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南来》 第1节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有风南来》 作者:常安十九画 第一章 夜色妩媚妖娆,偌大的落地玻璃墙外闪烁着万家灯火,从二十四楼望下去,整个城市犹如一片翻滚的汪洋星海,姹紫嫣红绚烂中,浮动着夜晚躁动的寂寞。 宽阔的露台上有阵阵夜风吹过来,携着霓虹深处的星光,铺洒在前面躺在沙发上的男人身上。 秦南风把手里的3号油画笔扔进笔洗中,转了转有些发酸的手腕,冲沙发上的人点点头:“可以了。” 从晚上八点到现在,秦南风足足在露台上站了6个小时,画画的时候不觉得,画完才感觉到脚腕手腕一起酸软。 画板旁边的置物台上凌乱叠放着画布画纸,工具箱打开,画笔横七竖八的散落在上面,亚麻仁油挥发出淡淡的气味,闻得久了,再喜欢的味道也能让她头晕。 秦南风从一堆杂物中翻出烟来,点燃一支,走到露台边上,扶上护栏,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她深深吸了一口烟,凛冽的烟草气息深入肺腑,浑身经络都通畅了不少。 程琛从沙发上下来,穿好衣服,系着衬衣的扣子走到画板那里,漫不经心的的扫了两眼画像,走到秦南风身边,玩笑着抱怨:“也不写实啊,亏的我吹了六个小时的凉风。” 秦南风望着远处的灯火阑珊,面无表情的问:“哪不写实了?” 程琛从口袋里摸出烟来,却没找到火机,便含着烟凑过去跟她对火,两簇暗红色的火星瞬间骤燃,程琛悠悠吐出个烟圈,笑道:“尺寸画小了。” 秦南风冷哼,眼中的神情冰凉的似夜风般没有温度:“扯淡,看了十几遍了,大小我心里有数。” 晚风迎面吹过来,她一袭及腰的长发在风中如墨蝶旋舞,冷冽激扬,程琛拂开她一缕吹到脸上的长发,说:“光看看哪有准,你得试了才知道。” 秦南风又深吸了一口手里的烟:“拉倒吧,对你提不起性.趣来。” “这话说的真是没良心,为了你我上刀山下火海,还大半夜吹着冷风给你当模特,刚收工你就翻脸不认人了,啧啧...怪不得圈儿里人都说,你这人除了画得好,就剩凉薄这一个优点了。” 南风转过身来,背靠上护栏,风从身后掠过,扬起她白色长衬衫,露出打底的黑色热裤和一双修长笔直的白腿。她斜睨着他,口气依旧很淡:“刀山火海算个屁,你不知道我比它们难上多了?而且一个小时2000块,你这风吹也不便宜。” 程琛兀自笑出声来:“那是爷值这个价。” 这话倒是真的。 画室底下又成立了好几个单独的工作室,一群走穴的模特里面,程琛无疑是各方面条件最优质的那一个,有身高,有体型,有样貌,还长了张男女通杀的脸,关键是脸上的神态,随便放在什么背景或是布景下,都应情应景的和谐。 有好几次,画室底下的几个小画家,为了抢他的档期,明争暗斗,几乎动手撕x,一来二去,水涨船高,他身价也就成了一群模特里最高的那个。 秦南风深深吸了一口烟,将烟蒂随手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说:“还不走?要下雨了。” 夜风吹得汹涌,席卷着远处的尘世烟火扑面而来,整个城市犹如一只搁浅的困兽,风雨欲来。 程琛看了看她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睛,说:“走了。” 走到玻璃门前又顿了下步子,转身似笑非笑的说:“今天上午又看到一个关于你的八卦贴,感兴趣的话可以看看,反正夜深人静你也是孤枕难眠,网址是......” 秦南风眯起眼睛,打断他:“快滚。” 程琛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笑着摇摇头,拉开门进了房间,不一会便有沉闷的关门声从房间外传来,人走了。 更深露重,风更加放肆的从衣摆灌进来,秦南风又在露台上站了一会,才将画板搬起来,进了房间。 她将画板携进家里的画室,出来后直径去浴室洗澡,温烫的热水淋在微凉的皮肤上,冷热冲突交叠的瞬间,她被刺的一个激灵。 她从门后扯下一件黑色真丝浴袍将自己随便裹起来,回卧室的时候路过中厅,她不经意间看了一眼挂钟,凌晨三点十分。 秦南风从床头柜里翻出安定,吃了两粒,躺在床上酝酿睡意。 吃了安定也毫无效果,没有一丝的困意。 窗外不知何时真的下起了雨,雨滴砸上落地的玻璃墙,噼啪作响,她无端觉得烦躁,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房间左边一角的电脑椅上坐下,打开电脑游览器,点进了一个论坛页面。 哪还用得着从八卦版里搜索,论坛首页最中间的位置上,她的照片赫然映入眼帘。 秦南风抽出支烟来点燃,鼠标轻按,点进了帖子。 看到文章标题的时候她不由得冷笑——《从国墨山水到油彩人体,且看天才少女画家的蜕变与堕落》。 真是——他妈的毫无新意啊。 文章不过是说,秦南风,那个曾经十四岁便被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山水专业破格录取,成为了美院有史以来年龄最小的专业学生的人,国画大师吴老欣赏她对水墨山水有着天赋异禀的灵性,曾将她收作入门弟子,亲自鞭策提携,不过短短两年的时间,她以十六岁的年纪,凭借一幅《山风》,一举拿下了那年全国美展的创作奖金奖。 水墨画家、天才少女的名号,从此蜚声画坛。 然而她这一生中所有的精彩与光芒都在六年前的那个夏天瞬间湮灭,像是一颗极其夺目的流星,带着耀眼的光华划破天际,在最绚烂的那一刻,陨落于黑夜之中。 六年前,美国西部海岸,加利福尼亚州太平洋海岸公路,十八岁的秦南风。 驾车超速行驶,两车相撞,对方当场死亡。 尸检报告显示,对方血液中的酒精含量超标,属于轻度酒驾,但她由于超速行驶导致事故致人死亡,最终被加州最高法院判处三年监.禁。 国内画坛一片唏嘘。 三年后,她刑满出狱,辗转大半个地球经纬的跨度,越过白令海峡,悄无声息的只身一人,来到北半球的俄罗斯,在圣彼得堡列宾美术学院进修了一年的油画专业,从风韵仙骨的水墨诗意,到明艳颓靡的油彩迷乱,至此,那个被誉为未来国画界希望之星的少女,从此再也没有拿起过那寸长的子圭狼毫。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壁灯,光晕昏黄,笼罩在坐在电脑屏幕前安静的抽着烟的女人身上,愈发显得幽暗不明。 秦南风将指间的烟按灭在手边的烟缸里,又抽出一支来,重新点燃,冷睨着双眸抽了一口,然后继续滑动鼠标。 第2节 文章说她从列宾美术学院进修结束回国后,先在香港隐匿了大半年,那段时间,便是她堕落萎靡的开始。 她开始画油画,风格诡异阴暗,画风大胆放肆,尤其是她笔下的人体油画,并不拘泥于想象和突破,偏偏着重写实的意境,将现实主义与抽象主义疯狂交汇融合。在香港的那半年,各类人群几乎都曾做过她笔下的模特。 九龙城寨贫民窟中的流浪人,奢靡浮华的红灯区里的应召女,禁.毒中心里面目狰狞却嘴角带着阴毒笑容的瘾君子...... 她的画板上描摹过太多的肉.体,新鲜的、陈腐的、热烈的、放.荡的,她将他们永久鲜活的记录在明艳或阴郁的色彩中。 久而久之,她在油画界中再次名声大噪,而这次却是褒贬不一,风评分化两级。 喜欢的人说她有最独立的灵魂和人格,有一双最犀利的眼睛,看到的,画下来的,俱是这个世界上,人们不敢轻易触碰的黑暗墙隅。 不喜欢的人说,她早就因为之前三年的监.禁丧失了善良的底线,内心阴暗堕落,才偏要将人性中最龌龊肮脏的部分,用这样的方式曝光在世人面前。 还有最重要的一条罪名,就是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纤尘不染踏风而来,笔墨留香的姑娘了。重获自由之后,她没有新生,灵魂反而早已经枯萎,行事放.浪、私交混乱,精神乖张,甚至笔下大部分的模特都曾与她有染,若是遇到不愿意脱掉衣服让她在画纸上肆意涂画的人,她通常只有两个解决办法,一个是给钱,一个是给人。 这条罪状,就连那些拥簇她灵魂解放的人,似乎都反驳不来。 从此,印刻在她身上的色彩只有两种,纯白与浓黑。 她点敛着从画廊中高价卖出的油画得来的金钱,顶着世人的诟病和褒扬,一路走来,一直到今天。 此时,是她从香港回到内地的第五百四十七天。 将近六百个日日夜夜,整整一年半的时间。 也是她的个人系列画作《人.性》,问世整整五百天的日子。 秦南风目光冰冷的看着显示屏上的几个数字,指间的烟遗了长长的一截灰烬,冷不丁掉下来,落在手背的肌肤上,转瞬即逝的炽烫感让她慢慢回过神来。 窗外是冷雨与夜色纠缠缭绕,她将目光从那几个数字上收回来,深吸了一口烟,心里顿觉,只不过是一个不经意,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这样久,也这样快,快到她来不及仓皇的回头再看上一眼。 人世沧桑,满目疮痍,可她现在还活的好好的。 六年前,她在阳光明媚的加州海岸边死过一次,在三年禁锢的日月中踉跄走过,感受过西西伯利亚的寒流迎面扑来的温度,得到了她之前从没想过的顿悟,也失去了她这一生中,深入骨血的眷恋。 不过还好,即使这样,她也还活的很好。 秦南风将网页关掉,腰背靠上柔软的椅背,心中暗想,她要是不继续这样寡廉鲜耻的活下去,怎么对得起这些、还有那些,对她冷眼抱臂,静观自毁的人? 第二章 (捉虫) 阳光从玻璃墙直射进房间的时候,秦南风刚刚睡着一小会,她最近睡眠质量越来越差,永远浅眠,所以手机铃声响起第一个音符的时候,她便倏然间睁开眼睛。 是画室的老板,齐然,也是放着底下别的若干个独立工作室不管,却肯屈尊为她一个人打理个人工作室的人。 其他工作室独立画作人对此颇有微词,但齐然说,南风,你值我这样。 秦南风接起电话,那边的人试探性的轻声叫了她一声:“南风?” 秦南风声音中不带一点刚刚醒来时该有的鼻音:“什么事?” 电话那边的齐然明显愣了一下,略带疑惑的问:“你是已经起来了,还是又一夜没睡?” 南风从床上坐起来,斜着身子去拿床头柜上的烟,抽出一支来叼在唇间,声音淡淡的:“刚醒。” “你昨晚几点睡的?” 南风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一旁的台钟,早上六点半。 “昨晚上画完程琛已经两点多了,收拾洗澡之后三点多,睡不着,看了一会新闻,累了才睡,大概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齐然在电话里问:“程琛昨晚在你那?” 南风将烟点燃,被她这样一问莫名的有些烦躁:“没有,他走了。” 齐然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南风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齐然说:“我觉得你最近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了,要多休息,适当运动,多出去走走,呼吸新鲜空气......” 南风有些不耐烦,及时打断她:“s市的雾霾这么严重,我上哪找新鲜的空气呼吸去。” “那就去健身俱乐部,偶尔出出汗也......” “齐小姐,你是我老板,不是我妈。” “卧槽我当然不是你妈,你才是我祖宗。” 南风弹了一下烟灰,耐着性子说:“找你祖宗到底什么事,快放。” 齐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她:“我又帮你联系了一位心理医生,哈佛大学医学院心理学博士,主攻神经科学方面,是s市一家精神疗养院的院长,他......” 南风眉头皱的更深了,开口已经有了几分不耐:“齐然,我说过,我不需要。” “......你需要。” 南风终于有些焦躁,沉默两秒,在挂电话的那一刹那,听到齐然急惶惶的嚷嚷:“我把信息发邮件给你,你记得要预约......” 南风‘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抑郁躁动?失眠焦虑?这种感觉时间久了,便成为了一种如影随形的陪伴,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诡异的相随,当所有的症状已经固化成模式,她想到的只有墨守保持,而不是改变。 她喜欢这种每天与另一个自己争锋相对又惺惺相惜的刺激感。 至于心理医生那种不知道是什么鬼的生物,她之前在香港的时候,聂毅成也曾经带她见过几个,无不例外的最后都是一脸痛惜的对她说:“秦小姐,你的问题有些复杂,已经超出了我的咨询范围,还是请你......” 最后她干脆连推辞的话都懒得再说,对于看医生这件事冷置不理,直到她因故从香港回内地,来到了s市。 南风心中暗想,能治疗好她的心理医生,最后恐怕自己都疯了。 第3节 再者,混艺术圈的这帮人,十个人里有十一个都说自己抑郁症,好像没点为艺术疯狂沉沦的精神,都不好意思在这个圈里混。 管他的,她觉得现在自己的状态很好,目标明确,生活中只有三件事,画画、赚钱、活下去。 画室帮她联系好了几个试景的模特,她从家里的画室出来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 冲掉了一身的油彩味道,南风从衣柜里摘下一件黑色的长款衬衫,随手套上一条紧身及臀的牛仔短裤,站在镜子前,胡乱撩了几把半干的长发,衬衫下摆刚刚好遮住短裤的边缘,一双白皙笔直的美腿毫无遮掩的暴露在黑纱之下,黑白相映的色彩冲突,晃得人刺眼。她是真正的肤如凝脂,皮肤都带着江南水乡里的姑娘们特有的柔嫩,唇色更是偏白,像是有些贫血的样子,她扫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皱着眉从一旁的化妆包里翻出一管口红来。 手指轻划,樱桃红的赤焰便在唇上绽开,她下意识的抿了一下嘴,那抹艳色便更加明烈,衬得她脸色更加雪白。 鲜活明艳,阴冷纯静。 她出了门。 画室距离她的公寓路程很远,等她赶到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低沉,助理小鱼已经急得在她工作室门口团团乱转,终于在大厅里看到她的身影出现,火急火燎的跑过去,眉目之间尽是焦急,脸上却堆起笑来:“南风姐可来了,试景的模特们已经等了快一个小时了。” 南风直径往工作室门口走去:“一个小时不算长,现场写实的画哪张画下来不得六七个小时?这点耐性都没有的人,趁早回家。” 小鱼连连点头称是。 “还有......”南风在工作室门口站住脚,转过头对着身边一脸懵懂的小鱼,皱眉说:“大我两岁的人,怎么好意思总叫我姐?” 小鱼笑的没心没肺:“尊称、尊称!” 工作室的油画间里只亮着一顶白炽灯,煞白的灯光照在挨墙坐成一排的人们身上。 门忽然被推开,众人不约而同的抬头看过来。 惨白冰凉的光影深处,一抹黑色的身影倚门而立,她的脸逆着光,隐藏在门扇的黑暗中,看不出神情。 直到她一点一点的走进来,众人才慢慢看清她模糊的面容。 脸色极白,像是失了血色,樱唇却嫣红热烈,与她略带疏离的神色形成鲜明的反差,然后是那一双扫过众人的眼睛。 眸色淡漠却清亮慑人,眼风锐利冰凉,宛如一弯白月光。 她走到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对身边的助理说:“开始吧。” 小鱼点点头,对众人说:“现在大家想象一下,你身后是一片白色的墙,或是干脆连墙都没有,就是一片虚空,坐在这样的布景下,你该是什么样的状态?”小鱼指了指斜对面的一把椅子:“大家思考三分钟,然后按顺序坐到椅子上,将你所想象用肢体和神态表达出来。” 来试景的模特一共有六个人,四男两女,听清楚要求后,都陷入了沉思。 这时南风突然开口,说:“三分钟太长,你们只有一分钟的时间。” 一分钟?! 众人从深思转入了慌乱。 一个看上去年龄稍小的女孩子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这么短的时间里,我们怎么能找到感觉呢?而且,模特不应该是听从画家的安排,做出指定的动作或表情来吗?” 南风笑了一下,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来,小鱼适时的将兜里常备的火机拿出来递给她。 南风点燃了烟,吐出一个寡淡的烟圈,问:“妹妹,你几岁了?” 小姑娘有些不情愿的皱着眉,小声嘟囔着回答:“十六岁。” “哦,你来当裸.模,爸爸妈妈知道吗?” 十六岁的小姑娘不以为然的‘嘁’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他们懂什么啊?要是告诉了他们,还不把家里的房顶炸翻天了?这是艺术!他们不了解!” 南风看着她年轻稚嫩的脸庞,新鲜的如同盛放的花朵一样,十六岁,多好的年纪。 南风又抽了一口烟,声音平淡的告诉她:“回家去吧,记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少女难以置信的瞪着她,半晌,才问:“为什么?我被淘汰了?就这样?” 南风嘴边叼着烟,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腾上来,她眯起眼睛,点点头。 没有独立思想,还偏偏以为自己思维超然的小孩儿,她没兴趣。 当众被拒绝,少女年轻的脸庞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她霍然起身,快步走出油画间的木门,经过南风身边时,刻意停了下步子,有些气急败坏的低声说了一句:“你品味真差劲!” 南风将深入肺腑的那口烟吐出来,笑了一下。 她重新打量其余的五个人:“一分钟时间早就到了,你们没有一个动身的?” 众人:“.......” 这个城市的夜色有种混沌模糊的美感,迷蒙的霓虹深处,总是闪烁着诱惑和不安,陷在这样不真实的凌乱感中,南风觉得浑身血脉里,都充斥着想要暴走的惬意。 她站在露天的天台上发呆。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她转头,看见齐然走过来。 “怎么样?” 南风摇摇头:“没一个合适的。” 齐然靠上身后巨大的水箱,一脸惋惜:“不是吧,听说这几个人里有两个还是艺术学院的高材生,这种级别的都被你pass了,真不知道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入得你法眼。” 南风的系列画作《人.性》已经完成了将近一半的作品了,各色各样的人她都画过,所以现在的问题是,人,有了,但是‘性’却表现不出来,这个字,听上去似乎只能与一种行为相联系,但是她要的却不单是这个。 她要的是性别、个性、灵性、还有隐藏在灵魂最深处,独一无二的人性。 她望着远处极目的妖娆夜色,平静的说:“看上去平缓低沉,但是内在却激荡澎湃。所谓暗涌,一定是隐藏在最深处的汹涌波涛,静而狠,温而冷,暖而冰,容纳一切,却摧毁一切。” 齐然盯着她,足足愣了五秒钟,然后在风中凌乱了:“卧槽这什么玩意儿啊?!” 第4节 南风:“.......” 第三章 南风从画室出来已经是深夜了,万籁俱静,尘世的烟嚣气息却不肯随风而散,入眼的盛世繁华不过是个幌子,她忽然有些心浮气躁。 忽然有人拍上她的肩膀,程琛从身后闪身到她面前:“这么晚才回去?” “你不也是么。” “我今天有活儿,刚画完。” 南风点点头,没说什么。 几个小时之前,齐然在天台问她:“要不然你就再试试程琛,他这条件,放专业的人里,也算是个极品了。” 她摇头:“艺术学院的那两个不也是专业的么,一样不行,专业的太刻意了,不自然。” 齐然无语遥望苍穹。 程琛问她:“这么晚,吃了没?” 南风察不可闻的叹了声气,摇摇头。 “正好,我也没吃,走,吃饭去。” 南风皱眉摇头,脚下已经出了写字楼的大门。 “不饿,不去了。” 程琛斜眼看她:“哟,被人喂饱了?” 南风:“你他妈的还会说点别的吗?” 程琛乐了:“得,听着语气根本没吃饱,走吧,宵夜加餐。” 南风叹息,懒得再跟他扯贫。 夜风微凉,吹散了一丝烦躁,她想,去吃点东西可能真的会好一些。 “我先去买盒烟。” 程琛好脾气的冲她挥挥手:“快点,停车场等你。” 南风原想着是在外面吹吹凉风,看看夜色,谁知道程琛竟然将车开到了一家西餐厅门口。 她皱着眉跟他下了车,进门。 深夜时段,餐厅里还在用餐的人极少,轻缓飘逸的钢琴曲静静流淌在周围的空气里,美好而安宁。 南风却沉醉不来。 越是烦躁的时候,她越显得安静。 他们坐在正对着餐厅大门的角落里,靠着窗,与外面的世界隔阂又贴近。 程琛将牛排切分成小块,将餐盘换到她面前,扯了张纸巾擦手:“从下车到现在,你这皱眉的表情就没变过,跟我吃个饭委屈成这样啊?” 南风端起手边的苏打水,抿了一小口:“不是,就是觉得烦。” “烦我?” “都烦。” 程琛笑了一下:“你抑郁的还真挺严重。” 南风愣了一下,冷笑:“你知道的还不少。” “那是,关于你的事,我清楚的很。” 南风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 她和程琛认识的也算久了,其实他的意思,一次次半真半假,半笑半闹的说出来,她心里倒也明白。 不是欲拒还迎,只是在她钟意的模特没选好前,她是真没那个心思。 可茫茫人海,十丈红尘,上哪去找那个对的人呢? 她又焦虑了。 她烦躁的时候尤其想要抽烟,可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烟盒,餐厅大门忽然被大力推开,门上挂着的风铃一阵脆声大乱。 南风有些意外的抬眼看去,居然见到了熟人。 那人站在门口目光逡巡过整个餐厅,然后看到了他们的位置。 四目相对,南风嘴角划出一丝冷笑。 那人看了他们一眼,疾步向这边走来。 她将烟点上,好暇以整的往后靠上沙发的丝绒背垫,冲背对着门口的程琛抬了抬下巴:“你猜她干嘛来了。” 程琛有些错愕的转头,然后目光忽然沉了下去。 苏皖,和南风同在一个画室的小画家,个人工作室刚刚挂牌不久,约了程琛多次画期,但不巧,大部分都和南风撞档,于是她对程琛愈发志在必得,对南风愈发咬牙切齿。 苏皖踩着十厘米来的细高跟,照样如履平地健步如风,她走到餐桌前站定,目光阴狠的盯了南风两秒,南风挑眉,问她:“一起吃点?” 苏皖没有说话,朝她冷笑了一下,随后将视线移到程琛脸上,片刻,指着南风问他:“这就是你说的重要的事?” 第5节 南风吸了口烟,吐出烟雾,被人用手指指着鼻尖的感觉,让她有点想飙脏话。 程琛微微皱了一下眉,不回答。 苏皖又问:“是不是因为她?” 程琛看了南风一眼,又将目光挪开,可还没开口说话,就听见南风凉薄的声音:“你他妈的把手放下。” 她声音极轻,却不经意间带了狠意,苏皖怔了一下,还是慢慢收回手来,紧紧握成拳。 程琛站起来,说:“我们出去谈。” 苏皖讥诮:“干什么出去谈,怕谁知道啊?” 这一招一式,一来一去间,两人脸上的神情各自精彩,南风沉默的坐在沙发上抽烟,心里却忽然明白了。 真是,狗血的没一点创意。 她弹了一下烟灰,问程琛:“你俩搞在一起了?” 程琛淡淡瞥了一眼她看不出情绪的脸,说:“没有。” 一旁的苏皖冷哼,语气中带了鄙夷:“是我看上他这个人了,怎么,你也想要?” 哦,原来是上赶着的买卖,倒贴钱。 南风摇摇头:“我品味比你强多了。” 这句话说完,连程琛都变了脸色,许久,他目光晦暗的看着她,忽然低声开口:“我在你心里这么差劲?” 眼前的两个人站着,南风一个人坐着,高度的差距却丝毫没有带来气势上的强弱分别,她看着程琛的眼睛,平静的说:“不是差劲,是无聊。” “我没有答应她。” 南风点点头:“也没拒绝吧。” 这样的一针见血,他终于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表情中似乎带了一点痛色,可是明明他才是欲擒故纵耍了手段的那个人,他痛个xx毛啊。 这一瞬间,南风心里的烦躁骤然上升到了顶点。 她厌恶纠再缠于两人之间混乱不清而且明明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的狗血逻辑中,拿了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直接起身要走。 苏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今天我们三个人必须说个清楚。” 南风皱眉看着被她扣在手里的手腕,冷声道:“放开。” 苏皖目光灼灼,手上的力气又大了几分。 还在餐厅里用餐的人已经目标一致的看了过来。 南风抬起眼帘,盯着她妆容明艳的脸,一字一句:“别他妈等我动手抽你。” 苏皖身子僵了一下,眼神告诉她,这女人不是开玩笑的。 她手上顿了一下,终于放开她,然后对程琛说:“你看到了,她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不管你再怎么殷勤讨好都没用,她根本不知道领情两个字怎么写!” 程琛说:“那是我的事。” 苏皖被这句刺激的不轻,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光如飞箭般射过来:“好得很!你的事......程琛,我就这么看着你,看你最后能被玩的有多惨!” 苏皖纤细暴怒的身影消失在餐厅门外,程琛还想对南风再说些什么,被她冷冷截断:“一起滚。” 程琛语气中终于有了愠怒:“你什么意思?” 南风:“我从来不掺和别人的事,尤其是这种烂事。” “那聂毅成是怎么回事?” 传闻中,那是南风在香港时,众多男伴中最赫赫有名的一个,豪门公子,商界精英,已婚男士。 南风沉默了两秒,冷笑,将他刚才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他:“那是我的事。” 程琛死死盯着她几秒钟,终于颓然,大步从她身边离开。 再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南风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掀桌子!不能摔盘子!不能砸椅子!要克制,要冷静! 她平复了一下情绪,绕过餐桌,一步一步向门口走过去。 一直在吧台目瞪口呆的看了一出精彩绝伦的八点档剧情的服务生这时才回过神来,急忙忙的跑过来拦住她:“不好意思!小.姐......请等一下!” 南风咬牙:“什么事?” 服务生指了指她刚才坐的位置,惴惴不安小心翼翼的提醒:“您、您的餐费还、还没结。” 我xxxxxx!!!! 南风觉得,她、想、杀、人! 回到公寓楼下已经是深夜了,她徒步走了小半个市区,吹了大半夜的冷风,终于让自己躁动不安的情绪缓和了一些。 月光一片清朗,路边的梧桐树的影子被路灯拉的很长,她抬头望望月亮,坐在公寓的花坛里慢慢抽完一支烟,才上楼去。 或许像齐然说的那样,逼迫自己适当休息、偶尔运动,可能真的会对她有点帮助。 第6节 可是改变习惯从来都是一件最力不随心的事情。 南风胡乱的揉了揉头发,去浴室冲凉。 从浴室出来回到房间,才发现手机一直在响,她将浴巾的边角掖好,拿起手机时愣了一下。 是舒嘉。 “surprise!”电话接通,都不等她招呼或是问候一下,舒嘉的声音便像大珠小珠落玉盘一样砸了过来:“亲爱的,我要回来啦!明天的飞机,先暂时找个地方休养生息,然后就去s市,和你一起祸国殃民,继续我们伟大的革命事业,把s市没主儿的王老五全部一网打尽!” “soga...”南风听着还在战斗民族的土地上负隅抵抗的某人壮怀激烈的革命宣言,悠悠道:“这么说,我宁静优雅的艺术家生活又要过到头了......” “哎!我这心不带你这么伤的啊,我们是战友啊、闺蜜啊...!” “俩糖水王八的交情?” “嘿,你都已经提前回国这么久了,和谐社会的时代感召怎么还没把你这毒舌的毛病治好呢?” 南风握着电话笑了一下,说:“大半夜的扰人清梦,还不许我损你俩句了?” 扰人清梦吗? 果然,电话那边的女人一听这四个字,语气立刻变得暧昧幽幽,南风隔着电话全球通的信号网都能想到舒嘉那副欠抽的表情“敢情,我这是扰了您*一夜啊?不过秦南风同学,虽说您老人家不睡觉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但都这个点儿了,您身边那位还在默默耕耘的同志的身体状况也是杠杠的啊!这战斗也忒持久了啊,你这小身板儿......” 南风:“.......” “得了,基本情况我汇报完了,您赶紧吃片药睡吧,我到了打你电话,你得去接我啊。” “行。” 虽说已经是春天了,但这夜晚还是带了凉意,南风□□在浴巾外的,刚刚接电话的手臂上起了一层细小的小疙瘩,她将电话扔到床上,望着玻璃墙外的月华银辉,微微出了神。 第四章 舒嘉是南风在列宾美术学院进修时,偶然间认识的,也是她自美国的那段灰暗时光后,这些年来,她认为的唯一的朋友。 正如舒嘉所说的,是闺蜜知己。 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两个人初次见面的场景。 优雅宁静的午后咖啡厅,玻璃杯突然被摔碎的声音隔空传来,打破一室静谧馨香。 南风将视线从画册上收回来,闻声看去,透过热咖啡袅袅的热气,只见一个高大的白俄男人正满脸通红的跟一个亚裔姑娘手舞足蹈的比划,那姑娘就是舒嘉。 她抱着手臂,冷眼看着面前比自己高出一头的男人,嘴角带着一丝讥笑。 男人越说越激动,南风隐约听明白了一点,原来他是在解释,说那个女人真的只是他的普通朋友,他们只是偶尔见面吃饭、偶尔聊聊天,他向主发誓绝对没有跟她上.床,只有舒嘉才是他心里的东方小公举! 听到这,南风嘴里的摩卡差点喷出去。 彼时是俄罗斯圣彼得堡最冷的时节,可舒嘉只穿了一件黑色高领的长款毛衣,搭着黑色的紧身皮裤和高筒靴,脸上的浓烈的烟熏妆,酒红色的短发又平添了几分妩媚。 哪国的公主会像她这样,走重金属朋克路线的? 男人还再继续焦急的解释,听了半天的舒嘉终于给了点反应,打断他,说着和南风一样不太标准的俄语:“你知道在我的国家,管你这种偷吃还不敢承认的人叫什么吗?” 傻x,南风在心里想。 舒嘉说标准的普通话:“大、傻、x!” 说完她顿了一下,看着男人迷茫的神情,耐着性子用俄语继续说:“哦,你不懂是吧?来,我给你解释一下,这个傻x呢,就是说......” 南风诧异的转过头去,有些好笑的看着她满脸认真的解释着那两个字的意思,她面前的男人一张脸由红转白再转红,最后惊恐的望着她,喃喃道:“亲爱的,你不是这样的,你一直是我心中最纯洁的小公......” ‘主’字还没出口,舒嘉突然笑出声来,又打断他说:“你快拉鸡x倒吧!你他妈知道公主什么样吗?告诉你,我的民族管公主叫格格,我祖上的格格都我这个操行!” 原来是个满族同胞,南风觉得,这姑娘有点意思。 这大段俄语说完后,她才回过神来,说:“哦,你也不知道鸡x是个什么意思是吗?来我再给你解释一下,其实这玩意儿,我熟你也熟......” 南风终于忍不住,坐在一旁的转角位置上,扭过头,笑的直咳嗽。 等她面前的男人意识到自己居然把一个三俗女废柴当成心中的日月仰望了这么长时间,最后见鬼般的看了她一眼之后,终于痛苦的落荒而逃。 南风半天才止住了笑,端起摩卡喝了一口顺顺气,低头继续看画册的时候,刚才的那位‘格格’却直径走到了她桌前。 南风抬头,她居高临下的盯着她,口气不善的问:“刚才你笑什么?”说的却是俄语。 南风将画册合上,点燃一支烟,冲她笑了一下,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回答她:“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刚才解释的太他妈到位了。” 舒嘉蓦然瞪大了眼睛。 一拍即合,气息相投,这样的人要么成为天敌,要么成为知己。 万幸,她们是后者。 她们一起在埃尔米塔日博物馆里感受过中世纪文艺复兴时期欧洲艺术的神秘与奔放。 一起在彼得大帝夏宫下花园的喷泉群里体会过北国温柔的冰冷。 也在领略完大胆却迷乱的行为艺术后,在圣彼得堡情.色艺术馆外,一起迎着漫天风雪抽过烟。 一直到南风离开列宾美术学院,回到香港。 南风临走前,舒嘉对她说:“等我这边的课程结束了,一定回国找你去,所以南风,你他妈的回去给我好好活着。” 她知道她所有的过往,不堪的、难言的、解脱的、遗恨的。 南风一直好好地、尽力的活着。 第7节 现在她真的要回来了。 南风从回忆中缓过神来,撩了一下头发,对旁边的小鱼说:“不好意思,走神了,你刚才说到哪了?” 小鱼反应了一下,说:“哦,没事没事,唔,我刚说到齐然姐给我下了死命令,说这周无论如何也要劝你去见一见她说的那位心理医生......” 刚才的好情绪一下子烟消云散,小鱼看她皱眉,非常识时务的闭上了嘴。 南风长长呼出一口气,淡淡的说:“我要是不去她能把你怎么着?” 小鱼泪眼婆娑:“她要扣我薪水!” 南风站起来,理了一下衣襟,安慰智商为零的助理:“你薪水都是我发的,她扣个毛啊。” “可是......”小助理眼泪汪汪:“齐然姐说了,她是你老板......” “没事,甭怕她。”南风看了一下时间,拿起手包往外走去:“我是她祖宗。” “哎!南风姐你上哪?” “去机场,接个人。” 到了机场,舒嘉的航班还没落地,南风便在大厅里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来等她。 因为赶上了航班密集的时段,这个通道出口来接机的人群络绎不绝,南风等了一会,便在人声鼎沸的喧嚣中,听到了舒嘉的声音:“南风!” 她只拉着一只小巧的行李箱,站在人群里奋力冲她挥了挥手,南风站起来,嘴边溢出难得温柔的笑意,冲她勾了勾手指。 舒嘉笑了笑,拉着箱子缓步走向她。 虽然是这么久不曾见过,但重逢时本应温情的场景和久别之后要表现出的欣喜,她们两个人都有些不习惯。 南风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又捏了捏她的脸:“行啊你,没成想俄国的风水挺养人啊,这小样儿,仍旧是我见犹怜啊。” “哪能跟您秦大画家比啊,您现在可是艺术圈的中流砥柱,国内油画界的暗夜妖姬,我瞅瞅......啧啧,这风韵,不减当年啊。” 舒嘉挽了她的胳膊,一边跟她扯贫一边往机场外走。 两人叫了机场出租车,把行李箱往后备箱一扔,南风说了个公寓的名字,出租车就飞离了机场的载客区。 车上俩人还是你一句我一句没完没了的扯淡,听的出租师傅眼神经一跳一跳的,最后到南风公寓楼下的时候,脸终于绿了。 进了屋舒嘉就往南风那张大的不像话的软床上一骨碌,两腿一蹬装尸体。 南风从衣柜里翻出件睡裙扔到她脸上,一脸嫌弃:“洗澡去,一身飞机燃油味!” 舒嘉扯着袖子闻了半天,鄙夷她:“哪有啊,你这鼻子比你那纤弱的神经还敏感,我还没嫌弃满头的油料味呢。” 南风从工作室出来,顾不上回家洗澡换衣服,直接奔赴机场去接的她。 南风拿脚踢她:“就该让你在机场等上个一天一夜的,狗咬吕洞宾。” 舒嘉从床上爬起来,拿了睡裙慢悠悠的往浴室走去:“在机场等一天一夜,你真当我舒某人傻啊,就凭您老人家在s市的这名气,顶多两小时,我就找着你画室了。” 浴室传来哗啦的水声,南风将她的行李箱归置好后,隔着浴室门问她:“你吃什么?我去超市。” 舒嘉的声音混着水声传出来:“什么都行,就是不要马铃薯和面包!闻着味我都想吐!” 南风笑着摇摇头,拿了钥匙出了门。 吃了四年多,再吃能不想吐吗。 她去社区的超市买了一袋底料和一条鱼,又买了几个番茄,路过水果区的时候,顺手挑了几个舒嘉喜欢的小芒果。 等她回到家里,舒嘉早已经洗完澡,她画室的门微掩着,南风推开门,就看见她对着满屋子挂着的人体擦口水。 南风:“这会儿不嫌弃有油彩味了?” 舒嘉转过身来,指着前几天夜里程琛的那幅画,结巴问道:“这、这男人、谁?” 南风扫了一眼画上的程琛,微微皱眉说:“画室一个走穴的模特。” 舒嘉啧啧感叹:“这脸这身材,极品啊!” 南风冷笑一声:“比他好的有的是,你没见过而已。” 舒嘉跟她出了画室,一起到厨房,路上问:“你见过?” 南风想到了《人.性》后半部分还在大海捞针众里寻他的那个人,叹息,说:“总会见到的。” 南风信誓旦旦的要让啃了好几年酸面包的人重新回味一下什么叫做正宗中国菜,进了厨房之后就开始收拾那条鱼。 她将鱼打理完毕后,又拧开天然气,把底料过油爆炒,厨房里一瞬间就弥漫了麻辣鲜香的味道。 舒嘉站在旁边,想帮着她打打下手,南风嫌她添乱,只让她洗了两个番茄。 把鱼放进加了水的底料锅里,盖上盖子,小火慢炖。 南风心里记挂着时间,便靠在料理台边上,跟舒嘉在厨房聊天。 舒嘉说:“看不出来啊,你一个太湖边上长大的人,居然对做川菜......” 南风抬起头来,平静的看她一眼。 舒嘉心里咯噔一下,这句话说得连她自己都想抽自己,她连忙摆摆手,跟她打哈哈:“我什么也没说,你就当没听到......” 南风轻声笑了一下,掏出烟盒来,抽出两只烟,问她:“要不要?” 第8节 舒嘉怅然失所的叹了口气:“戒了。” 这下换成南风诧异的眼神了。 之前她们还都在俄国的时候,脾气秉性各方面都投缘的很,就连抽烟这个习惯,也是英雄惜英雄,两个人都不抽女烟,觉得那玩意抽一口到肺里,除了有点凉意以外,别的一点感觉都没有,还不如深呼吸一口西西伯利亚的冷空气来的凛冽过瘾,所以她们抽的,都是市面上常见的男士香烟。 那时候,舒嘉烟瘾甚至比她还要大,可才两年没见,没成想,她居然说戒就给戒了。 第五章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一大盆水煮鱼,一份番茄沙拉,两杯鲜榨芒果汁就上了桌,舒嘉看看一桌热气腾腾的、色香味都算俱全的大餐,还有坐在旁边依旧饭前饭后都要先来一支烟的油画家,只觉得,这个世界太奇妙了,果然是活见久啊! 舒嘉夹了一块鱼肉吃进嘴里,香辣鲜麻顿时充盈了口腔。 南风眯着眼睛问她:“怎么样?” 舒嘉把鱼咽下去,说:“果真是出自你手,鱼肉里都透着你秦南风的味道。” “什么味道?” 舒嘉言简意赅:“骚.气。” 南风:“......” 吃过晚饭,南风洗了澡回卧室,舒嘉已经将餐具都收拾利索了,两个人往床上一横,一个永远精力充肺,越到晚上越亢奋,一个人白天晚上都一样,永远没有时间观念的失眠,于是两人都做好了今夜不睡,打持久战的准备。 夜色正浓。 她们两个伴着月色轻声的聊天,大多数的扯闲篇,舒嘉跟她说话时素来没个正经样子,南风见怪不怪,早就习惯了。 听舒嘉一段胡天海地的瞎扯之后,她居然有难得的片刻安宁,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轻声问:“你的病怎么样了?” 南风说:“老样子。” “最近和dr.xv联系过吗?” 南风皱眉,鄙视她:“你什么毛病?不会直接说徐医生?” 舒嘉笑了一下:“这不显得我有文化嘛,好歹是个留俄的高材生不是。” 南风:“得了吧,就你那俄语水平,‘cюnвpaч’怎么读都忘了吧。” “别打岔。” 南风:“......联系过。” “他怎么说?” 南风望了望墙上的壁灯,沉默了两秒:“还是原来的那套方案,没什么别的好办法。” 舒嘉默不作声,好长时间,缓而轻的叹了口气。 南风不想再跟她聊这个,便换了个话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找工作。”舒嘉看上去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反正我不回家去。” 南风曾听她提起过,舒嘉老巢在东北,祖上是真正的皇室亲贵,镶红旗,满姓他塔喇氏,清朝入关时她族上的这一支人脉可谓战功赫赫,可到了现在,唯一能被世人偶然间提起唏嘘一下的,也就只有晚清时期光绪帝的宠妃,那位被逼着投了井的珍贵人了。 她家在东北做商业地产,家族式产业,舒嘉从小就被家里按照族谱上真正‘格格’的标准要求着养大,可惜了,她父母大概是忽略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的深刻内涵,养着养着,就养出了这么一位名震关外东三省的‘格格’。 她当初念完高中,背着家里人跑到圣彼得堡国立经济大学留学,有一次她们俩在十二党人广场的青铜骑士像前溜达,南风就听到她和家里人聊电话时,那副有恃无恐的调调:“想让我回去?那根本是连门儿都没有啊,要不您老干脆拿了绳子来绑我?现在正好是冬天,您顺着黑龙江打着滑就跐溜过来了,连护照都不用,多方便……” 舒嘉是个渴望自主的姑娘,是个向往自由的格格。 南风想起她学的专业,考虑了一下,说:“要不你干脆帮我打理工作室得了,我正好缺一个专职的经理人。” 舒嘉有些意外:“你工作室不是有人管着吗?” “她是画室的老板,平时事情一大堆,再帮我兼管工作室,总显得有些分身乏术,而且,我神烦其他工作室的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舒嘉认真想了想,笑着说:“行啊,不过,我身价可不便宜,你可……” 南风平静的打断她:“工作室赚的钱,我们五五开。” 舒嘉愣在了那里,目光错愕的看着她。 她本是随口的一句玩笑,没想到南风竟然说了这样的话。 舒嘉沉默了几秒,笑了笑,说:“得了吧,我这身体健康百病不侵的人,哪好意思赚你的药片钱?按照你们画室的分成,别的经理人抽多少,你就给我多少。” 南风从床上坐起来,点燃了一根烟,吸了一口,说:“不用,我说多少就是多少。” 舒嘉与她之间隔着大团白色缭绕的烟雾,青烟萦绕里,她白净的脸庞愈发显得模糊而不真切。 舒嘉皱了一下眉,终于认真的对她说:“南风,你知道的,我并不缺钱。“ 南风点点头,将浓烈的尼古丁烟雾深深吸入肺腑,变为淡薄的一缕白烟又吐出去。 她说:“我知道,可在我看来,有些事比钱来得重要多了,甚至,比命都重要。“ 舒嘉心里狠狠一颤。 半晌无语。 过了好久,舒嘉才将心中那抹震撼难言又略带酸涩的心绪平稳下去,低声说:“好。” 舒嘉也从床上坐起来,重新换上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损她说:“难得啊,你这种人居然也能说出这样深沉感人的话来,哎,你知道吗,你刚才说话时的那股惆怅劲,不像个画家,倒像个诗人,酸的我一浪高过一浪啊……“ 南风抽过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说:“没事,这屋就咱俩,您放心可劲儿的浪。” 第9节 “嘿,我就不明白了,好歹你也算是一知名画家,混艺术圈的人,能不能别这么三俗?“ 南风笑着斜她一眼,慢悠悠的说:“你知道什么呀,现在的艺术家都三俗,我们管这个叫贴近群众感受生活,接地气不晓得吗?“ 舒嘉:“……你们艺术家赢了。” 第二天南风便带她去了画室找齐然面谈,饱受了南风天马流星拳般诡异的跳跃性思维整整两年的人,热泪盈眶的握紧了舒嘉的手:“妹妹……不!祖宗!你才是我祖宗!话说这两年你上哪了,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拯救我……?” 舒嘉:“这不刚回国就赶上春运,黄牛票都买不着,我……” 一旁的南风:“你俩差不多够了啊……” 齐然本来打算以画室的名义帮舒嘉租一间单身公寓,可舒嘉却婉拒了,说自己回国前就已经在s市找好了落脚的地方,在来画室之前,已经将自己的东西都搬了过去。 她补充道:“再说了,单身公寓不适合我,我住的地方只能称之为爱巢,空窗期这玩意儿在我这从有没超过一个月的时候……” 齐然再次握住了她的手,感动的语无伦次:“祖宗!你真是太适合做南风的经理人了……!” 躺枪的南风:“……” 晚上的时候齐然招呼了一票人给舒嘉接风洗尘,说要让她深刻体验一下,艺术圈夜生活的美好与高雅。 她们从画室出来的比较晚,齐然开车一路朝订好的会馆飞驰,舒嘉坐在副驾上,跟她无边无际的一路狂侃。 南风安静的倚在后座,头靠着车窗,飞逝的瑰丽的流光如流淌的彩色河水缓缓掠过,她的侧脸在光影的变幻下被映照的忽明忽暗。 她心中暗暗惊诧,因为这个时候,她居然有了一丝的困意。 前面的两个人已经从梵高笔下的向日葵扯到了古代的女子称生理期为葵水,话题又从葵水一下子蹦到了生理盐水,接下来的议题就无缝衔接的从生理盐水完美过渡到了生理反应…… 卧槽到底是谁的思维天马流星拳啊! 南风叹了口气,刚想开口让她俩消停会,眼光不经意的扫到车子刚刚经过的一家豪华健身俱乐部的门口,心里突然重重一沉,整个人霎时间清醒过来。 “停车!” 齐然神游的思维明显没有反应过来:“哈?” 齐然从后视镜里看到她伸手就要开车门,吓得一个激灵,一脚急刹将车子死死踩住。 “等我一下。” 南风扔下一句话,推开车门就冲了出去。 车上的两个人半天才从石化状态下缓过神来,目瞪口呆的望着她跑进了一家俱乐部的大门。 她俩对十几秒钟,不约而同的开口问对方:“她、怎么了?” 话声落地,又呆了一瞬,再次默契的对彼此摇摇头:“鬼知道……” 南风跑进俱乐部接待大厅时,前台已经空无一人了,但是她相信刚才那电光火石的一瞥,她不会看错,一定不会看错。 她跑的太急太快,这时候才觉得心脏砰砰的乱跳,呼吸也有不通畅,她暗暗咬着下唇,平顺着急促的喘息,还是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前台。 俱乐部前台负责引接的姑娘抬起头来,脸上是礼貌又灿烂的的笑容:“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您是要办健身卡还是上项目训练班呢?我们俱乐部……” 南风打断她:“刚才站在这里跟你说话的那个人是谁?去哪了?” 引接姑娘愣了一下,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住了:“啊?” 南风有些急躁,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我是说,两分钟前,站在这里,和你说话的那个男人,他是谁?现在去哪了?” 原来不是办卡也不是来上课的,接引姑娘刚才那股以为要开单的兴奋劲一下子弱了下去,兴致恹恹的应付她:“哦,你说刚才那个啊,他是我们俱乐部柔术课的助教。” 南风皱着眉:“助教?巴西柔术?” 接引姑娘百无聊赖的点点头。 “他现在去哪了?什么名字?” 姑娘白她一眼,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台子上的课程价目表:“抱歉,*问题,无可奉告。” 第六章 〔捉虫) 健身俱乐部的豪华大厅里。 接引姑娘慢条斯理的擦着价目表,暗示性的说:“我只能告诉你,虽然他是助教,但其实比柔术课的教练还要厉害,教练是黑带三段,可是那个人,三个月前,已经系了红带了,之所以做助教完全是兴趣,俱乐部想请人家当教练都请不动……” 这其间的区别南风自然是知道的。 巴西柔术按照腰带段位来划分等级,从低到高分为白、蓝、紫、棕、黑、红。 黑带表示已全部掌握了巴西柔术的技术,具备了教学资格,可以正确的指导他人学习,现在基本上知名的柔术教练都是这个段数。 而黑带又分九个段位,从七段开始在腰带上加一道红杠,八段加二道,九段加三道。 超越了九段的系红带。 南风笑了一下,心想,没想到这次竟遇到了位高手。 她将视线从接引姑娘略带着不耐烦的探寻目光中移开,看向她反复擦拭价目表某个地方的手,那里写着四个字。 南风掏出一张卡来拍在前台大理石的台面上,冲她抬了抬下巴:“就这个,巴西柔术。” 姑娘的惊喜的‘啊’了一声,脸都笑成了一朵花:“好的好的,马上为您录入系统!” 她从前台柜子里抽出一张会员信息卡,双手递到南风面前:“麻烦您填写一下个人信息,请问您选择哪种课时呢,我们这里……” 第10节 南风埋头填写资料,刚刚将姓名一栏填上‘舒嘉’两个字,头都没抬的再次打断她:“刚才那个人教哪个班?” 姑娘现在才算是彻底明白过来,这女人根本就不是真的打算来上训练班的,她这是赤.裸.裸的要约起来的节奏啊! 她犯了难,小声嚅嗫着:“这个真的不一定哎……他、他不常来的,有时候可能每周都在,有时候也可能一个多月不露面,毕竟他……” 南风将信息卡推到她面前,皱着眉第三次打断她:“名字。” 姑娘把头低到一个看不见脸的位置上,心虚的说:“对、对不起,俱乐部有规定,我、我不能说……” 南风一时控制不住心中呼啸而过的草泥马在马勒戈壁大草原上尽情奔腾,敢情兜了半天的圈子,最后又他妈的绕回来了。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是齐然的号码。 南风接起电话,齐然在电话里咆哮:“秦南风你他妈的不是去俱乐部锻炼身体了吧?!老娘把车停十字路口已经被拍照了!现在交.警叔叔来拖车了!你快点给我滚回来给人磕头认错!” 南风烦躁又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就往大厅外走去。 身后还有接引小妹的呼唤声:“哎!美女!你电话号码这一栏还没填!哎!” 算了,若是他,就一定是他,若是一定的事情,迟早会再遇见。 电话里齐然委曲求全的祈求声持续不断的传来:“刚刚我说错话了,不是交.警叔叔,是哥哥……不不不!您这么年轻,一看就是弟弟!交.警弟弟您高抬贵手,我刚才真没看见禁停标志,我书念多了视力不好,三米之外雌雄不辨,五米开外人畜不分……!” 交.警铁面无私执.法必严违.法必究:“姐姐,这视力你考驾照时体检是怎么通过的” 齐然:“……” 南风刚才匆忙跳下车的那个路口离俱乐部不过十几米远的距离,她挂断了电话,走过来时,果然看见了交.警正指挥清障车将齐然那辆红色卡宴的两个前轮缓缓抬起来。 齐然在旁边拽着年轻交.警的胳膊苦苦哀求:“难道真的不能关爱一下残障人士吗……?” 舒嘉在一旁恨铁不成钢的鄙视她:“齐老板你还知道丢脸这两个怎么写吗?” 齐然看南风走过来,一下拽住她,使劲一推,将她推到交.警面前:“弟弟你看她,认识不?s市著名油画家秦南风!我是她老……她、她司机!刚才就是为了等她才临时停车的,您就看在知名画家的份上,这车别拖了行不……” 南风此时俨然一副看官姿态,居然笑意盈盈的说:“您别搭理她,我这司机就是欠教育,xxx酒驾还照样刑.拘呢,我就一画画的算什么啊,无规矩不方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正在开罚单的交.警同志抬起头来看她一眼:“这话说的倒还像那么回事。”又将写好的罚单往她手里一塞:“明天去交.警队交罚款领车吧。” 南风一脸严肃,正色道:“好的好的,给您添麻烦了,实在对不起!” 执勤车和拖着齐然红色卡宴的清障车扬长而去。 齐然双目喷火,‘嗷’的一声扑上去,恨不得要将南风活活掐死:“卧槽你神经病啊!这下咱们怎么去会馆啊?!” 她们三个人目前所在的路口号称是s市最难打到空车出租的地段,没有之一。 南风打开她的手,捋了捋头发,仪态万千的回答她:“走着去呗。” 停顿一下又补了她一刀:“谁让你不看标志牌就胡乱停车的,活该。” 齐然委屈道:“还不是为了等你……” “我让你等我一下,我让你把车停在禁停标志下面,吸引交.警叔叔、哥哥……呃,弟弟的注意力了?” 舒嘉早已经在一旁笑的花枝乱颤。 齐然:“……” 她们三个人踏着皎洁的月光,顺着马路边的绿化带往会馆溜达,一个人沉默不语心事重重,一个人不明所以疑惑丛生,一个人心如刀绞万念俱灰。 不明所以疑惑丛生的舒嘉看着旁边沉默不语心事重重的南风,转头小声问走在最外面被拖了车而心如刀绞万念俱灰的齐然:“她想什么呢?” 齐然口气丧丧的:“我要是能猜透她到底在想什么,还会被她收拾的这么惨吗?还会受压迫吗?车还会被拖走吗?咱们还用得着采用这么原始的方式到达目的地吗?” 舒嘉沉重的拍了拍她肩膀,安慰她:“齐老板,这两年你辛苦了。” 齐然客气的回礼说:“我再辛苦也就是两年的事,你舒大经理人暗无天日惨绝人寰的生涯才正要开始,您今后多保重……” 南风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的连绵不断的绿化树林,一路上沉默的有些诡异。 她回想起刚才那不经意间的一眼,直觉和天性告诉她,她绝不会看错。 透过那个男人的的侧脸,她看到了一种蕴藏在平静之下却让人血脉贲张的力量。 那是隽刻在骨子里的强大气场。 这种感觉她已经寻找了好久。 失之交臂错身而过吗? 遗憾、失落、不甘,她烦躁的无以复加。 她的手下意识的摸到手包里,翻了半天,才想起来,烟被她落在了车的后座上,估计现在已经被拖到了交.警队。 南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看着终于已经近在咫尺的会馆大门,说:“你们先进去,我去买烟。” 齐然拖着她的胳膊把她往门口拽:“买个屁!吸烟有害健康不知道?赶紧进来,谁知道你一走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侍者引着她们来到包厢的门口,恭敬有礼的替她们推开门,然后退了回去。 偌大的豪华包房里,已经横七竖八的或是分散或是围聚了将近二十多个男男女女,包房吊顶上挂着一盏镜面球星灯,缓慢的旋转着,投下来的霓虹光束姹紫嫣红光怪陆离,她们三个人一进门,原本人声鼎沸的包厢里霎时安静下来。 齐然抱歉的朝众人笑笑,说:“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来晚了啊。” 舒嘉在一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齐然向她画室底下的这群小画家和画室几个常用的模特郑重其事的介绍了舒嘉,说以后大家就是一个窝里混的盟友了,要记得狼狈为奸,有钱一起赚,有难赶紧散。 第11节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起身和舒嘉打过招呼。 南风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包厢沙发最中间的程琛,她没心情陪着舒嘉和齐然与那帮艺术家们应酬,转身走到离他最远的沙发边角处坐下,从茶几的托盘里拿了一根散开摆好的烟。 她把烟含在唇瓣间,又附身去找打火机。 正偏着头在置物盒里翻着的时候,身边的沙发忽然塌陷下去一小片,一簇燃烧着的火苗凑到了她脸颊旁边,她转头,就看见程琛坐到了她身边,打着火,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南风面无表情的将头移过去,就着他的手点燃了嘴里的烟。 程琛给自己也点上一支,将打火机撇到茶几上,问她:“躲我?” 南风吐出烟圈来,说:“没必要。” 程琛笑了一下:“真冷血,不过……” 他忽然俯身过来,将她整个人笼罩在自己的影子下,南风一转头就看见他近在咫尺的眼睛,他零星的喷洒在她耳廓上气息灼热烫人,南风目光平静的与他对视,不躲不避:“不过什么?” 程琛迎着她冰凉挑衅的目光,离她更近了一些,温热的嘴唇堪堪擦过她小巧洁白的耳唇,一触即离:“不过我就喜欢你这副冷冰冰高高在上的鬼样子,而且越来越想知道,你躺在床上的时候,是不是也和平常这样清冷克制,一声不吭……” 南风深吸了一口烟,将心里的厌恶和烦闷压下去,今天是舒嘉的接风聚场,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动手抽人,她再膈应也得忍着,她得给齐然场子,给舒嘉面子。 南风将手里的烟扔进茶几上不知是谁的半杯红酒里,伸出一只手指来,抵上程琛的额头,将她眼前的人一点点推开,她素白的脸庞重新暴露在妖.娆朦胧的灯光下。 南风从沙发上起身,随手又抽了一支香烟,夹在指尖,弯腰拿烟的时候,朱唇微启,轻飘飘的吐出几个字来。 她转身绕过茶几,出了包厢的门。 程琛坐在刚才的位置上,眉峰一点一点的皱了起来。 南风刚才说的是:“估计凭你的尺寸,还不够让我吭声的。” 第七章 包厢里烟雾弥漫,酒气冲天,南风早已经憋闷的心烦意乱,她出了包房,将烟随手揣进衬衫的口袋里,转过了一条长长的走廊,进了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出来之后,她在廊道上站了一会儿,实在不想再回房间去。 这条廊道里很安静,没有混乱的人群,没有聒噪的喧嚣。 廊道的地面上,铺着红色的长绒地毯,踏上去犹如踩上了软绵的云,每一步都微微虚空,软绒映了吊顶的灯光,猩红的刺眼。 她身体背靠上墙面,长长吐出一口闷气,把口袋里的烟拿出来,叼在嘴边,又去摸口袋,翻了两秒之后,又想起来,她没有带打火机出来。 她一无所获的烦躁起来。 忽然有清凉的晚风从廊道那头吹过来,她的长发被稍稍扬起几缕发丝。 她转头看过去。 然后怔在了那里。 走廊尽头是一扇玻璃窗,窗户被人推开,夜风正顺着窗口轻柔的拂进来。 窗前居然有一个人,面向窗外,逆光而立。 头顶的灯光被他高大颀长的身影掩映在身后,在长绒地摊上拉开一道沉默的影子。 那个人穿着一条纯黑的亚麻长裤,白色的t恤衫,南风甚至隔着他身上宽松的棉麻衣料,看清了他身体完美流畅的线条。 平稳沉静,却暗藏着澎湃汹涌的力量。 她听见自己沉重的心跳声,全身的血液汇集于心脏,然后在瞬间喷发出来,流走于四肢百骸。 那个人从长裤兜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拿出一根烟来,他忽然侧过身子,避开了窗口的夜风,用另一只手手将打火机燃起的火苗遮住,稍稍偏了一下头,将烟点燃。 打火机点火时,她听见清晰干脆的‘嗒’的一声,那声音很小,可她神经中枢里最敏感的那根弦,却突如其来的跳了一下。 她的灵点一直有些奇怪,总是喜欢抓住细微却一闪而逝的瞬间,或许是一个人的某个小动作,或许是一个眼神。 原先她在香港时,一次路过灯火阑珊的街头,几个帮.派的马.仔寻衅滋事,警.车闻声赶来,她偶然间驻足抬眼,就瞧见一个警.察皱着眉从不远处疾步走过来,一边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警.证,将上衣衣襟拉开一点,目不斜视的将警.证夹上去。 这样的一闪而逝的片段,却让她眼前一亮。 南风一直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他。 大概是感受到了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窗前的人,慢慢转过了身子。 整条廊道像是被笼罩隔离在了一个无形的罩子之中,与外界隔绝阻断,安静的像是另一个世界。 不远处站着一个长发如瀑的清瘦女人,那道目光就来自于她。 他看见她的眼睛,眸色清亮平静,眼神却犀利慑人。 南风看见了他的正脸,脸廓线条俊朗坚毅,剑眉,高鼻,薄唇,还有那双黑且静眼睛。 似是深邃的海子,眼底有暗流深藏,波澜不惊却让人望不到边际。 他沉默平静的与她遥遥相对。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时,南风觉得心里像是簇了一团火,四肢百骸冷静的脉络瞬间都被燎的热了起来。 刚刚擦身而过的人,现在居然就这样站在眼前,她觉得,这种事情,就叫做天意,也叫做命运。 南风踩着软绵的地毯,一步步走过去,地毯的红色长绒偶尔扫过她脚踝,勾起细微的痒。 从脚腕一直蔓延到她心里。 第12节 她嘴角还叼着一根烟,走到那人身边,他个子很高,她需要微微仰起头才能保持着盯着他眼睛的动作。 她声音清淡的对他说:“劳驾,点个火。” 那人手里还拿着那个打火机,他看了她一眼,点了下头,将手里的打火机递给她。 南风歪着头,将一双手摊在他眼前,细白的手指上还沾挂着晶莹的水珠,她笑了一笑,又说:“我是说劳驾,你、帮我点个火。” 她的笑容寡淡,又带了些不明所以的玩味。 他扫了一眼她还带着水珠的双手,盯着她半秒,才将打火机点燃,一只手微微挡着斜后方的风,将胳膊伸过来。 她稍稍向前倾了一下身子,低头去点烟,夜风从侧面吹过来,扬起她脸侧的长发,几缕发梢轻柔的划过他的颈项,他微微移动了一下角度,不动声色的避开。 她唇间含着香烟,点烟的时候自然而然的深吸,被打火机燃起的那簇火苗闪着橙红的火光,映照在她侧脸,嫣红一片。 烟点着了,她很快直起身子:“谢谢。” “不客气。”好听的男中音,声音充满磁性,低沉悦耳的像是钢琴键的中音区。 两个人安静的站在窗口,各自沉默的吸烟,南风心里很是纠结,她要怎么开口?难道直接对他说:“嗨,我是个画画的,对你的身体很感兴趣,你能找个时间脱.光了让我画吗?” 会不会被他当成女流.氓报警? 或者,干脆自己动手,将她放倒,一个三角绞直接把她ko。 南风头上三条黑线。 她心浮气躁的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鼓起勇气,对他说:“介绍一下,我是个画画的。” 这样意外的攀谈方式,却丝毫没有让他感到诧异,他转头看着她,淡声问:“所以呢?” 所以......南风酝酿了一下,给自己稍微做了一下心理建设,说:“我觉得你的气质和身体条件很不错,不,是很完美,我现在有一个作品系列,已经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请问你有没有兴趣,给我做模特?” 他吸了一下烟,沉默了几秒,忽然问她:“你画什么的?” “呃......”南风默默给自己鼓了一把劲,实话实说:“油画,画人体。” 他并没有臆想中的那样错愕或是动怒,只有眼睛里有几分异样的情绪闪过,随后又恢复了沉静的神色,他说:“不好意思,我没兴趣。” 这是个意料之中的回答,南风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并不气馁,她说:“价钱我们好商量,我们画室现在最贵的走场模特是一个小时2000块,我可以接受更高的价格。” 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似乎有几分不悦,但还是颇有涵养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不好意思,我没有兴趣。” 他将烟按灭在熄烟盒里,回身就要离开。 南风有些急了,冲着他背影喊了一句:“5000!5000怎么样?” 他脚下的步子一顿,转过身来,南风以为他是有所动摇,忙不迭的补充道:“5000块一小时,我画现场大概一幅画需要5个小时左右,这样算下来,一天时间,你最少可以拿到两万五。” 他静静的看着她,眸色清冷,不带情绪,听完她报出的价格之后,缓缓说了一句:“我出双倍。” 南风愣了一下,脑子明显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他语气波澜不惊,甚至听不出一丝的愠怒:“一万块,你现在把衣服脱了,站这让我看一个小时,怎么样?” 卧槽你xxxx! 南风心里压抑了许久的那股邪火瞬间就被引爆,她咬着下唇,死死盯着他,片刻,冷笑了一声:“受教了。” 他转身离开。 挺拔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廊道拐角处。 南风将指间的烟猛地一口吸到烟蒂根尾处,深深吐出一大团白烟来,反手将烟头掐灭,扔进熄烟盒里。 她对自己说,冷静冷静!他是个外行人,有这种抵触情绪是正常的,带着有色眼镜看这件事也是正常的,所以,不要生气,要冷静! 她拍了拍心口,给自己顺了顺气,忽然间,想到了一个问题。 她刚才忘记问他名字了哎卧槽! 她终于暴怒,狂躁的抓了抓头发,他妈的,这下再也冷静不来了! 她望着他身影消失的走廊拐角,心里几乎是凶狠决绝的想:柔术红带?行啊!我究竟要试一试,看看咱俩到底谁先放倒谁! 包厢里依旧是一派纸醉金迷的活.色.生.香,沙发上已经横七竖八的躺了几个喝高了的人,有几个画室的小画家,也有几个小模特。 南风在人堆里找到正在跟别人拼酒的舒嘉,将她从人群里拎了出来,一堆人见南风去而复返,都招呼着她坐下喝杯酒。 南风双手扶着已经喝高了站不稳的人,声音淡淡的说:“不了,下回吧,这几天不舒服,禁酒。” 艺术家们都是消沉颓废的,喝高了的艺术家们都是二.逼兮兮的。 宋老,年三十八,男,画板画的老文青一枚,宋老是不懂行的圈外人和他的小画迷们对他的尊称,事实上,画室里上上下下都称呼他一声,老宋。 老宋大半个身子斜躺在沙发上,旁边坐着一个这两天新过来的小模特,老宋含情脉脉的望着人家小姑娘的眼睛,说:“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哎!世间知我者,几人?” 小模特一脸崇拜,感动的都要哭了:“我我我!我懂您!宋老您出口成诗,实在太有文化了!” 老宋一听,一双愁风苦雨的死鱼眼立刻亮了:“真的?你这么崇拜我的文学造诣?” 小模特头如捣蒜:“真的真的!您不仅会作诗,还会画画,真是个才子,有情怀!” 南风将舒嘉扶到沙发上坐好,又灌了她一杯纯净水,此时无限惋惜的叹气摇头,心想姑娘你有当模特的时间,为毛不多读两本书呢?为啥不翻翻薛涛诗集呢?《谒巫山庙》这样的千古名篇难道没听过吗? 老宋从沙发上一个鲤鱼打挺,‘蹭’的起身,拉着小模特的手就把人往怀里带:“既然这样还叫什么宋老啊,那都是外人叫的,以后管我叫宋哥,要不直接叫哥也成!” 小模特猛地一下推开老宋,忽然间就疾声厉色了:“老宋你他妈手往哪摸呢,耍流.氓是吧?!” 第13节 南风扶着舒嘉肩膀,笑的涕泪横流。 笑了一会她就笑不出来了,心里有些苍白无力的想,妈的,没准在那位‘红带’心里,估计着她跟老宋是一个德行的人。 靠! 第八章 小雨一直淅淅沥沥的下了两天,周末的时候天才放晴。 雨后城市的空气很新鲜,褪去了粉尘雾霾的工业喧嚣,泥土里都透着干净的青草香,呼吸间令人心旷神怡。 南风坐在俱乐部柔术训练厅里休息区的摇椅上,百无聊赖的翻着新一期的一本画刊杂志。 簇新的柔术道服放在一边的玻璃桌上,一次都没有穿过。 柔术课是每天下午六点到八点,她已经连续来了一个星期,但是那个人一次也没出现过。 前几天的时候她还装模作势的站在学员队伍中,听教练讲解一下动作技巧,分解示范着动作要领,可时间一长,她本来就少于常人的耐心,终于被磨得所剩无几。 整个课程班里算上她只有三个姑娘,其余全是清一色的男人,按人数分配的话,练习的时候就刚好多出了一个女学员没有搭档,另外两个姑娘是一起来的,自然要在一组练习,这样算来,全班就剩下她一个女的了。 倒是有胆子大的男学员过来搭讪,说:“美女,要不我陪你练吧。” 南风冷眼瞧他,笑了一下,说:“成啊,不过我是新人,之前也没接触过这项运动,下手时难免不得要领没轻没重,要是急眼了一脚踹您不能踹的地方,你可别怨我。” 她笑的越甜眼神越冷,那哥们儿被冻得浑身一哆嗦,转身就溜之大吉了。 其实她撒了个小谎,原先在香港那半年她是接触过柔术的,当时只是觉得好奇,以柔克刚,利用反关节的力量将对方撂倒这件事,她觉得挺新鲜。 后来她身体情况有了一些变化,聂毅成就开始满香港的给她找心理医生,直到她与他彻底划清界限,回到内地,她也就再没碰过柔术这项运动。 她连续等了四天,那个人都没出现过,至此,她终于连样子都不愿意装下去,干脆每天按时来俱乐部,把道服往休息区的桌子上一放,人往摇椅上一歪,就开始翻翻画册,抽抽小烟,她跟自己说,每天两个小时,什么也不干就在这坐着,权当放松精神了。 教练一开始还挺奇怪,问了她几次怎么不和大家一起下场练习,教练本以为是因为班上没有其他的女学员和她搭档,她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一个姑娘又不好意思和男学员一起练,就说他可以亲自带她练动作,毕竟她办的会员课时卡是俱乐部里最贵那档。 南风一开始都说不用,后来教练问的次数多了,她干脆点了根烟,眯起眼睛说:“教练同志,我生理期,剧烈运动会血流成河的。” 生理期不能剧烈运动,难道就可以抽烟吗?教练匪夷所思的看她一眼,摸了摸鼻子又回到训练场地指导动作去了。 南风将画册合上,放回书架上,有些烦乱的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已经七点三十了,还有半个小时课程结束,今天来上课的学员格外的少,不久前又提前走了几个,现在就剩下三个大老爷们跟教练在场上比划着了。 看来今天她又要无功而返了。 她拿起桌子上的道服,正准备打道回府,忽然训练厅门口有个人影闪过,她心里一惊,手上下意识的抓了下道服腰带。 她愣了几秒钟,嘴边慢慢勾起一个笑来,转身就进了一旁的更衣室。 她从更衣室换好衣服出来时,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教练旁边的那个人,他已经换好了衣服,和所有学员甚至教练所穿的道服款式都不太一样,他的道服颜色是黑色的,而样式更加修身一些,这样沉稳的黑色穿在身上,愈发显得他整个人气韵天成。 她目光往他腰上望去,他腰上并没有系着红带,而是和所有学员一样的一根白色腰带。 她心里想,还挺低调啊。 教练见她居然换了道服走进训练场地来,着实吃了一惊:“你、你干什么?” 她将长发随手扎成一束马尾,淡定的说:“训练。” 教练惊恐的上下打量她一番,突然有些结巴:“你、你不是说......” 南风正了正腰带的结扣,一脸泰然:“哦,好了。” 教练脸上青红不定,心想姑娘你这身体还是别学习柔术了,先去看看妇科医生吧,生理期三天就好,你这是典型的xx不调啊! 他自然也看见了她。 但南风却不确定他是不是还记得或是已经认出了自己,因为他看她的眼神始终沉静,没有波澜。 剩下的三个学院也走了,现在场上就剩下南风、教练、还有他三个人。 教练看了一眼时间,犹豫过后还是说:“行,那、那我、我给你临时加、加一节课,我先把今天讲的内、内容重新给你复习一遍,你理论上明、明白了,咱们再来试试实战。” 南风摇了摇头,平缓的说:“今天一共就讲了一套动作,裸绞,和这个动作的技术配合。理论上说这个动作属于窒息性制服技术,需要绕到对手背后,手臂从对方背后前伸,穿过对手的脖子,曲肘压迫对手颈部主动脉,另一手做辅助固定,配合上身紧收,双手紧扣迫使对手头部供氧不足。” 教练:“......” “从技术配合上来说,一般是先将对手扭倒后,随后展开地面捶击,当对手不支转身成骑背式后,因不许击打后脑,打击技术受到限制,地面捶击效果不明显,此时适合对身下对手使用裸绞。” 南风平静的叙述完,淡淡问了一句:“对吗?” 教练:“!!!!!” 南风看了一眼教练白日见鬼的表情,随后点了下头,肯定的说:“唔,既然理论上没错那就直接实战吧。” 她堪堪转头,恰好与那个人四目相对,那人眼中流露出一丝惊异的神情来。 南风微微笑了一下,将头转回来。 教练半天才从深深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咽了下口水,口齿依旧有些不利索:“那、那咱们就练、练习一下实战。” 南风摇了摇头,说:“我不跟你打。” 教练瞬间瞪大了眼睛,口齿更加不清:“不不不不不、不跟我打,你你你你你、你想跟谁打打打、打?” 南风伸出一只手指,直直指向旁边自主热身的那个人,一字一句:“我跟他打。” 那个人身体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站好立定,口吻平淡拒绝她:“我不跟你打。” 第14节 “为什么?”南风皱眉:“你不是助教吗?” 他没有说话。 教练脆弱的灵魂再一次受到了重创,问南风:“你你你你、你怎么知道他是助助助助助、助教的?!” 南风没有回答,只是略有不耐烦的继续对他说:“既然是助教,帮助学员训练、协助练习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为什么不跟我打?” 她有理有据言之凿凿,他一时还真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来搪塞她,但是只觉就是告诉自己:最好别搭理这女的。 他说:“我不跟女人打实战。” 南风皱眉,却笑了:“你能不能有点专业精神?实战对手也分男女?再说我一个女的都没说什么,你一大老爷们怎么比娘儿们还墨迹?痛快点行吗?”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样胡搅蛮缠嘴下不留情面的女人他还从来没见过,这几句话大概是稍微刺激到了他,他沉默了几秒钟,终于说:“好。” 教练看着在场中迎面站定的两个人,一个高大挺拔,一个纤细羸弱,怎么看这实战练习都像是一次彻头彻尾的找死。 两个人相视而立,各怀心思,半天谁都没有动。 许久,南风用脚趾点了点地,云淡风轻的说:“等什么呢,趴下啊。” 她稍稍扬起下巴,一拍趾高气昂高高在上的姿态,他隐忍的看她一眼,慢慢弯下身躯。 他双腿跪在地面上,胳膊支撑在身体前方,南风绕到他身体左侧,右腿同样跪在地上,左腿撑在身体斜前方。 从这个角度能清楚的看到身体侧面的线条,窄腰宽肩,完美而流畅。 南风满意的点了一下头。 她忽然俯下身来。 左臂从他颈侧伸过去,牢牢握住他右臂上方前侧的肱二头肌处,南风见过他穿t恤的样子,松弛状态下身体肌肉轮廓并不突兀,现在他全身稍稍绷了力量,没想到触手竟是这样紧实且有质感。 她不动声色的将上身贴到他笔直的背上,右手从他胸.前抄过,扣上自己的左手腕,又调整了一下力道,扣紧。 这样契合的姿势,他们二人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来,心里却不约而同的微微一动。 她身上有淡淡的花木香调的香水味,像是迭迭香和雪松的基调,瞬间萦绕在他周身。 他身上有剃须水清爽的薄荷味,简单干净。 南风忽然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细声说了五个字:“喂,什么感觉?” 他心中一紧,她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发力,她撑在地面上的左脚猛地一蹬地面,双臂倏然夹紧他头的两侧,他一分神,她整个人的重量已经全部压到他身上,借着腿上的力量带着他向前一个倒地前翻。 霎时间,天地翻转,地转天旋。 等他再次看见头顶的灯光时,南风已经将他整个人牢牢固定在地上,双腿从后面卡住他的胯.部,纤细的左臂稳而有力的勒住他的咽喉,扣在左腕上的右手从他腋下向后收缩,两条胳膊同时用力,身体向前绷直,一个裸绞动作完成的干脆漂亮。 他呼吸一紧。 南风暗自腹诽。 他妈的!看上去精瘦的一个人,居然这么沉? 南风全身的力气都使了出来,才咬着牙将他翻倒,现在呼吸都有些杂乱,她克制平缓着呼吸,又在他耳边,用和刚才同样的声调说了一句话。 他身子一僵,深邃的眼眸陡然转沉,双臂从一个不可能完成的角度向后伸过去,双手忽然抓住她的腰带,南风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他从身后直直翻了过来。 她背部猝不及防的重重磕到地面,一声尖叫还未破喉而出,他右手就从她脑后穿过、卡紧,左臂倏然收力,一个简洁的肩固就将她整个人控制住。 他稍稍用力,南风在心里飙了一句脏话。 卧槽xxxxx!果然是三角绞! 她瞬间有了要窒息的压迫感,就听他贴着她的头侧,轻声的说了一句:“谁‘不行’了?” 教练已经在一旁目瞪口呆。 卧槽这俩人啥情况!这不是我今天教的套路啊! 南风艰难的伸出一只手,在地上轻不可闻的拍了三下。 他这才放开她。 刚才她制住他时,说的就是:“才一下你就‘不行’了?受不了就别逞强。” 第九章 南风站在俱乐部女浴室里,对着落地镜吸着凉气检查背后的伤势。 白皙柔嫩的背部左侧已经有了一块淤青,估计是刚才磕到的,等到明天伤势可能会更严重。旁边还有一些破皮,应该是皮肤摩擦道服面料造成的。 南风暗自磨牙霍霍:妈的,下手真狠! 她又瞧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扎马尾的皮筋早不知道断到哪里去了,长发凌乱散开,脸色苍白,额上浸着一层冷汗,活脱脱一副强x犯.罪现场的模样。 她眼神冷了几分。 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浴室里一个人都没有,温热的水喉从头浇下,洒在背上的时候疼的她直吸凉气。 她潦草的冲掉了一身冷汗,然后小心翼翼的扣上内衣暗扣,套上白色的长衬衫和短裤,出了浴室的门。 一出门她就定在了原地。 那个人已经换过了衣服,正靠在训练厅休息区的墙上,安静的抽烟。 南风将道服塞进袋子里,走过去。 第15节 他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 训练场的灯已经全部熄灭了,只有休息区这里还亮着一排暖融融昏黄的照灯。 他整个人被暖色的光影围住,看上去倒不像刚才那般气质凌厉,反而多了几分从容与柔和。 南风站在他面前,从他放在一旁的烟盒里拿出一根烟来,从口袋掏出打火机,将烟点燃。 她吸了一口,问:“等我?” 他平静的看着她,她长发吹得半干披在身上,发梢处还有水珠时不时的落下来,在衬衫上氤开一道水渍,透过湿泽,隐约能看见衬衫下她柔白的肌肤。 他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说:“不干什么啊,我报个柔术学习班能干什么,强身健体呗,哦,危急时刻说不准还能防身。”未了又摇摇头,补充一句:“不过要是遇到你这个段位估计就废了。” 他没有理会她后半句话其中隐晦的玩笑,只是说:“我说过,我对你的画不敢兴趣。” 南风夹着香烟的手一抖,一截烟灰就落到了地板上,她有几分诧异,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她这个人和她说的那件事。 南风很快镇定下来,梳理了一下情绪,弹了弹烟灰说:“难道真有人跟钱过不去?我不信。” 他说:“既然这样,我当时出一万,你怎么不脱衣服?” 南风:“......” 沉默片刻,她忽然笑了,不是平日里阴凉的笑意,倒像是绽放在暗夜中百合,纯净美好。 可她随后说出的那句话,却和百合这种高雅圣洁的花扯不上一点关系,像是独自开到荼蘼的黑色曼陀罗,阴暗中带了引.诱。 她倾身靠近他,问:“你不要钱,那人呢?” 他看她的眼神终于从从容沉静变得不可思议。 她挑了挑眉,又说:“刚才的时候我问你的那件事,你还没回答。” 刚才她与他练习裸绞动作时,曾在他耳边问:“喂,什么感觉?” 她呵气如兰,淡淡的气息洒在他耳廓上,他就是在那一刹那分了神。 他说:“没什么感觉。” 南风笑了一下,眼神像是两把小勾子,直直勾住他的眼睛:“你说谎。” “一个女人和你肌肤相近,呼吸相投,你一点感觉没有还是男人吗?” 他也轻声笑了一下,一点也不回避她赤.裸挑衅的目光:“是你说的,能不能有点专业精神?在我这里,刚才只有对手,没有男女。” 南风被他噎了一下,倒也不显得气急败坏,只是说:“行啊,没当我是女人是吧,那你最好能把自己管住了,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他面对她有些无理取闹的纠缠似乎有些无力,叹了一口气说:“我不想和你‘来日’,你是‘方’是‘长’还是‘圆’我也不想知道,我就一句话,那件事,你趁早死心。” “......”南风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将要说的话都已经说的明白,从她面前走过,大步离开。 南风沉默了很久。 他的手推开训练厅大门的那一瞬间,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等一下。” 大厅里空旷寂寥,灯光幽暗,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她清冷的声音,空空洞洞不带情绪:“我这个人,有一个最大的缺点,就是想要的必须得到,想做的必须实现,我说要画你,就一定会画你,就像如果我今天说要去死,也就必须去死一样。” 他心里猛地一震。 南风说完从他身后走上来,直径走出他推开的大门,再也没回头看他一眼。 舒嘉在公寓门口按了几遍门铃得不到回应之后,终于露出了铁血本色,握拳砸上公寓的大门:“秦南风!你他妈就是要死也先给我吭一声!” 没有回应,舒嘉眯起一双丹凤眼,抬脚就向门上踹过去。 就在脚尖离门不到微毫的时候,大门‘吧嗒’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舒嘉瞬间重心失控,伴随着一声尖叫直直栽到玄关地板上。 南风一手拉着身上的浴巾,一手举着一瓶红花油,嫌弃的拿脚尖踢踢舒嘉向前方伸直的胳膊:“死了没?” 舒嘉的脸扣在地板上,声音闷闷的传出来:“还没......” 南风转身往卧室走:“没死就麻溜起来,看看我地板砸坏没,好几万的德国进口木地板,毁你身上简直是暴殄天物。” “靠!”趴在地上装尸体的人一听这话立刻火冒三丈,身手敏捷的从地上蹿了起来,向前迈步的同时,一条腿还能灵活的向后伸展,将公寓的大门踢上。 一气呵成之后,舒嘉追着南风进了卧室:“你还有没有点良心?我打你一晚上电话都关机,大半夜不放心绕了大半个市区来看你,一来就让你家大门放倒了,你还......” 卧室吊顶的水晶灯投下明亮耀眼的强光,南风站在衣帽间前面的试衣镜前,一只手还举着那瓶红花油问她:“我还怎么了?” 她背上有一块淤青的伤,裸.露在浴巾边缘处,青色掺杂着深紫色的红,已经肿了起来,像是淤血了。 舒嘉走过去,皱着眉,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背后看了片刻,身后将她围在身上的浴巾拉开一些,果然,还有一大块伤处隐藏在浴巾下方。 她们俩个人同时吸了一口冷气。 南风是疼着了,舒嘉是惊着了。 “卧槽......!你这是、完事了自己打扫战场呢?不过这孙子下手也忒狠了点吧,你这伤亡情况着实惨重啊!” 南风咬着嘴唇,从牙缝儿里挤出一个字:“滚!” 第16节 舒嘉将她手里一直举着的那瓶红花油拿过来,又把她拽到床边忽然一推,南风整个人猝不及防的跌落在了软床上,姿势跟舒嘉进门前摔的那惊天动地的一跤一模一样。 还没等她再张嘴,舒嘉就将她身上的浴巾拉到了腰际,她本来光滑柔白现如今色彩绚烂的背部全部暴露在白花花的灯光下。 舒嘉往手心到了点红花油,轻轻揉在她伤了的地方。 她一边揉南风一边‘嘶嘶’的吸冷气:“亲爱的你轻点成吗?我磕地上都没您老揉的疼。” 舒嘉懒得跟她扯,红花油刺鼻的味道呛得她忍不住皱眉:“你这到底怎么弄的?怎么还磕地上了,野.战啊?” 南风重重的叹了口气,万分惆怅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她听,从那个齐然被拖了车的夜晚开始讲起,从那夜色中的惊鸿一瞥一直讲到了今天的惨烈实战。 舒嘉听的一愣一愣的,手上也没了轻重,南风顿时疼的身子一抽一抽的。 舒嘉汇拢了半天凌乱的思维,组织了几分钟语言,对这件事给出了总结性的表态:“柔术红带都敢上去单挑,秦南风你果然很带种......” 南风:“......” 舒嘉不知怎么忽然想到她刚才复述那人临走前说的那句话“我不想和你‘来日’,你是‘方’是‘长’还是‘圆’我也不想知道......”,一下没控制住情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南风当然知道她笑什么,阴凉悱恻的声音飘进她耳朵里:“你、再、笑、一、个、试、试!” 舒嘉放声大笑。 南风:“......” 等她笑够了,仍旧弯着月牙似的眼睛,问她:“这么说你还非他不可了。” 南风:“......不是我,是画。” “可人家说了,对你的画、你的钱、还有你,都没兴趣,要不下次再见着他,你直接伸手向他要一万块,然后当着他面把衣服脱了,看看他这‘没兴趣’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要是假的,那就水到渠成了,人你也有了,画你也有了,要是真的横竖你也不吃亏,反正还有一万块垫底,不就让人看看嘛,再说这两年你视x了多少鲜活的肉.体了,也该让人看一回了,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嘛......” 圈里有些人尽皆知的,不算是潜.规则的潜.规则,有些画人体的画家要是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模特,就会请另外的同行临时客串,大家互帮互助,你画过我,我就也一定要画你一次,但是这两年来,不管是在灯火辉煌的香港,还是在夜色妖娆的s市,南风一次也没画过同行,同样的,也没有一次答应过让别人画她。 玻璃墙外的星光折射进卧室来,但无奈房间里灯光璀璨,那寡淡的星光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南风埋着头,默了一会,才说:“那件事之后,我曾经对自己说过,这辈子都不允许自己出现在别人的画里了,谁都不行。” 舒嘉心中一颤,手掌一下子压倒了她背上。 南风:“卧槽xxxx!痛死我了!” 舒嘉:“那人柔你你就忍着,我揉你你就喊疼,你到底还有点良心没!” 南风:“我良心都被你啃了,还上哪找去!” 舒嘉:“......” 上完了药,南风依旧趴在床上懒得动弹,舒嘉把红花油放在床头柜上之后,忽然问了她一句:“哎?那你知道他名字了吗?” 南风趴在床上闻言浑身一哆嗦,悲凉愤怒的气息一时间统统迸发,随后弥漫周身,半晌无语。 真是‘哔—’了狗了! 她又忘记问了哎! 第十章 ‘黑涩幽墨’画廊的老板将电话打到齐然手机上时,她正在煞有其事的召集画室底下几个独立画作人,美其名曰的召开内部研讨会,分析一下这三个月来几个独立工作室的收益状况,以及未来的市场走向。 会议桌上的手机响起来,齐然看都没看,随手按掉。 她将一打数据文件‘啪’的一声甩在桌子上,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蔻丹色的甲油在灯光下更加光泽莹润:“虽然是个人工作室,但是你们毕竟现在还签在我画室名下,因为延期、拖画给画室造成的经济损失该如何处理,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你们若是不愿意赚这个钱,我管不着,但是先把违约金缴清,然后再给我立马滚蛋!” 会议长桌两侧坐着的独立画家和几个小助理各个脸色煞白,噤若寒蝉。 画室里资历相对老道,在圈里颇有些江湖地位的alexia略带犹豫的小声说:“创作是需要灵感和思路的,若是为了完成每月和画廊约定的张幅而画的话,恐怕......齐然,你做画室已经这么多年了,你应该了解艺术......” 齐然冷哼一声:“抱歉,我不是画家,只是个商人。” 坐在一边的苏皖摆弄着手腕上tiffany的新款手链,闲闲的搭话:“难道要在毫无感觉的情况下,为了完成所谓的合同条款,逼着我们硬着头皮去画?这对于画家来说,也太不负责任了。” 齐然看着她的手腕几秒钟,她手链上镶着的细钻闪着璀璨华丽的光芒,齐然眯起眼睛,说:“你刚开始跟我申请成立独立工作室的时候,不是曾经拍着胸口跟我指天发誓吗?说请我相信你,在你看来,作画就和做.爱一样,你将永远对它充满激情和渴望,怎么,这才几个月不到,你就性.冷淡了?” 苏皖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齐然瞥她一眼,再次转向众人:“而且,你们还是跟她约好的,这三个月一起没了性.欲?” 众人沉默。 苏皖忽然扬高了声音:“别只会教育我们啊,不是还有一位大师也延期交画了嘛?咦,她人呢?延期拖稿也就算了,连内部研讨会也不来参加吗?耍大牌都耍到家门口了?” 坐在她旁边的舒嘉淡淡的转过头来。 齐然脸色阴沉的看了苏皖片刻,面无表情的抓起桌子上的电话出了门。 齐然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在茶几前的空场上来来回回急躁的踱步,她已经拨了五遍号码,那边始终无人接听。 就在第六次,电话几乎要再次自动挂线时,那边终于传来了南风的声音:“嗯?什么事?” 齐然皱着眉:“你在哪?” 南风站在俱乐部训练厅的更衣室里,将电话夹在脸侧和肩膀之间,手上正在熟练地系着道服的腰带:“在俱乐部,上柔术课。” 齐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保持平静的对她说:“你的《人.性》系列已经停了将近四个月了,四个月,一百二十天!画廊的王总已经给我打过了无数个电话,我估计他下次再打来的时候,就是和我谈违约金了,这件事,你怎么说?” 南风将腰带的结扣系好,又将长发捋到脑后扎成马尾,这次她特意准备了一根结实的皮筋,免得像上次一样狼狈不堪。 她扎好头发,才将电话从脸和肩膀的缝隙里拿出来,一边往更衣室外走,一边说:“可是我还没有搞定模特这部分。” 齐然说:“南风,能不能请你偶尔的、稍微的,降低一下对自己的要求,这样大家都会好过不少,我尤其对你感恩戴德。” 第17节 南风走出更衣室,下意识的往训练场中央望了一眼,他果然不在。 她照旧走到休息区,往摇椅上一歪,说:“难,你就当我是处.女座得了。” 齐然只觉得头疼欲裂,她不由自主的揉上额角:“可你他妈的是天秤座......南风,你这样,我很为难,我是......” “我知道,你是个商人。”南风抽出一根烟来,点燃,截断她的话:“你是个商人,看重的只有艺术背后的商业价值,至于艺术这件事,你本身并不理会,齐然,这件事从我签到你画室的第一天,你就告诉过我,我没有忘记。” 齐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南风弹了一下烟灰,又说:“其实我对所谓的艺术也早就没了什么追求,但是有一点,我起码得对得起我自己,每天站在画板前,少则五、六个小时,多则八、九个甚至更长,生活里除了油画颜料和画笔几乎再没有别的东西,这样日复一日的无限循环,我不想最后画出来的东西,是自己都瞧不上的垃圾。” 电话那端的齐然继续沉默。 南风吐出一个烟圈,又说:“齐然,这两年你的帮助和扶持,我心里都有数,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如果画廊那边真的因为延期要谈违约金的话,这笔钱,我不会让画室和你出一分。” 齐然叹了口气:“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但是这件事,我还是想讲讲道义,齐然,你当我是朋友我明白,所以,我也不会陷你于不义。” 齐然握着电话,笑得不免有些苦:“算了,先不说这个,以后的事,谁知道呢,不过......你好端端的跑俱乐部发什么神经去了?” “不是你说让我适当运动的嘛,我......” 电话那边的南风话说一半,忽然没了声音。 更衣室的门口忽然走出一个人来,看见坐在摇椅上的她,很快又转过头去,往训练场走去。 齐然疑惑:“你怎么?” 南风冲着他的背影无声的笑了一下:“没什么,挂了。” 南风将手机随手放摇椅的坐垫上,站起来整理了一下道服,然后走进训练场中央。 季逸已经做完了热身,正站在地上扭成一团的两个学员旁边,看他们实战练习,偶尔轻声的指导一下技术要领。 有熟悉又陌生的花木香调的淡淡香水味从身边飘来,季逸皱了皱眉,果真一转头,就看见南风站在他旁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他瞥了她一眼,丝毫没有要和她打个招呼的想法。 南风居然也没生气,主动开口,单刀直入的问他:“喂,你叫什么名字?” 背后的伤还隐隐作痛,和在会馆偶遇的那夜不同,这样血淋淋的教训,最能让她长记性。 他的眼睛是沉静的黑,其实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南风想。 他回答她,声音清淡:“助教。” 南风对这个回答是意料之中的不满意,她邪气的笑了一声:“呦,你擅作主张改名的事,你爸妈造吗?” 季逸:“......” 地上练习的两个人已经起身,拽了拽衣衫不整的道服,诡异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冲季逸稍稍弯腰点头,立刻跑到离他们相对安全的距离范围外,和别的学员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看看看,教练说的就是这女的,居然敢跟助教打实战,太英勇了......” “听说她还有两下子,那天居然真的一个裸绞把助教翻倒了。” “什么呀,那是助教怜香惜玉,舍不得下手弄她,你看她那小细胳膊小细腿小细腰,换我我也舍不得啊!” “啧啧,还真是,不光腿长腰细,长的也不错啊,就是忒白了点。” “白好啊!” “可她白的发冷......” 四目而对的两人内心:“......” 教练你个大嘴巴,活该你口吃一辈子! 南风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说:“咱俩别在这‘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了行吗?今天教的什么来着?哦,起桥翻转,是吧。” 南风走近他两步,神色自如:“开始吧。” 季逸浓眉几乎拧成了一个八字,他的确是不明白了,怎么真的还有这样死缠烂打脸皮比男人还厚的女人。 她不会不清楚起桥翻转的动作配合。 这还是个女人吗? 教练及时上来打圆场:“哎哎哎,这个动作不适合男女练习,我给你找个女学员吧!” 南风:“呦,今天说话挺利索啊。” 教练:“......” 南风说:“今天全场就我一个女的,你上哪给我找女学员去?再说了......” 她笑冲季逸笑了一下,目光平稳却带着侵.略:“我就要他。” 掷地有声,一语双关。 季逸眉头紧锁,再好的修养也在她三番两次的挑拨之下变成了怒气,他难以置信的看她一眼,:“不可理喻。” 说完就要从她面前绕过去。 南风看着他抬脚动步,说了一个字:“怂。” 第18节 季逸收住步子,转身看了她几秒:“再说一次。” 南风问:“一次够吗?” 他目光深邃如海,此时眼底却酝酿起风浪来,南风又见到了那种带着摧毁般平静的力量,心中忽然一热。 他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看了她半秒后,脚趾忽然轻点地面,说了两个字:“躺下。” 这样的姿态,这样的神情,比那天第一次练习时,南风对他说‘趴下啊’,更加的气势傲人。 南风眉头不由自主的跳了跳,躺在地上时居然有些忐忑。 他走近一些,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人。 第十一章 起桥翻转这个动作是起源于柔道里的基础练习动作,巴西柔术的起桥翻转是改良版,需要双肩与双脚做支撑点来完成。 南风躺在地上,看着上方季逸的眼睛,忽然紧张起来,不自觉的在心里默念动作技巧:防守姿势、控制对方手臂和肘关节后侧、侧脚钩锁对方脚部、肩部向斜上方翻转、保持腰部上顶、发力...... 季逸没来由的觉得好笑,没想到她这样百无禁.忌飞扬跋扈的人也会紧张。 是该让她吃点苦头了,要不然她一定敢有恃无恐变本加厉的骑到自己头上来。 他长腿一迈,南风的心诀还没有默念完,他忽然跨立在她身侧。 南风仰望着他的眼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挑衅道:“站着干嘛,来啊。” 他眸色一锐,居然真的在她身体上方跪坐下来,只是双膝撑住地面,并没有坐到她身上。 南风无声的弯了弯嘴角。 那笑意让他太阳穴‘突突’一跳,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动作已经先于意识而动。 南风腿.根一麻,没想到他真的敢往下坐。 两个人都怔了怔。 隔着道服的衣料也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柔软,他从上方高处看着她一双诧异的眼睛,眯了眯眼睛,问:“喂,感觉怎么样?” 说这话时,他的右手已经按照套路卡在了她的脖子上,瞬息万变间,南风已经握住了他的一条胳膊的肘关节后侧,还有时间小声骂了一句:“王八蛋!” 她按照刚才默念的动作技巧,制住他的双臂,脚蹬地面,给身体一个推动力,腰部发力旋转,身体侧转单肩支撑...... 她暗暗咬牙,可他忽然俯下身来,整个人上身的重量都压到她身上,南风心中一惊,再用力,可身上的人却纹丝不动。 她额上浸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手上渐渐失了力气,这时忽然听他在耳边说:“没力气了?那我不客气了。” 南风心头热血一蹦三尺高,整个人忽然被他拽着腰带和衣襟从地上拉了起来,她皱眉,双腿盘住他膝盖后方的关节处,整个人挂在他身上,脑海中努力回忆着这个动作的挣脱技巧。 可是大脑一片空白。 这样亲密无间的姿势,他们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的心脏强烈跳动的节奏。 场上的学员已经走的差不多了,还剩下几个瞠目结舌的看着训练场中央沉默较量的两个人。 教练自言自语:“哎哎哎哎哎、哎卧槽!这这这这、这也太太太太、太激、激烈了!” 南风挣脱不得,终于有些急了,咬牙切齿的低声说:“你放手!” 他嗤笑:“认输的人要做拍击动作,你忘了?” 南风死死咬着下唇,原本有些苍白的唇色被她咬出了一小道红印,他看她一眼,居然有点心软。 可南风这时却再也顾不上什么动作技巧和柔术规则,整个人忽然向下滑了一点,一只脚别住他的脚腕后侧,猛地向前一勾。 他毫无防备,整个人向后踉跄两步。 她抓住机会,忽然用了全身的力量将他的身体向后顶压。 他整个人向后倒去。 他的身体一直遮挡着她的视线,此时重心不稳的偏离,她刚好一眼看到他背后的位置。 “......!”南风忍不住皱眉咒骂了一声:“他妈的!”然后忽然找准时机,双脚落地,抓着他道服的袖子,瞬间将自己与他调换了位置。 一切剧变都仓促的发生在眨眼间,她重重摔在地上,他倒在她身上。 南风脸色一下子变的惨白。 季逸站起身来,惊悸的看着地上微微发抖的人,不明白为什么她刚才会突然将自己与他翻转位置。 她躺在那里,不起来也不说话,季逸觉得,刚才这一下,她可能是真的摔疼了。 这是不是就叫做作茧自缚、自讨苦吃? 他在她身边蹲下,乌黑的眼睛看着她:“还来吗?” 来你xxxx! 南风深深出了一口闷气,将嘴边的脏话生生憋了回去,换上了那种依旧无所谓的口吻:“下次吧。” 还想有下次? 季逸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她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 季逸起身,转身就往休息区走。 南风见他走得远了一些,才慢慢慢慢的从地上挪起来,两腿打着颤,走向训练场的更衣室。 第19节 一直在不远处观战的教练忽然惊悚的‘啊’了一声。 南风脚步未停。 季逸转过身来。 不知是哪个学员将一大串钥匙带进了训练场地,落在了那里。 就在她刚才倒下去的位置上。 钥匙上挂着一个塑钢的大黄蜂模型。 季逸脸色剧变,呆立在了原地。 塑钢模型上,隐约染上了红色的血迹。 更衣室的里间是浴室。 季逸还穿着刚才的道服,靠在更衣室门口一侧的墙壁抽烟。 他听着里间传来的哗哗的流水声,微微有些出神。 许久,他回过神来,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刚想抬起手来吸烟,才发现一根烟已经燃完。 他将烟蒂熄灭,扔进一边的废物箱里,浴室的水声就在此时停了下来。 可过了很久她都没有出来。 季逸走到更衣室门口,朝里面的喊了一声:“喂,你有没有事?” 南风正坐在更衣室外间的长椅上,拧巴的转着头,斜着肩膀,万分艰难的用手里攥着的一叠纸巾,慢慢按压擦拭左肩的斜后方被磕出来的一道口子。 她疼的牙根打颤,没心思回答门外的人。 季逸犹豫了一下,长腿一迈径直走进了更衣室里。 进门转弯,就看看坐在长椅上的,脸色煞白的人。 南风上身穿了一件黑色的长衬衫,盘着一双细而长的腿坐在长椅之上,衬衫的扣子解开了两颗,一侧的衣襟斜斜的搭到胳膊上,露出左边大半个白皙的肩膀,肩膀后方有一条寸长的伤口,正向外欢快的‘滋滋’冒着血珠。 她将手里鲜血浸透的纸巾扔掉,又抽出来一叠新的,心气不顺的白了一眼站在转角处的季逸:“这是女更衣室。” 季逸沉默着走到她身后,将她手里的纸巾拿过来,轻轻擦拭着一条快要顺着她肩膀留下来的血痕。 南风冷笑:“哟,这时候知道内疚了,你摔我的时候那股杀伐果决的劲头哪去了?” 她肤色白的像是一块莹润的璞玉,果真就像之前有个学员说的那样,白的发冷,从季逸站着的角度探看下去,隔着她敞开的衬衫领口,依稀能看清她胸口起伏的阴影。 牛奶缎带般的皮肤,赤红的血迹,若隐若现的轮廓,妖娆却冷艳的女人。 一个三番五次胡搅蛮缠,想尽办法不择手段的强迫他,却在刚才那一瞬间,用自己的柔嫩的身体替他挡下了这一道本应该刻在他身上的伤痕的人。 季逸的天职就是揣摩分析别人的心理,但在这一刻,忽然觉得,他有些看不懂她。 季逸重新换了新的纸巾,但是伤口需要上药包扎,而且刚才她还不知死活的冲了水,眼下还需要先进行消毒。 他暂时用手里的纸巾压住她的伤口,本能的想替她整理一下衣服,可指尖还没碰到她衬衫,就又收了回来,他口气很淡,依旧听不出情绪:“我拿了医药箱过来,你先跟我到休息区。” 南风自己将衬衫拉上来,系好了一颗扣子,站到地上就准备往外走:“劳驾不起您。” 季逸一把抓住她手腕,情绪难得有些不受控制:“你怎么这么别扭?” 南风‘啪’的一下打开他手的:“谢了,都是我助教指导到位的功劳。” 季逸皱着眉,看她片刻,忽然弯了一下腰,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抬腿就出了更衣室的门。 南风眉心一突,此时却安静的任他将她抱到休息区,小心的将自己放到摇椅上。 和上次一样,此时的训练厅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了他们两个和头顶那排暖而黄的灯光。 腿下被一个坚硬的物体冰了一下,南风拿出来一看,居然是她随手放在摇椅座垫上的手机。 南风的手指随意的划着手机屏幕,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 季逸将医药箱拿过来,口吻却温和下来:“把扣子解开一点。” 南风嘴角弯了一下,居然顺从的慢慢解开了一颗扣子,可嘴上说出来的话却是:“你这么直接真的好么?” 季逸没心情听她那些不咸不淡又是挑衅又是引逗的话,他将鲜血已经浸透的纸巾从她肩上揭下来,才发现那道伤口周围都已经红肿的老高。 他忽然说:“对不起。” 南风有些意外的回头看他,可他的只是低垂着眼帘,看着她肩上的上,她看不到他的眼睛,也看不到他眼中的情愫。 南风将长发全部捋到另外一边,说:“没事儿,我自找的。” 的确是她自找苦吃,可听她这样云淡风轻的说出来,他心中却丝毫没有轻快几分。 他将药棉蘸了消毒酒精,用镊子夹着,对她说:“可能有点疼,你忍一下。” 南风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伤口处忽然一凉,紧接着就是火烧火燎的疼,那痛感像是通过伤口透入肌理,瞬间蔓延到全身,然后再一股脑冲向她太阳穴。 南风咬着牙忍着一声不出,一只手死死抓着手机,另一只手的指尖都要硌进掌心的嫩肉中。 这是有点疼?这是太他妈的疼了好吗! 第20节 季逸看她低着头坐在那里,两条手臂都微微颤抖,却倔强的,顽抗的不肯发出一点声音,莫名有点心软。 有清凉的微风吹在伤口上,南风心悸,刚想回头,就听后面的人说:“别乱动。” 他手上的力道很轻,每擦拭一下,都会帮她轻轻的吹口气,缓解疼痛,这样的行为,让南风觉得,像是再哄小孩子一样。 可是一句‘幼稚’到了嘴边,却又被她咽了回去。 第十二章 季逸将她的伤口处理完,又撕了一段药用纱棉叠成正方形,她伤口已经涂了药水,季逸将药棉覆上去,又撕了几条医用胶带粘好,对她说:“这几天伤口不要沾水。” 南风将衬衫扣子重新系好,不轻不重的‘唔’了一声,算是答应。 季逸将药水纱布放回医药箱,几步走过来在坐在她对面的摇椅上。 南风看着他,他也看着她,气氛古怪安静的有些不同寻常。 他拿出烟盒,就听南风说:“我也要。” 他从烟盒里抽出两根烟来,递给她一颗,等他把烟点燃后,面前的人忽然起身凑了过来。 她将烟含在唇间,双手撑住他椅子的扶手,身体前倾,一张脸离他极近,这样的的距离他似乎能闻到她身上掺杂了药水的香味。 她借着他的烟将自己的烟点燃,然后又坐回去。 南风看着他微拧的眉头,吐出个烟圈来,笑着说:“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就这么不待见我?” 季逸说:“我也不明白了,你怎么就这么愿意待见我。” 南风问:“看在今天我舍身取义的份上,你就不能考虑一下?” 季逸:“两码事。” 南风:“一码事。” 她喜欢他身体的线条,喜欢他气质中散发出来的韵味和无与伦比的强大气场,更期待二者能够完美融合之后,出现在她的画纸上。 她眼中的他,不单单是一个人,更像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既然是她看中的,又是完美的,便一点瑕疵都不能有。 