天花的人呢。 眼下的情况过于特殊,她身上起了红疹的事想瞒也瞒不住,下人们都不想死,如果强自压下消息,只怕他们会起反心。 贺母无奈,只得让人将这消息禀给了贺父,让他寻个医师来给她瞧一瞧。 另厢,房小娘院中。 女使翠湖道:“姨娘,奴婢适才回来时,好像瞧见主母院里的梅菊急色匆匆地跑了出来,倒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房小娘神态平静地用手指拨着莲子,并未因翠湖说的话感到惊奇,只话音幽幽地回道:“她们母女害了我的芫儿这么久,这回,她们也该尝尝教训了。” 翠湖神情一怔,自是不清楚自己主子说的这话,到底是何意。 房小娘将拨好的莲子放在颜色透亮的瓷盘中,问了嘴:“府里经常请的那位世医都打点好了吗?” 翠湖回道:“回姨娘,都打点好了。” “那就好。” 说着,房小娘从罗汉床处站起身,又对翠湖命道:“随我去趟老爷的书房。” “是。” ****** 很快,贺父就和房小娘来到了贺母的院外。 贺母听到外面的动静后,强自镇静地对贺父说道:“老爷,妾身小时患过天花,身上虽然起了疹子,但应当也是吃错了什么东西,患上了某种皮肤疾病,还请您切莫忧心。” 贺父下半着脸戴着面纱,紧紧地抿着唇,冷声回道:“先让医师给你看看。” 听着贺母的声音,房小娘的眼中划过一瞬的嫌恶,她附和贺父道;“是啊姐姐,凡事不能立即下定论,再说,您是说自己幼时患过天花,我们却没见着。万一……” 贺母立即厉声打断她话:“房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说我刻意隐瞒病情,要拿全府人的安危做赌注?” 房小娘这个贱人! 一看她患了疫病,便立即在老爷的面前耀武扬威起来了。 房小娘立即露出了委屈的神情,她看向贺父,柔声解释道:“老爷,妾身没有这个意思,妾身同您一样,只是希望主母的病不要被误诊。” “嗯。” 贺父点了点头,当着贺母的面,又说:“不管主母得了什么病,到底是起了一身的疹子,仪容有失,这段时日,便由你来代行阖府的中馈之务吧。” 房小娘立即对贺父福了一礼,恭声回道:“妾身谨记,一定好好替主母管好府务。” 听完两个人的对话,贺母的神情骤然一变。 什么? 房小娘这个贱妾竟要代她掌管府务。 这可怎么得了? 二人积怨已久,这么多年里,贺母早已同房小娘明争暗斗多番。 从前房小娘虽为沛国公府的庶女,有房氏一族做为倚仗,但她到底可以拿嫡妻的身份压一压她。 可如今,房小娘竟然从老爷那里拿到了中馈之权…… 凭这贱人的手段和心机,定然不会让她在养病的这段时日里好过,还能做得滴水不漏,不会让老爷看出任何端倪来。 思及此,贺母扬声恳求道:“老爷,房小娘她对中馈之务并无经验,妾身就算患了天花,也可以让下人将府务递到院子里,妾身…妾身还是能处理好那些小事的。” 贺父却沉声制止道:“你这病不是闹着玩的小事,房小娘虽为妾室,可到底也是从公府里出来的高门小姐,并非如你所言,是个无能之人。” “老爷!” “不必再争取,这事就这么定了。” 贺父的态度异常坚决,房小娘的唇角却噙了丝浅而淡的讽笑,她掩住眼里的恨意,隔着那道绡纱屏风,往贺母所居的寝房里看了一眼。 不经时,世医提着药箱来此。 一进内室,站在贺父身侧的房小娘便同他对视一眼,二人的视线交汇完,又很快避开。 世医立即会意,亦在贺父的敦促下,进了里屋为贺母诊脉。 等出了通禀时,世医回道:“老爷、姨娘,夫人患的病,正是天花。” 这话一落,贺父的神情微微一变。 房小娘佯装惊诧。 而贺母这时,却觉整件事情的发生过于蹊跷,她想起定北侯的亲母去世后,房小娘是亲自照拂过他一段时日的。 霍平枭与房小娘的感情极好,他每次出征回来,房小娘也都会回沛国公府,等着他来见她。 莫不是定北侯府那处发现了什么,房小娘这才与霍平枭里应外合,一起做了个局,要算计她? 可她人被困在院子里,又如何才能寻到机会破局? 等贺父和房小娘离开后,贺母急得捶胸顿足,痛哭流涕,身上的那些痘疹亦蜇得她又痒又痛。 却也只能期盼,她的馨若在相府不要有任何事。 ****** 相府。 是日,贺馨若起身后,一脸惊惧地发现,她的四肢和颈脖上都生了密密麻麻的疹子。 贺馨若当年就觉得贺馨芫脸上的痘疮可怖,每每看见,都想着,她的脸上一定不要生这种东西。 可时至今日,她竟然也生了如此恶心的东西,不仅是脸上。 浑身都是! 贺馨若险些惊叫出声,却用双手捂住了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她嗓音发颤,即刻扬声对女使命道:“赶紧…赶紧去把二公子叫来。” “是。” 虽说近来她一直都有喝药预防天花,但想起那日毕竟同禀话的女使有了接触,而那女使又同庄子里的人有过接触。 可能就是在那次,把她给传上了。 这事她最好跟霍长决商量商量,虽然几日前,霍长决对她的态度就莫名冷淡了许多。 但贺馨若自诩将霍长决的脾气禀性都拿捏住了,这事若跟高氏提起,凭她的性情,一定会将她赶到避痘所去,绝对不会让她待在府里,避痘所的吃住环境都差,她可受不了。 若同霍长决先说,她就可以继续留在府里,不至于吃苦。 很快,换好官服的霍长决来到了寝房,淡声问道:“怎么了?” 贺馨若语带泣声地回道:“二郎…我浑身都起了疹子,好像是患了…天花了……” 她故意哭得可怜兮兮的,希望能博得霍长决更多的同情。 未料,霍长决缄默的时间比她想象的要长。 贺馨若有些慌了神,她眼神闪躲了下,在心中安慰着自己,天花这病毕竟是会传染的,霍长决有些害怕也是正常的。 却未成想,片刻后,霍长决却只淡淡回道:“你和你母亲,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贺馨若的神情骤然一变。 她从未听过霍长决用如此冰冷的语气同她说过话,且他说的话,还如此无情。 “二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霍长决苦笑一声,他也不愿相信,他的枕边人竟是如此恶毒之人,可事实就摆在眼前,他不得不信。 “还有…我母亲那处,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还不知道吧?” 霍长决的声音透着厌恶,又说:“你母亲也患了天花。” “这不可能!” 贺馨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又怕自己情绪过于激动,反倒会让霍长决对她更为厌恶,她哽咽地同他解释:“二郎,我母亲年幼时是患过天花的,按理说得过一次,就不会再得第二次了啊。” “呵。” 霍长决冷笑一声。 他没顾贺馨若的辩驳,又接着往下说道:“现在贺家由房小娘代为执掌中馈,前几日她清点贺府郊外庄子的账面时,发现了那里瞒报了天花疫病,幸而她发现了这件事,并及时呈给了京兆府。不然,你们贺家可就要被圣上株连九族了。” 你们…贺家? 贺馨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字。 霍长决眼带恨意地看向她,厉声又问:“霍羲只是个四岁的孩子,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害他!” 贺馨若的心跳加快,却故作不知情的狡辩道:“母亲或许是瞒报了庄子里的疫情,可你凭何说…说我们要害霍羲?” “哐——”一声。 霍长决因着愤怒,顺势抄起身侧小案的漆盘,将它猛掷在地,厉声又道:“你还在跟我撒慌!” “你和你母亲做的好事都被查出来了,包括派人在长安的各大酒肆散播霍家的谣言,还有几年前,你对你庶妹做得那些好事,害得她的脸差点被毁容。” “你好狠的心啊,对一个小孩和自己的亲妹妹都下得了如此毒手,像你这样的人,又怎配拥有自己的孩子,同人生儿育女!” 听着霍长决咄咄的质问之语,贺馨若只觉自己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 看来她彻底失去了霍长决的信任,这个男人以后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信任她了。 贺馨若几乎是从床上摔跪到了地面,她伸出胳膊,想要抓住霍长决的腿,刚要苦苦哀求,却被霍长决躲开。 她只得泪眼盈盈地又央求道:“二郎,二郎,我错了…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这一切…这一切都是母亲指使我的…我是被迫的。” “不必再奢求我的原谅。” 贺馨若怔住,不太明白霍长决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这是原谅她了,还是不肯原谅她。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82节 贺馨若抬起头,见霍长决的眼神透着对她的嫌恶,再无了平日的温润和怜惜。 她的心亦仿若被人泼了极寒极冷的水,冻得她瑟瑟发抖,战栗不已。 “夫君……” ——“我已写下休书,你我一别两宽,从今日开始,你不再是我霍家的儿媳,也不再是我霍长决的妻子。” 这番冷沉的话掷地后,霍长决没肯再看贺馨若半眼,他怒而甩袖,转身离去。 贺馨若瞪大了泛红的双眼,像是突然得了失心疯般,竟是惨然地苦笑了数声:“哈哈哈哈哈哈。” 休书? 霍长决竟然给她写了休书? ****** 盛春将过,繁花颓败。 御街两侧的槐杨柏柳,颜色愈发浓绿,长安城即将迎来夏日。 阮安今日去了远郊药圃,及至傍晚都未归府。 霍平枭身上的病症皆消,次日就能回到军营,适才府上来了个副将,将近日军营的情况告知了他一番。 这场天花比想象中得还要严重,军营里也有近百名的兵员染上,且有的兵员患的是重症,性命垂危。 魏元来到书房时,见霍平枭的神情有些阴沉,心中慌了下。 “何事?” 霍平枭掀眼,淡声问道。 魏元回道:“侯爷,小的听闻,贺氏母女皆被休弃,贺家老爷将他们送到了城中的避痘所里,没让她们在府上养病。” 霍平枭听罢,冷笑一声。 男人锋锐的眼梢浸着狠戾,淡淡地瞥他看时,直惹得魏元心中陡然一惊。 魏元敛正神色,又道;“按照侯爷之前的吩咐,其实贺母和贺家大女患得都不是天花,可将她们送到避痘所,和寻常的平民待在一处后,也早晚会染上。” 霍平枭面上的笑意渐褪,转瞬消失至无。 “染上天花了,还是有幸存的机会。” 男人的语气平静,却莫名透着一丝森然的杀意。 魏元的神情微微一变,道:“侯爷的意思是……” “本侯早就忍够了。” 他从书案后站起,身形高大冷峙,落在绒毯上的身影被打进内室的残阳斜斜拉长。 男人侧脸的轮廓硬朗俊美,却在眉眼微垂之际,透着几分莫名的残忍。 “那贱人差点就把她害到了,本侯早就想让她死了,正好趁着这次。” 他冷冷看向魏元,又说:“把那两个贱人都做掉。” 魏元立即应了声是。 亦知,侯爷口中的那个她,便是指的夫人了。 侯爷应当是清楚二公子容易犯心软的毛病,虽说写了休书,却还是会派人去避痘所关照贺馨若,这才让他下了死手。 “这次搞出的事,还让她这么累。” 说这话时,霍平枭将语气放低了许多,存了难能的温和。 可魏元听着这话,却还是觉得这话阴测测的,让他莫名想起了幼年刚跟着霍平枭的那几年。 这位相府的大公子在少年时期,眼里总是透着浓浓的阴郁和戾气。 那样可怕的眼神,让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第64章 二合一 魏元想起那些带着血腥味儿的往事, 仍觉不寒而栗。 他们的侯爷之所以没走上歧途,多亏了霍阆的二弟霍闵,亦是他敬重的大将军叔父。 霍家原是军功世家, 霍阆身为嫡长子承袭了爵位, 而嫡次子霍闵则掌管着霍家六千员的府兵,他在世时,曾是大骊国极有威望的悍将。 霍闵没有自己的子嗣,在霍平枭最为暴戾难驯的那几年, 霍闵将他带在身侧亲自抚养, 还将自己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了他。 霍平枭从他叔父那儿习得了武艺和兵法, 霍闵去世前,还将从前能够调动霍家府兵的狼符赠予了他。 也就是在那几年里, 霍平枭的性情收敛了些。 再后来, 霍阆将他送到书院,他虽在骊国那最有名的三个书院里惹出了些事, 却也没将同龄的少年打死过。 只有像魏元这样,离他最近的人才清楚, 霍平枭的骨子里仍深深地刻着暴虐和凶残。 好在如今这世道群国环伺,边疆总有战乱。 幸而霍平枭从眉山修完武艺后, 寻到了适合自己的职守, 在战场上, 他能正正当当地杀人,身上浸着的深重戾气能够通过杀敌得到宣泄。 再者,男人本来就是天生的将领, 在军事上的能力天赋异禀, 战略眼光极为敏锐, 既能上阵杀敌, 又能运筹帷幄,同他的叔父霍闵比,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等霍平枭加冠后,性格也愈发成熟。 虽然从他的外表和气质看,仍会让人觉得他是个不好招惹的人,可这几年他的情绪都很稳定,鲜少有人知晓他的那些阴暗过往。 魏元出了书房后,正巧撞见了从药堂回府的阮安。 姑娘只匆匆地将脸上的妆容卸洗了一番,并没来得及将身上的荆钗布裙换掉,可到底是天生丽质难自弃,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儿柔润似玉,过于出尘惊艳的美貌并不会被简素的衣裳遮掩。 见魏元的脸色仍带着劫后余生的些许仓皇,阮安压低了声音问他:“侯爷怎么了?” 魏元恭声道:“回夫人,军营里有几百个兵士也染上了天花,侯爷想必是…因着这件事,心情才有些不好的。” 阮安杏眼微瞪,难以置信地问:“军营怎么也有人染上了?” 魏元同她解释道:“兵员中也有放丧假或是病事假的,这回了趟家,又回到军营,路途中指不定就接触上什么人了。” 实则魏元清楚,霍平枭并不想让阮安知道,他要派人将贺家母女杀死的这件事。 男人面色如此阴沉的缘由,也是因为贺馨若在相府失势后,先前那个被她捏住把柄的小厮,便将她从前在茶水里下的药给供了出来。 贺家女的心肠太狠,竟然是给阮安下的伤宫药。 魏元隐约听闻,阮安在蜀中生下霍羲时,险些难产过,差点丢了条命。 所以有了这个前因,侯爷在得知贺馨若下的又是那种药后,只怕是都动了要将她挫骨扬灰的念头。 军营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祸事,毕竟这里面人员密集,在边疆扎营时也总容易遇上极端的天气。 霍平枭还不至于因为军中的一些状况就如此大动肝火。 不过依魏元看,也只有碰上关于夫人的事,侯爷才会这样。 阮安此前或多或少了解到,军营里的随军医师都是朝廷分派的,像霍平枭的军营里,还有专门的医药院贮存药材,每每到了春夏这样容易染疫的季节,随军的医师都要提前将防疫的药汤熬好,给兵员们分发下去的。 这些医官不仅要给兵员治伤,为大将调理身体,军队里的人员那么密集,按照规制,他们也有防疫的责任。 阮安前世曾听李淑颖提起过,郊外的那几个军营里,总有医官贪昧药材,想必霍平枭的军营,也是在这个环节出了问题。 她约莫着霍平枭也猜出了事情的源头在哪儿,但眼下这种情况,霍平枭他们很难及时从官办的药局再索要到药材。 等魏元走后,阮安立即让白薇将书案上,她事先写好的那两页纸取了过来。 待进了书房,阮安未发一言,直接将那两张纸放在了霍平枭的身前。 霍平枭撩开眼皮看她一眼,很快用长指拾起案上的两页纸。 垂眼看去,见其中一张纸上写着药方,另张纸上,则写着各类药材的名称和数目。 阮安的字是他教的,她的字越写越工整,字迹也越来越像他的。 这些犹带了几分生涩的蝇头小字,却几乎抚平了他心间所有的躁郁。 霍平枭低低地哂笑了下,眼角眉梢间的阴鸷渐渐褪去,淡声问道:“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阮安话音软软的回道:“我听魏元说了你们军营的事,现在民间的天花严重,官办的药局顾不过来,就算你们强将药材要了过去,百姓也容易不满,不如就从我的药圃里拿药好了。” 霍平枭听完,眸色黯了下。 他并没料及魏元会将军中的事同她讲,不过他肯定没那个胆子将贺氏母女的事与阮安提起。 霍平枭不想因他军中的事,再让阮安操劳,只回问道:“前几日你不是还跟我讲,你那药圃快盈利了,这些药送我手上,可就赚不了钱了。” 阮安摇了摇脑袋,立即回道:“开这间药圃的钱本来就是侯爷开的,我本来就没准备让你掏军费买。” 说完,阮安犹豫了下,还是走到他身前,并在他的注视下,将白皙柔嫩的小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 姑娘的动作带着安抚意味,触感轻软。 霍平枭的眉间微微一动,忍住了想将她的小手攥进掌心的念头。 这时,阮安又温柔地安慰他说:“侯爷,你别心急,按照我这个药方配药,只要不是重症,都能一剂而愈。没染上病的兵士饮了,也能起到防治的效果。” “我在药圃还留了些药材,等将它们熬成汤药后,大可以拿着他们赈灾,这时候捐药比捐米来得更实惠,正好能给霍家挽回些名声来。” 听着她柔柔的话音,霍平枭突然伸臂将她拥进了怀里,趁着姑娘一脸懵然时,他俯身吻了下她的额头。 阮安眨了眨眼,不知道霍平枭为何会突然如此。 可能是因为她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吧。 阮安如是想。 霍平枭突然用大手扣住她的小脑袋,让她的脸往他身前贴近。 阮安看不见他神情,和漆黑眼底浓重到可怕的占有欲。 霍平枭低声回道:“好。” 他从小到大,杀了多少人,自己都记不清了。 偶尔也会觉得,自己的手上总沁着股血腥味儿,洗也洗不掉,但他却独独喜欢杀虐带来的快.感。 与之对比强烈的是,阮安救的人也是数不清的。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83节 他和她之间是如此不同。 但他想让她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不想让如此良善的她被玷染,希望她这个救人治病,悬壶济世的小医姑能永远纯净美好,天真明朗。 他想将她保护好。 至于那些残忍的,阴暗的事,就都交由他这种人来做。 她那双干干净净的小手,连一滴血都不能沾。 ****** 东宫,傅良娣的寝殿里夜夜笙歌。 良娣的寝殿虽离正宫尚有段距离,李淑颖却依旧能听见那里的笑声,太子近来日日宿在傅良娣的寝殿里。 因着这场来势汹汹的天花疫情,皇帝将所有朝务免去,只在紫宸殿中接待重要的大臣。 太子对外面发生的一切祸事置若罔闻,只沉溺在傅良娣的温柔乡中,不可自拔。 李淑颖自嫁给萧崇后,就患上了失眠的毛病,太医开的调养方子也不怎么管用。 临近子时,李淑颖隐约听见了傅良娣的娇笑声,她神情阴测,倏然从华贵的四柱床上坐起了身,眼带仇恨地盯视着前方。 她很想怒声呐喊,更想即刻去傅良娣的寝宫,打那狐媚的贱人一巴掌。 可她不能。 她毕竟是东宫的正妃,身为妻子,却没能将太子平日的作风约束好,她本就挨了皇后的怨怼,再在深夜撒泼,同个妾室争风吃醋,那她在东宫就更无威严可言了。 守夜的宫女琉璃将烛火点燃,走了过来,关切问道:“娘娘,您又睡不下了吗?” 李淑颖睨她一眼,幽幽地回道:“外面那么吵,还怎么睡?” 暖黄的烛火下,李淑颖的皮肤略显黯淡,比进宫前更失光泽,但眉眼和五官依旧精致动人,尤其是那双眼睛,生得极为明艳。 琉璃安慰她道:“娘娘,这回殿下好歹是同傅良娣在一起,没在这种时候去民间沾什么野花,而是安安分分地待在东宫里,您且放宽心绪吧。” 李淑颖冷笑一声,回道:“本宫怎么放宽心绪,敦郡王都知道和翰林院里的医官一起去民间为百姓分发药材,我劝了太子多少回,母后的禁足仍未被解,陈贵妃在宫中一人独大,代掌凤印,早产的皇子身体康健,陛下又格外宠爱,刚一出生就被封为了亲王。” “可殿下倒好,丝毫都不知居安思危,这时只知待在宫里避痘,一点都不知帮陛下分担分担。” 李淑颖越说,心中积着的气越多。 民间的这次天花疫情,反倒让霍家更出风头了。 霍长决身为京兆少尹,在休妻之后,每日都会派街使在长安的各个民巷支摊施药,相府的主母和几个小娘,还有定北侯府的房氏亦是。 李淑颖听人说,霍家给百姓发放的汤药玄得很,有些轻症的染疫病患喝上几碗,症状就有好转。 别的世家再怎么施粥、开仓放粮的,都不如霍家这赈药要来得实际,也更得人心。 这种时候,霍家哪来的药方和药材? 看来这一切,都是剑南道来的阮姓医姑给他们帮的忙。 李淑颖想起烧尾宴上,房家表妹大出风头的得意模样,不由得又是冷笑一声。 这种时候,美丽的容貌丝毫都不及那阮医姑给予定北侯的帮助来得重要。 “这嘉州来的女医姑真不简单,虽然出身低了些,却不甘心只当个外室啊,这次的事一过,霍家人也得高看她一眼,说不定过段时日,她就能有个身份,进侯府做姨娘了。” 琉璃回道:“娘娘,您不是一直在寻找治疗天花的药方,想将它代太子献给皇上吗?” “是啊,太医院的那些太医,脑子里只有些陈年旧方,虽然有用,却起不到及时的效用,这种时候,或许只能从民间的铃医和世医里寻了。” 琉璃是东宫的女官,一年前,李淑颖在看见贺馨芫面上的痘疮有所好转后,曾派她出府寻过阮医姑的踪迹,她却没有将人带到府上复命。 这次,琉璃很想将功补过,又说:“奴婢听闻,最近总有大药堂的人去阮医姑的药堂里,他们都在沽价,想将她手里能够治疗天花的药方买下来。城中最大的药堂仁济馆,甚至还想邀平安堂加入他们的商会呢。” 李淑颖却冷笑了声,嘲讽道:“这些世医的脑袋也是糊涂了,那阮姓医姑在长安又不是没有靠山?有定北侯在,他们还拉她入什么会。” 琉璃附和地回道:“娘娘说的是,但奴婢还打听到,阮医姑也在等着那些人竞价,好似是想将那药方卖个高价呢。” 李淑颖听完这话,心中难免生出了些优越感来。 说到底那医姑是贫苦人家出身,手头上拥有的一切,包括进的那些药材,都是定北侯给的。 她听说阮安是开了间药圃,更觉得这医姑是个不肯安于现状的人,药堂里每月的进项能有多少? 她每月能获得的利润,估计都买不了她任意一根发簪上的一颗珠子。 这个女人很缺银子。 况且为了能在定北侯和霍家人的面前搏个好印象,她又将自己药圃里进的那些药材都拨出去了。 定北侯虽然能给她贴补些,但那么些钱于这女医姑而言,应当也是不够的。 思及此,李淑颖勾了勾唇,对琉璃命道:“这样,明日你也去趟她的药堂,打听打听她那方子的价格,先拿个一万两去,不够的话,再回东宫来同本宫支取。” “是。” 琉璃恭声回完,暗觉自己办完这趟差事后,也可以狠狠地捞上一笔了。 毕竟她听闻,出价最高的药馆,不过就是准备给那女医姑一千两银子。 ****** 次日,女官琉璃来到丰安坊。 琉璃进室时,阮安正同田芽和田姜交代着琐事,她给两个孩子都准备了齐套的面纱和手衣,两个男孩认真地听着她的叮嘱,眼睛亮亮的。 “咳、咳、咳。” 琉璃故意咳嗽了数声,很快打断了三人的交谈。 应当就是这个老婆子了。 琉璃想起,一年前她在熟药局,还见着她带了个小孩在买药材,可不知为何,这医姑好似突发了厥症,身上狂汗不止。 她身侧的小孩立即就寻来了街使,琉璃见这老妇突然发了病,也就回了太傅府同李淑颖复了命。 哪儿成想次日,这老医姑就同人间蒸发了般,从长安城彻底消失,害得她被主子训斥了好几次。 阮安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这年轻女子的眼睛生得细细的,眉心还长了颗豆大的黑痣,神情总带着些许的刻薄之态。 是她前世的老故人了。 阮安即刻认出了琉璃的身份,亦想起了前世在东宫做事的那几年,琉璃这人生怕她会威胁到她在李淑颖心中的地位,对她使尽了构陷和打压的手段。 等她和李淑颖彻底撕破脸皮后,琉璃更是对她百般欺侮,李淑颖放任她的这种行为,有了她带头,在东宫里,是个人都能随意作践她。 等萧崇登基后,琉璃成了坤宁宫里的凤仪女官,而她则被发配到了掖庭,成了一名洗衣婢。 不过在阮安看来,琉璃再怎么趾高气扬,也只是李淑颖身边的一条狗罢了。 阮安上下看了琉璃一眼,暗觉无论是今世还是前世,琉璃的模样和气质都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琉璃还是跟以前一样,只要不在李淑颖的面前,都是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将狗仗人势这一词演绎得淋漓尽致。 二人在梨木桌的两侧坐定后,琉璃将此番的来意同阮安讲述了一番。 果不出阮安所料,琉璃这次来到她药堂,也是奔着她手中的药方来的。 “我们主子准备出价三千两,买下你手中的天花药方,阮医姑,这次你可赚大了,你手中的药方,还真成了千金良方了。” 阮安笑了笑,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前世她就发现,琉璃这人的手脚不干净,总是在为李淑颖办事时,贪昧银两,但她极有手段,总能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还能让底下的人都替她兜着。 李淑颖自幼被娇养长大,花钱大手大脚的,随意拨给琉璃做事的银两数额虽大,可在她看来,这都是一些小钱,她从来不会计较这些。 这就给了琉璃许多可乘之机。 琉璃见阮安一直没回复,又催促道:“阮医姑,你想好了吗?” 阮安摇了摇首,回了她两个字:“不够。” 李淑颖给琉璃的钱,绝对远超三千两这个数额。 琉璃瞪了瞪眼,倒是未料及,这女医姑竟然这么贪心。 三千两银子还嫌少? 不过是个药方而已。 琉璃的语气沉了些,又道:“阮医姑,你别不识好歹,据我所知,其余竞价的世医,没有一人能给你到这个价格。你如果想要讹我,大不了我就不买这方子了,长安城中又不是只你平安堂一家药堂,别把自己太当回事!” 阮安的神态依旧带着她平日扮老时的温慈,语气平静地回道:“姑娘不买就不买,何必激动呢?” 琉璃暗觉,这老医姑应该也不想让这到嘴边的三千两飞了,又坐回了原处,语气透着不耐地又问:“那你到底卖不卖?” 却见阮安朝着她比了个数。 琉璃难以置信地问:“五千两?你这医姑也太能坐地起价了。” 虽然她这么说,却也是想把这药方买成,毕竟李淑颖给了她一万两,就算给了这医姑五千两,她手头上还能剩下一半。 饶是如此,琉璃仍准备再同阮安砍一砍价,不想让她分去太多。 却未成想,阮安摇了摇首,眼带笑意地又说:“姑娘,我是说,除非你和你主子能给到我五万两。不然,这药方我是不会卖的。” 琉璃听完,一脸惊愕地再度起身。 “你疯了吗?什么药方要卖到五万两?” 阮安敛饬了番自己的衣裙,转首看向琉璃,语气透着不易察觉的寒意,回道:“我们药堂没有强买强卖这一说,老身还是那句话,姑娘不想买的话,就请便吧。” 她料准了琉璃虽然张狂,却怕回东宫后,不能在李淑颖的面前复命。 琉璃的神情客气了些,刻意放低语气,又问:“老医姑,我刚才是有些心急了,您别跟我计较。您医术高超,剑南的人都唤您一声阮姑,写得药方也定然都是千金难觅的良方。” “只是…五万两银子,这实在是…太多了。” 多么? 阮安并不这么想,这五万两银子,只能买李淑颖的几个冠子,或是几套头面。 这么点钱,当朝的太子妃还是掏得出来的。 阮安的神情未有任何松动,只态度坚定地回道:“五万两,一个字都不能少,出不了的话,你们就别买,老身等着别人来买。” “你!” 琉璃伸手指了指阮安,却忽地意识到,这药堂外站了两个身强体壮的男人,应当是定北侯拨给她的侍从。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84节 阮安油盐不进的态度让琉璃气得眼眶泛红,却又对她无可奈何,最后只得愤而离去,准备回东宫将这事同李淑颖禀明。 买药方的事是她同李淑颖提起的,可她出了趟宫,却又没将事情办成,等回去后,主子免不得会指责她一顿。 琉璃的心中惆怅万分,觉得挨骂还算是小的,万一她自此失了李淑颖的信任,那便遭了。 ****** 入夜后。 因着白日见到了琉璃,阮安在睡下后,还是做了噩梦。 她梦见自己衣着单薄,无助地缩在宫墙一角,又冷又饿,只得将头首埋在双膝间,以此来取些暖。 在这偌大又华贵的皇宫里,她没有一个能够信任的人,也不知霍羲的下落在哪儿。 耳畔仿佛又响起了琉璃等人尖锐刻薄的咒骂声。 阮安用双手将耳朵堵住,可那些声音仍无情地穿过她耳膜,迫得她喘不过气。 她想逃,想趁四处无人时,离开这个令她倍觉恶心和厌恶的地方,可双腿却如被铅注,抬都抬不起来。 最终,她只得以手覆面,无助地哭了起来。 泪水划过她脸上那几道狰狞的疤痕,她哭泣的声音很是沙哑苍老,像是乌鸦在嘎叫,不能发出太完整的音节来。 梦中的场景逐渐虚化,影影绰绰,及至消失至无。 她的身体好像被人抱了起来,有熟悉的热度将她强势又温和的包覆。 “乖。” 阮安的眉心感受到了他唇间的温柔触感,霍平枭吻着那处,低声哄她:“不哭了。” 霍平枭说话的嗓音仍透着尚浓的睡意,透了些许的沙哑,低沉且极富磁性。 男人结实有力的双臂呈着保护姿态,将她抱胁在怀。 阮安与他强壮的身体贴得很近,颈脖上戴的狼符随着动作,压在她心口,带着微微的沉感,却无法将她心间的悸动封印。 她渐渐转醒,下意识地将指头蜷了蜷。 终于确定,自己从虚妄可怕的梦境,回到了现实。 阮安趴在他的身上,任由他像抚摸兔子毛绒绒的背脊一样,摸着她的发顶。 耳畔忽地划过男人温热气息,他贴近她的耳朵,低声又哄:“宝贝儿,不哭了。” 第65章 摆了一道 阮安本以为霍平枭并未完全苏醒, 及至听见了他命女使点灯的低沉话音,方才豁地睁开了双眼。 心跳在怦然加快。 所以,适才他是在清醒的时候, 才唤了她…宝贝这个称谓吗? 转瞬间, 室内乍然明亮。 阮安的视野逐渐清晰,她抬起头,正对上男人硬朗眉骨下,那双深邃的眼睛。 从前他的眼神冷淡、漫不经心。 可现在, 阮安却能清楚地体会到, 他眼中对她的在意和关切。 越来越觉得, 霍平枭真正属于了她。 她没有刻意追逐,太阳却在主动绕着她走, 不再是遥不可及, 而是触手可及。 在他的注视下,心中的阴霾仿若被阳光驱散。 阮安揉了揉眼睛, 讷声回道:“我没事了。” 刚睡醒的她气息香软,娇娇弱弱, 眼圈红红的,乌发也有些凌乱, 就像只毛绒绒的小兔子似的。 阮安想从他的身上爬起来。 在用两条纤细的胳膊将身体撑起时, 那处也随着动作, 软敷敷地压了他一下,又很快离开。 男人的心跳强而有力,阮安即刻觉出了他的些微变化, 双颊蓦然一红。 霍平枭很容易就会因她无意间的一个动作, 而产生反应。 他硬冷的喉骨上下滚动, 看她时, 眼里的侵略和野劲儿多了些。 阮安赧然地同他解释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姑娘边说,边仓皇地爬到了另一侧,想要同他离得远一些。 他看她的眼神就像要将吃掉一样,阮安很怕他会突然扑上来。 霍平枭倏然坐起,没说什么。 他调整了呼吸,仍盯着她看,无奈问道:“我不在你身边的这几年,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 阮安散着的长发垂于腰际,肌肤温腻的额侧被衾枕压出了几道红印,她将两只白皙的小手搭在膝头,气质乖巧温软,神态有些懵懵的。 这只小兔子,偶尔是会犯些迷糊的毛病。 霍平枭眼梢的冷锐未褪,他突然凑近她,又问:“是不是有人欺负过你?” 阮安摇了摇头。 这一世还真没有人欺负过她,只要在清醒的时候,她就什么都不怕,可在夜深入梦后,她还是会被前世的那些回忆困扰。 不过这些她能慢慢地克服,没必要同霍平枭说,但她不想总扰到霍平枭的睡眠。 有高大身影倏然将她笼罩,霍平枭抬手将她腕骨攥起,阮安没躲开,腕部的那寸肌肤被他烫热微粝的掌心强势的包覆。 倏地,他抓她手腕的力道重了些。 再开口,男人的语气隐隐透了些微的狠戾:“你一定要同我讲,谁要是敢欺负你,老子就弄死他。” 阮安被他说的这句话震慑住,心跳蓦然一顿,她含水的杏眼略微慌颤了下。 她错愕地仰起小脸儿,正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眼。 他的眼神看似无波无澜,可她却看见他瞳孔中,那些压抑不住的暴虐和残悖,这让她突然想起地狱中的修罗恶鬼。 几年前,她见过他这样的眼神。 霍平枭在想杀人时,就会有这样可怕的眼神,还未出招就足以令敌人胆寒。 这样的他,让她觉得熟悉又陌生。 阮安强自将心绪平复了些。 霍平枭到底没白担杀神这两个字,阮安突然想起,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才十几岁。 那时,这个少年的身上就带了暴戾和杀戮的气息。 所以那时的她并不喜欢他,甚至有些厌恶这样的他。 阮安匀了匀愈发紊乱的气息。 但她喜欢的人一直都有这样的一面,她虽然有些害怕这样的他,却还是要尝试接受霍平枭的另一面。 忽地,带着冰冷和凛冽的吻一下又一下地落在她的额侧和脸颊。 霍平枭在亲她时,动作存着刻意的温和,力道很轻。 但阮安依旧体会到了他身上压着的那些沉沉戾气,犹如带着锋利的锐刺,让她的心脏猛地跳动了数下。 男人的大手掐着她的腰,单手就能将她控制住。 忽然,霍平枭亲她的力道重了些。 那态势像是想咬她,却又没咬,他将唇移到她耳侧,嗓音低低地,震着她耳膜,又说:“老子见不得你受欺负,梦里的人也不行。” “真恨不能钻进你梦里,把那些扰得你不能安睡的东西都毁了。” 这话说完,阮安的眼睫连眨了数下,纤瘦的背脊突然变得僵硬。 她知道这或许是霍平枭想要安慰她的方式,可这样的他还是让她觉得害怕。 阮安被他抱着,他强壮的手臂勒得她很紧,她却不太敢推开他。 霍平枭自然感受到怀中姑娘的变化。 他好像吓到这只小兔子了。 男人抚了抚她纤瘦的背脊,哑声哄道:“别害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 平安堂。 “这是我们主子为您准备的五万两银票。” 东宫的女使说着,亦将那张大额银票摆在了梨木案几上,阮安垂眼扫了下那张银票,又看向那名女使:“上次来的姑娘,好像不是你吧?” 眼前的这个女使于阮安而言,也算有印象。 她也算是东宫的那些宫婢里,能力较为出众的一位,可却一直被琉璃压着,难以得到李淑颖的赏识,所以在宫婢里的品阶不算高。 琉璃毕竟是李淑颖从母家带来的女使,李淑颖对她,自然要比后被拨到东宫的下人信任些。 东宫女使淡淡地笑了声,回道:“你说琉璃啊。” “因为上次她没在您这儿买成药方,主子便起了疑心,悄悄派人查了查琉璃的底细,最后发现她手脚不干净。我们主子的眼里揉不得沙子,就将琉璃给处置了。好像是贬到掖…浆洗苑,让她浣衣做粗活去了。” 阮安知道这女使的主子到底是谁,可这名东宫女使却不知道,还特地将掖庭换成了寻常世家中的浆洗苑。 阮安这次仅是想敲李淑颖一笔,却没成想,她这一举动,竟还让琉璃那些不干净的手脚暴露了出来。 想起前世,还是琉璃对李淑颖提议,干脆将她赶到掖庭洗衣,这样李淑颖还能宣召她,能够用上她的医术。 没想到今世,琉璃倒是落得个跟她一样的下场。 还真是讽刺。 思及此,阮安将那簇新的银票拾起,刻意在那东宫女官的面前,装出了一副对钱财颇为垂涎的欣喜模样。 那东宫女使见她如此,眼中果然流露出了淡淡的讽笑。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85节 阮安兴奋道:“姑娘等一等,老身这就将那药方给你拿出来。” 东宫女使接过药方后,仔细地看了看上面的药名,很快离开了药堂。 田芽这时走了过来,不解道:“阮医姑,你刚才给那个姐姐拿的药方,好像跟之前的不一样啊。” 阮安垂首看向他,夸了他一句:“你倒是比以前细心了。” 田芽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却听阮安又道:“不过你放心,这两副方子虽然不一样,却都能起到治疗天花的效用。” 田芽懵懂地点了点小脑袋。 却还是不太明白,为何阮安要特意备下两副不一样的药方。 ****** 东宫的李淑颖在拿到药方后,很快就将太子从傅良娣的寝殿里拖了出来,她命令宫人好好地为太子敛饬了番仪容,准备带着这副药方,同太子一起去紫宸殿。 希望借着这次机会,能让太子和她在皇帝的面前搏得些好感来。 萧崇不情不愿地跟着盛装华服的李淑颖走出了东宫。 李淑颖发髻上的步摇正在烈日的普照下,散着熠熠的辉芒,整个人丹唇目朗,明艳至极。 萧崇却很难在像从前一样,能够静下心来欣赏李淑颖的美貌。 其实李淑颖刚嫁进东宫时,萧崇的心情也是很兴奋的,毕竟放眼整个长安城,模样生得比李淑颖美丽的女子没有几个。 可成婚后,萧崇才发现,原来太傅府上的这位,曾冠绝整个长安城的大美人,表面国色天香,风华无俦,在背地却是只画皮鬼。 她那满身的雪肌竟然都是用脂粉涂抹出来的。 李淑颖每天都要花上至少半个时辰,命宫人从头到脚的给她涂抹那些昂贵的脂粉。 其实李淑颖原本的皮肤底子也不算差,只是略微黯黄了些,没那么光洁白皙而已。 可萧崇一想到她满身白皙的肌肤都是涂出来的后,就觉得心中膈应,每次行周公之礼时,也总是能吃到一嘴的脂粉味。可若让李淑颖将那些脂粉卸掉,却又观感不佳。 她的美貌,到底是无法同定北侯的妻子房氏比。 李淑颖的肌肤看上去虽然白,却总似毫无生机,不及房氏的肌肤来得自然莹透。 很快,李淑颖便和太子到抵了紫宸殿。 却见殿内御案前,竟还站着京兆少尹——霍长决。 皇帝佩着扳指的手则持着一张纸张,似在仔细地看着什么。 李淑颖的眸色微微一变。 那医姑不会是也将药方给了霍长决吧,她可是特地同女使交代好了,她出这五万两银子,可是要将她的药方独家买断的。 这阮姓医姑总不会这么不厚道吧。 “儿臣见过父皇。” 李淑颖和太子对着皇帝施了一礼,恭声唤道。 皇帝抬眼看向她二人,问道:“你们夫妻俩一起来寻朕,是不是也是为了这天花疫情啊。” 李淑颖瞥了太子一下,太子立即拱手回道:“回父皇,儿臣和太子妃召集东宫的那几名太医,在这几天翻了大量的医书,终于研配出了一个实用的良方,特地来此,将它呈给父皇过目。” 皇帝示意大太监将它拿了过来,他垂首扫了一眼,淡淡回道:“巧了,霍少尹也给朕拿了副良方,只是你们这两副方子不太一样,朕也不懂医理,已经去太医院去将院使唤过来了。” 李淑颖听完这话,略微松了口气。 幸好这两副方子不一样。 那霍长决手中的方子又是从哪儿来的? 李淑颖的心中渐渐起了疑惑。 太医院的院使很快来到紫宸殿,皇帝让太监将两副方子,一一拿给那院使过了目。 皇帝问道:“项院使,你看这两副方子,哪一个更好?” 项院使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将两个药方都称赞了一番,恭声回道:“陛下,这两副方子都是上好的良方,都能对天花这种时疫起到防愈的作用。” 虽然被霍家抢了些功劳,但到底她从阮医姑那处买的方子是有用的,李淑颖觉得,这五万两银子,她没白花。 未料,项院使又说:“不过,霍少尹呈给陛下的方子,所要用的药材都比较廉价,更适合向民间推行,御药局在赈灾时,也更容易从各个药圃采买。”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给的方子……” 项院使毕竟在宫廷混迹多年,也是个老人精,说的话自然不会得罪人:“此方所需的药材昂贵了些,但却更适合陛下,还有后宫里的那些娘娘们。毕竟陛下和贵主们的身体精贵,寻常的粗药怕是用不惯。” 皇帝赞许似的点了点头。 李淑颖的面色却不易察觉地黯沉了几分。 萧崇这个蠢东西还在她身侧洋洋自得,竟然没听出项院使想说的真实话意。 霍长决呈给皇帝的方子更实用,能解燃眉之急。 她们这方子,说的好听了是更适合贵主们,实则却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朝廷要赈灾,皇帝自然是想让户部节省开支的。 这两个方子这么一比。 高下立现。 李淑颖不知道为何阮安会给了她这样一幅方子,不禁恨恨地咬住了牙。 这嘉州来的医姑差点就为她所用,成了她的下人,在她看来,这出身贫贱的阮医姑就应当是为她做事的。 可却没想到,今天竟然被她摆了这么一道! 第66章 盯妻 七月, 长安城的这场天花疫情终于得到了控制。 阮安在安仁坊的药堂,收到了一封来自岭南道的信函,她嗅见那泛黄信封上的淡淡药香时, 便隐约猜出这封信到底是谁寄给她的。 她将它拆开, 垂眼看向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唇边露出笑意,心中更加确定了寄信人的身份——孙也。 孙也在阮安的眼里就像弟弟一样,是她在这个世间为数不多的亲人, 她独自抚养霍羲的那几年, 从前的那个顽劣少年也成熟了不少, 若不是有孙也在,她都不知道那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少年在信里洋洋洒洒地写了他在游医时的经历, 阮安扫完上面的内容后, 发现信函里还附了个薄薄的小册子。 打开一看,册子里绘着极为详尽的刀法图解。 孙也的字迹是孙家祖传的, 不太能看,但他绘画的功底却很好。 看到这些图解, 阮安理立即提起了兴致。 孙也为了精进刀法,在岭南跟当地的仵作学了不少东西。 结合着信上的内容, 阮安得知孙也用诊刀给好几个活人开了腹, 他将一个男性病患的胃盥洗除秽后, 治好了他的胃病。 那处与西边的逻国有接壤,前阵子边疆动了些火,有几个兵员的腹部被刀枪捅伤, 肠子掉了出来, 甚至断成了两截, 血流不止。 孙神医留下的残稿里, 有接肠术的方法,孙也这次还在那些受伤兵员的身上实操了这种方法。 他在动刀上很有天才,为第一个兵员诊治时,过程就很顺遂,剩下几个伤员也都被孙也成功救治。 一天内,他连续救了五个伤员,统共就喝了几口水,不过经此锻炼,接肠术于他而言,已是种纯熟的医法。 阮安如获至宝地看着他寄给她的这些图解,越看越兴奋。 孙也这小子倒还真有两下子。 不过他寄来的图解小了些,趁着上午药堂没人,阮安干脆让田芽拿来了纸笔,耐心地照着上面的小图,准备将这些图解自己画一遍。 田姜和田芽一脸好奇地站在她身侧,看着孙也如鬼画符般的字,田姜不解地问:“阮医姑,这上面的字都写得什么啊?我们看不太懂。” 两个药童也算是药堂的学徒。 阮安准备等他们长大些,就让这兄弟俩自立门户,田氏兄弟平日跟着她做事时,她也会传授给他们许多经验和医术,两个男孩学得也很认真。 孙也这字,估计也只有她才看得懂了。 阮安无奈失笑,耐心地同田姜和田芽解释了番,又道:“你们先好好学药理,等以后我再教你们刀法和针法。” 过了晌午,阮安见时辰不早,撂下了手中执笔,对两个药童说道“下午闭堂,你们陪我去趟奉华楼。” 田姜和田芽齐声应是。 奉华楼是东市有名的酒楼,里面的菜肴在长安很有名,许多显贵都喜欢来这儿饮酒吃饭。 同时,奉华楼也是长安城那些有名的世医每年例行开行会的地方,牵头的人会包下整个一楼的正堂。 阮安和两个药童到了奉华楼后,见两侧坐着许多身着长衫的老者,能来这里的,都是各个世医家族中,资历最深的人,鲜少有年轻人的面孔。 阮安一袭荆钗布裙,在酒楼跑堂小厮的指引下,寻了个地界落座。 田芽和田姜一人背着药箱,一人拿着虎撑,随着她走路时,虎撑上的铜铃亦在泠泠作响。 酒楼的小厮为她呈来茶水,阮安坐定后,发现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聚集过来,还有人用眼睛瞥着她,不停地窃窃私语。 她来这儿酒楼,也只是受了仁济馆老馆主的邀请。 至于入不入他们的行会,阮安并未想好。 来这儿之前,她倒是没想到,自己会遭受到这么多不善的目光。 骊国的世风很开放,不会因为她是这里唯一的女子,旁人就这么看她。 阮安很快猜出了缘由。 她敛了敛衣裙,也正了正神色。 他们如此,很可能还是因为她铃医的身份,毕竟她没师承过任何门派,在有名的世医家族里,铃医是一直饱受鄙视的。 阮安选择不动声色。 未料饶是这般,还是有个中年的医者语气不善的讽刺道:“都已经开了药堂,每日坐诊,就不再是江湖上的那些赤脚大夫了,还总带着个下九流的虎撑来我们行会,丝毫都没有敬畏心思,拉这种人入会做甚?” 听到这话,阮安将刚持起的茶盏放在了身侧的高案。 她虽然成为了侯夫人,也被朝廷封了诰命,却从来都没有忘本。 阮安是铃医出身,可却不觉得自己应该低这些世医一等。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86节 她淡然一笑,看向适才那名责备她的医者,又伸手指了指正堂中央悬着的两副画像,语气微沉的问道:“我问你,那画像上画的两个医者都是谁?” 中年医者冷笑一声,笃定地回道:“当然是华佗和扁鹊,您老人家不会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吧。” 阮安面上未露任何怒态,语气冷了几分,反问他:“可你别忘了,华佗和扁鹊也都是铃医出身,你们药行供奉的两位医者既然都是铃医,又为何要瞧不起我这个铃医?” 这话一落,在场的多数医者都变了脸色。 是啊,那华佗和扁鹊也都是铃医,那人这么问阮医姑,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中年医者在阮安的连声咄问下,一时失语。 “我虽出身乡野,但和你们一样,做的都是救人的行当,只不过你们救的人,多是高门贵族出身,我救的人,是平民百姓、贩夫走卒。同样都是救人,哪儿还偏得分什么贵贱?” 酒楼的一楼坐的都是些医者。 二楼的雅间,还能留给其他客人。 萧闻撂下竹帘,想起那中年医者被阮安怼得哑口无言的场面,便觉好笑。 “这女医姑还真是有趣。” ****** 另厢,魏元进了一旁不远的雅间。 见霍平枭凭靠在窗前,一袭考究的劲装弁服勾勒着他颀长高大的身形,男人的样貌固然优越英俊,气质却过于硬朗倨傲,冷又野,显得整个人难以靠近。 他正盯着阮安离开的瘦弱背影看。 魏元没想打断他,可男人到底是武将出身,对周围的细微变化极为敏锐。 霍平枭知道有人进来,转身睨向魏元,淡声问道;“打听到萧闻来这儿的缘由了吗?” 魏元适才进室时,好似瞥见了他的眼角带了些笑意。 正是在阮安说话时。 眼下夫人走远了,侯爷眼角的笑意也消失了。 魏元很快回过神,回道:“敦郡王在这次疫情里给陛下献了不少策,被朝廷派到民间的翰林医官对他也很信服,他一直很关注医政的事,所以来行会听听这些世医在将来的打算,也算合情合理。” “不过,夫人经营的药圃刚开不久时,敦郡王也乔装过翰林医官,来过她的药圃,跟夫人打过交道……” 这话一落,霍平枭凌厉的眉眼立即觑了起来,冷声问道:“萧闻即然一早就同夫人有过接触,你怎么没跟本侯提过?” 魏元的额头险些渗出冷汗。 这事还是后来阮安无意间同他提起,他才知道的。 霍平枭垂睫,掩住漆黑眼眸里的淡淡阴鸷,沉声又问:“丞相的寿宴,萧闻是不是也过来了?” 魏元如实回道:“是过来了,但是夫人忙着帮主母打理府务,两个人在宴会上不会有什么交集的。” 话落,霍平枭见着萧闻也离开了酒楼,面色极为阴沉难看。 魏元随着霍平枭来到安仁坊。 刚进民巷,他就看见了萧闻乘上马车,准备离开这里的身影。 平安堂下午闭堂,阮安这时应该已经回侯府了。 虽然萧闻寻了个空,魏元的心中还是暗觉不妙。 霍平枭挺拔的身影站在他身前,他看不见他此时的神情,却觉他周身散着的压迫感浓重的可怕。 魏元解释道:“夫人跟敦郡王,也就药圃那一次的联系,再说敦郡王也不清楚夫人的真实身份,只当她是个老妇。想必是这次施药,让夫人在长安城的名气更大,敦郡王才顺道来了平安堂。” 虽这么说,魏元却清楚,这些话却不能平息霍平枭的躁郁和怒气。 现在侯爷只要一得空,就会悄悄地跟着夫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刚成婚时,侯爷误会过夫人跟黎意方的关系。 可那时,他也没像现在这样。 霍平枭肯定清楚,阮安和萧闻之间是没有什么的。 可萧闻对阮安起了好奇心的这事,于他而言,也是难以忍受的。 此时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只残忍的狼王。 好似在阮安的周围划了领地,若是谁往里面闯了半步,他就会凶猛地扑过去,及至将那人撕扯成碎片,或是咬死方才会罢休。 半晌,男人只冷冷地撂下了一句话:“回去后,给本侯随时盯着萧闻的动向。” ****** 阮安回到侯府后,只将脸上的妆容洗净,并未换下身上的衣物。 她将诊刀找了出来,照着册子上孙也写的具体步骤,又练习了一番。 阮安的针法比孙也好,刀法却差了些。 毕竟她的胆子到底还是小了些,一旦碰见些血腥污秽的事,就很难下得去手。 这几日的天气过于炎热,霍羲年岁尚幼,她怕苏管事将他送来的路上,孩子会中暑热,今日就没让他回来。 誊抄了会儿刀法后,姑娘的身上也出了层薄汗,和粗布一起黏在肌肤上,不太舒服。 阮安准备去湢室沐个浴。 虽然她成为侯夫人已经一年多了,却还是不太习惯使唤下人,以前在杏花村时,她就自己烧水做饭,眼下又没有身孕,阮安没觉得自己照顾自己是件麻烦的事。 适才她让小厮从地窖了取了些冰,给女使们住的耳房里也放了一些,还让白薇泽兰她们都回去避暑了。 阮安将发髻上的黛布拆解后,就只身去了湢室。 没成想,刚一进了里面,就跟刚沐浴完的霍平枭打了个罩面。 男人将刚拿起的中衣挂回梨木衣架,不发一言地看向她。 湢室内,热雾氤氲缭绕。 霍平枭的身形高大挺拔,肤色呈着恰到好处的淡淡麦色,浑身上下的肌理精壮紧实,仅劲健的窄腰处裹了条长长的帨巾,垂在膝处。 略带褶皱的帨巾上方,也有道狰狞的刀疤,沿着腰腹向下绵延横亘。 阮安的小脸儿霎时一红,软小的耳尖也跟快滴出血似的。 她记得他身上每处疤痕的大小和长短。 这处的疤痕,自然也记得。 天呐,她怎么能忘了霍平枭今天休沐在府呢! 现在她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这时,霍平枭微微偏头,鸦睫扫过眼睑。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转瞬间,目光就由适才的懒倦,带上了深重的侵略感。 男人虽然没说什么。 阮安却能透过他的一个眼神,就猜出他想对她做什么,这人光用眼神就能吃了她。 姑娘趿着木屐的两只白皙小脚下意识地往后退着步子,赧然无措地说道;“我不知道侯爷在这儿…我等会再进来。” 话音刚落,霍平枭突然攥住她手腕,掌心的触感很粗粝。 男人高大且带欲感的身影倏然将她笼罩,含混着带着热气的水雾,拂过她发顶。 霍平枭的嗓音不怎么沉厚,听上去却很是沙哑:“我身上还有些水,你帮我擦擦。” 第67章 心疼 突然降临的一场大雨, 将溽暑的燥热冲散。 槛窗外,如断线珠一样的雨遽然砸在青石板地,滴答滴答地在上面砸出缭绕迷朦的雨雾。 茯苓将熬好的药端到檀木高几上后, 便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雨声潇潇不绝。 阮安身后的衾被凌乱且带着许多褶皱, 堆叠着的形态无声地彰显着适才的激/烈。 霍平枭单手支颐,硬朗的轮廓显了几分餍足,身上浸着的锋锐和野性却未褪半分。 到最后时,阮安还是可怜兮兮地哭了一遭, 被他抱在怀里哄了好久, 因着疲惫, 姑娘的神情有些懵懵的。 霍平枭缄默地观察着她纤瘦的小身子,眼角眉梢不易察觉地多了浅而淡的温和。 越看, 越觉得小妻子像只呆呆的兔子。 这姑娘不怎么娇, 身上也没有世家女会有的小脾性,从不讲究吃穿, 性子却特别软,软得就跟随时都要化掉似的。 阮安刚才还在生他的气, 现在的神态却恢复了平日的温软,异常乖巧地端起了药碗。 姑娘喝药前, 将白皙的双颊鼓了鼓。 阮安到底是要经常尝药的医姑, 比寻常人要不畏苦, 她颦了颦眉目,很快就将那一碗药咽了进去,连蜜饯都没吃半颗。 温热的药香、和靡靡的麝香味儿, 裹挟着落雨的湿潮, 在内室萦绕。 阮安觉出有道凌厉的目光落在背脊。 她款款回身, 看向身后的男人。 霍平枭的上半身赤着, 匀健的肌理和其上遍及的疤痕都在随着呼吸呈着微微的贲张态势,纵是在云雨之后,男人身上的欲感依旧浓郁。 颇像只危险的大狼,随时都摆出了要扑食猎物的姿态。 窗外的雨势未见颓势。 霍平枭懒懒地朝阮安招了招手,低声说:“过来再睡会儿。” “你太累了。” 他淡声又道,语气不是命令的,却或多或少带了些控制的意味。 此时此刻的他,貌似心情不错,比这几日的阴沉好了太多。 看着他硬朗深邃的面庞,阮安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87节 “嗯。” 她发出了一声软软的小动静后,便依着男人的言语,爬回了原处,浓长的乌发随着躺下的动作在衾枕四散开来。 铮铮的雷声骤然响彻。 阮安听着这些震耳的声音,将置于身前的小手攥得紧了些。 正此时,霍平枭却突然倾身吻住她唇,态势带着没来由的凶狠。 见着他刚转好的情绪没来由地急转直下,阮安实在搞不清缘由,总感觉最近这段时日,霍平枭都有些不对劲。 霍平枭尝到她温甜唇腔里的淡淡苦药味,阮安迎合着他的吻,没做出任何抵抗的姿态。 姑娘身上的乖巧劲儿,伴着夏日的雨,让男人的情绪缓和了些。 “我第一次到底是怎么弄的你,你当真不记得了?” 霍平枭问这话时,嗓音格外沙哑,他说着,顺势将大手放在她软且平坦的小肚子上。 他漆黑的眼眸,却突然阴沉下来。 关于那一次,他脑子里连个零星片段的记忆都没有。 当她怀上他的孩子后,他也没亲眼看见她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 没感受到她身体,因他才会产生的种种变化,更没陪着她一起生产。 每次一想到,他就这么错过了她三年,霍平枭就觉得思绪突然变得狂乱纷杂,神经绷着的那根紧紧的弦都要断掉,几乎要丧失理智。 阮安懵然地看向他,自然弄不懂霍平枭为何会突然这么问。 “不是跟你说过了,那些麻沸散里有曼陀罗,它们会致幻的,孙也不在,我喂不了你…所以…所以就误饮进去了。” “曼陀罗。” 霍平枭语气幽怨地将这三个字念了一遍。 阮安提起这种昂贵的药材后,突然有了大量置办它们的打算,将来的几场战事,霍平枭的军队需要麻沸散。 她从李淑颖那儿弄来的五万两银票,都用来置办了对军队更有实用的药材,阮安准备在这一年提前将对霍平枭军队有用的药物都制备出来。 阮安猜测,近来霍平枭的种种反常之举,或许是因为军务,还有朝廷上的一些事。 如果按照前世的轨迹推算的话,也就是在这一两年,骊国的朝堂发生了许多翻天覆地的变化,霍平枭的心态也有了转变。 虽然她在重生后,改变了一些事。 但接下来的很多事,依旧会按照前世的轨迹走,譬如他父亲霍阆的去世。 霍阆的死讯,犹如支撑前朝的砥柱坍塌。 本就对霍平枭极为忌惮的皇帝、萧闻等人更是频繁地对他采取打压之术,那几年她虽待在宫里,却也能深深地感受到,男人早就被他们逼到了绝境。 幸而那年,逻国因为西南的疆土,又和骊国有了纷争,皇帝需要霍平枭率领大军去镇压犯境的逻军,所以没立即削了男人的兵权。 逻国离剑南道较近,剑南道的百姓都对霍平枭这位年轻且极富才干的节度使很是信服,霍平枭自此在蜀地割据称王,成了被口诛笔伐的叛臣贼子。 前世的那一年,阮安站在斑驳的宫墙后,看见霍平枭身着朝服,行在外朝的青石板地,往宫外走。 那时的她就有了预感,霍平枭如果率军去了西南,就不会再回到长安城,不然皇室的那些萧家人一定会对他这种手握兵权的大将进行无情的绞杀。 飞鸟尽,良弓藏。 萧家的人是不可能放过霍平枭的。 霍平枭就算不叛,他们也会推翻他之前为骊国打下的所有功绩,褫夺他的爵位,依旧会让他背上逆臣的罪名。 天花疫情得到控制后,皇帝也在宫廷举办过大型的朝会,霍平枭或许就是在上朝的时候遭受了些什么。 而她一直忙于自己的事,没能及时关注到男人的心情。 可其实,她心底最在意的人,一直都是他。 阮安终于将胆子放大了些,朝着男人方向微微探身,在他的注视下,轻轻地在他薄冷的唇角,印了一吻。 被她主动亲了后,霍平枭的眸色略微怔住。 男人漆黑眼底的阴郁,也随着那寸落下的柔软温腻,被缓缓冲散。 “夫君。” 阮安掀开眼眸,温声又唤他:“你不要总生闷气了,这样对身体不好的。” 霍平枭垂眼,与她的视线相接。 到现在,只要她用那双水盈盈的杏眼看他一下,他都受不了。 阮安却悄悄地蜷紧了纤细的指骨。 接下来说的这句话,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勇气。 阮安声如蚊讷地又道:“而且…你这样,我会心疼的。” 第68章 教骑马 每逢七月十五, 便是盂兰盆节。 长安城的大小佛寺都会在这日举办大型的法会,之前那场来势汹汹的天花疫情带走了很多百姓的生命,大慈寺的主持虚空, 亦在寺中的大佛堂为故去的人诵经超度。 是日, 阮安以阮姑身份来到寺中。 穿过双关对峙的中门,遥遥可见远处高耸的五层寺塔,其内立有释迦涅槃的塑像,周围亦有拥簇他的群塑护法, 伎乐天在彩绘的拱檐壁上轻歌曼舞, 象征着极乐净土之地。* 两侧佛堂的木板瓦披檐颜色髹黑, 翻飞的嶙峋翼角上,皆坠挂着铜铃。 微风四起时, 内罩的纤细铜片与壁身相撞, 泠泠作响。 檀香伴着晨雾,袅袅升起, 整个佛寺庄重又不失神秘。 阮安听着一众僧人诵念着《盂兰盆经》,亦在寺里看见了许多为亡故亲人超度的香客。 身为医者, 每一次她都尽心尽力地想要挽回病患的生命,可她到底不是能普度众生的神明, 纵然用尽了全力, 却依旧会有生命在她的眼前流逝。 这几个月中, 还是有许多平民没有得到及时的疗愈,而不幸去世,她在民间是游医的大夫, 也是坐堂的医者, 虽见多了这样的事, 却依旧无法对这些感到麻木。 战乱和霍乱, 是阮安最厌恶的事。 可自打她出生后,这些祸事就从未止歇过。 阮安自小就立志习医,可自打走上这条艰难的路,她就绝不仅是想靠着医术维持生计。 她的心中始终带着一种使命感,自打重生后,她又能再行医救人,内心深处的这种使命感也越来越强烈。 阮安深知,单她自己的力量是有限的,所以她更想抓紧时间,将自己一直想完成的医典写完。 她想让自己的医典看上去通俗易懂,让它不再像传统的医书一样,晦涩难读。 比起苦修女工女红,骊国的朝廷更提倡女子善修佛法,所以有许多妇人在婚后,仍选择带发皈依,死后的墓志铭上还会被后人刻上称颂的话。 只有那些世代行医的家族,会让家中的姑娘学习医术,几乎没有哪家的姑娘想去钻研药理,况且除了朝廷的医官,民间医者的地位也普遍不高。 阮安站在曼陀罗树丛前,思绪万千。 这十八棵枝繁叶茂,花朵硕大的黄金曼陀罗树,都是皇家的御赐之物。 两个药童随她一起来到了寺里,田芽瞧着阮安看向那些曼陀罗时,神态若有所思,不经提了一嘴:“阮姑,这寺里的神鹿和曼陀罗,都不是寻常百姓能碰的,若是伤了它们,可是要被杖责的。” 