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尊贵》 美人尊贵 第1节 ?  《美人尊贵》 作者: 蓝小岚ya 简介: 沈阅幼时做过一个梦, 梦里她因为才貌双全被选为太子秦绪正妃,后来秦绪登基,她又做了皇后, 四年之后,为了给他怀了身孕的白月光表妹腾地方,秦绪夺了她的后位, 仅在此后半年,她清修所在的庵堂周遭盛兴起瘟疫,她不幸染病之后被一群暴民封在了禅房之内活活烧死…… 醒来后的沈阅惶惶不安, 可后来的选妃大典上却出了差错! 太子秦绪于众目睽睽之下深情执起白月光表妹的纤纤玉手,托付了太子妃象征的如意。 沈阅:?!! 难道是我自作多情,想多了? 还没等缓过神来,年轻威严的太子殿下已经走到她面前,将赐予侧妃的金钗递给了她…… 沈阅:呵呵…… 大家闺秀的我不骂你脏话,但是我不嫁! 然后…… 回京凑巧围观了一下亲侄子选妃盛典的安王秦照在看了一场拒婚闹剧之余顺手捡了个媳妇儿回去! 小娇妻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贤良淑德,面面俱到,堪称完美, 婚后的安王殿下食髓知味,又宠又爱,甚是满意, 可是后来他又不满意了,一大脚将他亲哥踹下皇位自己坐了上去。 秦照:只有这天下顶尊贵的后位才配得上我媳妇儿,给你们个机会跪着瞻仰皇后风采! 众(小声哔哔):我等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沈阅:我也觉得这后位我坐实至名归…… 众人绝倒! * 完美人设的大家闺秀x离经叛道的宠妻狂魔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阅,秦照 ┃ 配角:秦绪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媳妇太完美了怎么办? vip强推: 沈阅幼时梦见自己嫁予了太子秦绪,四年后秦绪却为心中所爱,废弃她的后位,致她惨死火海当中。沈阅惶惶多年,十六岁的选妃宴上,她孤注一掷打算拒婚时,却阴差阳错被常年领兵在外的太子皇叔秦照高调求娶,成了安王妃。此后他宠她入骨,替她抵御皇权倾轧,帮她惨死的母亲正名,随着过往种种不为人知的隐情被剥开,两人终于携手还了这天下一片清明盛世。 文笔流畅,人物丰满,情节环环相扣,既有儿女情长的细腻温婉,又有家国大义的凛然之风,耐人寻味。 第001章 回京 青龙节过后,这一路上却一直都是阴雨绵绵,天气始终未曾放晴。 沈阅染了病。 一场不大不小的风寒,将去不去,加上一路的颠簸,熬得人甚是难受。 她裹着厚厚的裘衣,窝在马车里打盹儿。 神思混沌间,脑海中断断续续盘亘不去的依旧是那个梦。 烈火,鲜血。 春祺歇斯底里的哭喊声…… 她拖着病重中的身体跌跌撞撞在屋子里乱走,想寻一条出路,却被死死的困在一片火海中,心里压抑又绝望。 就在她感觉呼吸困难,窒息的抱紧自己身体打算放弃挣扎时…… 就听吱呀一声。 门开了。 迎面一股冰冷夹带着雨水潮气的风扑面而来。 梦里那种被束缚住的可怕状态瞬间解除,沈阅猛地睁开眼。 她双手裹在裘衣底下依旧死死抱着自己,眼神尚未聚焦,只顶着额角不断冒出的冷汗大口大口无声的喘息。 脑子里一时还是混沌又混乱。 但是周遭的温度骤降,确实叫她感觉从身到心都舒畅了不少。 可…… 梦里她被烧死那天是个燥热干爽的夏日,不该有这么清透舒爽的风的。 “小姐?小姐!”春祺的嗓音低低的在耳边回响。 沈阅感觉到有人拿帕子不断在擦拭她额角渗出的冷汗,她脑子还没回过神来,就只颤抖着手先凭感觉一把握住拿帕子的那只手。 缓缓转头。 对上的是春祺清亮的眼睛和略带稚嫩的脸庞上满怀关切的一双眸子。 “春祺……”沈阅有气无力的低低叫了一声。 “小姐是又被魇着了吗?”这回说话的是刚从外面上车的冬禧。 见沈阅一头的汗,她反手就要去关车门,一面也是忧愁的喃喃低语:“是走在路上小姐心里一直不踏实吗?最近怎么总是这样常常做噩梦……定惊的汤药都不管用。” “先别关门,我透透气。”沈阅也没怎么在意听她的话,马车门关了一半,她顿时有点喘不上来气。 她这毕竟是病着,冬禧怕她着凉要病上加病,不由的迟疑了一下。 但又见她实在是气息憋闷着,瞧着好不难受,也便迟疑着又将车门再打开了些。 春祺给沈阅擦了汗,顺手收了帕子,又探头朝外面看:“前面究竟是怎么了?” 沈阅此刻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循声看过去一眼,发现这马车似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停在了半路上,也不由的奇怪:“什么时辰了?怎么就停这了?” 冬禧刚要回话,就听马车外面有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有些焦急的说道:“请恕在下冒昧唐突,方才听冬禧姑娘说阁下的车队也是要北上行进的,能否容我们搭一下便车?” 顿了一下,又道:“我们的马车坏了,一时半会儿的修不好,方便的话搭我们到下个城镇就好。” 此处离着京城起码还有三四天的行程,虽然是在官道上,但毕竟是荒郊野外。 沈阅快速的打起精神,心中警惕着朝冬禧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外面拦车的男人该是考虑到坐马车的是内眷,所以虽然车门开着,但他还是规矩的站在旁边,未敢冒昧直接露面。 冬禧才要解释,那男人却明显十分焦急,又一次抢白道:“在下姓甘,在梁州军中任职。拦截阁下的马车实属无奈……实在是内子刚刚生产不久,孩子又十分孱弱,怕是这大冷天的在路上熬久了,他们受不住。” 说着,他也便拿出一块令牌,隔着马车递了过来。 冬禧就近将令牌接过,一边递给沈阅一边低声的道:“这身份应该做不得假的,奴婢刚已经去前面查看过了,他们的马车的确损毁严重,车上有位女眷和襁褓中的婴孩。而且……他们随行的卫队都是军中装束。这是在官道上,再是如何他们也不敢公然冒充官兵吧。” 沈阅将那块沾染了男人体温的令牌拿在手里瞧了瞧。 她外祖父是被尊为太子三师之首的当朝太师,领的虽是个虚职手无实权,但名望身份都很高,以往家中来往的达官显贵无数。 可…… 军中令牌,沈阅也是第一次经手。 说实话,她也辨不出真伪来。 她这会儿身心俱疲,原也不太想管闲事的,但听冬禧说前面的车上确实有女人和孩子…… 想想对方这身份确实也不太可能作伪,于是便点了头,吩咐冬禧:“那就行个方便吧,你去看看,帮忙将甘夫人与孩子挪过来。” “是!”冬禧应声下去。 姓甘的武将听闻马车里是个年轻姑娘的声音就更是谨慎不敢造次,依旧是站在旁边没露面,深深作了一揖:“多谢您了。” 他转身,带着冬禧匆匆往前面坏在马路中间的车马那边去。 沈阅这会儿已经彻底从那噩梦的阴影笼罩之下清醒,抬眸从敞开的车门往外看。 那确实是一队边军装扮的队伍,三十余人的阵容,全部骑马赶路,却唯独跟了一辆马车在中间。 姓甘的武将过去。 她夫人确乎产后虚弱,不太能动弹。 见他探身将要往马车里直接去抱人,沈阅脱口喊了一声:“甘将军,您稍等。” 因为离得距离有点远,沈阅声音不由的大了些。 外面寒凉的山野间,淅淅沥沥落着雨,众人冒雨赶路多少都有些狼狈。 蓦然一声,少女空灵清越的嗓音响起,众人纷纷回首。 虽然隔着这样的距离和昏沉的天气,那些人也当瞧不清她面容,沈阅一时失态,面上也不由的微微一赧。 但她终究不是什么矫揉造作的扭捏之人,随后也便处之泰然,顺手捞过一把团扇遮着偏头交代了春祺几句。 就在甘将军以为她要反悔时,就看春祺抱着一件厚披风又拎着雨伞下了车,然后自后面马车上叫了两个跟车的婆子帮忙。 雨其实下的不大,春祺走过去依旧撑开了伞,又对甘参将道:“我家小姐说夫人既是身子弱,就额外注意些,别过了寒气。将军您冒雨赶路,衣裳都湿了就别沾手了。” 美人尊贵 第2节 跟过去的两位妈妈屈膝福了福。 甘参将回头又朝沈阅马车这边看了眼,再看自己身上沾了寒气的半湿衣裳,也便后知后觉的道谢又退开了:“那就有劳了。” 两位妈妈,一位先探头进去捧了一个包裹严实的小小襁褓出来。 另一位身材比较健硕的则是取过春祺手里的披风,探身进半歪在路上的马车里。 片刻,便用披风裹着,将一妇人抱了出来。 冬禧引路,春祺给撑着伞,一行人匆匆朝这边马车上来。 沈阅稍稍往边上让了让,简妈妈将甘夫人抱进马车里。 沈阅指了指最里面的一张简易小榻:“将人安置在里边吧。” 甘参将与他的亲兵拎着两件随身携带的行李自是一并跟了过来,但因着是女眷乘坐的马车,他也不好上来帮忙。 简妈妈将甘夫人安置好,就又下了车。 等在下面的魏妈妈却迟疑抱着手里的襁褓,面有难色:“姑娘……” 沈阅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从没抱过孩子。 见状,也不敢贸然去接,只是忖道:“魏妈妈你上这辆车吧。” 转而又对冬禧二人道:“你们坐后面那辆车上。” “是!”两个丫鬟将甘参将手里的包袱一并接过,赛进马车里也就退开了。 魏妈妈抱着孩子也挪到了车厢里侧。 甘参将这才看清马车的主人。 一开始发现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女眷独自上路,并且照拂人时还极是细腻周到,虽然听声音很年轻,他也以为这车上的该是个可以独立主事的已婚妇人,却不想居然是个容貌艳丽并且看上去纤纤柔柔的小姑娘。 沈阅的样貌自然是生得美的,据说她已故的母亲当年便是名动京城的美人儿,后来嫁的夫婿也是姿容不俗的俊雅公子…… 沈阅有几年没在京城露过面了,四年前她离京回乡替外祖母服丧守孝时还只是个年仅十二岁的小姑娘,旁人只道她是闻太师老两口的掌上明珠,那时还并不会过分关注她的容貌长相。 甘参将愣了愣。 但他的眼神很正,是那种看到美好事物一眼惊艳的欣赏,再无其它。 而随后发现自己唐突,他又连忙收摄心神,正色作揖:“多谢姑娘援手,内子与小儿有劳您多关照,挨到下个城镇我们就会重新置办马车了。” 沈阅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甘参将替他们关了车门。 既然要走一路,他就少不得要与闻家随行的车夫护卫攀谈,商量确认后面的行程。 沈阅没再关心这些。 她回转身来,就看魏妈妈已经将襁褓里的孩子递还给了甘夫人。 甘夫人属于女子里的中等身材,容貌秀丽,只是肤色不似一般闺中闺秀那般瓷白细腻,而看体格,她该是并不瘦弱,只是面色却透着明显的苍白虚弱。 只…… 她精神看上去又是极好。 彼时,她正神情温婉的逗弄着怀里的孩子,眼睛很有神采。 察觉沈阅的目光,她便抬眸感激的露出了笑容:“实在是对不住,给姑娘添麻烦了。” “无碍的,横竖都是顺路。”沈阅回她一个笑容。 顿了一下,又解释:“不过我这两日偶感风寒,未免过了病气给您与令公子,就不挨着你们了。” 甘夫人是个爽快人,也不再多说场面上的客套话,只点头表示理解。 此时马车已经重新上路。 沈阅对偶遇的这一行人还是不能完全放心的,谨慎起见,于是就佯装无聊的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隙瞧外面。 正好路过甘家坏掉的马车旁边。 那马车的车桥应该是被路上凸起的障碍撞到,整个断裂开来。 这种程度的损坏,的确,没有专门的木匠在场,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修复。 彼时甘参将正在一旁与另外几个同行之人说着什么。 几人坐在马背上驻足路边。 沈阅注意到其中一个格外高大挺拔的身影。 原因无他,这人的装束比较特别,外罩的裘衣是一件名贵狐裘。 银灰色的,虽然乍一看去混在一群戎装的男子中间也并不扎眼,但是能衬得起他这件裘衣的就绝不可能只是个等闲的身份。 马车与他错身而过时,却也不知他只是随意回首还是感知到了马车里投来的视线,也骤然回眸看了眼。 惊鸿一瞥。 沈阅发现那人的脸居然还很年轻,应该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 剑眉入鬓凤目生威。 侧脸的轮廓线条流畅堪称完美,神态上却透出一股仿佛是生人勿近的冷冽威严气势。 只是一错眼,沈阅已经飞快的从窗边退来。 窗子只开了一点很小的缝隙,她确信对方一定没瞧见她,可…… 却莫名觉得这张侧脸有点似曾相识的熟悉。 偏—— 她又是不可能见过此人的。 彼时的马车外面,秦照的确是感觉马车里有人在偷窥自己,但他也确确实实没瞧见沈阅真容。 转头瞥了眼,遂就作罢。 之后他将随行人员分成两拨,一半在前方开路,另一半坠在后面,将沈阅的车队夹在中间护卫。 而通过与车夫的交涉,他贴身的侍卫已经打听清楚了沈阅一行的来历,正在与他禀报:“主子,这是闻太师府上的姑娘,自太师老家荆州而来,也是要进京的。” 秦照打马徐行,手里随意把玩着马鞭,脸上没什么表情:“闻时鸣啊?早些年陛下为太子时他曾是东宫太傅,如今陛下将他留给了太子……理应更上一层,这太师之名他绝对当得。” 他们主仆虽然常驻南境边城,但是对朝中大事也都基本知晓。 侍卫看一眼走在侧前方的马车,却是心有疑虑:“可是闻太师三子膝下皆是男丁,唯一三房所出的一个姑娘好像应该才七八岁吧。” 秦照道:“太师千金早逝,曾经留下一位姑娘,就养在其膝下。这姑娘……” 他沉吟了一声:“本王记得该是姓沈吧。” 侍卫了然,点了点头。 别人家的陈年旧事,也不合适闲暇拿来说嘴,他也就不欲再说。 却是甘参将打马凑上来两步,接茬道:“原来是闻府的千金,怪不得举手投足之间颇具大家风范。” 说着,他也思忖着看向了秦照:“太子及冠之后应该马上就要张罗着选妃了,这姑娘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回京,应当就是为这事儿吧?搞不好……” 搞不好这就是秦照未来的侄媳妇儿,一家人了! 甘参将笑起来。 事关女子清誉,后面揶揄的话他便没有说出来。 却不想,秦照却是眸色微微一深。 眼底—— 飞快的闪过一丝仿佛风雷一般深刻的情绪。 但,转瞬即逝。 沉默片刻,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个话题已然揭过之时,又听他语气笃定道:“没有什么悬念,大越未来的太子妃,只能是她!” 甘参将与侍卫互相对视一眼,全都觉得莫名其妙。 俩人眼巴巴的盯着他,秦照却没有继续解释任何。 为了照顾马车上的病人和新生儿,一行人这一路走来都不怎么快。 结果这天也着实天公不作美,他们不仅半路坏了马车,过午之后雨势又突然大起来。 为了照顾队伍里的妇孺,不能冒雨赶路,途径一处驿站秦照便做主叫车队直接歇下了。 为了怕淋湿了甘夫人和孩子,车夫特意将马车停在了驿站大门口。 沈阅仍是喊了自家婆子帮忙,先将甘夫人母子护送下车,送去房间休息。 之后,冬禧撑了伞,春祺过来将她也扶下了车,一边还帮着她拢紧裘衣:“小姐躲着点儿雨,当心淋湿了。” “没事,我已经好多了。”沈阅埋头小心的拎起一点裙角,仔细下了车。 铿锵有力的落雨声中,少女的声音又柔又轻,带着一点浅浅的笑意,如是三月春风拂过柳枝的那种细腻,无端就叫人觉得好奇。 沈阅下车,在两个丫鬟的拥簇下快走两步到了屋檐下。 直觉的有人在看她。 她不期然的一抬眸,就看到一张极是英俊却没什么表情的脸。 秦照身上狐裘沾了雨水,这会儿已经被侍卫拿下去处理。 他穿一身青灰色的长袍,腰间单坠了一块古玉,长身而立站在屋檐下,似是在观雨。 身影与外面天色景物浑然融为一体,像是水墨画卷里的画中人,雅致又不输威仪。 他目光坦荡疏离,却又直直的看着这边。 四目相对。 沈阅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 她认出这个人了! 皇帝唯一同父同母的嫡亲弟弟,太子秦绪的亲皇叔,被封安王的秦照。 沈阅确实从没机会见过他,因为他常年驻守南境,自先帝驾崩后已经足有十年未曾回朝。 美人尊贵 第3节 可沈阅就是一眼认出了他来! 那是在她反复做过的那个梦里,皇帝给秦绪安排的选妃大典上,这个人作壁上观,两人唯有过那么一面之缘。 一张只出现在梦里的面孔,却无端的与现实中真正存在的人重合? 一瞬间,无限恐惧的情绪从心底泛滥上来。 沈阅突然意识到…… 她的那个梦,也许真的并不仅仅只是个一个梦! 太可怕了!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哒! 我们的阅阅美人儿终于来了,小可爱们多多支持,么么哒! 第002章 噩梦 沈阅脑中轰的一声,瞬间思维空白。 她惊惧着下意识倒退半步,结果却一脚踩在台阶坑洼处的积水里。 又脏又冷的泥水泼湿她的裙角鞋袜,脚上传来的寒意叫她脸色愈加苍白。 她蓦的打了个寒战。 “小姐……”春祺又低低的叫了一声,赶紧将她扶到旁边。 见她如此失态,也只当她是人在病中,所以身体虚弱没站稳。 沈阅脑子里浑浑噩噩。 她这会儿一时之间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仪态,就唯恐是在秦照面前再有差池,连忙匆匆道了句:“就是一时没站稳。” 话是跟春祺和冬禧说的。 她知道,纵是萍水相逢,但既然大家已经结伴同行,她都该客气的颔首跟秦照打个招呼以全礼节,可眼前却是的的确确做不到了。 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再没敢多看秦照第二眼便由两个丫鬟搀扶,埋头转身快步进了驿站之内。 秦照的随行人等很是得力,已经同驿站管事交涉给众人安排好了房间。 沈阅没在楼下停留,直接上二楼进了分给她的房间。 其间头也不回,脚步匆忙的就仿佛背后有恶鬼在追。 秦照瞧着她的背影,也是觉得莫名其妙。 他的亲卫自后院另取了一件披风给他拿过来,见他侧目盯着二楼的楼梯口看,不禁奇怪:“主子,您瞧什么呢?” 秦照收回目光,低头自己将披风的带子系好。 他手指修长,指尖灵活的在两条黑色的带子中间穿过,明明做的是一件微末小事,却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从容优雅。 亲卫刚要离开,就听他突如其来问了句:“长赢,本王这张脸长得很吓人吗?” “啊?”长赢被他问住。 眼神不由的往他脸上瞄。 因为某些原因,秦照十二岁就去了军中历练,常年与一群军旅粗人打交道,纵然他在边城有自己的王府也偶尔和当地的官员贵族之间有些逢场作戏的人情往来…… 一个大男人,一位身份尊贵的亲王,谁会过分在意拿着他的长相说事儿? 当然,如若要论长相,他家主子也称得上姿容绝世,当真一副好皮囊,只要不是上阵杀敌时的凶狠模样,偶尔街上行过就能虏获一干大姑娘小媳妇芳心。 可是—— 他平时从来并不在意这一茬儿的。 长赢一时迷茫,心道难道是因为马上要回到京城这纸醉金迷之地,他家主子也变矫情了? 当然,秦照不过随口一问,也没指望他回答。 长赢随后便走开了。 秦照依旧站在门口,心里想的是方才仅有一面之缘的沈阅。 不过初见而已,可是人的眼神和身体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那姑娘…… 她怕他? 不是一般见到陌生人之后的生疏胆怯,而是恐惧到骨子里的深深的忌惮! 为什么? 彼时的楼上,沈阅由两个丫鬟伺候着换下了弄湿的鞋袜,泡了脚又煎服了一副治风寒的汤药,临近傍晚就直接躺下睡了,晚饭也没吃。 秦照虽然身份尊贵,但军旅出身,现在出门在外他也没什么讲究。 一行人,晚饭时除了甘夫人的饭菜是送去楼上房间给她单用的,其他人都在楼下的大堂一起吃。 其间,春祺和冬禧下来,却既不见她们往屋里送吃食也不见沈阅下来。 秦照抬眸去看,却发现那屋子里已然熄了灯。 他也没多事,只埋头安静吃饭。 片刻,上楼给自家夫人送饭菜的甘参将下来倒是关切问起:“闻家姑娘未曾用饭?” 冬禧道:“我家姑娘染了风寒,最近一直断断续续病着,精神不济就先睡了。” 甘参将有些过意不去:“要不是被我们耽误了行程,你们倒也不必在此处落脚将就,明日一早我请这里的厨子给姑娘单独做点儿易克化的饭食吧。” 沈阅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家千金,确实吃不得长途跋涉的苦。 冬禧笑道:“多谢将军好意,方才我已经同厨下打过招呼,明早借用他们的厨房,小姐的饭食我单独给做。” 甘参将于是也不便再多言。 秦照虽是武将,但是身份使然,身上依旧保留着很重的贵族习气,私下饭桌上并不喜欢众人吵吵嚷嚷的没规矩。 所以冬禧二人饭吃到一半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这一队士兵并不似以往遇见的那般粗鲁放肆。 并且一顿饭吃下来,两个丫头也收获颇丰。 她们发现这一行人里,包括甘参将在内都对那位同行的年轻贵公子十分的礼让恭敬。 明显—— 他的身份更高更不一般。 只不过出门在外,一干人等都很谨慎,即使心生好奇也不随便打听。 这驿站不算大,楼上一共三间房。 甘参将一家三口一间,秦照一间,沈阅一间。 为了能够尽量多住人,每个房间里都是两张床。 他们分了最里面的一间给沈阅,冬禧二人也睡在了沈阅屋里方便夜里照应。 再剩下的人,就分别安排在楼下的房间和后院的通铺了。 赶了半天的路,吃完饭大家就各自回房早早的睡了。 秦照才刚上楼,就被甘参将叫住:“殿下,芸娘说您若是不介意的话就与我们换一下屋子吧?” “怎么?”秦照不解的递过去一个眼神。 甘参将回望了眼最里面的房间:“那姑娘不是病着吗?芸娘怕夜里孩子哭闹再误了人家休息。” 都是同样的房间,秦照直接点头:“嗯!” 为了赶路方便,甘家夫妻带的行李并不多。 秦照不方便进他们房间,甘参将回屋,片刻之后就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着两个包袱出来。 甘夫人虽然虚弱,自己也能够行动的。 夫妻俩与秦照略一颔首,便搬到了靠近楼梯口的房间。 秦照回房,等长赢打了热水来他洗了把脸又泡了个脚就也躺在了床板都不怎么平的床上。 十年未曾回京,此一行他心中倒也并无几分特别的情绪,但也就是这种近乎心平气和的状态又叫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向来睡不了这么早的,就双手枕在脑袋下面,放空了思维一动不动的躺着。 这一晚,他破天荒的做了一个梦。 梦里,两军对垒,剑拔弩张。 那是个阴风沉沉的秋日黄昏,漫天的肃杀之气笼罩下,样貌酷似沈阅的女子身着华服自城墙上一跃而下,落了满地破碎的残红。 秦照蓦然惊醒。 他睁眼看着头顶简陋又陌生的环境,压抑着无声的喘息。 且在彷徨迷惘时,却听见床榻里侧墙壁后头传来女子隐约的啜泣声。 一墙之隔,沈阅也是被噩梦骤然惊醒的。 她梦见这年三月里皇后的寿宴上,她被太子秦绪以一柄如意相赠,选为太子妃,之后便是十里红妆铺就的一场盛世花嫁。 这繁华迷人眼,来得快去的更快,四年以后,已为帝王的秦绪为了给他心尖子上的表妹柳氏腾地方,借着柳氏怀有身孕的契机,以子嗣为由将她废黜。 那时候她外祖父已经作古,闻氏满门也无力阻止,她以废后之身被移居到城外的善清庵,名为修行,实则软禁。 离宫那日,正值年尾,京城里家家户户准备过年,最是热闹的时候。 那一日,铺天盖地的雪,透着刺骨的寒。 随后画面一转,时间又进了次年六月里。 天气日渐燥热。 美人尊贵 第4节 她病恹恹的躺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昏昏沉沉间外面的蝉鸣吵得她心浮气躁更是头痛欲裂。 那会儿她病下已经有将近十日,一开始只是食欲不振,这几天里却已经是食不下咽,吃什么吐什么,身上几乎没了力气。 大热的天里,时常大汗淋漓偏又会觉得冷。 “小姐您再撑一撑,春祺下山请大夫了,您会好的。”冬禧跪在床边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已然是熬红了眼睛。 沈阅清楚的知道自己这病是没指望了。 庵堂里有擅医药的老尼给看过,说她这是从南边传过来的瘟疫,自那以后就再也不肯过来看。 她毕竟是帝王废后,本来她们主仆三个被安置此处也是限制她们与外人来往走动的,两个丫鬟却不忍心看她这般等死,是以这天趁着天还没亮春祺就偷溜下山了。 沈阅知道拦不住她,也就没管。 但她同时也清楚,春祺这一趟指定是要无功而返的,定会被宫里安排在山下的暗探拦截。 果不其然,冬禧话音未落,外面已经吵吵嚷嚷的闹起来。 有人粗着嗓子大声叫嚷:“人在哪里?那个得了瘟疫的病人在哪里?快把人交出来!” 冬禧听着动静不对,连忙冲了出去。 沈阅病得昏昏沉沉,听着外面两个丫鬟似是吃了亏,尖叫怒骂,她也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起身。 然则她病得浑身没力气,还没等她踉跄出门,门窗就被人全部关上,并且开始利落的从外钉死。 仓促之间,她只瞧见那是一群普通村民打扮的人。 大家全都蒙着半边脸,手里拿着锄头钉耙斧头镰刀这些武器。 春祺被她们绑了,冬禧也被人扯住,拼命挣扎着想要阻止他们的举动。 沈阅整个人都是懵的。 到了这个份上,她其实已经没什么求生的心气儿了,只是人之将死,恐慌求生是本能的反应,她开始慌慌张张的拍打门板。 片刻之后,有浓烈的火油味道从门窗的缝隙飘进来。 再下一刻,火光炸起。 伴着火油助燃,一条粗壮的火蛇直接迎面扑来,燎的她披散的发丝散出焦糊味。 “开门……”沈阅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死,她可以是病死或者自裁,却从没想过要这样稀里糊涂的被人烧死,惊慌之余她心中突然积蓄起浓烈的不甘与怨气,不顾被灼伤的双手更加用力的拍门。 “小姐……”许是被她的叫声刺激到了,冬禧趁人不备挣脱束缚想要扑过来开门。 沈阅从窗纸烧破的孔洞里看见她。 就在她即将扑到门前时,背后突然有一个暴民举起长刀,利落劈下。 冬禧的血泼在窗纸上,映着火光,红得刺眼。 沈阅后退一步,再没敢吭一声。 烈火炙烤之下,屋子里浓烟滚滚。 她咬着唇,失魂落魄的倒退几步。 隔着火海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春祺的嘶喊声显得尤为绝望。 一会儿唤她,一会儿喊冬禧。 沈阅放弃了。 她茫然坐在了屋子中间最是空旷的一点地方,抱住膝盖,把脸埋藏在衣袖间遮蔽浓烟。 本来她莫名其妙染上了瘟疫,就已经命不久矣。 如今—— 这结局也仅仅是比预期的更早来一些罢了。 浓烟灌进气管,窒息的压迫感铺天盖地。 她双手死命的抱紧自己,指甲隔着单薄的衣物掐进血肉里。 梦到这里,沈阅就惊醒了。 她原是不想吵醒两个丫头的,下意识咬住了自己的手腕。 可是这一场噩梦,断断续续折磨了她近十年,并且应验在即…… 无边的冷夜携裹着恐怖的气息将她笼罩,她蜷缩着身体躲在被子底下,终是难以自抑的低低啜泣出声。 作者有话说: 上辈子的阅阅,实惨诶! 第003章 同行 沈阅一直浑浑噩噩。 她也不知自己是捱了多久,恍惚间疑似是隔壁屋子的人起夜,开关门的声音有些大了将两个丫头吵醒,她们这才发现了她的异状。 点了灯,打热水给她擦脸,又是沏定惊茶,围着她忙前忙后的哄。 可能是因为父母早逝的关系,虽然从小到大外祖父和外祖母都将她捧在手心里宠爱的,但实际上沈阅并不是个太矫情脆弱的人。 只这一晚,她被这噩梦的阴影笼罩,情难自已,端的是哭了好久,止都止不住。 “小姐您到底是梦见什么了?最近常常这样,别是被什么脏东西魇着了吧?”春祺实在没办法,愁的直想同她一起哭。 冬禧蹙眉低声的呵斥她:“大晚上的,别浑说!” 春祺垂下眼眸,闭了嘴。 沈阅哭了半宿,终于将情绪从绝望的深渊里抽离。 她坐在床上依旧抱着自己,好半天才愣愣的道了句:“我不想回京城了。” 话音未落,却是再次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要下来。 好在—— 这一次被她自己生生忍住了。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一时也无话可说。 但沈阅这话终也不过只是说说罢了。 如果那个梦就是她的将来,那她面前严阵以待等着她的就是皇权与皇家,并不是说她不想回京就能躲得过的。 被她这么一折腾,后半夜主仆三人就都没有再睡。 两个丫头都与她差不多大,五六岁时就被闻老夫人买进府跟在沈阅身边,主仆之间相处融洽,情分自然也是非同一般。 沈阅不说自己梦见了什么,俩丫头也不好强行追问,就变着法子说些趣事逗她。 罩在沈阅头顶的阴霾其实不可能消散,她却也不想引两个丫头跟着一起难受,还是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闻太师夫妇虽是宠她,却也将她教养的很好,喜怒不形于色是一个大家闺秀在公众场合的基本素养。 沈阅已然是将这门技艺掌握的炉火纯青。 眼见着她终是破涕为笑,冬禧二人互相对视一眼,总算是暗暗松了口气。 “春祺,你守着让小姐再睡会儿,我下去做饭。”冬禧说道,顺手给沈阅拢了拢被子,将她裹严实些。 这驿站立在官道边上,地处荒郊野外,十分简陋偏僻。 这会儿虽然雨已经停了,但是夜里的风声一起,却总叫人心里都觉得冷飕飕。 沈阅扭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问:“什么时辰了?” 荒郊野外,也没个更夫打更报时辰。 春祺道:“奴婢方才去烧水时看过楼下的水漏,这会儿……该是快五更天了。” 现下这时节,还是昼短夜长。 但近期为了赶路,大家都是早睡早起。 沈阅也就点了头。 冬禧笑道:“路上咱们也没带什么新鲜食材,这驿站的厨房里也都是些萝卜白菜,奴婢泡发干贝给您煮个咸口的蔬菜粥吧,小姐您近来胃口一直不佳。” “等等。”沈阅见她挽了袖子要出门,就临时叫住她。 思忖过后道:“还是煮个红糖小米粥吧。” 冬禧不解:“小姐您不是不爱吃甜的?” 沈阅道:“多做一些,隔壁的甘夫人且在月子中呢,医典上写产后的女子吃那个好。” 顿了一下,又道,“放上红枣和枸杞一起煮。” 不过就是举手之劳的事,冬禧就领命去了。 春祺却还在喋喋不休:“说起来那位甘将军也是粗心,他夫人那般虚弱,又刚生产完,路上他们应该带个奶妈子啊……一群大老粗,他们哪里晓得照顾人?” 沈阅满脑子充斥的都是那个梦,其实完全没余力管别人。 她敷衍着随口道:“可能是长途跋涉又要赶路,带多了下人不方便吧。” 春祺也不过多纠结旁人家事,想起了旁的又稍稍压低了声音,道:“小姐,您注意到他们同行的那位郎君不曾?就是昨儿个站在驿站门口……嗯,容貌出众的那位?” 秦照? 沈阅心头又是猛烈一跳。 她微不可察的略皱了下眉,聊做不经意问:“怎么?” 春祺神秘兮兮的眨眨眼:“昨儿个在下面用晚饭时瞧见的,那位郎君通身的气派不说,单是言谈举止之间,便是甘将军对他都颇多恭敬客气的,瞧着身份可不一般。” 沈阅一时之间心跳的节奏又有些乱。 压抑又急促。 只要接触到和皇家有关的人和事,就总有种要将她直接拽入那个噩梦里的恐怖的危机感,叫她本能的想要逃离。 “别多事。”所以,她只是心不在焉的胡乱敷衍了一句,“他们一行是从梁州军营来的,军中之事向来隐秘,你们私下也不要议论乱说。” 美人尊贵 第5节 “奴婢晓得的。”春祺乖巧应下。 见她精神不济,就又扶她躺下:“时辰还早,小姐就算睡不着了也养养精神,再眯会儿吧。” 沈阅的确是睡不着的,但她此刻心烦意乱,连身边人都疲于应付。 于是,从善如流又躺回了床上。 侧着身子,朝向床榻里侧。 等避开了春祺的视线,她眉头又紧紧的皱了起来。 说起来她是从十年前六岁那会儿就断断续续的开始做的这个离奇的梦,只当时的梦境不甚完整,加之她年岁尚幼,还不是很明白这梦境代表着什么,就没太当回事。 可是后来,同一个梦却反反复复的出现。 尤其是最近—— 她不仅频繁的做噩梦,并且有关梦里这整件事的微末细节也渐渐填充完整,逻辑严丝合缝,就好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样。 直至现在—— 太子秦绪的亲叔叔安王秦照的出现,直接将她心里的恐惧感拉满,让她意识到那也许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梦,或者它还是对未来的预警! 太子秦绪今年要满二十及冠。 按照祖制是要选这个二月里的某一天办及冠礼的。 沈阅的梦里,这一天选的是二月十六。 她甚至还知道,那位久不回朝的安王殿下此次回朝就是因为接了皇帝旨意,要回京去参加太子秦绪的及冠礼的。 毕竟这位安王殿下不仅是太子的亲皇叔,还是镇守一方的将帅。 皇帝年岁上来了,身子也越发不济,如今正在紧锣密鼓的为太子铺路,奠定将来登基的基础。 所以,在太子成年的及冠礼上唤安王回朝,这是有一定意义的。 沈阅一动不动的躺着,努力平复心绪。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外面天色渐亮,楼下也陆陆续续有了众人起身并且收拾准备启程的响动。 春祺重新打了热水过来,服侍沈阅洗漱更衣,之后又喊了简妈妈帮忙,一起收拾了屋里的东西先搬去马车上。 为了节省时间,沈阅也没打算再让冬禧给她把早饭端上来。 她径自出门。 路过隔壁门口,脚步顿得一顿,刚抬起手来要敲门…… 靠近楼梯口那边的房门刚好开了。 甘参将单手拎着两个包袱,另一手正扶着怀抱婴孩的甘夫人出来。 沈阅怔愣一时。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又听见面前嘎吱一声。 她猝然收回视线,目光直直的落在男人紧束的领口上。 昨日被雨水打湿了衣裳,秦照今日就换了件墨色的圆领长袍,里衣的衣领雪白干净,若隐若现间能瞧见微微凸起的喉结。 这驿站不大,楼上走廊的这一点地方就更是狭窄。 两人面前只隔了一道门的距离,隐约之间沈阅甚至嗅到了一点陌生的浅淡松木熏香的味道。 意识到自己这是差点敲错门,她仓促的连忙后退半步。 抬眸。 秦照显然也是意外她会站在自己门外,正微蹙了眉头,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她。 他这人气势很强,无形中又带着对外界一切人和事都疏离的冷漠感。 沈阅下意识的敛去呼吸,表情也是一滞。 几乎是有些慌张的,她连忙解释:“抱歉……” 恰在此时,隔壁屋出来的甘氏夫妻也听闻了动静扭头看来。 沈阅连忙又退了一步,同时飞快的冷静下来,继续道:“我是想找甘夫人。” 她甚至来得及冲秦照礼貌的微微颔首,然后转身朝甘家夫妻走去。 双方互相解释了一下房间的事,便一同下楼去了。 其间—— 仿佛还是在刻意躲避他,沈阅再没有回头看这边一眼。 秦照站在楼上。 沈阅的眼睛应该是冷敷过,并看不出昨日哭了半宿的明显痕迹,他却敏锐的捕捉到那姑娘的皓腕之上很是违和的缠了一圈布带。 并且她抬手试图敲门时,袖间散出了淡淡的金疮药的味道。 甘夫人是个很爽快的人,沈阅邀她一同用饭,并且表达了善意,她并未拒绝。 快速的吃完了早饭,一行人便上车上马继续赶路。 夜里沈阅噩梦惊出了冷汗,一番折腾也算因祸得福,这一大早起来风寒倒是去得七七八八,身上轻生了不少。 她原也不过只是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女,性格虽不是跳脱活泼的那种,但为人却是开朗大方的。 甘家的小公子瘦瘦小小的一团,却是很乖,路上和甘夫人相处的熟稔了,她也凑上去瞧一瞧,逗一逗。 马车里不时的传出女人们低低的说笑声。 甘参将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就打马追上秦照,大着胆子试图商量:“横竖都是要进京,末将瞧着闻家这姑娘也不矫情,当是不至于拖累咱们多少行程,殿下不介意的话……要么我去商量下,咱们就直接走一路吧?” 闻家的马车,为了保证长途跋涉赶路的需求,是刻意修整加固过的。 沿路去车马行采买的马车必定简陋又颠簸,不如沈阅这一辆坐起来稳妥舒服。 但秦照做为戍边的将领…… 他其实是该避嫌,尽量不与闻太师那样的文臣家族过分来往的。 他沉默着一时未应。 马车里沈阅想的也是要尽快与他分道扬镳,明哲保身为上,尽量少沾染。 作者有话说: 安王殿下:我要和侄媳妇保持距离! 阅阅:皇家的人都是瘟神,退散退散! 甘参将:我就是想让我媳妇儿子过舒服点儿,你们就不能互相克服一下? 第004章 有趣 闻氏一门清流纯臣,兼之她外祖父又为太子太师,其实一直以来默认就是将闻氏一族归于太子死党阵营的。 这一点,毋庸置疑。 沈阅猜—— 她之所以有望被选为太子妃,凭的应该就是这一重关系。 否则,以她一个父母双亡寄居在外祖家的孤女身份,纵然是有几分姿色,口碑也尚可,可京城中最不缺的就是容貌名声皆拔尖儿的闺秀,甚至出身还都普遍比她更好…… 秦绪的太子妃默认就是未来的一国之母,怎么轮都不该轮到她。 沈阅是有自知之明的,从不会过分高看自己。 而现在—— 她也只想是对秦照这人敬而远之。 她对朝堂和皇家之事所知都不多,但是却有几本常识,闻家这样的人家是不该和秦照这样手握重兵的武将互相来往的。 即使…… 她也半点没有想要维持名声好与东宫联姻的意愿。 心里琢磨着这事儿,一路上沈阅就显得心不在焉。 因为有魏妈妈帮忙抱着孩子,甘夫人前面几乎路上都不敢合眼的,今日总算是闭目养神,养回了部分精神。 假寐片刻,她重新睁眼,见同车的小姑娘正微蹙着眉头在走神,便忍不住问道:“瞧着你今日气色是要好一些了,精神却反而更不如昨日,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沈阅的思绪被打断。 对上她和善却不算探究的眸光,笑了笑:“没……就是夜里没怎么睡好,精神不济。” 甘夫人道:“你这样的闺秀,单独出门还要千里迢迢赶路,的确辛苦,该是不适应吧?好在也快了,再有两日多的路程也便到了。” 沈阅看着她明显虚弱却依旧神采奕奕的模样…… 反观自己,倒是显得矫情了。 刚要说话,被魏妈妈抱在怀里的婴孩儿却嘤咛一声,扭动着襁褓里的小小身体哭闹起来。 这孩子该不是足月生产,个头较之一般刚出生的婴孩明显要小上一圈。 他挺乖的,虽然赶路颠簸不舒服,也只闹过两回。 头半个时辰是尿了要换尿布,这一回魏妈妈探手进襁褓里摸了摸,发现没湿,就先是瞧了沈阅一眼,又面有难色对甘夫人道:“怕是饿了……” 沈阅愣了愣,一开始没明白魏妈妈瞧自己脸色作甚。 后来见甘夫人冲她歉然笑笑,又接过孩子要撩起衣襟喂奶,这才恍然大悟。 虽然大家同为女子,可魏妈妈与甘夫人两个生养过的,与她这样未出阁的姑娘家的心态还是不一样的。 她面上微微一红,轻道了句“抱歉”,然后便避嫌移开了目光。 甘夫人觉得这小姑娘羞赧的模样煞是可爱,不由的会心一笑。 她撩起衣襟喂奶。 这时候,沈阅也不好开窗看风景,就只转头盯着车门那侧回避。 美人尊贵 第6节 然后,便听得身后甘夫人似是轻微倒抽气的声音。 再然后…… 魏妈妈也惊讶的低低叫了声:“夫人,您这是……” 沈阅转头来看。 甘夫人已经微蹙着眉头在给孩子喂奶了,她目光却落在对方散开的衣襟之内靠近锁骨的位置。 那里绕着肩膀到另一侧腋下,分明缠了厚厚的绷带。 有些药味散出来。 甘夫人身上竟是带着伤的。 她一个还没出月子的妇人…… 沈阅心上一揪,盯着她的伤处,不禁面露狐疑。 甘夫人笑得却是坦荡爽朗,轻声道:“吓着你了吧?我们军旅之人,一点皮外伤,算不得什么,已经无碍了。” 这回不仅是沈阅,便是魏妈妈也深感诧异。 这位看似瘦弱的甘夫人,她原来是有军职的么? 主仆两个互相对视一眼。 甘家的小公子依旧是很乖,吃上了奶就又安静下来,不哭不闹。 沈阅终是忍不住询问:“所以夫人这次长途跋涉随队进京,就是为着瞧您这伤吗?” 甘夫人眼底闪过一丝沉痛的黯然。 她垂眸,盯着猫儿一样安静瘦弱的儿子看了一会儿,后才低低的说道:“我的伤只是其次,养养就好,是这孩子……” 再刚强的女人,在面对孩子时,也仅是一个想要全心全意爱他的母亲。 她声音微微哽咽了几分:“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对不住他,没足月就将他仓促带到这世上。” 她唇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手掌摸了摸儿子发丝稀疏柔软的发顶:“大夫说他患有先天不足之症,极有可能还是心症。” 想想这不过是自家家事,她便又飞快的收敛情绪,重新看向沈阅时绽开一个笑容,声音也重新振作起来:“刚巧我夫婿的上封受诏要回京,我们就随同一起了,想多找几个好医术的大夫给仔细瞧瞧。” 应该是秦照事先有过嘱咐,不想张扬,她也是一语带过,未提秦照的身份。 沈阅瞧着那么弱小的一个孩子偎依在母亲怀里,想着他小小年纪可能就要有伴随一生的弱症相随,心里不免压抑,觉得揪心。 她也微微的露出笑容来,安慰:“天底下最好的医者几乎都汇聚在太医院,令郎还小,未来的路还有很长,会治好的。” “嗯!”甘夫人点点头,“借你吉言。” 等她喂好了孩子,魏妈妈就又将襁褓接过去,更加用心的替她照料孩子。 因为大家是天刚亮就仓促收拾启程的,走了两个时辰左右,还未及正午,队伍便停下来修整。 后车上的冬禧几人说说笑笑,结伴去路边的树林后头找地方方便。 沈阅因为不习惯在路上解决这种事,所以自从启程上路这几日,她白日里一向吃的少也不怎么喝水。 这会儿她下车透气,顺便给甘参将腾地方。 被魏妈妈扶下马车,她踱步往路边走了走。 魏妈妈问:“姑娘您要吃些什么吗?” 通常路上这一顿,大家就是啃干粮。 带了一路的干粮,虽然夜里投宿时会提前热一热,可是通常放了这半天之后也是又干又硬的。 沈阅也是自幼锦衣玉食,被家里养得金贵。 说实话…… 难以下咽,她是想想就噎得慌的。 “我还不饿。”她说,“而且我那车上还有糕点,魏妈妈这两日辛苦,您快去吃点东西垫垫吧。” 魏妈妈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回头看了眼马车的方向,想到了甘夫人母子,便重重叹了口气,然后去了后车吃东西。 沈阅站在路边。 天气放晴之后,明显气候也有所回暖。 阳光透过路边刚冒新芽的树枝洋洋洒洒铺了她满身,甚是温暖舒适。 她微微仰头去看,眼角的余光不期然一瞥,就看见前方同样是站在路边的秦照。 他依旧是长身而立,仪态天然的很好,即便手里百无聊赖的把玩着马鞭,是一副闲散模样,也依旧带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高高在上的矜贵与威仪。 这种气势,与沈阅梦里的太子秦绪是不同的。 面对秦绪,沈阅敬畏他的更多是他高高在上的身份。 可这位领兵的安王殿下…… 可能是她一时失神,盯着对方看的时间有点久,虽然隔了不近的距离,秦照也依稀有所察觉。 他骤然转头。 沈阅明明看不清他的面容五官,更遑论神情目光了,也是下意识的惊了一下。 恰在此时,上马车探望妻儿的甘参将下车走了过来。 他态度依旧是感激又客气的,站在沈阅面前两步开外的地方拱手作揖:“这两日多谢姑娘照拂内子与小儿,前面再过五里就有一岔路口,届时我们便转道去附近的镇子重新购置马车,后面就不再拖累姑娘行程了,你们一行沿着官道继续前行,不出意外的话今晚能赶上投宿在前方的大驿站。” 沈阅的确是不想和秦照走一路的,但是甘夫人母子的情况却叫她于心不忍。 这甘参将瞧着再是靠谱儿,他们这一群大老粗也着实照顾不好一位带伤的产妇和新生儿。 沈阅拿眼角的余光扫了眼远处的秦照:“我们倒是不赶时间,并且有尊夫人与令郎作伴,我路上也能有个人说话解闷。不过我听尊夫人所言……你们这一行人随你上封进京是有公干的?甘将军您若不急,我们倒是可以继续结伴同行。” 甘参将自然是有私心的,虽然知道这样麻烦人不好,可也着实舍不得妻儿受苦受累。 听着沈阅主动邀请,他登时心花怒放,面上却还是佯装推诿的道了几句客气话,然后径直冲向秦照,直白的表达了自己另攀高枝,要与他分道扬镳的想法。 秦照这趟回京,本身就是为了迁就他们一家,这才放缓了行程。 甘参将几乎是眉飞色舞,掩饰不住的喜悦:“那位沈小姐人美心善,与芸娘又极是投契,正好她身边的婆子又会带孩子,既然她肯通融……我想我们便不拖累殿下的行程了,要么您先行一步,回头咱们京城会合?” 秦照面上依旧无甚表情。 转头去看时,那边沈阅又已经回了马车上,不见踪影。 甘参将心里美滋滋,满以为这事就算说定了,正想着要去牵马脱队走人,就听秦照说道:“是那丫头的主意叫你打发了本王?” 甘参将一个直爽人,压根没多想:“没啊。她只是体谅芸娘辛苦,邀我们同……” 话音未落,才隐约有点反应过来。 随后,便是诧异的微微一愣。 他回头看了眼马车的方向,又看秦照。 就见秦照也正盯着马车的方向瞧。 微挑着眉,眼底难得染上几分似笑非笑的生动来,“多长几个心眼儿,如此这般下去,怕是以后被人卖了你还在傻呵呵的替人数银子。” 言罢,没等甘参将反应过来便径自转身走开了:“也没剩多少路了,索性便一起走吧,此时将你们夫妻撂下,反倒显得本王是欲盖弥彰和她闻家之间有什么了。” 那个丫头,她怕他,惧他,却偏还敢当着他的面忽悠他的下属,耍心眼? 不想跟他走一路?对他避之如蛇蝎? 这是—— 迫不及待的就要坚决的对太子表忠心么? 秦照觉得这丫头的心思未免过分活络了些,倒是平添了几分有趣,不经意间唇角便翘了翘。 沈阅那边却满以为是可以摆脱他了,可是下午队伍重新启程上路,瞧着依旧分前后两拨护卫的那队人马以及打马走在前方的那人背影,她心上又如是重新被压上了千斤巨石,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是因为秦照的身份,她又不能明确的出言赶人…… 晚间队伍停在驿站落脚,她下车时不免又和秦照打了个照面。 对方依旧是一副冷若冰霜不近人情的模样。 两人隔着驿站的院子短暂的对视一眼,还是互相假装不认识。 之后又是两日的同行,双方彼此都只是点头之交,始终没说一句话。 结伴同行的第五日下午,终于抵达目的地,大越国的帝京都城。 沈阅坐在马车里,心里却非但生不出一丝即将归家的喜悦,反而心惊肉跳,整个的心神不宁。 然后,城门附近,她便听见了一道明显有些熟悉的声音。 “这位……您是……”少年的音调明朗,语气却透着迟疑在与带队的秦照交涉,“这是我家的车队,怎么……” 沈阅意识到了什么,心中终于后知后觉的荡起一层涟漪。 她挪到窗边推开了窗户,瞧见前方骑在马背上的少年便探头叫了一声:“表弟!” 那少年闻声回头。 剑眉星目,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少年朝气。 与沈阅对视,许是中间隔了四年未见,他竟是一时没敢认,过了一会儿笑意才自眼底泛滥开来。 他不再管秦照,直接便要打马过来。 恰在此时,沈阅却是脸色骤变。 原因无他,内城方向又一阵马蹄声快速逼近。 为首一人,赫然就是频繁出现在她噩梦里的那位太子殿下! 作者有话说: 安王殿下:大侄子来来来,我把侄媳妇给你带回来了! 阅阅:@¥#%@!!! 嗯,阅阅气乱码了,不想跟傻逼一家说人话! 先更,一会儿回来捉虫改错字。 美人尊贵 第7节 第005章 表弟 秦绪穿的是一身常服,带着一队禁军护卫,意气风发,策马而来。 闻时鸣身为太子师长,秦绪自是少不得要在闻府出入。 是以,沈阅是见过他也认识他的。 只—— 她四年未曾回京,这位太子殿下已从有些稚嫩的少年长成了更加英俊挺拔的青年。 通身的气派也与少年时候大不相同。 按理来说,她怎么都不该一眼认出。 可—— 沈阅就是隔着老远便一眼认出了他来! 秦绪的这张脸,并非是她以往在闻家见过的模样,而是在无数个她被噩梦惊醒的夜里,来来回回呈现在她梦境里的样子。 英俊,挺拔。 看似收驰有度,儒雅稳重,实则也是翻脸无情,心狠手辣! 沈阅的脸色刷的一白。 几乎是全身的力气被瞬间抽干,她立时便从窗口退开,跌坐回了马车里。 闻家五公子闻成简见状,一时也顾不上等秦绪走近,径自打马先奔到了马车旁边。 “阅阅!”他焦急叫了一声,瞧见沈阅明显不对劲的脸色,更是不由的惊慌:“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沈阅瘫坐在马车里。 她能明显的感觉到冷汗瞬间爬满了后背,浑身的血液更是被冻住了一般,忍不住的想要发抖。 使劲的掐着掌心控制情绪,她开口时唇依旧忍不住的微微颤抖,“长途跋涉,是有些不舒服,不过无碍。” 她说:“我车上捎带了前面有位甘将军的家眷,你问问他们住哪儿,咱们先顺便送一趟再回府。” 闻时鸣的孙辈中,只有这位五公子与沈阅年纪相仿,年幼时两人常在一起玩。 闻成简见她面色有异,神情虚弱,自是无有不应:“好,那你先车上歇着,别再吹了冷风。” 沈阅勉力点点头。 想抬手关窗,又怕手抖被车里的甘夫人看出端倪。 好在闻成简心细,已经径自抬手替她从外面合上了窗子。 隔绝了外面熙熙攘攘的人声和她的噩梦,沈阅虚脱乏力到几乎动不了。 甘夫人自是察觉了她的反常,递了方帕子给她,识趣装傻:“想是近乡情怯,缓缓就好。” 沈阅看着她手里的帕子愣了愣。 随后反应过来才发现冷汗已经浸透鬓角。 “谢谢。”她接了那帕子擦汗,之后依旧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心态,继续伪装的若无其事。 马车外面,秦绪已经打马迎到了秦照面前。 秦照与皇帝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是以单从长相上就能一眼认出他与秦绪是血亲。 只是秦照征战边关,军中历练多年,秦绪却是养尊处优,两人站在一起,给人的是截然不同的矜贵视感。 太子是储君,身份贵重,秦照看见他来,作势要下马。 秦绪已然抬手制止:“皇叔您长途跋涉辛苦,就不必拘泥俗礼了。” 秦照与他虽是叔侄,但年岁上却是相差不大。 太子秦绪双十年华,今年即将及冠,而秦照也不过才刚二十有四。 只不过因为他十二岁上就已经常驻军中去了,叔侄二人鲜少碰面罢了。 秦绪招呼免礼,秦照便没强求。 他端坐在马背上拱了拱手:“太子殿下行色匆匆,这是要出京公干去吗?” 秦绪说免礼,约莫只是为了表示热络和随口说说,但秦照就这么坦然受了…… 这其实是有几分僭越与不合规矩的。 但秦绪面上神情却是丝毫不改,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笑道:“本宫是特意替父皇来迎皇叔的,皇叔您年前回复进京的折子上虽未写明返京日期,但估算着该是在这几日之内了。父皇与皇叔多年未见,很是惦念,最近就更是时时盼着您回。” 秦照仍是不形于色,神情冷淡的模样。 他颔首:“陛下与太子殿下都有心了,若是陛下现下不忙,臣便先行进宫拜见吧?” “好!”秦绪满面春风的与他寒暄。 随即,他这才转开视线。 像是突然注意到闻成简一般,神情散漫的扫了一眼过来:“闻五郎?这么巧,你怎么也在这?” 闻成简这时已经下了马,与甘参将等人站在一起。 他恭恭敬敬的拱手作揖,自若解释:“不敢劳殿下亲问,我表姐也是今日归家,我来接她。” 秦绪的目光顺势看向后面城外停留的几辆马车。 面上依旧含笑,神色之间却明显带了几分探究。 闻成简刚要澄清,甘参将已经走出来一步,率先解释:“微臣梁州甘庆云,携妻儿想要进京寻名医看病,路遇不测,马车损毁,好在闻府千金路过施以援手,允我妻儿搭乘了她的马车,是以我们便走了一路。” 一个正三品参将离开驻地回京,自然也是要事先上书奏禀皇帝的。 秦绪是知道有这么号人物的,此时对号入座,才又不动声色将他记下。 他点头:“哦,原来是甘将军。你的事父皇与本宫提过,太医院那边也打好了招呼,你们何处落脚?回头本宫叫人把太医送过去。” 甘参将一时面露难色。 秦照说道:“你们夫妻也不会在京城久住,就去本王府上暂且将就吧。” 秦照做为皇帝唯一的嫡亲弟弟,虽然他很早就不在京城了,但是为表兄弟情深,十年前先皇驾崩,秦照回京奔丧那次皇帝就赐了宅子给他建府。 所以,虽然他不回京城来住,但他在京城也是有自己的王府的。 “给殿下添麻烦了。” 甘参将并未过分推诿。 秦绪也没再多问。 他们一行人堵在城门口,光是这个阵仗已经有够惹眼,引得不少路人驻足观望。 秦照简短的吩咐:“长赢,你先带他们回府安置,本王随太子进宫面圣。” 秦绪对闻家的表姑娘回京一事仿佛浑不在意,之前聊做不经意的问了闻五郎一句之后就再不曾多看后方的马车一眼,从容调转马头,亲自陪同秦照进城去了。 只—— 谈笑风生间,他眼角的余光还是定格在后方,多瞧了好几眼。 他将这种小动作掩饰的极其隐晦,但一切还是被秦照尽收眼底。 他甚至瞧见了之前秦绪刚一露面马车上的沈阅就惶恐失态到仓促躲藏的那一幕…… 所以,那姑娘并不仅仅只是惧他,对他敬而远之,她对秦绪这个太子更是避之如蛇蝎的? 这种情况之下,秦绪的婚事怕不是得起周折了! 可—— 秦绪以前究竟是做过了什么?会把沈阅这么一个明明不算胆小怯懦的大家闺秀吓得公然失态? 叔侄两个,各怀心思的走了。 甘参将也是怕秦绪误会秦照和闻家交往过密,一颗心一直半悬着。 此时,才微微吐出一口气。 他自那一行人身上收回目光,看向闻成简,迟疑着刚要说话闻成简已经说道:“在下闻成简,甘将军您要去安王府不是?我表姐说先送你们。” 甘参将连忙再道谢。 闻成简与他寒暄过后,一行人也重新上马,浩浩荡荡进了城。 闻成简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带着初来乍到的一行人,轻车熟路去了安王府。 沈阅没下车,他们只在大门口将甘夫人母子放下就径自打道回府。 待到马车转头出了安王府所在的街巷,闻成简就追到与马车平齐的位置,敲了敲车窗。 沈阅这会儿已经缓了过来,将窗户推开。 “你还好吧?”闻成简瞧见她的脸色,心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蓦然放松下来。 沈阅笑了笑:“没事了。” 几年没见,当初稚嫩青涩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微微一笑间,艳若桃李,顾盼生辉。 闻成简蓦然就有几分不自在,于无人可见处,耳根微微烧红。 他其实看出来了,在城门那里沈阅的失态慌张就是因为太子秦绪的出现,只是沈阅不说,他也不好刨根问底,就没有旧事重提。 同时,又因为心里突如其来的不自在,赶紧转移话题,口若悬河与她说起家里和家人的事。 “那个……你回来的不凑巧,祖父这几天不在家。” 他说:“你还记得葛大人吗?就是曾任翰林编撰的那位。” 沈阅回忆着点头:“就是当年与祖父同科进士入仕的那位?我们小时候他经常来家中走动的,但我记得好像是六年前他就因为身体宿疾早早辞官致仕了。” 闻成简面有戚戚然的一叹:“他老人家过世了,祖父与他是半生挚友,执意亲往奔丧,二叔就告了假,陪他一起去了。” 闻时鸣算是大器晚成的,当初入仕不算早,是二十七岁才科举中第,并且一举成名,是他那一届的状元郎。 美人尊贵 第8节 并且,自那以后声名鹊起,一路官运亨通。 算下来,闻成简口中那位葛大人比闻时鸣其实还要小两岁。 沈阅突然想到在自己那个梦里闻时鸣也只又活了三年不到,顿时一阵心悸,抓着车窗的手不由紧了紧。 但是经过偶遇太子秦绪的那场冲击之后,她此时已经冷静许多,将情绪掩饰的极好,闻成简并未察觉。 只是见她蹙眉,他赶紧开解:“他们走了有六日了,算时日,这一两天也就该回来了。而且有二叔随行照料,你尽管放心,祖父啊……他的身子一直都很硬朗的。” 沈阅心里终究是不安生的。 她不愿意再想这些,看了眼旁边侃侃而谈的少年,转移了话题:“你今天怎么没去书院?我记得你之前来信说来年春闱你是打算与三哥哥一同下场的。” 闻成简眨着眼,朗朗笑道:“知你今天回来,我特意跟夫子告了假,在家等着接你呢。” 阳光之下,少年洋溢着笑容的面庞上,一双眸子更是灿若星子,光彩熠熠。 沈阅清楚的记得,在她的梦里,她被废黜遣送出京那日,这个从来都是阳光开朗的少年站在宫门外的大雪里,表情阴郁的与押解她的马车错身而过。 直至她的车马行远,他孤身一个人的身影化成一个模糊的黑点淡出了视野之外。 那应该是他们见过的最后一面。 之后呢? 之后她这表弟怎么样了? 本是初入官场,正准备大展拳脚施展抱负的少年郎,自那以后挂印而去,音讯全无。 他留在她记忆里的最后印象—— 是一双夹杂着滔天恨意与不甘的阴鸷眼睛。 即便只是发生在梦里虚无缥缈的一点错觉,这一瞬间沈阅也是心里一堵,莫名又压抑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再次捏紧了拳头,尽力掩饰情绪,仿若无事的趴在窗口与闻成简说笑。 等回到太师府,闻大夫人已经得了消息,牵着时年七岁的小姑娘闻成瑜等在了门口。 由于在闻成瑜之前,闻家没有别的姑娘,沈阅又是自幼就养在闻家的,闻家上下都拿她当亲女儿宠,沈阅与几个舅母之间的关系也很是亲昵。 闻大夫人瞧见她便忍不住红了眼眶,抢下台阶来,拉着她的手好一番絮叨。 府里沈阅的二表嫂诊出有孕,过完年就被留在了京城,没再跟随外放的二表哥回任上。 又因为这是闻家下一代里的第一个子嗣,所以全家人也是格外宝贝,闻二夫人勒令她卧床养胎,又亲力亲为的照料。 沈阅先去二表哥闻成启院里瞧了她,并且见过了二舅母。 等回到自己住处,冬禧忙着安顿她:“五公子说他吩咐厨房了,一会儿就送吃的来,小姐您先歇着,奴婢带人去搬行李。” 沈阅接过她递来的茶水,一边慎重道:“那你顺便帮我打听件事吧,别太刻意,尤其……别叫阿简察觉了。” 作者有话说: 又是偷偷观察未来侄媳妇的一天…… 安王殿下:嘿,大侄子,本王观你印堂发黑,这个媳妇怕是娶不顺当了喂…… 第006章 再遇 “问什么?”冬禧仔细听着。 沈阅道:“太子殿下马上要行及冠礼了,宫里一定会隆重的提前准备,这消息应该不难打听,帮我问问具体是哪一天。” 她得最大限度的再验证一遍梦里那些事的准确性。 而闻成简—— 他虽然年纪最小,却是她所有表兄弟里最机敏狡黠的一个,沈阅确信自己在城门处的失态早已引起了对方猜疑。 而她不想在这样稀里糊涂的情况下就把对方拉下水。 冬禧是个稳重的,应诺就去办事。 当朝太子的及冠礼,确实不难打听,她在大门口借着卸车的工夫随口一问也就得出了准信儿。 冬禧记着沈阅的嘱咐,暂且不动声色,继续切换话题与众人聊别的。 片刻,闻成简自门内出来,单独将她叫到旁边。 他问的也很直白:“我瞧着表姐形容疲惫,精神也不是很好,是你们在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吗?” 他想的,却是与沈阅同行一路进京的秦照。 沈阅以往也不是没见过太子秦绪,这回见到对方断不该是那种反应的。 于是…… 他便怀疑问题出在那位安王殿下身上。 冬禧大概知道他想问什么,可沈阅和秦照之间确实没什么,也就一五一十将偶遇秦照一行人的经过说了。 闻成简仔细听着,最后两道浓眉却皱成一团。 冬禧察言观色,料想他是不满意,就又说道:“我们临行前几天小姐就染了风寒,大夫看过说不打紧,只是可能赶路颠簸劳累,这病就一直拖拖拉拉的没好利索。再至于别的……也可能是人在病中精神不好的缘故吧,小姐近来总是容易做噩梦,有几回甚至是夜里哭醒的,瞧着也是揪心。” 姑娘家胆子小,又从小娇养,难免矫情些,做了噩梦哭鼻子也算正常。 闻成简听了这番解释,暂时被说服了,可心里却还是难免存有疑虑。 他总觉得沈阅这次回来是有哪里不太对劲的。 “行,我知道了。”沉默片刻,他也嘱咐了冬禧一番,“我找过你的事就不要同表姐提了,她那人心思细腻,不愿意给家里人添麻烦,省得她再多想劳神。这几天你盯着厨房,多给她做点好吃的养一养,若还是不见起色就去同我母亲说,让府里请大夫。” “是!奴婢晓得了。” 冬禧应承下来,而闻成简找她的事,她确实也没里外传话的特意去跟沈阅说。 沈阅以前年纪还小,是跟随闻老夫人一起住的,现在闻老夫人过世,她年岁也长起来,就总不好还将她放在闻时鸣院里。 所以,她这趟回来,闻大夫人就叫人重新修葺并且整理了一个单独的小院给她。 冬禧先叫人把给各房带的礼物送过去,然后剩下的几个箱笼行李就搬回了沈阅这边。 “行了,先放着吧,改天再整理。你们跟着赶了这些天的路,也都辛苦,今儿个就先歇了吧。”沈阅打发了魏妈妈等人下去。 冬禧明白她的意思,随手关上房门,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禀了。 “本月十六……” 沈阅听到这个日期,心里却说不上是种什么感觉,只觉得一瞬间思绪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当中。 秦照,秦绪,他们都是出现在她梦里的样子,这已经足够诡异惊悚。 而现在,甚至包括皇帝给太子秦绪挑的行及冠礼的日子都与她梦里的毫无偏差…… 此时,沈阅已经笃定的意识到—— 她的那个梦,那真的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梦。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得嫁给秦绪,再被他废弃,最后惨烈无比又不明不白的死去! 而现在,迫在眉睫…… 她甚至都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想办法扭转局势了。 一整个下午,沈阅都关在屋子里。 闻大夫人等人都以为她在休息,便未曾过来打扰。 傍晚时分,沈阅估摸着她大舅舅下衙门的时间,早早换了衣裳去到闻大夫人处。 陪着闻大夫人说了会儿体己话,待闻大老爷回来,她拜见了舅舅,又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晚饭。 饭桌上说的都是些家中琐事,气氛倒是其乐融融。 沈阅强撑着精神,一直表现的乖巧又从容,并没有将自己的心事露出来。 等晚间回房,她叫丫鬟烧水,痛痛快快的泡了个热水澡。 一路颠簸了将近半个月,虽然揣着心事,这一晚她也很快入睡。 只—— 不可避免的,后半夜又一次被噩梦惊醒。 守夜的春祺睡在外间的榻上,并未察觉。 沈阅躲在床帐里,枯坐许久,等身上的冷汗散尽,这才慢慢的重新躺下。 次日一早,天没亮闻大老爷就去了宫里上朝,而在京的两位公子闻成礼和闻成简也早早去了书院。 沈阅起身时,就只剩一家子女眷在家。 她心里依旧不安定,斟酌之下就去寻了闻大夫人,说自己想要出门烧香拜拜佛。 往年闻老夫人在时,就经常带着她礼佛,为她早逝的生母超度。 闻大夫人面露难色:“要不改天吧,今儿个你开口晚了,你那两个兄弟都去书院了,换一天,到时我叫简哥儿陪你一起?” 沈阅道:“表哥和表弟他们都忙着为明年春闱做准备,就别耽误他们了,就是出一趟城,我又不走远,带上护卫,低调些出行即可。” 闻大夫人想着她素来行事稳妥,斟酌再三,这才点了头。 只是保险起见,特意拨了四名护卫跟着,又再三嘱咐两个丫鬟一定要照顾好她。 沈阅坐马车出城,没去京城勋贵人家常去的相国寺,而是凭着她梦里的记忆找去了善清庵。 她不是虔心来拜佛的,所以也懒得做表面功夫下车步行,马车直接驶到山门外,她方才下车往里面去。 依例添了些香油钱,她便说想四下逛逛。 这里,她其实从未来过,但是凭着直觉从一条隐蔽的小路找到后山,看着入眼的景物越来越熟悉,一颗心更是如坠寒潭,拼命的往下落。 最后,她手脚冰凉的站在了后山那座破旧的小院前面。 隔着斑驳的破木门,她仿佛看到了里面烧得满目疮痍的一片废墟。 梦里的那场火…… 所以,这里终将是她最终的埋骨之处么? 美人尊贵 第9节 沈阅鬼使神差的伸手要去推门,忽听得身后一道冷肃的声音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阅一个恍惚。 还没等反应过来…… 下一刻,背后之人身上携裹着松木的微香已经一个箭步抢了上来,握住她手腕一把将她甩开。 她仓促抬头,就对上秦照幽深漆黑的一双眼。 沈阅脚下踉跄,堪堪站稳。 一时不明所以。 紧跟着,又见另一道人影自后方抢上前。 长赢动作迅捷又精准,徒手将一条倒垂在门檐上方的褐黄色花蛇捏住。 百忙之中,他看了沈阅一眼。 然后一声不吭,捏着那蛇便走开了。 沈阅一时还没太反应过来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但瞧见他手里那蛇,本能恶寒着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原就苍白的脸色,一瞬间血色更是褪得干干净净。 她仓惶回过神来。 见秦照还抓着自己手腕就连忙退开,同时有些局促,声音低弱的道了句:“谢谢。” 秦照被她甩开,却也没恼。 他只是打量的盯着她,又问了一遍:“你一个人在此处作甚?” 沈阅目光微不可察的闪烁了一下。 她其实也不是不擅长说谎,只是这会儿情绪低靡又心烦意乱,懒于应付,就捂住手腕垂下眉眼,没有理会。 秦照没有私下与她这种扭扭捏捏的大家闺秀单独打交道的经验,见她如此,一时竟也站着没动。 可他到底不是拖泥带水之人,过了一会儿又道:“这里人迹罕至,开春以后蛇虫鼠蚁都多,不要乱走了。” 沈阅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又低低的应了声:“嗯!” 他二人之间,其实也仅限于认识而已,压根就不熟,更说不上话。 秦照言罢,抬脚便走。 走了几步,发现沈阅依旧站着不动,就又蹙眉顿住了脚步:“你还不走?” 他这人,天生便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就这么不含任何情绪的一句话,落在沈阅耳中,就有了鲜明威吓那意思。 沈阅打从心底里有几分惧他。 而这个地方,又的确让她呆的不舒服…… 她也唯恐秦照会胡乱猜疑来翻她的秘密,闻言,抬眸与他对视一眼,瞧见了对方眼里的不耐烦,就硬着头皮跟上了。 秦照不再多说,抬脚继续往前走。 等在不远处的长赢,已经趁这工夫利落的剖出蛇胆塞进了随身携带的酒囊里。 他明显常做这事儿,极有经验的模样,手上愣是滴血未沾,没事人似的将死蛇扔进旁边的草丛里,然后落后二人几步从后面跟着。 善清庵这后山其实是整个废弃的,平时无人打理,草木丛生,一条小路都被杂草枯枝遮了大半。 但秦照明显对这里的环境很是熟悉,精准循着半明不明的蜿蜒小路往前山方向去。 他这人高腿长的,走路又快,沈阅只能尽量跟上。 半路回头,又看了眼重新被遗弃在深山里的那座简陋的小院。 此时后知后觉—— 秦照,他方才应该是从后山的小路直接上来的? 一个分神,本就有些过长繁琐的裙摆挂到路上横倒的一截小树枯枝。 她脚下一个踉跄,直直的往前扑去。 “小心……”长赢自后面喊了一声,碍于身份,却没敢抢上来扶。 走在前方的秦照及时回身。 仓促之间,沈阅一把按在了他胸前。 男人的胸膛伟岸,隔着衣物,触手一片坚硬,心脏的跃动却藏着强劲而隐晦的力量。 沈阅惊慌之下,又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秦照皱着眉头,略一垂眸,看到的却是她滑落的衣袖底下,白皙手腕上面那两排已经不甚明显的结了痂的齿印。 他突然想起那个风雨交加的夜里,驿站简陋的墙壁后面女子压抑的啜泣声。 秦照怔愣之时,沈阅已经慌忙站直了身子。 连续在外人面前失态,她懊恼的脸色微微涨红,也不敢抬头去看秦照的脸,只又连连道歉:“抱歉,我刚绊了一下,不是故意的。” 秦照估计也是烦她了,直接没应声,再次转身向前走去。 沈阅收拾起凌乱的心情,赶忙跟上。 却发现—— 走在前面的男人,步子明显放缓了许多。 作者有话说: 阅阅:咦,这个冷面神居然是个暖男人设咩?!看着好惊悚……他还主动跟我搭讪…… 第007章 旨意 这个人,倒也并非看上去那般眼高于顶,拒人千里的。 一瞬间,沈阅心中不自在的戒备就去了大半,打起精神来,注意脚下。 秦照领着她,回到前面的寺院里。 这座善清庵,地处偏僻,香火并不旺盛。 这一日,既非初一也非十五,除了附近村子的三两个村民就再没有别的香客过来。 冬禧和春祺就等在后山门那里。 看见沈阅跟着秦照主仆一同出现,不由的面面相觑。 “小姐。”两人象征性的远远先冲这边屈膝福了一礼。 想迎上来搀扶沈阅,但显然—— 都有些惧于秦照的气场威势,谨小慎微的又踟蹰不前。 这时,秦照却停了下来。 沈阅走在他身后,也跟着顿住脚步。 她茫然抬头。 秦照转身,视线毫不遮掩的直直望向她,开门见山道:“有件事想问你,之前官道上遇见,你第一眼就认出了本王身份,是与不是?” 沈阅对他对视,来不及掩饰,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的慌乱。 秦照在等她回答。 她轻声的道:“殿下您与太子殿下容貌相像,而且自梁州军营而来。” 皇帝陛下这位唯一的嫡亲弟弟,还是很有名的。 秦照了然:“所以,你真正忌惮躲避的其实是太子?” 沈阅哪想到他会刨根问底的当面质问自己这些? 她嘴唇嗫嚅着动了动,完全不知该不该接茬,又或者应该如何接茬。 她跟这位安王殿下是真的不熟,了解更谈不上,就算是在那个梦里,也仅仅只是一面之缘,记住了他的长相而已。 印象里,安王秦照极少回朝,她不晓得他和太子秦绪私底下的关系如何,但是在她有限的人生和记忆里,这位殿下是一直兢兢业业镇守在南境,为秦氏皇族的江山大业保驾护航的。 所以,昨天在城门那里,他虽未下马请安,秦绪也一直和气的没有见怪,沈阅是毫不奇怪的。 只要他对大越的江山忠心耿耿,有些细枝末节的事,反而不必过分苛求了。 沈阅抿紧了唇,一语不发。 秦照看在眼里。 片刻之后,他却语重心长微微叹了口气:“陛下有意将你聘给太子为妃,你若不愿,就尽早叫闻太师禀明宫里,在圣旨未下之前,还有余地。” 时间紧迫,他是暂时还没查到沈阅之所以对秦绪避之唯恐不及的症结所在,但另一件事很好查—— 那位太子殿下对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妹柳茗烟十分钟情,两人明里暗里的眉来眼去,可谓人尽皆知。 纵然以柳家的家世和柳茗烟个人的口碑德行,她担不得太子正妃的身份,可这姑娘将来是要入东宫的,这也是毋庸置疑。 虽然谁也不能指望堂堂太子殿下一辈子就守着一个女人过,可是他在大婚之前就毫不避讳的弄出这些风言风语…… 如若沈阅就是觉得膈应不喜,也无可厚非。 秦照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却透着明显的烦躁。 似乎—— 他对多嘴管了人家的婚嫁琐事也心生厌烦。 言罢,他便要转身走人。 沈阅也没想到他会同自己说这个。 意外之余,她心一横,突然出声叫住了对方:“殿下!” 秦照止步回头。 美人尊贵 第10节 她暗中掐了掐自己掌心,鼓足了勇气上前,索性也豁出去了,不避不让仰头直视他的面孔道:“恕臣女斗胆问一句,我若当真拒婚皇室,陛下可会迁怒到我外祖父与闻氏一门。” 十六岁的小姑娘,又是被人护在羽翼之下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像是一朵伸展着柔嫩枝丫的花朵,美好又脆弱。 事实上,即使她这样强撑着所有气势想要对等的与他对话时…… 也显得十分蹩脚与稚嫩。 秦照自然也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但他随后便认真的想了下。 沈阅则是严密注意着他每一丝表情变化,试图从他脸上寻找有关自己这桩婚事的端倪。 随后,秦照说道:“闻家父子向来忠直,你们闻府又不曾作奸犯科落下什么短,无缘无故的,谁还能为难你们不成。” 说完,这回完全不等沈阅反应就当真转身走了。 沈阅从他这话里隐约琢磨出了一丝欲盖弥彰的意思,但又不是那么明确,心里顿时更加困惑。 秦照穿过山门,进了寺院。 长赢则是目不斜视,亦步亦趋的跟着。 躲在门后让路的两个丫鬟大气不敢喘,一直等那主仆二人走远,这才小跑着迎到沈阅面前。 “小姐。”春祺好奇的还频频回头去看秦照消失的方向,“那个人……” 昨日在城门外,虽然是太子秦绪亲自过来迎的人,但他并未当众表明身份,动静闹得不大,春祺几个又都坐在马车里远远坠在后面,此时都还懵懵懂懂。 沈阅道:“那是安王殿下,陛下的嫡亲弟弟,以后若再遇见,都注意分寸。” 两个丫鬟讶然,后又赶紧谨慎的应下。 方才沈阅二人站的与她们有段距离,所以她和秦照具体说了什么,两个丫鬟并未听清。 她们守规矩的也都不问。 沈阅随后也带着二人重新回了寺庙里。 边走冬禧边又迟疑着发问:“小姐,那位安王殿下他们是从后山上来的吗?这地方偏僻,他们拜佛怎么不去相国寺,反而要掩人耳目来了这里?” 沈阅心中也有疑惑。 但她还是随口解释:“这座庵堂虽然现在看着不起眼,但是早在百年前,开国皇后在□□皇帝驾崩之后曾经远遁红尘于此处清修,于皇室而言,此处约莫还是有些非凡意义的吧。” 随后,她又嘱咐:“不过他既然低调出行,想必也是不想大肆宣扬此事,你们就当没见过他吧,回去之后也不要对家里人说。” 见过了后山那个小院之后,她现在已经可以笃定,所有那些她在梦里知晓的事都是真的。 开国皇后的这段秘史也是在梦里,她被送到此处软禁之后才偶然听闻的。 两个丫鬟了然点头。 冬禧看看天色:“就快晌午了,咱们这就回吧?” 沈阅垂眸,片刻之后又抬头:“我有点累了,我们在这里用了素斋,歇会儿再走吧。” 她视线隐晦看向前方秦照主仆背影消失的那道门洞。 冬禧不疑有他,找庵堂的管事尼姑借了厢房,请她们准备斋饭。 这里的饭菜做的清汤寡水,说实话,并不好吃。 沈阅面不改色,就着小菜吃了一碗粥。 临走前,她又特意转去大殿重新多捐了一些香油,算是谢这庵堂招待的素斋。 这一次,她直接找的庵堂里的管事僧尼,聊做不经意的提起:“师傅,中午那会儿我在院里闲逛隐约瞅见个熟人,可是他走得太快,没来得及打招呼,那位郎君今日也是来上香的吗?” 秦照那般品貌,十分出众,她这衣着做派,又一看就非富则贵…… 骤然问起,僧尼自然知道她问的是谁。 看着她刚又添的香油钱,管事尼姑的态度格外和善:“原来是女施主的旧识。那位郎君不是上香的,早些年他曾在此处供奉了一盏长明灯,今日是特意来添灯油的。” 说着,扭头指了指内殿比较僻静的一角。 沈阅朝那边走了几步,定睛就瞧见了众多牌位里面成色最好的一个檀木灵牌。 只是很奇怪,那上面只有个日期,却既没有被供奉人的姓名也不见秦照落款。 沈阅暗中掐着指头算了算,他牌位上祭奠的日子是十二年前的中秋。 而他立下这方牌位在此的时间落款,却是十年前。 应该是先帝驾崩,他回朝奔丧的那段时日。 再一眼扫过去,其他有名讳的牌位也没有一个是眼熟的。 直觉上,沈阅认定这个无名牌位应该就是秦照立的。 如此神秘,又…… 如此的低调? 这位安王殿下这是给谁立的牌位和长明灯? 沈阅心中疑惑,但是为了避免被人怀疑注意,她便没再继续追问。 下山的路比上山难走,尤其是马车,走得格外小心翼翼,耽误了不少时间。 沈阅回到太师府,已经是傍晚时分。 然后刚进府门,门房便报了她一个十分棘手的消息—— 宫里柳皇后传了口谕,喊她明日进宫去见见。 闻大夫人的心腹方妈妈等在门房,见她回府就直接请她去了闻大夫人处。 闻大夫人屋子里堆了好些东西,布匹首饰之类,有些凌乱的摆着。 看见沈阅,她忙将人拉进里屋说话:“方妈妈已经同你说了吧?宫里这道旨意来得委实突然,这个节骨眼上,公爹又不在家……而且你瞧瞧,你这前脚才刚回到家里,我都还没腾出手喊裁缝过来给你裁两身衣裳,下午我跟你二舅母从库房找了些东西出来……” 说着,便揉了揉太阳穴。 很显然,她应该是知道东宫有意与家里结亲之事,所以对宫里这道旨意也是心里有数的。 只是—— 可能是碍于闻太师不在,沈阅又不是她亲生,便没好当面明说。 沈阅环视一眼她这满屋子的东西,不动声色的笑了:“劳烦两位舅母费心了,既然时间仓促,那也便算了。这几年我在老家,你们年年都给我送回去好些新得的好料子,我那些衣裳也不是穿不出门,想必皇后娘娘也不会见怪。” 闻大夫人道:“家里的针线房倒是可以连夜赶制,但是仓促之下我也怕是做不出什么像样的来,反而适得其反。” 事出突然,与其紧赶慢赶的弄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出来,确实—— 不如像是沈阅说的,大方得体就好。 进宫这事儿,本就没什么商量的余地。 沈阅又言语安抚了闻大夫人一番,然后在闻大夫人的盛情难却之下,从她那堆首饰里挑了一套镶红宝石的纯金头面。 一顶小发冠,并两支小钗,另有一对儿耳坠子。 这套东西的分量其实并不很重,但巧在做工精致考究,即使是早几年的款式了,现在也依旧是戴的出去。 沈阅拿了东西,回到自己住的月影轩,然后气定神闲的叫冬禧打开箱笼,挑选衣裳。 小姑娘多是喜欢色彩艳丽些的东西,沈阅也未能免俗。 依着梦里的提示,她甚至也知道宫里那位正宫皇后柳氏的喜好—— 柳氏也是喜欢色彩明快大气些装扮的女孩子,而不喜清一水素色小家子气的姑娘。 为了惹人嫌,她特意挑了套寡淡的□□色衣裳。 首饰也没用闻大夫人刚给她的金饰,而是从妆奁匣子里取了两支碧玉单簪出来。 很是仔细的挑选准备了一番,前院四喜堂的老管事岑伯便寻了过来。 院子里的小丫鬟将他带到廊下来敲门:“姑娘,岑伯来了。” 冬禧赶紧去开门。 岑伯年轻时就是闻太师的小厮,后来年岁渐长,跑不动腿儿了,就留在了府里,在老两口的院子里做外管事。 他是个闲不住的,兼之闻太师用他比较顺手,是以府里一般四喜堂有事还是他亲力亲为的往来传话。 沈阅看过去一眼:“是祖父回来了吗?” 作者有话说: 某太子:皇叔,我都叫你叔了,你到底跟谁是一家的?这么背后拆台真的好吗? 某皇叔:我跟我媳妇是一家的…… 第008章 相看 因着是姑娘家的闺房,岑伯便未曾进来。 “是!”他隔门拱手作揖,面上笑容慈祥,“老太爷请您过去书房见他。” 沈阅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出门。 此时天色已暮。 冬禧提了灯笼,走在前方引路。 主仆一行去得四喜堂院里。 因为老爷子平时在书房滞留的时间比较长,是以闻老夫人在世时,就将这院里除了堂屋之外采光最好的那个暖阁改造成了书房,又特意扩宽了窗户。 暮色沉沉,夹着初春时节的夜风,窗纸之上映着一个略显佝偻的影子。 沈阅脚步微不可察的顿了顿。 然后,等岑伯开门之后,她便径直走了进去。 彼时闻太师正站在一排书架前面,忙忙碌碌的似是在找什么书籍的模样。 他年纪大了,这样昏暗的灯光下,眼神不怎么好,就身体稍稍前倾,脸孔几乎凑到了那些书脊之上。 沈阅归家之后这两天,时常会被她的那个噩梦困扰,想到她这外祖父可能没剩几年阳寿了,心里就酸涩又堵得厉害。 美人尊贵 第11节 “外公。”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开朗,快走两步过去,“您要找什么?我帮您。” 其实方才岑伯开门时虽是放轻了动静,却也还是发出了声响的。 闻太师并不耳背,他明明应该有所察觉,却显然是心不在焉…… 此时他骤然转头,才刚发现了沈阅。 老人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几分。 “哦,没什么要紧的,我晚些时候再找。”他说。 看见他鬓角的斑白和脸上的皱纹,沈阅却是眼眶一红,蓦的跪下,先庄重给他磕了个头:“是外孙女儿不孝,应当早些回来承欢膝下,陪伴外公的。” “快起来,回来就好。”闻太师亲自弯腰将她扶起。 声音…… 细听之下也有几分滞涩。 沈阅吸了吸鼻子,转而扶了他,一起走到窗根底下的椅子落座。 丫鬟没有进来奉茶。 闻太师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这个游走朝堂数十载都游刃有余的当朝太师,此时面对自己的外孙女,神情却是委顿迟疑,表现的欲言又止。 沈阅望着他浑浊的双眼,心有不忍,率先打破沉默:“祖父叫我过来是因为皇后娘娘传召我明日进宫的口谕吧?孙女儿头次入宫,心中也多有忐忑,您有话便嘱咐我吧。” 看着眼前小姑娘落落大方的言谈举止,闻太师突然有了瞬间的恍惚。 从沈阅的脸上,他依稀看到了英年早逝的唯一女儿。 曾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痛旧事袭上心头,老人的喉头不禁哽咽。 但他极快的调整好状态,开口也甚是直白:“我叫你过来,的确是为了明日进宫的事,不过那件事倒是其次……” 他语气迟疑了一下:“今年太子殿下就及冠了,年前陛下与我提起,说是想要将你聘予太子为妃。我当时没应,现如今皇后娘娘召见,必然也是为着此事,想要当面见见你。” 婚嫁之事,向来讲求的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换个人家,遇上这样几乎是天上掉馅饼、可以攀龙附凤的大好事,怕不是得欢欣鼓舞,立时便当场应下谢恩的。 闻太师说这话时虽然看上去镇定,沈阅还是看清了他眼底的迟疑与矛盾。 想也知道,她外祖父这句轻飘飘的“当时没应”是顶着多大的压力为她争取来的。 沈阅心间升腾起一片融融暖意。 她望着灯下和蔼的老人,抿了抿唇,既没有表现出吃惊也未曾惶恐,只是思忖着很认真问了个直切要害的问题:“太子殿下身份贵重,他的无论正妃还是侧妃人选都务必要慎重考虑。虽然外公您位居一品,闻氏一门又口碑斐然,可孙女儿我毕竟不是姓闻的。我有些不明白……宫里为什么会选我?” 这件事,是她怎么都想不明白的。 闻太师嘴唇动了动。 “娶妻娶贤。”他说,“大抵就是因为我闻氏一门从不争权夺利,皆是纯良之臣,所以将你放在那个位置上才能最大限度的免去争斗,叫太子未来的后宫安稳平顺。” 朝堂势力与后宫势力从来都是息息相关的,有权有势人家的贵女一旦进宫,并且身在高位,前朝后宫都会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争端。 宫里柳皇后的出身就不是很高。 但是皇帝爱重她,她就愣是稳坐中宫之位,荣华显贵,从未动摇。 闻太师这话说的的确在理,沈阅却不能完全信服。 她且在犹豫斟酌之时,闻太师已经又再开口:“此事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咱们闻家也不是攀龙附凤的人家,俗话说一入宫门深似海,你若没这个意愿……明日就不要进宫了,我会上书奏禀陛下,说你长途跋涉身体不适,推了就是。” 届时,帝后自然也就明白了闻家的意思。 沈阅的确是没有半点想要嫁入东宫的意愿,可拒婚皇室兹事体大,何况—— 还得是要闻太师出面,以闻府的名义替她去出这个头的。 古往今来,可还没有人有那么大的脸面脾气,去公然拒婚皇室的。 沈阅心中忐忑之余,终于还是咬咬牙,坚定的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总不好公然抗旨,我还是去一趟吧。” 她这话说的含糊。 闻太师便懂—— 对这门婚事,她心中是有所犹豫的。 不过小姑娘家家的,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忐忑迟疑都正常。 老人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又到底什么都没说,只嘱咐了一些她进宫要注意的规矩。 沈阅认真谨记,一直到闻大夫人叫闻成简过来喊他祖孙二人用晚饭,她才陪着闻太师去了饭厅。 是夜回房,沈阅早早便洗漱好上床歇下了。 宫里的一些礼仪规矩,她大概都知道,并且依着梦里的提示柳皇后对她一直都是很满意很不错的,虽然在后来秦绪废了她时对方也没有太过维护阻止,但起码明日的初见,她应该是不至于使什么下马威的。 沈阅担惊受怕这些天,现在梦里诸事的轮廓慢慢清晰,她反而逐渐调整好了心态,有了明确的思路和目标,也就不再那么没着没落的瞎恐慌。 是以,这一夜她睡得极是安稳。 但她和太子秦绪之间的可能注定就是一场孽缘,明明都已经入春,这天下半夜却是天气骤变,黎明时分更是洋洋洒洒的飘起了雪。 不得已,沈阅清晨出门之前又多披了件厚斗篷。 因为柳皇后的口谕,只召见她一人,闻大夫人不便陪同,就事先安排好了马车和人手,又不很放心的亲自送了她出门。 彼时,路面上已经落了白茫茫一片雪。 沈阅捧着手炉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去到宫门外,那里已经有正阳宫派过来的女官等候。 沈阅下车与对方寒暄之后就坐上轿子,被抬着往正阳宫去。 冬禧撑着沈阅的油纸伞,有些紧张忐忑的跟着。 沈阅坐在轿子里,听着宫门在身后闭合的沉重声响…… 可能是因为所有的恐惧都在那个噩梦里被反复的消耗干净了,这一刻,再次被关进这个樊笼一般的地方,她却反而整个清醒冷静了下来。 只是从偶尔颠簸翘起的轿帘空隙看到外面落了一地的雪,想到梦里她后来被驱逐出宫那日的惨淡情形,她又会觉得讽刺至深。 去到正阳宫,柳皇后已经在等着了。 这位皇后娘娘的确就是她梦里的那般模样,和善热络之间又透出对她的满意。 哪怕—— 她特意做了一身对方一定会反感的打扮。 柳皇后没提给秦绪选妃的事,只是像一个寻常长辈一般问了她一些琐事,平时喜欢做什么,喜欢吃什么…… 同时,又是言行合一的好一顿夸赞。 沈阅游刃有余的应付,表现的大方得体,进退有度,这就叫她越发满意。 两人正聊着,忽听殿外一个小太监声音响亮的隔门通传:“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话音未落,殿门打开。 太子秦绪披着一件银灰色的大氅出现在门前,看到的就是柳皇后握着沈阅的手,两人相谈甚欢的一副婆慈媳孝画面…… 秦绪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任凭任何人乍一看去,都会觉得他是个谦和宽容之人,风度极佳。 沈阅立刻站起身来,屈膝见礼。 “怎么母后这里有客人吗?这倒是儿臣来得不凑巧了。”秦绪径直走过来,视线只淡淡瞥了沈阅一眼就自然移开了。 沈阅大概能够猜到这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就是个变相的相看罢了。 这位太子殿下也许提前知情,又或者只是被柳皇后给骗过来的,但总归柳皇后的意图十分明显。 她笑容满面的冲儿子招了招手:“你来得正好。这是闻太师的外孙女儿,闺名叫做沈阅的,本宫记得你们幼年是识得的……前几年她回荆州替闻老夫人守孝去了,这才刚回京。本宫早些年就瞧着这丫头讨喜,就叫她过来陪着说说话儿了。” 她引荐的如此明显,秦绪还是给他母后面子的,目光复又落回沈阅身上,没表现出什么兴趣,但同样也没表现出抵触的又多看了两眼。 沈阅微垂着眼睑,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但秦绪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还是叫她隐隐觉得头皮发麻。 于是,她规规矩矩的开口:“臣女谢过皇后娘娘抬爱,今日也耽误娘娘不少时间,就不耽误娘娘母子叙话了,臣女还是先告退吧。” 话是这么说,但是在得到首肯之前她人却是稳稳地站着没动的。 柳皇后自然瞧出了她的局促,笑道:“他就是过来请安的,本宫瞧上他一眼也就是了,没什么要紧话说。” 然后话锋一转,看向了秦绪:“阅姐儿头次进宫,你既来了,就顺路替本宫送送,带她出宫去吧。” 沈阅面上表情四平八稳,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秦绪大概是不想为了这么点事驳自己母后的面子,沉默一时,居然点了头:“嗯。” 沈阅一直微垂着眼睑,仪态规矩得体的毫无破绽,无形中却暗暗咬紧了牙关。 柳皇后使了个眼色。 侍立在外殿的女官转身离去,片刻之后又捧了个红木匣子过来。 柳皇后道:“本宫瞧着你投缘,备了份见面礼,以后得空,常来宫里坐坐,陪本宫说说话。” 这样的赏赐,是不能推的。 沈阅跪下谢恩,领了赏。 秦绪就好脾气的站在旁边等着。 待到沈阅被人搀扶起身,他方才给柳皇后作揖告退。 沈阅跟在他身后走出了正阳宫的大殿。 女官将匣子捧出来,递给了等在殿外的冬禧。 冬禧手里还拿着沈阅的伞,一时有些诚惶诚恐,手忙脚乱。 虽然这会儿又飘起了雪,可秦绪都没打伞,沈阅也不好逾矩。 美人尊贵 第12节 她先将雨伞接过,等冬禧捧好了匣子又将雨伞放在了匣子上面。 其间,秦绪见她们主仆未曾跟上,还很有耐性的驻足等了会儿。 等她们折腾完,他才若无其事的继续转身走了出去。 沈阅刻意落后几步,与他拉开了距离跟着。 等出了正阳宫大门,走在前方的秦绪突然淡淡的道了句:“以后别这么穿了。” 沈阅愣得一时。 若不是这条路上再没有别人,她甚至以为秦绪不是在同自己说话。 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 因为天气变化,她外面虽然临时仓促拎了件红色斗篷披着,但里面那身衣裳是特意逆着柳皇后喜好挑的。 横竖秦绪瞧不见,沈阅嘴角讽刺的抽了抽,规规矩矩道了句:“是!” 反倒是冬禧不明所以的直皱眉。 秦绪是孤身一人来的正阳宫,这会儿三人一行走了一路。 相安无事的走过长长的宫道,等到拐进了御花园,眼前视野蓦然开阔。 可是没走几步,前面的秦绪脚步却忽的顿住。 沈阅狐疑一转头—— 就看侧前方稍远处的石桥上裹着一身素衣立着一姑娘。 作者有话说: 阅阅子:嘿,渣男小白花!事情搞起来啊! 第009章 故意 御花园里落了雪的流水假山,衬着周遭亭台楼阁,在银装素裹之下,显得既庄肃又唯美,景致宜人。 桥下湖面结了冰,女子披着一件不怎么厚的雪白斗篷立于桥头高处。 双眸剪水,神情哀怨的望着这边。 衣衫偶尔被风卷起一角…… 亭亭袅袅的现在凛冽风雪里。 这画面,也是极致唯美! 沈阅瞧见她的面容,也一眼认出—— 那便是太子秦绪放在心尖子上的柳家姑娘,柳茗烟。 柳茗烟自然是生得极美的,是弱柳扶风惹人爱怜的那种,天生一副美人骨。 沈阅一个与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都觉得,若是自己不小心碰她一下,可能就要碰碎了。 但也好像—— 就是她这样的姑娘,才越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沈阅神色平平。 看了她一眼,就有些兴味的移开了目光去看秦绪。 可惜秦绪是背对着她的。 她没瞧见对方神色。 但秦绪也仅是停顿一时,脚下就十分自然本能的换了个方向。 绕过面前的一片花圃,径直朝着桥上走去。 其间—— 头也没回,甚至都不曾对沈阅交代解释一句。 冬禧不明所以。 但她虽然不认识柳茗烟,也不晓得太子秦绪私下的风流韵事,这时也很清楚的意识到这情况不太对。 有些迷茫又费解的匆忙去看沈阅。 却又碍于是在宫里,哪怕周遭没人也不敢乱说话,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沈阅泰然处之,面上拘谨端庄的神色都退去了几分,反而挂上了几分鲜明的笑意,冲她微微点头。 然后—— 也是看都懒得多看那对儿男女一眼,目不斜视的继续抬脚向前走去。 冬禧连忙小跑两步跟上。 忍不住回头再看…… 这时候,桥头上的柳茗烟已经落了泪。 秦绪依旧是背对着这边,瞧不见具体的神态表情,但他却是伸手亲自在替那姑娘抹泪。 极是亲昵的一个距离; 极其暧昧不明的动作。 冬禧虽然知道的不多,却也清楚帝后是因为相中了自家姑娘想说给太子为妃,今日才会下旨传召的。 再是如何,这位太子殿下当面去与别的姑娘不清不楚的纠缠…… 心里顿时气愤。 忍着脾气,一直又跟着沈阅走出去一段,对那对儿狗男女眼不见为净了,她也终于忍不住追了两步上去,沉声道:“小姐,刚刚那桥上的……” 这会儿雪还在下。 沈阅徒步而行,其实是冷得慌的。 没了秦绪在跟前,她就取过冬禧那里的伞,慢条斯理的撑开。 同时,好心情的同贴身丫鬟解释:“那是太子殿下的表妹,尚书府柳家的姑娘,据说二人青梅竹马……想来定是要亲上加亲的。” 冬禧知道自己不该谈论太子哪怕只是自家姑娘的婚事,但是终究气不过,脸通红:“就算……就算如此,他们也该收敛的,就方才这样的场合,又是当着您的面……” 这也太欺负人了! 完全是拿自家姑娘的脸面往地上踩! 顾忌着秦绪的身份和沈阅的心情,到底也是没敢完全发泄。 沈阅只是很寡淡的笑笑,抬手替她拢了拢身上半身斗篷的领口:“当着我的面怎么了?我与他又没什么关系。这大冷天的,走吧,先回家去。” 她是真巴不得不要和秦绪扯上关系,更恨不能将那对儿情投意合的男女直接锁死,绑一块儿算了,省得再出来祸害人。 但冬禧却明显会错了意,当她这是被皇家威势逼迫的委曲求全。 一时间,心里更是气愤又酸涩。 但终究皇权大过天,也没敢再多说,闷声跟着沈阅继续走。 又走了几步,穿过一道角门。 冬禧后知后觉,突然一惊,左右观望道:“小姐,这宫里这么大……奴婢不记得来时的路,咱们这样乱走能出去吗?万一走岔了路,再冲撞了什么贵人……” 沈阅道:“没关系,我记得。” 这整个后宫的格局,没有人比她这个曾经做过皇后的人更清楚了。 只—— 她确确实实刻意绕了点路。 防着万一秦绪安抚完他的小表妹又突发奇想再追上来。 虽然—— 那样的几率也不大。 反正她对那个人是能避则避,能少看一眼都觉得是造化。 冬禧深知自家姑娘的聪慧,记性也好,也就放下心来,全心信服的跟着。 沈阅也不担心会碰到什么所谓的“贵人”,这样冷的大雪天,那些后妃公主们娇滴滴的,谁吃饱了撑的会冒雪出来受冻? 其实她自己以前也是惧冷的,尤其不喜凛冬里的森森寒意。 可是因为梦里困死她的那场火,如今却觉得站在这猎猎风雪之中,格外的舒适。 整个人神清气爽,脚步轻快。 然则—— 也就是有那么失策的时候! 再走过一条长长的宫道,并且穿过角门时,前方不远处的小花园空旷处却孤零零的站着一个人。 一片金瓦红墙、银装素裹的世界里,那人身姿挺拔,披着银灰狐裘的身影依旧是完美的与周遭景物融合了。 说来也是奇怪,无论是淡泊荒山还是锦绣朝堂,就是有人出现在哪里就与哪里的环境完美契合,毫不突兀。 “小姐……”冬禧低低的叫了一声,不知何去何从。 沈阅肯定是不会走回头路的。 虽然她也不是很想遇见秦照…… 可是相比回去重遇秦绪和柳茗烟,她倒是会义无反顾的选择与这位安王殿下打交道。 暗暗深吸一口气,她立刻便重新调整好心态,淡淡的道:“无妨。” 然后,便从容不迫的继续朝前走去。 本来只想见礼打个招呼就直接走人,可是走近了才发现那男人似乎是已经在这风雪里站了许久。 头上,肩上都落了一层雪,脚下积雪也堆了厚厚一层,将他靴面都掩埋了起来。 美人尊贵 第13节 男人微微仰着头。 下巴的线条流畅优美,眉眼深处却是一片冷沉。 沈阅隐隐从他身上觉出了几分隐含的怒意与杀机。 而她循着对方的视线看去—— 那个方向,隔着高矮不齐的宫殿群,恰是能够瞧见长宁宫正殿的半边屋檐。 沈阅在脑海中飞快的搜罗了一下讯息,突然明了…… 长宁宫是太后寝宫。 贺太后出身大越的顶级门阀定国公府,是当今皇帝和安王秦照的生母,如今算来便是大越朝最尊贵的女人。 外界传言都说是贺太后身体不好,所以一直深居简出,从不插手宫务也不出来见人,甚至在沈阅梦中有限的那段记忆里,她即便入了宫,做了皇后,也从没见过这位传说中的贺太后的。 而现在—— 秦照站在这里。 她再是迟钝天真也意识到这里头该是有什么事情的。 而秦照,以他的警觉,自然是也早该发现她过来,他却依旧一动不动的站着。 沈阅在直接装瞎和打招呼之间犹豫了一圈,最后还是走到他旁边两步开外停了下来。 “殿下安好。”她屈膝见礼。 按理来说,为了少惹麻烦,她该避嫌,可昨日在善清庵秦照才刚帮过她,甚至还出言提醒她要考虑和东宫的婚事…… 秦照明显是心情不好,没做声也没看她。 沈阅以为他是不会搭理自己的,正要礼貌走开,却听男人嗓音寂寥的开口:“本王已经有十年未曾回朝了,若这一趟也不去见她……是不是很过分?” 沈阅表情一僵,一颗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皇家之事,谁敢随便议论? 秦照应该是没听到她的回音,终于转过头来看她。 男人的眸色依旧一片冷沉,深不见底,但这一刻,那些杀气与怒气却仿佛就只是沈阅前一刻的错觉,他神态之间一片沉静漠然。 但他依旧目不转睛看着她,依旧在等一个回答。 沈阅飞快的调整好情绪,勉力扯了下嘴角。 “我不知道。”她说,“我还不记事的时候父母就没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应该是相互的吧,至少……我其实就从未晓得怀念他们。” 她说的是她自己和自家的事。 看似是拒绝了回答秦照的问题,但…… 又分明是说了什么的。 秦照原只是因为心情不好,一时情绪上来故意为难她取乐的。 他其实没指望她敢回他的话,此刻却是语塞,静默望着她,再度无言。 “天寒地冻,也请殿下保重身体。”沈阅以一个姑娘的细腻心思,自然清楚感知到他今天情绪不好。 她这个人,恩怨分明,总还记着昨日他拉她的那一把。 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她面色平静的将手里的伞递过去:“这把伞……给殿下御御寒吧。” 秦照其实不需要。 但是鬼使神差的,他就是伸手接了。 沈阅又冲他屈膝福了一礼:“臣女告退。” 然后略一颔首,就绕开他,带着冬禧继续离开了。 秦照心情不好,反应就格外迟缓些。 他手里举着那把对他而言其实有点小的油纸伞怔愣片刻,转头去看,这才注意到自己肩上已经落了一层雪。 心里似是有一根隐秘藏着的弦被谁的手无声的拨弄了一下,激起心头一点微微的悸动。 等他再回过神来去看…… 皑皑的白雪天里,少女那一抹鲜丽热烈的红色背影已经走出去好远。 地面上,留下一串小巧整齐的脚印。 沈阅走得很是规矩,是典型的淑女做派,哪怕四下无人,她甚至都目不斜视的没有同自己那丫鬟嬉闹交谈。 有那么一瞬,秦照突然会觉得惋惜—— 觉得是不该将她锁进这片鬼气森森又争端不断的宫墙之内的。 等等! 她方才过来的方向和走的这条路…… 她该是从正阳宫出来的,可她是初次进宫,柳皇后那么行事周到的一个人,怎么会不叫人引路送她的? 秦照眸光一闪,唇角隐晦的扬了扬。 转身,朝沈阅过来的方向寻了回去。 找回御花园里,就看见了站在桥头显眼处的那对儿男女。 柳茗烟这会儿已经被秦绪哄好了,破涕为笑,两人正说了什么,她又娇嗔着垂了眸。 秦照站在之前沈阅站过的那个地方,不声不响,饶有兴味的看着他俩你侬我侬。 秦绪的警惕性其实不差,那会儿他疾走奔向柳茗烟时眼角的余光就看见沈阅走了。 当时没多想也不愿意管,只当她是故意为之闹的小女子脾气。 这会儿秦照的视线如有实质盯着他,他也很快察觉,便领着柳茗烟赶紧过来。 桥上台阶也都落了积雪,怕柳茗烟滑倒,他甚至光明正大牵着对方的手,一面小心翼翼的护着。 秦照冷眼旁观,眼神却不由的冷了冷。 “皇叔。”秦绪牵着心上人绕过花圃又回到这条路上。 在他看来三妻四妾这事儿无需隐藏,也就大大方方将柳茗烟一起带到了秦照面前,笑道,“早朝过后就听父皇说起他今日请了皇叔进宫一起用午膳,您这是要去承乾宫吧,本宫同您一起。” “好!”秦照淡淡颔首。 他手上撑着伞,自然无法作揖行礼。 秦绪本也没打算见怪,后一刻视线上移,不经意的一瞥,却突然认出—— 他这皇叔手中,撑的就是沈阅之前带着的那把伞! 作者有话说: 冬禧:太子他太过分了!!! 阅阅:过分啥?走走走,咱也别闲着,各玩各的啊! 嗯,我家女鹅就是这么想得开! ps:5-8章12月1号的时候修了一下,大概剧情走向没变,但是删减了一些暗线内容,推进了一下主角团们的感情线矛盾和进展,实在懒得全部回头看的,建议只重看下第八章 ,添加的内容主要在这章后半部分,要不然剧情连贯不上。 然后,明天不更新,后天更,应该是要下周四我就可以保证日更不断了,大家暂时先忍忍,么么哒! 第010章 疙瘩 秦绪眸色微微一凝,又很快掩饰。 秦照虽是他的亲皇叔,但平时不接触,实际上对彼此的了解都仅限于道听途说和一些暗探往来传递的消息。 他虽然不怎么在意沈阅那边的情况,可是发现沈阅是和秦照同行回京时…… 保险起见,事后还是叫人暗中又去确认了一遍消息。 打听过闻府和秦照手底下的人,也快马加鞭问了两个他们沿路投宿过的驿站。 确定二人的确是因为甘家夫妻搭便车才有的交集,他才放心。 本来,此事已经翻篇了。 此刻,他视线却刻意定格在了秦照的伞上审视。 是个试探的意思。 秦照自然看懂了,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儿来的一股逆反、甚至可以说是恶劣的心思…… 他故意没解释。 泰然自若的移开了目光。 秦绪微微怔愣。 眼角的余光左右一瞥才恍然明白—— 他这皇叔这是在等他。 他看一眼身后表情紧张脆弱又死死拽着自己衣袖的柳茗烟,软了声音回头安抚:“本宫要去面见父皇,不能送你了,你先回寝宫去,不要在外面闲逛,要着凉的。” 柳茗烟性子柔弱,多愁善感,一旦小情绪上来,其实不容易哄的。 但前面他已经哄了许久,加上柳茗烟对站在面前的秦照带着天生的畏惧和戒备,她也极力的忍着情绪,没敢再闹,就很是乖巧的点了点头:“嗯。雪天路滑,表哥您也注意安全。” 又冲着秦照怯怯的行了个礼,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秦绪好耐性的又等了会儿,待她走出去一段距,被等在稍远地方的贴身婢女搀扶,这才收回了目光。 转头再看—— 秦照也耐性很好的等着他。 既没看他们俩,也没兴趣问一句柳茗烟的确切身份和他俩之间的事,只是随意的赏景,完全事不关己,置身事外的模样。 秦绪其实知道自己不该当着外人的面与柳茗烟这么黏糊,但是为了迁就柳茗烟的心情,也不得不如此。 他心里多少有几分尴尬,面上却极好的掩饰住了,笑道:“皇叔,咱们走吧。” 美人尊贵 第14节 秦照点头,这才慢条斯理的转身,两人一道往承乾宫行去。 路上,他也始终一个字都没打听秦绪的私事。 可秦绪好几次瞥见他撑着的那把伞…… 却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彼时,正阳宫。 柳皇后安排秦绪去送沈阅之后,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身心都松快了下来,一脸的欣慰。 殿内侍奉的女官上前给她换了一盏热茶,察言观色之余就也笑了:“娘娘这是对那太师的外孙女瞧着满意了?” 柳皇后本就不是刻薄之人,兼之此刻心情好,就格外宽容:“这个姑娘从小口碑就不错的,样貌出挑,规矩也好。京城里的所有人家都挤破了脑袋想跟皇家亲近,可是太师每日入宫为太子讲学,明明是有机会带着她去书房在太子和众皇子面前多露脸的,却从不这么做,家教品行就可见一斑。本宫只是有几年没见她了,又不晓得太子对她能否满意……这才悬心,想尽早的见上一面。” 女官道:“娘娘差太子殿下相送,殿下也听话去了,想着……该是满意的。” 话落,想到自己不该议论太子婚事,就又慌张改口:“太子殿下一向孝顺明理,大事上几时叫您为难过,您且放宽心就是。” 主仆两个都知道柳皇后现在最忌讳的是什么。 柳皇后神色一黯,回头看她一眼,微微叹了口气:“但愿……” 话音未落,外面正阳宫的掌事嬷嬷就推门走了进来。 女官自觉退开一旁。 龚嬷嬷上前,同柳皇后低语了几句,就看柳皇后脸色骤变,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这个祸害,本宫都已经破例将她接进宫里来了,她到底还是不安分!” 女官见状,连忙快走两步去将殿门完全掩上。 龚嬷嬷虽是对柳皇后忠心,但她柳府出身,多少要向着自家人,又连忙宽慰:“许是凑巧了……” “凑什么巧?这样的天气,她巴巴的往外跑,还好巧不巧的等在闻家那姑娘出宫的路上,动的什么心思不是显而易见吗?”柳皇后怒不可遏,劝都劝不住,“明明一个大家千金,却养出一副狐媚子习气,还是本宫说错了她吗?仗着幼时情分和太子年少,就使尽手段痴缠太子,这几年已然闹出了不少笑话。现在本宫已经妥协让步提前许了她名分了,她现在这又是想干什么?当面上眼药,是想毁了太子的婚事吧?” 正在气头上,柳皇后已然忍无可忍:“他们人呢?还在外头丢人现眼不是?都给我叫回来,本宫非得给她长长教训不成!” 龚嬷嬷道:“太子殿下偶遇了安王殿下,两人一道去承乾宫面圣了,表姑娘正在回来的路上……” 说着,就面有难色的又劝道:“娘娘气归气,可太子殿下从小到大也就这么一桩心事,您罚了表姑娘是小,这要是为此坏了您与殿下之间的母子情分,那才是得不偿失。” 提到母子情分,柳皇后面色立刻有所动容。 可终究还是心里来气,抓着座椅扶手的手指都隐隐可见苍白。 另一边,秦照叔侄二人去皇帝寝宫一起用了顿午膳。 气氛不错。 吃完了饭,皇帝又询问了一些南境边防的相关事宜,同时又毫无芥蒂的跟亲弟弟吐苦水,发了发朝堂上的牢骚。 其间论及家事—— 却只字未提贺太后,也有意绕开了有关秦照终身大事这一茬。 秦照在宫里约莫待了两个时辰,出来时,雪已经停了。 秦绪仍是与他一起。 然则一脚跨出了殿外,秦照却突然顿住脚步,转头看向门口侍立的小太监:“本王的伞呢?” 他那把伞,虽然做工考究精致,但也就是把普通的油纸伞,并非是出自名家之手的珍贵之物。 秦绪眉头又是不由的皱了下,侧目打量了他一眼。 小太监也是愣了下才赶紧道:“看见雪停,奴才就收起来了,王爷稍等,奴才这就去取。” 等他取了伞回来,秦照甚至还特意撑开伞面确认了下这就是他带过来的那把,这才将伞合上,拿在手里出了承乾宫。 他这样的人,几时矫情到需要在雪天打伞才能出行的? 秦绪心里为此压抑积攒了多时的情终于爆发。 他聊做不经意的调侃:“皇叔这把伞,瞧着尺寸小了些,与您可是不甚匹配。” 秦照面不改色,随口敷衍:“借来的。” 然后…… 就再没了后话。 秦绪也没有沉不住气到刨根问底直接提沈阅,但总归这个插曲是弄得他心里隐隐起了个疙瘩,不怎么痛快。 等进了御花园,秦照要出宫,他就推说要去给柳皇后请安,两人分道扬镳。 秦绪今天第二次进正阳宫时,明显发现阖宫上下的气氛都不对劲了。 宫人们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的行走办差。 他心里明镜儿似的,自然知道问题的症结所在。 走到柳皇后寝殿前面,没看见柳茗烟在殿外受罚,他心里松了口气,径直走了进去。 柳皇后膝上盖了条薄被,斜倚在暖阁的炕上。 脸色不好,又精神倦怠,由女官一字一句给她念账册。 中午那会儿柳茗烟做的事叫她如鲠在喉,忍了一下午的脾气,本来就不怎么压得住,此时见了自己这混账儿子,火气登时一拱一拱的又往上蹿。 “母后!”秦绪没事人似的叫了一声。 柳皇后正在忍无可忍要发作,他已然先发制人:“太师昨日回京了,此一行长途奔波劳碌,他应该要过两日才能进宫讲学,儿臣打算明日过去拜访一下,一来表表孝心,二来也请教下这些天积累下来的疑难。” 柳皇后一口气不上不下,就这么被他生生堵在了胸口。 她没说话。 秦绪又再笑道:“母后不是属意太师的外孙女吗?若有什么赏赐,明日儿臣代您一并送过去。” 言下之意,他是会遵从帝后的安排,娶沈阅的。 这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柳皇后心里憋了半天的火气就这么骤然散去大半。 可是想到柳茗烟,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就仍是没好气的道了句:“这婚事是你父皇替你相中的,成与不成……你看着办!” 秦绪知道她这是气得狠了,但又知道她必定对自己心软,就只状似心虚的笑了笑:“儿臣明白。” 就这么一来一去,也就将他母后的情绪完全拿捏了。 太师府这边,午后沈阅回去,闻太师那正好有客人造访。 她去跟两个舅母交代了一声,就领着小表妹闻成瑜回了月影轩,带着小丫头玩了。 因为雪天路滑,晚饭大家就没聚在一起用,各院去厨房取回房单独吃了。 沈阅是想去见闻太师一面的,告知今日进宫的经过,又想着老人家会了一天的客,肯定劳累,也就算了。 次日,她早早起身。 推开房门。 外面雪霁初晴,晴空万里,又有了春天的气息。 她在廊下站了一会儿,等彻底清过神来,就回房洗漱。 用了早饭,确定闻太师处今日无访客,便亲手煮好一壶茶,带着去了四喜堂。 彼时,闻太师也刚用过早饭,坐在书房的案后对着一本陈旧的书册爱不释手的仔细翻阅。 沈阅给他沏了一杯热茶,又将茶壶直接坐在了屋里的火盆上。 “这是昨日谷大人拿来的吧?”沈阅将热茶捧给他,又顺带着仔细瞄了眼他手中的书册。 那该是一本记录着风土人情一类的古籍。 “嗯……”闻太师神情愉悦,接过她递来的茶,“他新近得来的孤本,也是小气的紧,只肯借我三天。” 沈阅笑道:“这册子瞧着也不很厚,等祖父看完,孙女儿给您誊下来吧,应该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嗯……”闻太师应了声,也知道她为什么过来,刚要问她昨天的事就听见院子里的脚步声。 岑伯道:“老太爷在书房,殿下请……” 秦绪做为闻太师的学生,经常会出入太师府,也就他这位“殿下”进出闻家才常来常往的不需额外通传。 沈阅不想和他打交道,顿时就烦躁的微微变了脸色。 闻太师起身迎了两步出去。 下一刻,秦绪已经一脚跨过门槛儿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 渣太子:本宫的志向,是做一名成功的端水大师…… 第011章 示好 “殿下!”闻太师躬身迎他。 “太师!”秦绪也拱手作揖。 他还礼的间隙,沈阅就从案后绕了出来。 没走近,隔着老远循规蹈矩的屈膝福了福。 今日在家,她又换回了平素里喜欢的衣裳和妆容。 红衣雪肤,容色秾丽。 她站立的位置刚好是在窗口的阳光下,眸色清亮又沉静。 秦绪看她一眼,唇角扬起儒雅温和的笑。 见她在此,他似乎也并不意外。 “你也在啊,正好。”秦绪径自开口说话,语气却透出明显平易近人的熟稔,“母后昨日见你之后很是欢喜,事后也不住念叨,知晓本宫今日要来太师府拜访,她又特意备了些好料子叫本宫捎来,说是给你裁衣裳。东西方才进门已经交给府上管家,由他给你送过去了。” 听他这言辞语气…… 若不是梦里有了前车之鉴,又若不是沈阅昨日在宫里已经见过他和柳茗烟之间的情意绵绵,她一定会误以为这位太子殿下是真的满意并且属意于她的。 “臣女谢过皇后娘娘垂爱!”沈阅面上宠辱不惊,屈膝又要拜下。 美人尊贵 第15节 秦绪赶紧隔着老远抬了抬手:“诶!免了……母后也是不想叫你觉得拘谨,所以才未过内廷司的手走赐礼的繁文缛节,本宫顺路捎来的,你便当是长辈给的,随意收了就是。” 还是那句话—— 若是不明真相的人,从这话里话外还真当这皇家是多有诚意的要娶她呢。 沈阅心里膈应的慌,面上始终未动声色。 她并未恃宠而骄,依旧还是周到的全了礼数。 但又权当是闺阁女子的矜持,刻意与外男保持距离,之后她不再理会秦绪,只对闻太师开口:“既然外祖父要招待太子殿下,那孙女儿……” 她急着想走。 一刻也不想继续同秦绪共处一室。 却不想—— 闻太师没应。 “不妨事。”老人家语气随意又明显不容拒绝的道:“你坐着,抄你的书。” 沈阅意外之余动了动唇。 她看向闻太师。 却发现秦绪还在看她。 于是,她便飞快的收敛了情绪:“是!” 顺从的应了声,便转身回了案后坐下。 立在门外廊下的冬禧听了屋里对话,赶紧低头走进来,挽起袖子站在一旁替她研墨。 沈阅年幼失怙,外祖父母都疼她,她咿呀学语时老太师就喜欢将她抱在膝上读书给她听。 甚至于,做为女孩子,她启蒙读书都是外祖父亲自教导的。 闻太师这样身份的人,书房算是他的私人领地,府中禁地,她却一直可以随意出入。 小时候是给她弄张小桌子,她在下面读书习字,外祖父在这一端的案后做自己的事,等她再大些了,有时候也卖乖讨好,过来替外祖父誊抄古籍孤本,或者在外祖父写字时从旁研墨伺候。 这书房里的一切她都熟悉。 轻车熟路打开右侧的抽屉,从里面拿出宣纸和裁纸刀。 闻太师带着秦绪在书房另一端靠近门口那边的椅子上坐下,两人开始说话。 先是聊的秦绪这些天读书时从书本上摘录下来的疑难,后又引经据典,讨论起朝政相关的问题。 隔着大半个书房,沈阅坐在这边案后。 她做事情看似慢条斯理没什么响动,实则却是十分灵巧利落的。 先是裁纸,又提笔蘸墨,埋头书写。 其实今天心是不静的,和秦绪共处一室的这个状态…… 哪怕对方不是冲着她的,也叫她打从心底里觉得烦躁晦气。 就冲秦绪这趟过来的态度,他分明是在示好的,至少也是表现给闻太师和闻家人看的。 这样的表里不一,当真叫人生厌! 她于是尽量摒弃杂念,直接在脑海里屏蔽掉屋子里的交谈声,竭力稳住了心神,一边默背书册里的内容一边全神贯注的抄书。 其间,秦绪是有几次状似不经意侧目瞄她的。 但见她在案后坐得端端正正,一副心无旁骛不被外物所扰的模样…… 那本书册不是很厚,一共就几十页。 秦绪在这边滞留了足足两个时辰。 这拖延,沈阅都心知肚明他是有意为之。 而她也刚好趁这机会将书册整个誊写了下来。 坐在案后一页一页整理写好的纸张时,正好秦绪表现的意犹未尽的起身告辞。 闻太师亲自出房门去送他。 沈阅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听他们说话声离开,脸色就倏地一变。 啪! 手中的狼毫笔杆被她生生折断,借以发泄憋了半天的郁结之气。 旁边正埋头帮她整理纸页的冬禧连忙看向她。 见她沉着脸,面露凶光的模样,吓了一跳。 “小……小姐,您怎么了?” 沈阅咬着唇。 她其实是个很擅于控制自己情绪的人,此时却恼恨的想打人。 “先回去吧。”她说。 方才折断笔杆时有墨滴溅在了袖口和衣襟上,她垂眸看了眼,一瞬间只觉得心情更糟。 站起身,示意冬禧将誊好的纸张带着:“先带回去吧,等下午装订好我再送来。” 从案后绕出来。 走过火盆时,顺手将断作两截的笔杆扔进了火盆里。 毁尸灭迹。 从闻太师书房出来,她面容又已经恢复正常。 走出四喜堂的院子,又告知了看门的小厮:“外祖父午后是要小憩片刻下午才能有精神,你们记得先伺候他用了午膳再睡,我等下午再来。” “是!” 等到一转身避开了人,她脸色倒是没怎么再变,可冬禧太熟悉了解她了,很容易便看出了她眼神里掩饰不住的狂躁和怒意。 冬禧抿抿唇,在外面也没敢做声。 主仆俩回到月影轩,和两个二等丫头一起坐在廊下做针线的春祺连忙起身:“小姐您怎么才回?午饭是和太师一起用过了吗?” 她面上透露着明显的喜色,把笸箩往小丫头手里一塞,打开房门把沈阅往屋里让:“宫里皇后娘娘又给了赏赐,都是好料子,有蜀锦、绸缎还有一匹石榴红的香云纱,颜色正,质地也是又轻又软,正好天气也暖和起来,拿来裁夏日的衣裳……” 春祺欢欢喜喜,喋喋不休。 冬禧却瞧见沈阅在看见摆在屋里的东西之后脸色又冷了下来。 眼见着那丫头是个没眼力劲儿的,便支使她:“姑娘还没用饭呢,你去厨房取一下。” “哦。好!”春祺性子活泛,多少有点没心没肺,加上正高兴,就完全没注意沈阅的脸色。 待她走后,冬禧也局促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又试着唤了沈阅一句:“姑娘……” 宫里柳皇后赐下的东西,又是经太子殿下之手亲自送来的…… 按理来说这是莫大的恩宠,沈阅却看见就心烦。 “先收起来吧,别再叫我看见了。”她说,眉头已然紧皱了起来。 其实,昨日她自宫中带出来的那个木盒子她就没打开来看过,回来就直接塞给冬禧收起来了。 “好!” 冬禧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又喊了院里两个小丫头帮忙,一起把布料都搬去了充作库房用的左厢房里。 等她回来,沈阅已经找来锥子、大针和细麻绳这些,坐在了桌旁将誊写好的纸页装订成书。 脸色…… 依旧很是不愉。 她做事一向都很稳,这会儿明显心绪不平,发泄一般急躁,手下一个用力过猛,锥子若是再锋利些就要直接刺穿掌心。 “呀,小姐!”冬禧惊呼一声,连忙抢了她的手捧着仔细查看。 锥子戳的那一下,虽然没见血,但也挺疼的。 剧痛之下,沈阅突然就清醒了几分。 她颓然叹了口气,也不逞强了:“你来弄吧。” 冬禧坐下,接了她手里活计。 这书是给闻太师抄的,冬禧不敢糊弄,也是先仔细将书册装订好,放在一边收了工具,她这才忧心忡忡看着沈阅开口:“姑娘您是为了昨日在宫里见到的那位柳家姑娘和太子殿下的事吗?其实……您若是觉得这门婚事不好,不妨去和太师商量。毕竟……他老人家那么疼您,一定不会勉强您做不喜欢的事。” 昨天宫里的那件事,确切来说,她也没法说哪里不对。 沈阅受的是大家闺秀的教养,冬禧也跟着受熏陶,她知道,世家大族的正室夫人最是要有容人雅量,现在宫里既没有放明话说太子一定会纳柳茗烟,太子也没在大婚之前真的收了她…… 别说这是在皇家,就算是放在一般的勋贵人家,女方这边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阅紧紧攥着被戳痛了的掌心,一直到那火辣辣的感觉完全消退,这才颓然道:“就是因为外公疼我,这件事上我才不能为难他。” 虽然闻太师有言在先,只要她不愿意,他不会勉强。 可—— 就冲今天对方刻意将她留在书房的举动,沈阅也明白,外祖父其实是想要促成这门婚事的。 她本就担心如若公然拒婚皇室会给闻家招灾,现在知晓了老太师的心意…… 就更是踟蹰,裹足不前了。 嫁秦绪,她一定是不肯的,但事情现在又变得更加棘手起来,她得从长计议,继续好生的想一想对策。 简单用了点午饭,沈阅也歇了个午觉,知道闻太师未曾出行,下午她拿着装订整理好的书册送了过去。 彼时,闻太师也已经睡醒,但是没在看书。 应该是料定沈阅会来,他正站在朝向院子里的窗户前面,看着外孙女端庄持重的自院外进来。 然后,关上窗子走回了案后坐下。 沈阅将书册递给他:“外公……” 闻太师将书本接过去,却是直接放在了一边,直截了当的开口:“昨日进宫一切顺利?” 美人尊贵 第16节 沈阅心里一堵。 她差一点就脱口而出,道出内心真实的想法了。 但最终…… 还是忍了回去。 “嗯!”少女点头,“皇后娘娘为人和善,很是喜欢我,还是和孙女儿幼时见她的差不多。” 闻太师是在观察她的表情神色。 可如是上午那回一样—— 这丫头行事稳得很,规规矩矩半点额外的小情绪也没外露。 他一时没瞧出什么来,不禁的一个晃神。 沈阅对她和秦绪的这门婚事是有点得过且过逃避的心思的,也怕他再说什么,就连忙岔开了话题:“对了外公,孙女儿另有件事情想问您,那位与我同日回京的安王殿下,您知道……他与太后娘娘之间是否有何龃龉?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不好么?” 话音未落,她就看见闻太师眉心狠狠一跳。 作者有话说: 呜,这一章居然没来得及拉我家女婿出来遛遛…… 宝子们别着急哈,因为男主对女主不是一见钟情,所以感情发展需要一点时间和契机。这一段偶尔会写不到对手戏,但是很快,我就过度一下把故事交代完整了,再过几章就能定下名分了,到时候就能光明正大的互相勾搭了。。 第012章 执念 沈阅立刻意识到这里头的确应该有事。 闻太师沉默片刻,问了句:“怎么这样问?” 沈阅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昨天在宫里和秦照私下聊过,但她也没准备完全对外祖父撒谎:“昨日我出宫时遇见安王殿下了,远远瞧着他像是对着长宁宫的方向出神,有心事的模样。孙女儿只是觉得奇怪,太后娘娘是他生母,他又许久才回京,有什么话母子俩不能当面说。” 她有意想要撒谎和掩藏情绪的时候,绝对可以伪装的天衣无缝。 闻太师看着,又沉默了一会儿。 沈阅就耐心等着。 闻太师有多宠爱纵容她,她知道的,尤其现在她还是马上要嫁入皇室的,就哪怕是涉及到皇家秘辛…… 她确信,只要她问,对方就一定多少会对她透露。 果然—— 片刻之后,闻太师站起来。 他重新推开了窗户,站在窗前。 清爽的风迎面吹来,他拧着眉,回忆起极遥远的事:“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定国公府势大,贺氏又极具手腕和野心,说是当年趁着先帝缠绵病榻,她动了废长立幼的心思……后来事败,先皇心软,今上又惦念着母子情分,就将这桩皇家丑事秘而不宣,给隐下了。” 沈阅心下一惊。 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么说养病是假,她其实是被软禁了吗?” 怪不得…… 怪不得一个所谓深居简出的理由,就能将这世上身份最是尊贵的女人死死困住,长达一二十年的从不在人前露面。 闻太师叹气:“可能吧。” 皇家旧事,他虽然略知一二,但其实也不该对晚辈闲说。 “这事情应该是发生在安王被遣送出京之前的。”沈阅的思绪飞快调动起来:“那时候他应该是十来岁的年纪,他应该算不得太后同盟吧?” 如果他也动了夺位的心思,那么想必当年也没机会全身而退。 现在—— 也就不会有这位雄霸一方的安王殿下了。 “这事从始至终宫里就瞒得隐秘,没几个人听到过风声,我也是因为在东宫侍奉今上,这才偶然听了一耳朵。”闻太师道,“安王当年的确年岁还小,与其说是同盟,不如说是他生母手中的棋子更能叫人信服。总之自那以后,贺氏就没再出过长宁宫,只在先帝驾崩的葬礼上露过一次面。” 沈阅心中震撼惊讶的同时,更是对那位素未谋面的贺氏太后产生了一丝好奇。 她眉目微敛,喃喃的道:“这么说是太后仗着娘家的势力想要独掌大权,培养傀儡,垂帘听政了?” “不清楚。”闻太师道,“不过定国公府的确势大,贺氏一门驻守北境数十年,在军方的力量根深蒂固,所以当年即使贺氏这里闹出了事,皇家也只选择了息事宁人,并没有株连影响到皇家与贺家的君臣关系。” 他自窗外收回目光,看向身侧拧眉沉思的少女。 见她眉头紧蹙的模样,就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温声道:“这些事,原也不该对你说……阅阅啊,你是个心思通透心里有数的孩子,也不必为旁人的旧事困扰。” 他说着,欲言又止。 沈阅明白他的意思,也懂得他心中的顾虑。 贺太后之所以一朝自高处跌落,是因为她肖想了不该想的东西,并且她也有肖想的底气和资本,她的命运并非必然,至少老实本分的柳皇后一生就过得顺风顺水,没什么波折。 定了定神,她唇角微微扬起了笑容来:“外公的意思,孙女儿明白,会仔细走好脚下的路。” 闻太师定定望着她。 少女的眼眸清澈而眸光坚定。 一个恍惚间,他依稀又看到了自己的女儿。 太像了…… 无论是从容貌性格还是少年稳重的心思,这外孙女儿与他红颜薄命的女儿都如出一辙。 旧事袭上心头,莫名哀恸的情绪涌动,老人眼底突如其来漫上一片水光。 沈阅看得愣住,只无措的低低叫了声:“外公……” “去吧!”在泪水涌出来之前,闻太师连忙抬了抬手。 他仓促把脸转向了另一边。 沈阅的心里很慌。 她的外祖父虽然是个文臣,可是这么多年游走于朝堂之上,他展现出来的一直都是坚不可摧的文人傲骨。 在沈阅的眼里心里,他永远都是那个行事游刃有余,谈笑风生间就能解决掉一切疑难的长者…… 这样的人,至死都应该是舒朗豁达的啊! 心里莫名的酸涩,她也意识到外公这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软弱狼狈的一面,于是赶紧便转身走了。 立在廊下的岑伯目送她跑走,又转头来看立在窗内的闻太师,惶恐道:“老太爷……” “清欢……”本来是想克制情绪的,老人微微仰起头,闭上眼,两行浑浊的老泪映着一片夕阳的残影滚过苍老的脸颊,他无力低语,“这孩子还是像她母亲,尤其是这个性子……” 孩子是血脉的传承与延续,难道不该是越像越叫人感到欣慰的么? 岑伯却明显懂得他的意思,面色悲悯的宽慰:“咱们小姐的福报落也该落在小小姐身上了,这孩子会有福气的。” 闻太师默了许久没吭声。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呢喃出声…… “是。”他说,“这孩子一定会是个有福气的。” 一字一句碾过舌尖,那语气…… 与其说是坚决,不如说是决绝! 沈阅回了月影轩,心情也久久未能平静。 她不晓得外公的情绪为何突然激动到失控,但是很显然,他对她透露后宫贺太后一事的隐情却显露出一个讯号—— 他老人家的的确确是想让她嫁进宫去的。 目的不可能是为了攀龙附凤,但同样的,他也是不会想到现在看似温柔宽和的太子秦绪将来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外公想叫她入宫的这种意图…… 倒更像是一种执念? 一种,叫她百思不解的执念! 柳皇后的寿辰在三月初五,离着婚事明确定下来还有一段时间,考虑到闻太师的情绪,沈阅暂时也就没再提这事儿,但心里已经隐隐有了应对的打算。 转眼就到了二月十六,宫里给太子秦绪举办了盛大的及冠礼。 这件事跟沈阅自然没有关系。 她这回京已经有几日了,陆陆续续收了几封帖子,正坐在家里翻看。 冬禧见她明显情绪不高,就劝道:“小姐您最近心情又不好,不想出门就先推了吧,也省得还要应付旁人。” “那怎么行?”沈阅认真筛选着帖子:“必要的交际应酬和人情往来总还是需要维持的,纵使我可以一时倦怠就偷懒耍滑……瑜姐儿也该出去多见见人,巩固一些人脉的。趁着在我出阁之前,能多带她几回也是好的。” 她最后能为闻家做的,也只剩这么一点事了。 沈阅不想给旁人做谈资甚至笑话看,所以挑帖子就只挑了几个以往相熟并且玩的来的姑娘下的,然后但凡出门便带着家里的六姑娘闻成瑜。 就是小姐妹们之间聚一聚,期间也没出什么茬子。 转眼到了月底,天气日渐和暖。 这日,沈阅又拿了宁嘉长公主府的帖子出门。 长公主府的郡王爷是太子伴读,也算闻太师的学生,是以两家的姑娘私下也有来往。 宁嘉长公主的性子十分温和,教养出的一双亲生儿女也都知书达礼,不是傲狭之人,文鸢郡主与沈阅同岁,又性情相投,所以私下关系一直都不错。 沈阅在老家守孝这几年,也偶尔与她会有书信往来,逢年过节也会由闻家人捎带着互赠礼物。 文鸢郡主定了三月底的婚期,这趟下帖,便是叫了几个关系好的闺中小姐妹一起聚聚。 地点是长公主府在城外的一处庄园,就着一处天然温泉建的。 依山傍水,种了几乎整座山头的桃花。 这时节,漫山遍野一片粉,恍若人间仙境。 一行七八个姑娘在这里小住,既没有外人打扰又没有家中长辈管束,多少都有点乐不思蜀。 第三天晚上,姑娘们饭后聚在山下庄园桃花坞的水榭里玩闹。 美人尊贵 第17节 有人煮茶,有人行酒令比对对子,闻成瑜和另一个昌平伯府来的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则是由婢女陪着在台阶处玩水。 姑娘们的笑闹声响成一片。 沈阅操心自家小表妹,就拿着团扇在离她们不远处的围栏里侧倚着,闲看小姑娘戏水。 她是有些酒量的,晚膳时喝了两盏酒,虽然这会儿面颊微微泛着红,头脑却十分清醒。 过了一会儿文鸢郡主就一手拎着个酒壶,一手握着两支小酒盅也凑了过来。 沈阅听见动静回头。 见她脚步微晃,忍俊不禁道:“醉了?” 说着,往旁边让了让,给她腾出了地方。 文鸢郡主的确是有些微醺,嘟着嘴坐下,又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她。 自家酿的果酒,算不得什么烈酒。 沈阅从善如流的接过,端在手里陪她继续小酌。 文鸢郡主趴在栏杆上,红彤彤的小脸朝向她,一直盯着她看。 沈阅无奈,只得从远处收回了视线:“想说什么?在我面前你怎的还扭捏起来了?” 文鸢郡主回头看了眼水榭里面,没看见再有人往这边来,这才敛了神色悠悠的开口:“我听我母亲说皇帝舅舅想要将你和东宫凑成一对儿,阅阅,这几年你不在京城可能不知道……我那太子表哥……皇后娘娘母家有个姑娘去年就被接去了宫里,名义上说是在正阳宫伴驾陪伴皇后娘娘,可大家都知道太子表哥……他对她很不一般,这柳茗烟将来定是要入东宫的。” 沈阅那个梦里多是和自己相关的事,关于旁人之间的细节她其实并不十分清楚。 这几天她也多少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秦绪的确是十分偏爱柳茗烟,甚至到了明目张胆,从来不屑于遮掩的地步。 文鸢郡主道:“你别怪我多嘴,这件事你迟早要知道,既然绕不过去,我宁愿你早些知道。” 沈阅扯着唇角笑了笑:“我懂。” 她手里转着那个小小的酒盅,又抿了口酒。 文鸢郡主注意着她的表情,见她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却是更不放心,又再试探着开口:“阅阅,你是怎么想的?我是说……” 话音未落,远处的岸上突然骚乱起来。 喊打喊杀声骤起。 文鸢郡主猛地起身,已经看到有几团黑漆漆的人影缠斗着朝这边逼近。 动静太大。 姑娘们停止了玩闹,每个人的酒意都瞬间散了大半。 文鸢郡主的反应还算快,见着众人慌乱,连忙大声道:“岸上情况不明,都呆在这里,先不要擅自过去。” 此言一出,本想上岸查看状况的仆妇就歇了心思。 沈阅也飞快的反应过来,叫人把闻成瑜两个都抱回来,众人聚在一起。 可是这水榭里,之前伺候姑娘们用膳就只留了一些仆妇和婢女,眼见着岸上厮杀的人影越发逼近,已经有人举刀冲上回廊朝这边扑来…… 姑娘们噤若寒蝉,被仆婢们拥簇尽量着往角落里退。 闻成瑜小脸儿煞白。 沈阅死死将她护在怀里,一边低声安抚,一边捂住了她的眼睛。 “是长公主府的女眷,拿住她们做人质……” 率先冲进水榭的凶徒穿的一身蓝黑色长袍,沈阅匆匆一瞥,后面紧随其后的几人也是同样穿着。 这不像是落草为寇的匪徒,反而像是什么大户人家的护卫之类…… 这样的情况,她也是头次遇见,一时之间慌乱不已,也容不得多想。 也就是一个晃神的间隙,那人已经抢上前来。 文鸢郡主的奶娘挡在最前面,被粗暴的一把拽了过去。 那人却居然毫不手软的手起刀落…… 眼见着便要血溅当场,人群中尖叫声迭起,更有人当场啜泣起来。 然则千钧一发…… 那人挥到一半的大刀却生生顿住。 之后瞪着一双眼,轰然栽倒在地。 变故突然,姑娘们还没反应过来,紧随其后冲进来的两个人也被随后赶到的救兵阻挡斩杀。 血腥味迅速弥漫开来。 沈阅定睛一看,这才看清倒在面前的那具尸体胸前刺穿的染血的箭头。 她下意识的抬头朝岸上看去。 隔着半个湖面和还在厮杀的两伙人,那里伫立岸边有几匹高头大马,为首一人刚好从容的收起长弓,垂下了手去。 明明不是一个可以清晰视物的距离,沈阅就是无比笃定自己认出了对方。 那是—— 秦照?! 作者有话说: 就为了让我女婿露个脸,这章字数生生写超了,强迫症的我回头一定要把它压到3k内!!! ps:新开了个预收,感兴趣的宝子们麻烦移步帮忙收藏一下。 书名:《华宫宴》这本应该是新婚厚爱+火葬场 文案: 文案: 楚怀安上辈子走捷径,放弃了真心爱慕的姑娘,算计迎娶了傅云琅。 那一生他都未回头,却始终后悔,惦记着人生里的另一种可能。 后来,他和傅云琅都重生了…… * 那夜宫宴散后,傅云琅在出宫的路上堵住他,语气恳切的问:“这辈子,你还能再娶我吗?” 他说:“不能。” 于是,傅云琅让开了路。 楚怀安看着她在他面前转身,一步一步重新走回那片金碧辉煌的高墙林立之间, 再后来,她人生的轨迹突变,被背叛,被利用,失权失势,凄惨潦倒, 他就站在原地,她却孤身蹚过刀山血海,终其一生,在最落魄时也再没回头看过他一眼。 * 人间清醒自食其力女主x苦大仇深浪子回头男主 注:文案里那个一定不是男主,不过男主大抵也是个火葬场人设的狗东西,酱紫。 第013章 嫌弃 这闯进庄子的是些什么人? 怎么秦照最近这段时间是没在京城吗? 数个问题飞快的冲撞入脑海。 还没等沈阅想明白,眼前的杀戮已经结束。 “惊扰到郡主与各位……”一个提着长剑的高大侍卫走上前来,不卑不亢的作揖赔罪。 他显然是突然认出了人堆里的沈阅来,视线和语气都顿了一下,“给诸位赔罪,抱歉!” 说话间,沈阅也看清楚了他的面容—— 是秦照身边那个叫长赢的亲卫。 长赢急着去善后,匆匆交代了一句,也顾不上与文鸢郡主细说,转身便招呼人把倒在这水榭里和回廊上的几具尸体全部拖走。 地面上的血迹他们自然无暇清理,泼洒大片的落了好几滩。 沈阅一众人等哪里见过这等场面? 周遭临水,黑漆漆的环境之下又阴又冷,空气里又弥漫着鲜血的味道…… 有几个胆子格外小点儿的姑娘和婢女都姑且还在瑟瑟发抖着啜泣,谁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呆。 “我瞧着他们并无恶意,还是先回岸上吧?”有人小声提议。 眼见着长赢的态度客气恭敬,又认得文鸢郡主,应该是信得过的,一群人就由不得多想,几乎是很默契的互相拥簇着赶紧上了岸。 岸上,秦照依旧滞留在湖边。 他穿一身黑色长袍,外披了同色的斗篷,一如往常那般,脸上没什么情绪的高坐在马背上,整个人又浑然天成的与漫天夜色融为一体。 此时,岸上的厮杀也已结束。 长赢带人四处清点伤亡和清理乱贼余党。 可能是出于军旅杀伐之人天生的嗜血气势,秦照就这么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的模样就足够震慑人。 这时候,再好看的皮囊也抚不定一群小姑娘心头萌生的惧意…… 于是,文鸢郡主带头,在离着他三丈开外的地方大家就停住了。 依旧鹌鹑似的继续紧密缩在一起,互相依偎着壮胆气。 秦照主要的注意力也不在这边,见着她们从水榭上下来,他只是淡淡的扫了这边一眼就没再理会。 一群人就在这边站着。 美人尊贵 第18节 秦照的人则是热火朝天的忙活。 这庄子上原来长公主府的家丁和护卫不知是被杀了还是被秦照的人按住,总之左等右等也不见有人来接…… 再面对一个冷面神一样的秦照,大家心中逐渐惴惴。 闻成瑜被吓着了,靠在沈阅怀里,沈阅握着她的小手能感觉到她一直在微微发抖。 实在是忍无可忍,沈阅就私下扯了扯文鸢郡主的袖子,给她使眼色。 示意她—— 去啊,去交涉一下,没什么事儿了咱们早点回住处呆着也行,一直杵在这看人家拖尸体算怎么回事? 文鸢郡主明显也还没从受惊的情绪中完全抽离,仓促回头与她对视,眼神茫然里透着询问。 沈阅继续给她使眼色,示意她去找秦照说话。 相交多年,她俩默契是有些的,打了半天眼底官司,文鸢郡主弄明白她的意图却一脸抗拒的摇着头反过来戳她腰眼:“我不……你,你去……” 沈阅想说他是你亲舅舅,你怕啥呢? 然则眼见着文鸢郡主脸上愁得快哭了的表情不作假…… 无奈,她只得是把闻成瑜塞给对方,然后自己大着胆子走了出去。 秦照身边一样随他坐在马上的还有几个人,从高处的视野警惕注意着周遭。 见她上前,并没有人站出来阻拦。 沈阅往前走了几步,也没敢太靠前,遥遥的冲着秦照施了一礼,然后尽量公事公办的交涉:“殿下深夜至此当是有公干的吧?若是不影响的话……能否容我们先退下?有小姑娘受了惊吓,我们……” 她尽量斟酌着用词,以显得自己这些人并非是轻重不分,无理取闹的。 话没说完,长赢就快步从远处过来。 沈阅知道轻重缓急,立刻识趣的闭了嘴。 长赢又看了她一眼,见她像是和秦照已经说完了话,这才拱手禀报:“主子,一干乱党余孽已经尽数控制,斩杀二十三人,另有生擒六人……” 他们主仆说着话,文鸢郡主已经暗戳戳挪到沈阅身后。 又再戳戳她的腰窝,一眼瞄着不远处的秦照,一眼瞥着她,跟她咬耳朵:“哎!你刚叫什么?殿下?那人……他也是皇族吗?是哪位殿下?” 沈阅:…… 沈阅一时无言,侧目看她。 但见这位闺中密友一副虚心求教的表情不掺假,盛满求知欲的眼神里更是毫不掩饰的透露出清澈的愚蠢…… 沈阅:“你不认识吗?” “啊!”文鸢也用看傻瓜一样的表情回望她,“这不是问你呢么?” 沈阅:“……” 沈阅于是就想明白了—— 秦照才回来没几天,他们舅甥两个应该是还没机会当面见过。 她耐着性子解释:“那是安王殿下。” 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一个外人给人家自家亲戚引荐,这情况有点怪怪的,又忙解释:“我回京路上遇到的。” 这么一说,又觉得像是欲盖弥彰,在刻意遮掩澄清什么,心里依旧不自在。 好在文鸢郡主震惊之余也没多想,只喃喃的道:“是五舅舅啊……” 还没等完全把关系完全捋顺想明白…… 那边长赢一招手,就有士兵押解了几人过来。 众人循声去看。 这一次,除了穿着统一长衫的侍卫模样的人,还有一个披着披风穿褐红色长袍的中年人。 五个人身上都不同程度的挂了彩。 那中年人拖着一条伤腿,走路一瘸一拐。 看见秦照,他似乎急切的想要赶紧冲上来,但是秦照抬了抬手。 长赢怔愣片刻,然后果断下令,叫手下人把他们强行拖走了。 场面终于安定下来。 秦照的视线落到文鸢郡主身上,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淡与疏离:“这些人闯进来时砍伤了几个人,其他人都给你留在前院了,这里的事回京之后本王会去向陛下和你母亲解释,伤亡的仆从侍卫与损坏之物,朝廷会负责赔偿。” 沈阅于是了然—— 他这趟果然是公干出京的。 只是很奇怪,什么样的差事皇帝不能差遣别人去办,而非得劳动他这位鲜少回朝省亲的亲弟弟。 沈阅一个晃神。 那边秦照已经调转马头,打算带自己的人撤了。 姑娘们一阵着急—— 这鬼地方刚刚经过一场杀戮,死了不少人,还泼的到处都是血,并且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立在荒山之中,虽然公主府派了足够的家丁护卫守着,但是很显然,遇到像是刚才那样的凶恶之徒,那些人也不管用。 众人不约而同的起了心思,互相对视一眼,意思很明了…… 她们都不想继续留在这庄子上过夜了。 “五舅舅,你这是要连夜回京吗?”文鸢郡主急切的叫了一声。 秦照收住缰绳回头。 他视线冷淡的瞥过来。 文鸢郡主立刻胆怯,眼神一个闪躲。 当时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就是身体的动作快于思想…… 她下意识往沈阅身后挪了小半步。 于是顺理成章—— 秦照的视线就又落到了沈阅面上。 沈阅头皮一紧,也是出于本能的试探开口:“不晓得这些人还有没有余孽同伙会再次闯进来,殿下若要回京,方便的话能否带上我们一起?” 话落,姑娘们炯炯有神的齐齐看向秦照。 保命要紧,谁还顾得上怕他。 秦照不置可否。 场面一度陷入一种诡异安静的尴尬。 文鸢郡主的确是同她这亲舅舅生分的很,见状也愣是没敢再上前说话。 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位安王殿下并不打算理会她们时…… 秦照突然长腿一迈,跃下了马背。 他的身量很高,比在场的一群姑娘普遍都高出一个头左右。 这么往跟前一站,天然就带着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沈阅站在最前面,离他最近。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不由紧张的捏了捏手指。 秦照却随意偏了偏头,看向自己的坐骑,以眼神示意:“那就一起走?” 可能是刚剿灭一伙匪徒,他心情好,明明还是那张没什么情绪外露的清俊的冷脸,沈阅却从他语气中听出几分揶揄的味道。 他邀她们骑马赶路一起走? 沈阅本能的慌了一下,顿感窘迫:“我……臣女不会骑马。” 不仅她不会,所谓人以群分,在场的这些姑娘大都是被家里保护的极好的名门贵女,她们全都不会。 看秦照这意思,是不想带着她们一群娇滴滴的姑娘做拖油瓶,故意想叫她们知难而退的。 他这几乎就差把“嫌弃”二字直接写在脸上了。 沈阅面色赧然,连忙改口:“是臣女唐突,那就不给殿……” 话没说完,秦照的视线就已经越过她去,看向站在她身后的文鸢道:“在你这里歇一晚,明日带你们一道回京。” 文鸢郡主从始至终都没敢正面和他打交道,突然被点名,又被他两道不带感情的视线直直看了个正着,居然当场被吓了一哆嗦。 “啊?哦……好!”脑子已经尽快反应的,快速转折着给了回应。 然后…… 没了! 秦照长身而立,站得笔直,手里把玩着马鞭,不动。 文鸢就眼巴巴一脸茫然无辜的看着他。 又来了…… 那股纯洁无瑕的蠢劲儿又来了! 沈阅要不是表情管理到位,几乎也要跟着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 无法,沈阅这才硬着头皮替她吩咐身边仆妇:“去找一下庄子管事,吩咐给安王殿下一行人安排住处。” 这事由她在这指手画脚的吩咐,的确有越俎代庖之嫌。 沈阅能够感觉到秦照的视线一直落在这边,但她强作镇定的没敢再回头。 仆妇小心翼翼的上前:“殿下,请您随奴婢前去安置歇息。” 秦照没做声,直接跟着走了。 一直到听着他的脚步声走远,沈阅才又转头看了眼。 同时—— 心里暗暗狠舒一口气。 美人尊贵 第19节 然后她再收回视线,就看文鸢郡主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正在拼命揉胸口。 沈阅本还想板起脸来嗔她不够义气,见状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瞧你这点儿出息,那不是你亲舅舅吗?你就怕他怕成这样?” 文鸢郡主也知道自己方才一直推着沈阅替她出面的做法很不厚道,讪讪的道:“我是听说他回来了,可是一直还没见过。不瞒你说……我从小就怕那些板着脸的武将,而且……而且我这亲舅舅看着好像脾气不大好?” 还有句苡糀话,没敢说。 她对着秦照,比对着她那皇帝舅舅都怕。 她朝沈阅递过来一个寻求认同的眼神。 沈阅脑中蓦然浮现她几次遇见秦照时对方的模样,失神了一瞬,脱口道:“大约是领兵打仗的人都不苟言笑吧,要不然怎么震慑军中。” “是么?”文鸢撇撇嘴,不以为然,之后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眼神亮晶晶的又盯上沈阅。 沈阅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怎么了?” 文鸢张了张嘴,分明想说什么,最后却是欲言又止。 她突然之间有个很不成熟的想法,怎么会觉得她这五舅舅今天完全是为了迁就沈阅这才肯于搭理她们的? 这想法没太有根据,她就是莫名觉得靠谱! 作者有话说: 阅阅:他嫌弃我们…… 文鸢:我好像……磕到了? 没写到我计划中的对手戏,挠墙,明天还有更哈…… 第014章 看戏 有些话,是不能随便说的,文鸢郡主心虚了一下,立刻转移话题。 因为大家都情绪紧张,沈阅也没多想。 有一搭没一搭的随口闲聊。 姑娘们受了惊吓,商量了一下,就决定晚上不再分开,都去文鸢郡主那个院子,聚在一起将就一晚。 边商量着,边朝花园里走。 沈阅见文鸢郡主只顾闲聊,不得已又扯她袖子提醒:“你舅舅他们连夜追击凶徒到此,怕不是还没腾出时间用晚饭,你不去交代厨下招待他们一下吗?” “哎呀,我都被吓蒙了。”文鸢郡主懊恼的一拍脑门,“多亏有你,还是阅阅你想的周到,陪我去吧?” 之后,其他人先回住处,沈阅被她拉着去了前院。 文鸢边走边还絮絮叨叨的碎碎念:“也不知道厨娘和厨房的人伤着了没有,这要是伤了谁来做饭?” 沈阅默不作声跟着她一路走。 因为她发现这整个庄子似乎依旧被笼罩在一片紧张危险的气氛中。 前院这会儿其实还乱着,秦照手底下的人还在忙着收拾残局。 沈阅边走边是不动声色的四下观望,远远地又看见了秦照。 他正站在大门口那边。 大半个背影对着这边,看不到脸色和表情。 侍卫和士兵把守在大门两侧,将一长串人推搡进来。 这些人该是他准备带回京城复命的犯人,男女老少都有,穿着上看既有雍容的贵妇公子也有寒酸的丫鬟小厮。 突然,走在队伍里的一个姑娘像是崴了脚。 当时她正好行至秦照面前,身子一歪,就撞向了对方。 秦照站着没动,也没等她靠到自己身上就轻轻抬手将她扶起,又推回了队伍里。 他应该是没说什么,之后依旧稳稳地站着,不动如山。 那姑娘却是一步三回头,且走且是回头看了他好几眼。 沈阅陪文鸢去厨房吩咐安排了一通,好在厨房的人当时没乱跑,所以并无伤损,于是就赶紧动作起来,给秦照等人准备夜里的饭食。 文鸢郡主再三嘱咐:“给五舅舅那边的要单独做,我也没听说他有什么忌口或者特别的喜好,总之有什么好食材都尽管用,做精致些。” “奴婢省得了。” 沈阅则是想着姑娘们都受了惊吓,尤其是闻成瑜那两个小的,就想给大家煮点定惊的姜茶。 文鸢郡主看着厨房里一片的兵荒马乱,面有难色:“这里……” “人手不够,我自己来吧。”沈阅道:“你先回去替我照看一下瑜姐儿,我煮了姜茶就回。” “行吧,那你快些。” 文鸢郡主做为东道主,遇上这样的事的确得回去尽量安抚众人。 待她走后,沈阅就找出生姜红糖,并几样药材,稍稍清洗过后放进砂锅,然后在角落里守着一个小炉子,一边打扇煽火一边心不在焉的等。 其间,秦照差人来过一趟,叫多烧些热水送过去,说主子要沐浴。 沈阅听了一耳朵,没往心里去。 她煮好了姜茶,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厨娘还在做饭,秦照那边的洗澡水已经被送了过去。 沈阅跟厨房借了个粗使丫头,帮她直接用砂锅端着热腾腾的姜茶,她自己则是托盘上端着碗和汤匙,两人回后院。 这时候,整个庄子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 文鸢郡主在厨房那会儿管事就过来禀过,说安排住处时秦照自己选了最靠近前院的一个院子,别的话没多说,沈阅看见那个院子的位置,几乎是挡在后方几个小院前面,处于往后面去的必经之路上…… 她心思微动,便猜秦照这应该是有意为之。 夜黑风高,方才从厨房出来也忘了找个人帮忙提灯笼,她走得就比较慢。 但是与她同行的粗佚?使丫头不常在主子跟前伺候,知道的规矩少,可能再加上端着砂锅烫手,在前面却几乎是一路小跑。 沈阅一个走神,等再回过神来,她已经走出去好远,两人几乎被秦照住的院子隔开了两地。 沈阅张了张嘴,原想唤她,又觉得大晚上的吵嚷若是惊动了秦照这边也不好,索性就由她去了。 刚要收回目光看脚下,却见通往偏僻处的另一条小路那边过来几个人。 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一前一后走着,中间微微缩着身子有些怯懦忐忑的则是个身量纤细的姑娘。 隔得远,天又黑,沈阅看不太清人,但她认出那身衣裳—— 应该就是之前在大门口险些撞到秦照怀里的那一个。 夜深人静,侍卫带着她进了秦照的院子,之后很快退出来的却只有两个侍卫。 沈阅路过紧闭的大门前。 当时也不知怎的,她突然就想到秦照叫人烧的热水…… 当时她是想秦照这样的皇家贵胄,自然是讲究的,现在转念一想,他从军多年,什么样的苦没吃过,就如今这个气候温度,倒也着实不必矫情的非得烧热水洗澡…… 这么瞧着,那热水倒也未必就是烧来他自己用的? 沈阅没有窥人隐私的嗜好,从他门前路过时就格外加快了脚步。 边走边谨慎的注意着脚下。 然后—— 等绕过院墙,突然有人从墙后踱步出来。 沈阅急促顿足,但还是有些微闪躲不及。 她端在手上的托盘晃了晃。 眼见着一摞碗将要摔下来…… 一只手稳稳的撑在下方,替她托住了。 沈阅抬头。 看见面前站着的秦照,她不免暗暗倒吸一口气,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院落。 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失态,连忙后退半步屈膝见礼:“殿下安好!” 虽然心里有疑问,但她依旧本分的什么也没问。 秦照自然也不会知道前一刻她一闪而过的那点小心思,他只是挡在她的去路上开门见山的问:“与东宫的婚事问题,你没和家里人提?” 说是问话,语气却笃定。 这已经是第二次,私下他主动找上她来谈她和太子秦绪的婚事问题了。 沈阅诧异的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浓稠的夜色之下,男人面部的线条依旧流畅又干净,眉目清冷,不露情绪。 沈阅抿着唇,如实点了点头:“是。” 秦照默了默。 他该是的确不擅长探人隐私,那么冷静漠然的一个人,沈阅却轻易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烦躁。 沈阅前一刻还疑心他别是因为朝堂原因,进而不希望以她外祖父为首的一众文官被绑上太子的那条船,这会儿窥见他眼底的情绪…… 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小人之心,并非那么回事。 于是,她便直接问了:“安王殿下似乎并不看好臣女与东宫联姻的这门婚事?” 面前少女的面容沉静而目光澄澈。 秦照与她四目相对。 他这样的人,对朝堂之事洞若观火,自然看出沈阅对他有所戒备和怀疑。 心中不快,他便不冷不热的反问了句:“你自己不是也不看好?” 沈阅:…… 美人尊贵 第20节 秦照话一出口,自己心里就先恼了。 场面一时静谧尴尬。 沈阅便觉得这人是当真别扭。 她虽然还没没弄明白这位安王殿下如此执着于劝她远离太子秦绪的原因,但直觉上却并未感受到对方的恶意。 所以,她斟酌着实话实说,轻轻扯出一个笑容道:“臣女的婚事只能算做家事,外祖父年纪大了,这事不想让他再操心。” 为了防止自己这立场表的还不够明显,忖度着她又道:“臣女亦知东宫并非良配,将来自会妥当处置此事,在此多谢殿下的屡次提点,感激不尽。” 闻太师教导太子秦绪多年,彼此之间是有很深的师生情分的。 可如果秦绪是个连结发妻子都可无故舍弃伤害之人…… 这样背信弃义行事荒诞的主君,放弃扶持拥戴于他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会叫闻家从太子东宫的这条船上下来的,只是—— 这个恶人不能叫她外公去做! 她重新抬眸看向秦照,示意他让路。 身后的院子里却忽听得一阵响动。 秦照眸色一凝,顺手先将沈阅扯到了身后。 沈阅只下意识护着托盘上的东西,尚未明白出了什么事,只觉得心惊胆战。 一时之间,她倒是想跑,立刻远离是非之地,却又觉得如果又要出乱子,那也不会有别的地方比秦照身后的这方寸之地更安全。 是以…… 她便果断的杵在对方身后没动。 不多时,远处紧闭的院门被重新打开。 沈阅探出半个脑袋从秦照身后去看,就见茫茫夜色之下还是丽嘉之前被带进院中的那个女子跑了出来。 她脚下跌跌撞撞的,且跑且是不住的回头观望。 距离太远,沈阅看不清她具体的状况。 但她好奇的仰头去看秦照,却见男人唇线紧绷,眼底一片晦暗不明的冷色。 许是察觉到她的打量…… 下一刻,秦照就侧目垂眸瞥向了她。 沈阅自知失态,尴尬的脸色微微一红。 她仓惶回避了视线,刚想要告退,就见不远处的小路上那女子已然去而复返。 只是这回身边多带了一个人,与那个腿脚不太灵便的中年人互相搀扶着出现。 路过前面的院子门口,两人本想直接绕过去往前院去。 刹那之间,院内火光乍起。 同时—— 前院方向,以及他们方才过来的方向也都迅速聚拢过来一批士兵和护卫。 三面围堵。 那两人被逼着踉跄朝秦照和沈阅站的方向不断退来。 那女子看着从院中走出来的只穿中衣的男子,神情惊骇,磕磕巴巴的语气见鬼一样的颤抖:“你……你……” 之前她一根发簪刺的虽然仅是对方肩膀,可发簪上提前涂了迷药,这人明明倒在血泊中昏死过去了。 此时他衣襟虽然被血水濡湿了一大片,人却又好端端的站着。 一边拿沾了金疮药的布团擦着伤口,一边嘴里还骂骂咧咧。 就在那俩人被逼的节节后退,避无可避时,从前院过来的长赢隔着人群冲这边遥遥的禀报:“殿下,他们果然还有余党,外围蛰伏等候接应的人手也都尽数伏诛。” 那两人骤然回头。 看看一身衣衫齐整面色冷峻的秦照,又看看从院里出来的那位…… “秦照……”中年人的反应更快些,不禁打了个寒战:“你才是安王。” 沈阅这会儿就规矩躲在秦照身后,脸都没敢往外露了。 发现暗算错了人,那女子已经惨白了脸。 中年男人却拖着那条伤腿,忍痛道:“咱们好歹沾亲带故,我是你表舅,你就一定要赶尽杀绝吗?何况当年旧事你算账也算不到我头上,我现在也只求一条活命而已……你放过……” “沾亲带故?”秦照嘲讽的冷嗤一声。 那人想着方才连人都认错的乌龙,脸色登时涨得青紫。 秦照也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只递了个眼色,长赢就带人重新将两人绑好拖走了。 秦照又朝那个受伤的护卫看过去。 那人大大咧咧一副不拘小节模样的啐了口,态度却是恭敬的:“没事,皮外伤。” 他转身,挥挥手,一边擦着血一边带着剩下的人也快速撤了。 沈阅这时再次从秦照身后探头去看,发现那人单看背影的话居然和秦照极像。 所以…… 之前她在前院大门口看到的那个背影其实是他? 还有,刚才被带走那人他自称是秦照表舅?那就应该是定国公府贺家的人?那他口中所谓的“旧事”又是什么事? 无数个疑问充斥在脑海里,沈阅想得认真。 直至秦昭失去耐性,冷着脸将她从身后拎出来,“戏也看过了,还没尽兴?” 沈阅思绪瞬间回拢。 她僵硬的想要扯出一个笑容道歉,又听秦照再次冷声开口。 他说:“朝堂之事,家族荣耀,都不该是由区区一介女子背负的。身为女子,有时候你倒也大可不必这般的深谋远虑,顾全大局。” 说完,就抬脚径自大步走开了。 沈阅愣在原地,目送他进了院子。 久等不见她回去的文鸢郡主找过来,在身后喊人,她赶紧答应着转身快步迎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安王殿下:每天都在致力于搅黄侄子的婚事,我可真是个努力型boy!!! ps:解释一下,男主现阶段一直想劝退女主婚事,是别的原因,并不是为了自己抢亲。没有一见钟情,所以暂时还没有干柴烈火,要不然就崩人设了,等我,等我给女鹅女婿定了名分就能公开腻歪了! 第015章 明珠 秦照这边的一场冲突风波结束的很迅速,以至于仅隔一个小花园的呓桦后面院子里,文鸢郡主等人甚至连点风声都没听到。 文鸢是看送姜茶的小丫头过去了好一会儿都没见沈阅,不放心才又找了过来。 “没出什么事吧?等了好半天都没见你,我们还当你遇到什么事了呢。” 她身边婢女来接沈阅手里托盘。 刚好沈阅端着这托盘半天,已然是有点手臂酸软打颤,就给了她。 “没。”她信口胡诌,“忘了叫人帮忙打灯笼,黑灯瞎火的崴了下脚,我就停下缓了会儿。” 她这话说的违心也敷衍。 奈何夜色就是天然的伪装,文鸢并未瞧出她的心不在焉,只和同来的一位李家小姐李少婉齐齐关心起她崴脚的事。 沈阅解释无碍。 两人看她走路也不像是有事的模样,遂放心。 回到住处,其他人还都心有余悸的聚在一起说话,并没有休息。 冬禧和春祺都围着闻成瑜照顾她。 小姑娘生平从未见过血腥,被吓得不轻,到了这会儿都还小脸儿苍白,神思不属。 见到沈阅,委屈巴巴的叫了声:“姐姐。” 沈阅端了一碗热姜茶过去,坐在旁边摸摸她脑袋,“没事了,什么都不要多想,喝了这个睡上一觉,明天就好。” 小姑娘很乖,也没用她喂,自己接过碗去,捧着小口小口的喝。 文鸢郡主这院子里,除了卧房里的绣床和睡榻,还有暖阁里的一张大炕。 睡觉的地方倒是够用。 文鸢原是想让两个最小的姑娘去睡床的,奈何这俩小的都黏自家姐姐,沈阅便搂着小丫头一起歇在了暖阁的炕上。 夜里,侧身躺了许久却都了无睡意。 她倒不是因为受惊,可能是因为连续多年做噩梦的缘故,梦里她自己都反反复复惨烈赴死了无数遍,所以今夜的冲突事情过去也就算了。 她只是不断回想起秦照最后跟她说的那两句话。 像是她们这种出身的名门贵女,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恭顺守礼识大体,凡事定要以家族荣耀为重,遇事需要隐忍,克制,断不能做出有辱门楣之事。 虽然闻太师夫妻都宠爱她,当面也不会拿这些规矩来压她,可是避免不了,这些准则也正是他们对她的期望。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不必太过顾全大局,告诉她家国社稷和家族荣耀都不应该由她这样的区区女子去背负。 虽然沈阅骨子里的教养和感恩之心并不允许她任性妄为,只顾自己,但—— 秦照这话却给了她极大的震撼。 她真就没有想过放肆妄为,反抗这既定的命运一回吗? 想过的! 曾经无数次都跃跃欲试的想过。 美人尊贵 第21节 只是因为她不能坑了外公和闻家,所以她不能! 这一晚辗转反侧,一直过了四更她才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但是睡的时间也不长,因为大家要跟随秦照的队伍回京,又不敢让他等,所以天才蒙蒙亮就陆续起身收拾。 闻成瑜呆坐在炕上,萎靡不振,脸色比昨晚更差了。 沈阅再去摸她的额头,发现有点烫,就一边帮她穿衣裳一边喊冬禧赶紧去厨房再煮一碗姜汤过来。 “烧的厉害吗?”文鸢郡主也过来询问,“早知道,我该带着府上的医官来的,要么叫人去最近的镇子上请个大夫?” “应该不是很严重。”沈阅道,“这里去镇子上一来一回就得半日,还不晓得大夫医术靠不靠的住,还是抓紧时间回京吧,顺利的话傍晚也就回去了。” 主要是这地方刚出过事,闻成瑜是被吓病的,还继续耗在这里,只怕更不利于小姑娘恢复。 闻成瑜很乖,明明病着没什么胃口,为了不叫沈阅担心,喝了姜汤又硬撑着吃了半碗粥。 沈阅心疼的摸摸她的头。 小姑娘反而虚弱的冲她扬起一个笑脸。 这边一群姑娘刚刚洗漱整理完毕,秦照就派人过来传话。 过来的是昨晚被刺伤的那个亲卫。 他人站在院子里,恭敬客气的与文鸢郡主交涉:“王爷调用了附近渡口的官船,走水路会更安全快捷一些,但是船只大小有限,稍后请诸位贵眷移步去渡口换乘官船,其他人和行李郡主吩咐下人押运走陆路送回去吧。” 只是通知行程,并非商议。 文鸢郡主与众人交换了一下神色,也就点了头:“这样也好,走水路会更快些。” 这座庄园离着最近的运河渡口也就半个时辰不到的路程,众人先坐马车去渡口然后换乘官船。 当然,同行的还有穿成串要押解进京的那一队贺家人。 昨晚黑灯瞎火,文鸢郡主压根也不知道秦照追捕的是什么人,今早在大门口上马车时认出队伍里的个别人,她“咦”了一声,之后眉头就没再舒展开。 一行人浩浩荡荡赶路去到渡口。 秦照带上船的除了押解的这批犯人和沈阅一行贵女及她们的贴身丫鬟,再就是他自己的亲卫。 其他随行士兵,则是陪同各府车夫下人一起走陆路。 闻成瑜病着,上了船沈阅就将她带进船舱,寸步不离的守着。 文鸢郡主不放心的过来探望:“瑜姐儿好些了吗?这是快船,最近又是刚开春,河运并不忙,咱们半日就可抵京。” “还烧着,我刚喂了她点温水,叫她睡了。”沈阅将闻成瑜交给冬禧照顾,自己拉着文鸢郡主坐到旁边,“你来了正好,我还想问你呢,安王殿下这趟捉拿的是什么人?像是涉了什么大案的样子,连家眷都一并牵连在内了。” 文鸢郡主面色肉眼可见变得凝重,闷声道:“是贺家的。” 沈阅佯装诧异:“定国公府那个贺家吗?” “嗯!”文鸢道,“严格说来他们算定国公府的二房,但是前些年贺家二老太爷故去之后他们就分了家,犯人里穿红袍那位就是贺家二房现在的家主,论辈分他与太后娘娘是堂兄弟,安王还要叫他一声娘舅的。” 沈阅再问:“可知他这趟是犯了什么事儿?” 文鸢:“他家二房不成器,当初二老太爷在时就是借国公府的势谋了个荫封的闲职挂着,这位舅老爷更是不成器,干脆纵情享乐,根本没入官场。据我所知他家是在距离我家庄子两个山头后面购置了大片的田地和山头,一家人就住那边的镇子上,至于为什么突然摊上官司……我就不清楚了。” 沈阅对定国公府是有些印象的,现任定国公是贺太后的父亲,贺家镇守北境数十年,在武将中间可谓威名赫赫。 若不是有秦照这个皇子出身的新贵成了后起之秀,他绝对当得大越朝武将之首的地位。 但可能是因为贺太后出事,叫他投鼠忌器,有了危机感,沈阅的印象里—— 这位国公爷好像已经许多年不曾回朝了。 可是,趁着他不在朝中,秦照却突然对贺家的旁支下了狠手? 这情况怎么看怎么不同寻常。 运河沿路都受朝廷管控,加上这一段也没什么天险湍流,回程的路很顺利。 走陆路起码得入夜可到,他们乘着水路的便利,下午就已经抵达了在京的渡口码头。 姑娘们本来还发愁到了码头要怎么回去,却不想秦照设想周到,居然昨天连夜就派人回京给长公主府送了信,又由长公主负责通知了各家。 所以,官船尚未靠岸,沈阅带着闻成瑜从船舱里出来就一眼看到了站在码头上冲她挥手的闻成简。 不仅有他,应该是知道庄子上出了事,舅母们不放心,今日便是一直专心学业的三表哥闻成礼也来了。 只他为人更加的儒雅稳重,不似闻成简那般咋呼跳脱,只站在岸上翘首以盼。 在岸上接了他们,看闻成瑜摇摇晃晃的脸色也不对,闻成简简单询问后直接将她抱走,送去马车上。 “都没事吧?”闻成礼则是周到的扯下衣袖避免肌肤接触,伸手来扶沈阅。 沈阅隔着衣袖握住他手腕,上了岸,“虚惊一场,没什么大事,但是表妹受了惊吓,今早就发了热,得赶紧送她回府找大夫瞧瞧。” 她着急回家给闻成瑜看病,和文鸢郡主交代了一句,也就被闻成礼扶上马车走了。 至于秦照那里—— 自有文鸢与之交涉,用不着她去打交道。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被等候的家人接走,文鸢郡主在岸上忙着给各家解释致歉。 毕竟—— 这是在她设的局子上出的意外,她应当应分得要表态。 秦照长身而立站在甲板上,因为要等刑部衙门的人过来提犯人交接,他就没着急走,只是静默看着车水马龙的码头。 长赢拿了件披风给他。 他抬手拒绝了。 长赢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恰是瞧见闻府的车马远去。 闻成礼和闻成简两兄弟打马护卫在马车旁侧。 一个少年张扬、豁达洒脱,一个儒雅俊秀,彬彬有礼。 走在人群里,天然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若是没有宫里横插一脚,想必闻太师是会将这位掌上明珠留在自家门里的。”因为沈阅的关系,长赢最近对闻家也关注颇多,咂咂嘴突然有感而发:“他家的子弟个个都品行端正,才学出众。沈姑娘又是一家子长辈看着长大的,无论她嫁予闻家哪位公子都会比嫁去东宫更加的舒心顺遂。” 秦照眼底没什么情绪,闻言淡淡的道:“闻时鸣和闻家真正想要的就只是将来一国之母的位置而已。男女夫妻之间想要仗着情投意合过日子的能有几对儿?只要太子不离大谱儿……” 他目光再次扫向闻家马车消失的方向,语气里便带了鲜明的嘲讽:“于女子而言,循规蹈矩,举案齐眉的过一生也够了。” 该提醒的他也提醒过了,至于是要把问题抛给闻太师解决还是牺牲她自己的婚事,这便是沈阅个人的抉择…… 与他无干! 这一天,已经是三月初二。 沈阅一行回到太师府,就立刻为着闻成瑜的病忙活上了。 因为小姑娘是跟着她出门才遭此横祸,沈阅心里过意不去,这两天就几乎是衣不解带的亲自照看她,就连心里十分好奇的贺家那件案子都没腾出余力去打听。 三月初五,柳皇后寿辰。 作者有话说: 照照子:只要混账侄子能跟侄媳妇好好过日子,本王还是赞成这门婚事的。 渣太子:能攀上本宫那是她的福气╭(╯^╰)╮ 长赢:沈家姑娘还是挺抢手的…… 阅阅:呵呵…… 第016章 如意 宫中以空前的排场为柳氏大摆了宴席庆生,在京的正五品以上官员,三品以上命妇全部受诏入宫赴宴。 另外,还有一批名门贵女,则是由正阳宫专门下帖,算是柳皇后特旨请过去的。 闻家赴宴的是闻时鸣父子三人加上沈阅。 寿宴在晚上,但是拿到帖子的一众姑娘则是叫她们过午便可入正阳宫赏花游玩。 下午,正阳宫的小花园里就已经花红柳绿,一片热闹。 秦照也是赶在下午便早些入了宫来,先来面见柳皇后当面拜寿。 路过花园时听见里面传来的笑闹声,鬼使神差的,他眼角余光便扫了眼。 长赢察觉他脚步缓了下来,立刻也跟着看过去,之后便是诧异呢喃:“咦,那位沈姑娘今天是没来吗?难道临时改主意,跑了?逃婚了?” 不应该啊,今天这说是给皇后办寿宴,实则太子选妃才是重头戏,说到底那位姑娘才是真正的主角不是? 秦照蓦然回头,横了他一眼。 他眼神极冷。 长赢噤若寒蝉,立刻缩脖子闭了嘴。 这一整天,柳皇后这位寿星几乎都在正殿会客。 秦照在殿外等候通禀时,殿内柳皇后正陪着皇室宗族内的几位女性长辈闲话家常。 殿内的气氛极好,隐约能听到她们是有谈论到给秦绪选妃之事。 有人笑着调侃:“要将京中的这些名门贵女都捋一遍就够皇后娘娘辛苦的,怕不是得挑花眼吧。” 柳皇后说话滴水不露,但听声音也透着明显的愉悦:“谁说不是呢?孩子大了,陛下与本宫最后能为他操心做主的也就只剩这一桩事了。” 又有人道:“所谓各花入各眼,父母之命固然是老理儿,也总要他们小儿女互相看顺眼才行,皇后娘娘您且放宽心吧。” 这次这么大的场合上,最多也只会选定秦绪的正妃与两位侧妃,总不至于在他这个年纪上父母就做主替他广纳后宫。 稍微知根知底的人家,都晓得柳茗烟是怎么回事。 但是以这姑娘的家世与私德,别说是太子正妃,连侧妃都轮不上她。 所以—— 这话多少算是个拍马屁,给柳皇后和柳家提前铺路留个台阶。 柳皇后自然听得懂,从善如流的也跟着笑了。 美人尊贵 第22节 柳家的家世一般,柳皇后入宫前她生父不过一个礼部侍郎,而她当年之所以能嫁给还是太子的皇帝,只因为她个人名声极好,贤德之名在外。 后来皇帝登基,提拔了自己老丈人,柳家如今也不过一个尚书府。 前朝时因为自家女儿入宫得宠,家里父兄就跟着鸡犬升天,封侯拜相的事也有,但大越建国百余年,历任皇帝都还算勤勤恳恳,还没出现过色令智昏的情况,世袭的爵位非是于国于民有大功勋之人,不会破格给予。 而柳茗烟,严格说来还并非柳家嫡系所出,是因为合了柳家二房夫人的眼缘,被从族中旁支过继的。 也是她合该有这个造化,偏就入了太子秦绪的眼。 里头大家正插科打诨说着话,女官进去禀报说秦照来了,柳皇后便连忙把人请了进去。 秦照与她说的也仅是几句场面话,照规矩走个过场而已。 然后因为有宗族内的长辈在,也免不了要打招呼寒暄两句。 她们嘘寒问暖,说的也不过都是些无关痛痒的琐事,但是就很有意思—— 分明前一刻大家正热火朝天谈的是秦绪的婚事,秦照比秦绪没大几岁,并且在婚事上他属于大龄未婚,更应该引起重视,可是在场众人却形成一种天然的默契一般,齐齐忽略掉这个问题,绝口不提。 秦照也没在正阳宫逗留,敷衍说了两句话就告辞出来。 他面上始终淡漠,没什么特殊的情绪。 只—— 出来时候再路过小花园时,忍不住侧目又看了眼。 进门时没看见沈阅,他以为她是被柳皇后叫去殿内伴驾了,这会儿再寻一圈依旧不见人…… 难道她还真是临阵脱逃,找借口躲了? 这件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丫头当不至于这般天真幼稚的吧? 走在身后的长赢明显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但是有了前车之鉴,这回就只老老实实的跟着,闭紧了嘴巴,一语不发。 彼时太师府这边,沈阅倒不至于以为能躲过去,她只是心情不大好,实在懒得在这节骨眼上还要去和一群人虚与委蛇的演戏,索性就耍了个赖,央着等稍晚时候随外公和舅舅们一同入宫。 闻太师只当她是为着婚事忐忑,也就由着她了。 一家人,祖孙三代,是在傍晚时分,几乎卡着开宴的点儿才登上马车出发的。 宴席开在前朝昭德殿。 闻家一行人到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整个大殿灯火通明,有半数以上的宾客都已入席。 因为帝后等人未到,殿内气氛很是轻松,大家三三两两互相与邻桌的人闲谈。 其他人也都有条不紊的在内官和宫女指引下陆续往这边来。 沈阅目不斜视跟在闻太师身侧。 走到殿前广场上,却突然有种强烈的被窥视感。 出于警觉,她本能的循着直觉转头…… 然后,就看到侧前方站在回廊深处的秦照。 那地方光线不及,他整个人都几乎隐退在暗影里,面孔也看不真切,就是那眼神,如有实质一般。 沈阅清楚的知道,他在看她。 带着审视的、戏谑的、等看一场大戏一般兴味的…… 她本来心中打算已定,早过了最初的紧张劲儿了,此时却因为这人正在看着,心里莫名又紧张烦躁起来,心烦意乱。 她用力抿了抿唇,随后就佯装无事的再次转开了视线,扶着闻太师上台阶。 今日寿宴男女同席。 座位安排上以家族为单位,根据爵位尊卑,官位高低,自上首两侧向下排开。 闻家人沾了闻太师的光,座位被排的很靠前。 一共两张桌子。 闻太师将沈阅留在自己身边,闻清彭和闻清逊两兄弟则是坐了后面一桌。 沈阅规规矩矩的跪坐好。 斜上首的皇室席位上,文鸢郡主陪着宁嘉长公主已经在座。 她俩人关系好,但是这样的场合却都循规蹈矩的守着礼仪,只互相颔首微笑,交换了一下眼神就算打过招呼。 有宫女过来奉茶,沈阅给外祖父端了茶水。 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惦记起秦照来,忍不住拿眼角的余光去看门口。 客人随后陆陆续续到齐。 秦照是一直在开宴前一刻钟不到时才出现在门口。 别人都是携带家眷子女或者与父母同行,只他是孤身一人。 他没穿朝服,穿的是一套紫色绣金的广袖蟒袍,金冠束发,踽踽独行。 沈阅是第一次见他盛装的模样。 雍容贵气之外,给人的感觉更多的还是那股子不容人俾睨的高傲又疏冷的压迫气势。 他进殿的那一瞬,殿内众人热火朝天的攀谈声就明显弱下去了一瞬。 这位殿下,虽然因为主宰南境战事,屡屡将邻国大晟打压的翻不了身而闻名朝野,但他实在是太多年未曾回朝,所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上…… 总会叫人觉得突兀和警惕。 而他本人却像是对这诡异的气氛毫无所察一般,径自走到最上首,仅次于主位下方,右手边第一席的位置,从容落座。 全程,他都旁若无人般,没看任何人。 直至落座之后,他却又仿佛变了个人,整个身上的气场都和煦不少,态度平和与同在上方暖阁里的宗亲们交谈。 又是一次完美融合,这气氛转换迅速自然的叫沈阅觉得仿佛是产生了错觉。 心里不由的暗暗感叹—— 这位安王殿下,他明明打从心底里和谁都不亲近的,可就偏偏有这个能耐,随时随地的适应各种环境与人群,跟个会变脸的戏子似的。 唏嘘之余,她也很快收摄心神,垂眸下来,继续琢磨自己的事。 帝后是由太子秦绪亲自陪同,在临开宴前才到的。 打扮的依旧清丽脱俗的柳茗烟陪侍柳皇后,也是与他们同行进殿的。 众人纷纷起身。 待到帝后在上首落座,便又跪伏下去山呼万岁之余,又再恭贺皇后千秋…… 殿内一片震耳欲聋的喊声,余音回荡,整座大殿似乎都在微微震颤。 皇帝已经年过不惑,虽然精神看上去很好,但许是太操心了,鬓角已经隐隐可见白发。 他一向是个威严之余又不乏宽容和气之人,今日这样的场合表现的也是一副与柳皇后鹣鲽情深模样,说了许多赞赏感激皇后的话,惹得柳皇后都隐隐红了眼眶。 且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总归一番声情并茂的开场白之后,整个宴会的气氛也就融洽的起来了。 歌舞声起,这寿宴便正式拉开了序幕。 沈阅跪坐在自家外祖父身侧,一边照顾老人家用膳,一边眉眼低垂,安静的等着。 这样的宫宴,她小时候闻太师就经常带她来,这宴上的东西她其实不爱吃。 一道菜,要做百余桌,再等着经过层层查验之后端进来,要么冷了,要么就早变了滋味儿,再是御厨妙手,也吃不出什么太好的滋味了。 所以大半席下来,沈阅也没怎么吃,只选着不怎么容易变了口感的糕点吃几口,也算那么个意思。 其间,秦照侧目瞧了她几回,都看她螓首微垂,看不清表情,小口的在啃糕点,又偶尔转头与闻太师交谈两句,给闻太师布菜。 沈阅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 酒过三巡,宴席过半。 殿内众人正是酒酣耳热兴致最高时,柳皇后突然笑吟吟开口:“为人母亲的,最挂心的还是自己的孩儿,今日本宫寿辰,便想着也博个彩头,绪儿你如今也已成年,该成家立室安定下来了。今日到场的各家闺秀本宫瞧着就都不错,便也就此定下你的婚事吧。” 这话,她自是同秦绪说的。 话落,立在她身后的两名女官便上前一步。 有人取下她们手中托盘上覆着的黄布,露出下面的东西。 一边是一支成年人小臂大小的翠玉如意,另一边则是同样摆在架子上的两支做工华丽的金步摇。 太子要在今日皇后寿宴上选妃的消息,但凡耳聪目明些的人家之间也早都传遍了,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甚至于—— 消息再灵通些的人家,连最终的人选是哪几个,也都隐隐的心里有数。 柳皇后此言一出,皇帝自然也是附和。 顿时,殿内气氛就更热闹起来,无数人热切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太子秦绪身上。 沈阅心里打起了鼓,一边暗暗忐忑自己的打算能否奏效,一边还不想显得不合群,还要佯装局外人一般也将视线投向了上方的帝后与太子。 柳茗烟虽是跟随帝后他们一起自后宫而来,但帝后身边不可能有她的座位,其实进殿之后她本可以坐到来赴宴的柳家人身边去的,但可能是为了表孝心,就愣是留在了柳皇后身侧,布菜伺候。 沈阅倒不是有意去观察她,而是她站在柳皇后身后,想忽视都难。 然后就看她绞着手里帕子,微微咬着唇,眼神又已经哀怨上了。 “是!儿臣谨遵父皇母后吩咐。”秦绪笑吟吟起身。 后面他们再说了些什么话,沈阅已经无心去听,只是在袖子底下暗暗捏着手指,最后盘算一遍自己准备的拒婚说辞。 她这里且在严阵以待,蓄势待发时,忽听得殿内一片隐约的抽气声。 意识到气氛不对,沈阅几乎是下意识的再次收摄心神朝上首看去,就看满面春风的太子殿下已经站在他那表妹柳茗烟面前,执起那姑娘的纤纤玉手,将如意郑重给了她。 沈阅:…… 霎时之间,殿内气氛一片微妙的死寂。 作者有话说: 照照子:咦?我磕的cp就这么be了? 美人尊贵 第23节 嗯,你们在等的名场面已经开始了…… 第017章 眼馋 柳茗烟显然也是意外。 意外的惊喜! 她脸上因为秦绪终将因为身份原因迎娶他人而起的哀怨表情还不及褪去…… 这一刻,握着手里沉甸甸又冰凉凉的玉如意,眼神像是被猝然点亮一般,漫上无边的惊喜。 “表哥……”她声音娇娇柔柔的低叫了一声。 幸福与娇羞并重,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 就是这一声。 如同冰水滴入滚油,再度拉回众人的思绪,将整个宴席上的气氛引爆。 只是没人道恭喜,反而是满殿的朝臣与命妇,一两百双眼睛,大家不约而同纷纷扭头去看闻时鸣和沈阅。 沈阅那里的反应果然很大。 她神情剧震。 不是演戏。 是那一瞬间,她的的确确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反应。 拧眉,表情诧异之余又透着明显不可置信的盯着高处、秦绪和柳茗烟同时托着那柄玉如意的双手。 她甚至是整个的思维错乱,不知所措。 诚然,她这样错愕过激的反应,落在众人眼里,就自然而然被解读成了另一层意思。 毕竟—— 她这个太子妃的人选实则等于早就内定了的。 下一刻,沈阅就后知后觉的发现了大家正在看她的笑话…… 她于是连忙收摄心神,飞快的自上方别开视线,垂下了眼睫。 侧目去看。 身旁的闻太师看似沉稳冷静,处变不惊,但沈阅太了解他,清楚看到他腮边肌肉紧绷到快要抽搐,手里端着个酒盅,因为指节太过用力,酒水表面都在微微荡起一层涟漪。 沈阅心中突然迟来的一阵心疼。 这样的局面,与她而言可能算逃过一劫的解脱,但秦绪如此这般行事,却真真是伤了老人家的脸面,甚至是教导他多年,将他视为自家子侄一般的心思了。 “外公……”沈阅低低的叫了声。 一根根掰开老人家的手指,将那酒盅拿走放回了桌上。 闻太师紧抿着唇,看着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却是一语不发。 而这满殿一两百号人的默契依旧还在,看完了闻家这边,又齐刷刷去看另一位本是内定的太子侧妃人选,镇国将军府的嫡次女肖荣芳。 那姑娘的父兄都镇守在东南海域,生母早早病故,今日是由家中老祖母带过来的。 她明显也是始料未及会有这样的神转折,看着娇滴滴的正在与秦绪含情脉脉对视的柳茗烟,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肖老夫人还算冷静。 见状,在桌下暗扯了孙女儿的袖子一把。 “芳芳……” 大家都是名门贵女,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着家里的口碑和其他姐妹的名声,肖荣芳会意,暗暗攥着拳头也连忙佯装无事的垂下了眼睛。 与此同时,脸色却更显阴沉,甚至气恼又彷徨的直接气红了眼。 他们都知道,这事儿到这里还没完。 选定了正妃之后,秦绪还要接着选侧妃的。 本来闻太师在朝中地位尊崇,沈阅本身又名声口碑极好,算是京中闺秀的典范人物,并且又是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事先知情的,叫她屈居沈阅之下为侧妃,她姑且还能服气。 可是现在…… 这算怎么个事儿? 若是叫柳茗烟这种货色都骑到她的头上来,每日伏低做小的去见礼请安…… 这是把谁的脸面往地上踩呢? 肖荣芳气得就差当场哭出来,可是这样的场合却是既不能走也不能闹,她就只能死死咬唇忍着,也等着。 等着即将加诸于身的毕生的耻辱! 肖老夫人该是感知到了她的情绪,无奈之余就暗暗将孙女儿的手握在了掌中。 聊做安抚。 然则—— 也只有无声处的一声无力长叹。 沈阅这边,她以最快的速度稳定住情绪,还是越想越觉得这情况不对。 明明她梦里跌宕起伏梦到了那么多的人和事,每一桩每一件都按照预定的逻辑精准的发生了。 为了破今天这个注定了的死局,她甚至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想拼着名声扫地的当众为自己赌一把。 可偏偏…… 都到了这临门一脚的时候了…… 秦绪没选她?! 她跟这位太子殿下之间压根就不存在那段所谓的孽缘? 难道梦里的一切就只是镜花水月一场虚惊?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已经自她身上移开,她再次稍稍抬眸又看向了帝后那边。 那里皇帝倒是始终面容含笑,一副岿然不动的上位者仪态,柳皇后却侧目盯着站在她身畔的倒霉儿子和惹事精外甥女,沉着脸,表情都直接失控了。 沈阅其实是懂她的—— 她的家世不显,这么多年皇帝却一直信任倚重她,无非是因为她拎得清,知道亲疏内外,并不过分亲近娘家或者给娘家人捞好处,而只是坚定不移的教导太子,辅佐皇帝。 可是现在,秦绪神来之笔,为了一个柳茗烟公然违背了皇帝。 如若皇帝小心眼点,或者迁怒…… 他们母子就要失宠失信了。 沈阅甚至突发奇想—— 今日这也多亏柳茗烟是服侍在她身侧的,秦绪方才该是从女官手里取走如意,直接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递给了她。 若柳茗烟是坐在下面的,他拿着如意慢慢走下来,帝后二人看见他越过自己这桌朝柳家那边去…… 怕不是立刻就要找借口阻拦,哪怕立刻中断选妃也定要将这局面再硬掰回来的。 如此再一琢磨…… 沈阅忽而觉得自己这当真是运气不错,歪打正着,免去一场灾殃。 和秦绪的这门亲事,多年来一直是压在她心底最深处的一块心病,如今药到病除,她突然释怀。 然则,刚松了口气,就不期然想起个人。 于是—— 目光微微一转,去看了坐在柳皇后下首的秦照一眼。 她本以为秦照一定是个看热闹的姿态,没准还要奚落她两眼,却赫然发现那人居然表情严肃的紧皱着眉,毫不避讳的视线死死盯着秦绪手里那柄如意。 他这样的人,一向情绪内敛又克制的。 沈阅诧异之余就彻底分了心,也忘了再去想秦绪选妃的事。 鉴于这殿内众人都噤若寒蝉般的不敢做声,最后还是皇帝笑呵呵的出面打破僵局。 “绪儿啊……”他的笑声朗朗,语气依旧是威严中又带着慈祥的,“以往你克己复礼,专心于习文练武,学习治国之道,终身大事上都没急着张罗,但是开枝散叶延绵子嗣也是大事,今日将左右侧妃的位置也一并填了吧。” 此言一出,又是晴天霹雳。 沈阅心里一个咯噔,再次意识到了不好! 然则—— 一回生二回熟,这回她就将面上情绪维持的很好,没再失态半分。 反而在场反应最大的还是柳茗烟。 她手里捧着那柄沉甸甸的如意,眼底眉梢本已经都洋溢着幸福满意的笑容了,惊闻此言,又是飞快的变脸,笑容先是一僵。 再下一刻,看向秦绪的眼神又开始透着泫然欲泣的哀怨。 秦绪对她向来都是宠溺又包容的,见状,反而好脾气的拍拍她手背,当众不好公然说什么就先以眼神安抚了。 然后,他松开柳茗烟的手,含笑转身。 捧着两支金步摇的女官上前,秦绪从容不迫的取过其中一支,拿在手随意掂了掂。 此时—— 沈阅和肖荣芳却是不约而同的如临大敌。 秦绪垂眸看了眼手里那支做工精巧华丽的步摇,唇角依旧带着笑意,温文尔雅的模样。 然后,他抬眸,视线朝下面坐席间一扫,精准无误的与沈阅清亮的眸光对上。 沈阅心中顿感危机四伏,刹那间就微微的白了脸。 她在来赴宴之前是一直以为秦绪会选她做正妃的,所以她准备的应对之策便是精准拿捏着这个身份对症下药,想要以一些极隐秘之事做筹码,或是换皇帝一道旨意保证日后叫秦绪动不得她的身份地位,也或者逼着他们直接放弃她,另选他人。 可是侧妃与正妃的身份分量和娶回去的主要作用都大不相同…… 美人尊贵 第24节 现在秦绪这明显是想纳她做侧妃的,那么她的那条对策就完全失去了效力,连争一争的可能都没有了。 此时,她已然完全成了待宰的羔羊。 事关自己的后半辈子,沈阅着是再冷静也终究是个只有十几年阅历的小姑娘。 与秦绪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眼底明显闪过一丝抗拒的慌乱。 秦绪和她之间不算有什么交集,显然是因她这反应困惑了。 他捏着手中步摇微微一个晃神…… 万众瞩目之下,秦照突然自案后起身。 他一边放下手中酒樽,一边已经大步自桌案后头绕了出来,语声爽朗干脆中又带几分仿佛是渲染了醉意的戏谑。 “既然太子殿下的姻缘已定,今日趁着皇嫂寿辰的好彩头,不如好事成双,臣弟也请皇兄皇嫂做主,在场的诸位做个见证,也选一门亲吧。” 他身体刚好挡住将要往下走的秦绪,面向帝后的方向躬身一揖。 此言一出,这回却是满殿哗然。 柳皇后显然还没从亲儿子和亲侄女给她的下马威里抽离情绪,暂且顾不上。 皇帝眼底却有很浓的笑意漫上来,饶有兴味的冲他抬了抬下巴:“哦?这倒是奇了,早知道给你侄子定了婚事你会眼馋,朕怎么也要早几年就给他把媳妇娶了。怎的……” 他兴味更浓的扫视殿内一圈:“这在场的贵女里头有你中意的?” 秦照但笑不语,算是默认。 秦绪猛然意识到什么,刚要出言制止,秦照却先他一步转身。 他步履看似从容,实则却是人高腿长,走得极快。 满殿宾客的目光追随,就看他毫不犹豫的大步走下台阶,隔着一张几案,站在了沈阅面前。 作者有话说: 嗯,目前为止,是只有柳茗烟幸福圆满的世界达成…… 照照子:就知道秦绪那小子不靠谱,既然本王磕的cp它be了,那我就撸袖子自己亲自上了,大侄子你可别后悔!!! 第018章 定情 其实方才秦照挺身而出时,包括沈阅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想要搅局,中断掉秦绪搞出来的这个荒唐局面。 借此,替皇帝解围。 事后等皇帝私下安抚好闻、肖两家,再重新想办法把一切推回正轨。 可是现在…… 看他这风风火火的一番架势,目标明确,仿佛是蓄谋已久般径直就当面开始撬他那大侄子的墙角…… 刹那之间,满殿皆寂。 整个气氛,甚至比方才秦绪将象征他正妃身份的玉如意交予柳茗烟手中时都更加的诡异。 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的面面相觑。 秦绪眼中则是迅速燃起一簇怒火,当即便要冲下来。 皇帝身边的太监大总管林如喜却是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挪到他身边,仿佛就是防范他一般,于无人窥见处死死将他拽住了。 秦绪的情绪失控,也就只那么一瞬,随后意识到这是什么场、秦照是什么人,他竟也生生忍住了。 只是眼神死盯着沈阅那边,心里存着侥幸—— 沈阅不是不识大体和不知轻重的人,虽然不知道他这皇叔到底突然抽的什么风,她应该不至于不顾大局,而且就算她也一时头昏脑热…… 至少,还有闻时鸣。 闻时鸣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任由自家和手握重兵的秦照绑到一起去。 思忖权衡之间,他心思稍定。 却也就只是在他情绪飞快转换的刹那工夫,闻家那边已经有了后续。 秦照长身而立,站在沈阅案前。 鉴于他的身量太高,沈阅又是席地跪坐,她要仰起头,才能与之对视。 这个男人带来的压迫感一向很强,尤其现在他居高临下以一个完全俯视的视角面对她。 但是很奇怪的,沈阅今日却没想太多。 一瞬间的思绪空洞却又清醒,她满脑子只充斥着一个最鲜明简洁的念头—— 无论如何,都比嫁去秦绪那边好! 所以,片刻之后,众人就看她从容不迫的拎了拎裙角站起来。 秦照的心情看着不错,唇角破天荒的始终噙着一抹笑。 在她站稳之后,他就顺手取下自己固定发冠的那支纯金打造的素簪,利落簪于她发髻之间。 “今日情定,这是信物。”他说,“他日正式商定婚期,本王再补其他礼物予你。” 沈阅颔首。 随后微微屈膝福了一礼。 她一个字没说,却干脆果断的全了这一场礼数。 站在高处的秦绪还且在等她拒绝秦照,一瞬间脸上最后维持的体面表情近乎皲裂开来。 秦照和沈阅之间的动作太快太果决,不亚于前一刻他给柳茗烟体面时孤注一掷的速战速决。 快到…… 一眨眼,一切便已成定局,无法挽回。 然后…… 秦照也没同沈阅过分的眉目传情,转而移开视线,看向她身边依旧稳坐不动的闻太师。 沈阅收摄心神弯身去搀扶自家外祖父的同时,百忙中这才抽空瞄了眼主位上面帝后一家三口的反应。 柳皇后的脸色较之前一刻更加难看,手指死死抓着座椅的扶手忍耐情绪,慌张又惊恐的几乎下一刻就要跳起来,当众叱骂阻止。 秦绪双手垂在身侧,还在原来的地方站着。 唇线紧绷,脸上宽和得体的笑容早就不翼而飞。 他目光沉而冷,死死的盯着这边。 虽然没有什么更加过激的动作和表情,却也看的出来,他正在试图用凌厉的眼神凌迟她与秦照。 就唯有皇帝…… 这位陛下,依旧是姿态放松的靠坐在龙椅上,脸上是一副长兄如父的老怀安慰的笑容,也瞧着这边。 至于他心里真实的想法与情绪…… 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会儿,所有人都开始目不转睛的盯着闻时鸣。 沈阅也隐隐的开始忐忑不安。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祖父的立场和无奈,若是换个人想娶她,哪怕是拼着得罪东宫他也一定会顺从她的意愿,可—— 秦照的身份实在是太特殊了。 沈阅一个心绪不定,握着他手臂的手指都紧张的不由加重了力道,内心彷徨又无措。 突然之间…… 她就开始后悔自己方才慌不择路之下的冲动之举了。 唯有秦照镇定自若。 面对闻太师,他刻意收敛了唇角噙着的笑意,换上一副郑重其事的面孔,冲着对方拱手作揖,深深拜下。 “太师的这位外孙女秀外慧中,很合本王心意,今日当面求娶,想聘她为妻,余生漫漫,余必当虔心护持,爱重礼让于她,绝不相负,还望您老人家割爱成全。” 他的话,掷地有声,言之凿凿。 若非沈阅心中明了他对自己并无几分心悦之情,都几乎要被他骗过,会产生一种这人当真是对她情根深种,甚至非她不可的错觉。 