哪怕是道再小的口子都不行。 她这样的坚持,近乎偏执,甚至为了这件事受伤流血也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季逸想,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为艺术沉沦? 她又问了一遍:“就当是报答我行吗?” 她说这话时面不改色,丝毫看不出心虚来,好像真的是她舍己为人,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一样。 好像那个一开始来寻衅挑事的人真的是季逸,而她却做了一件以德报怨的功德之事。 表面看上去跟钢铁装甲车一样刀枪不入,实际上骨子里都是些小女人的蛮不讲理。 季逸无奈道:“不行。” 她清亮的眼珠动了动,染上了几分颓败之色。 季逸说:“你等我一下,我去换衣服,然后送你回去。” 南风忽然说:“那起码,你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神情中有失落和不甘,似乎还带了一点委屈。 虽说她这样折腾,到底也只是个女人。 季逸漆黑的眼睛看着她,轻抿着唇角,片刻之后说:“季逸。” “啊?”南风有点懵,记忆? 他说:“季节的季,飘逸的逸。” 南风愣了几秒钟,脑海中飞快的闪过一个零碎的镜头,连她自己都被吓得暗暗心惊。 “季、逸......”南风喃喃自语,吸了下烟,又说:“唔,挺特别。” 说完就继续低头摆弄手机。 季逸叹了口气,说:“等我一下。”然后走向男更衣室。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更衣室门口,南风才从手机屏幕上把头抬起来。 季逸。 原来......他是季逸。 季逸很快换好衣服出来,可他一出门就看见,原本她坐着的那把摇椅上,已经空无一人。 齐然和舒嘉从画室赶到酒吧的时候,南风正趴在吧台上一口一口的啄着玻璃杯里的苏打水,喝进嘴里却不咽下,等到在嘴里蓄满一大口,才鼓着腮帮子‘咕咚’喝下去。 齐然皱着眉,嫌恶的‘咦’了一声。 舒嘉咧着嘴,同样反射性的咽了咽口水,将她手里的玻璃杯抢过来,问:“你还再敢恶心点吗?” 南风拿眼横她,反手把杯子夺回来,又按照刚才的戏码快速重玩了一次,‘咕咚’声更加响亮。 舒嘉和齐然双双按着胃——真是要了亲命了。 “还有比这更恶心的呢。”南风推给舒嘉和齐然两杯气泡苏打,齐然将杯子放在一边,要了杯vodka,“说说,我要是吐了就请客。” 南风伸出两根手指捏她酒杯里的冰块,放进嘴里含了一会:“老娘我今天为了个男人,献身了。” 第21节 左右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哧’了一声。 齐然说:“你那也能叫献身?难道不是祸害?” 舒嘉说:“或者叫蹂.躏。” 南风懒得废话,抬手反向指了指自己左肩膀。 舒嘉做事向来不分场合和轻重,直接将她领口向后拉开一截,南风手里转动着玻璃杯,也没说什么,大方的让她们往衬衫里看去。 两人再次不约而同异口同声:“卧槽!” 舒嘉:“你行啊你,上次是淤血,这回直接见.红了。” 齐然已经听说了南风为了那个看上的模特,之前所做的大无畏的英勇事迹,眼下更是由衷的钦佩她:“秦大师,等你这次的作品序列全部完成了以后,我一定给你包个大红包,一是感谢你为了艺术甘愿奉献自己的精神,二者祝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南风喝了口苏打水,倒是不紧不慢的样子,头上的灯光妖娆,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照不出情绪来:“唔,不过我现在倒想先把这件事放一放,沉淀一下。” 舒嘉问:“为什么?” 南风说:“治病养伤,来日再战呗。” 她沉思了片刻,转头对齐然说:“哎对了,上次你说帮我联系的那位医生,找个时间预约吧。” 齐然一口vodka呛在喉咙里,转过头去咳的惊天骇地,好半天才平复下来,拿过南风的水杯,喝了口水压惊:“你今天到底抽什么邪风?当初不是说什么都不愿意的?” 南风干脆将她的酒杯拿过来,跟她换着喝,悠哉悠哉的道:“瞎说,我最听老板的话了,你看你让我偶尔去做做运动,我不就报了个柔术训练班么?” 齐然:“......” “行,我帮你约。”齐然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低头一阵乱找,自言自语:“咦?我当时存的号码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心理医生叫、叫什么来着? 南风端起酒杯,轻缓的转动着杯中琉璃色的液体,平静的说:“季逸。” “啊?” 南风轻轻抿了一小口酒,灯光的暗影照在她的脸上,柔和一片:“他叫季逸。” 是季节的季,飘逸的逸。 “哦,对,我都忘了,你居然还记得。” 南风笑笑,没说话。 好像是很久之前的某个早晨了吧,齐然曾经把他简单的资料介绍通过邮件发到她的手机上,她草草扫了几眼,就随手退出了邮件。 没想到这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不期而遇。 没想到他就是他。 他居然就是他。 南风无声的弯了弯嘴角。 三个人都百无聊赖的喝着酒,正当南风思绪暗涌对酒当歌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南风扫了一眼,来电号码显示:秦晓。 南风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她手中把玩旋转着铃声起伏不停电话,就是半天没有接听的意思。 齐然有些诧异,说:“接电话啊你。” 舒嘉则沉默的看了南风一眼。 电话铃声中断,舒嘉在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可隔了不到三秒,南风手里的电话又重新响了起来。 铃声不依不饶,她按掉,再响起来,再按掉,再响。 南风终于烦躁,将酒杯往吧台上重重一放,滑下高脚凳走到一个稍微安静的角落里,接起电话来。 景晓娴的声音从遥远的大洋彼岸传过来,模糊又清晰:“小风,怎么不接妈妈电话?” 南风坐在一旁的小沙发上,双脚搭在沙发前的茶几上面:“你干嘛每次都用晓晓的电话打给我?难道r破产了,连你的一只手机都买不起了?” 景晓娴对于这个大女儿的冷言冷语早已经习以为常,百毒不侵,她声音依旧温柔:“要是用我的电话打给你,恐怕再打一晚上你都不会接。” 南风沉默不语。 正站在加州某个海边别墅的露台上,遥望着远处墨黑色海水掀起风浪的景晓娴忽然叹了口气,说:“我就知道,当年的事,你一直怪我。” 南风‘啪’的一声按下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根烟:“你有事说事,咱别唱苦情戏行吗?” 景晓娴酸涩无奈的摇摇头,只好说:“你爸爸当年的一个学生前些日子来了美国,特别邀我去吃了顿便饭,他刚好这个月要去s市,还问起了你。” 南风冷笑一声:“呦,敢情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私下里爱和别的男人吃饭的毛病一直没改啊?怎么着r对你不好了?又想带着我妹妹改嫁了?” “南风!”景晓娴终于忍不住呵斥她:“说话要注意分寸,我到底还是你妈妈!” 暗光浮动中,南风的眼神霎时冷了下来:“难得,我还以为你早忘了。” 电话那边陷入了死寂。 南风没来由的头疼,夹着烟的手指缓缓揉了揉眉心:“得了,我知道了,不就是我爸之前的一个学生要来s市,作为东道主我得翘首以盼夹道欢迎吗?还有别的事没?” 景晓娴:“没有了。” 第22节 “哦。”南风食指弹了弹烟灰:“那让晓晓听电话。” 电话那边的有细碎的声响,像是手机话筒的位置被人用手捂住一样,南风能听见几声十分不真切的交谈断断续续的传过来,片刻之后,秦晓的声音重新在电话里响起来:“姐。” 南风笑了一下,问:“最近长胖了没有?” 秦晓也轻声笑起来:“哪能啊,你不知道我像你啊,天生瘦人一个,再吃多少牛排乳酪都胖不起来。” 南风掐灭了手里的烟跟她瞎扯:“谁说你像我了,是咱们都像爸好不好。” “姐......”秦晓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对不起。” 南风皱眉:“跟你没关系,还有,我炒鸡烦对不起这三个字,以后再说,我连你电话都不接了。” 秦晓听出她语气中可以压制的烦躁情绪,开口更加小心翼翼,诚惶诚恐:“那你还怪不怪妈妈......” 南风气的‘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第十三章 南风还怪不怪景晓娴? 几年前她认真的思考过这个问题,答案是:不然呢? 南风的爸爸秦遇一生酷爱浓墨山水,钟情国画瑰宝,将毕生的精力都融入进狼毫笔下那清素淡雅的一勾一画之中。 他钟爱山水写意,泼墨入画之中大家风范显露无遗,以他的国画造诣,若想蜚声画坛本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他没有。 南风记得他之前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国墨山水是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精粹,是珍宝,这样的遗珠不能自己藏着掖着,得让更多的人了解它、欣赏它,这样才会有传承,有了传承,国画才会一代一代生生不息的延续下去,流芳万世。” 所以,他一辈子都只是个高校里教学生画画的默默无闻的教书匠。 她父亲是有天性的人,他生性高远浩渺,不染尘俗。 可生活的本来面目却是柴米油盐堆积起来的俗世烟火。 等到景晓娴终于无法忍受他的不谙世事、从来不懂得遍布在真实生活中的喜怒哀乐时,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景晓娴相识了一位偶入江南、游历烟雨的美国商人,然后暗通款曲,然后决绝的与秦遇离婚,然后带走了她的妹妹。 那一年,南风十二岁,晓晓十岁。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太突然,十二岁的南风还不懂得分辨大人情感世界中的是非怨怼,她只知道,她很想晓晓,很想她妹妹。 从此之后,父亲整个人都消沉下来。 他说,他唯一的希望就只剩下南风,所以,她得好好的。 秦遇将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她身上,耐心的为她讲解国画笔韵的落笔分寸,严厉的强迫她完成他布置的写意画作,笨拙的为风寒发热的她熬药喂饭,也落寞的,望着她和景晓娴那双如出一辙的眼睛,深深的叹息。 两年后,她如愿以偿的被美院破格录取。 那年她只有十四岁,也就是在那一年,秦遇娶了他的第二任妻子。 后来她曾经想过,爱情这件事里,哪有什么谁对谁错,又哪有什么忠贞不渝,不过是先来后到与地利人和的恰巧而已。 十六岁,她一举拿下当年全国美展的创作金奖,从此天才少女画家的的名号振声画坛。 那一年,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出生,一个整整小了她十六岁的小男婴。 她站在门后,看着秦遇和继母抱着弟弟时,脸上掩饰不住的欢喜与激动,忽然有点想哭。 并不是不甘与妒忌,她只是很想念她妹妹,那个叫做晓晓的,已经十四岁的妹妹。 终究没有流泪的理由,因为晓晓和景晓娴在大洋彼岸生活的一切安好,加州的阳光明媚,海浪蔚蓝。 虽然有了弟弟,可秦遇和继母对她也依旧呵护备至,所以,那个时候,她谁也不怪,更不曾为谁流过泪。 十八岁,她大学毕业,景晓娴和r盛情邀请她来加利福尼亚州,要为她补办一场盛大难忘的成.人礼仪式。 秦遇欣然应允。 她算了算,六年了,除了网络视频,这是她与秦晓分别了六年后,第一次重逢。 那也是她第一次去到美国加州,见到那样蔚蓝的天、金灿灿的阳光和欢快的无名的浪花。 她的十八岁成.人礼物是一辆崭新的红色跑车。 r掀开车罩,她和秦晓第一次见到它的模样时,双双兴奋的尖叫出来。 她在来美国前已经考取了驾照,而加州车管局有规定,持中国驾照和有效护照的人,可以在加州临时驾车,有效期为一年。 她跃跃越试,可秦晓却比她还要迫不及待。 秦晓那年刚满十六岁,刚刚考取一证,开车尚须有人陪同,等过一年拿下正式驾照后,才有独自开车的资质。 可谁都没想到,加州一个最为寻常的午后,秦晓偷偷启动了车子,迎着清凉的海风和温暖的斜晖,绝尘在太平洋海岸公路之上。 等到景晓娴焦急慌乱的叫上正在花园里画画的她,赶到事发现场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两车相撞,对方当场死亡。 秦晓跪坐在地上,瑟缩在她怀里,整个人抖得犹如筛糠一般。 她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梦呓般的一直重复:“姐...姐....他死了,我把他撞死了....姐...他死了....” 秦晓恐惧的颤.栗让她霎时心如刀绞。 景晓娴那时候已经身怀六甲,也就是说,她即将再迎来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或者是妹妹。 第23节 景晓娴崩溃大哭,却要将她怀里的秦晓拉起来:“晓晓,听妈妈的话,我们去自.首,警.察马上就会来,我们要赶到他们来之前,去自.首......” 秦晓死死拽着她的胳膊不肯松手,整个人几乎陷入疯狂。 她听见秦晓不断哭喊:“不!我不要!我不要去坐.牢!你已经有了r的孩子,所以才会不想要我是不是?所以才想我去坐.牢,想让我永远都不要再回到你和r的家里,是不是?!” 南风在景晓娴与秦晓激烈的拉扯之中,忽然冷静下来。 她的父母分开了,她已经有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将会再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或是弟弟,但是,与她真正血脉相连的人,却只有一个。 秦晓是她唯一亲生的手足姐妹,她唯一的亲生妹妹。 血浓于水。 现在,她的弟弟在苏州生活的很好。 今后,景晓娴与r的孩子也会生活的很好。 但她唯一的亲生妹妹,却要去坐.牢。 她突然将秦晓从景晓娴手中抢了回来,牢牢抱在怀里,问她:“出事的时候,有没有人看见?有没有其他车辆经过?” 秦晓迷惘的抬头看她,泪眼困顿的摇了摇头。 她忽然平静下来,对景晓娴说:“妈妈,这辆车是我的。” 景晓娴脸色剧变,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小风......!” 她将秦晓的肩膀扳过来,沉静的与她对视,一字一句的对她说:“晓晓你记住,这辆车是我的,所以,开车的是我,撞人的也是我,听懂了没!” 秦晓反应过来,拉着她的手臂疯狂的摇头哭喊:“不行!姐,你不能......!” 她说:“陪我去自.首。” “不行....姐!我不可以....你!” 她扬手,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扇在秦晓脸上。 秦晓和景晓娴都愣住了。 她重复了一遍:“陪我去自.首。” 那是她唯一的妹妹,她才只有十六岁,最好的年纪,鲜花一样绚烂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她不能看着她毁在这。 她去自.首,而死者的尸检结果意外显示,对方曾于驾车前饮酒,属于轻微酒驾。 她最终被加州法.院判处三年监.禁。 入.狱前,她只有一件事嘱托景晓娴:“我爸心脏不好,医生说是家族常发性心脏病史,所以,这件事不要让他知道,就说我留在美国读书了,能瞒多久就是多久。” 景晓娴握着她的手,重重点头。 那个时候的南风,心里是沉重的,但也是解脱的。 可是,谁知道命运居然给她讲了一个惊天的冷笑话。 三年后,她刑.满.出.狱,秦晓告诉她:“姐,爸爸去世了。” 爸爸,去世了。 原来秦遇见她旅居美国长时间不回来,只好联系了景晓娴,景晓娴说她选择留在美国念书,可秦遇却不能相信,一定要亲自和南风通话,景晓娴不肯,他们终于再次重演了还在婚姻关系内时经常上演的戏码,针锋相对,争吵不休。 景晓娴渐渐应付的力不从心,终于告诉他实情,说的却是:“小风超速驾驶,对方当场死亡,被法院判处三年监.禁。” 那时候,南风入.狱只有半年时间。 秦遇如遭重击,心脏病突发,抢救未果,猝然病逝。 而这些,景晓娴全部瞒着她。 一直等到她出.狱,才知道事情的始末真相。 景晓娴哭诉着请求她原谅:“对不起小风,妈妈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撑不下去? 她在暗无天日的的牢笼中踟蹰而行,在失去自由的四角天空下苟延残喘,尚能咬牙苦苦撑过三年,而她,当初亲口对她承诺的人,才过了半年,居然说撑不下去?! 而且,如果真的瞒不下去,为什么不告诉秦遇实话?为什么不告诉他,她是为了她妹妹,她只是想要保护晓晓而已?! 哪怕这些都不可对他言说也罢,为什么要将他去世的消息瞒着她一直到现在?为什么不告诉她?若是亲人离世,她明明可以申请缓释外出,为什么不能让她去见他最后一面,再让她看上一眼?! 为什么要让秦遇带着对她满腔的失望和遗恨离开? 为什么要让她身上永远背负着这样不可原谅的罪行,和今生今世都磨灭不去的,良心上的谴责? “因为我恨他!”景晓娴泣不成声:“他从来没有爱过我,他爱的,只有他自己和那一方破砚台......我恨他......” 南风万念俱灰,许久,轻声开口:“你恨他,难道也恨我?” 景晓娴的眼泪从指缝不断溢出来:“小风,对不起......” 南风绝望的看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从此,她再也没回去过美国,再也没有见过景晓娴和秦晓一面。 第24节 那个国家,那座海岸城市,那样的一段回忆,她再也不愿记起。 所以,秦晓问:“姐,你还怪不怪妈妈?”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怪她、怨她,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是,她永远都不能忘记,永远在心里时刻提醒着自己,别忘了,秦南风,归根到底,秦遇是因为你才病发去世的。 无法言明的苦衷好,不得见光的秘密也罢,无心之失的遗憾都好,这件事,永远都将是她今后人生中,千万个夜不能寐的理由与魔障。 她真正不能原谅的,是她自己。 第十四章 车租车在s市一个高档社区的正门停下,后座上的人自从上车报了个地址后,就把头靠在车窗上,一路上一直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在养神还是睡着了,总之看上去十分疲惫的样子。 司机师傅回过身,说:“姑娘,地方到了。” 南风这才睁开眼睛,略带迷惑的向四周打量一番。 是一个很陌生的社区,似乎坐落在s市的边缘位置。 南风付了车费,下车后顺着门口的甬路一直往社区深处走去。 甬路两边栽种的尽是粉色和白色的灌木蔷薇,一团团,一簇簇,盘旋缠绕在家家户户门院外的铁栅栏上,仰头望过去,视线之内尽是干净的粉和白,整条甬路两边更像是架了两扇色彩鲜艳的蔷薇花墙,呼吸中,有沁人心脾的花香逐风而来。 甬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很安静。 南风一路走过去,最终止步在一扇院门之前。 门上也爬满了粉白色蔷薇花的枝蔓,和风吹着阳光飘飘洒洒的落在身上,微风拂过来,花枝微微抖擞,那片粉白似是被一夜吹醒,零星的花瓣簌簌落下,一场花雨随风,地上霎时一片缤纷,娇嫩柔弱的似是情爱中,不忍伤害的一颗痴心。 南风推了一下铁门,门没有锁,‘吱’的一声就被推开。 南风走进院子,一步步来到一幢二层的复式楼前,抬手按了门上的对讲铃。 门内很快有人回应,是轻柔的女声:“您好,请问哪位?” 南风说:“你好,我是预约了季先生咨询的患者。” “好的,请稍等。” 有脚步声透过大门越走越近,南风退后两步,门从里面被人推开。 一身职业装扮的年轻女人站在门口,脸上化着得体的职业淡妆,冲她微笑说:“您好,我是季先生的助理方怡,请跟进来吧。” 现在居然连精神科的心理医生,确切一点说是心理咨询师都配私人助理了?而且还是个漂亮的女助理,南风觉得,她果真是关起门来画画久了,越来越与现实生活脱节了。 进了一楼的大厅才发现,这房子的家居装潢全部是古香古色的中国风,典雅却不显沉闷,反倒有几分清末民初时期的旧时风情,她从小学画,对古典元素向来喜欢,不禁停住脚步,四下打量一番。 看不出来,他这个人,内心还有这样的怀旧情调。 方怡引她顺着大厅中央盘旋而上的木质旋梯上了二楼,将她引进二楼拐角处的一间房间里,看样子应该是一间待客室,方怡说:“季先生现在有客,麻烦您在这稍等片刻,客人走了我会来接引您去见他,请问您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茶?” 南风说:“不用麻烦了。” 她虽然这样说,方怡还是十分客气的泡了杯送进来给她,再次礼貌的致歉后,才出了待客室,替她将门轻轻带上。 南风知道,所谓的心理咨询师,也就是俗称的心理医生,对患者的*保护的相当谨慎到位,这是出于对病患的尊重,更是行业规则。 所以,方怡口中的,季逸的那位客人,多半也是一位病人。 南风觉得没关系,所谓私.密不私.密的,她倒是不在意,原本她找他,也不是为了什么心理咨询。 她只是好奇心作祟,她想知道,若是他们二人以患者和医生的身份相见,在这样情形之下,他该是又是一副什么样的姿态。 难不成还像之前那样,沉静、漠然? 南风端着茶杯笑了一下,估计那样的话,那些慕名而来的咨询者,恐怕会被他身上散发出的凛冽气场搞得更加抑郁消沉。 好好做一个安静牛x的心理医生不好吗?可偏偏又喜欢巴西柔术那样的运动,而且还是个高手。 这样矛盾的性格,到底是谁有心理问题啊? 南风向来不耐烦等待,时间稍长一些,便感觉有些烦闷,她起身,分散注意力似的在屋子里来回打量。 这件屋子和楼下大厅的装饰风格如出一辙,就来连墙隅一角都摆上着一张黄花梨木的茶桌,茶桌做工精艺考究,她忍不弯腰仔细观摩,才发现就连桌腿的内侧都手工雕刻了镂空的暗纹。 南风不禁咂舌,这样的珍品,这样的材质,这样的工艺,不知道要多少人民币才能收藏的下来,她莫名的有些泄气,怪不得他会瞧不上自己给出的酬劳价格,看样子是个不缺钱的主。 她有些匪夷,难道现在的心理医生收入已经如此可观了? 妈的,早知道这样,她还画什么油画啊,当初从美国回来就直接改行算了。 又过了一会,方怡终于推开房门,说:“客人走了,季先生请您过去。” 南风随手打理了一下头发,说:“好。” 穿过二楼走廊,方怡在走廊最深处的那扇门前停下,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微笑,转身离开。 南风抬手,轻轻在那扇门上扣了三下。 那样的磁性的男声,隔着木门也觉得清晰悦耳:“请进。” 南风推开门,走进偌大的房间中,在门口站住。 季逸从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抬起头来,视线落在门前那个人的身上。 第25节 白色暗纹的长款衬衫,一双雪白修长的腿,海藻似的长发,熟悉的面容上依旧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季逸正在翻看资料的手一下顿住,神色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人。 南风迎着他诧异的神情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上桌面,房间的窗子开着,周围的微风里有她身上似有似无的、熟悉的香水味,季逸有些恍惚。 风扬起她垂下来的长发,南风笑了一下:“又见面了,季助教。” 两人之间相隔的是一张红色实木办公桌,却更像是近在咫尺身边,却远的已随风而逝的过往如烟。 季逸问:“怎么是你?” 他手上正在翻看的,就是齐然老早之前传真过来的关于‘秦南风’的个人资料,其中简单描述了她的一些概况,年龄、性别、目前情况。 秦南风,女,二十四岁,自由画家,抑郁病史长达五年,存在严重睡眠障碍,经常产生烦躁心理,不安躁动,认知功能损害。 他是知道她的名字的,可她曾经填写过俱乐部的会员信息卡,上面明晃晃的写着的名字是‘舒嘉’。 可南风说:“既然你可以是柔术助教,也可以是咨询师季逸,我当然可以是俱乐部的‘舒嘉’,也可以是任何一个人。” 既然大家都没有以真实面目坦诚相对,也算打个平手,谁也不亏,只看接下来的博弈中,何分伯仲。 南风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习惯性的掏出烟盒,她看见茶几上放着一个烟灰缸,下意识的问:“这个房间可以吸烟吗?” 烟灰缸的作用不仅仅是能够用来弹烟灰,还有可能是让吸烟的人将烟熄灭的示意。 季逸点点头,然后从木桌后面走出来,坐到她旁边的沙发椅上。 季逸思忖不语,面对这样一位特殊的咨询者,他要想一想,该如何开始接下来的谈话。 南风吸了一口烟,缓缓将烟雾吐出,她十分满意刚进门时,季逸眉目之中那一闪而过的惊诧。 她居然率先打破僵局,先发制人的发问:“我找你咨询一小时,收费多少?” 季逸说:“你画室的老板之前已经付过酬劳。” 南风说:“那是多少?” 季逸沉思了片刻,实话实说:“折合成小时计算的话,大概是......”他说了一个数字。 南风一下子被烟呛住,别过头去咳嗽,边咳边痛心疾首的问:“你们这边附近有没有银行或是自助取款机?” 她画室的老板之前的确已经付了前期治疗的费用,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又问取款机的事,只是说:“出了社区大门,左转有一家自助银行。” “哦。”南风半天过后终于平静下来,皱着眉头问:“那你怎么不干脆去抢?” 刚才他说的那个数字,绝对是她知道的关于心理咨询行业的天价了。 季逸:“......” 南风看着他微拧的眉头,笑着说:“你还真是不便宜啊。” 季逸从几分难名的情绪中抽身而退,终于找准了现在与她的相处的身份位置,他将自己的角色固定在‘咨询师’上,然后对她说:“既然不便宜,就别浪费时间了,我们开始。” 南风抽着烟,靠上沙发靠背,一双长腿毫不吝啬的搭上沙发前的茶几上,悠悠然的样子看上去倒是放松的状态:“从哪开始呢?” 季逸问:“最近睡眠质量怎么样?” 南风:“不怎么睡。” 季逸:“为什么?” 南风:“睡不着呗。” 季逸:“睡不着的时候一般在想些什么?” 南风:“想怎么才能睡得着。” 季逸:“......” 南风:“继续啊,一寸光阴一寸金。” 季逸忽然沉默下来。 他有一刹那的恍惚。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他没办法给一位患者做心理辅导。 南风说:“怎么了?” 季逸双手交叠在一起,撑在下颚,眼睛看着地面,好长时间不发一言。 因为他意识到,他没办法将她当成一个纯粹的病人来对待。 他是认识她的,是和她之前有过接触与交集的,他甚至在她面前展现过不冷静不淡定的情绪。他们之前的相识与接触,已经破坏了心理咨询师与患者之间必须保持遵守的平衡关系。 季逸深深叹息,抬起眼睛,看着她,说:“抱歉,我不能给你做心理疏导。” 第十五章 南风愣住了。 他的眼睛深邃清亮,像是一块墨色的玉石在冷色调的灯光下熠熠生辉,他用平静的眼神直视她,说:“我可以帮你联系介绍相熟的专家,或是帮你......” “不用。”南风将烟死死按在烟灰缸里,声线冰冷的打断他:“我说过,我只要你。” 他记起来,上次在俱乐部上柔术课的时候,教练要为她找别的女学员一起联系起桥翻转这个动作,那时的她就说了同样的话,她对教练说,我只要他。 第26节 南风问:“为什么?” 他不愿意脱了衣服做她笔下的模特,也不愿意穿着衣服做她的心理咨询师,他不愿意和她扯上关系,哪怕是一点。 这样被人抗拒的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了,久到已经有些陌生,就像肩膀上的那道伤口,过了这些天,本以为已经长好结痂,可昨晚上她泡在浴缸里时,伤口处不小心沾了水,那痛感又让她一下子想起受伤的那个时候。 那时候,他将伤口上药包扎好后,曾经耐心细致的嘱咐过她:“这几天伤口不要沾水。” 她记住了,居然也乖乖照做了。 想到这,南风几乎用了很大力气才从暴怒的情绪中抽身而退。 她屏息着怒意,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季逸却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心理咨询师的?” 南风冷笑:“不久前。” 季逸说:“你的资料早就已经传给了我,为什么现在才来?” 南风沉默,不回答。 季逸皱着眉,问:“是不是还是为了那件事?” 南风被他说中,怔忪了两秒,点点头:“是。” 季逸却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微皱的眉间也舒展开来,甚至对她笑了一下,说:“所以,我不能再给你做心理疏导,我们之间并不是单纯的咨询治疗关系,你带了目的而来,而我要以另一种身份拒绝你,这样会很大程度上妨碍治疗的继续。” 微风混着阳光照进房间,空气中沁漫了蔷薇的香味,南风看着柔和的光束映照在季逸的眼睛上,高挺的鼻梁上,轮廓坚实完美的肩膀线条上。 午后的阳光很足,透过窗子射进来的光线里有漂浮着细小的微尘,他就坐在那样的光线里,美好沉静的像画中人一般。 在这个房间里的他,换上了另外的身份,气质中暗藏的滂湃勃发的气韵被柔和平静所遮掩,这样的他,果然又是另一番动人的楚楚气韵。 南风嘴边的笑意此时却越来越浓,在她眼底,季逸仿佛看到了一种情绪,比以往任何时候来的都强烈直白。 这种情绪就叫做势在必得。 南风第一次直接叫出他的名字,自然而熟稔,她说:“季逸,你不愿意给我做模特,可以,不愿意给我做咨询师,也可以,但是,我再告诉你一遍,我要的人,就一定要得到,我要做的事,就必须要实现,我们不着急,大家走着瞧。” 季逸叹了一口气,说:“秦小.姐,你的自我认知功能已经受到了损害,长期下去,会导致社会功能也出现障碍,你......” 南风皱眉,烦躁的打断他:“秦小.姐?季先生你还真客气。” 季逸接着说:“你的焦虑和烦躁并不是单纯的抑郁造成,很大一部分是由于你本身也存在焦虑症的病因,抑郁和焦虑,二者本来就是两码事,并不能完全混为一谈,所以......” 南风说:“你刚刚才说过,你不能再给我做心理疏导,那现在是干什么?卖弄专业知识?” 季逸并没有生气,相反,整个人越发从容不迫,他接着刚才的话说:“所以,秦小.姐,你最好接受我的观点,接受我替你联系介绍其他专家的建议。” 南风此时被这一句接一句的‘秦小.姐’烦闷的一塌糊涂,她觉得已经有些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硬生生的说:“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季逸停了一下,平静的说:“因为你也帮过我。” 南风几乎冷笑出声,忽然将长发全部拨到一侧肩上,用来不及阻止的速度解开衬衫的一颗扣子,将衣襟拽下来,露出左侧的肩膀。 季逸眉心一跳。 那道伤口上没有再覆上药棉,虽然已经过了几天,但是伤口愈合的却极慢,伤痕最深的地方隐约还能看见红色的血津,南风用修长的食指点点肩膀,冰冷的质疑:“就为这个?” 季逸声线低沉:“不是告诉过你别沾水?” 南风突然抄起茶几上摆着的一个根雕小件,反手向肩膀伤处一砸。 季逸从她手指触到根雕时就霍然起身,一只手已经伸向了她的手腕,可还是晚了她一步。 伤口瞬间迸裂开来,血迹缓缓流下,浸透她白色暗纹的长衬衫。 季逸一把将她从沙发上拉过来,攥着她胳膊的手臂紧的发抖:“你有病!” “对,我本来就有病。”南风笑的冰冷,另一只手指向窗口:“可你又不是我的医生,所以,我就是抽风从这跳下去,你也管不着。” 他不是因为这道伤痕觉得抱歉吗?不是因为这个简单的理由,虽然不想做她的咨询师,但依旧愿意提供帮助吗?不就是因为这道伤口吗? 那就让他欠着! 白皙柔嫩的肩膀,不断浸出的血珠,两个盛怒对峙的人。 南风一把甩开他的手,将衣襟拉好后,大步向门口走去。 季逸因为怒气胸口都有了起伏,他看着她一步步走到门口,背后的衬衫已经浸透了一小块鲜红的印记。 南风在拉开门的一瞬间停住了脚步,微微侧过头,对身后的人说:“下次再见时,你要是再敢喊我一句‘秦小.姐’,我就拿把刀从肩膀豁下去,不信你就试试看!” 说完猝然将门拉开,头也不回的走出了他的视线。 方怡听见摔门的声音,从旁边的办公间走出来,疑惑的走到季逸房间门口。 刚才屋子里另外一个人已经不见了。 季逸站在沙发椅旁边,浓眉深皱,脸上是她从没见过的不安神情。 明显的焦虑和运动性激越,伴随自伤行为。 方怡走进来,谨慎的开口:“季......” 季逸只给了她一个字的时间,便向她抬起了一只手,掌心朝着方怡,示意她停止。 方怡马上噤声,不再言语。 第27节 季逸万身后的沙发椅上坐下去,无力的揉了揉眉心,轻声说:“今天就到这,你回院里,或是回家都可以。” 方怡见他眉宇之间疲惫难掩,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说:“时间还早,我可以留下帮你准备晚餐。” 季逸闭起眼睛,只说:“你下班了,现在。” 心中又涌起酸涩的潮水,漫过声带,堵上嗓子,方怡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南风将自己关在家里的画室,从下午到傍晚,从黄昏到夜幕,没有走出来一步。 画室里只亮着一对壁灯,昏暗的灯管照在角落里靠墙而坐的人身上,仿佛是一座石雕,不动不语,只保持一个沉默抗拒的姿势,蜷缩在角落。 地上零星散落着烟头,有几张油画飘落在地上,画上的人一身烟灰,油彩和粉尘涂抹混淆,狼藉一片。 南风将头埋在臂弯中,深深扎进怀里。 又无助又拒绝又禁锢的姿势。 不得解脱,不得自由,不得自抑。 门外又响起砸门的声音,舒嘉愤怒的咆哮隔着几个房间都清晰无比:“秦南风!你他妈又给我玩失联这一套?!你有本事不接电话,你有本事开门啊,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她这样乱吼乱叫,南风听进耳朵里,躁乱之中,居然物极必反的觉得心中有片刻清明。 那就随她去吧。 可舒嘉才喊了两遍魔音口号,便安静下去,不消片刻,公寓门口居然传来的钥匙的开门声。 舒嘉脚步声走过客厅,走进卧房,边走边絮叨:“还真当我舒某人是傻的?摔一回我就知道了要配一把你家大门钥匙,时刻准备着的真理......” 坐在画室角落的南风内心:“......” 舒嘉如凌步微步一般的脚步声从卧室又走到客房,寻觅无果后,才向画室这边走来。 画室的门猛地被拉开,站在门口的舒嘉朝里面看了一眼,看到角落的地上坐着的人以后,风驰电掣的走了进来。 走到依旧埋头将自己抱成一团的人面前,刚想说话,才一呼吸,就被呛得咳了个惊天动地。 她脚下踩着不知多少根熄灭的烟头,铺在地上已经薄薄一层。 舒嘉被呛得涕泪横流,南风终于慢慢抬起头来,看她一眼。 舒嘉伸手将她从地上拽起来,她也没防抗没拒绝,任由她拽着自己的胳膊,就像拎着个大号的毛绒玩具一般,拎出了乌烟瘴气的画室。 到了客厅舒嘉才止住持续不断的咳嗽,给自己倒了杯清水,指着南风气的直哆嗦:“在画室抽烟,你也不怕一把火把自己给烧死!” 南风脸色白的没有一点血色,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她想走到沙发边上坐下,却觉得腿上使不出一点力气,好像迈出一步就会跪倒在地板上一样,索性就不动了,站在原地,说:“一堆垃圾,烧就烧了吧。” 舒嘉神经线大条,倒是没有发现她精神上有些异常,也没有看到,她眼眸中,一闪而逝的,某种破碎的情绪。 她将水杯放在茶几上,伸手推了她肩膀一下:“玩自.焚你还有理了,要是真出了事......” 南风只觉得身子一晃,头‘嗡’的一下,然后就看见舒嘉鲜艳饱满的红唇一张一合,却在瞬间听不见一点声音。 舒嘉推她那一下明明没有用多大力气,可她就是觉得再也站不稳。 大概是坐地上的时间太长了,腿脚都失去知觉了吧。 舒嘉忽然惊恐的尖叫,然后猛地扑过来。 她的手没有拉住南风。 就像今天在那间房间里,他没有拉住她一样。 南风整个人向后仰去,直直倒在地板上。 第十六章 “心跳58每秒。” “心跳缓慢。” “高压93,低压60。” “血压偏低。” “体温39.2,背后伤口已经止血包扎。” “高烧,应该是长期精神压力过大,再加上休息不足,另外背后的伤口的炎症引起的发热现象。”主治医生将病历夹合上,对病床边的舒嘉说:“病人轻微贫血,而且经过检查发现......” 病床的上的人睫毛微微颤动,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雪白的墙,雪白的房顶,雪白的床单和病号服,高烧中的人眼神中有片刻迷惘,随后便清醒明白过来。 原来自己在医院。 但是为什么要来医院? 南风微微转头,看着左手输液管的点滴一下下落下来,缓慢的通过手背血管流进身体,微凉。 舒嘉见她醒了过来大喜过望,忙问她:“醒了?有没有什么特别不舒服的地方?” “头晕。”南风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喑哑干涩。 医生说:“头晕是因为你现在还在发烧,等烧退了症状就会减轻或是消失,不用担心。” 南风轻轻点了一下头。 第28节 医生又说:“背后的伤口有些发炎,已经进行过处理,不过,这么深的一道口子,你是怎么弄的?” 舒嘉转过头,有些神色不明的看着她的脸。 空气中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连病床边上站的的医生,身上的白大褂也像是被消毒水浸泡过后直接穿上一样,南风只觉得头愈发的晕了。 她重新闭上眼睛,表示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医生极少见到态度这样不配合的患者,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哦,对了,经过检查,我们发现你最严重的问题并不是炎症发热,而是......” 南风说:“我自己知道。” 医生顿了一下,舒嘉适时站起身来,说:“看样子她是不舒服,要不您先去忙别的病人,把她交给我就行了。” 医生似乎有些不悦,反问她:“交给你?你会治病?” 舒嘉指了指南风病床上面的一个红色小按钮,笑嘻嘻的说:“我会按呼叫器。” 医生白她一眼,才转身出了病房。 南风睁开眼睛,望着头顶的天花板说:“干嘛送我来医院,我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医院,你不知道?” “生病了还挑三拣四,不送你来医院送你去哪啊?直接给你送到俱乐部上课去?” 南风果然沉默下来。 舒嘉往水杯里插.了一根吸管,拿着杯子递到她嘴边,南风咬着吸管喝了几口水,干涸嘶哑的声线终于带了丝清润:“我想出院,这个地方一分钟我都不想多留。” 舒嘉将杯子放回病床旁边的小柜上:“那也得等你烧退了,病好了再说。” 南风还是觉得晕眩,眼前的天花板似乎慢慢变成了一道道白色的海浪,将她整个人卷陷其中,她随着波纹起伏翻涌,一下下,一圈圈,渐渐手脚乏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白色的潮水迎面扑来,她慢慢沉入海底,看着海面上漂浮的星光一点点黯淡消退,海水渐次灭顶,直至她失去感官知觉。 舒嘉看着旋即又睡去的人,重重的叹了口气。 不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讨厌医院,南风曾经对她说过,她以后免不了要和医院这个鬼地方纠缠不休,所以趁现在,哪怕能少在这个白色的牢笼里呆一秒,也是好的。 南风这一觉意外的睡了很长时间,而且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黑了下来,透过窗户,能看见夜幕中漂浮着的星星,像是洒在在黑丝绒上的钻石,星子晶莹,光芒闪亮。 她有些发懵,印象中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长时间了。 从白天一直到夜幕,一整个昼夜黑白。 左手上的点滴早已经拔了针,病房里也没有舒嘉的身影,只有床头上亮着的一盏小灯,灯影暗暗,勉强照亮病床周围的一方天地。 南风觉得自己似乎还在梦里,眼前的场景让她感到有些不真实,因为病床前的沙发上,不知何时坐着了一个人。 灯光很暗,但是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的眼睛。 像是幽暗中熠熠生辉的玉石,让人能在黑暗中,瞬间找到光芒一点。 见她睁开眼睛,季逸走了过来,脚步很轻,南风问:“你怎么来了?” 大概是睡的时间久了,她的语气中还捎带着一点鼻音,听上去不似往常那样清冷,这时候的她,居然显得有些柔弱,看上去反而真的像个病人的样子。 季逸站在病床前,低头俯视躺在床上的人,他虽然是迎着灯光而立,可从南风的角度看上去,只能看见他一半的侧脸,另一半的容颜被隐匿在灯光不及的黑暗之中,她看不见,也看不透,只觉得他整个人虽然站在床前,却与自己之间隔了穿不过的万丈红尘,她与他身在不同的彼岸,只能远远相视,终究遥不可及。 因为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像是站在天平的两端,只能保持着平衡的距离。 季逸说:“我打了你画室老板的电话,顺便问了一下你的情况,她告诉我,你生病了。” 南风不喜欢躺在床上这种被他俯视的姿态,她之前从没觉得姿势距离的高低能影响本身的气场模式,可是他不行,他身上似乎带着与生俱来的张力与压迫感,在他面前,哪怕只是这样居高临下平静的对望,都让她显得渺小而悲悯。 她痴迷于身上带着压制力量的人,却从心底里憎恨自己的邈弱。 她慢慢移动身体,想要慢慢从病床上坐起来,可是手脚却像是被热水浸泡过一般酸软无力,她支撑的有些艰难。 季逸看清了她的意图,直径上前,附身将她扶了起来,又将枕头放在她背后,妥帖细致的让她靠好。 她身上有药水的味道,连原来淡淡的花木香水味都被遮盖。 南风没有推辞也没有拒绝,只是问:“你找我老板干什么?” 还是一如既往的沉溺偏执。 季逸没有说话。 南风忽然冷笑。 还能干什么?不过是受人之托如今却不能忠事,总要亲自开口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才好让自己心安理得罢了。 南风说:“行了,该说的话咱们之前早就说得清清楚楚了,现在病人你也探望过了,您走好吧,我就不远送了。” 季逸没有动,却忽然问她:“饿不饿?” 南风有些意外,皱了皱眉,说:“要是不饿呢?” 季逸说:“那我就走了。” 南风问:“要是饿了呢?” 季逸叹息说:“那我就去帮你带晚餐回来。” 南风说:“算是一餐还清前债吗?” 这样忽冷忽热,阴晴不定的性子,这样难以捉摸的人,如果不按照专业理论知识去剖析研究,如果不能将她当成自己的病人,季逸觉得,他确实有些拿捏不准她。 她仰起脸来看着他,脸色苍白,神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倔强,季逸叹了口气,问:“那你到底是饿,还是不饿?” 南风轻轻咬着下唇,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神色如常的告诉他:“原本刚才不饿的,但是现在,饿了。” 第29节 季逸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问:“你要吃什么?” 她说:“随便吧。” 季逸点头,‘唔’了一声,然后说:“那我去买。” 南风看着他往病房外走,没有出声。 走到病房门,他又忽然停下来,微微侧过头,说:“其实,你只是不愿意我走,对吧?” 不等她回答,他便出了病房。 南风怔忪的坐在病床上,好长时间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刚才清楚地看到,季逸笃定的说完那句话后,嘴角微勾,脸上是一个不由自主的笑意。 南风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心中暗暗的骂了一声:我、靠! 季逸很快回来,手里不知从哪拎了一个保温桶。 南风一开始以为是外卖打包的,可是,哪家店的外卖会用画着y这种幼稚不拉的保温桶打包小米粥的? 不光有小米粥,还有咸菜和小笼包。 南风皱着眉,嫌弃的看着季逸将病床上的移动小方桌放下来,又将清汤寡水的几样食物摆上去,小米粥入口是糙的,她不喜欢吃粗粮;咸菜是脆的,她喜欢软一点是食物;小笼包虽然是软的,可是馅里放的油太多了,她口味素来清淡。 南风将头扭到一边:“我又不饿了。” 季逸看她一眼,居然笑了出来:“知不知道,只有小孩子才能理所应当的挑食。” 南风说:“我才二十出头,本来就是小孩子。” 季逸手上凉着小米粥,头都没抬的问她:“二十四,你‘哪儿’小了?” 南风:“......” 季逸将温度刚好的小米粥推到她面前,语气温和却不容商量:“包子可以只吃两个,但是粥要全部喝完。” 南风问:“那要是喝不完呢?” 季逸:“那就一直喝,喝完为止。” 南风:“......” 她不情不愿的抓起勺子,皱着眉,一勺一勺的往自己嘴里喂小米粥,高烧过后嘴里淡的一点味道都没有,小米粥更是入口清淡,她又拨了几根咸菜丝到碗里,用勺子搅拌均匀,继续配着小米粥,一口一口的吃下去。 都说人在生病的时候智商会降低,这句话从专业角度来说本来是站不住脚的,但是眼前那个原本眼空无物,心比天高的女人,如今竟然真的乖乖的低着头,像个小孩子一样赌气喝粥,季逸忽然觉得,原来外行也有外行的道理啊。 为什么一定要横眉冷对呢?像现在这样,乖一点,柔顺一点,不是也挺好的? 南风终于艰难困苦的将粥喝完,她把碗往前一推,说:“只能这样了,你就是打死我,包子也吃不下了。” 她眉头轻皱,脸上又带了不耐烦的神情,季逸笑了一下,忽然将手向她的脸颊伸过来。 南风心里一动,他的手指已经覆上她的嘴角。 第十七章 南风嘴边粘了一颗米粒,小小的,黄黄的,贴在她白皙柔嫩的皮肤上,像是一粒蜜蜡的碎质,被遗落在雪白的画纸上。 他手指温暖干燥,贴着她的嘴边的皮肤轻轻一滑,像是迁徙的候鸟自湖面掠过,缓缓落下一根柔软羽毛,在水面划开一道轻而浅的涟漪。 南风平静的看着他的眼睛,眼底渐渐堆积起情绪。 季逸神色自如的将手收回来。 南风问:“你是不是改变主意了?” 季逸说:“没有。” 南风‘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季逸将小桌上的餐具收拾好,回身时看见她已经将烟拿了出来,季逸喝止她接下来点烟的动作:“生病的时候不能抽烟。” 南风说:“已经好了。” 季逸说:“这里是医院病房。” 南风说:“病房里只有我一个病人。” 季逸朝她伸出手,说:“给我。” 南风已经将烟点上,吸了一口说:“你该回去了。” 她还穿着雪白的病号服,可整个人已经换上了原先那幅清冷疏离的铠甲,如同一个经历过一场恶战之后,将自己鲜血横流的伤痕全部包裹隐起来,再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厮杀战斗的女战士,坚强又脆弱,脆弱又坚强。 季逸说:“你能保持理智清醒的时间就只有这么短?” 南风又吸了一口烟,将经过肺部轮转的烟雾吐出来,只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你该回去了。” 季逸目光低沉的看了她几秒,然后转身就出了病房的门。 南风停了两秒,往地上去弹烟灰,转身时才看见,他拎回来的保温桶还放在病床旁边的床头柜上,保温桶上的那只kitty猫,正冲她弯着眼睛,即使没有嘴巴,南风也看得出来那是个笑容的模样。 她将烟狠狠按灭在床头柜上,然后抬手将保温桶转了个方向。 第30节 她在医院住了两天,而他再也没有来过。 出院的时候齐然和舒嘉一起来接她,意外一起来的,还有程琛。 舒嘉和齐然在病房里帮她收拾随身的物品,程琛去办理出院手续,顺便去拿她今天早晨最后一次的验血结果。 她只在医院里呆了两天,随身的东西本来就不多,等收拾好后,程琛也回到了病房里。 几个人坐齐然的车回到南风的公寓,路过花店的时候,舒嘉兴致冲冲的喊停车,说:“我去买束花。” 程琛问:“买花干什么?” 舒嘉说:“对秦大师的归来表示由衷的欢迎呗。” 齐然将车子停到花店门口,深表赞同的附和:“妖孽归来,的确是可喜可贺啊。” 程琛拉开副驾的车门,说:“那我去买吧。” 看着他走进花店,南风才出声问车上的两只:“他怎么来了?” 齐然手指闲适的敲着方向盘,一脸明知故问的表情:“只怪某人魅力无边,拦都拦不住啊。” 程琛很快抱着花束从花店出来,南风见他居然抱着一大捧依米花上了车,心中略略错愕,表面上却没有流露出一点痕迹。 到了家里,南风将几件衣物从袋子里拿出来,分门别类的挂进衣柜中,齐然跑去拉开窗帘,阳光绚烂无比,透过明亮的玻璃窗一下子涌进房间来。 舒嘉从壁橱里找了一个花瓶放到客厅转角的小圆桌上,程琛抱着花走过来,舒嘉径直将花接了过去,说:“我来吧。” 圆桌上铺着田园风的方格小桌布,一大束依米花摆在上面,别显娇媚妍丽。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四个人本来要计划着去吃饭,可是齐然临时接了个电话,说有事要回画室,程琛从客厅的沙发上站起来说:“我下午排了画档,一起走吧。” 等两个人出了门,南风又倒了两杯水回来,她将一杯水放在舒嘉面前,端着另一杯坐在地板上,问正低头翻看画刊的舒嘉:“你和他,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语气沉静,仿佛这根本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一个肯定的叙述句。 舒嘉从画刊上抬起头来,笑了一下说:“果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你这双眼睛啊,太恐怖了。” 在医院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一丝端倪,画室这几天事务繁忙,齐然今天是第一次来医院,而南风在这之前更是和程琛连个电话都没有通过,按道理说,程琛办理出院的时候,不可能未卜先知的拿回她的验血结果,除非有人提前告诉了她,这个人不会是从没来过医院的齐然,那就只有舒嘉。 南风指了指转角桌上那一大束依米花,说:“还有这个,太明显了。” 南风记得很早以前自己曾对舒嘉说过,依米花是她觉得最神奇的花朵,原本长在非洲的戈壁滩上,那样荒芜险恶的生存条件下,竟然能开出这样娇艳绚丽的花朵来,实在是个奇迹。 而且,依米花最奇特的地方并不是红黄蓝白色彩相间的花瓣,而是它的生长周期。 依米花只有一条主根,由于生长环境的残酷,它不能去四面八方寻找养料和水分,所以只有尽力把根深向大地的最深处。为了开花,它必须储备足够的水分和营养,而这个储备的过程,需要它准备五年,在第六年上,它才会开花。 可令人遗憾的是,这种魅力,只存在两天。两天后,随着那娇艳绚丽的花朵的凋落,依米花整棵植株也会死去。 它的花语是短暂却完美的爱情。 这些话,她只告诉过舒嘉一个人,而任凭程琛如何手眼通天,这些话,若是不是舒嘉告诉他,他不可能会知道,更不可能从花店里买了这样一束奇葩异卉,如今安然的摆在她的客厅里。 舒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行啊你,不当侦探当画家真是屈才了。” 南风没心情跟她开玩笑,面色宁凝重的说:“舒嘉,离他远点,他不适合你。” 舒嘉依旧笑得没心没肺:“不适合我,那适合谁?你吗?” 她话中所指南风不难听出,这样的事情她从没经历过,莫名纠缠的关系,重要的是,一个人还是她的朋友,她最看重的朋友。 她不愿意因为任何人、任何糟七杂八的事情破坏、甚至是影响一点她与她之间的关系,所以她能想到的处理方法简单粗暴,那就是让他滚蛋。 可她又有一些担忧,她怕舒嘉对程琛是来真的,她可以与她一起披沥风雨,却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去阻挡她的爱情。 南风突然心烦意乱。 舒嘉端起水杯来,抿了一口清水,对她说:“放心,我没别的心思。” 南风惊异的看着她,舒嘉又笑了笑,说:“我就是要让他对我上心而已。” 南风在她毫不在意的笑容里沉思了片刻,再次笃定的问:“你讨厌苏皖?” 舒嘉挑眉,一副‘知我者莫若眼前人’的神情:“和你一样。” 南风说:“可是我不会用这种方法。” 舒嘉说:“所以说,咱们终究不是同一个人。” 南风难得语重心长一次,她尽力劝解,极力劝她打消这种略带幼稚的行为,她说:“有个词叫做玩火自.焚,你清楚是什么意思,而且,这种手段,你不觉得有点有悖道义和三观吗?” 舒嘉一脸呆滞,难以置信的忽闪着大眼睛欠扁的问她:“卧槽我没听错吧?‘三观’这个词居然能从你嘴里说出来?秦大师你能先把自己碎了整整一德国进口木地板的节操一块块捡起来,拼好了,粘牢了,再来跟我探讨‘三观’是个什么鬼吗?” 南风急了,忍不住伸腿踹她:“别得瑟!我是跟你说真的呢!” 舒嘉身子一偏,躲过她的夺命无影腿,说:“我跟你说的也不是假的啊。” 南风无力的叹息,劝解别人这种事她素来就不擅长,如今看舒嘉这阵仗,是铁了心非得要捏着俘获来的程琛的一颗赤子之心,然后当着苏皖的面再狠狠摔在地上,踩上两脚方可罢休的架势,她有点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再将这场没有营养的对白继续展开进行下去。 舒嘉将她的顾虑看的一清二楚,她拍了拍她肩膀,大义凛然道:“得了啊,这叫事吗?大不了我见好就收,不玩过火就行了。” 南风说:“我就怕你到时候收不住。” 舒嘉活动着手腕,将几根手指骨节捏的嘎嘣作响:“那就试试看吧。” 她们在进行完一场完全没有深度和广度的对话之后,决定再干件大事——出门吃饭。 她们在公寓附近找了家湘菜馆,老板听口音倒像是地道的湖南人,正是中午时分,餐馆里食客络绎不绝的一拨拨进门,酒足饭饱后,又一群群的出去,正赶上餐馆里人满为患的时候,所以上菜速度不是很快。 第31节 等了好半天,一大盘剁椒鱼头才热气腾腾的端上桌来,鱼肉上铺着一层鲜红嫩绿的的辣椒末,汤重色浓,鲜辣扑鼻,光是看上去就让人胃口大开。 两人都忍不住食指大动。 南风正吃得不亦乐乎,嘴唇辣的已经有些发麻,一边吸着凉气一边喝着果汁解辣,这时候,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是一个十分陌生的号码,南风放下筷子,认真想了一下,确定了自己的确不认识这十一位数字。 她接起电话来,嘴上辣的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含糊的说了一句:“喂?” 那话那端有短暂的沉默,就在这两秒钟的寂静片刻里,南风忽然知道了那是谁。 说不出为什么,只是直觉。 果真,季逸低缓磁性的声音传来,嘈杂的背景声墙下,他的声音依旧清晰悦耳的传进她的耳膜中:“你出院了?” 南风灌下一大口水,吐字清楚的问:“你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第十八章 季逸站在二楼的阳台上,手里拿着电话,看着院子里一片片缤纷鲜艳的蔷薇花随风涌出海浪,万紫千红,人间画堂。 她的声音其实很好听,清泠干净,每次问问题时,尾音处不自觉的带了一点吴侬软语的声调,不明显不刻意,但他却听得清楚。 她问:“你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季逸没有回答,只是问:“病好了?” “本来也没多大事。” 他的手指闲闲的敲着阳台护栏的栏杆,阳光很好,照在人身上,暖暖的,他问:“什么时候去上柔术课?” 电话那边有短暂的沉默,季逸隔着电话似乎听见了打火机‘嗒’的一声,应该是她在点烟,每次她在吸烟的时候,总是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果然,电话那边的人问:“怎么着,柔我揉上瘾了?” 季逸对她的□□短炮早有准备,对她的冷口毒舌也早已免疫,这个女人就是这样,表面上清冷冰寒,说出来的话尖锐刻薄,但是他能察觉的到,在她强硬坚固的铠甲下,其实包裹着一颗柔软温热的心脏。 季逸倚靠着阳台的栏杆,暖阳在他脚下折射出一小团模糊的影子,他笑了一下,嗓音依旧低沉温润:“有一句歇后语不知道你听过没有,形容你这个人感觉特别贴切。” 南风问:“什么谚语?” 季逸:“铁匠铺的料——” 南风:“......是什么?” 季逸:“欠打的货。” 南风:“......” 电话那边沉默了半晌,季逸听见她沉沉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声音清淡的又开口问他:“我也有一句,觉得,形容你刚才的话,也很贴切。” 季逸心情不错,难得有闲情逸致听她一本正经的胡扯:“是什么?” 那边的人又沉而缓的吐出一口气,顷刻间,季逸有种不妙的预感,果真,她一字一句的说:“吃xx打嗝——” 季逸:“......” 南风:“鸟、味!”说完‘啪’的一声干脆利落的挂断了电话。 季逸:“......” 电话里已经是‘嘟嘟’的忙音,季逸好半天才略有无力的将拿着电话的手放下,哭笑不得。 真是个言语功底积累深厚,而且对细节颇有研究的女人啊。 季逸微微眯起眼睛,望着头顶正午的太阳,心里突然凉飕飕的想,居然敢对他飙脏话?下次!下次她要是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挑衅逗引,他一定不会再跟她讲究什么风度涵养,这女人,伶牙利嘴,张牙舞爪,根本就是案板上的黄瓜,酱缸里的大蒜——既欠拍又欠打! 鸟味? 看来有必要给她增加一点生活经验了,让她切身感受一下,这吃xx打嗝,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南风将电话撇在餐桌上,一言不发的看和那盘剁椒鱼头,双目喷火,表情凶狠。 舒嘉了然于心,一通电话就能撩的她失控发怒的人,除了那位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她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红腰带’,根本不用作第二人想。 舒嘉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擦嘴:“我说,你那位‘红腰带’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啊,有机会拉出来溜溜,让我们也开开眼呗,能把您老人家折磨的身心俱疲的人物,也是个神级了。” 南风动动嘴,还没出声,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她几乎暴怒,还没完没了是吗? 抓起电话,根本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南风咬牙切齿的咆哮:“你他妈没完了是吗?惹急了老娘告你x骚扰!” 电话那边的人被她的气势如虹震惊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半天一声不吭,南风瞬间反应过来,愣了一下之后,音调恢复了正常状态,清清凉凉的嗓音重新响起:“不好意思,请问你哪位?” 那边的人错愕了片刻,才说:“你好,我是秦遇老师的学生,钱鑫,请问是秦小.姐吗?”语气中是满满的疑惑。 南风这才记起来,上次和景晓娴通电话时,景晓娴曾经要她接待一位秦遇原来的学生,她当时就没太在意,时隔已久,现在更是忘得干干净净。 她说:“我是。” 对方如释重负的长出了一口气,说:“我现在就在s市,能不能约个时间请你吃饭?” “好。”南风很干脆:“那就晚上吧。” 挂了电话舒嘉问:“晚上不是去画室吗?” 南风说:“临时有事,你先过去吧,我晚一点到。” 舒嘉说:“也行。”想了想又说:“画廊那边已经在催画了,齐然顶的有点吃力,可画廊的王总说,若是短期内不能交画也可以,他画廊的月刊开了一个新板块,想跟你约三期画稿,赚赚头彩。” 第32节 南风说:“行啊。” 舒嘉皱着眉:“不是画人像,是画他们指定的地点景致,这样也可以?” 南风挑眉,语气轻快:“可以啊。”她顿了顿又说:“之于我而言,都是赚钱而已,没什么分别。” 舒嘉沉默了。 吃过午饭舒嘉直接回了画室,南风徒步溜达到家。 躺在偌大的软床上她有点神游天外,想想,这样的生活究竟有什么意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周而复始,无止无休。 今天经历的生活模样和昨天一模一样,明天即将要面对的,也和今天不差分毫,二十岁的时候,都想象预见五十岁的自己,如此以往,活二十年和活八十年还有什么分别? 都是没有意义。 这种日子不叫生活,只能称之为活着。 南风从床上起来,走到房间的立柜那里,拉开柜门,从柜子最底下拿出一个长方形的木匣。 木匣是红木打造,匣身四周雕刻着古朴简洁的暗色花纹,典雅精致。 她坐在地板上,将木匣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 是一幅画轴,很轻,拿在手上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她将画轴展开,画上的少女一身白色长裙,手里握着一支画笔,正站在案前俯身作画。 她身后是种满杏子树的小院,正值春光明媚的时节,杏花开满了枝头,一簇簇花团压弯了细枝,杏花色白稍带红晕,正如那画上少女带着浅笑的稚嫩脸颊,羞涩美好。 偶尔有花瓣随风簌簌飘落,作画的人将那柔嫩娇美的落英与少女一同画在那三尺熟宣之中。 画这幅画的人是秦遇。 画中的少女,是当年的南风。 这是她十八岁那年,去美国前,秦遇送她的生日礼物。 直到现在她还清晰的记得那个时刻。 她在院中对景写意,秦遇就在她的对面,同样置了一条长桌,她本以为秦遇画的也是这满院的梨花荼靡白,谁知等她落笔勾勒完最后一朵花瓣的形状时,秦遇拿着自己的画走了过来,将画纸铺在长案之上,她在画中,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白衣长裙,附身弄墨,眉目之间自带素雅风流,顾盼生辉。 风吹起白裙一角,衣袂轻扬,仿若不染尘俗的遗世仙殊。 那时秦遇说:“家有兰芝,春华自韵,有风自南来,吾女初妆成。” 她当时欢喜得不得了,就着蘸了墨汁的画笔,就在这幅画旁边写了八个字。 有风南来,花自独开。 南风坐在地上,指腹轻轻摩挲那字迹已经稍显淡褪的八个字,嘴角噙着一丝浅笑,神色是从没有过的宁静柔和。 舒嘉曾经偶然间见过一次这幅画,不由的惊为天人,诧异的问她:“怎么不裱好挂起来呢?” 那时的南风正慵懒的斜躺在躺椅里抽烟,眸色清冷,不带温度,她淡淡瞥了一眼舒嘉手里的画轴,回答了三个字。 她说:“我不配。” 没错,现在的她早已面目全非,秦遇留给她的东西,她已经亲手毁了,她留给秦遇的,也只剩下今生今世的都不能原谅的遗恨。 有风南来,花自独开? 现在的她,是风往北吹,满目尘土,人世未卜。 她不配。 她从曾经不能回首探看的过往中踉跄而退,叹了口气,将画轴卷好,重新放回木匣中,又压在了柜子的最底层。 关上柜门,犹如关上那段黑暗凄迷的过去。 她今天没心思画画,与钱鑫约定的时间又是晚上,这漫长的午后时光,总得找点什么来打发,否则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她坐在地上,思忖了一番,找出一条嫩黄色的雪纺长裙换上,又将长发扎成中规中矩的马尾,站在试衣镜前转了一圈,满意的出了门。 s市的一家公益性的福利机构就坐落在这个城市的北边郊区。 福利院里一共生活着二十八个孩子,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才一周多一点。 这些孩子们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被留在这里,有的是因为疾病被抛弃,有的是因为走失多年后彻底与家中失联。 总之,在这里的孩子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原因,他们没有家,而这里,就是他们共同生活成长,遮蔽风霜雨雪的小小城堡。 福利院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森林湖。 院长与季逸并肩走在屋外的长廊里,长廊两侧拉了细长的铁丝,上面挂着许多小夹子,夹子上别着的是孩子们亲手画的彩铅画。 季逸一张一张的看过去,眼神里尽是温情与柔和。 第十九章 院长慢慢跟在季逸身边,不再年轻的脸上,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她满心感恩的对季逸说:“还好有您这样的好心人,要不然这些孩子们不知道还要过多久居无定所无家可归的日子。” 现在打着慈善的幌子做公益的企业家和大老板们,真正有悲天悯人的情怀的又有几个?不过是不痛不痒的往带有政.府性质的捐助机构砸些额外的钱财,名利双收后,再连本带利的赚回来而已。 院长说:“像您这样,亲自发起公益基金来资助民间的公益事业,还不惜耗费自己的家财在各地筹建福利机构的人,太少了,要是社会上您这样的人再多一些,那流浪在外的孩子们终有一天,就都有家了。” 第33节 季逸看着铁丝上的一幅彩铅画,画上画的就是院长,正在领着一群小朋友做游戏,出自孩子之手的画,线条永远是稚嫩简单,又充满童趣,画上有蓝天,白云,还有阳光温暖照耀。 就像那一颗颗幼小懵懂的童心,永远干净无邪的没有杂质。 季逸直起身子,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在这些孩子们眼中,家就是温暖的小巢,可以遮风挡雨,有喷香可口的饭菜,有甜美的糖果,有干净整洁的衣服,不需要华丽,不需要点缀,只要有温暖的笑容,和每晚入睡前,亲切的抚慰,就够了。 他们的渴望永远最真挚也最简单。 院长和季逸继续顺着走廊往小教室走去,季逸说:“这些孩子大多都有被抛弃的童年经历,所以还是要多留意一下孩子们的心理活动,发现问题一定要及时告诉我,不要让那些回忆变成他们内心的那片阴影。” 季逸只要一有时间,就会来福利院和孩子们在一起,陪他们做做游戏,和他们一起吃顿午餐,他非常注重孩子们的心理健康,有些孩子来到福利院的时候有五、六岁了,已经是记事的年纪,他担心,怕那些惨痛的回忆会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上埋下烙印,最终演变成孤独自闭,或是抑郁的人格倾向。 院长笑的和蔼慈祥,对他说:“您放心吧,我明白,前些天还有孩子来问我,说季叔叔都好久没来了,他们早就开始想念你的那些永远也讲不完的小故事了。” 季逸在教师的门口站住,笑着说:“我也很想他们。” 话音刚落,小教室里突然传来了一阵热闹欢快的笑声,季逸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望进去,不由怔在了门后。 教室地板上铺着彩色的泡沫软垫,正中央置了一张方桌,孩子们有的趴在桌子上,有的直接趴在地上,画纸下面垫上硬板,正聚在一起画画。 方桌旁边盘腿坐着一个人,一身干净的淡黄色雪纺长裙,原本海藻似的长发被扎成一束马尾,不像之前在俱乐部上课时那样随意,是一丝不乱的,整齐的一束高高的马尾辫。 她坐在地上,一只手撑在桌面上托着侧脸,正歪着头和身边的一个女孩说些什么,小女孩呆呆的听她说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她仿佛有些懊恼,伸手顽皮的刮了一下那个孩子的小鼻子,然后自己也忍不住,和她一起笑出声来。 午后温暖的光线里,她身边的小姑娘粉雕玉琢,也穿了一身淡黄色的小裙子,像个小天使。 不,不是一个,是两个天使。 这样的她,季逸从没见过。 印象中那个人永远喜欢穿纯色的长衬衫,或黑或白,衬衫下摆永远露出笔直修长的一双美腿,妖冶诱惑,海藻似的长发总是随意的披散下来,清冷阴郁,她指间时常夹着香烟,整个人永远都散发着疏离孤独的味道。 可这样的她,哪里还是印象中的那个人? 干净、明媚,连笑容都是纯粹的。 原来她笑起来也可以是这样的,这样的温暖,一直暖到人心里去。 院长看季逸望着教师里的南风出神,不由解释说:“这姑娘是一个小学的美术老师,也是个好心人,平时只要学校没有课,或是周末不忙的时候,总是来福利院教孩子们画画,已经将近快半年的时间了,人蛮好,孩子们也喜欢她,连平时不爱说话的桐桐,都愿意和她亲近。”院长说到这疑惑的‘咦’了一声,顿时恍然察觉到,又说:“话说也真是不巧了,她偶尔来福利院,可是你们竟然一次也没遇见过,怪不得您不认识她呢!” 是啊,真是不巧,不过,又巧的很。 从一开始的遇见,一直到今天的重新认识,都巧的很。 季逸忽然问:“她说她是小学美术老师?” “是啊。”院长说:“就是xx小学,教一至三年级的美术课,怎么了?” 季逸摇了摇头:“没什么。”笑了笑又说:“美术老师挺好的。” 大概是他与院长的交谈声透过门口传进了教室里面,南风忽然抬起头,往这边看了过来。 四目相接,南风愣住。 季逸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轻轻向她点了一下头。 南风只觉得天旋地转,瞬间一个头变成两个大。 福利院四周的墙下栽种着几棵洋槐,树冠茂密招风,投下一大片清凉的树影,微风缓缓拂过,空气里有甜甜的槐花香。 树下的石凳上并排坐了两个人,两人中间放着两瓶纯净水。 南风皱着眉,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季逸再一次似笑非笑的从头到尾打量了她一遍。 南风终于绷不住,恶狠狠的低声说:“再看告你x骚扰!” 季逸嘴边噙着笑,非常配合的,有恃无恐的又看了一遍。 南风头疼的揉了揉眉骨。 变装破功了,怎么办? 季逸饶有兴致的问:“小学美术老师?你怎么想出来的?” 南风索性破怪破摔,一副任其取笑的表情:“这还用想?张口就来呗。” 季逸点点头,说:“也是,不过......” “不过什么?” 季逸说:“裙子不错。” 南风咬牙:“......” 不错你妹啊不错!还有——笑你妹啊笑! 要不是顾忌着孩子们幼小稚嫩的心灵,可能还接受不了她别具风情的审美,她会穿成这样?还会像只黄色的鸭子似的坐在这里给他嘲笑? 卧嘞个槽了! 季逸看她一脸憋屈,心里的愉悦居然莫名扩散开来,他拿起一瓶水,将瓶盖旋开,递到她面前:“老师讲课都费嗓子,来,喝口水。” 南风:“......” 第34节 她将水接过来,心里问候过他祖上十八代。 刚才院长向她介绍之后她才知道,万万没想到,这所福利院背后的出资建筑人竟然是他。 当初她会被这所福利院吸引,完全是因为它的名字,和其他的那些‘希望’啦、‘未来’啦、‘福缘’啦之类的不同,三个字,还带了些复古的文艺气息:森林湖。 她当时想,取这名字的人,一定与众不同。 如今......南风怅然的喝了一口水,将水瓶轻轻握在手里,心想,的确是与众不同啊。 她问:“你为什么要全国各地的建福利院?做好事不留名啊?” 所谓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南风只以为他是钱多烧的,可季逸却沉默一了下,说:“我小的时候,曾经在一所福利院生活过三年,和...从两岁一直到五岁,最后被一对外国夫妇收养,才将我从福利院里接了出来,带到了国外。” 南风心里猛地一怔,目瞪口呆的转过头看着他。 季逸非常平静,回忆起从前的时候深邃的眼眸中还带了一点留恋之情:“我在国外长大,可每次回忆起在福利院的那三年,仍觉得幸福美满极了,回国后我专门去那个城市找过那家福利院的旧址,可是那所福利院已经拆除了,从前的院长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时间隔了二十几年,恐怕现在已经过世了吧。” “那时候我就想,一群无家可归无亲可依的孩子,都还那么小,若是连福利院都不存在了,那些孩子们怎么办?还能去哪?所以当时,才萌生了成立基金会,修建民间福利院的想法,可能,也是为了找回自己那段铭记的幼年时光吧。” 南风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以为的天之骄子,这个全身上下带着强大气场的男人,竟然也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她心里不由苦笑,这个世界上,每个人,每张脸孔的背后,到底能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不尽人意呢? 南风回了回神,换上轻快的口吻,只是说:“真励志。” 树梢上的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偷偷洒下来,在季逸俊朗的脸上投下一小块斑驳的阴影,他看了她一眼,笑笑没说话。 远处小教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现在是孩子们的午睡时间,可门口却偷偷探出一个小脑袋,黑葡萄似的眼睛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看到他们两个人所坐的位置,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推开门,跑了过来。 这孩子他们都很熟悉,就是院长口中,那个刚来院里不久,不太爱说话,也不爱与人亲近的桐桐。 桐桐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画纸,他将画纸递到南风面前,南风欢欢喜喜的接过去。 是刚才他没来得及画完的画,趁其他小朋友午睡的时候偷偷爬起来画好的,他本以为南风已经走了,可没想到她还在这。 第二十章 桐桐画的是一个有着小院子的建筑物,南风端详了好半天,才隐约看出来,他画的原来是福利院的样子。 季逸歪过头来看画,南风就把画递到他手里,然后一把把桐桐抱起来,放在腿上坐着:“画的真好!姐姐奖励一下!”说完‘啵’的一下亲在桐桐的小脸上。 桐桐嫩白的小脸腾的红了起来,忸捏着从她腿上滑下来,小声说:“院长说画完就要回去睡午觉,我走了,季叔叔再见,小秦阿姨再见。” 嘿!南风伸手轻轻捏捏他的小鼻子,撇撇嘴说:”院长的话要听,我的话也要听啊,我说过,不许叫我阿姨,要叫我姐姐的!” 桐桐抬起乌沉沉的大眼睛飞快的看她一眼,然后十分害羞的跑回了屋里。 季逸手里拿着那幅画,转头看着她,笑道:“小孩子的便宜你也占。” 南风不以为然:“扯淡,那是占便宜吗?本来就要叫我姐姐好不好?” 季逸说:“不是这个。” 南风转头看他,疑惑道:“那是什么?” 季逸笑了笑,伸手轻轻在她脸上点了一下。 这是个不自觉的动作,是季逸再一次行动先于思想的情况下做出来的反应。 两个人都稍稍愣了一下。 季逸再一次神色如常的收回手来。 南风微微眯起眼睛,斜睨着他:“季先生,你对我似乎比之前随意了不少啊,你说,这就我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 季逸问:“好事怎么说,坏事又怎么说?” 南风说:“好就好在你似乎没有之前那样抗拒我了,照这么发展下去,看来我脱了你衣服画幅画的愿望似乎也要不日实现了。” 季逸微微皱起眉头。 南风又说:“坏就坏在,怕是这一次两次的还不够,恐怕我得再加把劲,努努力,吃点更大的亏,才能让你心甘情愿的脱衣服吧?” 又来了,这样口无遮拦的天性,这样直白挑唆的引逗。 季逸心里一沉,笑了一下,转过头蹙眉看着她。 又来了,这种强大的压迫感,这样沉静却暗藏汹涌的气韵。 季逸说:“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南风:“哈?” 季逸:“脱了衣服让你画幅画的愿望......” 南风:“嗯?” 季逸:“‘不日’怎么能实现?” 南风:“......卧、槽。” 她目光渐渐清冷起来,狠狠看他一眼,然后起身就走。 季逸还坐在石凳上,看她淡黄色的裙摆随风划开涟漪,像只翩翩欲飞的蝶。 他算看的明白了,对付她这个劲儿,只有一个办法,她往上扑,他就得伸手接着,她偶尔耍不要脸,他就得把脸踩在地上,她要玩,他就得玩的比她还大。 以暴制暴,以毒攻毒,这么简单就能扳回一城。 第35节 季逸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还带了几分戏谑:“你让桐桐喊你姐姐,那下次见面的时候,别忘了也叫我一声,季叔叔。” 南风小腿一软,咬牙稳住步子。 季逸又遥遥喊她,和她道别:“再见了,秦小.姐。” 卧槽连挑衅都学会了是吗!长出息了啊! 南风脸色铁青,却一言不发,径直疾步走出了福利院的大门。 午后的暖阳的槐荫下,季逸手中拿着那张画纸,看着那淡黄色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后,脸上一派眉目舒展,笑的春风得意。 透过旋转餐厅的玻璃窗向下望去,可以看见远处的海子,海面尽是一片黑蓝,海面上浮着几艘大型勘测船,但距离太远,那样的庞然大物竟然也只像是玩具模型一样浮在水上,海天交际处飘荡着朦朦的海雾,似是从天上伸出一双无形的手,提了华灯一盏,烛光似轻纱般笼罩着海面。 南风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衬衫,长发随意披散在背后,清辉灯光之下,不施粉黛的脸上更显得素白干净,她指间夹着一根烟,略有不耐的看着对面已经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不下三遍的眼镜男。 一天之中反复被人这样好奇的看来看去,让她有点忍不住想要抓狂。 钱鑫对上她没有温度的眼眸,才有些窘迫的将目光从她一双长腿上收回来,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扶了一下眼睛框,说:“秦小.姐,这些年你变化很大。” 南风没心情跟一个陌生人扯家常,况且秦遇一生桃李满天下,在她的印象中,对这个戴着眼镜,腼腆的笑容里微微透着一股猥琐之气的眼镜□□本没有记忆,不过碍着他曾经是秦遇的学生,又答应了景晓娴的要求,才挤出时间来和他吃顿晚饭而已。 而且钱鑫的这句‘秦小.姐’,明显勾起了她一些不好的回忆,她弹了一下烟灰,声音淡淡的:“人么,都会变的。” 钱鑫笑着说:“是啊,人都会变的,就像我,跟着老师学了那么多年的画,现在也早就把画笔撂下,不做这行了。” 南风说:“哦。” 见她丝毫没有攀谈的兴致,钱鑫表情稍微有点僵硬,但马上又堆起笑来,说:“我现在混娱乐圈,经纪人。” 南风还是说:“哦。” 她的反应异常平淡冷漠,丝毫没有钱鑫臆想中的,一听到‘娱乐圈’三个字,就和他认识的那些小姑娘一样,立马凑过来,满脸惊喜的扯着他问东问西打探八卦绯闻。 他笑了一下,试探性的说:“我看你条件就很不错,身材比例堪称完美啊,现在有很多一线的小明星都没有你这样天生的好身材,尤其是这双腿,啧啧......” 他眼中透着贪婪的精光,又低头在南风斜在餐桌下方的美腿上流连一番,说:“不知道秦小.姐有没有兴趣,我可以带你入行,怎么样?” 南风有些嫌恶的皱了皱眉,说:“没兴趣。” 钱鑫不肯罢休,这样的尤物,如果脱了衣服,拍上几组喷血的写真大片,一定能一炮打响,从无数小嫩模当中瞬时杀出一条金光灿灿的钱路来。 他说:“秦小.姐不要拒绝的这么快嘛,你可以考虑一下,有老师的当年对我提携指导的恩情在,我一定不会亏待了你,再说了......”钱鑫微微眯起镜片后的一双眼睛,语气暧昧幽幽:“听说你现在改画油画了,画风很是大胆奔放,秦小姐这么爽快的性格,倒是很适合娱乐圈这条生财之路,拍几张照片,上几期封面,必要的时候参加几个饭局,这钱赚的,可比你辛辛苦苦画上几个星期要容易得多啊......” 南风看着他阴恻且别有用心的眼神,心中的反感一浪高过一浪,她甚至有些凄哀的想,如果秦遇还在,如果他知道了自己曾经亲手教导出来的,画国画的学生,现在居然变成了眼前这样的一个人,会不会感到心痛? 南风的心不痛,她只是为秦遇感到悲哀,悲哀过后,心中就是无以复加的烦闷。 她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水,将心里的火气压制下去,冷笑说:“不好意思,我没兴趣。” “秦小.姐还真是固执,这样的性格,倒和老师很是相像啊。” 南风又抽出一支烟来,点燃后缓缓吐出一口烟雾:“你觉得,凭你自己现在这幅德行,还叫我爸老师,这合适吗?” 钱鑫一下变了脸色,语气也凶狠了几分:“秦小姐,说话要有分寸。” 南风再也控制不住心里那股越烧越旺的火苗,将杯子重重往餐桌上一放:“分寸?那你他妈一口一个‘小.姐’的,又是叫谁呢?!” 钱鑫:“......” 南风从手包里掏出几张钞票,拍在桌子上,起身离开餐厅前说:“今天请你吃顿晚餐,就当是替我爸了结了你们之间的师生缘分,从今以后千万别再说你曾经是秦遇的学生,我爸一生为人清正,跟你丢不起这个脸。” 她从餐厅走出来,夜风渐凉,吹在脸上悄无声息,心里酸胀的怒意也慢慢的被吹熄平复,她迎着夜色慢慢往工作室的方向走去,回想今晚发生的一幕幕,心里不禁苦笑。 还说什么钱鑫不配做秦遇的学生,甚至不配提他的名字,那她自己又是如何呢 居然还会为秦遇感到不值,其实,让秦遇最不值得的那个人,不就是她自己吗? 路灯在马路两侧寂寞的站成一排,投下来的光影,在她身后拉成一道寂寥沉默的黑色影子,一直跟随在她略显单薄的身后,如影相随,难舍难弃。 舒嘉还在工作室整理合同和一些新的约稿邮件,见南风有些失魂落魄的进门,不由惊讶:“不是约了人吃饭吗?怎么这么快?” 南风把手包往桌子上一扔,整个人无力的倒在沙发上,说:“别提了,哪是跟人吃饭,根本就是一个衣冠禽.兽。” 舒嘉走到沙发旁边,拿脚踢踢她光洁的长腿:“怎么的,被禽.兽占便宜了?” 南风挥挥手,说:“哪能啊,你不知道我禽.兽起来连自己都害怕?” 舒嘉笑了一声,回手将桌子上的几张纸拿过来扔给她看:“瞧瞧这个。” 是‘黑涩幽墨’画刊新板块的约稿,上面简单陈列着第一期画稿所要求的景地与风格,南风粗略的看了几眼,看到那个地名时不禁皱眉:“这么偏?” “岂止是偏,还远得很。” 舒嘉低头在办公柜里翻找半天,终于从一堆文件和废掉的画稿中翻出一张世界地图来,呼啦一下铺展在她面前,指着位于大西洋西部,南北美洲之间的一小块区域对她说:“都到了西半球了,西印度群岛,加勒比海域地区,怎么样,去不去?” 南风盯着地图上舒嘉所指的位置看了三秒钟,悠然的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笃定说:“去,就当是度假了,干嘛不去。” 舒嘉将地图折好,摇摇头,无限惋惜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齐老板说了,你要去也可以,行程费用自理。” 南风一口烟呛在喉咙里,别过头去咳嗽了半晌才缓过气来,喃喃道:“卧、槽!这个奸商......” 第二十一章 一个星期后,齐然舒嘉在机场与南风话别,然后肃然目送她上了飞机,直飞那片珊瑚群与海盗齐名的大西洋深处的蔚蓝海域。 这一飞,飞行时间将近三十多个小时,南风经历了两次中转,最后飞机才在加拉加斯机场平稳降落,由于全航线禁烟,她又无法像其他乘客那样伴着飞机飞行时的噪音安眠,因此这漫长的飞行对于她而言不仅是度秒如年,简直就是一场灵魂与肉.体齐修的苦行。 第36节 要命的是,要达到目的地阿鲁岛,她还要经历一次小飞机的短途飞行折磨。 候机的时候在机场的吸烟室吸了两只烟,又在几个手工艺品店里转了转,时间消磨的速度很慢,她等的有些不耐烦。 直到再次登机,她躁动的情绪才有了一丝缓解。 小飞机飞过大片蔚蓝的海洋,有零星的小岛点缀其中,大多数岛屿属于珊瑚岛,从机窗俯瞰下去,只见海水清澈如练,风景秀丽,充满热带风情。 这样的景致无双,莫名的让人心情放松下来。 下了飞机,南风乘坐当地的计程车来到一片海边别墅群。 金色的温暖阳光,淡黄色的细软沙滩,无边无际的蓝绿色的大海,高大挺拔的热带植物林,海风温暖的吹拂在身上,南风拉着装着画具的行李箱想,这的确是一次不错的度假旅行。 坐落在海边的沙滩别墅大多被改造成了假日酒店,南风在来之前已经订好了房间,所以她按照地址找到那座偌大的别墅酒店,顺利的办理了入住,也就是眨眼之间的事情,不费吹灰之力。 办理完入住手续,南风将护照收回包里时,这座别墅的房东太太告诉她:“美丽的中国姑娘,这次的旅行一定会给你留下最美好深刻的回忆。” 南风从墨镜下抬起眼睛来,问:“哦?为什么?” 房东太太是一位富态却优雅的中年女士,她笑着说:“因为从明天开始,我们这里将举行一场盛大的海边party,持续一周时间,到时候你也要来一起狂欢啊!” 南风只是礼貌的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将护照进行李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她素来不爱热闹,也不喜欢参加所谓的狂欢聚会,有一句歌词唱的好,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而狂欢,不过是一群人的孤单。 她拖着行李来到二楼,刷卡进了房间。 正对房门的是一扇巨大的落地推拉玻璃墙,和她公寓卧室的那扇玻璃墙很像,玻璃墙上的小窗户开着,湿润的海风直直吹进屋子里来,白色的落地纱帘随风翻飞起舞,抖落一室暖阳。 房间的装潢配饰是典型的加勒比风情,蓝白相间的纯美色彩组合,像是蔚蓝的海岸线与绵延无际的沙滩,房顶正中央坠着一盏巨大的贝壳造型灯,衣橱旁边的墙面上居然还挂着一副画像,南风定眼一看,不由得笑了出来,原来是约翰尼德普的jack船长造型画像。 她将行李简单收拾,把衣服挂进衣橱里,又将折叠画架支好,将画板固定上去,拉开玻璃墙的的滑门,将画架搬到阳台上。 房间的阳台正对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大海,她在躺椅上躺下来,将脚搭在小木桌上,然后惬意的点了一支烟。 耳边就是近在咫尺的海浪声,她躺在阳台上,似乎都能感觉到清凉的海水扑打在脸上时的舒爽,阳台地板上摆放了一圈热带植物的花卉盆栽,有几盆天堂鸟和卡特兰,其余的几盆,她也叫不上名字。 午后的时光静谧,她将烟熄灭,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隔壁的房间里传来轻微的声响,然后就是阳台滑门被拉开的声音,有人走到相邻的阳台上来,南风睁开眼睛,有一刹那的错神。 两个房间的阳台中间只隔了一道护栏,徐轩看到躺在护栏那边躺椅里的人也是一愣,随后露出灿烂的笑容来:“南风,好久不见。” 两个人站在阳台上,面朝大海,隔着一道聊胜于无的护栏聊天。 徐轩就是舒嘉口中的那位徐医生,也是国内某个医学领域的专家,是南风的,老朋友。 徐轩问她:“你怎么跑加勒比海来了?” 南风说:“度假啊。” 徐轩笑了一下,说:“真有情调,不愧是个艺术家。” 南风说:“你少恶心我,你才艺术家,你全家都艺术家。” 徐轩哈哈大笑,说:“你这脾气,一点没变。” 南风叹了口气,说:“你呢,不在研究室里搞你的科研,跑这干嘛来了?” 徐轩说:“谁说科学研究一定要关起门来在研究室里做的?在这也可以,面朝大海,头脑清晰,思路开阔啊。” 南风说:“许久不见,徐医生你扯淡的本事倒是精进了哈。” 徐轩活动了几下肩膀,说:“谁跟你扯淡了。”又问:“听说过m.s吗?” 南风挑眉说:“没有,不过对s.m倒是很熟。” 徐轩失笑,开始耐心周祥的向她解释m.s这个名称的含义。 m.s也就是的简称,是一个由全世界各国医学专家组成的学术团体,成员不过三十几人,都是世界范围内各个医学领域的专家,这个组织不带一点政府官方性质,完全是这些医学界的学术大咖自发形成的,每年的春季或是夏季,这些个世界各地医学界的泰山北斗们都会定期举行聚会,一来是交流学术经验和近期的研究成果,二来,就是这些一年下来都难得相见的老朋友们,找个机会,寻个由头,聚一聚,玩几天,用南风的话来说,就是扯扯淡。 南风忽然想起入住时,房东太太曾经跟她说,这里会有一场持续一周的盛大海滩party,她只当是当地人和游客之间的一场狂欢盛宴,没想到,原来竟然是一群医学怪人脱下白大褂之后,举办的一次圈内小聚。 南风说:“看不出来啊徐医生,没想到你都牛x成这样了,能跻身这么高端组织,参与这么顶级的盛会,了不起啊了不起。” 徐轩笑了笑,说:“聚会大概明天晚上开始,有没有兴趣一起?” 南风点上一支烟说:“得了吧,你不知道我和医生八字不合吗,而且还是这么一群医学怪人,想想我都瘆的慌。” 徐轩见她熟练的吞云吐雾,不禁皱起眉头,严肃认真的对她说:“南风,我跟你说过,吸烟会损害你的心肺功能,怎么就不能戒掉呢?” 南风笑了一下,云淡风轻的说:“没事,大不了到时候心肝脾肺肾,哪个不好了就劳驾您顺手一起给我换了,再者说,我戒掉的东西已经不少了,总的给自己留一样不是。” 徐轩怅然叹息,沉默片刻,说:“要是可以的话,这几天还是来参加一下聚会吧,这群人中,有几位是国际上行业的领头人,多跟他们交流一下,对你的......” 还不等他苦口婆心完,南风就挥挥手打断他:“看情况吧。” 她顿了顿,难得严肃认真的转过头,对徐轩说:“徐医生,我们之间的约定你还记得吧。” 徐轩了然一笑,说:“放心,替患者保密,不外泄一点有关病患的私密资料,这不仅是我们当初的约定,也是这个行业的规则,我不仅是你的朋友,更是医生,当然会恪守本分,遵守准则。” 南风听他这样说,就知道他也一定会这样做,脸上的神情终于有所松动,难得的,浮出一个笑意来。 晚餐是女主人特意安排厨房为住在这所别墅里的游客们准备的海鲜刺身,南风和徐轩一起在别墅外的露天餐厅里吃了点当地特色,吃饭时有几位外国友人上前来打招呼,不用说,应该就是几位和徐轩一样,提前到达集合地的m.s成员,徐轩热络熟稔的与他们攀谈起来,玩笑过后紧接着就是一大堆南风听不懂的专业词汇,她痛苦的放下刀叉,在他们聊天的空档,找了个机会,对徐轩说:“我先回房间了,你们慢慢聊。” 她说的是中文,可是徐轩身边一位金发碧眼,不知是那个国家哪个医学领域的专家,忽然扬声对徐轩笑道:“dr.xu不要只顾着和我们这些老家伙聊天,冷落了这么美丽的女朋友,小心晚上不让你进卧室的门,要知道,这可是女人的杀手锏啊。” 那个人说一口正宗流利的美式英语,所以这几句话的意思,南风听的非常清楚。 第37节 原来是被当成了徐医生的女伴。 南风怔了一下,心想原来医学专家也会开这么三俗的笑话。转念一想又有些好笑,可能是她本身对这个行业有偏见吧,总觉得干他们这行的人,尤其是那些站在行业顶尖的人,就应该从早到晚板着一张生人勿扰的扑克脸,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扎在实验室里,不近女色,不惹尘埃。 可是说到底,大家都是人,医学家们也没有什么不同罢,脱下了那身白衣,也不过是个喝高了会吐,挨打了喊疼,看到漂亮姑娘或是小伙也会吹声口哨抛个媚眼的普通人而已。 徐轩愣了一下,他知道南风不会在意这样没有恶意的小玩笑,所以也不多解释,只是冲她抱歉的笑笑。 南风也笑了笑,对旁边的几个人说:“你们请便,我失陪了。” 她也说流利纯正的美式英语,几个人向她报以微笑,然后颔首点头。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清晨,南风被轻柔的海风唤醒。 昨天连续不断的长时间飞行,再加上抵达酒店后也没有多作休息,所以昨夜的这一晚,她难得的睡了将近六个小时。 她从床上爬起来,拥着薄毯望着窗外的海平面发呆,窗外的天色还没有完全清明,薄薄的晨曦正缓缓从海面上升起,那样淡而暖的微光慢慢笼罩着海面,海水不似白天时分的蔚蓝明亮,而是一片淡墨色,在轻柔的晨辉之中,连被晨风吹拂在海岸上跳跃的无名浪花,都闪烁着莹莹发亮的光圈。 南风从盥洗间冲了个热水澡出来,穿着一件白色宽大的浴袍站在阳台上,沐浴着异国的朝阳抽烟。 隔壁房间的阳台门被拉开,南风转头,对着一栏之隔的徐轩说:“早上好,徐医生。” 徐轩手里拿着一条浴巾,一边擦着半湿的头发,一边笑着感慨说:“要是每天睁开眼睛都能看到这样的美景和美人,那才是真正的‘早上好’啊。” 南风说:“可以了,起码你还享受到一个星期这样的优待。” 徐轩惋惜道:“哪有一个星期,我今天就回国了。” 南风诧异问他:“怎么这么快,你们的聚会不是今天晚上才正式开始吗?我听房东太太说今晚有欢迎晚宴,你也不参加了?” 徐轩将浴巾搭在肩上,无奈的摇摇头:“没办法啊,谁让我的病人们需要我,一分一秒都离不开我呢。” 南风吸了口烟,将烟圈吐出来,笑着说:“得了吧,我也是你的病人,我怎么不知道自己需要你都到了分秒不离的程度了?” 徐轩一脸坏笑,无比讨厌的说:“那是你还不了解我的好,要不我抽个时间,让你体会体会?哎我看今天就不错,阳光海滩、异国风情,非常适合发生一段在加勒比海岸的‘广岛之恋’。” 南风靠上栏杆,斜睨着他说:“这趟我算是来着了,今时今地居然让我明白了一个之前没想过真理。” 徐轩问:“什么真理?” 南风说:“禽.兽不分行路,流.氓不问出处,男人嘛,甭管人前多么道貌岸然正人君子,背地里都一个德行。” 徐轩一阵哈哈大笑。 徐轩等南风简单收拾好后,便同她一齐下楼吃早餐,转角的楼梯上,刚好又遇见了徐轩那几位行业友人,昨天和南风开玩笑的那个人看到他们一起下楼,便勾上了徐轩的肩膀,笑着说:“嘿伙计,昨晚睡沙发的滋味怎么样?” 徐轩看了南风一眼,笑着说:“睡沙发?怎么可能,我的哈尼才没有那么狠心,不信你问她。” 那个人表示非常的不可思议,转身问一旁的南风:“甜心,dr.xu说的是真的吗?” 南风扶着楼梯扶手对他灿然一笑:“当然,我不会忍心让他睡沙发的。”她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更浓:“他睡的是阳台的躺椅。” 几个人一怔,随即纷纷笑出声来。 徐轩郁闷的瞥她一眼,心想这女人果真还是老样子,一丁点亏都吃不得的性格啊。 南风早餐吃得很少,只喝了一杯牛奶,一片吐司,吃过早餐她便回房间搬了画架画板,还拎着一小盒画具下了楼。 她踩着柔软细腻的沙滩,将画架搬到海边支好,又将油彩颜料勾兑调色,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她甩掉脚上的鞋子,赤脚踩在绵绵的细沙里,一手托着颜料盘,一手握着笔,慢慢对着眼前的海景,在雪白的画纸上勾勒出淡淡的线条轮廓。 面前是极目无边的长长海岸线,身后的远处是喧闹欢乐的人群,此时她却听不到一点其余的声音,脑海中回荡的,唯有海浪拍击在岩石之上,发出的沉闷破碎的声响。 她站在天地之间,眼前是海,背后是天,海风从身侧穿行而过,只扬起脚边的颗颗细沙。 南风站在画板前,一整个上午都没有移动半步。 中午时分,太阳渐渐毒辣起来,徐轩下楼来喊她吃午餐,她只是回身,挥了挥还握着画笔的手,大声说:“不用等我了。” 徐轩无奈,知道她不画完这一幅是绝对不会挪地方的,只好由着她去。 傍晚时分,海面上已经映了点点星光,远处矗立的灯塔已经亮起了指明灯,煞白的光束投射在海面上,清辉逐波,万般沉浮。 海风吹过来,稍稍有些凉意。 南风从眼前的画板上回过神来,将画笔扔进工具盒,一抬头才诧异,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身后有轻快舒缓的音乐随风飘到她耳畔,她转身才发现,别墅外围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已经围上了一大片栅栏,栅栏四周高高的油棕和椰树上面,也早已拉起了一道道霓虹灯带,灯带上悬挂着精美别致的帆船彩灯,远远望过去,就像一艘艘小船飘荡在无边的星海之中一般。 南风收了画架画板,连着画具盒一起搬到房间里,路过那片灯影迷蒙霓虹闪烁的空地前,房东太太亲切的向她招招手:“嗨亲爱的,快来加入我们的狂欢盛会!” 南风笑着摇摇头,告诉她说,自己要先将手里这些东西搬到楼上房间里,她担心海盗船长会来打她这些宝贝的主意。 女主人和身边围绕的人群都哈哈笑了起来。 南风进了房间,将东西收拾好后,直接去浴室冲了个热水澡,她在海边经历了清晨和正午,斜阳和夜晚,一天之中温差较大,她怕自己会被海风吹出毛病来。 上次生病是什么时候来着? 哦,就是上个月。 温热的水从头浇下来,浴室里水汽蒸腾,大团大团的雾气缭绕,在眼前缓慢聚拢,再散开,她在朦胧的烟雾之中一时有些神游天外。 她忽然想到了那个在医院的夜晚。 忽然想到了季逸。 第38节 算起来,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在福利院的那个午后,在那之后,有多久没再见了? 她一向对时间没什么概念,只是觉得,似乎很久了吧。 她仰起头来,让热水直直浇在脸上,温热的水汽中,心底缓缓一声叹息。 她洗过澡,将头发吹的半干,又从衣柜里翻出一条打底裤和一件天蓝色的长衬衫套上,才去隔壁的徐轩的房间敲门。 她站在门口等了差不多三分钟,屋里仍旧没有回应。 她转身下楼,直接去找正在参加m.s成员欢迎晚宴的房东太太。 南风在人群里找到她,然后走过去,轻声问:“请问,住在我隔壁的那位先生去哪了?” 还不等房东太太回答,那个之前见过了几面的,南风已经从徐轩那里知道了他叫做nero的m.s成员之一,手里托着香槟酒杯,笑着对她打趣:“天呐!dr.xu居然把他的哈尼忘在这里,自己一个人回国了?真是粗心大意不懂浪漫的男人啊!” 他这样一说,南风才想起来,早上的时候徐轩的确说过,今天他就要回去了。 果然,只要一拿画笔,再重要的事情都会被她忘得一干二净。 周围的人笑起来,南风耸耸肩,无所谓的撇撇嘴,说:“对啊,他可不就是这么一个粗心大意的家伙,这么重要的宝贝都忘记了。” 她大方的与众人玩笑,不扭捏不矫情,笑声很快从人群中传出来。 微凉的海风吹动远处的椰林沙沙作响,浮悬于头顶上方的霓虹灯海也飘荡起星光的浮影,南风从侍者手中接过一杯香槟,想到海边吹吹风,刚走出几步,就听身后一个声音扬声喊道:“嘿!ji,你今年来晚了,要先罚酒一杯才能加入我们的狂欢队伍哦!” 南风猛地停下步子。 她手里握着香槟酒杯,没有回头,但是却听见一个熟悉温润的磁性声音在身后笑着回答道:“没问题,我自罚一杯。” 短短的八个字,南风却听得清清楚楚。 她缓缓转过身来,视线停留在人群中央,那个英气挺拔的身影之上,然后微微眯起了眼睛。 瑰丽的霓虹在他身上悄然流转,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周身都萦绕着朦胧迷幻的光影,他一身装扮十分休闲随意,黑色的亚麻长裤,白色鸡心领的t恤,一如她初见他时的那一晚,那一眼,一模一样。 可能他感受到了她目光的注视,于人群之中,慢慢转过身来。 他看到了她。 就站在不远处,长衫短裤,海藻似的长发,还有那双熟悉的眼睛。 他与她隔着攒动的人群遥遥相望。 依旧是漆黑深邃的眼眸,映了霓虹与星光,那眼神尤为摄人心魄。 只这一眼,这一瞬间,南风耳边忽然响起了《纳尼亚传奇·银椅》中的一段话。 “她看得见海湾和海岬,树林和田野,绵延不断的海滨沙滩。海浪扑打岸边的声音越来越响,淹没了海洋其他的声音。” 她在心里说:季逸,我看得见你。 他也看得见她。 他从人群中走出来,慢慢向她走去,她站在原地,看他一步步靠近。 海风从身后吹来,扬起她的长发,吹皱他的裤腿,他慢慢走近,在她面前停下,轻声问:“怎么是你?” 南风嘴边缓缓勾起一个弧度,她仰起头,与他对视,在他黑亮的眼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她说:“是啊,怎么是你呢?” 第二十三章 清凉的海水不断涌上沙滩,漫过赤白的脚背后,又悄然退回到海岸线边缘,潮涨潮落,匆匆无声,只有海水卷起的细小沙砾粘在脚上,是轻轻的痒。 季逸和南风已经沿着海边走了很远,别墅群和正在狂欢的人群被渐渐抛离在身后,只能偶尔听见轻快的音乐顺着海风飘洒在耳畔,模模糊糊,飘飘渺渺。 季逸双手插着口袋,始终走在南风身后两步之遥的地方,前面的人手里提着鞋子,脚步轻快的追逐轻踏着不断拍在岸边的朵朵浪花,过了好一会,大概是玩得累了,才慢慢停下脚步,等他从身后走上来。 季逸走到她身边,两个人迎着温柔的海风并肩而行。 走了好一会,南风忽然笑起来,说:“哎,你说我们这算不算叫做他乡遇故知?” 季逸也笑起来,原本坚毅俊朗的脸部线条也被温柔的星光染上暖意,他停顿了一下,说:“或许,这就是缘分?” 南风走到他面前,背对着身后绵延无尽的海岸线,看着他,一边退着步子向后走,一边笑着说:“能和m.s成员之一的季先生成为故知,真不晓得是不是把我这辈子的缘分都用尽了。” 季逸笑着摇摇头,又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南风说:“画画啊。”顿了顿又笑着补充道:“谁让季先生您古板又害羞,说什么都不肯让我描摹一下您伟岸的身姿,没办法啊,我延期拖了画廊的画稿,只能任由他们将我发配到大西洋的孤岛上来,等着海盗船靠近后,将我抢回去做海盗船长的姨太太了。” 海盗的...姨太太?季逸觉得好笑,这是个什么叫法?中西结合,贯通古今吗? 季逸看了她一眼,说:“海盗的姨太太不也蛮好的?乘风破浪,扬帆远航,无拘无束,关键是还有一船强壮健硕的水手们,任你勾画。” “哎,你这人......”南风皱眉瞪他:“你怎么抓不住重点呢!” “嗯?” 南风振振有词的说:“重点不是被抢去做姨太太,重点是,你、不肯让我画,所以我才会被流放孤岛的!” 季逸笑着摇摇头,一本正经的纠正她话中的逻辑错误,他说:“话不是你这样说的,你看,你不能按期完成画稿,按照合约就要给予画廊相应的违约赔偿,这个赔偿可以是钱,也可以是新的、他们指定的作品,这是你们的之间的合约规则,是不是?” 南风点点头。 季逸接着说:“当初你要我做你的人体模特,只是一个邀请,或者是从你个人的意愿出发,我们之间并没有合约的约束,答不答应,全看我的心情,是不是?” 南风迟钝的看着他,又艰难的点点头。 第39节 季逸笑了一下,总结道:“所以说,我与你之间没有条文的束缚,我与画廊之间,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独立自然人,这么一来,你不能按期完成画作,和作为补偿被他们流放到加勒比海岸,这两者之间,与我,根本是一点联系都没有,如此说来,你现在被迫在这里吹海风,甚至是在不久的将来被抢上海盗船去做姨太太,和我又有什么相干呢?” 他说完这一大段话,南风直接站住了脚,在他面前,向他投来了匪夷所思的目光。 好久,南风疑惑的问道:“我记得当初我老板告诉我,你是哈佛医学院的心理学博士,主攻神经科学领域,是吧?” 季逸点点头,笑了一下,说:“怎么了?” 南风深吸一口气,更加疑惑的问道:“你确定自己没有在研究神经心理学之外,闲的蛋.疼之余还修了一个逻辑学的硕博连读什么的?” 海面上映照着夜空中的星光闪烁,那璀璨明亮的光点此时又浮动在季逸深邃的眼眸中,今夜的他,身上原本那股带着压迫感的张力莫名被柔和的情绪所掩盖,尤其是他站在海边星空下的笑容,沉静从容,让人油然觉得亲切。 南风看着他这样的笑意又慢慢出现在眼底,然后对自己说:“其实,从理论上来讲,这两者共属于哲学大类的科学范畴,逻辑学是研究思维的学科,而心理学是研究心理现象的学科,逻辑学的核心是分析和推理,心理学的核心是认知、动机和情绪、能力和人格等三个大方面,如果把心理学看做微观的科学,逻辑学则是宏观的科学,所以说逻辑和心理二者之间本来就存在着内在联系,是相辅相成的,有很多逻辑学中无法解决的问题可以在心理学方面得到解答,反之亦然......” 