阮安颔了颔首,眼睛却仍盯着那些曼陀罗的花叶看,目光犹带着些微的垂涎和留恋。 一剂麻沸散所需的曼陀罗不用太多,只用一个瓣叶就够了,只要饮下麻沸散,就能减轻伤患的痛苦。 寺里这些花树,都是摆着给僧人和香客看的,压根就起不到任何实用价值。 还不如砍下来,都做成药呢。 思及此,阮安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来只要是个人,心里都有欲望。 她的欲望就是,想要得到这些美丽却又有毒的曼陀罗。 * 下午,阮安回到药堂坐诊。 魏元带着几个侍从来了一趟,神情略又些无奈道:“阮医姑,从河东道运来的那几颗曼陀罗树,都在半途枯萎了,小的只好让人将还算完整的花枝裁了下来,您看看,这样的花瓣还能留作药用吗?” 说着,魏元命人将用麻袋套好的花枝摆在了案上。 因着曼陀罗的花叶都有毒性,阮安套上了手衣后,方才仔细地察看了一番。 夏季炎热,魏元送来的这批花叶,也都尽数枯萎。 看着打焉的曼陀罗花,阮安无奈地叹了口气:“枯掉了不行啊,如果想制麻沸散,最主要的就是萃取曼陀罗花瓣的汁液,只有新鲜的才有用。” 阮安的神情难掩低落。 这已经是第二批没能活着进到长安城的花树了,可她光在这曼陀罗树上,就花掉了近万两银子。 ****** 民间的阮姓药姑因为曼陀罗花惆怅,定北侯府的侯夫人也碰见了棘手的事。 整个七月,阮安简直在被两面夹击。 原本定在春闱之后的马球赛因着天花被取消,九月适逢陈贵妃的生辰,皇帝准备在曲江岸补办这场声势浩大的马球赛。 宫里又派了人,将同样的请帖递了一次。 阮安再次收到请帖时,亦同时收到了平康坊送来的衣裙和钗环,等打开一看,不禁暗觉,就连万娘都比她有先见之明,早早地就将骑马服给她备下了。 远郊大营的不远处,恰好有一个跑马场,阮安准备在傍晚时分赶过去,霍平枭答应了要亲自教她骑马。 没来由地,阮安从早上就开始紧张。 倒不是怕从马背上摔下来,而是怕自己会学不好,她知道霍平枭这人在骨子里就是个力争上游的,无论是什么比赛,他都一定是要赢的。 可打马球毕竟要两个人配合着,虽然霍平枭安慰过她,说她只要能平稳地坐在马背上,象征性地挥几下马杆就行,但阮安还是怕自己会拖他的后腿。 “娘好漂亮啊!” 男孩清亮的嗓音打断了阮安的思绪。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88节 霍羲哒哒地跑了过来,入夏后,他的身量又往上窜了一截,不过身型仍是小小的一团。 阮安站在铜制的立身镜前,浓长的乌发挽成了垂鬟堕马髻,上身穿着浅碧色的柔薄缬衫,下面则穿着一袭郁金色的绫裙,肤白唇红,肌腻如雪。 骑马服的设计并不宽博,绣着蝶鸟花纹的金色裙带,恰能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 白薇和泽兰这些女使们也都在悄悄地欣赏着镜中人的美貌。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阮安的样貌却生得皮骨俱佳,鼻尖微微地翘着,五官异常的精致甜美。 但气质却不娇亦不媚,更没有冷艳到高不可攀。 虽然恃绝色姿容,可她眉眼间流露的情愫,总是温纯又和善的,让人觉得很有亲切感。 见阮安看向了他,霍羲又比划着两只小胖手,兴奋道:“娘比壁画上的那些飞天还要美,我要多看娘几眼,好把你画到纸上。” 阮安无奈地摇了摇首,俯身摸了摸男孩的脑袋。 霍羲这小嘴甜的,也不知随了谁。 八成就是她在外行医,孙也在家中看顾他的那段时间,跟孙也学的。 苏管事昨夜将霍羲送来时,阮安还听他提起,说小世子觉得国子学的那些大经无趣,他在国子学待了半年,就能将那几本经书都背得一字不差,只他的年纪到底小了些,写的策论比心性成熟的青年略差了些。 霍阆不拘着他的性子,见霍羲对下品官吏子弟在国子监要学的算学,和司天台的天文学更感兴趣,干脆让霍羲同算学博士和司天台的主官直接接触上。 那两个大人都因为他是霍阆的孙儿,不敢怠慢,但阮安对霍羲是放心的,知道他是个不会胡闹的孩子。 听苏管事讲,那算学博士和司天台的主官对霍羲也很有好感。 临近傍晚,阮安乘马车来到郊外。 霍平枭对军队的管理极其严格,从不许有人私豢军妓,如无特殊情况,更不许女子进入大营。 如果有兵员没能服从军令,霍平枭定然要对其严惩,且他军中的法令,和《大骊律》有许多不同之处。 所谓的将在外,主令有所不受,在他的军营里也是体现的淋漓尽致。 若是皇帝和霍平枭一起站在这些兵士的面前,兵士们会服从的人也不会是皇帝,而是他们的上将霍平枭。 为了避嫌,阮安派了车夫去了趟军营。 很快,孟广带着几个年轻的兵士来到跑马场,还牵来了十几匹膘肥体壮的大马,以供阮安挑选。 “夫人,您挑挑,你一会儿想骑哪匹马?” 孟广说完,阮安却发现,包括他在内,所有的兵士都低着脑袋,就跟脖子上压了块大石头似的,连看都不敢看她半眼。 阮安费解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问魏元缘由。 孟广觉出阮安在神情疑惑地看他,更将脑袋低了几分。 如此绝色的美人就站在眼前,却不能看,属实要将他们这些人憋死,但没办法,这是他们大将军下的指令。 他们将军对这位美娇妻护的紧,大有每时每刻都要独自霸占的念头,连旁人看一眼都不许。 当年霍平枭将她们母子寻回来时,孟广就在场,他是霍平枭最信任的副将,清楚民间的那个阮医姑正是眼前的房夫人。 阮安在孟广的介绍下,挑了匹性情温驯的赤色大马,先尝试着熟悉这种体型庞大的动物。 大马哼哧了一声,从鼻间呵出了热气。 阮安还是被惊了下,不知自己能不能驾驭这种体型庞大的动物,有些发怵。 从前在杏花村时,村里只有一户养了马,其余的村户养的都是驴和骡子。 偶尔山路难行,除了坐滑竿,阮安也会骑驴,但驴的体型较小,前面也有人给她牵着。 孟广恭敬道:“夫人,将军的手头还有些军务没处理,请您再等一会儿。” “嗯,辛苦你们了。” 等孟广一行人走后,阮安看向前方大营,隐约听见了将士们整齐划一的军号声。 伴着密密麻麻的军鼓,亦有响彻云霄的蠡角划过天际,带着浓重的杀伐之气。 临近傍晚,暖赤的霞光逐渐洒溢在跑马场上的沙地,盛夏皲裂干燥的气息随着四起的夜风,被逐渐冲淡。 “夫人,侯爷过来了。” 白薇在她耳侧小声提醒道,阮安循着她声音,看向前方。 通体墨黑的金乌大马依旧张狂难驯,载着它桀骜的主人,正往她们方向急奔而来。 霍平枭乘于马背,利落挽缰,用强劲的掌骨挟控着它。 遥遥望去,男人的轮廓硬朗偏冷,身量挺拔,在潼潼的日影下,皮貌格外的优越夺目。 忽地,阮安想起了在岭南时,和他的那次重逢。 遥远的记忆在脑海中慢慢浮现,她想起,他兽首兜鍪下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睛,和他身后随风飘髾的旌旗、染了血的红缨。 于她而言,他十九岁的模样,仍历历在目。 只要她还有意识在,就永远都忘不掉。 当年那个如此耀眼,高不可攀的骄子少年,竟然成了她的丈夫。 铁蹄颇带节奏地往沙地踏落,随着哒哒的声音,她的心跳亦在怦然加快。 带着微凉的夏风,也一点点地灌进她衣间。 霍平枭的距离与她越来越近。 金乌难能变得温驯了些,霍平枭感受到它的变化,低声哂笑了下,将握着马鞭的手轻放,没将它猛然挥落。 “有长进。” 勒马后,他低声对这匹烈马表达了赞许,随即牵引着缰绳,示意它看向阮安。 金乌仰颈嘶鸣了一声,好似在同她问好。 不知为何,阮安的鼻间蓦然有些发酸。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耐住了突然想哭的欲望。 霍平枭再度挽缰,引着金乌往她身前走。 再停下来时,他同离开嘉州时一样,刻意在马背上低俯身体,尽量与她平视。 霍平枭嗓音低低地问:“等很久了吧?” 她迎着格外刺目的熹光,霍平枭则背逆着它。 幸好,她可以假装用手遮光。 不想让他看见,她眼眶中,即将夺眶而出的泪。 “嗯…” 她努力地憋着泪意,没让自己发出哽咽的声音。 金乌格外听话,霍平枭垂睫看了它一眼,问道:“金乌,你还记得她吗?” 金乌摇了摇尾巴。 阮安趁他不察,将眼泪尽数憋了回去。 当年遥不可及的骄子少年,也与眼前俊美男人的身影渐渐重合。 却听他用难能温和的语气,同它说道:“我恩人,现在是我妻子了。” 第69章 晋江独发 耐着万分紧张的心情, 阮安在霍平枭的指导下,亦被他搀着手臂,小心翼翼地踩上马身两侧的铜蹬。 姑娘脚下踩的鞋底有点薄, 足心也体会到那条金属的冷硬触感。 很快, 她迈开腿,跨坐在马背,赤红大马匀健的肌理在慢慢贲动,她亦在缓慢地调整着呼吸。 等阮安坐稳, 霍平枭纵身跃上马背, 身影利落矫健。 他在她身后坐定, 二人的距离越贴越近,他为她遮挡住袭来的阵阵夏风。 随着风起, 绑在他墨发上的长长红缨一下又一下打在阮安纤瘦的肩处。 “这样握它。” 霍平枭突然握住她手, 让她抓住缰绳。 男人温热的气息忽地拂过她耳畔,他用有力偏硬的骨节将她拇指掰开, 让她的指腹抵住它粗粝的表面。 阮安颔了颔首,神态认真地垂下眼睫, 等他松开她手后,又照着他教她的方式, 重新地做了一遍。 “我先带着你跑一会, 适应适应。” 他垂眼看她, 低沉嗓音从她发顶上方拂过。 说完,霍平枭将骨骼强硬的手臂往内收紧,将娇小的姑娘圈护在怀。 很快, 颜色赤红的大马便在他的指令下, 在跑马场上奔跑起来。 铁蹄踏地时, 带着略微的颠簸, 亦让她的心跳加快。 拂面的风越来越大,但温度和力道却让人觉得很舒适,似在云端骋游,如此新鲜的感受,在她此前的人生从未体会过。 视野比平日抬高,陡然开阔。 将暮未暮的时分,天空带着烧红的色泽,如火似焰,由浅变深,霞光逐渐穿透浓厚如翳的云层,呈着四散之态,撒向往还未散去炎夏燥热的大地,她清楚看见了光的形状。 这回抬起头,眼前不再是压抑的四方天,而是美好的日落和黄昏。 身后的人,也是她曾经恋慕许久的人,伸伸手,就能碰到他。 跑了片刻,霍平枭勒马喊吁。 接着同她详说着初次骑马的要领。 “身体坐直。” 阮安依着她的言语,即刻将身体又坐直了些。 霍平枭笑了声,无奈又道:“太直了,再放松些。”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89节 说这话时,他刻意对着阮安的耳,冷冽的呼吸渐渐喷洒在她颈侧,弄得她很痒。 男人指节分明的手顺势轻覆在她纤巧的下巴,淡声命道:“这处也收一收,眼睛向前看。” 阮安一一照做,脸却随着颜色越来越浓重的晚霞,如发烧般的红。 “夹紧。” 霍平枭将手中的马鞭交付给她后,又轻拍了拍她的大腿,低声道:“也别夹太紧,这处也放松些。” 阮安看不清他神情,只觉得男人说话的语气倒是颇为正经,没带任何的谐谑。 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专注。 阮安清楚,霍平枭是个御下严格的上将,他手底下的那些兵员也都很畏惧他的威势。 她学的不算好,甚而反应有些迟钝,霍平枭却没训斥她半句,很有耐心。 自打霍平枭让她自己尝试控制大马,阮安的姿态就紧绷起来,身体异常僵硬,无法放松下来。 见此,霍平枭微微瞥首,他凝睇她沮丧的侧脸看,低声问:“是不是我坐你身后,你有点儿紧张?” “嗯。” 阮安温吞地回了他一个字。 似在自言自语,他慢悠悠地又说了句:“确实,你一直都不喜欢我在你身后。” 话音刚落,阮安只觉大脑嗡了一声。 这人适才说的话,果然都是故意的。 霍平枭简直是坏透了! 眼见着天就要黑了,到时她就无法看清路面,再想好好学,也不怎么方便。 阮安禁不住埋怨他道:“你能不能…好好教我?” 说完,她回身看向他。 正撞上男人硬朗眉骨下,那双深邃的眼睛,在澄澈的夕光下,他的瞳孔呈现出淡淡的琥珀色。 霍平枭好整以暇地盯着姑娘气鼓鼓的脸,刻意将语气放得很低,又问她:“我没好好教你吗?” 阮安忽地发现,马停下来后,霍平枭好像一直在专注地看她。 他这样的人,又用那样的眼神看一个人,没谁能承受的住。 心似被他目光击了下,阮安刚要转身避开他坦荡的注视。 霍平枭突然捏住她后颈,握着缰绳的另只手渐渐往她身前收紧,他微微倾俯身体,温和却不失强势地吻向她唇。 唇间覆上微凉触感,他冷硬的颌线划过她柔软的面颊,阖上眼眸前,阮安看见两个人落在地上的影子亦在逐渐交叠,姿态亲密无间。 夏风不止不歇,顷刻间,云层被剥散,霞光一点点褪去,天空黯淡,夜幕即将低垂。 及至热烈缱绻地吻了她良久,霍平枭方才松开她。 再开口,男人低沉的嗓音透了些哑:“下次再好好教你。” ****** 许是因为霍平枭这个师傅教的确实好,又许是因为阮安本身的刻苦和努力,不出五日的功夫,阮安就能骑着马跑上一段路。 不过在驰马的过程中,仍有些不稳,还欠练习。 这几日只要一得空,阮安就会去远郊的跑马场练习马术,霍平枭如果有军务在身,就会派几十个兵员驻卫在跑马场的周遭,还会派马术精湛的骑兵跟在阮安的身后,随时护卫着她的安全。 阮安骋马的身影略显生涩,遥遥观之,依旧美丽动人,让人移不开眼目。 她神态专注地挽缰勒马时,并未注意到,一道怨毒带刺的不善目光,已然落在了她纤瘦的背脊上。 远郊这处的跑马场也可供皇室成员用,从前经常有皇室子孙在这里练骑射,比在野外跑马要安全许多。 萧嫣从华贵的车舆下来后,目光就一刻也没离开过远处的那抹倩影。 自阮安嫁给霍平枭后,萧嫣就没少派人打听过有关这位房家表妹的私事。 未出她所料,这女人果然不是个擅长骑射的。 距离曲江的马球赛也没剩多少时日了,房氏是定然要给霍平枭拖后腿的。 自打萧嫣被解了禁足后,同皇帝的父女关系也有了缓解。 皇后颇善忍耐,在这半年的禁足生活中,干脆在自己的宫里修起佛法来。皇帝看见她为他写的经文后,到底是念及旧情,虽没将掌管后宫的凤印还给她,仍让陈贵妃代掌,但却解了她的禁足。 如今宫中的局势是陈贵妃独大,皇后也不与她争锋,干脆称病不出。 萧嫣在宫里的地位因此恢复如初,依旧是皇帝最宠爱的嫡出公主。 萧嫣刚要带着浩浩荡荡的仪仗和皇家马奴进入跑马场,却被守在外面的军将拦阻。 “公主殿下,我们将军不许外人进到里面,您若想在这里驰马,还请等臣去大营通禀给大将军。” 萧嫣颦起眉目,神色不豫地看向他,冷声质问道:“霍侯的军队,也是大骊的军队,本宫是大骊的公主,不会连命令你的资格都没有吧?” 用长刀拦住宫人的那名军将态度异常坚决,回道:“恕臣难以从命,还请公主稍候片刻。” 阮安这时也听到了他们的动静,等她勒马转身,得见不远处的人竟是萧嫣,眼神划过一瞬黯然。 她想起在前世时,这位被千娇百宠的公主也是个痴情种,在得知霍平枭造反之后,干脆去了佛堂带发修行,此生再没聘过驸马。 只是她死的早,不知道萧嫣的下场究竟几何。 萧嫣看见阮安驰马往众人方向行来,没再继续难为那个军将,她抬眼看向稳稳地坐在马背的美人儿,心里想的却是,若是这马能将她摔死便好了。 房氏死了的话,就不会再占着定北侯夫人的位置。 这个女人没有资格做他的妻子,不过就是凭子上位,偏霍平枭这个男人又是个过于负责任的,才娶了她这个出身不高的表妹。 阮安下马后,走到萧嫣身前,同她问安施礼。 “臣妇参见公主殿下,殿下万安。” 萧嫣幽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刻意晾了她片刻,没让她立即起身。 阮安面色未变,在刚才也自然看见了她眼中闪过的那一丝妒怨。 可这里毕竟是霍平枭的地盘,她料准了萧嫣不敢过分地难为她。这姑娘的年岁也就十七八岁,比她小了五六岁,出身又高贵,性情难免骄纵些。 阮安不想跟萧嫣过多的计较。 半晌,萧嫣开口,语气还算平静地说了句:“侯夫人平身吧。” 阮安站直身体,见着萧嫣也穿了身骑马服,便道:“臣妇适才跑了会儿马,现在也该休息了,这里的场地就都让给殿下来用。” 让? 萧嫣听见这个字后,不禁冷笑一声。 她倒是大度,不过,还轮不到她去施舍她。 萧嫣也不想在阮安的面前失态,或是让她看出她挫败和嫉妒的情绪来,可当她一见到她,那些强自压抑的情绪就再控制不住。 她觉得自己和霍平枭的婚事就差临门一脚。 如果不是她和霍羲那个贱种突然出现,霍平枭压根就不会娶她。 恨和怨充斥在萧嫣的心间。 半晌,萧嫣终于开口,语气幽幽地问道:“你是不是挺得意的?” 阮安费解地看向她,回问:“殿下这话是何意?” ——“像你这样别有用心的女人,也就是运气好,若不是肚皮争气,凭你的出身,定北侯压根就不会娶你。” 看着阮安那双温良坚韧的眼睛,萧嫣忽地想起了霍羲,她咬了咬牙,又说:“呵,他如果一开始就想娶你,怎么可能在碰了你之后,还把你独自留在蜀中,连个名分都没给?” 萧嫣越说,越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压根就不配得到他。 阮安当然知道萧嫣有些丧了理智,说的话也是在刻意挖苦她。 可不得不承认的是,她说的每字每句,都在将她强撑着的自尊一寸寸地击碎,心亦因着这番话,泛起了难言的钝痛。 是啊,她如何不知道,霍平枭就是因为孩子,才娶了她。 当年在眉山,他向她问起过那日的事,她说没有,他就没有再怀疑。 他在她的茅屋住,为她撑腰,许她愿望,也是想将她当饵,将陈允中诱出来。 等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他不带任何留恋的离开,她却连对他说留下的勇气都没有,没有任何办法能将他留住。 如果没有霍羲,他们两个人此生都不会再有交集,她也不会再得到同他见面的机会。 如果不是因为孩子,他这样的人,确实是不会娶她做妻子的。 或许是她占了本该属于别的女子的位置。 但是,现在霍平枭的妻子,却然是她。 她已经感受过他的好,就再也不想撒手,如果谁想让她将他让出来,除非她死。 在场的多是霍平枭手底下的军将,阮安自觉,身为他的妻子,更不能在萧嫣的面前露怯,不然也会影响到他在军中的威严。 阮安紧紧地抿着唇,又不卑不亢地朝着萧嫣福了一礼,淡声道:“不管如何,现在霍侯的妻子都是臣妇,殿下与其替他或自己鸣不平,不如早日再择良人。” 说完这话,阮安径直钻入了侯府的马车,没再去顾及萧嫣的情绪和怨怼。 萧嫣原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来这里,压根就不是想来跑马的。 及至雷声骤响,带着倾颓之势的大雨淅淅沥沥地落下。 阮安掀开车帷,见皇家的车舆和仪仗队早已不在,心绪仍久久未得平复。 心情和天气一样阴沉,她极其无助地将脑袋埋在了双腿之间,湿潮的雨雾带着寒意,慢慢渗进她本就带着无数罅隙的心间。 千疮百孔,怎么填都填不满。 仿佛又回到了在嘉州的那一年,虽然每时每刻都在同他相处,却总是被浓重的不安感深深地笼罩,卑微地数着日子,计算着他会离开的时间,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去同他见最后一面。 可就是见到了他,她也无法将他留住,不堪又绝望。 忽地,有人掀开车帷,挡不住的朔风向她袭来。 霍平枭的身上裹挟着凛冽的雨水气息,坐在她的对面,男人伸手揉了揉她脑袋,嗓音低沉地问:“怎么了?” 他的语气尚算平静,漆黑深邃的眼里,却透着不易察觉的慌乱。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90节 他从未见到过阮安如此低落的模样,也见不得她这样。 她突然开口,自暴自弃地问:“侯爷是不是一直都觉得,我是个别有居心的女人?” 霍平枭的眼角眉梢间带着淡淡的阴鸷,自然不知她为何会这样问,额心随着他愈发紧蹙的眉宇,多了道极深的纹路。 再开口,阮安的声音透了些哭腔,颤声又问:“如果不是我怀了你的孩子,你是不是压根就不可能娶我?” 话音刚落,阮安突地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 可话既出口,就再难收回,她觉得,或许她注定要自寻难堪。 阮安适才说的那番话,明显激惹到了他。 此时此刻,男人颇像只被重重挫伤的孤狼,额角有青筋暴起,周身散着的野性浓郁。 眼底那抹可怕又霸道的戾气,几乎要将她吞噬。 阮安的杏眼有些慌颤,他却突然欺近她,那道带着压迫感的身影倏然将她笼罩。 他猛地攥住她手腕,强势地扣住她脑袋,攫取住她柔软唇瓣。 态势凶狠至极,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风声跌宕,阮安任由他吻着她,心亦随着潇潇的雨声,不受控制地向下沉坠。 觉出怀中的姑娘哭得格外厉害,霍平枭尽量将语气放得很低,问她:“你还没看出来吗?” 他用粗粝的指腹拭着她眼角的泪,嗓音的质感冷且硬,却有些发颤,透着沙哑,又说:“老子喜欢你,命都恨不能给你。” 第70章 肝儿疼 骤雨疏忽降临, 未见任何倾颓之态。 飘摇的风声不休不止,仿佛与迷雾缠织成一道虚幻的音墙,将车马萦绕, 亦将两个人与外界阻隔开来。 喜、欢、你。 这三字仿佛带着颇重的力道, 伴着往地面坠落的滂沱大雨,逐字逐句地,往阮安心间沉沉砸去。 霍平枭竟然说,他喜欢她。 阮安难以置信地仰起小脸儿, 猝不及防地撞上他漆黑的眼睛。 这时, 霍平枭突然将她从坐位抱起, 动作小心地将她抱于修长双腿。 心跳悸动不停,阮安的长睫颤了颤, 坠于其上的泪珠随着动作, 沿着她面颊,滑滚至下颌。 他用粗粝的指腹抚过那处, 突然欺近她脸,与她额抵着额, 动作很轻地蹭了蹭。 “哭包。” 他嗓音低沉地唤她,伴着渐小的雨声, 男人眼底的那抹戾气随之褪散。 这次, 阮安没再刻意避开他深邃的目光。 抬起眼, 与他对视,心带着震颤,猛地跳动了数下。 扑通、扑通、扑通。 阮安看见了他眼里的疼惜。 还有她从来都不敢奢求的, 赤诚又炽烈的, 爱意。 觉出怀中的姑娘在发抖, 霍平枭以为她受了寒, 便将身量瘦小的她往怀中抱紧几分,尝试用自己的体温为她暖身。 “当年老子属实不该有那么多的顾及,就算你真有未婚夫,老子也要把你从他手中抢走,亲眼看着你给我生孩子。” 话说到一半,他略微垂眼,看向仰面躺于他怀的姑娘。 霍平枭无奈地低叹一声,待将大手轻覆于她软软的小腹,他的语气突然沉了些,又说;“若是那年就直接将你扛走,说不定我们现在连女儿都有了。” 回应他的,是姑娘有些娇弱的哽咽声。 阮安现在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也不知道该同他说些什么,情绪难以很快恢复平静。 适才他说的这几句话属实粗鲁了些。 知道小妻子不喜欢他这么说话,霍平枭将高大身体微微俯倾,带着安抚意味,在她唇边印了一吻。 “你哭的老子肝儿疼。” 他低低地咒了句,却不敢再说半句重话,修长的大手抚上她温热面颊,哄着她,又说:“我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过,万幸的是,霍平枭亦能通过阮安适才的反应判断出,她也是在意他的。 有这一点,就足够了。 只要她的心里有他就好。 骤雨终歇,霍平枭将怀中的姑娘抱起,修长的大手扣护着她脑袋,动作小心地将它摁在他宽硕肩头,任由她去倚靠。 阮安能听清他让车夫勒马的命令之语,却看不见男人愈发黯沉阴冷的眸色。 进车厢前,霍平枭已经从驻守的军将那儿得知了今天发生的事。 萧嫣同她说过的每句话,那名军将都原封不动地同他转述了一遍。 凭子上位,肚皮争气。 这些字眼于他而言,同样异常刺耳。 小妻子面子薄,性子又软,他平常一句重话都不敢对她说。 他如此呵护对待的姑娘,绝不能任由旁人平白无故地侮辱。 ****** 三日后。 萧嫣在东宫和李淑颖一起品茗,自皇后被禁足后,萧嫣跟同胞兄长萧崇,和长嫂李淑颖的关系也近了些,时常来到东宫走动。 皇后自失势后,也经常叮嘱萧嫣,这时就更应该跟哥嫂保持密切的联系。 李淑颖自然得知了萧嫣在远郊跑马场处,同定北侯之妻房氏发生的冲突,她觉得萧嫣过于被皇帝和皇后宠惯,连点儿脑子都没有。 且不说房氏是重臣之妻,得罪她,就代表得罪了手握兵权的定北侯。 绊她的面子,也就是在绊定北侯的面子。 就算房氏是个普通的朝廷命妇,萧嫣也不该自恃公主身份,在她的面前这么说话。 上次她在国子监说错话,皇帝因此对她产生了怨怼,萧嫣却没尝够教训,同样的错误,还要再犯第二次。 幸好皇帝对此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太苛责她。 李淑颖虽为她的皇长嫂,却也不好批评萧嫣。 毕竟萧嫣这个小姑子的性情娇气得很,万一在东宫哭起来,属实是犯不上。 李淑颖将膳房刚蒸好的蟹黄毕罗往她身前推了推,示意萧嫣品尝。 她温声道:“嫣儿最近看着清减了,是御膳房的菜食不合胃口吗?” 萧嫣摇了摇头。 她垂眸看向这一桌子的精致点心,毫无胃口。 李淑颖看出她心思,探寻似地问道:“是因为定北侯吗?” 萧嫣没回复她,神态却大有默认之意。 半晌,萧嫣终于开口,话音幽幽地道:“我觉得霍侯对房氏应当没什么感情,房氏在她心里,还不及那个医姑重要。” 她说这话,并非没有根据。 萧嫣了解霍平枭的性子,如果他真的在意自己的妻子,早就能找到她这儿,来质问她了。 霍平枭见不得自己在意的人受委屈。 萧嫣料准了这一点,在跑马场外,心里也隐约产生了,想通过激怒房氏,让霍平枭主动跟她见面。 可这都过去多少日子了,霍平枭每日照常去军营训兵,她也没见到他对父皇施压。 所有的迹象都在彰显,房氏在他的心中,压根就不值一提。 听到萧嫣提起了那个女医姑,李淑颖的神情微微一变。 李淑颖仍未忘记上次被阮姓医姑摆了一道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来去无踪的医姑就像是跟她有仇一样。 她想寻她的踪迹时,她就消失不见,让她怎么也寻不到。 自她突然从长安城里冒出来后,但凡和她产生过交集,这女医姑就处处给她添堵。 这一切都太蹊跷了。 可阮姓医姑毕竟是霍平枭的人,她还没天真到,现在就去动她。 思及此,李淑颖随意地附和了萧嫣一句:“嗯,霍侯好像确实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发妻,不然这长安城里,也不能总传他和那女医姑的绯闻。” 萧嫣这时,却突然想起阮安在跑马场外,同她说的那句话。 定北侯的妻子,却然是她。 她说这话时,语气光明正大,坦坦荡荡。 妻子这个字眼,让萧嫣的心如被狠狠地剜了下。 只要房家表妹继续霸占着这个位置,谁也都越不过她去。 东宫离外朝不远,隔着朱红色的高耸宫墙,李淑颖隐约听见了散朝的鼓声。 她在禁廷安插了眼线,透过他们随时获知外朝和宫内的大小要事,等东宫内人与探子取得联系后,很快来到李淑颖和萧嫣所在的亭中。 “近来朝中有什么要事吗?” 东宫内人将前朝官员在大殿通禀给皇帝的要事与李淑颖讲述完,又提道:“还有就是,散朝后,陛下单独宣了道旨意,要将定北侯夫人房氏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一品诰命夫人! 这话一落,萧嫣的神情登时变得极为难看,就连面上涂得那些昂贵胭脂,都遮掩不住她神情的黯然和憔悴。 她适才还说霍平枭压根就不在意房氏,没想到东宫内人的这一席话,这么快就打了她的脸。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91节 李淑颖眼神幽然地看了萧嫣一眼。 房氏本来就是个不容小觑的女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受这种委屈,她在府上,也定然会在霍平枭的耳侧吹枕边风的。 “知道了,退下吧。” 东宫内人一走,萧嫣的语气即刻透了哭腔,神情也显露了几分委屈。 “哪有才二十几岁,就被朝中封赏一品诰命的?长安城中那么多国公夫人的子嗣都入仕了,还只是个二品诰命,房氏她凭什么得一品诰命?” 李淑颖看向萧嫣,不禁眨了眨眼。 她倒是未料及,萧嫣这就在她面前哭鼻子了。 原本她还想给这位小姑子支招,尽量让她和房家表妹并嫡呢。 可萧嫣的本事就这么两下子,以后拿什么跟房家那位斗? 人家可是还有个天资聪颖的儿子呢。 萧嫣的样貌又不及她,就凭着被父母宠惯出来的娇和作,就能让霍平枭喜欢她吗? “咱们大骊的江山是霍侯在镇着,他妻子被封一品诰命是早晚的事,再说,定北侯夫人又救了陈贵妃,依照陈贵妃的性子,也早晚会让她得这一品诰命的身份。” 李淑颖说着,却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这诰命自然不是皇帝突然想起来,就给房氏封的,而是霍平枭施压的缘故。 可他分明都为自己妻子撑腰了,却没来找萧嫣的麻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或许还真如萧嫣所说,霍平枭应当没怎么将她放在心上。 他这么做,也只是为了周全自己的面子罢了。 第71章 补更 曲江两岸, 两侧槐杨夹道,葳蕤浓绿。 今晨换骑马服时,阮安的心情还有些紧张, 待持着赤色马杖, 骋马上场后,方觉霍平枭此前同她所言,却然不假。 只要她能稳稳当当地在马背坐定,像模像样地偶尔挥几下马杆, 不对霍平枭和同队的边球员产生干扰, 就丝毫都不会影响男人在赛场上的发挥。 除了衣色能够将两队区分, 每匹大马的四只马蹄上,也都绑缚着不同颜色的束带。 太子一方为绯色, 霍平枭所在的一方则为瑞紫色。 两侧的看台除却皇室成员、后宫妃嫔、还有朝廷命官以及他们的妻室官眷, 周遭亦有几百员的北衙飞龙兵驻守其间。 两方的对峙逐渐胶着。 霎时间,平地骤起扬尘。 正应那句诗文, 未拂地而还起,乍从空而倒回。 霍平枭坐于通体墨黑的大马, 身姿矫健的俯身、回辔、侧身、转臂,击球的动作带着暴烈之势, 譬若雷霆闪电。* 只要挥杖, 就是百发百中。 七月的骄阳烈日格外耀目, 霍平枭侧颈上那条绵亘至肩的疤痕颇似狰狞厉龙,却难掩其俊美深邃的皮貌。 佩于他腰间的狼豕在随马骋跑时,将将作响, 迎面朔风亦将他绑于发上的黯红长缨吹拂。 男人仪容赫奕, 通身散着矜贵的冷傲之气, 令人不可逼视, 分明只是侯爵身份,更没穿华贵的冕服,无需外物衬托,却将在场所有王室子孙的风头强势地盖过。 仿佛他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随意的一个淡漠眼神,尽带上位者的威压。 突然,霍平枭指骨分明的修长双手猛挥赤色长杆,“唰”一声划过劲风,杆花带着杀伐,锋芒尽显。 看台上。 皇帝看见太子一方的节节退败之势,心中不免有些震颤。 如果适逢乱世,没有强有力的政权执掌中原,像霍平枭这样的人,绝对会有许多能者投靠于他,并自甘为臣。 皇帝突然被一种深深的恐惧感笼罩。 这样一个出身高贵,极富领袖特质的年轻男子,手上又握着大骊几十万的兵权。 身为君主,如何能不忌惮? 可面对如今这局势,他不能,也没有办法去卸掉他手中的兵权。 但凡换个上将,军中就会生乱,霍平枭手底下的那几名大将也绝不会轻易听从别人的调令。 “咚——”一声。 身着窄绣罗襦,腰束银带的马场教乐将金锣敲响,高呵:“定北侯胜!” 两方的对战暂时告一段落。 李淑颖衣着华贵明丽,浓长的乌发绾成鸾凤髻,迎着刺目的日光,她眯了眯眼,看向不远处的定北侯夫妇。 霍平枭这人还真是倨傲嚣张,面对太子和她,也丝毫都不手软。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是在打马球,而是即将要率大军冲锋陷阵,气势过于凶悍凌人。 两队击球的人数一样,都是七人。 但霍平枭那方实际上阵的人数,却只有四人。 另两个人明显被霍平枭派去随护着他的夫人,毕竟他夫人骑马的姿势还不娴熟。 霍平枭如此,仿佛要用实际行动,向旁人证明他对房氏有多么地宠爱。 宫人来到马前,为李淑颖递上手帕。 李淑颖接过后,为自己拭了拭面上的薄汗,她微微瞥首,看向坐于看台上的萧嫣。 萧嫣正用纤指紧紧地捏着团扇,眼神直勾勾地看向乘于赤色大马的阮安,面色流露出些微的难以置信。 在房氏上场前,她分明买通了御马官,在她的马鞍上动了手脚,一开始那大马在跑动时不会出问题。 到时,只要藏匿其中的铁钉钩入马腹,惊到大马,房氏绝对会从马背上摔下来。 可是有那两个边球员护在她身侧,房氏骑的马就难以大肆跑动,那枚钉子也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萧嫣神情失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突觉霍平枭好像往她这处瞥了一眼。 萧嫣的心跳蓦然一顿。 霍平枭看她的眼神很冰冷,似无温度。 男人逐渐收回了视线,萧嫣突然有种如坠冰窟的颤栗之感。 她眼眶泛红,看着霍平枭将阮安从马背上小心地搀扶下来,狠狠地咬了咬唇瓣,神情委屈至极,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 萧崇从马背下来后,走到皇室的看台处。 看见自己的亲妹妹面色不快,萧崇循着她的视线往远处看去,也突地明白了萧嫣为何会如此难过。 遥遥望去,定北侯夫人的肌肤在日光的照射下,如羊脂玉般温腻又白皙。 女人若是能有这么白的一身肌肤,姿容就已是上乘,更不必说房氏的容貌虽无任何的攻击性,却当属绝色。 许是因为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又因着,阮安是霍平枭的女人,萧崇每次看见她,都会难以自抑地产生些邪祟的心思。 甚至想着,在他登基称帝后,一定要将霍平枭手中的兵权给卸了。 等将他处死后,他还要将他肤白貌美的夫人收入后宫,随意给她个位分,将她安顿,让她成为他的女人。 萧崇身为兄长,也跟皇帝和皇后一样,平素对萧嫣这个幼妹极为宠爱,等将思绪回圜,便说道:“都来这儿了,也换上了骑马装,何必独自不悦?” 萧嫣没吭声,将头扭过一侧,一副被家人宠惯坏了的娇气模样。 萧崇又说:“走吧,趁着他们休息,沙地无人,孤带你跑跑马。” 马球是只有上层贵族才玩得起的运动。 萧嫣固然是个性情娇气的,却也颇擅骑术,最终她被太子说服,准备放放风,在马场上跑几圈。 等被宫中的马奴搀扶上马背,萧嫣的心情依旧不快,便将手中持起的马鞭狠狠扬起,重重地往马腹抽去。 她驾了一声。 大马奔腾的速度突然加快,气势颇为飒爽,在场的许多官眷都纷纷称赞着萧嫣公主的英姿。 阮安回到宫人给她和霍平枭准备的看台坐定,也将视线看向策马扬鞭的萧嫣。 霍平枭没随着她一起过来,阮安刚要派白薇去寻他踪影,突觉耳垂被人轻轻地捏了一下。 转身看去,霍平枭已然在她身旁坐定。 看台上铺着华贵的锦绣茵席,王公贵族和朝廷命官多数席地而坐时,坐姿普遍挺拔端正。 霍平枭却姿态慵懒地斜靠着一旁漆案,举手投足间未带颓丧和不端,反倒很显恣然不羁。 他这人,就算态度散漫,也有种稳坐中军帐,谈笑风生间,便可使樯橹灰飞烟灭的气场。 阮安看向他时,男人亦微微瞥眼,看向她。 他嗓音低沉,突然赞许道:“今日在马场上表现的不错。” 阮安眨了眨眼,没料到他会突然夸她。 可她却觉得自己在马场上很丢人,还要被他派人护着,但萧嫣那样纯属的马术,她这辈子可能都学不来了。 她擅长的,只是捣弄那些草药罢了。 阮安微微抿唇,刚要开口同霍平枭说些什么,耳畔忽地听见一道极其尖锐的喊声—— “护驾!快护驾!” “这马受了惊吓,公主要从马背摔下来了!” “啊!” 阮安猛地回首,刚想去看看马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双眼却突地被男人用大手覆住,有温热的触感逐渐往她肌肤渗。 这时,霍平枭淡声开口:“萧嫣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太医已经赶过来了。” 他说的是萧嫣,而不是公主或殿下。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92节 阮安嗯了一声,想将他的大手从眼前推开。 他覆着她眼睛的力道不易察觉地重了些,毫无松开的迹象。 阮安猜不透霍平枭的想法,无奈地叹了口气。 萧嫣的哭嚎声越来越大,听上去颇为瘆人。 哭声离看台的方向越来越近,阮安看不见,却能觉出萧嫣好似被宫人抬到了附近,其余官眷和妃嫔发出了低低的惊呼,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阮安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这马鞍是不是出问题了,殿下的腿怎么还流血了?” -“但是殿下流的血,怎么还是黑色的?” 阮安听见一旁命妇低声交谈的话语,得知萧嫣的伤势颇重。 及至萧嫣被宫人抬到曲江附近的殿宇后,霍平枭方才松开了她的眼睛。 “干净了。” 没来由地,霍平枭突然说了这三个字。 语气隐隐透着森然的寒意。 阮安的面色骤然一变,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 这时,霍平枭垂下鸦睫。 男人侧脸的轮廓敛净分明,表情分明无波无澜,却莫名浸了丝残忍。 萧嫣从马背上摔下来的事,会不会是他动手做的? 从曲江回侯府的路上,阮安的心情颇为复杂,一想起适才的事,手心就往外渗着细密的薄汗。 偏身侧的男人还将她的手一直攥着,阮安想挣却挣不开。 觉出阮安的情绪有些不甚对劲,霍平枭突然欺近她脸,作势要去吻她的唇。 预判出她会避开,男人提前用手捏住她脆弱的下巴,往他方向扳去。 “怎么了?” 他低声问完,将冰冷且强势的吻印在她唇边,无奈轻叹:“突然跟我闹别扭。” 霍平枭身上的侵略感陡然加重了些,亲她的态势亦由适才的浅尝辄止,变成了充斥着占有欲的深吻,男人很有技巧地一下下吞含咬弄着她的唇瓣。 阮安无助地阖上双眼,任由他肆意地吻着她,意识有些迷离。 只觉得霍平枭这人霸道极了,单单只是吻她,就像是要将她吃进肚子里似的。 狭小的车厢内,不时响起令人面红耳赤的啧啧声。 半晌,霍平枭松开了怀里的姑娘,见她明澈的杏眼含了层水雾,却仍用大手扣着她纤细的腕骨。 “我说过。” 他嗓音沙哑,质感偏冷:“谁要是敢辱你欺你,我就会让他死。” 阮安的杏眼蓦然瞪大,心跳也猛地跳动了数下。 霍平枭突然靠近她耳,话音沉沉地又说:“可不是闹着玩的。” 第72章 心肝儿 驱驰在官道上的马车轮音辘辘, 夜色如墨般浓稠。 回到侯府后,魏元很快将宫中的消息通禀给了只身在书房看堪舆图的霍平枭。 甫一进室,魏元就隐约觉出, 男人的情绪有些不甚对劲。 霍平枭的神情晦暗不明, 眼角眉梢浸着薄戾和沉郁,有一搭没一搭地用修长的手,将泛着寒光的流镖转玩,男人强劲的掌背上有许多根条分明的青筋在向外微贲。 “说。” 他沉声命着, 指尖似在捻揉琴弦, 流镖随其往乌木高架上的花瓶倏飞而去。 “嗙——” 瓶身极厚的华贵花瓶应声碎成了好几瓣, 一片片地落在地面,甚至有的地方已经变成了齑粉。 魏元的面色微微一变, 即刻恭声回道:“侯爷, 宫里的探子来报,说萧嫣公主受伤的那条腿…是保不住了, 陛下已下令彻查此事,说是一定要还萧嫣公主一个公道。” 霍平枭撩开眼皮看向他, 淡声问道:“保不住了?” 魏元将探子的话同他转述一遍:“公主的腿…好像是烂掉了。” 听到“烂掉”这个字眼,霍平枭突然森然地笑了笑。 男人的面部轮廓硬朗, 五官深邃俊美, 可唇边的笑意却有些阴测测的, 让人莫名联想到从地狱而来的修罗。 修罗虽是神明,却总被误认为是魔,有关他的雕塑莫名透着股阴森可怕的鬼气, 无人胆敢将他供奉, 是旁人避之不及的恶神。 魏元略微调整了下呼吸, 暗觉萧嫣属实不该在有那么多飞龙兵的地方动手, 北衙和南衙的那些禁军,表面上都归皇帝直接调配,可实际掌管着他们的人却是任着大司马的霍平枭。 曲江两岸和那偌大的跑马场,处处都是霍平枭的眼线,萧嫣刚一派人买通御马官,他们这处就得到了消息,她压根就没有能伤害到阮安的机会。 只霍平枭比她的心思还要更狠毒。 干脆在马鞍藏着的铁钉处淬了剧毒,那些毒一旦融进了人的血肉里,就会使那处的皮肉迅速溃烂。 萧嫣如果想要活命,惟有让擅长刀法的太医将整条腿锯掉。 萧嫣的腿虽然没了,可纵是在心里,魏元也不敢说霍平枭残忍。 毕竟萧嫣对夫人下的也是死手,阮安毕竟骑术不精,若是在急速奔跑的马背上摔下来,不死也要落得个半残。 皇家的人定然知道阮安不会骑术,却还要往侯府递帖子,分明是想寻机会让霍平枭难堪。 且不说掺手这件事的都是死士,在曲江做边球手的也多是南北衙禁军的卫士,皇帝是无法将萧嫣坠马这事彻查清楚的。 况且,就算皇帝查出了幕后凶手是霍平枭,他也奈何不了如今的他,只能将这事全部当成是霍平枭对他的某种威慑,最终还是要打掉牙齿活血吞。 霍平枭有这个资本,让皇帝都对他低下头颅。 只魏元不清楚,这种屈居人下,要在萧家人面前俯首称臣的日子,霍平枭能忍多久。 等魏元离开,霍平枭将语气略微放低了些,对着博古架外那道瘦小的身影说道:“别偷听了,进来吧。” 阮安将小手覆在心口那处,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后,身体突然一僵,难以置信地将杏眼瞪大。 她觉得自己分明藏得好好的,霍平枭是怎么发现她在偷听的? 阮安稳了稳不甚均匀的呼吸,决意装死,先不吭声。 未料在她缄默不语后,却听见了冷且沉的“笃笃”两声。 霍平枭微微瞥眼,曲指敲了敲乌木书案,催促道:“要我把你扛进来吗?” 阮安无奈地眨了眨眼皮,终是在男人的胁迫下,蹑手蹑脚地走进了书房。 见小妻子的神态带着惧怕和错愕,霍平枭冷峻的眉宇轻蹙,朝着她招了招手,低声命道:“过来。” 阮安依言走到他身旁,姑娘身上的那股子乖巧劲儿逐渐抚平了男人心间的躁郁。 霍平枭将姑娘温软的小手攥入掌中,盯着她温弱的杏眼,问她:“生老子气了?” 阮安摇了摇首,小声回道:“没有……” “没生我气的话,总躲着我做什么?” 霍平枭说着,用大手捏了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怕将人捏疼,他不敢使太重的力气。 阮安已经能从魏元和他适才的对话判断出,萧嫣坠马的事,就是霍平枭派人做的,这么多年过去,男人的性情依旧睚眦必报,一点都没变。 她亦终于弄清了,他身上那种莫名让她产生畏惧的气质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种,独属于上位者的强势。 或许会让人觉得残忍恣睢,但又带着天生的凌厉和压迫感。 男人身上的这种气质越来越浓重。 阮安知道,或许那个日子,已经不遥远了。 他早晚是要篡位称帝的。 但凡是为君成大业者,断不能有妇人之仁,手段也大多凌厉狠辣,她虽不习惯他这样的一面,却也深知,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能在那个位置上坐稳。 ****** 夜色渐浓后,窗外忽地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四柱床内堆叠的衾被略显凌乱,霍平枭将垫在阮安腰后的软枕拿走后,便将虚弱的姑娘抱进了怀里,强壮有力的双臂在将她往身前收拢时,呈着保护的姿态。 阮安在他温暖的怀里阖上了眼眸。 其实她一直都很喜欢霍平枭身上的这一点,就算焰火强盛,却也从不会将这种事认成是她的义务。 只要她稍稍做出些抗拒之态,他就从不会强迫她,也不会表现得太沮丧让她心中不舒服。 所以自霍平枭说他喜欢她后,阮安在这种事上,几乎都由着他的性子来。 只她的性情到底温吞了些,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机会将同样的话,坦坦荡荡地同他说出口。 不过照这样下去,阮安很怕自己又会怀孕。 眼下时局不稳,孩子一两岁时最是体弱多病,不能随着他们一起奔波,她在南境游医时见到了太多的死婴,自然害怕孩子会在半路夭折。 未料此时此刻,霍平枭的想法倒是同她合了拍。 男人用大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肚子,呼吸粗又重,似只克制的野兽,嗓音犹带着云销雨霁后的沙哑,说道:“我们再有个女儿就好了,然后就再也不让你生孩子了。” 随着均匀的呼吸,阮安心口间的那枚狼符带着她的体温,感受着她悸动的心跳。 她软软地嗯了一声。 霍平枭接着又说:“如果你不想再生孩子,有霍羲那个小鬼也够了。” 虽这么说,霍平枭还是因为没能陪着阮安度过孕期的那一年,而感到遗憾。 “那你以后,会只疼我一个人吗?”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93节 想到他在未来会称帝,阮安突然垂下眼睫,问了他这样一句话。 霍平枭的神情微微一怔。 很快,他领会到了阮安的话意。 因为他很在乎她,所以对她情绪的变化并不迟钝。 他知道阮安的心中也是有他的,却不想逼迫她说出那些令她难以启齿的话。 怕她会哭,他哄不好。 她向他要什么,他都给。 “当然只会疼你一个人。” 他用大手扣着她的小脑袋,俯身吻了下她柔软的额头。 霍平枭用粗哑带粝的嗓音同她说出最温柔的话,每一个字都在刻意哄她,仿佛她受半点委屈,他都要找补回来。 他好像真的很喜欢她。 这是阮安以前从来都不敢奢想的事情。 霍平枭这样的男人,看似危险且难以接近,可一旦得到了他的心,他会毫不掩饰地表达他的爱意。 通过各种方式,给足了她安全感。 阮安的心,因着他的几句话,逐渐安沉下来。 这时,拥着她的男人用大手拍了拍她的腰窝,嗓音温淡地说: “宝贝儿,睡一会儿。” 阮安豁然睁开双眼,有些赧然地小声道:“你怎么总这么…唤我啊。” 虽是同他单独相处,没有外人在,阮安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 霍平枭低低地笑了声,无奈问她:“那唤你什么?” 阮安抿着唇,没吭声。 他亲了她一下,嗓音沙哑地又唤她: “心肝儿。” 第71章 补更 禁庭, 拾翠殿。 宫人们端着血水来去匆匆,内殿中淡淡的血腥气和苦药味久未弥散。 自打萧嫣的右腿被她忍痛命太医割断后,一夜之间, 皇后原本乌黑的长发便染上了斑白。 沉甸甸的凤冠压在她高贵的头颅, 身上那袭繁复翟衣的颜色原是色泽鲜灿的香色,可她周身却莫名散着股死气。 躺于华贵四柱床上的萧嫣面色苍白,得知自己失去了右腿后似疯似傻,嘴里一直念念有词, 不停地念叨着摔死、房氏、贱人等字眼。 皇后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如此受罪, 情绪近乎崩溃。 萧嫣正值青春妙龄, 一条腿没了,对她而言, 简直是生不如死。 皇帝携着陈贵妃恰时进殿, 想在看望萧嫣的同时,也安抚安抚皇后的情绪。 刚要开口, 却见皇后近乎怒不可遏地从床前站起身,眼眶泛红地质问他道:“嫣儿遭此大难, 同北衙的飞龙兵逃不开干系,陛下既然无法派人将事故的起因彻查, 为何不将负责的千户处死?” 站于皇帝身侧的陈贵妃年轻貌美, 几未可察地蹙了蹙眉。 皇后将陈贵妃的神情看在眼中, 心中登时被深深地怨意充融。 她和皇帝是少年夫妻,相处的时光二十多载,终归是抵不过临门横插一脚的陈贵妃。 皇帝宠妾灭妻, 将皇后凤印交给陈贵妃代为执掌, 由着她在后宫骄纵跋扈, 便也罢了。 可嫣儿毕竟是他的亲女儿, 他为何不去为嫣儿做这个主? 皇帝的心情固然伤感,可见到皇后近乎失了理智的模样,心中不由得生出了淡淡的厌烦。 “皇后,你冷静冷静。” 皇后的泪水从眼眶中横肆而出,道:“陛下让臣妾怎么冷静?嫣儿的腿没了,几乎丢了半条命……”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躺于她身后的萧嫣还在喃喃地念着霍平枭的名讳。 皇后的神情倏地闪过一抹狠锐的戾色。 “统管南北衙禁军的是定北侯,飞龙兵归属于北衙,霍平枭身为大司马,没能护卫好公主的安危,陛下应当将他贬职罚俸。” 如果当年不是房氏搅了她设的局,陈贵妃和她为皇帝生的皇子就会一尸两命,她也不至于落得个如此境况。 如果不是霍平枭屡次拒绝嫣儿的示好,嫣儿也不会因为伤感,在跑马场上那么快地骋马,从而在马背上摔了下来。 “皇后,朕已经处置了看顾嫣儿御马的马官,逻国在西南虎视眈眈,眼见着就要犯我大骊边境,朕在这种局势下,怎么能因为一桩意外,就将率军的大将军严惩?” 皇帝说话的语气透着股深深的无力感。 那固定马鞍的钉子被太医检出了锈毒,将人划伤后,会致使上面的肌理腐烂生溃。 皇帝如何不知,萧嫣坠马一事绝不是意外。 萧嫣毕竟是他嫡出的女儿,事情刚一发生,他就立即派人去彻查了这事。 可却反倒查出了,是萧嫣先派人在定北侯夫人的马上动了手脚。 拾翠殿很快响起皇后哀怮的哭嚎声,听上去格外凄厉骇人。 皇帝不欲在萧嫣的寝宫多留,携着陈贵妃离开此处。 甫一出殿,皇帝没行几步,华贵的赤舄却在青石板地顿住。 皇帝的面色略带怅然,嗓音幽幽地问向陈贵妃:“你说公主坠马这事,会是定北侯派人做的吗?” 陈贵妃的心跳蓦地一顿。 她也对萧嫣坠马这事有过同样的猜测,先前儿这位嫡公主与房夫人出言不敬的事,她亦有所耳闻。 虽说定北侯夫人曾救下她和她皇儿的性命,可陈贵妃到底是皇帝的宠妃,此时此刻,却也不得不将她,乃至霍氏一族划归成敌人阵营。 依着陈贵妃对皇帝的了解。 他对丞相霍阆是依赖,而对他的长子霍平枭则是惧怕。 陈贵妃的年岁比霍平枭略小几岁,自她出世后,就记得丞相霍阆的身子骨一直不好,总是病病恹恹的。 可纵是如此,男人依旧拥有能朝堂翻云覆雨的能力。 霍平枭说到底是霍阆的亲子,同他父亲一样狠毒,却又比霍阆多了些暴戾的气焰。 陈贵妃想起霍平枭在沙场上残忍嗜杀的声名,心中也有些犯怵,嘴上却说:“虽然霍家的威势大了些,可陛下是天子,定北侯只是个被赐了铁券和食邑的侯爵罢了,陛下何必要受他如此压制?” 皇帝看了眼陈贵妃,没再说什么。 陈贵妃的年岁到底是小了些,且她父亲陈郡公也非文臣,当然不知,他看似坐于龙椅,是九五至尊。 可自霍阆成为他的谋臣,将他放于这个位置伊始,他的这个皇帝,做的跟傀儡也没什么两样。 ****** 夜深后,李淑颖在宫门下钥前,从东宫来到禁庭。 到了坤宁宫,皇后面容端肃地坐于矮案,眼底泛着乌青,一看便是一连数日都未安睡。 李淑颖落座后,宽慰她情绪道:“母后,好在嫣儿的性命是保住了,您再伤心,也要当心身子啊?” 皇后掀眸看了她一眼,有些浑浊的瞳孔里遍及着红血丝,她开口问道:“你觉没觉出,你父皇有些过于畏惧霍平枭了。” 李淑颖的心中微惊,她启了启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皇后。 半晌,方才语带唏嘘地回道:“霍家的气焰确实过盛了,当年臣妾的叔父无辜惨死,祖母因此悲郁而亡,明知幕后黑手是霍阆,却也拿他无可奈何。” 鲜少有人知晓,李家和霍家关系不睦的缘由,始于二十几年前的那桩旧事。 李淑颖的叔父名唤李盎,刚加冠时,也是长安城中风华正茂,郎才绝艳的世家公子。 李盎性情温润,行止彬彬有礼。 同沛国公府的嫡长女,亦是霍平枭的生母大房氏情投意合,这对年轻的男女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尚在人世的沛国公也与李太傅定下了这门婚事,可最终,这门长安城中人人看好的金童玉女却没能在一起。 房家和李家在订下亲事后不久,沛国公就亲登李府,同李太傅致歉,退掉了这门亲事。 几月后,沛国公府另同霍家定亲,将大房氏许配给了刚刚被皇帝拜相的霍阆。 同一时节点,李盎身重西宛爻毒,暴毙而亡,死状异常凄惨。 李淑颖在幼时曾无意听见府中的下人提起,说他叔父的尸体异常骇人,所有的皮肉近乎萎缩附骨,还有可怖的蛊虫从他的口、鼻、眼中爬出。 就连就惯了尸体的仵作在看见李盎的尸体后,都难以自抑地呕吐出来,为他装敛尸体都用了数日。 而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便是霍家如今的家主——丞相霍阆。 想起父辈们的过往,李淑颖忽觉李家和霍家属实积怨已久,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在霍家出了霍平枭这样一位天之骄子后,李家才对她的侄儿李懿寄予如此重望。 “本宫总觉得,这事同定北侯脱不开干系,他跟他的父亲一样,甚而有过之而不及,骨子里都是最阴毒狠辣之人。” 皇后的话语突然打断了李淑颖的思绪。 李淑颖看向她时,皇后又道:“对了,最近在太子面前很得重用的那名黄门郎,叫张什么来着?” 李淑颖恭顺地回道:“回母后,这黄门郎名唤张庸,是相府三姨娘,张氏的亲生兄长。” “张氏……” 皇后语气幽然地将这两个字念出,随后将拇指上套的镶宝护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 李淑颖即刻会出了皇后的想法,此前她也问过张庸有关张小娘的事,得知张小娘在相府过的并不算好,貌似对她先前的主子高氏也有怨怼。 说到底,霍阆并非刀枪不入,也有软肋在身。 也是时候该铲动铲动霍家的根脉,终归不能让这一门二侯的赞缨世家气焰过于嚣张。 ******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94节 临近入秋,长安城的大小寺院都在每月斋戒的那六日中,大肆兴办俗讲活动,寺中的僧人还会邀请民间的乐伶和艺人在寺中特设的戏台展演歌舞。 骊国的统治者向来提倡寺中高僧定期举办俗讲,在秋日举办的俗讲被称为秋座,大慈寺的俗讲主持当然是虚空,是以许多平康妓甚至不吝向那些秦楼楚馆里的妈妈缴纳巨额的银钱,才会被准允去寺里听俗讲。* 阮安听魏元讲,单拿大慈寺来说,在俗讲的这一月里,每晚就有近三万的长安百姓进入寺中,也会向寺中的僧人缴纳资费。 如果按月份来算,寺院靠俗讲获得的收入就很可观了。 阮安在这一月里,还是没成功采买到曼陀罗,不过看佛寺也要通过俗讲来获得银钱,以供僧人平日的生活。 既然寺院也是要赚钱的,那或许她是有机会,从虚空的手里买到这些曼陀罗的。 正巧这几日霍羲在侯府,国子监也放了授衣假,阮安便准备在夜里带着孩子去寺里听听俗讲,顺便提前打探一下这事的可行性。 未料刚要带着孩子乘上车马,就见着府外的跑马道上急匆匆地来了个相府的下人。 阮安瞧着她很面善,是高氏身侧的近侍女使。 那女使下了马车后,往阮安身后的霍羲瞥了一眼,神情带了几分焦灼。 阮安温声对霍羲交代了几句话,即刻命奶娘将一脸无措的奶团子抱进了府里。 “侯爷还在军营,一时半会赶不回来,相府发生什么事了?” 阮安的心中渐渐起了不好的念头。 可她隐约记得,霍阆并非是在这一年去世的。 她焦急地又问:“是相爷出事了吗?” 女使的眼神透了些惊恐,恭声回道:“回夫人,下午的时候相爷的院子不小心走水,幸而侍从灭火及时,只是…只是相爷亲手栽的那颗紫荆木还是被焚毁了,连底下的土壤都被烧成了灰……” “相爷听到那颗紫荆木没了后,当即就呕了口鲜血,晕厥了过去,二公子请来的医者过来,说…说相爷急火攻心。” 话说到这处,那女使的语气已经透了些哭腔。 “也就这…这几日了。” 阮安听完这话,面色骤然一变。 心中费解的是,霍阆为何会因为一颗紫荆木,情绪如此失控。 她忽地想起,霍羲曾同她提起过,霍阆对那颗紫荆木异常呵护,这颗小树好似是他在没坐轮椅前,亲手植栽的。 霍羲说,他经常能看见阿翁亲自浇灌那颗紫荆木,每日都会在它身旁枯坐良久,一言不发。 想起孩子同她说的那些话,再结合着霍阆在那颗紫荆木被烧毁后的反应,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令她极为恶寒的猜想。 霍平枭从未主动在她的面前提起过自己的母亲,婚前房家小娘也叮嘱过她,千万不要在霍家人的面前提起这位先主母。 她嫁给霍平枭也有一年多的时日了,可却从未见过,霍阆给自己的这位元妻办过忌辰。 第30章 二更 夤夜, 马车在官道急速驱驰。 张庸的手里拿着李淑颖给他的令牌,是以即使过了宵禁的时辰,也能顺利被守城官兵放行。 张小娘掀开车帷, 带着寒意的秋风渐渐灌入车厢, 目及之处皆是如墨般浓稠的夜色。 待将车帷放下后,张小娘的神情还是显露了几分忧虑,不禁对张庸问道:“兄长,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洛阳?” 她在动手之前, 就已与张庸里应外合。 霍阆的院子刚一起火, 还无人发现时, 张小娘就将提起准备好的傍身之财携带在身,从相府的西小门后偷偷地溜了出去。 自从入了东宫, 成为了太子身侧最信任的黄门郎后, 张庸就没少凭借手头上的小权敛取财物,单靠这几年的积蓄, 张庸就在长安和东都洛阳都置办了宅院。 此番,张庸准备带着妹妹张小娘暂时在洛阳安置下来。 张庸在少年时期就入宫成为了太监, 是以人到中年后,嗓音仍极为尖细, 面部轮廓也似女人般偏阴柔, 雌雄莫辨。 说话时, 张庸还下意识地翘起了小指,回道:“你心急什么,霍家的人自顾不暇, 哪还会留意你一个妾室去了哪里?马已经跑得够快了, 再过个半个时辰, 总得寻个驿站让它休息休息, 不然它就该跑死了。” 张庸说的这几句话,让张小娘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不过。” 张庸有些费解地看向张小娘,问道:“到底霍阆为何会因为一棵树被烧毁,就反应这么大,命都差点儿丢了。他的身子骨虽然一直都不大好,但照以前的架势,还是能再活个几年的。” 张小娘冷笑一声,那笑意在夜色中带着几分阴森,这一刻的她抛去了平素的畏缩之态,似是要将经年积攒的恨和怨全都倾吐而出。 “呵,我要烧的就是霍阆的那棵树。” 张庸有些惊异地阔了阔眼眸。 张小娘则咬牙切齿地啐了一句:“霍阆就是个十足十的疯子,还逼疯了自己的元妻,我那旧主子高氏是个傻的,天天只知道和那替身江小娘斗法,连大房氏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更不知道,她那离世的宝贵女儿压根不是江小娘害的。 而是她,这个她曾经最信任的奴婢,将她的幼女送上了黄泉路。 但张小娘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后悔。 高氏要怪,就该怪她当初,属实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就将她作为制衡江小娘的一枚棋子,塞给了霍阆做妾。 她的年岁也快四十岁了,可至今仍是完璧之身,霍阆压根就没碰过她。 张小娘犹记得,她刚被霍阆纳为妾室后,他的身体虽然弱,却仍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 每次她来到她的院子里,管事都会将次间腾出来,让她在那里的罗汉床上睡。 