而这一刻…… 她自然是本能尴尬的都隐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只得微垂了眼眸,伪装成羞赧娇嗔状,借以彻底的掩饰情绪。 满殿或是惊疑、或是忐忑也或是艳羡的目光纷纷自她身上掠过一圈,又齐齐聚焦到了闻太师脸上。 然则,就在所有人都理所应当的以为他会婉拒秦照时—— 身板清瘦却精神矍铄的老者只是礼尚往来,拢起袖子,镇定从容的拱手躬身,还了秦照一礼。 他也未发一字一言,但却是态度鲜明的等于允了这门婚事。 殿内瞬间发出几声倒抽气的声音。 就连沈阅都有些意外的茫然。 帝后面前,文武百官为证,甚至还得了双方长辈的首肯应允…… 虽然这门婚事提前毫无预兆,成得那叫一个猝不及防,但无论如何这也是确确实实的定了。 殿内看戏的一众人等再也忍不住,兴奋的窃窃私语起来,气氛瞬间被推回了冷场之前的局面。 沈阅扶闻时鸣重新坐了回去。 可秦照还一动不动的站在她面前。 她有些局促的微抿了下唇,随后索性坦然朝他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该是故意做给外人看的,秦照唇角重又噙上那一抹笑意,眼神专注望着她,持续伪装成一副仿佛满心满眼都是她的错觉。 他语气散漫的道:“信物……” 美人尊贵 第25节 见着沈阅未能明了,反而蹙起了眉,又勉为其难接着道:“是当彼此交换的。” 合着—— 这还是怕她红口白牙一张嘴,回头等出了这昭德殿会反悔呗? 沈阅:…… 周遭有好些人还在持续不断的盯着这边瞧。 沈阅不自在的微微红了脸,随后迅速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 她自是带着有些贴身之物的,什么香囊荷包绣帕之类…… 可她的这些东西都是只适合女子用的纹样和大小,若是赠了秦照,她怕他直接带出去招摇过市。 想想又是一身的鸡皮疙瘩。 所以一瞬间心思千回百转,她便偏头取下自己左耳的珍珠耳坠子,敷衍的递了过去。 闻家给她用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好。 那一大一小两颗珠子圆润光滑,表面泛起微微的珠光,与她的人一样,明明极其美好珍贵,却并不刻意招摇。 秦照伸出手来。 沈阅落落大方的将耳坠子放在了他布满厚茧的掌心,也正式回应了他一句:“赠君明珠,聊表心意。” 她的音调不高,语气平和温婉,不带半分的矫揉造作,只给人一种十分真诚坚定的感觉。 听来…… 特别的安心可靠。 秦照垂眸盯着自己掌心里的东西片刻,唇角不禁又再扬了扬,然后顺势收拢掌心,将那只耳坠拢进了袖袋。 沈阅正在迟疑要不要坐回去,他已经再度朝她伸出手,理所应当的抬了抬下巴:“走,随本王挪到那边去坐。” 沈阅循着他视线所指,看了眼上首的方向。 微微迟疑,但她却没怎么扭捏。 只是,指尖搭进男人掌心时碰触到了完全不属于自己的温度,还是心跳失衡了一瞬。 秦照却没给她反悔退缩的机会,直接收拢掌心,牵了她的手,在满殿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回到上面的暖阁里,他自己的位置。 向来眼观六路处事周到的柳皇后,此刻心境已经全乱,根本就没心思顾全大局了,又是林如喜及时救场,赶在秦照把人领回来之前已经火速在他桌案后面多加了一个座位。 彼时—— 秦绪还面色铁青的就站在秦照那张桌案的前面,携手而行的两人正好自他身畔走过。 皇帝笑着咳了一声,他这才勉强稳定了心神,佯装无事的走回秦照对面,他自己的位置坐下。 弯身下坐的同时,狠狠将手里已经被攥的变了形的那支华贵金步摇随意扔到了后面阴暗的角落里。 被秦照这么一打岔,秦绪选侧妃的事自然只能顺势搁置。 而秦照这里,本来就算是未婚妻,其实只要未曾成婚,这样的场合秦照都不该把沈阅直接带在身边的。 沈阅大概能明白他的用意—— 他现在毕竟是强行先发制人从太子手里抢的人,单纯只是口头约定的婚事,到底还存有许多俗礼上的瑕疵和漏洞,可是只要他公然以未婚妻的身份将她带出来一次,那么今天只要当场没人跳出来驳了这门亲事,以后等出了这昭德殿,旁人也就不能再质疑。 这样做…… 其实多少有点逼皇帝和太子就范的意思。 沈阅心中难免有几分忐忑。 她面上看着镇定,一颗心却始终是悬着的。 柳皇后和秦绪私底下看她的眼神都颇为复杂甚至不善…… 但皇帝与秦照向来兄弟情深,仿佛对他也格外的宽容,竟是半分不愉的情绪也未曾表现出来,反而还乐呵呵的夸赞起来:“老五你的确是慧眼识姝,眼光好的很,太师的这个外孙女儿啊……是朕看着她长大的,现在进了你的门,咱们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此言一出,本来还呈观望态度的文武百官这才明显放松下来。 有位皇家宗室里的长辈带了头,之后就恭贺之声不断。 当然—— 虽然口不对心,可绝大部分的恭维还得冲着太子。 秦绪面上重新挂上温和儒雅的笑,仿佛被当众抢亲驳了面子的根本不是他,推杯问盏,与一众的朝臣谈笑风生。 可沈阅清楚的知道,他此刻已经出离愤怒了,因为—— 他居然放任他心尖子上的柳茗烟手捧着那柄如意就那么不尴不尬的杵在柳皇后身侧,任人观瞻,而完全没顾得上再管她。 作者有话说: 定名分,秀恩爱一条龙,虽然咱起步晚,但架不住咱车速快啊,我家女婿就是优秀! ps:今天开始就保持日更了哈,宝宝们可以放心蹲起来了。 第019章 崩塌 柳茗烟手捧着那柄如意,如同一朵迎风而立的纤弱花草,茫然的站着。 双瞳剪水,眼神期期艾艾的望着斜对面坐在皇帝下首的秦绪。 若在平时,秦绪不可能这般忽视他,可秦绪这个太子今天就只是盲目自信过了头,而并不是个完全看不懂大局的傻子…… 现在这个局面,明面上看是秦照出其不意抢了他的女人,实际上影响到的却是他在朝中的地位和在民间的口杯。 情爱之事,只适合在盛世太平大权在握时锦上添花…… 而此时,在这巨大的危机与冲击之下—— 秦绪自顾不暇,又哪有闲情逸致再去哄他娇娇柔柔的小表妹? 也许是压根就没注意到柳茗烟的窘态,更或许是他只是单纯没多余的心力去理会…… 总是,柳茗烟已经在众人不断讥诮向她投来的目光中红了眼眶。 她咬着唇,站了片刻,实在觉得快要被那些贵女们嘲讽的眼刀凌迟的受不了,便不受控制的踉跄上前,直接要往秦绪面前走。 柳皇后骤然回神,察觉她的意图,立刻不动声色的侧目一记眼刀横过去,低声喝斥:“这里不是你僭越没规矩的地方!” 柳茗烟知道自己这姑母对她其实不喜,虽然住在对方宫里,其实她每次面对柳皇后时都像只受了惊的兔子,头都不敢抬的。 柳皇后疾言厉色的模样更是吓得她一个哆嗦。 龚嬷嬷已经抢了一步上前,强行接走她手中如意的同时又用力握了下她手腕,在她耳边提醒:“为了太子殿下的颜面,表小姐千万莫要失态,稳住了,继续服侍皇后娘娘用膳。” 她拿走玉如意时,柳茗烟下意识就有种对方是要夺走她身份的危机感,本能的不想撒手。 可是她这样娇弱的姑娘,反抗的力道微乎其微。 龚嬷嬷又自背后将她往前推了推。 不知怎的,柳茗烟突然就转头看了眼堂而皇之坐在秦照身边的沈阅,一股子更加浓重的屈辱感顿时涌上心头。 她用力捏着公筷,端起一个碟子,弯身为柳皇后布菜时眼泪就吧嗒吧嗒落在了饭菜上。 现在这情况,即使定下婚约,也还不能算真正的一家人…… 别说今天这场合柳茗烟没资格坐秦绪身边,其实就算沈阅,她也不该是坐在秦照身边的。 现在沈阅能坐,那是秦照不在乎犯错而给她的体面,不出意外的话明早弹劾的奏章就该落在皇帝案头上了。 这本来就没什么好争的,稍微识大体些的姑娘都能明白,可偏就是这个柳茗烟…… 柳皇后强忍着摔筷子的冲动。 但是放到她面前的菜都已经被柳茗烟的眼泪淹了,恶心的她自然一口也没法再吃,所以后半程她要么端着酒杯要么端着茶盏,全程硬捱过去的。 与此同时—— 沈阅心里其实也并不轻松。 她要应付这样的场合虽然游刃有余,完全不怯场,但却总疑心她和秦照这样是会给家里招来祸事,难免悬心。 手里捏着筷子,却是食不知味,全神戒备着也没吃两口菜。 秦照与皇帝闲谈之余眼角的余光看过她几回,也没说什么。 只是在内侍上前给他斟酒时见沈阅盯着看,他突然稍稍偏头过来问了句:“要喝一点么?” 两人本就是并肩挨着坐在一起的,虽然只是很小幅度的倾了下身,声音也直接响在沈阅耳畔。 男人的声音醇厚,刻意压低又拉缓了语调,听着有种微微散漫的慵懒。 “啊?”沈阅不太适应他离自己这么近的说悄悄话,恍惚了一下。 仓促抬眸,对上他的目光。 秦照眸底的神色依旧是清明平静的,他对她的确是不掺什么男女私情,可就这样被他专注的盯着…… 沈阅心里莫名的还是慌乱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在问她话,也没怎么过脑子就脱口回了句:“我其实酒量还行……” “噗……” 话落,刚抿了一口酒的秦照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重新转头看向她。 这一回,黑瞳中便染上了鲜明的笑意。 刚品过酒的唇,呈现出一种格外温润又艳丽的红,衬得他惯常清冷严肃的面孔都显得有人情味多了。 他目光流连在她面上,打量,唇齿间揶揄着重复了一遍:“你酒量还行?” 姑娘们私下设宴小聚,的确也都会小酌几杯助助兴,可酗酒却并非大家闺秀该有的品质。 沈阅自觉说错了话,又被他盯着,不期然就窘迫的红了脸。 想解释,又觉得只会是欲盖弥彰。 好在秦照并未打算为难她,只是笑了笑,之后就若无其事的又移开了视线。 沈阅心里刚要松口气,又听他声音依旧淡淡的道:“今日这桌上的酒水太烈,你最好还是别沾。” 美人尊贵 第26节 言罢,也没等沈阅想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便转头吩咐立于旁侧的宫人:“去取一壶桂花酿来。” 桂花酿是今日宴席特意为女宾准备的,宫人很快就送了一壶过来。 放下托盘,刚要给沈阅斟酒,却被秦照挥手打发了:“我来。” 他兀自拎起酒壶,用宫人一并呈上的白玉小酒盅斟了一杯酒。 沈阅看着他从容洒脱的动作,其实内心是不可抑制的又有点慌了…… 无论是秦照侧目与她耳语揶揄还是现在纡尊降贵亲自斟酒的举动,时时刻刻都在惹人注视,他们也不过是当场刚刚拟定了婚约而已,他如此这般肆意又随性的举动都显得过分高调了。 她盯着秦照推到她面前的酒盅,略略矜持了下,然后便礼尚往来冲他扯出一个笑,端起酒盅垂眸小酌。 嗯…… 喝酒壮胆! 带着桂花香气的清冽酒水滑过喉咙,很快的酒意上来,浑身上下从内到外都暖了几分,逐渐的她反而慢慢放松下来,不再那么紧张了。 秦照状似没怎么管她的自顾与旁人交谈,然则等她一盅酒喝完,他却及时发现,又给添了一杯。 柳皇后眼见着自己的准儿媳变成了妯娌,又要为儿子的地位前途悬心,这会儿自然是别扭的连热络都装不出来。 为了避免尴尬,沈阅索性就一直低着头,小口小口的专心品酒。 不知不觉,第二杯也见了底。 她伸手捞过酒壶,再要斟第三杯时,秦照的手突然自旁侧探出,手指修长,盖住她的酒盅。 沈阅一个没防备,就倾了几滴酒水在他手背上。 转头去看。 彼时,他还正与上方的皇帝交谈,只是随手将她的酒盅取走,放远了。 然后也无暇分心去擦拭手上水渍,便直接垂下了袖子,打算敷衍着盖住了事。 酒也不让喝了,沈阅坐着,百无聊赖。 想了想,她便掏出帕子,在桌案下面悄悄扯着秦照的袖子将他右手拉过去,掰开了掌心,将他手上残存的酒水擦拭干净。 她微垂着眼眸,动作细致又认真。 秦照侧目瞥了眼,瞧见她这私底下窸窸窣窣忙碌的小动作,唇角不禁扬了扬。 他到是明白她的心思算计—— 无非是叫人觉得他俩当真两情相悦,互相爱慕,而并非是为了结党营私的两家联姻。 虽然过程跌宕起伏,但柳皇后的这个生辰总算顺利的过完了。 二更初刻,酒宴便散了。 皇帝起身时身形有些微晃,秦绪连忙上前搀扶,亲自送他回寝宫。 临走,又最后一次侧目,深深的看了沈阅一眼。 沈阅则是低眉顺眼,乖巧本分的站在秦照身侧,直接不去管他。 柳皇后与皇帝一同出的昭德殿,只是没有与他同行,等着送走了他就坐上肩舆,带着柳茗烟直接回正阳宫去。 帝后与后妃们相继离席之后,其他人也纷纷散了。 宁嘉长公主领着文鸢郡主离开,文鸢不好当众跑过来秦照身边找沈阅,就扯着脖子无声的冲她比口型—— 明天我去找你。 眉眼神情之间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因为秦绪先走了,这会儿便不时的有人上前与秦照搭讪说恭喜。 沈阅有点不自在,见着她外公和舅舅们也离席准备出宫,就转头与他商量:“殿下,天色已晚,外祖父年岁大了熬不得夜,臣女要陪他回府了。” 她和秦照这婚事定的有点赶鸭子上架那意思,其实需要私下郑重的谈一次的,但显然这会儿并不合适。 “嗯!”秦照也没留她。 沈阅于是冲他屈膝福了一礼,然后便转身快步下台阶,走回闻家人身边一起离开。 出宫路上,也不时就有闻家父子的同僚搭讪道贺。 闻太师一直一言不发,都是闻清彭两兄弟强颜欢笑的应付一二。 出了宫门,沈阅刚扶闻太师登上马车,长赢就带着一队人打马追了上来,客客气气拱手作揖:“太师,两位闻大人,天色晚了,我家王爷差属下护送沈姑娘回府。” 京城的夜间治安还是好的,尤其也没人有熊心豹子胆来劫达官显贵家的马车。 沈阅却心领神会—— 秦绪栽了这么大一跟头,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防着点总没错。 所以,也不为难外公与两位舅舅,她自己就先点了头:“好。” 说话间,她忍不住回首朝宫门方向张望。 没看见秦照,就猜他该是要为着今日的作为连夜去与皇帝交代了。 然则—— 她却是想多了。 她这边前脚登上马车,秦照后脚就从宫里出来直接走了。 闻家的马车上,一家人全都心情复杂,着急回家商量对策。 路上,闻太师一直闭目养神。 虽然从事发到现在他一直都表现的很平静,可沈阅看的出来,他整个人都透出一种鲜明的疲态,并且明显是在强压脾气。 沈阅犹豫再三,还是主动开了口:“外公……其实我与安王殿下之间并无私情,今日之事……若是他有所图谋会连累到咱们家,这门婚事大可以不认。我可以出家或者自梳明志终身不嫁,总之路并不是只有这……” 话没说完,就先被她大舅舅闻清彭沉声打断:“胡说什么!” 沈阅抿唇又闭上了嘴。 回到太师府,闻清彭出面向长赢一行人道了谢。 打发他们之后,他又匆忙转身回来帮忙搀扶闻太师下车,又一边询问候在门房的岑伯:“两位夫人歇了吗?没睡的话就喊她们都去四喜堂……” 话到一半,刚从车上下来的老爷子却是脚下一软,还没等上台阶就砰的一声单膝重重的跪在了地上,蓦然呕出一口鲜血。 作者有话说: 柳茗烟:我只想谈恋爱。 阅阅:我假装谈恋爱ing…… 第020章 错了 膝盖重重落地的声响,惊得所有人都心下一个震颤。 “父亲……” “外公……” 众人手忙脚乱的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搀扶。 然则老者的身体却像是一座壁立千仞却突然坍塌于前的山峰,两个儿子一左一右的搀扶,他双腿却仿佛再提不起一点力气,试了几次都又重重的跌了回去。 所有人都吓坏了。 最后还是闻清逊跪地将他背起,一行人匆匆忙忙往四喜堂去。 沈阅跌跌撞撞的跟着,无边的恐惧感在周身蔓延。 她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梦—— 她外公的身体是在她嫁入东宫的两年后突然垮掉的,之后就开始持续的缠绵病榻,每况愈下。 那时候她人在东宫,被束缚住了,不能经常回来探望,只依稀记得后来外公弥留之际秦绪特准她回来侍奉,那时候老人已经病入膏肓,时常夜不能寐的咳血。 梦里,她外公走得很是痛苦,并不算安详。 虽然她知道生老病死谁都无力改变,可也没有想到外公会这样猝不及防的突然倒下。 是和今晚那选妃宴上发生的事情有关! 他老人家原来该是势在必得,以为她能稳稳的嫁入东宫去做秦绪的太子妃的,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一定是的! 她浑浑噩噩的跟着大家一起跑。 等把闻太师送回四喜堂,掌上灯…… 也不知道是不是灯光昏暗的原因,衬得他一张脸上满是颓废的死灰色。 “父亲,您还好吗?我去写拜帖,请太医吧。”倒水给他漱了口,闻清彭两兄弟都跪在了他的床前。 老者悲愤的张嘴想要说话,眼角的余光瞥见后面跟进门来的沈阅,下一刻,眼神便恢复了些许光彩。 “不用太医,就近请个大夫就行,都别声张,我就是突然一口气没喘顺,天晚了,也别再惊动媳妇和孩子们。”他声音已经透着掩饰不住的虚弱,有条不紊的吩咐。 最后,又再看向了沈阅:“阅阅,不用哭,祖父没事。前朝的事不用你多想,回去歇着吧。” 沈阅站在内外两室的雕花门下,此时抬手一摸,这才发现眼泪已经不知不觉流了满脸。 她原是毫无所察的无声流泪,听着外公此时还不忘安抚于她,顿时哽咽出声。 大家其实都明白闻太师这意思是想支开她。 闻清逊便起身亲自走过来:“好了阅姐儿,你在这哭还要格外惹他老人家心疼,先回去睡吧,这里有我和我你大舅舅。” 说着,一边拿袖子给她抹了抹眼泪,一边干脆直接将她领了出去,回头对自家兄长道:“我送她回房,顺便请大夫,这里你先陪着父亲。” 沈阅一步三回头,抽抽搭搭跟着他走。 等出了院子,她自然不能真叫二舅舅送她,就努力吸了吸鼻子:“二舅舅快去请大夫吧,我没事,自己能回去。” 闻清逊神色复杂的看她片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拍拍她肩膀:“不要胡思乱想。” 知道闻太师这边只要没个转危为安的准信她就不可能真的去睡,所以废话也不多说。 美人尊贵 第27节 沈阅点点头,两人分道扬镳。 沈阅知道外公赶她出来定是有话要私下交代舅舅们,虽然担心,但她还是忍着没再折回去,只是回到月影轩之后又喊了春祺,叫春祺过去四喜堂守着听消息。 四喜堂这边,闻清逊带着沈阅一走,岑伯就把下人们也都一并赶了出来。 听着他们四散走远的脚步声,闻太师再度挣扎起身。 然而他这一时之间身体崩坏的厉害,刚一折腾,胸中就又再度气血逆涌,嘶哑的咳嗽起来。 “父亲!”闻清彭连忙扶住他。 想要给他抚胸口顺气,却被他枯瘦的手掌一把死死攥住了手。 “错了……错了。”老人的声音,嘶哑中又带了绝望般凄厉的痛苦,神情更似癫狂一般自嘲的摇头,仿佛声声泣血,“儿啊,这么多年,是我错了,清欢也错了……我总以为……以为……” 声音断断续续,很快又弱了下去。 以为什么,他没说。 灯影之下,床帐里的光线很暗。 他低着头,除了鬓角仿佛一夜之间就完全花白的发看的十分鲜明,就再看不清确切的神情了。 喃喃了许久之后,又一声挫败的叹息。 他再次躺回床上,彻底泄了气一般,苦涩又自嘲的笑:“终究是一身孤勇与肝胆错付,是我太天真。” 但闻清彭显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男人也赤红了双眼,跪在床榻边上,紧紧握着老父亲的手:“父亲……” 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又仿佛不知如何开口一般,欲言又止。 闻太师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还在喋喋不休的自语:“我对不起你妹妹……当年她死的那般惨烈,将来到了九泉之下,你叫我如何对她交代,又该以何颜面见她?” “父亲。”闻清彭应该也是念起往事,眼底浮现一抹狠厉的光,又很快敛去,只还低声的安抚:“这不是您的错,妹妹是那么明事理的一个人,她更不会怪您。其实……现在看清楚了也好,及时抽身,总比是等稀里糊涂的把阅姐儿送进宫里去之后再……” 秦绪现在都能出尔反尔对自家,若真叫沈阅嫁过去,也未必就能得个好结果。 闻太师一共三子一女,唯一的女儿就是沈阅生母,闺名唤作清欢。 这些年来,他一直对这个早逝的女儿绝口不提,大家都知这是他的忌讳,怕他伤心,所以包括沈阅在内,都很默契的从不主动在他面前提起这个人。 “晚了……晚啦!”两行浑浊的泪自老者眼尾滑落,他愤恨摇头,“这门亲事,已然是将阅儿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是我错了,这么多年了,只是因为我的不甘心,只是因为我想证明你妹妹走得值得……是我,是我又害了阅儿。” 闻清彭的理智还在。 闻言,他顷刻间又打起精神,“父亲,那您觉得阅姐儿和安王府的这门婚事当真可取吗?那位殿下可是掌兵权的,他这突如其来的要娶咱们阅姐儿,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算计和阴谋?” 闻太师的思绪终于被缓慢的拉回。 他转头与儿子对视,虽然声音依旧虚弱,表情却已经恢复了冷静:“不猜了,天亮你就去安王府下帖,请他来吧,我当面与他谈。” “嗯。” …… 月影轩里,沈阅一直熬着等前院的消息。 将近四更,春祺跑回来。 彼时沈阅还魂不守舍的站在院子里吹风,见着她人,连忙迎上去:“大夫请过脉了?外公他怎么样了?” 春祺气喘吁吁的回:“说是肝火过旺,一时急怒攻心,大夫给扎了针,也抓了药,二老爷亲自在煎了,应该没有大碍。” 虽然猜到外公定是被自己这婚事的变故气的,可一旦真听了结果,沈阅依旧自责的心里一阵阵发闷。 冬禧看她脸色不好,小心翼翼的试着安抚:“太师他老人家平时都受不得人多吵闹,如今生了病,只怕更不想太多人过去打扰,姑娘的孝心他是知道的,不如还是先睡吧,养足了精神,明日再去侍疾。” 沈阅其实是想去四喜堂看一眼的,又怕去了勾起伤心事会给老人家添堵。 犹豫再三,也就先回了屋里。 她回来之前,床铺春祺就给铺好了。 冬禧又道:“以前小姐就总说宫宴上根本吃不饱,奴婢嘱咐过厨房让给您做了宵夜,要不要吃点垫垫肚子再睡?” “今天倒是不怎么饿。”沈阅道,“舅舅他们应该会整夜守在外祖父那,你去厨房取了吃的送去四喜堂吧。” 冬禧明白她这是心思过重而失了胃口,知道不好强求,应诺便去了厨房。 沈阅这会儿心情不好,也没心思讲究,只随便洗把脸就卸下钗环躺到了床上,嘱咐春祺五更天定要叫她起身。 这一天之内事情发生了巨大的转折,沈阅自己其实都还有点云里雾里的不真实感。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尽早找秦照谈谈。 她梦里的那段记忆,大部分都是关于她自己的,有关前朝甚至秦照的都很少,但大致上有个轮廓是秦照一直安分守己的镇守南境,至少在她死之前的这几年是没听到他有夺权篡位的风声。 如此一来—— 他今夜为何要上赶着蹚浑这趟浑水?总不能只是好心替她解围的吧? 他二人之间虽是有过那么两三回交集,可却绝对算不上交情的!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何况还是这种损己利人的善意。 毕竟—— 那位安王殿下瞧着可不是个多与人为善的好人。 就这样,一面挂念着她外公的身体,一面想着她和秦照之间这乱七八糟被绑起来的关系,沈阅到底也没合眼,躺了一个多时辰,听见五更的梆子就自己一骨碌爬起来了。 先去四喜堂走了一趟。 两位舅舅今日都告假了在家侍奉,沈阅去时,还是闻清彭守在里屋闻太师的床前,闻清逊正在外屋的榻上打盹儿。 闻太师睡了。 沈阅过去瞧了眼,与她大舅舅无声的打了个招呼就又蹑手蹑脚的退出来。 然后跟岑伯拿了抓好的药,带着冬禧去厨房煎药。 两位舅母是今早打算起来伺候各自的男人去上朝才知道老爷子病倒,这会儿也都忧心忡忡的一起在厨房忙活。 煎药是个耗费时间的细致营生,沈阅亲力亲为守着个小炉子,眼睁睁看着夜幕退去,天光降临。 她将煎好的药滤进小药罐里,这才起身洗了把手,带着冬禧回四喜堂。 刚进花园,迎面就看一片月白色的锦缎袍角自前方拱门后头踱了出来。 定睛一看—— 竟是穿着一身低调便袍的秦绪。 沈阅眉心猛地一跳,面上却是情绪不显,按部就班的屈膝行礼:“太子殿下安好。” 说完,就带着冬禧让到了路边,等他先走。 秦绪看她这一副送客的架势,眼底瞬间闪过一抹阴鸷,随后还是若无其事走到她面前站定,语气不咸不淡:“你就没什么话需要对本宫解释的吗?” 上来就是个兴师问罪的架势。 沈阅眼观鼻鼻观心,从容装傻:“太子殿下说笑,殿下您贵为储君,臣女不过一介深闺女流,相隔云海之遥,不可同日而语,更不敢对太子殿下有所僭越妄言。” 她垂眸盯着脚下的青石路。 循规蹈矩到连卷翘的睫毛都未曾多颤一下。 说出来的话,自然更是滴水不露,一点把柄也不给人留。 秦绪静默盯着她瞧了许久,忍着把她的视线强掰向自己的冲动,终是自己把话挑明:“不必在本宫面前故弄玄虚的装傻,上回母后喊你进宫的用意你必是明了,可昨夜在宫宴之上你却当众驳了我皇室的颜面……红颜祸水不是那么好当的,五皇叔与父皇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总不能为你坏了情分。趁着现在口说无凭,你亲自去找他,拒了这门婚。” 沈阅:……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届时三更,希望小伙伴们继续支持下,爱你们,么么哒~ 然后推一下预收文,两本古言一本快穿: 《华宫宴》 文案: 楚怀安上辈子走捷径,放弃了真心爱慕的姑娘,算计迎娶了傅云琅。 那一生他都未回头,却始终后悔,惦记着人生里的另一种可能。 后来,他和傅云琅都重生了…… * 那夜宫宴散后,傅云琅在出宫的路上堵住他,语气恳切的问:“这辈子,你还能再娶我吗?” 他说:“不能。” 于是,傅云琅让开了路。 楚怀安看着她在他面前转身,一步一步重新走回那片金碧辉煌的高墙林立之间, 再后来,她人生的轨迹突变,被背叛,被利用,失权失势,凄惨潦倒, 他就站在原地,她却孤身蹚过刀山血海,终其一生,在最落魄时也再没回头看过他一眼。 * 人间清醒自食其力女主x苦大仇深浪子回头男主 注:文案里的那个不是男主,不过男主大抵也是个火葬场人设的狗东西,酱紫。 * 《美人薄情》 文案: 六年前姜堰上山剿匪,从土匪窝里带回一姑娘, 当时便见色起意,生出点儿想要趁人之危的心思。 他心里也一直清楚,明疏之所以委身于他,实属走投无路之下的无奈之举,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她性格是假的,名字是假的,身份也是假的, 甚至—— 美人尊贵 第28节 远在帝都京城,她还有一个风光霁月、矢志不渝等了她整整九年的未婚夫! 向来自诩风流的姜小侯爷直接红了眼…… 姜堰第一次见明疏时,她刚杀了个人,瑟瑟发抖却眼神狠厉, 明疏看姜堰的第一眼就发现他看她的眼神不对,她当时想的是一鼓作气再干掉他的可能性有多大? 片刻之后—— 姜堰:这姑娘柔中带刚,好有个性,小爷我好喜欢! 明疏:算了,干不掉,暂且从了他就当被狗啃了…… 淡定腹黑冷美人x闷骚装叉小侯爷 《炮灰女配不想理你(快穿)》 文案: 【文案】 盛夏从小就跟父母不亲,也一直都知道他们偏心孪生妹妹, 可是却怎么都没想到他们会偏心到和妹妹一起设计了一场车祸要了她的命…… 为了换回重生的机会,盛夏接受了一个任务绑定,开始为误入歧途的各种炮灰女配重新归位人生…… 盛夏:我是一个莫的感情的任务机器,只搞任务不搞cp→_→ 注:所有的小世界里女主都不会结婚停留,做完任务就走人,谈不谈恋爱看情况定,男主轮回无记忆,但是会和女主感情互动的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大圆满在最后回归的原世界里,酱紫~ 第021章 无耻 冬禧端着托盘的手晃了晃。 一股微热的药香气瞬间漾进空气里。 这回换做沈阅沉默。 她依旧微垂着眼眸, 情绪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只是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已经几次握紧又松开。 因为那个梦,她一直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可以前也只觉得面前站着的这人不会是她的良配而已, 而现在—— 这位太子殿下的无耻却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秦绪在等着她的回答, 不肯走。 沈阅暗暗磨了两下后槽牙, 咽下一大口的浊气这才维持住了一个相对体面的表情抬头。 她的眸色微冷,表情平静,开口的话直接就不留余地:“臣女确实不知太子殿下所言何意,我与安王殿下的亲事昨日是得了陛下金口玉言亲自首肯夸赞的,这才几个时辰?不知怎的到了太子殿下这里反倒成了会招致陛下与安王殿下不睦的祸端了?” 她不会明着质问难道是皇帝出尔反尔? 毕竟祸从口出, 言语上是不能给人留把柄的。 秦绪哪里想到她区区一女子竟敢当面锣对面鼓的直接与自己叫板, 意外之余不由的愣了下。 沈阅已经是在强压火气, 索性一次把话说完:“而且臣女与安王殿下虽然是因两情相悦而结缘, 但这门婚事却是由安王殿下率先提起,若陛下与太子殿下属实觉得臣女配不上他, 那就劳请安王殿下亲自登门说明缘由, 届时我自然也无二话的与他退了婚约。” 说完,她也不欲继续与此人纠缠,福了一礼, 抬脚便走。 却不想, 秦绪居然直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虽然隔了里面一层窄袖夹袄的布料, 他这样猝不及防的直接上手也激得沈阅惊慌失措。 她下意识就试图甩脱。 奈何男女力气相差悬殊…… “太子殿下, 请您自重!”她气急败坏的怒斥了一声。 秦绪也是一夜未眠,心绪难平。 再被沈阅当面顶嘴, 就更是怒气上涌。 可他毕竟是堂堂太子, 瞧见沈阅惨变的脸色, 察觉自己情急之下的逾矩,随后也就撒了手。 沈阅连忙退后两步,看他的眼神就转为明目张胆的戒备。 “现在可以和本宫好好说话了吗?”秦绪越发烦躁的皱起了眉头,软硬兼施:“别再拿什么两情相悦做借口来糊弄本宫,你与五皇叔不过数面之缘罢了,哪儿来的什么情分?父皇母后都夸赞你心思慧敏,能体察大局,你应该知道以你闻家的门第,原就不该沾染皇叔那样的武将。” 因着他的身份,沈阅原也不想与他争执,奈何这人不依不饶,咄咄逼人。 “你先去前面等等我。”为了不吓着冬禧,她先把人支开。 冬禧忧心忡忡看了他二人好几眼,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沈阅目送她穿过拱门进了前面的园子,这才深吸一口气,重新迎上秦绪的目光。 “太子殿下若是一定要打开天窗说亮话,那臣女与您说道一下也无妨。”她说,“您恕我言语可能冒犯……有关臣女的婚事,上个月皇后娘娘的确传召过臣女,言语之间颇多暗示,陛下更是不止一次与我外祖父提起,可帝后二人允诺于我的皆是东宫正妃之位。” 这件事上的确是他理亏在先,秦绪被噎了一下,脸色顿时更难看了几分。 沈阅一板一眼的继续与他讲道理:“君子一诺,当重千金。既然选妃宴上太子殿下已经将正妃之位许了旁人,那臣女自当以为之前的约定已然自行废除。是您出尔反尔,毁诺在先,君为臣纲,臣女与安王殿下以您的行事为准则,自认为并无不妥。” 说完,她定定看着面前的秦绪,等他反驳。 秦绪咬着牙,因为太用力,两腮本来柔和的线条轮廓都隐隐绷出了几分锐利的锋芒。 仿佛是有些艰难的,他还是质问出声:“所以,就是因为本宫没能如约给你允诺过的正妃之位,你故意与皇叔定下婚约来与本宫还有父皇母后置气的?” 沈阅:…… 这位太子殿下,他依稀……大概……可能……是有点不太听得懂人话? 要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压人,她真的就再多一句话也不想再与这人多说。 此时,她却还不得不继续忍着脾气:“婚姻大事,关乎终身,臣女再是顽劣又何至于此?既然是要白头偕老,余生自然是要选择心悦之人共度。臣女虽然久未回京,但也素闻太子殿下与柳家姑娘情投意合,心心相印,殿下的正妃之位,柳家姑娘实至名归,臣女从不敢肖想。” 这番话,自然就只是婉转的客气话。 若要真的实话实说,她此刻便忍不住的想要指着对方鼻子破口大骂了。 秦绪听着她这滴水不露的漂亮话,默然片刻:“无论正妃还是侧妃,都不过只是一个虚衔罢了。” 沈阅下意识就觉得这话不太对劲。 果然,下一刻他已经话锋一转,态度又强硬下来:“本宫再说一次,你现在马上去找皇叔,与他退了这门婚事。” 沈阅:…… 不想与他再绕弯子,沈阅直接追问下去:“然后呢?” 秦绪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重新抬眸正视她的面孔,可语气却相对软了下来:“你我之间的婚约依旧有效,你依旧可入东宫,为本宫侧妃。” 眼见着沈阅眼底浮现出讥诮的笑意来,他又连忙解释:“你与柳氏的眼界不同,她是小女儿心思,只想要个正妃的名头,这样瞧着好听些,不过哄着她玩罢了。本宫向你保证,虽然她为正妃,但你可独掌东宫庶务大权,阖府上下由你管制。” 沈阅:…… 秦绪的表情严肃,已经等同拿出了最大的诚意来。 本来退过一次亲的女子,不管是男女哪一方的过错,再许人家都会很困难,秦绪这仿佛是在施舍一般,以为逼着她退婚之后再许她一个侧妃之位她就该感恩戴德? 若是考虑到朝堂站队问题,沈阅其实是该妥协的。 可她当真是被这位太子殿下的厚颜无耻给气着了,一点也不愿意面面俱到的去考虑其她。 秦绪说完,她眼底嘲讽的笑意已经泛滥成灾,语气也冷厉的总结了一句:“太子殿下果然是对柳家姑娘一往情深,这可算是里里外外都替她面面俱到的打算好了,臣女不才,当真不敢入您的东宫去碍您那太子妃的眼!” 方才她还纳闷,若是怕朝堂站队,那秦绪直接要求她和秦照退婚就是,横竖与皇室定过一次亲的女子一旦被抛弃,也就只剩常伴青灯古佛一条路走,为什么这人还要许诺冒着流言蜚语迎她入东宫? 合着在这等着呢? 让她顶着侧妃的名头,一边给柳茗烟这个正妃磕头请安,一边还要当牛做马,干着对方本该去干的活儿? 秦绪这与其说是娶侧妃,不如说是给柳茗烟雇了俩掌事大宫女! 这算盘打的…… 这位太子殿下就是算盘珠子成精变的吧?! 沈阅突然就想起来了,在她的梦里,她被废黜后位之后好像的确是有听过两次闲话,说柳茗烟登临后位之后宫里整个都乱套了,还险些出了大乱子,后来实在没办法,秦绪又分权给别的后妃替她管了。 合着这位太子殿下他什么都清楚呢? 明知道硬把柳茗烟捧上那个位置她会德不配位,就索性直接算计,一步步都给她把路铺好了! 如果这都不算爱…… 天底下就再没有情种了! 所以,昨天晚上秦绪的愤怒不作假,因为他的的确确也是想把她沈阅和肖荣芳都抬进东宫去的,拉拢朝堂势力的同时顺便物尽其用的给柳茗烟当牛做马! 一股无名怒火直冲天灵盖,沈阅怕她再不快走就要忍不住与这人动手了。 “沈阅!”秦绪见状,怒声呵斥,再次伸出手去想要拉她。 这一回,还没等沈阅躲避,花园入口方向就传来朗朗一声:“本王的未婚妻算太子殿下的长辈,就算是私底下……直呼其名也不合礼数吧?” 秦照的语调乍一听明明带着调侃的笑意,可若仔细分辩,里头却又分明带着警告的冷意。 秦绪刚伸到一半的手快速收住,不动声色又垂回广袖底下。 沈阅与他同时循声回头,就看秦照身后跟着几个手捧锦盒的亲卫大步而来。 “这么一大早,皇叔怎么来了?”秦绪飞快的调整好状态,状似随意的问了句。 “听闻太师骤然病倒,过来探病的。”秦照走到近前,依旧先是拱手作揖,只那神情语气也是一贯的随意。 他继而反问:“怎么?难道太子殿下不是来探病的?” 话里有话,秦绪自然不会回答。 他就径自绕过对方走到了沈阅面前。 沈阅刚和秦绪生了气,实在是梦里和现实的新仇旧恨叠加,她再是善于掌控自己的情绪,这一时之间也收敛不住,明显的怒气冲冲,面色不善。 秦照头次知道这小姑娘也会甩人脸子,瞧她气鼓鼓的模样,莫名觉得有几分可爱。 “生气了?”他抬手摸摸她的头,举止亲昵自然。 其实在昨晚的宫宴上看她埋头给他擦拭手指时他就有过一瞬间的冲动,想要抬手摸一摸这个心思细腻乖巧的姑娘了。 美人尊贵 第29节 只是当时大庭广众,不想一次做得太出格,这才强行忍下了。 少女的发丝柔软顺滑,落在掌下的触感很是不错。 他心情极好的又瞥了眼秦绪,软了几分声音佯装哄人:“现在还没过门呢,回头等咱们成婚,太子殿下自然会认你这个长辈。” 秦绪的脸色顿时一黑。 沈阅本来就是有点闹情绪,见状,一个没忍住就噗嗤笑了一声。 笑过之后又觉得这样不对,顿时恼羞成怒的瞪了罪魁祸首逗弄她的秦照一眼。 这一眼,多带了几分娇嗔,加上她本身就极其浓艳的容貌一衬,竟是有种耀眼的娇媚,看的人眼前一亮。 秦绪的眸色沉了沉,紧跟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甚美好的事,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秦照见他目光落在沈阅身上,又刻意挪了下位置挡住他的视线,然后出言提醒:“太子殿下这是刚来还是要走?刚来的话就一起进去?” 秦绪今天的确是来探病的,但探病只是做给外人看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游说沈阅。 这门婚事,秦照和沈阅都口口声声说是两个人的情投意合,不往家族联姻上扯,他就没法对闻时鸣开口,请他老人家出面阻止。 何况—— 昨晚的确是他先打了闻家的脸,他也没脸直接开这个口。 本来想着拿朝堂大局吓唬,沈阅肯定要为整个闻家考虑,必然就范,谁曾想这丫头居然也恼羞成怒的钻牛角尖,和柳茗烟置气上了。 “本宫是要走了。”他说。 不想再看秦照二人腻歪,转身大步流星的走了。 被秦照这么一打岔,沈阅胸中郁气也差不多散了个干净,反而这会儿没了秦绪在场,她单独面对秦照时又生出几分局促。 “殿下是来见我祖父的不是?”方才秦照摸她头时两人站得太近,她不动声色往后退了退,“正好我要去四喜堂送药,我带殿下过去。” 他二人之间本就接触的还不算不多,她这般的疏远客气,秦照也不觉得怎样的落差,点头跟着她走。 另一边,秦绪怒气冲冲出了太师府大门,他近身伺候的小太监荣锦已经急得团团转:“殿下,您可算出来了,宫里表小姐那边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一更。 嗯,渣太子对小表妹绝对是真爱!!! 第022章 允诺 秦绪眼皮一跳。 随后, 立刻翻身上马,火速回宫。 昨夜他一心只顾着琢磨要如何挽回大局,虽然知道柳皇后必定会对他的所作所为不满,甚至迁怒柳茗烟, 但他母后向来隐忍克制以他为重, 想来也不至于真的公然做出什么叫大家都下不来台的事。 马不停蹄回去的路上, 他这才顾得上询问:“究竟何事?” 满以为最多也就是柳皇后气不过,私下责罚了柳茗烟。 荣锦道:“皇后娘娘盛怒之下,昨日宴席散后发了好大的脾气,并且连夜就将表小姐送回了尚书府。” 昨晚选妃宴上出了差错,他们母子已经大失了颜面。 现在柳皇后这么做…… 又等于公然打了他和柳茗烟一巴掌。 秦绪是知道他母后必定动怒, 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没忍住把事情闹到明面上来了。 他眉头深皱。 荣锦侧目偷偷瞄着他的脸色, 硬着头皮继续道:“今日早朝之后尚书大人和柳二老爷又带着表小姐入宫请见, 携着那柄如意……这会儿正跪在御书房外头……” 秦绪早上其实是打算去上朝的, 结果刚过去就听闻闻太师夜里突发重病倒下了,为表尊师重道, 更为了挽回昨夜宫宴上的风波, 他当即便赶来了闻家,并没有参加早朝。 看着秦绪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荣锦还是艰难把话说完:“主动请辞。” 秦绪心脏像是被谁用力的攥住了, 胸口一阵窒闷狂躁, 手中马鞭连甩, 以最快的速度奔了回去。 太师府这边。 沈阅带着秦照去了四喜堂。 闻成简兄弟二人平时都住在书院, 本来清早闻大夫人是打算把人都叫回来的,但因为闻太师的病情已经初步稳住了, 他拦着没让, 家里也就没有过分声张。 昨儿个后半夜是大老爷闻清彭侍疾守的夜, 清早本来二老爷闻清逊已经把他换回去休息了,但是因为太子秦绪到访,他就又爬了起来。 他是家中嫡长子,理应招待贵客,秦照来了他自然也不能脱身。 趁着沈阅服侍老爷子喝药,他在外屋对闻清逊道:“昨晚你也只睡了个把时辰,索性接着睡去吧,下午再来换我。” “也好。”闻家向来上下和睦,闻清逊也不客气,只是临出门前想到了什么,又看了眼里屋方向,忧虑道:“父亲这病来势汹汹,要不要写信告知老三?” 闻清彭忖道:“先别了,他在外任上又轻易回不来,省得他也跟着悬心,过几天等父亲的病情稳定了再告知于他便好。” 闻清逊点头走了。 闻清彭重又进了内室。 沈阅亲力亲为给外公喂了药,又端了温水给他漱口,最后拿帕子细致将他唇边水渍擦掉。 “外公的早饭两位舅母亲自下厨给备好了,您要现在用吗?” “晚些时候吧,刚吃了药,没胃口。”闻太师摇头,示意她往自己背后多加一个迎枕,又坐起来些,给闻清彭递了眼色:“我与安王殿下商谈一下阅姐儿的婚事。” 闻清彭会意,便带着沈阅退出了屋子。 可是为免闻太师与安王私下密谈这样敏感的消息传出去,俩人也不能真的离开,就等在了院子里,顺便把门。 闻清彭是个一板一眼的读书人,即使四下无人,他又熬了整晚,这会儿也是一丝不苟,揣着手笔直的站着。 沈阅在姑娘中间属于性格分外稳重的,与他站在一起都显得不那么端庄了。 盯着面前紧闭的房门半晌,她不知不觉将自己的手指都揪红了。 闻清彭转头看见她的模样,严肃的表情缓和几分,出言安抚:“你也不必如此忐忑紧张,安王不是狂妄不自重的少年人,我瞧他言谈举止也不像是个冲动行事的性子,昨日他既然站出来,就必是经过慎重考量后的决定,不会出尔反尔的。” 沈阅道:“我不是担心我和他的私事,是……” 闻清彭自然知道她的顾虑,直接打断她的话,微微沉吟着道:“安王与陛下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这些年他虽然很少回朝,但是据我所知他们兄弟之间的君臣关系稳定,梁州边军也一直恪守本分,忠于朝廷。昨天那事,本就是太子出尔反尔,是陛下理亏在先……” 话到这里,他突然没再说下去。 “大舅舅,这件事我其实一直没有想明白。”沈阅却是明了他的欲言又止:“即使安王安分守己,并无不臣之心,昨日他站出来替我解围也可理解成是替陛下出面安抚闻家,可是以皇帝陛下的立场,他定是不想让我与安王结亲,把闻家和安王直接绑到一起的。” 她转头,正色看向闻清彭:“其实……昨天陛下是完全可以找个借口当场否了我们的事,不留这个隐患的,可他当时为什么还是十分大度的点了头?” 闻清彭说秦照并无不臣之心,这一点沈阅是愿意相信的,因为在她的梦里,虽然后续的时间不算长,但确实—— 秦照一直是安分守己,并未有任何染指皇位的野心暴露。 可是从皇帝的立场—— 哪个君王不多疑?就算他和秦照是亲兄弟,感情也好,在他自己的儿子和秦照之间,他也不可能轻易纵容留下有可能威胁到他儿子的隐患。 沈阅问的认真。 闻清彭分神时还注意着屋里的动静,唇角讥诮的扬了扬,只道:“大概……是为了补偿我闻家的几分颜面吧。” 闻太师一共三子一女,除了沈阅的生母是在十六年前刚生下她不久便香消玉殒,病逝了,沈阅的三个舅舅全部争气,多年前已经相继科举入仕。 只是他们家人延续了老太师的风骨,没有太大的野心和权力欲,大舅舅和二舅舅进了翰林编书,只有三舅舅一直外放做官,算是闻家唯一一个手里握有实权的。 闻家这样的人家,最大的优势和财富便是他们在天下读书人中间的名声与口碑,这也是沈阅为什么有资格成为太子正妃的最大原因。 其实若是皇帝提前不打招呼,那也还好,现在是皇帝提前给闻家打过包票了,就算没有宣扬给太多人知道,可秦绪这样当众反悔…… 皇帝确实需要给闻家一个交代的。 自己这大舅舅一向只顾埋头做学问,循规蹈矩的很,沈阅瞧着他的表情,总觉得他唇角的这个弧度显得有几分刻薄,都不符合他一贯谨言慎行的作风了。 她心中觉得怪异,就不由盯着对方多看了好几眼。 闻清彭看外甥女一直盯着自己却会错了意,当她是对自己方才的解释还不满意,于是绞尽脑汁把知道的朝堂讯息都搜罗了一遍,忽而沉吟:“陛下之所以这般,也可能还有点别的方面的原因,前几年我偶然听父亲提起过一次,似乎……好像是贺家打过联姻安王的主意。” 沈阅心头一紧,但同时又豁然开朗,连忙追问:“也就是说定国公府想嫁一个女儿给安王?” 定国公府贺家驻守北境,秦照则是在南境掌兵,若是他家曾向秦照抛出过橄榄枝要求联姻但是被秦照拒绝…… 那么的确,皇帝这等于是欠了秦照一个天大的人情。 现在秦照要再次从自己的婚事上找补…… 这样,皇帝昨晚的反应就解释的通了。 并且—— 沈阅精神一震,之前的一个遗留问题也突然有了答案。 之前秦照狠手对付贺家二房的人,这约莫就是他与贺家划清界限并且对皇帝表忠心的投名状了! 毕竟是小道消息,闻清彭还是谨慎对待的:“可能吧,不过这只是道听途说,至少京城里有关这方面的消息是未曾传开的。” 就算确有其事,也的确不能明说,一旦散布出这样的消息,只怕都要引发朝廷动荡了。 可定国公府真的会这么做吗? 这不等于公然向皇帝挑衅?把自家推上风口浪尖? 难道—— 是为了贺太后被软禁一事,贺家人对皇帝起了异心? 沈阅的脑子里一时还消化不了这么多捕风捉影的重磅消息,正在努力消化胡思乱想时,面前紧闭的大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秦照出现在门内。 他对闻清彭道:“闻大人,闻太师请您进去。” 他自己则是抬脚跨过门槛儿,走了出来。 然后,站定。 视线淡淡的移到沈阅脸上。 美人尊贵 第30节 沈阅连忙收摄心神:“我送殿下出府。” 闻清彭进了屋。 秦照这才抬脚下台阶。 依旧是一贯待人冷淡疏离的那股子做派,目不斜视的径直往院子外面走。 沈阅十分好奇他与闻太师究竟都谈了些什么,也没来得及再回屋里看一眼外公,担忧之余不免频频回首。 结果没好好看路,走到大门口就被门槛儿狠绊了一下。 秦照走在前面,听了动静仓促转身。 一抬手,被她扑了个满怀。 沈阅惊慌失措。 秦照轻道了句:“看路!” 下一刻,扶在她背后那只手索性下移至腰际,手臂圈住她腰身一带…… 沈阅完全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一招乾坤大挪移,直接搬出了院外,又稳稳地站着了。 青天白日里,虽然院里提前清了场,沈阅脸上也已经瞬间烧的通红。 她连忙倒退一步,做贼心虚般迅速与对方拉开距离。 “别退了。”秦照倒是神色如常,毫不窘迫的轻声提醒。 沈阅狐疑的顺着他视线回头,这才注意到俩人还站在门槛外面的台阶上,她再退两步就要踩空。 顿住脚步,心里还且尴尬着,秦照已经再度打破僵局:“你应该是有话要同本王说,就在这里说吧。” 沈阅的确需要和他好好谈谈,可是准备了一晚上的腹稿,此刻却像是突然没了用武之地。 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 阳光之下,男人眉目之间的神情依旧带着淡淡的鲜明的疏离感,但他却耐性脾气仿佛都很好的就那么静默望着她,等她开口。 沈阅暗暗掐了下掌心,稳住了情绪,决定长话短说:“有关你我……之事,我外公他怎么说?” “昨晚的宫宴之上,太傅他老人家不就已经首肯应允了吗?”秦照理所当然道。 沈阅又被他噎了一下。 秦照也发现了她的力不从心,于是不再逗她。 “本王没有为难你外祖父,也没有同他额外的索要嫁妆。”这句话,话里有话,算是给出了撇清朝局的保证。 之后,他又稍稍正色:“本王娶你,不是冲着太师府的门第,也非一时兴起之戏言,昨日当众允诺你的都作数。至于你……” 他深深看了面前的少女一眼,语气也更加平和了几分下来:“你连太子那边的亲事都能勉强凑合了,嫁予本王总不会比去他那里更糟。” 沈阅看的出来,他这已经是在努力将态度从公事公办往迁就于她这方面转化了,虽然…… 还是显得十分僵硬和不自然。 秦照说的不算什么太好的话,因为这个话题与沈阅而言本身就不轻松,但是他的这个态度却叫沈阅布满阴霾的心上云雾拨开,豁然见了几分光亮。 她心情瞬间就好了些,扯出一个笑容:“那我应该谢过殿下替我解围。” 秦照轻轻的应了声,想起了什么又道:“不过婚期敲定可能还要再等等,咱们不好喧宾夺主抢了太子的风头,得等他的这番风波先过去。” 沈阅点头表示理解,但再转念一想…… “那个……”她突然又局促起来,迟疑着主动解释,“那会儿在花园,我只是凑巧遇见了太子殿下。” 既然秦照坚定的表明立场,他们的婚事定了,沈阅就没想再论秦绪的是非,他们毕竟是叔侄,私下挑拨只会叫他难做。 秦照自然看出当时他二人之间的相处不善,他却没深究,只意味深长的反问了句:“真是凑巧?” 沈阅只能僵硬的又扯了下嘴角,继续解释:“他来探我外公的病,这是应当应分的,而且以他的身份,谁还能将他赶出去或者直接堵门不让进不成?” 她微微垂下了眼眸,虽然已经极力表现的心平气和,语气里还是多少透露出几分无可奈何的烦躁。 秦照嗤笑了声。 沈阅以为他起码是要警告数落自己两句的,不想下一刻却听他突然扬声叫了个名字:“商秋。”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照照子:有一说一,虽然我就是个莫得感情的结婚机器,但是木有感情不耽误有行动,定了名分咱就得做好二十四孝好老公!!! 第023章 重生 沈阅转头去看。 等在远处的那几个亲卫里, 有个高大挺拔者飞快奔了过来,拱手作揖:“殿下。” 秦照:“后面本王要筹备大婚,闻府这边自然也少不得跑腿之类的杂事,你带两个人暂且扎在这边吧, 替她看看院子跑跑腿都行。” 说着, 冲沈阅这边抬了抬眉梢。 那个亲卫沈阅认得, 就是背影极像秦照,之前在桃花坞被刺伤的那位。 “是!”那人毫不拖泥带水的应诺。 沈阅心知以秦绪今日之行事,他后面也一定不肯善罢甘休,现在秦照主动替她出这个头,她乐得顺水推舟, 便没有做声, 算是默许。 该说的都说开了, 秦照不再滞留, 抬脚下了台阶便要离开。 沈阅连忙就要跟上去继续相送,却被他随口制止:“不用送了, 本王自己走行了。” 沈阅和他虽然相识不久, 却也大抵知道他的脾性,他说话是不屑于拐弯抹角的,现在说不用她送就是真的不需要。 她也从善如流的当即止步。 但是出于礼数, 就还是先站在门口目送对方。 不想秦照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 沈阅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连忙想要迎过去, 就听他道:“磕伤了就少走动, 该找大夫瞧就找大夫瞧。” 言罢,视线飞快扫了眼她小腿的位置, 然后也没等人反应就再次转身走了。 他依旧还是那个做派, 人高腿长, 走路带风,带着来时那几个亲卫很快消失在了小路尽头。 沈阅倚门而立,站了许久。 这院子的门槛儿高,她方才撞的那一下又极狠,刚好磕在了小腿处,要不是秦照及时将她捞起,她自己约莫也就直接站不住了。 所以,当时被他一扶,她整个人就下意识脱力只靠他支撑了。 大概就是从这点细节上,他便察觉了端倪。 就是到这会儿缓和多了,她腿其实还是很疼的。 沈阅的唇角不禁翘了翘。 她在裙子底下稍稍踮起脚尖活动了一会儿撞伤的那条腿,确定不妨碍走路了,这才又转身折回了院内。 进了屋子,她外公和大舅舅应该也已经单独谈过一轮话了,此刻便在等着她。 沈阅走到闻太师床前,轻道了句:“外公。” 闻太师招招手,示意她坐过去。 等她坐到床沿上,他才伸出枯瘦微冷的手握住她一只手,语重心长道:“你的婚事我替你与安王说定了,别怪外公一意孤行擅自就替你定下了,实在是一步错……先前是一念之差,瞧错了东宫……以至于将你推到了这般境地,别无选择,怪我……” “外公。”他操心的是沈阅的终身大事,沈阅却记挂着他这糟糕的身体状况而蓦然红了眼眶,“您别这么说,您没有错,从始至终您都是为我好,为我打算的,这些我都知道。” 闻太师握紧她的手,摇了摇头。 “识人不清,也是我的过错。”他说,狠狠的闭了下眼,重新再睁开时浑浊的双目之中又蓄满坚定的光:“安王那里我仔细与他谈过了,他倒是不求我们闻家什么,也答应会善待于你,只道是替陛下与太子还了我们闻家当有的体面。行伍之人,当是会比好些蝇营狗苟的读书人都更有担当与气节的,事已至此,也只能将错就错,来日你嫁过去,只要做到自己的本分就好,别的事,勿须多想。” 他的面色和精气神儿着实都算不得好。 沈阅不忍他再操劳,只能不住的点头答应。 闻太师在她面前有难言之隐,故而断断续续,话也没说太多。 沈阅见他模样实在疲累,听完他的交代嘱托就先走了。 闻清彭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看她朝院外走去,表情又一点点凝重下来。 “父亲,您真的决定了?”他问闻太师。 闻太师闭着眼,唇角带着冷意果断点头:“做两手准备吧。虽然安王说他并无野心企图,可就算他安分守己……我了解陛下,经此一事,无论如何陛下与他之间也是起了嫌隙了,更有甚者,将来等到陛下驾崩之后太子登基……他们全都靠不住了。 他说:“哪怕依旧还是要栽跟头,咱们宁可栽在安王身上,也不能在同一个人身上栽两次。” 除非现在自家态度强硬的悔婚秦照,将沈阅送去庵堂削发为尼,两边不靠,否则只要自家不肯牺牲沈阅,那么在皇帝和太子眼中,他们就已经等于是和秦照绑在一起了。 闻清彭想必十分清楚他这份执念与戾气由来的始末,见他心意已定,也并未劝说。 另一边,秦绪风风火火赶回宫。 因为通常这个时辰皇帝会留朝臣在御书房商量今日早朝上的遗留问题,他就一边派人去御书房探听消息,看柳家的事是否已有定论,一边自己则是先去了后宫找柳皇后。 他来凤鸣宫,向来无需通传,这一趟就更顾不上繁琐的规矩,得知柳皇后正在后殿,就直接找了过去。 结果—— 人才刚进院子,就听见里面他母后大发雷霆的斥责声。 “哭!你还有脸跑来本宫的跟前哭?”柳皇后已经完全失去了素日里的端庄,几乎是破口大骂,“别以为一直以来你们夫妻打的什么主意我不知道,那个柳茗烟小小年纪的却惯是会一些勾搭谄媚儿郎的下作伎俩,这都是你们刻意教她的吧?就为了把她往太子身边塞……” 柳二夫人哭哭啼啼的喊冤:“娘娘这话就说的严重了,这等罪责我们夫妻可怎么敢担?俗话说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这人与人的性子自然也不一样,烟儿天生的性子弱些,她能得太子殿下青眼,那是她的造化,也是两个孩子有缘分……” 柳家的那些人是什么心思,柳尚书是什么心思,柳家二房柳茗烟的这双养父母是什么心思,秦绪其实一直都是知道的。 这柳二夫人明显不是诚心请罪,柳皇后又在气头上,唯恐事情越闹越大,秦绪顾不得多想的连忙推开殿门直接闯了进去。 门外侍立的龚嬷嬷和两个女官自然不会拦他。 两个女官谨小慎微的低着头,龚嬷嬷却是叹了口气,讳莫如深的看了他一眼。 “母后。” 殿门骤然洞开,柳皇后与柳二夫人都吓了一跳,见着来人是他,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美人尊贵 第31节 但再下一刻,柳皇后的脸色就又沉了下来。 但是碍于柳二夫人在场,她下意识还是给儿子先留面子,只面色不善的冷哼一声,并没有当场发难。 柳二夫人跪了半晌,告饶求情已经说的口干舌燥,见着秦绪却像是见到了救星,顿时精神起来:“殿下,您快劝皇后娘娘消消气……” 劝着消气是假,皇后桂冠落到自家女儿头上,他们夫妻俩高兴还来不及,她自是寄希望于秦绪能安抚住柳皇后的。 秦绪对她的心思了然于胸,焦头烂额之余脸色也不好,只沉声道:“二舅母先回吧,本宫有要事需得同母后商量。” 柳二夫人虽然还想游说这座金靠山,可是瞥见柳皇后的脸色,就还是识时务的硬是咽下了话茬。 “是!那臣妇就先行告退了。”见礼之后规规矩矩的退下了。 她的贴身婢女等在前殿,见她出来赶紧迎上来搀扶。 等着出了正阳宫的院子,四下无人,婢女才急切问道:“夫人,皇后娘娘怎么说?暂时前朝那边还没有消息……陛下总不能真的收回玉如意和咱们小姐已经到手的太子妃头衔吧?” 柳二夫人自正阳宫出来就立刻变了副面孔,没好气的冷冷道:“君无戏言,这事儿本就不需要这么折腾的。老爷子是谨小慎微一辈子,只想守成,不思进取,正阳宫里的这位就只知道明哲保身,早就不和咱们柳家一条心了,她当然要选对她儿子更有助力的姑娘做太子妃,现在位子被我烟儿占了,她会气急败坏也没什么奇怪。” 柳皇后连夜把柳茗烟打发了回去,捎话给柳尚书,叫他看着办。 结果今天一大早,老爷子就叫柳二老爷带着柳茗烟和玉如意在宫外等着,他是在朝堂上就当面谦虚请辞,说自家孙女儿担不起太子妃的责任,要皇帝另选贤能。 朝堂上皇帝模棱两可的没个明确说法,所以下朝之后柳尚书就带着那父女俩又跪到御书房外面去了。 柳家此举,不仅跌份子也丢脸,消息传开就成了全城的笑话。 可—— 从柳尚书和柳皇后的立场,这却是对他们最有利的。 换掉柳茗烟,虽然打脸也丢脸,却能将太子的既得利益重新拉到最大化。 可是对柳家二房而言,他们可不这么想—— 柳皇后坐在后位上,他们都得伏低做小的听训,若是换做他们的女儿坐上这个位置,他们夫妻的地位将来就不可同日而语了,他们当然想不遗余力的将柳茗烟往太子妃的位子上推。 柳皇后又如何不知柳家门里的那些小九九,以前是不屑于理会,因为从来不觉得柳茗烟能翻出什么风浪。 结果—— 养虎为患。 正阳宫里,柳二夫人一走她对着始作俑者的亲儿子就彻底爆发,口不择言的怒斥:“你还有脸往我这里跑,是看我有没有被你气死吗?你是脑子灌风了?本宫与你父皇耳提面命多少次……你正妃的人选关乎整个朝局后宫安稳,你只能选沈阅,你把我们的话都当耳旁风了?” “母后。”秦绪一夜没睡又一顿奔波却什么事也没做成,只觉无力。 他弯身坐在了榻上,使劲的捏了捏眉心,“阿烟想要那个位置。” “她糊涂不懂事,你也不懂吗?”柳皇后差点被他气得倒仰,“本宫看着她从小长大,她是什么秉性……” “母后!”秦绪打断她,发现自己语气过激,又暗暗收敛几分,苦涩道:“儿臣知道,阿烟是有些小性子,又过分柔弱良善了些,可是后宅女子而已,要那么强悍的手腕和深重的心思作甚?儿臣这前面二十年,都在循规蹈矩的做着一个储君该做的,不敢有丝毫懈怠,就唯独这件事上……我心悦阿烟,我只是想多给她一点体面而已。” 他看着柳皇后:“我只想给她个虚名,届时沈氏和肖氏掌权,还能互相牵制掣肘,这些我都是有深思熟虑的考量过的,只是千算万算我没想到五皇叔会跳出来搅局。” 柳茗烟是个什么秉性脾气又有多少斤两,他自是一清二楚。 她确实不适合也绝对管不好后宫。 他只是太喜欢她的小性子和全副心意都在自己身上的那种依赖感,所以才想独一无二的宠着她。 本来也是稳稳当当打算好了的事…… 要不是秦照,现在的一切依然都在他掌握之中。 柳皇后看了他半晌,眼神却越来越怪异,像是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在其位当谋其政,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这道理还需我对你讲?就为了给一个女子体面,你把自己的地位名声当什么?又把我与你父皇的脸面当什么?那些朝臣和老牌的世家都是最重规矩的,你可知一旦这样的一道口子撕开……” 秦绪也终于不耐烦起来,再次打断她的话:“区区女子的小事而已……” 这条路,他是走过一遍的。 上辈子他选了沈阅为正妃,后又废弃,朝臣们最多就是上几次不痛不痒的谏言,根本就不曾影响到任何大局。 虽然—— 的确是有些对不住沈阅。 所以,这辈子他才想一步到位,让所有人都直接安置到他们该在的位置上,这其中也未尝就没有是替沈阅打算的成分在。 而这一切,都毁在了秦照手里! 至于秦照为什么会替沈阅出这个头…… 现在,他也已经想到了其中缘由! 作者有话说: 三更。 今天入v+冬至,我决定割肉放血把所有库存都给造了,晚九点会再加更三章,给宝子们双倍快乐哈! 嗯,太子这个渣,他是重生的,所以为什么这货的选择和上辈子不一样呢? 揭秘总结一下就是来自人生赢家的盲目自信,丫的膨胀之后乱改剧本给自己挖的坑…… 大家可以尽情的嘲笑他了╭(╯^╰)╮ 第024章 教训 秦绪走后, 徒留柳皇后一人一筹莫展的坐着。 龚嬷嬷端了一碗参茶从殿外进来,给了她,又挪到她身后帮她按揉太阳穴解乏。 主仆两个默契的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秦绪离了正阳宫之后则是直奔御书房而去。 走到半路就遇到迎面过来的荣锦。 他边走边问:“情况如何了?” 荣锦道:“韦相一行人刚走,柳尚书和表小姐他们陛下尚未传召, 都还在御书房外跪着, 殿下现在赶过去应当还来得及。” 他是秦绪的近侍, 自然最懂秦绪的心思。 秦绪加快了步子往那边赶。 临进院子前先整理了一下仪容,而等他一脚跨进那个院子,果然就看到院子正中的地砖上柳尚书、柳二老爷和柳茗烟三人依次端端正正的跪着。 柳尚书努力挺直了腰板,双手捧着那柄如意,已经颤颤巍巍。 柳二老爷心不在焉, 耳听八方,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就拿眼角的余光去瞄。 本来就只是百无聊赖的看热闹, 意外之喜看到的竟是秦绪, 他连忙扯了扯身边柳茗烟的袖子,给对方递眼色。 柳茗烟被家里强行拉进宫, 让她把心心念念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子妃之位拱手往外送, 虽然祖父警告她多次,这是为了秦绪的前程和所有人都能走得更长远,可她区区一个女子, 哪想这些?根本听不进去, 也理解不了, 又违背不了祖父的权威, 就只是打从心底里觉得委屈。 从昨夜开始,她眼泪几乎就没断过, 这会儿眼睛早就肿得不成样子。 茫茫然的狐疑一偏头, 看见秦绪…… 她隐忍多时的情绪终于彻底全面崩盘, 呜咽着立刻喊了一声:“表哥……” 音调不算高,可这院子里再没有别的外人,殿外当值的宫人不禁纷纷侧目。 秦绪瞧见她的模样,自是心疼不已。 他眸色顿时沉了几分下来,但是碍于是在御书房外,也不便多说什么,只看了眼就匆匆移开了视线。 此时,早就有眼尖的机灵小太监跑进去通传了。 林如喜亲自从殿内迎出来,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就侧身也退出来,站在了殿外。 秦绪微微颔首,径自走进御书房。 林如喜随后关上了殿门,又挥了挥手上拂尘,将一众当值的宫人都赶到院子外面候着。 御书房内,皇帝正坐在案后批阅奏章。 秦绪进去,走到他案前正中央的位置,二话不说就一抖袍子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膝盖落地,一声重响。 皇帝却是眼皮也没抬一下,只是语气随意的径自发问:“从太师府回来了?闻太师他老人家身子如何了?” 秦绪规规矩矩的回:“说是急怒攻心,昨夜还咳了血,病情有些严重,不过闻家对外将太师咳血一事隐了下来。” 皇帝:“你可知为何?” 秦绪:“太师这是在给儿臣留颜面,不想夸大病情,省得外人有所联想,将昨夜那出闹剧的风波再扩大。” “嗯。”皇帝点了下头,“是给你留颜面,也是在给朕留颜面。” 然后,他不再说话。 秦绪也不含糊,见状就郑重其事叩了个头:“是儿臣意气用事,一念之差,不仅辜负了父皇的良苦用心,还害的皇室颜面尽损,儿臣知错。” 皇帝似是很轻的笑了一下。 他问:“然后呢?” 秦绪咬咬牙,却是默然。 皇帝:“你知道朕给你选了闻时鸣的外孙女为妃的真实原因,你五叔自然也知道。现在你毁诺在先,他却替你接了这个烂摊子,闻家会怎么想?” 秦绪嘴唇紧抿成一条线,脸色难看的一语不发。 他当然知道事情的这个走向已经严重失控,尤其是意想不到会掺合进来的这个秦照,这是他完全掌控不了的人。 皇帝见他不语,也不逼他,只是自顾说道:“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坐在你我的这个位置上却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做暴君虽然威风一时却难得长久,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朕教导你多年,你竟是连这点城府与忍耐都没有吗?” 顿了一下,他忽而抬眸看向了跪在下方的儿子,语气也加重几分:“还是你被儿女私情迷了眼,贪恋男女之欢更胜于朝堂权利?” “不……”秦绪诚惶诚恐的又叩了一个头,毫不犹豫的否认,“父皇的教导儿臣从不敢忘,这次只是一时思虑不周,儿臣已经反省过了。” 皇帝索性放下朱笔,好整以暇往椅背上一靠:“哦?既然反省过了,那这眼下的局面该如何补救?” 秦绪再次抿了抿唇,烦躁之色溢于言表。 他已经试图补救过了,就是去找沈阅,依着他对沈阅的了解,他本以为拿着闻家和朝堂做威压,再适当的辅以好处补偿,那丫头为了不把闻家卷入漩涡当中一定会知难而退的。 如果说秦照的挺身而出是他的第一次失策,那沈阅居然油盐不进,这就是他碰的第二个钉子。 美人尊贵 第32节 犹豫再三,秦绪还是咬着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说不出来,皇帝就替他说:“当初闻氏一族于朝堂有大功,是拿着他自家人的血泪来换的,闻时鸣此人虽无揽权之野心却最重情分,现如今他又疼宠那个小丫头入骨,本来一桩联姻,你既能替朝廷还了他的人情,又能永远堵住他的嘴……” 话到后面,他没再说下去,只是失望至极的一声叹息。 秦绪此刻又何尝不后悔? 如果早知道他一念之差,整个局面就会走偏到一个直接脱离他掌控的地步,那么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操之过急的来圆柳茗烟的正妻梦。 秦绪艰难开口:“可是五皇叔那里,父皇也绝对不能开口叫他去主动作罢了婚事的。” 这事刚一发生,虽然最大的变故是秦照,他却从没想过要从秦照处找突破。 秦照与朝廷,与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他最清楚不过—— 与其说他与皇帝兄弟情深,不如说是互不招惹; 与其说他对朝廷忠心耿耿,不如说是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要知道,秦照今年已经二十有四了,一直拖到今时今日都没娶妻生子,这本身就是他心照不宣给予皇帝的最大诚意,以此维系住了皇室之家生来就薄弱的可怜的所谓血脉亲情。 他跟皇帝之间,不见得就真有什么深刻的兄弟情义,但就是几十年如一日,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平衡。 秦绪甚至比皇帝更清楚,上辈子的秦照,终身未娶,他们兄弟都各自默契的将这种平衡带进了棺材里。 而现在,突如其来的,这个平衡就被打破了。 偏秦照要娶妻甚至生子,都是顺理成章的寻常事,皇帝若是拦着不让…… 那就等于公然的又将这个看似相对稳定的局面再主动的撕开一道口子,他说不过去。 与皇帝深谈过后,秦绪就越发的心惊,心底凭空的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危机感,冷汗慢慢地爬满脊背。 御书房里的气氛莫名有些压抑了起来,他能听见自己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皇帝坐在案后,看着他渐渐阵脚大乱的模样。 许久之后,又叹了口气。 他自袖中摸出一个小纸卷,扔了过去。 很轻薄的一个白色纸卷,隐隐从背面透出模糊的字迹。 秦绪不解的抬头朝皇帝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皇帝冲他挑了挑眉:“看看吧。” 秦绪心里有种更加不好的预感,屏息静气的捡起纸卷打开,上面只有寥寥两行字,他看过之后却是脸色大变,不可思议的低吼出声:“肖家……” 皇帝道:“今早探子刚送回来的消息,朝局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那些朝臣人人都是有脾气的,一旦固有的平衡与规则被打破哪怕只是一点点,随之而来就有可能是大厦坍塌的颓势。” 秦绪的脸色铁青,牙齿咬的咯咯响。 他上辈子做皇帝都未遇到过的挫折与危机,本以为是更加游刃有余重走一遍的人生里,康庄大道上居然遭遇了猝不及防的山体大滑坡。 “就为了你的一时任性,这个代价,足够你长教训了吧?”皇帝的声音传来,再次打断他的思绪。 秦绪面有愧色,慢慢抬起眼睛看他,嘴唇动了动:“父皇……” 皇帝却没叫他再说下去,重又捡起朱笔继续批阅奏章,一边语气始终如一的淡淡道:“西瓜丢了,脸面也丢了,既然笑话已经闹了……总不好再落个朝令夕改、薄情寡义的恶名,芝麻虽小,多少也算块遮羞布,此事朕言尽于此,下不为例。” 秦绪的冷汗此刻已经顺着鬓角冒了出来。 他嘴唇动了又动,还想解释自己绝不是那种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君,他给柳茗烟的都只是自认为能负担的起的,可眼前这个局面已经打的他脸上火辣辣的疼。 挣扎再三,他就只是重重又叩了个头:“是,儿臣知错,保证绝不再犯。” 皇帝不再说话。 又过片刻,他慢慢爬起来,告退。 等到殿门再次打开,重新站在阳光下时,这位太子殿下已经重新整理好自己,看上去依旧是那个风光霁月,矜贵有度的当朝储君。 柳家的三人神色迥异,却都眼巴巴的看着他。 尤其柳茗烟—— 眼泪挂在睫毛上,哭得都快伤心虚脱。 秦绪走过去,弯身搀扶起柳尚书,带着他们离开,亲自送出了宫门。 安抚之后再送走。 柳茗烟一步三回头的上了马车离开,眼神期期艾艾的,我见犹怜。 秦绪负手而立站在车下看着,眼神还是宽纵温和的,只这一刻却是前所未有的心情复杂,转身离开时,更是步履沉重。 随后,太子秦绪对柳家姑娘柳茗烟情深义重,在柳家谦逊请辞的情况下,他还是坚持逆风而上,并且一力求得了皇帝首肯、承认了柳茗烟太子妃身份的消息不胫而走。 彼时,沈阅正屈膝坐在月影轩的美人榻上,卷起裤管,冬禧皱着眉唠唠叨叨的给她腿上的淤青擦药。 作者有话说: 四更。 阅阅:合着这死渣男活两辈子就逮着我一个人拼命霍霍了?tui,真晦气! 第025章 宝贝 “小姐您也真是的, 这么大个人,平地走路还能把腿给撞成这样,这差一点就破皮了,伤着骨头没啊?” 冬禧一边絮絮叨叨, 一边倒了跌打酒在掌心, 搓热了又尽量小心翼翼贴上沈阅的伤处。 沈阅都还没怎么样, 她自己却是边揉边龇牙咧嘴的脸都扭曲了。 沈阅看着她,忍俊不禁:“瞧瞧你这张脸皱的,不知道的还当是你磕着了呢。” 冬禧没好气的嗔她:“奴婢这还不是心疼您。” 说着话,外面突然听见说话声,有个看院子的小丫头欣喜道:“咦, 五公子, 您怎么今儿个回家来了?” 闻成简低声说了句什么, 隔着虚掩的房门听不太清。 沈阅连忙给冬禧使眼色, 一边扬声冲外面喊:“表弟,你在外面稍等一会儿。” 说着, 飞快的放下裤腿, 又起身穿上了外裙。 冬禧服侍好她,转而又利落的将跌打酒等物都装回放杂物的匣子里,这才走到门口去开了房门:“五公子。” 彼时, 闻成简已经站在了廊下。 脸色算不上好, 板着一张脸, 只这么会儿工夫就盯着院墙上面的瓦片出了神。 听见冬禧唤他, 他才转身。 看了眼屋里,见沈阅衣衫齐整的正从内室出来, 他也就抬脚进了屋子。 沈阅招呼他到桌旁坐, 又吩咐冬禧:“去沏茶。” 冬禧应诺出去。 闻成简刚要开口说话, 嗅到她这屋子里的气味眉头就皱了起来:“怎么一股跌打药的味道?你受伤了?” 说着,就神情慌张的要拉她起来查看。 沈阅拂开他的手,笑道:“就是走路不小心在门槛上撞了一下腿,正好闲着也没事,才让冬禧拿药酒揉了揉,不妨事的。” 听说她伤在腿上,闻成简也不便亲自查看,虽然看她言笑晏晏的模样,的确不像有事,他眉心却始终拧成个川字。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竟是破天荒的冷了场。 “三哥与你一同回来的吧?外祖父病了,你们去看过他了?”沈阅心有所感,不动声色的主动打破沉默。 “嗯。”闻成简却是依旧垂着眼眸,情绪看上去烦躁又低落,“我从四喜堂过来。” 有些事,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他之后便打起了精神重新看向沈阅:“昨晚宫宴上发生的事我都听说了,听岑伯说祖父也已经首肯,允了……你与安王的婚事。” 闻成简兄弟在读的是京城最好的云山书院,京城里许多贵胄之家的子弟都在那里读书,沈阅知道,即使家里不特意叫人传信告知他们,昨日入宫赴宴的王公贵公子中就有好几位他们书院的学生。 宫宴上闹了那么大一场笑话,这些人今日返回书院自然少不得拿出来说道。 闻成简欲言又止,神色越发透出了懊恼与凝重。 沈阅的这门婚事,仿佛从始至终就没有给他任何参与或者置喙的余地,先是当朝储君的太子秦绪,后又是手握重兵的安王秦照。 虽然家里从不苛待她,可是唯独在最重要的终身大事上—— 她却仿佛就像是一个物件,被人随意的掐在手里挑选把玩。 秦绪说要,闻家就得奉上,他说不要了,也不会给任何人一个交代和解释,不管她这样一个孤弱的女子将来承受怎样的命运,随手就被丢弃到泥里,甚至踩上一脚。 可即便是这样…… 他们闻家再想把她捧回来自己仔细的珍藏都不行,就因为另一个位高权重的秦照又站出来说了一句他要。 沈阅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在那些上位者手中,却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一样,没人在乎她的想法,没人管她愿不愿意。 而在这整件事上,他和他们整个闻家都显得那样的无用。 闻成简恨这样处处受制于人又无能为力的感觉。 可是—— 他什么也做不了。 少年的眼睛通红,里面已经长满了血丝。 他定定望着眼前的沈阅,牙关紧咬,仿佛下一刻就要绝望的哭出来一般。 本来从事发到现在,沈阅一直泰然处之,情绪上没什么太大的失控,这一刻倒像是被他感染了情绪,心上突然之间酸涩的厉害。 但她还是摒弃杂念,勉力的扬起一个笑容:“嗯。今早安王殿下过来探外公的病,顺便说定的。比起东宫……我觉得去他那里并不是什么坏事。” 他们都明白,这件事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连这退而求其次的机会都是要别人给了他们才有机会抓住。 闻成简嘴唇蠕动半天,却是被她故作轻松的笑容刺的眼睛生疼。 最后终究什么也没说,起身走了。 临走时候还闷声道:“你脸色不好,定是夜里没睡,歇着吧。” 待他走后,冬禧才端着茶盏从门外进来,表情看上去也透着几分叹惋的严肃:“小姐……” 美人尊贵 第33节 沈阅看一眼她手上端着的茶盏,笑了下:“不喝了,我睡会儿。” 这边闻成简从月影轩出来,几乎逃也似的,快步进了后院大花园,站在一颗石榴树下狠狠挥拳就要砸下去,却又在手臂抬起的瞬间顿住。 犹豫再三,颓然的收了力道,手掌撑着老树粗粝的树干,垂着头,久久不动一下。 三月的风从阴凉处吹来,还是透着几分寒意的。 风掀起少年额角垂落的发丝,若隐若现眼底一片绝望的水光。 许久之后,有人从背后走过来,抬手拍了拍他肩膀。 闻成简吓了一跳,先还是胡乱抹了下眼睛,飞快的调整好情绪。 站直了身子回头,就看闻成礼站在他身后。 三公子闻成礼的长相和气质都更书卷气一些,就导致他浑身上下并无一丝的锋芒,十分的平易近人。 “三哥。”闻成简叫了一声,觉得自己的情绪未能完全掩盖,眼底又闪过一丝尴尬:“你怎么在这?” “你去见过阅姐儿了?” 闻成礼这人平时除了读书好像没什么别的爱好,这就给人一种他是个书呆子的错觉。 闻成简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冷不丁的就愣了一下,犹疑不答。 闻成礼却没再追问下去,又一次拍上他的肩膀,轻笑道:“快吃午饭了,去我那喝一杯?” 他这个人平时几乎滴酒不沾,也从不和那帮贵族子弟厮混,邀人喝酒这仿佛还是有史以来头一次。 闻成简看着他平和温润的眉眼,突然有了几分见鬼的错觉,过了好一会儿才若有所悟的苦笑出声:“怎么……我的心思就露的这么明显吗?” 这话不点破还好,说出口,他便是忍不住的眼眶一热。 少年人的感情,就是这般炽热易冲动的,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碰触到心底最柔软的感情,那一身的傲骨也会瞬间坍塌融化。 他偏过头去,用力抹了把眼睛。 然后转头,勾肩搭背,主动拉着闻成礼走了。 两人回了闻成礼的院子,就着午饭厨房送来的两个菜,举杯对饮,喝了个昏天黑地。 闻成礼一杯接着一杯的陪着喝,始终目光清明,面不改色。 可是才小半坛酒下肚,闻成简已经趴倒在桌上,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捶桌,又哭又笑。 “我喜欢她的,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就是不能让她知道……” “我跟她是青梅竹马,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没谁比我跟懂她。” “可是他能娶他,他也能娶他,就我不能……” “凭什么……凭什么啊……” “他们能对她好吗?” “我不是非得娶她不可,我就是……我就是想她能嫁一个真心待她的人,至少得比我真心是吧?啊?” “从小到大都没舍得叫她受过一点的委屈,怎么到了婚嫁大事上就得把她往火坑里推?我们宝贝了这么多年的小姑娘,怎么就突然之间非得要她去受这个委屈?” “养大一头猪,是为了杀了吃肉,我们家养她……” “呜呜呜……她是个人啊,她不是头猪……” 闻成礼:…… 天还没黑,闻家五公子就抱着他三哥咿咿呀呀的哭了个神志不清。 好在闻成礼有先见之明,提前遣散了院中仆役,又勒令近身服侍的小厮关了院门,后来也怕把他送回去再继续醉的胡言乱语,干脆把不省人事的老五扛回自己房里,吩咐小厮守夜照料,他自己则是委屈睡了厢房。 沈阅这边,虽然秦照把商秋调来了闻家,但是因为不确定要呆几天,当时他还是先跟随秦照回了趟王府,精心挑选了两个人,又每人顺手打了个小包袱,下午才又重新来的。 门房的人虽然为难,却没敢拦着,只能苦着脸把人带给了沈阅。 当时沈阅午后小憩刚醒,洗了把脸,正打算再去探望闻太师。 “表小姐。”门房的小厮支支吾吾,“这三位是安王府来的,说是安王殿下派来替您跑腿儿听差遣的。” 商秋三人本本分分的拱手作揖。 沈阅总觉得秦绪不会轻易放过她,正在提心吊胆,秦照送来的人,身手怎样先不论,主要是他们这身份拿来堵门好用的很。 她欣然接受,略忖了下道:“家里后院住的几乎都是女眷,你们住在这园子里不太方便,这大花园只有一个入口,那里有个小院几间房,委屈你们暂时住到那里去吧。” 她平时不怎么出门,主要还是防着秦绪私底下再来找她。 商秋几人没有异议。 沈阅又吩咐冬禧:“你带他们去,叫人给他们收拾一下屋子,被褥什么的也都给备齐全了。” 安排妥当,看那小厮还正一脸的为难,沈阅又道:“你回去当差吧,这事儿我去找大舅母说。” 小厮得了这话,这才放下心来,转身走了。 沈阅去寻了闻大夫人一趟,对她的说法自然还是秦照给的那套说辞。 虽然闻家不缺下人使唤,但想着秦照那人冷漠强势,他硬塞过来的人也不好再打发出去…… 闻大夫人事后又叫心腹的特意去跟管家交代了声,让他注意一点,千万不要慢待了这几位。 这样,商秋三人就成了游手好闲的座上宾在闻家住了下来。 而此时,太子秦绪和柳家的婚事已成定局这消息经过一个下午的发酵,在京城里已经沸沸扬扬的传遍了。 上午柳皇后被气得头痛,白天睡了一长觉,龚嬷嬷没让吵她。 她傍晚时分醒来才听闻了这个消息,盛怒之下当场失态摔了一个瓷枕:“狐媚惑主的贱人,本宫当初就不该心软,早该结果了她永绝后患!” 作者有话说: 五更。 下午出去办了点事,耽误了,导致最后一章我暂时还没改出来,晚一个小时左右吧,10点之前会补齐,么么哒! 第026章 热闹 柳皇后的为人一向克制, 私底下也极少会有口不择言的时候,何况还是仪态全无的砸东西泄愤。 好在是提前清了场。 她披头散发,坐在夕阳惨淡的余晖下,脸色阴沉的可以滴下水来。 “下午柳家大夫人、娘娘您的长嫂又递过一次帖子求见, 应该是尚书大人授意她过来询问, 与您商量对策的, 奴婢看您身子不适,就打发她先回去了。”龚嬷嬷还是得与她实话实说:“说到底,这件事的症结还是在太子殿下身上,要么再请他过来,娘娘您再劝劝?” 柳皇后却是耿耿于怀, 又再咬牙切齿的重复了一遍:“本宫最该跟她算账的是那个小贱人!” 龚嬷嬷叹一口气:“奴婢仔细敲打询问过表姑娘身边伺候的那几个宫人了, 照她们的说法, 这正妃之位并非是表姑娘主动开口要的……” 柳皇后阴恻恻的冷笑:“还用她明着开口索要吗?本宫召见沈氏, 她等在半路哭丧,太子私下告知会给她个名分, 她就一声不吭的掉金豆子。这是变着花样拿捏男人呢, 什么都不说,其实等于什么都说了。先前倒是本宫小瞧了她,还真当她是个没心眼的, 合着她这浑身上下所有的心眼和力气都用在这一件事上了?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 没想到这么大件事, 还真就给她办成了!好!她好的很!” 事情弄成这样, 最该骂的的确是她那宝贝亲儿子。 不管柳茗烟使了怎样的手段,但凡秦绪脑子够清楚, 立场够坚定, 就绝不可能走到这一步。 说到底—— 秦绪是她的亲儿子, 横竖事情已成定局,她再气再恼也是无用。 好在还有皇帝,只要皇帝未曾彻底失望放弃这个儿子,一切就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柳皇后飞快的振作起来:“给我梳妆,吩咐小厨房备膳,让海云跑一趟,请陛下过来用晚膳。” 秦绪是皇帝唯一的嫡子,也是嫡长子,从小他就对这个儿子报以厚望,不遗余力的培养,就算秦绪在这件事上出了岔子,但至少柳皇后目前还十分笃定,皇帝绝对不会因为这一件事就放弃他! 柳皇后这边派了贴身女官去请,皇帝果然就来了。 当着宫人的面用膳时,柳皇后什么也没说,直到晚间回了寝殿,她才直直的给皇帝跪下了请罪:“是臣妾教子无方,又对娘家侄女约束不够,以至于叫她引诱太子做出了有悖身份枉顾大局之事,臣妾罪该万死。” 皇帝正坐在绣床上由林如喜服侍着泡脚。 闻言,他只是轻叹了一声:“是你的儿子,也是朕的儿子,你对他失望心痛,朕又何尝不是?行了,朕知道此事并非是你本意,就不要将这罪责主动往身上揽了。” 柳皇后的心里把秦绪放什么位置,皇帝最清楚。 本来柳家想送一个女儿到秦绪身边,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柳皇后也乐见其成,但他二人不约而同的都绝不赞同让柳家的女儿成为太子正妃,柳家最优秀的姑娘都不够资格,更何况是柳茗烟这样的。 这一切的变故,都败在秦绪年少轻狂的自作主张上了。 柳皇后爬起来,听了皇帝的话,憋了一天一夜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 又气又恨。 后来还是皇帝哄了她两句,这才将她情绪重新稳住。 平静下来,柳皇后又问:“那太子的婚事就这么定了?” 皇帝冲她挑挑眉,示意她有话直说。 柳皇后道:“这婚事成的又不甚体面,臣妾是想……或者就一切从简,尽量低调,也不必再降旨赐婚了吧?” 秦绪现在一下子同时得罪了闻、肖两家,那就势必还得拉拢别的门阀势力重新来替他巩固地位。 柳茗烟这个太子妃的身份,他们是赶鸭子上架,哪怕捏着鼻子也得认下,可将来还有一次逆转后宫局势的机会—— 那就是秦绪登基时。 新帝登基,皇后是要正式册立的。 虽然按照常理,太子正妃默认就是未来的皇后,可也不是没有例外。 现在先晾着柳茗烟,把她放着充个数,再过几年,风声也过去了,届时秦绪后宫的地位还可以全面洗牌,重置秩序。 他们夫妻之间是有默契的。 皇帝深深地看她一眼,心领神会,却暂时未置可否。 等躺到了床上,他又突然呢喃着沉吟:“朕明白你的意思,太子这婚事从简了无妨,可老五那边要怎么办?总不能单给老五赐婚,反而晾着朕与你的亲儿子吧?” 两门婚事赶在一起了,总不能捧一踩一,再狠狠打一次太子的脸吧? 皇帝道:“你先顺几天气,等缓过来了再召见闻家那丫头一次,长嫂如母,母后又出不得面替他们张罗,这婚事肯定是要趁着老五在京期间朕给他们办了的。” 提起沈阅和秦照,柳皇后心口就又被一口闷气哽得生疼。 美人尊贵 第34节 但是无法,还是只能应下:“是!臣妾领旨。” 之后的连续几天,坊间将两桩婚事传得沸沸扬扬,议论的热火朝天,宫门之前却是一片安静祥和,像是无事发生一般。 闻太师病着,秦绪几乎每日都往闻家跑一趟。 当然,为的是探病。 他的身份在那摆着,闻家上下再不待见他也得笑脸相迎,更不可能阻挠他进门。 沈阅为了避开他,就尽量在后院呆着。 01 好在秦绪还知道自己的身份,并没有真的做出强闯后宅的事。 就这么百无聊赖的憋了几天,宫宴后的第四天,大早上的文鸢郡主居然直接跑上了门来。 当时沈阅才刚用完早饭自闻大夫人处回来。 抱来花绷子,坐下才绣了没两针,就看见穿着一身艳丽襦裙的少女自院外快步走了进来。 “你怎么突然就来了?”沈阅笑着搁了针,顺手扯了块素布盖在了绣布上。 她起身,亲自迎了对方进门,“提前也不递个帖子。” “你最近都不出门,就只能是我来找你了。”文鸢郡主这次瞧着比往日都更活泼一些,等沈阅拉了她的手,她又扁了扁嘴,“其实皇后娘娘寿宴的第二天我就想来找你了,可是听说闻太师病倒,我就猜你肯定没心情见我,这才生生的又熬了几天。” 顿了一下,她又解释:“我同我兄长一起来的,前面他随我父亲出京去了不是,昨日刚回。” 文鸢郡主出嫁在即,长公主府过完年就一直忙碌,里里外外都在筹备她的婚事,她父亲和兄长这趟出京也是为了替她大婚采买的。 不用说,那位郡王爷此刻应该去四喜堂探望闻太师去了。 沈阅拉着文鸢直接进里屋,一起在美人榻上坐下。 春祺不等吩咐就兴冲冲往外跑:“奴婢去沏茶拿点心,郡主喜欢吃杏仁酥,我记得没错吧?” “你的这小丫头,平时出门在外装稳重,私底下跟个皮猴子似的。”文鸢郡主啧啧两声。 沈阅也不驳她。 果然,文鸢这趟有备而来,随后就换了副面孔,兴奋的眨着眼睛道:“你跟我那五舅舅的婚事,这样是不是就等于是敲定了?” 沈阅和秦照之间确实算不上相熟,这几天私底下她也几乎不提他。 文鸢笑的一脸深意,惹的她心里立刻就有几分的不自在。 她轻声的道:“他那边说定了那就算是定下来了吧,这事从来就不是由我做主的。” 她当真只是随口一说,但见文鸢神色微变,就连忙话锋一转:“我这几天都在挂心外公的病,也没空听外面的消息,为了我们的这门婚事,街上应该传闲话的很多吧?” 文鸢本就是奔着八卦的小目标来的,手里团扇摇的立刻就要飞起:“谁说不是呢?最近外面这闲话传的可热闹了。你的,太子的,肖荣芳的,还有……那个……就柳家的那个……” 沈阅之前没有专门去打听柳茗烟的后续,但她确实感兴趣,不由也是眼睛一亮。 文鸢郡主越发来了兴致:“别看她得了太子正妃的头衔,次日一早就被家里人拉着跪到了承天殿外,后来又在御书房外面跪了半天,柳老尚书倒是有自知之明,说她自幼娇养,身子孱弱,担不起太子妃的职责,不敢拖累太子,请求归还玉如意,让陛下为太子另择贤妇。” 旁边陪着的冬禧也听得炯炯有神。 沈阅想了下,就笑了:“怕也不只是柳尚书的自知之明,其中应该还有皇后娘娘的授意吧。” 文鸢一愣,显然没往这个层面里想。 不过她这会儿正八卦的开心,也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反正这事儿弄的可丢人了,据说最后是太子殿下求到了陛下面前,并未收回她的玉如意,可就算她依旧还能嫁去东宫做正妃,也已经彻底沦为笑柄了。” 沈阅真实经历的事虽然和梦里的有所偏差,但无论是哪一种人生经历,就目前来说—— 秦绪和柳茗烟这俩人,在她的立场上,她都不会对他们释放任何的善意。 春祺端了茶点过来,沈阅递了杯茶给文鸢,半真半假的嘲讽了一句:“有情饮水饱,也许他二人只求情比金坚,不在乎世俗眼光呢。” 文鸢哼了一声:“我都怀疑太子表哥是不是被那柳茗烟下了降头了,怎么就……” 想着沈阅已经定下了别的亲事,哪怕私底下也不好再拿她和秦绪之间的旧事来说,又连忙闭了嘴。 沈阅自然不会见怪,帮着岔开了话题:“对了,你刚还说到了肖家姑娘,她那边是后来又……” 难道是宫里又另外下旨去肖家赐婚了? 沈阅蛮以为自己猜的不错,不想下一刻文鸢又眸子亮晶晶的笑出了声来。 “她成亲了。” 沈阅:…… 文鸢还怕她不信:“真的,昨儿个夜里办的喜事,李少婉和他家有姻亲,还去吃喜酒了。” 看她这幸灾乐祸的表情,明显肖荣芳嫁的人不可能是太子。 而且太子就算是纳侧妃,也不可能这么低调的。 所以,太子殿下这是为了他亲亲的好表妹,彻底的鸡飞蛋打了么? 仨媳妇儿丢俩?刺激啊! 沈阅和自己的两个丫鬟面面相觑了一阵,春祺直接端着一碟子杏仁酥凑上来给文鸢谄媚:“郡主,您展开来说说呗?” 作者有话说: 六更! 我答应的更新都写完啦,滚去浪了,么么哒~大宝贝们晚安~ 第027章 舅母 文鸢郡主并非不知分寸的人。 只因她和沈阅私底下关系确实很好, 这一点从沈阅也不会介意她私下提点自己的亲事上就可见一斑。 她转头看了眼门口,确定底下的小丫头没凑过来偷听,也就娓娓道来。 “肖家隐约放出来的消息是从那晚宫宴散后开始的,说是当天晚上肖荣芳离魂症发作, 睡梦中意外走到家里的前院花园, 投湖落了水。当时情况紧急, 是寄居在将军府的一位肖将军的下属刚巧住在那附近的客房,被惊动了赶过去救的人,然后就只能将错就错,临时定了婚事。” 沈阅明了:“也算顺理成章。” 世人对女子的名节名声都十分的看重,男女之间一旦有了肌肤之亲…… 向来就势结亲便是压下事态和挽回名声的最优解。 只是—— 以前可没听说肖荣芳有什么离魂症。 再者, 就算离魂症犯了, 怎么就会梦里都想不开, 别的事不干, 非得去投湖寻死呢? 在这个节骨眼上…… 春祺一个心思活泛的,果然已经有所联想:“太子殿下的选妃宴上刚出了岔子那肖家姑娘就寻死, 离魂症极罕见的, 以前也没听说她有这个病,怕不是他们武将人家的姑娘气性大,她不甘于被东宫羞辱, 故意寻的短见吧?” 文鸢郡主但笑不语。 沈阅却是忖道:“怕是这真正气性大的还得是她家老太太。” 肖荣芳一个名门贵女, 皇帝当初之所以精挑细选将她定为秦绪侧妃的不二人选, 看重她家世是一方面, 这姑娘的样貌,为人处世的品行自然也都不差, 她绝不会一时任性就敢擅做主张, 拿着自己的清誉和家里姑娘们的名声去赌气。 会这么做, 八成还是家里长辈安排授意的。 文鸢郡主也道:“肖家老太太原就是将门出身,未出阁前还曾女扮男装上过几年战场,当初一度被传为美谈,后来嫁予肖老将军之后,虽然开始退居后宅洗手作羹汤了,那个硬邦邦一身傲骨的脾气可从来没改。” 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 这次的事,要怪就怪秦绪不该出尔反尔,先把闻、肖两家的脸面扔到地上踩。 沈阅是当场得秦照解围,被直接领走了。 肖家的这个反应也不算慢,算是兵贵神速,打了皇帝和太子都一个措手不及。 当天晚上回去就出了事,就算是次日一早皇帝再想下旨去他们府上赐婚,家里也有名正言顺的理由给推了。 我家姑娘出了意外,因为被你太子当众羞辱想不开,都投湖自尽了,对外说是梦魇失足,这是因为太子你是皇族,是储君,我们为你的面子才委曲求全编排出来的理由,替你遮丑呢。 而且我家姑娘与旁人有了肌肤之亲,定亲成婚是唯一的解决之道,以后也没资格再高攀你东宫太子了。 肖家这一波操作,可谓嘲讽技能拉满。 可想而知,要不是因为对方是太子,依着他家这气性,巴掌都得直接把对方的脸抽成猪头。 沈阅等人都和肖荣芳年龄相仿,听着这一连串的变故不免唏嘘。 沈阅仔细的回想了下,在她的梦里,和肖荣芳同在东宫后院过的那几年,的确没听说过肖荣芳有什么离魂症。 只是为了避开秦绪和柳茗烟…… 她这婚事定的也实在是草率了。 关乎女子后半生的命运,推己及人,她又忍不住多问:“肖家姑娘那夫婿……” 文鸢郡主正捧着茶盏饮茶,心有灵犀的一点就通,立刻兴致勃勃的继续讲述:“这个我还真的跟少婉特意打听了,肖荣芳的新夫郎姓薛,今年二十有二,好像没什么家世,十几岁就投身进了军营,人挺上进的,在此之前就是肖将军极为看好的一员小将。说是去年下半年,因为在一次追击海寇的混战中受了重伤,沿海地区气候潮湿恶劣,不利于养伤,肖将军惜才,这才把他送回京城治病养伤的。” 顿了一下,又道:“肖家的人不算刻薄,虽然肖荣芳还是冠以夫姓,但实际上以两家的家世地位,他娶肖荣芳本质上基本等于是肖家的赘婿了。” 说着,又意味深长的同沈阅对视一眼。 言下之意—— 太子你再是觉得不服气,难道还要跟一个穷小子抢着去肖家做赘婿么? 地位身份都极度不对等,相对的宫里反而不太有必要同他们计较了。 沈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就真心实意的笑开了:“挺好的。” 肖家看似一再的拉踩自家女儿女婿,以肖荣芳极端的下嫁给皇帝太子筑颜面,实际上女儿家家的过日子,比起荣光显贵的身份,更多人会更盼着夫妻和睦,顺遂安稳。 肖荣芳的情况和沈阅一模一样,京城里的贵胄之家几乎都知道她们是内定要进东宫的,说实话,满京城应该也找不到第二个秦照,有胆量也有实力公然从东宫手里抢人。 所以,肖荣芳仓促之间成婚,确实也只能是找个他们肖家能完全掌控并且不需要看太子脸色的人。 “是挺好的。”文鸢也附和点头,“不过还是为了不驳东宫的面子,她这婚事办的实在仓促简陋了些。也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一切从简了吧。” 沈阅道:“只要婚后日子过得好,这个反而是无关紧要的。再者……我想他们婚后应该也不会住在京城。” 沈阅的很多想法都常常会超出她认知,文鸢免不了又愣了下,仔细思忖过后也深以为然:“的确,最近京城里风头正盛,就着东宫的婚事怕是还要热闹好一阵子。” 说到这里,她就眨巴着眼刻意又往沈阅跟前凑了凑,“不说别人了,说你吧,你跟我那五舅舅是不是也得尽快完婚了?” 美人尊贵 第35节 顿了下,又面露嫌弃:“他都老大一把年纪了,还不得赶紧张罗着办了啊?” 冬禧被噎的连忙往旁边别过脸去,心道—— 郡主您到底是谁家亲戚啊?别人是胳膊肘往大腿根拐,您这简直就是拐到脚底板去了! 春祺心思直,护主心切,却有点介意旁人嫌弃自家准姑爷,直接就垮了脸,不满的嘟囔:“郡主……您这……这……” 这也太口没遮拦了。 结结巴巴的不好直接顶撞主子,正在噎得慌,就听身后扑通两声。 转头去看,冬禧和文鸢郡主的贴身婢女已经相继朝着门口方向跪了下去,颤巍巍道:“安王殿下。” 春祺还没敢抬头去看,就先吓了一哆嗦。 下一刻,也不由分说的赶紧伏了下去。 文鸢郡主几乎是脖子后面的根根汗毛都倒竖起来,不太确信的一寸寸转头,看见长身而立站在门口的秦照…… 然后,整个人就僵硬的动不了了。 沈阅也被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人吓了一跳,但好在她胆子大些,怔愣片刻就连忙扯着文鸢郡主起身,冲对方盈盈拜下:“殿下安好。” 看文鸢愣着,暗中连戳她后腰。 文鸢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见礼请安:“五舅舅安好。” 见秦照盯着她看,她不确定方才说他的闲话有没有被他给听了去,可能是做贼心虚吧,这一瞬间就只觉泪腺不受控制的冲动,眼泪当场想要往上涌。 不是真想哭,是被吓得不受控制…… 好在,秦照并不跟小姑娘计较。 他抬脚自门外进来,一边随意说道:“你兄长要回去,在前院寻你呢。” “哦,好!”文鸢郡主如蒙大赦,连忙就走。 沈阅自然清楚她和文鸢私下议论秦照是有僭越之嫌,只能尽量调和局面,顾左右而言他的替文鸢解释了一下:“郡主是来给我送她大婚的请帖,殿下您先请稍坐,我送送她。” 事实上,文鸢郡主的婚期早就定了,帖子更是早在沈阅刚回京那几天就送来了。 秦照没说什么,算是默许。 沈阅使眼色,冬禧就拉着春祺赶紧去重新沏茶备点心了。 沈阅拉着文鸢,亲自将她送出了院子,见她还是白着一张小脸儿仿佛老鼠见猫一样的心虚表情,很有些哭笑不得:“你就那么怕他?” “这不是说他闲话被抓包了么。”文鸢懊恼,说着,就想起自己当着沈阅这个正主吐槽了秦照其实也不太合适,表情就又小心翼翼了几分,拉着她手道:“那个……你别介意啊,我就是随口一说。五舅舅他的确是长你几岁,可是有得必有失,这也是有好处的,他为人行事更稳重些,能少出幺蛾子,省得给你添堵了。” 话题既然又扯到秦绪身上…… 她看看左右无人,就拉着沈阅的手,凑近她耳边真心实意道:“说真的,虽说两边的都是我家亲戚,可是你嫁给我五舅舅我真心觉得比去东宫好。” 不为别的,就冲秦绪和柳茗烟那个黏糊劲儿…… 不管是做妻还是做妾,哪个姑娘看了不膈应? 也就是多年的交情,拿着彼此不当外人,也真心希望她婚后过得好,文鸢才会当面直言。 沈阅瞧着面前姑娘真挚的眉眼,心头涌上一丝暖意,一时起了玩心就逗她:“可是我若是与安王殿下成了婚,以后……你会喊我做舅母吗?” 文鸢郡主一愣。 等着看清她眸中揶揄的笑意,也就跟着大无畏的笑了:“那有什么?只要阅阅你能得遇良人嫁的好,我掉个辈分也认了。” 正待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重新敛了神色,压低声音道:“对了,今天过来还有个消息想告诉你来着,就上回咱们在桃花坞遇到的那个贺家,我打听过了,原来那边山头上有处金矿,贺家二房打着打点农庄的幌子,实则是胆大包天,在偷偷采矿敛财,东窗事发了。” 所有的稀有矿藏都归朝廷统一管制,严禁私人开采的。 如果情况属实,那贺家的确不冤。 沈阅愣了一下神。 “好了,我先走了!”文鸢拍拍她的手,又冲她递眼色,“你快进去吧。” 沈阅嗔了她一眼,目送她走远,这才转身又进了院子。 走到廊下,刚好春祺端着沏好的茶水过来。 “给我吧。”沈阅顺手接了,自己端进屋去。 秦照倒是很规矩,并没有在她这屋子里乱走乱看,这会儿已经坐在了外屋的圆桌旁边,右手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似乎在走神想什么事情。 沈阅还是不太适应私下单独与他相处,暗暗深吸一口气才走过去。 她将托盘放到桌上时,秦照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 沈阅递了茶水给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替文鸢解释一下,就听面前这男人沉吟着郑重开口:“年龄身份这些都没得挑,你得忍忍,再别的方面……你有什么要求或者对本王有哪里不满的,都可直接与我说,本王尽量做到你满意。” 沈阅:…… 沈阅手一抖,茶水差点掀出来。 不过就是临时起意结个亲,准备大家一起搭伙过日子的,怎么现在的皇亲贵胄都这么谦逊亲民的吗? 作者有话说: 照照子:嫌我年纪大?那我表演点别的才艺加加分? 第028章 掌印 秦照的表情看上去极是严肃认真。 沈阅却有点不确定他这是不是阴阳怪气的秋后算账。 但是无论如何她也得找补, 赶紧道歉:“殿下恕罪,我与郡主并非故意在背后论人是非,就是……我与她自幼便经常玩在一处,今日私下聊起家事, 言语上便随意了些。若有什么冒犯冲撞的, 还请您莫要介怀。” 事实上都是正值青春年少的小姑娘, 又经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被关在深宅大院,私底下来往时哪有不互相传些家长里短的闲话来解闷的? 只是为了维持大家闺秀的口碑,打死也不能承认罢了。 沈阅撒起谎来,可谓面不改色。 心里想的是她好歹也是你亲外甥女,就算说你两句闲话, 你好意思计较啊? 结果, 却听面前的男人轻笑一声:“的确算家事。” 他接过沈阅递来的茶, 先呷了一口。 沈阅抬起眼皮, 就看见他眸中一晃而过的笑意。 似乎……好像…… 他所理解的“家事”二字与她表达的不是一个意思? “不……”沈阅连忙就要解释澄清,秦照却已经自顾的转了话锋, “今日过来是想同你说一下大婚之事。” 沈阅顿时再顾不上尴尬。 她正色下来, 一双杏眼微瞪,眼底便有一线艳光流过。 秦照以往并没有过分关注女子长相的习惯,但是他对于美丑的基本分辩能力不差。 他见过沈阅几回, 心目中对她的样貌是有个大概认知的, 她的确生得好看, 是那种容貌出挑到会叫人过目不忘的姑娘。 但—— 他对她外表的所有印象也仅限于此了。 此刻的沈阅还站在他面前, 目光专注落在他这,容色明艳又生动。 他瞧着她, 这约莫才是第一次心里蓦的生起一个鲜明的念头—— 此后余生, 眼前的这个女子将与他捆绑, 做他的妻子,他与她之间将是关系最为亲密特殊的两个人。 占有欲和归属感,仿佛迟到般,此时才开始作祟。 这一点心思盘亘上心头,再望着眼前少女明艳的脸庞,竟是叫他心上隐秘的悸动了一下。 沈阅大概是被他提出的事情弄的有几分不知所措,迟疑了片刻才轻声的道:“婚嫁之事,自该是由家中长辈做主操持。殿下此番过来该是先见过我外公了吧?他现下病着,我们府上庶务一直都是大舅母在打理,要么……我叫人去请她过来?” 说着,就要转头喊人去请闻大夫人。 秦照却握住她的手,将她扯住。 沈阅回头。 秦照正有些诧异于自己拇指指腹压在她手背上的那种异常柔软细嫩的触感,但他伪装的完美,面上表情依旧平和又镇定,语气无波无澜:“勿须寻她,我是和闻太师打过了招呼,他说这事儿叫我自行过来与你商定即可。” 这话,沈阅是本能的不信。 她又不是没人管没人爱的外人,外公怎么可能叫她自己来管自己出嫁的事? 秦照顺势拉她坐下,虽然还有点意犹未尽,却还是在沈阅发现他的异样之前很自然的松开了她的手。 沈阅依旧神色狐疑的盯着他。 他又端起茶盏喝了口茶,然后公事公办道:“本王的婚典朝廷会派礼部和宫里内廷司方面的人出面操办打点,包括大婚的喜服和婚嫁时候须得用到的一应相关物品他们都会准备齐全,你们府上这边的送嫁和宴请之事都随你们自己看着办。我王府的管家姓平,回头等婚期敲定了我叫他过来,须得互相配合的地方……详细的你请闻大夫人与他商定就好。” 沈阅认真的听着,点了点头:“好,我会告知舅母。” 到底还是互相不太熟,听他正事谈完,沈阅就只剩和他大眼瞪小眼的隔着小半张桌子对坐。 秦照不说走,她也不能赶。 于是没话找话—— “殿下最近应该不忙吧?” “嗯,在京等着成婚。” 沈阅:…… 再接再厉—— “对了,甘小公子的病应当已经看过太医了,可是有的治?” “有点麻烦,加上孩子太小,也不太方便用药,太医正忙着调试药方。” 沈阅:…… 继续—— 美人尊贵 第36节 “那个……上回见面我也忘了问,就那晚宫宴上的事……有关我们的这门婚事,陛下私下没有为难责备殿下吧?” “还好。男大当婚,他原也没什么话说。” 沈阅:…… 事不过三,沈阅实在聊不下去了,于是干脆也捧着茶碗专心喝茶。 秦照倒是气定神闲,盯着她强做镇定的侧面表情瞧了半晌。 等着一盏茶喝完,他这才聊做不经意的缓缓扫视一遍她这屋子。 之后,手指又轻叩了桌面两下,突然发问:“你的嫁衣呢?” 沈阅:…… 我能不能不聊直接送客了?再聊下去就生无可恋了…… 虽然这个问题有点送命和败口碑,沈阅还要强装无事的实话实说:“还没做。” 事实上,姑娘们一般都是提前几年就要开始绣嫁妆了,有的自己绣,有的母亲姐妹帮忙,达官显贵家的也会请人来做,总之只要家里条件允许,都是会提前早早准备好的。 沈阅这之所以没有,她自己是因为被那个噩梦困扰多年,总觉得自己将来会得一门超级晦气的婚事,试问谁乐意为这种破婚事欢欢喜喜的备嫁还绣嫁衣啊? 而家里—— 则该是闻太师的意思。 姑娘们很多都是十二三岁上就开始议亲的,皇帝既然想把她许给秦绪,就肯定要防着闻家给她先定了婚事,所以应该是在几年前他就提点过闻太师了。 太子妃的嫁衣冕服宫里自然会隆重备下,家里做的嫁衣又用不上,自然也就没做无用功。 沈阅自知婚期临近她这里出现这样的纰漏很不礼貌,忙不迭要说点什么挽尊,但秦照应该想的也是秦绪那一茬儿,随后已经自行揭过了话题。 “那正好。”他说,“大婚时你的嫁衣得要和本王喜服相配,绣活儿难做,宫里这就得要着手开始准备了。你这若是有现成的尺寸就写给我,或者回头我叫他们派人过来给你量。” 提起正事,沈阅连忙打起精神。 “不用麻烦,我写给你。” 写个尺寸而已,并不麻烦,她原想让丫鬟取来笔墨直接写了,然后看见端坐在面前的秦照又改了主意。 起身,往外走。 走了两步觉得不太对。 转头,就看秦照居然也起身跟了上来。 沈阅耐心解释:“我去一下隔壁书房,写了尺寸就回。” 秦照:“你的书房本王不能进?” 沈阅:…… 然后就在冬禧和春祺两个谨小慎微的拥簇下,沈阅领着秦照进了隔壁书房。 那个房间只有她卧房一半的大小,窗子开的很大,故而采光极好。 书房也是分的内外两间,中间用镂空的雕花门隔断。 里面正对门口是一整面墙壁专门打造的异型多宝格,上面堆放的东西比较杂,有分门别类存放的书籍,有颜色或艳丽也或素净的各种精巧瓷器,以及别的摆件,另外就是一些大小形状都不一的雕花木匣子,里面应该也是存放了小件东西的。 多宝格前面就是放着文房四宝的桌椅。 那书桌靠着窗户摆放,另一边背光些的地方有一株喜阴的巨大蕨类植物,长势很好,郁郁葱葱。 书案前面靠墙的地方摆着的是存放书画卷轴的大卷缸。 这些东西就几乎是将里面隔间的所有空间都利用完全了。 书房外间比里间要宽敞些,靠着雕花门养了一棵枝干伸展十分妖娆的小松柏。 盆栽后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墨宝。 对面靠近另一扇窗户底下则是摆着一张睡榻,上面乱七八糟的扔了好几个大迎枕,还有一条没有收拾叠起来的薄毯。 床头小几上摆着个小巧的白玉薰炉,旁边打开的盒子里是一整套制香熏香的工具。 再旁边就是一本翻开读到一半的书册。 冬禧跟进里间去伺候笔墨了,等在门口听吩咐的春祺见他目光落在沈阅躺过却没收拾的睡榻上,连忙慌慌张张的冲进来整理。 她去拿那书本时,秦照又盯着多瞧了一眼。 他原以为沈阅私下看的闲书大抵该是些话本子或者游记之类,却发现那居然是一本正史实录。 小丫头面红耳赤的背对着他整理,很是窘迫,他也就踱步走开了。 走回那副墨宝前面仔细观摩,结果盯着看了半天,总觉得那画风纯熟中又带着几分诡异的笨拙。 最后看到下方落款是闻时鸣的亲笔和印鉴以及歪歪扭扭写的十分稚嫩的“沈阅”两个字…… 嗯,沈阅名字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一看拍的时候就十分张牙舞爪有气势的巴掌印! 意识到这幅墨宝的由来,秦照一个没忍住就噗嗤轻笑了一声。 彼时沈阅也刚好写好自己衣裳的尺寸,搁了笔。 循声抬头,也很快意识到他是在笑什么,下一刻就蓦的红了脸。 她快速自案后绕出来,面上还是强做镇定的将写好的信笺纸折起来塞给他,一边轻声的解释:“小时候在祖父怀里玩闹时的涂鸦之作,后来从祖父那里偶然寻见,觉得有趣就拿回来挂着自娱自乐,让殿下见笑了。” “确实有趣。”秦照随口附和,视线却落在那个小小的掌印上又多看了好几眼。 刚好沈阅塞了信纸给他,他目光又忍不住流连在她手上。 女孩子的手比他的要小上一大圈,他细看才注意到她的手也生的很漂亮,除了皮肤白皙细嫩以外,手指也是细长秀气,指头圆润,指甲透出微微莹润的粉色光泽,珠贝一般。 然后,他就不可避免的又想到之前将这只柔夷捏在指间的手感。 意识到这些念头不对劲,秦照立刻转移注意力,随手就要将手里的信笺纸展开来看。 “不是给裁缝拿的吗?您就别看了!”衣裳尺寸这种东西,多少有点私密,沈阅连忙挡了一下。 秦照看到她绯红的脸颊和明显透着尴尬的神情,也就明了她在忌讳什么,于是也不刻意为难她,从善如流的将那纸塞进了袖袋里。 从书房出来,他便没在此间逗留,直接走了。 沈阅又是亲力亲为将他送出了院子,只觉得应付他这一场比打了一场硬仗都累。 这天的中午饭沈阅特意去的闻大夫人屋里,和她还有闻成瑜一起用的,顺便将秦照的话转述了。 皇族婚事向来都有很多繁文缛节要遵从,因为针对这门婚事宫里暂时还没给个明确的说法,家里不好这就大张旗鼓的筹备,但闻大夫人还是紧着一些不必大肆铺张的差事提前安排了下去。 次日,宫里就来了人,又是传的柳皇后懿旨,说是请沈阅进宫商量一下她和秦照的大婚事宜。 来人没有太摆谱儿,闻太师病在床上,男丁们又都各司其职上衙门和去书院了,就由闻大夫人带着女眷们一同接的旨。 听了传旨太监带来的口谕,闻大夫人又客客气气的把人往厅上请:“内官大人先请去厅上奉茶,我与阅姐儿得要换身衣裳才好入宫见驾,省得唐突了娘娘。” 那太监笑容十分和气:“闻大夫人说哪里话,沈姑娘要梳妆更衣尽管去,咱家候着就是,不过娘娘口谕只说是请沈姑娘过去商量婚事,应该就不必劳烦大夫人同行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几人除了年纪小还不太知事的闻成瑜,其他人都立刻感觉到了几分微妙。 可是她们都记得,这个传旨太监身份没问题,上回柳皇后要见沈阅也是他过来传旨接的人。 闻大夫人试图争取余地:“阅姐儿一个姑娘家,婚嫁之事她哪里懂得,还是我陪着走一趟吧。” 那太监依旧笑意吟吟:“姑娘要嫁的是安王殿下,婚典一应事宜自是宫里出面操持,哪里用得着姑娘亲自上手,皇后娘娘此次召见……多半也就是说说体己话,嘱咐姑娘一些琐事罢了。” 宫里的旨意传召,拒不得,他这态度又软中带刺,明摆着没的商量。 沈阅突然就彻底防备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照照子:你问我答,乖乖巧巧,本王对待媳妇的态度十分良好。 阅阅:尬聊杀我!!! 嗯,感情史空白的老男人果然不解风情,牵个小手都是一场内心大戏,我这女婿好丢人的说。。。 第029章 婚期 闻大夫人还想再说什么。 沈阅已经扶住了她的胳膊, 又冲那太监微微颔首:“好,我知道了,还是劳烦内官大人稍等,我去换了衣裳就来。” 她暗中稍稍用力抓握了一下闻大夫人手臂, 示意她别做无用功。 闻大夫人自然晓得和宫里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只是心里不怎么踏实。 但是此时, 她也只得作罢。 一边安排人带宫里来的这几个人去前院花厅喝茶,一边领着沈阅回后院。 “宫里这趟怕不是来者不善吧?”等避开了外人,闻二夫人率先开口。 闻大夫人也道:“就是说呢,说是谈你的婚事,可是叫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单独过去说, 总觉得有些奇怪, 而且就算只是说体己话……我在旁边也不妨碍的。” 两个人说着, 就讳莫如深的互相对视一眼, 然后面有忧色的齐齐看向沈阅。 沈阅立刻明了她二人的想法,连忙出言打消她们的念头:“千万不要为这事再惊动了外公, 他老人家前面受的刺激还没完全平复, 大夫交代了以后要切忌动怒,断然不能再来上一回了。” “可是……”两位舅母态度踟蹰。 沈阅只能尽量宽慰:“青天白日里,又是宫里光明正大来传旨接的人, 皇后娘娘再是不待见我与安王殿下的这门婚事, 当也不至于公然对我做什么的, 至多就是说两句重话发发脾气吧。” 说着, 她转头吩咐冬禧:“一会儿你去寻一趟商秋,叫他回安王府告知安王殿下, 说我被皇后娘娘接去宫里说话了, 让他得空稍后就过去接我一趟。” 闻二夫人眼睛一亮, 连声附和:“对对对,那宫门咱们随意进不得,安王殿下总是可以的。” 找到了主心骨,她俩人也终于不再疑神疑鬼。 沈阅拒了她们要陪自己回去换衣裳的好意,只带着冬禧往回走,并且直接亲自去找的商秋。 商秋这几天呆在闻家,美其名曰是来听差遣的,沈阅却只把他好吃好喝的养着,一来她确实没什么事须得对方亲自效劳,二来也是想到前些天他刚受了伤,虽然不致命只怕伤口也没愈合好,干脆就当伤患照拂了。 她言简意赅将自己要进宫的事说了。 商秋也知这道旨意违背不得,态度立刻严谨起来:“咱们两家府邸相距甚远,属下这就赶回去送信也一定来不及喊我家王爷半路拦截您,这样……您尽量拖延一些,以防万一。” 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商秋对待此事过分慎重的态度反而更加重了沈阅的警惕。 美人尊贵 第37节 “好。”她点头应承。 商秋片刻不敢耽搁的连忙自后门出府,火速赶回去报信。 月影轩里,冬禧一边找了衣裳出来伺候沈阅替换,一边眉毛打结:“小姐这趟进宫真的会有危险吗?虽说您这门亲事结的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必然不快,可再怎么样也是已成定局,就算不看咱们太师的面子,好歹也得顾着陛下和安王殿下之间的兄弟情分,他们应当也不至于公然做出什么事吧?” 按照常理来说,沈阅怎么说都是个有名有姓的大家闺秀,最近又是风口浪尖上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皇后和太子再是恼羞成怒,也不敢公然将她骗进宫里去戕害的。 可是—— 沈阅就是不信他们。 她梦里的事虽然没有按照预定的轨迹全部发生,但并不妨碍她看清秦绪母子的为人,秦绪可以只凭自己心意就将任劳任怨替他打理后宅数年之久的枕边人像是扔抹布一样的扔掉,随意践踏,并且心安理得,这样心性的人,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而柳皇后,梦里她虽然未曾主动出手迫害儿媳,那也只是因为沈阅这个太子妃做的足够合格,没有惹到她也未曾触碰她的利益。 可即便如此,平时再如何的婆慈媳孝—— 一旦小夫妻之间有了矛盾冲突,十个婆婆里面有九个半都是不问是非,要和儿子同仇敌忾,针对“外人”的。 沈阅承认她现在草木皆兵,甚至都有点神经兮兮了。 可她就是不想明知道前面有坑,还大踏步往里踩。 “就当我是小人之心吧。”她说,“没事最好。” 传旨的太监就在前院等着,她也不能拖延太过,所以只是尽量磨蹭,一刻钟之后终究还是踏上了马车进宫。 坐的依旧是自家马车。 她车上不仅带着春祺冬禧,顺便也喊上了安王府留在她这的另外两个护卫。 那俩人换了衣裳,混在太师府自家跟车的护卫随从中间。 但是很显然—— 沈阅现在定了安王府的亲事,正阳宫方面对她的态度已然是与上回截然不同,马车在宫门外被拦下,这一次他们只放行了沈阅一人,连冬禧也没让跟。 “小姐……”冬禧本来是不太信沈阅这趟进宫会担风险,此时却紧张的攥紧她衣袖。 沈阅拍拍她手背,冲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候在此处吧,等我出来。” 冬禧等人也做不得什么,只能干着急。 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一个单薄细弱的背影被宫门关闭时的黢黑门洞吞噬,心中升起无边的恐慌。 然后—— 就只能寄希望于安王府了。 沈阅这次被传召入宫的待遇的确规格骤减,上回还有女官特意带着软轿来接,这回便是传旨那太监领着她直接徒步往里走。 沈阅默不吭声的跟着。 对方脚程却是故意提的很快。 一座后宫占地庞大,本来此处距正阳宫就是不算近的一段路,沈阅没有十分娇气,上回出宫柳皇后为了创造机会给她与秦绪相处,最后阴差阳错她就是徒步慢慢走出来的,也没什么,可是闺阁女子的体力毕竟有限,这回没走多远就已经小腿酸胀,更是因为走的急,脚底也被磨得不太得劲。 心知肚明对方这是故意整她,多说无益,她就只能琢磨些别的来分散注意力。 如果对方只是想让她受点皮肉之苦,出出气,那倒也还好,就怕是在这样的开胃小菜后面还隐藏着什么大招。 闻大夫人和冬禧她们都寄希望于秦照,沈阅的心里此刻却始终惴惴不安—— 如果是她多心了还好,如若对方真想趁着这次进宫对她做点什么,以柳皇后的周到谨慎和秦绪的不择手段,怕不是他们也会提前安排支开或者绊住了秦照吧? 好在她昨天才见过秦照,闲谈时对方也表示最近没有公干,会呆在京城,商秋只要有心,想要尽快找到他应该不难。 只不过说到底还是求人不如求己。 但好在柳皇后母子应该确实不敢公然动她。 就这样乱七八糟的想了一路,正阳宫总算是到了。 传旨的太监将她交予候在大门口的宫人,沈阅由那宫人引路带进去。 去的依旧是正殿。 通传之后,柳皇后并未刻意晾着她,当即便传了她进去。 沈阅跟着女官走进殿内,却发现那殿内还有好些人—— 几个穿官服的外臣,另外大部分都是宫中内官。 “臣女沈氏,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沈阅只以眼角的余光飞快瞥了眼现场状况,同时屈膝见礼。 她认得为首那位文官,正是柳皇后的生父,礼部尚书大人。 柳皇后坐在主位上,他老人家也在下首坐着。 柳皇后虽然上了妆容,但明显相较于几天前她气色差了很多,正微蹙着眉头一边查阅堆在手边的各种册子、帖子,一边和这些人交谈。 直到沈阅进来,她才于百忙中抬眸看了一眼。 唇角挂上笑容,表情依旧端庄娴雅:“你来了。” 只是这一次见面—— 她笑容已经不达眼底,沈阅凭着女子的细腻心思,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她所释放出来的无形的敌意。 “皇后娘娘传召,臣女不敢有所轻慢,只是过来路上花费了一些时间,还请娘娘莫怪。”沈阅态度如常,连微末的言语表情都与上回别无二致。 柳皇后本就对她心存抵触,不耐烦打交道,瞧见她这般处变不惊的贵女做派却不由的愣了愣,心里敌意也化了一半成叹惋。 要不是她那儿子被狐媚子迷了眼,娶回沈阅做儿媳,她应该就再不用操心儿子的后宅了。 这么一想,情绪就低落下来。 沉默了片刻,她又打起精神对柳尚书道:“父亲您还有别的公务要忙就先回礼部吧,有关安王大婚的相关仪典,就按咱们方才商定的安排准备即可,后续若有什么问题咱们再说。” 沈阅对柳尚书有个大概的印象,这位老人家算是很本分也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他深知自己除了勤勤恳恳之外并没有太大的才华与能力,能得了如今这个官位很大程度上是沾了女儿的光,所以向来安分守己。 柳茗烟的事上,他的确也有私心,但是和柳皇后的想法一致—— 都是只想让秦绪把柳茗烟收进后宫,给个妃位,借着这层裙带关系继续平稳的关照家里也就行了。 这样至少还能保柳家再吃几十年后宫裙带关系的老本。 可是没想到混吃等死的二儿子贪心不足,利用柳茗烟不声不响憋了个大招把全家都带沟里了。 他起身,并未仗着国丈身份倚老卖老,反而按部就班的拜礼:“是,皇后娘娘近来操劳过甚,请多保重身体,老臣就先行告退了。” 他带着礼部那几个官员退了出去。 柳皇后目送他离开之后才又转向沈阅,敷衍道:“你坐吧。” “是!”沈阅在下首找了张椅子坐下。 在场还剩下七八位内官,她也目不斜视的都未曾多加打量那些人一眼。 柳皇后越是看见她的端庄持重,心间的堵塞感就更重几分,一边喝着茶水顺气,一边自顾解释:“这些都是内廷司各部的主司们,本宫喊他们和礼部的人过来商议你与安王大婚的相关事宜。昨儿个下午安王进宫与陛下闲谈时候主动提起想要将你们的婚事尽快,你也知道,现下虽然南境局势相对安稳,可他一个驻边的武将,地位举足轻重,也不方便太久的滞留在京。你们早些完婚,了却了终身大事,他也好早些返回南境坐镇……” 她后面絮絮叨叨的场面话沈阅就有点没怎么听下去了,因为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秦照是常年驻守南境的,按理来说成婚之后她定是要跟过去的,可是外公病倒了,并且还有可能没剩几年阳寿了,时不我待,她再不承欢膝下尽尽孝,以后怕就机会不多了。 一瞬间,沈阅的心绪就乱了,心情直接沉入谷底。 有个女官将沏好的茶汤捧上来,轻声唤她:“沈姑娘请用茶。” 由于一时思绪没能完全回拢,沈阅伸出手去,指尖直接触到了茶碗外壁。 因为怕烫,下意识的就缩了下手…… 当时也没多想,可是等她端起茶盏送到唇边时,脑中却电光石火般乍起一个念头,本能的觉得不太对。 然后不动声色的,她又将碗盖盖上,茶盏原封不动的放回了桌上。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上夹子,所以更新我卡在0点提前更了,然后明天零点会爆更2w字,晚睡的宝宝到时可以蹲一下,谢谢支持。最后再推一次预收文《华宫宴》,大概是个古言火葬场文: 文案 楚怀安上辈子走捷径,放弃了真心爱慕的姑娘,算计迎娶了傅云琅。 那一生他都未回头,却始终后悔,惦记着人生里的另一种可能。 后来,他和傅云琅都重生了…… * 那夜宫宴散后,傅云琅在出宫的路上堵住他,语气恳切的问:“这辈子,你还能再娶我吗?” 他说:“不能。” 于是,傅云琅让开了路。 楚怀安看着她在他面前转身,一步一步重新走回那片金碧辉煌的高墙林立之间, 再后来,她人生的轨迹突变,被背叛,被利用,失权失势,凄惨潦倒, 他就站在原地,她却孤身蹚过刀山血海,终其一生,在最落魄时也再没回头看过他一眼。 * 人间清醒自食其力女主x苦大仇深浪子回头男主 第030章 惊险 然后, 沈阅就佯装认真的开始听柳皇后说话。 期间,没再去碰过那个茶盏。 同时—— 她更是不放过任何一点细节的注意柳皇后的神色。 内廷司操办各种喜事仪典经验丰富,本来这事儿既然由他们负责,就的确没沈阅什么事, 叫她过来就是走个过场, 回头说出去也算充分尊重了她的意见, 可以说明帝后这边的确是有尽心尽力的替秦照筹备婚事。 柳皇后那里滔滔不绝,按部就班将各种差事都各司其职的吩咐给各部主司。 一直到她口干舌燥,将茶盏喝干。 美人尊贵 第38节 近身服侍的女官都是耳聪目明的,瞧见她端起茶盏后的神情就知道是要添茶水,不等她吩咐就快走上前接过她的茶盏:“娘娘稍等, 奴婢去给您添茶。” 柳皇后顺手将茶盏给了她, 继续和内廷司的人说话。 那女官端着茶盏转身时, 又状似随意的冲沈阅展开笑颜, 询问道:“沈姑娘的这盏茶应该也冷了,奴婢顺便给您也换一盏吧。” 说着, 她顺势走过来就要拿放在沈阅手边的茶盏。 沈阅面上带着比她还随意温和的笑容, 抢先一步将茶盏端在了手里:“倒也不必,我平时就饮不得热茶。” 她方才过来那一路,其实走的鬓角都出汗了。 结果一盏茶晾到现在还没喝…… 可能是沈阅面上表情太过纯粹自然, 女官便当真以为她是在等茶凉。 只是她伸出来的手在半空还是迟疑了一下, 沈阅眼角的余光瞥见她手指是先微微蜷缩了一下, 然后才收回手去, 微笑着走开了。 柳皇后听见这边的动静,只是瞟了眼就又重新收回目光, 继续吩咐内廷司的人差事。 沈阅手里端着那盏茶, 继续安静的做个吉祥养眼的小摆件。 柳皇后这宫里就有自己的小厨房和茶水房, 那女官去了不多时就端了一碗新茶回来。 奉茶给柳皇后之后,她依旧特意走回这边,站在边上。 位置—— 刚好是在沈阅的侧后方。 彼时,沈阅刚好将茶盏放下,碗盖合上之前,女官瞥见里面茶汤差不多下去了三成。 她脸上没什么情绪,只是垂下眼睫,眼观鼻鼻观心的侍立不动。 后来,沈阅又端了一次茶盏。 但是淑女饮茶,向来浅尝辄止,她又是举高了广袖半遮半掩,动作十分的不鲜明。 柳皇后那里,自沈阅进殿起的大半个时辰后,她才终于事无巨细,与内廷司的人也将秦照大婚的各项事宜全部敲定。 事毕,正待要打发众人下去,殿外就有个守门的宫女进来通禀:“娘娘,安王殿下求见。” 沈阅本来正在暗暗的琢磨事情,闻言,也有了今日进殿之后的第一次失态,下意识循声看了过去。 殿门是开着的,秦照依旧是平时简洁干练的装束,穿了件玄色的圆领窄袖长袍。 只是回京之后,他应该是为了衣裳衬得起身份,衣料就不再单是低调的暗纹,一般都会隆重的加上几片金银丝线的绣样。 今天为了配合入宫的环境,他还特意在外面套了件广袖氅衣。 明明还是很敷衍的装束,却可能是因为本身的气势太强…… 阳光下,宽肩窄腰身姿挺拔的男人就那么站着,身上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倨傲就生生撑出一种仿佛是君临天下般的强大气场来。 柳皇后看见他,脸色就肉眼可见的不好看了一瞬。 但她掩饰的也是极快,随后立刻就展露了笑颜:“他倒是赶得巧,快请进来吧。” 宫女转身传话。 秦照抬脚大步走了进来。 内廷司的人纷纷跪地请安,沈阅也跟着站起来,规规矩矩的屈膝福了一礼。 “你也在啊?”秦照目光自她身上扫过一圈就直接移开了,态度上看不出多少未婚夫妻情意绵绵的亲昵。 沈阅自然不会介怀这些,点头回话:“皇后娘娘叫我过来,说是要替咱们筹备婚事,让我从旁听听有什么需要查漏补缺的,不过娘娘她将一切设想的周到,而且……我也不太懂这些,就随便听听了。” “哦,那是我来的不是时候。”秦照道。 殿内侍立的女官刚要上前引他入座,他却抬手拒了,自行坐到了沈阅上首紧挨着的椅子上。 柳皇后脸上此刻挂着的已经是无懈可击的和蔼微笑:“你来的正好,我这里刚定好了大婚当日的仪程,趁着内廷司的各位主司都在,叫他们再报予你听听,看你有哪里不满意的,也好令他们酌情改善。” “皇嫂说笑了,臣弟一介武将,又不常在京城走动,对这些事也是一知半解,而且皇嫂向来周到,您安排的自然不会有问题。”秦照也不知是真的不怎么当回事还是单纯的厌烦这些繁文缛节,也是直接开口拒了。 立在沈阅侧后方的那名女官见他落座,则是眸光微微一动,走上前来,又要去撤桌上沈阅的那杯茶。 沈阅一直关注着她的举动,不由的眸色微微一沉。 她只是猜测这茶水里面应该有猫腻,可是并说不出个确切的所以然来,加上秦照来的及时,也没等到后续的相关事发…… 这里毕竟是柳皇后的正阳宫,她总不能就这么跳出来指控皇后。 沈阅暗暗掐了下掌心,已然准备按兵不动,却不想—— 在那女官得逞之前,秦照竟然顺手就将茶盏给捞了去。 女官见他直接将茶盏凑近唇边就要饮下,脸上表情控制不住的慌乱,当即出言提醒:“安王殿下……” 这一声叫喊,突兀的声线过分的有些高。 柳皇后都被她喊的直接蹙起眉头。 女官察觉自己失态,可仓促之下脸上的表情也无法完全盖住,声音讷讷的道:“这盏茶是沈姑娘方才用过的,您要喝,奴婢给您换新的吧。” 说着,她恭恭敬敬伸出手去。 看她现在的这个反应和表情,如果说沈阅前一刻只是猜测,那么现在就已经笃定这盏茶是有问题的。 倒是秦照—— 仍旧神情寡淡中带几分随意。 他目光只是状似无意的自那女官头顶掠过,对方就险些要当场给他跪下。 但他随后又只是望定了沈阅,明知故问:“这是你的?” 沈阅拿不准他这是要做什么,微微拧眉点了下头:“嗯!” 秦照:“本王不能喝?” 沈阅:…… 她想说不能,然则秦照压根没给她应对的时间,已经就着将那剩下的大半碗茶一饮而尽。 沈阅脑子里轰的一声,呆若木鸡。 那女官更是蓦的瞪大了眼睛,脸色瞬间苍白。 她是柳皇后身边贴身侍候的,这回就连柳皇后想要刻意忽视这边的异常都难,她似有疑惑也似有不满的冷声呵斥女官:“你是第一天在殿内服侍的吗?还有点规矩没有?” 女官终于不必强撑,仓惶跪伏在地:“娘娘恕罪,是奴婢服侍不周,奴婢该死。” 沈阅这会儿也回过神来,匆忙上前两步,当着外人的面她不好有太过分的举动,就拼命去拽秦照的袖子:“你……” 秦照却没事人似的冲她笑了下,又对柳皇后道:“路上走得急,口渴。” 说着,他已经不动声色将沈阅的手从自己袖子上拉开,捏在掌中不轻不重的握了握,随后又从袖袋里摸出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笺纸:“沈氏衣裳的尺寸,臣弟今日过来是送这个的。” 说着,才又看了沈阅一眼,“早知道皇嫂会叫她过来,我就不必跑这一趟了。” 沈阅这会儿心中惶惶,紧张的喉咙干涩,只不错眼的盯着他,想问他可是有所不适,又因为当着柳皇后的面没法开口。 柳皇后示意殿内陪侍的另一名女官将那信笺纸接过。 秦照依旧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就再次开口:“行了,你在这继续聆听皇嫂的教诲,本王就先走了。” 这话,自然是跟沈阅说的。 只是—— 还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就在沈阅犹豫着要不要再去拽他袖子时,他已经转身,走了两步,刚好站在了伏地那个女官面前。 女官盯着他的足尖片刻,一寸一寸缓慢的抬头,就对上他俯视下来的古井无波一般深邃的眸光。 他语气依旧是淡漠中透着随意的:“你,替皇嫂送客,引本王出去吧。” 女官嘴唇颤了颤,明显是想拒绝却又不敢,只能眼巴巴的朝柳皇后投去求救的目光。 柳皇后这样的人物,洞察力又怎么可能会差?尤其这边的不对劲已经表现的相当明显了。 她表情也不耐烦的冷了下来,沈阅以为她定会阻挠,但她却像是临时想到了什么,最后只是冷冷的道:“还要本宫手把手的教你怎么当差吗?” 秦照只是好整以暇的等着。 女官眼底最后的一丝希望灭掉,只能咬牙僵硬的爬起来,步履沉重的往外走。 秦照也踱步走了出去。 沈阅:…… 话说这位殿下,特意喊你来是叫你替我解围,接我走的啊喂! 还能不能干点儿靠谱的人事了?! 秦照走的太快,最后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等沈阅反应过来又不能直接出去追,只剩风中凌乱。 经此一事,柳皇后明显也被乱了心神,寥寥几句就打发了内廷司那帮人。 依着原本的打算,她还应该再跟沈阅说说“体己话”并且嘱咐她一些大婚相关的注意事项,可这会儿却是明显的力不从心。 沈阅看她一脸疲态的在拼命捏眉心…… 正好她也坐不住了,索性主动告辞:“皇后娘娘今日看着甚是疲累,保重凤体要紧,如此臣女今日便先行告退吧?” 柳皇后确实没心思搭理她了,当即点头:“本宫这一累过头就容易头疼,今日你先回去……” 想了下又道:“有关大婚的一些礼仪规矩,回头等婚期近了我再派个教习嬷嬷指点你一下。” “多谢皇后娘娘。” 沈阅还是循规蹈矩谢了恩,然后才从殿内出来。 殿外侍立的宫女里面主动站出来一个给她引路送她,可是因为柳皇后事先没有明确关照,对方将她送到正阳宫的大门口就踟蹰着脚步无措起来,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送她出宫。 宫里的路沈阅熟得很,也算艺高人胆大,更不与她废话:“你回吧,我记得路,自行出宫即可。” 说完就抬脚走了。 看秦照方才的所作所为,他定是得了商秋的消息被喊来的,那么肯定也是走的她入宫时候走的那道宫门。 从正阳宫这里出去,不绕路的话,就得先过御花园。 秦照带走了那个女官,明显是想后续还做点什么…… 美人尊贵 第39节 还好他们刚走的时间也不长,应该还能追上。 沈阅拿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架势,急匆匆的一路寻了过去,直追到御花园的入口都没瞧见秦照身影。 御花园里的路就开始四通八达,她脚步不由的缓了下来,一边警惕的四下张望,一边犹豫是要在附近找找还是直接先出宫,自己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后从一处假山旁边经过时,冷不丁手腕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扣住。 沈阅甚至没来得及反应,直接就被一股又强又猛的力道给拽进了昏暗处。 作者有话说: 一更。 阅阅:别人爱过你来过,活该你一大把年纪娶不上媳妇,我心好累…… 第031章 解药 这处假山很大, 底下有个可以避雨和夏日纳凉的大山洞。 只是入口不在显眼处,里面又阴又暗。 拽她的人出手快准狠,沈阅惊的思维还没来得及放空,脑袋就先磕在了硬邦邦的什么东西上。 没有假山石的粗粝和凹凸不平, 也没有头破血流那种尖锐的疼, 但这股力道却成功将她所有的思考能力瞬间撞散了。 扣在她腕上的力道太重, 凭她的力气根本挣脱不开,所以哪怕不用思考,出于对危险的本能反应,沈阅直接抓过发间的一支簪子就凭直觉朝眼前人墙上方,估摸着该是人体喉间最脆弱处刺去。 对方显然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 下手这么狠, 但又显然他的应变速度更胜一筹…… 赶在见血封喉的前一刻, 沈阅行凶的那只手手腕也被攥住了。 沈阅整个人都慌了, 恰在此时恢复了思考和言语的能力,立刻就要呼救。 然后—— 就听头顶一道沉沉的嗓音道:“是我, 别喊。” 沈阅反应了一下, 分辨出他的声音,全身的力气瞬间就被抽了个干干净净。 缓缓抬头,视线掠过男人凸起的喉结, 再到肌肉紧绷的下颌线…… 嘴唇、鼻子…… 都是隐约熟悉的模样。 直至最后, 对上秦照幽深又沉敛垂眸望向她的目光。 秦照前一刻差点被她一下戳死, 所以这会儿神情紧绷, 眉峰是蹙起来的。 四目相对,他的表情才又放松下来, 舒展成了肆意的散漫。 “找我来的?”他问。 最先捏着她左手腕的那只手已经松开, 然后慢条斯理一根根掰开她攥着发簪的右手手指, 心有余悸般将“凶器”拿走。 沈阅方才被他一吓,此时放松下来几乎全身脱力,整个人的反应都要慢上半拍。 听见他的话,她脑子才更清醒几分,飞快扫了眼周围,没看见被他带走的那个女官…… 然后才想起了正事,慌张道:“你喝的那杯茶,有问题。” 急切的想做点什么补救,可茶水早就下了肚,就只剩下无措的慌张。 秦照反倒没事人似的背靠假山石倚在那里,难得欣赏到她这样持续失态和真情流露的模样,他仿佛很享受的样子慢慢地问:“哦。有什么问题?” “我也不知道,但总之是有问题。”沈阅心急如焚,甚至在考虑现在使劲捶他胸口能不能把他喝下去的茶汤给捶出来,“你没感觉喝了之后有哪里不适吗?” 秦照微微仰头吐出一口气,仿佛是在认真感受的模样。 之后重新垂眸对上她担忧的眼神,却突然反问了句:“那茶我记得我喝时就只剩半杯,你没喝?” 沈阅没忍住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都说了有问题了,我当然没喝,你……” 还想问他到底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却见眼前的男人眉尾轻挑,忽而露出一个揶揄的笑:“明知道本王喝了那杯有问题的茶,你还敢孤身来寻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避讳外面可能路过的人,他声音刻意压低了许多。 轻笑出声时,胸腔震动。 彼时沈阅还因为被他攥着一只手腕桎梏,半边身子紧贴在他身上。 逼仄幽暗的空间里,孤男寡女,本就容易滋生暧昧的气息,何况他俩还肌肤相亲贴靠在一起。 瞧见他眼底促狭的光,沈阅不由自主的脸开始发烧,还被秦照攥着的那只手腕,皮肤更像是被烧着了一样,吓的她拼命就想往后缩。 “你……”她眼神慌乱的闪躲,可是手腕被攥着又跑不了。 挣扎了两下,又听面前的男人低笑一声:“你懂的好像还挺多。” 沈阅脑中炸了一下,这回是整个人都要烧着了,羞愤的无地自容。 自从她意识到女官给她的那盏茶可能有问题,就开始不断的琢磨对方究竟想要做什么。 如果真是秦绪母子走了极端要对她下手,那目的肯定是为了破坏她和秦照的婚事,可是出师无名,他们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将她杀死,所以这一定不是鸩酒,那么就只剩另一种办法—— 便是毁了她。 叫她没办法再嫁给秦照,或者是叫秦照再也接受不了她,主动悔婚放弃。 而要毁掉一个女子,最直观也是最立竿见影的法子就是毁掉她的清白! 沈阅的确是这么想的,所以她刻意使了个障眼法,那茶她没喝。 但是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 却被秦照喝了大半。 沈阅听懂了他的话里有话,登时就被他吓得都有点想哭了,正在慌乱无措时,秦照的手却突然抚上她的后颈,轻轻将人拥住了。 男人掌心的厚茧蹭在她过分柔嫩的肌肤上,激起发自心底的战栗。 沈阅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像是一只受了惊的柔弱的小动物,明明秦照就没用什么力气禁锢,她靠在他怀里还是要竭尽全力才忍住了没叫自己发抖。 鼻尖紧贴着男人的胸膛,虽然她放轻了呼吸,也有十分清晰浓厚的松木香气往鼻息间疯狂乱窜。 她甚至能够听到男人心脏强而稳的跳动声。 秦照只是一时兴起想要逗逗她,现在小姑娘瑟缩在他怀里,却给人一种她乖的不像话的错觉。 “害怕了?”他声音低低的问。 沈阅喉咙里堵的厉害,好一会儿没能发出声音,然后才试探着轻轻摸索扯住他的一片衣袖,乞求般弱弱的道:“我们走吧……出宫去。” 最后一个音符,已经颤抖着带了哽咽。 这种情况下,她居然还很有义气的想要带他一起走? 秦照沉默着没应。 沈阅没有等到他回应,又察觉到对方只是拥着她而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终于慢慢从他怀里退出些许。 她颤巍巍的仰起头,试探性的去看他,却刚好撞上他俯视下来的幽深而浓烈的目光。 她这会儿是真被吓着了,向来清明雪亮的眸子上蒙了一层湿漉漉的水光,微微咬着的唇瓣更是娇艳欲滴。 她这张本就是美艳不可方物的脸,这一刻仿佛美的比平时都更加的惊心动魄。 秦照承认,他那一瞬间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邪念,就在面前的姑娘彷徨无措想要拉走他时,男人突然俯身吻了下来。 唇上盖上一片温热,陌生的气息铺天盖地。 沈阅本能的要拒绝,可是他提前捏住了她的下巴,她不仅避无可避,甚至借着指尖的一点力道压迫,男人都不费吹灰之力的直接一吻到底,攻城略地。 少女的滋味,如意料中的柔嫩与美好。 沈阅想躲,双手抵在他坚实不可撼动的胸膛上,就给了她一种仿佛无路可逃的错觉。 脑子里乱糟糟的,她整个人像是一朵飘在无边水面的上的浮萍,摇曳着不知何去何从。 秦照原就只是没忍住诱惑,又一时兴起,想逗逗她的,但可能是肌肤相亲这样的滋味于他而言也太过新奇美妙了,理智瞬间就被冲散大半,一股来自于身体里最原始的冲动引诱着他,想要无止境的继续探索。 本来浅浅的甚至透着生疏试探意味的吻,不知不觉间变得狂热…… 感觉到怀中女子迟来的抗拒,他扣在她颈后的手掌就施力将她压向自己。 却也不知是跟着他一起意乱情迷还是单纯只是被他吓傻了,随着这个吻,越来越深入越来越炽热,秦照能够感觉到沈阅身体几乎不受控制的软倒在他掌中。 他微微眯起眼,就对上她茫然睁着的蓄了更浓厚一层水汽的漂亮眼睛。 “呵……”男人低低笑了一声,顺势又舔了舔她的唇。 原是想放过她了,可到底还是有些意犹未尽,留恋于前一刻的美好,话音未落,他就又要再吻下来。 沈阅这回来得及反应了,飞快的往旁边偏了一下头。 于是,这一个吻,就落在了她脸颊。 “你别……”在沈阅的潜意识里他该是喝了催情一类不干净的东西,就生怕他会失控,在这里就对她做出什么事来。 她鹌鹑似的使劲缩着脖子躲避,虽然在极力抑制害怕,声音里也不可自控的带上了哭腔。 要不是因为觉得人是她找来的,秦照中招她也有责任,她当时根本就不会滞留在宫里还试图找他。 而现在—— 她落在对方手里,就算想跑也来不及了。 现在的秦照在她眼里,大概跟一头随时会丧失理智的危险野兽差不多。 她被他搂在怀里,手抓着他前襟的衣裳,缩着脑袋都不敢看他。 秦照的唇,只落在了她腮边,觉得这里的触感也不错,就又毫不气馁的又亲了亲她的脸。 他的呼吸有些重,湿热的气息直接吹拂在她耳侧。 气息交织,耳鬓厮磨,让沈阅产生了一种极其暧昧缠绵的错觉。 然后,她就瑟缩的更厉害了。 秦照感觉到了,也就适可而止,撑在她脑后的手掌下移,哄孩子似的轻轻拍抚她的后背,同时低哑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本王吓着你了?” 沈阅迟疑了一会儿,察觉他真的没再有什么更过分的举动,这才大着胆子试探着从他怀里重新探出了脑袋。 美人尊贵 第40节 少女的脸颊染上一片霞光般的潮红色,唇色更是越发的娇艳,令人垂涎想要采撷。 她看着他,神色惴惴,还是强压着恐惧来表现得理智,再问了一遍:“我们先出宫好不好?” 语气弱弱的,还是禁不住的紧张发抖。 秦照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世俗欲念淡漠之人,此刻却是拼了命的才勉强压下了血液里沸腾而起的那股子邪念。 他眸色深邃的与她对视,拥着她的手臂依旧舍不得撒开,忍了又忍才妥协:“稍微等会儿。” 沈阅直觉上是以为他还处于一种随时即将失控的状态,又愁又怕的还是想哭。 秦照看着她彷徨不定四处乱飘的眼神,还是觉得她这样明明怕他对她做出什么事来却还咬牙迁就不肯扔下他自己跑的举动着实憨直的有些可爱了。 他却也不忍心再吓她,手掌大力揉了两把她脑后发丝,轻笑道:“咱们是有名分的,本王方才也不算轻薄了你。” 沈阅却顾不上跟他计较这个,只是大着胆子问他:“那杯茶……如果真是被下了……那种东西,我们是不是还是快些出去……” 孤男寡女,私下讨论这种问题,她磕磕绊绊声音也越来越低,更是眼神越来越飘忽的不敢去看他:“就是……找个大夫看看,或者配个解药什么的。” “解药?”秦照这回是被她这实诚劲儿逗的直接失声笑了出来,胸膛起伏震动,震得靠在他怀里的沈阅又想发抖。 他揶揄着,别有深意的盯着她看:“你不就是?” 下一刻,果然如愿看到了怀里姑娘花容失色的慌张。 沈阅这回是真惊得有种魂飞魄散的感觉,手脚并用的立刻就想挣扎。 然则秦照预判了她会有的反应,箍着她的那只手臂牢固不可撼动。 沈阅挣扎无果,他却仿佛从她惊慌失措的狼狈中又瞧出了乐趣,把脸埋在她肩窝里闷声发笑。 笑声震得沈阅脖子又麻又酥,她整个人都木了。 秦照兀自笑够了,才又拍拍她的背,无奈叹气:“傻姑娘,在你眼里本王就那么蠢?” 这人今天一出接着一出的折腾她,沈阅已经疲惫到调动不出什么丰富的感情应付他了。 秦照看见她眼中的疑惑,就又捏捏她的脸颊:“你都说了那茶水有问题了……” 他以眼神示意。 沈阅此时已经开始摆烂,懒得思考,只下意识循着他的视线去看。 果然—— 旁边的石头缝里,一片水渍。 沈阅想了下,然后茅塞顿开:“你都吐出来了?” 还不等秦照回应,她视线突然瞥见山洞更里面一点的地方,赫然看到满地蔓延的鲜血。 石山遮挡之下,有个人躺在那里。 沈阅哇的一声惊叫。 这一次,主动一头扎进秦照怀里,再不敢去看第二眼。 作者有话说: 二更。 认识阅阅之前的照照子:本王四大皆空! 认识阅阅之后的照照子:还想和媳妇儿做点羞羞的事情呜…… 第032章 还债 这个山洞其实是两面贯通的, 另一边的出口通向御花园里的人工湖。 只是因为两侧出口离的较远,中间部分又颇多曲折,所以里面光线十分晦暗。 那具尸体躺倒的位置其实并不算十分隐蔽,只是沈阅刚被秦照吓着了, 又加上秦照刻意遮挡她的视线, 她这才忽视了周遭。 这一眼是不看不得了, 看过之后就觉得连空气里都像是弥漫着一股血腥味了。 沈阅紧靠在秦照怀里,稍稍冷静之后还是大着胆子又飞快的瞄了眼。 那人只露了一双腿在她视野里,看不到全貌,但是只凭身上的穿着和鞋袜沈阅也立刻心里有数。 下一刻,她就诧异又惊恐的抬头看向秦照, 颤声道:“是……皇后娘娘宫里那个女官?” 秦照还没来得及点头, 就听见外面御花园里脚步匆忙的一片动静。 再下一刻—— 几个御林军侍卫剑拔弩张的冲进来。 “什么人鬼鬼祟祟?!” 他们大声呼喝, 气势很足。 几人都是人高马大, 堵得山洞里的光线都跟着明显一暗。 这阵仗惊的沈阅下意识又往秦照身上靠。 然后—— 从中间这几个侍卫刻意留出的空隙里,太子秦绪一弯身大步走了进来。 他脸上神情紧绷, 行走间一低头又一抬眼的间隙就一眼看到被秦照揽在怀里的沈阅。 当即就是腮边肌肉紧绷, 眼神一厉。 却也没等他当先发难,秦照眼神更加冷沉锋利的朝那几个侍卫横过去一眼,沉声道:“全部滚出去!” 常年征战沙场的将领, 气势上甚至是秦绪这位养尊处优的太子都完全比不得的。 那几个侍卫冲进来, 并没有看到倒在里面的宫女尸体, 反倒只看见安王殿下搂着个娇滴滴的姑娘…… 本来大家就都想歪了, 心里正尴尬。 加上秦照暴怒的一声呵斥,他们甚至都没考虑要不要询问太子殿下的意思, 一股脑儿的就全部转身退了出去。 这些侍卫不是秦绪一直带着的, 他是去正阳宫, 听说秦照和沈阅前后脚刚走,并且还带走了柳皇后的一个贴身女官,着急忙慌的出来追赶,然后刚进御花园时正巧遇到这一队侍卫巡逻经过。 又恰逢听见沈阅的一声惊呼,御林军以为是有人行凶。 职责所在,一群人冲在前头就和秦绪一起过来了。 虽然这些都不算是他的人,但是当着他的面却被秦照冷言喝退,秦绪也是自感大失面子。 只是这会儿他却暂时无心计较,只是沉着脸,眼神冷飕飕的盯着和秦照拉扯不清的沈阅,咬牙就要讽刺:“光天化日,不……” “不知羞耻”四字还没说出口,秦照已经冷冷打断他:“太子殿下慎言,本王的准王妃只是受了惊吓。” 秦绪要肯信了他的鬼话那才真是活见鬼! 且不说他重活一世,上辈子坐拥后宫三千,什么事不懂,单就是这辈子从十六岁上重生回来,然后和柳茗烟之间拉拉扯扯,即使碍于礼教和规矩还没着急圆房,总归痴男怨女干柴烈火的经常凑在一起…… 现在沈阅脸倒是不红了,可是那个充血过分红艳的唇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在秦绪的概念里,沈阅本就是他这皇叔不讲武德从他手里抢过去的女人。 现下这一幕—— 无异于当面给他栽了一顶绿帽子在头上。 可偏偏—— 在正当的名分上,他除了大义辱骂之外,连个指责的立场都没有。 秦照的这一声里已经满含着警告,但见秦绪居然眼神含怒的直勾勾盯着沈阅的唇在看,他登时就比对方更怒,直接侧身将沈阅挡在了身后。 他这一侧身,顺便就向旁边挪开了两步,秦绪眼角的余光一瞥,也这才看到他身后倒在血泊里的尸体。 顿时再顾不上争风吃醋,秦绪三两步奔上前来。 山石后面,宫女的脖子上被利落的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脸上以一个极度惊骇的表情倒在那里,死不瞑目。 “皇叔!”柳皇后身边的人秦绪自然认得。 他霍的转身,几乎是气急败坏的低吼了一声,“这是在宫里,即使尊卑有别你也不能草菅人命!” 草菅人命是小,主要—— 这是柳皇后身边心腹! 他竟然说杀就杀了? 沈阅看到尸体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也是这一茬儿,只是被后面闯进来的秦绪等人打断了思绪。 此刻她也自秦照身后仰起头,神色担忧的朝他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秦照理都没理秦绪,察觉到躲在他身后的沈阅拽着他袖子的手在不断用力,就先转头温声与她说道:“吓着你了?先去外面路上稍等等,本王同太子殿下交代一声就送你回去。” 在宫里杀人这不是小事,尤其杀的还是柳皇后的左膀右臂。 沈阅深知这事儿不是他一两句话就能搪塞过去的,可是这样的局面她又帮不上忙,那就只能尽量少添乱。 “好!”所以,她没怎么迟疑,顺从的点点头就转身先走了出去。 依旧是担心秦照没法收场此事,走时还频频回头。 而这样的举动看在秦绪眼里,就更像是他俩腻腻歪歪难舍难分的不知羞耻。 公仇私恨一起涌上来,秦绪的脸色瞬间就更加难看了起来。 他眼神冰冷的盯着秦照,再一次的先发制人:“皇叔,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是一条人命,你最好能给出个说得过去的解释,否则到了父皇面前没法交代。” 秦照面不改色,只是抬了抬自己的左臂。 他穿的一身黑,加上这山洞里又光线暗淡,此时他刻意一抬手,秦绪才看清楚他那衣袖上豁开了一道一尺多长的口子。 里面具体的伤口有多深虽然看不真切,可他抬起的手上血水已经顺着衣袖和手臂流到了掌心。 秦绪的目光戒备的沉了沉:“什么意思?” 秦照的解释更是言简意赅:“此奴婢胆大包天,意图行刺本王,奈何学艺不精,被本王反杀。” 这话一听就不可信。 他是谁?刀光剑影里拼杀出来的一方将帅,杀人如麻的,区区一个弱不禁风的宫女,疯了不成?大白天的自不量力公然行刺他? 美人尊贵 第41节 秦绪本来就已经在强忍脾气,闻言只能是怒上加怒。 他听了笑话似的冷笑出声:“皇叔,您这样的说辞说出去也得有人信才行。她区区一个宫女,与您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你说她行刺你?” 秦照甩了甩袖子,再次垂手将伤口掩住。 他神情语气都依旧淡漠:“是啊,这宫女为什么要行刺本王呢?既然事情是发生在宫里的,那就得劳烦太子殿下查明原委,给本王一个说法了。本王与她又不熟,就是方才在皇嫂宫里见了一面,她给本王引路来着。” 他话说完,嗤笑一声,抬脚便走。 他这身份地位,即使是恶人先告状…… 秦绪明知道他在说谎,也不可能因为一个宫女就真的叫侍卫强行把他扣下。 而且—— 秦照还话里有话,特意点了他一遍说是在柳皇后宫里才见的这宫女。 今日正阳宫里的事,不管是谁安排的,至少秦照带着这女官走时柳皇后是已经意识到东窗事发,事后秦绪再找过去,她自然也会告知儿子原委。 秦照现在很明显就是杀人泄愤的,只是不想捅破窗户纸,故而没有明说罢了。 秦绪眼神闪了闪,分明也意识到这件事经不起刨根问底的细究原因。 他虽然看不惯秦照在自己面前这样的狂妄放肆,但又确实有所顾虑。 他在山洞里又站了一会儿,再出来—— 秦照还负手而立,就等在外面。 旁边严阵以待又恭恭敬敬站着的就是那一队八名御林军。 秦绪面色不善,冷冷的与秦照对视一眼,后才吩咐侍卫:“皇叔失手误杀了一名宫人,进去收拾一下把尸体抬走。” 在宫里杀人,杀人之后还气定神闲这么明目张胆的…… 侍卫显然也是第一次见。 他们全都难掩讶异的看向秦照,嘴上手上却都没耽搁—— “是!太子殿下!”毕恭毕敬的领命,然后鱼贯而入,又进了山洞去处理善后。 沈阅之前先从洞里出来,因为这里站着一排侍卫,她的唇有点肿痛,自己也意识到了,所以为了遮羞也为了避嫌,就刻意走远了些。 但是担心秦照这里没法收场,所以又一直翘首以盼,在朝这边张望。 这个季节,万物复苏,花园里已经是翠绿一片,百花争艳。 她的穿着也鲜艳。 长相明艳,身姿窈窕的少女站在一片亭台楼宇拥簇、繁华绿叶点缀的风景里,自成一幅上好的仕女图,仿佛能直接入画一般的美好。 秦绪眼角的余光一直忍不住的在瞄她,又因为知道她在等秦照,脸色就不可遏制的越来越难看。 秦照以前对自己这侄子,因为不接触,所以既然谈不上喜欢,更说不上不喜欢,甚至于在对方和沈阅的婚事上一直以来也只持观望态度,而他自己—— 他一开始出来搅局答应娶沈阅,也和男女私情无关。 甚至于定了婚事之后的这段时间…… 起码是在今天之前,他也仅仅只把沈阅当成他揽过来的责任。 可是…… 方才山洞里的一番亲昵,他唇舌之间都来残留着少女带给他的极致新奇美好的回味,这会儿他突然就发自内心的恼羞成怒,再见不得秦绪带着特殊的情绪这样关注沈阅了。 “秦绪!”最后一次整理了残破的袖口,秦照突然冷冷的开口。 以往他即使态度没有足够的恭敬,但是见了面总要尊称一声“太子殿下”全颜面的。 这是第一次,僭越身份,直呼其名。 秦绪始料未及的瞬间绷紧了全身的每一根神经,也再顾不上沈阅,眼神防备的收回视线与他对视。 “念在叔侄一场,本王今日就与你多说两句。”秦照的表情倒是变化不大,他只是看向沈阅站着的方向,意有所指,一字一句的道:“不要觉得是本王抢了你的,是大越朝廷和咱们整个秦氏皇族欠了她也欠了整个闻家的,这笔债,你不愿意还,就由本王替你还了。” 这些话,他原也没打算说的,只觉得大家都心照不宣就好。 可秦绪这个既没有担当也不干不脆的态度,今日算是彻底惹恼他了。 更重要的是—— 他意识到自己接受不了任何其他男人觊觎她的准王妃! 哪怕只是心里想想也不行! 说着,他又深深看了秦绪一眼,完全不理会对方精彩纷呈又迅速灰败下来的脸色,径自抬脚走向等着他的姑娘。 作者有话说: 三更。 第033章 不甘 秦绪明显是被戳到了什么隐秘的痛处, 腮边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 广袖底下捏着拳头,攥的手指咯咯作响。 皇帝之所以要她娶沈阅做太子妃,的确不仅仅是因为沈阅个人的品貌能力都匹配这个身份,也不全是看闻时鸣的身份面子, 其中还有一段别的隐情。 其实早在十六年前, 皇帝心里就做下了这一重打算。 而这前后两世, 秦绪知道内情则都是在这一年,皇帝要给他张罗选妃之前。 除夕夜当晚从国宴上回去,皇帝留他守岁,将他必须娶沈阅做太子妃的真正原因告知了。 按照皇帝的说法—— 这个太子妃之位,是沈阅应得的。 秦绪倒不是觉得皇帝的想法不合理, 也不是说他自己就有多看不上沈阅, 相反的, 那个姑娘容貌姣好, 仪态得体,行事进退有度, 游刃有余, 坐在他正妃甚至后来的皇后位子上都甚是完美,无可挑剔。 只…… 她并非是他真正心仪的女子,故而也就分不出额外的怜惜与关照给她。 上辈子的柳茗烟是在侧妃位子上屈居数年, 他才终于找到机会将其扶正, 虽然结局很好, 但过程上的瑕疵却是叫俩人都心心念念一直耿耿于怀的。 所以重来一世, 他没别的遗憾,就唯有这一点, 就想成全了他和柳茗烟美满人生里的最后一个缺憾, 一步到位, 让对方在最美好的时候以最隆重的方式得到他所能给予的最圆满的一切。 他甚至也替沈阅打算过了,毕竟上辈子沈阅的结局并不好。 沈阅一直都没做错什么,可是为了给柳茗烟腾地方,他迫不得已只能牺牲了她,他对她虽然没有像是对柳茗烟那样的感情,可毕竟是以夫妻之名一起生活过好几年的人,在他后来的漫漫余生里,他对她也不是没有丝毫的怜悯和愧疚的。 所以这辈子他想,直接一开始就让所有人都各归各位。 给柔弱不能自理的柳茗烟名分,给聪明能干的沈阅掌权…… 只要沈阅安分守己,她这辈子定会得个善终,而以她的性格,她也绝对会的! 他都已经想好了要补偿了,并且把一切都打算的明明白白,结果这个平衡的局面却被秦照横插一脚给打破了,并且还将整个局势都搅和的一团糟。 秦绪心里这些天也积攒了好久的怒气与郁气,所以此刻—— 在明知道自己理亏的前提下他也依旧没控制住情绪,不依不饶的冲着秦照的背影冷笑:“说的这般冠敏堂皇,倒显得皇叔是个古道热肠之人似的。” 秦照的性子原就是极冷淡的,以前也没看他对别的什么人和事这么上赶着去帮忙的。 所以,他说这段什么“还债”的屁话,秦绪是打从心底里不肯相信的。 他的语气讥诮,带着深深的嘲讽,眼神更是挑衅一般的盯着对方。 他在试图激怒秦照,想激他撕去伪装原形毕露。 秦照却连再回头多看他一眼也没有,径直大踏步的朝着沈阅走了过去。 沈阅虽然站的远了点儿,但是隔着老远也能感知到他和秦绪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甚至于秦绪最后扬声喊出来的这句话她都听到了。 她胆战心惊,生怕俩人一旦冲突起来会把事情再闹大,导致秦照今天脱不了身…… 眼见着他朝这边过来,秦绪也没再阻挠,她心里才松了口气。 等秦照走得近些,她还下意识的往前迎了两步。 也是这时候才注意到对方手臂上居然划开了一道染血的口子。 “殿下。”她叫了一声,伸手就小心翼翼去扯他的袖子,试图查看伤口,“您这……伤得重吗?” 秦照看见她眼中明显流露出的担忧之色,方才对着秦绪时积攒起来的郁气瞬间全消。 他也不逗着她着急,实话实说:“自己划的,有分寸。” 沈阅:…… 他抬起没受伤的右手,摸了摸她脑后柔顺的发丝:“走了。” 沈阅却扯着他的袖子没撒手,一边仔细观察他的伤口一边询问:“这还是得先处理一下,要么就近去太医院吧?” 她两根手指拈着他大氅广袖上的缺口处,明明是厌恶血腥的,小鼻子都皱起来了,却还在试图关心他的伤势。 秦照不确定她对别人是不是也都这么随便释放善意的,但是不可否认—— 小姑娘的这番举动叫他心里很是受用。 他说:“一点皮外伤,回去抹点金疮药就行。” 沈阅却是不依:“那也要先包扎一下,在流血。你身上有带着干净的帕子吗?好歹先裹一下。” 秦照拗不过她,就从袖袋里摸了手帕给她。 沈阅帮他褪去手臂上的外衣袖子,看到伤口确实不长也不深,主要是包扎她没什么经验,所以就只是凭着感觉用折叠成长条的手帕将他伤口和里面衣袍的袖子一起裹住。 打完了结,还贴心询问:“有没有绑太紧?” 秦照其实想说就是要绑紧一点,这样才能更快止血,但是看她一副强忍恶心替自己包扎的模样也不忍再为难,随口敷衍;“正好。” 他一个武将,为国征战多年,多重的伤都受过,手臂上这一点其实完全不够看。 当即抖了下手臂就要把氅衣穿上,去被沈阅死死的按住了。 “动作轻点,会扯裂伤口。” 她一手小心翼翼托着他的手臂,然后另一只手扯过垂落的半边衣袖,很轻很轻的给他把衣裳再穿回去。 美人尊贵 第42节 她看着他时的那副神情…… 都让秦照恍惚觉得自己是个什么脆弱易碎的瓷器宝贝了。 他眼底不禁的就漫上了笑意来,再一次的心情大好:“真的只是一点小伤,你这样……倒是叫本王都开始后悔没早点娶亲了。” 沈阅这般年纪的小姑娘,到底都还是脸皮薄的。 她先是垂着眼眸不好意思跟他对视,但最初的羞赧过后就生了反骨,突如其来的顶嘴:“安王殿下以前都常年不回朝的,早几年成亲的话,那娶的一定不是我!” 话,真的只是一时嘴快,随口这么一说的。 可是等说出来,俩人就齐齐感觉出了不对劲来。 秦照只是一怔。 沈阅则是直接恼了,后知后觉自己这么说话挺不知羞,还莫名透出几分幽怨味儿来。 可是—— 明明就算是到目前为止,他二人之间的关系也还磕磕绊绊,真没怎么熟悉的。 恨自己嘴快,她也没什么脸面再对着秦照,于是干脆转身就走了。 秦照也飞快的意识到她这是在发脾气,回过神来就快步追了上去。 他去牵她的手。 沈阅心里还生闷气,就下意识的甩开了。 然后反应过来他那只手臂受了伤,又面红耳赤的试图道歉:“我……” “没关系。”秦照没等她说什么,就又再次伸手去牵她。 沈阅犹豫了一下,刻意绕到他另一边,这才叫他牵了手走的。 两人之间你来我往的折腾,早忘了身后还有双眼睛盯着。 秦绪也说不清自己这究竟是种怎样的心理,毕竟沈阅并非他心中所爱,娶不着她,这些天里他就只是觉得被秦照抢了人,这样很丢面子而已,此时看着沈阅那般鲜活的模样同他皇叔笑闹,却是越看越觉得这画面刺眼,心里更是情绪翻腾着,越来越浓重的不甘与怨愤情绪全部一股脑儿的涌上来。 这明明应该是他的人! 凭什么就被秦照抢了去?! 而且他以前也从不知道沈阅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私底下她敢跟男人躲到无人的山洞里卿卿我我,她会神色担忧的围着一个人团团转,会毫不端庄的也耍耍小脾气,最后却还是识大体的照顾着对方的伤势和情绪。 这是上辈子曾经顶着夫妻的名分与他共同生活了四年多的人,在他印象里的太子妃沈阅,永远都是端庄持重,行事进退有度的,她的言谈举止,都仿佛经过什么神秘尺子丈量过的,永远都秉持着最高贵得体的标准…… 其实平心而论,那时候就是这样循规蹈矩的沈阅,他也并不觉得厌烦,因为她当真做到了极致—— 才德,美貌,规矩,能力,她是个完美的妻子,是他展露在世人面前最得体的脸面。 他从来没有真的厌弃她,他只是将她的位置排在了柳茗烟后面而已。 可是—— 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人心不是石头做的,掺杂了感情在里面,就难免有所偏颇,免不了要对不同的人分出个三六九等,亲疏内外来。 说到底,还是秦照不识时务的抢走了他的东西! 男人眼底的情绪越来越阴鸷,瞳仁里酝酿出仿佛风雨欲来的恐怖气息。 “殿下……”抬着宫人尸首的侍卫自山洞里陆续出来,本来看他脸色不好都有点发怵,可是互相交换了半天眼神,还是领头的出言喊了他,“这尸体清出来了,好像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这后续要如何处理?是送去正阳宫?内廷司?或者……交给刑部大理寺的义庄暂存?” 秦照在宫里行凶杀了人,这事情怎么都要查一下的吧? 如果需要入案,那自然尸首做为罪证就要保留,得送去有司衙门,交予专人看护起来。 秦绪的思绪被打断,考虑到当有的体面,他表情终于缓和了几分下来。 转身看了眼被抬出来的宫女尸体,眼底狠厉的神色一闪而逝。 他说:“皇叔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此宫人平时也的确有行事不端之举,她行刺在先,死有余辜……” 这番话违心的说出来,他自己就差点先将牙齿咬碎,又缓了下情绪才恨声道:“送回内廷司吧,看在她服侍母后一场的情面上,给她个全尸,酌情安葬即可。” 侍卫们不敢过多置喙,应诺就抬了尸体告退。 秦绪则也顾不得再去想有关沈阅的那些琐事,收摄心神,急匆匆的又返回了正阳宫去。 这边秦照带着沈阅出了宫。 刚走出宫门,就看到和冬禧他们一样翘首以盼等在不远处的商秋。 “殿下,沈姑娘。”看见俩人一道儿出来,商秋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可是等迎了两步上来看见秦照袖子上划破的口子又是神情一凛:“您受伤了?” “划了一下,不妨事。”秦照淡淡的道,又转头看向沈阅:“走吧,本王先送你回去。” 沈阅看了眼他的伤处,有些迟疑:“我自己可以回去。” 秦照自然能够领会她的好意,却没松口,径自走过去先上了她的马车。 沈阅无法,随后也只能跟了上去。 两个人隔着一张小方桌对坐,相顾无言。 秦照就觉得她很有趣。 明明真情流露时做事十分的周到热情了,可偏偏一旦冷静下来就矜持,浑身都写满了跟你不熟,没法相处这样的情绪…… 看出来了独处时候她的局促,秦照就故意也不主动开口,就这么逗着她玩儿。 沈阅眼睑低垂,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但她就是老神在在的忍着,拼命的各处转移注意力,打死不要主动没话找话的去理他。 就这么坐了半天,等沈阅第四次悄悄挪动蜷缩在裙子底下的双脚,并且还偷偷皱眉时秦照终于发现了她的反常。 作者有话说: 四更。 阅阅:跟你不熟…… 照照子:都亲过了…… 阅阅:闭嘴! 第034章 矫情 “你怎么了?”秦照问了一句。 却也没用沈阅回答他就绕过桌子, 手掌隔着铺散开来的裙摆精准按住了她的一只脚踝。 马车上铺着厚蜀褥,坐车的人都是上来便将鞋子脱下,摆在门口特制的小架子上的,马车上就直接穿着罗袜席地而坐。 “没什么……”沈阅见他突然袭来, 慌张之色溢于言表, 连忙就要将他手推开。 然则秦照的力道又岂是她能撼动? 他倒是很照顾她情绪, 只将裙摆掀开一角,强行将她脚腕拽了出来,然后入目就是脚底板上隔着罗袜渗出来的血水。 女子的足本就是最私密羞于示人的部位之一,何况她现在还仪容不雅。 沈阅窘迫的脸色登时涨红,连忙扯过裙子遮掩, 一边匆忙解释:“就是今天多走了两步, 我没什么的。” 说着却突然红了眼圈, 眼泪更是直接在眼眶里打转。 倒不是因为脚底磨破了疼的, 这样的小伤她可以忍得住,就是伤在此处太窘迫了, 还被未来夫婿瞧个正着…… 沈阅这前面数十年都是行止端庄的闺秀, 习惯了将最得体最完美的一面展示在人前,这一刻的感觉就像是被人扯掉了遮羞布,她心里实在难以接受。 无所适从之下—— 下一刻, 眼泪就落了下来, 神情也恼了。 秦照沉着脸放开她脚踝时, 她就干脆使劲缩到了角落里, 离他远远的。 丢人是丢人,可是这么一哭就更丢人了…… 于是紧跟着下一刻, 她又别过脸去, 倔强的拿袖子把眼泪抹了。 很用力的擦了擦脸, 擦过之后就当真忍住,就不再哭了。 秦照一个大男人,到底是没能理解她最大的哭点在哪里,就只能理解成是脚疼被委屈的。 他也懊恼自己没早点注意到她走太多路可能出问题,这会儿黑脸其实多半是在跟自己赌气…… 然后两个人都闹着脾气,就自然而然互相曲解了对方的真实想法。 沈阅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把自己团成团。 秦照还保持着之前捏她脚踝的姿势半跪在那,黑着脸与她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然后就转身推开窗户喊了外面跟车的商秋。 商秋很本分的即使凑近了窗口也不主动往马车里面看。 他主仆俩说了两句话,秦照就重新关上了窗户,手里拿着两样东西回来,一个酒囊和一个褐色小瓷瓶。 瓶子上面没贴标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他又凑到沈阅面前。 沈阅还在气恼,正要把他赶开,他已经再次捉住她的足踝,没好气道:“受伤了怎么不早说?现在才想起来知道痛了,闹脾气有用?” 鉴于他的语气确实极度不好,沈阅本能的就觉得他是在骂她。 正想呛声…… 再细细一品他这言语…… 好像并不是在责难她! 她这里一个走神,秦照已经脱下她的罗袜。 白皙小巧的一只玉足蓦然暴露在他面前,下一刻沈阅又是羞愤异常的拼命挣扎:“你别碰……放开我!” 秦照自是按着她没让动:“给你处理下脚上的伤,耽误久了当心化脓。” 说话间他已经掀开袍角从自己里衣的下摆撕下一块布,动作果决干脆又利落。 沈阅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这既不是在看自己笑话也非嫌弃,心情也慢慢平复了些。 美人尊贵 第43节 可是让秦照亲自给她处理脚底板的伤,她还是有心理负担,于是小声道:“我可以回去再处理的。” 秦照没说话,只是盘膝坐下,把她那只脚扯过来放在膝上,然后沈阅也没看清他是从哪里掏出来的,总之随后他手里就多了一柄打造的又薄又小巧的刀。 桌上有茶具。 他先取了个杯子,从酒囊里倒酒把小刀泡上,然后又用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同样沾了点酒水。 沈阅看他拿那沾了酒的布团就要往自己脚底板的伤口上怼,突然想到点什么,立刻低呼出声:“你那个酒里都有什么?上回在善清庵我看见长赢往里面塞蛇胆了!” 秦照:…… 要不是因为是个小姑娘,又是自己准媳妇儿,换个人—— 谁再这么矫情他都得一拳头过去直接把人捶晕。 因为是自己媳妇儿,这会儿还得耐着性子哄:“这个是商秋的。” 沈阅:…… 好吧,安王殿下的亲卫都是烂酒鬼,出门随身带酒囊,喜欢往酒囊里乱泡东西的是长赢,商秋不泡。 这边沈阅兀自心里碎碎念,秦照又临时嘱咐了一句:“可能有点疼,忍一忍。” 他抬眸看过来。 可能是他眼底宽慰人的神色太浓重,沈阅居然也觉得没那么窘迫了。 她点了点头,咬紧牙关,同时暗暗攥住了裙摆。 脚底磨出的水泡又走破了,渗出的都是红黄色的血水,秦照先用烈酒给她擦洗了伤口,又用那柄小刀将伤口周围坏掉的皮肤切掉,洒上金疮药。 想着她罗袜也脏了,车上没有新的替换,他就又从里衣上撕了两条布片下来,用干爽的布条先给她将伤处裹了一遍,然后重新将袜子套回去。 一只脚处理完,又换另一只。 他处理这事儿似乎很熟练,倒是没叫沈阅多受苦,前后也就一刻钟不到他已经给她处理好,并且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小刀收起来,酒囊金疮药都从窗口塞还给商秋。 他做事时很专注,一直到忙完才想起来沈阅。 抬眸去看,就看她小脸儿煞白,唇瓣也反反复复咬出了几层的齿印,这会儿正拿袖子仔细擦额头疼出的冷汗。 这种伤,对他这种大男人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对一个娇气的小姑娘应该还是很疼的,但从始至终,他倒是没听沈阅吭一声,只是在她拿烈酒给她擦洗伤口时她脚会下意识的往后缩。 秦照盯着她又看了好一会儿,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现在与她相处时眼底的神色会下意识的放柔,甚至会习惯性的染上笑意。 “那个……”沈阅缓过劲来,重新扯裙摆把双脚都盖住,这回也顾不上扭捏,郑重跟他道谢:“今天是得多谢殿下的。” 秦照抬了抬自己的手臂:“就算礼尚往来吧。” 沈阅的表情却持续凝重了下来:“也不只是说这个,我是说今天还得谢过殿下亲自入宫来接我。” 有人要对她下黑手,今天若不是秦照及时赶到搅局,她真的不确定对方能否放她全身而退。 提起宫里的事,秦照眼底也有一闪而过的利芒。 但可能是怕吓着她,他神色收敛的很快,之后就又揶揄着笑了:“你倒是反应快,还晓得叫人去找本王搬救兵。” 沈阅闷不吭声。 看的出来,她是后怕的,所以情绪低落。 并且—— 就她今天那个捕风捉影因为一点怀疑就兴师动众的作为,其实应该挺招人反感的,毕竟应该没有人愿意和一个疑心病深重又疑神疑鬼的人朝夕相处打交道。 “没关系。”秦照这回却直接看透了她的心思。 其实他也惊讶于这个姑娘异于常人的警觉性,但他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 今天布局要对她下黑手的人应该都没想到事情会败在她谨小慎微的疑心病上。 秦照挨着她坐下,抬手揉揉她发顶,安抚,“小心驶得万年船,疑心病重一点未必就不是好事。” 沈阅本来是在专心听他说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那手刚才摆弄过她的臭脚丫子,嫌弃的表情没藏住,直接就写在了脸上。 她很大幅度的连忙偏头,移开了脑袋。 秦照手下落空,看到她的表情,不禁愣了下,倒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阅却觉得他这手太脏了。 她能忍痛,却几乎忍不了脏,所以行动上甚至又往没什么余地的角落里又挤了挤,嫌弃道:“别摸我头,你手脏。” 秦照:…… 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秦照一口气顶在胸口上不来,直接就被她气笑了:“你自己的脚,本王都没说什么,你自己倒先嫌弃上了。” 沈阅脸上不自在了一瞬,干脆还是不说话。 反正她接受不了有人拿刚摸过脚丫子的手再来摸她的头,哪怕是她自己的脚也不行。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 秦照不能真的跟她计较,索性便讪讪的收了手,正色转移了话题:“本王还忘了问你,你是如何发现那盏茶水里面有问题的?” 如果说她搬救兵是因为宫里不让闻大夫人陪她进宫惹了她的警觉,那么到了正阳宫—— 那女官总不至于给她上杯茶就当场露破绽给她抓! “巧合罢了。”沈阅提起这事儿已经很平静了,神色淡淡,“我们素日里烹茶,为了充分激发茶香一般都是要用刚烧开的滚水冲泡,女官将茶盏端给我时,我当时有点走神,手指刚好不小心碰触到了茶碗外壁,当时那茶就已经是温的了。我本来也不确定那茶就一定有问题,只是今日从一开始他们阻止大舅母陪我入宫,我心里就开始戒备,于是又格外留了个心眼儿。” 皇后宫里的女官,都是训练有素的,哪里会在沏茶这种小事上就出纰漏? 沈阅其实当时刚反应过来这茶不太对劲时,也并不是笃定里面被掺了东西,他甚至想过或者是因为她许了安王府的婚事,柳皇后不痛快,她宫里的人为了替她出气,就跟那个领着她徒步走路的小太监似的,作点无伤大雅的小妖,不痛不痒的磋磨她一下而已。 可是后面持续观察—— 那女官不仅时时盯着她,甚至在看到她迟迟不肯饮茶之后就做贼心虚的想要将茶盏收走。 如果只是上了杯冷茶,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她断然用不着急着销毁罪证的。 是直到那时沈阅才终于确定这茶里面会有大问题。 她伸手,从袖袋里掏出一块浸满潮气的手帕:“既然是给我准备的,我怕那茶我一口不喝她们也未必会放我走,所以趁着中间她又去给皇后娘娘添茶的间隙,我用袖子遮着倒了些茶水在这上面。” 既然聊起了这个话题,那索性就一次把话说透,下回再遇到类似的场合才知道该重点防范谁。 沈阅继续忖道:“可是今天在正阳宫,我一直在观察皇后娘娘的一举一动,发现她其实并未如何关注我,就算她是个伪装情绪的高手,可但凡当面做这种事,一般人都一定会控制不住暗暗观察进展的,我觉得她并不像是知情人。而太子……” 她抬眸望向秦照:“他出现的有点晚了,是你用了什么手段绊住他了吗?” 作者有话说: 五更,收工了! 本来说好了爆更2w,但是实在指力有限,键盘都敲冒烟了也只撸出来1w8,暂时就这样吧,等我睡一觉起来,下午3点或者6点,再补更一章。 然后,今天又新开了个预收,感兴趣的宝贝麻烦移步给个收藏先,鞠躬。 《表小姐致力于养成》 文案: 宁晚晚母亲病逝之后,她被疼爱她的表姨母领回家抚养, 姨母待她如亲生,家里的三个哥哥和一双姐妹也都很喜欢她, 宁晚晚对现状很满意,就想近水楼台哄个哥哥嫁了, 她先是瞄上了少年心性明朗阳刚的二表哥, 二表哥喜欢甜食,她就每天一颗糖塞过去, 渐渐地二表哥每次见到她的眼神里就都仿佛在看蜜糖, 结果一次游园诗会上,他却对京城才女的娉婷郡主一见钟情,隔天就欢天喜地去了王府提亲…… 宁晚晚气得把盒子里的糖块全扔了。 消沉数日,她又瞄上了儒雅腼腆翩翩公子的三表哥, 知道三表哥喜欢看武侠话本子,她投其所好寻了好些回来, 却还没等恶补成功,适逢边关大捷,名噪一时的骁勇女将军归朝领赏,三表哥凭着姿容绝世的一张脸顺利入赘了…… 这下全没指望了。 宁晚晚气哭。 侯府的长公子穆暄阳连着促成了两个弟弟的婚事,也没等来娇软可人的小表妹对他青眼,实在忍不住就找了自家小妹前去试探口风, 五小姐穆暄宜也是觉得很奇怪:实在不行,你就考虑考虑我大哥嘛?论文韬武略他都在二哥之上,论样貌也不输给我三哥…… 宁晚晚急了,哭得停都停不下来:可是……可是他都好大只了嘛,肯定养不熟! 穆暄阳:…… * 扮猪吃虎小哭包女主x心狠手辣白切黑男主 注:男女主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女主妈和男主妈是发小酱紫! 第035章 哄她 如果真是谁想让她和太子之间有点什么, 那么她都进正阳宫那么长时间了,对方自然懂得机不可失的道理。 横竖这个昏招一出,都是要得罪闻家和打秦照的脸了,那自然是兵贵神速…… 就趁着她在正阳宫里滞留的大半个时辰, 什么事不能成? 可秦绪最后却是等到秦照和她都相继即离开了, 这才匆忙追出来。 因为认定了是宫里要用在她身上的下作龌龊手段, 可是沈阅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家,分析议论起这些阴私时,她虽是极力秉持一个公事公办的态度和心态…… 终究心里也是觉得难以启齿的。 遣词用句都斟酌着尽量委婉,但见秦照不置可否,她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虽看不出个确切端倪, 就还是忍着心中的窘迫气恼继续揣测:“如若当真不是你去搅的局, 那可能他们原来也就没打算叫太子出面……” 此言一出, 她自己就先后怕的一下白了脸,双手死死的攥住了裙摆, 垂下眼睛, 已然是极度难堪。 美人尊贵 第44节 是了! 对方应当只是想要坏了她与秦照的婚事,若是在明知她和秦照有了婚约的情况下设计叫她和太子有了首尾,那么闻家这边的态度姑且不论, 单就是秦照—— 那必是要直接记恨上太子的。 现在的秦照, 毕竟还是个忠臣良将, 阻止太师府和安王府的联姻只属防患于未然, 可如果直接往秦照头上种一把草,那这梁子就等于公然结下了, 这绝对的得不偿失。 要坏了这门亲事, 只需毁了她便成, 反正每天宫里行走往来的侍卫那么多,等到真出了事,就大可以将所有脏水都泼她身上。 她一个姑娘家百口莫辩,届时秦照为了颜面,大概率上也只会选择息事宁人,尽快将此事翻片儿,毕竟他也犯不着为了这么个根本就不怎么相熟的所谓未婚妻去出头,讨什么公道。 想通了这一点,沈阅突然觉得心寒至极。 在梦里的那一世,她就嫁的身不由己,后又死的稀里糊涂,现在真实的世界里,虽然换了条路走,却依旧逃不过权利和命运的束缚,依旧是别人棋盘上任人算计的棋子罢了。 秦照一直没说话。 她兀自垂下了头去,却没有哭,只是极力的克制,掩饰住眼底抑制不住泛起的水光。 恰在此时,马车微微晃动了下,终于停了下来。 商秋从外面叩了叩车门:“主子,太师府到了。” 沈阅闻言,连忙就打起精神来,埋头飞快的整理衣裙。 秦照转身自己先穿回了靴子,又顺手取过沈阅的绣鞋给她套回脚上。 沈阅心情不好,她怕自己情绪绷不住,就全程低着头回避,不与他对视。 秦照先下的马车。 冬禧和春祺随后跑过来要搀扶沈阅。 沈阅伸手出去,下一刻却直接被一双健壮的手臂捞了过去。 春祺发出低低的一声惊呼。 沈阅只觉得整个身体腾空了一瞬,等回过神来再看—— 她人已经落在了秦照怀里。 十六岁纤纤弱弱的小姑娘,一点都不重,秦照将她抱在怀里甚至都没觉出怎样的分量来。 沈阅仓惶抬头,对上他目光沉敛深邃的眸子就蓦的红了脸。 她仓惶扫了眼四周,小厮护卫和跟车的丫鬟婆子站了一片。 她连忙推拒挣扎,小声哀求:“快放我下来。” 秦照却道:“脚受伤了,最近一定少走路。” 言罢,他便是旁若无人般直接端着她大步往台阶上走。 此时,恰好车夫叫开了门,门房小厮也迎了出来。 大庭广众,沈阅无地自容,连忙一头扎进男人怀里,索性自欺欺人的眼不见为净。 秦照前一天才来过太师府,并且去了她院子一次,所以这回就轻车熟路,完全不用等人引路,抱着怀里的姑娘就朝月影轩去。 沈阅躲在他怀里,嗅到他身上松木的香气,心里想的却不是从今以后她在这府里还哪有脸见人,而是就着之前在马车上就极度压抑难堪的情绪汹涌的挤出几滴泪。 差点被人算计糟践,她是有委屈的。 只因设局算计她的人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皇族,她甚至连情绪都不敢肆无忌惮的发泄,想想都憋屈的难受。 秦照一路把她抱回月影轩,沿路引来无数围观。 最后把她送回房,放在睡榻上,沈阅再次抬起头与他对视时眼中已经恢复了清明,只是想到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脸上依旧烧的厉害。 其实不难猜—— 秦照分明也是发现了她那会儿情绪就快绷不住了,故意逾矩抱她进来,就是给她找补,变相的安抚呢。 她咬了咬唇,还是如实开口:“殿下是不是觉得我太矫情了些?” “是本王考虑不周,你没错。今日之事已经翻片儿了,你不要再多想,好好休息。”秦照的声音尽量温和,但可能因为皇族的身份使然叫他也不能多论宫里的是非,所以对于宫里发生的事他也没再多说。 安抚了小姑娘两句,他又抬手想揉揉她的头,沈阅立刻如临大敌般露出嫌弃的表情又要躲。 秦照只能讪讪的收回手:“那本王就先走了。” 他起身,整理了下身上方才因为抱她弄出来的褶皱就要离开。 “哎!”沈阅突然叫住他,面色略显纠结的试探道:“要么……你还是先洗个手再走吧?” 秦照:…… 你这是得多嫌弃你自己那脚?! 沈阅也觉得心里尴尬。 虽然安王殿下回家之后也未必不会第一时间去洗手,可是他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时,她只要想想他那手之前刚摆弄过自己的脚丫子却还没洗,就感觉浑身不舒服。 这份矫情—— 她认! 受不了就是受不了。 可能是她眼底嫌弃戒备的神色太伤人了,秦照倒是好说话,居然真就乖乖走到墙角的盆架前面洗了手。 为了叫她满意,中间还叫春祺换了次水,又多洗了一遍。 沈阅坐在里屋的榻上,隔着半张屏风监督。 秦照等擦干手上水渍,见他盯着这边还特意张开十指,手心手背都展示给她看过,并且虚心询问:“现在可以了?” 沈阅这回是知道自己过分了,满心尴尬又强做镇定的点点头。 “那本王走了。” 得她首肯,秦照这才转身大步离开。 春祺:…… 冬禧:…… 然则秦照这边才走了没两步,沈阅却突然又再叫住了他:“安王殿下。” 秦照再次止了步子回头,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沈阅先给俩丫头递了眼色,她俩便心领神会的先去了院子里等着。 秦照看她居然连贴身婢女都遣退了,心下不由的慎重几分:“何事?” “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沈阅神色略显挣扎,“今天宫里发生的事能不能先不要告知我家里人?尤其是祖父……他病还没好,我怕……” 话没说完,先黯然的垂下眼眸。 外公是看重家人的,而且老人家持身清白了一辈子,本就气性大,前面已经为了她的事被气病了,病情紧急,今天宫里对她做的事甚至比秦绪公然悔婚那次都更恶劣,她是怕极了老人家一旦知道会受不住。 她这般年纪的小姑娘,多是依附父兄长辈的,通常受了委屈的第一反应就是回家告状。 也许如果今天站在她对面的不是皇室中人,她这会儿也会跑回家来哭诉委屈吧,只是现在受制于皇权,权衡利弊之下也只得是忍了。 秦照心中略感烦闷,胸口被一口气顶着。 “知道了。”他道了句,便转身匆忙走了,也并未再多言。 春祺二人也只当自家主子是小女儿心思,留秦照又单独说了两句悄悄话,所以再进来时都是一副八卦嘴脸。 只是冬禧稳重,想想主子方才支使安王殿下的事,心中惊疑不定,便委婉的提了句:“小姐啊……您现在就开始事无巨细的这样唠叨着管束安王殿下……是不是……不太好?” 这名声传出去,怕是要不好听吧? 因为秦照自己并未介意,这话沈阅听听也就算了,看了看她,并未置可否。 旁边春祺则是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兴奋,跃跃欲试的看沈阅,又用一言难尽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冬禧—— 我的好姐姐,这是重点吗?重点不是安王殿下他居然连咱们小姐唠叨的这种废话都听诶! 现在就这样,回头等成了婚,这未来姑爷不得被小姐拿捏的死死的? 春祺这边小心思活泛的不得了,忍不住戳了戳多管闲事的冬禧腰窝,“走了走了,干活儿去。” 拽着冬禧从房里出来,才躲在廊下咬耳朵:“姐姐你好笨啊,我可巴不得安王殿下是个耙耳朵呢,只要殿下他夫纲不振,那以后到了王府咱们就都可以跟着鸡犬升天了,能少看别人多少脸色啊?你说是吧?” 冬禧:…… 她俩站在外面,就隔一扇窗户,嘀嘀咕咕的闲话沈阅都听了个差不离。 这会儿跟前没有别人,她倒是不觉得怎样尴尬。 说实话,在第一次遇见秦照时,她也万万不曾想到对方私底下会是这样体贴的一个人,仅仅只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他都刻意千依百顺的迎合她吹毛求疵般的无理要求。 原来被人偏爱和纵容就是这般吗? 说实话,这感觉不错。 她甚至突然有点明白秦绪无条件给予柳茗烟的种种,为什么会叫他自己引以为傲,更是叫柳茗烟欲罢不能,满心满眼都是他了。 当然,做为他俩爱情的受害者,沈阅依旧只是膈应,可祝福不起来。 想着知道她回来,还“受了伤”,两位舅母应该很快就要杀过来了,沈阅悻悻的栽倒在睡榻上。 刚想闭会儿眼,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一骨碌爬起来,几乎是尖叫着冲外面嚷:“春祺冬禧,快!快去烧热水,我要洗头发!” 另一边,秦照已经出了大花园。 商秋候在花园入口处通往后宅的垂花门下,等着送他出去。 两人一边朝大门口的方向走,商秋一边禀报:“宫里刚传出来的消息,那个死了的宫女太子让送去内廷司草草葬了,看来是做贼心虚,打算喜息事宁人了。” 秦照一语不发。 商秋从他一成不变的表情中也看不出他具体的情绪,可是宫里发生的事,他不是当事人,只一知半解,所以就仍是忍不住询问:“今日宫里究竟出了何事?他们当真是打算对沈姑娘做些什么吗?” 秦照依旧未发一字一言,只摸出之前在马车里被他顺手收走的那方沈阅的手帕扔过去。 商秋将帕子接在手里,那上面水渍半干,他又嗅又闻,最后甚至碾出一点茶汤在指尖,送进嘴里尝了尝。 最后,便是神情大变:“他们这是……” 已经走到门口,秦照在上马之前终于止步停了下来。 他的神情极其冷硬,漆黑深邃的眸子里蕴藏着很深很沉的凛冽怒意,但情绪并未爆发,讽刺的冷冷道:“什么血脉相连的所谓骨肉亲情,在权利和利益面前全都一文不值!” 美人尊贵 第45节 这些年,他在外面,其实极少谈及朝中皇帝他们的。 仿佛是中间下了什么禁忌一般,就保持着与朝廷这边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按部就班的过日子。 商秋这时候的表情都已经绷不住,满脸的怒意与杀气。 见着秦照转头又盯着太师府的大门在看,他忙不迭压下情绪,又问:“那沈姑娘知道吗?” 他指的是这帕子上茶汤的猫腻。 秦照:“她误会成别的了,我怕吓着她,没说。” 想到沈阅,他突然就略显疲惫的叹了口气。 “是本王连累到她了。”他说,顿了一下又再打起精神嘱咐商秋,“好生照拂于她,以后尤其注意下府里的厨房,但凡她入口的东西要尤其谨慎。” “是!属下明白。”商秋一边答应着,一边又想到了什么,“您今日的警告难道还足以震慑叫他们收手,适可而止吗?” 秦照今天在宫里的作为,无论是刻意饮下那半杯茶还是后来的杀人,为泄愤和替沈阅出气都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 他在警告那只幕后黑手,告诉对方他已然发现了对方意图。 秦照面无表情的翻身上马:“人的私心和本性都是生来注定,改不了的,一道口子一旦撕开,就只能是越撕越大,就没有回头是岸这一说。” 他打马要走。 商秋神思不属时却无意间瞥见他里面衬袍破烂残缺的下摆,支支吾吾道:“主子,您这衣裳……被狗啃啦?” 秦照:…… 我说是我自己啃的你信么? 作者有话说: 说话算话,补更的一章到账,啾咪,我可真是个言而有信的老可爱! 阅阅:嗯,我脑补比较厉害,大家多担待。 照照子:媳妇差点为我遭了殃,我怕吓着她不敢说实话,那就抱抱她,先哄一哄吧。 第036章 宣战 沈阅这边正在风风火火的烧水准备洗头时, 果然闻大夫人就闻讯赶来了。 同来的除了二夫人还有沈阅的二表嫂韩氏。 韩氏是年关随夫婿回京省亲那会儿刚查出的有孕,现在已经满四个月,胎是已经坐稳了,只是她身子骨儿本身就是偏细弱些的, 这会儿还是不怎么显怀。 沈阅脚上伤了, 不太方便下床, 见着她来就面露歉意:“二嫂嫂您如今身子重,怎的也过来了?” 韩氏细眉细眼,是很典型的那种江南女子,一看就是温温柔柔。 “方才我刚好在母亲屋里与她说话,听说你伤着了, 就随她一道儿过来看看你。”她笑着抚了自己的肚子, “前几个月你们都拘着我, 房门几乎也不让我出, 如今这胎也坐稳了,大夫说平时还是应该多走动的, 要不然会不利于将来生产。” 也不用沈阅吩咐, 春祺和冬禧就搬了锦杌过来。 为了方便韩氏这个孕妇,还特意从外屋给她搬了把能靠着做的椅子,垫上软垫。 韩氏温和的冲两人颔首, 算是表了谢意, 一家子女眷坐着说话。 闻家嫡长孙其实是出在大房的, 但是那个孩子自幼身体孱弱, 三岁上就夭折了。 闻大夫人又因为生第一胎伤了身,养了好些年才再度有孕, 是以在一众兄弟中闻成简反而是最小的。 二房生的是二公子闻成启和三公子闻成礼。 