南风不禁扶额苦笑,说:“季博士,我真是脑袋被门挤了才会站在海边的夜风中跟你探讨专业理论知识,再聊下去,你是不是该向我介绍smedslund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提出的psychologic理论体系框架和对记忆研究的分析了?” 季逸惊讶的看着她,有些意外的问:“你居然知道smedslund?” 南风不以为然笑了一下说:“还是上学的时候,看过一期1999年的《斯堪的纳维亚心理学杂志》专辑,我记得是邀请了世界各国30余位知名心理学家就smedlund对记忆研究的分析展开讨论,其中......” 季逸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诧的神色。 这细小的神情变化却被南风的眼睛捕捉到,她忽然停下来,皱着眉说:“哎我去!该不会在你心里我就只是一个会逼着别人脱衣服当裸.模的三流小画家吧?我靠你真的从始至终就把我当成一个赤.裸.裸红果果的三俗女废柴了?” 季逸哑然失笑,摇摇头说:“当然不是,只是有点惊喜。” 南风继续沿着海岸线向后退着走,歪头问他:“惊喜什么?恍然发现其实与我是志同道合之人?啧啧......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咱俩嘛,与其说是同道中人,倒不如说是我久病成良医罢了。” 季逸微微皱眉,说:“我曾说过,帮你介绍......” 南风站住脚,脸色突然沉了下来:“我也说过,我只要你,其余的免谈。” 季逸愣了一下,说:“你这人,翻脸怎么比鼠标刷新还快?” 南风转过身去,背对他大步向前走去,声音清冷道:“你忘了?我有病!” 走开了大概十几步远的距离,身后的沙滩上却没有一点脚步的声响,换言之,身后的那个人并没有追上来,南风心中一坠,脚下的步子不禁慢了下来。 可是即便她又刻意的缓下步子来等他,身后越来越远的季逸也丝毫没有跟上来的意思,南风忍不住咬着下唇,终于站在了原地。 她转身,果然看见季逸还站在原来的地方,两人之间相隔了已经有十几米远,星光朦胧,海风轻柔,他的身影在夜色之中仿佛一座沉默矗立的雕塑,距离太远,她看不清他已经模糊的面容。 南风咬牙,强压着心中的火气,向远处的那个人喊道:“过来啊,干嘛不走了!” 季逸在夜风中沉默了三秒钟,海风将他低沉的声音送至耳畔,他的声调并不高扬,却隐约透露着不容抗拒的气势,他说:“回来。” 南风赌气喊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说完继续转身就走。 可堪堪迈出了两小步,却不知为何又心虚的停下来。 她再次转过身,远处的那个人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沉默的望着她。 这样远不断拉远的距离中,这样不断吹过的海风中,这样不断涌起的浪花中,四周每一颗微小的空气分子里,都混合融汇着他无与伦比的强大气场,又是那样沉静却暗涌深藏的气韵。 他就站在那里,等她自己走回去,走回他身边去。 他气质炅然,她无处遁形。 南风心中狠狠一颤,终于低着头,有些沮丧的沿着原路一步步向他走去。 一直走到他身前,在离他很近很近的距离停下,她仰起脸,笔直的目光一直穿透他漆黑的瞳孔,语气冰冷的问:“满意了?” 夜风将她的长发拂起,柔软的发丝掠过他的胸口,季逸轻抿的唇线渐渐松弛下来,他忽然抬起手,将她一缕凌乱的长发别好在耳后,轻轻说了一个字:“乖。” 南风心上霎然一紧。 他说了要她回来,就真的只是等她自己走回来,不追不问,就那么等着,等她自己乖乖回来。 她那些无理取闹花样作妖的小把戏,他愿意的时候,就顺着惯着,不愿意的时候,就冷眼旁观,看着她折腾,不理不睬。 折腾完了,还得她自己颠颠的跑回来。 看她颓然丧气的对他束手无策时,他又冷不丁的让她感到点暖意。 南风忽然顿悟,从一开始到现在,从俱乐部的训练场里到加勒比海岸的小岛上,从她肩膀上磕开那道血痕再到医院的那一晚,从福利院那个侵染了槐花香气的午后到今天海边这一路轮回,他对她,始终如此。 在这一瞬间,南风几乎暴躁抓狂。 他这算什么?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由着她上蹿下跳的蹦跶,摔疼了就给吹吹? 卧槽哄小孩呢啊这是! 南风抬起眼皮,清冷的看他一眼,然后从他身侧擦过,头也不回的向着别墅方向疾步走去。 “喂!那不是......” 季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南风一个字都不想再听下去,她沿着海边沙滩越走越快,白色的长衫身影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消失在季逸的视线里。 季逸心头一凛,终于迈开步子向夜色中追过去。 他们的确是顺着沙滩一路而来,但是南风却忽略了一点,他们一路走来的这片海域,海岸线并不是笔直延伸的。 刚才她走掉的方向,并不是酒店别墅的位置所在。 第40节 第二十四章 (第一更) 四周皆是漆黑的夜色,连夜幕中繁星的光芒也被轻云笼罩,星光陈黯消遁,只有海水逐岸碎在沙滩上边的声响不断传来。 周遭静谧,唯有风声吹过眼前那片茂密生长的热带雨林时,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这难道不是回酒店别墅的方向? 南风望着眼前那片如同高耸的天然屏障一般的茂密丛林,有点傻眼。 迷路了? 她一个从来都自诩方向感极佳的人,一个曾经独自穿越过没有任何指示地标的荒滩戈壁的人,居然会迷失于一片明明已经走过的海滩之上? 卧槽这不科学啊! 周围很安静,没有人家,没有声音,甚至,连头顶的星星都有些黯淡无光。 这种曝露在深夜里的场景,这样的宁静诡异的氛围,她脑海中出现的第一印象,就是恐怖小说中描写的xx犯.罪现场。 其实,并不是不害怕的。 掩埋在心底的那一丝丝恐惧渐渐随着越来越冷的海风蔓延出来,她这个人越是在害怕的时候,越是习惯性的去想更加恐怖的事物,就像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越怕越琢磨,越琢磨越怕。 眼前的热带雨林深处漆黑一片,仿若深藏着一直蛰伏的困兽,或是藏匿着不知名的生物,或是、人群。 那心底的恐惧似是藤蔓植物的触角,沿着她的小腿一点一点爬上来,透过皮肤,渗入骨缝,直达心脏。 她甚至有点后悔了,自己刚才大概真的不应该意气用事,一走了之。 她拖着略显麻木的小腿,一步步挪到沙滩旁的一块礁石上坐下,强迫自己面对着繁密的树林坐下,她不敢面朝大海,因为背后滋生的不知名的恐慌,才是最要命的。 她得面对它。 海风从空旷的海滩上席卷而来,阴且冷。 南风慢慢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来叼在唇间,她试图点燃打火机,可是风太大,她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越紧张越打不着火,越打不着火越紧张的不得了。 她的手有些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怕的。 此时背后海滩的方向却突然传来了声响,细细分辨之下,像是人的脚步声,有些急切,有些杂乱,在黑暗之中尤为清晰。 南风一颗心登时提到头顶,在她刚想回身的那一刻,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现在知道害怕了?” 南风顷刻间被吓得猛地一激灵,‘嗷’的一嗓子尖叫,从礁石上方,以一个完美的狗啃泥的姿势直直摔倒地上。 她的一双长腿还搭在礁石之上,但是整个身子却扣在沙滩上,柔唇亲吻砂砾,难度系数百分百。 她索瑟着抬起头来,缓缓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黑色亚麻长裤的裤脚。 季逸愣了一下,随后长臂一捞就从地上将眼前正对着自己行五体投地之大礼的人拎了起来。 南风抬起一双漆黑的眼眸看着他,眼神中的情绪复杂难明。 季逸不禁好笑,伸手轻柔的将沾在她脸上细小的砂砾拂去,低声问她:“真害怕了啊?”停了一下又笑道:“脸都吓白了。” 他的手指温暖干燥,贴在她冰凉的脸上,是温温的暖,那温热的火苗一点一点顺着血液流进心里,然后猝然在心间点起一团熊熊烈火! 季逸看着她眼中忽闪而过的一道精光,停在她脸上的手忽然一顿,心想,不好。 就在他神经线绷紧的那一瞬间,南风一把扣上他的手腕,拉着他的胳膊将他狠狠向地上一掼,电光火石之间季逸毫无防备,整个人面朝沙滩栽倒下去。 南风仍旧没有放开紧扣他手腕的手,而是顺势跪坐在他身体两侧,将他那条胳膊用力向背后一别,随之整个人压到他背上,一个锁臂,左手就从他手臂下穿过,抓上了自己右腕,右手在地面向脚的方向略微平拉,左臂做杠杆状上撬,同时用肩膀抵住季逸的肘部,向下一下压,将力量全部作用在他被她紧紧箍住的手腕上。 一套木村关节技加上锁臂,完成得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季逸腕上是关节微微翻转的痛楚,不过他倒是十分冷静,不反抗也没有挣脱,只是说:“你又发什么疯?” 南风气势如虹的坐在他背上,冷声道:“拍击动作!” 依照巴西柔术的规则,被制服的人只有做了拍击动作,手拍到地面或是进攻者上身,就算认输,对方此时才会停下进攻,卸掉力量。 深夜的海边沙滩,一对不趁浪漫月夜谈情说爱,反而打起柔术实战的男女。 天上的繁星忽明忽暗,宛若叹息,仿佛再说,一个闷骚一个矫情,这样的两个人,都能被生拉硬拽的配在一起,简直是瞎了matchmaker的一双狗眼。 哦hmaker还有个中文名字,就是月老。 季逸的动作依旧沉默,只是问:“为什么突然发火?” 为什么?他还敢问为什么?! 南风心里又急又气,刚才那一下摔得又重又狠,恐惧过后,那火辣辣疼痛才从膝盖某处慢慢浮上来,而他居然还问为什么? 南风咬牙:“谁让你不追上我!” 季逸心中突然磕了一下,随后竟慢慢柔软下来。 他无声的笑了一下,由于面朝大地,南风看不见他嘴边的笑意,只能听见他略带温柔的口吻:“你先放开我。” 南风重重冷哼:“拍击动作!” 还是这样蛮横不讲道理。 季逸嘴边的弧度慢慢扩大,一只手忽然扭腕寸转,一下脱离了她本以为牢不可破的桎梏,他重获自由的手臂向后伸来,长臂忽然覆在背上那个人的肩膀,手下抓着她柔嫩的肩头轻轻一带,居然就这样,以一个背部翻转的力量,将她的人从身上拉下来。 他没有用多大的力量,南风只觉得身子忽然一软,就从他背上滑下来,然后,被他轻轻环在臂弯之中。 第41节 季逸从地上坐起来,怀中正对面的,是一脸‘卧槽这也不科学啊!’的南风。 南风眼中的惊呆渐渐消退后,重新浮在眼底的,就是那抹熟悉的清冷。 季逸只是用黑亮的眼睛看着她,嘴边,还略略带着一丝浅笑。 南风被他深邃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毛,不禁强硬道:“看你妹啊看,柔术红带了不起哈?!” 季逸仍旧微笑着,不说话。 南风终于绷不住,秀眉微微皱起,声音上的气势却丝毫不减半分:“你笑什么!” 季逸的手还虚搭在她肩膀之上,他问:“你生气,是因为我没有追着你,然后你一个人迷路了,很害怕?” 南风狠狠瞥他一眼,却将头扭到一边,抿着嘴不回答。 她这个样子,这幅神情,看在某人眼中,就和一个幼稚又倔强的小姑娘一模一样。 季逸忽然伸手,安抚的拍了拍她头顶,南风心里一惊,有些诧异的转过头来,看着他。 季逸说:“南风,你刚才其实是在跟我撒娇吧?” 随着他好看的唇形缓缓变换,南风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一字不落的听清了他说的那句话。 他说,南风,你在跟我撒娇。 他居然将她的小脾气视为撒娇。 他居然,唤她,南风。 海风重新温柔的将他们包围,星星慢慢从云朵中露出明亮的眼睛,她听见晚风拂过心海的声音,卷起一朵朵微小的浪花,盛开在她心头,绽放在他眼中。 她忽然有些手足无措的低下头去,耳边却仍是他刚才带着温柔的笑意的声音,他没有称她是‘喂’,也不是‘嗨’,更不是‘秦小.姐’。 不是路人甲乙丙丁,全都不是。 南风,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南风。 季逸嘴边噙着笑,心里竟产生了些莫名的欢愉,她不说话也不看他,只是低头坐在那里,可是季逸却分明感受得到手心下她肩膀轻微的颤抖。 她在紧张。 她害羞了。 季逸扶着她慢慢从地上起身,只是说:“很晚了,回去了。” 南风咬着嘴唇,借着他的力量吃力的从地上站起来,可才迈开一步,双腿膝盖忽然一软,还好季逸眼疾手快将她扶稳,否则又险些跪倒在沙滩上。 她半个身子靠在他怀里,眉头轻皱,像是忍耐。 季逸这时向她腿上看去,借着皎洁的月光才看清,她两条腿上的膝盖位置都磕坏了,应该是刚才从礁石上摔下来的那一下,重重磕到了粗糙不平的石面上。 伤口处沁着血,想想都一定很疼。 可她居然一声不吭,居然还屈着冒血的膝盖跟他比划三脚猫的身手。 季逸面色低沉的看她一眼,然后径直脱下身上的t恤,重新扶她在沙滩上坐好。 季逸信手将t恤撕成纯棉布条,将她膝盖周围的血污清理擦拭干净,又用干净的布条将她两个膝盖轻轻包扎起来。 他低头清理她膝盖的伤口,南风看着他不着寸缕的上身,眼神瞬间停滞。 精实紧致且匀称有型的线条,刚才撕开t恤时稍稍用力,匀称有致的腹肌也随之微微绷紧,肌肉形状并不扎眼,是优雅沉默的美感,带了沉静却汹涌的力量。 南风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心想,要是能画一画,就好了。 要是能画一画这个唤她南风的男人,就好了。 她正错神浮想联翩的时候,季逸手下的动作停止,忽然抬起头来,正对上她一双迷蒙的眼睛。 第二十五章 (第二更) 南风在他安静的注视之下很快回过神来,冲他嫣然一笑,说:“身材超赞,和我想象中的一样。” 她看着他的眼睛,顿了一秒,又说:“不,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季逸不由抽了抽嘴角,没有出声。 膝盖已经包扎好,可她此时却没有起身的意思,反而拿出烟盒,怡怡然的点燃了一根烟。 她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流连逡巡,有恃无恐,忘乎所以。 南风深深吸了一口烟,笑着说:“怎么办,我脱你衣服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了。” 当初季逸就告诫过自己,如果她还敢再来明目张胆的挑衅,他一定不会再那么轻易放过她,这女人,要是再敢牙尖嘴利的扑过来,他立马就伸脚绊她一下,等她摔躺了,再覆上去。 怎么刚刚才有些小姑娘的模样,转眼就又变成了笑容阴暗妖娆的罂粟花? 季逸重新在她面前蹲下来,他的脸距离她的极近,她吐出的烟雾不偏不倚的扑在他的面颊上。 季逸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微微眯起墨色的眼睛,一只手却轻轻捏住她精巧漂亮的下巴,手指轻抬,将她的脸移动的更近。 南风被他这个动作震得一惊,就听他说:“我觉得,脱衣服这件事,还是男人来做合适些。” 他的脸不过与她咫尺相隔,她能感受到他滚烫炙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鼻梁上,眼皮上,唇上。 南风目瞪口呆,指间的烟‘吧嗒’一下,掉在地上。 第42节 卧槽他不会是想亲上来吧! 南风看着他的眼睛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颗心竟然霎时像被泡在海水之中,簌簌颤抖。 季逸的鼻尖已经轻轻抵上她的鼻尖,此时她脑海飞速的闪过一个念头,昙花一现,她还来不及分辨看清,季逸忽然冲着她的脸,猛吹了,一口气。 南风:“......” 季逸的手放开她,神色自然的离开她一段距离,似笑非笑的说:“刚才脸上的沙子没弄干净。” 南风:“......” 季逸看她一眼,歪头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南风:“......” 季逸的笑容已经有些邪魅不羁:“你该不是以为我刚才是要吻你吧?” 南风:“......” 季逸站起身来,眯着眼睛,从高处将她从头到脚的打量一遍,说:“那你可真是想多了。” 南风:“......” 她手撑住地面,缓慢的,有些费力的从地上站起来,季逸刚想伸手扶她一下,却被她轻轻避开。 她终于直起身子,与他相视而立,半晌说:“回去了。” 季逸失笑,忽然觉得,刚才玩的,是不是有些过了。 她一言不发的向前走去,脚步迟钝而艰难,虚软却坚韧,季逸看着她淡薄的身影慢慢向前移动,忽然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几步走到她面前,背对着她蹲下来,说:“上来。” 南风看着他精壮的脊背,沉默了片刻:“用不着。” 季逸回头略略瞥她一眼,淡声道:“立刻、马上。” 南风指甲深深嵌进手心,终于敌不过他强大的气场,几秒之后,强忍着心里那股别扭的情绪,慢慢伏在他背上。 她看上去强硬跋扈,其实身子很软,也很轻。 他看上去冷漠沉静,其实背上很温,也很暖。 海上明月,岸边浪花,南风轻轻将头靠在他的肩头,安静的垂眸看着斜后方的沙滩上,那被月光拉长的一对身影。 季逸背着她,一步一步往别墅的方向走去,离酒店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南风在他背上轻声说:“放我下来吧。” 不远处就是仍旧喧哗相聚的人群,季逸知道她想什么,却淡声说:“没关系。” 南风轻轻在他背上扭了一下身子,想要直接滑到地面上来。 季逸脊背有一瞬间的僵直,就在刚才那一刻,随着她稍稍动的那一下,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她身前那团绵软充盈,轻轻压着他的背部,辗转软滑。 季逸默默松开了手,她便攀着他的肩膀,慢慢滑倒了地上,站稳。 她笑了笑,说:“我是无所谓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但,总不能让您堂堂季博士也跟着我栽面儿不是?” 季逸深深看她一眼,扶住她的手臂慢慢向人群那边走去:“我并不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和评价。” 南风点头说:“我知道,但是,我在意。” 季逸停下来,转头看着她。 她的手还搭在他的肘弯处,她脸上是清浅却认真的笑容,她说:“季逸,你是我看上的人,我看上的,就是最好的,我认为是最好的事物,就不许别人来随意评价,更不许别人来指手画脚。” 季逸沉默两秒,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紧紧锁住她的目光,他问:“你看上的,是我的什么?” 南风耸耸肩:“身材、脸蛋、气质。” 原来不过还是原先的那个念头。 季逸兀自沉默着,南风突然歪头冲他一笑,嘴角的笑意里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和挑衅:“你以为,我说的‘看上’,是什么?” 季逸看着她清冷的眼睛,那眼神淡淡,却分明写着‘难道是看上你这个人,看上你’? 季逸的眼帘垂下去,只是稍稍拉了一下她的手臂,说:“回去了。” 南风点头,跟着他慢慢向人群靠拢。 她微微偏头,就能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即便在朦胧的灯光下也显得俊朗异常,他唇线轻轻抿起,像是抑制,也像是克己的忍耐。 南风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丝报复的快意,刚刚沙滩上他存心的恶劣捉弄,虽然只有那一瞬,可她当时的反应,却让自己觉得异常丢脸。 那一瞬间,她确实以为,他会亲吻她。 如今,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难道他以为,她会说,季逸,我是看上你这个人了吗? 南风嘴角扯出冷笑。 刚刚靠近聚会场地,一群正在狂欢畅饮的人们看到他们造型独特身姿各异的走过来,脸上皆是一番精彩绝伦的神色。 一个有着棕色头发的琥珀色眼睛的男人不禁扬声打趣:“哇哦,没想到你们才离开两个小时,回来时竟然让我们看到了这样激烈的战况。”他眼光一转,扫过南风缠着布条的双膝,夸张的瞪大了眼睛:“ji,你们中国不是最讲究怜香惜玉的吗?这也太......” 南风顺着他再度回到季逸赤.裸的上身的眼光,在一旁笑的戏谑异常。 季逸看了一眼旁边抱着双臂冷眼看戏的人,淡淡收回目光,对刚才说话的那个人沉声道:“嗯,是我疏忽大意了,礁石上那么硬,还......” 第43节 南风嘴边的笑容霎时荡然无存,季逸却偏头冲她淡然一笑:“是我不好。” 周遭的人纷纷哈哈大笑起来,之前已经算的上熟悉的nero手中举着酒杯从旁边走上前来,笑着从上到下打量了南风一遍,疑惑的说:“咦,这位美女不是dr.xu忘记在海边的小甜心吗?ji,你们中国有句古话是不是叫做‘朋友妻不可欺’来着?哦,你是不是还不知道?这可是xu的小宝贝。” 季逸有些错愕,意外的看着南风。 南风比他还要惊诧异常,是了,她怎么忽略了,他和徐轩都是m.s的成员之一,那他们就应该是相识的,甚至是朋友。 她强行将心中的忐忑和不安压制下去,故意伸手挽上季逸的手臂,亲昵的靠着他,笑道:“那都是八百年前的谚语了,现在我们盛行的标准是‘朋友妻不客气’,况且,我和那位dr.xu只不过是萍水相逢,只能勉强算得上是露水姻缘而已,所以,别太当真。” 她的口吻随意轻佻,本是想着暗中撇开和徐轩更深一层次的关系,可季逸听到‘露水姻缘’四个字时,眉头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旁边的人再度笑起来,南风向人群优雅颔首,挽着季逸的手稍稍用了些力气,口吻亲密:“回去吧,我太累了。” 季逸再没多说什么,任由她挽着进了别墅的大门。 nero在他们身后高声道别:“好好休息一下,这夜晚还长得很呐!” 进了大门,南风径自放开手,刻意与他拉开了两步距离。 季逸回头轻笑一声,可口气却十分低沉不善:“跑那么远干什么,没听到nero刚才的话吗?累了就先回房休息一下,漫漫长夜,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招惹了她,她就不偏不倚的回击,他再出一招,她便更加肆无忌惮的报复回来,刚才她说过的那几句话,她的神态表情,他可是记得清楚的很。 季逸说:“现在是什么情况?人前装的跟真的似的,这一进门就是楚汉分界了?” 他深沉的眼神中带了素日里极少得见的调笑和愠怒,这些纷杂的情绪都在不经意间被她收入眼底,南风冷哼一声,突然问他:“那你呢,你现在这样生气,是为什么?” 季逸英俊的面容在明亮璀璨的水晶吊灯之下却是阴寒一片:“我没有生气。” 人们都在海滩上狂欢,大厅里只站了他们两个人,氛围很静,很适合私语。 南风靠近他两步,忽然踮起脚来,仰头贴近他的脸,将鼻端贴上他的,又伸手点了点他的鼻翼,说:“还记不记得那个说谎后鼻子会变长的傻小子叫什么名字?” 他们这样亲密的贴近,在门外的人眼中看来,就像是在相拥深吻。 她的呼吸喷洒在他的下巴上,脸颊上,甚至是,嘴唇上。 这样的姿势和距离,就如一个小时前两人在海滩上,如出一辙。 第二十六章 (第三更) 南风从浴室出来已经是深夜了,楼下欢闹的人群也早已散开,大家各自回房,各自好梦,或是,各自难眠。 而不管是在地球上的哪个角落里,她的夜晚,永远都是一个样子。 她穿着宽大的浴袍来到阳台上,靠在栏杆上点了一支烟。 西半球的夜晚与s市大相径庭,一点也没有那个城市夜晚的灯火妖娆,神秘的加勒比海岸一到晚上,便退去了白昼时分的明媚晴朗,眼前的夜,是沉静深邃,仿佛触手可得的黑暗。 就像那个人的眼睛。 南风慢慢吸了一口烟,回想起几个小时前,发生在大厅的那一幕。 他一张眉目分明画不如的脸就在眼前,她看见他微微皱着眉,平静的眼底,慢慢涌起暗藏的风暴。 他居然伸出双手抚上她的腰际,然后轻轻用力。 不是将她带入怀中,而是将她慢慢推开。 彼时,他一双墨色的眸子好似凝结了冷沁的寒冰,对她说:“要是还有下次,我不会再跟你客气。” 她只觉得一时火大,没错,从一开始就是她先招引的他,可是这几番较量下来,他不仅见招拆招,而且也十分适时的还击了,如今这样的话出口,好像刚才在海边假意亲吻,实则是为蓄意看她窘态的人不是他一样,好像刚才当着众人的面,说了暗示隐晦的台词的人,也不是他一样。 饶是她又出一招,可这一场不过也是打成平手不分伯仲,可是来去之间,他生哪门子的邪气呢? 南风烦闷的吸着烟,一开始没有发现,现在倒是看清了,他这个人,有时候简直比自己还不可理喻。 成啊,不客气了是吗?她倒是想看看,他的‘不客气’是有多‘不客气’。 南风下意识的往左边的房间望了一眼,看见房间里清亮的灯光从落地窗映射到阳台上来,然后狠狠将烟捻灭在栏杆上。 季逸就住在她左手边的房间里,与右边徐轩已经人去屋空的房间一样,和她的房间只有阳台一道铁栏之隔。 南风顺着躺椅躺下去,闭上眼睛,缓缓叹了口气。 毫无睡意。 季逸洗完澡,随手套了一件浴袍在身上,然后顺着窗外星光的牵引,慢慢踱步到阳台之上。 夜空中繁星浩渺,眼前的海水是一片黑蓝。 季逸微微转头,就看见了旁边一栏之隔的人。 她安静的歪头躺在藤椅之上,身上穿的是和自已一样的白色浴袍,整个人愈发显得落寞清瘦,湿润的海风从她脚边吹过,卷起长袍的一角,垂落在身后的长发也随风微扬,仿佛遗世独立的仙子,纤尘不染却要在转瞬消失。 季逸收回目光,从浴袍口袋里掏出烟来,点燃。 她的睡眠质量真的是糟透了,或许甚至从一开始,她就没有睡着,打火机点燃时细小短促的‘嗒’的一声,都能让她瞬间蹙眉,然后睁开了眼睛。 季逸见她躺在藤椅上望着自己,不由问道:“吵着你了?” 南风轻笑了一下,回他:“不容易,终于能跟我好好说句话了。” 她的意思,季逸心中一清二楚,不过折腾了整整一晚,如今在这万籁俱静的深夜里,他没心情再和她斗智斗法。 他没回应,两个人就同时沉默下来。 第44节 南风也重新点上一根烟,刚吸了一口,就听旁边的人忽然问了一句:“你和徐轩,是什么关系。” 南风心中一顿,遮掩的话语便脱口而出,她不假思索的回答:“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样呗。” 说完了她才想了一想,刚才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萍水相逢,露水姻缘。 季逸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又沉默的吸了一口烟。 南风素来纤细敏感,可自从遇上这个人,除了斗嘴时照样的伶牙俐齿外,剩下的思维意识和感官似乎都比平时慢半拍,此时看着他淡的没有表情的侧脸,她心中忽然一颤,有了一种所谓后知后觉的意识。 “喂。”她喊他:“你刚才,不会是因为这个生气了吧?” 她心中懵懂混沌,他这脾气来的莫名其妙,她只以为今晚自己那句‘你以为,我说的‘看上’,是什么’触了他的逆鳞,难道,并不是这样? 难道,他动了气,是因为她与徐轩所谓的暧昧不明的关系? 他仍旧沉默不语,南风心中忽然浸染了一丝别样的情绪,又是仓皇闪过,是什么,她没时间分辨清楚。 季逸将烟熄灭,临风而立,夜风中他的身影尤为挺拔坚毅,像一棵笔直高大的树,披沥风雨,岿然不动。 许久,季逸说:“以后不要随便什么话都对外人说,你一个人,要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南风的一颗心,倏然发烫。 原来,他并不是因为她与徐轩的关系而生气,他是嫌她不懂得遮掩,不懂得避讳,一个单身女人,置身于陌生的国度,陌生的人群,她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引起他人的遐想,她一个极小的疏忽,都可能给了有心之人可乘之机。 他是怕她不懂得保护自己,怕她会吃亏。 南风说:“你会在聚会上说那样的话,其实并不是气我,而是变相告诉别人,我是你......这样,就算我偶尔放肆,别人也不会贸然来打我的主意,是不是?” 季逸没有回答,南风嘴角微勾,脸上慢慢溢出一个笑来。 她语气莫名轻快起来:“哪里会有那么多坏人呢?而且,那是你们m.s的成员啊,都是深藏在世界各地,名号一说出来立马吓傻吾辈的医学界的高岭之花,这样的人,能存什么旖旎的心思?” 季逸还是沉默,不分辨也不解释。 高岭之花?医学专家?脱掉了那件披在身上的白色外衣,与普通人又有什么两样? 比如,他自己。 她不会知道,他也不想让她知道,海边与她呼吸相投的那一刻,有一瞬间,他其实是恍惚的。 当时,她一双迷蒙水润的眼睛就在面前,眼底似乎有一层薄薄的雾气,他只觉得周身都弥漫了她眼底的潋滟水波,就那一眼,便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失控。 那一瞬间,他其实是想吻下去的。 南风问他:“干嘛又不说话了,心虚了?” 季逸从混沌的思绪中回神,神色霎时恢复常态,他没有回答,却问她:“明天有什么打算?” 南风叹了口气:“还能有什么新意,画画呗。” 季逸点点头,回身拉开阳台的玻璃门:“那就早点睡。”说完,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屋里。 “喂!”南风突然喊住他,他回头,就看见她嘴边盛开明媚俏皮的笑意:“你忘了说晚安。” 季逸笑了一下:“晚安。” 她满意的对他颔首:“晚安。” 第二天清晨,南风早早起来,简单收拾之后,喝了一杯热牛奶,便背起画板,拎着画具箱出了门。 走到一楼大厅时,房东太太正在晨扫,见她一身行头不禁有趣的问道:“还是去画大海吗?” 南风点点头,颇无奈:“没办法,欠人钱财,卖艺还债。” 房东太太笑的柔和,指了指门外波澜无际的海面:“大海之所以美丽,并不是因为你看到它的样子,如果要真正领略它的魅力,就要融入它,被它包围,被它打动,这样才能感知它独一无二的风情与神秘。” 像是被推开一扇窗,南风心中倏然一亮,笑了笑说:“新技能,get!” 她出了门,沿着一望无际的海岸线,慢慢走远。 她走了很久,最终在一片海域前停下,耳边的海水涨落的声音,她看着这片大海不远处的那一小片礁石小岛,慢慢笑起来。 是啊,不感受他的包围,怎么能知道那怀抱有多温暖。 南风正了正身后的画板,一步步迈进清凉碧绿的浅水之中,等海水将将湮没膝盖时,她才毫不费力的登上这片海中礁石群。 膝盖处有麻麻梭梭轻微的疼,是昨天磕到的伤处,她从口袋里拿出准备好的纱绵,将伤口处的海水擦净,然后又将绕着膝盖包裹了一番,才心满意足的打开画板和画具盒,将画板抱在怀中,起笔落画。 季逸今天与m.s的几位成员,参加了当地举行的一个小型学术交流会,等会议结束,他们与当地医学院的研究人员告别时,已经是下午了。 出了医学院的大门,天色稍微有些阴沉。 等季逸和几名成员驱车回到酒店别墅时,海风已经肆虐的翻涌起海面,天黑沉的不像是下午,反倒像傍晚一样。 这是暴风雨来前的预兆,长期生活在海边的居民已经习以为常。 别墅外,房东和太太以及几名侍者正在拆除昨晚挂在树上的霓虹彩灯,顺便给别墅四周搭上遮风板。 季逸他们几个人见了,都没有犹豫的上前帮忙。 遮风板刚刚搭好两扇,狂风倏至,海面顿时波浪滔滔,一个响雷劈过,像是生生将黑云密布的天空撕开一道口子,豆大的雨滴顷刻间从天而降,砸在身上,衣衫霎时从里到外的湿透。 房东太太有些焦急的在风雨中呼喊:“拜托,这次的暴风雨来的太猛烈,拜托大家快一点。” 冷雨袭来,季逸几乎睁不开眼睛,等他同大家一起将遮风板全部搭好后,海水咆哮着,已经漫过了一半的沙滩。 第45节 他通身湿透,雨水不断顺着裤腿衣袖流下来,冷风过境,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第二十七章 寒意像是从心底漫延开来,不一会便流经全身的经脉,生生挤走暗藏在心里最后的一丝暖意。 季逸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暴风狂雨,也不是没有见过如此的怒浪滔天,但不知为什么,望着远处的海浪翻涌澎湃,这一次,他心里却有些惴惴不安。 季逸回了房间,将湿透的衣服扔进洗手间的洗衣桶里,然后打开热水,冲掉了一身冰冷。 冲完澡出了浴室才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 他走到阳台的玻璃墙处,隔着厚厚的隔音玻璃都还是能隐约听见海风狂虐的怒吼。 心里的那一丝不安悄然扩大,他下意识的往旁边房间的阳台看去,阳台上空无一人,连躺椅都被折叠收好,靠在一旁的墙上。 雨水打在玻璃墙上噼啪作响,季逸脑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然后整个身子都随之一震,他扯下搭在一旁沙发靠背上的外套,然后疾步跑出了房间。 他想起来,从回到别墅到现在,还从没见过她的身影。 他想起来,刚才回到房间打开门的时候,隔壁安静的没有一点响声。 他想起来,昨天她说过,今天还要出去画画。 他终于知道心里那隐约的不安与忐忑是什么,是她。 他没有见到她,这样的风雨侵袭,她却不在这幢房子里。 他跑到房东所居住的房间外,房门是开着的,他象征性的敲了两下,然后霍然将门推开。 房东先生与太太一脸疑惑的看过来,他焦急的开口,声音中竟带了一丝连自己也想不到的颤抖:“我隔壁住的那个女孩呢?她去哪了?!” 房东太太愣了几秒钟,瞬间捂着嘴惊呼出声。 季逸与海边搜救队的成员乘着搜救艇,在海浪翻涌的海面之上摇曳摆动。 搜救队的成员手中的探照灯射出一道道惨白的光束,照在漆黑的海面上,是瘆人的冰冷惨淡。 季逸穿着救生衣坐在搜救艇一角,嘴角紧绷,沉静的俊脸像是一块寒冰,低沉的没有一点表情。 他手中紧紧握着另一件救生衣,因为力度过大,救生衣尼龙面料的衣角都被他攥的紧皱,他骨节泛着青白色,看上去像是极力压制着情绪。 这件救生衣是给她的,可是他现在不知道她在哪,甚至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穿上。 他自己很清楚,他是恐惧的,这恐惧的情绪太浓太烈,眼看就要将他湮没。 她此时一定也很害怕吧?怕一个人,怕黑,怕着随风卷起的滔天巨浪。 搜救队的一名成员见他脸色实在是难看,忍不住开口安慰:“别担心,我们可能很快就与奇迹相遇了。” 他苦笑,所谓的奇迹,不过是绝望之中那微弱渺茫的希望罢了。 但是,哪怕是再微弱的一丝希翼,他都不能放弃,他要找到她,所以,就一定不能放弃。 不能放弃,要坚持!南风双手紧紧抓住礁石边缘凸起的石块,在心里默默跟自己说,你不能放弃,要忍耐,要等待,或许,下一秒,就会有人找到你。 或许,下一秒,他就会出现了。 一切发生的太急太快,不过一个小时的时间,却让她亲身体验到了什么叫做沧海桑田。 她画起画来素来心无旁骛,等到她迟钝的发现平静的海面出现异常的时候,想回头,已经是不能了。 海风骤然变得汹涌,海浪一袭高过一袭,从不远处的海平线翻涌而来,不一会就到了眼前。 这片礁石小岛在一个小时前已经被海水湮没一半,本来不远处的沙滩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不断高涨的海潮向着来时的方向涌去。 风雨交织,她很快被淋透,但最要命的还不是狂风暴雨,是离她越来越远的岸边,和周遭越涨越高的冰冷海水。 融入它才能感知它,此时她清晰的感知到了,这是它发出的死亡般的讯息。 画板和画具已经不知道逐浪飘到了哪里,海水漫过腰际时,她迅速做出反应,死死抓住了礁石上的一块突兀的石块。 她其实是会游泳的,但是这样的滔天巨浪之中,若是没有救生衣,没有相应的救护措施,贸然扎进水里游向岸边,根本与找死无异。 她只能尽量保存体力,一遍想着逃生的对策,一遍等待救援。 可是,谁会来救她呢? 异国他乡,孑然一人,此时才陌生的可怕。 唯有他。 可是,她却不敢奢望。 冰冷的海水迅速上涨,她再也顾不得其他,也顾不上多做思考,眼下只能高声呼喊:“help、help!” 海风嘶吼,淹没了天地间一切声音。 可他却猛然听到了一丝异样的呼喊,很模糊,很缥缈,可季逸却在那一瞬间看到了希望的火光。 那声音是她,一定是她! 他猛地从救援艇上站起来,手里的探照灯向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照去。 一丝微弱的光亮在远处忽明忽暗,南风心中腾地升起一团火来,她提高了声调,声嘶力竭的冲着那微光呼唤:“help、help!” 季逸突然沉声喝道:“快!左前方三十度,五百米海域范围之内!” 第46节 搜救艇在巨浪之中打了个弯,然后向着那片狰狞的海域急速前进。 亮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惨白的光束遥遥打在脸上,南风根本睁不开眼睛。 她双手已经快要失去力气,整个人更像是漂浮在海上的一片枯叶,随风打转,随浪起伏。 但就是这时,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不似以往的低沉悦耳,反而是颤抖的焦急,他在不远处的救生艇上向他疾呼,声音都被海风吹得破碎:“南风,是不是你!” 她秉足了全部的力气,用尽所有苦苦的支撑,才能叫出他的名字:“季逸!” 搜救艇原来越近,探照灯的光亮也越来越刺眼,南风微微闭起眼睛,眼底一片酸涩,生怕自己被这强烈的光束晃得流泪。 风雨飘摇的海面上,怒浪滔天的世界里,他来了。 他找到了她。 搜救艇却在不远处的海面上逡巡徘徊,迟迟没有靠近,搜救成员向季逸解释说,这里是一片礁石小岛,现在已经完全湮没在海水之下,他们无法贸然向前开进,如果触上隐没在水中的暗礁,后果不堪设想。 季逸手中还紧紧攥着给她准备的救生衣,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犹豫一下,突然一个箭步,就从搜救艇上扑入海水之中。 海水是刺骨的冷,他紧咬牙关,在海浪之中奋力向她游去,越来越近,心里也越来越热。 终于,他伸手抓住了她攀附的礁石,然后在刺骨的海水中,握住了她抓着石块的手。 他只说:“别怕,我来了。” 雨水不断打在脸上,但就这一句,南风眼角忽然湿润。 季逸一只手死死抓住石缝,另一手艰难费力的将救生衣穿在她的身上,终于扣上了保险扣,他一把将她的身子拉过来,揽在臂弯处,气喘吁吁的问:“还有力气吗?” 南风此时哆嗦着青白的嘴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点点头。 她虽然肯定的回应,但是季逸心知肚明,她已经在风浪中苦撑了这么久,估计早已精疲力尽。 又是一袭巨浪涌过,他调整了一下两人的角度,镇定的对她说:“别怕,现在慢慢放开手,稳住呼吸,跟着我向前面游,我一定带你回去。” 他的声音此时如带了蛊惑,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让人想无限的信赖与托付,南风咬牙,慢慢松开了抓紧礁石的手指。 海浪中,季逸一手环住南风的肩膀,一手奋力的向搜救艇方向游去。 她虽然轻,但是这样的狂风暴雨里,哪怕是穿着救生衣,一个人的精力与体力想要支撑两个人的重量,也是难如登天的事情。 海水不断呛入口鼻,苦涩的海水中,南风能感受到他的执着与艰难,他几乎是用尽了身体里全部的力量,在带着她向前方游动,这样的孤注一掷,这样的拼死相持,她不能允许自己成为风浪里,压垮他的那根最后的稻草。 南风想稍稍挣开他的臂弯,可他却将她环的更紧。 他说:“相信我。” 南风的声音中已经带了哭腔,印象中,她已经有多年没有这样想要放肆流泪的冲动了:“你放开我,我自己游过去。这样下去,咱们谁都到不了搜救艇旁边。”声音已是黯哑发颤。 季逸没有回答,没有放开她,甚至没有偏头看他一眼,他只是紧锁着眉宇,眼神笔直的望着前方的光亮。 “季逸!”她控制着声音,生怕自己真的会哭出来:“你放手吧好不好,我穿了救生衣,不会沉下去,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她的确穿了救生衣,的确不会沉下去,可是汹涌的海浪会将她席卷其中,会将她冲流到他再也触及不到的方向。 他不能放手,不能再让她独自一人,如海上的浮萍一般,飘荡无踪。 终于,这样艰难,几乎将一生的力气全部耗尽,他终于带着她,离开了那片暗礁水域,游到了搜救艇附近。 搜救队员跳入水中,奋力将他们二人拖拽到艇上。 南风的思维已经混乱,只能下意识的手里攥紧季逸的衣袖,攥的那样牢,那样死,就像刚刚在海水中一样,大脑已经不能思考,只知道,要在他身边。 季逸将她牢牢抱在怀中,两个人蜷缩在一角,相拥着瑟瑟发抖。 第二十八章 当地医院的救护车已经等候在了还未被海浪侵袭的海滩上,搜救艇刚一靠近岸边,医护人员立刻抬着担架飞奔而来。 南风被人架着双臂,双腿虚软的在沙滩山踉跄而行。 直到担架横在眼前,她都没有放开旁边季逸的衣袖。 医护人员想要把她搭到担架上,但她就是沉默固执的不肯松开手。 季逸低头看她,她仰起脸来,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但是她望着他的一双眼睛,却是迷惘湿润的,也是执拗坚持的。 季逸将手覆上她冰冷的手背,说:“我没事,可你现在必须去医院接受检查治疗。” 她沉默固执的摇头。 季逸想要拉开她的手,她手指上却注入了更大的力气。 季逸的口吻倏然间温柔下来,他低头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南风,去医院,乖一点,好不好?” 她怔忪的看着她,嘴唇颤抖,终于能发出一点声音来:“你、一起......去......” 他知道,她是担心。 医护人员还在旁边紧急的催促,季逸将一缕搭在她脸上的湿软凌乱的长发捋开,安慰的说:“我真的没事,晚上还要和成员一起做一个报告,你听话,先去医院,若是检查身体没有问题,明天我就去接你,好不好?” 她一颗糟乱冰冷的心脏终于有了一点温度,她迟缓了片刻,才点头,慢慢松开了手,任由医护人员将她搭上担架,抬上了救护车。 暴风雨来去迅猛,几小时前暴雨倾盆的雨势已经渐小,如今雨丝缠绵,被夜风斜斜吹洒在玻璃窗上,南风安静的抱着薄毯蜷缩在病床上,怔怔望着窗子上的蜿蜒的水流发呆。 短短一天,匆匆数个时辰,她却历经了一次生死的沉浮,波涛退散后,剩下的,就是心中挥散不去的团团浓雾。 夜已经很深了,可她的思绪,却还停留在几个小时前,沉溺在那片汪洋之中。 第47节 天地间一片昏暗,无边无际的滔天海浪里,唯有那双眼睛,似是幽粹的沉静的火种,燃明四方一片光亮。 她还穿着傍晚时的那身衣服,如今湿衣已经烘干,长衬衫皱巴的裹在身上,她轻轻动了动,脚背上有抽搐的痛意,那是沉沦在海水之中,被碎石刮伤的伤口。 伤口已经处理过,她整只脚都被缠上了纯白的绷带,但是还是很痛。 不是伤口痛,是心里很痛。 痛的发空,空的没有边际。 她觉得,自己等不到明天了,她连一个小时都无法再等下去。 她要回去,她想去看看他。 那个携着她在海浪中孤独前行的人,那个带着她逃脱风暴,自己却沾满了一身风雨的人。 窗外的细雨依旧,她掀开身上的毯子,慢慢挪下了床。 这家医院距离海边的酒店别墅并不算远,她脚上还穿着医院的拖鞋,一步步向来时的路走去。 一路上她都在思忖一件事,再见到他时,该说些什么? 说谢?那与生命相比,太微不足道了。 问安?她知道,那不是他需要的关怀。 小雨很快又将她淋湿,她再回神时,已经站在了别墅酒店的大门口。 大厅里很是安静,这样的雨夜,这样的风浪过后的宁静里,人们早已沉沉睡去了吧。 她脚步轻缓的上楼,不想打扰任何安静的幽梦。 她在季逸的房间门前停下,站在门外安然了片刻,还是回到了旁边自己的房中。 她不能就这样去见他,他那样奋不顾身,一定是希望她能好好的,如今她回来了,除了脚上和四肢略有擦伤以外,其余的,果真像他期盼的那样,毫发无损,无病无恙。 但她现在的样子着实狼狈,她在他面前从来都不是这样,所以,她不能这样混乱的去见他,她得好好的。 南风进了房间,径直走进浴室,将一身湿衣脱下,然后拧开了淋浴喷头。 温热干净的水喉倾泻下来,她仿佛又活了一遍。 季逸在黑沉的梦境中,睡得极不安稳。 四周全是冰凉的海水,可他整个人却像是被架在火刑架上蒸烤一般,热气不断从四肢百骸里向外蒸腾,浑身像是着了火,火苗从脚下嘶吼舔舐,慢慢将他包围,周遭冰凉彻骨的海水霎时化作熊熊燃烧的火海。 烈火眼看就要将他湮没,他心中一惊,瞬时睁开了眼睛。 房间中的光线昏暗不明,他抬手拭去额头上的薄汗,才知道,原来是发烧了。 风雨侵袭的傍晚,阴冷狰狞的海边,他看着载着她的救护车鸣笛而去,才安心的回了酒店。 酒店的小型会议厅里,同伴们已经开始了报告交流会议,而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冲了一个热水澡,换上了干净得体的衣服,便下楼加入了他们。 对于他的归来,众人皆是错愕惊喜,报告被打断,大家眼下只关心那个姑娘的境况如何。 他沉静从容的笑容重新展现在众人眼中,只是说:“她很好,在医院接受检查,没有意外的话,我明天就能带她回来。” 他这样说,那个姑娘就一定是真的平安无疑了,众人称赞他的英勇与果敢,他脸上的笑意仍是很淡:“这没什么,我们继续。” 报告会一直持续到深夜,与往年无异,他的学术发言永远那样值得期待与赞叹,他做报告总结时依旧沉稳平静,仿佛几个小时之前,与风雨海浪拼死相搏的人根本就不是他,在他专注隽永的神情中,甚至看不出一丝的无力与疲惫。 报告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他与众人道别,独自回到了房间里。 整个人重重仰倒在床上时,他才真切的体会到,什么叫做力不从心。 他倦极了,身体里所有凝聚爆发的力量都在救护车离开的那一瞬间被抽离,能坚持做完这个报告,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勉强换上睡衣,拉开毯子重新躺下去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 倦意很快演变成沉沉的睡意,可半辗大梦初醒之后,才惊觉,原来自己发烧了。 他强忍着不适,翻出箱子里随身准备的退烧药,又喝了一大杯清水,才重新躺回床上。 在药力的催化下,他渐渐阖上双眼,再次沉沉睡去。 明净的落地镜上方是一盏暖黄的壁灯,南风站在灯影之下,伸手理了理耳边的长发,淡黄色的光晕将她周身都映照出一丝暖意,她附身将脚上的纱布除去,又看了几秒镜子中的自己,这才拉开门,向外走去。 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这已经是她费尽心力,能让他见到的最好状态了。 站在季逸房门外时,她仍有一丝犹豫,已经是凌晨了,这个时间,他可能已经入睡,她又是偷偷从医院跑回来的,不知此时他见了她,是惊还是喜?或者干脆大怒,直接拎着她扔回医院的病床上? 她忽然忍不住想笑,这样的一个人,恐怕连怒气都是隐忍沉静的。 不管了,她现在想见他,就一定要见到他,不然,回来是为了什么?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扣了门。 没有回应,她皱眉,再敲。 等了将近一分钟,仍旧没有回应。 南风抱着手臂,在他门口转悠了两圈,心中克制的不耐忽然一顿,她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焦虑慢慢变成了强烈的不安。 他应该是在房间里,不,是一定,虽说隔着房门,但是她就是能感受得到他的气息。 他在屋里,她反复的敲门声一定也能将他从睡梦中吵醒,可是,他却没有开门.... 第48节 心中的疑虑渐渐涌上来,忽然有别样的念头划过脑海,她心中一沉,转身疾步跑回了房间。 她捂着心口一路跑到阳台上,雨已经停了,波浪也再次温柔的涌上沙滩,可她的心却‘砰砰’狂跳不止。 他们所住的楼层是二楼,海边的建筑结构底楼通常很高,这样有利于防潮,也就是说,她所站的高度,距离地面加起来足足有十几米。 她咬牙,将鞋子蹬在地板上,然后屏着呼吸慢慢爬上栏杆,向隔壁房间的阳台上攀爬过去。 差一点,就差一点了,她不敢向下张望,双手死死抓着对面阳台的护栏,脚下一个猛力,终于落到地面上。 她顾不得脚上的疼痛,从地上飞快爬起来,然后拉开了阳台与房间之间的那扇玻璃门。 南风蹑手蹑脚的走进屋子里,紧张的连呼吸都格外清浅。 房间里没有亮灯,等她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借着朦胧的月光,她依稀看到,床上的人睡得很沉。 这时她才长吁一口气,平复着狂跳不止的心脏,慢慢走到床边。 她在床榻边上坐下来,看着季逸近在咫尺的睡颜,嘴角终于勾起一个笑来。 真好,他在这。 他也安然无恙,他们都还好,这样的结果真令人满足而欣慰。 清辉月华悄悄洒在他脸上,勾勒出她眉目分明的一张俊颜,睡梦中的人安静宁和,原本俊朗坚毅的五官都被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南风弯着嘴角,忍不住伸出手来,指腹轻轻抚过他英气的眉宇,挺拔的鼻梁,和微微阖息的鼻翼。 她小心翼翼的摩挲,生怕一不小心,就扰了他深沉的好梦。 可当她的手指游离到他鼻端的时候,滚烫的呼吸冷不丁烫在手指上,她才猛地一惊。 第二十九章 南风的手探到季逸的鼻下,嘴边,他的呼吸沉重,那越来越烫气息终于让她察觉到事态的不对。 床上的人浓眉微皱,仿佛在睡梦中忍受着某种莫名的压力与痛楚,南风轻轻晃晃他胳膊试图将他唤醒:“喂,季逸,醒一醒,你在发烧,喂......” 季逸仍旧眉宇深锁,飘忽的睡梦之中似乎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可是高烧状态下的人意识也是模糊的,南风只看见他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几下,稍稍侧了下头,便再没有了动作。 南风此时有些慌乱,这样的凌晨深夜时分,众人早已沉眠,可他身上烧的像是一个小火炉,滋滋向外冒着热气,仅凭她一个人的力量,却又不足以将他拖到医院去。 蓝白色的茶几上还放着退烧药,看样子他之前已经吃过了,可是吃过了药却还烧的这样厉害,南风的心缓慢的纠结成了一团。 一定是因为今天,哦不,确切一点说是昨天傍晚的时候,他长时间的淋雨和泡冷海水造成的,再加上为了将她带上搜救艇,他耗费拼尽了全力,这样的虚弱,毫无抵抗力,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体力不济的缘故。 南风不自觉的暗暗咬上下唇,这都是因为她。 她现在好好的,可他却病了。 那样沉静内敛的人,连生病的时候都是隐忍沉默的。 这都是因为她。 她曾经百般挑衅,千般刁难,万般招惹,一直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些什么,即便是不择手段,有些寡廉鲜耻,可是,有一点,那就是她从未想过伤害他。 不管是当初的陌生擦肩,还是此时的相识淡交,她虽是一心想着那件事,慢慢拉近与他之间的距离,可是不管怎样,她从未想过不利于他的事。 可如今,她到底是连累,或是说,祸害了他。 都是因为她。 这种感觉是什么?内疚?自责?她不想去分辨清楚,这种情绪六年来一直如鬼魅般纠缠在心底,她在一千多个夜不能寐的夜晚中,已经将这种感觉掰开、碾碎,体会的淋漓尽致。 她深陷其中,早已不能自恃。 所以,总得做些什么。 南风信步走到洗手间,将毛巾用冷水浸湿,然后回到床边,轻轻覆在他额头上,每隔几分钟便重复一次,等毛巾稍一变温,便再去冲冷水浸泡,可这样的杯水车薪,对于高烧中的人来说,效果微乎其微。 她再一次拿着冰凉的毛巾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本想再给他冷敷一次,可指尖刚触及到他发烫的脸侧时,又收回了手。 南风站在床边,看着持续高烧的人,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川字,这样的冷敷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效用,她就是将手里的这条毛巾泡烂了,估计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南风渐渐收紧了手指,然后将毛巾甩在一旁的床头小柜上,俯下身来,修长的手覆上了季逸睡衣的扣子。 她皱着眉,心里却有点鄙夷自己,又不是没见过男人的身体,一个号称阅人无数,踩着无数新鲜肉.体堆砌成的阶梯,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她,现在解他扣子的手,居然有些发抖抖。 南风忍不住心中暗暗咒骂:卧槽!紧张个毛线啊!这不终于有了一个顺理成章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亲眼目睹她长久以来一直念念不忘朝思暮想的东西了么! 对!就当他是个东西好了! 虽然在她看来,是个精致的、完美的不像话的,东西。 的确是完美。 南风微微眯起了眼睛。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他赤.裸的上身,但是以这样俯视的角度与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看上去,他修长精实的身躯和流线型的肌肉,还是让她忍不住心脏乱跳。 南风猛地深吸一口气,一咬牙,顺手拽下了他的睡裤。 所有的感官都在瞬间消失,所有的思维与理智此时都集中在了她的一双眼睛上,她的目光直直的看着眼前的人,脑子一时间竟觉得晕眩。 完美的腹肌,硬朗的人鱼线,还有修长笔直的双腿。 这样昏暗的夜色中,床上的男人只穿了一条内裤,整个身躯毫无遮掩的暴露在她面前,南风忽然觉得有点呼吸困难。 一个心理咨询师,却拥有这样让人血脉贲张的身材,这科学吗? 这样伴着强大力量的视觉冲击,让她恨不得现在就跑回房间,将画板和画笔油料全部搬过来! 第49节 趁他病,画他肉! 南风用力甩了一下头,将脑子里浮出的旖旎念头生生挤走,又抓起了床头柜上的湿毛巾。 她小心谨慎的,沿着季逸的颈项慢慢替他擦拭降温,脖子、喉结、锁骨、胸膛...... 握着毛巾的手抵达他的坚实平坦的腹部,隔着毛巾都能感受到手下凹凸有致的腹肌线条。 南风刻意管住自己的眼睛,目光尽量不顺着他腹部两侧性感而优雅的人鱼线往下看,竭尽全力的告诉自己:卧槽秦南风你脑子清楚一些,妈的他现在是个病人啊喂! 她死死咬着嘴唇,握着毛巾的手堪堪避过那包裹在内裤下的硕大一团,心里默念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八荣八耻’,手里的毛巾终于覆上他的腿。 等她刚好背到最后一句‘以艰苦奋斗为荣、以骄奢淫.逸为耻’的时候,床上一直沉睡的人忽然动了一下。 南风猛地抬起头来,紧张的看着他的脸,顿时连呼吸都停滞了。 卧槽他不是要醒过来、或是已经醒过来了吧? 他要是突然醒了,看到这幅场景,那该是个什么局面? 会不会以为她大半夜的从医院跑回来,趁着夜黑风高、趁着四下无人、趁着他虚弱无力,色向胆边生,忍不住要那个啥他吧! 卧槽她就是怀着一颗虔诚略带内疚的心情,十分纯洁的在替他进行物理降温好吗! 季逸此时的确是十分的虚弱,印象里,已经很久没有发过烧了,最近的一次也还是在几年前,那时他还在美国,那天也下了如昨夜傍晚那样的瓢泼大雨,他在雨中如雕塑一般站了将近五个小时,从正午一直到黄昏,最后回到家时,雨停了,他病了。 身上还是滚烫,头也晕沉胀痛,可潜意识里却能感受到有清凉的湿意慢慢滑过炙热的皮肤,那微微的沁凉像是一股清泠温柔的泉水,从毛孔丝丝渗入血液中,缓缓流经周身血络,将身体中一直叫嚣着的、汹涌燃烧的火种渐渐浇熄。 可只有那一瞬间的清凉舒爽,再之后,那隐藏在体内不依不饶的火舌再一次反扑,喧嚣放肆的在他每一寸经脉中燃烧了起来。 呆坐在床边的南风仔细盯着他的脸,却见他只是不适的皱了皱眉,偏了下头,将半个侧脸都埋在枕头里,然后又不适的睡去。 南风一颗心霎时提到了头顶,手背上顿时一阵火辣辣的触觉,刚才那一下,随着他不经意的转头,身体也随之稍稍往一侧挪动了一点,可就是这一点,那个她极力的避免接触的部位,却略略擦过她的手背。 南风瞠目结舌的坐在一边,手背上竟像是火烧一般热辣的疼,同样热得发烫,烧的更疼的,是她的脸。 虽然替他用冷水擦拭了身体,可见他微蹙的眉心,似乎并没有好过一些。 真是,见了鬼了! 南风猝然起身,再一次大步走进了洗手间。 她将毛巾狠狠甩进水池里,然后直接迈进了浴室的淋浴间。 南风望着头顶的淋浴喷头,重重的,出了一口浊气。 这一瞬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大概是真的因为内疚,或许还有感激的成分在里面,此时此刻,她就是看不了季逸那张难受的脸,她就是想让他好起来,像自己一样,历经风浪暴雨侵袭过后,也能好起来。 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催眠着意识。 南风,他是因为你才生病的,他是因为你难受,是因为你变成这样。 所以,她不能不管他,她得让他好起来。 脱掉衣服将头发绾起来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有考虑,直到冰凉刺骨的冷水浇在身上,她才忍不住牙齿打颤。 她在淋浴下仰头站了很久,直到身上一点温度也没有,直到那寒意如昨天傍晚的海水一样,再次侵入骨髓,她才将水关掉,颤抖着将自己擦得半干,裹了浴巾,赤脚来到床边。 她目光如炬的看着他,那样硬朗刚毅的人,也只有在病中,才能稍微流露出这样一丝柔弱的神情来。 她冷的浑身发抖,却在心里说,南风,你不能再欠任何一个人的情,人情债这种东西,你早就背不动,负不起了。 她扯下身上的浴巾,扬手扔到身后,浴巾落地的那一刻,她上了床,躺在了季逸的身边。 她慢慢侧过身,手臂慢慢环上了他的精窄腰身,然后一点、一点的,拉近与他之间的距离。 直到她冰冷的身体附在他滚烫的胸膛,她贴在他心口的位置,能听见他蓬勃有力的心跳声。 她轻轻将头抵在他的肩上,慢慢平稳着紧张急促的呼吸,还有,和他一样,早已紊乱剧烈的心跳。 周而复始。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夜风将月光吹进房间。 月华似练,萤火纱帘,南风一次又一次将自己置身于冰火之中,直到季逸身上滚烫的温度慢慢恢复正常,她最后一次从浴室出来时,脚下已经虚软的打了晃。 这是最后一次,她穿好内衣,然后重新将自己冷的如寒玉般的身体埋进他怀中。 直到天光慢慢泛起了鱼肚白,她终于再也撑不下去,倚着他的坚实的臂膀,慢慢阖上了眼睛。 第三十章 温柔的海风像是谁抚慰的手,轻轻抚过脸侧,带着雨后的海水柔软的气息,吹在身上,眷恋之后却又蹒跚而逝。 季逸面朝大海躺在阳台的藤椅上,指间的烟火忽明忽暗,但好久,吸烟的人都没有抬一下手。 昨夜突如其来的高烧已经退了,醒来的时候甚至连一丝一毫病后初愈的不适与无力都没有,这场病来得猛,去的也快,只有大脑有片刻的混沌失神。 然后他就看见了她。 她整个人微微蜷缩成一团,只有腰上搭着薄毯的一角,而毯子的绝大部分,都裹在了他自己身上。 他神思混乱,却错愕的伸出手去,本能的想将毯子拉到她的身上,可手指还没有触到毯子的边缘,就顿在了半空中。 他看见自己的手臂上,并没有睡衣的袖子。 第50节 微微掀开身上的毯子,只一眼,他终于全部明白过来。 昨夜那病中沉睡时的清凉,原来不是梦,也不是虚空的臆想。 真的是她。 那半睡半醒中忽然涌进怀中,如璞玉一般的沁凉,又如丝缎一般的柔软,原来都是她。 彼时的他如一只燃烧的飞蛾,跌进万丈火海般煎熬难耐,而她,却如一汪清泉,以完美的姿势倾泻在他的怀中,浇熄了深藏在心底的那颗烈烈火种,带来只属于她的清新与温润。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睡颜,近在眼前,犹如新出生的婴儿,宁静、安然,还有一丝柔弱,全然不见了往常她身上的那些清冷与棱角。 她呼吸格外清浅,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抖,像是蝴蝶柔嫩的羽翼,整个人安静乖巧的,让人心里蓦然发疼。 她只穿了一身内衣,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躺在自己身边,内衣颜色是纯静的黑,愈发衬得她身上的肌肤莹白如脂。 他当然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更加的清楚,她为什么会在自己的床上。 季逸沉默的将薄毯盖在她的身上,悄然起身穿好衣服,等他从洗手间洗漱完毕出来时,她还沉静的睡在那里。 微微蜷起身子,这是一个防备且带着自我保护意识的动作。 浴室的衣架上,还搭着她黑色的长衬衫和紧身裤。 季逸眸光深深,拿着浴巾擦头发的手,渐渐握成了拳。 他在阳台的藤椅上吹了很久海风,可她依旧没有醒来。 他知道昨夜怀中清凉如玉的触感保持了多久,而她做了什么,这件事持续做了多长时间,他也能猜得到。 这样的昏睡不肯醒来,她一定是累惨了。 季逸又朝房间床上的人看了看,见她一切如常,然后微微叹息,慢慢阖上了深邃的眼眸。 南风醒来时是面朝阳台的玻璃门的,一睁眼,就觉得玻璃上反射的阳光有些灿烂的刺眼。 她微微眯起眼睛,然后看到了藤椅上躺着的人。 她愣了两秒钟,然后捂着身上的毯子悄悄下了床,准备去浴室穿好衣服。 可她的脚趾刚刚碰到地板,阳台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沉静的朝她看了过来。 南风心里一怔,坐在床边,平静的与他对视了两秒钟,然后神色周正的开口问:“还发烧吗?” 季逸不语,只是看着她,半晌,轻轻摇了摇头。 她像是如释重负般的叹了口气,口吻莫名轻快起来:“那就好。”又指了指浴室的方向:“我先穿好衣服。” 这样满不在乎的口吻,就仿佛,昨晚那一夜,根本就没有发生一般。 等她穿好衣服出了门,冷不丁一抬头,就被吓在了原地。 季逸倚着洗手间的门框,挺拔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在内,他眸色依旧深沉,南风看不出什么异样的情绪来。 南风惊魂未定的拍了拍心口:“你一动不动的杵在这里是cosplay门神吗?” 她越是这样故作轻松,越是这样一如往常,季逸心中却更加莫名的一阵阵发紧。 他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手背挨上她的额头。 还好,风里来雨里去的一顿折腾,又冲了一夜冷水,她倒是没有发烧。 南风明白过来,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手拨开他的手,说:“哪有这么容易就发烧,你还真当我是你啊。” 她虽然冲了十几次的冷水,可是,他怀中的温度却炽热温暖的不像话,整整一晚上,都那样牢牢的环绕着她,没有给她丝毫伤寒发热的机会。 又想到他怀抱的温暖,南风眼角不由得一跳,下意识抿了下嘴唇,说:“我回房间了。” 她绕开他,直径向门口走去。 就在即将打开门的时候,季逸低沉悦耳的嗓音又从身后传来:“南风。” 她已经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次直呼她的名字了,似乎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已经是顺其自然又习以为常的事情,两人之间的距离感,似乎也随着这缕若有似无的南风,贴近了很多,很多。 她停下来,转身看他,他却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最后,只是说:“谢谢你。” 南风耸耸肩,口气十分无所谓:“你救了我的命,我却只是治了你的病,该说这个谢字的,应该是我。” “而且......”她嘴边勾出一个暧昧的笑容:“昨天晚上,也算我得偿所愿,怎么看,这件事,都是我占了你的便宜,吃亏的人,就别勉强说谢了。” 她又笑了笑,然后拉开门,出了他的房间。 吃亏么? 一个女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与一个男人同在一张床上缱绻一夜,这件事,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从哪个方面分析,占了便宜的那个人,好像都是他。 哪怕到现在,他甚至都还能回忆起,那存在于睡梦之中的,温软和滑腻。 可她这样说,明摆着是不愿意欠他的人情,更不希望自己因此对她抱歉或是感激。 真是个将世事都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女人。 一室暖阳静谧中,季逸勾了勾嘴角,无声的微笑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各忙各的,南风那天的画早已沉入深海,她无奈只能重新赶工,可是无论她再怎么想要寻求创作灵感,抱着画板跑到海里感受大自然这种事,打死她都再做不出第二次了。 季逸这几天应当地研究院的邀请,为几位患有严重心理疾病患者进行了轮诊咨询,其中有几个人的情况相对严重,其中一个是当地的渔民,他的病情已经严重发展为意识障碍,对自身和环境的感知几乎丧失了醒觉意识,与他交流时,他对时间、空间及人物定向明显障碍,思维不能保持不连贯,时长常答非所问,而且幻觉意识表现突出,幻觉减少时,交流时的情感表达就显得十分淡漠。 他白天出门为患者做咨询,傍晚时分才回到酒店。 第51节 季逸拧紧钢笔的笔帽,将刚刚完成的一份病例合上,稍显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算起来,他已经有将近三四天没有再见过她了。 也不知道这个时间,她在做些什么。 房间里的内线电话响起来,季逸活动了一下手腕,接起电话简单说了几句,就出了房门。 走到她房门口时,他脚下的步子不自觉的缓了下来,想了想,还是只身下了楼。 今天是m.s成员聚会日的最后一天,明天有几位成员就要回到他们原来的国家,继续自己没有完成的事业,对于这群医学家来说,这短短一周的时光,轻松逍遥的就像是海边拾到的,藏在贝壳里的珍宝般,难得而又珍贵。 下次再聚首,恐怕又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 今夜是最后的狂欢,不酩酊则无返,不尽兴则不归。 季逸下楼来到沙滩上时,酒会已经进行了大半,他从侍者手中的托盘里端了一杯红酒,下意识的向人群里扫了一眼,并没有她的身影。 很快就有人看见了他,向他招呼:“嘿!我们已经等你很久了!” 季逸向那人微笑,遥遥举杯示意。 有同样研究心理的学术专家走过来攀谈,季逸很快又融入了一场酒会之中的经验交流。 窗外的音乐与欢闹声不断传进房间之中,南风专注于画板之前,一手托着油料盘,一手握着画笔,对楼下不远处的那场酒会充耳不闻。 等她终于画完了这幅夜幕下的深海,看看墙上的时钟,已经接近凌晨十二点了。 她在房间里连续画了五个多小时,晚饭都还没有吃一点,现在才听见肚子抗议似的跟她唱起了‘空城计’。 她踱到阳台,意外的是沙滩上的酒会还没有结束,相反,酒会上的人们这个时候不但看不出倦意,反而一个个更加精神抖擞,面朝深海,在持续不断的音乐中,等待着第二天凌晨的钟声响起。 她腹诽,敢情现在的医学家也跟她一样啊,越到晚上越来劲,大半夜不睡觉,一个个都跟夜猫似的。 她目光稍稍轻移,一个闪神,就看见了人群中的季逸。 他四周是攒动的人群,可她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他就站在霓虹地灯旁边,她不禁有些意外,以往这几天见他都是一身休闲随意的装束,可今夜,他却穿了西装,一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上端着高脚红酒杯,正在和身边的几个人低声交谈着什么,一身剪裁熨帖的正装,更加衬得他气质非凡,玉质金相。 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沉静表情,偶尔别人说话时,他便是认真倾听的状态,等对方讲完了,会微微点头,报以淡然的笑意。 霓虹灯的光束打到他的脸上,他在这样瑰丽的色彩里,一双眸子也不复平日里那样深邃清凉,眸色映了玫红的光影,竟是一片柔和。 第三十一章 南风站在窗口,点了一支烟,看着人群中的季逸不由挑眉,这男人,果真是极品中的尚品,百年不遇,千年难求的妖孽一枚。 从头到脚,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举手投足间都带着那么一股扑面而来的男人味,直接干脆又磊落分明,沉稳内敛又大气从容。 穿上衣服是君子楚楚,脱了衣服么—— 南风不由轻笑出声,她不知道别人见过没有,也不知道有多少个人曾经见过,她只知道,她见过。 那就是个穿着衣服你会被吸引,想靠近,脱了衣服你会被迷惑,想拥抱的人。 南风吐出一团烟雾,不禁摇头,这样的珍品,她怎么能放过?怎么能允许他的身体不跃然于她的笔下? 绝不可能。 一直默默抗议的肚子终于忍受不住折磨煎熬,肆无忌惮的叫了起来,南风此时收了心神,捻灭了烟,终于无奈的下楼觅食。 男.色当前,虽是养眼怡情,到底不能当面包啃下去不是。 况且他那一身硬实的肌肉,她就是张得开嘴,也下不去口啊。 酒店两旁的热带树林上依旧挂上了柔和瑰丽的小彩灯,沙滩上摆开了长长的流水宴,不仅是m.s的成员,还有许多游客都被这海滩的夜晚所吸引,跻身于酒会之中,三五成群高谈嬉笑的聚在一起,精致奢华的琉璃长桌尽头,不知何时居然置了一架钢琴,一个当地的钢琴师正在演奏一首节奏欢快鲜明的波西米亚舞曲。 南风顺着地灯柔和的光束来到长桌旁边,端起桌上的一小碟水果布丁,一边百无聊赖的欣赏几个随着舞曲起舞的人的舞姿,一边往嘴里送食。 她素来食量就小,哪怕已经是在饥肠辘辘的状态下,一小碟布丁也足以裹腹。 味蕾甜蜜,南风餍足的放下碟子,正巧有端着托盘的侍者经过,她随手拿了一杯红酒,走到一旁的秋千椅上坐下,目光一直停留在不远处正与别人碰杯的季逸身上。 季逸喝酒的会习惯性的左额角微微上挑,就是这样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在她看来却显得十分迷人。 南风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叩着红酒杯的杯壁,不远处的季逸似乎感受到了那道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阵轻柔的海风拂过,然后他转过身来。 两个人之间还隔着流动的人群,隔着闪烁的霓虹魅影,她看见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穿过了人流,遮掩了灯华,一步一靠近,一直走到她面来。 南风坐在秋千上,微微仰起头,向他举了举手中的酒杯,轻笑道:“好久不见。” 季逸稍稍附身,绅士有礼的将酒杯碰上略低于她的杯口处,俊逸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来:“好久不见。” 这样隐晦的暗语,只有心里懂得的人才能领悟。 哪怕只有三天,但是之于想见的人而言,的确是很久了。 两人一时无言,片刻之后,俱都沉静的相视一笑。 明快热烈的舞曲此时换成了轻缓柔和的旋律,季逸将酒杯放在流理台上,半躬腰身,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伸到她面前,面带微笑,说:“跳支舞?” 南风怔了一下,随后也笑起来,将酒杯放在长桌之上,手指轻轻搭上他的掌心,他握着她的手,稍稍用力,就将人从秋千椅上拉入怀中。 南风将左手搭在他的肩上,右手与他的左手微握,季逸的右手轻轻扣上她盈盈一握的细腰,左手轻轻一带,就将她旋转带入了轻柔的旋律之中。 他们站在酒会的外围地带,与其余在沙滩上共舞的人群隔了一小段距离。夜色转浓,霓虹微亮,那两道身影像是融入了这温柔旖旎的月夜之中,华美悠扬的钢琴曲如水一般流淌在两人身边,他牵引着她的舞步与身姿,回旋、进退,忽近忽远的距离,翩若惊鸿的身影。 南风一直微仰着头,她眸中有波光潋滟,千回百转,就这样一直看着眼前男子那双沉静深邃的眼睛,在季逸的清亮眼眸中,她看见霓虹与星光的交叠,光影深处,是她自己的影子。 第52节 他的气息于耳畔萦绕不绝,她的发香于周身缠绵翩跹。 沙滩上时而涌来的浪花,此时更好似是一簇簇于暗夜中绽放的幽兰,在这静止的柔软时光中,在这咫尺的天涯海角处,盛开在两人双双微颤的心尖。 舞步回转,季逸将握着她右手的左手放下来,双手轻扶上她的腰侧,南风顺势将右手也搭在他的肩上,他臂弯稍稍回勾,直径将她环在怀中。 静谧的夜色与悠扬的旋律交错缠绵,月光也太美太动人,季逸缓缓低下头来,将额头轻抵在她饱满光洁的额上,这一瞬的时光温柔中,她忽然有些不可自抑的微醺。 时间就此停滞,天高海阔,岁月无声。 这样无间的亲密相拥里,四目相对之时,目光融合之处,总有人双双心悸。 终于。 就在钢琴舞曲的尾音落下最后一个伶仃的音符时,季逸微微偏头,轻轻吻在了她的唇上。 这一刹那,南风心中悄然盛开的那朵无名的浪花,忽然幻化成一朵砰然绽放的烟花,带着耀眼夺目的绚烂艳华,炸开在脑海之中。 这件事,早在两人相逢的那个海边,在那瞬间的错神恍惚中,他便想做了,可如今真的吻上她的唇,竟连他自己也觉得难以置信。 亲吻的瞬间,两人都没有闭上眼睛,就这样直直的望着彼此的眼眸,仿佛想要在暗转偷换的流年中,找出那个不知是被谁遗落在彼此眼眸中的身影。 季逸难得怔忪了片刻,又很快回过神来,旋律已停,他有些自觉冒昧离开了她温软的唇瓣,双手也从她的腰上松开。 温热的掌心离开的时候,南风忽然觉得腰侧一凉。 她没有出声,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人。 季逸微顿片刻,低声说:“抱歉。” 她仍旧只是凝视着他的眼睛。 他心头蓦然一跳,竟有些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开口。 沉默片刻,他微笑颔首,然后转身,向人群走去。 南风跟在他身后,一直走到长桌旁边,她又端起刚才放在桌子上自己的那杯红酒,杯中暗红色的液体晃动着潋滟的流光。 远处有人冲季逸招手,像是在招呼他过去,季逸微微点头,真的要从她身旁走过去。 南风一直注视着酒杯中的那片嫣红,直到身边的人已经走出了三四步,她才在他身后开口,叫他的名字。 “季逸。” 她声音不大不小,平稳如常,听不出有情感的起伏。 季逸停下脚步,转身:“嗯?” 南风将视线从酒杯中移开,缓缓挪到他的脸上,一字一句:“你刚才吻我了。” 这句话,听不出是一个疑问句,还是一个肯定句,相比之下,季逸更觉得,她说的这句话,这个语调,更像是一个陈述句。 季逸勾了勾嘴角,坦然道:“是。” 南风一只手托着端着酒杯的手臂,微微眯起眼睛,说:“这不公平。” 维系着两人关系天秤的平衡,如今被他单方面加码打破,她从一个进攻者的身份突然转变成一个被施予者,身份斗转,而他如今,则成为了那个加重筹码,主动向前一步的人。 她本来就不喜欢被牵引的感觉,而且,当他引领着她多走了这一步之后,眼下却还能云淡风轻的一笑了之,这样不对等的位置,让南风觉得有悖于她的游戏规则,之于她而言,十分不公平。 季逸停了一下,嘴边浅浅的笑容莫名放大了几分:“哦?那你觉得,什么才是公平?” 那笑容,像极了南风每每挑衅他时的神态,这算什么?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南风深深提起一口气,忽然抬手,将酒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然后将手里的空杯用力向后一扬,酒杯打了个旋,落在她身后的沙滩上。 她微扬着下巴,几步走到他的面前。 季逸低头看她,只见她嘴角划出一个极浅的笑来。 那笑痕划破他沉静漆黑的瞳孔,他眉头没来由的猛跳一下,果然,下一秒,她已经踮起脚尖,双手扶住他的脸侧,然后用力吻上他的薄唇。 一秒、两秒......时间悄然溜走,他没有动,也忘记了该有的动作,思维在此时也稍显迟钝,唯一能感受的到的,就是她微凉的双唇贴在他唇上时,特有的软与柔。 南风也没有动,只是这样将唇瓣覆上他的,然后依旧沉默的看着他的眼睛。 大概过了有半分钟的时间,她才离开他。 季逸深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别样的情愫,她才将捧着他脸颊的手放下,虚空的脚跟还没来得及重新落回地面,忽然感到腰上一紧,他的手臂已经牢牢圈住她。 季逸低头,纯静淡然的眼睛锁住她的目光,问:“这就是你说的公平?” 南风被他这一句问的有些发懵,错愕之下却仍点点头:“是。” 她曾经对他做过的事,他也做过,如今,他毫无预兆的吻了她,那她就一定也要原封不动的还回来,这就是她所谓的公平。 季逸的眼中渐渐侵染了笑意,那笑容投映在南风的眼睛里,让她更加不明所以。 季逸说:“这不是,也不够。” 环在她腰上的手臂力量陡然加大,南风心里一下猛跳,瞬间明白过来,可她还来不及出声,他便再次低下头来,深深吻住她。 不同于刚才的轻轻触碰与贴合,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缠绵深吻。 地上的一束追光不经意打到相拥亲吻的两人身上,她听得见周围人群发出惊艳的赞叹声,和暧昧的口哨声。 南风原本微凉的双唇,渐渐升起炙热的温度。 这样的唇齿流连中,她终于放肆沉醉,然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第53节 第三十二章 还是那天的那片墨色海洋,还是那天一样的皎洁月光,还是并肩走在沙滩上的那两个人。 好像一切与当时都没有改变,却又像一切都变得不再一样。 南风依旧将鞋子拎在手里,踏着涌到脚边的浪花而行,只是这次她没有倒退着走在季逸的前面,只是跟在他的身边,一路上难得的安静沉默。 季逸将外套搭在胳膊上,走了很长一段路之后,忽然轻笑起来,指了指不远处,对她说:“去坐坐?” 南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也不由笑出声来。 一片茂密的雨林植被前,静静坐落着一块巨大的礁石,正是那天她迷路被他找到后,从上面摔下来的那一块。 这块礁石的体面积其实很大,季逸将外套铺在石面上,然后抬了抬下巴,示意南风。 南风笑了笑,爬上石面,在他的外衣上躺了下去。 季逸本想坐在她旁边,可她拍了拍身边留给他的那块空间,挑了下眉,说:“这里。” 她挑眉的神情和含义他已经太过熟悉了,相反,这一次他却没有拒绝或是推辞,只是有些无奈的摇头一笑,然后一只手撑住石面,在她身边躺下来。 身下枕的是他的外衣,旁边躺的就是他本人,南风只觉得周身都萦绕着只属于他的气息,干净、沉邃,整个人都被他形成的强大气场紧紧包围。 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她此时不慌不乱,难得心安。 夜晚寂静空旷的海滩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不论怎样的交谈都像是亲昵的耳语,南风此时无端的想抽一支烟,便问旁边的他:“有没有带烟?” 季逸从口袋里拿出烟和打火机,明亮的火苗‘噌’的一下亮起来,微弱的火光将他侧脸映照的格外明朗清晰,他抽出一支烟来放在嘴边点燃,然后递给她。 她愣了一下,然后大方的伸手接过去,含在唇间。 季逸偏头看着她,忽然就笑了一下。 凛冽的气息深入肺腑,南风微眯着双眼,说:“你不来一根?” 季逸笑着说:“也好。” 南风唇间蓦地一空,她诧异的看他信手将她嘴里的烟又拿了回去,放在薄唇之间,随后深深吸了一下。 这人......南风忍不住拧眉,早知道他沉静内敛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略微闷骚的心,早在之前,她便已经领教过了,可如今,接触的久了才发现,没想到他闷骚异常的本性竟藏得这么深,这么的,骚.气横生。 南风‘哼’了一声,问他:“什么味道?” 季逸慢条斯理的弹了一下烟灰,悠然说:“很甜。” 南风:“......” 也不知道,他说的这个‘甜’,是她的烟,还是她。 南风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自顾点燃,缓了缓说:“有时候我就在想,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表面上一直对我沉默抗拒,可有的时候似乎又靠的很近,近的......近的有些过分。” 季逸说:“比如?” 南风说:“比如,刚才。” 季逸在黑暗中兀自轻笑:“刚才?你是说烟,还是说吻?” 南风:“......” 对于他毫不遮掩的闷骚体质,南风内心着实有点崩溃,烟?吻?这他妈的难道不是一回事么! 耳边传来她低低的叹息声,接下来就是许久无言,沉默半晌之后,季逸问:“现在,之于我而言,你想要的、想得到的,是不是仍是那件事。” 南风咬着下唇思考片刻,却突然笑了出来,她吸了一口烟,将烟圈吐向空中,说:“难得,你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有对自己没信心的时候。” 季逸并没有顺着她的话过多解释,只是略略思考了几秒钟,忍不住反问:“我这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 南风今晚依旧穿着一件衬衫,白色,却不是长款,一双修长笔直的美腿被隐藏在一条宽松的绸料黑色阔腿裤中,她将左腿支起来,右腿搭在左腿膝盖上,风从侧面吹进她的裤管中,捎带卷起她衣襟的下摆,偶尔露出腰侧嫩白的小片肌肤。 季逸将目光从她腰上移开,就听见耳边的人一声轻笑,然后说:“你?”她顿了顿,才说:“自然是我看上的人。” 这句话,几天前她就曾对他说过,那时她的膝盖都磕破了,他将她背回来,可距离人群不远时,却坚持要从他的背上下来,自己走过去,那时她说过:“季逸,你是我看上的人,我看上的,就是最好的,我认为是最好的事物,就不许别人来随意评价,甚至是指手画脚。” 当时她的口吻带了几分认真,他竟然鬼使神差的问她,她看上的,是他的什么。 季逸经最后一口烟吸入肺腑,然后屈指,将指间的烟蒂轻轻弹了出去,微弱的火光划破眼前寂静的黑暗,落在潮湿的沙滩上时,微光陨灭。 他回想着那天她的回答,嗓音平静无波澜的说:“身材、脸蛋、气质,还能不能深刻点?难道现在的艺术家都这么肤浅了?” 南风抽了抽嘴角,学着他刚才的样子也将烟蒂从里弹出去,语气轻佻:“什么不肤浅?难道非要我说看上的是你这个人,才显得深刻?” 季逸转过头来。 她亦偏头与他对视。 目光融汇处,似有情愫黯然在眼底流动,但两人却只是沉静的对望,一个人止步于此,不作回答,另一个人也不追逐,这句话就此无声落地。 谁都不再向前一步,良久,两人又重新收回目光,望着天上的浮星璀璨。 其实,南风心里是有些忐忑的,下意识的咬唇动作出卖了她内心的惴惴不安,她不肯再向他身边迈进一步,他也只是停留在原地,可他的确是亲吻过她,那样意气绵长的深吻,很难不让人自醉其中。 可吻过之后,他也停了下来,沉默观望,步履不前。 两个人的关系就这样凝固在了一个吻上。 她本就不是一个喜欢究其事物本源的人,不管是亲身经历的,还是道听途说的,她都习惯性的将事情表面化,很少探究其内在的本质意义,可现下,她脑子里思虑的事情一时过多,那个人却又不给予她正确的解释与说法,这种深陷其中的矛盾感,很快就让她胸口烦闷躁动起来。 第54节 可只要季逸不开口,她就永远不可能主动去问他要这个答案。 她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统统逃不过季逸的眼睛,他从不是一个故意按兵不动吊人胃口的人,只是她过于特别。 她这个人,看上去棱角尖锐,清冷强硬,可相熟的时间久了,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无不向他透漏着一个讯息,所有强硬的外表都是为了掩盖内心空虚茫然和失落的恐慌,过大的心理负担使她很容易物极必反的产生躁动的情绪和压抑感,她自身无法调节和控制这种情绪,只能以这样决绝极端的方式宣泄出来。 他研究的专业精神心理科,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揣摩和平复别人病态发展的心理,他知道,她是典型的双相情感障碍患者。 狂躁伴随抑郁,抑郁衍生狂躁,这是d□□-iv将双相障碍分化的两个亚型。 她说他不自信,其实,内心真正患得患失无法再相信别人,更不人认同肯定自己的人,是她。 这样的一个她,若是他的患者,他可以用强大的专业知识来解决治疗她的问题与病症,但他曾经明明白白的对她说过,他不能为她提供治疗。 他不能将她看作病人,从前是,现在更是。 他也绝不可能让她成为自己的患者,在这种禁锢桎梏的关系下,他无法再靠近她一步。 在她面前,他从来不是一个医生。 她之于他而言,更不是一个病人。 他要治愈她,也绝不可能依靠学术与专业。 这是件不容易的事,可他却偏要试一试,再者说,在他的认知来看,这世间,本来也不存在唾手可得愿望。 夜风轻拂,海潮也愈发温柔起来,海面上星光寥寥,却极其闪亮,南风一只手垫在脑后,另一只手搭在眼睛上,忽然听身边沉默良久的人问:“你的画稿都完成了吗?” 南风心里乱成一团麻线,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她似乎听见季逸笑了一下,然后从旁边坐了起来,她搭在眼睛上的手微微一暖,是他将她的手拿了下来,南风皱眉,睁开眼睛,就看见头顶上方带着柔和笑意的一张脸。 从前她没怎么见过他的笑容,此时才顿觉,自从在这个岛上相遇后,他的笑似乎就多了起来,尤其是今夜,他的笑容尤为的暖人。 南风心底蠢蠢欲动的糟乱,就在这一笑之中,硬生生的消弭了几分。 她的手还在他的掌心,他的掌心温暖干燥,温度很适合留恋,可南风却不动声色的将手收了回来,他却丝毫也没有尴尬意外的情绪和表情。 他说:“那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南风也坐起来,有几分好奇:“什么地方?” 季逸说:“你去了就知道。” 南风冷哼:“欲擒故纵、吊人胃口,你这招玩的倒是不错。” 季逸挑眉:“我怎么吊你胃口了?” 南风语气生硬:“你、说、呢?” 话音刚落,眼前的人却忽然附身,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她毫无防备时,他的吻却再一次落在她的唇上。 季逸含住她柔嫩的唇瓣,难得此时还能吐字清晰的调侃她:“这样?” 南风怒气上涌,方向开口还击,他温润的舌尖却趁机溜到她的口中,稍稍勾住她小巧细嫩的舌端,轻轻含在唇齿之间:“还是这样?” 南风的头‘嗡’的一下炸开,相濡以沫间,都是属于他的味道,带着男性特有的阳刚之气,和淡淡的烟草香。 终于在她觉得呼吸已经有些迟缓的时候,他才放开她,南风平复着急促的呼吸,一双湿润迷蒙的眼睛却偏要冷冷瞪着他。 今夜的第三次,他又吻了她。 可看样子他却依旧不打算给个解释或是说法,南风从来就不是个娇柔温婉的女人,虽是遇上了他这样能准确无误的揣度拿捏甚至是牵引别人心思的高手,仍不肯柔弱顺从。 她冷笑:“就这样?” 季逸扬眉,逗她:“你还想怎样?” 她较劲:“我胃口可大得很。” 一贯锋芒内敛的人此时却笑的妖孽无比,他指了一下她的膝盖,说:“石面太硬。” 南风:“......” 第三十三章 果然,第二天的清晨,蔚蓝的海平面初初被晨曦染上暖色的橘光,季逸便整装待发,来到隔壁的房间敲门。 南风打开门,看见门口的人不由愣一了下。 白色的休闲长裤,淡粉色的t恤衫,倚门而立的人此时与她印象中那个冷硬沉稳的气质大相径庭,浅色调的搭配衬得他整个人清爽阳光,明明已经是接近而立之年的男人,此时却眉目分明的如同一个青春帅气的大男孩。 南风挑眉,朝他吹了声口哨:“你怎么知道姐姐我喜欢这口的?” 季逸对她的挑.逗依旧没有什么回应,直接将手里拿着的遮阳帽扣在她的头顶,拉着她下了楼。 经过大厅时恰巧遇见房东太太正在给吧台上的花浇水,见他们一起下楼来,不仅笑着打趣:“哦,这是要情人双双把家还吗?” 南风还没有领会‘把家还’三个字的含义,就听旁边的季逸笑着说:“不,只是一个约会而已。” 南风诧异,原来他昨晚说的‘去一个地方’,是要带她赴一次只有两个人的约会,可既然约会就要有约会的样子,南风撩了一下遮阳帽压住的长发,怡怡然的挽上季逸的手臂,对他说:“约会是需要有惊喜的。” 季逸淡然笃定:“会让你终身难忘。” 果然,出了酒店别墅的大门,南风就被第一个意外敲晕了头。 一辆边三轮的越野摩托车赫然停在门外的空地上,南风见他闲庭信步的坐到驾驶位置,将车子启动后冲她招手:“愣着干嘛,上来。” 南风坐上了驾驶位置一边底座凹陷的车舱里,忍不住问他:“这种摩托车驾驶难度可大得很,你确定没问题?” 第55节 这种边三轮的越野摩托对于驾驶操控有很高的要求,由于旁边还有一个人的位置,底座又低,所以转弯时非常不好控制角度,力度小了弯度不够,力度大了有容易发生侧滑,而且这辆车明显是经过改装以后的样子,光听排气管的声音就知道它动力强劲,马力十足。 季逸带上一副黑色的遮阳墨镜,整个脸部线条更加深刻俊朗,他脚下摘了刹车档,拧出车把油门的同时,疾风和他沉稳的声音一齐扑面而来:“我当然确定。” 摩托车沿着海边疾驰而过,涌上岸边的浪花似乎也被风速卷起,有细小清凉的水花落在脸颊,这种肆意奔放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想要大声呼喊。 南风一手按着头上的遮阳帽,有些兴奋的大声向他喊话:“喂!我们这是要去哪?” 他亦扬高了声量回答她:“海角天边!” 海风将他淡粉色的t恤牢牢吹贴在身上,眼前的男人嘴边勾带着一抹动人的浅笑,阳光欢快的跳跃在他的发梢,这个时候的他随性洒脱而又意气风发。 南风眯起眼睛,在呼啸而过的海风中凝视他的侧脸,一颗心竟微微有些发烫。 他们沿着海边开了很久的车,眼前的沙滩渐渐消失,车子行驶上一条崎岖的碎石小路时,季逸平稳的降慢了车速。 海平线已经被抛在身后,四周皆是茂密葱郁的热带植被,雨林参天,丛林幽静,别有一番热带原始森林的神秘与风情。 南风忍不住赞叹:“这是我第一次置身热带丛林之中,没想到和纪录片里看到的感觉竟会不一样。” 季逸将墨镜摘下来,挂在领口处:“有什么不一样?” 南风深深呼吸了一口周围湿润的空气,说:“不仅神秘,更多的是安静。” 这样葱翠静谧的环境里,就连穿习在雨林间潮湿的海风都悄无声息,阳光完全被苍郁高大的灌木林掩映,只有微风偶尔吹动树叶时,才会稀疏宁静的漏下来一点在身上。 没错,是安静,是让人想要闭起眼睛,沉醉睡去的静谧幽宁。 车子缓慢行进,季逸一手把持着摩托手把,一只手居然还能腾出来替她正一下刚才被海风吹斜的遮阳帽,低声问她:“够不够惊喜?” 她笑了一下,说:“别忘了,我的胃口......” 话刚说到一半,就被车子猛然加速时带起的阵风憋回嗓子,南风吓得差点没咬到舌头,还好她反应过快,风来时迅速抬手压到头上,紫色的遮阳帽才没有被疾风掀飞。 眼前的交通状况十分不利于骑行,碎石小路过后,便是一段沟壑纵深坡度起伏的泥泞湿地,摩托车随着路面上下颠簸,有好几次甚至微微腾空跃起,然后又飞快歪斜的落在树枝散落的地面上。 南风微微咬着下唇,紧张的连呼吸都格外小心。 经过一个垫满枯枝的水坑后,前面又是一个幅度不小的上坡,可季逸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摩托车风驰电掣般向高坡驶去,南风皱起眉头,咬牙问他:“你不是想飞过去吧?” 季逸专心的驾驶,目不斜视的问她:“害怕了?” 南风又用力咬下嘴唇,说:“怎么可能。” 季逸偏头看她一眼,轻轻笑了一下,直径拉起她的一只手来,见他竟然在这个关头单手操控车子,南风终于心惊,可还不等她出声,季逸却直径将她的手放在油把之上,她一颗心已经快要破膛而出,只见季逸的手重新覆上她的手背,调整了一下方向后,带着她的手用力向下拧动了油门。 “啊!”车子飞起来的那一瞬间,她终于控制不住,尖叫出声。 直到摩托车缓慢的开出树林,重新停在空旷的海滩之上,她依旧惊魂未定。 并不完全是恐惧,还有兴奋,和亲身体验飞翔的快.感。 季逸将车子熄了火,从驾驶坐上下来,走到她身边,替她将车门打开,笑着问:“还有力气下车吗?” 她一只手攀着车门边缘,遮阳帽早已经被风留在了丛林之中,长发在海风中尽情飞舞,不知为何,此时她看着他的那双眼睛竟微微发亮,她沉默了一会,问:“要是没力气了呢?” 他不说话,只是微微俯身,笑着向她伸出双臂。 她没有犹豫,毫不客气的将手臂环上他的颈项,他兀自笑了一下,伸手打横将她抱出车舱。 对于他的怀抱,她已经不陌生,此时安心的倚在他硬朗的胸口,一抬头就能看见他露在衣领外锁骨,肌理鲜明,性感优雅,她费了很大力气才压制住亲吻的冲动。 一直走到海边,他才将她放下来。 他指着南面的海平面,对她说:“看,那就是加勒比海公海区域的尽头,再往南一些,就属于委内瑞拉的海区的范围了。” 他的一只手还轻轻搭在她的腰上,另一只手遥遥指向远方,这个动作他做的熟稔而自然,仿佛是水到渠成,她将头微微靠上他的肩膀,不由轻笑,问:“这就是你说的海角天边?” 她随着他遥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天际浩渺,碧海苍茫。 他微微低下头,看着她染着笑意却一直极目远眺的眼眸,轻声说:“从那个方向吹来的,就是南风。” 她怔了一秒,惊悸的转过头看他。 而他的吻,就在这个时候落了下来。 她整个人都愣在他的怀中,片刻之后,终于抬手圈住他的脖子,闭起了眼睛。 这是个漫长而又彼此契合的绵吻。 不是初吻,却让她觉得比起第一次与人亲吻时,更加惑人心魄,她甚至没有再踮起脚尖,因为他一直附身配合着她的姿势,这样痴绵亲密的亲吻中,他能听见她压抑细微的喘息声,那声音非常动听,这是她第一个诚恳的在他面前卸下防备与盔甲,将自己骨血中最真实的温柔与妩媚,完全展现他的眼前。 她轻柔的吐息中依然有淡淡的香气,他想起她常用的那个牌子的香水,沁了雪松和迷迭香的基调,像极了她这个人,幽冷清静,动情亲吻时,却柔顺而又楚楚动人。 过了好一会儿,唇齿相离。 她依旧保持着环住他颈项的姿势,懵懂与迷惘却一直停留在她眼底,他手臂也仍然圈在她的腰际,他低着头,等待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迷乱的思维冷静了很久才渐渐清晰,大脑能够再次思考后,她果然微微皱眉,说:“季逸,我们现在是怎样?这是一种什么关系?” 他说:“你不能理解?” 她摇头,沉默几秒:“是不能确定。” “那就等你自己慢慢确定以后,我们再来谈这个问题。” 她蹙眉更深,双手也从他的脖子上滑落下来,似乎是挣扎了片刻,问:“为什么你不能明白的告诉我?” 第56节 他却依旧没有动,轻轻搂着她的腰,认真的回答她:“你需要自己去确定,不仅是确定这件事,更需要去肯定自己的位置与价值。” 她果然沉默。 季逸察不可闻的轻轻叹息,然后松开了她腰间的手,说:“我明天就要回国了。” 她飞快而仓皇的看他一眼,眼神交融处,她的眸色已经恢复清冷,她淡淡的‘嗯’的一声,然后转身向停在远处沙滩上的摩托车走去:“那我们就早点回去,离开前,你应该有一些准备工作要做吧。” 走到车子旁边,她试图拉开车门,但是尝试了好几次却都失败了,隐藏在心里的无力与烦闷渐渐浮上面容,最后她放弃了这个念头,有些机械的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点燃,靠在车身上等他靠近。 第三十四章 南风深深的吸了一口烟,清冽浓烈的烟草气息深入肺腑,尼古丁的催化让她心下猛然清明,她看着已经来到面前的人,皱着眉似笑非笑的说:“你刚才是说,明天就要回去了是吧?”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平静的点点头。 她冷笑:“所以,刚才,那根本不是什么特殊意义的象征,只是一个纯粹的吻别dbye,对吧。” dbye,还有另外的一种释义:承认某事物的损失或失败已成定局。 损坏,失败,已成定局。 她在这一刻甚至已经想要飙一句脏话。 季逸看着的脸颊,雪白的皮肤由于愠怒甚至染上了一丝红晕,她还想开口讽刺,季逸却截住她的话,沉缓的说:“和我一起走。” 她再次怔住,像是没有听清他刚才的话,不由愣愣的又问了一遍:“你、你说什么?” 他叹息,加深重复:“我说,你,和我,一起走,我们一起回去。” 她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可是,可是我还没有订机票,而且,而且我......” 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外,他这个人,他的海角天边,他在她眼前扬起起的那阵南风,他的吻,和他带来的一切惊喜,都像是她画板上那张洁白无瑕的画纸,在她不经意间就被他抹上了瑰丽鲜活的色彩。 他再次打断她,安稳平静的发问:“你昨天说,你的画稿已经全部完成了,是不是?” 她脑子一片混沌,只剩下点头。 他语调中透着轻松:“那就和我一起走。” 她只能喃喃出声,更像是自语:“可是,可是我还没有......” 他说:“机票我已经订好了,两张。” 她嗓子中像是塞了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堵在喉咙里抑住了声带,她只能目光闪烁的看着他,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回程的途中,她一路沉默,静静倚在靠背上,偶尔皱眉,像是在思索,又偶尔咬唇,像是不确定,季逸从没见过她这幅神情,印象中,她做出决定时一直是果决的,甚至行事为人的举止间,还会流露出决绝的意味,这样的她,让他觉得新鲜而有趣,看样子她已经愿意深入的去思考一些事物表象之外,所隐藏的更深层次的含义。 比起她的清冷挑衅的外衣,这样的她,才显得生动而真实。 或许她仍无法确定,但这个思考的开始,确实是一个让人欣喜的讯号。 等他们差不多快要到达酒店的时候,她终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深深吸了一口气,问他:“你,你是什么时候订的机票?我,我是说,两张。” 季逸思索了半秒,回答她:“四天前的早上。” 她的一颗心像是忽然被什么物体撞击了一下,微微一晃,余音泛响。 四天前,正是她与他相拥而眠的那天。 他忘不了那个清晨,他于睡梦中睁开眼睛,就看见如婴儿一般的她,柔弱的躺在身边,黑色的长发散开在白色的枕上,仿佛是昨夜从天而降的精灵,冒失的落入他的怀中,带着美好安宁,跌跌撞撞的闯进他的怀抱,和他的心底。 南风抬起眼帘来看他,目光笔直。 他的身侧是席卷而过的海风,远处是一望无边的碧海晴空,他迎着风,靠着海,深邃的眼眸清亮明净。 他也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海面上,波浪碧水轻漾,她忽然的就笑了。 第二天,她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季逸将她的画板折叠好,放入行李箱,然后带着她,离开了加勒比这片色彩蔚蓝到永生难忘的海域。 没错,这里有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从海平面上吹来的南风,有他的海角天边,有她的南风而至。 漫长而枯燥的飞行,南风蜷缩在座位上,依旧丝毫没有睡意。 夜幕降临,飞机在无边的黑夜中寂寞的穿行,窗外是浓得散不开的黑,就连流云的影子都看不见。 南风头抵在舷窗上,安静的看着漫无边际的黑夜出神,看上去像是沉思,但季逸知道她的状况,她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有想。 季逸按了服务铃,向空姐要了一条毯子,南风正兀自发呆,一阵窸窣的声响过后,身上蓦地一暖。 南风转过头来,季逸又将她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说:“睡一会。” 她摇头,诚实道:“睡不着。” 季逸将手收回来,微微蹙了一下眉,问:“经常失眠?” “嗯。”她声音淡淡的。 “持续时间多久了?” “很久了。” 季逸接下去本来想问她导致失眠的原因,是不是由于心理因素,但话到嘴边就被他咽了回去。 不可以用这种方式,她不能是他的病人。 南风有些疑惑:“怎么了?” 季逸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力不从心的叹息,说:“没什么。”又将视线挪到她的脸上,带着安慰的语调:“现在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试着将大脑放空,看看能不能有些帮助。” 第57节 南风挪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脖颈,却将身体放直,说:“不用了,明知道没效果的事情,一开始就浪费感情。” 季逸却伸手扶住她的头,替她调整了一下歪头的角度与姿势,又将她的椅背放平缓一些,声音很静:“不试怎么知道没用?闭眼,现在。” 南风皱着眉斜了他一眼,小声嘟嚷了一句别的,虽然是极其不情愿,却还是不悦的闭起了眼睛。 她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块阴影,长睫微颤,像是两把小刷子,他看得出来,她在尽力的尝试,也在尽力克制着内心的烦躁。 季逸将头顶的灯光扭暗,四周静下来,只听得见窗外流风之声。 过了很久,旁边的人呼吸逐渐绵长,季逸歪头去看,没想到她竟然真的睡着了。 她熟睡时的样子依旧安静,季逸看了她几秒钟,然后转过头来,闭上了眼睛。 南风醒过来时,空姐温柔甜美的声音正从广播里飘出来:“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已经降落在s市国际机场,地面温度13摄氏度,飞机正在滑行,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请先不要站起或打开行李架......” 她有些意外,本以为又要睁着眼睛等候天明的漫长黑夜居然就这样过去了? 她居然睡了这么久,这么沉,连飞机降落时俯冲的失重感都没有察觉。 一觉醒来,又回到了熟悉的城市。 两个人下了飞机,取回了托运的行李箱,一路沉默的向机场大厅外走去。 南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刚刚开机,系统才一启动,就有无数条短信和未接电话的提示消息,她长指滑过屏幕,心不在焉的看着信息的署名,有舒嘉的、齐然的、还有秦晓的,忽然一个未接来电的号码跌进眼中,南风指头一顿,脚下倏然收住步子。 季逸也停下来,问她:“怎么了?” 她有片刻的失神,但再抬头时,眼中又已经恢复了清冷平淡:“没事。” 他们随着人流出了机场,空气中有很淡的喧嚣气息,这是真实的尘世烟火的味道,不像那个岛上,干净、纯粹,仿若世外桃源。 但是她还是回来了,那个岛上所有的一切也都随着扑面而来的烟火气息被留在了山水重洋的彼岸,她带不走,就像她也无法再回去重新感受一番一样。 回到这里,就是原点,也是起.点。 包括他。 兜兜转转,还是和他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算了,南风心想,既是留不住,干脆不动念。 有过,就够了。 知道南风今天回程,舒嘉和齐然已经老早就等在了机场外的广场上,出了大厅没走多远,南风就看见了齐然的车,舒嘉从副驾驶的车窗里探出身来,冲她挥手:“南风,这里!” 季逸也看见了等候着她的人,他停下脚步。 南风也停了下来。 片刻之后,南风说:“我走了。”