在霍阆和高氏的眼里,她始终都是个卑贱的奴婢,从来都上不得台面。 每年她都会去通鉴园两三回,而高氏不知实情,次日往往会派人盯着她喝下避子药。 每当逢上这种时候,张小娘都会觉得在被高氏和霍阆深深地羞辱,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她再也不想过了。 不过在临走前,她总要让霍阆和高氏付出些代价。 “大房氏到底是怎么去世的?她不是病死的吗?” 张小娘瞥眼看向他,缓缓吐出一句话:“对外说是病死的,可其实,她是自焚而亡的。” “自焚?” 张庸的脸色有些难以置信。 张小娘每次去通鉴园时,几乎都能看见霍阆在夜深人静时,独自推着轮椅,来到那颗还未长高的紫荆木下。 那时,她就对那颗紫荆木产生了好奇。 后来,她通过各种方法,得知了大房氏当年的一些遭遇,得知她在去世时,直接在自己的身上浇了油,为的就是要让自己被火焰烧得尸骨无存,这样在她死后,霍阆便再无法将她尸骨强占。 大房氏虽然被烈火烧死,霍阆还是命人寻到了她已然不堪入目的遗骸,对外宣称她是病死,并将她提前入殓安葬,也没让沛国公和沛国公夫人见到他们女儿的最后一面。 可大房氏的尸骸,却没被葬入霍家的祖坟。 这次霍阆的失态,完全印证了张小娘的猜想。 霍阆应当是将大房氏的遗骸烧成了骨灰,并将它们同紫荆木一起,亲手种到了通鉴园里的土壤里。 那颗紫荆木就在霍阆书房窗楹的不远处,他平素在处理公务时,一抬眼,就能看见它。 看到它,就仿佛看见了大房氏一样。 一想起霍阆院子里的那颗树,张小娘就会因着霍阆对大房氏偏激到极端的执念,而在心中生出阵阵的恶寒来。 霍阆当真是个十足十的疯子。 就连大房氏死了也不肯放过她,势要同她纠缠到底,永生永世地和她互相折磨。 正此时,车厢外正在疾跑的大马忽地凄厉嘶喑,远处亦有铁蹄遽然踏地的哒哒声阵阵传来,带着惹人颤栗的节奏,这道声音也离他们越来越近。 一道裹挟着疾风的身影豕突猛至,带着暴戾杀虐的气息,惹得车厢里的两个人背脊悚然发麻。 这人身上的压迫感浓郁得可怕,就连他骑的那匹烈性大马,气焰也格外嚣张。 张小娘隐隐猜出了来人到底是谁,蓦然瞪大了眼眸,瞳孔里也呈满了惊恐。 未等她惊呼出口,却听“咔哒”一声,空气中突然传出什么东西碎裂的可怖声音。 霍平枭猛抬腕骨,待猝然将木制的车辕掰段后,又将车轭同马身分离,大马仍在向前狂奔,徒留一脸惊愕的车夫和它身后的车厢依着惯性,往后驰去。 “让开。” 霍平枭微微觑眼,对那车夫冷声命道,亦“唰”一声将手中通长一丈的陌刀猛挥于黯夜。 车夫的手中持握着半截空荡荡的缰绳,生怕眼前这位高大冷峻的陌生男人会用刀将他的脑袋砍下来,惊魂未定地从马车上爬了下来。 “啊——” 车夫前脚刚一落地,便听见身后传来了张庸尖锐的惊叫声,转瞬间,空气中就染上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 张小娘还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便眼睁睁地看着张庸死在了霍平枭的刀下,她亦惨叫连连。 霍平枭眼带睥睨,神情冰冷,似无温度。 眼前这鲜血四溅的场景,于他而言,自幼就并不陌生。 他记得在他很小时,也同所有的孩童一样,渴望过母亲的关怀。 可他的母亲却不像阮安对待霍羲那般,她看他的眼神从无温柔可言,甚至盛满了恨意。 霍平枭在很小的时候,曾经觉得,母亲如此恨他,或许是因为那个未能出世的兄长,有的相府下人说,是因为他命格太硬,才将他母亲独自里的孩子克死。 母亲许是因为这点恨他,才一口一个孽子地唤他,他也曾躲于角落,默默流泪,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亲娘那么恨他。 及至大房氏犯起了疯病,在他熟睡时,将尖锐的簪子狠狠地划过他的左颈。 霍平枭蓦然从梦中惊醒,看着昏暗的烛火下,自己鲜血正往外溅,大房氏的眼神全然不似母亲在看孩子,而是带着冰冷,像是在看自己极为厌恶的东西一样。 但这一回,霍平枭却没有哭,他以后也再没哭过。 只他那时毕竟是个年岁尚幼的孩童,眼神仍盛满了惊恐和愕然。 他颤着声音问:“您为何这么恨我?” 回应他的是,大房氏的一声疯笑。 她手中持握着泛着寒光的带血簪子,很快又将那抹瘆人的笑意收敛。 “因为你是霍阆的儿子,是孽子。”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95节 母亲对他说过的这句话,仿佛又一次划过他耳畔。 这时,他调派的骑兵也已陆陆续续到抵了这里的官道,不需他开口,就将张小娘从车上活捉下来。 霍平枭神情阴沉地将陌刀收回,没顾身上的血渍。 好像就是在母亲用利簪划伤他劲脖的那一刻,霍平枭自此喜欢上了杀戮带来的快感,并嗜之为瘾。 第75章 轻哄 临近黄昏, 长安天际云霞的色泽如血般烧红,带了几分诡美,夕光透过菱花漏窗, 洒溢至正厅的地面。 坐于主位的高氏眼底泛着乌青, 同阮安一样,她亦是彻夜未睡。 厅央的博山炉中焚着悠远的檀香,高氏亦低声念着佛经,但阮安的心中还是无法平静。 高氏捻着手中的佛串, 看着阮安神情忧虑, 不时向厅外张望着, 正眼巴巴地盼着霍平枭回来的身影,不禁劝道:“房氏, 张小娘前日就随她兄长跑了, 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你还是先回侯府陪羲儿吧?” 阮安欲言又止, 刚要开口同高氏说些什么。 正此时,厅外传来小厮的通禀声:“主母、大夫人, 定北侯带着张小娘回来了。” 高氏原本正阖眸,用拇指指腹一下下地拨弄着由沉香木打磨而成的佛珠。 听罢这话, 她豁然睁开了双眼。 霍平枭的坐骑金乌到底同普通的大马不同, 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奔跑起来的速度也势若雷霆,他率着狼骑团在广漠逐击西宛的蛮子时,据说也只用了几日的功夫, 可谓兵贵神速。 不经时, 霍平枭私豢的两名暗卫将张小娘押进了正厅。 张小娘在做霍阆妾室前, 毕竟是高氏最信任的女使, 高氏尚在稚幼之龄时,张小娘就跟着她了。 是以在得知张小娘疑似纵火,并趁相府一片混乱之际出逃后,高氏仍觉难以置信。 高氏从圈椅站起,本想对她斥骂和严辞质询,可她张了张口,一时间心绪复杂至极,半晌都不知到底该同她说些什么。 张小娘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恨意,毫无平日的恭谨和畏缩之态。 高氏见此,面色微微怔住。 此时此刻,她忽地意识到,原来张小娘这些年都在隐忍不发,看来她的心里对她和霍阆,一直都存着恨意。 阮安没见到霍平枭的身影,想出去找他。 刚一迈过门槛,就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带着她极其熟悉的压迫感,拂过她鬟发上方,男人背逆着日光,落于地面的高大影子亦与她的交叠,将她笼罩。 姑娘只觉自己的发丝正一根根地往上拔,蓦然抬首,正对上男人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 “夫君。” 阮安温声唤他,却见男人的神情带了些错愕,似是没料及她会在相府等着他回来。 霍平枭周身散着的气压很低,似只被挫伤的孤狼,虽然看着凶残又暴虐,实际却异常脆弱。 她看见他弁服上干涸的血迹,男人硬冷的颧骨和左颈处的那道疤痕也都被溅上了血。 阮安不知他在途中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朝他方向伸出手,想去查看他的状况。 “脏。” 他喉结微滚,嗓音沙哑地说着,侧身将她的小手摁住,没让她柔嫩的指尖触及到他身上的血污。 “身上都是血,你别往我身前靠。” 男人低沉的话音甫落,阮安无措抬眼,纤手亦悬停在了半空。 霍平枭略微垂睫,将她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 在嗅见她身上熟悉的药香后,男人眼角眉梢间压着的戾气逐渐消弭,硬朗的面容却犹带阴郁。 阮安蜷了蜷指,将手缓慢地收回。 自是觉出了男人对她的防备之态,却弄不懂他如此的缘由。 她知道他情绪低落,她是他的妻子,她想安慰他。 可在这种时候,霍平枭却在将她往外推。 阮安浓长的羽睫如蝶翼振翅般,扑簌簌地颤着。 她很想说,仲洵,你不要将我往外推。 “你先回侯府,不要在这里。” 霍平枭淡声撂下一句话,径直往厅内的主位走去。 阮安看着他高大冷峙的背影,刚要开口同他说,她也想留下。 似是会出她心思般,霍平枭突然回眸,黯黑如墨的眼里似蕴荆刺,又沉声命道:“听话。” 阮安仍静伫在原地,没移半步。 她微启柔唇,艰涩开口:“我也想留下。” 霍平枭父母的恩怨过往她并不清楚,却也隐约觉出,那些往事异常复杂沉痛。 她觉出他身上那抹不易察觉的脆弱,当然想留下陪着他,陪着他渡过这个艰难的坎,不想让他独自一人扛。 “阿姁。” 觉出了阮安的坚持和固执,霍平枭转身,半敛眼眸,将语气放低,又说:“你先回去,不要留在这里。” ****** -“我从家中就待你不薄,给你的俸禄都是寻常女使的好几倍,你为何要在相爷的院子里纵火?” 阮安离开正厅后,高氏再耐不住,咄咄地质问起跪在地上的江小娘来。 江小娘眼带挑衅地抬首看向高氏,悻声回道:“主母没看出来吗?我恨得不仅是相爷,更恨的人,是您啊。” “你……” “您虽把我塞给他做妾,可打心眼里,依旧认为我是您的奴婢,卑贱得很,上不来台面,也不配怀相爷的孩子。” 张小娘同她说话的语气毫无半分尊敬,自打嫁给霍阆,成了相府夫人后,就没几个人敢这么同她说话。 “你个不知好歹的贱人,我……” 话还未说完,厅内突地响起沉重的“笃笃”两声。 霍平枭持起立于一旁的长刀,不耐地用刀尖拄了两下地面,泛着寒光的刀锋上凝结着还未来得及被拭去的血污。 “别吵。” 他冷冷说出两个字,五官俊美凌厉,掀眼看向她们时,透着蔑然的压迫感。 高氏神情一骇,立即噤住了声音。 “你也出去。” 霍平枭对高氏说着,亦将长刀收回,语气透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霍阆没晕倒之前,霍平枭在相府都如此骄亢跋扈。 他父亲倒下后,霍家说的最算的人也自然是他,男人的年岁固然尚轻,可凭借在军营里锻炼出的威严和气势,放在哪里,都镇得住场,说一不二。 高氏属实畏惧霍平枭这个继子,虽然很想留在这里,接着质问张小娘,却只得退了出去。 不过高氏留了个心眼,待她走出正厅后,携着女使悄悄地躲在了不远处的长窗,并未走远。 暗卫进内后,恭声问道:“侯爷,黄门郎张庸的尸体该如何处置?” 听到兄长的名讳后,张小娘不由得想起霍平枭将他残忍虐杀的可怖场面,背脊不禁悚然一僵。 “哪儿来的,就送哪儿去。” 男人沉沉的话音刚落,张小娘难以置信地问道:“霍侯这么做,分明是在向东宫示威,亦是不敬储君,和整个大骊皇室!” 霍平枭伸手将暗卫挥退,冷嗤一声:“你觉得萧家的那几人,能奈何得了本侯吗?” 这话听上去虽然狂妄了些,但却然是事实。 西南的逻国虎视眈眈地盯着大骊的疆土,霍平枭手底下骁勇善战的大将只肯听从他一人的调配,东宫这几年本就势弱,太子萧崇在前朝的风评亦比不过敦郡王萧闻。 张小娘的面色愈发苍白。 “说罢。” 霍平枭略微坐直了身体,将身侧长刀挥向她,掀眼又问:“为何要在通鉴园纵火?” “还有,那颗紫荆木到底是怎么回事?” 刀锋直抵她鼻尖。 上面的血污是她兄长的血。 张小娘险些尖叫出声,快要被眼前的男人逼疯了。 男人在战场上就是残暴的杀神,弄死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她知自己终归难逃一死,既如此,那在死之前,也让霍阆最偏爱的儿子痛苦痛苦好了。 张小娘说话的语气有些尖刻,问道:“霍侯还记得你母亲的模样吗?” 霍平枭漆黑的瞳孔微微有了变化。 转瞬,就多了抹锐色。 他微微觑眼,嗓音沙哑地问:“是她么?” 她? 张小娘微怔,随即很快反应过来。 她没料及,霍平枭竟然猜出了那颗紫荆木的来历。 “真是疯子。” 他阴测测地笑了一声,张小娘的神情已然印证了他的猜想。 霍平枭突然想起了二十几年前,相府西跨院的那场熊熊大火,他的母亲死于自焚。 霍阆没许他去看她的尸身,霍平枭也没向他争取过。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96节 他猜,这个女人到死,也应该不想见他,他何必去碍她的眼。 那个女人死后,霍阆大病一场,腿也不能走了。 霍平枭后来得知,自己和那个死掉的男胎,是一对奸生的双生子,所以大房氏才会那么恨他。 如果不是霍阆设计做出了那种事,沛国公也不会逼她嫁给霍阆,大房氏并非天生执拗决绝,也是个明事理的女子,虽然心中恨极了霍阆,但也碍于他的权势,不得不为母家做出牺牲。 婚前,大房氏和李盎见了最后一面。 李盎是太傅之子,才能和相貌虽不及霍阆,却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世家子。 他不想忍下这口气,设计让霍阆误会大房氏仍然别有异心,还在和他暗通款曲。 李盎的做法彻底激怒了霍阆,他亦因此命陨黄泉。 霍阆为了得到大房氏,丧尽天良,做绝了恶事,他是他的儿子,生来也自带罪孽。 但再怎么样,那颗树,也是生他的女人。 霍平枭的语气看似平静,却隐隐透着薄戾:“你把它烧了,是想报复他吗?” 他说着,亦将刀刃往张小娘的颈脖处抵了几寸距离,又问:“本侯那素未谋面的幼妹,也是死于你手罢?” 另一厢。 高氏自张小娘出逃后,就对霍馨的真正死因产生了怀疑。 她透过糊在长窗的薄薄窓纸,看向跪于地面,正浑身发抖的张小娘。 张小娘咬牙切齿,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愤声道:“是你继母和父亲欠我的!” 高氏听完这话,只觉双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幸而她身后的女使搀了她一把。 她难以置信地用手捂住了嘴,不敢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那这些年,她莫不是一直都误解了霍乐识的生母江氏? 高氏刚站稳,便想冲进去问问张小娘,为何要那么残忍,霍馨死的时候还那么小,她怎么下的去的手 “啊——” 没走几步,高氏就听见了张小娘的惨叫声。 她的面色惨然大变,待透过窓纸再往厅内看去,只见鲜血飞溅,张小娘的脑袋已然被男人挥刀砍断,落地滚了好几圈。 这还是高氏第一次见到霍平枭杀人的场面,她毕竟是常年待在后宅,深居简出的妇人,哪里见过如此可怖的景象? 高氏险些惊呼出声。 霍平枭提着长刀,面色阴鸷地从厅里走了出来。 他看都没看高氏一眼,只撂下一句冷淡的话:“将地上收拾收拾,我去看我父亲。” ******* 临近子时,更漏声迢迢递递。 眼下早就过了霍羲该入睡的时辰,可孩子却仍无睡意。 阮安没让下人将霍阆的情况同霍羲如实说出,可霍羲这孩子到底不是寻常的孩童,他许是猜出了什么,那双乌亮的眼睛也没了平日的清澈明朗,反是透着黯然。 阮安知道他担心霍阆的情况,一直陪在他的身侧,温声软语地给他念着话本上的故事。 “爹爹怎么还不回来?” 霍羲用两只小胖手抓着被沿,奶声奶气地问道。 阮安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耐心地回道:“最近你父亲军务太忙,有可能今晚就宿在军营了。” 霍羲撇了撇小嘴,道:“娘骗人,爹他昨日出去的时候,看上去可急了,不像是去军营。” 阮安无奈,伸手刮了下男孩的鼻子,又道:“你父亲的性子本来就风风火火的,快睡吧,再不睡的话,天都快亮了。” 霍羲吸了吸小鼻子,此前他从未这么晚还没入睡,男孩毕竟只有四五岁大,这时,终有阵阵的困意向他袭来。 他张了张小嘴,打了个哈欠。 再开口,那副小奶音也染上了倦意,问道:“那娘呢?” 阮安替他拢好了衾被,诓骗他:“娘等你睡了,就回去睡。” “好~那我这就睡了,娘也早些休息。” “羲儿真乖,明天奖你点心吃。” 不经时,小团子就进入了安甜的梦乡。 阮安昨夜一整晚都没睡,但心中的那根弦一直紧紧地绷着,眼下仍无睡意。 甫一出室,便见白薇压低了声音道:“夫人,侯爷回来了,他刚才站在外面待了会儿,却没让奴婢们告诉您。” 阮安回身看了看正在熟睡的霍羲,小声询问:“那侯爷去哪儿了?” 白薇想起霍平枭适才的阴沉面容,仍觉胆战,周遭仿佛还弥漫着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儿。 “侯爷的身上都是血,他没去书房,应当是去了湢室。” ******* 到了湢室,阮安发现霍平枭没用热水,也没将染了污血的脏衣褪去。 男人阖着凌厉的眼眸,浸在冷水里,连脸上的血痕都没擦去。 她无奈地摇了摇首,悄无声息地寻了块帨巾,走到他身旁。 霍平枭毕竟自幼习武,对周围细微变化异常敏感,他早就觉出有人进了湢室。 及至阮安将帨巾沾水打湿,动作小心地为他拭面时,男人方才睁开了双眼,看向神情憔悴的小妻子。 霍平枭将她手里的帨巾接过,冷峻的眉眼多了些恻隐,淡声道:“你昨夜就没休息好,先回去睡吧。” 阮安没说什么,只缄默地弯身,动作熟稔地添火烧柴。 这些事她在乡间做惯了,可霍平枭却看不惯她亲自为他做这些粗活。 冷水逐渐被足旺的柴火烧热。 霍平枭刚要从浴桶出来,制止阮安的动作。 姑娘已然站起了身,在他错愕目光的注视下,要将他手中的帨巾再度夺回。 她的力气小,霍平枭只消稍稍使些力气,阮安就无法将它夺过。 他沉下眉眼,尽量将语气放低,哄着她,说道:“乖,先回去。” 隔着氤氲的热雾,霍平枭看见阮安那张柔润似玉的小脸儿,透了些难有的温倔。 她突然唤他:“仲洵。” 霍平枭的神情微微一怔。 这时,阮安俯身在他冷硬的颧骨上印了一吻,语气温软,似在轻哄:“仲洵,你别将我推开。” 第76章 驯狼 阮安柔软的唇离开了他的颧骨。 她能明显觉出, 霍平枭的情绪缓和了些,周身亦没了适才凌厉的气场。 自她唤他仲洵后,男人漆黑眼底潜伏的情绪有了些微的变化, 眼神自此一刻不离, 直勾勾地凝睇她看。 这种带着摄夺和占有欲的目光,灼得阮安有些面热。 随着水温愈烫,附着于他衣物上的血污亦在浴桶逐渐化开。 转瞬间,湢室里就弥散着浓重的血腥气。 阮安嗅见这气味后, 小鼻子不禁皱了起来。 昨儿个他就没睡, 连夜出城追击张小娘的车马, 回来后又动了怒火,应是杀了人, 回到侯府后就把自己的身子往冷水里浸。 再是铁打的身子, 也禁不住这么被糟践。 热雾氤氲,考究华贵的兽纹团窠锦贴合着男人硕美匀健的肌肉线条。 霍平枭面部轮廓硬朗冷淡, 悬鼻削挺,虽然处于如此落魄之态, 却依旧难掩俊美皮貌。 他突然开口,问她:“你适才唤我什么?” 身体逐渐被热水的暖意充融, 霍平枭搭在桶沿的修长大手也松了松。 趁此时间, 阮安将他手中的帨巾夺了回来。 她抿了抿唇, 便在男人的盯视下,为他仔细地擦这侧颈和面上的血痕。 在她温柔的擦拭下,霍平枭缓缓阖上眼眸。 耳旁响起姑娘音腔讷讷的叮嘱声:“你不能总这样, 现在还年轻, 一时没有事, 身体也受得住, 可以后上了年岁,你该怎么办?” 霍平枭掀眼,缄默不语地看向她。 阮安为他拭完了面上的血迹,又说:“先出来,总不能一直泡在血水里。” 霍平枭没动。 阮安无奈地叹了口气,软声再劝:“出来吧,仲洵。” 这两个字甫一从她口中说出,便如被施了咒术般,霍平枭即刻就从浴桶里跃了出来。 被浸湿的华贵衣袖混着血水,滴滴答答地落于地面,澡豆的香气难以将他身上的血腥味儿遮掩。 身为说一不二的上将,只消站于点将台,挥挥手中的旌旗,几十万的泱泱大军都只会听从他一人的调配。 以往是他掌生杀予夺大权,在驱使别人做事。 可只要眼前的姑娘温声唤他一声仲洵,他会任由她驱使,为她做什么都可以。 阮安离他几步之遥,纤白如瓷的小手持握着被污血浸染成淡红色泽的帨巾,她的手或多或少被蹭上了血污,但她没顾。 姑娘的小脸上也没有任何的嫌弃,依旧是他熟悉的温良无害模样。 这样的她,与他反差强烈。 亦于他常年身处的环境格格不入。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97节 如润物细无声的春雨,阮安温柔地接纳着他的一切。 他有些狼狈地往她身前走了几步。 周身被她身上清苦的药香萦缠,这种能让他内心安沉的药香,仿佛在将他身上的污秽和罪孽涤净。 阮安便如他的良药一般,霍平枭仿佛找到了,能解他心魔的药引。 ******* 沐完浴,已至平旦寅时。 霍平枭换了身干净的中衣,身形挺拔地坐于床沿。 因着肤色过于白皙,此时此刻,阮安眼底的乌青瞧着更重了些,在昏黄的烛火下,格外明显。 她让女使端来刚煎好的药,命道:“给侯爷端过去。” 又对霍平枭叮嘱:“忽寒忽热,对身体不好,侯爷将这药饮下去后,多少能将这几日的亏空弥补些。” 霍平枭漫不经心地用长手接过药碗,即刻饮下,身上没了适才的阴沉和待着压迫感的气息。 男人异常听话。 阮安的心中却仍是没底,颇有种在驯狼的感觉。 她从前在游医时便听驯兽师讲过,说那些凶兽中,无论是狮虎、还是罴象,都是能被人驯化的。 可狼这种凶兽,却极难被人驯服。 足以可见,它的野性和凶残。 同孤傲的狼一样,霍平枭总给她一种野性难驯的感觉。 阮安站在他身旁,原本正在盯着他喝。 及至他饮完药,淡淡睨向前方。 白薇即刻会意,很快退出了寝房。 她前脚刚走,阮安的手腕就突然被霍平枭擒住,并往他怀中拥带。 及至跌坐他怀,阮安还未反应过来。 霍平枭蓦然倾俯身体,吻住她唇,强劲的手臂抱胁着娇小的姑娘,往内收拢。 男人身上熟悉的冷冽气息夹杂着苦涩的药味,逐渐灌入她的唇齿之间,他将她纤细易折的后颈用大手托起,动作带着极浓的掌控意味。 阮安的身量放在女子中不算矮,却与他的身量差了太多,一旦被他胁控,就只能任由其主导。 “张嘴。” 他喉结微滚,嗓音透哑地说。 霍平枭用长指捏着她细腻的后颈,觉出姑娘的呼吸有些不匀,将她往外推开数寸距离,无奈道:“都亲了你多少次了,气儿都不会换。” 男人的个性桀骜张扬,行起这种事来,骨子里也总是透着股肆无忌惮的放浪劲儿,欲感蓬勃。 阮安的小脸儿愈发泛红,肌肤仍存着他掌心薄茧划过的微粝触感,又烫又糙,他的手止步于她颈间挂的狼符。 忽地,她觉身前一空,姑娘温弱的杏眼即刻因着他的欺近,盈出了些水来。 阮安的面颊又红了几分。 贴身的水红色心衣不知何时被他攥入宽厚的掌心。 霍平枭微微垂眼,看向手中被揉成皱皱巴巴一团的女子小衣,痞里痞气地低声笑了下。 阮安固然觉得赧然万分,却不想在这时同他计较欺负她的事。 她没同他恼,觉出他心情转好了些,温声问道:“张小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同我讲讲吗?” 这话一落,霍平枭唇角的那抹笑意即刻消失至无。 他淡淡回道:“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与你我都无关。” 家中那么复杂不堪的过往,不必让她知晓,免得污了她的耳朵。 觉出他身上又有了防备之态,阮安关切地盯着他半敛的眼,忽地轻声说:“你不想说,就不说。” 她是那么地喜欢他,喜欢到他的一切都能接受。 阮安能看出,霍平枭明显在嫌弃自己的过往,甚至对此存着深深的憎恶。 可这样一个骄傲恣意的人,不该被这些事绊住,她想为他做些什么。 这时,霍平枭微微瞥眼,看着阮安将小手探向他的侧颈,并将柔软的掌心覆在那处被他生母亲手划破的疤痕上。 她抚摸它的动作缓慢,带着疼惜,仿佛想要将它抚平。 霍平枭垂下眼睫,突觉心跳加快了许多。 这种异样的感受,于他而言并不陌生。 早在阮安再次来到他身旁,成为了他的妻子,他就会时常如此。 只这一次,他心脏跳动的频率明显加快了许多。 从一开始,阮安就从未嫌弃过他身上这道丑陋的疤痕,总是在尝试靠近、碰触它。 她向来不善言辞,予他的是她木讷的温柔。 此时此刻,霍平枭忽地意识到,他早已对阮安产生了深深的依赖感。 在此前的人生中,他从未如此依赖过一个人。 阮安于他而言,仿佛是久病之人每日都要喝的良药。 但凡戒断一日,他都会彻头彻尾地疯掉。 想起将来会发生的风云莫测,霍平枭突然将她往怀里拥紧了几分,阮安不知他为何会将他勒得那么紧,只得用小手推了推他。 他突然凑近她的软耳,嗓音低沉地说:“阿姁,我会把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你。” 包括权势和地位。 但凡他有什么,都会尽数予她,命也可以。 霍平枭吻了吻她的额侧。 阮安却没弄清,他为何会没来由地同她说了这么一席话。 忽地,他吻她的力道变重。 似在央求,又好像带了威胁之意,霍平枭的语气亦沉了些:“所以,千万不要离开我。” 第77章 二更合一 暗卫将张庸的尸体放在了临近皇城高墙的嘉福门处, 东宫内人发现他时,这个之前凭借主上宠爱作威作福,仗势欺人, 实则手无缚鸡之力的宦官已被穿肠破肚。 张庸腹部的恐怖刀口一看便是被重刃所致, 所有看见他尸体的人面色皆是一骇。 亦都弄不清楚,张庸为何在请了个丧事假后,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是日,太子萧崇在左春坊与中书舍人议完事后, 即刻就往太子妃的寝殿快步赶去。 傅良娣明显将自己精心装扮了一番, 身着一袭妆花罗的襦裙, 容色姝美的面容上还细细描绘了烟霞妆。 透过偏殿的窗楹,她看见太子匆匆而过的身影, 眸色飞快地由亮转黯。 及至太子的背影消失至无, 傅良娣方才语气幽然地对身后的女使说道:“太子一个月至多临幸太子妃两回,她怎么这么快就怀上皇嗣了?” 傅良娣女使的神情也颇带费解, 恭声回道:“太子妃没少派人在民间四处搜寻得子良方,各种温厚的补药喝下去, 这体质想必也比寻常的女子更容易受孕。” 这话一落,傅良娣用手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 话音带了些怅惘, 又道:“本宫是真想知道, 她到底饮了什么药,怎么这么灵?” 女使又答:“只可惜琉璃被她贬到掖庭洗衣去了,她是太子妃从太傅府上带来的丫鬟, 以往这些事都是她去宫外和医者联系的。” 傅良娣的心中逐渐蔓上淡淡的恐慌。 之前她仗着萧崇对她的宠爱, 多少有些恃宠生骄, 李淑颖虽然佯装大度, 在表面与她维系着和平的关系,可在私底下,两个人早已不睦许久。 眼下她有了身孕,又是东宫正妃,太子的那颗心也明显往她那处偏倚了过去。 李淑颖难保不会仗着这点,在这几个月对她使手段,以报昔日之仇。 另厢。 太子快步进了正宫寝殿,李淑颖已然穿着素简地侯在殿央,朝着他方向款款施了一礼,温声道:“臣妾见过殿下。” 太子赶忙将她扶了起来,说道:“爱妃既有身孕,以后就不必在孤的面前行礼了。” 李淑颖怀的可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太子自打得知她有孕的消息后,心中就一直被初为人父的喜悦充融,对这位太子妃的态度也比从前热忱了许多。 李淑颖难能感受到太子对她的关照,心情多少是带了些愉悦和欣喜之感的,她由着太子将她小心地搀扶到了罗汉床处。 偏殿的博山炉里也不再焚着气味浓厚的龙涎香,凡是全换上了对孕妇身体有益的药草。 太子在另一侧坐定后,询问了李淑颖孕初的症状。 李淑颖垂眼回道:“那日臣妾多少被张庸的事惊扰,动了些胎气,太医叮嘱臣妾一定要多注意休息。” 这话是在敲打太子,李淑颖想让他知道她怀子的不易。 但这个孩子于她而言,也属实是意外之喜,胎相有些不稳亦是实情,并非虚言。 自打做了母亲后,李淑颖的心境也产生了变化,不管这胎是男是女,她都想给这个孩子最好的一切,当然希望它能平安出世,不想头一胎就和自己的孩子分别。 不过,她还是希望这胎能是个男孩,这般,她有了嫡长子,这个东宫正妃的位置也能做得更稳些。 “爱妃辛苦,切莫操劳,一定要将孤的皇儿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说话间,皇宫那处也来了人,送来了皇帝赐给李淑颖的贡物。 包括一对重明枕、一套神锦衾、一双和田玉打的玉如意,以及南海刚刚进贡的珊瑚摆件,光从赐物来看,就足可见皇帝对李淑颖腹中之子的重视。 李淑颖隐忍多月,终于凭借子嗣在东宫扳回一局。 只这赐物是皇帝送来的,皇后那处还没什么动静。 思及此,李淑颖用帕子掩了掩唇角,强自压下眼底的不豫。 她清楚傅良娣在东宫如此骄纵的缘由,并不完全是仗着萧崇对她的宠爱,她的背后亦有皇后在为她撑腰。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98节 皇后身居后宫多年,表面对她这个嫡媳各种满意、夸赞,却将平衡之术玩的明明白白。 只要她能坐稳这个位置,再生下皇长孙,萧崇的心不在她这儿,或是有多少妻妾都不妨事。 她早晚也要利用别的女子,来平衡后宫关系,况且她对太子并无男女之情,只当他是丈夫,是未来能让她母仪天下的君主。 可如果要李淑颖来说,她活到如今,有无对谁动了些情思,答案是有的。 她亦未能免俗,还是对霍家那位年少封侯的骄子儿郎产生了好感。 李淑颖习过些相面之术,总觉霍平枭这人不仅通身散着王侯的贵气,眉眼间亦总会流露出帝王之阴鸷,男人随意觑一觑眼眸,就自带睥睨威严。 但他父亲霍阆不日内将死,霍平枭虽手握兵权,亦骁勇善战,是大骊的战神。 可霍阆一旦去世,便如树倒猢狲散,霍家必然要势微,他这般桀骜不驯的人,也就再没了从前的风光。 外人都说,霍平枭是凭自己的能力从剑南的一个寻常军阶,混到千户、荣升大将、再至封侯,被朝廷拜为上公大司马。 可出身于簪缨世家的李淑颖却认为,霍平枭的骨子里流的是霍家的血,能镇住几十万大军的不凡气度亦是霍家给的,那般嚣张且不可一世的性情,亦是霍家和权臣父亲带给他的底气。 这个男人终归是为臣之命,白瞎了那副俊美的皮相。 眼下皇帝也在同陈郡公培养将才,再用他打个几次仗,皇室便该清君侧,削他兵权了。 到时霍平枭若要反,也只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叛臣罢了。 房家的那位表妹这时看着风光,到时也要带着幼子随他颠沛流离,余下的半生都要过戎马倥偬的凄苦日子, 那嘉州来的奸诈医女没了靠山,也得随着霍平枭狼狈而逃。 而她却能在这繁华阖闾的长安城中稳坐凤位,受万人景仰。 而今霍平枭面对这种棘手境况,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做出杀死家妾,又将黄门郎杀害的恫吓之举了。 ****** 相府的大火平息后,通鉴园的四处依旧弥散着淡淡的焦糊气味。 霍阆居住的轩室,尚算完好。 临近深秋,熏炉里烧着足旺的炭火,驱除着潮黯的寒气。 苏管事神情伤感地将霍阆推到了厅央,许是因为大限将至前的回光返照,霍阆今晨难能恢复了些精神,还能在下人的搀扶下,勉强从床上坐起。 尽管他的身体犹自虚弱,霍阆还是命下人为他敛饬了番仪容。 短短数日,霍阆的面庞又苍老憔悴了许多,这个骨瘦嶙峋的老者身着一袭宽大公服,头戴进贤梁冠,鬓发斑白,气质依旧如冰玉之絜,病容难掩其名士风华。 他命下人将泛黄的长卷堪舆图铺于漆木几案。 霍平枭恰时进室,看见霍阆双手微颤,将狻猊铜镇置于朱红色的“剑南”二字之上。 霍阆觉出霍平枭早已进室,却未抬首。 霍平枭微微垂睫,唤道:“父亲。” 霍阆将手从铜镇移下,淡声道:“你叔父霍闵在你十三岁那年去世,我亦是在那年,将你送到嘉州习武。你这一去,就是七年。” 说完,他抬眼,看向霍平枭,又道:“坐罢。” 霍平枭随意寻了处茵席,绑于铜兽小冠的黯红长缨随着他席地而坐的动作落于肩前,垂在泛着寒光的墨色腰封处。 他将它拨于身后,随后沉下眉眼,单手撑膝,凝神细听,姿态犹带年少桀骜,通身散着王侯的矜贵气度,仪容赫奕,令人移不开眼目。 霍阆缄默地将霍平枭略带复杂的神态看在眼中,眸色平静无波,没让他看出他的落寞,和惘然若失。 他和她的眼睛,生的尤其肖像,同样的明昳烨然。 当年在御街上的惊鸿一瞥,令他此生再难忘却。 眼前这个俊朗青年流淌的血液,有他的一半,亦有她的一半。 虽然她早已不在,留于这世间,能供他留个念想的物什亦被烈火焚烧殆尽。 但他们如耀眼烈阳般的孩子,还在这世上。 因为他母亲的关系,霍平枭自幼就与他的关系不睦,他亦没能将他身旁亲自教养至大。 但他和她的孩子,生来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霍平枭没靠他的帮扶,独自在剑南闯出了一片天。 十九岁那年,未至加冠之龄,便一战封侯。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霍家祖辈靠军功封侯,他是嫡长子,虽顺利承袭了家族的爵位,可却自幼多病,十几岁那年的那场重病让他跛足,落下了终身的残疾。 他无法像霍闵一样,继承父辈遗志,上阵杀敌,建国立业。 他的一生就如名字一样,良才被困,终年缠绵病榻。 霍平枭却活出了他最想活出的模样,鲜衣怒马,张扬肆意,霍阆其实一直都以霍平枭这个长子为傲。 也当然不会甘于,让她和他的儿子,屈居人下。 “剑南是个好地方,仓廪充实。” 霍平枭不知父亲为何突然这么说,低声回道:“嗯,我在剑南做节度使时,也在各州都置了军屯。” 他说这话时,眼里透着显而易见的锋芒,经年潜藏的野心再难遮掩。 霍阆淡声又问:“你屯的那些田,能够大军吃几年?万一赶上灾年,手底下的兵都得饿肚子。” 这话一落,霍平枭终于明白了父亲为何要特意提起剑南道,他豁然从茵席处站起,难以置信地看向霍阆。 却见他提笔沾了沾一旁的朱红墨汁,往那堪舆图上圈画了几处,嗓音颇为深沉,道:“我早年命人在泸州囤了八百座太仓,戎州亦有七百座太仓,再算上三门峡的那处粮仓,共有各类粟谷稻米一千万石,至少够你的大军和剑南的百姓吃上五年。” 霍平枭冷峻的眉眼微微一动。 霍阆神情平淡,又提笔描画了几条漕运路线,示意他看,再次叮嘱:“离开长安后,记得先把这些水路派人控制住,这些漕路一旦断了,萧家的人就会被迫逐粮,拿你无可奈何。等长安的粮食坚持不住了,为了离含嘉仓和洛口仓这两个仓廪更近,他们一定会迁都洛阳。” “到时你便可向北微扩。” “等你率军到了剑南,即刻就会有百名谋士在你离开长安后,齐聚益州。这些人都是我之前的门客和幕僚,个个都极有才干,比前朝那些只知讲经论典,写策论的腐儒不知强了多少遍。” “他们的年岁都比你长,你虽会成为他们的主上,也切莫骄亢傲慢,免得失了人心。” 站于一侧的苏管事听着霍阆对霍平枭的叮嘱,和事无巨细的安排、筹算,不禁瞠目结舌。 原来这几年霍阆的隐忍不发,都是在为大公子的将来谋划。 几句话就将他的前途指明,避免他会走弯路。 霍阆又对霍平枭叮嘱了许多,包括切莫同与剑南有接壤的逻国硬刚,他们的君主仓煜亦是个能征善战的骁勇之人。 且霍平枭率领的狼骑团中,将领固然个个威猛,以一抵千,但普通步兵和骑兵的武力,照逻国的兵种还是差了些。 一旦与其相争,很容易就会两败俱伤。 听着霍阆的这些叮嘱,霍平枭不易察觉地攥起掌骨,手背逐渐有淡青筋腱贲出。 他紧紧地咬着牙,未发一言,没在霍阆的面前情绪失控。 ——“萧家气数已尽,只要你把握住机会,这中原的天下就是你的。” “到时自封为王,还是称帝,随你。” 霍阆撂下手中执笔,复又沉眉,睨向身前的长子。 他对霍平枭说出了最后的一声嘱托:“你和那医女的孩子,最适合那个位置,无论如何,你都要将他列在储位的第一人选。有这样的儿子,是你的幸运。” 霍平枭并未料及,霍阆竟然猜出了霍羲生母的真实身份。 或许早在一开始,霍阆就知道了他要娶的人压根就不是沛国公府的远方表妹。 霍阆看似在装糊涂,其实也是在纵容和放任他的行为,没有因为门第之别,就阻止他真正想娶的人。 “父亲放心,那个位置我也只会留给霍羲。” 他嗓音发颤地说着,亦在心底同自己说,往后的余生,他也只会有阮安这一个女人。 ******* 初冬,霍阆的五七刚过。 阮安和霍羲守完丧期后,便派人尽快将药圃里的药材尽数敛饬,收拢到了专门的木箱里,朝廷赐给霍平枭的这处地界原本就是未经打理的荒地。 阮安在这开了药圃后,不过就是命人拾掇了几处药田,建了几间庑房。 关闭药圃前,她干脆将这里的庑房留给被遣散的药农住,还给他们都留了足够的傍身钱财。 并叮嘱他们,如果有流民来此,可以将空余的房屋给他们住。 自打霍阆去世后,阮安便同霍平枭商议了一番,没再继续让霍羲去国子监上学,而是同在嘉州一样,请了个来历清楚的夫子,让他在侯府给孩子授业。 而这间开在安仁坊的药堂,魏元也已提前找好了下家。 阮安准备再在平安堂无偿坐诊三日,得知这件事情的百姓很少,阮安也很庆幸,幸亏她当时没入世医的行会,不然仅仅过了半年就退会,也是一种颇不负责任的行径,未免会砸了她自己的招牌,连带着也会让那些世医更瞧不起他们铃医。 只她一直在帮着高氏置办丧事,也要安抚霍羲,和霍乐识这样小辈的情绪,没有时间去大慈寺同僧人问曼陀罗的事。 高氏昨日还同阮安抱怨了几句,说原本还打算再给霍长决定桩可心的婚事,她已经相看了几个世家贵女的人选。 可霍阆这一走,霍长决有三年的热孝要过,不能成亲娶妻。 阮安只能安慰她:“侯爷和我成亲时,年岁不小了,都二十五了,二弟三年后也才二十四岁。” 高氏立即就剜了她一眼,说道:“长决和他大哥能比吗?你在蜀中时就给他生了个孩子,等同于是定北侯在二十岁时,就已经有儿子了。我这么一看啊,长决可能要到而立之年,才能有自己的子嗣了。” 阮安劝道:“不会的婆母。” 随着关系愈近,这位婆母同她说话的方式也是直来直往,不藏任何心机。 阮安不喜欢同人说话,还要绕圈子,与高氏相处时倒也觉得比从前自在了许多。 趁天色尚早,阮安准备闭堂,带着两个药童去趟大慈寺。 田姜站在药柜旁,看着阮安挑拣着里面的药材,突然说了句:“阮医姑,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阮安瞥首看了男孩一眼,回道:“问罢。” 田姜不好意思地用小手搔了搔后脑勺,赧然又说:“阮姑,您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大美人吧?” 阮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回问他:“你怎么看出来的?” 田姜小声回道:“我和田芽在私底下探讨过这事,我们两个都觉得,您年轻时的样貌一定很美,就是有点儿遗憾,没能见到您年轻时的样子。” 阮安又笑了笑,这两个药童毕竟师承于她,她还有很多东西没有传授给他们。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99节 等离开长安后,也自然要将他们带上,说不定以后能有机会,让他们看见她“年轻”时的模样。 刚从矮几下来,药堂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田芽看着那个面孔陌生的年轻男子,说道:“这位公子,我们已经要闭堂了。” 那人却说:“诊个脉的功夫,不过片刻,阮医姑不会对病患拒诊吧?”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好似让人寻不出拒绝的理由。 阮安面若冰霜地看向来人,拒绝道:“殿下是大骊的郡王,有那么多医术高超的太医能给你诊病,您何必跑到我这处偏僻的药堂来看?不嫌麻烦么?” 虽然搞不清萧闻来平安堂是为了什么,可眼下这种局势,无论是做为阮姑也好,房家表妹也罢,她都不想跟萧闻过多的接触。 萧闻的神情微微一变,自然没料到眼前的医姑早已识出了他的身份。 阮安还是依着礼法,对萧闻福了一礼,又道:“还请殿下恕老身今日有事,不能为您看诊,您请便吧。” 她边说,边朝外伸了伸手,示意萧闻走出药堂,好让田芽落钥。 萧闻蹙起眉头,随着她们走出了药堂,并未发现不远的暗巷一直都有定北侯府的侍从盯着几人的动向。 之前的那场痘疫,让阮医姑的平安堂在长安城打开了名气,萧闻亦得知阮安不仅医术高超,亦对安排染疫病患的方式很有规划,显露了过人的才干,便想来这同她谈谈,将她这所民间的药堂收归到福田院中。 这般,她亦可以成为朝廷的女医官,享朝廷俸禄。 他身为皇子郡王,纡尊降贵,亲自来到她的药堂,要予她这天大的好处。 但这个女人竟然不领他的情。 见着阮安这就要走,萧闻阔步走上前去,拦住她方向,沉声道:“阮医姑,你既识出了本王的身份,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背后的靠山不过就是个刚刚丧父的定北侯,没了霍阆在前朝为他护阵,霍平枭算什么?又还能得意多久? 阮安倒是没惧萧闻的恫吓,毕竟周遭都有侍从护着,萧闻也奈何不了她。 未料刚要转身回复萧闻,空气中遽然划过飒飒的鞭音,其势自带凌厉的疾风。 “啪——”一声。 不知从哪处袭来的长鞭就往萧闻的胳膊猛地甩了过去,秋衣单薄,伴着萧闻有些痛苦的低嘶声,转瞬间,那道长鞭就划破了他的衣袖,竟将他打的皮开肉绽。 萧闻面色惨白,用手捂住伤口,看向身后。 阮安亦因着过于惊愕,杏眼瞪圆了好几分,随之看去。 却见霍平枭身量挺拔地乘于赤红大马,面容倨傲硬朗,眼神又冷又野,套着墨色手衣的右手挽着缰绳,另手则持握着蹭了他血迹的马鞭。 “不好意思啊。” 他嗓音低沉,突然说道,语气却全无愧疚之意,又道:“手有点儿滑。” 第78章 做狗 说话间, 霍平枭已然身影矫健地纵下马背,并朝二人的方向阔步行来。 霍平枭仅仅身为当朝的郡侯,却并未向郡王萧闻问安施礼, 男人束着墨色皮封的劲窄腰身, 弯都没弯半寸。 随侍护卫的马跑得略慢来些,却也很快追上,一并进了阮安药堂所在的窄巷。 阮安看见有百姓想从这里过路,奈何霍平枭一行人等的气焰属实嚣张跋扈, 只得一脸惊恐地避开了他们。 她虽然没念过什么书, 却也知道《周易》里的那句亢龙有悔, 人一旦处于高位,更该戒骄戒躁。 眼下霍平枭毕竟还身在长安, 亦是在萧家人的地盘上, 她不想让霍平枭过于得罪萧闻。 刚想开口劝谏他,好让他同萧闻致歉。 忽又觉得, 自己如今的身份又算什么呢? 她充其量算是霍平枭的恩人,虽然有些医术傍身, 身份却到底是平民,怎么能去驱使当朝的一品军侯。 阮安无奈, 只得又趁萧闻不察, 连连对霍平枭使着眼色。 霍平枭却对她的频繁示意置若罔闻。 他又往萧闻的身前走了几步, 萧闻的身量在男子中也算高大,却比霍平枭略矮半头,气势更不及其凌厉摄人。 萧闻凛着面容, 斥道:“霍平枭, 你自恃军功, 竟然以下犯上, 用马鞭抽本王!” 迎着有些刺目的日光,霍平枭觑了觑眼眸,神态懒散恣意,却又透了股难驯的野劲儿。 他淡声回道:“臣绝非有意,适才也向殿下赔罪了,待会儿就让侯府的下人给王府送上金疮药。王爷若是仍不服气,大可去陛下那儿再告臣一状,将臣交由陛下处置。” “你……” 萧闻怒不可遏,一时失语。 却又对霍平枭过于嚣张的气焰感到费解。 这小子莫不是疯了? 区区一个郡侯,就敢拿鞭子去抽他这个爵位比他高的皇子郡王,这种行径若是交由大理寺来审,就算不被处死,也是得夺了他手里的铁券,再被褫夺爵位的。 但现在的萧闻却不敢与霍平枭正面硬刚,直接就将他送入大理寺的讼狱中。 且不提他此番来到安仁坊,带的侍从压根就不及对方多,就算他把郡王府的那一千个府兵都唤到这处,单打霍平枭一个人,也不一定是霍平枭的对手。 这小子戾名在外,十九岁那年,长安就流传着他曾一人独乘重甲铁骑,追着一千个步兵砍杀的轶事。 一千个人要被他一个人追着跑,如此骇人的奇闻,很像是话本子编纂的,不过这事却然是真实发生过的。 思及此,萧闻只觉心中憋闷至极,他咬牙切齿地往阮安的方向看去,眼神透着幽沉。 眼下霍平枭只是打了他一鞭子,男人口中声称的还是失手,若是单凭这一桩事,皇帝很可能将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他不是皇帝宠爱的皇子。 但如果他能证明霍平枭是犯了欺君之罪,那他就难逃一劫了。 毕竟他和他妻子的婚事,是霍阆还在世时,亲自向皇帝求的,亦是被皇帝赐的婚。 而萧闻早就猜出,眼前这位阮医姑的身份,就是定北侯的妻子——房氏。 当年霍平枭应当是嫌这女医姑的出身太低,不配嫁入高门侯府,就给她换了层身份。 只要他将这事透给皇帝,让他来验这女人的身份,一定会将霍平枭严惩。 萧闻面色阴沉地离开后不久,阮安却见魏元走到了霍平枭的身旁,同他附耳说了些什么。 霍平枭鸦睫微垂,唇角几未可察地动了下,扬起极为浅淡的笑意。 这抹不易察的笑意带着精心筹算后的胸有成竹,又似狼一般狡诈凶险。 男人见阮安不解地注视着他,很快掀眼,与她对视。 “知道了。” 他淡声对魏元说道。 阮安眨了眨眼。 突然觉出,霍平枭莫不是故意用鞭子打的萧闻,好激惹得他想去做些什么? 虽有了这个猜想,阮安还是对男人劝道:“侯爷,再怎么说他也是郡王,您不能对他也使用暴力啊,万一陛下真将您押送大理寺,您该怎么办呢?” 霍平枭负手而站,好整以暇地凝睇她看。 这时的他,没了适才在萧闻面前趾高气扬的态度。 男人独独为他心爱的姑娘折了腰,他尽量与扮成老妇的阮安平视,待瞥了瞥眼后,语调低沉慵懒地说:“萧闻这种货色啊,往后只配在你面前跪着。” “做狗。” 这两个字的语气格外重了些。 阮安的神情微微一变。 霍阆去世后,霍平枭虽然佯装平静,可阮安却能看出,男人的情绪还是低落消沉了一阵。 他们父子间的感情深沉且复杂,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只男人的性情,和做事的风格,好似比从前更嚣张跋扈了。 阮安弄不清楚缘由,只软声规劝:“侯爷别这么说。” 站于霍平枭身后不远处的魏元却清楚,萧闻虽然是个郡王,可无论是能力还是拥有的实力,都与霍平枭不可同日而语。 霍阆留给霍平枭的,包括充实的仓廪、顶尖的谋臣、能人志士、和他苦心经营多年罗织而成的庞大情报网、江湖上势力众多的帮盟…… 再加之霍平枭手中掌管的那些兵马良将,这一切,足矣让他在蜀地割据。 眼下时机将至,他早晚会是让皇族闻风丧胆的一方霸主,还真没必要去将这个根基未稳的郡王放在眼中。 萧闻不想咽下这口气,也只能咽下。 躲于暗巷里的侍卫走出来后,被霍平枭沉声斥了句:“做什么吃的?怎么什么人都能靠近夫人?” 侍卫们埋首致歉时,阮安的杏眼不禁微微瞪大。 霍平枭怎么说的是…夫人? 她再一看,这些侍从的面容并无异样。 霍平枭将他们挥退后,同她解释道:“护在你身侧的人,一直都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他边说,边用粗粝的拇指指腹慢慢抚过她眼角刻意描画的褶皱,神情不易察觉地沉黯了几分。 萧闻总是想方设法地同她接触,八成就是觉出了她的真实身份。 当年他便不应该让她以房家表妹的身份嫁给他。 霍平枭其实一直都觉得,从初见时就觉得,这个山里的小姑娘生得温软又漂亮,也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 随着与她相处的时日愈久,愈发觉得,阮安的眉眼鼻唇,亦都长在了他的心坎上 这么美丽的一张脸,旁人虽然不配去看,却也不能这么藏着掖着,应当坦荡示外。 从前她为了行医,刻意扮老扮丑,也是因为身处在这种乱世,又是个孤女,有这样的美貌难免会被人觊觎。 但有他在,能护的住她。 阮安推了推他的大手,力气却如蜉蝣撼树般,半晌,姑娘无奈地泄了气。 “阿姁。”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00节 霍平枭突然唤她,语气低低地,又向她承诺:“我早晚会让你以自己的身份,以嘉州铃医阮姑的身份,再嫁我一次。” ****** 日暮西沉,街市的景象逐渐熙攘。 阮安准备带着两个药童步行去大慈寺,她想让霍平枭回府,霍平枭却不肯先回。 男人一定要慢悠悠地骑着那匹大宛马,从一侧的御街跟着她和田姜田芽。 霍平枭的气度本就矜贵不凡,皮貌亦如神祇般俊美夺目,引得周遭路过的百姓都在看她们,惹得阮安的心中属实窘迫。 阮安初来长安时还听旁人说起过,定北侯在御街打马,算是这长安城的二景之一。 她无奈转身,仰首看向高坐于马背的他,劝道:“侯爷还是先回侯府吧,您又不信佛,干嘛陪着我一起去啊?” 霍平枭吁了一声,用强劲的掌骨勒住了缰绳。 马停下来后,他瞥眼说道:“大慈寺的那个虚空主持,可是个俏和尚。” “俏和尚”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后,听上去不仅不正经,还有些酸溜溜的。 霍平枭的面色逐渐冷沉,语气尚算平静,又道:“且他,也算是萧家人。” 阮安抿唇回道:“可我一定要想办法得到那些曼陀罗。” 霍平枭有些听不得这三个字,他微微觑目,语气幽幽地问:“你要那毒花做什么?” 阮安语气坚决地同他解释:“当然是制成麻沸散,给你手底下的兵员用。我听魏元讲,你们军营里还是挺缺这种药物的。我记得岭南那一战,你军中的许多兵员其实伤的都不重,却没得到好的照料,也没用麻沸散缓解痛苦。他们的伤若是治好了,再好好将养将养,就又能上战场了。可到底还是因为没有麻沸散,影响了士气。” 大宛马的墨色马尾往上扬了扬。 霍平枭亦再度挽僵,低声道:“既如此,那我就更该陪你去了。” 曼陀罗毕竟是佛教圣花,霍平枭怕阮安此番不能轻易地将它们得到,如若那些和尚不同意,他自然要对寺里施压。 男人要一并前行的态度也很坚决。 阮安没再拒绝,却又叮嘱:“好吧,不过你虽然不信那些寺里的讲究,到了那儿也别胡乱说话,尤其是在佛祖和菩萨的面前。” “成啊,老子都听你的。” 他懒懒散散地再度挥鞭,再度在官道上以极慢的速度骋马,跟着阮安他们。 田姜田芽这对双生子一左一右地跟在阮安身旁。 却觉身后的这个侯爷,瞧着桀骜不驯,气势凌人的。 可无论阮医姑同他讲什么,他好像都会听从。 ******* 一行人到抵了佛寺,这个时辰,寺里已经没什么香客了。 等来到普贤院,站于小院的方丈却合掌告知阮安,道:“虚空主持不在大慈寺,亦不在长安。” 阮安的神情即刻染上了低落之色。 霍平枭以为这方丈要拿虚空不在做为推托,更不肯让他们派人撷取寺里的曼陀罗花,没好气地问了句:“那他在哪儿?莫不是还俗了吧。” 阮安立即朝他摇了摇首。 方丈笑了笑,没因霍平枭的不恭态度气恼,语气依旧和蔼:“不过在他走之前,已经提前料到了阮医姑您会为了曼陀罗来寻他,这寺里的一切都归他所管,主持说,如果您想要这里的曼陀罗,那这十八棵花树,都尽数赠予您,且不收任何金银。” 阮安难以置信,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弄不清虚空为何能料出她想得到这些曼陀罗花,还将它们都送给了她,分明这一世,她只同他接触过一次。 不过这么顺利地就得到了这些树,阮安的神情还是难掩兴奋,立即对霍平枭道:“侯爷,这回我们终于可以大批量地制麻沸散了。” 霍平枭将眼底的那抹错愕敛去,只淡淡地回了她一个嗯字。 阮安的眼睛明澈又温朗,在他的面前未掩什么心事。 且他若不在,她的一举一动,他也都有随时派人盯着。 她没怎么同这个和尚接触过,那这虚空又是怎么猜出她心中的想法来的? 回侯府的这一路,霍平枭的心中仍对寺中发生的事情充满了疑惑。 据萧闻离开安仁坊,也已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等进了书房,霍平枭斜倚在圈椅的椅背,长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玩着手中的玄铁流镖。 身着夜行衣的暗卫匆匆来此,恭声禀道:“侯爷,敦郡王在去了平康坊后不久,二公子也带着街使去那儿巡逻了。” “知道了,退下罢。” 他拇指微顿,停下了转玩流镖的动作。 这一次,也应该是身为京兆少尹的霍长决,最后一次在这长安城里立功了。 孰谓妇人柔弱,一颦一笑,犹胜千万甲兵。* 他亦比谁都深谙这个道理。 好戏才刚刚开始,这一次,萧闻是要栽他手里了。 第79章 一箭三雕 【三更合一】 长安夜渐深沉, 平康坊华灯初上。 行在人群熙攘的街道上,衣袖霎时就能染上女子胭脂和香露的翳腻之香,四处分明透着股莫名的靡乱和腐朽之气, 却又让人更想沉溺在这销金窟里一醉方休。 这地界儿的秦楼楚馆无需特地招揽生意, 听曲的款客络绎不绝,这其中不乏达官显贵。 于居住在这里平康姑娘们而言,商贾巨富和初在官场崭露头角的新科进士遍地都是,没什么好稀罕的。 琼浆苑内的一处轩室却被布置成了书斋的模样。 拱月形落地花罩两侧的红木高几上, 规规矩矩地摆着插贮着清雅玉兰的瘦腰瓶花, 熏炉中则焚烧着沉敛宁和的檀木篆香, 与平康坊浮华奢丽显得格格不入。 萧闻右臂的鞭伤已被医者包扎完毕,正慵懒地斜倚在矮榻之上, 腰间的带扣略微开解, 酒过多巡之后,男人已然薄醉, 姿态也愈发放松恣意起来。 他毕竟出身皇族,生母也是因为有几分姿色才被皇帝临幸, 是以持盏豪饮时,举手投足间颇带矜贵气度, 面庞亦是俊逸风流。 坐在他身旁的女子并未同琼浆苑里的其他姑娘般浓妆艳抹, 反是穿了袭深灰色的长袍, 将玲珑的曲线尽数遮掩,墨发也只简单地绾成了道姑头,斜插一颗青玉簪。 如此女冠装扮, 瞧上去却丝毫不显寡淡, 反倒透着股禁欲的美感。 女子淡妆素抹, 连名字都格外出尘, 唤作清玄居士。 清玄的五官并不精致艳丽,容貌在这遍地都是美人的平康坊里亦不算上乘,却颇擅诗文,出口成章。 她经常跟春闱里的进士切磋经义,骨子里那种清傲孤绝的气质,也引得无数男子为她倾倒。 清玄比这里的头牌还要难见,有好多公子哥儿在这里一掷千金,却还是得不到她的垂青。 “闻公子,您饮些清茶解解酒吧。” 清玄说着,亦亲自为萧闻斟了盏茶,面容清冷如雪魄。 萧闻将腰间的束带往清玄的额前敲了下,接过了这女道姑递来的茶水。 他在皇帝面前一直不受重视,虽然早就过了加冠之龄,皇帝却仍没给他定下亲事,但凡是家世显赫的公侯世家,也看不上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 纵然处于如此境地,萧闻也不想随意寻个低门女子,将她聘为正妃。 这平康坊的多数女子,无论生的多美,萧闻却都看不太上,独独觉得这清玄道姑气质出尘,那如寒梅般清冷的傲骨,更让身为男子的他极有征服欲。 萧闻几月前成了清玄最大的款客,原也考虑过,不如给她换个身份,将她纳进王府中做妾。 可转念一想,如清玄这般清冷禁欲的女子,正是在这娼家风尘窟中,才因着与这里的强烈反差,别有一番风韵。 外面莺歌燕舞,姑娘的眼神们亦如秋波柔递,使劲浑身解数地零沽卖笑。 她却捧着书卷静坐默读,似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与她无关。 如此,更令萧闻对清玄欲罢不能。 萧闻刚要开口,让清玄为他抚琴一曲。 “笃、笃、笃——” 轩室外突然响起敲门声,随即,琼浆苑里的大妈妈对里面说道:“清玄,有个贵客点名要见你,你收拾收拾,赶快出来。” 萧闻听罢,面色阴沉地从榻上坐起了身。 他因着醉意而头脑昏沉,眯着眼睛,厉声道:“让他滚!” “闻公子……” 大妈妈说话的语气有些发颤。 萧闻平日在前朝隐忍不发,无论在哪儿,他都会被人处处压上一头。 就连霍平枭这个郡侯,都能仗着军功拿鞭子抽他。 内心早就压抑良久,来这琼浆苑,见清玄道姑是他为数不多的消遣。 清玄这里是他每逢失意,来找寻温柔和慰藉的地界儿,自然不想让不知从哪儿跑来的阿猫阿狗,将他难能的宁静给搅了。 萧闻睨眼,又对那老鸨斥道:“爷每次来你们这儿,不是给足了银两?那么多银子早就够我将她赎身了,这里谁不知道,清玄早就被爷给包了。你让那人有多远滚多远,不然爷对他不客气。” 这里的秦楼楚馆,往往是世家公子哥儿们逞富、大讲排场的地界儿。 单拿琼浆苑这里来说,客人只要进了这里的大门,就要掏一笔不小的资费,是谓进门费。 而这进门,仅仅算是第一步。 想要见如清玄这等的头牌名伶,还要在进院、升阶、登堂、进轩、坐久等各个环节再掏多笔的银子。* 萧闻在此之前,已同清玄透过自己的真实身份,这里的大妈妈亦早对他的权势有所觉察。 可外面的人仍要在这时搅局,坚持要见清玄,那便说明这人的身份更不简单,总不至于要去以卵击石。 清玄会出了这其中的缘由,款款起身,对萧闻道:“闻公子,既如此,那我就出去见一见这位贵客。” 萧闻还未敛饬好衣物,却站起了身,将她拦住。 “你不必出去,我去会他。”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01节 清玄欲言又止,没再推脱。 等萧闻面色阴沉地出了轩室后,立侍在一侧的清玄婢女走到她身前,将一个小小的纸包递给了她。 清玄面色平静地接过,却听那婢女淡声叮嘱:“姑娘,这药饮下去后会痛苦一阵,不过就一会儿的功夫,到时您会昏睡三日,三日后就能正常苏醒。霍大人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您放心饮下吧。” 清玄淡然颔首,亦用纤指轻轻地弹了弹那纸包,将淡黄色的粉末逐渐融于茶水之中,待将药纸扔进一侧炭盆,看着它被焚烧成灰烬后,方才将那茶水一饮而尽。 另厢,萧闻气势汹汹地拉开轩门。 “吱呀——”一声过后,外面响起一道略带戏谑的男音:“呦,三弟怎么也来这种地界了。” 萧闻眉峰顿蹙,丝毫都未料及,太子今夜竟也来到了这琼浆苑。 见萧闻衣衫不整,连腰带都没了,还露出了里面的中衣,太子不禁狎笑数声。 这萧闻平日在父皇的面前一本正经的,谁能想到他也是个道貌岸然之人,竟还来这平康坊私会女冠来了! 太子对这里的清玄居士也是颇感兴趣,之前派人约见了数回,都被她婉拒,他还有些弄不清缘由。 原来这女道姑是有靠山在的,而她的这靠山,就在他眼前站着呢。 见是太子,萧闻的醉意淡了些。 还是对着他揖了一礼,道:“弟,见过兄长。” 太子将唇边的狎笑收敛了几分,嘲弄似的又说:“今日赶巧,咱哥俩儿正好一起会会这位女道姑,我听说她的琴技极为高超。” 萧闻理智尚存,语气还算平静地推拒道:“清玄身体不适,不方便再见别的客人。” 太子脸色骤沉,斥道:“身子不适怎么还能见客?你小子莫不是再诓我!” 说着,便要往里硬闯。 “清玄居士哪里不适?” 太子边问,边眼神不善地往萧闻的身上瞥,语气不甚正经地又道:“如若是我这不争气的弟弟弄的,我这位兄长亲自给你陪个不是。” 萧闻终于动了怒火,上前拦住太子,语带质问道:“嫂嫂刚有身孕不久,你不在家中陪她,来这儿做甚?” 