闻成启是五年前考中的进士, 已经入仕, 他的这位妻子就是在江南的任上娶的,韩氏娘家在朝中的背景虽然薄弱,但她家在当地也是书香传世,很有底蕴的人家。 三公子闻成礼,如今正在苦读备考,准备来年春闱下场应试。 三房的四公子闻成栩与闻成礼同岁,但是读书的资质要差些,一直跟随三房夫妻在三老爷任上。 本来小姑娘闻成瑜也是跟随父母的,她也今年过年回京,三房夫妻俩才将她留在了家中。 原因也简单,京城家里的条件总比外面好些,儿子可以养糙些,女儿就还是要给她个更好些的环境。 正好家里没有女孩儿,小姑娘就由闻大夫人亲自教养了。 闻太师的规矩立的好,闻家家风方正,男子都没有纳妾,所以这一代里子女都是各房嫡出,家里关系也不复杂,互相相处都很好。 闻大夫人拉着沈阅的手:“你怎么样,伤的重不重?怎么也没请个大夫瞧瞧?” 本来听说人是被秦照兴师动众给抱回来的,她们都吓得不轻,急吼吼的就放下各自手里的事赶了来。 但是进屋看见沈阅这个精神头儿和气色…… 不用问也知道情况并不严重。 沈阅面上有些赧然:“其实没什么的,就是在宫里多走了两步路,脚底磨破了皮,已经涂了药也处理过了,就不用麻烦请太医了。” 秦照今天办的事,不合规矩,所以自然轰动。 只是沈阅毕竟还没成亲,长辈们都顾着她小姑娘家家的脸皮,也都绝口不提,并不拿这事儿调侃打趣她。 闲坐着吃了一盏茶,闻大夫人递了个眼色,二夫人就带着韩氏先告辞了。 “你二嫂嫂怀着孕,我怕惊着她。”等支走了韩氏,闻大夫人的面色就严肃下来,再次拉过沈阅的手,忧心忡忡道:“你同我说实话,今日你去宫里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秦照被喊过去接人她知道,可就算他小题大做一惊一乍…… 大庭广众之下把人抱回来,也必是事出有因的。 而且—— 沈阅这又不是第一次进宫,上回去了,不仅全须全尾的回来,还得了赏,这回却把脚底板都走伤了。 宫里发生的事,闻氏他们都管不了,而且沈阅自己手上也没有真凭实据,说出来就只能叫家里都跟着她一起提心吊胆的闹心。 可是现在这个局面,她甚至闻家都眼见着成了太子等人的眼中钉,她也不能掩饰太平,得叫家里人都知道宫里对他们的敌意。 若是把家人都蒙在鼓里,以后闻大夫人等人遇到什么事没个警惕性,也是很容易掉进别人的圈套里吃大亏的。 她心思转的飞快,表情这会儿也垮下来,满脸的苦涩:“我如今定了安王府的这门亲,自然就不再得宫里的待见了,他们找我的茬儿……约莫是逼着想叫我知难而退,坏了这门婚事吧。” 她这话,说的真假掺半,并不露破绽:“可是舅母你也知道,这成婚是两家人的事,这事儿其实主要还是要看安王殿下的意思。” 私心里,她是想要随波逐流嫁给秦照的。 以前是想过,就哪怕是玉石俱焚,终身不嫁去出家她也绝不沾染秦绪那样的人。 可但凡是有更好的选择,也但凡是有别的路可走…… 谁愿意自己往绝路上撞? 沈阅心里对闻家上下是有愧疚的,但也确实,事情发展到如今的这个地步,既不是她促成的,后面的发展也容不得她去左右。 现在她的婚事已经演变成了秦照与秦绪,甚至可能是直接与皇帝之间的一场博弈。 她就只是被摆在棋盘中间,漩涡里的一枚棋子罢了。 做为能够独立主事的大家族主母,闻大夫人自然也是有她的眼界和城府的,何况自从沈阅的婚事上出了岔子,私底下闻清彭也没少和她念叨这些事里头的利害关系。 闻大夫人看着外甥女,并无责怪之意,只是面露心疼。 临了她又叹了口气,拍拍沈阅的手背:“没事,你且安心备嫁,别的都有你外祖父和舅舅们呢。” 沈阅点点头:“若是皇后娘娘对咱们有了敌意,以后舅母你们再出门应酬时可能也得格外当心一些了。” “我懂。”闻大夫人依旧是果断的应承下来。 别的话也多说无益,她视线又落到沈阅的裙摆上:“你的伤真不打紧?要不还是找个大夫吧?” “真不打紧,破了点皮而已。”沈阅自是拒绝,“而且伤在这种地方,我也不太想让大夫来瞧。” 闻大夫人也是打小姑娘时候过来的,闻言这才笑了:“行,那你定要叫冬禧给你盯着经常换药,伤好之前不要沾水,这两天切忌沐浴和泡脚。” 沈阅应着她的话,因着对方的叮嘱,心情就又更好了几分。 送走了闻大夫人,她坐在榻上,心情却开始时好时坏的生闷气。 她这前面十六年的人生一直都是这样的,顺遂安稳,衣食丰足又有亲人的关照疼爱,怎么就非得遇上秦绪和柳茗烟那两个晦气玩意儿了?! 想想就来气! 就在她几乎要把洗头的事给忘了,春祺刚好从门外探头进来询问:“小姐,热水烧好了,您还要洗头吗?” 沈阅登时就精神了:“洗洗洗!快给我把热水提进来。” 她脚伤了,不方便长时间站着,俩丫鬟就搬了一堆的座椅板凳,费半天的事才垫了个合适的高度放铜盆,本来是想让她坐凳子上,弯着腰洗,后来还是觉得不得劲,又干脆把她挪回睡榻上仰躺,重新给脸盆调了个高度…… 主仆三个也都不嫌烦,笑笑闹闹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傍晚时分,沈阅头发也晾干了,重新梳了发髻,然后去厨房煎药。 闻太师病着,最近一直卧床休养,她原本是想把煎药的活儿都揽过来,可是白天的时候去四喜堂指不定哪天就遇到秦绪了,为了避开那人,她就只负责了外公晚上的汤药。 这会儿闻清彭兄弟都还没回家,沈阅端着煎好的药送过去。 天光暗淡,闻太师靠着迎枕半坐在暖阁的炕上,瞧着映满夕阳残影的窗户纸出神。 苍老病态的老人坐在夕阳的光影下…… 沈阅心思敏感,有点见不得这样的场面,心里本能就泛起了酸涩。 但她还是强压下不适的情绪,过去服侍外公吃了药。 她进宫的事,自然是要交代的,因为家里的事不可能真的瞒的了他。 只不过她给闻太师的说辞与中午那会儿和闻大夫人说的差不多,只告知了宫里对他们有敌意,至于他们具体对她做的事就含糊了过去。 她不确定能不能骗过外公,但闻太师确实未曾质疑。 老人只是安静的听她说完,之后微微颔首,肯定的道:“他们越是这样不依不饶,反倒越是叫我觉得你这门婚事定的不错。你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安心备嫁就好,天塌不下来。” 病中的老人,其实身上多少会充斥着一些腐朽的死气,并且闻太师虽然平时比较严肃,实则内心却是个十分宽容慈爱,性情温和之人,但是这一刻,沈阅却分明从他沟壑丛生的侧脸上看出几许蓄势待发的锋芒。 他像是一个年迈却英武提刀走上沙场的战士,气势坚定又决绝。 沈阅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隐隐的意识到外公今日这般变化定是为着自己,在感动的同时,心里更多的却是茫然和心慌。 她不想让一个垂暮的老人去冒险,到了这把年纪还提刀上马为她而战的,可是局势在推人前行,她嘴唇蠕动半天最终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而秦照中午送她回来的时候没有避讳人,经过这一个下午的发酵,天还没黑有关他俩郎情妾意的“风流韵事”就传遍了街头巷尾。 美人尊贵 第46节 绝大多数人只是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说安王殿下是有多中意闻时鸣的这个外孙女,可谓是宝贝的紧,可见再是位高权重的一方英豪,一旦掉进了温柔乡里都会变成冲动放浪的少年模样。 而位于朝堂权利中心的那些人却在顺势揣摩—— 闻家的表姑娘是从宫里出来之后就传出了受伤,这说明在宫里有事发生啊? 然后消息再灵通些的人,还没等过夜就挖出了秦照今天在宫里暴怒杀人的恶行。 一时之间,各种猜疑声四起。 实在是因为秦照手握重兵,在朝中的地位非比一般,这一晚甚至有不少人彻夜难眠,都在琢磨这一连串事件背后的隐情与风向。 如若只是安王被美色所迷,一时的怒发冲冠,那应该没什么事吧? 然后,次日上朝,闻家大老爷闻清彭就替自家卧病在床的老父亲递了告老致仕的辞呈。 闻时鸣的奏折上言辞恳切的阐明了这些年他辅佐两代储君兢兢业业的用心,又说如今一副残躯,怕是来日不多,虽然还想继续鞠躬尽瘁却力不从心,为了不耽误太子的学业,请求就此辞去太师一职,要归家安心养病去。 本来闻时鸣这般年纪,要告老致仕也算应当应分,可是事情出在这个节骨眼上…… 这一个巴掌公然甩出来,乍一看是打的太子秦绪的脸,但其实几乎等同于他是正面公然向皇帝示威…… 不,是宣战! 因为现在的闻家已经不是数日之前的闻家,现在的闻家,因为一桩即将促成的联姻,和手握重兵的安王秦照绑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说: 前面为了赶剧情,闻家的家族结构一直没系统的做介绍,这里重点先说一下孙辈的情况,还有闻太师四个子女的具体情况,后面写到剧情了再细说。 然后前几天为了赶上架和上夹子的稿子,我码字码到吐,现在状态还在调整,还没想好每天固定的更新时间定几点,这个月没剩几天了,就先0点和15点各更一章吧,如果有事更不了,我会留言请假。等我先缓几天,调整好状态,下个月会重新定更新时间,谢谢宝贝们支持订阅,爱你们哈! 第037章 帝心 闻时鸣的折子, 皇帝暂时留中了,当着闻清彭兄弟的面,态度上只模棱两可的嘱咐交代让闻时鸣先好好养病。 可无论如何,闻时鸣的这封折子也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甚至有些擅钻营的朝臣私下就开始揣测观摩后续风向了。 朝堂上, 以往都很是老成持重的太子秦绪, 更是当场脸色就透出几分不好看来。 好不容易捱到下了早朝,他也无心再去读书或者练骑射,直接伴驾跟随皇帝往御书房去。 皇帝没传辇车,父子俩徒步而行。 沉默了好半天,皇帝才沉着开口:“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秦绪霜打的茄子似的。 他上辈子顺风顺水, 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家事上, 几乎没遇到什么挫折, 一直都随心所欲。 本以为重生一趟, 只会比上辈子更顺遂,谁曾想只是在选妃一事上轻微的一个变动就几乎引发了山崩之势, 变故接连而至, 短短几天之内事情就要完全脱出掌控了。 说实话,这阵子他其实是十分沮丧的。 只是尽量的情绪不外露。 而今天,随着闻时鸣正面甩出来的这个巴掌, 他才终于有点装都装不下去了。 皇帝问话, 他还是强撑起精神, 谦逊自省:“是儿臣的错, 之前的事情考虑不周……” 可是闻时鸣他怎么会呢? 那老爷子循规蹈矩这些年,一直本本分分, 兢兢业业的…… 他现在这样, 甚至都不像是单纯想替沈阅出口气, 更像是公然跳出来煽动人心,动荡朝局的。 按照他以往的行事,秦绪确实想不到他竟会这样做。 安分守己了一辈子的人,到了迟暮之年,倒像是突然不管不顾,失心疯了一般。 因为闻时鸣是他师长,秦绪原还不想直接议论他,思来想去到底也没忍住:“父皇,会不会是五皇叔对他说了什么,也或者允诺了什么……太师他年事已高,这几日又正在气头上,难免脑子糊涂……” 皇帝闻言,忽而就笑了。 他顿住脚步,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 明明他的表情一直都是很平和的,秦绪却被他盯得莫名心头一紧,不由的眼神略略回避了一下。 皇帝这才继续抬脚往前走。 他说:“闻时鸣啊,那是你还没了解他,他本就不是什么满脑子只信奉忠孝仁义的老古板,这些年里他安分守己,不争不抢,那是因为朕给了他一个念想。可惜啊……你这婚事定的……你大概是把他逼疯了吧。” 秦绪听得骇然,蓦然抬起头再次看向他。 皇帝表情依旧平静,但是莫名的,就是叫人觉得他周身都透着一股远超于世人清醒之外的冷意。 皇帝口中的闻时鸣,并不是他在这前后两世加起来几十年里看到的模样,秦绪一时有些狐疑不定。 皇帝就又转头看向他,半真半假的笑道了句:“若是你现在死在朕的面前,朕也得疯。” 这话说是在点秦绪,也是以开玩笑的口吻随便说的,秦绪也惊得勃然变色。 好在因为他们父子二人要说私房话,林如喜带着宫人远远地跟在后面,否则这会儿怕是得当场跪一地。 秦绪与皇帝对视,听懂了他的意思,终是赧然的再次低下了头:“是儿臣做错了,不该善做主张,悔了闻家的婚。” 可是他当时也分明打算着要好好善待沈阅了,都是因为秦照跳出来搅局,这才导致的整个局面失控。 秦绪心中义愤,很快又整理好心情,再次正色看向皇帝:“父皇,若当真只是太师一时的年迈昏聩之举,那朝堂上应该还稳得住吧?皇叔那里……您和他的手里分别握着先帝的两道遗诏,宫里皇祖母又健在,他应当不会……” 至少这件事上他比皇帝更有经验,上辈子的秦照虽然与他也一直不算亲近,但至少终身都安分守己的驻守南境,并未起过篡夺朝政甚至染指皇位的野心。 而且,昨天他有点被怒气和不甘冲昏了头脑,后来冷静下来想想—— 秦照和沈阅才见过几次面?他那样的人,绝不可能单纯的被美色所迷,当也不至于为了区区一个沈阅就揭竿而起的。 昨天—— 他应该也纯属就是被一时激怒了。 这样想着,秦绪心里对自己这父皇的行事也起了一丝的不赞同,但他不能说,只道:“而且……昨日您给的警告他应该也收到了。” 皇帝却是不置可否,勾着唇,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又转瞬即逝。 就在秦绪以为这话题即将揭过时,他忽而又再转头看过来,一字一句道:“若朕说那原本就并非是为着警告呢?” 秦绪心跳猛地一滞,几乎是有些惊恐的看向对方。 可皇帝面上从容平和的表情又叫他怀疑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他嘴唇动了动,一时竟是没能说出话来。 皇帝拍拍他的肩,又继续往前走去,语气里依旧带着感慨的笑意娓娓道来:“母后她终有一日会不在,在咱们这样的皇室之家,没有任何人的忠诚是值得你拿性命和身家去赌的,所有事,都还是要抢占先机,防患于未然的好。” 闻时鸣再有名望,那也从来都不是他所忌惮的对象,因为那毕竟只是个外臣。 他许了闻家一个太子妃之位,稳住闻时鸣这些年,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天下悠悠众口还是要堵的,能以一个赏罚分明的明君形象示人,何乐不为呢? 秦绪临时变卦悔婚,确实在他意料之外,但若不是因为秦照掺合进这件事里,后续的他也压根不会亲自去插手过问有关儿子后宅的这些琐事。 皇帝以往给秦绪这个亲儿子的都是宽和大度的明君形象,可能是对方这番话给他的冲击太大,导致他一时还没能完全接受,一直跟随皇帝去到御书房,他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 太师府这边,沈阅因为脚伤了,这一整天连房门都没出,自然也就对他外公一封请辞的折子在朝堂上砸起千层浪的事一无所知。 只不过,这两天她也一直持续的心神不宁。 晚上躺在床上,总还免不了想起头天进宫发生的事—— 正阳宫里,所有人脸上都带着虚假的面具,置身其中就遍体生寒,那个女官惨死倒在血泊里的画面又恐怖如斯…… 睡不着,她翻了个身,然后就又想起外公坐在夕阳残影之下的面孔。 越发的心乱如麻。 就这样翻来覆去折腾到后半夜,实在是心里躁得慌,看睡榻上守夜的春祺正睡得香,她也就没叫醒对方,自己起身,借着月光摸索下地去桌旁倒了杯冷茶灌下。 冰凉的茶水滑过喉咙,她正待要挪回床上去,可走了两步脑中突然电光石火般窜出一个念头—— 头天宫里那事,仿佛还是有哪里不太对! 从回来路上说起那事时秦照默认的态度中她可以笃定的确是那杯茶里被人做了手脚,但她仔细观察,排除了是柳皇后下手的嫌疑,后来就默认是秦绪…… 可秦绪那天出现之后的种种表现也不合常理! 若真是他设的局想害她,即使为了免除嫌疑他自己不方便过早出现,也一定会叫人在暗中盯着她的行踪举动的,那他就应该知道她当时并没有和秦照一块儿,是分开单独走的,那么当时他追出来就该是为着人赃并获的。 而对于捉奸这样的戏码,当然是现场见证的人越多越好。 宫里可不缺人,为了最大限度的避嫌,他甚至都该安排好别的后妃和宫人们出面的…… 可当时偏就是他自己,又只带了几个刚好在御花园巡逻的御林军。 甚至在他看到山洞里的是她和秦照之后,脸上的表情除了愤怒,都没有阴谋被人看穿甚至计划被打破时的半点惊讶和心虚。 这…… 可也不像是个深知内情之人该有的反应。 他甚至还整个失态,完全没有一个有备而来的做局之人的游刃有余的冷静。 所以,那事情也并不是他安排的? 可如果不是秦绪,那还能有谁?除了他母子二人,还有谁能在正阳宫里,柳皇后的眼皮子底下,使唤着柳皇后的心腹女官来做局的? 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突然在脑海里呼之欲出,一瞬间沈阅只觉得刚喝进去的那杯冷茶尽数化作冷汗从她脊背又透了出来。 是皇帝! 是他们高高在上的那位皇帝陛下! 所以秦照有口难言,只得选择了杀人灭口,然后息事宁人,因为他再是猖狂不忿,也不可能带着个宫女去当面指认皇帝做凶手的。 怪不得……怪不得他事后也什么都不说了。 可是竟然都引得皇帝亲自下场,使用这样下作龌龊的手段来破坏他们的婚事了,这整个局面就远比她以为中的都还更要凶险复杂了。 沈阅慢慢挪回床边,悄无声息的又重新躺回床帐里。 后半夜依旧是心事重重,几乎没怎么睡。 次日起床,冬禧过来伺候洗漱时看见她的脸色都直皱眉:“小姐是昨儿个夜里又没睡好吗?今日瞧着脸色都憔悴了呢?” 沈阅的确是没睡好,而且胡思乱想一晚上,这会儿脑袋里还乱糟糟的,觉得头重脚轻。 美人尊贵 第47节 她转头往铜镜里看了眼自己的模样,刚勉力挤出一个笑容,春祺就蹦蹦跳跳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打拜帖:“小姐醒啦?方才门房的人送来的,有文鸢郡主的,李家小姐少婉的,薛家小姐文舒的,说是一会儿过来拜访,找您玩呢。” “今天?她们几个要一起来?”沈阅脱口又确认了一遍。 这几个姑娘都是和她性情相投,素日里来往多也玩的好的,可一般她们这样的贵女出个门都要各种准备,每个人的小矫情一点点,加在一起也很麻烦,通常都是提前几天有人下帖子团个局,怎么也得准备个几日才能聚上的。 “嗯。”春祺没多想,直接把帖子拿给她,“门房上说是一大早由宁嘉长公主府的人一起送来的,她们应该是提前商量好的吧。” 沈阅却依旧觉得这情况不太对,就将帖子按下,先赶紧的梳妆更衣。 为了显得气色好些,还特意扑了比平日都厚重些的胭脂,然后匆忙吃了几口饭。 文鸢等人来得很快,沈阅这边刚放下筷子,她们人就到了。 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 这会儿刚下了早朝的皇帝也回后宫换了身便服,点了林如喜和几个心腹的高手随同,轻车简从,一行人也正朝着闻家来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 这一章是剧情章。我应该算是剧情流和感情流杂糅起来的作者,现在都是照着我自己心目中的节奏写的,如果有哪里的偏重觉得无趣或者繁琐了,可以留言说一下,后续我尽量酌情调整。 日常么么哒,爱你们撒! 第038章 殉国 太师府内。 一群姑娘被各自的婢女拥簇着, 银铃般的笑声响了一路。 沈阅连忙让撤了桌子换上准备好的茶点,又紧赶着漱了口,刚站起来起身要去迎,几个姑娘已经进来了。 “你快别起来了, 不是伤着了么?可别再碰了伤口。”文鸢郡主走在前面, 顺势就抢了两步先将她拦回去。 几个人叽叽喳喳, 因为是闺中密友,打发了丫鬟们,私下难免调侃起沈阅和秦照之间这两天传出去的“佳话”。 然后—— 自然也要打趣文鸢郡主一番,很快密友就要变舅母了,调侃她可会不服气。 笑闹了一番, 吃了一盏茶, 沈阅其实看出来了, 几个人都藏着心事, 尤其是李少婉和薛文舒,中间还频频暗中偷瞄她。 最后, 还是文鸢郡主忍不住出面切入了正题:“阅阅, 其实有件事……闻太师昨日上了奏折请求辞官致仕了,这事儿你知道吧?” 薛文舒刚要接话,几人却发现沈阅面上表情明显一个怔愣。 然后面面相觑之下, 薛文舒又道:“怎的, 这事儿你不知道?” 沈阅确实不知道, 她甚至是有了一瞬间的思维错乱:“舅母嘱咐我先好生养伤, 最近少下地……我这两天连去祖父屋里侍奉汤药都不曾。” 几个姑娘默了一时,突然都有些尴尬的不知该要再如何聊下去了。 但沈阅冷静下来也很快想通—— 怪不得她们提前不打招呼今天就一起过来了, 原来是探口风的。 在她刚被秦绪戏耍悔婚又迅速另外攀了高枝的这个当口上, 若真是她外公猝然隐退, 和秦绪公然划清界限,的确会引发朝堂上的一定动荡和猜疑。 而今天,之所以是和她玩的好的这几个姑娘过来…… 为了避嫌罢了。 虽然闻太师病着,这是现成登门的理由,可平时都没什么深交的人突然跑上门来探病,明眼人都能知道这是个什么用意和目的。 各家主母夫人们之间的交际,也是同样道理。 这时候,各大家族都还呈观望之势,明哲保身为上。 反而只有和沈阅交好的这几个姑娘身份没那么敏感,一来是女子,二来又都年纪小,平时聚在一起就是玩玩闹闹的没什么正事,变相过来探探口风再合适不过。 当然,文鸢郡主其实是不需要来的,因为就哪怕是秦照有了什么别的打算和心思,宁嘉长公主是皇帝的亲妹妹,同样也是秦照的亲姐姐,他家又没处在掌权的关键位置上,只要独善其身,就算头顶换个天对他家来说也是手心手背,影响不到他们什么事儿。 李少婉二人也怕沈阅误会了,索性实话说了:“阅阅,你别见怪,今天其实是我与阿舒去寻的郡主,请她陪我们一道儿来,多个人反而没那么扎眼了。其实也不是我们就想过来打扰为难你,可是家里的长辈开了口……也不得不走这一趟。” 一个个都是依附于家族生存的小姑娘,沈阅能够理解她的难处和身不由己。 薛文舒性格更内向些,脸上已经都有点难为情的挂不住了。 “我懂。”沈阅斟酌着用词。 她也不傻,这几个姑娘就算与她坦诚相交,没什么坏心眼,可一旦牵扯到她们的家族,她们的家族各自立身于朝堂之上都有自己的地位和立场,后续到底是敌是友就不一定了。 所以,她也十分的慎重:“外公的事他们提前没告诉我,我也是刚听郡主说起才知道的,不过我外公他年纪大了,这回这一场病又来势汹汹,至今都还养着下不来床,想来是力不从心,又怕耽误了太子殿下的学业吧。” 顿了一下,又委婉补充:“而且因为我的婚事,虽说君臣有别,但我们与太子殿下之间如今相处起来也多少是有几分尴尬,外公他退下来,避嫌了也好。” 话至此处,李少婉她们也就不好再更直接的追问下去了。 沈阅其实知道,各家现在更在意的应当还是秦照的心思与打算,可别说现在她和秦照还不算一家人,不该随便妄议他的是非,就算等到真的成了亲…… 自然也没有在这么大的事上胳膊肘向外拐的道理。 所以,她们不主动问,她也不主动提。 李少婉立刻道:“行了行了,反正咱们都是赶鸭子上架被打发来的,话说开了,回去有个交代就行。他们大人成天算计这个估摸那个的不嫌烦,可别来攀扯咱们。” 跟沈阅相处比较好的这几个姑娘,都挺明事理的,并且个个都不算笨。 “哎呀,是啊,不说这个了,还是说说郡主的喜事吧。”薛文舒也附和,连忙接口帮着活络气氛,“咱们郡主娘娘的婚期也没剩几天了,到时候必定十分热闹呢。不仅驸马爷和郡王爷提前数月就开始给你张罗着备嫁,我听说宫里除了各宫娘娘们给了赐礼,就连皇帝陛下都还特意从私库中出了一份,此等殊荣……别的皇亲贵女也都没有呢。” 小姑娘家家的,多少都会有点爱慕虚荣。 文鸢染上羞赧又骄傲的神色,嘴上却是嗔道:“你们又打趣我,说来说去我也是沾我母亲的光。” “也是。”李少婉笑眯眯的点头:“陛下就只有长公主这么一个妹妹,这些年来对公主府一直都颇多照拂,现在你成亲是大事,他做舅舅的自然是不肯亏待你。” 贺太后只有今上和秦照两个亲生的孩子,宁嘉长公主与皇帝同父异母,其实算他庶妹,只不过因为皇室上一代中就只她一位公主在世,可能又兼之她性格恭顺柔婉、不争不抢,十分讨喜…… 的确,这些年皇帝待他们一家都格外亲厚些。 这个话题聊起来,李少婉突然迟疑又道了句:“不过我曾听说,在长公主殿下身下原来其实是还有一位长公主的,只不过她当年为国捐躯,死的十分惨烈,陛下悲从中来,都不太愿意听人提起,久而久之,这事儿在朝中就几乎等于默认的禁忌了。” 她家是武将,和肖家又是姻亲,故而这姑娘性格比较率真,有时候私下说话也比较大胆。 但显然,她也不想惹了文鸢不快,所以后半句话就没说。 言下之意—— 便是皇帝格外厚待宁嘉长公主一家,也或许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早亡的那位长公主而给予的变相补偿。 世袭勋爵人家出身的薛文舒一脸茫然。 沈阅则是点了下头:“我记得我那是前几年有一次跟随兄长们出去玩耍踏青,闲聊时他们似乎的确谈论过,有这么一位长公主的。” 那时她也就十多岁,年纪还小,又没对这事儿太过上心,并且是跟少年人在一起闲谈时听来的,后来也就忘了。 “好像是被迫和亲嫁去了南国大晟,后来两国交战,她殉国而亡的?”努力的回想了下,沈阅能记起的也就只这么一点了。 几人被挑起了好奇心,都盯着文鸢。 文鸢也不是小心眼的人,自然未曾因为李少婉的那两句话而多心。 薛文舒问:“真有这么回事?” 文鸢叹气:“我母亲下头的确是有过一位小她五岁的皇妹,是先帝的贵妃郭氏所出,当年因为出身高贵,据说还很得宠。只可惜命不好,她刚及笄那年,正好因为边境冲突,咱们和南边的大晟议和,大晟皇帝亲自过来和谈……据说是一眼看中了她,她就被送去大晟和亲了。” “和亲嘛,向来是弱国所为,当时外祖父先帝他老人家还在位,身为太子的陛下辅政,虽然和亲对于当时而言是无奈之举,但他们心里应该都有疙瘩。”文鸢也是慢慢回忆着才断断续续讲明白这段往事,“我也是偶尔听我母亲私下感慨时说过几次,我那位姨母的封号叫宁平,和亲……应该是十六年前的事了吧,她那一走就再没回来过。” 她说着,就兀自苦笑了下:“好像据说她在南边还挺得宠的,曾经一度被册封为皇贵妃,位同副后,可是后来没过几年两国就再度交恶,最惨烈的一战在潭州城,当时我朝大军压境,大晟军队眼见不敌便将宁平姨母推上城楼为质……” 生在长在锦绣安宁京城里的皇族贵女,未曾见过战场狼烟的惨烈。 虽说是素未谋面,只是存在于长辈们三言两语回忆里的一个人物…… 却不知道是真的被这惨烈的历史震撼,还是因着两人身上的一丝血脉牵连,说到这里,文鸢郡主眼底就隐隐的带了水光,语气也涩哑起来。 “结果两军僵持之际,她却趁人不备,自己自城门楼上纵身跃下,据说那一战,大军是踩着她的尸身碾压过去的……” 然后可想而知,大越的将士怒发冲冠,气势冲天。 宁平长公主身死那日,大军压境,破了敌国边城,并且势如破竹。 仅仅两月之后,大晟的领地版图就被压缩了三成以上。 再到六年前,秦照在军中正式掌权之后,趁着大晟国中内乱的契机再次主动挥兵南下,择了个最有优势的天险之地,将两国边境稳稳压在了梁州线上。 一段沉重的,足以载入史册的往事。 一个女子,短暂却辉煌又惨烈至极的一生。 就这样寥寥几语,便是尘归尘土归土的概括完了。 因为送女子和亲,这事儿不光彩,所以当政者不愿过多提起,又因为被牺牲掉的是皇族至亲、他自己的亲妹妹,皇帝心中有愧,故而也不想反复回忆…… 可能就是因为这种种原因,这些年来,这桩旧事几乎很少在京城流传,不被提起,也就渐渐地鲜为人知。 不过因为当年的宁平长公主是大义凛然,主动选择殉国的,将军热血、士兵慕强,故而武将人家和各处军中都免不了流传了这段故事,供人偶尔的叹惋感慨,所以李少婉会听家里人说过,但是闻、薛两家的姑娘就没听长辈们讲过这段往事。 而这样一段往事,对几个几乎可以说是蜜罐里泡大的小姑娘而言…… 的确过于沉重了。 几个人多少都有感触,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沉默且压抑。 最后,还是沈阅先打破僵局:“咱们不是在说郡主的婚事吗?我叫人重新换了茶来,咱们得好生商量一下大婚当日拦门的事,可不能让云六郎轻易就把新娘子接走。” 李少婉心思最是活泛,眼珠一转,便是啪的一抚掌:“给他多出几副对子怎么样?再让他作催妆诗,作到我们俏俏满意了才好!” 文鸢郡主的乳名俏俏,只不过现在姑娘们都长大了,因着她是皇族,所以私底下一般也很少这么叫她了。 沈阅的调皮劲儿上来,也跟着使坏:“云六郎文采不错的,听我家兄长点评说他明年下场会试必定高中,一般的对子和催妆诗怕是难他不住,现在离着大婚之期还有几日的工夫……这样吧,我叫小厮给书院那边传个信,让我表弟多找几个同窗一起琢磨琢磨,出几个好上联出来。” 此言一出,李少婉和薛文舒纷纷起哄附和。 以多欺少,可不地道,云六郎再是文采斐然,怕也得被她们刁难死! 文鸢郡主涨红了脸,却也不敢当着她们的面偏袒自家夫婿太明显,暗急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一句话:“你们就可劲儿闹吧,反正我就嫁在京城,回头等你们成婚看我不闹回来。” 大家嘻嘻哈哈又闹成一团,无非就是调侃文鸢的。 正在热闹时,外面冬禧突然敲门进来禀报:“小姐,四喜堂来人传话,说太师他老人家这会儿无聊烦闷,他又起不来身,叫您过去给他念念书。” 美人尊贵 第48节 孝敬长辈是要事,何况闻太师还重病在床。 文鸢等人连忙也就收拾告辞了。 沈阅先是送走了她们,重新换了件更正式些的衣裳,边往外走边已经庄肃了神情:“是有什么事吗?” 知道她这里有客,如果只是找人念书解闷打发时间,冬禧会直接先回了四喜堂,绝不会在屋里大家聊的正热闹时还专门进来打断。 冬禧道:“说是有贵客登门,太师请您过去随他一起待客。” “贵客?”沈阅狐疑。 什么贵客?即使舅舅和表兄弟们都不在家,还有两个舅母啊,怎会非得叫她去待客? 冬禧也不知内情,只摇了摇头。 沈阅于是不再多问。 想着既然来的是贵客,她一个小辈就这样冒冒失失的突然去主院并不太好,于是绕了一下去厨房,沏了杯闻太师近期在喝的去火降噪的药茶端着。 去到四喜堂时,看见院子外面守了几个穿着一色窄袖长袍的护卫模样的人,她心里就觉得不太对劲,总觉得这个阵仗是有些唬人了。 这些人看着一脸严肃,颇具杀气,倒是没有喧宾夺主的拦她,等她端着托盘走进暖阁看见坐在椅子上的皇帝时还是狠狠一惊。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039章 美人 沈阅进来时, 愣了一下。 说实话,现在身份立场变了,她再看见这位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天下第一人时心里是本能的畏缩了一下。 只不过,多年练就的修养规矩使然, 颜面和动作上都丝毫不显。 她手里端着托盘上的茶盏, 只脚步微微停顿, 然后就从容走进去,屈膝见礼请安时手里茶盏都端得稳稳的。 “臣女沈氏,见过皇帝陛下。” 闻太师依旧是靠着软枕,面色灰败的坐在暖阁的炕上。 旁边两个人。 年长那位,沈阅依稀有印象。 是在她的梦里偶尔出现过几次的, 太医院院使司徒大人。 旁边跟着的人, 一直弓着身子低头忙碌, 沈阅一眼没看见他长相, 但粗看一眼,估摸着应该是个身量颀长的青年人或者少年人。 看他身上穿的是绿色官服, 官职不会高于六品, 该是司徒太医带来的医士。 彼时,他二人正掏出脉枕,闻太师露出手腕将手臂搁在炕桌上, 由他二人服侍切脉。 皇帝坐在闻太师对面的椅子上, 手边已经有人给上了茶。 他依旧还是不久前沈阅在宫宴上看见他时的模样, 面容祥和, 唇角惯常的噙一抹很有亲和力的笑。 沈阅进来请安,他也毫不避讳的多看了对方两眼, 笑道:“是阅姐儿啊, 方才进门时朕还想着你这孩子孝顺, 今日该是能在这里遇见你。朕就是来探望一下你外祖的病,私底下不必拘礼,起身吧。” “谢陛下。” 沈阅还是按部就班谢了恩,站起身看闻太师那里还没完事,就端着托盘先等在了边上。 她看向闻太师。 闻太师也这才开口,声音带着这些天来一贯的涩哑与疲惫:“怎么又亲自给我沏茶来了?” 沈阅回:“白日舅舅们都不在家,舅母她们打理庶务琐事又忙的很,岑伯年纪大了,有时候记性不好,我沏茶过来,刚好还能陪祖父说话解解闷。” 闻太师不会告诉皇帝人是他特意叫来的,沈阅自然顺杆下。 闻太师笑了下,面露欣慰,夸赞自家女娃儿的话自然勿须当面刻意再多说。 司徒太医二人诊脉期间,大家为了不影响太医用药,默契的并未交谈打扰。 大概因为是皇帝亲自带过来给闻太师看病的,司徒太医这一诊就诊的十分用心仔细,反复切脉,又询问了闻太师的日常病症,前后琢磨了有一刻钟,这才终于躬身对皇帝回禀了病情—— 大概的说法和闻家一开始请的大夫,以及后来秦绪特意带过来献殷勤的别的太医给出的结果都差不多,无非就是肝火过旺,一时气血攻心,伤及肺腑,人上了年纪,康复起来比较慢,须得慢慢调养,切忌动怒之类的话。 皇帝听他说完,便是面有愧色的一叹:“是朕的疏忽,太师上了年纪了,朕该早些注意您的身体,叫您操劳过剩了。”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微臣既是领了陛下钦赐的差事,在其位一日都自当殚精竭虑,做好自己的本分,不敢懈怠。”闻太师谦逊本分的回话,“倒是人不服老不行,终究得有这么一天的。” 他话说的客气,滴水不露。 同时—— 又经不起细琢磨。 明里暗里的,仿佛又在点了秦绪那些不靠谱的作为一次。 沈阅觉得皇帝肯定是听懂了,但他面上依旧和煦,不露丝毫破绽,“太医才刚说过,您老要安心静养,就不要过多操劳了,病总是会好的。” 嗯,这大概……也许……可能…… 也是含沙射影,有个暗示警告那意思了。 沈阅垂眸站着,只竖起耳朵听。 只在这君臣二人一来一回的交谈中,她就感受到了铺天盖地风云暗涌的剑拔弩张。 可偏偏—— 他俩人面上却谁都不显。 一个是忠君爱国、谦逊有礼、恨不能为国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重臣,一个是体恤臣子、仁爱大度、真切盼着老臣子能身体康健的明君。 闻太师轻咳一声。 沈阅会意,连忙收摄心神:“我给祖父沏了去燥降火的药茶,现在晾的应该刚刚适合入口。” 她小步上前,将茶汤给了闻太师。 皇帝也在吩咐司徒太医:“太师的病,以后你多留心些,好生照看,先调个适用的方子,有何需要进补的也都一并列出来,需要什么药材补品,都记在御药房账上,再缺什么……禀了皇后,找她去拿。” “是!”司徒太医应诺,“老臣先去外间调个方子留下,回头等回了太医院,再和之前来过的徐太医、刘太医他们一起商讨一番,集思广益,定会尽快将太师的身体调养好。” 言罢,他又转向闻太师这边躬身作揖,然后先往外间走。 他身边的医士也整理好药箱,背在肩上跟随他一并出去。 这暖阁里的地方有限,一张朝阳的大炕就占了大半地方,皇帝坐着的椅子又挡住了部分空间,中间就只留了个堪堪可以过人的地方。 司徒太医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为了尽量避开皇帝,就刚好是也站在另一边的沈阅擦身而过。 沈阅的注意力虽不在他们身上,但是那个跟随他的医士这会儿站直了身子走路,他太高了,比她高出了差不多整整一个头,错身而过几乎在她头顶打下了阴影…… 沈阅忍不住稍稍侧目,认真看了对方一眼。 就是这一眼,对方也刚好侧目看过来。 只不过—— 他看的不是沈阅,而是她刚递给闻太师的那杯茶。 沈阅却是惊讶于他的长相。 这男人生的白白净净,五官轮廓都精致的有种雌雄莫辨的美,尤其一双桃花眼,不笑亦含情…… 此时明明是规规矩矩公事公办的一个十分严肃的场合,尤其还当着皇帝和闻太师的面,他更是连眼神都收敛的不可能露出半点恭谨以外的情绪,可沈阅与他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的对上都依然会觉得他是眼尾含笑,自有那么一股子风流之气随意释放出来。 当然,沈阅也很克制,即使被美色所迷,也没有任何失态。 她只聊做不经意的瞥了对方一眼就要收回视线。 然则—— 这人却顿住了脚步。 然后,他恭恭敬敬作揖,是冲着沈阅道,“沈小姐恕下官唐突,方才听您说给太师大人沏的这一杯是药茶?若是方便的话,在下想看看茶叶渣子。” 大概是怕沈阅不懂这方面的事,顿了下,又继续补充解释:“司徒大人要给太师重新调药方,若是用药相冲,怕是不利于太师的身体康健。” 他这开口说话时,神情透着几分腼腆和局促,说实话—— 和他这张生来就注定张扬招人的脸很不相宜。 可是奇怪,约莫是因为人长得太好看,再怎么样也不会叫人觉得太别扭。 他是皇帝带来人,要看茶叶渣,沈阅自不可能推拒。 她微微颔首:“好,这茶还有的剩,我叫人去取些过来。” 男人再次作揖致歉。 沈阅抬脚从暖阁出来,去门口唤了冬禧,让她去茶水房取一包药茶过来,想了下,又嘱咐:“再多沏两碗新茶来。” 冬禧飞快瞄了眼屋里。 外间的桌上,那年轻医士已经稍稍将袖口挽至手腕处,着手帮忙研墨。 司徒太医一边提笔写方子,一边似是在与他商榷用药、或是因势利导的顺便教他些什么,两人埋头凑在一起小声的说着话。 沈阅转身回里屋时又是不经意的一瞥,就看见那男人本也该是修长白皙的手指,关节处都有不同程度的轻微变形和凸起。 像是…… 常年冻疮一类的情况日积月累留下的旧伤。 看他研墨时灵活的动作,该是与行动无碍,但是很可惜—— 生生破坏了这双手原来的美感。 人,对美的人或物,都会天然的心生欣赏,沈阅心里惋惜的暗叹一声“暴殄天物”就又回了内间。 皇帝和闻太师还在闲聊,但是说的都是些你来我往的场面话。 沈阅过去,依旧规规矩矩站在闻太师旁边伺候。 皇帝的目光移到她过分镇定从容的面孔上,忽的怅惘叹息:“太师,你这个外孙女儿教养的是当真出色,若不是朕的皇儿不成器,朕其实是一早就属意想把她聘回去做儿媳的。” 沈阅闻言,心里顿时一咯噔,甚至眼皮都重重跳了一下。 美人尊贵 第49节 但好在她一直是眉目低垂,这一点轻微的失态旁人也无从窥见。 现在这个情况,也就唯有皇帝还敢当着他们祖孙的面直接旧事重提,再把这话挑明了。 闻太师迎上他的目光,随后就是比他更加怅惘遗憾的一声叹:“是两个孩子没缘分。” 在沈阅的事上,他有执念。 就算是为了应付皇帝,他也绝不用什么“我这孩子没福分”的虚伪谦辞。 他不能叫这个孩子没福分,无论如何,他都得保这个孩子日后过得好,过得体面,过得顺遂,过得风光。 话至此处,他看似语气不重,但皇帝是个明白人。 之后,话题就默契的切开了。 不多时,冬禧就去取了药茶回来,外面两人一边喝着冬禧端给他们的热茶汤,一边就着药茶的配方又琢磨了一下司徒太医手下的方子,嘀嘀咕咕半晌,最终写成一张药方。 司徒太医亲自拿着进来给皇帝过目。 皇帝看过。 他一抬手,沈阅立刻上前接过,又转呈给了闻太师。 事情办完,该表达的关心表达了,该试探的也都试探了,皇帝便起身告辞。 闻太师作势就要亲自下地送客,皇帝连忙扶了一把将他拦下:“太师身体不适,养病要紧,你我君臣之间勿须这般。” “是老臣失礼了。”闻太师并未坚持。 沈阅犹豫了一下,在替外公送客和离皇帝这样的危险人物远远的之间飞快的选择了后者,只面色关切的稳稳扶着闻太师,“外公您当心些……” 闻太师冲外面喊了岑伯。 皇帝又深深看了他祖孙二人一眼,这便离开了。 岑伯一路将他送出大门口。 皇帝上了马车,司徒太医跟随一起上去,年轻医士的官阶不够,只能随侍卫骑马。 可是在他最后递给司徒太医药箱时,两人私下眼神交汇,司徒太医却略显出几分忐忑。 车下的男人微不可察的微微垂了下眼,唇角扬起一抹笑,司徒太医这才暗暗咬牙,挪进了马车里直面皇帝。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040章 脾气 四喜堂内。 送走了皇帝, 沈阅重新给闻太师背后的迎枕整理好,给他调整了舒服的位置靠回去。 闻太师并不与她打马虎眼,见她面有忧色,便是拍拍她的手:“是他们父子毁诺在先, 这门婚事理亏不在咱们, 我也不瞒你, 今日叫你来就是要你知道,这个梁子结下了,化解不了。被猜疑也好,被打压也罢,总归我闻氏一门行事清廉公道, 端端正正, 问心无愧。所以你也不要再瞻前顾后, 依着你自己的身份, 做好当做之事即可。” 沈阅之前只是隐隐猜测,外公是对皇帝冷了心, 也起了怨念。 而在听说对方上奏章请辞致仕之后, 就已经坐实了她的猜测。 此时她也已然无路可退,用力的抿抿唇,重新对上老人的视线, 点了头:“是, 孙女儿明白了。” 她没问外公和秦照之间是否也达成了某种约定, 她只是个后宅女子, 她与他们还是不一样的,只要乖乖听话, 做好自己的本分, 保证关键时刻不拖后腿就是。 病中之人, 很容易精神不济,尤其刚又应付了皇帝一通,闻太师的疲态明显。 沈阅服侍他歇下也就离开了。 却也不知道是不是秦照的身份和之前几次维护她的态度给了她底气,原本被视为洪水猛兽一般的秦绪,如今在她心中反而没那么可怕了,反而是这位总是面目和气的皇帝陛下…… 会给人一种深不可测,极危险的感觉。 然后在回去的路上她便想—— 如果她梦里绝大多数的事情都是可信的,那么这位皇帝陛下也没几年活头了,至少活不过她外公! 这么一想,又觉得他也没那么可怕了。 此时的皇帝,自然不知道有人在背后扒拉着手指头算他死期。 回宫的马车上,司徒太医明显不习惯与天子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独处,浑身紧绷的坐着,看上去颇为紧张。 皇帝则是闲散的斜倚在软塌上。 没说话,只朝他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本就正襟危坐的司徒太医连忙更加笔直的绷紧了身体,如实回禀:“回陛下,太师这病情做不得假,的确是急怒攻心,一时气血上涌伤及了心脉肺腑,病得不轻。” 方才在太师府,他交代病情时的用词相对委婉,这会儿也不过更加通俗易懂的再说一遍罢了。 知道皇帝想听的也不仅仅是这个,又迟疑着补了句:“而且太师他年岁已高,这些年里应该也很是积攒了一些郁结于心的隐疾,这次的病症只是个引子罢了,再加上年迈……微臣说句不太中听的话,他这身体已如强弩之末,即使精心调养……当也撑不过几年去了。” 皇帝听完这话,仍是长久的沉默。 司徒太医一直低垂着脑袋,不敢窥伺龙颜,就在他紧张的冷汗就要慢慢爬上鬓角时…… 终是听得皇帝悠悠一声长叹:“岁月不饶人啊,朕犹记得太师初入东宫时亦是英姿勃发的好年纪,转眼间就是半生了。” 他口中所谓的东宫,是他曾为东宫太子时候的那个东宫。 那时闻时鸣的年纪资历都尚不足够,是以太子少师身份进的东宫,后来一直陪伴他左右,从少师,到太傅,再到太师…… 司徒太医身为太医院之首,常年坐镇太医院,自是消息灵通,深知闻家与皇帝父子之间如今起了嫌隙,并且因为秦照也插了一脚进来而关系尴尬,这会儿自是不敢接这个话茬儿。 好在,皇帝也未曾为难于他。 马车就这么平稳的前行,顺利回宫。 在抵达前朝外宫门时,马车暂停,将司徒太医二人放下。 两人背着药箱,等着目送马车继续往内宫去了,就也徒步朝太医院的方向走。 等到穿过长长的门洞,过了重兵守卫的宫门,再往前走了一段,司徒太医却是脚下一个趔趄。 好在那个年轻医士眼疾手快,一手拎着个巨大药箱的同时另一只手还稳稳地扶住了他。 “司徒大人……”他关切唤了一声。 在一个晚辈后生面前,司徒太医也拉下下脸来承认他方才和皇帝同坐一辆马车被吓着了,只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医士单手搀扶他,走了一段,他这才重新缓过来稳住了。 看看四下无人,突然庄肃了神情问身边的年轻人:“还好是那个姑娘刚巧出现了,否则她一个女眷,咱们也不好贸贸然跑去后宅寻她,上回那副药……你今儿个瞧出点什么没有?可当真是被她服了?” 年轻人脸上似是狠狠惊了下,后才呢喃:“您是说……” “别声张!”司徒太医忙是警告的打断他。 年轻人默了片刻,但应该是年轻气盛,有些藏不住心事,终还是忍不住的拧眉再问:“大人,那副药的药效可是相当霸道阴毒的,用在了闻家那个姑娘身上,陛下这是不想让安王有子嗣?” 司徒太医沉着脸。 他在这宫里当差二十多年,缺德的事做的多了去,自是知道有些话宁可烂在肚子里也绝不可以对第三人提起,但想着面前的是他十分看好的一位可造之材,就还是缓和了语气教导他:“在宫里当差,最重要的是管住嘴,有些事心里知道可以,没必要说出来,省得招来杀身之祸。” 年轻人却很有几分执拗,又再说道:“可是延绵子嗣这事儿……就算安王正妃这里断了指望,将来还有侧妃侍妾都可以生……” 司徒太医横了他一眼,刚要再训,又看他一脸真诚的问道:“欺负一个小姑娘作甚?要想一劳永逸,为什么不直接对安王下手?” 司徒太医:…… 是是是! 你狠!你能! 你小子这么有本事也别钻研什么医术了,直接皇帝让你当得了?! 司徒太医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憋出一口心头老血。 这里他正被噎得说不出话,面前的年轻人却还在用心琢磨,突然恍然大悟道:“不过也是,安王位高权重,又混迹军中多年,有的是防范刺客和暗杀的经验……” 这回司徒太医终是忍无可忍直接捂住他的嘴。 光捂还不解恨,又啪啪拍了他那张管不住的臭嘴两下,咬牙切齿的瞪他:“我就问你,你从那姑娘身上看出点儿什么端倪不曾?” 年轻人摇摇头:“看不出来。” 司徒太医顿觉事情棘手:“那怎么办?这事儿总得有个定论才好交差……” 对方却是十分坦诚:“还是得找机会切个脉,确认一下。” 司徒太医认真忖道:“这个怕是不好办吧,她这无病无灾的,弄不好就是此地无银……凭空惹人怀疑。” 对方又很实诚的道:“那我想想办法。” 主要是当时秦照搅局,直接做事的女官又被杀了,事情没过柳皇后的手,事后她也回忆不清那茶沈阅到底喝没喝,喝了多少……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就算达成了默契,之后就不再提这茬儿,一道儿回了太医院。 皇帝回宫的次日早朝就批复了闻时鸣的折子,准了他告老致仕的请求。 与此同时,皇帝亲往太师府探病的消息也广泛传开。 都说是皇帝原来还想挽留,但是带太医去看过,确定太师的确重病需要修养,这才不得已的忍痛准了他请辞。 此事之后,朝中众人又很是观测了一波闻家这边的风向。 可闻家上下都与往常无异,该上衙门的上衙门,该读书的读书,女眷们也按部就班,做着自己的分内事。 时间很快到了三月下旬。 廿六,宁嘉长公主嫁女,长公主府大办喜事。 沈阅自然是要喝喜酒去的,并且长公主府的帖子也一并邀请了家里其他人。 宁嘉长公主的人缘好,又是皇族,并且在朝中不参与派系纷争,故而他家宴请的帖子便炙手可热。 拿到帖子的人家,基本都会过去捧个场,甚至拿不到的也抓耳挠腮,遗憾没个能和长公主府攀亲的机会。 举行婚典的吉时一般都选在黄昏时分,舅舅们白天去衙门了,准备晚上下了衙门直接过去吃喜酒。 二嫂子怀着身孕,不方便出席这样的场合,两位舅母也是打算晚些时候再出门。 只有沈阅要过去替闺中密友送嫁,前一天就吩咐车马房给她备好了车,赶早就要出门。 美人尊贵 第50节 这天为了应景,她也打扮的极是鲜亮。 沧浪色的上襦,配了缙云色的齐胸襦裙,为了显得端庄,外面又配了上襦同色的大袖衫。 头上梳了飞仙髻,碎发全部盘起,清清爽爽的模样。 秦照站在刚进门的影壁之后,隔着一个小花园,远远看见的就是少女脚步轻盈沿着回廊飞快朝这边走来的一幕。 大概是因为在自家门里,沈阅脚步有些欢快,边走边用手中团扇遮挡、侧目和两个丫头说笑。 春日的衣衫料子单薄,少女行走的脚步间,乍一看去会给人一种她已然羽化登仙的错觉。 然后快到这边时,冬禧先看见的秦照,笑容一敛,连忙去扯她袖子提醒:“小姐……” 沈阅循着她视线猝然抬眸,就看到站在回廊底下长身而立之人。 意识到自己这一刻的举动不太端庄,少女脸上飞快的闪过一丝慌乱,然后很快又镇定下来,略略放缓了步子走过来。 她先屈膝见礼,又有段日子没见,见秦照盯着她看还有点不好意思:“殿下怎么站这?来了也不进去?” 秦照笑了下:“本来也没打算进去,过来接你去长公主府的。” 言罢,他当真是转身就又往外走。 沈阅连忙跟上,心里却禁不住诧异。 过门槛儿时,因为门槛儿比较高,她一手拿着团扇,一手正有些费力的要低头去收拾拎裙摆,然后脚下就是蓦的一个腾空,人被捞了起来。 一回生二回熟,门房的人已经见惯不怪,立刻背转身去非礼勿视。 沈阅心里慌着,也不敢高呼,唯恐引来巷子外面的行人注目。 慌乱中,秦照直接抱着她下台阶,送上了马车。 站在车辕上时,她才红着脸底气不足的质问:“干嘛这样,我又不是自己不能走……” 秦照:“你走太慢了。” 沈阅还是下意识顶嘴:“我们又不赶时间……” “谁说不赶?”他把她塞进马车里,这回倒是没有自己跟进去,转身牵了马。 沈阅心里有点恼,本来不想和他计较的,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将窗户推开一半,又探头出来寻他:“我赶早出门是去给郡主送嫁的,殿下您……” 想到了什么,却没好意思直接问,于是改口道:“喜宴在晚上,您傍晚时分过去观礼不迟,怎么也这么早?” 秦照已经坐上马背:“本王早去自然是有早去的道理。” 沈阅其实疑心他就是特意为着送她一趟才赶早过来的,犹豫了下,还是没好意思问。 秦照见她还趴在窗口,睨她一眼,一本正经道:“本王也就快要成婚了,过去观摩学习一下大婚的仪程,自然要早早到场。” 沈阅:…… 你还不如承认就是为着特意来接我的呢! 沈阅脸上再也挂不住,一声不吭的连忙退回了车里。 车窗合上之前,依稀看到另一边巷子口驻马而立的两个人似是自家三哥和表弟。 秦照自然也早看见闻成简两兄弟回来了,他当然也不会说当时急着把沈阅塞马车里,就是当时意识到这俩人赶回来定是为了陪她去长公主府,他突然就来了脾气,连人都不想给他们多看一眼。 怎么说呢…… 就是以前觉得她身边优秀的子弟众多,她嫁谁都行,现在人成了自己未婚妻就突然意识到仿佛遍地都是觊觎他准王妃的恶狼! 危机感十足的安王殿下这会儿自是无视掉那俩人,也不觉得在人家家门口他这样很有喧宾夺主之嫌,就堂而皇之带着马车上的沈阅从另一边路口出巷子走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1: 某位美人儿:乍一看还觉得我是朵高岭之花,再一看……哦,原来我是个碎嘴子可接地气的人设了…… 照照子:说实话,你话虽多,但是都不中听! 小剧场2: 以前的安王殿下:我大侄子不靠谱,侄媳妇的备胎多多益善,可以随便挑。 现在的安王殿下:他们都在看我媳妇儿,想抠他们眼珠子…… 小剧场3: 皇帝:还好太师年纪大了,也快挂了。 阅阅:还好这个皇帝命不久矣,就快没了。 嗯,我女鹅是个事业脑,女婿的恋爱脑却觉醒了……我要快快的推感情线了!!! 第041章 见鬼 闻成简唇线紧绷, 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上打下一片阴影,手上紧紧攥着缰绳。 他没追上去,因为知道不能。 他是有理智的。 就是—— 忍不住的心里难受。 闻成礼从旁沉默着等了他许久, 后才打马上前, 拍拍他肩膀:“既然回来了, 就回家看看祖父吧。” 现在也不用赶着去送沈阅了,闻成简“嗯”了一声,两人就先回了家。 另一边,秦照大清早的亲自护送沈阅去到长公主府,长公主府的郡王爷冯铮正在亲自带人布置大门口。 秦照这等身份, 本来今日亲自登门于他们而言都是贵客, 何况还是兴师动众早早的到了。 在附近路口守着等候迎宾的小厮远远瞧见, 火速跑回家报信。 冯铮赶紧派人去请了自己的父亲冯驸马出来, 顺便给后宅忙碌的母亲宁嘉长公主也打了招呼。 所以,等秦照带着沈阅的马车出现在长公主府门前时, 冯家父子已经迎了出来。 “安王殿下。”冯驸马先带众人行礼打了招呼。 “驸马爷。”秦照翻身下马, 回了礼。 冯铮很有些少年人的活泼朝气,又因为秦照确实也没比他大几岁,他对这位五舅舅尊崇仰望之外更想亲近, 后就热络的笑了:“五舅舅来的早啊……” 话音未落, 就看秦照下马后直接走向身后跟着的马车。 马车是闻家的马车, 上面还有闻氏的族徽标志。 这时车门已经打开。 冬禧二人看见秦照亲自过来, 就连忙自行退散了。 沈阅刚弯身从里面出来,伸手要来搭丫鬟的手, 乍一看是他就立刻想到出门时他在自家门前强行抱她的孟浪之举。 长公主府这里, 可不比自家门前。 几乎是有了心理阴影的, 她条件反射的立刻就想把手收回去,然则秦照哪能真叫她躲了去,已经牢牢捏住了她指尖。 并且有意为之,加重力道碾了一下。 沈阅吓得快哭了,就唯恐他又当众做出逾矩之事来,身体本能的就想往马车里缩。 动作不明显,但两人拉锯上了,秦照觉得下一刻她大约就该直接一屁股坐下耍赖了…… 他忍着笑,冲她挑了挑眉,语气不重:“下车啊?还是不想自己走?” 沈阅:…… 意识到自己想多了,但同时又明显是逃过一劫,沈阅甚至连窘迫都顾不上,连忙就踩着垫脚凳下了马车。 冯家父子对视一眼。 冯驸马脸上一副过来人的了然表情,冯铮却直接笑了:“就说五舅舅怎么这么早到,原来是做护花使者来了。” 说着,也郑重和沈阅互相见礼,打了招呼。 下了车,沈阅就把手指自秦照掌中飞速抽了回来。 因为婚礼是在傍晚,这会儿长公主府的宾客大部分都还没到,可是下人和瞧热闹的路人以及邻里家的孩童却有好些人。 沈阅是很有些不好意思的,面上强作镇定道:“我是想着赶早过来陪陪郡主的。” 冯铮今年十九,也快及冠了,长公主府着力培养出来的继承人,自是知礼数也懂分寸的。 他当然不会过分打趣人家姑娘家,转身就引了两人进去:“李家三娘前脚也才刚到,你们都有心了,里面请吧。” 又对秦照道:“我母亲也在后宅……” 他看向冯驸马。 冯驸马道:“哦,你在这里继续看着他们做事吧,我陪他们二位过去。” 冯驸马是中昌伯府出身,当年是家中嫡出的幺儿,比较得宠但不能袭爵和继承家业,正好他本人颇有才华又容貌不俗,那年科举中了进士之后被先帝看中,选做了宁嘉长公主的驸马。 按照朝中祖制,驸马不得领任要职,好在冯驸马本身也性情温平,不争不抢,如今也是在翰林编书,和沈阅两个舅舅算是志同道合的同僚。 世家子弟出身的人,又身居高位这些年,冯驸马待人处世自然都是游刃有余,周到得体的。 一边和秦照闲谈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一边将二人引到内宅花厅。 彼时,宁嘉长公主已经得了消息,在等着了。 她原就是个温婉柔和的性子,待女儿的几个手帕交如自家晚辈般和气,如今见了秦照,自然愈加欢喜。 夫妻俩拉着秦照就要坐下吃茶说话,沈阅不用想也知道稍后这话题很难不扯到她与秦照的婚事上,于是提早发声:“长公主殿下,驸马爷,我想先去郡主那看看,之前约定好了今日要过来陪她备嫁的。” 宁嘉长公主先看了秦照一眼,见秦照没什么反应就笑眯眯道:“俏俏的住处你认得,自行过去就好。” 沈阅临走又忍不住多看了秦照一眼。 却见这位殿下这会儿倒是人模狗样,端坐喝茶,颇像是个老古板的正派人了。 这一眼看过来,倒显得像是她有多黏糊和依依不舍似的。 在宁嘉长公主两口子别有深意的注视下,沈阅微微红着脸走了。 美人尊贵 第51节 长公主府她以前也来过许多次了,不用婢女引路就独自找去了文鸢郡主闺房。 彼时那屋子里已经满满当当挤满了人。 这会儿时间还早,并不着急梳妆,几个喜娘还在再次清点和准备婚礼需要的一应物品。 李少婉和薛文舒,还有另外和文鸢玩的好的几个姑娘,以及长公主府近亲家年纪相仿的姑娘们,加起来十几个人都在围着文鸢说笑打闹,隔着老远就听见她这院子里的笑声。 沈阅进屋看见薛文舒不禁奇怪:“我方才在门口只听郡王爷说少婉先来了,怎么你也赶在我前头了?” 薛文舒抿着唇笑:“我是没你来得早,在你的马车后面,眼瞅着你先进府的。” 她性子内敛些,就没当众揭穿沈阅是跟着秦照一起来的事实。 沈阅依旧面上一臊,就没敢接茬儿了。 一群姑娘在文鸢这里,又是欣赏点评她的嫁衣首饰,又是拿她凑趣的,气氛一直很好。 时间过午,宁嘉长公主便亲自带着另一批喜娘和特意请来的“好命婆”来给文鸢梳头上妆。 屋子里一群未出阁的姑娘,都想看个热闹,但是守着规矩,又多少有点顾忌长辈在场,于是便退到外围,一个个眉飞色舞的与身边人低语着看新鲜。 文鸢郡主红着脸,一脸娇羞的坐在妆镜前,任由母亲带来的人替她装扮,宁嘉长公主望着梳上妇人发髻的女儿却不知怎的慢慢红了眼眶。 屋里气氛正热闹,也就在她偷偷别过脸去拿帕子按眼角时,院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因为家里在办喜事,院门处把守的婆子脾气都尽量隐忍克制了,听得出来说话都分外客气些:“这位夫人,屋子里头郡主正在梳妆备嫁,长公主殿下也忙,实在不方便待客,您请去花厅吃茶吧。” 另一道声音略尖锐,却带着明显高高在上的傲慢与高亢:“我今日特意登门就是为着送嫁来的,新娘子都不给看一眼……这倒不像是你们长公主殿下惯常待人的礼数了。” 不算争执,但她音调却不低。 屋子里已经有站的靠近门口的几个小姑娘扯脖子朝外张望了。 宁嘉长公主使了个眼色。 她身边自幼服侍她的老嬷嬷陈氏颔首,挤出人群,亲自出去处理。 这种自宫里带出来的老嬷嬷,别说是在长公主府,便是在捧高踩低十分严重的宫里也很有地位和体面,谁见了她都得敬着让着几分。 沈阅等人也没多在意,毕竟今日长公主府的喜帖发的多,婚嫁的排场摆的大,料想就是有些不怎么懂规矩的人家趁机混进来攀亲套近乎的,陈嬷嬷出面震慑,两句话也就打发了。 结果陈嬷嬷出去之后,的确外面很快就安静了。 只不过就在大家以为人已经被赶走了的时候,门口陈嬷嬷又特意排开一众姑娘喜娘,挤了条路又走了回来。 这阵仗有点大,众人不由的纷纷转头去看。 宁嘉长公主见她领了个生人进来,登时就不悦的蹙起眉头,“怎么……” 还没等她一句话说完,沈阅已经注意到再次从外面进来的陈嬷嬷,那神情…… 很是透着几分古怪。 她脸上依旧带着很衬今日喜事的笑,只这笑容怎么看都透着勉强和力不从心了。 “长公主。”陈嬷嬷侧身让了让,“您的一位故人,特意登门拜访,为郡主送嫁来了。” 众人看去。 那是一位体态丰腴婀娜的妇人,因为保养的好,瞧不出具体的年龄,但是看神态举止总归不会是很年轻了。 但陈嬷嬷说她是宁嘉长公主的故人,至少应该和长公主年岁上差不了太多,所以沈阅粗略估算,她年岁至少也应该在三十上下。 沈阅以前跟随外祖母和舅母们出门应酬,她清楚记得没见过这位夫人。 她容貌生得底子应该不差,只是妆容过分的明丽张扬,包括一身装束也是,隆重惹眼的过了头…… 李少婉一个嘴快的,没忍住先嘀咕了一句:“这谁啊?看她这一身别是把一整个家当都堆身上了吧,知道的是来吃喜酒的,不知道的还当她是要孔雀开屏顺便登个基呢。” 这句话,是凑在沈阅耳边小声说的。 换做平时,沈阅肯定要被当场逗笑,可是这会儿她笑不出来,因为她注意到宁嘉长公主在看清此人的面容之后,脸色已经整个变了。 怎么说呢—— 一个素来涵养极佳,高贵端庄在任何场合都不出错的高贵皇女,居然当众露出见鬼一样,先是慌张惶恐,后又茫然无措的表情…… 这怎么看怎么都不对劲。 同样也很不对劲的陈嬷嬷见她失态,已经走回她身边,拼命在衣袖底下捏她的手,一边还再持续得体的挤出笑容:“殿下,这位是远嫁的华阳郡夫人,您儿时的旧友,经常一起玩的,多年未见,认不出来了吧?” 宁嘉长公主几乎是一个激灵,之后才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飞快的稳住了表情。 “啊……”她笑了笑,但是这笑容和陈嬷嬷一样像是硬挤出来的,声音细听时也透着飘忽和迟疑,“太久没见,确实认不出来了。” 但长公主毕竟是长公主,再下一刻,她已经迎上前去。 原是伸手想握对方的手以示热络,可手都伸出去了,临时又像是怕触到某种脏东西似的到底没碰到对方,只是脸上表情已经控制好了,笑着道:“这里乱糟糟的,去我房中吃茶,说说话吧。” 她女儿大喜的日子,再是重要的故人,也可以等过了今天再单独招待,怎么会连女儿的婚事都顾不得就要单独腾出时间与之叙旧的? 沈阅饶有兴致的瞧着两人,心底无端生出一种宁嘉长公主是在惧怕这人的想法。 还不像是对有过节的活人的戒备警惕,更像是见鬼一样那种惶恐畏惧…… 怎么回事?这人是谁? 作者有话说: 二更。 预收《美人薄情》淡定腹黑冷美人x闷骚装叉小侯爷 文案: 六年前姜堰上山剿匪,从土匪窝里带回一姑娘, 当时便见色起意,生出点儿想要趁人之危的心思。 他心里也一直清楚,明疏之所以委身于他,实属走投无路之下的无奈之举,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她性格是假的,名字是假的,身份也是假的, 甚至—— 远在帝都京城,她还有一个风光霁月、矢志不渝等了她整整九年的未婚夫! 向来自诩风流的姜小侯爷直接红了眼…… 姜堰第一次见明疏时,她刚杀了个人,瑟瑟发抖却眼神狠厉, 明疏看姜堰的第一眼就发现他看她的眼神不对,她当时想的是一鼓作气再干掉他的可能性有多大? 片刻之后—— 姜堰:这姑娘柔中带刚,好有个性,小爷我好喜欢! 明疏:算了,干不掉,暂且从了他就当被狗啃了…… 第042章 恶意 以宁嘉长公主的身份, 这可算是纡尊降贵的态度对她,甚至可以称作十分诚恳谦卑了。 沈阅仔细观察,更觉得她其实是有些局促和紧张的。 华阳郡夫人面上始终挂着张扬又灿烂的笑,是那种她明明笑着, 却叫旁人都生不出任何好感的笑。 因为—— 她这态度, 太过高高在上, 仿佛狗眼看人低一般,就是会由衷的叫人感觉到不舒服。 “你今日嫁女,说了我是专程来观礼送嫁的,怎的还连新娘子都不肯叫我先看一眼?”她说着,将要往里走。 宁嘉长公主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往她面前挡了一下。 是个—— 保护的姿态?! 华阳郡夫人挑了挑眉。 宁嘉长公主脸色又是微微一变。 这回沈阅可以十分笃定—— 她之前的感觉没错, 宁嘉长公主对此人竟是十分忌惮的。 但是事关自己的宝贝女儿, 文鸢也就嫁这么一次人, 她不想让任何人来破坏, 所以她并未退却,稍稍正色下来道:“新人上妆很需要时间, 再磨蹭就该误了接亲的吉时了, 您……夫人的心意我替文鸢收下,改日得了机会再叫她当面回礼谢您吧。” 华阳郡夫人勾着唇,神色俾睨。 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僵持。 这回不仅仅是沈阅, 几乎在场的一众小姑娘也都隐隐的察觉了气氛不对。 这位华阳郡夫人…… 别不是来者不善吧? 可是, 在场的众人就几乎没有听说过她的, 也想不通哪怕她有诰命在身, 又哪儿来的底气和胆量这样忤逆顶撞当朝长公主。 眼见着场面僵持不下,坐在梳妆台前的文鸢都差点忍不住要站起来。 喜娘将她强行按坐回去。 华阳郡夫人这才像是觉得无趣一般终于妥协, 脸上重新挂上张扬的笑。 “说的也是, 今儿个这里一群小姑娘, 咱们站在这里倒是显得格格不入了。”她视线随意扫视过在场众人,目光终于又落回宁嘉长公主脸上,“咱们还是自己去单独叙叙旧吧。” 宁嘉长公主在袖子底下一直紧紧捏着的手指终于松了松,亲自陪着她往外走。 临了不放心,又给陈嬷嬷递了个眼色,示意她留下照顾着文鸢郡主这边。 本来这位就是长公主府的客人,沈阅等人都只是冷眼旁观看了会儿热闹,见她要走,就也不再去管她。 姑娘们三三两两说着话,眼见又要重新热闹起来…… 华阳郡夫人朝门口走了两步,又突然顿住。 宁嘉长公主面色登时又是一冷,如临大敌般再度警惕起来。 可这回对方却望定了沈阅,突然发问:“你是闻氏的那个女儿?” 美人尊贵 第52节 语气倒是散漫,像是临时起意,随口一问。 但此言一出,一屋子人的视线又齐刷刷聚焦在了沈阅面上。 沈阅一愣,更是怎么都没想到对方会突然盯上了她来。 而且她父母早逝,自小养在闻太师夫妇身边,她虽是姓沈,可一般人都会将她看做闻家的人,提起她多是称呼闻家的姑娘。 这位华阳郡夫人骤然提起她母亲,她一时还差点没反应过来,不过还是飞快的收摄心神。 因着宁嘉长公主对此人都格外宽容客气,她也尽量不造次,站出来一步,屈膝福了一礼:“是。” 可是她并不清楚此人的底细,暂时敌友莫辨,谨慎起见,索性就一个字也不额外多说了。 华阳郡夫人面上依旧挂着大大的笑容,公然打量她。 她眼尾刻意上挑,人虽然笑着,这表情却透着颇多的倨傲与讥诮。 其实—— 哪怕是冲着一个小辈,也十分不礼貌。 宁嘉长公主自然也察觉到了,似是不解,面上茫然了一瞬,与陈嬷嬷私下交换了一个眼神,对方也是神色迷茫的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围,但大概是心有余悸,最后愣是嘴唇蠕动了好一会儿都没能说出话来。 华阳郡夫人却旁若无人般上上下下打量了沈阅许久。 沈阅从小到大见过的贵妇人不少,可但凡是稍有些身份的长辈,都不会用这样赤、裸、裸,仿佛人牙子挑选货物一般的眼神这样看她。 对方这态度和目光都弄得她极不舒服。 好在宁嘉长公主最终还是出面打了岔,叫住对方道:“咱们在这里倒是叫孩子们都局促拘谨了,女孩子们胆子小,咱们还是去厅上吃茶吧。” 华阳郡夫人闻言,这才终于将视线从沈阅脸上收回。 她再次与宁嘉长公主对视。 沈阅又一次敏锐的注意到—— 宁嘉长公主面对她时很有些谨小慎微的隐忍,两人目光相撞时还下意识闪躲了一瞬,显得很不正常。 但是她身居高位多年的教养使然,明面上其实还是掩饰的很好的。 至少—— 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注意到她的紧张和局促。 “好。”华阳郡夫人最终还是给了她这个面子,由她亲自陪着,施施然朝屋外走。 沈阅从容的侧身让旁边让了让。 却不想,对方在与她错身而过时居然还是不依不饶,又一次侧目看她,并且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剜了她一眼,状似随意的道了句:“跟你母亲生得很像。” 她明明从出现开始,就一直都在笑,可就是最后这一眼的目光里,却叫沈阅感觉到了刀子般冷厉的锋芒。 这个人的傲慢以及对她的深深恶意…… 几乎掩饰不住的要当场溢出来。 明明是初见。 明明在这期间她什么出格的事也没做,什么出格的话也没说。 对方刻意提起她母亲…… 沈阅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 难道—— 是她母亲的旧识? 并且,还是宿敌?! 沈阅从小到大家里人都说是她外祖父爱女心切,受不得她母亲早早过世的事实,所以家里也有禁忌,都很少提及同她母亲有关的事。 她又自幼丧母,对母亲没有任何的印象,更谈不上想念,知道外公伤心,也就懂事的从来不问。 是以,这会儿她反而也是一头雾水。 要说她母亲生前有哪些朋友,她可能还能勉强列举一二,但要问有什么彼此交恶之人…… 她则是完全两眼一抹黑的。 这会儿还有好几个姑娘都眼巴巴的盯着她,约莫还想听她说出点什么隐情和故事来,但见她也是一脸无知般的茫然神色,大家又齐齐将视线转向了文鸢郡主。 李少婉是个直爽性子,直接发问:“郡主,刚刚这位华阳郡夫人是什么人啊?与你家也有姻亲吗?” 文鸢郡主也是一脸懵,摇头:“我不知道啊,以前没听我母亲提过,我也是今天第一次见到她。” 说着,突然想起了陈嬷嬷还在,立刻转头看过去。 陈嬷嬷其实在发现这屋子里风向不对时就已经想溜了,到底晚了一步。 这会儿一屋子的姑娘都带着满脸求知欲齐齐盯着她,她这才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含糊其辞道:“她……也算是皇族宗室传承吧,就……开国□□皇帝的唯一胞姐,那一脉留存至今就只剩一个女孩儿,所以当年她成婚时先帝赐了个诰命的虚名。” 大越的皇位传到今上手里已经是第六代,若是开国皇帝胞姐那一脉的传承…… 本来就是女子外嫁,要冠以夫姓,后面再延绵几代下来,虽然追溯本源,的确算是沾着皇亲,那也是很边缘的人物了。 小姑娘们就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得了个解释就都不再去管她。 倒是有直肠子的立刻暗暗嘀咕了句:“一个离着皇位十万八千里的外姓,瞧把她猖狂的……” 主要是,对方当着宁嘉长公主的面毫不收敛,这一点叫所有人都看不过去。 沈阅这几个本身就格外聪明伶俐些的,自然心里也都各自存疑。 只是祸从口出,大家默契的谁也不再多说罢了。 当然这个小插曲也并未影响她们太多,之后大家依旧围着文鸢郡主起哄,活络气氛。 一群小姑娘,最爱的自然是衣裳首饰,胭脂水粉这些,后来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一屋子十几个姑娘就传着一盒殷红的口脂,彼此帮忙往每人眉间都描了个花钿。 就这么一番笑闹折腾,吉时也就到了。 随着前院传来的鞭炮锣鼓声,长公主府今日之喜事就正式拉开帷幕。 按照习俗,是要挑选两名新娘子娘家的姐妹跟随花轿前去夫家送嫁的,但是这个人选一般都是先从亲族里头挑,皇室宗族人丁鼎盛,冯驸马那边家族里上得了台面的姑娘也有好几位,自是轮不到闺中姐妹前去。 沈阅等人就是看个热闹,然后等送走了新娘子便可去前院吃席了。 沈阅倒是没有真的叫闻成简他们给合谋出对子为难云六郎,只不过冯铮带着一群青年才俊堵在门口,也着是热闹了一番。 等新郎官终于过五关斩六将的进了门,大家也就不闹了。 新娘子出门前要拜别父母,沈阅等人都尾随在新人后面,一路去正厅观礼。 前面几年她都躲在荆州老家,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婚典的热闹,心中难免觉得新奇又兴奋。 一路上边走,边举着团扇偏头和身边同行的小姐妹说笑。 秦照的身份使然,地位比宁嘉长公主还要高,这种场合出现在厅上不合适,加上他也不屑凑这样的热闹,于是便提前躲出来,独自站在了院里回廊尽头的僻静处。 原是躲个清净的,结果沈阅跟着人群刚一进院子他却在一群都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中间一眼就瞧见了她。 团扇轻摇,遮了半张脸。 眉心一点水滴形的花钿,殷红如血,映着她笑意盎然弯起的眼眸…… 就这一眼,向来自诩将男女□□看得寡淡的安王殿下竟是有种心脏被谁的手狠狠攫住的错觉。 他远远看着那个笑靥如花走在人群里的姑娘,再一次惊叹于她灵气逼人的美貌。 又想想这个姑娘是属于他的…… 一种极度膨胀的占有欲携裹着某种隐秘骄傲的满足感一同在心里泛滥作祟。 就在他怡然自得欣赏未来妻子的美貌时,突然一张极是叫人败兴的脸也出现在了画面里。 是同样过来观礼送嫁喝喜酒的秦绪! 作者有话说: 一更。 以前的安王殿下:本王无欲无求…… 现在的安王殿下:我媳妇儿真好看! 第043章 挑衅 应该也是为了不叫自己的出现干扰了厅内办喜事的进程, 秦绪是从旁侧一道不起眼的小门进来的。 寻常那道门是不开的,只是今日府上宾客多,特意开了那门,方便婢女来回端茶送水的伺候, 省得都挤一个出入口走, 汤汤水水洒出来冲撞了客人。 那处小门的入口也略偏僻。 秦绪走到那里便停了。 安静的站着, 一时也没惊动旁人。 他脸上表情维持的很好,是一贯矜贵儒雅的模样,只是眼底神色却明显透出几分略显复杂的阴沉。 目光的落点—— 显然也是在院子正门进来的沈阅那一行人身上。 他究竟是在看谁,也不难猜。 秦照本来就与他们父子井水不犯河水,私底下更不想过多交集, 而且和太师府的这门婚事也的确是把双方都牵扯进来了, 现在秦绪还耿耿于怀也正常。 只要对方不是不知分寸的直接上前纠缠, 他其实完全可以视而不见, 不予理会的,可…… 瞧见秦绪目光的落点, 他脚下却是不假思索的绕下回廊, 径直朝对方走了过去。 脚步极快,最后稳稳地横在秦绪面前,将他望向沈阅那边的视线遮挡个严严实实。 秦绪正在走神, 冷不丁面前一道人墙横过来阻断他的视野, 他思绪瞬间归拢, 看清是他皇叔面无表情的那张脸, 表情也跟着微微一沉。 秦照到底是没像个没城府的毛头小子似的当场质问“你看什么呢”,他就只是单刀直入, 问了个更煞风景的问题:“与其眼馋别人……太子殿下的婚期还是尚未敲定吗?” 一语双关。 美人尊贵 第53节 看似指的今日宁嘉长公主府的喜事, 实则也在暗讽警告秦绪此刻的作为惹到他了。 本来秦绪的大婚该是水到渠成之事, 选妃宴之后就会紧赶着操办。 结果原定的计划被打乱—— 虽然皇家最终还是认下了柳茗烟这个太子妃,可显然帝后心里都不甚满意,这婚期就迟迟未曾提上议程,就连一手促成此事的当事人秦绪,他居然也没着急,就任由这事暂时搁置了。 秦绪又哪里听不出他的阴阳怪气? 可沈阅这事—— 又的的确确在心里落了个疙瘩,不甘之余又叫他现在每每想来都如鲠在喉。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那边的沈阅已经跟随文鸢郡主一行人进了厅里去。 秦绪眼角的余光瞥了眼那边,还不得不压着脾气维持风度,冷道:“皇叔你就定要一意孤行吗?现在事情弄成这样,咱们彼此颜面上可都不好看。你想娶妻,娶谁不行……” 话到此处,瞧见秦照眼中越发浓重的嘲讽,他又闭了嘴。 上辈子的秦照,终身未娶,这一举动也就叫他们父子分外放心,保证了双方之间井水不犯河水的平衡一直维持到了最后。 从某种意义上讲—— 秦照不娶妻的这一举动,实则就是在变相的对他们父子表忠心。 他连子嗣传承都不在乎,自然也就不会存什么不轨的心思,总不会最终想要抢个皇位过来坐一坐,然后就又随便扔了吧? 也正因如此,所以在此之前秦绪才从未将他这五皇叔看做威胁,甚至想着就算他态度桀骜些,对自己这个太子不甚恭敬也无所谓的。 却怎么都没想到,突如其来的,秦照会成为他平稳人生里巨大的拦路石。 此刻四目相对—— 他都不由的怀疑秦照别是与他一样的情况,都是离奇重生一次回来的吧? 上辈子的安稳人生他过的乏味,所以这次就突发奇想想要换条路走走? 至于秦照之前说是要替他们父子补偿闻家和沈阅的话…… 秦绪压根没信,也不会往心里去,直接就抛诸脑后了,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阴谋论,就觉得秦照抢他的女人定是别有居心的。 他仔细观察秦照面上表情,想要从对方脸上寻出蛛丝马迹,可明显秦照这个早早沦落到军营摸滚打爬一路靠自己拼杀上来的皇子,隐藏情绪的本事比他更胜一筹。 秦照只是似笑非笑看着他,居然接着他的话茬反问了句:“本王真的娶谁都行?” 秦绪之所以没说下去,自然是因为想到了前几年贺家的意图。 秦照这话,又明明白白将他噎了个半死。 秦照本身却并未太把贺家的那件旧事太往心里去,到了今时今日就更不想旧事重提,所以就只终止于目前的话题。 他说:“既然太子殿下也说了本王娶谁都可,那这个人自然就也可以是沈氏。” 不想再和这油盐不进的小子废话,言罢,他便要走开。 秦绪压抑多日的情绪也终于爆发,几乎是揣着满腹恶意的,他冷冷道了句:“皇叔可知,我与她相识多久了?” 他虽不信秦照是真对沈阅倾心,但他是男人,他了解男人。 若沈阅貌丑无盐,又行事粗鄙,毫无过人之处,只配做个联姻工具,那还罢了,可是很显然,就连他这个曾经权衡利弊舍弃过她的人都打从心底里承认…… 沈阅是有虏获男人真心的资本的。 男人的私心和占有欲,都是最龌龊和不可理喻的东西,他当然也知道现在刺在哪里会最中秦照的痛处。 果然,下一刻,秦照风云不惊的面孔上就闪过一道惊雷。 他目光沉沉,又生生收住了步子。 秦绪眼底又浮现出恶意的笑,一字一句说给他听:“很久以前本宫就知道她将来得要入我的府邸,她……应该也知道吧。甚至……本宫认识她的时间远比皇叔你们所有人现在所以为的都还要长久的多。皇叔你真的丝毫也不介意?” 说这话时,他心中甚至是升起了一股隐秘的快感。 重生这事,是怪力乱神,说出来会被指是妖言惑众,更有甚者有些神棍更要趁机生事,会觉得他们的太子殿下是招惹了什么脏东西,这才导致的胡言乱语。 可那些事,虽然不能明着说出来,秦绪自己却知道—— 不管他待她有没有过真心,他与沈阅之间是的的确确有过一段名正言顺的过往的。 秦照捏在广袖之下的拳头,手背上已经暴起了条条青筋。 如果面前这人不是他一母同胞长兄的亲儿子,也如果对面这人没有当朝太子的身份…… 很显然,现在面前的秦绪头早没了。 此刻看着他这倒霉侄子挑衅意味明显的眼神,秦照是忍了又忍才压下要当场拧断对方脖子的冲动。 他当然知道秦绪故意想要试图激怒他,惹他失态,甚至再给他心里埋下个疙瘩,最好能引的他对沈阅心生嫌隙。 嗯—— 得承认,这小子得逞了,别的不说,至少这个疙瘩是明明白白真的种下了。 “以后,她都永远跟你没关系了。”最后,安王殿下还是很有长辈风度、四两拨千斤的冷嗤一声。 走前,顿了一下,还不忘杀人诛心:“哦,也不能算做全无关系,下个月再见到她你就得喊皇婶了。” 说完,也没兴致欣赏他这大侄子脸上迅速皴裂的表情,转身大步的走开了。 这会儿一对儿新人还在厅里给新娘子的父母敬茶。 秦照虽说不至于为了秦绪几句挑拨离间的话就迁怒沈阅,但着实是被他那不省心的大侄子给刺激到了,这会儿满腔怒火,也就顾不上避嫌。 直接找去了厅里,但还是顾着这是在旁人婚礼上,他只站在外围,目光飞快往人群里扫视一圈。 沈阅在他的眼里自成目标,还是很好找的。 可他看见她时,她身旁却不合时宜的站着个穿宝蓝色华服,打扮的十分奢华贵气的妇人。 那妇人大半个后背对着他,他暂且看不清脸,但显然对方与沈阅站在一起显得很违和,秦照当时就心里觉得古怪,不由的警惕起来。 沈阅那边,也是不胜其扰。 本来她和李少婉、薛文舒两位闺中密友在一起,高高兴兴站在人群里观礼的,然后一个气势趾高气昂的婆子挤进人群,凑到她身边暗示自家主子要寻她单独说两句话。 沈阅又不认识她,怎么可能就跟她走了? 对方一开始语气还颐指气使,但实在见她油盐不进,又引她回头去看站在后院里的华阳郡夫人。 沈阅当时脑子里就一个念头—— 当真什么人养什么狗,这主仆俩的德行都是如出一辙,全场独一份的傲慢无礼自以为是。 那老刁奴欺她年纪小,蛮以为是能连吓带骗的把她这样一个小姑娘给拿捏了,却不想她看清华阳郡夫人的模样依旧无动于衷,反复就一句:“我与那位夫人素未谋面又非亲非故,哪有什么悄悄话还得私底下说的,这位妈妈你说笑了。” 然后目不斜视,继续观礼。 这要是换个地方场合,依着华阳郡夫人主仆的作风,大约就直接将她强行拖走了…… 最后实在是这小丫头刁钻,不肯按常理出牌,老刁奴无功而返之后,不多一会儿摆谱儿的华阳郡夫人竟是纡尊降贵,亲自凑了过来。 李少婉二人都目睹过宁嘉长公主对待她时避让七分的态度,被她的贴身丫鬟挤到一边也不敢再硬是往上凑,但也同样的无心观礼了,全都警惕又戒备的盯着沈阅这边。 沈阅更是如临大敌。 但好在她也清楚,眼下众目睽睽对方不敢公然对她做什么。 华阳郡夫人站在她身边,视线落在人群正中的新人身上假意观礼,又保持了一贯狗眼看人低的态度,正眼都不带瞧她的,含笑说出来的话却刻薄无比:“听说你攀上高枝,定了门好亲事?” 沈阅与她又不熟,索性装傻—— 横竖对方又不是看着她说的话,她就权当对方说话的对象不是她,直接不预理会。 却不想一看就脾气不好的华阳郡夫人并未恼火,见她不肯答话,反而讥诮的侧目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继续低声道:“敢于公然悔婚东宫太子的,古往今来你算头一份,不过登高跌重,不到最后……谁知道你这门亲事是福是祸呢。” 她这样兀自说完,应该还是为了保持自己高傲的姿态,并没有和一个故意忽视冷落她的小姑娘过多纠缠,直接在人群拥挤之下拉过沈阅的手,强行塞了个东西进她手里。 这地方人挤人,虽然不方便低头看,但沈阅能感觉到对方塞给她的该是个纸条。 陌生人,尤其是一个初见就对她表现出明显恶意的陌生人,她给的东西,沈阅本能的是要拒绝。 但对方却强行把那纸条塞她手心里,面上依旧不掩恶意的嘲讽一笑,意味深长道:“仔细想想清楚,安王府虽是个难得的好归宿,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福气消受。” 说完,就挤出人群走了。 沈阅对她戒备的紧,虽然一张纸条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可她也不敢把这人给的东西放手里太久,于是连忙就背过身去将纸条展开。 正看着,秦照也刚好从外围挤到了她身后。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044章 心动 “方才站你身边的妇人是谁?” 男人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沈阅虽然立刻听出他是谁, 但还是吓了一跳,微微打了个哆嗦。 她转身,同时外面大袖衫的广袖一垂,飞快将纸条塞进了里面上襦的窄袖里。 虽然她动作不慢, 并且神态也转换的较为自然, 可是以秦照的警觉, 自是瞧见了她藏东西的小动作。 只不过,他并未揭穿,只是好整以暇,面容平静的垂眸看她。 不带半分压迫感的,纯粹散漫随意的那种注视。 沈阅迅速收拾了散乱的思绪, 仓促转头去看, 四下里已经没有再寻见华阳郡夫人主仆那一行人身影。 李少婉二人看秦照过来, 都自觉避嫌了。 沈阅这才重新抬眸对上秦照询问的目光道:“有位华阳郡夫人, 殿下有听说过她吗?” 宁嘉长公主的所谓“故人”,虽然秦照比宁嘉小了十多岁, 可都是在宫里长大的孩子, 若对方真与宁嘉长公主交好到都能僭越身份的地步…… 秦照至少也该知道这人的。 因为在后院那会儿察觉了宁嘉长公主的态度古怪,沈阅这会儿就格外在意,说着话, 分外注意秦照的神色变化。 秦照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只是听她提起那个名字时眉眼之间平添几分烦躁的阴郁。 美人尊贵 第54节 他轻道:“她回京了?” 语气实在太轻, 又是随口一问的态度, 恍惚到更像是自言自语。 “嗯。”沈阅如今和他绑定了婚约,又得了外公嘱咐, 自觉站队的觉悟自然是有, 见他反应不算太大, 也就抱着试探的态度实话全说了:“方才站我旁边的那位就是,而且据她说她是与我亡母之间颇为熟稔。” 果然,感觉没错,她此言一出,秦照眼底烦躁的冷寒之意瞬间更盛。 沈阅佯装毫无所察的莞尔勾了下唇,再说下去:“可我觉得她不像我娘的朋友,虽是主动搭讪,可是与我说话时却是夹枪带棒的,仿佛恶意很重。” 她都引导这份上了,是用了点小心机,想等着秦照继续追问细节,以便于判断更多信息。 奈何…… 这位安王殿下没有按照套路出牌。 他只是垂着眸与她对视片刻,后就轻嗤一声,手揽过她肩膀,将她带着重新面向喜堂的方向站好,后才不紧不慢道了句:“那个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以后若再遇见你自管直接绕开她,不必理会。” 这么说来,他还当真是识得那位华阳郡夫人的。 沈阅心里突然就被猫爪子挠了似的,反而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但是看秦照这态度,对对方也有点讳莫如深,她现在这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未婚妻,也不好太没边界感,于是就斟酌着暗戳戳使坏,语气犹疑又为难道:“可是她有诰命在身,我看长公主殿下待她都格外客气几分,我……平时是能绕开她走,可她若是主动找上来……” 秦照比她高出一个头,她看着他说话时得要仰望他。 为了不叫自己这番话显得太刻意,她还故意低头,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手中团扇。 秦照偏过头来看她。 身旁的少女螓首低垂,今日为了出行方便,特意挽了个高髻,背后没有披发,低着头时刚好是将一段白皙修长的后脖颈展露无遗。 天光之下,就连少女皮肤上细小可爱的绒毛都分外清晰。 秦照心神一荡,忽略掉周遭的喧嚣,心底隐秘的浮出一丝躁动。 下一刻,他忽的用力咬了下舌尖,以尖锐的痛感将自己心中一瞬间升起的邪念压下。 所有的情绪转换,只在一念之间。 下一刻,他便若无其事的抬手。 宽大温热的掌,罩在了沈阅颈后,将那一抹白腻又招人的景色整个盖住。 同时,男人淡漠的声线也自头顶压下来。 “下月十六。”他说。 男人掌心的粗茧触上肌肤,本来还在穷尽心思耍小心机的沈阅,不知怎的,那一点触感竟是叫她顷刻回想起那一日在皇宫假山后面发生的事。 那是她十六岁的年纪里,经历过的最出格羞耻之事。 尤其—— 是在后来得知秦照轻薄她甚至都不是因为被人暗算所致。 这会儿她脑子里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不仅没顾上秦照刚说了什么,同时竟也直接忽略了周遭环境,只恐是秦照又要故技重施,对她做些什么。 浑身汗毛倒数,她几乎是有些仓惶的就要往旁边蹿。 这厅里人挤人的站着,秦照早预判了她必定会有的反应,又哪能看她慌不择路撞到旁人的怀里去? 他手掌覆在她后颈,明明任谁看去就只是随意一搭,可是温热大掌之下的掌控力却是惊人…… 沈阅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他随意操纵在手的傀儡娃娃,就愣是长在他手上,一动也动不得。 实在无计可施,慌乱之下她只能乞求的缓缓扭头对上对方的视线。 这一刻,表情指定是不可能太过柔顺自然了,僵硬的小声讲道理:“你松手。” 秦照看着她酡红的脸蛋儿和剪水的双瞳,仿佛下一刻就要急哭出来了。 他也后知后觉,这丫头是想歪,以为他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来。 再次一想—— 上回他一时情难自禁,的确该是吓着她了,可总不至于亲一下还给亲出心理阴影了吧? 男人心里讪讪的,面上却还不能明说,仍然眉目平淡,装作正经人:“这里人多,本王扶着你,省得被人撞到。” 沈阅环视四周,这才又想起来自己身处何时何地。 本来她和秦照站在一起,对方身量又极高,几乎将她身形整个挡住了,即使他手掌搭在她后颈的动作有些暧昧了,可是这种情况下也不很引人注意,反而是她这一挣扎,旁边就有人侧目看过来。 意识到这一点,她也就连忙不敢再动。 可秦照的手压在她后颈,那触感太过真实,她实在很难忽视,即使佯装观礼也阻断不了他掌心源源不断烙印在她肌肤上的温度。 为了缓解尴尬,沈阅开始调动脑筋,没话找话:“那个……方才你说下月十六?那天怎么了吗?” 秦照侧目睨她,语气依旧随意散漫:“你我的婚期。” 虽然上回听柳皇后说过他提了想将两人的婚期尽早提上日程,这还是沈阅第一次得到确切消息。 她幅度很大的转头看过来。 秦照却失望的发现,她的眼里只有单纯的惊诧和几分无措,并未见什么欣喜与期待。 本来就是他一时兴起半路截胡抢回来的婚事,一开始除了对她多了身为人夫的责任感,他自己本身都没什么心绪起伏的,现在也不过短短半月有余的时间,心里竟然不知不觉的开始期待和在意。 一点微妙的失落感自心头升起,又被男人以理智强行捻灭。 他看着面前少女清澈的眼睛,又继续把前面打断的话题接上:“与本王完婚之后你就是安王妃,冠以夫姓,随本王享正一品诰命夫人头衔,那人挂着个区区三品虚衔……届时她若再找到你面前,你就只管叫她跪到死。” 男人眸底浮着带有几分戏谑情绪的浅浅的笑。 他的五官本就生的英俊,此刻眉眼温和下来,蓦的就叫沈阅明白了何为心动。 是的—— 心动! 不是因为彼此之间生疏,而单纯出自于女子教养的羞怯情绪,是心底有一根尘封不动的弦被骤然拨动,只要看着这个人,就会有一种铺天盖地的欢喜情绪占满心头的强烈感觉。 沈阅的梦里,她是嫁过人的,可那短暂的一生里充斥的尽是荆棘与委屈。 即使现实里她阴差阳错换了条路走,可也因为秦照的身份太特殊,她也是从一开始就小心翼翼的戒备着,循规蹈矩,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在这个男权为尊的大时代里,女子就只是男人的附属品,甚至更多时候仅是个工具和玩物。 她嫁予一个人,得要做得好,得要担负起一个妻子应当的责任,做到最完美了,最后换个举案齐眉走到寿终正寝,这就已经算是最美满的一生了。 梦里,秦绪对柳茗烟的宠溺偏爱她看到了,可是那两人之间也是明明白白的依附关系,她从来不觉得柳茗烟那样活得算是个真正的人。 她是最后得了这天下至尊贵、高高在上的身份,可是—— 她在秦绪面前,真的有哪怕是一星半点儿的尊严和自信吗? 如果她有,她就不必患得患失,非要得了皇后的尊位才能安抚住自己。 所以,这一直以来,沈阅心目中她的前路都是迷茫的,她不知道自己等真去了秦照身边,究竟会过怎样的日子。 而现在—— 秦照这话说的随意,却在她心里顷刻间卷起惊涛骇浪。 为了掩饰过分澎湃又复杂的心情,她几乎下意识就枉顾身份回了句嘴:“那万一我没轻没重,真把人整出毛病了怎么办?” 话一出口,她其实也猛然意识到说错了话,便紧紧抿住了唇。 而这一刻,男人瞧见她眼中的诧异与彷徨,便是眉眼缱绻满含着笑意的与她说:“没关系,无论她是谁,只要惹到面前你都勿须惯着她,为夫会为你撑腰,收拾残局。” 作者有话说: 一更。 嗯,给我女鹅女婿推一下感情线…… 我不走男女主互相误会的路线,女鹅第一次谈恋爱,被撩懵逼了,所以纸条的事暂时没顾上,很快就给你们解开,么么哒。 第045章 风光 因为他最后这突然给自己强加上的身份头衔, 沈阅甚至没顾上感动就先彻底红了脸。 脸颊烧的厉害,这会儿甚至男人压在她颈后那只大手都不觉得突兀了,她感觉自己像是个被扔进开水里的虾子,整个人都热的快烧着了。 并且—— 还本能的想把自己蜷缩起来, 缩进一个壳子里。 因为—— 实在是有点在男人面前难以自处了。 “胡说什么!”嘴里嗔了一句, 脾气上来, 沈阅随意甩扇子拍了对方一下。 秦照也不恼,看着她羞的通红的小巧耳廓,强忍着上手的冲动,只将搭在她后颈那只手上移,轻轻揉了两下她发丝梳的整齐饱满的后脑勺。 被秦照这么一打岔, 沈阅也就暂时淡忘了那位华阳郡夫人带给她的不快。 他俩站成一双, 在这里嘀嘀咕咕的打闹咬耳朵, 在场的宾客又都没瞎, 期间就不断有人朝这边看上一眼,只是惧于秦照的身份, 再是八卦之心盛行也不敢强行凑过来偷听。 李少婉也拿团扇半遮着脸, 与身旁薛文舒私下小声调侃。 喜堂另一侧,同样也是外围不起眼的地方,闻家兄弟也正站在那里观礼。 闻成简紧紧抿着唇, 眼睛跟长在这边了似的, 一语不发。 闻成礼心知他这样彻底走出来是需要时间去缓冲的, 只在旁边陪着, 默默叹了口气,并未出言安抚。 感情这回事—— 旁人都开解不了, 只能等当事人自己想开了、放下了, 走出来。 一番热闹, 一双新人被拥簇着送出了门。 沈阅暂时还有点羞于和秦照继续独处,就随李少婉和闻成简他们一起跟到了大门口送亲,等到接亲的喜轿吹吹打打的走远,一行人又热热闹闹的退回府宅之内参加喜宴。 方才送亲时,华阳郡夫人也站在了门口的台阶高处一直看着。 她唇角依旧扬着十分张扬的笑,像是一张焊死在脸上面具,眼底情绪却各种糅杂,嫉妒的、讽刺的、阴狠的、甚至痛恨的…… 就那么死死、死死的盯着送亲的队伍和远去的花轿。 美人尊贵 第55节 旁边贴身服侍她的那位妈妈则是噤若寒蝉,几乎都不敢正眼看她。 神思不属时,视野分散,刚好目送送亲的队伍拐出巷子,那边的街上许多孩童追着花轿讨喜糖吃,也有人山人海堵了无数路人围观点评。 但是随着花轿远去,这些人也就慢慢散了。 黄昏晦暗的大街上,正巧有白衣胜雪,容貌绝艳的少年拎着几个药包驻足。 远远瞧见那人,华阳郡夫人身边那妈妈瞳孔突然剧烈一缩,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晦涩的情绪,然后又唯恐被人察觉般飞快的垂下了头。 而那白衣绝尘的少年,就仿佛一个过客,踽踽独行,身影慢慢融入了万家灯火点缀的街巷中。 宁嘉长公主府邸之内,沈阅躲他,秦照也没为难,正好趁她不在身边的工夫去寻了长赢。 “十六年前先帝册封过一位华阳郡夫人,并且将她嫁去了天水,郭贵妃的本家,那人最近回来了,你去查一查这背后是否有何牵扯,以及她回京以后的行事。” 所谓的华阳郡夫人,长赢也是头次听说,但见秦照对此分外慎重的模样,就也不敢掉以轻心,连忙应诺。 之后喜宴开席,大家纷纷落座。 秦照和秦绪都是身份最为尊贵的皇族,自然坐的是厅内主桌。 沈阅和一众小姐妹则是在院子里的一桌。 一直到在席上坐下她才想起来,今天大家同来赴宴,可闻成简兄弟俩都没来找过她。 她自席上四下张望寻过去,就看他们是跟一众年纪相仿的世家子弟一桌,正在院子另一端。 一群少年人,划拳行酒令,情绪高涨,极其热闹。 她再找了一圈,却赫然发现那位华阳郡夫人并未出现在席上。 似乎—— 已经走了。 喜宴入夜开始,吃了一个来时辰。 秦绪就是过来露个脸,全了长公主府的脸面,宴席过半他便走了。 秦照倒是坐到最后。 散席后,沈阅在大门口与一众小姐妹依依不舍的互相告别,秦照就走了过来。 李少婉几人见状,识趣的都连忙上车走了。 “天晚了,本王再送你回去。”秦照说道。 他这样的身份,叫他特意做接送自己这样的小事,沈阅心中其实很有几分过意不去,就犹豫道:“我舅舅和舅母他们都来了,我随他们一道回去就行,大晚上的,便不劳殿下还特意再陪我走一趟了。” 秦照沉默望了她片刻,居然也没过分坚持:“那好吧,今日吃了酒,回去早些睡。” 说话间,长赢已经牵马走了过来。 秦照翻身上马。 沈阅犹豫了下,还是往前追了一步:“那个……天晚了,路上小心。” “嗯!”秦照唇角弯了弯,率先打马走了。 沈阅在大门口又等了一会儿,闻家的其他人也出来了,不过出来的只有四位长辈带着闻成瑜,并不见闻成礼和闻成简兄弟。 沈阅不禁奇怪:“三哥和表弟呢?” 闻大夫人道:“之前散席时匆匆见了一面,说是回书院了,就我们家那浑小子,最近也不知是哪根筋打错了,前些天突然说是明年要和三郎同科下场,如今倒是恨不能长在书院里了。” 这个消息,沈阅之前并未听闻,闻言自是不免诧异。 闻成简今年也不过十六岁,比她还小几天…… 不过再转念一想—— 在她的梦里,闻成简就是次年春闱下场,考的科举。 她梦里的那个世界,这两年,依稀是闻家最风光的两年,先是今年她被皇室钦点为太子妃,十里红妆,风光大嫁,次年春闱,太师府更是出了一门双进士,尤其闻成简,以区区十七岁的年纪荣登三甲,成了大越朝最年轻的探花郎。 当然,那时候也有人私下发酸,议论,说他这个探花郎水分很重,是得了裙带关系提携。 但是闻家的人都知道—— 单论读书的才华,闻成简的确天赋异禀,是在三哥闻成礼之上的。 只不过,家里人觉得他年岁还小,性子不稳,没必要这么早入仕,应该再等一科,磨一磨性子。 思绪从梦境里抽离,沈阅笑道:“他想去便去吧,即使这科不中还有来日方长,早一届下场,多些经验历练也是好的。” 闻家的整体氛围好,长辈们并不过多干涉孩子们的事,闻大夫人也不过随口一说。 闻清彭道:“时候不早了,都别站在这说话了,先上车。 一家人朝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等走到车前,沈阅才又迟疑道:“我想顺路去前面吉庆街上买点东西,舅舅舅母你们先回吧。” 京城之地繁华,有几条街的铺子是彻夜开着的,平日里附庸风雅出来夜游的人不少。 吉庆街就在前面不远,一整条街上都是正儿八经开了多年的老字号店铺,又临近京兆府衙门,故而治安是不必担心的。 闻大夫人想了下就答应了,只嘱咐她买完了东西就赶紧回家,大晚上别在街上逗留。 沈阅一一应下,由两个丫鬟陪着上了马车。 春祺掏出火折子,在小桌上点燃一盏灯。 沈阅坐在里面的小榻上,就着微弱的灯光将藏在袖中许久的字条掏出来重新展开。 两个丫头很有分寸的也不随便凑上来看,但见她眉头逐渐拧了起来,冬禧才忍不住关切开口:“小姐……您怎么了?” 沈阅手里捏着那张纸条,手指不自禁的用力,攥的纸张都皱了。 “没什么。”随后,她又将那纸条重新收回了荷包里。 主仆一行去的是前面吉庆街的胡记糕点铺,沈阅挑着家里人喜欢的口味,一共买了六七样糕点,又额外将栗子酥和绿豆糕都要了大份。 小姑娘家难免嘴馋,尤其这家的糕点做的京城里数一数二,两个小丫头也很高兴,围着各色的糕点各种挑选试吃,一边叽叽喳喳的讨论。 然后不多时,斜对面酒楼二楼的窗户就被推开。 闻成礼和闻成简两兄弟探头出来看了看。 沈阅听见动静,不经意的一个回眸,瞧见他俩,不禁愣住。 以闻家的家风,他俩这样年纪的少年,是不会允许他们出来吃酒闲耍不务正业的。 那兄弟俩互相对视一眼,然后飞快的合上窗户,不多时便跑了下来。 沈阅的表情一言难尽:“让舅舅知道,非罚你们跪祠堂不行,你们怎么回事啊?” 闻成礼羞赧的摸了摸鼻子。 平时一般这时候都该是性格更活泛的闻成简站出来插科打诨的搅和了,今天他也不知怎的,紧绷着一张面皮,一语不发。 不得已,最后还是闻成礼开口:“在人家喜宴上,怕失态,也没敢多喝,酒兴上来了,就来这边再小酌几杯。” 事实上是沈阅定亲之后,闻成简就各种不痛快了,在家里人面前又不好表露…… 今天喜宴上,要不是他拦着,这小子就得当场喝趴。 要丢人,也不能丢在人前,所以事后兄弟俩就跑来这边,想着陪他喝个痛快了。 沈阅也不知道说他们什么好了,兄妹三人面面相觑,闻成礼倒也不担心她回家会告状,本来也没多大个事儿,她也不是那样的人。 最后,沈阅便叹了口气,将柜台上包好的那两大包糕点拎起塞给他们:“那会儿在宴上看你们就顾着与人斗酒,也没吃什么东西,买了些糕点……你们直接拎着吧,也省得我明日还得叫人专门去书院送了。” 闻成简伸手将栗子酥拎在手里,脸上表情总算是没那么紧绷了。 沈阅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走了过来。 本来站在她身边的冬禧和春祺自觉退散,等沈阅有所察觉时,头顶已经笼罩上了一片巨大的阴影。 她转头去看。 秦照负手而立站在她身后,正垂眸看着她,嘴角噙一抹微微上扬的弧度,一开口说话却怎么听怎么透着阴阳怪气:“你不是说要直接回家去么?” 沈阅:…… 作者有话说: 二更。 2023年1月更新时间改为:早9点和晚9点各更一章,周末两天,会在下午3点加更一章,所以今晚开始宝宝们就不要熬夜蹲0点的更新啦,啾咪。 第046章 反骨 沈阅转头看他, 男人眼中写满质询,她立刻便有几分心虚。 下意识就想解释—— 她和闻家兄弟只是偶遇。 可又怕暴露了这哥俩儿半夜出来喝酒的事,毕竟她管不住秦照的嘴巴,万一这人使坏, 回头就把消息传回闻家去, 这俩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闻成简如今还有点儿没有完全接受沈阅即将成婚的事实, 他虽然有分寸有涵养,也为着沈阅好,并不会当面呛声说出什么会叫她未来夫婿误会的话…… 说实话,心里对秦照有所抵触,就不可能给对方太好的脸色。 他这里依旧一语不发。 闻成礼则是更知进退, 一手拎着沈阅给他的那包绿豆糕, 一手揽过自家五弟的肩膀, 笑道:“我们就是顺路买个点心, 在这里遇见安王殿下太好了,我们还要赶回出院去, 要不就麻烦您送我家阅姐儿一趟, 也就省得我们再绕远跑一趟了。” 横竖,他俩今天出来鬼混酗酒的事,绝不能暴露。 他们被罚是小, 祖父如今还且卧病在床呢, 万一再给气出个好歹来, 他们兄弟就要抱憾终身了。 沈阅倒是诧异, 自家这个向来话少又过分循规蹈矩的三表哥撒起谎来居然也是这般顺溜,面不改色心不跳, 忍不住盯着他多看了两眼。 闻成礼心虚的又摸了摸鼻子, 继而冲秦照作揖, 道:“那就有劳安王殿下了。” 说完,也不管秦照应不应,兄弟俩,勾肩搭背的赶紧走了。 沈阅心里刚暗骂一句“没义气”,然后想起来身后还站着个人,连忙又再转头看秦照:“殿下怎么也未曾回府,过来此间是有什么事吗?” “你这是叫恶人先告状?还是避重就轻的转移话题?”秦照却突然较真起来,“本王此刻若是未在此间出现,也不会知道你随口一句话都是阳奉阴违,可以随便诓我的。” 沈阅:…… 美人尊贵 第56节 这人也忒小气了! 她就是顺路过来买个糕点,虽然的确带了点不太纯的心思,想哄一哄闻成简,怎么到他这里就直接给上升到她人品有问题了? “我就是临时起意……”不过她确实当时没说实话,理亏在先,沈阅态度便十分良好的试图解释。 秦照却是压根没听,直接呛声反问:“你经常同他们结伴出来闲逛?” 沈阅:…… 能不能正常交流好好说话了? 秦照自己说着,似乎也没指望她会回答,一边转身踱步进了糕点铺子,随手拈起一小块杏仁酥在手里看了看,却没有放进嘴里去尝,又放了回去。 沈阅跟着他重新进了铺子里,大约也品出了他这言谈举止当中夹带的不快,有意弥补,就又主动凑上去解释:“就是我外公病着,最近胃口不好,我临时起意,想过来买点他喜欢的糕点。” 秦照回头瞥了眼她放在柜台上已经包好的五六个纸包,似笑非笑看她:“本王倒是不知,向来人前刻板持重的太师大人私底下竟是这般贪嘴?” 沈阅:…… 可见,谎不能随便撒,遇到这种牙尖嘴利还会较真的货色…… 再当场被他揭穿几次,那就真没脸做人了。 沈阅暗中深呼吸,态度越发良好:“就……顺便也给瑜姐儿和舅母嫂嫂他们都带一些……” 话没说完,秦照又替她接了句:“嗯,顺便给你那表哥表弟都包了大份。” 沈阅:…… 这怎么好好个人,偏得长了张嘴呢?! 再次深呼吸,沉下一口气。 沈阅:“那个……也不知道殿下的口味,您喜欢吃什么?正好……我也顺便给您买。” 秦照:“顺便?” 沈阅:…… 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他找茬连怼,再好脾气的人也绷不住了。 沈阅这会儿索性木着一张脸,也不吭声了。 反正爱谁谁吧,这场子横竖她是没本事,挽回不来了…… 正要生闷气,秦照那里却是一改常态,他目光扫过铺子里所有存放糕点的匣子,后才神情寡淡的扯了扯嘴角,喃喃的道:“记得当年本王未曾离京时,宫里御膳房有个糕点师傅做的芙蓉莲子酥别有滋味儿,那时本王倒是喜欢吃那个,只不过……” 他说着,轻哂一声:“后来就没再吃过了。” 男人微蹙着眉头,像是陷入了一段很深很久远的回忆里,他须得努力回想,才能记起来细节的模样。 哪一个后来,他虽未明说,沈阅却瞬间了然—— 据传秦照离京去从军时才只有十二岁,那时候他连个少年人都算不上,充其量不过一个半大的孩子,又是身份尊贵在宫里被捧着宠着长大的嫡皇子,自然是锦衣玉食,无限风光的,而军中的条件艰苦,众所周知,尤其是各处边军更甚。 他初去军中那会儿,对于一个半大的孩子而言,想必也是一段痛苦难捱的过往。 现如今,世人看到的都是他人前显贵,权势滔天的模样,那些一步步走过来艰难求存的过往,反而被现世的荣光彻底掩盖了。 沈阅心间,蓦然生出几分怅惘的情绪。 竟是—— 有几分可怜他了。 随后她目光四下搜寻,找到那个摆着“芙蓉莲子酥”木牌的匣子。 可匣子里却只剩一些糕点渣,糕点已然售罄。 胡记的掌柜在这条街上经营铺子多年,本就是个最会察人眼色的,他虽不认得秦照,但听沈阅兄妹都称呼他为安王殿下,所以看他进了自家铺子,就已经在旁严阵以待的等着伺候。 嗯,也不是不想凑近了主动拍个马屁,主要是这位的身份太高,名声也太响,都传军旅杀伐之人戾气重,他小老百姓的格外惜命,本能的就躲的有点远。 此刻见状,掌柜便连忙迎上来,致歉:“两位贵人,这可真不凑巧了,您要的这个点心做起来格外的费时费力,小铺每日就只在午间才出一屉,今儿个不赶巧,刚是卖完了。” 顿了一下,看向秦照,面上就带上几分谄媚:“要么这样,您留个住处,明儿个一早等师傅做了新的我亲自给您送过去。” 秦照就不是缺这一口吃的的人,沈阅下意识就觉得没必要。 果然—— 秦照闻言,忽的就又笑了。 只是这个笑容里,却多了明显轻嘲的冷意。 他说:“倒也不必。本王这等身份的人,又岂会随意入口外头来历不明的吃食。” 这话,是实打实一句陈述。 掌柜的脸色立时便见了几分难看,可又碍于他身份,只能忍气吞声,不再言语。 沈阅却大概明白—— 他说的是事实。 且不管他和宫里皇帝父子的关系究竟如何,有没有到互相暗算的程度,就单是六年前他率军再度逼退大晟国界线一事,大晟举国上下已然将他视为眼中钉,不除不快。 当然,他现在说这话,必然也不是刻意与一个小老百姓为难,沈阅觉得他这多少还是有点阴阳怪气的在点她的。 而她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识时务。 于是,冲掌柜的歉然一笑:“不用了,怪麻烦的。” 使了个眼色,示意冬禧把已经打包好的东西的账结了,她便拽了秦照的袖子将他往铺子外面扯。 秦照这会儿倒是收了那一身反骨,任由她牵着走。 等出了铺子,走到自家马车前,沈阅才又重新抬眸看向他。 秦照则是表情好整以暇,微垂着眉眼也在看她。 沈阅好声好气的开始哄人:“殿下喜欢吃芙蓉莲子酥是吗?以后抽空我试着给您做。” 秦照心里一直都在耿耿于怀她给闻成简两兄弟买的糕点,听了这话,横在心上的那点不快终是彻底消散。 他正视面前姑娘恳切清明的眸光,唇角总算微微扬起一个算是比较正常的笑容了,嘴上却说:“不用。过了贪享口腹之欲的年岁了,早不会为了那一口吃的耿耿于怀。” 沈阅不确定他这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但鉴于他今天实在阴阳怪气的厉害,她听他说话只敢记一半,留下剩下的一半在心里等着后续再琢磨。 两人说话的工夫,冬禧二人已经付完账,拎着买好的糕点走过来。 秦照抬了抬下巴:“上车,送你回去。” 鉴于前面刚在这个问题上撒过一次谎,沈阅本能的心虚,不由的目光闪躲,迟疑了一下。 然后—— 秦照:“怎的,还是不能叫本王去送?你这是打算着顺路再去什么别的地方走走?” 沈阅:…… 二话不说,麻溜的拎起裙角上了马车。 牵马等在不远处的长赢赶紧凑过来,秦照上了马,亲自护送沈阅的马车朝城南方向走。 平时沈阅若是孤身出行,一般都会让两个丫头与她同坐马车的,但今天实在是被秦照一张嘴怼的毫无招架之力,整个人都凌乱了,只想躲着他点儿,也就没再顾上别的琐事。 冬禧二人跟着马车走在后面。 春祺一边扯着脖子张望前方马背上的未来姑爷背影,一边小声跟冬禧咬耳朵:“姐姐,刚那会儿我好像看见安王殿下是从附近的胭脂铺里出来的,他是去买胭脂的?你说……那就应该是要送给咱们姑娘的吧?” “又乱论主子的是非。”冬禧沉声横了她一眼。 不过到底也是年纪不大的小丫头,难免好奇心作祟,也忍不住往前方张望,看了半天,终是否决了春祺的猜测:“该是你看错了,大男人的怎么会随便进胭脂铺?而且安王府里什么好东西没有,何至于送盒胭脂。” 这话是不假,也绝对的合乎情理,俩丫头嘀咕一阵就默契的不再提了。 因为是晚上,有诸多不便,秦照将沈阅送回闻家也没跟着进门,直接就调转马头也打道回府了。 这会儿已经是二更天,沈阅让春祺先把糕点收着,明日再给各院送去。 白天在文鸢郡主处玩闹了一整日,也是疲累,她先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然后坐到妆镜前拆发髻。 桌上放着个黄花梨木的小木盒子,趁冬禧给她顺头发的空当她便随手取过。 打开。 里面安静躺着的,是选妃宴那日秦照簪于她发间的那支金簪,还有她送出去一只后剩下的一只耳坠子。 发簪是男子常用的款式,因为是用来固定发冠的,为免喧宾夺主,这种簪一般都做的很是简洁,就是锥形的最普通不过的素簪。 只是,这支簪为了衬出男人的身份,整个簪体都刻有暗纹雕花,细节上其实极其重工。 纯金打造,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摩挲在手里,表面的雕花纹路硌在指尖,微有些涩涩的。 这支簪子拿回来,因为心里乱,又觉得前路迷茫,所以沈阅有意逃避,就随手收在了这个盒子里,再没动过。 而如今几番相处,渐渐明了秦照的脾性,尤其今日听他有意无意对她维护和保证的那些话,前路却渐渐明晰了起来。 这夜,沈阅是将这支簪子攥在手里安稳睡去的。 次日早起,在房中用过了早饭,打发婢女们把她给各院的糕点分别送去,她自己则是拎着给闻大夫人和闻成瑜的一份去了大房院里,顺便跟舅母交代她要出门去安王府一趟。 两家已然是正式定下了婚约,互相走动来往这没什么。 闻大夫人很是通情达理的并未过问她确切原因,就喊人去车马房给她备车。 马车上,春祺一头雾水的发问:“小姐是要去买那个芙蓉莲子酥送予安王殿下吗?” 沈阅手里攥着昨日华阳郡夫人塞给她的纸条,一时却未言语。 马车去到安王府门前停下,自报了家门后门房的小厮很是热情的就把她往里引:“我们王爷清早入宫,好像是为着商定大婚的相关什么事,姑娘进去先坐坐,等一会儿应该就回来了。” “那倒是我来的不巧。”沈阅随口道了句,想着横竖秦照这会儿不在,又突然想起一茬儿:“我记得梁州来的甘参将好像是借住在你们王府吧?他们一家三口可曾离京?” 小厮道:“还没。” 说着,便是幽幽一叹:“小公子的病一直没个好的着落,他们一家忙着到处寻医问药来着。” 沈阅于是临时改主意,叫他引自己先去看看甘夫人。 秦照这府邸是按照亲王身份的规格给他建的,很是气派有排场,又因为整个宅子里就住他一个主子,闲置的院落便有许多。 甘家人住在大花园东南角,单独的一个院子里。 美人尊贵 第57节 正好甘夫人母子在家,小厮引着沈阅主仆一行过去,结果才刚走到院子门口,沈阅一抬眼就看到院中天井里站着个人。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新的一年,大家都要健康快乐,事事顺遂呀,爱你们,么么哒! 一更。 今天一共三更,二更在下午3点哈,别忘了来看。那个纸条先别急,因为要用它带个剧情,所以前面没有直接在公主府展开,我都急死了。。。 第047章 隐疾 算不得熟人, 但可谓印象深刻,哪怕只看到他站在小池塘旁边惬意喂鱼的一个侧影,沈阅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正是那天陪同司徒太医去闻家给她外公看过病的那位少年医士。 他身上穿的依旧是那身绿色小官的官服。 甚至沈阅能一眼认出他—— 还在于他那双极具辨识度和矛盾冲击力的手。 因为事先并未想到甘夫人这里会有外男在,沈阅意外之余不免踟蹰着顿了下脚步。 恰在此时, 院中之人应该也是听到了脚步声和动静, 转头看过来。 引路的小厮倒是个直爽性子, 丝毫不以为意,挠了挠后脑勺解释:“他们是太医院的太医,我们王爷请来给甘小公子看病的。” 沈阅本就不是那种怕生和拿不出手的性子,遂就坦然,大大方方进了院子。 那少年人倒是极尊礼数的模样, 当即便极正式的躬身作揖。 他没说话。 沈阅也只是微微颔首, 屈膝还了他一礼。 引路的小厮这时便道:“去厅上那边一个人呆着也无聊, 那姑娘您便在甘夫人处吃茶吧, 待王爷回来小的再来请您。” “好!” 见着沈阅答应,他便转身走了。 沈阅也不能同一陌生男子单独在这院里站着, 心中略略斟酌, 便举步继续朝屋里走。 “沈姑娘。”不想,那人却出言唤住了她。 沈阅止步回头,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这人依稀是真腼腆, 微微涨红了脸, 轻声提醒:“司徒大人在屋里看诊, 诊脉时需要静心, 还请您在院中稍候片刻,勿扰。” 甘夫人隐约透露过, 她这儿子患的是先天的心症, 沈阅虽然未曾钻研过医道, 但是平时闲书读多了也一知半解,知道这类病症最是棘手难医。 现在看司徒太医把贴身带着的医士都撵出来了,她便恍悟,歉然道:“是我唐突了。” 那少年人一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他依旧没多说话。 两个人自觉的在院中各占一角,两不相干。 院中边角的长廊上,葡萄架已经长的枝繁叶茂,偶尔几只鸟雀飞落其上,发出几声叽叽喳喳的鸟鸣。 沈阅今日穿了一身海棠红的裙衫,施施然往那绿意盎然处一站,天然便是一道好风景。 另一边的年轻医士,虽然穿的规矩简便,但他仪态规矩似乎格外好,即使是在闲洒鱼饵逗鱼,也是身姿绝佳,举止有度,十分的赏心悦目。 冬禧和春祺两个站在刚进门那里的阴凉处。 许是实在穷极无聊,院子里的俩人都忍得,春祺却忍来忍去终究没忍住,鼓足了毕生勇气,偷偷扯着冬禧的衣袖偏头过去大胆做了个设想:“院里那位太医院的小大人生得这般好看,他和咱们姑娘站在这,你说若是这会儿安王殿下刚好进来看见……是不是就得不高兴了?” 冬禧:…… 冬禧本来没想歪,可是架不住引导。 此时悄然看过去—— 大概长得好看的人,谁跟谁站在一起都会觉得比较登对儿吧,此刻院子里背对而立的两个人几乎是可以直接入画的程度…… 呸呸呸! 好在是心思稳重些,冬禧飞快的拉回了思绪,又狠瞪了春祺一眼:“又瞎说。” 春祺吐吐舌头,兀自垂头闭了嘴。 冬禧这会儿思绪却不免再次飘远—— 那位安王殿下可是小家子气的很,昨儿个夜里的糕点还是买给自家两位表少爷的呢,他都不依不饶好一顿找茬儿,现在这一出虽说是春祺这小妮子突发奇想捕风捉影的狂言,可这场面要真被他撞见…… 还真没准! 于是,冬禧就开始觉得如芒在背,唯恐是秦照在这期间刚好走进来,无声中几乎求遍了漫天神佛,可别再出幺蛾子了。 好在,只在一刻钟左右,屋里先传出了动静,是司徒太医在叫人:“惊墨。” “是!”年轻医士答应一声,放下鱼食,转身快步进了屋子。 为了不至干扰到他们出诊方,沈阅就还是在院中站着等。 但应该是徐惊墨进去提起了她,片刻,甘夫人就抱着孩子出现在门口,亲切唤她:“你来了怎么也不出声,快进来。” 沈阅微笑点头,这才走了进去。 屋子里,司徒太医已经由徐惊墨伺候着,开始提笔准备写药方。 沈阅只看一眼,见他整张脸皱起来,如临大敌的模样就知—— 甘小公子这病症确实难医。 但这事她爱莫能助。 以秦照的身份,既然带着他们夫妻进京求医,就必然会动用一切关系渠道给他们找来所有好大夫,这不,今天来的这位就是太医院的院使大人,平时给后宫请脉瞧病都未必请得动的人物。 若是连他都束手无策,那甘小公子这病怕就当真无解了…… 孩子这会儿没睡,虽然比两月前初见那会儿大了些,却依旧还是瘦瘦小小的一团,奶猫儿一般安静的呆在母亲怀中。 这么小的孩子,就过上了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沈阅看着,心里就发酸。 但偏她面上还不敢有丝毫表露,就怕再惹了甘夫人伤心,毕竟孩子这样…… 最难受最容易情绪崩溃的还是他的生身父母。 屋子里一时寂静无言,甘夫人也一直盯着司徒太医,显然这会儿是无暇分心与沈阅叙旧闲聊的。 可司徒太医那边苦思冥想多时,也只落笔了两味药材,之后他便满是挫败的搁笔:“甘夫人,借一步说话。” 应该是这些天已经经历过无数次同样的情况,甘夫人看着倒是还算冷静。 她小心把孩子托付了沈阅:“他这几日闹的凶,醒着的时候落地就哭,你替我抱一下。” 与她一起赶路进京那几日沈阅是偶尔也抱过一两次这孩子的,多少有几分经验,只是这孩子太脆弱,她一时还是本能的迟疑了下。 甘夫人面露苦涩,看了司徒太医那边一眼,低声解释:“虽然他听不懂,但有些话我还是不想让他听见。” 沈阅心中再度涌出酸涩,只得是小心翼翼的接过了孩子。 甘家的这个孩子还是很乖的,也不怎么认生,换了个人来抱他,他也不哭不闹,就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盯着人看。 沈阅对这样大的小孩子完全提不起戒心,不禁冲他展颜一笑,逗弄了下。 小家伙于是就伸出小手,仿佛试着想要来抓她。 看着手里这么小的孩子,沈阅不期然忽的又想起她的那个梦—— 那个梦里,她嫁予秦绪四年却始终未曾有孕,那时候也是从一开始秦绪就一门心思扑在柳茗烟身上,她在那个东宫后院活得谨小慎微,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的找人瞧脉诊治。 但后来日子过得久了,也实在是着急。 倒并不是为着那根本就从未存在过的所谓夫妻情分才想给秦绪生个孩子,恰是因为清楚她在秦绪心中没什么分量,为了稳固地位她才想有个孩子傍身,想着她肚子里出来的毕竟是嫡子,有了孩子地位也会更稳固些。 于是,最终还是硬着头皮专门找太医问了这个问题,太医却说她生来体寒,是十分不易受孕的。 后来外公不知是从哪儿听闻了消息,也特意从宫外请了大夫给她去看,结果…… 仍是无功而返。 再到最后,秦绪登基以后便以“无子”这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名正言顺的废了她。 梦里的种种,沈阅始终只当那就是个真假参半的梦,并不会太较真,可眼下她大婚在即,看着怀中婴孩儿就不免想到了这一茬儿。 若是梦里的这一项也能对上,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即使嫁给了秦照,这辈子也很难会有自己的孩子? 这么想着,沈阅不禁就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然后就听一道干净清爽的嗓音自身侧传来:“怎么你很喜欢小孩子吗?” 沈阅立刻收拾了散乱的思绪,转头,就看徐惊墨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边。 另一边,甘夫人则是直接带着司徒太医去了院子里说话。 屋子里就他俩,加上一个襁褓里不知事的奶娃娃,沈阅适逢情绪低落,就有点疲于隐藏,勾着唇如实笑了笑:“是啊,小孩子软软糯糯的多可爱啊。” 想着自己大抵是不会有身为人母的福气了,眼底还是不经意的闪过一丝黯然。 但徐惊墨应该是未曾察觉,他只是表情极专注的盯着她怀中的婴孩片刻,突然收回视线看向了她:“沈姑娘你也大婚在即,不如就让在下替您切个脉吧?早早的调理一下身体,对你有好处。” 这要求提的,实在太过直接又直白了。 面前少年的面容清爽干净,一双眸子更是黑漆漆的透着纯粹的光…… 说实话,乍一眼对视,任凭是谁都真的很难想象这样瞧着纯粹干净的一个人会对你怀揣着恶意。 但沈阅心里清楚—— 这人既然能够形影不离跟着司徒太医到处走,那必定至少也算皇帝的爪牙。 她心里突然略过一个想法—— 皇帝父子明显是十分忌惮秦照的,否则不会千方百计想要破坏他们的婚事,如此这般,他们自然也不想看到秦照子嗣顺遂。 若是她身体的隐疾能叫皇帝和秦绪都更放心些…… 美人尊贵 第58节 何乐不为呢? 思绪的转换只在一念之间,她就痛快亮出了自己的手腕:“说的也是,那就有劳小太医了。” 徐惊墨显然完全没想过她会答应自己这样唐突甚至可以称之为无礼的请求了,反而脸上表情有一瞬间的没绷住。 但也不愧是行走于宫廷之间的人,很快他面色便恢复如常,道了声:“得罪。” 约莫是觉得机不可失,怕她反悔,他甚至都没去取脉枕,直接用自己的双手,一只手托着沈阅手腕,一只手手指搭在脉上,细细诊了起来。 因为别有企图,沈阅十分的镇定坦然。 然后冷眼旁观,他就瞧见这年轻医士的表情一时惊疑,一时又凝重。 但是很快的,他便松手,结束了这次诊脉。 垂下袖子,退后两步,又站在了礼貌又生疏的距离之外。 他瞧着沈阅,可能是因为太年轻,也没怎么处理过有关女子生育方面的病症,沈阅就眼见着他几次欲言又止的红了脸。 看他从诊脉到这时候的一连串反应,沈阅便觉这事儿该是稳了。 “看来是真的了。”她暂时也顾不上自己的那点悲春伤秋的私人情绪,既然对方羞于启齿,她便索性主动诱导把话挑明:“我的身体可能是不太妥帖,早些年有位老大夫偶然提过,说是要想顺利生养的话,我可能还得先好生调养一下自个儿的身体。” 她说这话时,眼底失落苦涩的情绪都实打实,勿须作假。 但紧随其后,又是话锋一转,同时眸色转深:“不过,这些事等到了婚后再操心不迟,这会儿也顾不上去管它了。” 嗯,我什么都敢对你说,是因为我不讳疾忌医,是个好病患。 还有,你该能懂我的意思吧? 我虽然不能生,但是我还想坑安王,你小子既然是皇帝的人,就该知道得替我保密,千万不能告诉他! 应该是又被她的语出惊人惊到了,对面的徐惊墨表情讳莫如深的连着看了她好几眼,最后终于垂下眼睫—— 作罢。 不多时,司徒太医和甘夫人进来,他到底也没留下药方,只招呼了徐惊墨,两人一行背着药箱匆匆离开了。 司徒太医是个医者,疑难杂症对他有天生的吸引力,所以回宫的马车上他一直拧眉琢磨甘小公子的病琢磨了半晌,后来实在觉得无解…… 丧气之余突然想起了另一桩要事,正色问徐惊墨:“刚在安王府,你在那屋子里……” 徐惊墨没等他说完就领会其意,苦着脸道:“我倒是想,可人家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又没个正当的契机,我总不能不管不顾直接上手就去切人家的脉吧。”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司徒太医虽是遗憾,也只得作罢。 马车继续前行,他继续苦思冥想甘小公子的病症。 身着绿色官服的少年则是趴在车窗,眼睛亮晶晶的,瞧着沿路车水马龙的闹市轻快笑出了声:“真有意思。” 司徒太医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只当他是少年一时兴起的呓语,也没多想,继续专心琢磨自己的事。 作者有话说: 二更。 晚上九点有三更。 第048章 卦象 秦照应该是有事耽搁了, 等他回来已经又是将近大半个时辰之后。 彼时,沈阅还在甘夫人屋里。 严格说来,她和甘夫人之间也算不得有多深的交情,而且对方是有军职的武将, 与她这种自幼被家人娇养着门都很少出的闺秀的人生阅历都差太多, 尤其军中诸事机密, 她也都很小心的在闲聊时不碰触到这方面相关的问题。 是以—— 确实能聊的不多。 沈阅这趟过来拜访,就是临时想到他们一家住在秦照这,就突发奇想想顺路看看孩子。 当然,闲谈中就自是免不了聊到她和秦照的婚事。 甘夫人虽是直爽的性格,但说话却极有分寸, 点到为止, 只是笑着宽慰她:“备嫁这段时间该是很有些忐忑吧?女子备嫁时, 大抵都是这般心情的, 不过你们还好,至少不算盲婚哑嫁, 提前识得彼此……” 顿了一下, 又道:“提前多走动着,该就没那么心慌了。” 沈阅:…… 很显然,对方是误会了她此番前来寻秦照的意图了。 其实, 虽然订了亲两家人是可以多加来往走动的, 但是做为女方, 她这样巴巴的亲自寻上门来…… 会惹人误会也正常。 但甘夫人这话却显然不是为着调侃的, 可能是因为边境的民风相对更开放些,她当真觉得这样的来往很有必要, 是好事。 沈阅却有些臊得慌, 刚犹豫着要不要解释一二…… 还是之前给她引路的门房小厮就找了来。 因着甘参将不在, 他就没进这屋子,站在门口拱手作揖:“沈姑娘,我们王爷回府了,请您过去相见。” 沈阅起身与甘夫人告辞。 甘夫人因为要看孩子,就未出门相送。 沈阅跟着那小厮一路走,这安王府她头次来,免不了要尽量记一下路和沿路大概的结构。 但是说实话,这座府邸大归大,建得也足够气派,但可能是因为主人家常年不在京居住的原因—— 就处处都透着几分冷硬的空寂感,没什么人气。 因着她将是自家未来主母的身份,那小厮明明初见是个伶牙俐齿活泼的,但也谨守着规矩,一路走来只规规矩矩带路,并不主动搭话。 沈阅跟着他,原以为对方会送她去前厅,或者再私密些就该是秦照的外书房…… 结果这一路走,却一直都在这大花园里。 等沈阅察觉出来想要相问时,对方已经将她带进了一个很大的院子里。 小厮顿住脚步:“到了。” 沈阅飞快的四下扫了眼,隐隐觉得环境不太对。 这院子很大,起码有甘家住的那个院子占地的三倍以上,院中景致也布置的很是讲究,假山流水,凉亭竹林,甚至在那一小片竹林紧挨的地方还单独开辟出一大片空地,场内设有木人木桩,旁边架子上还摆着各式兵器,显然就是自家日常用的小型演武场。 沈阅突然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了,心里便打起了鼓:“这是你们王爷的住处?我寻他是有要事商谈,你带我来此处见他……” 她尽量斟酌着用词,试图委婉的表达一下抗拒。 小厮却利落截断她的话:“是王爷吩咐让直接请您来此处说话的。” 说着,隔着沈阅扯脖子张望了眼正屋方向:“王爷在呢,您请进吧,小的告退。” 然后就更是毫不拖衤糀泥带水的转身走了。 沈阅站在院中迟疑了片刻,见这院子里也空荡荡,没什么闲杂人等走动,又在心里跟自己说他们武将出身的人可能不拘小节惯了,想不了那么仔细,再有又是青天白日的…… 坦坦荡荡的,不怕! 再三的心理建设过后,她人已经站在房门前。 伸手想去敲门,手指触到门上却发现房门只是虚掩。 顺势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秦照的屋子,冬禧二人可自认为没她们小姐那么大张脸,进了院子就自觉找个僻静些的角落老实站着了。 沈阅先是飞快往屋里扫视了一眼,没看见秦照本人,却听见隔着一面硕大的屏风后头,里屋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她便未曾多想,直接举步走了进去。 秦照人没露面,想着这是他极其私密的私人领地,心里拘谨,她便没有找地方坐,只先佯装镇定的站着。 结果,只片刻就听见屏风后面传来男人不怎么耐烦的声音呵斥:“茶水放下就行,人出去。” 沈阅一时有点懵。 然后飞快的反应过来—— 他这该是提前叫了婢女给看茶的。 刚想张嘴解释,又听他声音更不耐烦的道:“长赢呢?把长赢喊来。” 沈阅从初见他时,就不觉得这男人会是个多平易近人之人,只是后来几次私下相处…… 得承认,他待她还是不错的,渐渐地再面对他时便不觉得那般疏离了。 这几乎是第一次,听他这般语气恶劣的跟下人呼喝。 沈阅是等他这一波发作完才终于逮到了机会插嘴进来,尽量保持声音平和的开口:“是我。” …… 屏风后面,是短暂的沉默,连之前窸窸窣窣的声音都中断了。 沈阅于是又道:“殿下是要寻长赢是吗?那我……” 本来想说她去帮忙找人,但转念一想,自己主仆三人初来乍到,就连人家王府的门朝哪边开也是一个时辰之前刚知道…… 也就在沈阅为难迟疑的这片刻之间,秦照已经踱步自屏风后面出来了。 沈阅听见了脚步声回头,看到的却是对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模样。 呃…… 也不能算是特别不整,他身上是穿了件室内闲时才穿的宽大内长袍的。 纯白色的料子。 这个季节,衣料都不算厚实,而且这应该是贴身才穿的衣物,质地更加的细腻轻薄些。 其实这也倒是还好,可他头发湿漉漉的披着,发尾淅淅沥沥的水滴滚落到衣物上…… 本来这种室内穿的袍子就以舒适为主,会剪裁的格外宽大些,他又未扎腰带,那领口都没裹紧,沈阅甚至只在匆忙望向他的那一眼里,就瞥见了他衣物之下横在与锁骨平齐位置的一道疤。 脸上瞬间爆红到无地自容。 下一刻,沈阅就惊慌失措的匆忙背转了身去。 她脑子还在运作,大概也猜到了,方才在她进门之前男人应该正在沐浴。 美人尊贵 第59节 可是大白天的洗什么澡? 洗澡就洗澡,洗完你好歹穿好了衣裳,收拾整齐了再出来见人啊! 就这—— 故意吧?! 一瞬间,脑子里就掠过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沈阅羞愤欲死。 但她如果此时回头看,就会发现秦照的脸色其实也没多好。 他虽然保持着惯常那副没什么情绪的冷静面孔,跟个没事人似的,眼眸中也是沉沉的蓄满了恼怒之意,主要是不能在小姑娘面前跌份儿,否则他也打死都没想过要以现在这么一副尊荣出现在她面前。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安静又尴尬的诡异。 沈阅刚想夺门而逃时,长赢就捧着一叠衣物自院外进来。 最上面,还有几条干爽的布巾。 看见满脸通红却背对里屋方向站着的沈阅,他脸上不禁浮现一丝疑惑,但还是本本分分打了招呼:“沈姑娘……” 沈阅站着没动,他绕开对方进屋:“主子,给您拿来的替换衣物。” 看见秦照身上穿着衣裳,并且除了脖子以上几乎哪儿都没露,他是没太理解沈姑娘脸红的点在哪里。 心里疑惑,就也没怎么注意到秦照其实也很不友善的神色,自顾将衣物递过去。 秦照一声不吭的接了,转身又大步折回了屏风后头。 长赢跟着进去,很快抱了一堆沾了泥土和隐约血迹的脏衣出来,然后再次绕开沈阅,很识趣的直接走了。 沈阅一边惊异于他抱走那些衣物上的血迹,一边胡思乱想着犹豫想要开溜,就又撞上了过来送茶水的婢女打岔…… 就这么一耽搁,秦照已经重新穿戴整齐,手里抓着几块布巾,一边胡乱的擦着头发一边走了出来。 “坐啊!”他随口道了句。 沈阅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么澎湃窘迫的心情到底算不算小题大做,但听他声音实在平静淡漠,就还是硬着头皮转身佯装无事的挪过去。 他这会儿的穿着,已经是平时的模样,圆领袍的领口将交领内长衫的领子规规矩矩的束好,只在吞咽时能瞧见隐约滚动的喉结。 “你……”也不知怎的,明明他这好大一个人坐在这,沈阅这会儿看他的第一眼竟是下意识去观察他领口和胸前,好在嘴上没掉链子,还是关切的询问出声:“是受伤了吗?我听门房的人说殿下方才是进宫去了。” 秦照走到圆桌旁坐下,随口回答:“京郊大营两个挂虚衔的纨绔带人械斗,掺合进去了一串儿世家子弟,他们上头的人不好管就禀进了宫里,本王顺便过去处理了一下。” 他没说具体处理这场斗殴事件的过程,但看他现在气定神闲这般模样,应该不太可能是他受的伤。 沈阅也不便过问那些门阀的内斗和军营里的党派之争,就很本分的没再深入追问下去。 过来奉茶的婢女将两个茶盏依次放下,然后就抱着托盘低着头快步走了。 沈阅原还以为她至少得留下来服侍他们主子把头发绞干,却见她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之后这里里外外也再没有下人的面孔出现过。 秦照那里显然是有些不耐烦做这样细致事,胡乱擦了两把就将布巾随手扔在了桌上,端起茶盏来喝茶:“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沈阅的思绪被拉回,想到此行的正事,就赶紧集中了精神。 但她也并没敢直说,反而绕了个弯子先问:“我是突然想起来,你我议亲,宫里钦天监方面应该会出面测算过八字吧?不知结果如何?” 秦照本来正在埋头饮茶,闻言抬头看向她,然后就饶有兴致的笑了:“你还信这个?” 八字运势一说,人人都信的! 而且,合八字也是论及婚嫁之事时必要的一环。 沈阅之所以一直没在意这个,是因为她这婚事由宫里一手操办,又受秦照主导,若有问题他这边会第一时间发现,这边一直没做声,她就直接忽略,以为一切正常了。 “难道殿下不信?”沈阅见他这戏谑的神情语气都不似作假,心里疑惑之余,这才将荷包里的那张纸条取出。 在桌上展开,推到了秦照面前。 秦照显然没太当回事,起初只是随意扫了眼,然后看清上面内容后却是脸色倏地一沉。 沈阅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赶在他发作之前实话实说:“这是昨日见面的那位华阳郡夫人硬塞给我的,我不晓得上面所书殿下您的生辰八字是否属实,但是照她这意思……她倒是专门找人替我们算过姻缘,卦象……” 显示,这不是门好姻缘! 作者有话说: 三更。 阅阅:好羞涩,这是我现在就能看的么…… 照照子:好恼火,媳妇儿不会以为我是变态吧?!都怪长赢送个衣服那么慢!!! 第049章 好看 “她倒是会多管闲事。”还不等沈阅说完, 秦照便是冷笑出声。 他脸上表情,带着嫌恶的森冷。 沈阅以往见过的他,要么清冷自持,拒人于千里之外, 要么也是长袖善舞, 可以戴着张假面游刃有余的与不同身份目的之人打交道, 却几乎没见过他会这样毫不掩饰的对某人展现出此等恶意的。 说实话…… 还挺有点吓人。 即使沈阅清楚他这脾气并非冲着自己,也不由的胆寒,心里微微打了个寒颤。 但她不想表现出来,就愣是拿出了所有冷静的自制力来,甚至从那纸条上抽回手时, 指尖都没抖一下。 只是这刻—— 手脚却都瞬间冷透了。 她的婚事, 从来就不是自己能选的, 如果但凡有的选, 她大概都不会选择和秦照还有秦绪这样身份的人扯上关系,但是因为一开始就没的选, 所以她也从来不做妄想, 只看当下。 可秦照却好像还是察觉了气氛有瞬间的不对,再下一刻,他便目光直直的重新看向桌子对面的少女, 开口说话时, 语气也很和缓了:“你现在才将这东西拿来见我, 想必是昨晚想了一宿, 本王倒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沈阅过来找他,深思熟虑过后打算告状是真, 但是与此同时…… 她是来寻个答案和找人商量解决问题的, 现在这人却开局一个反客为主的大招, 又把问题丢还给她? 难道他不该先否认了这份卦象的结果,然后再谈其他? 沈阅被噎了一下,后才一边重新捋顺了思路一边慢慢道:“我虽不知这份卦象的真假,但那位夫人的意图不难猜,她给我这个无非就是为着挑拨离间的。当然,她或者也压根没把我这样区区一介女子看在眼里,可是按照常理来说,我既然拿到了这个东西,那么心里存疑和六神无主之下必然急着找人商量。而这件事若是落到我外公和舅舅眼中……” 后面的话,属实有些言重了,她迟疑着先看了秦照一眼。 秦照冲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 沈阅:“八字占卜的结果,是预示着一桩婚事能否平顺的先决条件,若叫我家里人觉得殿下您是故意使手段改了钦天监合八字的结果,那么置身朝局当中,我祖父必定怀疑您宁肯冒着受天谴也要执意与我家联姻的意图。” 闻氏一门做了多年的纯臣,闻时鸣属于晚节不保,居然为了外孙女的这桩婚事而和安王府绑在了一起。 他刚直不阿了半辈子,倘若叫他知道秦照是居心不良并且野心勃勃的在算计他,甚至他们全家…… 他就算将沈阅看得再重,也不可能重过一整个家族的荣辱与安危吧? 这是明面上比较简浅的道理,稍微用点心思的人琢磨一下便能想明白。 但如果华阳郡夫人真是打的这个主意,想要靠这区区一个卦象坏了安王府和闻家的婚事,那就还得要有一个最重要的前提—— 她这卦得是准的,最起码不离大谱,不能直接把大吉扭曲成大凶。 而沈阅拿着这东西,之所以踟蹰许久却未去找她外公商量,反而来找的秦照,就是因为她想要确认这卦象的真假。 这个时候的人们信奉神鬼之说、巫蛊之术一类更是被归为叫人闻风丧胆的邪术,为了防止有人利用生辰八字操纵邪术害人,宫里皇子们对外所报的生辰八字就没有一个是真的。 不仅宫里的孩子如此,很多勋贵甚至哪怕只是富贵人家也都秉承此道,家里新出生了婴孩,去给亲友报喜时也会虚报一下确切的时辰,以防万一。 那位华阳郡夫人再是轻狂不自重,但她既然是想要行这挑拨离间之事,总不至于蠢到拿出来的证据都是个一眼就会被识破的假证吧? 所以,这卦象的真伪,沈阅自一开始就并未如何怀疑。 而真正叫她心惊,并且昨天一时间如临大敌没敢当场将纸条拿给秦照看的原因—— 是因为这卦象上她和秦照的生辰八字。 她的确切八字外泄也就算了,宫里皇子们的八字贴绝对会藏的隐蔽,那位华阳郡夫人只是个和皇室拐了九曲十八弯关系的所谓远亲,她是怎么拿到的? 总不可能是宁嘉长公主给她的吧? 只是这件事,已经涉及到了皇室秘辛,沈阅未敢僭越,就不能直接问出口。 而秦照又是何等人物? 她的所有那些欲言又止,避重就轻妥协藏着掖着的那些禁忌之语他自然全部了然于胸。 这并不怪沈阅对他不够坦诚,主要是彼此的身份在这摆着,她若是说错一句话,他真计较起来祸害的就不只是她一个人了。 但他这会儿心情不大好,就还是想听她自己问出来:“所以,你来寻本王,究竟是想要确认些什么?” 沈阅垂眸咬了下嘴唇,后才一寸一寸重新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我就想知道宫里钦天监测算八字的确切结果。” 依旧…… 还是没敢直接询问他这纸上他八字的真假。 秦照闻言,再度冷嗤一声。 然后他捡起桌上那张纸条,优雅的撕了几次,又慢慢团成团。 沈阅眼睁睁看着,就见他指尖一弹,将那纸团弹入了旁边才饮了一口的茶汤当中。 茶碗本来是盖着碗盖的,明明也没看他怎样用力,就是指甲盖大小的纸团精准无误的撞开碗盖,坠入了碧绿茶汤中。 墨迹很快就在纸上化开,模糊不清。 就在沈阅以为他这是要回避话题,随便打发她时,他又再开口,语气凛然,“没有结果。” 沈阅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指尖和那个小纸团上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反问了句:“什么?” “没有结果。”秦照倒是好耐性的给她又重复了一遍,甚至把话揉碎了详细说给她听,“本王是说钦天监没出你我八字的测算结果。” 婚嫁中,合八字是必要的一环! 沈阅下意识就觉得他在诓她:“怎么会?” “就是没结果。”秦照道,他的表情看上去很放松,眼底却带着深刻的嘲讽:“这么说吧,这门婚事既然本王当众同他们要了,那它就是天赐良缘,除非是本王自行反悔,否则钦天监合八字就只会合出一个结果。” 顿了一下,他望着桌子对面的少女,就又意味深长的笑了:“尤其……上回出了正阳宫里的那档子事之后。” 美人尊贵 第60节 沈阅的反应极快,登时便是悚然一惊,甚至微微白了脸。 上回宫里的事,事后秦照没有多说,虽然她缓慢的意识到幕后黑手可能就是皇帝本人,但也无从求证,可无论是皇帝还是皇后母子二人做的,那一次他们伸黑手已经被秦照识破,之所以没有当场拆穿,都是给的皇帝的面子。 同时—— 也算警告! 他娶妻生子天经地义,皇帝忌惮他,使一次坏,他忍了,这算是给这么多年兄弟情分的面子,若是对方明目张胆的再来过…… 那可就真的不礼貌了! 所以,就算钦天监测算的结果他俩的确八字不合,皇帝也只得捂住了,对外一律报合,更有甚者,甚至哪怕没有之前正阳宫里的事,他也得这般处理,但凡宫里公然传出一个不利于秦照成婚的消息,都会招人猜疑,被认为是他与皇帝之间君臣关系破裂的前兆。 还是那句话,秦照的年岁就在那摆着,做为一直与他“兄弟情深”的嫡亲兄长,于公于私皇帝总不能公然勒令他打一辈子光棍吧? 所以,他堂堂皇帝才会使用下三滥的伎俩,试图阻断这门亲! 确定了上回居然真是皇帝亲自下场使的阴招,沈阅只觉遍体生寒,好一会儿的缓不过神来。 她是仓促灌了自己一大口热茶,这才勉强让手脚的温度回暖,只是再看向面前沉着淡定的男人时还是不禁起了疑惑:“可……若真是你我八字不合呢?你真不怕……” “怕什么?怕你克我?”秦照揶揄抢过她的话茬。 沈阅抿了抿唇,无法作答。 秦照却兀自起身,他踱步绕过屏风走进了里屋,不紧不慢的声音才又徐徐传来:“古往今来多少年,这世上所成的每一桩婚,都是八字相合的好姻缘,可是依旧有人丧妻,有人丧子,有人家宅不宁,有人从高处坠落,余生凄惨潦倒……既然可以宁可信其有,自然也可宁可信其无。” 说着话,他已经重新自里屋走了出来,站在了沈阅身侧。 沈阅心里正琢磨着他的这番歪理邪说,走神时,就感觉有一片阴影兜头笼罩下来。 她略显茫然的抬起头。 男人微微勾着唇角,表情自信又豁达。 “与其信那些怪力乱神的有的没的,你不如信我。”他说,还不等沈阅回应,后又紧跟着放缓语调轻道了句:“起来。” 这整一场谈话,沈阅是有备而来,但事实上从头到尾都是被他牵着鼻子走的。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顺从起身。 两人面对面的站着,秦照垂眸,眼神专注又认真的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 因为今天一直聊的都是比较严肃正经的话题,沈阅压根没多想,可也架不住被他这么盯着看,就在她缓慢反应过来意识到不太对劲时,对方却突然两手抄起她的纤腰,将她一把怼到了桌子上。 沈阅:…… 沈阅始料未及,整个人都更懵了。 她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得从桌上赶紧下来,就见男人手里居然变戏法似的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精致小巧的青花瓷制的胭脂盒。 所以,他是要送她胭脂? 可是送个胭脂也不用还兴师动众特意先把她摆桌子上啊?这仪式感是不是有点太…… 奇葩? “做什么呀?”沈阅一脸茫然,用看傻子一样的表情也开始打量他。 秦照却捏起她的下巴,凑上来又仔细端详了片刻她的脸。 他帖她太近,呼吸吹拂在脸上,甚至能够感觉到微微的痒。 下一刻,沈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如临大敌的就想缩脖子躲。 “先别动。”男人自是没让,声音低低的轻哄了句。 然后他又继续盯着她的脸,确切说应该是盯着她脸上眼睛往上的部位,因为沈阅盯他半天也始终没能对上他的眼神,他慎重又仔细的观察了半晌…… 然后终于面露满意之色的打开胭脂盒。 沈阅警惕中分出一点眼角余光偷瞄,发现那里面也不是胭脂,而是一盒正红色的艳丽口脂。 他以指尖蘸了一点,轻点在她眉心。 然后也没等沈阅反应,他便退后些许,微微端详过后神情餍足的点评:“好看。” 沈阅:…… 所以,这位安王殿下这么大把年纪都没娶上媳妇,其实是因为他有这个大病吧?! 作者有话说: 阅阅:我来找你走剧情。 某人:啥?媳妇找上门来培养感情了,来来来,赶紧的,不能浪费任何独处的机会! 嗯,老男人恨嫁,就是这么积极主动,无孔不入…… 一更。 第050章 索吻 沈阅木着一张脸, 本是哭笑不得,但架不住被男人用欣赏又审视的眼神盯着…… 渐渐地就如坐针毡般红了脸。 这感觉一起不得了,她仓促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这现状也不比坐“针毡”上好多少。 因为—— 她正坐在秦照屋子正中的桌子上!!! 谁家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 初次来未婚夫婿家拜访就登堂入室不说, 还这么大喇喇的坐桌子上。 虽然始作俑者是秦照, 沈阅也当场羞愧到无地自容。 她连忙就要挪下来,秦照察觉她的意图却抢先抬手按住了她肩膀。 沈阅脸红的快滴出血来,神情慌乱。 于她而言,行止失仪的难堪远比和秦照之间那点逾矩的暧昧都更叫她在意和介怀。 秦照却顺势凑上前来,先是将她揽入怀中抱了抱, 愉悦的一声喟叹:“你今日能来寻我, 本王心中甚是欢喜。” 沈阅也还没太来得及想明白他这指的究竟是什么…… 随后, 他轻轻拥住她肩背的手臂下移, 一双大掌稳稳卡在她腰间。 隔着几层衣物,还有一道束腰的绣花腰封, 沈阅倒是一时有些迟钝的并未感受到冒犯。 秦照箍着她, 又自顾凑上来,额头抵着她的,亲昵蹭了蹭。 他闭着眼, 唇角扬着一个不大却很鲜明的弧度, 看上去的确是心情愉悦的。 沈阅却是身体紧绷, 并非刻意, 只是本能的将小腰板儿挺得笔直,端端正正的坐着。 这个距离之内, 甚至都不需要做什么, 暧昧的气息就平地而起, 铺天盖地。 她微敛着呼吸,犹豫再三,还是一只手搭到对方肩膀,试着很轻的推了一下:“您先放我下来,这样……不好。” 万一被哪个下人凑巧走进来看见,她都没脸再来这安王府了。 这不说话还好,刚一开口…… 男人本就与她近在咫尺的唇直接堵上来,毫不客气含住了她唇瓣。 沈阅被惊得呼吸直接断掉。 虽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毕竟于名分上还差着一道,又兼之大白天的…… 她本能的想要退缩,挣扎。 奈何腰身被他牢牢禁锢在手,半分也挣脱不了…… 秦照的动作,相较于上回突然凶性大发的孟浪,这次倒是温和许多,不知道是不是顾忌这是在他自己府上,怕吓坏了她叫她下回再不敢来…… 总之—— 沈阅潜意识里是拒绝的! 他吻她,她跑不掉,就拼命梗着脖子往后躲。 可是她后退一寸,男人就得寸进尺,更压近一分…… 直至后来,既没躲过被人占便宜的命运,沈阅已经被他逼到身子半倒在桌上了。 秦照其实一直都有理智—— 他手就箍在她腰上,以他的力道和掌控力,甚至只要他不想让她躲,沈阅就连往后倾都倾不下去…… 眼见着她这节节败退就快输到家门口都还天真的毫无反抗之力,秦照终是忍不住低低的笑了。 他这一笑,唇就自她唇瓣上移开。 沈阅又羞又恼,只觉他是得了便宜卖乖,必然是在嘲笑自己,气得刚想出言指责,就听男人说道:“你再躲……再躲就直接躺桌子上了,到时再被哪个不长眼的下人闯进来瞧见……还真当本王是把你怎么着了呢。” 沈阅后知后觉,惊悚的蓦然瞪大了眼。 此刻她身体悬空,是秦照卡在她腰际的手完全撑着她的整个身体。 她甚至也没来得及细想这一点,下一刻就条件反射的,双手一把死死搂住了男人的脖子。 这一抱之下,就多少有点投怀送抱那意思了…… 秦照身体半倾在她上方,微眯着眼,笑意中满是揶揄。 可是他不肯动,沈阅就被他半按在桌子上起不来。 知道不应该,所以她搂着他脖子的双臂隐隐都有几分打颤,但又怕真的彻底摔在桌子上,到时候更难看更丢脸,还不得不软了语气求人:“别闹了……先……先挪我下去,会被人看见的。” 她跟秦照之间,迟早是一笔糊涂账,横竖不该发生的也提前发生了,又被占了便宜她也没心思计较了,最怕就是万一被人瞧见…… 那就真的没脸做人了。 眼前少女呈现在他面前的一张脸,娇靥如花,眸中光彩潋滟…… 秦照看着她,突然就明了古人云“秀色可餐”四字,的确是写实的紧。 沈阅一脸紧张样子,甚至叫他觉得再下一刻她就该气得哭出来了。 当然,他不能真把她逗哭。 美人尊贵 第61节 男人抿直了唇线,佯做慎重的考虑了一下:“那……礼尚往来,你也亲一下,本王就放你下来?” 沈阅:…… 这什么流氓条款?! 神乎其技的“礼尚往来”?! 明明白白的趁火打劫,还恬不知耻! 但沈阅这会儿心急如焚,是当真怕得很,她甚至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直接搂着他脖子往他唇上帖了一下。 本来她人就是被困在对方怀里的,秦照垂眸下来,两人的面孔几乎贴在一起。 这一个吻,又轻又快。 短促轻盈的像是蝴蝶挥舞着翅膀飞快的在谁的心尖上路过了一下…… 秦照的本意,就是逗她的。 依着他对这姑娘的了解,她脸皮薄,又秉持着大家闺秀的做派,行止有度,哪肯这般逾矩的? 他甚至都想,最后实在被逼急了,她至多也不过是往自己脸上怼一口应付了事了…… 是以这个吻猝不及防落下来时,秦照自己反而怔愣回味了许久,没反应过来。 沈阅见他不动,当他是要说话不算,焦急又去推他肩膀:“君子无信而不立,快放我下去。” 秦照骤然回神。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有那么一瞬间追悔莫及错失良机…… 他是当真起了想反悔的念头,但见小姑娘确实被逼急,就快哭了,实在也不能一次就把人给彻底惹毛,他才又抿了抿唇…… 依旧是稳稳掐着她的腰,将她放回了地面。 沈阅落地就连忙跑到他两步开外的地方,一边埋头飞快的整理衣衫,以防哪里不妥,一边却忍不住回头怨念又谴责的瞪了他一眼。 秦照还在回味方才少女蜻蜓点水般主动献出的那个吻,而双掌之间又满满存留的都是她那盈盈不及一握的腰肢被掌控在手中的余感…… 其实早在月初桃花坞偶遇那次,他假意邀她同骑,她局促说自己不会骑马,当时他打量她时不经意的扫了她那小身板一眼,就有过一瞬间的念头—— 小姑娘的腰肢看着细软极了,落在手里不知是个什么感觉? 当时他并不觉得他对她有邪念,那个念头在脑海里一掠而过就当是从未出现过。 可是后来,两人的身份变了,他慢慢的就又拾起了这个旧念头。 只是…… 就算是未婚夫妻,他也总不能明目张胆就上手去摸人家姑娘的腰吧,方才就借着抱她上桌掩饰上下其手了一下。 但显然—— 沈阅是被蒙在鼓里,并未察觉他真正的私心和意图。 她大约还十分介意又被他轻薄了的这回事,秦照眼见着她这是恼羞成怒的整理着衣裳就要跑,适时的出声提醒:“你脸红着呢,这会儿跑出去,会被看出来的。” 沈阅的确是想跑了,闻言,又果然被吓了回来。 秦照端起桌上她的那盏茶,喝了两口,暂且压了压那些很容易吓到小姑娘的妄念。 他坐回凳子上,挑着眉梢,好整以暇看她。 沈阅站的离他远远地,心里憋着气,又不知该如何发作,眼神四下乱扫一圈,就看到被他随手搁在桌上的那个胭脂盒。 也是气急败坏了,她忽的冷笑:“殿下怎么还有这雅兴?房间里还备着女子用的口脂?” 原是口不择言,方寸大乱的想讥讽对方,结果话才出口她恍然意识到—— 他这屋里放着女子之物,该不会是还经常有别的女人出入? 虽说王孙公子三妻四妾是常态,可想到前一刻他轻浮对她做的事…… 大概是提前没什么心理准备,又想到他方才给她用的口脂可能是别的女子用过的,沈阅竟是下意识的犯恶心,胃里翻腾,她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秦照倒是未曾察觉这一点,因为在她提起那盒口脂时他就转头去看胭脂盒了。 说话间,他捡起那东西抛了过去。 沈阅虽是犯着恶心,但是有个东西朝她丢来,她身体出于本能的反应还是伸手接住了。 就听秦照语气随意道:“昨儿个夜里在吉庆街买的。” 沈阅一愣。 还想怀疑他是胡诌骗人的,但是仔细回想,这盒东西他方才打开时,里面的确是崭新的,根本没用过。 而且昨天…… 这么一想,她火气顿时去了大半。 但谨慎起见,还是再次打开盒子重新查看里面。 这确实是个崭新的东西,只有方才秦照动了的那一点,确认了这一点,那种因为被抹了别的女人私密用过的旧物而引发的不适感才彻底散去。 捧着盒子继续仔细查看,盒子上雕刻的小标的确也是吉庆街上最有名那家胭脂铺子的。 沈阅终是彻底放下了疑心。 可是看着面前气定神闲的男人,她仍是疑惑不解。 就走回他身边,狐疑道:“您买这个做什么?” 秦照喝着茶,一边瞧她,唇角扬了扬:“昨日在长公主府看你描了个花钿,煞是好看,本王一时兴起,就想买盒胭脂来试试。” 沈阅:…… 不带这么油腔滑调哄人的! 鉴于秦照这刻瞧她的眼神实在太过黏腻和满足了,这反而是叫沈阅想要怀疑他这话的真伪都难。 少女脸颊刚压下去的燥热之气瞬间又晕染上来。 她垂眸回避男人的视线,微嗔了一句:“大家一起闹着玩,互相随便画的。” 秦照:“本王只觉得你画了好看。” 沈阅被他盯的不自在,索性两步跑到他身后,从桌上随意丢着的那堆布巾里抓了两块,着手给他擦头发。 秦照一手拿着茶盏,一手向后捉住她手腕:“不用特意擦,一会儿就晾干了。” 沈阅拂开他的手:“还是绞干吧,长此以往,容易落下头风,尤其等以后年岁大了,更容易凸显病症。” 以前小时候的秦照,也讲究这些的,只是去了军营之后,有些事反而顾不上过分计较。 沈阅执意要做,他想着横竖这也不是什么太累人的活儿,也索性随她了。 沈阅替他仔细将头发擦了一边,也依旧还是个半干,后又细细叮嘱:“头发完全晾干之前最好也不要出去吹风。” 她这趟出来已经有快一个上午了,而且在秦照这他还动手动脚的,总叫她觉得这里并非可以久留之地。 把用过的布巾都也随手叠了下,放在桌上,沈阅也就准备走了。 她伸手去拿桌上的胭脂盒,秦照却挡着没让。 沈阅蹙眉:“不是给我的吗?” 秦照上下瞧了她一眼,还是不肯:“本王说你描花钿好看,是要你专门描给本王看的,东西放我这……平时不许用。” 沈阅:…… 沈阅是觉得他满嘴的歪理邪说,还能说的头头是道,的确也算独一家的本事。 可是女为悦己者容,女孩子嘛,被未来夫婿夸赞了容貌,她心中自然也是受用欢喜的。 所以,她还是强硬自秦照手里又将胭脂盒子抢了过来:“放你这我还怕你再拿给别的小姑娘用呢,既然是专门给我的,我自是要拿走的。” 说完,就将东西攥着,转身匆匆忙忙的跑了。 秦照瞧着她脚步轻盈的背影,半晌,无奈的扯着唇角笑了下。 他抬手去摸自己额头,之前蹭到她眉心的那处,手指蹭下一点殷红口脂。 他随手取过一方半湿的布巾擦掉,然后起身,去了里屋一趟再出来就已经束好了发髻,拎了件披风。 因为沈阅来了,长赢为了避嫌,之前就躲出了院子,后来是看沈阅离开,这才回来。 迎面看见秦照,长赢连忙敛神:“主子,您这是要出门?” “备马!” 秦照的面色阴寒,长赢没敢多问,赶紧去了。 另一边,沈阅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春祺看着被她把玩在手里的那个胭脂盒子啧啧的道:“我就说昨儿个安王殿下是从胭脂铺子出来的吧?还真是给咱们小姐买胭脂去了!” 冬禧瞪她一眼,倒是不怎么关心这个,只是好奇:“小姐,您这趟来找安王殿下,究竟为了什么事啊?” 以她对自家姑娘的了解,如果没什么正事,她不会还特意跑来找安王殿下的。 什么事?找他问八字真假,还有打听那位华阳郡夫人的确切来历啊! 沈阅被她问住,顿时容色大变! 啊!我…… 我大概不是被狗男人骗色之后还忽悠瘸了吧? 作者有话说: 二更。 阅阅:我好像被狗男人套路了?啊,我今天到底是找他干什么来的? 某人:小姑娘就是好骗…… 第051章 姐弟 沈阅虽是心里觉得怪怪的, 但一时之间确实没那么厚的脸皮和那么大的胆量再次折回去直面秦照,被两个小丫头看的心虚,索性捏着手里的胭脂盒子直接回了家。 另一边,秦照则是打马出行, 由长赢亲自带路, 去了城西状元街的一座府邸。 那一片街上的都是传承了几代人的老宅, 虽然乍一眼看去会觉得有些老旧沉闷,可是保存的比较好的宅子却极具底蕴。 美人尊贵 第62节 秦照一行,在一家门匾挂着“明月小筑”牌匾的宅子门前停下。 秦照这趟出来,算是比较低调,除长赢外, 另只多带了四名亲卫。 一行人驻马门前, 他朝长赢递了个眼色:“是这里?” 长赢点头:“这宅子原是已故的贵太妃郭氏名下的嫁妆, 她入宫以后也不得机会入住, 宅子就一直托付给郭家一些信得过的旧仆打理。” 秦照略想了下,隐约记得他父皇尚在时那位郭氏贵妃的闺名依稀就叫“明月”。 他颔首, 微微点了下头。 长赢率先下马去敲门。 里边守门房的人还算尽职, 几乎立刻就开了门:“谁啊……” 小厮刚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脑袋张望,就被长赢一只大手罩住整张脸孔直接又塞了回去。 秦照带着其他人,鱼贯而入, 径直闯了进去。 他们既没穿官服, 也没穿朝服, 但是行伍出身, 战场杀伐之人的气势本就迫人,兼之秦照这趟来者不善, 那种杀气腾腾的气势几乎从周身溢出来…… 但凡是人, 都有求生的本能, 稍微带点眼力劲儿的就知道这些人不好惹,更不能拦。 门房的几个人直接被长赢单手推回小屋里,反手就锁住了。 其中两个亲卫自觉留下守住了大门。 仍是长赢开道,秦照带着余下两人长驱直入。 外院干活的仆役园丁瞧见陌生人闯进花园,下意识挡了上来:“你们是什么人,未得通传……” “找你们主子,闲杂人等该干什么干什么,谁敢多看多说多管闲事……”长赢拎着把长刀的右手往前一送,三寸青锋滑出刀鞘,刚好横在对方颈边。 他目光冷厉扫过将要聚拢上前的其他人:“都散开!” 这些都是领着月钱干杂活儿的下人,犯不着赴汤蹈火随便就为主人家拼命。 再者—— 看秦照这一行人的衣着装扮与行事的做派,明摆着不仅富贵,并且权势滔天的模样,谁敢招惹? 几个园丁哑了火,直接退散。 一行人如入无人之境,继续闯进去。 这座宅子只有三进,格局中规中矩,很容易猜—— 屋主必定住在第二进的院子里。 彼时正值晌午,院子里鸦雀无声,只有廊下正屋的门前坐着两个大丫头,两人埋头安静的做针线。 瞧见有陌生男人闯进来,二人立刻扔了针线筐,惊慌叫嚷着就冲上前来挡人:“大胆……你们是何人?大白天的擅闯进来……” 话没说完,本来跟在秦照身后的两个亲卫已经抢上前来,手刀利落将她二人砍翻在地,然后一人一个拎着从两侧游廊往后院去了。 这种院子,两侧游廊都会通着后面的院子,而如果家里人口不多的话,通常那第三进的院子就被安排做下人房了。 这会儿这主院里这般安静,大丫头在门口守着都不敢说话,明显屋里主人是在歇午觉。 这样,其他人也必定都被赶去了后院。 俩亲卫过去,又把聚在后院的人全部堵住,闲杂人等就全过不来了。 而方才两个丫头的尖叫声已经惊动了屋子里的人,里面隐约传出两声交谈,片刻华阳郡夫人的心腹卢妈妈就横眉怒目的叫骂着推开了门:“贱蹄子,发的什么疯,主子歇……” 然后,一眼看到面容冷峻站在院中的秦照,她喉咙便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一般,声音戛然而止。 可能是做贼心虚,已经意识到秦照之所以找上门来的原因,也可能单纯是被他那冰冷骇人的眼神吓得…… 总之,再下一刻向来胆大跋扈的这位卢妈妈就腿一软,手扶着房门直接跪倒在地,颤声嗫嚅:“安王殿……殿下……” 她身上虚软无力,手按在半开的房门上,直接将房门整个推开,又是砰的一声响。 “还让不让人睡了!”屋内传出妇人烦躁的呵斥声。 卢妈妈非常想要回头喊她一声,提醒,可秦照明明是隔着三丈开外的距离看着她,她就像是被他当场掐住了脖子一样,不仅喉咙发不出声音,就连脖子都扭动不了,被秦照盯出了一身的冷汗。 秦照也没想往那屋里去,就站在院中等着。 外面连续传出没有任何回应的古怪动静,华阳郡夫人再大的起床气也能被压住,只过了一会儿她就披着外衣自屋内走了出来。 因为午睡,卸下了发鬓之间的所有首饰,这刻顶着颗梳着夸张高髻头颅的她看上去头大如斗,很不协调。 “你跪这做什么?”打着呵欠踱步到门口,一眼看见跪在门边的卢妈妈,她嫌弃的用足尖踢了踢对方。 卢妈妈说不出话来,用身上唯一还能控制住的手指扯了扯她裙角,冷汗已经从鬓角流下。 华阳郡夫人这才察觉有异,狐疑又走了两步往院中看来。 然后,她也愣了下。 倒不是因为秦照的突然造访,而是因为对方没递帖子没等通传,实在出现的太突然,就这么突然闯进来站在了她面前。 长赢见她出现,秦照又没什么吩咐,就自觉退去院门处守着,以防前院还有不安分的下人凑近窥探主子隐私。 华阳郡夫人先是下意识理了理身上衣裳,当意识到自己现在不仅衣着潦草,就连妆容都没上,首饰也没妆点之后…… 索性也就放弃。 四下看了眼,发现院内已经被清场,她便佯装无所谓的扶了扶鬓角,出屋子朝秦照走来:“瞧瞧小五你这个登门问罪的架势摆的……料想是那个小丫头已经沉不住气的找你告过状了,对吧?” 她说话时,依旧是言笑晏晏,声音里的尖锐和刻意高亢特别的不讨喜。 但她自己仿佛毫无所察,径直走到秦照面前,并且亲昵的伸手就要来抚秦照的肩膀。 秦照连那些虚妄的场面话都懒得与她周旋,微微侧身躲过她碰触,开口便是森然的诘问:“谁准你私自回京的?” 华阳郡夫人手没碰到他时并未恼怒,但听得这话却是不受控制的脸色微微一变。 她表情也立时冷了几分下来,反问:“凭什么我不能回京?” 这话一出口,就像是打开了某个藏着怪兽的枯井,她眼神一下子变得无比怨毒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人刻薄的原因,她容貌其实一般,长相只生了个三四分,人前那副明艳招摇的气场全靠着华服和妆容撑起来的。 此时的她,依旧一副极尽刻薄跋扈之嘴脸,就让她看起来更加没有人缘了。 她冷冷瞪着秦照,仿佛一头即将发癫的野兽。 换个人,可能多少要预备迂回缓和一下气氛了,秦照却仿佛毫无感知一般,再度冷然开口:“凭你离京,拿的是父皇密旨,凭你现在还能留着这条命站在这里与我说话。” 道理其实不用多说,只一条违抗圣旨的重罪压下来,她就承担不起。 虽然现在先帝已经不再,华阳郡夫人眼中也下意识的闪过一丝心虚与慌张。 但很快的,她又冷静下来,嗤笑道:“行了,你我到底是亲姐弟,多年未见,你既来了,就进去一起喝杯茶叙叙旧吧,我这才刚回来没几天,收拾这破院子就忙忙乱乱的,也没腾出时间登门去瞧你,正好也有事要同你说。” 说着,她转身便要往屋里走。 秦照站着没动,落在她背后的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本王的皇姐宁平长公主早在十二年前就已为国捐躯,慷慨赴死葬身在了南国战场之上,你现在回来是要与本王说什么?又准备与全天下的人说什么?难道是要昭告天下,我们秦氏皇族皆是欺世盗名之辈,让所有人都知道先帝曾经为了保下自己的亲生骨肉而撒下弥天大谎,愚弄了他所有的臣民百姓吗?” 华阳郡夫人的背影僵住。 很显然,她对她自己的那位父皇心存敬畏,甚至有种发自于骨子里的畏惧,每每听到秦照说起他,她都会心虚。 秦照继续道:“这些年你应该过得还不错吧,虽然没有了皇家公主的身份,但父皇不仅予了你一个诰命的身份抬高了尊位,又赠了你一生都挥霍不完的财富傍身,事到如今你还回来闹什么?” 华阳郡夫人紧紧的攥着拳头,缓慢回转身来。 她看着秦照,原想控制叫自己冷静的,可是一开口还是情绪失控,声音不由自主的脱线拔高,质问出声:“可是我凭什么不能拿回属于我自己的身份?把我从一个堂堂皇室公主贬成了那个狗屁不是徒有虚名的华阳郡夫人……又赶到远在千里之外举目无亲的天水,这些事又不是我愿意的,凭什么?凭什么他们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要改了我的命?又凭什么,现在你也跳出来大义凛然的指责我?我又做错了什么?” 这些话在心中积压存留的时间太久,已经演化成心魔。 一旦这个口子被撕开,里面藏着的所有那些不甘愤恨与委屈就会顷刻间决堤,狂泻而出。 华阳郡夫人兀自说着,勿须旁人同她争执理论,她自己就已经激动的仿若癫狂,瞪着眼厉声冲秦照吼:“我忍了十六年了……十六年!你知道那有多久,有多难熬吗?” 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十六年有多难熬? 秦照不愿去听,也懒得去想,这一刻,他只是心情沉重无比的闭了闭眼…… 他只知道,有的人已经无辜死去十二年了! 黄土埋枯骨,身后未留名!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052章 祸水 “够了!” 从知道这女人不仅擅自回京, 还主动找上沈阅意图挑拨生事的那刻起,秦照就没觉得他这位本就十分陌生的皇姐会是个可以讲通道理的人。 但凡她有一点点深明大义,哪怕是自知之明…… 今天也就不会出现在这了。 所以,他只是不耐烦的厉声喝止了对方状若疯癫的无理取闹。 他这样的人, 说是出身尊贵, 可军中的声望与地位也是刀尖上舔血, 自己一刀一剑拼杀出来的,在他刻意想要对某人施压警告时,只需一个眼神,威慑力都非比寻常。 男人再次睁开眼时,漆黑瞳孔中已经迸射出凛冽杀机。 华阳郡夫人虽然从不觉得秦照真会动她哪怕一根汗毛, 但他这压抑着满腔怒意的沉沉一喝也着实吓到了她, 震的她发狠撒泼的叫嚣声一滞。 “本王没兴趣听你抱怨这些没有的没的, 你胸无大志, 目光短浅,眼里只有你自己的那点虚名与荣华富贵……你心里要怎么想都无所谓, 可你要再敢跳出来惹是生非, 尤其还惹到本王面前,我对你不客气。”秦照冷道。 华阳郡夫人被他这样不留余地的立场划分与不留情面的话伤到,表情不可思议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后宫争宠厉害, 当年的贺氏皇后又是个狠角色, 将整个后宫尽在掌握, 这就导致先帝的后宫虽然表面看上去井井有条, 其乐融融,实则私底下宫妃也是明争暗斗不断的。 这样的大环境使然, 宫里出生的皇子公主们…… 其实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各自母亲固宠或者巩固地位的筹码和工具而已。 这也就导致他们虽是血亲, 实则追随着各自的生母, 自成阵营与党派,压根就不会建立多深厚的手足之情。 因为秦照是嫡出,又是皇帝很宠爱的小儿子,即使华阳郡夫人那时也是女凭母贵比较得宠,与他也是没法比的,便谈不上直接的冲突。 而且华阳郡夫人及笄离京那年,秦照才刚八岁,他们姐弟之间,其实虽然没什么太深的交情,但同样的,也没太大的过节。 美人尊贵 第63节 所以再是交情淡泊也是亲姐弟,在她看来,如今母亲们那一代的争斗早就过去,现如今…… 秦照至少该关照几分她这个做姐姐的,怎么也不至于为了外人来与自己反目的。 可秦照做了什么? 他先是偏听偏信,闻家那个丫头找他告状,他立刻就杀上门来兴师问罪,后又完全不听她的解释,也不肯与她叙旧多说,更是直接放狠话来恐吓威胁于她? “你是被闻家那个丫头片子灌了迷魂汤吧?”她激动的尖声斥责,“什么叫我跳出来生事?我是你亲姐姐,我都是为你好,你跟那个丫头之间的就不是好姻缘,我是想……” “你是想挑拨闻家与本王反目退婚,毁掉沈阅,最好是将她逼到无路可走,下场凄惨,以泄你心头之恨。”秦照毫不留情,直接拆穿她正在精心装饰的谎言。 华阳郡夫人哪想他会如此油盐不进。 但对方的话,正中下怀,说到了她心坎儿上…… 她在出嫁之前,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天子娇女,跋扈惯了,又不受什么管束,就是因为一直以来过得都太顺风顺水,无论在京还是去了天水之后都从没看过任何人的脸色,也就导致她其实不太会掩饰自己真心真实的想法。 秦照言辞犀利,她眼神又是明显的一个飘忽闪躲。 但是短暂的心虚过后,她便是梗直了脖子,像是一只不服气的斗鸡:“她是那个贱人的女儿,那个贱人害的我这些年如丧家之犬一般有家不能回……我恨她还恨错了?她死了,那是她活该,我心里的这口气喘不顺畅,当然也不会叫她的女儿好过。” 兀自发泄完,她又满是怨念的看向秦照:“我还没问你,你为什么要去与他家结亲……” 很多年前的旧事,又是事关江山朝堂的大事,秦照其实很没耐性跟一个目光短浅也没有任何大局观的泼妇说道,但是这个人上来就矛头直指,对上了沈阅,又叫他不得不直面这个泼妇。 他强忍着脾气打断对方的话:“善待闻氏一族,是当年闻氏死后父皇允诺给予他们的补偿。你发疯归你发疯,当真还要闹到父皇英明尽损,死后才晚节不保吗?” “补偿他们?凭什么补偿他们?”华阳郡夫人却像是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听不懂人话的疯子,突然又狂躁的发起癫来,面目近乎扭曲的叫嚣:“那一切都是那个闻氏活该!要怪就该她自己生了那么一张狐媚子的脸,到处招蜂引蝶,那祸事本就是她自己招上的……父皇,还有你们,你们真正应该补偿的是我,是我你们知道吗。” 若非这人与他的确沾着一半的血亲,秦照觉得他会当场斩下此人的头颅。 他十年戎马,阅人无数,但这种不可理喻的疯子,的确还是头次打交道。 等着对方发完疯,他才又不紧不慢冷冰冰道了句:“可当初大晟皇帝当面向父皇开口讨要的就是我大越皇室的公主,当年若是真叫你去……你肯?” 华阳郡夫人再次被他噎住,表情不受控制的瑟缩了一下。 秦照看着她这副又蠢又怂又没担当的模样,就又讽刺的冷笑出声:“身为一国公主,你既担不起这个身份应负的责任,至少也该心怀感恩,老老实实躲起来继续吃白食。闻家没人欠你的,这天下也没人欠你的,甚至父皇他也不算亏欠你。当然,若你就是一定要找个人来埋怨……那你还是埋怨他吧,怨他当年为什么没本事倾尽一国之力名正言顺保下你这个长公主的头衔,硬起腰杆儿去直接和大晟人宣战!” 秦照这番话,其实已经有点大逆不道了。 他对他的父皇,从来都是尊敬的,直至这一刻也是如此,他能明白当年的大势所趋和当时国力之下他父皇的无能为力,可—— 做为一名父亲,最终却未能教育好自己的孩子,这的确也应该算是他人生的致命败笔! 华阳郡夫人则是直接被他这番话刺激的红了眼。 她愤愤盯着秦照,无力反驳对方的话,也不敢像是秦照这样直接出言对先帝不敬。 胸口起伏半晌,她忽的就想到了什么一样恶劣的咧着嘴笑了:“我知道你今天为什么来了,也知道你为什么不想我出现在京城,因为你害怕!闻家的那个贱人,她那短命鬼的夫婿尸骨未寒她就转投了别的男人怀里,她就是个人尽可夫的荡、妇,这件事,你们都没敢叫那个小丫头知道吧?你是怕我的出现会将她的丑事翻出来,到时候她那个女儿也就再不是什么清白矜贵的名门千金了。说我只为一己之私,你还不是一样,为了你自己的名声,你是怕被人戳你的脊梁骨吧!” 她越说越兴奋,像是突然发现踩住了秦照的七寸一样,眼睛里都迸射出兴奋的光,狂笑起来:“要说还得是他们闻家的女儿有本事,母女俩都是红颜祸水,你这回京也没多久啊……怎的就被那么个小丫头迷得五迷三……” 话音未落,秦照已经忍无可忍。 “长赢!”他怒喝一声,再连多看这疯癫妇人一眼都嫌脏眼睛,转身便走。 一直抱刀立在院门处的长赢神色一凛,一个箭步上前。 电光石火之间长刀猛然出鞘,他双手握刀,以雷霆万钧之势重重一斩。 明明隔了两丈开外,华阳郡夫人看见朝向自己挥起的大刀,已经惊恐的连连惨叫。 长赢这一刀,自门口处的台阶劈下,却不知是他这刀的材质太过刚硬勇猛了还是因为得了他雄浑内力的加持,地面上一排铺地的青石在刀口与刀锋震慑下裂开一大片,直碎到了华阳郡夫人脚下。 院子里一片乱石飞溅。 男人挥刀时斩下的刀锋甚至远远将华阳郡夫人高高盘起的发髻削掉了一小片。 华阳郡夫人抱着脑袋,原地跺脚惨叫,等到砂石落尽,她人已经瘫坐在了地上,眼神里再不复前一刻的嚣张与癫狂,只用恐惧又难以置信的眼神愣愣看着已经走到门口的男人背影。 虽然觉得和她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时间,但秦照咬咬牙,最终还是再次回头。 他站在门下的阴影里,面无表情看着院子里狼狈虚脱的女人,冷冷道:“家国大义之事,你理解不了,本王也不强求你必须去懂得。你可以蠢笨,可以无知,甚至自私狭隘都没关系,没人管你,但是就有一点,本王今日警告你——别拿你的无知无畏去肆意诋毁中伤那些你一辈子都不可能真正理解的人。” 华阳郡夫人依旧是不服气的。 有些人就是这样,无知无畏,抵死不改。 最初一刻的恐惧过后,她眼中甚至因为秦照的话而再次染上怨毒的神色。 秦照看在眼里,只余深深的失望。 他说:“别再招惹到那个丫头跟前,本王这个护卫的刀指哪儿劈哪儿,准的很。” “你……你这是在恐吓我?”华阳郡夫人虽是拿出了最强的气势,开口时候也气若游丝,甚至浑身都在发抖。 “你说是,那就是!”秦照也不多说:“还有,一月之内,滚出京城,别叫我再看见你作妖!” “你……”这就又触及到华阳郡夫人的痛处了,她怒目圆瞪:“我若是不走呢?” 秦照一字一顿:“那便长眠于此!” “哈……哈哈……哈哈哈……”华阳郡夫人愣了片刻,然后就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癫狂的大笑出声。 一直笑到眼泪都出来,她这才勉强止了笑,嘲弄着再次冲着秦照挑衅:“即使你是父皇的嫡皇子,即使你如今手握重兵,权势滔天……你杀我?别说你我同宗同源,你杀我天理难容,就哪怕我只是个无名小卒……你还敢为了那个小贱人草菅人命不成?” 秦照意有所指的环视一眼她这院子,语气依旧波澜不惊:“皇家玉牒上,你早就是个死人了,让一个死人消失,你觉得对如今权势滔天的本王来说会有多难?” 华阳郡夫人就只是华阳郡夫人,宁嘉在京城有自己的长公主府,可是她如今回来,却只能委屈自己暂住在这方狭小老旧的院子里。 门庭冷落,无人问津。 现在的她,拿什么跟秦照比? “本王言尽于此,记好了,一个月!”华阳郡夫人恍惚了一瞬,就听秦照继续道,“多一天我也不等!” 她再抬起头时,长赢已经收刀入鞘,同时吹了一记嘹亮的口哨。 很快,两个亲卫自两侧抄手游廊上出现,主仆一行与来时一样,又是雷厉风行的消失。 等出了明月小筑,秦照的脾气与脸色甚至比来时都更差了,又交代长赢:“她不是个会听人劝的,盯着她,她若是胆敢试图接近闻家的人或是再去找那个丫头的麻烦,一个月也不用等,随时结果了她!”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053章 醉酒 秦照走后, 华阳郡夫人还瘫在地上好半天起不来。 而卢妈妈,则是自秦照出现那刻起就被吓成了软脚虾,既没敢往上凑,甚至也始终没吭一声, 这会儿更是自顾不暇。 然后被堵在后院的人, 眼见着看守他们的那两个凶神恶煞走了, 这才有几个丫鬟婆子互相壮胆结伴寻了过来。 “卢妈妈,刚才有两个煞神把宝金和宝银两位姑娘打晕扔后院……”一群人浩浩荡荡结伴来告状,人才出现在回廊上就有人扯着嗓子嚷开。 结果话到一半,脚步和声音同时戛然而止。 院子里华阳郡夫人面目狰狞的回头,一记眼刀扫过去, 歇斯底里的怒吼出声:“滚!都给我滚!” 华阳郡夫人这些年确实没吃什么苦。 先帝为了藏住她的身份, 给她寻的夫婿虽然名声不显, 但是由郭贵妃推荐亲自选定, 是郭家挑出来的人品样貌方方面面都不错的族中子弟。 郭贵妃自然更不会害自己的女儿,又给了足够的银钱产业傍身, 可保她一生金尊玉贵, 安稳顺遂了。 所以,即使后来不做公主了,她被称作是皇家宗室的远亲嫁去了天水的郭家, 在得了郭贵妃的亲口吩咐后, 那边的人也都捧着她, 供着她。 这些年, 她依旧是嚣张跋扈,高高在上的, 对底下人更是不屑一顾, 颐指气使。 现在这副尊容, 算是毕生最为耻辱与狼狈的时刻,又被一群奴婢当场撞破,她自是气急败坏,眼神疯狂恶毒的几乎能够杀人。 那些个丫鬟婆子见了她这等模样,自然也是后悔不该沉不住气的找过来,恨不能自己就是个瞎的,再被她一吼,连忙又逃也似的赶紧往后院跑。 华阳郡夫人坐在地上,倒不是不想起来,实在是她确实被长赢的那一刀吓飞了三魂七魄,此刻两腿虚软,根本就爬不起来。 咬牙切齿的转头瞪向还且跪在门内的卢妈妈:“你是死人吗?还不过来扶我一把?” 卢妈妈连忙咬牙爬起来,跌跌撞撞冲过去。 将她搀扶起身,似是闻到一股难闻的骚臭味,狐疑的低头一寻,就看地面上居然湿了一片。 好在华阳郡夫人自己本身也被吓破了胆,并未注意到身边人瞬间嫌弃的眼神,主仆两个互相搀扶,一点点挪回了屋子里。 这整个宅子的下人,有些是一直在京替郭贵妃打理产业的,也有华阳郡夫人此次自天水带回来的,但这些人里唯一知道她真实身份的就只有卢妈妈。 卢妈妈原是郭贵妃给女儿寻的乳母,华阳郡夫人离京时,先帝只准她带走了这么一个知情人。 虽说眼前这位主子就是她自小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可是给一个小孩子把屎把尿和伺候一个失禁的成年人…… 这其中差别也是很大的。 为了保全主子颜面,卢妈妈强忍着恶心,甚至脸上都不敢表现出丝毫异样的先找了干净衣裳给她换了。 等卷了脏衣服出去,勒令底下丫头直接烧了,又吩咐人烧洗澡水…… 她再折回屋里,就关了门,忧心忡忡道:“主子,安王殿下今非昔比,如今他手握重兵,连宫里的陛下都要避其锋芒……奴婢瞧他今日这的确是来者不善,不像是随便说说,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华阳郡夫人恨恨瞪着她,“她说不让我呆着我就得走?这天底下还轮不到他做主。我看他是被闻家那个小狐狸精下了降头了,为了替那贱人出头,居然登门来恐吓我?” 听这意思,自然就是铁了心的不肯走了。 卢妈妈十分了解她脾性,只听这个口风就知多说无益。 她张了张嘴,又觉得没有必要白讨一顿骂,索性也闭了嘴。 院子里台阶地面都被拆了,等伺候完主子沐浴,她就声称要去找几个工匠修补院子,套上马车出了门。 这车夫并非京城人士,是他们自天水带来的,状元街这里离着宫城不远,卢妈妈让车夫先将自己送到宫城边上的一家绸缎庄,然后又给了他个地址,叫他照着地址去找人牙子牵线雇几个人明天修院子。 车夫知道在主子面前就她能说上话,自然也是不敢多问,随后又驾车走了。 卢妈妈却并未走进绸缎庄去,而是走到前面围绕宫城挖通的回水河岸边,往前又走了一段,沿着一处台阶走下河堤。 那下面,被台阶分开两侧,右侧一群妇人在大声说笑着洗衣服,左侧那边今日恰是停了一艘坏掉的小船,占了地方。 卢妈妈神情警惕又焦灼的扯着脖子张望了一番,发现小船后面有个垂钓者,终于心思定了定。 又一次张望四周,确定附近没什么可疑人等,这才凑了过去。 垂钓之人斗笠压得很低,不太容易看到容貌,只看他端着鱼竿的手,指骨修长,关节凸起有暗伤…… 美人尊贵 第64节 卢妈妈似是通过这手便确定了对方身份,于是开口便是焦灼的抱怨与责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诓着我把她哄回京城来,说什么变天了,该有好日子了……我现在怎么瞅着倒像是你存心害我的。” 戴着斗笠的垂钓者也没回头看他,只是声音轻快悦耳的浅笑,闲闲道:“我什么也没做啊,而且……凭着我这区区身份,我能做什么?我就是……想看看后面究竟都会发生些什么。” 细品他这语气,竟是带了几分孩童般的憧憬与纯真的。 他说着,又兀自愉悦的笑了起来,认真询问卢妈妈:“你难道不觉得这很有趣吗?” 卢妈妈:…… 另一边,秦照离了明月小筑之后也没回安王府,而是带着长赢几个出城又去了趟京郊大营。 把上午被他揍了正趴着养伤的那群二世祖们拎起来,找借口一顿折腾之后又挨个胖揍了一顿。 这群家伙,多是家里不服管束的子弟,长辈们想靠着军中军纪森严,把他们送过来掰正一下性子,一群纨绔,也没有哪家会指望着这样的子孙来继承家业,是以他们今日在军中闹事又挨秦照一顿打,就愣是没一个敢回家告状的。 本来在军中拉帮结派的斗殴就是他们违反军纪在先,虽然回家告黑状,有些护犊子的老家伙们会上书弹劾秦照,可到时候深挖背后原因,他们也个个都跑不了,免不了也要被提溜出来教训治罪。 再者说了,秦照来了军营处理这事儿,他们不信皇帝会一点不知情! 明摆着就是皇帝卖他们各自家族的面子,不想追究他们闹事儿的罪责,他们要还不识好歹上赶着恶人先告状…… 到时候皇帝被赶鸭子上架,下令责罚他们一群纨绔,非但得不到什么好处,还等于公然叫他们家族丢了脸平白做恶人,他们这不等于给皇帝穿小鞋找麻烦吗? 所以,一群人蹲在军营养伤,就刚好被秦照一窝端,拿来做了出气筒。 他心情不佳,在军营厮混了整个下午,一直到入夜时分这才酒气熏天的出来。 虽然喝的不少,但醉是不可能醉的。 主仆一行赶在城门关闭之前打马进城,长赢看他走的方向不对连忙出声提醒:“殿下……回王府走这边要近些。” 秦照酒气正上头,有些含糊的道了句:“我去太师府。” 他去找他媳妇,长赢自是不会拦。 结果—— 他自己没走几步突然又猛地收住缰绳。 长赢以为有什么事,连忙打马追上去,就看他正低头扯着自己衣裳左看右看,又把袖口凑到鼻下使劲闻。 就在长赢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之前小解时掉茅坑了…… 又听他喃喃的道:“不行……得先回府沐浴,再换身衣裳。” 长赢:…… 虽然不该多嘴,可长赢实在没忍住:“咱们两座府邸离着不近,来回一趟要多花好些时间,再者说了……这大晚上的仓促见一面,黑灯瞎火的谁还会挑剔您这衣裳不成?” 秦照却是蹙着眉,一脸的严肃:“小丫头矫情,他还嫌本王手脏。” 长赢:…… 行吧,烂酒鬼爱咋折腾咋折腾吧,没准一会儿等回了王府,他酒醒了也就不再想着大半夜登门骚扰闻家的事了。 一行人任劳任怨又调转马头,追随他回了安王府。 秦照回去之后果然是沐浴更衣,把自己收拾了一遍,头发也没等干,直接就披头散发出来。 长赢看他到底还是要去闻家,想着他喝多了酒又是大晚上,就去车马房赶了马车出来。 这倒是有点刚好正中秦照下怀,他倒在马车里眯了一路。 等马车去到城南太师府,街上都已经几乎不见人影。 长赢跳下车,开车门轻声询问里面的人:“主子,太师府到了,属下这就去叫门?您是要见……” 可能是心情不好的缘故,又多喝了酒,秦照竟是鲜少的有几分头晕目眩提不起精神。 他也没睁眼,只道:“我不进去了,你找商秋,叫他喊那丫头出来见我一面。” “是!” 长赢把马车交代给跟车的另外几个亲卫,自己认命的上前敲门交涉找商秋。 一番折腾—— 今日倒是凑巧,沈阅沐浴之后也顺便洗了头发,为了等头发晾干,也还没睡。 听说秦照大半夜亲自过来找她,她只当对方有什么急事,就快速穿好衣裳,也来不及再讲究梳头,直接扶起披风的兜帽盖住脑袋出了门。 等在门口的长赢亲自打灯笼把她引到马车旁,开了车门。 沈阅狐疑的探头往里看,就看秦照神色恹恹的靠在里面冲她招手:“上来,说两句话。” 他的神色迷离,身上惯常的冷傲之气几乎尽数褪去,整个人看上去倒是见出难得的温柔来。 沈阅瞧着他俊朗的眉目五官,心跳莫名紧了紧。 而听了他的话,长赢已经当即带着几个侍卫退开回避。 沈阅四下看了眼,知道这样其实不合适,但犹豫了下还是心一横,拎起裙角上了他的车。 跟随出来的冬禧替她关上车门,然后也学着长赢他们走开几步,从旁等着。 秦照这辆马车很大,甚至很豪横的在车顶四角镶嵌了硕大的夜明珠照明。 沈阅脱了绣鞋,直接挪到秦照身边,看他脸色潮红又精神不济的模样还当他生病,伸手就去探他额头:“怎么这么晚还赶过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秦照懒洋洋的靠在榻上,微眯着眼睛看她。 他伸出手,宽大的手掌将她的手整个包裹握住,然后轻轻一个用力,顺势一带,沈阅就一头栽进他怀里。 孤男寡女,又是三更半夜…… 虽然是在大街上的马车里,沈阅确信秦照再是胡闹也不可能对她做出太过分的事,她还是一下子就紧张的羞红了脸,试图挣扎。 秦照却将她整个拥进怀里,下巴低在她发顶,不叫她动:“别动,就让本王抱抱。” 沈阅确实也挣不过他,只得忍了,又尽量稳住自己心神再问他:“您来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啊?” 秦照:“没事。就是突然想见你,就过来了。” 男人醉酒之后,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与慵懒,听在耳朵里,还怪撩拨人的。 大概是女子天生便容易心软,沈阅明知他在趁机耍赖,反而也没了脾气,只嗔了一句:“胡说。不是早上才见过……” “谁规定的一天不能见两次?”秦照手指轻轻摩挲着梳理她披散脑后的发丝,语气透着几分蛮不讲理的倔强。 沈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看他还有闲心逗她,确实不像是有事发生的样子,她微微悬着的心也就彻底放下了。 自他怀里仰起头看他,突然嗅到他呼吸间淡淡的酒气:“你喝酒了?” “嗯!”秦照闭着眼,絮絮叨叨很乖的解释,“喝酒了,还打架了,但是过来之前我特意回去洗澡还换了衣裳,不脏。” 沈阅:…… 不就是上回她嫌他不洗手么?倒也不至于拿她这偶尔一次的矫情当金科玉律来听吧? 沈阅一时哭笑不得,看着男人半迷离的睡颜,心下却有丝丝缕缕很微妙的情绪在浮动。 可能是没得她一句赞许,男人突然变得很不满,他睁开眼,睡眼朦胧的看她:“你不喜欢的事,本王都不做。” 他望着她等她肯定的模样,居然不像是个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军,反而像是个等待长辈表扬的大孩子。 沈阅知道男人的酒话不能当真,毕竟明日睡醒,他自己肯定就先忘了,可是这一刻,她心里也着实受用。 她没应他的话,爬坐起来:“你头发还湿着,不是不叫你这么往外跑吗?” 说完转身爬到旁边,翻箱倒柜。 结果—— 秦照这马车上,所有的家具倒是按照他能有的规格全部打造齐全了,就是里面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你这……怎么什么也不放?找块布巾都找不到。”等她再回头去看,秦照已经又闭上了眼,歪在榻上不动了。 沈阅无法,只得又挪回他身边,将他完全放倒枕在自己腿上。 好在她裙子是方才要出门前新换的,便将就着用裙摆包起他湿漉漉的墨发,尽量替他吸干了水分。 男人睡着了,又像是没有完全睡熟,睡梦中又一把攥住她的手指呓语呢喃。 沈阅稍稍俯身凑近他唇边去听,他拉着她手一遍遍叨念:“阿阅,信我,我会对你好……你一定……得要相信我……本王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次日秦照醒来,是在自家府邸的床上。 昨夜喝多了酒,又湿着头发出门发了趟疯,可能是多少有点着凉,起床时他坐在床上,感觉神思不甚清明,脑子也有片刻的反应迟钝。 “主子……”而门外候着的长赢听见屋里他起床的动静,第一时间已经敲了敲门大步走进来,“明月小筑那边出事了。” 秦照一愣:“怎么?” 长赢:“那位卢妈妈,死了。”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照照子:洗白白,穿好看,然后才来见媳妇,本王我这该死完美主义的仪式感啊! 长赢:一天洗两遍澡就算了,你还洗两次头,也不怕洗秃了→_→ 第054章 下聘 消息来得有些突然。 秦照眼睑微阖, 唔了一声。 出了这样的疏漏,长赢自觉失职,态度便格外恭谨些:“之前派去的人在外围盯梢,昨日属下随您出城走的匆忙, 也没来得及额外再多吩咐他们一遍, 所以下午那位妈妈说是出去请工匠修补院子, 盯梢的人就没刻意跟去。” 前天秦照第一次提起这位华阳郡夫人,就只是叫他查对方骤然回京的原因,他甚至也是昨日跟随秦照找去了明月小筑才知道的对方身份的秘密。 说实话,当时震惊过度,后续反应就慢了一拍。 而前天他就派了探子去天水, 又叫人暗中盯梢探访华阳郡夫人这边来往之人, 但是这事儿秦照前天才刚吩咐下来的, 昨日他又亲自去明月小筑警告了一番…… 底下人一时想当然的大意了几分, 卢妈妈那趟出行又合乎情理,便没有一直盯着。 秦照依旧不说话。 美人尊贵 第65节 长赢又道:“尸身是今儿个清晨被人从回水河里捞上来的, 属下已经多番打探过了, 说是昨日她出府后没有亲自去找人牙子雇人,而是把事情交代给车夫,她独自在八宝街的一家李记绸缎庄门前下的车。可绸缎庄的人说并未见她进铺子, 倒是离着那家铺子百余丈开外的一处河堤, 有几个浣衣的妇人见她出现过……” 秦照突然出声打断他:“她下河堤去了?” “是……”长赢吃愣片刻:“据那几个妇人回忆, 她下去四下张望了片刻, 像是掉了什么东西下去捡了一趟?” 秦照再问:“然后呢?” 长赢:“然后就又回到上面,继续沿着河堤走了。” 顿了一下, 又道:“探子查访, 她落水那处是又往前走了一里多地, 那一带比较僻静,甚至有住在附近的百姓远远看到她是孤身一人,走着走着突然栽下去的。但是那一带水深又水流湍急,等有人跑过去查看,已经没见到人,也便作罢。再至于卢妈妈尸身……则是今早在距离她落水处大概五里开外的地方浮上来的。衙门仵作初验,身上无伤,初步断定是失足落水身亡的。” 秦照宿醉,约莫有几分精神不济。 他手指抵着鬓角,又枯坐片刻,后才微微一声长叹:“没有这么巧的事,如此看来,那女人突然回京的关键应该就在这卢氏身上。” 长赢微微震撼:“您说这是杀人灭口?” 秦照这才终于打起精神,抬眸看向他:“她只在路过那处河堤时行为反常的下去过?” 长赢很肯定的点头:“但是前后真的只有片刻的工夫。” 秦照于是有了结论:“那她就要么在那里见过了什么人,要么就去取了什么人提前留给她的东西,不管是直接被人在她身上做了手脚,导致她失足落水,还是受到了恐吓要挟自主投河,总归这里得是被人推了一把的。” 长赢神情微凛:“那属下再去查!” 秦照却抬了抬手:“算了。但凡有没断干净的线索,你现在也早该查到了。她死了也好,这样有可能泄密的人就又少了一个,你派去天水的人也拦截回来吧,在这京城里咱们眼皮子底下的现成线索都能被断掉,那边也不会留下什么尾巴,不做无用功了。” “是。”长赢应诺一声,原是该退了,但是思虑再三,还是忍不住道:“那明月小筑那边……” 秦照于是就笑了:“她没敢报官吧?” 长赢默认。 秦照:“那就对了,这个节骨眼上,她一定以为是本王给她的警告和下马威,不过也无所谓,随便她怎么想吧。” 他掀开被子下地,一边挽袖子踱步去盆架旁洗脸,一边道:“继续给我盯着她,没了这个知根知底的老刁奴给她鞍前马后,她应该也没办法出幺蛾子了,就照昨日本王交代你的,一月为限,她若还不肯走,那就别走了。” 至于华阳郡夫人为什么会突然回京,她是受了谁的教唆怂恿虽然不好查,但是追溯到最本源的原因却很好猜—— 以前她安分留在天水,是因为忌惮先帝余威和朝廷对闻家的态度,如果秦绪按部就班娶了沈阅,那她应该也就彻底死心,哪怕再有人怂恿,她也不敢随便跑回来,毕竟她再蠢,也是个贪生怕死的,她是不敢挑战皇权君威的。 