声音很轻,眼睛也一直望着前面,并没有看他。 季逸淡淡的说了句:“好”。 南风沉默了一会,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依旧没有回头看他,却问:“没什么道别的话?” 季逸默了默,说:“不需要道别,s市就这么大,会再见的。” 她的身影微微一动,终于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问:“如何再见?” 一语双关。 他明白,她这句话,既是在问怎样见到,又是再问,再见时,他们两人该是以何种身份何种立场面对彼此。 季逸平静的说:“这要问你自己。” 他又将问题抛了回来,就像个皮球,在地上滚了一圈,又回到她的脚下,发球的位置与角度,他还是让她自己去确定,选择。 果然,回到这里,就是又回到了原点。 他又站在了原有的位置上。 无论是什么,她都拿不回,带不走。 南风扯了扯嘴角,凉薄的笑着说:“那就再见了,季先生。” 季逸站在原地,看她大步走向那辆红色的卡宴,一直到上了后座,关上车门,她都再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车窗的玻璃镜太暗,他已经看不清她的脸。 第三十五章 回家的途中南风靠在后座上一路沉默。 舒嘉和齐然对于她的提前归来俱都表示出了强烈的兴趣,舒嘉扯着身上的安全带,侧着身子跟她聊天:“哎我说,为什么不提前打声招呼就跑回来了,这么突然,你该不是在那边摊上事儿了吧?” 她被舒嘉问的有点发懵,如今沉下心来想想,可不就是,她怎么就说回来就回来了,他只不过是替她备了一张机票而已,她怎么就脑子一热,就答应同他一起回来了? 从头到尾,他除了那张机票,其余的话,该说的或是不该说的,他一句都没有和她说过。 还有他海边的亲吻。 是吻了没错,可那又怎么样,那又能证明什么? 新奇而带有刺激感的陌生环境,很容易让人产生亲吻的冲动,不管是对她,甚至是个陌生人。 她怎么就答应了呢? 第58节 回到这个城市,他又只不过是他而已,而她亦然。 好在她大脑当机只是偶然的,恢复速度也是迅速的,好在她在飞机落地的那一刻,又重新明白过来,他是谁,而她又是谁。 是谁不重要,她与他本就没有一点多余的关系。 这一个瞬间,她突然又将自己找了回来。 南风从口袋翻出烟,将车窗放下去,对着窗外熟悉飞逝的建筑吞云吐雾:“扯淡,我能摊上什么事儿。” 舒嘉说:“拉倒吧你,就您老人家那性格,没英勇的掀起一阵加勒比海的暴风骤雨都对不起你名中带的‘风’字。” 季逸在风浪中一双漆黑沉静的眼眸在她心中一蹴而过,那样平静,淡的没再掀起她心海中任何一朵不该出现的浪花,南风戏笑了一声:“我这南风动静太小,杀伤力远远不够啊。” 开车的齐然笑道:“那跟你一起出机场的,好像就是那位著名的心理医生吧,叫什么来着?哦,季逸,是吧?” 舒嘉惊悚了,然后咆哮了:“卧槽不是吧,他就是那个让你‘流血流汗不流泪’的红腰带?” 南风朝窗外抖了一下烟灰,波澜不惊的说:“是啊。” “啧啧啧......”舒嘉忍不住咂舌,脸上一派惋惜之情:“我原以为你真是去工作,没成想啊,敢情您这是假公济私,跑大西洋上约会去了啊,简直精心策划滴水不漏啊,哎你这情调逼格这么高,你那些前男友们知道么?” 约会?那可真是一个让人不愿意提起的词汇。 南风冷笑:“你见过我这么大手笔、掏自己的腰包去假公济私的人吗?” 本来已经握着方向盘乐不可支,却突然中枪的齐老板:“......” 齐然咳了一声,佯装镇定:“那他怎么和你一起回来了?” 南风不自觉的将烟头从指尖弹出窗外,挑眉回答:“鬼知道他抽什么风。” 舒嘉用眼神向她示意,小声问:“搞到手啦?” 南风意兴阑珊:“画还是人?” “拿下哪个就是哪个呗。” 南风凉笑:“都没。” 舒嘉一愣,顿时笑的眉飞色舞,夹枪带棒的损她:“哎呦,没想到还真有你搞不定的主,什么情况啊这是,您老人家到底是手不行了还是腰不行了啊?” 菜市场上买菜尝个鲜还要说几句好话来铺垫一下,而他吻过就算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南风阴恻恻的瞥她一眼,语气却依旧不急不缓:“别着急啊,这事且没完呢。” 这句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终于回到了她的公寓里,南风将行李箱里的东西全部掏出来,收拾妥当,又将几张画稿交给齐然:“完工,交活。” 齐然看着那几张画纸上所勾画着的生动纯粹的蓝色,忍不住连连点头赞叹她:“活儿不错!” 南风:“......” 齐然见她有些神色恹恹,拍拍她肩膀笑道:“舟车劳顿,你先休息一下,泡个澡,好好睡一觉,晚上给你洗尘。” 南风坐在沙发上,点上烟,脸上是齐然和舒嘉都熟悉的神情:“行啊,你安排吧。” 齐然和舒嘉又闲聊了几句之后才离开,房间里又重新静了下来。 南风去浴室泡了个热水澡,将一身的风尘洗净,然后裹了浴袍,一头栽进卧室的软床上。 闭上眼睛,却无法入睡。 周围的一切都是她熟悉的,环境、味道、气息、人,这些事物都曾经妥帖的在她的掌握范围之内,如今重新融入其中,这种驾驭的心境她也丝毫没有生疏之感,这样才好,这样才对,她不能允许周遭的事物脱离她的把控范围,就像她不能允许自己对自己失控一样。 这样低级的错误,她不会再犯第二次。 她在飞机上睡过安稳的一个长觉,如今再入眠确是件不容易的事,要是放在平时,她一定会起身,去做些别的事情打发时间,可现在她不想。 南风从床头翻出安定,倒在手心两粒,想了想,又加了两粒,然后就着清水咽了下去。 也不知道是要和谁较劲,就是想证明没有别人的抚慰,她一样可以做得到。 没有他,她照样还是自己,她自己照样可以。 重新躺回枕头上,半个小时以后,她终于入睡。 季逸回到竹苑社区的家中,意外的发现院门并没有锁,他不动声色的走进去,院中的蔷薇开的依旧灿艳。 进了中厅,沿着楼梯走到二楼,他在办公室门前停下来,房间里有细微的响动,他推开门,就见方怡俯首于他宽大的办公桌前,手上翻看着一叠厚厚的资料。 听到脚步声,她仓皇失神的抬起头来。 季逸将外套搭在沙发上,皱眉问:“你怎么来了?” 方怡脸色青红不定,像是受到莫大的震惊与重创,她快速的将手里的资料合上,语无伦次的解释:“知道你今天要,要回来,就、就来帮你简单打扫一下。” 季逸没有回应,目光阴沉的落在她手中的资料夹上。 方怡几乎不敢抬头与他对视,整个人站在办公桌后面瑟瑟发抖。 季逸走到办公桌后面,直径将她手里的资料夹抻出来,语气阴冷生硬:“我说过,我的东西,不要碰。” 他将资料夹放回最里面的一个抽屉里,锁好后将钥匙拔了下来。 方怡知道自己犯了他的大忌,可那个资料夹本是放在抽屉里,她只是帮他整理办公桌的杂物时,看到了许多已经作废的文件,想着再翻翻看,还有没有什么可以一并处理掉的文书,这么一翻,就不小心翻到了混在一堆病历资料中的那个蓝色夹子。 她只以为是寻常的患者病历,可打开一看,才觉得天塌地陷般的晕眩起来。 第59节 她一页一页的翻过去,厚厚的资料上清清楚楚的记录着一切——关于那个人的一切,甚至包括...... 她一颗心像是坠入了寒冰深渊,一时间所有的感知能力都被冻住,消弭不见,她冷的不能自控的发抖,可还没有等她完全了解事情的始末真相,他就回来了。 季逸说:“你回去,以后除非工作时间,不要再来。” 他的声音已经平淡下来,可那样的沉静的压迫感却依旧让她呼吸困难,她又开始无端的心酸。 眼泪终于不受情感的支配,漫过她的眼底,她语气凄楚苍凉,那些从不敢当面问出口的话,也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原谅我,更不会爱上我?” 季逸皱眉看她一眼,长途飞行的疲惫还没来得及消解,他此时一点也没有和她纠缠这个问题的意愿。 他揉了揉眉心:“同样的话,不要让我重复第二次。” 见他已经移开步子向门外走去,方怡身子猛然一颤,不知是那里得来的勇气,一下子追上去,从后死死抱住他,眼泪打湿他的衬衫,她此刻已经孤注一掷,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痛楚:“季逸,你不能这样对我,那件事不能怪我,我从一开始就是拒绝的,我说的很清楚,我爱的人,从来都是你,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 季逸用余光扫了一眼紧扣在他腰上的那双手,冷声打断她:“放开。” “我不放!”她突然歇斯底里,声音中都浸透了眼泪的苦涩,却也只能说:“季逸,你不能!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季逸冷笑,直接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把她整个人拎开自己的身体,拽到一侧,他一松开她的胳膊,她便无力的跌坐到地上。 季逸居高临下的俯瞰她苍白失色的脸,寡淡的声音中竟透着狠厉:“你以为,若不是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上,若不是顾及着我们还在美国的养父母,我会允许你半年前回国来找我,还会允许你现在出现在这里?” 方怡充盈着泪水的双眼失神的望着他,这些话,她其实是知道的,但是如今亲耳听他说出口,连她心中那卑微的、自欺欺人的渺小期望都完全浇熄,不留给她一点转圜的余地,她终于感到灭顶的绝望。 季逸最后警告她:“这种事,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什么都会不再顾念,方怡,到时候你就自觉一点,直接回美国去,或是任何地方都可以,总之,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他再不多看她一眼,再不对她多说一个字,转身就离开了房间。 方怡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终于死死咬着手背,任泪水肆意跌落。 第三十六章 窗外下起了雨。 落地窗外可以看见阴霾灰沉的天空,原本洁白大团的云朵也被染上灰色,低低沉沉的铺在半空中,低的仿佛出手可及。偌大的落地窗上沾满了水珠,横纵交错,风一起,就斜斜的被吹飞出去。 季逸站在窗前,手里拿着的是一本相册,照片上的人眉眼依旧清晰如昨,仿佛时光飘然轻擦,却将他的笑容永远凝固在岁月深处。 季逸的目光从照片上抬起来,移到院子的地上,地上铺满了被雨水打落的嫩粉色的蔷薇花瓣,孤零,娇柔,零落片刻,辗作尘。 他合上相册,内心几乎冷笑,原谅?生命中的那个人已经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他又凭什么要原谅她? 南风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她睡得断断续续,极不安稳的睡眠中,似乎听到了雨声,可现在雨已经停了,房间里昏暗一片,只有纱帘卷着雨后泥土的新鲜气息,在落地窗前飘飘荡荡。 她看了看时间,她睡了将近六个小时。 虽然是在药物的催化下实现的,可她还是觉得这效果已经很让人满意。 她简单梳洗,然后从衣橱里翻出一件暗红色的长衬衫套在身上,又穿了一条黑色包臀的紧身短裤,前对着梳妆镜抹上了一点樱红色的口红。 时间指向晚上七点,她抓了抓披散的长发,出了门。 齐然为她精心筹划的接风场,地点定在了一家私人会馆,南风从出租车上下来,看了一眼与这家会馆仅隔一条商业街的俱乐部大门,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想,直接进了会馆大门。 大厅的舞池里灯光妖媚流转,随着节奏左摇右摆晃动身姿的男男女女,基本上都是她认识的,这个圈子本来就小,如今这样一群借着夜晚的掩盖放肆发泄青春与荷尔蒙的怪胎被集中到了一个房檐下,脸上的神色交错混杂,兴奋的、狂放的,冷漠的,怎么看都觉得不真实。 舒嘉见她进来直径往吧台方向走,端着酒杯扑上来:“你今天倒是难得的准时啊。” 南风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坐下,对服务生说:“苏打水。” 舒嘉腻在她旁边,皱着眉挥了挥手:“该把酒言欢的时候喝什么苏打水。”又对一旁的调酒师说:“给她调一杯‘紫色阴霾’伏特加做基酒。” 调酒师手法利落,上酒很快,南风端起那杯奢华神秘的暗紫色的液体喝了一口,淡淡的黑树莓的水果味伴着浓烈的酒香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 她将酒杯放下,想抽一颗烟来调佐一下味蕾。 舒嘉看她低头点烟,神情还是恹恹,拱了拱她手肘,说:“你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兴致,怎么着,心情不美丽?” 南风吐出烟雾,手里转着打火机:“没有,我不一直这样么。” 舒嘉笑了一下,从她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给自己点燃,说:“也是,你一直都这样。” 南风挑眉,问她:“你不是戒了么?” 舒嘉悠然的吐着烟圈,说:“想戒的时候就戒,想抽了就再抽呗,人心多善变啊,抽根烟又算什么。” 可不是,从古至今,人心易变,故人尚且,何况萍水。 南风轻笑:“是啊,这世界上只有一件事情不会改变,那就是一切都会变,不是这一秒发生,也可能在下一秒出现。” 舒嘉垂眸看了一眼手里的烟,笑的有些凉薄:“其实也没什么变不变的,只不过是他不喜欢抽烟的女人,可越是他不喜欢的事情,我越是来劲,我倒想看看他对我能忍耐到什么程度。” 舒嘉嘴里的那个‘他’是谁,南风心知肚明,她抬起眼帘,目光转向舞池,灯影交错中,果真看见了程琛。 舒嘉原先说过的话,这时又浮上了脑海,南风抽了一口烟,皱眉问:“到哪部分了?” 舒嘉弯了弯嘴角,一口烟呼到南风脸上:“水□□融。” 南风脸色变了变。 她沉默片刻,低声说:“舒嘉,你他妈的最好别找事,到了陷进去出不来的时候,你那些水和乳,恐怕都不够变成眼泪给你流的。” 舒嘉把下巴搭在手背上,口吻轻快:“我有分寸。”她停了停,忽然问:“你有过出不来的时候吗?” 南风偏头:“什么?” 第60节 舒嘉啄了一口鸡尾酒,声音也飘乎乎的轻缓:“我是说,你有没有过一段自己完全沦陷,不能清醒脱身,最后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流眼泪的时候?南风,我从来也没见过你为谁哭过,有时候都怀疑,你泪腺是不是根本就没生长发育。” 南风笑出声来,可眼睛里的光芒却渐渐沉隐,最后变得极冷,可她的口吻依旧是调笑:“滚,我该长的都长了,发育的比你好。” 舒嘉将头靠在她肩上,笑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 两人抽完烟,齐然从身后走了上来,挤在她们中间,左拥右抱:“怎么不下去跳舞,坐这喝什么忘情水呢?” 南风把她搭在脖子上的胳膊拿下去,说:“你们玩,我懒得动地方。” 齐然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捏捏她的脸:“从机场到现在,一整天了还是这么没精打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人甩了,跟这肝肠寸断呢。”她又用眼神敲了一下舒嘉:“像不像?” 舒嘉乐了:“别说,还真有那么一股黯然伤神的气质。” 南风冷眼扫过二人,手又伸向烟盒拿烟:“别扯淡,能甩我的人恐怕现在还是颗受精卵,还没见过这芸芸众生和花花世界呢。” 齐然说:“也是哈,连聂毅成那样的男人都能被你一脚踹开,你这心硬的跟钻石似的,哪给过别人甩你的机会。”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这个名字了,眼下这三个字被齐然从善如流的说出来,乍一听,心里却是半点波澜都没有了。 又想起在机场时,看到的那个未接来电的提醒,南风一时还有些晃神。 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两年,她早已心如止水。 她吸了一口刚点燃的烟,又将其按灭在烟灰缸里,滑下高脚凳。 舒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哎你干什么去?” 南风声音清淡,瞬间被吞没在音浪之中:“透透气。” 南风从洗手间出来,靠在盥洗台前闭目养神,外面太吵,人声音浪不断冲击着耳膜,她有点头疼。 盥洗台前面的装饰墙很有特点,一片纯净的深蓝色,上面粘着很多细碎银亮的水钻,像是浮在加勒比海面上的星光,在月色下,光华璀璨。 她本想伸手去摸一下那些碎钻,就像那个夜晚,天很静,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夜幕之中的繁星。 手伸出去一半,她又慢慢收了回来。 再晶莹闪烁的水钻也不是那夜的星星,而那夜的星空再如何的让人沉醉,如今她也醒了过来。 带不走的东西,她从来不会留恋。 她重新靠上盥洗台,放在一旁的手机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她盯着屏幕看了五秒钟,然后接起电话。 她的声音与寻常无异,仿佛打这通电话给她的,只是一个相识的熟人而已:“喂,你好。” 电话那端有短暂的沉默,隔着听筒,南风似乎听到了缓而沉的呼吸声。 她不急不缓的转过身,冲着镜子理了理长发,过了很久,才听电话那边的人低声喊了一句她的名字:“南风。” “嗯,是我。”她问他:“找我什么事?” 她的自然与疏离让对方再次沉默下去,南风捋了捋发梢,似乎没有了刚才那样好的耐性:“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没事我挂了啊。” “别!”这个字脱口而出,带了一丝紧张的声颤,他调整了一下情绪,再次开口:“这两年,你过的好不好?” 南风冷笑:“聂毅成,你能有点创意吗?这么八点档的对白是跟谁学的?你老婆?” 聂毅成再次沉默下去。 自从她离开香港,他们之间再没有任何联系,曾经和聂毅成的那段情,就像是一颗石子扔进了汪洋之中,早已沉寂的无影无踪,海风一过,溅起的短暂涟漪都消失不见,可如今他却再次打扰,难道是还报了些别的漪念? 可她对他,早就无话可说。 南风终于有些烦躁,可就在她想要讲电话直接挂断的时候,聂毅成的声音再次传进耳中,他说:“南风,我离婚了。” 南风的手,微微顿住。 这的确是个意外。 她默默的看了一会儿镜子里的自己,说:“哦。” “我离婚了,南风,我现在是自由的。” 南风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笑的不怎么优雅:“所以呢?我该怎么回应?说恭喜还是说别难过?” “你应该清楚,我离婚,是为了什么。” 南风几乎笑出声来:“别!聂毅成你可千万别往下说,你离不离婚,以后还会不会再结婚,跟谁结婚,与我都没半毛钱的关系,千万别跟我说什么离婚是为了我,这么俗不可耐的对白,我听着都腻得慌。” 电话里有深深的叹息声:“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原谅?这个词她熟悉得很,却也陌生得很,景晓娴和秦晓不止一次问过她,能不能原谅,现在就连他也说着同样的陈词滥调,可能在他们眼里,原谅一个人,是一件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所有的爱恨怨怼,都能简单的被这两个字一抹带过。 可她不行,她爱的时候用尽了心力,恨的时候,也要全情投入,这样才算对得起她自己。 南风说:“聂毅成,我这辈子就两种人不能原谅,一是瞒过我的人,一是骗过我的人,这两样你他妈的都占全了,你说,我要是还能轻而易举的就说原谅你,是不是自己啪啪打自己的脸?” 电话那端再次没有了声息,南风不再给他任何转圜解释的机会,这次直接干脆利落的挂了电话。 第三十七章 洗手间外的走廊上光影斑驳,音乐声渐渐清晰起来,南风缓着步子往大厅走,嘈杂声越来越喧嚣于耳,她心里却是空茫茫的静。 走了几步她又停下来,靠着墙壁点了一支烟。 聂毅成沉默的呼吸声好像还在耳边,他对她欲言又止,也对她无奈叹息。 第61节 他们之间,终究无话可谈。 可她知道,原来的时候,他们不是这个样子。 那个原来,就是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 南风深深吸了一口烟,想,初恋。 其实并无惊天动地的相识,也没有惊心动魄的相知,开始时的样子,甚至平淡无奇。 她还在圣彼得堡进修油画时,偶尔会给香港的几家画廊出稿,酬劳丰厚,而且画稿的数量也并没有固定形式的合同约束,她只当是乐得消遣。 就在她学成回国前夕,一直有合作的一家画廊致电给她,问她是否愿意来香港发展,比起内地,香港拥有更加包容的大环境,更加适合她的画风与格调。 她答应了。 然后就是相遇,依旧没什么新意。 一次画廊内部的小型聚会,她喝的有点高,便找了个角落里的沙发,靠着醒酒养神。 那时候,她失眠的症状已经非常明显,但大概是由于酒精能够快速的麻痹神经,她靠在沙发里,却睡着了。 再醒来时,她身上盖着一件宽大的男士外套,聚会的人走的七七八八,周围很安静,她一偏头,就看见了同样窝在旁边的沙发里闭目养神的聂毅成。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灰色的衬衫,她身上盖的外套,应该就是他的。 南风起身走过去,又将衣服盖到他身上,手还没有完全收回来,眼前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南风愣了一下,直起身子,说:“谢谢。” 他笑了一下,对她说:“不客气,我认识你,秦南风,油画家。” 他的声音很低,磁性而悦耳。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却直接喊出了她的名字,后来她才知道,他其实是那间画廊的股东之一,从她还在圣彼得堡为画廊出稿时,他就注意到了她的画,和,她的人。 然后就是他的追求,如同他这个人,精致浪漫又不失情调。 彼时的她从未真正谈过一场名副其实的恋爱,原来的时候年纪小,一直在上学,秦遇管束子女又严谨而细致,爱上一个男人这件事,她在十八岁前想都没有想过。 后来她深陷囹圄,三年时光偷换,物是人非后去到圣彼得堡,身边不是没有艳羡爱慕的眼神,可她依旧冷眼置之。 她所亲眼目睹过的情爱之事,离她最近的便是秦遇和景晓娴,最熟悉,也最惨烈。 至于那些花前月下魂梦相连的描绘,她没见过,也无心亲身尝试。 直到遇见聂毅成。 他时刻风度翩翩,给予她的的永远是恰到好处的温暖与包容,毕竟只是个二十二岁的姑娘,对于男人还没有经验可谈,他温柔呵护,她便节节败落。 现在若是将这些话说给旁人听,旁人一定会捧腹大笑,然后对着她戏谑奚落:“秦南风你他妈蒙谁呢?还初恋?你他妈还能记起自己的初.夜就不错了!” 可事实就是这样,聂毅成,初恋。 这是她第一个爱上的男人,倾尽心力。 那时她二十二岁,聂毅成大了他将近十岁,可她却全然不理,固执的画着自己的画,固执的爱着身边的人。 渐渐的,流言四起。 关于她诡异迷乱的画风,关于她寡廉鲜耻的生性,关于她傍上了聂毅成这样一位商界精英,已婚男人。 流言蜚语她左耳进,右耳出,丝毫不挂心,但这最后一条,她却是认真甚至是严肃的求证过。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什么事瞒你?” “你是不是已经结婚了?” 那时的他正坐在画室的地板上,替她调和油画颜料,乍一听这话,直径将油料盘放下,走过来,揽住她的腰,低头深深亲吻她。 她脑子一片混乱,他却含着她的唇瓣,清晰无比的回答她:“不要相信别人的话,你只管听我说,南风,我没有。” 他亲口告诉她,他没有。 他还说:“我爱你。” 她信了他的没有,更信了他的爱。 那段时间她的精神状况已经十分恶劣,他几乎推掉一切工作,陪在她身边。 她抑郁不能言语时,他会耐心温柔的将她搂在怀里,陪她安静的沉默,看月落日出。 她狂躁无法控制时,他会任由她发泄般的将周边触手可及的东西摔分粉碎,等她平静,再独自收拾残局。 这样毫无条件毫无保留的宠溺,她就信了。 直到他的妻子找到画室,当着众人的面撕了她刚刚完成的一幅油画,画纸上的颜料还没有干透,她的手上沾满了彩色的油料,狠狠一巴掌抽在她脸上时,除了疼,还有满脸的靡靡之色。 她低垂着眼帘,一动不动,任由她的巴掌一下又一下的落在脸上。 直到聂毅成闻讯赶来,拉开了他已经歇斯底里的妻子。 看见他的一瞬间,她才真正感到屈辱和羞耻。 这屈辱与羞耻并不源于脸上的巴掌,而是源于他说过的话。 第62节 他说他没有,他说他爱她。 她怎么就信了? 他将她放在一个最难堪的位置上,她浑然不知,却在这半年来,扮演着一个最卑鄙无耻的角色,伤害着一个无辜的女人。 这是她觉得自己最不耻,最恶心的时刻。 可他拦住了自己的妻子,却还想靠近她,手还想触摸她通红肿胀的脸颊。 她避开。 她走到那个女人面前,抬起手,一巴掌狠狠掼在自己脸上,比刚才她打的,任何一下都要重。 嘴角溢出鲜血,她只是轻声对她说:“对不起。” 然后踩着一地凌乱铺陈的碎屑,直径出了门。 那并不是一副人体画,而是一场月夜繁星。 那是前天傍晚,他陪她在环球贸易广场的观景层,看过的星月璀璨。 如今,月落星陨,一地狼藉。 一直到她走出大门,再没有看过他一眼。 这就是初恋,开始结束,痛快极了。 又痛又快。 如今,他说他离婚了,他问她要一句原谅。 他甚至还想她能再回到他身边。 旧爱的誓言像极了一个巴掌,每当你就起一次就挨一个耳光。 何况她还挨了那么多下。 痛定思痛,她不能再打自己的脸。 南风慢慢吸完了一支烟,将烟头捻灭,接着往大厅里走。 那些事,本以为己经足够漫长深刻,可再回忆起来时,也不过是一根烟的功夫了了。 如此,烟都抽完了,谁还会小心细致的将残灰汇集成堆,一并带走? 她嫌脏了手。 灯光晦暗的走廊转角处,一对男女正忘情拥吻缠绵,舒嘉将程琛按在墙壁上,柔软的身姿紧紧依附缠绕着他,一只手搂着他的脖子将他拉近,另一只手已经顺着他的裤腰探了下去。 南风淡定的从他们身边走过,舒嘉此时还能分神来冲她眨眨眼睛,眼波春水横流,骚包无限,南风甩了一个白眼给她,用口型虚拟着声调:“悠着点。” 进了大厅,霓虹魅影,光筹交错。 她回到吧台前坐下,手里把转着手机,对服务生说:“苏打水。”说完却忍不住皱眉:“算了,果味香槟。” 她慢慢噙饮着香槟酒,不由自主的想到刚才路过转角时看到的那一幕,她看见程琛闭着眼睛,脸上是忍耐而迷乱神情,而舒嘉看她的那一眼,眼神却清晰明亮。 又想到不久前聂毅成的那个电话,她一时间烦躁无比。 这样乱七八糟纠缠盘结的关系,她原先不甚理会,现在突然厌烦至极。 她下意识的去点烟,似乎只有这件事能聊以消遣排解胸口淤积的那股烦闷。 烟刚点上,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她转头,苏皖已经坐在身边,冲她嫣然一笑:“好久不见,欢迎回来。” 南风看她一眼,扭过头来:“不用违心,笑的那么假,你当我是瞎的?” 苏皖被她呛住,表情有些尴尬,但很快恢复自然,又向服务生要了和她一样的香槟,说:“这么久没见,都快忘了你的天生的冷体质属性了,不过我说到底也没有真的得罪过你,你终究用不着每次都这样横眉冷对不是?” 南风也笑,依旧冷寒:“我对谁什么样,一向不分人。” “那分什么?” “心情。” 苏皖笑出声来:“这么说我每次遇见你,都是你心情不好的时候?” 南风眯着眼睛吐出一串烟痕:“是你运气不好。” 苏皖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拧眉沉默了片刻,才换了一个话题:“下午在画室,我看见了你带回来的画稿,说实话,很意外。” “意外什么?” 苏皖暗自惆怅的摇摇头:“一直以为你只有人体画得传神,没想到,风景系列的主题画,到了你笔下,竟然也有浑然天成的神韵和摄人心智的冲击力。” 苏皖自一开始便与她貌合神离,有时甚至连表面的虚假和平都难以维系,但这几句话,说起来倒是有几分真心。 她说:“看来有些事情果真是天赋来的,旁的人怎么模仿,也只能勾勒出皮毛骨相,韵味这个东西,却是学不来。” 苏皖刚出道的时候,曾近刻意临摹过南风的画风,作为新人,也曾在圈子里掀起过一阵小小风潮,但借鉴而来的终究不能演化为自己的格调风韵,风潮渐息后,苏皖便知此路不通,才重新定位自己的作品风格。 南风当然听的出她话中的含义,似笑非笑的瞥她一眼:“学我者死,似我者,生死不得。” 苏皖脸色白了几分,默默起身,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不远处的走廊里还有一对交战正酣的野鸳鸯,南风不耐的皱眉,抿了抿唇,对着苏皖的背影招呼了一声:“哎!” 苏皖转过身:“什么?” 第63节 南风压制着烦闷的心气,直截了当的问她:“你刚才的意思,是跟我致歉来了吧?” 苏皖愣了一下,咬着唇,点了一下头。 “哦,那我接受了。”南风把抽了一半的烟按在烟灰缸,抓起手边的电话,不耐烦的向她挥了下手:“喝多了,送我回家。” 那一幕如果此时就被苏皖看见,不知道又会是怎样一番血雨腥风。 她实在懒得再去耗费精力,看一群人上蹿下跳的瞎折腾。 第三十八章 出了会馆的大门,南风问:“你车停哪了?” 苏皖说:“停车场。” 南风‘嗯’了一声,重新点上一根烟:“我在这等你。” 苏皖点点头,去停车场取车。 南风站在路边抽烟,眼风无意间就又扫到了对面的俱乐部门口。 她深深吸了一口烟气,两秒钟之后移开视线。 齐然的电话追过来,南风接起来,就听齐然在嘈杂的音浪背景中嚷嚷:“人呢?你上哪了?” 南风说:“回家。” “哎你这人,大家还没有一起喝一杯,对你的归来表示夹道欢迎,你怎么就先一声不吭的走了?” 南风叹了口气:“算了吧,我真没心情。” 齐然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说:“南风,我总觉得,你这次回来,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南风问:“哪不一样啊,你别扯......” 她接下来的话顿了一下,因为商业街对面的俱乐部里走出一个人,向这边不经意的看了一眼,然后站在了对面的路边上。 两人之间隔着车水马龙的长街,这样的隔空相望,就像是电影中的慢镜头,身边的人和物都飞快的流逝在眼前,只有两个人是静止的,眼神凝固,周遭无声。 南风看见季逸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又吸了一下烟,说:“你的感觉什么时候准过?别瞎扯了,我好着呢,和原来一样。”然后挂断了电话。 季逸穿过步行街,走到她面前,仿佛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在遇到,上午才说过,哪怕不需要道别也一定会再遇见的人,现在真的遇见了,这是一个妙不可言的偶遇。 季逸说:“这么巧?” 南风用下巴指了指对面的俱乐部,问:“来锻炼身体增强体质的?” 季逸点点头。 南风笑了一下:“精力旺盛,体力不错。” 才结束漫长而疲惫的旅行,又在天上飞了将近两天一夜,他居然连时差都不用倒,晚上就跑来俱乐部来消耗热量,果真身体素质好到变.态。 她身后就是会馆的大门,隔着门上的磨砂雕花,还能隐约看见大厅中不断变幻色彩的霓虹灯光,季逸不由问她:“来聚会?” 他说话时,南风正用目光上下打量他,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季逸感受到她异样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你看什么?” 她毫不避讳:“看你。” “看我什么?” 南风又将目光锁在他的脸上:“我觉得,你果然还是脱了衣服的时候更吸引人。” 她话中有话,季逸微微皱了一下眉。 南风说:“现在我回来了,没完成的画稿还得接着画,所以,咱们又要旧事重提了。” 她说这话时,季逸就察觉出来,她与在岛上的时候相比,眉眼间的气质已变得不一样了。 或者说,一回到市,她又变成了之前的那个样子,眼神冷硬犀利,口吻淡漠,面对他时,那些在海岛上惊鸿一瞥的柔软与温顺,也已经被之前的挑逗和咄咄逼人所掩盖,再没有一点痕迹。 与其是说她变得不再一样,倒不如是说,她又变成了她自己。 季逸皱着眉,看她两秒,似乎有些无力:“我送你回去。” 南风笑的暧昧却生冷:“我家有画室,怎么着?想通了?” 季逸薄唇一抿:“不可能。” 南风笑着向他靠近了一点,微仰着头,一口烟呼出来,轻轻喷在他的脸上:“你到现在还坚持别捏个什么劲?人你也亲过了,搂着睡也睡过了,至于你,我该不该看的也都看了,货都验过了,就差这一步,关键时刻,没想到你怎么还是‘不行’呢?” 季逸隐忍的看着她的脸,沉默许久,沉声道:“南风,你保持正常状态的时间能长一点儿吗?就一点,行么?” 南风的眉梢一下染了寒霜般的冷色,她退后一步,答道:“我现在就挺正常。还有......”她眼角微微眯起,斜睨着他:“南风这两个字,可不是谁喊我都愿意接着的,季先生,鉴于我们以后可能还会有见面的机会,劳驾您到时候还是改个口吧。” 季逸太阳穴不可自控的跳了一下:“那我称呼你什么?” “秦小.姐,你不挺喜欢么。”苏皖已经取了车子过来,停在路边等她,南风说完,转身就向一旁走去。 “秦......南风!”季逸喊住她,强压着胸口不断上涌的怒气,语气也凉了下来:“就因为,我没有给你个答案?” 南方停住,转身,皱眉:“什么?” 季逸看着她眼中不耐烦的神色,尽量平静的说:“阴晴不定,忽冷忽热,你这样,就是因为我一直没有给你一个想要的说法,关于那个吻,关于我们,是不是?” 第64节 南风盯着她半秒,忽然勾起嘴角:“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季逸心中微微一磕,犹豫了一下:“或许,我猜得到。” 南风将手里的烟扔在脚下,用脚尖碾灭烟火,一下又一下,十分用力,眼中的讥诮却不加掩饰:“我想要的,就是你......” 她顿了一下,季逸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就听她一字一句接下去:“......脱,而已。” 季逸深邃的眸色一下子笼上阴霾,他目光深深的看着她,下颚的线条明显绷紧,这是一个男人已经薄怒却极力抑制的表现,南风嗤笑一声,转身就上了车。 车子汇入熙来攘往的车流之中,苏皖显然对于刚才和她有过交谈的那个男人充满好奇,但是她坐在车里,他们之间对话的音量一直只限于两人听见,眼下她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猎奇心理,一边开车一边试探:“刚才那个人,你朋友?” 南风坐在副驾上,看都没看她:“不是。” “不是朋友......那就是情人?” 情人?这个定位倒是新奇,放在他们身上,有股说不出的晦涩。 南风冷哼:“也不是。” “那是......” 她打断她,有几分厌烦:“你不是看上程琛了么?怎么,口味变得这么快?” 苏皖被她噎的不轻,终于安静下去。 南风说了公寓的地址,不到一会车子就在她楼前的花坛边停下来。 下车前,南风说:“我听齐然说,有一个什么...什么奖,你有兴趣?” 苏皖愣了片刻,说:“年度最佳创意奖,s市的绘画协会提名的,分量不轻。” 南风点点头,说:“对,就是这个。”她看她一眼:“我觉得你挺合适。” 苏皖想要按下车窗按钮的手停在半空,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这个奖项是协会评选,头衔不可小觑,而画室那边一直推荐的人选,都是南风。 苏皖看她的神色复杂难辨,喃喃问:“为什么?你......” 南风推开车门下车,隔着半升的车窗,平静道:“我从不欠人人情。”说完便向公寓门口走去。 苏皖看着她在楼门外输入密码,然后拉开大门,一层的声控灯骤亮,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电梯门后。 只不过是送她回家,她却认为这就是个人情了,就因着这丁点的关系,她就毫不在乎的将已经揽在囊中的桂冠戴在她的头上。曾经,她一度认为,秦南风这个人,性情乖张,冷漠跋扈,但是,这一刻,她才真正觉得,她是一点也看不透这个女人。 在会馆呆了大半夜,身上沾满了乱七八糟的气味,酒味香味香水味,若是南风自己分味道,她熟悉而坦然,但若是换成了别人的,她一分钟都受不了。 认真洗过一个热水澡,她才穿着睡裙,进了画室。 已经是十一点了,但对于她而言,漫长无边的长夜,才刚刚拉开序幕。 可是站在画板前,面对着铺展在眼前的,雪白空旷的画纸,她却不知道要如何落笔。 画什么?怎么画?夜空还是繁星,流光还是霓虹? 她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些,根本不在这里。 南风扔了画笔,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从会馆门前看南风离开后,季逸没有回竹苑社区那个时长接临患者咨询的房子里,而是直径回了家。 这是他在s市的另外居所,确切一点说,他一直觉得,如果在这个城市一定要有一个所谓的家的话,那这里倒是比那幢院中花架上开满蔷薇的复式小楼更加贴切适合。 这是他一个人的安身之所,不会有病人预约前来,不会有方怡偶尔打扰,只有他自己,阻绝了窗外的繁华乱世,不吵不闹,平静无喧嚣。 这个地方,就连身在美国的养父母都不知道,半年前他们来中国度假顺便看望他,他都没有将他们领到这里,也只是回了竹苑的房子,温枕扇席,照拂左右。 他需要这样一个独处的空间,有的时候,他也需要独自冷寂的时光。 季逸简单冲澡洗漱后,泡了杯清茶,就到了书房。 茶烟四溢,茶香清淡悠远,一室静谧安宁中,他坐在书桌前,打开手提电脑,在网页搜索栏输入了‘秦南风’三个字。 书房中只亮着一盏台灯,灯光是暖人的淡橘色。 季逸看着搜索出来的网页信息,渐渐的,皱起了眉峰。 这是他第一次通过其他的方式来了解她这个人,和她的生活。 他又随手点开了一则论坛网页,一目十行时候,也不过和之前看到的那些字眼大同小异:身陷囹圄、私交混乱、性格乖张、画风如人...... 他将页面关掉,端起茶盏,喝了一小口温茶。 他以为自己对她的了解与掌握已经足够充分,这时才知道,原来,除了他之外,旁的人,竟是这样看待她。 她却毫不理会,依旧我行我素,这样似乎将全世界都不放在眼里的一个人,不知道,有什么是真正能在她心中停留片刻的。 茶已变凉,夜深如水,季逸盯着早已经转换为屏保的屏幕画面,眸色越来越冷。 第三十九章 南风一连几天找不到提笔时的感觉,舒嘉知道她是为了《人.性》的连稿烦躁,而那位‘红腰带’意志却顽强坚贞的很,她一时搞不定,所以才会烦上加烦。 舒嘉看她整天窝在工作室的油画间里,望着画板一呆就是大半天,一言不发,只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她却只能在干着急之余,紧锣密鼓的安排模特来给她试景。 可这几天见过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不管条件如何、效果怎样,甚至连几个齐然舒嘉都觉得不错的,也被她一票否决。 “不对,不是这个感觉。” 第65节 舒嘉欲哭无泪,瘫在沙发上哀求她高抬贵手,饶她一命:“卧槽姑奶奶,为了找个脱了衣服博您一笑的美男,我已经要把s市翻个底朝天了,现在就差往男.色云集的xx去了,您就当是心疼我,成不?差不多就得了,再说了,感觉这个东西,你看的比什么都重,可别人不见得能看出这肉和肉之间的区别不是,在他们眼里,看重的是你的名号,所以你就是画了一只褪了毛的猪在上面,别人也会说,哇哦,快看,这是秦南风画的裸猪,一根毛都没有,好纯粹、好有内涵哦!” 南风没搭话,她坐在长桌上,两条腿搭在桌边一晃一晃的,自顾抽着烟。 她两条细腿长且白,阳光照在她皮肤上,像是泛着莹光,晃的眼前的人眼晕。 齐然晕了一会也忍不住帮腔:“我觉得,舒嘉说的没错,你是画画的,可欣赏者和你的角度不同,你在意的,他们未必在意,他们在意的,无非是这幅画出自谁手,可别忘了,看画的是他们,最后掏银子买画收藏的也是他们,两害相较取其轻,这样一想,你坚持的那些背后的神韵啦、隐藏的气质啦,是不是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南风弹弹烟灰,说:“要真是这样,我还卖什么画,卖自己不就行了?” 齐然哑口无言,默默的向舒嘉递了个眼神,意思非常明显:卧槽姐跟神经质讲不通,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舒嘉在沙发里哀嚎着打了个滚。 齐然无奈叹息,说:“算了,随你吧。”想了想又说:“对了,上次你带回来的画稿我已经拿到画廊给王总看过,王总满意的不得了,说新一期的画刊就能上。” 南风‘嗯’了一声。 “还有......”齐然看了看舒嘉,舒嘉向她点点头示意,她才接着说:“还有他说,下个月画廊成立五周年,会举行一个小型的周年庆典,其实,就是一个小规模的酒会,请的都是圈里的人,还有几个王总的朋友,他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要我把你拖过去......”说到最后,齐然的神情已经有些不自然,语调也软了下去。 南风夹着烟,透过烟雾看她一眼,说:“行,我去。” 齐然受宠若惊的瞪大了眼睛。 南风冷笑一声:“你都已经答应人家了,我总不能让你为难打脸不是。” 齐然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苦着一张脸自暴自弃:“我就知道,你一准得损我一顿心里才舒服,不过我也是没办法,画室这么多年来,一直有王总的提携和帮助,才能稳步发展到现在,如今他亲自开口,我说什么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啊,毕竟以后还要长期合作的。” 南风白她一眼,口气依旧淡薄:“差不多得了啊,我不是都答应给你齐老板卖笑了么,还摆着一张苦瓜脸给自己添堵,说的好像我逼良为.娼似的。” 她这样说,齐然就知道她的确没有生气的意思,一下子扑过来搂上她肩膀,哈哈大笑:“江湖儿女果然不拘小节,女侠,尔乃真巾帼也!” 南风忽然一口烟呼在她脸上,齐然猝不及防,顿时咳得花容失色。 南风忍不住笑了一下:“乖,女侠疼你哈。” 齐然:“......” 午饭叫了外卖,南风简单夹了几根青菜,就把筷子一放,又进了画室间。 她走后齐然忍不住小声和舒嘉絮语:“她这么下去可不行啊,成天睡不着,现在干脆连三餐都要戒了,照这样,用不了多久,她就该羽化成仙了,你得劝着点啊。” 舒嘉忧郁叹息,抽了张纸巾擦擦嘴:“我能劝的了她?齐老板你是忒看不起她还是忒看得起我了?她这人,表面上云里雾里的什么都无所谓,其实就是个一根筋,她认准了的事,只要不死就没完,说复杂也复杂,可你要说简单,她骨子里又是最简单的那一个。” 齐然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又说:“那个心理医生呢?之前她不是去做过一次咨询治疗?怎么现在又没了下文了?” “你说那个‘红腰带’啊?”舒嘉摇摇头:“别提了,她整天这么神经兮兮的,还不都是因为他,听说,他不仅不肯给南风做模特,现在连心理咨询也不愿意给她做了。” 齐然猛地一拍脑门:“对啊!我想起来了,他是这个意思,而且很久之前就已经将咨询费的预付款退到我账户里了,不过......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啊?” 舒嘉撇撇嘴,摇头:“想不明白就对了,他俩的事,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弄清楚的,我看啊,他们之间,不止是画个画,看个病这么简单,而且,你不觉得,她这次回来,和之前有点不一样了?” 齐然说:“卧槽连你也看出来了,我就说不是我的错觉。” 舒嘉点点头:“但是,她自己好像没什么察觉,只不过和之前相比,抑郁的时候更抑郁、烦躁的时候更烦躁了,你看她从前多冷清的一个人,就算偶尔精神状态不好,但总是沉默着不发作出来,就算心里已经狂躁到了极点,也就是皱着眉抽根烟了事,可你再她现在,烦闷的时候是什么表现?” 齐然咬着筷子认真回想了一下南风近期的种种迹象,心里咯噔一下,筷子一滑,差点咬到舌尖,她凑近了舒嘉一些,低声同她耳语:“我觉得,她的行为,好像受情绪影响越来越大了,尤其是暴躁的时候,似乎、似乎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舒嘉又点头,说:“是啊,上次在她公寓,她可能是烦急了,当着我的面,把画室里挂着的一幅画给撕了,你知道那是什么画么?那可是她在圣彼得堡进修时,画的第一幅油画,这几年她走到哪带到哪,宝贝的不得了。” 齐然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好长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还是舒嘉叹了口气,跟她说:“有机会,再帮她介绍一个靠谱的心理专家吧,我觉得,她的问题,好像严重了。” 两人正暗暗心惊的低语着,身后画室的门‘砰’的一声巨响,然后南风踏着风火轮一般的冲了出来。 两人同时打了一个寒颤:卧槽不是被她听见了吧! 南风脚步飞快,路过两人身边时,步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停滞,直接向门口飞奔而去。 舒嘉见她匆忙的诡异,怕是真的突发什么急事,不禁追了上去:“你干嘛啊,这么火烧眉毛。” 南风头都没回,直接推开大门,玻璃门大力之下反弹回来,差点撞上舒嘉的鼻子。 “去看个孩子。”南风扔下一句话,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齐然觉得今天受她的刺激已经够多了,本以为自己已经练就了一身铜墙铁壁,刀枪不入了,可听见她最后那句话还是差一点一口气把自己憋死。 齐然打着软腿走过来,攀着舒嘉的肩膀,弱弱的问:“她、她刚才、说去、看什么?” 舒嘉也犹如猛遭雷击,站在原地,望着玻璃门一时缓不过神来:“好、好像是说,一个孩子......” 齐然伸出一条胳膊,往舒嘉面前一横:“来,舒经理人,劳驾您掐我一把,甭客气,使点劲。” 舒嘉‘哦’了一声,毫不客气的拧了她一把。 “卧槽!你他妈真使劲啊!” 齐然疼得眼泪都飚了出来,这一嗓子石破天惊,倒是把舒嘉炸的还了魂。 舒嘉猛地一跺脚,平地一声雷:“卧槽!她、她、她他妈的打哪儿蹦出来一孩子啊!” 眼泪婆娑的齐然:“......” 南风跑出画室的写字楼,几步来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上了车急慌慌的对司机师傅说:“森林湖福利院,快!” 司机师傅乍一听,还以为是去认领孩子的家长,忙不迭的起步排挡,出租车一下子窜了出去。 车子驶上高架桥,南风才平静下来,此时才觉得胸口堵闷,呼吸也十分困难。 第66节 都是刚才跑得太急了,她咬着牙,一下一下的抚顺着心口,慢慢平复急促的心跳。 刚才在画室里,接到了院长的电话,电话里院长的声音都带了焦急和恳求:“桐桐病了,不肯上医院,只说想小秦阿姨,闹着要见你,秦老师,你能不能......” 南风一愣,只说:“我马上过去。” 放下电话,就跑了出来。 高架桥上路况不太稳定,有些塞车,南风后知后觉,只怪自己当时慌乱,早知道,干嘛要打车呢,随便拽上齐然或是舒嘉,以她们一直以来把汽车当飞机开的优良传统,现在说不准已经到了。 她的确是太急了,身上还穿着灰色的长衬衫和短裤,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回家把自己先武装一番,就这么赤.裸.裸的,将原本的样子,暴露在孩子们的面前。 也不知道那么一群单纯的孩子们见了,会不会瞪着黢黑的大眼睛问:“阿姨,你是谁呀?” 也不知道桐桐还能不能认出她来,看见这样的她,会不会失望。 第四十章 福利院的午后依然宁静,正是孩子们午睡时间,只有院子里的洋槐树安详的静立在午后的暖阳中,树下铺了一层雪白的槐花,踩上去软绵细腻,像是踩在柔软的沙滩上。 暖风阵阵,一院子的槐香沁鼻,犹如孩子们的笑脸,干净,没有杂质。 福利院医护室的门前,院长正和一位福利院的阿姨小声交代着什么,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才抬头看向院子,院长愣了一瞬,才将来人认出来,有些意外的打招呼:“秦、秦老师?” 南风走上长廊台阶,指了一下医护室的门,问:“桐桐在里面?” 眼前的‘秦老师’无论是从穿着打扮还是从言行举止来看,都与印象中的那个人相去甚远,院长上了年纪,思维此时似乎也显出几分迟缓老态,明显还没有从这样的视觉冲击中缓过神来,只是机械的点点头:“是,前几天一直下雨,可能是晚上睡觉时受了凉,一开始只是有些轻微的咳嗽,本来已经吃过了止咳药,可今天中午午饭前,却突然发起烧来,现在吃了退烧药,才睡了一小会儿。” 这个季节冷暖交替,昼夜温差较大,小孩子的抵抗力较弱,此时病了,多半没有十天半月不会好转,南风皱着眉,问:“怎么不送医院?” 院长无奈的摇摇头,语气中带着痛心:“这孩子,当初就是被遗弃在医院的门口,当时是冬天,这孩子被冻的靠着墙缩成一团,季先生那天刚好被医院邀请去做一个讲座,大晚上的从医院出来,就在墙角发现了他,简单了解情况之后,就知道又是一个被遗弃的小可怜儿,才将他带了回来。从那之后,不管是大病小情,只要听见‘医院’两个字,桐桐就怕的浑身发抖,说什么都不肯再去医院,可能真的是心理上留下了阴影吧......” 院长说着说着,眼角就红了。 南风沉默的听完,什么都没说,只是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向医护室内看去,白色的单人床上,桐桐安静的闭着眼睛沉睡,小小的个子,才占据整张床的三分之一,孩子的睡颜宁静美好,大概是因为还发着烧,小脸上染着粉扑扑的红,这样的小孩子,柔弱无力的甚至让人想要抱他一下都格外小心。 南风轻轻推开门,迈进医护室里:“我陪他一会儿。” 她脚步轻缓的走到床边,在椅子上坐下,院长站在门口,叹息一声,又说:“他一直闹着要见你,要是醒了看见你真的来看他,一定高兴坏了。” 南风背对着门口,点点头,院长又替他们将医护室的门轻带上,回睡房照顾孩子们午休去了。 南风坐在床边宛若一尊雕塑,她的眼睛一直看着睡梦中的孩子,暖阳都被她挡在身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桐桐本来就病着,沉睡也只是表面假象,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这一会儿周围又安静下来,他才慢慢睁开眼睛。 桐桐黑葡萄似的眼珠愣愣看着床前的人,果真没有认出她来。 南风将手心微微覆上他的额头,笑了一下,轻声问:“桐桐难不难受?” 桐桐柔软湿润的黑眼睛在她脸上停留几秒,忽然扯着小嘴笑了起来,瓮声瓮气的软糯糯的嗓子叫了她一声:“小秦阿姨。” 南风怔了一下,旋即点了他的小鼻尖一下:“桐桐真厉害,我变成这样都能被你认出来,火眼金睛呀。” 躺在床上的孩子低低咳嗽了两声,南风下意识的去对面的方桌上给他倒水喝,就听背后的小人儿疑惑的问:“季叔叔说,火眼金睛是孙长老专门识破妖怪的法术,小秦阿姨,为什么我是火眼金睛就能认出你来,你是这么漂亮,也是妖怪么?” 南风倒水的手不可控的抖了一下,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呵呵一笑,说:“才不是,阿姨是仙女,妖怪哪有这么漂亮的?” 桐桐的烧已经退了不少,睡了一小觉,醒来时看见她真的来看他,精神也好了许多,笑嘻嘻的说:“不对不对,季叔叔说了,越厉害的妖怪越漂亮,小秦阿姨你这么漂亮,一定是妖怪中的‘狠角色’!” 童言无忌,南风哭笑不得,刚想问他‘狠角色’这个词是谁叫他用的,就听桐桐忙不迭的冲医护室里间嚷嚷求证:“季叔叔,我说的对不对呀?” 南风心头猛地一惊,手一抖,暖水瓶里的热水就直接浇在了左手背上。 水不是刚烧开的,却依旧很烫,她疼的倒吸一口冷气,咬着牙将暖水瓶扣好,这才平静的转过头去。 季逸慢慢从医护室里间走出来,一条黑色的休闲长裤,深蓝色的polo衫,深色系的衣服越发衬得他眉目间有股说不出的俊逸沉邃,他神色自如的瞥了一眼南风,走到床边,将桐桐从床上扶起来靠着枕头坐好,手背贴上孩子的额头试了一下温度,才笑了一下,温和的说:“桐桐说的对极了,越是厉害的妖怪越漂亮,越是越漂亮的,越能摄人心魄。” 南风站在一边,手里还握着水杯,眼角却顿时冷了下来。 季逸将手里的药丸放在桐桐掌心,说:“乖,先把药吃了。” 桐桐的一张小脸立刻皱成一只小包子,努着嘴不情愿的小声嘀咕:“刚刚...睡觉前已经吃过药了呀......” 季逸拍拍他的头,安慰说:“那个是退烧的,这个是消炎的,这两种药不能放在一起吃,桐桐乖,这个药丸外面有一层糖纸,一点都不苦,你不是总跟院长说自己是个小男子汉吗,男子汉都不怕吃药的。” 桐桐撇着小嘴,对着小手里的药丸看了一会,忽然抬起头,眨巴着大眼睛问季逸:“季叔叔,你刚才说的那四个字我不懂,什么叫‘摄人心魄’呀?” 季逸微微偏头,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旁边的人,南风对他冷笑一声,目若寒霜。 季逸想了想,直接走到她面前,将她手里的水杯拿了过来,又到床边,对桐桐说:“摄人心魄就是一种特别厉害的法术,只要她看你一眼,你就会乖乖的按照她说的话去做任何事,她让你做什么,你就会做什么......”他停了停,又说:“等你长大就明白了,现在先乖乖把药吃了,好不好?” 桐桐又眨眨眼睛,鼓着小脸看着药丸发愁,南风终于走过来,轻声说:“桐桐听话,吃了药病才能好,勇敢一点,好不好?” 桐桐若有所思的沉吟了一会,小大人儿似的一本正经的回答说:“不用等长大,我现在就明白了,小秦阿姨是一个厉害的好妖怪,还会摄人心魄,她来看我,想让我乖乖吃药,我吃药,她就开心,我想让她开心,就要乖乖吃药。” 说完将手里的药丸一下灌进嘴巴里,季逸连忙喂了他一口水,他连水带药‘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吃完药,桐桐笑眯眯的看着南风:“小秦阿姨,你真厉害!” 南风怔了两秒,好笑又无奈的摇摇头。 桐桐忽然拉着季逸的手,一脸严肃的问:“小秦阿姨这么厉害,那有没有‘摄心心魄’季叔叔,有没有她想让你做什么,叔叔就做什么呀?” 季逸嘴角的浅笑一下子凝滞住,他抬眸看了一眼南风,南风也有霎时的错愕,但与他目光交汇的那一刻,却突然挑了挑眉,讶异的神色转瞬被赤条条的挑衅与引逗所代替。 季逸看了她片刻,缓缓收回目光。 大人们精彩纷呈又高深莫测的眼神交流,其中暗藏的玄机哪是一个小孩子能看的懂的,桐桐见他们都沉默不语,这一会儿药劲也渐渐上来了,忍不住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第67节 季逸又轻轻将他放平在床上,拉上薄被盖在他腋下,说:“吃完药就要再睡一会,睡醒了,病就好了。” 桐桐半闭着眼睛,小声嘟嚷:“那......季叔叔你别走,还有小秦阿姨.....我睡醒了,还想看见你们陪着我......我还要和小秦阿姨一起画画呢......” 南风走到床边,帮他掖了掖被角,附身轻声说:“乖,我不走,听叔叔的话好好睡,你季叔叔是医生,对于治疗发烧这种病症,尤其最有心得......” 话说到最后一句,却是转头看向季逸。 桐桐浅声‘嗯’了一句,理所当然的不会明白那最后一句话的深层含义,不消片刻,很快又沉沉的睡去。 季逸墨色的深眸静静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无声的弯了弯嘴角,说:“治疗发烧,你比我在行。” 南风直起身子,居高傲视他:“可被治愈的感觉如何,还是要问患者才行。” 季逸也起身,可整个人却向她倾轧过来,南风瞬间被罩在他高大的身躯笼起的阴影下,季逸眸色暗了几分,一手撑住床尾的护栏,一手揽上她的腰:“临床感受?我忘了,你要不要再帮我回忆一下?” 她微仰着头,不闪不避,任他微烫的呼吸洒落在脸侧脖颈,她微微眯起眼睛,双手已经环上季逸的脖子,手指交错扣紧:“在这?不担心动静太大,吵醒孩子少儿不宜吗?” 她说这话时,柔唇已经微微贴上了他的唇角,记忆中的温软美好飓风般席卷了大脑神经,季逸看着她眼中讥诮如芒,隐忍的深吸了一口气,刚想开口,医护室的门‘吱呀’一声就被人推开了。 两个人皆是一怔,不约而同的侧头去看,就见院长目瞪口呆的站在门口,看着还保持着这个亲密无间姿势的两人,瞠目结舌了好几秒,才语无伦次的伸手去关门:“我、我是来看看孩、孩子,秦、季、季先生......对不起,你们继、继续......” 第四十一章 门重新被关上,院长慌乱的脚步声消失在长廊中,只有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房间门前的一小块地板上,一室余晖,一室静寂。 南风转过头来,重新直视他的眼睛,双手依旧牢牢圈着他的脖子,她又稍稍凑近了一点,几乎是在他耳畔私语:“怎么着?咱们是继续呢,还是继续呢?” 她整个人都贴在他的胸口,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扫过耳廓,季逸觉得半边的头皮都有些微微发麻,他终于一把扯下她环在脖子后面的手,狠狠的说了句:“跟我进来!”然后将她半拎着拖进了医护室的里间。 季逸浑身上下怒意弥漫,进屋时拉着她的手臂没控制住力道,狠狠一甩,南风脚下一空就被扔进了屋里。 她向前踉跄几步才勉强站稳,一抬头,就看见季逸锁了里间的隔断门。 南风抱着手臂,冷笑:“不用锁门,我一点也不介意亲自给孩子们现场上一堂教育规范课。” 季逸目光阴沉,一步一步逼近她,南风从没见过他这样一脸戾气的表情,俊脸削刻般分明的轮廓中,瞪着她的一双眼睛格外深黑,明明是动了怒,至于她而言却更加诱惑,忍不住让人想要贴近。 她不禁勾着嘴角,等他接下来的动作。 季逸在她面前站定,因为愤怒,胸膛都微微起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想尽量控制自己已经临近边缘的情绪:“秦南风,你这么花样百出的作,无非是因为和我较劲,跟个孩子一样的折腾,有意思?” 南风冷哼一声,退后两步,眼风快速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用脚尖点点地面:“屋里没床,地上你介意吗,我无所谓,哪里都......” 剩下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季逸怒气滔天的吻封在喉咙里。 不同于他们之前的任何一次亲吻,季逸几乎是泄愤般啃.噬她娇嫩的唇瓣,南风想要迎合他的亲吻,他却根本没有留给她喘息的机会。 他堵住她的嘴,用力捏着她腰间的嫩肉,固执的不让她发出一点声音,她心跳渐渐急促起来,可就连细微的呼吸都湮没在他的残虐的亲吻之下。 季逸忽然伸脚勾了一下她的脚腕,她整个人失重一般直直向后倒去,脊背摔在地上前的一刹那,季逸伸出双臂箍紧了她柔软的身体,一只手还覆上她的后脑。 她倒下去,背后触到地面时,没有臆想中的坚硬与疼痛,他的双臂垫在她的身后。 她无声的弯了一下嘴角。 那稍纵即逝的笑痕被季逸丝毫不落的收进眼底,他眸色依旧暗沉,眼底却骤然酝酿起一场风暴。 他狠狠咬了一下她的嘴唇,淡淡的血腥味慢慢弥漫在两人嘴中,南风忽然抖了一下,只觉得胸前一凉,衬衫的扣子已经被他一把扯开两颗。 她神经中枢最脆弱的那一节‘嗡’的一声,他扯开她衬衫的那一瞬间,在这样近乎发泄的亲吻里,她忽然有一种忍不住颤.栗的快意从心里漫上来,这种感觉竟然莫名的,让她感到平静而安全。 在这个沉默而肆意的亲吻里,他们一直睁着眼睛,目光笔直的望进对方眼底。 季逸似乎也察觉到她异样的反应,最后一下狠狠咬在她肩头,南风皱着眉,咬牙闷哼了一声。 季逸终于放开她已经浸血微肿的双唇,低下头,看着怀里急促呼吸着新鲜空气的人,平复着同样微喘的气息问:“还继续吗?” 南风偏头看了一眼肩头,雪白的肌肤上一圈紫青色的齿痕尤为明显,她勾起一边的嘴角,轻声问:“你敢吗?” 季逸没想到她居然这样冥顽不灵不为所动,眉头瞬间蹙起,直视她的目光渐渐变得艰难。 南风腾出手来,轻轻将衣襟拢好,肩上的痕迹被柔软的布料遮盖住,季逸沉默了半晌,终于放开她,坐在了一旁的地板上。 南风也从地上坐起来,慢条斯理的将扣子一颗颗重新系好。 她知道,他不敢。 季逸自己也明白的很,他不能。 看似迷惘混乱中,实则却无比清醒的两个人。 季逸从地上站起来,移步到她面前,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坐在地上,不慌不忙的用手指梳理着有些凌乱的长发。 她手指修长,白色的手指穿过黑色浓密的发髻,黑白相交的色彩反差直接又纯粹,像极了她这个人。 季逸叹息,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平静如常:“我知道你跟我较什么劲,也明白堵你心口的那股火是什么,我做过的事情、以后将来想要做的事情,我自己都一清二楚,可你不能一味要求我来给个说法,你自己要先确定自己的思想,只有你内心明确了,我才能......否则,我无论对你说什么都没用。” 南风手下的动作一滞,缓缓抬起眼皮,看着他同样平静的问:“你想说什么?我又需要先确定自己什么?” 季逸说:“确定你自己的位置和价值,还有,你的心。” 南风沉默了顷刻,不自觉的微微咬着下唇,过了好一会儿,又重新抬起头来:“我的心?” 季逸目光深深,点了一下头。 她从地上站起来,拉了拉衬衫下摆,嘴角的笑意却更加清冷疏远说:“你难道不知道我心理有病?连你鼎鼎大名的季医生都瞧不好的顽疾,我又怎么看得透?” 第68节 “......”季逸无力的叹了一口气。 果然,哪怕他已经将话说的这样直白,可她依旧不愿意再向前迈出一步,依旧否定自己,干脆决绝的拒绝看清自己内心最真实却蒙上了一层尘埃的那个角落。 季逸走到门前,拉开门锁,说:“走吧,去看看桐桐,他应该要醒了,孩子们午睡也该结束了。” 他们回到医护室的床边,果真不到十几分钟,桐桐就醒了过来,揉了揉半睁的眼睛,看见他们真的还在床边的下一秒,就咧着小嘴笑了起来。 季逸又给他量了一次体温,已经退烧了,他蹲在床边给桐桐穿鞋的时候,小孩子明亮濡湿的眼珠就一直在南风脸上画圈圈,南风捏捏他的小脸,问:“福利院的阿姨有没有教给过你,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同理,欣赏美景都是要收费的?” 桐桐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又歪头好奇的盯着她看了少焉,忽然‘咦’了一声,奶声奶气的问:“小秦阿姨你的嘴唇怎么肿了?是被蚊子叮到了吗?” 季逸给他穿鞋的手一顿,在床侧的阴暗中弯了一下嘴角。 对着他,她能花样百出的折腾,有恃无恐的作妖,如今面对小孩子单纯无邪的眼神,她还能面不红心不跳? 南风也愣了一下,随后揉揉他头顶的软发,笑的十分和蔼可亲,耐心解释道:“不是蚊子,阿姨是不小心被狗啃了一下,没事,不疼哈。” 不解其意的桐桐:“......” 正在穿另一只鞋的季逸:“......” 穿好了鞋子,南风拉着他的小手,桐桐从床上一下子跳到地上,咯咯的笑:“小秦阿姨,你教我们一起画画吧,好不好?” 南风领着他往医护室外面走,说:“好,咱们画小狗去。” 桐桐扭着小身子冲季逸招手:“季叔叔你也来啊,和我们一起去画小狗啦!” 刚刚缓过点劲儿来的季逸:“......” 他们回到小教室,孩子们果然已经午休结束,正围成一小圈,和院长在教室的空地上玩丢手绢,见他们进来,群体惊呼一声,然后哗啦一下围了过来。 “季叔叔你来看我们啦!” “小秦老师你好久没来啦!” “叔叔叔叔,给我们讲故事吧!” “不不不,我要和小秦老师学画画!” 和孩子们在一起时,季逸连目光都是柔软温暖的,他安抚着乱成一圈的小麻雀们,柔声的说:“好,你们乖乖不要闹,下午先和秦老师学画画,吃过晚饭我和秦老师一起给你们讲故事,哄你们睡觉,好不好?” 就这样?这么简单的就替她也作了安排?南风不满的瞥他一眼,可小麻雀们的欢呼声更热烈了:“哦哦哦!太好了,一整天都能和季叔叔和小秦老师在一起了!” “小秦老师教我们画画,季叔叔给我们讲故事!” “季叔叔和小秦老师还陪我们一起吃晚饭!” “哦哦哦!他们还能在一起睡觉觉!” 季逸:“......” 南风:“......” 站在一旁神色尴尬脸色发红的院长走过来,忙招呼着孩子们在小桌前坐好,又神色复杂的看了看表面上淡定如常的两人:“那个......小孩子嘛......童言无忌,呵呵,童言无忌......” 南风微微笑了一下,理了理头发也走到课桌边坐下:“没事儿,我们画画了。” 小教室里很快又安静下来,只有彩色铅笔画在纸上时,偶尔发出的‘沙沙’声,季逸和院长也坐到孩子们中间,陪他们描绘这简单却难得的珍贵时光。 南风时不时的看看身边孩子们纸上的图画,一个小姑娘从一开始就好奇的打量着她,这时终于忍不住小声的问出了和桐桐一样的疑问:“小秦老师,你的嘴唇怎么了呀?都肿了,是不是被蚊子叮了呀?” 院长略显不安的看她一眼,又微微瞄了季逸一下,不久前在医护室的那一幕,她可是全都看见了。 院长的脸忍不住又有点发红,刚想板起脸来教育她不要多话,就见南风轻笑着瞥了一眼脸色微青的季逸,再一次耐心解释了一遍:“不是蚊子,是小秦老师没留神,被小狗咬了一口。” 小姑娘显然没有桐桐那样好骗,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摇头说:“不对不对,季叔叔说过,小狗最温顺了,是我们的好朋友,不会咬人的!” 院长的脸已经红里透白,可南风的嘴角依旧挂着浅笑:“嗯,叔叔说的对,只不过我遇上的这只狗,有点特别......” 一直无言此时黑脸的季逸:“......” 下巴险些掉到地上的院长:“......” 此时终于疑惑的小姑娘:“......” 第四十二章 他们真的在福利院陪着孩子们度过了一整个下午和晚上的时光,等季逸在睡房中给孩子们讲完睡前故事出门时,已经十点多了。 南风忍受不了童话里编织的美好与谎言,季逸讲故事的时候,她便独自一人跑到长廊上抽烟,等院长和阿姨送季逸出门时,正看见她对着头顶那轮当空皓月吞云吐雾,不由得都吓了一跳。 小秦老师......之前似乎并不是今天这样的行事做派。 见他们出来,南风将烟头掐熄,迎着院长诧异的神情,方想开口实话实说,季逸就直径走到她身边,像是道别,也更像是解释着说道:“秦老师最近工作压力太大,时间不早了,我送她回去,再见。” 院长和阿姨也只得狐疑的和他们道别,临走前,院长犹豫着开口:“桐桐刚才说......” 季逸心下了然,点了下头:“明天我们会再过来陪孩子一天,放心。” 一直到出了福利院的大门,南风始终冷着脸,季逸的车停在了门口的树荫下,他启动车子之后,从驾驶室微微探出身来,朝站在树下一言不发的南风按了一下喇叭:“上车,送你回去。” 南风说:“不用,我自己回去。” “怎么回去?” “出租车。” 季逸将车移到她旁边,副驾的车门正对着她方向:“那你干脆直接住院里得了,还省得折腾。” 第69节 福利院地处郊区边缘,这个时间,的确很少有出租车经过。 南风想了一下,拉开车门上车。 她只说了一句公寓的地址,便再次沉默下来。 车子驶入茫茫夜色之中,前照灯光线很亮,从驾驶室看过去,能清晰的看到极小的飞虫和尘埃在光束中翩然飞舞。 可能夜晚十分会让人的精神和思维无端放松,季逸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按下cd按钮,婉转动听的歌声便缓缓倾流到耳边,是一首九十年代的老歌,音乐响起时,刚好唱到副歌部分: 到哪里找那么好的人配得上我明明白白的青春 到哪里找那么暖的手可以勾.引我暗藏的喜悦 ...... 南风在心里冷笑,这首歌,还真是他妈的宜情应景啊。 季逸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漫不经心的同她说着话:“这么不喜欢别人替你做决定?” 南风说:“你明知故犯。” 季逸笑了一下,语气中带着一丝从他这个身上极其少见的玩味:“我以为在你看来,我不是‘别人’。” 南风想起,她曾经亲口对他说过的那句话:季逸,你是我看上的人。 巧的很,此时的歌词恰恰唱到: 到哪里找那么好的人陪得起我千山万水的旅程 到哪里找那么真的唇可以安抚我多年的疑问 下午时候,季逸那个蛮横愤懑的亲吻突然窜进了脑海,她想起他扯开自己衬衫前,在唇上那重重的一下,那种莫名颤.栗所带来的,异样、甚至病态的安全感。 霎时,南风静如死海的心,不经意的就荡起一小圈涟漪。 心悸也只是刹那,就像她吐出的青色烟圈,只在眼前飘荡缠绕片刻,便被风吹散的无影无踪。 南风说:“你当然不同于别人,别人都是上赶着做我的买卖,你可是第一个我自己招揽的生意。” 她口吻轻佻,可季逸却丝毫没有被她再次触动逆鳞的表象,竟然轻笑了一声,说:“没办法,你这款,我消费不起。” 南风:“......” 车子驶离了郊区,又沿着城市的主干道开上高架桥,与郊区幽静安宁的情况不同,这个时间的城市中心,道路上的车辆依旧川流不息,他们又被堵在了桥上。 季逸看着前方华盖云集的长龙车队,还是原先那副不急不躁的模样,他忽然问她:“你喜欢小孩子?” 南风:“一般般。” 不至于讨厌,但也绝说不上是喜欢。 季逸倒是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我看你和孩子在一起的样子,还以为你很喜欢。” 南风将一侧的车窗降下去,掏出烟来点燃一支,对着窗外呼出一缕袅袅青白:“怎么着,我要是喜欢,你配合我生一个?” 季逸淡笑一声:“就怕我这款,你也一样消费不起。” 南风一口烟气呛在嗓子里,强忍着控制自己不要破功咳出声来,好半天,才看着他说:“你今天成心挑事儿吧?” 季逸嘴角微勾:“竟然被你看出来了。” 南风:“......” 车子缓慢的向前爬行,终于挪下了高架桥,驶上辅路。 过了大概二十几分钟,季逸将车稳稳的停在了南风公寓的楼下,他环视一下四周优雅精致的环境,不由问:“公寓你租的?” 南风说:“买的。” 季逸说:“看不出来,原来你行情这么可观,还是只优质股。” 他自从出了福利院开始,这一路上就有些反常,时长找准时机打击她不说,就连说出来的话,每一句都带着挑衅滋事的味道。 南风想要拉开车门的手一顿,偏头看了他少顷,说:“哎,你该不是因为我当着院长和孩子们的面骂你是小狗,现在是来报仇雪恨呢吧?” 季逸问:“我会和你一样?” “一样什么?” “一样无聊。” 南风:“......” 南风将手从车门上收回来,终于忍不住要绝地反击一次,可季逸此时却忽然问她:“既然没有经济压力,为什么自己不买辆车,生活上不是更方便?” 南风愣了足足半分钟,才恢复平常清冷的神情,她意外,他难道不知道?又转念一想,或许他这样的人,天生就没有打探花边八卦习惯,难怪他会这样问。 南风重新点上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口气如烟雾般淡薄,仿佛她只是在叙述一件莫不关已的事情而已:“六年前,美国加州,我驾车超速行驶,撞上了另外一辆车。对方当场死亡,我坐了三年牢,驾照也被吊销了。” 季逸此时才慢慢转过头来,抬起黑沉的眸子静静的看着她。 他的目光且平且稳,南风察觉不到一丝异样的变化,接着说:“回国之后吊销时限已经过了,倒是可以重新申请考驾照,但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就算了。” 她说完这句话后,季逸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沉默。 这本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但他的沉默不语显然有些不合时宜,南风不由皱眉:“你问这个干什么,爱车成痴,酷爱车.震?还是觉得生活中没有了它就不正常?” 第70节 季逸问:“你就是因为这件事心理上才有障碍的?” 南风心头一跳,眉头拧的更紧:“你什么意思。” 季逸直视着她已经出现的不耐烦的神情,唇线微微抿紧,说:“就是因为这件事,让你一直觉得内疚,无法摆脱心理上的阴影与恐慌,所以才会......” 南风硬生生打断他:“放屁。” 季逸骤然停下,就听她冷哼一声,说:“那个人驾车前喝了酒,属于轻度酒驾,所以,我犯不着为了这件事内疚,这很公平。” 她言之凿凿,季逸的沉静的眼瞳蓦地一缩:“公平?” “是。”她转头,一字一句:“我超速撞了人,所以去坐.牢,这是我应得的惩罚,可他醉酒驾车,无法控制自己与车子,意外被撞身亡,同样,这也是他的惩罚,我们各自犯错,各自受罚,我接受法律的审判,而他接受命运的裁决,三年之后,我与他互不相欠,这不就是公平?该还的,我早就在暗无天日不得自由的那三年里还清了,那么,我为什么还要内疚?” 不知是四周的夜色太暗,还是南风心理上产生了错觉,她总觉得,此时季逸看她的眼神寂静却锐利,就像冬季里辽源旷野上刮起的风,荒凉而静默。 许久,那眸光渐渐平静下去,季逸点上一支烟,说:“你说得对,这件事,从开始到结束都是公平的。” 南风看他一眼,拉开车门,直接开始了道别语:“谢谢,再见。” 季逸已经恢复如常的沉静内敛,对着她的背影轻声说:“明天见。” 南风脚步未停。 回到家中,她在浴室放了满满一浴缸的热水,将自己从里至外泡了将近半个多小时才爬出来,吹干了头发,她裹着浴巾回到卧室里。 偌大的玻璃门半敞而开,凄迷的夜风的灌进卧室来,她□□在外的手臂上被吹起了零星的鸡皮疙瘩,她却从包里翻出手机,而后迎着微凉的晚风,赤着脚,走到了玻璃门外的露台上。 季逸的车还停在花坛旁边,从二十四楼望下去,那样庞然的一辆城市越野只有一个黑色小点那么大,但是她就能肯定的知道,那是他,他没走。 她走到沙发上躺下,夜风从她身上拂习而过,她划开手机屏幕,并不想打电话给楼下的人,也不想问一问他还在这里的缘由,只是点开音乐播放器,搜索出一首歌,然后将音量调到最大,又将手机放在一边。 空荡寂静的夜晚中,只有熟悉的旋律飘荡在四周,夜色寂寥清冷,歌声却真挚而动人。 并不是之前季逸车上播放过的那首,而是另外一首,她很喜欢的粤语歌。 周遭静寂,万籁无声。 那首歌一遍一遍的重复循环,南风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间中饮醉酒很喜欢自由 常犯错爱说谎但总会内疚 ...... 怕结婚只会守三分钟诺言 曾话过要戒烟但讲了就算 梦与想丢低很远但对返工厌倦 自小不会打算 但是仍唯独你爱我这废人 出错你都肯去忍 然而谁亦早知不会合衬 偏偏你愿意等 为何还喜欢我我这种无赖 是话你蠢还是很伟大 在座每位都将我踩口碑有多坏 但你亦永远不见怪 何必跟我我这种无赖 活大半生还是很失败 但是你死都不变心跟我笑着捱 就算坏我也不忍心 偷偷作怪 没有根的野草飘忽的命途 谁像你当我宝什么也做到 旧爱数足一匹布在这刻写句号 只想跟你终老 ............ 她知道,他还没走。 她也知道,他听得到。 第四十三章 第二天上午,南风先回了工作室跟舒嘉碰面后,难得临时起意而且感觉不错的画了幅人物画,不是成.人的裸.体,而是一群小孩子天真明媚的笑颜。 油料色彩逐层覆盖,南风有意运用色彩冷暖对比、明暗强度对比、厚薄层次对比进行光感的创造,形成画面戏剧性气氛,她故意将孩子的笑脸放大,刻画手法也颇有些夸张肆意。 第71节 下午的时候,她才从画室出来,手上拎着的画纸不经意被舒嘉扫了一眼,惊得她险些咬舌自尽。 南风抖了抖手上的画,问:“你那什么表情?不好看?” 舒嘉别扭的看她一眼,咽了咽口水,恳求道:“亲爱的,你可以喜欢男人新鲜的肉.体,甚至可以男女通吃,但是答应我,咱们不恋.童好么?” 南风答应的干脆利落:“滚。” 舒嘉‘嘿嘿’一笑,扔给她一瓶苏打水,说:“对了,这个季度的银子到位了,我打你卡上还是给你现金?” 南风将画平展在桌面上,拧开瓶盖喝了口水:“我之前给过你一个账户记得吧,把钱打到那个户上就行了。” 舒嘉一口水喷了出来,瞧神经病一样的看着她,半天才愤恨不平的道:“卧槽你脑子有泡吧?你那位......她都那么对你了,你到现在还给她打钱,帮别人养儿子你他妈的心里爽是吗?” 南风又润了润嗓子,十分平静:“那也是我爸的儿子。” 舒嘉的话一下子就被噎在嗓子里,她张了张嘴,最后也只化为了一声长叹:“知道了。” 南风‘嗯’了一声,不再多说。 当初她刚刚出.狱,得知了秦遇离世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回到了老家,可秦遇的妻子,她的......继母,却横在门口,一个耳光扇在她脸上,双目通红,恶狠狠的对她说:“你怎么还有脸回来?怎么还有脸进这个家门!我们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你爸更是!滚!滚出去!” 南风活了二十多年,只挨过两个人的耳光,在香港的时候挨过聂毅成妻子的巴掌,可第一次,却是拜她继母所赐。 真讽刺,两次挨打,好像她都是咎由自取的活该。 南风当时已经心如死灰,只是说:“我不会多留,只想给我爸上柱香。” 那个女人堵在门口,丝毫不让,本应该凄凉哀婉的口吻被恨意糅杂,歇斯底里的叫喊声尖锐刺耳:“上香?你也配!不怕你爸在九泉之下都闭不上眼吗!” 南风的心,那么简单的就被刺了一下,疼了一下。 她看着门口面容枯瘦眼神尖锥一般的那个人,想,她曾经也并不是这个样子的,十四岁初见她时,她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的笑意,哪怕是有了亲生儿子后,对她这个继女,依旧呵护始终。 原来恨,真的能让一个人面目全非。 她恨她,她也恨自己,可能如她所言,秦遇,也是恨她的。 既然如此,那一切也就失去了意义。 她再不多言,转身离开,然后去到冰天雪国的圣彼得堡。 江南城池,一笛疏雨。一切潜藏在微风细雨中的爱恨情仇,都随着突如其来的寒风,散落在世界上另外的角落里。 从那之后,她再没回过老家。 南风回了回神,将桌子上的画装进纸袋,说:“我出去一下,下午不用等我了。” 舒嘉对于她这两天反常的行为已经十分疑虑了,见她拿了画又要走,连忙问:“不是,你这两天到底干嘛呢?一消失就是半天加整晚,神出鬼没的劲头都快赶上齐老板了。” 南风故作神秘的一笑:“打个零工,冒充几天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既然有人愿意给她兜着不说破,她何乐不为? 舒嘉再次惊吓喷水,南风已经出了门,只听她在身后极力嚷嚷劝阻:“记得你答应我的事,不要祸害祖国娇嫩的花骨朵好吗......!” 她出了写字楼大门,意外在路边撞见了程琛。 这是她回来后,两人第一次单独相遇。 程琛见她也有片刻错愕,却又很快微笑:“去哪?要不要送你一程?” 南风摇头:“不用,我打车。” 程琛点了点头,绕过她往门口走去。 她刚从工作室出来,当然知道这个时间,画室那边只有舒嘉一个人在。 她叫住他:“等一下。” 程琛有些意外,转身问:“还有事?” 南风从来不爱搭理别人的闲事,但那个人是舒嘉,便不同。 她往回走了几步,到他面前,难得不冷漠亦没有别的情绪,口吻正常的和他进行交流,她开门见山:“你们的事,我知道。” 程琛笑了一拢2痪妫骸拔抑溃翘煸诨峁菽愣伎醇恕! 南风没想到当时那种境况,他居然也能在迷乱颠婆中发现她,她点头,依然平静说:“不管你们是如何开始的,也不管你们以后结果如何,程琛,你都不能伤害她一丝一毫,不管为什么,都不行。” 她承认,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她都怕,怕到时舒嘉真的陷进去,出不来。 程琛微微笑了笑,略带凉薄:“想不到,这世界上居然也有你在意的人。” 南风白他一眼:“世界和平、人类幸福,我在意的人海了去了。” 程琛噤声半秒:“放心,我很爱她,远胜于......当初对你的鬼迷心窍。” 这个答案,南风说不上好是不好。 她沉思了片刻,转身往路边走去:“妥了。” 去福利院的一路上,她想,是不是应该再和舒嘉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归根到底,程琛也不是个人渣,既然他已经用了心,舒嘉为什么不可以多几分真意? 这个念头只在脑子里打了个晃就立刻又消失了,谁规定说真心就一定能换得真情了?这件事要是这样容易的等价交换,这世界上怎么还会有那么多肝肠寸断的痴男怨女? 一切自有天意,都是个人的命数罢了。 第72节 到了福利院门口,就看见了季逸的车子停在昨晚的位置上,南风进了门,果然见他正和院长带着一群刚睡完午觉的小不点在院子里做游戏。 一个大男人,还玩什么老鹰捉小鸡,幼不幼稚? 小不点们见她进了大门,一拥而上,将她团团围住,院长连忙走过来,十分欣喜也略带抱歉的说:“秦老师来了,这么麻烦您,真是不好意思。” 南风微微颔首:“没关系。” 她看向季逸,而他只是冲她点了一下头。 南风和孩子们一起回了小教室,她将纸袋里的画拿出来,铺在课桌上,孩纸们瞬时被画纸上绚烂艳丽的色彩所吸引,一个个屏气凝神,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就连院长看她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探究。 一个小学的美术老师,真的会有这样的绘画造诣?s市的师资力量什么时候强大到了这个程度了? 南风不动声色,只是将画上的人物一一指给孩子们看:“这个是小花,这是萌萌,这个是桐桐......” 一个小朋友指着画上一身红衣的女人问:“这个呢?” “这是院长。” “为什么没有季叔叔?” 南风抬头看了一眼季逸,回答说:“因为你们季叔叔不喜欢别人把他画在纸上。” 季逸嘴角微抖,忍着没出声。 “那为什么也没有小秦阿姨呢?” 南风捏捏他的小鼻子:“笨,因为阿姨在画画呀。” 和昨天一样,他们陪孩子共度了一整个下午时光,又与孩子们一同吃过晚饭,南风本以为还要等到季逸用编织的美好童话哄骗孩子们入睡后才能回去,可吃完晚饭,季逸就起身和院长还有一群翘首以盼的孩子们告别了。 孩子们依依不舍,季逸说:“你们乖一点,下个月叔叔和阿姨再来看你们,好不好?” 这两天的相伴时光,对于这样一群早偿世情冷暖的小孩子们而言,已经是珍贵的宝藏,虽然是一群平均年龄不过五六岁的稚儿,却比同龄的小朋友乖巧懂事的许多,季逸这样说,他们就真的挥着小手笑呵呵的同他们说再见。 南风想,不管由于什么原因,哪怕是已经快要活不下去,放弃这样一群小天使的,那些所谓的父母们,真的是永远都不能被原谅。 抛弃自己孩子的人,本来就该下地狱。 他们两个人出了福利院大门,这次没用季逸吩咐,南风便自觉的上了他的车。 季逸也没多话,发动车子,载着她绝尘而去。 两人俱都沉默,车子开出一小段,季逸问她要不要音乐,南风却摇摇头,想着还在福利院里的孩子,她心里有些闷堵,此时什么也不想要,就像那群小天使,什么也不要,因为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季逸看她的脸色不佳,仿佛能猜中她的心思一般,说:“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微不足道的绵薄之力而已,没办法,世界上总是有许多的无可奈何。” 他为孩子们所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虽然是民间公益性质的福利院,可院里的基础设施和配套的硬件设备,却比许多政府性质的福利院与收容所要好上数倍不止,他倾尽全力,努力为孩子们打造一个安稳舒适的生活环境,尽力填补温暖着他们灰色的童年。 已经这样倾力而为,可他却只说,这是绵薄之力。 南风心中不免有些动容,声调不自觉的也柔软了几分:“虽然说这样的话让我自己都觉得有些恶心,但是不得不说,季逸,你人不错。” 季逸愣了一下,弯起了嘴角:“我听你这话,真像是再给我发‘好人卡’。” 南风冷笑:“我就知道,对着你就不能说人话。” 车子驶出郊区,却不是往她公寓的方向开去,南风皱眉:“你带我去哪?” 季逸说:“吃晚饭。” 刚才陪孩子们吃晚餐的时候他就发现,她几乎没有动过筷子,一餐下来只喝了两口清水,也不知是不喜欢福利院食堂做的味道,还是没有食欲。 南风对他的敏锐的洞察力十分了然,却说:“我不饿,送我回家。” 季逸不容置疑:“吃完就送你回去。” 她还想反驳,季逸忽然拍了一下她的头顶,就像哄那群小不点一样:“听话,带你去吃鱼。” 南风愣了一下,皱着眉挥开他的手,却意外的没有再拒绝。 第四十四章 季逸还真的带她去吃了清蒸鲈鱼,离临江大厦不远的一家粵系私房菜,师傅是地道的广东人,做出来的味道鲜美正宗,可南风对着一桌子的玉盘珍馐,依旧食欲恹恹,拿筷子漫不经心的扒拉着碗里的米粒。 季逸也不理会她是否真的有胃口,直径帮她盛了一小碗热汤,用瓷勺凉了几下,然后放在她手边:“暖胃。” 她哪是胃寒,她是心凉。 南风拿勺子搅着瓷碗里的热汤,说:“你当我也是小孩子?” 季逸笑了一下:“小孩子比你好哄多了。” 哄?这个字对她而言倒是很新鲜,已经有多少年了,她再没体会过被人哄一哄的感觉。 那是内心脆弱道需要依赖外界慰藉的假象获得满足感的心理。 她忽然来了兴致。 那就让他哄一次。 南风将勺子往汤碗里一扔,说:“吃鱼。” 季逸抬眸看了她一眼,嘴角居然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他点了点头,将一块鱼肉夹到餐碟里,小心仔细的将鱼刺剔除干净,又往鱼肉上淋了一小勺浓白的汤汁。 整个过程,南风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 第73节 季逸将餐碟推到她面前,南风夹了一小块鱼肉放进嘴里,意外的觉得鲜嫩无比。 她放下筷子,又说:“汤凉了。” 明明脸上是一派清冷疏离之色,偏偏又要学小孩子一样任性非为,季逸看着她老神在在的表情,心里愈发觉得好笑。 头顶是琉璃璀璨的水晶灯,耀眼的光华下,季逸盛汤的一双手格外漂亮,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并不突兀,握着汤匙时手指微微用力,圆润的指甲盖上泛起一小圈淡白,像一弯莹白的月牙。 季逸手上端着重新盛好的汤碗,犹豫了一下并没有递给她,他嘴角微翘,问:“要不要喂你?” 南风将汤碗接过来:“季叔叔,我自理能力超强。” 南风喝了口汤,不凉不烫刚刚好,那温度随着汤汁缓缓从食道一直暖到心里,然后游走四肢百骸,原来,被人哄着的感觉还不赖。 季逸问:“你还要什么?” 南风想了片刻,说:“冰激凌。” 季逸额上忍不住画出三条黑线,原以为她只是玩玩,没成想,她竟将今夜的角色扮演玩的这么到位,真是不负盛情。 南风微眯着眼睛,将他脸上的神情打量一番,最后把目光落在他眼睛上,半是挑衅半是嘲弄:“怎么,刚哄了个开头就装不下去了?你对小孩子不挺有耐心的么?” 季逸站起身来:“走吧。” “又去哪?” 季逸走到她身边,忽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叔叔疼你,带你去买冰激凌。” 南风愣了一下,想着那个捏脸的动作是她在福利院对那群小不点们惯用的,如今却被他占了个便宜。 她也起身,随着他往餐厅外面走,心想今晚老子还就跟你扛上了,咱们究竟看谁先撑不住。 他们身处s市高楼林立的市区中心,这个地段的房价寸土寸金,就连商业店铺也是外围地区的好几倍,附近多是一些高档酒店、商业银行之类的门面,他们沿着马路步行了一个来回,一家冷饮店都没有看见。 南风的性子是典型的跟着感觉走,而她对某件事的感觉通常来得快,去得更快,走到停车场,她刚才还饱满高涨的热情已经消失了一大半,她点了根烟,说:“算了,回去了。” 季逸的回答却颇有几分固执:“不行,你说了要吃冰激凌的,小孩子怎么能骗人?” 他的样子比她更像个小孩子,南风顿时哭笑不得。 南风靠在他车身上抽烟,季逸也不催促,坐在驾驶室里安静的等她抽完上车。 南风上车后,季逸发动车子,往她公寓的方向开去。 也谈不上什么失望,就像是小朋友们做游戏,玩到一半不玩了散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一路上季逸都很沉默,南风也不想开口说话,只是将头抵在车窗上,看着窗外一街的流光魅影从眼前飞逝而过。 季逸微微偏头看她一眼,她半张脸隐在逆光之中,长发垂落下来,这个角度能看见她耳后透明白皙的肌肤,惨淡的、脆弱的,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安静半晌,南风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静:“其实,你说得对,抛弃了孩子的父母虽然不值得饶恕,但是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 她的声音里平静中居然掺杂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哀戚,季逸浓浓的英眉不受控的蹙了一下。 许久,他说:“这个世界其实很不公平,作为孩子,并没有选择自己要不要来到这个世界的权利,他们出生前,没有被征询过意见,也无法被告知将要面临怎样的人生,决定他们命运的人,只有一双父母。虽然有无法言说的苦衷,可当初已经选择将他们带到这个世上又放弃自己孩子的人,没有理由被原谅。” 南风说:“可是,一生都要血脉相连深入骨髓的关系,从另一个方面来讲,难道不是一种束缚?” “束缚?” 她点点头,看着窗外的路灯光华被车速串联成一道闪烁的白练:“就像我,始终觉得,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两个人和你生死相连休息相关,你的一生都要和他们紧紧捆绑在一起,你所有的情绪都会影响到他们的心情,同样,他们哪怕有一丁点的不安或是异样,也会让你寝食难安,你委屈他们比你还要难过,他们伤心你也觉得心上像是挨了刀子一样的疼,这样亲密无间一生一世都斩不断的亲子关系,难道不会让人觉得有些恐怖?” 季逸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锤,霎时震得麻木生疼。 常人眼中再寻常不过的亲子关系,在她看来,竟然是另外一种形式上的精神捆绑,哪怕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心理研究,为无数患者做过康复治疗,这样的话,这样的想法,也是闻所未闻。 季逸目光晦涩的看她一眼,她却只是看着霓虹发呆,声音依旧飘飘然的从嘴里溢出来:“而且,这种关系永远不能被斩断,也不允许割舍,父母和孩子的一生,就这样被牢牢的绑在了一起,父母会老去,也会离世,可孩子会长大,会再成为父母,重复上一辈曾经对自己做过的事,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语毕,她慢慢转过头来,冲季逸微微一笑,眼神苍凉萧瑟:“这样的关系,我接受不了。” 她歪着头,看季逸专心的开着车,那些盘旋在心里的话不知为何有些控制不住,一股脑的全盘托出:“世界上有这样和你血脉相连的人,无论走到哪,都摆脱不了这样缠绕难解的关系,我觉得恐怖而且不自由。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应该是单独存在的个体,拥有独一无二的人格和独立自主的灵魂,一个人的思想、意识、行为,应该完全的只受自己的控制与约束,不应该被另外的人或情感的纷扰所影响,那样的人格是不健全的,灵魂也是禁锢不能解脱的,这样不能自由呼吸的人生,有什么价值?” 她说:“真正难得而可贵的亲子关系,应该是父母虽然在孩子幼年时给予强烈的亲密,在孩子长大后,便学会得体的退出,照顾与分离都是父母在孩子身上必须完成的任务,这样,亲子关系才不会成为一种永恒的占有。” 她还说:“既不会让孩子的幼年感到贫瘠,又不能让孩子的成年感到窒息,仅仅是完成了彼此生命之中一场深厚的缘分而已,可是,纵观周遭,放眼古今,却没有几个人能做到,所以,一开始就料定结局的事情,我宁愿不要。” 季逸半晌无言,他从不知道,原来她的内心竟然是这样架构,她对父母血脉,竟然是这样冷漠却犀利的看待,可是偏偏,他却如鲠在喉,反驳不出一个字来。 他不知道她究竟经历过什么样的,关于血脉亲情的创伤,竟然将心上撕开这样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赤血凝固,逐渐冷硬的覆在心脏四周,让她萌生了对自由与灵魂解脱这样强烈到病态的渴望。 她淡声道来的一席话,就像一顿千斤巨石,死死压在他心口,连呼吸都觉得迟钝艰涩。 在这一瞬间,他甚至动摇了曾经拒绝为她进行心理咨询与疏导的想法。 他将车子慢慢停到路边,握着方向盘的双手都微微发颤,他黢黑的眸子看着她此时那双凄迷荒凉的眼睛,过了好久,才将嗓子中淤积的酸涩压下去,他深深呼出一口气,问:“南风,愿不愿意将你过去的事情讲给我听一听。” 而南风怔忪片刻,很快就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已经清淡无常:“没什么可说的,回去了。” 季逸深邃清泠的眼中浮起一层极淡的情绪,南风看着,觉得像是忧虑,又像是,疼痛。 四目相交,冷眸各异,短暂交错只有一瞬,他们又各自收回目光。 季逸安静的看着前方,两秒之后,忽然拉开车门下了车。 南风刚想问他去干什么,眼风不经意的往旁边一扫,就沉默了下去,然后微微勾了勾嘴角。 第74节 车子斜前方有一家冷饮店,她看见季逸推门进了店里,高大俊逸的背影在店里明亮多彩的光线中,晕成一个暖融融的光圈。 季逸再回到车上时,手里拿了一个冰激凌。 他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将冰激凌外层裹着的包装纸撕开,一点一点拉倒脆皮半截处,递给她:“香草口味,小朋友都喜欢。” 南风接过去,默默低头咬了一小口:“嗯,很甜。” 是很甜,冰冰凉凉的软,从嘴里一直蔓延到心间。 季逸无声的笑了笑,重新启动车子。 第四十五章 回到南风公寓楼下时,已过了午夜,冰激凌早已经吃完,可包装纸却一直被南风攥在手心,皱巴巴的一团,湿润而柔软。 南风解开安全带,下车前轻声道别:“晚安。” 身边的人却意外的没有回应,她不由的诧异,放开安全带转过身来看他,车窗外是浓密的清冷夜色,小区的路灯已经关掉了,只有月华透窗而入,晦暗不明的光线中,衬的季逸侧脸线条更加深刻俊朗。他目光聚在玻璃窗外的一点,眸色如今晚夜色般深沉。 南风顽皮的在他眼前晃晃手:“季叔叔?” 他闻言回头,看了看她,似是回过了神。 南风说:“我要上楼了。” 季逸点头,可就在她推开车门的前一刻,忽然喊了她的名字:“南风。” 南风回头:“嗯?” 他看着她,周围光线很暗,驾驶室里也没有亮灯,他的表情在浓黑的夜幕中不甚清晰,许久,他淡淡的开口:“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自由的,思想、灵魂,都是完整而纯净的。” 好像心里有一个支撑的间角倏然塌陷,听他语调中的沉稳与坚定,南风只觉得心里胀胀的发酸,她的指尖深深硌进手心,下一秒,整个人忽然俯过身来,吻上了他的唇。 他说,南风,你是自由的。 而没说的那半句,她也知道。 唇瓣相触的那一瞬间,两个人都不由神思一震。 潜藏在记忆中的过往瞬间将他们席卷湮没,那些遗失在加勒比深蓝色海岸线尽头的美好与心悸全部如海浪般涌上来,那些是他们曾经拥有过,却又刻意冷藏起来的温柔与心颤。 她的嘴里还有香草冰激凌的香甜,随着缠绵相融的呼吸漫延在他的舌尖,就是这么一丁点的甜,他却贪恋的舍不得放开。 直到感受到她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他才慢慢抬起了头。 南风深深喘了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睛不知为何有些想笑,忍了半天,才说:“不亲了?那我上楼了。” 季逸抵着她的额头,轻笑说:“可以,不过,明天要去上柔术课。” 南风一愣,笑出声来:“可以,不过要助教亲自陪我练习实战动作。” 季逸眸中闪过一丝狡黠:“除了助教,也没人敢来指导你了。” 南风但笑不语,终于从他怀中起身,拉开车门下了车。 她向公寓楼门走了几步,又停下,转身对车里的人说:“刚才那个,才是goodbyekiss,晚安。” 季逸勾着嘴角:“晚安。” 他看着她一步步走远,却很久不曾重新启动车子。 不知何时起了雾。 夜晚总是那样沉静,整个城市像是已沉沉睡去,四周寂寥无声,南风步子很慢,她知道,他一定还在身后,没有走。 走到花坛边时,她甚至想要停下来,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和他遥相抽上一支烟。 她是这样想的,便遵从内心的做了。 可才将烟从烟盒里拿出来,含在嘴边,她明明还没有掏出打火机,却不知从哪里传出来‘啪’的一下,短促干脆,像极了金属打火机合上顶盖的声音,她心里陡然一沉,以为是错觉,因为除了身后还在车里的季逸,这四周根本没有人,只有她自己,和夜风偶尔擦身而过。 不,并不是错觉,她微微偏头,眼光便扫到几米开外,那里有一点红的的光亮,在浓稠的墨色中忽明忽暗,她嘴上叼着一支烟,顿时愣在了那里。 因为那红色的光点随着她停下步子,竟也渐渐的向她移动过来,伴随的,还有轻缓低沉的脚步声。 不过是几米的距离,几步开外,她却觉得犹如这黑夜一般漫长,脚步声终于到了面前,来人离她极近,她似乎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铺天盖地的将她围困在其中,天地那么大,她却觉得那气息紧紧追随在周围,让人无处遁逃。 雾更大了。 她缓缓抬起头,冷眼看着那人的轮廓在氤氲弥漫的雾色中,一点一点的变得清晰,周围暗黑无光,但她就是清清楚楚的看清他的脸。 亦如两年前。 时间过了那样久,季逸仍在身后的车子里,南风的心,一点一点的,终于完全冷了下去。 她仍是平静的看着他。 直到他将她环入怀中,又过了许久,他的声音像是天外神来,传进她耳中。 他说:“南风,我来了。” 聂毅成说,南风,我来了。 季逸在不远处,夜色中只能看清他身影的轮廓,他就坐在驾驶室里,看着那个男人将她拥入怀中。 此时他独自一人坐在车里,才缓缓开口,声音轻的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晚安。” 南风还没来得及将聂毅成推开,便陡然听见了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 第75节 她隔着聂毅成的肩侧看过去,果然看见季逸车灯的光亮,在黑暗中,微微刺眼。 南风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出声留住那道余光,可嗓子这时却像是失了声,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车子掉了头,尾灯的光亮渐渐在眼前消失,直到最后,完全被夜幕吞没。 这一夜,前尘翻涌去,风雨故人来。 南风一晚上都是是似睡非睡,后半夜开始便断断续续的做着梦,脑子里总有支离破碎的画面,七零八落却拼凑不起来,最后只觉得胸闷头疼,挣扎着爬起来找水喝的时候,才发现床头边的小闹钟已经指向了七点半。 饮水机一直在制冷,纯净水很冰,咕咕的喝下去,从喉咙一直凉倒到胃里,随后那股寒意打了个弯,直冲冲的涌向太阳穴,她在饮水机前站了一会,还是觉得头疼,放下杯子想着能不能再睡一会。 昨晚爬上床前,她特意拉了窗帘,厚厚的帘布挡住了阳光,房间里的光线很弱,她盯两扇着窗帘的缝隙处那道飘渺的阳光看了一会,便真的又恍惚睡去了。 没有再做梦,这一觉睡的倒是清静无比。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手脚都微微发软,像是在温热的泉水中泡的久了,全身的力气都散尽了一样,房间里还是暗的几乎没有光亮,她有些恍惚的趴在床上,像是颠倒的分不清昼夜黑白。 手机震动的嗡鸣声一下下传来,她呆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要去接,可刚拿到手里便没有了声响,而下一秒‘砰砰’的砸门声像是平地一声雷,激的她一个冷颤,思维终于瞬间清明。 舒嘉有钥匙,她懒得下床去开门。 砸门声果真只持续了三秒钟,接着就是钥匙开锁的声响。 舒嘉从玄关换了鞋进屋,没想到屋子里阴暗一片,她愣一下,才在黑暗的光线里将目光锁定在床上的人身上。 “居然拉着窗帘?昨晚上又干什么见不得人的营生了?” 南风斜靠在床头,舒嘉‘唰’的一声拉开窗帘,万丈阳光瞬时直晃晃的涌进房间,南风被刺得微微起了眼角,从床头柜上拿了根烟点上:“做了见不得人的事的人是我?” 舒嘉听出她话中自带玄机,没头没脑的问:“不是你,难道是我?” 南风没接话茬,只是说:“昨晚上聂毅成来找我了。” 舒嘉惊了一下,不由反问:“这么快?” 南风冷不丁问:“你知道他来s市?” “知道啊——”舒嘉脱口而出,说完才顿感不妙,果然,南风一手夹烟,余光阴测测的瞥了她一眼。 舒嘉一咕噜爬到床上立刻狗腿状“我,我也是昨天下午天才知道!” 南风把烟灰往烟灰缸内沿磕了磕,语气平静却幽凉:“昨天下午就知道了?嗯,很好,舒经理人你出息了啊。” “哎呀不是不是,一开始我是真不知道,结果昨天下午他直接找到画室,说是要你公寓的地址,我没见过他,就以为是你打哪新认识的帅哥准备给你来个暖房惊喜呢,这才把你地址告诉了他。” “哦——”南风恍然大悟,“你还给了他我的地址。” 舒嘉就差抽自己了,苦着一张脸哄她:“秦大师,我真不是故意瞒着你,他临走前留了一张名片,我看见名片上的名字才知道是他,真不是故意给你添堵,谁知道他下手这么快,下午拿了地址,晚上就找了过来,我靠这孙子!” 南风听她义愤填膺久久不平,只抽烟,没说话。 舒嘉摸了摸鼻子,有几分难为情:“那,他什么意思啊?” 南风呼出一口青烟,嗓音平平:“他离婚了。” 舒嘉呆愣半晌,幽幽道:“卧槽......他......这孙子不是......不是因为想......” 南风回想起昨晚在公寓花坛边上的那个场景,忍不住烦闷的皱皱眉,是,聂毅成离婚了,不仅如此,还专程从香港跑到s市找她,他想做什么,寓意何为,明显至极,根本不用多说。 可昨晚季逸车子尾灯的光亮却一直朦胧的印在她脑海里,还有他沉默离开时,突然变凉的夜风。 “南风......”舒嘉腻上来,环着她肩膀:“你不是真生我气了吧?”她摇着她双肩,死皮赖脸的:“你不是要跟我绝交吧。” 南风狠狠白她一眼,径直下床往浴室走去,舒嘉问:“你干嘛啊?” “洗澡出门,锻炼身体。” 第四十六章 收拾妥当后,南风和舒嘉一起出了门,舒嘉开车将她送到俱乐部门口,她一路上神色平静,情绪也没有臆想中的波涛汹涌,舒嘉看了一眼她装柔术道服的袋子,不由感叹:“得,看这样你是真放下和聂毅成那厮的过去一段了啊,挺好,过去的总归已经过去,我看你就安安心心的继续和‘红腰带’打持久战吧,好好生活,这才对得起自己嘛。” 南风抬头对她千娇百媚的一笑,说:“本来我也没对不起自己,是某些人对不起我好不好?” “呃......你是说我还是说聂毅成啊?” “哈!你自己猜。” 舒嘉愁眉苦脸的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哎呦,等你下课我再来接你,请你吃饭,地方你随意,算是赔罪了,行不行?” 南风拎着袋子跳下车,反手关上车门:“成交!” 周围的空气很安静。 南风坐在休息区的摇椅上,拧着眉抽烟,脸色低沉的几乎要凝结成冰。 从五点半到八点半,她已经等了三个小时。 季逸没有来。 来上柔术课的学员已经全部离开了,教练看她在休息区一坐一晚上,那架势不说也知道是在等人,至于等谁,他心里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 可今天上课前季逸就已经打电话知会过,他今天不会来了,可她却仍旧枯等了一个晚上,回想二人之前诡异互动的种种,应该不只是单纯的学员与助教之间的关系......吧? 难道是忘了告诉她? 