太子猛挥华贵的裾袖,将萧闻的伤臂怒而甩开。 他一看萧闻这副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个贱婢之子,还敢跟他这么说话! 太子早就看萧闻不顺眼了,嫌他一直在前朝跳脚,凡事都要出风头。 萧崇和萧闻这两个兄弟间潜藏着的嫌隙和龃龉,因着清玄这位女道姑,在今夜被生生地揭了开来。 很快,这两个气度不凡的男人就在轩室外大打出手,惹得这里的大妈妈满脸惊骇。 这时辰生意正好,他们这么打,不是要砸她这琼浆苑的招牌吗? 大妈妈刚要派小厮去报官。 这时,刚被醉酒的萧闻挥了一拳,捂住左眼乌青的太子怒喝一声:“都不许去!” 大妈妈心中一震。 心中暗道,这人到底是谁,哪来的这么大威风去逞? 好在没过多久,京兆尹的街使闻讯赶了过来,大妈妈的心中松了口气。 萧闻和萧崇也停止了缠打,只彼此怒视着,没再向对方动手。 太子敛了敛华贵的锦衣,想起上次在婚前,他便因为在平康坊跟一个探花郎打仗,被黎意方押送到了大理寺,幸而皇后派人将他从里面捞了出来,将这事压了下去。 这件事比较好平息的缘由,是因为没出人命。 太子想,大骊又没明令禁止皇子去平康坊,况且他又是和自家兄弟有了冲突,就算来了个京兆少尹,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正此时,轩室里却突然传出了婢子惊恐的喊声—— “清玄姑娘!” 这声叫喊让在场的所有人皆是一惊。 萧闻冲进轩室一看,却见清玄正痛苦地捂着心口,唇角亦溢出了大股大股的鲜血。 “清玄!” 太子亦瞧见了里面的惨然景象,不禁瞪大了双眼,心中终于蔓起了慌乱。 ——“让开。” 太子听见一道熟悉的男子嗓音,回身一看,见来人竟是穿着青色襕袍,头戴六合巾的霍长决。 他的眸色又变了变。 今日真是撞了鬼了,竟还赶上霍家的老二当值了,事情怎么能这么巧呢? 霍长决各自对萧闻和萧崇施了一礼,恭声道:“下官见过太子殿下、敦郡王殿下。” 躲在不远处的琼浆苑姑娘们们纷纷面露震惊。 适才那两个大打出手的人,竟然是当朝的太子和郡王殿下! 怎么这皇家的子孙打起仗来,也跟民间的百姓没两样。 霍长决起身后,即刻派身侧的街使去查看清玄的状况。 此时此刻,太子的那颗心仿佛悬在了嗓子眼处,萧闻的面色亦是极为难看,倒不是因为担忧清玄的安危,而是怕霍长决不会将这事轻易化小。 街使仔细地查验了一番,起身走到众人身前,拱手禀道:“回殿下、大人,这女道姑应是中了什么毒物,暴毙了。” 太子和萧崇的面色骤然一变。 清玄这一死,事情就托大了。 这回他们摊上了人命,就无论如何都脱不了身了。 大妈妈即刻就落了泪,好好的清玄女冠,她们琼浆苑中的招牌,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霍长决扶了扶腰间的佩刀,凛声对萧闻和太子道:“太子殿下和郡王殿下虽为天家贵胄,但眼下摊上的毕竟是人命官司,还请两位同臣走一趟,好将清玄暴毙之事查明。” 却说长安京兆府廨的这两名少尹,一个出身寒门,一个出身赞缨世家,却都是刚正不阿之人 一年前的黎意方刚在朝中站稳脚跟,尚都秉公执法,不畏皇权。 霍长决那种出身,更不会畏惧萧闻和萧崇的权势。 皇帝还未给霍家赐袭爵的圣旨,不然眼前这位霍少尹,也是个爵位在身的郡侯。 京兆少尹既是中央的京官,也是长安下辖的三十几个郡县的地方官,掌管的实权不小,平日要处理的公务也极为纷杂。 追捕盗贼、打击欺压百姓的地方豪强、解决各户的田产纠纷、管里户籍过所和婚契,也要经常在府廨升堂,管狱讼之事。 其实霍长决若放在寻常的公侯世家中,也是极为出色的俊才英杰,这么些年在长安的世家圈子里,显得略微逊色的原因,也是与他长兄霍平枭相较的。 深秋的夜风寒凉,毗邻平康坊的东市市楼,衙役将闭市锣敲响,即将宵禁。 萧闻在街使的羁押下,从琼浆苑走出后,夜风亦将他最后一丝的昏沉醉意吹散。 忽觉,他今日也就喝了一壶酒。 凭他的酒量,不至于醉成如此,连怒意都控制不住。 萧闻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被人算计了。 他看向被街使抬出的清玄尸体,心中被浓重的挫败感深深缠裹,亦在懊悔,为什么没有早做察觉,轻而易举地就中了那人的圈套。 萧闻看向青玄尸身的眸色愈发阴鸷。 清玄这个女人绝对没有这么简单,有人摸清了他的喜好,抛砖引玉,早就将这女冠安插到了他的身侧。 眼下他自己都摊上了人命官司,自然没空再在皇帝的面前,揭露霍平枭夫人的真实身份。 这些年他在朝中的清正风评,亦都会因今夜这事,尽数被毁。 太子和他,也再不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自此反目成仇。 仅仅用了一个女人,就能达到一箭三雕的效果。 这幕后之人,简直跟狼一样阴狠狡猾。 ****** 三日后。 黎意方上午去了京兆府库,和司曹将近来下辖各县上缴的税赋盘点了一番,可核对了多番,却发现布帛的数额不甚对劲。 他派人去寻司仓,同他讨要说法。 司仓却支支吾吾,回答黎意方的话也是避重就轻。 似觉出了其中的猫腻,黎意方眉宇轻蹙,让那司仓退了下去。 司仓走后,黎意方负手而立。 他冷笑数声后,对身后的随侍道:“好啊,这就是我们大骊,一国储君和郡王在平康坊,为了个女冠大打出手。身为京兆尹,从三品的朝廷大员,竟然私吞各县百姓缴纳的税赋。” 他寒窗苦读数十年,发誓要效力的朝廷,竟然如此黑暗,皇室子孙亦都昏庸无能。 黎意方的语气由沉重,转为了深深的无奈。 他身后的侍从劝道:“大人,谨言慎行啊。” 黎意方淡淡瞥他一眼,问了句:“霍大人今日怎么没来府库?” 侍从回道:“大人忘了,除了清玄女冠暴毙的迷案,霍少尹手底下还积压着至少三件命案,亟待处理。眼下,他应该又带仵作去了义庄。” ****** 义庄是官衙的停尸之处。 这几日,清玄的尸身亦有专人一直看管,无人能轻易靠近。 假死药的效力已过,清玄转醒后,很快就被这里暗桩的指引下,离开了停尸的庑房。 清玄的道袍上仍染了当日吐出的血迹,从死人堆里待了几晚,身上也染上了腐尸的腥秽气味儿,可她的面容依旧平淡自若。丝毫未受其影响,冷静到让护送她的暗桩不禁侧目。 及至瞧见侯在车马旁的霍长决,清玄的眸色微微一变,见四下无人,她方才快步走向了他。 清玄不解地问他:“大人怎么也来这儿了。” 男人身上的那袭青色官袍,衬得整个人的气质更显温润。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02节 霍长决虽出身勋爵高门,又在朝中身任要职,却从不会摆什么官架子,同清玄说话的语气也很温和:“你算是兄长告诉我的第一个暗桩,这次交由你的事,你做的很出色,我也有责任将你的安危护好。” 清玄将眉间的那抹错愕敛去,神态恢复了平静。 “敢问大人,此事终毕后,霍侯是要将我送到哪里做事?” 霍长决回道:“姑娘未入平康坊前,也是修道的女冠,霍侯的本意是将你送到长安最大的迎祥观,那里也有他的眼线,你只要待在观中,不对外露出真容,无人能寻到你的踪迹。” 清玄颔了颔首,却将“本意”这两个字又在心中默默地念了一遍,觉出霍长决对她的去处另有安排。 不出所料,霍长决果然又说:“不过我听闻,姑娘原本也是蜀中人士,若是贪恋俗世的浮华,不想再入道观度此余生,也有另条出路,可供姑娘选择。” 霍平枭在用清玄之前,自然派人将她的来历和底细都查得很干净。 清玄的父亲原本是蜀中的地方大员,后来他被朝廷调到长安,做了户部的侍郎,她幼年的生活原本安稳无虞,也是个曾饱读诗文的官家小姐。 后来他父亲因着一场贪污案被流放,母亲亦患重病去世,为了生存,只得入观成为了一名修道之人,后又阴差阳错地沦落于烟花之地。 霍长决指给清玄的第二条路,便是让她也跟去剑南,成为霍家的一名女使。 ******* 十月初,国子监照常举行旬考。 此次旬考的榜首,也终于换了人。 李太傅嫡长孙的名字李懿,赫然在上。 平常就与他交好的官家子弟纷纷同他道喜,东宫太子妃有孕的消息也早就传遍了整个世家。 自霍阆去世后,李家也悄无声息地成为了各大世家心中的顶级豪门,而从前位于三大柱国之首的霍家,却要屈居于后。 近来巴结讨好李懿的官家子弟也越来越多,艾侍郎家的嫡长子深谙李懿的喜好,在夸赞他聪颖博学时,还不忘踩几脚霍家的那两位叔侄。 “霍羲同他阿翁感情深厚,自霍相去世后就茶饭不思,定北侯夫人只得递了道折子向圣上请旨,让他休学一段时日,待在侯府将养着,可那庶三子怎么也不来国子监上学了?” 另个站在李懿身侧的官家子弟立即附和道:“霍乐识能进长安城的国子监,本来就是靠的霍相的权势,他的脑子好像不怎么灵光,博士传授的课业,他也总是一知半解的,平日就喜欢在路边掏话本子看。八成是借着他父亲去世的这个由头,躲在家里偷懒呢。” 艾侍郎的嫡子表示赞同:“还真有可能,他嫡母好像一直不待见他小娘,估计也将他荒废学业这事视而不见了。” 李懿缄默地将几个人的对话听进耳里,面色极为平静。 可心中到底是因为这些人的话,油然生出了得意之情。 霍羲这一休长假,国子监里就再无人能将他的风头夺去。 再过个几年,他姐姐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之后,一定会将霍平枭手里的兵权削了。 等霍家落没后,霍羲和霍家的那个庶子霍乐识,连在他面前,为他提鞋都不配。 ****** 高氏在霍阆去世后看似消沉,一直待在府里闭门不出,却早就在霍平枭的安排下,悄悄地乘着马车,同江小娘和霍乐识出了长安城门,直奔益州而去。 到了蜀地,众人都觉这里的气候明显比帝都湿润了许多。 来的路上,高氏和江小娘相处的方式虽不算特别融洽,但在得知江小娘并非当年害霍馨去世的元凶后,高氏对江小娘的态度也比从前和气了许多。 高氏回身看了看随侍的清玄,觉得霍长决塞给她的这个女使虽然沉默寡言,性情闷了些,但做事却极为周全稳妥。 只不过在她离开长安前,详问过霍长决这女子的来历,霍长决说是牙行里看中的,高氏心中却觉得蹊跷。 清玄固然年轻,可牙行里的姑娘们普遍都是十三四岁,她的年岁瞧着要将近二十了,有些偏大。 再就是,这女子的气质,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做丫鬟的。 她在路上盘问了这女子一番,她说的话,也同霍长决的口径一致。 但到底是舟车劳顿,高氏想早些休息,没再过多地思忖这事。 接应的人早就将她们的住所安排妥当,亦是座占地颇广的大宅,据说这里是先朝藩王的府邸,因为修缮的过于华贵,所以当地的官员没将这里拆毁。 高氏瞧着,这府中的亭台水榭,和各处精巧的设计,丝毫都不亚于长安的相府。 穿过门厅,高氏原本准备同江小娘和其子乐识分开。 这时,引路的管事却说:“夫人、三姨娘,相爷生前交代过,说等三公子来到益州,就让老奴带着他,单独去见一个人。” 江小娘目露惊诧,往高氏的方向看去。 高氏怔了片刻,并未对那管事过多询问,只无奈回道:“既然是相爷的安排,那你就带着他去吧。” “是。” 等那管事带着满脸错愕的霍乐识离开后,高氏不禁往江小娘那儿瞥了一眼。 说到底,霍阆对江氏和霍乐识这对母子,还是挺偏袒的。 ****** 霍平枭安排给高氏和霍乐识住的府邸环滁皆山,到了夜晚,府园被山间的浓雾萦绕,为这里平添了几分神秘的气息。 府园有方被拓挖的偌大湖泊,霍乐识暗觉,单这府里的一个人工湖,都快赶上曲江的一半大了。 “三公子,请。” 管事的话打断了霍乐识的思绪。 他抬首,看见朦胧的月色下,一座三层的楼阁耸立在半山,其上没有匾额,透过窗牖看去,却见里面灯火通明。 霍乐识不解地看向管事,却听他解释道:“三公子,老奴只能护送您到这儿,等您进了里面,就明白相爷的心思了。” 霍乐识毕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虽与霍阆相处的时日不多,可对于父亲的突然离世,还是伤感了多日。 他颔了颔首,接过管事递予他的夜灯,独自一人攀上了楼阁。 甫一进了阁中,霍乐识的双眼不禁蓦然瞪大。 “怦——”一声。 因着过于惊讶,他手中持的夜灯,亦摔在了地上。 幸而只是撒出了些灯油,没有酿及火灾。 霍乐识刚忙将它提起,在一侧放稳。 他难以置信地再度看向眼前的景象—— 单这楼阁的第一层中,就放着十几座,有数丈之高的多宝木柜,每个庞大的木柜里,都至少有一百个镶嵌着螺钿的木匣。 霍乐识通过木匣表面攥刻的字迹判断出,这些多宝木柜里存放的全是霍阆的暗桩在这些年四处寻来的重要机密,遍及大骊的几十个监察道和它们下辖的上千个州县。 但凡是拥有这么多机密的人,都是可以在江湖上建立盟帮,并招揽四方志士,成为盟主的。 他在自己的话本子里都不敢这么写! 霍乐识简直不敢想象,父亲竟然将这些机密都留给了他! 他瞠目结舌地登楼,想看看上面的楼层是什么样的布置和装潢。 等到了无名楼阁的二楼,发现上面的巨型多宝柜少了些,腾出的地界儿放了张书案,其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 二楼的多宝柜里,就不仅是骊国境内的枢密了。 霍乐识定睛一看,见离他不远的多宝柜处,竟然还给西南的逻国,腾出了好几个抽屉,存放着这个国家不为人知的枢密。 他走到那儿,随手打开了一个抽屉。 待将其中的一封信函拆开,便见里面写着—— 逻国皇长子苍琰,擅绘神佛唐卡巨画。 唐卡需用朱砂铺底,雄黄、绿松石、青铜等石矿为颜料。 上品朱砂和雄黄石皆产自蜀中,每逢三月初十,琰皆会至蜀,亲自择矿,而后返逻。 霍乐识看完后,不禁扑哧一笑。 这个苍琰的讲究还不少。 他在长安时,就喜欢搜集世家的各种秘闻轶事,还会将它们都誊录于册。 眼下他虽然因着车马颠簸,有些疲惫,却仍强撑着精神,准备再看一封关于逻国的密函。 霍乐识将第二封信拆开,见纸上写了这样一段话—— 逻国君主苍煜,曾因政斗避祸大骊剑南,乔装平民多年,同一蜀女结为夫妻。 其妻难产得一女婴,后因战火,该女不知所踪。 ****** 长安,定北侯府。 深秋的清晨,天边雾霭深重,浓云将晨日遮蔽,到了卯时,天色仍如夜空般漆黑。 侯府的女使纷纷做起自己的差事来,侯爷今晨比平素起的稍晚了些,她们在走动时也都蹑手蹑脚的,怕将主子们扰醒。 熏炉中,燃着甜腻的金屑和秋日香榧。 阮安虚弱地躺在门壶床的里侧,睡得迷迷糊糊的。 并不知道床帷上挂的碧箔帐裙,和垂于四角的银钩珠络饰带,都被男人扯拽至地,用以连结它们的菱花铜铆也都四散在了一侧的绒毯上,这些零零碎碎的痕迹,无处不彰显着这里昨夜的疯狂。 阮安处于半梦半醒间,并未睡得太实,只觉腰肢和小腹那处都不太舒服。 尤其是腰,就像是要被折断了似的。 她本来就不舒服,男人如铁钳般沉且重的手臂,还紧紧地锢着她,阮安想挣也挣不开,在睡梦中更没气力去推开他。 阮安记得霍平枭今日要去上朝,可却一直都没有要起身的迹象。 少顷,她隐约觉出他动了动,却是用大手扣着她的脑袋,将她往怀里抱得更紧了些。 阮安的额头贴着他硬硕的肩膀,这个睡姿让她很不舒服,就像是被只又狠又野的恶狼摁住似的。 是以,在朦胧间,她做了噩梦。 霍平枭虽然是公侯出身,可十几岁那年便参军习武,私底下同她相处时,也经常会犯糙劲儿,什么浑话都在那时同她说。 同她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要再搞大她的肚子。 阮安不喜欢他这么讲,每次他这么同她说,她都觉得万分羞赧。 昨夜他自然又说了这种话,阮安觉得很难为情。 清晨做的梦便是自己仍在嘉州的杏花村中,却又怀了身孕,孩子的父亲不在身侧,她还要去山里采药。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03节 梦里她的肚子没有多挺,只有三四个月大,可阮安记得自己就是在刚怀上霍羲的时候,心里的恐惧感最多。 因为肚子挺起了些,走路时,那处也带着微微的惴感,虽算不上疼,却令人极不舒服,日日处于担忧,生怕会磕碰到它。 阮安在梦里无助地哭出了声。 霍平枭见小妻子有了异样,终于将怀中的她松开了些,低声询问她状况:“怎么了?” 转醒后,意识还未回笼,姑娘眼眶里的泪意仍未止住。 霍平枭为她拭泪,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因着经年的舞枪弄棒,指腹存有粗粝的薄茧,一寸寸地划过姑娘柔嫩的面颊,将上面的泪水抹去。 他用强劲的手臂支起身,半敛着眉目,看向肤白貌美,却在软声嘤呜的小妻子。 平日倒是甚难见到她撒娇的样子,不过这回阮安也是做噩梦,才被吓醒了,并不是真的在同他撒娇。 霍平枭将视线收回,嗓音低沉懒散,无奈说道;“宝贝儿,你体力太差了。” 听完这话,阮安终于清醒过来。 想起当年在杏花村时,那些村妇对霍平枭是她未婚夫的事信以为真,她在溪畔浣衣时,她们对她投去的目光很复杂。 那些目光里,既有羡慕又有同情。 王大娘听说她找了个军户做丈夫,还给她送了许多的补品。 阮安之前就听她们说过,什么找军户好,他们的体力好,还能吃苦。 那时她单纯的以为,村妇们说的体力好,是指在农务上,这些行过伍的军户能多做些农活,出些力。 等嫁给霍平枭后,阮安才终于明白,她们说的体力好到底是什么意思。 霍平枭身为军将,平日格外自律。 以往的每一日,都会比她早起至少半个时辰,去侯府的练武场挥枪打拳,回来沐完浴,再去军营。 就算是折腾到深夜,次日男人也会照常锻炼自己的身体,作训完之后,就跟没事人一样。 她当然不能同他这种人比。 “又做什么噩梦了?” 他突然凑近她面庞,盯着她的眼睛,嗓音温淡地又问。 “你…你以后不能总在我面前说那些话了…我都梦见了……” 姑娘的语气依旧温软,就连生气,对他有了埋怨,也说不出任何重话来。 “原来是我在梦里欺负你了。” “嗯。” 等阮安回完,霍平枭即刻将她搭在腰际上的小手攥进宽厚掌心。 不容她挣脱,牵引着那只软软的手,将它放在他冷硬的下颌处。 他捏着姑娘细白的手腕,作势往自己脸上扬了几下。 霍平枭微微瞥眼,看向一脸费解的小妻子,吊儿郎当地道:“那老子让你打几下好了,随你打。” 第80章 小产 初冬, 禁廷的宫殿华宇严整齐凑,大片大片的绵密白雪覆于乌黑殿脊,极致的白色, 与宫墙的大红交织在一处, 却让行在宫道上的人倍觉压抑。 太子和敦郡王在平康坊为一青楼女冠大打出手的事,很快在长安的各个坊间流传开来,沦为了许多寻常百姓的谈资和笑柄。 惟那些曾与青玄居士打过交道的文人墨客,对她意外身故之事悲痛不已, 还为她写了数篇哀悼的诗文, 以此来表达对她的怀念。 身为一国储君, 太子又一次在平康坊这种地界出了事,还闹了桩人命官司出来, 再加之皇后因为萧嫣的事, 与皇帝屡生怨怼,夫妻间的嫌隙再难修复。 皇帝至此对这个东宫太子失望透顶, 且萧崇的才能属实平庸,就算有那么多出色的东宫舍人陪在身侧, 做他的幕僚,这么些年过去, 萧崇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是以, 皇帝虽未立即废掉太子的储位, 却将他幽闭在了专门羁押皇室成员的宗人院里。 一时间,朝中的风向陡变。 明眼人都能瞧出,皇帝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且自陈贵妃的皇子出生后, 皇帝对这位幼子就极为偏爱, 刚一出世, 就将他封为了亲王。 不过陈贵妃所出的皇子毕竟年幼, 皇帝固然对这位年岁能做他女儿的女子极为宠爱,却也怕来日他驾鹤西去,陈贵妃这个后妃会插手朝务,大骊的政权再落得个旁落外戚之手的下场。 当年霍阆成为皇帝的谋臣时,教予他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君的制衡之术。 虽然有心想将陈贵妃之子立为储君,却也怕陈贵妃过于骄纵跋扈,总得寻个合适的人,将她和陈家压制压制。 放眼他那几个皇子中,敦郡王萧闻却然是其中最有才干的,先前儿皇帝将他的努力视而不见,现在却不能了。 是以,皇帝虽然不喜敦郡王萧闻,还是在暗地对大理寺主审的官员敲打了一番,将平康坊那清玄道姑暴毙之事,与萧闻撇开了关系,还派了进奏院的官员,为他和清玄编纂了一份民间邸报。 这般,这桩女道姑暴毙的迷案,就摇身变成了一则凄美的爱情故事,成了清玄女冠,为了三皇子萧闻殉情。 萧闻在朝中的风评虽然难以恢复到从前,却到底还能挽回一些,不至于完全翻不了身。 皇后本就因萧嫣的事怒火攻心,这几个月中,与皇帝的龃龉也越来越多。 在听闻太子也出了事后,皇后急得当场就晕厥了过去,她在坤宁宫重病不起,皇帝却没亲自去她寝宫看她半眼。 李淑颖原本好好地待在东宫养胎,还沉浸在李家在她这一代,即将迎来鼎盛的美梦之中,可不过一个多月的功夫,事情就急转直下。 本以为萧崇能在她有孕后,能尽到身为人夫的责任,没成想他嘴上说的好听,却背着她去了那种烟花之地,还跟萧闻为了个女冠大打出手。 她怎么嫁了个这么愚蠢的东西。 李淑颖隐约觉出了太子在皇帝的心中,已经沦为了弃子,是以在这雪地难行的日子,她还是挺着微隆的小腹,从东宫来到禁廷。 李淑颖身着一袭缟素之服,亦将墨发披于身后,没戴任何簪饰,在一众宫人诧异目光的注视下,跪在了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的两仪殿外,希望能借着肚子里未出世的皇孙,博取皇帝对太子的谅解。 “父皇!父皇,还请您见儿臣一面,太子曾因犯错被重重严惩过,又怎会愚蠢到,将同一个错误再犯第二次,他一定是被阴险之人算计了,还请陛下命大理寺的主审官彻查!” 李淑颖边说着,边朝着正厅的方向扣头俯拜着,她美丽饱满的额头一下又一下地磕在冰冷的青石板地,见着佳人声嘶力竭地苦苦哀求,守在殿外的禁军难免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恰时,身着一袭雪狐外氅,内衬西番莲纹锦的陈贵妃被皇帝召来两仪殿陪侍。 见到李淑颖做如此之态,面色也愈发的惨白,陈贵妃身为人母,不禁劝她一嘴:“太子妃,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就算心中再悲痛,也要顾及肚子里的皇嗣。” 李淑颖跪于青石板地,面色冷淡地回道:“不劳贵妃娘娘惦记。” 她对陈贵妃的恨意,并不亚于东宫的那位傅良娣,可若要究其根源,还是因为当年定北侯之妻房氏将她救了下来, 如果皇后的计谋没有被房氏破坏,兴许今日的许多祸事,就都不会发生。 陈贵妃神情不豫地瞥了李淑颖一眼后,没再多说些什么,携着一众宫女入了内殿。 皇帝坐在御案之后,瞧见陈贵妃娇美的面容后,情绪明显好转了许多,还温声对她嘱咐,让她去熏炉旁暖暖身体。 陈贵妃应了声是后,走到那处,将纤纤的玉手置于炭火之上,上下翻烤着。 殿外,李淑颖近乎凄厉的求情声仍未间断。 陈贵妃凝眉向外瞥了眼,问道:“陛下不叫她进来吗?” 皇帝冷嗤一声,手上翻折子的动作倒是未停,语带薄怒道:“让她进来做甚?她身为东宫正妃,却没尽到本分,约束好夫君的行止,太子到了今天这种境地,同她也脱不开干系。” 陈贵妃走到御案之旁,接过了宫女手中的墨砚,低垂着眉眼,亲自为皇帝磨起墨来。 皇帝心中积的怒气消了些,问道:“前阵子你归宁,回了趟郡公府,现在你父亲的身子怎么样?” 陈郡公是大骊的老将,当年在沙场亦是战功赫赫,威名在外,在军中的地位,能与霍平枭的叔父霍闵并肩。 但现任大司马霍平枭实在是天之骄子,无论是战力,还是卓越的军事眼光,都无人能与之相较。 列营、行阵、劄野、实战、舟师还是练将,男人无一不擅长,简直跟天才一样,都能做到一等一的优异。 陈贵妃温声回道:“回陛下,臣妾的父亲还是老样子,临近入冬,双腿就会犯风湿,背也会痛,都是当年从军行伍落下的老毛病了。” 皇帝颔了颔首,叹声道:“嗯,定北侯能有如今的功绩,也都是踩在了前辈肩膀上,真正为大骊立下了悍马功劳的,还该是你父亲那样的老将。” 听罢这话,陈贵妃磨墨的动作微微一顿。 皇帝这话说的,其实有失偏颇。 霍平枭虽然年轻,可大骊境内境外的战火,也是在近十年才多起来的,若按实战来说,霍平枭出征打仗的次数不比她父亲和霍闵少,且霍平枭打的那几场仗,也比老一辈军将打的要多了许多难度。 所以当年他凭战功,十九岁就被封为了郡侯,她的父亲陈郡公也是服气的。 陈贵妃接着用纤手研磨墨汁。 却觉,皇帝说这话,应是又动了要扶持她母家的念头了。 果不出她所料,皇帝忽地将手中的奏折往御案上一撂,对立于一侧的大太监命道:“传朕旨意下去,将陈郡公拔爵为国公,赐封号为齐。” 齐是大国之称,足以可见,皇帝对陈贵妃及其母家一族的重视。 陈贵妃的面容难掩欣喜,即刻跪在案前,恭声道:“那臣妾就先在此,替父亲多谢陛下了。” “起来吧。” 皇帝朝着陈贵妃扬了扬手。 大太监得旨后,神情却几未可察的有了变化。 霍阆那郡侯的爵位还空着,但皇帝可还没赐袭爵的旨意呢,照理说,这爵位应该留给霍家的嫡次子——霍长决。 再者,皇帝大封军功旧臣,就该顺带着,将霍平枭也给封赏一番。 虽然霍平枭的官位无法再升,已然官至上公大司马,可他的爵位可还有提级的空间。 这番,皇帝却只给陈贵妃的父亲拔了爵位。 大太监将手中的拂尘握紧了些,在心中暗叹,这霍家怕是真要走下坡路了。 就算那定北侯对这事心有怨怼,可他毕竟还在热孝期间,哪能为了个爵位,就跟陛下撂挑子? 陈贵妃在盛宠之下,自是时刻都笑靥如花,那种尽态极妍的美态看在皇帝眼里,让他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殿外,李淑颖的哀求声逐渐转小。 皇帝拨弄了下拇指上的玉扳指,想起了从前的陈郡公,如今的齐国公麾下,也收编了好几员猛将,又道:“你父亲营中的纪中,射艺了得,百步穿杨。还有个担任云麾将军的葛遇奇,据说体型魁梧庞大,身上那层厚实的皮肉都快赶上铠甲了,几乎刀枪不入,冲锋上阵时,这葛遇奇就跟人肉盾牌一样,能拦下敌军不少的攻击,这两个人都是奇人呐,并不亚于狼骑团的那几员猛将。” 陈贵妃颔了颔首,回道:“是啊,尤其是那个纪中将军,他不仅射击厉害,还颇通谋略,熟读兵法,父亲早年还能领兵打仗时,经常会听从这位纪中将军的建议。” 皇帝嗯了一声。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04节 想到朝中的左副大将军还有个定额,便准备将纪中填上,左副大将军这一职,仅比霍平枭的军衔略低一级。 等霍平枭率军去了逻国后,他就将纪中安插在他们的军营里,再多交些实权在这纪中的手里,正好可以对他起到牵制作用。 这时,殿外李淑颖的哀求声消失至无。 皇帝便以为,这位太子妃终于折腾倦了,刚要派人将她扶回东宫。 进来的太监却面露慌色,颤声禀道:“陛下…不好了,太子妃殿下她…她见红了。” ****** 东宫。 李淑颖晕厥过后,只觉腹部那处如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搅弄过似的,很痛很疼,最让她难耐的是,她既要忍着那里的痛意,还很怕她在这世间最珍爱的东西从她的体内流逝,怎么抓都抓不住。 在这期间,李淑颖好似做了个梦。 梦中,有道模模糊糊的女人身影,跪在她的面前,祈求她能放过她的孩儿。 而梦里的她,自然对那宫婢装扮的女子异常冷漠。 那女人的嗓音沙哑如老妇,充斥着怨意,她虽看不清她的面容,却也觉得此女的面容异常可憎:“太子妃殿下,您好狠的心啊,您将来也会诞下皇子,成为母亲。您就不怕遭报应,也与您的皇儿母子分别吗?” 母子分别,真是诛心之痛啊。 皇儿…她的皇儿! 李淑颖乍然从梦中惊醒,待虚弱地坐起身,华贵的四柱床旁,站着一脸伤感的东宫婢女。 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前,滚落到了下巴处,她瞳孔骤缩,颤颤巍巍地被婢女扶了起来。 李淑颖神情惊慌地将手覆在了小腹处。 今晨它还微隆着,眼下却恢复了平坦,她的肚子很痛,又空荡荡的。 “皇儿呢…本宫的皇儿呢?本宫的皇儿怎么不见了!” 因着失血过多,李淑颖嗓音抖颤,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那宫婢只得不忍地回道:“娘娘…您在两仪殿外见了红,太医赶过来时,就说您这胎救不回来了……” “你说什么?” 李淑颖艳丽的面庞透了些戾色,她咬牙切齿,眼眶泛红,随手从身旁将那华贵的神明衾枕往那宫婢的身旁甩了过去。 “你再说一遍!本宫怎么了?” 宫婢半屈着的双膝抖了抖,知道李淑颖已经丧失了理智,怕她这次说的话,李淑颖也听不懂。 便胆战心惊地又说:“娘娘,您是小产了。” 听完这话,李淑颖跟疯了般,惊声尖叫起来。 宫婢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这更残酷的消息,她还没来得及对她透露呢,她就如此失态。 太医临走前,还叹息地说了句,太子妃殿下往后,怕是再也不能生育孩子,为人之母了。 ****** 郊外大营。 霍平枭身着一袭玄色的纱縠深衣,并未穿戴厚重的甲胄,双鹖冠下的漆黑眉眼深邃矜然,皮貌俊美夺目,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亦自带上将威压,让人不敢逼视。 驻守在大帐外的卫兵将帐帷掀开,伴着凛寒的寒风,帐内进了个传讯的兵员,打断了诸位军将的谈话。 ——“报告大将军,葛将军已至营外。” 众将正在霍平枭的指引下,齐看沙盘,分析着几个关隘要口。 听罢这话,帐中的几位将领皆是一惊。 齐国公麾下的葛遇奇怎么还来到他们军营里了? “让他进来。” 霍平枭低声命罢,副将孟广亦面带疑惑地看向了他。 男人的神态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可那双漆黑如潭的眼里,却似蕴有极其笃然的筹算。 孟广忽地想起,多年前,他随霍平枭在东宛的那次夜袭。 他那时跟随在霍平枭的金乌大马之后,身为副将,孟广对他的这次决策表示力挺,可心中却并没有什么底气。 但那场仗在霍平枭的率领下,打的极其漂亮。 霍平枭的战法总是出其不意,却有奇效。 葛遇奇很快在兵士的指引下,进了主帐。 待见到被一众军将拥簇着的霍平枭后,他对着眼前这个俊美又年轻的男子施了一个军礼,恭声道:“末将,参见大司马。” “葛将军请起。” 霍平枭走到他面前,在葛遇奇诧异的目光下,亲自将他搀了起来。 葛遇奇一直待在齐国公的营帐中,总听闻霍平枭的性情桀骜骄亢,可如今得见,却未料及,他待他的态度竟然极为礼重。 葛遇奇心中微微动容,甚而有些受宠若惊。 其余诸将也早就听闻,齐国公麾下的两位大将,纪中和葛遇奇,关系不睦已久,可两人的军衔到底是平级,倒也没将那层龃龉摆到明面上来。 可如今,皇帝在将纪中拔擢成了左副大将军,葛遇奇的心中自然不服。 霍平枭只消使计,对这两人再稍加挑拨,不得重用的葛遇奇早晚会动异心。 ****** 当夜。 两仪殿的皇帝就得知了霍平枭将葛遇奇直接拔擢成了镇军大将军,比云麾将军这一军衔,高了整整两级。 皇帝丝毫都未料到,在他以为纪中能成为制衡霍平枭的大将之后,霍平枭竟然悄无声息地使了出离间计,激化了葛、纪这两个人的矛盾,逼得葛遇奇直接跑到了他们军营里。 齐国公的兵虽然归他所控,可底下的人安安分分地待在他的军营里,也多是因着对齐国公这个老将的忠诚。 偏霍平枭实权在手,只要葛遇奇真心想投靠他,他身为大司马,掌大骊境内所有兵马之权,当然就可以将他收编于狼骑团,还能给他拔擢军阶,让他在狼骑团里的地位不亚于纪中。 如此,纪中被他派去霍平枭的军营后,必然要受其掣肘。 这小子怎么比他老子还狡猾? 一想起制衡之计被人识破,反倒被霍平枭摆了一道的事,皇帝就气不打一处来,是以这夜连晚膳都没用,就连陈贵妃的温柔软语,都不能让他心中的苦闷消解半分。 ****** 出征前的最后一日。 阮安早已命女使收拾好了随行辎重,趁着得了些空,便拿起自己誊写了数百页的医录,仔细地翻看起来。 针法、药理这些,她都记载得很详实,没有亟待补充的地方。 阮安缓缓地将书卷阖上。 惟外伤录那一处,基本上还是一片空白。 姑娘温软的面容多少透了些低落,又用纤手,将一侧的针具摆于桌面,用沾了水的帨巾,将针尖擦拭了一番。 她不太擅长刀法的原因,也是因为有些畏惧死人的尸体,像孙也那般直接将活人穿肠破肚,那她就更不敢了。 如果霍平枭能许她进军营,乔装成寻常的随行军医就好了。 虽说她的刀法不如孙也那般出神入化,却还是要比寻常的医者要强。 这般,等她进了军营后,就可以实操孙也寄给她的刀法图解。 阮安这么想着,心中已然按捺不住,即刻就想拿起一侧的刀具,照着图解比划两下。 “啪”一声。 刚握起了小刀,姑娘白皙的纤细手腕就突然被人攥进了掌中,上面大片的柔嫩肌肤,很快蔓上她熟悉的触感,温热又粗粝。 “这么恨我啊?” 霍平枭不知何时,走到她身旁,男人轻抬掌骨,只消微微开势,就轻而易举地将她手里的诊刀夺到了手里。 因着男人昨夜的折腾,阮安的身上仍然不太舒服,四肢酸软,骨头都被捣散了似的,每次她醒来后,都同跟人打了场仗似的,次日很难再做好事情。 她心里本就对霍平枭积着气,小脸儿不禁泛起了薄愠,气鼓鼓地道:“你把它还给我。” 霍平枭却半敛着眉眼,将那把小刀在手中转玩了几下,待将视线慢悠悠地落于被平摊在案的针具后,懒声道:“你这是要谋害亲夫啊。” 第81章 太娇了 男人的手掌骨节分明, 虽然习武多年,手型却丝毫不粗旷,反是很显匀亭修长。 霍平枭转玩那把诊刀的动作未停。 银亮的刀花划过阮安的眼, 颇带挑衅意味。 霍平枭的性格张扬桀骜, 无论做什么,都要乘上风,在妻子的面前亦是如此。 阮安甚至觉得,霍平枭就是喜欢看见她恼怒的模样, 并以此为乐。 见他如此顽劣不驯, 阮安只得用小手撑着桌案, 很是艰涩地从圈椅站了起来。 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姑娘身上的许多骨节也都发出了细微的咯吱声响, 泛着难言的酸痛。 这时, 霍平枭将视线从案上被码放的整整齐齐的那一排针,落在了姑娘纤细腰际拴的珠旒禁步处。 阮安在他的注视下, 赧然地虚扶了下腰际。 霍平枭微微垂眸。 今晨查看她状况时,那处还赫然存着一道泛红的手印, 是他昨夜捏握良久所致。 阮安的肌肤过于细嫩,那道印子没个几日, 应是消不下去了。 太娇了。 霍平枭想着姑娘不盈一握的纤细柳腰, 却见阮安已将小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并将手心朝上,有些委屈地说:“你把它还给我吧。” 怕再将人欺负下去,他就哄不好了。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05节 霍平枭持握着刀柄, 把刀尖对着自己的方向, 待将那把诊刀还给她后, 话音幽幽地道:“阿姁, 你的体力真的太差了。” 阮安抿了抿唇,小声反驳道:“我又不是你……” 看着小妻子耳尖如滴血般红,巴掌大的莹白小脸儿也往下埋了几分。 霍平枭低哂一声,觉出阮安应当是误解了什么。 他垂首凝睇她看,回道:“我没指那种事。” 阮安低眉敛目,神态温顺又倔强,她将诊刀和其余刀具收回到了原处,不怎么想继续搭理他。 霍平枭却突然凑近了她一些,亦将大手罩上她软软的腰侧,温热触感随之满覆,那里也舒服了许多。 他为她捂着那处,嗓音低沉地又问:“擦药了么?” 说这话时,男人身上沉厚的金屑龙脑香,夹杂着裹挟进室的寒冬凛冽气息,从她的鬟发上方拂过。 这话说的状似关切,实则却又带了些暧昧。 阮安的小脸儿又红了几分,刚想把针具收起。 霍平枭摁住了她的小手,另只手则顺势捏住她的耳垂,将那处轻拢慢捻着,颇有耐心地问:“又同我闹别扭?” 阮安无措地仰起脸,正对上霍平枭那双深邃的眼睛。 就像狼在端详猎物一样。 他的目光直白,充斥着侵略感,像是在支配。 平日里,男人就算懒洋洋的,看人的眼神也是又冷又野,惟对阮安能多些耐心。 霍平枭刚要用大手去摸她的脑袋,阮安却将它侧身避了开来。 他的手悬停在半空,只吊儿郎当地挑了下眉梢,没再继续欺负她。 阮安无奈地长舒一口气,话音依旧软软,语气明显是恼了:“那你想让我怎么样?我就算吃胖个二十斤也受不住你…莫不成天天跟着你去扎马步,也习武吗?” 这话一落,阮安亦没料及,她说这话时,积着的怒气会这么多。 霍平枭的眼角眉梢却压着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气鼓鼓的脸。 面颊上的梨涡都没了,跟只炸毛的兔子一样。 “扎马步,这倒是不用。” 他伸手,想去捏她的脸。 阮安没躲过,还是被霍平枭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霍平枭很快将她松开,没再继续逗她,瞥眼说道:“就你那细胳膊细腿,我可舍不得。” 他身为上将,对底下的兵员一向严格,扎马步这种基本的招式,他从前在做千户时也作训过。 如果看着哪个小兵练的不扎实,他就直接照着他去踹了,毫不留情面。 可面前的姑娘,是他自己的媳妇儿,身子娇弱,性格又软,他是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 阮安将他的大手推开,接着收拾着针具,没好气地说:“侯爷一个月里,若能将那事减个几回,我的体力估计能好很多。” “先别把针收起来。” 霍平枭低声命道,没因着适才那话同她恼。 阮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又问:“你的针法,是不是挺娴熟的?” “嗯,针法要比刀法好很多,穴位寻的比一般的医者准。” 阮安温声回完,霍平枭随意地从针套里挑了根针,并将它双指并拢,夹于指缝间。 男人的眉眼透着股松散的懒劲儿,淡声道:“挑个地儿。” “?” 阮安一脸费解地看向他。 “不是要扎你。” 霍平枭啧了一声,瞅着像只呆兔子似的小妻子,又说:“屋里,挑个地儿。” 阮安哦了一声。 随后伸出纤白的食指,往不远红木高架上的花瓶指了指。 “选好了?” 霍平枭往她身侧偏了下首,又同阮安确认了一遍。 阮安想起男人没事时就喜欢把那几个玄铁流镖,突然会出了他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她点了点头,回道:“选好了。” 话音刚落,便见那枚夹在男人指缝的细针,“嗖”一声就往那花瓶处骛飞而去。 针的重量远不及玄铁流镖。 是以,它并未将花瓶击碎。 阮安走上前去一看,那枚针已然落在高案,但花瓶的表面却有细细的裂纹迸开。 霍平枭走到她身旁,凝睇着姑娘惊诧的侧颜,低声道:“如此最好,能让你发挥所长。” “我想让你手里的针,既能救人,又能保护好自己。” 阮安眉目微动,与霍平枭四目相对。 霍平枭将那枚针捻起,看着阮安诧然的小脸儿,又说:“这事不必急,我慢慢教你。” 他何尝不想将她娇养在金屋,免受外面所有风雨的侵袭,可中原的时局太乱,虽会拼尽全力地护她安稳无虞,却仍怕有什么意外会发生。 她太娇弱,总得有些自保的能力。 ****** 益州,魏氏府邸。 虽入了冬,但蜀中的各处树植却绿意未褪,天气也不甚寒凉。 开敞豁亮的华贵轩室内,有一年轻女子正对镜敛着妆容。 这人正是益州牧的嫡长女——魏菀。 魏菀的穿扮看着素雅清隽,却处处都透着讲究,鬓鸦凝翠,轻绾福盘垂鬟,上衫为窄薄罗袖的石青对袄,襦裙绣着浅赭色的四时花。 都说益州牧的嫡女魏菀,姿容出众,且极富才情,母亲的家族又是蜀中豪强,是剑南一等一的贵女。 她梳什么鬓发,又穿什么样式的衣料,都会有许多女子追随效仿。 一侧的女使见魏菀格外细心地描着柳眉,暗觉她今日的心情格外好,毕竟她平日,很少会如此装扮自己。 魏菀从镜台起身,问道:“父亲的车马出发了吗?” 女使答道:“大人还未启程,来的探子说,副将们在定北侯的命令下先去边地扎营了,定北侯和他妻儿的车马,离城门尚有段距离。” 魏菀语气温和地回道:“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寻父亲。” 她携着女使穿过魏府长长的回廊,亦陷入了深深的思绪中。 魏菀并非今世之人,而是重活过一世的人。 大抵几个月前,她重生在了十八岁的这一年。 按照前世的轨迹,霍阆在临终前,应该会将她和霍平枭的亲事同她父亲,亦是益州牧定下,两个人在联姻后,霍平枭在剑南的地位便能更加稳固。 前世的这时,霍平枭二十六岁,并未娶妻生子,也没纳任何的妾室。 在霍阆临终前,他没有将这门婚事推拒。 霍阆去世后,霍平枭仍需守三年的热孝,她的父亲魏玉只得让她再待字闺中三年,等霍阆丧期过了后,再与霍平枭正式成亲。 不过益州的许多人都知道,她和霍平枭是有门亲事在身的。 但前世的魏菀,却对父亲给她安排的这门婚事极为不满。 霍平枭武将出身,模样固然生得俊美无俦,可气质和容止并非是她会喜欢的那一款男子。 他的肤色是淡淡的麦色,脖子上还有道又长又狰狞的疤,看上去极为凌厉摄人,不好招惹。 魏玉曾安排她与霍平枭见过几次。 这个男人的性情冷淡又桀骜,透过他的眼神,魏菀就知道他对她没什么好感,只持着基本的礼貌。 魏菀对他愈发不喜。 但魏玉说,霍平枭看着不驯,却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会对妻儿很好。 魏菀的喜好是性情儒雅的文士,是以,她早同她父亲麾下的一位名唤蓝辛远的门客私定了终身。 蓝辛远生的可谓面若冠玉,荀令留香,也是魏玉所有门生中最出色的一位,魏菀与他兴趣相投,都好风雅。 魏菀在前世时并不在乎门第之别,一心一意要同他在一起。 而蓝辛远在得知魏玉早已不再效忠朝廷,而是成为了霍平枭的臣下之后,便动了想离开益州,投靠萧姓皇族的心思。 蓝辛远只忠于大骊朝廷,魏菀那时也铁了心,和他连夜私奔,逃到了长安城,成为了敦亲王萧闻手底下的一位幕僚。 可她和蓝辛远的感情,远没有她觉得的那般深厚坚固。 蓝辛远在萧闻那处并未得到重用,而他本就家底不丰,再无心思和钱财与魏菀做他们从前喜好的风雅之事。 那是魏菀前世过的最困苦艰难的日子,她也曾有过悔意,为何当初没能听从父亲的安排,嫁予霍平枭为妻,这般她不会离开家中,更不会过这种苦日子。 再后来,蓝辛远终日郁郁寡欢,饮酒过多,猝然身亡。 她好不容易攒足了盘缠,想回到蜀中,寻求母家人的谅解。 霍平枭却在那年率军攻进了长安,篡位称帝。 她的父亲也早已病亡,魏菀得知这件消息后,已是在她父亲身故后的三个月。 魏菀通过各种途径寻到了一位宫人,恳求那位宫人能让她去见新君一面。 因着魏玉的关系,霍平枭还是见了她一面,并让宫人给她安排了住处。 只魏菀心中清楚,像霍平枭这般骄傲的人,断然不会再娶曾经拒婚过他,还为了个门客私奔的女人。 魏菀悔极恨极,一念之差,她就与皇后的位置失之交臂。 她透过旁人打听了一番,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给霍阆守孝,霍平枭这几年中,身侧依旧没有任何女人。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06节 魏菀尝试过百般接近,想同霍平枭修复关系,可男人已是九五至尊,自然没空见她,肯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给她安排个住所,于她而言,已是最大的仁慈。 前世的她,死于一场来势汹汹的天花。 临死之前,魏菀听见了一桩轶事。 靖武帝在登基后,并未将留有萧氏血脉的佛子虚空处死,还同他在宫里见了一面。 据宫人说,靖武帝与前朝的佛子见完面后,脸色极为沉郁复杂,当日就率御驾去了郊外的一座孤坟。 那孤坟安葬着一位阮姓的女医姑。 魏菀对这位阮姓女医姑有印象,毕竟她是嘉州有名的女铃医,只她并不知晓,原来她的真实年龄跟她差不多。 霍平枭来到蜀中后,还曾多次派人打听过她的下落,旁人都以为她早已隐居在了某个深山之中。 但无人知晓,这女医姑其实一直待在后宫,为前朝皇后做事,不知因何缘由,她又被皇后贬到了掖庭浣衣。 她还曾救过当今圣上一命,两个人在多年前,好似有过一段露水情缘,阮姓医姑为霍平枭生下过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只那个男孩不知所踪,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在哪儿。 霍平枭还下了旨意,派人四处去寻那孩子的下落。 再后来的事,魏菀一概不知。 只记得西南的逻国又与霍平枭建立的燕朝有了战火,他御驾亲征,再度前往边疆。 令魏菀疑惑的是,这一世的霍平枭竟然在两年前就娶妻生子了,娶的人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房家表妹。 而在这一世,他和那个阮姓医姑也有着数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但不管怎么样,她既然能够预知未来一切发生的走向,就一定不会再错过霍平枭这个在将来能够成为新君帝王的男人。 魏菀敛了敛眉眼,却觉霍平枭现在虽然有妻儿,但他现在的妻子,夺走的却是原本该属于她的人生,她要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从她的手里夺回来。 第51章 一更 从长安前往益州的路途中, 阮安和霍羲并未莅经多少颠簸。 这一路,母子二人有说有笑,阮安让白薇她们提前给孩子备好了他爱吃的点心, 还有一篓从岭南那儿运来的新鲜福橘。 霍平枭给他们母子二人备下的马车异常宽敞, 车厢甚至有寻常的庑房那般大,需要要用三匹膘肥体状的赤红大马来驱驰,大马的鞍带和鞅带上皆坠着鲜赤的红缨和鎏金鸾铃,上面镂刻着忍冬花和凤鸟纹样, 车帷则用了华贵的云锦, 随行还有至二十名的侍从护在四周。 厢内最里面的坐席是个类似于罗汉床的软榻, 凭阮安的身量,完全可以将它当成床榻来休憩。 软榻的两侧置有红木凤头灯, 就算行夜路, 里面的光影也不会晦暗,地上则铺着墨黑色的罴皮绒毯, 足心踩在上面软绵绵的,极为舒适。 里面还能摆下一张漆木小案, 一侧置有精巧别致的圆月型小博古架,上面摆满了书籍。 霍羲正神态认真地在看一本讲述如何营造建筑的书卷, 上面绘着雕作、旋作、锯作和瓦作的详细图解。 一年前, 阮安带着霍羲从蜀中嘉州来到长安。 这番, 她又和霍羲回到了蜀中。 母子二人的境况与现在截然不同,阮安的心中还是颇觉感慨。 忽地,马车外面悬着的銮铃声小了些, 泠音渐止。 车夫吁了一声后, 马车停了下来。 阮安用纤手将车帷掀开, 却见霍平枭骋马行至了车旁。 霍平枭穿了袭铜量轻薄的仪仗甲, 盔缨上的翎羽色泽鲜异,男人高坐于金乌的墨色马背,身后是傍晚大片的赤色霞光,容止俊美不失雄壮,夺目耀眼到譬若被世人供奉的神祇。 他挽起缰绳,看向气质温软的小妻子,淡声道:“再有半个时辰,就到益州了。一入蜀,就是你们娘俩的地界儿了。” 阮安颔了颔首。 蜀地的气候比长安湿润许多,车马刚一入蜀,她便觉得拂面的风都薄柔了些,空气很是舒适宜人。 适才霍平枭过来后,霍羲只抬起小脑袋看了他一眼,很快就又垂眼专心看起书来。 阮安刚要将车帷放下,霍平枭却拦住她动作。 他瞥首往车厢里的霍羲那儿看了一眼,懒洋洋地问道:“大儿子,你老子过来了,你怎么连句招呼都不打?” “爹~” 霍羲嗓音清亮地唤了他一声。 霍平枭薄唇轻扯,用另只持握着马鞭的手向他招了招,低声命道:“过来。” 霍羲这才在爹娘的齐齐注视下,迈着小短腿往阮安的方向走了过来。 男孩的两只小脚上穿着宽大的布袜,并未穿鞋履,哒哒哒地踩在毛绒绒的罴皮毯上,走路的姿势有些踉跄,险些摔倒。 幸而阮安扶了他一把,他这才没有摔倒。 男孩的模样过于憨态可掬,阮安不禁掩唇笑了一下,并未察觉到,霍平枭注视着他们母子二人的目光愈发深邃。 霍羲在这半年中,对他这个父亲的态度也不再如刚被寻回来时抵抗,更比当年他同霍阆的关系要好得多。 霍平枭不免想起,当年在杏花村时,和阮安的那次阴差阳错露水缘。 在那种情况下,阮安也一定不希望会发生这种事,就那么被一个身受重伤的男子占有。 她身为医者,也有能力不将她和他的孩子留在这世间。 但阮安没有,她还是费尽千辛万苦地生下了他们两个人的孩子,也没有像他母亲一样,对他产生怨怼和恨意,依旧那般的温柔良善,成为了他的妻子。 在此之前,霍平枭从未想象过,自己能拥有像阮安这样的妻子,她还给了他这么一个温馨稳定的家。 说到底,他能得到阮安,还多亏了霍羲这个小鬼。 ****** 暮色四合。 阮安看了会子医书后,一行人终于到抵了益州城门。 益州牧魏玉率着州郡兵亲自相迎,以表对霍平枭的礼重。 他虽仍吃着骊国给的俸禄,却早已成为霍阆麾下的臣子,这番霍平枭来此,他来接应,也是早就做好了随时倒戈的准备。 霍平枭来到益州后,这里基本就是他的天下了,剑南其余的各个州郡归降于他,也是早晚的事。 魏玉褒衣博带,体态虽然因着上了年岁看起来臃肿了些,眉宇间却颇有雅正气度。 阮安在被霍平枭搀下马车时,自是注意到了站在魏玉身侧的那名年轻女子。 她即刻就识出了她的身份——是这益州牧的女儿,魏菀。 前世虽然人在深宫,阮安却也隐约听闻,霍平枭在益州与此女定下了亲事的消息。 得知这件事后,她的心情不免低落了些,也对这位女子的容貌产生了好奇。 同时在为霍平枭祈福写平安笺时,心中也有了难言的负罪感,转念一想,他可能早就都忘了她是谁了,就算记得曾有个姓阮的医姑救过他性命,霍平枭也不知道她身在何方,更不知道她早就对他暗许芳心。 她对他存着的那些情愫,不算什么。 再说,她在平安笺上写下的,也是大骊的战神定北侯,如此,心里的那些负罪感便减轻了些。 魏菀和一蓝姓门客私奔到长安的消息,阮安在前世也有听闻,那时霍平枭还在为霍阆守热孝,那几年中,他的身侧也再没传出过有别的女人的消息。 只她前世死的早,不知道魏菀的下场到底如何。 霍平枭的性情骄亢倨傲,阮安能料定,他在前世也绝对不可能和这位魏氏贵女重新定下婚契,毕竟是魏菀背弃他在先。 阮安看见这位魏家小姐后,心中或多或少有些涩涩的感觉,但也清楚,魏菀和霍平枭在前世的关系,不过只是有张作废的婚契罢了。 这一世,他的妻子是她。 而如今的霍平枭和魏菀,只是陌路人罢了。 另厢,自阮安的车马驶在城门外后,魏菀的眼神就从未离开过定北侯霍平枭,和他的妻儿。 她首先看见了他的儿子霍羲。 只见那孩子不过四五岁大,模样生得极为可爱,肤色白皙,眼神乌亮,一看就很聪颖伶俐。 乳娘将他从车上抱下来时,男孩表现的也很乖巧,历经这么远的路程,没哭也没闹。 魏菀的表情在看见霍羲时,还算平静。 及至看见那只从车帷探出,纤白如柔荑的手时,她的眼神方才微微一变。 虽然马奴早就备好了梯凳,霍平枭还是很小心地将那女子从车厢里搀了出来。 她穿着一袭绞缬槐黄色的十二破仙襦裙,剪裁考究轻盈,丝绦束带将她纤细如柳的玉骨小腰勾勒得不盈一握,浓密如云雾般的鸦鬟坠着香钿宝珥,这身装束很合时宜,亦极衬她温甜外朗的气质。 她款款行来时,那搭于臂弯的披帛如乱霞垂地。 魏菀渐渐看清了她的容貌。 那女子明澈杏眼上的却月眉,如秋水般淡淡扫过,韶颜雅容,肌腻如雪,她的相貌并不艳丽,却是另一种让人过目不忘的美,可堪绝色。 魏菀颇不是滋味,她没想到霍平枭的远方表妹会生的这么貌美,与她这么一比,她的容貌相形见绌。 魏菀的相貌,只能算颇有姿色,小家碧玉而已。 毕竟她的外貌在益州的世家圈子虽然排得上号,却也是她的才情给加了成。 魏菀自惭形秽的同时,心中也渐渐起了疑虑,她之前派人打听过房家表妹的底细,可那探消息的人却告知她,房家表妹在蜀中的邻人说,她的容貌虽不算上乘,气质却很温文可亲。 眼前的女子,气质却然亲切,容貌却是一等一的上乘。 魏菀不禁在心中安慰着自己,房家的势力都在长安,再说他表妹原本就是沛国公府的旁系偏支,无法对霍平枭有更多的助益。 而她身为益州牧的嫡女,才是在将来能帮霍平枭更多的女人。 这时,魏玉对着行来的二人揖了一礼,恭声道:“臣见过定北侯,见过房夫人。” 魏菀也随父亲,仪态雅致地朝二人福了一礼。 “她不姓房,是嘉州的女铃医阮姑。” 霍平枭低沉的话音甫落,阮安即刻目露惊诧地仰起脸,不解地看向了他。 魏菀的面色更是骤然一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此次来蜀,霍平枭干脆将那养在外面的医女外室带过来了? 她想起了适才的那个男孩,又结合着前世对那惨死女医姑的了解,心中忽地涌起了一个想法。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07节 房家表妹和这女医姑,难道是一个人? 这事还真有可能。 毕竟按照前世的轨迹,霍平枭从长安来到益州后,几年内都不会再回去。 就算犯了欺君之罪,皇帝也拿他无可奈何,毕竟霍平枭还要去跟逻国打仗,没了他,骊国西南的那处,可就要失守了。 魏菀一想到,眼前的女子是铃医阮姑后,心中不免松了口气。 如果眼前的女子,是阮氏这个村姑的话,那她的胜算又多了些。 前世的霍平枭,对这个女人应当是没有什么情意的。 不然也不可能将她弃之不顾那么多年,连她和他有个孩子都不知情。 这村姑在蜀中,就更没她有背景和势力了,她不过是懂些药理而已。 前世霍平枭不喜她的缘由,或许也跟她对他的排斥态度有关,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表现,抓住这个能成为未来皇后的机会。 魏玉却不知道这其中的弯绕,只当是定北侯此番出征,带了个美妾过来,这美妾恰好还是个懂医的。 “恕臣不知情,这就给阮姨娘赔罪了。” 听到“姨娘“这两个字后,霍平枭凌厉的眉眼微微觑起,语气不易察觉地沉了几分:“阮氏并非是妾室,是本侯明媒正娶的妻子,要唤,也该唤声阮夫人。” 魏玉简直快被霍平枭弄糊涂了。 那这定北侯的妻子,实际上竟然是铃医阮氏? 他备感无奈的同时,却又觉得他夫人到底是谁,都不妨事。 女人么,不过就是男人的附属品罢了。 魏玉再次作揖,复又恭声道:“臣见过阮夫人。” 阮安看着霍平枭盔缨下,那双深邃冷峻的眼目,只觉他眉间的那抹薄戾仍未消弭,像是积着什么怒气似的。 “起来吧。” 霍平枭抬手,低声说道。 虽然离开了长安,阮安可以恢复身份,不必再像以前那样,顶着房家表妹的身份生活。 可是她当初嫁给他时,确实是用了旁人的身份,再以阮姑身份出现在旁人的视野里,终归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等时局稳定下来,他早晚要给阮安补一个新的婚礼。 第30章 二更 席间觥筹交错, 众人落座于面阔四间的鸳鸯大厅内,霍羲由乳娘照看着,并未跟随众人一同赴宴。 阮安和霍平枭并肩而坐, 同用一席。 其实车马刚到益州时, 阮安就腹鸣如鼓,很是饥饿了。 正巧这益州牧魏玉备的菜食都颇合她的胃口,那道炙牛肉熏烤的火候恰到好处,极为鲜嫩, 嚼起来一点都不柴, 反倒是汁水充盈。还有剑南特有的雅江鱼, 这季节生吃最好,庖厨将新鲜的雅江鱼切成了薄片, 还调配了用蒜、姜、柑橘和白梅制的八合齑, 用它来蘸着吃这道鲜美的鱼生。 阮安很专注地用着菜食。 并没注意到坐在她身旁的霍平枭,正好整以暇地盯着她一鼓一鼓的面颊, 眼角眉梢间浸了些浅淡的笑意。 更未注意到,魏菀一直在神情不善地打量她看。 魏菀很快收回视线, 对着自己的嫡兄魏临使了个眼色,随即从广袖中掏出了块帕子, 掩了掩唇角。 魏临很快会意, 从案后起身, 对着坐于上首的魏玉揖了个礼,提议道:“父亲,定北侯和阮夫人从长安远道而来, 亲临寒舍赴宴, 这顿酒席不足以表达我们魏家对侯爷和侯夫人的礼重, 不如就让小妹为大家弹奏一曲, 助助兴。” 话音刚落,魏菀的神情状似惊诧,故作难为情地唤了句:“兄长~” 魏玉往一双儿女的方向瞥了眼,如何能不知晓,魏菀这是在用她兄长魏临来抛砖引玉,想在定北侯的面前表现表现。 他的心里或多或少透了些无奈,其实如果霍平枭尚未娶妻的话,魏菀是很有可能成为他的妻室的。 魏玉一直很钦佩霍氏父子的才能,当年霍平枭在剑南任节度使时,他也曾同这位年轻的顶头上官打过交道,那等智谋和手腕,完全不像是个弱冠的男子应有的。 且他在年轻时也学过奇门遁甲和相面之术,总觉得那道紫瑞的龙气是在霍平枭的身上,而如今的中原局势,也越来越往他当初猜想的走向靠拢。 他早就下定了决心,要依附霍平枭这位能主。 女儿若是对定北侯动了些心思,他就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让她在他面前表现表现。 霍平枭如今的妻室出身不显,如果魏菀真能博得他的喜好,或许还能做他的平妻,与那位阮姓医姑在后宅分庭抗礼,这些年霍平枭是一定会在蜀地割据的,魏菀的母家正好在这儿,他还能对女儿多帮衬些。 思及此,魏玉对霍平枭道:“侯爷,那下官就让小女献个丑,给您助助兴。” “随意。” 霍平枭低声回罢,漆黑如墨的眼中笑意顿无,男人慢悠悠地将视线从阮安白皙的侧颊处收回。 得到霍平枭的准允后,下人们很快抬来了琴桌和高几小炉,益州傍晚的气候并不算寒凉,漾进厅内的秋风逐渐将魏菀的广袖吹拂,檀香袅袅,衣袂纷飞,琴声沉韵悠扬。 少女用纤指拨着琴弦,气质愈发清丽出尘。 从魏菀坐的这个角度,恰好能用余光看见霍平枭和阮安的一举一动,可她虽仪态温雅地弹奏着那曲广陵散,霍平枭却没看她半眼。 魏菀掩住眉间的那抹低落,强迫自己继续专注奏琴。 这时,男人修长的手持起酒盏,好似往她的方向淡淡瞥了眼。 魏菀的心中即刻涌起了些微的欣喜,面色依旧持着平静淡然。 她刚想将这首广陵散的意境尽数呈现,却用余光看见。 霍平枭突然凑近了他身侧的妻子,男人低哂了下后,同她附耳说了些私语。 阮氏听完,立即用纤手掩唇,也柔柔地笑了下。 魏菀的心中蓦地一慌。 突然很好奇,霍平枭到底同她说了些什么。 莫不是在同阮氏悄悄地指摘她的琴技? 这一走了神,魏菀弹琴的指法不由开始变得错乱起来,就连不善琴曲的阮安也听出了其中的不对劲。 “嗙——”一声。 琴弦猝断,魏菀低呼一声,纤白的食指忽地蔓上了痛意,她垂首一看,却见自己的手指竟然被断弦崩得出血了。 魏玉神色微变,赶忙命下人为魏菀处理伤口。 此时此刻,魏玉的心中存了些懊悔,没成想他对霍平枭谦称了一句献丑,他的这个女儿还真在人家的面前出了丑。 ****** 夜色渐黯,从益州牧的府上参完晚宴后。 阮安先于霍平枭乘上了车马,却发现车厢内并无霍羲的身影。 等霍平枭掀开车帷,钻进里面,坐在她身侧后。 阮安小声问道:“羲儿呢?” 霍平枭的眉宇透着股慵懒的松散劲儿,待将姑娘纤柔的小手攥进掌中细细地把玩了番后,方才淡声回道:“我让人提前将他送回去了。” “你怎么不让他跟着我们一起回去啊?” 