可是现在,秦绪公然舍弃并且打了闻家的脸,这一背信弃义之举就是一个明确的讯号,会叫她觉得原来在她的皇室身份面前,闻家的人哪怕做出了再大的牺牲也是一文不值的。 既然当权者领头开始践踏闻家人了,她当然就可以加入进来,并且极有希望拿回原本属于她的那个身份头衔。 秦照的心里,他其实始终没和华阳郡夫人这种蠢笨泼妇计较什么,真正叫他感觉压抑和愤怒的一直都是掌权者的态度与作为。 要不是太子秦绪当先撕开了这道口子,做出了抹掉旧事践踏闻家人的“壮举”,其他的魑魅魍魉受皇权震慑,又有哪个敢跳出来作妖? 太子为了一个女人,为了自己的一点私欲,就背弃了先帝的诺言,践踏欺辱为他们大秦皇族江山稳固做出过巨大牺牲的臣子一家; 而皇帝呢…… 也差不多吧! 以前他不与他们接触时,属于眼不见为净,可这趟回京滞留的时间略长久了些就已经叫他看到了许多的龌龊与不平,这甚至隐隐叫他开始憎恶,觉得曾经有许多人忍辱负重的牺牲都变得极其可笑! 秦照这日的兴致依旧是不高,洗漱用过了早饭,然后就又去了京郊大营。 嗯,那群二世祖已经挨不起第三遍揍了,他这趟过去是突发奇想去帮忙练兵的。 这一天的军营里又是一片鬼哭狼嚎。 太师府里,沈阅反而十分惬意。 昨晚被秦照找过来一闹,虽然后来等他睡了,她就悄悄下车打发长赢赶紧把人再拉回去,但后半夜回来躺在床上,她自己却不免揣上了几分少女心事,开始辗转反侧。 睡得晚,次日又不好意思赖床,就还是照着平常的时辰爬起来。 洗漱,吃饭,然后坐到书房里,展开几张信笺纸来写写画画,同时琢磨一些未解之谜—— 秦照的生辰八字究竟是谁泄露出去的?还有那位华阳郡夫人,虽然陈嬷嬷解释了她的身份来历,可是从她的行事来看,她的所作所为却都透露着与自己身份极不匹配的跋扈与嚣张…… 事有反常必为妖,这里头怎么想怎么透着古怪。 秦照那里,他昨天既然当面没替她解惑,那也就不能再去问他了,或者回头可以找个机会再问问宁嘉长公主? 这么想着,沈阅不禁走了下神。 眼角的余光刚好瞥见桌上的笔搁。 那上面青花瓷的图案,就忽的叫她想起了昨天从秦照那里拿回的胭脂。 想到那个人,就忍不住的会心一笑。 对于她和秦照的八字合不合这事儿,她本来是介怀的,现在也被秦照的一番歪理邪说给说服了。 是啊,若是这事情按着她梦里的轨迹走,她还嫁了秦绪呢,皇室可不会拿堂堂储君的婚姻大事开任何的玩笑,她与秦绪之间的八字必定早就被合过是合适的,皇室之前才会默许选她做太子妃。 可就是凭着那么一份相合的八字…… 最终还不是将她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死局里去了? 所以,秦照说得对,去他的天赐良缘吧! 这么想着,她也就卸下了最后一点心理负担,仔细把桌上已经晾干了墨迹的两张信笺纸折起收好,然后去花园入口那边的小院找商秋。 商秋平时在闻家呆着没什么事,就带着他那俩手下在院子里打架练拳脚。 沈阅去时,商秋正坐在门口台阶上擦几支梅花镖。 那两个正打的起劲儿,脱了一半上衣露着半边膀子正在肉搏。 春祺一脚刚跨进院子就红着脸叫起来:“你们干什么那!” 那俩人还且缠斗在一起,闻声回头,一看是沈阅,登时也大惊失色,二话不说的抱胸鼠窜,钻回了屋里。 这开玩笑呢! 要让他们王爷知道他们在这行为不检,叫未来王妃看了不该看的…… 不敢想,不敢想! 要死了,要死了! 我的一条胳膊明天就要说再见了呜…… 两人躲在屋里,一边咬着指甲瑟瑟发抖,一边忍不住又扒着门风听动静。 商秋也面露尴尬的站起来,脸上强装镇定:“沈姑娘安好,您是要出门吗?” “今日这边该是没什么事,你抽空回一趟王府吧。”沈阅自袖袋中取出写好的两张单子递给他,“昨日见你们安王殿下马车上布置的十分简陋,以后出行难免诸多不便。有些东西还是应该备着,有备无患,我列了两张单子,你瞧瞧,回去替他重新整饬一番?” 商秋大概将纸张展开看了眼。 上面事无巨细,列了好些东西,譬如日常换洗的衣物一定要放一套,常用的金疮药、跌打药之类也得备着,秦照那马车下面应该会有夹层,那里可以放上些厚棉被等御寒之物,以防万一…… 这么一对比,他们王府的那哪叫马车啊? “可能是主子平日出行少用马车,所以疏忽了。”商秋试图替自家主子挽尊,强行胡诌了两句;“那个……不过王爷吩咐小的守在闻府,非是陪同沈小姐您不得擅离职守,这个属下叫别人回去,交代府里的管家和管事一声,他们会照您的吩咐办妥的。” 沈阅笑着颔首,并不强求:“也好,随你安排吧。” 沈阅走后,屋里那俩立刻又窜出来,争相抢着去看商秋手里的单子。 秦照的近卫,不可能允许他们是睁眼瞎,俩人仔细将单子看过一遍…… 一个感慨:“有媳妇是真好啊,这想的多周到?” 另一个撇嘴:“这种媳妇儿,也就咱们王爷那种身份家底的才能养得起了……” 商秋一人一大脚的给他们踹过去。 然后三日后,两家的这桩婚事终于走上了正式程序—— 秦照请动了他亲皇叔老宁王作陪,吹吹打打兴师动众的亲自登门来给媳妇儿下聘礼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 这章过度一下,我还是要抓紧把女鹅嫁出去!!! 第055章 赘婿 下聘是挑的吉日, 提前自然也是跟闻家这边打过招呼的。 为表重视,闻清彭和闻清逊两兄弟今日齐齐告假在家,又请了关系比较好的一些亲友前来做见证。 就连沈阅以为会闹别扭回避的闻成简和闻成礼两兄弟也特意赶了回来。 而以秦照的身份,别说是下聘, 其实就算是大婚当天的迎亲—— 他都是大可不必亲自出面的。 今日他会亲自过来, 沈阅倒是不奇怪。 只—— 这日子她不方便去到前院抛头露面, 就和得了消息过来凑热闹的小姐妹们在月影轩吃茶。 诚然,今天这日子,这些小姑娘又哪里坐得住? 先是春祺带着院里的几个小丫头跑去了前面凑热闹,后来连李少婉都坐不住,也找借口溜了。 薛文舒倒是耐得住性子, 一直留在屋里陪着沈阅, 只是看见李少婉跑了, 忍不住调侃:“文鸢郡主如今是嫁为新妇, 这一时半会儿的不好意思往外跑,要不今日这场合定也少不得她。” 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 沈阅心中多少是有几分羞赧的, 虽然佯装镇定,脸上也一直挂着一层薄红,心情暴露无遗。 春祺看热闹也看的尽职尽责, 其间差遣小丫头跑回来三四趟, 转述聘礼里又有什么好东西了…… 一会儿是城东的宅子一座, 一会儿又是城西的园林一片; 一会儿是南郊的皇庄连着山头两座, 一会儿又是北郊的良田百顷…… 沈阅本来只是随便一听,但几次三番之后却越听越不对劲。 薛文舒也震惊了:“这……她们没传错话吧?” 下个聘礼而已, 按照彼此两家的家世身份, 体体面面的即可, 可是听安王府礼单这架势…… 不像是来提亲聘新妇的,倒像是给行军打仗囤积军资的! 美人尊贵 第66节 这又是房子又是地,还都是大手笔,寸土寸金地段的最佳产业,转手倒腾出去真的足以养军了。 沈阅并不觉得自己院里那几个小丫头会笨嘴拙腮到传个话都能传错,她也晓得秦照是个不受旁人约束,什么事都能突发奇想干出来的人。 越想越心焦,她索性也起身往外走去。 不能去前院,就站在花园入口附近的垂花门下,试图竖着耳朵听。 前院念礼单的人倒是中气十足,声音高亢,可架不住起哄议论的旁观者们声音更响亮,听了好一会儿也没听清楚几个字。 她又出来有点晚了,后面没多久礼单念完,秦照一行被闻清彭两兄弟亲自迎了进来。 闻太师还病在床上,不宜长时间出来劳累和吹风,但因为今天来的是比皇帝还有秦照都高了一个辈分的老宁王,他之前还是亲自出门相迎,两个老头儿提前去四喜堂喝茶了。 秦照等余下之人再被请进来,自然也是得去四喜堂与长辈们继续商量婚事。 秦照去四喜堂,必得从这附近经过。 沈阅远远的看见他们过来,当时只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回避,秦照却先发现了她。 彼时他正与闻清逊说着话儿,所以并未特意过来相见,只是大大方方转头冲她扬起一个笑。 当时他身边一群人跟着,沈阅身边也是一群人围着…… 这等众目睽睽之下的眉目传情属实叫沈阅难以招架,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立刻红着脸背转了身去,然后扯着正偷笑中的薛文舒急匆匆的跑了。 两人回到月影轩,刚喝了两口茶,李少婉也回来了,人还没进门就已经宣扬起安王府下聘的盛况:“我的天呐,我也自认为算是见过世面的,可还没见谁家下聘是这个阵仗的……” 看她说话时还在拍自己脑门的那个状况,跟魔怔了似的,显然受到的震撼不小。 沈阅赶紧倒了杯茶给她。 李少婉这边刚坐下,春祺就兴冲冲的跑进来,手里拿着封礼单:“小姐,安王府今日下聘的礼单,大夫人叫拿来给您过目。” 她跑了一路,累得不轻,却兴奋的愣是把这句话连珠炮似的说完才开始大口喘气。 沈阅的确好奇秦照到底都给她送了些什么,可当着两位闺中密友的面也拉不下面子亲自查看,只道:“这事儿长辈们商量妥当了就是,我看它作甚。” 她矜持了,其他人可忍不了,也不管是主子还是丫鬟了,好几颗脑袋凑在一起开始七嘴八舌的欣赏礼单。 沈阅假装镇定,垂眸喝茶,眼角余光也控制不住的总想往旁边瞟。 然后就听春祺当先“咦”了一声。 “小姐……”她狐疑捧着礼单怼到沈阅面前来,指着上面一处产业,“您看这座宅子,它不就是现在的安王府吗?” 李少婉她们也只觉离谱儿:“这……王府誊写礼单的人写错了吧?” 沈阅:…… 以秦照的为人,这种事情上写错是不可能写错的,但沈阅觉得他应该是又抽风了。 礼单大家只是私下看看,反正是安王府方面送来的,闻府这边接了也就是了。 中午闻家设宴,招待秦照一行。 本来下聘这日用不着太大的排场,却奈何秦照带来的人多,把阵仗起的太大,又招了闻家的不少亲朋邻里闻讯赶来凑热闹。 这样,本来准备只设在前院的宴席就不够摆了,只能男女分席,把女宾都临时安排到后院单独开了席。 因为秦照带来的那份聘礼礼单,沈阅心里大概有数,他应该差不多是搬出了他在京能有的所有产业了。 虽说这些东西,闻家不可能克扣她的,将来出嫁都是要她再带回去的,但是被秦照这么大张旗鼓的公然一过手…… 想都不用想,现在街头巷尾肯定已经又在疯传他们的这桩婚事了。 她心里有些不安定,一顿饭就吃的颇是心不在焉。 吃完了饭,客人们便要告辞回去。 沈阅帮着两位舅母一起送了客,她自己席上多喝了两杯酒,觉得脑袋有点晕晕的,就喊了春祺:“今日厨房肯定忙不过来,你过去给我煮碗醒酒汤吧。” 彼时前院男宾的宴席那边还没散,舅母们都忙,她也不好过去见外公和舅舅们,就独自先回了月影轩,又重新翻看了一遍那份礼单。 春祺去的时间有点久,将近半个时辰才回:“厨房腾不出大灶,奴婢是借了个小炉子在院里看着煮的,小姐趁热喝吧,喝了正好歇午觉。” 沈阅推开手边的礼单,刚要去端碗,冬禧又从院子走了进来:“小姐。” “你不是被舅母喊去前院帮忙了?前院的宴席也散了?”沈阅问。 冬禧:“刚散,老宁王殿下也已经被送回去了,但是咱们未来姑爷醉酒,暂时走不得,大夫人安排他在前院客房歇着了。” 说着,冬禧也面露难色:“您也知道他那身份,大夫人也不好随便派人过去近身服侍,就让奴婢请您过去看看。” 且不说秦照的酒量深浅,就单是今日这样的场合…… 说他会没分寸的喝醉? 沈阅是一点也不信的。 不过她什么也没说,看了眼桌上醒酒汤,示意春祺:“那正好,端着跟我走吧。” 她带着丫鬟,一路寻去位于前院单独的一个客院,沿路都是下人们在忙忙碌碌的收拾善后。 去到那院子附近,远远的就看见一张冰块脸的长赢杵在门口。 嗯,不用想也知道,生人勿近,怪不得她舅母发愁不知道怎么安排人来伺候里头那位主子。 “沈姑娘。”对着沈阅,长赢倒是一贯的客气礼让,不等她走近就挺直了腰板儿先问好。 沈阅侧目先扫了眼院子,果然,里面再没有别人。 “你们殿下睡的哪一间?”她问。 长赢朝里面指了指。 沈阅看他都站在院门外边,转身就自己端了醒酒汤,也没叫俩丫鬟跟:“你们也在这等着吧,我把醒酒汤送进去。” 里面屋子的房门虚掩。 她径自过去,抬起足尖轻轻一踢房门也就开了。 因为是客房,屋里陈设比较简单,主要三个大件—— 床,睡榻和桌椅。 彼时,秦照正和衣而卧侧身躺在那张睡榻上。 睡榻不算特别大,他又是好大只,要蜷缩起腿脚才能躺上面,乍一看去还显得委屈巴巴。 应该确实喝了不少酒,男人的肤色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红润来,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打下一小排阴影,看着倒是挺乖。 沈阅进门,依旧还是用足尖将房门轻轻带上。 她脚步本来就轻,走过去,见男人还闭着眼一动不动,顿时就觉有几分好笑,又以足尖踢了踢他身下睡榻,没好气道:“你睡啦?那醒酒汤我放着先走了。” 话落,还没等沈阅真把托盘放下,榻上的男人已经睁开了眼。 他确实有点像是醉酒,眸色慵懒透着几分迷离笑意,反问道:“知道本王是骗你的你还来?” 沈阅依旧是先将醒酒汤放下,然后转身去床上抱了被子和枕头过来,一股脑儿全给他塞在背后靠着。 最后,她才搬了把小凳子自己坐在旁边,回了对方的问话:“应该的,殿下给我下了那么重的聘礼,我总不能不识好歹。” 秦照不满:“就冲着聘礼?” “嗯?”沈阅冲他挑了下眉。 秦照:“不冲本王这个人?” 他这人脸皮厚起来没下限,沈阅不与他拌嘴,直接递了醒酒汤过去。 男人却矫情的揣起双手,蹙着眉,一副理直气壮等人投喂的姿态。 沈阅今日的心情着实不错,懒得与他一般见识,亲力亲为一勺一勺舀了醒酒汤喂他。 少女端庄又心细,哪怕是做着一件极微末的小事,也从容娴雅,看的人赏心悦目。 行伍出身的秦照,其实已经许多年未曾被人这般照拂过了,甚至他也不需要这么矫情的等人服侍,但这一刻,他就是懒散惬意的不愿意动。 一碗醒酒汤,一勺一勺不知不觉的就被喂到了底。 沈阅放下碗时,他还有些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 沈阅又把一并带来的一杯温水递过去。 等他喝水漱了口,她放回茶杯,才又捡回自己的团扇,“今日聘礼的礼单我看过了……” “本王常年不在京城,府中也无甚人情往来,所以银钱器物这些东西,除了偶尔宫里赏的,还真不多,倒是颇有些宅院田地什么的。”还没等她斟酌完后续用词,秦照已经目露得意的接了口:“不怎么实用,但也贵在够体面,搬过来也不算辱没了你吧?” 他一副颇有些玩世不恭的戏谑语气,沈阅心情却颇是复杂。 她微微垂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又一次试图确认:“您王府那宅子……当真也搬来做聘礼了?” 秦照:“过了户部的文书了,房契地契上都是你的名字。” 沈阅:…… “我不是说这个……”她不确定男人是不是故意假装听不懂她的意思,虽然说这个显得很俗很没格调,但她终究还是咬牙开了口,“就……您可知您今日把这些都做聘礼送过来了,那即使待到大婚日我还要带回去,以后这些也就只算我的私产了。” “哦。”秦照眼皮也没抬一下,懒洋洋的躺靠在一堆东西上,感慨:“那以后本王就成了寄人篱下的赘婿了?” 沈阅:…… 到底还能不能好好说话好好交流了? 她正待气恼,又听他无比释然的长长一叹:“也行吧,赘婿也得算女家的私产,本王人也给你了。” 沈阅:…… 作者有话说: 一更。 嗯,第一次谈恋爱的老男人,没啥技巧,都是真心,爱她就给她所有的安全感,钱,房子,地,然后人是附赠的…… 第056章 交心 沈阅被他这“妙语连珠”噎得说不出话, 正鼓鼓的生闷气,不想秦照还突然来了兴致,翻身一骨碌坐起来。 目光灼灼,盯着她, 拍了拍自己大腿。 沈阅不解其意, 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怎的?” 美人尊贵 第67节 秦照表情严肃的又拍了拍大腿:“坐这来。” 沈阅脸上蓦的一红, 几乎在这屋里坐不住,下意识拿团扇挡住了大半边脸,“别闹。” “没跟你闹!”男人却板起脸来,“本王掏光了家底才娶上的媳妇儿,怎么……提前抱抱都不行?” 沈阅:…… 行吧, 她拿人的手软。 秦照今日这份聘礼下的分量的确远超她想象之外, 说实话, 拿的她心下难安, 甚至隐隐都能觉得压手腕。 秦照不肯相让,一直盯着她。 于是她也索性豁出去, 投桃报李。 可终究还是不好意思, 红着脸慢吞吞的起身,扭扭捏捏蹭过去,很轻的坐下。 嗯, 实在觉得尴尬, 屁股没好意思坐实。 秦照的手臂却顺势一把缠上她腰肢, 将她死死压在了怀里, 半真半假的搂着她抱怨:“瞧你这小气的?当真是好没良心。那以后本王住的府宅都是你的了,是不是拌个嘴吵个架, 哪天你一个不高兴还不得直接把本王赶大街上去了?” 这时节, 穿的衣裳已经都不是很厚了。 应该是喝了酒的缘故, 男人的胸膛似乎异于寻常的灼热,隔着几层衣物都隐隐能够感受到。 一开始沈阅被他锁进怀里,就觉得背后被烫了一下,出于本能的反应就要挣扎,但又被他这突如其来一句话调开了思绪,直接窝在他怀里笑了个花枝乱颤。 她转头去瞧他,突然也就忘了紧张:“我又不是蛮不讲理的泼妇,再者说来……我不要面子的吗?” 应该是受大家闺秀这具壳子约束的太久,这还是第一次秦照见她近乎畅快淋漓的笑。 少女的容颜娇俏,脸蛋红扑扑的,因为笑意过盛,眼尾微微蓄起一丝的潮气,越发衬得一双眸子明亮耀眼如星辰。 许是酒意上涌,沈阅这会儿胆子也大起来,不复素日里的矜持谨慎,甚至顺着秦照的话茬与他贫嘴:“到时候若真是吵架闹别扭……最多赶你去别的院子住,赶出府去多坏我的名声?别人还不得把我说成是不贤不孝的妒妇?” 她笑倒在他怀里,又干脆抬起手臂攀住他肩头。 衣袖滑落些许,露出一小段洁白如玉的手臂。 秦照稍稍侧目,就瞧见了她手腕上那两排她自己咬出来的、如今已经很浅很浅的齿印。 他垂眸望着怀中娇软俏丽的少女。 他喜欢看她如今这副模样,不用太端庄,肆意畅快,小情绪也展露的酣畅淋漓。 倒不是说端庄守礼的沈阅就不好,可他就是一直会打从心底里觉得她的那些“规矩”都是从小到大谨小慎微受过的委屈。 虽然他也承认,这些年闻家是不曾薄待,将她养得很用心了,可是女孩子的心思过于敏感细腻了,她又是那种相对比较懂事识大体的女孩子…… 很显然,住在外祖家他们再是宠爱她,也还是和被自己的生身父母带在身边给予的宠爱是不一样的。 这一点,就从起初她明明那么排斥与东宫的婚事,甚至到了深夜躲起来哭,恐惧不已的地步,结果却因为不想为了拒婚而连累到闻家,就一直忍在心里甚至打算把事情都自己扛了,这便可见一斑。 父母的教养,是天经地义,可闻家这些年对她的好,却显然被她当成是恩情了。 男人的大掌揉了揉少女柔顺的发丝,强压下眼底眉梢将要泛滥的笑意:“说你没良心还当真是没良心,合着本王一个大活人还不抵你那区区名声要紧?本王这可是下了血本来娶你,你便这般回报?今日本王都还未曾走出你家的门呢,你这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打算着怎么过河拆桥了?” 不过就是话赶话你来我往的几句玩笑罢了,沈阅知道他不会计较她的言辞。 笑闹过后,她又自他怀里挣扎起身,稍微坐直了些身子:“到底为什么这般兴师动众的下聘礼啊?” 她仰着头去正视他的面孔。 秦照反问:“你不喜欢?” “喜欢的。”沈阅脱口道,话落,又是眸光一闪,微微迟疑,“就是……” 她垂下眼去,指尖有些彷徨的在他衣领附近的暗纹绣线上点了点。 “你觉得喜欢便是。”秦照却是看着她笑了:“夫妻本为一体,还分什么你的我的?是本王的,就是你的,放在你名下是天经地义之事。” 沈阅不由的想起那晚他醉酒来找她,拉着她手含糊不清说的话。 他说叫她信他,他会对她好…… 此时,也算是他正在兑现承诺的一种方式吧。 这个人,会身体力行的把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认真实践,单是这份用心…… 就叫人心里觉得踏实又温暖。 沈阅从来都没想过要对他提什么要求,因为知道在这桩婚事上她其实没什么提要求的余地,可是所有她不敢要求,甚至连想都想不到的事,秦照都在主动的一点点为她做。 他说,这是对未来妻子的责任? 虽然说得通,但他对她也实在好的太过了。 沈阅心里是欢喜的,于是就又笑弯了眉眼。 她再次仰起头,对上他的视线:“还有呢?” “还有……就是给太子、咱们的大侄子做好表率啊!”秦照很清楚她心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只是碍于彼此的身份,有些话她会谨小慎微的不肯直接说,所以他替她说:“他那婚事拖着迟迟不办,这也不是个事儿,推他一把。” 沈阅的确是心里什么都清楚。 他说推秦绪的婚事一把,也不仅仅只是推一把。 他们这婚事最终办的再隆重,也肯定不能僭越,至多也是按照秦照亲王身份能有的最高规格来办。 其实宫里一直拖着不给秦绪完婚,沈阅比谁都清楚,那是帝后的缓兵之计,实在是太子这个正妃选的太上不得台面,他们不想给她过分的体面。 而现在,她跟秦照这么高调的办了喜事,后面轮到秦绪,为了他储君的颜面…… 帝后忍着恶心起码也得给他办的比秦照这婚事更隆重。 秦绪越是风光的娶柳茗烟,他的这个笑话就会闹的越大。 没别的,就因为—— 柳茗烟她本身不配! 而一旦这样把她捧上去,架高了,她和秦绪,他们俩都一样,再想下来就难了,这也就是华阳郡夫人所说的“登高跌重”的道理。 沈阅也的确是不喜柳茗烟,但是她的梦毕竟只是个梦,她好像也不能因为一个虚幻构想出来的梦就真的去痛恨甚至迫害一个活生生的人。 现在秦照这么弄,显然是替她找场子甚至出气的! 至于会影响到柳茗烟—— 那没办法,谁让她非得做太子妃呢?谁让她与太子之间情比金坚呢? 自己与秦照,只是风光大办他们自己的婚事而已,虽然其中有算计,又没拿刀逼着皇帝或者太子非得做什么,后面再要发生的事其实他们完全等于置身事外,只看皇帝和太子自己的选择。 说罢了这事,秦照就拥着沈阅顺势躺下。 沈阅脑袋枕在他胸膛,听着衣物之下他一声一声稳健有力的心跳,心里挣扎再三,还是将她在舌尖打转了无数次都强行咽回去的话试探着说了:“殿下您有相熟又比较信得过的太医或者大夫吗?” “做什么?”秦照闭眼假寐,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闻太师,“是为闻太师的病……” “不是!”沈阅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和语调,想要扮做随口一提的假象,“我们大婚在即,我是不是应该找大夫把个脉?就……” 这种事,对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而言,终究是难以启齿的,尤其是对着自己未来的夫婿。 沈阅支支吾吾憋了半天才鼓足勇气,很小声的道:“我大舅母当年就是因为身体底子未曾提前调养好便骤然有孕,第一胎时不仅生下的孩子没能活下来,她也险些坏了身体,后面一直又过好些年才又有了我表弟。” 秦照眼皮猛地一跳。 他脑中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正阳宫里那杯加了料的茶,甚至以为沈阅别是已然察觉到了那件事的真正意图,这才出言试探他的? 他呼吸一窒,仓促垂眸去看。 就见少女安静依偎在他胸膛,甚至都没有试图抬眸来观察他的反应和脸色。 明显—— 就是随口一提的事。 她应该是不知道的,只是正常设想将来…… 也不对! 她这时候就开始打算这事儿是不是有点太心急了? 下一刻,男人刚平复下去的紧张心情又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他一个大男人,目前想到的步骤也仅仅只到娶媳妇这里,他这还没过门的媳妇就已经在考虑生儿子了…… 这超前意识憋得安王殿下一口气噎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难受。 “你才多大,这就想着……” 女子的十六岁,的确是嫁人生子正当龄,只是就他本身而言,沈阅比他小了八岁,感情上他多少有几分是拿她当小女孩儿宠的。 可回头再过半个月,两人真成了婚,他也不可能晾着她不圆房。 思及此处,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人格外容易冲动,秦照顿感口干舌燥起来。 他心里有些慌,甚至本是压在沈阅腰后的那只手都不动声色的立刻挪了个地方,摸到她后脑勺去。 闭着眼,沉声道:“着什么急,这事儿成婚以后再说不迟!” 这桩婚事,自从在柳皇后的寿宴上被提起,并且两家人互相表态之后就已经不可能再反悔了。 可绵延子嗣是大事,尤其秦照的身份还是尊贵无比的皇族。 沈阅其实从一开始内心就有挣扎,觉得对不住他,因为娶了她,至少秦照这辈子应该是注定不会有嫡子了。 可是她也自私,当时的确是被秦绪的出尔反尔和突发奇想都逼到走投无路,秦照这根算是主动送上门的救命稻草,出于求生的本能,她就毫不犹豫的一把抓住了。 其实—— 她可以一直装无辜的,等到婚后迟迟怀不上孩子,再顺理成章露出这件事。 她甚至可以利用婚后的时间,好生经营感情,尽力树立起自己在这个男人心目中的地位,届时打一出感情牌,加上木已成舟,她已经得到的地位也基本不至于动摇。 可是秦照对她太好了,这份好,落在她心上,如今也慢慢成了负担和负罪感。 其实上回在安王府,徐惊墨给她诊脉之后,她去见秦照时就有打算过提醒他一声的,只是后来被秦照打岔,她落荒而逃,就没顾上。 这一刻,她也不太有勇气去正面秦照,就把脸靠在他胸膛不去看他的脸,磕磕绊绊的闪烁其词:“可是我有点担心,万一我身体有什么不妥,到时候子嗣上……所以我想,是不是提前……” 这种话题,是这时候就能掏出来随便谈的吗? 秦照几乎是强压着额角跳出来的青筋,语气里还要装作无所谓不耐烦,咬牙道:“你才多大年纪,这就开始操心这个作甚?” “可是……” 美人尊贵 第68节 “本王娶你又不是只为了生孩子。” “……” 大约是怕她还继续揪着这个问题不放,秦照干脆果断抱着她翻了个身,将她挪到睡榻里侧,捂在怀里。 他这会儿都不敢去看她的脸,更怕与她目光一碰撞人就得当场失控。 只一把扯出被压在身下的被子,胡乱往两人身上一蒙:“你老实呆着,先让本王眯一会儿,醒醒酒。” 可别再唠叨生孩子的事了祖宗,这谁顶得住啊?! 作者有话说: 二更。 某人:媳妇,贴贴! 某人媳妇:我在想将来这个生孩子啊…… ps:说明一下,女主绝对不圣母,她现在对太子那两口子的态度是因为她压根不知道还有重生和上辈子这一说,她以为那是预警和想象,毕竟我们可以仇恨报复真正伤害过我们的人,却总不能因为妄想一个人不是好人就随便把人嘠了,酱紫。矛盾什么的后期还得逐渐发展,别急,别急哈,先结婚! 第057章 威胁 沈阅本就是有些酒劲儿上头, 醒酒汤又让给秦照喝了。 她这会儿一趟折腾下来,已经是不太有精神,被秦照捂在怀里也懒得挣扎。 本来是想躺着缓一缓精神…… 不多时,秦照却听见旁侧人儿的呼吸声逐渐平稳, 身体也撤去防备, 彻底放松了下来。 怕吵醒了她, 他自己兀自又多躺了会儿,等确保沈阅的确是睡熟了,这才轻手轻脚,小心翼翼托着她的脑袋将她从自己臂弯里挪出来,又扯了枕头, 给她安顿好。 之后, 他翻身下床, 先只穿着袜子就踩在地砖上, 半蹲在榻前给她把被子盖好。 也不知是因为午宴上吃了酒,还是和衣而卧有些燥热了, 少女的脸蛋儿红扑扑的。 朱唇微翘, 眼睫轻颤,额头光洁又饱满。 此刻侧卧在榻上,像是午后院子里慵懒又热烈绽放的花, 娇艳美丽, 叫人看在眼里也会有种心花怒放般的满足。 沈阅睡着时与她醒着的大多数时候都一样, 安静又乖巧, 只是睡梦中卸去所有防备与心事的年轻女孩子,眉宇神态之间会隐隐透出几分更加纯真的娇憨, 看着要更加惹人怜爱几分。 秦照半跪在榻边, 盯着她睡颜瞧了许久, 直至院子里的人因为他们房门紧闭又没什么动静,忧心的议论该不该进来问问。 秦照捡起落在地上的团扇,放在少女枕边,最后到底是没忍住,又低头在她脸颊亲了亲。 之后,他才坐到旁边的小凳子上,拿了搁在旁边的靴子穿上。 整理好自己,动作依旧很轻的拉开了房门。 被长赢堵在院门那边的冬禧两个见状,连忙小跑进来:“安……” 秦照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进去守着吧,别吵着你们主子,叫她先睡饱了。” 他举步跨过门槛走出来,两个小丫头探头往他身后的屋里看,果然就见里面的榻上自家小姐正睡得香甜。 春祺、冬禧:…… 不是说来照顾醉酒不能自理的安王殿下吗? 所以—— 他俩到底是谁照顾的谁啊? 俩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各自脸上看到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不过安王殿下特意吩咐的不让她们叫醒沈阅,俩人也不敢违逆,就只关上房门安静的守着。 另一边,秦照自客院出来,长赢便问:“您还要再去跟闻太师和闻大人他们告辞吗?” “不去了。”秦照原是想直接走的,但临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脚步又猛地顿住。 长赢循着他目光回头,就看他正神色略显凝重的盯着身后的院子。 片刻之后,秦照:“你找一下商秋,本王还有点事想问他。” 长赢应诺去了,秦照则是款步独行,慢悠悠走在出府的路上,一直走到大门口影壁背后的小院子,这才站在那园子正中的一簇开的正盛的牡丹花簇前面站住了脚。 那一簇簇安静绽放的粉白色花朵,像极了少女娇靥如花安静沉睡的脸庞。 以前的秦照,是不太能欣赏各种花卉的美的,现在却倏地发现当有一个女子逐渐入了他的眼,进了他的心…… 也不是不能欣赏,心里有了参照,再遇见所有美好的东西都会自动代入那张脸,那个人。 他抬手轻轻拨弄了一下枝头开的最好的一朵花。 花枝轻轻摇曳,他又下意识的扶住…… 正在百无聊赖之时,长赢刚好带着商秋过来。 “殿下!”商秋拱手作揖。 秦照以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视一眼四周,确定无人窥伺,这才收摄心神问:“最近这几日……她该是不曾接触过宫里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吧?” 商秋不晓得他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很认真的想了想,摇头:“该是不曾。自前两天与您会面之后,这两日沈姑娘一直闭门不出,要说见了什么人……也就是今日登门的那些姑娘了,她们……” 因为不晓得秦照到底怀疑的是什么事,他也不确定后面的话该怎么回。 但秦照听他这么说,已经放了心:“知道了。” 他转身走了。 长赢连忙跟上。 等到出门打马走在回府的路上,长赢这才试探着开口:“主子您刚传唤商秋,像是并未把话说完,不知……” “就宫里那些肮脏的手段,本王还当是传到那丫头耳朵里了。”秦照手里把玩着马鞭,态度有些漫不经心。 长赢越发好奇:“是今日……沈姑娘与您说了什么吗?” “就是……”秦照张嘴到一半,忽的嘴角一抽,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今天的确是被那丫头惊着了,平时拉拉小手她都得扭捏脸红好一会儿,今天是吃熊心豹子胆了,口口声声就开始跟他商量起子嗣之事,不得不叫他疑心是宫里那件事透了什么风声把她给惊着了,这才借着酒劲儿口不择言。 而他俩关起房门说的私房话,指定不能再转述给手下人听的。 长赢看他口风严,就知这事儿是不能问的,于是也闭了嘴。 两人打马出了闻家所在的巷子,刚走上主街,就几乎是齐刷刷的有所感知,抬眸看向斜对面一座茶肆二楼雅间的一扇窗。 那窗户半开,后面若隐若现面如冠玉却神色极阴的半张脸。 是—— 太子秦绪。 骤然察觉有人自高处偷窥,长赢手已经扣在了手腕间的暗器机关上,等认出对方,也就撒了手。 他知道如今秦照和皇帝父子之间已生嫌隙,关系早就大不如前,可是有南境的十万大军做后盾,他们父子恰恰也是最怕秦照在京期间遭遇暗害出事的。 因为朝廷早就失去了对南境大军的掌控权,谁知道秦照这趟回京前给梁州军留了什么命令? 万一秦照有个闪失,边军彻底失去控制、甚至是倒戈反攻向朝廷…… 这后果谁都承担不起。 主要…… 更是现在局面还没闹到那个地步。 与秦照的视线对上,秦绪也没躲,他只是冷静的与对方对视片刻,然后转身自窗口消失。 秦照索性收住缰绳,驻马原地等着。 长赢四下看了眼,没见到东宫的人,这才有几分不可思议的开口:“太子这是在做什么?” 是听闻自家王爷今日给闻家下聘的排场,气不过,特意亲自赶过来确认的? 那么来看一眼也就得了,他就这么闲?自午宴散后,秦照在闻家起码还多呆了半个时辰以上…… 他一个堂堂太子,也未免太无聊了吧? 秦照其实也没太想到秦绪会一直在这等着他,手里把玩着马鞭,不置可否。 又过了一会儿,自长街尽头,一队改扮过的东宫侍卫护送一辆马车拐了过来,想是自那茶肆后巷出来的。 很快的,马车在逼近秦照主仆面前时被车夫停下。 秦照神态散漫的坐在马背上,也没打算下马。 秦绪自马车里掀开窗帘一角,唇角扬起一个微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凉的说道:“皇叔近来的行事可是越发狂悖了,瞧着倒是比以往更多几分少年意气。” 阴阳怪气也就算了,这是—— 还暗讽他年纪大了? 其实他年岁也不算大,就是跟沈阅比,多差了几岁…… 本来也没必要计较的事,秦照却针锋相对的当即给顶了回去:“上行下效罢了,有太子殿下的风流佳话珠玉在前,论及年少轻狂,本王自叹弗如。” 你拿我媳妇儿刺激我?说的好像你没媳妇儿是的,那我也拿你媳妇刺激你! 来啊,互相伤害! 秦绪是当真不知他这皇叔还有这舌灿莲花的能耐,猝不及防就被噎了一下,脸色骤变。 秦照却仿佛没事人似的,还火上浇油:“本王今日来闻府下聘,太子殿下既然得闲,而且都到这了方才怎么不进去吃杯水酒?” 论及杀人诛心,气死人不偿命这块…… 秦绪不得不承认他这皇叔更胜一筹。 他暗暗咬着牙,知道嘴皮子上再争论也讨不了好,就也不再与对方逞口舌之快,反而又重新扯出个笑容来:“本宫只是刚巧路过,在附近见了个人。不过既然在此偶遇了皇叔那也刚好,初九是本宫生辰,届时我府里设宴,皇叔也来吧。” 所谓的宴无好宴,在如今此等局面之下,这就更是一定的。 秦照暂未做声。 秦绪却像是没瞧见他的冷淡一般,又瞥向他身后的闻家方向:“如若皇叔实在不得空,那也就算了。” 说完,就放下窗帘,直接走了。 美人尊贵 第69节 秦照盯着他车驾远去的背影,冷笑了声:“欲擒故纵?幼稚!” 长赢却心有疑虑:“所以,太子那意思是想叫您带未来王妃一同前往?他想做什么?” 秦照:“到时候去了不就知道了?” 本来他和沈阅的婚期近了,双方都不该再出门应酬,但是他们大婚的相关事宜交予了礼部和内务府帮忙操持,王府的管家管事们又得力,沈阅这边闻家自然也会替她将一切打理妥当,其实这段时间就属他俩最闲。 秦照原也没什么闲心去猜秦绪在背后究竟要搞什么鬼,他有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自信,只想等初九那日去他府上亲自瞧瞧。 然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到底还是提前几天就被他听到风声,并且察觉了端倪。 只不过,他并未提早出手干涉,依旧佯装无事的在初九这日上午来闻府,亲自接沈阅去了东宫赴宴。 沈阅对秦绪和他的东宫都有阴影,其实心里是不太愿意进他那门的,几乎是硬着头皮跟随的秦照。 因为秦照提前什么也没说,她还只当是走过场吃个席而已,结果被秦照领着刚进东宫的大花园却遇见个意想不到之人—— 华阳郡夫人! 对方依旧是打扮的全场女眷当中最招摇,就连照着长公主派头装束的宁嘉长公主都不及她那般张扬惹眼的。 彼时,她正被一群妇人围着,大家似乎在赏花。 沈阅对这人本能的有几分防备,转头低声问秦照:“她即使与皇室沾着姻亲,也算是极边缘化的人物了吧?按理说她和东宫应该不会有什么交情……” 还没等秦照说话,华阳郡夫人已经迎面走了过来。 秦照赶在她开口之前就先摸了摸沈阅的脑袋示意她:“你去宁嘉皇姐那吧,文鸢也来了。” 沈阅循着他目光所向的方向看去,果然不远处的凉亭里文鸢郡主正朝这边翘首以盼,见她看来,连忙冲她招了招手。 沈阅心知秦照这是故意要支开她的,就什么也没多说。 华阳郡夫人之前主动招惹她在先,所以这回她就故意没行礼也没打招呼,冲秦照点点头就转身先走开了。 华阳郡夫人哪想到她一个小丫头敢当面给自己甩脸子?眼底登时闪过一丝阴鸷。 但随后她又再次挤出笑容,挑衅的看向秦照:“瞧着你还是没敢对她说实话?一个小丫头而已,是有几分姿色,也值得你这般在意的?” 秦照不语。 她却像是看不到对方眼底的冷意一样,又兀自笑开:“不过算了,咱们姐弟一场,也犯不着互相为难。上回的事姑且算我不对,陛下也已经当面斥责过我了。只不过么……” 说着,她笑容更盛,笑意几乎要从眼底溢出来:“你想赶我出京怕是也不能了,因为陛下亲自点头,准我留下了,以后还得你多担待。” 沈阅生母的真实过往,就是那小丫头身份上最大的瑕疵,不管那当中有多少隐情,闻氏二嫁也是事实,在重视女子贞洁的大环境里,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做为知情人,存在于秦照面前一天,对方就不得痛快一天,甚至得要时时忌惮提防于她。 他不是狂妄自大,不把她看在眼里吗? 他不是嚣张跋扈,打上门去威胁她吗? 这梁子既然已经结下了,那可就注定要没完没了了! 虽然皇帝也警告她她与闻氏的旧事绝对不能公之于众,但只要能叫秦照时时感受到来自于她的威胁与恶意,能一直膈应着他,这也不错! 毕竟—— 那些旧事,她就算不能对世人去说,还能单独去找沈阅掰扯不是? 说这话时,华阳郡夫人眼神都几乎带点兴奋的想等着看秦照变脸并且当场暴怒失态。 “哦,是吗?”不想,秦照却只是四两拨千斤的淡然一笑,“你不后悔就好。” 说完,深深地看她一眼,然后就径自错开她身边也走了。 上回两人之间不欢而散,闹得还很难看,明明已经算是结下了天大的梁子,而现在她都故意搬出皇帝来刺激秦照了,按理说依着秦照的脾气怎么都不可能这么轻描淡写作罢。 华阳郡夫人原地愣了一会儿,片刻之后突然后知后觉回忆起秦照看她的那一眼…… 不知怎的,突然生出一种脊背发凉毛骨悚然的感觉来。 作者有话说: 一更。 某人:走,媳妇,吃席去! 第058章 道歉 文鸢原是和宁嘉长公主一起, 坐在亭子里吃茶的。 沈阅朝那边走时,就看她微蹙着眉头,眼神很有几分忧虑的盯着花园入口的方向看。 疑似—— 正是在看秦照与华阳郡夫人。 沈阅心思一动,不动声色的加快了步子走过去。 “见过长公主殿下, 殿下安好。” 听见她请安问好的声音, 宁嘉长公主就从远处收回了视线, 冲她露出温和的笑容来:“是我家小五今日硬拉着你来的吧?他也是……大男人的没个分寸,这时候该是叫你在家安心备嫁的。” 她亲昵的伸手,拉了沈阅在身边坐下。 她们母女该是不习惯外人近身服侍,所以这亭子里就只有陈嬷嬷和文鸢郡主的贴身大丫鬟长欢陪着,并没有东宫的奴婢侍奉茶水。 长欢上前, 替沈阅斟了一杯茶。 沈阅捧了茶盏在手, 适时露出几分羞赧的笑意来:“家里都是舅母她们在帮忙打点, 倒也不需要我做什么。” 说着, 四下扫视一眼花园:“太子殿下这今日受邀前来的客人当真不少。” 宁嘉:“毕竟是二十的整寿。” 她垂眸喝茶,沈阅的感觉没错, 从上回在长公主府开始, 她就对那位华阳郡夫人充满了戒心,此刻借着垂眸饮茶的间隙,又忍不住悄然看了眼秦照那边。 沈阅顺势发问:“那位华阳郡夫人, 是太子殿下与安王殿下也都与她十分相熟吗?她这人出门在外倒是如鱼得水, 仿佛和谁都亲近的起来。” 华阳郡夫人那性格, 人厌狗烦的, 就不是个平易近人的。 沈阅这话是笑着说的,看似只是不经意的随口一问, 但果然—— 宁嘉长公主面上表情又是微不可察的微微一僵, 很是不自在。 “就……多年以前同住在京城, 互相认识,难免有些来往。”她解释了一句,明显是因沈阅的追问不自在,之后便笑着起身:“行了,你们小姑娘坐一起说悄悄话吧,本宫去园子里走走,会几个朋友。” 宁嘉这话明显就敷衍的厉害,依着那位华阳郡夫人的年岁,若说她在京时和秦照认识,还勉强说得过去,可是她远嫁离京时太子秦绪才多大?三四岁的年纪,又怎么可能与她之间有什么交情,值得记了一二十年这么久,如今她回京了就给她这样的体面,邀她来东宫做客? “是。”沈阅应了声,并没有再勉强。 她倒也并不觉得宁嘉长公主闪烁其词是针对自己,毕竟宁嘉本身对着那位夫人就十分的忌惮小心,她也许只是为了自家考虑,不愿意多说,省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陈嬷嬷扶着宁嘉长公主的手向花园里走去。 等离了亭子,再回头去看,秦照已经和华阳郡夫人之间不欢而散。 陈嬷嬷表情也是凝重透着唏嘘:“殿下,那位到底是怎么回事?按理说她当年远嫁,又出了后来那档子事儿,早该死透了的。那年灵柩运送回京来,举行国葬的排场老奴都且还记得,现在怎么会……” “本宫当年就纳闷,以她的心性儿,想让她不拖母国后腿都无异于痴人说梦,又怎么可能做出舍身取义的壮举。”宁嘉长公主看上去分外烦躁,没好气道:“具体的我也说不清,但既然她现在又活着回来了,那当年就必是有人替死,至于是如何做到的……” 她沉吟着回头,往花园里寻了秦照的身影看了眼:“当年在南境,她的尸身是小五亲自收殓送回来的,这其中究竟是如何个隐情,他们彼此应该最清楚。” 陈嬷嬷依旧唏嘘:“可是她又回来做什么?万一身份揭穿,朝廷如何收场?这种愚弄世人的名声传出去可是不好。” “本宫也懒得管她这些破事儿,管她如何呢?就是……”宁嘉长公主眼底染上浓浓的阴郁之色,“她如今守了寡,早年先后生下的两个孩子也都没养活。以她的心性儿,她自小就跋扈,她若哪里不顺心了,也断然见不得别人过得比她更好。当初本宫母族的出身不如她,向来都是被她压了不止一头,我就怕是她的疯病上来……” 气就气在—— 皇帝居然默许她就这么堂而皇之留在了京城,这一点从今日太子寿辰请了她为座上宾,就是个最鲜明的表态! 宁嘉这几十年不争不抢,也是忍下了无数不公与委屈才得了如今的平稳安定的日子过。 而她这位皇妹的突然回归,就像是往她身边塞了个随时会炸开的大炮仗,让她焦虑这疯子会见不得她好,随时随地从背后给她一刀。 然而皇帝、太子,甚至可能秦照都是想要好生善待那人的,她的意见和想法变得微不足道,甚至如果表达出来还会叫他们觉得是她冷血无情,没什么人情味吧? 宁嘉深知自己在此事上没有任何她置喙的余地,只能将这份焦虑与不满全藏在心底。 身后的亭子里,沈阅到底还没完全死心,等宁嘉长公主离开,又试着询问起文鸢:“那位华阳郡夫人,郡主你知道她的确切过往与来历吗?虽然我们王爷嘴上没说,但我大概看得出来,他与那位夫人私下关系其实并不好。” 文鸢闻言,扑哧一声就先抿着嘴笑起来:“你们王爷?这才几日未见,这么快就成你们家的啦?我瞧着是我五舅舅把你都教坏了,瞧你俩这腻歪劲儿……啧啧……” 沈阅就是一时口误,被她点破,当即闹了个大红脸。 “你别浑说!”看着文鸢发笑,她忙是拿团扇去挡对方的嘴。 以往的沈阅太端庄,哪怕是最细微处的言行举止也极少出错,倒是难得见她有什么失态的时候。 文鸢突然兴起,就觉得逗她发急是件极有意思的事,笑得停不下来:“的确也算你们家的了,就连我这个足不出户的新妇都听说了,五舅舅拿了他所有的身家做聘礼去闻家下聘,现在他住的那宅子都成你的了,那他还当真是名副其实‘你们家’的人。” 她刻意咬重“你们家”三字的读音,羞的沈阅面红耳赤之余恨不能直接上去捂住她的嘴。 俩人闹了一阵,文鸢见沈阅是真的脸面上挂不住了,这才收敛。 她又瞧了眼那边已经又与一群人凑在一起的说笑的华阳郡夫人,撇撇嘴道:“三朝回门那日我还当真特意同我母亲打听过那女人的来历,我母亲不说实话。就说是当年的旧相识,不叫我多问,可她偏又特意嘱咐我说这女人行止不端,并非善类,叫我千万不要得罪也不可亲近,最好绕着她走。” 她是个聪明机灵的姑娘,说着就冲沈阅挤眉弄眼:“都这么说了,这女人身上没鬼才怪。我母亲大小也是个当朝长公主,这么些年了,我还从没见她对哪个身份差着我们一大截的人家这般小心忌惮的。” 她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之后话题又扯回了沈阅的婚事上。 两人正闹着,附近观望的闺秀们见着这边气氛正好,就陆陆续续凑过来十来个。 且不论秦照在朝中的地位究竟如何,就单凭他这个亲王的身份,也足够成为各大家族亲近拉拢的对象。 鉴于他本人那边的门路不好搭,现在未来安王妃这条现成的路子摆在这…… 不过就是私下闲聊凑热闹,好些人便都跃跃欲试的先凑上来混个脸熟。 鉴于沈阅这个未来安王妃的身份实在是稳,可以预见的婚后必定十分得宠,平日里姑娘们凑在一起多少会有的阴阳怪气今日都不见,只剩满满的艳羡与恭维。 凉亭里的气氛一时很融洽,负责煮茶的长欢忙的满头大汗。 然后,外围人群一角突然率先安静下来。 有人从旁扯了扯沈阅的袖子,示意她回头。 沈阅转头去看—— 就见亭子外面,柳茗烟正紧紧捏着手中团扇,神色有些迟疑的很慢的朝这边走过来。 美人尊贵 第70节 其实沈阅刚过来那会儿就已经先看到她了,如论如何她也是未来的太子妃,纵使很多人觉得她德不配位,并且打从心底里对她感到不屑,可是不看她的面子还要看秦绪这个当朝太子的面子,尤其今天这里还是太子的东道主…… 所以,即使那些性子比较傲,家世又强的贵女有些是故意对她敬而远之的,她也已经是众星拱月般被一群姑娘围着献殷勤。 这会儿她撇了那些人,独自一个朝这边来…… 众人很默契的,几乎看到她的下一刻又立刻转头来看沈阅。 文鸢郡主对柳茗烟不喜是自古有之之事,眼神里当即闪过一丝的不耐,不过—— 还是那句话,看太子的面子,她也不能说什么,更不会做什么。 柳茗烟站在亭子外踟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一会儿才怯怯地开口:“沈小姐,我……我能和你说两句话吗?” 沈阅其实不想和她打交道,她甚至还差不多能想到以柳茗烟的心思眼界,她现在主动找过来是要说什么的。 却奈何,众目睽睽。 她面上微笑的表情不变:“柳三姑娘进来喝茶吧。” 柳茗烟咬了咬唇,站着没动,神情略微窘迫的乍一看去眼中都恍惚有泪了。 在场的其他人见状—— 哦,这是要清场,私下单独谈了? “那我们……”这些贵女个个都人精似的,立刻就有识趣的打算主动腾地方。 沈阅实在和柳茗烟这种不干不脆扭扭捏捏的人相处不来,要单独说话你直说啊?而且这里的人都比她来的早,凭什么她一来,还得叫旁人都看她脸色,主动给她腾地方? “我失陪一下,柳三姑娘找我像是有什么事。”沈阅果断站起来,自己走出了亭子。 柳茗烟大概没想到她会自己出来,站在原地脸上明显闪过一丝收拾不及的诧异。 沈阅看她站着不动,心里不耐烦,脸上还不好表露,只道:“如果是有话要单独与我说,那就劳烦往旁边走两步吧。” 她也不想走太远。 本来她和柳茗烟之间就没什么好说的,更不想为了她这么个无关紧要之人兴师动众的过多浪费时间。 所以,只往旁边人少些的花圃前面挪了两步,确保说话不会被凉亭里的人听见就行。 柳茗烟是迟疑了一下才慢吞吞跟上了她,又仿佛对这个依旧是众目睽睽之下的环境感觉到十分不适,眼神有点无处安放的四下乱移。 沈阅对她的耐性不多,也不管她自不自在,直接开门见山:“柳三姑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马上还得回去。” 柳茗烟最近这段时间应该是过得挺煎熬,她本来就是个弱柳扶风一般的小身板儿,但胜在年轻人气色还是好的,可今天她明显用了挺厚的粉和胭脂,气色是硬凑起来了,脸颊却能见着比选妃宴那天凹陷下去,明显清瘦了不少。 这就导致她这一身素色衣裙站着,仿佛今日这园子里的一点风都能随时把她带走似的。 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向面前的沈阅,不知道是不是沈阅说话太干脆,让她觉得对方太凶悍,嘴唇都快反复咬破了才带着哭腔道:“我其实……这段时间一直都觉得过意不去,想当面跟你道歉的,就是一直不得得机会。那天……那天我也没想到表哥他会那么做,我没想抢你的位置,其实之前……” 沈阅:…… 这姑娘脑子里怕是有什么天坑吧! 都这个时候了,她特意巴巴的跑过来跟准安王妃聊人家与太子之间避之唯恐不及的那点含糊的往事牵扯? 而且她这什么意思? 她真是的来道歉的?还是专门甩锅推卸责任啊? 什么叫那天她也没想到? 合着她想表达的是—— 好处确实是我得了,也的确是坑了你,但所有的事情都是太子表哥主动为我的做的,我是无辜的?! 你这么会道歉,你家那个大冤种太子知道吗?! 作者有话说: 二更。 阅阅:excuse me?这真是神特喵的道歉啊! 某人:一定要给她锁死在我大侄子身上,换个人的话,怕是都背不动她甩出来的锅…… 第059章 绝配 “柳姑娘, 今日你为此事前来寻我道歉,太子殿下知道吗?” 沈阅心里这么想的,嘴上也直接这么问了。 显然,柳茗烟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错愕的狠狠一愣。 之后, 她便抿着唇飞快的垂下了头:“他不知道的。” 沈阅立刻也就懂了—— 在选妃一事上这柳茗烟和秦绪明明是志同道合, 偏柳茗烟现在是异想天开,还想要受害者再给她竖个大拇指,好把这事儿完美的彻底翻篇,那她这所谓的“道歉”又哪有什么真心? 她自然是不敢告诉秦绪的,总不能叫秦绪也亲口承认他们当时做的是缺德事吧。 所以, 她背着秦绪找来, 还为了显得她自己清高, 当面心安理得的把锅都甩给秦绪背着。 真真是好一朵迎风摇曳, 纤尘不染的小白花! 沈阅对秦绪向来避之如蛇蝎,现在再加上一个不着调的柳茗烟, 就更要对他俩都敬而远之了。 还好没进一家门, 就照着这俩人的行事作风,像是梦里她被废弃直至最终死于非命,那简直就是再正常不过的结局了, 她会对那样一个梦产生严重的心理阴影就对了! 就这么两个人, 谁沾上他俩都得倒霉! 沈阅现在和柳茗烟站在一起, 都感觉自己身上要被沾上什么脏东西了一样, 再不愿与她多说:“你没别的事的话,那我回去了。” 言罢, 当真是躲瘟疫一样的抬脚就走。 不想—— 柳茗烟却不依不饶了。 “沈姑娘!”她霍得转身, 再次喊住沈阅。 可能是因为情急之下, 语气就不似平时那般的娇娇弱弱,语调不免略高了些,引得附近亭子里文鸢郡主等人纷纷回首张望。 沈阅不耐烦的扭头又看了她一眼:“还有事儿?” 柳茗烟空着的那只手,手指用力捏了捏衣角,然后依旧是表情一派真挚恳切、小心翼翼的望着她,十分难堪道:“你……心中还是有所怨怼,不肯原谅我……是吗?” 沈阅:…… 她严重怀疑,这姑娘是被秦绪给宠成了个没脑子的摆设了。 沈阅不想与她多说,但又怕不和她一次说个明白,她后面还要一根筋的继续纠缠找麻烦…… 于是,私底下深呼吸了三次,沈阅才算是稳定住了情绪。 她耐着性子,再次转身面对柳茗烟,却是不答反问:“怎么,你心里其实是不想要太子妃的尊位的是吗?” 柳茗烟看着她清澈的几乎不带任何情绪的眸光,仿佛是感知到了敌意与压力,顿时就如临大敌般脚下猛地后撤了小半步。 沈阅看她这样,就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了—— 这姑娘是以为她还会跟她争太子妃的位置! 她到底怎么想的? 自己现在都收了秦照的聘礼了,已经是板上钉钉名正言顺的安王妃了,就算是自己不要脸不要命了,难道连整个家族的脸面名声和前途都不要了,这时候还要回头抢什么劳什子的太子妃之位? 沈阅觉得有点想笑,嘴角不禁抽搐,扯了一下。 柳茗烟一开始是想高风亮节的放下豪言壮语,说如果对方想要,她会让的…… 但她自认为从沈阅身上看到了威胁,所以明明话已经到了嘴边了,犹豫再三还是咽了回去。 她咬了几次嘴唇,声音怯怯的侧面回了一句:“你也是女子,这世上有哪个女子是不想嫁予心仪的郎君,做他正室嫡妻的?” 她摆出一副凄苦又倔强的表情,望着对面的沈阅,应该是期待从对方脸上找到共鸣的情绪。 沈阅这回就直接被她气笑了:“既然那本就是你处心积虑想要的,你拿了便拿了,还道歉作甚?” 柳茗烟猛然意识到她话中深意,不由的脸色一白,仓皇解释:“我就是不想你误会我,我……我是心仪太子殿下,我也的确希望能名正言顺嫁给他,可我真的没有处心积虑。我知道……我知道陛下和姑母他们中意的太子妃人选是你,我的那些心思就只是自己想想罢了……” 说着,她又唯恐沈阅不信一样,连忙上前两步,上手就要来抓沈阅的手:“沈姑娘,我可以发誓我真的从未对表哥要求过做他的正妃。” 沈阅哪肯沾她的身,连忙垂手躲过她的碰触,后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以防误会。 柳茗烟脸色再度变得苍白,受到了莫大侮辱似的,眼泪汪汪,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抓空的手,又一寸寸抬眸看沈阅。 沈阅的表情这回已经真实的冷了下来,凉凉道:“从来都不只是用嘴巴说出来的要求才叫处心积虑,比如,在他说不能给你正妃之位时,掉掉眼泪,也比如……二月我入宫那次,你站在风雪里的欲语还休。” 她每说一句,柳茗烟的脸色就更苍白一分。 很快的,即使厚厚的胭脂水粉都盖不住她那见鬼一样苍白脆弱的神情了。 可是在她看来,沈阅约莫更像是要索她命的恶鬼,她反而用见鬼一样恐惧的神情望着对方。 既然扯开了话题,沈阅索性一次与她论个明白,直接无视她的苍白与恐惧,句句诛心的继续道:“柳三姑娘,因为我从未想过与你争什么,所以也就没兴趣当面点破你的这些心机,可就算没人当面戳破,也不代表别人就都是傻子,看不透你都做过些什么。你要谋你心中想要的,那是你的立场,我也无权要求你退让,可是你已拿尽了好处,甚至险些坑得我闻氏一门颜面扫地从此没法做人,你现在却还非得找上门来叫我认可你的所作所为?得逼着我当面跟你说,说你伤害我与我家人的种种都没关系?是要我当面说一句我不介意,我不怪你,你就能继续自欺欺人的坚信你是个纯洁无辜,从未伤害过任何人的好姑娘吗?” “我……”大概是这辈子还从没有人这么直白的当面指责过她,柳茗烟惊惧的拼命摇头,“不是……我不是你说的那样,是你曲解了我的意思,我是……” “在我这里,你是什么都不重要。”沈阅懒得听她狡辩,直接打断她的话。 要不是柳茗烟主动找上门来当面恶心她,她原来也没打算针对对方什么。 其实同为女子,她能理解的,柳茗烟对秦绪有情,想名正言顺嫁给心仪的男子做正妻,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她与对方非亲非故,大家各凭本事而已,她也没权利要求柳茗烟舍弃自己利益、设身处地为她着想。 可现在对方不仅得了便宜卖乖,还跑她面前装无辜,并且妄图叫她出面认可那些暗算伤人的壮举? 这姑娘要不是脑袋被驴踢了,就是被秦绪宠的直接丢了脑子,否则她哪儿来的自信和那么大脸,会觉得人人都该像是秦绪一样,不分是非对错的宠着她,让着她? 沈阅这会儿也是被她装的这一手清纯相给气够呛,言语间便也天然带上了满满的恶意。 她盯着柳茗烟惊恐万状的脸,恶劣的提醒她:“重要是的太子殿下,在他的眼里心里你是什么样子的。” 这话,便等于正中下怀,说在了柳茗烟心坎儿上。 她表情恍惚了一瞬。 “民间有句不太雅的俗话,叫当了那个什么,还非得要立牌坊,你这块牌坊是要立给谁看的?太子殿下吗?”沈阅继续提醒她:“太子殿下既为储君,论智慧论识人之明,难道不比我这区区一介女子更加的耳聪目明,我倒觉得他未必就不知道你的私心与真面目,只是目前而言他愿意宠着你,便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所以,你多此一举来找我的晦气作甚?就不怕弄巧成拙,再惹出了乱子,反而惹的你的太子表哥发现你过多的小心机吗?” 美人尊贵 第71节 不论是在梦里还是现实里,沈阅从来都不觉得柳茗烟是朵纯洁无瑕的小白花,她也不信秦绪就一点也看不穿柳茗烟的那些小心机小算计…… 如果柳茗烟没有任何的暗示与要求,为什么在日子过得四平八稳的情况下,秦绪为什么非要没事找事的废后呢? 说白了,别人是恃宠而骄,柳茗烟就是恃宠行凶! 行凶就行凶了,杀了人她还要甩锅装无辜! 当然,以柳茗烟的格局与眼界,她所有的心机手段也就仅限于使用在男人身上,抢夺男人与名分上的这一点了。 而秦绪,他大概是觉得柳茗烟这些一眼就能被他看透的小心机无可厚非,加上他也爱她,甚至可以把这些小心机也认为成是柳茗烟爱他的表现,没准还觉得非常的可爱受用,所以他索性顺水推舟成全了这个女人对他的“爱”…… 然后,柳茗烟就在秦绪给她织的梦里迷失了。 秦绪爱屋及乌,把她龌龊恶毒的一面当情趣,她就理所应当的认为别人也都该配合他俩你侬我侬的情趣,所以今天专门跑沈阅面前来找认同来了! 沈阅觉得,自己这会儿能控制住没大耳瓜子直接抽她,就已经是因为涵养太好了。 这都什么恶心人的玩意儿! 她面无表情,眼神冰冷看着柳茗烟,最后一次警告:“以后别再找我了,你也不用试探。你与太子才是绝配,我祝您二位百年好合,永不分离。至于我……我对你的太子表哥和所谓的太子妃之位统统没兴趣,你如果敢说,那就不妨当面替我谢谢他这辈子的不娶之恩。” 说完,就撇下风中摇曳不胜虚弱的柳茗烟,转身又回了凉亭里。 凉亭里的姑娘们自然也有压制不住八卦之心的,立刻就有人忍不住追问:“柳三都与你说什么了啊?” 沈阅:“我成婚在即,她就是说声恭喜。” 别的,再也不多说了。 姑娘们自是不信的,但是见她不肯说,自然也不便追问,很快就有人活络气氛,岔开了话题。 只不过,柳茗烟这趟的出现很是招人浮想联翩,沈阅这里打听不出什么,就时不时有人侧目去观察她。 柳茗烟本就已经被沈阅挤兑的无地自容,看见凉亭里还不时的有人偷瞄她,心中恐惧,就连忙打起一点精神,失魂落魄的赶紧走了。 结果刚与她的贴身婢女会和,就听那边一声惊呼:“呀!来人,快来人,我家小姐晕倒了!” 沈阅事不关己的没过去。 横竖凉亭里的人都可作证,是柳茗烟主动找的她,而两人见了面也只是站着说了会儿话,期间谁也没碰谁一指头,彼此之间始终隔着距离的。 而如果要说是拌嘴两句就把柳茗烟气得晕倒了…… 那就属实她自己太过心胸狭隘,小肚鸡肠了! 毕竟是未来的太子妃,柳茗烟这一晕,自是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快就聚拢了周遭的一大群人过去查看。 丫鬟婢女都抱不动她,是等了有一会儿,有赶过来的东宫仆妇出面才将她抱走。 然后,又有人嚷嚷着请大夫。 直到那一群人闹哄哄的走远,这花园里才算重新安静下来。 沈阅四下看了一圈,发现秦绪居然始终未曾露面,不禁奇怪:“怎么不见太子殿下?” “哦。”文鸢郡主耸耸肩:“他临时有事,好像是进宫去了。” 说着,想到了什么,又眨巴着眼睛,愉悦的笑了起来:“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他心尖子上的柳茗烟晕倒了呢,肯定会有人给他报信的,他得了消息还不得心疼的马不停蹄的立刻跑回来? 沈阅明白她的意思,与她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 而彼时宫里这边,秦绪的确是去见皇帝了。 父子俩在御书房关起门来主要谈的—— 还是华阳郡夫人的事。 作者有话说: 一更。 今天一共三更,下午15点会加更一章哈。 ps:柳姑娘确实智商有限,挺单蠢的,但这并不妨碍她成为一个比较重要的女配,这章可能有点恶心到大家了,见谅,下一章转回去,速战速决解决下华阳郡夫人的事。 第060章 博弈 秦绪所经历的上辈子里, 华阳郡夫人是并未回京的。 不过—— 在皇帝告知他必须联姻闻家的原因时,是有对他透露过这个人的存在的。 事实上,华阳郡夫人回京的消息,就是被他带来给皇帝的。 就是上月底在文鸢的婚礼上, 华阳郡夫人没有留在宁嘉长公主府吃席, 早早离开等在了他回宫的必经之路上, 堵住他,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其实,从一个上位者的立场来说,秦绪并不赞成华阳郡夫人在这么大件事上不顾大局、我行我素的私自回京。 却奈何…… 赶巧他才在长公主府和秦照之间发生了言语冲突,并且受了刺激。 想到华阳郡夫人的出现, 一定能给他那好皇叔添堵甚至找找麻烦, 他就忽的起了恶劣心思, 不仅当场与对方认了亲, 事后还替她把消息带到了御前。 只不过,皇帝知道了这件事后却当机立断选择公然将这人推到人前的做法…… 还是大大的震惊了他。 所以, 今日趁着东宫的宴席未开, 他抽空赶紧来了宫里一趟。 “父皇,宁平姑母绝不是知道收敛之人,虽然您勒令她只能以华阳郡夫人的身份留在京城, 可是以她的行事作风, 以后也必定十分高调。”秦绪对着自己父皇, 向来都是谦逊又恭敬的, 虚心请教,“咱们与皇叔之间的关系本就已经十分紧张了, 这事必定被他看成是针对……应该会进一步激化矛盾吧?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 皇帝正坐在案后批阅奏折, 闻言也没抬头。 他说:“就因为彼此之间已起嫌隙, 这件事才只能这么处理。所谓君臣有别,这个界限一定要把握清楚。总不能因为老五心中有了怨怼,朕在他面前反而就要谨小慎微,处处以他的喜好为准则而退让吧?这一步让出去的,就是为君者的尊严与底线了,绝不能开这个先例。” 秦绪其实也不算笨,一点就通:“所以,这其实就是对五皇叔的敲打与警告?” 皇帝扯了下嘴角,没说话,算是默认。 他朱笔在奏折上写下两行批语,伸手再取过一本之后才又再次开口说道:“君臣之间的相处之道,本就是一场博弈,即使老五是朕的亲兄弟,可一旦沾上了君臣这个名分,那也是一样的。” 上回正阳宫的事,的确是他先没沉住气,主动招惹秦照的。 可那起因是什么?是秦照先突发奇想跳出来搅乱了秦绪的选妃宴,坏了他朝中本来十分稳定的平衡局面。 秦照觉得是他不顾兄弟情谊,出手阴毒? 在他看来,又何尝不是秦照先没守住君臣的本分,在给他这个做兄长的下马威呢? 即使他根本掌控不住秦照,可是在皇位上坐了这么多年也养成了他唯我独尊的性格,如果就因为知道秦照恼了他,他就开始伏低做小,事事顺从秦照…… 那他们父子的这个皇位坐着也没什么意思了,还不如直接拱手让予秦照算了。 有时候并非一时意气,就非得拼个胜负出来,而是处在某一个位置和身份上,就必须得赢,并无退路可言。 秦绪默默思忖着他的话,点头表示受教。 这时就听到殿外传来林如喜与什么人你来我往的交谈声。 殿内正好父子俩的正事也谈完了,秦绪只当是有朝臣前来拜见皇帝,便主动请辞。 推门自御书房出来,就看荣锦带着他东宫的另一个近侍正站在殿前。 他今日入宫,身边就只带了荣锦一个。 见状,就知必是东宫有事发生。 秦绪忙问:“何事?” 那近侍跑的满头大汗,边擦边道:“殿下快回吧,表……表姑娘在游园时突然晕倒了。” 柳茗烟?! 秦绪闻言后的第一反应却是仓促转头去看御书房里的皇帝。 果然,皇帝听见门口的对话,神情正颇为不悦的盯着这边。 见着秦绪神情尴尬,他却也并未发作给儿子难堪,只道:“回去吧。” 秦绪循规蹈矩的正经作揖告退,之后才一撩袍角,带着荣锦二人匆忙离开。 身后皇帝看着他们主仆一行的背影,脸色才又沉了几分下来。 柳茗烟这个所谓儿媳,真是处处叫他不满意! 自御书房离开,秦绪就打发荣锦就近去太医院请一下太医,他自己由传信那名内侍带路,直杀回东宫安置柳茗烟的厢房。 因为柳茗烟实在是太娇弱了,又是太子心尖子上的人,府里下人都不敢随便动她给她掐人中什么的,见她呼吸还算平稳正常,就只守着她等太子和太医。 柳茗烟的婢女孔絮一直跪在床榻边上守着自家主子,等看见秦绪进来,立刻开始抹眼泪:“太子殿下……” 并且起身给秦绪腾了地方。 秦绪坐到榻上,握住柳茗烟一只手,感觉到那只柔弱无骨的手落在自己掌心里是有正常的温度的,心思就稍稍安定了下来。 刚想询问柳茗烟晕倒的具体原因,外屋荣锦就带着太医一行人来了。 来的是太医院左院判胡太医和徐惊墨。 “见过太子殿下!” 二人见礼之后,秦绪就让开了地方:“有劳胡太医了。” 徐惊墨虽然还不够资格上手去诊各路贵人的病,但他这两年追随司徒太医,起码在宫里是早混了个脸熟,秦绪也认识他。 今日司徒太医休沐,没在太医院轮值,徐惊墨就充当了胡太医的助手,依旧是本本分分兢兢业业的递脉枕,准备银针。 柳茗烟没什么大毛病,胡太医给她扎针,又按揉了几处穴道之后她便悠悠转醒。 睁眼看到立在榻边的男人,她登时落下泪来:“表哥……” 胡太医与徐惊墨都极有眼力劲儿,立刻就起身让了地方,去外间写药方。 秦绪重新坐回榻边安抚了柳茗烟两句,然后随口问道:“好端端的,怎的说晕倒就晕倒了?” 敲定婚事后的这一个月,他自己就心情不好,也知道柳茗烟多愁善感,被柳皇后赶回柳家后,必定也要胡思乱想,日子过不顺心,可是他自顾不暇,着实也懒得去听女人哭。 所以—— 美人尊贵 第72节 这段时间,他一共也没去两趟柳家看望柳茗烟。 柳茗烟心里自是委屈的,不住流泪,面上却很懂事的哽咽道:“没什么,是我不小心,让表哥跟着受惊了。” 她本来就比较娇弱,容易生病,秦绪也没多想。 眼见着开宴的时辰也快到了,外面有管事的来催,秦绪就又软了声音先问柳茗烟:“还能提起力气去宴上吗?若是身子不适,你就在此歇着。” “我没事,已经缓过来了。”这算是她以太子未婚妻的身份参加的第一个正式的大场合,柳茗烟自是十分看重,绝对不肯缺席。 秦绪得先去前面招待一部分比较重要的客人,点头过后就要先走,又随口对胡太医二人道:“本宫府上设宴,赶早不如赶巧,稍后二位也在府上用了午膳再走吧。” 胡大夫二人自然不好推辞,连忙应诺谢恩。 秦绪正待离开,孔絮却气愤不已的追出来,拦路跪在他面前,大声道:“太子殿下,您得给我们小姐做主,我们小姐是被太师府的那位沈小姐欺辱,一时受不住,这才晕倒的!” 沈阅? 秦绪脸色忽的一沉。 他转头看柳茗烟。 柳茗烟目光下意思闪躲了一下,心虚的几乎不敢看他。 正在试图遮掩情绪,孔絮就不服气的抢道:“就是她。殿下,小姐就是见过她之后才骤然晕倒,定是她对小姐做了什么,您一定要……” 柳茗烟急了,呵斥着打断了她:“絮絮,快住嘴,不可胡言!” “我没胡说……”孔絮梗着脖子。 秦绪的脸色已经是肉眼可见的难看,他沉着脸,盯着柳茗烟:“到底怎么回事?” 柳茗烟当面被沈阅戳穿心事揭了短,本来情绪就未完全平复,她此时不仅心虚不敢面对秦绪,更怕秦绪去找沈阅当面对质。 她也知道不该哭,可是控制不住,眼泪已经在往下掉了:“没……我就是想着以后总不能跟沈小姐老死不相往来,今天看见她来,就想着主动与她攀谈,说说话,也好缓和一下殿下与太师大人之间的关系。真的没什么,当时絮絮不在跟前,这丫头陪我一起长大,她只是护主心切,误会了。” 孔絮只觉得是自家小姐太软弱,恨铁不成钢的还在试图为她争取做主:“怎么可能只是寻常攀谈,如果只是寻常说两句话,小姐您一定不会……” “闭嘴!” 这一次,恶狠狠打断她的是秦绪。 秦绪表情沉郁,语气冰冷:“无中生有,搬弄是非,自己掌嘴十下,学学规矩。” 撂下话,甚至也没再多看柳茗烟一眼,他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孔絮白着脸,整个人都吓傻了,跪在那里不知所措。 满屋子的奴婢也都不敢抬头。 胡太医则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做鹌鹑状。 只有揣着手,假意拘谨的徐惊墨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 而柳茗烟—— 她呆坐在睡榻上,心里却没来由的开始发慌,总觉得秦绪这骤然的发怒是什么极度不佳的预兆。 就算是孔絮说错话,要是放在以前,他看她的面子,也绝对不会这么发脾气的。 为什么?为什么啊? 就因为她主动找了沈阅? 可她没暴露谈话内容啊,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凭着女人的直觉,柳茗烟心中的预感很是不好。 而秦绪之所以动怒,的的确确就是为了这个。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两个女人,上辈子的时候都还是一家人呢,争宠事关切身利益,那时候柳茗烟隔三差五的闹点小性子到沈阅跟前去,沈阅都从来敬而远之,绝不与她一般见识。 虽然在他看来,柳茗烟也都只是些小打小闹无伤大雅的小心思,不值一提,但他更清楚,沈阅绝不可能主动的没事找事,上赶着来找柳茗烟的晦气。 因为她压根就不屑! 现在孔絮当面给他上眼药的举动,分明是拿他当刀使呢! 他绝由不得一个奴婢这么放肆,即使是柳茗烟的奴婢也不行! 本来最近他已经听不得有人提沈阅的名字了,现在又闹出了是非,只觉得脾气上来几乎压不住。 因为生了气,他也就没心思再哄柳茗烟去了,也不管她稍后还能不能来席上,正好时间差不多,他自己便先行赶了过去。 东宫这次的寿宴设在泽兰殿。 来的官员主要是太子派系的死忠,另就是皇室宗亲,以及闲着无聊惯爱出局子的世家公子贵女们比较多。 因为二月秦绪的及冠礼已经大办了,这回寿宴不算太正式,主要图个热闹,是准备的男女同席。 结果去往那边的路上,他就开始心烦意乱,想着以秦照的行事必是要高调的把沈阅带在身边…… 他突然就有点后悔。 实在不该为了争一时意气,就为了拿华阳郡夫人给秦照添堵就用激将法让秦照带沈阅来。 可再是不愿面对,他也还是来到了泽兰殿前。 刚刚深吸一口气,调整好状态将要抬脚进去,院外就有侍卫惊慌失措来报:“殿下,大事不好,花园那边出事了。” 这一嗓子,惊慌失措,音调极高。 话落,殿内就已经有人闻讯跑到门口观望。 秦绪面露不悦:“什么事?” 他压根也不觉得在他这东宫之内会真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发生。 侍卫道:“关在密牢受审的那位重犯脱逃,慌不择路闯进花园里,刚好把当时路过附近的一位女眷劫持了。” 秦绪脑中轰的一声,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他心尖子上的柳茗烟。 当时就倒吸一口凉气,抬脚便匆匆往外走:“带路。” 他那密牢里关着的重犯,正是前阵子秦照抓回来的贺家二房老爷。 而等秦绪火急火燎赶过去时却发现—— 被挟持的人,居然是华阳郡夫人! 作者有话说: 二更。 晚9点还有三更。 第061章 射杀 泽兰殿里。 沈阅本来已经跟随秦照早早入席, 坐着喝茶了。 秦照的座位安排的比较靠近主位,在最里边,是以那侍卫来报信时她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只是第一批出去看热闹的人最后回来的寥寥无几,年轻的公子哥儿们几乎都跟着秦绪去凑热闹了, 而重新进殿的姑娘们则多是面露惊惧和忧色。 沈阅心中虽然也有疑惑, 但她如今的一言一行代表的已经是秦照的脸面, 实在也不好意思四下里去瞎打听。 可是坐了一会儿,越来越觉得气氛不对,殿中陆陆续续又有人出去。 她终于忍不住扯了扯秦照袖子:“太子府上今日设宴待客,现在他自己却迟迟不至,外面当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吧?” 秦照手里端着茶盏, 又悠哉的品了口茶。 沈阅再去扯他袖子。 她也并非就那么的好奇沉不住气, 就是她本来就挺怵这座东宫的, 现在这殿中气氛又透着莫名的压抑, 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秦照终于隐约察觉了她的不自在,转头冲她模棱两可的笑了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不该凑的热闹不去凑, 这样的道理沈阅是懂的。 她抿了抿唇, 刚要作罢,就看冯铮与一双好友说说笑笑的自殿外走进来。 本来也是事不关己端坐在席间的宁嘉长公主见状,蹭的就站了起来, 大惊失色:“文鸢呢?她怎么没跟你在一块儿?” 冯铮明显是不知花园那边出了事, 面露茫然:“没有啊, 之前她说要先过来, 就……” “哎呀!”宁嘉长公主低呼一声,不由分说拎着裙角就快步冲了出去。 “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冯铮依旧不解, 但见自己母亲当众失态也意识到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连忙也追了出去。 宁嘉长公主这一出去, 在座的另外一些贵妇女眷就也都终于破功,互相商量着:“要么……咱们也过去瞧瞧?” 众人一拍即合,陆续离席。 很快的,这殿内就没什么人了。 沈阅再是性格沉稳,也终于坐不住。 秦照看她一副还在强装镇定的模样,忍不住拉过她的手在掌中捏了捏:“要不……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他笑得颇带几分惬意。 沈阅忍不住拿手肘撞了他一下:“你又逗我!” 这么一个大男人,私底下却总是这种恶趣味,他自己都不觉得幼稚吗? “走吧!”秦照却是毫不介怀的牵着她手起身。 出事的地方很好找,沿路不断有从四面八方凑过来看热闹的客人和下人朝那边聚拢。 那地方比较偏僻,算是在大花园的边缘位置。 而至于为什么华阳郡夫人会出没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被掳为人质?这也不难理解—— 这条角落里的回廊是从大花园去如厕宽衣的必经之路。 秦照带着沈阅,属于姗姗来迟。 彼时那附近已经人山人海,被挤得水泄不通,围了几圈的人。 东宫镇守的御林军已经到位,在最里面围出一面人墙,将其他人隔绝在外。 美人尊贵 第73节 因为行凶者就只是孤身一人,虽然状态看着疯癫不正常,但明眼人都不难看出他原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养尊处优之辈,除了被他拿刀抵着脖子的华阳郡夫人,其他人在外围围观也不担风险。 沈阅二人来的比较晚,她又向来谨慎,不肯贸然往里挤,可是小姑娘的身高有限,一时也没多想就踮起脚来张望。 秦照看在眼里,哑然失笑:“方才装的,本王还当你真的不爱凑热闹呢。” 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罢了。 沈阅听多了他私底下的毒舌聒噪,如今已然不仅不会感到不适,甚至毫不示弱的当即回嘴:“那我也得先能看得见这热闹才能凑啊!” 秦照甚至看见她冲自己隐晦的翻了个白眼。 他倒是不徐不疾,站在她身旁,瞧了眼里面的情形,又不慌不忙倾身过来与未婚妻咬耳朵:“不就是想看热闹吗?本王给你想想办法?” 他这突然凑过来说话,鼻息之间呼出的热气吹拂在沈阅耳朵上。 沈阅匆忙往旁边偏了下脑袋。 侧身再去看他,就看这男人笑得…… 实在像是不怀好意。 她顿时就如临大敌的戒备起来:“想什么办法?” 秦照于是就将身形再度压低,肩膀亮到她视野之内:“肩膀借你用用?你看看你是想坐着还是站着?” 沈阅:…… 脑中不期然就闪过孩童被父亲扛在肩上逛庙会的画面。 再本能的代入一下她和秦照…… 下一刻,她就恶寒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别乱来啊……”秦照这人若是突发奇想的疯起来,绝对是没什么下限的,她当真怕极了下一刻这男人就当真把她扛起来。 双手抱胸,后撤一步。 恰在此时,忽而听得身后有人“噗嗤”笑了一声。 沈阅仓促回头,这才发现他们身后两步开外的地方不知何时又多站了两个人。 年长些的,沈阅不太认识,方才发笑的正是有过两面之缘的年轻医士徐惊墨。 徐惊墨瞧着应该不会比她大几岁,还是一副少年心性,方才应该是刚好瞥见她与秦照玩闹,一时表情没崩住。 此刻,偷笑被抓包,他脸甚至比沈阅更迅速的尴尬红透了。 然后又迅速敛去笑容,郑重其事冲两人拱手作了一揖。 沈阅不确定自己方才和秦照之间暧昧的调侃究竟被他听了多少去,总之…… 是有够尴尬的。 且在无地自容时,刚好文鸢郡主发现了她,冲她招了招手:“阅阅……” 沈阅从来没有哪一刻见到她是如此开心的,甚至都顾不上和秦照说一声,连忙绕开徐惊墨二人快走了过去。 她原以为依着秦照的厚脸皮,随后应该也会跟过来,结果等和文鸢打了招呼再回头寻人,原来的地方已经不见了秦照身影。 彼时的秦照,则是已经绕开御林军封锁,进了里边,闲庭信步般踱步到了面色凝重的秦绪身边。 贺二老爷贺景秋还挺聪明的,一手挟持着华阳郡夫人,一边后背抵在回廊另一侧的墙壁上,用墙壁和盛装的华阳郡夫人形成一个死角,几乎是将自己完美的保护起来了。 被关了这些天,他整个人似乎已经处于一种半疯癫的状态。 本来正冲着秦绪叫嚣,与秦绪讲条件,让秦绪赦他的罪:“朝廷要的东西,我可以交出来,但我知道我犯下的乃是重罪,即使太子殿下私下答应我的条件也未必就肯兑现。太子殿下,您也别怪罪臣这般下您的面子,我不过求一条活路。此时正好,当着今日你东宫这些贵客的面……你允我一句,保证对我既往不咎。我把您要的东西交出来,也可算做将功抵罪了吧?” 他说着话,可是情绪太过激动,僵持到这会儿,横在华阳郡夫人颈边的那把刀,已经来来回回将妇人脖子拉了一道道不致命却血肉模糊的伤口。 华阳郡夫人更是惊恐叫嚣到嗓子都嘶哑了,一张脂粉过度的脸上,被泪水冲刷出道道沟壑。 她哭喊的声嘶力竭:“太子殿下,救命。这里是你的府邸,你不能看他伤害无辜……” 秦绪这会儿等于是被架起来了。 华阳郡夫人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他亲姑母,这层关系姑且不论,就哪怕只是一个没什么关系的路人,他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就任由贺景秋伤害无辜吧? 何况—— 这人公然给他谈交易! 他私挖金矿,这本就是百死莫赎的重罪,若是连这种重罪都能以外物交换免死,这条律法一旦被打破,朝廷法度岂不成了笑话?是要助长不正之风的。 所以,现在就处于一个既不能强取,又无法妥协的两难境地之内。 就在这时候,秦照出现了。 秦绪不悦的瞪了他一眼。 却还不待任何人说话,秦照就劈手夺过旁边一名侍卫手中的弓箭。 戴着扳指的手指轻松拉开弓弦,锋利的箭矢直指远处回廊上的两个人。 贺景秋脖子立刻一缩,整个人都躲在了华阳郡夫人身后。 华阳郡夫人则是惊恐的破声尖叫起来:“你疯了?想杀我?你要公报私仇是不是?” 秦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可是就算他拦下了秦照,眼前的局面依旧棘手…… 最后,他终是迟疑着暂未做声。 秦照则是目空一切的样子,直接将弓弦拉满。 他姿态十分的肆意轻松,面对华阳郡夫人的质疑诘问,也只是唇角勾起一个无所谓的笑:“你要这么说,也可以。” 说话间,他目光瞄着的虽是躲在后面的贺景秋,只话仍是与华阳郡夫人说的:“本王的箭法其实不错的,要不赌一把,试试看?” 华阳郡夫人压根不信他会想救自己,杀人灭口还差不多! 一瞬间,她脑子里就飞快的过了许多事—— 比如秦照警告她,叫她一月之内滚出京城,也比如今天她还有恃无恐的搬出皇帝做靠山,当面又挑衅了对方…… 她也猛然意识到秦照今天为什么没同她计较,只告诉她“不后悔”就好。 怎么这么巧,东宫里的犯人刚好就在今天越狱逃了出来? 更巧的是,这么多人,对方偏就精准无误的劫持到了她的头上? 虽然觉得匪夷所思,华阳郡夫人也立刻有了个无比恐惧的认知—— 是秦照!这是秦照给她设的局! 所以,对方这绝不是来救她的,反而是要趁机将她置之死地! “他要杀的是我!”可能是出于濒死之人的本能,她脑袋突然无比的灵光,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挟持我入宫,你想活命就挟持我入宫,我们去找陛下当面谈!沿着这回廊走,一直到小路的尽头那里有道小门连着皇宫的入口……” 东宫与皇宫毗邻,平时虽然经由单独的门户出入,但实则紧急情况下,是有几道直通后宫的小门是可以打开的。 华阳郡夫人已然意识到,既然秦照动了杀心,这又是个处心积虑设给她的局,那秦绪就不可能自秦照手里救下她,这番话自是冲着贺景秋吼的。 贺景秋甚至都还没转换过思维立场来,就听秦照一声轻笑:“怪不得太子殿下密牢里的犯人会逃出来为祸,原来是有同伙营救……来人,射杀!” 话音未落,就是咻的一声,他自己手中利箭当先离弦。 太子东宫的弓箭手,当然不会听他随意发号施令。 可是所有人都未曾注意,长赢不知何时已经到位,带着今日护送秦照出行的一队王府亲卫出现在弓箭手身后。 随着秦照一声令下,十余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弓箭手手中夺走弓箭,乱箭齐发。 贺景秋出于本能的反应,第一时间猛地松手将华阳郡夫人一把推了出去了,同时自己蹲下,趁机抱头鼠窜。 好巧不巧,秦照的那一箭精准无比,一箭封喉。 紧跟着长赢等人的箭矢也呼啸而来,将前一刻还嚣张跋扈的华阳郡夫人当众射成了刺猬。 “皇叔!你疯了,这是本宫的东宫,岂由你目无法纪这等放肆的当众动兵刃!”秦绪目赤欲裂,暴怒吼出声音。 人群里,此起彼伏,则是爆发出一片尖叫声。 “对嘛,这才是她本尊该得的下场。”只有徐惊墨,少年的脸上露出近乎欣赏的愉悦表情,兴奋的呢喃出声,“至于注定名留青史上的那一笔,唔……” 他低低的笑了起来,眉眼垂下,又完美在一片慌乱中掩饰住了这不合时宜的表情。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惨死当场的华阳郡夫人吸引过去的同时,贺景秋却趁乱摸到了这边。 他溜墙根自暗处窜出来,面目狰狞的伸手就要往人群里再来捞人质。 眼见着扑的居然就是沈阅和文鸢郡主等人所在的这一片…… 徐惊墨突然抬眸。 少年的眸光清亮,一个箭步越过沈阅二人抢了一步上去。 但接下来,他也没冲上去与暴走中的贺景秋周旋,而是一抬手,自袖中甩出了一把什么东西。 沈阅二人惊魂未定的仓促转头去看时,看到的就是他面前哗啦啦一大片人应声倒地的盛况。 两个姑娘甚至都没意识到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两眼茫然,只看着面前少年高瘦挺拔的背影面面相觑。 不知道此刻的徐惊墨是个什么表情,但贺景秋与他四目相对时,也明显有些傻眼。 因为—— 面前他能抓到的人已经全部倒地不起了。 虽然面前的这个少年看起来清爽干净,没什么攻击性的样子,他也隐约意识到这人有点邪门不好惹。 于是手里提着刀,扭头就又跌跌撞撞的换了个方向跑。 彼时,这整个场面都乱了。 他顺手又抓了个看衣着装扮绝不是丫鬟婢女之类下人的弱女子在手。 染血的刀锋往对方颈边一横—— 嗯,运气绝佳,抓到的居然是堪堪赶来的柳茗烟! 作者有话说: 三更。 美人尊贵 第74节 第062章 救美 因为秦照肆无忌惮的当众下了杀手, 不可避免,在场众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惊吓。 毕竟—— 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出生便生活在京城的锦绣堆里,从未见过血腥。 场面一度混乱。 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又全都集中在死状惨烈的华阳郡夫人身上,是以对于人群外围这点不甚明显的骚乱, 很多人都后知后觉。 直至—— 柳茗烟遭遇飞来横祸, 跟随她的孔絮发出一声尖叫:“啊……小姐, 来人,救命!” 柳茗烟被人一把薅走时,她也被一股强横的力道一把推翻在地。 孔絮是惊恐的坐在地上哭出来的。 临近的人最先受到惊扰,有人猝不及防的转身,就刚好一脚踩在了附近被徐惊墨放倒的人身上。 那人见着地面上躺倒了一片的人, 动也不动, 还当是全都死了, 惊恐之余立刻也是一声惊呼:“救命……死……死人啊!” 接二连三的叫嚷声, 直接将聚焦在华阳郡夫人那边的注意力全部拉了过来。 眼见着场面混乱,即将发生踩踏事故…… 沈阅看着倒地不起的那些人, 情急之下也跟着大叫一声:“莫要踩踏了地上的人。” 徐惊墨不是秦照, 他又没有秦照那样的身份权势做底气,绝不敢这么嚣张的直接在东宫院内大肆杀人。 此刻沈阅已经反应过来,他方才抛洒出去的该是什么特制的迷药, 那些人有十几二十个, 顷刻间就人事不省的昏死在地, 不分性别年龄, 老女老少都有。 这无差别攻击—— 可谓是相当厉害了。 长赢听出了她的声音,第一时间带着安王府的那部分亲卫赶到。 男女有别, 有些夫人、贵女他们不好随便上手去搬, 索性直接围拢起来, 先将这些人单独圈住,保护起来。 随后,离的稍远的秦照和秦绪也前后脚奔了过来。 嗯,不约而同,冲向了各自未婚妻。 秦照先是一把将沈阅扯到自己怀里,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慌乱,急道:“没事吧?” 沈阅摇了摇头,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还与他拉拉扯扯,就不动声色的从他怀里退出来。 旁边的文鸢郡主看见他俩腻歪,酸溜溜的扮了个鬼脸:“五舅舅好生偏心,我这个外甥女儿难道是捡来的?都站在一起的……也不知道问问我怎么样。” 诚然,这绝对不是吃味,单纯就是想打趣她这亲舅舅,却惧于对方气势而不敢明说,进而拐了好大一个弯。 秦照这种人,又岂是会因小姑娘区区两句戏言就红脸的? 他只面无表情的横了一眼过去。 文鸢立刻脖子一缩,老实了。 沈阅却觉得他这样欺负小姑娘过分严厉了,暗中去扯他袖子,暗示他别太过分。 他们这边正且不合时宜的眉目传情呢,太子秦绪面对的处境却不太好。 柳茗烟被一柄染血的大刀架在脖子上,两条腿已经筛糠似的抖个不停,小脸儿煞白,眼睛里不停的流泪,却因为惊惧过度,哭都哭不出来。 秦绪抢过来,见到如此情形,一颗心险些当场从嗓子眼跳出来,额角瞬间起了一排青筋。 贺景秋此时已是亡命之徒,尤其刚又经历了秦照果断射杀人质、断人后路的骚操作之后…… 他刀锋抵在柳茗烟颈间,女子细弱白皙的颈项间立刻就是一条血线飙出。 秦绪心脏一紧,勉强冷静着正要说话—— 跌坐在地上的孔絮却气急败坏先开了口:“快快放开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是太子殿下的表妹,未来的太子妃……你速速放了她,太子殿下没准还能留你一全尸!” 此言一出,秦绪当即就是眼前一黑。 就连事不关己躲的远远地沈阅都当场懵了…… 这种自报家门的荣光是非要表现在这种时候的吗? 太子殿下果然眼光独到,垃圾堆里捡到宝了吧,弄了这么一大家子主仆在身边。 她倒也不是幸灾乐祸,可实在是从未见过如此愚蠢之人,实在觉得看闹剧一样,表情一言难尽的直想笑。 费了好大劲儿的忍着,旁边秦照却垂眸看向了她,一脸不赞同的啧啧道:“你想笑就笑吧,做人这般虚伪作甚?” “噗……”沈阅终于忍无可忍,但又怕被人瞧见了诟病她人品,当即便是一脑袋扎进秦照怀里,把脸藏起来。 心里也是恼了他的当众拆台,暗中用力拧了一把他的腰。 秦照吃痛,也是面不改色,只不动声色将她行凶的爪子包裹在了掌中,自自己腰际拉开。 所以,在外人看来—— 这就是安王的准王妃因为受了眼前劫持场面的惊吓,被安王护在怀里安抚的。 虽然举止有些过分亲昵了,但是小姑娘见了血腥,胆子小,情有可原,这也无可厚非。 贺景秋那边,其实只是慌不择路之下随手抓了个刚好撞到他跟前的贵女,想着只要大小是个京城里有名有姓的贵女,今日在这东宫之内秦绪就总要顾忌对方性命。 被孔絮一番恐吓,他才惊觉自己歪打正着,居然拿到了一张王牌! 谁人不知,太子对他那个表妹兼未婚妻深情,为了娶这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女人做正妃,甚至不惜背信弃义与自己的师长翻脸…… “好……好!”贺景秋赤红着一双眼,当即大笑起来:“是太子殿下的准太子妃是吗?那就最好不过!” 他眼神狠厉,刷的转向面色铁青的秦绪:“我也知道太子殿下您为难,不过也没关系,如今我就只是烂命一条……太子殿下最后做个决断吧,是网开一面,我给出矿山的金脉图,您以储君之尊立誓赦免我的罪责?也或者您铁面无私,当场将我射杀?带着您这如花似玉的准太子妃一同陪葬上路,我也不算亏。” 他被押解回京已经一个月,依照律法,本就是判了死罪的。 秦照不赞成立刻处死他,是想留他做饵,再继续观望试探一下北边定国公的态度。 而皇帝和秦绪留着他—— 则是一直在试图撬开他的嘴巴,好拿到他私占的那两座矿山的金脉图。 贺景秋也不傻,他知道自己犯了百死莫赎之罪,加上贺家的牵扯,于公于私朝廷都不可能放过他,若他私下交出金脉图,失去利用价值之后就会立刻被处死,所以就咬死了不说,利用这个秘密,一直拖延,来保这条命。 金脉图的秘密,事关重大,为了杜绝秘密外泄的所有可能,秦绪甚至不放心把他关在天牢。 所以,请示了皇帝之后,把他人秘密带回府里,关在了东宫密牢之内。 一来守死了秘密,二来也方便随时想新的法子逼供。 结果谁想到会阴沟里翻船? 当然,秦绪也压根没信过贺景秋越狱这会是个意外,尤其是在秦照对华阳郡夫人下手之后,他已经无比笃定的知道—— 这一切,都是他这好皇叔的手笔! 因为这便是秦照与他们父子之间博弈的又一步反击。 怪不得他今天会来,也怪不得他会无所顾忌的带着沈阅一起来! 只是,秦照此次行事的目标必定只是华阳郡夫人,最多就顺便再算计一下贺景秋,至于柳茗烟这…… 应该就是她自己倒霉,好死不死给撞上了。 柳茗烟吓得颤抖着哽咽:“表哥……” 秦绪捏着拳头,额角青筋直跳,却是暂时紧绷着唇线,一语不发。 别人不知道,他和秦照彼此之间却心知肚明—— 华阳郡夫人根本就不是贺景秋的同伙,那只是秦照信口开河随意扣在对方头上的罪名罢了。 而秦绪,他前一刻没有妥协跟贺景秋换华阳郡夫人的命,现在若是因为人质换成柳茗烟就立刻妥协…… 别人不知内情,姑且不论,单就是秦照,秦照只会打从心底里越发的看不起他和笑话他。 出于男人和上位者的尊严,这一刻的秦绪进退两难。 盛怒之下,他终是没忍住,猛然转头狠狠瞪向始作俑者的秦照。 秦照怀里揽着沈阅,镇定自若的冲他挑挑眉,眼神里的意味很明显—— 你自己的媳妇儿自己上手去救啊,看本王作甚?难道要我对着她再来一箭? 贺景秋刚见识了秦照的心狠手辣,登时警觉起来,更加狂躁的催促叫嚷:“看来太子殿下也并不如民间传言的那般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你这未来太子妃的性命既然无关紧要,那……” 说话间,他目光一狠,刀锋又猛地压近。 柳茗烟身体痉挛着剧烈一个颤抖。 刀锋就压在她喉间,她甚至连呼救都不敢了,唯恐轻微的一个动作不慎就要被当场割破喉管。 她像是一只被人提溜着的破麻袋,绝望又破败的任人宰割,眼神恐惧又哀怨的望着秦绪默默流泪。 沈阅望着这对儿苦命鸳鸯,眸色突然闪了闪。 她悄然自秦照身边挪开,凑近站在她另一边正揣着手专心看热闹的少年一步,扯扯他袖口。 徐惊墨的身量与秦照其实不相上下,只是秦照习武之人体格健硕,他看起来就显得格外清瘦和单薄些。 少年侧目,以一个俯视的视角看向身侧的少女。 沈阅给他递眼色:“你刚才用的迷药,还有吗?” 少年的神情立刻戒备起来。 他皱起眉头,捂着袖袋:“那是好药,救命的,很贵。” 沈阅:…… 她出门赴宴,身上又不会带着大笔银票,情急之下只能厚着脸皮讨要:“算我借的,改天折了现银还你。” 他俩站在这里嘀嘀咕咕,秦照已然有所察觉,正在眼神不善的看过来。 徐惊墨二话不说的立刻自袖袋中滑出一个小瓷瓶。 沈阅暗中接了,下一刻就远离徐惊墨走开了。 秦照冷眼看着她的小动作,并未阻止。 美人尊贵 第75节 那边秦绪与贺景秋的谈判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剑拔弩张。 秦绪对于柳茗烟,终究还是不能见死不救的。 “好!”最终,他还是摒弃一切,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上前一步,刚要进一步交涉…… 已经悄无声息蹭到他背后的沈阅,突然一个灵活的闪身,当先跳出来。 贺景秋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秦绪身上,她的身量又娇小,所以压根就没注意到她凑过来。 众人眼中,也只见着少女的纱衣广袖轻轻一挥,往贺景秋二人面前撒出一把白色粉末。 然后紧跟着就是砰的一声,搂在一起的两个人齐齐栽倒了下去。 直挺挺的不省人事。 混乱中,更没人注意到,贺景秋倒下的瞬间贴着地面疾射过去一块拳头大的尖锐石头,刚好撞在他后脑勺。 包括秦绪在内的所有人都只注意到突然跳出来的沈阅,目瞪口呆。 秦照这才第一时间抢上来,又把挺身而出的沈阅捞回了身边。 秦绪后知后觉,甚至没顾上先去管和贺景秋倒在一起的柳茗烟,眼神怪异又不可置信的追随沈阅。 沈阅勉强扯了下嘴角,解释:“是迷药,人应该没事。我家王爷方才行事莽撞,惊了府上客人,现在救柳三小姐一命,就算抵偿。” 公事公办的说完,她就规矩本分的贴回了秦照身边去。 文鸢明显对她救助柳茗烟的做法无法赞同,已经在背地里拼命扯她袖子。 沈阅百忙之中回头冲她眨了眨眼,示意她以后再说。 开玩笑呢? 秦绪和柳茗烟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璧人,她救下柳茗烟,面上看是为了堵秦绪秋后算账追究秦照在他府上开杀戒的嘴,更重要的是柳茗烟可一定不能有事啊! 她得长长久久的活着,和她的太子表哥之间情比金坚的狠狠锁死。 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还不知道要谁来填东宫后院的这个窟窿呢! 留她一命,就当是为其他姑娘积福吧! 作者有话说: 一更,二更在下午三点。 【小剧场】 照照子:媳妇来,秀恩爱,笑一个! 渣太子:你们礼貌吗,没看我媳妇正在被劫持么?! 阅阅:知道了知道了,这不是给你救回来了么,抱回去好好宝贝吧,千万别再出来祸害好姑娘了! ps:柳茗烟的脑子,留着她她也没作妖的本事,所以不用担心女主的这次行为有后患哈,给自己找麻烦的事,我阅阅是不会做滴。 第063章 隔世 秦绪印象的里的沈阅, 该是贤良淑德,安分守己的。 她虽然很是聪明能干,但也恪守本分,从来都只做自己分内当做的那些事。 而绝不会轻易拔尖出头, 有任何的逾矩。 她看似最完美, 但又实则最是冷淡决绝, 一点也不可爱。 像是今天这样,枉顾身份跳出来直接拿迷药药翻一个嗜血的凶徒,并且大言不惭当众扬言要为秦照开脱罪责…… 这一刻,站在他面前的少女与他记忆里的判若两人。 她胆子几时变得这么大了? 原来她也可以不是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 这样的鲜活、热闹,神采奕奕…… 秦绪看着她明艳一如往昔的眉眼五官, 和展现在这张脸上截然不同的精气神儿, 不由的狠狠恍惚了。 因为他这样专心致志盯着沈阅看的时间太长, 不仅沈阅自己感到了不适, 秦照更是当先不乐意了。 他一把将沈阅扯到自己身后挡住,面色寒凉的打断秦绪的妄想:“太子殿下不打算看看您的未婚妻去吗?” 秦绪猛地回过神来, 也懊恼的发现自己方才是失态了。 广袖之下的拳头用力捏了捏, 他转身走向柳茗烟。 实在也是因为柳茗烟的身份特殊,方才这段时间也没人敢轻易上前挪动她,只有孔絮屁滚尿流的爬过去, 将她揽在自己怀里, 心疼的抱着哭。 “太子殿下, 我家小姐不会有事吧?”看到秦绪过来, 她眼泪汪汪的抬头。 秦绪还是打从心底里心疼柳茗烟的,蹲下去刚要将柳茗烟接过, 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贺景秋脑门底下氤氲而出的大片血迹。 他登时又是心头一紧, 一把抄起柳茗烟先挪到旁边, 然后喊人:“来人……” 随着他这一声断喝,终于也有其他人发现这里的异样。 几个侍卫上前,小心查看了一下贺景秋,立刻就是大惊失色:“磕破了脑袋,情况看着不妙。” 这个人的口中,可还藏着金脉的秘密! 秦绪连忙回头又往人群里搜寻一圈:“胡太医……” 胡太医应诺,领着徐惊墨上前查看,倒也不需细查就当先掏出金疮药大把撒在贺景秋后脑勺裂开的伤口上。 却奈何,那血水依旧泄了闸的潮水般,根本挡不住。 两人忙活的一手血,最后胡大夫干脆用双手按着布巾去堵那血血窟窿,一面遗憾的禀了秦绪:“殿下,颅骨破裂,失血过多……恕微臣医术不精……” 秦绪大概也明白这事儿不怪他俩。 方才他发现时,地面上已经一滩血,一个正常人光是这些血就差不多流死了。 可是贺景秋一死,那金脉图就断了线索。 另外再找人重新去实地勘探,并且重新确定开采位置和开采方案,这就不知道还要花费多少时间与人力物力了。 “知道了。”他心中烦闷,到底也没再为难不相干的人。 起身喊了附近的仆妇过来,示意她们将柳茗烟带回厢房,再看看其他晕在地上的人,又对胡大夫道:“这些都是今日本宫府上的客人,就麻烦胡太医留下继续帮忙照料一下吧。” 这些人都是被徐惊墨的迷药药翻的。 沈阅侧面观察他的神情,见他没事人一样的表情就知道他们肯定没事,遂也就不再多管闲事。 孔絮却仿佛依旧还想显示一下她家小姐异于常人的金贵,期期艾艾的求秦绪:“殿下,我家小姐……” 秦绪今天这已经是第三次见识到这丫头不识大体的蠢笨了,再好的耐性也消耗干净。 他几乎是凶神恶煞的冲着对方低吼:“本宫不是安排太医前去照拂病人了吗?难道还要本宫亲力亲为的过去侍奉汤药?” 他这里,被药倒了一大片的客人不说,其他人也都受了惊吓,需要安抚善后的事情很多,这个节骨眼上,他是得多闲得慌才能不管不顾的去围着一个女人打转儿? 孔絮被他吼的吓住,仓惶跪下磕头请罪。 秦绪却懒得再搭理她,转身去跟在场众人解释今日之事,顺便吩咐人把华阳郡夫人的尸首抬走。 孔絮依旧面有不忿,但终究也是不敢再闹,随后爬起来抹着泪走了。 文鸢郡主瞧着她的模样,不禁冲沈阅暗暗竖起了大拇指:“我方才还真当你是菩萨心肠,以德报怨呢。不过你做得对,有这个柳氏在,太子表哥这东宫以后一定特别的热闹。” 这种恶趣味,可不好大肆宣扬的。 沈阅冲她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 事情弄成这样,已经连续见了血光了,太子东宫今天这席是指定吃不成了。 秦绪在忙着安抚众人之时,已经有侍卫抬了门板过来,将华阳郡夫人的尸身以一片白布覆上移走。 也是不凑巧,从这附近经过时,她的一只手臂突然自白布底下垂落,堪堪好,手指蹭在了宁嘉长公主的裙摆上。 宁嘉长公主脸上霎时闪过一丝惊恐的情绪,连忙后退了两步。 可是她实在太过慌乱,鞋跟抵在路面上一颗半凸起的鹅卵石上,险些摔倒。 “母亲!”冯铮和文鸢齐齐凑上前去,一左一右的扶住了她。 冯铮看他脸色不好,焦急的问:“您没事吧?” “没……”宁嘉摇头,还算镇定的表情看上去就透着勉强,“就是见了血腥,我这心里有些不适。” 说着,就以手掌根拼命去按压心坎儿的位置。 同时,她却又表情复杂的看向了这边的秦照。 她虽然没说什么,沈阅却额外多了几分用心—— 宁嘉长公主可能是觉得秦照射杀华阳郡夫人的做法过于残忍,欠着妥当了? 虽然沈阅自己也很纳闷秦照为什么对那女人毫不留情的下狠手,但她愿意坚定的相信秦照的所作所为必有原因。 甚至于现在看到旁人对他投来质疑的眼神,她心中还隐隐有点不舒服,于是摸索到他袖子底下,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秦照本来也没怎么把这些事多放心上,正冷眼看着秦绪近乎焦头烂额的收拾残局…… 说实话,他心里还觉得挺惬意。 冷不丁,掌心里钻进来一只柔软的小手…… 胆子这么大敢这么明目张胆来牵他手的人也就只有他的准王妃了,所以他下意识的先将对方握住。 然后转头,垂眸看向了她。 沈阅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太过主动对他表达亲近的,微微扯出一个强作镇定的笑:“人太多了,我怕被人挤散。” 这会儿这院子里确实来来往往许多人走动,可也没挤到庙会上的那个程度,再怎么样也没人敢故意撞上来挤他俩的。 这个谎撒的并不高明,但秦照却真心感觉到受用。 他牵着少女的手,更加紧了紧,再次若无其事移开视线时唇角却抑制不住上扬的弧度。 冯铮看着宁嘉长公主的状态不好,就先去跟秦绪打了招呼,提出他们要先走。 美人尊贵 第76节 秦绪听了他的解释,便亲自跟了过来,当面安抚并且跟宁嘉长公主致歉。 客套了一番,他喊了婢女替他去大门口送客。 一抬眸,就看到站在不远处这边的秦照。 他目光忍不住又落在沈阅身上,最后又盯着两人遮掩在衣袖底下、明显是牵在一起的手的位置,烦躁的皱了下眉。 他举步朝这边走过来。 沈阅抬头去看秦照。 秦照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你先跟随皇姐他们去大门口等我,本王与太子殿下说两句话就来。” 他今天在东宫做的事,其实挺嚣张,挺过分的,沈阅心里多少有几分担心。 且走且回头,恋恋不舍的又多看了他好几眼。 明明就只是很明确的担忧出事的那种神情,算是现在最正常的反应,却不知怎的,秦绪看她这样心里就不痛快的火气噌噌往上冒。 他脸上表情冷若冰霜的走到秦照面前站定,一开口就语气不善:“今日之事,皇叔不打算给我一个交代和解释吗?” 秦照很平静,他只是陈述事实:“文鸢大婚的第二日我就去找过那女人,让她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当时我给她的限期是一月,本王这个人,没别的好处,就一点,说话算话,决不食言。当时我不知道她事先就已经居心叵测的与太子殿下你搭上了线,所以即使后面陛下也默许了她留京,不知者不罪……这事怪不到陛下头上去,但事情总要有人出面解决,就只能是本王来做这个恶人了。” 华阳郡夫人私自跑回来,这是出尔反尔; 皇帝父子拿她当棋子,留她在京恶心人,这是背信弃义; 只有他秦照是始终如一,有原则、有底线的。 这番话绵里藏针,明着看是替皇帝开脱挽尊,实则该懂的秦绪都能听懂。 也就因为话说的漂亮,反而叫秦绪吃了个哑巴亏,无法撕破脸来反驳。 秦照云淡风轻的继续道:“让她消失,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件好事,先帝当年的良苦用心,太子若是不能懂,那就不妨等忙完了再进宫去请教你父皇一遍。” 说完,也不再等秦绪的后话,冷淡的转身直接走了。 再至于灭了贺景秋的口,叫他们断了金脉图的线索—— 那就是这一局里他算给皇帝父子的利息了,不需要明说。 他秦照,从来就不是什么肯于一味逆来顺受的忠臣良将,既定的规则,当守的他会守,他言而有信,所以不会是背信弃义主动打破规则的那个人,但如果有人胆敢不守规矩,一再跳到他的原则与底线上来反复试探…… 只等着其中一人单方面来维持和遵守的规则,是应该被立刻废止的! 秦绪又何尝不知,秦照今日近乎猖狂的所作所为,就是给他们父子的一个下马威? 毕竟—— 华阳郡夫人她不是非死不可的! 皇帝只是准她留在京城,又没有默许和暗示她可以公开当年的秘密,他只是用这个女人来在秦照面前展示为君者的权威罢了,他只想让秦照低头,可秦照没有! 不仅没低头,还等于反手就把华阳郡夫人的头给拧下来,踢到皇帝面前去了。 这个梁子,等于越结越大了。 秦照自东宫出来,接了沈阅,就与宁嘉长公主一家分开走了。 出来大半天,结果却连饭都没吃上,秦照自是不至于粗心到叫自己媳妇白受了一场惊吓之后还跟着挨饿,所以送她回去的路上就先带她找了间酒楼,把饭吃了。 饭桌上,沈阅没再提东宫的事,可心里始终惦记着,并且隐隐有个疙瘩。 所以,等吃完了饭,走在回府的路上,她还是没忍住,推开了车窗问秦照:“那位华阳郡夫人,是必须得死吗?” 秦照打马走在马车旁边,见她探头出来,就驭马靠过来。 “是!”他伸手,很轻的拍了拍少女的脑袋,只给了最简短又明确的回答:“她该死!” 沈阅其实是有些好奇,想从他这打听些什么内幕的。 但是看他这态度,就知道他并不想说,她也就乖巧的没再深究下去。 回府后的几日,她心里还一直不怎么安生,就生怕为了这次的事皇帝要找秦照的麻烦。 可是竖着耳朵听了几天,外面始终风平浪静。 感觉风声是逐渐过去了,她悬着的心也就慢慢落回了实在处。 冬禧端了补品给她,看她成天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恨铁不成钢的唠叨:“小姐,没剩几天就是您的喜日了,您这看着既不紧张也不兴奋的……像个正常新娘子吗?” 沈阅端着小碗津津有味的喝鸡汤,她也迷茫:“不知道啊。难道是因为我和安王殿下太熟了?要么你们给我换个夫婿试试看?” “呸呸呸!”冬禧被她气得跺脚,要不是看她正在吃东西,就直接扑上去捂她嘴巴了。 正说着话,春祺也从外面走进来:“小姐,奴婢得了个消息,宁嘉长公主殿下听说是病了。” “怎么会?”宁嘉长公主是个慈爱的长辈,沈阅顿时就失了胃口,“前几天在东宫见她时她还好好的啊。” 春祺的目光微微闪躲,神色也变得凝重,压低声音道:“奴婢听说她就是那天在东宫被吓出的毛病。好像还不是什么正经毛病,长公主府昨日都请道姑前去做法驱邪了呢,并且这几天文鸢郡主也因为侍疾暂时搬回了娘家小住。” 沈阅闻言更加诧异:“长公主殿下并不是个过于信奉神鬼之说的人啊……” 那天在东宫受到的惊吓? 是—— 因为华阳郡夫人?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宁嘉长公主这八成该是心病。 沈阅心底又再度对那位华阳郡夫人升起了浓重的好奇心,决定去长公主府碰碰运气:“那你们赶紧去收拾准备一下,正好这会儿时间还早,我去看看长公主殿下。” 作者有话说: 二更。今天周末,晚上9点还有三更哈。 嗯,太子要开始准备犯贱了,但我阅却要开始追求真相了……准备好修罗场上拔刀吧!!! 第064章 真相 探病一事不太好安排在下午, 寓意不好。 沈阅又因为是临时起意,就没太有时间准备一份比较像样的礼物了。 而长公主府那样的人家,随便敷衍的东西反而不如不送,是以, 她索性也就空手去了。 她这如今的身份很是特殊, 本来就与文鸢郡主交好, 算是宁嘉长公主府的常客,又马上要嫁入皇族成为安王正妃,所以长公主府门房的人对她都比以往还要更加的礼让客气。 见她登门,管事婆子甚至没有额外进去通传就热络直接引了她往里去:“姑娘您来得正好,这几日我们郡主也刚好回来小住, 也能见见、说说话儿。” 沈阅微笑以对, 客气又得体的寒暄了两句。 管事婆子亲自引她去了宁嘉长公主住所。 进院子, 就看冯驸马和司徒太医站在院中说话。 “驸马爷安好。”沈阅欠身见礼问了好, 又看向司徒太医,面露迟疑, “是不是我来的不凑巧?司徒太医是前来替长公主殿下请脉的吗?” 司徒太医生平亏心事做的不少, 沈阅约莫也能算是他手底下众多受害者中的一个,但可能是虱子多了不怕痒,这些年都磨炼出来了, 他面上也十分的坦然镇定。 拱手作揖, 还了一礼, 笑道:“不妨碍, 下官这边已经完事了。” 只是皇帝下在正阳宫里的那一剂药,沈阅到底喝没喝, 这事儿没个定论, 却导致他始终惦记, 现在每回遇见这姑娘,内心深处都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特别想直接上手切个脉,是死是活也好彻底定了心。 身体的本能,是无法完全控制的。 他垂眸时,无意间视线就自沈阅腹部到腕脉处飞快的扫了眼。 只是这一眼的目光太隐晦,包括沈阅在内,大家都没察觉。 大概是忧心着长公主的病,冯驸马今日瞧着略显几分憔悴,还是温润有礼道:“我与太医商讨一下内子的病情,你先进去陪她说说话吧。” 沈阅颔首,当先举步进了屋子。 本以为屋子里该是文鸢两兄妹在侍奉母亲的,结果却瞧见了徐惊墨。 他似是刚在这屋子里帮忙焚了药香,屋子里虽是不见烟雾,却散着一股不轻不重叫人闻着极舒适的草药香味。 宁嘉长公主靠着大迎枕倚坐在朝阳的床榻上,脸上明显有病容,神情却一如往常般温婉沉静。 徐惊墨一边收拾着熏香用的东西,一边声线刻意压低与她交代一些话:“这是微臣专门调制的药香,有助于静心安神的。不过药草这东西,虽然有助于病症,用多了却容易产生依赖性,甚至成瘾,这就得不偿失。所以,这东西微臣就不给您留了,司徒大人隔日还会再来给殿下请脉,届时您若有需要,微臣再来给您熏一次。” 宁嘉长公主笑了下:“这味道闻着确实不讨厌。” 然后看见沈阅进来,她面上笑容立刻就更大了些,遥遥招手:“你怎么来了?这孩子,走路轻的都没声音了。” 徐惊墨抬眸看来。 与沈阅视线碰撞,依旧是一副不熟的疏离模样。 随后,他就自觉将东西都抱到旁边另一张桌子上继续收拾,给沈阅腾了地方。 “我也是今日才刚听说殿下您身体不适。”沈阅过去坐到她床边,面有歉然,“这几日我也不是很方便出门……” 因为今天这趟过来的目的不纯,对着温柔和蔼的宁嘉长公主,她心里确实有几分过意不去。 “谁说不是呢?”宁嘉长公主拍拍她的手背,面上一副了然的神情:“我这又不是什么大病,你这孩子就实心眼儿,又何必特意还跑一趟过来。” 虽然沈阅成婚之后与她就是平辈的亲戚了,但沈阅毕竟与她女儿才是同龄人,两个姑娘一直玩的好。 她又解释:“刚才侍奉我汤药时不小心打翻了药碗,俏俏换衣裳去了,她一会儿就过来。” 当着徐惊墨这个外人的面,沈阅还是很谨慎避忌的,有些话轻易都不说。 徐惊墨却很是兢兢业业,整理好药箱,又朝这边说道:“长公主的病情确实不严重,多与人说说话,舒缓放松一下心情,对您是有好处的。” 沈阅跟随宁嘉长公主一同转头看他。 少年面上的神情一派的纯净又认真,但可能是因为作为医士,擅自妄议病人病症多少有点不合规矩,他长长的睫毛就微微垂了下来,显得分外腼腆:“长公主殿下心善,又心思细腻。人这病症吧,其实说起来大半都与心情有关的,同样的病症,心思郁结,心事重的人就容易拖延着病症迟迟不去。殿下多与人说说话,放空了心事,心情豁达起来确实更有利病症康复。” 说着,他就一如既往的又微微红了脸。 他虽然人抽条长得比较快,个子很高,实则年纪上也就比沈阅还有文鸢大个一两岁,单看那张脸就是十分青涩的。 “你这个小人儿,倒是生了张能说会道的巧嘴。”可能长相漂亮的男孩子格外容易虏获女性长辈的心,宁嘉长公主非但没觉他多嘴反而被他逗笑了。 徐惊墨又再笑了笑,确实看上去人畜无害。 背上药箱,躬身作揖之后便规规矩矩的告退离开了。 其实,经过东宫那日的事,他与沈阅之间算是多少积攒了一点交情了,可是这回见了,他依旧给人一种谨守本分和规矩的疏离感。 美人尊贵 第77节 甚至也没提让沈阅付清他那迷药的欠款,直接就干净利落的走了。 司徒太医的身份在那摆着,之后冯驸马应该亲自去了前院送客,院子里也没了声响。 屋子里的气氛静谧下来。 沈阅有备而来,抓紧时间直切正题,犹豫着望向长公主:“关于您这次的病,我听到外面有些不太好的传言,虽然谣言这种事,传着传着只要风声过去,也就慢慢散了……殿下您恕我冒昧唐突,您今日这病……是因为那日在东宫受了安王殿下的惊吓吗?” 她是懂得玩弄一些小心机与文字技巧的。 直接抛出华阳郡夫人,会叫人觉得刻意,并且怀疑她的目的,可是提起秦照就不一样了。 她和秦照的关系在那摆着,宁嘉只会觉得她是担心自己与秦照之间生出嫌隙,是出于对两家人日后关系的担忧,这才出面来试图打开心结,缓和关系的。 “你别多心,跟小五没关系。”宁嘉长公主果然是顺着她预设的思路想了,连忙劝抚解释,“我这病……是本宫一时自己想不开,不关旁人的事……” 心病实在折磨人,为了害怕惹祸上身,她甚至都不能跟自己的夫君和子女倾诉,这样沉重的心事持续压在一个人的心上,的确有点喘不过气。 她说着,神色就暗淡下来,面露挣扎。 沈阅看见她手指用力攥着搭在膝上的薄被,因为太用力,手指关节都微微发白了。 于是再接再厉,也跟着神情黯淡的微微垂下眼眸:“虽然我相信安王殿下那日的行事必定事出有因,但也确实,他在那样的场合之下妄动兵刃,是有几分冲动了,您若是为此生出的心结,那改天我叫他过来一趟,你们姐弟当面聊聊……” “别!”宁嘉惊了一下,连忙制止。 她攥在指下的背面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但她的这桩心病,虽然可以勉强算是因秦照而起,事实上症结并不在秦照身上。 沈阅现在误会了,这般不依不饶…… 若是她的病一日不好,这小丫头迟早还是得为了这事当面问到秦照跟前去。 宁嘉并不想和秦照之间惹出误会,甚至闹僵。 权衡利弊再三,又想到徐惊墨言者无心的那番开导…… 趁着冯驸马等人都未回来,她索性心一横,实话说了:“我这确实不是因为小五,这话原也不该对你说,但是很快咱们也就是一家人了,这事儿你心里有数可能会更好……” 沈阅立刻凝神屏气,面上还要做出懵懂又困惑的样子。 宁嘉的语气很烦躁:“那位华阳郡夫人,依着她的性格与行事作风,你对她的印象应该也不好吧?” 沈阅自是一鼓作气,要鼓励她继续说下去,于是点头:“我是不怎么喜欢她,甚至那天我也当面问过安王殿下,殿下说……她该死?” 宁嘉闻言,果然更有了底气。 她说:“其实小五的意思可能是她早该死了。这事儿驸马和俏俏他们都不知情,既然小五牵扯进来了,那本宫也只私下与你说……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在本宫身下当年还有过一位皇妹的吧?” 沈阅毫无防范的话题居然突然转到这个方向,顿感迷茫。 这一次,不是装的,是彻头彻尾云里雾里的真迷茫了。 她含糊点头:“是当年殉国死在咱们与大晟边境上的那位宁平长公主吗?” 宁嘉道:“所谓的华阳郡夫人就是本宫的皇妹宁平。” “什么?”沈阅低呼一声,这回脑子更是彻头彻尾的乱成一锅粥。 自从华阳郡夫人回京,宁嘉长公主心上就一直压着一块大石头,直至现在对方死后,她也没从那女人的阴影之下走出来。 她是有很深很压抑的情绪亟待发泄的。 既然跟身边至亲之人无法倾诉,如今抓住了沈阅便干脆大倒苦水:“在她这趟回来之前,本宫也一直以为她是当年殉国死在了边境上的,直至她回来,才发现当年的事可能都是一场惊天骗局。” 她说着,自嘲苦笑出声:“本宫也不怕你笑话,说实话,她的性格不好,脾气不好,本宫与她虽是亲姐妹,但彼此之间的关系却向来不怎么亲厚。可再是不亲厚,身上也毕竟流着同样的血,她也是本宫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这么个人,突然就浑身是血的死在面前,本宫这心里……” 她跟华阳郡夫人的关系向来都只流于表面的,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在此前甚至恶毒的诅咒过,恨不能对方彻底消失…… 现在对方真的一命呜呼,反而叫她心里生出了心魔。 确实与秦照无关,那女人的死毕竟正中下怀,她只是—— 可能被自己的“恶毒”吓到了,暂时还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这话说出来,宁嘉确实感觉心上的担子没那么重了。 但她再抬眸去看沈阅,见小姑娘一脸浑浑噩噩的模样,正在拼命的拧眉沉思,就知是自己这一通发泄反而把对方惊着了。 心里过意不去,她又拉过沈阅的手握在掌中反过来开导:“以本宫那皇妹的脾气,她当年必定是不肯去和亲的。我猜那时是朝廷用了瞒天过海之计,找人顶替她的身份代嫁了。据我所知,这些年她虽然不在京城,但也没吃什么苦,过的很是安逸自在。这事真的不怪小五,宁平的名声这些年响彻朝野,几乎成了我们秦氏皇族的活招牌,万一当年替嫁的隐情被揭开,怕是会对朝廷产生巨大的影响……小五这样做,应该只是迫于大局,或者……也是陛下授意的吧。” 沈阅可不会觉得锄掉华阳郡夫人会是皇帝授意,皇帝要是想让那女人消失,大可不必将她送到人前招摇,神不知鬼不觉叫她消失的法子太多了。 她反而更笃定—— 恰是因为皇帝维护那女人,这才逼得秦照不得不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下手。 这整件事对她产生的冲击力都是巨大的,可是沈阅脑中此刻不住盘桓的最大的疑团却不是朝廷也不是秦照,她只是苦思冥想了好久,慎重问宁嘉:“那么当年为她替嫁的会是什么人?” 说起这个,宁嘉也是一筹莫展的摇头。 沈阅在她那又坐了会儿,其间宁嘉长公主千叮咛万嘱咐—— 这件旧事牵扯重大,一定不能外传,对闻家的人也一定不能说,她若实在心绪难平,要问也只能去找秦照一个人询问更多内幕与细节。 沈阅脑子里浑浑噩噩的。 本来这是一件事关朝局的大事,与她本身没什么直接关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之中她就是有一种迫切的冲动,很想扒出这整件事的全部真相。 因为心思乱了,在长公主府她也待不下去,等文鸢郡主过来,简单的打了个招呼就告辞离开了。 她的婚期在即,本来也不适合出门闲逛,文鸢并未疑心。 回去的路上,沈阅还在不断整合宁嘉长公主透露给她的这些讯息。 原来是想回去先好好冷静冷静,彻底捋顺一下思路再说的,半路上她却又突然改了主意,转头扑到窗口喊商秋:“商秋,不回太师府了,先送我去安王府一趟。” 商秋二话不说安排车夫更换了路线,结果去到安王府却扑了个空。 门房的人很客气的表示:“王爷去京郊大营练兵了。” 冬禧:…… 这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靠谱? 她家小姐就没个做新嫁娘的自觉了,这位安王殿下更不着调…… 再过几天就成亲了,他不在家亲力亲为的筹备大婚,哪儿来的闲情逸致,这节骨眼上还去练什么兵? 揣着一肚子的不满和牢骚,冬禧悻悻的瞧着她家依旧是完全不在状态,甚至神思不属的主子:“既然王爷不在,那咱们还是回去吧?” 其实是该回去的。 沈阅咬着唇,却是迟疑犹豫了好一会儿,再次做了个不合时宜的决定:“去京郊大营找他。” 这回就连商秋都觉得她此举过分了。 可是看她这个郑重又冷静的神色,所有的话又都咽了下去,没敢说,只能任劳任怨又护着她出城继续寻夫。 军营是女子禁入的重地,即使是未来的安王妃也不能例外。 沈阅的马车被堵在军营外面。 商秋拿出自己在军中的腰牌,又凭着安王府的面子倒是顺利进去。 不多时,一身臭汗又挂着一身泥的秦照就匆匆赶了过来。 “怎么还找到这来了?”看见沈阅居然都没在马车上等着,就站在野外的烈阳风尘之中,他一颗心突然突突的跳。 沈阅是背对他站着的。 虽然看不见少女的面孔表情,却不知怎的,秦照心里硬是突然有种很不安的错觉。 几乎是不知不觉间屏住了呼吸的,他快走两步上前。 沈阅听见动静回头。 少女的脸上明明没什么太明显的表情波动,可那神色却莫名的透着严肃。 她目光直直看着朝她走来的男人,开门见山:“我找你来问件事。我听说,那日被你亲手射杀,死在东宫的那位才是先帝的宁平长公主殿下?那么你能告诉我,当年替她远嫁大晟并且殉国而死的又是什么人吗?” 作者有话说: 三更。 第065章 灵牌 沈阅猝不及防的这么一开口, 秦照当时脑子里立刻蹦出一个念头—— 他方才应该先仔细洗把脸,换身干净衣裳再来见她的。 现在灰头土脸一副邋遢样,直觉的就底气矮了一截,甚至会下意识的心慌。 他从没想过, 有朝一日会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萌生出这种情绪来。 可沈阅开口就不留余地、极冷静的这段话, 的的确确如是当头棒喝, 打的他整个方寸大乱了。 秦照强自镇定的伸出手,想如往常一般亲昵的揉揉少女的头发。 面前少女的面容沉静,一双眸光清亮的眸子,定定望着他。 明明乍一眼看来,她是与往常无异的, 秦照却感觉的鲜明—— 此刻的她, 是很有几分不同的。 方才在校场他刚与人交过手, 手上沾了泥土。 按沈阅平常的习性, 她是该立刻就嫌弃躲避甚至数落他的。 可是—— 今天没有。 她就只是目不转睛,表情平静又冷静至极的看着他。 反倒是秦照自己, 他已经伸到半空的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下, 然后不动声色的攥紧,又收了回来。 垂下,背到了身后。 他与沈阅对视, 开口的语气是惯常的舒缓冷静, 先是不答反问:“你这是从哪儿来?” 方才商秋找过去说沈阅来寻他时, 他压根没多想, 只当她是一时兴起,有些胡闹了。 一开始他认识沈阅时, 她的确是循规蹈矩, 十分本分的, 可是小姑娘嘛,心性儿还是很好拿捏的,接触的多了,你对她好些了,她渐渐地也就不会那般拘谨,经常还会表现出孩子气淘气顽皮的一面。 美人尊贵 第78节 所以,他提前也直接没跟商秋那里多打听她今日的行踪。 当然—— 商秋一个光棍汉也不是很会观察小姑娘的情绪,他也从始至终没发现沈阅今天的表现有任何的可疑。 所以,阴差阳错,就导致了眼前这个局面,几乎完全打了秦照一个措手不及。 沈阅依旧很平静,实话实说:“去了趟长公主府,从她那里打听到一些旧事,但她那里也是一知半解,有很多细节说不清楚,殿下您方便与我详细说说吗?” 来找秦照时,她其实就有想过,八成这一趟会是空跑。 宁嘉长公主虽然知道的不多,但光是她目前所透露出的那些就已经信息量惊人。 事关朝廷安稳,也事关皇族的荣耀与脸面…… 秦照对她守口如瓶才是正常反应。 但她就是凭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她想来问问他,哪怕什么也问不出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 沈阅也没准备撒泼耍赖,就非得撬开秦照的嘴巴不可,见他顾左右而言他,她已经做好了转身就走的准备…… 可是秦照了解她! 恰是她现在这副置身事外一般的冷静态度就越是叫他清楚的知道—— 她不会过分纠缠,可一旦她今天就这么转身走了,大概他与她之间的关系也就再不可能恢复到从前。 想要打开一个人的心扉,真正的靠近她,很难很难,可是要她对你死心,却往往只需要做错一件事,就再也回不了头。 尤其是对沈阅这样,有一定的大局观,理智又聪慧的姑娘来说,其实就算今天她要不到她想要的答案,那么转身之后,因为形势所迫和木已成舟的种种事实,她也不会明面上悔婚,再做出什么叫大家都下不来台的事,甚至于等按部就班完婚了以后,她也会尽职尽责的扮演好一个合格妻子的角色…… 但是她对你心里有了隔阂与距离,就再不可能有什么真心了。 如果这件事是发生在两个月前他刚回京那会儿,更有甚者哪怕只是发生在一个多月以前,秦照都不会有丝毫介意。 毕竟—— 他起初决定拿下和闻家的这桩婚事,就不是为了谋这个小姑娘的所谓真心。 相敬如宾,安安稳稳即可! 可是现在,就在这一刻,心里无端涌上来的慌张无措的情绪都在真真切切的提醒他,他绝对不可以坐视无为,就这么把她打发了! “如果殿下您也不方便,那就算……”沈阅果然没打算过分纠缠,短暂的沉默后她直接知难而退。 话音未落,秦照却蓦的再次伸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沈阅没躲。 瞧见他衣袖上沾染的灰尘,甚至眼皮也没动一下。 她只是随后又重新抬眸对上秦照的视线。 秦照看着她的眼睛,表情严肃又仿佛透露出些许无奈。 “等一下。”他说。 然后转头吩咐刚随他自军营里出来的长赢:“去跟魏将军交代一声,就说本王有事今日要先走。” 长赢不多问,应诺一声,转身就跑。 秦照重新收回目光,才跟沈阅解释:“一会儿本王先带你去个地方。” 自打从长公主府出来,沈阅的脑子里其实一直都乱糟糟的。 她隐约的有种直觉,感觉上自己是触摸到了某些意想不到的隐秘真相,可是又因为脑子里充斥了太多太杂乱的线索,让她在心烦意乱之下并没有办法太过理智清醒的思考。 所以,她才走捷径,选择了直接来找秦照。 秦照的态度,出乎意料,她一时也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他会想要带她去哪儿,不由的微微蹙起了眉。 秦照强忍着上手去捋平她眉心疙瘩的那点冲动,依旧竭尽所能好声好气的说话。 他又吩咐了商秋:“马车不用了,你带太师府的人先回城。” 斟酌着该如何处理后续,一向杀伐果断游刃有余的安王殿下倒是破天荒的迟疑起来…… 沈阅看在眼里,自是明白他的顾虑。 正好,暂时事情未曾明了之前她也不想惊动了外公他们,就顺势接过秦照的话茬,自顾嘱咐冬禧他们:“你们都先跟着回安王府等我吧。” 然后对商秋道:“回城之后先叫人回太师府打个招呼,就说我人在安王府,要晚些回去。” 冬禧和春祺虽然都没听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她们也都不傻,很明显能感觉到自家主子的情绪不对。 尤其—— 是她和安王殿下之间今天相处时候的氛围更不对。 两人识趣的一个字也不多说,顺从爬回了马车上。 商秋带着一行人,先行打道回府。 临近中午,太阳有些毒辣。 有段时间没下雨,城外的路面上车马行过,烟尘四起。 秦照攥着沈阅的手腕,顺势将她带入怀中,抬起手臂替她遮尘。 沈阅没拒绝,但又兴致缺缺,同样也没表现出任何其他的情绪来。 等到烟尘散去,秦照垂眸看她时才后知后觉…… 他刚打完架,身上也脏的很。 方才沈阅的脸贴在了他胸前衣物上,反而给她脸上都蹭了点灰。 这小丫头素日里就格外好洁净,现在却不知是无所察觉还是情绪当真低落到她连这个都懒得顾及? 秦照心中一瞬间的情绪是又闷又慌,搜遍全身才终于掏出一方干净帕子,仔细给她擦了脸上的灰尘。 沈阅却依旧是始终一声不吭,也没什么反应。 秦照倒是几次试图想要和她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最后却都是看她的脸色又望而却步,就唯恐是哪句话说错会当场就把人给惹毛了。 好在长赢的动作还算快,很快就牵了两人的坐骑从军营里出来。 秦照伸手来扶沈阅上马时,沈阅这才主动开口问了句:“我们去哪儿?” “不太远,去了你就知道了。”秦照道,“先上马。” 沈阅自己骑不了马,何况她今天情绪不对,秦照也不敢掉以轻心,他也翻上马背,两人共骑。 沈阅心情不佳,就什么都懒得计较,安静倚靠在他怀里。 男人的胸膛宽阔伟岸,他手臂扯着缰绳,无意识的就将她整个人小小的一只完全圈在了怀里。 沈阅从小到大没骑过马,而且秦照这匹是战马,格外的健硕高大,坐在马背上她身体出于本能的绷直。 秦照其实老早就对她有过一丝的妄念,想试着带她骑马的,总觉得这小姑娘娇娇软软的一团,拢在怀里的感觉一定特别好。 然则现在如愿以偿,却时机不对,他连一点旖旎的心思都起不来,就只顾着去看自己手上和衣袖上的尘土与污渍了。 安王殿下心里很是发慌—— 怀里的媳妇儿越乖巧,他现在反而越慌张。 心道完了完了完了…… 以前偶尔一次不洗手就撇嘴摇头嫌弃的不让沾她的身,现在他这一身臭汗,还跟人打架滚的泥猴似的,小丫头却浑不在意,随便搂搂抱抱都不吭声了…… 这苗头可是极其不对的! 要么媳妇儿,你还是放我先回去洗个澡换身衣裳,打扮的美美的再跟你说话我可能会比较多点底气…… 一路上,秦照就这么一个念头,反反复复在脑子里过。 当然,就只是内心咆哮,他是不会脑子缺斤少两到当真会把这么奇葩的想法说出来的。 三人两骑,一路打马小跑,不徐不缓的前行。 等绕过附近的一座山脚下,沈阅就发现眼前的景物渐渐熟悉,又走了一阵她才记起来—— 这是去善清庵的路。 应该是为了节约时间,秦照这天是选择走的前山门的大路,直接打马带沈阅上山。 最后,他在山门前下马又伸手来扶沈阅时沈阅才忍不住狐疑发问:“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下来!”秦照依旧没答。 既来之则安之,沈阅将手搭在他掌心里,被他半扶半抱着弄下马背。 秦照交代了一声长赢在此等候,便孤身带着她进了山门。 对这里的环境,他比沈阅还要熟悉,牵着她的手,轻车熟路去到庵堂的大殿。 彼时正好是僧尼们做午课的时间,大殿当中无人值守,只有两名香客口中念念有词的跪在佛像前虔诚跪拜,也无暇分心在意不相干的人。 秦照领着沈阅直接去到内殿那一角。 沈阅第一眼就从大片的牌位中寻到那个没有署名的空白牌位。 她了然转头问秦照:“你带我来这,是为了叫我看这个?” 秦照目光沉沉,落在那个牌位上,终于开口说话时声音却透着丝丝怅惘与沉重。 他没再看沈阅,而是望着那个陈旧的牌位,慢慢的道:“十二年前的秋天,我第一次上战场,在南境战场上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手入殓了一个人。后来两年后,父皇驾崩,我回京奔丧时才将她的牌位带回来,供奉在了此处。” 所以,这个牌位上设灵的日子记录是十二年前,但落款日期却在十年前! 沈阅心思微动,解开这个疑团的同时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先带了她来此处再说话了。 “牌位上没有名字。”她说。 虽然刻意放空了所有思维,她强迫自己什么也不要去联想,但就是心脏跃动激烈急促的厉害:“即使她的尸身是以宁平长公主的名义归葬皇陵了,那你私底下祭她,为什么牌位上也不写明姓名?” 这会儿秦照没再与她对视,她却像是害怕放过对方任何一点情绪上的细节一样,死死盯着对方。 秦照说:“因为她真正的牌位有人供奉,也不设在此处。” 有一个匪夷所思的真相呼之欲出,沈阅明明已经临阵退缩,她知道自己不该再问了,可嘴巴却像是完全不受控制,依旧不肯罢休:“不在此处?那是供奉在哪儿?” 秦照终于一寸一寸,缓缓地重新转头看向她。 美人尊贵 第79节 对上他视线的那一瞬间,沈阅几乎下意识的就想夺门而出。 可是她还是眼睁睁的看着男人弧度漂亮的唇线开合,清晰吐字:“京城,太师府,闻氏宗祠!” 男人话落的同时,少女前一刻还干涸的眼中泪水也不受控制的滚滚而出。 作者有话说: 一更。 嗯,老男人的心态超级靠谱,稳得一批,绝对不给媳妇抛弃我的任何机会,握紧小拳拳,努力表现好! 第066章 崩溃 沈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她对自己的母亲, 明明都没有任何的记忆,更遑论感情了…… 可是当这匪夷所思的真相终于被揭开一角,露出本来的面目时,她就是情绪瞬间失控, 眼泪夺眶而出。 她看着面前的秦照, 眼泪汹涌。 秦照却是设身处地的心如刀绞。 他只看沈阅哭过两回, 上次是因为在宫里受了委屈,一时没崩住,那时她倔强别过脸去抹掉眼泪的样子他还清晰记得。 而这一次—— 又是与他那个不省心的皇室和他那些糟心的血脉至亲有关。 虽然不愿意面对这样的局面……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眼前姑娘所受到的所有伤害都多少与他是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 他走上前来一步。 伸出手。 却在指尖即将触到少女眼睑的前一刻,又蓦然迟疑。 他知道他该是说些什么的, 可是一时之间又仿佛词穷了一般, 嘴唇动了几次, 也始终不知从何说起。 劝她莫要悲伤吗? 承诺她, 这之前的所有种种他都会竭力补偿吗? 在这样一段惨痛的过往面前,其实任何大义凛然的言语都是无力又苍白的。 沈阅也不说话。 两人就这么相顾无言, 站了许久。 等到沈阅终于哭累了…… 他就站在她面前, 她却兀自抱紧自己的双肩蹲了下去,继续埋头抽泣。 秦照不确定她这是什么意思,心思隐约间却是怕极了她对他们整个皇室的憎恶甚至仇恨会叫她也一并的仇视疏远了他。 曾经, 他决心娶她, 宠她, 善待她, 就是为着替皇室补偿她的。 可是现在,彼此的地位立场仿佛本末倒置, 他在她面前反而成了卑微着摇尾乞怜的那一个。 即使摒弃那些过往的恩怨与亏欠, 做为两个对等站在一起的人…… 他是发自内心的想要和这个聪慧可爱的姑娘余生一起走下去的。 这个姑娘的一嗔一怒, 一颦一笑,都是叫他感觉到美好并且想要不遗余力去守护的东西。 所以,就怕极了她会猝不及防的就把他扔在了半路上。 怀着忐忑又复杂的心情,男人终是鼓足了勇气弯身蹲下,又试探着伸出手,轻轻地、极尽温柔的将少女单薄的肩背圈入臂弯中。 沈阅哭得昏天黑地,不能自已。 但因为这是在庵堂寺庙,因为这大殿之内还有别的香客,她其实连哭声都压抑着。 要说悲伤,其实当真没有太多真情实感的悲伤,就是太压抑了。 一段她从来就不曾碰触过的沉重又惨痛的往事,突然就像是一座大山一样兜头朝她压下来,压得她瞬间绝望到几乎喘不过气来。 再是陌生,没有接触过,那也毕竟是她的母亲啊! 血脉相连,生来就无法互相割舍摒弃的至亲之人。 若那女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坏女人,是个不负责任劣迹斑斑不称职的母亲,那也还罢了…… 可偏偏,她不是的! 她做的是那么轰轰烈烈至伟大的一件事,明明千难万难,牺牲巨大,到头来却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配记住她是吗? 曾经的这么多年,沈阅这个做女儿的也都心安理得的遗忘,将她这个素未谋面的母亲当做是个可有可无的过客。 她很少想起她,她也不爱她…… 她不是个好女儿,甚至连称职都算不上。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 这世道的本来面目,它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的? 一时之间,真正压垮她的,不是突然就能萌生出来的所谓母女亲情,她只是做为一个置身事外多年的局外人,突如其来替那个惨死多年的女人感受到了这人世间最大的恶意和不值得。 秦照的手臂圈住她时,沈阅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躲开他。 或者是因为他今天带她到这里,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肯于带她直面真相的人,所以拉近了几分亲近感,叫她的身体本能的不怎么排斥他? 但也或者,她只是太难受,难受压抑到已经顾不上周遭这些细枝末节、无关紧要的一切…… 总之,下一刻,她就浑身虚软的哭倒在了男人怀里。 秦照的双手在接住她的那一瞬,却也没有期待之中的如释重负,反而因为怀中少女绝望到崩溃的颤抖而受了刺激,心情也跟着越发的沉痛。 他拥着她在怀里,双手笨拙又生疏的一遍遍拍抚少女瘦弱单薄的脊背。 不知道该用如何的言语安抚,他此时能做的—— 也仅是陪伴! 陪着她,把这段最黑暗沉痛的时光捱过去。 沈阅无声的哭了许久,直到她一张白净的小脸儿合着泪水都被秦照衣衫上的尘土蹭成了花猫脸。 秦照等她实在哭得虚脱,眼泪也流不动了,这才又掏出他那方帕子,一点一点给她擦干净了脸上的污渍。 然后,他把人抱起来,出了山门,径自打马下山回城。 沈阅像是一个精气神儿耗尽的傀儡娃娃,任他摆布。 眼泪冲刷过后,她的脸上没有血色,表情木然的更是瞧不出丝毫生机。 就连本本分分不怎么好意思盯着她看的长赢都觉出了她的反常,一路上数次扯着脖子往秦照怀里偷瞄她,又回回都是表情焦灼的欲言又止。 回到城里,已经是傍晚时分。 秦照垂眸看了眼怀里的姑娘,最终还是自作主张,先将她带回了安王府。 虽然现在沈阅心里应该并不怎么愿意跟他们皇家的人过多接触,可是她现在这般心情状态,怕是更应付不来闻家那些人。 沈阅倒是没做声。 被他带回安王府,又抱进了内宅。 秦照将她放在榻上,虽然她表现的一直很乖,他那一颗心却始终怦怦直跳,片刻也不得安生。 他单膝跪在她面前,抓着少女的一只手,以一个仰视的视角望着她。 半天没说话,男人开口时候嗓音又涩又哑,但他依旧竭力以最温和的语气试图交流:“饿不饿?要不你先睡一会儿,缓缓精神?本王叫厨房给你弄点吃的。” 沈阅的视线定格在他脸上,眼睛里没什么情绪,也几乎不带光彩。 片刻之后,她很平静的转头看了眼窗外的光影:“天黑之前我得回去,你叫冬禧她们过来服侍,我洗把脸收拾一下。” 秦照心中一窒,一种无边恐惧的情绪瞬间疯涨。 他眼神掩饰不住的显出了慌乱,张了张嘴,下意识的想要挽留—— 没别的,这一整个下午沈阅一直情绪不好又拒绝交流,他拿不准她心中确切的想法,就怕极了这会儿叫她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之外以后就再见不到了。 可是—— 他二人还未正式成婚,孤男寡女,她若是彻夜不归,无关外人怎么想先姑且不论,单是闻家那边也一定不依,到时候他们着急忙慌找过来,沈阅又是这么个不稳定的情绪状态,怕是要把事情直接闹到无法收拾。 所以千言万语,终究还是得要权衡利弊。 沉默了许久,秦照伸手,以指尖将贴在她脸颊的一缕碎发轻轻拨开。 他觉得自己像是个初次登台,又唯恐演砸了,就拼命连表情都要伪装演绎好的戏子,眼神也刻意柔和,做到他所能领会做到的极致,温声道:“好,我叫她们来。” 又捏了捏她柔软的手背,秦照起身出去。 他也不敢离开沈阅太久,只在外间门口喊了长赢,吩咐下去之后又赶紧折回来。 沈阅看见他,就背转身去,倒在了榻上,懒得看他。 秦照脚步顿住,一时之间踟蹰不前,他心里越发拿不准沈阅的想法了,谨慎之余更不敢贸然招惹,只是眉峰紧紧蹙起。 屋子里的气氛,属实算不上好。 不多时,长赢就把冬禧和春祺二人带了过来。 两人端着调好的温水,拿着布巾过来伺候,自然也是一进屋子就明显察觉到气氛不对。 秦照负手而立,在距离那张睡榻四五步开外的地方站着,表情严肃。 沈阅则是背对这边躺着,明明白白就是甩脸子不理人了…… 两个小丫头忌惮秦照身份,心脏都吓得差点当场不跳,心道她家小姐这胆子也贼大,别说这还没成婚呢,就算成婚了,也不敢给他堂堂安王殿下动辄甩脸子看啊。 尤其—— 这还是在人家地盘上! 美人尊贵 第80节 俩小丫头一时也是踟蹰不前,不知该是如何是好。 反而是沈阅,听到身后的动静自顾爬起来。 她之前在山上那会儿哭的凶,当时还不怎么觉得,此时两只眼睛都明显肿的厉害,眼睛里全是血丝,再加上她看上去恹恹的没什么精神的一张小脸儿…… 俩丫头一看,当场就反水,直接怒了! 就说她们家小姐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吧?这得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两三个时辰未见就哭的惨成这样?安王殿下也太不是东西了! 俩丫头义愤填膺,端着脸盆过去正要伺候沈阅擦脸,秦照却大步走过去截了她二人手里的活儿。 他拿了干净的布巾打湿,再拧干了水,半跪在地上一下一下认真的给少女擦脸。 沈阅身上没什么力气,也没精神,就也懒得同他计较。 春祺二人站在旁边,看着安王殿下纡尊降贵的这副姿态,再加上手上细致认真的这份动作,前一刻的怒气瞬时又散了大半。 沈阅也无心和这两个墙头草一样摇摆不定的丫头计较,见她们都闲着了,就道:“去马车上把换洗的衣裳给我拿过来。” 等两个小丫头把衣裳取回,秦照也给她把手脸都擦干净了。 沈阅要换衣裳,他就自觉带上门走了出去。 春祺不怎么憋得住话,伺候沈阅换衣时终是忍不住试探着发问:“小姐,您跟安王殿下吵架啦?” 沈阅没法跟她解释实情,就直接没做声,算是默认。 俩丫头也计较不上主子们感情上的事,遂就闭了嘴。 沈阅也只嘱咐了一句:“回家以后今天的事什么也不许说,省得舅母他们要多想。” 这么一说,俩丫头就更理所当然的以为她只是和秦照闹别扭吵架了。 虽然在大婚前夕还闹这一出挺离谱的,但是主子毕竟是主子,而且看安王殿下对她们小姐那个依旧殷勤迁就的态度…… 应该也没多大个事儿。 收拾整理妥当了,沈阅主仆自屋里出来。 推开门,就见秦照也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正站在院子里等着。 沈阅看他一眼,就别开了视线。 秦照却自顾走上前来,一言不发的抄起她,抱着往外走。 沈阅身上乏力,没精神跟他闹,就也没挣扎。 秦照又是亲力亲为把她送回了闻家。 彼时,天已经大黑,但沈阅担心惊动了家里人,下车时秦照还想来抱她时她就躲开了没让。 秦照是能大致体察她的心思的,也就顺着她,并未勉强。 沈阅叫冬禧去给闻大夫人报个信,说自己平安回来了,她自己则是直接回月影轩,晚饭没吃,也破天荒的不准两个丫头给她守夜,把人都赶了,自己回去就躺床上睡了。 折腾了一整天,情绪大起大落,她身心俱疲。 所以明明心事很重,但躺下不久也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 只是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后半夜就彻底醒了。 这种情况,冬禧二人肯定会就近睡在隔壁的书房,方便夜里照料她。 沈阅却没吭声,自己默默地爬起来,抱着膝盖坐在床上。 屋子里,若有似无漂浮着一点属于旁人身上的气息。 她下巴抵在膝盖上,偏头隔着轻薄的床帐看着靠立在床边的高大人影,又过半晌方才喃喃的问道:“你说,我母亲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啊?” 作者有话说: 二更。 所谓真相揭开的过程,真的很伤人诶…… 第067章 旧事 两人毕竟还没成婚。 现在又是三更半夜, 他这样摸进姑娘的闺房实在不合适。 虽然有时候他私底下也会忍不住的逾矩,逗弄一下未婚妻,但秦照在骨子里其实一直都是个端方守礼的正经人。 此刻他站在床边,离着心上那人仅仅半步之遥的距离, 却陷入了一种进退两难的窘境。 知道她心里不好受, 想抱抱她, 安抚她的心情,又觉得这大晚上的会显得他趁人之危,唐突冒犯。 而站着不动…… 心里也属实忐忑,对她放心不下。 所以沈阅骤然开口,他就直接摒弃杂念:“我也不太清楚, 印象里, 我也就只见过她那一面。” 可就是那一面的记忆, 也都过于血腥惨烈了。 叫他现在当着沈阅的面, 压根就不敢去细说回忆。 沈阅自然听出了他言辞之间欲盖弥彰般的欲言又止。 她生母当年究竟是如何赴死的,就连文鸢郡主和李少婉这样年纪的小姑娘如今说来都能描绘的绘声绘色,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当年她赴死的场面有多震撼可怖。 可是这一刻, 她这个做亲生女儿的…… 她甚至绞尽脑汁的想,都不记得她母亲的脸。 她把脑袋枕在自己膝头,歪着脑袋看床帐外面的秦照, 竭尽所能的回忆:“我外公和舅舅他们这些年在我面前也几乎从来不提她, 从我有记忆以来我就只知道她是在我父亲过世之后不堪打击, 很快就一病不起, 随他去了。我以为是因为她这样的死法多少有几分憋屈和不体面了,所以外公和舅舅他们都不愿意多提。” 她兀自说着, 最后还是忍不住苦涩的笑出声音。 沈阅的身世, 秦照自然是清楚的。 他生父沈从之原也算是出身名门, 降生在世袭爵位的临安伯府,只不过是区区一个庶子。 沈家有嫡长子,沈从之也很本分,自幼苦读,他人又颇有天赋,二十二岁那年参加科考一举中第,得了当年榜眼,从一个受尽冷眼与薄待的伯爵府庶子一跃成为朝中新贵。 也就是在那一年上,先帝要在新入仕的士子中间给宁嘉公主择婿。 特设了琼林宴,又下帖邀了京中一些颇具盛名的贵女入后宫参加赏花宴,在成其好事之前以此掩人耳目。 两宴相撞,琼林宴过后,宁嘉公主定了姻缘,沈从之与闻清欢也因诗结缘,彼此看对了眼。 据说这门婚事闻太师原是不乐意的,倒不是不看好沈从之,实在是临安伯府的情况不讨喜。 沈从之那两个嫡出的兄长皆是不成气候,就等着承袭爵位与家业,然后混吃等死,偏他嫡母教不好自己儿子,又十分苛待家中庶出的子女,也就是因为这样,沈从之明明才貌双全一个好儿郎,却硬生生拖到二十有二家里也没给张罗着娶亲。 闻时鸣将自己唯一的女儿看做掌上明珠,沈家这情况与他而言就不是个好归宿。 但是奈何女儿喜欢,他又看过沈从之写的文章,认为此人的确是个可造之材,假以时日必定前途无量。 所以,在见了对方几面,一再当面考察过人品之后,确定他本人也的确人品不错,未曾沾染家里那些坏风气…… 说到底,最终还是为着女儿妥协,风风光光给二人操办了婚事。 当时沈从之都已经谋好了外放的职缺,准备完婚之后就携新婚妻子赴任去了,可是谁都没想到他嫡母居然不仅狭隘还阴毒,看他金榜题名,又攀上了太师府的亲事,唯恐有朝一日他翅膀硬了要回来争爵位,竟然铤而走险在他大婚当夜的合卺酒里下了毒。 虽然世家大族里为争家产,哪家都会有些明争暗斗的龌龊事,但是这样明目张胆的直接下毒加害也实属奇葩了。 那一杯毒酒,虽未要了沈从之的命,但却就此摧毁了他的身体,给他落下了常年的病根,此后只能缠绵病榻,前途尽毁。 闻时鸣当时就气不过了,想要出面替女儿女婿做主,公事公办的讨个说法与公道。 但是后来权衡利弊,想想闻清欢以后的孩子也都要挂上沈家的族谱,若是给沈家主母安上个善妒甚至毒杀庶子的罪名,以后沈家的名声就彻底臭了,他的外孙和外孙女儿长大成人后的名声和嫁娶之事都要受影响。 所以当时这事就未曾声张,只由临安伯出面,私底下秘密将那毒妇人处置,便算是出了这口气。 沈从之落病以后,原本谋定的差事也没法做了,就重新在京谋了个闲职,并且夫妻俩从临安伯府搬出来,早早的另立门户。 他们夫妻俩倒是一直琴瑟和鸣,过的有滋有味的。 只是沈从之的身体败了,就导致子嗣上颇有些困难,一直过了好几年才有了一点血脉传承。 然则也就是在闻清欢刚生下沈阅的几日之后,他也油尽灯枯撒手人寰。 再后来,沈阅的满月酒没能办,那段时间家里治丧,在给她父亲操办后事。 当然,她的百日宴最后也没办成…… 因为就在沈从之出殡下葬不久,带着女儿住回娘家的闻清欢也传出噩耗。 对外的说法一直都是她忍受不了丧夫之痛,一病不起,缠绵病榻没多久也跟着亡夫去了。 才子佳人嘛,又都是薄命人…… 曾经一度,这还被传做了美谈佳话。 沈阅所知的她父母的生平就是这样,偶尔被人谈起,都不免一声唏嘘。 但—— 也仅此而已。 还有一点就是,在沈从之夫妻双双殒命的那一年,她祖父临安伯恍如吓破了胆,应该是怕闻太师盛怒之下再报复他们家吧,向来闲居京城安逸享乐的一家人,他突然向朝廷要了个外放的职缺,一大把年纪,拖家带口远远躲到北边一个不毛之地去窝着了。 走时没敢跟闻家打招呼,更没敢提要回自家亲孙女的事。 自那以后,沈阅就名正言顺的被养在闻家了,由她已故的外祖母老夫人亲自教养。 沈家那一家子,如今剩下的人都还蜗居北地,但一直以来沈阅与他们都是个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只当是没有过这门亲。 而世人虽不晓得沈从之是被他嫡母毒害致死,但临安伯夫人的刻薄之名却自古有之,大家都知道他家庶出的孩子受磋磨,过得不好。 沈阅这边,是因为她亲生父母的身上毫无瑕疵,甚至都是人中龙凤一般出色的存在,又有蒸蒸日上的闻家给她撑腰做主,渐渐地,也无人提及或者在意她真正的身世了。 而她自己,就更不会没事找事的去纠结着翻这些旧账了。 其实,以她真实的身世,在这京城里是无法跻身第一梯队的贵女阵营的,沈阅以往一直觉得是因为她外公身为帝师,这身份足够有分量,以至于叫皇室都可以忽视掉她出身上另一半家族血脉的瑕疵。 却是直到今天她才明白…… 她今时今日的安稳人生和头顶的荣光,实则都是她生母拿命替她换来的。 那个她从未见过,也几乎不曾怀念过的“陌生”女人,原来在她无知无觉时就已经在她这十六年的人生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痕迹。 美人尊贵 第81节 她没再不依不饶的抓着秦照质问什么,秦照却知道她是需要一个彻头彻尾的真相的。 所以他拼命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尽量为她还原一个完整的真相:“当年和亲这事发生时我年纪也还小,对于其中内情既未亲身参与也并不知晓,当我意识到这件事里实则是藏了隐情的……” 话至此处,男人依旧是心理压力巨大,声音下意识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若无其事的继续说:“那已经是在四年之后,两国兵戈相见的战场上了。后来我也就此事查找了一些线索,并且在十年前先帝驾崩那会儿回京奔丧时我还当面询问过陛下,他亲口承认了当年是由……闻大小姐顶替了宁平的身份嫁去了大晟。” 沈阅此时已经可以很冷静,她只是声音有些窒闷的问:“京城那么多云英未嫁的贵女,为什么是她?” 有些事,其实并非当事人的错,可是真要说出真相来,却一样还是会很伤人的。 秦照庆幸这会儿正值夜深人静时,哪怕只是隔着一层薄纱帐的距离他也看不清少女脸上确切的神情。 秦照:“太细节的事,陛下不肯说,闻太师这边……毕竟涉及到他心中隐痛,他不主动说,本王也不好刨根问底。但是据我整合起来的线索,十六年前大晟皇帝入京和谈那日正是迎着令尊的出殡队伍出城。照陛下言语之间的意思,是那人品行不端,起了色心,但是以他的身份,又不可能明着同我朝讨要一个新寡的妇人回去……” 所以,他明着要求了大越这边以皇室公主和亲,但暗中却可以暗示先帝他真正想要的是何人。 大局面前,又有各种复杂的利益驱使—— 双方都是擅长玩弄权术的聪明人,想要心照不宣又神不知鬼不觉的促成某项交易,实在不算什么难事。 沈阅听到这里,突然就低低的笑了起来。 再开口时,她语气里就带着轻嘲:“那如果她当时拒绝掉,不肯就范呢?” 秦照深吸一口气,刚要回答,她自己却又继续说道:“那时候她才新寡,又有一个尚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女儿,其实只要她当众说一句她不去,就谁都逼她不得。” 朝廷再是无耻,除非当政者能彻底豁出去脸面名声不要,否则他们就绝不可能公然逼迫这样一个处在特殊悲惨境遇下的女人改嫁他人。 沈阅虽然未曾详细去了解那段历史的细节,但是以她的聪慧和对外公舅舅他们的了解,她心中其实是已经有了清晰的答案的。 她再度闷声下来,不言语了。 秦照终于忍不住走上前来。 他隔着纱帐坐在床沿上,摸索着伸出一只手,寻到少女冰凉的指尖捏握在掌心里。 之后,才一字一句沉重又沉痛的道:“十六年前的南境边军战力不强,那也是为什么大晟皇帝敢于在两国关系紧张的关键时期还登堂入室,亲自来我国和谈的原因。如果那一次双方谈崩了,一旦开战,大越边境必定失守,甚至至少要连累附近十二座城池的臣民百姓,数十万人,将他们全部卷入战祸当中。” 这些利害牵扯,当年八岁的秦照是不懂的。 甚至十二岁初临战场,懵懵懂懂的他,也是不能理解的。 但是六年前,挥军南下,重新定位两国边境巩固边防的安王秦照,他懂得了。 再到今天,他带着满腔愧疚与疼惜的心情面对闻氏留下的这个孤女时,他也是懂的。 懂得那段旧事的惨痛,也明了感激于曾经一个弱女子以一己之力大无畏撑起整座帝国尊严与防线的伟大牺牲。 可是—— 在他父皇身后,如今高居帝位上那人的所作所为,却叫他越来越无颜面对曾经在他面前毅然决然跃下城楼的那一剪残影了。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068章 骗局 尤其—— 现在还多了一个沈阅。 他内心的愧疚不安与不平, 只能日复一日,如野草般疯涨。 手里握着少女的那只手,沈阅未曾挣脱,这便像是这一刻他抓在手里的救命稻草。 一直以来, 他是能够理解闻家人瞒着她这段过往的用心的, 她只是个小姑娘, 即使知道了这段真相,除了徒增悲伤与困扰,对她,对整个闻家来说都没有任何的好处。 虽然…… 选择一直隐瞒于她,对她而言也不公平。 毕竟…… 做为亲女儿, 她其实是最有资格知道真相的人。 “我并非是存心想要替谁开脱, 虽然对你来说这也不公平, 但闻太师隐瞒这段真相的初衷……我相信他起码是站在他的立场上权衡过, 认为这会是对你最好的结果,才会这么做。”最后, 斟酌再三, 男人还是怀着忐忑的心情这么说了。 沈阅沉默着,未置可否。 但也好在她并未甩开他的手,秦照心里还能有几分安定。 一时之间, 他猜不透少女此刻确切的心情与想法, 就也不敢再得寸进尺的贸然发声。 又过了一会儿, 沈阅才又语气嘲讽的轻声问:“这不算是明码标价的交易吧?” 秦照愣了下。 但随即他就飞快的反应过来—— 她指的, 该是之前她与秦绪之间的婚约。 本来这件事上有个先来后到,他未对沈阅用心时是不介意的, 可是不知不觉间, 现在他却也开始越发的介怀这段往事了。 哪怕…… 它现在也就只是个捕风捉影的纯流言了。 男人心中极是不悦, 好在理智尚在,他知道这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依旧是知无不言,将自己知道的那部分真相说了:“据本王所知,应该不是的。先帝倒也还算是个求全责备的体面人,尤其……以闻太师和闻大小姐的为人,本王更愿意相信他们并非是为了换取家族的荣光与后世的富贵才做此牺牲的。” 主要是,如果当初那真的是一场明码标价的交易,那么以先帝的为人,他总要白纸黑字给闻家留下个凭证倚仗的,这样到如今补偿时秦绪就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毕竟—— 有前车之鉴,他是在他自己的两个儿子之间都各自留了一道遗诏做筹码,以达到制约与平衡的关系的。 而在闻时鸣和闻清欢身上—— 闻清欢一介女子之身,她本不必担起家国天下的任何责任的,其实就算当初处境艰难,于她而言至多就是一死可了结。 而她既然存了必死之心,她也不是非得在热孝期委身受辱于人的,直接拒婚,自我了断,她自己不仅可以堂堂正正留个贞烈的美名,最后那烂摊子依旧理所应当的又扔给了朝廷。 如果只是为了名声、气节与富贵,她当真不需要忍辱负重又卧薪尝胆到那种地步。 当年,秦照是亲眼看着她从高处坠落而亡的。 决绝刚烈,甚至都没给对垒当中的两军将帅任何反应和讨价还价的机会,就好像是她提前已经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做好了所有的计划与打算,只等着最后的那一刻。 秦照是有理由相信,当年她离京和亲那日就是抱着必死之心的。 四年,她只是用了幽禁敌国深宫那四年,为大越的边军争取到了练兵壮大的时间。 如果当初真有什么交易…… 那么她所求也应该是这个,用她争取到的时间,换朝廷对南境战事的用心,搏出一个终将有能力反转战局的机会来。 因为据秦照所知,的确是在达成了和亲休战的约定之后,朝廷才开始明里暗里的加大了对南境军中的投入。 虽然当时为了迷惑大晟方面,不至于引起他们的警觉与防备,这些事多是进行在暗中,可事实就是事实,他在南境军中发迹,这一切的内幕细节他最清楚。 关于闻清欢的一切,史书功绩上没有任何记载,秦照也全凭推演和猜测。 而闻时鸣—— 他要是卖女求荣,当年大可以趁热打铁为家里求富贵,为儿孙们求高官,又何必这些年全家人都低调行事,兢兢业业做着些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秦照说道:“但我想,以先帝的为人,即使这不算交易,他应该是真的有感怀于心,并且也嘱咐过陛下,叫他定要善待闻氏一门的。” 所以,才有了后面双方默契的联姻打算。 沈阅闻言,却是猝不及防的笑了下。 她空着的那只手,手指随意点在被褥上,夜色之中神情不明,吃吃的道:“选我入东宫,可以算是对闻家的补偿了吧?但也或者……把我和闻家都绑上东宫这条船,当年我母亲替嫁的秘密才最安全吧?我母亲死后,外公一直都是愧疚的,愧疚到这些年他甚至都不敢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宝贝女儿。陛下只要以补偿的名义把我关进了太子的东宫,那他们也就彻底了却了后顾之忧,从此以后,我就是人质,我会成为他们牵制闻家,甚至封口外公的杀手锏。” 沈阅从来就不是什么心思单纯,看谁都觉得对方良善的小姑娘,相反的,因为从小就没有父母在身边,她最懂得揣度人心和察言观色了,以恶意度人,更是她藏在隐秘处的基本素养。 太子秦绪就姑且不论了,毕竟当年旧事他未曾亲身经历,沈阅也懒得以道德来约束绑架他。 可是皇帝…… 但凡皇帝是真的对闻家存有丝毫感激之心,想要补偿,至少他不该在她和秦照定亲之后立刻就倒戈过来,下手加害。 如果皇帝从头到尾就不是个心胸开阔有大爱的仁君,那么现在她就完全有理由相信就连对方一力想要促成她与太子的婚事都是一场瞒天过海的骗局。 只可惜—— 她外公还是天真了,被人骗了卖了,还在替人家数钱。 沈阅语出犀利。 这一点,则是自认为对一切都洞若观火的秦照都始料未及的。 他心头剧震,猛地屏住呼吸,捏着沈阅手指的指尖也是不受控制的蓦然加重力道收紧。 他虽然也发现了皇帝其实是个个人利益至上的虚伪之人,却也当真未曾深入思考这么多。 夜幕中,少女周身都笼罩在一种极端颓废又压抑愤恨的氛围中。 男人张了张嘴,以他的身份立场,他是想要说些安抚或者挽回局面的话,可一时之间却只感觉到了心慌与迷茫。 “太师他……”嗫嚅许久,秦照才语气艰涩的开口。 “他是一叶障目,被人骗了而不自知。我了解我外公,他之所以事到如今还耿耿于怀,一心想把我嫁给太子……”沈阅的情绪反而有些反常,虽然听声音她是在极力压抑隐藏着什么,可是开口说话时依旧逻辑清晰,言语冷静,也还能适时地带上嘲讽:“他是不甘心吧,他舍不得我母亲,也从来未曾放下过她,他想看着皇家的人弥补在我身上,他想看着朝廷能够知恩图报的对我好,因为只有看我继承了我母亲当得的荣光,他才会最终告慰他自己,我母亲当年的所作所为是值得的,她的死,是有意义的,并非毫无价值。” 可是—— 秦绪终究是叫他失望了。 也击溃了这么多年老人心中那个其实很不确定的所谓信念。 所以,选妃宴上,秦绪悔婚之后,他才会那么大反应,甚至被直接气吐血。 那不是因为她,是—— 因为她的母亲! 也因为多年坚守的臣子信念轰然崩塌! 那个老人,他是太心疼他自己的女儿了,迟来的为他的女儿感觉到不值与心疼,也对他一直试图去相信的君王彻底死心。 十六年,整整记在心坎里十六年的一笔血债,任凭是谁被甩上这样的一记耳光,也会被击溃最后的信念吧? 美人尊贵 第82节 这一刻的沈阅,倒是觉出了几分庆幸。 还好…… 还好秦绪提早悔婚了,否则叫外公看着她顺利嫁入东宫,他会继续在心里编织那个君臣和谐大义凛然的信念和美梦,到时候再叫他看见秦绪并未善待她,甚至叫他看到自己在他们全家人的牺牲与隐忍之下不得善终,外公只会更加的受不了。 不知不觉间,少女的眼泪已经流了满脸。 沈阅拿手背用力的抹了一把。 之后,她深吸一口气振奋了精神,终于坐直了身子转头看秦照:“你晚上怎么没回去?” 她始终也没计较秦照深夜进她闺房的放浪之举。 可是这样的“不拘小节”于秦照而言却并非什么好兆头。 那只能说明她是真的心情太差太痛苦了,以至于连名节名声这样的事相对的都成了微末小事,无暇计较。 夜色中,看不太清彼此的容貌神情。 但男人依旧定定望着纱帐之后少女的面庞。 秦照实话实说:“我怕我今晚走了,明天你就再不肯见我了。” 皇室的所作所为,他多少都该连带着负责的,虽然从始至终他都是坚定的,至少在保护补偿眼前这个姑娘的这件事上是从未有过任何犹疑的。 可是他们之间,隔着的是秦氏皇族亏欠她的一条性命,以及她本身可以不必这般孤独飘零的前半生光阴。 对于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而言,心中的怨恨与不平可不是那么容易化解的,他是真的害怕沈阅迁怒,今日之后就彻底与他划清界限了。 沈阅又沉默了一会儿。 但她直接掠过了这个话题没深谈,只是四下张望了一眼问:“你从哪里进来的?” 总不会是冬禧和春祺那两个丫头心大的直接给开门放进来的吧? 秦照答:“撬了窗户。” 沈阅:…… 听他这语气,也不知该算他老实还是大言不惭。 但总归这样的夜里,沈阅其实是感激他去而复返在这里陪着她又替她进一步解惑,捋顺了所有事情的。 这些真相,如果可以,她其实也不愿意碰触。 可既然已经接触到了,那自然就得要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逃避—— 始终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她情绪好些了,就吸吸鼻子骂了句:“登徒子。” 听了这话,便像是得到了她对他最后的审判,秦照悬了一整晚的心总算落回了实处。 府外传来五更的梆子声。 秦照这才试探着开口:“时辰还早,你要不再睡会儿?” 气候回暖之后,沈阅这床上就换了薄纱帐。 秦照虽然握着她的手,人却一直坐在帐子外面,谨守本分。 沈阅反问:“那你呢?” 秦照不确定她这是不是要赶自己的意思,但他尽量谦卑的试图争取:“等你睡下了,本王再走?” 沈阅突然就笑了。 她撩开纱帐,主动爬出来钻进他怀里,搂住他的腰:“那就干脆别走了,等天亮,你再陪去个地方。” 作者有话说: 二更。 别人都是当局者迷,但是我们智商在线的女主却在抓住一切的线索破案…… 第069章 喜欢 这种时候, 即使温香软玉在怀,秦照也绝起不了任何不该起的心思的。 这一整个晚上担惊受怕,跟渡劫似的,眼见着像是风头终于要过去了…… 以安王殿下的长远眼光和大局观, 自然是放长线钓大鱼, 而绝不会一时意气, 选在这个节骨眼上阴沟翻船。 四月中,沈阅身上寝衣已经穿得很单薄了。 薄薄的一层衣料扑到他怀里,他扶在掌心里的都是少女身体温软的触感。 秦照立刻放空所有的思维,连一点额外的念想都不敢给自己留,一边飞快的一把扯过被子, 不动声色将她整个人包裹进被褥里。 嗯, 嘴上却是坐怀不乱, 美其名曰:“盖好了, 别着凉。” 被褥隔绝掉前一刻掌心里忽然升起的燥热。 但是这一瞬,男人心中还是蓦的有种突然落空, 恍然若失的遗憾之感。 可是他依旧没敢细究深想, 手指抚过少女披散的发丝,替她将脑后有些乱的头发理顺。 沈阅倒是既来之则安之,被卷成个蚕蛹就直接枕着他腿躺倒下去。 又在床上蹭了蹭, 直至给自己调整出一个最舒服的姿势躺着。 她倒也不是对秦照那份克制的紧张感毫无所察, 就是自己心情不好, 又有人愿意让着她, 纵着她,哄着她…… 起了点小女孩顽劣的心思, 难得是想要任性一回, 就只图自己高兴了。 也不知是真的这一天一夜折腾累了, 还是因为秦照守在身边她格外的安心,明明天都已经将亮了,沈阅居然还真就踏踏实实的又睡了一觉。 其间,秦照就一动不动坐在床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替她慢慢梳理发丝。 他惊异于这个小姑娘内心的强大。 任何人遇到这种事,都不可能是无动于衷的,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豁达到摒弃一切的恩怨过往,斩钉截铁的就直直的往前走。 而且就单看沈阅这一连串的反应,她心上明明也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压抑痛苦又绝望的…… 可是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她还是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不管内心依旧是怎么样的波涛暗涌,但她的的确确已经恢复了理智思考和冷静处理自己情绪的能力。 明明是这么小小的,看着甚至该是娇柔脆弱的一个人儿…… 可她越是这样倔强坚强,又越是叫他觉得心疼。 沈阅那两个贴身丫鬟尽职尽责,一般只要天色擦亮就会先行起床洗漱,然后准备好日常用品来沈阅这屋子外面等着服侍主子起床。 虽然约好了白天再陪她出趟门,为了沈阅的名声,也为了不给她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听着隔壁房里两个丫头起床的动静,秦照就还是轻手轻脚将沈阅挪回床上,自己如来时那般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 翻墙出去,落在太师府的后巷,长赢已经等得心急如焚。 “主子!”长赢立刻迎上来,却没敢问自家主子在人家姑娘闺房逗留一夜究竟都干什么了。 他递了马鞭过来,秦照接在手里,却顺势倚靠着身后墙壁闭目养神。 长赢看看天色,迟疑道:“咱们还不回王府吗?” 沈阅这边看她的情绪,该是不至于再出什么事了,但秦照依旧是不能放心的。 只是这种男女之间黏黏腻腻的小心思,他一个大男人也不会宣之于口。 所以,他直接忽略掉长赢的问题,只是突然问了句:“秦玉莹的身后事是怎么处理的?” 秦玉莹,便是宁平长公主闺名。 长赢:“陛下没再插手,太子出面,着人将她棺椁运回天水,葬入郭家祖坟了事。” 顿了一下,又道:“您都给出这般明显的回击与警告了,陛下总不会只为了继续与您置气就将大局弃之不顾。” 秦照冷笑了声:“还不是因为南境军中铁板一块,他撬动不了么,大势所趋之下的缓兵之计罢了。” 后面的话,他没再继续说下去。 其实他在京的这两个月,南境也并非风平浪静,大晟方面已经陆续发起大小三次有规模的偷袭了,只不过都没成气候,被他留在军中的部将轻松压制了。 就因为有军中这块做靠山,皇帝才不得不忌惮于他。 哦,还碍于先帝留下的遗诏,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能轻易撕破脸。 可是在有关闻家的事情上,皇帝父子二人的行事,也实打实是触到秦照的逆鳞了。 先是秦绪悔婚,背信弃义,后又是皇帝留华阳郡夫人在京,想要恶心甚至威胁于他…… 华阳郡夫人那疯女人的奇葩行事逻辑自然是不必说,彻头彻尾一个贪得无厌的利己主义者,除了她自己的利益受损,她看不到任何其他人的苦楚与心酸。 那一年,有人失去了千娇万宠养大的女儿,一夜白头;也有人只在心智未开的懵懂岁月里就忽的没了母亲,沦为寄人篱下的孤女,此后被迫过早的懂事成长,余生都得谨小慎微的生活。 这十几年里,真正牺牲的人,她的至亲之人承受的是怎样锥心刺骨之痛? 明明做了一件惊天动地,值得全天下对她感恩膜拜的大事,最终却连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资格都没有。 她都没有争过这样的“虚名”,有人却因为一个公主的虚衔被夺而心生怨怼,耿耿于怀,甚至为此变得癫狂疯魔,不择手段! 这样一个女人,出在皇室,这已经是他们皇族的巨大耻辱。 而比华阳郡夫人更叫人心塞心寒的是—— 为君者居然默许了这疯女人的作为,甚至拿她那些不可理喻的私心来威胁牵制忠良。 这个秦氏皇族,迄今为止是已经烂透了吧? 如果不是这一次他回京,因为婚事阴差阳错的滞留久了,秦照会回到南境,继续眼不见为净的。 而现在弄成这个局面—— 却叫他每想到沈阅一次,见到沈阅一次时,再想自欺欺人都难了。 秦照主仆在巷子里一直站了一个多时辰,直至天光大盛,巷子外面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他才拍拍肩背上的灰尘重新站直了身子。 长赢以为他终于要回府了,赶紧牵马给他。 结果他打马出后巷,大街上堂而皇之绕了个弯,又折到人家太师府的正门去了。 美人尊贵 第83节 秦照:“去叫门。” 长赢:…… 横竖还得再找借口进去,那您之前还特意翻出来干啥? 这么掩耳盗铃、掩目捕雀、掩鼻偷香、欲盖弥彰的有意思? 要娶媳妇的男人就是扭扭捏捏、婆婆妈妈、磨磨唧唧的,可烦人了! 长赢一声不吭,认命的下马先去敲门交涉,同时心里却是倾尽毕生所学把他家主子埋汰了一遍。 月影轩里,因为知道沈阅睡前情绪就不太对,冬禧二人担心,眼看着天色大亮里面还没动静,就主动敲门把她给叫了起来。 沈阅是颇有几分精神不济的,不过她还记得睡前与秦照的约定,还是没怨言的强撑着起身洗漱穿衣。 其间—— 却偷瞄了窗闩脱落的那扇窗户好几次。 昨晚不觉得怎样,这会儿倒是隐隐生出几分心虚了。 沈阅正坐在妆镜前心不在焉的梳妆时,出去泼洗脸水的春祺回来禀报:“小姐,门房的人来报,说安王殿下到访,点名说想要见您的。” 说话间,两个小丫头就互相挤眉弄眼的递眼色。 在她们的概念里,昨天沈阅是和秦照闹别扭了,现在秦照大清早纡尊降贵亲自登门来求和…… 这当真是好大的诚意了呢。 俩人忐忑,却是怕自家小姐还要耍小性子。 毕竟—— 这婚期就剩两天了,现在还赌气闹脾气,那可怎么得了? 俩人正激烈的打着眼底官司呢,沈阅却是十分镇定泰然:“哦,那春祺你去请他进来,再顺便吩咐厨房给我这边多备一些早饭。” 咦? 两个小丫头倒是稀奇了,看这样子…… 倒是根本不像昨天刚吵架啊?! 不过主子们彼此之间不出幺蛾子就好,春祺响亮的答应一声就欢欢喜喜的去了,冬禧则是特意挑了身颜色鲜亮又做工比较复杂考究的裙子,准备替自家小姐隆重的装扮上。 “换身简单素净些的。”不想,沈阅却是直接拒绝。 看着冬禧不太乐意,又勉为其难解释:“我一会儿要出趟门,穿这身不方便。” 冬禧闻言,这才重新找了身衣裳伺候她穿戴。 之后秦照过来,沈阅看他身上衣物没换就猜他该是压根未曾回府。 她却也没多问,只邀他一起坐下来吃早饭,又吩咐冬禧:“你去跟舅母打个招呼,说我一会儿要随安王殿下出趟门。” 小厨房今日熬的干贝鸡丝粥,蒸的发面小包子,肉馅素馅都有,又因为是早上,只简单炒了几样爽口开胃的小菜。 挺家常的吃法,不够精致隆重,但厨娘的手艺可圈可点,秦照吃的还挺合胃口。 这边冬禧去寻了闻大夫人。 闻大夫人那里正在清点沈阅大婚的用品,忙的焦头烂额,听闻她又要出行,不禁就皱起了眉头:“这孩子怎么回事,都这时候了,哪有还天天往外跑的?” 冬禧连忙解释,说是秦照过来接的人。 如此,她虽是说不清确切去处,闻大夫人就没再拦着,只叫她备车去,叮嘱沈阅尽量早去早回。 沈阅这边,吃了饭就与秦照一起出门。 大门口,秦照要上马,却被她拦了:“坐马车吧,路上还能打个盹儿。” 她前半夜和后半夜加起来,起码也睡了三个多时辰,反而连累秦照彻夜没合眼。 小媳妇知道疼人是好事儿,安王殿下自是心中受用,面上表情含蓄平静的上了车。 两人又去了一趟善清庵。 只是与昨日不同的是—— 昨日是秦照带着沈阅来的,这回是沈阅带着秦照。 去的依旧是大雄宝殿后殿供奉长明灯牌位的那一角。 沈阅跟寺里借用了丹笔朱砂,取下那个无名牌位,她席地跪坐在空旷陈旧的大殿中,听着庵堂后山肃穆庄重的撞钟声,一笔一笔,虔诚又仔细,亲自描红写下了她母亲的名字。 只是落款那里没改,没留自己的落款,依旧只用着秦照当年立牌位时所写的那个日期。 那一天,是她母亲真正的死祭之日。 秦照全程没插手,也没提意见,只是沉默着陪同在侧,等最后替她把描好的灵牌重新摆回了祭桌上。 沈阅这时上前牵他手时才轻声的解释:“至少——在这世上我这个做女儿的是该堂堂正正记得她的。” 因为二嫁的身份,闻清欢的遗体被送回来之后虽然私底下已经由皇室秘密归还给了闻家,她却没有再和沈从之合葬,而是悄然葬入了闻氏的祖坟,以一块空碑入葬,却不能堂堂正正的写下真实的姓名。 而她的灵位,虽然供奉在闻氏宗祠,但是为了不暴露当年隐秘,落款的日期也都是错的。 这样算下来,这么多年以来,她甚至都没有堂堂正正的受过一次香火。 这对她来说,是极不公平的。 沈阅没有说太多,可是她压抑在心间的千言万语,秦照亦是懂得的。 他抬手,动作轻柔宠溺的揉揉她的发顶:“以后我们可以一起过来祭拜她。” 沈阅笑了下,牵着他的手,也并没有太多留恋的原路离开了。 她对她生母没有亲情,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可是,这并不妨碍她从今天开始重新的认识她,敬重她,记得她。 但也总归,缺失的亲情多少还是留下了遗憾的。 她也会忍不住的想,如果当初的闻清欢留在京城,亲自教养自己这个女儿长大,她是那么美丽坚定又胸有丘壑的女子,又怎么可能和亲生女儿处成这般生疏的局面? 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沈阅会因为母亲未曾陪伴她长大而感受到了深深的遗憾。 她开始怀念和想念那个女人了。 想象着—— 如果当初她没走,如果她当初陪着自己一天天长大…… 她能亲昵的搂着她的脖子撒娇,她能牵着她的手学走路,她能赖在她怀里,由她一句一句不厌其烦的教着咿呀学语…… 那她这前面的十六年的人生,一定是另一番光景。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外公和舅舅他们待她不好。 只是—— 因为她错失了那么好的一个母亲,明明是天定的一场缘分,做了亲母女,却又在彼此的生命里飞快的遗憾退场。 这过程短暂到连一点具体的念想都没给她留。 她握住秦照的手,一步一步努力坚定的往前走。 秦照侧目,看向身畔少女容貌艳丽的侧脸。 他能感受到她想要积极生活下去的决心与勇气,可是终究…… 他们还是叫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承受的太多了。 从头到尾,沈阅都未曾质问过他什么,甚至也没冲他发泄一下脾气,回去的路上,秦照终于忍不住忐忑的主动问出口:“你就没什么话想要单独对本王说的?” 他们二人隔着小半张桌子,相对坐在颠簸的马车里。 沈阅抬眸看向他。 四目相对,秦照藏在衣袖之下的手指不由收紧,用力的捏了捏,但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处变不惊。 “说什么?当年的事,我不怪你。而且你不是说过你跟他们那些人是不一样的吗?”沈阅的模样看着云淡风轻,她还能气定神闲的调侃他。 秦照仔细想了下,却居然不记得他几时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沈阅瞧见了他眼底的困惑,但她并不打算替他解惑。 她是愿意试着相信一次酒后吐真言这句话的,尤其—— 那晚醉酒却巴巴的寻来找她的秦照的确是分外可爱,叫她根本对他就提不起戒心来。 如果秦照忘了,那就把这当成她一个人的小秘密也挺有趣。 她笑着,就又起了继续逗弄他的心思:“不过说起来……我确实有件事是得问问你的,当初你说娶我,就是为了替朝廷和先帝他们还我闻家的人情债对吗?” 这个问题,也是迟早要面对的。 秦照表情微微僵硬了一下。 “一开始是。”他深吸一口气,表情郑重,一字一句,情真意切:“但是现在……不是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 沈阅心里被他盯出了几分不自在,但许是这一天一夜压抑的情绪太多,反而叫她起了逆反的心思,再下一刻,她就洋洋洒洒的笑了。 “你喜欢我?”她看着面前的秦照,表情坦然又笃定。 这样直白又大胆的问话,断不该是由一个大家闺秀口中说出来的。 可是秦照看着少女明艳的脸庞,和那双亮晶晶闪烁着鲜明笑意的眸子…… 这副热烈又直白的模样,惹得他心情激越,心脏狂跳。 男人抿着唇,表情严肃的吐出一个字:“嗯。” 心悦一人,并不是什么羞耻之事。 虽然他看得清楚,这小丫头的话三分真七分假,分明就是拿他逗乐子的。 沈阅也果然是被他逗乐了。 她双手托腮,靠在小桌子上眨巴着眼睛继续望他,变本加厉的大言不惭:“有多喜欢?” 秦照抬手,以手掌覆住她眼底戏谑的光影。 沈阅一愣,刚要推开时,他却突然倾身向前。 美人尊贵 第84节 熟悉的松木香气笼罩周身,沈阅感觉到他的手臂将她轻柔的圈入怀中。 他的动作很轻,仿佛还极尽克制的不想太过惊到了她。 就在沈阅犹豫要不要回抱他时,又听男人醇厚轻缓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你要我的命,本王都给你。” 沈阅怔住。 男人的语气明明很轻,冲撞在她心上,却如洪钟大吕,振聋发聩。 沈阅感觉她整颗心脏都不期然的瑟缩着抖了一下。 但就哪怕只是情到浓时的玩笑话,秦照这用词也有些太过严重了,她下意识的回避,不敢太走心,下一刻就没心没肺的笑倒在他怀里,插科打诨:“还说你不是因为我母亲的旧事才想补偿我的……” 她赖在男人的怀里打滚儿。 虽然强颜欢笑的成分居多,但秦照看着她这活泼开朗的样子总归是不必那么担心她要想不开了。 他依旧只是逆来顺受的拥着她,护着她,以防她因马车颠簸而磕着碰着。 把沈阅安全送回了太师府,又嘱咐她大婚之前不准再乱跑,得她的点头保证,秦照这才终于放心回了自己那边。 但是他俩这连续两天不合时宜的往返于善清庵的反常行为还是惊动了一些人,也传到了太子秦绪的耳朵里。 本来就只是探子觉得奇怪,禀报消息时随口那么一提,秦绪却突然想到上辈子沈阅殒命善清庵的旧事了。 善清庵的存在低调又不显眼,他俩怎么就偏偏找到那里去了? 一种不好的预感攀上心头,秦绪突然感受到了一丝隐约的不安。 作者有话说: 一更。这章写了一个通宵,字数写超好多呜呜呜…… 嗯,每一个恃宠而骄的女鹅都是被合格的女婿惯出来的,大婚在即,女婿要再接再厉!!! 第070章 疑心 还魂重生这种事本就匪夷所思, 有他一个就够了,所以一直以来秦绪都并未多想。 可是善清庵突然被拉入视野当中…… 这足够勾起他心中许多被尘封的往事了。 上辈子他对沈阅做的事,极不体面,这一点无可否认, 可能是做贼心虚吧…… 这件事就叫他分外警觉。 本来整个事情的轨迹从他选妃那日起就急转直下, 完全走上了一条不受他掌控的岔路, 虽然事端是因为他自己率先出尔反尔的一个决定引发,可秦照居然被卷入其中,这始终都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又总叫他警惕疑心,这里头会有什么更大的隐情和牵扯。 “善清庵?”秦绪口中呢喃着此事, 忍不住多问, “他们去那里去做什么?” 安王成婚在即, 他与自己的准王妃同游, 不管是烧香拜佛还是游园踏青…… 这本身好像都是合情合理的。 探子只是追查到二人的行踪,所以例行公事禀报一声罢了。 完全没想到秦绪会刨根问底。 探子一愣, 后才又连忙敛神:“这个卑职确实不知。殿下您知道的, 安王殿下身为武将,警惕性原就比一般人更高,加上那个与他形影不离的亲卫是高手, 卑职等也不敢离他太近, 只知道他与准王妃连续两天去了那个庵堂。昨日是安王妃拜访过宁嘉长公主之后, 去京郊大营寻的安王殿下, 两人午后过去的,今日则是清晨, 安王殿下去太师府接的人……” 他仔细回想整合自己所知的所有讯息:“不过两次他们在山上滞留的时间都不算太长, 都是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就下来了。” 顿了一下, 又大胆假设:“善清庵是个庵堂,据说供奉的送子观音灵验,安王大婚在即……可能……” 秦绪恼羞成怒的一记眼刀横过来。 探子就是实话实说,看他困惑,便竭尽所知试图替他解惑的。 想想人家两口子成婚着急要孩子,多正常个事儿?太子殿下您也好事近了…… 眼红人家做什么? 到时候努力加把劲儿,也未必就能叫那两口子抢你前头是吧? 诚然,这想法只能在心里暗戳戳过一下,提是压根不敢提出口的。 秦绪此刻心中极度的烦躁不安,又再勒令:“再去仔细查查。安王身边的消息不好探查,那就去找善清庵的人打听。” 他总觉得这里头是有什么事的。 只是这时候天色已晚,探子出城,再跑了一趟善清庵,等回来就已经是后半夜。 秦绪心烦意乱,鲜见的彻夜未眠。 他孤身坐在书房里,也没闲着,又仔仔细细从头到尾把这两月发生在秦照和沈阅身边的事都回忆整理了一遍。 可是秦照回京并且与沈阅邂逅的始末,他一开始就叫人去核查过了,可以确定那就只是一场巧合,没有任何人为设计的成分在。 并且—— 进京以后,尤其是在柳皇后寿辰以前,那俩人之间也没什么刻意的来往与交集,怎么看也不像是其中哪一方处心积虑造成的局面。 但是—— 按照前世的发展轨迹,秦照其实是该在他选妃宴之后就离京回南境的。 就这么毫无头绪的想了一整晚。 后半夜,四更过半,探子才带着查找到的线索回转。 “殿下,属下去善清庵核实过了,善清庵的僧侣并不认得安王与闻家那姑娘,只因十年前安王殿下在他们庵堂里供奉了一个无名牌位。”探子实话实说,又将誊抄下来的牌位信息呈上,“前天他二人上山时,适逢僧侣们做午课,不晓得他们都做了什么,但昨日清晨过去……是安王妃给这牌位填了被供奉者的名讳,应该是她亡母,曾经太师府的闻大小姐。在此之前,牌位上一直是没有名字的。” 闻清欢的事,朝廷一向瞒的严。 尤其这么多年过去,这甚至已经成了朝廷和闻时鸣之间全都避而不谈的共同的秘密。 上辈子的沈阅,是到死都不知道这其中牵扯的。 甚至—— 秦绪也从不知道他那几乎不回京的皇叔,这么多年里居然偷偷摸摸在善清庵替闻清欢供奉了牌位。 秦绪心底的不安情绪,直接如一头巨浪,迎面打下来。 一股强烈紧张的窒息感几乎压得他当场背过气去。 “拿来!”他几乎是急不可耐道了句。 荣锦将探子带回来的东西呈上。 他在灯影下仔细核对—— 闻清欢的名讳,立牌位的日期,以及闻氏当年殒命的祭日…… 很显然,是他那好皇叔唯恐天下不乱的把闻清欢的旧事告知给沈阅知道了。 “岂有此理!”秦绪暴怒猛地拍案。 之后就再也坐不住的窜起来,在屋子里胡乱的来回踱步:“他果然是起了不臣之心,居心叵测……” 闲着没事去挑拨沈阅做什么? 这些事,她根本就没必要知道。 秦绪直觉上—— 就是他皇叔为了挑拨策反闻氏一族,进而激化矛盾,使用的手段。 所以,这个所谓的无名牌位,是他故意安排的吧? 就是为了拿来骗不知事的小姑娘的,撺掇沈阅对朝廷,对他们父子的仇恨的! 这时候的他,已经被愤怒冲昏头脑,压根忘了探子一开始就说了—— 秦照供奉的这个牌位,是十年前就已经在了的。 探子不明就里,也不敢妄加揣测,只是稍后又如实补充了一条线索:“而且据善清庵的僧侣回忆,好像在二月初的某天,安王殿下与准王妃就曾经先后上山,去过一次他们庵堂。不过当时两人并非结伴同行,闻家姑娘是带着婢女上山烧香的,至于安王殿下……他好像低调走的后山,是去给他供奉的牌位和长明灯添香油的。” 秦绪神情一肃,再次确认:“二月初,具体哪天?” “这个……”探子面露难色,“时间过得太久,管事的僧尼也没说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当时他们走的一定不是一路,因为是闻家姑娘事后向寺里打听,说她认得那天出现在寺里的安王殿下,跟寺里人套话来着。” 这一条讯息再抛出来,秦绪整个人就更加不好了。 二月初? 那就应该是秦照和沈阅他们刚进京不久那会儿的事了。 如果说秦照去善清庵,还可以解释是有正当理由,是为了他供奉的牌位添香油的,那么沈阅呢? 据他所知,那丫头前面在京生活了十几年,她压根就不该知道有善清庵这么个地方! 秦绪的脑子整个都乱了。 思索了好半天,还是只能先抓明显可见的线索,又再吩咐探子:“你再去善清庵。不是说二月初皇叔过去是添香油的吗?查他们的功德簿子,那里能查到他上山的详细日期。” 探子看他已然整个失态,知道事情紧急,应诺一声就又紧赶着去办事了。 秦绪此刻却是坐立不安。 秦照和沈阅的这门亲事定的,本来就叫他们父子都大为光火,就算只是阴差阳错的巧合,也已经有够闹心的了,万一…… 万一这里面还有什么人的算计和处心积虑的阴谋呢? 那后果必定更加的不堪设想! 他在书房里,又左右踱步了几圈,居然也等不得探子再回来,直接推开门大步往外走;“荣锦,备车。” 荣锦亦步亦趋赶忙追上去,看看天色:“上朝再晚半个时辰去也不迟……” 秦绪原是一时冲动,想去闻家找沈阅问个明白的。 荣锦的话如是兜头一盆冷水,倒是将他泼醒了—— 现在他自己心中都是一团乱麻,什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贸然去找沈阅能有什么用?而且为了这种捕风捉影的猜疑就误了早朝,也不合适。 秦绪脚步顿住。 袖子底下的拳头捏了又捏,终究还是强行按捺了情绪,又转身折回了屋里。 只是他心里惦记着这件事,迫切想要一个清楚明白,这天去上朝明显的心不在焉,连续两次走神,错过了皇帝的问话。 美人尊贵 第85节 皇帝心中不悦,可到底也要维持颜面,后面干脆就没再点名叫他。 就这么浑浑噩噩的从朝堂上下来,回到东宫,去善清庵的探子已经再度回来。 果然—— 功德簿上查到了秦照和沈阅初次上山的确切日期。 竟然—— 就在他们双双回京的次日! 这一重发现,非但没叫秦绪定下心来,反而越发加重了他心中的疑团。 可是经过一整晚的权衡与思量,他此时多少是冷静了几分下来,也不能大张旗鼓找过去点名见沈阅,他就以探病为名,又迂回着去了太师府想要碰碰运气。 这日是四月十五,次日便是秦照和沈阅大婚之日。 闻府上下都忙的脚不沾地的为着喜事做最后的准备,府邸内外一派的喜气洋洋,入眼就是一片刺目喜庆的大红色氛围。 秦绪如今与闻家的关系已经今非昔比,纵然他是太子,也不好公然提出要单独与人家家里正在备嫁的姑娘见面。 是以,这一趟,他终究无功而返。 去四喜堂,干巴巴勉强的应付着和闻太师说了两句客套话,料想今日这情况沈阅也该是不可能有闲暇来这边表孝心的,他也就不再做无用功。 结果—— 好巧不巧,出府的路上就刚好遇到长赢亲自带着内内廷司的人来给沈阅送嫁衣。 双方错身而过。 秦绪亲眼看着华丽的凤冠与嫁衣被人捧着自他面前走过,兴师动众送进了闻府的内宅。 他没见着沈阅,这一刻看着张灯结彩无比热闹的闻府,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很古怪且不合时宜的念头—— 上辈子,他娶她时,闻家人也该是这样隆重又盛大的替她打点准备过婚事吧。 可是再往下细想时,他却不太记得新婚夜看到的沈阅是什么样子了。 大抵…… 还是因为没走心吧! 毕竟…… 从始至终,他心里真正盼着装着的都是柳茗烟。 他自那片与他格格不入的喜庆氛围中一步步走出来,站在大门口回头再看时…… 当真隔世一般的恍惚! 回到东宫的秦绪,又是一整日的足不出户,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晚间出来回寝殿就寝,却意外看到摆在桌上的烫金大红喜帖。 不用问也知道,定是安王府送来的。 再有不到十二个时辰,秦照与沈阅就当正式完婚了,一切即将成为定居。 横竖他就是想要个明白,就算想要沈阅替他解惑后面也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可是不知怎的,这一刻盯着桌上喜帖,秦绪突然就暴躁的一刻也不能等。 “备马,点齐两队侍卫,随本宫去办点事!”几乎是顷刻之间就有了决断,秦绪冷着脸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 荣锦看他情绪不对,就唯恐要有事发生,半点不敢掉以轻心,亲自去点了一批好手跟着。 秦绪带人杀到闻府门前时,已然夜深人静。 沈阅屋子里却是一派热闹,几个小丫头笑嘻嘻的陪着试嫁衣。 衣裳刚套上身,夜里守花园的婆子却慌慌张张找了来,惶惶不安的压着声音禀报:“姑娘,出事了……太子殿下突然登门,他说要见您。” 三更半夜,还是在她备嫁准备出阁的头天夜里? 这人是有病吧?! 闻清欢的事,沈阅虽然这些天一直没说什么,心里却始终是压着火的,听到秦绪突如其来的荒唐之举,登时就变了脸色:“三更半夜,谁要见他?” 