教练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的走到休息区,南风抬起头他一眼,继续别过头去吸烟。 第76节 教练呆立了几秒钟,默默转身遁逃。 这女的神色淡淡,可脸上分明写着一句话:心情不好,生人勿扰,近身者——阉了你! 南风一支烟抽完,过了片刻,有下意识的去拿烟盒,可手上陡然一轻,烟盒空了。 她握着空盒静了一会,然后绷着脸将软烟盒揉成一团,丢进旁边的废物娄中。 她不会再等。 教练正在清理场地,听到休息区处传来声响,转头一看,摇椅正小幅度的轻轻摆动,而椅子上的人已经不知去向。 南风站在路边,手里拿着刚买的一包烟和手机,她把烟盒拆开,拿出一根烟来衔在嘴边嘴边,没点燃,却划开了手机屏幕,翻出电话薄。 屏幕的光亮映在她雪白的脸上,她低头看着号码栏中‘季逸’那两个字,手指在通话标识上犹豫了一下。 她这才意识到,之前这么长的时间里,她从来没有主动打过一通电话给他。 无论是在s市,还是在加勒比海岸海天一线的小岛上。 他们之间似乎一直都在偶遇,不经意的重逢,却从未有过一次正式的相约。 除了今天。 这也是第一次,他毫无预兆的放了她的鸽子。 那她打这通电话是要干嘛?难道是想解释?解释一下昨晚他看见她被别人拥入怀中的那一幕? 这件事她向来不擅长,也从没做过。 更何况,他是谁?又她的什么人?他对自己的定位又在哪里? 她跟她解释的着么? 南风长长吁出一口闲气,手指下滑,翻出舒嘉的号码,没有犹豫的拨了出去。 电话接通,她直接问:“你在哪?” “你回头。” 南风握着电话转身,果真看见了舒嘉的车停在了百米开外。 她挂了电话,直接走过去,上了车。 舒嘉问:“我将功补过的时间到了,说吧,咱吃哪?” 南风扣好安全带后才将一直叼在嘴里的那根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说:“回家。” “哎?”舒嘉不解,投来意外的眼神。 南风平静说:“你先欠着,下次一起还。” 南风回到家中也不过九点多一点,她从浴室穿好睡袍出来,直接扎进了画室里。 站在画板前,手里握着的画笔,却迟迟落不下去。 此时终于只有她一个人,内心的躁乱都不用再刻意压制,她甩了画笔,暴躁的扯了扯头发。 手机在客厅的茶几上响了起来,她一怔,直接推开画室的门去接电话。 看到号码的那一瞬间,稍稍雪后初霁的心情顿时又阴霾下来。 聂毅成在电话里说:“我在你公寓门口。” 南风只觉得呼吸不畅:“在就在呗。” “......不打算让我进去?” “不打算。” “......” 电话里的声音沉默了片刻,门铃响了。 聂毅成说:“开门。” 南风觉得心里有一根一直紧绷的弦就在这一刻突然断开,她已经有些抑制不住想要摔电话的冲动,她竭尽全力抑制着翻滚的情绪,说:“聂毅成,你这样特别没劲。” 门铃声停下来,聂毅成察不可闻的叹息,他的声音就算没有电话,只隔着一扇门,南风也能隐约听见一丝半毫:“你这么别扭,不肯见我,无非是因为心里还放不下,如果像你昨晚说的那样,我离不离婚,有没有来找你,你都不在意的话,现在对待我,就会像个普通朋友一样,而不是闭门不见。”他顿了顿,笃定道:“南风,你心里还有我......” 话说一半,对方突然挂断了电话,聂毅成一愣,眼前的大门就从里面猛的被推开。 南风站在门口,手里死死的握着电话,脸色阴寒的看着他。 见她这样,聂毅成反而有些手足无措:“你......” 南风:“不是说我故意躲你么?不是说我闭门不见么?现在我见了,你还想怎么着?” 她眸色寡淡如水,声音也丝毫没有起伏,可聂毅成却敏锐的察觉出来,她在极力的克制着一些情绪。 他以为,她是因为他。 聂毅成向她靠近一步,想伸手摸一下她的脸,就像曾经那样,给予抚慰,可南风却干脆的别过头去,错开了他的手指。 聂毅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南风再回过头来时,眼神里已经讥诮如芒:“看来,你不只是想见我,还想了点别的事吧?” 聂毅成微微抿了一下唇,说:“我没有......你......” 第77节 南风嘴角挂着冷笑,连说出来的话都如斯残忍:“你离婚,来找我,是为什么?难道不是为了补上两年前在香港没打的那一.炮?” 聂毅成的心,在一瞬间就绞在了一起,拧巴着疼的他忍不住皱眉,他身影也冷了几分,带了愠怒:“别这么说,你明知道......” “知道什么?”南风居然笑了出来:“我只知道,沾你聂先生的荣光,我神不知鬼不觉的做了大半年的第三者,这种体验,刺激的很,我他妈的下辈子都忘不了。” 聂毅成表情顿时僵硬,一个字都说不说口。 南风最后说:“聂毅成,你以为离婚了,现在又像是负荆请罪一样站在我门口,之前的事我就能前尘尽忘一笔勾销?”她盯着他的眼睛,半点情面都不留:“你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而且,我想要男人,脱了衣服往我床上爬的有的是,这一.炮,我干嘛非得给你留着?你也太瞧得起你自己。” 聂毅成脸上血色全无,她这番话,像是淬了毒的利箭,一根根全部戳在心脏最柔软的那个地方,鲜血四溢,他疼的快要停止呼吸。 他强忍着发颤的声音全部被南风听进耳中,他说:“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我已经伤害过你一次,就绝对不可能还有第二次,你尽管对着我放狠话,要打要骂也随你,我等着你消气,只是,要我就此放开你,办不到。” 南风只觉得快要管不住自己,再多一秒,就要把手机朝他脸上砸过去,她一句话都不想再跟他多说,反手就要关门。 聂毅成撑住门板,看她的目光已经带着狼狈,语调更像是乞求:“南风......” 南风头晕目眩,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伤害的、对不起的,从来只有一个人,不是我,是你前妻。” 撑在门上那双手的力气陡然散去,南风用力将门甩上。 她顾不得其他慌忙的跑回卧室,心跳越来越快,腿发软,脚发虚,她几乎是摔在了床头柜前面,手上哆嗦着拉开抽屉,乒乒乓乓一阵乱翻,终于将几个白色药瓶翻了出来。 床头柜上还放着半杯纯净水,南风嘴唇发白,手上颤抖着没有一点力气,她死死咬着牙,拧开了两个药瓶,分别倒在手心两粒药丸,一仰头就吞了下去,药片噎在喉咙里,苦的不行,她又慌忙喝了口水,才将药片冲下去。 她虚脱无力的靠在床边,身上所有的力气都在一瞬间被抽干,她疲惫不堪,只能慢慢平缓着呼吸。 过了好一会,她伸手将倒在地上的药瓶拿起来,又一颗一颗的拾起散落在地板上的药片,重新放回药瓶中。 白色的药瓶那在手中,瓶身上没有中文说明,只有几个淡蓝色的英文字母,两瓶都是。 、。 这些药片已经陪伴她很久了,比身边任何一个人都久,她摆脱不了缠绕在心理上的那些桎梏,所以只能依赖它们,在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况下,平缓心上的伤痕。 可她真正伤到的地方,没人知道。 抽屉里还有一个略小一点的药瓶,她伸手勾了勾手指,将它拿了出来。 那是徐轩从多种药物元素中给她提纯配制的特效药,可她一直不敢吃,因为她知道,这种药,吃上了,就不能再停下来。 巨大的无力感将她吞没,除了无力,还有心脏位置莫名的空虚与深刻的孤独,那种感觉,就像......就像她如果她下一秒就死去,也是悄无声息的,不会有人知道。 已经快要十一点了,玻璃墙外星光寂然,夜晚依旧安静,而她突然想听一听那个人的声音。 拿起地上的手机,她找出一个号码,然后拨了出去。 短暂的等待提示音后,电话接通了,南风张张嘴,刚想喊他的名字,那边却率先传来了一个轻柔的女声:“您好?” 第四十七章 已经是深夜了,可电话那边却是一个女人。 南风嗓子嘶哑干痛,她缓缓说:“麻烦一下,我找季逸。” 对方‘哦’了一声,然后笑了一下,依旧温柔如故的声音传过来:“不好意思哦,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您过一会再打过来还是由我转告他,给您回电?” 深夜,女人,他不方便。 南风说:“不用了。”然后挂断。 她将手机放在地上,仰头枕着床边,闭着眼睛好久没有动。 她怎么就给他打电话了?在这样孤独无力的深夜里,这样疲惫不堪的状态下。 其实不是不凄凉。 狼狈落寞的让人发笑。 她勾了勾嘴角,无声自嘲。 夜,愈发的深沉了。 季逸从病房出来,将手上的病历夹递给旁边随行的医生,淡淡嘱咐道:“3号房的患者最近出现了强烈的情绪反弹,在保持日常的康复治疗外,每天再多加两次特护观察,除了现在服用的药物外,再加一味,先做皮试,没有皮疹反应再用药,控制剂量比例,用药期间要谨慎注意患者的血压情况。” 一身白色大褂的男医生边走边做记录,直到他话音全落,才神色认真的点点头,说:“明白了,您放心。” 疗养院的医生都是特聘而来的研究心理疾病与精神疾病方面的专家,可面对季逸的时候,依旧恭敬有礼的如同实习医生对待导师一般,虽说都是专家学者,而在他面前,更愿意将自己的身份定位成助手。 已经连续工作了一整天,晚上又亲自带着医生们查了房,这样高强度的工作负荷下,可从季逸脸上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疲态,一身白衣,眉目深邃,依旧如风清明月般兀自沉稳。 谈完了工作,刚才那位医生忍不住说了句题外话:“季老师,时间不早了,您快回去休息吧。” 季逸眉间有一刻的松动,转头笑了一下:“按年龄资历来说,这声‘老师’该是我称呼您才对。” 医生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跟在季逸身边谦逊道:“这可不能按年龄说,自从来到疗养院,跟着您,我们学到了不少在之前单位没学到的东西,对病理的研究、对学术的执着、对患者病情的分析与把握,尤其是您身上面对患者时那股敬业精神,有太多地方都值得我们学习了。” 一众身着白大褂的医生们纷纷点头附和,表示赞同。 季逸笑容清淡,在门口站住了脚步,只说:“那就随大家喜好吧,各位今天辛苦了,不值班的人也赶快回家休息吧,已经这个时间了,但肯定还有家人没有睡,在等着你们回去,我们不仅是医生,同样也扮演着不同的社会角色,也不能总是为了工作而忽视了家人的重要性,不利于家庭安定团结。” 大家不由笑了起来,分别和季逸道别后,该值班的回了值班室,没有额外工作的,也就各自收工回家。 季逸等众人散开,才抬脚往院子里走去。 疗养院的高墙是暗红色砖石砌筑而成,墙边一角还置了一座六角凉亭,有一条人工开凿的细水小溪从亭前蜿蜒而过,小溪上架了一座石拱小桥,周围绿树繁花,星空下一片盎然的生机满园。 第78节 季逸走过石拱小桥,来到亭子里,方怡听见脚步声抬头冲她温柔璀璨的笑了笑:“可以下班啦?” 季逸将白大褂脱下来,搭在臂弯处,点头说:“走吧。” 方怡如释重负的伸展了一下双臂,口气慵懒无奈:“看你这么拼命工作的劲头,我都恨不得拿一张先进劳动模范的奖状挂你脖子上,时刻宣扬季医生高尚的敬业情操。” 季逸没什么心情跟她开玩笑,已经连续工作超过十四个小时,不可能一点倦意都没有,可随着方怡刚才伸臂的动作,她的手从他眼前一晃而过,他却看见了她手里握着的东西。 季逸向她伸出手:“我电话怎么在你这?” 方怡不以为然的笑笑,将手机坏给他说:“你查房的时候落在办公桌上了,我整理材料时发现的,怕别人有重要的事情联系不上你,就帮你收起来了。” 季逸淡淡的‘嗯’一句,转身往亭子外走,手上却不自觉的划开屏幕:“有没人给我打过电话?” 方怡跟在他旁边,撇撇嘴:“真遗憾,一个都没有,看来除了你的患者和我,在别人心里你一点都没有我想象那么的重要。” 季逸微微转头看她,沉静的眼眸里含了一丝丝警告。 方怡连忙吐了下舌头,摆摆手:“当我没说。” 季逸径直转身往疗养院大门外走去,他还是没忍住看了一眼手机,可通话记录里,除了他之前拨出去的号码外,的确再没有任何来电显示。 季逸默默将手机放回口袋,走到停车位的车子旁,拉开车门上了车。 送方怡回家的一路上,他都没什么表情,一脸平静,每当他这样沉默不语的时候,方怡都莫名觉得有些害怕,他并不是在生气,可身上散发出的气场却显得生疏而清冷,让人无法再多靠近一点点。 可他越是在四周拉开一条无形的界限,她越忍不住被吸引,想要离他再近一点,好像只要能走近他身边,听见他胸口的心跳,就能感应体会到他那些埋藏在内心深处,从不轻易外泄的情绪。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他越是不落痕迹的拒绝闪避,她越是忍不住亲近。 直到她终于沉不住气,怀着一颗稚嫩的少女初心,将心中深藏多年的爱意说给他听,他的回应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只是稍稍蹙着眉,清冷的说:“方怡,我只当你是我妹妹,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她以为,他们曾经一起被收养,饶是他性子再冷,二十几年一起长大的情分,再加上她勇敢热烈的告白,也总能将他打动几分,可他的回答却不留余地,连一个梦幻中粉红色的泡泡都不肯留给她。 她尝试了很多次,但都以失败告终,他甚至刻意避开她,除了必要的家庭聚会,私下杜绝一切和她可能碰面的机会。到最后,就连他们的养父母都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异样,她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委屈,趴在养母的怀中大哭一场,一股脑的,将对他所有的爱恋与酸楚全部说了出来,她泣不成声:“他说只当我是妹妹,可是,可是我们之间没有一点血缘联系,与您之间也是收养与被收养的关系,那我为什么不可以喜欢他?为什么不可以爱他?我爱了他整整十年!为什么他不可以不接受我?!” 她哭的伤痛无比,几乎快要不能呼吸而昏厥,一直到养母离开她的房间时都还抽抽噎噎。 养母心疼她在爱情面前的无助与渺小,隔了几天,居然亲自和他谈了一次,关于她,关于他这个名义上妹妹,其实一直想成为他妻子的事情。 那时她躲在虚掩的门后,听完养母对他的转述与委婉的开解,紧张的心脏都要跳了出来,她和养母一起等着他的回答。 可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却从单人沙发上站起来,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对养母说:“feya年纪还小,很多事情还看不透彻,她以为从小一起相伴成长,亲情可以转换变为爱情,这是不对的,而在我心里,对于她,从来都只有亲情。这是我自己感情的事,希望您能尊重我的想法。” 就那么一瞬间,她就知道了,她在他心里,只能是个妹妹。 以前是、现在是、将来是。 而事隔三天后,季逸突然收到了国内一家新挂牌的精神疗养院的邀请函,言辞恳切的希望他能回国去,担任名誉院长。 季逸说这正与他所研究的专业相符,当天便办好了所有手续,次日,回到中国。 她知道,他是刻意要离开这里,离开她,为了不再见她,他甚至可以放弃在美国优渥的发展前景与生活了二十年的土地,这一切,都只为避开她这个妹妹。 那一年,季逸二十二岁。 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年。 她半年前才来到s市找他,在那之前,这七年里,他们只见过一面。 而就是那一面,酿造了一个她毕生都不可能被他再原谅的错误。 回忆至此,除了那些再不敢对他言说的心意外,唯有深入骨血的忏悔。 可纵使她再如何自责,大祸已酿,再也无法挽回。 方怡从回忆中抽身而退,看着季逸在流光下忽明忽暗的英挺的侧脸,微微叹息。 终究还是不甘心吧。 车厢里安静的没有任何声音,气氛有些微妙尴尬,方怡回了回神,故作轻松的笑笑:“要不要听音乐?” 季逸握着方向盘,说:“随便吧。” 哪怕是平静的没有波澜的口吻,对于她而言,已是莫大的馈赠了,总好过他沉默之后,冰冷的眼神。 方怡按下cd按钮,轻快的歌声马上环绕在车里,是一首她没有听过的老歌,女歌手音色清亮,歌曲旋律也很有节奏感。 到哪里找那么好的人 配得上我明明白白的青春 到哪里找那么暖的手 可以勾.引我暗藏的喜悦 到哪里找那么好的人 陪得起我千山万水的旅程 到哪里找那么真的唇 可以安抚我多年的疑问 方怡觉得歌词很有意思,大胆直白却又有一股子文艺气息,她眨了眨眼睛,问季逸:“这首歌歌名是什么啊?还蛮好听的。” 可季逸却微微蹙了一下眉头,随手按了下一曲的按钮,她愣了一下,不再说话。 接下来的这首歌她是听过的,是张国荣的一首粤语老歌,《过你过分美丽》,其中有两句歌词她很喜欢,像极了对他潜藏的心意,她不由得跟着旋律轻哼出声:“怀内能躲一躲,力度与温度差不多,唯独你双手握的碎我,但我享受这折磨......” 第79节 她声音很轻,对正在开车的人根本不造成任何打扰与影响,可不经意转头时,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难道是被他发现了她想借着歌词所表述的爱意? 不然的话,为什么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第四十八章 南风将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两天没有出门,来电不接,见客谢绝。 第三天的时候,她拿着一张完成的画稿,去了齐然的画室。 阳光稀疏,可是室外温度却刚刚好,天高云淡,微风。 s市的秋天就要来临了。 到了画室,就看见一群工作人员正里里外外的忙做一团,舒嘉和齐然都在,见她进门来,都愣了愣。 还没等她们开口,南风就将手里的画稿拿出来,拍在桌子上,然后闪到一边去。 要知道,如今想让她再次拿笔作画,几乎成了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幸事,齐然和舒嘉都好奇她这次画了些什么,走过来看时,双双倒吸一口冷气。 雪白的画纸被红、黑两种色彩覆盖,像是无数双黑色扭曲挣扎的手臂,被淋上了妖娆的鲜血,画面诡异而惊悚,色调和光线反差调和的恐怖而鬼魅。 盯着这样一幅画看久了,齐然连话都说不利索,指着桌子上的画问她:“这、这这、什么鬼?” 南风说:“《渴望》。” 舒嘉也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这幅画描绘的场景狰狞瘆人,与其说她在表现一种面目全非的渴望挣脱的意境,倒不如说是末世来临前,人们疯魔惶恐的内心更为贴切。 舒嘉想到她最近一段时间不算良好的情绪与精神状态,踌躇了半晌:“你......” 南风挥手打断她:“把画拿到画廊,最后一定会有一个好的收藏价格,我保证。” 纠结而错乱的双手,慌乱动荡的内心,深埋的心底深处,扭曲挣扎的渴望,不管是谁,心中都会有这样病态而不为人知的一面,越是藏得深的人,越容易在一念之间被触动。 正如她,表面上看不出,可她自己心里清楚的很,狼狈不堪的那一晚,她拨出去的那个电话,就是掩埋在心底的渴望不经意间表露出来的最好佐证。 交了画稿,南风便离开了。 舒嘉忧心忡忡对齐然道:“我总感觉,她要撑不下去了。” 齐然将南风的画收好,准备亲自送到‘黑涩幽墨’,她无声叹息:“看来六年前的那件事,对她的影响越来越大了,三年的禁锢生涯留下来的心理阴影,恐怕真的要三十年才能消除。” 舒嘉沉默的摇了摇头,像是自语:“不是因为那件事......” 齐然没听清楚:“什么?” 舒嘉身子一震,猛地清明过来,不漏痕迹的说:“没什么,哎是要去画廊吗?我和你一起。” 那是藏在南风心底最深处的一道伤痕,伤口却从不给人看见,却只允许她一个人窥视过她满身鲜血的样子。等到有一天,伤处溃烂,为了防止感染到没有受伤的地方,她就忍痛连同好的肌肤一齐割下,然后在跑去没有人的山洞里,尽情的哀嚎。 如果是这样,那舒嘉就是她受伤时需要的那个山洞,现在她遍体鳞伤,她就来把她隐藏好,等到假以时日,她痊愈,再一齐去沐浴阳光。 若是受伤的是舒嘉,她肯定南风一定会比她隐藏自己时更为妥帖的保护她,因为她伤过,知道一个山洞是有多么重要。 出租车在竹苑社区前停下来,南风顺着那条开满蔷薇的甬路,一直来到那幢二层小楼的大门前。 院子里依旧花繁似海,可铁门上,却挂了锁。 她在门口的树荫下抽了一支烟,然后原路返回。 重新打车,告诉司机师傅:“去s市精神疗养院。” 司机师傅纳闷,回头问她:“s市的精神疗养院一共有四家,你要去的是哪一家?” 南风不知道具体的地址和名字,便说:“一家一家找。” 司机师傅眼神怪异的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心想,这姑娘人长得倒是标志,精神难道也有点不正常?啧啧,可惜了。 南风读得懂那一闪而过的目光,她微微抿了一下嘴唇,什么都没说。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只想见他。 她将自己狼藉时难堪的模样整理好后,本以为一颗心也能重归平静,可是没有,三天了,她心里的渴望却越来越强烈。 无论为了什么,哪怕什么都不用说,但她就是想见他一面。 出租车带着她在s市的边缘地带绕着圈,每一家疗养院的门口都有门禁,看守很严,南风每到一家都下车到门口简单询问,只有一句话:“季逸在不在这里?” 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到了最后一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下了车,刚走到疗养院的门前,只向院中扫了那么一眼,电光石火间她就能确定,他一定在这里。 她直径告诉司机师傅:“您不用等了,就是这。” 司机师傅犹豫着说:“要不我还是等等你吧,如果不是呢,再者你要找的人万一不在呢?” 南风付了车费,摇摇头,轻声说:“不会,他一定在。” 到了门前,执勤的安保人员拦住了她,问她是不是来探望患者,有没有预约过。 南风摇摇头,说:“我来找季逸。” 第80节 执勤人员愣了一下,问:“找季院长?来做康复治疗?那你也要提前预约过才可以进去。” 南风已经在停车位上看到了季逸的车,她忍不住笑了一下,说:“麻烦您给他办公室打个电话,就说我来了。” 执勤人员一脸黑线:“你来了?你谁啊......” 南风嘴边的笑意更胜,想了想,觉得刚才那句话的确是犯傻,她好笑的摇了摇头,说:“算了,我自己打给他。” 她站在疗养院门口的暖阳中,拨通了季逸的手机号码。 “喂,您好?”依旧是那天夜里那个轻柔的女声。 南风怔了一下,却没有像上一次那样挂断电话,而是淡声说:“你好,我找季逸,麻烦将电话给他。” 对方的回答和那晚如出一辙:“不好意思哦,他现在......” 南风忽然听见电话那端有脚步声靠近,有低缓的声音似乎问了一句什么,然后就是听筒被捂起来的声音。 几秒钟之后,电话那边再度传来声音,很熟悉,很低缓,很悦耳:“我是季逸,请问哪位?” 南风想,他应该没有注意到手机屏幕上的来电号码吧,也不知道,她的号码是以什么称呼被他存储在电话薄里的。 南风平静了一下,说:“是我。” 那边沉默了片刻,季逸问:“有事?” 南风拿着手机向院子里打量了一番,说:“小亭子古意横生,和小溪石桥搭在一起,很漂亮。” 季逸坐在办公室里,另一只刚刚端起茶杯的手,狠狠抖了一下。 南风说:“我来找你,可是没有预约,进不去。” 季逸缓而轻的叹气声过后,说:“等我。” 南风再不多言,挂了电话,安静的等在门口。 季逸脱了身上的白色大褂,随手搭在衣架上,抬起步子就要出门。 方怡挡在了他面前。 季逸皱了一下眉,想绕开,她却挪了一下步子,又挡在他眼前,不肯让他离开。 季逸皱眉,轻声说:“让开。” 方怡丝毫不肯退让,一张明媚鲜艳的娃娃脸此时却冷到了极点:“是她,对不对?” 季逸说:“知道还问。” 方怡一双美目霎时染上了怨恨与不甘,她几乎冷笑:“你说你不会原谅我,可她......季逸,你、你难道对她......”后面的话她不敢再问下去,纵使了解过他的心思,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也从不敢想,他可能对那个人...... 方怡眼中充斥着癫狂的不甘与愤懑:“她疯了,难道你也疯了?!她是......” 季逸淡定看她一眼:“是,所以你这个正常人,离我们远一些。” 他说完,直接绕开眼前面色灰颓的方怡,出了门。 室外不像病房里,永远保持着恒温状态,午后的阳光照在皮肤上还是微微发烫,但微风凉凉一吹,热意便顿时消弭。 季逸走到院里子,就看见门口的南风。 夏天马上就要过去,可她依旧是一身长衬衫搭配紧身短裤的打扮,整个人沐浴在暖阳之中,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安静等待的模样却让人觉得恬静美好。 美好的让人心动。 听见渐近的脚步声,南风抬起头来,对他淡淡一笑。 季逸嘴边莫名划开温柔的弧度。 他知道,南风那样的性子,肯亲自来找他,对于她而言,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情。 今天这位执勤的安保人员从建院初期就工作在这里,几年下来,从未见过他敬爱的院长露出过这样的笑容,一时间不由愣了,连最基本的礼貌招呼都忘了说。 季逸走到安全门前,说:“开下门,让她进来。” 执勤人员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跑回执勤室里,按了开门的按钮。 南风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进了门,和他一起往院子里走去。 执勤人员看他们走得远了,才后知后觉,忍不住咂舌,刚才院长这姑娘那一笑,应该怎么形容才恰当呢? 他兀自搔头,突然福至心灵。 没错,那一笑,怎么说来着?哦!简直是——柔、情、蜜、意、啊! 第四十九章 南风跟着季逸在场院中溜达了几圈,微风和阳光都刚刚好,正如她此时的心情,躁乱之后,风平浪静。 季逸问:“你找我有事? 她答:“没事。” 季逸声音中都噙着笑意:“没事你大老远跑来?” “嗯。”她点点头,语调亦含笑:“就是没事闲的。” 这样没营养的对白讲出来,心中却有说不清的闲逸舒适之感。 正走着,迎面从医护楼出来一个女孩子,看上去十*岁的模样,齐耳的短发,一身干净的棉布白裙,身边还有一个年轻的女护士,一直将她送出来很远。 第81节 女孩走到他们身边,轻声喊了一句:“季医生。” 季逸点了下头,说:“回去好好休息,下个月要按时来做康复。” 女孩点点头,又前看了南风一眼,便离开了。 “病人?”南风问。 “嗯。” “看着不像。” 季逸笑了一下:“和你一样。” 南风瞪他一眼,却不由也笑了出来。 两个人走过石拱小桥,来到小凉亭里,凉亭四周种着茂密的鹅毛竹,竹节疏白,风拂过,像是一片飒飒白雪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南风坐在亭子里,季逸走到她面前,附身看她,问:“你一直傻笑什么?” 南风扬眉:“我笑了吗?” “笑了。” “哦。”她眉眼中的笑意更像是藏不住:“那你又笑什么?” 季逸怔怔看她两秒,然后微微躬下身子,在她清亮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剪影。 可不是一直在笑么,比她笑的还要傻。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有些暗藏不住的喜悦,如蝴蝶柔软的羽翼一般,一寸寸,一点点,从心房破茧而出。 南风的眼神笔直而柔软的盯着他沉邃的双眸,轻声警告说:“再看,我就亲你了。” 季逸‘唔’的一声,离她的脸又近了几分:“让你亲。” 南风心中微微一悸,而季逸的手机铃声就在此时响了起来。 季逸站直了身子,走到一旁去接电话,南风看着他的挺拔俊朗的身姿在地上拉成一道沉默而坚韧的侧影,忍不住再次缓缓笑开。 季逸拿着电话只是简单说了几个字,电话很快挂断,他走过来,略带抱歉:“有位患者......” 南风说:“你去吧,我等着。” 季逸低笑一声:“乖。” 南风微微眯起眼睛,本是想警告他,哄小孩子那一套她今天没兴趣,可他眼眸弯弯,眼瞳中溢彩的流光闪烁的她微微发晕,她不由喃喃一句:“真是不懂事电话铃声啊......” 若不是刚才被电话打断,此时眼前的这个人,她一定已经亲上去了。 季逸明白她话中深意,轻声笑道:“没事,给你留着。”才转身往病房楼走去。 季逸走后,四周重新安静下来,静的能听到细小的流风摩擦竹叶的沙沙声响。小溪两边栽种着成片的白色十里香,花香被风吹散开来,呼吸间满溢着芬芳馥郁。 十里香,南风知道它还有一个温婉却*的名字,野蔷薇。 她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惬意与安静。 等待的时间不知道还有多久,她翻出烟来,点上一支,抽完时,身后再次响起脚步声。 这么快?她以为是去而折返的季逸,回头才看见,是一个女人。 身材高挑,可爱型的娃娃脸,白色的工作服下,是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裙,南风将她的样子从脑海中过滤一遍,想起来,这是上次见过的季逸的助理,方怡。 方怡走上石阶,在她面前站定,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秦小姐?” 南风点了下头:“方助理,你好。” 方怡在她身边坐下来,脸上的笑容不变:“好巧,又见面了。” 南风说:“不巧啊,我来找季逸,见面很正常。” 方怡的笑容僵了一下,马上又恢复如常:“你的病怎么样了?来找他做心理康复的?” 初次见面时,方怡称呼季逸为‘季先生’,这一次再见时,她却直接称呼季逸‘他’,少了两个字,但是浮于表面的含义不言而喻。 这样细腻到有点蠢的心思,南风只觉得好笑。 她没回答,再次点燃了一支烟,吐出一口缠绕的烟雾,又将烟盒往方怡眼前递了一下:“要不要?” 方怡笑着摇摇头,说:“我不会,季逸也十分反感女孩子抽烟的。” 南风又慢条斯理的深吸了一口烟,淡淡道:“他毛病还不少。” 方怡:“......” 南风悠然自得的吞云吐雾,丝毫没有继续和她攀谈聊天的意思,方怡看了她几秒,再次笑了起来:“我听季逸说,你是个画家?” 南风稍稍皱了下眉,‘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方怡此时似乎不再理会她颇为冷淡的态度,自顾和她闲聊了起来:“真的啊?我其实一直特崇拜你们这些搞艺术的人,性情洒脱不羁,为自己喜欢的事情可以奉献一切,不图金玉,不为名誉,只是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样的生活,才是自由纯粹的,不像我和季逸这种,生活和工作像是被按了反复键的老唱机,来来回回都是一个调调,又累又枯燥,不过也是没办法,谁让我们当初入了这一行呢。” 方怡说完,习惯性的瘪瘪嘴,天真稚气的像个小女生。 南风眉头蹙的更沉了一些,不为她那些明褒暗贬的说辞,只是刚才那几个字让她觉得心里有些不爽。 方怡说:我、和、季逸,我们。 第82节 南风不愿意搭理她,只是安静的抽烟,任她继续唱独角戏。 “其实啊,你别看季逸这个人平时闷闷的,私下里他爱好也广泛的很,只不过他欣赏的东西往往是传统又复古那一类型的,什么茶道啦、收藏啦、哦对了,他还喜欢下围棋,书房里不知道有多少珍世棋经,平时宝贝的不得了,就连我想翻一翻都不行,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研究的学术专业明明是高端精神心理医学,偏偏要把自己的兴趣爱好搞得像个古代老头子一样。”她说完一大串,转头冲南风笑笑:“听上去就觉得无聊,是吧?” 南风冷笑一声:“是挺无聊的。” 方怡愣了愣,好半天才暗暗的反应过来,她这句‘无聊’说的到底是谁。 方怡脸上不免有些讪讪,但哪怕已经在察觉到尴尬的氛围下,依旧能保持着甜美的笑容,南风看她一眼,心想今天也算是开眼了。 方怡笑着说:“可不是嘛,哪像秦小姐这样,喜欢油画,热爱艺术,这才是一个年轻人应该有的生活状态,阳光而又充满朝气,在这一点上,你和他可真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过我也总对他说,不要......” “方助理。”南风轻声打断她,方怡收住了后面的话,有些意外:“啊?” “你和我东拉西扯半天,到底想说什么?” 方怡愣神片刻,笑的愈发甜美:“没什么啊,就是怕你一个人闷,随便聊聊天嘛。” 随便聊聊天?十句话中有九句实在说季逸,剩下的那一句则是在提醒她,你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南风忍不住心底冷笑,她这聊天可的确够随便的。 说了这么多,方怡的小把戏她早就洞察,无非是女人间的小心思,没意思。 南风不想再听她继续聒噪,吸了下烟,然后直截了当的告诉她:“我这个人最不爱聊天了,尤其是和陌生人,您没别的事的话,请便吧。” 方怡望着她神色淡淡的脸,瞬间就冷了场。 许久,她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淡声问:“方助理?你以为,我真的只是季逸的助理?” 南风转过头看她。 方怡短促的笑了一声,说:“那天晚上给他打电话的人也是你吧?那时候,我就和他在一起,我们......” “一起加班。”南风笃定道。 方怡彻底变了脸色,怔了半天,还是难以置信:“你,你怎么知道?” “猜的。” 她的确是猜的,那天的那个电话,她不曾也不想对季逸提起,一部分原因是她不愿意让他知道自己那时的潦草狼狈,另外就是觉得,不重要了。 她已经来找他,他愿意下楼来接,所以,就都不重要了。 方怡却开始憎恨她此时的冷静与淡然,一时控制不住早已凌乱的情绪,冷声开口问:“猜?那你不妨再猜一猜,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南风已经觉得不耐烦,却仍旧把持着思维的稳定,她将手里的烟蒂熄灭,说:“没兴趣。” “你没兴致听,我却很有兴致告诉你,我不是他的什么助理,我和他......”方怡朱唇微启,清晰无比的吐出四个字:“青梅竹马。” 南风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偏头看她一张认真坚定脸,不由挑眉问:“青梅竹马?” 方怡已经对她略有戏谑的笑意厌恶透顶,这个女人,她凭什么,她难道不知道自己......她凭什么?! 南风长长叹息,无限惋惜的说:“方助理,这已经是老掉牙的戏词了,如今早就不兴这个说法了,现在是‘情义千斤不及胸脯四两,青梅竹马不敌一夜风流’,不过......” 她微微眯起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方怡几眼,接着说道:“我看您这纤细的身材,恐怕连四两还不到吧,至于风流......”南风冷笑:“我估计更是没戏。” 方怡:“......” 南风虽然面上清冷淡漠,心里其实早已经烦死了这种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纠缠,见方怡不再吭声,也不管她此时眼光阴冷,直接站起身来,往亭子外面走。 刚走下两步石阶,身后的方怡忽然扬声问:“你现在和他是什么关系?!” 南风腹诽:你以为是什么就是什么呗。 南风头都不回,冷着一张脸走到院子中间。 身后有脚步声追了过来,她已经有些烦闷的到了极限,脚下的步子不由快了几分。 可身后的人却比她更快的追上来,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尼玛没完了是吗! 南风骤然转身,脚步收的急,与身后还在迈步的人没有拉开时间差,鼻子冷不丁的一下撞上来人坚实的胸膛,大力之下她向后趔趄了两步,幸好手臂被人拉着,才没有跌在地上。 “唔!”酸涩的疼痛瞬间就由鼻子传至大脑,南风来不及多想捂着鼻子就蹲了下来,慢慢的感觉指缝间有些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 卧槽!真是‘哔—’了狗了! 第五十章 站在南风身后,还拉着她一只手臂的季逸怔在了那里,刚刚她脚速飞快,他以为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追她追的有些急,拉她手臂的力气也大了些,可谁知道这一停一顿,就祸及了她那无辜俏挺的小鼻子。 季逸看到她指缝溢出的红色液体时就知道她撞得不轻,连忙就要把地上的南风拉起来,南风在撞上他的那一刻,就已经明白过来追她过来的人是谁了,可才听完他那位‘青梅竹马’的女助理叽里呱啦的在耳边一通狂轰乱炸,如今又被他撞得鼻血四溢,她心里窝着的火可是再也压不住了。 她低着头,一下子挣开了被她拉着的手臂,用那只手的手背狠狠打了他一下,瓮声瓮气恶狠狠的:“一边去!” 季逸:“......唔......!!!” 手背打到他那一刻,她就知道坏事了,一下子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是蹲在地上的,而季逸是站姿,从这个角度出发,她这一下,直接,打到了,他的,下半路。 这一下子打出去力度惊人,甚至带了点传说中的掌风,季逸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的硬生生的受了这一下,霎时和她一样,腿一软就蹲在了地上。 南风也吓了一跳,捂着还在滋滋流血的小鼻子,有些慌乱的抬头看他,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吓得,声音都有点微微发抖:“不是故意的......没事吧你,打,打疼了?” 季逸脸色铁青,隐忍的额角青筋暴起,半天才从牙缝中憋出几个字:“你、说、呢!” 第83节 两人各自沉默了几秒钟,都缓了缓,季逸见从她指缝中溢出的鲜血速度越来越快,地上已经积了一小汪血水,再也顾不得许多,硬挺着阵阵的生疼,勉强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慌忙之下直接拽着她往医护楼走去,边走边冷静的吩咐:“捏住两侧鼻翼,不要仰头,把头放正,稍微向前倾,调整呼吸。” 站在亭子边上早就傻眼的方怡此时终于反应过来,急忙跑了过来,季逸脚步未停,对她说:“去准备冷水和医用冰袋,再拿药棉和消毒水到我办公室,快!” 方怡从未见过他如此慌忙的神情,一直以来,他都是冷静内敛的,可如今遇上了这个女人,沉稳如他,竟也会关心则乱。 方怡愣了愣,咬着嘴唇用力拉住他:“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她怎么可以随便出入医护楼!” 季逸这才想起来,疗养院有严格的规章制度,一般人员绝不可以随便进入医护楼、病房楼等重要场所,更是决不允许外来人员随意接近疗养院中的病人。 季逸停了一下,带着她转身就直奔大门,还不忘对方怡说:“拿着刚才说的那些东西到执勤室!” 方怡连忙点头答应,转身就往医护楼里跑去。 这一路,南风可谓风采绝然——血染的风采。 季逸看着她被血滴染红的衬衫前襟,不由疑惑皱眉,只是寻常的外力撞击,可她这鼻血怎么像是根本止不住一般,跟自来水似的流起来没完没了的? 南风坐在执勤室的椅子上,嘴里含着两个冰块,前额的眉心间还放着一个小冰袋,她保持着身子坐直的姿态,头摆的很正,还稍微向前倾斜着,对旁边的季逸怒目而视。 南风嘴里塞着冰块,说话的声音就像含了热豆腐:“你再笑一个我看看?” 季逸一只手扶着椅背,另一只手拿着小冰袋覆在她额间,听她口齿不清的语调,忍不住又笑了一下,说:“像只企鹅,嘴里叼着小鱼的企鹅。” 南风:“......” 她不再出声,却眯起眼睛,用及其危险的眼光询问他:还能得瑟?刚才那一下没打疼是吧! 收到讯息的季逸:“......” 又过了一会,这欢畅淋漓的鼻血终于止住了,季逸用棉签蘸了点消毒水替她擦干净脸上的血污,又往她鼻子里塞了一点药棉,才说:“可以了。” 南风失血过多,这时候才觉得头有点晕,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静的说:“你的工作结束没?结束了就送我回去。” 季逸说:“走吧。” 一直站在一旁的方怡此时回过神来,只见季逸自然从椅子上把南风扶起来,一只手还熟稔的环上她的肩侧,这样亲密的姿势,这样浑然天成的动作,扎的她心里狠狠一刺。 她咬牙,几步走到两人面前,说:“我也一起走。” 季逸平静的回她:“你手上不是还有上午入院患者的病历资料没整理完?” 方怡:“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今天觉得太累了,我想回家休息。” 方怡对待工作向来是今日事今日毕,从不拖泥带水的工作态度也是季逸欣赏她的一点,可今天她却说这样的话,季逸心里很清楚是因为什么。 季逸微微皱眉,看向她的眸色却依旧从容:“那就自己开车回家去,如果不舒服就休息两天再来上班。” 他就用这样平静的、毫无波澜的口吻拒绝了她,当着这个女人的面,再一次拒她于千里之外。 她甚至更感受到来自他怀里那个人的目光,看着她时清冷犀利,仿佛在看一个小丑跳梁,冷眼旁观她可笑的折腾。 眼看季逸就要带着南风出门,方怡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愤,狠狠一跺脚,在他们身后喊了一声:“哥!” 自从七年前她的表白过后,这是她第一次重新开口,再喊他一声哥哥。 季逸猛然收住步子,南风听见她那一句匪夷所思的称呼后,也停了下来,微微偏头,就看见季逸神色复杂而又难以言叙的眼神。 青梅竹马没有什么,但要是从小一起长大,是同他一起被收养的妹妹,这种两小无猜且对他动了心用了情的关系,性质就变得不一样了。 南风只愣了一下,脑回路转得飞快,随后径自挣开他的手臂,独立站在一边。 方怡暗暗吁了一口长气,快步走到他们面前,环住季逸的手臂,真的如同妹妹对着自己的哥哥耍赖一般娇嗔:“哥,我真的不舒服,不想开车,你反正要送秦小.姐回家,顺便也送送我嘛!” 她的模样和口吻,真的如同儿时一般,好似她还是那个二十年前,扎着两个羊角小辫,颤颤巍巍的跟在季逸身后,亦步亦趋的同他撒娇的小姑娘。 南风嘴角勾出一丝冷笑。 亲眼目睹了这样的闹剧一场,真是没劲极了。 季逸再一次拉住想要转身离开的南风,问:“你去哪?” 南风挥开他的手:“回家。” 她抬脚就走,却又被人拉了回来,季逸跟上两步:“我送你。” 她心里已经乱透了,偏偏这时方怡又不依不饶的喊了一声:“哥!” 哥哥哥!曲项向天歌! 哥你妹啊!老子不玩了行不行! 季逸看出她的压抑与到了顶点的不耐烦,终于忍不住有些暴躁的开口:“都他妈上车!” 第一次听他爆粗口的方怡:“......” 第一次听他彪了句不算粗口的粗口的南风:“......” 季逸一路上都阴沉着脸,方怡惴惴不安的坐在副驾上,大气都不敢出。 而后排的南风显然早已经从刚刚的震撼中晃过神来,此时幸灾乐祸的抱臂坐定,季逸偶尔透过后视镜看过来,便能与她有恃无恐的挑衅目光相遇,一次不落。 季逸移开视线,南风嘴边的笑意扩散。 不得不承认,刚才的他,少了一些绅士气质,却平添了更多的男人味。 第84节 野性有力,张狂性感。 南风下意识的摩挲了一下手背,心想,这看过的摸到的,果然名实相副。 季逸绕了路,先将方怡送回了她在s市的落脚点。 下车前方怡边解安全带边小声嘟囔:“哥你真是的,干嘛要先把我送回来呢,我可以和你一起先送秦小姐回去的嘛,送完我再送她,这样根本不顺路好吧。” 南风刚刚光风霁月回暖了少许的好心情,瞬间就随着那声‘哥’消失的无影无踪。 再接着送她回公寓的途中,她一言未发。 等到车子在公寓楼前的空地上停稳,南风刚想拉开车门,可季逸却在此时落了车锁。 南风愣了下,回身冷笑:“这个梗,三流小说和电视剧里都玩烂了,你还来?” 季逸从驾驶座转过身来,看着她的一双眼睛黑而沉:“欠着你的东西还没还。” 南风知道他说的是在疗养院的凉亭里那句‘给你留着’,可她眼下却不愿意要了:“算了吧,要不起。” 季逸沉默下去,南风皱眉敲了敲车门:“放我下去。” 季逸看向车窗外,停顿两秒,说了一句:“有人找你。” 后位的车窗在路上时就被她完全按了下去,南风隔空诧异的看过去,果真看见聂毅成一步步走了过来。 没有车窗玻璃阻碍视线,他当然也看见了车里的她。 趁着聂毅成还没有走近的空档,季逸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那天晚上的事,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南风咬了下嘴唇,硬声反问:“你想听什么?” “实话。” “真可惜,一句也没有。”她皱眉,又敲了下车门:“放......” 这次,还未等她说完,季逸就开了车锁,南风一愣,还是将车门推开。 季逸沉默的看着她下车,就在她关上车门的那一瞬间,还是问了一句:“那今天为什么去找我?”南风听得出,他在极力屏息着怒意。 她冷哼:“去看你妹的。” 她的态度果然在刹那间将他激怒,季逸怒极反笑,连连点头:“可以,秦南风,你厉害!有种咱们从今以后,再也不见,相见不言!” 南风心里清晰了当的疼了一下,转身却变成了嘴角的冷笑:“成啊,今天我是闲的蛋.疼才会去找你,记着你的话,咱们谁做不到,谁就是孙子!” 季逸怒极攻心,下颚的线条因着愤怒绷成一条直线,他目光阴寒的盯了她几秒钟,随后启动车子,狠力排挡,车子猛地打了个弯,绝尘而去。 聂毅成已经走到南风身边,见她面色惨白的望着地上轮胎碾出的一道轧痕发呆,不由紧张起来:“南风?怎么了!” 她怔怔的转过身来,眼神却像没了焦点一样茫然,雪白的衬衫上还有零星的血迹,聂毅成惊诧过后,目光突然狠厉:“南风!说话!到底怎么了!” 南风像是被他吓了一跳,猛地回神,可张张嘴还没出声,两股温热的液体就又从鼻子里流了出来。 聂毅成:“......” 第五十一章 南风趴在酒吧的吧台上,手里转着一杯liqueur,头顶的灯光时而梦幻时而迷醉,时而暧昧时而炫目,她觉得自己喝的有点高。 齐然和舒嘉一左一右,不动声色的交换了一下眼神。 舒嘉清清了嗓子,说:“某人不是经常说,最鄙视的就是那些借酒消愁的怂人了?心情不好就找人打一架,跟酒精较劲算什么能耐啊?” 南风从鼻子中轻哼一声,没说话。 齐然揽上她的肩,在她耳边幽声附和道:“没错没错,要是实在不痛快就挑个顺眼点的,动一动,出出汗,一夜逍遥之后,明早又是一条好汉。” 南风瞥了一眼周围在灯光中摇曳身躯的喧嚣人群,说:“得了吧,要真有顺眼的,你早下手了,还轮的上我?” 齐然说:“不许玷污我纯洁的人格!” 舒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许侮辱‘玷污’这个词!” 南风无声的勾了下嘴角,笑在脸上,冷在心里,她一扬杯子,半杯liqueur就入了喉。 浓稠甜腻,辛辣无比。 旁边的两个人愣了愣,俱都无声的叹了口气。 其实也不是什么借酒消愁,就是心口堵得慌,有口气闷在心窝,憋得人难受。 “哎。”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过后,南风轻声开口:“上次见过的那几个来试景的模特,有两个还不错,找时间,再约一次。” 舒嘉齐然惊恐的对视一秒,心中大喊一声‘卧槽!’之后,几乎同时木讷的开口问她:“什、什么意思?” 南风点上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却轻轻吐出青烟,淡声说:“没什么意思,不是你们告诉我的,想赚钱,就别计较什么感觉啦、气韵啦,人买画的不看这个吗?” 南风倒是不紧不慢的样子,头上的灯光妖娆,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照不出情绪来。 舒嘉皱眉思忖半晌,叹声,然后拍了拍她肩膀:“没问题,我给你约,你想开了就行,这么长时间了,也该渡你出了‘红腰带’那厮的苦海了。” 舒嘉手下肩膀的那个位置,已经有了一小道浅浅的疤痕,昨晚上她洗了澡之后,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怔怔观察了很久,疤痕很淡,不仔细看几乎不能发现,但她却能清楚的一眼看出来,那道伤口是自然愈合,所以疤痕不太规整,有点像一只飞鸟的翅膀,不过是聚合重叠在一起的羽翼。 她还记得,这道疤是如何而来。 余忆至此,倏然停滞。 过往的,现在的,将来的,都没所谓了。 第85节 三个人都百无聊赖,忽然觉得门口那边有些喧闹,周围的女孩子们偷偷小声的私语,南风歪了头去看,只见程琛身穿灰色修身衬衫,黑色长走了进来,一张标准的花样美男脸,却因眉目英俊而又多了几分阳刚之气,一路脸上妖气流转,引来无数蜂蝶狂舞。 身边的舒嘉不自然的轻咳了一声,南风抽了口烟,没出声。 程琛看见她们在,就笑着招呼过来,坐上舒嘉身边的高脚椅,对服务生打趣说:“来瓶适合与群芳共饮的酒。” 齐然摇摇头,说:“你们玩吧,我还要去一趟画廊,哎对了......”她转向南风:“过两天就是‘黑涩幽墨’五周年庆的日子,你别忘了啊。” 南风嘴里衔着烟,‘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齐然走后,南风也滑下高脚椅,把烟掐灭在水晶烟灰缸里,说:“你们聊,我去透透气。” 程琛笑了一下,说:“借口真烂。” 南风抬了抬下巴指向舒嘉:“熟人在这,我怕她笑场,下不去手。” 舒嘉一愣,笑着冲她挥挥手:“赶紧滚。” liqueur后劲大,酒意上头,南风有些轻飘飘的晕眩,走到洗手间门口的时候,忽然视线一晃,觉得有个颇为熟悉的身影从通道那边闪了一下。她以为是幻觉,定眼一看,视线尽头除了一盆景栽,果真什么人都没有。 她在洗手间门口站了一会,想,还真是他妈的喝高了。 南风进洗手间洗了把脸,感觉还是不太好,依旧头晕心闷,就想着去走廊尽头的窗前透透气。 脚步有些打飘,才出门一拐弯,身子一斜就撞上一个精壮的胸膛,一双手沉稳有力的扶住了她:“怎么喝成这样。” 南风借着他手上的力气站直了身子,靠上身后的墙壁,她看了他两秒,讽刺的勾起了嘴角:“聂毅成,你说你怎么总是在我最不愿意看见的你的时候出现呢?还是你到了s市以后闲的没事干,成天净琢磨着怎么招我烦了?” 聂毅成没理会她的毒舌利箭,直接抬手摸了一下她泛红的脸颊:“不舒服?” 南风嫌恶的打开他的手:“别碰我。” 自从来到s市见到她后,她对待他似乎一直就是这个态度,拒人千里,避恐不及,哪怕那天在她公寓楼下,他亲眼见她面色惨白的流着鼻血,走路都已经打了晃,可她却依旧将追着她上楼的他用力推开,阻隔在死死关上的门外。 可她之前并不是这个样子的,在香港的那半年,她在他身边,有时会脆弱,但更多的是坚强,所以偶尔间流露出的温柔,更加让他心疼。 聂毅成今晚只是来应酬朋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他早先在席间喝得不少,此时她冰冷厌弃的神情和曾经不经意间的柔顺笑颜恍然重叠,他只觉得心中那股难名的悸动像是要喷薄而出,再也控制不住。 就在南风才想甩腿走人的那一刻,聂毅成忽然一把将她拽了回来,她脚下站不稳,身子一歪,只好又靠上墙壁,眼前的人影突闪,她一惊,可已经来不及了。 聂毅成双手扶上墙壁,硬是把她困在了身体和墙面中间的狭小空间里。 南风冷声厉色:“让开!” 聂毅成再次伸手覆上她的脸颊,皱眉问:“要是不让呢?” 南风抬起乌沉沉的眼眸看着他:“聂毅成,许久未见,你连耍无赖都学会了?” 果然此言一出,聂毅成眉头锁的更深了,定定的看着双臂间一脸冷硬嘲弄的女人:“还有更无赖的,你要不要试试?” “你......唔!” 南风皱眉,可后面的话还来不及说出口,聂毅成突然俯身低头,快到南风根本来不及反应,带着淡淡烟草气息的吻就瞬间落下,印在她唇上。她只顿了一下,立刻就要推开他,可手还没碰到他胸膛,胳膊就被他按在了交叠着按在了头顶上方,聂毅成是用了力气,她根本动不了。 “唔...!”她挣扎却无济于事,他的唇覆上她的,掠夺般的反复辗转,他吻得太深,渐渐的南风呼吸就开始急促,嘴边仅存的氧气都被他吸走,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看见从通道尽头走过来一个人,脚步轻缓,身姿周挺。 南风的心从高空狠狠一坠。 这次并不是她的幻觉,原来真的是他。 季逸就那样一步一步朝这边走过来,经过他们身旁时,目不斜视,甚至脚步都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停留与犹豫。 南风微微倾斜视线,恍惚中,只能看他的背影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楼梯间的拐角处。 她忘记了拒绝与挣脱,一颗心就像浸泡在浮了细碎寒冰的冷水之中,冻得生疼,直到一点、一点的,失去知觉。 南风收回视线,一种平静的绝望渐渐在心底蔓延开来。 聂毅成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放任的麻木,慢慢诧异的睁开眼睛,离开了她。 一刹那,就对上了她冰冷阴暗没有任何感□□彩的眼神,南风问:“可以了?” 聂毅成说不出话来。 她极轻的喘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说:“聂毅成,从现在开始,咱们两清了,从前的事,我原谅你了,但是,从今起,我也再不想见你一面。” “南风......” 她无力的摆摆手,不想再听他任何挽回的说词,只是说:“你听我一次性把话说完,过了今晚之后,我一个字都不会再跟你多说。” 聂毅成目光闪烁,可她淡漠而颓然的表情就在眼前,他终究无法再开口。 “曾经,我爱过你,那是真的,你骗过我,那也是真的,可我天生就是个记仇的小人,不管当初你对我如何温柔呵护,在我看来,都不及你骗我半年来的深刻,别说你现在已经离婚了自由了,可是对我而言,这些早就没有了意义,我也拾不起来原来对你的那些情意,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结束了,就没法再重新来过。” 聂毅成的手还撑在她身体两侧,时间一长,胳膊由酸到麻,站直了身子,握掌成拳,手指骨节已经渐渐青白。 “所以,你真的不要在我身上白费心力了,我不是因为怨恨才不肯原谅你,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原不原谅,之于你我,早已经没不再重要,从我离开香港、离开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打算再回头。” 青春晦涩疼痛,她偏偏在途中遇见了他,以为是一场好梦难寻,而梦醒之后却只有满地残骸。又或许,她初初心动的爱情根本就是场流亡,他们都跌跌撞撞,盲目没有方向,一场相遇已是缘尽,一场盛放,已是荼蘼。 南风深深叹息,最后说道:“不管是谁有意,是谁无心,聂毅成,我们就此天涯。” 说完,她转身离开。 片刻之后,聂毅成艰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轻声说:“南风,最后一句。” 她站住脚步,却不愿回头。 第86节 “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别人?” 南风远远望着楼梯间的拐角处,心口一片荒凉,空空如也。 许久,许久,她声音很轻,很轻。 “是。” 第五十二章 俱乐部寂静空旷的柔术训练厅里。 今天来上课的学员早已走尽,偌大的训练场地上只有两个扭揉成一团的两个身影。 “疼、疼疼疼、疼!” 教练已经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次紧急拍击地面,死里逃生了。 季逸四肢都散去了力道,放开了地上的人。 教练挣扎着从地上颤巍巍的爬起来,活动了一下差点脱臼的肘关节,走到一边喝了口水,不禁连连吸着冷气。 而季逸只是微微见喘,稍稍整理了一下腰带:“再来。” 教练一口水差点从鼻孔喷出来,他慌忙告饶摆手:“不不不、不来了!要、要废了!” 季逸皱眉:“不是你约我来打实战的么?刚三局就不来了,逗我呢?” “我、去!”教练一激动,口齿瞬间清晰,巧舌如簧:“我是约你来打实战可我没让你弄死我啊!你差不多意思意思就得了还来真的啊!就您那身手再有三个我这样的绑一块都不够你捏着玩的还真当我是那女学员了啊,流血流汗不流泪啊!” 乍一听见他提起那个人,季逸微微皱了下眉,然后走去休息区拿水。 教练手里拎着瓶纯净水也走了过来,在季逸对面的摇椅上坐下,问他:“哎,对、对了,那女学员很、很久没来上课了,为啥啊?” 季逸喝了口水,把水瓶放在小茶几上:“我怎么知道。” “少来这套。”教练眼神暧昧语调幽幽:“真以为我、我舌头不不不、不好使,眼神就也差呢?那姑娘一看就就就、就和你关系不一般,我可是听前台接待的小、小小谢说了,她当初就是为了要你的名字,才、才报的柔术课的班。” 季逸诧异抬头:“什么时候的事?” “很、很久了,而且,你俩第一次遇上之前,她每天都来上课,也不练习,就玩这一坐,抽烟、看书,直到你来的那天,她才第一次下场。” 教练说完忽然有些颓,苦着一张脸开起了玩笑,说:“咱、咱俩能能发短、短信吗?太、太他妈费劲了。” 季逸笑了一下,说:“我给你推荐的那个张医生,去看了没有?” “看了。”教练一脸郁闷:“他说我我、我并不是什么语言神经中枢的问题,是、是心理原因。” 季逸的思维还停留在他刚才所说的南风之前坐在这里等他的场景中,听他说到‘心理’两个字,神经反射的问了一声:“什么?” “张医生,说我、我是心理原因造成的。” 季逸低眉思考了几秒,问:“是不是小的时候耳朵出现过什么问题,有时听不清别人讲话,尤其是父母,可又一直没告诉过他们原因,时间久了,他们对你的说话时的态度和语气都变得急促暴躁起来,而那时候你开始感到惶恐?” 教练登时瞪大了眼睛,惊叹不已的看着他,愣了半天才说:“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得过很严重的中耳炎,是是是、是学大人火用柴棍挖耳朵,结果导致耳膜破损化脓,很长时间才才才、才好,你说的那个情况,就在这段时间里。” 季逸微微点头,说:“那就是了,既然语言运动中枢没有受损,就应该是环境原因造成的,小时候父母和周围人的的言辞和态度刺激影响了语言发展的进程,而你本身渐渐产生自卑不自信、不爱开口说话,一发声就会不由自主的神经高度紧张的问题,但这只是间歇性的,你看刚才,你说......你说她的那段话,就很流利,那个时候,你虽然受到了外界一点小的刺激,但心理上应该没有一点的紧张情绪,相反,很放松,是不是?” 教练目瞪口呆的点点头,问:“你有、有治疗的方法吗?” 季逸笑了笑说:“这个程度还不需要心理医生介入治疗,你自己就能痊愈,只要你经常进行心理上的自我放松、控制语速节奏、增强自信,不要时常回忆儿时那段焦虑不好的情绪,说话前多思考一下,私下多练习语调节奏和发音技巧,慢慢就能纠正,但,一定要正视它,不要拒绝,不要回避,假以时日,就可以了。” 教练说:“真的?” 季逸点点头:“刚才那两个字音调和语速都很好,再多练习几次,调节心态,争取掌握要领。” 教练问:“怎么练习?” 季逸说:“和我聊天。” “聊什么?” 季逸停顿了半秒,微微叹了口气:“聊聊她。” 教练一怔,随即不怀好意的挑挑眉,说:“还说你俩没什么关系,你这人,什么时候变着法的打听过别人的事啊?” 季逸点了根烟,说:“挺好的,就这样,继续。” 教练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好像还真管点用嘿。” 随后,他和他说了很多。 很多季逸不知道也不曾了解过的事情,比如她当初报柔术班就是因为跟前台接待打听他的名字未果,比如她曾经在这里等过他很长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里,不管是教练还是其他学员,邀她一起练习她都不肯,比如她就习惯坐在现在自己坐的这个位置上,偶尔有胆子大的男学员过来搭讪,都被她冷语打发了,再比如,从他们见过一面之后,她便一天不落的来按时上课,还是坐在这里等,而很多时候,她都等不到他,自己一个人再独自离开。 季逸默默的听着,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有些烫,有些空,还有些酸。他形容不出来具体的感受,只是想象着她独自一人坐在休息区,看着人来人散,淡漠却带了一丝期盼的眼神时,微微有些疼。 “哦,对了。”教练说:“前些日子她还来了一次,坐着等了三个多小时,你没来,她就走了。” 季逸去拿水瓶的手忽然顿住,问:“什么时候的事?” 教练想了想,尽量控制着心理情绪,调节着语速,说:“半个月前,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你特意打电话给我,说不过来了,可当时学员都走了,我本来想问问她是不是在等你,想告诉她你那天不会来了,可最后还是没说,又过了很久,她就走了。” 季逸拿到塑料水瓶的手指不自觉的收紧,声音却依旧如常:“为什么没告诉她?” “我哪敢啊,她那天那眼神,冷的跟块冰似的,能冻死人!” 季逸薄唇微微抿紧,没有说话。 第87节 他当然记得那天,前天晚上,她带着香草气息的柔唇还覆上过他的嘴,之后他对她说‘明天要去上柔术课’,而也是那晚,他见到那个男人将她拥入怀中,她并没有拒绝,就像上周,他在酒吧安静的走廊里,看见她与他炙热的亲吻一样。 她说过,谁做不到就是孙子。 他不在乎她幼稚的赌气,可她不愿解释,划清界限的话又是他先说出口的,他纵使当时有把那个人压制住她胳膊的那只手掰断的冲动,可终究是没有理会。 他甚至收敛了表情和眼神,直径从他们身边走过。 他无所谓当不当孙子,可这次却不能认输。 她永远盛气凌人,他不能给她低头。 不能一味的迁就和忍让,越是这样,她越是不能确定她自己的价值和位置。 他要她看清自己的心。 他要她自己走回来。 见他沉默不语,教练不明所以的问了一句:“那天你到底给没给她打电话说一声啊?” 季逸说:“没。” “为啥啊!” 季逸喝口水润了润嗓子,笑了一下说:“你看,效果是不是还不错?” 教练蒙了一会,也笑了出来:“你别说,还真挺管用,说吧,我怎么谢你?” 季逸说:“不用。” “要得要得!” “真要谢?” 教练郑重点头。 季逸放下水瓶,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说:“那就再来一局。” 刚刚重建自信的教练:“......” 已是夏末,冷月清明,夜风微凉。 清飒的路灯透过车窗折射进车子里,照在坐在驾驶位上的季逸脸上,宛若一弯水凝的白月光。 季逸靠在椅背上,静静望着眼前高楼的某个露台,目光长时间的停滞着。 几个小时前。 运动过后,周身也都随之放松下来,可胸口那个位置却依旧紧绷,他回到家中,冲了热水澡,又翻了一会心理医刊,依旧觉得心口不舒服。 他知道自己心里堵着的是什么。 他一向都是自控力卓然的人,可今夜思维偏偏有些不受掌控。 时常飘忽,飘着飘着就集中落到一点之上。 那个点,是她明亮的眼睛,清冷的脸庞,略带凉意的双唇,甚至还有在海边那天夜里,柔软白皙的身躯。 他忽然有些心浮气躁,书是看不下去了,他又像是和自己较劲一般,偏不信邪,当即换了衣服,驱车到了疗养院。 值班的医生见他突然过来,而且脸色难看的可以,一时间都有些慌乱,而他却只是临时绕了一圈病房,确定所有的患者都没有任何异动之后,又沉着一张脸,简单交代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 从疗养院出来后,就是开着车漫无目的在城市干道上乱晃。 可是不论走到哪,都不对。 在路边看到加油站,他鬼使神差的给明明还剩多半箱汽油的车子加满了油,然后就一路向南。 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她公寓楼下。 等到他发现身在何处时,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皱眉想掉头离开,可想要一键启动车子的手却怎么都动不了。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缓缓降下车窗,目光抬升到她公寓露台的位置那里。 遥遥看过去,那个方位上没有一点灯光,她作息素来没有规律,也不知这时候是睡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回来。 许久未见,他甚至不知道她此时在哪。 可就是望着那片黑色的虚无,情绪漫上来,空荡荡的胸口就在那么一瞬间被填满了。 竟这么简单,也这么容易。 只是她而已。 季逸将座椅放平,调整了一下姿势,轻轻阖上了双眸。 第五十三章 ‘黑涩幽墨’画廊成立五周年庆的日子如约而至。 南风和齐然约约在美妆沙龙见面,南风赶到时沙龙门口时,隔着玻璃门就看见小鱼站在门口里面,手里捧着一件礼服,正对着她翘首以盼。见她过来,连忙替她拉开了门:“南风姐你可来了,时间就要来不及了!” 齐然已经换了晚礼,正怡怡然的坐在美妆镜前做头发,见她进门劈头盖脸的第一句就是:“这都几点了,我还以为您老人家又要放我鸽子!” 南风接过小鱼递上来的晚礼服,往更衣间走去:“急什么,赶在结束前去露个脸不就行了。” 第88节 进了更衣间,换一身华服摇曳。 晚礼服是齐然提前准备的,一条酒红色的抹胸晚礼长裙,色调阴暗妖娆,如同传说中,盛开在三途河边的曼珠沙华,绝美而残酷。后背深v,一直开到腰际,南风拎着礼群皱了皱眉,背部这样的设计,便不能穿内衣,只能用胸贴,她不喜欢硅胶黏在皮肤上的腻质感。 换好了礼服出了更衣间,她便齐然座位旁边走过去。 众人听到脚步声,转头看过来,只一眼,俱都愣住。 暗红色的丝缎面料剪裁合衬的包裹着她玲珑有致的曼妙身段,抹胸位置设计的偏低,隐约兰胸,拥雪成峰。背后长而深的大v一路向下,恰好到她纤细盈握的腰线处,一条美背就这样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众人眼前,南风肤白,此时娇柔的身姿被这样一袭暗红掩映,红白交错,顿时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齐然甚至忍不住朝她吹了个口哨:“哇哦,暗夜妖姬。” 南风坐在她旁边,立刻就有造型师上前来为她打理一袭长发,半是恭维半是真心的奉承着:“秦小.姐你发质真好,发丝光滑柔顺,这样长的头发发梢却没有一点干枯受损,您平时都是在哪家店做的保养呢?” 南风说:“你家隔壁。” 造型师:“......” 造型师沉默了,齐然低低的笑出声来,找了个时机轻声问她:“怎么这多天了心情还这么糟糕啊,逮谁呛谁,人造型师又没得罪你。” 南风冲身后的小鱼招了下手,小鱼给她做助理已经两年了,对她的习惯和心思揣度的精准无比,见她摆手,立刻将烟和打火机递了上来。 南风点着了烟,淡声说:“你哪只眼睛看我心情不好了,我难道不是一直这样?” 齐然挑挑眉,无语的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忽然问小鱼:“‘黑涩幽墨’新一期的画刊出了没?” 小鱼立刻说:“今天是周日,按理说上午就有卖了,我去买?” 齐然挥挥手,笑着说:“快去,这一期画刊的新增版块用的就是咱家大师的巨作,我还没来得及瞻仰一下呢!” 南风平静的对着妆镜抽烟,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表情。 时间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了,久到,她都要忘记曾经在那片蔚蓝的海岸边上,看过的潮起潮落,和漫天的璀璨星华。 小鱼去而复返的速度很快,再进门时,手里已经拿了一本还没有拆开塑装封皮的画刊。 齐然已经一切准备妥当,移驾到了一旁的沙发上等着化妆师给南风做最后的妆面。 化妆刷扫在脸上,南风闭着眼睛听齐然说:“先拿来给我,等她化好妆再给她老人家过目。” 化妆师给她画眼线,画完眼线又上眼影底色,然后是睫毛,最后是画眉。 期间南风一直轻阖着双目,而齐然那边也没有了什么声音,只有偶尔纸张翻动的声响。 画完唇彩,南风睁开了眼睛,造型师在做最后的形象微调,南风从妆镜里看着齐然一直俯首于画刊之中,半天没有翻动一页,不由问了一句:“怎么了?” 齐然突然听见她发问,整个人极小的颤了一下,抬起头来,对着镜子里的她笑笑:“没、没什么啊,不愧是出自你手的大作,哪怕印在了胶版纸上,依旧非同凡响!” 南风静静的看了她两秒,轻轻移开目光,‘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造型师将她一袭海藻似的长发在脑后用一根木钗绾成了一个发髻,露出她白天鹅般优雅洁白的颈项,简洁又不失优雅,魅惑中还带了一丝古韵卓然。 南风从座位上起身,走到齐然身边:“走吧,时间刚刚好。” 齐然点头,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两人一同出了门,齐然的车就停在沙龙门口,小鱼身负重任,负责开车将他们送到周年庆典的酒店那边。 齐然和南风坐后排位置,齐然先上车,可就在她坐定前的那一瞬间,一直被她死死握在手里的画刊突然被南风从身后一把拽了出去,齐然大惊,惊恐万分的看着她,紧张的有些结巴:“你、你干嘛!” 南风挑了挑嘴角,直接拿着画刊绕到副驾门前,拉开车门,上了车。 系上安全带,她才幽幽开口:“不干嘛,路上无聊,打发时间。” “你别......!”见她已经翻开了扉页,齐然慌乱不已,竟然起身,整个人附到副驾椅背上,想要伸手去夺,可南风眼疾手快的一扬臂,齐然扑了个空。 南风嘴角带笑,可眼神却冷的结冰:“这么紧张干嘛?多大点事啊,不就二十五块钱么,回头我给你,哦不,给小鱼。” 小鱼不明所以,‘嘿嘿’一笑,忙说不用不用,然后启动了车子。 见她已经翻开了内页,齐然自知为时已晚,颓然的跌坐回后座上。 车里安静的没有一点声响,南风静静的翻着画刊,直到翻到新增的板块页面,看见了自己的三幅画稿,才停下来。 她凝视着那三幅不同时间不同景致的蔚蓝深海,很久很久,都没有再翻动一页。 齐然心慌意乱的看着她,几次想开口,却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嘴角依旧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可眼神冷的却让人遍体生寒。 南风平时很少化妆,像今天这样精心描画的面容更是少见,车窗外的流光透过车窗折射在她惊艳绝美的侧脸上,更加显得她明艳逼人,齐然看着她娇艳的红唇划开的弧度越来越大,一颗心已经摔倒了谷底。 完蛋了。 “南、南风......”齐然小心翼翼的开口,试探性的喊了她一句。 过了片刻,南风从画刊上挪开目光,从车子后视镜中看向她:“嗯,怎么了?” “你、你别......” 南风笑:“别什么?” 齐然咽了咽口水:“别、别生气。” “哦。”南风眼中也溢出笑来:“我不生气。” 齐然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无力的说:“你别这样,要是气不过,等庆典结束,我陪你尽情发泄,你想怎么着都成,但是、但是庆典上,你,你别闹,行么?” 南风笑着‘哼’了一声,问:“真的我想怎么着都成?” 齐然用力点头:“真的!都随你!” 第89节 南风也点头,温温柔柔的提醒她:“那到时候你离我们远一点。” “为什么?” 南风这时回过头来,冲她千娇百媚的一笑:“我怕溅你一身血。” 齐然心里咯噔一下,急了,整个人又贴到她椅背上,一只手按着她的肩,一只手死死抓着座椅:“不行!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能......” 南风打断她:“不能?也成啊,小鱼,咱们掉头回画室。” 齐然都要急哭了:“不能回去!已经答应了王总,说什么也不能食言啊!” 南风故作为难的皱皱眉:“不回去,也不许要个说法,那你想我怎么办?” 齐然此时已经面露难色,有些尴尬,更多是歉疚,对她说:“能不能......你忍......” 南风静静看着她,她目光清亮摄人,齐然无处遁形。 许久,齐然低声说:“对不起。” 作为画室的老板,她就像古时候领兵出战的将领,画室一群给她赚钱卖力的画家们,就像是跟她一起披荆斩棘浴血奋战的士兵,可现在出了这种事,她却不能为与她风雨同舟的人讨一个说法,相反,还想让她忍过算了。 南风收回了视线,抿了下唇,说:“跟你没关系。” 她的确不怪齐然,一来是因为她提前并不知情,再者,就算知道,作为画室的老板,作为一个商人,她有她的处世之道,长远考虑,大局为重,便总有些东西无法权衡,也总有些轻重需要取舍。 可是,她不是齐然,她只是她自己。 “南风......”齐然口吻软了下去,甚至带了一丝感激。 南风叹了口气,冷静的说:“齐然,我不怪你,但是这件事,决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可以忍,但我不行。” “你......”齐然皱眉。 “邵婉怡是个什么东西你我都清楚的很,说是什么新锐美女画家,可她画出来的玩意儿,还不如一个中学生有灵性,今天这事要是换了别人,我看你的面子上,看在画室的份上,也就算了,可偏偏是她,那就不行,我忍不了,因为她不配。” 邵婉怡可谓是圈子里的一朵奇葩,发廊小妹出身,凭借着自己一张标准的妲己脸和林妹妹般弱柳扶风的柔姿,居然从众多小妹之中脱颖而出,一次机缘巧合之下,结实了‘黑涩幽墨’的王总。一面之后,二人霎时天雷勾动地火般难舍难离,王总更是不惜大手笔将她一路捧红,硬生生的替她在圈子里打响了‘美女画家、心淡情浓’的雅号,可外人不了解,圈子里的人对她的来路可谓是一清二楚,只不过碍着她是王总的新宠,相见之时也都留着三分情面。 而这一期画刊的新增版块页,南风那三幅加勒比海的画稿,最后的署名,居然是邵婉婷。 真是讽刺的很。 齐然怅然叹息:“可是,你这么一来,画室......”她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事情到了这一步,她最关心的,居然还是怕因此得罪了王总,影响画室未来的发展,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耻。 南风眼光依旧冰凉,声音却很平静:“你放心,我没想把事情闹大,也不想给谁难堪,我今天就两点,要么这一期的画刊重新印刷,把她的名字撤下去,哪怕没有任何人的署名都可以。要么就是,不撤也行,我就要一句话,不是说今天去的都是圈里人吗,那就当着大家的面,明明白白的说清楚,画稿到底是谁的,有了这句话,过了今晚,出了庆典的大门,哪怕全世界都赞她邵婉怡妙笔生花,跟我也没有半分关系。” 齐然怔怔不知所语,她忽然明白过来,南风就是这种人,名不名利无所谓,外人怎么看也无所谓,但她就是要一个清楚,她这种人,最不能的,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最忍不了的,就是不清不楚的活着。 车子已经临近酒店门口,南风最后说:“齐然,今天晚上我说的任何一句话,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以我个人的名义,是我个人所为,和你,和画室,都没有一点关系,所以,你安心。” 第五十四章 车子行驶了将近四十多分钟,最后停在了市区东边的一个豪华酒店的大门前,南风和齐然下车前,将那本画刊撇在了副驾座位上。 她一个人就可以,不需要所谓的佐证。 两个人穿过酒店大堂,立刻有负责接引的工作人员走上前来,齐然将请柬递给他,工作人员恭和有礼的将她们引进直达顶层的专用电梯。 南风一直没有说话,出电梯门前,齐然忍不住拽了拽她手臂:“南风......” 南风回头对她笑笑:“别害怕,有我呢,乖哈。” 齐然嘴角抽搐了两下,就是有你才害怕好伐啦! 南风一直都让自己保持的很清醒,也很冷静,但是和齐然进了宴会大厅的门,看见大厅中精心布置的会场和精致一流的设计,尤其是那吊顶式的琉璃水晶灯的光芒,那么璀璨,光华万丈的让人感到晕眩时,还是微微眯起了眼。 果然是主办方下了血本的盛宴,不管是s市中所谓风头正盛的大师一级的,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咖,几乎尽数到场。 南风从服务生手中接过红酒,便和齐然一起走到了庆典台旁边,正在与人应酬攀谈的王总身边。 见她们走过来,王总先是一愣,随后对身边的人低声又说了几句,便迎了上来。 齐然笑意盈盈举杯示意:“王总,恭喜。” 王总爽朗的哈哈一笑,手中的酒杯与齐然的轻轻一碰:“多谢!” 喝完了见礼酒,王总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南风,笑着道:“我一开始还担心,冒昧送上请柬,也不知道你肯不肯赏光,没想到秦大师居然这么给面子,惶恐、惶恐!”说完便送上了自己的酒杯。 齐然一颗心不自觉的猛跳了两下。 南风轻笑,大方与他碰杯:“王总太客气了,这样重要的日子,就是没有王总的请柬,我也得不请自来,画室以后还要多靠王总关照提携。”南风说完,一抬手,就将杯里的红酒一口饮尽。 齐然在心中暗暗出了一口长气。 很快就又有服务生送来了一杯新酒,南风接过来,笑着对王总说:“这第二杯,我敬您。” 王总挑眉,问:“为何而敬?” “贺喜。” “何喜之有?” 南风面色不变:“这一期画刊新增的板块创意独特,是全刊的点睛之笔,我刚才听旁人说,发刊不到一天,销量已经创了历史新高,实在值得庆贺。” 王总脸色变了变,嘴角的笑意也稍稍显淡,他怔了下,问:“你,已经看到这期的画刊了?” 南风说:“刚刚看到,大吃一惊。” 第90节 齐然一颗心又猛地提到了头顶。 王总当然听出她话中深意,但此时身边宾客络绎不绝,时不时还有过来打招呼的人,他皱了皱眉,刻意将声音放得很低,说:“这件事,是画廊对不住你,我听齐小姐说,你出去的那些日子,蛮不容易,但是,我也是没办法,她......”王总神色有些尴尬,抿抿嘴,说不下去了。 南风扬眉,笑问道:“这件事?哪件事啊?” 王总面色一顿,答不上来。 恰巧,此时宴会的司仪走过来,轻声提醒王总说,典礼开始的时间要到了,请他到典礼台上。 王总对司仪挥了挥手,人走后,才对南风说:“这事,咱们庆典仪式结束后再说,成吗?” 南风冷笑:“成啊,我等着。” 庆典仪式开始,主持司仪先站到了典礼台上,示意宾客稍作安静,会场中顿时没有了声音。 “下面,请允许我隆重请出今晚庆典的主办方,‘黑涩幽墨’画廊的王总,为画廊五周年庆典礼仪式做致开幕词!大家欢迎!” 热烈的掌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来,齐然拉了拉南风,一起走到了角落里的沙发区坐下。 南风冷眼看着台上正在致开幕词的人,心中不免好笑。 哪怕这样重要的讲话,他站在那里,眼光却时常往沙发区这边飘来,好像时刻提防着,生怕南风此时会一个箭步冲上来,抢了他话筒架上的麦克风一样。 果真是心虚难掩啊。 南风拿了一根招待烟含在嘴边,点燃,想,也不知道他讲完话走下台阶时,腿抖不抖。 开幕词永远是千篇一律的陈词滥调,南风听着腻歪,无聊之际便随意向四周打量了几眼。 可就在她的视线落在典礼台斜后侧的时候,倏然间凝滞。 季逸一身簇新笔挺的深灰色西服正装,系着黑色的暗纹领带,正站在那里,低头和一个穿着白色小礼服的女孩子低声交谈着。 他所站的位置偏暗,光线有一大半被前面的典礼台背景挡住了,他站在半隐半明的灯光下,整个人愈发显得英俊非凡,气质出众,怎么看,怎么惹眼。 南风看着他好半天,才淡淡收回目光,心想,妈的,这孙子。 可是他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这里? 王总的开幕词还没有结束,南风将烟熄灭,喝了一口红酒,拿手肘碰了碰齐然,问:“他怎么在这?” 齐然顺着她的示意看过去,也看见了季逸,还有他身边的那个女孩,说:“哦,他是王总妹妹的心理医师,看见没,就他旁边的那个女孩,听说他为她做心理治疗已经很久了,和王总也算是交情匪浅,大概因着这一层关系,今天也是受邀嘉宾之一吧。” 南风又将视线放到那个穿白色礼服的女孩身上,皱眉想了一会,忽然记起来,这个人她也是见过的,就在她去疗养院找季逸的那天下去,她就是那个穿着棉布白裙的女孩子。 世界真是小的可以了。 南风沉默了片刻,轻声问:“她,什么情况?” 齐然惋惜的叹气,声音压得很低:“据说,是上高中的时候,被几个小流氓欺负了,让人给......因为是王总的妹妹,所以那件事当时在s市闹得沸沸扬扬,你当时还没来s市,所以没有听说过而已,后来,听说那几个小流氓估计是吓得,没想到自己祸害的居然是位名门千金,就自首了,也判了刑,但是你也知道,这种事,毕竟不会判死.刑不是。” 南风陷入了沉默,齐然也摇了摇头,接着说:“从那以后,这女孩整个人就像疯了一样,成天嚷嚷着要杀了那几个人,时间一长,就成了精神障碍了,王总为了她这个妹妹,没少花心思,看过的医生比你画过的人体还多,可都没有什么效果,直到遇见这位季医生,在他疗养院里住了一年多,竟然慢慢的好转了,据说现在这女孩已经出院,只需要定期做心理康复就可以了,想不到,这位季医生还真是名不虚传。” 齐然见她脸色沉静,只是皱眉看着手里的酒杯发呆,又说:“我当初把他介绍给你,就是听说了这件事,只是......我就不明白了,他怎么会拒绝给你......” 南风默了一会,说:“无所谓,管他呢。” 王总冗长乏味的开幕词总算告一段落,掌声响过之后,南风便没有了心思去琢磨别家的悲惨遭遇和过去的种种,她站起身来,直径穿过已经开始举杯畅饮的人群,往王总的方向走去。 齐然此时被上来攀谈的客人围住,一时应酬着脱不开身,南风也不理会,独自一人向典礼台一侧走去。 可还不等她靠近,就看见邵婉怡一身黑色长裙从眼前一晃,快步走到了王总身边,亲昵的环上他的胳膊,踮着脚,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句。 王总脸上的笑意散开,同样对她耳语,片刻之后,邵婉怡一张小脸霎时绯红,杏目含春,嗔笑着轻锤了他手臂一下。 南风冷笑一声。 她走到他们面前,冷声说:“王总,咱们刚才的事,该有个说法了吧?” 美人在侧,王总顿时尴尬无语,南风不由纳闷,这样一样男人,没胸襟没魄力,优柔寡断的跟个娘们儿似的,真不知道邵婉怡看上了他什么。 王总看看南风,又看看身边的人,踌躇不定。 倒是邵婉怡,怡怡然的冲南风一笑,娇柔开口:“好久不见,秦大画家。” 她脸上的笑意顿时扎的南风眼疼,她丝毫没有做贼心虚窃取了他人成果的惭愧与不安,面对她,甚至没有一丁点的难为情,好像那件事,她做的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一样。 南风冷笑:“你,再冲我笑一个试试?” 邵婉怡瞬间变了脸色,王总急忙打圆场:“南风南风,咱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南风说:“我倒是想跟你好说来着,可是你女人忒不懂人事了,拿了别人的东西自己倒像个没事人一样,这不是找抽么?” 邵婉怡前一刻还娇柔妩媚的神情此时早已荡然无存,她死死盯着南风的眼睛,可她的眸色寒的骇人,邵婉怡渐渐感到心慌,嘴上却还逞强,她笑道:“哦,你是说画稿的事啊,没错,是我要王斌把署名换成我的,‘黑涩幽墨’画刊新版块的第一期画稿,不是我的名字,还能是谁?你么?那我倒要问一问了,你和‘黑涩幽墨’、和王斌,是个什么关系?” 南风一个字都不跟她废话,直接一个耳光甩了过去。 这一巴掌力气极大,那清脆的声响让周围的宾客都愣住了,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纷乱复杂的看了过来。 邵婉怡没成想她当着这么多人面,居然真的敢抽自己,顿时捂着一边的脸,蒙了。 第五十五章 周围的人都愣住了,就连王斌也被她这一耳光抽傻了,齐然已经看见了刚才电光火石的那一幕,急忙提着晚礼的裙摆跑过来,一把拉住南风的胳膊,狠狠拽了一下:“南风,别!” 南风不理会她,只是眸色狠厉的盯着邵婉怡说:“这一巴掌是告诉你,偷了别人的东西,嘴里就别再不干不净。” 邵婉怡反应过来,顿时羞愤交加,一张脸涨得通红,她指着南风咬牙启齿:“我嘴里不干净?就是再不干净也好过你!圈里圈外的,谁不知道你背后那点破事啊,坐.牢、滥.交、和有夫之妇暗通苟且,秦南风,你有过多少男人,恐怕连你自己都数过来了吧?说我不干净,你还真当自己是朵白莲花了啊?” 第91节 周围已经有窃窃的私语声传到耳中,南风紧紧抿着嘴角,一颗心已经簌簌发颤,她几乎是没有犹豫的,瞬间就又扬起了手,可这一巴掌还没扇下去,就被两个人拉住了。 王斌和齐然。 王斌拉下她的手,却皱着眉低声呵斥了邵婉怡一句:“住嘴!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齐然却只是焦急慌乱的喊她的名字:“南风,冷静点。” 南风看了一眼被齐然牢牢握住的那只手,居然笑了一下,问:“怎么冷静点,你教教我?” 齐然心里清楚得很,看她这个样子,是真的动了气,再照这样闹下去,今天恐怕就没办法收场了。 此时王斌却恢复了冷静,他沉思了几秒,说:“南风,这件事,的确是‘黑涩幽墨’不讲道义在先,对不住你,不过,人你也打了,这三张画稿的酬劳,我一分不差的打你账户,这事也就算过去了,行吗?” “不行!” “不行!” 南风和邵婉怡同时开口,冷声拒绝。 “小怡你......” 邵婉怡半边脸已经肿的老高,白嫩的脸颊上渐渐浮现出几个清晰的指印,她说:“反正事情已经闹开,现在大家都已经知道是我改了她画稿的署名,既然这样,这便宜我也不想占了,我明天就通知所有的售发点,把这期画刊全部收回,然后再让印刷厂重新印刷出版,就标注你秦南风的大名。” “但是!”邵婉怡嘴角带着冷笑,眼色近乎凶狠:“我有条件,而且你刚才打我那一巴掌,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南风不语,齐然问:“你想怎么样?” 邵婉怡喊来了服务生,推过来一个两层的小酒桌,桌台上摆着几个口身一样大的高身杯,二层的隔台里,码放着许多瓶各种类别的酒。 邵婉怡附身拎了两瓶白酒放在桌面上,拧开一瓶,倒进高身杯里,一瓶酒刚好到了三倍,两瓶六杯。 南风看了一眼那酒香浓郁的六个杯子,冷笑:“你就这么点追求?智商只够从电影里学些这种下三滥的伎俩?” 邵婉怡倒完酒,将酒瓶一甩,此时倒显得有了几分底气,盛气凌人的说:“少废话,要我改画稿的署名,可以,你先喝了前三杯,至于这后三杯,你不喝也行,让我也打你一耳光,咱们就算扯平。” 南风:“我要是都不喝呢?” 邵婉怡看了一眼身边的王斌,又转过头来说:“那从今天开始,只要是齐小姐画室的人画出来的画,一张都别想再挂上‘黑涩幽墨’画廊的展墙!” 语毕,她又问王斌:“王总,这个交易,还算公平吧?” 王斌低眉思忖了片刻说:“很公平。” ‘黑涩幽墨’在s市的绘画圈绝对算得上是龙头,虽说画稿的事是他们有错在先,但一旦重新印刷出版,就相当于是当着众人的面,自己打了自己的脸,所以,这个面子,怎么也要找回来一些,因此,这前三杯酒,她秦南风就必须得喝。 至于后三杯,不管邵婉怡刚才有多咄咄逼人,但毕竟是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女人当着这么多人被甩了耳光,作为他来说,就算不能替她打回去,也不能一声不吭,坐视不理。 所以,这后三杯,她秦南风也是非喝不可。 或者,就像邵婉怡说的那样,不喝也行,让她打回来。 可王斌心里明白,仰脸等着别人甩耳光这种事,秦南风死也做不到。 周围的人都屏息凝神,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们几个,一时间,四周鸦雀无声,安静的有些诡异。 南风此时倒是没想别的,只是把邵婉怡刚才那句‘只要是齐小姐画室的人画出来的画,一张都别想再挂上‘黑涩幽墨’画廊的展墙’的话在心里琢磨了一会。 片刻的沉默过后,她轻轻笑了一声,然后伸手端起了第一杯酒。 齐然在她身后,双眼通红,似乎快要哭出声来:“南风!” 南风回头对她笑了一下,一扬手,一整杯酒就灌进了喉咙里。 周围响起了‘嘶嘶’的抽气声。 就连王斌和邵婉怡都愣了一下。 南风放下杯子,继而端起了第二杯。 整个口腔都有些微微麻木钝感,刚才那杯酒一直顺着食道涌进胃里,火烧火燎的疼。 她安静的垂眸,将酒杯拿到唇边。 可刚张开嘴,就没有喝倒嘴里,她拿着杯子的手腕就被人牢牢攥住。 她微微睁开双眼,就看见季逸一只手插在西裤口袋,另一只手覆在她的腕间,头顶的水晶灯光华夺目,明亮的灯影投射在他的黑曜石一般的眼眸中,像是深海中的星星。 他的手心温热,覆在他掌心下的那块皮肤,渐渐燃起了温度。 南风平静的与他对视了几秒,没有说话。 季逸拿下她手里的酒杯,握在手中,平静的对王斌说:“刚才那个交易,王总觉得很公平?” 王斌呆若木鸡的看着他,回过神来之后脸上腾起尴尬的神色:“季院长,一场误会,刚才、刚才不过是小怡和秦小姐开的一个玩笑。” “玩笑?”季逸的视线扫过南风微微染起红晕的脸颊,又看了一眼手中的酒杯:“我看不像。” 邵婉怡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时候居然会有人替南风出头,更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会是季逸,但是刚才的话已经放在那了,眼下这种情形,进退两难,她索性把心一横,硬着头皮对季逸说:“的确,刚才是‘黑涩幽墨’和齐小姐画室之间一场公平合理的交易,只不过秦大师素来喜欢为朋友两肋插刀,而且这前三杯酒既然已经开了头,说什么都不能就这么算了!” 季逸淡淡看她一眼,没有说话,却又将视线转向南风:“你怎么说?” 这是他们近半个月未见之后,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南风微微眯起眼睛,看了他两秒,默不作声。 那眼神,季逸读的通透。 第92节 就在这时,南风伸手,又端起了眼前的一只酒杯,可端着的杯子刚刚拿离了桌面不到一寸,又被人按住了手腕。 杯底‘嗒’的一声触到桌面,南风心里忽然一动,就见季逸已经将一只拿在手里的酒杯送到了嘴边。 她还保持着手握酒杯放在桌上的动作,他一手轻轻压在她的手腕上,另一只手把着嘴边的酒杯,南风忍不住皱眉,季逸微仰着头,那只酒杯中清澈透明的液体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全部被他灌进了喉咙里。 他平静的放下杯子,轻轻将南风的手格开,又端起了第三杯酒。 南风后背紧绷,皱着眉看他再次喝下了第三杯酒。 四周的人都噤若寒蝉,一时间,仿佛针落有声。 季逸放下杯子,只是微微调整一了下呼吸,对王斌说:“这样够了吗,王总?” 王斌早已经面无血色,只能连连点头:“当然、当然!” 季逸没有回应,一把将身边的人揽到怀中,转身就要离开,他力气极大,南风的肩膀猝不及防的撞在他胸口,生疼,但她忍着没出一点声音。 邵婉怡此时却如梦初醒,声音尖利的喊道:“还没完呢!刚才她打我那一巴掌怎么算!” 季逸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沉静的说:“她打的没错。” 南风忽然抬起头看他,眼光微荡。 邵婉怡冷笑,说:“既然这样,那从今以后,齐......” 季逸不耐烦的打断她:“那不是她的事,你和我说不着。” 邵婉怡被他噎的不轻,还想诡辩,却被一旁的王斌狠声喝住:“够了!” 季逸滚烫的手心贴在南风毫无遮盖的肩头,她似乎感觉肩上的那只手又稍稍用了些力气,季逸清淡的嗓音就又从她头顶飘下来:“既然这样,王总别忘了通知印刷厂,将这一期的贵刊重新印刷出厂,该是谁的东西就要还给谁,这才是公平。告辞了。” 季逸揽着她在怀中,迎着周围人的满脸诧异和惊异绝伦的眼神,直接往宴会厅大门走去。 齐然不动声色的小步追上来,南风用余光示意她,微微摇了摇头,只是虚拟着口型说了两个字:“代驾。” 齐然停下脚步,一时了然,走到一边去给他们联系酒店的代驾服务了。 直到季逸和南风的身影消失在那扇华贵的琉璃大门后,邵婉怡依旧愤然不平的对王斌说:“就这么让她走了?那我......” 王斌猝然转身,恶狠狠的盯着她:“你还没闹够?!他可是......” 话到一半突然停下,王斌愕然的看着邵婉怡身后,好半天,才木讷的轻声开口:“小离,你、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人群之后安静的站着一个穿着白色小礼服的女孩子,悄无声息的望着远处宴会厅的大门,脸上是一片泪雨滂沱。 第五十六章 出了酒店的大门,南风从季逸怀中抬头望了望夜空。 今晚有全世界最亮的星光。 季逸一路沉默不语,只是紧紧抿着嘴角,带着怀里的人大步往停车场走去。 南风看得出来,他愤怒,在抑制。 她心中莫名的想笑。 到了季逸车子的停车位,南风脚步还没有站稳,整个人就被季逸扳着身子转了个身,他狠狠一推,她站不稳,整个背部‘砰’的一声磕在车身上,随后就是一片麻木火辣的疼。 南风硬是咬着牙,哼都没哼一声。 她身子靠着车门,微微斜勾起嘴角,肆无忌惮的直视他的眼睛。 季逸双手撑在她肩膀两侧,目光阴霾的盯着她,好半天,语气阴寒的问:“让你喝你就喝?我原来怎么不知道你还这么听话?” 南风嘴角的笑意扩张,依旧不语。 她的眼神有恃无恐,季逸双手抚上她的肩头,整个人向她倾轧下来,呼吸相闻,他呼出的气息中有浓烈醇香的白酒气味,他几乎是咬着牙,看着被圈在身下的女人,一字一句:“说、话!” 南风微微抬头,优雅白皙的颈部像一只白天鹅般扬起,她的嘴唇微张,随着吐字间细小的翁和,柔软的唇瓣甚至摩挲在季逸的唇上。 她声音很轻,却清晰无比的吐出两个字:“孙子。” 季逸眸色陡然转沉,片刻之后,突然将她摁在怀中,然后一把拉开她身后的车门,南风小腿突然打了个颤,整个人就被她一下仰着推倒在车子的后座之上。 季逸附身就覆在她软绵的身子上,南风的心抖了一下,他的身躯强悍而有力,她周身都弥漫着只属于他的带着酒香的硬朗气息,被他这样禁.锢在身下,心中却忽然腾起一股难明的安全感,那种感觉铺天盖地,紧紧将她一颗空洞冰冷的心包裹在内。 正如那日在福利院的医护室里她感受到的那样,这是一种带着颤.栗的安全感。 她此时不能动,也不想动,只是问他:“你想干嘛?” 季逸黢黑的眼底掀起一阵狂啸的风暴,薄唇微启,甩给她一个字:“你。” 随之而来的便是他的吻,可她却忽然偏头,他的吻就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她的眼睛中有狡黠的笑意,季逸一怔,忽然明白过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淡定的从她身上起来,移身到车外。 南风一手拽着已经滑落到半胸的礼服,慢慢从座椅上起身坐好。 车门外,一名酒店的代驾司机正拿着服务牌,目瞪口呆的望着一脸阴郁之色的季逸。 意外的,南风以为季逸会让代驾将车开到竹苑,可他却说了另外一个地址。 半个小时后,车子平稳的停在一幢公寓楼前。 季逸一路沉默,下了车付了代驾费,直径揽着南风进了公寓楼门。 第93节 南风此时心里已经缓过劲来,一边被他带着走一边去挣他的手:“你放开,我要回家。” 季逸不由她,脚步不停:“别人让你喝酒的时候怎么那么痛快?当时怎么不想喝多了回不了家的事?现在想回家,晚了。” 南风忍不住皱眉,较劲道:“我又没让你喝,你喝的不也挺痛快?” 季逸眉目间已经有了暴虐之色,将她推搡进电梯里,红色的数字不断攀升,南风想去按电梯,又被他一把拉住,圈在怀里。 她咬牙:“你到底想干什么?” “刚才不是说了么。” 本来宽敞明亮的电梯间里突然变得逼仄起来,南风尽量控制微微发颤的声音,目光灼灼的仰视着他:“你敢吗?” 季逸面色阴沉,环着她大步迈出电梯:“你忍着别哭出来就行。” 他本来就没有什么敢或不敢,面对她,他只有能与不能。 半个月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可却足够他看清一些事情,他清楚的知道不能再这样跟她干耗下去,这女人冥顽不灵,不管他如何潜移默化,她却永远站在原地,止步不前。 他这些时日算是真正明白了,他不能只是静观其变,对付她的原地踏步,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踹她一脚。 季逸今晚喝了多少南风心里有数,本以为之前在车里那一刻是他酒劲冲头,她没放心上,本想将他送回来就回家,可没成想他这次居然是动了真格的。 她沉默的反抗着他的桎梏,却一路撕扭着被他拎进了家里。 进了玄关,季逸踢上门,连灯都没有开,直接弯腰将人扛在肩上,稳步行至卧室。 南风这时才有点心慌。 她被他甩在大床上,身上的礼服已经坠滑的不成样子,月光透窗而出,她只看见眼前光色一暗,季逸已经将外套和领带甩在地上,再一次压了上来。 南风背后紧紧贴着松软的床头,一条胳膊护在身前,堪堪遮掩住胸前的的风光无限,另一只手推他的肩膀:“季逸你他妈的别耍酒疯!” 他冷笑:“我他妈的今天还就耍了。” 季逸直接抓住她两条细嫩的脚腕,向下一拖,她‘啊’的一声惊呼,整个人就被拉躺在了大床之上。 她开口就要飙出脏话来,可季逸没有丝毫犹豫的,炽热的,还带着浓重酒香的吻就堵住了她的嘴。 他的亲吻霸道而急切,混乱又癫狂,南风发不出声音,只觉得脑子里的养气越来越少,周围的空气也变得稀薄而凝滞。 就在她觉得下一秒就要因为缺氧而晕过去的时候,季逸终于放开她的唇,她边喘边咳:“我他妈的去告你强x!” 季逸冷冷一笑,‘嘶啦’一声,单手就撕开她礼服的前襟:“那也得等事实成立再说。” 南风脑子轰然炸开,只觉得胸前一凉,胸贴已经被他揭去,她在黑暗里听到了他拉动腰带滑扣的细小声响,就在这一瞬间,她身子猛地一抖,有种在劫难逃的念头。 她背上沁出冷汗,仍做着最后的挣扎,就像一只被按在菜板上,濒临决死的鱼,就连声音都难以抑制的发抖:“季逸你王八蛋!我......” 他触到她的那一瞬间,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黑暗中,她能看到他的眼睛,犹如墨黑莹润的宝石,他眼眸中有隐忍,有克制,还有一些暗藏却汹涌的,她辨别不清的情绪。 季逸额上的汗珠滚落下来,砸碎在她的眉心中央,他音色黯哑,却平添了一丝蛊惑:“你怎么?” 南风的呼吸已经紊乱不堪,她牙齿都忍不住打颤:“我怕......唔!” 那个‘疼’字还没说出口,什么都已经晚了。 南风的脚趾都屈了起来,稍稍仰起头,微张着嘴,愣愣的看着他的眼睛,足足有一分钟,一个字都说不说来。 异样的感觉让季逸陡然转醒,一时间,酒意欲.意什么意都被倏然抛至脑后,他霎时明白过来,知道了她怕的是什么。 她怕疼。 他目光震惊的看着她,也是许久才发出一个音节:“你......”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这是他没想过的事,也是万万想不到的事。 这样的一个她,在世人眼中早就被各种陈杂不堪的颜料遍身涂满的她,竟然是这样。 他从未想过,她竟然会是初次。 南风浑身被激出冷汗,可一颗心却在此时倏然安定了下来,没有躁乱,没有混沌,云淡风轻般妥帖的跳动在胸腔里。 就连她自己也诧异,在这样从未有过的,最亲密的关系中,她居然能得到莫大的呵护感与满足感,就像是一个犯了烟瘾的人,倏然间深深吸入了一口凛冽的烟草气息,整个肺腑都是稳稳的满盈。 她忽然觉得安全。 南风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虽然仍疼的直吸冷气,可她的声音此时却出奇的平静:“没想到?” 季逸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她似乎笑了一下,又问:“那接下来,怎么办?” 季逸看着她隐在月华之中清亮的眼眸,深深呼出一口气来,轻轻低下头,重新温柔的亲吻她,他含着她柔嫩的唇瓣,轻声说:“你别动,我来。” “嗯。”南风双手环上他的脖子,在他的耳边,语气柔软:“那你轻一些。” 一切都是突如其来,可一切似乎又都是顺理成章,那样浑然天成的交集,纯粹的不带一点杂质。 不知道哪里有风吹进来,南风身上湿濡滚烫的汗水微微变的冰凉,一半海水一半火焰,她觉得自己像是被禁.锢在冰火之中,只能等他来救赎。 黑暗的屋子中没有一点光亮,只有窗外残留的月华倾洒下来,眼前似乎尽是一片白茫茫的水雾,她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摧毁,碎成砂砾,心甘情愿的随风而散。 没有光,没有时间,没有尽头,也再没有她自己。 第94节 只有一双深邃的眸子,似是无边无际的海子,将她沉溺其中,随波而逝。 她在后半夜醒了过来。 房间里很安静,也很暗,那样温暖安全的黑暗似是阻断了一切尖锐的伤害,一室静谧,只有身下的松软的床单有些许褶皱,她稍稍偏头,就看见季逸近在咫尺的脸,他没睡,一直这样看着她。 南风问:“床头有灯吗?” 季逸说:“有。” 南风问:“有烟吗?” 季逸说:“有。” 南风说:“把灯打开吧,我想抽根烟。” 季逸说:“好。” 季逸伸手将床灯扭亮,玫红色的光影突然柔媚的洒下来,她本能的用手挡住眼睛,等视线慢慢适应,才发现季逸的目光仍停留在在她脸上。 她缓缓起身,身子稍稍越过他想去拿床边木柜上的烟,季逸快她一步,将烟盒拿在手上。 他抽出一支烟来放在嘴边,跳动的橙红色的火光将他侧脸映照的俊朗非凡,他将烟点燃,然后递给她。 南风径自接过去,凛冽的气息深入肺腑,她觉得自己的心从没如现在这样宁静过。 她忽然笑了一下,想到在海边的那一夜,手里夹着烟偏头问他:“你不来一根?” 季逸知道她想什么,也兀自一笑,说了和那晚同样的回答:“也好。” 可是他并没有去拿她手上的烟,而是微微俯身,再一次亲吻在了她的唇上。 南风没有动,季逸也没有动,只是单纯的唇瓣间的触碰。 三秒之后,他离开,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顶。 南风轻笑了一声,反应不大的低下头去,又吸了一下烟。 可她自己清楚,就像是一束阳光,透过他的眼睛,直直照耀在她心底最阴暗的那个墙隅,她低着头,心口好似突然变得透明,她能看见自己心脏的样子,原本积埋着厚厚灰尘的那一角,突然变得澄净无比。 她安静的抽烟,季逸问:“没什么想说的?” 南风心里一动,依旧不露声色的说:“你想听什么?” 季逸说:“还疼吗?” 南风猝不及防的一口烟呛在喉咙里,瞬间破功,她别过头去咳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季逸轻轻在身后拍着她的背:“别紧张,我就是想了解一下伤亡情况。” “季逸!”南风转过身来双目怒视他,可脸上那抹不自然的红潮却是藏也藏不住。 季逸温热的手掌抚着她的背,看着她一双眼波暗流的眼睛,嘴角慢慢划开一个大大的弧度。 第五十七章 “噗!” 舒嘉受到严重惊吓,刚喝到嘴里的一口水一点没浪费的全部喷在了南风电脑液晶屏上,她顾不得扯出纸巾擦擦脸,呆若木鸡的看着靠在一旁抽烟的南风:“啥玩意?你和他睡了?!” 南风淡定的呼出一个烟圈:“嗯,睡了。” “啧啧啧......”舒嘉无不惋惜的摇头:“你这回才叫赔了夫人又折兵,亏大发了。” 南风低头想了想,轻笑一声:“技术一流,体力超赞,身材惹眼,我不算不吃亏。” “噗!” 舒嘉的第二口水再次喷薄而出,她缓了好半天,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南风:“哟,您这是跟我炫耀呢?” 南风笑着摇头:“没,纯得瑟。” ‘唉!”舒嘉喟叹一声,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的擦擦嘴,说:“正好,反正人也被你拿下了,趁热打铁,该画什么就画什么吧,反正他现在没理由拒绝你。” 南风声线转冷:“不行。” “为毛啊?” 南风将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眯着眼睛吐出最后一口烟雾来:“我自己的东西,从来不给外人赏玩分享。” 舒嘉看着她清清淡淡却隐隐迫人的表情,许久,细声自语了一句:“你们俩,这到底是谁拿下了谁啊?” s市疗养院心理康复治疗室里,季逸一身白衣坐在仰椅式的沙发旁边,偶尔抬头看着面前接受康复治疗的患者,循序善诱,轻声交谈,偶尔垂下眼帘在康复日志上快速的记录几句,他低头写字的时候,长而密的睫毛微微下垂,遮住漆黑深邃的眼瞳,握笔时的手优雅而漂亮,指尖微微泛白,整个人有隐含的风度。 