霍平枭瞥首,看了眼一脸费解的小妻子,无奈地低问:“想跟你单独多相处会儿,不行啊?” 说着,他亦轻轻地捏了下姑娘的手,摸上去的触感依旧软软的,就跟没长骨头似的。 阮安摇了摇首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他一嘴:“你觉得,适才那魏家小姐的琴技如何?”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 霍平枭却似是听出了里面掩藏的酸劲儿,待看向阮安,见她明澈的杏眼微带躲闪。 他轻哂一声,突然低俯身体,欺近她柔嫩的面颊,盯着她的眼睛问:“吃味了?” 阮安眨了眨眼,软声反驳道:“没有……” “没听。” 男人的语气颇显生冷,斩钉截铁地撂下了一句话:“老子欣赏不来。” 阮安难以置信地阔了阔眼眸,她没带霍羲去长安时,就曾听闻过这位魏家小姐的才情。 这魏家小姐如此好风雅之事,同霍平枭这种性情的人,怕是说不到一处去。 对着他弹广陵散,也就跟对牛弹琴没什么两样,白白瞎了那魏家姑娘的好风情。 她讷讷地回了一句:“其实…我也听不太懂。” 霍平枭伸出大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实则,他倒也不是那般粗鄙的人,霍家毕竟是勋爵世家,他自幼也曾被霍阆按文官路径培养过,见识过琴技高超的乐师。 再者,手底下的暗桩清玄,就极擅琴技。 霍阆年轻时,偶尔也会独自抚琴。 霍平枭识得出琴曲的好坏,却不知为何,独独对魏菀身上的那股造作劲儿,感到一种莫名的深深厌恶。 想起适才宴上,魏菀的那副做作嘴脸,霍平枭低嗤一声,又懒懒地说了句:“魏氏女身上的那股劲儿矫情的很,老子看着她就心烦。” ****** 阮安在益州的新府熟悉了一段时日后,准备去当地的市集逛一逛,在她的眼里,还是剑南的蜀药最好,便想在这里再掏弄些上品的药材。 因着过不了多久,逻国和骊国就要开战,阮安不欲在这时开药堂或是药圃,她一直都想随着霍平枭出征,入大营,当军医,这般便能接触到许多伤患,也能将孙也寄给她的册子应用上,挽救许多伤患的性命。 可军营不许女眷进的这条禁令,可是身为主帅的霍平枭亲自下的,总不好因她而破戒。 阮安寻了个食肆,同摊主要了碗牛肉粿条,让他在碗里多加些辣子。 而今无论去哪儿,阮安的身后总有许多侍从跟着,是以她不再扮老,只依着霍平枭的建议,在发上戴了个幂篱,用浅白色的面纱遮掩着脸庞。 摊主将热腾腾的牛肉粿条端到案上后,阮安刚要持筷去用,忽地听闻不远处,传来了两个男子争吵的声音—— “你运来的这头牛,又老又瘦,在半道就死了,肉一定又硬又柴,买回去也没法卖给各大酒楼,也就身上的牛皮值些钱,还不卖的便宜点儿?” “不能再便宜了,你说的这价,都不够我从村里进城来回的路费。”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08节 “反正我就出一两银子,你若是不同意,我就不买了。” “这……” 阮安听见这两个男子的对话后,将手中的筷箸撂在碗沿,只身往那头死掉的老牛方向走去。 村民装扮的男子模样憨厚,看向眼前这位头戴幂篱的年轻女子,问道:“姑娘,你对这头牛感兴趣吗?” 阮安身侧的便衣暗卫悄悄地护在了她的身侧,心中也都对阮安的举动颇为好奇。 夫人不是要来市集上买药材吗?怎么突然对一头死掉的牲畜产生兴趣了? 阮安用小手摁了摁那硬邦邦的老牛腹部,随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朝着那村民比了个数:“我出十两银子,买下你这头死牛。” 村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一时间竟忘了,该回复她什么。 另侧的买主则啧了一声,劝阻阮安道;“我说这位姑娘,你就是再有钱,也不该这么个花法。这头老牛最多也就值个二两银子,你给他十两,这不是将钱打水漂吗?” 阮安却用温朗的杏眼看向那村民,又问了遍:“那你到底卖还是不卖?” 村民连连点头,赶忙回道:“卖,当然卖!姑娘,咱可说好了,你这十两银子花出去后,可就不能反悔了。” “我不反悔,你将它卖给我吧。” 说完,阮安即刻命身侧的便装侍从,给那村民付了十两银子。 村民笑意盈盈地将那沉甸甸的银子接过,暗觉有了这十两银子,他儿子今年娶媳妇的钱就够了,还能再买几头牲口放在圈里养。 另个买主只当阮安这姑娘脑子有点问题,他无奈地摇了摇首,叹了口气后,离开了这处。 村民见他走后,问道:“姑娘,那这牛,我帮您运到哪儿去。” “不用帮我运它,你帮我将它的肚子用刨开便好。” 村民觉得这姑娘有些怪怪的,可她到底是给了他十两银子的买客,还是依着阮安的言语,将那牛腹用刀刨开,黯红色的鲜血随之流出,散着淡淡的腥臭味儿。 阮安颦着眉目,又让那村民用手往那牛的腹里掏了掏。 村民此前宰杀牲口惯了,做起这种事来也很熟稔,并不显掏牛腹这种事恶心。 在阮安的指导下,他很快从牛腹里掏出了一个西瓜般大小的褐色球状固体,村民刚要将它撇到地上。 阮安即刻制止了他的行径,隔着面纱,都能觉出她眼里的兴奋来。 “别扔,我要的就是这个。” 村民费解地看了看那一大团褐色的玩意儿,暗觉这姑娘怕是真的疯了,再度看向阮安的眼神,也透了些同情。 挺好的一姑娘,脑子怎么就坏掉了呢。 阮安却命身后的侍从,将那西瓜大的褐色固体用布帛包了起来。 其实她在买下这头牛之前,也不确定他的肚子里会不会有牛黄这种极其昂贵的药材,却没成想,许是因为这头牛上了年岁,肚子里竟然生出了这么大的一坨牛黄。 她活到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的牛黄! 牛黄并非是植物药,她在长安时也并未将它采买多少。 阮安买下这头牛,用了十两银子,可实际上这坨牛黄按照市价来算,可是要值千两白银的。 这次,她可真是不虚此行。 村民乐呵呵地拿钱走了后,阮安想起眼下已近冬日,蜀地的药市早就不开了。 她得尽快想办法采买一批上好的朱砂和雄黄,这般便能制成那救命的灵药——安宫牛黄丸。 朱砂和雄黄这两种矿物也不怕放,且她前世在后宫时,还听李淑颖同太子说起过,那逻国的皇长子苍琰,每年都会来到剑南采买大批量的朱砂和雄黄,好能绘出巨幅的唐卡。 苍琰是皇子,逻国这个国家也不是小国,比北边的溟国和竭国大多了。 他可不缺银子,等他来蜀地后,如果她能敲他一笔,那就好了。 第84章 投壶 日影潼潼, 临近傍晚,益州的这处集市愈发熙攘热闹。 因着觅得了那坨价值千金的巨大牛黄,阮安的心情在回府的这一路都极好, 未料刚一进了坊式大门, 就正好撞见了一个禀话的小厮。 阮安从他的手里接过了魏家递来的请帖。 魏菀比李淑颖还要讲究风雅,在长安时,李淑颖递给各个世家的帖子都是用昂贵的娆花纸做的。 而魏菀请帖的材质,竟是昂贵的蜀绣, 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丹桂, 很合眼下秋日金风玉露的好光景, 阮安将它打开后,雅淡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 魏府广邀益州的世家贵女品蟹, 顺道还要在府上置一场投壶宴, 时间则定在三日之后。 投壶是上古流传至今的射礼,在士大夫间很是盛行。 还在长安时, 阮安也见过有贵女们在宴上玩过投壶,但她却没怎么对这事上过心, 更没去凑过热闹。 她并不会投壶,却不好将魏家的这场宴事推掉。 阮安随着霍平枭到了剑南后, 便不能再像在长安那般在各个世家的宴事上糊弄其事, 身为他的正妻夫人, 她必然要在这种场合上拔得头筹,如此才更有利于霍平枭稳固在剑南的地位,她若是乘了下风, 便也意味着会折损霍平枭的颜面。 而今她和霍平枭, 是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 但眼下留给她的期限只剩下了三日, 这时间哪儿够用啊? 阮安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院子,甫一进了轩室,便见霍平枭恰好也在。 白薇端来了三个铜制的贯耳瓶,侯在一侧的泽兰托举着漆盘,上面摆着数枚羽矢。 见此,阮安惊奇道:“侯爷怎么知道,魏府的宴上会有投壶赛的?” “什么投壶赛?” 霍平枭说着,顺势用长手从托盘里持起一枚羽矢,男人身上的那袭黯色章服剪裁考究,腰间的狼豕亦在照进来的熹影下泛着薄寒的泠光。 他的神态固然带着漫不经心的松散,可举手投足间,却浸着王侯的矜贵之气。 阮安不禁暗觉,他到底是出身于王侯世家,又怎会不通这些风雅之事,只是霍平枭将心思都放在边防和军务上了。 -“上次说要教你抛针,入蜀后一直没能腾出空当,今儿个正好有时间,先教教你投壶,好先练练准头。” 阮安颔了颔首,在茯苓的帮助下,将幂篱摘下,露出了那张巴掌般大小的柔润小脸儿,往泽兰的方向径直走去。 刚要伸手,从托盘中也持起一枚羽矢。 霍平枭却微微瞥首,示意她在他的身前站定。 阮安微抿柔唇,小声说道:“魏家的这场投壶赛很重要,我的表现,也代表着侯爷你的表现,我不想在蜀中世家贵女的面前丢脸,侯爷也别存旁的心思,还请好好教我。” 听罢这话,霍平枭哑然失笑。 男人凝睇她的眼神依旧冷且野,瞧着有些桀骜,却又透了些不正经。 小妻子就是这样,学什么都格外专注认真。 “过来吧。” 他懒洋洋地朝她招了招手。 阮安走到他身旁站定,身后是斜洒进室的暖赤霞光,从霍平枭的这个角度看,能清楚看见她白皙面颊上的细小绒毛。 越看越像只软乎乎的小兔子。 霍平枭将视线收回,无奈低问:“学骑马,教写字,我哪次没好好教过你?” 阮安没吭声,自顾自地用小手拿起一枚羽矢。 “看好了。” 说着,霍平枭用长手一掷,男人的姿态颇为闲散轻松,只听“嗖”一声,那枚箭矢就稳准地落入了置于中央的贯耳壶中。 霍平枭耐心地同她解释:“第一箭入壶,叫有初。” 阮安没太看清他的动作,只记得霍平枭的箭法射艺也极其高超,男人只消随意地挽挽弓,便可将精准地射中距他百步之遥的落叶。 他连抛数矢。 那些被他摸过的羽矢在空中飞驰时,上面的尖锐铁头仿佛都汇聚着疾风,带着股嚣张劲儿。 霍平枭接着同阮安解释,何谓连中、贯耳、散箭、全壶和有终。* 讲到骁箭时,阮安瞧着那枚箭矢本来落入了贯耳壶中,却又在壶底弹了一下,反跃了出来。 阮安约莫着将他演示的掷法弄明白了。 突觉,这投壶跟她从前上山采药的技巧也有异曲同工之处,就是得尽量去找准头。 当年她采铁皮石斛的时候,因着体力有限,也怕稍一不慎就会坠落悬崖,所以每次在崖壁上挥出镰刀,都得事先瞄好那些珍贵的石斛。 “你自己试试。” 霍平枭走到贯耳瓶那儿,将里面的羽矢拿出后,慢条斯理地站直了身体,看向对面的阮安。 就等着她投不好,来求他教她了。 阮安颔了颔首,认真地模仿着他的动作,瓮声瓮气复述着他说的话:“第一箭射中的,叫有初。” “咚——”一声。 霍平枭的眼神随着羽矢由上至下的轨迹游移,自然没想到,阮安初次投壶,就投中了。 他低哂一声,赞许道:“成啊,有两下子。” 阮安接着从白薇那儿持起羽矢,虽然动作略显生涩,却出色地完成了另几个投壶的方式。 白薇和泽兰看着夫人将羽矢稳准地投进了壶内、两侧的壶耳,几乎箭箭全中,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夫人还真是聪颖,学什么都快! 阮安也没想到手能这么顺,也庆幸当年采药时的苦工没白下,今儿个在这投壶上,还得到了复利。 惟骁箭那个招式,她没做好。 最后的这枚箭矢,只轻微地在壶底弹起了一下,并未跃出那贯耳壶中。 姑娘不由得有些丧气。 “行了,给你夫君留点儿机会罢。” 霍平枭半阖漆黑眼眸,走到她身后,随即用掌心粗粝的大手将她纤细的手腕握起,并牵引着它往上轻抬。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09节 阮安原本以为他会好好教她,却未料及,霍平枭竟用拇指不怀好意地摩挲过她掌根那处的细腻肌肤。 弄的那处痒且麻,他身上冷冽的气息亦随之拂过发顶。只拨弄了那么一下,就让她通身都觉颤栗。 忽地,他贴近她耳朵,用磁沉的气音说:“这骁箭,得使些巧劲儿。” 男人好像在认真教她。 阮安却总觉得,他的话意透了股坏。 姑娘将神情敛正,抬眼问道:“什么巧劲儿啊?” 女使们不知何时,早就屏退一侧。 霍平枭突然用虬劲修长的手臂将怀中的姑娘圈紧了几分,亦将削挺的鼻梁抵在她颈间,埋首于此,似在深深地嗅着她身上的气味儿。 阮安虽然看不清他的神态,却觉身后的高大男人就像只即将要拆食猎物的恶狼一样。 她无奈,想用小手将他推开。 霍平枭却趁她不查,咬了下她软小的耳垂。 再开口,男人的嗓音莫名透着欲感,又沙又哑地说出了那句令她面红心跳的话:“老子现在,就连闻到你身上的味儿都受不了。” ****** 霍乐识将府园中那位于半山的三成楼阁起名为乐酩阁,这几日下人已在这处换上了新的匾额,他也将霍阆在世时,手底下豢的那数千名暗桩都熟悉了一番,又在霍平枭的建议下,准备在蜀中再招揽一批人,以此养士。 霍羲跟在长安一样,喜欢黏着自己的小叔。 男孩没事就往乐酩阁里跑,楼阁的三层珍藏着许多书卷,他经常待在这里看书。 霍乐识甚至觉得,霍羲自己看书学知识就够了,他这么聪颖,其实都不怎么需要夫子来教了。 他的住处并不在乐酩阁,而是跟江小娘住在离这儿稍远的院子里。 趁着今日天气不错,霍乐识拿来了他新扎的纸鸢,准备带着小团子去花园里放放风筝。 霍羲却用小胖手指着书卷上的画,仰着小脸儿,奶声奶气地问:“小叔你说,先朝真有木鹊这种东西嘛?” 霍乐识怔了下,而今他身为乐酩阁的阁主,自然也听过木鹊这种谍报工具。 据说这木鹊由鲁班发明,无需用绳牵引,便可在天际自己飞上三天,在刺探敌情时能有奇效。 但这记载到底是真是假,无从得知,反正大骊的工匠是无法将这木鹊造出来的。 霍乐识牵着男孩的小手下楼时,阁外正好进了个禀话的下人,恭声通禀道:“三公子,阮夫人过来了,想见您一面。” 话落,霍乐识神态复杂地垂首,看了眼天真可爱的霍羲。 他觉,这小孩子到底是没什么心眼儿。 虽然他听从霍平枭的命令,为他做着事,却还是对这个兄长颇为不满。 这一次入蜀,他竟然给那阮姓的女医姑抬正了,这是要让她做平妻吗? 大哥他怎么能这么对待房家嫂嫂? 纳为妾室还说的过去,平妻又算怎么回事,他的心中都替房家嫂嫂堵的慌,也不知他长兄将糟糠之妻安顿在哪儿了。 这种卑劣的行径,和宠妾灭妻有何两样? 思及此,霍乐识没好气道:“你去回那阮夫人,说我还病着,不方便见她。” 这几日霍平枭总希望他能跟阮氏见上一面,可霍乐识一直觉得膈应,推拒了多回。 霍羲不解地问:“小叔,你为何要撒谎啊?” 霍乐识无奈地回道:“羲儿,你就不想你亲娘吗?” “可我的亲娘就在外面啊。” 亲娘在外面…… 霍乐识的神情微微一变。 还真同坊间流传的一样,霍羲是阮医姑给他大哥生的孩子? 那房家嫂嫂也太惨了吧! 楼阁内,倒是有个抽屉专门存放蜀地江湖人士的轶闻,只是霍乐识近来一直在豪强官宦身旁安插着暗桩,没怎么去看。 “你亲娘……” “小叔,我亲娘是阮医姑,也是之前在长安的那位房夫人,她们两个其实是一个人。” “!!!” 霍乐识倍觉震惊,一时间,脑子也乱成了一团麻,剪不断,理还乱。 他想不清前因后果,却突觉原来这几日,自己一直怠慢了这位双重身份的大嫂,赶忙又将那禀话的小厮唤了回来,让他请阮安进来。 阮安进室后,霍乐识定睛去看她相貌,方才确认,这两个人果然是同一个人,赶忙对阮安连声赔罪。 原来他大哥没那么不是东西。 阮安的面色有些赧然,温声说出了来此一行的目的:“三弟,我过两日要去魏府参宴,想从你这儿了解了解益州的世家关系。” 霍乐识因着之前怠慢了阮安,而颇觉愧疚,准备趁这个机会招补回来。 “没问题,对了大嫂,魏府那儿也有我的暗桩,虽然他平日宿在离魏家小姐和益州牧较远的庑房处。不过我给他备了个矢服,这矢服看上去就跟枕头一样,这垫在脑后啊,都能听清几里之外的人马之声呢。我再帮您,探探那魏家小姐的动向,您放心去参宴吧。” 听罢这话,阮安忽然觉得,霍平枭手底下的暗桩势力确实有点可怕,不过想必前世他能在蜀地那么快就割据称王,也与他这庞大的暗桩网脱不开干系。 ****** 转瞬便到了魏家品蟹宴的这日。 是日天朗气清,高氏身为霍平枭的嫡母,也自然随着阮安一并受邀参宴。 高氏在得知了阮安的真实身份后,也是震惊了好几日。 怨不得她的医术如此高超,在宫廷将陈贵妃母子的性命都救了下来。 高氏并未瞧不起阮安村女的出身,反是觉得有这样一个儿媳在身侧,她后半辈子的身体就不用愁了。 就是有些不太好意思开口,让阮安给她瞧瞧身子。 益州的世家贵妻和贵女们陆陆续续地来到魏府参宴,她们都对这位阮夫人颇感好奇,生在蜀地,也没少听过这位阮医姑的轶闻,本以为她会是位眉目温慈的老太太,却没成想,这阮姓医姑竟然正值妙龄。 纷纷猜测,这阮医姑的相貌应当不差,不过她到底是村女出身,或许身上还是带了些村妇的土气。 魏菀和其母上官氏在影壁处,亲迎阮安和高氏入府,一众蜀中贵女也因着主人格外的礼重态度,认出了其中的一位妇人,就是定北侯之妻——铃医阮氏。 却见阮安穿着一袭对襟罗衫,两侧的领缘绣着清雅的棠花和缨络,颜色为淡淡的烟紫,下身则叠穿着三裥襦裙,云鬟柳腰,如此搭配,却丝毫不显杂沓纷乱,反是很显剪裁的层次感。 美人儿的手中持着把玉骨纨扇,样貌分明生得不娇亦不媚,却依旧恃绝色姿容,譬若空谷幽兰般,透着股出尘的仙气。周身散着的香气也是经由细心调配的清幽药香,闻起来极浅极淡,沁入鼻间后,让人觉得血液都被洗涤了般。 哪像什么村里来的医姑,分明是仙女下凡! 阮安此番来魏府,是有备而来,是以当所有贵女们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后,她的神情依旧淡然自若。 心中也颇感庆幸,多亏她在长安时没将所有的世家宴事都推掉,如今面临的这种场面,她早就见识过无数回了,当然不会怯场。 “初来乍到,我和婆母给诸位夫人们都备了些礼物,还请诸位妹妹、姐姐们收下。” 说着,阮安让身后随侍的女使将带来的礼物分发给了各位女眷。送予年长者的恰是她连夜赶配的安宫牛黄丸,每人八颗,用锦盒盛装。而送予未出阁的姑娘们的,则是她在长安研配的香露,饮下后不禁通体散香,还能起到防愈温病的效用。 这安宫牛黄丸,是有名的救命灵药,上了些年岁的蜀中贵妇们都是识货的,每年也都会派人去采买一些,常备府中,以防不测。若是在药堂买,一颗就要二十两银子,而且这安宫牛黄丸还极容易缺货,想买也买不到。 而这去温病的香露,也是益州这些贵女们很难见到的好东西,之前有个贵女随母亲去了趟长安见外祖,采买了几瓶回来,宝贝的跟什么似的。旁的贵女对这种新鲜玩意也颇感兴趣,羡慕归羡慕,但在益州却买不到。 这两样礼物,全都送到了这些贵妇贵女们的心坎里。 她们纷纷对阮安表示了感谢之情。 站于一侧的魏菀,神情却极为难看,她瞥见已有贵妇在窃窃私语,却不是在背地讲究这位阮夫人,而是都在蠢蠢欲动,想让她给她们把把脉。 瞧着眼前这景象,魏菀突觉一口闷气憋在她的心里,惹得她脑仁也有些泛疼。 原以为这女医姑的出身得被这些贵妇诟病,可阮安并不是普通的医女,而是剑南这一带有名的女铃医,都说她医术高超,隐居山林,平时见都见不到她一面。 况且这些上了年岁们的贵妇,身体或多或少都有些小毛病,就算阮安不是定北侯的夫人,身份单是嘉州的铃医阮姑,这些贵妇若是能得机会见到她,也是要对她万分礼重的。 第36章 晋江正版 益州恰逢十月, 天气并不寒凉。 魏府的府西恰好有个菊园,里面怒绽着各种品类的昂贵菊花,两侧的桂树上也开着成簇成簇的木樨花, 颜色淡黄, 似流光碎影,泛着怡人的甜香。 魏菀的母亲上官氏干脆在这里摆了张通长数丈的壶门高桌,亦在松鹤延年的碎石铺地旁摆了两扇绘着弈棋仕女画的屏风。 既是蟹宴,壶门桌上的菜肴也大多是这季节新鲜的鳌蟹所制, 除却最基本的蒸蟹, 还有用酒、盐、姜、橙腌制的醉蟹, 醉蟹的蟹肉生而带漕,鲜美异常。 另有做法繁复, 用蓼汤和糖浆卤制的糖蟹、和豆腐一起熬煮的蟹羹、蟹酿橙、蟹黄毕罗等精制的吃食。 这些用鳌蟹烹制的菜肴里, 惟有那道蒸蟹在食用的时候,极为讲究吃相和仪态。 幸而阮安在长安时早就能熟稔地使用蟹八件, 她在拨开颜色澄黄的蟹壳时,坐在壶门桌吃席的女眷不禁都看向了阮安的那双手, 只见其纤白肌腻如柔荑,如此美态, 倒真应了那句“吴盐胜雪, 纤手破新橙”。 阮安吃蟹的时候仪态自然, 举手抬足间带着浑然天成的优雅。 反观另厢的那位魏家小姐,在吃蟹时的举止虽看似风雅,同这位定北侯夫人一比, 总显得有几分矫揉造作。 同坐一席的益州贵妇们, 纷纷开始巴结起这位蜀中有名的女医姑, 但她们和她们的女儿、儿媳患得大都是些妇人病, 不太方便在宴上就直说,只能佯装闲谈,旁敲侧击地说些症状。 有说自己的儿媳在生产之后,总是两胁生痛,还经常盗汗,她生下嫡长孙是有功劳在身的,身为婆母,总得替她娘家人将她那身子照料好。 还有说自己女儿嫁人已久,却似有不孕之兆,愁坏了她这个老母亲。 魏菀其实最喜欢吃蟹,可碰见眼前的这种场面,压根就没心情去好好享用了。 这些个妇人,还真将这阮医姑当成活神仙了,就差将她供到庙宇,再拜一拜了。 魏菀的心中异常恼恨,她低估了阮安在剑南和益州的影响力,或许她虽出身不高,但做为这里有名的医者,还真能在许多地方都对霍平枭有所助益。毕竟人活这一辈子,就不可能不得病。 但纵是如此,魏菀依旧觉得,阮安虽然医术高超,却不及她在蜀地有势力。 毕竟今儿个来参宴的世家贵女贵妻们,都跟魏家关系匪浅,她在这些人中的影响力,还是比这个阮姓的村姑要大。 看着阮安备受拥簇和追崇的场面,魏菀的神情颇为落寞。 这时,她身侧来了个婢女,魏菀即刻持起团扇,遮住二人的面容,让那婢女在她耳旁同她窃窃私语。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10节 魏菀颔首时,阮安眼神淡淡地往她那儿瞥了一眼,她面色未显,并未动任何声色。 众人用了会子蟹膳后,魏母上官氏派人端来了贯耳壶,准备让诸位贵女投壶消食。 那婢女离开后,魏菀走到阮安的身前,语气异常谦谨,当着旁人的面,笑着说:“阮夫人那日来府上参宴,我就觉得您非常亲切,我是家里最大的姑娘,很是羡慕别人家的姑娘都有姐姐照拂,您比我年长了几岁,不知日后可不可以唤您一声姐姐。” 魏菀的态度异常友善真诚,让人挑不出任何错漏来,看上去颇像是真的想同阮安深交一样。 高氏一来到魏府,就被这家的主母上官氏勤赶着巴结讨好,眼下又得见了魏菀的这副作态,她在后宅浸淫多年,在长安也是见过许多场面的人,早就将这对母女的心思都猜出来了。 她怕阮安这个单纯的没有觉察出来这对母女的不轨之心,想着回去后,得提点提点她,不能让这魏菀打活阎王的主意。 “好啊,那我以后,也称魏姑娘一声魏妹妹。“ 阮安的语气和煦,让人听上去如沐春风,她自然不会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表现得刻薄或是小家子气。 果不出她所料,听到这声语调柔柔的“魏妹妹”后,魏菀的眼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阮安见此,唇边的笑意愈深,很快将视线从她脸上的精致妆容收回。 参加投壶的人纷纷来到亭下,魏府的两个管事也来这儿做了司射,投壶赛为两人一队,每人的身前则置有三个投壶。 先上来的几个世家姑娘射艺不算精湛,全当暖场,投个十枚羽矢却只能中个两三枚,像贯耳和骁箭这种难度高的,更是很难做出。 不过赢了的一方,还是能从魏家的司射那儿讨个好彩头,彩头是魏菀特意派人定制的一批釉玉扇坠,还让工匠特意雕成了游鱼、银杏叶、玉兰花等形状,瞧着极其的精巧别致。 输的一方,则要罚酒一杯。 一众贵女都比试完后,自然由魏菀和阮安这两位在宴上最受关注的人,来做为投壶赛的压轴。 魏菀在投壶前站定后,与阮安身侧的司射对视一眼,唇边不禁露出了一抹讽笑。 阮安却往她身后的木樨树眼带欣赏的看了看,笑意吟吟地对魏菀道:“妹妹,我很喜欢你们府上的木樨树,想同你换下位置,好多闻闻这上面的花香。” 魏菀丝毫没料及,阮安唤她妹妹,竟能唤得这么顺口。 更没料到,阮安竟然提出要同她唤个位置。 她的面色微微一变,要知道她可是让阮安身旁的司射,将托盘里的箭矢动了手脚的。 阮安既是说要换位置,她又不能推拒,毕竟刚才她自己还说,想将她当姐姐。姐姐既是都对妹妹开了口,她又哪有不从的份? 若是开口提出,让两边的司射换位置,那就更打草惊蛇了。 眼下,魏菀只能将自己种下的苦果吞到肚子里,还得绷着面色,不能让旁人看出来什么。 “好啊,我这就跟姐姐换个位置。” 魏菀咬着牙,语气不易察觉地微微发颤。 同她调换投壶的位置时,魏菀觉得这个阮姓村姑也是诡异的很,好端端的,怎么就要跟她换位置? 而且这一世的她,怎么就成为了霍平枭的夫人? 她会不会是,也能预知到什么? 前世的这位阮医姑虽然死的早,或许不知道霍平枭会是未来这天下的君主,但就算霍平枭不是皇帝,也是这骊国最有权有势的男人。 魏菀越想,思绪越混乱,在投壶时,甚至将掺杂其中的那几枚好的羽矢都没投中。 一旁的贵女看着魏菀挫败的神情,都觉奇怪,这魏家小姐平日最擅骑射,怎的今日就投中了两枚羽矢? 反观另厢的定北侯之妻阮氏,用纤手持矢时,衣袖随之下移,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姿态异常优雅。 看见她,就想起诗经中记载的那些上古美人儿,如静女般洵美又有风仪。 阮安投了十枚羽矢,十次全都落入了壶底和两侧的贯耳,最后的那一枚,还做了一个难度较高的骁箭。 看着那枚羽矢原本落入了壶底,又从里面反跃了出来,有个年龄较小的世家姑娘不禁赞叹道:“阮医姑真厉害!” 她的母亲连忙制止,斥责道:“应当唤阮夫人。” 那姑娘赧然又说:“定北侯夫人,好厉害。” 阮安冲着那名少女笑了笑,温声道:“无妨,唤我阮医姑也成。” 说着,她走到了另个司射的身旁,从他手中的托盘挑了个莲叶扇坠,在魏菀罚酒前,赞了句:“妹妹备的彩头真精致。” 魏菀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姐姐喜欢就好。” 实则适才那位贵族少女既是先唤了阮安为阮医姑,便说明她不必靠着定北侯夫人的身份,单凭自己的身份,也能被这群人尊重,得到她们的推崇和追捧。 魏菀认识到了这一点,想起前世自己竟跟那不中用的蓝辛远私奔了,一步错,步步错,没名正言顺地成为霍平枭的妻子,气得肠子都要悔青了。 霍平枭现在的夫人阮氏,还真是个不好对付的。 ****** 逻、骊两国还未正式开战,各方的军队都只在边地扎好了营帐,霍平枭没在益州待几日,便去了边境巡防布营。 男人走之前同她说过,等开战前会回来一趟,阮安却一直没寻到合适的理由同他提出,要入军营做军医的请求。每次将要开口,她心中都会产生犹豫,生怕霍平枭会拒绝她,提了请求也是白提。 她和霍家的其余人留在益州,却也没闲着。 阮安从霍乐识那儿得知,许是因为骊逻两国即将开战,所以逻国皇室的大皇子苍琰好像要提前入蜀采买雄黄和朱砂。 却说雄黄和朱砂这两种矿物药,都需经由特殊的炮制工序后,才能入药。 阮安只会将植物药洗摘晾晒,并不会处理雄黄和朱砂,好在益州有位老药农既会挑矿,又极擅炮制朱砂和雄黄。 阮安便高价雇他去了趟郊外的深山采矿,这药农不虚此行,还采得了朱砂中的上品——朱宝砂。 本想让这药农将朱砂和雄黄尽快炮制出来,可阮安却又打听到,这苍琰喜欢买附着着朱砂和雄黄的原石,他并不嫌麻烦,每次冒充商队入蜀时,都会雇数量车马,将那些原石再运回逻国。 益州这处,做朱砂和雄黄生意的摊贩不少,阮安得知在栖霞桥附近的一条窄巷里,就都是些卖矿物药的商贩。 而苍琰每次也会来到这里,亲自挑选朱砂和雄黄的原石。 阮安之所以动了要敲苍琰一笔的念头,也是因为这人并不缺钱,听说年初他刚在逻国境内发现了两座金矿山,可苍琰似是将这些金矿视为身外之物。 于他而言,这些金矿不过是绘唐卡的材料之一,听霍乐识讲,苍琰命人采完矿后,并未命人将它们锻造成金器,反是将这些金子都磨成了金粉,准备将它们洒满巨幅唐卡画像的每一个角落。 除却金粉,据说苍琰还会命人将红珊瑚和绿松石磨成粉状,调配成颜料来用。 想到这些奢靡的颜料,阮安搞不太懂,苍琰为何会对唐卡如此痴迷,却觉金子这么用,总归有些暴殄天物。 不过这恰恰证明了苍琰这人会是个出手阔绰的。 逻国不像中原,将嫡庶分的那么明显,大妃和次妃在皇室的地位相差不多,且这个国家的继承制度也不似中原那般,一定要遵循礼法。逻国的君主被称为赞普。 如果赞普去世,依着逻国的传统,废长立幼可以,兄终弟及也可以。 是以苍琰虽然是苍煜赞普和已姑大妃所出的嫡长子,但却不一定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苍煜没有女儿,膝下却有五个皇子,这五个皇子都有继承他王位的资格。 是日阮安来到栖霞桥这里的市巷,同魏元一起打探了番这里的原石行情,顺道也在这里挑选了几块成色不错的原石。 从市巷出来后,姑娘的心情却有些惆怅。 这里的原石价格都差不太多,成色也大都是上品,有这么多的原石可供苍琰挑选,他还真不一定就能从她这儿采买朱砂和雄黄。 毕竟她手头上的这些原石,并没什么特殊之处,更别提坐地起价,敲他一笔了。 隔着幂篱的那层面纱,魏元都能看出阮安的沮丧神态,不禁劝慰她道:“夫人,那儿有处茶肆,我们先歇歇脚,再想想对策,您别太心急了。” “好。” 阮安颔了颔首,往不远处的茶肆走去,没走几步,她蓦然顿住了脚步。 魏元的神情微微一变,难以置信道:“那…那不是……” 路过的姑娘们,也因着那人过于俊美的皮相对其侧目,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阮安在看清了他的相貌后,神情释然了不少,突然计上心来,适才的愁闷亦因与这人的偶遇而烟消云散。 第86章 遇佛杀佛(补更) 清冽的茶香在空气中氤氲, 凛凛的秋风忽地大了些,悬于茶肆棚顶上的赤色幌旗随之拂曳,锯边的颜色已变得黯黄。 栖霞桥附近的这家茶肆, 看上去已经开了有些年头了, 这时辰生意不错,几乎座无虚席。 阮安走向那人所坐的乌木茶案。 虚空没像在长安时,穿着那袭异常华贵的玄色袈裟,反是跟最寻常的僧人一般, 身着敛净的浅灰长褂。 “人靠衣装, 佛靠金装”这句话在他的身上并不成立, 纵是穿着如此俭朴的衣裳,男人的气度依旧高华无俦, 如被雕琢的五官也极其精致绝滟。 虚空似是也注意到了她, 抬首看向她时,神态平和, 似在慈视,可周身气场却自带淡淡的威穆。 那种不可言说的渊默感让人觉得他很是深不可测, 既会对其生出敬畏心思,又会忍不住对他的一切产生探究和好奇。 他身上的无形压迫感不会让旁人想要躲避, 反倒让人想被他训戒, 从而得到身心的净化。 就连路过的瞎子都能觉出来, 这人绝非是寻常的僧者。 阮安突觉自己适才生出的那个念头过于市侩。 而今被虚空缄默地看着,更觉难以将它同他言说。 阮安即刻将那个念头从脑海里打消,只准备对他赠予她曼陀罗的事表达感谢。 阮安神态虔诚地对他行了个合十礼, 温声道:“多谢大师, 在长安赠予我的曼陀罗。” 另侧坐着的两个小沙弥看上去同霍羲的年岁差不多大, 生的圆头圆脑, 煞为可爱。 见着阮安行了合十礼,小沙弥们也从长条凳处起身,对着她施了同样的一礼。 虚空莞尔,淡声回道:“那些所谓的圣花摆在长安的佛寺里,本也是供人观赏,莫不如摘下给需要的人用,将它们送予阮医姑,好似更正当些。” 而今她虽戴幂篱,却是一副年轻女子的装束。 阮安没料及,在她未跟虚空解释之前,他就认出了她的身份。 而且他刚才说的那句话,也是她曾在曼陀罗花树下的抱怨之语。 阮安不免觉得有些赧然,不知道到底是巧合,还是他身为被广受尊崇的当朝佛子,自有一番神通。 虚空伸手,示意她落座:“阮医姑,请坐。” “大师怎么也来益州了?” 阮安依言落座后,虚空用长手持起一侧的铜壶,潺潺的滚烫热水随之浇注在茶碗的漆纱表面。 “来给昭觉寺的皈依僧者,受具足戒。”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11节 在骊国,惟有二十岁以上的僧者,才能受具足戒,从沙弥正式成为比丘僧人。 说着话,其中的一个小沙弥,在虚空的示意下,将那碗清茶递到了阮安的身前。 阮安道谢接过后,饮了几口。 却听虚空又问:“阮医姑来寻我,不仅是为了答谢之事吧?” 存的那些心思被他戳破后,阮安险些被茶水呛了一口。 虚空的笑意愈深:“阮医姑若有事相求,但讲无妨。” 阮安撂下茶碗,将心中的疑惑和盘托出:“大师…恕我冒昧问一句,您为何…总是无故帮我?” 前世虚空肯帮她,是因为她曾治好过他的咳疾。 但这一世,两个人之间好像没什么交集。 阮安甚至觉得,这一世虚空对她的态度,也仿佛和她相熟一般,与她说话时,也同对待故人似的,毫无芥蒂设防。 虚空神色未变,禅杖上悬着的圆环在被秋风吹拂后,泠泠作响。 “贫僧既入佛门,自当慈悲为怀,以普度众生为己之任。阮医姑身为医者,则将悬壶济世视为己任。阮医姑行任何事的出发点,实则与贫僧一样。你一贯将钱财视为身外之物,想要曼陀罗,又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是为了救人性命。如若能助阮医姑挽回他人性命,那贫僧自当尽力帮之。” 他的前世,亲眼见证了霍平枭颠覆了以前的那个腐败王朝。 可他自己的建立的新朝,却如昙花一现般,只存在了短短数载。 逻国一直想向东扩张势力,前世的这一年,霍平枭率军出征,其麾下的悍将精兵锐不可当,逻国节节败退,赞普苍煜不得不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霍平枭篡权后,只寻到了废帝,皇后李氏不知所踪,敦亲王萧闻则跑到逻国,还得到了皇室的庇护。 萧闻好像得到了关于苍煜失踪之女的消息,并利用它对苍煜和霍平枭加以挑拨。 新朝和逻国自此结仇,霍平枭初创的王庭本就不稳,却因此被迫穷兵黩武,短暂的为帝生涯,几乎都在跟逻国打仗。 最终,这两个强盛的国家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兵员死伤无数,边境的土壤仿佛都泛着股难耐的血腥味,满目疮痍,遍地都是尸骸废骨。 中原和逻国的景象,皆如人间炼狱。 苍煜在亲征时身受重伤,在大军折返的途中就命陨黄泉。 而曾经的大骊战神霍平枭,亦因着那场战役落下的伤病,在临终的那一年,连战马都骑不了。 英雄末路,王气渐消。 最后,反倒是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前朝亲王萧闻,乘机上位。 他将骊国还于旧都,又趁苍煜去世,逻国政局不稳,兵力衰弱时,派兵攻入都城,将苍家的皇子尽数残忍屠戮。 许是萧闻在做皇子时,过于压抑自己的本性,等他登基后,一改往日的低调谨慎作风,反是横征暴敛,耽于享乐。 都说他是佛子,可以普渡众生。 可是在人祸面前,一切信仰皆被践踏,那时的他什么都做不了。 霍平枭自然比萧闻更适合做中原的统治者,但他需要一个被他信任的人约束,否则依旧会步穷兵黩武,国强民弱的后尘。 虚空前世没有继续再做骊国的佛子,他的踪迹至此在中原消失。 而今的他,大抵通过萧闻前世的奸计,猜出了阮安的真实身份。 她有一颗医者仁心,也是可以避免霍平枭和苍煜重蹈覆辙的重要之人。 ****** 天色尚早,阮安随虚空去了趟他客居的昭觉寺,虚空到年底都会待在益州,暂时不会回长安。 阮安存的想法很简单。 就是让身为当朝佛子的虚空,给他手头上的这批原石做法开光,像唐卡这种画塑,本就存着极强的宗教意味。 这些朱砂和雄黄的原石,只要沾上虚空的光,那便可称为圣石了。 有了圣石之称,那她手里的这批原石,价值当然要比旁人卖的高了好几倍。 怕苍琰不信,阮安还特地拜托虚空在明黄的纸张上,写下了开光的契证。 虚空将用朱墨写好的契证递给阮安时,还笑着说:“如若那逻国的大皇子不信,你大可以让他来昭觉寺找我。” 阮安感激地点了点头。 加上霍阆留给他的财富,霍平枭手头上的银钱不少,可将来他定要招兵买马,养兵总是件糜费极甚的事。 阮安依旧会侍弄医药,却不想再花他的钱财。 见着天色将晚,阮安又道:“既然大师也在益州,今日正巧得空,那我再在您这儿,写个平安笺祈福吧。” “好。” 赤色长幡随风曳动,昭觉寺亦响起了旷远的暮钟之声。 跟前世一样,她喜欢霍平枭的这件事,从来都没有变过。 也依旧厌恶战争,和它带给百姓的苦难。 在那张平安笺上,她依旧写下了曾写过无数次的愿望—— 一愿,夫君仲洵得胜大捷,平安归来。 二愿,中原和平,再无战火,夫君不必四处征战。 ****** 阮安回到府上后,夜已深沉。 刚一迈进轩室,却见内里并未黑漆漆的,女使并未在这里点烛火。 阮安将幂篱摘下,心中颇觉纳闷,刚要开口去唤白薇她们。 “怦——”一声。 手中的幂篱应声坠地,有人突然将她的手腕扼住,阮安的心中一惊,只觉一道带着浓重压迫感的气息向她袭来。 惊惶间,她的唇已然被那人狠狠地攫吻,力道似噬似咬,强势到不容拒绝,只能被迫承受。 阮安发出无助的软呜,鼻间沁进她熟悉的冷冽气息,她很快猜出了他的身份。 随着同霍平枭相处的时间愈久,这人骨子里时常都会透出的那股霸道劲儿,总会让她难以消受。 霍平枭低声问她,也终于将她松开了几分。 “去见那和尚了?” 他嗓音的质感冷且硬,自带支配和掌控感,说话时本就会让听者下意识的专注。 轩室的光影很黯,阮安看不清他的脸庞,却觉男人此时此刻的语气,还夹杂着淡淡的鸷戾,惹人背脊发悚。 被他亲了太久,阮安本就温甜的嗓音听上去有些软颤:“你…你这是做什么啊?” 男人的手臂强劲,且贲斥着力量感,霍平枭只用单臂,就能轻而易举地将眼前娇弱的姑娘抱胁在怀。 他说话的声音似又沉了些,自顾自地问:“你去见他做什么?” 阮安觉出双脚已然离了地,刚要开口回他,却觉自己的后背已然撞到了墙面,冰冷的触感随之蔓延在脊背。 她被他堵在那处,不禁发起抖来。 纵然看不见,她也能觉出霍平枭身上浸着满满的危险和侵略感,这样的他,于她而言并不算太陌生。 她本来以为霍平枭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没成想到了益州后,他身上又开始有了这种执拗到近乎偏激的状态。 “我不喜欢你见他,以后不要与他接触。” 他说着,亦用长手抚上她一侧的面颊,忽地攫住她纤细胳膊,并将它猛然托举至发顶。 阮安无奈,同他耐心地解释:“我恰巧碰见他,一是为了给原石开光,二是以前一直在他那儿祈福,想再写个平安笺……” 霍平枭突然低俯身体,吻了下阮安的唇角。 这一吻似安抚,亦似在惩戒:“信那些做什么?” 他的嗓音和缓了些,却依旧带着薄戾,又问:“你难道忘了,之前在岭南时,那里的黄金大佛是怎么被叛臣肢解的?若是拜这些神佛真有用,它们怎么连自己在凡间的塑像都保不住?” 他边问,边在她的面颊上落着冰冷的吻。 阮安想避开这些不甚温柔的亲吻,却反被男人捏住了下巴。 霍平枭的嗓音突然发狠,言语中透露的那抹偏激似要毁天灭地:“老子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你是老子的女人,也不该信那些怪力乱神之说。” 如此狂悖的话,自是让阮安瞪大了双眼,只得讷声回道:“你…你别这么说。” 霍平枭这时已用左臂担起了她的膝弯,身上的欲感也浓了些。 阮安会出他存的意图,心中一惊,赶忙用小手推了推他。 霍平枭到底还是顾念着她的情绪和意愿,没再逞着自己的念头欺负她,直接将人横着身子抱了起来,径直往内室的壶门床处走去。 ****** 及至亥时,壶门床那令人面红心跳的“吱呀”声才将将止息。 繁复的云锦鸳鸯被每日都要被丫鬟拿到熏炉旁烤上至少半个时辰,及至沁满了龙脑和金屑的香味后,才会再拿来给主子用,而今那种靡靡的甜香还掺杂了几分浓郁的雄性麝香味儿。 阮安本就夜视不佳,内室里的这种亮度更是让她什么都看不见。 只知又凶又野的男人悬在上方,正用凌厉的眼眸凝睇她看,周身散着的过分强悍的气场依旧将她严实地笼罩。 霍平枭突然开口,嗓音低低地吓唬她道:“过两日出征,今儿个就让你把未来几个月的,都提前补给我。” 这种亮度于霍平枭而言,也很难看清阮安的面庞。 见小妻子没吭声,他带着安抚意味地吻了吻她的唇,却在上面尝到了咸咸的泪水。 “阿姁……” 霍平枭神情微怔,刚想为她拭泪,却被阮安用小手推拒,将他即将覆于她面颊的手避了开来。 阮安没说指责他的话,哭的原因是处于黑暗中,被他完全掌控的感觉也比平日强。 她哽声问:“你…你提前赶回来,就是找我跟你做这种事吗?” 霍平枭将她抱了起来,也觉自己今日有些过于欺负人了,适才说的那话,或许还会让她产生误解。 “阿姁,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用大手扣着她的小脑袋,哄着她,在她耳旁认错,又说:“我连夜从边境赶回益州,是你的生辰快到了,就在两日后,你是不是都忘了你自己的生辰了?”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12节 阮安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将小脸儿埋在了他的肩处,没回他话。 若不是霍平枭提起,她还真忘了她的生辰是哪日了。 一年前,霍平枭说,他在北境得胜归来的那日,便是她的生辰。 也是那日,他将自己随身的狼符送给了她,她至今都没将它摘下。 阮安没想到,霍平枭还记得那个他一时兴起,提起的她所谓的生辰。 觉出怀中小妻子的情绪微微好转了许多,霍平枭吻了下她温腻的额角。 这回,阮安没再避开。 他低声又问:“你想好今年要什么生辰礼物了么?” 第87章 小娇兔子(二更) 阮安细嫩的颈肉蹭过他左颈处的狰狞疤痕, 那条长疤的触感偏硬又粗粝。 随着霍平枭将她抱起的动作,他赠予她的那枚狼符也随之落于她心间,感受着她一起一伏的呼吸, 也连接着她和他彼此间的心跳。 霍平枭身上的危险气息似是淡了些, 可男人抱着她的态势依旧强壮又强势,于阮安而言,自己仍如一只孱弱的兔子般,被他这只凶野的恶狼用利爪摁着, 想挣也挣不开。 听着霍平枭这么问, 阮安的心中却然有个愿望, 想让他答应她。 她觉得男人今天的表现过于霸道,还总欺负人, 并不想在他的面前表现得过于温糯软弱, 总是乘下风。 “你其实应该让我许三个生辰愿望。” 阮安软声说着,亦气鼓鼓地咬了下他的肩膀。 霍平枭每次将她欺负哭后, 哄她的方式简单又粗暴,不是让她咬他, 就是让她打他一顿。 打,她是打不动的。 咬却还是能咬的。 但男人肩上的肉硬的很, 常年习武之人, 身上的每一处肉自然都紧实又强壮。 阮安咬他的力道不算轻, 却也只在上面留了个浅浅的牙印,这种力道对霍平枭而言,就跟挠痒痒似的。 霍平枭哑然失笑, 无奈低问:“怎么成三个愿望了?” 说着, 他将肩膀往她嫣粉的小嘴处送了送, 示意她随意咬, 语气透着无奈的纵容:“成,你许三十个愿望都行。” 阮安原本作势还要咬他,可张了张嘴后,却还是作罢。 咬他得不偿失,反倒会伤了她自己的牙。 见她没了再咬他的念头,霍平枭将宽厚的大手覆在她软软的腰窝处,让她想往后退时,也退不了。 这人简直是霸道死了! 阮安没好气地回道:“你忘了?你其实还欠我两个愿望的,我当年没许完的那两个。” 霍平枭冷峻的眉宇拢蹙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语气散漫地回道:“是还欠你两个愿望。” 阮安知道,男人在陷入较深的思索时,会下意识地蹙起眉头。 霍平枭适才明显是在努力回忆以前的事,她说的时候,他还是不太确信。 “看来你都忘了。” 阮安的语气透着幽然,那张柔润似玉的小脸儿仍挂着未干的泪辙。 霍平枭见不得这只小娇兔子神情如此低落,便伸出长手,用粗粝的指腹掐了下她脸颊,痞里痞气地低声问:“老子忘什么了?你把话说清楚。” 阮安抿了抿唇,小声回道:“我们其实早就见过面。” 他松开她脸,微微瞥眼道:“是啊,你在岭南时还装成了个老太太,差点被那岭南的叛贼一箭射死。” 想起那老东西差点就伤到他的小兔子,霍平枭恨不能回到从前,再将他砍个几刀,将他碎尸万段方能解气。 阮安摇首,道:“不是那个时候。” 霍平枭沉眉,眼眸微觑地问:“那是什么时候?” 阮安又将适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确实都忘了。” “你十三岁那年,和陈允中在眉山和玄乙真人习武,我那个时候就知道你叫什么了。” 霍平枭略微展眉,看她的表情有些难以置信。 阮安掀眼,无奈地看向他,接着说:“你那个时候总喜欢在药山旁的草地里睡大觉,还把山里的猴子都打伤了,我在山里挨个寻找那些伤猴的踪迹,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 那段时间霍闵刚去世,霍平枭被各大书院拒收,又被霍阆送到剑南嘉州,并未很快适应这个全新的环境。 这也是他身上气焰最嚣张暴戾的时期。 霍平枭努力回忆着阮安小时候的模样,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脑海里好似有个模糊的女孩身影,可又像是他在情急下的想象,不太像是植根于记忆深处的画面。 他鸦睫微颤,语气却故作淡然:“那你跟我说过话么?” “说过一回。” 霍平枭的眼角眉梢浸上了淡淡的戾气,低声问:“说什么了?” 阮安那时虽然不喜欢他,还觉得这个人过于暴力,浑身带刺。 可她自幼生在深山,十岁的那个年纪,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山脚下的清泉镇,从没见过像霍平枭这样的人。 那样一个锋芒毕露又如骄阳般耀眼的少年,她自然是忘不掉的。 自然也记得,他们之间说过的话。 阮安如实回道:“我埋怨你打山里的野猴,你嫌我聒噪,扰你安睡,让我走开。” 话音刚落,霍平枭神情不明地垂了下眼,缄默了良久。 半晌,方才话音沉沉地开口:“老子可真后悔。” 说着,霍平枭换了个姿势将姑娘抱着,怕她着凉,又动手给人批了件罩衫。 等阮安在他修长的双腿坐稳后,依旧神态低落地垂着眼睫。 阮安没再吭声,原本那时霍平枭的眼中就傲睨无物,自然不会记得她这个在山间拾药,弱小又不起眼的药姑。 若是机缘差了一点儿,像她这样的人,就再没机会见到他了。 霍平枭俯身亲她额头,嗓音沙哑地说:“当时就该把你直接抓走,做老子的童养媳,从小养到大。” 阮安讷声埋怨他:“你别总说混话。” 霍平枭一直垂首,专注地看着温软的小妻子。 再开口,他的语气透了些哄诱,问道:“小医姑,那我欠你的三个愿望都想好了么?” 阮安抬眼看他,同他确认:“我许什么,你都答应吗?” “嗯。” 阮安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朝着男人伸出食指,提出了算是要求的愿望:“你以后不许再像今天这样,因为我跟别的男人正常说话,就这么欺负人。” 话落,霍平枭沉默不答,漆黑如墨的眼里也明显透着犹豫。 这男人跟狼一样奸诈狡猾,阮安生怕他会反悔。 她气的用小手推了推他硬硕的肩,欲哭无泪地说:“你说好的,什么都答应我,你要是再反悔,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霍平枭蓦然抓住她手,低声回了个字:“好。” “不过。” 他凝睇她的眼里透着锐利,又说:“不包括那个细皮嫩肉的秃和尚,还有那个好大儿黎意方,万一日后还有哪个不长眼睛的男人碍到老子的眼了,都得算在里面。” 阮安简直要被气炸。 这答应了跟没答应简直没两样。 况且虚空和黎意方本也是人中龙凤,谁知从霍平枭的嘴里说出来,竟能这般不堪。 她知霍平枭虽是武将出身,却颇善诡辩,她是说不过他的。 阮安捏着拳头锤了他肩膀一下,气鼓鼓地又说:“这第二个愿望,我要你答应我一起随军。” “随军?”他挑起一眉。 随后突然凑近她面庞,吊儿郎当地问:“舍不得你夫君啊?” 阮安将脸别过一侧,道:“我想好了,就扮成男装,然后你给我在军中的司药局里安插个职衔,当作后勤的军医,押后随军就行。” 霍平枭的语气正经了些:“边地条件艰苦,你能受的住么?” 阮安撺了撺身子,将软敷敷的小脚放在他的腿上,重重地往下跺了跺。 “我又不是那些自幼养在深闺里的娇小姐,吃的了苦的。” 这还不娇? 霍平枭无奈低笑。 阮安又吓唬他:“你要是连这个都不答应我,我就真不跟你好了。” 姑娘的杏眼瞪着,嘴角也耷拉着,故作恶狠狠模样,却依旧像只色厉内荏的兔子似的。 霍平枭顺势将她细嫩的脚腕攥住,语调慵懒地回道:“成,答应你,正好老子也舍不得同你分开那么久,就为你破回戒。” 说着,他已大抵想好了该如何将她在军中安顿。 押后的军医对军队很重要,食宿条件也比寻常兵员的好了些,虽不至于那么艰苦,但霍平枭还是想让她在随军的途中少受些罪,更舒坦些。 况且阮安医术高超,懂审时夺势,行事是极有分寸,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 见着霍平枭终于同意,阮安舒了口气,待他松开她脚腕后,便从他的身上爬了下来。 “第三个愿望呢?” 霍平枭简直跟她影子一样,甩也甩不掉,男人又恬不知耻地将她小手攥进了宽厚掌心。 “还没想好。” 霍平枭无奈淡哂,又问:“你就是想让老子永远都欠你一个愿望呗?”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13节 阮安没吭声。 这时,霍平枭牵引她手,往那处探去。 阮安的小脸霎时泛红,刚想让他松开,却怎么也挣不开他粗粝的大手,却听霍平枭语气透着坏地说:“那就一辈子都欠着你,老子的这条命也一辈子都让你攥着。” 第88章 待价而沽(一更) 生辰这日, 阮安并未落闲。 她自小是孤女,向来没有过生辰的习惯,还在长安生活时, 倒是经常见到那些世家小姐们, 普遍会在自己生辰这日设宴,广邀友人过来相聚,还能收到许多贺礼。 宫里的娘娘们,在生辰宴上的花样更多, 这一世她还亲自参加了皇后的千秋宴。 于她而言, 大小场面都见识过便够了, 她自己不一定便要跟她们一样。 再者,她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生辰贺礼——随军出征的机会。 为了提前适应女扮男装的状态, 今儿个阮安前往鸿誉堂时, 便穿了袭鸦青色的圆领窄袖长襦,乌发也绾成了男子发样, 用幞头绑束,行在白日的街道时, 身后还跟了两个扮作家仆的侍卫,手中还持了把折扇, 一副世家公子哥的模样。 鸿誉堂是霍家在益州的置业之一, 亦是益州当地最大的当铺, 益州本就是剑南治所,要邑大都。在骊国的地位仅次于长安、东都洛阳,和江南淮扬, 平素市易往来频繁, 商贾辐辏, 是以单鸿誉堂这一处, 每日就要接手不少的宝物。 来这儿之前,霍乐识还特地跟阮安解释过,霍家手底下的当铺不会放沾血的印子钱,更不会开鱼肉百姓的印庄(高利贷机构),却自有一套盈利的方式。 不过这间当铺最主要的用途,还是作为霍乐识获得益州各处消息的据点之一。 当铺里存放的都是宝物,平日需要大量的现银来周转,阮安听霍乐识这么一讲,方才发现原来霍阆留给这三兄弟的银钱如此可观。 即将走到鸿誉堂时,阮安和身着蓝色圆领衫的霍乐识打了个照面。 少年的颈脖上还存着淡淡的疹印,再有两三日便能全褪,蜀地的气候毕竟湿润了些,霍乐识不太适应这里的气候,患了湿疹,阮安给他开了副方子后,他的情况才有所好转。 是以,霍乐识对她更为感激,阮安想让这个小叔子帮忙做事时,他也很乐意帮她,态度极为主动。 行在街上,二人只用眼神交汇了下,又飞快避开,并未同彼此讲话。 霍乐识刚要前往一侧的茶肆,乞丐哀求的声音却让他顿住了步伐:“这位公子,求您赏小的些钱吧。” 那乞丐朝着他伸出了手中那个被磕碎一块的陶碗,霍乐识往他那儿瞥了眼,示意身后的家仆赏他几枚铜币。 铜币落在碗底后,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乞丐赶忙扯开破漏的前襟,将碗里的铜币一股脑地倒了进去,一副生怕被旁人夺走的模样。无人察觉,这几枚铜币中,夹杂着一小截被白线缠裹着的纸筒。 霍乐识的暗桩无处不在,其中就包括街巷随处可见的乞丐,这些乞丐总能第一时间得到市井里的消息。 二人分开后,阮安携着两个家仆迈进鸿誉堂的门槛。 说来,阮安活了两世,却还是第一次来当铺。 只见那柜台甚高,她得呈着仰视姿态,方能透过狭窄的货窗,看见里面的白髯当师,而这货窗旁还悬立着乌木栅栏。负责鉴定宝物的当师则站在特意搭建的高台上,轻而易举地就能将外面的一切俯视得清清楚楚。 做戏,也要做得像一些。 阮安故意左顾右盼,做出一副畏缩之态,毕竟来这里的,基本都是家境落败,走投无路的人,谁也不想让相熟的人得知他缺银子,没钱花。 这里面的伙计和当师并不知道他们背后的靠山,也自然不识得阮安的相貌。 见她生的玉面红唇,大白日的就来了当铺,只当她是哪家大户的纨绔子弟。 白髯当师开口问道:“这位公子,您想当些什么?” 阮安故意粗着嗓子说话,回道:“你们收药材吗?” “当然,前几日还有个人来我们这儿当龙骨呢。” 龙骨这种药材,听上去像是龙的骨头,其实就是犀牛或者巨象的化石,用它搭配别的药材,可以平肝熄风,治疗头疾。龙骨最大的效用是固涩和收敛精气,久泻久痢的人服下它后,能有奇效。* “那好,我这儿正好有两个宝贝,给你过过目。” 说着,阮安示意身后的侍从将两块沉甸甸的石头往货窗那儿递去。 白髯当师用手捋了捋胡须,心中愈发看不起眼前的这位俏公子,都这么缺银子了,还摆派头,他约莫着这小爷也是喝花酒的钱不够了,才要到当铺来换银子的。 阮安这番来此,只带了两块原石。 多了反倒不精,况且在绘诸佛菩萨,或是本尊护法时,雄黄恰可以用来描绘眉、须,朱砂则可以点染这些神佛的嘴唇,和额头上那枚象征着白毫相光的朱砂痣。 就算苍琰要绘的唐卡画像巨广,这两块石头,也足够去绘眉、嘴这些重要之处了。 原石的重量过于沉重,那白髯当师险些没将它们接住。 他用浑浊的老眼定睛一看后,耐住想要嗤笑的念头,再开口,语气还是透了些淡淡的讥讽:“你说的这两个宝物,不就是朱砂和雄黄的原石吗?栖霞桥附近的窄巷一抓一大把,算不得什么珍贵的药材。况且在熟药局,一吊钱就能买上数量。” 白髯当师暗觉,这人果然是个纨绔,连货都不识。 阮安自是听出了他语气的不豫,也大抵瞧出当铺里的人都存了什么心思。 来这儿的人普遍缺银子,他们难免会觉得自己高别人一等。 思及此,阮安沉下眉目,掏出襟怀里的明黄色契证,踮脚将它递给了当师。 白髯当师接过后,本来只是想象征性地看看,及至看见“昭觉寺”,“虚空主持”这两个字眼后,他的眼神骤然一变,难以置信地道:“这…这是……” 阮安清咳一声,解释道:“这两块石头颇有灵气,是虚空主持亲自开光的,你若不信的话,大可以去昭觉寺问问。” 说着,她伸出了手,让他把那契证交还给她。 昭觉寺是益州最大的寺院,这上面盖的印鉴,这白髯当师也是认得的。 自长安的那位虚空佛子来到益州后,这里的百姓都期望他能开场法会,好能得见其尊荣,尤其是益州的年轻女郎们。 说句僭越的话,这被虚空开了光的法器,比皇帝的御赐之物,还要珍贵。 一时间,两人间的气场陡转。 虽然即将入冬,天气不热,阮安却还是摊开了折扇,佯作风雅,她明澈的杏眼中透着狡黠,看着这当师吃瘪的模样,心情霎时愉悦了不少。 她气定神闲地煽了煽那把折扇,开口道:“说个价吧。” 白髯当师还从未接手过此等宝物,这被当朝佛子开过光的法器,他还真无法做出准确的估价。 白髯当师故作淡然,提了个价格:“二百两。” “啪——”一声。 阮安即刻阖上折扇,故作恼怒地说:“二百两?虚空佛子亲自开光的宝物,你们当铺就给二百两?” “公子是不是不懂我们这行的规矩,在当铺里,向来就没客人开价的份儿。” 白髯当师瞧着阮安这架势,是想要死当,并不准备再将这两块石头赎回来,而是想直接拿钱走人。 他们当铺向来是要把客人典当的宝物,压价一半的。 “那算了,我不当了。” 说着,阮安就要命身后的两个侍从,将那两块原石取回。 “公子且慢。” 那白髯当师不想放过此等宝物,唤住了即将离开铺里的阮安,又道:“公子,这事凭我怕是做不了主的,您能等个一日吗,我将这事派人呈给我们鸿誉堂的东家,看看他能不能同意,您看这样成么?” 阮安再度摊开折扇,待慢悠悠地将它煽了煽后,学着霍平枭平日的狂妄口吻,嗤声说了句:“过这村就没这店了,这两个宝物,爷还不当了。” ****** 另厢,魏菀和友人袁欢从首饰铺子出来后,恰好见到了女扮男装的阮安。 袁欢的母家是益州的豪强,在益州贵女的交际圈里,地位也算是数一数二的。 魏菀一开始并没注意到阮安,及至袁欢示意她看向男扮女装的她后,魏菀的面色方才有了变化。 阮安纵是穿了袭男装,却肤白朗目,貌比潘安,一路上已经引得了不少路人的侧目,很难不被人注意到。 竟还真是那个阮姓医姑。 一见到阮安,魏菀的心里就有些泛堵,问道:“你是从哪儿看见她的?” 袁欢回道:“我瞧着,她好像是从鸿誉堂里走出来的。” “鸿誉堂?” 魏菀的语气透着不豫,又道:“她去当铺做什么,再怎么说,她也是侯夫人,那种地方只有倾家荡产,走投无路之人才会去,她去那儿做什么?” 袁欢看出了魏菀的心思,准备对自己的好姐妹说几句劝慰的话:“她是个孤女吧?既是没有母家,那就意味着没有嫁妆。听说还在长安时,这阮医姑就开了药堂和药圃,她懂的就是这些药理,她应该是想靠医术赚些银钱,弥补自己没有嫁妆的遗憾吧。” 听完这话,魏菀的心中不禁生出了些许的优越感。 是啊,这医姑既没有强大的母家背景,手头上又缺银子花。 反观她呢,每月不仅会有丰厚的月银,还有好几个铺面和田庄,一个月的利得就好几百两,她从来就没缺过银子花。 魏菀有了前世的那段经历后,也更知道钱的宝贵,比以前更懂得享受生活了。 袁欢的家里是地方豪强,平日出手也阔绰的很,花钱大手大脚的。 魏菀这时说道:“行了,我们也别管这医姑到底去哪儿了,好不容易从府里出来一趟,你下午还想去哪儿,我陪着你去。” 袁欢略有些赧然地垂下头首,小声回道:“那就再陪我去趟昭觉寺吧。” 魏菀不禁阔了阔眼眸,无奈地叹了口气后,道:“你去了也没用啊,那里只有寻常的僧人在禅讲,再说这佛子神龙不见摆尾的,经常不在寺里。” 袁欢咬了咬唇:“那我也要试试。” 前阵子昭觉寺的老方丈去世,按照骊国佛寺的传统,会对他遗留的袈裟进行唱衣。 唱衣便是让买主自行竞价,这种市易的方式极为罕见,而虚空恰好在益州,这一次的唱衣就是他亲自督办的。 袁欢也是在那时,见到了容貌俊美的当朝佛子,自此再难相忘,总想寻得机会,再去见见这位佛子。 