那婆子满头大汗:“可那毕竟是太子殿下……” 秦绪暂且没让惊动闻太师和闻大夫人他们,算起来已经很“体贴”的不想把事情闹大,这婆子属实也是无奈。 沈阅的火气立刻也跟着有些压不住了:“是太子也不能三更半夜私闯别人家的后宅,有什么好为难的?他还敢硬闯不成?他敢硬闯,你们不会打断他的腿?!” 简直岂有此理,欺负人欺负到家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071章 晦气 打断腿, 当然只是沈阅情急之下的一句气话。 再如何秦绪也是当朝储君,就算他行为举止欠着妥当,谁还敢当真动他一个指头不成? 但沈阅的情绪的确也没控制住,当场就从脸上露了出来。 那婆子支支吾吾, 不敢接茬, 绞着手, 使劲低垂着脑袋。 “我知道了。”沈阅最终还是只得压下脾气,没好气道:“商秋呢?有没有出面拦着他一些?你还不赶紧回去守着,这大晚上的,千万别叫他们闯进后宅来,也莫要惊动了祖父他们, 我收拾一下就来。” 言罢, 转身进了屋里。 那婆子张了张嘴, 想说您还真敢提那商侍卫啊?太子殿下本来都还算克制客气的, 就是因为他出面,现在双方针尖对麦芒…… 保不齐这会儿就已经打起来了。 但是冬禧已经给她递了眼色, 示意她小姐心情不好, 不要再招惹,那婆子也就把话茬咽了,匆匆忙忙的又转身走了。 这一身嫁衣, 隆重又繁琐。 但沈阅却必须要先换下来, 尤其是即将面对的是秦绪时。 虽然一场捕风捉影的梦境不能当真, 可她依稀还记得梦里她也曾轰轰烈烈与那人成婚的一些痕迹, 虽然从她不再做噩梦之后,梦里那些情形已经逐渐变得模糊, 可是现在哪怕只是想到梦里曾经有过那么一茬儿她都深感晦气。 明日便是她的好日子, 嫁衣得妥善保存, 绝不能沾了那人身上的半点晦气! 沈阅气鼓鼓的回了屋里,飞快的更衣。 冬禧带着春祺一边从旁伺候,一边忧心忡忡的试着提议:“小姐,这个节骨眼上太子贸然登门,怕是来者不善,要么叫商侍卫尽量拖他一拖,奴婢这就从后门出府,请安王殿下过来吧?” 所谓官高一级压死人,尤其面对的还是一人之下的当朝太子。 这时候,小丫头唯一能想到的解决之道就是搬救兵了。 “不用。”沈阅一边小心将头顶凤冠取下,一边冷笑出声:“你都时时记得他是当朝太子,除非是他自己这个太子不想做了,否则你担心什么……还担心他今晚过来是要抢亲的吗?” 太子不想做了? 这种话,就是私底下也是大忌讳,一旦泄露出去,那就是大不敬、会株连全家的大罪过。 两个丫头吓得齐齐手抖,白了脸。 沈阅虽是人在气头上的一时气话,但她的确不担心秦绪真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她和秦照的这门婚事到如今已经是大势所趋,谁都别想阻止或者推翻了。 如果秦绪是暗中使坏,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她绑了或者杀了,那确实危险,可他既然露脸出面亲自来了…… 再是来者不善,至多也就是发发脾气,找找晦气而已。 否则就是现成的往秦照手里送对他们父子发难的理由。 沈阅自认为还算心思清明,既然一眼就将这其中利害关系看穿,她自是没什么怕的,甚至…… 起了恶劣的心思,她还真不介意招惹这位太子殿下一下,叫他闹到最后下不来台收不了场最好。 沈阅成竹在胸,简单换了身衣裳,整理好自己仪容就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了。 苦了两个小丫头战战兢兢,几乎都要吓破胆。 沈阅走的很快,两人一路小跑着在后面跟。 春祺百忙之中去扯了扯冬禧袖子:“冬禧姐姐你觉不觉得,自从和安王殿下订了亲,咱们小姐这脾气都明显见着大了。” 以往的沈阅可不会这样,可是现在春祺看她那雷厉风行的背影甚至都有种错觉—— 她这是赶着去找那位太子殿下干架的! 冬禧开始并未多想,闻言眉头也紧皱起来。 她还是担心,想去找秦照,可是两家府邸离得不近,眼见着这一来一回…… 远水救不了近火,遂只得硬着头皮作罢。 秦绪多少还是顾着几分身份脸面的,人就停在后花园入口的垂花门外头。 商秋带着安王府留在这边的那两个亲卫,三个人门神似的将路堵死。 沈阅刚走近就听见商秋的声音,冷冰冰道:“官宦人家的后宅是禁地,太子殿下一介外男,大晚上的在此出没实在有失体统。替我们王爷劝您一句,请回。” 他虽是行伍出身,但头脑却很灵活,自然知道要拦这位当朝太子就得搬出比他辈分更高的秦照。 秦绪那边一批侍卫,手都已经按在佩刀的刀柄上了,蓄势待发。 而秦绪自己,却不知是觉得同一个侍卫争吵有失身份,还是因为确实知道自己不占理…… 他暂未吭声,只是眼神冷飕飕的越过商秋去,问鹌鹑似的缩脖子立在角落里的那个看门婆子:“沈阅呢?她不肯露面,是想叫本宫直接拜访闻太师去吗?” 闻时鸣的病还未大好,商秋又知道沈阅很是孝顺这位外公,闻言,果然态度上隐晦的就略有几分迟疑。 双方正在僵持不下时,沈阅就从内宅方向匆匆赶来了。 她也没藏着掖着,直接绕过商秋走到秦绪面前,客客气气施了一礼:“太子殿下安好。殿下深夜到访,有何贵干?听说您点名要见臣女,当是为着臣女明日大婚的喜事登门送贺礼的吧?其实随便差遣个手底下的人过来就好,何必纡尊降贵,亲自走一趟,倒是叫我们府上受宠若惊了。” 她开口就把话说死,没给秦绪任何插嘴的机会。 虽然彼此当事人都心知肚明,秦绪这趟过来没好事儿,可明面上还是要把话说圆滑了,总好过等事后消息传出去,传成是太子殿下无缘无故深夜过来点名私会安王妃吧? 虽然,秦绪这趟的的确确是空手来的。 沈阅话落,就顶得他直接语塞。 秦绪面色微微一变,一时也顾不上计较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愤怒更多一点还是嫉恨更多一些,他只是深呼吸几次稳住情绪,佯装无事的与沈阅道:“既然本宫来都亲自来了,你我借一步说话。” 美人尊贵 第86节 说着,仿佛笃定了沈阅不敢忤逆他的意思,他立刻便要转身。 沈阅却是稳稳地站着没动。 少女的唇角扬着礼貌得体却十分疏离的笑意,语声果决又干脆:“事无不可对人言,再者臣女如今待嫁之身,为了殿下与我各自的名声……您有话,就在此处,但讲无妨。” 她态度冷静中又带几分不卑不亢的桀骜。 前后两世,秦绪记忆里的沈阅都是端庄持重,更多时候都收敛锋芒,很是谦逊温婉的。 “呵……”秦绪转身的动作顿在一半,仿佛不认识一般的嗤笑一声。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眼前人,突然又后知后觉的记起—— 上辈子的沈阅也并非全无锋芒的,她若是没点锋芒与手段,也管不住关系错综复杂的那偌大一个东宫后院。 她只是…… 在他面前,惯常只端着一副固定的面孔,没什么情绪外露。 她本来就是有两幅面孔的,只是因为妨碍不到他,所以他浑不在意罢了。 现如今,沈阅这般冷言冷语的奚落顶撞于他…… 不得不说,这极大挑战了秦绪的脾气与耐性了。 他眼神再度冷了几分下来,言语讥诮:“你当真要在此处与本宫谈?” 不动声色间,警告的意味分外明显。 沈阅身姿站的笔直,动也不动。 这便已经是个明确又坚定的态度了。 不管秦绪意欲何为,她自认为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所以就算只是为了秦照的面子,她也不可能这时候单独与对方“私会”的。 秦绪属实没什么耐性与她周旋,他遣不动沈阅身边的人,只挥挥手示意荣锦带他的人退避三舍,然后望定了对面的沈阅道:“你给本宫个解释,你与安王几次三番往善清庵去,究竟是何原因?” 沈阅听他提起善清庵,第一反应当然是这人居然暗中派人盯梢她和秦照? 但紧跟着,她心中又警铃大作,平地而起一个巨大的疑惑—— 善清庵怎么了? 就算那庵堂与开国皇后有过一点渊源,但时过境迁,那里现在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庵堂,即使她和秦照去了几次,秦绪以堂堂储君之尊,他为什么如此在意,甚至不惜大晚上亲自登门来寻她也要问个明白? 他这做法很反常! 甚至如果是因为秦绪怀疑她母亲的旧事暴露,他正常的反应也该是息事宁人,尽量再把事情捂住了,而绝不该是登门兴师问罪! 沈阅的反应很快,隐隐的已经有种微妙的直觉……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她暗暗掐了下掌心,脸上依旧保持平静的勾了下唇角:“臣女的确是去过善清庵几次,自然也是回回都有不得不去的原因,却不知道太子殿下具体问的是哪一次?” 秦绪原就是带着找她解惑的目的来的,自是不放过任何一点细节的观察她所有的表情和小动作。 少女这番看似处变不惊的冷静中,却叫他品出几分故意为之的挑衅意味。 秦绪心头微微一震,又飞快的压下起伏的情绪,刚要说话—— “大晚上的,这里还好生热闹。”一道透着冷意的男声自前院方向传来。 所有人都不同程度的受了点惊吓。 齐齐循声看去,就看穿着一身常服,丰神俊朗的秦照不紧不慢的款步出现。 今夜,闻府上下就已经都挂了红灯笼。 灯影下,越发衬得他是一副好事将近、容光焕发的好气色。 秦绪脸一黑,目光却是下意识闪躲了一下—— 三更半夜,他跑来找人家未婚妻,这事确实不地道。 秦照却径直越过他,走到沈阅面前站定。 沈阅也心虚。 只—— 她心虚的是她方才已经在处心积虑的耍心机,想要试图套秦绪的话了。 潜意识里,她不太愿意把自己内心阴暗不堪的一面展现在这男人面前。 她咬了下嘴唇,一时没做声。 秦照定是心中不悦的,但他面上却表现的很平淡,甚至优雅的抬起手,手指轻轻撩了下她鬓边碎发:“怎的,为着明日的喜事,睡不着?” 诚然,他这话虽然绝对是阴阳怪气,沈阅却知道他不是冲着她的。 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般的言语暧昧,她也蓦的有几分脸红,闪躲着微微垂下了眼睛。 本来他俩的这门婚事就是叫秦绪耿耿于怀的,此刻被秦照当面言语一刺激,他的火气也登时上来。 他冲着秦照留给他的背影冷嘲热讽:“皇叔你还当真是百无禁忌,大婚前夕还往闻家跑,就不怕不吉利吗?” 古时传下来的习俗,新婚前夜新人是不见面的。 此言一出,的确有几分杀人诛心那意思了。 就是沈阅都忍不住眉心一跳,猛地又再抬头看向面前的秦照。 秦照却是云淡风轻的一副表情,他甚至也没再回头多看秦绪一眼,直接无视了,牵起沈阅的手就往内宅走:“本王见自己的王妃,有什么不吉利的,横竖以后都是要天天见的,还差这一回?” 这话当众说出来,还真有几分羞人。 沈阅恼怒的捶了他胸口一下。 然后还没等秦绪回嘴,又就听他话锋一转,凉凉的道:“这时候叫她见了外人才晦气,快跟本王进去洗洗眼睛。” 沈阅:…… 论及气死人不偿命,这位安王殿下还真是…… 沈阅被他牵着往后院去,百忙中拿眼角的余光回头瞥了眼后面脸色铁青的秦绪,忽而眸光一闪,也捏着嗓子假模假样道:“小辈的不懂事,你干嘛计较,显得多为老不尊啊……” 噗…… 黑灯瞎火的,也不知是谁那么没定力,当场笑喷了出来。 随后沈阅就听见身后什么东西被暴力踹倒的声音。 被秦照这么一打岔,秦绪指定是不能再硬闯进后院去把沈阅从他手里抢出来继续说话了,揣着满腔怒火甩袖而去。 待他走后,其他人各归各位,院子里又恢复了平静。 闻讯从前院赶来、此时正躲在暗处的闻成礼两兄弟也长舒了口气。 闻成简倒是没计较秦照深夜到访甚至送沈阅回后院的举动了,只是因为自家三哥方才没忍住发笑差点被发现而嫌弃的瞪了对方一眼。 闻成礼摸摸鼻子,干笑一声,两人也就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的走了。 另一边,沈阅领着秦照回到月影轩。 直到她开门要进屋时,一眼看到屋里乱七八糟还不及收拾的嫁衣,这才意识到不对。 连忙转身,横臂挡住了秦照,迟疑道:“好像今夜见面是不太好……” 方才在花园里都没摆脸色的秦照,此刻被她拒之门外,突然就有几分不高兴:“本王来都来了,门也不让进?茶也不给喝一杯?你要赶我走?” “不是赶你,是……”沈阅急切的想要解释,话到一半又猛然反应过来:“不是……你今天晚上到底为什么会来啊?” 两家府邸离的又不近,就算秦绪刚一到商秋就想办法传信回去了,现在只怕信都还没送到他手里吧? 他怎么就及时雨一般的刚好杀过来解围了? 沈阅一脸的困惑与迷茫,满脸都写着严肃的求知欲。 秦照此刻想的—— 却是不怀好意找上门来的秦绪。 他表情突然就冷了下来:“过来看着你啊,怕你三更半夜跟人跑了,明天本王的婚礼上你闻家赔不起本王一个王妃。” 沈阅:…… “你好好说话……” “本王不是为老不尊吗?年纪大了,习惯了倚老卖老,不会好好说话……” 沈阅:…… 说不过他,沈阅只能上实际行动,连拖带拽的先把他弄进屋里去。 大晚上的,他一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站在丫鬟面前板着一张脸却阴阳怪气的嘤嘤嘤…… 太丢人了! 作者有话说: 一更。 渣太子:我来走剧情的! 阅阅:我本来也想走剧情来着。 安王殿下:我来找媳妇谈恋爱的,毕竟明天就结婚了。 阅阅:那……我还是先谈恋爱吧! 等等!!!太子他到底为啥那么在意善清庵啊?还有我家这狗男人,他是头上插雷达了吗?到底怎么精准定位渣男找来的?男人,果然是我搞事业路上的绊脚石唉! 第072章 嫁衣 沈阅把他往屋里拽, 秦照倒是没犟,半推半就。 俩丫鬟前一刻都被秦绪吓傻了,秦照这救星一样的人物…… 这会儿也没人计较他大半夜往自家小姐屋里进合不合规矩。 横竖再有不到十二个时辰,他俩就是名正言顺的一家人了, 这会儿就……爱咋咋地吧。 美人尊贵 第87节 冬禧拽着春祺就走, 还很贴心的守在了院中厢房里, 替屋里的人望风。 秦照跟着沈阅进了屋,才发现她屋里乱糟糟的,堆满了嫁衣和明日大婚要用的各种东西。 本来十分宽敞的屋子,反而空间都显得局促起来。 只—— 这一大片杂乱却透着喜庆的氛围,平添了鲜活又热闹的人间烟火气, 秦照置身其中, 好像头一次感受到了一种置身于人间繁华当中的那种熨帖的真实感。 他出身尊贵, 却是在人情被权利欲望充斥的格外冰冷单薄的皇室, 从懵懵懂懂时就知道与人相处要保持适当的距离与隔阂,否则必定坑了自己, 甚至可能命不长久。 而后来年少就被送去南境从军, 虽然军人热血也赤诚,可是在惨烈的战事当中,又是经历生死离别最多的。 身为将帅, 时刻保持清醒理智的头脑最重要。 何况军中实则也是另一番名利场, 他的身份在那摆着, 无形中依旧还是得在心上树立起屏障壁垒保护自己。 这过去的二十四年里, 他享受过无边的富贵,也经历过生死边缘惨烈的煎熬, 甚至在他决定娶沈阅, 成个家时…… 那时候想的也只是按部就班履行一段责任。 然而不知不觉间, 他也没想到这个姑娘的出现会真的走进他心里,一点一点,鲜活又有温度的融入他原本冰凉单调的生命里了。 这一刻,他置身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心情居然会本能的有些激越的畅想起以后的生活。 属于—— 两个人的生活。 沈阅在匆忙收拾被她随手摆放在桌上和凳子上的嫁衣。 秦照想的却是头天早上他坐在这张桌子旁陪她一起吃早饭的情景。 桌上摆着几样热气腾腾的可口饭菜,身边陪着真心喜欢的人…… 男人的唇角翘起,走上前去,自背后环抱住忙碌中的少女。 沈阅的身子突然被他禁锢,身体不由的微微一僵。 她偏了脑袋回头看他:“你放开,我先收拾出个地方给你坐。” 男人的唇,顺势贴近她额头亲了亲:“本王站着也行……” 沈阅:“那你也得先松开我,万一舅母她们想到有什么事要嘱咐我,今晚他们随时会过来的……” 大婚在即,明日他就能名正言顺的拥有她了,确实犯不着这时候还惹她家人的反感。 秦照又磨蹭了下,这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了她。 他伸手,取过她放在桌上的发冠:“要收到哪里去?本王帮你拿。” 要不是他来,这些本来也不用特意收的,横竖天亮就要用。 难道叫他从这里给他搬到里屋的床榻上搁着? 沈阅想了下,就又自己搬过发冠,重新塞回桌上的空处,顺手又收拾出一张凳子:“不用收拾,你坐一下。” 说完,她自己就转身回了里间。 秦照无所事事的坐着。 他以前没有近距离观摩过女子的首饰,觉得新奇,手指随意拨动她那发冠上的颤珠。 片刻沈阅从屏风后走出来时,就看男人表情兴味十足的在把玩她那顶发冠。 他的侧脸,映在灯火下,眉目间带着该是他自己都无所察的透彻的笑…… 这一刻的男人,乍一看去,倒像是个清爽干净不谙世事的少年郎了。 沈阅走过去。 身影遮挡了部分墙角宫灯透射过来的灯光,秦照被打扰了,这才抬起头。 他眸中染笑,突然有几分不怀好意的冲面前少女抬了抬下巴:“你刚是在试穿嫁衣吗?” 灯影下,少女面上不期然染上一层薄红。 沈阅没说话。 秦照却道:“再穿一次。” 沈阅瞪他:“哪有嫁衣反反复复穿的,怪麻烦的。” 她要往旁边走,秦照却一把将她捞进了怀里,下巴往她肩窝里蹭:“明日这边一大堆人围着……本王才是你夫君,与他们能一样?凭什么本王的新王妃反叫他们先瞧了去?” 他理直气壮:“你的嫁衣,不就是为了穿予本王看的吗?我不能第一个看?” 说着话,他作势便动手动脚想来拆沈阅的腰带。 以沈阅对他的了解…… 虽然大多数时候这男人都挺正常的,可偶尔的突发奇想起来也当真是疯癫的厉害,没什么顾忌。 她有些惊慌的赶忙后退往他怀里缩,一边拍开他的手:“你别闹。” 秦照倒是没动强,就还是不死心,拧着眉头道:“本王不是在说笑!” 沈阅扭头瞧见他这表情,就知他是当真走了心,又自己跟自己较劲上了。 她忍着笑,强行戳破男人异想天开的畅想:“我就算现在再穿一遍,你也不是第一个看见的了。” 秦照脸色顿时冷了几分下来。 他想的是—— 她试穿嫁衣时应该是喊了闻家其他人过来替她参谋? 沈阅一看他表情就知他又是想歪了,她笑着道:“方才是冬禧和春祺服侍的我,她们都赶在你前头了,既然都不是头一份了,你还计较什么?” 秦照听了这话,脸色果然瞬间缓和。 但紧跟着下一刻,他又要动手动脚:“丫鬟婢子们不算,可是明日出门子时会有许多长辈亲友观礼……” 沈阅自是明白他这小心眼的是什么,她耐着性子压着他的手与他讲道理:“那你明日亲自来接我吗?” 秦照挑了挑眉,答案不言自明。 沈阅解释:“那不就得了?我保证,明日道贺的亲朋都要往后排,第一个进我这院子和屋子的男的一定是你。” 明天出门前她这边的确会有喜娘嬷嬷陪着,还会有女性长辈探望和亲朋家的姑娘送嫁,但是按照规矩,在新郎官登门接人之前,别的男性亲朋确实不能坏规矩进她这院子的。 秦照垂眸仔细思忖片刻。 大约是因为他这准王妃太过善解人意,一番话直接说到他心坎儿上了…… 心思被人戳穿,他却也不觉羞耻,勉为其难的表情就缓和了下来。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方才沈阅去里屋是捧了一个八角形的雕花木盒子出来的。 他目光移过去:“拿的什么?” 沈阅但笑不语,打开盒子,里面码放整齐摆的满满一盒子的糕点。 “芙蓉莲子酥。” 她拿起一块,递到秦照唇边。 秦照小咬了一口,垂眸望着怀中笑意绵绵的少女,依旧面露困惑:“哪儿来的?” “我做的。本来是想明日带过去给你的,可你既然这会儿来了,就提前招待你一下吧。”沈阅道,“这两天听你的话没出门,我查了好些食谱典籍试着做的。外面的糕点铺子,他们做的口味好的配方轻易是不外传的,你再尝尝,味道应该还可以。” 少女面上的笑容明艳,又透着几分洋洋自得的小满足。 这糕点的制作过程很是繁琐,需要特别精细的手艺和用心,最后是油炸出锅的,焦香酥脆,盒子刚打开时就散出一点微微甜腻的香气。 沈阅就着自己手里的糕点再次递近他唇边。 秦照嚼着入口即化的糕点渣,其实嘴里倒是没挑剔出什么具体的滋味儿…… 早前那日在糕点铺子遇见她,他那也不过就是随口一提罢了,确实早过了贪恋口腹之欲的年纪,不会特别想念某种食物的味道了。 只是不曾想—— 沈阅不仅记住了,他当时是敷衍她,随口说出来的话,她却用心的记着,还赶在大婚前夕亲手给他做了这一盒子糕点。 有种很馥郁的微甜的味道自舌尖化开,一直融到了心尖儿上。 男人目不转睛盯着怀里拥着的少女。 他拉过她那只手仔细查看,果然是瞧见她白皙的手背上隐约有几个烫红了的小点。 虽然不严重,没起泡也没破皮,但是落在她本是毫无瑕疵的手上…… 依旧触目惊心般刺得秦照心上都跟着很是难受了一下。 沈阅察觉到他骤变的眸光,也没刻意隐藏,只是随口宽慰解释:“没事儿,不严重,过两天就看不出来了。” 秦照脸上却见不出什么感动和喜悦,他只是没露什么情绪的沉声道:“本王不是说过么,不需要你做这些的。” “我愿意。”沈阅却是不以为意的瞥了他一眼。 少女的嗓音清脆,尾音勾起,很是带了几分俏皮可爱。 她再把糕点递到男人唇边,笑容明媚:“好吃吗?” “好吃。”秦照又咬了一口。 看她以这个回仰着头的姿势擎着糕点,怕她手臂酸软,就接过她手里那剩下的半块糕点,三两口吃完。 又维持着良好涵养,先等着把口中食物咽下去了再嘱咐:“以后不要再做了。” 这东西,重油,吃多了容易腻。 沈阅埋头将盒子重新盖好。 秦照见她不吭声,手指就捏起她的下巴,对上她的眼睛又强调了一遍:“听话。” “不是为了做糕点。”沈阅靠在他怀里,伸手拿掉他唇边的一点糕点渣。 少女的眸光中带着清澈的笑意,表情温婉中又透着明明白白的坦荡。 她迎着男人的目光,不避不让的轻声的道:“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殿下您对我所有的那些好,我都是知道的,也领情。”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与感情,都是得要双方彼此一起维系的。 只靠着其中一方的一腔孤勇,一往无前…… 美人尊贵 第88节 这种不公平不对等的关系,其实很难持久的牢靠吧? 沈阅虽然年纪不大,人生的阅历也不算多,但是聪慧通透如她,在她心中是自有她自己的一套为人处世之道的。 她可能是还不太能够明白何为男女之情,她甚至也知道了秦照初始时候接触她的用心也根本不是因为男女之间的爱意与喜欢,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 只看他做的事,一直以来,他坚定不移的维护,给过她太多的安全感,更是在她最绝望时替她支撑过来的人。 她不讨厌和这个人捆绑在一起的感觉,也隐隐的有种微妙的渴望,是愿意和他就这样一直一直的走下去的…… 哪怕是不谈那些让她还尚懵懂的情爱,可既然两个人是要长长久久的一起走下去,那就得对这段关系足够用心的经营。 少女的面庞,映着旁侧暖黄色的灯光,有种瑰丽又招摇的美。 秦照望着她,突然觉得何其幸运—— 如果不是遇到她,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原来女孩子是这样一种极致美好的存在。 不,应该也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如这般,他只是幸运的得到了这世间最好的一个。 男人大掌,覆上少女柔软的发顶,很是用力的揉了揉,然后又大力的将她整个圈入怀中。 这一晚,四月十五。 月圆之夜。 他怀中拥着的便是他此生所盼的一切圆满! 作者有话说: 二更。 嗯,恋爱章,明天大婚。 我家女儿真乖巧,来自老母亲的持续骄傲嗷嗷嗷! 第073章 大婚 府外三更的梆子敲响时, 沈阅甚至以为男人把脸埋在她颈窝里是低头睡着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他一声天太晚时,秦照却自己先抬起头来。 “你没睡啊?”沈阅脱口就道出了心中真实想法。 秦照失笑:“本王睡在你这也不合适啊。” 沈阅:…… 他明明听得懂她的意思,非得要曲解。 沈阅心知肚明,自己嘴皮子不如他, 通常跟他顶嘴都得不了什么好处。 她也学乖了, 索性不吭声, 直接自他膝头挪开。 秦照却又将她拉回面前,埋头替她仔细抚平裙子上的褶皱。 他一个大男人,做这样细致的活儿,怎么看都透着几分别扭,偏他神情动作都还极度认真。 沈阅强压着想要上翘的嘴角, 任由他这般殷勤替自己整理了。 之后, 秦照又拉过她一只手在掌中。 觉得她手掌又娇小又柔软, 手感极佳, 忍不住又多捏了两下。 然后,他抬眸注视她的面孔, 揶揄着刮了下她小巧的鼻子:“本王瞧你这模样, 今夜也不用担心你会睡不好,一会儿早些睡吧。明日大婚的仪程会十分繁琐,免不了要受累, 不休息好了, 怕你撑不住。” 婚嫁大事, 每个人命里也就这么一回。 要说沈阅不慎重, 不当回事,那自然是不会的。 可—— 秦照连大婚前夜都还毫不避忌的往她这跑, 油嘴滑舌的这么插科打诨着一闹…… 什么新鲜感、紧迫感、陌生感也消耗干净了。 沈阅这会儿当真是相对平静的。 她也不是没觉得自己这样的心态有些奇葩, 自我剖析过了, 得出的结论就是这阵子她与秦照私下来往接触太频繁,该了解的不该了解的都互相了解过了,旁人盲婚哑嫁,上花轿无异于上赌桌,可他俩这知根知底的,反而当真是胸有成竹,十分之水到渠成了。 沈阅不好睁眼瞎说驳他的话,于是以攻代守,反问道:“殿下您今夜可能安枕入眠?” 她有心使坏时,一双眸子会格外的狡黠明亮,衬得那张本就明艳不可方物的脸,更是美得颇是惊心动魄。 现在,她就站在他面前,声音娇娇软软的与他说着话。 说实话,秦照当时脑中一瞬间闪过的念头不是他今夜是否睡得着,而是下个晚上…… 此想法一出,喉咙里就本能的一阵发紧。 秦照知道他不能在此久留了,这小丫头虽是一本正经,心无杂念,可—— 他那心里的想法却半点也不清白不正经啊! 是以,他惩罚性的用力捏了下她的手又飞快起身:“本王走了。没过子时,就不算新婚日,你也不用多加介怀,没什么冲撞的。” 按照俗礼,其实是认为婚嫁当天在接亲之前一对儿新人不好见面,因为有“撞喜”一说。 秦照之前对合八字的事都浑不在意,这种忌讳与他而言自认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这毕竟是他与沈阅的大婚,越是开始在意她了,他也就越是开始在意这些形式上的东西。 不管有用没用,能避开的忌讳,避开了总没错的。 他一刻也不多留的抬脚往外走。 沈阅连忙追了两步送他。 等到把他送门口时才又突然想起了正事,连忙横臂往门框上挡了一下他的去路,正色道:“还没说呢,你今晚到底为什么过来的啊?” 算下来,他确实除了适时出现赶走了秦绪,再就什么也没干了,只是两人之间腻歪着说了两句闲话。 秦照看着她横在自己面前的手臂,不动声色将她手臂拉开,语气散漫的淡淡道:“也没什么,就是白天偶然发现太子屡次派心腹的上善清庵打探你我的行踪。那个小子没什么定性,本王可不想大婚在即却让他给闹出幺蛾子来,所以就也派人盯了一下他的行踪。” 所以,他是在太子那边点人正往闻家来的路上就得了消息,于是紧随其后也赶了过来。 朝廷如今没法将闻清欢的那段过往公之于众,现在她又没能嫁入东宫去,皇帝和太子他们自会感觉到威胁,将他们闻家视为眼中钉。 沈阅心脏不由的剧烈一缩。 她微微屏住了呼吸维持冷静:“你事先也没叫人叮嘱庵堂的僧侣,叫她们帮忙遮掩抹掉我们的线索?如此……东宫此时应该是已经发现我知晓了母亲的旧事?” 所以,秦绪是怕她因为这件事闹起来,损伤朝廷颜面,这才沉不住气的过来试探口风并且封她口的? 这样解释,虽然能解释的通—— 看是凭着女子细腻的直觉,沈阅还是隐隐觉得秦绪的反应有点过激与不合情理。 少女的眉心,不知不觉间又拧成了疙瘩。 秦照抬手替她按压抚平:“知道就知道了呗,你又未曾做错事,要说觉得亏欠不安,那也得是他们,咱们这边没什么好遮掩的。” 其实,善清庵那边的线索,他若当真想要抹掉,提早是可以安排的,毕竟那些僧侣甚至连他的真实身份都不清楚,威逼利诱…… 总有法子可以使。 只是他懒得去遮掩,甚至也直接就是刻意不去遮掩的。 这件事,彻头彻尾坑了闻家这么多年,又惹得沈阅一个小姑娘承受了不该承受的打击,几乎崩溃,凭什么这些压抑的、阴暗的东西都要一味地加诸在牺牲者的身上,叫他们替朝廷去扛? 这些,本就该是当政者,是那对父子的责任! 他就是要他们也感受到威胁和压力,要他们也过一过惶惶不安的日子。 只是—— 这些话,他不会说给沈阅听。 他只是温声安抚她:“没关系,朝堂上和太子或者陛下那边有什么事都由本王顶着,你就不要再想那些不相干的人和事了,好好休息。” 他指尖顺势描摹过少女弯弯的一侧眉峰。 带起的触感有点痒,沈阅微微皱了下鼻子。 秦照就又摸了摸她的头发:“进去吧,本王不用你送。” 顿了一下,又道:“再过几个时辰就来接你。” 天空中一轮圆月,洒下遍地皎洁的月华,男人的面孔,在这圣洁又清冽的光芒下,连他眼底的情绪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本来是没有太多娇羞与紧张的沈阅在听了他最后这句话时,意识到了什么,突然脸上就羞怯的燥热起来。 于是,她飞快转身合上了房门。 厢房里的两个小丫头听见动静,推门探头出来查看。 见着秦照孤身一人站在门口,方才沈阅关门的动静又实在有点大,俩人又是一阵的胆战心惊,还当是自家小姐又闹脾气…… 这是把安王殿下赶出来吃了闭门羹了? 马上天亮就要大张旗鼓的办婚事了,现在还闹呢? 两人战战兢兢。 直到秦照转身离开时,看到他唇角扬起的弧度,这才松一口气,又连忙跑进屋去伺候沈阅沐浴就寝。 秦绪过来那会儿多少还是顾些脸面和影响的,他虽是带人硬闯,但却按住了闻家门房的人,没叫惊动了闻时鸣等人,是以今夜园子里的动静闻时鸣那边并无所察,他也早早就睡了。 秦照从后花园出来,领着候在垂花门外的长赢便离开。 其间—— 也是尽量低调,未曾惊动闻家的任何人。 当然,闻成礼和闻成简两兄弟除外。 甚至于因为秦照跟随沈阅进了内宅,闻成简不怎么放心,还一直在前院出府的必经之路上躲在暗处盯着。 只不过,他全程并未露面,只沉默的目送秦照离开。 然后,孤身一人在有些凄凉的夜风中站了许久,就像是突然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转身大步回住处。 躲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闻成礼躲避不及,兄弟俩就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撞了个正着。 美人尊贵 第89节 闻成礼尴尬至极,先发制人,顾左右而言他:“那个……这日子特殊,又都是自家兄弟姐妹,其实你可以去跟阅姐儿送别,单独说上两句话的。” 闻成简本来情绪还算控制的很好的脸上,表情顷刻间就有了裂痕。 少年的眼底浮现一丝鲜明疼痛又压抑的情绪。 但是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只是咬了咬牙,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很果断的道:“不了。不是两情相悦的感情,无疾而终也挺好。时间不对,立场局限,这些禁锢既然无法逾越,那至少也别给她徒增困扰和招惹麻烦。再者说了,我的情绪在你面前都且藏不住……我这时还特意去见她,万一事情传到安王府去惹了猜疑,这对她不好。” 少年的言语,理智又清醒。 虽然,每一个字出口,都默默地在心中带出刻骨的疼。 闻成礼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良久,终是如释重负的长叹一声:“看来你是真的放下了。” 可是不放下又能怎么办呢? 闻成简耸耸肩,但转念一想又有些哭笑不得:“不是……你现在是不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错眼的盯着我?不是怕我想不开就是怕我冲动闯祸?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冲动自私不靠谱儿?” 闻成礼只是笑笑,未置可否。 他又如往常般拍拍堂弟的肩膀,转身走了。 其实闻成简又何尝不知—— 这是关心! 要不是真的为他着想,拿他当兄弟,他这三哥犯不着在闭门苦读的关键时期还腾出大把的时间和精力来关照他的一举一动。 所以啊,人这一生,总是有所缺憾,也有所圆满的,哪能什么好事儿都叫一人占尽? 兄弟俩一前一后回了各自院子。 后半夜,府中一切安稳。 次日清晨,天才蒙蒙亮,整个太师府就门庭若市的热闹起来。 各方亲友早早到来,或者凑热闹,或是搭把手帮着张罗婚事。 沈阅夜里睡得很好,精神养足了,可是一大早就被拉起来,开脸、祈福、拜宗祠…… 赶在李少婉那些前来送嫁的手帕交和亲戚家的姑娘们过来凑热闹之前,她就已经被带着折腾了好大一圈。 之后的那一串流程和文鸢郡主出嫁时差不多,沈阅上回去长公主府全程观礼,很是用心记着,这也算是多少有点经验了。 只是以秦照高人一等的身份,他大婚的正式仪程与文鸢郡主当日还是有些差异和不同的。 好在全程有宫里内廷司派来的掌事嬷嬷跟随指引,沈阅只按部就班照她吩咐做了就不会出差错。 吉时依旧是选在黄昏时分。 前院具体的情况沈阅不知道,但料想以秦照的身份,那些人堵门也不敢放肆,就是意思意思图个热闹罢了。 所以,她就只是安心坐在妆镜前,由喜娘一边说着吉利话儿一边伺候着梳妆。 然后—— “哎呀,气死我了。”文鸢郡主就一脸佯怒的进来,印证了她的猜想:“我大哥和你家那些表哥表弟他们可真没意思,五舅舅的人过来,他们就雷声大雨点小的瞎起哄了一场……当初为难我的那些本事都哪儿去了?五舅舅也是!哼!话说他是不是玩不起啊?我们阅阅怎么都是这京城里数一数二好名声的姑娘,就这么轻易被他拐回去啦?” 她这里仗着皇族身份发牢骚,旁人也不敢轻易接口。 反正所有人心知肚明—— 的确不怪冯铮和闻成简他们不出力,实在是秦照的身份辈分都在那摆着,谁还真敢为难他不成? 所以这一场接亲,可谓异常顺利。 文鸢气鼓鼓的一屁股坐在旁边锦杌上,眼角余光瞥见桌上一个素净的胭脂盒子就要伸手去拿:“诶?你这盒口脂的颜色好漂亮,正合了今日的喜气,特意买的吗?” 那盒口脂,正是之前秦照买的。 只不过—— 却不是用来涂嘴唇的。 沈阅心里一慌,连忙劈手先抢了过来,将盒子揣进了袖袋里,含糊其辞:“不是,这不是今天要用的。” 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本来她把这胭脂盒子找出来,是想要描个花钿的,但实在是因着和秦照之间那点暧昧不明的小秘密…… 现在被文鸢郡主当面一打岔,她居然就心虚的红了脸,也不怎么好意思再弄了。 好在是脸上涂了胭脂,看起来窘迫的没那么明显。 文鸢等人也未曾多心,又围着她闹了一阵,院子外面就有了动静。 有些好动的姑娘三五成群结伴跑出去看,外面人潮涌动热闹了好一会儿,秦照的身影才终于出现在院子里。 闻家两位夫人亲自陪着,个个笑逐颜开。 沈阅端坐在内室的妆镜前,手举着团扇遮颜,透过轻薄精致的缂丝扇面,她隐约认出那个已经无比熟悉的高大身影。 他来接她了,即将带她离开生活了整整十六年的家。 从今以后她将不再是闻家待字闺中的姑娘,而将成为这个叫做秦照的男人的妻子。 是直到了这一刻,沈阅才蓦然有了即将嫁为人妇的自觉,微微紧张的冷汗爬满手心。 作者有话说: 一更。 女鹅终于嫁出去了!!! 趁着大喜日子,替我的预收文女鹅们求一波预收吧。 《表小姐致力于养成》扮猪吃虎小哭包女主x心狠手辣白切黑男主(双重生,男女主互演) 《华宫宴》人间清醒自食其力女主x苦大仇深浪子回头男主(火葬场文,文案里的不是男主) 《美人薄情》淡定腹黑冷美人x闷骚装叉小侯爷(强取豪夺+火葬场?) 三篇都是古言,专栏里大家戳一下看文案,感兴趣的帮我点个收藏,啾咪! 然后完结文里《嫡后》那本算是质量比较高的,文荒的宝宝可以瞄一眼看喜不喜欢。 第074章 梦醒 闻家这边高堂的位置是由闻太师坐的。 就因为新郎官是身份贵重、权势滔天的安王秦照, 所以就连沈阅的两个舅舅都是站在旁侧避嫌观礼的。 秦照身为身份最高的皇族,他大婚穿的与其说喜服不如说是冕服,还跟寻常人家娶亲送嫁时的喜服不一样—— 寻常婚嫁的喜服基本全红,图个喜气吉利, 他与沈阅的这一身, 则是黑红两色为主, 喜气之外更显贵重,地位尊崇。 两人自后宅被众人起哄拥簇而来。 沈阅双手执扇遮面,走在秦照身侧。 心里是紧张的。 尤其越往前院,锣鼓鞭炮声越大,震得她心尖儿上都跟着颤。 因为脚下衣裙的拖摆都长, 她又唯恐分心, 每一步都走的庄重小心。 这样的日子…… 自是不肯有半分的行差踏错。 其间, 到底是忍不住, 偷偷侧目去瞄了眼走在旁侧的秦照。 他身量高,她又不敢有太大幅度的仰头动作, 实则是看不到他的脸的。 但秦照确乎一直在等着她的小动作…… 她悄然抬眸时, 刚巧他也垂眸看来。 毫无征兆的—— 两个人,四目相对。 男人眼底洋溢着前所未有的鲜明又浓烈的笑。 沈阅仔细回忆,她以前好像从未见过他这般肆意而毫不含蓄的笑, 衬得他眉眼与轮廓更显意气风发的俊美。 今天这样的日子, 他自当也是喜悦期盼的, 所以他也毫不掩饰这样愉悦欢喜的心情。 千言万语…… 仅需一个眼神的交汇。 女子脸上再度烧起一片红霞, 沈阅匆忙的移开视线,继续端正的走着, 同时以眼角的余光垂眸注意脚下的路。 身上嫁衣, 行走间翻起里面正红色的裙裾。 那色彩亮丽夺目的都有点刺眼。 一行人去到前厅。 过门槛时, 秦照自然的伸手过来扶了她一把。 沈阅身上吉服的拖摆又长又厚重,正常走路还好,抬脚时就分外吃力。 她手指搭在男人的掌心里,为了借力,不自觉的用力扣紧。 秦照见状,就又亲自伸手替她提了提裙摆,总算保她优雅迈过高高的门槛儿进了厅里。 闻太师也穿了身颜色相对喜庆又隆重的衣裳,端坐在喜堂正中。 自从病下了之后,他整个人都清瘦的更加厉害。 虽然瞧着精神还好,可沈阅跪下给他敬茶时,看见他苍老枯瘦的手,想到这么多年她承欢膝下相处的一幕幕…… 眼底顿时一片湿热。 她抿着唇,红着眼睛,稳稳地、体面的,不出任何差错的将茶盏呈上:“外公喝茶。” 她在人前,其实通常都称呼“外祖父”的,显得更重规矩,也更得体些。 可私底下,还是喜欢喊外公。 因为—— 更亲昵。 美人尊贵 第90节 闻太师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抖。 也是不想在这种场合上将外孙女惹哭,他也没多说,只道:“以后也要好好的。” “嗯!”沈阅重重的点头应下。 喜娘要上前搀扶她时,秦照已经先行弯身扶起了她。 秦照也给闻太师敬了茶,只不过君臣尊卑有别,他再是看重沈阅…… 跪也是不能跪的。 本来到这,一对儿新人就该走了。 沈阅却走了两步到旁边,让喜娘端茶,又依次敬了两位舅舅和舅母们,谢他们多年将她视如己出的养育之恩。 这一次,秦照没掺合,只他也未阻止,只是耐心的等着陪着。 闻清彭两兄弟是男人,倒也还好,可是等喝了茶,两位舅母就别过脸去抹眼泪去。 沈阅是她们看着长大的,又是前面那么多年里家里唯一的宝贝女孩儿,其实和自己生的也差不多。 尤其—— 她还是那么乖巧懂事的一个女孩子。 之后吹吹打打的乐声再起,同样是被一群人拥簇着,将一对新人送出了门。 因为闻太师年纪大了又身体不济,闻家这边得有人招待宾客,就留了二老爷闻清逊在家,大老爷闻清彭则是带着闻成简两兄弟亲自往王府送嫁。 再至于送嫁的姐妹—— 虽然在沈阅的那几个手帕交里,还有李少婉和薛文舒是未嫁之身,可以送她,但是送嫁的意义非同一般,秦照的身份又敏感特殊,这俩姑娘背后都牵扯着各自的家族,这种时候是不能乱用的,所以最终跟去的是闻家族亲里的两个姑娘。 就是走个过场,全个仪式而已,只要认真听喜娘的吩咐,这活儿也不担心会出错。 安王府今日来接亲的不是花轿,而是只有身份足够贵重的皇族才用的上的更宽敞华贵的辇车。 秦照骑马走在前面。 商秋和长赢则是带人将兑换成散钱的铜板和喜糖洒了一路。 城里的道路平稳,因为辇车的规格大,路又都是选的最宽广的街巷走。 沈阅的嫁妆,是家里给准备的。 秦照不能僭越身份,一切按照他身份能有的最高规格筹备,沈阅的嫁妆跟着他的规格走,一百二十八抬…… 外加上之前秦照送的聘礼,一起抬回去。 真真是现场演绎了一场十里红妆送嫁的盛况。 整个京城,可谓万人空巷,大半个城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 沈阅端坐在辇车里,听着外面熙熙攘攘的嘈杂议论声…… 这一刻,又不禁回想起曾经那个困扰她多年的噩梦。 低头看着身上华丽的嫁衣,她忽而就如释重负般笑了。 好像—— 那真的就只是一场虚妄的噩梦而已。 现在—— 梦,终于彻底醒了。 因为围观的人太多,又加上为了方便辇车通行,得绕路走各处主街,等到迎亲的队伍辗转抵达安王府门前,整个京城就已经笼罩在一片华灯初上的夜色中了。 沈阅被人拥簇着扶下辇车。 之后又是跨马鞍、过火盆、拜天地,一连串的繁文缛节。 等这整套流程走完,都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 秦照亲自将沈阅送回新房。 这住的还是他自己的那个院子,只是家具摆设什么的更换增加了一批,重新归置了。 外面一群皇室宗亲的公子哥儿们不敢进来闹新房,就在外面起哄催得紧。 新房里射箭压床之类又走了好些的流程,秦照也只来得及交代了沈阅一句:“厨房一会儿会送吃的来,你自己垫垫肚子,前面喜宴应该会折腾到很晚,本王可能要晚些回来。” 沈阅点头应了。 外面那些人又鬼叫起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往她额头印一个吻…… 沈阅红着脸拿扇子匆忙隔开的同时,屋里留下来陪她的亲友家姑娘们更是有人低呼了一声,所有人都闹了个大红脸。 秦照倒是一时忘了这会儿屋子里还有人,再一看沈阅被扇子掩着的那半张红透了的脸…… 虽然他真的只是情绪所致,只想亲亲她额头的,但是当着外人的面,也属实有几分下不来台。 好在男人的脸皮天生要厚上一些,秦照只扯了扯嘴角:“本王走了。” 然后扬长而去。 留下一群小姑娘在他走后围着沈阅叽叽喳喳的打趣儿。 虽然都没什么恶意,沈阅也属实臊得慌。 她长这么大,几乎就没应付过这般窘迫的局面,一时之间难得是毫无招架之力,就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新房里闹了一阵,等到前院有人过来传信喊开席,姑娘们也就散了。 之后,厨房那边果然是给沈阅这单独做了几样饭菜送过来。 说实话,早起折腾一大圈,沈阅的确是饿的前心贴后背了,只是么…… 心情莫名的紧张,就总觉得吃下去的食物堵在胸口,难以下咽。 饿是真饿,就是—— 不怎么吃的下。 所以,最后就只勉强吃了一点,就叫人把桌子撤了。 冬禧和春祺两个寸步不离在新房里陪着她,多少也看出来了她的紧张,就故意从旁说话聊天试图给她解闷。 就这么一直熬到三更上,院子里才有了动静。 候在院子里的一众喜娘连忙请安:“安王殿下大喜。” 冬禧两个也连忙往旁边站好。 沈阅重新捡起扔在喜床上的团扇。 之后,房门被推开,十六名喜娘鱼贯而入,分两排,直逼床榻。 沈阅看这个阵仗,莫名的就又开始紧张,不由的小腰板儿坐的笔直。 新房里,这会儿就剩最后一个步骤—— 喝合卺酒。 酒水是现成准备好的,在喜娘念念有词的一番陪衬下,两人总算饮下了合卺酒。 因为秦照大婚,这院子也重新修葺改造过,这卧房后面就连着有个净房。 沐浴用的热水什么的,也都提前准备好了。 冬禧二人领着喜娘们下去领赏,顺便也带上门退了出去,只留下秦照和沈阅两人并肩坐在宽大的喜床上。 屋里燃了一双巨大的龙凤烛,火光映着红色的床帐,越发衬得女子容颜娇艳,是一副绝佳的好气色。 秦照喝了挺多酒,虽然人是清醒的,但眸色却并不如往常那般清明,染上了朦胧的醉意。 可能是他这眼神柔软又别有深意的叫人心慌,但也有可能单纯就是因为眼前的这个环境气氛太特别…… 沈阅被他盯了片刻,就有点心里发毛。 她下意识回避视线,闪躲了一下目光。 再下一刻—— 秦照却是伸手就来剥她身上喜服。 作者有话说: 二更。 本来想一口气写完新婚夜走剧情的,没想到结个婚这么多事,明天继续吧,反正周末有三更呜…… 第075章 洞房 这—— 倒也不用这么直接吧? 沈阅吓了一跳, 连忙双手抱胸就要跳开。 然则—— 一脚踩在堆在脚榻的外袍拖摆上,顿时脚下一个趔趄。 眼见她脑门就要往雕花的床架子上磕,秦照眼疾手快的握住她手臂扯了一把。 再下一刻,她就换了个方向, 一头栽倒在男人怀里。 “你跑什么?”秦照自然意识到她是想歪了。 虽然…… 他今晚本来也不可能清心寡欲, 存什么太纯洁清白的心思。 沈阅倒在他怀里, 身上几层的冕服喜袍堆了一堆,也不知道都是压在哪儿或者绊在哪儿了,总之就是纠缠得她几乎动弹不得,十分不得劲。 她目光闪躲着支支吾吾:“我……就……就……” 新婚之夜,洞房花烛。 美人尊贵 第91节 她心知今晚必定是要发生些什么的, 可秦照就这么毫不掩饰, 直勾勾的看着她, 甚至直接就上手…… 她一时便紧张的不知所措。 秦照盯了她半晌, 见她终究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就又再次抬手去宽她衣袍。 这种时候, 于情于理沈阅都不好拒绝, 但也实在是窘迫,她便咬着唇,尽量避开了视线不去看他。 脸上烧热的感觉, 就像是血液里直接燃起一把火, 她都不敢去想象此刻自己的脸色会红的有多夸张。 秦照的手脚却很是利落, 三下五除二, 飞快将她外面三层或者拽地或者重工刺绣格外华贵的外袍都剥掉。 是真的动作上的剥! 那些衣物为了凸显身份,做的极是奢华贵重, 虽然是量体裁衣, 但是罩在身上的确像是把人当成一个衣架子似的。 他就一层层, 轻易把衣物剥开,甩开一边,单独把他媳妇捞出来。 去了繁重负累的沈阅,等重新落回他臂弯里时,里面也就只剩下两层相对轻薄的齐胸诃子裙。 上襦的料子又薄又透,但是两层叠穿,又堪堪好掩住?蕐她肌肤的本色,有种朦胧惹人遐思的诱惑。 诃子裙上身的抹胸也是重工刺绣,是各种象征姻缘好合的祥瑞图案,腰间收紧之后,逶迤出大片裙摆,刚好勾勒出女子纤细的腰肢。 下面大片烈焰如火的裙摆堆叠…… 此刻秦照重新将她抱在怀里时,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肌肤之亲的美妙触感。 他抱着小巧一只的新婚妻子,再瞧着她紧张惶恐到无处安放的眼神,不由低低的笑了:“想什么呢?本王是嫌你这身衣裳太笨重太碍事了,穿一天了,你不觉累得慌吗?” 沈阅那里的确是思绪乱飞,在想些有的没的。 骤然回神—— 她被那身厚重的礼服压得的确难受,说实话,肩上像是顶着几十斤的负重折腾了一整天,还为了显得端庄得体,腰背随时都要挺直,这会儿一身轻松的感觉就像是被人从五指山下扒拉出来的猴子,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 转头看一眼被秦照随手扯落扔在旁边的那些衣物,想到前一刻她自己那些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嗯,更心虚了。 于是,试图没话找话:“我喊冬禧她们进来收拾,再伺候殿下沐浴更衣吧。” 说着,就要起身自男人怀里挣脱。 秦照手臂搂着她腰,动都没叫她动。 他倚靠在背后的床架上,微眯了眼睛,好整以暇看她:“不用,这些东西明日收拾就成,至于沐浴更衣……” 他眼神示意后面:“净房在那边,新婚之夜,有劳王妃亲自服侍本王?” 也不知是因为他这个不怀好意的眼神,还是口中这件极是暧昧不明的事,也或者仅仅是因为他说的“王妃”这个崭新又意义非凡的身份…… 总之沈阅就又是脸上一热,这回连耳朵根后面都要烧着了。 “我……我还要卸妆收拾呢,你自己去!”她试探着推了男人一把,又再次自他怀里挣脱。 秦照知道她脸皮薄,也怕是得寸进尺真把她给惹恼了,居然真就任她跳下床榻跑开了。 之前他在前院席上喝了不少酒,推杯换盏间难免沾了酒水在喜服上,味道怪难闻的。 这要放在平时,沈阅早该捂鼻子嫌弃上了。 此刻他见好就收,佯装大失所望的重重叹了口气,扶着床沿起身。 沈阅背对着他,站在不远处,偷偷拿眼角的余光回眸看他。 见他当真慢悠悠朝净房走去…… 刚要松口气,却见他走到净房门口又特意回头:“横竖一会儿你也要洗,要么就省点事,一起?” 这、这、这…… 瞧瞧这说的是人话么! 虽然明知道他就是嘴欠逗她的,沈阅也忍无可忍,差点当场薅下头顶的发冠砸他。 秦照咧嘴一笑,就自己先进去了。 而沈阅—— 嗯,之所以没有真的砸,不是因为没舍得这顶华贵的发冠,更不是不舍得她这口无遮拦的夫君,实在是因为发冠固定太紧,她一把没能薅下来,反而扯到几缕头发,头皮生疼。 净房里随后便传来漱口的声音和洗浴时候撩水的响动。 确定这会儿秦照是不能再跳出来出什么幺蛾子了,沈阅这才吐出一口浊气,简单将丢在地上的那些衣裳都抱到旁边那张闲置的睡榻上,然后走到妆镜前卸妆。 正摸索着仔细拆发冠呢…… 无意间瞥见镜中的自己。 她现在身上的这一身虽然已经不再隆重端庄了,但依旧艳丽华贵,是那种春日里单穿出去游园也能凭着这身行头艳压群芳的程度。 毕竟哪个姑娘不爱美呢? 她坐在镜前左看右看,端详了一阵,又总觉得好像哪里有所欠缺…… 再苦思冥想片刻,就想到了那盒胭脂。 于是兴冲冲起身,跑去睡榻上那堆衣物里面一顿翻找。 先从深衣的袖袋里掏出胭脂盒子,左右环顾,这屋子外面的小隔间里有一个简易的小书房,应该是方便秦照晚间查阅公文或者写信什么用的,她又过去,从抽佚?屉里翻出一支未开锋的狼毫笔。 拿着东西回到内室,刚坐到妆镜前,跃跃欲试的思忖着该画什么样式的花钿,身后就猝不及防传来男人带了几分慵懒的嗓音。 “本王洗好了,你进去吧。” 沈阅着实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出来,错愕之余不由的愣了下。 而秦照则是已经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踱步朝她走来。 见她还且衣衫齐整,发冠也戴在头上,不禁奇怪:“干什么呢?” “就……”沈阅紧张的手一抖,蹭的站起来,同时一把抓起桌上的东西,将刚寻到的未开锋的新笔和胭脂盒子都往背后藏。 秦照本就敏锐。 而且大婚夜,她在这里鬼鬼祟祟的,也实在可疑。 男人狐疑的直接走上前来。 沈阅惊慌失措,下意识想跑的。 然则男人身高腿长,两步就已经迈到她面前。 居高临下。 她藏在背后的东西轻易就能无所遁形。 他倒是没有强行抢夺,只是依旧神色不解的伸出手:“藏的什么?拿来我看看。” 沈阅咬着唇。 当真觉得这一刻无比丢脸。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哪根筋搭错了…… 许是当初秦照不过随口一提,随手买了盒胭脂扔给她之后早就忘了呢? 可是现在她居然会在新婚夜抽这个疯,想着投其所好? 这怎么都不是一个矜持端庄的大家闺秀会干的事。 沈阅此刻当真是恼恨不已,甚至恨不能亲自敲开自己脑壳看看,前一刻她脑袋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才刚嫁过来,她该循规蹈矩,谨小慎微的,现在新婚夜就如此这般失了分寸,以后还哪有脸? 秦照站在她面前,只等个答案。 实在无地自容又无路可退…… 沈阅这一刻用羞愤欲死来形容心情一点也不为过。 对峙片刻,眼见着对方并不打算罢休,她干脆心一横,拿出身后的东西重重拍进他怀里:“看吧看吧!” 秦照接住她塞过来的东西,低头看时,沈阅已经气哼哼的赌气走开了。 秦照拿着手里那两样东西,的确一时没想明白她拿这两样东西是怎么个意思。 还要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 男人一时愣在当场。 沈阅却是想想又觉得不服气! 这破玩意儿明明是这狗男人挑起的头,她只是被他坑了而已…… 反正不该丢的脸也丢光了,她干脆也豁出去,转身又折回来,下巴一抬,冲男人雄赳赳气昂昂的扬起脸:“正好你出来了,我晚上照镜子刺的眼睛疼,你给我描花钿吧。” 秦照:…… 沈阅顿了一下,又欲盖弥彰的强行解释:“下午从家走的时候家里闹哄哄的又走的急,就没来得及。” 秦照:…… 秦照就算是一开始未解其意,可胭脂事件才过去没几天,尤其…… 他是当真觉得沈阅额间描了花钿的样子极美。 往日记忆自然就迅速被勾起。 只是沈阅现这番做贼心虚的举动和强行找给他的借口…… 大晚上都要睡觉了,她偷偷摸摸描花钿,还理直气壮说是为了新婚装扮? 他却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到底是个脸皮薄的小姑娘,她现在红着脸强作镇定的模样真的暴露的很彻底。 安王殿下以他布阵对敌的七窍玲珑心思微微一想,也就立刻明白他的新王妃这闹的是哪一出了。 哈? 所以—— 我媳妇儿居然这么积极主动有情调的吗? 害怕打击了小媳妇儿的积极性,他脸上表情还是保持收敛:“也行吧,不过画这个本王没经验,一会儿画的不好你可不准再闹脾气。” 美人尊贵 第92节 他主动牵起他那王妃的手,把人领到床边。 沈阅是一直坐到床沿上去了也没觉得这是有哪里不妥,只是为了找回场子,还梗脖子嘀咕了一句:“大晚上的,又不会跑出去给人看,谁还挑剔你的手艺不成?” 诚然,也就是一句没过脑子的无心之言。 秦照正在开胭脂盒的手指却是微微用力捏紧了一下,后才若无其事的打开。 他看了眼扔在旁边的狼毫笔,却没用,依旧是简单粗暴的以指尖挖取了一点殷红的口脂。 沈阅嫌弃的蹙眉:“你又糊弄我?” “那笔没开锋,不好用。”秦照道。 说着,另一只手已经挑起她下巴。 神情,一如上回那般,专注盯着她的脸端详。 而沈阅—— 大概是觉得一回生二回熟,再加上满脑子想的都是一定要镇定的找回场子,掩饰方才的狼狈…… 她是当真没多想,还在喋喋不休的抱怨:“你手指头点的太潦草了……” “你不是说了么,晚上又不出门,本王不嫌弃你就是了。”秦照自是不肯听她叫嚣。 他手指捏着她的下巴,抬高她的脸,继续仔细端详。 沈阅一门心思强撑着气场,只为了挽尊,却全未注意到男人深邃的眼眸深处已经被一种叫做情、欲的火光燎原烧过。 暧昧又炙热的气息,自他指尖上唯一接触到她肌肤上的那一点开始升腾。 就在沈阅等的耐性即将告罄之前,秦照的指尖才点了上去。 只是—— 戳的不是眉心,而是稍稍用力,碾过她娇艳饱满又水润的唇。 男人指尖划过之处,印下一抹刺目妖冶的红。 衬着女子本就艳若桃李的面容,有种惊心动魄极致诱人的美。 然后,还没等沈阅反应过来抬手去擦,男人的唇已经压上来,毫无保留的将他方才落下的印记占据,湮灭,吞吃入腹。 他吻的迅猛又动情。 沈阅在毫无准备之下,人就被他整个禁锢,揉进了火热滚烫的胸膛当中。 她被桎梏的喘不上气,头脑都跟着发晕,又无力推开他。 整个人像是浮在海上的浮萍,眼见着迎面一个大浪打下来,要将她掀翻卷入恐怖的漩涡里,但这个巨浪却携裹着她,为她挡开周遭一切可能的危险,带着她一起浮沉。 她的内心,充满了未知的无措与恐惧,但是对方主导一切,带着她一路往新的征程上探索。 莫名的恐慌,同时…… 却又仿佛莫名的心安? 等男人终于暂时结束了这个应该算是窃来的吻时,怀中的女子已经浑身虚软的被他压倒在了床上。 她的脸蛋儿红扑扑的,表情透着明显的羞怯与慌乱,但又碍于夫妻的名分在了,不能做出太大的反应。 秦照看着她的模样,心头的热血持续翻滚,动荡。 他以拇指的指腹意犹未尽的蹭蹭她殷红的唇瓣,嗓音涩哑的低笑出声:“好吃……” 沈阅脑子里轰的一声就炸了。 仓皇失措直接写在了脸上,再也维持不住任何的矜持、端庄与镇定了。 秦照伸手去拆她的发冠,她才如梦初醒,颤抖着声音小声的抗议:“我还未曾沐浴……” “没关系,晚些时候再去。” 男人依旧是三两下除了她发间赘饰,统统拨到宽大床榻的里侧。 女子的发丝如瀑铺散,润顺丝滑,落在大红喜被上又是色彩浓烈冲突极诱人的一副景象。 秦照再次俯首吻下来时,沈阅趁着理智尚存,也终是咬咬牙,主动抬手攀上他的肩头。 他们是明媒正娶的夫妻了,她虽然心里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却并不想让对方以为她是有所抗拒的。 再后面发生的事,就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了。 可能是因为太紧张,也可能是因为身体疼撕扯了她的记忆,总之沈阅事后便记不得太清楚的细节了。 她只是记得秦照是有抱她去净房洗过澡,之后她瑟缩在他怀里,极不舒服的入了梦。 梦里没有她惨死的光景,也没有那场叫她走不出去的大火。 两个丫头都在,仿佛是沐浴在春日的暖阳里,浑身上下都被烘烤的暖洋洋的,时光明朗。 身体的不适是一直断断续续持续到了次日的清晨。 秦照起床时,沈阅其实就察觉了,但她实在是身上难受又没睡够,既提不起力气也睁不开眼,索性就又往被子里缩了缩,继续睡。 秦照也没特意叫她,只给她掖好了被角就轻手轻脚的走开了。 没在屋里洗漱,去隔壁书房洗了把脸,也没在院子里的演武场活动,而是去前院找长赢和商秋切磋了一番。 之后,他再次回房,又去净房冲了个澡,等套上干净的寝袍了,这才走回床边,连带着被子一起把沈阅捞进怀里,拿脸去蹭她:“该起床了。” 沈阅这会儿已经睡够了,精神还好。 可是躺着不动还好,被他这么一挪动,她身上就疼得直接有点想哭。 她亦是知道这样不对,却依旧还是缩在被子里觍着脸跟秦照商量:“是要我伺候殿下更衣吗?” 如果可以…… 今天她实在干不了这活儿了。 丢脸也是真丢脸,沈阅说着就已经涨红了脸,愁的眼底都浮上一层微微的水雾。 秦照倒是没想到她这般娇气,主要—— 他昨晚也没舍得使劲折腾她。 她是第一次,他也是。 说实话,摸索中两个人都挺难的。 他倒是有那个体力和精力一次性实践彻底、自学成才,终究还是顾及于她,一切就都是例行公事的点到为止了。 所以,这会儿他也没多想,只当是沈阅一时的娇小姐脾气上来想耍懒。 他额头抵着她额头蹭了蹭,连带被子一起将她搂进怀里拥住,之后才又抵着鼻尖望着她哄道:“起来,本王伺候你更衣。” 他伸手来剥她身上裹着的被子。 沈阅自是下意识的往里缩着不肯。 身上本来就不舒服,再一挣扎甚至会觉得疼,她声音不自觉的就染上一丝哭腔:“我……我还没睡够。” 秦照无奈,这才住手又摸摸她披散在脑后黑顺的发丝,轻声道:“那晚些时候等回来你再睡个回笼觉?我们现在得进宫一趟。” 被他一提,沈阅才猛的想起来。 也顾不上难受,连忙一骨碌爬坐起来,慎重道:“是要进宫去给帝后请安吗?” 按理说,他们这门婚事没用皇帝或者皇后赐婚,皇帝又只是秦照的兄长,不是非得在大婚次日就去拜见谢恩的。 不过沈阅再转念一想—— 先帝已经不在了,长兄为父嘛,秦照今日携新妇进宫拜见也正常。 沈阅飞快的打起精神,心里正在琢磨这事,却听秦照说道:“主要不是为了见他们,本王得带你进宫去给母后磕个头。” 秦照口中母后…… 贺太后?! 他若不提,沈阅都几乎忘了这一茬了。 可—— 贺太后不是被软禁了吗? 沈阅记得,在她的那个梦里,当时她嫁予秦绪为太子妃时都没人提过要带她去拜见贺太后请安的! 等等! 还有—— 秦照不是与他母后之间也关系微妙似有隔阂吗? 刹那之间,无数个疑团充斥撞进了脑海里,沈阅整个人都有点懵。 作者有话说: 一更。下午三点有二更。 嗯,女鹅是有几分自觉搞定男人的志气在身上的。 亲妈:虽然出师未捷,咱还可以再接再厉啊闺女,加油! 女鹅:【气哭】就……离谱又丢人,再也不来了。 女婿:别啊媳妇儿,你随便出招,我保证无条件配合你,真的! 女鹅:滚!!! 女婿:【严肃脸】这个……真的不能配合! 女鹅:…… ps: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男主并不是孤儿,他还有个在世的亲妈,传说中只闻其名的贺太后就要正式露脸了哈,大家可以期待一下。反正我女鹅争气,会自己搞定感情线,那我就要加快走剧情了哈! 第076章 咬人 大事面前, 沈阅向来分得清楚轻重。 身上那点不适暂时也抛到九霄云外,她不由的正色:“太后娘娘……她会见我们吗?” 美人尊贵 第93节 其实她想问的是—— 他们能否见到贺太后。 毕竟照她外祖父老太师的说法,贺太后是因为犯了不能提的大错才被先帝降旨软禁的。 现在秦照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又紧张,虽然他们今天过去, 算是有正当理由, 可是皇帝真的会答应吗? 甚至—— 还会被怀疑秦照前去面见贺太后是有什么居心不良的阴谋的吧? 一瞬间, 沈阅脑子里就过了无数个疑问。 只是贺太后的事,是藏的比她母亲的旧事都更隐秘的皇家秘辛,她甚至也不确定外公所述消息的准确性,此时就更不能直白的问秦照了。 秦照眼底微微闪过一丝黯然,但转瞬即逝。 他依旧先噙上一抹微笑之后才又摸摸她的头发:“快起来, 可别叫外人都觉得本王是娶了个懒媳妇儿。” 沈阅:…… 秦照说着, 就转身四下寻了一圈。 最后才瞄到被扔在床角的沈阅那套皱巴巴的里衣。 收回目光再看裹着被子的自家媳妇儿—— 她把自己裹的挺严实, 只露出巴掌大的一张脸, 秦照的记忆却瞬间被拉回昨夜。 红销账里,美人在怀。 掐在掌心里的那一截腰肢的触感尤其叫人心旌荡漾, 浮想联翩。 男人的喉头干涩, 突然就有了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 沈阅也注意到,他看她的眼神突然就有种像是野兽盯上猎物一般的深邃与狂热。 “那个,叫……”可她在这方面确实没什么经验, 只是感知到了危险就本能的想喊人进来打岔。 下一刻, 男人却连着被子一起, 又将她一把扯进了怀里。 他的力气有点大, 单手揽着她,都几乎将沈阅压得喘不过气来, 隔着被子掌控在她腰际的那只手, 更是力道惊人, 带起掌控力十足的威胁意味。 沈阅终于意识到他是想做什么了。 屋子外面已经天光大盛,而且她身上还难受…… 出于本能的反应,裹在被子底下的身体都开始微微发抖。 “你别……”赶在秦照埋首下来要吻她之前,她终于反应迅捷了一回,仓促抬手挡了他一下。 他的唇,就贴在了她的掌心里。 男人的唇,也是极软,只是也滚烫,与他鼻息间呼出的热气一起,烫得沈阅几乎无助的想起鸡皮疙瘩。 她强自镇定的试图讲道理:“天都亮了,而且外面有人……” 这倒不是她凭空臆想,冬禧她们都很勤快,在自家当差时都不偷懒耍滑的,何况这才跟着来王府第一日,自会早早守在院里等着伺候。 秦照却有点不死心。 他顺势吻了吻她的掌心,目光又顺着她方才仓促间裸露出来的手臂点点游走…… 同时,眼神越来越炙热,也越来越危险。 沈阅战战兢兢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登时又低呼了一声:“呀!” 方才情急之下没注意,她抬手阻他时,被子被挣开滑落,露出半边圆润光洁的肩头。 以及…… 被褥遮掩之下若隐若现的风景。 她手忙脚乱,连忙扯被子试图遮掩。 秦照却先一步埋首在她颈侧,轻笑出声:“遮什么?昨晚不是都已经看过了……” 他的声音,沙哑又带了几分揶揄的笑意。 近距离的落在沈阅耳中,却引得她耳中阵阵轰鸣…… 她依稀是有些记忆的,昨夜的床笫之间,情到浓时,她实在疼的本能退缩时,男人也是这般将唇贴在她耳侧声音低哑又克制的哄她:“疼么?那我轻一点……” 大白天的想起这种私密之事,着实有够羞人的。 沈阅整个人都慌乱无措,不知如何自处。 彷徨间,她拼命的找借口,试图言语劝退明显就是有点恬不知耻了的男人:“你不是说要进宫去给母后请安吗?放开我,我先收拾一下。” 秦照还没应声,关键时刻还是她那俩丫头靠谱。 该是听见她前一刻的呼喊声了,恰在此时冬禧试探性的敲了敲门:“王爷,王妃也起身了是吗?奴婢们是否现在进来服侍?” 沈阅下意识就想赶紧喊她们进来,但是瞧一眼自己香肩半露的这个状态和腻在她身上的秦照…… 属实也是丢不起这个人! 不得已,她只能尽量压着声音也压着脾气再和秦照商量:“冬禧她们都来了,你再这样我可没脸做人了。” 这会儿是又羞又气,沈阅脸通红,眼圈也隐隐的见着红了。 秦照确实是想。 毕竟昨晚更多是为着体念她,的确是没尽兴…… 进宫的事,晚个把时辰也没问题,可就是看小媳妇儿这副模样,他要真在大白天里再把她推倒,应该真就惹毛了。 毕竟—— 大家闺秀出身的贵女们,还是最为矜持要脸面的。 男人心中煎熬无比,偏这时人就在他手里…… 这种滋味儿,尤其难受。 “求你了,你别闹了。”沈阅也是真的快哭出来。 她用手使劲的试着推他。 秦照最后好歹还是理智压制住了欲望,但他心里不痛快,却突然张嘴在她肩上咬了一口。 力道不算重,堪堪好留下两排显而易见的牙印。 沈阅疼的也没敢吭声。 他自己又磨蹭了一会儿才老大不愿意的松开了她,理直气壮道:“这一口算你欠着本王的,盖个戳,记账上。” 沈阅:…… 还要脸不要了?! 男人就可以这么厚颜无耻吗? 趁她怔愣的间隙,秦照已经拉了拉被子,重新帮她裹好。 然后,他起身自床上下来,径自走过去开了房门:“进来吧。” 端着脸盆等物候在廊下的冬禧二人先是垂眸敛目的规矩行礼,后才尽量谨慎小心的走进来。 可是进门,看看屋子里的俩人却又为了难。 安王殿下早在一个多时辰之前就起身,还去前院练了趟武,这个她们都知道,而且看他这模样明显又是回房先沐浴收拾过了…… 突然多了个男主人需要服侍,冬禧二人也没经验,就很是局促,显得捉襟见肘。 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的沈阅却等不得了,当先唤她们:“我与殿下一会儿要进宫一趟,找一下要穿的衣裳。” 又问秦照:“不需要穿朝服吧?” “不用。”秦照道,“日常装扮就好。” 沈阅递了个眼色,俩丫头这才找回主心骨,开始做事。 冬禧去衣柜里找了两人的衣裳,虽不是朝服,但今日是秦照大婚之后头次携新妇入宫面圣,自然也该尽量的体面隆重。 婚事定下来之后,除了内务府给做的婚服和朝服,秦照王府的管事也请人给他俩各自赶制了数套符合身份的新衣。 嗯,基本都是同样料子剪裁,合适登对儿穿出去出席正式场合的。 为了衬得上今日的喜事,冬禧给挑了大红与紫金配色的两身。 捧出来给沈阅过目。 安王府这边的管事把关给做的衣裳,本身自然不会有任何的僭越身份或者别的不妥。 沈阅大概看了眼,觉得颜色款式都可,就点了头。 然后—— 冬禧捧着衣裳,就又踟蹰不前的为难起来。 她们都是初来乍到,可是这大清早的王府里也没派几个下人来服侍他们王爷,这就弄得沈阅这两个贴身丫鬟都很局促了。 冬禧试探着道:“王爷需要奴婢先服侍您更衣吗?” “本王不用你们服侍,伺候你们主子就行。”秦照却是痛快,想也没想的断然拒绝。 他拿了自己的衣裳,径直又进了净房。 冬禧着实是不知该如何服侍他,尤其年纪又小…… 现在就单是看他穿着寝衣在室内走动心里都觉尴尬。 沈阅目前的心态其实也不比她这俩丫头更好,见着秦照躲开了,她才总算松了口气,赶紧招呼冬禧帮忙,飞快的穿衣。 冬禧虽是日常服侍她沐浴什么的,可是沈阅平时就寝都一定穿寝衣的,这会儿甚至看她从被子里光溜溜的钻出来都羞的不敢看,脸上通红。 沈阅也尴尬着。 主仆俩就这样默契的一声不吭,以最快的速度穿衣整理。 等沈阅这边收拾的差不多,秦照就已经穿戴齐整了自净房出来。 沈阅眼角的余光瞥见凌乱床榻上那一抹红,顿时又窘了一下,掩耳盗铃般匆忙扯了被子盖上那一块。 秦照看她神情鬼祟又紧张,不禁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又怎么了?” 美人尊贵 第94节 “没啊!”沈阅脱口敷衍。 然后就心虚的赶紧离开床边,去外屋洗漱。 秦照这会儿没什么事做,随意踱步到床前。 他是看见了她前一刻的小动作了,随意掀开被子瞧了眼,之后就又有些哭笑不得起来。 他这府上又没有等着看这东西的长辈,只不过沈阅脸皮薄,回头若是叫底下她不熟的婢女进来打扫屋子给收拾了,怕她又要纠结面子上挂不住。 所以,他便随口嘱咐了在一边收拾两人昨日喜服的冬禧:“床上的东西你和春祺亲自收拾吧,其他需要做杂事的人手都去找林管家,还有王妃自闻府带过来的其他人,需要怎么安置也都去与他说就行。” 这门婚事,其实从头到尾沈阅自己是没怎么费心的。 只是过来之前怕王府的下人不贴心,用不顺手,她倒是打包把她在月影轩的一干人等全部带了来。 只有简妈妈上了些年纪,又因为家里人都在闻府,不想分开,就留在了月影轩,权当给沈阅看院子了。 冬禧等人初来乍到,心里都不怎么安定,连忙感激应下。 沈阅洗漱梳妆有点麻烦,略耽误了些时间。 秦照倒是从容,又带着她先吃了早饭才出的门。 因为两人这趟进宫是拜见贺太后的,所以就还是直接走的后宫。 沈阅身体依旧略感不适,但好在跟着秦照,秦照不会叫她吃亏,刚进宫门就传了辇车。 他带着沈阅直接往长宁宫去,同时才派了人去正阳宫给柳皇后打招呼。 沈阅对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婆婆,实在是所知甚少,又是初次见面,难免心中忐忑。 秦照看她手里一直在不停把玩团扇的扇柄,就伸手攥住她指尖:“怎么,紧张?” 沈阅转头看向他。 他就揶揄着半真半假的笑了:“昨日婚典上本王都没觉得你有几分紧张,合着本王这个夫婿在你心中的分量还不及母后了?” “这怎么能一样?”沈阅瞪他。 还想再问点什么有用的信息定定心,却也终究因为贺太后身上犯的事儿而有所顾忌,不敢贸然开口。 纠结半天,她才尽量含蓄委婉着道:“母后她……脾气怎么样?她会不会不喜欢我啊?” 她这话,问的真挚又恳切,绝对的真心实意。 秦照沉默着与她对视片刻。 他说:“本王也不知道啊,好些年未曾见她了。” 他这语气,依旧半真半假,乍一听还带几分戏谑。 但这话说完,他便转开了视线,避开了沈阅的注视。 似是—— 近乡情怯?也或者是在刻意的回避什么? 沈阅将他这反常的情绪看在眼里,心中反而愈加的忐忑紧张了。 辇车去到长宁宫门前停下。 沈阅原以为以贺太后犯下的过错,她既然被软禁在此,怎么都要重兵把守才是。 可到了地方却发现,那门前空空如也,连个守门的宫人都没有。 反而过来的路上,连着数道关卡,有侍卫轮值把守,一直以来对外的说法都是太后喜清净,不准人凑近长宁宫附近打扰她。 沈阅正在愣神时,秦照就先下了辇车。 只是今天他明显心绪不宁,既没有顺手再扶沈阅,甚至都没注意到她暂时没跟上,下车后就径直走了几步,表情冷肃的站在了长宁宫的门前,微微仰头去看那块饱经了风霜的匾额。 他只是站着,也没有立刻叫人上前叫门通传。 沈阅还从没见他在面对什么人和事的时候会裹足不前,如此这般的不干不脆。 她忽的又想起二月份入宫那回偶遇他时,他也是对着长宁宫的方向,神情举止都极其的反常怪异。 只是那时候他俩还不熟,他在她面前也未曾表现出最真实的情绪吧? 可能是见惯了他雷厉风行,处理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模样,沈阅这会儿心里就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不管贺太后犯了怎样的重罪,但他们毕竟是亲母子,秦照也只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母子相别多年,他心里又怎会平静? 她跟过去,原是想着宽慰秦照一两句。 结果刚走到他身边站定,就察觉到好像有一道极不友善的视线盯着她。 她循着直觉的方向转头—— 就看穿着一身储君朝服的秦绪正站在远处的垂花门下。 距离有些远,她瞧不见对方具体的五官表情,只他盯着这边的视线如有实质一般,叫人很不舒服。 秦绪静默站了片刻,抬着柳皇后的肩舆就在视野中出现。 不知道是因为出行匆忙,还是刻意低调,除了抬肩舆的几个小太监,她身边就只跟了龚嬷嬷一人。 遇到秦绪,她叫人停了下。 母子俩交谈了两句,然后秦绪就跟着柳皇后的仪仗一同朝这边来。 与此同时,另一侧的御道上,皇帝的辇车也适时出现,匆匆而来。 同样的,他也没带太多人,要不是那辇车太华贵,都几乎要让沈阅产生一种低调简朴的错觉了。 可是帝后加上太子同时出现—— 这个阵仗,却属实有点出乎意料的大了。 不多时,便是三方人马齐聚,大家一起站在了门庭冷落多年的长宁宫门前。 气氛,紧张又微妙?! 作者有话说: 二更。晚九点还有一更哈。 嗯,穿上的我们的情侣装战衣,准备出去炸街虐狗顺便高调走剧情了! ps:我再就多嘴问一句,追我文的宝宝们,你们到底爱看感情线多一点还是剧情线多一点啊?评论区和谐的我也不确定目前这个节奏你们是不是都爱看,突然就有点忐忑了。 第077章 太后 皇帝他们一家三口, 人多势众。 虽然如果论武力,秦照一个能撂倒他们一家,可他们一家也不是能随便打的。 眼见着对方这架势怕是来者不善,沈阅立刻往秦照身边贴了贴, 暗中去扯他袖子。 秦照虽然今日情绪不高, 但也不至于连这点警惕性都无。 他在沈阅面前, 懒得装,可是自从皇帝等人出现,他的眼神表情就已瞬间恢复了清明与淡漠。 感觉沈阅在扯他的袖子,他就反手拍拍她的手背。 然后—— 转向了皇帝过来的方向。 不冷不热的拱手作揖:“陛下。” 沈阅也飞快的冷静下来,跟着屈膝见礼:“臣妇沈氏, 见过陛下, 皇后娘娘安好。” 柳皇后是下了肩舆就直奔了这边, 走到皇帝身边。 看见同样是站在秦照身边的沈阅…… 一瞬间, 她就只觉心里堵得慌。 本来沈阅和秦照的这门婚事就定的她心里极不舒服,这么久以来, 只要想到此事她心里就像是被堵了一团棉花, 一口气更是卡在胸口,吐不出去也咽不下来。 平时互相不打照面时,还能勉强不去想它, 眼不见为净。 现在—— 当这俩人如此这般高调的站在了面前来, 素来行止沉稳有分寸的柳皇后就几乎没控制住表情。 她面上微微带起一个还算温和得体的笑, 眼底不喜的情绪到底没能完全掩饰, 很清晰的暴露出来,只是敷衍的微微颔首, 就算是回了沈阅的问候。 沈阅又哪里瞧不出来她如今对自己发自骨子里的厌恶? 她却也浑不在意, 只安静乖巧的跟随秦照, 站在他身侧。 本来他二人就是容貌气质极登对儿的一对璧人,今日穿着量身定做的衣裳往这一站,就更是惹眼。 沈阅不是没有感觉到—— 秦绪幽暗的眼神都几乎在不断的往他俩身上射刀子了。 而现在柳皇后瞧在眼里,也是胸口被堵的更加厉害。 这任凭是谁—— 准儿媳突然摇身一变成了自己妯娌,心里也得有道坎儿,轻易过不去! 所以,她尽量忽视掉沈阅不理,开始面有难色的对皇帝说正事:“陛下请恕臣妾唐突,本来后宫之事是不该惊动您的,可……” 说着,她看了眼面前紧闭的长宁宫大门:“虽说安王新婚,按照祖宗规矩,今日的确应该带新妇进宫来给母后敬茶请安的,可是母后她清修多年,曾经又放了明话下来,不叫任何人前来打扰。” 她朝皇帝请罪,福了一礼:“臣妾实在是不敢代替母后做主,就只得差人去请陛下了。” 这三两句话下来,沈阅也才听明白—— 怪不得皇帝和秦绪也都不约而同赶了过来,合着是柳皇后情急之下给叫来的。 而就冲她这么急切解释原委的这个情况来看,贺太后这里的的确是被封禁的很严,否则皇帝不至于这般火急火燎。 皇帝闻言,却并未接她话茬儿,他只是表情严肃,一语不发的看着面前秦照。 秦照则是容色淡淡,直白开口:“臣弟娶妻,是乃人生大事,理应敬告父母天地。我不为难陛下……若是母后不肯见我,那也便罢了。” 皇帝依旧只是静默与他对视,不置可否。 美人尊贵 第95节 沈阅仔细观察他的神情反应。 她确信—— 对方这是个正在施压试图劝退的过程! 果然,皇帝是并不想让他们……不,或者他仅仅只是不想让秦照与贺太后见面,毕竟她是没什么分量的。 秦照也是寸步不让。 眼见场面逐渐僵持…… 恰在此时,长宁宫的大门从里面开了。 一位鬓角白发明显却态度恭谨庄肃的嬷嬷出现在门口。 院子里的光景,被一面影壁挡住了。 沈阅拿眼角余光瞥了眼,什么也没看到也便作罢。 “素樱姑姑。”秦照很客气的唤了一声。 素樱愣了愣。 可能是因为他没穿朝服,生人很难辨认,素樱不动声色的盯着他打量了片刻,眼中才闪过一丝明显透出几分欣喜之意的光亮:“是……安王殿下吗?” 秦照点头。 素樱本是十分严肃的脸上竟也见了几分笑容出来:“恕奴婢眼拙,多年未见……方才实在一眼未曾认出来。” 紧跟着,她又飞快看了眼立在秦照身边的沈阅。 看穿着,自是一眼就能认出身份。 沈阅根据秦照对她的态度拿捏分寸…… 想来这位该是贺太后身边极有脸面地位的心腹,而向来主子身边能干的奴才能当半个家,自己一个做小辈的,对人客气点不吃亏。 所以,她直接就是象征性的冲素樱弯了弯膝盖,露出个含蓄得体的微笑来。 素樱没什么特别的表示。 这回,不等她再说话,皇帝已经主动开口:“老五昨日刚刚大婚,今日是特意带他的王妃进宫来给母后瞧瞧的。朕想着南境军务繁忙他也多年不得机会回朝,好不容易回来这一趟……素樱你给通禀一声,母后若是方便的话,我们就进去给她老人家请个安。” 看他前面的那个态度,明显是赶来阻拦秦照进长宁宫的。 这…… 还人前人后两幅面孔了? 做皇帝的人有两幅面孔不奇怪,可今天这事怪就怪在他堂堂一个天子,对着他的亲弟弟,又是手握重兵的秦照都不假辞色,反而见了贺太后身边这位嬷嬷就谦逊客气起来了? 虽说这位素樱姑姑的位份一定很高,可就算再高也是奴才,皇帝怎么都犯不着在她面前来伏低做小。 何况—— 贺太后现在应该是戴罪之身,本就理亏啊! 皇帝再是孝心可嘉…… 他当真需要做到如此地步? 沈阅心里起疑,打了个大大的问号,依稀开始觉得这长宁宫里该是藏了什么重大的秘密的,今天这里发生的事,很多都不合常理,秦照和皇帝又都奇奇怪怪的。 明显柳皇后也是疑惑,在旁微微蹙起了眉头。 素樱却是泰然处之,福身笑道:“陛下说哪里话,您与安王殿下的一片孝心,太后自是领情的,里边请吧。” 她侧身,要让几人进门。 秦照牵起沈阅的手,自是要一同进去的。 只是君臣有别,他俩暂时先站着没动。 皇帝朝怔愣中的柳皇后递了眼色。 柳皇后如梦初醒,不像是受宠若惊,倒像是受了惊吓似的不确定道:“臣妾也要一起进去吗?” 沈阅明明年纪小,可是追随秦照却十分的默契得体,现在反观自己这位皇后—— 皇帝也是头一次对自己这结发妻子生出了很重的不满情绪。 他脸色微微阴沉了几分,脾气倒还是完美压制住了,淡声道:“都到了门口了,自然是要进去给母后请安的。” 当年柳皇后进宫那会儿贺太后还没出事,所以,她是与自己这位婆婆相处过的。 只是当时她的出身不显,性格又格外的保守,行事总是谨小慎微的模样,这与高门显贵将帅之家出身的贺太后截然不同。 婆媳俩不对脾气,虽然贺太后并未主动刁难过她,可她在自己那位尊贵又傲气的婆婆面前总是本能的自惭形秽,根本亲近不来。 后来—— 那一年先帝的身体开始不济,缠绵病榻,她这婆婆就以清修祈福为名住进了这长宁宫。 整整十二年,就只在十年前先帝驾崩时才去灵堂上露过一次面。 这么多年,柳皇后掌管凤印,在这后宫里如鱼得水,其实早就几乎是要将她这婆婆给忘了,也就是每个月内廷司送去的账本上会有一笔拨给长宁宫的花销才能提醒她,她这婆婆还是健在的。 现在突然说要见面,柳皇后心中本能的抵触。 但此事不由她做主,她便飞快将情绪遮掩了,跟随皇帝就要进去。 秦绪对自己的皇祖母本来也应该是没什么印象了,但是上辈子他父皇驾崩,他登基之后是有特意来见过这位皇祖母一面的。 当时也没说上两句话,实在是因为贺太后的态度太冷淡。 之后她也没有顺势提出要回后宫掌权,后面的日子,祖孙俩就依旧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过。 所以,秦绪倒是不怵与之见面,抬脚就也要跟着进去。 素樱都没说什么,却是皇帝止步将他拦住:“你皇祖母喜清净,你就不要进去了。” 什么意思? 这借口找的…… 他又不是三岁的孩童,难道进去见一面,还会吵到了皇祖母不成? 秦绪呼吸一窒,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父皇……” 他想说什么,皇帝却是没让,只是讳莫如深的瞥了眼站在秦照身边的沈阅。 秦绪循着他的暗示瞧过去一眼,随后才明白了什么,只能面色微微苍白尴尬的不再坚持。 只是他被拒之门外,又是当着秦照和沈阅的面,这无异于奇耻大辱。 眼睁睁看着沈阅四人跟随素樱消失在影壁后头,独独将他一个人挡在了外面,秦绪便用力捏紧了拳头,脸色越发的难看。 皇帝父子俩的眼底官司,沈阅因为个子矮,又是挨着秦照另一边站立,就刚好被秦照遮挡了视线,并未瞧见。 秦照却是看得分明。 他眼底闪过一丝嘲讽的笑,也未声张。 沈阅却很纳闷,故意走慢了两步,又扯他袖子跟他咬耳朵:“陛下为什么不肯让太子一起进来拜见母后啊?” 秦照侧目看向她,刚想回答,却也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瞬间表情也变得不那么善良了。 他冷哼:“还能为什么,自然是为了他好!” 然后,就再不肯多说了。 看他这态度,就是故意使坏要吊着她的,也不知道是哪根筋又搭错了。 可是既然知道他不肯说,沈阅也不好在这长宁宫的院里一直拽着他刨根问底,就只能暂且将问题搁置。 长宁宫这院子很大。 不,或者只是因为院中几乎清理掉了所有的花卉杂物,它因为空旷才显得很大,总之沈阅绕过影壁之后,置身其中的第一印象就是矛盾的感觉到了庄严又萧条的氛围。 皇帝和秦照对这里的环境毫无兴趣,只有她和柳皇后各自飞快的观察了一圈。 素樱带着几人直接进了正殿。 殿内的家具摆设倒是齐全,只是所有东西都以简洁和清亮的冷色调为主,显得十分大气又沉稳。 素樱请了几人落座,正要往内殿去,里面原本站在窗前的女人已经将窗口敞开的缝隙合上。 面无表情走了出来。 她的脚步很轻,正在打量屋内陈设的沈阅甚至毫无所察。 就是发现刚落座下去的皇帝和秦照都齐齐起身,她也身体的动作先于思考,懵懵懂懂的连忙跟着站起来。 抬眼,终于瞧见了她的亲婆母,她外公口中差点颠覆了秦氏皇权的那位贺氏太后! 作者有话说: 三更。 太子:为啥不让我进去? 阅阅:去去去,长辈们谈事情,你小孩子滚一边玩去! 太后这条线的剧情埋的有点久了,给入坑早的宝宝们友情提示一下,前面提到过两次先帝的遗诏,还有阅阅外公说的贺太后的事,都当成线索往一起拼一拼,要不然在我解密之前你们追文太久的人可能会觉得这个剧情有点散。 么么哒,今天答应你们的更新都写完啦,我滚走! 第078章 福祸 进来的女人, 并非宫里常见的装扮,穿的是一身深青色的常服。 她的身量高挑,虽然出身富贵,却没有任何发福的迹象。 至于容貌—— 其实早在见到她之前, 只看皇帝、秦照和秦绪等人的长相就不难推测, 先帝与她两夫妻必定都是容貌不俗的。 凤目挺鼻, 容颜姝丽。 虽然如今上了年纪,鬓角也添了白发…… 但怎么说呢? 美人尊贵 第96节 这女人身上却随岁月积累沉淀出一种十分惊人的气质。 不单是上位者养尊处优多年,积累出的那种雍容与贵气,她是那种更疏阔,更高远的, 立于名利场与万丈红尘中却俾睨一切的风骨与气势。 凌厉又高贵。 乍一看去, 她甚至不像是一个被幽居深宫, 被这高墙万仞所困数十年的人。 这一点—— 无关装束打扮, 是从举手投足间泄露的气质,甚至哪怕只是一个寻常眼神里就能看出来的。 这位贺太后, 与这整座皇宫都显得格格不入。 但她立在这座空旷又孤冷的长宁宫里…… 却又好像不是太违和。 起码沈阅看着她, 脑子里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宫里怎么会有她这样的人,而是有那么一瞬间短暂忘了自己是置身在这京城里顶顶富贵奢靡的皇宫中了。 秦照给她的感觉就很奇怪,他像是随时随地都能完美融入任何的环境当中, 游刃有余。 这个女人更厉害—— 她像是不需要融入任何外在环境, 因为她主宰一切, 她在哪里, 哪里的环境人群就得自觉配合她? 这才是真正上位者的气势与威严吗? 即使从高处跌落,沦为阶下囚, 她依旧特立独行, 不折风骨? 说实话, 沈阅见她的第一眼,心中是无比震撼的。 之前听她外公谈起贺太后的往事,她也不止一次在脑海中勾勒设想过这个女人当有的模样。 位高权重,靠着身份立于众人之巅的女人,她多少是有几分概念的。 也许她们有才华有能力,但是被权力欲望侵蚀左右多年,身上也或多或少会伴随着粗鄙恶劣的一面,比如穷奢极侈、好大喜功、目中无人? 何况,贺太后还因为事败,被关了这么多年。 一般野心越大,眼界越高的人,反而越受不得从高处跌落的打击…… 这些年,她与谁都不来往,甚至连秦照这个亲儿子望着她的门庭都望而生畏,踟蹰不前,所以今天在过来的路上,沈阅甚至想过被关了这么多年,这个女人可能精神状态都不会太正常了吧? 她甚至都做好了对方不给她脸,甚至拿她当出气筒,刻薄刁难的准备了…… 此刻站在面前的女人,却颠覆了她的固有认知。 “儿臣见过母后。”皇帝二人恭敬有加请安的声音打断沈阅思绪,将她从一瞬间就偏离的很远的思绪里拉回。 他两人都态度格外的谦逊恭谨,躬身拜到最低。 柳皇后显然也是在看见这位婆婆的瞬间就走了神,也是这时才匆忙收拾了散乱的思绪。 她与沈阅两个,跟在各自夫婿身边,也学着他们的样子,端庄恭敬的见礼:“儿媳柳氏/沈氏,拜见母后,给母后请安。” 贺太后自内殿走出,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其间已经随意的道了句:“都起身吧,哀家这里没这么多规矩。” “是!” 皇帝带头,四人这才站直了身子。 可是包括皇帝在内,他们都显得很局促。 还是太后再次开口,道了句:“都坐吧。” 两对儿夫妻,分坐在她两侧下首的椅子上。 泾渭分明。 沈阅心中很有些无措不安,她偷偷侧目去瞧身侧的秦照。 他的面色倒是一如往常一般镇定,正襟危坐,可沈阅还是注意到他发红的眼眶。 她还从没见他在人前有这样明显情绪外露的时候,显然情绪已经爆发又克制到了极致。 只是他的目光,甚至都没有直接落在贺太后脸上,伪装的镇定淡漠。 沈阅看着这样的他,心里莫名有些疼。 她于是伸手,手掌覆上他抓握在桌角的那只大手上。 不知道是因为太过用力,阻碍了血液流通,还是单纯受他情绪影响,男人的手上几乎苍白冰冷的断了温度。 握住他手的那一刻,沈阅也才发现,也不止是这只手,他整个的身体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可见,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沈阅也不好说什么,只稍稍用力握住他的手。 女子的手掌,又温又软。 秦照因为情绪失控,甚至是过了一会儿才有所察觉。 他依旧还是稳坐不动,也没有特意转头看她,可是原本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他不动声色反将女子的手抓握在掌中。 明明情绪还是不对,但他克制住了,手下没敢用力,怕抓疼了她。 可能就是因为太长时间未见,是亲母子之间也都难免生疏,几人坐下之后,这殿内的气氛依旧不怎么对。 按照正常人来说,被关了这么久亲儿子们才刚来看她一眼,多少会阴阳怪气一两句,刺刺他们。 贺太后却没有。 仿佛她压根未曾失势,未曾被关。 她甚至也一字未提这些年里的旧事,见着俩儿子儿媳都不说话,她便看向了沈阅这边,语气平静的道:“是闻时鸣的外孙女是吗?” “是!”沈阅没想到她第一个开口点到名字的是自己,连忙站起来。 秦照也一并跟着她起身,二人这次直接跪下,端端正正给贺太后磕了个头。 这期间,沈阅已经最大限度的调整好心态,重新跪好后才不徐不缓的开口:“儿媳沈氏,自幼养在外祖父膝下,承其教导,又蒙皇家与安王殿下恩信,有幸嫁入皇家,今特来向母后请安,倾听教诲。” 她的态度大方得体,不卑不亢。 既不怯场,也未露出任何恃宠而骄的得意。 可谓进退得宜,十分之完美了。 柳皇后看在眼里,又不免想到那个糟心的柳茗烟,心里又是一阵添堵。 贺太后居高临下受了她的礼。 她不笑,但态度却始终如一,也不刻薄,只是从容又随和的点了点头。 “嗯,你的眼光是不错。”这话,她就是对秦照说的了,“闻家教养出来的都是好姑娘。” 语气—— 不咸不淡。 不轻不重。 在场的除了不明内情的柳皇后,另外三人都立刻明了她这是话里有话,指的是闻清欢。 沈阅尤其最清楚—— 她虽然在京城闺秀中间的名声不差,可毕竟年纪小,在真正嫁人管家做出为人妇的表率之前,幽居深宫多年的贺太后不可能过分关注她,充其量也就是秦照成婚,皇帝得叫人禀明她一声安王妃的出身罢了。 而闻清欢死去多年,可能的确是被皇帝两父子的薄情寡义伤到了,如今听得贺太后对她母亲的褒奖与肯定,沈阅也是心头蓦的一热。 她也不能点破什么,只是比方才更郑重的又磕了个头。 贺太后看在眼里,眸光微不可察的变了一变。 只是转变的太微末,太迅速,在场的所有人都未曾察觉。 她将两人唤起。 皇帝那里自然也听懂了她是在点人,只—— 沈阅听到的是她旧事重提,言语上肯定自己母亲和闻家的牺牲,皇帝则是心头一紧,听到的就是对他们父子的敲打了。 他脸色立时便微微有了几分僵硬。 几人就这么干坐着,也没人进来奉茶,甚至素樱自迎了贺太后出来之后也避嫌退到了院子里。 前后也就说了这么两句话。 但秦照与沈阅这事儿却算是交代清楚了。 贺太后特别干脆的直接道:“你们的孝心哀家知晓的,哀家这里也一切无恙,不必惦念。” 这,便是个变相的逐客令了。 本来就是十几年连面都不见一次的所谓母子,想要亲近不生疏都难。 秦照虽然略显迟疑了一下,但也并未坚持什么。 皇帝和柳皇后也自座位上起身,大家一起行礼告退。 走之前,皇帝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了贺太后一眼,却是欲言又止。 正待一行人将来离开时,却是贺太后再次开了口。 她说:“皇帝,你留一下,哀家与你再说两句话。” 皇帝肉眼可见的露出了几分紧张,下意识的更加挺直了身体。 沈阅转头去看秦照。 却见秦照神色淡淡,似乎并未介意什么。 他只是垂眸冲她露出个安抚的笑容,然后牵着她手,直接走了出去。 柳皇后当年就怵她这个强势的婆婆,本以为她在这里关了十多年,怎么也该磋磨的没了锋芒,谁曾想这次一见面对方给她的压迫感反而比当年更盛。 尤其这座长宁宫里的氛围,更是压得人心慌。 是以,她也是面有忧色瞧了皇帝一眼,然后便先行离开了。 三人先后出了长宁宫大门,秦绪还等在外面。 他先是看见了穿着同色衣裳牵着手走在一起的秦照与沈阅,本来就阴暗的眸中立刻浮现一丝锋利的冷意。 之后,他径直迎向了柳皇后扶她:“怎么父皇没出来?” 美人尊贵 第97节 柳皇后应付了贺太后一趟,像是耗尽了所有精气神儿,隐隐就开始头疼。 她按了按太阳穴:“太后留他单独说两句话,应该很快就出来了,咱们等会儿吧。” 贺太后这里,多年以来都是宫中禁地。 今日走这一遭,她属实没想到秦照真能叫开这长宁宫的大门,更没想到贺太后会见他们。 这些意料之外的事,叫她心里很是不安。 秦照却不打算在此多留,与她打了声招呼,就带着沈阅朝辇车走去。 沈阅走的很慢,他也不催,反而迁就她刻意放缓了步伐。 秦绪忍不住转头盯着两人的背影看。 他也明显看出来沈阅今日走路磨磨蹭蹭的,虽然以她追求完美的心性儿,在人前尽量做到从容不显…… 可秦绪上辈子是个拥有三宫六院的帝王,她自然一眼就知道她这是什么情况了。 心里厌烦,他就冷冷的剜了眼,便别开了视线。 这边秦照领着沈阅回到辇车旁边,他自然不会错过他那大侄子如影随形般追着们打量的恶意眼神。 本来被看上两眼这也没什么,可是现在只要想到自己媳妇当初默认是与这小子定的婚约…… 他比秦绪心里还火大,还介意。 所以,沈阅正轻轻提了提裙摆,准备上车时突然就脚下一空,被他一把捞了起来。 “干什么呀?”沈阅受了惊,低低的尖叫了一声,却又出于本能的反应怕摔了,赶紧一把抱住他的脖子。 “带你回家!”秦照一字一顿,端着她就大步上了辇车。 之后帷幔垂下,里面若隐若现两人的身影。 大庭广众的被他吓一跳,沈阅有点恼,抬手锤了他一下,又抱怨:“在外面呢,你能不能别这么一惊一乍的?怪丢人的。” 秦照才不管:“怕什么?丢人也是丢的本王的人,嗯,你也是本王的人!” 沈阅:…… 沈阅又有点恼了,别过身去不再理他。 两人打闹着坐辇车走了。 柳皇后看在眼里,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重重叹了口气。 秦绪则是始终如一的脸色铁青。 母子俩在长宁宫外并没有等很久,约莫半盏茶的工夫还不到,皇帝就出来了。 “陛下,母后她……”柳皇后连忙迎了一步上来,看到送皇帝出来的素樱,立刻又讳莫如深的闭了嘴。 皇帝却什么也没说,只看了他们母子一眼道:“都回吧。” 然后自己也登上辇车离开了。 看他这样,是没心情理会他们母子了,柳皇后二人也识趣的各自先回去了。 他们身后,素樱再次将长宁宫的宫门合上。 她转身进院子,却看贺太后不知何时出来,正站在正殿门前的台阶上晒太阳。 她的脸色,依旧不带丝毫的情绪,是静如止水那般的沉敛。 素樱走过去,微微叹了口气:“是太子殿下太不懂事了。” 指的,自然是秦绪悔婚沈阅,进而造成的如今这个局面。 “那是他没福气,也是被他老子给宠坏了。”贺太后道,说着,也没等素樱接茬儿,她神色突然暗淡下来,自嘲一笑:“不过说起来,不到最后,谁又会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有福之人。” 素樱想到她这些年的处境,不免的一阵心酸,默默地垂下了眼睛。 贺太后自己却没有几分在意,她远眺高墙外的天空,再度哂笑出声:“这世道就是这样的不公平,留给女子的路,从来都比男人的更艰辛更难走,哀家这一生,就是前车之鉴,还有当年闻家的那个丫头……是福是祸……” 后面的话,她没再说下去。 两个都是她的亲生儿子,她能盼着其中哪一个好又哪一个坏呢? 作者有话说: 一更,下午三点有二更。 阅阅:嗯,初次见面,空手来的,那我给我婆婆吹一波彩虹屁吧,聊表心意。 女婿:媳妇儿,来秀个恩爱,回家贴贴。 第079章 委屈 出宫的辇车上, 秦照表现的一直都很正常,只是除了开始和沈阅斗嘴闹了两句之后,后面便如来时一般的沉默。 辇车是宫里内廷司监管的,即使秦照可以随意调用, 可是跟随侍奉的也都是宫里的人。 沈阅心里有数, 所以也不多言。 两人出了宫。 来时就是一起坐的马车, 所以回去路上秦照也是跟着沈阅同乘的马车。 上了车,他就把沈阅挪到身边,很是慷慨的拍了拍自己大腿:“现在没什么事了,回去路上还得走一段,你早上不是没睡够, 先躺下眯会儿?” 沈阅比他多睡了个把时辰, 其实睡是睡够了, 她就是身上不舒服…… 所以就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怎么得劲儿。 听着男人故作爽朗的笑声言语, 她嗔了一眼。 然后,便当真顺从的爬过去, 脑袋枕在他腿上躺下了。 如今梳了妇人发髻, 她脑后披发全部收拾了起来。 秦照手掌搭在她衣领后面露出的半截后脖颈上,依旧像是给小动物顺毛一样轻轻摩挲。 他的掌心和指腹上都有不同程度的老茧,女子的肌肤又过于细嫩, 沈阅其实被他硌的不太舒服。 尽量忍了一会儿, 没好意思直说, 她就稍稍翻了个身, 仰面朝上。 秦照明显是心不在焉的走神了,察觉她的动作, 垂眸看下来, 正撞上她那双流光溢彩亮晶晶的眼。 男人唇角扬了扬:“车里颠簸, 睡不着?” 沈阅没言语,权当默认。 不过她也没起来,只是重新调整了个相对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枕在他腿上,聊做不经意的提起:“太后娘娘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吧?” 许是没想到她敢主动提起贺太后,也更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秦照始料未及的微微愣了下。 其实不难猜,闻时鸣追随皇帝多年,曾经一度算是东宫心腹,沈阅这话虽然说得含蓄,乍一听甚至没头没脑,他也立刻意识到该是闻时鸣有对她提过一些什么。 那些宫里传出来的说法…… 的确是对贺太后极不友好。 并且涉及到朝纲稳定,背后极大牵扯的事,很难得的,她这样谨慎心细的人却在见过了贺太后之后没有继续装聋作哑,而是选择主动提了起来。 她—— 是在试图开解宽慰他的! 男人眼底本来有些敷衍和流于表面的笑意,瞬间加深几分。 他也饶有兴致的反问:“你倒是胆子大,你难道不怕她吗?” 沈阅仔细回忆了下。 在去长宁宫的路上,她的确是有几分畏惧和害怕的,可是在见到贺太后其人之后,虽然对方给人的感觉很是威严不易亲近…… 可是陌生人之间的相处就是这样,礼貌疏离,维持在合理的距离就好,谁还能指望与谁就得是一见如故,初次见面就得要人对你主动释放善意的? “太后娘娘可能是性情刚烈强势了些,可是我还挺喜欢她的。”沈阅道。 这是实话。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靠缘分更多一些,并不是那些见了面就摆笑脸,对你嘘寒问暖的就一定是投契之人。 贺太后确实待她的态度不算亲近,但她本身身上那种疏阔又高远的气质,却实则是叫沈阅很有好感的。 她眼巴巴望定了秦照,似乎怕他不信,觉得她是在敷衍自己,眼神都尽显真诚。 两个人,就这样对望许久。 终是秦照忍不住,当先笑了出来。 他把她拉起来,圈在怀里抱着。 埋头,下巴蹭在她肩窝。 怀里的女子,小小软软的一团,每逢就这样抱着她,他都会觉得心里格外的熨帖。 “往事不可追,这道理本王懂得的。”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开口说道,“过去了,那便过去了,缺憾不圆满都罢。你说的对,本王的母后,她不是个坏人,本王和陛下与她,是手心手背,她亦是有她自己的无奈与迫不得已。” 男人的眼眶再度涨红。 他虽然依旧在极力的克制情绪,想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可是离得太近,沈阅还是能清楚感知到他情绪的起伏。 她手覆上男人压在她腰间的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指。 她不知道他们皇家的母子兄弟究竟如何会弄到如此地步,而且事关皇家秘辛,甚至更可能要牵扯到朝政隐秘,秦照既然不主动说,她也不随便打听。 但是这一刻,她却突然有些明白这么久以来秦照对着长宁宫近乡情怯的纠结与无奈了。 人人都是有血有肉,爹生娘养的,又怎么可能不懂呢? 从时间上看,是当年贺太后出事之后,秦照就被送去了南境军中从军,算是放逐,也是任他自生自灭吧? 那一年,他才十二岁。 一个半大的孩子罢了。 又是自小受尽了尊崇与宠爱的先帝幼子,那前后的两段人生是两个极端。 美人尊贵 第98节 他现在已经长大了,千难万险的扛过去,成了可以独当一面人人敬畏、连皇帝都要避其锋芒的人物…… 可是年少时,被遗弃,被放逐,孤苦无依的那些年月里,他真的也只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啊。 现在他,的确已经强大到不需要从任何人那里寻找慰藉与倚靠了,可是过去的那么多年里,在他最艰难最脆弱无助时,想到最多的也必定只会是与他血脉相连的母亲了。 那些情绪,积压在心里。 经历过就是经历过,只要经历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所以现在时隔多年后,他终于才回到这个地方,又有机会坐在了自己身生母亲的面前,过往的那种种心酸与委屈就全部一股脑儿涌上来了。 可偏偏—— 时过境迁。 如今的他,纵是再有诸多的心事,也不可能再像是一个孩子那般伏在母亲膝上,将自己的不平与委屈讲出来了。 这才是一个成年人最压抑与痛苦的地方。 现在,沈阅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安慰他。 看贺太后的态度,以及他们这趟进宫时皇帝如临大敌一般的模样,她很清楚的知道以后他们再想常常见到贺太后也不可能。 这一场母子情,即便彼此近在咫尺,也终究得被宫墙阻隔断绝了。 所以,最终,她只重复了一遍秦照说的话:“嗯,母后她是个好人。” 不管她篡权夺位的传言是否属实,也不管秦照这些年经受的坎坷委屈是否与她有关,只要秦照这个做儿子的愿意理解她的苦衷,相信她是个好人…… 那么,她就是! 沈阅也不想过分打听追究过往无法改变的那些事,知道秦照这刻的情绪不好,她也不刻意回头去窥伺他的狼狈。 就这样安静又坚定的陪着他,一起回家。 安王府离着宫城也不算很远,也就半炷香的时间便到。 路上,秦照就调整好了情绪,所以等到下车时他依旧还是那个风光霁月矜贵高傲的安王殿下。 他先下的车。 然后转身,不由分说就把沈阅捞起来,抱着往门里走。 大门口门房的人都迎了出来,加上跟车的侍卫随从以及沈阅的贴身丫鬟,一群人围着。 沈阅瞬间脸上就挂不住了,焦急的小声喊他:“你这又干嘛啊?我自己走!” 秦照却是不听,端着她直接大步进门:“咱们自己府上,爱干嘛就干嘛,本王乐意。” 沈阅还想再争辩,结果俩人才刚走进前院的小花园,就和走过来的甘参将撞了个面对面。 沈阅一慌,无地自容的干脆一扭脸躲进了男人怀里。 甘参将也愣了,看着他俩一言难尽的委婉提醒:“殿下……虽说是新婚燕尔,可是这府里好多下人看着呢,您这……” 您这脸皮厚,不要脸就不说什么了,好歹顾一下你媳妇儿的脸皮不是? 秦照明显不愿听他说道:“你有事儿?” “哦……”甘参将连忙甩了甩手里两个信封,“军中来信,刚收到的,末将原是打算先送去您书房的。” 他又看一眼面前黏黏糊糊的两个人,从一个过来人的角度尽量表现出理解:“或者……也没什么急事……” 沈阅虽然很是没脸见人,但这时也不好意思再装死,就扯了扯秦照衣襟:“放我下来,你有事就忙去吧,我自己回房。” 秦照看她脸都不敢抬的模样,到底是没把她放下,只对甘参将道:“你先去书房候着,本王一会儿就来。” 然后就抱着沈阅继续往内宅去。 甘参将盯着他背影撇撇嘴,不以为然的嘀咕:“一会儿回了房还能不能出来就不一定咯。” 大家都是男人,就单看秦照抱着媳妇儿急吼吼进门,就知道他是想干啥! 说着,大摇大摆朝外书房去。 秦照却还是分得清楚轻重缓急的,把沈阅送回房,只交代了她一声午膳想怎么吃尽管吩咐厨房,然后趁机亲了她脸蛋儿一下就又匆匆走了。 反而沈阅自己过不去心里的坎儿,直接躺床上钻被子里,蒙着头不想见人了。 与秦照异曲同工,这日皇帝自打从长宁宫出来后,心情也极是不好。 明明没什么政务要处理了,他还是回了御书房,把林如喜都赶出来,一个人在里面呆了大半天。 直至入夜时分,林如喜实在忍不了的试探敲门进去询问他要不要摆晚膳。 之后,他便喊了自己的小徒弟去东宫传旨,连夜请来了秦绪。 秦绪这一天,心情更是糟透了。 一来是秦照和沈阅之间恩爱缠绵的那些小动作碍了他的眼,二来则是今天他在长宁宫被拒之门外的那一茬儿弄的他太没面子,总觉得耿耿于怀。 他也是下午就什么事也没做的虚耗过去。 才刚食不知味的吃了几口晚膳,接了宫中旨意就赶来了。 本来宫里传话说皇帝在御书房等他,又是大晚上的,他还当是有什么政务要急着商量。 结果去时—— 皇帝那里却将晚膳摆在了御书房,他正一个人坐着用膳。 “儿臣见过父皇。”秦绪进去行礼请安。 皇帝抬眸看向他,指了指桌上饭菜:“你吃了吗?没吃的话就坐下一起吃。” 秦绪其实没吃饱,可是进了宫他就更没胃口了,顺势推诿:“儿臣已经用过了。” 皇帝“哦”了一声,一边继续吃饭,一边直接与他谈起了正事:“叫你过来是说你大婚的事,既然已经挑定了中意的人,就尽早办了吧。你这年纪也不小了,早日完婚,开枝散叶,朕也好含饴弄孙,享享天伦。” 秦绪属实没有想到皇帝突然喊他进宫会是为了吩咐这事。 太过出乎意料,他不由猛地瞪大了眼。 心里直觉的掠过了一个想法—— 就是今日在长宁宫,必是贺太后对皇帝说了什么才导致他急着吩咐这事儿。 张了张嘴,想问。 可是看皇帝埋头用饭的模样,他又生生将话咽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二更。 晚上9点有三更,么么哒! 第080章 要脸 中午饭秦照没有回房来吃, 说是和甘参将一起去兵部办点事。 他还特意派了外书房的管事过来告知了沈阅一声。 沈阅这会儿还有点着恼,也不知是不是她自己心里有鬼,就总觉得大门口秦照又闹了那么一出,就导致这王府的下人在她面前都格外拘谨的开始鬼鬼祟祟了。 他不回来正好, 沈阅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躲出去了。 她自己吃了午饭。 上午冬禧和春祺两个大丫鬟都跟她出门了, 下午大家得空, 才开始帮着往这屋里归置东西。 她们在这走来走去,又要问这问那,沈阅想歇个午觉都不能,索性就亲力亲为带着她们一起收拾了。 这边院子里正忙的热火朝天,林管家却亲自过来求见。 屋子里摆了好些箱笼, 乱糟糟的。 沈阅正犹豫着要么请他进小书房…… 林管家耳聪目明, 当即提醒:“隔壁就是王爷的内书房, 商侍卫在家, 他那应该有钥匙。” 沈阅思忖着微微迟疑。 因为秦照这等身份之人,书房通常闲人免进, 看管的比较机密。 沈阅原来想问秦照这书房她能用吗? 但转念一想—— 她是当家主母, 书房是秦照的私人领地,到底能不能用,她还不如回头直接问秦照, 跟外人打听, 倒是显得他们夫妻之间生分了。 “还是在这边吧, 有些东西丫头们不知收在何处, 我得盯着他们。”沈阅道,还是把人叫进了隔间的小书房。 林管家把手里一封礼单呈上:“王妃, 明日回门, 小的按规矩给备了礼, 特拿来礼单请您过目。内宅之事咱们王爷也无甚经验,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沈阅坐下翻看礼单。 里面按照俗成的规矩,该准备的礼物很是齐全体面的备齐了,并无任何或缺。 但沈阅也立刻明白了林管家来意。 “我家里人口多,还有些外放不在京的,不过为全礼数,还是要给他们每个人都单独备礼的。”沈阅提笔,直接在桌上抽了一张纸开始写。 闻太师,她几个舅舅舅母,是长辈,给他们的东西须得额外用心,同时沈阅为了谢他们这些年的养育之恩,礼物又要相对贵重,这个她提前早有打算,大概要送什么也都提前安排了,回头叫冬禧带上就好。 然后再主要就是表兄弟姐妹还有嫂嫂韩氏了,连带着昨日大婚替她送嫁的那两个姑娘的份儿。 这些,她根据个人喜好单独列了张单子,递给林管家:“你替我准备这些就行,长辈们的我提前都备下了,冬禧会处理。” 要送的东西,基本就是文房四宝,香包胭脂、布匹或者点心这些。 须得去哪家铺子采买,具体要什么价位样式的,她都一并罗列清楚。 林管家看着条理清晰的单子,心里对这位新主母的为人就大概有数。 “是,小的即刻着人去办。”他恭谨点头,把单子折了折,捏着便要告退。 沈阅突然想起别的事,就又叫住了他:“林管家,你既来了,就省得我再找你一遍,是这样的,我自娘家陪嫁过来的这几个丫头都是我用惯了的,想全部留在这个院子里使唤,可以吗?” 林管家立刻明了:“是小的疏忽,府里人员皆有造册,应该拿给王妃过目,听您调用的。只是因为近日都在忙着两位主子大婚之事,便一时没顾上。” 沈阅只是想给他先打好招呼,安顿自己的人,省得几个小丫头来了陌生的地方不知如何自处,倒真没有急着揽权或者敲打人那意思。 美人尊贵 第99节 她笑了笑:“这个确实不急,我明日还要回门,就过几天再说吧。倒是我们这院子里,原来服侍的有哪些人,你得予我说说,具体都是负责做什么的,我好重新安排一下他们差事。” 林管家道:“王爷这院子一直都是长赢在管,平时除了早晚洒扫的八个婢女,再就没有旁人出入了。” 沈阅诧异:“日常服侍起居的人呢?” 林管家大约也觉得这样的主子很不成体统,脸上终于露出几分尴尬:“您也知道,王爷才刚回京不久,也用不惯生人,轻易不准人往这院子里进,日常起居也不用人伺候。只有洒扫和轮番听差伺候茶水的一共十二个婢子,她们都住在旁边不远的偏院里。王妃现在要见她们吗?” 沈阅:…… 她就说秦照这院子,她过来两回,都总觉得有点奇奇怪怪的。 上回那个奉茶的婢女,跟没点眼力劲儿似的,放下茶盏就埋头走人。 然后今天一大早,也没个人进来伺候,反而把冬禧和春祺都难为坏了。 不过也正常—— 不管秦照出身怎样,他从军这些年,军营里凡遇战事,行军打仗的时候能讲究什么?像是照顾自己日常起居这些事,秦照的确是应该做得来的。 不过,他这院子里原来没有人,反而省了她的事。 她也不用担心重新分配差事再引发底下人之间的矛盾了。 “不用了。她们原来怎么做事,暂时就还是叫她们怎么做行了。”定了定神,沈阅道:“不过,府里的大管事、二管事、侍卫以及丫鬟小厮各有多少,你先具体给我报个人数。昨日我与殿下大喜,备了些喜钱,你替我拿去给大家分一分。” 林管家忙道:“王爷已经赏赐过了。” “他给的算他的,不耽误。”沈阅笑道。 给外间候着的冬禧递了个眼色,冬禧就点头转身出去了。 新主母刚入府,打赏一下下人收买人心,很正常。 平时秦照不在京城,林管家管着这座王府的人情往来,最懂这些规矩。 沈阅既然开了口,他也不过分推辞,就准确的先报了个人数上来。 这边刚说完,冬禧就回来了。 手里抱着个不大不小的匣子,里头都是用荷包、小布袋、或者红纸包好份例不一的碎银或者铜板。 沈阅原就是个很有打算的人,知道要嫁过来的是这家之后,自己就先大概摸清了一下王府大概的下人人数。 东西都是要未雨绸缪,提前准备的,事到临头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她示意冬禧将盒子交给林管家:“里头我提前备了一些,按照人头和份例分好了,不过我不知道府上确切的人数,可能会有偏差。劳林管家拿下去替我给大家分了,若有不足,您再来寻我这丫头补齐。” 提前备下的东西,只多不少。 而且她刚听林管家禀报了府上确切的下人数目,已经确认过了,可保稳妥。 所以,这话就只是一句场面上的客套话。 林管家也心知肚明,不会少—— 如此,也就等于说,如有余下的,也就不必再额外送还。 “是!那小的就替底下人都先谢过王妃的赏赐,改日带他们拜见王妃时再当面磕头谢恩。”林管家也是游刃有余的应付,然后便抱着匣子走了。 冬禧等人继续收拾东西,一直整理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才总算把沈阅带过来须得常用的东西在这屋里合适的位置都归置好。 彼时,又已经是日暮时分。 秦照没叫人回来报信说不回来吃饭,所以厨房来问时沈阅就说先等等摆饭。 昨晚没太睡好,今天中午也没歇午觉,她就抱了床薄被倚在榻上。 本来只想打个盹儿,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还睡得相当沉。 直到被拥入一个带着潮湿水汽的怀抱里,她鼻子一痒,这才不情不愿的睁开眼。 入眼,就是秦照呈现在她上方,披头散发的一张脸。 “怎么就睡这了?”他连着被子一起把她拥在怀里抱了抱,“春祺说你晚饭也没吃?” 沈阅睡得浑身虚软,脑子里也浆糊似的,乏力的紧。 “我等你来着。”她没怎么过脑子的嘟囔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因为刚睡醒,她声音也含糊不清,软绵绵的。 听在耳朵里,甚至莫名有点撒娇那味道,挺勾人的。 秦照有些意动,但想着她晚饭也没吃,就生生压下了邪念。 他手掌揉揉她的头发,“都已经过初更了,你起来洗把脸,我叫他们给你拿饭。以后我再有事晚回来,你就先吃,不用还特意等着。” 他放开她,就要下榻去喊冬禧她们,却被沈阅拽了袖子。 “我也不饿,就是困,想直接睡了。”她浑身软绵绵的不想动,就仰着脸,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赖在他怀里。 秦照懂她的意思,佯装无奈的微微叹了口气,就将她连被子都一起捞在怀里,抱着往床榻那边走。 沈阅睡得脑子没太清醒,这会儿就一心犯懒,否则也不好意思刚嫁过来就这么使唤他。 但她做人的基本素质还没被困意冲散,手指绕过秦照一缕头发表示关切:“你在哪儿洗的澡?我怎么没听见你回来的动静。” “晚饭与兵部的同僚一起吃的,喝了点酒,怕熏着你,刚好又和老甘在外书房谈了点事情,就在那边洗了澡才回的。” 可是从外书房走了一路回来,他发尾上这会儿还隐约在往下滴水。 秦照将她放到大床上,刚想顺势而为做点什么。 沈阅却撑着力气挣扎坐起来:“不是跟你说了要擦头发吗?” 秦照这会儿可没心思跟她讨论这个,但见她蹙着眉,的的确确是一副埋怨中带着关切的表情…… 到底是没好意思不领情。 他又起身,去脸盆架上扯了几块干布巾过来。 沈阅坐在床上,迷迷瞪瞪但却动作娴熟的给他擦头发。 秦照枕在她腿上,瞧着她这小模样,忍不住的心猿意马。 但是为了不打击她的积极性,忍了又忍,直到她一点点给他把头发绞干,顺手把半湿的布巾都捡起来塞给他。 然后,一扭头就栽进了被子里,闭着眼扒拉被子往身上扯。 秦照顺手把布巾都扔在了旁边小几上。 然后—— 踢了鞋子、放下床帐上床,又拉开她的被子,把人往怀里一搂,一气呵成。 沈阅起初也没多想,只是他亲她脸时下巴上刚长出来的一点胡茬很扎人,她本能的缩着身子躲。 直至发现秦照剥了她的外衫裙子以后还在继续…… 她突然意识到他是想要做什么了。 睡意登时就被吓跑了一半,慌忙扒住他摸索的手:“别……” 秦照哪肯听她的。 力道相差悬殊,沈阅两只手抓着他一边手腕他都依旧想干嘛还能干嘛。 实在挣扎不过,沈阅终于慌了,带着哭腔求他:“真的别了,我……我这会儿都还疼得很。” 她这模样,眼泪都快出来了,明显就不是装的。 而且你要说她就是别有居心的不让碰,那也绝对不是,毕竟昨晚新婚夜她都没说不肯。 秦照这才后知后觉,回忆起白天两人出门时她走路行动都磨磨蹭蹭的模样。 这…… 真的有这么疼?他明明都已经很含蓄很克制了啊? 想他也是真的想,就是看沈阅这模样便忍不住心软,更怕他如果无所顾忌,再给她弄出什么阴影来…… 纠结再三,安王殿下还是决定往长远里看,先忍忍。 心不甘情不愿的给媳妇儿再把衣带系回去,把人揽在怀里躺下。 沈阅明显是没太信得过他的人品,被他锁在怀里还战战兢兢的去偷偷观察他表情。 秦照被她这么看着,就又容易冲动,于是把她脑袋往下一按:“睡觉。” 沈阅老实躺了会儿,见着男人当真说话算话,没再使坏,这才慢慢放松了下来。 就在她重新酝酿睡意,即将入睡时,秦照却越想越不甘心,突然一骨碌爬起来,一本正经的与她商量:“你这……要不要找大夫拿点药涂一涂?是伤着了吗?” “你疯了吧?”沈阅被他气得暴跳如雷,睡意登时全没了,也跟着蹭的坐起来,如临大敌般拿被子裹着自己缩到床角去,面红耳赤的冲着他嚷:“我不要脸的吗?!” 简直岂有此理! 亏他想的出来…… 作者有话说: 三更。 第081章 谄媚 沈阅憋着气自己单独裹个被子, 缩在大床最里侧,背对着秦照睡了一晚。 不过次日醒来,人却是在秦照怀里的。 他这日居然也没早起练武。 只不过可能早起成了习惯,沈阅转醒时, 他人早醒了, 正侧身盯着她看, 时不时手指卷起一缕她散在床榻上的发丝把玩。 面上,鲜见带着舒缓又轻柔的表情。 唇角更是隐约噙着一抹笑。 沈阅不否认他这副皮囊生得极好,尤其摆出这样一副岁月静好的面孔看着你时…… 只怕是个姑娘都会脸红心动。 美人尊贵 第100节 意识到他应该已经这样盯着自己瞧了许久,沈阅心跳蓦然快了几分。 “醒了?”见她醒来,男人唇角就绽开一个真实的笑。 沈阅瞧见他这个笑容, 立刻就想到昨夜他后来试着哄他时候的模样, 然后不可避免的也就想起了那场冲突的起因和他说的那混账话。 此刻秦照这笑脸, 落在她眼立刻变成了谄媚。 嗯—— 顿时也不怎么能蛊惑人了! 她火气蹭的一下窜上来, 瞪他一眼就钻出被窝,要离他远远的。 别人家夫妻同床, 为了方便夜里端茶递水的伺候, 都是妻子睡外侧。 沈阅出嫁前,家中也给她恶补过一些婚后的规矩,她其实知道有这一茬, 只是这两晚秦照都对她动手动脚的, 一番折腾或者冲突下来他就总把她堵在床榻里侧睡。 这会儿他玉体横陈挡在外侧, 沈阅生着气, 就也不怎么顾忌大家闺秀的仪态,直接猫了猫腰, 大步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率先下床。 秦照本想伸手来拦她的, 但临时想到了什么,眸子突然眯了眯,就干脆懒散躺着没动。 眼见着她动作灵活迅捷的从他身上迈过去,下地穿了鞋子就往外间走…… 男人眸色微微沉了沉,眼底闪过一丝莫名兴奋又隐晦的光。 嗯,看她这样…… 这是睡一晚上好利索了? 沈阅却不知道他是在背后琢磨着算计自己,径自去外间喊了冬禧她们进来伺候洗漱。 今日三朝回门,依旧是件很看重体面的大事。 冬禧给沈阅挑了妃色的衣裙,给秦照则是拿了身松叶绿的长衫。 沈阅大概看了眼,觉得还算应景,就这么定了。 和冬禧商量完,她回头看了眼里屋的方向,也没叫秦照,只自顾走到另一边洗漱去了。 秦照从里面踱步出来。 冬禧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伺候,他已经兀自摆摆手,示意对方不用管他。 沈阅在洗脸漱口,他只安静站在这边看着。 沈阅洗完就回了内室梳妆。 从他身旁经过,理都不理。 冬禧是个心思细腻的姑娘,立时就感知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但是又不敢当面言语,只能格外谨慎小心些的跟着沈阅服侍。 秦照倒是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 见春祺重新换好了洗脸水,他也走过去洗漱。 之后,仍是拿了他自己的衣裳进净房,不多时再出来就已经穿戴整理了。 连续两日都是这般,两个丫头看在眼里,终于大概有数—— 这位王爷私底下没什么架子,也不必她们近身服侍。 两人遂就安心,一门心思的仔细伺候她们姑娘去了。 府里这么两个主子,还特意去饭厅吃饭没必要,是以沈阅昨日便交代过厨房,早饭一律给他们送到房里来用。 两人吃了饭。 饭桌上沈阅依旧是对秦照不搭理。 这会儿,就连直肠子的春祺都看出来俩人这是闹别扭了。 两个小丫头心里叫苦不迭,从旁服侍着却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喘了,同时心里也是既怨念又纳闷—— 她们家姑娘一向进退得宜最是懂得规矩分寸的,这怎么自从认识了安王殿下之后突然就这么“不懂事”了? 她俩人在这战战兢兢,操碎了心,反而秦照一脸的镇定自若,浑不在意。 直至用完了早饭,两人重新漱口净手时,秦照这才半真不假的刺了她一句:“你还真好意思给本王甩脸子?今日三朝回门,你就不怕得罪了本王,本王不陪你去了?” 沈阅心里其实是猛地一个咯噔,怔愣了一下。 她也恍然意识到—— 不知不觉间,她如今在秦照面前的确是太过放肆了。 别说秦照还是这等尊贵的身份,就哪怕普通人家,那也是夫婿为天,断容不得她这等本末倒置僭越的。 不用细想也明白—— 恃宠而骄罢了! 潜意识里认定了这个人会包容你,对你好,你才敢于在他面前这般放肆无状,毫不收敛。 对于从小受大家闺秀教育的沈阅而言,她也立刻意识到自己这样其实不对。 只这会儿…… 梯子架高了,不好下,她又十分清楚秦照即使这么说了也只是说说而已,并不会真的跟她置气就不陪她回门了。 所以,虽然心虚,安王妃还是继续我行我素了一把。 扔掉擦手的帕子,高傲的把头颅和小身板儿都挺得笔直,拎着裙摆抬脚就走:“你爱去不去。” 然后,当真就头也不回的出门去了。 冬禧两个都吓傻了,反而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犹豫要不要替他们小姐跪下给姑爷道个歉。 然则—— 姑爷没生气。 秦照仔细的一根根擦净手指,也随手扔下帕子,抬脚跟了出去。 两个小丫头随后才反应过来,擦了把冷汗,赶紧喊人帮忙搬沈阅给长辈们准备的回门礼。 秦照是晚了沈阅好一会儿才出来,只不过他人高腿长走得快,没多远就追了上来。 只是本可以一鼓作气直接上前把她薅住的,他却在逼近她一两丈开外的地方又缓了步子。 就保持这个距离,不紧不慢的跟着。 沈阅听到他追上来的脚步声,回头看了他一眼,依旧没打算搭理他。 秦照就坠在她身后,目不转睛盯着她走路的姿势和腰部以下的部分琢磨…… 看她这走起路来健步如飞的模样,应该真是好利索了? 因为心猿意马,所以等出了大门口,他一个晃神的工夫沈阅上马车就已经随手合上了车门。 世俗对女子的规矩要求格外严苛,虽然秦照不介意她这无伤大雅的小脾气,但沈阅其实是好脸面的,所以当着府里下人的面,他也尽量不与她争执计较,省得叫下人听了胡乱猜疑。 见她把车门关了,秦照就翻上了马背,招招手示意启程。 马车颠簸了一下,开始上路。 沈阅又忍不住从里面将窗户扒开一点缝隙往外看,看见秦照骑马跟在旁边…… 她这个人,多少有点吃软不吃硬,如此一来,心里反而更重了几分心虚与愧疚。 所以,等马车抵达太师府门前,秦照亲自下马来扶她下车时,她就顺着台阶下了。 闻府这边也是昨日开始就准备了一天,为着今日的回门宴。 沈阅的礼物备的周到体面又细心,秦照虽然不是个平易近人的性格,但是在闻家人面前也不刻意端架子,算是表现良好,这天的回门宴自然也是顺顺利利,毫无差错。 回门这日有规矩,要么在娘家小住,但夫妻二人不能同房,再要么—— 就得在天黑之前回去。 秦照自然毫无疑问的选后者。 至于沈阅—— 她虽是对娘家有留恋,可嫁人了就是嫁人了,又是嫁在京城里,一个多时辰就能往来的距离,实在没理由还得留宿在娘家。 所以午宴过后,又一起吃了盏茶,夫妻俩就告辞回去了。 宴席上喝了酒,沈阅不怎么放心秦照骑马,就顺势把他一起扶上了马车。 秦照似是有些微醺,上车就趔趄了一下。 半边身子撞在沈阅身上。 沈阅赶忙费力的撑住他,扶他坐下:“你没事吧?” 她抬眸。 正对上秦照含笑的眼。 他的目光清明,只是神色有几分懒散,直接就笑了:“还算你有良心,多少还是有几分把本王放心上了。” 早上意识到自己过分之后,沈阅其实已经自行反省过了。 这会儿机会得当,她也就顺坡下驴,当场道歉:“我哪有不把殿下放心上的?就是……我近来仗着你不同我计较,确实有几分失了分寸……” 这话,她说的磕磕绊绊,吞吞吐吐。 倒不是突然就口齿不够伶俐了,实在是因为话说得虽然好听,她心里其实也没几分真心的悔意,甚至还很口是心非的当时就在想—— 横竖他是不计较的,下回还敢! 都没准备改过的…… 这个歉道的,首先沈阅自己都觉尴尬。 “私下里,你想怎么都行。”秦照却当真是毫不计较,“自己的媳妇儿,本王还真同你计较不成?” “你不生气?”沈阅的眼睛蓦的又亮几分。 秦照随口反问:“你不是认错了么?” 沈阅:…… 然则也没等她再多纠结,秦照突然长臂一揽,将她捞到了怀中。 沈阅原是半跪在他面前,打算扶照顾他的,被他大力往前一带,人就踉跄着面对面跨坐在了他身上。 美人尊贵 第101节 秦照埋头,贴着她额头蹭了蹭:“那你说本王今日陪你回门的表现好吗?” “嗯。”沈阅自是不能否认。 他这样的人,其实当真不必迁就于谁的。 现如今却不仅对她处处忍让,还连带着额外礼让她的娘家人。 沈阅心里很清楚,与他同等地位身份的人,绝对再没有第二人能做到如此地步。 若要说是没几分感动,那是假的。 “我知道你对我好。”沈阅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微微仰头,迎着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就是一时心血来潮,实际行动表达下谢意的。 却也就是这如蜻蜓点水般若即若离的一个吻,瞬间在男人心上点燃一把火。 作者有话说: 一更。 嗯,女鹅的自我认知还是很明确的,恃宠而骄,但是知错犯错,下次还敢! ps:这两天评论区的反馈我都仔细看过了,谢谢大宝贝们的支持,然后又顺便梳理了下后续剧情,发现要写的东西还是挺多的,所以是该加快走剧情了,不过女婿这里大家还得先迁就他一下哈,攘外必先安内不是,首先他俩得和谐了不是? 第082章 羞耻 男人的呼吸声瞬间沉重下来。 但他依旧伪装着情绪, 轻声问她:“本王昨夜也是担心你才说的那话,你我夫妻之间,有什么好羞的?你还跟我闹脾气?” 沈阅想说,你那真是为了担心我吗?分明是为着你自己! 不过那个话题, 她确实想想都耳根子发热, 自然不会如他这般随意拿出来攀谈。 “你还说?”她只恼怒的嗔了一句。 “就问问你……”秦照一副坦坦荡荡模样, “确定真的不必用药?我看你今日倒是行动自如,确定是好利索了?” 沈阅脑子嗡嗡的,只想立刻终止话题,连忙脱口敷衍:“好了好了,好利索了, 你快别说了!” 可求求你, 别再提这茬儿了! 此时她反而庆幸, 她人正贴近在他怀里, 因为离得实在太近,加上傍晚时分车厢里光线不甚明了, 也就免了四目相对的进一步尴尬。 然则—— 这份侥幸还没持续过两息, 她人就仓惶的恨不能直接从男人怀里跳出来。 虽然初经人事,但也毕竟是有过一次经验了。 虽然前天新婚夜里,她整个人都紧张的无所适从, 对这事儿还所知甚少, 可也总归是真实的了解过了。 此刻, 男人身体的变化那般火热明显, 沈阅立刻意识到了。 她极力想要自他身边退来。 然则—— 秦照环在她腰上的那只手臂坚固如铁,别说挣脱, 她甚至牢牢被他掌控, 动弹不得半分。 男人的吻, 下一刻就暴风骤雨般绵绵密密压了下来。 “你别……别在这里。”察觉他另一只手已经探到裙下剥她衣裳了,沈阅直接被他吓哭了,“在大街上呢。” 这人是真的疯了吗?就这么等不及? 可她这夫婿自新婚夜就未能尽兴,一直憋了两天到现在,却当真是一刻也不想多等。 他忙捂住她的嘴。 扶着她的腰肢转了个方向,将她抵在了车厢上。 另一只手的动作却丝毫没耽搁,同时贴近她耳边低声诱哄:“知道在大街上你还喊?别出声,嗯?乖一点!” 然后还贴心的安抚,顺势亲了亲她脸颊。 男人的声音里,也有些压抑不住的颤抖,如同一头濒临失控的野兽。 他也知道这时不应该,会吓着她的。 可实在是情难自禁。 人藏在意念里的最原始的欲望,就像是关在笼子里的野兽,最禁不住逗,有些事又是真的食髓知味,以前觉得可有可无的,会在品尝过它滋味儿过后就此种下心魔。 这两天为了顾及她的身体和情绪,秦照属实已经克制压抑到极致。 可能又兼之今日席上喝了不少的酒,此刻的他已经完全失控。 沈阅是有极力的挣扎拒绝的,可是在他有意掌控她时,单手就可以限制她的一切徒劳的反抗。 男人的吻落在她颈侧,她整个人都在他双手的桎梏下瑟瑟发抖。 这时辰,赶上出门营生的人归家,大街小巷上都行人多,十分的拥挤热闹。 马车平稳的往前走,能清晰听见车轱辘碾压地面的声响。 这样近在咫尺的嘈杂环境,无形中就无限放大了某种感官,沈阅的脑子整个就在一个随时随地炸开的状态。 男人将她抵在车厢上。 明明做坏事的不是她,她却怕极了冲撞的动静惹了外面跟车的侍卫和路人起疑,紧张的极力贴近他,攀附在男人身上。 好在这辆马车打造的极其巨大坚固,行走起来分外平稳,两人在里面的动作不至于轻易被人察觉。 这回她身体已经不会觉得疼了,但可能因为太紧张,也说不上那是种什么滋味儿,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随时紧绷,又在隐隐的发抖。 却又极力的咬着唇,生疏的,却是出于本能的试图迎合他,配合他早点结束这场叫她羞愤欲死又胆战心惊的战斗。 好在秦照是有分寸的,为了一会儿结束的时候方便收拾,他没怎么解她上半身的衣裳,只是情到浓时在她颈侧锁骨处啃噬出一小块青红的印子。 事罢后,也不知道是因为太紧张,还是单纯的乏力虚脱,沈阅整个人都瘫软在他怀里,几乎完全动不得了。 这时,马车已经拐进了安王府所在的巷子。 之前沈阅吩咐过后,府里管事已经照她吩咐重新布置了秦照这辆马车。 但秦照不常用这车,显然也不很熟悉东西存放的位置。 连着开了两个柜子,找出干净的布巾飞快的替两人简单清理了下,又整理好衣物。 马车停下时,他就顺手将用过的布巾塞进袖袋里。 然后开车门,佯装无事的走了出去。 彼时,沈阅脑子里的惊雷还是在一声接着一声的炸。 想想方才车上发生的事,无尽的羞耻感几乎将她淹没,虽然应该没人会有所察觉,可她这一刻也窘迫的羞于见人。 “来!”罪魁祸首的秦照却没事人一样,还恬不知耻的站在车下冲她招手。 沈阅双腿发软,咬牙撑着力气挪过去。 秦照就顺势一把捞起她,抱着大步往府里走。 反正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们王爷仿佛就是宝贝的舍不得王妃亲自走路,底下人都见惯不怪了。 沈阅把脸埋在秦照胸膛隐藏自己的窘迫,并试图找回已经丢失的羞耻心。 好在天也暗了,包括两个贴身丫鬟在内,都无人瞧出她的异样。 秦照直接把她抱回房。 两个丫头要跟进来伺候,却在房门外头就被他挡了:“今晚不用你们伺候了,都早下去歇着吧。” 俩人见沈阅不吭声,就当她也默许,便行礼告退,先下去了。 秦照进门,就抱着媳妇直接进内室。 把人放到大床上。 见着沈阅一路走来半天没反应,替她脱下绣鞋之后,他便坐到她身侧去。 瞧着灯光下妻子艳丽娇嫩的脸蛋儿,男人忍不住就想嘬一口。 然则还没等偷香窃玉成功…… 他脸凑过去,就听“啪”的一声。 沈阅下意识甩了这一把掌过后,人也懵了,再下一刻,呆坐的她回过神来,眼泪瞬间蓄满眼眶,大颗大颗的落。 她打秦照这一巴掌,属于对皇族的大不敬了,他若要计较,足以累及全家。 秦照虽然知道她肯定会闹别扭,却也没想到她脾气会这么大,直接动手给了他一巴掌。 就她那点儿手劲儿…… 疼自然是不会怎么疼的。 而且被自己媳妇儿拍了一下,他也没打算计较,结果她倒先哭上了…… 可能是沈阅这刻的眼泪实在太汹涌了,秦照吓一跳,心脏猛地揪扯了一下,升起一点恍若窒息般的疼。 “真生气啦?”他没管自己的脸,先伸手去抹她脸上的泪。 沈阅可能潜意识里也从没觉得他会和她计较,只是她这生平第一次甩人巴掌,打的还是自己夫婿,身份尊崇的当朝亲王,她自己始料未及的有点傻眼。 本是心中忐忑迷茫了一下,秦照这一开口,这股情绪又化成了铺天盖地的委屈和愤怒。 “你无耻!”她打开他的手,别过头去。 大家闺秀出身的姑娘,打从心底里她的确是难以接受秦照今天在外面对她做的事。 越想越气,忍不住又回头再骂了两句:“不要脸,登徒子!” 秦照:…… 发这么大脾气,最后骂来骂去就匮乏的这么几个不痛不痒的词儿? 本来正紧张以为这媳妇儿怕是哄不好的安王殿下瞬间安心下来,他厚着脸皮把人往怀里一扑:“行吧,是本王不对,是本王不好。你要打要骂怎么都行,就……别哭了行么?” 再次伸手去抹她脸上的泪。 美人尊贵 第102节 说实话,沈阅心里也乱。 发生了这样的事,她气归气,也不知道后续该如何处理了。 她就又别过头去,暂时还是不想理他。 秦照心里却越发的有底,搂着人在怀里继续哄:“本王承认方才路上是一时冲动了些,可咱们是明媒正娶的正经夫妻,行周公之礼是天道伦常,多大个事儿啊,也值得你发这么大脾气还哭鼻子?” 沈阅一听他还强词夺理,登时又气得浑身发抖:“那……那是在大街……” 话没说完,自己就羞耻的说不下去,一下子又哽住了。 秦照憋着笑,开始循序渐进的反客为主,闷声道:“本王那不是情不自禁么?这都成婚第三天了,前两天你一直喊疼,本王统统迁就你,都没迫着你硬来。今日好不容易你身子舒畅了,你不得补偿一下?” 说着话,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去扒拉沈阅领口:“昨天早上记了账的,本王这里有账单,瞧瞧……” 沈阅手忙脚乱护住领口,又气急败坏与他嚷嚷:“你就是不要脸!” 什么记账?谁答应他记账了? 而且她气得是被他碰了吗?她气得明明是他不该在马车上就冲动行事! “行行行,本王知道错了。”秦照摸摸她脑袋,先尽量把人哄着供着,好话说尽:“以后咱们尽量不在外面了,那现在都回来了……” 沈阅登时如临大敌,眼神防备了起来。 秦照把自己挨了打的那半边脸凑近给她看:“你刚甩本王这巴掌,就不打算补偿点儿什么?” 她方才盛怒之下,其实用的力气不小的。 仔细看,秦照那半边脸上是能见出有点红的。 沈阅目光闪躲,立时便心虚了起来。 秦照见她态度松动,就二话不说,将她一把抄起,抱着进了净房。 沈阅跟他又争执吵了两句。 嗯,最后结果毫无意外的又是抗争失败。 然后这个澡一洗就洗了大半个时辰。 等沈阅再被他用寝袍裹着抱出来时,已经眼皮打架,昏昏欲睡。 男人却精神得很,把她按在床上又好一顿的折腾。 沈阅甚至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睡着的,就次日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她却浑身的骨头被人拆了一遍重新装回去似的,直接爬不起来了。 正躺在床上,欲哭无泪、生无可恋时…… 练完武的秦照就带着一身臭汗进来了。 沈阅甚至不记得昨晚他一共折腾了她几回,但她这会儿全身疼,就又格外怨念,听见他回来也故意不吭声。 秦照却当她还没醒,先轻手轻脚的进了净房冲澡。 等他洗好又换了干爽的衣裳出来,再折回床边,撩开床帐往里看—— 正对上他那小妻子满含怨念瞪他的一双杏眼。 享尽好处,十分餍足的男人,心情格外的好。 他笑着弯身坐在床边,手指抚摸过她的眼睑:“干什么还用这种欲求不满的眼神盯着本王看?你这样我很容易想歪的。” 沈阅:…… 我手呢?我手呢?我手呢?! 真的好想窜起来再抽他一大耳瓜子! 怎么男人就可以这么厚颜无耻不要脸么?! 作者有话说: 二更。 女鹅!!!亲妈友情提示,你被狗男人cpu了,快醒醒!!! 第083章 墨宝 当然, 最后没打。 一来她没穿衣裳,不想送上门被人占便宜,二来…… 手也的确不怎么抬得起来,更别提还想窜起来行凶了。 所以, 安王殿下出言调戏, 小媳妇儿成了受气包, 只是持续怨念恶狠狠的瞪着他片刻就偏过头去,再次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至于为什么不翻个身,彻底只留个背影给他…… 那也实在是身上一动就疼,她不想吃那个苦。 秦照大概也知道他前夜折腾的太狠, 以一个闺阁女子娇弱的身体状况, 肯定得好生缓缓。 正好他也刚沐浴换了寝衣, 就重新摸进被窝里, 伸手把人揽进了怀里。 沈阅身上不舒服,嘶了一声。 不过她也没有额外再挣扎。 他们两个是夫妻, 她也并不排斥他的亲近, 昨日之所以那般反应激烈的与他闹,是被他在马车上的举动气着了也后怕的紧。 她一个十六岁刚成婚的女子,本就在那方面没什么经验又脸皮薄, 昨日那事儿在她看来就跟偷情似的, 虽然这个“偷”的对象是自家夫君…… 可当时万一被马车外面的人察觉了, 她可能真得一条白绫吊死了。 不过事后秦照态度良好, 不管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既然口头上认了错, 也给摆好了台阶, 沈阅自也是不会揪着不放。 至此, 这事儿也便算是翻篇了。 秦照亲了亲她鬓角:“昨晚不是说好不生气了吗?” 马车上的事,沈阅也不好意思再提,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你不是都起身了,又爬上来作甚?” “你不起?” 秦照垂眸,两人的目光相撞。 虽然是挺难为情的,沈阅还是佯装镇定的道:“我若是今日在床上躺一天,府里下人会不会编排我这个新妇的闲话?” 表情伪装的挺像那么回事的,女子的耳尖却迅速染上一层薄红。 秦照失笑,忍不住轻捏了捏她小巧的耳垂。 怕她着凉,他还是拿被子裹着她,将她扶起来,又捡起床榻里侧扔着的衣裳一件件亲手替她穿戴。 这才一边慢声道:“府里人倒是没有敢多嘴的,就是纸包不住火,这事儿万一要是传出去……你不是好脸面吗?起来吧,身上乏,就等用完了早膳再去榻上歇着。” 她这门亲事成的太高调,外面无数双眼睛盯着安王府,现在又是在新婚的节骨眼上,一举一动都格外惹眼。 一个刚嫁过来的新妇,一整日的不起身不下床,这名声确实不好。 沈阅任他摆布。 秦照解人衣裳动作很是麻利,可是一个大男人,伺候旁人却难免手生。 不过优势在于他力气大,搬着沈阅这么一个娇小的女子挪来挪去跟玩儿似的。 这天没打算出门,就由秦照随便去柜子里找了两套常服随便穿了。 之后,秦照才喊了冬禧二人进来。 沈阅扶着腰,趿拉着鞋子挪去外间洗漱,秦照瞧着她的背影,又多少生出几分歉意和心虚。 等洗漱完,两人坐在外屋的圆桌前等厨房摆饭时秦照才随口提了句:“对了,有个事,昨儿个宫里有陛下亲下谕旨,给太子与柳氏赐婚了。” 说话间,他刻意抬眸看了眼沈阅的反应。 可是,沈阅没有任何反应。 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还低着头仔仔细细理着袖口的一点褶皱。 秦照突然就也觉得自己这点儿小人之心挺没意思的,一次把话说完:“婚期定在下月初六。” 秦绪会娶柳茗烟,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毋庸置疑。 并且秦照使坏,故意高调办婚事,又逼着宫里不得不给柳茗烟更大的体面和排场去安排她与东宫的婚事。 这些都是早在意料之中的。 沈阅本来也不太想提那俩人的私事,只不过她随后就意识到了什么,突然顿住手上动作抬眸看向秦照:“拖了这么久的事,为什么会在这时候突然定下?” 而且,甚至还不是柳皇后赐婚,而是皇帝亲自出面? 这个格调—— 甚至超出他们预期了! 秦照默了一时,没说话。 沈阅仔细回想这两天的事,心中立刻便有定论。 她眉头不禁一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吗?那天我们自长宁宫走后,她私下示意陛下的?” 她的确是个很聪慧的姑娘,善于观察细节,举一反三。 秦照并未试图遮掩:“大概是吧。” 他提起这事时,显得兴致寥寥。 端起桌上的水杯把玩,手腕轻轻一动,水面上就激起一层涟漪。 沈阅又再想了想,就大概懂了—— 就是因为秦照和秦绪的这两门婚事,这才激化了安王府和皇帝父子之间的矛盾,现在秦照这边率先尘埃落定,太子却拖延迟迟不定婚期,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对这婚事的结果不满意的,所以就不甘心认下。 如果是贺太后出面干涉了,那她的意图也很明显—— 她想让双方各归其位,一切到此为止,彻底了结。 只是这样的话,却又等于她是给皇帝施压,逼着皇帝父子二人就范,以此来安抚秦照的。 沈阅也立刻想到为什么那天出宫路上秦照会说“手心手背”了。 美人尊贵 第103节 明面上是偏着秦照,让皇帝父子妥协,不再计较他抢婚一事,而实际上呢,化干戈为玉帛之后…… 最终保全的还是皇帝的江山稳固,以及秦照的爵位安稳。 一时之间,还真看不出她究竟是偏袒谁的。 这些事纠缠在一起,本身就是一团乱麻,沈阅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却并不过多的主动刨根问底。 等用完了早饭,沈阅亲自拧了帕子递给秦照擦手时,他就又突然道了句:“太子的喜酒我们得留下来吃,好歹是个态度问题,然后本王就带你回梁州。” 沈阅正在洗手的动作一顿,唇角本来扬着的弧度更是一僵。 秦照敏锐的有所察觉:“怎么?你不愿意走?” 沈阅飞快的定了定神。 于情于理,她既然嫁过来了,那就自然应该追随秦照,他在哪里,她就在哪里。 可…… 沈阅心中纠结迟疑,也不打算对他撒谎:“我就是有点舍不得我外公,尤其……他现在还病着……” 主要是因为她的那个梦,梦里她外公该是没有多长时间可活了。 前几年的时候,她是年纪小,又日日夜夜被那个噩梦折磨,一心只想逃离,所以才会浑浑噩噩在荆州老家呆了那么长时间。 后来想想,着实后悔—— 她应该留在外公身边的,陪着他,好生孝顺。 想起闻太师,她顿时便红了眼眶。 “这事儿也不很急,过阵子再商量吧,你既是担心太师身体,平日里多回闻府走动一些便是。”秦照立刻识趣的终止了话题。 其实在这件事上,原也没有沈阅选择的余地。 她既嫁了他,就必须得跟他走,就算他不介意刚刚新婚就夫妻分离两地—— 可沈阅若是留在京中,那就只能成为皇帝扣留用来牵制威胁他的人质! 这其中利害,秦照知道即使他不点明,沈阅自己也想的明白,就由着她自己先慢慢平复心情去。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礼部和内务府就又热火朝天的忙碌起来,大肆筹办太子秦绪大婚的相关事宜。 秦照也比较忙,经常有应酬,有时候去兵部,有时候去京郊大营,要么是因为南境军务的事,要么就是一些在京的将领找他交流练兵和带兵经验的。 沈阅则是除了隔三差五回趟娘家就差不多足不出户,但也很忙。 成天忙着清点产业,核对账册,重新整合处理府上的产业和各种认人,府里和府外负责管理各处产业的管事统统叫来认了一遍。 白天夫妻俩一般各忙各的,晚上…… 嗯,就凑在一起再琢磨研究些别的。 总之事事顺心,日子过得也如意,半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五月初六,太子秦绪大婚,迎娶礼部尚书府二房名义上的嫡女柳茗烟。 婚典各个环节的排场,全都刻意压了半月前安王大婚时一头。 因为秦绪身份特殊,他娶妻不可能把皇帝和皇后请到东宫给他坐镇,所以他们的大礼是在宫里行的,之后他携新妇回东宫,在东宫摆喜宴。 明知是贺太后的安排,这场喜宴秦照自然不能缺席,踩着点带沈阅过去赴宴。 这日宴席,男女同席,因为新嫁娘不能出面,这样方便由秦绪亲自招待所有人。 宴席上也几乎满朝文武都来了,热闹非常。 秦绪忙着推杯换盏,与他想要拉拢的朝臣套近乎,全程都没顾上和秦照两夫妻斗气。 沈阅舒舒坦坦坐着吃了席,散席后又随大流一起离开。 夫妻俩正朝大门口方向走,就看见正好在院中相送皇族长辈的秦绪。 沈阅蛮以为既然有贺太后出面调停,那如今大家就该井水不犯河水了,却不想秦绪眼角的余光先瞥见了他们,便匆匆结束与人的交谈,好整以暇朝这边看来。 虽然出府还有别的路走,秦照却没有绕着他走的道理。 他带着沈阅径直走过去,开口就是杀人诛心:“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太子殿下终于得偿所愿娶到了心上人,本王与你皇婶这些做长辈的都替你高兴。” 沈阅素来知道他性情,大多数时候都态度疏离不主动与谁亲近也不主动与谁为难,可是别看他平时一副生人勿近模样,实则嘴巴厉害得很。 不过她心里膈应秦绪其人,刺一刺对方她也高兴,就没拦着。 只是—— 憋笑便憋得颇有几分辛苦了,暗暗将手指钻到秦照的广袖底下,握住他的手。 秦绪眼底肉眼可见的闪过一丝冰冷的暗芒,但他也掩饰的极快,随后就扯出一个不达眼底的笑容来:“说起来还是劳皇叔破费,您送的那株珊瑚盆景可是极为名贵难得的。” 秦照出了重礼,是做给世人与贺太后看的,这一点他并不心疼,所以脸上也没见什么情绪。 秦绪说着,还顺手自袖中掏出了安王府随贺礼送来的礼单。 因为礼物过于贵重,所以并不是今日赴宴由秦照夫妻带来,而是早几天就专门差人送来了。 现在他却特意还翻了礼单出来,堵在这里? 显然是有备而来! 秦照也不躲,泰然自若等他出招。 秦绪却一边展开那帖子,状似只是重看一遍,同时又一边聊作不经意的冲着沈阅道:“安王妃的字写得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有秦照挡在她面前,而且她又不嘴欠,沈阅当真未曾想到这把火会骤然烧到自己身上。 她正心不在焉,在秦照袖子底下扒拉他手指头玩。 闻言,立时警惕,猛地将目光移向秦绪。 这礼单确实是她亲手写的,可用的却不是常用的字迹,一般不会有人看出来。 秦绪唇角挂着的那个笑容不真实,却很恶意。 他在看她,却也更多是在看秦照,肆意调侃:“这一手行书写得倒是行云流水,颇具风骨,只是本宫记得你寻常写小楷和隶书居多啊?” 女子的墨宝,为免惹出误会,通常都是不外传的,若不是亲人或者极其相熟的同性友人,都很难看到。 沈阅的确是会书三种字体,而且还都写得不错。 她嫌绣花伤眼睛,写字也能静心,再加上受了家里外公和舅舅们的熏陶,所以闲暇打发时间的时候都是练书法的。 平常用的最多的自然是女子使用的簪花小楷,但他给闻太师誊书时为显工整,就一般写隶书。 再至于这一手行书—— 那便纯属她自己的私人爱好,私下记账簿或者读书写个批注什么的才用。 这个帖子上的字迹可是连她外公都不可能认出来的,秦绪怎么就看出是她写的了? 而且他现在特意揣着帖子来秦照面前揭破,又是什么意思? 明摆着制造误会,挑拨他们夫妻关系! 作者有话说: 一更。 走剧情走剧情,得把渣太子拖出来疯狂作死才能把阅阅的仇恨值拉满! 第084章 不配 沈阅的眉心狠狠一跳, 抓着秦照手指的手也瞬间僵住。 不可否认,她心里下意识的紧张了一下。 但也就在同时,她便飞快的冷静下来。 再是如何—— 她也不会叫秦绪的阴谋得逞。 所以,她只表情疏淡, 四两拨千斤的立刻回了句:“随手写几个字罢了, 太子殿下谬赞。” 之后, 悄然拿眼角的余光去看身边秦照。 秦照面上表情未有丝毫的动摇和改变,可依着这段时间对他逐渐深入的了解,沈阅是能明显感觉到他眼底透出的那一丝寒凉之意的。 沈阅心中,不免又忐忑了一下。 她原是抓着他指尖的手指,试着慢慢攀过去, 稍稍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再下一刻…… “良辰美景不可负, 太子殿下也莫要辜负良宵。”秦照便牵了她离开, “走了, 回家。” 一直以来,除非是他不屑计较的事, 否则沈阅还从没见他在秦绪面前吃过瘪。 这是第一次, 也是唯一的一次。 其实如果他真要逞口舌之快,自然有的是说辞办法叫秦绪比他更难受。 可…… 为别的事争执也就罢了,他不想把自己的妻子做谈资和筹码, 拿着她来说事儿以达到反过来刺激秦绪的目的。 因为—— 秦绪, 他不配! 他不配和沈阅的名字摆在一起同时提起, 沈阅是他秦照的妻子, 与他这侄儿半分关系也无。 但是无可否认,他今日确实是被秦绪给气着了。 沈阅能看得出来, 也感觉得到。 可是秦绪骤然提起的这件事, 也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沈阅这会儿心里也乱的很, 正好趁着从东宫出来的这一路上人多,也不方便说私房话,她脑子里才开始极力回想,想要试着寻到蛛丝马迹,判断出秦绪究竟从哪儿知道的她的字迹。 左思右想,都不可能。 除了春祺和冬禧那两个丫头,几乎没人会掌握她日常生活中这样的小习惯。 美人尊贵 第104节 所以…… 这也就难怪秦绪一击即中,成功惹到了秦照动怒。 到底也还没等她理出个头绪来,俩人就已经出了府。 提前等在门口的长赢和冬禧他们都立刻迎上来,护着主子们朝车马停靠的地方去。 走到马车旁边,车夫刚在搬垫脚凳,秦照却一把揽过沈阅的腰,凉声道:“我们今日不乘车了。” 言罢,也未等其他人反应,他便一把将沈阅扶上他的坐骑。 视野骤然被放高放远,这种突然间就鸟瞰一切的视角,叫沈阅猝不及防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惧意。 她微微缩了下肩膀。 再然后,背后就贴上来一个火热的胸膛,她被拥进了熟悉的怀抱中。 沈阅转头去看他。 可是因为身高的原因,两人又贴得太近,她即便尽力仰起头,也只能看到他线条流畅完美的下巴。 长赢等人自是什么话也不会说。 秦照打马就走,也不等他们。 两个丫头赶紧上了车,长赢带着马车护卫识趣的落后一段距离,不紧不慢的跟着。 秦照一声不吭,打马慢跑在回家的路上。 夜色中的街道空旷得很,马蹄声踩在路面上,那一串声响显得格外突兀。 一下,又一下…… 仿佛踩在人心上一样,莫名增加了几分紧迫感。 沈阅斟酌再三,觉得此事因自己而起,她该给秦照一个合理的解释,于是就率先开口:“那个礼单我只是随手写的,我……” “你这会儿先别说话。”秦照却冷漠的喝止她。 他从未这样疾言厉色的与她说过话,沈阅被他吓得心上猛然一个哆嗦。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秦照话一出口,也立刻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语气过于恶劣,心里懊恼了一瞬。 他承认他的确是被秦绪给刺激到了,其实心中也大概明了…… 无论是以沈阅的行事还是心思,即使从很早以前皇帝和闻时鸣就有意想撮合她与秦绪,但是在此之前,她也绝不可能和秦绪交往过密。 尤其…… 他从初见她就知道她是打从心底里排斥甚至惧怕和东宫的联姻的。 这种情况下,就更不可能私下和秦绪来往了。 可是—— 他就是介意! 介意秦绪一个外人居然了解他妻子的某些事情比他更甚! 无论对方是以什么方法或者渠道得来的讯息。 沈阅被他吼住,也低下头不吭声了。 秦照见她如此,心里忽的一阵难受。 有点堵得慌,但又有酸楚中蔓延上来的仿佛是丝丝缕缕的微疼…… 起初他自己也没太明白这究竟是种怎么样的心情,但随后才反应过来,仿佛是不知不觉间,他已然是见不得自己怀里的这个姑娘再受任何的委屈了。 哪怕…… 这委屈是他自己给的! 心里堵得慌,秦照暗暗提了口气,试着平复了一下心情,刚想软下语气再说点什么,沈阅却先他一步,再一次语气坚定的开口:“这里面有误会,我可以解释的。” 如果秦照是秦绪那样的人,可能误会也就误会了,她也懒得在拎不清的人面前做无用功,白费唇舌去扯皮。 可秦照分明是个明事理也讲道理的人! 她是想要跟他好好过下去的,所以她愿意积极主动的澄清误会,示好求和。 她转头,依旧看不到他的脸。 秦照默了一时,就在沈阅心里隐隐开始没底和渐生出几分失望时,他却勒了勒缰绳,驭马朝路边走去。 东宫与皇宫毗邻,这条街正好是在回水河边上。 秦照把马停在河堤上一空旷处,迎面有带着微微水汽的冷风吹来,能叫彼此都更头脑清醒些。 他也没放沈阅下马。 站定才不冷不热丢出三个字:“解释吧!” 沈阅:…… 这个别扭的男人! 这该死的仪式感! 不过这事儿毕竟是因她而起,沈阅也不同他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她只是实话实说:“我与东宫之间从无私下来往,一次也没有。只是因为我外公在东宫任职的原因,早些年太子偶尔会来府上拜访,如果刚巧遇到我在外公书房伺候笔墨,就难免要打个照面,但那一般也就只是问候请安寻常的礼仪交涉,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甚至……殿下你知道,四年前我外祖母过世之后我就回了荆州老家,是年初才与您同日回京的,我与他既没有任何私下僭越的来往,更不可能私相授受。” 这些年里,她的行踪与行事,都一目了然,很容易查的。 沈阅一口气说完,就等着秦照的反应。 结果,身后的秦照半天都没动静。 她实在忍不得,又再次回头去看他。 秦照这次终于主动垂眸,她也这才终于看到了他的脸。 他面上是沈阅第一次遇见他时,他那种情绪毫不外露的疏冷表情。 沈阅一时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不禁有点走神。 又听他道:“还有吗?” 沈阅连忙收摄心神。 两个人,四目相对。 沈阅再接再厉:“那位太子殿下他小肚鸡肠,就见不得别人好。他那就是不知从哪儿探出来的小道消息,挑拨离间来着,你知道的,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看上我。” 秦照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是啊,若非如此,也轮不到本王来捡这个便宜。”他唇角勾起一丝冷笑,挑着眉梢,语气凉凉。 沈阅:…… 听他阴阳怪气,沈阅突然就悟了,估摸着这男人到底想听点儿什么,连忙换了个说法。 “主要还是我也不喜欢他的。”她说:“而且从始至终,我也从未有哪怕只是哪一刻是想要嫁他的。” 男人依旧眸色沉沉,神情寡淡中又带着微凉的轻嘲。 “我真的对他没有半分好感,而且他又怎么能更您比?”沈阅继续表态,努力把话说绝:“他不配!” 至此,沈阅其实大概终于猜到这男人究竟想听她说些什么了。 以他的头脑,秦绪耍的那些小把戏肯定也当场就被看穿了,他并非真的怀疑她与秦绪之间会有什么不清白,分明就是小心眼儿了,想听她说几句好话来哄。 然则…… 更露骨些的情话,她也不太好意思当面说出口。 见着男人眼底的神色终于缓和了几分下来,沈阅这才心一横,执起团扇,挡了街道那边长赢等人的视线,扬起脸,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 这态度…… 够显明?够有诚意了吧? 毕竟是在外头,虽然四下无人,沈阅也做了贼似的,脸红心跳。 小心眼的男人终于被取悦,但他还得寸进尺,佯装不屑的挑挑眉:“就这?” 约莫也注意到以她的身高也就只能够到他下巴了,他便是“体贴的”自行放低了身段。 团扇后面,两人的面孔贴的极近。 呼吸间还缠绕着方才宴上饮过的同款酒水的气息。 秦照摆出一副誓不罢休姿态。 沈阅红着脸,心跳如擂鼓,又做贼似的先飞快四下瞄了眼,确定没有闲杂人等在附近偷窥,这才又贴上他唇飞快的吻了一下。 这已经是她能豁出去的极致了。 秦照要的,不过就是她一个态度。 此刻心满意足,他咂咂嘴,意气风发的重新直起腰背,将她拥紧在怀里,临了又宠溺的揉了揉她发顶,洋洋自得道:“你说的对,他不配!” 说着,便扯动缰绳,重新走回大路上。 沈阅以为他只是顺着自己先前的话茬,随声附和,并未多想。 却又听他重复了一遍:“他的确是配不上你。” 除了皇帝,太子就是天下之最了,古往今来可当真没有哪家的姑娘敢于大言不惭到说当朝储君配不上她的。 即使是沈阅,被秦绪舍弃之后依旧攀了高枝,可是世人看秦绪的笑话归看秦绪的笑话,也没人会真觉得是秦绪不配娶她。 在世俗眼中,她予秦绪而言,依旧是个弃妇罢了。 秦照这话,很是大逆不道。 当今天下,可能也就只有他敢放此狂言了。 但又无可否认,这话在极大程度上也取悦了沈阅,她像是突然窥见了一方崭新的天地,蓦然觉得太子秦绪也不是什么高不可攀值得敬畏的人物了。 女子的唇角扬起几分快意的笑。 回府之后,秦绪就没再提那礼单字迹的事。 沈阅却想弄明白,于是特意找了两个丫头询问,问她们有否将她平时书写的习惯透露给什么人听? 美人尊贵 第105节 “奴婢怎么会拿小姐的私事出去与人说嘴?”两个丫头很肯定的答。 听说了事情的始末过后,冬禧苦思冥想:“前面这阵王妃每日都在见那些内外管事,有时候与他们说话时您也会顺手往账册簿子上写两笔……会不会是有哪个眼尖心细的注意到,事后随口传出去,又被有心之人记下?” 秦照陪着她来回琢磨一圈,最后也只能找到这么一个姑且还算合理的解释了,于是次日便对林管家交代了下去,让务必管好底下人的嘴,少传闲话多做事。 按理说,此事至此就该翻片儿过去了。 却不知怎的,沈阅心上却就此压了一块大石,总觉得这事背后是透着几分叫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的。 如此,又安生过了几日…… 却是仅在秦绪大婚之后的第五日,这天沈阅就拿到了东宫太子妃设赏花宴的帖子。 “哪有这样的?这会儿她连东宫大门朝哪儿开都没还没完全摸明白吧?不先顾着熟悉府务,早早上手管家……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出来显摆她这太子妃之位了?”屋里只有主仆三人,春祺嘴上就没太有顾忌,随口嘟囔起来。 沈阅对和柳茗烟打擂台没兴趣,如果对方只是为了向她显摆身份,那她的确是不想去。 只是她手里拿着那帖子,却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表情来:“按理说不应该啊,她不懂事,太子殿下难道也分不清轻重?” 冬禧立刻警惕起来:“东宫设宴,太子肯定会事先知情!” 沈阅沉吟:“或者……就是太子授意的?” 所以,这个秦绪到底又想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085章 侧妃 沈阅没说去, 也没说不去,暂且将帖子搁置一旁。 这天秦照事不多,早上吃完饭去外书房处理了一趟南境过来的信函就回了后院。 结果,进门就看沈阅带着两个丫头在屋里说说笑笑的做针线。 “王爷!”冬禧二人见他进来, 连忙起身请安。 还没到传午膳的点儿, 俩人也很懂事, 不等吩咐就立刻收拾了自己的针线筐抱着走了。 沈阅坐在临窗的榻上,看见进来的是他,就没管,低头继续抱着手里的东西做活儿。 随口问道:“今日的事情不多么?” “都是些琐事,交予老甘去处理了。” 秦照走过来, 挨着她坐下, 自她身后伸手抱住她, 下巴又往她肩窝里蹭。 端午过后, 天气已经逐渐热起来。 因为没出屋子,沈阅上身就只穿了件滑腻的薄丝衫子, 他下巴蹭在她肩窝跟直接接触皮肤也差不多, 怪痒痒的。 兼之又被他禁锢了动作,手上不方便使针,沈阅就笑着偏头躲他:“你别闹, 没看我在做事儿吗?” 秦照不依, 抱着她不撒手:“这种活儿何必亲自动手, 不累吗?听说针线做多了伤眼睛, 交给府里的针线房去做。” “只要做事的时候心情愉悦,不管读书写字还是做针线, 与我而言, 都一样是打发时间的消遣, 哪儿就累着了?” 鉴于他这实在是闹人的很,沈阅不得已,只能将花绷子放下。 她转身,爬到榻上,双手捧着男人的脸将他脑袋强行从自己肩上移开,然后耐心解释:“咱们从定亲到成婚,时间太仓促了,中间又发生了好些事,弄得我心情不好,我都还没腾出手亲手给你缝制两件衣裳呢,正好这几日得闲,就做一点。” 婚嫁上是有这一条规矩的。 大婚之前,女子不仅要准备自己的嫁衣,还要为夫婿甚至公婆准备衣裳鞋袜。 他俩这实在是因为时间仓促,加上秦照外穿的衣裳一般都比较考究,闻大夫人也没法随便找裁缝给做。 再至于应该新妇亲手缝制的里衣鞋袜这些…… 沈阅就更没顾上。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俩的嫁妆聘礼都备得足够体面,这些小东西就更没人斤斤计较了。 甚至—— 如果沈阅今天不提,秦照都压根没想到这一茬儿。 此刻闻言,男人眼中也闪过明亮的兴味,伸手去捡沈阅那花绷子。 那依稀是一件里衣,没什么特别,就是他身上常穿的料子和款式。 衣裳已经初具雏形,沈阅那花绷子上的是一小块长条布料,该是刚被固定上去,只用黑色的丝线绣了几针,但是看提前描上去的花样,该是一静一动不同形态的两只仙鹤。 很小的一双,瞧着还挺有几分可爱。 秦照拿着那件半成品的衣裳,左右比划了一阵,仍是有些糊涂:“这是里衣?里衣就里衣,还绣这花里胡哨的作甚?” 沈阅抿着唇笑了下,暂未理会。 正好他来了,她就干脆揪着他,把衣裳贴近他身上比划了下。 那一双仙鹤的位置她提前估算过,绣在交领的领口处,外面穿圆领袍的话,能压住一半。 既不会太显眼,又透着点儿她想要的小心机。 量身之后确定位置定的没问题,她这才解释:“这件是我做的,自是得绣个标记出来,省得你和别的衣裳穿混了而不自知。” 秦照因她这一句话,自然也是无比愉悦起来,瞬间也变得兴致勃勃。 “也好。”他顺手将妻子拉到自己腿上抱着,眼角眉梢都洋溢着鲜明的喜色,“王妃当真是心灵手巧又体贴的紧,怎么看都是秦绪那小子没福哟!” 他心情好的时候,倒是不计较秦绪那件陈芝麻烂谷子了,还随口拿来打趣。 不过这也刚好提醒了沈阅。 她连忙自他腿上下来,走到外间桌上取来那封帖子:“今儿个一早东宫送来的,说柳氏设百花宴招待一些京中的贵妇和贵女们。这个时间东宫设宴,会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目的?” 秦照只瞥了那帖子一眼,没接。 沈阅瞧他神情,便笃定他是知道内幕的,于是又主动坐回他腿上,搂着他脖子磨他:“说话啊?我这心里没底,也不知道究竟要不要去。” 秦照看在她亲手给他缝制衣裳的份上,这才端着架子缓缓道:“你跟肖家两边的婚事都黄了,陛下自然要赶紧想法子给太子补缺,这封帖子啊……” 他厌着秦绪,自然也不待见他东宫的任何东西。 沈阅拿在手里,他就更觉膈应。 劈手夺过来,扔的远远的。 沈阅脑子飞快一转,立刻明了:“这是要张罗着给太子纳侧妃了?” 应该是选定了人选,这场所谓的赏花宴就是个由头,先心照不宣的铺一步路,互相熟络一下? 如果是她做秦绪的太子妃,那沈阅确信这赏花宴肯定办的中规中矩,不会有任何问题,可现在的太子妃是爱惨了她那太子表哥的柳茗烟啊! 沈阅突然也跟着兴奋起来,再次搂紧秦照的脖子跃跃欲试道:“那我应该可以去吧?” 她平时还是很有几分矜持,没这么活泼放得开的。 所谓的事有反常必为妖! 而且,她那个兴致勃勃想看热闹的心思都直接写脸上了,这会儿倒是一点也不像他娶回来的那位端庄持重的王妃,活脱脱一个恶劣顽皮的孩子。 秦照没好气道:“你都不问问陛下重新选定的侧妃人选?” 沈阅闻言,这才收敛着连忙正色:“是啊,换成谁了?” 秦照:“禁军指挥使杨旗家的第三女,以及兵部尚书陈文礼的嫡孙女儿。” 沈阅从小就混在京城的贵女圈子里,对各家比较出众的姑娘都有个大概的了解。 她忖道:“陈尚书家的嫡孙女是出自他家二房,不过陈二老爷也是他的嫡子,只要是他嫡亲的孙女,大房二房出来的其实差别不大,但是杨家的第三女……我记得杨大人家只有排行第二的那位姑娘是嫡出,而且她年长我们好多,四五年前就出嫁了的。” 这样的话,这位三姑娘,就应该是被临时记到杨夫人名下的庶出女儿了。 沈阅的脑子动的比较快,她又对秦照完全不设防,所以想事情的时候比较容易沉浸其中。 一边想着,一边还念念有词的分析:“本来如果太子娶了肖家姑娘,那就能得到东南海域驻将肖家的无条件效忠,现在虽然肖家不至于为了一个女儿的婚事就犯上作乱和朝廷为敌,但总归是心里埋了疙瘩,太子想要随意拿捏他们是绝不可能的。既然无法直接把控兵权了,那就索性退而求其次,控制住兵部,毕竟即使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但粮饷军备这些都得由朝廷经过兵部严格把控的。再至于禁军……把禁军指挥使用联姻的方式绑到东宫船上……” 沈阅兀自想着,就笑了:“陛下可算是对他这宝贝儿子费尽心思了,这是给太子殿下留以防万一的保命符呢!” 北境的贺家与朝廷疏离已久,似乎隐约之中已经是个脱离朝廷管控的状态了,现在南边的秦照和东南海域的肖家都和太子之间不同程度的生出了嫌隙…… 要最后真出点什么事的话,禁军才是守卫皇城和皇族的最后一道防线。 虽说这想法有点杞人忧天了,但是扒拉扒拉京城这一众可联姻的对象…… 的确,对太子秦绪而言,这两家的势力是最值得拉拢的。 可前提是—— 柳茗烟那个大醋坛子不要再把这两桩婚事搅黄啊! 沈阅越想越觉得东宫这次的赏花宴大有盼头,眼神里都隐隐的闪着兴奋。 她又转头去求秦照:“让我去吧,我保证只吃席和看戏,绝对绝对不惹事。” 秦照听了她方才一番分析,此时看她的眼神却在宠溺欣赏之外又多了几分惋惜:“你这脑子倒是真好用,怎么没生成个男子?” 沈阅白他一眼:“我若是被生成了男子,你怎么办?” 秦照倒是真没想过这一茬儿,闻言搂着她失笑:“那就把你挖到南境军中替本王效力,本王继续打光棍得了,总之你得跟着我。” 两人滚在榻上闹了一阵,直到沈阅不小心踢翻了针线筐,秦照才跟着她一起下地来收拾。 捡起那件做了一半的里衣时,秦照指着那个绣样又问她:“这个为什么绣仙鹤?” “鹤寿无量,鹤与龟都是象征长寿的祥瑞,你们行军打仗的人不绣这个绣什么?那要不我给你改成王八?” 秦照:…… 沈阅捡好了针线筐,又劈手从他手里把衣裳夺回来:“真能添乱。” 秦照看着她匆忙之下只穿罗袜踩在地上的脚,却是突发奇想:“王八就算了,你给本王绣点别的?” 沈阅不解,抬眸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等会儿!” 秦照却是二话不说,风风火火奔了出去。 美人尊贵 第106节 他跑的太快,沈阅都没来得及问他将要作甚,但是听外面的动静,他该是去隔壁书房。 沈阅没管他,坐回榻上继续做她自己的事。 坐下走了也没几针,秦照就匆匆回来,将他拓下来的一张纸拿给沈阅看:“绣这个。” 沈阅将那张纸正着,侧着,倒着看了好几遍,怎么看怎么觉得上面那个图案透着诡异的熟悉感。 等到她翻到第五遍时,终于意识到此图的来处了。 之前他问过内书房她可不可以进,秦照说可以两人共用,并且趁着某日得闲,还陪她一起按她喜好重新归置了摆设。 结果第二日,沈阅再带了几个管事的去那屋里说话时,就发现她留在闻家自己书房里的那幅“墨宝”正大咧咧的挂在书房某处。 从访客的视角看不显眼,但是从她坐在案后的这个视角,则是一抬眼就能看见。 事后她找秦照去问,他坦然承认是他白天出门顺路去闻家亲自取来的,而且还非要挂在那。 沈阅拗不过他,最后只能妥协。 而现在—— 秦照拓给她的图样,正是她落款拍在那副墨宝上的婴孩时期的巴掌印子…… 他叫她,往他衣领上绣她的巴?掌?印?子?! 安王殿下一脸的期待与兴奋。 安王妃则是一脸的生无可恋。 最后,在安王妃的妥协之下,安王殿下也与之达成了友好和解,同意她次日去东宫看戏。 因为这日受邀的都是女眷,秦照不便陪同,所以就是沈阅一个人去的。 说实话,虽然知道不应该,但是秦绪三番两次的跳出来恶心她,她这确实也是带几分报复一般的恶劣心思,纯粹看笑话来的。 因为心思不纯,所以她这日出行就格外的有几分兴奋。 备了一份差不多分量的礼,带着家里合适规格的车马仪仗就去了。 她人到东宫门前时,那里已经停了一大片的车马轿子,各家仆从扎堆聚在一起闲聊吃零嘴儿,等着主子赴宴出来。 可是很奇怪—— 大家好像都已经进去了,此时大门口并无客人进出。 但是这么多的车马轿子和门口等候迎宾的下人阵仗都做不得假,沈阅只是心下多了几分警惕,还是如常走了过去。 将礼物交予门口迎宾的管事,记录在册,她就带着冬禧跟随一个引路的内侍往里走。 走的方向也对,是去大花园的。 沈阅正在怀疑是否自己多心了,冬禧却从背后猛拉了一把她袖子:“王妃。” 沈阅止步抬头,就看见站在前方不远处好整以暇等着堵她的秦绪。 这里离着大花园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离着大门口也是同样的距离,等于把她堵在死胡同里了。 沈阅心里懊恼了一瞬,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兴起来凑什么热闹的。 但既然已经进了别人的圈套,她也就飞快的冷静下来,从容不迫继续迎着秦绪走过去:“太子殿下是在等我吗?” 她掏出袖中那封请帖:“大动干戈,就为诓我来东宫?却不知臣妇我这区区一介妇人,如何值得殿下这般费心筹谋还专门为我做个局的?” 她没有明着问。 秦绪对她性情多少是了解的,倒是主动解惑:“不算特意为你做的局,只是你这张帖子上的时辰比旁人都要晚上两刻钟。” 沈阅瞬间明了—— 东宫设宴,这种场合,但凡拿到帖子的人家肯定都会提前到,甚至都不会卡点登门。 但这位太子殿下却仿佛料定了她是会严格卡着请帖上的时间才登门。 所以精准算计,打了这么个时间差就足以单独截住她了。 不过虽然这是个局,但秦绪既然是以东宫的名义公然下帖诓骗自己过来的,沈阅就并不担心他会在今天对她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 只是—— 发现自己被人算计了,任凭是谁也不会感到高兴。 沈阅的神色顿时又冷了几分下来。 她语气平淡冷静,看似客气规矩但言辞嘲讽:“太子殿下真是用心良苦。” 秦绪也不想他和沈阅私下单独见面的事被人撞见,所以也不绕弯子。 他负手而立,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面孔:“这几日本宫一直以为你会私下主动找我呢。” “太子殿下有何贵干?”沈阅比他更直接。 秦绪看出她的不耐烦,心里暗生了几分火气被他强行压下:“你就不问问本宫是如何辨认出你字迹的?” 那天的事,要不是她和秦照双方都足够理智,没准她现在就已经被推入火坑了。 现在倒好,他们按下不提,秦绪这个始作俑者还主动找上门了? 这人—— 还当真是没完没了! 沈阅心中瞬间升起的火气甚至比他更大,但她情绪掩饰比秦绪要好上太多,依旧四平八稳的直接戳破他的龌龊心思。 反问:“所以……我家殿下未曾因此质疑甚至厌弃于我,太子殿下您如今很失望是吗?” “沈阅!”秦绪脸色瞬间黑下来,厉声斥她。 他是做了某一件龌龊事,但是他上位者做惯了,固有的规则里就是他可以做,可旁人不能说! 而现在,沈阅却当面揭破他的龌龊,还言语挖苦讽刺于他? 她怎么敢? 是嫁给秦照之后,自以为找到了靠山,才给予她的底气吗? 这与他记忆里上辈子那个总是温良恭谨又无欲无求的沈阅,实在是太不一样,秦绪又开始有种十分陌生的恍惚感。 但他很快将这种感觉挥走,眼神冷飕飕的盯着面前妆容端庄明媚的女子,咬牙道:“别以为你嫁了安王就能在本宫面前放肆了,本宫是君,他是臣……你是忘了自己的本分是吗?谁准你这般与本宫说话的?” “那就恕臣妇唐突,下不为例。”沈阅实在懒得应付他,敷衍的飞快弯了下膝盖,“太子殿下是君,我家王爷是臣,同样的,如今太子殿下您是有妇之夫,臣妇更是有夫之妇,为了咱们彼此的体面和君臣名分,也不必私下多言。您若有话,尽管去寻我家王爷说道,臣妇一介妇人不便多陪,告退。” 言罢,她懒得去管秦绪的反应,干脆利落的绕开他,快步就往前走。 秦绪许是没想到她敢就这么撇了自己,一个始料未及,等反应过来,她都已经走出去好几步远。 冬禧没沈阅那么大的胆子,已经被方才两人唇枪舌剑争吵的场面吓蒙。 此时她被秦绪挡住了去路,惊惧之下也不知何去何从。 情感上,想追上去追随她家王妃,可动作上又实在被当朝太子的身份威吓住了,并不敢越过秦绪去追人。 秦绪那里倒是不惧怕于谁,他只是觉得自己仓促追上纠缠一个对他不屑一顾的女子,这样会很失颜面。 但他前后两辈子也没受过任何一个女人给他的此番冷遇,盛怒之下也就不管不顾的冲着沈阅背影恶劣开口—— “你不会当真以为安王会是什么值得你托付的良人吧?” 沈阅听都不听他的废话,继续往前走。 秦绪的声音却如魔咒般喋喋不休:“四年前,北境的贺家曾往梁州送过一位族中贵女,打算与安王结下秦晋之好。” 他的语调刻意扬高又带着幸灾乐祸的冷意:“据说此女子不仅容貌出众,还精通文韬武略,十分慧敏不俗。” 他说:“安王虽然并未明言允诺贺家婚事,但是这名女子,他当初可是收下了的,并且……如今也还留在他身边。” 沈阅虽是极力忽视他的所有言语,但是至此—— 她终是脚步不受控制的猛然顿住! 作者有话说: 一更。 嗷呜,女鹅真是贤惠,女婿这波血赚不亏! 女鹅和女婿太腻歪了,每次只要他俩互动就总占好大篇幅,为了顺便赶一下剧情,这章字数又写超了,唉! 第086章 回击 秦绪这话, 如是平地惊雷。 沈阅也不知怎的,心上猛地揪扯了一下。 倒不是真的被秦绪挑拨成功了,只是…… 当前的大环境便是如此,别说是达官显贵了, 就是普通稍微能多养得起几口人的富户家的男子, 也是要娶妻纳妾, 享齐人之福的。 她甚至也从没觉得秦照这辈子就会只守着她一个女人过,但可能真的是这段时间秦照对她太好,甚至叫她自欺欺人的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得过且过的从不主动去想。 不去想,如果她当真于子嗣上毫无指望, 后面该如何安排。 也不去想, 他这般年岁未曾成婚, 在南境那边的王府是否也有一二红颜知己相伴, 在等着他。 此刻秦绪这番话,就像是当头棒喝, 仿佛凶狠的按着头一样, 逼她不得不直面她一直在刻意忽视逃避的那部分现实。 心里,是有些猝不及防的微疼和难过的。 想想她和秦照从相识到如今,也不过才只有短短三月, 这个人已经强势入侵, 在她心中占据了如此沉重的分量, 沈阅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一重认知, 也叫沈阅狠狠的惊了一下。 她微微捏紧手中的团扇,脸色也着实称不上太好看。 秦绪见她终于止步, 就知自己这是击中了她的痛处。 女人就是女人, 成天到晚脑子里想的最多的也不过就是男男女女情情爱爱那点事了, 争风吃醋都是本能。 他神情冷蔑的踱步朝女子僵硬站直的背影走去。 却又恍然想起—— 当初的沈阅在他的东宫后院却一直都是个识大体,进退有度,从不争风吃醋和耍小性子的合格太子妃。 美人尊贵 第107节 她甚至还能将他后宫的那些女人全部安排的妥妥帖帖,包括时常僭越,无伤大雅到她面前使些小手段膈应她的柳茗烟,她甚至都能没有半点脾气的一再容忍。 做他的太子妃时,宽容大度,有容忍雅量; 如今嫁给了秦照,她反而斤斤计较…… 为了秦照身边有别的女人受挫? 秦绪原是准备拿捏她的,却不想这一战刚打响,也猝不及防的同时往自己心上先插了把刀。 在感情的事情上,男男女女本质上都一样—— 只有对他未曾放在心上的人,才是无所谓的。 曾经他以为沈阅只是性情冷淡,太过端庄无趣…… 这会儿却像是被他自己精心设的试探局狠扇了一记耳光。 心中妒火,一拱一拱的往上冒。 他绕到沈阅面前,就只走了几步路,却已然是面目狰狞,十分可怖。 暂且压下自己心里不平的那一块,他讥诮的盯着面前明显受到打击而显得无措的女子:“你不知道?” 沈阅的思绪被他强行拉回。 她脑子这会儿有点乱,反应就慢了几分。 手指攥着,用力的掐了掐掌心,试图以痛感来刺激自己尽快冷静。 秦绪看着她这失魂落魄的模样,明显是有几分满意的,继续火上浇油:“安王他今年二十有四了,别说是皇亲贵胄,就是一个普通市井人家的儿子,又哪有无缘无故拖到这个时候不成婚的?” 沈阅抿了抿唇,暂时忍着没做声。 但是她的沉默落在秦绪眼里,就是溃败。 他继续我行我素往下说…… “他一直没给那位贺家女位份,那是因为朝廷立在中间,他们双方不敢公然的联姻勾结。” “贺家送去的那个姑娘叫贺红叶,身负军职,可以随意出入军营,常伴安王左右。” “她在南境军中还挺出名的,你若是觉得本宫的话不可信,大可以随便找从南境过来的人打听,其实也不止南境军中的人知道安王有这么一位红颜知己,京城这边比较关注南境情况的许多人也都知道有她的存在,只是……他们可能并不清楚她的确切来历罢了。” 沈阅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出声确认:“你说她是驻守北疆的定国公府贺家的人?” 秦绪承认他就是恶趣味。 在挑拨秦照夫妻关系的同时,更想刺激逼着这个在他面前总是伪装的贤良淑德的女人失态。 也不知怎的,他明明对沈阅没几分喜欢的,可也就是不甘心曾经是属于他的女人就这么主动抛弃他,转投了别人怀抱。 尤其—— 见不得她离开他之后还如鱼得水,过得那么好! 这样就显得他自己仿佛是个笑话一般! 可是他刻意渲染半天贺红叶同秦照之间的关系,最后沈阅在意的却不是她和秦照之间这四年究竟有多好,而是精准追究起贺红叶的出身来? 秦绪一愣。 但他随后就明白过来这女人在想什么了。 她以为贺红叶只是棋子,不配与她争吗? 秦绪的眼神,瞬间就又更加的收冷几分,他寒声道:“别耍这些小聪明,如果你觉得他对贺家就只是拉拢利用,那么你觉得他对你又会是什么?” 沈阅再次选择了沉默。 说实话,她这会儿脑子确实有点乱。 所以,和秦绪争执,没有任何作用,还不如趁机从他这里套取更多的信息。 秦绪果然上当,以为她又是被自己刺激到失语。 于是—— 再接再厉! “贺家是武将,你家是文臣……”他说,“如果有朝一日,他将你们都利用完了,到了需要论功行赏之时,你觉得……你与那贺红叶,谁更有资格与他并肩,站在他身旁做他的正妻?” 女子纤长的睫毛忍不住的微微颤动,可见她就根本不是外表表现出来的这般无动于衷。 秦绪开始满意的围着她踱步,像是观察一只困兽一般,用一种看戏一样的戏谑眼神全方位欣赏她的狼狈。 他说:“那位贺家姑娘本宫虽未见过,但是贺家专为着投其所好,选出来精心培养的女子,你要试试与她一争高下吗?” 他又说:“现在人在京城,你还有退路,好好想想吧,万一你跟着他去到南境,便再也无法回头。” 他还说:“本宫与太师是多年师生,总不忍你为了女子眼中所谓的情爱,拖累他们整个闻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上辈子的夫妻并不是白做的,他向来知道沈阅的软肋和把柄在哪里。 说话间,他认为时机已经成熟,最后两句话就放软了语气。 抬手,试图触碰女子的肩膀。 然则就是这么微小的一个动作,却像是触动了某种禁忌一般…… 本是神思不属,僵硬呆滞许久的女子突然十分迅捷的侧开身体,躲过了他的碰触。 秦绪手下落空,不禁愣了一下。 等他再回过神来,有些恼怒看向沈阅时—— 前一刻还表情惶然又茫然的女子,目光已经彻底恢复了清明。 沈阅正视他的面孔,突然言辞犀利的开始反驳。 她义正辞严问他:“如若安王当真与定国公联手,朝廷在失去肖家鼎力相助的此等情况下,有几分胜算?” 安王与定国公联手能做什么?造反吗? 秦绪甚至一时有点不相信这话会是从一向严谨规矩她嘴巴里说出来的。 一瞬间的怔愣过后,他又于下一个瞬间暴怒,凶恶怒吼:“你大胆!” 沈阅毫不畏惧的迎着他的目光,思路冷静又清晰的再给他堵回去:“不是太子殿下您先说的安王与贺氏勾结吗?臣妇一介内宅女子,哪里懂这些朝堂大事,自然您说什么,我便信什么了。” 秦绪被她噎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张了张嘴,同时脑中思绪飞转,在整合后续言语。 沈阅却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紧跟着话锋一转,继续道:“至于我与安王殿下之间……你也不用再行挑拨。我信他,即使他是个火坑,我也跳!” “冥顽不灵!”秦绪觉得她是疯了,一再大逆不道的当面顶撞自己不说,还敢直接叫板,“他就那么值得你信?豁出去闻氏一门的生死不顾,也要信他?” 他再次抛出闻家这个杀手锏。 然则这一次,沈阅却直接笑了出来。 她的容貌本就生得艳丽,再穿着一身同样鲜亮颜色的衣裳,这个沐浴在阳光下的笑容就有点盛大的灼人眼了。 然则笑过之后,她再与秦绪对话时,表情又是冰凉且嘲讽的,一双清澈的眸子里也凝了层刺人的寒霜。 她用戏谑又理所应当的语气反问秦绪:“那太子殿下又凭什么认为我会信您,而不信我自己的夫君?” “夫君?”毫无疑问,这个字眼再次刺激到了面前的男人。 秦绪已然有点暴怒的红了眼睛,他气急败坏:“本宫说过了,他娶你本就是别有居心。” “这么久以来,他待我如何,我有眼睛会看,而太子殿下您又是如何待我……这些话勿须多言,大家也有目共睹,彼此心知肚明也就是了。”沈阅毫不退缩的反唇相讥。 她的眼神看上去比秦绪更恶意:“就在这样明显的两相对比之下,我脑子又没什么毛病,您觉得我该信您,而去背弃自己的夫君?” “这世上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若不是别有图谋……凭什么秦照他就会突如其来的单单对你刮目相看?就算抛开那个贺红叶不提,这京中品貌俱佳的贵女又何其多?你凭什么……”秦绪咬牙切齿。 “凭我足够优秀啊!”沈阅莞尔。 她的容貌本就生得好,这样带了几分俏皮的笑意,更是生动的熠熠生辉。 她说:“家世、人品、样貌、才情,这些方方面面,我在京城闺秀中都是排得上名号,出类拔萃的。安王殿下要选一位合格的妻子,为什么就必须得要绕开我去选旁人?做安王妃,我不够格吗?” 毕竟—— 以世人的眼光,连太子妃乃至于将来的一国之母她都当得的。 秦绪大约是上辈子见惯了这女子不争不抢,端庄娴雅的模样,刹那之间竟是完全没有想到她敢于这般锋芒毕露,毫不谦逊的当面来反驳自己的质疑。 他整个人都被驳斥的哑口无言,怔愣在原地。 胸口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 “太子殿下,也许我不是个完人,但至少在同个圈子里,我也绝不比身边的任何其他人差。”沈阅无视他仿佛要杀人一般的眼神,继续把话说完:“您的眼光独到,瞧不上我,并不代表在旁人眼里我也一样的一无是处。” 选妃宴上,秦绪当面打了闻家和她的脸,本来遇到这种事,君臣有别,她也就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 甚至哪怕是后来有了秦照给她撑腰,沈阅也一直都是秉持着能不惹事就不惹事的原则,从来都隐忍退让,绝不主动招惹这位太子殿下的。 可是这一次两次三次的…… 他们父子实在欺人太甚! 横竖已经当众撕破脸,她也不介意把所有怨气都发了:“还有,太子殿下,如今大小我也算是您的长辈了,请您务必自重,以后再不要多管闲事,对我的人生和我夫婿指手画脚。” 说完,转头喊了声目瞪口呆站在后面不远处的冬禧:“走了!” 冬禧脑子整个都是木的,人也麻了,闻言就只下意识的小跑追上来。 沈阅没有直接甩袖而去,她仍是带着冬禧朝今日办赏花宴的花园走去。 冬禧一直浑浑噩噩,直到进了花园,听到四处欢声笑语的人声这才慢慢找回了自己一样。 她有些惶恐的四下看了眼,白着脸小声对沈阅道:“小姐,您……刚把太子殿下骂那么凶,我们还留在这啊?” 不怕他恼羞成怒,继续找茬儿吗? 沈阅这时候面上表情已经恢复成了一副岁月静好的端庄。 她说:“他找我的麻烦,难道我不会给他惹麻烦吗?横竖是撕破脸了,那就谁都别想好过。” 说着话,她却眼神锐利的飞快在花园里搜索一圈。 果然就如秦照提前透露给她的消息一样,今日这花园里来的女眷主要分了三波人—— 一波围着盛装打扮的太子妃柳茗烟; 美人尊贵 第108节 一波以陈尚书家的嫡孙女为中心; 另一波里头被众星捧月的姑娘沈阅看着眼生,想来就是指挥使杨家的那姑娘,只是因为这姑娘以前是庶女,和沈阅交际应酬的圈子不一样,她才没接触过。 将大概的情况尽收眼底之后,沈阅毫不犹豫的抬脚直接走向柳茗烟的方向。 冬禧都还没从被秦绪暴怒情绪支配的恐惧里完全脱离,见她这个雄赳赳气昂昂,怎么看都像是找人干架去的阵仗,几乎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小姐,这里是东宫,是人家的地方,您就算生气……” “没事!”沈阅却胸有成竹打断她的聒噪,“这里是是非之所,搅黄了他们的宴会,我们好早回家。” 柳茗烟就是秦绪自己找来带在身边随时用来自宫的那把刀,这么一把好刀摆在这里,不用白不用! 女子的眼眸中闪烁着明亮的恶意,大步走上了前去。 作者有话说: 二更。 阅阅:被气到小宇宙爆发,去他的君臣尊卑,淑女形象吧,撸袖子干架! 渣太子:看我不气死你……糟糕,好像气到我自己了! 第087章 丢人 与柳茗烟同被众人围绕的还有柳二夫人。 柳家大房的人倒是没来。 她母女二人都是眉欢眼笑, 十分受用的模样。 只柳茗烟的笑容更含蓄些,柳二夫人则要张狂许多。 虽然很多人看不上柳茗烟的出身,可如今婚事已成,皇家又是以极高规格的仪典娶的她, 旁人不知贺太后在这其中起到的作用, 就只会误以为是皇家真心接纳了这个儿媳, 故而今日围着她们母女巴结之人众多。 那一方凉棚底下,里三层外三层的聚满了人。 众人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是以—— 几乎是等沈阅都走到近前了,才有人注意到她。 “安王妃安好。” 在场的,如今已无人可以比拟她的身份。 沈阅施施然往凉棚底下走, 众人行礼请安之余就纷纷退散, 自觉的给她让出路来。 见到她, 坐在最中间位置浅笑嫣然的柳茗烟就立刻表情一僵。 上回见面, 也就是在这个花园里,沈阅差点把她生吞活剥的事还记忆犹新。 何况沈阅揭了她的短, 道出了她心中最为龌龊阴暗隐藏起来的东西…… 这些, 都是她落在对方手里的把柄! 柳茗烟端着茶盏的手,手指不由的用力掐紧。 她如临大敌般望着沈阅,一时僵坐, 并且忘了反应。 其他人, 都已经纷纷起身站在旁侧了。 沈阅稍等了片刻, 见柳茗烟没有起身与她互相见礼的意思, 就随便选了个座位坐了。 因为柳茗烟这太子妃之位本就是从沈阅手里抢的,柳二夫人对沈阅便是十分的戒备不喜。 她面上假笑着轻道了句:“安王妃姗姗来迟……您坐的, 是方才许夫人的位置。” 许夫人是鸿胪寺卿之妻。 鸿胪寺与礼部的职责相辅相成, 故而两家人私下交情也格外好些。 许夫人可不敢与堂堂安王妃计较一个座位, 登时头皮一麻,还不等沈阅说什么就连忙赔笑脸:“无妨无妨,就是坐着闲聊,谁坐不一样,要真论起座次来,妾身这身份又岂能与太子妃娘娘同席。” 原就是打圆场,给双方各自一个台阶下。 她话落,沈阅视线就移到柳二夫人身上:“原来鸿胪寺比礼部更懂礼法尊卑呢。” 妇人们聚在一起,互别苗头言语讥讽的事情多了去,却多是争执些无伤大雅的琐事,谁也不会拎着人家在朝为官的家人说事。 这样是要树政敌的! 柳二夫人立时冷了脸,刚要说话…… 沈阅已经挑起了眉梢再度开口:“如今连太子殿下见我都要唤一声皇婶,太子妃与我相见,不起身,不回礼,我当她是小辈的,不与她一般见识。她辈分小,不识规矩礼数,姑且算她情有可原,柳二夫人你也不识……原来是一脉相承,言传身教么?” 柳二夫人脸色又是陡然一变。 柳茗烟也惊慌失措跟着她一起彻底白了脸面。 再下一刻—— 柳茗烟依旧无措的坐着,柳二夫人已经咬牙站起来见礼,又言不由衷的僵硬解释:“妾身只是坐久了,腿脚酸麻,方才一时没能站起来,这才想着先缓缓再见礼。却不想安王妃年纪不大,架子倒是不小。” 虽然秦绪是君,秦照是臣,按理说秦绪这边身份更高,但却架不住秦照的辈分压他一头,又是个手握重兵的权臣…… 其实正常这种情况的礼尚往来,就该是柳茗烟起身,她俩互相见礼,全了彼此体面。 可柳茗烟是在和沈阅赌气,想的是凭什么她要站起来迎沈阅,所以故意装傻。 至于柳二夫人—— 她则是完全没把沈阅这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放眼里,潜意识里也压根没把她往安王妃的身份地位上摆。 却不想,这丫头居然是个刺头,还把祸水都引到她公爹柳尚书身上……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柳二夫人一颗心怦怦直跳,只想赶紧躲一躲,嘴上痛快完就立刻道:“你们坐吧,我到附近走走舒活一下筋骨。” 然后就立刻溜之大吉。 她人一走,沈阅目光就又移到了柳茗烟身上。 柳茗烟如坐针毡,身子瞬间绷直。 方才沈阅又作践她了,可她就算现在站起来再见礼…… 沈阅不领情,尴尬丢脸的还是她。 于是,她就强忍着稳坐不动,一边借着饮茶低头掩饰情绪,一边声音很轻,温温柔柔的道:“这眼见着都快开席,本宫还当安王妃今日是不会赏脸过来了。” 这软刀子下的…… 暗讽是沈阅托大,故意迟来,下她东宫的面子。 殊不知—— 沈阅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笑容瞬间慈爱起来:“事关你们府上即将添人口这样的喜事,我这个做长辈的自然是要前来道贺,就是我这人不大好热闹,这才晚来了片刻。” 添人口的话一出,众人立刻有所联想,目光齐刷刷瞄上了柳茗烟的肚子。 然后,一个个眼睛都猛地亮了。 太子秦绪与他这表妹私相授受多年,这是全京城人尽皆知的秘密,这才只是他们成婚的第五日,若这就已经诊出柳茗烟怀了身孕…… 那岂不是他二人在婚前珠胎暗结? 柳茗烟本就是个怯懦柔弱的性子,被一群人如狼似虎的眼神盯着她的肚子…… 她与秦绪成了婚,自然也很快反应过来她们这眼神意味着什么。 她整张脸蓦的涨红,屈辱的连声音都骤然凄厉拔高:“你胡说什么?本宫……本宫与太子殿下都是守礼之人……” 这话,她自己说的都底气不足。 他二人之间勾勾搭搭已有数年之久,虽然在婚前并没有夫妻之实,但是私下亲亲摸摸搂搂抱抱的事却是不少,从礼法上讲…… 这属实算不上清白。 而她这心虚闪躲的眼神,落在旁人眼里,却又几乎等于坐实了她与秦绪之间婚前就有逾矩的作为。 一时之间,众人看她的眼神就更都透着看笑话的鄙夷和讥诮了。 