专注工作时的男人果真最有魅力。 季逸抬起头来,忽然撞上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与他眼神相对时,略显慌忙的别过了头。 季逸微微蹙眉:“小离,怎么了?” 小离咬了下嘴唇,重新直视他,脸上挂了浅浅的笑:“没怎么,就是,觉得感激,如果不是季院长,我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季逸轻声一笑,摇头说:“不需要感谢我,这只是我的工作,真正愿意带领你走出内心的黑暗世界,重新沐浴阳光的人,是你自己。” 小离看着他,缓缓的笑了笑。 “好了。”季逸将日志合上,站起来说:“今天就到这里,家里有没有人来接?” “哥哥的司机一直在门口等。” “嗯。” 第95节 “季大......季院长,那天的事,我很抱歉......” 季逸走到办公桌边,端茶杯的手顿了一下,随后淡声说:“跟你没关系。” 小离从沙发上起身,垂在身前两根手指不自觉的绞在一起:“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我哥和......” “小离。”季逸轻声打断她的话:“那是别人的事,并不是你造成的,和你没有关系,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永远不要为他人做过的事情而感到有压力,错不在你,你没有说不起的义务,不管是你自己,还是对任何人。” 小离的眼眶,几乎就湿润了,她努力忍住眼底的酸涩,轻轻点点头:“我记住了。” “但是......那天的那个人,是你......?”她目光有些闪烁不定,犹犹豫豫的看着季逸。 季逸内敛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你该回去了。” 小离心中一震,她知道,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病人。 而作为心理医生的他,除了病情,不会和他的病人有任何其他方面的交流。 这是一名心理医生必须要把握的分寸与尺度,更是他的准则。 她只是他的患者,和这所疗养院里住着的病人一样,没有任何不同。 她和那个人不一样。 她心中莫名涌起一股压抑许久的勇气,忽然开口说:“我听别人说,她不是个好女人,而且网上还说......” 办公室内的电话铃声卓骤然响起来,打断了她的话,季逸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之前所说的那两句话一样,拿起电话筒放在耳边:“你好。” 小离不知道是哪里打来的电话,却不经意间见季逸的嘴角弯了一下,说:“让她在执勤室等一下,我一会过去。” 放下电话,他的笑容便一闪而逝,将身上的白大褂脱下来挂好后,转身对身后的人说:“走吧。” 小离默默咬了下嘴唇,将那些话压回到心里,什么也没说,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他一直走在她前面几步远的距离外,出了医护楼的大门,他身形依旧是不慌不忙的从容不迫,可小离却敏锐的察觉出,他的脚步偶然间就快了几分。 到了疗养院大门的执勤室,他才微微向她颔首:“再见。” 然后就拉开执勤室的门,进了屋。 透过玻璃窗,她果然看见了她。 她背靠着桌子,修长洁白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黑色香烟,吐出的烟雾却极其清淡缥缈,和她脸上的神情一模一样。 她的头发很长,发梢微卷,没有化妆的侧脸很漂亮,也很精致。 南风很敏锐的感受到了那束来自窗外的目光,她偏过头,看见了屋外的小离,她神色平静,眼神疏离又冷淡,两秒后,又将头转了回去。 眼前的电动大门缓缓移开,小离低下了头,慢慢走出了疗养院。 一直到来接她的司机替她拉开车门,她坐在车里,眼泪才掉下来。 她不行,那些话她不敢说,也不能说,她觉得自己不配。 所以就一直保持着让他觉得安全无忧的距离,她只有是他的患者时,才能离他最近。 可是,纵使过去的那件事在她身上刻上了不堪的烙印,即便她已经面目全非,但起码,心还是干净的。 可那个女人呢? 她上网搜索过关于她的那些过去,混乱肮脏,尽是一片靡靡之色,这样的一个人,她为什么可以?! 她自觉不配,难道她就配得上吗! 可是季逸在治疗室里讲话时,嘴边那转瞬即逝的笑容却清晰直白的印在她脑海中,狠狠刺进她心里。 或许他都知道,只是不在乎。 他愿意对着她笑,哪怕她看不见。 不比她,就算站在他面前,也只是个病人。 许久不曾体会过的绝望铺天盖地的袭来,巨大的惶恐与失落感瞬间就包裹住她的心,整个人像是从里到外被掏干,她什么也没有,没有他的笑,没有他的在意,也没有自己。 只因为她不配。 出了执勤室,季逸问:“去亭子里坐坐?” 南风说:“你工作结束了?” “结束了。” 她迈开步子,走在他前面:“那就去坐坐。” 已是夏末秋初,可她还是原来那样清凉的打扮,到了亭子里,南风刚要坐下,就被季逸拎起来,轻轻拽到一边。 他脱下身上薄款的外衣,铺在横梁之上,说:“坐。” 脱下外套,他身上便只穿了一件紧身的黑色t恤,上身完美的肌肉线条包裹在黑色的布料下,有种沉静的优雅性感。 她的指尖曾经一寸寸滑过他身体鲜明动人的肌理,她知道那种触觉,坚硬的,贲张的,诱人的。 她知道他的怀抱有多暖。 南风坐在他的衣服上面,有风扬起她的长发,她捋了一下头发,眯起眼睛斜睨着他,问:“你不冷?” 季逸反问:“你冷?” 第96节 她点点头。因为冷,所以才想靠近。 季逸说:“活该。” 南风:“......” “知道天气转凉还穿成这样,对发烧上瘾?” “嗯。”她神色自如的点了下头:“发烧了有福利。” 季逸:“......” 她对发烧没兴趣,让她上瘾的只有两种东西,一个是烟,另一个,是她前不久才尝过的,他。 他们只呆了不一会,季逸就有将人拎了起来,顺手拿起外套,裹在她身上:“走了。” 他个子高,大大的外衣披在她身上,有些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那样,天真而滑稽。 季逸轻轻勾了一下嘴角,南风皱眉,语气不满:“不是你说来这坐坐?这么一会儿就又要走,逗我呢?” 季逸淡笑了一声,说:“嗯,回家再坐,暖和。” 那个‘坐’字,他发音很轻,稍显暧昧的咬音让她心里一紧,她当然听出了弦外之音,不由的低声骂他:“流氓!” 季逸忽然心情大好,工作一天的疲惫之感顿时烟消云散,他忍不住逗她:“是,跟你不能比,你非但不流氓,还纯情的很。” 南风被他戳中痛处,一下子绷起脸来:“好笑?” 季逸没摇头也没点头,不置可否。 他本是不在意这件事的人,亦没有什么xx情结,每个人都有过往,每段过往都是故事,他从不对发生在别人故事里的曾经多做评价。 但是,这次放到她身上,却无端让他觉得珍贵。 他们出门上了车,南风问:“晚餐?” 季逸说:“好。”系上安全带,启动车子,又说:“你给我做。” 南风意外的看他一眼,收敛的目光后,淡声道:“不会。” 他的声音坚定且不容置疑:“你会。” 南风皱眉,盯着他看,他转过头来,眼光不避不闪。 半晌,南风将视线收回,说:“那去我家。” “不。”他依旧不容反驳:“回我家。” 车子开始向前行驶,南风忽然说不出话来。 他的意思,她能懂。 他要带她回自己的家,要让她在他的家里,为他做晚餐。 一颗心像是被什么软绵的物体撞击了一下,不轻不重,不疼不痒,却忍不住发颤。 第五十八章 仿佛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季逸依旧没有带她回竹苑,而是再次来到了那个她几天前离开过的公寓。 上一次是模糊而混沌,来去之间都是匆忙,她并没有仔细观察过他的这个居所,现在一切回归平静,她倒是站在客厅中,有几分好奇的四处打量着。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装修简洁典雅,和他竹苑的那幢小复式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淡淡的旧时风情,家居摆设隐约蕴含着典雅中国风。 南风的目光穿过客厅,一眼就看到了他书房靠墙位置摆着的那扇书架,木质结构的架身已经有些斑驳的痕迹,侧面挡板上,暗红色的朱漆也有零星的脱落,这样的一件古物,她甚至猜不出年代来。 季逸顺着她探究的目光看过去,问:“喜欢?” 南风收回视线,声音淡淡的:“一般般。” 她从来都是这样,将厌恶的事情毫不遮掩的挂在脸上,却将喜欢的情绪藏得很深,不让别人发现。 季逸叹了口气,忽然推着她往厨房里走,说:“饿了,做饭去。” 南风皱着眉拉开冰箱保鲜柜的门,看了一眼,忍不住冷笑一声,一脸嫌弃的指了指保鲜柜里仅有的一个鸡蛋和三根黄瓜,对季逸说:“就这存货储备?咱俩还是把黄瓜切了贴面膜得了。” 季逸靠在料理台上,说:“足够了。” 他走到冰箱前,从冷藏柜里拿出两盒冻着的鲜虾,又把鸡蛋和黄瓜拿出来,放到料理台上,说:“橱柜里有红辣椒,两根黄瓜切薄片,把虾化了炒一起,香辣虾知道吧,简单一点的就是这么做的,剩下的一根黄瓜切小块,凉拌,鸡蛋放汤。” 南风听他有条不紊的吩咐,愣了有两秒,说:“这么能耐干嘛还让我做啊,您自己解决了不就得了?” 这样隐晦的含义,他一下就听了出来。 他好笑的看了一眼她阴沉的面色,突然抬手揉了揉她头顶,轻声说:“嗯,我好你这口。” 这个衣冠禽兽! 南风冷着脸,大力挥开他放在头顶的手,一言不发的到水池边给虾解冻去了。 做晚餐的整个期间,南风都沉着一张脸,手上的功夫却很利落干脆,尤其是切黄瓜片时的刀法,让季逸忍不住赞扬的暗暗挑眉。 前前后后不到一个小时,一大盘香辣香、一叠拌黄瓜,一小钵鸡蛋汤,还有一小锅米饭就大功告成。 做完饭,南风习惯性的点上一根烟,靠着料理台上季逸刚才靠过的地方,看着他将食物一样一样的端到餐厅桌上。 摆好碗筷,季逸站在餐桌边向她招了一下手:“站那干什么,过来吃饭。” 南风冲他扬扬手里的烟:“抽完再说。” 第97节 季逸走过来,直接揽着她走到餐椅上坐下,一边盛汤一边说:“饭前吸烟,你这都什么毛病?” 南风笑了一下,一口烟气吐到他侧脸:“我毛病多了,不仅饭前喜欢,事后更喜欢,你不知道?嗯?”最后那个‘嗯’字字尾音不轻不重,却暧昧至极,犹如微烫的巧克力,绵绵划过某人的心尖,迅速融化在心口上。 季逸盛汤的手忽然抖了一下,半勺汤‘哗啦’一下全部洒回到汤钵里。 他抿着嘴角,神情难测的看她一眼,而南风则笑的一脸纯良无害。 季逸无奈叹息,他不疼不痒的挤兑了她好几次,而她却都没反击,而且真的按他吩咐的那样乖乖做完了饭,是他得意忘形了,早该想到,不找机会扳回这一局来,她就不是秦南风了。 两个人安静的坐在餐桌两边,先喝汤,再吃饭,南风看他夹了半只虾放到嘴里,嚼了嚼,咽下去,又神色无常的喝了口汤,慢悠悠的一来一去间,南风微微皱了下眉。 就这样?难道不应该说点什么才对么? 季逸看出她的脸色,轻声说:“味道不错。” 其实不止是不错,甚至已经有些超乎了他的想象。 “嗯,我知道。”南风慢条斯理的喝着汤,没抬头。 季逸忽然有点想笑,真是,又别捏又幼稚! 吃完饭,南风站在一旁,又点上一支烟,看季逸收拾碗筷。 南风跟在他身后来到厨房门口,季逸站在水池前洗碗,水池的高度设计的似乎有些欠缺,他个子很高,洗碗时需要躬着身弯着腰,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见他黑色紧身t恤的下摆稍微窜上去了一些,露出他一小截肌理分明的腰身,暖色的灯光照在他身上,晃得南风有点眼晕。 她熄了烟,静悄悄的走过去。 南风从身后环住他的腰,整个人轻轻覆在他的背上,抬起一只手,手指沿着他的喉结一路向下,轻轻滑过。 她能感觉到他背部线条陡然间绷得僵直。 季逸用还沾着水珠的手拍了拍她另一只环在腰际的胳膊,声音中有隐忍的喑哑:“别闹,我洗碗呢。” 南风的手指没停,一直向下,在他腹肌上左右逡巡:“嗯,你洗呗。” 季逸艰涩的闭了闭眼,心中苦笑,他还怎么洗得下去? 他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想留下?” 南风手指犹若无骨,轻而易举的从他腰间探了下去,又稳又准又狠,只须片刻,她轻声说:“你不也想么。” 季逸眉间都要皱成一个‘川’字,一声闷哼忽然破喉而出,他一下拉出她的手,转身就对上她带着顽劣的眼神,他沉沉的呼出一口气,瞬间把人抵在料理台上,低头就吻了下去。 夜半时分,季逸把已经虚脱的人从床上捞起来,打横抱着去浴室淋浴。 他将喷头摘下来,拧开水,才将她放在地上,南风站不稳,就勾着他的腰,整个人倚在他怀里,任他一手拿着喷头,一手环着她肩膀的冲洗。 季逸问她:“要不要洗头发?” 南风说:“嗯。” “闭眼。” 她就把眼睛闭上。 温热的水花从头顶浇下,长发浸湿了水,头上的重量变得很沉,她就侧头靠在他肩膀。 不需要她自己支撑。 最后的时候,季逸冲掉两个人身上沐浴乳的泡泡,拿浴巾把她裹好,又抱回了卧室床上。 床头的灯光是淡淡的玫红色,照在她通体雪白的身上,愈发显得柔媚动人,季逸拉过被子盖到她肩膀处,一抬眼,就看见她清亮的眼神一直盯着自己,一瞬不瞬。 他吻在她的眼皮上,她反射性的闭了下眼,而后又睁开。 季逸将裹着她的浴巾从被子里拽出来,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又去浴室拿了吹风机回来。 他坐在床边,接好电源,将她拉到怀里:“给你吹头发。” 南风额头抵在他锁骨下方,说:“好。” 吹风机发出细小的嗡鸣声,在这样寂静的夜晚里显得微微刺耳,暖风偶尔吹在她的脖子和侧脸上,她心里却觉得安静至极。 吹完了头发季逸扶着她重新躺好,自己也在她身边半躺着靠在床头上,扯了一点被子,盖到腰上。 他转头,发现她还是目光笔直而柔软的看着他的脸,他想起她做完饭说的那句话,笑了一下,问:“想要烟?” 她却摇了摇头,说:“拿不动了。” 他低声笑了出来。 良久,她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学他的样子靠在床头,季逸伸手将她揽在怀中,说:“你之前,问我要一个说法,今天,在我家,你给我做了晚餐,而现在,你躺在我床上,人在我怀里,还需要那个说法吗?” 南风想了想,说:“你误会了。” “嗯?” 南风说:“从一开始,我要的也不是什么说法,而且,我也不在意所谓的何种关系。” 季逸的眉头动了动,问:“什么意思?” 南风说:“你一直要我看清自己的心,要我自己确定自己的位置,其实,自从我从香港来到s市以后,就没再理会过什么心不心,位不位置,关不关系的事情,我不需要这些。” 季逸低头看她,眼神中有震惊之色:“那你之前闹的那些别捏?” 南风:“纯粹看你不顺眼而已。” 第98节 季逸:“......” 过了许久,他问:“为什么?” 南风已经有些困意,迷糊间听到他的声音,反应有些迟钝:“嗯?” 季逸将她抱得紧了一些,下巴搭在她的头顶,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不需要那些了?” 他以为,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身边那个男人给予一份确切的心意,为她构建一段稳固不可摧毁的关系,恋人关系,甚至是婚姻关系。 可她却说,她不需要。 南风动了动身子,稍稍提起一点精神来,回答说:“不真实,太虚幻。” 他把下巴从她头顶移开,垂下眼帘去看她的眼睛,她看得出他目光中的探究之色,便叹了叹气,说:“你有兴趣听?” 季逸说:“有兴趣,之前听你说过对亲子关系的看法,我大开眼界,现在也好奇,不知道你对男女之间的关系,又有什么看法,比如,我们这样。” 南风从他怀里起来,已经恢复了一点体力,这时候才想抽一支烟,她用下巴指了指床头柜,季逸心领神会,却没有像上一次那样拿烟给她,而是微微皱了下眉说:“抽烟太多对女人不好。” 南风笑了一下,自己越过他附身去拿,季逸无奈,只好由着她。 南风点上烟,说:“你看,就像刚才,你感觉不让我抽烟是为我考虑为我好,可是我就是想抽怎么办呢?一定要抽怎么办呢?放在别人身上,抽了,男人心里会不高兴,不抽,女人心里会不痛快,这就是矛盾点,被一段固定的关系捆绑住的两个人,时间久了,就会以为对方着想的名义,而干涉对方的自由意志和主观选择。” 季逸沉默了许久,低声笑了一下,说:“南风,我说过,你是自由的。” 她转头看他,他也侧过头来,说:“而且,我没有不高兴。” 南风愣了一瞬,笑着平静的说:“我知道,况且,你高不高兴都没关系,我心里痛快了就行了。” 季逸:“......” 第五十九章 第二天早上,两个人洗漱得当后,季逸将她送到了工作室楼下。 下车前,南风说:“我今天要去h市采风,大概四天以后回来。” 季逸说:“好,等你回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南风想了想,问他:“又是约会?” 他笑了一下,眉目间暖色稍现:“是。” 南风笑了笑,下车关上车门,然后走进了对面的写字楼里。 季逸看她的背影消失在电动玻璃门之后,才开车去了疗养院。 一路上,他都回想着昨天晚上她说过的话,每个字,他都记得。 她那时肩背靠在床头上,声音很轻,她说:“我无法接受禁.锢的两.性关系,包括恋爱、婚姻,就像不能接受捆绑束缚的亲子关系一样。” 他皱眉,问:“为什么?只是觉得不够自由?”后面的话他没说,其实他还想问一句,这种想法,会不会有点自私了? 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相伴、温存,却不愿承认固定两人的关系,甚至不愿进入婚姻,这种想法,难道不是不负责任?不仅是对身边的那个人,更是对自己。 可她接下来的话,却让他震惊异常。 她说:“你知道聂毅成吧?唔,就是,之前你看到的那个人。” 他的眉梢冷了下来,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知道。” 岂止是知道,他见过他抱着她,甚至是亲吻她的样子。 南风说:“那我和他之间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季逸说:“你愿意说多少我就知道多少。” 她有点诧异的看着他,却不是因为他的语气,而是问:“不是吧,你真的没有上网搜八卦的爱好啊?” 其实他是了解一点皮毛的,但彼时,他却更想听她亲口说。 南风挑了挑眉,说:“在香港的时候,我和他在一起,很明确的恋爱关系,初恋。” 这又是季逸没想到的事情,他看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晦莫难名,可他知道,她不会骗他。 南风说:“和他在一起半年,他对我很好,那时我以为,这就是所谓的爱了,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他骗我,他已经结婚了,有一个妻子。”她仿佛是自嘲的笑了下:“合法妻子。” “然后,我就离开他,离开香港,来了s市。” 季逸沉默不语。 “我两年没有见他,我们之间也没有一点联系,可前不久,他忽然跑来s市找我,告诉我说,他离婚了,他自由了,说实话,那个时候,我真想抽他。” 季逸半晌才说了一句:“你早该抽他。” 南风摇摇头,目光却变得宁静悠远起来。她没有抽他,没抽任何一个人,只抽了她自己,因为觉得可耻而活该。 她说:“两年来,我有时在想,既然结婚了,为什么当初还要来招惹我,既然决定招惹我了,为什么又不在一开始就去离婚,后来,我想明白一些,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感情与责任的纠结,他没办法控制感情,却也无法面对他毫无过错的妻子,更是愧对婚姻赋予他的责任与义务。” 季逸一直听她自语般的低述,没有出声,她停顿了一会,又很不解的说:“但是让我费解的是,为什么已经知道了他对婚姻不忠,他妻子却一直过了那么久,才同意和他离婚,这样的男人,难道不应该在一开始就扔掉么,后来,我又明白了,因为她也在婚姻关系之中,哪怕他犯了错,但是有那一纸婚书在,她狠不下心来打破这种构建已久的平衡关系。” 她转头,清亮的眼眸一直看到他心里,她总结说:“你看,这就是婚姻关系的可怕之处。” 季逸眉宇蹙的很深,许久,他说:“你没有想过,并不是每一段婚姻关系,都是这样。” 她口气淡漠:“大同小异,不管是恋爱,还是婚姻,时间一久,热情退却,就只剩下平淡无奇的相伴,这种熟悉的相知感,慢慢就会让人觉得寂寞不甘。” 他冷不丁的问:“那你想要的是什么?流连红尘,随遇而安?” 第99节 她笑,很轻,可嘲讽的意味却丝毫不加掩饰:“我没你想的那么放.浪,要真是这样,你还能第一个上车?” 他的心就那么尖锐的疼了一下,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最后只是说:“我从没有那样想你。” 她忽然笑出声来,仿佛刚才眼中的尖刻只是同他的一个恶作剧,她说:“我知道,要不然,也不能给你开车门不是。” 季逸无力扶额:“......” 难道是他上车时的姿势不对?这真的是一个新手上路应该说的话? 她重新点上一支烟,说:“我想的很简单,不需要固定什么心意,也不需要明确什么关系,想到哪,就走到哪,尤其是婚姻这件事,更是不靠谱,我丝毫觉得,两个人之间有了一本结婚证,就是彼此婚姻的保障和基础了,它只不过是将两个人的关系以一种固化的形式确定下来,它只能规定权利和义务,却永远约束不了人心。” 就像聂毅成和他的前妻,就像秦遇和景晓娴。 最后的时候,她说:“在我看来,若是还有感情,就凭着心意在一起,生死相随都可以,但若是有一天情意消失,就清清楚楚的讲明白,给对方一个交代之后,大家互不牵绊,互不纠缠,干净利落的转身,各走各的路,从此之后,你有你的海阔天空,我有我的山高水长,绝不要被所谓的关系所牵绊,更不要被一纸婚书所束缚,那才是真正的对自己和身边的人负责,况且,若是真的愿意,就算没有婚姻关系没有那张纸,一样可以相伴走到最后,正真的情感,从不是那一张纸可以决定左右的。” 季逸看着她素净的脸庞,很久没有说话。 她看着他黑而深的眼眸,轻声说:“所以季逸,不要再让我确定什么心意和位置,你所谓的价值,在我看来,并不是长久而永恒的。” 他喉咙有些发干,此时很想问一问她,那么在她心里,究竟将他摆在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上。 也很想让她知道,诚然如她所说,当两人之间的热情退却,只剩下熟悉的相知,可世界上总是有人,愿意守着这样一份平静淡泊的相知感,和身边的那个人,从芳华到白首。 她不愿意相信,只是因为之前没有遇到罢了。 可她轻柔的话语还在耳畔萦绕,他无法开口,最后,只是问:“那么,你现在躺在我身边,是什么感觉?” 她沉默了片刻,回答的话再一次触动了他,她说:“安全。” “安全?” “是。”她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脸侧,停留在他的肩膀,她搭上他的肩,说:“不管是躺在你身边,还是躺在你身下,都让我觉得安全。” 那是她内心从未体会过的宁静之感,就像一汪平静的湖水,将她深深沉溺其中,甚至不需要倚赖呼吸,也觉得一颗心平稳妥帖。 她的眼神是如夜色一般的从容沉静,眼眸中所传递出来的讯息,他霎时便能读懂。 他微叹,这就够了。她说他让她感到安全,这已经足够了。 剩下的事情,那些她不曾体会过的情感与陪伴,他会慢慢让她一一体会,直到有一天,让她明白,也愿意重新去审视自己的心。 他将胳膊打了个弯,把她轻轻环在心口的位置,轻声说:“睡吧。” 她‘嗯’了一声,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声音很轻的说了一句:“要是有一天,你觉得别的车不错了,别藏着掖着,直接说,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一样,大方。” 他极轻的笑一声,然后关掉了床头的灯。 那句话,他没说,怕她会惶恐,会不安,会想要逃离。 此时此刻,什么都不说,对于她而言,才是最安全的。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谁也看不到谁的心底。 遇到路口红灯,季逸将车停了下来,人也从梦境一般的回忆中转醒,他微微抿了下唇角,心中此时浮起自己的声音来:南风,我们还有很长时间,所以,不急。 红灯变绿,他排挡继续前行,可电话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他扫了一眼屏幕,看到是疗养院的号码,便带上蓝牙耳机,接通了电话。 还不没等他开口出声,方怡惊慌失措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季逸你在哪!快回来!出事了!” 季逸蹙起了眉,说:“路上堵车,我还有二十分钟就到,你慌什么?” 方怡不仅是慌,此时声音中已经有了急切的哭腔,她语无伦次的在电话里说:“警.察、来了好多警.察!怎么办!季逸你快回来啊!” 季逸愕然,踩油门的那只脚不由加重了力度,车子在s市的主干道上飞驰,他询问的声音却依旧沉稳:“为什么会有警.察过来?是不是......” “有位患者跳楼自杀了!” 季逸心中猛地一沉,周身霎时笼罩了一层沉霾之气,电话没有切断,方怡断断续续的哭声还一直在耳边没有间断,好半天,他才问了一句:“谁?” 那话那头没有回应,只有持续不断的哭泣,季逸心头混乱,声音不自觉的高了多个分贝:“是谁!” “......是、小离。” 季逸猛地一脚踏上刹车,车子‘嘎’的一声死死停在了马路中央。 身后是接连不断的急刹车的声音,一时间,鸣笛声、咒骂声起此彼伏,他只愣住了那么一瞬,又重新发动车子,向疗养院的方向驶去。 “别慌,我马上到。” 第六十章 小离是季逸入行从业这么多年来,治疗过的所有患者中,第一个以自杀这种形式结束自己生命的人。 那天是她来做心理康复的日子,和季逸预约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可她却提前早来了一个多小时,值班医生安排她在康复治疗室里等候,还安排了护士照料,可本来一切正常甚至一直和护士愉快聊天的她,突然说口渴,恰巧治疗室里的饮水机空了,小护士不疑有他,去隔壁值班室给她倒水,但谁也没有料到,就在护士离开的这短短还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里,她竟然直径迈上窗边,从四楼一跃而下。 那天,她依旧穿着一件雪白的棉布裙,跨跃出窗口时,犹如一只轻盈飞舞的雪蝶,一声闷响之后,筋骨寸断,香消玉殒。 小离生前曾患有长期的精神障碍疾病,这几乎是市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她自杀的原因也不言而喻。 所有人,包括警.方,都认定为她是由于精神障碍而产生的自杀动机,只有一个人除外。 季逸坐在疗养院的办公室中,作为疗养院的名誉院长,半个小时前,他刚刚协助警.方做完调查笔录。 警.车和医院的救护车还在院子中鸣笛鸣闪,小离的尸体已经被装进了白色的尸袋中,拉往了殡仪馆,但医护楼前大一大滩赤红色的血泊仍旧是触目惊心的骇人,法医和刑.侦人员还在对现场做痕迹鉴定。 突然发生了这样事情,一时间疗养院中人心惶惶,许多在院的患者精神上都受到了不同程度上的刺激,医生和护士正马不停蹄的穿梭在病房之间,稳定病人情绪,做应急性事故处理。 第100节 方怡坐在办公桌前的沙发上,从事故突发到现在,眼泪一直就没有断过,季逸知道她是吓坏了,但此时他却没有闲暇的心情来安慰她。 方怡不断地抽泣着,用手抹眼泪,嘴里一直絮絮念念的重复:“不可能的......小离她的病情明明应很稳定了,在持续一段时间的康复治疗后,她、她就痊愈了......为什么,为什么她会突然自杀.....为什么啊......” 季逸坐在办公桌后,双手交叠垫撑在桌面之上,眉头深锁。 就在不久前,他也曾和警.方说过类似的话:“患者是我的病人,我对她的病情很了解,从她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不觉得她是因为精神疾病而产生了自杀倾向。”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病因,那又是为什么? 季逸脸色阴沉,却也不得其解,他是医生,不是警.察,所以,也只有和众人一样,等待警.方最后的调查结论。 由于死者家庭背景的在市确属显赫,发生在她身上的那段往事突然随着她的离去而重新被人们翻出水面,一时间,舆论纷纷,而到了正午的时候,这件事所带来的后续反应才正真开始显露出来。 警.方在死者家中调查取证时,意外发现了两本小离生前藏的很隐秘的日记本,最初开始写日记的时间是在三年前,记录的也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日常琐碎,只是从字里行间,偶尔能读出她对生活的厌倦和对人性的失望。 后来的日记里,就开始提及她重新接受治疗的事情,起初只是三两句简单带过,但是越往后看,越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两年前,她开始详细记录每一次接受治疗时的细节,甚至包括为她做治疗的医生那天的白大褂里面穿了什么颜色的衬衣,系了什么样式的领带,手腕上,带了哪款新上市不久的手表。 而就在半年的日记里,她在日记中不再称呼那个人‘他’,而是有了一个更鲜明更生动的代号‘ji’。 她的日记也有了断档的时候,不再是每天都会写,而是开始只记录她做康复治疗当天的情形。 “今天的治疗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对我而言,太短了。” “ji和我之间的交流,每次都是老样子,除了心理疏导与病情,他永远不会和我说一句题外话。” “今天ji说我的情况已经很不错了,假以时日,我就可以不再需要心理康复,这是好事,我很感激他,但同时也有点难过。” “ji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搭在白色的工作服里,真像蓝天白云的颜色啊!” “有些话,我永远都不敢说,因为我知道,他也不会愿意听到。” “她是医生,我是病人,仅此而已。” “那样肮脏不堪的过去,我不配。” “为什么不能和我说些别的话呢,为什么只能是治疗呢?” “明天ji来参见哥哥画廊的周年庆典,这还是我第一在治疗室意外的地方见到他,莫名有些期待。” “今天我看到ji了,他穿了西装,很英俊,比我见过他的任何一次都要帅,本想和他随便聊聊天,可是,他依旧只是问了我最近的情况如何,嘱咐我下一次康复治疗的时间要准时。最重要的是,我看到了她。” “ji喝了很多酒,为了她。” “我查过了,她是个油画家,但并不是一个好女人,甚至,和我,一样,不堪。” “但是为什么,ji会对着她笑?为什么他的手可以搭在她的肩上?” “原来她和我一样,也是个病人,但是她的医生却不是ji,而且,她似乎没有医生。” “我也不想再做ji的病人了,心好痛。” “今天她来疗养院找ji,我又看到了她,其实她很漂亮,但是抽烟,我不喜欢抽烟的女人,可是我看的出,ji喜欢。” “我不配,难道她就配吗!!!!” “我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不如死去。” “我去见ji最后一面,最后。” 写到这,日期刚好是她在疗养院纵身一跳的这天。 看到这里,不仅是调查取证的警.方人员,就连小离的家人都震惊了。 厚厚的日记本里,她不曾说明对ji的感情,但是谁都看得出来,她爱上了那个带她走出心中阴暗角落的医生。 谁都知道,心理医生和病人产生感情,这是大忌,而且,看得出,小离的确是由于精神压力而选择自杀,但让她再次绝望的,不是过去的那件事,而是她日记本里的那个人。 下午的时候,警.察再次登门造访,询问季逸一些他万万没想到的事情。 警.察将小离的日记摊开在季逸面前,他一页页翻过去,翻到最后的时候,看到那句‘我去见ji最后一面,最后。’时,整个人都震了一下。 小离是自杀,没有任何嫌疑人需要背负刑.事处罚,但是,出于道德层面和职业操守,警.察还是问:“季先生,请问您能解释一下和死者之间的关系吗?” 季逸眸色低沉,许久,说:“医生与患者,治疗与被治疗。” “除此之外呢?” “没有了。” “那么,您之前,是否知道死者对您已经产生了超出医患关系的特殊情感?” 季逸艰涩的闭了一下眼睛,说:“我并不知道。” “那么,在您和死者有过接触的这些时间里,有没有曾对她说过超出治疗范围以外的话?” 季逸凌厉的目光突然如利箭一般射来,坐在对面的那名警.察顿时神情一震,有些尴尬的说:“抱歉,这很重要,尤其是对于您而言。” 季逸良久的沉默之后,说:“从没有,而且,她的日记里写的很清楚。” 警.察不由叹息一声,是啊,日记本里写的清清楚楚,甚至记录着他们见面时,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比医生的工作日志还要详尽。 这的确只是一起因感情压力引起的自杀事件,没有凶.手,甚至没有应该去责备的人。 但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却就这样结束,再也无法回来。 警.察走了。 第101节 季逸在办公椅上坐了很久。 慢慢的,他掏出了烟盒,点上了一支烟。 他从不在办公室里吸烟,但是今天,他破例了。 烟点燃,有白色清淡的烟雾袅袅而生,他一直注视着那团白雾,直到香烟燃了一半,烟灰落下来,掉在手背上,才抬起手,深深吸了一口。 烟气在肺腑打了个转,被肺压排挤出来。 季逸靠上椅背,缓缓闭上了眼睛。 但是,事情远远没有终结。 随着小离这本日记的曝光,她的家人几乎疯魔成一团,认定了季逸在为小离提供心理咨询和治疗期间,曾给过她某些方面心理上的暗示,甚至认为他根本就是置职业道德与良知不顾,作为一名心理医生,却与自己的患者发生了感情。 更让他们无法接受的是,在警.方交到家属手中,最后的调查报告里,并不认为季逸存在有悖于职业准则的行为,也就是说,他对小离的死,并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这无疑是像他们扔了一颗重磅炸.弹,雪上加霜。 一时间,家属激愤难平,尤其是小离的父母,死命摇着王斌的肩膀说:“这就是你给你妹妹找的好医生!不行!绝对不行!不能就这样放过他!你妹妹不能白死,她才十九岁啊!所以,决不能这样便宜了他!就算他能躲得过法.律的制.裁,我们也要让他身败名裂!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王斌双目赤红,却还有仅存的一丝理智,他试图安抚崩溃的父母:“可是,这件事,的确是个意外,小离她......季院长并不知情,也没有......” ‘啪!’他母亲狠狠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嘶声力竭的哭喊:”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他不知情就没错了?!不管怎么样,你妹妹是因为他死的,这也是你一个当哥哥的人该说的话?!” 王斌身子发抖,跪在母亲面前,流着泪,不做声。 邵婉怡见状立刻扑了过来,大概是怕王斌会再次挨打,她护住他身子,言之凿凿的对他母亲说:“伯母您放心,小离不可能白死!那个人,他一定要为此付出代价!还有——那个女人!” 小离母亲怔住,瞬间之后,便再次暴怒:“对!还有那个女人!那个画画的!网上不是说她也是个心理疾病的患者么!可是小离的日记中说的很清楚,她、她和那个姓季的......!” 邵婉怡说:“伯母,你放心,小离走了,可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好过!” “没错!”小离的父母几乎异口同声的咬牙切齿。 “我女儿——决不能白死!” 第六十一章 两天过去,事情并没有随之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由于担心疗养院中的病人受到刺激而再出现什么意外事故,昨晚季逸一直守在办公室中,每隔一个小时,就带着值班医生巡房查看,但所幸,病人们的情况还都算稳定。 一直到了凌晨两点多,他才疲惫的出了疗养院的大门。 方怡以为他回竹苑,犹豫着想和他一起,虽然他不说,但是她看得出来,对于这件事,他内心的内疚和煎熬不亚于小离的家属。 可季逸只对她说:“让我一个人静静,别跟着我。” 他疲惫到了极点,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可是他却不想回家去,于是就开着车在凌晨的街道上乱逛。 降下车窗,冷风突至。 三点半,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但心口的那个地方,沉闷的,却丝毫没有得到一丝舒缓。 他想了想,将车开到了南风公寓楼下。 她房间的灯依旧是黑的,此时,她人正在h市。 季逸望着对面公寓楼的某个位置,许久,心里才似乎好过了一点。 他拿出手机,定了闹钟,然后放平座椅躺下去,闭上了眼睛。 想着她临走前,自己曾对她说过,回来了,就带她去一个地方。他庆幸,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居然也没有忘记。 终于睡去。 闹钟在清晨六点半的时候准时响了起来,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睁开了眼睛,‘蹭’的一下,坐直了身子。 天已经亮了,车窗上凝结了一层水气,窗外是晨雾朦朦,公寓花坛边,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正在慢悠悠的打着太极晨练。 季逸揉了揉脸,开车回到家中,冲了澡,换了身衣服,就又出了门。 虽然只睡了三个小时,但是他精神却还不错,起码,经过了昨夜之后,脸上的倦意已经全然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沉稳与从容。 车子刚开到疗养院门前的那条甬路上,他便远远看见,疗养院的大门前,已经围结了一大帮人,各个神情激愤,情绪激动的和疗养院的安保人员还有院里的几名医生拉扯。 人群中,甚至还有拿着长话筒的记者,试图冲破人群的阻碍与安保的拦截,进院采访。 季逸把车停到一边,步行走了过去。 过程中,他不断地可以听到‘无良医生、心术不正’、‘道德沦丧、良知败坏’之类的话。 有个男人人眼尖看见他,指着他冲周围的大喊:“无良医生来了!” 人群和记者一下子围了过来,将他困在中央,还好疗养院的安保人员动作比他们要快,瞬间跑了过来,在季逸四周围了一堵人墙,尽量避免他被拥挤的人群冲撞。 安保人员嘴里一边喊着‘对不起,请让一让’,一边护着他往疗养院大门走去,更有记者的长话筒猛然伸到面前,差点戳到他的眼睛:“季院长,死者家属已经将死者生前的日记内容公布到了网上,请问一下,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季逸微微皱着眉,沉默。 “家属认定您和死者之间有超出医生和病人之外的情感,难道您不解释一下吗?” 季逸仍旧沉默。 “您之前到底有没有了解过这份不同寻常的感情?现在出事了,您内疚吗?” 第102节 季逸眉头蹙的更浓,却始终一言不发。 疗养院的大门只开了一条小缝,他侧着身子,才走进门内。 门口的缝隙瞬间闭合,可就在他迈步往院子里走的时候,后方的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力抛了一个盛满水的塑料袋进来,‘砰’的一下,直直砸中他的后脑。 冰凉的水一下子洒出来,顺着他的衣领流进脖子里,脸上和头发上也尽是冷水,很冰很冰,季逸的手霎时就握成了拳。 但下一秒,他松开了手,轻轻抹了一下脸上的水珠,又继续走向医护楼。 进了医护楼大门,一群医生护士立刻围了上来,见他上衣已经湿到肩膀处,都不由暗自咬牙,有几个小护士都快哭出来了。 季逸只说:“都站在这干什么,病人不管了?去工作。”说完便进了办公室。 方怡跟了进来,红着眼睛,默默递给他一条毛巾。 他接过去,轻声说:“谢谢。” 他沉默的擦了几下头发,然后就将毛巾攥在手中,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看着门口依旧喧闹不散的人群。 方怡看着他的侧影,鼻子忍不住的发酸,轻声问:“为什么不解释一下呢?” 季逸的眼光悠远而绵长,许久摇摇头:“这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事情。” 方怡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太了解他的性格,在他看来,不说,才是对小离最大的尊重。 有几位医生闯进了办公室,站在季逸身后,各个愤懑难平,他们几个都是疗养院医生中的骨干力量,从疗养院挂牌开始接受病人伊始,季逸初任名誉院长之初,就一直跟随在他左右,如今眼看事情在短短两天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小离的家属更是在网上大放厥词,鼓弄民众,制造舆论风暴,他们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把无名火越烧越旺,最后不仅烧了季逸,更毁了疗养院的名声。 但是一见季逸上衣半湿的站在窗前,他们就又开不了口了。 片刻之后,一个医生暗暗咒骂了一句:“妈的,只听说过医闹在医院里横行滋事,闹事闹到疗养院里来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另外的一个人也说:“季院长,不能任他们这么折腾下去,时间久了,会影响院里其他病人的情绪的。” 这就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季逸想了想,说:“加派安保人员,再不行,报.警吧。” “可是......”方怡犹豫了一下,说:“警.察也管不了医闹寻事啊,而且他们也不能二十四小时的守在这里,况且......自从网上那些新闻爆出来之后,每天都有记者打电话来,要求采访,而且这两天里,已经有好几位病人的家属联系院里,要求给病人转院。” 季逸的眉头就那么皱了起来,许久无言。 其余的他可以不在乎,但是如果在治疗过程中为患者转院,新的医生介入治疗,不管是从环境还是人为因素来说,对于病人的病情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其余的几个医生也说:“季院长,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召开记者发布会,向社会澄清事实真相,还你......还疗养院一个公道明白。” 季逸还是沉默。 这时,方怡小声嘀咕了一句:“其实......不仅我们这里闹得沸反盈天,她、她那边现在也是不得安宁......” 季逸握着毛巾的手不自觉的用了下力气,转身,问她:“你说什么?” 方怡不敢看他此时的表情,垂下眼帘,说:“今天我过来的路上,经过她画室的写字楼,看见......” “看见什么?” “和我们这边差不多,不,比我们这边还要严重,写字楼门口挤满了记者和要求采访的媒体,毕竟......她、她也算半个公众人物......还有另外一群人,应该也是死者家属雇来的医闹,举着横牌,嘴里还不干不不净的喊着口号......” 季逸没来由的感到一阵胸闷,呼吸仿佛都变得受阻不畅,他甚至想这一刻,下一秒,就赶到她的画室楼前,驱散那些叫嚣疯狂的人群。 他稳了稳心神,慢慢呼出一口气,心想,还好。 还好她不在。 现实生活中已经闹的这样天翻地覆,网上和其他的媒体渠道就更不用说了。 几个医生和方怡还在面前不停的游说,有些话他听进去了,有些话却又没有,最后的时候,季逸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他说:“去发通知吧,明天,在电视台新闻中心召开记者会。” 两天之后,她就要回来了,在这之前,他想平息所有的风浪,安安静静的等着她归来。 南风接到舒嘉电话的时候,正踩着椅子,把一幅刚画好的画用小夹子别起来,挂到酒店阳台的衣绳上。 画中有一片宁静的湖泊,湖面上撒着零星闪烁的星子光芒,像飘着的浮冰,更像是,他的眼睛。 她把手机从侧脸和肩膀之间拿下来,跳下椅子,问:“为什么要我延迟一周再回去?h市可用的采景点一共就那么几个,画完了我还呆这干嘛?” “哎呀!”舒嘉口气有些耍无赖:“你就不会再发掘发掘大自然之美?万一有意外收获呢!” 南风往沙发上一斜,点了根烟,说:“我闲的?” “反正是齐老板给你报销的差旅费,就当是小长假放松嘛!” “她有钱,我没功夫。” 舒嘉在电话那短有短暂的沉默,可就在这一刹那,她忽然听见了尖锐破碎的‘哗啦’一声,像是一面镜子被砸掉的声音。 南风问:“怎么了?” 舒嘉忙说:“没怎么啊。” “刚刚什么声音?” “哦,小鱼摔了了水杯,你这耳朵够尖的的啊。” 南风没说话,舒嘉又有点焦急的嘱咐她:“行了不说哈,我这有点事,你就听我的话,在那边多玩两天啊!” 南风抿了下嘴角,说:“好。” 第103节 电话挂断。 她躺在沙发上抽完了一支烟,然后把烟蒂按在烟灰缸里,起身,从行李箱中翻出手提电脑,走到圆桌前坐下。 插好电源,开机,连上酒店的无线网。 她点开了画室的网站主页。 一瞬间,握着鼠标的手顿住。 她一点一点的看完了面目全非的页面,然后关掉网页,又打开了她个人工作室的主页。 她重新点上了一根烟,很快抽完,又点燃了一支。 她看着电脑屏幕,夹着烟的手却很久没有动一下。 最后,她在游览器中搜索到疗养院的官方网站。 一根烟就那么自燃而熄,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抽过一口。 她没有关掉工作室的网站页面,两个网站重合交叠着定在屏幕之上。 又过了很久,她起身去沙发上找到手机,然后找到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很快,那边就有人接了电话。 季逸的声音是一贯的平稳低沉,很悦耳,很动听:“南风?” 她走到阳台,望着瓦蓝瓦蓝的天空和大朵大朵的浮云,笑了一下,说:“嗯,刚画完画,没什么事,就给你打个电话。” 季逸在那边低低的笑了一声,说:“真难得。” 她也笑起来,说:“当然难得,所以,等我回去以后,你要有所表示。” 季逸的声音平稳如常,依旧带了点笑意:“呦,跟我求奖励呢?” “没!”她嘴边的笑容温暖:“跟你撒娇呢。” 电话那端的季逸,愉悦的笑出声来。 又随便说了两句别的,他们就挂了电话。 南风手里握着手机,站在风中极目远眺,视线里有只无边无际的蓝天白云。 许久之后,她又找到手机号码簿里存着的订票电话。 “帮我订一张今晚飞s市的机票,要最早的航班,越快越好。” 第六十二章 召开记者会的当天,s市的气温像是真正迎来了秋凉。 一大早,s市电视台新闻中心的大门口便被围挤的水泄不通,大批没有拿到进场许可权的记者和媒体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在新闻中心入口,此外,依旧有不少死者家属雇来的闲杂人员,手举横幅和大字版,张牙舞爪的与现场安保推搡对峙。 有部分市民作为听证群众被允许入场旁听,正在协警的指引下,从新闻中心侧门依次入场。 队伍刚走到一半,身后的人群突然骚乱起来,人们不由停下脚步,转头看去。 疗养院的几名负责人和s市医疗协会的几位主管人员从一辆商务车上走了下来,群情激昂的记者们一下子涌了上去,将几个人团团围住。 哪怕是陷在这样躁动不堪的人群中,季逸依旧是最沉稳从容的那一个,无数闪光灯不停地闪烁在他周围,□□短炮般的话筒和收声器正都最大可能的往他的脸上招呼,可他依旧面色淡然,身形挺拔的没有一丝退避的痕迹,就这样在协警的帮助与掩映下,进入了会场大门。 南风的视线随着他背影的消失而终止,她淡淡收回目光,继续随着人群入场,不知为何,嘴角却带了一抹笑意。 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改。 这才是她看中的男人,这果然是她的看中的男人。 入了场,她找了一个听众席后排的角落位置坐下,眼前是黑压压的攒动一片的人头,再前方是一排排严阵以待的记者和无数密密麻麻的摄像机架,她安静的坐在角落里,目光一直停留在坐在主席台正中央的那个人身上。 九点钟,现场肃静下来,记者会正式开始。 s市医疗协会的发言人先对前些天疗养院发生的意外事故做了简单介绍,又公读了警.方对此次事故的调查结论,最后的时候,针对近期网上掀起的舆论风暴做了简要澄清:“警.方的调查结果公正合理,作为死者的主治医生,季院长在之前与死者长期接触的过程中,没有任何一点违背职业道德与行业操守的言行发生,所以,我们希望这些无稽之谈可以从这个记者会之后就此停止,作为医生,我们可以不计较个人得失与否,可我们关心的,是事态再继续愈演愈烈的发展下去,势必会影响到仍在疗养院中接受治疗的患者们,这是我们最不能容忍的结果,我想,也是每一个良知尚存的人,都不愿看到的结果。” 会场中很安静,只能听到偶尔的窃语声。 季逸一身正装坐在台上,在无数质疑和考究的目光中,镇定自若。 南风透过人群看到他的眼睛,然后弯了弯嘴角。 接下来,就是记者发问的时间。 有记者询问季逸的从业经历,他便十分诚恳自然的从自己开始学习心理学与医学精神学科开始,一直到多年前回国来到s市,出任疗养院的名誉院长,简单却详尽的作了介绍,不卑不亢,态度周正。 又有记者问:“请问季院长,你如何能够证明,自己的确从未与死者产生过病人与医生之外的情感呢?” 季逸说:“警.方的调查结论中说的很清楚,而且,死者的日记中详细记载了我们每一次见面时的对话,现在日记内容已经被家属公布到了网络上,我想,有没有,已经不需要再证明,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 记者问:“那么,我们抛开这些所谓的佐证不谈,就谈一谈您的内心真实感受呢?” “我的内心?” “是的,就算所有的证据都表明,您在工作过程中,并没有过不恰当的言行,但是在您的心中,对于死者,是不是真的没有任何超出一个医生对待病患的情感?如果有,那么就算是您不说,会不会在日常的一些细微的举动中,不自觉的表露出来?比如说您说话时的语气,比如说您的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会不会正是这种不自觉的行为,给了死者一种暗示,认为......” “对不起。”话还没有说完,季逸便轻声打断了她:“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情,作为一名心理医生,最基本的一条准则,便是在与患者沟通或是治疗的过程中,时刻规范自己的行为,所以,刚才你说的‘不自觉’、‘不经意’这些时刻,是每一名心理医生都不犯的低级错误。” 记者不解,问:“为什么?难道您就不是人,就不会有情不自禁的时候?” 第104节 此言一出,被引起了会场中一阵小小的骚乱,可大家似乎并没有指责这名记者略微不恰当的言语,只是在议论纷纷,面对如此咄咄逼人的提问,季逸会如何回应。 南风微微皱了一下眉,可台上的季逸却轻轻笑了一下,说:“在心理咨询或治疗中,有一个专业术语叫“移情”,是指由于心理治疗的特殊性,患者会把对某些亲人、情人等潜意识认为非常重要的人的感情“转移”到心理医生身上,因为在患者求助的时刻,她其实是处于一个特殊的时期,在心理上是弱势的,比如可能正是最渴求亲密的时期、可能很渴求权威的认可和肯定、也可能是希望获得某些控制感和满足感。而作为一名医生,如果在这种特殊时期,不能规范自己的言谈举止,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思想而做出你所谓的‘不自觉、不经意’的举动,那就是对患者最大的不尊重,更是对自己最大的讽刺与否定,这样的人,就不配穿上这一身白衣,更不配成为这个行业的从业者。” 季逸声音平稳清淡,却带着一股莫名的,震慑人心的力量,这是一种骄傲的强势,更是对于自己职业信念的坚定与执着。 场中鸦雀无声,每个人似乎都被震撼,南风坐在角落里,此时眼睛中全是季逸的影子,他深邃眼眸,从容的面容,还有他坐在那里,周身散发出的沉静而澎湃的力量。 季逸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作为一名心理医生,在我从开始为患者提供咨询与治疗的那一天起,便时刻谨记着这条信念,所以在这些年里,我始终回避为与自己存在双重关系的人做咨询或治疗,时刻保持和患者单纯的医患咨访关系,哪怕由这种咨访关系发展成简单的朋友、或是故交,都是我一直以来所规避的,仅仅是为了避免与患者的不可控的双重关系的发展会破坏掉原来有效的治疗部分,同样,这也是我自己对所有病患的一种保护,从根本上杜绝了他们受到二次伤害的可能,因此,不触碰底线,这不仅是我的职业信条,更是我做人的基本准则。” 会场中寂静一片,针落有声。 南风隔着眼前乱糟糟的障碍物,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不远处的那个人,一颗心,慢慢的烫了起来。 在这一刻,她和场中所有的人一样,忽然从那个人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名为气节的傲骨,哪怕时隔许久之后,她都没有忘记过听完他的一席话时那一刻的感觉。那是一个男人,哪怕深陷困境重重,哪怕受到万人所指,依旧为了自己心中的信念,坚持着、坚定着,不肯屈服,不甘示弱,永远不会弯一下腰的桀骜与矜贵。 此时此刻,她突然想拥抱他一下,单纯的,没有任何杂质与情感色彩的拥抱他一下。 此时此刻,他是一个英雄。 而就在这时,季逸的目光忽然流转方寸,恰恰从主席台上看到了她所坐的角落上来。 四目相接的一瞬间,他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与惊愕。 他没想到,她会提前回来,而且就在那里,清冷的眸光中染着温热的暖意,看着他的眼睛,暖进他的心里。 南风极不可察的冲他稍稍颔首,微微笑了一下。 季逸怔忪了一刹那,随后弯了一下唇角。 几天来悬之又悬的一颗心,就在此时,终于缓缓归位。 长久的沉默过后,前排一个声音忽然发问:“那么请问季院长,您和死者日记中,提到的那位女画家,是什么关系?” 南风的心漏掉一拍,只见季逸眸色暗了一瞬,沉声道:“这与今天的记者会无关,更与此次事故无关。” 那名记者不依不饶:“看似无关,实则关系重大,诚然如您刚才所说,您从不曾与死者有过超越医生与患者之间的情感,但是据可靠消息显示,这位姓秦的画家,也是一位有心理疾病的抑郁患者,她患有典型的双相情感障碍,而且从死者的日记中却不难发现,您的确与她的关系匪浅,这种关系,似乎不仅仅是单纯的医患关系,对此,您有什么需要解释澄清的么?”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几变,就连台上落座的医疗协会与疗养院的几名负责人都忍不住眉头深锁,群众私语声越来越强烈,场下记者与摄像手中的闪光灯又开始不停的闪烁起来,那光芒刺眼的毫无规律和章法可言,南风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 她脸上看不出情绪,心里却有一个声音不断在呐喊:不要说!季逸,除了说我们没有任何牵连以外,你什么都不可以说!不可以!不可以! 季逸沉默了片刻,却说:“我没有什么需要解释和澄清的。” 场中一片哗然。 南风的心陡然下沉。 又有记者急声追问道:“那么,请问您是否知道她患病的事实?” 季逸说:“我知道。” 全场沸腾。 像是炸开了锅,场下旁听的人们忍住不扬声议论,前排的许多记者已经开始写现场简讯,就连疗养院的几位负责人都忍不住小声在季逸耳边提醒:“季院长......这、恐怕不合适吧?” 南风坐在原位,身子一动不动,但是双手已经暗暗握成了拳。 此时此刻,这场记者会才似乎是达到了情绪的风潮顶端,还有记着在持续发问:“您刚才不是说,绝不会允许自己和患者......” 季逸沉声打断她:“她不是我的患者,我从一开始,就从未将她视作过自己的病人。” 南风记得,她第一次找他进行心理咨询的时候,他拒绝时,就说过这样的话。 他不肯为她提供治疗,更果断的拒绝了做她的医生,而这所有的原委,在这一刻,她忽然懂了。 她远远看着他深黑幽暗的眼瞳,一颗心止不住的簌簌发抖。 季逸,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第六十三章 因为季逸一早就笃定,他与她之间,日后必然会有这千丝万缕的牵绊,所以,从一开始,他便将她放在了一个对等的,不受任何桎梏的位置上。 他从一开始就拒绝她成为自己的病人,因为在这样的关系束缚下,他无法再靠近她,哪怕是一步。 这一刻,她才算是真正明白了。 现场秩序俨然有些失控,记者们纷至沓来的发问声一浪盖过一浪,嘈杂纷扰的音浪背景之下,他们遥遥相视,仿佛远隔天涯云端,又近在咫尺睫畔。 季逸看着她冷清却迷蒙的双眼,淡淡一笑,对在场的记者说:“那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是我的病人,她只是她而已。” 南风嗓子中像是堵着半个酸涩的柠檬,酸苦的几乎无法发出声音来,她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他说的每一个字,如今,她都懂。 记者厉声问道:“虽然她不是您的病人,和您之间也不存在医疗契约关系,但是这并不能证明,您在知道她是一位心理疾病患者的前提下,没有利用过专业技巧和学术知识刻意接近她,难道这在一定程度上,不同样违背了您的专业原则吗?!” 季逸眸色深深,忽然笑了一下,南风的头‘嗡’的一声,心中暗叫‘糟糕’,果然,季逸反问道:“既然不是患者与医生,那剩下的,就是我和她两个人的事,我们的事,和别人有什么关系?我又为什么要向公众解释个人的私事?” 记者被噎了一下,脸色顿时蜡黄,他几乎是气急败坏的叫喊了一句:“是不是私事,需要公众的评判决定,我现在就代表广大媒体人和普通群众问一句,您,和那位患有心理疾病的女画家,是什么关系?” 全场再次陷入了死寂,大家都屏气凝神,静待着季逸最后的答案。 南风一颗心乱跳的几乎要破膛而出,她死死咬着下唇,冲着季逸的方向用力摇了一下头,告诉他,不可以说,不要说,不能说! 她心里清楚的很,她走前的那个晚上,夜色如水,她曾缱绻在他的怀中,亲口告诉过他:“不要问我和你之间的关系,我并不希望我们之间是固化的,是模式的,正如你说过的那样,季逸,我想我们都是自由的。” 因此,哪怕到了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既不是恋人,也不是情人,更非夫妻,所以,他的回答,只有一种可能,她瞬间就能猜到。 南风的内心甚至已经呐喊嘶吼:不要说!季逸,算我求你,不要说!不可以这样,不可以毁掉自己! 第105节 季逸的眼神悠远起来,望着场中不可名状的一个焦点,两秒之后,他轻笑一声,说:“我和她,算不得什么特殊关系,我只知道......” 南风几乎要喊出声来:不要说!就算是我错了!求你,别说! “她是我女人。” 片刻死寂,随后,一片哗然嘘声。 南风身子向后倾去,脊柱无力的撞上椅背,淡淡望着不远处的那个男人。 他还是说了,和她猜想的分毫不差。 可这一刻,她不知是应该欣喜的笑,还是绝望的哭。 记者随之而来的质疑声更加强烈,就连周围旁听的群众都忍不住扬声发问,现场一片混乱。 可在她的耳朵中,这下声音全部被屏蔽消失,只有季逸刚才那句‘她是我女人’,不断萦绕盘旋在耳畔脑海。 南风慢慢起身,顺着一侧的墙壁缓缓向会场的出口走去,这间屋子,她一分钟都不想再多呆。 她出了新闻中心的会议大厅,仍旧堵在门口的那帮记者有人一下子就认出了她,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人群顿时蜂拥而上,一下子将她围堵在石阶下方。 “秦小.姐,刚才季院长在会上所说的都是真的吗?” “这场记者会是全市同步直播,请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对死者家属说的话?” “秦小.姐,季院长刚刚说你是他的女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请你解释一下好吗?在之前与你的接触中,季院长是否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从未将你当做过一个病人?” 南风默默站在人墙之中,一言不发,秋风突至,扬起她黑色的长发,随着风动激扬狂舞,她的面色,她的眼神,似比寒风阴凉。 身后有急速却沉稳的脚步声渐至,南风只觉得背上一暖,下一秒就被揽在了一个熟悉坚实的怀抱之中,记者们看到来人,不由惊呼一声,可还没来得发问,季逸便将她整个人环在臂弯,用高大的身姿替她挡住了那些人神色各异的眼神和□□短炮般的采访设备,揽着她,拨开人群,大步往自己的车子方向走去。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所有无休止的质疑和声音全部被关在门外,季逸启动车子,直径带着她扬长而去。 一路上,他开车,她静默,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南风用余光稍稍瞥见他的侧脸,几日不见,他显得有些消瘦,侧脸的线条愈发如刀刻般硬朗清晰,应该是劳神所致,但人虽然瘦了,气质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落拓与颓萎,依旧英气犀利,像是生长在沙漠之中,一棵淋沥风雨,却依然傲然碣立的胡杨。 南风闭上眼睛,在心里轻声说:这就够了。 季逸,有你当着众人说的那句话,之于我而言,已经足够了。 不是所有人的初恋都像她来的那样晚,更不是所有人的初恋,都像她那样激荡惨烈。若是如同别人一样,年轻的男孩子和女孩子在恋爱时吵吵架,拌拌嘴,再因为年少无知朦胧不懂的最后分开,现在回想起来也不过觉得那是青春中的一抹酸涩而已,可她不一样。 她爱过,却爱错,错到再不敢轻言许诺。 如此惨烈回忆,一直都是南风曾经青春尾巴上久久不能愈合的伤口,等到再遇见所谓良人时,上一段深入骨血的教训首先教会她的,就是不动声色,波澜不惊,耐心等待。 可她万万想不到,这一盘她迟迟不肯落子的迷棋,挨到现在,等来的,却是他掷地有声的一个答案。 她是我女人。 她何德何能,又何其幸运。 这就够了。 季逸带她回了家。 两个人沉默的停好车,一路随着电梯到了家门口。 才一进门,两人几乎是同时转身,猛地撞进彼此怀中,狠狠抱住对方。 季逸将她按在怀中,吻得天昏地暗,那力道,像是要将她生生揉进身体里一般。 他在缠绵激烈的亲吻中将她打横抱起来,走进卧室。 在没有别的语言,此时天大地大,他们有的,他们要的,只是彼此深深相依的温暖。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床头亮着玫红色的灯光,似是一片烟霞般笼罩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个身影,南风静静伏在季逸怀中,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便闭着眼睛,任他的手指一下下,轻柔的穿过她的长发,将一缕一缕濡湿的发丝慢慢的梳顺把玩。 许久,季逸轻声喊她:“南风。” 南风的声音慵懒而倦怠:“嗯?” “为什么要提前回来?” 南风说:“那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你说呢?” 南风轻声笑了一下,又往他的怀里挪了半分:“因为你傻。” 季逸的心,柔软的一塌糊涂。 那声轻笑,那句‘傻’,是他迄今为止,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 他缓缓叹息,说:“我说过,等你回来要带你去个地方。” 南风说:“我记得,是约会。” 季逸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南风想了想,问:“这个时候,你离开,会不会......?” 第106节 季逸低头亲吻她的眼睛,轻声说:“管他呢。” 南风顿了顿,张开眼睛看着他,嘴角溢出笑意:“是啊,管他呢。” 尘世纷扰,羁绊于身。可是,管他呢。 她说:“后天走,好不好?” 他问微微皱眉,有些不解:“为什么要多等一天。” 南风重新勾住他的脖子,借着他的力量支撑起身子,柔唇贴上他的唇畔:“我需要一天的时间来休养生息。” “那你还......”后面的话还未出口,便再次湮没在她轻柔绵软的亲吻之中。 南风含着他的薄唇,声色喑哑:“物极必反懂么?吃的越饱,反而饿的越快......” 季逸愣了愣,黝黑的瞳仁中划过一丝浅笑,随后揽着她的腰,将她重新放平在软衾之上。 他们在季逸的公寓中痴缠了整整两天,肚子饿的时候,季逸就披上睡袍,去厨房给她做简单的料理,她平日里饮食极不规律,吃东西很少,但这两天大概是体力透支的严重,每一餐吃起来都津津有味。 吃过东西,他便抱她去浴室洗漱,每每这个时候,她就如一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他虽然长手长脚,力气又大,却总是敌不过她存心的捣乱和引.诱,两个人总是洗着洗着,淋浴的喷头便被甩在地上,在混乱交叠的身影边上,喷洒着炽热的水花。 在这两天里,南风第一次觉得,原来,依附着另一个人的感觉竟然这么好。 她之前所有的抵抗和心防,都随着这两天的日月消长和骤雨初歇崩溃成一地的碎片。 她不想拾捡,甚至妥帖惬意的,不想再看上一眼。 那颗还在持续跳动的心脏,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安全。 还有潮湿,和鲜活。 第六十四章 他们动身离开的那天,是意外的好天气。 初秋的天是一望无际的湛蓝,大朵的浮云如棉絮般柔柔的飘过头顶,风一吹,便乍散,徒留碧空之中一抹淡白轻痕。 南风窝在副驾座位上,将整扇车窗都降下来,下巴垫在胳膊上,小猫一样趴在车窗上向外张望,看着车子驶出喧嚣的都市人烟,驶过金色麦田涌起的海浪,驶过小河流水穿行的木桥,驶进绵延环抱的青山之中,她宛如一个乘着小舟随波逐荡的浪人,天高水远,任尔东西。 南风问:“带我进山干什么?” 季逸拍了拍她头顶,轻笑说:“去找世外桃源。” 南风的目光依旧随着青山远黛飞驰而过,她淡声说:“不是已经找到了么。” 季逸震撼的侧头看了她一眼,她的意思,他明白。 这样的一个女人,竟然对他说了这样的话。 终于不枉他多少个夜不能寐的惦念。 其实若是仔细回想,不难发现,她这个人,虽是披着一副冷清漠然的外衣,但是深藏在身体里的一颗心,却是温热柔软的,起码有一点,不管外在如斯坚冷,她从来不曾辜负过别人的心意。 她就是这样的人,投她以木桃,必将报之以琼瑶。 车子在山前停下,下了车,入眼即是高耸入云的青山,白云为伴,青松为邻,一条长长的青石板砌成的山崖小路绵延至山顶,路边野花被山雾沁润摇曳,清香幽暗。 天外天,山外山,追雾逐香只在风来的瞬间。 他们拾级而上,一路薄烟,一路花开。 山路湿滑泥泞,他们步子很缓,走一会便停下休息几分钟,空隙之间,南风就靠着旁边布满青苔的巨大山石,面朝一侧的远山云海吸一支烟,她吐出的烟雾淡薄而缥缈,轻纱似的白雾在眼前慢慢的被山风吹散。 季逸说:“山里最安静,我想你应该喜欢。” 是啊,安静的很,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南风说:“嗯,挺喜欢。” 季逸拉着她的手,继续往山顶走去:“山顶的风情更是别有韵味,只可惜,你没带画板和画笔出门。” 南风说:“我不画。” “为什么?” “让我沉醉的,就是我自己的,自己的东西,我从不画给别人看。” 季逸步子微顿,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那我呢?” 南风哼笑:“你说呢?” 季逸笑着摇摇头,她的倔强和执拗,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空气渐渐湿润清凉起来,而空气中的氧含量也随着稀薄了不少,南风微微皱眉,说:“休息一下。” 季逸有些意外,不禁停下步子,笑了一声,说:“我记得你体力没这么差啊?” 南风瞥他一眼,冷笑说:“过奖了您,干体力活的那个人又不是我,我躺着不动能费多大劲?” 季逸:“......” 终于跋涉到了山顶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南风已经忍不住有些腿软,皱眉问季逸:“你说的醉人风情呢?” 季逸拖着她的手臂,指着不远处一座红墙黄瓦的建筑群说:“在里面。” 南风暗暗咬牙:“爬了半天走到山顶,感情你就为带我看个寺庙?嗯,我的确是醉了。” 第107节 季逸拉着她往庙门走去,淡笑说:“走吧,一定不虚此行,我保证。” 南风不情不愿的被他拖着往前走,边走边对着他伶牙俐齿的毒舌:“你的保证有用?没听说过么,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男人那张破嘴,我......!” “啊吼!” “卧槽!” 话没说完,身前的季逸突然转过身,张牙舞爪的冲她拌了一个面目狰狞的鬼脸,还暗暗伴着一声逼真的嘶吼的配音。 南风着实被他猝不及防的举动吓到了,一句脏话脱口而出,就差冲他跳脚飞腿了。 季逸淡然收回表情,说:“鬼来了,信了吧。” 南风:“......” 季逸你他妈的还敢不敢再幼稚一点?! 山里向来天气多变,就在这时,远处的山脉间突然传来几声闷雷,季逸怔了一下,拉紧南风的手说:“快一些,要下雨了。” 他们脚下的步子急切了许多,却依旧赶不上山雨袭来的迅猛之势,顷刻间,原本湛蓝的天空像是被撕开了一道裂口,豆大的雨点从天直泻而下,两个人跑到寺门前时,已经浑身湿透,从头发丝到裤管一齐滴水。 两人一身狼狈的站在门檐下,季逸叩门,南风站在一旁,凉嗖嗖的说:“嗯,这个约会,真是太他妈的惊喜了。” 季逸的脸色也不好看,直径脱下身上的的外套,将南风兜头裹住:“有没有带换洗的衣......” 说到一半他便收声了,他想起来,他们的确是带了其它的衣服,可是衣服全部放在了行李箱里,而行李箱此时正在山脚下的车里赏雨。 南风阴恻恻的看着他笑,将身上他外套的一只袖子拎起来,在他眼前用力一拧。 ‘哗啦’一声,雨水充盈。 南风笑了笑:“多件衣服真管用,比刚才暖和多了。” 季逸:“......” 雨声太大,这天地山峦间除了白茫茫的雨雾再不能看见其余的景致,青山隐遁碧色,山花消匿嫣红。 好一会,终于等到一个小和尚撑着伞推开了庙门,见到门外雨泼之中的二人先是一愣,犹豫道:“您二位这是......?” 季逸说:“劳烦小师傅,我们是上山来祈福的,没想到赶上了暴雨,能不能麻烦您通传寺里管事的大师傅一声,今晚我们想在寺里的居士林挂单一夜。” 小和尚见他们浑身淌水,旁边的那位女施主脸色已经发白,连忙让出路来请他们进寺:“管事师兄就在偏殿,快随我进来吧。” 他们道了谢,便随小和尚一同进了庙门。 去往偏殿的途中,小和尚几次都想将手里的雨伞让给南风,南风只是淡笑,扯了扯身上披着的外套,说:“不用了,我披着金钟罩铁布衫呢。” 季逸:“......” 小和尚:“......” 见过了寺里的管事和尚,挂了单,他们便被安排在了居士林的客堂休息。 寺里的客堂虽然是独立成间,但按照清规戒律,需男女分住,小和尚将他们带到各自的房门口,行礼道:“客堂里有淋浴的内间,二位尽可自便,晚斋时间是下午四点半,二位先稍微休息,到时可以来斋房用餐。” 季逸和南风道谢后,小和尚便撑着伞,消失在了茫茫雨幕之中。 季逸看着一眼一侧房门口的南风,叹气说:“先去洗个热水澡,别凉着。” 南风说:“热水澡有个卵用,我现在内裤都是湿的。”说完,又似笑非笑的看了看他,说:“别误会,是雨水。” 季逸:“......” 门外暴雨声如泣如诉,客堂内却是梵香幽静,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副简洁古朴的桌椅,茶桌上燃着一盘檀香,南风走到桌前,伸手碰了一下茶壶,壶身触手竟然是温热。 她倒了杯热茶捧在手里,眼前升起茶烟千朵,一杯热茶喝下去,四肢百骸都起了暖意。 放下杯子,她便去内间的盥洗室洗澡。 狭小却洁净的盥洗台上居然放着一个吹风机,南风皱着眉把它拿在手里研究了半天,确定那真的是一把吹风机之后忍不住咂舌,出家人居然会准备吹风机在房间里,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不过眼下而言,吹风机的作用便显得格外重要了,不仅能够吹头发,还能......嗯,吹干内衣。 她将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想了想,又捡起季逸的外套穿在身上,被冰冷的雨水浸透的布料贴上□□的肌肤,冰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虽然不信仰宗教,不过到底是佛门清净之地,她有起码的尊重。 手洗了内衣之后,便插好电源,一手拎着那两件小衣服,一手把着吹风机,将它们一点一点的吹干。 大功告成之后,才酣畅淋漓的洗了个热水澡。 可洗完澡,重新穿好内衣,下一秒她就傻了。 除了身上这两件,其余的衣服还都是湿的,她是应该故技重施再次利用吹风机强大功效呢,还是直接这么走出去,在寺里众多清心寡欲的小和尚面前上演一出精彩绝伦的维多利亚的秘密? 卧了个槽! 正当这时,忽然有人敲她的房门,季逸沉缓的声音中还有雨水的味道:“南风?开门,拿衣服。” 南风赤着脚走到门口,隔着木门冷笑道:“污僧伽蓝,你确定要我现在开门?” 门外的季逸沉默了片刻,说:“我找小师傅要了僧袍,你先将就一下,我放在你门口了。” 南风没应声,直到门外又响起离开的脚步声,旁边客堂的木门拉开又关上,她才蹲下身子,将门打了一道小缝,伸出一条胳膊,把放在门口的灰色僧袍拿了进来。 不知道是寺里哪位小和尚的僧服,穿在她身上竟然不大不小,出乎意料的合身,僧袍上还有淡淡的皂荚香味,饶是有洁癖的南风,竟也不觉得这味道突兀惹嫌。 第108节 系好腰带,她忍不住好奇,跑到盥洗室的镜子前,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 镜子里的人眉目素洁,脸色略白,灰袍加身,尤显沉静。 一身袈裟,相思放下。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此时此刻,她到真像一个带发修行的女居士。 出了盥洗室,她重新倒了杯热茶,走到窗前将窗子推开。 窗外还是浩渺茫然的雨幕,雨水从石阶下潺潺流过,风一吹,荡起层层清波。 她想起季逸的口袋里有一包烟,找了出来发现烟盒里的烟卷竟然没有被浸湿,她欣然点了根烟,靠着窗棂吐出一口白雾。 片刻之后,南风不禁好奇,不知道穿上这僧侣袈裟的他,会是个什么样子? 第六十五章 爬山累到半死,又冒着风雨折腾了半天,待到温暖和干燥重归身体时,倦意也随之而来。 客堂内的檀香袅袅,淡淡香烟静心安神,南风在床上躺了片刻,双眼不自觉的慢慢阖上,居然沉沉睡去。 这一睡,可谓是酣甜无比,直到手机震动声持续嗡鸣了好几遍,她才皱着眉,抓起枕边的电话放在耳朵下方:“唔?” 季逸听到她含糊不清的鼻音很是意外,没想到她竟然一直在睡觉,不由问:“不舒服?” 南风睁着眼睛,大脑放空了一会,思维终于恢复了正常状态:“没有,是睡得太舒服了。” 季逸笑了一声,说:“洗把脸,来后院找我,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世外桃源。” 南风问:“雨停了?” “停了。” 南风赤着脚跑到窗前,一下子推开窗户,霎时被雨后的暖阳晃得眯起了眼镜。 骤雨初歇,俗世都为之一涤,山涧梵谷中的空气清新纯净,随风而来的,还有淡薄香甜的青草芬芳。 阳光明明刺眼炫目,但温度却不高,这样微凉的暖意照在脸上,让人莫名的想要有深深呼吸的冲动。 南风从窗子伸出手去,感觉雨后柔凉的山风从指间溜过,远处山顶飘着一簇云团,蓝天白云下的小寺庙显得圣洁而高远。 南风出了门,绕过大殿,往后院寻去。 一路上遇到寺里修行的僧人与她施礼问安,她便停下脚步,淡淡颔首致意,然后再穿着一身僧袍面容平静的走开。 寺内后院与前殿之间是以一面青石墙而作为分隔,南风推开朱红色略带斑驳的木门,跨过门前的横坎,然后进了后院。 一进门,她就愣在了原地。 青山为翠屏,山泉为玉练,远山着墨,竹影交错,山风送走山雨,徒留下这一抹俗世翠痕,幽谧清凛的,如同一幅浓墨勾勒的山水诗画。 后院中央是一方偌大的莲池,池中碧绿的荷叶一铺千顷,绽放在浓翠欲滴之中的,便是一朵朵圣洁无暇又玲珑孤傲的白莲。 碧白相应,如霞似雪,似真似幻。 莲池四周种着亭亭玉立的落地生根花,一片嫣红随风轻摆,荡起层层艳色涟漪,滚滚红尘,漫向天边。 南风静默在原地许久,此刻世间一切爱恨皆成空,只有眼前这与天色绵延相连碧色千斛,胭脂花红。 还有那缤纷紫陌深处的,一抹淡色身影。 季逸一身灰色长袍,缓缓转身,与她相视一笑。 他脸上的神情依旧很淡,只有深邃幽静的眼瞳中,蕴着一丝浅笑,温柔的让人心疼。 就在这一眼的回望处,南风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如他之前所言,就在这刹那间,她忽然看清了自己的心。 《牡丹亭》中有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是了,她此时才算明白。 拂静清幽,春华梦归,这阡陌缤纷,人间咫尺画堂,却都不及他回首时的这一眼。 红尘翻涌而逝,她的心,就在他这回眸一望处,找到了归隅。 季逸问:“你看什么?” 她轻声答:“山水花意。” 季逸轻笑,附身折下一朵落地生根花拿在指间,向她走过来。 南风看他渐行渐近,居然动也不敢动一下。 他走到她面前,将手中的柔艳轻轻别在她耳畔的发丝间。 南风垂眸,盯着他长袍的下摆,说:“折花之过,就不怕佛祖怪罪么?” 季逸理了理她耳边的发丝,将视线从她如云的发鬓移到她神情隐忍的脸上,轻笑道:“嗯,一会我就到佛祖面前领罚去。” 明知是不可以,明知是不可触碰的禁.忌,他也曾尝试推离,但是却无可救药的被她越拉越近,直至完全沦陷在她独有的冷清柔情之中。 既然无可抗拒,情不由人,那他便心甘情愿的背负这所有的孽债,只求换得她此生长伴。 离开后院,季逸带她到了大殿,殿上一尊佛像金身端坐在重莲法座之上,眉目悲悯,俯瞰苍生。 季逸说:“有没有什么愿望?” 第109节 南风摇摇头:“我不相信宗教。” 季逸但是没有理会,往功德箱里捐了几张钞票,倒是没有行跪叩之礼,只是双手合十,闭起双眸,默默祈念。 南风看着他淡然却谦卑的侧脸,微微皱眉,等他睁开眼睛,说:“如果真的事有神助,世间哪来那么多不尽人意的疾苦哀怨?” 季逸与她慢慢行出大殿之外,走下石阶,说:“人生在世不称意,这是命数,不是劫难,但是苦乐要偿,希望也要长存心中。” 南风问:“灵验吗?” “心诚则灵。” 南风脚步一顿,沉默两秒,转身往大殿折返:“等我一下。” 季逸看着她只身走进殿中,站在佛像面前,双手合十于胸前,微微低头颔首。 她的背影纤弱却坚强,季逸不知不觉的笑了一下。 等她出来回到身边,季逸问:“许什么愿?” 南风说:“说出来还灵?” 季逸微笑道:“嗯,那就不说,藏在你心里,等实现的那一天,我再来陪你还愿。” 南风目光闪动,看着他,忽然说:“我想回去了。” “回家?” “回家。” 季逸有些意外,但他长时间以来早已熟悉了她多变不定的性情,此时也没有反对,只是拍了拍她头顶,说:“那走吧。” 他们找到寺里管事的大和尚,消了挂单,又回到客堂,把换下的湿衣服装进袋子里,出了山门寺院。 他们顺着原路折返,石路铺天长,雨后更是湿滑泥泞,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季逸走在南风身前,每走两步就轻声提醒她脚下的坑洼之处。 南风亦十分小心,双手扶着山壁,侧着身子,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 是危险,但他的身影就在眼前,她也没觉得有过多的担心和害怕。 三个小时以后,天色一片黑暗,他们终于到达了山脚下,看到了季逸仍停在原地的车子。 南风上了车,季逸从行李箱中找出两身衣服,回到车上,问她:“现在换?” 南风看了一眼彼此身上还穿着的灰色僧袍,点点头:“现在换。” 说罢,便解开了腰上的束带,她直接拉开衣襟,雪白柔嫩的皮肤瞬间展露在他眼前。 季逸定定看着她半掩在僧袍下的白皙躯体,没有动,握着方向盘的手却微微屈紧。 一半梵语禅境,一半俗世妖媚,全部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这是引.诱的禁.忌,更是他致命的诱.惑。 南风转头,看了看他,忽然笑了一下:“你不换?” “我......”他竟然一时语塞,不自然的从她身上移开目光:“我不用......” 眼前忽然一暗,南风已经倾过身子,长腿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迈过来,跨坐在他的腿上。 季逸眸色陡然暗沉,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声调艰涩:“南风......” 南风垂眸,身子向他压过来几分,披在身上的僧袍瞬间从肩膀滑落下去,她去解他腰上的束带:“我帮你。” 季逸低下眼帘,静静看着她的玉指将腰带的结扣一点一点的解开,将前襟拉开一寸,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胸膛。 感觉到他的急速变化,她抬起头,冲他柔媚一笑。 季逸的脑袋里轰然炸开,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将人狠狠拉进怀中。 车厢内温度升高,玻璃窗上结了一层朦胧的水汽。 月夜浓密,山风无声席卷,唯有车厢内压抑隐忍的细致喘息,在空旷寂静的山谷中,断断续续。 放平的车座上,南风蜷缩在他的怀里,额上的细汗还没有褪去。 季逸长臂一伸,拾起车板上的僧袍,盖在她身上,餍足而无奈的叹息:“这么折腾,你一准生病不可。” 南风闭着眼睛,长发散开在他的胸前,声音细细的:“你都受得住,我有什么不行?” 季逸无声的勾了勾嘴角。 南风忽然问:“你怎么弄干的?” 他知道她问的是什么,说:“不是有吹风机么。” 南风默了几秒,咬着唇笑了出来。 季逸捏了捏她的脸,问:“要抽烟?” 她怔了一会,摇头:“不想抽了。” 若是可以,她愿意,多久都没有关系。 季逸没问她是现在不想,还是以后都不想了,只是拿起旁边车座上的衣服,仔细的替她穿好,穿衣服的时候,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南风乖觉的靠着方向盘,任他摆弄,系好羊绒开衫最后一枚扣子的时候,她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 第110节 “没什么你笑什么?” 季逸顿了一下,说:“你乖。” 南风‘哼’了一声,道:“少得意,不是因为你。” 天气刚刚转凉的时候,季逸就嘱咐过她,不可以再穿丝薄的长衬衫和短裤,要她适时添加衣物,她当时嘴上反驳着,可这次见她回来,身上穿的却是适应节气的牛仔裤和针织衫,她居然真的肯乖乖听话,这种事,他之前连想都没有想过。 季逸自己套好衣服,启动了车子,说:“跟我回家?” 南风摇头:“不,送我回公寓。” 她现在有更加迫切的事情要做,就像一颗深埋在泥土中的花种,经过一场雨水的浇灌之后,迫不及待的要吐芽开花,绽放出一抹明艳的色彩来。 车子缓缓驶离,由慢到快,最后融入了凄迷的山幕之中。 第六十六章 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南风等不及重新洗澡换衣服,把行李箱往客厅地板上一扔,转身就进了画室。 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兴奋,她心跳得极快。 她将画板上的刚刚画了一半的油画扯下来,随手撇在脚边,然后从柜子里翻出了熟宣,铺展到画板之上。 曾经伴随她十几年的那套子圭狼毫和水墨已经被尘封在木匣中多年了,她小心翼翼的将它们拿出来,润笔、调墨,表情和神态像是对待经年未见的故友一般。 六年之后,重新提起狼毫笔,她的心颤抖的厉害。 但是落下第一笔时,心境陡然平静下来。 虽是阔别多年,但这一笔一画一勾一抹的手法和力道,笔尖蘸墨时的触觉,早已经渗入骨髓之中,不需要重新回忆才能想起,因为她根本就不曾忘记过。 房间里安静极了,除了画室吊顶上的一盏明灯外,整个家里俱是一屋悄然的黑暗。 但是她专注于那三尺熟宣之上,心里却是从所未有的澄亮明净。 时针一分一秒的过去,而她不能自已的纵情泼墨,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心中想的,眼中看的,笔下画的,唯有那一瞬间的绝世风华。 直到破晓时分,晨曦透过窗子,洒下一片清亮的暖意时,她才收了笔。 她画了一夜,却丝毫感觉不到疲惫与乏力。 最后的时候,她在那幅画旁落笔写下了两行簪花小楷。 又静静等到墨迹干透,终于完成。 指腹轻轻摩挲着那两行小字,她忍不住淡淡微笑。 烟盒就放在手边,她一偏头就看到,拿起烟盒,却直径扔进了废纸篓中。 她不再需要尼古丁和焦油的麻痹,此时此刻,她愿意清醒的面对这个世界,和自己的心。 她好不容易找回的一颗心。 她想要长长久久,惟愿无事常相见。 就像她昨天在寺里,静默于佛像前暗自祈祷的那个心愿一样。 那时,她虔诚的对佛祖说:“请再给我多一些时间。” 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她将那幅画妥帖细致的收起来,回到了卧室,从柜子最底层翻出那个木匣,将卷好的画幅轻轻放进去。 这两幅画,就是她的一生所求了。 她放回木匣,关上柜门,然后才去洗了个热水澡,吹干头发从浴室出来,从床头柜里找出来那瓶一直没有开封的药瓶,就着清水,吃了两粒药。 她想好好的了。 好好的面对这份感情,面对自己的心意,面对生命,和未来,有他的每一天。 吃了药,她爬上大床,拉过被子,安静的闭上眼睛。 这是最后一次彻夜不眠,她在心里笃定的对自己命令道。 南风一直睡到中午,才被手机铃声叫醒,她条件反射般的睁开了眼睛,见到屏幕上的来电人号码,不由皱眉。 “放。”她干脆利落的吐出一个字。 可舒嘉却半天没有回应,南风眉头皱的更深,有些不耐烦的问:“怎么了?” 还是没有回答的声音。 “说话啊你!” “南风......”舒嘉一开口,声音竟是哽咽的。 南风‘蹭’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冷静了两秒:“你在哪?” “你家门口,你在不在......” 南风直接挂断电话,将手机甩在床上,赤着脚跑到客厅给她开门。 门开了,外面的舒嘉显然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看了她半天,才吸了吸鼻子,说:“卧槽,原来你在家,早知道就不哭了,真他妈丢脸。” 南风把人拽进屋来,倒了两杯水过来,一回身,才看到沙发上已经没了人影,舒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跑到了卧室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蒙了个严严实实。 南风看见被子里的人一颤一颤的,就知道她是在哭,不可遏制的瞬间火大。 第111节 她端着杯子走进卧室,将水杯往床头柜是重重一放,掀开被子就把一脸泪痕的人拎了出来。 “要哭就哭,躲什么!” 被她这么一吼,舒嘉索性哭的大大方方,她蜷缩起双腿,将下巴垫在膝盖上,流着泪半天不说一个字。 南风就坐在她旁边,沉默的任她哭个痛快。 舒嘉哭了半天,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智,泪眼婆娑的瞪着她问:“就不知道安慰一下吗!” 南风嗤笑:“不是不知道,是不会。” 舒嘉拾起旁边的抱枕就砸在她身上,咬牙切齿:“最坏的就是你!” 南风一下抽走她手里的抱枕,扔在一边,云淡风轻的说:“就因为我料事如神?” 舒嘉被她狠狠噎住,皱着眉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鼻子一酸,眼泪就又流了下来。 她斜过身子来,攀着南风的手臂,头搭在她肩膀上,把眼泪鼻涕一股脑的往她睡裙上抹,口气却是软软的委屈:“怎么办?被你说中了,陷进去,就出不来了。” 南风叹了口气,意外的没有嫌弃她的涕泪横流,只是拍了拍她额头,说:“那就不要出来,随心好了,而且,关键是要看他的态度。” 舒嘉沉默了一会,说:“他跟我,求婚。” 南风愕然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一把将她推倒在床上,嫌弃鄙夷的看着睡裙上那一大片濡湿,指着舒嘉,双目簇火:“你他妈的脑子有病吧?他都跟你求婚了你还跑来跟我哭个屁啊!还说什么出的来出不来的鬼话,遇到这种衬合心意的事情,你还不赶紧沐浴更衣,晨昏定省每日三柱清香感谢老天爷不开眼?妈的,这种好事都能让你碰到,真是丧心病狂的没天理。” 舒嘉撇撇嘴,口气依旧恹恹:“可是、可是我不是觉得对不住他嘛!我一开始接近他的动机和目的就不纯,可他待我却是一片真心,我、我觉得愧疚!愧疚你懂不?” 南风斜睨着她,冷笑一声:“怪不得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你更厉害,简直接近负无穷了。” “哎呦......”舒嘉拉着她的手,晃啊晃的,语调中带了点娇羞:“我、我就是意外嘛,喜极而泣晓得吧?” 南风甩开她的手,将床头柜上的纸巾盒扔进她怀里,又往她手里塞了杯水,说:“晓得,我这睡裙手工真丝的,两千八,这事你也晓得吧?” 舒嘉眉目开怀,笑嘻嘻的说:“没事,两万八也不贵,到时候我男人赔你给!” “嘿你这人......”南风拧眉,嘴角却遮不住笑:“这就成你男人了?咱要点碧莲成么。” 舒嘉说:“外行了吧?真爱的最高境界就是死不要脸知道么。” 南风叹了口气,说:“真想好了?” 舒嘉说:“嗯,他......人真的很好,其实我挺庆幸的,庆幸自己是真的爱上他,要不然,就错过了。” “你知道么,他跟我求婚的时候,我一个没忍住,把之前的那些心思全部告诉了他,可他却说,其实他都知道,一开始就看出来了,饶是这样,他都还肯认真的来爱我,你说,这样的人,我要是辜负了,是不是真该天打雷劈了?” 南风轻笑,说:“倒是难得。” “嗯。”舒嘉点头,一本正经的道:“所以,从自己身上,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感情的事,不管好坏,无论对错,最重要的底线,就是坦诚,坦诚的对待对方,也坦诚的面对自己,哪怕当时我告诉他以后,他打我一个耳光,然后从此和我老死不相往来,都没关系,起码之于这段感情而言,我对得起自己的心,以后回忆起来时,并不遗憾,就够了。” 南风端着水杯,站在玻璃墙前,望着远处的浮云飘动,许久没有说话。 舒嘉说的很对,哪怕不得善果,起码没有遗憾。 对得起自己,对得起他,就够了。 她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想试着,毫无保留的坦白一次。 既然之前已经暗下过决心,那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她从来也不是怯懦的人。 正值午饭时间,舒嘉释放完心里那本来就少的可怜的小女儿情怀后,就要拖着南风下楼去觅食。 南风不为所动,打开冰箱看了看家里储备的食材,说:“在家吃,我来做。” 舒嘉愣了一下,随后笑出一口白牙:“行啊你,觅得良人后,洗手做羹汤,你这是要从良的节奏啊。” 南风抿了抿唇,没搭理她,直接往厨房去了。 等到吃饭的时候,舒嘉才真正察觉到不同寻常,南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靠在料理台上抽一支烟,而是直接拿了碗筷坐到餐桌旁边,给自己盛了一小碗汤,放手边凉着。 舒嘉问:“不抽烟了?” 南风说:“嗯,戒了。” 舒嘉惊的差点咬到舌头,南风无视她活见鬼的表情,又淡定的从酒柜里端出一个泡酒的玻璃坛,拿了支高脚杯,给自己到了一杯泡酒。 南风看了一眼已经石化的舒嘉,晃了晃杯子里的红酒,问:“三十几年的陈年,来一杯?” 舒嘉惊恐的瞪着眼睛,喃喃道:“三十几年的陈年你拿来泡紫洋葱,我是该说你败家呢还是败家呢还是败家呢?” 泡着紫洋葱的红酒味道和口感都是非一般的怪异,南风押了一小口红酒,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酒在舌尖打了个转,还是强忍着呛人的气味,咽了下去。 “啧啧......”舒嘉咽了咽口水,道:“所谓自虐啊......” 南风轻笑一声,一口一口的将杯子里的酒慢慢喝了下去。 红酒泡紫葱头,这也是徐轩原来的时候告诉过她的良方,对于她的病有显著的功效。 曾经的她对于这些事情俱是不屑一顾,任凭生命长短,守即目今,不思后之诸事,只求逍遥于当下。 可现在,她却想拾起那些被她可以忽视的小细节,从点滴开始,慢慢的,给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舒嘉走后,她打电话给季逸,约好下午去疗养院等他,待他工作结束后,一起回去。 她最不耐烦的事情就是等人,可偏偏,她等过他一次又一次。 而这次,有些事,她想亲口告诉他。 第112节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一种交待,只是想告诉他,有些事,并非旁人眼中看到的那样,她经历渡劫的那些过往,很多时候,都只是绝境之中的选择,她不期盼他的谅解与包容,只是想坦诚的说一句实话,不想再欺瞒,也不愿再对他隐藏。 她想问一问他:季逸你看,我虽然算不上一个好人,但起码,也没有坏透,我就是这样的人,现在你知道了,还愿意在不久的将来,陪我再去看一眼藏在我心中的那幅绝世山水吗? 第六十七章 南风在约定的时间到达疗养院,没见到季逸,却见到了等在门口的方怡。 方怡看见她,笑了笑,回到执勤室亲自给她开了大门,南风走进院子,直径往小凉亭中走去。 方怡从身后追上来,几步到他面前,笑着说:“去他办公室等吧。” 南风淡淡看她一眼,问:“你特意等我,有话说?” 方怡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笑着点了点头:“没什么要说的,就是知道你要来,想来下楼打个招呼而已。” “嗯。”南风不置可否:“招呼打过了,你走吧。” 方怡无奈的笑了笑,说:“干嘛对我总是这幅冷冰冰的样子,没准以后你就真成了我嫂子了呢。” 南风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不明白也懒得去琢磨为何她对自己的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大,方怡又说:“他临时接了一个患者,还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走吧,去他办公室等,天气凉了,别在外面坐着。” 南风扯了扯脖子上的围巾,说:“算了,不冷,况且抬头三尺有院规,我就在外面......” 还不等她说完,方怡便环上她的手臂,拉着她往楼门前走去:“没关系,前些日子院里规划改造,现在办公区和医护区是分隔开的,你登记一下就行了,没影响,再说了,你又不是什么外人。” 方怡今天对她有些格外热情亲近,听她这样说,南风也不再推辞,跟着她往只是轻轻拨开她圈在胳膊上的手,说:“别太亲热,跟你不熟。” 方怡看她一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边走边说:“你这人比季逸还要别扭,真不知道你俩平时是怎么相处的。” 南风没说话,心想,这时候倒是肯叫他的名字了,怎么不接着喊哥了? 方怡顿了两秒,又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方怡笑意盈盈的说:“怪不得人家都说‘一山不能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 南风:“......” 登记完,方怡便带着她去了办公区,进了季逸的办公室,方怡感慨道:“说实话,我没成想出了上次那样的事情,你居然会在第一时间赶回来,就凭这一点,我佩服。” 南风四下打量着季逸的办公室,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随口问:“上次的事怎么样了?” 方怡如释重负的叹息,说:“总算是风平浪静了,毕竟他之前的成就和身份摆在那里,闲言碎语再如何来势汹汹,总是敌不过真相和事实的。” 南风‘嗯’了一声,没再多说,目光停留在季逸办公桌上的一本相册那里。 方怡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眼神黯然了几分,南风没有察觉。 方怡问:“要喝茶吗?” 南风往办公桌方向走去,淡声道:“不用。” 方怡轻声‘嗯’了一下,在她身后说:“那你坐吧,我去忙了。” “好。” 方怡脚步轻缓的出了办公室,南风拿起季逸办公桌上的那本相册。 相册不大,封皮样式也不算新颖,看上去像是十几年前的老款,大红色的硬质封面上印着两朵山茶花,花下印着一句英文。 ‘iappy。’ 南风笑了一下,坐到沙发上,翻开了扉页。 放在相册第一页的,是一张双人合影,两个小男孩坐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一个看上去年龄稍微大一点的应该有四五岁的样子,另一个不管是个头还是年龄都显得很小,两岁?三岁?她看不出来。 不过,凭着直觉,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那个稍微大一些的小男孩。 季逸小时候和现在的样子简直是大相径庭,圆嘟嘟米分嫩的小脸,小小的鼻子,萌丢丢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捏,唯有那双眼睛,漆黑深邃,透露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安静。 她知道他小时候曾在福利院生活过一段时间,所以并没有多想,以为旁边的那个小不点或许只是他当年在福利院里的一个玩伴。 可当她翻到第二页的时候,手却一下子顿住。 第张相片依旧是一张合影,确切一点的话,更像是一张全家福。 一对外国夫妇坐在宽敞明亮装修豪华的客厅之中,男人怀里抱着儿时的季逸和刚才的那个小男孩,而一旁的女主人怀里,则抱着一个小姑娘。 方怡那样的一张娃娃脸,到现在都没有多大变化,南风的手不受控的抖了一下。 紧接着是第三张、第四张、翻过了许多页之后,那照片上的三个孩子已经慢慢长大,脸上的笑容由曾经的懵懂天真,渐渐变成了少年时期的意气风发,有一张三人的合影,照片背后写着一行小字,她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那行字,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缓慢匀速的下沉。 那字迹应该是季逸的亲笔,笔风刚劲有力,颇有些挥斥方遒的韵味—— 十八岁生日,方怡、季逸、季林,于加州海边。 南风死死盯着最后一个名字,那两个字就这样猝然跌进眼中,刺得她几乎瞬间窒息。 她突然感觉到冷,如坠冰窟的寒意从心脏最深处蔓延开来,像是藤蔓植物的细茎,将她慢慢的缠绕箍紧,冷的全身发抖。 她茫茫然下意识的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却觉得那围巾此时似是幻化成了一条吐着红信的毒蛇,一寸寸勒紧她的脖子,她只觉得呼吸停滞而艰难。 她一页页的看过去,看到了季逸和他的合影,看到了他的单人留念,最后一张,仍是季林自己的照片。 已经长成大男人的季林英姿勃发的站在一汪宁静的湖泊前,身后是一片茂密繁盛的森林,他脸上挂着比骄阳还要灿烂的笑容,眉目之间居然有季逸七八分的影子,只是同季逸的沉稳深邃相比,他浑身上下更平添了一股勃发的朝气。 那张照片背后也有一行字,依旧是季逸的手体。 第113节 南风静静看着,整颗心都已凉透。 亲爱的弟弟,你的笑容永远与这片森林湖同在。 没错,季林这个名字她陌生又熟悉。 六年前,加利福尼亚州太平洋海岸公路上,开车与秦晓相撞身亡的那个华裔,名字就叫做季林。 只是‘弟弟’这个称呼,她是第一次听说。 森林湖,是季逸所建的那所福利院的名字。 而此时,她才知道,属于他心中真正的那片森林湖,只是一个留在照片上的永恒笑容。 季逸,季林。 他是他的弟弟,是他唯一的手足血亲。 她突然想起自己今天是为何而来,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津津。 只差一点,她就要告诉他了。 告诉他,她并没有犯过那样的一个错误,她身上所背负的人命,除了秦遇,再无他人。 心口一阵杂乱的猛跳,心脏不受控制的跳动速度几乎令她干呕。 还好,她死死咬着嘴唇,不由后怕,还好她还没有说出口。 那么,这所有的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开始,又要以何种方式来结束? 她腿上摊着那本相册,许久,竟一动也不能动。 季逸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南风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像是一座亘古不变的雕塑。 他走近两步,看见了她腿上的那本相册。 季逸脸色剧变,几乎是想要冲到她身边。 可南风听到脚步声,整个人猛地一颤,然后抬起头,就这一眼,季逸便再也移不开脚步。 她眼中,是死水一般的冰冷沉寂。 季逸嘴唇止不住的发抖,看她半晌,却只能勉强喊一喊她的名字:“南风......” 南风静静看着他,手指慢慢合上了相册。 他想试图靠近,可她的声音像是死了一样没有感情:“别过来。” 他只能停下,站在她身侧几尺开外。 南风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慢慢走到他办公桌前,将手里的相册放回桌上,转身,问:“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季逸喉结滚动,目光灼灼,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南风看了他一会,去饮水机边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冰凉的清水喝进喉咙里,迅速在心脏的位置上凝结成寒冰。 她转身,缓缓吐出一口气,强忍着胃里酸涩的恶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又问了一遍:“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就是撞死你弟弟的人的?” 季逸看见,她握着水杯的手指,骨节处已经变成了青白色。 他有些绝望的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平静的回答:“从你第一次去竹苑找我做治疗。” 南风看着他,然后嘴角弯了一下。 “季逸,你够狠。” “南风!”他试图解释,却显得慌乱而苍白:“我没有!我并不是故意接近你,更没想过......” “我知道。”她打断他:“是我先招惹的你,可是......”