魏菀却属实想不明白,这虚空生得再俊,也是个遁入空门的和尚,袁欢对他动这种俗心做甚? ****** 回府后,阮安直奔乐酩阁而去。 甫一进到阁内,霍乐识便将今日他筹谋的事,都同阮安交代了一番。 “我已经收到了鸿誉堂的请示,也让那几名乞丐暗桩,将益州最大的当铺独为这两块圣石提价的消息,尽快传遍坊间。嫂嫂放心,我在长安就擅长造势,保管将这两块石头的价格再炒上几番,就算那苍琰不来,也有的是人买它。” 阮安颔了颔首:“多谢三弟了。” 自孙神医去世后,阮安除却四处行医,也要通过贩药来维持生计,她十几岁时固然心态天真,但因着没少跟那些贪婪的商贾打过交道,也学到了不少的门路。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14节 这些贩药的人不全是懂药理的医者,有的甚至连药材都辨识不清,但大多是这些利益熏心的纯商者,在贩卖药材时,往往能获得更多的利益。 阮安在同他们接触时,虽吃过不少暗亏,却也从他们那儿知道了许多待价而沽的手段。 刚要再同霍乐识说些什么。 忽觉发顶蓦然一重,覆在其上的触感却轻轻的,像张薄纸落在了脑袋上。 旋即,周身很快被熟悉的冷冽气息萦缠,那人低沉的嗓音也划过耳旁,存了些谐谑之意:“你这医姑,还真是贪婪,本侯的银子都不够你花,天天想着诓别人的银子。” 第89章 发笔大财(二更) 阮安回身一看, 却见霍平枭赫然站在她身后,男人依旧穿着一袭墨色劲装,身量高大挺拔, 明昳无俦。 后来阮安才发现, 霍平枭穿的所有衣物,衣型虽看着与章服或是弁服没有两样,可在细节之处,却还是与那些寻常的款式有不同之处。 譬如他的腰封多为皮革而制, 随身携带的佩物也多为金属质地, 靠近手腕的衣袖处则被收拢了许多, 既方便行动,不会因为宽摆受限, 很契合他武将的身份, 又不失王侯的矜贵气度。 阮安抿了抿唇,小声反驳道:“侯爷的银子, 和我靠自己赚得的银子,当然不一样。” 霍平枭用那双漆黑深邃的眼, 好整以暇地打量小妻子扮男装的模样。 正此时,阮安似用余光瞥见, 霍乐识便同逃命似的, 飞快地往乐酩阁的楼顶攀梯而去, 似要给两个人赶紧腾出相处的空间 阮安颇觉无奈,却注意到了霍平枭手中拿的那个物什,他将它递给她后, 她摊开一看, 却见这张纸上绘着剑南的山舆地形图。 寻常的舆图不会将地形绘的这么详细, 但在军中, 却尤为需要这种地形图。 阮安下意识地用眼在上面搜寻着熟悉的药山,包括她住了十几年的眉山,却发现上面并无“眉山”二字。 反是有三处地界,被朱笔划掉,重新提写上了新的名讳。 阮安看清了上面熟悉的字迹后,小脸霎时一红。 剑南道中,这最大的三座药山竟然都被改成了别的名字。 眉山,被人改成了阮姑山。 其余两座,分别改成了安女山,和姁娘山。 阮安用纤纸捏着那张图,知道霍平枭只消敲打这里的节度使和州牧几句话,无须向朝廷请示,这些山都能被改成别名。 心中虽泛着淡淡的甜,却又莫名透着股羞耻感,弄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霍平枭将她的神情看在眼中,懒声道:“这三座药山以后就都是你的了,维护药山秩序的人,我也都寻好了,以后这里的药材,都随你取用,你往后不用再想着诓什么逻国的皇子了。” 阮安的神态有些难以置信:“这三座药山的所属权也归我?” “算做生辰礼物。” 霍平枭微微瞥眼,不以为意地说完,略微低俯身体,与她平视,嗓音低沉又道:“往后,这天下都是你和我的,几座山又算什么?” 男人的眼底,锋芒和野心再遮掩不住。 阮安浓长的眼睫颤了颤。 突然想到,如果按照前世的轨迹,霍平枭篡位做皇帝后,那她在未来,岂不是……皇后?! 她做皇后? 阮安的心中忽地震颤,这种心情与她当年得知自己即将成为侯府夫人,掌一府中馈时完全不同。 震惊和惊愕时,她的手已被男人牵起,温热的掌心随即蔓上他皮质手衣的冰凉触感。 霍平枭牵着她手,引着她出了阁内。 因着乐酩阁在半山,是以阮安甫一出室,恰好便看见了数万盏孔明灯竞相齐放的盛大场面。 因着过于惊诧,她的双眼不禁瞪大。 身后忽地拂过阵阵的热气,阮安方才发觉,原来半山早就被霍平枭安插了许多放灯的侍从。 那盏孔明灯恰好飘过阮安的发顶,伴着火焰摇坠的簌簌声,往无尽的夜空升飞悬浮。 忽地,阮安听见远方塔寺传来最后的钟鼓之音,正应那句诗文——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暖赤的灯火明熠动人,映衬着府园里的偌大内河,火树银花,交相辉映,亦似绛霞垂落,呈着水天一色之景,霎时间,她仿若漫步于璀璨星河。 裹挟着秋日寒凉的微风拂过她手背,心跳亦随着冉冉升起的浮灯,怦然不止。 她的手,仍被霍平枭牢牢地牵着,男人没有任何将它松开的迹象。 阮安盈盈的杏眼映着曳动的烛火,转首看他时,霍平枭也恰好看向了她。 四目相对,她见霍平枭的眼角眉梢间,浸着浅却易察的淡淡温和。 男人同她说话的语气亦很温柔,他低声道:“阿姁,生辰喜乐。” 阮安的眉眼微微一动,鼻间也蓦然有些发酸。 想起曾有万千长安女郎,在他出征前,为他一人齐放灯火,期望他凯旋得胜,祈祷他平安归来。 她曾以为,她终归是这些女郎中的一个,只能默默地为他祈祷。 却未曾想,在今夜,当年那个可望不可及的骄子少年,竟独独予她一人,这眼前的万家灯火。 ****** 不出数日,阮安手里的这两块石头就被传成了圣石,而那纨绔公子急需用钱的消息也不胫而走,甚至传出了剑南的治所益州。 许是因为当朝佛子的圣名远扬,想要得到这两块石头的人不仅包括虔诚的佛教徒,还有巨富商贾、豪强官绅子弟、在江湖颇具声名的在野人士。 竞价的地点定在益州最大的酒楼——福庆楼。 阮安和霍乐识到达此地后,酒楼的大厅已坐满了人,里面三教九流的,什么人都有。 阮安甚至在其中看见了一位熟悉的人——同魏菀交好的益州世家女,袁欢。 当然,袁欢为了避嫌,戴了个华贵的帏幔,阮安是透过她的身材,和站在她身侧侍女的样貌,识出了她的身份。 她丝毫猜不出袁欢来此的目的。 袁欢却备足了银两,誓要将被虚空开光过的那两块灵石买回去,哪怕搭上她的所有身家,也在所不惜! 来此之前,她和霍乐识还有些担忧,怕来的人不多,是以这些人中,还有她和霍乐识一早就安插好的托儿,想着万一冷场,就让这些托儿起起哄。 可事情的发展,却超乎了两人的意料。 谁能想到,会来这么多人,而且这些人,个个都表现得对那两块石头势在必得。 阮安和霍乐识雇得那些托儿,待在酒楼的大厅里,反倒有些碍事。 竞价这事,还是佛寺的那个唱衣传统给了她灵感。 而今看来,那苍琰来不来,都无所谓了,照今儿个这种局势,她必然是要发笔大财的。 霍乐识比她能说会道,是以今日这竞价一事,阮安也交由他来主持。 “好了诸位,都静一静吧,既然人都来齐了,那我们就正式开始竞价了。” 霍乐识说完,刚要命侍从将那两块石头拿出来,酒楼的大厅外,却忽地传来一道略显沙哑的男声,却他的口音听上去,不太像中原人士—— “等等,我也要竞价。” 第53章 晋江正版首发 众人循声看去, 却见后进来的这位年轻男子身量劲瘦挺拔,浑身上下都被那袭宽大的墨色长袍包裹得严严实实。 这人不肯以真容示人,脸上不仅戴了张玄铁面具, 那长袍的设计还带了个帽帏, 只露出他的唇、眼和下巴,他整个人似隐匿于阴影之中,瞧着深不可测。 年轻男子的身侧还跟了个气度不凡的老者,观相貌, 是中原本土人士。 霍乐识即刻透过此前从暗桩那儿了解到的消息, 辨认出眼前的这人便是逻国的皇长子——苍琰。 他即刻朝阮安使了个眼色, 阮安会出了霍乐识的心思,倒是没料及, 苍琰最终还是来这儿竞价了。 其实阮安在最开始想要钓的, 就是苍琰这条大鱼。 可如今,这整个大厅里, 都是揣满了银子的大鱼,阮安倒也没因着苍琰的到来, 感到过分的欣喜。 而且她对他的装束颇感费解,不晓得他穿那么严实做甚。 虽说两国不日内就要开战, 但剑南与逻国接壤, 单益州这地界, 就有不少逻人在经商。 苍琰属实没必要这么谨慎,做这么副装束,反倒看着有些奇怪。 “那好, 这位侠客也赶紧落座吧。”霍乐识道。 苍琰携着那名老者落了座, 众人虽看不清这人的面庞, 却觉他的气质异常冷淡, 周身似裹挟着草原的凛冽,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他坐稳后,福庆酒楼的大厅,也正式开始了对这两块朱砂和雄黄原石的竞价。 阮安在栖霞桥旁同虚空见完面后,他便在昭觉寺里闭关不出,前几日好像又去别的监察道云游去了,归期未定,僧人四处云游,本就是修行方式的一种,可放在虚空身上,却衬得这位僧者更为神秘。 虚空极少给物品开光,且开光仪式也只能在佛寺里举行。 是以,在霍乐识眉飞色舞的宣讲下,这两块原石的价值变得更珍贵,价格也自然不菲。 “好了,诸位可以开始竞价了。” 霍乐识说着,亦让小厮给在座的所有人都发了块巴掌长短的漆木板,这般,谁若是想要提价,就可以通过举起漆木板来示意。 起竞的价格,定在一千两。 每次提价的区间,则定为五百两。 霍乐识说完后,在场的诸人纷纷举起漆木板,争先恐后地提着价格。 不经时,两块开光圣石的价格就从一千五百两、提到了两千两、再到三千两。 等价格提到了五千两的时候,举漆木板的人突然少了许多,阮安也听见了众人窃窃私语的交谈声。 霍乐识负手问:“五千五百两,还有要加价的吗?” 袁欢赶忙将那漆木板举了起来,扬声道:“六千两!” 另个衣着华贵,看着像是个世家子弟的年轻公子也加了价,他的母亲笃信佛教,平素待在府里,也经常带发修行,好几年都没吃过荤菜了,是个很虔诚的佛教徒。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15节 这年轻公子便想将这两块开光圣石,当作寿礼送给她。 苍琰也再度举起漆木板,他戴着面具,旁人无法看清他的神情,可透过他的动作,却能让人觉出他已然失了耐心。 苍琰亦用不太流利地中原话提了价:“七千两。” 场面胶着了片刻后,又有几人退出了竞价。 可退出的人却没有立刻离开酒楼,一是因为霍乐识尽到了地主之谊,早就备好了茶果。 二则是,他们都很好奇,到底是谁才能将这两块圣石囊括于手。 这时,阮安已基本确定,那位世家公子、袁欢、还有苍琰就是会掏银子买下这两块石头的买主。 现在就要看看,到底是谁出的价格最高了。 竞价的人只剩下了他们三个,是以,这三人举那漆木板的动作也越来越快。 到最后,竞价之人只剩下了袁欢和苍琰两个人。 “五万两!” 袁欢的脸涨的通红,那颜色甚至盖过了她面颊的胭脂色。 她想,大不了就将手底下的那两间铺子也赔进去,无论如何,她也要想办法得到虚空亲自开过光的圣石。 见着同他竞价的人只剩下了个年轻女子,苍琰身上存的烦躁气焰也褪了褪,举那漆木板的动作,也更气定神闲了些。 阮安本以为,这两个人竞价到五六万,就该打住了。 却未成想,苍琰和袁欢竟然将价格竟到了十万两以上。 周遭坐的其他人看的心惊肉跳的,且他们瞧着袁欢这姑娘的模样,好似没有那么多银子可掏,却还是硬要逞能。 反观那个任侠装扮的神秘男子,倒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十三万两。” 苍琰的薄唇几未可察地往上扬了扬。 阮安隔着袁欢的面纱,都能觉出,这姑娘快要哭了。 可她的财力,肯定是跟苍琰没法比的,他可是拥有两座金矿山的逻国皇子,几十万两银子于他而言,简直是九牛一毛。 袁欢却在心底算了算账。 她对虚空却然是有些痴恋,却没完全丧了理智,这要是跟这陌生男人竞价到二十万两以上,那她的嫁妆本都没了。 到时候,她得比那穷医姑还没钱。 袁欢咬了咬唇,终是在十九万两的时候,将手中的漆木牌放了下来。 霍乐识见袁欢那处有了收势,又对在座的诸位询问了遍:“还有要加价的吗?” 一时间,酒楼的大厅鸦雀无声,众人的视线亦纷纷落在了苍琰的身上。 局势终于明朗,霍乐识举起了提前从这里的说书先生那儿要来的惊堂木,“啪——”一声,敲定了这两块开光圣石的买主。 “那就恭喜这位侠士,竞得当朝佛子虚空亲自开过光的两块圣石。” 话落,众人拊掌,都在暗自咋舌,感叹着这神秘男子的财力。 阮安的心里愉悦至极,这里最大的赢家,其实还是她和霍乐识。 借着虚空的名气,她竟然赚了这么大一笔钱,先前还在长安,她的药圃一个月盈利最多时,流水也就三四百两。 阮安想着,不能让霍乐识白白为她做事,准备将这钱分他几万两,全当是辛苦钱。 苍琰派身侧的老者走到他们身前,递上了银票。 阮安接过一看,却见这财大气粗的苍琰干脆给了她个整数——二十万两银票。 银票上面还盖着益州最大的钱庄,宝嘉钱庄的朱红契印。 阮安震惊之余,丝毫没注意到,那名老者看她的眼神颇为幽深。 这位老者是苍琰的谋士,却并不是逻国人,在二十几年前,他还是骊国的剑南人士。 赞普苍煜当年为了避祸,在蜀地待了十余年,在二十几年前,这位老者就成为了他的家臣。 故去的夫人也是蜀地人,她先生下了苍琰,没过两年又为隐姓埋名的赞普生下一女,后来在战火中,那名女婴不知所踪。 苍煜派人多次派人寻过她的踪迹,可却无果,战火中被弃养的死婴遍地都是,许多百姓自己都吃不饱饭,更不会去收养一个女婴,苍煜便以为自己的女儿已经不在人世了。 可眼前这个生得极为俊俏的公子哥儿,样貌倒是与先夫人有七八分像,不过,他却是个男子。 虽如此,苍琰的谋士还是将阮安的样貌仔细地辨了辨,准备在回逻国后,将这事呈给赞普,顺道再打听打听这人的身份。 ****** 袁欢非但没得到那两块开光圣石,还白白地忙活了一场,她觉自己在那阮姓医姑的面前丢尽了脸,回府后就痛哭了一顿。 另厢的魏菀那儿,也得知了阮安将两块石头卖出了天价的消息,她对一个江湖侠客花二十万两银子买下它们的消息,感到惊奇,甚而有些难以置信。 那晚益州的夜空忽地冉起了数以万盏的孔明灯,魏菀亦透过轩窗,看见了如此胜景,她在打听后方才得知,原来是定北侯为了给他夫人过生辰,才命人放的。 魏菀这几日,本就因为这件事倍觉心中堵闷。 前世的霍平枭,压根就没怎么表现出对那医女的喜欢,怎么这一世,就对她这么宠爱了? 还有,那侠客到底是哪里来的,上来就给她掏了二十万两银子。 魏菀再一想起,自己手头拥有的置业,譬如铺面、田庄、农地等,全部折算成银钱,价值也就有个六七十万两。 况且她手头里可供周转的现银,还真没二十万两,就连十万两都没有。 这阮医姑还真奸诈,一夜之间,手里就多了这么些银子,依魏菀来看,益州所有的世家小姐手头上有的嫁妆,都比不过她了。 ****** 数日后,阮安被霍平枭在军队中安排了个职衔,做为负责掌管医药的军医之一。 通过这次随军,阮安方才了解到,军队之中,单这负责后勤的编制人员就有几千名,这些人员的职守很是纷杂,除了他们这些军医,负责随后押运粮草的,就有好几个军衔。而掌管兵器、军服、军费开支的军衔更多。 军医们处于随军的中段,几人分坐在一辆牛车,同时看管着上面的药物,这些医者里包括还在长安时,就被朝廷的御药局选派给霍平枭的医者,这些人大都是家学渊源的世医出身。 当然,这里面更多的,是军队在剑南各郡招募的医者。 阮安化名为安怡,她的军籍上,自然写着她是地方招募上来的医者。 她所坐的这辆牛车,只坐了三个人。 除她之外,另两个都是军队里资历最深的医者,他们的年纪都过了五旬,一个是折伤医,专门负责给骨折的兵士接骨,另个则是金疮医,同孙也一样,十分擅长为伤员缝补伤口。 其实军医在军队中要负责的事,不仅是治病救人,阮安身后的那辆牛车上,就坐着负责马疫的兽医。 而像阮安这样的,负责为兵士施针断脉的医者,不仅要管药,也要时时防疫,勘查水源。 都言药食同源,身为军医,军中的饮食她也要负责,每日清晨都要去庖厨那儿检查食材。 不过随行的军医看似数量不少,可按照比例来说,一个军医,大抵要负责两千名兵士的安危,是以他们在军中的地位算是比较高的。 霍平枭在蜀地招募医者时,虽然给他们提出了较高的俸禄,但因着行伍艰苦,肯随军的医者还是很少。 许是看她是个小辈,又颇为好学,虚心求教,阮安问什么,那两个老头就耐心地传授什么。 金疮医和折伤医在行军的途中也是无聊,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小郎君生的乖巧,在传授医术时也颇有兴致。 阮安心中倍觉信息,觉得她此次随军,算是不虚此行了,她还特地备了碳笔和纸张,将他们说的话都誊在了纸上。 在专注地写字时,阮安忽地意识到,从前这种有人教她医术的日子,好像已经离她很远了,她也有些想念故去的孙神医和师娘了。 牛车略有些颠簸,金疮医捋了捋斑白的胡须,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一次,也是在为朝廷打仗,军粮都拖了多久了?幸好咱们将军当年在剑南做节度使时,就在边地屯好了田。不然,军粮都不够吃,这仗还怎么打?” 折伤医附和他道:“是啊是啊,听说这次,是敦亲王负责的运粮事宜。” 话落,阮安看向远方煦日下,那一大片金灿灿的谷地,今年剑南边地的收成不错,沿途她也看见了霍平枭一早就命人建好的,用于存储粮草的邸阁。 萧闻已经从郡王,被皇帝加封成了亲王,想必他在这次运粮的事给霍平枭下绊子,也是还记恨着霍平枭拿鞭子抽了他一顿的事。 阮安其实一直想让霍平枭在行事时,不要那么的跋扈桀骜,这样很容易得罪别人。 可转念一想,霍平枭既然敢如此行事,到底是有底气和资本在的。 这时,拉着牛车的将士吁了声,军队已经行了大半日,眼下已经得了令,可以短暂地休息片刻。 牛车停下后,金疮医感慨道:“看来这次,是给我们这些总随军的老大夫提高待遇了,知道我们这胳膊腿都不及当年了,这牛车坐起来,也比之前舒适多了。” 这话一落,阮安也忽地觉出,这辆牛车还真跟寻常的牛车有许多不同之处,这一路坐在上面,她也没有什么不适感。 忽地,有哒哒的马蹄声沿着初冬大地传来,那马的步伐散着狂烈难驯的气息,阮安亦听见熟悉的嘶鸣——是金乌的声音。 她用手遮阳,遥遥看去,果然看见了霍平枭骋马而来的身影。 阮安能明显觉出,霍平枭身为将领,很受士下的爱戴,他一过来,周遭的许多兵士都提起了精神,牛车上的两个老头也异常兴奋。 -“大将军怎么亲自过来了?” -“大将军一定是重视起我们军医来了,这就来亲自抚恤我们了。” 第91章 雀蒙眼 见到霍平枭的部下和兵士们, 纷纷朝着他恭敬地施了整齐划一的军礼,男人则身姿矫健地挽缰下马。 霍平枭身着一袭玄铁甲胄,身后的赤色长袍随着渐起的凛寒秋风猎然作响, 满身麟甲则在煦日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亦在随着他阔步行来的步伐“铮铮”相蹭。 虽穿着这等沉厚的重甲,男人的身形看上去依旧颀长健美,不过分强悍贲张,却又不失习武之人的精壮, 宽肩、窄腰、长腿的比例也极其协调。 实则霍平枭的五官硬朗立体, 很容易给人以严肃感, 可他面骨的走向却很和谐,是以虽然今年他的年纪已经二十六岁了, 眼角眉梢间, 却仍带着朗然的少年感。 他头戴兽首兜鍪,那双深邃的眼无波无澜, 微敛眼睫都抑不住如荆刺般的锋芒,气质难掩骄矜和桀骜, 却丝毫不会给人一种匹夫之勇的感觉,反是带着骄子少年般的英武无畏。 而今他置身在这广袤的旷野之中, 亦置身于他掌管的军队中, 似神祇般英俊无俦, 看上去更为赏心悦目了。 阮安发觉,霍平枭好似是往她这儿淡淡地瞥了一眼,却又很快将视线收回。 军队的纪律向来严明, 让她一个女子乔装成男军医模样, 随军出征, 本就是让霍平枭破了戒的, 来到这儿,两个人也自然要装作不认识,绝对不能露馅。 阮安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跟众人一样,也对着霍平枭毕恭毕敬地施了个军礼。 紧随霍平枭而来的,是同样率轻骑而来的几名副将,他们下马后,便在霍平枭的示意下,径直检查起随军中段的这些军饷情况。 阮安瞧着他们的架势,也打消了适才心中隐隐产生的念头。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16节 原来霍平枭来这儿,还真是为了军务,没存旁的心思。 负责掌管各项军饷的吏员都被霍平枭盘诘了一番,她离他的位置不远,恰能听见男人说话的声音。 霍平枭治军的风格极为严谨缜密,对军中后勤的各个环节,也把控的极为严格。 阮安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刚要随着那两个老军医再爬上牛车。 却听那道磁沉偏冷的声音,离着她身后的方向更近了些。 “哪个是管药材的军医?” 霍平枭的话音甫落,阮安纤瘦的背脊微微一僵,却见已经坐稳的老军医纷纷冲她使着眼色,那名金疮医还劝慰她道:“小伙子,跟大将军说话的机会极为难得,有的小兵随军多年,连上将的背影都见不到一面,你可真算是幸运的。大将军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别紧张。” 阮安依言,颔了颔首。 霍平枭平素同她相处时,总是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让她经常会忘了,他是率着几十万大军的大将军,此番随军,她才对他的身份更有了些实感。 阮安从牛车爬了下来,走到男人身前。 霍平枭微微垂眼,看向她后,低声命道:“过几日就入冬了,等到了大营后,记得先将药材盘点一番,再命膳食兵熬几大锅御寒防风的汤药,派人将它们分发下去,保证每个主力兵都要饮下。” 阮安即刻学着别的小兵回话的方式,扬声,嗓音嘹亮地回道:“标下得令!” 她与霍平枭的身量相差较大,说话时,因着还向他行了个军礼,所以低着脑袋,并未看清他此时此刻的神情。 在看见姑娘那副认真的模样后,男人的唇边几未可察地多了丝浅淡的笑意,却转瞬即逝。 等霍平枭一行人离开后,阮安再度爬上牛车,却听其中一个老军医称赞她道:“小伙子,有前程啊。” 阮安不解地看向他,却听他捋须又道:“第一次见大将,就这么淡定自若,属实难得。我看你在定北侯面前,并不怎么紧张,不得了不得了,真是后生可畏啊。” 听完这话,阮安故作赧然地搔了搔后脑勺,谦虚地回道:“先生谬赞了。” 却在想,适才面对霍平枭时,她确实不怎么紧张,更不会怕他。 不仅不怕他,她还敢咬他,前天晚上,她还咬了他一口呢。 ****** 到了大营,阮安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兵士,将药材搬到了专门存放它们的军帐之中,帐内比阮安想象的要宽敞许多,里面还放置着两张较为宽敞的矮榻。 她住在这儿,也负责看管和分配这些药物,定期巡防失火。 那十几万石的粮草很难被统一调配到大营中,药材的价值更珍贵些,所以人力畜力也基本先可着药材用。 还有许多押后的粮草没被送到大营中,霍平枭在逻国和剑南的交界处布防了许多军镇,每个军镇大抵有五百到一千名兵员驻守,分散着整军的兵力和粮草,这些军镇既能起到巡查之用,也是军中有意外发生时的重要保障。 阮安带着哨兵用银针检查完水源后,方才回到所住的营中,天色渐黯,虽然军营各处都有用来照明的篝火台,阮安在行夜路时,却还是看不太清眼前的景象,甚而险些在石子地上栽了个跟头。 她患的这眼病并不罕见,民间俗称它为雀蒙眼,患了这种病的人,在夜里的视觉会变得极差。 阮安七八岁时,孙神医和她师娘就发现她患了这种眼疾,便经常买些羊肝和鸡肝让她吃,孙神医说,吃些肝脏类的肉食对雀蒙眼这种疾病极有疗愈之效。 可阮安吃了几个月后,夜视不佳的毛病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 孙神医便说,她的生父或是生母,也一定有这种病状,如果这病是从他们身上遗传下来的,那八成就是无法痊愈了。 阮安常年服用明目地黄丸,倒也没因着雀蒙眼这疾病,太影响平日的生活。 不过,近来她的视力好像又变得差了些。 思及此,阮安无奈地摇了摇首,她随身带着的行囊里也有明目地黄丸,准备在回帐后吃个几颗。 等进了帐内,里面烛火通明。 阮安恢复了视力,梅殊已然领来了军粮。 梅殊是另一个负责给兵员诊脉的医者,被安排与她同住一帐。 阮安瞧着他的肌肤,倒是比寻常的男子细腻许多,且他的身量也跟她差不多高,瞧上去年纪不大。 军粮有易于存放的囊饼,还有腊肉和炖菘菜,瞧上去还挺丰盛的,阮安约莫着,霍平枭还是给她开了个小灶。 梅殊见她进内,语气热忱道:“安医师,天色不早了,快来用晚食吧。” 阮安嗯了一声,待走过去后,梅殊还递了她一块被水沾湿的帨巾,让她净一净手。 阮安觉得梅殊的心思异常细密,且作态也比较拘谨,心里已然起了疑惑。 再一垂首,见梅殊的那双手也生得白皙纤细。 这手,也丝毫不像是男子会有的一双手。 见着阮安已然面露狐疑,梅殊笑着解释道:“夫人,我也不瞒您了。” 夫人? 阮安听到这个字眼后,已然大抵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梅殊的神态有些不太好意思,接着同她解释:“我也是女儿身,魏管事在侯爷的示意下,将我安插在了军营里,是来给您打下手的。” 阮安这才释然,回道:“原来你也是女扮男装。” 也是,依着霍平枭的这种性子,她仅是同虚空说了几句话,他都如此吃味,压根就不可能放由她跟一个男子同吃同宿。 得知了梅殊也是女儿身后,阮安在她面前也放开了些。 两个姑娘年龄相仿,又同为医者,自然谈起了彼此的经历。 阮安得知梅殊出身蜀中世医家族,后来梅家落魄,她便和寡母幼弟在药堂做事。 蜀中却然有个世代行医的梅氏家族,阮安并未对梅殊说的话产生怀疑。 梅殊这时又问:“我是嘉和六年生人,不知夫人是哪年出生的?” 从梅殊的这个角度,恰能看见阮安左耳之后的那颗红痣。 她定睛又将这痣看了看,耳旁划过阮安温柔的声音:“我是嘉和二年生人,不过我自出生就是孤女,并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在何月何日。” 听到“嘉和二年”这四个字时,梅殊的眸色微微一变。 阮安抬眼看向她后,梅殊的神情已恢复如常。 “原来夫人竟比我大四岁,可您的样貌生得幼美,我还真看不出来您的实际年岁,还以为您才十几岁呢。” 阮安腆然一笑。 二人用了会子晚食后,帐外突然传来一个通禀兵士的声音:“大将军身体不适,还请军医去主帐给他把把脉。” 听到霍平枭身体不适后,阮安即刻撂下了碗筷,同梅殊告了辞,提着药箱就和那兵士往主帐走去。 阮安走后,梅殊的表情却变得愈发凝重。 这定北侯夫人有夜视不佳的毛病,赞普也有。 出生的年份,是嘉和二年。 再就是,左耳之后,有颗红痣。 这三点,竟全都对上了。 ****** 另厢,主帅大营。 阮安刚一进帐,便见霍平枭已然好整以暇地站在她身前,眼角眉梢间透着些微的恣然,神色瞧着有些不甚正经。 男人还未卸甲,她看不远处那沙盘上的痕迹,觉得他好似刚跟部将议完军务。 她方才恍然,霍平枭的身体应是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而是寻了个借口,想她过来。 霍平枭没开口,阮安亦没立即说话,反是环顾着四周,那副机警的神态看在男人的眼里,颇像只躲着捕猎者的兔子。 “行了。“ 他说话的语调略带慵然,懒洋洋地又说:“这里没有别人在,我让守夜的仆侍都出去了。” 在大营中,军医每夜都会来为重要的将领把脉问诊,随时照看着他们的身体情况。 况且,就算他真的身体不适,也不会打草惊蛇,让别的兵员知晓,以免影响军中士气。 阮安略微松了口气,得知霍平枭无事后,愈发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便讷声道:“那我就回去了,将军早些休息吧。” “等、等。” 霍平枭拖长语调,却突然用大手扣住她纤瘦的肩膀,又问:“你是不是来月事了?” 阮安心跳蓦地一顿,他怎么知道的? 莫不是她身后…… 霍平枭低哂一声:“不是你想的那样。” 阮安红着小脸儿,回身仰面看向他,却见他瞥了瞥眼,又道:“老子闻出来的,你来月事时,身上的味道不一样。” 闻出来的?! 阮安明澈的杏眼蓦然瞪大,可她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却只闻见了药味。 霍平枭是狼么?嗅觉怎么这么灵敏? 他到底是怎么闻出来的? 第36章 晋江正版 霍平枭这人, 说话经常过于直白,适才同她说的那句亦是,总是臊的她无言以对。 阮安赧然地避开眼, 同他错开视线, 说话的声音更低弱了些:“我这次,真要回去了……” 霍平枭将轻覆在她肩头上的修长大手移下,阮安本以为他就这许她离开,未料没走几步, 手却突然被男人牵住, 有熟悉的触感随之将它包覆, 温热又微粝。 他握她手的力道虽不重,可凭她的气力, 却无法将其轻易挣开。 “阿姁, 留下来陪我。” 男人的嗓音低沉,质感偏冷。 阮安内心有些动摇, 婚后她在他的面前虽然矜持居多,可无论男人央求她什么, 她都是不会拒绝他的。 可阮安到底顾及着和逻国的战事,无奈回道:“不日内就要跟逻军开战, 你别因为一些绮念, 影响到作战的状态……” 霍平枭没说话, 干脆攫着她纤细的手腕,往身前拥带,他仍穿着甲胄, 是以男人有意克制着力道, 没让姑娘细嫩的肌肤触及到甲胄上的鳞片。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17节 二人的距离仅剩一步之遥, 阮安也嗅见了男人身上的淡淡铁锈味儿, 自入营后,她就总能嗅见这种味道,带着独属于沙场的杀戮气息。 霍平枭略微低俯身体,对着她泛红的软耳,无奈低问:“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混么?” 阮安没太弄懂,他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面带无措地抬眼看他。 “你都来月事了,我还能动那种心思么?” 霍平枭嘲弄似的笑了下,神态带着难能的淡淡低落,阮安最受不了他这种样子,没再做出拒绝男人的举动。 只垂了垂长睫,小声又问:“那梅医师怎么办?” “你应该已经知道,我让她来军中,到底是为了做什么的吧?” 阮安颔了颔首,软声道:“我知道她是女儿身。” “那还怕什么?” 霍平枭掀眸看她,眼皮上的那条褶皱很深,衬的那双漆黑如墨的瞳孔愈发深邃。 说这话时,男人的咬音重了重,还带了些微的恶狠。 此时此刻,霍平枭周身的气压有些低。 阮安能觉出,霍平枭好像总觉得她不够喜欢他。 偶尔在云雨之后,他也会掐着她的腰,迫着她,让她说出,她倾慕他、喜欢他这之类的话。 阮安会依着他的期冀,耐着那颗万分赧然的心,将那几个字在他耳侧小声地说出来。 说完后,男人的心情能暂时得到安抚,可没过几日,她一旦表现得木讷些,霍平枭好似又不满意。 但在上一世,她对他的暗自思慕无比漫长,却又毫无结果,她与他之间也毫无交集可言。 阮安的心中一直都有道防御的机制,无法像霍平枭那样,能将爱意表现的那般坦荡。 只能尽量将自己对他的爱意,都放在平日细小的一举一动中,希望霍平枭能从这些地方体会到。 将帅平日起居的中军帐空间极大,做议事之用的帐中主厅,比一般的世家厅堂还要大个两三倍。 阮安绕过叠扇屏风,看见其内的那张宽敞矮榻,还有红木衣架等常见的家具摆件。 霍平枭毕竟是主帅军侯,是以纵是在军营里,起居的条件也跟在长安的府上没差多少。 男人很快卸完甲,和阮安和衣躺下,他宿在外侧,阮安则躺在里侧。 帐外的风声呼啸凛然,许是因为知道她怕黑,霍平枭在睡前并未将烛台上的烛火熄灭。 霍平枭枕臂仰卧,似是仍在思忖军机要务,没有立即阖眼。 男人中衣的衣襟微微敞露,她瞥见他脖子上的墨色线绳,和躺在精壮紧实胸膛上的那枚平安符。 说来好笑的是,她还在长安,准备为霍平枭祈福时,大慈寺里的平安符就只剩下了这种霞粉色的。 霍平枭倒也没嫌弃这色泽是小女儿家才会用的,依旧将它随身带着,如今瞧着,倒有些滑稽。 觉察出小妻子正悄无声息地观察他,霍平枭倾身亲了下她的额头,嗓音温沉道:“睡吧。” 阮安颔了颔首,忽觉帐外的风声又大了些,不禁往屏风的方向看了看。 “应是要下雪了。” 霍平枭淡声说完,阮安的眸色略微一变。 她记得,前世霍平枭去了剑南道后,她依旧尝试着通过各种办法,从宫人那儿打听着他的消息,只不过大军的消息传到长安的速度要慢一些,况且那个时候霍平枭就与萧氏一族有了龃龉,传到宫里的战报也不一定准确。 阮安对那时的记忆虽有些模糊,可对一件事,却记得较为清楚,这件事攸关整军的军粮。 前世霍平枭率军扎营后不久,逻军就在一个风雪夜中分派兵力,将边地那两个最大邸阁中的粮草尽数劫掠。 逻军做此举,倒不是他们的后方缺粮,而是粮草的押送过程属实要耗费许多的人畜之力,还不如以战养战,直接劫掠敌方的粮草来的更快。 当然仅凭一夜的功夫,逻军无法将那两个邸阁中的粮草全部掳掠走,却放了把火,毁掉了这些带不走的粮草。 虽然霍平枭做好了粮草的后续储备,可被敌军放火烧粮这事多少会影响到整军的日子。 况且阮安是从底层百姓过来的,也经历过灾荒的年代,幼时那些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过于惨痛,让阮安无法忍受这么多的粮食被烧毁。 “仲洵,你能跟我说会话,再睡么?” 阮安突然开口唤他,虽说她并不确定逻军在雪夜烧粮之事,会不会就是在这几夜发生的。 但为了有备无患,还是准备对霍平枭提个醒。 小妻子难能要主动同他谈心,霍平枭冷峻的眉目温和了些,低声问:“怎么了?” “我心里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今日随军路过边地那几个邸阁时,就慌慌的。” 她讷讷说着,霍平枭看向她的眼神则带了几分惑然。 他耐心问:“怎么讲?” 阮安用小手推了推他,语调郑重又说:“我记得你说过,那两个邸阁所出的地势很容易设伏,易攻难守,就算那两地有近千员的兵士驻守着,可在风雪天,守卫属实容易懈怠,你还是派些骑兵去那儿侦查侦查吧,免得丢损粮草,贻误军机。” 听完这话,霍平枭眉宇轻蹙,心中顿生疑窦。 阮安平日的心思都放在了钻研医术和药草身上,可她何时,竟对边戍要务有如此见地了? 虽如此,霍平枭还是起身披袍,即刻鸣金唤来几名部将,同他们在深夜,于中军帐将邸阁之事商议了一番。 趁着风雪渐小,霍平枭即刻派了轻骑部队,分军前往边地的那两个邸阁。 阮安则在榻上浅睡了一会儿,却没怎么睡实,次日的黎明很快到来,她起的比寻常的军人早了些,出帐后,便去了膳食兵那儿,监督他们熬药熬粥。 晨日初显,天刚蒙蒙亮时。 有一传讯兵快马加鞭地回到营中,得见正在巡营的霍平枭后,即刻下马跪地,恭声禀道:“大将军,不出您所料,逻军果然在子时,于边地两个邸阁处设伏,幸而派过去的两队骑兵及时援助,我方并未损失粮草,还截获了一百匹逻军的战马。” 战马对一个军队的珍贵程度显而易见,能够虏获敌方的十余匹战马,也是个令整军士气极为振奋的好消息。 围在霍平枭身侧的部将都在纷纷感慨,他们的上将是如此的神机妙算,运筹帷幄间,决胜千里之外。 霍平枭负手而立,被一群笑逐颜开的部将拥簇着,却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妻子身上。 阮安正认真督促着熬煮汤药和粥米的膳食兵们。 却未觉察到,霍平枭看向她的神情不易察觉地变寒几分,男人漆黑的眼底透着些微的复杂之色。 他在心里默默问着,阿姁,你是不是一直有事,在瞒着我。 ****** ——“报!骊军夜袭淞城,方圆十里内还发现了他们的伏兵,攻城之势汹涌迅猛,还请赞普派兵支援。” ——“报!淞城…淞城失守了。” 苍煜登基后,逻国的政权愈发稳固,近几年便动了东扩的心思,也收服了几个自称为国,其实就是部落的几个游牧小国。 淞城隶属于大骊剑南,这次战争的导火索也是因为苍煜派兵占据了淞城这个重要的城隘,如若淞城失守,几年前被霍军打服的东宛也会再动犯境心思,所以夺回淞城,对骊国的战略意义极为重要。 两方戮战数月,逻军的伤亡尤其惨重。 霍平枭率领的虎狼之师不仅擅长在漠土奔袭,攻城的速度也如雷霆般迅猛,还识破了双方初次交锋的夺粮之计。 逻军的主帐中,苍煜身着一袭墨色的大翻领藏袍,头戴朝霞冠,额上亦系着红色抹额,抹额的两侧低垂着一对瑟玉珥珰。* 这位年过五十的逻国君主蓄着短须,生了双锐利的鹰眸,瞳仁的颜色偏浅,苍煜的面上虽遍及着皱纹,可在觑视着传令兵时,气质依旧不减当年的英武。 苍煜把玩着手中的一对玄铁银球,冷声问道:“三皇子的情况怎么样了?” 传令兵回道:“回赞普,三皇子的伤势并无大碍,幸而随护的右将军反应及时,用自己的身躯为他挡了敌方主将一刀。只不过…右将军的情况有些危险,怕是…怕是……” 三皇子苍珏年方十九,颇善骑射,是侧妃索氏所出,苍煜的几个儿子中,当属他的武艺最为高强。 苍煜听完这话,把玩两个铁球的动作顿了顿,冷笑一声,对着身侧的国相道:“老三这牛犊子,还是不成气候,出征前老子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小心霍平枭那匹恶狼。” 国相看向苍煜后,却听他冷嗤一声:“老三倒好,第一次跟他交手,就差点被他砍死。” 淞城沦陷,被封为大将的皇子受了重伤,在军中颇有威望的左将军也即将命陨黄泉,而今逻国整军士气涣散,适才苍煜也已命诸将撤军。 这第一次与霍平枭交手,就以惨败告终,苍煜的面色自是极为阴沉。 国相观察着苍煜的面色,劝慰道:“而今我们大逻才刚刚收复了几个部落,后方不稳,这时就往骊国东扩,还没到气候。依着现在的形式,淞城这座城隘也早晚会丢,还请赞普息怒。” 苍煜往他的方向睨了一眼,语气又变沉了几分:“霍平枭这个混蛋东西,一想到他或许辜负过本赞的亲闺女,本赞就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国相回道:“那梅氏医女是我们在蜀中的暗桩,臣已经将她安插在了定北侯夫人阮氏的身侧,梅氏心思缜密,定能根据臣给她的线索,判断出阮氏到底是不是您的亲女。等梅氏一旦确定,赞普与公主相聚的日子就不远了。” 第93章 接肠术(一更) 两国的战事终毕, 但独属于军医们的严酷战争才刚刚开始。 在骊军攻占淞城后不久,阮安和其余医者就在校尉的指挥下,在距淞城不远的平地处搭建了几个临时的伤棚。 每个伤棚中, 能放大抵三百个用木板做成的简易担架。 纵是阮安也曾经历过尸横遍野的战争场面, 可望着伤棚里的惨象,看着那些断手断脚,或是缺眼少耳的伤员,心中仍然倍觉沉痛。 军中医者的数量有限, 每个人要承担的救护工作也极其庞重。一开始阮安被指派的工作是与各个千户接洽, 负责记录军中的死伤情况, 并整理成簿。 她在长安就备好的麻沸散在救治伤患中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减轻了许多重伤兵员的痛苦, 同时, 这次随军带来的药材中,还有大量的马齿苋和赤小豆, 作为外敷之药。 将马齿苋捣碎后,外敷在伤处, 便可很快起到凉血散肿,解痈毒的效用, 赤小豆则可用来散恶血。* 伤棚中, 用于消毒的盐水、药水和酒水亦很充足。 等到后来, 人手越来越不够,和阮安同来的那些负责诊脉的医者也被分去治疗伤患。 阮安和另个擅长施针的医者,用火针之法给许多伤患止了血, 又被调去帮金疮医给伤兵敷药、缠绷带。 军中金疮医中, 威望最高的是位姓胡的医者, 但这人性情古怪, 不易相处接近,不太有人愿意被分到他手底下做事。 阮安看起来是个脾气好的,便被校尉安排给这位胡医师,成为了他的助手。 好在阮安做事稳妥仔细,反应也很快,能根据金疮医的眼神,立即就做出有助于他包裹伤口的动作,胡医师没怎么难为过她,他们这一组的敷药速度也是最快的。 阮安边帮着胡医师给那伤员的手臂固定夹板,边看向伤棚中,没被分到医者的那一排伤患,不禁开口问道:“胡大夫,那几个伤患怎么没被校尉分派医者?” 胡大夫斑白的胡须沾上了血水,略显浑浊的老眼并未离开身前伤患的伤口,淡声回道:“那些人的肚腹都被刀剑穿透了,肠子都露在了外面,虽然还有口气在,但应当活不了多久了。” 许是因为常年随军,见惯了生离死别,胡医师说这话时,口吻极其平淡,平淡到近乎冷漠。 阮安听后,即刻颦起眉目,她看躺在那处的伤兵有九员,耳旁隐约听见他们喉咙里发出的,嘶哑又凄厉的咕哝声。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18节 虽然这些人也饮下了麻沸汤,可处于将死不死的状态,自然是极度痛苦的。 麻沸汤只能缓解他们身上的疼痛,却丝毫不能减轻,他们的生命就这样被人选择抛弃的绝望。 阮安咬了咬唇,正色道:“胡大夫,我曾习过接肠术,不如指派我去救治那些伤患,总不能眼睁睁地见着他们死啊。” 许是一直处于高度的紧张状态下,胡大夫的神经亦很紧绷。 他的性情本就乖戾,见眼前这个青年在他耐心地同他解释后,还是要选择冒进之法,张口就将阮安劈头盖脸地斥骂了一顿:“你存的这些心思全是妇人之仁,且不说这接肠术只是民间方术,技术还不成熟。再说,做一次接肠术要用多久?这伤棚里还有这么多能被救活的伤员等着被你救,他们的性命你耽搁的起吗?” 另厢的折伤医给伤兵接骨的动作未停,他是与阮安同坐一辆牛车,随军而来的那名老者。 听着胡医师的颇为尖刻的言辞,他不禁劝慰阮安道:“小安啊,你年纪小,心肠太软了,胡医师说话虽难听了些,但也是出于能救更多人的考虑,你就听他的话,先尽量可着生存希望更大的伤患来救。” 阮安没吭声,在给那伤患缠完绷带后,神情愈发沉重。 她能理解胡医师和军中校尉这么安排的理由,却无法冷漠地选择,就这样放弃这活生生的九条命。 这般想着,她沉默地提起自己的药箱,刚要往那九名伤患的方向走去,就被突然起身的胡医师厉声阻拦:“你要是不顾校尉的军令,先去救他们,是要被罚军棍的!” 阮安挣开他染血的手,语气坚决道:“罚就罚!若是能救活这几个人的命,罚我个几百军棍,倒也值了!” 胡医师气的浑身发抖,指着阮安的鼻尖道:“你个小兔崽子!你等着,等校尉一来,我就将这事禀给他,到时让军棍打得你这小兔崽子屁股开花!” ——“吵什么吵?” 一道质感偏沉的男音打断了两人的争吵。 胡医师回身一看,却见身为整军主帅的霍平枭已然站在了二人的身前。 “大…大将军……” 霍平枭用手示意其余医者不必起身行军礼,让他们接着救治伤患。 他冷眼睨向胡医师,质问道:“在场的都是为了保卫疆土,浴血奋战的好儿郎,他们的生命本就不该分轻重缓急,既然能有办法救他们,为何不救?” 男人硬朗的颌线和颧骨仍带着血污和灰黑的硝烟,却顾不及将它们擦拭,而那双漆黑如墨的眼在凝睇人看时,如曜石般亮,既给人信服,又带着浓浓的压迫感。 身后披的玄色战袍甚而在火铳的燎烤下,破损了一部分。 纵处于如此之态,霍平枭的背脊依旧挺拔如松,丝毫不失大将那铁骨铮铮的嶙峋气质。 霍平枭的身后则跟着数十名百姓,是他连夜从淞城中召来的民间医者,他亲自将他们分配到了几个伤棚之中,好弥补军中医者人手不足的问题。 胡医师被怼的哑口无言,连声认错。 阮安拎着药箱,却并未听清胡医师都说了什么,思绪突然飘到几年前的岭南一战。 那时的霍平枭就像轮新生的骄阳,既是英勇无畏的少年将军,又是十九岁就被赐邑封爵的郡侯。 他在岭南平完乱,属于他的使命便已经结束,可霍平枭却没立即率兵回长安复命领赏,霍平枭却选择留在这里,和当地的官员一起平扫瘴疫。 阮安在那场战事中被他所救,也被召集到官衙,同其余的医者一起,和他们商议防疫之策。 她一身铃医打扮,本就容易被人轻视,众人一看她是个老妇,更没人将她放在眼里,在别的医者对官员侃侃而谈,献出计策时,她却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阮安记得,那时的她既愤慨又无奈,只得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鸩杖。 坐于上首的霍平枭却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往她身前走来,他沉重的战靴踏在地面时,发出铮铮之音,颇带金属质感。 霍平枭没摆任何王侯架子,低声问她:“老人家,你有何策?可与本侯先说。” 阮安犹记得,少年的嗓音很沙哑。 可他说话时,却很轻易地就能让听者专注。 他的身上带着血腥味儿、铁锈味儿,和焦糊的硝烟味儿。 似暴烈炎日下,大地在皲裂时散发出的气息,并不难闻,刚阳又带野性,铺天盖地朝她发顶上方袭来。 阮安的心猛然跳了数下,震动又发颤。 原以为霍平枭刚刚经历过一场戮战,他身上透的杀虐让她感到颤栗。 后来她才知晓,那种感受并不是在他威压下的恐惧。 那叫心中悸动,叫动了男女情思。 眼前英俊硬朗的青年将领,与昔日那个骄子少年的身影渐渐重合。 霍平枭走到她身前,阮安亦将思绪从遥远的记忆中拉回,耳旁划过他低沉话音:“本侯再分配两个医工给你,你去救治他们时,尽力便好。” 阮安颔了颔首,没再耽搁,即刻提着药箱走到了那几个伤患身旁,她的药箱里有全套的针、剪、砭石刀、钳、凿等医具,还有足够充沛的桑白线和麻线。* 出乎阮安意料之外的是,按照孙也教她的法子动手实操时,她并没再像以前那般,过于畏惧人体腹部内的血腥之状,等进入状态后,动刀割秽、穿针引线的动作反倒越来越熟稔。 随军之前,她还按孙也的叮嘱,特地备了几副起到防御之用的羊皮手套,以防在动刀时戳破自己的手。 阮安怕天黑自己会看不清,所以给一名伤患缝完断肠后,又马不停蹄地去为另个伤患做接肠术。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给最后一位伤患缝补好了肚腹,伤棚外的天色逐渐暗沉 阮安的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下,伤棚内的其余医者仍忙不迭地在救治伤患,有被霍平枭分派过来的兵员端着粥米,帮助医者给受伤的战友们进食。 医者也终于得空,能休息片刻,进完粥米再继续抢救伤员。 梅殊见她给最后一名伤员缝补好了伤口,主动给阮安递来了一碗粥。 阮安刚要接过,忽觉眼前突然一黑,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 醒来后,阮安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又宽敞的床榻上,身上穿着面料柔软的寝衣,四散在枕头上的长发也散着淡淡的玫瑰香气,身上恢复了洁净,因是有人在她昏倒后,帮她清洗了一番。 她艰难地用手拄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房中有个面孔陌生的女子穿着婢女的服饰,见她转醒,忙兴奋唤道:“侯爷,夫人醒了。” 阮安这才意识到,原来她在晕倒后,直接被霍平枭带到了边地的馆驿里。 婢女禀完话后,霍平枭很快赶来。 未等阮安看清他面庞,男人就径直将她横着身子抱在了腿上,修长的大手顺势攥住了她有些冰冷的小手。 他温声问:“饿没?” 阮安刚醒,身体还有些虚弱,说不太出话来,只点了点头。 很快,婢女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粥。 霍平枭将它接过后,要主动喂她吃。 阮安一开始还由着他喂,可他的那只手,平日舞刀弄枪倒是灵活,给人喂粥时,却粗笨的很。 她恢复气力后,无奈地从他手里夺回了粥碗,准备自己吃,心中却仍惦念着那几个伤患的状况。 刚要开口询问,似心领神会般,霍平枭主动提及了此事,低声说:“那九名伤患,你救活了七名,我刚才派人问了,他们的情况都很稳定。只另两名将士的伤势过重,我已命人将他们厚葬。” 阮安温吞地吃着粥,再度点了点头。 一将功成万骨枯,打完仗后,不可能会没有牺牲的兵将,她能做的,就是尽力挽救他们的性命。 ——“等局势稳定下来后,我们要个女儿吧。” 没来由的,霍平枭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阮安没说拒绝的话,却搞不太清霍平枭为何会对女儿有这么大的执念,生男生女这事,要靠缘分。 霍平枭这么说,她都有些怀疑,他到底知不知道,女儿不是想生就能生出来的了。 “希望她生的像你。” 他嗓音低沉,目光灼灼看她,又说:“我没记清你小时候的模样,只能通过她来弥补了。” 第30章 二更 阮安在这场战事中, 亲手操刀了九次接肠术,又获得了许多实操经验,等回到益州的府邸, 即刻就将这些经验都记在了《剑南铃医录》里, 想着等有机会见到孙也,再与他好好地切磋切磋刀法。 距淞城那一役已过去了数月,阮安在军营中与梅殊同吃同住数月,觉得这姑娘性情温和且缜密, 很讨人喜欢。 且梅殊的身上也有跟她相似的地方, 都对自己的职业很有敬畏心思, 钻研医术药理时亦很虔诚。 梅殊的医术同她比起来,虽然差了些, 但开个医馆或药堂的能力却是足够了。 阮安回到益州后, 很快拿着从苍琰那儿诓来的钱,在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上开了家医馆, 馆中的所有庶务全权交由梅殊打理。 而霍平枭这处,在打完仗后, 本该率兵回长安复命讨赏,可朝廷派人催了数次, 益州这处却给了各种借口, 将回长安的事一拖再拖。 阮安约莫着, 霍平枭是想等萧家人动怒弹压他时,再借此为由,正式造反, 在剑南割据称王。 所以回益州的这段时日, 阮安依旧以定北侯之妻的身份, 出入于益州世家的各个交际场合中, 继续为男人笼络着同当地氏族和豪强们的关系。 是日,医馆正式开张。 田姜和田芽长高了不少,两个男孩同梅殊也在很短的时间热络起来,因着周遭的邻里都知道这家医馆是阮安开的,是以在开张的第一日,来这儿看诊的病患就络绎不绝,馆里聘的八名医者忙得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得空时,阮安不禁对梅殊问道:“对了梅姑娘,一周之前,你就说已经派人去了茂州将你母亲接到益州来,可我今日派人问了,说你母亲还未从茂州启程,这是怎么回事?” 梅殊的脸上即刻闪过些微的失落之色,无奈回道:“夫人,不瞒您说,我前阵子是有派人,想将我母亲接到益州来。可派过去的人却说,我母亲突然病了。您也知道,这上了年岁的啊,一旦得些小病,可不容再经一遭路上的颠簸。我就想着,等她病好了,再将她接来。” 阮安颔了颔首,道:“也是,你就她一个亲人在了,老人家上了年岁,在得病后是不能在路上累着。” 见着阮安没再过多盘问她,梅殊方才松了口气。 她是懂些药理,却不姓梅,而是借用了那个梅家小女儿的身份,顶着她的姓名行事,就算有人想查她的底细,也查不出来。 如今她已经能够通过种种细节确定,眼前的这位定北侯夫人,就是赞普无意丢失的亲女儿。 逻国的苍煜在得知了这件消息后,自然是想与他失而复得的女儿尽快相认。 可眼下,骊国和逻国的关系交恶不说,苍煜若想见到阮安,也不能亲自到益州来寻她。 定北侯又对这位夫人异常宠爱,梅殊瞧着,这对夫妻的感情亦是极好,还有个可爱又聪慧的儿子。 依着霍平枭的那种强势霸道性情,怎么可能让阮安去逻国认亲?况且,他应该也能猜到,如果阮安去了逻国,赞普是不可能让她再回到他身旁的。 可莅了那场战事后,逻国的兵员和上将都被狼骑团的悍将打怕了,听到霍平枭的名字,都觉毛骨悚然。 苍煜目前不敢与霍平枭交恶,生怕他一旦造反称王后,就先率军对付逻国。 出于逻国安定的考虑,苍煜交给了梅殊一个任务,那就是尽快制造假象,让霍平枭认为,阮安因意外亡故。 这般,他们的人便可悄无声息地将公主带到逻国,一旦霍平枭认为阮安已死,自然不会去寻逻国的麻烦,赞普也可与亲女相认。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19节 至于霍羲那个孩子,梅殊直到现在都没搞懂,他到底是谁的孩子,有人说他是阮安所出,也有人说是被霍平枭厌弃的元妻,房家表妹所出。 不过因着三皇子苍珏在战场被霍平枭重伤之事,苍煜对他恨之入骨,自然也不会待见他的儿子。 所以逻国那处的人,没让她顾及霍羲,只说要将公主平安送到逻国。 ****** 及至日落时分,医馆来的人才少了些。 阮安刚携着几个女使出了馆内,就见到路旁停着魏府的车马。 没走几步,就见魏菀在得到车外小厮的禀话后,也从车厢里面钻了出来,径直往她身前走来。 “妹妹见过姐姐。” 魏菀仪态款款地朝着她施了一礼。 阮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从边地回到益州后,她便听闻了魏家的大小姐,拒绝了他父亲麾下一蓝姓门客的示好和爱慕。 她知道那名蓝姓门客,就是魏菀前世的私奔对象——蓝辛远。 这一切的轨迹,都与前世背道而驰。 阮安隐约猜出了魏菀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虽觉得有些神奇,原来在这个世界中,还有第二个人跟她有同样的经历,也是经历过前世的重生之人。 可心中存着的最强烈的想法,却是魏菀这个女子属实不安分。 思及此,阮安的语气透着疏冷,问道:“魏姑娘,你若有事,不妨同我去周遭的茶肆单独相谈。” 魏菀的神情微微一变,丝毫未料及,阮安竟然这么快就松了口。 她来医馆这儿,本也是想寻机见她,佯借着看病的由头,与阮安的关系再近一近。 魏菀深知,依着霍平枭对她的宠爱,他的眼里是再容不下别的女人了。 既如此,那不如与这位定北侯先搞好关系,等来日时机成熟,再寻机取而代之。 二人很快在一旁的茶肆落了座,阮安挥退了身后的女使,亦示意魏菀的身侧,也不要留下女使。 魏菀虽对阮安的意图不解,却还是依着她的言语,让魏府的婢女屏退一侧。 “魏姑娘,这次,你怎么没再选那蓝家公子啊?” 阮安先她开口,语调幽冷地朝魏菀抛出了这样一句话。 魏菀的面色骤然一变,难以置信地看向了阮安。 阮安冷笑了一声,不用她问,就光凭魏菀的神情,都能印证她的猜想。 “你…你怎么…莫不是…莫不是你也…这…这怎么可能?” 魏菀仍处于震惊之中,说出的话来也极为磕绊。 阮安则神态娴静地持起茶碗,淡淡地啜了口茶后,道:“既然老天又给了你一次机会,为何不好好陪伴家人,偏要去打侯爷的主意?” “莫不是你得知他将来会是这中原之主,所以才用心不纯,起了攀附的心思吧?” 魏菀的脸色极为难看,一阵青,一阵白的。 听完阮安的这两句质问,魏菀怒声道:“你又有何好得意的,前世你的位置,本该是属于我的。你如今,只不过是占了先机,抢了我的位置而已?” “你的位置?” 阮安的语气依旧温柔,不急不徐地又说:“且不说,是魏姑娘先与人私奔在前,损了侯爷的颜面。再者,你和他并未正式成婚,在前世,侯爷就将那张婚契作废了。怎么说,这也不是你的位置啊?” “你……” 魏菀气急败坏,险些从茶肆的长条凳处豁然站起。 她握着茶碗的纤指渐渐收紧,想起前世阮安活的并没有她多,不知道后世之事,心中终于生出一计,语带微讽回道:“你这医姑,还真是痴心,只可惜啊,你前世那么喜欢他,却连他的侍婢都没做成。反倒是霍侯称帝后,在宫里纳了不少美人儿做妃子,日日莺歌燕舞的,好不快哉。” 其实前世霍平枭到底有没有妃子,魏菀并不知情,因为在阮安去世后不久,她也因着那场天花去了黄泉。 只不过她尚在人世时,霍平枭的后宫是没有女人的,那时边地局势不稳,他忙着战事,虽在长安,却连宠幸女人的功夫都没有。 魏菀见说完这话,阮安用手攥茶碗的力道果然重了几分,眼底不禁露出些微的得意。 却未成想,阮安竟持起那枚茶碗,寒着一张脸起身,将里面变得温热的茶水,朝着她的发顶直直浇去。 魏菀被淋成落汤鸡后,完全失了大家闺秀的仪态,她不禁大声尖叫,怒声问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阮安在得知,霍平枭在前世有别的女人后,心头自然是狠狠地缩了下。 可他堂堂一郡侯,长安城的那么多女郎都在倾慕他这个天之骄子,后来他又篡位登基,成了新朝的皇帝,身侧怎么可能会没有别的女人? 阮安之前也有想过,在前世陪霍平枭走到最后的女人,会是什么样的人。 可与其纠结于过去,不如专注于现在。 这一世,他的身侧却然只有她一个女人,她能感受到他对她的爱意,他也对她做出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她当然不会因为魏菀的几句挑拨,就对霍平枭产生异心。 如若魏菀重活一世后,想靠近霍平枭的原因是为了弥补他,阮安还能高看她几眼。 可像魏菀这样趋炎附势的女人,就算前世没逃婚,也不配做仲洵的女人。 在他最艰难的时候,魏菀选择了背弃他,没帮他也没助他。 重活一世,她哪来的脸,还要再去抱被她负过之人的大腿? 魏菀不配。 “我呢,就是想让魏姑娘清醒清醒。你父亲将来的前程,都要指望霍侯。这个益州牧,不是只有你父亲才能做的,霍家的二公子霍长决不日内也要到益州了。魏姑娘你说,等将来剑南的局势有了变化,益州这么重要的城池,侯爷会不会让他亲弟弟来管呢?” 魏菀瞪大了双眼,心底已经蔓上了深深的恐慌。 阮安说的话并无道理,他们魏家是在蜀中有些势力,但也够不上资格,敢去以自己这颗卵,去击霍平枭这颗硬石头。 她父亲在霍平枭面前的表现,谄媚到似要给他做狗,生怕将来得不到被他重用的机会。 毕竟霍阆留给霍平枭的能人志士不少,他们在剑南也有自己的势力,这些人都能随时取代她父亲的位置。 第95章 疯了一样 暮色四合, 傍晚的春风又薄又柔。 阮安回到府上后,从白薇那儿得知,霍长决已平安到达益州, 他辞去京兆少尹这一职的过程异常艰难, 就连出城时都是乔装易容成了最寻常的百姓,其中莅经了不少波折。 白薇还打听到,京兆府廨的另一黎少尹也因母丧往朝廷递了辞呈,没再为萧家人做事。 兄弟二人久未相聚, 霍平枭便在府中请来几名信任的幕僚, 设了场酒宴, 顺便将霍长决引荐给这些重臣心腹。 阮安觉得霍长决颇有才干,性情亦很仁厚, 在霍平枭将来登基后, 必定是能够辅政的贤王。 原想着直接去书房整理医录,却在后院见到霍羲带着几个书童在后院聚成了一堆, 男孩们年岁都不大,叽叽喳喳地说话时, 很是热闹。 阮安走到小团子身侧,随着他清澈的目光, 也往天上看去。 却见一只麻雀大小的鸟形木弩正在半空中笨重地飞着, 她乍一看去, 还真以为它是只呆头呆脑的麻雀。 霍羲一见到娘亲也对他造的这只木鹊颇感兴趣,欢快地蹦哒了几下,奶声奶气地在阮安的面前炫耀道:“娘, 我造的木鹊成功了, 它已经飞了快一个时辰了, 还没掉下来。” 阮安知道近来霍羲一直在研究机弩连巧, 待定睛一看,却见霍羲口中称的那个木鹊,完全不需要用绳线来牵引,仅仅靠着风和浮力,就能在半空飞翔。 “那没有绳,你怎么让它下来啊?” 霍羲没得到阮安的夸赞,不禁撅起小嘴,沮丧地回道:“羲儿是第一次造木鹊,所以还没想好怎么让它下来。” 阮安失笑:“那就只能等它自己掉下来了,不过羲儿还是很厉害,第一次做木工,就能造出这么精巧的物什。” 