沈阅的本意并非如此,可—— 柳茗烟实在太蠢,这么一嚷嚷,倒算是她平白得来的意外收获。 柳茗烟已然气急败坏。 她却依旧笑得云淡风轻:“侄儿媳妇你想哪儿去了?你与太子殿下成婚这才刚几日,就算盼子嗣,倒也不必这般急切了。我是说啊……” 她语气不紧不慢,目光往周遭扫了一圈。 因着柳茗烟方才失态叫嚷的那一嗓子,附近又聚拢了许多人过来。 包括本来站的就离这边不太远的杨家姑娘那一群人,她们虽未往此处凑,也都好奇的纷纷朝着这边张望。 沈阅引导着柳茗烟,先瞧她们这一群,然后再去瞧离的远些的以陈家为中心的那一群…… 柳茗烟从头到尾一头雾水。 仿佛全场就她一个傻子似的。 这个局面,是沈阅早就预料到的。 她是了解柳茗烟的,以这女人的小心眼儿和小性子,秦绪绝对不敢直白告诉她今日这赏花宴的真实目的,否则她就算勉勉强强能撑着来,也必是从头到尾一张委屈的哭丧脸示人…… 所以,秦绪肯定是直接瞒着她,哄她出面将这宴席办了。 横竖现在各家巴结她都来不及,并且其他人也一定都会默认她是知道此事的,谁还会讨没趣,再故意来她这个新婚的太子妃面前刻意说道这种事? 沈阅铺垫好一切,就替她揭了底:“太子殿下贵为储君,陛下与皇后娘娘都盼着他能早日开枝散叶,绵延子嗣,你们这府上不是马上又要办喜事了吗?那两位姑娘面皮薄,该是羞于主动往你这面跟前凑的,我方才顺便替你带眼看过了,都是人品样貌绝佳的好姑娘,想来太子也会十分满意的。” 所谓杀人诛心—— 这一招,自是屡试不爽的。 柳茗烟错手打翻了茶盏,蹭的站起来,满脸不可置信的瞪着她:“你说什么?” “这怎么了这是?”刚躲出去没多远的柳二夫人听见动静,匆忙又跑回来。 美人尊贵 第109节 眼见着柳茗烟失态丢人,她一边掏帕子去擦女儿身上水渍,一边赶紧劝:“是茶水烫着了吧?快,妾身陪您去换了衣裳,这可别烫伤了。” 说着,又顺手拉着柳茗烟就走。 在和争宠有关的事情上,柳茗烟似乎格外敏锐,看她如此急切的做派,立刻有所联想,委屈又不可思议的颤声道:“母亲,您也知道此事,是吗?” 柳二夫人心里着恼的很。 当初要不是看中她这副好皮囊,她也绝对不会弄这么个没脑子的东西养在膝下。 她使劲用力抓着柳茗烟胳膊,为了给她使眼色,脸上已经差不多五官乱飞,咬着牙,持续僵硬的笑:“说什么胡话呢?安王妃说的对,府里添人口是大喜事,早上那会儿你与我说起时不是也替太子殿下高兴么。” 柳茗烟脸上血色,终于一寸一寸慢慢褪尽。 柳二夫人扯着她,强行把她拉走。 她却失了魂的躯壳一般,脚下踉踉跄跄,脸上一副天塌了一般无比心痛绝望的表情。 所有人都只看着她的笑话,但是没有任何一人笑出来。 东宫这娶了个什么玩意儿回来啊?就算小门小户人家的正妻,也不会小家子气的在这种场合上丢这么大个人! 有些笑话,因为闹得太大太离谱儿…… 反而会叫人觉得不好笑了。 只会觉得连这种离奇之事都有,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凉棚里的气氛诡异的寂静,一众妇人与贵女们面面相觑,互相打眼底官司。 然后—— 就听刚走出凉棚的孔絮一声惊呼:“呀,太子妃……太子妃娘娘!” 众人忙不迭循声去看。 就见柳茗烟已经软软的栽倒了下去。 嗯,伤心过度导致的! 作者有话说: 一更。 女鹅就是这么棒棒哒,有仇当场就报了! 至于柳白莲,不是故意降智她,是人设里她一共就这么点智商,她跟太子属于本事没有,命特好的一对儿卧龙凤雏,就……大家一起当笑话看吧唉! 第088章 养狗 孔絮尖着嗓音继续喊:“太子殿下……快去请太子殿下, 太子妃娘娘晕倒了。” 也是凑巧,秦绪被沈阅气得一口气顺不过来,就在前面那条小路上站了许久。 好不容易勉强平复了一些心情想往书房去,有人就惊慌失措找了过来。 今日这场赏花宴, 意义重大, 绝对不能出差错。 秦绪匆忙赶到, 果然就看柳茗烟又一次众目睽睽之下晕死了过去。 “怎么回事?”他穿过人群直走过去,蹲下查看柳茗烟状况。 此刻的沈阅已然功成身退,早早躲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不是怕他,是懒得再跟他纠缠些有的没的。 其他人惧于他储君的身份,要给他留面子, 也没人敢当面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何事。 秦绪四下扫视一圈无果, 只能先抱走柳茗烟回后院传太医。 立在不起眼处的沈阅顺势观察杨、陈两家姑娘的反应。 杨家的姑娘撇着嘴, 下巴抬得高高的, 满脸不屑,跟只斗志昂扬的花孔雀似的。 陈家的姑娘则是娴静的低垂着眉目, 看似事不关己的淡漠样, 细看唇角也弯着讥诮的弧度。 冬禧哪想到她家小姐说到做到,兵不血刃,直接三两句不痛不痒的话就当真搅黄了东宫这场赏花宴, 唏嘘之余又有些后怕:“小姐, 您瞧什么呢?” 沈阅莞尔:“看看即将要与太子妃打擂台的对手, 以后这东宫的后院该是会热闹非常的。” 那两个姑娘都是替补上来的, 即使是侧妃之位,原来也是她们无法企及的高度, 显然两人都是对这桩姻缘满意的。 今日要宴的全是女客, 本来秦绪是只需适时出现露个脸, 就算是给杨、陈两家一个态度了,之后席面上的事自是由柳茗烟出面招待。 现在柳茗烟倒下了,秦绪一个大男人也不能亲自招待一群女眷吃喝…… 是以,荣锦很快就替他回来致歉,席没吃成,打发大家都散了。 当然,绝大多数人也没什么兴趣留下吃这顿饭了。 毕竟—— 私下聚聚聊聊东宫这不成体统的太子妃,与她闹出来的丢人现眼的笑话,这不比吃她一顿饭有趣的多? 沈阅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旁边两个小丫头叽叽喳喳也在谈论方才东宫的事。 春祺没跟着她一道儿进府,揪着冬禧问个不停。 冬禧一边耐心讲给她听,一边才注意到沈阅的情绪不太好。 她突然就想到秦绪说的那件事…… 可是当着春祺的面,又不好直言,只能忍着。 也就在她们回府的这段时间,有关东宫今日之事的各种流言已经飞快传开,大致总结起来分三条—— 第一,太子妃没有容人雅量,是个妒妇,只是听说了太子要纳侧妃的消息就当众失态,并且气到昏厥; 第二,太子妃与太子极有可能行为不检,在婚前就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具体根据就是绘声绘色传的柳茗烟在听到“添人口”一事之后那个明显心虚的表现; 第三,礼部尚书柳大人家教不严、家风不明,纵得儿媳、孙女儿全都尊卑不分,不识礼数,僭越无礼。 只此三条,每一条都能拳拳到肉的重创秦绪和柳氏一门。 未曾站队太子的那些御史,立刻开始拟弹劾他们两家的折子,忙到茶饭不思。 沈阅既然是要算计,拿了柳茗烟当刀使,那她自然是将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精准的算计拿捏到位…… 会将众人的思路往哪个方向引,会把矛头指向谁,最终会导致如何的后果。 虽然她以一介妇人之身,不该如此招摇在外给秦照树敌,但是自从她嫁给秦照之后,他们安王府和闻家就早成了秦绪和柳家的眼中钉,秦绪都一再欺负踩到他们头上来了,这只能算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反击。 回到安王府。 进门时,冬禧见沈阅没问,就代为向门房打听了下:“王爷在家?” 今日门房当值的还是那个活泼又机灵的小厮,一笑就露出一口整整齐齐的大白牙:“在呢,王爷今儿个没出府。” 本来的确是兴致缺缺,心情也不怎么好的沈阅闻言,却是忽的勾唇轻笑了下。 秦照这人还是蛮以大局为重的,即使在京没领什么差事,平时一般也不喜欢无所事事在家呆着。 虽然成婚之后,他有时候会腻着跟沈阅凑在一起,但是有一次算一次—— 基本只要沈阅回娘家,他若不陪同,那就必是要去京郊大营舒活一下筋骨的。 今日他刻意留在府里…… 倒不是沈阅自作多情,猜他就是不放心她今日独自去东宫,在家等着,若有状况好随时赶过去。 冬禧并未瞧见她这小动作。 只等进了府,便借故支开了春祺:“你去厨房吩咐一声,叫他们给王妃备午膳。” “是啊!”春祺一拍脑门,“礼上了,饭却没吃上,还要饿肚子……瞧瞧这都是些什么事。” 冬禧瞪她一眼:“就你话多!” 春祺吐吐舌头,飞快的跑了。 冬禧等看她走远,陪着沈阅走上回廊。 四下无人,她便犹豫着提议:“太子殿下提起的那件事……王妃您若是觉得抹不开面,那要么奴婢去寻甘夫人打听一下?她是女子,彼此之间好过话,而且她那性子应该也不会乱传闲话的。” 沈阅却是直直的往前走,表情淡淡:“何必这么麻烦,我若是想知道便直接去找殿下当面询问了。” 冬禧心下一惊。 虽说秦照这样的人,三妻四妾都很正常,可谁家刚成婚不久的女子也会膈应夫婿身边的风流韵事。 尤其是沈阅这等高嫁的,受了这方面的委屈也只得咽下。 冬禧看着走在自己侧前方端庄又恬静的姑娘,突然就觉得很心疼。 并不是觉得安王府的这门婚事有任何的瑕疵,就是她从小陪着一起长大的小姐,看似一直都是这样安安静静、不争不抢的便有了一切,可是从小就失去父母的女孩子,终究还是和别家娇养的姑娘不一样的…… 现在这才刚过了几日可以肆意些的安生日子,怎么就得立马面对这样的糟心事? 冬禧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也变这么矫情了,兀自想着,居然直接抽搭起来,吧嗒吧嗒的往下掉眼泪。 沈阅听到身侧的动静止步转身,反而被她吓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连忙抽出帕子给她擦眼泪。 冬禧一时情绪上涌,哭得有点停不下来。 她顺手扯过沈阅的帕子抹泪,一面又哽咽着不敢直戳沈阅的痛处,只含混道:“奴婢就是突然在想,人这一辈子的日子,若是想要一直的顺心遂意,怎么就那么难。” 沈阅何等机灵慧敏的心思,微微怔愣之后立刻明白她这是为什么了。 她反而是笑了:“一个人这一辈子的路那么长,谁还能不遇几件糟心事?若要求全责备,事事都要觉得不平都要锱铢必较,那还能有一日痛快日子过吗?” 又帮着小丫头一起把眼泪给她擦了:“你快别哭了,一会儿被春祺回来看见了,当心她笑话你。” 冬禧也就比春祺大一岁,只不过因为性格的原因,这些年确实是她将春祺拿捏的死死的。 冬禧果然还是更要面子的,闻言,赶紧吸吸鼻子,深呼吸了好几口把情绪压下去。 沈阅等着她不哭了,才又继续带着她往前走。 在二门前刚好遇到林管家。 林管家也很诧异:“王妃不是前往东宫赴宴了吗?怎的这个时辰便回了?” 美人尊贵 第110节 “出了点岔子,那边宴席取消了。”沈阅笑道,“对了,殿下这会儿在哪儿呢?” 林管家心里狐疑,却未多问,只是恭敬回话:“王爷在外书房。” “没在见客。” “没!” “好,我知道了。” 林管家作揖告退,又连忙赶着去厨房吩咐午膳的事。 沈阅转头对冬禧道:“你先回后院吧,我去一趟外书房。” 冬禧立刻紧张起来:“王妃……” 沈阅笑容温和的拍拍她手背安抚:“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得赶紧去跟他交代一声,省得后续东宫那边若要发难,会措手不及。” “那奴婢陪您一道儿。” “你眼睛都哭红了,快回去洗把脸,别丢我的人。” 沈阅戏谑着打发了她,独自去了秦照的外书房。 秦照对她很好,是那种完全放纵,全不设防设限的好。 他的内书房允她共用,外书房也说她随时想来就来,不拘何时也或者有没有外客。 这日家中并无访客,秦照上午回了几封南边来的公函,此时正展开一张舆图,微蹙着眉头细细的琢磨。 沈阅没敲门,直接推门的动静惊动了他。 他冷着脸抬头,见到是她,表情瞬间就缓和了下来,但眼神里也透出明显的诧异和不解:“你不是瞧热闹去了?” “他家的热闹不好瞧,瞧多了还怪膈应人的。”沈阅撇撇嘴,脚步轻快的径自走向他。 秦照坐在案后。 她并未往他怀里挤,而是绕到他身后,自背后搂住他脖子,抱住了他。 秦照自然意识到今日的东宫必定是有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不过看沈阅现在的这个状态,显然没吃大亏,他也就故意没有主动追问,还摆起了架子:“有话说话,大白天的拉拉扯扯作甚?” 沈阅脸皮薄,一般不愿意大白天的和他腻歪。 明摆着—— 这男人是借题发挥,又小心眼儿了! 沈阅拿出做错事和有求于人的厚脸皮来,依旧搂着他脖子不撒手,下巴蹭在他颈边闷声道:“我今日在东宫……给你惹事了。” 正在认真看图的秦照,按在舆图上的指尖微微一顿。 他偏头打量她:“吃亏没?” 他不在乎她究竟给他惹什么事了,第一时间的反应—— 是问她吃亏没? 就这一句话,便彻底打消了沈阅所有的疑虑,也重新巩固了她正在矛盾中微微开始动摇的自信心。 她明明不是那么脆弱和软弱的人,也有独自面对一切风雨的勇气和胆量,可是这个男人,他就是有法子把她随时随地变成个受不得丝毫委屈的矫情精! 沈阅望着面前男人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鼻头发酸,眼眶发热。 但她脸上却始终带着三分戏谑调皮的笑的,还跟他贫嘴:“我要是吃亏了,那现在带你杀回去咬死他们啊?” 秦照隐约似乎察觉出来了她在强颜欢笑,可能真实的情绪并不怎么好。 他顺势用脑袋轻碰了一下她的额头,嗤笑道:“本王是你养的狗吗?” 沈阅抿着唇,只是意味不明的笑。 秦照也不同她计较,他只是很寻常的问:“他们又找你的茬儿了?” 沈阅今日的心情大起大落,她其实现在心里也不是很高兴,就有意和他顶嘴:“你怎知就不是我主动招惹的?” 秦照捏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但笑不语。 还是沈阅自己最后等不得,又不满的摇晃着他问:“你不问我究竟发生了何事?” 秦照叹一口气,这才顺手把她拎过来,抱坐在腿上。 摆好了架势。 他才正色开口:“来,说给为夫听听,看你能闯出多大的祸事来!” “其实也不算什么太大的事,就是你那个大侄子,听他那话茬儿该是知道了我们将要回梁州,又不死心的找上来恶心我,想挑拨着叫咱们一拍两散。”沈阅挪了挪屁股,还是侧身再次搂住他脖子。 她仰头,迎着男人的视线,语气带几分调侃也带几分笑意,看不出太具体的情绪:“他跟我提了个人儿,说是前几年北边贺家送予你,打算与你结盟示好的礼物?” 作者有话说: 二更。 本章又名:《我的战力爆表且擅打直球的娇软女鹅》 第089章 牺牲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 实则沈阅心里完全没有底。 她几乎是微微屏住了呼吸。 虽然面上一副轻松戏谑的神情,却调动起了身体每一处的感官,不放过男人的任何一点微末反应。 而秦照听她提及此事,果然就立刻拧紧了眉头, 甚至眼神也于瞬间蓄满冷意与怒意。 可…… 沈阅窝在他的怀里, 她能清晰的辨认, 他的身体一直是个松弛随意的状态,并没有那种谎言被人戳穿当时多少都会有的、身体本能紧绷的防御反应。 这一点感知,叫她当下便放了一半的心回肚子里。 不必再持续压着呼吸,她不动声色缓慢而绵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秦照与她对视。 视线也一直坦荡直接的未有丝毫回避。 他该也是先刻意平复了胸中骤起的怒意,之后才勾着唇, 半真半假的笑道:“怎么?吃醋了?” 沈阅不答。 但她私底下是有认真想了一下他这个问题的。 如果那位贺嫁姑娘真的与秦照是那种关系…… 沈阅扪心自问, 她确实是要吃醋的。 人都是自私且贪心的, 这段时间秦照对她的这所有的好, 她自是吝啬到舍不得分出丝毫给别的女子。 只…… 这件事的主导权毕竟在他,若他就是分予了别人, 她也无话可说。 男女之情这回事, 讲求的必得是个你情我愿,若男人心里执意还要再装别人,那她也便罢了。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也是一辈子。 横竖在男人面前撒泼吵闹着乞求怜惜, 或者与旁的女人一起献媚争宠这样的事…… 她是哪一样都做不来的。 而现在, 一切不过都还只是秦绪的片面之词, 在她还能相信秦照时…… 所以, 此刻她的不答,也是默认。 秦照得到想要的答案, 心情便瞬间转好。 他大掌揉揉她的脑袋, 一声喟叹:“知道吃醋就好, 否则本王这些日子待你的真心岂不是该拿去喂狗?” 沈阅不高兴的小声嘀咕了一句:“真小气!” 她也不过刚开玩笑把他比作狗了,这男人还真是一点不吃亏的立刻就言语间也捎带上她,也拿她跟狗比! 话毕,她又担心自己别是被忽悠了,赶忙再次板起小脸儿:“你是不是顾左右而言他?不想跟我说实话?人家东宫那边可是连那姑娘姓甚名谁,都对我透露的明明白白,完全不怕我回来寻你对质的。” 她其实并不喜欢扮妒妇,这样显得很没格调。 只是因着这人是秦照,是这段时间陪着她从深渊泥潭里爬出来,不离不弃、也会宠她的秦照,所以她愿意为他破例一次。 因为有些话—— 她宁可听他亲口说出来,也不要去轻信旁人的挑拨之言。 秦照无奈又叹一口气:“贺红叶的确是贺家送予本王的,目的也如秦绪所言,是定国公想与本王联姻修好特意抛出来的示好棋子。” 沈阅不由的紧张了一下。 秦照也只想赶紧把这糟心事都交代清楚,所以并未给她掺言的机会,继续道:“本王也的确是留了她在梁州军中效力,只是本王与她并非是太子口中的那种关系。她在梁州军中四年,如今就记在常芸将军帐下,与甘昶霖同品。军中之人崇尚真实力,又无捷径可走,她的军籍履历也都清清楚楚记在册上,朝廷兵部这边也有备案的。” 甘夫人闺名唤作常芸,这沈阅知道。 她在军中履职,这个在来京路上也听她偶然提过一次。 可沈阅却当真不知—— 她官品军职居然还在甘参将之上。 在军中,参将已经是正三品官衔,那么在此之上,又在秦照这个主帅之下的就只有从二品的副将了。 那位甘夫人,看着是个那般体格瘦小又性情温平的女子…… 沈阅就是个中规中矩被关在深宅大院里养大的闺阁女子,什么女相、女将军这样的千古奇闻,她就只在古书话本子里才见过几回。 在京城这里,保守一些的人家,姑娘上街看个庙会都要前拥后簇还得戴幕篱遮颜的。 哪敢想象还有女子为官履职的? 因为颠覆了她认知,沈阅神情不由显出几分急切:“那……” 秦照打断她:“你若信不过本王,现在就去思水轩找老甘和常芸他们再问一遍,也或者本王带你去兵部调军籍册子,您亲自查阅?” 美人尊贵 第111节 沈阅:…… 她其实是想问,常芸与贺红叶这样的女子在军中履职真的能够立足,而不遭非议吗? “我又没说不信你。”被男人一打岔,她也瞬间找回自己今日初心,再次收摄心神,正色道:“你说那位贺家姑娘是定国公他老人家送予你去联姻的对象?这是什么意思?你们两个掌兵权的武将……难道不该是要避嫌吗?” 提起这茬儿,却经不得深想了。 因为—— 越往深处想,沈阅就越是觉得事情诡异不对劲! 照她外公的说法,当年的贺家是因为贺太后想要揽权一事败露,他们怕受牵连,这些年才故步自封,一直躲在北境不回来。 如果是这个原因,沈阅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山高皇帝远,他们手里掌握兵权,在自己的地盘总是安全的,如若回京,保不齐就被朝廷来个瓮中捉鳖,给清算了。 人人都怕死,何况贺家还是屹立百年不倒的大门阀,若是定国公被连累倒台,整个家族也将土崩瓦解,不复存在。 而且就算是现在,贺家想要自保,想要另寻一靠山,找上同样手握重兵的秦照抱团取暖,以此对朝廷示警…… 这也不是解释不通。 现在最大的疑点却是在秦照身上! 闻太师说当年贺太后是想废长立幼,扶持幼子秦照上位的,后来事败,他们母子才一个被软禁,一个被送走…… 秦照当时年纪还小,肯定是单纯受母亲摆布,先帝与今上顾念骨肉亲情不追究他,这在情理之中,可是为什么要将小小年纪的他送去了南境军中? 而且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去到军中,哪怕他是天生的将帅之才—— 身为一个嫡出的皇子,如果没有当时那位皇帝陛下的授意,军中将领如何敢于擅自培养他,重用他,甚至最后由他接手了南境军权? 好吧,就算先帝是他亲生父亲,对他毫无芥蒂,可是先帝只在那之后两年就过世了…… 就冲着如今龙椅上那位皇帝近来对待秦照的态度,就足以说明他不是个心胸足够开阔,绝不猜疑自己同胞兄弟之人。 那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也没有在秦照得势之前就把对方威胁他地位的可能扼杀掉? 反而又给了秦照后续的时间,叫他肆无忌惮的成长起来,直至震慑一方,连朝廷都要避其锋芒了? 眼前的这方“太平盛世”,似乎是隐藏在了一种诡异的平衡状态之下的。 同样不合理的—— 还有皇帝对当初背弃他,甚至险些废了他、害了他的那位生母贺太后的态度! 还是那句话—— 他对秦照这位并未主动出手害过他的亲弟弟都处处提防暗算,又凭什么会对曾经差点废了他的所谓生身母亲毫无怨念的这般尊崇? 甚至,贺太后叫他立刻给秦绪完婚,他都忍着恶心二话不说亲自降旨赐婚,把柳茗烟送进了东宫,成了太子正妃。 一大片迷雾,自沈阅的心底逐渐升腾起来,直至变成遮天蔽日一大片笼罩在她心上的吉凶莫辨的妖雾! 秦照并未回答她前面那个问题,他只是面露几分厌恶情绪的稍稍往旁边移开了眼。 动作不明显。 但…… 这个回避的态度还是一目了然的。 沈阅甚至能够感受到他周身突然升起的一股颓丧、挫败又愤怒的气息。 甚至于内心的理智也在告诉她,不该再追问下去了…… 心中思虑再三,沈阅终是带了几分忐忑试探的再开口:“你是因为他们曾经试图拉拢你一起对抗朝堂,这才对他们心生不喜的吗?之前那个贺景秋……还有贺家二房的人,我觉得你是为了泄私愤才对他们出手的。” 这一点,从贺景秋身死时沈阅就已经参悟出来了。 如果只是贺家二房的人触犯了朝廷法度,那么哪怕他们背靠的是贺太后的娘家定国公府,皇帝也可以降旨由有司衙门捉拿审理他们。 秦照本就是回来探亲走个过场的闲杂人等,根本犯不着他亲自出手去干那些活儿。 而且,也没人敢把这种差事主动拨给他去办。 可他就是僭越本职、又纡尊降贵的去了,不仅毁了贺家二房私自经营的矿场,将他一门老小全部捉拿下狱,又当着秦绪的面弄死了贺景秋。 他做的这些,与其说是在替朝廷分忧—— 还不如说是泄私愤更贴切! 以前沈阅没深想他如此行事的背后原因,也不很感兴趣,此时却忍不住的开始深究。 沈阅不错眼的盯着他,等他一个答案。 秦照一眼望进怀中女子清澈真挚的眸子里。 半晌,他扯了扯嘴角,眼底光影却是一片寒凉的嗤笑道:“本王针对贺家二房的人,的确是在泄私愤,那是因为贺崇明那个老匹夫早该死了,他龟缩在北地以重兵设防,不肯回朝,我才想拿贺家二房的人诱他一诱,可他终究还是个敢做不敢当的怯懦匹夫!” 许是因为这一刻,他周身都散发着一股杀机凛凛的寒意,沈阅靠在他怀里也受到他震慑,身子不受控制的微微一抖。 她极力的压制着自己的情绪,目光不舍得离开男人的脸片刻:“为什么?” 秦照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一刻他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与表情,怕再吓着她,就暂且将她放下。 他自己踱步走到窗边,推开了向阳方向的那扇窗户。 那个方向,依稀好像也正是朝向皇宫的方向。 阳光落在他身上。 沈阅抬眸看去,有一瞬间觉得晃眼,让他背影的轮廓在她视线里都虚幻了一下。 她并不想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去强揭旁人的伤疤…… 是的,以秦照此刻的反应来看,当年旧事于他心上而言,该是道旧疤痕了。 她心里懊恼着,刚想走上前去说算了,秦照却先她一步开口—— “母后的事,闻太师应该是有对你提过的吧?” “嗯!” 沈阅如实点头,越发后悔自己不该去碰触这块禁忌了。 没得倒让秦照觉得她是耍心机,一直以来都故意在他面前装傻。 然则秦照却并未计较,就她这一个晃神的工夫,又听他冷笑着说道:“那些都是假的。是父皇与母后一起合谋放出去的谣言,是母后用她自身名誉声望和余生自由,换这秦氏天下安稳所做的牺牲。” 作者有话说: 一更。 行吧,又一个苦大仇深,毕竟我们大晋江的男主,哪个没个悲惨的童年和悲惨往事呢,唉! 第090章 窃国 沈阅一时错愕懵懂, 没有跟上他的思路。 “这是什么意思?” 秦照依旧站在窗前,可能是因为身形过于高大了,在他身后落下一片晦暗冰凉的阴影,莫名就叫人觉得有点冷。 沈阅还是努力克服心里的不适, 往他身边走了两步。 没有靠太近, 站在他侧后方, 三五步开外的地方。 就见他面部的线条紧绷,夏日正午的阳光洒落在眉眼间,都未能融了男人眼底彻骨森寒的那层冰。 秦照再次冷笑起来,这一回,就很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说:“当年趁火打劫, 对朝廷起了不臣之心的分明是贺崇明那老匹夫。” 沈阅倒吸一口凉气。 十多年前那会儿朝廷还在面临南边来自于大晟的威胁, 在那个节骨眼上, 朝中手握重兵的权臣, 百年门阀世家的定国公府若要联合势力篡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段往事, 因为太不光彩, 也一直叫他心中积怨,愤愤不平,所以这许多年来, 秦照自己也都尽量回避, 不去刻意想它。 他此时才回忆着, 逐渐将那段尘封心底多年的往事和盘托出—— “那一年, 本王十二岁,先帝在一场大病之后, 身体突然急速的衰败下去, 可以预感到大限将至了。” “那时候的贺家势力已经盘踞北疆数十年, 根基稳固,在朝中更是因为母后入宫做了皇后的关系,积累出了不少的人脉实力。” “贺崇明得知先帝病倒,对朝政已经显出了力不从心的疲态,仗着自己拥兵自重,定国公府在朝中又声望极高,就生出了狼子野心,想要挟制本王与母后,将现在宫里的那位拉下马,他好掌权听政,窃国而治。” “当时南境面临大晟的威胁,边军自顾不暇,东南沿海又时时闹海寇,也就北边经过贺崇明多年的打压整治,还算边境安稳。” “那等四面楚歌的情况下,一旦朝中因为大位之争起了内乱,各方边境的敌人必将趁虚而入,江山社稷不保。” “而当时朝廷的实力,比现在更加不如,更不具备直接拿下贺崇明,拔除这颗毒瘤的实力。” 听到这里,沈阅深思之后,立刻就懂了。 她内心惊诧又震撼:“所以,是母后先发制人,佯装事情败露,出面认下了这项罪责,并且一力承担?之后她被软禁,你被驱逐……定国公手里失去了可以操纵的棋子,他又不能直接以自己的名义揭竿而起,明着谋朝篡位……” 定国公贺崇明既然有此野心,那么事败于此,不甘心他肯定是不甘心的,只是朝廷没有明着质问他,他必定只得选择埋头当鸵鸟。 他意图操纵贺太后与秦照,这一举动已然是得罪了贺太后的长子,也就是当时的太子,现在龙椅上的那位皇帝陛下。 结果就弄了个两面不是人,他已然骑虎难下。 沈阅还是一如既往的心思敏捷又聪慧,什么事都能一点就通。 秦照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本来无比压抑愤恨的心情竟是奇迹般先有了几分平复。 沈阅思忖过后,就又抬眸看向了他:“然后呢?” 秦照这回倒是颇具兴味的勾了勾唇。 他不答反问:“你说呢?” 沈阅知道,他这又是在故意逗弄自己。 只是念着他这会儿心情不好,她也就当哄着他玩了,不予计较。 再次认真思索起来:“之后定国公并未狗急跳墙,做出不计后果的非常举动,那就说明起码朝廷是并未直接向他摊牌的。” 所以,这一直以来,他应该也都不确定贺太后究竟有无供出他吧? 美人尊贵 第112节 沈阅此刻也终于明白—— 为什么宫里要刻意给一些信得过的臣子比如闻时鸣之流放出消息,说贺太后牝鸡司晨、起了废长立幼祸乱朝纲的心思…… 毕竟皇家不公开此事,可以说是不想家丑外扬才忍气吞声的,可如果皇帝和太子身边的心腹重臣对此也都一无所知,贺崇明也势必要怀疑此事真假。 一旦叫他怀疑贺太后已经供出了他,那么他很可能就狗急跳墙,当时就当真不顾一切的揭竿而起了。 毕竟—— 同归于尽也总好过等着朝廷单方面清算于他。 随后,贺太后身陷囹圄,彻底失势,被禁闭在长宁宫中一步也走不出来,而这个囚困她的时间越久,这场戏也就做得越来越逼真。 同时—— 贺太后的现状,对远在北疆的定国公而言,既是威胁,又是个警告。 只要贺太后在朝一日,并且还未公开他的秘密,他就得提心吊胆的忌惮一日。 也许,一开始那几年,他还是抱着侥幸,觉得只要贺太后不出卖他,总有时过境迁的一天。 可是随着秦照在南境军中起势,并且以惊人的速度崛起立威,成为了在朝中可以与他并立,甚至更压他一筹的军中势力时,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被逼到了绝境。 这么多年,先帝这一家四口竟是演的一出卧薪尝胆的苦肉计。 “那时候朝廷的实力的确不容许直接与他翻脸,再加上后母是他的嫡亲女儿,那件事之前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一向很好,他也有理由相信母后是因为筹谋不当事败,之后为了保全他,保全贺家,保全她自己的两个儿子,这才一力承担了所有罪责,将那场风波消弭于无形。”秦照后来的话,就等于承认了她的推论,“可是等到南境驻军逐渐强盛,陛下登基之后也日渐坐稳了朝堂……他不是个蠢人,也慢慢反应了过来,只是为时已晚。” 秦照说着,就又嘲讽的笑了:“可是他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除非他解甲归田,孤身回朝认罪,求得母后与秦熙的谅解之后以死谢罪,无声无息的平复掉此事,可……” 秦熙,就是当今陛下,秦照那位嫡亲兄长的名讳。 “可那是要赌的!”沈阅接过他的话茬:“就算他能舍出自己的性命去,母后也会顾念自己娘家的血脉,在他死后息事宁人的不予追究定国公府其他人的株连之罪,可他同时还得赌陛下的胸襟。毕竟……一开始他的计划里是要废黜陛下,将陛下拉下马的。” “是啊!”秦照眼底嘲讽的意味更浓:“可笑的是他虽然贪恋权位,有狼子野心,却终究连这一局也不敢赌。或者更直白点说——他就是个懦夫,单纯的舍不得他那条命。” 他对自己的这位外祖父,可谓失望至极,也痛恨至极。 不为他自己这些年在军中发迹,摸爬滚打的不易,只是…… 为了他那母后,为了他那忍辱负重多年的母后,感觉到深深的悲凉与不值得。 一个人这一生,能有多少光阴? 就这么一晃眼,那个女人就在森森宫墙围成的牢笼里虚耗了孤独又漫长的整整十二年! 当年他被送走离开她时,她还是个喜欢笑,容貌明艳又雍容富贵的女子; 今时今日再见,就已经容颜老去,两鬓风霜,再不复盛年时候的那般风采。 这些年,他漂泊在外,其实都不怎么敢去猜想他母后被圈禁多年以后的模样,所以他也跟个懦夫似的躲避着,多年不愿回来。 他害怕见到对方形容枯槁,状似疯癫的模样。 他的母后啊…… 她明明是那么明艳端方的一个人,记忆里有无数她当年最美好的模样,端庄的,严肃的,高贵的,温柔又强大的…… 不过也还好,终究再见到她时,她是比他预期中的状态要好上许多的。 没有萎靡不振,也没有被逼疯…… 只是做为人家的儿子,眼见着物是人非到这般境地,如今眼前的这整个大局面也依旧还是个叫他无法释怀的坏局面。 一瞬间,男人思绪万千,眼中情绪风云幻变—— 愤怒的,仇恨的,疼惜的,矛盾的,迷茫的…… 这一刻,站在面前的高大男人,更像是个迷惘无助的孩子。 沈阅心里发酸,走上前去,伸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她把脸,贴在他胸膛,听见他胸膛之下心脏激烈跳动的声响,然后又扬起脸去看他:“我知道你难过,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懊恼,可是每个人都有她自己的路要走,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辜负,尽我们所能不要去辜负了他们曾经做出的牺牲。” 男人垂眸,看着面前自己这小妻子依旧显得稚嫩却生机勃勃的脸庞。 她才只有十六岁,而且还是个羸弱的小姑娘,可是迄今为止,她所承受的也不比他少。 他抬起手指,指尖轻轻触碰她脸颊。 “但愿吧!”他说,释怀是不可能完全释怀的,只能说是抱着期望,“其实我们都明白的,如同岳母的选择与牺牲一样,母后当初的那般抉择,虽是不得已,但是就当时的局面而言,那都是她们能为力挽狂澜所做的最优解。她要保全我,保全秦熙,甚至尽量保全了定国公府一门的贺氏族人……但最重要,她是不想江山动荡,祸乱朝纲,将天下万民推入水深火热之中。她们都凭一己之力做了那么多,虽然本王一直私以为这样江山天下的重担不该丢给女子去承担,可既然她们已然义无反顾的做出了抉择……我便希望她们所求都如愿,至少……” 后面的话,男人却突然哽咽。 他大掌一把扣在女子的脑后,将她脑袋压入自己怀中,不想叫她多看自己眼底那些无力与挣扎。 至少什么呢? 至少别叫那些流过血泪的人再失望吧? 闻清欢也好,贺思萦也罢,她们都是抛弃自己荣辱不顾,想予这天下百姓一片盛世天光的坚定又热血的女子…… 她们有她们自己的信念与力量,作为至亲之人,虽然心痛,但也可以忍痛对她们的选择予以尊重。 只是啊…… 他最不能容忍,是有人敲骨吸髓,在享受了她们牺牲所换来的荣光之后又将她们踩在脚下肆意践踏! 以怨报德之后,怕是此后天下无光! 作者有话说: 二更。 嗯,从妈妈们的这个角度来看,女鹅女婿门当户对了!!! 第091章 遗诏 秦照这样的人, 内心极强大。 今日,若非是沈阅坦率直言,当面向他询问贺红叶一事,彻底取悦了他也完全打开了他的心防…… 哪怕对方是他真心爱重和信任的妻子, 他也绝不会在对方面前显露自己这样软弱彷徨, 甚至暴戾压抑的一面情绪。 而短暂的失控之后, 他情绪恢复的也很快。 轻轻将沈阅自怀中移开,指尖捋顺她鬓边的一点碎发。 此时,男人的眉目已经重新恢复冷静清明。 “这些糟心事,本王原是不该对你说的,不过你知道了也好, 提前心里有数, 对那些道貌岸然的小人也好有所防备。”他温声软语安抚。 沈阅不至于被这样的事情吓着, 只是蓦然发现朝堂局面远比她以前所看到的更复杂更凶险, 她心里不免更加担心起秦照和闻家双方身陷其中的处境来。 她面露忧色:“所以,现在朝中太后与陛下对北境是什么态度?定国公方面又是什么意思?” “定国公府这颗毒瘤, 迟早势必是要拔除的。”秦照索性毫无隐瞒的将一切道出:“只是当初发现那老匹夫图谋不轨时, 贺氏一族已经拥兵自重,势力强悍到朝廷无法撼动的地步。父皇与母后的打算,是以母后的牺牲暂时断了他们的指望, 同时敲山震虎, 警告他们收敛, 然后再熬死了定国公。” “可是贺氏在北境盘踞多年, 实力不容小觑吧?”沈阅对此的看法并不乐观,“就算定国公已经老去, 并且终有一日要归于黄土……” 话及此处, 秦照就又嘲讽的勾起了唇角。 他道:“贺家的下一代里, 没有足以独当一面的人物,这就是他贺崇明的命。虽说挑女婿时是可以挑有将帅之才的人培养,可权力欲望膨胀到了极致的人,又怎么可能拱手叫异姓染指他自己都未曾尝到的最后胜果?” 而且就目前来看—— 秦照动了贺家二房的人,贺崇明也一直龟缩在北境,一语不发,这就足以见得他真正爱惜和看重的只有他自己,甚至也不太在乎在他死后贺家究竟会怎样了。 如此,等到现任定国公贺崇明的时代终结,北境贺家的势力就有望被击垮,并且收回。 沈阅又再想了想,也就渐渐懂了:“所以,定国公也很清楚这一点?他既怕等他死后朝廷清算他们贺氏一门,又不甘心筹谋多年却两手空空的遗憾退场,这才冒天下之大不韪,试图拉拢你?” 就冲着贺崇明当年谋算废他的皇位,今上就很难对他与贺氏一门手下留情。 虽然秦照被驱逐出京,这事儿也得怪到他头上…… 两害相权取其轻,秦照对他的怨恨总不会比现在龙椅上的那位更深。 何况—— 秦照掌权之后,也一样成了皇帝的眼中钉,这种处境也不容乐观。 “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吧。”秦照道,“他送贺红叶过去,是个试探的意思,若是本王正有此意,并且答应与他联手,那就势必得要应下将来替他保全贺家的条件,而就算本王‘不识好歹’拒绝了他,有了他献美一事做引子……也能惹得朝廷不快。甚至啊……本王的那位长兄,他若是小心眼一点,即使我们兄弟之间以前并未起嫌隙,也能因为这件事而就此生出了嫌隙来。” 要么结盟?要么背刺捅上一刀? 这一箭双雕的把戏玩的…… “所以说,那老头儿的心思也是蔫儿坏了!”沈阅心中愤愤不平,忍不住低低的咒骂了一句。 秦照被她咬牙切齿有些奶凶的样子逗笑。 他宠溺的摸摸她的发顶。 下一刻,沈阅就又再次面露忧色:“所以,是他挑拨成功了?陛下确实不像是个有太大心胸之人。” 她这话,又勾着秦照不禁想起正阳宫里那一杯药茶的事,眼神倏地又是一冷。 他以前一直没打算着娶妻,并非是皇帝的要求,皇帝也不敢公然要求于他,那只是他自己给予的诚意罢了。 可是他拿出了十足十的诚意,落在这对儿父子眼里,反而惯得他们觉得是理所应当了? 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件事的真相,沈阅一知半解,他却一直耿耿于怀。 他语气也冷了下来,凉凉道:“本性而已。他要疑心忌惮本王,即使无人挑拨,也会是一样的结果。” 沈阅默然片刻,才又重新抬头看向他,认真道:“即便如此,可你既然没有和定国公联手的意思,又为什么要将他送去的人留在身边?” “你说贺红叶?”提起这个人,秦照只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态度。 他说:“不是本王非要留她,是她自己不想走,而且她也回不去了,正好她又有几分的才华与能力,就随她留下了。” 这话听得沈阅越发糊涂,甚至莫名又生出几分隐秘的危机感:“为什么?什么叫……她回不去?” 说贺红叶不想走,她能勉强理解。 回不去? 这又是什么意思? “旁人的私密之事,我们不提好不好?总之本王与那个姑娘没有任何暧昧不明的来往,我发誓。”秦照却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用商量的语气与她说,“你还想知道些别的什么?尽管问,本王都尽量解释予你听?” 美人尊贵 第113节 沈阅也没想闹到逼他发誓这么严重。 仔细想想—— 贺红叶当真与秦照没有牵扯的话,那他们确实不该私下肆无忌惮的拿别人姑娘的私密之事出来深究,说嘴。 眼前大事当前,沈阅也就暂且摒弃了杂念。 她又认真仔细的想了想,打算继续问个明白:“那当年你去南境从军……” “是父皇与母后的意思。”秦照道,“说句不自谦的话,论及习文练武的天赋,本王确实都在龙椅上的那位之上,他只是占了早出生几年的便利。十二年前的那件事发生以后,虽然从始至终本王都只是别人算计之下的一枚棋子,但是多多少少也给我们的兄弟关系划上了裂痕。父皇他也是经历过兄弟阋墙的惨烈争夺之后才坐上的帝位,他比任何人都了解皇家的所谓兄弟。那时他密旨将我送去南境,表面上是做出驱逐的样子迷惑贺崇明的,实则……算是给了我个机会,为自己拼个余生自保的筹码出来。” 见着沈阅还多少有几分不解,他又继续道:“当年送我去南境之前,他就写好了两封遗诏,分别予了我与秦熙。予我的那封,告诫我不准拥兵自重,对长兄不恭,予秦熙的那封……则是勒令他不可随意猜疑削我兵权。” 做为一个父亲,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一碗水端平的极致了。 生在皇室之家,皇权倾轧之下,哪有亲情可言? 只有兵权与皇权互相牵制,才有可能达到一个井水不犯河水的平衡状态。 哪怕—— 只是表面上的平衡! 沈阅一直都觉得皇帝对秦照的态度也很值得深思—— 明明小心眼的早已忌惮容不下,却又偏就行事偷偷摸摸的,根本不像是他一个做皇帝的人该有的作为。 原来症结在这里! 他们兄弟俩都被先帝的两封遗诏狠狠的限制死了! “兄友弟恭”自然相安无事,可一旦两人之中有任何一人率先背弃手足之情,对另一方发难…… 另一方甩出先帝遗诏,就能将率先破坏规矩的人钉死在耻辱柱上,成为忤逆先帝背信弃义的阴险小人。 然后,便人人得而诛之了! 意识到皇帝手里那封遗诏对秦照的威胁,沈阅不禁心中骇然。 “所以,你这些年一直守在南境很少回京,还是因为这个?因为先帝的这封遗诏,干脆就躲着陛下他们一些,眼不见为净么?” 秦照抿了抿唇:“是为了父皇的遗愿和良苦用心,但同时也是为了安母后的心。骨肉一场,虽然真正生活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但既然是他们的心愿……我便想尽量叫他们如愿了。” 顿了一下,他就又无所谓的笑了:“何况……本王也的的确确没有染指那个位置的野心。” 怪不得…… 怪不得梦里的那一世秦照的无欲无求表现的比现在还明显,安守边境,远离朝堂,对皇帝父子二人的所作所为冷眼旁观甚至直接不观,就那么置身事外的坐着的他的忠臣良将。 可终究—— 这现实中,是因为她,才将他拉进了这朝堂的漩涡乱流之中了。 想到秦照当日为了替自家出气挽尊而抢婚的壮举,沈阅突然就后怕的微微白了脸:“那如今你为了我的事,屡次与他们父子作对,会不会……” “他不敢!”秦照打断她,语气沉稳,无形中在传递给她一种力量,“本王只要不是直接举兵造反,给他们受点气算什么?他们都得忍着!” “可是……” 秦绪就不是个有品的人,那位皇帝陛下更是个心机深沉,十分阴险之人,怎么看这局面都不容乐观。 “真的没关系。”看出了她自责、恐惧与慌乱,秦照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轻的拥住,然后低头亲吻她的额头,不断的出声安抚:“而且我们不是很快也要离开京城回梁州去了吗?到时候天高皇帝远,这里的一切就都再与咱们不相干了。” 沈阅把脸贴在他胸口。 有这么一刻,她突然也坚定了几分逃离的信念。 朝局也好,天下也罢,这都不是她这区区一个小女子该去操心过问的。 秦照要带她走,远离这是非之地,她自然是愿意的。 只是—— 唯一放心不下,还是她那年迈又重病缠身的外公。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东宫之内,另一对新婚小夫妻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作者有话说: 一更。下午3点有二更。 这几章又是解密章,节奏比较慢也比较沉重,大过年的让大家糟心了,挨个摸摸,下一章我们继续走回剧情上去,么么哒~ 第092章 贪心 秦绪从花园将柳茗烟抱回两人寝殿, 等人请太医的同时,再次向柳二夫人和孔絮问及柳茗烟突然昏厥的原因。 二人眼神闪躲,支支吾吾的不想说。 可当时那么多人在场,秦绪甚至不必去询问其他宾客, 直接问当时在附近伺候的宫人侍从也立刻能了解到真相。 所以, 孔絮只能硬着头皮说了:“就是……安王妃居心不良, 特意跑到太子妃面前挑唆,告知……告知了娘娘您要纳侧妃一事,还言语刻薄的讥讽,娘娘一时受了刺激……” “岂有此理!”话音未落,人就被盛怒失态的男人一脚踹翻在地。 这位太子殿下, 一向都是温吞有礼之人, 孔絮常陪在柳茗烟身边, 所见最多当然也是他温柔细致的一面。 见到脸色铁青、五官狰狞暴怒的男人, 孔絮甚至都顾不上被踹疼的胸口,连滚带爬的连忙再次跪好就惶恐的拼命磕头:“殿下息怒, 是奴婢设想不周, 明知安王妃记恨太子妃,就应该早早防范,拦着不叫她靠近……” 这个时候她都还只顾着添油加醋的泼脏水, 当真只会叫秦绪怒上加怒。 他真正气的, 也并非只是柳茗烟争风吃醋不识大体的小家子气, 主要还是又被沈阅刺激到了! 那丫头当着他的面放肆狂言, 完全不把他放眼里都不算—— 她居然还敢打击报复?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这东宫之内, 又绊了他这么大一个跟头?! 这的确是岂有此理! 秦绪盛怒之下, 已然无心顾忌柳茗烟死活, 没等孔絮告完状…… 已然甩袖而去。 他这走的突然,孔絮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惨白着一张脸,捂住胸口跌坐在了地上。 一直缩在角落里装死的柳二夫人这才心有余悸走上前,坐到柳茗烟床边又喊她:“过来给她掐掐人中,先把人弄醒。” 孔絮忍痛爬起来,连忙上前握住她手腕,隐晦的摇头:“还是等太医来吧,娘娘近来身子一直孱弱,咱们还是不要妄动的好,万一有个闪失……” 柳茗烟就这么个性子,小心眼儿,又被养得矫情娇贵了些,动辄情绪激动了就要晕一晕,柳二夫人早就见惯不怪了。 她原是想赶紧把人弄醒了好说说体己话,瞧见孔絮递来的眼色也就懂了…… 她们今日似是把秦绪惹怒了,万一轻易就弄醒了柳茗烟,没的还要叫那位太子殿下怀疑柳茗烟是装晕故意坏他的事,这可就得不偿失了。 “说的也是。”柳二夫人立刻又把人安置躺回了床榻上,面露忧愁之色的在旁守着,“我这女儿啊,自幼娇宠,属实是受不得委屈的……” 装模作样了一番。 等着太医过来,给扎了针,又喂了她一颗清心醒脑的药丸,柳茗烟这才悠悠转醒。 她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立刻四下搜寻着找秦绪。 没见到人,失望之色溢于言表,立时便落下泪来:“表哥他……” 不会是去招待拉拢那杨、陈两家的姑娘了吧? 本来就是,帝后给他选的侧妃,无论如何此事都是板上钉钉,自己给他失了面子,他必是要想法子尽量挽回的…… 都不用旁人说什么,柳茗烟自己已经臆想出许多,越哭越伤心。 见她醒来,正在给她重新诊脉的太医已然慌到不知所措,面色惶惶的的不住朝柳二夫人投去求助的眼神。 柳二夫人亦是觉得丢人,还得耐着性子好声好气的赔笑脸:“太子妃应该是无碍了吧?这孩子啊,就是自幼被养的娇惯了些……” 柳茗烟身体确实无甚太大的问题,太医再不敢蹚这浑水,赶忙趁坡下驴:“是……娘娘今日这就是一时情绪激动,血气逆涌导致的昏厥之症,并未伤及身体,下官再留下一贴去火降燥的药,煎服两日即可。” 柳二夫人使了眼色。 孔絮就带着太医去找地方写药方,顺便将屋里服侍的其他宫人也都带了出去,只留了柳二夫人与她近身服侍的刘妈妈。 “你还有脸哭?”没了外人在场,柳二夫人说话便不再客气,沉着脸瞪柳茗烟:“也不想想就因为你这沉不住气,今儿个你是闯了多大的祸……” 柳茗烟原就委屈不已,听她数落,瞬间又头晕眼花起来。 她满脸泪痕,倒顾不上柳二夫人在说什么,连忙握住对方的手,期期艾艾询问:“表哥呢?他没来看我?他是不是去了宴上……” 柳二夫人:…… 刘妈妈:…… 知道她不经事,柳二夫人也不敢再与她多说废话,更不敢吓唬她,忙先安抚她的情绪:“你都这样了,哪儿还能办什么宴席?太子殿下亲自送你回来,又派人传信罢了前面宴席了。” 柳茗烟眼泪一顿。 柳二夫人不等她再说蠢话,立刻又道:“不过你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今天这事儿闹的,也是丢人丢到家,一会儿赶紧去寻太子殿下给他请罪赔不是去。” 柳茗烟一听这话,刚断了片刻的眼泪又开始不要钱似的落。 “你到底在闹什么?怎么就这么拎不清?只要他心里真正放着的人是你,你又稳坐他的正妻之位,这不就行了?”柳二夫人懒得再哄,义正辞严开始说教,“你还指望他能许给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吗?那都是话本子上诓骗痴情女子的臆想罢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柳茗烟自然是有想过,也是真心想要的,只她就算再天真也知道—— 以秦绪的身份,这是不可能的。 她不敢驳柳二夫人的话,只是如此这般一想,她眼泪也跟着越发汹涌。 “而且你也不想想,他是储君,未来的天子,即使他现在图新鲜,你哄一哄闹一闹,能拦得他一时……将来他总归是要有三宫六院的。”柳二夫人趁机尽可能多的与她讲道理,只盼说的多了,她起码能听进去一两句,“何况与陈、杨两家的事是联姻,又不单单是男欢女爱,他不多娶几个家世背景雄厚的贵女,用她们娘家的势力撑着,怎么坐稳这个东宫之位和未来的皇位?” 柳茗烟哽咽:“我就是……就是……我们才刚成婚啊。” “别矫情了。”柳二夫人不留情面再次戳破她的幻想,“你也别怪我这个做娘的说话太直,咱们退一步讲,当初他若是不把这个太子正妃的位子给你,只许你个侧妃,你还不是一样得与闻家和肖家的那两个一同侍奉他?那处境还不如现在呢。” 做正妃和侧妃那差别可大了。 皇族的侧妃虽然也用了个“妃”字来称呼,实际上说到底也不过还是个妾。 差了这一道位份,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有正妃在的地方,侧室永远都得伏低做小,她坐着,你得站着,她坐主位,你就只配坐在下首听训,名分之差,谁也僭越不过去! 美人尊贵 第114节 这件事,才可谓是真真正正戳在了柳茗烟的肺管子上。 其实早在选妃宴、当秦绪将玉如意给她之前,她都从未想到自己能做他的正妃的,所以这个正妃之位当时于她而言便是意外之喜。 可人就是会本能的贪心啊—— 做了正妻便会想要更多的宠爱,甚至是唯一。 可终究,柳二夫人说的才是事实。 柳茗烟再度强忍了泪水,不吭声了。 柳二夫人见状,也这才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浊气,又拉过她的手,语重心长道:“行了,嫁了人,你就不再是家里可以任性胡闹的小女孩儿了。赶紧的收收心,你听娘一句劝,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早早诞下皇嗣才是正途。” 柳茗烟这才新婚,何况秦绪对她也是真的喜欢,两人正在浓情蜜意时。 柳二夫人此言一出,她便羞的脸通红,娇嗔叫了一声:“母亲……” “不过……我说你这身子怎么回事?”柳二夫人可不管她那些有的没的的小情绪,反而只是关切的打量她,皱着眉头忧虑之色溢于言表:“在家的时候就一直给你调养进补了,怎的还是这般虚弱,就为了这点小事儿,动辄就晕?” 柳茗烟自己也无奈。 但她就是心思重,遇事放不下,总爱想太多。 这还是因为前阵子选妃宴后的风波,以及秦绪那段时间对她的冷落,导致她那段时间吃不好睡不好,精神和身体的状况都受了影响。 “太医都说只要养养就好,不妨事的。”最后,她只得这般敷衍了柳二夫人。 柳二夫人看着她片刻,又叹了口气:“行了,我也该走了,再留的久了太子殿下该不高兴了,你也快些振作了,今儿个这事是你不对,赶紧去给他请罪赔礼去。” 柳茗烟再是有些小性子,但她依附于秦绪生存,方方面面都仰赖对方,别说今日真的是她丢了秦绪的脸,就哪怕是秦绪先有不对…… 她也是不敢真的与对方较劲耍性子的,不管真心还是假意,总归要主动先找上去告罪。 不过,通常也就是走走过场,她说声“对不起”,落了泪,秦绪就会软了心肠,再回头哄她。 柳茗烟琢磨着一会儿去给秦绪赔礼道歉将要说的话,并未十分在意柳二夫人去留。 柳二夫人这会儿却飞快走在出府的路上,脚步快到仿佛背后有恶鬼在追。 刘妈妈一边快步跟随,一边不很放心的询问:“夫人,咱们太子妃是个心事重的,这会子正伤心呢,您不留下多陪陪她?” “陪什么陪?她今儿个又搞砸了宫里安排的大事,闹不好要影响太子殿下的名声与前程的,你还当是在咱们府里那些不痛不痒的鸡毛蒜皮了?”柳二夫人只顾快走,连一个眼神都不舍分予她,“太子殿下或许不与她计较,可正阳宫里的那位一旦得了消息……你看她剥不剥这丫头一层皮,再陪下去我的祸事就来了。” 柳皇后原就极是瞧不上柳茗烟的,觉得她占据太子妃之位是辱没了太子殿下。 上回柳二夫人在正阳宫被训斥的狗血淋头的样子,刘妈妈虽未亲见,也多少听了点风声。 闻言,她也头皮一麻,赶忙加快步子。 柳二夫人终是心中不忿又遗憾,等坐上了回府的马车,她边挥着帕子扇风,边叹气:“你说说,那丫头怎么就只空长了一副皮囊不长脑子呢?她这从小到大我也没少教她吧?难道果真应了那句话,本性难移?她那榆木脑袋,就只装的进去情情爱爱,别的统统不行?” 柳茗烟虽然只是柳家二房的养女,可如今也今非昔比,是太子妃了。 柳二夫人私下数落她,刘妈妈管不得,但她自己却是谨守本分,一声不吭,被问到了才敷衍着附和一句。 不过此事倒还真被柳二夫人料中,柳家的马车才刚自东宫门前巷子里出来,宫里柳皇后的人便已杀到。 柳茗烟那里,才刚撑着身子下地,重新更衣,洗脸,上妆,打扮得清清爽爽我见犹怜一副模样要往秦绪那里去…… 正阳宫的掌事太监二话不说,叫人把她薅上,连带着孔絮一起,直接拖上就走。 柳茗烟被推到柳皇后面前时,都且还浑浑噩噩,一副慌张无措的模样。 “母……” 她定了定神,刚要请安…… 柳皇后一眼瞧见她脸上精致描过的妆容,还是那副勾人的狐狸精做派,本就极盛的火气登时直冲天灵盖。 一个没忍住,她劈手就将端着的茶盏砸了过去。 “不知轻重没规没矩的狐媚东西,本宫就该早早打杀了你!” 宫人刚给她换上来的新茶,茶汤滚烫。 柳茗烟失态尖叫着连连后退,一身清雅素净的衣裳瞬间惨不忍睹,她手背上细嫩的肌肤更是当场被烫红一大片。 作者有话说: 二更。晚九点有三更。 柳二夫人:纸上谈兵,我来,遇事扛雷,你上! 柳白莲:哭唧唧,表哥他不爱我了吗呜呜呜…… 我突然发现我还挺喜欢写小白花这蠢蠢的戏份的,又辣大家眼睛了,抱歉抱歉,下章继续回我们女鹅女婿甜甜的主场上去。 第093章 人情 秦照这日的心情不大好。 两人在他外书房用过午膳, 沈阅原来是准备留下来陪他的。 即使压在他肩上的担子,她无力分担,压在他心上的那些负累,也不是她靠言语便能化解, 可是有个人在身边陪着, 分了心, 会比较容易自那些不好的情绪里尽快脱离出来。 只…… 这般打算到底也没用上。 过午,有兵部的两位官员到访。 秦照倒是没赶她,但沈阅还是自觉避嫌,先回了后院。 对于上午东宫一事的后续发酵,沈阅还是十分谨慎, 回去就打发了春祺:“你去前院, 听着点外面有关东宫的消息。” 春祺原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性子, 当即便欢欢喜喜的去了。 沈阅侧卧在软塌上。 想要歇个午觉, 可她今日接受到了太多石破天惊的隐秘消息,又受了不小的冲击和触动, 躺下就觉得脑袋里又重又沉, 隐隐都觉出几分头疼了。 心里也烦,她便又爬坐起来。 正在按揉太阳穴,冬禧就端了一碗安神茶给她送了过来:“奴婢瞧着您打从外书房回来就一直皱着眉头, 心浮气躁的模样, 王爷……未曾责备您吧?” “没有。”沈阅笑着, 接了她的茶, “他倒是不会怪我什么,只是说没吃亏便好, 我就是上午受了太子的气, 就总觉得这口气一直憋在心口, 喘不匀。” 事关朝廷以及皇室的机密,即使身边最心腹的丫头—— 谨慎起见,沈阅也不会与她多说,只随意编排了个借口敷衍。 “那位太子殿下也属实没完没了的,当初是他临时变卦戏耍咱们家在先,如今却又纠缠不休的。”冬禧很懂分寸,私下若非气急,平时绝不会僭越议论起秦绪。 她抱怨了一句,眼见着沈阅脸色还是不好,又连忙试图开解:“好在您不久就要随咱们姑爷去梁州了,到时候离得他们远远的,就再不用见这些讨厌的人了。” 提及此事,沈阅神色却又更显暗淡了几分。 她微微叹了口气:“我倒是想走,就是外公的身体一直不见大起色……我这时撇开他走了,心里总觉不安生。” 冬禧知道自己又说错话,心中一阵懊恼。 随后飞快思索了下,她又连忙再度试图转移话题:“对了王妃,方才奴婢从前院过来时,瞧见王爷与甘将军夫妻都一起出门了,好像……是去了兵部商讨什么事情。” 照顾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儿是十分劳神的,兼之甘夫人之前负伤在身,为了方便她休养,也为了能更好的照拂孩子,进京之后林管家就替他们夫妻给孩子寻摸了一位姓蒋的乳母。 只是甘夫人格外心疼这个先天患病的孩子,平时能自己带的时候都尽量不用乳母。 这会儿孩子必是交予了乳母代管,林管家千挑万选找来的,必定也是信得过的妥实人,倒也不必担心。 沈阅斟酌着,便套上绣鞋下了地:“正好我也睡不着,去思水轩瞧瞧孩子吧。” 虽然甘氏夫妻一直住在安王府,但毕竟是两家人,双方平时又各自都有各自的事情需要忙,沈阅其实也不经常往思水轩去。 下午这个时辰,日头依旧有些毒。 主仆二人尽量挑着林荫处走。 去到思水轩院外,就先听见里头乳母蒋氏笑着说话的声音:“也是怪了,平时将军与夫人他们逗上半天这小祖宗也不见得会给个笑脸,倒是与小大人您极是投缘。” 常芸在京行事一直十分低调,就连沈阅这个王府的当家主母也是今日才得知她的底细,对外她也一直都只是甘参将贤内助的身份,应该全京城也没几个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的。 蒋氏这般称呼,不奇怪。 只是—— 小大人?什么小大人? 难道这会儿是这思水轩里还有客人在? 沈阅主仆两个互相对视一眼,之后狐疑走进院子。 天气晴好,蒋氏搬着摇篮带着孩子正在葡萄藤下纳凉。 她手里拿着个蒲扇轻摇,在她对面,另有一人正在弯身逗弄摇篮里的孩子。 那个背影颀长清瘦,穿着小官的绿色官服。 沈阅瞧他背影,一眼便认出来—— 是徐惊墨。 可是再四下搜寻,却并未瞧见司徒太医身影。 她带着冬禧直接也朝那边走过去,是那位乳母先发现的她,立刻起身见礼:“王妃娘娘吉祥。” 徐惊墨回首。 现出他那张美得雌雄莫辨的年轻面庞。 他依旧弯着身子,一根手指被甘小公子小手抓着。 孩子咿咿呀呀的正努力试图将他手指往嘴巴里塞,看上去十分活泼的模样。 “安王妃安好!”徐惊墨脱不开身,他倒也不慌不忙,不卑不亢,露出个得体的微笑来。 沈阅走过去,先是瞧了瞧摇篮里的孩子,唇角不由的勾起一个笑容。 之后,她便抬眸问蒋氏:“孩子瞧着这几日又长胖了些。” “小公子还是很乖的。”蒋氏面上笑容慈爱,散发着母性独有的光辉,“之前吃奶吃的不太好,最近是徐大人给调了个方子,奴婢服用之后孩子的胃口就好多了。” 说着,她又忙道:“天气好,奴婢去搬两张凳子,王妃也在这里坐坐吧,夫人随将军出了门,可能要晚些时候回来。” 美人尊贵 第115节 “我不找他们,就是听说他们出门,不放心,过来看一眼孩子。”沈阅并未拒绝她的邀请。 蒋氏便转身进屋搬凳子去。 沈阅递了个眼色。 冬禧也忙着跟了去:“蒋家嫂子,我帮你吧,这些实木的凳子还挺沉的,对了,您这有什么茶,给我们王妃沏杯茶。” 目送她俩进了屋。 沈阅也不绕弯子,直接对着徐惊墨发问:“今日司徒太医没来?” 徐惊墨手指被孩子抓着,一大一小俩人较着劲,他就保持那个弯腰逗孩子的姿势,唇角始终噙着一丝近乎妩媚的漂亮的笑。 闻言,他又抬眸看向沈阅:“这孩子的病他也治不得,自是不会再来。” 沈阅眉心微微一跳,对他就不由的更多几分审视:“那你怎么还来?” 徐惊墨但笑不语。 又逗了逗孩子,终于用旁边一个布玩偶将自己手指从甘小公子手里换出来。 他站直了身子,漂亮的眸子望定了沈阅,这才又表情略带几分失落的开口:“微臣这等微末之人,登门拜访自然也是守礼数递了帖子,得了府上首肯才进来的,只是王妃身份尊贵,我这样的人进府,无需报到您的跟前罢了。” 沈阅:…… 这话说的,倒像是她仗势欺人,他这还委屈上了? 沈阅对他的第一印象其实算不上差,只是因为他跟随司徒太医,又不得不本能的对他竖起防备。 尤其—— 这年轻人行事,你说他循规蹈矩吧,他却又仿佛总在循规蹈矩中藏着些肆意妄为的邪气! 就比如东宫寿宴那次,他这样一个微末小官,又不关他的事,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可他面对当时已然疯癫嗜血凶残的贺景秋时,不仅临危不乱,还能适时出手阻拦了对方恶行? 你要说他是图表现…… 事后却也没见他主动找秦绪邀功请赏的。 那次之后,他依旧在太医院,做着他那个寂寂无名的小小医士。 不图名,不图利?却又偏就跟了司徒太医那么个太医院里最是地位可观,背景复杂之人,到处蹚浑水? 沈阅对人,天生带着的防备心就比旁人更重。 她仔细打量了面前的少年片刻:“今日遇见你正好,上回在东宫我还欠你一个人情,答应予你银钱买你那瓶药的,你开个价,我叫婢子去取来给你。” 徐惊墨展颜一笑,笑容坦荡:“都是些不入流的下三滥东西,当日安王妃未曾当众揭穿于我,免我许多麻烦,这于微臣而言也是高抬贵手的人情债一桩。” 他有些肆意的又再摆摆手,眼底笑意忽的加深:“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的亏欠,唯有人情债最贵,微臣可不敢再取您的银钱。” 话毕,他面上又恢复了循规蹈矩的谨慎模样,退后两步,恭恭敬敬拱手作揖。 “微臣告辞!” 然后,便避嫌自觉的先行离去。 沈阅并未阻拦,只是事后盯着空空的院门方向许久…… 她总觉得徐惊墨最后这句“人情债”是话里有话在点她的,可是她与这人仅有的几次接触都历历在目,还真没什么交情牵扯可言。 随后,冬禧就与蒋氏一同搬了凳子,又取了茶点过来。 沈阅坐着吃茶,顺便逗了逗孩子。 几个月大的孩子,很是嗜睡,只一炷香的工夫不到,孩子又困了。 乳母将他抱回屋里哄睡时,沈阅也便起身离开了。 秦照几人出门,一直到天黑了都没回。 沈阅独自用了晚饭,又早早的卸妆沐浴,然后去书房随手拿了本书,钻进被窝里,边翻边等秦照。 可今日她这心思静不下来,也压根看不进去书,翻了没一会儿就干脆把书一扔,无聊的闭目养神。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正在打盹儿…… 察觉秦照掀被子钻进来的动静,她忙扭过脑袋,睁开了眼:“你回来啦?” 秦照回来的晚,看她睡了,动作已经尽量放轻。 冷不丁被她转头过来盯着,他身体本能紧张的僵硬了一下,之后才彻底放松随意了起来。 他钻进被窝,躺在她身边。 现在天热了,沈阅晚上不大愿意让他贴着她睡,嫌他身上热,烘得她难受。 秦照便也侧身躺着,面对着她。 他抬起手指,拨开她脸颊上贴着的几丝长发:“是我把你吵醒了?” “我没睡!”女子的声音带着几分惺忪的慵懒,她突然蠕动身体爬过来,把秦照按回仰躺朝上的姿势,然后顺势爬到他身上。 作者有话说: 三更。 把好久不见的漂亮弟弟拉出来露个脸,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094章 荣光 沈阅手脚并用, 爬到他身上。 她这体格分量,于秦照而言就与一只稍大些的猫儿无异。 尤其还是柔弱无骨般娇娇软软的一团…… 这样投怀送抱一般的撩拨,就很有点居心不良了。 秦照自然意动。 但下一刻,男人就将双手枕在了脑后, 摆出一副无动于衷的姿态:“不是嫌本王身上热, 不愿贴着本王睡吗?” 沈阅本就没太清醒, 浑身无力的勉强爬到他怀里就将脑袋枕在他胸膛歇着了。 秦照也刚沐浴过,身上只披了件宽大的寝衣,这样仰躺下去,衣领微微松散,露出锁骨下的一小片胸膛。 那里, 正好是露出横在两侧锁骨中间的那道长长的疤痕。 他身上疤痕, 大大小小加起来不下二三十处。 起初沈阅见了还多少有些畏惧, 可如今却是已经不怕了。 闻言, 她才又抬起头,继续往上爬了爬。 爬到能与秦照对视的位置, 手臂缠上他脖子, 这才轻道了声:“这会儿不是还没睡嘛。” 嗯,睡觉之前是该做点什么的。 此刻心爱的姑娘就倚靠在他怀里,因为太喜欢她这个人了, 甚至都不需她刻意摆出媚人的姿态, 只这样眉眼带着几分惺忪睡意望他一眼, 就足以掀翻男人的所有理智。 男人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 心跳也瞬间压缓压沉。 一声又一声,格外的铿锵有力。 可秦照又如何看不出来, 她这是在刻意的引诱他? 他偏就也跟着起了几分恶趣味, 不肯轻易上这个当, 想看她究竟能豁出去到如何地步。 所以,下一刻他就强忍着胸中翻涌的热血往旁边别开了视线,闭眼装睡。 沈阅见状,不由微微的蹙眉。 他们成婚才没多久,属于新婚燕尔,除了她来小日子那几天能消停些,平时她躺床上不小心碰他一下他都觉得她是在勾引他,然后就理直气壮的反客为主…… 今天,这不应该啊! 但再转念一想,又猜他可能当真是因为白天提到的事,心情不好,所以兴致缺缺。 于是,她也很是善解人意的不再乱动,试图没话找话:“你怎么才回来?兵部那边是有什么要紧事处理吗?” “也不算太紧急。” 秦照的声音很稳,因为沈阅没去细听,才未察觉他这伪装的平静之下明显加重的呼吸。 见她没了后续,他到底是自己没忍住,不动声色的抬起一只手落在她背后,手指梳理着她披散的青丝,动作舒缓,一边随意与她说着话:“就是本王这趟离开南境的时间有些过长了,你不是不放心太师他老人家的身体,还想缓上一阵再回去?常芸的伤势已经好利索了,今日与他们夫妻商量了一下,打算叫她先回去。” “那松哥儿……”沈阅蓦然抬头看向他。 甘昶霖和常芸的儿子取了名字叫甘长松,松木是象征长寿的树木之一,图个吉利。 “他们在京这几月,到处寻医问药,能看的大夫都看了。”秦照也露出不忍的神色,微微叹了口气。 常芸的这个孩子,也等于从出生起就一直养在他眼前的,与自家子侄无异。 京城里所有的太医和名医全都束手无策,孩子这病症等于无解了。 既然横竖是在京也没的医,这么小的孩子,自然还是要带在母亲身边的。 女子原就比男子更容易心软,何况又在同一屋檐下住了这段时间,沈阅也是打从心底里疼爱那个孩子。 思及此处,她心里也又堵又疼。 秦照见她半天不吭声,就猜到她心思。 他捏着她的后衣领将她提溜起来,板起脸来不悦的挑了挑眉:“今儿个这么无事献殷勤的主动靠过来与本王亲近,你就说吧,是不是背着本王做什么亏心事了?” 沈阅:…… 天地良心,她今儿个觍着脸的无事献殷勤,这完全是担心揭开了往事惹得他心情不好,想帮着开解一下的。 这怎么…… 还好心没好报?被倒打一耙了?! 沈阅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不过她心里也清楚,秦照就是与她调侃闹着玩儿的。 既然提起了所谓的“亏心事”,她就稍稍正色:“不就白天去东宫闹的那点事儿吗?” 中午在外书房,一开始被定国公的陈年旧事打了茬儿,但后来饭桌上沈阅又一五一十将她在东宫干的“好事”都说了。 美人尊贵 第116节 她道:“春祺下午去前院听消息,说是街上传得可热闹了,估摸着明日早朝你那大侄子就要被御史们弹劾的折子砸昏头了。最后这笔账,他必定只会记在你我头上,这阵子咱们还是都小心些吧。” 秦照在外一下午,自也是将外面传得绘声绘色的“三大笑谈”听了个遍。 男人却非但不见忧虑,望着怀里娇俏的小妻子,反而露出与有荣焉的赞赏神情来:“越看本王这媳妇儿娶得越是值啊,三言两语就能杀人于无形,这就将本王那不争气的侄儿的脸面直接丢到朝堂上去了。是不是他再招惹你两回,储君之位就得换人来坐了?” 沈阅却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骄傲之事。 她先是嗔了秦照一眼,后又露出几分一言难尽的表情,没滋没味道:“我就说留着柳茗烟的性命绝对不吃亏吧?我可不敢托大,这么大言不惭的往自己脸上贴金,属实是……对手太蠢。” 蠢到几乎等于主动送人头了,这种人头接在手里,她都觉尴尬的烫手。 若是普通人家娶了个上不得台面的蠢媳妇,旁人做笑话看看也便罢了,可当朝太子娶了这么个丢人现眼的正妃…… 秦照这个同样出身皇族之人都觉得打脸的很。 但终究,他只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无所表露,又透露个消息给沈阅:“皇嫂得了消息,中午就将柳氏带进宫去责罚了一顿,倒是没动什么重刑,只关起正阳宫的大门叫她在日头底下跪了一下午。” 嗯,其间柳茗烟晕了三次,都被她勒令用水泼醒,半分也未曾妥协。 孔絮更是挨了十几个板子,最后是半死不活被抬回东宫去的。 但柳皇后做这事,到底还是顾着亲儿子颜面,毕竟柳茗烟是他们皇家给足礼遇、高调迎娶的太子正妃,所以她就连训斥和罚跪柳茗烟都是关起正阳宫的门,尽量掩住了消息不外传的。 是以,沈阅这边还没探到这一重八卦。 她闻言,立刻撑起了身子,炯炯有神看向秦照:“怎么太子没管吗?” 按理说不应该啊,那可是他心尖子上非卿不娶的好表妹。 柳茗烟受了这么大的磋磨,他不得心疼死? 秦照嗤笑:“要不是他赶过去求情又强行把人带走,柳氏就不是跪一个下午就能脱身的了。” 沈阅又再想了想:“也是。对于柳茗烟,皇后娘娘可算是积怨已久了,这次她犯的又是天大的错,太子若是未曾前去打岔,她会罚得再重些才合理。” 说完,又重新趴回秦照身上去。 她这心思倒是飞的够快?聊两句别人的闲话,立刻就忘了自己初衷? 秦照垂眸看一眼猫儿一样慵懒安详伏在他身上拿他当床板用的女子,顿时便觉心里有几分发堵了。 他再次拎起沈阅的后衣领,将人提溜起来:“你别转移话题,拿旁人的事来敷衍搪塞本王,本王是问你,你今天是不是做什么亏心事了啊。” 沈阅一脸茫然:“不是说了嘛,就东宫那些事了,过午之后我连门都没再出过。” “没出过门?”男人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再仔细想想,还有别的事呢!” 他如此这般不依不饶,弄得好像确有其事一般。 沈阅认真的又仔细回想了一遍,依旧没发现自己还有可能惹什么祸。 她拧起眉头:“你是不是故意找我茬儿啊?我下午就去思水轩瞧了眼孩子,然后就一直在屋里呆着了。” 男人冷笑:“就只是去看孩子?” “嗯……”沈阅心无杂念,脱口就答。 然则,便是话刚出口这一瞬,她看着男人那副小心眼儿的模样才茅塞顿开…… 再下一刻,便是哭笑不得的捶了他胸口一下:“你瞎想什么呢?” 秦照:“你是不是见了太医院来的那个小白脸儿?还特意将冬禧和松哥儿的乳母都支开,单独与他说的私房话。” 沈阅:…… 这不是胡搅蛮缠吗?! 这男人怎么闹起脾气来跟个熊孩子似的? 沈阅拿出尽可能好的耐性予他解释:“那不是……” 话到一半,她又立刻改了主意。 如果说她是想要给徐惊墨上回拿人家迷药的钱,但徐惊墨没要,这男人这会儿指定是要揪住不放,更加的没完没了。 沈阅于是昧着良心索性诓他了:“那位医士一直跟随司徒胜,谁知道他是不是皇帝陛下的人,看他来了咱们府上,我就是想试着套他两句话。蒋氏又不是咱们府里的人,我不想叫她从旁听着,我这才示意冬禧将她支开。” 男人依旧稳稳地躺着,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沈阅叹了口气,刚想再说话,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擅自来咱们府上了,你是不是已经叫人查过他的底细了?” 也怪她自己一门心思只想照顾这狗男人的情绪了,反倒是一时犯了傻—— 她都第一时间就要戒备防范徐惊墨的出现,听蒋氏话里那意思……既然徐惊墨这都不是第一次来了,秦照又怎会不去查他? 男人只淡淡瞥了她一眼,算是默认。 沈阅望着他,等了好一会儿,见他还是不肯开口,着实便有几分心累。 “不说就不说。”她赌着气,脑袋重新重重的枕回男人胸膛。 然则这一下有点没控制好力道,愣是被撞的脑瓜子嗡嗡的,很是疼了一下。 她闷哼了一声。 秦照依旧不为所动。 沈阅于是也不说话了,状似乖巧的枕在他身上,一只手却游走到身侧,以指尖去勾他寝衣的衣带了。 以秦照的警觉,就沈阅这点瞒天过海的小动作他自是精准察觉。 压抑半天的男人终于忍无可忍。 他一把猛地扣住女子纤细的皓腕,然后顺势一个翻身将人反压在了床榻上。 他衣带被沈阅挑开了,衣襟瞬时散开,露出整片肌肉紧致结实的胸膛。 沈阅虽是接受也享受与他在一起做的一切亲密事,可到底还是成婚的时日尚短,她多少还是有些羞于这般与他坦诚相见的。 她一张小脸儿瞬间涨得通红,咬着嘴唇目光微微闪躲着避了一下。 就是这么微小的一个举动,却无意识的触动到了秦照心上的某根弦,竟是叫他蓦的又想起那个容貌出众,长相漂亮的不像话的小白脸儿徐惊墨。 方才他质问沈阅,原也不是真的在吃徐惊墨的醋,一来他信得过自己妻子的为人,二来就徐惊墨那么个空有一副皮囊的乳臭未干的小子…… 他还不至于真的放在眼里。 现在想来—— 那个小子较之与他,居然还当真是有可取之处的! 男人心中无端的怒火中烧,窒闷了一下,终是问出了那个在心中也算盘亘已久的问题:“本王身上的疤,是不是会吓着你?” 他是男人,是个征战沙场多年的武将,过去的十多年里,是从不曾为了这种事而挂怀的。 偏就是娶了沈阅这么个媳妇儿以后—— 可能越是对于自己喜欢和在意的人,就越是希望自己在她面前方方面面都是完美无瑕的吧?近来也便连他自己都时常会觉得这些疤痕丑陋又烦人。 只可惜…… 去不掉了! 这辈子都得如形随形,跟着他。 一瞬间的沮丧,叫男人突然就没了什么兴致。 他干脆拥着沈阅再次躺倒回床上,顺手又拢了下衣襟:“睡吧!” 沈阅自他怀里抬起头看他。 男人紧闭双眼,眉心微微拧成个疙瘩,双唇紧绷成一条直线,连下颚的线条都仿佛凌厉冷硬了几分,一看就是生了气的。 她安静躺在他怀里,指尖轻轻描摹游走于他锁骨之间的那道疤痕上。 那道疤,几乎横跨过他整个身体,最近处离着喉咙只有两寸,即使现在伤口早已愈合,但疤痕血肉外翻的情况也格外的严重,狰狞又恐怖…… 沈阅虽然未曾亲眼见过沙场凶险,但是自从她第一次看清楚了秦照这道疤的模样,脑海中就几乎能够想象出当初他在受伤时候的凶险。 伤口又宽又深,该是长矛一类的重兵器划过留下的。 而当时就差那么区区两寸,被割裂的就会是他的喉咙,被削掉的也可能就是头颅…… 这个人,是他的夫婿,是给过她依靠与承诺,将要与她携手白头共度一生的人,所以她内心真正惧怕的从来不是他身上这些疤痕,而是后怕他留下这些疤痕时的每一个命悬一线的恐怖时刻。 秦照闭着眼,他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女子软软的指头轻触在他皮肤上的那种撩人心魄的酥麻感。 他只以为她是在强忍着恶心有意讨好他,所以依旧克制着一动不动,直至…… 沈阅手脚并用,重新爬回他身上。 “我不觉得你这些疤痕有什么问题,于每一个上过沙场的将士而言,这样的疤痕,每一道都应该是鞭笞在那些坐享其成者心上、用以警示他们的烙印。它们是荣耀,是勇气,是值得敬畏和尊重的勋章。”女子的语调轻缓而有力,一字一句,清晰又郑重。 她说:“我是你的妻子,你的疤痕,也是我能感同身受的荣光,我只是……不想看你身上再添任何一道这样的新伤了。” 秦照心头剧震。 他猛地睁开眼。 再下一刻,女子柔软的唇瓣贴上来,缠绵的吻,落在了他胸前那道狰狞疤痕上…… 作者有话说: 一更。下午三点有二更。 新年第一天,在史无前例的卡文状态下度过,这一章,磨了我差不多六七个小时才憋出来,就致敬我双向奔赴的女鹅女婿吧! 第095章 求子 所谓的自作孽, 不可活,这夜沈阅算是切身领教了一把。 以至次日当她瘫在被窝里再度爬不起来时…… 就颇有几分懊恼,想时间倒转回昨夜,她一定要死死按住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 不要没事找事! 干什么要心疼男人?干什么吃饱了撑的还想主动想着照顾他的情绪?看他折腾人的那个劲头, 可半点不像是有什么心里负担和阴影的模样! 反而是她…… 腰酸腿软起不来床, 如此这般,即使只在自己那两个贴身丫鬟面前也很丢人的好么?! 沈阅心中哀怨。 美人尊贵 第117节 所以,当她睁眼看到没事人一样体力精神充沛,正靠在床头拆阅公文信函的男人时,就越加怨念了。 “什么时辰了?你看公函做什么不去书房?”这事儿毕竟是自己昨晚主动招上身的, 沈阅深知自家这男人的厚脸皮和德行, 怕被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秋后算账, 所以压根儿没敢提这一茬儿。 她在被子底下蠕动了一下身体, 开口的语气平和淡定,佯装无事发生。 见她醒了, 秦照就将堆在被子上的几封信函顺手一收, 全部搁在床头小几上。 他先是坐直身子,舒活了一下筋骨,然后又俯身下来, 往她额上印了一个吻。 “本王守着, 你好多睡会儿, 省得你那两个丫头频繁过来张望打扰了。” 沈阅偏了偏头。 视线越过他去瞧了瞧床帐外头的天色:“什么时辰了?” 男人眼底闪过一丝戏谑狡黠的笑, 答曰:“就快巳时了。” 沈阅:……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 也顾不上浑身散架,蹭的就爬了起来, 满脑子都在不断重复这两个字—— 巳时巳时巳时……居然已经巳时了! 那岂不是她睡了整个上午没起身? 谁家体面端庄的主母会因为夜里贪欢, 睡一整个上午起不来床的?这下可是丢脸丢大了! 她匆忙四下找衣裳。 奈何昨晚是在净房沐浴之后只穿着寝衣就直接上了床, 这会儿就连那件寝衣都不知被扔去了哪里。 沈阅着急忙慌四下寻了一圈,无果,抬眸见男人正瞧着她慌张无措的模样看热闹,突然就泄了气。 她从被子底下伸脚踹了他一下:“都怪你,干什么不早点叫醒我?” 夜里折腾人不算,早上还不喊她起床。 男人却是不以为然。 他起身,丽嘉去衣柜里随手拿了套她的衣裳出来,坐在床沿,连人带被子都捞过来,驾轻就熟的着手替她穿戴,这才一边漫不经心道:“多睡会儿怎么了?本王又不是不体谅你,何况府里也没有长辈等着你去立规矩。” “你还好意思说?”沈阅身上确实难受,就安心由着他服侍自己,“想让我多睡会儿,你叫冬禧进来守着不行?你还呆在这……底下人指不定要怎么想呢。” 青天白日的,小夫妻俩房门紧闭……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 沈阅越想越是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秦照压根没想这么多,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就叫做贼心虚,知道么?” 给她套上里衣,他忍不住又把人捞进怀里,抱着亲了又亲。 最后才倏地收敛了那种不怎么正经的笑容,郑重的垂眸望向她:“昨日你的作为,本王很欢喜,真的很欢喜。” 沈阅只以为他说的是昨晚的“投怀送抱”,微赧的垂了下眼眸。 秦照却执起她手,越发郑重其事的望定了她道:“阿阅,谢谢你予我的这般信任,没有轻信旁人挑拨,而是当面回来质问予我的这般坦诚。” 他初始决定娶沈阅时,与沈阅本身的想法不谋而合,想的是举案齐眉、进退得宜就好。 毕竟这世上最难测的是人心,如何能够奢望遇到两个可以完全契合的灵魂呢? 而他对她始终贯彻如一的那些好,也从不是抱着需要她偿还的心态。 可是怎么说呢?人心都是肉长的,即使强大如斯,得不到沈阅的倾心回报,他也不至于会怎样…… 但是付出的有了相应的回报,这却总归是一件熨帖人心的好事。 “谢什么啊?这不是应该的么?”沈阅回他一个笑容,又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主动依偎靠回他怀里,“我又不傻,你对我那么好,我自是信你多过信旁人的。” 她其实也并不是个会轻易掏心掏肺相信别人的人,只是秦照于她而言是特别的。 这事若是换做秦绪,一旦怀疑的种子被埋下,她甚至都不会给对方这样当面坦白的机会。 就因为秦照一直以来待她足够的宽容与赤诚,所以有了问题,她是宁肯先相信他,给他机会,而不是听了别人的话,背后去一味的揣测猜疑。 但凡还有一线机会,她是想留一个这样温暖且可以全心信任之人在身边的。 互相猜疑算计,只维持一个表面上举案齐眉和睦表象的日子,她也不是不能过,曾经梦里的那几年,她和秦绪之间就是那么过的。 不动心,不问情。 不谈真心和喜欢,只守着当得的身份与本分,相安无事的做着貌合神离的枕边人。 甚至于,她内心理智的一方面也在不断的告诉她,这样的日子过起来会更轻松,因为不付出任何的情感与真心,甚至都不用担心有朝一日会为了对方的生老病死、背叛或者伤害而伤心。 在她梦里的那时候,秦绪废弃她时,她也只是感觉到了深深的失望与愤怒,甚至连恨都没有,等她真正觉得那人可恨时,已经是在她被困火海将死的那个时候了。 秦照揉揉她的头发。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对一个女子生出这样刻骨铭心的爱意,喜欢到近乎发狂,恨不能将她揉入自己的血肉,永远妥善的珍藏。 最后,他只是由衷的感慨:“还好本王赶在年初这次回了趟京城,否则这辈子就与你失之交臂了。” 沈阅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了一下。 其实对于她和秦照之间的“阴差阳错”,至今她心中还是有好些疑问的。 她的那场梦和现实,究竟意味着什么?到底为什么会出现了转折她梦里命运的偏差? 明明梦里的很多预警都应验了,可偏偏从她提早遇到秦照那刻起,她后半生人生的轨迹就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狂奔而去! 这种说不清缘由的改变,总叫她觉得背后是隐藏了什么未知的推手或者风险的,只要想起来就觉胆战心惊。 她这里且在微微失神,就听秦照突然话锋一转,问她:“对了,说起当初我还一直未得机会问你,那时在皇嫂的寿宴上,若不是本王替你解围,你当时真准备逆来顺受,嫁去东宫?” 沈阅的思绪瞬间被强制拉回。 她脸上表情惶恐的不由僵硬了一下。 但好在因为脸孔藏在秦照怀里,他垂眸也瞧不真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神色。 沈阅手指稍稍用力攥了攥身下被褥。 曾经惶惶不可终日的那段光阴,于她而言就是一场噩梦,她其实不怎么愿意去回想。 “没有。”可是秦照问起了,她也不想回避,便如实又隐晦的提了:“我当时是打算等太子选中了我为正妃,然后告诉他们我身患隐疾,配不上他。届时陛下要么就得收回成命,允我归家另嫁,要么就得当众给我个保证,保证即使我身患有疾,太子也终身不可负我。” 无论是在梦里还是现实,她对秦绪那人的要求都不高。 而至于她的隐疾,自然就是“子嗣”。 既然注定秦绪将来要以“无子”做罪名废她,那就提前当众把这事儿挑明。 皇家很大概率上是接受不了一个无法孕育子嗣的女人做太子正妃的,毕竟嫡庶尊卑有别,皇家也更重视嫡出的子嗣,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婚事作罢。 当然,她当众揭短之后,以后回家也是没打算再嫁了。 那时候她的想法很简单,宁肯毁掉自己,终身不嫁,也绝不去秦绪身边。 而至于为什么她打算把这个当众自己暴出来,而并不是叫闻太师私下找皇帝说明—— 就算闻太师能拿着她身体隐疾这事儿叫皇帝私下把婚事作罢,那么随后外公也必定还要再给她安排一门婚事的。 经历了梦里的前世,她其实是知道闻成简对她有意的,那么届时就极有可能是闻成简娶她。 可是大舅舅与大舅母就那么一个宝贝儿子,皇家重视嫡出的子嗣,闻家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越是至亲之人,越是对她好的人,她就越是没办法心安理得的叫旁人替她承担后果。 而且,在她的梦给她的警示里,秦绪本就不是个宽容大度和有品的人。 她也不能保证在与皇家的婚事告吹之后,她若转头就和和美美的嫁了旁人,以那人的为人和心胸,他就能不记恨甚至针对打了他脸的闻家和她? 除非—— 是她以后嫁不出去,也过得不好。 得要让皇帝父子看见她当真被碾入尘埃,让他们觉得她配不上他们皇家,他们才会高高在上的不去计较闻家,甚至出于怜悯和毁弃婚约的补偿,还可能更加善待闻家人一些。 那时候是真的被逼入绝境了,她能想到的唯一能与皇权抗衡片刻的法子便是玉石俱焚。 所以,那一天入宫之前她其实是做好了孤注一掷豁出去的准备了。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秦照站出来,接手了她的这个烂摊子。 想到自己隐瞒他的那件关于她的“病症”一事,沈阅突然就内疚的落下泪来。 一开始,她想的是横竖秦照娶她这事里面也一定掺杂着一定的利益和算计,他理应承担部分的后果; 后来他待她的好,一点点显露出来,她却又埋起头来当鸵鸟,一再的回避,惧怕,轻易不愿去想,不愿意去主动提及这件事了。 手背被她眼泪打湿时,秦照猛然被吓了一跳。 他匆忙扶正她的身体,却发现顷刻之间,她已经泪流满面。 “怎么就哭了。”沈阅当真就不是好哭之人,他慌张拿手指去抹她脸上泪痕,“都是些时过境迁的陈年旧事了,本王不过随口一问,没想到会惹你伤心,不提也罢。” 他却只当她是因为想到那段走投无路的糟心日子又被气着了。 至于沈阅说的她原本的那个“计划”,他并未深究,只当她是小女孩的异想天开了。 沈阅觉得无颜面对他,一扭头又把脸藏进他胸膛,揪着他衣襟边抹泪边忍痛道:“寻个可靠些的太医来给我瞧瞧吧,我想早些要个孩子。” 有些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是该早些给他一个交代了,如果她当真是于子嗣上无望,便也好早些做了别的安排打算! 作者有话说: 二更。晚九点有三更。 大家闺秀和完美主妇不配睡懒觉,女鹅还是很有偶像包袱的,哈哈! 开始那会儿选妃宴上,女鹅那段没来得及表演的隐藏剧情,我还是觉得有必要说明一下,再放着放着我就该忘了。 第096章 真心 秦照毫无准备, 这话题怎会突如其来的就扯到孩子上头。 美人尊贵 第118节 看沈阅哭得实在伤心…… 他却很有几分无可奈何,一边拍着她的背试图给她顺气安抚,一边哭笑不得道:“这事儿本王都还未急,你这着的什么急?而且咱们成婚这才尚且还不满一月呢, 哪有这么快的?” 沈阅是自己心里有事, 又不能直接对他挑明。 有口难言, 她掩面哽咽:“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吗,以前遇到的老大夫,说话挺不吉利的,我就是怕我万一真的不能……” 秦照心中,的的确确是目前为止尚未将子嗣一事提上议程。 他对此事几乎毫不走心, 见她纠缠不放, 净说这些有的没的, 便连忙敷衍打断:“那本王不是也说过么, 娶你又不是为了叫你生孩子的,就算生不了也没关系。” 怎么可能真的没关系? 只不过是因为他没觉得已经到了那个地步, 所以不以为然罢了。 沈阅也突然觉得自己这般较真挺无趣, 所以便吸了吸鼻子擦干眼泪,轻轻的“嗯”了一声。 就当秦照终于要松口气时,又听这女人靠在他怀里一边淡定扯着他衣襟抹眼泪鼻涕, 一边又镇定从容说道:“之前是咱们的婚事定得太仓促, 婚前那会儿我没顾上张罗, 那回头我去请大舅母帮忙好生挑选两个好生养的丫头。” 有特殊用途的陪嫁丫头, 其实在她出嫁时就应该打点在嫁妆以内了。 只是那会儿她有些小私心,正与秦照浓情蜜意时, 就刻意回避装傻, 没有主动找舅母们替她张罗。 而在这件事上, 也就体现出亲娘与养娘的区别了—— 她那两个舅母都是管家理事的一把好手,自然晓得嫁女儿时得给她准备带过来的通房丫头,只因为她不是她们的亲生女儿,彼此之间到底隔了一重,所以舅母们就也都不好主动找她询问,省得给她添堵了。 沈阅的思绪陷入回忆,唇角蔓延出一丝苦涩。 “你说什么?”头顶男人的音量却陡然提高,突然一把将她自怀里扯出来。 他盯着她,面色十分阴沉。 一直以来,这男人对她实在太好,沈阅却对于自己未能及时坦诚自己的隐疾而生出了无边的愧疚感。 她纤长睫毛上还挂着点点水汽,垂低眼眸避开了他的视线,轻声道:“我就是害怕万一我……” 话没说完,男人已经猛然站起身。 等沈阅仓促抬头时,却只望见他大步离开的背影,然后头也不回的推门出去了。 早就等在院子里的冬禧和春祺约莫也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一跳,语气有些慌张的唤:“王爷……” 沈阅有些茫然的坐着。 心中既是发闷堵得慌,又是迷茫不知所措。 她其实懂的,秦照这会儿为了她的话生气,恰恰就是他心里有她,看重她的表现。 甚至于她以前也曾卑劣也恶劣的偷偷打算过…… 成婚后好好的试着与他相处,即使做不到完全拿捏他,但也要尽量争取在他心里占据一席之地,并且最好趁着新婚的新鲜劲儿,尽可能多的给他留下几分好印象。 如此这般,起码也得等过个一年半载,将余生的路都铺垫好,再同他侧面摊牌,揭露这件事。 可终究—— 计划不及变化! 秦照待她的每一分好,都能时时刻刻反衬出她在此事上的拙劣,毕竟子嗣不是小事情,其实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男子娶妻,最终也是为着生子和血脉传承去的。 所以,现在看到秦照这般态度她该是觉得得偿所愿的,实际上她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甚至突然发现—— 她是真的希望跟秦照之间能有个孩子的,不是为了稳固正妻的地位也不是为了固宠,就是觉得他们在一起了,若是不能生个延续两人血脉的孩子会很遗憾。 不知怎的,外面的冬禧和春祺迟迟没有进来。 沈阅也没心思喊她们,过了一会儿就又恹恹的躺回了床上。 屋里屋外都很安静,这偌大的一间屋子里,沈阅也是头次觉得在没人与她共处时会是这般空旷冷清的模样。 一直又过了好一会儿,外屋才终于再次传来动静。 冬禧二人都刻意放轻了脚步和动作,做贼似的探头探脑进屋。 摸索到床边,沈阅正躺在被褥上面,明显就是已经起身过的模样…… 可是她蜷缩成一团,脸正好是朝向大床里侧躺着的,最后还是春祺大着胆子爬上床,跪坐在她旁边,心有余悸的小声询问:“小姐,您又跟姑爷吵架啦?” 沈阅本是无神的双目缓慢的重新聚焦。 她看着面前小丫头担忧又紧张的神色,心里想的却是对方口中那个“又”字。 她又跟秦照闹别扭了,不知不觉中这婚前婚后的都已经闹过好几回了。 即使是她的夫婿,在她前面十六年的循规蹈矩的人生里,她也从未想过自己成婚后的生活能过得这般肆意随性、甚至是莽撞的。 如此这般一想,她又觉自己这会儿的丧气都显得过分矫情了。 她没应春祺的话,算是默认,撑着身子爬起来:“打水伺候我洗漱吧。” 之后她就按部就班的起床,洗漱更衣,虽然胃口不好但也勉强自己多少吃了点午饭,下午再去书房看账本。 虽然乍一看去,她的状态与往常无异,但两个对她无比熟悉的小丫头都瞧的出来她今天不高兴,俩人又不方便主动戳破她,就私底下嘀嘀咕咕,互相打了一整个下午的眼底官司。 傍晚时分,沈阅收了算盘,搁了账册回隔壁卧房。 彼时,冬禧已经带人摆好了饭。 等看着沈阅净手之后直接走到桌旁坐下就去拿筷子,连提都没提秦照一句,冬禧这才鼓足了勇气道:“王妃……”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就听站在她身后的春祺先叫了声:“王爷!” 冬禧一个激灵,也连忙转身。 还没等她屈膝见礼,男人就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他还是中午出去那会儿如出一辙的脸色,甚至叫两个丫头恍惚这一下午的时光是跑废了吗?这怎么跟没过一样? 秦照站在桌前,是一副居高临下又盛气凌人的气势。 沈阅手里捏着筷子,抬头与他对视。 她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固执的坐着未曾起身迎他。 最后还是冬禧实在看不下去,刚要打圆场说端水给秦照净手…… 结果,又是话没等说,就看他们姑爷冲着小姐龇牙咧嘴的一声冷笑:“本王若是想要往身边收人,还轮得着等你来张罗,从你们闻府选人往这送?” 神情语气,都可谓刻薄至极! 沈阅:…… 冬禧、春祺:…… 男人自己发完火,约莫也料定等不到人家来哄,未免尴尬,他又径直绕开冬禧二人走去立在墙边的盆架前面净手。 动静之大,洗个手都摔的铜盆咣里咣当,像打铁。 沈阅眉头直皱,却还是强忍着没有回头看他。 秦照自己洗了手,又冷着脸折回,一屁股坐到她对面…… 沈阅刚要递眼色叫春祺给他盛饭,他却劈手抢了沈阅饭碗。 沈阅是自己理亏,冬禧、春祺二人是替她们主子理亏,主仆三人全都安静如鸡,一声不吭的看着他埋头扒饭。 秦照约莫觉得他是被她们一致对外了,心里火气蹭的一下上来。 他啪的拍下筷子,扯开嘴角冲着沈阅冷笑:“沈阅你可真行啊你?明知道本王生气,中午我走时在门口等了你一刻钟,你就愣是不肯追出来看一眼?” 沈阅:…… 她那会儿心情也正不好,还以为他直接走了,怪不得冬禧她俩是在外面被堵了半天才进的屋…… 沈阅转头朝两人看去。 那俩也是头次看安王殿下这尊大神当面发火,早就吓得人都傻了,连忙就跪了下去。 冬禧反应快,立刻帮忙打圆场:“是奴婢的错,忘了提醒王妃……” “她但凡自己真的有心,还用你提?”秦照看她俩一边倒的偏袒沈阅,还不知死活的掺合人家夫妻吵架,越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也没兴趣跟俩小丫头置气,盯着沈阅继续阴阳怪气:“晾着本王一下午,你连个面都不露,你还有理了是吧?” 最可气的是,她居然还吃得下饭? 吃了午饭又吃晚饭?甚至还吃独食不叫他?! 秦照越说越气,按在桌上的双手手背上甚至暴起了青筋。 沈阅被他数落半晌,一直一声不吭,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是想掀桌子吗?” 如果他要掀,她就得赶紧带俩丫头往旁边躲躲。 秦照:…… 掀桌子是指定不能掀桌子的,那不符合他的身份涵养。 尤其—— 夫妻俩吵架闹别扭,他就算再是生气,也不能付诸武力解决。 意识到这一点,前一刻还斗志昂扬的安王殿下瞬间哑了火。 沈阅也不是个不知进退的,立刻捡起筷子重新塞回他手里:“吃饭吧,汤得趁热喝。” 言罢,又拿了汤碗亲自给他盛了汤递过去。 等这一顿饭沉默着吃完,一场持续了整个下午的轰轰烈烈的拉锯战就彻底告破。 冬禧二人瞧着脾气来时惊天动地甚至毁天灭地、去时又兔子似的一窜没影的安王殿下,再看她们家临危不乱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小姐,心情各自无比复杂。 晚饭后沈阅就没留她们继续在房里伺候。 秦照去了净房沐浴,她就趁热打铁,找了新的寝衣亲自给他送进去。 挽袖子主动给他擦背时,她自后背抱住了他,直接道歉:“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我就是想……在皇族子弟中你本来成婚就晚,子嗣上的事马虎不得,万一我有什么问题,我不想耽误你。” 热水浸湿她的衣袖,她一双藕臂滑腻的水蛇般缠绕在他身上。 秦照侧过头去。 她脑袋正搁在他肩上,水汽氤氲,又将她睫毛打湿,看上去神情是真的伤感。 美人尊贵 第119节 秦照心下一软。 他抬了抬手,手臂揽过她脖子,将她脑袋压向自己,辗转缠绵的吻了吻,然后也神情舒缓又认真的道:“本王不是也说过么,没关系,子嗣这事最后得看缘分,有就有,没有便罢,不用你将此事当做自己的负累。” “可是……”虽然她看的神情语气都能判断出他说的话发自肺腑,并非拿着口头上的中听话敷衍她的,她心里却还是本能觉得这只是他考虑不周时候一时的想法罢了。 秦照自是瞧出了她的顾虑,他又温和的笑了笑,在她腮边啄了下:“没敷衍你,本王与你说实话,其实若不是因为这趟进京阴差阳错娶了你,本王可能就安心打一辈子光棍了,子嗣这事儿,真的与我无妨。” 仔细想了想,沈阅此时的心结大概还是在怀疑她不能生上,于是他又话锋一转:“不过你要就是特别喜欢小孩子的话,等以后若是迟迟怀不上咱们再说?” 顿了一下,他又道:“其实本王听常芸他们说过,女子生产时候都是九死一生,十分凶险的,你这个年纪怀孕生子的话,风险更大,再过两年可能会更稳妥些。” 他一字一句,用着自己的见闻和真心实意的想法认真的安抚她,试图打消她心中近乎浮躁不安的那些顾虑。 沈阅心中一片温软,热气腾腾的水雾冲撞之下,她眼泪再次滴滴答答砸在了浴桶的水面上。 半晌,她轻轻点了下头:“嗯!” 她这么抱着秦照许久,衣裳已经湿了大半,秦照便干脆将她也抱进浴桶,一起洗了。 沐浴之后,两人回了卧房。 秦照今日未曾洗头,沈阅却因为下水时湿了头发,就顺便洗了。 他拿了一堆布巾,将她脑袋搬过来枕在自己腿上,笨拙的替她擦拭。 沈阅仰躺在床上,看着灯影下男人温和缱绻的眉眼,又与他聊起了闲话:“你昨晚还没说,那个小医士徐惊墨的背景你查过他了不是?他不是陛下的人吗?” 作者有话说: 三更。 误会→吵架→冷战→求和→和好,一章解决,女婿继续上分。 第097章 后怕 话虽这么问, 沈阅心里却大概有了想法。 徐惊墨,他大概率上不会是! 如果确定他是,秦照应该便不会放他进府,并且接触到常芸母子俩了。 “以他的官阶品级, 想要直接听命于陛下他也不够格。”秦照道, “探子查回来的消息, 那小子今年刚满十八,他进京是五年前,那年江陵府境内大旱,闹了一场□□,饿死许多人, 无数流民四处迁徙求生。他就是在那一年, 跟随一位姓古的老大夫一起逃难进京的。说是江陵府辖下永山县下属一个小村庄的人, 那一带当时灾荒最严重, 灾民或死或逃,等到朝廷赈灾的官员赶到时已经几乎找不到活口。” 秦照手上换了条布巾, 示意她换个位置。 沈阅顺势翻了个身, 改成双手交叠垫在下巴底下趴在他腿上。 她沉吟着微微思索:“也就是说他的这个所谓出身,其实也无从佐证考究了?” 每次大灾过后,地方上都会出现乱象。 流民四散, 不仅仅是灾区, 随着流民迁徙, 会波及很多地方。 因为逃荒路上死的人实在不计其数, 抢占旁人钱财产业,或者套用身份, 甚至谋财害命…… 这样的事, 都是屡见不鲜的。 “他进京以后就在城西的长寿坊帮着那位姓古的老大夫一起打理一家医馆, 那一带住的都是些家境窘迫的平头百姓,医馆做的也基本就是些布医施药的营生,二人勉强混个糊口。他们进京第三年,老大夫病逝,说是生前遗愿落叶归根,他将人送回祖籍安葬,数月后再度折返京城。”无从考究之事,秦照并不多言,他只实事求是说自己知道的。 秦照:“而至于他进太医院,那便是一年多以前,据说是司徒胜进山采药时与他一见如故,又发现他是个可造之材,就将他引荐进了太医院,挂了医士的官衔,跟着学徒。” 沈阅略想了下:“如果只从这段过往和日常的行事轨迹看,这个人除了真实的出身来历有待考究,身上暂时没有翻出别的疑点来?” 秦照默认,语气微顿片刻,又道:“哦,这个小子说是脾气好,嘴巴甜,手脚勤快又机灵会来事儿,虽然太医院里人尽皆知他是司徒胜的人,可私底下他人缘却是很不错。” 太医院里也是分派系的。 徐惊墨人缘好,吃得开这一点,约莫从上回他追随胡太医去东宫行医一事上就大概可见端倪。 秦照这时倒是不吝啬,将他优点细数,都夸成一朵花了。 想到他昨夜还因为嫉妒人家貌美没事找事的闹她,沈阅不禁失笑。 秦照将她头发擦了个差不多,又将她扶起,拿梳子一下下慢慢给她梳顺。 见她发笑,而且还笑得颇有几分不怀好意,他便强行掰过她的脑袋,狐疑质问:“坏笑什么呢?” “怎么就叫坏笑了!” 沈阅顺势扑进他怀里,拿走他手中发梳,随手丢一边。 秦照半推半就被她推翻在床上,索性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不再动了。 沈阅依旧习惯性的依偎过去,趴在他胸口与他说话,又聊回他们自身的话题。 只是如今心里踏实了,心结仿佛也去了大半,女子眼眸中就闪烁着灵动的笑意。 她手指戳在他胸口,笑问他:“其实我一直还怪纳闷的,即使你不愿意回京,可是之前在南境,为什么也一直不娶妻啊?” 刚刚新婚那会儿,她因为不太懂男女之事,所以并未想过她就是秦照的第一个女人。 毕竟他那身份年岁都在那摆着,京城里的世家子弟,就算普遍十八二十以后成婚,可是年满十六七了,身边怎么都会有一两个红袖添香的通房丫头了。 但事实上,男人第一次时的生涩紧张与冲动…… 后来等她有经验了之后,也是很容易就分辨回想出来了。 秦照手掌抚在她还带着些微微潮气的发丝上,表情不咸不淡瞧了她一眼,然后就笑了:“就为了……等你长大,等着遇见你?” 明明白白一句玩笑话。 落在女子的心头,却也蓦然叫她生出了许多的欢喜来。 真的陷进去了,喜欢一个人时,自是乐意听他更多的甜言蜜语。 女子的脸颊,染上娇俏的红晕。 沈阅嗔他:“正经问你话呢,不许敷衍我!” 男人面露深思的认真想了想:“就是因为此前未曾遇到真正想娶的人吧?正好陛下忌惮于我,索性也就顺其自然,如此这般了。” 说着,他牵过女子的一只手,心满意足的握在掌中揉捏:“考虑朝廷这方面的关系还是其次,若是早些叫本王遇见你,可能本王也早就娶了。” “才没有。”沈阅撇撇嘴,不以为然:“我们初遇那会儿你还一门心思的认定我必得做了你侄儿媳妇的。” 下一刻,男人的眉峰忽的蹙起。 他也想起了当初—— 在回京那一路上,他始终坚定不移的认为沈阅是应该嫁给秦绪的,甚至入京之后,他也从没真的想过要插手干涉他们这门婚事,就等着他俩顺理成章的定亲成婚。 若不是选妃宴上秦绪临时变卦…… 男人突然心悸的一阵后怕。 他骤然发力,将女子扯入自己怀中,紧紧的拥住。 真该死,他当初怎么就不长心呢?这一切…… 真的真的就在他那混账侄子的一念之间,若非当初秦绪的一念之差,他和沈阅就只会失之交臂,不会走进彼此的生命,只会是个来去匆匆的过客,甚至错身而过之后,都不可能在彼此心上留下半分的痕迹。 只要想到这种可能,男人就懊恼的无以复加。 次日,思水轩那边常芸就开始打点行装准备回南境了。 做为王府的女主人,沈阅特意过去,想问问有什么需要她这边帮忙的。 结果—— 进了屋子,却发现房间里的气氛不对。 孩子在哭,常芸抱着他一边踱步一边哄,脸色明显不好。 屋子里,柜子箱笼都打开了,行李只收拾到一半。 甘昶霖也背对他们母子坐在桌旁生闷气。 见着沈阅过来,他面露窘迫,立刻起身勉强扯出一个笑:“你们聊,我找长赢问点事。” 然后就匆忙夺门而出。 沈阅走过去,探头去看襁褓里的孩子。 这孩子平时其实挺乖的,只要吃饱睡足,很少这样大哭大闹的,却也不知是不是感知到了父母之间气氛不对的原因。 “怎么了?松哥儿是不是不舒服?”沈阅担心询问。 “没有。”常芸面色也有几分尴尬,但她为人直爽,毫不扭捏,直接实话说了:“方才我与他父亲争执了两句,声音大了些,把他给惊着了。” 约莫她也知以沈阅的性子,是不好意思主动打探他们夫妻之间隐私的,依旧有话直说:“为了给孩子看病,殿下已经破例准许我们离开军中很长时间了,也该回去了。我说带孩子一起走,他却还是不死心,还想带着孩子继续留下再看看……” 这几个月,他们把京城内外所有能看的大夫都看过了一遍。 孩子这病,确实属于药石无医。 才刚几个月大的孩子,做母亲的肯定是要带在身边才放心,但甘昶霖这个做父亲的想法也不难理解,他还不想对孩子这病彻底放弃希望…… 总之,在这件事上,夫妻俩谁都没错。 沈阅一个外人,自然也断不了他们的家务事。 但是常芸在军中领任要职,加上秦照暂时也回不去,她确实必须要赶回去坐镇了。 此事,不知后来他们夫妻又是如何协商的,总之最后的结果是—— 两日后常芸一人先启程返回梁州军中,甘昶霖带着儿子在京继续寻医问药。 沈阅原是见不得人家母子分别这等场面的,可是常芸走那天她却还不得不出面,就由秦照陪着亲自出门去送。 她亲自接了松哥儿在手,并且当面向常芸保证:“林管家新请的乳母明日就可进府,由两个乳母轮流照看,我也会时常过去,你就放心吧。” 孩子这会儿睡着,睡梦中还在啃自己的小拳头。 常芸自沈阅怀中最后又看了儿子一眼,然后大步走开。 她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腮边肌肉也因为紧绷而隐隐发颤。 但她没有丝毫的犹疑,自亲兵侍卫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一气呵成,再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带着人,背影很快消失在巷子外面。 甘昶霖也红着眼,攥着拳头盯着那个方向看了许久。 美人尊贵 第120节 只有沈阅抱在怀里的婴孩儿,还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依旧懵懂无知睡得香甜。 沈阅于是就想—— 那些血战沙场的将士,无论军职高低,真的都太值得他们这些安享太平的普通人感激与尊敬了。 常芸走后,王府里的日子依旧平平静静的过。 甘昶霖带不了孩子,所以白天基本不怎么着家,只顾着四处奔走,为儿子寻医问药。 两个乳母都是老实人,尽心尽力把孩子带得很好。 沈阅也每日至少两三次的过去瞧,偶尔还能遇见徐惊墨一次。 他也不知是怎的,仿佛真就对甘长松这小孩子很喜欢,隔三差五的过来就是为了看孩子,并且很快就与两个乳母都混熟了。 沈阅与他男女有别,不过点头之交,遇见了打个招呼,偶尔也无关痛痒的互相问候一两句,再无其他。 五月底,东宫再办喜事,给秦绪将选定的两位侧妃抬进了门。 这次的喜宴,秦照和沈阅就未曾参加,只提前打点了一份贺礼叫人送去。 而他们之所以一直还滞留在京,就是因为沈阅挂念闻太师的病,所以这阵沈阅做的最多的就是频繁往娘家跑,也是和甘昶霖异曲同工的到处寻医问药。 闻太师上了年纪,身体老迈衰弱这是不可逆转之事,只是他前面吐血一事叫她心有余悸,就想着起码要将他这咳症治好了她才能放心跟秦照回南境。 整个夏天,皇帝带着后妃们去了行宫避暑,留下太子秦绪监国理政。 沈阅知道,赏花宴之后秦绪被御史狠狠弹劾了一波,在朝堂上大损颜面,皇帝这无非是给他机会重新树立威望的。 也是他运气不错,这连着两三个月内并无什么太棘手的事情发生,而他到底也是皇帝精心培养多年的储君,中规中矩做个守成之君的能力还是有的,所以这段时间京城之内也是平平稳稳。 而随着盛夏过去,闻太师用了一个从民间老大夫那得来的偏方之后,终于连续一月未再出现咳血的症状。 沈阅总算放心下来,也开始着手打点离京的相关事宜。 皇帝的圣驾在中秋之前回銮,并且按照历年的惯例,准备于中秋夜在宫中办家宴。 帖子…… 自然也送到了安王府秦照夫妇手里。 作者有话说: 一更。 女婿:啊啊啊,曾经因为我的不开窍,我媳妇儿差点就不是我媳妇儿了,好阔怕! 来来来,大家一起搓手手,通常大型聚会一般就是搞事情的温床了,马上就又有剧情了…… 第098章 中秋 中秋的寓意是团圆, 他们既然在京,这个宴会自是不能不去的。 宫中家宴设在晚上,是以,两人就趁白天先回了趟太师府。 闻家每逢这日, 晚上也是要设家宴, 吃团圆饭赏月的, 他们白天也就只能是送点礼物,走个过场。 这日朝廷和书院都也例行休沐。 白日里,沈阅两个舅舅和那两个表兄弟都各自有约,呼朋唤友出门应酬去了。 沈阅带着秦照先去拜见了闻太师。 之后闻太师留秦照对弈,沈阅就去后院。 两位舅母都忙着打点这日的人情往来以及为晚上的家宴做准备, 忙得脚不沾地, 她去大舅母处打了招呼, 然后便领着小表妹闻成瑜去了二嫂嫂韩氏房里。 因为嫁了人之后秦照也不限制她, 所以沈阅时常就往这边跑,是眼见着韩氏的肚子一日日大起来的。 她过去时, 就看韩氏由贴身丫鬟扶着, 在院子里溜达。 十分纤弱的一个女子,挺着个硕大的肚子,让她走路的姿势看起来都显得很滑稽。 “二嫂嫂。”沈阅笑着快走两步上前, “这天气还是怪热的, 你怎么还出来走动?” 闻成瑜则是直接跑过来, 围着韩氏的肚子, 小心翼翼又稀奇的看。 韩氏见着她们来,笑得眉眼弯弯:“是大夫嘱咐的, 叫我最后这一两个月千万别一直躺着, 说是多走走, 活动一下,到时候生产会比较顺利些。” 沈阅还没说话,闻成瑜已经把小脸儿贴近韩氏的肚子,很亲昵的仿佛试图听出点什么动静来。 然后,小姑娘抬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脸期待与惊喜道:“二嫂嫂,我小侄儿是不是就快出来了呀?” 闻家人虽然也宝贝女儿,但是与其他人家一样,但凡女子有孕,口头上都默认是要生儿子的。 闻成瑜跟着家里人耳濡目染,这话只是话赶话随口一说,倒也没什么特殊寓意。 沈阅也突然扒拉起手指头来:“是啊,算日子……嫂嫂你应该就快生了吧?” 韩氏是回来过年时诊出的身孕,那时候差不多两个月,现在八月中…… 差不多就该足月了。 韩氏捧着肚子低头看了眼,露出个带有几分娇羞的笑:“照稳婆说的,应该就在这几日了。” 她如今也不能久站,姑嫂三人就进了屋里坐着喝茶吃月饼。 这会儿闲聊自是围绕着韩氏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因为闻成瑜好奇,沈阅二人甚至还观摩了一番韩氏这边家里人给她孩儿准备的包被、衣物这些物品。 闻成瑜没见过新生的孩子,拿着那些小小的衣服鞋帽,爱不释手的反复看。 韩氏与沈阅瞧在眼里,都忍不住会心一笑。 犹豫着,沈阅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嫂嫂你这就快生了,可有写信告知我二哥哥?正好赶上中秋佳节……” 毕竟是第一个孩子,女子生头胎时,没什么经验,又格外的紧张。 韩氏眉眼间的笑容果然变得勉强了几分,却依旧善解人意道:“他知道的,年后走的那会儿就算好了日子。本来上个月还来信说趁着中秋佳节,一定回来,结果辖区之内临时出了杀人越货的大案,上封勒令要极速破案,昨日才又收到他的来信,说回不来了。” 同为女子,又都是成了婚的,沈阅能够明白她心中感受。 多少觉得是自家对不住她,面上不禁便有几分歉然。 韩氏见状,拍拍她手背,倒是反过来安慰:“不妨事的,家里公爹、婆母他们都在,稳婆、大夫也是提前打过招呼随时候着的,他就算回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要添乱。” 闻成启回不来,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沈阅也无话可说。 临近中午,闻大夫人原是想要留他们夫妻在家用了午饭的,沈阅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就推辞说要回去准备进宫,直接去外书房喊上秦照走了。 官场不是那么好混的,即使闻家是清流,一年之内中秋和年节这两大节期间也是要打点好各方人情往来,巩固交际圈子的,所以,每逢节日这几天,两位舅母都忙得脚不沾地。 就是她自己安王府这边,也是提前了足足十天半月的就在琢磨送礼的礼单。 比较要紧的,譬如给宫里和宁嘉长公主府送的这些,是她和秦照亲自定的,别的也是林管家带着几个管事商量初步拟定,还要过她的眼再确认调整一遍。 越是大府邸的当家主母,就越不是那么好做的。 好在这些事,沈阅是紧着中秋之前就已经都打点妥当,今日倒是清闲。 俩人回王府,简单吃了两口饭,又歇了个午觉。 起身之后才重新洗漱,整装入宫。 因为今夜的是皇族家宴,又图的就是个阖家团圆,所以晚宴自然男女同席。 两人进宫时,才只是傍晚时分。 秦照要去拜见皇帝,沈阅倒是可以与他同去,只…… 自从意识到曾经在正阳宫试图暗算她的就是皇帝本人,她如今对那位总是深藏不露的皇帝陛下就很有几分抵触,能躲着不见就不想主动往对方跟前凑。 “我还是去正阳宫,皇嫂那里坐坐吧。”沈阅面露难色,与秦照商量。 秦照大概也能明白她的心思,却是迟疑了一下才点头。 他给长赢递了个眼色:“你跟着王妃,陛下今日不理政,应该是在承乾宫,若有什么事……” 不用他说完,长赢已然明了,慎重点头应下:“属下明白。” 沈阅便觉得—— 他这约莫也是因为那次正阳宫的毒茶事件弄出来的阴影。 既然他不放心,沈阅自己也是觉得谨慎起见,小心为上,也就从了他的安排。 秦照命人抬了肩舆给她,先目送她离开,这才徒步朝承乾宫的方向去。 沈阅去到正阳宫时,柳皇后那里又是一如既往,已经坐了好些人。 无非就是皇室宗族里的女性长辈,以及几个抓紧时间献殷勤、想要讨好她的后妃。 嗯,柳茗烟以及秦绪后娶的那两位侧妃也都在场。 柳皇后还是那副端庄娴雅的大家风范,应付着这满殿各种身份的女人,游刃有余。 沈阅被大宫女引进去,从容不迫先给她见礼:“臣妾沈氏,见过皇嫂。” 柳皇后至今还是对自己一开始看好的“准儿媳”成了“弟媳”一事无法完全接受,沈阅这一声“皇嫂”,直接喊的她当场一口气没上来。 当然,她完美掩饰过去了。 “你来了。”她笑着应和,“有日子没见,安王妃瞧着气色倒是越发好了。” 场面话说完,沈阅又给在座的两位长辈问了好。 之后,就是身份辈分低于她的一众女眷起身给她见礼。 柳茗烟上回已经为此吃过一次亏,甚至还连累柳尚书被弹劾了家风不严,秦绪被人嘲笑娶了个恃宠而骄不识大体的女人,她自己更是脊梁骨都快被人戳断了…… 这回她再不敢托大,虽是心里不愿,却也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的带着两位侧妃起身给沈阅见了礼。 妇人们坐在一起,除了互相吹捧恭维之外,最多也就是聊聊衣裳首饰或者点心之类…… 后来正阳宫的小厨房送了新煮的酸梅汤来,坐在柳茗烟下首的杨侧妃突然掩着帕子偏头干呕。 在场的绝大多数都是过来人,面面相觑之后,立刻有人福至心灵:“杨侧妃这莫不是有喜了?” 沈阅也忍不住侧目看过去。 杨氏一脸的娇羞,并不言语。 柳皇后愣了愣,随后立刻面露欣喜,脸上堆笑:“是么?” 美人尊贵 第121节 话,她是与杨氏说的,但与此同时—— 却是一记凌厉眼刀,朝着脸色苍白,用力捏着汤碗的,显得颇为茫然无措的柳茗烟横过去。 柳茗烟上回被她整治之后,如今再见自己这位姑母,就如是老鼠见了猫。 她手一抖,但好在柳皇后警告及时,她这回倒是学乖也忍住了,并未当众失态。 只—— 保证不失态,已然是她能做到的极限,再多…… 便没有了。 杨氏眼角的余光扫了她一眼。 从旁看戏的沈阅很轻易就察觉到这位杨侧妃的心思—— 她是故意的! 故意将有孕之事瞒着,等到今日拿到皇室宗亲云集的正阳宫里来说,想来是拿了当初东宫花园里她的行事做榜样,想要如法炮制,再坑上柳茗烟一次。 可惜…… 当着柳皇后的面,这场子硬是被柳皇后给撑下来了。 之后所有人都开始围绕杨氏的肚子“关切”的问候起来。 杨氏也还算沉得住气,一计不成便及时收手,不再继续与柳茗烟较劲,只满脸含羞带怯的回话:“妾身也是头回,没什么经验,就……月事确实已经推迟了有一月未来,最近又有些嗜睡,看见吃的就犯恶心……” 她敢拿出来当众说,那必是背地里已经把过脉,确认过了。 柳皇后自是高兴,立刻喊龚嬷嬷去传个太医过来,要当场给看看。 其他人真心假意不提,总归都表现出一副十分关心的模样,谁也没提先走。 沈阅也无所谓凑这个热闹。 横竖事不关己,她只坐着当个陪衬。 然后,宗族女眷里就有沉不住气也瞧不上柳茗烟的妇人突然发难:“杨侧妃的肚子争气,东宫添丁,这是喜事,只是……太子妃娘娘您这边还没动静吗?” 东宫里,太子最宠爱的还是太子妃,这事是公开的秘密,他对那两个侧妃,反而是例行公事,不怎么上心的,只偶尔去一次,大多数时候还是歇在柳茗烟处的。 这个巴掌甩过来的猝不及防,柳茗烟面色一白,死死的咬住了唇。 但是与她说话的是位长辈,她又不能不答,且在难堪时,视线乱飘,就刚好看到坐在上方的沈阅。 于是,她眼底闪过一丝怨毒的恶意之色,违心的艰难道:“有两位妹妹替我分担,我倒是不急,就……” 她突然看向沈阅:“安王妃成婚比我们还要早上一些,您……” 可能就因为她的太子妃之位是从沈阅手里抢的,这件事虽然沈阅都不与她计较了,她自己心里却始终放不下,耿耿于怀。 尤其是婚后,秦绪虽然对她宠爱有加,她却还总免不了时时盯着沈阅,方方面面都在心里跟沈阅比。 她成婚才半个多月,秦绪就连纳了两名侧妃,如今还叫侧妃比她率先有孕,再反观沈阅…… 据说迄今为止,安王房里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沈阅倒是稀奇—— 这柳茗烟有长进了哈?居然还学会了祸水东引? 结果却不等她把话说完,外面就见一个大宫女快步走了进来,面色有些古怪的看了沈阅一眼又对柳皇后道:“皇后娘娘,安王殿下到了,说是要寻王妃陪他逛园子去。请您通融一下,放……放他媳妇儿出去。”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糟糕!突然发现我对柳白莲可能是真爱,遇见她就走不动道,明明是准备直奔主剧情的,看见她就没忍住又给加了一笔…… 第099章 吃蟹 话, 是秦照的原话。 柳茗烟的恶意才刚挂上嘴角,然后那群长辈里就有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个小子虽说是开窍迟了些,倒也不耽误……你们瞧瞧这黏糊劲儿,追媳妇都追到这了, 这是恨不能时时把人放眼皮子底下盯着呢。” 女子在婆家的地位低, 一般着急生儿子, 都是为了稳固地位和固宠的。 若是夫婿时时在意,把你放心上…… 子嗣一事,其实反而变得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柳茗烟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再下一刻,眼神就完全掩饰不住的充斥满嫉妒的血丝。 她也怕被人瞧见, 手里绞着帕子, 连忙低下了头。 众人揶揄的目光相继看过来, 沈阅面上适时表现出些微羞赧, 但她还是落落大方的笑了:“我是头次来宫里的家宴,我家殿下约莫是怕我不懂规矩会出错。” 这话, 众人也是听听就罢。 沈阅成婚以后, 虽未以安王府的名义办过宴席,但这几个月也陆陆续续去过几次应酬,哪一次不是周到体面, 毫无差池? 诚然, 沈阅这也不过一句推脱之言。 然后她便起身与柳皇后告辞:“我家殿下他武人性子急, 不好叫他久等, 妾身这便先行告退了。” 柳皇后如今也不乐意见她,自是不会挽留。 但面上还是无懈可击的一团和气:“去吧, 以后得空再来宫里坐, 咱们好好说话。” 沈阅颔首, 顺带着又对杨氏露出个笑容:“你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也代我们夫妻与太子殿下道声恭喜,今日提前没有准备,回头待侄孙儿落地,再备了礼物给他吧。” 这个长辈的谱儿,她也是摆得信手拈来,毫无压力。 本来大家都是年纪相仿的姑娘,虽然辈分这事无可奈何,杨氏心里也多少有几分不自在。 可她到底是比柳茗烟更沉得住气,面上表情僵硬了一下就笑着应声:“多谢五皇婶。” 沈阅于是不再多言,径自从那殿里出来。 秦照就立在殿前一尊大缸前面,百无聊赖的欣赏里面开得正好的几朵睡莲。 沈阅刚一出现,他便回转视线看过来。 沈阅含笑迎上去:“你不是去承乾宫了吗?做什么还特意来找我?” “白天才刚与你外祖父下了一上午的棋,去了陛下那里他又要寻人对弈,本王可不赶紧就找借口溜了么。”秦照牵了她手,直接领着她便朝正阳宫外面走。 都是借口! 他这分明就是不放心她,这才去皇帝那里走个过场就马不停蹄的立刻找过来了。 今夜家宴,人没有国宴和寻常宫宴那么多,就未曾摆在昭德殿,而是设在后宫之中的长丽宫。 这会儿时间还早,夫妻二人就打算徒步走过去。 从正阳宫出来时,刚好遇见司徒太医被正阳宫的小太监领着疾步过来。 身边,一如既往跟着替他背药箱的徐惊墨。 “见过安王殿下,王妃安好!”两人立刻暂停让路,拱手作揖。 “今日中秋佳节,司徒太医还在宫中四处照拂奔走,辛苦了。”秦照态度倨傲,只冷淡的道了句。 就这句话—— 还是冲着司徒胜曾经去安王府给甘长松诊过脉的那次人情。 司徒太医恭恭敬敬的微微狗搂着身形,则是半分也不敢托大,低垂着眼睑连忙推辞:“都是为人臣子的本分,不敢称辛苦。” 秦照便不再搭理他,牵着沈阅继续走了。 其间,一直低眉顺眼的徐惊墨,是在他们走开之后才不动声色的偏了偏脑袋。 视线落在二人交握的双手上,少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上眸光流转,隐隐似是闪烁了一丝玩味的笑意。 正阳宫院内,听闻是司徒太医亲自到了,龚嬷嬷便赶紧迎了出来。 “不是才刚出门吗?怎的这么快就到?”她问去请人的小太监。 小太监还不及回话,司徒太医就代为答道:“今儿个过节,太医院留值的同僚人少,下官正好去给良妃娘娘请脉出来,在前面遇见,就顺路过来了。” “那就有劳司徒大人了。”龚嬷嬷转身把人往里请。 后面也无非就是恭维了他一番,大过节的还要留守太医院,十分辛苦之类的话,倒是与柳皇后的行事如出一辙,说起话来,极是周到体面。 沈阅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抬头问秦照:“正阳宫里的这位柳氏皇后,当年是何人做主替陛下选定的?” 她这思维跳跃空间实在太大,秦照有一瞬间的没有反应过来。 他面露疑惑的也侧目看向她,但还是先下意识替她答疑:“本王记得……应该是母后替他选的吧,怎么了?” 沈阅闻言,忽的就笑了。 她笑容之中带了几分赞赏的感慨,又道了句更加没头没脑的话:“那父皇可真是个极有福气的人。” 秦照越加不解,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替陛下选了个家世底蕴并不雄厚却温良顺从的正妻,这就已经是在替他铺路了啊。”沈阅道:“历朝历代,无论太子还是亲王娶妻,多是挑选家世过硬,能为助力的人家出来的贵女,为的是巩固朝堂势力,要不是母后有先见之明,为陛下选了家世相对弱些的柳家……” 她说着,倒有几分也说不上是遗憾还是幸灾乐祸起来:“试想,若是当初母后以她自己的身世为标准替陛下选正妃,再给陛下培养出一个势力庞大、驾驭不了的岳家,那么现在的陛下与大越朝廷,可就是处在被两家外戚牵制打压的夹缝当中了。” 这方面的问题,秦照的确未曾在意细想。 他比皇帝小了十几岁,从他懂事起柳氏就已经是她皇嫂。 也可能是因为柳氏确实自身条件担得起当初的太子妃和后来这个皇后的位子,所以他看着对方顺眼,打从心底里承认了自己这个皇嫂,也就更不会再去想当初为什么柳氏会嫁给皇帝。 而事实上—— 以柳皇后初入东宫时的身份,她与时年已为储君地位稳固的今上,身份是极不匹配的。 秦照看着身侧他神采奕奕神思敏捷的妻子,恍惚觉得在沿路灯笼的映照下,她整个人都在熠熠发光。 他没接茬儿,沈阅也不甚在意,她还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过我也是突发奇想,乱猜的。凡事都有缘由,我想这便是母后的远见了,以她自己为戒,自从她嫁入皇家,就是一直设身处地的为朝政与皇室安稳考虑的吧?这于我们女子而言,可是很难得的,至少……我应该就做不到。” 这真的是一个理智又清醒的女人。 历朝历代,只要得宠得势了的后宫女人,她们上位之后多是第一时间就要大肆扶持自己的娘家人,各种高官厚禄拼命往娘家人手里送,唯恐娘家人沾不上自己的光。 美人尊贵 第122节 当然,这也不怪她们。 千百年来女子都只是家族的棋子,男人的附属品,嫁了人的女人也只有娘家强硬了,她在婆家才能相应的提高地位,所以潜移默化中女人们可能都是不自知的当真成了一颗名副其实的棋子。 得宠以后往娘家人手里送好处,只是她们的本能的反应。 却难得有像贺太后这样的人。 她明明有魄力,有手段,可以不动声色的架空皇权,配合娘家人揽权的,可她却没有,就从她后来自我牺牲的行事来看,沈阅觉得她应该是真的有大格局和担当的女人,嫁入皇家,被冠以皇室身份之后,她应该是真心实意的想要辅佐自己的夫婿和儿子,盼着他们治理下,可以国泰民安的。 沈阅说完,就兴致勃勃的再次转头看秦照,等待他的认同。 因为身高的原因,她刻意抬高了视线,却见男人正用一种夹带着欣赏的十分复杂的眼神盯着她。 沈阅迷茫:“是我说错了吗?” 下一刻,秦照就笑了。 他抬手,习惯性宠溺的揉揉她的发顶,眸中笑意璀璨又泛滥:“你说的对,若不是你发现,本王也不会知道母后竟是这么了不起的的女人。” 比他之前以为的…… 更加了不起! 顿了一下,他又补了一句:“你也很了不起,慧眼如炬,聪明的紧。” 沈阅只被长辈们这么夸过,见他如此大言不惭,倒是被他夸的红了脸,心中欢喜,却又口是心非的嘟囔:“我怎么觉得你这说的是反话呢……” “真话!真的不能再真的真话……” 秦照牵着她,继续款步朝着灯火阑珊处前行而去。 因为夜里还要同去御花园赏月,这晚的家宴开席比较早,定在酉时中起宴。 秦照与沈阅的座位依旧和秦绪夫妻俩一右一左,排在帝后仅下首,两两相对。 只是—— 这回秦绪背后又多加了两桌,坐着他那两位侧妃。 这种场合,自然是皇帝一家人的主场。 杨氏有孕一事已经得司徒胜亲自切脉确认,席上柳皇后特意对皇帝提起,皇帝大喜,当众重赏了杨氏。 秦绪配合着气氛,游刃有余,只柳茗烟强颜欢笑十分勉强。 沈阅对他们东宫的家务事毫无兴趣,她只事不关己的安心坐着,又守着一贯的本分与原则,就是安分守己,多吃少说。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嫁给了秦照之后她再来宫中赴宴便有了一项明显的特权和好处…… 那就是御膳房传菜时,送完帝后和太子秦绪那桌,就是她与秦照这边。 嗯,总算可以吃上可口的热菜,不必再在盛大的宴会场合捏着筷子挨饿了。 平时在家吃饭,他夫妻二人就围着卧房那张不大不小的圆桌,除了盛汤时候是谁近谁盛,一般饭桌上都是自己顾自己,而今日这样的场合…… 秦照见她胃口尚佳,就几乎是全程提溜着袖子替她布菜的。 夫妻之间,沈阅也并未多想,只是慢条斯理的垂眸用膳。 他们小两口默不作声,已经极低调了,却架不住对面那两口子没吃几口就撑了—— 几乎是默契的全程各自盯着这边明着瞧,暗着看。 柳茗烟全程红眼,看着秦照“伺候”沈阅那般殷勤,又忍不住时时的侧目偷看秦绪。 秦绪虽然宠她,但是身份地位使然,尊卑有别,尤其是在这些生活中的小事上,他却绝不会纡尊降贵压下身段来照拂于她。 本来所有女人在夫家的日子都这么过的,她也并不觉得怎样,可…… 人与人之间,最怕的就是比较。 她嫉妒沈阅的好命,更痛恨这个女人在她面前的“小人得志”。 而秦绪—— 与宗族里的长辈们应酬之余,他终究也是没忍住的频频瞧对面。 看着他那皇叔与沈阅仿佛老夫老妻一般顺理成章的腻歪,他心里火气就一拱一拱的往上冒,更恨不能冲过去掀了桌子,一把将沈阅扯开。 诚然,这等不理智也不现实的想法…… 也终究只能是想想。 整个宴会上的气氛,乍一看还是很和谐的。 秋日正是吃虾蟹的季节,宴席进行到半程,御膳房再次传菜就依次上了虾、鱼,蟹这三道。 虾是新鲜海虾剥出虾仁之后烹制的,鱼则是海鱼清蒸,只有蟹吃的是淡水大闸蟹。 虾和鱼是同时端过来的,因为看虾仁是直接处理好的,秦照就没管,先拿了公筷挑好了鱼刺,夹了两小块鱼肉到沈阅碗里。 沈阅捏着筷子,正要吃…… 刚好宫人再次传菜,送了两只大个儿的螃蟹过来。 秦照二话不说,直接挽袖子,准备净手剥螃蟹。 这时,就听对面的秦绪浅笑一声道:“本宫记得……安王妃的口味,她该是吃不惯这些海错河鲜之物的。” 他声音不大,状似不经意的随口一说那般。 眼尾却微微挑起一个戏谑又带些挑衅的弧度,瞧着这边。 附近几桌听见动静的人,纷纷侧目。 先看他,再看秦照两夫妻。 秦照没言语,甚至洗手的动作都未受到丝毫的干扰影响,然后就拿着蟹八件从容的开始拆蟹壳。 沈阅手里捏着筷子,也没什么反应。 为了怕鱼肉凉了,辜负秦照的心意,她甚至是先将秦照夹给她的鱼肉吃了。 然后,才微蹙了眉头低声同身侧的他言语:“你别弄了,我可以不吃的。” 她的声音是刻意压低的,就小夫妻亲昵说悄悄话的音量,瞧着也不像是说给秦绪听的。 但是因为这几桌离得近,他们夫妻轻声细语的交谈,还是有人听得见的。 秦照依旧是头也不抬的专心拆蟹:“又不用你沾手。” 他可并不是大度到对他那倒霉大侄子的挑衅置之不理,而是因为他自己更了解自己媳妇儿。 他在回京路上初次与沈阅邂逅,那天夜里驿站房间的隔音不好,他就听见她和婢女商量着要煮干贝粥了。 她连赶路回京时都不忘带上些海产干货打牙祭,可见是极好这一口的。 而至于为什么她平时瞧着不太爱吃? 婚后饭桌上观察了几次他也便明了—— 嫌剥壳时沾手上的腥气不好洗! 在要求自身整洁干净这块儿,他这媳妇儿都不只是矫情,甚至可以说是很有些苛刻的病态了。 不洗手不让碰,出了汗就必须沐浴,否则能被她嫌弃一晚上,躲着你单独找个被窝睡。 餐桌上那些腥气重带壳的东西,她那纯粹就是为了怕弄手上洗不掉味道,就宁肯不吃了。 他在发现她这个“臭毛病”之后,在家吃饭都是他主动剥给她,而她若是独自出门赴宴…… 那就肯定是碰都不会碰海错河鲜这两类吃食的。 所以—— 他混蛋大侄子这话说的跟放屁一样,自取其辱罢了! 沈阅也没搭理秦绪,只还是皱着眉头再扯了下秦照袖子,带点嫌弃的低声道:“这海腥味沾手上很难去的,沾在你身上也怪难闻的。” 秦照:“本王一会儿多洗几遍手,保证不熏着你。” 这一来一去几句对话,周围几桌人也就听明白了原委。 虽说这样的场合,一个大男人亲自布菜伺候媳妇儿这很不成体统,但秦照自己乐意,也没人敢奚落指责于他的。 对面坐着的秦绪自然也听见了二人对话,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两人为了给他难堪而临时应变,互相配合说的瞎话,但总归…… 听他二人这一番交谈之后,他反而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尤其—— 沈阅在和秦照说完悄悄话之后,一边等着他剥的蟹肉,一边又继续夹了虾仁来吃,还吃的表情愉悦,颇为享受的模样。 众目睽睽之下,秦绪一张脸彻底黑成了锅底灰,手中银筷都被掐得微微变了形。 秦照这边,却是因为知道沈阅爱吃这个,她单纯就是懒得自己动手,所以直接将两只巴掌大的螃蟹都剥出来,蟹肉用蟹壳盛着摆到她面前碟子里。 沈阅也不客气,道了声谢,津津有味的全吃了。 而秦照—— 献殷勤之后他却居然当真是怕媳妇儿嫌弃他手上的海腥味,剥完了螃蟹就连续叫宫人端了三盆水,用皂豆认认真真反反复复洗了三遍手,看得周遭几桌人全都露出一言难尽的痛苦表情。 自家宗族里在外面呼风唤雨威名赫赫的战神王爷,怎么娶个媳妇儿就成了媳妇儿跟前摇尾讨欢的哈巴狗了? 这很丢人的好么?! 对面的秦绪,此时已经在一杯一杯的喝闷酒了。 全程,沈阅的表情都收放自如,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多余给他一个,仿佛无事发生的模样。 却是连秦照都未曾发现…… 她搁置在桌下膝盖上的左手攥着裙摆,指甲已然是要将那一片布料掐透。 作者有话说: 一更。 来来来,剧情走起来! 第100章 报复 美人尊贵 第123节 长丽宫中的家宴吃了一个时辰, 在戌时中结束。 之后,就是大家一起去御花园中吃茶赏月。 御花园那边虽是提前布置好一片场地,也设了坐席,但中秋之夜, 呆坐着望天…… 也属实无趣。 所以, 那些坐席其实只是为帝后和宗族中的长辈, 以及德高望重者准备的。 年轻人和一些妇人,都还是愿意三三两两游园顺便赏月的。 附近有片游廊上,还设了花灯灯谜的娱乐节目。 众人都是散席之后跟随帝后二人出的长丽宫,因为后半段赏月时可以自由活动,这会儿就有人陆续去如厕。 沈阅瞧见柳茗烟也带着孔絮走了。 对方是不是真去如厕她不清楚, 但显然, 自从下午入宫在正阳宫里到方才的宴席上, 柳茗烟今天可是全程在生气, 此刻若不单独避开人群透透气…… 沈阅觉得她稍后可能会彻底控制不住情绪,当众出丑。 看着她主仆二人走远了些, 沈阅才扯了扯身边秦照的袖子, 仰头问他:“我能不能离开一会儿?” “你要去更衣?本王陪你去。”秦照没多想。 “不是。”沈阅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狡黠又明媚的笑容。 “太子妃落单了……”她瞥了眼走在前面的秦绪背影,“咱们这大侄子太讨厌了, 三番五次的找茬作妖, 我心里不痛快, 不用你陪我去, 你要不放心就把长赢借给我,我要去欺负他媳妇儿出出气。” 秦照:…… 方才宴席上秦绪的作为, 虽然最后自取其辱的是他自己—— 可他又再拿着自家媳妇儿说事儿, 这也的确是触到了秦照的逆鳞。 沈阅现在恶趣味, 要去折腾秦绪心尖子上的柳茗烟…… 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背地里使坏欺负下另一个姑娘,好像没什么,但秦照如果也跟过去掺合的话,那就实在有点上不得台面了。 秦照一时还有几分犹豫。 沈阅就抱着他胳膊耍赖:“行不行?我就背地里欺负她一下,不会闹到明面上来的。” 秦照倒不是怕她闹大或者闹到明面上,就是怕她在宫里行事不当会吃亏。 但是架不住她这般撒娇求人的态度,终是败下阵来,转头冲长赢递了个眼色:“你跟她去吧。” 沈阅于是高兴起来,打发自己的婢女冬禧跟着秦照,她便拎起裙角,带着长赢脚步轻快的跑了。 秦照瞧着她这背影,无奈摇头,眸中却是笑意明快。 柳茗烟确实是去如厕了。 沈阅带着长赢确定了她的行踪之后,就等在她回程往御花园去的必经之路上。 她自己找了个略僻静处的花圃中间的位置,站在一丛花树后面。 长赢则是被她安排在花圃外面更加人迹罕至的回廊上,不远不近的守着。 沈阅再三叮嘱:“你捡几颗石子备用,就守在这里。一会儿只要没人危及我性命,那么无论来了什么人,或者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靠近。太子妃身边那个婢女咋呼的很,到时候等我与她们起了冲突,她如果要喊或者要跑,你就用石子将她击倒。” 想了想,又补充:“让她知道疼就好,别打要害。” 长赢其实挺不愿意配合小姑娘的恶作剧的,奈何这是他家王爷的心肝儿宝贝,再是觉得丢脸他也只得是恭恭敬敬的应下,又尽职尽责的听吩咐在回廊上守着。 不多时,果然就看柳茗烟主仆从花圃另一边的小路上出现。 两人边走边说着话。 沈阅离她们不算很近,听不太清他们究竟都说了些什么,却也无非就是柳茗烟多愁善感的抱怨,孔絮则是声音尖锐刻薄的附和,帮着她咒骂她不喜欢的那些人。 “侄儿媳妇!” 待到她们走近了,沈阅突然扬声叫住了她们。 她躲在花圃里,一眼看不见人影,又是黑灯瞎火的夜里…… 柳茗烟吓得一个激灵,瞬间白了脸。 “什么人装神弄鬼?”孔絮则是挺身而出,立刻往她面前挡了一下。 沈阅自花树后头踱步走出来一点,望着如临大敌的那一对儿主仆盈盈笑道:“不是说人闲话吗?过来我陪你一起说说?跟个什么事也替你办不了的婢子说道能有什么用?” 意识到她偷听到了自己主仆的私房话,柳茗烟更是六神无主的慌乱了起来。 沈阅此行的主要目的并非与她斗嘴,为免浪费时间,她又直接威胁:“你要不想过来同我说,那我可就去御花园同旁人一起说了。” 柳茗烟成婚以后这名声已经被糟蹋的不成样子,她并不想再添一笔。 左右看看沈阅是一个人,她便心一横,咬牙也穿过花圃,走了过来。 面上摆出一副底气十足模样,劈头盖脸就当先质问:“你是故意躲在这里堵我的?你究竟想要怎样?” 不想,她脚下才刚站稳,就见沈阅一个箭步上前,猝不及防将她们主仆推散。 等被推开的孔絮踉跄之后刚再站稳脚步回头—— 沈阅手里已经抓着柳茗烟的一根发簪。 柳茗烟喜欢穿素净的衣裳,所以为了显得协调,她发饰也多以银饰、玉器为主。 此刻沈阅手中银簪,锋利的末端正抵在她脸颊吹弹可破的皮肤上,自己则是神情看着轻松又戏谑。 柳茗烟吓得腿软,连连后退,直接一屁股跌坐在身后一块大石上。 孔絮从惊惧中回神,眼珠子一转,扯开嗓子立刻就要尖叫:“来……” “长赢!”沈阅早防着她这一手,先发制人的喊了长赢。 长赢也勿须靠近。 他提前得沈阅吩咐,捡了几块石子拿在手中把玩,远远一颗石子弹过来,正中孔絮腿弯。 孔絮“呀”的低叫一声,下一刻就腿一软,直接跪趴在地。 甚至因为毫无防备,直接脸着地,啃了一嘴泥。 嘴唇也被牙齿磕破,同时又混了一嘴巴血。 “你这究竟是想护她还是害她?明知道我跟她之间多大的仇,拿着她的命做筹码,要跟我硬拼吗?”沈阅手里拿着柳茗烟的发簪,居高临下看她。 她甚至都没刻意防范柳茗烟。 柳茗烟就是柳茗烟,不管是在她的梦里还是现实,这女人有多少斤两那都是有数的,这会儿她受了惊吓,早就腿软的连动都动不得。 若是没人前来救她,她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孔絮也不知是自己尝了苦头,终于长记性,还是被沈阅的话吓住。 她吐掉嘴里沙土,又拿袖子抹了把唇上磕出来的血,之后便神色愤恨抬头看向沈阅,近乎崩溃的尖声道:“你究竟想要怎么样?这是在宫里,陛下和皇后娘娘他们都在附近,我不信你敢在这里对我家小姐不利。” 沈阅不与她争执这些有的没的:“你听话乖乖替我办件事,我就不动她。” 孔絮表情将信将疑。 沈阅也不等她再废话,直接命令:“你去请太子殿下过来,就说太子妃崴了脚或者别的什么都行……总之不要惊动其他人,单独把他带过来。” “你……你想做什么?”孔絮大惑不解,眼神越发的防备起来。 沈阅此刻心情不好,耐性自然也没多少。 她甚至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懒得摆,全程一副淡漠又冰冷的模样:“你也说了,这是在宫里,怎的你还担心我会一刀捅了太子殿下不成?总之你去把人诓过来,我们三个……单独聊聊天。” 说着,她又回头看了摔在那里的柳茗烟一眼。 明明也没有刻意威胁,柳茗烟还是吓得连忙往后瑟缩了一下身子。 孔絮见她这般,指定是脱身无望的,斟酌之下只能咬牙点头。 临走,还不忘警告沈阅:“你最好说话算话,别动我们娘娘,否则太子殿下不会放过你!” 她扶着膝盖爬起来,拖着半伤的腿,一瘸一拐转身就走。 却是走了没两步,又听沈阅戏谑微凉的声音自背后缠上来:“你可千万不要自作聪明的引一大群人过来,就你家主子这个猪脑子,我拿捏她可是手到擒来,万一到时众目睽睽之下叫人瞧着她对我这个长辈不敬……再闹出什么丑事来,她这个太子妃也别做了。” 孔絮佝偻的身子猛地一阵僵硬。 她虽未回头,停顿片刻还是继续往前走了,但沈阅看她这反应就知自己料中了—— 这丫头就是个惯会自作聪明不老实的,自己若不出言警告,那她应该真就会异想天开的大喊着安王妃行凶劫持了太子妃,然后带一大群人过来,试图把她当场堵死。 奈何啊…… 柳茗烟太弱,完全不带丝毫战力,两两相对,她还真没能力配合孔絮演这场戏。 目送了孔絮走远,沈阅又给远处回廊上翘首以盼的长赢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靠近。 然后,她重新转身,居高临下看向了柳茗烟。 柳茗烟缩着身子瘫在那块大石上,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浑身上下都透着我见犹怜的那种又柔又美的气息。 她苍白着唇,几乎是用尽毕生勇气才颤抖着声音质问了一句:“你……你究竟想要怎样?” 沈阅仔细观察她好一会儿,此时像是思绪骤然被她打断。 四目相对,触及她冰凉毫无温度的眼神,柳茗烟又是一个瑟缩。 正在她脑子里五花八门的念头全部冒出来,揣测着沈阅要如何迫害她时…… 却听沈阅突然沉吟着问了句:“你知道京城近郊有座善清庵吗?” 柳茗烟满脑子都沉浸在沈阅要害她的恐慌中,压根反应不过来她这突然说了句什么,只是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一脸茫然又木讷的看着她。 两人对视半晌—— 因为沈阅一直不错眼的盯着她瞧,她终于被看毛了,这才磕磕绊绊一半努力回忆方才沈阅的话一边忍不住问了句:“你说……什么庵?” 沈阅不答。 她垂眸盯着她,眼底神色却慢慢变得无比复杂。 半晌,就在柳茗烟越发的糊涂迷茫时…… 又见她忽而勾起殷红的唇,笑了下,喃喃的道:“看来你不是啊。” 这没头没脑的话,配合上她此刻近乎可以称之为诡异的表情,惊得柳茗烟浑身冷汗,几乎魂飞魄散。 美人尊贵 第124节 她甚至有种隐约的错觉—— 这个沈阅是不是疯了? 且在她彷徨恐惧之余,目光无意间瞥见了沈阅身后,立时喜极而泣的唤了声:“殿下……” 沈阅立刻收摄心神。 飞快自袖子底下抓着的小瓷瓶里倾出一点药粉,抬手往她面前一扬。 下一刻—— 柳茗烟就两眼一闭,软趴趴的倒在了大石上。 作者有话说: 二更。 柳白莲:太子殿下救我嘤嘤嘤~ 阅阅:我去欺负人,安王殿下您千万别跟过来添乱! 好吧,我其实是没能写到预期中要放在这章的剧情,抓心挠肝,明天继续…… 第101章 可笑 沈阅收好迷药, 表情镇定转身。 刚好,满面怒容的秦绪也已快步走到了近前。 他来势汹汹。 不远处的长赢立时戒备起来,正在迟疑要不要过来,沈阅又横过去一眼制止。 他想起沈阅之前嘱咐, 这才忍住了没动。 而秦绪奔过来, 原是直接就想去查看柳茗烟的状况, 却在看见挡在他面前的沈阅时顿住脚步,也迟疑了一下。 他面色阴沉,眼中怒意喷薄欲出。 沈阅未等他发难就先语气轻飘飘的主动说道:“人没死,也没伤,就是被迷晕了, 可能得睡会儿。” 她这个无所谓到近乎张狂的态度, 属实又将秦绪激怒到极致。 “你……”男人立时就要发作。 刚好这时被他甩在后面的孔絮跟过来。 一看柳茗烟生死不知的瘫死在地, 她嗷呜一声惨叫, 随即就扑上来抱住对方身体,涕泪横流的摇晃:“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啊小姐?殿下, 殿下您快来看看太子妃她……” 沈阅被她吵得心烦。 她懒得同这个又蠢有坏的奴婢废话, 直接冲秦绪挑了挑眉:“妾身想要单独与太子殿下聊两句,您看是您将这聒噪的奴才支开,还是咱们移步?” 这个地方, 沈阅挑得隐蔽, 是最好的视觉死角。 而且, 他们只要不大声争吵, 正常说话,就算附近路上有人走过也基本很难听见。 也包括—— 站在另一边回廊上的长赢。 秦绪虽是一直对沈阅嫁予了秦照的事耿耿于怀, 可是木已成舟, 无论如何现在她都是堂堂安王妃了, 名分上是他皇婶,若是这会儿叫人撞见他与沈阅“私会”…… 那就算是先帝留给皇帝的遗诏都挡不住秦照了,秦照想反,这就是他拱手送上门的最正当的理由! “殿下……” 孔絮却只觉沈阅要求与秦绪孤男寡女说“悄悄话”是居心不良。 她紧张的期期艾艾看着秦绪,只盼着对方先顾一下她家小姐死活,不要轻易被这不要脸的安王妃蛊惑。 秦绪自然不觉得沈阅敢在这宫里对柳茗烟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他也被孔絮吵的头疼,厉声道:“你跪到后面花圃边上去。” “可是……”孔絮不服气。 “去!”秦绪怒喝。 孔絮自是惧怕于他的,这才不得不将柳茗烟放回石头上。 又恨恨的剜了一眼沈阅,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走远些,跪到了花圃边上,花丛附近阴影里。 秦绪又看了眼不省人事的柳茗烟,之后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腔怒火,冷冷看着面前的沈阅:“千方百计引本宫过来,你究竟想说什么?这里的事,你最好能给本宫一个合理的说法。” 沈阅心中其实并不平静,但她强行压下了所有起伏不平的情绪,只是表情很冷静的与秦绪对峙。 开门见山质问:“我记得在我大婚前夕,太子殿下特意追到我家府上,质问我有关善清庵一事,当时您想问什么?现在您不妨再问一遍?” 那件事,秦绪当时纯粹只是一时冲动,事后也懊恼的很。 尤其是—— 后续他一番观察,秦照和沈阅之间只是比较腻歪,夫妻关系很好,却未见秦照在朝堂或者南境军中有什么异动。 如果沈阅是和他一样的情况,她今生对待他的种种态度瞧着也不像。 所以渐渐地,他已经早就打消了那方面的疑虑,只当秦照就是引她过去,与她说明闻清欢的那件旧事的。 如今沈阅旧事重提—— 就算只为了闻清欢,他心里也不自在了一下。 下一刻,他面上却并未表现出任何的心虚或者愧疚,只道:“本宫早就说过,安王对你是别有居……” “今日我们不说他,只说太子殿下您和我!”沈阅打断他的话。 她语气冰凉之下又带几分不耐烦的强硬。 秦绪只觉得这女人自从嫁了他那皇叔之后…… 仿佛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脾气还越来越大,这都不是她第一次这般顶撞,态度如此不恭的与他言语了。 他心中火气乱窜,脸色越发显得阴郁。 沈阅却没耐性与他废话,赶在他发作之前,抢先再度开口:“若您不知从何说起,那便由我来说。我想知道,有关我私下写书法的习惯以及素日里用饭的口味,太子殿下都是自何处得知的?” 首先,排除是她那两个贴身丫鬟泄密。 从小陪她一起长大,她用了多年的那两个丫头,梦里那一世她们都对她不离不弃,甚至能为护她豁出命去,她从不怀疑她们会背叛。 想到那两个丫头…… 又意识到她自己可能已经无限接近于某种荒谬的真相了,沈阅突然之间就觉得心脏被撕扯的一阵生疼,冲动之余更是眼眶发热,隐隐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但是因为面前站着的人是秦绪—— 她紧紧攥着双手,忍住了。 秦绪听她问的是这个,还只当她终究还是怕秦照误会,这才气急败坏找上自己的。 他唇角扯出一个略带得意的恶劣的笑:“怎的?你怕安王误会?连这点信任……” 是自从秦照娶了沈阅之后,他私下就再没称呼过秦照一声皇叔。 沈阅看见他这副嘴脸就心生厌烦,更没兴趣听他废话闲扯。 “我说了,今日不提我与安王的事。”于是,她再次打断他:“既然太子殿下您这么闲,那也不要多管闲事,背后议论旁人夫妻之间的是非了。妾身这里刚好有一疑难,说出来请太子殿下予我解惑。” 她今日这态度十分奇怪,与以往都不一样。 秦绪终于意识到了一丝丝的不对劲。 但若要问究竟哪里不对—— 他又说不出来,只是盯着沈阅的眼神渐渐就多了几分芥蒂。 沈阅已经无心理会他是何态度,她只顾兀自说下去—— “多年以前,我便经常会重复做一个梦。” “梦里我在十六岁这年皇后娘娘的生辰宴上,会得太子殿下青眼相看,选为太子妃。” “可是后来,我替您尽心竭力打理东宫四年,您却在四年后登基为帝之后以一纸废后诏书打发了我。” 沈阅说出这番话时,除了唇角带着一丝鲜明自嘲的弧度之外,无论表情还是语气都无比平静。 她整个人冷静的…… 像是真的只是在讲述一个虚假的梦境里的故事。 可是从她说出柳皇后生辰宴上的事之后,她已然注意到秦绪骇然之后又变得闪躲的眼神。 紧跟着,对面那男人的整张面孔都僵硬起来。 她已然得到了心中想要证实的答案。 但她却并未停止,还在继续往下说—— “我写字的习惯,用饭的习惯,都是极私密之事,唯有多年间同在一个屋檐下起居之人经过不断的观察揣摩才有可能掌握。” “我起先也一直纳闷,如果我梦里的事都是对现实的预警,那么为什么很多事还是不一样的?” “就比如依照梦里的轨迹,我回荆州老家替外祖母守孝三年,是会在去年年初我生辰之前被外祖父勒令接回来的,因为他们要替我办一场隆重的及笄礼。” “现实里,我虽是因为惧怕梦里的结局,不想回京,可最后促使我最终得以在荆州多留一年的原因……却是因为去年年初太子殿下您自请南下巡视水利时一力要求带上了我外祖父。外祖父不在京城,家里其他人也不好过分勉强于我,这才叫我又在荆州多留了一年。” “那个时候,您就是故意的对不对?您不想叫我回来,不想叫我在京城的闺秀圈子和帝后面前过早的露脸?” “因为您不想重蹈我梦里的覆辙,您要从一开始就规避打压于我,好给您的好表妹留余地,这一次一步到位的推她上后位?” 在梦里的那一世,她和秦绪虽是做了夫妻,但关系始终冷淡不亲厚的。 可即便是这样,该一同出席的场合也会一起去,共同赴宴无数次。 因为她在有外人出席的饭桌上绝不会碰那些腥气重的东西,所以秦绪才会深以为然,以为她是不吃海错河鲜这些的。 而她写字的习惯—— 她替他管着东宫的产业账目和人情往来四年,虽然会呈上他面前的东西一定会中规中矩的写小楷,可是四年时间,她为他做了太多的杂事,记账、誊礼单、走人情这些……也足够她私下的习惯被他窥得个一二。 上回他提起她写字的习惯时,她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了,但冬禧他们给找了个勉强也算能解释过去的理由,也便就此揭过。 可是这一回—— 美人尊贵 第125节 她记得清清楚楚,这辈子秦绪唯一一次有机会近距离看着她用膳就是三月选妃宴上那一回! 那天,秦照把她带去了暖阁里坐着,双方面对面。 可那天她被带过去时宴席早就过半,桌上海货都已经撤了,压根也没碰上。 于是,今天秦绪突然提起她这个习惯时,她就鬼使神差的,突然想到了那个纠缠她多年的噩梦。 如果眼前的太子秦绪,就是从她那个噩梦里走出来的人,他的种种行事就严丝合缝,恰恰便是推动这现实与她梦境里发生错位的推手! 沈阅的逻辑,清晰又缜密。 言语更是犀利。 可她并非质问,而是在一桩桩一件件的陈述事实! 面前的秦绪,看着她的眼神也已经从初始短暂的慌乱无措变成了阴冷与愤怒。 暗沉之下,埋藏着四伏的杀机。 沈阅却仿佛毫无所察一般,无所畏惧的与他对视。 她最后一句话才是明明白白的质问:“所以,我的那个梦,太子殿下也做过是吗?也或者更加离奇一些……您本就是经历过后又自那场梦境里走出来的?” 真可笑啊! 一个堂堂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在重活一世时首先想到并且不遗余力去做的…… 居然是怎么扫掉前世他感情路上未能圆满的瑕疵?好把他真心怜爱的女人一步到位的宠上天?! 更可笑的是—— 她,沈阅就是他们完美感情和完美人生里的那个瑕疵! 上辈子拿她垫脚,又当拦路石一脚踢开不算,这辈子重来一次,他又心安理得的变本加厉继续算计糟践于她? 她怕是得要前面连续十世都去刨了秦绪与柳茗烟家祖坟吧? 否则—— 何至于叫他们这般不依不饶,连续两辈子都逮住她一个人往死里坑? 沈阅心中暗压的愤恨,一瞬间就冲上了顶点。 可能是因为她盯着对方的眼神太过凌厉仇恨了,再下一刻,秦绪突然一个箭步上前,攥住她手腕,恶狠狠,比她更加恼羞成怒的沉声质问:“既然什么都记得,你还敢答应嫁给他?” 沈阅:…… 这人果然是脑子有那个大病! 作者有话说: 一更。 女婿:原来大侄子才是我的大媒人?要不然我还遇不着我媳妇儿呢!!! 长赢:……王爷难道您现在该关心的重点不是大侄子摸你媳妇儿手了么→_→ 第102章 仇恨 秦绪离得沈阅太近, 长赢根本来不及阻止。 看他居然直接上手,长赢刚要翻出回廊冲过来…… 下一刻,秦绪已经闷哼一声,捂着手连退了两三步。 沈阅也未曾想到他会骤然上来拉扯, 但是手腕刚被他扣住, 她立时就用另一只手里抓着的柳茗烟的那根发簪朝他手背狠刺下去。 手下毫不留情的用了全力。 若不是发簪的质地较软, 可能直接就将男人的手掌刺穿了。 秦绪瞬间出了一头的冷汗。 他捂着手,难以置信看着面无表情立在他对面的女子。 沈阅的神情态度,依旧是出奇的冷静。 那种冷静,不仅不像是一个刚经历了一场心灵上重创的女子所能维持的,她那模样甚至都不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两个人, 四目相对。 不知怎的, 秦绪心里居然没来由的微微打了个寒颤。 再下一刻, 他眼中就又漫上了无边的愤怒, 不依不饶的再次质问出声:“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就因为你其实什么都知道,你才故意嫁给了秦照?你是想故意给本宫难堪对吗?” 有了这一段过往, 他甚至怀疑就是沈阅主动勾引的秦照。 只是—— 为了他自己的尊严面子, 才没有直接说出来。 每个男人在这种事上都是小心眼的,尤其不管前世今生秦绪都一心认定了沈阅是他的女人。 就哪怕不是沈阅主动的,现在这情况, 也等于是沈阅主动给他戴了绿帽子, 这还是与她在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秦照强抢是不一样的。 秦绪的质问, 一声比一声更阴狠。 “怎的, 我不嫁人难道还该为太子殿下去立个贞节牌坊不成?”沈阅明知他在想什么,她却既没有澄清也未曾否认。 闻言, 她只是听了笑话一样, 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冷笑出声:“您对我是有多情深义重?还是恩深似海,值得我念念不忘,这般回报的?” 秦绪一噎。 上辈子的沈阅被废黜后位之后都尚且是不吵不闹的默默认了,明明已经时过境迁的事了,他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还得要与她当面对质。 他其实是承认那件事他做得不地道,只是他是天子,这天下的一切都是他囊中之物,后位他想给谁就给谁,原又不需要对任何人抱愧的。 所以,这么久以来,他才如此这般的心安理得。 只是无人提及便罢了,此刻面对沈阅这个受害者当事人…… 秦绪咬咬牙,难得的放低了几分姿态:“当年收了你的后位,这的确是本宫对不住你,可……” “您那后位我压根也不在乎。”沈阅没等他说完,直接出言打断。 秦绪不由的愣了愣。 他又想到了前世的当年—— 的确,沈阅是他们皇家主动挑中的太子妃,这位子从来就不是她上赶着求来的。 甚至于—— 后来她进了他的东宫,也一直泰然处之,只尽心尽责做好自己的本分,不揽权,不争宠,也对他毫无要求。 所以,她说她压根不稀罕那个皇后之位,秦绪是信的。 只是这话当面说出来,他脸上还是火辣辣的,如是被扇了一巴掌那般难堪。 秦绪目色一寒,刚要动怒…… 沈阅已经话锋一转,语气比他目光更寒凉的继续道:“可是既然您非要咄咄逼人把话挑明,那咱们就不妨明了说,好好把那笔糊里糊涂的旧账算清楚!” 很多已经造成的伤害,并非是用一句忏悔,一句“对不起”就能彻底抹平的,何况就秦绪这种人…… 他所谓的“忏悔”,至多不过一句敷衍之词,他压根都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又哪有什么真心的悔悟? 沈阅只是目光冰冷的看着他:“我也不计较别的,您是太子,后来又是天子,您有那么多的女人,要宠爱谁,要捧谁上位,那是您的私事,即使您最后废了我的后位,成全了柳茗烟,那也只怪我自己技不如人,未能笼络住夫君的心。” 她这番话,公事公办,不带丝毫感情。 但这“夫君”二字入耳,却生生是叫秦绪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情绪。 上辈子,他的确是她夫君,却因为一心只陷在柳茗烟的温柔乡里,只拿她当成个能替他掌控后宅的合格的管事人罢了…… 这一声“夫君”,却是他上辈子都未曾自她口中听到过的。 秦绪不禁又是微微的愣了下神。 “我只问您……最后,我是怎么死的?”下一刻,沈阅愈加冰冷不带感情的声音又将他一棒槌轮回了现实。 秦绪瞳孔急剧收缩,眸光不受控制的又再闪烁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 沈阅却依旧延续了前面犀利的作风,完全不给他说废话敷衍她的机会。 “那段前因后果,我一直想了很久很久。”她一字一句,清晰又冷静的继续分析给他听:“当年那会儿,南方的确是因为水患而闹了瘟疫,疫病也的确有个别流传进京,惹得城里城外一片人心惶惶。” “可当时我被幽禁善清庵,只锁在那一方小院当中,包括我那两个贴身丫鬟在内,她们除了偶与庵堂里送米粮的僧侣见上一面,就再不曾接触过生人,更没人碰过来路不明的物件。” “可是为什么?善清庵当时共有僧尼三十四人,她们无一染病,我那两个婢女甚至也侥幸逃过一劫,就独独是我一人精准无比的染上了远自千里之外南方传过来的疫病?” “我思来想去,就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有人在送过去的我会常用或者贴身使用的物件上动了手脚,算计着故意想要将我置之死地的。” 她目不转睛看着秦绪,眼神犀利之外又染上淡淡的嘲弄之色。 红唇微启,一字一句咄咄逼人的质问:“那么……那个人会是谁呢?在您的眼皮子底下,手能伸那么长,那么悄无声息,顺顺利利的算计成?” 女子的目光,清明冷澈,带着一种仿佛能洞察人心一般雪亮的光芒。 秦绪只觉,自己是在她的逼视之下就已经无所遁形,更在她不留情面的声声质问之下根本插不进嘴。 这时,他眉头已经死死打成了结。 咬着牙,两腮肌肉紧绷,最终也只挤出底气不足的一句话:“这些都只是你的臆测。” 沈阅如何瞧不出他的心虚与言语之间的勉强? 她于是就越发了然的笑了。 再下一刻,她目光又忽而变得冷厉且仇恨,语声凄厉:“可是在我死之前,我亲眼看见了,那些冲上山的所谓暴民,他们是用禁军特制的长刀将冬禧斩杀于血泊之中的。” 曾经的曾经,在过去长达十年的噩梦里,她一直以为那些都不是真的,就只是自己在对未来的路迷茫惶惑时天马行空臆想出来的虚妄场景。 她不能因为一个自己主观臆想出来的梦境,就去仇恨甚至报复某个人。 哪怕—— 那个梦里发生的一切都逻辑严谨又清晰,所有发生的全都历历在目,她甚至很早就顺藤摸瓜猜到了最后终结她那虚幻一生的是一双人为的推手。 她一直在用最强大的理智,告诫自己,克服着那段噩梦一般人生里的恐惧。 美人尊贵 第126节 可是即便是这样…… 每每被噩梦惊醒时,想到死在梦里的冬禧,春祺最后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也都能折磨得她半天缓不过来。 身边至亲近之人,因她连累而无辜惨死,这甚至比她自己被人戕害这本身都更叫她义愤难平的。 因为那些带给她的都不仅仅只有疼痛,更是压在心上她亏欠于人的一份永远也偿还不清的孽债。 她做不到像是秦绪这样的心安理得。 明明双手染血,背负了沉重的罪孽,却依旧可以毫无负担的生活,甚至可以变本加厉的再害一次人。 沈阅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像是在看一个卑鄙龌龊的刽子手。 她能说服自己,不要去跟一个虚无缥缈的梦较真,可既然现在秦绪亲口承认那一切都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梦,那么—— 她就至少要死个明白的! 她说:“是谁能调动宫中禁军,私下替他杀人越货?杀的还是您这堂堂帝王曾经的发妻?” 秦绪紧绷着唇线,一语不发。 沈阅再问:“谁会这么恨我?恨到即使我拱手让出了皇后之位,他都那么的不安心,千方百计非要将我置之死地才行?” 秦绪狠狠的闭上了眼,不去看她眼底近乎疯狂蔓延的血色。 沈阅瞧着他这反应,就又一次控不住的笑了。 她声音又平和下来,继续追问:“是您?还是柳茗烟?” “够了!” 秦绪终于忍无可忍,重新睁开眼睛的同时厉声喝止她。 沈阅却劈手将抓在手里的、属于柳茗烟的那支染血的发簪砸到他脸上。 秦绪吃痛,本能的又退一步。 手背在流血,脸上也染了血,叫他看上去面容狰狞又狼狈。 “是柳茗烟吧?”沈阅依旧不依不饶看着他,下了最后的定论:“论及小肚鸡肠,您在她面前还是要甘拜下风的。那个后位,是她从我手里夺的,她太柔弱,太无助了?所以才会惶惶不可终日,定要彻底灭了我这隐患才能高枕无忧?” 事出必定有因,严格算下来,那时候的秦绪与她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她的一切,是他给的,就连那个后位,他想收回去都那般轻易…… 他实在不需要忌惮和容不下她那么一个已经失权失势、连娘家势力也不足为惧的所谓废后。 可是柳茗烟不一样! 就连这辈子的这种情况下,她都还患得患失,将她做假想敌看,就更别提是梦里的那种情况了。 秦绪也不知怎的,听她最后把矛头调转给了柳茗烟,心上忽而微微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二更。 嗯,可以永远相信女鹅的智商。 就是……被渣男渣女祸害的太惨了…… 第103章 恶心 但他口中依旧下意识的替自己心尖尖上的人辩解:“她只是……小女子心思, 有时难免……” “那么您呢?”沈阅还是没给他机会说完。 秦绪不解的蹙着眉头,认真抬眸看向她,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沈阅嘲弄的扯了扯嘴角:“我了解柳茗烟,自然就更了解您, 在这整件事里您所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她目光死死锁定了, 盯着他。 无所遁形之下, 秦绪果然眼神再度微妙的闪烁了一下。 沈阅于是露出早知如此的表情。 “您是不知情吗?”她说。 “不能吧!” 然后,也不必等秦绪回答,又兀自替他给出答案。 “因为那时候的柳茗烟已是中宫皇后,她要收买几个禁军替她设局杀死几个已然无关紧要之人,即使她手段再弱, 因为只手遮天, 也可以轻易办到。可她有多少斤两, 您清楚我也清楚, 她能在后宫横着走,不过是借您的势力, 就算其他的后妃宫人乃至于禁军众人都要避其锋芒, 听其差遣……” “最终,她看的也是您的脸色。” “您是帮凶吗?”沈阅冲他挑了挑眉。 却依旧还是不等秦绪作答,她就抢先替他说出真相:“或者最不济, 那整件事也是在您的默许下才发生的!” 她的每一句话, 都掷地有声, 果断干脆的也不给秦绪反驳和否认的机会:“柳茗烟想要杀死我, 您只为了讨她欢心,也觉得死我这样一个无关大局的女人很无所谓对吧?” 秦绪无言以对, 只是不耐烦的往旁边别过脸去, 佯装自己是不屑于同一个女人争执。 “上辈子的事了, 你揪着不放有何意义?”最后,他还是试图开脱。 “不是我非要揪住不放的。”沈阅反唇相讥,“这一直以来,都是你在逼我去怀疑,逼我去想起,若不是你这三番两次拼命的暗示挤兑,引着我来发现你这具壳子里的秘密,我会以为那终究只是我臆想出来的黄粱一梦。” 如果可以不发现这些龌龊,她是宁肯不要知道这种所谓的真相的,因为实在是太伤人了。 她笑着看面前的人:“随意操纵了旁人生死,手握生杀大权的感觉很得意是吧?太子殿下是觉得我蠢?我笨?纵然死过一次,也依旧还是个糊涂鬼?所以这辈子我不听你操纵,任你糟践了,这让你觉得自己的权威尊严被冒犯?以至于你便是这般耿耿于怀,一再的想要挑拨安王,想要让他也如我梦里的你那般再弃了我?” 沈阅的语气越来越激烈,终究忍不住激动起来。 她心中百感交集,充斥着的那些情绪,仇恨的,愤怒的,绝望的、悲凉的…… 这每一种都近乎要将她一把拽入黑暗的深渊,再也爬不上来。 可是,她就是稳稳地用自己仅剩的理智与尊严操盘,保持着一种绝对清醒又绝对强大的内心姿态,不在不值得的人面前露出哪怕只是半分的软弱与狼狈。 “太子殿下!”她说:“我沈阅这区区一介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与你之间何怨何仇?竟是叫你围追堵截两世也不肯叫我得个善终?难道我们之间还有我所不知道的所谓前世的前世?我究竟欠了你什么?” “本宫说过了,上辈子的事,是我对你不住。”秦绪也不耐烦起来。 他的心里,对沈阅其实是有一种微妙的感觉的。 无论前世今生,虽然他一直放在心尖上想要呵护宠爱的女人一直都是柔弱的将他当成全世界的柳茗烟,可是他也从未觉得沈阅就是有哪里不好。 甚至于他也一直都承认—— 做为他的正妻,沈阅是无可挑剔的。 只是,他的正妻只能有一个,皇后之位也只能容一个人去坐,两者权衡之下,他选择了成全柳茗烟罢了。 后来沈阅死了,他偶尔也会想起她,也不是未曾觉得惋惜过。 以至于这辈子,他是有仔细打算过想要给她一个好结局的。 只可惜—— 那是天不遂人愿,秦照打破了他的计划,才让整个事情脱离掌控,发展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就因为他心里对沈阅是存了几分好感与惋惜的,此时便还下意识的试图替自己辩解:“而且这辈子,本宫是做过打算的……烟儿只是想得个本宫正妃的名头而已,我是想过要娶你,好好善待补偿……” “补偿?柳茗烟管不好你的东宫后院,你是想施舍一个侧妃的名分于我,继续将我领回去给你当牛做马的管家吧。”沈阅听着他这异想天开的荒谬之言,忍不住的再次冷笑出声,“说什么补偿?算计人算计到这般地步,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说出来你就半点不觉得烫嘴脸红吗?” 她想起选妃宴后秦绪找她时候说过的话了…… 这个人,当真是上辈子过得太过顺风顺水,导致他一直都在异想天开的任性妄为,毫无底线! 他说娶就得娶,说弃也就弃了? 就因为她这辈子没遂了他的意,他就反复纠缠,想让她嫁予了旁人也不得好过! 就这般行事—— 他居然还好意思说他是想要补偿的? “我实话告诉你,若你不是太子,若你不是有皇家替你保驾护航,顺遂的站在了权利之巅,你这样的人……我看都不会看你一眼。”沈阅几乎咬牙切齿,第一次大不敬的直呼其名,“秦绪,今时今日的你,比曾经的任何时候都叫我觉得恶心!” 她说:“我现在反而无比庆幸,你那所谓的前世种种,于我而言不过一场虚梦,给我记忆最深的就只是最后那场火,否则……我可能真会恶心的活下去!” 跟这样一个龌龊肮脏又恶劣的人,曾经同床共枕一起生活过…… 真的太恶心了! 还好,她梦里对那段生活的记忆并不明晰,她只是在梦里走马观花的看过,知道有过那么一回事。 现在她才还可以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沈阅。 否则—— 只怕就要坠入到前世的梦魇里,泥足深陷,再也爬不出来了,最后她只会拖着秦绪和柳茗烟他们一起去死了才能彻底解脱。 秦绪这前后两辈子,都是天之骄子,尊贵惯了。 这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他被人这样指着鼻子指名道姓的骂。 就连皇帝和柳皇后,他们在怒极了的情况下也从未对他这般口出恶言过。 他的脸色铁青,即使极力压抑情绪脸上表情也不受控制变得狰狞。 沈阅瞥了眼身后依旧倒在大石头上不省人事的柳茗烟,抬脚要走。 秦绪捂着还在流血的手,知道拦她不住,却又不得不强压怒意开口:“前尘旧事,本宫劝你最好不要说予本宫那位皇叔去听,本宫比你更了解男人心思,如果你还想继续做你的安王妃的话。” 沈阅偏头冷冷扫了他一眼:“那我也奉劝太子殿下一句,还请你好自为之,莫要再提这些所谓的前尘旧事招惹到我的跟前来,否则我也不介意与你同归于尽,清了前情旧债……怪力乱神这等事一旦抖出来,就连陛下也护不住你!”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径自举步离开。 世人敬畏天道却最忌邪魔歪道,秦绪这情况,她若不是当面向他确认过,她自己也不会相信这世上居然会有这等离奇古怪之事发生。 秦绪没再纠缠。 长赢站得远,只看到她与秦绪之间起了激烈的争执,却并未听清他们究竟都说了什么。 中途,他也不是没想过赶紧去搬救兵喊秦照过来的,可秦绪明显是被他家王妃逼急了,随时一副狗急跳墙模样,叫他只能不撒眼的时时盯着这边动静,就唯恐沈阅这样一个弱女子在秦绪面前吃亏。 这会儿见着两人终于散了,长赢悬了半天的心总算落回肚里。 他自回廊上追着沈阅一路飞奔,赶在她之前出现在花圃入口处,小心翼翼道了句:“王妃。” 沈阅心情不好,也不想说话。 美人尊贵 第127节 这宫里的路她熟,直接沉默着朝御花园方向去。 长赢亦步亦趋的跟着,又忍不住频频回头。 张望了数次之后,终于瞧见秦绪抱着不省人事的柳茗烟也自那花圃里出来,走了另一个人迹罕至的方向离开。 沈阅走到半途,路过一个人工湖边……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双手。 右手上之前刺伤秦绪时沾了一些他的血,很脏。 可是相较而言,反而是左手腕之前被他抓握过的地方—— 即使当时是隔了一层衣袖的,这会儿也叫她觉得脏得难以忍受。 于是,她脚下当即转了个方向,匆匆走向湖边。 长赢吓得脸都白了,就在他惊恐的以为自家王妃别是想不开要投湖的间隙,就看沈阅已经蹲在了水边洗手。 她把袖子挽高,一遍一遍的用力搓洗右手心和左手腕。 秋日里,入夜的湖水还是有些凉的。 最后可能也不是觉得洗干净了,而是双手在冷水里泡得久了,她被冰得稍微冷静…… 沈阅这才又重新放下袖子,起身整理好衣裙。 确定自己仪容并无瑕疵,她走回小路上,再一次若无其事般带着长赢去了御花园。 彼时,那园子里气氛正好。 因为沈阅不在,秦照一个人,与其被宗族里的长辈叫过去问些有的没的…… 他便主动提议与皇帝对弈。 沈阅走过去,挨着他身边坐下去。 此时,她面上已经挂上了无懈可击的端庄又优雅的微笑。 秦照偏头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悦:“怎的去了这么久?” 立在亭子外面的长赢心里一咯噔,突然意识到情况紧急—— 虽然是太子动手动脚在先,可他也是亲眼所见,自家王妃将太子给刺伤了。 万一一会儿太子跑过来兴师问罪,这件事,该要如何善后? 此时,他又不便将秦照拉出来咬耳朵…… 长赢这里急出了一身的冷汗,就看沈阅面不改色的垂眸轻笑道:“路上遇到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小夫妻拌嘴,我倒是不知咱们那侄儿媳妇脾气那般大的,两人争执之余拉拉扯扯的,情急之下好像柳氏拿发簪还将太子殿下刺伤了。好在太子殿下有大丈夫风度,并未与他那娇妻一般见识……可是我这个做长辈的瞧见了,总得避嫌,省得走出去反而叫他们下不来台。我从旁等了好一会儿,一直到他们先走,这就过来晚了。” 长赢:…… 她家王妃不去写话本子真屈才了,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谓手到擒来、炉火纯青啊? 但再转念一想—— 又是一身冷汗! 她这分明就是信口胡诌的,太子吃了那么大个亏,难道还会配合她胡说八道? 对面的皇帝一如往常那般处变不惊,脸上连点额外的情绪变化都无。 仿佛—— 沈阅说的就真是一件小夫妻间无足轻重的小事。 倒是秦照,他侧目看了眼身边自己这王妃,眼底闪过一丝质询戏谑的光。 沈阅端了他手边茶盏,垂眸饮茶,气定神闲的也不理他。 但她心里笃定,既然她先发制人,那秦绪只得配合她圆过这个谎去。 他手上那伤,不可能不清太医处置。 而太医一验便知是被发簪刺伤,他瞒不住。 到时候,与其说是他与安王妃私下会面还起了争执被安王妃刺伤…… 当然是承认小夫妻吵架更容易息事宁人。 至于承认了这事儿之后他与柳茗烟的名声又会下降到一个怎样的新高度—— 既然她当初特意留了柳茗烟一条命在,那沈阅便不能叫她白白的活着! 秦绪不是宝贝她么? 他不是愿意为她破例,甚至担恶名么? 那就让秦绪好好拿着她这把刀,最终一片一片将他自己经营多年的好名声给凌迟了吧,看他对这个真爱了两辈子的表妹最终能忍多久! 作者有话说: 一更。 前两章小可爱们的留言反馈我看到了,不能理解阅阅为啥当面找渣男对质的,我这里统一解释一下,主要两个原因—— 第一,前世的事压了她许多年喘不过气,她气疯了,发现端倪之后一心只想求证,好死个明白,这里确实有不理智的因素在,但是她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曾经被人残忍杀害了一次,并且凶手还活着,会一时冲动情有可原吧?尤其她不算重生的,重生这个概念在她的固有认知里是不存在的,只有听太子亲口承认,她才能确认真有这回事。 第二,我前文里有解释过一次,女鹅之所以没有主动报复渣男渣女,是因为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个梦,不能当真,现在只有听了太子亲口承认重生的事实,确定太子和柳茗烟就是害她的凶手,她和这对渣男渣女之间才会构成实质性的仇恨对立关系。 酱紫解释,应该说清楚了吧? 第104章 身世 相较于皇帝的淡定冷静, 坐在他身后同几位女眷闲聊的柳皇后脸上就明显有几分绷不住。 其他人也不敢随意打趣太子。 所以,就算听见沈阅的话,也只识趣的装聋,谁都没有顺势调侃。 只…… 这中间氛围还是莫名诡异起来。 柳皇后佯装饮茶, 端着茶盏的手却因为隐忍怒气已经在微微发抖。 她却又说不上自己究竟气的是沈阅的当众揭短, 还是柳茗烟始终不成气候的又给她惹出了乱子来。 她极力压着想要去找秦绪二人一问究竟的冲动…… 一直到皇帝与秦照之间一局对弈结束, 秦绪与柳茗烟二人也未再露面。 这一点,也就等于从侧面坐实了他二人之间当真是有事发生的传闻。 当然,缺他们两个也不算什么,御花园里的整体氛围并未受到影响。 二更过半,席也吃了, 月也赏了, 月饼也吃了, 这次家宴便算是顺利办完。 各家宗亲结伴出宫, 各回各家。 御花园这里离着宫门并不算太远,秦照带着沈阅随大流一起走。 沈阅看上去一切如常, 偶尔还和身边同行的其他家的女眷互相寒暄两句。 反倒是秦照比较沉默。 边走, 边是时时侧目盯着她侧脸瞧。 沈阅感觉到了,却只佯装不知。 跟在后面的长赢虽是一路都跃跃欲试的想要说点什么,奈何…… 他家王爷像是一根筋, 王妃明摆着装傻故意不搭理他, 他也不知转头问问自己。 而他一个做侍卫的, 又不好众目睽睽之下迫不及待的扯着王爷的袖子咬耳朵…… 就导致他这一路上心里猫爪子挠似的, 又急又无奈。 而等出了宫门,长赢心想总算能逮着机会告状了…… 又眼睁睁看他家那缺心眼的王爷扶着王妃直接一起上了马车。 长赢:…… 马车门自里面合上, 长赢只能继续憋着满肚子牢骚, 本本分分指挥人护卫着马车回府。 马车上, 秦照这才看着沈阅主动发问:“你就没什么话要同本王说的?” 沈阅本是与他一起围着小桌子挨着坐的。 闻言,她抬眸与对方对视一眼。 男人的眸色很平静,语气也温和散漫,并无半分质问之意。 这一整个晚上,她心里其实都一直不太好受,却又说不出具体的感觉来,就是感觉有太多复杂又压抑的情绪全部压在心里,却无论如何也发泄不出来。 此时,在男人宽容的目光注视下…… 沈阅确定她对秦照是绝对信任并且不设防的,但这一刻也很奇怪的,哪怕是对着他,她也依旧发泄不出来。 她只是很平静的爬过去,自动靠进他怀里,如实坦白了自己的恶行:“太子是我刺伤的。” 秦照眉心不受控制的微微一跳。 他倒并非是怕她如此行事给自己惹祸,主要—— 秦绪毕竟是储君,虽然他的诸多行事的确是挺欠的,可沈阅却一直都是隐忍退让识大体的。 她这样的骤然冲动,叫秦照很难不怀疑是不是秦绪又做出什么过分之事,激怒她了。 男人暗暗提起一口气,垂眸朝她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沈阅却把脑袋往他怀里一藏,闷声道:“我现在不想说话,总之我没吃亏。就是我在宫里说的那些话……陛下他们未必会信,后续可能是对你也不会不太好。” 她今天确实是冲动了,可重活两世这种事,就算现在得了秦绪的亲口承认,她都还尚且没有完全消化掉这个离奇的消息。 能够感觉到她的情绪低落,秦照摸摸她的头发安抚,终究什么也没再多问。 马车平稳前行。 沈阅的脑子一直都是无比清醒的,只是可能想的事情太多,就导致她又总觉得今日这脑袋格外沉甸甸的。 美人尊贵 第128节 闭目养神了一路,秦照都没再勉强她多问什么。 回到府里,三更的更鼓已经响过。 秦照下车,原是想伸手来抱她的,沈阅却挡开他的手,露出个笑容:“我没事,自己走,正好吹吹风,醒醒脑子。” 秦照依旧是逆来顺受的由着她。 旁边的长赢却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拼命想要同秦照咬耳朵,又始终不得门路。 眼见着两人穿过前院小花园,要一同回后院卧房休息了…… 长赢不敢再跟,正待要退下,沈阅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对秦照道:“要不你先回吧,甘将军这几日又出城寻访名医去了,我去看松哥儿一眼,要不然晚上睡觉不踏实。” 秦照:“本王陪你?” 沈阅知道他这会儿必定是对宫里发生的事好奇,又拿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躲在后面不远处踟蹰抠廊柱的长赢:“不用,你先回去沐浴休息吧,我就过去看一眼,去去就来。” 秦照这才顺水推舟,点头由她去了。 他目送沈阅先走。 等沈阅带着冬禧消失在回廊尽头…… 男人面上温和的面具也于瞬间卸下,他侧目朝后方瞥了眼,沉声道:“过来吧。” 长赢闻言,立刻翻过栏杆上回廊,三两步就抢上来。 “她离开那会儿究竟都发生了何事?总不会是你们去堵柳氏时刚好被太子撞见了吧?”沈阅当时说要去找柳茗烟的麻烦,他没多想。 但现在他却后知后觉,想明白了—— 如果她当真只是去找柳茗烟麻烦,她是有分寸的,不至于真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会把秦绪惹毛,引得秦绪在宫里就亲自下场与她正面冲突,甚至还闹到动手见血。 还是那句话,沈阅就不是个冲动行事,不计后果的人。 “不是。”长赢一脸的面色凝重,又颇有几分一言难尽,“王妃她一开始似乎就不是冲着那太子妃柳氏去的……” 他一五一十,将自己当时所见禀了上来,包括最后沈阅蹲在湖边洗半天手的事。 秦照越听到后面眉头就皱得越紧,也越发意识到今夜沈阅在宫中的行事不同寻常。 话到最后,他忍不住又重复确认了一遍:“你就一句也没听到他们之间争执了何事?” 长赢惭愧摇头;“王妃应该是提前计划打算好的,她将属下安排等在了外围,而且他与太子二人之间虽是气氛一直不睦,但争吵……却又都始终克制,并未真正失态。属下……确实什么也没听见。” 秦照思虑再三无果,也只得是先打发了他:“安排几个人,去盯一盯东宫和宫里双方这几日后续的动静。” “是!”长赢为求将功补过,赶紧领命去了。 秦照虽然心里疑惑,但他向来尊重沈阅的想法,暂时也并未打算穷追猛打的盘问她什么。 他并未跟去思水轩寻人,而是听沈阅的,先独自回房去了。 沈阅去思水轩,也并非为了躲避他,她这阵子养成了早晚必须要来看一眼孩子的习惯——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虽然常芸没有主动托付她什么,但是对方离京那日却是她自己主动应承,会替她看护好孩子的。 这会儿夜色已深,她料想孩子应该是睡了,也就是想要看一眼就走。 结果—— 进了思水轩那院子,却见屋里亮着灯,房门也虚掩着的,屋子里隐约传出低声交谈的响动。 沈阅心头一紧,只疑心别是孩子有所不妥,连忙快走两步。 推门。 却正迎着蒋氏送徐惊墨正朝门口这边走。 双方走了个面对面,不由的都是微微一愣。 沈阅今日心事重,反应格外慢了半拍,还是蒋氏先反应过来行礼:“给王妃请安。” 沈阅飞快的定了定神,扫视一眼屋子里。 孩子在小床上正安稳的睡着,气色也都一切正常,桌子上放着几包明显是刚拎过来的尚未拆过的糕点。 她随后看向徐惊墨:“这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 徐惊墨面色从容的微笑:“想着过节,前两天过来又刚巧听闻甘将军似是这几日要出京办事,我自宫里当值出来,一时也睡不着,就想过来瞧一眼甘小公子了。” 蒋氏已经三十多岁,加上徐惊墨乖觉,混熟之后就拿他当自家子侄看待。 她约莫也是感觉到了对方深夜来访不妥,连忙打圆场:“是孩子前两日有点拉肚子,徐大人也是挂念。” 说着,又面色忐忑的看着沈阅。 沈阅却是并未计较。 她走过去,也看了看孩子,便转身出来:“我也是不放心孩子,过来看上一眼才能安心去睡,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就回了,夜里多留心些。” “是!奴婢晓得。”蒋氏连声应诺。 沈阅要走,大晚上,徐惊墨更不便在府上多留,两人就不约而同走了一路。 他倒是很实在的主动解释:“王妃莫怪,微臣知道深夜还来府上拜访不成体统,只……这样的日子我属实也无其他地方可去,过来走动一下,权当散心了。您若介意,下回我定然注意。” 此言一出—— 走在他前面的沈阅忽的缓下了步子。 徐惊墨一个不察,低头走路,险些撞到她身上。 好在,最后还是及时避开了。 沈阅嘴角噙一丝笑意,目光温和安静的看着他:“你的身世来历我多少也听说了一些,挺说你是家乡遭灾之后逃难进京的?家里是再无亲眷了对吗?小小年纪就孤身漂泊在外……宫里当差看着荣光,那里人情复杂,倒也未必是什么好地方,如果可以,其实倒不如回乡去吧。” 说着,她状似深有所感的微微一叹:“人呢,总归都是故土难离的。” 她这话里,试探的意味明显,甚至于毫不掩饰告知了安王府这边查过人家底细之事。 徐惊墨意外之余,脸上表情都僵硬了一瞬。 沈阅仔细注意观察他的神色。 片刻之后,少年却也收放自如的笑了。 他低头又抬头,皎洁月华之下衬得他那张脸更是美得绝艳脱尘。 下一刻,少年眸中又染上一丝淡淡的荒凉之色。 他说:“我的那个身世,是瞎编的,路上随手捡了张饿死之人的路引,冒名顶替来着。” 沈阅:…… 作者有话说: 二更。 嗯,我这文里,都是不走寻常路,喜欢打直球的小可爱! 第105章 家丑 这种话, 是可以直截了当就这么当面说的么? 沈阅原来的打算是出其不意发难,想看下徐惊墨的反应,却不想—— 对方也不妨多让,比她更加的不走寻常路, 反而一下子彻底将她给整不会了。 沈阅的嘴皮子也难得不利索起来。 缓了片刻, 她才佯装镇定的确认道:“所以, 你不是江陵府人士,名字身份也都是假的?” 徐惊墨唇角扬着一丝笑意,形容坦荡。 他说:“名字是古爷爷后来给取的,我也很喜欢,这……应该不算是假的吧?” 沈阅:…… 她这时候才依稀记得—— 所谓“惊墨”似是一味草药的名字。 可能是因为这男孩子生得实在是太好看了, 他这样眼神一派明亮天真望着你时, 竟是很难叫人对他生出责备与厌恶的情绪。 他如今人在太医院任职, 虽然职位低微, 但因为经常出入宫廷,这身份其实也是十分敏感特殊的。 而既然他的身份上面有造假…… 这就事关重大! 沈阅一时不甚明了他这般轻易的主动对自己坦白的意图, 另外又着实对他背后真实的身世极度的好奇和戒备…… 微微斟酌迟疑片刻, 她还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问了:“那……我可否问一句你的真实来历?为什么要隐姓埋名盗用旁人身份?” 要说这其中没点什么隐情,她是不会信的。 少年揣着手,月色下展颜一笑, 越发显得他唇红齿白, 笑容瑰丽耀眼。 “自然是为着逃难的, 原来的身份不能再用。”他居然再次答了她的话。 沈阅意外之余, 不由的微微屏住呼吸。 然后,竟是有种仿佛是怕惊着他一样隐秘的心思, 她只是朝他再递过去一个疑惑不解的眼神。 少年耸耸肩, 面上笑容依旧, 眼神却闪现出几分寂寥之色。 他说:“我家中遭了变故,为了躲清净,就跑出来了。” 听他这话—— 便是家中还有亲人在的? 沈阅这会儿倒是越发好奇起来:“什么事,方便细说说吗?” 少年没再看她,带着旧伤的手指抚过旁边花树上的一簇山茶,略显随意的说道:“就是些大家族里的龌龊,说出来还怪丢人的。我父亲人品不佳,又色胆包天,某日强抢了别人的妻子。” 少年说着,嗤笑了一声。 言辞之间,并没有多少义愤,反倒是充满了嘲讽与鄙夷。 沈阅却突然发现—— 美人尊贵 第129节 她站在这人面前,即使不错眼的盯着他仔细观察,也依旧很难判断他话中的真假了。 他顶替了别人的身份,又混迹太医院,甚至混进了宫里,一头扎进了达官贵人无数的勋贵圈子里转悠,却敢这般轻易将自己的秘密暴露? 而现在他口中所谓的家丑—— 他又能心平气和展露在人前? 这种种不符合常理的作为,已经完全扰乱了沈阅的判断力,让她觉得面前这人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变得不可信了。 可既然话已至此,沈阅就还是继续问下去:“你就是因为不齿于令尊所为,所以赌气跑出来了?” “他的事,轮不到我来管。可是家里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口诛笔伐的动了怒,我外祖一家更是迫着我母亲前去规劝……”徐惊墨的语气依旧气定神闲,波澜不惊。 这时,他才终于轻轻叹了口气,遗憾道:“我母亲规劝无果,又被他们双方逼迫打压,走投无路,就自戕而亡了。” 沈阅:…… 这样的故事,如果是真的,那么对于当事人而言就实在过于沉重与残酷了。 而她的这番追问,倒像是撕开旁人伤口的凶手似的。 沈阅心中蓦的生出了几分愧疚之意。 徐惊墨的情绪应该也多少还是受到了影响,他也不再说话,跟个赌气的孩子似的,连着薅下几朵开得正烈的火红山茶,丢在地上,用足尖踹着玩儿。 沈阅站的位置,只能瞧他一个侧影。 她望着他孩子气的举动,又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出来多久了?就不打算再回去?要与你父亲老死不相往来?” “他已经死了。”不想,徐惊墨闻言,却是一脸愉悦的扯着嘴角笑了。 那明亮的神情和轻快的语调…… 若不是听了他前半段话的人,几乎没人能联想到他这会儿嘴里说的人是他自己的亲生父亲。 “不过我确实也不打算回去了。”他说,只一瞬间又再次变得兴致缺缺,无精打采的有几分可怜了,“家里整个宗族的人这些年一直都在彼此疯咬着争那点儿家产,丑态毕露,也怪没意思的。” 他懒得去看他们的嘴脸,更不想参与其中。 沈阅自他透露的这些讯息中,大概也拼凑出了完整的故事—— 如果他这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就应该是家族的嫡子,现在之所以家产由整个宗族的人争抢,无非是因为他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不知所踪,若他露了面,他也势必成为那些亲族想要拉拢控制的对象,谁能把他抢到手里摆着做傀儡,谁就能拿走他生父留下的家业。 沈阅一个局外人,不能品评他的家务事。 只是这一刻,瞧着少年略显寂寥的神色,她却恍惚能够理解—— 他看着那么乖巧顺从的一个人,为什么有时候的行事又会显得邪气又乖张了。 只按秦照的探子之前打探回来的消息计算,徐惊墨是四年前就进京了的,那么他离家时才多大? 沈阅忍不住又问了句:“你真实的年岁是……” 至于他真正的名字—— 他连自己的宗族家人都抛弃了,再冲着他父亲的所作所为,他该是恨极了那些人,如今既然改名换姓,应该也是个要与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了断的意思。 要不是疑心他总往自家跑会是居心叵测,沈阅其实也并非是个喜欢深挖旁人隐私之人。 徐惊墨莞尔勾唇。 他终于再次回转身来看向她:“十七,该是比你要略略年长一些的。” 这一刻,他的笑容已经完全恢复成了清澈磊落的样子。 沈阅心中有几分揭人疮疤之后的不安心,就也不由的跟他露出了笑容:“嗯,那是要年长我一些的。” 那么就算四年前那会儿他才刚离家出走,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孩子,那就开始孤身闯荡了。 走到今天这一步,也算是很不容易了。 当然,这所有一切的前提是—— 他口述的这段所谓身世得要都是真的! 徐惊墨很知分寸的,也并未再就着两人年龄的问题开玩笑。 他只是看了眼天色道:“时间晚了,微臣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沈阅颔首,并未多说,只示意冬禧送他。 这徐惊墨是跟随司徒胜的,而司徒胜众所周知是皇帝的人,所以,对方今日所言她暂时的确是听听便罢,彼此之间还是要保持距离的好。 “徐小大人请。”冬禧也暂时压下心中的惊诧,客客气气引路送徐惊墨往大门口的方向去。 沈阅则是独自先回了后院。 