她眼中溢出残忍的笑意来:“可是你为什么不说呢?这么久了,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非要睡过之后,再来看我此时有多落魄狼狈?” 他怎么可以这样? 一步一步,诱她入局,直到她终于能如他之前所言,看清了自己的心,了解了自己存在的价值,更确认了他对于她的意义之后,再让她看清这面目疮痍的事实和真相。 他怎么可以这样! 季逸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南风,嘴角明明挂着笑,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像是哀戚绝望到了极点,她身子剧烈的抖动,那是一个人在痛哭的不能自抑的情形下,才会发出的颤抖。 可她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只是这样目光寒寂的盯着他,无声的颤抖着。 季逸声线嘶哑的如同一把破旧的铁锯,他说:“南风,我不恨你,甚至努力让自己不去怪你,无论如何,你有一句话说的很对,那件事,你们都有过错,到头来,各负命运的审判,各为各的错误付出代价,所以,我靠近你,同你一起,没有丝毫想要报复或是泄愤的念头,你已经为自己犯过的错受到了惩罚,我......” 南风目光如炬,他无法再说下去。 这些话,她相信。 可是,他们之间,却再也不能有一个结果。 她有她一直想要守护的人,既然已经开始,便不能再停下。 许久,南风说:“季逸,我们两清了。” 季逸猛然抬头:“你什么意思?” 南风嘴角的笑意没有丝毫的破败与裂痕,她说:“如果你从一开始便实话对我说,或许,我能什么都不在乎,但是现在不行了。” 季逸的心如坠深渊,拳头攥的死死的,等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第114节 南风说:“为什么你要骗我呢?为什么要瞒着我?我这一辈子,最恨的就是这两样,可你竟然都做全了,当初聂毅成是,现在你也是,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咱们之间,就再没什么可说的了。” 季逸听到自己的声音,犹如孤魂野鬼般气息游离:“你是说,我们分开?” 南风笑了一下,声音很轻:“我们,从来也没说过在一起。” 她说完,便从他眼前走过,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脚步未顿。 季逸听到身后的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她的脚步声,一步步,远离,一点点,消失。 第六十八章 方怡在办公室门口站了很久,直到门打开的那一刻,南风走出来,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南风目光笔直,看都没有看她一眼,直径从她身边走过去,离开了。 办公室的门开着,她看到季逸站在办公桌前,望着桌上的那本相册,背影一动不动。 方怡在门口犹豫了将近二十分钟,可他还是纹丝未动,最后,她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既然做了,结局已定,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走到季逸身边,轻声喊了一句:“哥。” 季逸垂着眼帘,看不出什么表情,沉默许久,只是问:“满意了?” 他的口气平淡,没有起伏,甚至听不出责备。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无意中听到了他与她通电话,猜想就知道,那个人要来找他,因为他眼中的暖意,是只有对着那个人的时候,才会有的温柔。 她的心再次被刺痛,那个人,撞死了同他们一起长大的季林,那是他的亲弟弟啊!他怎么还能仅仅是听到她的声音,就温柔的笑出来? 她终于孤注一掷。 她知道那本相册就放在竹苑他的房间里,她下午借口去给一位患者做回访,离开了疗养院,回到那幢复式小楼里,拿来了相册,又趁他在给病人做治疗时,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果真,她来了。 依旧清冷淡漠,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让她从心底生出厌恶。 真想知道,当她知道了这所有一切的时候,还会不会是这副高高在上的德性。 之后的事情,如她所愿,她就知道,依着她那种人的性格,一定会毫不犹豫的,从此与季逸划清界限,再无瓜葛。 可让她始料不及的,是她出门时的表情,依旧淡漠的,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想,这个女人,心肠冷硬的简直不是人。 可季逸现在问她,是不是满意了,她却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若是满意,也算吧,毕竟她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可若说不满,那就是没有看到她痛不欲生的样子,还有,就是眼前的季逸这心如死灰的神情。 方怡深吸一口气,咬牙恨恨道:“季逸!你别这副没了她就活不下去的样子,她算什么东西?肮脏下贱!她又是什么人,你清楚得很,她不配!” 季逸转过身,目光中没有一点温度,嘴角却勾了一下,说:“可她这个你口中肮脏下贱什么东西都不算的人,却和我睡到了一起,照你说的,我又是个什么东西?” 方怡流着泪,被他噎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知道。他在发怒,可是居然连他这周身弥漫的怒意都如此的平静,这才是最让她恐怖心惊的地方。 季逸上前一步,方怡下意识的后退,可他修长的手指还是死死捏住了她的下巴,他目光阴狠,她无处可逃。 季逸冷笑着,说:“她是什么人,我清楚的很,不需要你来提醒,不管她之前撞死了谁,也是光明正大的去自首了,不逃不避,可你呢?” 方怡的眼泪成串的落在他的手背上,季逸嘴边的笑意愈发残忍,他说:“季林当年为什么会喝酒?他喝了酒之后开着车又是去找谁?我一直不提醒你,看来你都要忘了。” 方怡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人,泪如雨下,下颚被他捏的剧痛,她一个声调都发不出来。 没错,这么多年,他不曾提起过,她也就自欺欺人的自动忽略了这致命的关键点。 自从季逸回国后,她整个人都消沉下去,那段时间,唯有季林陪在她身边。 他温柔的安慰,细心的照料,他的情意,即便不说,她也能明白。 这样混乱的感情里,她的心却一直清醒,一颗心只有拳头大小,除了季逸,她再也装不下别人身影。 直到他中途回美国看望养父母的那一年,她的心,也随着又活了过来。 那是她最后一次向他袒露心声,可他仍旧说:“faye,你是我妹妹。” 她许久以来积压的情绪终于崩溃,扯着他的袖子大喊:“妹妹怎么了?我还是季林的妹妹,为什么他可以爱我,你就不能?!” 她没想到的是,这句话,恰好被走到房门口的季林听到。 “你知道我爱你?”当时季林靠着门框,双手插在口袋里,俊脸隐藏在背光的阴影下,一片阴霾。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知道又怎么样?你爱我又有什么用!就像我爱他,爱的要死了可是又有什么用!” 季林淡淡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转身离开。 他去小酒吧喝酒,可中途却再次接到了她的电话,她在电话中语气哀婉柔软,更是一只受伤的小兽,尽力寻找着一丝温暖的慰藉。 她对他说:“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对不起对不起......” 季林没有回应,她的声音带了悲哀的哭腔:“他走了,我不想一个人......你、我想见一见你......” 季林沉默了半晌,挂断电话,驱车回家。 可她没有见到他。 她永远都见不到他了。 第115节 一直以来,这最最致命的一环被她刻意的忘记,深藏在潜意识的深处,从不允许自己回想,也不容许任何人触碰,时间久了,她似乎就真的要忘记了。 季林当年为什么回去喝酒,喝了酒,又是去找谁? 谁才是一切因果的始作俑者? 回忆排山倒海的席卷而来,方怡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季逸甩开她,拿着那本相册从她面前走过去,再也不愿意看她一眼。 卧室里只亮着两盏壁灯,南风坐在地板上,腿上摊开着那两幅水墨画。 舒嘉倚靠在门边,眸光深深的望着她,眼中尽是不忍和怜惜。 南风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脸上是死寂一般的平静,心里却在翻江倒海。 过了一会,她木然的眨了下眼睛,然后将两幅画叠合在一起,手上一用力气,就要将它们撕碎。 舒嘉惊呼一声,大步跑过来,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画纸。 “你他妈疯了?!” 南风麻木的抬起头,看她两秒,说:“留着干嘛?” “这是......”舒嘉紧紧抿着唇,看了看那两幅画,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隐忍艰难:“这是你的心。” 南风扯了下嘴角,笑的冰凉:“我哪还有心?” 舒嘉将画上的褶皱抚平,重新把画轴卷起来,放在木匣之中,然后将木匣子握在手里:“那我就先给你保管者,等你把心找回来再说。” 南风没说话,身体向后仰去,头搭在床边,疲惫的阖上了眼睛。 舒嘉问:“一定要这样?就不能说清楚?” 南风沉默了一会,道:“怎么说?说当年撞死你弟弟的人不是我,是我妹,然后我去替她坐牢了,所以这件事本来跟我没半毛钱关系,所以,咱俩应该继续相亲相爱的花前月下?” 这些话,要她怎么说出口? 舒嘉蹲在她身边,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轻声道:“你要是心里疼,好歹哭一声,这样憋着,我他妈的看着都难受。” 南风仍旧闭着双眼,长长的双睫微微轻颤了一下,她摇了下头,没说话。 她脸上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与释然,舒嘉看着,只觉得自己喉咙都紧紧发干。 舒嘉太了解她,当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之后,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她都不可能再回头,就算她心里清楚明白的了解季逸的感情,就算她也看清了自己的心,但是这一切与秦晓相比,都显得不足挂齿。 南风能肯定季逸不会因为那件事而故意接近或是愚弄她,她能肯定他的爱,却无法预测当他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后,会不会将被欺骗的怒意和手足离世的哀恸归咎在秦晓身上。 所以,这是她认为的,最后的结局。 所以,她必须和他一刀两段,斩掉所有的牵绊,也斩掉未来秦晓可能受到的任何一丝伤害。 所以,她得离开。 南风心里冷的滴血成冰,许久,她说:“帮我倒杯酒吧,暖暖心。” 舒嘉说:“别空腹喝酒,刺激肠胃,你等一下,我去给你煮粥。” 南风没出声,舒嘉转身出了卧室。 舒嘉到厨房煮粥,才淘了米,眼泪就掉了下来,滴在浸在冷水中的手上,灼热的痛。 她在心里忍不住骂她,这个傻x。 傻x秦南风,你的彷徨和失措,为什么要全部一个人隐藏起来,埋在深深的孤冷之下,不让任何人看见? 为什么不痛快的对我发泄出来?你让我觉得自己这个山洞可真漏风。 爱与被爱都是权力,为什么全世界只有你只知道爱人,不知道自己也要被爱? 每个人都有追逐新的幸福的能力,为什么你只懂得原地打转,不会向前奔跑? 秦南风,你看似清明通透,可这世界上,还有比你更傻x的人吗? 舒嘉端着热粥和泡了紫葱头的红酒进屋时,发现南风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她闭着眼睛,好像累极过后睡着了一般。 舒嘉轻轻叫醒了她,说喝过粥再睡。 南风怔忪的睁开双眼,舒嘉把粥递到她嘴边,她煮了皮蛋瘦肉粥,可南风刚味道一丝鲜香的气味,胃里再次翻涌起来。 舒嘉看她脸色煞白,眉头紧锁的压抑着,不由问:“怎么了你?” 南风重重呼出一口气,抿着嘴摇了摇头,拿过她手里的红酒,试图压一压胃里翻滚的酸涩。 可酒杯放到嘴边,红酒混着洋葱的味道一下子冲上来,她手腕一抖,再也遏制不住胃里的恶心,放下杯子几步跑到洗手间,抓着洗手池的边缘干呕起来。 她抓着瓷台的指骨隐隐泛白,这一天,她几乎没吃过别的东西,胃里是空的,所以吐出的尽是酸水。 好半天,她才平静下来,抬起头,就从镜子中看到了自己鬼魅一般雪白的脸,和站在洗手间门口,目光惊悚质疑的舒嘉。 “你......卧槽!你......!” 南风心跳的已经紊乱,她拧开冷水,洗了把脸,强忍着胃部的不适,淡声道:“没事,这些天在吃药,可能是药物反应。” 舒嘉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南风拽下毛巾,擦了擦濡湿的发鬓,毛巾的遮掩下,她用力咬了一下嘴唇。 第116节 第六十九章 秋意寒凉,南风从洗手间出来,走到卧室外的露台上。 她身上裹着一件白色的长绒浴袍,头发吹得半干,露台上夜风吹袭,寒意料峭,她紧了紧浴袍的领子,然后从口袋拿出手机,翻出了一个号码拨出去。 秋夜的星空明亮璀璨,她望着远处闪烁的星宿,不自觉的收紧了另外一只拿着一小片验孕棒的手。 电话很快接通,徐轩开门见山,略有疑惑的问:“南风?这么晚打电话是不是不舒服?还是所服用的药......” “没有。”南风冷静的回答他,顿了一下,说:“我怀孕了。” 电话那段先是死一样的沉寂,片刻之后,传来徐轩怒不可遏的暴躁咆哮:“你这是找死!” 南风叹口气,依旧平静:“你冷静点,这是个意外。” “我知道!问题是你怎么会允许自己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南风笑了一下,不痛不痒道:“第一次没经验么。” 徐轩:“......” 她的情况他一直了若洞悉,由于身体的原因,她生理期不准已经是经常的事情,但前一段时间她曾特意跑到他的医院,说愿意采取常规治疗,也愿意用药,而且,她还十分配合的戒了烟,不仅如此,她还说,愿意接受他期初制定的那套方案。 他意外于她的态度的转变,可她只是笑了一下,玩笑般的说:“突然有些舍不得这花花世界,到底是俗人一个啊。” 徐轩在电话里沉默了半天,终于说:“你想怎么办?” 南风毫不犹豫,生冷果断的回答:“做掉。” “可是手术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不可估量创伤!” 她当然知道,可是有什么办法,只能笑一笑,说:“不手术,难道等死?” 徐轩再说不出话,他是医生,他当然明白,如果不尽早解决,一旦由于怀孕催化了病情的发展,她恐怕连预产期都活不到。 徐轩考虑了良久,无力的说:“不要去普通的医院,我帮你联系一家朋友的私人医院,稍后发给你地址。” 南风抿了下嘴唇,说:“谢谢。”然后挂断了电话。 更深夜重,最近她一反常态的畏寒,风一吹,愈发觉得冷了。 南风在露台上站了很久,胃里又开始泛起酸水,嗓子也疼的发紧,她想,此时若是能抽一支烟,可能会好很多。 她将手里的验孕棒从二十四楼的高空弹出去,手摸到浴袍口袋里的烟盒,停了一下,终是没有拿出来。 手在口袋里渐渐握成了拳,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还是算了。 缘起缘灭,因果轮回,说到底,毕竟是缘分一场,最后的时间里,还是多存一分善念。 之后的日子,南风一如往常的去画室,由于之前出了小离那件事的意外,所以她的《人.性》系列画品已经全部被‘黑涩幽墨’撤下了展墙,她和齐然商量后,索性决定,这个系列,就此结束了。 她有些累,也已经不想再画了。 而且,每每想到这个系列,那个人,那些过往,总会不经意间浮现于眼前,她也没有力气再回过头去看上一眼。 不如统统结束。 虽然与‘黑涩幽墨’的合约被解除,但依旧有不少画廊对她趋之若鹜,齐然和舒嘉问过她的意见后,与s市的一家新成立的画廊签订了新的合约。 新画廊自觉庙小,她这座大佛愿意屈尊,已是诚惶诚恐,所以在合约上写得清清楚楚,只要一年之内,她的全部作品仅限于在这件画廊展出,其余画多少,什么样的风格,都由她本人决定,画廊一方绝对不加以干涉。 南风乐得清闲。 一个星期后,在一个看似最平常无奇的下午,她从家里出来,没有去画室,而是来到了s市一家私人医院。 之前电话联系的时候,医生曾嘱咐过她,手术这天要多穿衣服,注意保暖,如果术后受凉,一定会落下病根。 因此出门前,她特意换上了一身毛呢的无袖长裙,身上裹了一件暗灰色的披风围巾。换衣服时她不免好笑,她的病根早就深深的印在了心上,现在还怕什么雪上加霜?简直是多此一举。 做术前常规检查的时候,裙子很不方便,需要撩到腰线上方,才能露出腿和小腹,南风有些抗拒,但还是皱着眉做了。 从检查室出来,她一个人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着医生招呼。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一名女医生走过来,把手里的一片卫生棉交给她,说:“准备好了,你去洗手间换上这个,就跟我进来吧。” 她点点头,从椅子上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想了想,从包里找出手机,打给了舒嘉。 电话接通,她对舒嘉说:“麻烦你个事。” 舒嘉笑了一声:“跟我说什么?麻烦?你脑子没事吧?” 南风无声的弯了弯嘴角,平静道:“半个小时以后,来xx医院接我一下,我在门口等你。” 舒嘉笑不出来了,半秒后,电话里突然传来了她暴怒的咆哮声:“秦南风卧槽xxxxx!!!!你!你......!” 南风说:“省着点力气,留着给我做饭不好?” 她笑着挂了电话,从洗手间出来,才跟医生一起进到手术间。 等到她躺在床上,裙子还是撩到了腰际,给她手术的医生将输液针扎进她手背的时候,意外的瞥了她一眼,眼中全是不解和诧异。 哪有人做这种手术,嘴边还挂着笑的? 医生搞不懂她笑里的含义,再看一眼,却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明明是笑着的,可躺在手术床上的这个人,眼中的神色几乎已经冷凝成了冰。 第117节 医生熟练的将她的双腿束缚在支撑架上,冰凉纤细的导管刺进她身体的那一瞬间,她才闭上了眼睛。 意识在霎时消失不见,她倏然坠入了一片白茫茫的虚空之中。 感官消失的前一秒,她终于收敛了嘴边的淡笑,在心中默默说了一句:“对不起。” 再睁开眼睛时,她已经躺在了休息室里,手背上还挂着点滴,麻药刚过,她脑子还一时有些发懵。 迟钝的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从进手术室到现在,仅仅过去了十几分钟。 她却像是历经了半生那样漫长。 回神之后,一切都结束了。 她与ta,她与他,再无一点牵连和羁绊。 手起刀落,痛快万分。 她心里弥漫上一层残忍迟钝的快意。 南风安静的躺了一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时,便扯掉了手背上的针头,她控制不好力度,血珠一下子冒了出来,她用药棉随意的擦了擦,然后下床,走出了休息室。 现在的医学技术真的是高超的不得了,之前她以为,结束之后总会感到疼痛或是不适,可事实是,除了双腿有些发软之外,她哪里都不疼。 就是心里有点空,不知道该用什么去填补。 南风出了医院大门,时间刚刚好,远远的就看见了舒嘉的车开了过来。 可车子还没开到身前,突然从马路另一侧窜出一辆车来,车身猛地一个甩尾,死死停在她前面。 南风心里突然一抖,就见季逸风一般的从驾驶室跳下车来,车门被他摔得震天响。 此时的季逸没有了之前印象中的半分从容内敛,他几步到她面前,抓起她的手腕,将人狠狠向前一扯,南风腿还发虚,这一下,几乎被他拽了一个趔趄。 季逸双目赤红,几乎要将她纤细的手腕捏碎一般,他恶狠狠的盯着她,沉声问:“我来晚了?” 许久不见,他的头发长了一点,额前有几缕碎发在风中轻摆,南风没想到会在此情此景下再见到他,此时却只能看着他的眼睛,平静道:“嗯,晚了。” 季逸的眸色陡然变得凶狠异常,那眼神,恨不得要将她挫骨扬灰一般,南风目光不闪不避,直直望着他掀起惊涛巨浪的眼风,感觉到他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都在微微发抖。 许久之后,季逸再开口,声音中居然带了一丝哽咽:“你......你怎么敢......?!” 她心里空了的那一部分,终于泛起了麻麻酥酥的疼,疼的隐忍,疼的不动声色。 南风挣开他的手,转了转酸疼的手腕,冷笑道:“没什么敢不敢,不做,难道生下来?” 她平静无情的表情和语气终于激的他狂怒,他知道她对于血缘的漠视,但之前却固执的认为,她只是没有经历过亲情多所带来的别样的温暖,假以时日,她总会明白,那是世界上最深入骨血的眷恋。 可此时,他才真正对她感到灰心绝望,没想到她的心,竟然硬成这个样子,他捂不热,谁也暖不了她。 季逸点点头,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这是你的报复?” 南风扯了扯嘴角,却说:“谈不上,只是不想以后麻烦。” 季逸死死攥着拳头,费劲了全身控制着勃发的怒气,看着她清冷的双眸,一字一句:“你说我狠,可是秦南风,这世界上有谁能狠得过你?”他自顾点了一下头,说:“行,我认了,从今以后,要是再多看你一眼,我跟你姓!” 他说完,大步回到车上,车子离开前的一刻,听见她的声音从车窗外飘进来,淡漠的,没有温度的:“那这次,你最好管住了自己,孙子当一回就够了。” 季逸的薄唇绷成一道直线,大力挂上前进挡,车子‘蹭’的一下飞窜出去。 舒嘉走上来,在南风身边站定,看着她血色全无的脸,轻声说:“我让他来,不是想听你说这些话的。” 南风已经有些站不稳,稍稍攀着她的手臂,往车旁边走去:“我知道,不过,除了这些还能说点什么?” 舒嘉扶着她上了车,她虚弱的瘫在座位上,舒嘉替她系好安全带,才回到驾驶位,说:“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是因为生病......” 南风无力的摇摇头,声音轻的像是听不见:“告诉他有什么用?以后呢?他会因为怜惜而原谅我,甚至原谅晓晓?况且,就算他一辈子都不知道,我命大,活着把这个孩子生了下来,未来呢,我该怎么对ta说?说当年因为你妈妈的一个疏忽,撞死了你的亲叔叔?”南风闭上眼睛,苦涩的笑了笑:“这样的话,我说不出口。” 况且,就算季逸了解了一切真相后,愿意和她一起保守秘密,又有什么用,她是个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都全凭运气和老天愿不愿意眷顾的人,这样的人,哪有资格将今后不知道哪一天就突然降临的痛苦,强加在另外一个幼小的生命身上。 她更不想季逸因为她的病而给予的同情和悲悯,怜悯和包容这种东西,她从来不需要。 所以,就这样吧。 她问舒嘉:“有没有烟?” 舒嘉含着泪点点头,掏出烟盒,拿了一根放在她的嘴边,给她点火的时候,一大滴眼泪掉下来,落在她的手背上,粉身碎骨。 南风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烟雾,转头看她,笑了笑:“别哭了,眼睛红的跟只兔子似的,真他妈难看。” 舒嘉的眼泪流得更凶,狠狠捶了她肩膀一下:“你个傻x!哭一哭有什么不好!像你这样什么都憋在心里,把心脏都撑大了,你他妈的不扩张型心肌炎谁心肌炎啊?傻x!” 说到最后,舒嘉已经泣不成声。 南风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缓慢却依旧保持着节奏,既然如此,还能这样,就已经很好。 她又吸了一口烟,眼睛望着天边的斜阳,轻声说:“傻x就傻x吧,这辈子能这样傻x一回的机会能有几次?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他们都回到各自最初的位置上,就像不曾相遇过一样。 就这样吧,远处已有残阳晚照,那颜色绚烂的似血,天地间一片苍茫。 夕阳很美,所以,那就这样吧。 第七十章 像是生命的长河缓缓流至山涧最高的崖顶,然后在最措手不及的那一刻,轰然坠入谷底,从前的那些美好都被定格,人生中那偷来的明媚灿烂被留在了年岁的尾端,至此这样短暂乏味的生命里,再闻不到一丝春日暖阳的气息,只剩下日复一日的平静与麻木。 第118节 但时间久了,人也会变得习惯而温顺。 徐轩送南风出办公室,两个人慢步走在医院花坛边的长廊上,徐轩说:“这段时间你状态不错,要保持,吃药定时定量,定期来做检查。” 南风点点头,说:“什么时候手术?” 徐轩皱眉,叹息了一声:“若是有合适的供体,而且你的身体情况一直这样保持下去,手术随时可以做,毕竟技术的成熟的,只是,遇到合适的供体这种事,恐怕是可遇不可求。” 南风‘嗯’了一声:“我明白。” 徐轩送她到医院门口,临别时对她说:“你放心,不管有多不容易,我一定竭尽全力。” 南风淡淡笑了笑,颔首道:“行,你这份恩情我先记着,若是还有命等到你给我做完手术,到时候再报答你。” 她说的轻松,徐轩却忍不住轻斥她:“什么话!” 南风冲他无所谓的挥挥手,转身上了路边的一辆出租车。 已是深秋了,马路两旁的绿化树的叶子已经侵染了秋黄,风一吹,黄色的树叶纷纷扬扬的落下来,似是一阵黄昏雨。 南风回到了公寓,一进门就闻到了一阵饭香气息,舒嘉听见开门声,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来,冲她喊:“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我这参汤都要炖老了!” 南风脱了外套,换上家居服,洗了手之后到厨房,揭开砂锅的盖子,舀了一小勺汤尝了尝,说:“不老,刚刚好,关火吧。” 舒嘉关了火,两个人将饭菜端上餐桌,吃饭前,南风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红酒放在一边,然后习惯性的点了一支烟。 舒嘉给她盛着汤,瞪了她一眼,说:“电子雾化烟,一点尼古丁和焦油都不含,这么过干瘾你也爽是吧?” 南风吐出一口没有味道的淡白烟圈,说:“要是尼古丁促进冠状动脉痉挛收缩,影响了心肌供血,那我才是爽大发了。” 舒嘉丢给她一只喝汤的勺子,南风稳稳接住,舒嘉忍不住鄙夷她:“这时候才知道惜命,你早干嘛去了?” 南风挑眉坏笑,说:“早前也爽到了,不算亏。” 舒嘉先是一愣,明白过来后旋即笑骂道:“滚!爽死你拉倒!” 她平日里的只言片语间,也会偶然谈及过去的那段日子和那个人,舒嘉一开始还是心有戚戚,可次数多了,就发现,她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的芥蒂与嫌隙,仿佛真的如不经意间说起的一个相识的人而已。 她了解她的性格,这样看来,她似乎是真的看开了。 吃过饭,舒嘉想要刷碗,被南风从水池边甩开,她皱着眉说:“边上去,生理期的人洗什么碗。” 舒嘉说:“总比你久病缠身的人强吧?” 南风拧开水龙头,将水调温,说:“身残志坚懂么?” 舒嘉:“......” 洗过了碗碟,南风又将料理台收拾的当,便问她:“晚上回去还是窝我这?” 舒嘉说:“肚子疼,懒得挪地方了,我就将就一晚吧。” 夜晚时分,最显无聊,两个人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可整点的黄金档,所有的频道都是一个节目,舒嘉说:“咱看电影得了。” 南风嘴里叼着电子烟,含糊的‘嗯’了一声,将茶几上的网络遥控器扔给她。 舒嘉将电视连好了无线网,测试好了网络信号,便进入了一个视频播放器的页面,开始找电影来消磨时间。 界面一张一张翻过去,最近新上映的几部大片都提不起她的兴致来,屏幕一转,却看见了几年前一部票房大热的《北京遇上西雅图》也在搜索范围内,舒嘉冲着屏幕抬抬下巴,问她:“这片子看过没?” 南风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屏幕:“没。” 于是舒嘉点了播放按钮,说:“就知道你没看过,再陪你看一遍好了。” 由于一直用药的关系,南风很多年失眠的毛病倒是首先被治愈了,尤其是这两天,总是有些嗜睡,她打了个哈欠,调整了一下姿势,勉强打起了一点精神:“好啊。” 电影情节徐徐渐进,南风有些神色恹恹,倒是一直标榜自己只是陪着她重看一遍的舒嘉,一直抱着靠枕津津有味的盯着屏幕。 南风又无语又无聊,只听舒嘉在一旁聒噪:“你知道女神的意义是什么?最基本的一条标准就是让男人女人都喜欢!不管是高贵冷艳还是犯二卖萌,都让你觉得惊艳且百看不厌,这就是为什么有些人只演了寥寥几个角色却依旧被众人当成心中的日月,而有些人混了一辈子的大屏幕,到头来充其量被称为女明星!” 南风叹气,点头附和她:“是啊是啊。” 舒嘉拿抱枕砸她:“严肃点,这可是我偶像!” 南风又点了一支烟,强打着精神坐直了身体,一本正经的陪她瞻仰女神风采。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电影最后的结局,文佳佳和frank相遇在帝国大厦时的场景又唯美又煽情,但这是意料之中的结尾,南风没什么触动,倒是旁边传来的抽泣声让她忍不住皱眉。 舒嘉抱着靠枕,被感动的一塌糊涂:“遇见爱情,兜兜转转,相守相伴,你说,世间最动人的际遇也不过如此了吧。” 南风忍不住冷哼:“电影就是电影,现实生活中哪来这么多的失而复得?最多的,也不过是‘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你这眼泪流的,可惜了。” 舒嘉说:“你咋这么冷血呢!” 南风说:“不是冷血,是现实,况且,爱情里哪有那么多所谓的命中注定?那都是导演编剧用来哄你们这些情感充沛泪腺发达的二百五的桥段。” 舒嘉反驳:“你才二百五,铁石心肠!” 南风扬了扬眉角,说:“难道不是吗?你试想一下,若是文佳佳先认识了愿意每天为她跑很远的路,买豆浆油条的frank,而后又结识了土豪老钟,恐怕这部感人至深的爱情电影就要改名叫《蜗居》了。” 舒嘉:“......” 南风丢了怀里的抱枕,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抵不住睡意的说:“知道你绕不过来,我先去洗澡睡觉了,您老慢慢跟这回味吧。” 舒嘉看她进了浴室,冲她背影撇了撇嘴,问:“我是睡你还是睡客房啊?” 南风的声音透过浴室门板传出来:“随便。” 舒嘉怕打扰她休息,最后到底没有去跟她抢被子,乖乖的睡了客房。 第119节 凌晨时分,南风在睡梦中被手机铃声叫醒,她打开了床头壁灯,怔忪的找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看到来电号码时,暴躁的抓了抓头发。 她接起电话,压不住烦躁的火气,开口便问:“景晓娴你下次打电话的时候能先算算中美时差吗?” 景晓娴很是意外,自动忽略了她的无名火,而是问:“小风,你今天睡的这么早?失眠好转了?” “......”南风无力的垂头,缓了缓,叹口气,问:“你有事?” 景晓娴说:“我没事,是晓晓找你,你等一下我让她听电话。” 电话交到秦晓手上,南风听那边的人轻轻喊了一声‘姐’,更是忍不住火大,冷声问:“你找我不会直接给我打电话?还非要找个人做个转折,什么时候添的毛病?” 听出她在生气,秦晓的口气霎时变得唯唯诺诺,她小心翼翼的解释道:“妈、妈妈其实很挂念你,但是你......我就是想让她也听一听你的声音......” 南风握着手机,沉默了半晌,叹气说:“你找我什么事?” 秦晓瞬间就又变得欣喜不已,有些兴奋的说:“学校放假啦,这个假期时间很长,我想、我想回国找你待一段时间,好不好嘛?” 南风心里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干脆拒绝:“不行!” “嗯?”秦晓的口气显示疑惑,马上就变得无限沮丧:“为什么不行呢?我很久没见过你了,你不肯再来美国,和我视频的时间也越来越少,现在就连我想去看你都不行,姐,你怎么这样啊?” 南风说:“我成天画画,忙起来连一日三餐无暇顾及,哪有时间照顾你?” “我已经二十二岁了,又不是小孩子,哪里还要你专门照顾呢?我就是想你了嘛,就是想去看你嘛!” 隔着万水重洋,南风此时都能想象出秦晓拿着手机嘟嘴撒娇的样子,这样像个小姑娘,哪里有二十二岁的大人模样。 南风的心柔软下来,笑了笑,说:“可是,我......” 秦晓见她的口吻似是有所松动和通融,连连保证:“没关系没关系,我只是去看看你,陪你一段时间就回来,我保证这段时间绝不影响你工作,你画画的时候我沏茶倒水,你肚子饿的时候我下厨煮饭,你忙累了我就给你捏肩捶背,我发誓说到做到!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嘛!” 南风无奈的笑出声来,却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她想了想,事到如今,应该不会再旁生枝节,于是便答应了她:“好,你什么时候来?” 秦晓忍不住欢呼雀跃:“!我下个星期就动身,现在就去订机票!嗯,姐你最好了!” 南风笑着说:“那现在如你所愿了,能让你亲爱的姐姐我睡觉了么?” 秦晓犹豫了一下,说:“嗯......妈妈......妈妈还想跟你说两句,可以吧?” 南风不自觉的皱了下眉,烦乱的情绪下习惯性的拿起一根烟叼在嘴边点燃,她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才说:“可以。” 电话再次转到了景晓娴手里,南风问:“还想跟我说什么?” 景晓娴稍稍沉默了片刻后,只是轻声说:“小风,谢谢你。” 南风冷笑:“用不着,她是我妹妹,我是看她不是看你。” 景晓娴叹气,终于问:“还是不肯原谅妈妈吗?” 南风说:“不是说你之前所做的那一切,都只是遵从自己的内心意愿吗?随心所欲,何错之有?我又有什么资格谈什么原不原谅的,你想多了。” 景晓娴又问:“那,你还是不愿意叫我吗?” 南风沉寂下来,许久之后,她弹了弹烟灰,轻声叹息,道:“太晚了,我睡了,你......你们,注意身体。” 说完,她便挂断了电话。 此时,身在美国加州花园洋房的阳台上的景晓娴,听着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忙音,想着她刚才最后那句‘注意身体’,许久都没有放下耳边拿着电话的手。 秦晓见她不动不说话,疑惑的走到她身边,不由大吃一惊:“妈妈!你怎么、怎么哭了?是不是姐姐她又说......” 景晓娴如梦初醒的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笑着说:“没有,妈妈是高兴,你姐姐她......她很好。” 其实她的女儿很好,这么多年,虽然一直对她冷言冷语,更加不愿意在留在她身边与她相伴相暖,但是,她知道,那孩子只是嘴上不说,但心里,一直都牵挂着她。 她的女儿一直很好,从小到大,而不好的是她。 第71章 秦晓来到s市的那一天,南风和舒嘉一起去机场接机,航班降落时,已经是s市的深夜了。 秦晓拉着行李箱从人群中跑出来时,南风有刹那的恍惚,差一点就认不出她了。 几年不见,曾经那个稚气的少女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脸上的婴儿肥也消失不见,整个人显得明艳高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青春的明媚与朝气。 秦晓跑到她面前,扔了手里的行李箱,一个健步扑到了她的怀里,抱着她的腰不肯松手,嘴里一直兴奋的喊她:“姐!姐!” 南风任她抱着左摇右晃了好一阵,才拉开她的手,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皱了皱眉,嗔怪道:“都快冬天了,怎么还穿这么少?” 秦晓挽着她的手臂,眼睛里绽放出灿烂的光彩,双颊红扑扑的说:“可是我一点都不冷!见到你,我心里暖的不得了!” 南风笑了一下,向她介绍旁边笑意盈盈的舒嘉:“这是舒嘉,我朋友。” 秦晓连忙笑呵呵的打招呼:“舒嘉姐好!这么晚了你还和我姐一起来接我,谢谢啦!” 舒嘉笑的眉目飞扬,连连点头说:“没关系没关系,再晚也值得,你可比你姐姐可爱多了。” 南风瞪她一眼,拉起秦晓撇在地上的行李箱,说:“走了,回家。”可嘴边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这是她的妹妹啊! 秦晓和南风一起坐在后排位置上,上了车,秦晓在她身边一刻不闲的叽叽喳喳,拉着她一路上讲个不停,恨不得要把分别的这几年,她见过的、听说的、经历的,所有有趣新奇的事情全部说给她听。 南风拍拍她的手,无奈道:“飞了那么久怎么还这么精力充沛?不累吗?” 秦晓重重点头,说:“累啊,当然累!但是就是忍不住想和你说话嘛!” 第120节 南风说:“累了就睡一会,等你休息好了,有的是时间和我聊天。” 秦晓吐了吐舌头,把头靠在她肩上,果真闭上了眼睛,满足的叹了口气,说:“那到家了你要叫我啊。” 这一句话,霎时将南风拖进了时光的洪流之中,她好像突然回到了十几岁的小时候,秦遇带她们姐妹二人去老家的河边玩,南风坐在河岸上写意画画,秦遇便卷起裤管,带着秦晓在河里摸鱼,等她一幅画画完,他们三个人再迎着夕阳的余晖归家。 秦晓玩得疯,总是坐上客车不一会便开始打瞌睡,那时,她总会枕着她的肩膀,对她说:“姐,到了家要叫我啊。” 世事无常,如今时光轰然变迁,岁月从她的生命中摧毁的、改变的、带走的已经太多太多,但万幸,她还有晓晓。 她的妹妹还在,还能这样安然的依着她的肩膀睡去,就为这刹那的宁静韶华,她什么都愿意割舍。 到了公寓楼下,舒嘉熄了火,转身刚想说话,南风朝她微微使了个眼色,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舒嘉这才发现,秦晓已经睡得十分沉稳。 南风轻轻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递给舒嘉,示意她先上楼,她留在车里,等秦晓睡醒了再回去。 她的意思舒嘉一目了然,只是没想到她疼爱这个妹妹竟然到了这个程度,只能翻了个白眼,拿了钥匙无奈下车去。 南风等她轻轻关上车门后,终于也将头靠在了椅背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可没过一会,她就听见有脚步声再次靠近,睁开眼,就见舒嘉怀里抱着一条厚厚的毯子,拉开车子后门,将毯子盖在了秦晓和她的身上。 南风愣了一下,虚拟着口型,笑着说:“真懂事。” 舒嘉嫌弃的瞥她一眼,同样虚着嘴型说:“冻死你拉倒!” 她重新将车子启动,挂上停车档,打开了暖风,又将秦晓的行李箱拎出后备箱,才重新上楼去。 车里很安静,身上和心里也都很暖,南风看了看怀里的秦晓,才缓缓阖上眼睛。 秦晓这一睡,一直到凌晨三点多才悠悠转醒。 她迷蒙的揉了揉眼睛,一时间有点分不清今夕何夕,思维还没有跟着一起醒来的时候,就听见南风淡声在耳边说:“睡醒了?” 她怔怔看了她半晌,又低头瞅了一眼身上的毯子,才笑起来,点头:“醒啦!”又难为情的摸了摸鼻子:“姐,你真好。” 南风将毯子裹在她的身上,说:“还是舒姐姐疼你。” 她拉开车门,到驾驶位上将车熄火,秦晓围着毯子跳下车,和她一起回了家。 站在门口,南风才想起来家门钥匙之前交给了舒嘉,而现在这个点钟,恐怕舒嘉已经睡到了爪哇国。 秦晓看出南风的犹豫,那手肘碰了碰她,笑呵呵的说:“别按门铃了,舒嘉姐肯定已经睡了,正好我不困,要不咱们......” 话还没说完,大门忽然打开了。 舒嘉扶着门把,一副困成了狗的模样,哈欠连天的让开路来:“可回来了,再多一秒我就坚持不住了。” 秦晓愣住,匪夷所思的盯着舒嘉熬得通红的双眼,又是疑惑又是感动的低喃:“舒、舒嘉姐,你不是一直没睡,等着给我们开门呢吧?” 舒嘉无精打采的点点头,上下眼皮激烈肉搏,难舍难离。 南风把秦晓推进屋,皱着眉说了一句:“今晚这是怎么了,咱们仨一起犯二逼。” 舒嘉秦晓异口同声问道:“怎么了?” 南风淡定的回答:“她有我家里的钥匙。” 秦晓:“......” 舒嘉:“......” 进了屋,南风和秦晓分别去洗澡,等她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舒嘉已经四仰八叉的趴在客房的床上睡死了,卧室的秦晓拥着被子,笑眯眯的冲她招手,轻声说:“快来开卧谈会!” 好在南风在车里睡过了几个小时,否则这样连夜的折腾,现在还真有些吃不消。 凌晨的深夜总是格外寂静如昨。 秦晓躺在南风身边轻声的和她聊着天,说着这几年来的琐事,偶尔和她扯扯贫嘴,但秦晓那道行怎么可能贫的过南风这千年的狐狸,所以只要嘴上一吃亏,立马就像小时候一样,挠着南风腰上的痒痒肉把她掀翻。 闹过之后难得的有片刻安静,秦晓转头看着南风的侧脸,小心翼翼的犹豫着,最后,还是淡淡的说:“姐,嗯......其实,我前年的时候,回过一次国......我、我去了老家,去看了看沐北和......和她。” 秦晓说这话的时候连声音都是极小心的,生怕触碰了她的疼。 果真,南风闻言依旧是望着天花板,壁灯的光线打在她脸上,刚好斜照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在眼底打下一小片阴影,人却没有反应,然后秦晓就后悔自己多嘴了。 “姐......” 南风听得出她语调里的紧张和慌乱,呼了口气,也是淡淡的“说说吧。” “沐北很好,长高了很多,越来越像爸爸了,而她......她也已经再婚了。” 南风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秦晓臆想中的惊异或是愤怒,只是闭上了眼睛,遮住了被壁灯照的眼晕的光源,说:“多正常,她总不能带着儿子守一辈子的寡,这种事,没几个人能做得到,况且,她也没嘴上说的那么爱咱爸。” 秦晓沉默了一会,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南风偏头看见她皱眉的表情,笑了一下,说:“你还想说什么?” 秦晓叹气,试探性的开口道:“我想说......不管爱不爱,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她连一个人的生死都能放下,你是不是也该学学她?” 南风冷笑:“学她什么?忘了爸是怎么去世的,还是忘了景晓娴是如何骗他,又是如何骗我的?” 秦晓说:“不是忘记!是看开!” 南风说:“我这人就这一个缺点,从小就他妈的一根筋,看不开。” 她声音不轻不重,却像是一记重拳,狠狠抡在了秦晓的心上,好半天,她重重叹气,吸了吸鼻子,说:“其实,那件事根本就是我的错,当年要不是我......” 第121节 “秦晓。”南风很少用这样生硬的口吻直呼她的全名:“要是再让我听见你说半句这样的话,就给我从哪来滚哪去。” 秦晓见她突然发火,先是愣住,然后就哭了出来,又是委屈又是自责愧疚的央求:“姐......” 南风心里一突,回过神来之后,暗自懊悔自己情绪的失控,她叹息,口吻也软了下来:“好了,你是我妹我是你姐,我护着你是天经地义,而且就像你说的,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了。” 秦晓就在她的身旁,听到她说这样的话,心里震荡感动的一塌糊涂,她默默的在被子里抓住了南风的手,点点头,说:“好,我再也不提了。” 南风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嘴角微微上扬,闭起眼睛说:“睡吧。” “嗯。” 到底是长途跋涉的疲惫,虽然之前已经补过觉,可秦晓却又在片刻间便睡着,南风关掉了壁灯,在黑暗中听她呼吸渐渐均匀绵长,然后睁开了双眸。 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经历过这样的失眠了。 不是因为突然得知了老家的境况,也不是因为秦晓劝她看开的话,她只是突然想起了季逸。 这是她此时失眠的理由,也是她刚才情绪突然失控的原因。 她从不是一个遇事会选择逃开的人,可她这次却逃离了他。 只为了身边安睡的这个人,她的妹妹。 她知道,她与他之间,从此之后,只能是生离,一直到死别。 但她甘之如饴。 这是最好的结果,对秦晓是,对可能在未来了解真相始末,无法承受的季逸闻言,更加是。 南风在黑夜中扯了下嘴角。 他妈的,这一瞬间她居然体会到了当一个情圣的慷慨和悲壮。 怎么就会是他呢? 命运这个狗娘养的玩意儿,真是,滑稽又讽刺。 但是,秦晓说了,一切都已经过去。 就像太阳照常升起,人生还在继续,等候着那样绚烂璀璨的朝霞时,她近乎虔诚卑微的想,疼痛和黑夜也总会过去。 那就让该走的走,让能留下的留下,得到和失去不断交叠变幻,她倒要看看,这素然无味的生命里,最后还能剩下什么。 就让记忆如梦,往事随风。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啥,再熬一熬(→_→) 第72章 南风带着秦晓在s市疯玩了三天,舒嘉作为兼职司机全程陪同,三天下来,秦晓过瘾了,南风沉默了,舒嘉累废了。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南风终于坚持不下去,早晨起床之后便往沙发上一摊,揉着已经发肿的小腿,对苦苦哀求自己带她去画廊看画的秦晓说:“我最近的成品不多,也没什么新意,不值得一看。” “哎?”秦晓努嘴,拉着她胳膊撒娇:“那你把时间都花在哪啦?要是谈恋爱就算了,要不然,你就是不务正业哦。” 南风神色平静的看她一眼,说:“正业是个什么东西,好吃吗?” 秦晓:“......” 最后,秦晓终于妥协,他们讨价还价商榷之后的结果就是今天休整一天,南风答应明天带她去看画。 吃过早饭,舒嘉打电话过来,问:“今天咱们家二小姐要奔哪啊?我刚加的油,随时可以出发哈。” 南风说:“今天不出门,丫头被我关禁闭了。” 舒嘉终于不再口是心非,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观音姐姐,我谢谢您普渡众生!” 南风轻笑:“不客气,咱们未来还有十万八千里的漫漫长路,你今天好好休息,明日再战。” 舒嘉说:“那我去程琛那里,有事打我电话。” “好。”南风问:“晚餐还一起吗?” “行。”舒嘉答应的很干脆:“到时候给我打电话吧,我和程琛一起过来。” “没问题。” 两个人在家里呆了大半天,秦晓爱死了南风卧室的那扇玻璃墙,还有那个玻璃墙外的小露台,她抱着ipad,窝在露台上的沙发里,晒着深秋时节清凉的暖阳,舒舒服服的看了一上午电影。 午餐两个人叫了外卖,公寓附近有一家味道正宗地道的牛排店,她们定了牛排和一份小披萨。 吃饭的时候,南风照常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秦晓忍不住好奇,把嘴里的披萨咽下去,问她:“为什么要用红酒泡洋葱呢,这得多难喝啊?” 南风神色平静的抿了一小口,说:“我重口味。” 她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生病了。 对于是景晓娴,是不必要;对于秦晓,是不忍。 见她还是不解,南风随口说:“这个喝法有助于消化吸收,促进胃动力,你要不要试试?” 秦晓顿时把头摇的像波浪鼓。 南风笑笑,没说话,两人安静的吃着午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南风想,这样的姐妹情分,也不知道下辈子还能不能遇到。 第122节 她更加不知道的是,人还会不会有下辈子。 吃过午餐,南风趁秦晓去洗手间的空档,迅速的吃过了药,又将药瓶放进床头抽屉的最里面。 秦晓从洗手间出来,间南风已经躺在了床上,她走过去,问:“这是要干什么?” 南风说:“子午觉。” 秦晓连连称奇:“姐,连你都开始注重养生了,你说这个世界还会好么?” 南风笑了下,拍了拍床边,说:“过来,睡午觉。” 秦晓噘嘴,爬到床上在她身边腻歪:“我没有午睡的习惯,睡不着啊!你也别睡了,咱俩出去溜达一圈吧。” 南风把头偏到一侧:“说了今天不出门。” “可是我好无聊啊,无聊的想吐!” “吐啊吐的,就习惯了。” 秦晓:“......” 她不依,赖在她身边软磨硬泡,使劲浑身解数耍赖,南风被她磨得就要无计可施时,手机响了。 南风从床头柜上拿过电话一看,嘴角便抿了起来。 是福利院的院长。 电话铃声不断响着,随之绷紧的,还有南风的一根脑神经。 秦晓问:“干嘛不接电话啊?” 南风手一抖,直接按了拒接,说:“一个画商,懒得接。” 秦晓‘哦’了一声,没再多问,见她还是不肯动容,终于垂头丧气的在她旁边躺下,闭眼,酝酿睡意。 电话没有再打过来。 南风望着天花板,好半天,还是拿起手机,编辑了一条信息发过去:“不好意思在上课。” 短信却很快被回复。 院长说:“没关系是我打扰了,只是想请问您今天下午能不能来福利院一趟,桐桐被好心人收养,今天就要走了。” 南风愣愣看着屏幕上那行字,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动静大,秦晓被吓了一跳,慌忙睁开眼睛,问她:“怎么了怎么了?” 南风深深呼出一口气,一边下床一边对她说:“我有急事要出门,你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秦晓一下子来了精神,就要下床穿鞋:“你去哪?我也要去!” “不行!”南风冷冷拒绝。 秦晓被她吼在了原地。 南风平复了一下心绪,说:“我去谈正事,你跟着不方便。” “哦。” 她声音淡淡的,却有说不出失落,南风只好说:“我完事了会很快回来,晚上我们和舒嘉还有她男朋友一起吃晚饭,吃完饭,我就带你去画廊,怎么样?” 秦晓这才兴高采烈的点头惊呼:“成交!” 南风从衣橱里随手拽了一件风衣,套在身上,出了门。 在去往福利院的路上,她重新给院长回了信息:“我很快就到。” 今天的交通状况意外的有序良好,去福利院的这一路,都顺畅的很。 可能是她太心急,以至于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直到下了车,看到季逸的车子停在门口时,她才如梦初醒。 他这个人有个习惯,就是不管在哪,只要是他去过两次以上的地方,停车时,便永远都会选择同一个位置。 就像他的性格一样,固执的沉默,执拗的桀骜。 南风在他车旁站了一会,然后平静的走了进去。 她走过院子,走上长廊,在教室门前偷偷望了一眼,教室里很安静,一个孩子都没有,她想了想,现在正是午休时间。 于是直接走去院长室。 刚刚走到院长室门口停下,里面便传来了桐桐的哭声,声音不大,却饱含着委屈和不舍。 南风皱眉在门外站了一会,才听清,桐桐一直哭着说舍不得走。 还有院长和另外的一个女声一直在细心的安慰他:“桐桐之前不是说很喜欢叔叔和阿姨嘛,还说很喜欢和我们在一起,那叔叔和阿姨把你接回家,以后我们就能天天见面了,这样不好吗?” 桐桐小声得嗫嚅:“可是......可是、我舍不得院长、季叔叔,还有小朋友......” 然后她听到了季逸的声音,有些恍惚,却也十分真切。 南风从风衣口袋摸出烟来,走到一边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毫无味道的烟气到肺里,她的心里依旧闷堵的厉害。 又狠狠抽了两口,她把半截的烟扔在脚下,碾灭,然后直接推门进了屋。 屋子里一下子静下来,所有的人都转头看着她。 第123节 桐桐最先反应过来,喊了一声:“小秦阿姨!”然后噔噔跑过来,扑进她怀里。 她顺势将孩子抱起来,给他擦擦眼泪,挤出一个笑:“阿姨有没有跟你说过,男孩子不能随便流眼泪的。” 桐桐把头埋在她肩膀,小声嘟囔着:“可是、可是我舍不得大家。” 南风拍拍他的头,说:“阿姨也舍不得你,可是你看,阿姨都没有哭,所以,桐桐也不哭了,好不好?” 桐桐将小脑袋搭在她肩上,好半天,闷闷的‘嗯’了一声。 她抱着孩子走过去,对院长说:“我来看看他。” 她始终没有看过季逸一眼。 院长叹息,点点头,声音也有些哽咽:“谢谢。” 最后的时候,桐桐还是跟那对夫妻回了家,院长说,这对夫妻是好心人,可是结婚很多年了,就是没有孩子,最后到医院检查才知道,是丈夫的身体有问题,得知结果后,妻子不但没有一句埋怨和委屈,反而决定,去福利院领养一个孩子,哪怕今生都不能有自己的血亲骨肉,也不会离婚。 南风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渐行渐远的三个人,那个男人将桐桐抱在怀里,妻子走在他们身边,看着旁边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脸上的娴静柔和的笑容。 走出福利院大门的时候,桐桐突然背过身来,趴在男人的肩膀上,已经哭过继而只剩下能够拥有一个完整的家的幸福的小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和兴奋,他奋力的和院子里的三个人挥挥手,大声喊道:“我走了,季叔叔再见!院长再见!小秦阿姨再见!” 季逸和院长都冲他笑着挥了挥手,而南风没有动。 这样的一个小精灵,从出生到现在,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小小城堡。 她忽然想到了几个月前,心里瞬间抽痛了一下。 原来,她也是疼的。 孩子已经回家了,她此行的目的也圆满了,院长不知道和季逸还在说着什么,她觉得,自己也该离开了。 她不想强迫自己面对他。 她知道,自己隐藏的再好再深,也终究会被他看穿。 她走到一旁,给秦晓打电话,电话接通,秦晓问:“结束啦?” “嗯,结束了。”南风点上烟,说:“你在家等着,我给舒嘉打电话,让她先去接你,然后去餐厅,我一会直接过去,晚上吃淮扬菜,好不好?” 此时,季逸已经结束了和院长的对话,从她身边走过时,恰好听到了她最后问的那句‘好不好’,她这样的语气,他从未听过,就算是他,在他们曾经最亲密无间的日子里,也不曾被她如此温柔对待,她的语气丝毫没有清冷之意,反而是暖暖的宠溺,就像对待这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一般。 季逸心里没有一点波澜,面无表情的从她面前走过。 从始至终,不仅是她,他也是一样。 一眼都没有看过对方。 陌生的,就像从不曾相识一般。 在经历了一切的动荡和变数之后,他们终于成为了彼此眼中的陌生人。 也好,要不然,还要相互伤害到什么程度? 再也不需要谁的抱歉,也不需要谁的原谅,此时的纵使相见却不识,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南风又打电话给舒嘉,看着地上的那道影子离自己越来越远,听着电话里茫然的‘嘟嘟’声。 再打,还是无人接听。 她皱眉,想了想,打给程琛。 可同样是无人接听。 “卧槽。”南风忍不住低声爆粗口,这得是他妈的多激烈啊,连来电铃声都听不见! 她皱眉,可此时,手机却响了起来,是舒嘉得号码。 南风接起来,不耐烦的说:“完事了,还是中场休息时间啊?” 可电话那边没有人应声 她又耐着性子说:“怎么了,嗓子喊哑了说不出话?” 许久,电话那边的人的确声线沙哑的喊了一句:“南风......” 南风心里一突,居然是齐然。 她莫名有些心慌,屏息问:“舒嘉电话怎么在你那,她人呢?” 齐然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可恍惚中,她却把那几个字听得真真切切。 一瞬间,地动山摇,像是一场大地震,那几个字像是直面飞滚而来的巨石,将她的头砸的嗡嗡作响。 她整个人开始发抖,有些站不住,下一秒,直接挂了电话,疯子一般的跑出了福利院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那个啥,下一章咱们就相亲相爱哈~么么哒~ 第73章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抱歉,昨晚临时有事没来得及爬上来更新,鞠躬致歉,原谅我好伐/(ㄒoㄒ)/~~ 话说之前连续更新两周,真的是元气大伤了,这周私事诸多,所以咱们暂时隔日更哈,等过了这几天,一定恢复日更,请大家相信十九的坑品~爱你们,棒棒哒~ 哦对了,从这章开始,两人关系终于破冰了,你们开心咩→_→ 南风觉得,自己疯了。 第124节 心跳也疯了,呼吸也疯了,这个世界也变得癫狂疯魔。 她发疯一般跑出福利院,一出门,就看见季逸的车子,车子已经启动,刚刚向前行驶了不到两米。 她已经没有了理智,拼尽全部的力气跑上去,从车子一侧直接跑到车前,扑在了车头上。 季逸眼风只扫到一个黑影一闪而过,他迅速的踩下刹车,轮胎急剧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惯性的作用下,他猛地身子猛地向前倾斜,等他霍然抬头时,就看见南风惊悚的站在车前,双手支在前车盖上,眼神枯槁一般的盯着他。 他不明白她想干什么,可她却几步跑过来,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上车后,声音颤抖无助:“季逸,我求你,送我去急救中心,我求你,哪怕是跟你姓都可以,我求你!” 她脸色苍白,上下嘴唇止不住的哆嗦,季逸心里一沉,什么都没问,直接踩下油门。 福利院距离s市急救中心只有十五分钟左右的路程,就在这十五分钟里,季逸见到了她最为慌张不堪的一面。 她蜷缩在座位上,手里死死攥着手机,有好几次想拨电话,但是手抖的厉害,连屏幕上的标识都按不准。 季逸知道不可以,也知道不应该,但是此时,见她突然惊慌失措成了这样,他管不住自己的心。 季逸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拿过她的电话,看了一眼手机又看了一眼前方的路,问她:“打给谁?” 她愣愣的看着他,像是听不明白。 季逸看她一眼,皱起眉头,又问了一遍:“你刚才想打给谁?” 好半天,她才说了两个字:“舒嘉。” 季逸在最近的一通通话记录里看到了舒嘉的电话,拨出去,又将手机递给她。 她怔怔把手机放到耳边,这一次,就连齐然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她挂断电话,缓缓闭上眼睛,终于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季逸忍不住问:“出什么事了?” 她没有回答,沉默了半晌,只说:“给我一支烟。” 她不说,他便不再问,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塞到她手里。 南风点烟的手还是有些抖,直到重新尝到尼古丁的气味,她大脑猛地一晕,精神终于平静下来。 她抽电子烟久了,突然换成货真价实的香烟,身体和脑神经都一时有些难以适应,一根烟抽到一半,她就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像是要飞起来。 但是此时,只有这种云腾云驾雾般的失重感,才能让她醒过来。 到了s市急救中心,她已经恢复如常。 拉开车门下车前,她对季逸说:“谢谢。” 季逸看着她,眼中是捉摸不定的情绪,可她此时无暇顾及,转身,便跑进了人群中。 季逸看着她的身影与无数晃动的影子重叠交合,用力握了一下方向盘,随后下车,追着她的脚步走去。 南风在急救室外看到了齐然,还有一些画室的工作人员。 不远处有几个警.察,正对几个人做问询。 齐然见她过来,从长椅上站起来,拉住了想要直接推开急救室的门进去的南风,南风冷着脸,不看她,只是一把挥开她的手,说:“我得看看她。” 齐然紧紧拽住她的胳膊,眼里有泪:“南风,你冷静点!不要妨碍医生抢救!” 她看了齐然两秒,手上的力道渐渐散开,然后站在急救室门口,抿着唇一声不发。 就在不久前,齐然在电话里告诉她,舒嘉在程琛家里,可是苏皖突然带人找上门,说要程琛给个交代,最后,舒嘉和程琛与她带去的那几个动了手。 而苏皖,在他们混乱的打斗中,点燃了程琛家中的布艺沙发。 大火一下子烧起来,等到几个人意识到死亡的威胁时,火势已经不能控制。 现在,舒嘉就躺在急救室里,正在抢救。 这是她最亲密的知己,就像是世界上另外自己,亲近的呼吸相投,血脉相通,虽没有血缘的牵引,可对于她而言,舒嘉的意义丝毫不逊色于秦晓。 可她现在命由天定,她只能被一扇坚不可摧的铁门阻隔在外,明明那么近,却像离她千里之外,除了等待,她什么也做不了。 南风看了一眼齐然,问她:“程琛呢?” 齐然的眼神是绝望的惨烈与哀恸:“他护着舒嘉,自己却......没跑出来......现在、在......在停尸房......” 南风身子猛地一震,一下子咬破了嘴唇,暗红色血迹顺着下颚流下来,满嘴都是苦涩的血腥味。 天崩地裂,不过如此。 她靠着墙壁,抬起手背抹掉了下巴上的鲜血,然后目光僵直的盯着不远处,正在被警.察做笔录的那个人,一步步走了过去。 齐然见她随手拎了墙边的一个小型灭火器拿在手里,瞬间就明白过来她想干什么,齐然拦住她,流着泪咬牙低声道:“不可以!南风,你别犯傻!” 南风有些意外的看她一眼,语气是平静的询问:“程琛死了,舒嘉生死未卜,齐然,她不该偿命吗?” 齐然点头,又马上重重摇头:“她是该死,但是你不能......那是警.察的事......” 南风突然一把推开她,齐然跌坐在长椅上,抬头就看见南风残忍的笑容在嘴边划开,她唇上是赤血的鲜红,这一笑,鬼魅而邪气。 南风掂了掂手里的灭火器,对她说:“你要是但凡还有点良心,就他妈的在这坐着别动,也别想拦着我,逼急了,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齐然拦不住她,南风拎着灭火器,几个箭步冲过去,一下推开苏皖周围的警.察,抡起了手里的红色的铁桶,就在苏皖猝然抬头的那一瞬间,狠狠照着她的脑袋砸了下去。 “啊!” 第125节 这一下,谁都始料未及,苏皖发出一声鬼哭狼嚎般的惊呼,一下子跌在地上,抱着头,瑟瑟发抖。 可这一下,终究没有夯在她的脑袋上。 警.察反应过来,急忙围上来,想要制服住还在挣扎的南风。 可季逸却将她整个人牢牢圈在怀里,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姿势,阻绝了向她袭来的一切伤害。 灭火器重重摔在地上,南风在他双臂间如困兽般挣扎,嗓音嘶哑绝望:“季逸!你放开我!你他妈放开我!” 季逸皱着眉头,一只手牢牢将她摁在怀里,另一只手将她的两个手腕交叠在一起,背在她身后,南风吃痛,更是怒极攻心:“季逸卧槽你xxxx!你他妈放手!” 季逸没想到暴怒之下的她竟然会有这个大的力量,竟然生生从他的手掌中,将自己的手腕猛地抽了出来,他只听见一声极为细小清脆的‘咔嚓’声,手上一空,便被她挣开。 众人皆愣住,南风此时如同一只暴躁狂怒的狮子,她甩开季逸,反身一把扯住脚边苏皖的头发,苏皖‘啊’的一声哀嚎,被迫仰起头来,南风照着她泪痕满布的一张脸,扬手就是一个耳光。 苏皖被她扇的整个身子趴到地上,南风又想附身去拉她,可指尖还未触及到,就被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的几个警.察扣住了胳膊,她沉默的挣扎,不为脱身,只是固执的一次又一次逼近苏皖。 除了弄死她,南风现在没有任何其余的想法。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落下,世界忽然变得安静。 齐然看到了刚才那一幕,甩开腿跑过来,从警.察手底下将突然沉默的南风抢过来,护在身后。 季逸这一下,其实并没有用大多的力气,但是看着她微微红起来的半边脸,打她的那只手连同着心脏一起狠狠的抽痛起来。 可是他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法让狂躁的她冷静下来,再任她这样发疯下去,若是被扣上袭.警的帽子,事态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季逸想走近一点,查看她脸上的红肿,可他刚迈出一步,齐然便只身向前,挡住了他的去路:“离她远点。” 季逸黑沉的眼眸看着齐然身后,一直低头不语的南风,低声说:“对不起。” 南风此时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她抿了抿嘴唇,对于脸侧的火辣辣的疼完全忽略不计,对齐然说:“我没事,你让开。” 齐然让开路,季逸走上前,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皱眉看着她微微红肿的左脸。 南风别开他的手,艰难的挤出几个字:“陪我去、看看他。” 急救中心的停尸房里,冷若冰窖。 医生拉出一层停尸格,浓白的寒气倏然漫开在四周,像是一场大雾,冷的人睁不开双眼。 程琛安静的躺在一个白色的装尸袋里,除了寒气四溢,再无声无息。 季逸站在南风身边,挡住了她想要拉开装尸袋拉链的手,轻声说:“已经烧得面目全非,别看了。” 南风盯着那个装尸袋,好半天,说:“嗯,不看了。”而她的手冰冷的就如同这停尸房里的一具尸体。 季逸将她的手包在掌心,耐心的暖着,南风没有拒绝,这已经是她此时,唯一能够抓住的,仅存的温暖了。 出了停尸房,接到齐然急慌慌的电话,对她说:“南风来icu病房!舒嘉手术结束了!” 南风撒腿就冲向icu病房区。 到了病房门口,就看见齐然靠在墙上,正在听面前一位带着蓝色口罩医生的嘱咐,脸上是颓败的表情。 南风走过去,问医生:“她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回答说:“深ii度烧伤,但身上的创伤面多集中在后备和腰部,并不算很严重,如果不感染,应该不需要再进行植皮手术。” 南风重重出了一口气。 “但是......”医生欲言又止。 南风问:“但是什么?” 医生摇了摇头,无不惋惜的说:“但是她在烈火浓烟下呆了太长时间,火灾现场的烈焰和浓烟严重伤害了她的□□,经初步检测可以断定,病人双□□的神经末梢全部坏死,已经失明了。” 南风定定的站着,看着那个医生的嘴一开一合,刚才这段话,她明明全部听清了,可脑子就是一片茫茫然的空白,好久好久,她都不能明白过来。 季逸扶住她的肩膀,手却被她狠狠挥开,她居然冲医生笑了一下,说:“这不成啊,她看不见怎么行?您得让她醒过来,第一眼就看到我。” 医生叹息,说:“除非角膜移植,否则......” 南风嘶吼:“那就做移植啊!现在就做、马上就做啊!” 医生被她突如其来的情绪吓了一大跳,知道这是病人家属情绪失控的经常性的表现,抱歉的对她摆摆手,说:“如果有捐献者能提供合适的供体,我们一定尽力,只是现在......抱歉了!”说罢,便贴着墙壁,溜走了。 南风怔怔望着医生消失不见的身影,又走到门口,隔着半磨砂的icu病房的玻璃门,看见了里面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舒嘉上着呼吸机和心电图检测仪,眼睛上缠着一圈厚厚的白色纱布。 南风的心突突的剧烈跳动着,像是要破胸而出。 季逸走过来,想拍拍她的肩。 可手掌还未触到她的肩膀,眼前的人,就那么倏然倒了下去。 第74章 南风睁开眼睛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她环顾四周,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季逸公寓里。 头疼欲裂。 她揉了揉太阳穴,下床,穿鞋,可刚走到卧室门口就停住,靠着门框,看着不远处厨房里那人的背影。 世界坍塌了,可他却回到了视线之中。 第126节 但是代价,重的她负荷不起。 季逸将鸡汤盛在碗里,一转身,就看见卧室门口的人,斜倚在门边,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季逸说:“醒了?那过来喝汤。” 南风没动,只是盯着他波澜莫测的眼睛,许久,说:“抱歉。” 季逸将汤碗放在餐桌上,转身问:“是为季林,还是为孩子?” 南风垂下眼帘,微抿着唇,好一会,才抬头,说:“为你。” 季逸笑了一下,有些无力:“那就不必了,我说过,我认了。” 南风的心,一晃,一坠,几乎沦陷。 她不敢在多留,一言不发的向门口走去,没想到这个离开的企图却霎时激怒了季逸,他冷声问:“你去哪!” 南风脚步不停:“医院。” “回来!” 她沉沉吸气,转身,平静中带着疲惫:“我要去看舒嘉。” 无声的对峙了半晌之后,季逸大步走过来,一把拎着南风直接一甩,扛在肩上,南风惊呼:“放我下来!我要去医院!” 季逸的声音中有隐忍的愤怒:“明天早上我带你去,今晚给我好好休息,再折腾下去,你就该直接住院陪她了!” 南风不依,激烈的挣扎,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人,她要见她,不要说明天,她一秒都等不了。 季逸轻而易举的制服她的手,大步走进卧室,把人甩在床上,她身子刚一沾床,立刻要跳起来,季逸眼角一锐,伸手将她按下去,身子就压了上来。 他气喘吁吁,阴冷黑亮的眼睛看着她,低声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躺床上喝汤,要么直接闭眼睡觉。” 南风顶着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吐出两个字:“医、院!” 季逸平静的抻过被子,裹在她身上:“没有这个选项。” “季逸!”南风被他卷在被子里,拥在怀中,一动也动不了:“你王八蛋!她是我朋友!” 季逸将她和被子一起抱在怀里,多日以来,心里空缺坍塌的那一角,终于重新被填满,他闭上眼睛,满足却苦涩的说:“你是我女人。” 南风握在被子底下的拳头突然间失去了力气。 他说,你是我女人。 在历经了这诸多的种种后,他依旧苦痛却直白的宣告——你是我的女人。 这句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一瞬间,将她虚伪坚硬的盔甲刺得粉碎。 山山水水,皆是一来一去,兜兜转转,人生最是无常,所有的谎言、欺骗、辜负,都随着他的这句话,消失在了凄迷混沌的子夜。 南风一动不动的被他抱着,许久,说:“我以为,你会恨我。” 季逸心里俱是苦涩的甘甜,他叹了口气,说:“我一开始也这样以为,但是今天再见到你,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怂。” 恨她、怪她、不原谅她,继而再也不见她,他一开始的确下了这样的决心,可她一出现,他的那些个自欺欺人的决定,便全部被攻陷。 面对她,他溃不成军,再次败的一塌糊涂。 南风看见他眼底有淡青色的痕迹,眼神中都流露着疲倦,她突然心酸,很想吻一吻他的眼睛,可被他紧紧抱着,她无法动弹。 南风说:“你先放开我。” 季逸皱眉,手臂倏然收紧了几分:“你当我刚才的话是放屁?” 南风缓缓笑了下,说:“我不走。” 他这才惊诧的看她,她的眼神坚定且柔和,又重复了一遍:“季逸,我不走。” 什么爱恨怨怼,什么宿命纠葛,她此时统统不想理会,他怀里的温暖,让她贪恋而不愿离开,哪怕结局会天塌地陷,但她终究是不忍心、也不舍得再放开。 哪怕他最后会决绝狠厉的放开她的手,丢她一个人在黑暗中万劫不复,但与他此刻的安静相拥,毕竟是这人生中最温暖干净的,且她至此一生再不复拥有的纯粹美好。 这个怀抱,能再多逗留一秒,于她而言,也是好的。 季逸慢慢放开她,南风从被子里伸出手来,环住他的腰,唇在他的眼睛上轻轻一印,然后将头埋在他肩上:“你也睡。” 季逸眼中有千般情绪闪动,最后,他闭上眼睛,低声说:“好。” 南风却一直是醒着的,等到季逸真的睡着,她悄悄下了床,走到客厅,从风衣口袋翻出手机,果然,有无数个未接来电,全是秦晓。 南风回了电话过去,一秒不到,就被接听,秦晓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南风只说:“晓晓,我最近......你回美国去吧。” 秦晓哭的难以自抑,南风说舒嘉回来接她,可是她没有等到,再打南风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直到她打给舒嘉,才从齐然那里得到了消息。 秦晓说:“好,我不给你添乱,明天我想去看看舒嘉姐,看完我就走,行吗?” 南风此时很镇定,她不能让秦晓和季逸见面,于是说:“不用了,你去了,她也......她也看不到你,算了。” 秦晓哭的更加肝肠寸断。 南风说:“你定机票吧,我今天不回去了,走的时候提前说,我去机场送你。” 挂了电话,她重新回到卧室,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床上的人的睡颜。 她记得,他的睡眠总是很轻很轻,从前的时候,只要夜里她有一点响动,季逸就会醒过来,帮她掖掖被角,或是将她放在被子外面的胳膊盖起来,再重新入睡。 而这次,他没有醒,睡得很沉。 第127节 大概这段时间,他真的是心力交瘁吧。 南风脱了鞋子,重新躺在他身边,握住他的一根手指在手心里,然后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他们一同醒来,洗漱之后,去了医院。 齐然和画室的几个工作人员在医院守了一夜,见她过来,齐然不安道:“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在家休息几天?” 南风沉默的摇头。 舒嘉在这,她怎么可能休息。 南风问:“她怎么样?” 齐然说:“人已经醒了,只是......不愿意说话。” 南风默然,又问:“程琛呢?” 齐然叹息,说:“昨天,他家里的人就已经过来把他接走了,看到儿子的时候,他妈妈都哭晕了。” 南风有好几秒没说话,季逸拍了拍她的肩:“别难过,还有一个人,现在更需要你。” 南风点点头,看了一眼病房的门,说:“我去看看她。” 她走进病房,季逸和齐然一众人等在门外。 雪白的病房里安静的让人窒息,甚至能听到点滴‘滴答’落下的声音。 因为背部有伤,所以舒嘉是侧躺在床上的,眼睛上依旧缠着纱布,南风看不到她的眼睛,不知道此时她是睡着,还是醒着。 她走过去,坐在床边,轻声叫了一句:“舒嘉。” 听到她的声音,床上的人却丝毫没有反应,但是南风看到,她的手指微不可察的动了一下。 她知道她醒着,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许久,舒嘉的声音响起,嘶哑破碎的如同厉鬼一般,她轻声问:“他走了吧?” 南风将手轻轻覆在她没有扎点滴的那只手背上,说:“走了,他家里人来接的。” 舒嘉半晌之后,轻点了一下头,气息若丝:“回家了,真好。” 南风嗓子堵的生疼,半天才问她:“你呢,也想回家吗?” 舒嘉摇头:“不用了,这辈子,他在哪,我就在哪。” 她并没有哭,但是这种苍白的凄凉的声音,却听得人心里被刀剜一样疼。 南风再也说不出话来。 舒嘉的打着的点滴里,有止痛和安眠的药物成分,不一会,她就睡了过去。 南风出了病房,对齐然说:“你们回去吧,我留下来陪她。” 齐然说:“还是留两个人和你一起吧,毕竟方便些。” 南风拒绝道:“不用,我自己就可以。” 齐然还想坚持一下,可一旁一直沉默不言的季逸此时说:“没关系,我会和她一起。” 齐然只好点头,带着画室的人回去了。 他们趁着舒嘉睡着的空档,去找了她的主治医师,医生告诉他们,病人身上的烧伤不算严重,伤口大概三四周以后就会愈合,伤口长好后,再穿一段时间的紧身衣,应该不会留下什么明显的疤痕,而最严重的,是她的眼睛。 季逸问:“一般情况下,多久可以等到捐献的角膜?” 医生说:“说不准,要看造化和缘分。” 出了医办室,他们回到病房前的长椅上,从刚才到现在,南风始终一声不吭。 季逸将她的头拢到肩膀上,拍拍她的脸:“别担心,会好的。” 南风从前对这样依赖的姿势是有抗拒的,但现在,她很需要一个人,来给她支撑,她没说话,半天,只叫了他的名字:“季逸。” “嗯?” “这是报应吗?” 季逸握了一下她的手,说:“为什么这么说?” 南风靠着他的肩膀,三两句话,就将舒嘉程琛和苏皖还有她之间的瓜葛说清楚,她说:“你说,这算不算是报应?” 季逸的眉头深锁,缓了缓,才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是宗教的说法,你不是说过,你不信这些?” “可是,为什么不是我?当初如果不是我要舒嘉做我的经理人,如果我没有把她留在画室,她便不会遇到程琛和那个人,如果当初我能打消了她起初接近程琛的念头,他们也不会......如果真的有报应,为什么不是我?” 季逸的话铿锵有力:“南风,你听好了,这不是你的错,不要把所有的问题习惯性的归结到自己身上,如果真的如你所说,你阻止了所有的可能的开始,到后来,也就没有了他们之间这段浓烈的感情,我想,他在火海里护着她的时候,应该是心甘情愿的。” 南风闭了闭眼,许久,说:“但是,用生命换来的爱情,太沉重了,就算她活了下来,往后的这一生,要怎么办?” 季逸也沉默下来。 失去爱人的痛苦,日复一日的思念与愧怍,遗恨随着生命的延长而日积月累,这样的人生,注定了不会再有一丝的欢愉与希望。 南风说:“等她的伤好可以出院的时候,可不可以请你为她做治疗?” 身上的伤口会痊愈,甚至陷入黑暗的世界也会有复明的那一天,但是心上的那道伤痕,如不被安抚,恐怕会耗尽她所有的心力与气血,直到油尽灯枯。 第128节 季逸答应说:“好,你放心。” 过了一会,又问她:“找个时间,我再带你上山?” 南风的眼前霎时出现了一片青痕怡翠,白莲如雪的画面,她勾了勾嘴角,问:“去寺里?” “对。” 看来,她当时许下的那个愿望,也要实现了,于是说:“好,我也去向佛祖还愿。” 感谢上苍,还能给她时间,在最最无助之际,换得与他此时相依。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舒嘉和程琛这对cp三秒钟..... 第75章 南风一直在医院照料舒嘉,三天后,她终于从icu转到了普通的单人病房。 季逸无法时刻陪她在医院,只有每天傍晚从疗养院结束了工作后,才能赶过来,与她一起度过绵长的黑夜。 舒嘉的伤情已经得到了控制,只是整个人愈发的消沉落寞,很多时候,都是躺在床上,强迫自己睡去。这几天来,哪怕是对南风,她开口说话的次数用一只手也能数得过来。 舒嘉转到普通病房的第二天早上,南风等季逸离开后,打电话喊来了齐然。 离开医院时,舒嘉还是醒着的,南风附在她耳边,轻声说:“晓晓今天回美国,我去机场送她,很快回来,你、等我。” 舒嘉只是点点头。 到了机场的时候,离秦晓的登机时间只有三十分钟,她跑进候机室,秦晓一眼就看见了她,甩了手里的行李箱,跑过来,扑进她怀里。 “姐......”秦晓抱了抱她的腰:“你瘦了。” 南风笑了笑,说:“刚好,就当是保持身材了。” 秦晓抬起头,看着她清瘦的双颊,说不出告别的话。 这段难得的姐妹之间的陪伴,到头来,也只有不到四天的时间而已。 南风捏捏她的脸,说:“晓晓,你已经是二十二岁的大姑娘了,以后,要懂得如何独立生活,更要懂得照顾自己。” 秦晓含着泪点头答应。 是啊,自己已经二十二岁了,可在她面前,她永远都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而只比她大两岁的姐姐,却永远在给予她保护,甚至为她背负了那样无法救赎的痛楚。 机场广播里又在播放登机通知,南风拍拍她的头:“去吧,一路平安。” 秦晓用力抱了抱南风,在她耳边说:“姐,你好好的。” “好,你也是。” 秦晓拉起行李箱,进了安检通道,最后三步一回头的消失在她视线中。 南风走到机场大厅的玻璃前,望着停机停机坪上备飞的那架飞机,看着它缓慢的掉头,转弯,最后在跑道上滑行起来,冲进云霄。 再见了,我最亲爱的妹妹。 之后的日子,变得不温不火,平静消逝的如同指缝间的细沙。 程琛的葬礼在三天前举行,她没有去参加,因为无法亲眼见证这个宣告他彻底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刻。 再后来,苏皖的判决结果下来,纵火、过失杀.人,但因为这其中有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所以是,死缓。 南风去了庭审现场,在最后陈述环节的时候,苏皖泪流满面的哭诉:“对不起,但是已经太晚了,对不起!” 南风心里泛起冷笑,既然都晚了,这句对不起,还有什么意义? 此后,秋去冬来。 天高云淡,透过卧室里高大明净的玻璃墙,可以凝望着空中大朵大朵的浮云,偶尔豢养的家鸽挥动着白色的翅膀从眼前寂寞的飞过,没有声响,也不留痕迹,许多时候,南风都是望一会天,然后就闭上眼睛,回想那些人们明亮清澈的眼神,和那一张张夹杂着欢笑与忧伤,恍若昨天的面容。 舒嘉身上的伤已痊愈,双眼也不需要再缠着药棉,过了几天,她住进了季逸的疗养院。 她和别的精神疾病患者不一样,情绪并没有难以控制或是不受约束的时候,相反的,她一直很安静,安静的,和从前判若两人。 她不哭不闹,只是不再讲话。 护士从白色的世界中将她推出来,南风蹲在她面前,看着她黯淡无光的双眸,轻轻喊她的名字:“舒嘉。” 只有听见南风的声音时,舒嘉才会有一点情绪上的反应,但也只是稍稍点点头,轻声说:“你来了。” 她的面容依旧干净漂亮,但是双眸之中,却再也没有焦距。 南风将轮椅从护士手中接过来,将她推到后院中,专门为病人们治疗间歇放风所建立的花园里,陪她聊聊天。 这个时段的午后阳光是一天中最明媚的时候,而且s市的初冬并不像北方那样寒意料峭,冷风呼啸,只是有些潮湿,有些阴寒。 南风脱下身上的大衣,盖在她的腿上,细声的和她说着话。 很多时候,南风说十句,她才应一句,有时,干脆没有回应。 但是南风不介意,甚至丝毫不受影响,自顾自的和她说话,季逸说过,哪怕是这最微小的反应,对于舒嘉目前而言,都是好的。 但南风并不这么认为,她最大的愿望,只是想她再次看见光明。 如果世界从此一片黑暗,她眼中那能够打败太阳的笑意,还怎么看得到? 所以舒嘉,我一定会再让你看见。 南风说着说着,舒嘉忽然轻声问了一句:“是不是下雪了?” 第129节 南风一愣,捋了捋她耳边的碎发,说:“没有,s市的冬天和北方不一样,很少下雪,充其量会掉几粒冰渣,最多的,还是冷雨。” 南风素来不是话多的人,但自从舒嘉出事以来,她开始变得细致而耐心,一件事,恨不得原原本本,掰开捏碎了跟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讲明白。 舒嘉居然笑了一下,很淡,微微仰起头,说:“真想看看我们东北的雪啊。” 南风的心紧紧抽搐在一起,刺得生疼。 她极力让自己的声音淡淡的:“嗯,那等过段时间,我陪你回家,咱们去东北看雪,行吗?” 舒嘉闭上眼睛,摇摇头。 她哪里还看得到? “我原先,说过和你刚才一样的话。” 南风问:“什么?” 想到那个人,舒嘉居然愿意主动开口陈述:“程琛曾经对我说,他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苍山覆雪,遍地皓白是什么样子,我就对他说,那还不简单,等咱们结婚了,你和我去东北,让你成天扎雪堆里打滚。”说完,她又笑了一下。 “可是,我没这个机会了,东北的雪,他再也看不见了。” 南风紧紧握着她的手,生怕自己会哭出来。 舒嘉的父母之前从东北赶过来,要将女儿结果老家治疗,可是舒嘉抵死不从,直接扯断手上扎着的输液针头,茫然焦躁的把头往墙上撞,那是她唯一一次情绪失控,她嘶喊着:“我哪也不去!要是让我走,除非运走我的尸体!” 程琛在这里,她要陪着他,永远留在这陪着他。 之后季逸曾对她叹息说到道:“终究不枉程琛用尽生命爱她一次。” 舒嘉说:“南风,我和他这辈子就这样了,可是,你还有选择,如果可以,对他说实话吧,他对你的心,我就是看不见,也能感受的到。” 南风摇摇头:“两码事。” 舒嘉微微叹了口气:“那你准备怎么办,永远瞒下去?如果有一天,他从别人那里得知,当年撞死他弟弟的人不是你而是晓晓,后果更加无法预料。” 南风说:“我不说,你不说,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舒嘉反手握住她的手:“傻子,这世界上,那有什么永远?” 南风轻笑,说:“我闭上眼睛的那一天,就是了。” “别乱说。” “好,不乱说。” 身后的花坛里有细微的响动,南风警觉的回头,低声呵斥:“谁?” 没有人回应,只有一阵风吹过来,撩起微微的寒意。 南风放下心来,又问舒嘉:“疗养院的饭菜是不是不合胃口,我看今天中午你吃的很少,你想吃什么我回去做,明天给你带过来。” 舒嘉摇摇头,却不再说话。 南风已经习惯了她突然的沉默,自己恍若无事的接着说:“那就酸菜粉条好了,你家乡菜,不过我没做过,要是味道不正宗你可别掀桌子啊。” 舒嘉微微垂下眼帘,依旧不发一言。 南风看了她几秒,从地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蹲的酸麻的脚腕,准备推她回病房。 身后传来脚步声,南风一回头,就看见季逸从花坛外围走了进来,他单手解开身上黑色风衣的扣子,走到她面前,一扬手,就将风衣裹在她身上,皱着眉,不悦道:“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南风裹着他的衣服,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硬朗的身姿,背上和心里才稍稍暖了起来,她笑了一下,用食指抵住嘴唇,‘嘘’了一声。 季逸不解的扬眉,南风指了指轮椅上的舒嘉,季逸低头才发现,不过一会的功夫,舒嘉已经歪头睡着了。 季逸从她手里接过轮椅,说:“走吧。” 南风问:“去哪?” 季逸说:“先送她回病房。” 南风问:“然后呢?” 季逸扭头看了她一眼,说:“然后回家。” 南风此时固执发问的像个小孩子:“回哪个家,你家,还是我家?” 季逸一手推车,一手揽过她的肩膀,环在臂弯,边走边说:“都一样,都是家。” 只要有你在,哪里都一样,有你的地方,便是归处。 南风倏然停下脚步,目光直直的盯着他。 季逸从容的与她对视,将情绪刻进双眸。 几秒之后,南风走过来,伸手圈住他的颈项,然后踮起脚尖。 季逸顺势搂住她的腰,低下了头。 这是一个极轻却极深的亲吻。 唇齿缠绵中,南风恍惚的想,如果这一刻留得住,她的灵魂,甘愿背负着往昔的孽障,从此再不得救赎。 留得住,该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留得住,该多好。 第130节 第76章 第二天清早,南风在季逸的怀中醒来,玻璃墙外有稀疏的阳光,她身后,是最暖的胸膛。 她起身去拿床头柜上的电子烟,身后的人动了一下,倏然睁开眼睛,南风点上烟,说:“早。” “早。” 季逸靠着床头坐起来,看她一直盯着外面看,笑了一下,说:“你这玻璃墙的创意倒是不错。” “那是。”南风弹了下烟灰:“一个画家要是失去了创意和灵感,还能活么?” 季逸看她半秒,问:“为什么抽这个?” 南风脑子里激灵一下,却淡然如常的回答说:“减少健康危害。” “扯淡。”季逸说:“真知道危害健康,就该戒掉。” 南风冲她吐出一口烟雾,见他微微皱眉,缓缓笑开,说:“慢慢来。” 下床去洗漱的时候,季逸眼光一瞥,就看见了床边纸篓里和几团卫生纸包裹在一起的东西。 昨晚他有些冲昏头,一时没在意,现在才想起来问:“你家里怎么会有这个?” 南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了一下,说:“和你睡过的第二天就买了,以备不时之需。” 季逸:“......” 南风无限惋惜的叹了口气,又说:“没想到昨晚才派上用场,买早了。” 季逸:“......” 南风见他微微皱了下眉,想着,他应该是又想到了那件事,心里顿了下,轻咳一声,转移开话题说:“我今天不和你一起去疗养院。” “为什么?” 南风按灭烟,说:“上午要去画室,下午去超市,我说了,要给舒嘉做酸菜粉条。” 季逸点点头,说:“好,你什么时候过去?” 南风掀开被子,伸了伸胳膊,说:“看情况吧,要是早的话就傍晚,或者明天。” 季逸眉脚重重一跳,拉过被子瞬间就又将她包了个严严实实,他咬牙看着她,声音恶狠狠的:“秦南风!” 他动作太快,南风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他裹在了被子里,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颇为无辜的看着他:“怎么了?” 她还敢问怎么了? 玻璃墙上的窗帘被她之前摘下来洗掉了,现在还没挂上,而且她身上和这面光滑的玻璃镜一样,寸缕不着,就这样敞敞亮亮的掀被子,她倒是大方! 南风想了想就明白过来,她看着季逸面色不善的脸,歪着头,用鼻尖蹭了蹭他脸颊,故意笑着说:“好花哪怕众人赏?” 季逸眼神冷的能滴下水来:“你再说一次!” 南风扑哧一声笑出来,低声在他耳边说:“经风经雨为君开。” 季逸怔住,刚才那股火气瞬间化成一腔柔情似水。 南风这个人,最习惯的事情就是隐忍和伪装,难过了忍着,受伤了藏着,感动了装作不在意,就算是遍体鳞伤,也不会先开口服个软,她很少,甚至是从没有过这样放低姿态,如同小女人一样撒娇的时候,季逸的心,瞬间软的不可思议。 他突然收紧了手臂,南风低呼一声,他已经再次吻了下来。 “季逸!”南风找准时机,从他炙热的唇下逃开了一点:“你上班要迟到了!” 季逸掰过她的头,咬上她娇嫩的唇瓣含糊答道:“院里我说了算,没人会记我迟到。” 南风:“......” 他滚烫的掌心顺着她纤细的腰肢一路向下,南风身子抖了一下,迅速在被子里握住他的手,做最后的抵抗:“可是我要去工作室!” 季逸:“你的工作室也是你说了算,晚点没关系。” 南风:“......” 季逸吻她的眼睛,声色低哑:“而且你那么多的存货储备,不用浪费了。” 南风:“......” 最后的时候,她简直是欲哭无泪,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而餍足过后的某人,临走前居然还亲了亲她额头,似笑非笑的说:“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燃。” 好好的两句诗,此时从他嘴里念出来,就多了那么一股子风月旖旎,南风气的拿脚踢他:“滚!” 季逸哈哈大笑,然后神清气爽的出门了。 南风腰酸背痛,躺床上翻个身腿根都抽筋似的,画室是去不成了,她只好给齐然打电话改了时间,挂了电话,不到片刻,就抵不住浓浓的倦意,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下午,要不是手机铃声,恐怕她还醒不过来。 她迷迷糊糊的接起电话,口齿不清的‘喂’了一声。 电话那边的季逸一愣,随后笑问道:“还在睡?” 听见他的声音,南风瞬间清醒,才后就炸毛了:“季、逸!”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个人面兽心的混蛋!” 季逸也不恼,依旧柔声哄着她:“哟,中气十足啊,你这精力不是挺充沛的么?” 南风握着电话从床上坐起来,腰还是疼的她想飙脏话,她忍了忍,没出声。 季逸问:“怎么不说话了,真生气了啊?” 第131节 南风说:“你、说、呢!” 季逸‘唔’了一声,未置可否,只是说:“那你好好休养,不服的话,咱们择日再战,我随时奉陪。” “禽、兽!”南风啪的一下挂断了电话。 她的确是精疲力尽,睡了大半天还是缓不过来,于是再次闭上眼睛,重新攒存体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被声响吵醒。 这次不是手机铃声,而是门铃声。 南风恨恨咬牙,捡起地上的睡袍往身上一裹,如同一只暴躁发怒的狮子,跑到客厅去开门。 门一开,就看见季逸手里拎着几个袋子,站在门口,看见她此时的情形,脸上是啼笑皆非的表情。 南风也有些愣,转头看了看客厅墙上的钟表,又瞪他一眼,问:“你回来干什么?”这应该正是他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刻。 季逸揉了揉她的头发,对她的起床气熟视无睹,拎着袋子就进了屋:“来给你喂食。” 南风随着他往餐厅走,嘴上却冷哼了一声,说:“黄鼠狼给鸡拜年。” 季逸摆碗筷的手微微顿住,抬头看了她一眼:“所以,你是?” 卧、槽! 南风在心里暗暗咒骂,他妈的,自己睡不醒的时候智商果然不在线! 季逸只拿了一副碗筷,将打包而来的食物一一摆在桌子上,南风洗漱之后过来,皱眉问:“你不吃?” 季逸说:“没时间了,你自己吃吧,吃完不用管,再去睡一会,等我晚上回来再收拾。” 她这才明白,他是专程挤出这么丁点时间,回来投喂她的。 出门前,季逸说:“下午别去超市了,等我把食材给你带回来。” 南风说:“好。” 他又问:“酸菜、粉条、配料,还需要别的么?” 南风摇摇头,说:“也不需要粉条,家里有。” 季逸点头:“那我走了。” “好。” 季逸走出两步,又听她喊了一声:“季逸。” 他转身:“嗯?” 她眼中有波澜涌动,声音却依旧平静:“路上小心。” 季逸点头,笑着说:“知道了。”然后出了门。 南风坐在餐桌边,慢条斯理的吃完了这顿已经过了饭点的午餐。 吃完饭,她思忖了片刻,还是将餐桌收拾得干干净净,收拾完餐具之后却觉得仍不过瘾,于是跑到洗手间,将头发绑成一个马尾,拿了清净工具,撸起袖子,将房间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收拾了个底朝天。 等她终于看着一屋的洁净如新,满意的去泡澡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吹过头发,趁着季逸没回来前又吃过了药,她才走到露台上,望着远处的天空的苍茫星海和华灯初上,点上了一支烟。 夜风习习,微凉,但她心里却宁静而惬意。 烟抽到一半,接到徐轩的电话。 徐轩问:“最近身体怎么样?” 南风呼出一口烟气,说:“吃嘛嘛香。” 徐轩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呼气时的气息变化,冷不丁的问:“你又开始抽烟了?” 南风皱眉说:“只是电子烟,没有焦油和尼古丁。” 徐轩的声音有些无力:“那也最好不要,南风,你的手术就......” 南风打断他,声音清冷“徐轩,就算我等到合适的供体,你就一定能保证,手术会百分之百的成功?” 原位心脏移植,不要说是在国内,就是放眼全世界,哪怕有最好的主刀医生,最先进的技术,也没有人敢下这样的保证。 果然,徐轩沉默了一会,说:“我不能。” “那么,就算手术成功,心脏移植的患者最长的寿命有多久?” 徐轩开不了口。 南风冷笑,继而替他回答道:“这样的手术,最要命的就是术后的移植排斥反应,所以80%的患者,平均延长寿命也只有两年多一点,如果运气好一些,移植排斥反应得到控制,也不过再多活十年,况且,术后还要始终服用免疫抑制剂......徐轩,我今年二十四岁,就算老天再如何眷顾我,我充其量能活到三十五左右,就要跟这个世界说拜拜了,而且是拿药当饭吃的十年,你说,这样活着,有意思吗?” 花一般的年纪,人生中最好的年华,之于她而言,却这样短暂,刚一开始,便被宣告了结束。 那么当经年之后,形销骨毁,整个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能不能有一点的,还能够抓得住的意义,留在这里,能够证明,这个世界,她来过? 电话那端的徐轩半天没有说话,南风隔着听筒,能听见他沉重而无力的呼吸声。 可她心里此时却异常放松,笑了笑,说:“所以说,我现在能多活一天,都是赚的,既然如此,又何必纠结于那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人生苦短,我只要,也只有现在。” 徐轩沉默良久,说:“我明白,那,下周来做例检,别忘了。” 第132节 她回答的轻快:“好的,再见。” 结束了通话之后,她又在露台上站了一会,重新点上了一支烟。 抽完烟,她去厨房做了晚餐,然后坐在沙发上,等季逸回来。 电视里播着一部无聊的言情电视剧,女主角正靠在男主的肩上,哭得梨花带雨:“这辈子、下辈子,我都要和你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听到这样烂俗的台词,南风忽然笑了一下。 她没有那么大的奢望与野心,她只要现在,能久一点便是更好,不能,她也无话可说。 她活过,拥有过,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最近不能及时回复大家的留言,但是大家留给我每一个字我都看到了,深鞠躬——谢谢大家的支持和喜爱~么么哒~ 第77章 季逸在晚上八点多才带着从超市买来的食材回到家里,一进门,看着焕然一新的房子,愣了愣,说:“请了保洁?” 南风瞪他一眼,说:“嗯,家政公司推荐的,姓秦,之前画过画,据说还是个美女,我觉得挺巧,就让她来收拾一下。” 季逸坐到她旁边,将超市的袋子放在茶几上,捏捏她的脸,笑着说:“嗯,家政公司没骗你,长的确实漂亮。” 季逸吃完晚餐,洗了澡出浴室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他裹着浴巾走进卧室,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床上的人一番,南风腿根还疼着,此时不禁被他看的头皮发麻,索性横眉冷对:“看屁啊!” 季逸乐了,笑着点点头:“对啊,看屁。” 南风:“......” 他眼看就要抬腿上床,南风拽起一个靠枕就砸了过去,顺带伸腿踹他:“滚!离老子远点!” 季逸轻而易举的躲过了靠枕和她的飞腿,长腿一迈就将她制住:“小胳膊小腿挺灵活啊,上午没收拾服你是吧?” 南风别开他的手,一个锁腕就扭住他的手腕,然后又试图用腿缠住他腰腹,季逸见状笑的更加肆虐:“就你这花拳绣腿的,又想打实战?”说完便轻巧的卸了她的力量,顺手一勾,就把人摁到了床上。 南风背对着他,半张脸都紧紧贴着床垫,忽然‘啊’了一声。 季逸以为是不小心弄疼了她,连忙松开手,把她身子扳过来,皱眉急道:“碰到哪了?我看看!” 南风趁他低头的空档,忽然一个起身,窜到他身上,季逸没有防备,直接被她仰面扑倒。 南风坐在他精壮的腰上,掐着他的脖子摇的他头晕目眩,咬牙发狠:“红带牛x哈?晃死你晃死你晃死你!” 季逸笑的眼泪都要飚出来,可她就是不肯松手,最后她被逼的没办法,只好挠她腰间的痒痒肉,南风惊叫,笑着跌落在他怀里,两个人闹成一团。 入夜,南风安静的靠着他的肩膀,望着头顶的水晶灯,嘴角带笑。 季逸将她脸侧的一缕长发别在耳后,指尖卷着她的发梢,问:“你笑什么?” 南风说:“笑你。” “笑我什么?” 南风抬头看他一眼,摇头,说:“不告诉你。” 她不说,季逸就不问,只是说:“明天去给舒嘉送饭?” “是啊,本来是说今天的,结果早上被禽.兽突袭,没去成不是。” 季逸笑着问:“哟,这是夸我呢?” 南风拿眼斜睨他,皱眉道:“原来你喜欢禽.兽这个昵称,早说啊。” 季逸揉揉她头顶:“我比较喜欢你隐晦的称赞我体力好。” 南风‘哼’一声,说:“得瑟。” 季逸笑的温和:“只对你得瑟。” 南风看着他在灯光下温润如玉的眼瞳,好几秒,没说话。 季逸附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关掉了床头的壁灯,说:“睡吧。” 南风滑进被子里:“嗯,睡了。” 第二天上午,他们一同起床,洗漱过后,季逸说:“我带你去吃早点。” 南风皱眉,看上去不怎么情愿:“早点摊?” 季逸知道她有轻微洁癖,便直接将风衣从衣架上摘下来,穿在她身上,又给她围上羊绒围巾,揽着她往门口走:“地道的碗蒸豆花,而且环境很干净,走吧,不尝一尝可惜了。” 南风被他推进了电梯间,下楼后又被他拽上了车,季逸看着她皱眉系安全带那股别扭骄矜的小样,只觉得好笑。 车子没开多久,就在一家门面很小的早点部门口停下,下了车,进了屋,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浓浓的豆花香,其中还夹杂了一点油泼辣子的辣气,店里摆着几张木桌,三五个人一桌,人人面前摆着一碗豆花,吃的不亦乐乎。 光是闻着那飘出来的香味,就让人胃口大开。 季逸在点餐口要了两碗豆花,南风直径挑了一张空桌坐下,季逸回来后,坐在了她对面。 早点部的老板手脚麻利,不一会,两碗热气腾腾的豆花就端了上来。 盛豆花的碗很大,碗瓷白中泛着灰,碗口有两道细细的篮圈,碗边还有一小块缺口,季逸拎起桌上的热水壶,想给她烫一下勺子,给南风却直接把勺子拿过来,说:“来都来了,还瞎讲究什么。” 她脸上的不耐烦的神情,可眼神里却不经意间流露出期待,季逸笑了下,没说话。 在他面前,她所露出的真性情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多。 南风学着季逸的样子,往豆花上倒了点醋,又捏了一小撮咸菜粒,还有几颗煮好的黄豆,最后又舀上了一点油汪汪的辣子,用小勺把豆花割成小块,然后盛了一小勺,吃进嘴里。 第133节 季逸问她:“怎么样?” 怎么样?! 软滑的豆花在舌尖滚了一圈,然后就是满嘴的豆香味,齿间还有油辣椒的香辣酥麻,配着小咸菜的味道和醋香,好吃的她简直要把舌头都吞下去! 南风又吃了一口,冲他点点头:“关中风味,很正宗。” 季逸微微扬眉,有些好奇,问:“你去过关中?” “没去过。” “那你怎么知道碗蒸豆花是关中特色?” 南风又咽下一口香喷喷热乎乎的豆花,淡定说:“常识。” 季逸笑了笑,抽出桌上一张纸巾熟稔的伸手替她擦擦嘴角:“真是博学多才。” 隔着粗糙的面纸,南风也能感受得到他指尖的温度,温烫的,柔软的。 南风看他几秒,没说话,继续低头吃豆花。 满满一大碗豆花,她最后居然全部吃下,出门的时候,还在揉着胃。 上了车,季逸问她:“吃撑了?” “嗯。”她皱着眉点头:“都撑到头顶了。” “没事,难得有胃口就多吃点,我养得起。” 南风绷起脸,冷声道:“哪个需要你养了?” 季逸只是笑笑,没做声。 记忆送她先去画室,到了楼下,南风下车,走两步,又被季逸叫住,他问:“你什么时候过去?” 南风说:“下午。” 季逸说:“好,不过,你的酸菜粉条我要第一个尝,到了给我打电话。” 南风说:“我在家给你留些不就行了?” 季逸却坚持道:“不行,我要第一个吃到。” 南风抿了抿嘴角,说:“知道了。”然后走进旋转门里。 上午的时间和齐然讨论了几个约稿的风格,不知不觉中,就到了十一点。 齐然问:“中午吃什么,我去订。” 南风揉了揉依旧饱胀的胃部,说:“算了,我吃不下,早晨居然吃了一大碗豆花,你知道那碗有多大吗?”她伸出手在齐然前比划了一下:“那么大!他妈的撑死我了。” 齐然有些好奇:“豆花是什么鬼,豆腐脑吗?” 南风居然认真的跟她解释了一番,最后说:“虽说和豆腐脑差不多,但是不一样,比豆腐脑好吃。” 齐然更加诧异了,盯着她好半晌,才说:“南风,我觉得你变了。” “嗯?” 齐然笑了笑,说:“变得比之前暖了许多。” 之前的秦南风是个什么样子,齐然清楚得很,清冷、孤傲,浑身上下的散发着冰凉的气质,疏离冷漠又难以靠近,可现在的她,虽说和之前变化不大,但是,冷漠中却多了那么一丝暖人的人情味。 南风跳下桌面,点了根烟,说:“得了吧,变得比之前能吃了倒是真的。” 抽了两口烟,南风看了一眼时间,便将烟熄灭,说:“我回去了。” “这么早,有急事?” 南风呼出一口气来,轻声说:“给舒嘉做饭去。” 齐然静默了两秒钟,说:“我送你吧。” 南风点了点头。 路上齐然接了个电话,应该是有人约饭局,到了南风公寓楼下,齐然说:“我不上去了,有机会再品尝你的手艺。” 南风笑了下,说:“行,而且我本来也没打算管饭。” 齐然嗔怪的白她一眼,开车走了。 到了家里,南风洗过手,就扎进了厨房。 