霍羲这才心满意足地眯眼笑了起来,再睁眼,男孩的瞳孔也恢复了往昔的清亮。 阮安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 霍羲似是想起了什么事,又软声询问道:“娘,你明天不是要去药山看药材吗?我还有个造好的木鹊,你能把它带过去吗?” 阮安不解:“你让我把它带过去做什么?” 霍羲卖乖地朝着她又笑,乌黑的圆眼也随着表情弯成了两道月牙,央求道:“娘将它带过去,在山上将它放起来,它就能飞得更高了。” 小孩子的想法天真可爱,只是希望自己的木鹊飞得高一些,这么简单的愿望,阮安当然不会拒绝。 “好吧,那我就将它带到山上去放。” 说着,阮安将双手伸出,摊开朝上,任由霍羲用他的小胖手,将那只呆头呆脑的小木鹊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 阮安在书房整理了会儿医录,待用纤手将它翻到草木那册时,却见上面,至少有十几方药材的品性记载得不甚周详。 医录既然都带剑南二字,阮安定然要将蜀地特有的良药品性都一一记载在册, 临近初春,正好是采药的好时节,她明日就能和梅殊一起去离益州最近的药山采集样本,好好地观察观察,这十几味药材在未被采撷前的野生状态。 这座药山也是被霍平枭改名为姁娘山的那座山,据她的生辰又过去了小半年,阮安也终于接受了这座药山的羞耻名字。 今夜在誊抄医录时,阮安的状态却不算很专注,脑海中还是会莫名想起魏菀说的那几句话。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总是忍不住去想,霍平枭前世的后宫到底有几个妃嫔? 牵手、抚摸和亲吻,是不是也对别的女人做过? 会不会也给过别的女人在意的目光,和温柔的眼神。 这些臆想一旦在脑海中产生,阮安的心就狠狠地往内缩了又缩。 她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也觉如今的自己变得越来越贪心,到现在,就连霍平枭的前世也想独占。 又担忧,他在将来成为皇帝后,身侧真的会只有她一个女人吗? 思及此,阮安用力地摇了摇头,想将那些纷乱的思绪都赶走。 抬眼看向远处的莲花更漏,时间已然不被她察觉地尽数流逝,她竟然胡思乱想了大半个时辰。 阮安想去院子里吹吹风,好清醒清醒。 刚要起身,忽觉发顶蓦然拂过一道冷冽的气息,是醇酒和龙脑、金屑掺在一起的味道,闻上去很令人迷醉。 烛影微摇,霍平枭落在桌案上的高大身影已将她笼罩。 男人的站姿略显懒散,修长的右手正扶着腰,虎口卡在蹀躞带旁,与她四目相对后,竟对她吊儿郎当地笑了笑。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20节 阮安愕然起身,觉出霍平枭明显是有些醉了,同时又觉,他这么笑,和霍羲简直一模一样。 她从未见过他的眼睛弯成了这样,这两个人真不愧是父子。 未等阮安开口说话,霍平枭懒洋洋地朝她伸出手臂,力道仍带着习武之人的劲猛,一把将她摁在怀里。 男人大手扣着她软软的腰窝,哑声在她耳侧说:“宝贝儿,抱会儿。” 阮安任由他将削挺的鼻梁埋在她的颈间,似狼般嗅着她身上的味道。 她无奈地轻抿柔唇,小声问她:“你今晚怎么喝这么多啊?” “嗯。” 他拖长尾音,只回了她一个字。 阮安觉出男人因着醉意,多少有些神志不清,她用小手尝试推了推他,哄着他说:“你先松开我,我去给你弄醒酒汤。” 霍平枭却突然侧脸亲她,无赖又霸道地回道:“不许你走,我还没抱够。” “那好吧,就再让你抱一会儿。” 阮安没见过他喝醉的模样,倒是觉得这样的霍平枭也挺有趣的,就是有些粘人。 她将小脸贴近他胸膛,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身上熟悉的体温。 忽地,阮安以极小的声音问他:“仲洵,你以后真的会只有我一个女人吗?” 这时霍平枭掀开眼帘,漆黑的瞳孔却未恢复清明。 他将薄唇贴近她耳,斩钉截铁地回道:“老子就要你一个人。” 阮安的唇角终于有了温甜的笑意。 她相信霍平枭,他只要对她做出了承诺,那她就信。 阮安决定将前世的事放下,这一世,她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的。 许是因为霍平枭醉着,有些话再说时,阮安也不再觉得难以启齿。 她像只鸵鸟般,将脸埋在他怀里,声如蚊讷地说:“仲洵,我好喜欢你的。” 霍平枭听清了这句,他低低哂笑一声,立即回道:“老子也喜欢你。” 阮安喃喃又说:“但你不知道,我其实喜欢你很久了,比你知道的还要久。” ******* 次日,临近午时,霍平枭才悠悠转醒。 枕旁自然是空落落的,他清醒后,想起阮安今日要和那姓梅的医女去药山。 霍平枭从床面坐起,用指腹揉了揉眉心,隐约记得,阮安昨夜好像跟他说了些什么话。 “喜欢他。” “喜欢他很久了。” 霍平枭蓦然睁眼,觉得这两句话应当不是他的幻觉,因为她说的这几句话,昨夜他睡的也难能安沉。 此时此刻,霍平枭迫切地想知道,阮安到底同他说没说过那两句话。 如果她说过,那她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是在他和她成婚之后的不久吗? 男人的思绪沉浸在这件事中,很快洗漱完毕,换上一袭劲装弁服,准备即刻驾着金乌,从益州前往姁娘山。 依着金乌的速度,只用两个时辰,他就能到达山脚。 那对药材异常痴迷的小医姑说,她得清晨出发,在山上待到傍晚,正好他过去时,就能将她接回来。 回程的路上,他再好好地盘问她。 霍平枭仿佛已经见到了阮安害羞的神情,和她因着害羞,而泛红的那对小耳朵。 按说,午时的日头应该最盛。 可今日不知怎的,骄阳一直隐匿在浓厚的云层中,天空是大片大片的阴霾。 转瞬,益州就下起了滂沱大雨。 霍平枭原本的出行计划被打乱,想着姁娘山应该也下起了雨,阮安应该躲在哪处山洞正避着雨。 他站于廊檐,有一搭没一搭地用长手转玩着玄铁流镖,正忖着等雨稍小些后,他就启程。 “轰隆隆——” 天边忽地响起了数道惊雷,其势穿云裂帛,徒惹人心惊。 霍平枭手中的流镖“啪”一声落在青石板地,突然涌起了极为不好的念头,他眼神阴沉地看向冒雨奔来的小厮,厉声问:“怎么回事?” 那小厮跪于地面,回话的声音透着哽咽:“侯爷…侯爷,夫人在药山意外失足,坠崖了……” ******* 梅殊胆战惊心地跪在半山的泥水地上,手里持握着阮安的半截衣袖,面带泣容,伪装着尝试挽救过阮安的模样。 霍平枭冒雨骋马赶来,刚到半山,梅殊就瞧着他的状态已经有些不对劲了。 男人的面庞犹带着怒意,连伞都没让随侍之人为他撑,看向崖底的眼神却透着茫然,瞧着空洞洞的,又带着几分凄怆。 失魂落魄,不外如是。 梅殊悄悄地瞥了他一眼,继续佯装着哭泣。 反正这种高度,不用她说什么,霍平枭也该知道,阮安是绝无生存的希望了。 因着通往这处半山平地的夹缝狭窄,梅殊和阮安在钻过山缝时,便让侍从侯在了外面。 而梅殊早就命暗桩在此地等候,他们伪装成了上山砍柴的村民,早就悄无声息带着晕厥的阮安下了后山,已经在出城的路上了。 正此时,霍平枭将视线从崖底收回,眼神狠戾地看向跪在雨中的梅殊。 这个女人还在,他的阿姁怎么不见了? 男人淋了数个时辰的雨,唇瓣发着颤,色泽已变得青白,浑身带刺,就像只受伤的孤狼一样。 滂沱的大雨没将他的背脊浇弯,他虽目眦泛红,却失了平日暴戾的气焰。 隔着雨声,霍平枭喃喃问:“阿姁在哪呢?” 梅殊知道阿姁应当是阮安的闺名,她假惺惺地朝眼前身量高大,却在失神的男人扣了几下头,语带泣声道:“夫人意外失足,小女没及时察觉,虽然小女也曾用力尝试过将夫人救上来,却还是没能成功…还请侯爷节哀……” “我的阿姁呢?” 梅殊的神情微微一变,方才意识到,霍平枭压根就没在问她,而是在自言自语。 她抬眼,见男人的神情由狷戾转变成了偏执和癫狂。 他说话的嗓音似野兽在低嘶,伴着不休不止的如注暴雨,悲怮到令人心中慌颤,又问:“我的阿姁怎么不见了?” 霍平枭咬牙说着,亦猛地将梅殊手中的那一小截从她身上撕下来的衣料抢过,并将它紧紧地攥在手心。 来的路上,他没有任何实感,自然不肯接受眼前的这一切。 昨夜还在同他温声软语,说着喜欢他的姑娘,怎么就不见了? 她跑哪儿去了。 她不见了,那他该怎么办? 霍平枭仍攥着那块藕荷色的锦布,似是要将它揉进肉中融为一体,硬朗面容上划过的水痕,不知是泪还是雨。 梅殊没料到,阮安坠崖的事,会让霍平枭如此失控,他简直像是疯了一样,完全没了平日以一挡万的杀神气势。 忽地,男人似是看到了什么曙光般,又往崖底看去。 他踉跄地走到崖边,霍长决这时终于赶来,召着一群侍从在他要纵身往下跃时,将他及时阻拦。 霍平枭虽然失了神志,可那几名侍从加起来的力气也很难敌的过他。 几个人莅了番缠斗后,终于将他撂倒在地。 霍平枭落魄地倒在混着雨水的泥地上,华贵考究的弁服染上大片的脏污。 他仰面躺着,将手覆在脸上,似哭似笑地抖着双肩,说话的声音令人发瘆,一直念着:“没了…阿姁…没了……” 霍长决看着曾经如此骄傲的长兄竟变成了这副模样,自然于心不忍,刚要将霍平枭扶起,却见他竟自己从泥地挣扎地爬起。 男人起身后,眼神直勾勾的,瞧着有些木然,又带着可怕的阴鸷。 他哑声说:“我要去找她。” 霍长决虽然存着期冀,希望阮安还有气息尚存,可他知道这种希望极其渺茫。 况且山地下有条溪流,下了这么久的雨,那处已经涨了洪水,说不定尸身早就被冲走了。 不然在他们来之前,这里的侍从已经冒雨找了一遭,却只寻到了阮安的一只绣鞋,还有兄长送予她的那枚狼符。 霍长决知道,兄长在没找到阮安的尸首前,是不一定会罢休的,只能跟着他一起下山去找,这样也能在路途看着他,别让他再做出什么傻事才好。 霍平枭走到众人身前,下山的步伐跌跌撞撞,在石阶上险些摔倒多次。 他能觉出,他的思绪处于极为的混乱状态。 可再这样,就该找不到阿姁了,阿姁一定还在等着他,等他接她回去。 隔着泠泠的雨声,远方忽地传来山中禅寺的钟磬之音。 霍平枭停住脚步,神情阴沉地扶着山壁,循着这道钟声遥遥看去,霎时间,他好似想起了那些被封尘的遥远往事。 记忆纷至沓来,脑海中,亦忽地响起一道清冽低沉的男音:“有一件事,贫僧觉得,陛下应该要知情。” 记忆里的他,身着一袭旒裳衮冕,置身在长安的大慈寺中。 他接过了虚空递给他的十余枚平安笺,并将它们一一拆开,垂眼看去—— 玄康二年,二月: 定北侯大捷,平安得胜归来。 玄康三年,九月: 定北侯大捷,平安得胜归来。 玄康五年,十月: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21节 定北侯大捷,平安得胜归来。 初承元年,二月: 霍平枭平安得胜,康健无虞。 初承八年,五月: 霍平枭平安得胜,康健无虞。 初承十年,三月: 霍平枭平安得胜,康健无虞。 …… 上面的字迹,记忆中的他并不认得,但现在的他却一辈子都忘不掉,阮安没被他教字之前,字迹就是这样歪扭有笨拙。 但他能看出,纵是这些字观感不佳,却都是她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写出来的。 上面的日期,正好对应着他每一次征战的日子。 后来他在蜀地叛变,自称为孤王,被朝廷褫夺了郡侯的爵位,那些平安笺依旧未断,阮安依旧在为他祈福。 记忆中的他,却神情错愕地看向了身着玄色袈裟的虚空。 虚空说:“陛下,有个女子,默默地倾慕了您十几年,她还曾为您生下过一个孩子。” “虽然她被关在掖庭,受尽折辱,却从没忘记过,在您出征前,跪在佛前为您祈福,还为您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平安笺。” 前世的霍平枭,因阮安暗自倾慕了他十余年,深深触动,心中久久不得平复。 而现在的他,也终于想起了前世的一切。 十几年…… 他苦笑。 他何德何能,竟被她默默地喜欢了十几年。 她对他的爱意本就藏匿于无声之中,他属实恨自己,曾因她的温吞和不善言辞,对她透露出过些微的怨怼之情。 他又想起,前世的她死于乱箭,是他手底下的叛军将她的心脏射中。 那就等同于,是他害死的她。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他的怀里,曾经那张白皙柔嫩的脸颊尽覆狰狞疤痕。 霍平枭终于知道,这一世的她为何会如此落寞的说,没有人喜欢在脸上留疤。 而他舍不得握的那双小手,也都遍及着冻疮,她分明才二十几岁,却因饱受折磨,形容可怖,就像个老妇一样。 前世到底是谁,将他的阿姁害成了这副模样? 霍平枭的神情犹自发狠,心底已然有了答案。 ******* 两月后,皇帝去世,太子萧崇登基。 萧崇的龙椅还未坐热,就立即派了使臣前往益州,勒令定北侯霍平枭即刻回长安复命。 同时,萧崇也做了另手的准备。 先帝去世前,剑南道的副节度使就和正节度使生出了龃龉,正节度使已然对霍平枭表示了臣服,副节度使的手中却还有八千的精兵。 到时不管霍平枭反与不反,萧崇都会命副节度使,在霍平枭平日所居的官邸中,将他和其余叛臣即刻围剿。 长安的使臣趾高气扬地进了大殿,见主位坐着的男人慵懒地阖着眼眸,看都没看他一眼。 身上穿的冕服,和发上戴的冠子,全都逾了规制。 看来陛下提前下的那道旨意是对的,这等子忤悖皇旨的不驯之臣,就该下令剿杀! 使臣不禁眯了眯眼,沉声道:“定北侯,你只是当朝一郡侯,九章衮冕这种服饰,不该你来穿。” 话音甫落,霍平枭亦掀开眼帘,却只冷冷地看向他,未发一言。 瞧着他这副睡不醒的模样,使臣暗觉,这逆臣都死到临头了,还对周遭的危机没任何察觉。 他听说,定北侯自丧妻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阮氏失足坠崖后,尸身好似被洪水冲走,霍平枭没寻到她的尸身,就笃信阮氏没有死,不许府上的人为她发丧,更不许世子霍羲为他亲娘哭,还勒令下人,只许说夫人是失踪了。 他夫人到底死没死,他心里还没数吗? 不过他也快去下黄泉,见他那位爱妻了。 使臣来的目的,是想佯装将他劝降,让霍平枭的意志松懈。 他刚要再度开口,外面就进了一传讯的兵士。 那兵士朝着上首的霍平枭行了一跪礼后,便恭声道:“王上,孟广将军已将原剑南副节度使廖延斩于马下,孟广将军托小的向您呈上他的首级。” 使臣嗅见了那浓重的血腥味后,神情骤然一变。 王上?霍平枭竟然已经造反称王了? 还有那颗人头竟是……朝廷派来要剿杀霍平枭的副节度使,廖延! 使臣大惊失色时,霍平枭已从蟠龙金椅处起身,走到他身前。 男人落于地面的高大身影被斜斜拉长,透着股带着威严的压迫感。 使臣的身体有些发抖,本以为霍平枭会拔剑直接将他斩杀,出乎他意料的是,男人竟面无表情地提起了廖延散落的发,将没来得及被阖上眼眸的那颗人头提到了他的眼前。 廖延的凄惨死状是让使臣不敢直视,浓重的血腥味铺面而来。 在霍平枭幽沉目光的注视下,使臣忽地会出了他的意图,下意识地伸出了双手。 那颗还带着热气的人头,便落在了使臣的手心上。 他想松手,却又不敢松。 使臣倒也不是没见过世面,此前也出使过别的国家。 可眼前这人的样貌虽生得明昳俊美,唇边的笑意却阴测又邪肆,就跟地狱里的修罗一样。 那种可怕又诡异的气势,快要将他逼疯了。 霍平枭沾了血的那只手生得修长且指骨明晰,似是将他的脸当成了抹布般。 他边羞辱性极浓地在使臣的脸上一下又一下地揩着血,边眼带睥睨地沉声说:“拿着这颗人头,回去告诉萧家的那几条狗,就说孤王反了。” 第96章 神女 时逢初夏, 正值逻国每年一度的雪顿节。 苍煜向来对此节庆十分重视,便在逻都郊外择了处空旷马场,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朝贺典仪。 数千的逻国子民站于一旁的低矮山丘, 托起皇长子苍琰和其余匠人绘制的巨幅唐卡, 其上图案的色泽绚烂鲜艳。 骄阳般的明黄、似深湖般的藏青、云一样的白、孔雀绿、和像火焰一样的赤红交织在一处,色块间对比强烈,饱和度极高。 以它们为背景,唐卡中央的神佛盘腿坐于莲花宝座, 却没因不远处的热烈歌舞, 沾染上任何凡人的喜怒哀乐, 神情依旧似慈带威,气度高华。 午后的高原烈阳带着烧灼般的光芒, 洒向大地, 如为唐卡镀了层金灿的佛光,上面的金粉亦在它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象征着金、木、水、火、土的经幡正迎风招展, 近百名出身高贵的逻都青年戴着青面白髯的温巴面具,为王廷大跳羌姆傩戏, 以此娱神驱鬼,禳灾迎祥。* 位于中央的少年与其余人的穿着不同, 他戴着独一无二的赤色金刚护法神傩面, 身着一袭玄黄色的扎规长袍, 手持用五彩长布裹缠的戈矛。 少年的舞姿最为灵动矫健,身材劲瘦挺拔,瞧上去年纪不过十七八岁。 羌姆傩舞终毕, 苍煜示意一众后妃、皇子和重臣品尝奶酒。 为首的少年摘下了护法神的傩面, 走到苍煜坐席不远处, 跪地对其问安:“臣携众青年子民, 祝赞普延年益寿,愿大逻昌盛繁荣。” 与逻都的其余同龄男子一样,少年的肤色因常年日晒而显得偏深,可五官却生得英挺,面庞轮廓敛净分明,那双眼睛亦如曜石般漆黑明亮。 丹增的身量虽不算高,可若论相貌,他绝对是逻都数一数二的美男。 “起来吧。” 苍煜让少年起身后,又命仆侍给那些年轻男子们赐下奶酒和黄金。 少年是故去岸本的小儿子,名唤丹增,是皇长子器重的家臣。年岁尚轻却画技高超,颇擅机关冶铁等工巧之事。 这次雪顿节,少年又被选为了领舞,在场的明眼人都能看出,丹增的前程不可限量。 不过这场宴事的焦点人物,并不是丹增,更不是难能齐聚一堂的五位皇子,和苍煜新纳的那名东宛后妃。 而是一年多前,被从寻回的皇长女,她流落中原时姓阮,逻国的臣民却尊称她为皇木萨。 木在逻语中为女,萨则为神。 百姓们之所以将她视为神女,并非因为她是赞普唯一的嫡出女儿。 半年前,逻国爆发了一场来势汹汹的天花,是皇木萨将高超医术传授给皇宫的医官,很快平息了这场疫情,百姓亦因她的善举免于水火,自是对她感恩戴德。 可皇木萨鲜少抛头露面,没几个人见过她的真容。 据传言说,她是个面若冰霜的冷美人,无人见过她笑起来的模样,赞普也曾给她安排过婚事,皇木萨却都一一将其推拒,日日待在深宫不出半步。 在场的诸人好不容易窥见皇木萨的天颜,自是不禁往上首那儿多看了几眼,她比逻地的女子生得肤色白皙许多,巴珠红缨巨帽下的那张面庞生得小巧精致,极其美丽动人。 只她那眼神没什么悲喜,这种冷淡的神情,让人更觉她就像那遥不可及的雪山神女,沉静的眼底仿若透着圣洁的光芒。 趁着丹增未走,坐于上首左侧的阮安突然同婢女附耳说了几句话,随后便摘下了修长雪白颈子上戴的珠串,上面全是成色最好的琥珀、珊瑚和绿松石。 婢女得令后,走到席央,对主位上的苍煜恭声禀道:“赞普,皇木萨想赏赐丹增一物。” 这话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微微一变,随后,那目光或多或少透了些暧昧。 皇木萨赏的不是别的,而是自己的贴身之物。 这不就代表,是看上这个俊俏的少年了吗? 苍煜费解地往阮安的坐席看去。 阮安神色平静地朝他点了点头,用口型示意:“就他了。” 苍煜面露惊诧,又看向一侧的苍琰。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22节 丹增毕竟是他手底下的家臣,而今阮安难能对一位少年有了兴趣,看这架势,应是想将他养成面首。 苍琰则面无表情地把玩着手中酒盏,淡淡地往一脸惊愕的丹增那儿瞥了眼,半晌,方才收回视线,朝着苍煜颔了下首。 这个妹妹,两年前刚见面,就诓了他十万两银子。 现在又看中了他培养了多年的家臣,就跟他的冤亲债主似的。 不过他就这一个妹妹,既然看上了丹增,那就赏给她解闷吧。 站在丹增身侧的青年们眼睁睁地看着,皇木萨的婢女走到丹增的身前,并将她的那串珠旒戴在了他的脖子上,纵是隔着一层傩面,也遮掩不住他们眼底的羡慕和嫉妒。 他们看着丹增受宠若惊的表情,看着他颤着声音跪地谢恩,和他看向皇木萨时,那透着膜拜和倾慕的眼神。 丹增有什么好? 也就是他幸运,只有他摘下了面具,露出了那张俊俏的脸,正巧赶上皇木萨兴致高,才将丹增看中。 不过就是生了张好脸蛋,身量却及不上他们这些已经成年的男子高大威猛,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他凭什么能得到皇木萨的垂青? 有的青年因着嫉妒,甚至攥紧了拳头。 好在皇木萨想养几个面首,就养几个面首,他们以后还有表现的机会,这个丹增绝不会得意太久。 ****** 散宴后,苍煜单独将苍琰留下。 想起适才赠完珠串后,阮安又让丹增给她倒酒,还难能露出了笑模样。 自从她被他们的暗桩从剑南带回逻国后,阮安就没在他们的面前笑过,还想了好多方法逃跑、亦或是买通仆婢通风报信,最后自然都被识破发现,没能成功。 阮安笑起来的模样,姝美至极。 那丹增不过是个春心萌动的少年,见着这样一个大美人对他微笑,不禁心神荡漾,将酒水都弄洒了,阮安却也没怪罪他半句。 思及此,苍琰还是觉得这事诡异的很,不禁问道:“父亲,您应当是见过蜀昭王的,丹增的样貌跟蜀昭王很像吗?” 苍煜微觑眼眸:“霍平枭像只狼一样,外表也生的凶佞,丹增和他哪里有像的地方?” 霍平枭称王后不久,很快率军向东扩张,短短一年多的功夫,就占据了黔中、山南一带。 骊国皇帝萧崇想造舟船去扬州看琼花的念头也因此被打消,不过萧崇也没放弃折腾,又靡费甚众,准备在洛阳再造一座华贵的行宫,准备迁都洛阳。 而萧崇想迁都的原因,也是霍平枭在东扩途中,顺便占了运粮的河道,为了洛阳的含嘉仓,他也得迁都。 霍平枭虽然只带走了三分之一的兵,可剩下那三分之二的骊军也不能都派去镇压霍平枭,毕竟东宛和西宛仍有隐患未消。 虽然骊国的朝廷对外宣称,霍平枭是叛臣贼子,却又没有能力将他割据的政权歼灭,只能任由其野蛮生长。 霍平枭手底下的军队,是支虎狼之师,个个骁勇善战,以一敌百,同他们的君主一样,骨子里都尚武,打起仗来锐不可当,别的州郡的大将都对这位战神谈之色变。 苍琰持盏,调侃道:“不过这个丹增确实是个模样俊俏的少年,许多贵族女郎都很倾慕他。” 苍煜冷嗤一声,回道:“那也配不上你妹妹,你妹妹一时起了兴致,把他当条狗养养,解解闷也就罢了。” 说着,他啜饮了一口酒水,又道:“不过有这个丹增取悦她也好,免得她再动逃跑的念头。” ****** 雪顿节后,阮安经常带着丹增出席各种场合,所有人都认为,她对这个少年面首极为宠信。 只有丹增自己清楚,皇木萨虽然隔几日就会于夜晚召他入寝宫,是要命他给她绘象。 皇木萨在私底下与他相处时,极有分寸,人也端庄矜持得很,从不会对他做逾矩的事。 她要求他绘的这幅人像的尺寸,长宽各为三分之一丈,按说这种大小的画,凭他的天赋和技巧,一夜就能画完,皇木萨却让他拖了一个月。 这一月中,每次他画完一部分,她都会让他在寝殿里用些点心,再待上一会儿。 每逢这种时候,殿里的婢女基本上都会退出去,殿里也只剩下了她和他两个人。 可皇木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吃,眼神无波无澜,不会同他说话,却会在他离开时,赐他丰厚的赏赐。 丹增不知,皇木萨为何要他给她画尽量写实的人像,且她每次都会穿着象征着逻国皇女身份的华贵衣饰。 丹增不敢多想,因为能得到皇木萨的垂青已是件极为幸运的事,她肯让他画她,都是对他的恩赐。 皇木萨是大逻的神女,年纪又比他长了几岁,丹增对她存着的敬仰心思居多。 丹增觉得,像她这样的女子,就应该被供起来,他能跪在蒲团上,得到朝拜她的机会,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丝毫不敢对她有任何的亵想。 是以,丹增每次绘画时都一场认真,按照阮安的要求力求写实,一开始在画她时,他的双手都在发颤发抖,生怕画不出她的神韵和美丽来。 今夜,丹增终于完成了画稿。 阮安走来查验画像,看着画布上那栩栩如生的人像,温声对丹增夸赞道:“画的不错。” 丹增被她夸赞后,本就清澈的瞳孔显得更亮了,立即就惶恐地跪在地上,对着阮安连连叩谢。 阮安神情淡淡地命他起身,问:“我们之间的事,你可有向第二个人透露过?” 丹增一脸诚恳的摇了摇首。 阮安敛了敛神色,语气恢复了和煦:“那就好,你记住,我们私底下的相处,是秘密,我不希望第二个人知道我们之间的秘密。” 丹增立即颔首,回道:“臣领命,还请皇木萨放心。” 秘密这个词,仿佛带着某种禁忌感,丹增也不想将他和皇木萨的秘密跟别人言说。 这时,阮安却往内室书案上,那枚断翅木鹊的方向看了看。 丹增熟知中原流传到逻国的《木经》和《鲁班经》,颇擅木工和机关,人像既是画完了,那么接下来,她就该让他为她修补这个木鹊了。 第97章 篡位 夜半时分, 洛阳新宫。 内廷一处的华贵寝殿响彻着孩童不休不止的哭啼声,李淑颖从华贵的壶门床处起身,心烦气躁地走到殿外。 宫人齐齐向她福礼, 恭唤:“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乳娘仍在耐心地哄着怀里刚到一岁多的男孩, 可任她使尽了浑身解数,男孩却没有任何止泪的迹象,仍咿咿呀呀地挥舞着两个小胖胳膊。 李淑颖这一过来,男孩的哭声反倒更大了些。 李淑颖美丽的面庞显露了几分烦躁, 不悦问道:“这孩子都断奶多久了, 怎么还总是这么哭?” 乳娘回道:“回娘娘, 傅贤妃在世时,是将皇子亲自喂养的, 许是皇子一时离了亲母, 有些不适应吧。” 李淑颖眯了眯眼眸,厉声道:“往后他的亲母就是本宫, 好端端地,你在本宫面前提什么傅贤妃?” 乳娘神色惶恐, 赶忙对李淑颖连声认错。 宫人都说,傅贤妃便是从前在东宫的那位傅良娣, 她在产下一名皇子后, 身体本就亏空虚弱了不少, 在迁都的路上又染了疾病,便暴毙身亡了。 而那时天气炎热,尸体很容易腐烂, 皇帝便在皇后的建议下, 将傅贤妃先就近安葬, 等来年皇帝去祖陵祭祀时, 再将她的棺樽移到离长安不远的皇陵。 可事实却是,傅贤妃虽然确实在途中患了疾病,可她却并没有立即身故。 皇后买通了医官,给傅贤妃下了会昏迷不醒的药,直接让人将她给活埋了。 李淑颖自从失去了能为人母的资格后,倒是也再不寄希望于博得皇帝的宠爱了,而是在民间选了许多姿色上乘的美人,并将她们培养成自己的人,纳入后宫,安插在了皇帝的身侧。 而她对傅贤妃使出如此残忍手段的原因,一是当年的东宫旧怨,二则是,为了去母留子。 李淑颖既然是皇后,那她只要能将皇帝的亲子养在膝下,在后宫的地位就能稳固,且傅贤妃亲子的年岁尚小,等小皇子长大后,自然就不会记不得小时候的事了。 看顾小皇子的乳娘是李淑颖信任的人,知道傅贤妃真实的死因,她觉皇后娘娘的手段属实过于残忍,等傅贤妃从棺材中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被活埋了,该有多么的窒息和绝望。 李淑颖无甚耐心地将傅贤妃的儿子夺到怀中,小皇子已经能够说出一些最简单的音节,抽抽嗒嗒地唤着娘。 李淑颖知道他在唤人的是傅贤妃,不禁眯了眯眼眸,对怀中的男孩命道:“要唤母后。” 小皇子不肯唤,哭得也更厉害了。 李淑颖的语气沉了些,又道:“你要记住,你母妃已经去世了,本宫才是可以照拂你至大的母后。” 许是因为男孩的冥顽不化,李淑颖在说话时,捏握他小胳膊的力道也重了些。 乳娘身为人母,自然心软,见不得李淑颖如此对待小皇子,哀求道:“娘娘,还是让奴婢来抱着皇子吧。” 见着男孩的哭声转小了些,李淑颖才阴沉着面容,将孩子递还给了她。 这时,殿外急匆匆地来了个禀话的太监。 李淑颖的神情即刻变得机警,夜已深沉,太监这么晚来到她的宫殿,定是有要事相禀。 她召太监入殿时,却见他发髻上的盖耳笼冠都没扶稳,一脸急色,忙不迭地用尖细的嗓音道:“娘娘,叛臣霍平枭的大军早在两个时辰前就已经入了都畿道,怕是不到清晨,他们就要攻入东都皇城了,您快收拾收拾细软,准备逃吧!” 李淑颖听罢,面色骤然一变。 刚迁都不久,皇帝就在她和她嫡出叔父,亦是现任丞相李岚的建议下,召集了七个节度使,率地方的州郡兵对叛臣霍平枭进行围剿歼灭。 届时,与骊国接壤的北地小国竭国也会派军增援骊军。 眼下那蜀昭王霍平枭应当自顾不暇,在跟其余的州郡兵抗衡,怎么就率兵来攻占东都洛阳了? 李淑颖心中疑惑万分,即刻命宫人收拾行囊。 她压根来不及整饬衣发,最先想的是去寻萧崇,再同身为君主的他商议商议对策,看看还有没有机会抗敌。 去皇帝寝宫的路上,李淑颖看向身侧的禀话太监,颤声问道:“霍平枭手底下的兵员,完全不及那七个藩镇加起来的和齐国公手中的兵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三十万大军,还打不过十几万大军吗?” 太监的面庞犹带着些微的恐慌之色,回道:“娘娘,刚才陛下得到了消息,说是齐国公也叛变了,成了霍平枭麾下的部将。齐国公这一叛,那七个藩镇只有四个还肯继续为大骊出力,其余的不是作壁上观,就是也归降了霍平枭。” 李淑颖行在宫道上,气的简直要用指甲将掌心扣出块肉来。 萧崇顺利登基后,就因当年的旧怨,等不及地要清算陈贵妃。 先帝走得太急,没在生前,对这位他最宠爱的妃嫔周详的安排过。 李淑颖当时就劝过萧崇和太后,陈贵妃的父亲齐国公手握兵权,就算再恨陈贵妃,也该看在齐国公的面子上,善待他的亲女。 可萧崇和他的生母都不是会顾全大局的人,太后甚至还召集先帝的后妃在太妃们群居的宫落里,一起奚落疏远已经成为贵太妃的陈贵妃。 因着女儿被苛待,齐国公自然对皇帝有了怨怼,萧崇登基后,生怕齐国公会拥兵自重,成为第二个霍平枭,便在迁都后,将他派到藩镇戍边去了。 齐国公这一反,大骊的军中再无能镇住几十万大军的优秀将领,虽然兵员的数量看着多,实际却不过是一盘散沙罢了,压根就抵抗不了霍平枭手底下那些悍勇的精兵。 李淑颖还未走到皇帝的寝宫,夜空中忽地划过一道尖锐的“呲”音。 她仰首看去,火铳恰好在皎洁的半月旁一闪而过,隔着华贵歧头履的鞋底,她仿佛能觉出,宫道上的青石板地在微微震动。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23节 李淑颖的周身蓦然产生了某种深深的颤栗感,她观周围宫人的反应,方才确定,这一切并不是错觉。 沿着地脉,能听见泱泱大军行进的可怕声音,数十万人马的铁蹄重重踏地,步伐整齐划一,颇有节奏,与她心跳的频率渐趋一致。 这些声音离新宫的距离越来越近。 最可怕的是,皇城的宫墙外,完全听不见洛都百姓的骚乱和吵嚷之音,反是尽覆十几万甲兵雄浑的军号声。 兵临城下,后妃、宫女、太监们再顾不得天家之威,纷纷逃窜,惟有持节的禁军中郎将仍对皇家忠心耿耿,用戈矛维持着秩序。 夏夜拂来的风莫名沁了几分寒彻透骨的萧瑟之意。 李淑颖站在巍峨严整的宫宇间,一时失神。 多年以来,她努力的、争取的、引以为傲的一切。 无论是华贵的宫宇,至高无上的凤位,还是万人景仰的荣光,都将被霍平枭这个男人在一夜间颠覆。 一时间,李淑颖仿佛被浓重的绝望深深地缠裹,她觉头脑晕眩的同时,却又莫名觉得,眼前的这一切,有些似曾相识。 当晚,叛军以雷霆之势占据了洛阳的新宫。 叛军将所有的皇室成员尽数抓获,就连没随行来洛阳,仍在长安镇守的萧闻也被押送到了新宫。 北边的竭国,则将小国惯有的墙头草嘴脸发挥得淋漓尽致,一见势头不妙,即刻撤去援军,连夜命使臣给霍平枭呈递了求和书,上面的每字每句都透着谄媚和逢迎,他们君主的态度,完全支持霍平枭称帝。 眼下,据正式登基的黄道吉日还有十三天。 霍平枭命齐国公和狼骑团的其余将领在各地清剿前朝余孽,南境的几个监察道纷纷表示归降。 虽然还有几个监察道在负隅顽抗,可逻国大势已去,霍平枭建立的新政权还得到了别国的支持,那些藩镇的州郡兵早就军心涣散,内部溃烂,归降于新的王朝,也是早晚的事。 多数的萧氏子孙和后妃都被暂时关押到了监牢中,惟李淑颖、萧闻和萧崇不同,他们被霍平枭命人用铁链拴住了颈脖、脚腕、手腕,还要将四肢爬伏在地,做狗奴之状。 霍平枭每日都会派宦官过来,盯着他们三个学狗吠叫,如若吠叫的不响亮,或是不肯吠叫,就会有禁军拿沾了盐水的鞭子抽他们。 萧崇屈服的最快,学狗学的最像,叫的也最欢。 萧闻却宁死不屈,被鞭子狠狠抽打的次数也最多,其中他昏死过好几次,却又会被人用冷水泼醒。 生不如死,不外如是。 李淑颖一开始也不肯学狗吠,她不知霍平枭是如何想出这么作贱人的刑罚,可这么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自是让她在挨了几下鞭子后难以消受。 最后只得忍着羞耻,也跟萧崇一起跪在殿内,跟狗一样,对着龙椅连声吠叫。 李淑颖能明白霍平枭如此惩戒萧闻和萧崇的缘由。 萧崇是前朝的皇帝,再怎么羞辱都不为过。 萧闻则在他去益州的这几年中,没少给他下过绊子。 可霍平枭为何也要这么羞辱她,难道就因为她是萧崇的皇后吗? 李淑颖饿了多日,每日只会有宫人给他们送些搜米,防止他们饿死。 “吱呀——”一声。 大殿的长窗被宫人打开后,灌进殿内的晨风逐渐将血腥味冲散,洒向地面的朦胧日影亦将走进男子的高大身影斜斜拉长。 李淑颖这时略微转醒,嗅见了那人身上龙涎香的气味,耳旁亦划过那道熟悉且冷沉的声音:“把这几条狗,给朕弄醒。” 第71章 补更 “把这几条狗, 给朕弄醒。” “是。” 禁军统领即刻领命,示意殿中的皇家侍从持起沾了盐水的长鞭,“啪啪”数声, 三个昏睡在地的前朝皇室成员即刻被他们抽醒。 萧崇马上呲牙咧嘴地爬了起来, 一看见霍平枭,就下意识学着犬类的模样跪伏在地,随时等候霍平枭的驱使和羞辱,完全失了君王应有的气节。 萧闻的伤势最重, 纵是侍从用长鞭抽了他数下, 他也只是蹙了蹙眉头, 丝毫没有起身的迹象。 李淑颖看着萧崇的模样,心底突然生出深深的悲怮, 一个君王既然连骨头都软了, 那么他统治的国家也早晚要走向灭亡。 反观坐于上首的霍平枭,那个她曾经视若叛臣, 视若不是正统的男人,则气宇轩昂地坐于龙椅。 男人身着一袭玄色的旒裳衮冕, 尽显帝王威压,冠冕九旒珠帘后的面容硬朗寡情, 俊美又阴鸷。 李淑颖虽然打心底看不起萧崇为了活命的奴颜媚骨作态, 却也不得不跟他一样, 尽力模仿着狗的作态,生怕霍平枭会发怒。 今日是宫变后,她第一次见到霍平枭。 多年未见, 李淑颖对他如今的模样颇为好奇, 下意识抬起首。 及至同男人漆黑如潭的眼睛短暂地对视后, 她的心中突然产生了难以言说的慌感。 “啪——”一声。 禁军统领复又甩鞭, 往李淑颖的身上重重地抽了下,厉声斥道:“大胆!陛下的圣容岂是你这等贱妇能直视的?” 李淑颖吃痛地闷哼一声,态度极其卑微,即刻将脑袋埋了下去。 她总觉得多年未见,霍平枭的身上好像是有某处变了,可具体是哪处变了,她又说不出来。 李淑颖想起了男人适才的神情。 他们三人受辱时,他看向他们的眼神颇带睥睨,唇边也存了抹轻蔑的笑意。 可他笑起来时,嘴角虽在往上牵动,却是皮笑肉不笑。 霍平枭眼睛不会眨,眼珠的位置也不会动,眼神瞧着空洞洞的,却又蛰伏着随时能掀起惊涛骇浪的癫狂。 李淑颖的心跳重重一顿。 她忽地明白,霍平枭的身上到底是哪处变了。 那是一种对任何事都不在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疯,哪怕毁天灭地,甚而是自毁。 霍平枭的皮貌依旧俊美,甚至莅经岁月沉淀,男人的外表比在长安时还要更加惑人。 可他笑起来时,却过于瘆人。 就像只疯了的恶鬼。 李淑颖心中越想越慌,霍平枭现在就是个随时都能疯起来的疯子,疯也就罢了,如今的他还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这样的人简直不要太可怕,谁也不知道他能做出来什么? “吠几声,给朕听听。” 霍平枭的声音略显慵懒,敛净的颌线隐于半明半暗的光影之间,额前的珠旒在泠泠相撞,眼神却无波无澜。 萧崇立即朝着霍平枭的方向吠了几声,他汪汪汪地叫着,还不停地朝地面扣着头首,对霍平枭祈求道:“陛下…陛下让狗奴做什么都行,只要陛下能饶奴一命。” 李淑颖无奈地叹气,无法忍受萧崇的这副嘴脸,他简直将他父辈的脸面都丢尽了,与其这样活着,莫不如自戕。 霍平枭面上的笑意转瞬即逝,表情恢复了冷淡和阴沉。 怎么可能饶他的命呢? 萧崇和李淑颖,就是阿姁的梦魇。 在前世,这条贱狗差点就将阿姁辱没,不知道从前她因梦魇哭泣时,萧崇会不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既然他们是他的梦魇,给她心中造成了难以磨灭的伤害,那他就要成为这些人的噩梦。 哪怕他们下了地狱,他也要让这些人一想起他,就毛骨悚然,如坠深渊。 男人用食指轻轻地点了点龙椅上的扶手,淡声问:“萧家二狗,你饿了吗?” 萧崇颔首,又朝着霍平枭讨好似的吠了几声。 须臾,有数名禁军端着一盆新鲜带血的生棒骨进了内殿。 他们很快在霍平枭的示意下,往萧崇和李淑颖的方向扔了几根骨头,让萧崇和李淑颖去啖食生肉。 萧崇以为将这些生骨吃下去,就能活命,想都没想,拿起地上沾灰的生骨,就张牙超着它咬去。 李淑颖则一脸骇然地看着那些生骨,颤声道:“陛下……” 长鞭立马又朝她方向抽了过来,紧接着,又有禁军朝她脑门方向甩了一块带血的生骨,砸得她额头很痛。 霍平枭觑了觑凌厉的眼眸,冷声道:“吃。” 李淑颖觉出男人明显失去了耐心,只得颤着双手,耐着想吐的欲望,将那块棒骨的生肉嚼在齿间。 其实生肉没她想象的难吃,只是李淑颖有些担忧,凭着霍平枭现在的疯狂劲儿,她怕这根棒骨到底是不是动物的骨头都不好说。 想到这处,李淑颖再无法将生肉下咽,她耐着呕意,凄声问向坐在龙椅上的霍平枭:“陛下为何这么对待我,我只是后宫妇人罢了,您这些年受的苦楚,并不是我造成的,都是萧崇和萧闻害的啊!” 萧崇听到这话,立即停下了啃骨头的动作,颇为粗鄙地往李淑颖的方向啐了一口,斥骂道:“你个贱妇,召集七个藩镇节度使绞杀他的事,不都是你在背后撺掇的。” 眼见着这对怨偶又要吵起来,及至殿中几个高大威猛的禁军复又持起了长鞭,萧崇和李淑颖方才噤住了声。 “这算什么?” 霍平枭轻笑一声,笑意依旧瘆人可怕,直惹得李淑颖胆战心惊,却听他嗓音发沉,又说:“朕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 正此时,萧闻终于恢复了些微的意识,他满身血痕,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虽不想对霍平枭表示跪伏,却因着伤势,姿势同李淑颖和萧崇并无不同。 霍平枭冷冷睨向他看,问道:“萧家三狗,你也醒了?” 萧闻用被铁链拴住的手勉强支撑着身体,他冷笑一声,讽刺道:“本王听说,阮氏坠崖死了,她也是可怜,之前在嘉州被你抛弃了数年,好不容易将她接回来,她也没享几年福,就跟着你跑到益州颠簸去了。” 霍平枭在听到阮氏这两个字后,眼神即刻变得黯淡。 转瞬间,男人的瞳孔涣散,毫无焦距,似失了灵魂。 “她没死。” 不出萧闻所料,那医女的死,果然是他的心头刺。 他只不过是提起了她的名讳,霍平枭都如此失态。 萧闻接着刺激他:“她都死了,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又有什么好得意的?皇后之位不能给她坐,你的喜悦也没人共享,况且,你到现在连她的尸体都找不到。” “朕的阿姁没死。” 再开口,霍平枭虽然尽力持着平静,声音却近乎咬牙切齿,他不断地复述着这句话,似要向自己证明什么。 突地,他蓦然从龙椅起身,朝他们方向走来,高大的身影带着浓重的压迫感。 萧闻的神情依旧不肯屈服,李淑颖和萧崇的表情却是变了越变。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24节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霍平枭面无表情,眼神失焦地俯下身体,亦用修长的手掐起萧闻的颈脖,将手无缚鸡之力的他提了起来,一字一句又说:“她没死,朕一定会找到她。” 萧闻的脖子上本就拴着铁链,又被霍平枭用能使钢铁猝断的蛮力掐着喉骨,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目眦泛红,可无论是武力,还是在权势上,他完全都不是霍平枭的对手。 许是因为丧妻之痛,男人比之于几年前,还要更强势可怕。 “咔哒”一声,空气中遽然响起钢铁迸裂的可怖声音,李淑颖又惊又惧地看着铁链被霍平枭的掌骨掰成两截,萧闻的脖子亦被他拧断。 他松开手,已经断了气的萧闻死相凄惨地仰躺在地。 霍平枭仍似自言自语般,念念有词:“她没死,阿姁没死,朕一定能找到她的。” 忽地,霍平枭呈着俯视的姿态,再度看向了跪在地面的李淑颖。 这番,他的眼神由空洞,转瞬变为了可怕又骇人的凶戾之色,唇边复又扬起了那抹让她倍感惧怕的疯笑。 李淑颖觉得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处,可却逃无可逃。 霍平枭单用眼神,都能将她逼疯,仿佛在无声地说,该到你死了。 第30章 二更 初秋, 阮安和医官来到逻国和西宛的边地,同他们一起疗愈这里牧民的疾疫,并将所学的医术尽数传授于这里的牧民。 边地的建筑跟逻都不同, 没有跟中原一样的华贵殿宇和皇宫, 遍地都是广袤的草原和大帐。 疫情平息后,每每到了傍晚时分,阮安都会带着丹增来跑马场骑马。 霍平枭当年教阮安骑马时,给她打下的底子很好, 是以到了人人都擅骑射的逻国后, 阮安的骑术也毫不逊色, 甚至在这一年比以前更精进了。 不过一旦天色变得黯淡,阮安的视力就会变得极差, 等熹光散去, 她简直就跟瞎子一样,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在婢女的搀扶下,才能走回帐中。 苍煜得知阮安患了眼疾后, 在逻国遍寻良医,想将她的眼疾治好, 可那些医者开的方子与她自己研配的相差无几, 无法在根源上将其疗愈。 但眼下的阮安, 却顾不上自己的眼疾。 阮安在马场跑马时,于心中算了算与霍平枭和霍羲分别的时日,自她被掳到逻国后, 已过去了三年。 她前世死的时候, 也差不多是在现在这个年岁。 这一世, 霍平枭篡位的时间, 竟比前世早了半年。 待在逻国的这三年中,阮安的身上也发生了许多改变。 前世她的大半生都待在李淑颖的手下做奴婢,性情卑怯,又因与亲子分离,担忧霍羲的安危,终日都处在惶恐的情绪下,直到被箭矢射死,身上犹带着畏缩之态。 这一世的她虽入了长安,做了侯府的高门贵妻,可心底也总是会因为出身,产生些许的自卑之情,尤其是在霍平枭的面前,这种情绪犹为深重。 但在逻国的这几年,虽然自由受限,不过从前如影随形的自卑和怯懦都离她远远而去。 苍煜身为她的亲父,性情虽然强势专横,性格也有执拗的一面,他因为和骊国的那场战争,将霍平枭视为逻国最大的外敌,自然不肯她回到霍平枭的身侧。 但是苍煜给她的封赐,却都在他另几个所出的皇子之上,阮安在逻国,每日都备受子民的景仰。 前些时日,她在清晨照镜时,发现自己的眼神都同从前有了变化,行在路上时,举手投足间,也带着皇女的威势,从内而外有了自信。 换做几年前的她,不一定能在边地处理好这么多的事物,阮安那阵子同霍平枭待在益州时,也没少同他学习过平衡打压之术,对付逻国的臣子,也跟对付中原的臣子一样。 只不过在中原的方式,更怀柔中庸些。 在草原上,则要更强势些。 苍煜虽然对她尝试同霍平枭取得联系的事百般阻挠,但霍平枭在未称帝前,就是当世的一方霸主,她想在逻国取得他的消息,还是不怎么费劲的。 王朝颠覆后,篡位的新君自然要诛杀前朝的皇室余孽,大部分的萧氏一族死的还算体面,被禁军赐了鸩酒或白绫,留了具全尸。 霍平枭没让萧崇和骊国先帝的妃嫔充入教坊司,供军将羞辱,而是将这些女子流放到了边远之地,毕竟这些妃嫔并无萧氏血脉,只是一些想活命的可怜女子。 但萧闻、萧崇还有李淑颖的死法,却极其的惨绝人寰。 阮安听闻,萧崇在霍平枭临朝称帝不久后,就被施以了五马分尸的极刑。 而萧闻好似说了些触怒到霍平枭的话,被男人亲自动手,狠狠地掐死。 李淑颖的死法则更为凄惨,她变成了瓮缸里的人彘,是被活活熬死的。不过那些流放的妃嫔们得知李淑颖惨死的消息后,都觉大快人心。 她在生前坏事做绝,对萧崇其余的妃嫔,和一些身份低微的奴婢都使尽了残忍的手段,如今落得这个下场,在那些妃嫔的眼里看来,都是报应。 天色越来越黯,熹光的残影逐渐褪去。 丹增骑着马,随护在阮安的身侧,唤道:“皇木萨,天快黑了,您快从马上下来吧,免得摔到。” 阮安吁了一声,勒马回身,用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看向丹增。 不用她说什么,丹增立即会出她意图。 等过一会儿,天完全黑下来,他就要悄悄地为阮安将这一年中,他造好的那几十只木鹊分批次地放飞。 丹增设计的木鹊,比阮安拿给他看的断翅木鹊体积略大些,且在空中飞翔的时间更长,来边地近一个月,丹增已乘着西风,放飞了将近二十个木鹊。 木鹊在空中翱飞的高度不在弩/箭的射程范围内,且丹增特地将木鹊的外表涂的漆黑,很难被哨兵察觉。 牧民们正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无人注意到,又有两个木鹊正悄无声息地往夜空浮飞着,它们越飞越高,很快便在鸦黑的天际上消失至无。 丹增注视着阮安的一举一动,见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在看着跃动的火焰时,有些微的出神。 他便猜出,皇木萨一定是又想起她在中原的丈夫了。 他一开始就知道,阮安在中原是有属于自己的家庭的,丹增也对她丈夫的身份感到好奇,更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男子,才能让皇木萨对他惦念这么久。 他跟了皇木萨将近一年,她却依旧同他保持着极有分寸的距离感,这半年中,她再将他叫到宫廷中,依旧会让他给她绘人像,还会教他医术,和中原记账的方式。 皇木萨经常对他说,他在将来会成为比他父亲更厉害的部曲,也会是大逻最优秀的臣子。 阮安于丹增而言,也越来越像个近似师长般的引导者。 到如今,丹增已经知道,阮安想让所有人都误解他们的关系,好让赞普松懈,不再对她严加看管,甚至许她到边地与医官一同行医。 丹增更清楚,从一开始,阮安就没对他动过那种念头,却依旧甘之如饴地为她守着这个秘密。 ****** 已至人定之时,殿内灯火通明,博山炉中焚着昂贵的金屑和龙脑,散着旷远松沉的气息。 殿外的青石板地上,却跪着个小太监,那小太监可怜兮兮地将双手摊开,并将手心朝上。 大太监王德海的手里则拿了把戒尺,不甚留情地往他的手下啪啪地打着,尖声斥道:“你这刚当值的小奴才,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咱家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千万不要去碰御案上的那个螺钿木盒。可你倒好!半点记性都不长,还让陛下抓了个现成!” 小太监手心挨得每一下戒尺都严严实实,他固然吃痛,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噙泪回道;“师傅,奴才这不也是看着那盒子上面落了些灰吗,便想着擦一擦……” 只听“啪——”一声。 王德海复又重重地朝小太监的手心击了下,厉声说:“擦灰也不行!陛下对那盒子里的东西宝贵的很,早就下了旨意不许任何人动。若不是今日咱家替你求情,你的脑袋或许都保不住了。” “师傅,奴才知道错了……” 王德海阴着脸,接着将那三十下戒尺给小太监罚完。 其实今儿个,这小太监倒也没能碰成圣上专门藏卷的那个木盒,不过是不走运,恰巧被回来的霍平枭抓了个正着,小太监的指尖还没触及到它的表面,便被霍平枭训斥了一顿。 那盒子里面装的东西,王德海在此之前曾瞥见过,全是一些未被整理完的医稿。 圣上的发妻和太子的生母是位医女,如今她下落不明,后宫里的凤位也一直空悬着,可圣上在太子的面前,提起他的生母时,用的字眼却是你母后。 圣上一旦批完奏折,得了空,就会将里面的医稿拿出来,亲自将它们誊抄整理。 王德福曾在殿内值夜时,看过上面的字迹,有一部分书稿上的字迹有些歪扭凌乱,有一部分书稿的字尚内入眼。 仅有少部分的书稿上,被写满了漂亮矫健的字,且上面那字迹,与陛下平日所书的一模一样。 新朝刚建立不久,积压的政务颇为繁冗,但陛下哪怕牺牲自己的睡眠时间,也要将先皇后阮氏的医方实录亲自誊抄,据说她还在世时,最重视的就是这些医稿。 王德福每次看见霍平枭这样,都觉他身为君主,却对一女子属实用情至深。 原本这个时辰,陛下应当刚批完奏折,眼下该仔细地辨着阮皇后在多年前写下的,那些不太能入眼的笔迹。 可今儿个,霍平枭却连夜召来了鸿胪院的大臣入殿议事。 殿中的御案上,摆着一个漆黑的木鹊,还有一张唐卡风格的女子绘象。 从鸿胪院的主官秦言进了殿内后,便见陛下的眼神就没离开过上面的那名女子。 霍平枭在继位后,勤于政务,减轻税赋,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虽然他上位的手段不光彩,却也是位雄才大略的君主。 此时此刻,他在看着那张画像时,漆黑的眼底却透着难以自控的深深痴迷。 “你是说,她穿的服饰,是逻国皇木萨的服饰?” 秦言颔了颔首,回道:“回陛下,您之前就一直让臣留意着逻国的动向,只不过苍家人将他们的皇木萨保护的太好,很少有人能看见她的真容,直到今年,皇木萨才逐渐出现在了大逻子民的视野里。这位在三年前被逻国寻回的亲女颇擅医术,还帮助大逻平息了两次疫情。” 三年前。 擅长医术。 霍平枭将这些词语又重复了遍,心中已然确定,逻国的皇木萨就是阮安。 这个木鹊,也是阿姁在尝试同他取得联系的证据。 帝王一贯冷沉的面容,难能带了如释重负的笑意。 秦言入朝为官后,从未见过圣上如此高兴过,看来他终于摆脱了丧妻的阴影,也开始对别的女子产生兴趣了。 “不过陛下,臣还听说,逻国皇木萨的身侧一直有个极为受她宠信的面首……” 秦言话还未说完,便见帝王俊美面容上的笑意转瞬即逝,恢复了平日的冷峻。 霍平枭觑了觑眼,冷声命道:“接着说。” 秦言的额头险些冒出冷汗,又道:“皇木萨经常在夜晚召那面首入宫陪伴在侧,还会带着他去马场跑马,据说那少年是逻国之前部曲的幺子,皮相极为俊美,皇木萨在雪顿节上将他一眼看中,赞普一高兴,就将他送给皇木萨了……” 霍平枭掀眸睨了秦言一眼,秦言立即会意,没敢再接着说下去。 “哪来的癞皮小犬?” 霍平枭面色阴沉地转了下套在拇指上的玉扳指,冷嗤一声,又道:“不过就是会些摇尾乞怜的手段,就敢在朕的皇后面前卖乖邀宠。” 这话一落,秦言的面色微微一变。 可他能够确定,他却然没有听错,圣上说的那两个字,就是皇后二字。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25节 第100章 聘书 靖国新都, 西京。 杀伐的蠡角之声在湛蓝天际响彻,帝王站于双冠对峙的阙台之上,背逆骄阳烈日, 身量高大峻挺。 霍平枭视阅着大靖数十万的甲兵, 赳赳雄师绵亘千里,如密集的黑云般,带着浓重的压迫感,将士们亢声齐唤—— “吾皇万岁, 万岁, 万万岁! 秦言刚在鸿胪院见完逻国的使臣, 便马不停蹄地赶到皇城,快步登上高耸的阙台。 他跪于地面, 对帝王施以叩拜之礼, 恭声道:“臣有要事相禀。” 霍平枭转身看向他,眼角眉梢浸着淡淡的傲睨, 命道:“禀。” 秦言回道:“逻国赞普欲割让吐谷浑一带,以此向我大靖求和。” 吐谷浑一带原是被逻国灭掉的部族国家, 西连西宛、北连漠北、南连逻国、东连靖国,自古便为兵家必争之地。 可说一旦控制了吐谷浑, 便能抵御外敌, 进可攻, 退可守。 霍平枭回身俯视着大靖的百万雄师,只微微觑了觑眼眸,并没有立即说话 帝王的沉默, 让跪在地上的秦言倍觉心惊胆战。 半晌, 霍平枭方才冷声开口:“区区一吐谷浑, 怎可解朕夺妻之恨?” 秦言恭声应是, 又道:“只皇后在逻国的地位,绝非寻常的皇子皇女可比,皇后深受逻国百姓爱戴,逻国王廷将皇木萨和亲之事视为国耻,所以哪怕割地示好,都不肯收下,陛下让使臣送去的求婚聘书。” “不肯收下?” 霍平枭嗤笑一声,漆黑如墨的眼底透着轻蔑,沉声道:“都到现在了,苍煜这个老东西,还没弄清状况么?” 今时不同往日,这一世,霍平枭登临大位的时间,比前世要早了近一年。 而在这一年,逻国却莅经了两次时疫,军队里的将士自然也受到了波及,他们还未休整过来,恢复士气。 这时他若率兵攻逻,便如探囊取物般轻松,所以一贯高傲的苍煜竟然接受了臣子的建议,将吐谷浑这等要塞之地都割让给了大靖。 秦言应是,拱手又问;“臣愚昧,还请陛下赐旨,告知臣该如何回复逻国的使臣。” 霍平枭身着一袭袀玄衮冕,冠前珠旒随着展袖的动作轻轻曳动,就连落在地面的轮廓和剪影都透着尊贵之气。 霍平枭的目光带着睥睨和威严,看向秦言,嗓音的质感如沉金冷玉:“朕还是那几句话。” “收下聘书,就允逻国做大靖西南之臣国,朕在位时,不占其疆土。” 秦言则迎着刺目的日光,仰视着高大伟岸的帝王,神态恭敬地聆听着,字字如重钧的皇旨—— “不收,则即日起兵伐之,灭其国。” ******* 逻国不收聘书,霍平枭便又派使臣下了战书。 据他下战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三天,逻国朝堂上大多数的臣子都劝苍煜顾全大局,同意身为皇木萨的阮安远嫁靖国,以此换得两国和平,百姓亦能免于战火侵扰。 苍煜却在得知霍平枭的灭国言论后,彻底被激怒,不顾群臣劝阻,甚至要御驾亲征,誓要与霍平枭决一死战。 可依逻国现在的局势,自然无法与势头正盛的靖国抗衡,霍平枭在刚登基不久后,东北部的那两个小国,溟国和竭国就都对靖国表示了讨好和臣服的态度。 从前被灭掉的骊国,面临的局势是群国环伺,霍平枭建立的崭新王朝却让周边的国家感到惧怕,尤其是曾经与他交过手的东宛,这些国家都不敢与靖国为敌。 苍煜性情顽固,尽管忠心的臣子们都同他权衡利弊,他却依旧坚持要接下霍平枭命使臣递来的战书。 逻人性烈,见他们一贯敬重的赞普如此冥顽不灵,逻国的多名域本和司本不惜以死相谏,短短三日,就有十余名重臣饮鸩自尽,并于次日让家奴带着他们的尸体,给苍煜呈上谏书。 多名心腹重臣的死谏让苍煜多夜未眠,也让他的内心终于有了动摇,却依旧没让他下定决心,用阮安换取逻国和靖国的和平。 是日,阮安带着丹增来到议事大殿,请求面见苍煜。 苍煜一直不肯见她,阮安在这些时日中已经求见了他数次,却一次都没能成功见到他。 苍煜的近侍宦官走到阮安身前,恭声道:“皇木萨,赞普身体不适,您还是先回去吧。” 身体不适? 阮安不禁冷笑,据她所知,苍煜今晨还在宫外参加了逻国司本的葬礼。 既然这么多大臣的死谏,都无法让苍煜下定决心,那就只能由她来最后逼他一把了。 阮安用眼神示意丹增拿出她事先备好的瓷瓶,待她接过,便用纤手持着它,往那宦官的眼前晃了晃。 宦官不解地看向她。 阮安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宦官瞧着皇木萨美丽面庞上的神情虽然依旧平静,却莫名透着股冷然和决绝,不禁颤声道:“这…这是……” “这是鸩毒,如果我将它饮下去,不出半个时辰,就能跟赞普最信任的那几个大臣在黄泉路上作伴了。” 宦官的脸色骤然一变。 阮安的语气依旧平静,又道:“我只给你半柱香的功夫,如果赞普还不肯见我,那就让他派人来给我收尸吧。” 光这几日,宦官就听见了太多人的死讯。 如果皇木萨真的做出什么傻事,饮鸩自尽了,那事情就再无任何挽回的余地了。 宦官即刻派侍从紧紧地盯着阮安,但依着逻国的礼仪,这些侍从在没得到赞普的指令时,是不能触碰皇木萨身体的,所以他们不敢将阮安手中的瓷瓶抢到手中来。 他则颠颠地跑进了殿内,即刻将这件事同苍煜通禀了一番。 阮安凝眉,静静地侯在殿外。 半晌,内殿终于传来了苍煜愤怒的声音:“让她进来!” 阮安听到苍煜的声音后,与丹增对视了一下,随后只身走进了苍煜处理政务的华贵大殿中。 短短几日,苍煜明显又苍老了许多,双眼遍及着通红的血丝。 阮安按照逻国的礼节,对他叩拜,唤道:“儿臣见过赞普。” 苍煜示意她起身,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道:“闺女啊,你就这么想见他吗?” 阮安仍跪于地面的华毯,面不改色地回道:“父亲,我冒死相谏,不是为了见他。” 苍煜不解地看向阮安。 阮安又道:“我虽一直怨恨父亲不顾我的意愿,将我强虏到这里,与丈夫、儿子分别。但我的身上到底流着苍家的血,在逻国这三年,我对逻国的子民自然也生出了感情,不愿他们受到伤害。” 苍煜的眸色微微一变。 “父皇,我们抛开前尘旧怨不提,您真的愿意眼睁睁地看着,我大逻数百万的子民因战火而颠沛流离,数十万的大逻勇士,都为了女儿一个人,惨死在靖军的刀下吗?” 见着苍煜的神情终于有了松动,阮安又朝着他扣了几下头首。 苍煜斥责她道:“你起来,磕什么头?” 阮安再度起身后,又将事先备好的鸩毒从长袖中拿出,威胁他道:“请父皇允准,让女儿同靖国皇帝谈判,如若父皇不答应,女儿即刻饮鸩自尽。” 苍煜慌了神,豁地从案前站起,神情凶狠地厉声道:“你敢饮!” 阮安即刻将瓶塞打开,作势就要将里面的鸩毒吞进腹中。 苍煜边示意侍从拦住她,边急切道:“好,本赞答应你,你先将那药瓶放下,乖闺女,你快将它放下!” 他边说着,边要奔到阮安身前,将她手中的药瓶夺到手中。 这时,殿外响起了一道焦急的通禀声:“赞普,不好了,靖军的先行铁骑已在缮州的百里之外,沿边的部落都对靖军投降了,缮州的兵力,怕是支撑不了几日了!” ******* 缮州。 靖军将士们的穿戴的战甲,和头戴盔缨的色泽皆为带着杀伐气息的漆黑色,兵临城下时,如站在城楼之上望去,兵团就犹如大片大片的黑云般,透着浓重的压迫感。 靖军的军队军纪严明,动时疾如风,徐如林。 不动时则岿然如山,上至统帅将军,下至最寻常的步兵和弩兵,个个面容肃穆。 靖国的甲兵铁骑,但从气势上,便可裂敌心胆。 列阵中央,霍平枭站于华贵的彩漆驷马战车,头戴凤翅兜鍪,身着兽吞披膊明光铠甲,被士气极浓的将士们拥簇着,亦持着鲲鹏旌旗,指挥着整个大军。 曾一战封侯的少年战神,如今成为了镇重威严的帝王,周身散着能侵吞山河,荡平九州的王霸之气。 大军压境,缮州的城楼上却没有任何的守卫。 已被封为抚西侯的孟广挽起缰绳,不解问道:“莫不是这些逻人,提前得到消息,弃城而逃了?” 另一副将道:“恐有诈,还是小心为上。” 