彼时的皇宫之内…… 皇帝回了承乾宫,却是难得的失了耐性与以往的深沉稳重,当即询问林如喜:“太子他们呢?是一早就回东宫去了吗?” 沈阅在御花园当众告了秦绪两夫妻的刁状,现在这一桩丑闻必定已经在皇室宗亲之间传开了,并且天一亮也会外散出去,再次闹得人尽皆知。 虽然皇帝当时一语未发,林如喜却十分清楚此事的利害关系,一早便不动声色叫人注意太子的行踪了。 他立刻便回:“之前太子妃身体不适,昏死了过去,太子殿下又伤了手,便将她带去了正阳宫传的太医。司徒太医亲自过去处置的,太子殿下受的只是外伤,说是并不严重,请陛下放心。不过因为太子妃身子虚弱,之后殿下就打发人先将她护送回了东宫。” 说着,他回头看了眼殿外方向:“至于太子殿下……他人一直在正阳宫,这会儿……该是见过皇后娘娘就会过来?” 事发到现在,有将近一个时辰了。 即使后来秦绪没去御花园,沈阅单方面告状的消息他也不可能不叫人去盯着。 所以,他会滞留宫中不去,应该是会自觉来给帝后二人交代的。 林如喜道:“要么奴才过去迎一……” 话音未落,就通过敞开的殿门看见秦绪出现在院子里。 年轻的太子殿下阴沉着一张脸,气色明显不怎么好。 林如喜便躬身自觉退了出去,快走出门迎了秦绪。 错身而过时,他低声提醒:“殿下快进去吧,陛下等着您呢。” 秦绪面露一点感激的微微颔首,径直进了殿内。 林如喜在背后关上了殿门,亲自在门口守着。 秦绪也知自己与柳茗烟又丢了皇帝脸面,进殿之后不等皇帝发难,直挺挺便跪了下去:“儿臣行事不当,又再连累父皇与母后蒙羞,特来请罪,请父皇息怒,莫要为了儿臣的琐事气坏了身体。” 皇帝回来之后还未落座,这会儿索性也不坐了,居高临下看着他,反问:“你管这叫琐事?” 秦绪咬着牙,一声不吭直接重重磕了个头,是个实诚请罪的态度。 这一声,砸得地砖都是清脆空洞的一声。 皇帝向来宠爱这个儿子,不由的神色便是一缓。 但他语气依旧很重:“说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秦绪垂眸盯着地砖,没有抬头,说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是儿臣一时无状,因为一桩小事与柳氏起了口角。父皇您是知晓的,儿臣与那沈氏之间有心结……是她瞧见了,夸大其词,刻意抹黑渲染。” 他并不想供出沈阅去,一来他重生的秘密不能暴露给皇帝知道,二来…… 以皇帝对他的重视程度以及对秦照的忌惮之心,若要知道是沈阅大逆不道刺伤了他,就不知道该怎么想了。 他如今是有一种微妙的私心,并不想将沈阅推到政敌的立场,交予他这父皇去针对处置的。 秦绪也算准备充分,信誓旦旦了。 可—— 皇帝没上这个当。 他甚至都没花时间甄别一下他这话里真假,当即便是一声冷笑:“你要这么说的话……那个柳氏,朕就确实不能容她再继续留在你东宫太子妃的位置上了。” 上回东宫宴上闹出的笑话,闹上了朝堂,导致秦绪和柳家被弹劾,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挽回了儿子的声势。 当时他虽未当面责难,心里也是给柳茗烟记了一笔的。 秦绪心头一凉,猛地抬头看向他。 父子两个,四目相对。 他立刻也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柳茗烟本来就不配做他的太子妃,当初皇帝之所以点头,先是被他先斩后奏摆了一道,后又受形势所迫被贺太后施压,而他都已经忍了柳茗烟的一次重大失误了…… 可一不可再!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106章 别怕 秦绪也是了解自己这父皇的, 听他态度语气,就是压根不信自己的说辞。 他且在挣扎犹豫时,皇帝已经不悦的再度沉声开口:“那个柳氏有多少斤两朕知道,再借她十个胆……” 他视线意有所指, 扫向秦绪裹着绷带的手。 秦绪下意识将手往广袖底下藏了藏。 再次沉默片刻, 他心知糊弄不过去, 只得是面色铁青的咬牙道:“其实是……儿臣与沈氏之间起了龃龉……” 眼见着皇帝眼底浮现一丝寒意,他忙又解释:“这事儿是儿臣冲动了,父皇您知道,因为当初选妃宴上的变故,儿臣一直心有不甘, 今日借着酒劲儿, 刚巧遇到她就……有些失态, 拉扯了两下, 她一时也受了惊吓……” 这话说完,秦绪自己就先愣住了。 他也不知自己怎的下意识就又编排瞎话, 替着沈阅开脱遮掩了。 想要掩饰他与沈阅冲突的真正原因?这方面因素自然是有的。 但是—— 除此之外, 又仿佛是掺杂了一些别的、更加隐秘的私心。 然后皇帝暴怒的声音就又立刻将他思绪拉了回去:“你就是这般的沉不住气吗?大局为重的道理,还要朕现在再重新教你?而且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当初?这等反复无常……你是嫌现在这局面还不够乱吗?” 当初叫他娶沈阅,他阳奉阴违的糊弄他, 导致了选妃宴上的差错。 美人尊贵 第130节 现在倒好, 沈阅都已经是安王妃了…… 同为男人, 皇帝其实是能够理解自己这儿子的不甘心的。 换成是他, 他也必定为此耿耿于怀。 毕竟父子俩生来就是人上人,对这天下的一切都是应有尽有, 被人抢了女人这回事, 无异于奇耻大辱。 可沈阅如若嫁的是别人, 那秦绪出格点就出格点,也便罢了。 唯独现在对面站着的是秦照,他还这样乱来? 稍有不慎,就要授人以柄的。 皇帝从来就不信自己那个年少成名的嫡亲弟弟会是个毫无野心之人,只觉得秦照是受了先帝遗诏与贺太后压制,再加上不得机会,他是迫不得已的安分守己…… 现在秦绪去招惹沈阅? 这不是雪中送炭,拱手往秦照手里塞把柄么? 关乎到他们父子的龙椅还能不能持续坐的稳,皇帝竟是少有的失态了。 秦绪心中更是有苦难言。 定了定神,他硬着头皮再次认错:“确实是儿臣冲动了,可此事若是说破,受创最大的还是沈氏,儿臣料想她是不会对安王吐露实情的。” 秦绪这话,说出来虽是为着安抚皇帝,但他心中也的确是这般认为。 他与沈阅之间,虽是上辈子的旧事了,也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的了自己的妻子与别的男人之间有过这等不清不楚的关系。 更何况—— 他跟沈阅这事儿,说出去还玄乎的很,很难取信于人。 挑拨未必挑拨的成,还徒惹一身腥,坏了她在秦照心中印象,给秦照心里埋个疙瘩? 这便是得不偿失! 以沈阅的理智精明,秦绪笃定她也绝不会为了赌一时之气就冲动的去对秦照坦白。 皇帝却也并未怀疑秦绪这话的真假,只是恨铁不成钢的又训诫了他一番,无非是叫他沉住气,暂时不要再主动招惹秦照夫妻俩。 最后—— 他又沉下脸来,特意警告:“还有你府里那个柳氏,你最好是管束好她。一个人的好名声,要一步步筑起来不容易,可若要毁弃……她再多犯几次蠢、多在人前出几次洋相,你这个一国储君在朝臣百姓中间的声望与威严就被她毁干净了。” 如今提起柳茗烟,秦绪才是最糟心的。 他也有点没太明白,这辈子的柳茗烟怎么会这么多事儿。 他素来知道她矫情又心思重,上辈子他最后排除阻碍给了她皇后之位,她就无比感激,后来她管不好后宫,他叫了别的后妃代管,她也都欣然接受。他宠幸旁人,她私下自是黯然神伤,面上却也能做出大度的模样,尽量不落人口实的。 可是这辈子,他都先发制人,主动给予她一切她想要的了,她怎么反而越发的矫情小心眼不懂事了? 这几次三番下来,秦绪也被她整的很有几分焦头烂额。 但这人是他自己当初不惜忤逆皇帝也要娶的,他现在有再多苦水也不能当着皇帝的面吐。 于是,摒弃杂念,他再正色看向了皇帝:“柳氏的事,儿臣会好生处理的,但是父皇,五皇叔他可是马上要返回南境去了……这些年他在南境称王称霸,南境势力朝廷压根插不进手去,他这一走,可当真就是个山高皇帝远了,您真的就此放他离开吗?” 秦照走了,是放虎归山! 而同时,他确乎更不甘心对方就这么带走沈阅。 看着他们双宿双栖,去过逍遥日子? 想想心里就冒火! 皇帝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你皇祖母还在朝看着呢,再者说来……现在还得靠他牵制北境的势力,现在可不能乱啊。” 秦绪对贺太后并无几分的祖孙感情,尤其上回对方插手了他的婚事,在他心中已经种下怨念。 “这个道理儿臣懂得。”他道,“父皇您要对皇祖母尽孝,这个儿臣也明白。可定国公年纪大了,随时可能驾鹤归西,安王却正值壮年,再过两年一旦定国公身死,安王一家独大,到时又有谁能站出来制衡于他?” 他如今是越来越容不下秦照了,不免有几分急切。 皇帝垂眸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秦绪心虚,连忙垂眸移开了视线,“是儿臣又再急躁了。” 皇帝却并未责备于他,沉默片刻,始终未置可否的打发了他。 秦绪回到东宫,想也知道以柳茗烟的心性儿这会儿必定是在哭唧唧。 他心烦意乱,并不想去哄她,却又怕她们主仆不知轻重的再继续惹祸,就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去到柳茗烟住处,果然刚一进院子,就听见屋里的啜泣声。 孔絮还在愤愤不平:“明明是那个沈阅大逆不道刺伤了太子殿下,他怎么能将这么大的个黑锅往小姐您的头上扣?皇后娘娘若是气不过,指不定还要怎么磋磨于您……” 秦绪黑着脸,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殿……殿下!”孔絮脸一白,连忙跪伏在地,惶恐不已。 柳茗烟也暂时止了哭声,有几分心虚的看过来:“表哥,你信我,这回真的不怨我,我……我没有主动招惹她……” 却是因为她们主仆背后说闲话,被沈阅抓包,才导致的她受制于人,不敢声张。 秦绪压了压脾气,坐下来。 拿捏柳茗烟,他还是有些手段可使的。 总之当晚他又歇在了自己这位太子妃处,但次日,就以太子妃身体虚弱,需要调理为由,将东宫的管事实权主要移交了侧妃陈氏,杨氏因为有孕在身,也需要安养,就只给她挂了个协理的名头在。 只是平日里,柳茗烟和杨氏两边的赏赐都流水一般的送,以彰显太子殿下对这二位并无打压削权之意,一时之间,东宫之内也还算是一团和气。 当然—— 这些都已经是后话了。 安王府这边…… 是夜,沈阅回房时,都已然是下半夜。 秦照沐浴出来也未见她,正不放心的准备穿了衣裳去寻,她就推门进来了。 “是松哥儿的情况不好?”秦照问道。 “不是。”沈阅暂时还是情绪不高,就先没提徐惊墨的事。 她有气无力的敷衍了秦照两句,然后也去泡了个澡,两人便上床歇下了。 这夫妻做了有段时日,秦照自是明了自己这王妃今儿个心里头藏了事。 只她情绪不好,又暂时不想提,他就没勉强。 晚间躺在床上,沈阅累极,倒是睡得快,他却怀里揽着她,睁眼躺了许久后才勉强酝酿出了睡意。 但是因为担心沈阅,他睡得也不是很安稳。 就在他第四次惊醒以为天要亮了,眯起眼睛查看帐子外面时,却突然感觉到不对劲。 肩膀处一片湿冷,身畔的人儿蜷缩在他怀里,颤抖的不成样子。 秦照心下一惊,连忙挂起一边的床帐。 满月之日,月亮会在当空挂上一整夜,月光隔着窗纸洒进来一些。 秦照再转头去看,心脏就整个一瞬间的揪了起来。 “阿阅?阿阅!”他几乎是有些手忙脚乱的,也不怎么敢随便动她,只半欠身,试着轻轻的推她,“醒醒?醒醒!” 沈阅抓着他的衣襟,一直在压抑的哭。 一直到他唤了十多声,她才有了点儿反应。 秦照这才小心将她扶起来,屏住了呼吸看着她轻声的问:“醒了吗?” 沈阅茫然的看了他许久才迟钝的发现眼前模糊,看不清他的脸孔。 伸手一摸,才发现方才自己睡梦中居然流了满脸的泪。 此刻,枕头和秦照寝衣的半边肩膀都被打湿了。 秦照却当是被她吓着了,说话都不敢用正常的音调,试着很轻的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 却不想—— 听到他的声音,沈阅却猛地扑进他怀里,突然之间情绪完全崩溃,嚎啕大哭起来。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做过那个梦了,自从那天的选妃宴上秦照走向她,牵起她的手答应会娶她,她就再也没有做过那个梦。 许是晚上在宫里被秦绪又勾起了更多的不美好的记忆,这一晚她又破天荒的梦到了。 那场火,冬禧泼洒在残破窗户上的鲜血,以及…… 春祺歇斯底里绝望的哭喊声。 在梦里的她,依旧被困在火海中,喘不过气来,就好像永远也走不出来一样。 “你做噩梦了?”秦照也缓慢的意识到她该是做噩梦了。 可他不问还好,这一问,沈阅就越是情绪决堤一般,抱着他哭得越发停不下来。 秦照拿被子裹着她,将她抱在怀里不住的拍抚,又以手指梳理她披散的青丝,试图舒缓她的情绪,“别怕……别怕。有本王在呢,阿阅别怕,只是个梦……” 上回她这么哭,还是在得知她母亲遭遇的那天。 秦照受不得她这般哭泣的模样,总感觉不等她哭岔气儿,他心脏就先要被撕扯成一片片,先背过气去了。 不得已,他只能再将她自怀里薅出来,一边擦她眼泪,一边扶着她的肩膀强迫她正视自己:“你看看我,那只是个梦,有我在呢。” 沈阅抬起朦胧泪眼。 她其实已经清醒了,就是情绪失控,一时压不下来。 望着眼前男人近乎惊慌失措的神情,她心中不禁有几分过意不去,勉强哽咽了一声:“没……没事。我……缓缓……缓缓就好。” 说着,就又扑进他怀里。 她将眼泪鼻涕全部蹭在他身上。 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 男人身体的温度透过薄薄的一层寝衣被她感知,这份独属于活人的温度又给了她极大的安慰。 她又努力克制,过了好久方才渐渐地止住了抽噎。 美人尊贵 第131节 弄成这样,也睡不成了。 秦照起身下床,打湿一条布巾,拿过来给她擦了手和脸。 他身上被她哭得一片狼藉。 想想她那个嫌脏的矫情毛病,秦照想要起身去柜子找件寝衣换了…… 沈阅瞧出他的意图,倒是破天荒的又扑进他怀里,将他拦住了,吸着鼻子哽咽道:“没事的,今天我不嫌弃你。” 听她还有心情说俏皮话了,秦照揪紧了半天的心,这才慢慢缓过一口气来。 他于是又踢了鞋子,重新上床,靠在床头,又给她调整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自己怀里,再仔细盖好被子,防止她着凉。 沈阅腻在他身边,瞧着也不想说话。 就这么坐半晌,终是秦照忍不住,试探着主动开口问道:“你刚刚,到底是梦见什么了?” 沈阅的身体,突然不受控制的又瑟缩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107章 心结 秦照蹙眉。 见她反应如此强烈, 刚想说算了…… 沈阅却又下意识往他怀里蹭了蹭,贴近他温热的胸膛,感受到他通常都比她高出一些的体温,心下能相对平静些。 她稳了稳心神, 轻道:“是特别不好的事。” 秦照能够感觉到, 即使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似乎也积攒了许久的勇气,又同时压抑了很深的情绪。 他颇有些于心不忍,将她拥紧在怀里,低头吻了吻她额头,温声安抚:“如果你不想回忆, 那就不要说了, 忘了吧, 我们睡觉?” 他垂眸, 询问她的意见。 沈阅窝在他怀里,却是没动。 她扬起脸, 对上他的视线, 突然问:“你相信人有前世吗?” 秦照怔住,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即使出身皇室,他也依旧只是个肉体凡胎的俗人, 敬畏天道鬼神这些, 是自远古传承下来, 人们世世代代尊崇的信仰和习惯。 逢年过节, 该拜的鬼神他也都按部就班的拜,但是做为一个战场上拼杀多年, 见惯了生死别离与世态炎凉的武将…… 秦照心中敬畏更多的其实是天理公道。 至少—— 他不会天真的真将自己所求的任何事只寄希望于所谓的神明。 再至于沈阅口中提及的前世—— 也许有吧?可传说中地府轮回之前要饮孟婆汤的, 不带记忆的转世便是新生, 他并不觉得有必要纠结于所谓“前世”的任何。 可沈阅突然这般问他,明显就是期待他能给个肯定的答复的。 男人抿了抿唇,生怕说错了话又惹到她伤心。 沈阅将他吞吞吐吐的模样看在眼里,倒是心情略好的笑了。 “你知道为什么我从一开始就那般惧怕嫁去东宫吗?”她重又把脸贴靠回他胸膛,手指一边百无聊赖把玩着他的衣带,一边将她梦里之事娓娓道来。 她梦里对前世的记忆不算长,基本只集中在嫁入东宫前后那四年之间,围绕着曾经左右过她命运,和被她这命运牵累过的身边人展开。 那些如走马观花般被她梦到过无数回的过往,她一直藏在心里十年,未敢对任何人表露过的秘密,她将它当做一个故事,讲予了自己的枕边人听。 男人只是安静的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却始终未曾打断她。 “十年!”沈阅说完,心上终于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她自嘲的苦笑出声,“我曾经在过去的整整十年间反复梦到这些事,一开始不以为意,后来觉得荒谬,再到后来,随着慢慢长大懂事,就开始惶惶不可终日。所以皇后寿宴那天,当你为我挺身而出时,我知道会有很多人猜疑,觉得你是别有图谋,也会认为是我为人轻浮、不知检点……可是那一天,那一刻,你站在我面前时我其实是将你看做了救命稻草。那时候,我一心只想摆脱那个梦里的厄运轨迹,所以其实是迫不及待想要跟你走的。” 只要不用嫁去东宫,就怎么都好。 其实,那会儿她是很有些不计后果的孤注一掷了。 只是没想到,出乎意料的幸运,遇上了秦照这么好的一个人。 他心中有热血,眼里认是非,那一次他递到她面前的手是真的将她自绝望的泥沼里给拽出来了。 自从确定了他对她对闻家其实并无算计之意以后,沈阅心中对他其实是一直揣着感激的。 许久都不得男人的一声回应…… 沈阅自己率先平复了心情,就又重新扬起脑袋看他。 男人依旧唇线紧绷,面上表情出奇的严肃。 察觉她抬头,他也自游离的状态回过神来。 垂眸对上她的视线…… 因为这事儿一直瞒着他,沈阅心中对他多少是有些抱着愧疚的,见状,她才刚要说话…… 却是秦照沉吟着,先是认真发问:“那么在你的那个梦里……那个时候……本王在做什么呢?” 男人的眉心拧成了疙瘩。 那种深思中又带着懊恼迷茫的神情被沈阅看在眼里,她立时明白了他心中所想。 不期然,就又有一股潮热的湿意飞快涌上眼眶。 “那个时候的你跟我,不过就是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但是紧跟着下一刻,她就破涕为笑,“何况京城和梁州相距千里,你又不是我的谁,还指望你千里奔袭赶回来替我做主吗?” 以前,她一直以为这噩梦只是一个示警,五分真五分假的那种,自然不会对里面虚妄的人和事过多的琢磨计较。 而如今,自秦绪那里证实那场梦境其实就是真实发生过的前世因果…… 委屈和愤恨的情绪她都有,但依旧不至于蛮不讲理,会纠结于那个时候的秦照为什么未曾从天而降来拯救她。 秦照望着怀中女子眼底闪着晶莹水光的明快的笑,心上却持续刮过丝丝缕缕的钝疼,更像是被一块千斤巨石压着,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指尖轻轻抚过女子弯弯的眉锋,眼底积蓄着许多浓烈又复杂的情绪。 半晌,语气微沉的道了句:“对不起啊……” 他眼底浮现出无比心疼的情绪,声音涩哑又温和,一字一句认真无比道:“替你梦里那个置身事外,对你不管不顾的秦照向你道歉?” 男人的眸光,极致缱绻真挚。 沈阅的眼泪,突然再度决堤,忍不住的又流了满脸。 她其实,真的不会为了所谓的前世种种而怨恨他分毫的,可是人呢,就是这样,本来也不是那般软弱的,明明一个人也能隐忍扛下的委屈…… 终是见不得这背后突然有了依靠。 本是可以刀枪不入无坚不摧的铁石心肠,终会败在一个真心之人的温柔乡。 一瞬间就能叫你所有坚强的伪装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都说了没怪你了。”她把脸再次深深埋入男人的胸膛,紧紧抱着他,且哭且笑且嗔怪,“你真讨厌,非得说些有的没的惹人家哭……” 压抑了整晚的情绪,终究还是需要彻底发泄出来的。 她抱着秦照,因着这个缠绕她十年之久的噩梦,终是可以肆无忌惮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了。 秦照并没有规劝,他只是一下一下轻拍她的后背无声安抚,给她顺着气。 方才的话,不是随便说说的,这一刻的他依旧是在很认真的想—— 如果沈阅梦里的那辈子成真,如果他确实像是沈阅梦里的那样,回京一趟匆匆就走,没碰上秦绪背信弃义悔婚闻家的事,也未察觉对方是那般不顾大局不靠谱儿的一个人,然后过几年,京城传出对方因为某些不得已的原因废黜沈阅皇后之位的消息,他应该是真的不会去多想和多管的。 毕竟这辈子亲身经历—— 的确,一开始他娶沈阅就是为了替朝廷补偿闻家和闻清欢,可若真要说到他现在愿意不惜一切宠着她护着她…… 最终还是因为她这个人的。 因为这一番交往接触之下,他将她放进了自己心里,她是他认为值得倾心相待的心上人。 他真的也没有那么热的心肠,会为了一个陌生人孤注一掷不惜一切代价的讨要那点儿公道。 而沈阅方才梦里哭得那般伤心又绝望,其实她梦里的经历应该远比她说出来的部分更艰难也更凄惨吧? 哪怕那就只是她的一个梦,男人心里也跟着隐隐作痛。 这是他心爱的女子,明媚又聪慧,这么美好耀眼的一个人儿…… 即使曾经那是在他完全瞧不见的地方,他似乎也不能原谅自己将她弃之不顾的丢在黑暗的废墟中了。 只要想到她所谓梦里的那个凄惨的结局,他也会心痛如刀绞。 所以,他会为了她梦里只是过客的那个他,感觉到深深的愧疚与遗憾。 沈阅是坦白了,发泄了,可这件事,落在男人心里,却恍惚成了个解不开的心结。 沈阅一直哭了很久,最后哭累了,天将亮时才又哽咽着沉沉睡去。 这一觉,她睡得就十分安稳踏实了。 等一觉睡醒,睁开眼却发现屋里光线已经暗淡,竟是傍晚时分了。 也是难得,秦照也没起身,他躺在她身侧,这会儿都还安稳的睡着。 睡梦中还蹙着眉,也不知是不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沈阅小心翼翼撑着身子自他怀里挪开,然后半趴在床上。 她先用指尖一点点轻轻将他两道眉毛抚平压顺…… 秦照可能是昨夜被她折腾的实在心累,平时异常警觉的他居然都没被她吵醒。 沈阅托腮盯着他英俊的脸庞又瞧了一会儿,然后色向胆边生,又探着脑袋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唇。 男人的唇,其实并不像他这个人给人的外在感觉那般刚硬冰冷,它反而是十分温热柔软的。 沈阅倒也没想做得太过分,只是在她意犹未尽第二次帖上去时…… 睡梦中的男人睫毛一颤,倏地睁开了眼。 美人尊贵 第132节 当场被抓包,沈阅还是有几分心虚的,脸刷的一下就烧红了。 她立刻就想往被子里滚,秦照却是眼疾手快,一把拎住了她后衣领。 她脑袋被迫抬高,无处躲藏,四目相对。 男人的声音还带着几分惺忪睡意,盯着她涨红的脸,恨铁不成钢:“坏丫头!你可当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沈阅原是有几分不好意思的,眼见着躲不掉,反而脖子一梗,理直气壮起来:“偷香偷香窃玉而已,还不是不跟你学的!” 秦照:…… 偷香窃玉这词儿不是这么用的吧? 秦照拎着她衣领,她逃不脱。 然后就看女子黑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亮,下一刻,趁秦照刚睡醒又正在走神…… 她突然飞快的解了衣带,一只滑腻的泥鳅似的自寝衣里脱身出来,直扑到他怀里。 秦照:…… 作者有话说: 一更。周末啦,今天下午3点有二更? 嗯,连梦里的闲事都想管,这个女婿的宠妻人设立的稳稳的,以前的和以后的应该都得顶礼膜拜了,亲丈母娘突然感觉压力好大! 第108章 祈愿 这等别出心裁的投还送抱, 属实不是秦照这等凡夫俗子能够扛得住的。 之后可想而知,安王殿下连矜持片刻的定力都无,两人纠缠在一起,水到渠成的好一番折腾。 冬禧二人从清晨就在门外廊下守着, 到这傍晚时分好不容易像是听见房里有了疑似两人起身的说话声…… 然则还不等她敲门来问, 又传出了别的动静。 两个未经人事的小丫头也都羞得面红耳赤, 连忙走远些,躲到回廊的尽头去,远远地盯着,替他们主子守着门。 这院子,还是保持着以往的规矩, 除了沈阅从娘家带过来的这几个婢女丫头日常出入伺候, 平时其他人都是退避三舍, 绕道走的。 屋子里, 等到两人云收雨歇,天都差不多已经黑了。 沈阅懒洋洋的靠在秦照怀里, 腻着他, 也不着急喊两个丫头进来伺候沐浴。 秦照大掌抚过她肩头垂落的发丝。 白天沈阅睡觉时,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就着她那番话又斟酌了许久。 此刻见她还是兴致缺缺, 并没有完全自坏情绪里走出来的样子, 他也就道出了心中猜测:“所以昨夜, 你在宫中冲动与太子起了冲突, 实则是因为你梦里的事?” 这其实不难猜的。 以前猜不到,是因为噩梦预警怪力乱神这种事本就毫无根据, 又没人引他朝着这个方向想。 可是现在—— 有了一定的头绪和方向之后, 之前很多想不通的地方也都想通了。 比如—— 秦绪为什么会比他都更清楚沈阅写书法的习惯, 也比如昨日家宴之上,对方为什么敢于认定了知晓沈阅饮食的口味,信心十足再次当面出言挑拨他们夫妻关系。 秦照大胆揣测,若是秦绪也做了和沈阅类似性质的梦,从所谓的“梦中”有所认知,那就完全解释的通了。 还有…… 一直以来他对沈阅与自己这桩婚事耿耿于怀的态度。 其实,要说拉拢拿捏朝堂势力,虽然闻时鸣在文臣中的口碑好,声望高,实际上武将手里的兵权才是稳固皇权最重要的支撑,抛开私人感情不提,秦绪更应该在意和着急挽回的当是肖家那边才是。 可偏偏,他就是揪着一个沈阅不放。 甚至不惜屡次得罪他这个做皇叔的,也要挑衅与挑拨。 如若秦绪也有着如同沈阅梦里那般的认知,那么他对自己与沈阅的态度也就仿佛都解释的通了。 虽然—— 这种可能于秦照本身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沈阅虽然不是男人,也没有足够的阅历去了解所有男人的心理,但她却自认为还是了解自己这枕边人的。 秦照跟个醋坛子似的,以前连她跟家里表兄弟之间略亲近几分他都阴阳怪气的找茬儿…… 意识到他多半是将秦绪看做了是与她同类的情况,她也不再没事找事去过分澄清,只是闷声道:“我知道我不该冲动行事的,我就是想弄明白我梦里那些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现实又和它之间有了出入……” 很显然,就单冲着她污蔑秦绪,秦绪却并未否认澄清的这个情况来看,便知她与秦绪当面对质的结果了。 也许—— 沈阅所谓的那个梦,它也不仅仅只是一场梦。 如果真是神迹,只是上天可怜她命运凄惨,而给予她的虚妄的预警…… 那为什么命途平顺、毫无坎坷的秦绪也要收到这样的预警? 秦照心中升起了巨大的不安,可同时一种隐秘的私心作祟,他亦是不想再深入探寻沈阅梦里的那个世界了。 他受不了听她再去详述他与别的男人一同生活过的痕迹,哪怕只要想到都愤怒的想要杀人。 男人强健的手臂下意识收紧,将怀中女子牢牢的禁锢束缚。 “别想了。”他说,“那些都是假的,只是上天不想你走弯路给予的示警,反正你也不可能再步梦里的后尘,一切都已经扭转。” 沈阅心知肚明他这个近乎有些逃避的态度意味着什么,她觉得有点好笑,就忍俊不禁的轻笑出声:“嗯,就是困惑多年,如今这个疑团终于解开,说出来之后我已经释怀了。” 是秦照对她的种种的好,给予了她遇事抛掉戒心,可以对他坦诚的信心。 恰是秦照的态度,给了她足够面对外界一切干扰,甚至是面对他的底气。 全心全意信任一个人的勇气,何其难得? 两辈子,她也只遇到了他这么一个人。 何其幸运! 沈阅又本能的往他怀里靠了靠,贴近他身边,汲取他给予的特殊的温暖与安全感。 而至于她口中所说的释怀…… 释怀,是不可能彻底释怀的,但是这辈子得了秦照这么个人,她愿意称之为抵偿,只要他们俩在一起,一切安好,只要保得住外公一家人,她可以将那些不美好的过往全部尘封在心底,再不去想。 秦照这会儿心里也乱,他甚至介意到只要想到秦绪每回与沈阅见面看她的眼神都忍不住的怒火中烧。 但这火气…… 他却又不可能对着沈阅发作! “回梁州吧。”愤怒慌乱之下,他低头亲吻她的发顶,语气坚决,“既然在京城这里过得束手手脚不开心,那么本王带你走,带你去看看更辽远广阔的天地,这世间美景千万,哪里也不比这京城周遭差。” 回梁州,这是他们一早就做好的计划。 本来闻太师的身体如今好转之后,沈阅也已经在打点行装了。 她心中并不抵触这个提议,只是对一方全然陌生的天地,难免的心生忐忑。 她问:“南境会不会很荒凉?” “梁州城虽没有京城人多繁华,但也是一座人口鼎盛的百年老城,底蕴丰厚,风土人情都别具特色的,你该去看看。”秦照这回答,其实很有几分敷衍。 沈阅仰头去看他的脸:“你喜欢那里更胜京城是吗?” 感知到她的视线,秦照垂眸与她对视,终是扯开嘴角露出一个笑。 他说:“你随本王一起过去之后,本王会更喜欢。” 他的眸色,温柔又深情,叫人很难不沉溺其中。 “嗯!好。”沈阅与他相视一笑,再次把脸藏进他胸口蹭了蹭,坚定的道,“我跟你走。” 这个京城太恶心了,这里的有些人,太恶心也太可怕了。 现在知道了她梦里的事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那么她恨秦绪和柳茗烟吗? 自然是恨的! 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不能因为她一个人上辈子受到的委屈,就怂恿外公和舅舅替她做主,豁出全家人的性命安危去对抗皇权。 她亦是不能只为了成全她自己的一时意气,就要求秦照拔刀相向,去做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乱臣贼子,与他的血亲倒戈。 不能为了她一个人的恨,搅的这山河动荡,牵累天底下那些与她的事非毫不相干的无辜百姓。 虽然—— 如果她要求,外公和秦照他们,他们都未必不会选择不惜一切的替她做这个主! 一直以来,沈阅都只是个中规中矩的闺阁女子。 她没什么大格局,大眼界。 于一个锁在深闺的女子而言,这一生,得嫁良人,相夫教子,平安喜乐,就已经是很圆满的一辈子了。 虽然前面那十年,她噩梦缠身,但现在她有了秦照,应该知足了。 忘了吧! 忘记那些于她而言根本可以假装是不曾存在过的过去,离开这个地方,离开那群人,从此山高水远,永不相见,也算得个清净。 何况,她其实早也就对那个女子可为官的梁州,生出过向往。 只是—— 还有一件事,是她始终耿耿于怀,想想就觉得遗憾与不甘心的。 于是,她再次自男人怀里爬出来,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既然是要走走了,京城里的好大夫多,这几天得空,咱们寻个可靠些的带下医给我瞧瞧吧?” 见着秦照蹙眉。 她又冲他撒娇:“我知道你不介意,可是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要个孩子,要一个我们俩的孩子。” 美人尊贵 第133节 在梦里的那辈子,虽然最后因为没个孩子,导致她下场凄惨,可事实上从头到尾她并未感觉到真正的遗憾。 如果她当时有的选,那么她连秦绪那个人都不想嫁,就更不会有多盼着与他之间的孩子。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一开始她是觉得她因为一己之私占了秦照正妻这位置,如若不能给他诞下嫡子,会心生愧疚,觉得对不住他,而后来,随着两人之间感情深厚起来,她便当真是有所希翼和向往,真心实意的想替他生个孩子。 秦照看着她的眼睛,想到她提到过的梦里无子的事,心头又是一阵窒闷。 但他极力克制着,没叫自己的面目显露出狰狞。 “这种事情,不是说了得看缘分的吗?”他大掌再次揉了揉她的头发,下一刻,也多少是有点想要与秦绪赌气较真那意思,又突然改了主意,“先不去外面找大夫了,商秋会把脉,一般的病症他差不多都能瞧。这趟他替本王回军中办事,应该不日便回,等他回来,叫他先给你把个脉瞧瞧再说?” 沈阅见他松口,心情也便放松下来。 “好!”她愉悦的应了一声,又扑进他怀里,搂住他的脖子。 这一刻,她是真的迫切想要有个孩子的,一来为了秦照,二来—— 也是为了抚平抵消她内心的怨愤! 她想,只要把秦绪口中那个上辈子里她未得圆满的人生里所有的遗憾补齐,那么或者不报仇,她也就能够真的放下了,走出来,以后都怀着感激的心情平静的生活。 两人又腻歪了一会儿,等着天彻底黑了,秦照才起身掌灯,同时喊了冬禧她们进来伺候。 备洗澡水,还有去厨房传膳。 两个丫头分头忙碌起来,趁他们伺候沈阅洗漱,秦照抽空去了趟外书房。 男人坐在宽大的桌案后头,面色冷峻阴沉。 不多时,长赢推门进来,见到他的模样,立刻便是心头一紧,肃穆了神情:“殿下……” 秦照猝然发问:“北边贺崇明那里还是一直龟缩不出,毫无动静?” “是。”长赢立刻收摄心神,“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很谨慎,外面的应酬很少去,出入军营也都重兵护卫。贺家二房的消息传回去数月,朝廷也发了定罪公函,可是他除了上过一份请罪折子,再就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了。” 边说,边是察言观色:“殿下您的意思是……” 秦照道:“本王可能等不得他寿终正寝了,你先去安排准备一下。” 沈阅并没有完全自她的噩梦里走出来,这一点他看得出来,既然秦绪的为人那般不堪,有些事就不能再得过且过的自欺欺人了,必须早做准备,甚至先下手为强! 另一边的卧房之内,春祺伺候沈阅洗浴时却是告知了一个好消息—— 闻家报喜,韩氏已经生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晚九点有三更。 执着于生猴子的女鹅-_-|| 第109章 惊雷 “咱们昨儿个回去时二嫂嫂那还没动静呢……母子平安吗?”沈阅愣了愣, 立时追问。 “母子平安,一切都好。”春祺知道她更关心什么,笑眯眯的回话:“来报喜的人说,是昨儿个午后您跟王爷刚走, 二少夫人就发动了。稳婆提前就打过招呼的, 生产的过程也算比较顺利, 头半夜生的,算昨儿个十五的生辰。” 沈阅闻言,也跟着笑了:“小东西倒是会挑日子出来。” 笑过之后,才又晓得问:“是男孩儿?” “嗯。”春祺道,“是个小少爷, 七斤二两, 应该是挺壮实的。” 沈阅点头:“第一胎是男孩挺好的, 这样二嫂嫂能安心些, 以后再生了弟弟妹妹,也有长兄在上头护着。” 闻家人虽然宠爱女孩儿, 对男孩子的教育更加严苛, 但是为了家族香火的延续…… 自然家家户户都是盼男丁的。 尤其对女子而言,直到生出了可以继承家业鼎立门户的男丁,她们在夫家的地位才算真正的稳固下来。 所以, 从韩氏自身的角度而言, 一举得男的确是最好的事情。 沈阅虽然一直为着孩子的事心焦, 但是闻家添丁, 这于她而言也是实打实的喜事。 十分高兴了,她反而顾不上联想自身而神伤。 等着冬禧带底下的小丫头们一起拎着食盒回来摆了饭, 沈阅问了一句, 确认秦照只是去了外书房, 未曾出门,就一边兴致勃勃和两个丫头商量着给孩子备什么礼,一边等他。 秦照在外书房滞留的时间不长,很快也就回了。 饭桌上,沈阅心情不错,顺便跟他提了韩氏产子以及徐惊墨身世相关的事。 秦照听到闻家添丁的消息,心下立刻一个咯噔。 但是察言观色,见着自家媳妇儿未曾因此神伤,悬起来的心才慢慢又放了回去。 他听了沈阅梦里的事,大概也便清楚了她之所以为了子嗣一事耿耿于怀的原因,而至于他自己…… 他对小孩子称不上有多喜欢,但也不排斥,并非只是言语上敷衍沈阅,他对此事的确看得比较淡,抱着的就是个随缘的态度。 可是—— 也架不住沈阅天天念叨,又哭又闹的。 如今再提这一茬儿,他就本能的紧张,生怕她又受刺激。 沈阅那里却是自顾自滔滔不绝的还在絮叨:“我二嫂嫂刚生产完,身体虚弱,需要休养,好像小孩子刚生下来也很娇气,不怎么方便接触生人,咱们缓一缓,晚几天再登门探望吧?” 秦照往她碗里夹了她爱吃的菜,随意点头:“听你安排吧,哪天要回去你提前说,本王腾时间给你。” 沈阅笑着应下。 再下一刻,表情又严肃了几分下来:“还有太医院那个徐惊墨,那孩子行事总有几分偏激古怪,他的话我也觉得不能全信……” “孩子?”她管那小子叫孩子? 秦照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本来想说,人家怎么瞧着都比你大,但再转念一想—— 她这么形容那小白脸儿也挺好。 所以,没等沈阅反应过来他就自行转换了话题,沉吟道:“既然他连落在户部的户籍出身都是假的,又是孤身一人,没点别的线索,想查证他口中所谓身世的真假基本是不太可能了。” 徐惊墨这事,最叫人起疑和理解不了的一点是—— 他会主动对沈阅坦诚他冒用了旁人身份。 他就不怕沈阅将这事儿给他捅出去? 一旦报给了太医院的人知道…… 他经常进出宫门,这事儿透露出来,就有可能遭受盘查拷问,这可是灭顶之灾。 就算再是胆大又年少轻狂之人…… 总不至于没轻没重的拿自己性命出来闹着玩的吧? 沈阅忖度:“那他会不会受陛下指使,对咱们府上有所图谋的?” 徐惊墨经常往这边跑,但是众所周知,他就是来看甘家那位小公子的,和秦照两夫妻照面都不怎么打。 “知会门房一声,以后他再来的话,多加注意吧。”秦照道。 闻家那边暂时不着急回去,之后几天,沈阅去请教了蒋氏二人,问了一些妇人产后注意事项,又翻箱倒柜,酌情准备了好些补品和给产妇调养身体的名贵补药。 隔了六日,正好这日天气晴好,秦照又在家闲着,两人便带着一马车的补品药材回了娘家。 照例先去给闻太师请安。 然后,这天因为要看孩子,秦照便陪她进内宅,去了韩氏那。 也是不凑巧,才刚互相打了招呼,看了眼孩子,王府那边就来人传信说要寻秦照,他便只能先走了。 韩氏在坐月子,下不来床。 沈阅在她房中流连半日,说了些女子之间的私房话。 午饭时间,韩氏如今月子期间的饮食是要单独做的,为了下奶吃的十分清淡,沈阅就告辞出来,跟随两位舅母和闻成瑜一起在闻大夫人那边吃的饭。 秦照走后没再回来。 午后,沈阅就又去了四喜堂。 闻太师经过这几个月的休养,身子骨重新硬朗起来,只是人老了,就是天生的劣势,上回那场大病之后,也像是抽走了他部分的精气神儿…… 以至于沈阅现在看他,总觉得他是比那次变故之前清瘦苍老了好些。 老人家在书房里踱着步子背书。 窗户敞开,外面一束阳光打在他身上,衬得他鬓角更显得苍白刺目。 沈阅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收拾了一下情绪含笑走进去:“外公。” 闻太师转头,见着只有她一人,忍不住朝她身后多加张望了两眼。 沈阅解释:“府里有人来寻,好像有什么事,他就先回去了。” 闻太师拿着书本的手冲她招了招:“过来坐吧,既然他不在,那你来陪祖父对弈一局。” 沈阅坐过去,与他走了一局棋。 她的棋其实一直下得不好。 下棋是最考验心性和磨炼耐性的,她却因为自从懂事起就几乎时时刻刻处在那个噩梦的阴影之下,导致很难静下心来。 都说观棋可以观人心性…… 这一次,也不例外,前后一炷香的时间不到,沈阅就七零八落的败了个彻底。 老人家蹙眉盯着狼藉一片的棋盘许久,终是叹了口气:“还是心不静?” 秦照待她的好,全京城都有目共睹。 闻太师自己也接触过秦照,确信他应当不至于阳奉阴违,背地里苛待自家外孙女儿。 毕竟—— 两人在相处时候,无论相互看待的眼神,还是微小细节上的动作,这些都是骗不了人的。 美人尊贵 第134节 沈阅手里把玩着一枚黑色棋子,踟蹰着才又再次抬眸看向他:“我们最近都在收拾打点行装,打算回南边去了,可是……我舍不得外公。横竖您现在已然辞官致仕,要么随我们同去?” 照着梦里那一世的轨迹,外公的阳寿不长了。 而京城离着梁州也算千里之外的距离,极有可能这一走,便是永别。 沈阅心头,涌上眷恋不舍的心酸来,眼眶也蓦的红了。 闻太师与她对坐在棋盘两侧。 对视片刻之后,他将视线移开了一边,语气平静道:“我走不了。” 沈阅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声音漫过喉咙时却是猛地一哽。 闻太师神色坦然又豁达,他说:“你是个聪慧的好孩子,至于我为什么走不得,你心里也明白,外公老啦,这把老骨头最后在哪里都是黄土一培便掩了。” 他说着,又笑了:“何况你的舅舅们都在,哪有我这样的老家伙不与儿子住在一起,反倒跟随外孙女和孙女婿到处乱窜的。” 沈阅其实知道,他是很难走的脱的。 一个名动天下德高望重的文臣,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全在掌控之内,皇帝能够容忍,但他若要跟着秦照走了,到处煽动人心胡说八道,对皇帝来说也是件会叫他十分头疼的事。 何况,他还知道皇帝和皇家一些见不得人的秘密。 并且,自从沈阅应了安王府的婚事,闻家,尤其是闻太师本人就成了皇帝忌惮打压的对象。 留着他,关键时刻还是他用以牵制沈阅甚至秦照的棋子。 闻太师人在京城,皇帝没理由拦着沈阅跟秦照走。 可若他们还要强行将闻太师也一并带走—— 那只怕皇帝立刻就能找到借口发难了。 沈阅黯然垂下眼眸:“说到底……其实还是我连累了外公。” 闻太师站起身来,走到她身侧。 她抬手,用他已然干瘪并不算宽厚的手掌宠溺的摸了摸外孙女的乌黑的发顶:“这事儿不怨你,当初自我一脚踏进了朝堂那天起,这辈子就已经注定身不由己了,要说连累……约莫还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招惹上皇家……” 他说着,又临时打住了话茬,转为欣慰道:“好在你现在嫁的这个瞧着还算靠谱儿,只要你好好的,这辈子外公就算没什么遗憾,也对得住清欢那丫头了。” 这么多年,他是最提不得红颜薄命的女儿的。 此时,老人浑浊的双目当中瞬时又浮现一层水光。 在沈阅看见之前,他飞快的偏头过去拿袖子擦掉了。 沈阅一直没告诉他自己已然知晓了母亲的事,她明白外公瞒着她,是不想让她背负那些前尘过往甚至是仇恨,所以不说出来,也算成全了他。 这一场分别,在所难免。 沈阅转头抱住了老人,无声的落了泪。 秦照没再回来接她,从四喜堂出来,她自行坐上马车回府。 因为心情不好,路上也一直无心多问,是一直等回了王府才知道—— 原来是商秋回来了。 秦照有阵子没回南境军中,商秋这趟肯定有诸多要事须得向他禀报商量。 沈阅自觉的没去打扰,独自回了后院。 秦照这日很晚才回房。 彼时,沈阅已经睡了。 他自己蹑手蹑脚去冲了澡,没舍得叫醒她,上床搂着她睡了。 次日用完早饭,商秋便过来了。 沈阅以为他是要来寻秦照的,正要回避:“要么你们去书房?” 秦照却笑着拉了她的手:“你不是一直想找大夫看看吗?商秋回来了,正好先叫他给你切个脉。” 沈阅心跳与呼吸同时一滞。 她虽然是一直叫得欢,实则这隐疾便是一场隐痛,真到了须得直面时…… 她心里却又本能的起了畏惧,甚至想要逃避的恐慌。 秦照自是瞧见了她瞬间变得有些仓惶无措的脸色,捏了捏她的手,温声安抚:“无事的,诊个脉,无论结果怎样,以后咱们就都可安心了。” 沈阅紧紧的抿着唇,最终还是随他坐下了。 商秋也是有苦难言—— 他一个糙汉子,平时在军营是偶尔诊一下跌打损伤和刀枪剑戟之类造成的外伤,然后再至多就是看看风寒,现在他们王爷叫他来瞧妇人生孩子的病症? 商秋甚至比沈阅更紧张,脸涨得通红,手心里都是汗。 沈阅瞧在眼里…… 两相对比之下,她心情却反而放松了几分,大大方方亮出了手腕。 商秋道了声“属下得罪”,然后坐下给她切脉。 沈阅努力调整好呼吸,耐着性子从旁等他的结果。 结果—— 这个脉,商秋却是切了又切,脸色也越变越凝重。 沈阅一直都在紧张注意他的神情,一颗心就跟着他的脸色使劲往下沉去。 僵持许久,最后还是秦照不耐烦:“切不出来?有话说话,你这什么表情?” 商秋缓慢抬起头,表情复杂,仿佛是斟酌了许久的遣词用句,最后才鼓足勇气,面有愧色对沈阅道:“王妃,属下切您这脉,并不觉得您有什么……那方面的隐疾病症……是不是以前有用庸医胡言,您搞错了?” 沈阅脑中,蓦的一道惊雷炸响。 作者有话说: 三更 第110章 阴毒 秦照也是心头剧震, 立刻想到数月前正阳宫里那杯下了药的茶水。 商秋看他夫妻二人脸色都极是不好,也很纳闷,摸不着头脑…… 王妃没病,这难道不是好事么? 可他毕竟不是专攻这方面病症的大夫, 心里突然更加的没底, 试着提议:“属下学艺不精, 以往也未曾诊过妇人这方面的病症,不过我探王妃的脉象,的确一切正常。要么……王爷再寻个专攻这方面病症的太医过来瞧瞧?” 沈阅惨白着一张脸,紧抿唇线,一言不发。 片刻, 还是秦照给他递了眼色:“知道了, 你先去吧。” 商秋因着他俩之间这气氛, 一颗心也老悬着, 几乎大气不敢喘,瞧着两人脸色小心翼翼起身:“是, 属下告退。” 他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沈阅脑子里有点乱, 许久都是一语不发。 秦照虽是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可—— 如若那就是真相,便实在太过伤人, 一时之间他也迟疑犹豫, 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跟她说。 因为没人比他更清楚—— 成婚这么久以来, 孩子这事儿几乎都成了沈阅的心魔。 两个人, 都不言语。 屋子里的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沉寂当中。 又过了好一会儿…… 秦照依旧还拿不定主意,却是沈阅率先打破沉默:“去寻个带下医给我切脉, 再找个经验老道的稳婆来。” 她抬头看向坐在身边的秦照, 目光坚定中甚至带了几分决绝。 秦照于是便知—— 即使他不说, 她自己也已经揣测到了些什么。 现在,这问题已经不仅仅只关乎他俩究竟会不会有孩子了,身体是她自己的身体,她想要查清一切弄个明明白白的真相出来,他甚至都没资格劝诫阻止。 微微迟疑片刻,秦照点了头。 他抬手,将她揽入怀中抱了抱。 却…… 什么也没说。 京城繁华之地,人口多,有点手艺的人想要谋生相对容易,所以要寻个擅长诊妇人病症的大夫并非难事。 秦照没去太医院请人,同时也怕外面市井里找来的人嘴不严,更没把人带府里。 他带着沈阅出了趟门,找了家京中小有名气的酒楼吃饭。 其间—— 由府里一个眼生的亲卫乔装,将需要的大夫自酒楼后院带进去,上了二楼提前预定好的雅间。 沈阅等在那,戴了幕篱遮掩容颜。 这家酒楼光是吃顿饭就价格不菲,更别提包用了楼上最大的雅间,加上去请他的人出手阔绰…… 可想而知,这位主顾非富则贵,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女眷。 那大夫混迹市井之中,为人十分的圆滑,态度毕恭毕敬进门就客气作揖:“这位夫人安好。” “实不相瞒,小妇人成婚已有两年,却迟迟未能怀上身孕,如今家里人都隐隐有些着急了。”沈阅也不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听闻卢大夫医术高超,最为擅长查探这方面的病症,今日特请你来,帮忙诊个脉。” 她伸了手臂出来,搁在桌上。 卢大夫看不清她容颜,只是听声音,很年轻。 可是通过说话的语调判断,又比较的稳重妥帖,确实像是大户人家有些手腕、能管家的正室娘子。 美人尊贵 第135节 只是很奇怪的一点是—— 一般女眷出来看这种病,身边跟的多是心腹的丫鬟或者婆子,沈阅身边今日却是连冬禧和春祺都没带。 不过,之前引他过来的冷脸汉子,人高马大,就杵在一旁,卢大夫也不敢多思多想,连声应承着就坐下拿了她手腕切脉。 他是医馆的坐堂大夫,每日里都会瞧上几个病人,的确是比商秋老道熟练的多。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他便站起身来客气回话:“这位夫人,在下观您脉象,不浮不沉、节律相当,从容和缓,呼吸脉搏跃动之间又不乏沉稳之力,身体很是康泰无疑。再观您肤色,和查验了几处相关穴道,也并无阴寒或者气滞血瘀之症……按理来说您于子嗣之上当是顺遂的。” 说着,又悄然抬眸看了沈阅一眼,方才委婉的继续:“既然与郎君之间的房事上也无阻碍……那可能就是缘分未到?再有就是您若时常为此心焦,心情上的起伏太大也会影响了受孕,不妨放宽心,再服用几副坐胎药试试?” 药,沈阅肯定是不会乱吃的。 但是做戏做全套,为免惹人怀疑,她还是点了头。 这屋里文房四宝都有,旁边伺候的亲卫去取了纸笔过来给大夫留方子。 沈阅从旁看着,又再思忖着问道:“大宅门里常有腌臜事,我知有些烈性汤药误服之后会致女子终身不孕,若是不幸沾了这种恶药……一般会有什么明显症状?” 卢大夫捏着笔的手一抖。 他虽然猜想面前这位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媳妇儿,也知道高门大户为了争权争产,时常会在子嗣上面使阴私,可…… 这样直白直接问到他面前的,他还是忍不住的心头一紧。 见他迟疑,沈阅就转向那亲卫看了眼。 隔着幕篱,亲卫虽是看不清她神色,但也立刻会意,又自怀中摸出一个五两的银锭子搁在了桌上卢大夫正写着的药方上。 沈阅道:“我不害人,也勿须你给我写什么偏方或者配什么药材,就是问问清楚,毕竟这防人之心不可无。” 卢大夫本还迟疑,不敢去拿那银子。 闻言,他立刻飞快将银子收了,如数家珍般细说起来:“若是能使女子绝孕的恶药,那都必是药性极烈,会损伤根本的。一旦中招,那对身体必是造成极大的损伤的,腹痛、恶露、大出血这些……症状应当还是十分明显的。” 沈阅默了默,再次确认:“就没有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 卢大夫人精一样,见她问的细了,又担心她要拉自己下水,连忙摇头:“女儿家身子娇弱,怀个孩子都是九死一生,在下行医二十余载,许是我为人愚钝吧,至少我可没这个本事。” 沈阅如何看不透他这言辞之间的推脱之意? 只是据她所知,也是如这位卢大夫所言这般。 女子无论是生产还是小产,都是惊天动地的大动静,若是被人暗害直接坏了身子,又怎么可能一点症状也无? 商秋和这位卢大夫连续替她诊脉,都说她身体并无差池,这由不得她不去怀疑上辈子她之所以子嗣艰难,是遭了旁人暗害。 可是仔细回想了许多遍,若不是她梦里出现了某些记忆片段的短缺,她确实没抓住任何有可能中招的痕迹。 更有甚者—— 就算那时候的太医都是被秦绪嘱咐过,恶意谎称她不能有孕,可后来她外公还特意从宫外带了可靠的大夫去给她瞧过,当时也断言她是于子嗣上无望的。 沈阅的思绪一时被填满,胡思乱想了许多。 等再回过神来,卢大夫已经被亲卫带出去送走。 等在里面隔间的秦照也不知何时走了出来。 他站在她身后,手掌轻轻搁在她肩上。 沈阅是感知到他掌心里的温度与力量时,这才缓慢回神。 她抬手,微凉的指尖攥住他几根手指,却是心事重重的什么也没说。 两人在这家酒楼将就着随便吃了两口午饭,秦照便带上她回去了。 女子这方面的病症,有时候单靠大夫切脉是切不出来的,而坊间大夫一般都是男子…… 好在,一般经验老道些的稳婆都会查验这方面的情况。 秦照也没从坊间找人,而是寻了一位早年侍奉过的贺太后的有这方面经验的嬷嬷,已经派人秘密去接了。 两人回到府里,人已经被送去了后院等着。 秦照陪同沈阅一起回房,互相打了招呼,他便在院中等着。 几乎也没什么意外的,那嬷嬷帮着查看过后也断言沈阅的身体没问题。 因着沈阅还是拿她与秦照着急求子做借口搪塞的,嬷嬷也嘱咐了一遍,说是放和缓了心情,莫要太急躁,有时候太急躁了反而会适得其反。 等秦照将这嬷嬷也打发了,进了屋,就看沈阅还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呆坐在桌旁。 听闻他的脚步声,她抬眸看来:“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照自是明了她心中在怀疑什么。 虽然无凭无据,但他斟酌再三,还是将藏了许久的旧事说了:“可能……真是他们使了什么手段吧,还记得三月份你在正阳宫发现有问题的那盏茶吗?” 沈阅心中微微一凛,但一时思路没跟上,不禁目露茫然。 秦照苦笑,眼底却浮现一抹冰凉冷意。 他说:“那杯茶里当时掺的就是可致女子绝孕的脏东西。” “什么?!”沈阅脑袋里面嗡的一声。 她蹭的站起身,不可置信之余才想起来后怕。 只一瞬间,就感觉冷汗浸透了脊背。 下一刻,她又脸色惨白的跌坐回凳子上,下意识伸手去护住了自己小腹的位置。 同时,更有一股寒意不知道从哪里窜上来,迅速爬遍她的四肢百骸,冷的她直想打哆嗦。 秦照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抬臂,环住了她。 语气隐忍,心疼又无奈:“那回是本王大意了,我属实没想到秦熙的用心竟会那般的狠毒,当时我怕说出来吓着你,又刚好你会错意,想到别的地方去了,我就没说。” 沈阅脑子转的飞快,再仔细回想也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总觉得皇帝试图在宫里毁她清白,这一计使得是有些冲动和低端了。 如果是照秦照这说法,一切反而就容易解释了。 而再至于她上辈子之所以怀不上孩子的原因—— 恐怕就只有秦绪能说清楚了! “所以……他们父子手上是当真会有那种可以害人于无形的脏东西吗?”思虑再三,沈阅只越发觉得那一双父子的手段阴毒可怖。 当时,秦照还没打算和皇帝撕破脸,只想给对方个警告作罢,所以那方沾了茶水的帕子随后就处理掉了,导致现在想查个究竟也无从下手了。 沈阅的问题,他回答不了,就只能是竭尽所能的将她拥在怀里安抚。 堂堂一国之君,在女人身上使手段,真的是这天下最龌龊无耻之事,这样的人,做个男人都觉得他不配顶天立地,可偏偏—— 他还是个道貌岸然的一国之君! 秦照听到了自己心中某种信念正在摇摇欲坠,逐渐崩塌的声音。 沈阅却什么也没有再多说,就仿佛这件事就这般无声无息的揭过了。 只是隔了一日,徐惊墨再来看甘长松时,她直接杀到思水轩堵住了对方。 作者有话说: 一更。下午三点有二更。 嗷呜,女鹅实惨,一把辛酸泪!不过看这个调调,我突然发现我好像已经可以开始准备收尾完结了?! 第111章 神医 这日是个雨天。 沈阅点了秦照身边的十来个亲卫, 一群人高马大的汉子,披着蓑衣,训练有素的将整个思水轩围了,那阵仗还挺吓人的。 身边给沈阅撑伞的冬禧都跟着莫名的紧张了一下, 侧目看向她:“王妃……” “没事。”沈阅一笑, “这里到底也是咱们的地盘, 他区区太医院的一个院士,还担心他能翻个天去不成。” 她这几日心事重,一个笑容完全不达眼底。 也不知是这秋日的雨水太冷,还是被她这眼神冰了一下,冬禧居然又瑟缩了一下肩膀。 上辈子的事, 只有秦绪是当事人, 所以只有他才能说清楚。 沈阅暂时还不想因为前世那些陈芝麻烂谷子, 再次主动去同他打交道, 而这辈子—— 皇帝他们指定是动不得的,那么在绑来司徒胜和扣押徐惊墨之间, 她果断选择后者。 主仆两个撑了伞进院子。 徐惊墨也才刚到不久。 他的伞, 立在正屋门口的廊下,已经在廊下积了一片水渍。 房门开着。 沈阅主仆站到门口时,蒋氏刚将孩子哄睡, 正弯身小心翼翼将他放回自己的小床上。 徐惊墨依旧穿的他那身绿色官服。 过来路上, 雨水打湿了他衣袍下摆, 脚上皂靴也脏了。 按理说, 他这模样应该会显得十分狼狈的,却大概还是因为漂亮过分的脸蛋儿能掩盖其他所有的瑕疵…… 这一刻, 他姿态散漫的揣手站在那里, 依旧有种从容镇定, 遗世独立的风骨。 冬禧忍不住又看了沈阅一眼。 沈阅淡淡的道:“门口等着吧。” 她抬脚进去。 方才的说话声惊动了蒋氏。 蒋氏放下孩子,连忙转身见礼:“见过王妃。今儿个这天气……您怎么还来?可别淋了雨。” 沈阅眼角余光瞥向徐惊墨。 徐惊墨却一反常态,仿佛未曾发现她来一般,只是若有所思,目光定定望着小床上酣睡的孩子。 美人尊贵 第136节 沈阅对蒋氏道:“你先去厢房歇会儿吧,这里有我。” 蒋氏在王府里做事,对这位高不可攀的王妃娘娘自是言听计从。 正好孩子也睡了,她施了一礼,就顺从的出门沿着回廊走了。 冬禧收了伞,依旧是有些微微紧张的攥着手立在门边。 沈阅举步走向安置甘长松的小床,目光却是略带戒备的盯着徐惊墨,佯装随意道:“徐小大人倒是风雨无阻,今日这般的天气,你还来看松哥儿?”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直觉—— 虽然今天她是有备而来,但她总觉得,徐惊墨应该也对今日自己严阵以待等着堵他的事是有所察觉和警惕的。 如此…… 对方现在这个泰然处之的态度,就反而越是叫她觉得诡异,打从心底里戒备至深了。 沈阅是来者不善…… 结果,她话音刚落,就听一直安静沉默着的少年果断道了句:“我能让他活命。” 他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小床上襁褓中的孩子。 沈阅听得不由一愣,甚至短暂忘记了自己此行的初衷,只循着他的视线看向了小床上的孩子,面露狐疑。 片刻,徐惊墨又转头看向了她。 少年的仪态,是一贯的镇定从容,那股处变不惊的气度甚至有点过了头。 沈阅暗暗深吸一口气,不由的蹙起眉头。 徐惊墨唇角扬起一个略带戏谑的笑:“不信我?” 信?怎么信呢? 沈阅全神戒备着,不言语。 然则他也似乎根本没打算等她的首肯,目光重新转向孩子的小床,轻笑着道出了沈阅心中真实所想:“这孩子是天生的心疾,这种病症药石无医,从他出生那刻起便是每活一日都算额外赚来的。他们在京这些天,已经太医院和在京的所有民间好大夫都看过一遍了吧?人人都望而却步,束手无策。为什么呢?因为这病除非是给他换一颗心脏,可是切断心脉的那一刻,他也死了,而且就算有法子给他换,也并不是每个人的心脏他都适用……” 甘家的这位小公子,算是命途多舛,十分可怜的。 可能是因为亲眼看着他一日日慢慢长大的,沈阅心中对他便格外怜惜。 想到他的病,她心中黯然神伤,不由的失神了一瞬,已经没在意徐惊墨究竟说了些什么胡话了。 然则—— 徐惊墨又语气肯定的重复了一遍:“可是他的这个病,我能治。” 这话,猛地一下又将沈阅思绪拉回现实。 “你能治?”她满脸都是怀疑意味的上下打量眼前少年:“怎么治?” “这个。” 下一刻,徐惊墨手中就变戏法似的多了个纯白素净的细颈小瓷瓶。 沈阅越发狐疑:“这是什么?” “能换他命的东西。” 说话间,他已咬破自己指尖,挤出几滴血,落入那个小瓶子里。 那瓶子烧制的胚胎算是极品,虽是个瓷瓶,可是却有几分晶莹剔透之感。 少年晃了晃手腕,沈阅隐约能看见里面像是有存了小半瓶的东西。 她且在那里盯着瓶子瞧,徐惊墨已经着手剥开孩子的襁褓和衣襟,将那瓶中殷红血水倾了一滴出来。 那滴血自那瓶子里过了一遭,再被倒出来时,沈阅说不清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虽然今日阴天没有阳光,那殷红的液体还像是被光线映射了一般,瞧着色泽竟是比一开始纯粹的血液都更加秾丽,又隐约闪烁着几丝半透明的细光。 这一滴血水,落在孩子胸口心脏的位置,在他病态的苍白肌肤上,别样的刺眼。 沈阅下意识的感觉不妙,怒喝一声:“你做什么?” 等匆忙的扯出帕子要去给孩子擦拭时,却眼睁睁看着那一滴血水仿佛有了生命般,眨眼之间就没入了孩子的肌肤之下。 等她再定睛细看—— 就什么都没有了。 要不是前一刻她亲眼看见徐惊墨倾了一滴血出来,都几乎可以拍着胸脯笃定的说这里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 她匆忙再去看孩子的小脸儿。 小家伙却依旧还是原来的模样,呼呼大睡,睡梦中时不时还舒服的咂咂小嘴儿…… 完全,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沈阅却觉得她心脏被卡在了嗓子眼儿。 惊魂未定,她面有愠色再次转向了徐惊墨质问:“你刚做了什么?” 少年依旧淡然处之,眉眼间挂着明艳的笑容。 他轻描淡写将那瓶子揣回袖袋,紧跟着耸耸肩:“帮他治病啊。” 他说:“不信?那再过半个时辰,你寻别的大夫来瞧,我保证他自今而后药到病除,与常人无异。” 甘长松患的是娘胎里就带出来的心症,这种病症,正如方才徐惊墨自己所言,除非是给他换上一颗健康完好的心脏,否则…… 药石无医! 他这样前后矛盾又一瞬间信誓旦旦的言语—— 属实难以取信于人。 就凭他指尖一滴血,便可包治百病了? 沈阅出于本能是不肯相信的,可她方才又亲眼瞧见了那仿佛神迹的一幕—— 毕竟正常人的血,滴落在旁人皮肤上可不会渗透进去,甚至相融。 若不是孩子确实安安稳稳没有任何异样,她当即便已经下令把这人抓起来了。 此刻,她对面前少年戒备的更甚。 徐惊墨却仿佛料定她心中所想一般,径直走到门口,在门槛上坐下,乖乖的道:“我知你信不过我,我就在这里等着,半个时辰之后,你重新叫人来诊脉。” 他这态度,完全不像是在信口开河。 沈阅又仔细查探了一下小床上酣睡的孩子,也着实未曾找出是有被他暗算到的痕迹。 但是甘家夫妻将孩子托付在府里,她是有责任照顾好的,保险起见,她还是给冬禧递了眼色:“去叫商秋过来。” 冬禧不很放心的多看徐惊墨一眼,这才撑了伞转身走了。 沈阅不敢擅离甘长松身边,就一直守在孩子的小床边。 这王府占地很大,当初安置甘家一家,他们为图清净,也为了不喧宾夺主打扰主人家,林管家就给了个相对偏僻僻静些的院子。 这会儿下着雨,路上走得格外慢。 冬禧这一来一去之间,也过去小半个时辰了,然后便带着一身湿气的商秋赶来。 “给孩子搭个脉。”沈阅递了眼色示意。 商秋也看了眼双手搭在膝上,十分乖巧模样坐在门槛儿上的徐惊墨。 后者则是小身板儿笔直,目不斜视,一副不为外物所扰的模样。 商秋进屋洗了手,依言走过来给孩子切脉,反复切了两遍之后,果然露出十分惊讶又惊喜的神情,不可思议道:“王妃,这小公子的脉象……比之前平稳有力多了。” 他自认为是个半吊子,毕竟这孩子等于甘家夫妻的半条命,也不敢妄言,连忙提议:“属下再去请个大夫吗?” 沈阅心中也大为惊骇。 她又看了眼徐惊墨端坐在门口的背影,斟酌之下,嘱咐:“寻个之前没来过咱们府上的,也不要提前与他提及松哥儿病情。” “是!”商秋多少有几分医者对奇症被治愈的那种好奇心,答应一声就跑了。 沈阅示意冬禧进来守着孩子。 她自己则是表情复杂盯着徐惊墨的背影,一步步走到他身边。 想了想,她到底也是没坐下,而是拎起裙角迈过门槛,站在廊下。 外面的雨依旧在淅淅沥沥的下。 少年抬起被水汽浸润的眉眼,表情平静中又透着明亮。 沈阅慎重开口:“既然你有法子治他的病,为何拖到如今才出手?” 徐惊墨微微仰着头看她。 片刻之后,他很认真的说:“大概……是因为你吧。” 沈阅满脸戒备。 徐惊墨就又笑了下。 只是这一次笑过之后,他笑容却自觉收敛,面容忽的严肃下来,有几分愧疚:“其实有件事我一直犹豫,不知当是如何对你解释。数月之前你与安王殿下刚定亲那会儿,在宫里遇过一次风波……那日宫里给你下的药,是我配的。” 作者有话说: 二更。晚上9点有三更。 咦,这个满嘴跑火车的漂亮弟弟好像是有点子真本事在身上的? 第112章 元凶 这桩事情, 正是近来困扰沈阅两夫妻的症结所在! 他这样猝然提起,沈阅一个毫无防备之下顿时如遭雷击,不由的又恍惚了一下。 “可是事先我并不知道那药他们是要用在你身上的。”徐惊墨的表情越发愧疚,轻声的道, “司徒大人跟我取药时是同我说那是皇帝陛下要的, 我就理所应当, 以为他是要用在哪个后宫嫔妃的身上。” 他道:“上封开了口,我自是不好回绝,直到后来宫里出了乱子,司徒大人伴驾去太师府那回我才自他口中得知……” 他的表情极为真挚,态度诚恳。 美人尊贵 第137节 沈阅暂时收拾了散乱的思绪, 勉强定了定神:“司徒胜任职太医院院使多年, 自身本事就很是不俗, 那药他自己不能配?而且他替陛下做事, 必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又为什么非要过一遍你的手?” “他说陛下需要这一记猛药可以无声无息的起作用。”徐惊墨道, 有问必答, “他能效力于陛下面前,是有他的过人之处,而我想要在他的手底下混的过去……也总得有我的一技之长。” 不仅是前天见过的那位卢大夫还有秦照请来的嬷嬷, 包括商秋那边…… 沈阅后来也特意询问过。 他们全都异口同声的表示, 能致使女子绝孕的药方, 用药必定十分凶狠, 绝不可能叫人在毫无感知之间就达成目的。 沈阅和秦照,也是为此百思不解。 这辈子沈阅是侥幸躲过一劫, 并未中招, 所以当时在宫里皇帝给她用的什么药, 她现在也无从考究。 但是,秦绪口中真实存在过的那个前世种种—— 她也需要一个真相。 此时,徐惊墨的话如是一场及时雨。 仿佛一双手,拨开她心上笼罩的迷雾,给出了她想要的答案。 虽然他这话其实听着听玄乎的很,似乎并不可信…… 沈阅转头,盯着屋子里依旧睡得安稳的甘长松望了许久。 如若徐惊墨连这种娘胎里带出来的不治之症都能医,那他若是能人所不能,配出什么可以伤人于无形的药方来—— 仿佛也变得合理起来。 沈阅不是没发现,这位小徐大人出现的太巧合,坦诚的也太及时了…… 可对方的出现,于她而言正是时候,叫她也顾不上去管那么许多。 她只是力求再三亲口确认:“你是说当初你予陛下的那服药,服用之后虽会致女子不孕,却不会有明显的症状反应?” “嗯。” 少年的眉目清亮,一副无辜又赤诚的模样。 “不过我知道那天你躲过去了,那药你没喝。”徐惊墨道。 顿了一下,他又意有所指,目光瞥向沈阅手腕:“后来我给你切过脉。” 他给她切脉一事,沈阅自然记忆犹新。 当时她还是打着想要叫他去皇帝跟前告密的主意,主动叫他切的。 现在想来—— 当时的自己也蠢的可以,彻头彻尾的自作聪明。 沈阅在他的注视之下,脚下踉跄着后退两步,警惕的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 徐惊墨眼底闪过一丝类似于受伤之类的情绪,随后他又扯着唇角满是寂寥的笑了下:“我没予陛下去告密。害你,或者安王,也非是我本意。当然,哪怕阴差阳错,这些事里也多少掺了我的手笔在,你要记恨于我,我也无话可说。” 两人正说着话,商秋已经带了从附近医馆请来的一位大夫回来。 “主子。”他面露急切的给沈阅请安。 徐惊墨起身,站到旁边让了路。 沈阅示意商秋把人带进去。 大夫给甘长松切了脉,因为主人家什么具体症状也没说,只说孩子有些不舒服,请他过来瞧瞧…… 他左看右看,后才试探性的冲着沈阅禀道:“王妃娘娘,您府上这位小公子倒是无甚太过明显的病症,就……这孩子瞧着该有半岁多了吧?是平时挑嘴,吃得少么?这体格……着实是比一般年岁的孩子更瘦弱些。长此以往,他长大后身子可能会十分孱弱,还该尽早调理才好。” 甘长松的心症,症状明显,就算是商秋这种所谓的半吊子,随便一搭脉都能立刻试出他脉象微弱,异于常人。 面前这位大夫,年过而立,怎么着也得有个一二十年行医经验了。 他仔细切脉之后这般论断,那便是…… 孩子的心症当真被徐惊墨玩儿似的就给医好了? 沈阅心中,惊诧又忌惮。 商秋甚至压根不知这其中的来龙去脉,正带着一脸兴奋的求知欲眼巴巴看着她,等她解惑。 沈阅却是死死掐着掌心,努力平复情绪,只吩咐他:“有劳大夫走一趟,你先送大夫回去吧,诊金去找林管家结了。” 商秋不好多言,只能依言先送了大夫离开。 沈阅再次定了定神,重新走回徐惊墨面前。 她抬起头,正视对方的面孔:“你确定松哥儿这病是真的医好了,而非是一时糊弄人的障眼法?” 徐惊墨点头:“我虽不敢说起死回生,但至少……他必定会比原来活得更久更轻松。” 这话里,他明显是掺杂了几分保留意味的。 沈阅与他之间打交道的次数虽不算很多,可是对于有些人,想要了解他的脾气性格,几次接触下来也够了。 这个少年,是个十分有主见的人! 看似行事乖张,又往往出乎意料—— 实则他的每一个举动都绝对是经过精准算计,有备而来,没有哪一次说的哪句话,或者出的哪次手,是随意为之,而绝对绝对都是打算好的。 从太师府的初遇,到东宫寿宴那次他趁乱出手,在她面前露脸…… 第一次,凭着他出众的容貌,先在她面前混了个脸熟,第二次,又借由手中效果奇佳的迷药进一步吸引她注意,并且拉近一定的距离。 然后,再凭着初见留下的好印象,频繁出入安王府,润物无声的继续提高存在感。 后来,他又掐准了时机,在明知道他们夫妻会疑心他的来历底细时,主动抛出了所谓身世的秘密。 再到这一回—— 皇帝对她下黑手用绝子药的秘密刚要曝光,他又精准无误的再次出手,借着医了甘长松的病症为契机,先行坦白了。 明知道他们在怀疑他,他不在乎。 他要的…… 似乎只是个先发制人,掌控一切局面走势的这个先机! 沈阅盯着他那张会骗人的漂亮脸蛋许久。 但她既没动怒,也没穷追猛打的追问他那些他根本不可能会说的、更深的秘密。 沈阅只是就事论事:“所以,你此番主动坦诚给陛下配过药的事,是为致歉?” 徐惊墨约莫反而更加惊讶于她居然到了这时候还能忍住了脾气,不对着他发作? 他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眼底闪过一丝明显疑惑却清澈的光。 之后,他就很乖觉的点了点头:“我确实没想害你。” 沈阅又再掐了掐掌心,持续的保持冷静。 她点头:“好,你的道歉我暂且接受了,至于你医好松哥儿的病,我便当是你拿出来弥补歉意的补偿,这份诚意,我亦是收下,之前你为陛下配药一事,我与我家殿下都不会再追究于你。” 徐惊墨表情瞬间严肃下来。 他退后一步,郑重其事躬身作揖,深深拜下。 沈阅的心情一时起伏不定,并不想浪费精力继续跟这种她完全无法掌控的人博弈纠缠。 她表情肃然问道:“你近期还会在太医院是吗?” 这个人的行事逻辑,她摸不透,自然怀疑他搅浑水之后会脚底抹油。 徐惊墨大约又是没想到她会这般直白—— 通常这种情况,她若担心他会跑了,安王手底下那么多的好手,暗中派出几个盯梢监视他不就行了? 徐惊墨愣了愣,随后也是面露无奈的笑了下:“微臣这个身份,似乎……轻易也脱身不得吧?” 他是太医院挂了名的医士,又算是司徒胜的心腹,就算沈阅安王府这边的人不与他计较,宫里那边能放他全身而退? 他要敢就这么跑了,怕是皇帝都得派暗卫去上天入地的追杀他。 就哪怕—— 他只能算是司徒胜的一个狗腿子! 沈阅点头:“今日天气不好,那徐小大人就先请回吧。” 她没提以后之事,徐惊墨也识趣不主动多言,顺理成章的告辞了便走。 沈阅对他并不能够完全新任,斟酌之后,就又差人去喊来了通晓医术的商秋,叫他与蒋氏她们一同守着甘长松,继续观察孩子的后续情况,一定要确保无虞。 冬禧撑了伞,一如来时那般,护着她往回走。 雨一直没停。 花园庭院里处处都有深浅不一的积水。 沈阅脚步极稳的匆忙走在园林之间的鹅卵石小径上,冬禧却从她一声不吭的状态中隐隐感知到她情绪似乎很是不对。 正在慌乱无措时,平地上,沈阅脚下突然被不知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她脚下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往旁边挪动了两步。 “小姐……”冬禧急切叫了一声,便要去扶她。 沈阅却率先一把扶住了旁边的一株花树,稳住身形。 她抬了抬手,示意冬禧不用管她。 冬禧见她淋了雨,又后知后觉,尽量将雨伞往她头顶擎着。 沈阅手撑在一株山茶树的树干上,冷雨之下,昔日俏丽绽放枝头的花朵都成了泡在泥泞雨水里的残红。 她低垂着眼眸,在雨中立了许久,直至手掌上沾染的湿意与寒气蔓延遍四肢百骸。 唇瓣咬出血来,一滴血珠坠落,也同那些嫣红的花朵一般跌进泥泞肮脏的雨水里。 自思水轩出来,她脑中一直回荡不去的都是那晚自选妃宴回去,她外公急怒攻心呕血的场景。 那一晚,如青松山峦一般撑着整个家族信念的老者,就那么猝不及防的倒下,从此一蹶不振。 而最叫她愤怒揪心的,却已经不是那一晚。 因为随着徐惊墨揭露出来的秘密,她也终于窥探到了前世一切的真相—— 美人尊贵 第138节 现在即使勿须去找秦绪当面对质,她也可笃定,那时候就是秦绪给她下了药。 肖荣芳先于柳茗烟有了孩子,他不介意,可是为了能够有个合适的理由把他那亲亲表妹推上将来的皇后之位,他却是不能叫自己这个太子正妃有机会率先诞下子嗣的。 他一定是给她下药了,就为了逼她给柳茗烟让路。 用了徐惊墨口中的那种药,神不知鬼不觉的达成了目的! 是她太蠢,太天真了,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抬高了那两个衣冠禽兽做人的底线。 她以为她一直循规蹈矩,做好了一个太子妃的本分,而闻氏一族又一直辅佐秦绪兢兢业业,秦绪就算对她没什么男女之情,至少无冤无仇的,他也不至于对她下毒手。 甚至于,后来外公一病不起时,她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外公年纪大了,必得要有那么一天。 现在摸到了蛛丝马迹再仔细回想—— 当年,外公就是在请大夫去给她看了这个难以受孕病症之后,回去没多久,家里才传出他一病不起的消息。 那时候她人在宫里,与家中互通消息也不方便,他们一定是怕她有所联想,进而自责,又刻意拖后了几天才将消息告知于她的。 外公那一病,也不是无缘无故,一定是大夫给她诊脉时察觉了秦绪在她身上使的阴招。 这辈子,单单是秦绪悔婚,老人家都犹且承受不住; 上辈子,他们一家人更是一腔热血错付…… 外公那时该是从秦绪的所作所为中,预见了她将来不可避免的悲惨结局,无力回天加上自责愤恨…… 所以—— 上辈子,她的外祖父也并非寿终正寝,他是被秦绪活活气死的! 作者有话说: 三更。 上辈子,不仅女鹅惨,事实上女鹅一家三代都实惨…… 我也许……是个后妈? 第113章 种蛊 秦照有事出门去了。 沈阅冷静下来之后并未回房, 而是去了他的外书房。 窗外冷雨凄凄,她一个人坐在案后,百无聊赖,不知不觉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梦里—— 都是她上辈子无缘得见的, 据说秦绪给予柳茗烟的那场盛大无比的封后大典。 他们, 踩着她闻家人的骨肉鲜血, 她母亲的,她外公的,以及她自己的…… 一步一步登临高处,站在了帝国皇城权利巅峰的最高处,俯瞰众生, 俾睨天下! 秦照回府, 已经是午后。 这样的天气, 他以为沈阅不会出门, 直接便回了后院。 却被守院子的春祺告知:“王妃上午带冬禧姐姐去思水轩看望松哥儿去了,午饭也没回来吃。” 秦照走了一路回来, 衣袍靴子也都打湿了。 他进屋简单替换了一下干爽的衣物, 然后又打了伞寻去思水轩。 直到见着守在那里的商秋,才自对方口中知道个事情的大概。 但是商秋上午就只顾着来回跑腿,他也只知道是太医院那个叫徐惊墨的年轻医士来过府上, 并且治好了甘长松的心症, 再至于…… 私底下那人与自家王妃又都说了些什么, 他便也解释不清了。 秦照心底一直对徐惊墨揣着防备与芥蒂, 闻言,便有种隐隐很是不好的预感。 再从思水轩出来, 这回他直接找了林管家去问—— 林管家一共只伺候府里这两位主子, 自然一门心思盯着自家主母的一举一动, 以防她有所吩咐。沈阅午饭没用,还是他亲自寻去了外书房问的。 林管家道:“小的也没见着王妃,在院子里就被冬禧姑娘挡回来了。王妃未曾出门,若是这会儿还没回房……那就应该还是在您外书房吧?” 秦照于是就又绕去了自己外书房。 果然,沈阅还在那。 冬禧面色忧虑又焦灼的在屋外的廊下来回踱步,瞧着他来,连忙见礼;“殿下回来了。” “她在里面?”秦照随口问着,也没耐性再同婢女多言,直接推开了房门。 沈阅被这响声惊醒。 明明做了个对她而言依旧可以称之为噩梦的极是不好的梦,她此刻心情却是出奇的平静。 揉了揉惺忪睡眼,自桌上爬起来。 “你回来了。” 秦照见她就这么趴在桌上睡了,不由的心头一紧。 他快速反手合上了房门,以防外面的湿气与潮气进来。 然后又顺便自旁边睡榻上捞起薄被,几大步就绕到桌案后头,用被子先将她裹住。 “怎么在这睡?这天气又不好,不怕染上风寒吗?” 沈阅乖觉的自行拢紧被子。 秦照弯身,额头贴着她的,去试她体温。 “应该不至于,这屋子里也不算冷。”沈阅道。 虽说他是刚从外面进来,可他大男人的,体温从来都比她更高,这一试之下却是也探不出如何的反常。 只是他方才在府里这一大圈找下来,新换的靴子和长袍下摆就又都弄脏了。 沈阅垂眸打量他时,不经意的瞧见。 这屋内柜子里也备着两套他的换洗衣物,还有平时室内穿的软底鞋。 “你身上都湿了,换了吧。”沈阅起身,先帮着他脱下外袍,又去拿了鞋子给他。 正要蹲下去帮他替换,秦照却挡开她手:“都是泥水,你别沾手了。” 他三两下换了鞋。 因着是在室内,他一个常年习武、体魄健硕的大男人并不觉得冷,就干脆也没急着再找外袍来换。 他只将裹着被子的沈阅拉到怀里,坐到了案后。 “我刚去了思水轩。” 甘长松那病症,按理说是无解的,现在虽然究竟如何,还得再找有经验的大夫多跟进诊脉验证几次,可就单冲着个把时辰之内,孩子本是十分虚弱的脉搏就恢复的与常人无异…… 秦照再是见多识广,也觉不可思议。 这事儿沈阅虽是亲眼所见,但她也始终想不通,于是就将自己目睹的徐惊墨治病的经过详细说了。 “上午请过来的大夫切脉,就没再切出松哥儿的心悸之症了,后续若无反复的话,他这病是不是就真的好了?”沈阅也是眉头紧蹙,苦思冥想,“那位徐小大人的手段,属实是诡异到不可思议,乍一看就跟神迹显现似的,这世上真有这么神奇又高超的医术吗?” “医术是不太可能有这么立竿见影和起死回生的效果的……”秦照认真思忖许久,后才凝重开口:“他应该是在种蛊吧?” 说是推论,他语气却近乎笃定。 沈阅倒吸一口气,立时屏住了呼吸,扭头看向他。 “种蛊?”她惊疑不定,心里一阵阵的后怕发冷,“那不是民间传闻中的邪术吗?那松哥儿……” 皇帝和秦绪他们,虽然私底下背信弃义,又为了巩固皇权不择手段,但是大越开朝百余年来,历任六代帝王,至少明面上还未出现过真正会叫百姓怨声载道反他们的。 别说是蛊术这种叫人闻名丧胆的邪术,就连厌胜之术—— 在本朝也是明令禁止的邪门歪道,尤其的宫廷重地,一旦发现后妃或者朝臣有动了这方面心思的,那便是满门抄斩的死罪。 沈阅心中一阵恐慌,说着就要站起来去看孩子。 秦照手臂圈着她,却并未撒手。 他说:“巫蛊之术虽然邪门,但也不都是用来害人的,照你所言,那姓徐的所为,他既是扭转了松哥儿的病症,应该确实是掌握了救人的本事。只是这东西咱们以前没见过,也没接触,不晓得后续还会不会有所变故。” 秦照自然也是关心孩子安危的,又再确认了一遍:“他具体没说松哥儿这病情是如何控制住的?” “没。”沈阅仔细回想了下:“只说是经他救治,松哥儿绝对会比原来更加的康健长寿。” 可是在她的认知和概念里,巫蛊之术,就是邪术,心中难免惴惴。 左思右想,她还觉得不可思议,再问秦照:“巫蛊这种东西,我一向都是只闻其名,最多还是在野史故事和话本子里看过几回,世上居然真的存在的吗?” 秦照:“巫蛊之术最初便是盛行于岭南,据传,他们养蛊所需的很多毒虫毒药都得是在南边烟瘴之地才有的。我们之所以觉得不可信,是因为那东西很少传到北边来。” “本王在南边驻军时倒是经常听闻一些奇闻异事,尤其是居住生活在那边的异族人,经常会用蛊术治疗疑难杂症,据说是有奇效。”他下巴抵在她发顶,边思忖边慢慢讲述见闻:“不过么……凡事都有两面,就别说是这些有奇效的邪术了,就算是普通医者,也是既能配制出救人的良药,有时候也会因为一念之差,制出毒药害人。” 这话一提,沈阅自是不可避免想到这前后两世,秦绪父子为她苦心求来的绝子药。 她微微捏紧了手里被子,还是继续先行确认徐惊墨这事。 “你是说徐惊墨会是从南边来的?我观他样貌长相,他倒也不像是异族人。” 秦照眸色已于无声之中变得深邃:“这个不好说……据本王所知,巫蛊之术在南边是一直未曾断绝的。好像早在百年前……就连大晟宫廷都有豢养巫医的习惯,他们的皇帝与皇族,利用巫蛊之术来驻颜和谋求长生,并且曾经一度,宫廷豢养的大巫医地位被推崇的很高。” “只是巫蛊之术实在太过骇人听闻,朝纲因此动荡,再加上真正顶尖的蛊术传承据说不仅需要天赋,那些大巫医经常是要以自己的鲜血入药养蛊,甚至有些比较稀有的蛊虫就是直接养在自己的血肉之中……这样的人,就更是百年难得一遇。” “渐渐地,宫廷之内的巫蛊之道没落,大巫医被废黜驱逐,最近这些年也再没听过大晟朝中有出现过养蛊人了。” 沈阅再度回忆起上午思水轩里发生的事:“听你这么一说……徐惊墨的所作所为倒是像极了你口中所提的养蛊人。” 秦照道:“养蛊人也分三六九等,他这种既能杀人于无形,又有起死回生、力挽狂澜的本事的,哪怕是在巫蛊之术盛行的岭南之地,也算凤毛麟角。” 沈阅琢磨着他这番话,不禁就是眼睛一亮。 她心中莫名兴奋了一下,再次扭头看向他,目光灼灼道:“这么说来,徐惊墨便极有可能是从南边来的?” 这个所谓“南边”,自是有特殊所指的。 秦照起初没太顾得上联想。 美人尊贵 第139节 与她对视片刻,男人也蹙起了眉峰:“这个还真不好说,至少本王十分确定,起码这一二十年,大晟朝中已经不再供奉巫医,也不养蛊了,并且学着我朝法度,将那些列入了律法的重罪之中。” 不过话至此处—— 下一刻,他也就略带几分恶意与期待的笑了下:“不过如果他是……那于咱们而言,反而不是什么坏事。” 虽然于他们而言,这个徐惊墨敌友莫辨,但他混进了太医院,可以在皇帝的后宫和秦绪的东宫自由出入! 若他只是个身怀绝技的普通人,那便没什么好期待的。 诚如沈阅所言—— 秦照这会儿倒也盼着他当真怀揣了什么特殊目的,又是自那个“南边”来的。 只是,那小子行事说话,滴水不露,自有条理,一时之间还窥测不到他的底细。 沈阅随后就又将徐惊墨向她坦诚的另一件事说了。 虽然这辈子她侥幸逃过一劫,秦照心里也被点了一把火,面色瞬间冷沉下来。 他紧紧拥着怀里的她,一语不发。 沈阅仰头,贴近他脸颊蹭了蹭,还是很平静,甚至语气显得有些随意的突然问道:“陛下另外的两个儿子,有能堪当大任的吗?” 她不想“宽宏大量”的不与秦绪计较了! 如果只是她自己受了委屈,她还可以隐忍着自我麻痹,将秦照当做她这辈子的救赎与补偿,试着抛开那些前尘过往与不甚愉悦的往事去,只为了不给身边人添麻烦。 可是她忍受不了,她身边至亲至爱的亲人也陪她一起承受了那样的不堪与委屈! 尤其是她外公! 如果说她在梦里的那一世,只是被赶鸭子上架,被迫与秦绪顶着夫妻之名凑合在一起混日子的,她对那人没有投注任何的感情,也就谈不上什么伤心…… 那么,她外公又算什么? 做为师长,做为臣子,他都做到极致了。 为了江山稳固,忍痛牺牲了自己的掌上明珠,后又倾尽毕生所学,几十年如一日的辅佐秦绪父子。 就是他这样倾注一腔热血与期待辅佐教导出来的当朝储君,却在得势之后毫不留情的往他心上插了一刀又一刀! 这是彻头彻尾的背叛与伤害! 秦绪他凭什么? 凭什么这样践踏伤害一个曾经对他掏心掏肺的老者? 她想让秦绪去死! 这个念头,今天才有,却无比的坚定与决绝! 作者有话说: 一更。 没有奇幻哈,徐小大人的技能是养蛊,在古言文里,这还挺正经的。 第114章 刺杀 对皇帝的另外两个儿子, 沈阅多少也知道一些。 由于皇帝十分器重自己唯一的嫡子秦绪,相对的,那两位就没什么太大的存在感。 从幼时起,读书习武, 他们都是秦绪的陪衬。 后来年岁起来了, 皇帝也没赐予封地打发, 就在京城里给他们开府立衙,就近安置了。 而那两位本身,也不知是真被养废了,还是故意在秦绪面前藏拙…… 总之表面看至少是一副安享富贵,没什么大出息的模样。 并且—— 如果定要深究的话, 还有一个比较有意思的现象, 那就是皇长子比秦绪大三岁, 皇三子比秦绪小两岁, 皇帝的子嗣就止步于此了,以后的这将近二十年里, 宫里就再没有孩子出生。 沈阅以前是小姑娘家家的, 不太懂,皇帝又跟她没什么关系,她就没怎么在意过这回事。 现如今提起来, 她才开始觉得怪异。 所以, 不等秦照回答她的问题, 她自己又眼神闪烁, 支支吾吾道:“陛下他……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吧?” 在子嗣方面,他一开始明明算是很高产了。 毕竟那时他还是太子, 为了维持个比较好的名声, 并没有往东宫广纳美人, 也是每两三年一个儿子的生,可是后来—— 突然就断了这方面的产出。 要是往歪了想,沈阅甚至不由的怀疑皇帝不是生下三皇子之后……那方面出了问题。 秦照自然懂她说的是什么,脸瞬间就黑了。 “瞎想什么呢?”他佯装生气,掐了她脸蛋一下。 根本没舍得用力,沈阅还是夸张的嚷嚷了一嗓子:“疼的。” 闹过之后,两人又相视一笑。 之后,沈阅又一头扎进他怀里。 秦照拥着她,思绪扯回正题上,他表情又多了几分落寞的自嘲。 他说:“大概是因为本王的关系,叫他投鼠忌器,所以推己及人,很早就开始筹谋着替太子铺路了吧。” 沈阅听得糊涂:“这话怎么说的?” 她又仔细想了想。 三皇子出生那会儿,秦照差不多四五岁,皇帝后续还要不要继续生儿子,跟他那样一个小娃娃有什么关系? 秦照自己也有几分哭笑不得:“本王也是离京之后最近几年才逐渐想明白的。说句不自谦的话,本王的脑子还是很灵光的,四五岁那会儿刚刚启蒙开始读书,太傅便很是待见于我,兼之于本王是父皇幼子,父皇也格外宠爱几分……应该是从那个时候起,秦熙就开始对我起了忌惮之心了吧。” 沈阅:…… “他这也……未免太小心眼了吧。” “本王那时候才四五岁,不知事,他却已经二十好几,早就开始跟随父皇学习理政了。”秦照言谈之间也不无苦涩,“我那时尚且懵懂的很多事,看在他的眼里自然就是另一番意思。或者,他就是不想让太子步他的后尘,以后要受到来自同胞兄弟们的威胁,所以自那以后,他膝下就再无所出了。” 怎么说呢? 他这位皇兄的心思实在有些过重了。 这些年,秦照念着是嫡亲兄弟的关系,时时处处都对他格外的忍让与体谅。 也是因为他看出了皇帝居然小心到连自己的骨肉都忌惮,所以为了尽可能的安对方的心,他也没太热衷于娶妻生子一事。 只想着做好自己的本分事,到底是兄弟一场,又如何不能叫他那长兄安心呢? 沈阅对此,却是暗暗心惊:“我一向也只知道陛下是十分看重和器重太子的,更是不遗余力的培养他,可他若是存了这么深远又隐秘的心思的话……” 她再次转头看向秦照:“一个人,若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对自己都能约束至此,这般狠辣了,那他对旁人……怕是只会更狠。” 尤其—— 是那些试图触犯他利益之人。 沈阅突然又开始有了几分动摇—— 她若真是拉着秦照一起去动了秦绪,那皇帝怕是得发疯吧? 这已经不是大越的江山能不能后继有人的问题了。 “太子两个异母的兄弟,大概率上都是被陛下刻意养废的,指望不上他们。”秦照却很冷静,“不必理会他们,说白了,太子不知轻重,肆意妄为的如此这般行事,又何尝不是因为陛下对他宠爱和保护过度,将他也给带沟里,养废了?他既担不得这储君之责,早些废了他,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他大掌揉了揉妻子的脑袋,眼底浮现一抹柔和的笑:“他们父子养尊处优惯了,至多就是用些心机算计,不足为惧,本王主要忌惮的还是——一旦祸起萧墙,本王与他们父子闹起来,贺崇明那老匹夫会死灰复燃,趁火打劫。” 自龙椅上拉下皇帝父子,只能算是小事一桩。 最怕的是有人趁机煽风甚至作乱,一旦控制不好舆情走向,也压服不了朝臣武将,就会直接乱了整个天下。 皇帝父子俩虽然私心用甚,于很多事情上不做人,又惯会慷他人之慨,但是中规中矩的坐在龙椅上这些年,至少算个守成之君,治下没出过太大的乱子,百姓没有跟着遭殃。 沈阅抿抿唇,默然垂下眼睛:“那看来还是得走先帝预设的老路子,好歹先等着熬死了定国公。” 她是恨极了秦绪,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让他不得好死。 但始终还是那句话—— 她不能为了一己私怨,就不顾天下动荡,拉着天下无辜的百姓为她一个人的怨愤不平埋单。 若真那么做了,她和秦照又与皇帝父子有什么区别? 她很快便重新坚定了信心,仰头对着秦照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没关系的,我可以等。” 这个姑娘,始终还是进退有度,识大体的。 她所谓梦里的那辈子,秦照无幸参与,都还总免不了自责。 他其实无比明白,这一刻她心中的怨愤与不平,否则她不会试探对他问出换掉太子的可行性…… 望着她清亮温顺的眉眼,秦照心里却难受的紧。 “没关系,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他说。 语气不重,甚至表情都是宠溺温柔的,说出来的字字句句却都重若千斤。 男人掌心粗粝的大掌,抚过女子娇靥如花的面容。 “有脾气不用忍着,也不用你等很久。”他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贺崇明那老匹夫活得已经够久,没必要留着等他寿终正寝,本王争取年前便结果了他。” 沈阅心脏剧烈一缩,脱口而出:“你是说刺杀吗?” 秦照眼底温柔的神色褪去,他目光变得冷然又坚定。 这一刻,沈阅望着他,却仿佛穿越了千万里的时空与光阴,望见了他一身戎装于战场上逆风而立、杀伐决断的风采。 可是男人面对她时,那副面孔还是清俊疏朗,岁月静好的模样。 他说:“不过北境由他掌控,具体情况不明,长赢已经先安排人过去查探做初步的计划与准备了,这事儿你知道就好,不必声张。家里这边继续收拾着,咱们还是要走的。” 不管京城这边后续爆发出来的局面将是如何,至少不能把沈阅留在这里。 得把她送回南境去,避风头。 美人尊贵 第140节 沈阅自知他并非一时戏言,她嘴唇动了动,紧张的张了几次嘴,却终是说不出话来。 她和秦绪之间的,应该算私仇的成分居多。 她想要报仇雪恨是真,却也从未想过秦照会打算将事情推到这个地步。 秦照自是看出了她的顾虑与彷徨,又低头在她眉心亲了下,温声解释:“别想太多,这事儿说到底其实也并非是为你,陛下对本王忌惮已久,如今更是积怨矛盾都已然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我若不主动出手,将来必定反受其累。” 沈阅若不是深知,在秦绪意气风发的那个上辈子里,他一直做的都是个隐忍避让安分守己的臣子…… 就几乎真要信了他这番话了。 她抬手,抚上男人的脸颊:“真不是为了我?其实,做红颜祸水,我倒也无所谓的。” 秦照失笑,顺势拉过她的手,在她掌心印下一个吻。 “想什么好事儿呢?”男人的笑声爽朗,“本王是那么肤浅没定力的人?” 其实又有什么不懂的呢? 他在做事时,是会尽可能的顾全大局的,本质上,被逼走到这一步,做到这个程度,却全然都是因为与她的这桩婚事给一步步逼出来的。 他不承认,只是不想让她心上承受这样巨大的压力与负担。 但同时,也确实——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单单是她要不要记恨报复秦绪的问题,几次三番的冲突下来,秦照与皇帝还有秦绪的关系早不是她梦里那般,他若继续试图走前世的老路,最终等到的也只会是秦绪找准了时机率先甩出的杀手锏! 他们夫妻,此时已经无路可退。 “你看不起我!”沈阅嗔怪一声,抬起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压低他的面孔,主动吻了上去。 窗外秋雨瑟瑟,安王殿下实力演绎了一出何为“没定力”。 夫妻俩在外书房的一场密谈,最终在一场共赴巫山的缠绵云雨中归寂于无声,事后谁都没有再提。 次日天气放晴,沈阅依旧是忙着清点家产,安排打点行李。 同时,她也给商秋安排了两件差事—— 一件,是派人暗中盯一盯徐惊墨近来的行踪与行事,这个不必太勉强,以不暴露自己为要; 另一件,就是注意着东宫方面太子那几个女人的动向。 数日之后,沈阅选在秦绪那侧妃杨氏要前往相国寺上香、拜送子观音的前一日,以巡查城外庄子的账目为由,率先出行。 当日,她又轻装简行,装扮低调的也上了相国寺。 作者有话说: 二更。 女主内,男主外,事情搞起来!!! 第115章 小产 杨氏出行, 并未声张。 虽然女子婚后都盼着能一举得男,但她身份只是侧妃,本身先于正妃有孕就已经很扎眼了,若再大张旗鼓打着求生儿子的名头出来…… 难免被人盯上并且诟病。 是以, 她这趟出来上香, 甚至是找了个别的理由搪塞的府里。 并且, 因为她在杨家又是庶女出身,生母身为妾室不能随意出门,她跟嫡母之间也不亲近,故而就是孤身带着贴身女婢来的。 沈阅早她一步,并且动用了一点手段, 收买寺中一名管事僧, 说是想要单独拜拜图个清净, 让那人帮她暂时找个打扫之类的借口挡一挡别的香客, 腾出送子观音殿一炷香左右的时间。 一炷香的时间不算很长,她又出手阔绰, 这事还是好办的。 杨氏被婢女搀扶走进这个院子时, 见着殿内有人,也没多想,直接往里走。 沈阅则是由冬禧陪着跪在观音像前, 自背影上看是一副虔诚叩拜的姿态。 杨氏刚上台阶走到门口, 她也拜完了起身。 冬禧连忙上前搀扶:“王妃您慢着些, 跪的久了, 起太快容易头晕。” 沈阅一直是背对着外面,杨氏认出了冬禧之后立刻慌张了一下, 然后便下意识闪身躲到了门边暂避。 她这趟偷摸来求子的, 自然不想让沈阅撞见。 “不妨事!”沈阅慢悠悠起身, 由着冬禧替她整理好衣裙,主仆俩款步自殿内出来。 院子里空旷安静,冬禧随口抱怨:“明知道咱们这趟出来时间紧,您这还非得赶着大早上来上炷香,可别累着了。” “大庙的香火鼎盛,想必菩萨也更灵验些。赶在离京之前来拜拜,没准就如愿了呢。”沈阅语气随和,之后又怅惘的垂眸看了眼自己肚子,“我这肚子,也不知怎的,就这么不争气,大夫诊脉明明说没什么问题,可是这都几个月过去了,就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寺庙大殿的门槛儿都很高,冬禧一边小心翼翼替她拎起裙摆扶着她过门槛,一边试图宽慰:“子嗣这事,还是要看缘分的,是您太心急了。” 顿了一下,又更压低了几分声音道:“您瞧,东宫那位与您没差多久成的亲,她那也没传喜讯呢,人家都不急。” “你怎知她就不急?”沈阅唇角扬起一个讥诮的弧度:“而且你也不瞧瞧太子对她是什么样的,当初可是宁可摒弃了朝堂上的助力不要,也要扶她坐上太子妃之位的,可不是把她当宝贝疙瘩一般的护佑?她即使终身不孕,怕是也没人能够撼动她的地位。” 冬禧明显对柳茗烟有些记恨,语气不善的哼了一声:“就算太子殿下宠她,将来可以过继侧妃的孩子到她名下抚养,可皇后娘娘明显不喜欢她,她要一直生不出孩子……怕是少不得要为这个受刁难吧?” “那你又当近来太子是因何将东宫的管事权交予了陈氏?”沈阅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神情,“面上瞧着是嫌柳氏管家管不好,有些削权敲打她的意思,实际上还不是尊高了地位,好生的捧着供着娇养着?这背后原因有那么难猜吗?还不是杨氏怀了身孕,太子为着他心尖子上好表妹着急,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丢给陈氏去干……那两口子背地里不定怎么使劲折腾,想叫柳氏早些怀上呢。” 这件事,她并非信口雌黄,而是仔细谈听过内幕消息,确实如此! 秦绪忽悠柳茗烟放弃管家权,就是打着叫她安养备孕的旗号。 而且,这事儿他俩也该是真的着急,毕竟柳茗烟这个正妃想要地位稳固,的确是需要早早诞下一个嫡子傍身的。 只是—— 俩人沆瀣一气,用别的更加天花乱坠的理由搪塞,瞒着陈氏和杨氏罢了。 说着,她便拿手指点了自己这丫鬟额头一下:“你啊,看事情怎么不动脑子?真当面上看见什么就是什么了?” 冬禧皱了皱小脸儿:“柳氏身子那么弱,怕是不好怀吧?” “孩子嘛,自然还是自己能生最好。”沈阅若有所感般又低头摸了摸自己腹部,“不过单是依着太子对柳氏的用心,她能生自然最好,再不济就是等杨氏生了儿子,他们抱过去,记在柳氏名下。反正如今柳氏正是太子的心头好,太子必定是会替她打算万全的。” 冬禧听得直皱眉:“东宫那两位侧妃娘娘真可怜。” 这话,也算有一半的有感而发。 “谁说不是呢?一个出肚子,给人生孩子,一个出人出力,替人管家,分宠的时候却没她们什么事儿。”沈阅跟着附和了一句,随后重重一叹。 …… 主仆俩就这么说着话,出院子走了。 就仿佛从头到尾不曾察觉有人进过这院子一般。 杨氏站在观音殿外头,此刻已然脸色铁青,死死咬着嘴唇,留长了的手指甲都在掌心掐断了两根。 沈阅主仆则是头也不回的直接离开。 一直又等着出山门,坐上了马车下山…… 冬禧才又略带几分忐忑的开口:“王妃,咱们方才这些话,您说那位杨侧妃能听进去吗?” 挑拨离间这事虽是不地道,可是沈阅如今着实见不得秦绪好。 他哄柳茗烟的手段轻车熟路,无往不利,东宫那两位侧妃—— 陈氏识大体又稳重,即使看出了一些端倪,也不肯轻易挑事做出头鸟的,而这杨氏,她好像是压根就没反应过来秦绪对她用的是缓兵之计,只一门心思的等着生儿子。 现在她与秦照要开始谋事了,东宫之内总这么和谐如意的可怎么成? 总得给秦绪添添乱子分分心。 如果可以,沈阅是该直接从柳茗烟下手的,可最近柳茗烟被秦绪哄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其叫她冒险递消息进去诱导柳茗烟,还不如攻下东宫的另一个薄弱环节杨氏了。 “应该能吧。”沈阅道,“事关自身利益,她定然是会好生琢磨的。” 冬禧头次跟着自家王妃做坏事,难免紧张:“她不会怀疑今日您的出现是别有居心?” 沈阅看她一眼,却是不答反问:“那你猜太子为什么会把东宫的掌印之权交予了陈氏,而非杨氏?” 难道不是因为杨氏有孕在身,也不能劳累吗? 但自家小姐既然明知故问了,那么内情就指定不会这么简单。 冬禧不再答话,只好奇又期待的看着她。 “这还得从她们的家世出身上说起。”沈阅唇角扬着淡淡的笑:“陈家是文臣,在京也算底蕴深厚的人家,陈氏虽是出自他家二房,但也是金尊玉贵的嫡女,陈家是花了大心思,从小将她教养出来的,管家理事自然不在话下。” “你再反观杨家。杨旗是做先帝的近卫出身,得了先帝赏识提拔才一朝发迹。虽然这位指挥使大人能力出众,如今又掌握着皇城护卫的重责,可是前后也不过二三十载的家族根基……武将人家本就粗犷些,尤其他家这样的新贵,怎么教养女儿的门路怕是都尚未摸清,何况杨氏在入东宫之前还只是个不得重视的庶女。” “太子只是被尊的太高,太过自傲自负罢了,他又不是真的蠢笨痴傻,谁能替他管家,谁当不起这等职责,他自然心里有数的。” 所以,他一股脑儿将他东宫后院的这三个女人尽数拿捏了。 而至于沈阅为什么敢贸然在杨氏身上做文章—— 早在那次东宫的赏花宴上她就仔细观察过陈、杨这两家姑娘的行事了,见微知著,陈家的稳重有城府,杨家这个则是明显斗志昂扬,略带几分不知深浅了。 然后再综合二人的出身和家族条件仔细考量一番…… 杨氏这里就是破绽。 现在,该煽的风她煽过了,后面就是愿者上钩,就看杨氏会不会着手去点这把火,把整个东宫静如死水一样的后宅烧起来了。 沈阅下山,又回了趟庄子,然后点齐那边带出来的人手,这才重新换上安王府的马车回的城。 此后也仅仅只三日的功夫,蹲守在东宫外围的探子就带了消息回来。 这天入夜,秦照夫妻二人才刚洗漱完毕将要躺下,冬禧却急躁的过来敲了门:“王爷王妃,你们安置了吗?奴婢有事禀报。” 沈阅赶紧披了外衣,过去开门。 “大晚上的,什么事?” 秦照刚好擦着半湿的头发自净房出来,见状,也直接踱步凑了过来。 冬禧先偷偷瞧了他一眼,后才对着沈阅禀报:“东宫出事了,杨氏小产。说是晚间去给柳氏请安时,俩人发生了口角,然后争执撕扯起来,混乱中柳氏主仆将她推倒,就出了事。太医赶过去救治,也没救回来,孩子没了。” 沈阅是在等着东宫后院这两个女人闹起来的,却当真未曾想到杨氏出手就来了个大招。 她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杨氏这是破釜沉舟了,打算一招制敌?” 美人尊贵 第141节 这可当真是个狠人! “以一个孩子为代价,换得拉柳氏下马……”秦照不常见后宅女子之间的争端,也显得极为唏嘘。 柳茗烟之前就已经劣迹斑斑,如果再扣上一顶因为妒忌而谋害太子妾室与庶子的罪名,的确足够皇家名正言顺的将其废黜了。 夫妻两个互相对视一眼。 秦照道:“现在就看太子怎么做了。” 他舍得下柳茗烟吗?沈阅觉得他一定不肯! 但杨氏的背后是杨旗,出了这种事,两人面对面的撕扯,就是一笔糊涂账,柳茗烟百口莫辩,秦绪又势必要给杨家一个交代的! 作者有话说: 一更。 做备胎娶回来的媳妇儿们质量就是不行,渣太子要开始头秃为自己的选择埋单了…… 第116章 贬黜 彼时的东宫之内, 柳皇后是第一个赶到的。 杨氏小产,疼得死去活来,她的婢女第一时间往杨家递了消息,杨夫人也火速赶到。 闯了这么大的祸, 柳二夫人听到风声, 自是要躲的。 可这事儿, 尚书府虽然管不了…… 至少得有个明面上的态度。 何况—— 柳家人不出面,这个黑锅难道是叫柳皇后在杨家人面前替她们背着? 是以,柳尚书发了脾气,柳大夫人不得不出面,拎着自己那弟媳也往东宫赶。 柳二夫人龟缩不出。 她还得带着心腹的婆子亲自过去找。 手底下婆子不忿:“有多大的碗就吃多少的饭, 这都是有数的, 当初家里都不看好二房的那个进东宫, 是他们两口子眼高手低, 非得要异想天开的弄个养女回来攀高枝。您瞧瞧,这才几个月……她一个嫁出去的姑娘可算是把咱们家里姑娘的名声全败光了。现在倒好, 出了事, 她还躲起来了?” “少说两句吧。”柳大夫人自也是气得不轻,沉着脸道:“家里的事,几时轮到你我来做主的?” 烦躁的顿了下, 她也终是气闷的狠了:“说白了, 这些麻烦能不能彻底了结, 还得是看太子殿下的态度, 他那边当断不断……过了年,老爷这在京的三年任期就到了, 实在不行我便与他说说去放个外任吧, 好歹眼不见为净的。” 柳家大房两口子随了柳尚书, 很是本分有自知之明的。 要不是二房两口子不知天高地厚,非得把柳茗烟塞东宫去,柳大夫人着实用不着掺合这种事。 柳茗烟就算将来得势,分好处的时候,也只会是帮着二房打压他们这一房。 现在惹出乱子,却得要她出面一起去丢人甚至挨旁人的白眼…… 这事儿换给谁,谁的心里也不会痛快了。 柳大夫人亲自找过去,传达了柳尚书的意思,柳二夫人不敢忤逆公爹,避无可避,这才硬着头皮与她一起赶去了东宫。 她们来得晚了些,杨氏身上已经由医女和稳婆给处理妥当了。 太医也诊脉,并且留了后续调理身子的方子便告辞了出来。 其间—— 柳皇后一直亲力亲为,陪同杨夫人一并守在杨氏寝殿的外屋。 太子秦绪则是面色阴沉的在院里站着。 出事后,柳茗烟吓蒙了,与她养母一般,只想躲在寝殿里龟缩不出,还是柳皇后过来,命龚嬷嬷带人强行把她拖来,跪在了院子里。 秦绪过来瞧见,当着杨家人的面,也不好说什么。 柳茗烟默默流了半宿的泪,只期期艾艾的不住去看他:“表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都许久不出寝宫了,是她非得找过去……” 为了方便拿捏她们,秦绪对他后院这三个女人的性情了若指掌,柳茗烟虽然小心眼也有些小性子,但她本身胆子并不算大,绝不敢主动挑事算计他的子嗣。 尤其,今日确实是杨氏主动去找的她。 可是无论如何,双方动手撕扯起来,这也是说不清楚了。 柳茗烟就不是个能沉住气,处理这种突发状况的人。 这事若是落到沈阅手里—— 就哪怕是杨氏居心不良,主动找上门去挑衅激怒她,她也绝不可能中计,绝对会妥帖处理好的。 说到底,还得怪柳茗烟自己不堪一击。 秦绪也从来没有觉得这般焦头烂额过,见她跪着哭,也不是不心疼,但是当着杨家人的面,他也不能偏袒。 他捏着拳头隐忍,腮边肌肉紧绷到面色都近乎狰狞。 柳家两位夫人就是这时赶到的。 见着柳茗烟这个堂堂太子妃跪在侧妃的院子里,俩人也只当视而不见,一声不敢问,只当先冲着秦绪请安兼赔罪。 不多时,柳皇后与杨夫人相携出现在寝殿门口。 杨夫人面色戚戚:“我家媛姐儿年纪小,又是头次遭到这事儿,妾身实在放心不下,虽说是不合规矩,但今夜妾身还是得留下来陪陪她,好生安抚开解一下,还请皇后娘娘……” 说着,也看了院子里的秦绪一眼:“和太子殿下破例,行个方便。” “这孩子受了惊吓和委屈,你多陪陪她本宫与太子感激都来不及。”不等秦绪说话,柳皇后已经温声说道。 两人又你来我往的互相寒暄了一遍,柳皇后才自殿内出来。 看见哭得眼睛都肿了的柳茗烟,她原本和善含笑的面孔瞬间森冷如冰,嫌恶的狠狠剜了对方一眼。 柳茗烟被她吓得一个哆嗦。 柳皇后寒声道:“还不回你寝殿里闭门思过,继续在这里给本宫丢人现眼吗?” 至此,她也不舍得骂到自己儿子头上。 柳家两位夫人见状,忙是上前搀扶起柳茗烟,将她带走了。 秦绪始终垂手站着,一语不发。 柳茗烟心里委屈,想要哭诉,可是碍于柳皇后在场,她甚至也不敢回头看秦绪,就软着双腿被柳家人搀扶离开了。 柳皇后又面色不善的瞪了儿子一眼,率先也出了院子。 秦绪一声不吭的跟着她。 两人去了秦绪的外书房。 柳皇后随便找了张椅子一坐,开门见山:“此事势必要给杨家一个说的过去的交代的,你打算怎么办?” 秦绪甚至都没有心情坐下。 他眼底蕴着一片冰寒的黯色,幽幽的道:“杨氏也不是什么识大体能上得台面的女子,今日她都能这般狠辣,拿着孩子做祭构陷污蔑于柳氏……我若承诺将未来的皇后之位补偿给她……母后不怕后患无穷吗?” 柳皇后被他问住,不由的噎了一下。 她是从一开始就对柳茗烟不满意,一叶障目。 尤其现在出了事,不下血本给杨家承诺和补偿,怕是安抚不住。 秦绪一提,她才醍醐灌顶。 杨氏本就是杨家一个不起眼的庶女,真实的出身卑微,和柳茗烟不妨多让,如今又是这么个豁得出去的狠辣角色,要真把她推上后位…… 前朝杨旗掌管禁军,她再把持后宫兴风作浪? 那她儿子将来的日子可没法过了。 柳皇后又再愣了许久,张了几次嘴,都说不出话来。 秦绪走到旁边的椅子坐下,面容冷酷下来道:“要平息事态,也并不是非得赏,罚了当罚之人,也算是给他们家的体面与交代。” 柳皇后立刻打起精神,目光炯炯看向他。 秦绪却是心情极度沉郁,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他不喜欢这种被形势所迫,不得不隐忍退让的局面,可是柳茗烟占着那个太子妃之位太扎眼了,她又处理不好事情,导致错误频出,尤其这回杨家等于下血本“逼宫”了,他就算是再想护着柳茗烟,也不可能真的不顾自己的名声地位,跟着她一起往烂泥里跌。 柳皇后得了他的明确态度,随后便没在东宫滞留,回了宫里。 只是—— 终于可以拉下柳茗烟这个眼中钉了,她心情也称不上好。 龚嬷嬷与她心意相通,见她一路不言语,便忍不住的一叹:“到底是咱们家的姑娘,但凡她成器一些,体面一些……这将来的中宫之位给了她也总好过成全旁人。” 但是柳茗烟这个样子,就只配做个爱妾、宠妃,将她关在后院,供男人赏玩。 若是继续让她顶着体面的太子妃名头示人,她迟早会把秦绪给毁了。 柳皇后心中百感交集,最终也只余一声叹息。 秦绪后院那几个,如今看来也就陈氏还像点样子,可是论出身,又不太行…… 总归是没一个能真正拿得出手的! 此时,她更不免遗憾,又想到沈阅与肖荣芳。 想想当初她那儿子若是按部就班的娶了这俩,别出幺蛾子,如今的东宫和朝堂之上一定都是另一种局面。 只是木已成舟,多说无益。 所谓坏事传千里,次日的早朝,御史们揣着连夜准备的弹劾奏本雄赳赳气昂昂上殿。 却未等他们发挥战力,太子秦绪率先一份罪己的折子递上去—— 一面诚恳自省内宅疏于管束,愧为臣民表率,一面又痛定思痛,当面向杨旗与杨家致歉,请求皇帝恩准她废黜柳茗烟的太子妃之位,直降三级,削为嫔位。 他这样先发制人,反而弄得朝臣和御史们没了发挥的余地。 只这日早朝过后,柳家却再一次的名声扫地,沦为京城里的笑柄了。 一把年纪的柳尚书,好悬没有一口气直接在朝堂上背过去。 美人尊贵 第142节 太子妃成婚数月就被贬黜,这在本朝算是独一份的稀奇事,早朝过后消息便如雪花般飞快的散开了。 沈阅得到消息时,正坐在书房看账册,有好一会儿的全无反应。 春祺等半天,忍不住又道:“王妃?是奴婢没把话传清楚吗?柳氏害得杨氏小产,戕害了太子子嗣,太子殿下于今日早朝之上请罪,请求贬黜她的太子妃之位,如今她只有嫔位了。” 沈阅回过神来,脸上却并无几分幸灾乐祸之色。 她看了兴致勃勃的小丫头一眼,眼底嘲讽的神色鲜明:“于男人而言,男女间的情爱算什么?繁华盛世之下的锦上添花罢了。真要与利益相悖……还是名利地位更重要些。” 她其实从来也不觉得秦绪与柳茗烟之间是什么刻骨铭心至死不渝的所谓真情,只是因为梦里那一世他们都过的太顺遂了,顺遂到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就只能把所有心思都用在算计圆满他们之间的这点子事上了…… 也许柳茗烟是非秦绪不可的,可秦绪却绝对不是! 天下美人千千万,风情万种的都有,哪怕他独好柳茗烟那一类的—— 只要他还是太子,只要他权倾天下,即使没了柳茗烟,他还能拥有无数个甚至比她本尊都更出色的替代品。 四个月!短短四个月不到的时间,这辈子柳茗烟和秦绪之间此志不渝的这场情爱就自繁华处落幕了? 笑话一般! “那是太子个人的品行修养不行。”春祺却较真起来,不以为然的直撇嘴,“小姐您看不上他也别把所有男人都一竿子打死,咱们姑爷对您还是好的,是不是?” 沈阅失笑。 但再转念一想—— 若是真有一天她和秦照的利益也站在了对立面,他会如何抉择呢? 虽然以他们俩的用心和理智,当是不至于将彼此陷入那般境地,但她心中竟然就是无比坚定的相信,相信秦照是一定不会背弃她的。 东宫的这场风波,以太子妃柳茗烟失势倒台告终,很快又恢复平静。 沈阅的初步打算,是等到九月中吃过她娘家小侄子的满月酒再行离京,秦照也无异议。 转眼便是重阳,宫里又有个小型家宴。 这日,东宫陪同秦绪前来赴宴的就只有侧妃陈氏了。 双方在御花园门入口处遇见。 秦绪笑容之中明显带了几分冷硬的阴鸷,按部就班与秦照打了招呼。 “听说皇叔已经定下了离京日期?”秦绪主动说道,说着,又别有深意看了沈阅一眼,“南境之地荒凉苦寒,气候也与京城大不相同,安王妃怕是住不惯吧?” 没等沈阅说话,秦照便将她往身边一揽,面无表情呛声:“这京城里的风水也未见得就更养人些,上月中秋,太子还是携三美同游,今儿个就只剩一位侄媳妇相伴了,多管管你自家内院的事吧。” 他如今甚至都见不得他这大侄子与自己的王妃同时站在一起,甚至都不顾身份与人斗起嘴来。 沈阅觉得好笑,又不好意思当面笑出来,就用力的抿了抿唇。 秦照刚要带着她离开…… 对面的秦绪却居然也一反常态的脸色都未变一下,又突然道了句:“太师府的满月宴是这月十五摆对吧?届时本宫也给贵府上一份礼。” 本来都已经转身的沈阅,心头猛地一跳,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秦绪带着陈氏还站在原地,唇角挂着虚假的笑,情绪毫不外露。 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作者有话说: 二更。 嗷呜,渣太子和柳白莲的完美爱情,坚持了四个月不到,这……算夭折? 第117章 想他 沈阅是有几分自制力, 并且善于隐藏情绪的。 重阳这顿家宴,她虽是全程收放自如,并且说了那么一句话之后这期间秦绪也未再找他们夫妻的麻烦…… 沈阅心里却被种下了一个疙瘩,始终揣着几分惴惴。 她不怕秦绪针对她, 但他提到闻家, 甚至是她那个才刚出生不久的小侄子, 这就属实掐住她的命脉和软肋了。 秦照自是明了她心中所想,并且也能感知到她的情绪。 只因在宫里,一直都与宗室中人一块儿,他也没说什么。 重阳这日,宫中设的是午宴。 午后出宫, 坐上回府的马车, 秦照才带着几分迟疑道:“本王想安排你提早离京, 你定是不肯的对吗?” 沈阅心不在焉。 闻言, 便是狠狠一愣。 她骤然抬头朝他看去:“怎的?是这京里……” 难道是今日他在宫中看出了皇帝与太子那边有什么情况不对了? 沈阅一颗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只觉得喉咙发干发涩, 说话都有些艰难了起来。 “那倒不是。”秦照伸手将她抱过去,拢在怀中,面色忧虑又歉疚:“是前两天收到了前去北边的探子密信, 那边的情况有些特殊, 本王思来想去……可能是得亲自去一趟。” 他派去北边的人, 是准备密谋刺杀定国公贺崇明的! 现在—— 这个差事, 难道他还要亲自去办? 沈阅终究不过一介闺阁女子,从未经历过这等大事。 她一时之间脑子都有点懵, 嘴唇嗡动好一会儿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虚弱问道:“为什么?” 这种事, 为什么得要他亲自去? 北边是定国公的地盘,甚至脱离朝廷掌控多年。 那岂不是危机四伏,风险重重? 秦照知道她会担心,但有些事,明白说开了反而比模棱两可瞒着她,更能定她的心。 他握着她微微发凉的指尖,替她暖手,一边轻道:“那边情况比预想当中的要麻烦些,那老匹夫做贼心虚,这些年约莫一直防着朝廷暗杀,这十多年间便很少在人前公开露面了。并且狡兔三窟,弄得很是神秘。去行刺杀一事的都是些年轻力壮的暗卫……他们之中甚至无人见过贺崇明真容。” 他微微叹了口气:“此次行事,必须一击必杀,否则只会打草惊蛇,将整个局面推向万劫不复,所以……” 一旦暗卫摸不准,杀错了人,本就如惊弓之鸟的贺崇明必定破釜沉舟,立刻揭竿而起。 届时,整个局面就会失控,搞不好就得是个天下三方混战的乱局。 他当然也可以派别的以前见过贺崇明的老将过去认人,但属实是因为事情实在太过重大,到底还得是他亲自过去主持大局能更稳妥些。 秦照道:“这种事,不能拖,拖得越久,走漏风声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 他面色迟疑看向沈阅。 他不能明着跟皇帝父子说他要北上行刺,只能借口回南境,届时路上乔装改道。 而既然他要离京,便不可能放心将沈阅留在这。 沈阅心中已有定论,但她心中惶惶,还是忍不住问道:“非得你亲自去了不可么?” 秦照不语,算是默认。 沈阅心中极度不安,但她却又比任何人都清楚,事到如今,他们夫妻都没有回头路可走。 她心中决定做得很快,只是太过挣扎煎熬了…… 一直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自他怀中挪动身体,转过身去反手抱住他的腰。 “如果非去不可,那你便去吧。”她将脸藏在他胸前,未曾多看他面容,“我留在这里,正好可以掩人耳目,打消陛下与太子他们的疑虑。” 知道秦照要反驳,她直接就没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又讥讽的笑了下:“咱们那个大侄子,他多少还是了解我的,本来就是说好了的,是为了等着吃我们云哥儿的满月酒我才一直拖着没走,若是我现在火急火燎离开,他们一定会起疑。” “你自军中寻个合适的借口走吧,对外就说我要等着吃云哥儿的满月酒,回头你忙完了再来接我。” 也不全是为了给秦照打掩护,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担心闻家。 她现在有秦照做靠山,随时想脱身都没问题,可是闻家怎么办? 虽然,即使她在京,若皇帝和太子真要对闻家人下手,她也无力护住了他们,但至少有她在的一日,皇帝父子首要针对的目标就只会是她。 闻家和秦照之间—— 说到底还是隔了一重的。 秦照张了张嘴。 为保万全,他其实是该强势带她走的,可是纠结了数日,他却发现自己终究是做不到,做不到枉顾她意愿,强迫她背弃本心去舍弃她认为珍贵的东西。 所以,挣扎再三,秦照只道:“本王会自南境再派人来接应,你暂时可以留下,王府的亲卫包括商秋我都留给你。一旦本王在北边事成,会第一时间传信回来,届时……赶在秦熙父子有所察觉并且发难之前,叫他们护送你与闻家众人离京。” 而此时,闻家的人也是不可能走的。 闻太师虽然辞去官职赋闲在家了,可是他的身份太扎眼,可谓万众瞩目,一旦离开,很容易被察觉。 而沈阅那两个舅舅又都有官职在身,两个表兄弟也都在书院为着来年春闱刻苦用功…… 他们这些人,若是突然抛开差事与学业离京,也会立刻引发朝皇帝等人的警觉。 好在是北境离着京城远,双方之间消息传递闭塞,秦照是有绝对的把握可以比朝廷更早将消息送回来,为闻家人脱身争取时间。 这便是他这几天思来想去,能拿出的最佳方案了。 “好。”沈阅毫不犹豫的应下,“我听你安排。” 说着,双臂紧紧用力,将他死死的抱住。 她未曾过多的嘱咐他什么,他心中对她有牵挂,自己就会知道保护好自己。 而她需要做的,就是稳定他的心神,不叫他因为她而瞻前顾后的分心。 秦照是做好了后续安排才向沈阅坦诚的一切,所以仅在重阳的次日,早朝过后皇帝就将他紧急叫进了宫里。 说是南方军报,大晟方面自中秋之后就联合了边境上的几个外族部落往边境屯兵,行事极是不轨。 秦照与兵部的人一起在御书房呆了整个上午,下午便回府简单收拾了一下,甚至都没等到次日,就点了一队府兵,带上包括长赢在内的几名亲卫火速离京南下了。 美人尊贵 第143节 他走得太急,沈阅只送他到门口。 看着他打马出巷子,忽而便想起年初初遇时她自马车上偷偷看出去,当时也是只看到他坐在马背上的大半个背影。 那个时候何曾想到,两人会有后续的交集? 半年之后,他成了她命里割舍不掉的那个人。 沈阅在大门口站了许久,心里酸酸的,眼眶也一直酸胀的厉害…… 自他背影消失在街角的那一刻,她甚至差一点就哭出来,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想他了。 从不知,儿女情长竟是这般摧人心肝儿的一件事。 她觉得自己认识秦照以后变矫情了,可是与他在一起的绝大多数时候都太美好,由不得人不眷恋。 “王妃,进去吧,别看了。”春祺许是都感知到了她的情绪,闷声劝道。 沈阅收回视线,冲她展颜一笑:“嗯。” 转身进了府里。 主仆俩往后院走时,庭院里的一草一木未变,但是那种突如其来的物是人非感又仿佛一下子将人笼罩了。 这回就连春祺都感觉到有哪里不对了。 小丫头忍不住的嘟囔:“咱们王爷也是的,怎么就不能在家多住一晚,走的也太急了些。” 沈阅容色淡淡,小心拎了裙摆迈上回廊的台阶:“走得越急,越是出其不意越好,省得腾出时间给旁人半路设伏使坏了。” 南境送来的紧急军报是可以直达御前的,秦照也不是没防着皇帝会在他南下的路上做手脚,所以在军报进宫的同时,他这边也有军中信使进府。 他在京这段时间,皇帝不可能不注意他的行踪,尤其是双方之间的关系暗暗紧张之后。 所以,皇帝也没敢拖着,第一时间就叫了他进宫。 现在秦照走得这般着急,也就等于彻底绝了皇帝在沿路设伏的可能。 不过也可能正是因为沈阅留在了京城的缘故,秦照走后,宫里和东宫两方面都没见什么异动。 只是沈阅这边却在加紧了收拾,并且在秦照离京的两日后就先打点了第一批产业家当,护送南下了。 其间,她也往闻家传了个消息给她外公,告诫对方若是为了小侄子的满月宴太子东宫送了什么礼物,一定要慎重,切莫被人坑了。 然后,转眼便到了闻家小公子闻长云的满月宴当日。 沈阅一大早就挑了身色彩鲜亮的衣裳装扮好,带上提前备好的厚礼回娘家。 因为闻家那边经她提点之后也无甚后续的消息,她便一直悬心,提防着秦绪别是想在这日过来当场作妖,一路上便是十分的不安忐忑。 为了应付突发状况,她甚至吩咐商秋多点了八名亲卫跟着,以防万一。 结果回到闻家,她自马车上下来,刚一抬眼却见门口帮着迎客的少年人瞧着既眼熟又陌生。 十七八岁的年纪上,爽朗活泼一个少年郎。 能在大门口替自家人迎客的,那就必定是与自家关系很近的亲友。 沈阅瞧他眉目五官与自家人都生得不像,可就是觉得莫名的熟悉—— 她可以确信自己以前定是与此人见过的,就是绞尽脑汁,半天没想出来这究竟是哪门亲戚。 这边她且站在马车旁边发愣,却是那少年人先瞧见了她,有些急切的快步先迎了上来。 作者有话说: 一更。 嗯,女婿要短暂的出个差,勿念,应该很快就回。 然后趁女婿不在,解锁一个新人物出来暖暖场。 第118章 认亲 “小丫头, 不过几年未见,就不认得我了?”少年的嗓门有些高。 他的爽朗,还与闻成简那种带点世家矜持与贵气的开朗不太一样,是那种由内而外, 肆无忌惮的狂放自在。 少年说着话, 伸手还想来揉她脑袋。 临时看到她梳成了妇人样式的发髻, 和发间虽不隆重奢华却明显贵重无比的几样钗环,又生生住了手,终于露出几分不甚自在的神情来,又干笑了一声。 沈阅近距离看着少年笑弯的眉眼,许久以前的记忆复苏。 然后, 她也跟着笑了, 语带欣喜道:“四哥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是闻家三房的儿子, 闻成瑜的亲哥哥, 闻家四公子闻成栩。 “我再不回来可还得了?如今这般你都已经认不得我了。”闻成栩笑道。 看到她身后声势有些浩大跟着的仆从亲卫,加上今日高朋满座的环境, 少年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精光, 也不过分玩笑,只调侃了句:“一个没留神,小表妹你都已经嫁为人妇了, 上回见你……” 他一边苦思冥想, 一边试着抬手比划了下:“你好像才这么高?” 因为沈阅的三舅舅闻清亦一直放外任, 上回大家见面还是在差不多五年前, 她外祖母的葬礼上。 后来将外祖母棺椁送回荆州老家安葬并且守过热孝期之后,沈阅执意留在老家, 其他儿孙则是因为还要照拂在京为官的外祖父, 虽然丁忧守孝, 也都是在京城的。 丁忧的二十七个月之后,闻清亦重新起复,依旧是外放。 算下来…… 沈阅与这位四表哥差不多有四年多未曾见面。 上回见面还是个粉粉嫩嫩的小女孩儿,仿佛眨眼间,她便成了这京城里名声大噪的贵妇人了。 闻成栩一时之间感慨的厉害。 沈阅笑道:“可能还没这么高,是这几年四哥哥你窜个窜的厉害。” 大门口这会儿到访的客人正多,闻成栩忙道:“别在这里站着说话了,进去吧。” 沈阅示意冬禧带人把礼物搬进去,自己跟着闻成栩先进门。 闻成简和闻成礼两兄弟这会儿也都在大门口忙着待客,念在闻成栩是刚回京的份上,也没人和他争。 转过影壁,沈阅才忍不住好奇的又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是舅舅和舅母打发你回来参加小侄子的满月宴吗?” 闻成栩随手扯了一片花叶,放在唇边一吹,断断续续蹦出几声悠扬的曲调。 少年笑道:“没。我们一家同回的。” “三舅舅也回来了?”沈阅脚步一顿。 若只是为了一个孩子的满月宴,这动静就未免有些太大了。 闻成栩显然没想太多,重回家里,他整个人都显得十分兴奋:“头半个月父亲刚得了他一位师长的举荐,说是大理寺右少卿一职出缺,临时需要有人填补。你也知道,我父亲这些年就爱处理些查案断案的差事……这次也算机不可失了,就说刚好借着小侄子满月这机会回来一趟,与祖父商量。” 朝廷官员任职,一般三年才统一大动一次,配合着三年一届的春闱一起来的。 通常都是年初开始评核上一任上的功过,有关系的也趁着年关开始走动,然后等到四月中春闱放榜,各类职缺尽数补上。 中途调动的,除非是某人得了皇帝的特旨赏识,然后—— 再就是某个任上的官员突然有所伤病,必须隐退,位子腾出来需要临时替补上来的。 这种机会,尤其是遇上好职位的,关系户们会打破头,极是难得。 闻清亦这些年在官场上稳扎稳打,兢兢业业,按理说,如果有人引荐,再凭着闻家在京的声望,确实大理寺少卿一职出缺,他去补上也不算难事。 沈阅却是心下一个咯噔。 不知怎的,她直觉上就想到了前些天秦绪意有所指说的那份大礼。 难道…… 秦绪指的,会是与她三舅舅一家有关吗? 毕竟秦绪身为太子,操纵一下大理寺方面的官职调动,就是举手之劳。 沈阅最受不得的就是有人将主意打到她家人与亲人身上,不由的就慌了一下。 闻成栩走出去两步,见她站住了走神,不禁回头询问:“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沈阅连忙收摄心神,重新露出了笑容来,随意编排了借口搪塞,“就是突然想,你们这回来要是早几日,还能见见我夫婿,他前几日有事公干,刚好不在。” 闻成栩看她神态自如提起“自家夫婿”,盯着她多看了几眼,也是不得不再次感慨:“小丫头你如今当真是长大了。” 本来还想多问几句她婚后日子过得可还顺心,妹婿待她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好? 但也着实因为秦照身份特殊,他反而不好随便打听了。 闻成栩只道:“你这会儿先去哪儿?我父亲在四喜堂,母亲和伯母还有二嫂子她们在一处呢。” 按理说,沈阅该去后宅与女眷待在一起的。 她却是说道:“我先去四喜堂,见见三舅舅,顺便跟外公打个招呼。” 两人于是便径直去了四喜堂。 闻太师处,因为幺儿回来,父子俩正在书房单独叙话,故而这会儿拒了一切访客,岑伯亲自守在院中。 瞧见沈阅表兄妹二人过来,老人家乐呵呵的直接把二人让了进去。 闻家的其他子孙,多是随了闻太师,容貌上相对清俊儒雅些,瞧着面相就随和,书卷气很重,却唯独沈阅这位三舅舅,样貌略粗犷些,也不是说难看,就是五官不似其他兄弟子侄那般精致清秀,他为人又过分严肃,不苟言笑,混迹官场这些年,反而是闻家人当中最具官威的。 彼时,父子二人正对坐在暖阁的炕上说事情。 “外公。”沈阅进去先给二人问好,“有些年月未见,三舅舅安好。” 闻清亦大概是看她穿着就想到了她目前身份,迟疑了一下要不要下炕回个礼…… 闻太师已然随意颔首:“回来了?坐着吧,正好我一会儿也有事要同你说。” “是!”沈阅应了声,和闻成栩分别在椅子上坐下,小声的自顾说悄悄话了。 闻成栩比她和闻成简大一岁,小时候都是玩在一处的,加上他性格大大咧咧,兄妹间感情也是很好的。 炕上那父子俩,聊的正是闻清亦这次调动的问题。 听的出来,闻清亦意动,但他向来更加尊重父亲的决定,是个聆听教诲的意思。 沈阅过来之前他父子二人就已经谈的差不多,又多说了两句,闻太师只道:“几年才难得回来一趟,先安顿下吧,这事儿不急,我着人打听一下具体情况再细说。” 美人尊贵 第144节 “是!”闻清亦起身穿了鞋子下地,“儿子与两位兄长也多年未见,过去寻他们说说话。” 这便是要给沈阅腾地方了。 沈阅也跟着起身,亲自送他们父子出去。 走到门口时,闻清亦站定了打量她一遍,冷峻的脸上才终于露出几分慈爱笑容:“几年未见,阅姐儿已然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甚好。就是头半年你成婚,我们一家也没能赶回来道贺。” 沈阅道:“舅舅与舅母的贺礼外甥女儿收到了,自是明了你们的心意,舅舅您公务繁忙,还是公事为重。” “好。”闻清亦感慨着,抬手拍了拍她的肩。 他这人,向来话不多,今日这已经算是过分和气了。 沈阅也不为难他,又转向闻成栩道:“表哥先替我跟三舅母打个招呼,我见过外公之后晚些就去后宅寻她说话。” 闻成栩扬扬眉,表示没问题。 目送他二人走出院子,沈阅便敛了笑容,重新转身进屋,坐在了闻太师对面。 闻太师方才与幺儿说了挺长时间的话,明显露出了疲态,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在闭目养神。 听了动静,他才重新睁开眼:“你三舅舅的事,栩哥儿该是同你说了吧?” 本来这种事,不该与她讨论商量的。 可既然闻太师开了口,祖孙二人也没必要还彼此忌讳,沈阅直言:“殿下如今不在京城,朝堂方面的消息我也没怎么留意打听,但是陛下心机深沉,太子又十分的心胸狭隘,我却觉得三舅舅此时收到调令……不太寻常。” 既然察觉到了情况可能不对,那么自然是不接这个烫手山芋为妙。 大概是因为闻清亦对这次调职颇为期待,闻太师明显是迟疑了一下。 沈阅知道,这事儿若是发生在大舅舅或是二舅舅身上,外公必定当机立断便替他们拿了主意,就唯独是落在三舅舅身上…… 他反而格外的慎重。 可是沈阅现在却不能妇人之仁,存任何的侥幸,冒任何的风险。 但她也没再提闻清亦的事,而是抿了抿唇,斟酌着与闻太师商量:“外公,满月宴后,送二嫂嫂和云哥儿去二哥哥任上叫他们团聚吧。” 坐在对面的闻太师不由的一愣,微微瞪大了眼。 沈阅直视他的面孔:“我这边过两日还要送一批人和东西南下,正好顺路,叫他们随王府的卫队一起走,相对也稳妥些。” 本来刚满月的孩子,是不适合长途跋涉出行的。 闻太师对朝中局势十分明了,沈阅做此安排,究竟是意味着什么又是为了什么,他心知肚明。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只是点了点头:“嗯。” 现在全家人一起走,会打草惊蛇,但总归也还是能先送出一两个就送出去一两个吧。 韩氏本就是跟随自己夫婿在任上的,这趟留京只是为了有人能够帮扶着养胎产子,如今孩子生了,再送他们母子过去一家团聚,合情合理。 毕竟—— 谁家才刚新婚一两年的小媳妇儿也没有乐意长期与夫婿分居两地的。 而既然韩氏母子都要找借口提前送出去了…… 那么自然,闻清亦一家这时也不能再顶风作案,还要往这个是非之地里挤。 这些话,都是无需多言的。 此事,他祖孙二人商定下来,也就算彻底定了。 之后,闻太师要会客,沈阅也告辞出来,去后院见了三舅母叙旧。 在后院韩氏处一直盘桓,直待到午宴开席,众人才抱着孩子往前院来见客。 闻太师如今身子好些了,也亲自出现在了宴席上。 开席之前一切顺利,闻清彭主持,说了些感谢宾客亲友的客套话,韩氏又抱着孩子给众人瞧了。 孩子不能长时间呆在外面,之后,她便将孩子抱着回了后院。 其他人则是入席开宴。 却不想,刚刚推杯换盏,气氛热闹起来时—— 一个厨房临时请来打杂帮佣的老者忽的一把摔了手中托盘饭菜,冲到宴席主桌,一把抓住了三老爷闻清亦的胳膊激动大哭起来:“好侄儿啊,老朽可算是见着你了,前些年一直找不见你,你父亲入土之时可是死不瞑目啊!” 作者有话说: 二更。 传说中的三舅舅一家……渣太子简直时时刻刻都在伸出试探的jiojio往阅阅的雷区上蹦迪,女鹅又要生气了! 第119章 绿云 闻清亦的父亲, 闻老太师闻时鸣,此刻就坐在宴席上。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闻清亦、闻成栩父子二人的长相却与这贸然扑上来的老者像了六七成以上。 倒是再反观他们与其他的闻家男丁…… 确实不像一个爹生的。 闻清亦整个人愣在当场。 却是旁边自家晚辈们坐的那桌上,年轻气盛的闻成栩气红了眼, 攥着拳头当即起身就要冲上来轰人。 沈阅与女眷们坐在一起, 来不及赶过来, 只在第一时间将尚且不知所措的小姑娘闻成瑜拉到身边,捂在了怀里。 “四弟。”好在那边闻成礼的反应也足够的快,连忙起身阻拦。 只闻家这些子弟当中,就闻成栩不是读书的料子,他反而是学了些拳脚功夫, 闻成礼一个彬彬有礼的读书人, 也差点没拉住他。 幸而闻成简随后也从吃愣的状态下回神, 兄弟两个连拉带拽的, 这才死死将他制住。 闻成礼低声提醒:“别冲动,今日这等场合, 这么多客人看着, 不能落人口实。” 闻成简年纪小些,也未经历过这等风波,心里自也是有些慌的。 闻言, 他也有点不过脑子的赶紧嘴上跟着附和:“对对对, 冷静些, 祖父和长辈们都在, 没事的没事的。” 这话说的…… 却也不知是安抚闻成栩还是安抚他自己。 沈阅这边,眼见着闻成栩被劝住, 这才又赶忙重新稳定心神。 “这里有泼皮登门闹事, 别惊着瑜姐儿。”她转手将闻成瑜推给闻三夫人, 又给闻大夫人递眼色:“大舅母……” 闻大夫人立刻起身:“弟妹,咱们先领瑜姐儿去后院避避,孩子小,别叫她看了这些腌臜货,省得脏了眼。” 闻三夫人一面忧心忡忡望着那边的夫婿与儿子,一面又面色愠怒仓惶的也赶紧定了定神,却是拒了她的好意:“不用,我带瑜姐儿先回后院,劳烦大嫂留在这边盯着,帮忙照拂一二。” 见着闻大夫人点头,她也毫不拖泥带水,带着懵懂的女儿就趁乱离席先躲了。 不是她关键时刻怕事儿,而是遇上这等扯皮之事,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带着孩子躲了…… 那些泼皮都是见人下菜碟的,保不齐一会儿拿着男人们没法子就要冲着她们母女撕扯,到时候只会闹得更难看。 很多时候,能保证不给旁人拖后腿的就已经是聪明之举了。 小辈和女眷这桌,冷静的迅速。 与此同时,当中的主桌上,闹事的老者还在涕泪横流的拉扯着闻清亦叫嚷:“侄儿你可说句话啊,是不是庞氏那个贼妇人攀了高枝就怂恿你认……认了旁人做爹?你可是我们老齐家的种,做当朝大官的儿子固然风光,可你也是读了圣贤书的,可不能贪图荣华富贵,认了便宜爹就不要祖宗,做人得有良心。” 今日闻家这场满月酒,虽没有太铺张去摆,但闻家一家子混官场的,哪个都有一群须得往来走动维护关系的同僚朋友,故而这席上也算高朋满座了。 本来道贺的都是贵客,主家就不会安排家丁护院在这宴席上盯着。 发现这边乱起来,已经有管事的以最快的速度喊人过来。 三四个孔武有力的家丁冲上前来,就又将那老者往外“请”。 老者干脆往地上一瘫,死死抱住了闻清亦一条腿。 与此同时—— 外围突然又是一声暴喝:“打人啦!” 一身材魁梧,同是来帮佣的中年汉子也挤进人群冲了上来。 张开双臂,气势汹汹拦在管事和家丁面前,声音洪亮的喊:“你们是官宦人家就能仗势欺人吗?谁敢动我爹……我与他拼了!” 虽然老者的话与闻清亦的样貌长相都已经很能说明问题,并且明眼人也都能看出来,这父子二人分明就是千方百计混进闻家的满月酒上闹事的,一般遇到这种情况,自是先将他们绑走,圆了场面,先掩饰太平把事情继续办完的。 再至于“家务事”—— 那自是背后关起门来解决。 今日来的都是和闻家父子有些交情的亲朋,大家也没人出头替那对儿父子说话。 眼见着那汉子红着脸,突然伸手就想抄起旁边的椅子做攻击状…… 沈阅看见外围赶过来的商秋,递了个眼色。 商秋身形矫健的三两步绕开人群,已经挤到最里面,众人只听那汉子一声惨叫,下一刻,椅子又被搁回了原位,商秋另一只手则是反扭着他胳膊,又一脚揣在他腿弯。 那人膝盖砰的一声跪倒在地。 却还没等他惨叫出声—— 商秋刚搁下凳子,空闲出来的那只手就直接卸了他下巴。 那汉子疼出一头的冷汗,又说不出话来,只软趴趴的想往地上躺。 商秋一回头。 半躺在地上,死抱着闻清亦腿不放的老者与他目光对上,立刻也是一头冷汗,浑身哆嗦。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父子俩将要被拎走了事时…… 上首的闻太师突然开腔。 他声音苍老,却带着上位者的从容与威严,语气冷静:“你们是庆云镇齐家的不是?你是当年的齐三郎齐玉成?” 此言一出,满院子的宾客齐刷刷都看向了他。 那老者愣了愣,横竖是孤立无援,他再眼珠子咕噜噜一转—— 美人尊贵 第145节 闻时鸣是个读书人,又是为人师表之人,这种人一般性子软弱,否则当年这人也不会宁肯捡了顶现成的绿帽回来戴,还给外面来的野种做了便宜爹。 心中飞快的权衡,觉得这家人是可以讹的,他忙又爬起来。 拍拍身上泥土,刚要再次当众叫嚷。 闻太师却压根没给他言语的机会,又转头吩咐自己的长子:“去祠堂取些东西过来。” 闻清亦此刻,已然面色铁青,捏着拳头,微垂着眼睑,一语不发。 他不是闻太师亲生,虽然外人无人知晓,这在闻家门里却是公开的秘密。 本来以为这个秘密可以被捂在暗处,就这么容他顶着闻家亲骨肉的身份光鲜的过完这辈子,却不想—— 不堪就是不堪,他原就不是光鲜清白的闻家人,这窃来的人生,终究还得是被他那些个不堪的真正的亲人揭穿,暴露在人前。 被拉来当主心骨的儿子被制住,齐玉成齐老三也不敢再放肆。 但他人已经站在了这里,横竖已经把闻家给得罪了,就不吐不快,仍是扮弱继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闻老大人您既还记得我家的来历,那就自是应该体谅我们的。当初我家兄长也是看在尊夫人的面子上才娶了庞氏过门,谁曾想她就不是个安安分分能过日子的,怀着我们家的种,就又跑回了你们京城这富贵人家的门第里来。您后来纳妾这事儿我们管不着,可是……” 他看向闻清亦:“亦哥儿是我老齐家的种,我们家祖坟上冒青烟了,才出了这么一个有出息的,您自己又不是没儿子,不能强占着我们家的骨血不放吧?” 闻清亦若非出在闻家,还真未必会有如今的出息和前程。 要知道,世家大族培养出一个可入官场打拼的人才,是要倾注大量心血,耗费财力人力无数的。 就哪怕闻清亦真是什么“庆云镇齐家”的种,现在这家人跑来认亲摘现成的果子…… 这是什么无耻的用心,也一目了然。 只—— 齐老三这番话抛出来,如今却无人有心思计较这个犄角旮旯里突然冒出来的齐家是何心思,所有人脑子都飞快转起来,在整合他抛出来的其他信息?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闻家的儿子们都没纳妾,但闻老太师在年轻时是收房过一位妾室的,这个也不是什么秘密。 据说那位庞姨娘曾是闻老夫人的贴身婢女,闻太师的一些老友也都知道这位姨娘曾经许过一次人家,但是没过两年,就说是死了夫婿,她又无依无靠无处可去,就又辗转回京城,投奔了旧主,闻老夫人。 闻老夫人与她主仆情深,便将她留在了家里,给抬了姨娘。 但是这位姨娘确实命不好,安稳日子也没过几天,生了个儿子之后没几天就病故了。 所以,闻清亦与两个兄长一样,都是在正室夫人膝下长大的。 虽然人人都知他本是庶出,与正儿八经的嫡子还是有区别的,但因着闻太师夫妻俩一直对他视如己出,所以人前人后,也没人会计较他确切的出身了。 出门在外,大家只要知道他是出身太师府,是闻时鸣的儿子也就够了。 而现在,按这齐老三的说法,倒像是闻太师绿云罩顶,养了别人的便宜儿子? 不仅如此—— 这怎么细细琢磨起来,他甚至还有强抢夺人妻子之嫌? 有些年岁与之相仿的老者,都不免开始仔细回想当年闻家的那位庞氏姨娘究竟何方神圣了。 国色天香吗? 否则何至于叫一个作风清廉刚正的男人不计较她二嫁之身也要收房,甚至顶着头顶一片绿,替别人养儿子? 可惜,时间过去的太过久远,并且又是个深居简出的后宅女子,谁的心里对那位庞氏姨娘也没什么印象了。 却也只在这一来一去的工夫之间,这整个宴席上的气氛就整个变了。 沈阅此时已经可以确定—— 这齐家父子就是秦绪送来的那份“大礼”。 他不知从哪儿翻出了闻家的陈年旧事,就拿出来借题发挥了。 当然,他弄这么一出,不可能吃饱了撑的只为了毁闻清亦的前途,叫闻清亦没脸做人,这分明是冲着她和闻太师的。 他想叫闻家颜面扫地,闻太师父子翻脸,沦为笑柄…… 同时再借此事打击她和恶心她的。 事到如今,他都没打算放过她! 沈阅心中,怒火中烧,唯有万众瞩目之下的闻太师稳如泰山的坐着,坦然迎接这场风雨。 很快的,闻清彭就去祠堂取了几样东西回来。 作者有话说: 一更。 嗯,闻家一家子团战王者! 第120章 盛怒 有厚厚的、陈旧的一本闻氏家谱, 然后同样是陈旧泛黄的几样文书之类的东西。 这些东西,常年供奉在祠堂,拿出来上面还沾染了很重的香烛味道。 “父亲!”闻清彭双手将东西呈上。 闻清亦看见那些东西,却是抿紧了唇, 一时之间脸色更加难看。 齐老三不算傻。 闻家这时候郑重拿出来的东西, 必是为了驳他方才一番控诉的。 但这是别人家的地盘, 他又只是个斗升小民,过来闹这一场,原也只是为着从闻家和闻清亦双方两边讹好处的,并不敢真与闻家来硬的。 是以,他倒也不敢贸然上手抢夺, 只是如临大敌的戒备起来。 “你长兄齐玉英当年也是举人出身, 读过书的, 再不济, 我瞧你也该是识得几个字的。”闻清彭递上来的东西闻太师没接,只示意他将一应物件给在场众人传阅。 而他这番话, 却是对着齐老三说的:“当年庞氏因何离的你家, 你我心知肚明。” 齐老三目光微微闪躲了一下。 闻太师没给他反应的机会,继续道:“我家夫人原是瞧着齐玉英为人本分,大小算个读书人, 那年他科考落第, 流落街头无颜回乡, 也算是个有些骨气和知廉耻的。” “夫人心善, 不仅救助于他,又询过他的意思, 是他自己点头首肯愿意结亲, 这才将贴身的婢子托付, 并且给予了不薄的嫁妆。” “可是那齐玉英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到底还是失了读书人的体面,婚后挥霍庞氏的嫁妆流连烟花之地,又动辄对结发妻子打骂羞辱,最后更是为了个风尘女子闹着要抬平妻。” 闻太师的语气始终平和,不温不火。 但是久居上位之人,天生自带威严,他再是年迈虚弱,这番话说出来也是掷地有声,极具分量的。 “那……那都是谣传。”齐老三目光闪烁,却为了壮声势,大声辩驳,“庞氏后来跟了你,你……你自是听她一面之词……” 当面指责闻太师,他是不敢的。 所以,所有脏水就往庞氏身上泼。 闻清亦捏着拳头,青筋暴起。 此时,终于忍无可忍的拍案而起,怒喝道:“你嘴巴放干净些!” 闻清逊怕他失态,连忙拉了一把。 闻太师淡淡看过去一眼:“你先坐着,他好歹年长你几岁,这里不用你出头。” 言谈称呼之间,他显然并不打算承认闻清亦是齐家人的身份。 闻清亦满面怒容,险些绷不住,缓了片刻才稍稍收敛,恭顺的应了声:“是。” 然后便坐了回去。 前一刻,齐老三当真以为他要动手了,正打算着倚老卖老,顺势讹上一笔。 现在闻清亦坐回去了,他也无心计较,只想着自己此行的目的。 他之所以敢于闹上门来,一是听了旁人教唆,二是指着年代久远,所有事情都是口说无凭,再有就是他们老家地处偏远,京城里这些贵人听个笑话也便算了,谁还会为了满足一时好奇心千里迢迢再去他家乡打听事情的真实始末? 齐老三暗暗给自己打了气,挺直了腰板儿打算再辩解。 闻太师已经先他一步继续说道:“当初他闹着要抬风尘女子为平妻,此事是闹上过学正,学正因此革除了他的功名的。再有他多次殴打发妻,险些致人死命,后来庞氏与之和离,这也是闹上公堂之后由衙门出面调停才解决的。” 他目光扫向四下里正被众人传阅的那些东西:“学正革除齐玉英功名的文书副本,我府上一直替他们收着。还有当年他们和离的官司没在京兆府衙门打,而是在下属三河县县衙打的,是我夫人出面替庞氏请的状师,当年衙门过官司的一应文书我这里也有收录。并且最后为了破财免灾,赎庞氏脱身,你家是讹了我夫人百两银子的,那一纸契书上也白纸黑字,齐玉英是画押并且按了手印的。” 齐老三哪里想到,几十年前的那些旧案宗闻家居然会是有所收录,他扯着脖子四下张望,想找出一些这些东西是伪造的痕迹。 闻太师话至此处,已经不欲多言。 他这一生,行事坦坦荡荡,若说背离本心,对不起谁过…… 那也仅仅是在自己女儿和外孙女儿的两桩事情上。 庞氏和闻清亦母子不过一双可怜人,本来倒也不必将他们纳入闻家来的,可是他夫人与庞氏主仆情深,又因为和齐家的婚事是她看走眼给定下的,几乎害了庞氏后半辈子,她心中抱愧,又想着给庞氏的孩子一个好些的未来前程,这才与他商量,给了他们母子一个名分,掩人耳目。 庞氏死得早,没给家里添什么麻烦。 而闻清亦,虽然天赋不如闻家的两个亲儿子,但自小就是个勤奋好学的,为人也勤恳踏实,他喜欢这孩子的性子,所以更是额外关照几分,甚至还因为这不是亲儿子,待他要比待自己的两个亲儿子都要更和善些。 他是当真不介意这孩子身上是否流着他的血,也是怀着一份慈父之心,盼着这孩子能少些坎坷,一生顺遂的。 谁曾想,自家人掩饰太平守了这将近四十年的秘密,终还是晚节不保,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翻出来了。 只是既然有人盯上这事儿了,与其强压下来,任人背地里胡乱猜疑,还不如自家出面,将一切说得清楚明白。 有时候,人心叵测揣测出来的那些东西,反而比真相本身更龌龊! 闻太师面上看似波澜不惊,此刻心中的愤怒与惋惜都几乎压不住。 闻清彭早就瞧见了他握着座椅扶手的手背上青筋隐现,知他是动了大怒又强压不发作,唯恐他再给气出个好歹来,也只想速战速决。 他于是代为站出来,也不再听齐老三的胡搅蛮缠,肃然说道:“这些文书、契纸上面都有相应衙门的印鉴,经手人也各有画押留印,甚至只要他们尚未作古,想找来当面对质我家也一概奉陪。” 说着,闻清彭又将手中翻开到某一页的那本厚厚的族谱啪的砸在桌上,冷脸说道:“三弟是我父亲过继来的义子,我家族谱上也都是有数的,全家上下都清楚。” 他看向齐老三,气势咄咄逼人:“这本就只是我自家家务事,我们不偷不抢不丢人,用不着对外人做交代,你就非得上门这么闹么?” “当年齐家老二拿了我母亲的银子时,那契纸上也写的明明白白,是他主动弃了庞氏腹中孩儿不要,他不养便无恩,以后也定不会再予纠缠撕扯,现在我家老三如何,与你们没关系。” “还有你,即使已经断恩绝义,你既还称我三弟一声‘侄儿’就不顾念一点血脉?非得大庭广众的闹出来这么毁他名声?” 齐老三不过一个市井老泼皮,撒泼胡闹有一手,若真要一板一眼的彼此对质…… 美人尊贵 第146节 他哪里是闻清彭这种混官场的能言巧辩的读书人对手? 他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憋得通红:“你们说断就断了吗?我……” 庞氏和离之后还给齐家生了个儿子的事,他也是最近才知道。 并且谨慎起见,还是等今天混进来,瞧见闻清亦长相,确定是自家人无疑…… 这才敢于发难的。 至于他那个兄长齐玉英,当初闻老夫人用了激将法,在他焦头烂额时声称了庞氏有孕,他则是压根不信,只以为那女人是为了纠缠他才故意撒谎。 闻清彭不想与之纠缠,四下看了眼,就将旁边一位同僚正拿在手里看的文书拿回来,拍在桌上:“齐玉英亲手所写的和离书。你若觉得有假,便回家寻了他生前墨宝前来比对,若你寻不到……当年他写予我家庞姨娘的婚书还在,再你若信不过我家,当年他参加会试所做的文章我们也可以想法子寻来比对。” 事实上,贡院的确会保存历届会试考生的卷子,但却不会保留这么多年。 闻清彭这便是虚张声势,欺负齐老三不懂了。 齐老三辩无可辩,急得冷汗直冒。 他嘴唇嗫嚅半天,也再没挤出一个字来。 至此,这一场闹剧也该就此打住收场。 闻清彭并不想与这样一个泼皮过分计较,有失身份,正想喊人将他们父子丢出去…… “商秋。”一直冷眼旁观的沈阅突然开口,“这两个上门讹人有失体统的,也该给他们吃些教训,否则他们不长记性,你带上这些文书,喊两个人把他们送衙门去,交代京兆府尹公事公办。” 这父子二人,虽然明显只是旁人手里微不足道的两颗小小棋子,但是他们姓齐的一家本也不是什么好人,哪怕再怎么查也不可能顺藤摸瓜摸到秦绪身上,让这俩人吃吃教训也是应该。 “不……”齐老三一慌,商秋则是动作利落的也卸了他的下巴。 闻府的管事帮忙,将那些四下里被人传看的文书收回。 商秋往怀里一揣,然后一手一个拎小鸡仔似的拎着那父子二人,大步流星的走了。 闻清彭出面致歉,又打了圆场。 自家孩子的满月酒不能耽搁,气氛很快再度活络起来,大家重新按部就班的吃完了这顿酒席。 本来闻太师这把年纪身份的人了,只需出来露个脸,坐上半席时间意思意思就是。 今日他该是堵着一口气,便是从头陪到尾,一直到散席送客时才起身回房。 闻清彭兄弟二人都忙着送客,同样大受打击的闻清亦陪着他回四喜堂。 沈阅对他不太放心,但又着急去办点别的事,就忙是绕开人群追上去两步,迟疑道:“外公……您还好吗?” 闻太师的脸色瞧着就不太好,甚至腰身都佝偻着,没有早上那会儿直了。 沈阅看得颇有几分心惊胆战。 闻太师摇了摇头,自也是瞧出了她神思不属的急切,主动道:“你若府里有事就先回去忙。” “我是有点急事要处理。”秦绪出了这种损招,她怒火中烧,这顿饭都是强压着火气吃完的,这会儿就只急着赶紧找那渣滓算账,“那外公您先休息,我先回去一趟,晚些时候……” 见他迟疑,闻清亦接口道:“如若有事,再着人给你送信,都在京城里住着,互相来往方便的。” “那好吧。”沈阅听他这样说,这才咬牙不再多想,只又劝了他一句:“三舅舅也不要被那些不值当的人坏了心情,好不容易回趟家,您多陪陪外公。” 闻清亦默了默,然后强颜欢笑点头:“好。” 沈阅于是不再与他们过多纠缠,带着两个婢女便匆匆走了。 这边闻清亦扶着闻太师,俩人一路上都因为心情不好就一语不发,走回四喜堂去,也不算很远的一段路,却是慢腾腾的挪动了许久。 结果—— 闻清亦一个走神没留意,刚进他那院子,本来还走得十分稳健的闻太师突然身子一个摇晃前倾,喷出一大口血。 “父亲!”他上回呕血时闻清亦不在身边。 眼见着方才还在人前伟岸如山替他挡下风雨的老父亲就这样猝然倒下,闻清亦吓得魂都飞了。 闻太师却在神志消散的前一刻一把牢牢反握住他的手,气若游丝嘱咐了句:“先别喊阅丫头……” 话落,他人就在闻清亦的半扶半抱之间轰然倒地。 此时沈阅已经在大门口匆匆上了马车,命人往宫城方向赶。 春祺见她面色不善,心里有点怕,就私下拼命拿手指去戳冬禧。 冬禧也是悬心的紧,大着胆子询问:“小姐您是怀疑今日之事有人操纵么?咱们这是……无凭无据的,要找太子殿下对质吗?” 跟了沈阅这么多年,彼此都了解,要不是怀疑背后有人,以沈阅现在的身份,她犯不着跟两个地痞泼皮较真,还让人以安王府的名义送官去了。 而纵观正个京城上下,唯一和自家过节深刻,还不惧摸老虎屁股来招惹堂堂安王府的…… 也就那位太子殿下了。 虽然—— 冬禧并没有瞧出任何这事是出自太子手笔的痕迹来。 沈阅阴沉着一张脸,未置可否,开口却又是语气不善的刺了小丫头一下:“我找他做什么?难不成还能亲手捅了他?” 顿了一下,她又临时想起了什么,赶紧凑到窗边叫了打马护卫在侧的商秋:“还是先回王府。” 他这辆马车太扎眼了,得换辆马车,再低调改扮一下。 商秋应诺,刚要向车夫转达,沈阅却再次推开了车窗:“不。不用回去了,直接去东宫。” 他家王爷走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尤其要保护王妃远离那位太子殿下。 商秋顿时如临大敌,态度迟疑起来:“王……” 沈阅不等他多说就率先不耐烦的打断:“我不去见他,就往那边走一趟,混淆一下东宫的视听,我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你趁机替我背地里去找个人。” 太子毕竟是储君,除非现在秦照大军围城,将那双父子逼入死局了,否则—— 她找过去,就只能是无关痛痒的吵上一架。 她跟秦绪那种人,早就无话可说了,现在就连跟他吵架都嫌浪费时间和力气,更是懒得看他嘴脸。 可对方这次所为,却真真的触到了她逆鳞上。 商秋瞧见她眼底肃杀的冷意,莫名觉得头皮发麻。 倒不是被她吓住了,主要是—— 秦照不在,临走前将她安危托付给自己了,他怕这祖宗万一一个劝不住给惹出什么收拾不了的乱子。 “王妃……”商秋忍了又忍,还想再劝劝。 沈阅却一眼看穿他心思,冷笑了下:“你怕什么?我没疯,不会带着你们去送死的。他不是喜欢算计玩阴的么?那我就跟他好好玩一把阴的好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121章 求药 她此时这般神态语气, 说是没疯,商秋瞧着却觉得她根本已经疯了。 可她越是此番状态之下,商秋便更加的不敢忤逆于她。 只能照着她的吩咐去办。 他将护卫沈阅的重责交予了另一名亲卫。 然后,路过某一处人迹罕至的小巷时, 孤身闪身入内, 悄无声息的匿了。 沈阅的马车, 则是一路往宫城方向赶。 马车里的气氛,实在过分的沉郁压抑。 春祺性子活泛,很有些受不得。 察言观色又跃跃欲试了好一会儿之后,她试探开口询问:“小姐,咱家三爷……他当真是那个什么齐家的人么?” 此事, 沈阅也是知情的。 并非闻太师因为不是自己骨肉, 就刻意对着闻清亦区别对待, 而是因为他太过清楚,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既然庞姨娘和闻清亦的来历上都有问题,他又是混迹朝堂官场的清流文官, 就少不得有人在背后时时刻刻盯着他, 试图揭他的短。 有些事,他自己虽不介意隐藏一辈子,却总要做万全的打算, 做好两手准备的。 今日, 若是无人揭出这段旧事, 那么至死闻清亦都是他的亲儿子。 可既然事情被从犄角旮旯扒出来了—— 那只能是快刀斩乱麻, 将一切以最快的速度澄清,给世人一个真相, 这样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让这股风头过去。 而为了做好这个两手准备, 除了尚未成人的小辈, 闻家其他人都是早就被告知过真相,为的就是万一真有东窗事发的一日,不至于慌乱出错,无从应对。 沈阅清楚,她外公虽然面上不说,实则此事对他的打击深重。 她心烦意乱,语气便有些急躁:“那位庞姨娘是外祖母娘家带来的陪嫁,无依无靠,七岁上就卖身跟着她做丫鬟了。外祖母原是一番好意,想给她寻一好人家嫁了,谁曾想看走眼,反而害了她。” 她自幼是养在外祖母膝下的,外祖母时常怀念那位庞姨娘,所以她对那段始末知道的甚至可能比舅舅他们都更清楚些。 “当初庞氏千里迢迢逃回京城来寻她救命时,被折磨的人已经不怎么正常了,尤其是精神濒临崩溃。她那种情况下,又发现怀了孩子,身子甚至虚弱破败到不适合将孩子拿了,更没法子再给她寻个人家改嫁。” “外祖母既心疼又自责,便想着好生补偿在孩子身上,这才求的外祖父,以收房的名义给了他们母子一个名分。” “庞氏那时精神就已经垮了,好歹熬着足月将孩子生下,她自己却没了生机,不过产后数日便油尽灯枯而亡。” 闻家虽然也能将庞氏的孩子以别的名义养,可是这世道本身就是残酷的,没有家族背景依靠支撑的孩子,想要把路走的长,走得远,会比世家大族的子弟要艰难无数倍。 闻清亦被冠以闻家子弟的身份,在学业仕途上就都能够名正言顺的接受闻家的照拂。 没人求着闻家老夫妻两个这般做,是他们自己重情义,心甘情愿的。 明明是个人间真情的善举…… 怎么落在秦绪那种人手里反而成了把柄,成了他抓在手里用来攻击良善之人的屠刀了? 如果,秦绪只是个普通人,沈阅都还不至于这般愤怒。 可他不是啊! 他是当朝储君,未来的天子! 美人尊贵 第147节 他怎么会是这种人?! 不!应该他本身就是这种人! 沈阅梦里的那一世,她看到秦绪所有最恶劣的一面,已经是在最后的最后他对待她的那件事上了。 前期可能是因为没有内忧外患,皇帝给他留下的摊子他拿得顺手,边境上又有秦照等人分头坐镇,替他抵御外患,他过得太过安逸顺遂了,也没有需要他表露本性亲自手上沾血、释放恶意的机会。 而事实上,他就是个被皇帝骄纵宠大,唯吾独尊的性子,容不得任何人与他的利益和需求相悖。 沈阅的思绪,瞬间已经飘得很远。 然后就听春祺噘着嘴深深感慨了一句:“咱们老太爷和太夫人,真是这世上顶好顶好的人了。” 闻太师一生清正,严于律己。 他为闻家定下的家规,甚至不准儿孙们随意纳妾,自己却只为了成全妻子的主仆恩义而落了个不大不小的瑕疵在身上。 现在更是无妄之灾…… 虽然闻家今日将事情始末澄清的迅速,但这件事于一个男人而言,总归不是什么体面事,闻时鸣和闻清亦两父子多少要沦为坊间谈资与笑话了。 好人没好报么? 小丫头也说不出什么太发人深省的话来,只在心中觉得愤愤不平。 沈阅的确是说话算话,没打算当面寻了秦绪掐架。 她马车一路奔的东宫方向,却又在离着东宫只隔两条街的地方被她突然叫停,改了个方向,去到附近店铺林立的一条街上。 她为了泄愤般,带着两个婢女一顿采买。 大半个时辰后,她人就坐到了街上那家老字号戏园子的雅间。 早她一步被商秋请来的徐惊墨正摆弄着精致的小茶具等着。 沈阅独自推门进来,将商秋与两个贴身婢女都挡在门外。 徐惊墨半倚在榻上。 十七岁风姿落拓的少年郎,唇红齿白,眉目如画。 这么一副闲散姿态靠在那,一双桃花眼眉尾一挑…… 即使青涩,也端的是透出了极致的风情。 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到是沈阅独自进来他才过于放肆了,总之这却是第一次,他见了沈阅不见礼,不打招呼,是这么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枉顾身份尊卑的姿态。 “见我就见我,何必兴师动众,拐这么大个弯子,还叫你家侍卫潜入宫中秘密传信?”少年的声音朗朗,语气戏谑又带着明快。 说着,他翻身坐起,一双明亮的眼睛里面闪烁着奇异的光亮,炯炯有神。 沈阅在他对面的榻上坐下。 桌上有茶点和新鲜的瓜果。 她只看了眼,却一样没碰。 徐惊墨又撇撇嘴,像是个有了些怨念的小孩,嘟囔道:“这都过去多久了,我以为你早该郑重的寻我谈一次了。” 上回见面,还是他给甘长松治病那回。 他以前隔三差五就往安王府跑,可是那天之后又仿佛做贼心虚一般,一晃大半个月没再登门。 沈阅端坐,进屋就一直毫不避讳的仔细打量他的一举一动。 “你不是在故意吊我的胃口吗?”她此刻开口,唇角扬起一个弧度,却未有笑意到达眼底:“我若早早妥协入套……得偿所愿这事,有时候太轻易了,反而更显得无趣。” 他们二人,以往说话,都是表面客气,然后说一半藏一半的。 徐惊墨冷不丁被她噎了片刻。 沈阅耐得住性子以前不找他,那是她的定力与心机,但既然如今找来了,她也不再拖泥带水。 不管徐惊墨存了怎样弯弯绕绕的心思,她直言不讳:“现在可以同我说说,松哥儿那病症你是如何医好的么?” 她态度语气,公事公办。 徐惊墨立刻也跟着她的情绪,自方才的不自在里脱离出来。 他却也是个难得的痛快人,又自怀里掏出了那日的那个小瓷瓶。 那瓶子里的东西还有剩,他稍稍倾了一点在指尖,递到沈阅面前叫她看。 沈阅自从知道他可能是会操纵蛊术的邪门之人,与他接触时便不由的谨慎起来。 她虽是面上镇定的一动未动,声势不弱,但是身子却下意识绷直,甚至还屏住了呼吸,以免被他暗算。 然后细看之下—— 少年指尖那一滴殷红血色里,乍看以为只是他一滴血,实则凑近了细看,那里面却有许多细若游丝的、身上闪着微光的小小线虫在游动。 这种东西,沈阅原是不喜的,却不知是否因为这些小东西的色彩太过瑰异…… 沈阅戒备之余,反而没有生出多少的恶心感。 “这是什么?” 徐惊墨不会轻看了她与秦照,自然知道那日之后,他们一定会继续查他,甚至也不难猜出他养蛊一事。 少年唇角扬着明快的笑,坦言:“是蛊,共命而生的子母蛊。这些子蛊融入血肉,会化成修复那孩子心脏创伤的良药,将他残破虚弱的脏器修补完整。” 沈阅并不懂这邪门歪道的东西。 但是本着知己知彼的原则,最近她却也查阅了一些古籍,寻找蛛丝马迹。 对于巫蛊一事,心中大概有几分概念。 她蹙起眉头,立刻抓住重点:“既是子母蛊,那母蛊养于何处?” 徐惊墨对于她的神思敏捷极为赞赏,望着她,眼底笑意不由的加深。 他重又往软塌上一靠,抬手指了指自己:“自然在我这里。” 他手指,顺着自己鼻尖一路下移,最终指向心脏的位置:“这世间一切皆有因果,谁又能得了无缘无故的好处?凡事皆有代价的。母蛊在我这里,我匀了一半的寿命予他,此后刨除天灾人祸……呜,只要我不死,那孩子就能像个正常人一般的活着。” 说着,他便随手捞起桌上一个苹果啃起来。 就仿佛他匀给旁人的不是一半的寿命,而只是手里可有可无的半个水果罢了。 沈阅之所以一直拖着没有主动找他,要耗他的耐性是真,另有一方面也想后续多观察些时日,看甘长松是否真的心疾痊愈。 此时闻言,她心中自是不免狠狠震惊。 甘长松那病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她此刻倒也丝毫不怀疑徐惊墨话里真假。 只是思忖过后,女子的眉目之间便多了几分凝重之色,又是一针见血道:“所以,我们安王府若想保住松哥儿性命,此后连带着也要保你?” 甚至—— 要受他牵制? 徐惊墨啃苹果的动作一滞。 虽然跟沈阅交流起来很顺畅,但她总能这么精准迅速的把握症结所在…… 也很有几分侮辱旁人智慧的。 手里的苹果突然不觉香甜了,少年又撑着坐起身来。 他隔着一张小几,倾身向前,漂亮的眼睛冲她眨了眨,语带蛊惑,十分顽劣道:“你怕啦?” 沈阅面无表情与他对视。 片刻后,她问:“你会对我与我家殿下出手吗?” 徐惊墨再次被她问的愣住。 这丫头不按常理出牌! 他以为她会追问他究竟是谁,又或者意欲何为! 沈阅见他发愣,又重复问了一遍:“给我句准话,你对我,对我们安王府一门有所企图和恶意吗?” 许是她表情太过严肃,明明是人畜无害的一张美人面,却无形中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 徐惊墨眼底戏谑的笑意渐渐敛去。 他其实很喜欢同沈阅打交道,很聪明,交流起来隐隐有种知音感,这感觉相当叫人愉悦。 他于是很认真的斟酌了一下,给出答案:“企图……可能不算完全没有,至于恶意……至少目前来说,没有。” 最后两个字,他答得十分肯定。 紧跟着,还想再说些什么时…… “好!”沈阅却没给他再多废话的机会,“既然松哥儿生死系于你身,你又对我们夫妻并无恶意,那么此刻咱们便算是暂时同坐一条船的,你替我配副药,急用。” 徐惊墨:…… 所以—— 她今天特意找他过来,是为了利用他的手艺? 谁说这位安王妃直来直往,说话做事不兜圈子来着? 徐惊墨对“同坐一条船”之事不置可否,他费了点力气才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倒是好奇的追问了一句:“药?你要什么药?” 沈阅于是也倾身向前,凑近他耳边低语了两句。 徐惊墨聚精会神,竖着耳朵听。 下一刻—— 少年如玉洁白的面颊却被激得瞬间通红,连耳尖都跟着烧着了。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猜,女鹅是要使什么坏?! 商秋:【挠墙ing】殿下你倒是赶紧回来,你媳妇儿疯了啊,人家又劝不住,小心肝颤颤,嘤嘤嘤…… 美人尊贵 第148节 第122章 暧昧 徐惊墨僵在那里, 他觉得女子说话时吹拂在他耳廓上的气息滚烫。 下一刻,沈阅已经自他身侧退开。 鬓边带起一点香风的余韵,仿佛萦绕在了鼻息间,久久不去。 他混迹宫廷之中, 不是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女子, 寻常诊脉瞧病, 甚至也有过肢体接触,他向来泰然处之,将这些看得寡淡。 却不知是不是这个耳语的姿态过于暧昧亲昵了几分…… 随后,少年就连白皙的颈子都爬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让他整个人都很有几分的不自在。 彼时, 沈阅已经退回原来的距离, 在榻上重新端正的坐好了。 徐惊墨望着她依旧是公事公办的那副面孔, 再一想她已然有夫之妇的身份, 内心更是狠狠鄙弃自己前一刻那份心思的龌龊。 他立刻稳住心神。 可沈阅同他索要的东西…… 太特别。 下一刻,少年面上还是露出几分颇是一言难尽的表情:“你……” 嘴巴张了张, 却又不知说她什么好了。 他甚至有一瞬间的心思飘远, 突然冷不丁的在想—— 若是她那夫君安王殿下方才在场,是会直接掐死她,还是先一拳头薅死自己? 沈阅自是知道自己这要求惊世骇俗, 甚至也可能有几分的强人所难。 徐惊墨的反应, 对她来说算正常。 她于是再次主动开口:“你既然有本事替司徒胜配药邀宠, 我这个虽是比他要的那个难度上更大些, 但是于你而言,应该也算不得难题吧?” 徐惊墨脸上还留着几分窘迫的红晕, 直憋到此时, 他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忍不住唠叨了一句:“你可真敢想。” 这种损招,她居然还真想得出来? 他虽未明着回答,沈阅却自他言语间明了—— 她要的东西,他确实能做。 “那你尽快吧。”沈阅定下心来,“给你三日的时间应该够用了吧?多事之秋,你若再出入我们府上会比较扎眼,届时我还叫商秋寻你去取。” 她今日寻来徐惊墨,主要就为了这么一桩事,得了准信,便打算起身离开。 徐惊墨却先一步叫住她,调侃着笑了一声:“事情你不用我去替你办?” 沈阅闻言,反倒是愣怔了片刻。 药,她是准备用在秦绪身上的。 说实话—— 以徐惊墨的身份,出入东宫忽悠人确实比她更方便。 可是,沈阅确实从没想过打他的主意。 她随后就勾起唇角笑了下:“你配好了药给我就行,事情我自己去办,不必你沾手。” 顿了一下,她又抬高了眉毛:“而且你放心,只要你说话算话,不先暗算针对我们,就算有朝一日若是我这边不幸东窗事发,我也绝不会拖你下水。” 如今,已经容不得她谨小慎微的瞻前顾后了。 即便徐惊墨也算不得朋友…… 只要他不是明码标价的站在敌对立场,或是对自家这边使坏,那她就无所谓。 不在乎他什么身份,或者究竟要做什么。 沈阅拍拍裙子起身,朝门口走去。 徐惊墨视线追随她纤细婀娜的背影,见她伸手要去开门时,他突然又喊住了她:“哎!” 沈阅止步回头。 徐惊墨没有追过去,但是为了拉近一些距离,他便反身扑在了软榻上,趴在那里笑吟吟道:“你心里明明怀疑甚至忌惮我的身份目的,又知我能随意出入皇宫,甚至接近御前,你真就不打算再细问问我的来历与图谋?” 他面上,重又浮现出那种人畜无害的,甚至纯粹到只会叫人觉得世间美好的笑。 这么漂亮的男孩子,任凭谁也不会觉得他是个性情乖张莫测的狂徒吧? 可是他这笑容,美则美矣…… 实则,却分明是对沈阅的试探与戒备。 沈阅看了他一会儿,神色依旧淡淡。 “只要你针对的不是我夫婿与家人,”她道,“随便你是谁,也随便你想做什么。” 哪怕他想要弑君行刺…… 到了如今这会儿,沈阅甚至都是乐见其成的。 只她心里玩笑般这样过了一下念头,也不会真觉得徐惊墨孤身一人,会是打着这样不切实际的主意来的。 言罢,她便直接开门走了出去。 也为了更好的隐藏,不叫任何人察觉她方才是与徐惊墨在一处的,又随手替他将房门合上了。 至于说徐惊墨的真实身份与目的—— 她也并非就那么心大和不在乎。 而是几经接触下来,她心中明了,这些秘密,除非是对方主动想对她坦诚了,否则就不管她如何的套话甚至逼问…… 她又不是没见过这小子嘴里没一句实话又滴水不露的样子,问了也白问,试了也白试。 沈阅带着自己的人径自离去。 一门之隔,徐惊墨趴在榻上,一直听着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声走远消失。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忽的捂住脸,低低的笑了两声。 然后,猫儿似的在榻上打滚儿翻了个身,顺手又捞过桌上啃了一半的那颗苹果,继续啃。 沈阅办完了正事,也无心继续在外逗留,直接打道回府。 但是这会儿冷静下来,她依旧不很放心闻家那边。 想了想,她还是推开车窗喊了商秋:“你打发个人,再回太师府问问情况,之前咱们离开那会儿我瞧外公的脸色极是不好,别又给气病了。” “是!”商秋就只盼着在秦照回来之前她能安分守己,别惹事,对她一般的合理要求无有不应。 他差了个亲卫过去。 闻家那边,依旧是闻太师的意思,不叫惊动了沈阅,那亲卫又见不着他,只由岑伯出来交代了一声说无事,也就回了安王府复命。 彼时,沈阅也正在琢磨后续的事情,听了回话也是想当然的一时大意,便未曾多想。 东宫秦绪方面,这一整天也一直派人紧盯着闻府和安王府两边的动静。 本来他的确是做好了准备,事发后沈阅会恼羞成怒再去找他,好再见她一面的。 可是,中午那会儿皇帝喊了他进宫陪同用午膳,又一起商量处理了一些政务,他直耽误到日暮时分才回的东宫。 荣锦替他将一应的消息搜罗起来,知道他在意这个,索性就等在了门房。 等迎了他进门,一边陪同他往寝殿走,一边禀报:“齐家父子今儿个中午的确如约去太师府的满月宴上闹了,出其不意,闻家避无可避。但太师处理此事还算游刃有余,当众解释了一干缘由……他像是早有准备,闻家族谱上居然写的闻三爷是义子,没有遮掩,全部和盘托出了。” 秦绪脚步一顿,面色沉沉,霍得扭头看向他。 荣锦忙道:“就是这样,事情也传开了,这一下午街头巷尾都闹得沸沸扬扬,全在议论他家的这一桩家务事。” 说着,又偷瞄了眼秦绪脸色:“太师虽然在人前一直维持着体面,但据说宴席一散,他人刚回了四喜堂就急怒攻心,又吐血了。” 见着秦绪对此反应不大,荣锦继续道:“没请宫里的太医,只请了比较相熟的大夫,但之前司徒太医就说过,他那身体不能二次动……” 然则他话没说完,秦绪已经不耐烦:“那沈氏呢?她就没吵没闹没点什么反应?” 闻太师毕竟是他师长,悉心教导他十几年的。 荣锦也有些茫然,他居然是对对方的身体状况如何毫不关心? 但他只是个奴才,自然不敢多言,便又将沈阅下午的行踪一一禀报了。 后又揣摩着道:“瞧安王妃这架势,他应该猜到这背后是殿下您的推手了,当时盛怒之下可能还想找上门来当面对质,兴师问罪,可半路冷静了下来,泄了一通脾气就又回了王府。” 秦绪冷笑:“她倒是忍得住!” 他目光再次质询的看向荣锦。 荣锦知他是打算拿闻太师来刺激和牵制沈阅的,连忙又道:“不过太师病倒的事,闻家却是瞒着她的,想来……是暂时不想叫她跟着担心。” 荣锦声音越说越低。 以为他会动怒,不想,回应他的依旧是秦绪的一声冷笑:“她迟早会知道。” 甚至都不用他叫人通风报信,沈阅这个安王妃本就很是不成体统,成了婚还经常往娘家跑,而自打秦照回南边以后,她回闻家就更频繁了,最多三两天,等她再回去见了闻太师,就会知道。 届时—— 他就不信她还能忍得住,不来找自己! 秦绪面上露出几分势在必得的得意来,抬脚继续往内院走。 荣锦赶紧跟上。 想到了什么,又提了一嘴:“哦。还有,闻太师虽然极力挽回了一番局面,但那位闻三爷好像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跟家里起了嫌隙,探子传回的消息说,正是因为事后他与太师争吵,这才导致的太师急怒攻心。然后,他们父子闹掰,傍晚时分闻家三房那一家四口就赌气匆忙离京了。” 秦绪原来也从未将闻清亦看在眼里。 他只不甚在意的摆摆手:“无关痛痒之人罢了,走了便走了。” 又不是真的闻家血脉,别说闻清亦和闻家闹翻了,就算没翻脸,多抓他们一家在手里,能做几分的筹码? 最主要的是闻时鸣! 闻时鸣才是沈阅的命脉所在,只要抓着闻时鸣,他就最终就能拿捏她! 她想要跟着秦照去过逍遥日子?想都别想! 沈阅随后的几日一直都有几分心焦,在等着徐惊墨的消息。 美人尊贵 第149节 然则徐惊墨的动作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快,只隔了一日,第三天清晨,沈阅正打算回闻府一趟…… 在大门口准备上马车时,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头戴斗笠的高瘦身影就自她旁侧走过,塞了个小瓷瓶到她手里。 作者有话说: 二更。 嗯,你们的漂亮弟弟还是跟自律的娃子滴,不该有的心思,立刻pia掉! 第123章 大限 旁边的亲卫见着生人要往沈阅身边凑, 立刻便想阻止。 商秋认出了徐惊墨,不动声色拦了一下。 他虽不知自家王妃和这个太医院的小小医士之间到底有什么猫腻,却会记得秦照走前的吩咐—— 护着王妃安危,但不要干涉她的日常行事。 再至于说沈阅与徐惊墨之间有些过从甚密了? 他对自家王爷的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徐惊墨这种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除了空有一张漂亮脸蛋儿, 又拿什么与自家王爷比? 沈阅与他只是错身而过,迅速将那瓶子揣进袖袋,然后在两个丫鬟的搀扶护持之下不受干扰的继续上了马车。 徐惊墨也没回头,路人一般,直接走了。 坐在回闻府的马车上, 沈阅暂时没再去管徐惊墨给她的东西。 两个小丫头倒是好奇, 互相之间打了半天的眼底下官司, 最后却是谁也没敢问。 大半个时辰之后, 马车停到了闻府门前。 沈阅下车时,就感觉到了周遭的气氛与往常大不相同—— 闻家大门紧闭, 而两边街巷上来往的路人, 却总都免不了指指点点朝这边张望两眼。 这两天,沈阅虽是没什么心思去听街头巷尾的风声,但是想也知道, 自家的家务事是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少不得要被人拿来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个杜绝不了。 只…… 以她外公的坦荡行事, 这时候府门紧闭,反而有点儿不像是以往的作风了。 沈阅心下一时觉出了几分怪异, 倒也没多想。 就在她微微愣神的间隙, 商秋已经叫开了门。 门房的小厮婆子们, 脸上也都颇带几分愁容,恭敬谨慎的给她请安:“王妃娘娘回来了,您快请进门。” 沈阅径直往里走。 因为闻太师赋闲在家了,她每次回来,都必定先去四喜堂给老人家请安,打过了招呼才会往后院拜会女眷。 这次,见她抬脚往里走,门房的婆子却慌慌张张的欲言又止:“您……” 沈阅越发意识到家里该是出什么事了。 但她人已经在这了,不再浪费时间与下人之间拉扯,而是加快了步子往里走,顺便也喊上了商秋:“商秋,你也跟着进来。” 主仆一行,直奔了四喜堂。 结果刚走到附近,却看闻清逊亲自端着一个空药碗,神情凝重自那院里出来。 两日前云哥儿的满月宴,二舅舅就是告假在家的,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又连续告假! 沈阅心中立时便有了不好的猜测,一颗心更是直接提到嗓子眼。 她拎了拎裙摆,三两步快跑过去:“二舅舅……” 闻太师再度倒下,情况已经很是不容乐观。 闻清逊两兄弟在家侍疾这两天,也都愁眉不展,他甚至神思不属,直到沈阅跑到面前了才瞧见。 “阅姐儿回来啦。”他倒也并未过度隐藏情绪,勉强挤出个笑容。 沈阅屏住了呼吸,目色惶惶看一眼他手里端着的药碗:“是外公他……又……” 后面的话,直接哽咽,没能说出来。 闻清逊拍拍她的肩,也没心情说废话:“父亲刚好这会儿醒着,你进去吧。” 沈阅于是顾不上再多说,赶紧绕开了他,跑进院子。 闻太师病了以后,就不愿意在卧房呆着,一般都是歇在暖阁的炕上。 见岑伯就站在那屋子的廊下,沈阅就直接进了那屋子。 闻太师靠着几个大迎枕,坐在阳光底下,可是阳光映射之下,就越发衬得他脸上都是一片灰败的死气。 沈阅看在眼里,瞬时就是眼眶一热。 “外公。”她叫了一声,直接扑过去。 原是想要如儿时那般,扑到对方怀里撒娇的,可是抬了一半的手臂,却又看着老人虚弱的模样…… 她又生生顿住。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 闻太师这回一病,还没太缓过来,整个人的反应都比平时迟缓了许多。 他缓慢的转了转浑浊的眼珠,手臂抬起来费力,便直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阅姐儿回来啦,坐,我还正想着着人寻你去呢。” 他唇角,浮现出平和的、浅淡的笑容来。 却又仿佛…… 一触即碎。 沈阅强忍着眼泪,挨着他坐到炕沿上,这才终于鼓足勇气,小心翼翼拉过他的手。 老人的手,原就干瘦又布满了皱纹,像一截老树的枯枝。 可是以往拉着它,它是有温度的。 而如今—— 却冰凉的直接印在了沈阅心上。 沈阅没忍住,到底是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 她哽咽:“这又是怎么了?前两天……我来时您不是还好好的?” 闻太师没多解释自己这病情始末。 他如今这般,就算想要抬手给最宠爱的女娃娃擦擦眼泪都做不到。 心里一声叹息,面上依旧保持着平和,严肃了语气道:“你先别哭,外公有话要同你说。” “好……好。”沈阅忍了忍,可是眼泪忍不住。 她只用力拿袖子抹了两把脸,又跳下炕,“外公您先等会儿。” 跑到外屋门口,喊了商秋:“商秋……你去请那位徐小大人……” 商秋方才也已经同岑伯大概问了下情况,知道闻太师二度吐血病倒,也是悬心的紧。 “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应诺就要去找人。 但沈阅临时想到别的事,又改了主意:“不……不要直接找他,你去请司徒胜。” 如今,她正想利用徐惊墨的手艺多做点事,若是叫旁人察觉他二人之间私下有交情,很多事后续就没法办了。 甚至—— 也有可能连累到徐惊墨。 商秋想了下,也就明白了她的打算和用意,再度谨慎点头应下,然后转身跑了。 沈阅心里清楚闻太师一旦二度病倒,这情况会有多严重。 她控制不住眼泪,站在门口又生生耐着性子多等了一会儿,肆意的默默流了一会儿眼泪,觉得心中积压的那些负面情绪能够暂时被压下去…… 她这才重新擦了擦眼泪,走进了屋里。 闻太师依旧不多说闲话,示意她坐下。 沈阅再次拉过他的手,在掌中握着,忍不住左右看了眼:“我刚遇见二舅舅了,大舅舅应该也告假在家吧?他和三舅舅是昨儿个替您侍疾守夜了?怎么都没见他们?” 闻太师道:“机会得当,我打发老三一家离京了。” 沈阅愣了愣。 然后,也不用他详细解释,她心里也立刻有数。 现在皇帝父子容不下秦照,又对闻家打压忌惮,时刻防范—— 趁着家族旧事被翻出的这个契机,假装是闻清亦以往不知自己身世,一怒之下与家中翻脸,打发了他们一家四口,省得都困在京城,万一将来局势有变,大家都折进来。 而以闻清亦的为人,他还不至于忘恩负义,将养育他长大的闻家弃之不顾,外公想要说动他,想必也是趁着这场病,软硬兼施的威胁劝导,这才说服了他先以大局为重。 沈阅点头:“这样很好,加上三舅舅非您亲生,宫里那边后续该是不至于揪住他们不放了。” 她吸了吸鼻子,也努力先冷静下来,说起此次回来的正事:“还有,我那边准备好了,车队人手这一两日随时可以启程,上回说的送二嫂嫂和侄儿走……外公您和二舅舅他们商量了吗?” 闻太师病倒之后,就越发着急处理这些事。 所以,这两日躺着动不了,他也时时挂心计较着这些。 他点头:“想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个,我觉得你说得对,现如今咱们一家在京,就是旁人砧板上的鱼肉,不能再连累小辈,能脱身送走一个就走一个,叫你二舅母带着启儿媳妇和孩子一起走。” 沈阅想了下,点头:“好。二嫂嫂生的头一胎,没什么经验,说是二舅母不放心他们母子,跟过去小住,也算合理。” 自从她做了这个计划,并且和家里通气儿之后,这阵子闻太师这边早就将消息散出去,做准备了,对外早就言明满月宴后会送孩子去亲生父亲那里团聚。 又正好赶上家里长辈生病,就说家里又有老的,又有小的,照顾不暇…… 这样,送走了韩氏母子,就又更多了一条正经理由。 又再斟酌了下,沈阅道:“也不好做得太急切,太明显了,再缓两日,大后天吧,大后天一早,您叫家里送二舅母他们去我那,我安排他们一起走。” 话至此处,她又拧紧眉头,迟疑:“还有三哥哥和表弟他们……” 美人尊贵 第150节 秦绪已经公然把黑手伸进了闻家门里,眼见着是越来越不做人,她却感觉自己满头都是小辫子,在等着人抓,难免开始焦躁。 闻太师却反握住她的手:“人再多,意图就太明显了。” 如若可以,他自是恨不能将儿孙和媳妇儿们全部打发出去,可是眼下的情形,已经由不得他们了。 若是叫皇室父子察觉他们的打算,那就极有可能一个也走不成。 甚至—— 还要立刻警惕怀疑起秦照在南边是不是有所图谋不轨! 沈阅心中纠结的厉害,最终还是理智压制住了情感,没再坚持。 只是忍不住的再次哽咽:“是我连累的家里。” “不怪你。”闻太师眼底闪过许多复杂的神色,干涩的嘴唇微微颤动,最后却是欲言又止。 两人又仔细将此行的安排详细商量了一下,时间也算过得极快。 一个时辰之后,司徒胜才匆匆赶了过来。 与他同来的—— 是徐惊墨。 沈阅拿帕子压了压眼角的湿气,起身给二人腾了地方。 她往外走时,和徐惊墨错身而过。 徐惊墨瞧见她哭得红肿的眼睛…… 沈阅心情不好,都没正眼看他,他却忍不住微微的蹙了下眉头。 闻太师这二次病发,属实是病情恶劣,不容乐观的。 司徒胜在闻家滞留整个下午,诊脉数次,又与徐惊墨私下琢磨了一遍又一遍的诊疗方案,最后还是一筹莫展。 最后,他勉强留了一个方子下来,没当着闻太师的面多说,而是将闻清彭拉到院子外面嘀咕了一阵。 随后,他因为太医院还有事,告辞离开。 却因为下的药方需要配合推拿针灸的手艺,打发徐惊墨暂且留下,等伺候闻太师服药之后再回去。 待他走后,沈阅也压根没想找闻清彭问他究竟是如何说的,只赶紧将徐惊墨又扯到她外公病床前。 徐惊墨在太医院不过只是个打下手的小小医士,平时给人瞧病诊脉,他连名字都排不上。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倒也未曾阻止沈阅这般举动。 徐惊墨倒是从容,与闻太师道了声得罪,又亲自上手,替他切脉,查看舌苔,心肺附近一些细节的情况…… 他的动作很快很利索,只是那个轻慢的态度,并没什么医者的严谨,倒像是个玩世不恭的孩子闹着玩似的。 闻清彭等人看得直皱眉,但又因为人是沈阅找来的,便忍着未曾打断他。 一番探查之后—— 沈阅见他收手,就想将他扯到外面单说,闻太师却叫住了二人。 “就在这里直言无妨,老夫活到这把年岁,没什么看不开的。” 沈阅咬住了唇,有些犹豫。 徐惊墨就看着她,仿佛只听她的。 最后还是闻清彭看不下去,咳嗽了一声:“徐……小太医,您有话直说吧,我们都有所准备了。” 闻太师的大概情况,司徒胜方才已经说了,想来这个小医士复诊的结果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半年。”徐惊墨从善如流,相当之干脆,“若是仔细调养,后续没有第三次病发,这便是极限。” 这个结果,的确与司徒胜所言无异。 一家人脸上都是愁云惨雾,谁都伤心,却又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了。 沈阅的眼泪又想往外涌。 她咬牙忍着,望定了徐惊墨:“你呢?你手上不是有起死回生的秘法吗?加上你的手段……我外公一定还有的救吧?” 作者有话说: 一更。 呜,我要做后妈给女鹅下刀子了。。。 转眼又是周末加更日,下午三点有二更哈,大宝贝们记得过来看。 第124章 不哭 闻太师已经病入膏肓, 事关他的病情甚至性命,闻家所有人都相信沈阅不会无的放矢,找个没有真本事的毛头小子过来充数。 可是闻太师这病—— 年初那会儿他病倒时,家里请了许多的大夫和太医来看, 对他如今的身体状况, 家里人都心里有数。 沈阅此时这般, 看在众人眼里,就多少有点病急乱投医之嫌。 徐惊墨一时未予答复。 所有人静默看着他俩,一时之间,屋子里落针可闻。 “丫头,算了。”最后, 还是病榻上的闻太师打破沉默, “生老病死, 都有天命, 外公的寿数到了,强求不得, 你更不要强人所难。” 沈阅紧抿着唇, 终是不死心,怀揣着唯一的希望,死盯徐惊墨不放。 如果外公真的是寿终正寝, 她其实不会这么执念和不甘心的。 可是她知道—— 外公不是的! 就如同她最近才反应过来, 上辈子的外公是为了她的事被秦绪活活气死了一样…… 这辈子, 还是因为她! 这一次两次的, 外公是因为她受了牵累,才会这么早就一病不起。 甚至于—— 梦里那一世, 外公过世还是在四栽以后, 这辈子, 她非但什么都未能挽回,反而像是无形中的推手,生生又将他这命数折在了半年之内。 心中的自责与愧疚,都叫她不甘心也不能就这么放手。 徐惊墨眼里见过的她,从来都是精明又通透的,绝不可能这么失态。 “所有的生命,都是向死而生的。”他平心静气的慢慢解释:“人与动物的出生,衰老与死亡,甚至花草树木的一荣一枯之间……所有违逆生老病死轮回法则的,都要付出代价。” 比如,他施蛊术将甘长松的命续在了自己身上。 实则—— 这也并非对他毫无影响。 至少在他原来的身体状况上折寿十载二十载吧。 只是—— 那是他自己别有居心做出的选择,所以相应的代价,他愿意付! 而且,他之所以能给甘长松续命,也是因为那是个新生的婴孩,像是一根刚出土的嫩芽,是在朝着生机勃勃的青壮年方向成长发展的。 再反观如今垂垂老矣的闻太师…… 私心上,他不是不想成全了沈阅的请求,只是—— 自客观的立场上讲,他又觉得这样所谓的强行续命,毫无意义。 “有人新生,只是起点,有人……”他看向病床上的老者,眼神清澈,并无悲悯,“生老病死是天道轮回,脏器衰败,身躯腐朽,这些却是不可逆的,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长生,我虽是可以强行用药……你想逆天改命,也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交换,可是人的身体老去,这个过程是神仙妙手都也回天乏力的,你想将老太师做成一具只残留着活人气息的傀儡吗?” 沈阅被他问的迷茫愣住。 她想要外公长命百岁,是想要他健康安稳的活着,颐养天年,而不是继续这样半死不活的苟延残喘,渐渐地失去身为活人的思想、尊严与生机。 那样,非但不是对他老人家好,反而是对他的侮辱与折磨。 只是—— 现在叫她干脆的松口说不治了,她也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她这里且在挣扎彷徨之际,闻太师再次平和的开口。 “半年也无妨。”他面露赞许的看向徐惊墨,点了点头,“小友你倒是看得比我家这娇气的丫头更通透。” 徐惊墨虽然在人前表现的恭顺乖巧,私底下实则是个桀骜不驯之人。 闻太师对他而言,就只是个陌生老者,他看沈阅的面子才来的,内心深处对对方并无半分真正的感情或者敬意。 是以,他就只是回以一个乖巧腼腆的笑。 闻太师自是瞧出了他与一般这个身份医士的不同,但也佯装不察,只是目光转向沈阅,冲她招招手。 沈阅脚步沉重的一点点挪回他床榻边。 闻太师握了握她的手,面上笑容豁达又通透:“阅姐儿,不用哭,人活七十古来稀,何况你外祖父我长寿,这都七十有二了,每个人来这世上走一遭,都会有这么一天。” 生老病死,天道轮回。 这道理,每个人都懂,可真要落在自己和身边亲近之人身上…… 又往往免不了是要痛彻心扉的。 沈阅强压着心中那些沸腾翻涌的情绪,一声也不敢吭。 不是她不想给予外公回应,而是怕哪怕多说一个字,所有的情绪就再也绷不住了。 她自幼父母双亡,甚至不识得他们的模样,是外祖父和外祖母将她带在身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如今—— 外公,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一个人了。 至亲之人的分量,是任何其他人都无法比拟和取代的。 美人尊贵 第151节 连秦照都不能! “强身健体调理精神的良方,劳烦小友给我留一个。”闻太师知道外孙女这是钻了牛角尖,他也不试图过分的规劝,只是语带揶揄对徐惊墨道,“我这把老骨头啊,还不想就此倒下,成了孩子们的负累。” 主要是,他若就此病死,其实是会不甘心的! 皇帝父子的所作所为,给他装了满心的怨愤难平。 就算要死—— 他也不能就这样碌碌无为的憋屈死去。 这副残躯,暂时留着它,总归或许还是有那么点作用的。 “是。”徐惊墨痛快应承下来,“煎服的方子您先照司徒大人留下的那份用,下官回去调一下药,明日我再来。” 他虽是习医道,但闻太师如今用来吊命的药,就得要他动用一下非常手段了。 如此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闻清彭提醒:“父亲您劳累一天,该歇了。