她第一次做东北菜,生怕程序不对而影响了味道,就把ipda摆在一边,边学边做。 先将酸菜洗了两遍,攥干水份,又把葱姜去了皮,切成葱花和姜片备炒,给锅里加上水,正准备点火烧开放粉条的时候,门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她只好先停下,去开门。 门开了,南风明显愣了下,继而眼神都冷了下来,她问:“找我?” “嗯哼。”方怡施施然的笑了笑,点了下头,说:“不准备请我进屋坐坐?” 南风也笑了一下,极淡,极冷:“不准备。” 方怡脸上的笑容就变得有些讪讪,过几秒,又恢复自然:“意外我是怎么知道你地址的么?” 第134节 南风靠在门口,点了支烟叼在嘴里,果真一点也没有想请她进门的意思:“不意外。” 方怡的脸有点泛红,还是自顾说道:“我知道他在你这里过了两夜,昨天晚上趁他过来的时候,跟在他后面,就找着了。” 南风吐出一个寡淡的烟圈,问:“有意思?” 方怡说:“有意思啊,当然有意思。” 南风懒得跟她废话,想关门,却被她拦住,方怡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抵着门,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南风松开门把上的手,闲散的再次靠上墙:“那就快放。” 方怡沉淀了片刻,用她觉得已经是最冷静的语气,平声问:“你们,这算是破镜重圆了?” 南风冷笑:“关你屁事。” 方怡:“......” 她被噎的不轻,缓了缓,又说:“秦南风,我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我爱了他那么多年,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拱手相让!” 南风又笑了一下,依旧不痛不痒,扬眉道:“关我屁事。” 方怡:“......” 这女人,软硬不吃,刀枪不入,方怡一时间找不到台阶下,一张娃娃脸憋得通红。 南风瞥她一眼,问:“说完了?不送。”再欲关门。 方怡一把将门推住,终于狂怒,眼里含着泪也是通红:“那么,如果我告诉他,当年撞死季林的人根本不是你而是你妹妹,你说,这关不关你的事?!” 南风的手倏然顿住,心上被人狠狠砸了一块巨石。 她脸色有些发白,人却还算镇定,只是沉默了一会,清冷的眼眸死死盯着方怡的脸。 半晌之后,南风问:“那天在花坛偷听我和舒嘉说话的人,是你?” 方怡笑,眼神中有嗜血的残忍光芒:“我真庆幸自己听到了!” 南风问:“你想怎么样?” 方怡说:“我会想怎么样,全都要看你会怎么做,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离开他,借口理由你自己编,做到了,我就当那天什么都没听到;做不到,一个星期以后,我亲口告诉他。” 她顿了顿,换上了一副志在必得口吻:“你说到时候,他是会先跑过来给你几个耳光,还是会先去涉外法.院起诉你和你妹呢?” 南风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最后,她点点头说:“明白了,你可以走了。” 方怡捋了捋头发,此时的笑容终于有了一种胜利者的仪态万千,她轻飘飘的开口:“说话可要......” 南风抬起乌沉的眼眸看着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门外—— “滚!”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这章的盆友们,表拍我→_→(顶锅盖逃窜....) 第78章 傍晚时分,南风拎着保温桶到了疗养院时,天色昏沉,竟然下起了密密的冬雨,她出门时没有带伞,在院子里走了一小段路后,头发上已经沾了一小层水珠。 季逸远远的就从办公室的窗户里看到了她一步步走进来,连忙放下手里的病例,扯了大衣就疾奔出门。 南风还没有走到楼门口,就看见飞奔出来的季逸,他手里拿了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步子很急,但是脸上依旧是沉静的神色。 南风停下步子,看着他冒着寒雨一点一点的靠近。 南风的脸上也有雨水,是冷的,但是这一刻,她心是热的。 季逸大步走到她身边,接过她手里的保温桶,将大衣一抖,将她兜头笼罩在衣服里,然后护在怀里,往楼门口去走。 透过衣襟的缝隙,南风看到他额前的湿发,正一滴一滴的往下滴着雨水,她挣了一下,就听见他淳厚低沉的声音:“别动。” 她只是想让他也到衣服里来,可他这样一说,她果然就不再乱动。 到了他的办公室,季逸将保温桶放在桌子上,然后又找了毛巾,给她擦头发,南风安静的坐在沙发上,微垂着眼眸,任他握着毛巾,仔细的擦过自己的脸,发丝,还有双手。 等他擦完了,南风抬起头,说:“你身上也湿了。” “没关系。”季逸拿毛巾随意擦了几把头发,又将保温桶拎过来,打开盖子,一阵香气腾腾的白雾就冒了出来,汤水浓稠,酸菜粉条的香味顿时弥漫。 季逸看了她一眼,笑着道:“行啊你。” 南风不骄不躁却也不卑不亢的回答:“我一直都很行。” 保温桶分上下好几层,季逸看了看,饭菜都是分盛了两份的,他将自己的那份拿下来,又重新盖上盖子,说:“舒嘉应该醒了,要给她送过去吗?我和你一起。” 南风摇摇头,站起来,说:“我自己去吧,你先吃。” 季逸说好,她便拎着保温桶出了门。 舒嘉住在单独的特护病房里,南风穿过九曲回肠的病房走廊,七拐八拐之后,才找到她的病房门。 到了门口,南风敲门,里面没有人回应。 隔了两秒,她伸手,将门推开。 舒嘉正坐在病床上,身上穿着白底蓝条的病号服,一声不响的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冬雨。 她微微侧着头,脸上的表情宁静极了,就像身处另一个无声的世界。 第135节 南风心里荡起涟漪,她不知道,此时舒嘉的眼中,除了黑暗,还剩下些什么。 是这如泣如诉的暴雨?还是天边那阴沉的铅云? 她走到床边,轻声叫她:“舒嘉。” 听到声音,舒嘉慢慢转过头来,乌沉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她站立的位置。 南风自然而然的冲她笑了下,然后把保温桶放在病床的小桌上,打开盖子,又将筷子给她拿在手里,说:“喏,你的家乡菜,试试怎么样。” 她知道,舒嘉虽然没说,但她一定不希望自己喂她吃,所以,她就像从前那样,当她只是个普通人。 果然,舒嘉弯了弯嘴角,然后慢慢伸出握着筷子的手。 南风不动声色的将保温桶挪了下位置,舒嘉便准确的一下子就夹到了菜。 她尝了一口,好半天,说:“不错。” 南风坐在她床边,笑道:“那以后我常做。” 舒嘉点点头,吃的很认真,却极慢。 南风时不时的调整着保温桶的方位,确保她每一下都不会夹空。 病房里很安静,窗外却是风雨满城的声音。 南风忽然说:“给你讲个笑话。” 舒嘉倒是意外:“你会?” 在她的印象里,她连真心的笑一笑都是奢侈,讲笑话逗别人开心这种事,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南风没回答,却兀自说道:“有一天,小鸡出门回来,看见小猪在院子里溜达,小鸡问:主人呢?小猪说:去市场了。小鸡问:去市场干嘛?小猪说:“卖蘑菇去了!小鸡听闻,掉头就跑。小猪纳闷喊到:你跑啥啊?小鸡回头骂道:她要是买酸菜和粉条,你他妈的跑得比我还快!” 舒嘉举着筷子沉默了半晌,然后微微勾了勾嘴角。 南风挫败的叹口气,惆怅道:“算了,我果然不适合谐星路线。” 舒嘉又吃了一些,就将筷子放下,南风也不催促她多吃,将餐具收好后,就那么静静的陪她坐着。 舒嘉还是望着窗外的寒冬夜雨发呆,许久之后,轻轻说道:“来到s市快一年了,就差这冬雨,他没有陪我看过。” 南风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而舒嘉也只说了这一句,就再度陷入沉默之中。 南风陪了她很久,临走的时候,她蹲在床边,死死拉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舒嘉,我一定会让你再看见,不管是s市的冬雨,还是大东北的白雪,我保证!” 舒嘉没说话,眼底却渐渐漫起湿意。 南风出了病房,没走几步,就看到一群医生浩浩荡荡的来查房,她在人群里看到了方怡,没有闪避,直径走过去。 可方怡却在她身边停下脚步,对旁边的医生说:“我一会过来。”然后便笑意盈盈,高深莫测的看着她。 方怡挡在她面前,刚想开口,南风却直接撞开她的肩膀,微扬着头,连一眼都不屑再看她,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 回到季逸办公室,他正伏在办公桌上写工作日志,听见脚步声,连头都不需要抬便知道是她。 季逸说:“我还没吃,等一下咱们一起吃点。” 南风饶有兴致的问:“你怎么知道进来的是我?” 季逸笔锋不停,简洁道:“除了你,没第二个人敢进我办公室不敲门。” 南风:“......” 他工作,她便坐在沙发上闲闲的抽烟,办公室里的白炽灯很亮,她透过青白的烟雾凝视着灯光下季逸的侧脸,夹着烟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 时间过的很缓慢,这一眼,就是一万年。 等季逸合上日志薄,坐到她旁边重新打开保温桶的盖子时,饭和菜都只剩下余温了。 南风皱眉,口气不善:“嚷着要吃,给你送过来又眼巴巴的看着它变凉,你逗我呢?” 季逸将筷子塞到她手里,自己又拿起一双,夹了一口酸菜尝了尝,说:“不凉,现在吃刚刚好。”见她还是冷着脸,季逸笑了下,说:“不信你尝尝。” 南风看着他的笑容出现在嘴边,又收拢,顿了一下,说:“你喂我吃。” 季逸意外的看她一眼,眼神中尽是难以置信。 她又强调般的重复了一遍:“你,喂我。” 季逸当然不会拒绝,夹起一小口菜,送到她嘴边,她没动,直接就着他的手吃进嘴里。 不算凉,但也不再温热,那温度,更像是一颗淋在寒雨之中的心,被冷风吹走温度,却还剩下一丝的暖意,聊作慰藉。 南风说:“谁让你等我?这下你可不是第一个尝到的了。” 季逸又慢悠悠的吃了口菜,泰然道:“我是。” 南风想了一下,明白过来,低声骂他:“流氓!” 季逸揉揉她的头发,说:“你怎么不吃?” 南风往后靠上沙发靠背,跷二郎腿,又点了根烟冲他吐一口烟圈,说:“回家、吃大餐。” 季逸握着筷子去夹菜的手顿住,有些隐忍的看她一眼,似笑非笑的问:“哪个刚才说我流氓来着?” 第136节 南风淡淡说:“哦,那算了。” 季逸将筷子一放,几下将桌面上的保温桶收拾好,站起来摘下大衣,沉声道:“回家!” 南风眼角都是碎碎的笑意,被他一下子拉起来,裹在大衣怀中,出了门。 雨还在下,他们快速跑出大门,季逸先将她送到车上,才转到另一边,拉开车门,跳上车来。 南风身上几乎是一丝雨水都没有再淋到,可季逸却再次从头湿到脚,他将大衣脱下来,扔在后排座位,然将暖风开到最大,南风默默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知道为什么,从心到身体,一起颤了起来。 季逸转头,看到她一双清亮的眸子,此时像是弥漫着漫天的水雾,湿润熨烫,像是要看进他心里。 季逸觉得她有些不同寻常,问:“怎么了?” 南风摇摇头,咬着牙说:“回家。” 到了公寓楼下,南风没有在钻进他的大衣里,而是拉起他的手,在雨中一阵狂奔,等到他们进屋时,两个人都淋成了落水狗。 季逸刚刚关上门,一转身,她便扑了上来。 她的唇冰凉,呼吸却滚烫,一下一下,全部喷洒在他的下巴上,脸上,眼睛上。 两个人隔着湿透的衣衫,无声相拥,抵死缠绵。 这个城市依旧暴雨如注,唯有小小的浴室里,温暖静谧。 两个人泡在热水中,南风靠在他的胸膛,安静的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都沾着温热的水汽。 季逸的指腹无意识的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手指下的肌肤滑嫩柔白的像是牛奶雪缎。 季逸在她耳边问:“累了?” 她慢慢摇摇头,睁开眼睛,仰头凝视着他。 浴室里没有开换气,水汽蒸腾,大团大团的雾气缭绕,在眼前缓慢聚拢,再散开,季逸看着她的眼神,总觉得,她有话要说。 过了不知多久,南风问:“你说,要是有一天我们不再见面,会需要多久的时间来忘记彼此?” 季逸往她身上撩着热水的手停住,过一会,又继续,问她:“为什么问这个?” 南风笑了笑,说:“不为什么,就是想知道,咱们两个人,到底谁更狠心一点。” 季逸捏住她的下巴,缓缓转过她的头,他俯视着怀里的人,一字一句:“论狠心,我不如你,但是有一点,你一定比不上我。” 南风问:“是什么?” 他黑沉的眼瞳注视着她的脸,南风觉得,她仿佛被那目光穿透,从眼睛,一直刺穿了她的灵魂。 季逸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 南风无声的笑了笑。 白色的水雾中,她的一双眸子眼波潋滟,看着他的神色忽然有些莫名的忧伤。 忧伤?这种神态,不可能会出现在她的眼里。 而此时,她的一双眼睛,像是在诉说,像是在安慰,更像是,在告别。 作者有话要说:  菇凉们,特殊情况请假一次,下章咱们周四约哈→_→ 爱大家,么么哒~ 第79章 画廊的展厅里一片灯光璀璨,南风一身裸色晚礼,站在无数闪光灯和黑洞洞的镜头前,嘴边的笑容疏离而华贵。 今天是她正式签约新的画廊后,画作新系列揭幕的日子,众多圈内媒体和大批记者到场,场面波澜壮阔。 南风身边站着一个男人,身影颀长,面容英俊。 外界有传言称,秦南风正式终止了《人.性》的连稿而开的新系列,就是专门为这个男人量身打造。 半年前,她刚刚从疗养院跳楼事件的阴影下摆脱出来,当时,那位大名鼎鼎的心理医生曾在记者会上宣告天下,表明与她之间的关系,可没想到,秋去冬才来,转瞬之间,她便换了新宠。 外界一时间众说纷纭。 揭幕仪式是现场直播。 有记者问道:“秦小姐,有知情人称,说您这次的作品,是专门为了身边的这位模特而作,请问是真的吗?” 南风轻轻笑了下,说:“我画每一张画,都不是为了别人,也不是为了我自己。” “那是为了什么而画,艺术?” 南风又笑,朱唇微启,说了一个字:“钱。” 在场的人媒体记者俱是一愣,随后都被逗得哈哈笑了起来。 又有记者问道:“那么,这次的新系列命名为《忘念》,请问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南风说:“没什么特殊的,只不过就像人生,该记住的便记住,记不住的,就忘掉。” 记者们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揭幕仪式的最后的合影拍照的环节,南风在画廊工作人员的簇拥下,往拍照台走去,一个没留神,脚下一绊,高跟鞋的跟就缠上了散落在地上的设备电线。 南风身子一个趔趄,下一秒,腰际便被一条坚实有力的手臂环住,人顺势跌进了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里。 “小心。”新晋模特在她耳边轻声的微笑叮嘱,眼中的柔情夺目。 第137节 南风抬头,对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温柔一笑。 记者们毫不犹豫的举起手中的相机,拍下了两人四目相对,柔情蜜意的这一刹那。 季逸坐在电脑前,面无表情的看着屏幕上定格的那个直播画面。 拍照完成,仪式直播也就结束了。 接下来便是宴会,千篇一律的无聊乏味。 南风站在酒店露天的宴会台上,靠着身旁的栏杆,眼下是华灯闪烁的红尘烟火,远远望去,像是一片绵绵的星海,让她忽然想起那片加勒比海岸的星空。 若是可以,真想再回去看一看那片蔚蓝浩瀚的神秘海洋。 夜风很冷,她微微抱起双臂,却留不住一点温度。 身上蓦然被披上了一件外套,她转头,看见阿司站在身后看着她,嘴边有一抹温暖的笑意。 周遭的人群还在共襄盛举,她从手包里翻出烟来衔在嘴边,问他:“有火吗?” 阿司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附身替她点烟。 旁边的角落里有闪光灯的光线骤然亮过,点好了烟,她平静地抬起头,冲他笑了一下。 阿司走到她身边,用仅限于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低声说:“为了找我演一场戏,你真可谓是煞费苦心。” 南风悠然的吞云吐雾,平声道:“没办法,临时抱佛脚,好在你演技还不错。” “废话。”阿司哼了一声:“学了快十年的表演了,这点小场面还应付不来的话,怎么好意思收你的钱。” 南风笑了下:“业界良心。” 躲在阴影处偷拍的那个记者依旧潜伏,南风狠狠吸了口烟,说:“我再给你两万,加场戏。” 阿司意外的看了她一眼,皱眉道:“什么戏?” 南风举着夹着烟的手臂,慢慢转过身来,平视他的眼睛,她嘴边分明带着一丝浅笑,但是眼里冰冷的温度,却让人透骨生寒。 她缓缓冲他吐出一个烟圈,他便懂了。 又是一声快门的轻响,阿司额角不自觉的跳了跳,对上她清冷凝固的眼神,有些无奈的低声道:“你这眼神,冻都能冻死我,我怎么还下的去嘴......” 话没说完,脖颈忽然被她环住,轻轻一拉,她冰凉嫣红的柔唇便贴上他的。 这一下,不仅是角落里按快门的声音此起彼伏,就连四周都惊起一阵阵吸气声。 片刻,南风放开他,怡怡然的转身,对着周围或是惊愕或是意外或是兴奋的人群莞尔一笑,故作娇嗔的挑挑眉:“各位,要是网上或是杂志上报道了些不该报道的东西,我可是要起诉维权哦。” 众人一愣,随即尴尬的笑笑,散开,继续举杯开怀。 最后这一幕戏演完,阿司的手还搂在她的腰间,南风轻声说:“再不放开,我扣工钱了。” 阿司也和众人一样,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抽回放在她腰上的手,说:“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电影学院的学生,从小学表演,本以为对人的情绪和感情的控制已经炉火纯青,可是,认识她不过两天时间,谈话内容也无非是演戏和酬劳,但他隐约觉得,这个女人,比他这个专业的行家,还能隐藏自己的情绪,还善于伪装自己的面容。 南风兀自轻笑:“有什么不明白的,人还不都一样,两条胳膊两条腿,谁也不比谁多点什么少点什么。” 阿司皱眉,可她素白的脸颊在月光下更显得清静如水,沉静中居然带了一丝慈悯。 如果不是先前早就了解过她的风韵历史,如果没有听闻过她的经理人和那位男模之间的桃色生死恋,他几乎就要相信,这个人,只是一个不太爱说话,但是内心纯净善良的姑娘了。 只可惜,她是披着白雪公主外衣的妖精,中西合璧,古今贯通,谁沾上谁倒霉。 夜深时分,宴会终于散场。 等到媒体记者和宾客走得差不多了,南风才和齐然阿司一起从后门到停车场。 临别时,南风给了阿司一张卡,说:“五万块,一分不少,密码六个一。” 阿司嗤笑一嘲,拿了卡,走掉了。 齐然取了车过来,南风上车,靠在副驾上,歪着头,略显疲惫。 齐然看着阿司走远,忍不住烦躁的怒道:“真不明白你整这么一出是他妈的为了什么!” 南风侧头,婉然一笑:“我他妈的也不明白。” 她也不明白,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怎么就想出这么个又蠢又傻的方法来。 但是,她没得选,从来没得选。 齐然叹息,道:“明天报道会写成什么样,你自求多福吧。” 南风说:“嗯,写的不生动就让杂志社返稿。” “你!”齐然怒目:“你他妈的没救了!” 南风笑笑:“开车,回家了。” 她知道,她早就没得救了。 齐然沉默的开着车,南风亦是一路无话。 快到南风公寓的时候,电话铃声划破了沉寂。 南风从手包里拿出手机,看了几秒号码,然后接通。 第138节 季逸问:“还没结束?” 南风说:“结束了,在路上。” “嗯。”季逸沉声说:“路上小心。” 南风问:“你回来了?” “回来了。” “不是值班么?” 季逸沉吟片刻,道:“换掉了,回来看你揭幕仪式的直播。” 南风缓缓笑了起来,轻声问:“怎么样?” 季逸又是一阵短暂沉默,说:“很不错。” 南风还是笑,说:“我马上就到了,等我吧。” “好。” 挂了电话,南风将手机塞回包里,过了一会,将车里的暖风调的大了些。 她有些冷。 齐然转头瞥她一眼,见她嘴边仍挂着僵硬的笑容。 齐然喟叹道:“南风,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但是,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南风说:“放心,我好着呢。” 齐然摇摇头,无不惋惜:“苏皖、舒嘉、程琛,这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南风,不要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也别太不拿幸福当回事,能遇见一个自己爱的,也爱自己的人就好好珍惜,我们几个人里,现在只有你还有爱与被爱的能力了,所以,别再想些别的,既然心定了,就好好过。” 南风目视着车前方的玻璃窗,陷入了一阵长久无声的沉默之中。 爱,被爱?这几个字,他们从未对对方说过。 因为不敢,也不能。 一旦说出口,便回不了头了。 况且,在她看来,有些话即使不说,他亦能懂。 到了公寓楼下,南风下车前问齐然:“舒嘉的车钥匙,是不是在你那里?” 齐然说:“是,出事之后,我一直帮她收着,车也停在了画室停车场。” 南风伸出手:“给我吧。” 齐然心里一紧:“你干嘛?” 南风笑了笑:“不干嘛,改天给她送疗养院去,等她好了,指不定要飙到哪里去疯。” 齐然黯然了,从包里将钥匙找出来,递到她手上。 南风转身离开,走了几步,齐然放下车窗喊她:“南风。” 她回头:“还有事?” “想想我说的话,你——好好的。” 南风看她两秒,脸上漾起灿烂的笑容,重重点头答应:“哎!” 开门进屋,一室明亮。 季逸正穿着家居服,坐在沙发上等她。 他刚刚洗完澡,头发还是半干,额前几缕湿漉漉的碎发垂下来,难得显得有些稚气。 季逸说:“天这么冷,怎么没有穿件外套?” 南风耸耸肩:“忘了。” 她回到卧室换睡衣,将晚礼服随手扔在衣橱里,然后跑去浴室洗了澡。 从浴室出来,发现季逸仍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黑湛的眼眸中,有一层她知晓却不能言明的晦涩。 南风捋了捋吹干的长发,说:“睡吧,我累了。” 他目光烁烁,深深望着她,半晌,起身,说:“好。” 深夜,他们安静的躺在彼此身边,只觉得今夜出奇的沉寂。 南风是真的累惨了,过了一会,便兀自睡着。 季逸在黑暗中凝视着她的侧脸,手指慢慢紧握成拳。 南风有个习惯,就是不管哪个季节,不管什么时候,家里的窗户永远是半敞,她无法忍受房间里的空气阻止不流通。 睡到半夜,她被从窗帘缝隙偷偷潜进来的夜风吹醒,无意识的动了动,背后便贴上来一个温热的怀抱。 季逸问:“冷了?”声音很清晰,亦很清醒。 “嗯”,南风点点头,语调中还有一丝鼻音。 季逸将杯子抻过来一些,将她严严实实的裹好,又紧了紧抱着她的双臂:“睡吧。” 南风睁着眼睛,看着黑暗中的窗帘下摆发了会呆,轻声说:“季逸,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第139节 季逸重复了一遍:“睡吧。” 南风勾了勾嘴角,径自说下去:“今天的直播你全程看完了?那个模特的确是......” “我再说一遍——”季逸手臂微微发抖,几乎是咬牙阻止她接下来的话:“睡觉!” 南风怔了下,然后弯着嘴角,缓缓拉开他环在身上的手臂,向床沿那里挪了一下,轻声道:“晚安。” 季逸看着她的背影,嗓子忽然就酸了。 他们之间,隔开了一段距离,浓黑的夜色将两人分隔成两个不同的天地。 他看着那段空隙,忽然觉得,那将会成为自己日升月落,亘古流转都无法逾越的天堑鸿壑。 南风背对着他,眼睛睁得很大。 她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家的床,竟然这么大。 大道可以容纳这整个世界的空虚与冷漠。 房间很静,他们能听见彼此沉闷的呼吸声。 但是黑暗里,谁也看不到谁心底的痛楚。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上周大家久等了,我回来了mua~ 这篇文大概还有不到十章就完结了,所以会从现在开始一直日更到完结的,握拳! 关于盆友们说文风突然转虐要neng死我——咳咳,哪有猴年春晚都看不到孙大圣这件事儿虐→_→ 第80章 第二天一早,南风起床的意外发现季逸居然没有去疗养院。 她从卧室出来,就看见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茶几上放着打包回来的豆花,还在热气腾腾的向外冒着香味。 季逸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的,是今天新一刊的杂志,她走过去,看到封面上的自己,在暗夜妖娆的灯光下,和阿司深情拥吻。 直到她站在他面前,季逸才从杂志封面上抬起头来,目色阴鸷的看着她。 她与他对视,豆花袅袅的热气飘荡在他们之间,像一片白色的雪雾。 许久,季逸说:“我以为,昨天直播时那个小插曲,就是你的上限了。” 南风抿了抿唇,说:“当初看上他这个人,请他来做模特,可他说什么都不肯,没办法,我只好问他,要钱还是要人。” 季逸的眼底骤然掀起滔天风暴。 南风装作没看到,笑了下,说:“他说,要人。” 季逸手中死死攥着那本杂志,下颚线条绷得笔直,但南风依然看得出,他还在隐忍。 所以,她继续说:“是不是和当初我找你时的情形有点像?可他比你灵活变通多了,我......” “秦南风。”季逸截断她后边的话,用平静到有些绝望的语气问她:“在你心里,我的意义,和他一样?” 南风摇摇头,镇定道:“不是意义,是价值。” 这两个字,无疑是往季逸心上捅了两把刀,一瞬间,他就听见自己的心四分五裂的声音。 “价值?”季逸忍痛冷笑,说出来的话继而残忍无情:“这样算起来,你岂不是赔的大了些?” 他的计算方法,她心知肚明。 南风说:“是吗?但是和你纠缠的这段时间,我意外的洗白了之前混论不堪的背景和过往,尤其是疗养院召开记者会的那次,你当众说,我是你的谁,反而让我落得了一个和你风雨共济患难不离的好名声,算起来,我一点都不赔。况且——” 她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季逸一番,笑得暧昧:“第一次就碰到了你这么一个技术身材都一流的高手,我觉得,倒是十分划得来。” 季逸死寂的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她,额角的青筋微微暴起,南风笑了下,又说:“可是现在,我不需要这些了,而且,季逸,他床上的功夫,不、比、你、差。”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久到南风脸上的笑容已经僵硬,再有一秒,恐怕就要垮掉的时候,季逸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全身紧绷的力量像在瞬间被抽离,他说:“这是你的心里话?” “我有什么必要骗你?” “没有任何苦衷和难言之隐,这是你长久以来的真实想法?” 南风说:“季逸,你脑洞开得太大了。” 季逸站起身来,将那本皱卷的杂志轻轻放在茶几上,旁边,就是他带回来的豆花。 季逸说:“秦南风,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这些话,我听到了,也记住了,不管你和这个人之间是什么关系,我到底也曾对着整个s市宣告过,你是我的人,但现在你们就这样赫然被登载封面上,传遍了s市的大街小巷,之于我而言,这一巴掌,打的的确的过重了。” 南风说不出话来,她知道,他可以忍受自己作妖,但是,作为一个男人,绝不能忍受自己亲口承认过的女人当所有人的面,给自己扣一顶闪闪发绿的帽子。 就像他说的,这打脸的一巴掌,是个男人,都会暴跳发狂。 可季逸没有发狂,此时,却更加冷静淡漠。 他甚至没有再跟她说些别的话,只是静静的看了她几秒钟,然后转身离开。 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次争吵或是冷战,这一次,他们没有再说一句狠话,甚至没有一个正式的告别。 但是南风清楚,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南风在茶几前站了一会,然后去厨房找了碗筷过来,将豆花隔着塑料袋放进碗里,坐在地板上,慢慢的,沉默的,吃了整整一大碗。 齿间留香,胃里也是暖暖的舒适,这样一来,她心里好像也没有那么冷了。 第140节 吃完了豆花,她将碗筷洗好,又去浴室简单洗漱,出来后裹了一件长绒浴袍,走到露台上。 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白茫茫的大雾之中,从高处平视,只能看到远处高层建筑的一个边角。 南风在雾气中站了一会,点一支烟,然后拿出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对方显然不知道来电人是谁,礼貌客气的问候:“您好?” 南风说:“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方怡足足愣了有半分钟没有出声,最后轻笑一声,说:“好。” 南风直径挂了电话。 至此,一切尘埃落定。 有人说,习惯其实是一种生活模式,如果生活中突然多了谁或是少了谁,习惯被改变或是打破,原本固化安逸的生活也会随之掀起波澜,会让人手足无措。 但是南风没有。 她照常的画画,照常的吃药,照常去画室开例会,照常去徐轩那里做检查。 新系列《忘念》一经推展,便又掀起了一阵大热狂潮,收藏者们对每一幅画都趋之如骛,甚至有圈内转业人士评价道:“没想到,秦南风画抽象居然比人体还要技高一筹。” 的确,《忘念》系列的那些画稿里,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影。 没有阿司,更不会有他。 生活风平浪静,而那个人,就像是从不曾出现过一样。 她没有人们常说的那种‘我完全不敢想象没有你的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那种感觉,生命中没有了谁,她都还是一个人,过得也很好。 她甚至照常去疗养院看望舒嘉,舒嘉的情况也再慢慢好转,她知道,就算没有任何嘱托,作为医生的本职和天性,他也会将舒嘉作为一个普通的患者,尽责对待。 这就够了。 只是,去了疗养院那么多次,南风一次都没有再遇见过他。 那时候她才感知,世界那么小,注定了会相遇的人,哪怕渡过千山万水,也会走到彼此眼前;但是世界也那么大,动了念不要再见面的两个人,哪怕就在同一屋檐下,也不会再有交集和重逢。 冬去,春来,转眼间,又是一年。 农历春节的时候,她将舒嘉从疗养院接回家,她们两个人一起过年。 大街小巷张灯结彩,整个城市都浸润在浓浓的喜气氛围中。 南风将饺子煮熟出锅后,接到了齐然的电话,窗外是此起彼伏的烟花爆竹声,齐然在电话里兴高采烈的喊着拜年:“亲爱的,新年快乐!” 南风说:“新年快乐。” 她将手机放到舒嘉耳边,不知道齐然在电话说了句什么,她只见舒嘉微微弯了一下嘴角。 电视机里正播放着《一年又一年》,南风和舒嘉两个人围在茶几旁,安静的吃着水饺。 吃完饺子,春节联欢晚会便拉开了帷幕。 电视机按了静音,南风扶着舒嘉到卧室,安顿她躺好后,轻声对她说:“舒美人,新年快乐啊。” 舒嘉眨了眨漆黑的大眼睛,亦轻声道:“新年快乐。” 一直到舒嘉睡着,她才起身出了卧室。 南风回到客厅,一个人看着电视机里无声的画面,一直到凌晨时分。 窗外的鞭炮声再次响起,秦晓的电话恰好赶在十二点的钟声敲完时打了过来。 秦晓隔着浩渺遥远的大西洋,对她说:“姐,新年快乐!” 南风还是说:“你也是,新年快乐。” 姐妹两个人细声交谈了几句,最后的时候,南风说:“把电话给她吧,我想和她说两句话。” 景晓娴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好半天,才说:“小风,新年好。” 南风笑了一声,轻声道:“新年好。” 新年的喜庆氛围要一直延续到正月,年初七的时候,南风送舒嘉回疗养院。 她和护士一起送她到病房,简单交代了几句后,又去住院部缴了下个阶段的治疗费用。 从住院部出来,走过长廊拐角处有脚步声渐进,还夹杂着低声的交谈。 南风心里微微晃了一下。 她站在拐角处的阴影里,没有再挪开步子。 医生们大多是刚刚休完年假,回疗养院上班,新年初见,还是免不了喜喜洋洋的相互拜年问候。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听到一个声音,对他说:“季院长,新年快乐!” 而季逸的声音依旧磁性低沉,带了一丁点喜悦的时候,尤为悦耳:“嗯,新年快乐,又是一年新开始,大家辛苦了。” 周围有人连声应和:“不辛苦,比起您过年都没有休息一天来,我们这都不算什么!” 季逸只是说:“应该的。” 南风微微低垂了眼帘,望着自己的脚尖,听脚步声渐渐远去。 五步之遥,这是她离他最近的一段距离。 第141节 人走远了,南风慢慢从拐角处走出来,阳光从走廊尽头透过高大的天窗直射进来,洒了一地明亮跳动的金色光点。 太阳照在脸上,暖烘烘的,她微微眯起眼睛,在心底轻声说—— “季逸,新年快乐啊。” 春末时节,万物复苏,花红柳绿草青青,天地间一片勃勃生机。 南风在这个春天快要离开的时候接到了徐轩的电话,徐轩在电话里告诉她:“上一次检查的结果出来了,南风,我建议你正式入院,接受系统性治疗。” 南风将画笔放下,点上一支烟,走到露台边的沙发上坐下,回想了一下银行账户上的那七位数字,说:“可以。” 又思忖了一下,她补充道:“再给我两天时间,我去个地方,回来后,我直接到医院。” 徐轩叹息,说:“那我等你。” 挂了电话,她回到卧室换衣服。 天气已经回暖,s市的春末温度已经有些偏高,冬季时厚重的衣物已经被收进了衣橱底层,她原来最爱的那些长衬衫也早已被整齐的挂在了最外面的衣架上。 南风摘了一件素白的长衬衫换上,关上衣橱的门,出发了。 她先到疗养院了,一路上,她都在想,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去看望舒嘉了。 舒嘉依旧是老样子,安静的像是一泓湖水,波澜不显。 南风拉着她的手,坐在病床边,说:“亲爱的,我要去医院了。” 舒嘉握着的她手明显紧了一下。 南风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放心,我尽力。” 舒嘉眉头深锁,缓慢的点了一下头。 南风说:“我不在,齐然也会将你照顾的很好,不用担忧。” 许久,舒嘉轻声开口,问她:“那么,谁来照顾你?” 南风回答的轻快:“我自己就可以。” 舒嘉问:“他呢?” 南风扬眉,不甚在意:“他啊,太忙了,不过没关系,跑不了的。” 舒嘉这才轻缓的呼出一口气来。 离开的时候,南风轻轻抱了抱她,说:“舒嘉,我会回来的,你也会好起来,到时候,你带我去东北啊。” 胸前的衣襟被滚烫的泪水浸透,舒嘉声音哽咽,只说:“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出了疗养院的大门,南风站在门口的树荫下,回头望了一眼。 季逸办公室的玻璃窗很明亮,玻璃上折射着暖阳,她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就一眼,她平静的转身,然后向浓荫交错处走去。 南风打车来到画室,没有上楼,而是直接来到停车场。 舒嘉的车一直停在那里。 她将车罩揭下来,放进后备箱,然后拉开驾驶位的车门,上了车。 油箱还是满的,她将车子启动,直接开出了停车场。 无证驾驶的感觉并没有多刺激,让她隐约兴奋而期待的,是最终的目的地。 一路南行,车子出了城区。 故地重游,旧念萦绕。 若是此去无回,那这最后一个心愿,说什么都要完成。 她不想再留遗憾。 车子进了山,路途崎岖不平,从没开车走过山路的她,驾车行进得有些吃力。 但是心里还有最后一个信念一直在支撑着,所以她咬牙,紧紧平衡着方向盘,再艰难也挺着。 等到了山脚下时,她已经大汗淋漓。 停了车,她望着眼前蜿蜒而上的那段石阶山路,眼中溢出别样的光彩。 一步一步,一节一节,山路边上野花吐艳,她脚下的步子沉缓而坚定。 走了三分之一的时候,心跳开始不受控制。 她停下来,休息了片刻,却没有再抽一根烟。 十分钟之后,继续向上前行。 她此时就像一个朝圣的信徒,谦卑而顺服,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信仰的驱使。 走到一半,再停下。 心跳已经混乱,她靠在一块山石上,大口的呼吸着。 第142节 脑子已经开始晕眩,她死死攥着拳头,仰头,抬脚,向上。 没有别的想法与目的,她只求再看一眼。 哪怕是最后一眼。 等到她晃着漂浮的步履走到山顶时,意识已经开始飘忽不定。 她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气声,每一下,都竭尽全力,每一下,都充斥着渴望。 这个时节庙里有些多前来供奉香火的人,南风跌跌撞撞的闯进寺里,朝着大雄宝殿一步步走去。 四周燃着虚缈袅然的佛香,眼前的佛像金身出现了虚幻的重影,这一次,她双膝跪在软垫之上,以额触地,虔诚卑微的俯下了身子。 双手撑在身体两侧,静静跪拜了三秒,虚弱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她已经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在心底说:“谢谢。” 谢谢肯给予我那段时光,谢谢曾赐予我这段相逢。 谢谢在这凄迷阴暗的世界中,让我见到过最纯粹干净的眼眸。 她双手撑地,用尽了全身力气一点一点的站起来,眼前的景象已经重叠纷乱,她只能凭借记忆,慢慢向外挪着步子。 有来上香的信徒看见她惨白的脸和虚晃的脚步,关心的上前询问,她已经听不清对方的声音,却执意拨开了好心人的双手,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只是一步一步走出了大殿。 她只想最后再看一眼。 哪怕会死在那里,就一眼,也无憾。 她扶着斑驳的画壁,一路亦步亦趋,踟蹰前行,等到她看到后院那扇红色的木门时,几乎是扑了上去。 门被她用身子撞开,她一下子跌进院里。 眼前就是那片盛世美景,她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朝那片莲池走过去。 春风拂暖,朵朵白莲如雪盛放,微风携着清香而至,遍地的落地生根花在风中轻摆摇曳。 远山如黛,翠竹泣墨,天地间宛如咫尺画堂。 走两步,她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重重摔在莲池旁的落地生根花丛里。 她能听见风从耳畔委婉流过,带着她缓慢而压抑的呼吸声。 呼,呼,呼...... 她倒下的位置,便是当初他回眸一笑时,所站的那个地方。 她想起当时他在发鬓旁为她带上的那朵花,不知不觉中,一只手稍稍抬起,轻抚了一下耳边的那缕长发。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碧空,身旁是姹紫嫣红的如画美眷,她轻轻闭上眼睛,感知着周身的知觉正在慢慢流逝,然后心满意足的弯了弯唇角。 呼,呼,呼...... 在这世间最为清净无尘的梵境圣地,她终于又见到了心底那幅最为沉湎的,风花雪月。 虽然已没有他,但她终是来了。 这样的完满,也无悔了。 她像是睡着了,意识已经发散飘忽,恍惚中,她似乎又听到了前不久听过的一首歌,歌声清婉,思绪悠扬。 这年代季节快许多花儿开 风徘徊云发呆美景关在大门外 等谁摘 不自在慢慢才明白 花已开 没人来其实根本不奇怪 ............ 呼,呼,呼...... 夜里我就随着风雨摇摇摆 见到日头 我就会哭出眼泪来 ............ 呼,呼,呼...... 不枉春天来一回 绽放到天黑惹得路人醉 平淡看待自己枯萎 地是床天是被流星是眼泪 有时醒有时醉大雁飞一个来回 又是喜又是悲 春光不明媚 不后悔不拖累美梦凋零似流水 ............ “劳驾,点个火。” “......不客气。” 第143节 “介绍一下,我是个画画的。” “你画什么的?” “人体。” “不好意思,我没兴趣。” ............ “我不跟女人打实战。” “实战对手也分男女?能不能有点专业精神?” “......好。” “喂,什么感觉?” ............ “其实,你只是不想我走,对吧?” “从那个方向吹来的,就是南风。” “和我走,我们一起回去。” “她是我女人。” ............ 他叫季逸,季节的季,飘逸的逸。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肥吧.... 顶锅盖遁走.... 第81章 “呼吸每分钟46,频率偏低。” “高压60,低压已经测量不到。” “不好了,血压还在减弱!” “病人完全失去意识,已无自主呼吸!” “呼吸机!” “心跳骤停!徐医生怎么办?!” “准备电击除颤!” “200j,一次!” “200j一次准备完毕!” “开始!” 重症病房外,季逸透过玻璃门,眼神黑沉的盯着正在进行紧急抢救的徐轩和一群医生。 这样的抢救,从一开始到现在,他已经目睹了七八次。 从一开始的惊愕到后来的镇定,他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 当初接到徐轩电话时他深感意外,可这位不常联系的老朋友只对他说了一个人的名字,他便突然像发疯一样的赶了过来。 徐轩说,她被送到医院进行了第一次抢救后,意识有片刻的清醒,她冲着自己,喊了一句:“季逸。” 他不明所以,却只能打给唯一一个,他所认识的,叫这个名字的人。 可等到季逸见到南风时,她已经再次陷入了昏迷。 徐轩还告诉她,她昏倒在山上的寺庙里,如果不是被人发现及时送到医院,人已经不在了。 她捡回来一条命,可他却像是失了魂魄。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她病得这样严重。 扩张型心肌炎引发了心衰,徐轩说,她的命虽然救回来了,但是照这样熬下去,如果没有合适的供体,她也撑不过一个月。 这半个月来,她一直在昏迷,只能靠着营养液和输流质食物维持基本的生命体征。 隔几天,他就会感觉不到她的呼吸。 隔几天,这样的抢救就会重来一次。 季逸觉得,这段时间,自己已经随着她生生死死了数个轮回。 他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波澜与情绪,但是心底无时无刻不在追问。 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如果她真的无声无息的就此离开,难道真的忍心放逐他一个人,在无边无际的遗恨与懊悔中偷渡余生? 她就算对他无情,也不至于狠辣到这个程度。 所以,他只能耐心的等待,等她睁开眼睛,看到他,给他一个机会,能亲口问上一句—— 第144节 “秦南风,你这是逼我和你一起死吗?” 徐轩从病房走出来,满头大汗,医生们各自散去,他疲惫的走到季逸面前,摘下口罩:“成功了。” 季逸如释重负的点点头。 有护士还在南风病床前调整垫底的速度,季逸一动不动的看着病床上的人,她脸色雪白,唇上也没有一点血色,就那样安静的躺在那里,仿佛要与世隔绝般永远的睡下去。 季逸说:“我去陪陪她。” 徐轩点点头,说:“要是她醒了,一定要叫我过来,我会一直在医办室。” 季逸颔首,算是答应。 徐轩走了两步,忽然停下,又问:“她之前有过一个孩子,因为身体原因,做掉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季逸的心上像是猛的被人钉了一颗钉子,扎得生疼,好半天,他说:“我知道。” “那孩子......” “是我的。” 徐轩重重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先前发生过什么,但是我知道,她当时的确是被逼无奈之选。” 季逸说:“我明白,是我混蛋。” 徐轩紧紧抿了下嘴唇,什么也没说,走掉了。 季逸轻轻推开病房的玻璃门,走到床边,护士看了他一眼,然后退出了病房,季逸在她身边坐下来。 这些天,她睡着,他便这样安静的守在她床边。 房间向阳,午后的阳光温暖,照在她素净白皙的脸上,她安静睡着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儿。 许久,季逸轻声的招呼了她一声:“小骗子。” 没有回应。 季逸温热的掌心覆上她苍白消瘦的手背,良久之后,又问:“怪我吗?” 怪不怪我的懵然不知,怪不怪我的刚愎自用,怪不怪我没有好好将你捧在手心,呵护始终? 没有回应。 季逸拨开了她额前的几根长发,指腹轻轻划过她的鼻梁,在她鼻尖上轻点一下,说:“等你好起来,就嫁给我吧。” “我知道你不相信婚姻,但是比起那些镜花水月般的蜜语甜言,这是我能给你的,最牢靠稳固的承诺。” “我想把你带在身边,不再让你一个人。” “那么,你也留下来,陪着我,好不好?” “我也不想再一个人。” “南风。”季逸附身,将头埋在她手边的床沿上,似是乞求:“陪着我,不要走。” 别离开我,求你。 午后的暖阳中,安静的病房里,高大的男人伏在病床边上,压抑而隐忍的哭泣。 季逸向疗养院的上级卫生部门递交了辞呈,上级领导的批复当然是不同意,像他这样的业内人才,不要说辞职,请个长假都是行业损失,季逸却很坚持,说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一刻都不能耽误。 卫生厅的负责人问:“什么事情能比你钟爱的事业还重要?爱情?好,就算你是赶着去结婚,大不了婚假休的时间长一些,总没有必要辞职吧!” 季逸说:“不能耽误我的病人,我长期不在院里,他们的治疗就会被迫间断,这样不行。” 负责人大手一挥,打断他:“精神科的心理医生有的是,但是你却是独一无二的,不管你要去干什么、去多久,最后都得给我回来继续坐镇!你踏心的该忙忙,忙完了回来就成!” 季逸无法再推脱,只得作罢。 他回到疗养院,与院里其他几位负责人交代交接了近期的工作,赶回医院前又想起来,要去家里将随身物品与衣物收拾一下,一齐带到医院。 他要一直陪着她,不管她是睡着,还是醒着。 刚出了疗养院的大门,方怡便追了出来,他停下步子,她猛地扑上来,撞进他的怀里,死死攥着他的衬衫不肯松手。 季逸说:“你放开,我赶时间。” 方怡哭喊:“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能让你连工作都放下,说走就走?!” 季逸将她扯开怀里,说:“与你无关。” 方怡双眼通红,怔忪的望着他,喃喃道:“又是她,是不是?” 季逸没了耐性,皱着眉,转身要走。 方怡追着他的步子,哭着威胁:“你走了,就不怕我把她的那个朋友从院里赶出去?!” 季逸说:“我走了,院里还有别人,你办不到,而且别忘了,你还是个医生,说这话前,先脱了这身白色大褂。” 方怡一愣,继而抓着他的手,苦苦哀求:“哥,我口不择言,但是求你,你别去,别再理那个女人了,求你!” 季逸:“别再叫我哥,我配不上你这样的好妹妹。” “季逸!” 方怡终于被激怒,暴戾之下,原本深埋在心里已经腐烂的那些话脱口而出:“你不能去!” 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狠狠道:“知道她为什么想方设法也要离开你吗?是因为她害怕!有件事,她瞒着你,一直不敢讲!” 第145节 季逸说:“我已经知道了。” 方怡怔住:“你知道了?” 季逸深深看她一眼,转身上车。 方怡阻止他关车门的动作,神色复杂,不可置信的问:“你知道当年撞季林的那个人,不是她,是她妹妹了,那你怎么还能......” 季逸拉着车门的手顿住。 他霍然抬头,眼风如淬了鸠毒的利箭一般扫过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瞬间,方怡了然,他并不知情,她还有最后一丝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平缓的说:“那天,我在花坛里听到她和舒嘉的谈话,才知道,原来当年开车和季林相撞的人不是她,她还有一个妹妹,叫秦晓,她是为了替她妹妹顶罪,才去自首,然后坐了牢。” 方怡见他面色低沉,握着方向盘的那条手臂都在发抖,人却不发一言,以为是他不肯相信,又说:“我发誓,这都是真的,千真万确,也就是说,她们姐妹、甚至她们全家都骗了我们,真正撞死季林的凶手,现在还......” “方怡。”听到了这些所谓的真相,季逸的语气居然还能平静缓和,只是带了让人不容置疑的力道:“我相信你说的。” 方怡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立即道:“所以,你不能......” “所以,你就是用这件事威胁她,让她离开的?” 方怡愣愣的张着嘴,惊的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季逸慢慢从视线尽头的甬路上收回目光,然后转神到她的脸上,停顿两秒,重新开口,说:“现在我知道了,但是还是要去找她,你预备要怎么办?” “我、你......”方怡显然慌了神,她没想到,季逸知道了真相后,居然会是这样的反应,更没想到,那个人居然能有这样大的能量,让他做这样的决定。 她一时手足无措。 季逸说:“就算是你说的那样,可她已经替她妹妹坐了牢,受到了惩罚,你还想怎样?” “她爱护自己的妹妹,就像我对季林一样,如果身份对换,我也会做和她当初一样的选择。” “最后,告诉你,她妹妹与季林之间、她与她妹妹之间的事,都与我和她没有关系,我也不允许再有第三个人跻身于我们之中,无论是谁,都不行。” 季逸说完,一把关上车门,然后升起车窗,绝尘而去,后视镜里,方怡僵直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季逸没有回家,而是一路驱车驶向医院,一路上,他都在想,秦南风这个人,看似聪明,实则傻成这样。 原来这才是她逃离的理由与症结。 原来她只是有一个拼劲全力也要护她周全的妹妹。 原来是这样。 原来,她是害怕。 可是现在,都没有关系了。 只要她能好好的,只要她还能醒过来,其他的,他一概不想管,也不愿意再去理会了。 他也害怕。 怕永远失去她。 他只想她活着。 只要她能活着,什么都好,怎样都可以。 季逸将车子停在医院外的停车区,刚下车,手机铃声便如惊天炸雷,响了起来。 这半个多月来,手机铃声和心脏实时监测仪所发出的短促的蜂鸣声,是他最害怕听到的声音,每一种,都可能预示着死亡的分离。 季逸慌忙的翻出电话,看一眼,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果然是徐轩的号码。 他脚下像是被灌了铅水,动弹不得。 好半天,他才接起电话,还不等他开口,徐轩在电话那头叫嚷了一句,然后电话被迅速挂断。 季逸愣了一下,然后迈开腿,飞快的朝病房楼的方向飞奔过去。 前一秒钟,徐轩在电话里冲他喊叫着—— “快回来,她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啊,就像海浪一样,有时高,有时低,有时缓,有时急→_→ 第82章 季逸飞奔到病房门口,隔着半开的玻璃门,正好看见徐轩附身在南风耳边低语,南风还是微阖着双目,但是看到她的第一眼,季逸的直觉就认定,她是真的醒了过来。 一时间,他连谢天谢地这样的话都在心里默念了出来。 医生护士还在给南风做检查,徐轩慢慢撤掉了呼吸机,给她换上简易的氧气管,一回身,就看见季逸站在门外,目光笔直的看着床上的人。 徐轩皱眉,朝他招了下手,低声道:“不进来看看?” 南风听见声音,瞬间睁开了眼睛。 她微微偏头,霎时间,四目相对,连周围的空气都停滞了流转。 南风目光灼灼,看着季逸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看着他缓缓走进病房,走到身边。 第146节 她盯着他的脸,眼光慢慢由炽热变为清冷。 徐轩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带着一干医护人员出了病房。 人走了,周围重新安静下来。 他们就这样凝视着彼此,谁都说不出第一句话。 许久,季逸在她床边坐下,然后握住了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 南风动了一下,想抽离,他却握得更紧。 过了半晌,南风张了张嘴,声音虚软无力,但语气和口吻却依旧还是原来的那个她,犀利寡淡,不留情面:“劳烦季院长来探病,人看过了,还没死,您敬请自便吧。” 季逸皱眉,说:“到了现在,还要逞强?” 南风稍稍移开目光,可来自他掌心那熟悉的温度却让她无法忽视,她轻咳了一声,继而道:“不逞强,我他妈的是怎么熬过来的?” 无数个陷入黑暗之中的日日夜夜,她目不能视,耳不能闻,所有的感官和意识全部消失的时候,只有心底那个倔强的声音一遍一遍不断的呐喊着:“睁开眼睛,挺过去,不能放弃你自己!” 要不是拼着这股子劲,她怎么还有机会能再见到他这一眼? 季逸眼底有莫名的情绪上涌,他看着她苍白却执拗的神情,轻声说:“南风,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不会再让你一个人苦苦支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熬过以后的分分秒秒,不会再放手,不会再让你孤单。 南风笑的冷:“客气了,生死有命,我一个人反而干净利落。” 季逸说:“我都知道了。” 南风转头,目光变得震惊难明。 她现在的状况,不能受到一丁点的刺激,所以,季逸尽量放平声调,用最柔和的语气,就像叙述一件与他们毫无关联的琐事:“南风,不要再想着刻意逃开,也不需要再去隐瞒回避什么,之前的事,过去了。我现在只想你能好好的,只想你在我身边,其余的,不重要。” 好半天,南风的嗓子才能发出一丝声响,她只是问:“你也不恨晓晓?不打算,再让她去坐牢,替你弟弟讨一个公道?” 这是长久以来,她在他面前,用坚硬和倔强所掩饰的最脆弱的自卑,因为有愧。 季逸躬身,轻轻吻了她的额头一下,然后说:“南风,只要你活下去,就可以。” 南风一颗缓慢跳动的心脏,就像被浸在了温热的泉水中,一时间,冰雪消融,柔软熨帖到无以复加。 若是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无法潇洒的挥手告别的,这件事,便是首当其冲。 可是,缠绕在她心头整整六年的噩梦,纠结在她脑海中挥散不去的忧虑,就被他这轻描淡写的,像是安慰更像是承诺几句话,全部驱散。 就这一句,他用最坚固的柔情,包容燃烧了她不被原谅的罪。 至此,她一直以来压抑的灵魂,终于彻底解脱。 南风眼底有些热,到底忍着没有哭出来,她笑了一下,轻声说:“因祸得福,没想到最该感谢的人,居然是方怡。” 他不说,她也猜得到这消息的源头。 这是她经历过的,最值得的一次背信弃义。 季逸问;‘安心了?” “如果你不是故意诓我的话,安心了。” 季逸屈起手指,用指骨蹭了蹭她的脸,说:“那就答应我。” “答应什么?” “不要再离开,一次都不可以。” 南风垂下眼睛,半晌,叹了口气,缓声说:“我现在这个德行,还能跑到哪去?你、你也安心。” 季逸一愣,嘴角慢慢扬了起来。 南风说:“我累了。” “那就睡一会,醒了,我还在。” 南风眨了眨眼睛,撇撇嘴,却说:“有种不吃不喝不上厕所,就这么坐着。” 季逸说:“好。” 他口气平常,丝毫没有玩笑之意,南风诧异的看他一眼,而他却对她笑了笑。 她不知道,她昏迷那些个日日夜夜,他就是这样,寸步不离的守在她的床边。 南风没说话,偏过头,缓缓合上双眼。 这一刻,她在黑暗中用力张开了双臂,像是穿越了冷暖,躲过了怆然的夜坠,安心闭上双眼,拥抱他赋予的慈悲。 她身体极度虚弱,又很快睡着,一直到两个小时后,徐轩来到病房,季逸真的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只是沉默的看着她的睡颜。 病房外,徐轩惊异的等着他,问:“什么?你要带她出国治疗?!” 季逸点头,说:“我所认识的权威专家大部分在美国,那里我熟悉,带她过去,接受最好的治疗,才能有最如愿的结果。” 徐轩说:“我反对。” 季逸说:“我知道,你是国内心外科的一把刀,手术方面你是权威。但是,她的情况你也清楚,我不能等下去,只能尽全部的力量,留住她。” 徐轩说:“季逸,这种手术,不管是国外还是国内都一样,风险极高,术后结果不可预估,与国外相比国内的技术并不落后,我们现在的医疗设施技术手段和水平也已经相当成熟,而且,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我不建议,不,是反对她此时出国,这样折腾,对她的身体百害无一利。” 季逸眉宇深锁,徐轩又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讨论哪里的医疗水平更加一流,而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合适的供体,手术已经不能等了。” 第147节 的确,这是目前最为紧要的环节。 徐轩见他脸色有所动容,得到了一丝缓和后,他说:“国外的供体源不管是获得途径还是渠道,与国内都有所不同,这一点,你也清楚,所以,让她留下来,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动用一切可能的力量,为她找到供体。” “季逸,相信我,更要相信她,她那么坚强,一定可以闯过去。” 季逸沉默许久,终于说:“好。” 关心则乱,他知道现在什么才是对她最好、最需要的。 像是有一股力量在冥冥之中牵引,睡过中午时分,南风便醒了。 一睁眼,果然看到了坐在床边的季逸。 南风看了他一会,湿润的眸子像是泡在海水里的星星,季逸抚了抚她的额头,问:“吃点东西?” 南风摇摇头,说:“想喝水。” 季逸叹气,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给她插上一根吸管,说:“只能喝一点。” 南风明白,她现在的心脏承受不来过重的负担,就连一口水都要分几次喝,而且要喝的极少,不能再给心脏增加多余的负荷与压力。 清凉的湿意只能略略润一下嗓子,但她也只喝了两小口,就别开了头。 季逸看窗外的阳光正好,透窗而来的尽是一片明媚春意,便说:“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南风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骨头早就乏了,他的提议真好遂合她的心意。 季逸找护士推来了一辆轮椅,将她抱上去,腿上搭好薄毯,出了门。 到了住院部楼外,下台阶的时候,季逸连人带着轮椅一起端了起来,下了台阶,又将她平稳的放在地上。 南风皱着眉,十分嫌恶此时的自己:“不能试着让我自己走?” 季逸倒是平淡:“趁着你虚弱多抱抱你,等你好了再想抱,哪还有这么容易?” 南风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季逸将她推向花园深处,那里鸟语花香,那里阳光最好。 南风微微仰起脸,让暖阳洒在面颊上,深深吸了口气,说:“果然是春天了啊。” 她的样子就像一棵柔嫩而坚韧的植物,迎着阳光,奋力生长,季逸坐在她旁边的石凳上,说:“光合作用,吸收氧气,有助于身体健康。” 南风:“......” 两个人安静的沐浴着暖阳,闻着清新的青草香,过了会,季逸忽然问:“为什么要去那?” 南风心里微动,没回答。 她知道它问的是哪里,那个寺庙的后院,那片绝世风华的盛景。 季逸从石凳上下来,蹲在她面前,南风有些不自然的移开了目光。 季逸凝视她的眼睛,像是要看穿她的心。 南风说:“不为什么,闲的蛋疼呗。” 季逸看着她欲盖弥彰的表情,缓缓的,就笑了。 那笑容太暖,暖的更胜骄阳,他不说话,就这么笑着看着她。 南风慢慢被暖意融化,她平静了许久,说:“有些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 “你愿意讲,我就愿意听。” 季逸没想到,她讲给他听的,是秦遇。 一点一滴,从儿时的记忆开始,她娓娓道来,始终平静,就连讲到秦遇猝然离世的时候,表情也没有多大的起伏变化。 最后,她说:“秦晓说我一直不能原谅景晓娴,其实,我是不能原谅自己。” 季逸始终安静的聆听,心底却渐渐涌起风浪,她的冷漠与疏离,挣扎与困顿,直至此时,他才全部洞悉理解。 原来六年前那场意外,不仅带走了他至亲的弟弟,也带走了她生命中最后一丝温暖。 他甚至懊悔相逢太晚,没有机会再重来一遍,护着她,走过生命里那段遍布荆棘的岁月与时光。 南风讲完了过往,看了季逸一眼,他的神色也是如常。 季逸说:“你愿意讲,我很庆幸。” 南风说:“你肯听,倒也难得。” 季逸替她拉了拉腿上的毯子,顺势握住了她冰凉的手,轻声道:“南风,不管曾经如何,都过去了,你我都放下,而未来的日子,有我陪你。” 南风说:“你是说,让我再喊她声妈妈?” “很难?” 南风倒是云淡风轻:“也不是,多年不叫了,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而已。” 季逸笑着揉揉她的头,她这样一个人,表面冷硬的像块寒冰,内心却柔软的如同娇嫩的花蕊。 这样的她,让他忍不住的心疼。 南风有些烦躁的挥开他的手,嘟嚷道:“早知道就不和你说了,说完一堆破事,烦死了。” 第148节 季逸笑着问:“再坐一会?” “不,回去,躺了大半个月,都要发霉了——我要洗澡。” 季逸的笑容有刹那的凝固,她微微抬起头,眼神单纯的望着他。 季逸微微蹙眉,口吻试探:“可能会着凉?” “病房里的洗浴间有暖风,还有浴霸。” 季逸:“......” 最终,他妥协,将她原路推回了病房。 刚一进门,就碰到徐轩进来,徐轩看着从外面回来的两个人,愣了下,转瞬笑着说:“偶尔晒晒太阳多呼吸新鲜空气,有助于光合作用。” 季逸笑了出来,南风坐在轮椅上瞪他一眼。 徐轩扬了扬手里的保温桶,说:“醒了就吃点东西,过一会我再来。” 南风忽然说:“那你过得久一点。” 徐轩不解问:“怎么?” 南风笑了笑,扬起下巴指了指淋浴间的位置:“我要洗澡。” 徐轩目光在季逸身上瞥了一瞬,重新回到她脸上,扬眉问:“喊护工来帮你?” “不用。”南风笑的纯良无害:“你嘱咐好护士站,一个小时别进来人就行。” 徐轩:“......” 南风想了想,又恍然大悟,笑着问季逸:“哎,一个小时是不是不够啊?要不,两个小时?” 季逸:“......” 真难得,这个时候,她还能不痛不痒的开着玩笑。 徐轩嘴角抽搐,抖了几下,无奈的拍拍季逸肩膀:“我回办公室,有什么问题按呼叫铃。”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打趣:“那个......她身体你清楚,唔,悠着点......” 季逸:“......” 作者有话要说:  距离完结越来越近,我这样一个洒脱的迷のgirl,居然有些不舍了→_→ 第83章 南风的病房是单独的套件,除了没有厨房外,其余的设施倒是一应俱全,乍看上去,有点像一间小小的单人公寓。 季逸将她推进淋浴间,开了暖风和浴霸,炙热的光线洒下来,小淋浴间里一室温暖。 黄橙橙的光线里,她原本惨淡雪白的脸颊也染上了暖色,像是一块洁白晶莹的玉石,浮映了晨曦了流光溢彩。 季逸蹲下来,慢慢解开她病号服的扣子,然后长臂伸到背后,挑开内衣的暗扣。 他的表情始终平和从容,不染一丝旖念。 南风看着他的脸,忽然就笑了。 他抬起眼睛,镇定问:“你笑什么?” 南风意味深长道:“坐怀不乱真君子?” 季逸将她抱起来,放在喷头下的椅子上,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去摘喷头,他试了下水温,才将花洒移到她这边,温热的水流细密的洒在她身上,季逸淡声道:“是一枝梨花压海棠。” 南风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她缓缓闭上眼睛,任他把控着喷头,祥和而专注的给她洗澡。 两个人都不说话,房间里只有潺潺的流水声。 最后季逸拽下浴巾,将她身上的水珠擦拭干净,又找来了新的内衣和病号服,细致的替她穿好。 他将她抱回病床上,自己身上也湿了一大片。 南风说:“你不换衣服?” 季逸随手用浴巾擦了擦,说:“我没带过来。” “哦。” 季逸停下手上的动作,将浴巾放回淋浴间,又回来坐到床边,打开徐轩留下的保温桶,说:“吃点东西。” 南风摇摇头:“吃不下。” 他将勺子递到她嘴边:“多少也要吃一点。” 南风别过头,深吸一口气,然后看着他平静的说:“季逸,你回去吧。” 他来过,她见过,这就够了。 她将心底的话已经全部说给他听,面对他,她再无保留,已经透明,而他愿意忽略那些暗藏的过往与原本不可原谅的孽障,至于她而言,已是意外的馈赠。 对于今后,对于她自己,她却毫无把握,与其他留下来,最后亲眼目睹她燃烧过后的枯萎,倒不如就停在这里。 夏天就要来了,他不应该看到花萎。 季逸沉默了许久,最后将保温桶放在她的手上,说:“好,你吃东西,我就走。” 南风紧紧咬着下唇内里,点了下头。 第149节 她不再看他,自己握着勺子,低头吃了一口白粥。 季逸起身,走出了病房。 南风也没扭头。 她又吃了两口白粥,然后将保温桶放回柜子上,按了床头的呼叫铃。 季逸走出医院,开车回到了家里。 他简单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身干净的衣服,然后从衣橱里翻出几件衣物,又去洗手间收拾了洗漱用品,一起装进了手提包里。 从头到尾,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 折返在医院的路上,他想,南风这个人,什么都好,就一样,他深感无奈,她太爱逞强。 她让他走,可他怎么可能走得开? 季逸回到医院,刚走到病房门口,骤然停住了步子。 徐轩和几个医生围在病床前,透析机摆在一边,徐轩正低着头,轻声和南风说着话,南风安静的躺在那里,听他说完后,只是点了下头。 季逸走进去,将手提袋放在墙边,听到脚步声,南风偏头,随即皱眉,冷声问:“怎么又回来了?” 季逸神色自然的回答:“回去拿几件衣服而已,还能用多久。” 他又转向徐轩,淡声问:“开始上透析了?” 徐轩点点头,看了一眼南风,又看向季逸,说:“体内循环已经开始衰竭,不能做痿,只能做股静脉穿刺。” 南风没什么反应,但季逸的身子却不经意的晃了一下。 股静脉穿刺,需要医生将针头和导管直接插入患者腿侧的静脉血管之中,从而作为导引开始透析,全程没有麻药,也没有任何可以减少痛苦和疼痛的方法。 季逸明白,那该有多疼。 他看向她的目光变得隐忍和艰难,南风叹口气,说:“走了还偏要回来,现在好了,正巧赶上欣赏白衣天使凌.虐无辜少女。” 徐轩:“......” 一众白衣天使:“......” 季逸走过来,紧紧拉住她的手,说:“会有些疼,忍不住就喊出来。” 南风皱了下眉,说:“别逗,我忍不住的时候多了,你哪次听我喊过?” 季逸:“......” 徐轩双手消毒完毕,亲自给她做穿刺。 南风平躺在床上,粗冷的针头和导管刺进身体里的那一个瞬间,她将下唇咬出了血。 一秒、两秒、五秒...... 徐轩手法极稳,一路摩挲着她静脉血管的线条,一边将导管缓缓推进。 南风疼的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却死死咬着嘴唇强忍着,没有哼出一声。 季逸盯着她微颤的眼睫,眼底倏然就红了。 最后,透析机运转起来,红色的鲜血从她身体里缓缓流出,经过净化,除去废弃的物质,又从另一侧注入到她体内。 医生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南风平躺在那里,毫无声息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光彩。 季逸拉着她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吻了吻,眼泪就直接滴到了她的手背上。 从那天起,每隔一天,南风都要进行一次穿刺透析,每一次,她疼的汗如雨下,却依旧固执的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就连周围的医生都不免动容,有一次,一个小护士看她做穿刺的时候,忍不住偷偷背过身,抹了抹眼睛。 季逸问过她,那么疼,为什么不肯出声。 那时候,她刚刚如获珍宝的喝了一小口水,放下水杯,嫣然笑道:“不是不肯,是怕吓着徐轩,万一他手一抖,刺的穿了或是偏了,还得再重来一次,妈的,到时候受罪的还是老子。” 他知道,她只是不想让来自病痛的声音再徒增他心里一丝一毫的沉重与负累。 可她说出的话,永远都是另一个样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南风越来越虚弱,心脏的扩张程度已经压迫到了神经,心衰引起了体内循环衰竭,肝功能严重受损,转氨酶已经是普通人的数十倍。 很多时候,她又重新陷入了沉睡之中。 而谁都清楚,这样睡着等下去,只有一个结果。 终于,在一个最为平常的周三早晨,徐轩风一般冲进病房,恰好南风也醒着,徐轩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几乎雀跃的要跳起来。 “有合适的供体了!” 接下来就是配型,做最后的样本比照,两天后,结果出来了,配型成功,可以进行手术! 医办室里,徐轩面色凝重的对季逸说:“虽然配型成功了,但是,她现在的身体太虚弱,说实话,如果要手术,我不仅不敢保证她是不是能下手术台,我连她能不能挨过麻醉那一关都没把握。” 季逸说:“可她想要试一试。” “那万一......” 第150节 季逸说:“她从来不怕什么万一,她只怕遗憾,我也一样。” 就算最后天不遂人愿,但起码所有人都拼尽了全力,起码她也用尽了所有的努力,顽强的抗争过,面对命运,从没有过弱懦,面对死神,从没有过胆怯。 哪怕还是留不住,起码可以没有遗憾的离开。 她是这样,他亦如此。 手术定在了这周末。 离开医办室时,徐轩说:“这种手术,没有家属的签字,医院......” 季逸思忖了两秒,于是说:“我明白,我来跟她说。” 回到病房,南风正靠着床头看电视,不过是最寻常的一档综艺节目,她却看的津津有味,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着。 季逸陪她看了一会电视,自然而然的便说了:“手术定在了这个周末,徐轩主刀。” 她仿佛只被电视机里的内容吸引,同样漫不经心的回答着:“嗯,那挺好。” 季逸说:“手术需要家属签字。” “哦。” “哦?” 南风这才将视线从电视屏幕上移开,转到他脸上,停两秒,说:“手机给我吧,如果以后没机会了,最后一面,总是要见一见的。” 她直接将电话打给景晓娴,电话里,三言两语便说完了前因后果,隔着一小段距离,季逸忽然听见电话那端的人爆发出了一阵怆然的痛哭声。 南风皱眉,依旧云淡风轻的安慰电话那边的人:“我还活着呢,您这哭的是不是早了点嘿,再说了,家族常发史,又不是遗传,您内疚个什么劲啊。” 景晓娴在电话里放声哀嚎,南风顿了顿,叹息,然后喊了一声:“妈妈。” 景晓娴的哭声戛然而止,只有难以置信的语气带着细微的抽泣声传来:“小风,你、你喊我什么......” 南风喘了口气,平静的又喊了一遍:“妈妈,您别哭,我周末手术,需要您来签字,毕竟除了晓晓,在这世上,您是我唯一的亲人。” 更是她唯一的母亲。 放下电话,过了很久,季逸才捏了捏她的脸,轻声说:“南风,你很勇敢,是我见过的人里,最坚强的那一个。” 南风打开他的手,看他两秒,然后就笑了:“嗯,就喜欢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季逸也笑了起来。 南风说:“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季逸说:“我答应。” 南风挑眉:“你知道我说什么?” 季逸点点头,只说了五个字:“捐献登记表。” 这样的心有灵犀,就连南风都暗自诧异,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想法,她的意愿,她的一举一动,他都能全部窥探熟悉的? 这样的福至心灵,心念电转,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来得及。 作者有话要说:  花光生命中所有的运气,终于遇见了你,这样命中注定的邂逅,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ㄒoㄒ)/~~ 第84章 两天后,景晓娴和秦晓搭乘的航班降落在s市机场,季逸驱车到机场接人。 季逸离开医院时,南风什么也没说,现在的她已经可以坦然面对一切,因为她深信,季逸定将信守承诺。 飞机降落,机场里人流汹涌,季逸站在c区出口,透过川流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了景晓娴和她身边的那个女孩子。 等她们走近,季逸迎上去,简单说:“伯母,我来接你们。” 他没有介绍自己是谁,甚至没有提及自己和南风的关系,景晓娴却通透了然。 因为来得太急,她们没有带任何行李,出了机场,季逸直接带她们往医院驶去。 一路上,景晓娴都在低声询问南风的情况,季逸事无巨细,她有问,他必答,她不问的,他一个字也不多说。 而秦晓只是靠着母亲的肩膀,一路无声的哭泣。 不得不说,南风的样貌有百分之八十继承了她母亲的优良基因,而秦晓,季逸从后视镜里淡淡一瞥,发觉她与南风长相并不相似,大概是遗传了她们父亲的样貌多一些。 到了病房,一进门,就扑到了床边,而景晓娴此时却强忍着镇定模样,只是看向南风的那双眼睛,眼眶湿红。 这是她的女儿啊,三年未见,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再见面时,居然是要在她的手术同意书上签字。 南风拍了拍秦晓肩膀,抬头看向景晓娴,季逸站在她身后冲她稍稍点了下头,南风抿了下嘴唇,轻声叫了一声:“妈。” 景晓娴应了一声,眼泪终于开始泛滥。 季逸说:“你们聊,我去订酒店。”便出了门。 季逸走后,三人一时无话。 就算放下之前的芥蒂与嫌隙,那些曾经流失掉的亲情与温暖,也不是瞬间就可以弥补与回归的。 南风按了呼叫铃,不过片刻,徐轩就赶到了病房。 南风说:“我妈妈,来签字。” 徐轩愣了愣,说:“请跟我来吧。” 第151节 景晓娴看了南风一眼,才转身和徐轩离开。 景晓娴走后,只剩下姐妹两个人的病房,空气明显顺畅了不少。 秦晓还是哭,看着南风消瘦的双颊止不住的掉眼泪,半年前她才见到过的姐姐,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这个样子? 南风用眼神警告她,说:“再哭,再哭我立马让人给你订机票,怎么来的给我怎么回去。” 秦晓抽噎着,用指腹轻轻摩擦她的肿胀的手背,问:“姐,你疼不疼......?” 南风摇摇头,低声道:“不疼,还能看见你,我就挺知足了。” 一句话,又将秦晓的眼泪惹了出来。 另一边,医办室内。 徐轩详尽的将手术同意书上所列举的一条条呈文和风险项须知解释给景晓娴听,还针对南风本身的情况,列举了更多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 景晓娴一直沉默的听着,待他讲完了,便说:“麻烦给我一支笔。” 徐轩愣了,一般的病人家属在术前与医生沟通,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时,都会战战兢兢,有的犹豫不决,更有甚者直接在医生面前痛哭流涕,陷入崩溃。 一般的小手术都会这样,更不要说是南风即将面临的这个风险与难度系数都极高的手术。 而景晓娴只是眼眶发红,眼底有一抹湿意,只是问他要一支笔,其余的话,一句都没有。 签完了字,徐轩忍不住感叹:“伯母,见到您我才知道,南风倔强坚强的性格是怎么来的了,您是位勇敢的母亲,很了不起。” 景晓娴抹掉了眼角的泪珠,凄然道:“不是你说的那样,每一位母亲在面对自己孩子的生死时,都不可能勇敢的起来,我只是没有选择,你说了,就算做了这个手术,可能依旧会......但是那又怎么办呢?因为害怕就不做了?让我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等死?所以,只要有一线机会,我都不会放弃。” 徐轩静默了,心底只有深深的震撼。 回病房前,景晓娴疲惫的握了握徐轩的手,说:“我的女儿,拜托你了。” 徐轩点头,言辞恳切:“您放心。我会尽最大的努力!” 回到病房门口,还没进门,就看见南风斜仰在床上,床边放了一盘热水,秦晓正在给她洗头发。 景晓娴靠着病房的玻璃门,看着不远处的两个女儿,心中五味杂陈。 她走进去,就听秦晓在问:“姐,今天去机场接我和妈妈的那个人是谁啊,我总觉得......他有些面熟,但是想不起在哪见过......” 南风闭着眼睛,任秦晓缓缓的往自己的发根撩着热水,随口答道:“嗯,凡是长的帅的,你看着都眼熟。” 秦晓嘿嘿的笑起来,说:“也对哈。” 景晓娴接替了秦晓的位置,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轻柔的给南风洗头发,南风心里一动,感受到她手指轻轻划过发丝的力度与温度,终究没有拒绝。 景晓娴问:“小风,他是你男朋友?” 南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与季逸的关系,到头来,谁也没给过一个确切的说法,原本是她不需要,现在是她不敢要。 景晓娴笑了笑,轻声说:“如果彼此喜欢,就要把握好啊,患难方能见真情,这样的人,难得了。” 南风自然而然的顺着她的话想到了秦遇,于是没有吭声。 洗完了头发,秦晓用浴巾一点一点的帮她擦干,没过一会,医生就推了透析机进来。 南风怔了下,随后说:“秦晓,你先带妈出去。” 她不想让他们看到她忍受痛楚时狼狈无力的样子。 知女莫若母,她想什么,景晓娴一眼就能看穿,她拉着南风的手,说:“没关系,妈妈陪你。” 徐轩消毒完毕后进了病房,透析开始。 穿刺的整个过程,秦晓站在一旁,用力捂住嘴巴,一双惊恐的眼睛里,布满了泪水、 景晓娴一直拉着南风微微发颤的手,南风依旧不喊疼,不出声,她也始终一言未发。 直到暗红色的血液流进透析机,景晓娴一直强忍的眼泪才掉下来。 这是她的女儿啊! 那冰冷的针头不仅扎在了南风身上,更是深深扎在了她的心尖。 如果可以,她宁愿现在躺在这里的人是自己,如果能够,她宁可代她去痛,代她去死! 季逸回来的时候,南风已经沉沉睡去。 每次透析结束都是这样,她的脸庞淡白的如同一张蜡纸,整个人在经历了极度的疲倦后,通常要睡很久。 季逸想先送景晓娴和秦晓回酒店,但她们不肯,非要守在这里,等南风醒过来。 景晓娴说:“我答应了她,等她手术一结束,不管结果如何,我立刻回美国去,所以现在,让我再多看看她吧。” 季逸感到意外,不由问:“为什么?” 景晓娴笑容苦涩,过了半晌,才说:“她不肯让我留下来,也不肯跟我走,她说,如果最后还是功亏一篑,让我给她最后的自由,她要自己选择最终的归处,这是她同意手术的条件。” 季逸沉默了,深邃的眸色微漾,却哑口无言。 景晓娴问:“你会一直陪着她?” 季逸点头,坚定道:“我会。” 第152节 “那么,我拜托你件事。” “您说。”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希望你告诉我,她最后去了哪里。” 她是母亲,她无法悖逆重病之中女儿的心愿,但也正因为她是母亲,所以,她必须要知道。 季逸羽睫轻颤,说:“一定。” 景晓娴眼中有泪,说:“谢谢。”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南风醒了,一睁眼,看到季逸、妈妈、妹妹都在,迷迷糊糊的笑了一下。 景晓娴和秦晓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季逸才将她们送回酒店。 从酒店归来,南风对他说:“我妈和我妹妹,都说看你很面熟。” 季逸弯了弯嘴角,说:“我和我弟弟,长得很像。” 南风强打起精神,终于问出了一直藏在心里的那个疑问:“你说过,你见到我第一眼的时候,就认出了我,可我妈和秦晓显然和我当初一样,对你没有丝毫的印象,我想知道,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季逸深吸了一口气,说:“在加州法院,最后一次开庭判决的时候。” “可是,我并没有在原告家属席上看见你。” 季逸笑了笑,声音轻而缓慢:“我没有上过家属席,而是坐在庭审现场的民众里,所以,从头到尾,你和你家人所见到的,都只是我的养父母。” 之前的两次公开审理他都没有到场,每次开庭的时候,他都会去季林的墓碑旁,陪他坐上一整天,那个时候,别人都在等待法官的判决,而他,只想陪在他弟弟身边。 只有那最后一次公开判决,他到了现场,却没有位列原告席,而是坐在庭下的民众当中,安静的等待最后的审判。 彼时彼刻,就是他第一次见到十八岁的南风。 “原来如此。”南风瞬间就懂了,沉默片刻,笑了笑,又说:“缘分这东西,还真是,奇妙。” 季逸从悠远的回忆中抽身而退,看了看眼前的人,轻声说:“是啊,是缘分。” 南风问:“你,真的不准备跟我妈妈和我妹说清楚?” 季逸从善如流的回答:“不说。” “永远不说?” “永远不说。” “为什么?” “没必要。” 南风盯着他的眼睛,可他眼中的神色沉静安然的没有一丁点怀疑,于是她说:“谢谢。” 季逸起身替她掖了掖被角,轻吻印在她唇边:“是我该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一别之后,你还能出现在我生命中。” 南风:“......” 她没说话,只是闭上眼睛,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自己:秦南风,撑下去,不为别的,就为了你身边的这个男人,不管有多辛苦,你他妈的都要撑下去! 为了他,不能死。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马上进入尾声了,再会却真心说不出口。 第85章 季逸觉得,所谓因果轮转,大概就是这一世所有的重逢,都是为了完成上辈子没有结果的相遇。 若是相爱,则是接续前世的姻缘,若是相恨,便是了却前尘怨怼,没有任何一次相遇可以准备,同样,也没有任何一种重逢可以预演。 而生命,本就是一场情理之中的意外。 南风手术那天,他等在手术室门外,看着那盏红色的提示灯一直亮了七个多小时,心中反复思忖着,有一件事,他似乎忽略了,可那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无论如何回忆,都拼凑不齐零落的记忆碎片。 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面朝手术室的方向,挺直脊背,迎接那扇门打开之后的答案,不过是好的坏的,不管她变成什么样,是生是死,他都接着她。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他的背影始终沉默无声,却又异常□□。 最终,七个小时过去,从白昼到夜幕,那扇门打开了。 徐轩精疲力竭的走出来,景晓娴和秦晓率先冲上去,顾不得别的,只是问:“小风/我姐怎么样?!” 他依旧站在原位,整个人孤独沉寂的如同一尊雕塑,他挪不动步子,也张不开嘴。 徐轩说:“手术成功,只是她身体太虚弱,以后的事情,就要看天意了。” 直到这时候,他僵直的身躯才不经意间动了一下。 天意?天意是什么? 如果她醒过来,从此长乐安宁,这便是苍天有眼。 如若不然,那就是他的命了。 他也认了。 南风被推进了无菌隔离病房,禁止任何人入内探视。 第153节 整整两天,她都没有睁开眼睛。 第三天,季逸送景晓娴和秦晓上了回美国的飞机,他听南风之前提起过,在美国,她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今年还不到七岁。 他知道,在那片烟雨飘摇的江南水乡里,在她的老家,也有一个应该叫她姐姐的男孩子,叫做秦沐北,今年已经八岁多了。 他知道那样多的事情,唯独不晓得,她会什么时候醒过来。 他常常在隔离病房门口,一坐就是一整天,一扇门,却将她们阻隔在了两个世界。 像是春风拂揽的滋味,秋雨永远都不能体会,也像是在天涯之南的她,永远都望不见他的海角之北,两条不相交的红线,再也无法殊途同归。 老天收回了多余的怜悯与慈悲,哪怕为她换了一颗心脏,他依旧唤不回她离开的脚步。 可怎么都不应该是这样,怎么都不应该是她。 徐轩说,她的情况不容乐观,手术虽然成功了,但是她整个体内循环已经完全丧失了机能,肝功能受损病变,肾衰竭,他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准备什么?准备好放她离开? 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是她的女人,不管她是生是死,永远都是。 如果对自己的女人都能放开手,那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他能留得住,守得牢的? 他说服了院方,终于得到了每天进入病房陪伴她十分钟的时间。 每次到她身边,他都要进行两次全身消毒,要穿上无菌隔离服,将帽子和口罩全副武装后,才能见她一眼。 每天只有十分钟,有时候他会试着轻声喊她的名字,一开始喊南风,后来就喊她小风。 有时候,他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的坐在她的不远处,沉默的望着她的脸。 而她浑身上下都插着各种仪器的管子,苍白的面容被掩映在氧气罩下,依旧无声无息无知无觉的躺在那里。 渐渐的,他的心,也就麻木了,试想着,只要她还能有呼吸,只要心脏监测仪上的电波还没有变成一条直线,就算她永远都不会再睁开眼睛看他一眼,也没关系。 他就守着她,一直这么守着她。 两个月后,南风被送出了隔离病房,再次回到icu。 这样一来,要见到她就没有那么不容易了。 而就在她转入icu的第七天,那个早上,她终于第一次睁开了眼睛。 当时徐轩和一众医生护士都在,他清楚地看见她的睫毛颤抖了几下,那几下,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刀刃来回划在他的心头。 众人惊呼,而南风张开眼睛之后,只是眼珠稍稍转动了几下,似乎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个身影后,凝视两秒,然后再次缓缓阖上眼皮。 他还没来得及和她说上一句话,她便再次陷入了无知无觉漫长的昏睡之中。 她的身体机能已经透支到了顶点,血液透析也由原来的隔天一次变成了一天一次。 但没关系,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会有以后,不论多久,他都等得起。 半个月后,在命运的召引下,她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她醒了很久。 虽然不能发出声音,但是他隔着氧气罩上的白雾,却看到她的口型在动。 她漂亮的唇形划出一个微笑的模样,他知道,那是两个字。 每次她喊他名字的时候,口型都像是在笑。 季、逸。 他轻声的应了她一声:“我在。” 从那天起,她醒过来的次数越来越多,徐轩说,她是他见过所有的病人中,求生意志最顽强的那一个。 谁说不是呢,她一直这样啊。 拼命的爱,拼命的恨,更拼命的生活,不给自己的生命留意一点空白无力的缝隙。 南风时醒时睡,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个多月。 可就算是她醒着的时候,神志也不太清明。 有时候,她会指着一面空白的墙壁对他说:“季逸你看,有飞机。” 有时候,她会看着窗外的蓝天,轻声呢喃:“季逸你瞧,那是不是森林湖?” 她思维迷乱不清,而他都会回答说:“等你好了,我就陪你去看那片森林湖,带你去坐飞机,好不好?” 他哄她,就像哄一个真正的小孩子。 可他说的次数多了,她渐渐的也就明白了一点,再一次,等他说,‘等你好了的时候’,她就会直白干脆的打断他:“季逸,我不会好了。” 他看着她清澈明亮的眼神,眼眶瞬间就红了。 南风就低头,缄默,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下一次,他又说‘等你好了’,她就晓得笑一笑,回答说:“好啊。” 时间流逝,随着时针走远的,还有那些再也回不来的曾经。 第154节 这一天,南风的精神倒是不差,她望着窗外已是生机盎然的那方天地,对他说:“我想出院了。” 他自然而然的回答道:“等你好了,咱们就出院。” 可她这次却很坚持,固执道:“我就想今天,哪怕只有一天,不,半天也可以。” 他注视她良久,最后说:“那,我去问一问徐轩?” “好。” 她不知道季逸和徐轩谈了些什么,只知道他过了很久才回来。 他只问她:“你想去哪里?” 她想了想说:“回竹苑吧,我想去看看蔷薇花。” 他说好。 他给她换上一件天蓝色的长衬衫,又给她套上短裤,然后将她抱在怀里,出了医院。 上了车,她一路无话,但嘴角始终上扬,那是欢喜的模样。 到了竹苑,院子里的蔷薇花果然已经倩影仙踪,遍地芬芳。 他从楼上搬了一把双人躺椅到院子里,将她抱在怀里,晒太阳。 此时的她,安静顺从的像是一只小猫,乖乖的伏在她胸口,耳边就是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这声音,让她觉得安心。 许久,她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季逸轻声喊她的名字:“小风?” 她居然也口气软软的答应:“哎。” 她应一声,他就心安。 那天的午后,时光仿佛格外宁静,也格外缓慢。 季逸说:“小风你别睡啊,过了今天再溜出来可就难了,不是要看蔷薇花?那就别睡啊。” 她就说:“真不想回医院......透析太疼了啊......” 事实上,她的身体几乎已经感受不到痛觉。 季逸说:“那你就争点气,快点好起来。” 她就说:“行。” 又过了很久,她忽然笑了一下,说:“你说,咱俩这样你骗骗我,我骗骗你的,有意思么?” 他环着她肩膀的手臂不自觉的收紧,声音却依旧平静:“有意思,骗多久我都觉得有意思。” 她还是笑,说:“季逸,两件事。” 他的心,就像是泡在了高浓度的硫酸液中,被腐蚀的只剩一副空洞的躯壳,可他依旧是寻常语气:“你说。” “第一件事......告诉舒嘉,以后有事没事的少流眼泪......别糟蹋了我的眼睛......” 季逸整个人都微微发抖,却说:“好。” “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最重要,我得想一想要怎么说。” 季逸没出声,任由她沉默了一会。 片刻之后,她忽然喊他的名字:“季逸。” “嗯?” “季逸。” “......我在。” “季逸。” 季逸不语,轻吻落在她的眉间。 她的隐喻,他能懂。 最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空气中传来蔷薇花的香气,花开正艳,绯色一片,如同绚烂的云霞,风吹过,花瓣簌簌抖落,乱红如雨。 南风说:“知道、我......为什么......不肯、跟我妈走吗?” “她说,你要自由。” 她笑起来:“是啊,自由......那、你知道,我要去哪吗......” “不管去哪,都可以。” 她的声音很轻,轻的仿佛这身边吹散的风,断断续续,但是每一个字,他都听见了,那样清晰,字字印在他心上。 “我的老家,进了小镇走不远,有一座石桥......东西走向,桥下是一条小溪,站、站在桥上......往南边看、就......就能望到我家的院墙,那里、那里吹来的风......才是南风......” 隔夜季逸紧紧拥住她,将脸埋在她的发间,声音哽咽,饱含着痛楚:“别说了,南风,求你别说了!” “你带我回去吧,我......我每一天、做梦都、都想回去......” 第155节 季逸,带我回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到两个人在午后的暖阳中静静相依低声耳语的片段时,我自己是哭出来了的,妈的,下次一定要写一本一点都不虐的甜文,这本写到最后,把自己neng够呛/(ㄒoㄒ)/~~ 亲爱的,明天,我们结局相约。 第86章 .尾声 三个月后,苏州小镇。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盛夏时节的水乡如诗如画,小桥流水,杨柳嫩黄,青砖灰瓦的溪边小筑错落有致,季逸踩着湿泞的石板小路一路走来,看见家家户户的檐角下都挂着两串碎玉风铃,风一吹,清泠作响。 昨夜骤雨初歇,溪边有雨落残荷,荷叶上还滚动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在阳光下,泛起莹白剔透的光华。 他一路走来,远远的,就看到了一座石桥。 站在桥上,极目远眺,正前方有一户人家,灰白的院墙上画着墨竹,经年已去,竹画已经有些斑驳脱落的痕迹。 他弯了弯嘴角,轻声说:“我们到家了。” 他将背包里的白瓷盅拿出来,正要打开盖子,身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他转头,看见舒嘉一步步走上桥来。 他注视着舒嘉的那双眼睛,一时间难以言喻,只是问:“你怎么来了。” 舒嘉笑了笑:“来送她回家。” 舒嘉的眼神清澈,可和她却不一样。 季逸收回目光,点点头,没说什么。 他将瓷盅的盖子揭开,将白色的粉末洒进溪水之中,碧波微荡,送她去往家的方向。 再回头,舒嘉早已泪流满面。 季逸将瓷盅放回背包,对她说:“她说过,有事没事的,别总流眼泪。” 舒嘉勾了下嘴角,抬手拭去腮边的泪珠,说:“好嘞。” 她曾对她承诺——舒嘉,我一定会再让你看见。 还曾说过——等你好了,我们回东北看雪啊。 她做到了,而她却将永远失信于她。 舒嘉从包里拿出一个木匣,交到他手上,季逸问:“这,什么?” 舒嘉说:“你们俩。” 季逸诧异的打开木匣,看到里面的画轴。 他展开第一幅,看见杏花如雪,少女如花。 她附身于长案之前,眉目温婉,提笔作画。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画卷上有一行小字,簪花小楷,笔风飘逸却极具风骨—— 有风南来,花自独开。 季逸眼底湿润,嘴角却微微上扬,笑了。 只有她,配得起这样的词。 舒嘉说:“这幅画,是她爸爸画的。” 他‘嗯’了一声,将画轴细致的卷起来,收好,然后展开了第二幅。 看到那幅画的第一眼,他的呼吸陡然停滞。 他不敢动,生怕一个细微的动作,满眶的眼泪就会翻涌出来。 时间仿佛凝固,他呆呆的看着手上的画轴,那片风华绝代,和画中那个穿着一袭灰色僧袍,站在莲池边上的自己。 舒嘉说:“这幅画,是她亲手画的。” 他甚至不敢应声。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画水墨。 这唯一的一幅,没想到,却是他。 这幅画上依旧有两行小字,仍是她的笔体,他看着,一颗心都随着那字迹被一寸寸蚀尽。 这幅画上,她题的字是—— 孤莲自可念,但求君心同。 这样谦卑,是近乎小心翼翼的虔诚。 与她从相遇到现在,她从未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那个‘爱’字,她更是从未说出口过。 她不说,他便不问。 第156节 一直以为是她生性洒脱,从不羁绊于这些小女儿情怀的爱恨忧愁,只是他没想到,她的情意,原来埋藏的比任何人都要深远。 他曾对她说过,若是论狠心,我不如你,但有一点,你一定比不上我。 她问是什么,他没有回答。 其实,那时候他想的是,南风,你对我,比不上我爱你。 现在他才恍然顿悟,自己简直是愚不可及。 她的爱,早在很久之前,便落地生根,深深隐埋在了那一池白莲之中。 而此时此刻,却以这样的方式,展现在他眼前。 他现在看到了,然后呢? 念孤莲,求君心。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能够让她那样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来? 终其一生,她从未对他说过爱,而他的爱,也没来得及亲口告诉她。 回想起来,他们真是傻到无可救药。 当初说了又怎样?多一份情又如何? 如今他只能独身一人,站在她曾经的风雨里,淋湿自己,空演一出独角戏。 殊不知,他早已在她的画里,更在她心底。 可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季逸将画轴收好,将木匣放进背包底层,对舒嘉说:“谢谢。” 舒嘉摇头,轻声道:“你们俩,本就该这样。” 本就该在一起,再也没有分离。 他与舒嘉就地分别。 季逸继续往南走,一直到那面墨竹院墙下,停住脚步。 他走到门前,屈指敲了敲门。 木门从院内被拉开,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忽闪着乌黑的大眼睛打量着门外的人,问道:“你找谁?” 季逸很想揉一揉他软软的短发,但终究忍住了,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惊怯的看着他,嗫嚅道:“秦沐北——叔叔,你找谁啊?” 季逸觉得好笑,只是说:“对不起,我找错了。” 他转身离开,在心底说:“我见到你弟弟了,他很好,看上去也很乖,你放心。” “可是他叫你姐姐,却叫我叔叔,这是什么辈分?” “不过没关系,叔叔就叔叔吧,你不也喊过我叔叔么,我不介意,将就着吃亏就吃亏吧。” “小风,我看到你的水墨画了,画的真好,比你画油画厉害千百倍。” “以后,我都陪着你,就在这座小镇上,你画画时,我就来为你研墨,好不好?” “小风,你在这,我也会一直在这里。” “一直陪着你。” “好不好?” 有你的地方,就会风吹过。 有风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 斗转星移,人生的沧海桑田也只在瞬息之间。 岁月飞逝,多年以后。 小镇的傍晚宁静而悠远,天边晚霞似火,夕阳欲燃。 石板路上,只有几个零星的背包客,手里拿着相机,一路拍摄,一路惊叹这夕阳古镇的柔美似水。 小路上走来了一家四口,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俱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看着沿街古朴的建筑与各色小店门上挂着的招牌,少年的眉宇中已经平添了几分沉稳冷静的气质,而身边的女孩倒更显得明媚活泼,一路雀跃,新奇不已。 他们身后也跟着一男一女,四十上下的年纪,男人牵着女人的手,缓步跟在孩子身后。 雨后路滑,女人音色温柔的扬声提醒:“你们走慢一点,当心摔了。” 两个孩子正走到一家古意盎然的小店门外,门开着,屋里有暖黄的灯光映射出来。 听风阁? 女孩冲身后的夫妻招手,指着门上的那块牌匾问道:“妈妈、爸爸,你们来看,这是一家什么铺子?” 夫妻二人走过来,目光也被那匾上的三个字吸引。 男人说:“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小店里只有一列暗色的桃木柜台,上面罗列摆放着文房四宝,还有几方镇纸。 第157节 小厅中央摆着一张木桌,桌上燃着一盘佛香。 檀香冉冉,熏人欲醉。 女人说:“看起来应该是一家卖笔墨的小铺。” 男人说:“倒是不俗。” 少男少女俱附身于那列桃木柜上,正在低头研究那几方镇纸,内室的竹帘忽然被人扬起,一家四口抬头去看,只见一个大概四十多岁不到五十的中年男人从内屋走了出来。 他身着一袭黑色长衫,鬓角已有银丝,但一双眼睛却像深邃的海子,目光沉静从容。 他走到桃木台后,轻声问两个孩子:“在看什么?” 声音低沉悦耳,犹如大提琴的音色般充满磁性。 夫妻两个人走过去,男人拿起一方刻着瑞兽的镇纸,低声与他交谈,而女人的目光却突然紧紧被他身后墙上挂着的那两幅水墨画锁住。 电光石火间,她心念飞转,忽然间惊呼了一声。 这一声,便吸引了屋内人的视线。 男人微微蹙眉,问:“相思,怎么了?” 被唤作相思的女人指着墙上的一幅画,忍不住问小铺的主人:“这是......?”话一出口,她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小铺的男主人温和的笑了笑,道:“我妻子,这是她年轻时候的样子。” 相思半晌无语,最后低喃道:“有风南来,陶然自乐。” 还有一句,她没说,那是她曾经写给她的—— 江南红豆相思苦,岁岁花开一忆君。 等他们一家四口出了门,相思的神色依旧复杂难明,她身边的周子墨忍不住担忧:“相思?” 再抬眼时,她已热泪盈眶。 相思轻声与周子墨耳语了几句,这下,就连他都大为惊讶:“是她?” 相思点点头。 虽然只有三面之缘,相逢的痕迹早已被岁月磨平,但那样的一个人,她见过,就绝不会忘记。 店铺的主人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一家四口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没入夕阳的余晖尽头。 他回到屋里,关了铺门,走到那面墙下,对着画上的女子仰头微笑:“是不是见到了老朋友?看样子,她还记得你。” 心若琉璃,清洁骜远,这样的你,任谁也不会忘记。 他关上外屋的灯,转身回了内室。 天边有闷雷沉响,又要下雨了。 他关上屋子里的木窗,紧挨着床的那一扇,用一截竹竿撑住,留了一道缝隙。 忙碌了一天,此时,他也倦了。 和衣躺在床上,他缓缓阖上了双眼。 姑苏城内,细雨潺潺。 像是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倚着那扇斑驳的木窗,面容清淡的吸着烟,看着天边的斜阳,一寸寸,染红院墙。 和无数次梦到的那个场景一模一样,许久之后,他推门而入,见她倚窗而站,正在桌前低头研墨。 他不敢睁开眼睛,怕一醒来,只有暮雨徘徊,不见夜凉故人来。 风声携着细雨吹进窗子,他终是醒了。 他静静的看着桌上的纸书被风扬起一角,吹乱书页,就像一条飘荡在海上的小舟,东摇西晃,随风而逝。 风来,小船已过千里之外。 风去,徒留一船月华霜白。 他沉静的目光一直淡淡的注视着,半晌过后,他笑了。 风停了,她来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到这里,就真的全部结束了。 但是,那些曾经出现过的人,却一直都还在那个故事里,沉默的等待,静静的守候。 那段被风拂过的记忆,徒留一笔淡墨香。 我却觉得,这是另一种完满。 这世界上的长相厮守有很多种,心安才是归隅。 这是十九的第二本故事,相较于第一本来说,耗费的心力与精力更是不可言喻,但终归我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原原本本的把这个故事给你讲完了。 故事结束的时候,若是换得你一声轻叹或是一丝回味,那之于我而言,就是莫大的荣耀了。 相信我,这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篇章的开始,所以各位,我们下一个故事,再相约。 第158节 最后,我爱大家,新年快乐~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