整军严阵以待,已准备好了飞云梯、砲车、车弩等攻城重器,就等天子下令击鼓,随时冲锋,攻下缮州城池。 霍平枭觑了觑凌厉的眼眸,刚要挥旗,命人击响大鼓和铜钹。 正此时,却听见沉重的锁链划过石墙的辚辚之音,吊桥随之落下,悬在了缮州护城河的上方,八个逻人抬着一辆华贵的辇车,从城洞走出,穿过百丈之长的吊桥,往大军的方向走来。 华辇之上的女子身着华丽宽大的曲巴长袍,巴珠大帽上坠着红珊瑚和绿松石的珠串,容貌绝色,气度高华出尘,仿若那遥不可及的雪山神女,眼神沉静如水,带着圣洁之感。 霍平枭漆黑的眼原本充斥着磅礴的杀意,在看清了那女子的容貌后,霎时间,那抹杀意消失殆尽。 他一瞬怔然,难以置信地喃喃:“阿姁。” “怦——”一声,辇车被人放在地面。 阮安强忍着眼中酸涩的泪意,紧紧绷着面容,尽量让神情持着平静,没有失态,持着一国皇女的尊严和体面,只身朝着大军的方向款款走来。 来的路上,她一直都在祈祷,希望能及时赶上,阻止霍平枭为了她去做傻事,残害无辜的人。 好在她担心的一切,都即将会被终止。 二人的距离愈近,视线亦随之相触。 自阮安出现后,男人那双黑沉沉的眼,就一直死死地盯着她。 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旌旗,掌背却贲出了淡青色的肌腱。 霍平枭虽有在极力地克制和隐忍,可眼底那抹汹涌的情绪,仍如骇浪般,似要将她吞噬殆尽。 在距大军十步之遥时,阮安终于停住了脚步。 她眼眶泛红,颤声道:“靖国陛下,请即刻鸣金收兵,毋再伤害我大逻子民。”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26节 第101章 修罗场(补更) 缮州, 官邸大帐。 逻国毕竟不同于北地那两个竭溟小国,所占疆土仅次于霍平枭建立的靖国,是以此番来缮州, 阮安从逻都带了八名擅说中原话的使臣, 不想在谈判时失了大国的体面。 说来缮州这座城池,原也是先朝骊国的疆土,只可惜骊国的君主一代比一代无能,到了第七代时, 缮州被在西南崛起的逻国侵占, 所以这里的城墙, 也与中原的形制一样,而不是逻国常见的那种, 普遍依傍坚固山石而建的城墙。 再说吐谷浑这个部落国家, 在没被逻国灭国前,原也是千余大帐, 尽归于骊的臣国,骊国在位的君主却依旧未能把握住机会, 将这处疆域也丢了,若不是有霍平枭和他叔父霍闵这样的战将在, 只怕骊国最后的那几十年, 又得被周边国家掠夺些疆土去。 阮安深知, 霍平枭这番率三十万大军而来,先行的骑兵、步兵和弩兵就有十万,总不能空手而归。 她身为逻国的皇木萨, 远嫁大靖, 与骊国皇帝和亲, 可平定军心, 彰显大靖国威。 苍煜之前做出割让吐谷浑的承诺,也要在撤军后兑现。 逻国使臣对霍平枭恭敬道:“除了吐谷浑一带,另送陛下黄金万两,牦牛千匹,良马千匹。” 霍平枭未卸甲胄,坐于对面,自入帐后,男人目光就毫不避讳,那双漆黑凌厉的眼一直落在阮安的身上。 男人纵是已经成为九五至尊的帝王,身上依旧带着年少时的桀骜气焰,他的身侧围簇着时刻戒备的大将,生怕逻国会以美色/诱杀。而霍平枭身为一国之君,本也不用亲自与使臣谈判。 偶尔,他也会冷眼瞥一瞥坐在阮安身侧的丹增。 他这人,在没做皇帝前,眼底透的锋芒就如带刺荆棘般,扎人心,惹人颤栗。 到现在,那种摄人的目光更因他说一不二的权势和地位,给人一种深重的压迫感。 阮安对他的目光不敢惧怕,频频朝他方向颔首,示意霍平枭尽快给使臣答复。 丹增则被霍平枭看的浑身不自在,他从这位靖国皇帝的眼里,看出了各种各样,意味不明的情愫。 嫉怨、轻蔑、甚至透着勃勃的杀意。 姿态却都是傲睨的,高高在上。 丹增亦终于得知,霍平枭就是阮安在中原的丈夫,他在私底下,无数次地在背后想象过阮安的丈夫到底会是什么模样,却没成想,他竟是靖国的皇帝陛下。 原以为靖国的皇帝是个面部狰狞,又凶残的暴君。 不想,虽然他的脖子上生了道极长极狰狞的疤,却是个极其俊美成熟的男人。 丹增到底不同于寻常的少年,倒也没避开他视线,乘迎他目光看去,心底油然生出些许酸涩。 这人有至高无上的权势和尊崇地位,又有过人的气魄和魅力,皮貌俊美,身型亦是强健雄壮,不亚于大逻任何的勇士,怨不得能做皇木萨之前的丈夫。 而他和皇木萨之前就没可能,现在霍平枭率大军从千里而来,名为讨伐逻国,实为寻回妻子,将阮安抢回来。 靖国陛下为了皇木萨,做出如此壮举,那他和皇木萨就更无可能了。 见丹增竟然不畏惧他,霍平枭不禁觑了觑眼眸。 这只小癞皮狗的体型,竟比他想的还要小了许多。 看来这条狗是活腻歪了。 他捻了捻指,满身的麟甲随着动作,发出金属轻微厮磨的声音,惹人心生颤栗。 凭阮安对霍平枭的了解,便知他已对丹增对了杀心。 在逻国,阮安无法信任苍煜安插在她身侧的婢女,丹增算是她的心腹,性情又聪慧谨慎,做事得力,阮安习惯将他带在身侧。 他于她而言,相当于当年的魏元于霍平枭。 霍平枭应是听得了什么传闻,可他现在也看清了丹增的模样,他如果懂她、信她,就知道她不会做出那种事来。 况且丹增的年岁还小,跟孙也的年岁差不多,她根本就不可能做出那些事,这一切全都是她的权宜之策。 丹增毕竟是无辜的,阮安想着一定要在私下同霍平枭将这件事解释清楚,不然依照霍平枭的性情,肯定要将丹增杀死。 ——“靖国陛下,我们提出的条件,您觉得怎么样,可以接受么?” 使臣询问多番,霍平枭皆以缄默代之,不敢催促。 及至阮安温柔开口,霍平枭才将视线从丹增身上收回。 转而目光灼灼地看向阮安,声音却没带任何气焰,道:“牛马和疆土,充其量只能算作你的嫁妆,朕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皇木萨心中应当清楚。” 他说话的语气带着直白的觊觎,丹增攥紧拳头,忍不住驳斥:“靖国陛下,我大逻好歹也是西南最大的国家,而今同您议和,敬您颜面,可您说话也不要太狂妄!” 这话一落,阮安的眸色微微一变,许是因为丹增的年岁到底是小了些,有些意气用事,她没料及平日稳重的丹增竟会失态,赶忙瞥首用眼神示意他噤声。 丹增面色沮丧地垂下脑袋,没再说话,颇似只沮丧的小犬。 霍平枭嗤笑一声,往他方向甩了甩指,变本加厉地嘲讽:“皇木萨身侧养的狗真不听话,不分场合,就敢胡乱吠叫。” 阮安无奈抿唇,暗觉霍平枭说话的方式还跟从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陛下,他说的这话,也有对的地方,我们确实是真心求议和的。” “好啊。” 霍平枭嘴上虽说着好,却因阮安维护丹增的行径,眉宇透着不豫,沉声道:“那就请皇木萨尽快备好出嫁事宜,朕的后位空悬良久,以待多时了。” 逻国的使臣们终于松了口气,幸亏有皇木萨坐镇,谈判才能顺利地进行下去,这靖国的君主属实嚣张霸蛮,不然光凭他们,可招架不住。 ******* 谈判完,时已至黄昏。 霍平枭骋马率部分大军回营,缮州城外仍留有三万守军,还有一千押后的兵员即将带着粮草赶来。 阮安站在城外,目送他离开,及至他的背影在残阳暮色中消失至无,她再看不见,湿润的眼眶方有泪意夺出。 相见不过半日,可经年的思念却再控制不住,但两国休战之事却不是小事,后续依旧有许多事要处理。 适才她站在金乌前,想同他单独说话,他却没多做停留。 阮安不知霍平枭是否因丹增之事,在和她怄气。 还是已经成为了帝王的他,为了稳固皇权威严,不得不和她刻意保持距离。 她唯一确定的是,霍平枭身上的一些地方确实是变了,他的性情变得比以前更强势,也更喜怒无常。 前世,帝王家的一切都让阮安感到憎恶。 君心难测,这一世她嫁给了他,也知道他早晚会成为一国之君,而她会坐在凤位,成为他的皇后。 她很怕,他们之间会和萧崇和李淑颖一样,最终夫妻离心。 赤霞的橘光渐渐褪散,她的视野变得模糊,及至再也看不见眼前的一切。 丹增看出她的异样,命婢女将她扶进城中。 缮州的州牧在官邸收拾出了整洁的居间,供她休憩,阮安躺在榻上,虽然阖上眼目,心绪却彻夜难平。 好似睡了片刻,又好似一夜未睡。 次日对镜梳妆时,阮安的神情有些憔悴。 外面传来一道急切的声音:“皇木萨,靖国陛下提前入城了,他身侧还带了个男孩,好似是靖国的太子。” 听见“太子”二字时,阮安手中持的木篦啪一声落在地面。 她喃喃念着:“羲儿……” 再顾不得描眉画唇,阮安戴上巴珠大帽,就往城外奔去。 原来是她误解了他,他急匆匆地赶回大营,是因为知道她想念孩子。 他将霍羲也随军带了过来,靖军的大营离缮州数百里,他整夜未睡,和骑兵又从大营赶到缮州城外。 三年未见,阮安不知霍羲长没长高,他今年虽然八岁了,可依旧是个需要母亲的小孩子。 “娘!” 霍羲的声音透了些哭腔,阮安循着他声音,遥遥看向那道小小的身影,她的视力在这一月中似乎又变差,是以霍羲朝她跑来时,她却只能看见一道模模糊糊的虚影。 直到二人的距离变近,她才看清了霍羲的面庞。 男孩比三年前高了些,身着锦衣华服,头戴小冠,一副矜贵的小太子模样,脸上却依旧透着稚气,乌黑清凉的眼底泪意盈盈,看着可怜兮兮的。 阮安听见了那些传言,在她疑似坠崖身故后,霍平枭不允许霍羲哭。 她不知道这些年孩子承受了些什么,霍平枭又承受了什么。 可与他们分别的锥心之痛,她再不想承受。 霍羲不管不顾地奔向阮安的怀里,但他大了,阮安无法再像他三四岁时,将他轻而易举地抱起来,只能用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羲儿…羲儿,你过的可好,这几年可有听你父亲的话?” 阮安哽声问着他,霍羲虽呜呜地抽泣着,却不时地用眼瞟向阮安身后不远的丹增。 来的路上,霍平枭同霍羲说过,这回他可以尽情地哭了,如果见到传说中的癞皮狗,一定要在娘的面前哭得更厉害些。 霍羲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地回道:“娘不在身边,羲儿过的不好,羲儿还以为娘在逻国养小犬养的开心,再也不想回来了……” 小犬? 什么小犬? 阮安颦了颦眉目,及至回身看见丹增,方才恍然。 霍平枭仍在与丹增剑拔弩张地对视着,他视线未移,却朝霍羲招了招手,示意他来他的身侧。 霍羲犹豫了一瞬,还是依言跑到了霍平枭的身侧。 丹增不解其意。 却见霍平枭看向他的眼神依旧透着衅意,既耀武扬威,又带嘲弄地道:“小癞皮狗,看清了么?朕和她们才是一家人。” 丹增一时无言以对。 却觉这位靖国的陛下,看起来是位雄才大略的君主,可一旦遇见有关阮安的事,吃起味来,就莫名的幼稚。 第102章 吾妻归家 谈判结束后, 两国按照各自风俗,共择了一良辰吉日,定为霍平枭和阮安的婚期。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27节 不日内, 阮安便要率庞大的仪仗队离开逻国, 前往靖都西京。 出嫁前的最后一日,阮安将在逻国整理好的医稿,送给了王宫太医署的医官。 在此之前,阮安也做好了再回不到霍平枭和霍羲身边的准备, 她凭借记忆, 从头开始整理《剑南岭医录》的书稿, 过程自然极为艰难,毕竟她的记忆力不及霍羲那般好, 视力也越变越差, 看东西很容易视线模糊。 在这三年中,她大抵整理了从前进度的三分之一, 以及在逻地新发现的药草别目。 不过那日在同霍羲见面时,男孩曾在她耳畔悄悄地告诉她, 霍平枭一直都有帮她将所有的医稿保留,且就将他们放在了他平素批折子的御案上, 安放在一个木箱里。 得知这个消息后, 阮安的心中既有了失而复得的信息, 又多了几丝淡淡的甜蜜。 霍平枭这人的外表看似骄亢桀骜,实则心思却很缜密,也很了解关注她, 知道她最在意、最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即将离开逻国, 阮安的心情固然喜悦, 却也对待了近三年的草原高地生出了些不舍来。 日暮西沉, 阮安刚一出太医署,便在外面见到了苍琰。 瞧着苍琰的模样,明显是来等她的。 苍琰和她是同母所生,只他的相貌更像苍煜些,五官英挺,眉黑目邃,穿着一些对襟扎规长袍,腰佩嵌龙银刀,斑驳的熹影撒溢在他古铜色的肌肤,气质颇带异域男子的野性。 这三年间,苍琰身为兄长,对阮安异常照拂,许是二人是同父同母所生,流着一样的血脉,阮安身为妹妹,在他面前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经常会下意识地就做出些骄纵任性之举。 阮安刚被掳来的那一年,基本就没给过苍家人什么好脸色,苍琰对她这个妹妹却是异常纵容宠惯的,除了许她回去的条件,她提什么,苍琰都会满足她。 阮安走到他身侧,温声唤他:“兄长,你怎么过来了?” 许是即将离开,阮安在苍琰的面前,态度难能温婉,与之前浑身带刺的模样完全不同。 苍琰的脸上,有了一瞬讶然。 他很快恢复如常,无奈地笑了笑,道:“妹妹快去看看父亲吧。” 阮安心中蓦然微慌,问道:“父亲怎么了?是患了疾症吗?” “他没患疾症。” 苍琰摇了摇首,回道:“你和靖国皇帝定下婚期后,他的情绪就不太对,前几日还好,可昨夜他独自坐在殿里,不仅大醉一场,还哭了一晚上。” “哭了一晚上?” 阮安的表情有些难以置信。 苍琰说这话时,神态也略带尴尬。 一瞬间,阮安甚至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苍煜在年轻时也是铁骨铮铮的勇士,莅经过残酷的政斗,手段颇为狠辣,其实阮安心知肚明,若不是现在逻国时局不易,苍煜是一定要跟霍平枭硬刚到底,绝不会就此罢休的。 阮安无法想象,那样一个强硬的人,会因她远嫁而痛哭流涕。 等同苍琰到了苍煜的寝宫后,殿里弥漫着酒味,苍煜的神态仍带着熏然的醉意,双颊的胡须不修边幅。 一看见阮安,苍煜眼眶泛红,张口便唤:“闺女啊,爹舍不得你。” 阮安和苍琰走到他身旁,在毡毯席地而坐。 她看了仍在醉中的苍煜半晌,没有立即开口回复他话。 在此之前,她确实恨过他。 恨他没经过她同意,就凭自己的意愿打乱了她的生活,将她强自掳到异国他乡,跟孩子和丈夫分离。 但到现在,那些恨意,皆变成了怅然。 苍煜半生戎马,年轻时又在中原受尽了凄苦,经历过丧妻之痛,也无意丢失过女儿。 许是她的样貌,和她素未谋面的生母生得很像,所以他在见到她后,更不愿意放手让她回到霍平枭的身边。 可他分明也经历过与妻儿分别的痛苦,合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阮安为他斟了杯酒,劝道:“父亲,贪杯伤身,您最后再喝一杯吧。” 苍煜听到“最后”这两个字后,以手覆面,跟孩子一样又哭了起来,弄得她和苍琰面面相觑,都有些束手无措。 阮安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道:“父亲,霍平枭是我的丈夫,霍羲是我的儿子,我早就跟霍平枭拜过天地和高堂。我跟他们也是一家人,您不愿跟女儿分离,我也不愿跟自己的孩子分离。” 苍煜没接过她递予他的酒盏,他默了片刻,方才幽声开口:“闺女啊,你放心嫁吧,你嫁过去后,就是一国之后,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他要是对你好,你爹我就忍这一口气。” 话说到一半,苍煜将手中的筷箸猝然折断,嗓音发狠又说:“他若对你不好,苛待你,或是让你受了委屈。等我大逻的兵马休整过来,你老子我一定同他决一死战。” “父亲放心,他不会的。” 阮安的语气异常坚决。 霍平枭为了她,苦苦等了多年,后宫的凤位一直为她空悬,拒绝了无数世家贵女的献媚讨好,没纳任何妃妾。 为了她,他不惜率大军前来,只为解她于囹圄,让她重新回到他身旁。 况且她自小就一直希望,这天下能再无战火,如果她的出嫁能换来两国的和平盟好,那也不枉她做了一回大逻的皇女。 苍煜颤声道好,用那双浑浊的眼,再度凝望了番阮安的面庞,道:“好,在你出嫁前,让爹再好好看看你。” ******* 阮安出嫁的那日,高原的骄阳依旧耀眼夺目,天气晴好,送亲的仪仗队和随行的护卫军浩浩荡荡。 她乘于华贵的凤辇,及至出了逻都,仍有大逻的子民在沿途朝着她方向频频叩拜,这个国家的百姓笃信佛教。阮安时常觉得不可思议,分明自己就是最寻常的凡人,却被这里的人奉为神女,真有许多百姓因着她的远去和离开,泪洒满面,但到底对她和霍平枭这段姻缘持的,都是祝福的态度。 看着沿途的这些景象,阮安的心中感慨良多。 若她自幼便生在逻都高原,那这番于她而言,便是远嫁。 但西京原是旧时的长安城,亦是她前世待了大半生的繁华都邑,她对这座都城抱有的感情很复杂。 曾经的她对它憎恶,对它惧怕,想逃离,不想再踏足这里半步。 却又因着这一世和霍平枭的姻缘,有了许多值得留念的记忆,这些美好又甜蜜的过往,足以将她内心那些千疮百孔的罅隙填补。 而到如今,因着有霍平枭和霍羲在,她再回到那里,就跟回家一样。 两个大国和亲的礼俗异常繁琐,十里红妆,变万里红妆,但是比之于第一次出嫁,阮安的心中没了那时的局促不安和慌乱,反是异常镇静。 转念一想,在逻国沉淀的这几年,倒让她有了处变不惊的能力,若是换做她以前的性情,多少有些温糯,甚至是卑怯。 那她的鬟发上,不一定能承担的起这凤冠的重量。 星移月转,送亲的队伍终于到抵苢城关外,凤辇停在城门之外,阮安穿着华贵且沉重的大逻王廷服饰,仪态端庄地下了辇车。 出乎她意料的是,霍平枭已和迎亲的靖国仪仗队,站在城外等候她的到来。 而今的局势,靖国为势头最强的大国,逻国则处于下风,霍平枭身为君主,本该在西京的城门外等候于她,可男人却选择在逻都与蜀南接壤的苢城,亲自迎她入京。 霍平枭身着一袭华贵且繁复的十二章衮冕,额前的旒珠随风轻曳,衣肩绣着日月星辰,蔽膝大绶,佩玉将将,俊美无俦,通身散着帝王沉金冷玉的矜贵之气。 阮安看着这样的他,一时恍然。 忽然想起前世他称帝后,在宫地的一片尸海里寻到了她,并将她抱起。 可那时的她,却看不清他的面庞,也无法同他说出完整的一句话。 阮安怔忪着,霍平枭已走到她身前,顷刻间,落于地面的高大身影将她笼罩,为她遮蔽着午后刺目的烈日骄阳。 她的视线,不再像前世那般模糊,还能看清他的面庞,一如印象般,轮廓硬朗,相貌偏冷。 但在看她时,他的眼神会透着独对她的浅淡温和。 霍平枭将她的手握起,干燥的掌心带着她熟悉的温热微粝触感。 阮安眉眼微动,很想沉溺于此刻的温情。 但如今她的身份到底不同,无法当着两国使臣的面,不管不顾地扑到他怀里,尽诉多年的思念。 刚要挣开他手,依着逻国礼节对他施礼。 霍平枭嗓音温沉,突然唤她:“阿姁。” 阮安的眼底有泪意涌动,仰首看向他面庞。 四目相对,霍平枭眉眼深邃,语气深沉又郑重:“在别人眼里,朕娶的是大逻的皇女,但在朕眼里,迎娶的是嘉州的阮医姑。” 阮安耐着泪意,想挣开他手,霍平枭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似要融进肉里。 “我亲自来接,吾妻归家。” 第103章 正文完结(上) 帝后婚仪大典终毕, 回銮路上。 霍平枭未乘华舆,而是径直将阮安横抱在怀,往和鸾宫走去。 禁庭夜色浓重, 宫殿上重檐歇山的檐角皆悬着鎏金掐丝的八角宫灯, 随行仪仗队的宦官手中也提着青雀灯。 阮安的眼前却依旧是大片大片的黑暗,她看不见殿脊上卷尾张口的鸱尾,和外朝严整齐凑的巍峨宫群。 既是看不见,阮安干脆将双眼轻阖, 耳旁只听得宫人缓缓行进的细微步伐声, 和男人沉稳有力的心跳。 霍平枭身上沾染着龙涎香的气味, 沁进她鼻息。 阮安用手攀附着他的颈脖,手心触及到他冕服的领缘时, 只觉上面的针脚异常繁复, 触感冷硬又镇重。 如今男人给她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他的身材好似是瘦了些, 却依旧强壮劲健,带着铮铮的硬朗, 就算做了九五至尊的皇帝,霍平枭依旧极其自律, 这每日的作训, 也定是一日没落。 宫道幽深, 霍平枭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抱起,已走了多时,却连口重气都没喘, 强健的双臂将她稳稳当当地抱着时, 让阮安的心中很有安全感。 在他的面前, 她不必紧绷, 近来绑在身上的重担也在这一瞬,尽数卸下。 不过她完全放松下来后,却觉身体异常疲惫。 “快到了。” 男人低沉的声音从她冠发上方拂过。 阮安依偎在他怀中,颔了颔首。 他到底是个即将年至而立的男子了,阮安隐约觉得,霍平枭说话的嗓音也比以往成熟沉厚了些。 因着看不见,阮安只能凭借其余的感官,尽量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隔着薄薄的眼皮,她觉出周围的环境明亮了许多。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28节 ——“恭贺陛下、娘娘新婚之喜。” 阮安的耳旁响起宫人齐齐的恭贺声,她缓缓睁开眼,华贵的寝殿内虽是灯火通明,但她目及之景却依旧模糊。 霍平枭垂首看向怀中的妻子,额前冠冕的珠旒轻轻相撞。 阮安亦仰起脸,眼神涣散失焦地看向他。 她看不见他眉间的隐忍和疼惜,还以为此时此刻,霍平枭仍跟此前一样,神态骄恣,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阮安对霍平枭展颜一笑,笑意温柔又甜美。 她在高原生活了三年,肌肤却依旧白皙清透,莅经岁月沉淀,愈发美丽动人,逻国那等繁复华贵的衣物穿在她身上,却压不住倾国倾城的姿容。 旁人最先注意到的,依旧是她那张出尘清濯的脸。 见她如此,霍平枭漆黑的眼有一瞬黯然。 阿姁的视力又变差了。 殿里这么亮,她却什么都看不见,还在对着他笑。 霍平枭的心底涌起淡淡的慌乱,他站在殿央,没移半步。 宫人早就备好了合卺酒,屏着呼吸,侯在一侧,不敢出声。 阮安见霍平枭一直没说话,也没将她往龙床方向抱,终于觉出了事情的不甚对劲,探寻似地问:“仲洵?” 问完,她的视线好像清晰了些,却依旧模糊。 霍平枭将眉间的担忧敛去,没让她看出他的异样,径直将阮安往龙床方向抱去。 男人随意寻了个话题遮掩,谐谑道:“还是朕好吧。” 阮安被他轻放在床面后,不解地看向他。 霍平枭这时轻微俯身,用修长右手攫起她下巴,姿态珍重缱绻,浅尝辄止地亲了她一下。 男人落在她唇上的吻触感冰凉,只停驻一瞬,如蜻蜓点水般,让她有些意犹未尽。 他松开她后,那道高大模糊的身影也坐在了她身侧,并朝她微昂下巴,示意阮安接过宫人手中的合卺酒。 阮安将它端起,刚要饮下,却听霍平枭嗓音幽沉,道:“就那个逻国的小癞皮狗,瘦瘦弱弱,能让你体会到做女人的滋味么?” 持握着半瓢葫芦的纤手一抖,里面的酒水险些洒溢而出。 阮安暗觉,自己幸亏没将她饮下,不然身为一国之后,当着宫女的面,喷出酒来,岂不是失了仪态。 “陛下……” 阮安无奈,这人都做皇帝了,怎么还跟从前一样说话? 霍平枭不以为意地又说:“朕说真的,他瞧着还不及你高,连抱你都抱不起来。” 途中阮安同霍平枭解释过丹增的事,可这男人,依旧吃味,阮安听他这么说,便知他是知道她和丹增没什么的。 可适才说这话时,语气还是酸溜溜的。 阮安无奈摇首,同霍平枭将合卺酒对饮而尽。 醇酒入腹后,她觉出霍平枭仍在凝睇她看,那态势,势要同一个孱弱的异族少年争出高下,还要从她嘴里亲自说出来,方能平息这股子醋劲儿。 阮安将装着合卺酒的半瓢葫芦放在一侧漆盘,半带劝哄,半带调侃地夸赞道:“陛下最高大威猛,丹增年岁尚小,自是不能相及。” 霍平枭冷嗤,讽声道:“癞皮狗当然不能同朕相较。” 他伸手,将一众宫人挥退,亲自为她解下繁复的凤冠,及至她身上仅剩了件中衣,方才拦腰将她抱进了龙床的床厢里。 给自己敛饬衣物时,霍平枭也没假手于人。 明黄的龙纹寝袍贴合着他紧实的肌理,宽肩窄腰,身躯高大峻挺。 霍平枭用如铁钳般虬劲的手臂,轻锢着怀中人纤软的腰,从她额角开始细细啄吻,再停驻到耳垂。 男人冷硬的颌线蹭过她面颊,阮安忽觉心口一沉,她睁开眼,方才发现霍平枭将那枚狼符又套在了她的颈脖上。 他哑声说:“阿姁,这回不能再将它摘下来了。” 阮安赧然地嗯了一声。 霍平枭比从前成熟了,周身散着强势又蓬勃的欲感。 阮安用纤指将那枚狼符捏住,多年未与他亲近,她的心中也冉起了期待。 可霍平枭在接下来,却只将她拥在怀中。 男人温柔地亲了亲她额头,嗓音透哑地哄她:“宝贝儿,你这几日太累了,今晚先好好休息。” “?” 阮安一脸懵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他的问话,只任由霍平枭高大的身躯将她覆住,像抱小娃娃一样,将她抱在了怀里。 她很费解,也很纳闷。 这也不像他啊? 况且适才他也明明…… 霍平枭是不是不行了? 阮安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好在她懂医术,从前在杏花村时,孙神医就靠给村民治这种病,贴补了不少家用。 如果他真的不行了,她几剂汤药给他喝下去,霍平枭就能好了。 思及此,阮安还是朝他方向伸出小手,想趁他不备,再试探试探。 未料刚一触及,纤细的胳膊就被男人抓住。 阮安神色一慌,却见霍平枭的喉结微微滚了下,明显在克制和压抑着。 她瞪了瞪杏眼,心中仍然异常费解。 没问题啊,那霍平枭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想做什么?” 霍平枭撩开眼皮,觑向一脸无措的她看,无奈问道。 阮安抿了抿唇,自然不太好意思将那些话同他说出口。 霍平枭没将她手腕松开,转而将她小手攥入宽厚掌心,亦用粗粝的指腹,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她虎口的柔嫩肌肤。 他逐字逐句地逼问:“老子心疼你身子,你就当老子不行了,是么?” 阮安眨了眨眼,口是心非地回道:“没…没有……” 霍平枭凌厉的眼微垂,示意阮安向下看。 阮安的脸登时涨红,小手却被他摁着,无法睁开,她讷声又说:“真没有……” “老子不信。” 他突然贴近她耳,用磁沉的气音假意威胁,问:“朕现在既然这样了,想向皇后求教,该怎么办?” 阮安知道他又在欺负她,故意气他,温吞说:“这种事,陛下应当会自行解决吧。” 霍平枭低低哂笑,薄唇贴近她耳,语气隐忍克制,却透着对她的纵容,哄着她又说:“宝贝儿,你手软,还是你来罢。” ******* 和鸾宫中伺候的那几个人,依旧是白薇、泽兰、茯苓和桔梗四人,阮安将她们都封为了凤仪女官,晨起对镜梳妆时,却隐约听见,白薇正在寝殿外,同一个后宫的女官嘀咕些什么。 趁着她们说话的声音未断,阮安从镜台起身,走了过去。 白薇和那女官见她过来,纷纷向她施礼,恭声道:“奴婢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阮安示意她们起身,不解问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那名面孔颇为陌生的后宫女官恭声道:“回娘娘,奴婢是负责记录彤史的女官,适才是在询问…陛下昨夜和娘娘的……” “好了,下去罢。” 阮安抬手打断了这女官和她的问话,温美的面庞也透了些恼愠。 她前世在后宫也待了多年,当然知道《彤史》里会记些什么,霍平枭现在是皇帝了,连房.事都有人专门记档了。 虽知历朝历代的后宫,都有专门的女官负责记载这档子事,阮安的心中仍觉离谱,她想起前世萧崇的后宫,妃嫔众多,女官们还按照不同的妃嫔,将这些彤史分成了各自的册子。 想到这处,阮安的心中莫名冉起了淡淡的烦躁。 况且就昨儿个晚上,霍平枭和她的那些功夫,又有什么好往彤史里记的? 刚想转身回寝殿,却听殿外传来霍平枭身侧近侍太监,王福海的尖细嗓音—— “皇上驾到!” 霍平枭进殿后,见阮安的神情透着恼愠,没等人朝他施礼,就快步走到她身前,将她扶起。 他微微瞥眼,不解地问:“皇后这是怎么了?” 阮安抿唇,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持着平静,淡声回道:“陛下自己看看吧。” 霍平枭循着视线,看向那女官托举的漆盘中,放着的那本《彤史》,终于明白过味儿来。 男人用佩着玉扳指的左手将它接过,心中也起了好奇,刚想用长指翻开扉页,看看里面记了些什么。 阮安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却依旧幽幽。 霍平枭的唇边扬起一抹颇带兴味的笑意,却“啪”一声,将那本彤史又放回了原处。 “王福海。” 霍平枭抬声唤完,王福海持着浮尘,恭候他的旨意。 “从今儿开始,宫里无需女官负责记载彤史,将她们的职位罢免后,再安插到司膳局或司衣局做事罢。” 王福海的神情怔了片刻,转瞬就变为了诧然。 陛下这是要将后宫这一传统就此废除啊! 而他废除这彤史的缘由,好似只是因为皇后娘娘对这事颇感不悦。 皇上对娘娘,真是盛宠至极,百依百顺。 王福海眨了眨眼,恭声道:“奴才领命。” 阮安倒也没料及,霍平枭会直接将《彤史》这一传统废掉,她微微启唇,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29节 霍平枭则振了振华贵的冕袖,深邃的眼仍凝睇她看,却对王福海又道:“负责起居注的官员毋需罢黜,至于这彤史么……” “朕的后宫,只会有皇后一个女人,从今往后,不会再纳任何妃嫔。既如此,再安排女官来专门记档,未免职务冗杂。” 第104章 正文完结(中) 帝王的话, 自是说一不二。 王福海即刻照着霍平枭的旨意,将那本书封为黛蓝色的彤史丢到了炭盆里,数百页的薄纸登时就被烧成了灰烬, 殿中溢满焦糊的气味儿, 宫女将和鸾宫的红木长窗打开,通了通风。 许是怕她受凉,未等阮安反应过来,霍平枭便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径直往内殿走去。 霍平枭登基后, 很少在外朝举办大朝, 如有要紧的政务需同大臣商议,他一般也会将他们叫到大同殿, 这样在询问朝务时, 处理政务的效率高些。 他这人,一贯不喜欢那些大费周章的花架子, 是个很务实的人。 是以今晨他无需穿繁重的冕服,只穿了身款式考究的宗彝章服, 气宇矜贵,很衬他颀长高挺的身材。 待将阮安抱到罗汉床处坐定, 霍平枭倾身贴近她面庞, 与她额首相触, 嗓音低沉地问:“阿姁,还生气么?” 霍平枭在哄她时,全然没了在外人面前的帝王威严模样。 说着话, 男人习惯性地将她纤细的手腕轻攥, 握它的力道却格外珍重小心。 阮安小声回道:“我没生气。” 清晨时, 她心里是不大舒服, 因着她想起了魏菀从前同她说过的那席话,不自觉地就会联想到,前世霍平枭后宫中的那些莺莺燕燕们。 前世的那几本彤史里,会不会也会记载着,他跟别的女子恩爱的场面? 那些文字她丝毫不敢细想,心中仍觉酸涩。 算是因为她对霍平枭的独占欲,同男人使了小性子。 霍平枭轻轻地蹭了蹭她的额头,二人呼吸相织,她嗅见他身上熟悉沉淡的龙涎香气味,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再次在心中告诫自己,别再让自己拘泥于那些过去的事。 “我和丹增,真的没有什么,说起来,还是我利用了那孩子,才得以脱身。他在逻国时,连靠近我都不敢,我们之间的距离,也总隔着好几步。” 阮安自己因前世的那些后妃而吃味,知道这种感受实在痛苦,所以不想让霍平枭也跟着难受,便将已经说过多次的话,又同男人讲了一遍。 “我知道。” 霍平枭轻笑,同她私底下相处时,男人极少会自称朕。 他将美人的手腕松开,想再换个姿势,将人抱着。 微微垂首时,却无意瞥见了阮安腕骨上那道泛红的痕迹。 男人的眼神,陡然变得黯沉。 霍平枭盯着她腕骨上的那道红印,看了良久。 从阮安的这个角度看,男人的侧颜轮廓敛净分明,浓黑的鸦睫低垂着,掩映着眼底不明的情愫。 霍平枭的目光愈发阴沉,死死地盯着她手腕上那处泛红的痕迹。 阮安的心跳顿了下,轻声问:“仲洵,你怎么了?” 霍平枭毕竟是武将出身,舞枪弄棒惯了,手劲儿和力气都大,从前两个人在亲近的时候,他就总容易将她的胳膊攥出些印子来,不过她在上面抹些药脂,过几日就能消下去。 从前他弄出这些来,左不过就是会露出些歉意的神态,第二日依旧会同她嬉皮笑脸的。 她还从未见过,霍平枭有过这副模样。 从她回来后,他对她的呵护也近乎病态,完全将她当成了易碎的瓷器。 男人用粗粝的指腹缓缓地摩挲着那处,似痴似迷的低声说:“阿姁,朕好像又弄伤你了。” 阮安的心跳重了几分。 霍平枭为什么说,他又弄伤她了? “去太医院,把杜院判唤过来。” 霍平枭扬声命道,大手虽未松开她纤细的腕骨,力道不轻不重,好似都不知该怎么握它了。 阮安示意他,先将她从双腿上放下来,无奈问道:“左不过就是胳膊上留了些痕迹…这么点小事,还用叫院使亲自过来吗?” 霍平枭将她小心轻放,眼睛仍盯着她腕部的那处,低声回道:“阿姁,我们这几年都先不要孩子,我们先把眼睛治好。” 阮安的神情怔忪片刻,忽地明白了霍平枭在昨夜不肯碰她的缘由。 原来他是在担心她的眼病,怕她半途怀上孩子,无法疗愈。 阮安颔了颔首。 纵使她自回到西京后,就一直在男人的面前伪装着,霍平枭还是看出她的眼睛出了问题。 但她也是医者,知道自己这眼疾,怕是很难治愈,所以阮安也一直在寻找着合适的机会,忖着该如何将这件事告诉他。 不经时,杜院判提着药箱来到和鸾宫。 许是因为身为皇后的阮安便是医者出身,又许是霍平枭落在她二人身上的目光过于凌厉摄人,杜院判在用指腹,扒开她眼皮仔细查看时,手一直在发颤发抖。 霍平枭见他如此,不悦地觑起眼目,问道:“你一堂堂院判,太医院的主官,手抖成这样,莫不是邪风侵体了?” 杜院判的心跳陡然一震,抬首却见,皇后娘娘朝着陛下摇了摇首,陛下身上散着的气焰虽未消弭,却没再苛责他。 他突然觉得,皇后娘娘颇似陛下的定心丸,有她在,霍平枭身上的躁郁和暴戾气焰多少能被平复些。 阮安温声道:“杜院判尽心为本宫看诊便好,毋需多虑。” 她和杜院判同为医者,自然不想因为自己的病,让霍平枭去苛待他。 杜院判这才为自己拭了拭汗,询问了番阮安近来的状况,听着她温柔的声音,他的神情却愈发透着忧惧。 阮安的表情倒是淡然,不必那太医说,她已然对自己的病情了然于心。 霍平枭的眉目却陡然变沉,厉声问道:“如何?皇后的眼疾,可还有的治?” 杜院判跪在绣着西番莲纹绒毯的地面,脸色骇得青白。 他知道霍平枭对皇后宠爱,所以根本就不敢同他说出实情,若是漆伤或是药物伤所致的眼病倒也罢了。 可皇后这眼疾,属于身体自带的病理,怕是遗传所致。 长久以往,眼瞎是小,就怕生溃,殃及到她的性命。 若他治不好皇后这病,别说院使这个位置,他的脑袋都得被霍平枭摘掉。 阮安将手轻轻置于他手背,觉出上面明显有青筋在贲,往她手心轻微地顶着,有些烫热,却没将手从他手背上移下。 她说话的语气很是平静:“是不是只有用古籍里记载的那些换眼术,本宫的眼疾才能治愈?” 杜院判道:“回娘娘,臣也在古籍里看过此法,可却没见人做过这等术式…太医院里,擅长外科的医者也不多……” 听罢这话,霍平枭的薄唇紧紧地抿着,颇似只浑身带刺,又凶又戾的狼。 他沉默了半晌,方才幽沉开口:“传朕旨意下去,在各个州府遍寻医者,若谁能治好皇后的眼疾,朕即刻赏他黄金万两,给他赐邑封爵。” 杜院判的心中一震。 古往至今,他还没听说过,皇帝会给哪个医者封爵的。 他瞧着圣上这架势,怕是不惜一切,都要治好皇后的眼疾。 ******* 按照礼节,大婚的次日阮安和霍平枭就该去拜见已被封为太后的高氏,许是阮安不在的这几年,霍平枭的脾气也变得比从前更差,原本在相府就格外惧怕霍平枭的高氏,干脆寻了个借口,搬到了西京郊外的行宫去住。 等霍平枭在天下遍寻医者的旨意传下去后,阮安带着霍羲,乘凤辇来到行宫,看望高氏。 阮安原以为,高氏在看见她后,不过就是会同她客套客套,说个几句体己的话。 没成想,高氏一见到她后,竟泪眼婆娑地抽泣了几声。 高氏瞧着同几年前没什么变化,惟眼角处的细纹多了些,她握着阮安的手,叹声道:“皇后可算是被寻回来了,你若再不回来,皇帝都要疯了。” 阮安知道霍平枭性格好强,便一直没向他询问,自她失踪后,他的状况。 没成想,他的状况竟从高氏的口中说了出来。 阮安颤声问:“他…他到底是怎么了?” 高氏喟叹一声,道:“你刚在姁娘山失踪那阵,皇帝总是彻夜难眠,他就待在你之前的书房里,不停地翻你留下的那些医稿,隔个几日就独自骋马去山脚寻你踪迹,长决怎么劝他,都没用。” 话说到一半,她往站在阮安身旁的霍羲那儿瞥了一眼,又叹:“太子也可怜,皇帝不许他哭,在那种情况下,还硬说你没死。说他哭就是在给你哭丧,不孝顺。唉,羲儿这几年一直没娘陪在身侧,好在身侧还有个信任的小叔在。” 高氏想起从前那段昏暗的日子,仍觉胆战心惊。 好在霍平枭的心底仍有大业要图,终于振作了起来,没耽搁在剑南继续扩张势力。 霍平枭一疯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当年她以为霍平枭娶阮安,是因为和她有了霍羲这个孩子。 现在看来,他更在意的人是阮安,儿子在他心中的分量,远没有妻子重。 霍羲仰起小脸,用乌亮的眼睛看着她,安慰她说:“娘,我没事的。” 阮安将男孩往怀里拥了拥,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温柔地注视着他,无声地告诉他,她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而听完高氏同她说的这席话后,阮安方觉,原来霍平枭,竟然这么地在意她。 她本以为霍平枭在婚后,仅是对她产生了些男女之间的爱慕,却没料到,她在他心中的分量,比她想的要重得多。 ****** 亲自将霍羲送到东宫,再回到内廷时,已是暮色四合的黄昏之际。 随着天色愈发黯淡,阮安的视觉逐渐模糊,因着视力变弱,她的听觉和嗅觉也比以往更敏锐。 被泽兰她们搀扶着,行在宫道上时,她隐约嗅见了淡淡的血腥气,还有两名太监近乎凄厉的哀嚎声。 内廷的这些宫殿里,只住着她和霍平枭,再就是侍奉皇室的各个官署。 能有这么大威严,这么罚太监的,也就只有霍平枭了。 阮安让白薇将她搀了过去,模糊的视线中,有两个执杖的侍卫朝她恭敬问安。 “这是怎么回事?” 侍从答:“回娘娘,宫里点卯时,陛下恰巧路过,这两个小太监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便被陛下各自罚了二百杖。”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30节 阮安示意另个侍从也停下手中施杖的动作,她听他们的声音,觉得这两个太监的年岁不大,就算是身强体壮的成年男子,这二百杖打下去,也能要了他们的命。 可在宫里,没人敢去冒犯霍平枭。 阮安凛面又问那侍从:“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快同本宫说实话?” 侍从即刻回道:“回娘娘,是这两个小太监嘴欠,在洒扫时,称了娘娘一句……盲后。” “……陛下最是宠爱娘娘,听到这种字眼后,自是龙颜大怒,这才严惩了他们。” 阮安的神情微变,很快恢复如常,又问:“那他们现在挨了多少下板子了?” 侍从回道:“已经挨了六十多下了。” 若按阮安之前的性子,定会即刻心软,不会再让那些侍从对这两个太监责打。 可她如今的身份到底不同,是一国之后,这两个小太监或许是说者无意,但她在宫里行事的手段却不能过软,要恩威并施,绝不能失了皇后的威严和体面 思及此,阮安道:“这六十几个板子挨下去,他们一个月都起不来床,况且本宫和皇上新婚燕尔,不愿宫里见血。既如此,再罚他们几个月的俸禄,对他们的惩罚也算够了。这件事本宫回去后会同陛下禀明,你们将这两个太监抬下去吧。” 两个太监纷纷对她表示着感激之情,颤声道:“多谢皇后娘娘,奴才多谢皇后娘娘不杀之恩……” 执行杖刑的侍从将手中沾血的长杖放下,不禁暗觉,幸亏陛下的身侧有皇后这样的妻子在,不然他得做出多少暴戾之举来。 ****** 因着身上多少沾了些血腥气,阮安回到和鸾宫后,便命宫婢们备好汤泉,准备在里面浸一浸身体,驱散驱散这一整日的疲惫。 虽然汤泉宫中灯火通明,但阮安还是看不大清周围的景象。 白薇和另几个凤仪女官都站在汤池一旁,随时等着她使唤,也一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她因视力不佳,在水池滑倒。 鎏金的张口龙头里,有潺潺的活水流出,带着温度适宜的暖意,缓缓浇注在阮安白皙纤瘦的背脊上。 她虽阖着双眼,却依旧觉出,有道高大的身影,正逐渐将她笼罩,手旁的清水也起了涟漪。 阮安睁开眼,勉强看清了霍平枭硬朗的面部轮廓。 二人浸在水中,他用强壮的手臂撑着池壁,刚要倾身去吻她,阮安却突然轻唤:“仲洵。” 霍平枭还是在她唇角浅浅地印了一吻,嗓音沙哑地问:“怎么了?” 热雾氤氲,阮安的眼眶渐变得湿润,她肌肤生的白,眼圈这一红,就像只可怜的兔子。 霍平枭将她细微的神情都看在眼中,刚要将人拥进怀里,好好地哄上一番。 却听阮安哽声又说:“仲洵,有一件事,我瞒了你很久。” 霍平枭想抱她的动作略微一顿,神情亦是轻怔。 “我今日,一定要跟你说出来。” 阮安想在还能看清他面庞时,将心中所有的爱意尽数倾诉,她鼓起了全部的勇气,自顾自地同他说: “我其实在很早之前,就默默地倾慕你了。” “在岭南时,我就喜欢你,我很喜欢你……” “我喜欢你在战场上的英勇无畏,为了一个寻常的百姓,都能舍身去救。” “我喜欢你在得胜后,不像寻常武将那样,从不伤害无辜,抢掠百姓的财物,还会帮着那里的官员,平息疫乱,有勇有谋,从不好大喜功。” “我喜欢你替我出头,帮我教训欺侮我的坏人。” “我喜欢你乘着金乌,利落挽缰时,那桀骜恣意的模样,也喜欢你偶尔的孩子气。” “但是那时的我性情卑怯,我不敢将这些话同你说出来,怕你……” 话还未说完整,霍平枭已然倾身堵住了她的唇,他隐忍地阖上双眼,吻她的态势看似凶狠,将她的柔唇掀卷半含,实则珍重又克制。 前世的他,虽然在虚空那儿知道了阮安对他恋慕许久的过往。 可从她口中亲自听闻后,心中又是另一种震撼。 他亲了她许久,将她眼角的泪水都吃进腹中,方才将她松开,嗓音沙哑又郑重地说:“阿姁,你前世去了后,我也没活多久。” 前世? 阮安心跳一顿,一瞬间,竟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霍平枭竟然说了,前世。 那他岂不是…… 阮安一时没搞清状况。 霍平枭已将薄唇贴近她耳侧,嗓音低沉又说:“我前世没活多久,没跟别的女人成过婚,只当了一年多的皇帝,后宫中,也没有任何妃嫔。” 阮安难以置信,眉眼微微一动。 “但最可惜的,就是错过了你。” 第105章 正文完结(下) 霍平枭在靖国境内遍寻医者的檄文昭告天下后, 已过去了数十日。 纵然帝王许下重诺,要许能将皇后眼疾治好的医者黄金万两,并给他赐邑封爵, 但还是没有医者敢接下这道檄文。 毕竟阮安这眼疾, 连皇宫里的太医都治不好,民间的那些世医铃医又如何能治? 如此丰厚的赏赐摆在面前,民间的这些医者们也并非没动过心,他们都打听过, 知道阮安这眼疾, 只有换眼才能得到治愈。 近来晨起, 阮安睁开双眼,目及所见之处也由原来的大片模糊, 变成了大片的黑暗。 她变得跟前世一样, 彻底看不见了。 阮安深知,她这眼病不仅会变盲, 若是将来生溃,还会毁掉容貌, 威胁到性命。 杜院判对她叮嘱,一定要避免双眼被强炽的日光直射, 且尽量不要流泪, 每日要按时饮下汤药, 及时做针灸,也要经常在眼睛上敷些能够散血驱风的外用药。 看不见的生活于阮安而言,并不算陌生。 且她前世眼瞎后, 还得在掖庭做粗活, 不停地为宫里的主子浆洗衣物, 还要被管事的婆子责打。 许是因为生活条件简陋, 她在前世也比这一世要瞎得早。 而如今,她贵为一国之后,待在和鸾宫时,也随时都有忠心的女官侍侯着。 霍平枭待她也极为体贴入微,捧手心怕碎了,含唇里怕化了,是以阮安的生活虽有不便的地方,心境倒很平和。 再就是,霍羲虽在东宫,却能时常来到她身侧。 她也弥补了前世的遗憾,在还能看清霍平枭的面庞时,同他说出了她最想同他说出口的话。 趁着今日闲暇,阮安准备将在逻地那几年记载的医方实录同从前的《剑南铃医录》按照别类,整理到一处。 可因着看不见,她无法提笔蘸墨,写出工整的字迹来。 回到西京后,阮安一直忙于适应宫里的新生活,和皇后的身份,那几卷医稿倒是一直放在霍平枭的御案上,没拿到和鸾宫里。 殿央的博山炉中焚着松沉旷远的檀香。 阮安静默地坐在紫檀书案前,又在对个儿备好了两张小案,从太医院召了两名资质较深的宫女过来,让她们帮她一并整理铃医录。 泽兰恰时从大同殿归来,恭声道:“娘娘,奴婢将医稿从陛下那儿拿过来了。” 阮安颔了颔首,命道:“把这几卷册子,给那两个医女分发下去吧,先让她们看一看。” 泽兰瞥眼,看了看站于她身侧,高大伟岸的帝王。 霍平枭睨眼,示意泽兰噤声,他则不发一言地走到阮安的身侧,在她身旁的圈椅坐定。 阮安如今看不见,听觉倒是敏锐的很。 青玉珠旒在泠泠相撞,她微微向上抿起唇角,耐着笑意询问:“陛下怎么过来了?” 霍平枭用修长的手持起泽兰刚放在案上的一卷医稿,懒然开口,问道:“皇后既是要整理医稿,怎么不来寻朕?” 阮安故作一本正经,回道:“陛下日理万机,朝务繁忙,且您又不懂医理,臣妾哪儿敢叨扰陛下?” 纵是她看不见,也能明显觉出,霍平枭在听她这般文绉绉地说话时,明显要笑出来。 眼下二人既是夫妻,又是帝后。 当着宫人的面,难免会说出些咬文嚼字的话来。 霍平枭淡淡哂笑着,阮安觉出他正凑近她面庞,对着她左耳,小声说:“就你写的那些稿子,老子都能背下来了,你寻这几个医女来帮你,倒不如来求我。” 他的嗓音格外磁沉,又震耳,弄的阮安那处痒痒的,她的视力变弱,其余的感官却变得愈发灵敏。 刚想伸出纤手,阻止他温热的气息往她耳里钻。 霍平枭却将她手腕轻握,低声又在她耳侧谐谑:“再说,就你从前写的那些字,也就老子才能认出来。” 一听他讽她写的那些歪扭的字迹,阮安不免有些恼了,她气鼓鼓地说:“你就欺负我看不见。” 这话说完,霍平枭没再刻意用言语调侃小妻子。 男人无奈低叹,在她耳旁又哄:“我怎么舍得欺负你?” “疼都不够疼。” 他的声音仍在耳侧震,阮安长长的眼睫颤了颤。 因为看不见,再听霍平枭同她说这些甜言蜜语时,阮安的心跳也要比以往更悸动。 这时,霍平枭微微瞥眼,示意王福海过来磨墨。 王福海即刻恭声应是。 适才陛下和皇后在嬉笑着说话时,殿中所有伺候的人虽然都在垂着头首,不敢直视圣颜和凤容。 却都觉得,虽是在天家,但陛下和皇后这两个人的相处方式,便同民间的恩爱夫妻没两样。 ****** 次日,霍平枭神情阴沉,缄默地在大同殿批折子。 立侍在一侧的王福海能够看出,霍平枭近来一直处于焦虑和烦闷中,可皇后的眼疾未愈,他从不会在皇后的面前显露。 他的情绪,时时刻刻都在为皇后的眼疾牵动,在处理政务时,难以心无旁骛。 圣上虽是雄才大略,杀伐果决的君主。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31节 但在皇后未归宫前,霍平枭周身散的气焰总是过于暴戾残虐,王福海虽是个阉人,却也知道横扫六国,兵甲强盛的秦国,因着君主过于残暴,最终二世而亡。 幸好有皇后陪在他身侧,不然霍平枭真容易成为过于独断的暴君。 如果皇后不在了,王福海想都不敢想。 霍平枭沉着眉目,将御案上的最后一卷折子批完,意兴阑珊地撂下朱笔。 因着霍平枭处理政务时,不喜有人在殿内,是以王福海手持拂尘,一直站在殿外候着。 这时,有个小太监快步来到殿外,神态瞧着眉开眼笑的。 王福海斥道:“遇见什么事了,这么莽撞?也不怕扰了陛下的清静!” 霍平枭隐约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起身走到殿外,神情冷淡地转了下套在拇指上的玉扳指,对那太监命道:“说。” 小太监跪在地上,面上的喜意未褪,恭声道:“回陛下,宫门外来了个年纪不大的铃医,穿得有些破烂,却接下了檄文,说是能将皇后娘娘的眼疾医治好呐!” ****** 待在和鸾宫的阮安,也很快听见了消息。 等霍平枭将人领来她身前,她虽然看不见,却听见虎撑泠泠作响的声音,又一早听闻这人穿着破烂不羁,心底已经有了个令她极为兴奋的猜想。 霍平枭道:“阿姁,你看是谁来了。” “阿…草民…见过皇后娘娘。” 是孙也的声音! 阮安黯然涣散的瞳孔,突然有了光亮。 孙也说话的声音有些发颤,难掩激动和兴奋,道:“娘娘还活着,还能回到陛下的身侧,真是太好了。” 孙也的嗓音变了些,她决定去长安寻霍平枭时,孙也才十几岁,刚变声的少年说话的声音就如鸭子在嘎叫般,而今他的嗓音犹带少年清澈,却明显比从前成熟了不少。 阮安虽同孙也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可在她的心里,他就是她的亲弟弟。 当年他要学她和孙神医,独自南下游医时,阮安还对他不太放心。 从前在长安时,隔几个月两人还能互寄一番书信。 可自她到了逻地后,二人也是许久都没有过联系了。 阮安听霍羲说,孙也在得知她失踪的消息后,特地从北地赶到剑南的益州,想参加她的丧礼。 霍平枭却不肯给她治丧,硬说她没死,两人因着这件事,大吵一架,孙也一气之下,又独自离开了剑南,不知所踪。 等回到西京后,阮安给他寄过信件,却没同孙也透露过她的眼疾,想必孙也在游医时,也看见了霍平枭昭告天下的檄文,这才一路奔波地又赶到了京城。 阮安眼神失焦,仍在对着两个男人笑。 霍平枭和孙也则神情凝重地彼此对视,此时此刻,二人也再顾不得从前在益州时的龃龉。 等命宫人,将阮安扶回殿中后。 霍平枭将孙也召进大同殿,单独向他询问,关于阮安眼疾的事。 “孙也,皇后的眼疾,你可有把握?” 霍平枭戎马半生,一人独对汹汹大军时,也能镇定自若。 他曾将一切都傲睨于视,可在同孙也说话时,却透着难以自控的慌乱和忧虑。 孙也的面色也很沉重。 早些年在杏花村时,阮安只是在夜里才会看不见,孙也没料及,阮安的眼疾会这么严重。 “我只有一半的把握,从前在山南道游医时,有人摔跤角力,那个猛汉的眼睛被人用拳头击中,倒在地上时,左眼都凸出来了,是我将他的眼睛治好了。但他的眼睛是外伤,与阿姁这种不一样,虽然我一直都有在研究换眼术,却没动刀实操过。” 人死三天之内,若尸体贮存得当,可以采其眼,来给活人换眼。 只要霍平枭命人在西京寻到将死,或是刚死还未入殓的年轻女子,取得她家人的同意,眼睛是好寻的,如果家人怕她尸身难看,他可为逝者更换义眼。 霍平枭既是一国之君,自然不会亏待亡者的家眷,还会将逝者厚葬。 “可朕不愿她有事。” 霍平枭的神情压抑且隐忍,话音沉沉又道:“她若以后都看不见了,朕大不了就当她的眼睛,做她的拐杖,一辈子都护着她。如若不是她这眼疾将来会生溃症,朕绝对不会让她去犯这个险。” “朕宁愿这罪,是朕来替她受。” 孙也听罢,神情明显被霍平枭的话触动。 当年霍平枭跟疯了一样,不许府里的人为阮安治丧,孙也那时极为恨他。 可竟是他误解了他,他这么做,原是对阮安太在意了。 ******* 二人商议后,一致决定,让孙也来为阮安做这换眼之术。 西京城偌大,每天都有死去的人,其中不乏许多尚在妙龄的年轻女子。 霍平枭派到民间的人,很快就寻到了一户贩鱼的人家,这户人家一共有四口人,中年的夫妻俩以卖鱼为生,育有一子一女。 女儿是姐姐,还未出嫁,刚满十八岁,那日去码头却不幸被沉重的货物砸重,起先只是头脑有些昏沉,却不见外伤,便没当回事,也没去寻医者看,哪知这一耽搁,就错过了最佳的救治时间,没过几日,这家的年轻姑娘便去世了。 孙也命宫里的人寻了许多的巨冰,尽量将那可怜姑娘的尸体多保留几日,可距他为阮安动换眼术的日子,仅剩了几日。 术前的三日,虚空主持终于结束了僧人的羁旅云游,回到了他曾受具足戒的大慈寺。 霍平枭没惊动宫中的任何人,只携了两个侍从,穿着低调地来到了寺中。 虚空刚刚结束禅讲,得见霍平枭竟主动踏足佛寺之中。 男人穿了件黯色的弁服,身上也未戴任何华贵的佩饰,可身量挺拔地站在那处,却依旧贵气逼人,一看便身份不凡。 虚空颇感意外,刚要开口唤陛下,对他施礼,霍平枭却朝他摇了摇首。 “既是入了寺中,我便只是个寻常的香客,来为我的妻子祈福。” 远处寺塔,传来悠沉的钟磬之音,声止,男人低沉的话音亦落。 虚空的神态一贯平和,此时此刻,在听闻霍平枭说的这席话后,他的眉间不禁一动,沾染上了惊诧和讶然。 霍平枭这人,向来不信鬼神乱力之语,所以他在登基后,靖朝的佛法也没前朝那般盛行。 可这一世的他,竟然为了阮安的眼疾,来到佛门之地,不称朕,而是自称为我,要为阮安祈福。 怪不得他自结束云游,回到西京后,霍平枭就命户部给寺里拨了笔银子,命人将这里的禅房都修缮了一番。 虚空的思绪仍处于震惊中,霍平枭的神情却恢复了年少时的桀骜和不驯。 他低笑一声,无奈问道:“我说虚空大师,都说你是当朝活佛,你说我是拜你有用呢,还是拜殿里的那尊大佛有用?” 虚空的眉目恢复了平日的温慈,双手合十,温声回道:“心诚则灵,况且陛下毕竟是九五至尊之身,贫僧只是个凡人罢了,受不起陛下的叩拜。” 二人结束谈话后,霍平枭只身走到立有镀金大佛的殿中。 他跪于中央蒲团,学着虚空适才的模样,也将双手合十,神态虔诚,仰首看向了那尊大佛。 他做此举,与其说是转变了信仰,倒不如是说,如今的他,为了阮安的眼疾能够得以疗愈,宁可折下向来倨傲刚硬的身段。 为了阮安,他什么事都可以去做,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哪怕他一直不信神佛,在从前,也说过诸如见佛杀佛这类狂妄的话。 可如今的他,却跪在了他曾蔑视的大佛之前。 他做了这天下之主,成了九五至尊的皇帝,却终归只是凡人。 而今的他,便如适才同虚空所讲的那般,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男人,一个深爱着他妻子的男人。 他来到佛前,是以丈夫的身份,在为他的妻子祈福。 大佛的那双伏羲眼瞳仁微垂,神情依旧似慈带威,平静地端详着人间的一切。 无需向任何人跪拜的伟岸帝王,不仅跪在了大佛身前,还朝它重重地扣了首。 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后,霍平枭亦想起在前世时,阮安曾在他出征前,多次在佛前为她祈福。 她为他许的那两个愿望,早已深深地铭刻他心,此生再难忘却。 而他跪于佛前,心中却只有一个愿望—— 惟愿吾妻阮安,眼疾痊愈,岁岁平安。 ****** 霍平枭在佛前跪了三日,期间未尽水米,许是因为他的诚意感动了上苍。 又许是因为孙也医术高超,不亚于其父,三日后的换眼术很成功,阮安饮了太多的麻沸散,头脑昏沉,眼前被缠上绷带后,就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及至术后的第五日,那绷带才能被拆开。 孙也顺遂地为阮安行完换眼术后,霍平枭即刻下旨,要赐孙也爵位,封他为侯。 出乎阮安意料的是,当年那个有些贪财的少年,却婉拒了霍平枭的好意,对太医院院判的这个主官,兴趣也不大,也没要黄金万两,只肯收霍平枭二十两银子。 阮安不解地问他为什么。 孙也不以为意地答:“我们虽然是铃医,却也不能失了气节,娘娘从前教我医理时,就总拿大医精诚里的话来告诫我。就算陛下现在是皇帝,不缺银子,我也不会漫天要价,该收多少诊金,就收多少诊金。” 阮安失笑,赞许似地夸他一句:“你这几年倒是长进了,不过陛下赏你的可是爵位,你真不要吗?” 孙也很有志气地说:“当然不要,要是做了侯爷了,那我还怎么给别人行医?” “再说,阿姁你都做了皇后了,即将要发行到民间的那本医书,不也是叫铃医录吗。我是不会忘了自己的根源和本分的,也从来没因为铃医的身份感到自卑过,往后啊,我依旧会带着我那个生锈的虎撑,跟你和父亲一样,在各地游医。” 阮安觉得孙也的话倒是比他几年前更多了,这股子啰嗦劲儿,不禁让她想起了孙神医。 少年再过个一两年,也要加冠成人了,也不知他到底长成什么模样了。 只不过他曾答应过霍平枭,等她眼前绷带拆开后,第一个要见的人,绝对要是他。 孙也这时道:“阿姁,一会儿我们回宫,你眼前的绷带就可以拆开了。” 阮安颔了颔首,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王福海的声音,一众宫人也在齐声恭唤:“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恍惚间,她又想起前世,她站在宫墙下,却只敢遥遥地默默看他,连句话都不敢同他说,更遑论对他直抒爱意。 心中起了这个念头后,阮安对身侧的孙也小声道:“能现在将帮我将绷带拆开吗?” 孙也费解问:“就这么着急么?我们一会儿就能回宫了。” 阮安态度坚决地又说了遍:“嗯,你现在就把绷带帮我拆开吧。” “那好罢。”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第132节 孙也撇了撇嘴,这几年他长高了不少,以前不及阮安高,现在已经比她高了大半头了,他同白薇配合得当,很快将她眼前的绷带拆解。 纱布从她面颊划过,阮安嗅见淡淡的苦涩药味,孙也还在她耳侧颇为唠叨地叮嘱:“阿姁,这回你眼睛虽然好了,平时也得多注意些,往后依旧不要直视太阳,更不要熬夜去写医方了。” 她颔首,缓缓睁开眼,沿着冗长的宫道看去,目及之处由轻微的模糊,逐渐清晰起来。 霍平枭正朝她方向阔步走来,当年那个遥不可及的骄子少年,也与眼前俊美高大的帝王身影,渐渐重合。 她想起,二人在嘉州分别时,霍平枭没看出她隐瞒的那些少女心事。 他从马背俯身,与她平视,低声询问她愿望,唤她恩人。 又想起,他初次教她骑马时,温和地对金乌询问,可还记得她。 他说,我以前的恩人,成为了我现在的妻子。 那两次,她的视线都乘迎着刺目的日光,还都险些落了泪。 只这一次,她没再被烈日灼眼,也没有因心中酸涩而想要哭泣。 因为她爱慕的人,也在用那颗赤诚的心,同样在热烈地爱慕着她。 霍平枭走到她身旁,伸出大手,在她眼前遮挡着,却没将宽厚掌心落在上面。 他关切,且带着焦急地问:“阿姁,你看得清了?” “嗯。” 短短的一个字,阮安回他的语气却异常坚定。 禁庭的宫宇巍峨严整,只如今,她不再站于宫墙的阴影,而是能坚定地,光明正大地走向他。 前世他以手为她瞑目,今世他则用它为她遮蔽烈日骄阳。 只这回他将手轻放,迎接她的不再是死亡,眼前也不再是虚妄无边的黑暗,而是他许给她的,盛世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