阅姐儿,你也早些回去。” 家里不是不能留她住下,只她如今身份特殊,最好还是不要—— 秦照这阵不在京,她又成婚没多久,就这样住回娘家来,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沈阅并不在乎这方面的名声,只她理智尚存,终是咬咬牙:“是,我府上还有挺多事的。” 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她就越是不能消沉。 不能再叫外公额外操心,后续的事情她得更加精细的计划好,绝不能出任何纰漏。 又嘱咐了一番叫闻太师好生休息,并且再三交代了舅舅们,如若闻太师再有事一定要第一时间给她送信…… 沈阅这才依依不舍,带着徐惊墨一起自闻家门里出来。 她心情沮丧到了极致,不想说话,就一路沉默。 在大门口要上马车走人时—— 沈阅回头,看见揣着手站在灯影下的徐惊墨:“你不走么?我送你回去。” 他白天是跟随司徒胜一起来的,司徒胜走时,马车自然是跟随一起先回去了。 徐惊墨站在车下看她:“合适吗?不需要避嫌?” 沈阅嗤笑一声:“你是来我们府上给我外公看病的,我若这个时候还刻意与你疏远避嫌,落在有心之人眼里反而成了欲盖弥彰和心里有鬼。” 言罢,她率先退回车里。 徐惊墨面容沉静,站着像是又想了会儿,这才跟着登上马车。 这马车里面的地方宽敞,倒也还好,就是—— 这孤男寡女的…… 反倒是商秋迟疑片刻,这才心一横,继续选择相信他家王妃的品行,翻身上马招招手:“走了!” 徐惊墨孤家寡人一个,平时是住太医院的时候居多,只偶尔休沐,还回城西他以前与古老大夫一起开的那间药堂。 今日不在休沐期,沈阅还是送他回宫里。 他人是很自觉的,上了马车就靠着车门规矩坐在最外面的角落,尽量和沈阅保持距离。 马车顶部四角,夜明珠的光芒很是温润。 沈阅坐在一侧的窗口,将窗户推开一半,吹着外面的夜风让自己平心静气。 徐惊墨看了她许久,突然有些疑惑道:“你不是很难过么?” 沈阅思绪被他打断,从窗外收回视线看向他。 徐惊墨见她面露困惑,试图解释:“我以为你会想哭的。” 他就是实事求是,是当真不太明白女人怎么会是这样的? 在闻太师面前,他能看的出来沈阅是一直强忍着,这才没有真的哭出来,他以为她是不想当着病人的面哭,省得影响了病人的心情与病情。 可是更奇怪的是—— 现在从闻家出来了,她情绪看上去反而就十分平静了。 还不是那种在外人面前勉强的隐忍,而就是冷静甚至冷酷的,瞧不出明显悲伤的情绪了。 就好像…… 前不久在闻家,她的伤心崩溃都是装出来的。 沈阅心情不好,其实不太爱说话,但是念着他答应给闻太师配药的人情,就还是勉为其难替他解惑道:“失去软肋的人,浑身就会只剩下尖刺与盔甲。” 眼泪,是软肋,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彻底卸下防备时才会忍不住。 在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面前,尤其是敌人面前—— 是不该哭给他们看的! 也许别人不这样,但她一直是这样。 徐惊墨皱起眉头,仿佛没听懂她这没头没尾说的是什么。 沈阅却也不再多说。 将他送到外宫门处,放了他下车,又当着把守宫门的御林军再次道谢,马车又转头折返安王府。 沈阅一直表现的很平静,平静到叫冬禧和春祺二人都如临大敌,战战兢兢的服侍她。 趁着两个丫头去给她铺床和准备沐浴用的热水,沈阅去隔间的小书房写了封帖子。 等冬禧给她调好了洗澡水出来请她沐浴时,她就顺手将帖子塞给对方:“明日一早送去东宫。” 言罢,径自进了净房洗浴。 冬禧狐疑将帖子打开来看,却赫然发现那竟是一封邀请柳茗烟来安王府做客的请柬! 作者有话说: 二更。晚九点有三更。 第125章 废物 鉴于沈阅今晚情绪不对, 冬禧暂时也没敢过问,只在次日一早,就将帖子交予了林管家,叫他差人给东宫送去。 等她自前院回来, 沈阅也刚好起身。 与春祺一起伺候她洗漱时, 冬禧察言观色, 见她这会儿瞧着比昨晚情绪好些了,才试探着询问:“王妃您当真要请那柳氏来咱们府上相见?” 沈阅动作一滞,转头问她:“帖子送去了吗?” “奴婢已经交予林管家,请他派人送去了。” “嗯。” 沈阅继续洗脸。 冬禧等她洗完,递了帕子给她, 还是疑惑不解:“她会来赴约吗?” “谁说那帖子是为了请她的?”沈阅不答反问。 冬禧愣住。 沈阅莞尔, 眼底却是一片冰凉的冷意:“我这里公然送去东宫的帖子, 无论给谁, 都必定要先自太子眼前过一遍的。” 冬禧的反应不慢。 略一思索之后,却是勃然变色, 惊愕道:“难道……您这是要引太子殿下前来的吗?” 自家王爷不在家, 那位太子殿下对王妃又一直不依不饶的有所纠缠,如此这般的引狼入室…… 怕不是要吃亏的吧? 沈阅却是漫不经心的眨眨眼,甚至现出几分俏皮的神色。 她将擦完脸的布巾塞回冬禧手中:“引狼入室在咱们府上见面, 总比我孤身深入虎穴, 去他那强。” 冬禧可不敢轻看那位太子殿下, 猛地打了个寒颤。 也顾不上好好收拾, 先把布巾扔到盆架上就急切追上来:“可是……可是您觉得他会来吗?” “他一定会来。”沈阅一字一顿无比笃定。 这一刻,女子的眸底闪烁着明亮又奇异的光芒。 只是这片光, 与她平时的明媚清朗大不相同, 反而透着几分凛凛的寒意。 “劳他费尽心机给我准备了那么一份大礼, 我却一直未曾主动露面答谢……他该是早就没耐性等下去了!” 可惜秦照不在,家里又没有长辈坐镇,他这么一个还曾经差点和沈阅达成婚约的外男不好贸然登门。 而她偶尔出行一趟,也是带着商秋等身手极佳的亲卫同行,他更不可能无声无息的半路拦截。 说到底—— 沈阅头上顶着她皇婶这么个名分在,秦绪私下再是心有不甘,明面上他还豁不出去脸面名声不要,肆意妄为。 所以,沈阅递予柳茗烟的那封帖子,实则等同于下给秦绪的,拿柳茗烟当个幌子而已。 冬禧不确定她这样主动招惹把秦绪引来自家府里能做什么,瞧她脸色,也不敢问了,只觉得胆战心惊。 也不知怎的,这会儿她家主子表现的越是平静,她反而心里越是直打鼓,总有种山雨欲来之前的危机感和压迫感。 沈阅则是没事人一般,照常的洗漱更衣,然后一个人坐下按部就班的用了早饭。 只是—— 她应该确实心情极是不好。 收拾妥当之后,既没有查账,也未曾读书写字做针线,而是百无聊赖的从首饰匣子里翻出一大把各式各样的发簪,又清空了隔间小书房桌上的笔筒,她人就坐在案后,面无表情的拿这两样东西当投壶游戏玩。 翠玉的簪子,她每扔一次,发出一声脆响,春祺心上都要咯噔一下。 那些金银打造的发簪,倒是摔不碎,可是质地太软,扔个几次下来,也就彻底废了。 也就那两支纯木雕刻的,怎么扔都不心疼。 美人尊贵 第152节 王府的库房里虽然有大把首饰可以供她把玩挥霍的,可她以前真不这样,这等暴殄天物之举…… 两个小丫头也不敢劝,都看得心里毛毛的。 最后,春祺实在看不下去,找了个借口直接溜了:“我……奴婢去前院盯着消息,不是说一会儿那个柳氏会来么。” 沈阅想要快刀斩乱麻,约的柳茗烟就在今天。 帖子送过去时,因为是安王府的,门房提前得过荣锦嘱咐,就压根没往掌管庶务的陈侧妃处送。 门房管事直接交予了荣锦,荣锦则是片刻不耽误,揣上了进宫,候在承天殿外等着秦绪下朝。 今日朝堂上需要讨论的政务不多,但有关屯田新政上有部分悬而未决的议案,下朝之后皇帝召了秦绪以及户部的人要去御书房再议。 皇帝下朝后自后殿直接走了。 秦绪与一干朝臣,则是自正殿大门这边出来。 与他同行的几个臣子都识趣,见他府里亲随特意等着,便自动避嫌先走开了。 秦绪快步过来:“何事……” 旁边陆续还有别的朝臣经过,荣锦直接没开腔,自袖中掏出那封帖子递给他看。 秦绪认出上面沈阅亲书的字迹,本来不甚耐烦的表情瞬间变得玩味。 失神片刻,他又啪的一声将帖子合上,扔回荣锦手里:“交予柳氏,叫她去吧,告诉她本宫忙完了亲自去接她回来。” 荣锦能在他跟前服侍,自然人精一样,立刻明白他的真实意图。 “是!” 他揣了帖子,又马不停蹄赶回东宫。 柳茗烟被废了太子妃之位后,自觉丢人,就更是足不出户的躲着,整个人都变得消沉无比。 拿到沈阅邀她去安王府做客的帖子,她登时如临大敌:“她约见于我作甚?我同她之间又无甚交情。” 选妃宴后,曾经的确有段时间她在沈阅面前觉得很有优越感,觉得是自己战胜了对方,将对方踩在脚下,心中觉得骄傲无比。 可是自从连续三次在沈阅手里吃大亏后,她如今别说是看见沈阅必定绕道走…… 就连听到她的名字都会紧张的头皮发麻。 这女人邀她去安王府做客?她再傻也知道这其中必定更没好事,她要肯去,那才是傻到家了。 柳茗烟态度坚决,立刻就将帖子推回来。 可是,荣锦没接。 知道太子宠爱这位,他面上始终挂着一成不变的谦卑笑容,温声软语的转述秦绪的意思:“这是太子殿下的口谕,殿下说了,请您尽管去,也不妨在安王府多坐会儿,陪陪安王妃,等他忙完自宫里出来,会亲自去安王府接您。” 柳茗烟听他提起秦绪,心下才稍稍安定几分。 只—— 她仍是觉得沈阅主动邀约就是想害她。 心中抗拒,她依旧还想找借口推脱:“可是我如今这个身份……由我去安王府拜会安王妃也不太合适吧?要么……要么你去问问陈侧妃?” 她的太子妃之位被掳之后,府里暂时没了正妃,杨氏在坐小月子,依旧还是陈氏掌着管家权。 素日里,柳茗烟是打从心底里不服对方的,可这会儿为了不去和沈阅打交道,她反而顾不上这么许多。 荣锦依旧不为所动,保持微笑:“马车都给您备好了。安王妃是长辈,她点名要召见于您……属实也是不好推脱拒绝的。” 顿了下,又重复一遍:“而且殿下说了,稍后过去接您,您大可告知安王妃一声,想来她也不敢对您如何的。” 两句话,将柳茗烟的退路堵得死死的。 柳茗烟蹙着眉头,几次都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见荣锦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温和”面孔,她便知此事由不得自己。 只得是不情不愿的重新更衣装扮。 孔絮如今已不在她身边,本来若是顺风顺水岁月静好的,秦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计较她身边的丫头,可是在柳茗烟接二连三的闯祸之后,孔絮那个丫头还惯会煽风点火,从来不知收敛,所以在柳茗烟被废了正妃之位的同时,孔絮也被秦绪勒令带走了。 人被带去了哪里,或者如何处置,柳茗烟不知道。 当然,即使她知道了,她也无可奈何,因为忤逆不得秦绪。 她这里磨磨蹭蹭,收拾了有小半个时辰,终究还是被赶鸭子上架,由荣锦亲自陪着出了门。 陈氏那边正在拨弄着算盘珠子核对府里开销,心腹婢女得了消息赶忙来报,她却是坐在案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的淡淡道:“既然是荣锦陪着,那就必是殿下的意思唤她出门的,随她去吧。” 她管不了,也不想管。 她与杨氏还有柳茗烟的心态都不同,争宠笼络男人的心就只是顺带着的,相对而言,她更热衷于争权。 所以,哪怕是太子殿下制造的惊喜带柳茗烟出去游玩了,她也半分不会计较。 随便吧,柳茗烟再得宠又如何? 就她那样的,横竖是没能力掌家,一个男人手里的玩物罢了。 与其和柳茗烟计较,她反而更悬心—— 以后太子将要续娶的太子妃才是她的威胁,她如今这般卖力表现,也是伺机寻找被扶正的可能。 妾室扶正成正妻这种事,在普通官宦人家里是不可能容许发生的,但是皇家是个例外,她多少还有几分机会的。 另一边,柳茗烟去到安王府,下车往门里走时,都觉得每一步仿佛千斤重。 她几乎是硬着头皮勉强走进去的。 春祺就守在门房,和小厮婆子们嗑瓜子聊天,亲自安排先把她放在了前院一个花厅,然后跑回后院给沈阅报信。 沈阅手里那几支簪子已经被祸害的差不多,但她意犹未尽,又让冬禧去库房新搬了一箱首饰,正在里面挑能用的簪子。 春祺看着桌角那堆已经成了破烂的玩意儿,心上直滴血。 沈阅见她不语,一边挑着簪子,一边随口发问:“什么事?” 春祺使劲忍着不叫眼睛再往那些东西上瞟:“哦,那个……太子嫔柳氏到了。” 沈阅还没说话,却是冬禧忍不住追问:“就她一个人吗?” 春祺觉得她这问的很奇怪,不解的看着她:“嗯。” 可沈阅说了她真正想请的是太子秦绪啊! 冬禧有些忐忑的又转过头去看沈阅,沈阅却是眯了眯眼,唇角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咱们的太子殿下还是挺注意避嫌的,既然是分开来的……那就更好了。” 她顺手捞了几支簪子出来,又冲春祺挑挑眉:“把她带这来吧。” 她跟柳茗烟关系又不好,把她请房间里来叙话,其实不合适。 春祺也不敢反驳,转身去前院领人。 柳茗烟越是跟着往这王府后院里走,就越是有种深入龙潭虎穴的危机感,整个人都惶惶不安,忍不住的左顾右盼。 等春祺把她领进沈阅和秦照卧房时,她站在门口,甚至头皮发麻的不敢往里进。 “王妃,您的客人到了。”春祺恭恭敬敬的禀报。 “嗯。”屋里传出沈阅淡淡的一声。 柳茗烟没看见她人,警惕的四下扫了一圈,最后还是看见引路的春祺先朝小隔间去…… 她跟进去,才看见那里是个简易的小书房。 沈阅坐在案后,没什么表情的在扔簪子玩儿。 桌角上已经摔烂了一堆。 身为女子,大抵都是打从心底里宝贝这些物件,柳茗烟也忍不住蹙眉,多看了好几眼。 “从太子妃到太子嫔,瞧着你到底还是没学会规矩。”沈阅声音带几分慵懒的讥讽,却连眼皮都没抬起来看她一眼。 柳茗烟反应过来,脸色登时又红又白。 沈阅这辈分在这摆着,她以前是太子正妃时,还能仗着身份在对方面前抻抻脖子,可如今…… 柳茗烟知道她该识时务,服软见礼请安的,至少圆个场面。 可是当着沈阅的面—— 她就是不想受这个屈辱,膝盖仿佛被钉上了钢板禁锢似的,无论如何也弯不下去。 她只僵硬的站在那,一双剪水双瞳中,眼泪泫然欲滴:“你今日叫我来,就是为了羞辱于我,看我笑话的吗?” 横竖他俩也不可能化干戈为玉帛了,柳茗烟索性心一横,也豁出去了。 沈阅这才终于自案后抬眸看向了她。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极冷。 摆出这种神情的沈阅,甚至叫柳茗烟觉得十分陌生。 “我倒是不想看你的笑话,也想等着你有本事反过来羞辱我,可惜你就是个废物点心!”沈阅开口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当初谋夺太子正妃之位的时候你不是挺能耐的吗?这才过了多久……你还能不能管好你自己的男人了?” 柳茗烟听她说前半段的时候,依旧觉得她是翻旧账,故意落井下石,还仗着身份特意把她找来羞辱的…… 可是,听了沈阅这最后一句,她才觉出几分不对味。 狐疑的脱口质问了一句:“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沈阅用力往笔筒里丢了一支步摇,上面金叶子撞击摇曳,沙沙作响。 她看着柳茗烟,表情愠怒:“你那位太子表哥一直在背地里不依不饶的纠缠骚扰于我,你知不知道?” 此言一出,不仅是柳茗烟,就连冬禧和春祺两个都惊得三魂七魄满屋子乱飞。 虽然这不体面的事情的确是太子做的,可…… 可这也不能直接当面说出来啊! 即使屋里和院子里都没有外人在,冬禧也下意识的想去掩房门。 却还不等她付诸行动,柳茗烟已经带着哭腔歇斯底里的大声叫嚷起来:“你胡说!” 作者有话说: 三更。 啊,扔簪子真好玩儿,我女鹅疯了,要报复社会了…… 美人尊贵 第153节 第126章 送子 柳茗烟声音尖锐的近乎凄厉, 目赤欲裂的冲着沈阅吼。 她管不了秦绪宠幸别的女人,也知道他纳再多的女人入府都是天经地义,可唯独他不能再招惹沈阅了,这一点叫她着实受不了。 不仅仅因为沈阅曾经是她的手下败将, 秦绪念念不忘的吃回头草, 这是在践踏她此生唯一的胜果, 让她彻底失去可以在沈阅面前炫耀的资本,更是因为沈阅已经是个有夫之妇了,秦绪如若真的还在惦记她…… 那他们这所有人都将情何以堪? 潜意识里,她并不相信沈阅的话,狠狠瞪了一眼就想走。 沈阅却只轻描淡写问道:“以咱们俩的关系, 你肯定是不想来见我的不是?” 她自案后起身, 闲庭信步, 踱到柳茗烟面前。 望着她, 眼神清亮却不带一丝的温度。 “我猜是你的好表哥硬逼着你来的,对不对?” 柳茗烟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惊慌和诧异。 但是为了维持自己最后的自信与尊严, 她死死咬住了嘴唇, 不置一词。 沈阅并不介意她的态度,反而唇角扬起的弧度更明显了些:“明知道我会欺负你,你就不想想他是为什么非要叫你来的?” 柳茗烟当然觉得奇怪。 她虽然不想承认自己不如沈阅有手段, 可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就是她每逢与沈阅对上, 就必定要被她扒下一层皮。 她对沈阅避之如蛇蝎, 可是今天—— 沈阅下了帖子, 秦绪就非要逼着她来。 柳茗烟的信心,不可自控的开始动摇。 她忍不住的胡思乱想, 甚至怀疑—— 这难道是秦绪给她设的一个套?就为了把她送来给沈阅羞辱, 以博得沈阅欢心? 此等念头一起, 她自己就先愕然吓了一跳。 但是下一刻,却是沈阅先行打破她内心的魔咒道:“我猜他是说他随后便会亲自过来接你的,对吗?” 柳茗烟仅剩的一点信心,也开始摇摇欲坠。 她当真怀疑,秦绪和沈阅又重新勾搭在一起了。 眼泪迅速挂上眼睫,她忍不住露出受伤的表情。 沈阅看她模样,却仿佛十分乐意欣赏一般,眼底笑意更浓:“那是因为我一直对他避而不见,他借着我的帖子顺水推舟送你过来,是想借机过来见我的。之所以打发你先来,则是为了掩人耳目,毕竟……他在觊觎自己皇婶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对他也极是不利的。” 柳茗烟倒退一步,眼底神色濒临崩溃。 她依旧在不断劝说自己不能信了沈阅的鬼话,可—— 她这一路上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在沈阅这里得到了解答,又由不得她不信。 沈阅还在进一步用事实打击她的信心,瓦解她的意志。 “怎么?不信我说的?”她手里把玩着一根半损坏的发簪,挑高了眉梢笑得玩味:“那你不妨现在出去,说我打你了,你立刻就要回去?随你来的是荣锦吧?你看他拦不拦着你。” 所谓激将法,用在柳茗烟这种人身上,屡试不爽。 柳茗烟又再恶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后一扭头,拎着裙子就往外冲。 荣锦的确是跟随她来的,甚至以陪伴之名,直接跟来了后院,只是被春祺挡在了院子外面,没放他进来。 柳茗烟不管不顾往外冲,果然刚出院子就被荣锦一把拦住:“娘娘,您这是……” 柳茗烟自然不会编造沈阅打她这样的谎言,毕竟…… 无缘无故被人叫来暴打一顿,难道是什么很光彩的事吗? 她有意试探荣锦态度,就强横去推搡对方:“滚开,我与那女人话不投机,我要回去!” 荣锦心中叹气。 他们殿下心尖子上的这位,果然一如既往的胸无城府。 同样的话,秦绪只对他提一嘴,他就能领会其意,可是他在出门前特意给这柳氏提点过两次,说叫她在这边一定等太子殿下过来接…… 合着这位压根没懂! 不懂就算了,更是一个冲动之下,也全然就忘记了太子殿下有过这么一句嘱托。 他却自是不能叫柳茗烟走脱的,连忙死死将人扯住,面上尽量维持谦卑的笑:“娘娘,咱们的马车出了点问题,您进府之后小的就着人赶去附近的木匠铺子修理了,暂时走不得。” 怕这柳茗烟不分轻重还要闹,就又搬出秦绪来提点打压于她:“而且,太子殿下答应晚些时候来接您了,您若现在走了,叫殿下白走扑空一趟……咱们都不好交代不是?您就稍安勿躁……” 他探头朝院里看,没瞧见沈阅踪影,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安王妃是长辈,就算她说重了几句话,您不与她计较也便罢了。” 总而言之一件事—— 就是拦着她,不让走。 柳茗烟仅存的侥幸也败了个干净。 她眼中蓄满泪水,这一刻,却强忍着,当着荣锦的面没落。 牙根隐隐咬出了血腥味,她又一次浑浑噩噩转身,极不情愿的回了沈阅那屋子。 彼时,沈阅已经又坐回了桌案后头,一手托腮,一手继续肆意扔着发簪玩。 柳茗烟眼神含怒带怨的盯着她,嘴唇蠕动,却是张了几次嘴也终究说不出一句话。 她与沈阅是什么关系?现在能说什么? 她最后的一点尊严与得意,都被对方当面撕得粉碎,狼狈不堪。 现在是该哭诉?求她同情?惹来她更多的讥讽与嘲笑? 还是质问怒骂,不顾脸皮的把自己弄的更狼狈? 只是她也确实想不通,秦绪为什么会这般对她? 他们之间情意绵绵的那些过往,难道这么快就化成灰烬,一去不返了吗? 他当初明明不喜欢沈阅的,甚至为了她,可以不管不顾的将沈阅的脸面往地上踩,将她想要的太子妃之位拱手送给她,现在又为什么…… 越想越委屈,她眼泪就开始止不住的往下落,只崩溃质问沈阅:“所以,你究竟想要怎样?” “说了啊,叫你管好你的男人。”沈阅淡淡的开口,“想想法子啊,前面才多久?他不是非你不可的么?实在不行,你再使点手段?我是打算着马上就要离京追随我家殿下去梁州城长住了,可是你那表哥……他都使手段千方百计将我外公气病了,似乎就是不想叫我走,你说怎么办?” 闻太师再度重病不起的消息,已经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东宫紧挨着皇宫,闻时鸣以前又是东宫的常客,是以府里宫人们私下闲聊时也会提起。 这事,柳茗烟即使最近足不出户,也是有所耳闻的。 只是—— 她却绝想不到事情会是秦绪做的,并且还是为了借此绊住了沈阅。 他想做什么? 后悔了吗?想把沈阅自他皇叔手里再抢回来? 这是□□! 为了得到沈阅,他连他自己辛苦维持了这么多年的体面名声都不要了吗? 柳茗烟的整个内心情绪都在无止境的不断崩塌。 最后,她绝望的踉跄了好几步。 沈阅递了个眼色过去。 旁边同样是被她一番话惊得目瞪口呆的冬禧二人连忙上前,搬了把凳子扶柳茗烟坐下。 柳茗烟缓了好一会儿,才自晕眩和脑袋空空的状态下缓慢回神。 她依旧满目恨意盯着案后的沈阅,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特意找我来,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些,是羞辱我?还是单纯为了报复和炫耀?” 沈阅与她遥遥相望,却是听了笑话似的勾着唇角又笑了。 她反问:“你是觉得我家殿下有哪里不如你那表哥么?他除了不是储君,将来无缘继承大统之外……我觉得他样样都比太子更出色啊。” 柳茗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加上她这小半辈子就只和秦绪那么一个男人亲密接触过,自是不会再做他想。 她知道秦照对沈阅有多纵容宠溺,嫉妒甚至痛恨沈阅的好运气,却当真不会转而对秦照生出什么别的心思来。 此时,她依旧听不得沈阅诋毁秦绪,不由的眉峰微蹙。 沈阅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并不以为意,只是紧跟着话锋一转,又将她带回自己的思路里:“而且这满京城的人谁不认得我?我追随我家殿下,就永远都是高贵的被人捧在云端的安王妃,可我若是落回太子手里……他能给我什么?连个正经名分都捞不到,只会沦为阴沟里的老鼠和他手里见不得人的玩物罢了,我没那么蠢,更不会那么想不开。” 这几句话,再度将柳茗烟的心思精准拿捏。 柳茗烟心上的戒备之意,瞬时去了大半。 她紧攥着的拳头放松了些,依旧是用很不信任的眼神盯着沈阅打量,仿佛也在试图揣摩透彻对方的心思。 然后,试探着问:“你把我找来说这些,究竟意欲何为?难道你想让我去劝表哥,叫他别再打你的主意?” “他是太子,未来的天子,你觉得他会听你的劝?”沈阅不以为然的嗤笑出声。 柳茗烟再度抿紧了唇,目光黯淡下来:“那你是想……” 沈阅:“他其实最喜欢的不是你么?你想想办法,挽回他的心,只要把他的心思拴回你身上,他也就不会再打我的主意了。” 柳茗烟约莫是这世上最想拴住秦绪心的人了,可是…… 她能拿他有什么办法? 他给的宠爱,说白了都是施舍! 就如沈阅所言,他是太子,未来还会是天子,那些宠爱他愿意分给谁就分给谁,几时由的了她? 柳茗烟被戳中伤心处,再次用力捏住了裙摆,牙齿咬得嘴唇上一片清晰的齿印。 “如果生个孩子呢?”沈阅沉吟着开口,循序善诱。 此言一出,柳茗烟的身子突然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了一下。 沈阅眼底闪过很深的嘲讽情绪,她表情收放自如,状似苦恼:“杨氏的孩子不是刚好没了么?他又最宠你,你若能早些怀上身孕,没准还有机会诞下太子的长子,皇家最重子嗣了,有了这个筹码,没准还能复了你的正妃之位?” 美人尊贵 第154节 柳茗烟又何尝不想早些生下秦绪的第一个孩子傍身? 没出乱七八糟那些烂事儿之前,秦绪一月起码有二十余日都是歇在她屋里的,坐胎药和调理身子的补药她也一直都喝,就是迟迟怀不上。 “子嗣是要靠缘分的。”窒闷半晌,她轻声的道。 其中多少酸涩无奈,只有自己最清楚。 “我最近刚得了个据说十分灵验的偏方,你要不要试试?”沈阅在她的沉默中,随手打开了书桌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瓷瓶,往前推到了桌角。 冬禧和春祺见她掏出这个瓶子时,不由的都是神情一凛,紧张的大气不敢喘。 柳茗烟也是霍得抬头,目光灼灼看过去。 但是随后反应过来自己和沈阅之间关系,她神色又瞬间转为戒备,冷冷的道:“你会这么好心的替我求子?而且……若这真是什么灵药,你为什么自己不用?” 沈阅莞尔:“我也是因为迟迟未曾有孕着急,这才私下里四处打听求来的,刚巧我家殿下又离京公干去了。寻常助孕的汤药都是咱们女子服用的,这个说是有奇效,但是要给男人服下。” “不过你既是信不着我,那也便算了。”说着,她便作势要将那药瓶收回去,“横竖依着你我以往的关系,我也确实不想便宜了你,只是现在我处境艰难,想着推你一把,或者也就能助我自己逃出生天了。” 柳茗烟就算再是藏不住心思,可确实—— 沈阅的东西,她是不敢乱用的。 可是她也确确实实太着急有个孩子了,尤其是在丢了太子正妃的身份之后。 此时,她便是目色挣扎又掩不住炽热的盯着沈阅手下的动作。 却是在沈阅终要将那瓶子收起来之前,她又忍不住急切开口嘲讽:“你不会是在里面装了什么毒药想诓我吧?” “毒药?”沈阅失笑,“你毒死了他,就是抄家灭族的重罪,回头宫里审问你时,你难道会替我背黑锅,不连带着告发我?我的背后也是一整个大家族,我纵是自己能为清白舍命,总不至于不计后果拉着整个家族陪葬。” 顿了一下,她又顺势拿着那小瓶子在手里晃了晃:“而且你怀疑这是毒药?不会找人吃点试试?看看会不会毒死?” 这么一说,柳茗烟眼神中就又燃起了几分跃跃欲试的渴盼。 可是要她给秦绪下药,哪怕只是助她尽早有孕的药…… 她终究还是紧张的。 手心里都是汗,干吞了好几口口水,才终于鼓足勇气:“那……” 她站起来,刚要伸手走向沈阅,就听见安王府门房的小厮隔着院子喊:“王妃,太子殿下到访。” 作者有话说: 一更。下午三点有二更。 女鹅的嘴,骗人的鬼,柳白莲要被忽悠瘸了…… 宝宝们,汤圆节快乐哟,爱你们,么么哒! 第127章 演戏 柳茗烟整个人都不由的紧张了一下。 沈阅则是从容起身。 同时—— 顺手将手中小瓷瓶揣进了袖袋里。 柳茗烟看见她直接将那东西收了, 忍不住张了张嘴,可到底还是介意于两人之间的关系,没能拉下脸皮开口讨要。 沈阅走到她身边,唇角噙了丝似笑非笑的弧度:“太子殿下接你来了, 你还不走吗?” 柳茗烟视线虽然极力掩饰, 却也还是有些不舍的盯着她袖袋看。 欲擒故纵的小伎俩…… 沈阅玩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毫无破绽。 柳茗烟见她确实没有再主动将东西拿给自己的意思,终还是咬咬牙,强忍着惋惜转身走了。 沈阅跟着她,却只走到房间门口就止了步子。 柳茗烟走出院子。 她心中含怨,就没拿正眼看荣锦:“走吧。” 不想, 荣锦却连忙伸手拦在她去路上。 他未曾顾得上柳茗烟, 只视线越过对方发顶, 看向她身后院子里。 沈阅就站在院里正屋门口的台阶上。 沐浴在阳光下的女子, 容貌绝艳,举止却是雍容又镇定的。 她站在那里, 似笑非笑瞧着这边…… 不知怎的, 荣锦就有了种她仿佛是站在高处俾睨众生那般高高在上的冷艳之感。 他心思,蓦的就肃穆几分。 柳茗烟去路被拦,循着他视线转身, 发现他是在看沈阅, 立时怒火中烧。 下一刻, 她想到自己刚进门那会儿沈阅说过的话…… 愤怒之余, 心里又生出了无边的恐慌,感觉到了巨大的威胁。 刚要催促荣锦走, 就看荣锦僵硬扯了下嘴角, 冲着院子里的沈阅躬身拜了一礼, 客气道:“王妃,您是长辈,太子殿下登门,自是应当当面拜见于您,否则礼数上说不过去。还劳您芳驾移步过去见一面?否则这传出去,名声可就不怎么好听了。” 果然…… 果然秦绪这是拿着她打掩护,送人情,就是千方百计为了见沈阅一面的吗? 柳茗烟心中如临大敌,彷徨又恐慌。 可—— 荣锦是秦绪的心腹,忠心耿耿,原就不是她能支使的。 她用力捏着手里帕子,脸色却有掩饰不住的难看。 沈阅抬脚自门内走出,依旧站在台阶上,言笑晏晏看着柳茗烟:“他不是来接柳氏的吗?那就我亲自送柳氏出去,交予太子殿下吧,想来他是不放心,怕我欺负了他心尖子上的人儿。” 柳茗烟满脑子的儿女情长,完全不靠谱。 荣锦可不敢叫她跟着搅局,忙道:“王妃说笑了,您是长辈,柳嫔娘娘……还是奴才直接引她出门去马车上等候殿下吧。” 柳茗烟脑子是不怎么清醒,可沈阅前面都提醒透彻了,她此刻也听得明白—— 荣锦这明明白白就是帮着制造机会叫秦绪与沈阅“私会”。 她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若在半年前,她是绝对会直接梨花带雨的跑到秦绪面前逼宫的,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自从她嫁入东宫且连续出错之后,秦绪对她已经没了那么多的体贴和耐性,甚至曾经不顾她哭求,连她身边的孔絮都给带走了。 柳茗烟只是性格弱些,又是个眼里只有情情爱爱的小女子,可她到底还没有不知天高地厚到不怕死。 所以,此刻心里即使不甘,她终究也学会了隐忍妥协,咬着牙默认了荣锦的说法,一声不吭。 沈阅看在眼里,反而笑道:“柳氏你今日过来,可是连杯茶都没喝,这倒显得我安王府待客不周了。你还是进屋喝杯茶吧,我去同太子殿下打个招呼,你们再走不迟。” 叫她主动给沈阅和秦绪腾时间“私会”,柳茗烟心如刀绞。 可现在这既然是秦绪的意思,她也无可奈何,只能抬脚又默默走回院子里来。 走到沈阅面前时,她依旧掩饰不住眼底的忌惮与恨意,死死瞪着对方。 沈阅却仿佛完全感知不到她的情绪,忽而勾唇轻道了句:“你若疑心之前的话是我在诓你,稍后叫冬禧带你跟过去,远远瞧上一眼。” 言罢,不顾身体瞬间僵直的柳茗烟,径自抬脚下台阶,走出了院子。 她冲荣锦挑了挑眉:“你随我同去见太子殿下吧,当面解释清楚,我可不曾欺负你们太子嫔。” 荣锦陪着笑脸:“王妃说笑了。” 但是沈阅的要求,他不好拒绝。 横竖沈阅也不敢真的对柳茗烟这个有名分的太子姬妾如何,他也就从善如流跟着沈阅一并走了。 秦绪等在前院刚进门那里的小花园,并未去正厅吃茶。 因着秦照不在京城,事实上他在此处止步,反而更规矩些,所以王府的下人反而更加不会多想。 远远地看着沈阅过来,他表情就整饬得越显威严起来。 长身而立,仪表堂堂。 端的—— 是好一副衣冠禽兽模样! 沈阅老远瞧见,心里就是一声冷笑。 两人走近,荣锦先给他行礼,禀报:“柳嫔娘娘还在王妃屋里吃茶,说一会儿就来。” 秦绪未曾言语,他与门房小厮就一起都先回大门口去了。 沈阅站在秦绪面前三步开外就已停住。 不加掩饰,眼神冰冷盯着他。 秦绪对她如此态度并不意外,带几分明显自得的率先开口:“本宫以为你早该去寻我的。” 沈阅看着对面这人虚伪而不自知的嘴脸,如果可以,她是恨不能自己手中现在有把刀,直接刺入对方胸膛,一了百了的。 她说:“拜太子殿下所赐,我外公又病了,司徒太医诊断之后,说他挨不过半年去了,师生一场……他老人家尽心尽力辅佐你多年,太子殿下如此这般对他,心中就真的不会生出半分的愧疚不忍吗?” 秦绪瞳孔微微瑟缩了一下,但也只是瞬间便恢复正常。 他冷笑:“说什么师生情分?你这是在怪本宫做事太绝吗?在太师心中,本宫这个东宫太子也比不得你这个嫡亲外孙女儿的分量,否则三月的选妃宴上,他不会任由本宫颜面扫地也要应承下安王的求娶!” 看吧,这种人,果然是高高在上成了习惯,永远不会反思自己的过失,但却就是斤斤计较,容不得旁人对他的半分伤害与背叛。 沈阅突然觉得与他争执很没意思。 “哦。”所以,她就只是神色冰冷淡然的点了下头,“那么太子殿下的报复与警告,我们收到了,以后必定引以为戒。劳您费心了,好走不送。” 她当机立断下了逐客令。 秦绪这几天心里一直猫挠一般的不得安宁,他甚至隐隐设想过无数种这回见到沈阅时候她会有的反应—— 美人尊贵 第155节 可以是愤怒的咒骂发泄,也可以是歇斯底里的指责,更或者服软反思、试图用与他和解…… 却唯独没有云淡风轻如眼前这般。 他的火气,几乎一瞬间就被点燃,并且激发到了极致。 一个箭步上前,试图抓握沈阅手腕,却被沈阅灵活的侧身后退,避开了。 “太子殿下,这里是安王府,我如今是你长辈,请你自重!” 她还敢惹他?公然与他叫板? 秦绪抓空的手,在半空中恼怒的攥成拳头。 他确实不能在安王府与她公然拉扯,所以环视一眼四周,缓了缓情绪,他便有些恶劣的笑了:“安王不是不在么?这里算什么安王府?” 沈阅抿着唇,对他的挑衅不予理会。 秦绪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可是沈阅不按常理出牌,他却按捺不住,暗暗提起一口气,直言警告道:“咱们还是说回闻太师的事吧,那只是个小小的警告。沈阅,本宫早就说过了,你不能另嫁他人。正好趁着安王不在京城这段时间,你自己好好权衡,想清楚了。你若收了心思,老实在京城待着,闻太师一家自然安稳无虞,否则……” 他的话,只到这里。 本以为依着沈阅最近对他的态度,指定是要当场失态争执的。 可是—— 没有。 对面的女子,形容平静。 她红唇用力抿成一条绷直的线,目光沉静望了他好一会儿。 秦绪从未被她用这般认真的神色这么长时间的打量过,渐渐地居然是很有几分心浮气躁的无措。 他掐了掐指尖,正想说点什么化解尴尬时,却是沈阅率先开口。 她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一般,很慎重的道:“所以,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只要我留在京城,不随安王殿下回南境,您就不会再对我娘家人不利?” 她在一板一眼,很认真的与他进行交涉。 秦绪虽然觉得这气氛莫名有些诡异奇怪,甚至让他很不自在,但他强行稳定心神:“你觉得你还有的选吗?” 或者秦照如果硬要抢人,是有本事强行带她走的,可是他不可能把闻家一家都带走。 此事之上,他自认为是拿捏住了沈阅的命脉,势在必得。 沈阅又再沉默了片刻。 就在秦绪以为她终于是该发作起来时,她却居然又再逆来顺受的点点头:“好吧,我会仔细考量。” 顿了一下,还没等秦绪再说话,她又说道:“但是……你别再动我外公了。” 提起闻太师,她虽然还是面无表情,语气却莫名显得虚弱。 秦绪只觉得心上有某一根弦被微微拨动了一下,激得他心神微微一个荡漾。 眼前的沈阅,分明就是他上辈子最熟悉的模样—— 沉稳,平静,遇到任何事都波澜不惊,十分克制顺从的模样。 可是—— 他又可不自控的想到以前她跟在秦照身边,巧笑倩然,活泼明媚的样子。 两相对比,又叫他心中莫名不满的一阵窒闷。 他突然沉吟着道了句:“你是真心对皇叔有几分的喜欢?还是仅仅喜欢他对待你的好?” 说话间,他鬼使神差,突然伸手想要触碰女子的脸颊。 沈阅再次侧身躲过了。 她眼底抗拒的神色明显…… 秦绪自然又被激起了脾气,但这里是安王府,还有秦照留下的大批心腹守着,他着实也不敢过分。 “你最好说话算话,好自为之!”强行压下脾气,秦绪一甩袖,转身大步离开了。 沈阅一直站着没动,等他身形转过影壁,不见了踪影,这才转身往回走。 绕过一小片灌木花圃,那后面冬禧和柳茗烟一起站着。 柳茗烟苍白着一张脸,满脸受伤的神色,眼中有泪。 沈阅则是一副心如死灰般的模样,静默与她对视。 片刻,她率先扯了下嘴角:“你走吧!” 言罢,径自绕开她,要往后院走。 “等等。”柳茗烟忽的叫住她,这一回没有犹豫,目光直直看向她装着药瓶的袖袋:“那个药……你还能给我吗?” 不管以后如何,曾经如何,但至少现如今秦绪的心思已经不在她身上了。 她确实得想办法,早早生个孩子傍身。 不管是为了男女情爱,还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提前为将来打算。 沈阅看见了她眼中罕见的决绝之色,装模作样迟疑了一下,方才默默掏出那个瓶子给了她,言简意赅交代:“下在冷酒里服下,半个时辰之内起效。” 柳茗烟将药瓶藏好,也就匆匆追着秦绪出门走了。 沈阅没再管她,径直回了后院。 “王妃,您今日给柳氏那药……”冬禧亦步亦趋跟着她,一直等回到屋里,终于迫不及待开口问道,“是昨日徐小大人暗中予您的?” 她虽然不知道沈阅跟徐惊墨究竟要了什么药,但徐惊墨昨日一早偷偷摸摸乔装来送药,可见不会是什么太清白的东西。 沈阅不语,算是默认。 冬禧战战兢兢:“是……毒药么?” 沈阅闻言,这才忍不住偏头看了她一眼。 望着小丫头紧张的神情,她却状似懊恼的啧啧一声:“你怎么不早说?我是该直接给他下毒药的。” 冬禧:…… 作者有话说: 二更,晚9点有三更。 呜,昨天晚上只睡了三个小时就醒了,感觉今天脑袋里整个都是浆糊,我女鹅的发挥还算稳定正常吧? 第128章 主仆 沈阅兀自说着, 之后就又肆意畅快的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姿容明艳,明明是与往常无异, 冬禧却不期然自她眼底瞧出了叫人胆寒的阴暗与仇恨。 本该是叫人毛骨悚然的, 冬禧却是心中酸涩, 只觉心疼。 昨日自闻府出来之后,沈阅一直表现的很冷静,可冬禧却是清楚她对闻太师的感情—— 秦绪招惹甚至折辱于她,她还可以为了大局考虑,将这些都忍下, 可是对方动到了闻太师头上, 那就绝对不行。 她越是冷静自持, 不再提及, 就越是能够说明她心中的介意。 将那些仇恨与情绪压抑在心里…… 冬禧突然就前所未有的想念起自家姑爷来。 若是这个时候安王殿下能在身边陪着她,有个可以倚靠的可信之人在她身边, 她便不需要这样自苦的独自支撑, 甚至以身犯险,去和秦绪那样的人彼此算计周旋。 冬禧的眼眶不由的就湿了。 沈阅看在眼里,也就不再逗她, 给出一个笑容道:“我才不会冲动行事, 不是说清楚了么?那是求子的呢。” 柳茗烟难以受孕这事, 她上辈子其实就隐隐猜到了, 只是那时候她自己也一样,想着大家都是同病相怜的女子, 实在没必要五十步笑百步, 也没怎么太当回事放心上。 可是随着秦绪给她下绝子药的真相揭露, 她也才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 原来上辈子她这块柳茗烟的垫脚石做得那般称职。 就是因为柳茗烟迟迟不能有孕,秦绪才把主意打到了她这个做正妃的头上。 绝了她为人母亲的希望,就能为柳茗烟腾出更多的时间和机会,整整熬了四年,柳茗烟才艰难怀上,最终将她取而代之,坐上了皇后之位。 他们从一开始就在处心积虑的算计她,她是有够迟钝,也够愚笨的,竟是一再低估了他们藏在骨子里的恶与自私,就那么毫无防备的被他们算计的彻底。 所以现在,她打算一桩桩一件件,都还给他们了。 这一刻,她反而觉得秦绪重生而来,是一件好事。 他的重生,替她揭开了一切的真相,而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太子秦绪,也的的确确是曾经设计害她最深的罪魁祸首。 她再是如何报复回去,都不算过分! 冬禧对她的话,却明显已经不能完全相信了:“您都恨透那位太子殿下了,又怎么可能那么好心,替她们求子。” “还是冬禧聪明啊,什么都瞒不过你。”沈阅倒是坦然的露出几分得意笑容。 她冲小丫头眨眨眼,笑出了满脸的期待与向往:“那药是我特意为他们求来的,确实用来求子有奇效,不过么……” 说着,她又俏皮的拈起手指比了比:“服用之后,会有那么一点点意想不到的额外效果。” 冬禧一脸认真的等她后续,她却不肯再说了,只道:“小徐大人有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凡事都有因果和代价,他们想借着外力早生贵子,达成各自的目的,就自然也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冬禧于是便懂—— 从她找徐惊墨求药,到主动送去东宫的那封帖子,这些都是精确算计过的,她的确是步步为营,以柳茗烟为饵,给那位太子殿下设套了。 只是秦照不在京城,没人能护着她,她这般公然的与东宫为敌,万一失手被反噬又当如何是好? 冬禧不由的再度慌乱起来,胆战心惊:“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毕竟是要入口的东西,若是柳氏再谨慎些,她会不会特意寻了大夫查验?” “以柳氏惯常的行事,她还不是那么滴水不露的人。而且我都说了她可以找人试药,徐惊墨的药,据说服下之后不会有任何不适的反应。”沈阅微微沉吟,可随后又满是无所谓的笑了,“碰碰运气吧,毕竟她再蠢也知道秦绪定是不喜被人算计的,哪怕是在子嗣上。为了不暴露自己,她万一不晓得验呢?” 越是高高在上习惯了的人,就越是反感旁人的算计。 柳茗烟这辈子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秦绪身上,她应该知道的。 美人尊贵 第156节 去找太医或者外面的大夫查验药效,这就等于多留了一个明确的把柄在外面,柳茗烟是个畏首畏尾的性子,她不太可能多此一举的冒险。 可是—— 任何事情上,就没有绝对的万无一失。 冬禧自她言语态度之间明确感受到了一种孤注一掷的戾气。 于是便知—— 她不是对算计柳茗烟有十成十的信心,仅仅是因为她豁出去了。 看着面前一脸表情玩味的自家小姐,冬禧吓得眼泪直冲眼眶,只想求她停下来。 然则还没等她真的哭出来,沈阅却突然收敛了几分张扬的神色,望定了她道:“你和春祺去收拾一下细软,明日护送二嫂嫂他们南下的车队启程,你们也跟着一起走。” “小姐……”冬禧猛然瞪大眼睛,惊呼出声。 “听话。”沈阅没等她拒绝就率先开口。 她指尖温柔理了理小丫头肩头垂落的发丝,眼底神色亦是温软:“现在京中这形势眼见着不妙,可能随时有变,晚些时候等殿下办完了事回来接我,你们都在我身边的话,负累多,会影响我们脱身的。” 她话是这么说,冬禧又如何不明白—— 她话说得再是合情合理,实际上,真正的意图却是不想叫自己与春祺陪她涉险,这才千方百计想着将她们二人先打发了。 主仆一场,同生共死的勇气,她是有的。 可偏偏…… 沈阅的话也是真的在理。 如果真遇什么事,小姐不会因为她和春祺只是两个丫头就轻易将她们舍弃,届时她们在她身边,就很有可能连累她脱不了身。 冬禧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死死抓着她的袖口,嘴唇咬得一片发白。 沈阅再次抬手替她整了整领口细微的褶皱,露出个恬静温和的笑,语气轻柔又温婉:“我听殿下与我说过,梁州的风土人情都别具一格,很是自由令人向往,不要害怕背井离乡。春祺性子不稳,有时候好冲动,好好照顾她。” 冬禧只是看着她,喉头哽咽,一语不发。 沈阅于是主动将袖子自她指尖抽回。 走到隔间的小书房,将之前挑簪子剩下的大半箱首饰抱过来给了她。 冬禧倔强的拒绝,不想接,只是双眼含泪,不舍的看着她。 沈阅则是拉过她手臂,强行将箱子塞她怀中,“拿着。” 她没说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冬禧却心知肚明,她这是以防万一,给自己和春祺留的傍身钱。 抱着怀里沉甸甸的一个小箱子,小丫头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小姐……”她期期艾艾又喊了一句。 沈阅的表情依旧是死水无波一般的平静:“眼泪擦了,别叫春祺瞧见。” 冬禧知道自己劝不住她,也拦不住她,同时却又更加的惶恐,舍不得。 沈阅干脆转身出去,进了隔壁书房,眼不见为净。 冬禧兀自哭了许久,曾经有过无数次冲动的念头,她得留下,无论福祸生死,她都得陪着自家小姐一块儿…… 可是,终究不能的。 她这样一个小丫头,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偏偏沈阅要对抗的是堂堂东宫太子,她留在身边,非但帮不上任何忙,甚至如沈阅所说的那般,万一有什么危险时还会成为负累。 最后,冬禧终是擦干了眼泪,抱着箱子回去带春祺一起收拾了包袱。 春祺嘟嘟囔囔的也不想走:“为什么啊?我们等着和王妃一起走多好?而且我们俩都走了……底下冰蓝、冰绿那几个毛手毛脚的丫头,她们能伺候好小姐么?” 冬禧强忍着情绪,闷声道:“你怎么那么多话?不是说了么,小姐让咱们先过去,帮着她提前布置打点一下住处,那边的气候本来就与京城大不相同,咱们小姐自幼没吃过苦头,再要是过去了住得也不舒心,你让她怎么过?” 这理由找得正当合理,春祺又是个不爱多想事儿的,不情不愿却是顺从闭了嘴。 晚间,两个小丫头都是不舍,赖在沈阅房中一直盘桓到深夜。 沈阅心情也不好,但是体谅她们,还是耐着性子与她们周旋。 一直耗到二更过半,三人都有些熬不住了,沈阅说要睡觉,才打发了她们出去。 沈阅躺在床上,却是睁着眼,了无睡意。 两个小丫头,几乎是从刚记事起就被闻老夫人买来送给她了,她们还分别小她一两岁,都是从还不怎么知事的年纪就开始跟着她,说是主仆,却建立了如亲人一般亲密的关系。 这个时候打发她们走,是她的无奈之举,但是她必须这么做! 毕竟—— 上辈子连累两个丫头都陪她一起死于非命的那段过往也过太惨痛,她不能再重蹈覆辙。 如果秦绪是她这辈子也摆脱不掉的噩梦,那她认命就是,只是这辈子她再不会毫无防备的遭人暗算,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好了。 不过这一次,两个丫头的命她却是无论如何都必须保下的! 这可能就是她能为她俩做的最后一次打算了! 分别在即,也不知会不会是永别,沈阅睡不着。 过了约莫一炷香之后,夜深人静,她又听见院子里很轻的脚步声,然后是有人轻手轻脚打开院门出去的响动。 沈阅没有出去看,翻了个身,继续躺着想事情。 冬禧是在春祺睡下之后又起身重新穿衣溜出来的,三更半夜摸到前院的侍卫房喊商秋。 秦照离京之后就把沈阅的安全和守卫王府的重则都交予了商秋,商秋夜里都是最后一个睡,睡前还要亲力亲为巡视一遍各处岗哨和门户。 他也才刚沾上枕头躺下,冬禧就来敲门。 商秋连忙披了件外衣就跑出来:“怎么了?是王妃……” 以为是沈阅那边出了什么问题,他边弯身提靴子边就衣衫不整的要往外跑。 冬禧本来心情极是低落,反而被他逗笑了。 她抿了抿唇,扯了慌乱中的汉子一把:“王妃已经睡下了,你别急,是我找你有点事。” 商秋闻言,立时松懈下来。 鞋也不打算好好穿了,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廊下栏杆上:“什么事啊?” 冬禧将沈阅安排她和春祺明日跟随车队南下一事大概对他交代了下,商秋也立刻会意。 他点头:“嗯,你们先走也好,这是王妃的先见之明。” 他比冬禧知道的事情要多,自然更清楚不久的将来这京城可能会发生何等变故,自认为沈阅这安排极有远见。 冬禧看见他脸上信服钦佩之色,却是又气又急,心里替着沈阅担心,差点就当场哭出来。 “商秋。”她强行忍了忍,也只能是试探着语气道:“我来找你是……如果可以联系上殿下的话……能不能请他忙完正事早些回来?” “怎么?”商秋有些诧异不解。 冬禧说不清楚,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含糊其辞道:“就是东宫屡次纠缠,又虎视眈眈盯着咱们,我怕王妃有失。” 她也知道强人所难。 因为在她的认知里,秦照是回南边军营公干去了。 国事为重,逼着他为了儿女私情就抛开家国大义不顾的跑回来,怎么可以? 可是沈阅的脾气她知道,秦绪如果一再逼她的话,她可能真的会走极端。 冬禧说着,再度着急,眼泪没忍住吧嗒吧嗒的掉。 商秋一个混迹军营的汉子,哪里见过这阵仗,蹭的蹿起来,潦草踩在脚下的靴子都甩丢了一只。 他冲上来,手忙脚乱又不好意思去碰人家小姑娘,只急得抓耳挠腮,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你这……这哭什么啊?” “就……”冬禧再也顾不得许多的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做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握牢,哽咽着哀求:“无论如何,我求求你,你一定要护好我家们小姐……一定一定不能叫她有所闪失。” 冬禧情难自抑,揪着他,商秋光着一只脚,衣衫不整的站在秋日冷风里听她哭了半宿。 后半夜,冬禧终于哭累回去睡了,商秋却满耳朵都是女孩子抽抽搭搭的呜咽声,一晚上脑瓜子嗡嗡的。 整晚翻来覆去的没睡着,次日脸上就多了两个深重的黑眼圈。 清晨,天还没亮车队就按照计划早早装运行李,开始准备。 沈阅人在后宅,是等到门房来报,说闻家的人到了,她才带着两个丫头出去。 见到无精打采的商秋,她不免多看了两眼。 商秋则是尴尬的摸了摸下巴上还没来得及刮干净的胡茬,赶紧闪身避开,去帮着捆绑马车上的行李。 冬禧和春祺两个,也是每人顶着一对黑眼圈,抱着各自的包袱,一左一右依依不舍跟着她。 大门口,闻家过来的是一共三辆车。 一辆车厢封了牛油纸防潮防寒,坐着闻二夫人,韩氏和孩子。 后面两辆装运行李。 与他们同来的还有闻成礼、闻成简两兄弟。 沈阅看到闻成简马背上挂着的行囊包裹,微微有些意外。 闻成简笑嘻嘻的已经翻身下马,大步走了过来:“婶娘和嫂嫂他们两个女眷带着孩子出远门,祖父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所以叫我跟着过去送他们一趟。” 沈阅明了,这是家里打算将他也一并打发出去避一避。 沈阅自是赞成。 只她再转过视线去看,闻成礼的马背上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带。 她目光迟疑了一瞬,闻成礼也已经走到面前,微笑着温声道:“我就是来送送他们,我不去。” 作者有话说: 三更。 嗯,经鉴定,女鹅已经在疯批的路上越走越远,女婿再不回来,这媳妇儿以后就不好管了…… 第129章 三哥 美人尊贵 第157节 “家里祖父不是还病着么, 二叔与我父亲他们也都逐渐上了年纪,三哥不方便远行,说要在家帮衬着些。”闻成简笑道。 只—— 这笑容之间,也多了几分成年人才有的苦涩。 他看了闻成礼一眼:“而且这都马上就年底了, 春闱在即, 三哥学业繁重, 也走不脱身,要不然我还真想拉着他一起做个伴儿。去时有小侄子他们作伴,回来可就得我一个人回了。” 闻成简毕竟年纪小些,还并不是很能藏得住心事。 沈阅看他表情猜测—— 他这应该不是为了专门说给外人听的,而是他压根不知道家里人安排他投奔闻成启去, 短时间是没打算叫他再回来的。 可她却是要见缝插针, 做戏做全套的。 于是, 附和:“到时候多带几个护卫吧, 山高水远的,又赶上快年底这段时间, 多小心些。” “还用你说?” 沈阅看着他爽朗的笑容, 又转头看闻成礼。 闻成礼与她站在一起,负手而立。 清俊挺拔的少年,身姿虽然略显清瘦, 却已然伟岸如松, 顶天立地。 他面上, 挂着一成不变, 温润如玉的笑容。 沈阅犹豫着,几次想要说点什么, 却都在对上他温和清澈的眼眸时给生生噎了回来。 因为两家人都是提前数日便开始安排准备的, 互相交涉好同行的人手路线之后, 便可启程上路。 闻成礼又再三嘱咐了闻成简几遍,路上当要如何如何小心,不可毛躁。 闻成简最后不耐烦了,爬上马背摆摆手:“二哥,咱俩半斤八两,都是在京城里长大的,你也没独自出过远门,上回扶灵回乡还是大家一起,你可别再纸上谈兵给我絮叨了。” 闻成礼也不恼,含笑拍了拍他座下马鞍:“行了,你这次历练了,以后同行出门,为兄等着你来照拂。” 兄弟俩笑闹期间,这边春祺和冬禧则是眼泪汪汪,一人扯了沈阅一边的袖子,还在磨蹭。 沈阅挨个摸摸她们脑袋:“就是叫你们先过去帮着打点下,过阵子我就来了,一个个的哭什么鼻子?别耽误了赶路,上车。” 此行已成定局,无从更改。 两个小丫头为了不给她添麻烦,终是一步三回头的上了车。 沈阅与闻成礼站在王府门前,一直目送车马拐出巷子。 沈阅转头看向他:“三哥进去坐坐,喝杯茶。” “好。”闻成礼颔首,“说起来,自你成婚那日送嫁后,我还没来你府上做过客。” 兄妹二人去了前院一个小花厅。 等婢女上了茶,沈阅就打发了她们先出去。 她手里捧着茶盏,眉头蹙起,表情也再次凝重起来,也依旧是欲言又止…… “宫里的眼线时时盯着,我若要跟着一并离京,意图太过明显,就要引起他们警觉,怕是到时一个也走不了。”闻成礼未等她质疑,率先解释。 虽然沈阅看他今日的言语行事,已经猜到他该是心里比闻成简更有数的,可是当面听他说出来,她心里也很有几分的不是滋味儿。 闻成礼也仅仅是比她与闻成简大三岁,未及弱冠的青葱少年,现在家中小一辈里就独独留下他一个了。 不出事还好,若是当真会有什么…… 这对他又如何公平? “表弟并不知情是吗?”沈阅定了定神,明知故问。 “二嫂暂时也并不知道内情,但是我母亲那里带了祖父的亲笔书信,届时他信里会给二哥还有阿简解释清楚缘由。”闻成礼道,“现在跟他说了,他未必肯走,但如果等他人已经到了那边……阿简是不会忤逆祖父的安排的。” 既然事情已定,沈阅也不过分纠结。 她斟酌着道:“是宫里在针对我们,你都知道了?” “你也不必这般沮丧悲观,以祖父的身份名望,以及你这安王府的关系在,宫里至少在明面上是不敢妄动我们的。叫阿简跟着去,只是以防万一罢了。”闻成礼瞧见她的眼神,该是料透她心思,依旧是温声劝抚。 迟疑了一下,他到底还是说了实话:“长兄早夭,伯父伯母就阿简这么一点血脉,理应是多照拂他一些的。” 果然是因为这般! 闻家大房的嫡长子早夭,就只有闻成简这么一个儿子,二房却有俩。 所以—— 家里这已经是在做最坏的打算了! 沈阅看着面前淡泊从容的少年,纵然心中百感交集,有千言万语,她也只能强行冷静下来说正事:“这一回,家里……祖父和你们,都算是受了我的连累。” “胡说。”闻成礼笑着,佯怒瞪了她一眼。 但是笑过之后,少年清澈的眉宇间也不由的添了几分怅惘的苦涩:“是宫里太子无德,背信弃义在先,折辱暗算于人在后,沾染上这样的人……其实也算是当初家里人的过失,没有替你打算好。” 如果说闻太师第一次被气病,就只是秦绪一时年少轻狂,造成的无心之失,那么这一次,他就是处心积虑,恶意为之了。 闻成礼一个刚正的读书人,心中自然义愤难平。 但他不想背后过多议论这等毫无意义之事,只是就事论事:“既然咱们已经被盯上了,那这次阿简他们……” 沈阅也快速镇定了心神,勾唇露出一个微凉的笑意来:“当是不至于,不是还有咱们这些所谓的‘人质’在京么?若是这个时候宫里率先发难,动了表弟他们这一行人,就率先落了把柄出来,他们难以自圆其说。” 她不是没想过,以秦绪的为人,他会不会半路掳劫闻成简和冬禧一行人。 但是现在—— 秦照和安王府就是他们的挡箭牌。 闻家人又没犯事,秦绪若要率先动手掳人,就等于无声的宣战,拱手送了个发难的理由给秦照。 既然闻成礼是个通透之人,沈阅也不与他绕弯子,实话实说:“其实我昨日又见过了太子一面,听他话茬之间那意思,就是因为忌惮我家殿下,这才千方百计困了我在京城,意图牵制的,至于算计外公,就只是他用以绊住我的手段。” 至于秦绪明面上表现出来的,似是对她求而不得,留有余情这些…… 她看看也就罢了。 秦绪毕竟是当朝储君,要说他因为她嫁了他皇叔,驳了他面子,进而叫他衍生出了几分的不甘心,想要棒打鸳鸯拆了她与秦照的姻缘,沈阅是信他会有这样的意图的,但如果要说他这冲冠一怒就单纯是为了她? 怎么可能! 对于自己有多少斤两,以及秦绪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感情,沈阅心里是有数的。 别说是她,就算是秦绪精心维护了两辈子的柳茗烟—— 真到了危及大局与他地位的当口,他还不是率先舍弃柳茗烟的利益? 说到底,秦绪想留她在京的真实意图,还是为了拿她做人质,牵制秦照的。 而昨日相见时,他那些暧昧不明的举动,大概就是一半不甘心,一半演戏,不作数,也不能完全当真。 闻成礼修长的手指轻叩在茶盏上,微微沉吟:“如此说来,暂时倒是不至于真出什么事了?” 沈阅心中却并不乐观。 此时,她也不刻意隐瞒,实话实说:“我反而觉得有些风波,可能已然迫在眉睫。” 闻成礼不解的挑了挑眉,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沈阅:“如果他只是想通过扣留我来牵着安王的话,那么这个‘扣留’的时间自然越长越好不是?可太子却在明知祖父身体状况不堪重击的情况下,毅然决然又下了一记狠手。虽然祖父病倒,就能更加稳妥的绊住我,可是于长久而言,这分明有点杀鸡取卵那意思了。” 如果留着闻太师在,他至少可以再牵制沈阅起码两三年,现在闻太师却仅剩半年寿命了…… 沈阅道:“我觉得他与陛下一定是拿到了什么可以出奇制胜,在短时间内就能直接对殿下发难的筹码,所以才会孤注一掷,来了这么一手。” 闻成礼倒吸一口气:“如若真是这般,那这京中局面怕是很快便要有变数了?只是……陛下和太子那里,究竟能握着什么杀手锏?” “不知道。”沈阅也是一筹莫展,“安王殿下之前与我分析过,北疆的贺家是朝廷最大的威胁,他说陛下是在等定国公作古,朝廷重新收回北疆兵权的契机。现在,三方边境的兵权都没有直接受朝廷掌控的,如果说东南的肖家至少会保持中立,那么除非陛下与太子能掐会算,能够算到定国公在半年内一定会死?” 可事实上,沈阅梦里那一世,定国公不仅熬过了皇帝,也熬过了闻太师,甚至还熬过了她,到她死时,北疆与南境的秦照也是个互相牵制的关系。 而且—— 皇帝和秦绪哪儿来的把握,就算定国公作古身死,他们如何保证就能立刻收回外放多年,不受朝廷管制的北境兵权? 兄妹二人很是琢磨了一阵,却都百思不解。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 半年之内,皇帝父子针对秦照的阴谋一定会爆发! 最后,闻成礼只道:“如果你所料不错的话,那我得回去再提醒家里一声了。” “嗯!”沈阅也不过分留他,“无论如何,还是谨慎些的好。” 闻成礼告辞,她要起身相送,这才终于想到问他:“你的手……” 那会儿在大门口她就瞧见三哥右手手背上一大片擦伤的痕迹,虽然涂了药,应该也未曾伤到骨头,但看着挺严重的。 “这个啊……”闻成礼抬手看了眼,笑道,“昨儿个去吉墨斋采买文房四宝时,遇到路人惊了马,我去帮忙时,不小心蹭到了。皮外伤,不碍事。” 沈阅看他那手活动自如,这才放心。 虽然如果近期朝堂上真的会起风波,那么明年的春闱可能就未必能够正常举行了,可闻成礼一个读书人,这双执笔的手还是得仔细保护好的。 她亲自送了闻成礼出门,从大门口回来时刚好远远看见商秋从前面回廊上走过。 “商秋。”沈阅扬声叫住他。 商秋止步回头,见到是她,就站着等她走近:“王妃是有什么吩咐吗?” 沈阅直言:“昨儿个夜里冬禧是去寻你了对吗?” 商秋顿时慌乱起来,连忙解释:“那个……她就是担心此番南下之后,王妃身边缺人使唤,嘱咐属下好生照拂于您的。” 冬禧大半夜去找的他,他可生怕王妃想歪了,坏了人家姑娘清白。 嗯,他也是清白的。 沈阅看他这面红耳赤的慌张模样,不禁觉得好笑,却只正色道:“就只说了这个?” “啊?”商秋仔细想了下,自然就记起冬禧说想叫他尽量催催叫秦照早回的事。 商秋神色微微一动。 沈阅看在眼里,就知自己猜的不错。 她自己的丫头心眼儿朝哪儿长的,她是能摸清楚的。 美人尊贵 第158节 所以,她几乎是带着几分警告和威胁意味的嘱咐商秋:“京城里的事,暂时一个字也不准对殿下提及,他这趟究竟做什么去了,冬禧不清楚,你却是知道的,那件事有多凶险,你也明白,无论如何……别叫他分心。你知道轻重的。” 行刺这事,本就危险重重。 何况—— 北疆还是别人的地盘,秦照这趟等于深入虎穴了。 商秋当然明白,不由的神情一肃,连忙应诺:“是。属下明白。” 沈阅点点头,转身回了后院。 但话是那么说,她觉得秦绪不敢动她此番安排南下的那些人,也依旧还是不放心,一直叫人盯着。 直至数日之后,得了闻家一行安全抵达闻成启处的消息,沈阅总算彻底放心。 转眼到了九月底,天气更加冷了些。 这日过午,商秋便亲自过来禀报:“王妃,南边王爷派来接应您的人到了。” 他没经沈阅同意,直接把人领进了后院,这本身是不合规矩的。 沈阅抬眸朝他身后院中看去,瞧见来人,却是意外一怔,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作者有话说: 一更。 渣太子:本宫对你求而不得,情根深种了。 女鹅:呵呵,少来…… 第130章 来客 院子里, 略有几分风尘仆仆,站着的是个姑娘。 她身条高挑,长发利落束起,虽然穿的是一身方便行动的男装, 但也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女子的身段儿。 因为意外, 沈阅禁不住仔细多打量了她两眼—— 细看之下, 对方女子的五官清秀,是个偏小家碧玉的长相,但是神情仪态之间的沉稳干练却不显半分柔弱,单凭着气质给添了几分英气。 给人的感觉,和常芸很像。 沈阅脑中突然跳出来一个名字:“贺红叶?贺参将?” 她起身, 往门口走了两步。 贺红叶见她居然一眼认出了自己身份, 自是诧异, 但她是个极聪慧的姑娘, 眸色微微一动,随后就依稀想到了什么。 “末将贺红叶, 见过王妃。”下一刻, 她仍是面不改色,从容也迎了两步上前。 单膝落地,拱手作揖, 行的是军中礼仪。 沈阅亦是心思通透的女子。 心中若有所感, 也不动声色唤了她起身:“贺参将免礼, 虽说殿下如今不在家中, 但你们进了我这门里也不必如此拘礼。” 贺红叶未曾额外的客套言语,微微颔首, 也就从善如流起身。 她又再主动说道:“末将受了安王殿下指派, 前来接应照拂王妃, 在京期间,全凭王妃差遣。” “你来的正是时候,王妃的两名贴身婢女前些天已经跟随队伍启程南下了,身边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旁边的商秋帮着解释。 与贺红叶说完,他又对沈阅道:“王爷离京之前便命人传书回梁州,调了贺参将过来,一来,她为女子之身,又有武艺傍身,陪伴王妃身边能有个照应,二来……她以前没在京城露过面,兼之女子身份本身就不起眼,也不太容易惹人怀疑。” 沈阅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所以贺参将此行是隐匿身份,秘密前来的?” “是!”商秋道,“她跟随之前您安排南下的第一支队伍回程,方才刚刚入府,殿下的意思是莫要声张,所以我对林管家也只道她是军中同僚家的亲戚,进京投奔谋生来的。” 一应的打算安排,秦照虽是做好了的,但贺红叶既然进了府—— 究竟要如何安顿,还得要沈阅点头首肯才行。 因着这贺红叶的身份来历特殊,商秋心里也不十分有底。 说完,他便微微屏住了呼吸,紧张等着看沈阅的反应。 沈阅面上一片的和气平静,却还是委婉客气与贺红叶道:“贺将军是有军职在身的,我只是后宅女眷,虽是受了殿下所托……会不会委屈了你?” 秦照的意思她懂,派个身手好又聪慧的女子过来,她带在身边,如若遇事就能有个照应。 贺红叶也是面不改色:“军令如山,末将自当遵从。而且末将隶属安王殿下挥下,王妃是殿下发妻,便是末将主母,末将追随于您,份属应当。” 如果按照秦绪的说法,她俩之间应该算情敌。 这一番推诿之间,彼此也都不无试探对方之意。 沈阅颔首:“商秋说的对,我的两个贴身婢女都打发南下了,如此……对外便称你是我的婢女,侧院冬禧和春祺住的那间厢房空着,委屈你暂时安置在那里,我这里平时不用你做什么,如若出门,我会喊你陪同。” “好。”贺红叶也利落爽快的点头应下。 然后,她迟疑了一下,又再询问:“我来时受了常芸姐姐所托,在府期方便多去看看她家松哥儿吗?” “这府里你随意走动。”沈阅道,“只……若是外出行事,最好知会我一声。” 贺红叶的出身,的确太特殊了,她也不得不小心谨慎。 “是。”贺红叶这时才终于露出个笑容,带了几分感激。 沈阅与她毕竟不甚熟悉,也无太多话可说。 商秋顺便引她去侧院的屋子安置。 冬禧和春祺都好干净,屋子收拾的十分整洁,本来一尘不染的。 可二人离京有十来天了,屋子一直空着,这会儿落了薄薄一层灰。 “一会儿叫个人来给你打扫下。”商秋抓了抓后脑勺。 贺红叶却只扫视一眼屋子的陈设,眉眼含笑。 她手指在桌上擦了一下,随意摆摆手:“不用,回头我自己打盆水擦擦就行,你也不必过分照拂于我,省得旁人起疑,先带我去看看松哥儿吧。” “行。”大家都是爽快人,不喜欢绕来绕去,商秋带着她又出了门,“你的行李,一会儿我帮你搬过来。” 贺红叶在军中就与甘昶霖夫妻二人熟识,又是看着甘长松出生的,她对那孩子也喜欢的紧。 在思水轩与甘昶霖叙旧,又爱不释手的带着小孩子玩,一直到入夜时分才回。 彼时,她的行李商秋早送过来,都摆在了屋里的桌上。 她先洗手,重新自包袱里找了身女子的衣物换上,就去了沈阅屋里。 彼时沈阅已经沐浴完毕,正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从净房出来。 冰蓝和冰绿两个丫头都只有十三,以前都在下头做些杂事儿,听冬禧吩咐,现在突然来了沈阅屋里近身服侍…… 虽说已经有十来天了,俩人也依旧还有些蹩脚和紧张。 冰蓝拿了干布巾,很有些拘谨的要帮沈阅绞干头发。 贺红叶进来,顺手接了她手里布巾:“我来吧。” 冰蓝不敢撒手,迟疑着去看沈阅。 沈阅知她是军中有军职的三品官,虽然受了秦照指派过来了…… 她总不能真把人家当丫头使。 沈阅也不免迟疑了一下。 倒是贺红叶神态自若,笑着与冰蓝二人解释:“我与住在这里的甘参将是远亲,要唤他夫人一声表姐的,如今投奔过来,承蒙王妃收留……我以前在梁州的大户人家做过丫鬟,王妃房里的活儿,以后就我来做吧。” 她这般说了,沈阅也不会拆台。 就见她走过来,动作利落又细致的当真是像模像样给自己擦起头发来。 冰绿在后面铺床,冰蓝拿着其他的布巾,本还担心她做不来再揪扯着王妃头发了,看了一会儿,见她很是得心应手…… 于是也便心安理得的打起下手来。 等着冰绿也忙完了,她就与两个小丫头一起告退,从房里出来。 隔着关上的房门,沈阅还听见她与两个小丫头笑着说话的声音:“我姓叶,名字取的不好听,但我年长你们几岁,你们唤我一声叶子姐姐吧。” 沈阅手底下的小丫头们,个个都乖巧,就没有会掐尖惹事的,那两个小的被她忽悠的一愣一愣,很快几人便熟稔的打成一片。 贺红叶回房,去收拾打扫屋子,两人也热情的跟过去帮忙。 一起收拾把屋子全部擦了一遍,又给她替换了床帐被褥,并且次日一早,冰绿还自告奋勇,主动带着她去前院找了林管家,让林管家安排给她裁几套新衣裳。 理由也是理直气壮:“这位叶姐姐以后要在王妃跟前服侍,出了门去代表的就是王妃的脸面,她自带的几身衣裳实在不像个样子,林管家您安排人给重新做几套吧?” 这等琐事,自不必再当面去找沈阅请示。 何况沈阅和秦照那院子里一共也没几个人,本来开销就不大,给丫头添置两身衣裳都是小事。 林管家当即找来针线房的人给贺红叶量了尺寸。 两人回到后院,沈阅才起身。 这会儿,甚至都不用沈阅明说,那俩小的就都自觉以贺红叶马首是瞻,听她的吩咐团团转,有条不紊的伺候。 贺红叶站在身后给她梳头挽发时,两个小丫头已经去厨房传膳去了。 沈阅自镜中瞧着她利落却不失优雅的手法,忍不住牵起唇角笑了下:“那几个丫头都是我自娘家带来的,她们不会乱说话,其实倒也不用你做这些。” 秦照以前在梁州,近身的也不常用婢女服侍。 贺红叶自是知道这些细节,但她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唇角也挂着淡淡的笑容道:“你我素昧平生,但昨日王妃却能够一眼猜到我的身份,那么想必我的来历安王殿下是有对您交代过的。在从军之前,我也在闺阁中待过,这些事自然样样得心应手,做得来的。” 不仅做的来,甚至在服侍人这方面,她还是被专人手把手教导过的。 只是么…… 本该是用来服侍秦照的手艺和技巧,如今倒叫他媳妇儿享了这个福。 贺红叶心中自嘲,倒也觉得人生的际遇真的不可预料,很是神奇。 沈阅也同样的心不在焉。 美人尊贵 第159节 按照贺红叶的真实来历,她俩之间的身份其实是很有几分尴尬的。 尤其是沈阅—— 因为贺红叶是贺家送予秦照的联姻对象,可秦照没碰人家,还给收编麾下成了下属,这种事对姑娘家而言,多少都该算是挺难堪的一段经历了吧? 沈阅沉默了片刻,正在犹豫不知该是如何接茬…… 却是贺红叶话锋一转,继续说道:“自北疆去到南境,本就由不得我自己的本意做主,所以王妃大可不必介意我的来历,就当我是个寻常投军的孤女便是。” 她与秦照之间,可以说是毫无瓜葛牵扯的。 其实她能明白沈阅的欲言又止,仅仅只是为了照顾她的心情与尊严。 可是说起来就很可笑—— 秦照明媒正娶的妻子,又何须顾虑到她这个曾经是被人强塞过来给他的,连人都算不得一个物件一般的东西? 沈阅平时见惯了八百个心眼子,说话弯弯绕绕的闺秀们,着实没想到贺红叶会自己主动提起那件旧事。 她转头看向贺红叶,问出了在心中盘亘已久的那个疑问:“你在北疆,也没有牵挂了吗?” 两个人,四目相对。 贺红叶眼中掩饰不及,闪过一丝哀伤、恼恨又冰凉的神色。 但她立刻也就恢复正常,斩钉截铁给出两个字的回答:“没有。” 她明明是北疆贺家的人,人人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她居然会投身到了南境的秦照麾下,并且还安分守己。 沈阅是在试探她,并且还直白得很是唐突。 但她能够理解—— 毕竟,人之常情,这位安王妃是担心自己夫婿身边藏了居心叵测的细作。 可是—— 做为被质疑的当事人,贺红叶心里始终难免有几分的不快。 就在贺红叶沉默下来,独自调整心情时…… 这回却是沈阅主动开口:“所谓用人不疑,既是我家殿下信得过你,把你叫过来照拂于我,我纵是不信你,也会信他的。” 她说:“方才的话,有些失礼,是我唐突,我向你道歉,就是自他向我提过你之后,我一直都有些好奇。” 她不能理解贺红叶斩断北疆那段过往的决绝勇气从何而来。 当时秦照秉持着君子信条,说那是旁人私事,不肯与她多说,可是—— 支持贺红叶做出这般决断的,一定得是天大的理由,否则那说服不了他打消疑虑,将这人用在自己麾下。 跟聪明人之间的交涉,也不必来来回回太多言语。 贺红叶知道她想知道什么,可她依旧回避,只是道了句:“在北疆时,我只是个被人抓在手里的物件,现在的我,却至少是个人了。所以,过往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这,便算是给出了最合理的解释。 沈阅于是也不再强人所难。 自此,贺红叶便以沈阅贴身婢女的身份在王府住下。 兢兢业业做着一个大丫鬟的本分,早晚在沈阅身边伺候起居,闲暇了就去思水轩看看甘长松。 小家伙如今已经开始学习站立,特别有精神,也愿意跟她一起玩,又算坐实了她是常芸远房表亲的身份。 就这样又过了将近一月,十月底,赶在皇帝的万寿节之前,东宫终于传出喜讯—— 太子嫔柳氏被诊出了喜脉。 消息是贺红叶去前院找商秋闲聊之后顺便带回来的。 她对东宫的家事不甚了解,只是商秋叫她捎信,他便随口一提。 却不想,此言一出,那位素来待人和气宽容的王妃娘娘脸上却浮现出几分冰冷到近乎刻薄的笑意来。 “好。”沈阅的语气十分愉悦,神情却透出几分明亮的狡黠,由衷赞叹:“柳茗烟就是柳茗烟,果然是从来不会叫我失望,他们的这个孩子,便算是我送予他们的一份大礼吧。” 按照正常来说,柳茗烟现在怀孕的机会绝对渺茫。 而女子怀孕的初期,是摸不出脉象的,起码要怀孕一个半月左右才行。 她现在被诊出了喜脉,算时间应该就是用了从这边拿走的拿瓶药之后。 所以,她果然不负重望,给秦绪下药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 阅阅:老公不在家,却千里迢迢把情敌叫过来陪我解闷,可是别人的情敌vs我的情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第131章 喜脉 贺红叶原是对皇帝后宫和太子东宫后院的争端毫无兴趣。 闻言, 实在觉得奇怪,忍不住疑惑:“东宫的这个孩子……是有什么问题吗?” “这孩子本身没什么问题。”彼时沈阅正坐在妆镜前卸妆。 她顺手将刚卸下的一支发簪投掷出去,精准落在远处一个细口花瓶里。 贺红叶不太明白京城贵女为什么有随手拿发簪做筹子投壶的恶习,但是自她入府, 就总看安王府的这位王妃喜欢这么玩。 个把月下来, 被她扔坏的名贵发簪无数, 任凭哪个女子看了都得心肝儿乱颤。 即使看得已经够多,贺红叶也还是下意识的眉心一跳。 她微微一个失神的间隙,又听沈阅轻声笑道:“但如果我说他将是太子此生唯一的血脉,并且还是揣在一个世上绝无仅有的蠢货腹中呢?是不是这件事就变得意义重大了?” 太子秦绪娶妃的闹剧,经过这大半年的发酵, 早就传遍大江南北。 毕竟谁家太子妃能在数月时间之内连续犯错出丑, 直闹到被贬黜为嫔的地步? 尤其贺红叶进京以来, 耳朵里更是听了许多有关柳茗烟的笑话。 众所周知, 太子秦绪非卿不娶,最最宠爱的柳氏是个草包美人, 却又品行堪忧, 不贤善妒,甚至为了争风吃醋,谋害过太子子嗣! 可偏偏, 她就是这般连续犯错, 让皇家丢脸出丑, 太子也依旧钟情于她, 仅仅只是贬黜,而非废弃, 并且现在也依旧宠爱于她。 而对于沈阅和秦绪之间的渊源, 贺红叶自然也是有所耳闻。 所以—— 沈阅不待见那位东宫太子, 她能够理解明白。 只…… 此时的贺红叶依旧懵懂迷茫:“这是什么意思?柳氏既然能够承宠受孕,自是说明太子并无隐疾,而且柳氏有孕也是今日刚诊出来的喜脉,难道……还是自她有孕之后的这段时间里太子又受了什么损伤吗?” 最近这段时间,也没听见坊间有什么传言,难不成是事关太子隐私和朝堂安稳,太子意外受伤之后给隐藏了消息? 她和常芸这样军营中发迹的女子,私下闲聊起来经常荤素不忌,毫不扭捏。 沈阅一个有夫之妇的脸皮,都常常对她们自愧不如。 不过这会儿她心情正好,就也没什么心思讲究这些,只怡然自得道:“太子没受外伤,但他确实不会再有别的子嗣了。” 她眨眨眼,与贺红叶对视:“如此一来,柳氏的存在就变得弥足珍贵了,回头你也跟商秋交代一声,我记得咱们王府在东宫应该也有一二眼线的,将来若有变故,真到了紧急不得已的时候,就朝柳氏下手,拿住了她,万事无忧,至少以命易命不在话下。” 安王府在东宫有眼线这事,不是秦照与她说的。 但是从他射杀华阳郡夫人那件事上来看,他能窥到东宫暗牢里的秘密并且设计了贺景秋越狱出逃,那就必然是在东宫之内有手段可使的。 柳茗烟曾是秦绪平稳安定人生里锦上添花的活字招牌,可如今他的人生坎坷起来了,这块活招牌也随时可能被遗弃,但是现在又不一样了…… 即使他对柳茗烟已经失去了耐性,并且终有一日会因为利益驱使,将其弃如敝履,可柳茗烟腹中的骨肉会再次将他俩紧紧束缚在一起。 除非等着孩子安稳落地,否则柳茗烟这个烫手山芋他就算烫死了也得继续捧在手里。 而柳茗烟这孩子才刚怀上,要想瓜熟蒂落,起码还得八九个月的时间。 如果皇帝与秦绪正在炮制一场半年内必将发作的针对秦照的阴谋,那么这个没长脑子的柳茗烟就随时都是他们出奇制胜,用来翻盘反刺秦绪父子的杀手锏! 贺红叶自然听出了她的话里有话。 而且贺红叶自己本身也出自闺阁,当初北境贺家为了培养她,自然也教授过她许多后宅博宠和算计的手段,虽然她最后没用上,也知道事关家族传承一事上,算计子嗣的事屡见不鲜。 只是—— 这位看上去明艳端庄,甚至有些柔弱娇小的安王妃,她居然有本事把手伸到太子的东宫后院?并且悄无声息之间就断了当朝太子的子嗣吗? 她是怎么做到的? 贺红叶百思不解。 但沈阅明显不想深入探讨下去,她也就识趣的没再过分追问。 沈阅也并非就是不信任她才对她刻意隐瞒,而是算计秦绪这件事上牵扯到了徐惊墨。 那位徐小大人不算他们安王府的人,她得对人家的隐私和安全负责,不好四处招摇,以免给他招去杀身之祸。 皇帝的万寿节,在十月初五。 按照惯例,宫中大摆宫宴庆祝。 朝中比较重大的庆典,一般都会选在晚上举行,所以此次也不例外,宫中宴请文武百官设的是晚宴。 沈阅如今已然不想浪费时间精力再去和皇帝那一家三口做什么表面功夫,所以这日她并未早早入宫去柳皇后的正阳宫陪坐,而是踩着开宴之前的时辰,日暮时分才带着扮做婢女的贺红叶堪堪出门。 坐在往宫里去的马车上,虽然看的出来贺红叶游刃有余并不紧张…… 沈阅还是特意嘱咐了她一遍:“一会儿进了宫,你跟着我就好,遇到那些贵人,你不认得也不必言语,见个礼就在我身后站着,没人会刻意为难你。” “好。”贺红叶是上过战场,千军万马里拼杀过的,确实不至于被一场宫宴的阵仗吓到。 反而从未来过京城的她,瞧着哪里都新鲜,路上忍不住推开车窗看了几次外面的风景。 她在年龄上比沈阅大四岁,今年已经二十,并且因为孤身在外打拼过,性情沉稳,这倒是难得露出几分小女儿姿态来。 沈阅瞧着她的模样,不禁失笑:“其实你素日里没事,可以跟商秋说,叫他带你四处走走逛逛的,这京城里应该总是比别处繁华,至少各种美味吃食一定比别的城镇都多。” 贺红叶难得微微红了下脸。 美人尊贵 第160节 “以后有机会再说吧,现在还是公干要紧。”但她又很掩饰住了那点不自在,稍稍正色道:“对了,我听老甘说松哥儿的病是王妃的人情,寻了名医治好的?常芸姐姐的这个孩子得来艰难,母子俩都是自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捡回来的性命,其实我是一直想要替她当面好生谢谢您的。” 常芸那次受伤的始末,沈阅一直没好意思当面询问,她自己也没提过。 如今贺红叶提起,沈阅便是灵机一动:“常将军刚入京那会儿身上带着很重的伤,我那会儿与她也不甚相熟,就一直也没好意思当面问她,她那是……” 贺红叶面上也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瑟然道:“那会儿他怀孕八月余,年关将至,山匪横行,我们有一大批过年用的粮草路过边境时险些被占山为王的大伙匪徒所劫,押运粮草的大军受挫,常芸姐姐赶过去接应时不甚受伤动了胎气。” 军中女将也就她与常芸两个,感情确实是好的。 即使时过境迁,贺红叶说来也露出几分后怕的神色。 沈阅则是心中震撼又唏嘘:“女子从军,当真是比男子更多不易,也更叫人敬佩的。” 说话间,她也意有所指,深深看了贺红叶一眼。 贺红叶难得又是有几分的不好意思,所以赶紧顾左右而言他,挤出一个笑容:“年初那会儿我们还都以为松哥儿该是留不住的,安王殿下带他们一家进京,也是打着死马也当活马医的主意,大家其实心里都明白,也未曾抱着什么太大的希望。如今孩子保住了,以后再相见,她还得再当面谢你。” “机缘巧合罢了。”沈阅笑了笑。 这件事的始末复杂,说起来,的确应该算是机缘巧合的成分居多。 但是牵扯到了徐惊墨,沈阅不便透露太多,就只能虚领了这份功劳。 她斟酌着开口:“孩子的病情应该是无碍,近来多事之秋,之前是因为殿下不在,甘参将执意留下替他照应我们府上的,现在你过来了,正好松哥儿的身子也调养的差不多,回头等从宫里出来,这一两日便安排他们父子回去与常将军团聚吧。” 甘长松的病情特殊,因为心脉原因,导致他出生就带着弱症,前面那半年又都是在生死边缘熬着,也不怎么长。 之所以迟迟没送他们父子走—— 一来是贺红叶所说的原因,是因为秦照突然离京公干,甘昶霖知恩图报,想留在京城替他暂时照应一下王府和沈阅,而他这儿子毕竟还小,交予别人千里迢迢带回南边去,他始终不放心的,二来就是这段时间,甘长松还在逐步的调养恢复身体。 徐惊墨那人毕竟不受控,虽然暂时算是和沈阅同坐一条船,沈阅对他也不能完全的信任。 后续多观察他的情况一阵,定是要等孩子彻底康复了才能真的放心。 只是现在—— 照徐惊墨的说法,这孩子的生死还与他牵在一起,沈阅依旧是有顾虑的。 私心上,为了甘长松,她该把徐惊墨也一并稳妥的安排出京。 可—— 还是那句话,徐惊墨并不受控,既不算她真正的朋友知己,更不是她的下属,她想要随着心意安排人家? 多大个脸! 可万一将来京城有变,徐惊墨又个什么闪失,松哥儿那里…… 思及此处,沈阅又开始揪心,想着或者她还得找机会跟徐惊墨好好谈谈,如果可以的话,尽量劝着他离开京城? 马车一路平稳,抵达宫门之外。 此时离着开宴,还有小半个时辰。 沈阅算算时间来得及,秦照不在,她也不太有心情早早去宴席上应付宗族里那些长辈的虚伪盘问,索性便带着贺红叶徒步往昭德殿去。 贺红叶很识大体,进宫之后就尽职尽责扮演好一个小婢女的身份,垂眸敛目跟着她,一个字也不随便多言。 二人路过御书房附近一条回廊上时,沈阅正在百无聊赖的低头看脚下灯影,跟在身后的贺红叶却突然脚步顿住,扯了下她袖子。 沈阅跟随她一并止步,狐疑转头,就看她面色无比凝重的盯着斜对面的方向。 她似乎很紧张? 紧张到呼吸都有几分迫切与急促。 沈阅正要询问,她却飞快环视一眼四周,都没顾上与沈阅对视,只轻道了句:“我避一下。” 正好这回廊附近这会儿没人经过。 言罢,她便是足尖提力,身形轻灵一飘,跃上了头顶房梁,隐藏起来。 沈阅眼前人影一晃,听着她衣带飘起带动的风声,微微失神了一瞬。 但她随后也飞快的冷静下来,转头朝贺红叶方才注视的反向看去—— 斜对面那里,算是同一条回廊上,刚好有两个人朝这边走来。 灯影绰约之间,沈阅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太子秦绪。 她虽不知贺红叶畏惧闪躲的是什么,但是谨慎起见,以防屋梁上的人暴露,她依旧还是佯装无事,又继续款步往前走去。 对面那两人,也无甚交流,脚步走得极快。 沈阅才走了十来步,他二人便转了个弯,走到了这边,双方打了照面。 沈阅顺势顿住脚步。 她与秦绪之间如今势同水火,也不欲盖弥彰的故意回避,只是稍稍往旁边让了两步,静立不动。 秦绪刚一走上这边回廊就一眼看见了她。 她此刻站的位置,正在一盏灯笼下。 暖红色的光晕,将她笼罩。 女子身上,穿的是一身紫红二色相间的命妇朝服,端庄华贵之间又透着十二分的明艳。 上辈子的时候,秦绪不怎么觉得,此时却突兀的冒出一个念头—— 她这模样,才配的上皇城高处的繁花锦绣、富丽堂皇。 “太子殿下安好。”待他走近,沈阅只不冷不热的问候了一句。 秦绪知她心中正与自己赌气,也不介意,只是脚步微顿,狐疑四下扫了眼:“安王妃是一个人来的?怎的没传辇车肩舆?也没个奴才给你引路掌灯吗?” 沈阅冷冷清清的立着,神情冰凉又寡淡。 她说:“时间还早,就想顺路走一走,我的婢女去更衣了,我在这里等一等。” 说话间,她眼角余光一直在偷瞄秦绪身后那人。 贺红叶虽然什么也没来得及细说,可是她从北疆到南境,最近一个月之内才来的京城,并且还都深居简出,几乎未曾出过安王府大门,按理来说她既不可能认得秦绪,也更不可能与秦绪之间有所交集过往。 所以—— 很明显,她真正回避甚至惧怕的,是与秦绪同行之人! 作者有话说: 一更。 呼呼,继续努力走剧情,柳白莲真的是物尽其用,坑渣太子路上的灵魂人物了喂!!! 第132章 王妃 可是那人似乎也有意低调躲藏, 找了个巧妙的角度,刚好站在秦绪侧后方,不仅被秦绪挡住了照在他脸上的光,他又是微微低垂着眼眸…… 夜色掩映之下, 沈阅还当真是一眼没能瞧得见他确切的长相。 只是, 从他有些花白的胡须上看, 该是个上了年岁的老臣。 再看身量,他比秦绪矮了半个头,身材不胖不瘦。 穿的是一件绯色文官的官服,从官服等级来看,应该是五品以上, 三品以下。 只沈阅不动声色一眼就观察的仔细—— 他腰间并未佩戴同样具有明确身份等级象征的银鱼袋。 要知道, 今日是皇帝的万寿节, 算是朝中每年为数不多的重大庆典宫宴之一, 有幸受邀前来赴宴的官员,无论文臣武将, 哪个不是慎之又慎, 穿戴上绝对的规整隆重不留瑕疵? 这个人,能直接与太子秦绪接洽,足见身份不一般。 却在穿着装扮上, “低调”的犯这种错误? 沈阅瞧出了欲盖弥彰之嫌。 但是为了不引秦绪警觉, 随后, 她便又避嫌一般, 冷冷的别过脸去,再往旁边挪过两步, 离得秦绪再远些。 秦绪今日明显也是无心与她纠缠, 只停下来找茬了这么一句, 然后冷然的扯了下嘴角,直接走了。 全程—— 他身后跟着的那位“文官”,只略略冲着沈阅拱了拱手,算做全了礼数,既没吱声,也未抬头。 他二人一前一后,继续快步往前走去。 沈阅佯装面朝回廊外面,在栏杆前站着。 实则—— 眼角余光依旧追着他们背影。 然后—— 一直走出去一段距离之后,跟着秦绪那人居然意料之外的回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因为是在夜里,又离得有些远了,沈阅并未看清他具体的容貌神情,但他眼神竟是犀利无比,夜色中鹰隼一般的极具攻击力…… 凭着直觉,沈阅鲜明的有所感知。 她保持一个散漫的神情姿态,站着,就当赏景,心里却却越发觉得这人身份怕是不一般。 并且—— 还似乎对她这个素昧平生之人带了很深的恶意? 秦绪二人也是状似随意,实则走得很急,很快便消失在回廊尽头。 贺红叶是直到他们背影彻底消失,这才悄然无声自屋檐上荡了下来。 她快走两步,追到沈阅跟前。 沈阅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怎的,太子旁侧那人,你认得他?” 贺红叶的神色很有几分的晦涩难懂,又于瞬间微变了数次的情绪,后才沉声道:“那人……是贺崇明。” 沈阅如遭雷击。 短暂的怔愣之后,她才微微倒吸一口气,再次朝秦绪二人消失的方向看去:“是定国公贺崇明?你确定?” 美人尊贵 第161节 贺红叶的神色,甚至比她更凝重。 “不会错,就是他!” 沈阅思绪有了瞬间的错乱。 但她用力掐了掐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今日宫里进出的人多,他混进来最方便掩人耳目,但也同样因为人多,如果往人多的地方扎堆,更容易被看出破绽甚至认出来。他们走的这个方向,不能直接出宫,太子应该是通过两宫之间的小门先送他去东宫的。” 她再次沉吟:“他或者不会即刻离京,我今夜在宫里脱不开身,得叫商秋派人去盯一盯,稍后等宴席散后再具体商量拿个决断出来。” 贺红叶在见到贺崇明之后,明显也是心思有些乱了。 面色虽然还算正常,但袖子底下无人可见处她却紧攥着双拳,眼神也有些飘忽。 感知到沈阅看向她的眼神,她才连忙稳住:“我记得来时的路,那我出去跟他说?” 商秋护卫着马车一起来了,只是秦照不在,沈阅身边带着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来赴宴会显得不成体统,这才没带着他一起进来。 沈阅却是谨慎:“不行……你本来就是生面孔。每逢这样的日子,宫门守卫查验往来人员会额外严苛,现在东宫正盯着我们呢,稍有不慎就容易叫他们起疑……” 若是叫秦绪父子察觉她有可能认出了贺崇明,那么马上就要招致杀身之祸,他们在京的这些人,一个也跑不掉! 两人正说着话,斜对面那边就又有两人出现在回廊上。 沈阅二人立刻收摄心神,默契的各归各位站好。 片刻之后,对面两人也转了过来。 却是—— 一个宫婢引路,带着眉头紧蹙的薛文舒。 “见过安王妃。”两人走近见礼。 沈阅与薛文舒彼此互相熟识,见着对方面色不对,映着回廊上的灯光她再细细一看,就见薛文舒前襟上面泼了一大片明显的茶渍。 偏她今日穿的是一身素青色的上衣,这一大片污渍便很有几分醒目。 薛文舒生母早逝,如今家里当家的是继母,继母又生了个只比她小两岁的妹妹,那位薛二姑娘就很喜欢在这些小事上找她的麻烦。 沈阅只看一眼,便是心里有数。 但她明知故问:“阿舒,你这又是……” 当着宫婢的面,自是要顾忌自家脸面的,薛文舒唇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不小心泼了点茶汤,落在这个位置实在有些失礼,就请宫人带我去处理一下。” “你这……洗的话未必能洗干净,而且现在大冷的天,衣裳厚实,沾了水也不容易干的。”沈阅将她往身边扯了扯,“我那马车上柜子里放着备用的衣裳,要么你去换一件?” 她看了贺红叶一眼,也面露难色的低声道:“正好我这丫鬟方才如厕,发现月信来了,你顺便帮我带她出去,也处理一下再回来。” 贺红叶是头次见她在人前瞎话随口就来,说谎半分不带脸红怯场的模样…… 她可是安王妃啊! 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来着! 所以—— 那位安王殿下这是千方百计从京城的闺秀中间挖出了个别具一格的大宝贝吗? 当然,贺红叶反应也不慢,立刻也做窘迫状的低头揪住了裙摆。 相熟的姑娘们之间,遇到事情互相解围照拂都是常有之事,薛文舒自是不会多想,她只是有些迟疑:“你现在的衣裳……” 她目光落在沈阅的朝服上。 沈阅忙道:“车上备着的是常服,你可以穿的,咱俩身量也差不多。” “那就给你添麻烦了。”薛文舒也不过分与她客气,感激道了谢。 沈阅看向之前给她引路的宫婢:“今夜晚宴在承德殿不是?你给我引路吧。” 也怕她若是在外面落单,一会儿秦绪忙完了还要回来堵她找麻烦,她便一刻也不耽搁的顺便将那宫婢带回了宴上。 薛文舒与贺红叶一趟往来,等再来到殿中,已经临近开宴时分。 薛文舒回了薛夫人与她继妹身边。 贺红叶则是低垂着眉目,一通小碎步,自坐席后方绕进上方暖阁,站到了沈阅身后。 沈阅侧目看她。 她微微颔首,低声道:“商秋去办了。” 这宴会上,人多眼杂,沈阅于是不再多言。 帝后以及太子秦绪,都是最后到的。 虽然今日秦照不在,但是按照安王府的地位,沈阅的坐席依旧安排在皇帝右下首,正和秦绪面对面。 应该是为了叫柳茗烟安心养胎,今日的宴会上她并未出现,秦绪就只带来了她那两位侧妃。 杨氏却也不知是因为小产过后一直没调理过来,还是因为柳茗烟有孕一事受到了刺激,心力交瘁,总之整个人看上去脸色和状态都极是不好。 反而是陈氏,依旧是进退有度,落落大方的模样,极是体面。 沈阅感觉到了,席间秦绪不时就朝她投来的眼神,但她就是视而不见,只顾低垂着眉目随便吃了些东西。 秦照不在,她也没什么胃口,只借用膳的举动遮掩,心里却是一刻不停,都在琢磨定国公贺崇明惊现京城一事。 秦照去了北疆,筹谋刺杀于他,好了却后顾之忧,不想与此同时他却瞒人耳目,冒险回京了。 方才她们在御书房附近遇到他,应该是秦绪趁今日人多带他混进宫来,去见了皇帝了。 他既然有胆千里走单骑,暗中潜返京城,那么也不难猜—— 他定是与皇帝之间达成了和解的协议。 至于能促使他二人之间冰释前嫌的原因…… 就更明确了,不过就是敌人敌人便是朋友,他们打算联手针对秦照了。 秦照之前动了贺家二房的人,贺崇明虽未动作,但是不可能不记恨,并且他之前把皇帝得罪得狠了,如若这时候皇帝父子主动抛出求和的请求,横竖他已经垂垂老矣,就只求一个寿终正寝,那么顺势投诚再折回“正道”上来,自然成了他的最优选! 四年前,定国公送出贺红叶,要求与秦照结盟联手推翻皇权时,秦照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结果现在,反而是龙椅上的这位反咬一口,与曾经差点吃了他的豺狼联手,只为了铲除维护了他这么多年的嫡亲弟弟? 何其讽刺呵…… 但再转念一想,当初闻清欢亦是为着护他秦氏父子的江山大义赴死,可转头这双父子就将闻氏一门践踏于脚下…… 有了这等前车之鉴,这双父子现在这般行事反而不足为怪了。 这一整个寿宴,沈阅都吃得分外安静。 其间也有人挑头儿,闺秀们争相表演才艺,这种名为助兴实则互别苗头的事也没人敢找到堂堂安王妃的头上来。 不过因着是皇帝的寿宴,并且这天他看着明显心情不错,就一直坐到了最后。 二更时分,宫宴散席。 沈阅依旧是怕秦绪找机会纠缠于她,所以趁秦绪带着另外两位皇子一起去大殿外面恭送帝后回后宫时,她就已经带着贺红叶自侧门率先离开。 抄近路,几乎赶在第一个出的宫门。 她自宫里出来时,也正迎着有些微喘的商秋自不远处的树林阴影下过来。 沈阅蹙眉,递了个眼色。 宫门外停着各家的车马轿子,等候的下人也多,商秋压着声音言简意赅回了句:“留了人的。” 沈阅于是放心:“回府。” 面上她走得匆忙,像是为了躲避秦绪,所以主仆一行几乎逃也似就赶着走了。 一路上,贺红叶也心事沉重的模样。 两人相对坐在马车里,却都一言不发。 回到王府,沈阅直接没回后院,将她与商秋一并带去了外书房。 商秋不等她细问,主动禀报:“东宫的三处大门附近,属下都安排了人手盯着,入夜之后就没再有人出来。并且属下也趁着宫宴的间隙打听过,如若贺参将没有认错人的话,那么定国公应该是昨日混在雍州派来进献寿礼的队伍里进的京,这次各州郡和周边附属小国的贡礼都是由太子亲自负责清点接洽的,这半个月里经常有各州郡来使出入东宫。” 雍州,正与定国公驻军之地毗邻。 沈阅忖道:“这么说来,他今夜大概率会留在东宫,与太子秉烛夜谈,共谋大事了?” 贺红叶一直沉着脸,一语不发。 商秋却不免有些心慌:“怎么办?属下这就传信北疆,告知殿下,叫他……” “那样不保险。”沈阅没等他说完就抬了抬手打断他,“此去北疆,正常情况下是七八日的路程,如遇天灾人祸的原因,还有可能被拖延,而且北上的路千万条,你知道他会走哪一条,又具体几日会到?稍微有个一星半点的偏差,殿下就算得了你的信,在北边设伏等候,也很容易错失良机。” 时间线路太长,这就导致一切计划都会失去保障。 “那……”商秋却还是觉得应该立刻传信告知秦照此事。 “定国公冒险亲自回京,必是与陛下达成共识,他们冰释前嫌并且联手了,这情况已经迫在眉睫……”沈阅用力咬了下嘴唇,下一刻眸光就变得雪亮又坚定。 她说:“机不可失,出奇制胜。由我们动手,在他离京的路上设伏,杀了他!” 作者有话说: 二更。 女鹅:【骄傲脸】男人果然只能带慢我搞事业的节奏,老公不在家,我自家支棱起来嘎嘎乱杀! 第133章 出逃 姿容明艳的女子, 眉宇之间却隐现出浓烈又清晰的杀伐之意。 但是她的眼神,果敢干净,任凭是谁也不会觉得她是在开玩笑。 商秋与贺红叶同时为之一震,都用一种略显惶惑但又本能不很信任的眼神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 还是商秋先一激灵回过神来, 试探着开口确认:“王妃您是说由我们出手, 在定国公离京回北疆的路上将他截杀?” 沈阅的眸光清明果断:“连你们都觉得我不配对他出手对吗?所以,这正是趁火打劫的最佳时机。” “如果陛下和太子要将他骗回京城来除之后快,那么今日他孤身入宫面圣时,他们就可以在御书房埋伏好人手,神不知鬼不觉的瓮中捉鳖了。定国公与陛下父子之间也从无信任可言, 他今日入宫绝对是心情忐忑又冒着巨大风险的, 可是陛下他们‘诚意’满满, 合作的决心已定, 回程路上,就必是他警惕性最低的时候。”沈阅冷静的分析。 她看着商秋二人:“消息传回北疆, 路线时间都太长, 这中间存在的变数巨大,反而由谁都想不到的我们这边出手,成算更大。” 美人尊贵 第162节 她都将利弊权衡这般清晰明了, 何况贺红叶能在军中领职, 商秋又能追随秦照近身服侍, 这两人本身就都颇有谋略, 不是蠢人。 眼前的女子,明明一身华服, 雍容娴静的, 但她言谈之间却仿佛无形中传递出了一种力量, 激得二人心中都隐隐有热血荡漾。 商秋率先跟上她的思路分析截杀贺崇明的可行性:“王爷走前留下了将近二十人的好手,行一般的刺杀之事,是足够了,可……” 说着,他就是眉头紧蹙,面露担忧:“正如王妃所言,定国公与陛下之间也毫无信任可言,他这次冒险进京绝对是放手一搏,那么以他贪生怕死的谨慎,怕是身边带着的好手也不少。万一我们不幸失手,那就真的打草惊蛇,万劫不复了。” 沈阅沉默片刻,继而视线转向一直沉默的贺红叶。 贺红叶依旧神色凝重:“是。据我所知,贺崇明的确是专门培养了一批好手,别说现在出远门,就是平时出入军营和家门时也会时时带着。” 所以,她理解的贺崇明贪生怕死,就只是明面上的表现。 “那就想想法子,借助一点外力。”沈阅定了决心,就不会再畏首畏尾。 皇帝与贺崇明打算联手,那么他们也必定会考虑兵贵神速,有了贺崇明这个后盾,他们父子将再无顾忌,随时都有可能栽个罪名下来,对秦照发难。 所有的局势都是一触即发,迫在眉睫了。 沈阅在屋子里踱了两步,忽而眸色一亮:“年底了,我记得每年一般都是从九月下旬开始,朝廷管制下的那些制炮房就要开始囤积制造烟花爆竹的材料,硫硝之物易燃危险,那些制炮房通常都只开在城外。现在还不到制炮售卖的时间,各大工坊内还未聚集太多人,正是打家劫舍好时机。” 贺红叶反应迅速:“王妃的意思是在贺崇明北去的必经之路上埋下火雷,出其不意,先重创他的整个亲随队伍,然后再由我们出面收割残余?” 沈阅点头:“可否?” 她毕竟只是纸上谈兵,对这类事情经验不足。 商秋认真想了下:“倒是可以一试,正好我手底下有个调制硫硝之物的行家。” 火、药危险,并且受朝廷管制,并不好得,虽然这类东西大家平时几乎不接触,但是他们行军打仗的人,却什么都见过,有时候特殊情况下也不是没利用过此等招数制敌。 将硫火之物大规模用在战场上,不切实际,但要用来设伏截杀个别人…… 不成问题。 “照你探听来的消息,贺崇明是昨日才入京,今天进宫面见的陛下,时间掐得这样紧凑,这就说明他为人十分谨慎,并不可能长时间在京滞留,怕不是明后天就要走的。天赐良机不可错过……”沈阅递了个眼色。 商秋立刻正色拱手:“属下这就去查一下城外制炮房的具体位置,顺便点齐人手。” 从军的男人,骨子里都有种嗜血好斗的本能,商秋很是意气风发。 待他走后,沈阅目光才又转向贺红叶道:“若是动用了火雷,那么贺崇明身死之后,我不确定消息能否掩住,只要被朝廷这边得知了消息,这京中会是个什么局面,这就不好说了。你去跟甘家父子交代一声,明日就叫甘昶霖带孩子出城。” 为保截杀一事万无一失,商秋得带上秦照留下的绝大多数人手。 甘昶霖再一走的话…… 沈阅身边,就得全面仰仗贺红叶了。 贺红叶这一晚上一直沉默的时候居多,沈阅不是看不出来自打见到了贺崇明之后,她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古怪了起来。 贺红叶与她对视,嘴唇微微动了动,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好。我现在过去找老甘。” 她也推门走了出去。 房门再度关上的那一刻,沈阅再摊开方才一直攥着的掌心,掌心里是一片黏腻又冰凉的汗水。 其实理智一直在告诉她,她不能异想天开的代替秦照做下这等重大的决定,可是一切的危机迫在眉睫…… 她不能将一切的指望都放在他的身上。 别说他现在不在这里,对这边的事情鞭长莫及,就算他人在身边,她也不能一味地只等着指靠于他,做他的负累。 最最重要的是—— 刺杀贺崇明,现在的确是天赐良机! 这一晚,沈阅没再回后院。 商秋去了一趟,只一刻钟不到就迅速折返,手里拿了张潦草新画的图纸。 沈阅与他一起看过,点了其中两处制炮房的位置,虽然内心挣扎,但她开口依旧果决:“带上点迷药,能不伤人尽量不要伤及无辜,可首要的还是不要暴露咱们自己,不能叫制炮房里留下任何可能当面指证你们的活口。” 商秋愣了一下,然后拱手应诺:“是。” 沈阅眸中却又闪过一丝很深的忧虑之色,“你再叫个人,马上暗中回一趟太师府,捎信给我三哥,让他不要声张,但是做好脱身的准备。我们府外现在整日被禁军的人监视,到时可能得叫他安排家里人乔装成采买的下人,分散着才能不惊动宫里的眼线混出来。” 商秋肃然:“是这就要安排闻府众人出逃吗?” 沈阅眼底再次浮现出一丝明显的挣扎之色,但她表情依旧冷静,就事论事:“你若刺杀定国公事成,京城之内得到消息,陛下和太子方面必定立刻有所回应。但是未免打草惊蛇,在你得手之前我娘家那边还不能先有异动。总之你先叫他们有所准备,然后你去办好你的事,一旦事成,就立刻折返,接应他们走。” 顿了一下,她又道:“贺红叶此次回京带的另一批人手都安置在城外庄子上了,届时叫他们再在外围负责接应。” 商秋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紧迫感与压迫感,不免忧心忡忡:“那王妃您……” 此时,正好贺红叶推门进来。 沈阅看了她一眼,道:“我身边有贺参将,足够了。” 贺红叶方才并未听见他们交谈,神色不禁迷茫了一瞬。 但她心思慧敏,反应也是极快,看商秋的神色也大概明白了几分,径自走上前来:“我会寸步不离追随王妃的。” 贺崇明的一条性命,关乎整个北疆十几万大军的立场归属问题,确实没有他们瞻前顾后的余地。 商秋什么也没说,只慎重的拍了拍贺红叶肩膀,然后便抓紧时间去办事了。 如果贺崇明天亮便会启程北上,那么留给他们布局准备的时间就属实不多了。 偏偏京城入夜宵禁,各大城门都会关闭。 尤其赶上这几日皇帝的万寿节,为了防止有不轨之徒冲撞了好日子,城内城外查处陌生人都要更严密些,城墙上的岗哨都比平时多一倍。 商秋先带着手底下人详细制定了行动计划,又叫了个轻功最好的趁夜潜去闻府报信。 好在贺崇明今夜滞留在了东宫,没有连夜离京,否则他们时间上当真会来不及。 这样的夜晚,沈阅是睡不着的,虽然没什么事,但她依旧留在前院,在秦照书房中,面对着朝北边开的一扇窗户,一站到天明。 黎明时分,商秋一行要赶在城门初开就第一时间出城,所以提前乔装改扮了的一行人就趁着天色将明未明之时分头翻墙出了府邸。 贺红叶亲自去沏了两杯浓茶端过来,顺便禀报了商秋等人已经出府的行踪。 沈阅端着茶盏在手,只是用碗盖轻轻拨动着水面上的浮沫,许久也未饮一口。 半晌,她轻声的问:“你说……商秋他们此行的成算大吗?” 贺红叶坐在椅子上喝茶,面前热气氤氲,将她面孔挡在一片迷雾之后。 她理智分析:“殿下这次留在京城给您的都是好手,虽然贺崇明身边那批人必定也不弱,但是一个在暗一个在明,出其不意的出手,应该是有把握的。” 只是,事无绝对,她也不敢把话说的太满。 沈阅于是不再说话。 她手里捧着那盏茶,也一直没喝。 直到茶盏里的茶汤彻底凉掉,天际也见了晨曦,突然有个追随商秋的亲卫赶回来禀报:“王妃,今日的情况很不对劲,一大早各城门的岗哨全部增加了一倍多,都在严查来往进出的行人了。” 沈阅与贺红叶齐齐转头。 贺红叶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看向了沈阅。 沈阅面上表情依旧保持冷静,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商秋他们呢?” 亲卫道:“王妃吩咐我们谨慎行事,兄弟们都是乔装分散了走的,毕竟只是严查,而非全面封锁,我们头儿带着其他兄弟出去了,只是觉得这情形不对,所以打发属下回来知会王妃一声,看您是不是……也早做打算脱身?” 恰在此时,夜里商秋安排在东宫外围盯梢的人也赶了回来:“王妃,陛下借着万寿节的机会,说是饮酒宿醉,今日罢了早朝,一大早天刚亮那会儿,有几个人自东宫出来,是太子殿下亲自送出来的。应该……就是您想找的人?” 说着,大概描述了下那行人的装扮容貌。 贺红叶笃定:“定然是他。” “定国公是要回到北境坐镇,才能发挥他的作用的,那他应该今日便走的。”沈阅沉吟,“但愿商秋他们来得及。” 她挑眉,看向那亲卫。 亲卫忙道:“已经传信提醒头儿了。” “去吧。”沈阅摆摆手,打发他二人先下去。 贺红叶走到她身边:“王妃您是不是也准备一下……” 沈阅却突然沉吟起来:“如若城门戒严,那甘昶霖如今在京算是熟面孔了,他带着孩子怕是不仅走不脱,还要惹人怀疑。他们父子是不是已经出发了?你赶紧去追,你没怎么在人前露过面,加上女子带着孩子出行更加不容易惹人怀疑,你替甘昶霖先把松哥儿带出城去安置妥当了。” 贺红叶知她所言有理,还是难掩心中讶异:“那你……” 沈阅依旧果决干脆:“我回闻府一趟。” 安王府和闻府周遭,如今都是宫里安排的眼线,但凡引起他们的警觉怀疑,禁军便会立刻围府。 她得争取时间给商秋他们设伏暗杀贺崇明,这个计划事关大局,不容有失,但同时—— 也得赶紧安排好闻家的人了,至少不能都被堵在那座宅子里坐以待毙,等着东窗事发。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134章 围困 这一整个晚上以来, 一直都是她在发号施令,有条不紊的安排指挥所有人的行动。 明明乍见时,她就是个寻常闺秀模样,娴静端庄, 甚至有些娇小柔弱的。 贺红叶对沈阅并无敌意, 也没闲心去过多思量她与秦照夫妻之间的私事, 只潜意识里却多少难免揣测,觉得秦照挑中她为妻子约莫就是因为家世和容貌。 闺阁女子,京中闺秀,大多是她这个样子。 却是这一昼夜之间,看她指挥若定游刃有余的安排一切…… 才终于看到她的过人之处。 太师府出身的这位姑娘, 不仅聪明伶俐, 更是胆魄惊人, 只在宫里吃个席的工夫, 就果断拿定了刺杀定国公的主意。 并且还不算异想天开的只是说说而已,她能拿出明确的行事理由和切实有效的刺杀计划来。 这份杀伐决断的能力—— 贺红叶扪心自问, 她是自愧不如的。 也是自这一日起, 她终于明白秦照选定的这个王妃,的确当得这个身份,也实实在在是配得上他的。 美人尊贵 第163节 并非只是在出身上的般配, 更在于她自身的智慧与能力。 势均力敌, 相辅相成。 她不是依附于他而生的娇弱的藤蔓植物, 他们是能并肩砥砺风雨的, 平等独立的两个人。 即使没有安王妃的身份,沈阅这样的姑娘, 自己也能独领风骚, 闪闪发光。 这世上女子, 以前贺红叶就只佩服过白手起家,以女子之身自底层摸爬滚打、在男人堆里杀出一条血路的常芸,现在倒是觉得这位安王妃也颇多可取之处。 贺红叶定了定神:“那我安顿好松哥儿之后就回来接应。” 沈阅点了下头,却又突然想起个事:“商秋之前应该也未曾见过定国公本人吧?你出了城,顺便看一眼,此事不容有失,要务必保证是真的除了这个祸害。” 贺红叶闻言,也是后知后觉,不由的神情一凛。 “好!”此事,算是大家的疏忽,居然没想到。 秦照留给沈阅的那批人虽都是功夫绝佳的好手,可多是些他一手挑选提□□的年轻亲卫,他们之中没人与贺崇明直接打过交道。 沈阅也意识到此事紧迫,催促道:“那你快去。” 贺红叶抬脚便走,刚走两步,她终是忍不住的回头,表情严肃看着沈阅,问出了从昨晚就一直盘亘在她心上的那个问题:“王妃信我?毕竟我是来自北疆贺氏的反叛之人。” 她说与秦绪在一起的是贺崇明,沈阅就立刻相信,甚至后续她制定刺杀和出逃两套计划时,也都当着自己的面,没有丝毫的遮掩。 其实—— 就单冲着贺家当初送她去梁州的那一重目的,按理来说,沈阅心中都应该不怎么待见她的。 尤其—— 她还是个叛徒。 出身贺家,被贺家锦衣玉食的养大,都能眨眼之间背叛。 这位安王妃,是不是有些轻率了?真的就不怕她因为儿女私情的纠葛而存了私心?也或者根本她一开始就是贺家布下的棋子? “我这并非是信你,只是信我自己的夫婿。”沈阅不避不让,直直迎上她的目光,同样是表情严肃又慎重。 她说:“殿下虽是未曾对我过多透露你的私事,但他曾说过相信你不会背叛,那么我也信。” 她与贺红叶,相识不久,既不是一路人,又彼此对对方都存了一定的戒心,事实上,到了现在也不算十分熟悉的。 沈阅的神情坦荡,毫不遮掩。 贺红叶默得一时…… 之后,她微微垂下眼睑。 “我确实回不去了。”下一刻,重新抬起头时,她才苦涩笑了下,一字一句道:“四年前,就在我抵达南境梁州那日,我生母便在北疆的贺家自戕而亡了。” 没了牵绊,她就不再是贺家的棋子了。 这一回,她也是情绪毫无隐藏,直直的与沈阅对视,眸底有泪光闪现。 果然,这世上每一个看似离经叛道,活出不一样人生的女子,背地里都背负了要比旁人更多的艰辛吗? 沈阅心头漫上一声叹息,一时之间却无言以对。 她张了张嘴,想说“节哀”,又觉得这只是一句毫无用处的废话。 而贺红叶道出实情,也并非为了得她认可同情,只是彼此交底,叫她安心罢了。 所以,也不必沈阅说什么,她就自顾继续解释:“我身上虽然流有一半贺家人的血,可真正的亲人却只她一个。她那半辈子身不由己,做玩物一般被人豢养于后宅,深受其害,所以她断了自己的生机,放我自那以后山高水阔,再不必受制于人。” 沈阅不知该当如何宽慰于她,沉默片刻道:“所以,你其实也并非是效忠我家殿下,只是为了报复贺家?” “那倒也不全然是。”贺红叶耸耸肩,偏过头去拿手指抹掉眼尾的水汽,之后就豁达的笑了,“我追随安王殿下,算是心甘情愿,毕竟这世上能够摒弃男女之别,将我与常芸姐姐这样的女子都一视同仁留在军中效力的,应该就只有他了。” “所以这一点上,王妃大可放心,我绝不背叛。”她说,再次抬脚朝门外走,“您自己先多加小心,我先办完您吩咐的事就回。” 沈阅此刻心情复杂,就没说话。 贺红叶伸手去开门时,又再次顿住,思忖着转头问道:“对了,跟您打听两个人。我记得有一次战事大捷的庆功宴上,多喝了两杯,有人起哄,询问安王殿下为何慧眼独具,敢于轻易启用女子为将帅,当时殿下回答那是因为他见过这世上最大义慷慨和最刚毅有心胸的两个女子,所以打从心底里,他从不觉得女子就是不如男儿的。细想起来,我也该是感激这二位的,王妃您知道殿下所指何人么?” 大义慷慨?和刚毅有心胸? 沈阅一时微怔。 贺红叶急着走,见她神情恍惚,就也不再强求的笑道:“以后有机会,劳您帮我问问。” 然后,便推门走了出去。 沈阅依旧站在朝向北方的那扇打开的窗户前面,屋外冷风习习,拂乱她鬓边碎发。 她想,她其实知道秦照口中曾经提及的那两位女子是谁的,该是她的母亲闻清欢和幽居长宁宫的她的那位婆母大人。 他看见了她们为这家国天下的牺牲,记在了心里,然后便身体力行的也竭尽所能尽自己的一份心力。 而同样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并且直接拿了最大好处的龙椅上的那位皇帝陛下,他却对此熟视无睹,甚至反手就能为了别的利益背刺这些曾经为他牺牲流过血的人。 她一直觉得秦照是个很好的人,那大概就是因为他内心有善恶,也有他自己执意坚守的底线吧。 而所谓良知,就是生而为人最基本的底线。 想起那个人,沈阅便忍不住的微微翘起唇角笑了下。 她在府中等着甘昶霖回来,确定贺红叶追上他,并且他也是谨慎起见,一直尾随,目送贺红叶带着松哥儿顺利混出了城,这才回来,沈阅也就彻底放心。 “红叶与常芸将军情同姐妹,她一定会妥善安置松哥儿的,你放心吧。”安抚了甘昶霖一句,她这才回后院换了身常服,然后叫人备车回闻家。 因为商秋与贺红叶都不在她身边,甘昶霖就想跟着她一起去,却被沈阅拒了:“你陪我回去,外围监视我们的人会起疑,不过我确实不太放心我娘家那边……这样,一会儿你乔装一下,翻墙潜出去,去闻府外围转转,没准能帮把手。” 甘昶霖点头说好。 沈阅于是不再耽搁,赶着出了门。 闻家这边,最近闻清彭两兄弟又以侍奉重病的老父亲为名告了假,闻成礼也从书院暂时搬回了家里。 其实本来他人在书院住着,真遇到紧急情况更容易脱身,却是不放心家里一家子长辈,执意搬了回来。 沈阅过来,一家人,包括闻大夫人在内就都聚在了四喜堂。 沈阅开门见山:“定国公秘密潜回了京城,应该是与陛下密谋针对安王殿下的计划了,我派了人出城去截杀于他,一旦此事事成,京城之内必起风波,宫里就极有可能拿着咱们开刀了。所以事不宜迟,趁着东窗事发之前……” 他看向闻成礼:“三哥你赶紧安排一下,让祖父和舅舅舅母们乔装成下人,混出府去。我得到的消息是目前各处城门都一律加强了守卫,人多目标会大,大家分开走,城外云溪村那边会和,我安排人在那里村口的土地庙等候接应了。” 自从闻太师二次病倒以后,家里人就有目共睹,他们是全部处于了皇帝父子的监视之下了。 沈阅此言一出,众人不约而同的就是神情一肃,蓦的屏住呼吸。 闻大夫人捏着帕子,很有几分惶惶:“这……外头不是有人盯着吗?我们走得脱吗?” 沈阅道:“我在这里,外围监视的人就会本能的放松警惕,觉得你们都会在家招待我。我在这里拖着,事不宜迟,你们赶紧。” “这怎么行?”闻清彭立刻出言反对,“我们都走了,难道留你一个人在这给人当靶子?” “殿下离京前留了一批高手给我保命用的,只要你们都走脱了,没了后顾之忧,我到时候反而好办了。”沈阅耐着性子解释。 这并不是妇人之仁的的时候,何况她确实说得有理。 只是—— 叫她一个家里最小的姑娘在这里给他们一群长辈当挡箭牌,没人心里能够过意的去。 众人沉默着齐齐看向闻太师。 闻太师却是当机立断,对闻成礼道:“照你妹妹安排的去办,赶紧的,都别拖累她。” 闻清彭几人这才不再犹豫。 闻成礼看了祖父与表妹一眼,道:“我和父亲还有二叔他们先去准备一下,一会儿再回来替祖父拾掇。” 闻太师不置可否的摆摆手。 待到他们走后,沈阅心中略有所感,立时便有几分急切起来:“外公……” 闻太师知她想说什么,不等她开口就打断她:“我如今这副残躯,装扮了出门也很容易被认出来,与其拖累他们,不如……” “外公!”这一回,沈阅也毫不示弱截断他的话茬。 她握住闻太师的手,神情坚定:“您是了解我的,您若不走,我便也不可能走得脱,就当是为了我。” 就算她自己有把握脱身,可是无论闻家的哪一个人被困,她都不可能一走了之。 这所有的祸事,本就是她嫁给秦照才触发的,她如何能叫家人替她承担风险与后果,反而自己逃出生天,去逍遥快活? 人这一生,总要活个坦坦荡荡,问心无愧的。 至少—— 她沈阅做不到吃自家人人血馒头这种事。 女孩子的目光,急切又坚决。 恍惚之间,闻太师又从她眼神中看见了闻清欢的影子。 她们母女两个的性子,当真如出一辙,都是那种有主意,说一不二的主儿! 祖孙二人对视许久…… 终是闻太师败下阵来:“那便……当做是强求一次吧。” 顿了一下,他又道:“但是你也答应外公,若是此事不成,就当这是我这老头子的命数,你莫钻牛角尖?” 此刻沈阅就只想赶紧安排他们走,想也不想的忙不迭点头。 闻成礼最近应该一直也都有所打算和准备,他安排的很快,一家五口乔装改扮,分了两个时辰,三批出的府。 沈阅一个人坐在闻太师屋子里,待了大半天。 她的心情很平静,就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闻府外围监视的人果然未曾疑心,却是守在安王府附近,秦绪东宫方面的人后知后觉,在她走后看着紧闭的王府大门意识到了不对,赶紧回了东宫禀报。 “殿下,属下觉得安王府方面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秦绪今日没上朝,也没进宫,一直待在府里,探子直接被荣锦带进他外书房禀报:“安王妃一大早回了娘家,可是她通常出门都由商秋带人亲自护卫的,这回不仅商秋没有跟随,就连她最近得用的那个婢女也未贴身伺候,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秦绪仔细想了下。 沈阅身边新来的婢女他昨天才见了一次,也没太看在眼里,只大概有个印象,那姑娘长得不错。 可是说到商秋—— 就冲秦照将这个侍卫留给沈阅来看,他那皇叔绝对是十分宝贝沈阅的,否则不会留下这么得力的侍卫给她。 秦绪当即起身,大步就往外走:“她现在已经回安王府了?” 美人尊贵 第164节 “没。至少属下回来报信之前安王妃的车驾是不曾回府的。”探子道,“而且这才刚过午,最近太师病着,安王妃但凡过去都要呆上大半日以上,这会儿她应该还在闻府。” “去闻府。” 仓促之间,秦绪还是点了一队禁军护卫,火急火燎往太师府方向赶。 一时之间,毫无头绪,他也猜不透沈阅那里究竟是出了什么猫腻,但是事有反常必有妖,那丫头又绝不是个省油的灯,他总觉得心里很不踏实。 彼时,最后出府的闻成礼也已经走了有半个时辰,沈阅觉得时间够了,刚从闻府门内出来,就看巷子外面秦绪亲自带着一队禁军杀了过来。 这个阵仗…… 沈阅心头不由的一紧,暗暗攥住了袖子底下的拳头,竭力保持面色冷静。 秦绪过来的路上本来还毫无头绪,却不知怎的,在看见她的一瞬间,却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突然有所感。 他翻身下马,面容冷肃,一声不响先拽着手腕将沈阅甩到一边,勒令随行人等:“给本宫进去搜!” 作者有话说: 二更。 嗷嗷嗷,收尾阶段了,感觉每章都好多剧情要赶,我好捉急啊…… 第135章 少婉 沈阅脚下一个踉跄。 方才秦绪他们过来时候的阵仗太大, 巷子外面此刻无人敢于靠近,就连原本自这门前路过的行人都第一时间赶紧躲了出去,两边巷子口却聚集了许多抻着脖子看热闹之人。 沈阅虽是恶心秦绪拉扯自己,可是大庭广众之下, 若是互相撕扯起来就更加惹人注意, 有失颜面了。 所以, 她便一动未动。 同行的禁军校尉因着秦绪突然的命令也怔愣当场,迟疑不解的看看沈阅又看看他:“殿下……是要搜什么人?或者……什么物件?” 沈阅此刻的表现越是平静,秦绪心中刚刚升起的那个不好的念头就愈演愈烈。 他目光片刻不离,锁定在女子脸上,同时咬牙切齿, 自牙缝里挤出字来:“进去搜, 把闻家的人包括闻时鸣在内都找出来。” 闻时鸣毕竟是官居一品的当朝太师。 并且, 也没听说他犯了什么事儿, 现在太子贸然下令搜他府邸是拿他家的人么?这不仅不合规矩,弄不好…… 这安王妃若要事后追究, 闹起来, 怕是太子也不好交代。 校尉忍不住又多看了沈阅一眼。 沈阅却居然不仅没有试图阻拦,甚至连一句质问也无。 她只是冷着脸,一语不发的站着。 那校尉忤逆不得太子诏令, 最终心一横, 冷然抬手:“进去搜。” 带来的人有三分之二鱼贯而入, 剑拔弩张冲了进去。 “你们……”闻家门房的人惊恐万状, 想要阻拦,却被一把推开, 当场堵到了门后角落里。 众人去看沈阅, 见着沈阅都未曾试图反抗争执, 也这才跟着按捺不动。 恰在此时—— 城外北边的方向,接连几声隐约的爆破声响起。 因为距离有些远,声音不是很大,但明显牵连起来的动静不小,众人甚至感觉到脚下地皮都跟着轻微的震颤了两下。 “怎么回事?是……地动了吗?”巷子外面的人群里一阵骚乱。 这声音和动静,自是不可避免也惊动到了秦绪。 沈阅能够明显感觉到他紧张了一下,神色迷茫的飞快四下扫视一圈。 那动静,只那么短暂片刻就立刻归于平静。 围观百姓中间又有人嚷嚷起来:“什么地动啊,可别危言耸听吓唬人,咱们这一带的地界出了名的稳如磐石,多少年了也没听说过有地动之灾啊。” 又有人揣度:“那刚才是怎么回事?有什么东西炸了么?声音好像是从北边传来的?” 人群之中,争相议论起来,一片唏嘘声。 沈阅的一颗心,则是在听见那响动时就猛地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在场的,就只有她清楚这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可她却又比在场的其他任何一人都更加的忐忑紧张,因为—— 后续,她不确定商秋等人能否真的刺杀成功。 这一刻,她甚至顾不上与秦绪置气,只在心中暗暗期许,盼着商秋等人能够顺利事成。 一座闻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秦绪今日紧急出行,带出来的人手不算多,二十余人进去搜府需要一定的时间。 眼见着两边巷子外面围观的百姓聚集的越来越多,秦绪在人前多少要顾忌几分沈阅是他皇婶的这个名分…… 眼见着沈阅油盐不进,一副没事人模样,他便恼怒将她拽进了门里。 沈阅手腕被他攥着,依旧是不抵抗也不言语。 秦绪阴沉恼怒的目光死盯着她,对峙半晌,他发现自己居然耗不过她,只得恼羞成怒质问:“秦照他不在京城,你居然还敢耍花样,本宫上回警告过你的……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 他以前只觉得她温良贤淑,不争不抢,是个叫人最省心的性子,却全然不晓得,这女人竟是一身的反骨,胆大又执拗的厉害。 沈阅一个字也懒得与他多说,冷冷将视线移开一边,全程保持缄默。 她现在也没心思去想自己究竟还能不能脱身,只全面心思都记挂在商秋他们的刺杀行动上,熬着在等一个结果。 秦绪狂怒之下却得不到她任何回应,只觉得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心中恼火更甚。 沈阅越是不理他,他就越是目光阴鸷,眼神毒蛇一定死盯着她。 进去搜府那群人,因为发现主人家居然一个也不在,问下人下人也一问三不知,都觉不可思议,所以又多花了一点时间掘地三尺仔细搜查…… 一直小半个时辰之后,带头的校尉才恍恍惚惚的出来回禀:“殿下,卑职带人阖府上下搜过,闻家的人……” 说着,他偷偷抬起眼皮,神色复杂看了沈阅一眼:“都不在。” 秦绪已经隐隐猜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可猜测得到证实,这又是另外一回事。 一瞬间,他只觉得一股怒气夹杂着热血直充脑门。 年轻的帝国储君暗暗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在人前的体面,沉声道:“包括闻时鸣?” 那校尉忍不住又瞄了沈阅一眼:“是,也包括闻太师。” 秦绪忍无可忍,终是一用力,一把将沈阅甩开一边。 沈阅也没去管被他捏得发疼的手腕,只踉跄着飞快稳住身形。 秦绪闭眼压了压火气,再睁眼,见身边人都还愣着,不由的更是怒火中烧:“还杵在这里做什么?传本宫诏令,立刻封锁各处城门,严查往来人等,一旦发现有太师府闻家的人混迹其中,当场拿下!” 他瞥向旁边的沈阅,示威一般语气越发狠厉,一字一顿:“如遇反抗,格杀勿论。” “是!”那校尉领命便赶紧打发人去传信。 沈阅心上,剧烈的一个震颤。 但她只是紧紧攥住了袖子底下的手指,脸上表情都未动分毫。 秦绪面对着这样的沈阅,突然有一种空前的无力感伴随着滔天怒意在血液里翻腾。 他眼神阴鸷,目光死死死死的盯着她,就仿佛他以前从未认识过她一般,带了几分难以理解的恍惚质问:“你真就不怕死吗?还是……觉得本宫不会动你?” 沈阅唇角扬起一个冷讽的弧度来,终于与他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即使我安分守己,太子殿下还不是想杀就杀?” 这指的,自然就是秦绪的那个所谓前世。 秦绪如今倒是颇有几分想要回避前尘那意思,尤其是面对沈阅和柳茗烟的时候。 这两个女人的存在,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他的失败。 他曾经肆意践踏,没看在眼里的,离了他之后开始大放异彩,闪闪发光,而他视若珍宝,排除万难捧在手里的…… 却成了个浑身瑕疵的赝品一般,叫他以往自认为动人的那些付出都变成了甩回他脸上的耳光,仿佛在告诉他他就是个拿着鱼目当珍珠的傻子一样。 知道他这些秘密和隐秘心思的,就只有沈阅一人。 他额角青筋暴起,还不得不尽力压下脾气,再度施压质问:“他们人呢?你若是现在说出来……” 沈阅自是理都懒得理他,看笑话一样冷然往旁边别开了视线。 帮着他再把闻家的人都找回来,让他拿着他们做筹码来威胁自己吗? 沈阅的这等态度终于再次激怒了秦绪,他刚想上前将她拉进院子里面说话…… 方才被打发出去往城门传信的几个侍卫,在出巷子口时又刚好迎着对面几骑快马过来。 围观百姓纷纷避让。 这批来人,是宫里的,为首的是皇帝身边熟面孔的亲卫。 他奔到闻府门前,立刻翻下马背,单膝跪拜:“奴才见过太子殿下。” 秦绪刚伸向沈阅的手立刻收了回来,背到身后。 若不是有大事发生,皇帝不会派身边的人急着到处找他,他心上立时又掩上了一层阴霾:“何事?” “陛下请您即刻进宫,有紧急政务要与您商量。”那亲卫回道,一时之间也顾不上身份之别,他立刻起身上前,警惕的看了旁边的沈阅一眼,然后以手遮挡,凑近秦绪耳边说了两句话。 可是沈阅离得他们很近,再是压低了声音,她也零星听到了几个字。 无非就是“遇袭”“火雷”“凶险”之类的字眼。 秦绪听完之后,更是勃然变色,竟是直接忘了他前一刻是要对着沈阅逼供的,一撩袍角,大步的迈出了大门。 沈阅根据自己听见的只言片语,再综合他的反应,心里突然一阵放松—— 商秋他们该是成事了,否则皇帝不会这么火急火燎的喊秦绪回去商量。 她心神一个微晃,大门外刚要上马的秦绪又再度想起了她。 他再次阴沉着脸回头,勒令同行的校尉:“这几日城里混进了大逆不道的刺客,你护送安王妃回安王府,传本宫的命令,为了王妃的安全,近日将她府门封锁起来,调御林军亲自护卫,她王府里的人,不得本宫首肯,一个也不准放出来。” 言罢,就匆忙爬上马背,跟随宫里来人离开了。 美人尊贵 第165节 待他走后,那名校尉也走上前来,对着沈阅的态度还算恭敬:“安王妃,请吧。” 人在屋檐下,沈阅不做无谓的挣扎。 她本来也是要回去了,直接出门上了马车。 马车往回走的路上,街面上已经一片混乱,禁军和步兵衙门的人大批涌上街头,驱赶行人,嚷嚷着要抓刺客。 沈阅暂时也不确定闻太师等人到底有没有在这之前混出城去,只觉得心烦意乱,惴惴不安。 回到王府,她第一时间便问了门房的人:“甘参将可曾回来?” “未曾。” 如果甘昶霖与闻家人在一起,她心里反而更踏实些。 只这会儿她被封禁在府,身边的得力人手又全都派出去了,几乎处于一个无人可用又消息闭塞的状态,整个人都变得十分暴躁。 甘昶霖彻夜未归,沈阅挂心闻家人的安危,一整个晚上翻来覆去也没怎么睡。 次日清晨,刚爬起来洗了把脸,门房就有人前来通禀:“王妃,游击将军李府的三姑娘登门拜访。” “少婉?”昨天傍晚开始,外面就已经风声鹤唳,全城戒严了。 本来自沈阅嫁人之后,因为秦照这个身份的关系,姑娘们受各自家族约束,其实她与李少婉和薛文舒她们明面上的来往就已经少多了…… 沈阅意识到该是有事发生,也懒得多猜,更为了节省时间,也没再叫门房的人出去请人,而是直接套了件外褙子跟着去了前院。 府里人都知道这位李小姐是自家王妃的手帕交,所以门房管事已经将她请到了前院一个小花厅喝茶。 李少婉连贴身丫鬟都没带进来,只捏着帕子一个人在厅里焦灼的来回踱步。 看脸色,应该也是一晚上没睡。 “少婉。”沈阅径直跨过门槛儿走进去,“怎么这时候还出门来寻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李少婉明显十分的紧张慌乱,是直到她出声才发现了她来。 少女眼中燃起一束希翼的光,转身,三两步奔过来一把握住沈阅的手,颤声道:“阿阅,快想想办法,你三哥被他们抓走了……”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136章 深宫 李少婉的手指冰凉, 语调里隐带了几分哭腔。 沈阅闻言,先是如遭雷击的脑袋空白了一瞬,脱口道:“你怎么……” 李少婉憋了一晚上,直到天亮才能寻了个机会出来, 自是将想要说的事情都在心里打算过无数遍。 她用力抓着沈阅的手, 惶惶解释:“昨日他们带着太师在街上, 太师他老人家宿疾发作又遇到追兵,刚好我从附近路过。你三哥将闻太师和你舅舅他们托付于我,然后和那位甘将军分头去引开了追兵……” 李少婉说着,眼泪就慌乱的掉了下来:“当时已经是傍晚了,我安顿好太师他们还是觉得不放心, 又差了手底下人去打听消息, 刚好被我的人撞见了……你三哥, 三公子他被一伙穿着禁军官服的人抓走了。” “我怕惹人怀疑, 昨儿个晚上也没敢直接过来,阿阅, 怎么办啊?” 李少婉的眼泪, 吧嗒吧嗒落在她手背上而不自知,只是期期艾艾不错言的盯着她。 沈阅脑中,也是思绪整个混乱。 手被李少婉攥着, 她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用痛感来刺激自己清醒, 先跟她确认:“我外公和舅舅他们现在都还在你那?” 李少婉脑子根本不听使唤, 因为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沈阅身上,立刻点头:“是……我把他们……” 话没说完, 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两人循声回头, 就见一队重甲护卫的禁军径直闯了进来。 为首一人, 沈阅认得,正是昨日去往闻府门外请秦绪入宫的那位皇帝亲卫。 林管家带着王府的护卫随后也冲了进来,仗着是自己地盘,人多势众,将他们团团围住。 他怒声呵斥:“即使是宫中禁卫,可这里是安王府,你们携带兵刃擅闯也属僭越,不合规矩。” 沈阅不动声色转身,顺势将李少婉拨到自己身后。 那领头的亲卫顺手解下腰间佩刀,递给身边下属,然后举步上前。 林管家带着人,依旧严阵以待的堵着他们。 他们既然找上了门来,靠着躲是躲不过去的,沈阅自厅内走出,站在了门口台阶上平静质问:“怎的,阁下带兵刃杀入我安王府内,可是陛下给我们定了什么罪名,值得这般兴师动众?” 那亲卫冷着一张脸,倒是规规矩矩拱手作揖:“王妃莫怪,此事确实是卑职等人唐突,但是卑职是奉陛下口谕前来……近来京中混进来一批图谋不轨的刺客,如今安王殿下不在京中,陛下十分惦念王妃您的安危。” 说着,他语气肃穆中却分明加重了几分强硬:“若是王妃有失,陛下没法对安王殿下交代,所以保险起见,特差遣卑职前来,请王妃移居宫中避险。” 在场众人,却是勃然变色。 这话说的好听,实则—— 分明是要将沈阅接入宫中软禁的! 林管家等人如临大敌,纷纷握紧手中武器,李少婉则是瞬间慌张到近乎绝望…… 若是沈阅也被带走软禁,她被囚困宫中了,那闻成礼怎么办? 纵观京城上下,还有谁能出手救他? 少女的眼眶一酸,眼泪差一点又要夺眶而出。 林管家接到的命令是照拂好自家王妃,哪肯轻易叫他们把人带走?当即出声拒绝:“我们王爷虽与陛下是嫡亲的兄弟,可也毕竟份数君臣,王妃算是外臣家眷,住到宫里去也不合规矩。” 那亲卫道:“林管家多虑了,王妃暂居宫中,自然会有妥帖的地方安置她,若是王妃实在过意不去,也可搬去皇后宫中同住,还是保证王妃的安全更重要些。” “这里毕竟是京城,再是有贼人横行,还至于真叫他们反了天去?”林管家寸步不让:“而且自昨日起,各处城门不就已经封锁了吗?禁军和步兵衙门的人又不间断的巡街搜查,我们王府有自己的守卫,再者……我们府上若是真有需要,附近街巷上巡视的卫队难道还会拒绝赶过来增援?” 那亲卫看向他,扯了下嘴角。 表情不像是个笑容,却额外透出了几分森然凛冽来。 他慢悠悠道:“万一街面上的巡逻卫队增援不及,安王妃当真有了什么闪失,是否由府上一力负责,不会牵累旁人?” 这话,便算是不加掩饰的威胁了。 言下之意—— 沈阅不肯跟着走,她在安王府的安全便没人给予保障。 而依着目前的情况,无论皇帝或者秦绪哪一个存心使坏…… 商秋等人全都被沈阅派出去了,如若当真有人强闯王府来抢人甚至杀人,靠着安王府的府兵又如何保障沈阅安全? “你……”能言善辩的林管家也被他噎得不轻。 双方对峙,互不相让。 沈阅自知避无可避,暗叹一口气道:“既然陛下是一番好意,那我跟你们走。” “王妃……”林管家惊呼一声。 沈阅抬手制止,示意他稍安勿躁。 她重又看向那名亲卫:“既然是要去宫里小住,那你容我回后院收拾几件衣裳。” 方才李少婉话没说完,她还想打听下外公和舅舅们的确切情况。 然则,她这边刚要转身带李少婉自后堂离开,那亲卫却又一次站出来严词拒绝:“王妃,街面上如今是真的很乱,您多滞留一刻便多一刻的风险,还请您立刻随我们走,车马都候在府外了,至于您需要的换洗衣物……” 他跟随皇帝,又是人上人当习惯了,该是很有几分记恨林管家方才对他的态度,于是以一种俾睨的眼神瞥了林管家一眼:“叫府上下人收拾了,稍后送过去就是。” 林管家脸色铁青。 沈阅虽是心急如焚,但她知道,不能再执意纠缠了,否则若是叫这些人怀疑到李少婉此行的意图上来,那便是要惹大祸的。 沈阅当机立断:“那好吧。” “阿阅……”李少婉低低的叫了一声,急切追了一步上前。 沈阅转身快速迎了两步上去,执起她双手的同时更是悄无声息两人换了个位置,叫她背影对着门外那些人。 她面上露出个平和的笑容,对李少婉道:“本来这两天街面上乱,我心里不踏实,想叫你来陪我小住几日,你知道的,文鸢郡主成了亲,文舒家里又不会放她出来,全京城里我只能找你了……既然陛下思量周到,要接我进宫去,那就不麻烦你了。” 李少婉下意识抓紧她指尖,急得眼泪在眼眶里不住打转儿。 只是这个情况,她也当真是什么都多言不得的。 沈阅也有千言万语,最后只给了她一个感激又无奈的眼神,提醒了一句:“最近街面上乱,你也多加小心,能不出门见人就尽量不要出门见人了。” 说着,指尖也是稍稍用力,捏了李少婉指骨两下。 李少婉这会儿脑子正乱,反应了一下才大概明白她的暗示—— 该是提醒自己,最近也莫要再去闻太师等人的藏身之处看望了。 大家平时能无障碍的交流玩在一起,自是人品智慧都相当,李少婉心里虽然绝望又彷徨,但也还是从善如流点头,先定了沈阅的心。 沈阅不再与她多说,率先松开她手,拎了拎裙摆,转身走出去。 “王妃……”林管家视皇宫为龙潭虎穴,却又无计可施。 沈阅冲他扯了扯嘴角:“看管好家里门户,叫冰绿她们给我拾掇几套换洗衣裳,你给我送过去。” 林管家忍了又忍,方才压下脾气:“是。” 那亲卫拿回自己的佩刀,重兵“押解”,护着沈阅出府,登上了他们带来的马车。 林管家依旧不能放心,还怕他们将沈阅秘密藏到了别处去,万一等商秋等人能找到机会潜回来,再想营救也找不到地方,所以便派了两个人盯梢,要看着沈阅是真被他们带进了宫里才能稍稍放心。 而李少婉白跑一趟,又不能在安王府久留,浑浑噩噩又返回了自己家中。 接送沈阅的马车是在宫门处停下,只打开车门给守卫看了眼,马车就直接驶入了宫城。 这一趟,他们是从前朝走的。 要送沈阅去后宫,马车就在安顺门前停下。 那里,林如喜已经亲自带着一辆辇车等候,见着沈阅自马车上下来,他笑吟吟见礼:“见过王妃。” 话音刚落,视线却又越过沈阅,看向她侧后方。 沈阅瞧见了他的眼神,却是既不好奇,也未回头,片刻后林如喜又恭恭敬敬行礼,唤了声:“太子殿下。” 美人尊贵 第166节 沈阅心中,瞬间升起很重的逆反情绪,她强迫自己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秦绪踱步到她面前,表情闲适的上上下下打量她,唇角噙着一丝恶意的笑。 沈阅看到他手里拿了方帕子,正在一下一下擦着指尖上殷红的污渍,她心中忍不住开始往不好的方向想,一瞬间心尖儿都在发颤。 可是—— 她依旧只是神情冷淡的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她的确是可以直接当面质问秦绪,她三哥是不是落到他手里了,可是不能,因为从昨天傍晚自太师府回来,她在入宫之前就只见过李少婉一个人,如果她问了,就等于把李少婉给卖了。 所以,她就保持最近一贯对待秦绪的态度,当他不存在。 秦绪破天荒不温不火的反应,也恰是印证她的猜测—— 他就是在故意试探她的。 沈阅不肯主动戳破窗户纸,后来便是林如喜指着秦绪手上和袍角上沾染的一点血污问了句:“殿下您这是……” “哦。”秦绪故意反复看了看自己那手,轻描淡写笑道:“去密牢审问了一个犯人。” 他视线全程落在沈阅脸上,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可是—— 她就是没有丝毫反应。 最后,秦绪也像是觉得无趣,垂下袖子将手指遮掩,又对着沈阅道:“最近京城里不太平,父皇已经命人传信安王了,请他进京来接你,你说……他会不会来呢?” 沈阅闻言,终于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秦绪今日对着她的耐性仿佛格外的好,就又勾着唇角笑道:“他离京之前不是留了一批得力的人手在京给你做护卫吗?怎么突然之间,那批人全都无影无踪了?” 沈阅如何听不出他言语之间的试探之意? 秦绪应该也不会想到商秋他们刺杀贺崇明一事是她主导策划拿的主意,可是他又觉得秦照不在京城,就算贺崇明的行踪不甚暴露在安王府众人面前,商秋一个亲卫敢于擅自做主实施了刺杀计划吗? 他想诈她的话和她的反应。 沈阅才不上这个当,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秦绪手上那血到底会不会真是她三哥的,生怕一开口就控制不住情绪,所以索性便缄口不言。 秦绪一番试探无果,也觉无趣,又给林如喜递了眼色。 “王妃,请您上辇车吧。”林如喜会意,依旧是一副笑容可掬模样。 他亲自将沈阅送去了后宫宫殿群靠中间位置的永和宫,之后便原路折返。 回到安顺门附近,秦绪居然还等在那里。 只是这会儿他眉头深锁,显得极不耐烦,率先发问:“怎样?你从那丫头身上看出点儿什么蛛丝马迹没有?” 林如喜一筹莫展的摇头:“恕奴才眼拙,确实是没瞧出什么来。” 秦绪闻言,就越发烦躁起来,又带着他去了皇帝的御书房。 将沈阅方面的情况说了,秦绪整个人都显得心浮气躁:“消息是送出去了,父皇您觉得秦照真的会为了那丫头铤而走险,再回到这京城里来吗?儿臣最近思来想去总觉得他当初走的就很有几分蹊跷。” 贺崇明的那步棋,死得出乎意料,皇帝心情也是不好,冷声道:“他肯不肯来,你等着看不就知道了?” 现在除了等秦照的反应,他们父子暂时确实也做不了什么。 两人彼此沉默了好一会儿,秦绪又突然再次看向他,试探着开口:“那么皇祖母那边呢?她若是倒戈于秦照……”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137章 大火 皇帝的表情, 一瞬间变得严厉。 他目光沉沉,盯着自己的儿子:“你少打长宁宫的主意!” 秦绪的唇角,略微绷紧了一下。 他本该垂眸避让的,这一次, 却没有。 他只是直直的与皇帝对视, 再次道明心中想法:“贺崇明死在京城附近, 一旦这消息传进长宁宫,会当如何?当初,就是因为贺家和贺崇明,皇祖母才被迫幽居于这深宫之中将近十三载。父皇您是她的儿子,她对您或者当真是毫无芥蒂, 可是对贺家她绝对不是……贺崇明的事迟早会露馅, 到时候……她老人家还会继续坚定不移的站在您这边吗?” 他说:“父皇, 儿臣只是觉得我们应该早做打算。” 贺崇明虽然不是死在宫里或者城里, 可是他在北上的路上被刺杀,虽然皇帝刚得到消息, 就第一时间下令封锁了城门, 禁止往来,目前城内关于此事的风声还被压着,可是这一日之间, 城外各大村镇都已经谣言四起了。 贺崇明那一行人是在出了城门, 北上的路上遇伏, 先被预藏的火雷炸了个人仰马翻, 又有人冲出来收割人头…… 贺太后不是什么好糊弄之人,只要这消息如实传进她的耳朵里, 她必能参透贺崇明这趟回京的一切猫腻。 皇帝和秦照, 俩人都是她嫡亲的儿子。 一个为了打压兄弟, 排除异己,就与她的仇敌握手言和,而另一个则极有可能出手替她手刃了仇人。 在秦绪看来,一切的因果明了,现在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然则—— 但凡是他能看透的道理,皇帝又岂会看不透? 皇帝眼中也浮现了一抹动摇之色,但仅是瞬间就消失无踪。 他目露威胁看着秦绪:“曾经,朕的地位岌岌可危之时,便是母后挺身而出,一路护持着叫朕走到如今,没有她,就没有咱们父子的今天。绪儿,这些年,朕对你一直宽容宠爱,几乎万事都随你的心意,对你的行事也完全不加束缚,但是你给朕记住了……无论如何,别试图去打你皇祖母的主意。” 当年他的处境有多危险?只在贺太后的一念之差,他就永远与这皇位失之交臂。 当年还尚显稚嫩的他,心中的惶恐与无措,大约也就只有他的生身父母能懂。 所以,贺太后的存在,这一直以来于他而言,并不只是一个母亲,更是这些年立在他背后的定海神针。 只有她在,他才能夜夜睡得安稳,这个皇位才能日日坐得踏实,更有甚者—— 在遇事时,才能有足够的底气支撑,叫他临危不乱的处理一切。 他羞于对人启齿,但事实上那个果决又强大的女人,便是他心里的支柱,他敬重于她,却又更加的依赖于她。 父子两个正面相对。 可能真的是因为皇帝对他的态度向来宽和纵容,事实上,秦绪虽然敬畏自己的父皇,要说真的发自内心深处对君威的恐惧,他是没有的。 只,这一刻,他看出了皇帝在此事上头坚决的态度,便就捏了捏广袖之下的拳头,按捺住了情绪,什么也没有说。 “儿臣明白了。” 他恭顺应了一声。 皇帝见他妥协,便也不再揪住此事不放。 他身体放松的靠回龙椅上,再次皱起了眉头,喃喃的思忖:“万一那个丫头分量不够,引不回来老五,那又该当如何?你说的对,当年他离京时候就可见端倪,他若当真对那丫头有几分在意,当时就该带着她一起走,而不是将她留在京城。南边的大晟这些年一直受他压制,即使边境上再次起了战事,他也不至于害怕护不住区区一个女子吧?” 当初秦照走时,他们谁都没往沈阅身上过多联想。 现在事发了,复盘时才觉出了一切的不合常理。 秦绪这会儿心思不在这上头,就微垂着眼眸不言语。 当时沈阅为什么没跟秦照一起走,他是知道的,他多少是了解沈阅的,包括这一次她宁肯以身做饵出来混淆视听,也要争取时间给闻家的人先行脱身都能看出来,都是因为她将她的那些娘家人看得太重。 当初也未必就是秦照不带她走,他反而觉得是那丫头瞻前顾后,不舍闻家那些人,所以执意留下的可能性居大。 只是现在,要赌秦照究竟肯不肯再为她犯险回来…… 秦绪就也拿不准了。 所以,皇帝的疑问,他也解答不了。 父子俩商量一番无果,秦绪也就自御书房里出来了。 林如喜亲自送他出院子,几经犹豫,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殿下,您恕奴才僭越,多句嘴,咱们的太后娘娘不是寻常人,当年即使是先帝在世时,很多政务上的决断也都与她商议共同定夺的。老奴知您年轻气盛,但在此事之上,还是慎重些,也多体谅陛下一二。” 他的语气温和又委婉。 但是一个奴才敢于这般当面提点他这些,也就说明他确实是对秦绪父子忠心耿耿,不设防的。 前世时,他父皇过世之后,林如喜就留给他用了,秦绪自然不怀疑对方的忠心。 他唇角含笑,深深看了林如喜一眼,却什么也没说,直接走了。 荣锦亦步亦趋跟着他,一直到主仆两个走出去好远,林如喜还站在御书房所在那个院子外头盯着这边瞧。 荣锦是自幼伺候秦绪,随他一起长大的,这些年里斗志昂扬,蛮以为等秦绪登基之后大总管的位置非他莫属,如今却突然从林如喜身上感知到了巨大的威胁。 他察言观色,试探着问秦绪:“殿下您方才在御书房是与陛下的意见相左,闹了什么不愉快吗?其实无论如何,陛下始终还是疼您的。” “父皇对本宫的好,本宫又如何不知?”秦绪的心情看上去倒像是不错的模样,唇角翘起。 他抬高了视线看着远处天光与流云,后却一声叹息:“可是啊,父皇也是会老的。” 人老了,就容易畏首畏尾,妇人之仁! 荣锦满脑子想的都是皇帝老了死了,自己就能跟着太子殿下飞黄腾达,也没太在意他说话时候的语气神情。 永和宫内,沈阅被困,就一直保持一个既来之则安之的状态。 皇帝没给她这宫里留人伺候,大概是防范着她一旦接触到人,就总有机会见缝插针的耍手段,所以干脆断了她这方面的指望,只在每日早晚时分按时有宫人前来送饭,晚间固定的时辰就来送了热水,调好在浴桶里。 一个面相有些凶悍的嬷嬷,带着八名宫人每日在做着这件差事,小宫女们做事时,她就冷面门神似的杵在一边死盯着她们,弄得小姑娘们全都噤若寒蝉,低眉顺眼的甚至都不敢多看沈阅一眼。 沈阅也不试图与她们搭讪。 她心里很清楚,皇帝把她扣在宫里,就是拿她当人质,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等着引秦照再回来自投罗网的。 她比皇帝他们更清楚也更有信心的是—— 她知道,哪怕这里摆着的明明就是个陷阱,秦照也一定会回来找她的。 所以,在这方面,她等得比皇帝父子更加心平气和,这几日里真正折磨她的还是闻成礼的下落与安危。 为了不暴露李少婉,她就一直忍着,甚至都不敢旁敲侧击的激一下秦绪。 这几天,京城一直处于全面封锁的状态,朝臣们一开始的两天还有几分自危之势,后来发现街面上除了多加了兵丁巡查守卫再无额外异常,大家慢慢的也开始放宽心。 秦照再次折返京城,是在沈阅被软禁宫中的第四日傍晚。 城门封锁,禁止一切往来出入,他抵京第一件事就是风尘仆仆直奔城门,亮明身份,要求进城。 美人尊贵 第167节 皇帝父子虽然都在等着他回来,可是南境距离京城千里遥遥,谁也没想他会这么快就到,城门守卫接到的是封城令,也不敢直接开城门放他进去。 秦照料到会是这么个待遇,索性就驻马城门之外:“马上派人进宫禀报陛下,本王就在这里候着。” 这一来一回,入宫传趟消息,至少得一个多时辰。 在这期间,本就一直藏身城外伺机而动的商秋与贺红叶等人也闻讯赶了过来。 彼时的东宫之内,太子秦绪正在秉烛沉思,想的不是千里之外他暂时够不到的秦照,而是被扣在宫中的沈阅。 这都好几天了,虽说她是个识时务的人,可是这样安静也属实有点过分。 她是太有自知之明,知道在男人心中女子的分量抵不得万里河山、至尊之位?因为放弃了秦照营救她的希望,所以心如死灰,无所谓了? 虽然这样勉强解释得通,但是依着她留在京城与闻家人同生共死的打算…… 她现在身陷囹圄,消息闭塞,她就半点不焦虑打听一下闻家人的情况?她就那么有自信,闻家那些人已经逃出生天? 这些事,就完全经不起琢磨,秦绪越想就越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最后百思不解,他叫人去找来了那天往安王府拿人的禁军亲卫,想再仔细询问细节。 这几日,宫城守卫也越发森严,城门处前往报信的人经过层层盘问搜查,最后将安王回京并且请求进城的消息送到皇帝处时,皇帝都已经宽衣准备安寝了。 “他自何处而来?怎会来得这般迅速?”皇帝立刻翻身坐起,整个人都警惕戒备起来。 “确切自哪个方向来的微臣也不清楚,但是王爷他只带了十余亲卫,这会儿正候在东城门外。”守城官跪地禀报。 皇帝在龙床上呆坐半晌,方才发出一声类似于不可思议的嘲笑:“他居然还真敢?” 京城里的消息被他封锁了,可是城外却拦不住,他不信秦照不知道贺崇明回京的消息,甚至于虽然他没抓住行刺者的手腕,但是根据事发那一日安王府所有精锐尽数行踪不明的线索推断,他几乎认定事情就是秦照干的。 而且,他怎么来的这么快? 难道是之前他压根就没回南境,而是一直蛰伏潜藏在京城附近?如果真是这样,反而能解释为什么贺崇明会死于非命了。 可如果真是这样—— 秦照现在又何必公然露面,还要求进城来见他? 皇帝一时百思不解,疑心是秦照的阴谋,又想不通对方能有什么计划,隐隐的只觉头痛欲裂。 他索性不再多想,摆摆手:“迎安王进城。” 守城官领命回去传信。 此时,二更。 沈阅在永和宫里,刚准备宽衣沐浴,透过空旷寝殿大门上的窗纸隐隐觉得外面光景不太对。 她连忙将衣襟拢上,抓起披风推门跑出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西北方向的天空隐隐升起一片伴随着浓烟的红光。 皇帝对她虽然行的的确是软禁之事,但是为了做给外人看,他没锁她的宫门,只是在宫门外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派了禁军轮岗看管。 沈阅识时务也自觉,前面几日才一直也没试着冲破守卫走出去。 这会儿外面有些乱,就连她宫门外面向来严阵以待的那几个守卫也都擅离职守,跑到了门前御道上张望。 院墙太高,沈阅瞧不清楚外面的情况,但是很显然是宫里某处失火了。 她裹紧了身上披风,也快步走出去。 因为不想跟看守她的人起冲突,就只在台阶上站住,拧眉看向火光冲天的方向问:“是哪座宫殿走水?” 守卫见她只是出来看热闹,瞬间也卸下几分防备。 几人互相嘀咕琢磨了片刻,才有个人不很确定道:“那个方向……那个殿宇高度的……仿佛是长宁宫?” 长宁宫?贺太后的住所?!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138章 信任 沈阅心中, 对烈火有种发自于血脉深处的恐惧。 那冲天的烟雾和漫天火光充斥着,她看了片刻,脸上血色就在不知不觉间慢慢褪去。 可能是因为太能够感同身受了,她记得那次去长宁宫时, 贺太后宫殿中的格局与摆设, 脑海中竟是不自觉的浮现出贺太后与素樱被困火海中, 求救无门的惨状。 那些火光,映在她眸中,又隐隐的化成了血光。 “太后娘娘逃出火海了没有?”她呢喃了一句,踉跄前行:“你们快去帮忙救火啊……” 却因为神情恍惚,忽视了脚下台阶, 一脚踩空。 门前守卫也都四处分散着在专注看热闹, 无人过分关注她。 就在沈阅身子一歪, 险些自高处栽落时…… 千钧一发, 旁边刚好一人抢上前来,一手扣住她手腕, 一手飞快的往她腰上扶了一把。 毕竟男女有别, 将她身子稳住之后,落在她腰际那只手就飞快移开了。 其他人听见动静,循声来看。 沈阅也有些惶然的下意识转头, 却发现扶着她的人正是徐惊墨。 他肩上背着药箱, 穿的依旧是那身末流小官的绿色官服, 沈阅茫然四下扫视一眼, 就看到站在附近的司徒胜。 想来—— 是宫里哪位主子身体不适,传了司徒胜的。 “方才一时走神, 踩偏了。”沈阅飞快定了定神, 下一刻却发现徐惊墨也在走神, 捏着她的手腕没撒手。 她兀自主动拨开他手指,将手腕垂下,掩进了衣物之间,又若无其事的笑着道谢:“多谢徐小大人援手。” 徐惊墨在人前的行事一向进退有度。 他微垂下眼睫,态度谦逊又疏离:“瞧着王妃气色不大好,可是身体不适?需要诊个脉吗?” 沈阅心知不该在这时候与他有任何的接触来往,但她被困此处,太需要了解外面的消息,以便于后续应对皇帝父子的阴谋与试探。 她看向立在稍远地方的司徒胜。 司徒胜却是如临大敌,面色整个僵住,支支吾吾:“陛下那里等着呢,微臣现在着急回去配药,就……安王妃身体不适,要么禀了皇后娘娘再……” 说着话,他责备瞪了徐惊墨一眼。 徐惊墨面色微微一红,赧然的再度垂下眼睫。 沈阅心思一转,虽然她此时处境无能为力,终究想到贺太后可能被困火海就揪心,只能好声好气对外面一众守卫道:“太后娘娘宫中服侍的人少,不知道救火及不及时,我实在是有些担心,劳烦你们出个人替我过去瞧上一眼可好?” 这些守卫,都是皇帝的心腹,被派过来看守沈阅,严苛限制她的自由,明显就是针对安王与安王府的。 他们在看守沈阅时不敢掉以轻心,可现在毕竟连皇帝明面上也还没与安王撕破脸,他们又何必率先得罪人? 何况—— 长宁宫是太后寝宫,历来是宫中禁地,十几年间都没出什么乱子,今夜突然走水,人人都好奇。 “是!”他们的首领应了声,随意指派一人前去。 沈阅颔首,露出个微微的笑容:“等人回来,记得告诉我消息。” 言罢,她转身就朝门里走去。 却只迈了半步就“呀”的低呼一声,身形再度微晃,便要作势弯身去抚脚踝。 众人不约而同看过来。 沈阅则是蹙眉,神情略显几分痛苦的对司徒胜道:“司徒太医,我刚好像不慎崴了脚,要么还是劳您进来替我瞧瞧吧?” 此情此景之下,司徒胜对安王府避如蛇蝎。 他再度露出如临大敌的神情,可强硬的当面拒绝又好像说不过去。 于是眼神胡乱一飘,他便对徐惊墨道:“惊墨,我急着回去配药,普通的跌打损伤你也能医,就你扶王妃进去替她看看吧。” 徐惊墨皱着眉头,面露难色:“可是……这不合规矩。” 沈阅也不再多加言语,就面色痛苦的望定了司徒胜。 司徒胜被她盯得头皮发麻,态度立刻强硬下来:“医者仁心,治病救人要紧,哪有那么多规矩顾虑的,你赶紧的吧。都这个时辰了,宫里又走了水,忙乱都很,现在回去请别的太医过来别耽误了安王妃的伤势。” 徐惊墨在他面前向来表现的乖巧顺从,这才不怎么情愿的又对沈阅道了句“得罪”。 沈阅这宫里没有宫人贴身服侍,他左右看了眼没人帮忙,就又周到的使劲将袖子往下扯了扯,盖住自己肌肤,把手臂递到了沈阅面前:“微臣扶王妃进去。” “给二位添麻烦了。”沈阅顺带着也给司徒胜道了声谢,然后搭上徐惊墨手臂,被扶着,缓慢的一瘸一拐进院子。 司徒胜见状,抓紧时间立刻溜走。 他是绝对不肯在私底下和安王府的人牵扯不清的,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上。 沈阅方才出来的匆忙,殿门没关,为了避嫌,那殿门她就一直敞着,坐在了院中可见的一把椅子上。 徐惊墨单膝半跪在她面前。 沈阅所谓的脚伤是装的,就为了算计把徐惊墨领进来单独说话。 徐惊墨只装模作样脱了她一只绣鞋,隔着罗袜佯装替她正骨。 “抱歉,这个时候还冒险把你叫进来。”为了不叫外面的人起疑,沈阅神色如常,长话短说,“我被关在此处有几日了,想知道外面的消息,你有听到什么风声吗?我舅家闻府的人……可有他们什么消息?” 徐惊墨一直埋头给她“处理”脚伤,同样默契的也不抬头:“外面没什么消息,至少我没听到太师他老人家落到陛下或者太子手里的风声。” “不过……”他语气迟疑着微顿了下,终是忍不住抬眸看了她一眼,“前两日我自司徒胜那倒是得了点儿消息,闻府的三公子,确乎是没能走脱身。好像……人就关在这宫里的某处密牢。” 沈阅并没有怀疑过李少婉送去的消息,只是这几日她被困此处,无计可施,就只能尽量的往好处想。 此刻,这消息再次于徐惊墨处得到证实,她心口又是剧烈一缩,握着座椅扶手的手指不由的用力扣紧。 缓了一缓,她以最快的速度冷静:“能……帮我探听到他究竟被困何处吗?” 可徐惊墨与她非亲非故,甚至还属于有点敌友莫辨…… 话落,她又连忙补了一句:“我知道不应该求你,还是你保重自身为要,为难的话,就当我没说。” 美人尊贵 第168节 徐惊墨捏着她脚踝的手停顿了片刻,他再一次稍稍抬眸,表情很有些古怪的认真、盯着她的脸。 端详了片刻,却是不答反问:“就算能探听到闻三公子的下落,以目前的局势而言,陛下也定会派重病看守。本来宫禁就有数道,你能如何?还是到了如此境地,你依然坚信你那夫婿会冒奇险再回来搭救于你?然后你再借他的手替你保全家人?” 以目前的这个局面,皇帝父子几乎等于已经摆好了陷阱,就在这里等着秦照自投罗网了。 而沈阅—— 说的直白点,她不过就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可怜巴巴的一块鱼饵罢了。 应该是连皇帝都不怎么相信真的能用她引来秦照吧?只是抱着死马也当活马医的心态,先用她做钓饵试试。 而一旦发现她其实毫无用处,她的下场便可想而知。 不知为何,徐惊墨的语气竟是带了几分恼羞成怒的急躁。 沈阅与他四目相对。 她的眸色清澈又坚定,随后扯动唇角笑了下:“他会回来的。” 这种眼神,不是绝望之下的癫狂偏执与自欺欺人,她是真的无比笃定,相信她的枕边人会不惜一切为她再探这龙潭虎穴。 徐惊墨这小半生里,未曾全心全意信任过什么人,于他而言,所谓全心全意信任都是以身饲虎的傻瓜行为。 但是这一刻,少年的心头却是颇受震撼。 他用一种晦涩难懂的目光又与沈阅对视许久,沈阅却不拘泥于此。 她的请求提出来,不管徐惊墨会不会帮她打听,也或者有没有那个能力打听出些什么,她都不再介意,只是抓紧时间又对徐惊墨道:“还有就是……我们王府与宫里的关系你看见了,我怕不久的将来会有大风波,这宫里乃至于整个京城都是是非之地,如果可以……你最好也尽快避出去。” 徐惊墨抿了抿唇,看上去表情有几分的不太愉悦。 他重又给沈阅套上鞋子,顺手打开放在旁边的药箱,佯装伸手进去捞药,实则是从自己袖中又多抖出一个长颈小瓷瓶,一并扔在了沈阅裙摆上,给她递了眼色:“这里是一点迷药你收着,如遇大事,未必真能起到作用,但……” 少年说着,微微的一声叹息:“拿着以防万一吧。” 沈阅自是瞧见了他的小动作,准确捡起那个瓶子先迅速揣了起来,然后拿起另外一个放着跌打酒的小瓶子在手里。 徐惊墨拍拍袍子上的褶皱起身。 他身量本来就高瘦,沈阅站着都姑且要仰视于他,何况现在还是坐在椅子上。 徐惊墨居高临下看着她,表情依旧透着几分的纠结与犹豫:“要不要……我再给你切个脉?” 沈阅冲他露出个笑容,摇了摇头。 徐惊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抿了抿唇,终是作罢。 他弯身背起药箱告辞,却在转身之前的那个瞬间看到坐在椅子上孤身一人娇小又安静的女子,心中莫名窒闷的同时,他还是低低的道了句:“他的确当得起你对他的信任。” 少年的语气低靡,沈阅听出来了,他心情应该的确是不好。 因为这话乍一听没头没脑,沈阅不禁愣了下来,迷茫的抬眸朝他看去。 徐惊墨此时已经别过了脸去,沈阅没看清他表情,只听他继续闷声道了句:“安王回来了,半个时辰前陛下刚派人去城门传信请他入城。这一场鸿门宴里福祸难料,你们夫妻,自求多福吧。” 说完,他便不再滞留,背着药箱大步走了出去。 沈阅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有好半天的没反应过来。 而徐惊墨一走,永和宫外的守卫就寻了进来,指了指她手里紧紧攥着的那瓶跌打酒:“王妃,抱歉,陛下说最近多事之秋,叫卑职等人务必对您的安全负责,小徐大人毕竟不是能为贵人们诊病的太医,这药……怕是稍后还得拿去太医院先验查一下再给您送来。” 沈阅神思恍惚,手里攥着那个小瓶子,过了半晌,就在那守卫都疑心那真是什么不得了的脏东西,犹豫想要上手来抢时,她才猛地一个激灵回神,将瓶子递了过去。 彼时的城门之外,秦照被一群人围着,大家全都神色各异,显得十分紧张。 皇帝都打算与定国公联手对付他了,他现在进城无异议送羊入虎口,这并非明智之举,可是—— 所有人又都开不了这个口去劝。 现在的沈阅,于他们而言,也并不仅仅只是主母,她当机立断安排结果了贺崇明,已经等于是解决了他们南境军民所有人的后顾之忧,将整个天下大局都掰向了有利于秦照的位置。 别说她还是秦照的妻子,就哪怕只是个普通下属—— 他们南境军中的风气,也不允许他们对这样的人做出过河拆桥的举动来。 就在所有人都矛盾犹豫时,城内已经有了动静,守城官再次登上城楼冲下面喊话:“卑职代陛下恭迎安王殿下回朝。” 与此同时,紧闭的城池大门也在逐渐打开,吊桥在沉重的吱呀声中缓慢落下。 像是—— 在固若金汤的城池围墙上张开了一张可以吃人的血盆大口。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139章 风雨 这响动, 终是刺激到了围在秦照身边众人。 “殿下!”长赢心一横,咬牙开口劝诫:“定国公身死,宫里陛下正在惶惶恼怒之时,您若执意孤身犯险, 万一陛下他不管不顾的下死手……” 秦照目视前方, 看着缓缓落下的吊桥, 神色平静又坚毅。 他自怀里掏出虎符扔给他:“本王若是万一出不来,南境军权便全权交予常芸统帅,之后何去何从,你们听她定夺。” “殿下……”这一次,就连缄默中的商秋都忍不住出声劝阻。 秦照回来, 他一直觉得愧对对方。 当初秦照留他在京城, 千叮咛万嘱咐, 要他务必保障沈阅的人身完全, 虽然他成功带人刺杀了贺崇明,算是为整个大局立下了大功劳, 却也因此, 叫自家王妃在身陷囹圄时身边无人可用。 这是他的失职,现在又导致秦照不得不冒险,孤身进城。 商秋话到一半, 又哽在了喉咙里, 后半句便怎么也说不出来。 秦照终于回头, 看了眼他们一群人愁云惨雾的模样, 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揶揄的笑:“要么赌一局?” 众人心情沉重,只是齐刷刷抬眸看向他。 秦照摆弄着手里马鞭, 唇角的弧度讽刺, 他说:“年初本王回京时, 他们未敢动我是因为担心本王若是死在京城,他们父子手里,南境局势会彻底失去掌控,所以,即使明知道是纵虎归山,他们也得压着脾气放任本王离开。而现在……此等局面之下,他们也该清楚,只要本王身死,那么南境必反,除非那双父子是能豁出去拿自己的江山天下与皇位做筹码,要与本王赌命,否则……我赌他们依旧还是得要放我全身而退。” 皇帝和秦绪两父子,都是贪恋权位束手束脚之人。 一直与商秋一起保持缄默的贺红叶此时也终于忍不住开口:“若他们当真豁出去了呢?至多再过一两日,只要贺崇明的死讯传回北境,北境大军必定失去控制,只要东南的肖家不主动掺合进来,这京城里的那二位还是有可能孤注一掷的放手一搏。” 北地苦寒,又受到塞外游牧部落的不断骚扰,想要成立政权自立,根本不切实际。 何况,现在他们还失去了贺崇明这个唯一有野心和魄力的领头羊。 如果皇帝父子想要兵贵神速,险中求胜,一举再将秦照击杀,这消息传到北境,也等于是皇帝父子在北境军中立威了,届时北边贺家剩下的那些乌合之众没准就会重新投诚朝廷,谋个后续的和平富贵。 秦照深深地看她一眼:“所以阿阅没叫你陪她一起困守城中。本王此次虽然错过了贺崇明行踪,但也不算白跑,使了点手段,利益驱使,贺崇明那几个儿子正为着争权夺利狗咬狗,贺崇明死后只会愈演愈烈。” “并且,贺崇明麾下与他狼狈为奸的辛姓副将已死,剩下的几名掌权将帅不明内情,也不会信服贺家那群酒囊饭袋。” “你本就是定国公府出身,现在马上赶过去,与其将军政大权交回朝廷派去接管之人的手里,他们必定更愿意自己做主,能不能达成这个局面,就看你的口才与本事了。” 他在北疆这段时间,隐隐就发现北疆的定国公府和军营中的情况都有点不对,几经观察之下,也几乎猜到了贺崇明居然不在军中。 当时确实也没想到他会是偷偷摸摸回了京城,毕竟以秦照对皇帝的了解,那位皇帝陛下就不是个会不计前嫌之人,他也是低估了皇帝铲除自己的决心。 但是去都去了,总不能白跑一趟。 刚好趁着贺崇明不在,他挑拨了他那一大家子的关系,又顺手将死忠于贺崇明的老将辛氏父子给刺杀了。 不能将他军中所有得力之人全部清洗一边,是因为那支队伍不能完全叫他们散了,得留着他们继续震慑外族人。 否则,一旦当地驻军因为群龙无首而闹起了内乱,外邦铁骑大军踏破山河,最先遭殃的可不会是养尊处优躲在京城里的皇帝父子,而是生活在北边各大城池村落的无辜百姓。 贺红叶当时被沈阅支使出来,虽然一干理由得当,极具说服力,但后来封城之后她也不是没有想过—— 或者,沈阅叫她出城,其实也是担心一旦京中有变,以她的身份,一旦被困之后落入皇帝手中会不得善终。 秦照此言一出,她顿时面色铁青:“那么王妃她……” 秦照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暗沉的光,微微一声叹:“她有她自己的坚持与底线,她会自认为闻氏一族的这场祸事便是因她与本王的婚事而起,但凡闻家尚有一人未能全身而退,她都会留下与他们同赴生死。” 在这方面,沈阅其实是个相当执拗之人。 她不给家里惹事是其一,但也绝对不肯背负着对闻家任何一个人的愧疚过完余生。 她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坚守着某些生而为人的准则。 所以—— 他们的王妃此刻身陷囹圄的同时,其实也是抱了必死之心的吗? 长赢等人,此刻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却是面面相觑,没人敢于再劝。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城门外的吊桥已经完全落下。 城门楼上的守城官继续喊话:“恭迎安王殿下进城。” “阿阅她是本王的妻子,本王也当担负起为人夫婿的责任,任何情况之下都不可将她弃之不顾。”秦照紧了紧身上披风。 他侧目,眸光坚定扫视过众人:“商秋随我进城,你们其他人也都别杵着了,分头行事,去办好你们当办的差事。” 君临天下,从来都非他的野心与理想。 走到这一步,仅仅是因为被皇帝父子毫无底线的步步紧逼,他太想护住他心上的那个姑娘了,如果皇权倾轧是她躲不开的宿命,那么他愿意颠覆这朝堂天下,只愿以他亲手撑起的清平盛世奉养好他最最珍视的那个人。 可如若最终天意弄人,他做不到,那也便罢了。 至少—— 在她最艰难时,他必须守在她身边,尽最大的力量护着她。 男人打马前行,背影挺拔而伟岸。 长赢看着他一步一步,义无反顾又进了这龙潭虎穴一般的京城,终是心一横:“听殿下的安排,咱们各自分头行事,万一殿下与王妃被困京中,也得想法子营救。” 守在这个地方,他们什么也做不了,而且万一他们全部折在这里,那便宜岂不是都被皇帝父子捡走了? 生离死别,军中众人见得多了。 虽然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义愤不平,但也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散了,隐匿进了四面八方铺天盖地的茫茫夜色中。 秦照身边,一共也就三四十人,守城官见他居然连这些人都未全部带进城里,也是意外。 但见城外那批人飞快的散了,城墙上的人却压根没反应过来。 美人尊贵 第169节 秦照带着商秋那十余人,刚进城,就被林管家事先派在各城门附近蹲点碰运气的下人拦住。 听闻沈阅被皇帝强行带进了宫里,秦照什么也没多说。 省去了先回王府一趟的麻烦,一行人打马过长街,直奔宫城方向。 结果—— 却是还没进宫,远远就看到后宫某一处的上空浓烟密布,隐隐泛起火光冲天。 夜里辨识度低,又被层层宫墙遮挡视线,秦照一时也拿不准究竟是哪座宫殿走水,她更不清楚沈阅究竟被皇帝安置在了何处,只怕是她出事,只觉得一颗心猛地往下坠,直直的跌入了无底深渊中。 “驾!”男人手中马鞭连甩,在寂静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狂奔。 他本来是要去见皇帝的,该走前朝的外宫门,这会儿却直接改道,抄近路直接去的后宫。 因着他的身份,他又申明是要拜见皇帝的,宫门守卫也得依例放行。 只那一队守卫还面露难色,满是戒备盯着他□□战马:“殿下,您知晓的,这宫里……” 宫里的规矩,秦照懂。 他此刻无心为了这等琐事与他们争执,直接翻身下马,大步往里走,随口询问:“本王远远看见宫中似有火光乍起,是哪座宫苑走水了?” 守卫的眸光闪烁了一下,硬着头皮低声道:“卑职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长宁宫。” 秦照脚步猛地一顿。 一众守卫只觉得男人浑身上下突然笼罩上一层冰冷戾气,顿时全部紧张的握紧手中兵刃。 然则秦照却并未发作,他只语气沉凉又问了句:“听说这几日本王的王妃也被陛下接入宫中小住,她住哪一宫?” 一众守卫更加不敢看他:“后宫之事,这个……卑职等人就更不知道了。” 意识到这位就是个煞神,忙又改口:“不过太后娘娘喜静,安王妃必定不会住在太后娘娘宫中。” 秦照于是不再浪费时间,带着商秋直接大步往里走。 他当然知道沈阅不会在贺太后那。 他之前又未曾露出任何存了不轨之心的迹象,皇帝却贸然软禁他的家眷,这事儿…… 秦熙避着躲着贺太后都还嫌不够,又怎么敢公然把沈阅安排到贺太后处? 只—— 这一刻,他心中也是焦急又懊恼的。 这赶回来的一路上他一直担心皇帝父子恼羞成怒会对沈阅不利,却直接忽视,一旦那双父子当真丧失理智,也有可能对贺太后下手。 商秋也处于极度震惊当中,沉着脸思忖道:“是陛下担心太后娘娘会倒戈于殿下您,所以恼羞成怒,对太后娘娘下毒手了吗?” 这一场火,他们没人会当它是一场意外。 “不会是秦熙。”秦照面沉如水,语气冰凉:“他对母后纵然没太深的母子亲情,但却仰赖巨大。他自己首先就很清楚,这些年若是没有母后一力的支持,他根本走不到今天,不逼到最后一步,他不至于丧心病狂对母后下手。” 皇帝对贺太后,最起码的敬畏之心还是有的。 就算抛开亲情不提,好歹还要图着利益。 这些年,秦照虽然不说,但他是能将自己这嫡亲兄长看透的。 商秋闻言,更是倒吸一口气:“那就只能是太子做的了?” 宫里其他人,既没那个胆量,也犯不着,更没有足够的手段人脉对贺太后下毒手。 秦照眼底,泛起浓烈的杀伐之意。 他没说话,便是默认。 一路疾走,沿路不时就有拎着水桶或者推着水车慌慌张张忙救火的宫人,到处都是一片慌乱。 秦照轻车熟路找去长宁宫时,那火已经烧了大半。 皇帝人在院子里,里面正殿偏殿,全部笼罩在一片火海当中,正殿的屋顶已经烧塌了一大片。 火势太烈,又赶上是有风又干燥的冬日时节,所有泼出去的水都是杯水车薪,火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 “陛下……陛下这里太危险了。”林如喜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围在皇帝身边团团转,一边不断抬手为皇帝遮挡自高处崩落的火星,“您先避一避吧。” 皇帝却是不为所动。 他那整张脸上,表情阴沉的可怕,映着火光,又生生显出几分的狰狞来。 主仆两个,身上都被烫破了无数个小洞,看上去狼狈不已。 秦照大步走过去。 他的脸色同样阴沉,两兄弟几乎如出一辙。 林如喜大惊之余赶忙见礼:“安王殿下……” 皇帝闻声,转过头来。 兄弟两个,四目相对。 秦照几乎是有些怒不可遏的当即质问出声:“母后呢?别同我说这只是个意外,你自家的家务事,旁人无权过问,但此事涉及母后……你今日若是说不清楚,我不介意替你将这整个后宫翻一遍,好好整饬了!” 皇帝本就是严阵以待等着他回来,兄弟之间必有一番剑拔弩张的较量,却是如何也未曾想到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横生枝节。 若是别的事也还罢了,偏偏是有人胆大包天来长宁宫纵火! 是的!纵火! 皇帝也压根不信这场火会是意外。 甚至于,他也第一时间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此刻,兄弟两个四目相对,他心中亦是明了…… 秦照指定也是心里门儿清! 皇帝现在恨自己那宝贝儿子敢对他老娘下手,活剐了对方的心思都有这是真的,可那毕竟是他亲儿子,真到了外人插手要追究罪责的时候,他却依旧还得护着。 只一个瞬间,兄弟二人的眼神就冲撞往来了无数次。 “母后的事,朕难道还会敷衍了事吗?你如此这般态度质问于朕……倒不如直接说你怀疑是朕要对母后不利!”皇帝咬着牙,腮边肌肉隐隐抽搐。 他来了一招以进为退。 正常来说,这时候秦照就该惶恐告罪了。 可是,没有。 秦照只是目光森冷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若给不出个可以服众的说法来,那就未尝不是你干的。” “安王殿下,此言大逆不道,您怎可……”林如喜立刻站出来护主。 然则秦照一记凌厉的眼刀横过去,他心上猛地打了个寒颤,立刻禁言闭嘴。 贺崇明那步棋走不通了,皇帝也并不觉得与秦照硬碰硬能有胜算,所以此前他本来还是要仗着贺太后的关系与脸面,想办法再对秦照施压,最好逼着他立下绝不反叛的承诺,因为他清楚,秦照对自己母后的敬重之情甚至比他都还要更加的深刻一些。 可是秦绪这不合时宜的一把火,正好点在了秦照的逆鳞上,将整个局面推向了一个万劫不复的悬崖边上。 今天这事儿,他若不能完全的掩饰交代过去—— 那就又等于是送了秦照一个现成反他的理由。 皇帝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字,命令林如喜:“去给朕彻查,一块地砖一块地砖的翻,今晚但凡鬼祟出现在长宁宫附近的人,全部给朕查。” 长宁宫多年以来都是禁地,虽然这院子内外没几个人出入,但是外围靠近这边的必经之路上却一直重兵看守,不可能放任无关人等从眼皮子底下溜进来。 要查可疑人等,几乎是一问便知的。 这事,与其等秦照去做,不如他自己做了,还有进一步掩饰的余地。 “是!”林如喜跟了皇帝这些年,自是心有灵犀,垂眸隐晦的转了转眼珠子,立刻便领命去了。 此时的东宫外书房内,秦绪才刚见到被亲卫连夜带来的李少婉。 灯影下,他那张向来儒雅俊秀的面孔却像是隐在暗夜里的鬼怪,李少婉苍白着一张脸,忍不住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两相对峙之下,恰在此时,有个侍卫推门进了书房,快走到秦绪耳边说了些什么。 下一刻,秦绪就勃然变色,立刻起身。 侍卫赶紧抓起椅背上的披风给他披在肩上,秦绪大步往外走。 李少婉积攒了巨大的勇气,佯装镇定叫住他:“太子殿下,臣女是官眷,您大晚上派人强闯我家将臣女传唤而来……若您无事,最好是给我家一个交代,并且尽快放了臣女回去。” 她心里其实是隐隐猜到这是为了什么事了,只是—— 不能认。 秦绪的脚步顿住,神情古怪又阴鸷的上下打量她一眼,冷冷的道:“你现在还有机会,在这里好好想想本宫想要知道什么,也或者你该如何与本宫说话的。” 言罢,他目光幽冷的又瞥了对方一眼,然后便大步走了出去。 李少婉转身冲到门口,房门却已经被再度关上,并且从外面锁死了,几个侍卫立在门外的高大身影如鬼魅一般可怖。 少女孤身立在陌生又满是肃穆之气的书房里,彷徨又恐惧。 秦绪满以为长宁宫一事万无一失,他没赶在第一时间露面是因为知道,只要事发,皇帝就会猜到是他的手笔,虽然他那父皇妇人之仁,畏手畏脚,但他既然做了,父皇也必定只能认了,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 所以,看着长宁宫方向火光烧起来,他也只是怡然自得,做着自己的事。 这会儿得了皇帝传召匆匆赶去,结果一进那院子,却一眼看到立在那里浑身煞气的秦照。 他今晚一直忙着别的事,还没顾上听宫里宫外别的消息,若不是面前男人的存在感太强,他几乎要以为见鬼了。 秦照?他怎么就突然出现在这里。 再四下扫视一眼,才看见同样是面色铁青满面怒容的皇帝,以及…… 面色惶惶,跪在地上的柳皇后。 想也知道,这是被秦照拿住了今夜的把柄,在借题发挥,对他们一家人施压。 秦绪心中一股无名怒火上窜,他却又不得不做好表面功夫,先佯装关切问皇帝:“父皇……儿臣今日身体不适,入夜就睡下了,也是手底下那些奴才疏忽,发现宫里走水却没及时叫我。这里……皇祖母当是安然脱身,无恙的吧?” 说着,他便走到柳皇后面前,想要搀扶对方起身。 柳皇后也觉得这是无妄之灾,只去看皇帝脸色,并未妄动。 可她为后宫之主,宫里出了乱子,皇帝要拿她问责,无可厚非,她心里既憋屈又惶恐。 秦绪见她不动,就又对皇帝说道:“母后统管后宫,未能严查长宁宫隐患确实职责上有所疏忽,可她对皇祖母一向孝顺,父皇……” 美人尊贵 第170节 话没说完,人群外围自院子外面忽的迅速让出一条出路。 众人听见动静纷纷回头,就看院子外面冷着脸的素樱走了进来。 与她同行的,是两个表情同样冷硬的禁军装扮的亲卫,而两人一左一右手里拎着的—— 正是灰头土脸,腿被打瘸了一条的荣锦。 作者有话说: 一更。 我目前计划是赶在下周末19号左右就完结掉正文,这周末开始就不写三更了,剧情不太好断,用两个大点的章节凑够一万字吧,依旧是老时间,晚上9点发二更哈。 小剧场: 少婉:我被抓包了…… 太子:我也被抓包了…… 第140章 替死 看到素樱出现, 秦绪已然震惊到失语。 在他的印象里,长宁宫里每日出入的就只有贺太后主仆,而素樱,则是几乎寸步不离服侍贺太后左右的。 荣锦既然过来替他办了这件事, 就必然要保证万无一失, 会确保将她们主仆都一并封死在寝殿之内再下手的。 方才他过来时, 看着皇帝和秦照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并且脸色也一个比一个更难看,还下意识的以为荣锦必定得手…… 秦绪眼底一闪而过的骇然之色,掩都掩不住。 于知情人而言,也等于侧面坐实了他的罪证。 “素樱姑姑。”柳皇后急着脱责, 反而是众人当中第一个冷静下来发问的:“母后可是安然无恙?是我的疏忽, 未能清查隐患, 并且出了事也未能及时赶过来。” 素樱面无表情抬了抬手。 那两个护卫一撒手, 荣锦站不稳,加上惊吓过度, 直接扑倒在地。 事情败露, 他这个始作俑者,供不供出秦绪都注定难逃一死,所以即使内心惊惧异常, 荣锦也只是伏低了身子在地上, 咬着牙强忍不去多看秦绪一眼。 在场就只有柳皇后一个不明就里的, 不禁愣了愣:“这是……”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太后受了一点惊吓与皮外伤,并无大碍。”素樱道, “只这个奴才潜入长宁宫纵火, 并且被我长宁宫的亲卫当场抓获。皇后娘娘统管后宫, 确实应该自省自责,就着此事给出天下人一个合理的解释。” 柳皇后如遭雷击,猛地打了个寒颤。 随后,她一寸一寸将视线移过去,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了伏在地上的荣锦。 秦绪却在听素樱提到长宁宫的亲卫时,瞳孔剧烈一缩。 他活了前后两辈子,虽然上辈子也不是很长寿,仅在二十六岁上就因在猎场上意外坠马昏迷,然后再睁眼就回到了十年前,也就是他刚十六岁那年的年初光景上。 所以他猜,上辈子那次意外之后他该是身亡了。 但是重新活过一次,也不错,可以规避将来的意外,还能早做打算把上辈子的遗憾补齐,所以他并未过多计较。 只是他重生回来的时机也算不得太好,那时候秦照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在军中立威站稳了脚跟,这是他无论如何都影响和改变不了的事了,所幸是因为上辈子的秦照并无篡权夺位的野心,他也就既来之则安之的没有过分介怀。 而长宁宫这边—— 他也是活了前后两辈子都没听说过这宫里还有常驻的守卫。 否则—— 他不会派一个不会武功的荣锦来办这事儿。 秦绪心思凌乱又震惊,一时无措之下就霍得扭头朝皇帝看去,谴责皇帝为何不早早将这些秘事告知于他。 皇帝却是面沉如水,一肚子的窝囊气。 事实上,并非是他对自己的儿子没有做到知无不言,而其实是贺太后这寝宫里确切的情况他也始终不甚明了,这些年他也从未见过有侍卫在常长宁宫里出没,只是…… 他更了解自己的父皇母后一些,一直隐隐有种直觉,先帝或者贺太后自己是会给她留下一些抵御风险和危急时刻保命的手段的。 这些年,皇帝从未想过要对自己这生母下手是真,但是除了仰赖敬畏之心以外,也有一部分是不敢,怕栽进去。 谁曾想,他这一辈子都没出过的差错,终是被自己这儿子打破了禁忌! 皇帝心中又气又恼—— 他明明警告过秦绪,不让他打贺太后的主意,这倒霉孩子非得惹出这样的祸事来。 而此刻当着素樱和秦照的面,皇帝别说发作,他甚至连一个谴责的眼神都不敢多给儿子,生怕将儿子填进去。 即使出了这样的事…… 他也没有哪一刻想过是要放弃这个儿子的。 而素樱质问柳皇后时的语气冷硬,天然便带着几分咄咄逼人。 柳皇后嘴唇动了动,惊慌错愕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勉强解释:“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吧?这个奴才他……怎么会……” 她虽是还未联想到此事会与自己的儿子有关,但是素樱把矛头指向她,她自是极力否认的。 素樱也是怒极,冷然打断她的话:“皇后娘娘的意思难道是太后娘娘和奴婢恶意编造罪名,栽赃于这个奴才吗?而且他是东宫的人,若不是他自己跑过来行不轨之事落网,难道奴婢还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东宫,避开上千府兵守卫强行将他偷出来栽赃嫁祸?” “素樱姑姑言重了,臣妾岂敢质疑母后。”柳皇后顿时头皮一紧,连忙否认。 她再次看向荣锦,依旧觉得惶惑:“只是这奴才追随太子多年,向来是个本分规矩的……” 话至此处,她自己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打住了话茬儿。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突然自脑海中升起,她整个人就越发的恐惧凌乱了。 秦绪一直双唇紧闭,披风底下攥着拳头,一语不发。 素樱目光再次扫向在场众人。 却是秦照率先耐性耗尽,他一把抽出身旁离他最近一个侍卫的佩刀,一个大步上前,刀锋横在了荣锦颈边,寒声道:“不要推说此事乃是你的个人所为,谋害当朝太后……你既没有这个动机,也没有这个本事。虽然你犯的是死罪,但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出实情,我保你家人安然无事。” 冰凉锋利的刀刃贴上颈边,荣锦已经感觉到一条温热的血线自颈侧流入衣襟之内的滑腻又可怖的触感了。 他心上一阵的瑟缩,稍稍抬起眼睛偷瞄了眼秦绪与皇帝的足尖。 秦照却十分清楚他心中所想,紧跟着又补了一句:“本王安排他们南下去南边隐居,绝不戏言!” 行伍之人最重义气承诺。 荣锦刚一意动,皇帝满含着威压的声音也紧追而至:“倒也不像安王所言这般麻烦,你如实说出来,朕就可保你一家在京中安全无虞。” 此言一出,荣锦又被人一把自人间推回了地狱。 皇帝的警告威胁他如何感知不到? 事实上,依着他对秦绪的忠心程度,原是不足以支撑他为了替秦绪顶罪就慷慨赴死的,但头顶有皇帝这座庞然大山压下来,他自知只要皇帝出手,他一家人就生机渺茫…… 横竖不过一死,他便是当即脖子一梗,就拿颈子朝秦照手中刀锋上抹去。 在场有眼尖的小宫女吓得一声惊呼。 然则以秦照的反应,如何能叫他得逞? 秦照飞快撤刀,同时一脚踩在他后背。 荣锦求死不成,重新扑回地面上时就被踩出了内伤,噗的吐出一大口血。 商秋不等秦照吩咐,就抢了一步上前,将他自秦照足下拎起。 荣锦一个成年人的体格,愣是被他拎鸡仔似的悬空拎起来。 商秋阴森着声音警告:“要死也得把你嘴巴里那些不干不净的秘密都吐露干净了再死,还不说实话,是要我当众对你动刑吗?” 他与秦照深夜入宫,都是卸了兵刃的。 此刻便随手折了旁边桂树上的一根细枝,也没怎么见他发力,就听噗嗤一声,细枝在荣锦身上扎出一个血洞。 荣锦毫无防备,惨叫一声。 商秋道:“我知道人身上的要害都在何处,保管在你身上扎出一百个窟窿你也死不了……” 秦绪忍无可忍,终于站出来厉声喝止:“你这奴才好大胆子,是要当着父皇的面虐杀本宫亲随吗?” 不等商秋答话,秦照已然当即冷笑:“孝义当前,有何不可?除非是你父皇觉得自己生身母亲的生死,还不及他宝贝儿子旁侧一个奴才的性命重要。” 他眼神冰冷,带着某种几乎窥透人心的穿透力,看得秦绪只一阵的心虚胆寒。 然则,秦照唇角却还扬着一个仿佛戏谑的弧度,一字一句,意有所指道:“还是太子殿下也知道些什么内情,打算替这嘴硬的奴才招了?” 秦绪这次下黑手的对象,不仅是他长辈,还是在民间与朝中都声望极高的当朝太后,这等罪名一旦暴露,就算不死,他这太子之位也得废了。 从小到大,这先后两世,秦绪都太清楚他自己与他那两个没能成为储君的亲弟弟的区别了,他之所以有底气在婚事上任性妄为,之所以能有种种特权待遇,靠的全是他这个当朝太子,未来天子的身份。 一旦舍弃了这个身份,他必将一无所有,更会被他曾经瞧不起的那些人踩进烂泥里。 他这两辈子都从未想过自己要过这样的日子…… 现在秦照分明盯上了他,他强撑着气势,也只能保持浑身僵直,不刻意后退回避。 整个场面剑拔弩张。 素樱和秦照两个,一个是有备而来,一个是不肯罢休,势必得要个“真凶”出来。 因为贺太后身边居然有隐藏的暗卫一事,皇帝此刻心里甚至有了更多不好的联想,他都怀疑他那母后手中是否还有别的更有分量的杀手锏,一旦她倒戈,就能直接颠覆这属于他们父子的朝堂。 他虽恨铁不成钢,痛恨他这不成器的儿子给他搞出来的烂摊子,但这件事,却必须得要速战速决了。 权衡利弊,判断取舍…… 皇帝只用了几息时间。 他突然目光阴恻恻,看向惶然不已跪在地上的柳皇后。 商秋趁机又扎了荣锦两下,荣锦凄惨的哀嚎声正刺得柳皇后头皮发麻。 皇帝的目光如有实质,她直觉的一转头对上对方视线。 夫妻多年,她又靠着揣摩上意在宫里讨生活,对于皇帝眼神里的暗示她几乎立刻就懂。 这是…… 叫她站出来扛了此事?! 美人尊贵 第171节 替他们的亲生儿子? 一个身居高位,又养尊处优多年的女人,怎么可能不怕死? 柳皇后心中本能的瞬间升起一万个想要拒绝的念头,但是荣锦已经忍受不了,鬼哭狼嚎的冲着秦绪哀求:“殿下……太子殿下。奴才自知大逆不道,罪该万死,念在奴才伺候您多年的情分上,求您……求您替奴才求求情,给我个痛快的了断吧。” 秦绪倒是想要当机立断的杀人灭口。 可—— 秦照不答应! 而且,素樱还冷眼旁观,她代表的就是贺太后,仿佛乐见其成般从旁无声的施压。 秦绪也无计可施,攥着拳头,面色铁青。 正在惶惶不安时,忽听得柳皇后一声断喝:“陛下要追究便追究臣妾吧,此事……是我做的。”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包括周遭围观看热闹的宫女太监们全都不可思议的齐齐朝她看来。 这些年来,这位皇后娘娘治理后宫一向井井有条,很有章法的,不说对底下奴才们有多宽容,但至少也不是个苛刻的主儿,她在众人眼中一向是个循规蹈矩,温柔又和气的女人的。 她会是那种心狠手辣,谋害婆母的恶媳妇么? 总觉不可思议。 秦绪也于瞬间急了,连忙上前一步。 却还不等他说什么,已经被折磨的筋疲力竭的荣锦却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立刻跟着叫嚷起来:“对对对。是皇后……就是皇后娘娘指使奴才做的。奴才是东宫的人,娘娘她是太子殿下生母,奴才虽然知道此事大逆不道,却不敢违逆。” 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已经看不清人,只凭着直觉寻到秦绪所在方向,哀哀痛哭:“殿下,太子殿下,是奴才善做主张,对不住您,求您给我个痛快。” 寻死这种事,只是靠着一瞬间的勇气,错过了唯一一次的那股子心气儿,就再也做不到了。 秦绪也整个恐慌起来,刚想转向皇帝求救,却听秦照语带嘲讽的又对他道:“太子殿下该是了解你的亲生母亲的,她是什么样的为人,会不会做出此等恶事……本王还想听你再亲口说一说。” 他只想逼着皇帝父子站出来坦诚认罪,并不想逼死一个无辜可怜的女人将此事糊弄过去。 秦绪如遭雷击,心上的那根弦已然瞬间绷紧到极致。 他回头看了柳皇后一眼。 柳皇后眼中有面对死亡时掩藏不住的恐惧,但是与此同时,又有对他的眷恋期待和死志已明的决绝。 秦绪觉得自己此刻像是一个迷失在三岔路口的孩子,彷徨又恐惧着不知何去何从。 而皇帝没有给他后续犹豫和抉择的机会,再度给了柳氏一个施压的眼神。 柳皇后唇角慢慢扬起凄凉的一抹笑,她撑着膝盖,缓慢的站起身,一步步走到秦绪面前。 抬手,冰凉的掌心捧起儿子的脸,深深地看了一眼。 秦绪嘴唇颤抖,几次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一双大手掐住,发不出声音,只剩两眼惶然。 “是母后一念之差,行止有失,可能还要连累到你的名声,很是对你不住。”柳皇后轻道了句,“母子一场,你定要好好的,别怪我。” 秦绪看着她眼中的光亮,其实已然意识到她大概想要做什么了。 他手指在袖子底下蜷缩颤抖,想攥住她,却又不知怎的,就仿佛是手臂有千斤重,半点抬不起来。 秦照和素樱多少都为了柳氏的抉择动容,有些走了神。 下一刻,柳皇后就一把推开秦绪,扭头直直撞向了秦绪身后烧得只剩断壁残垣的火海中。 不堪摧残的房梁伴随着冲撞的动静轰然砸下,女子身着华服的身躯应声埋葬在了最后的一片火海中。 皇帝看着这一幕,终于仰面朝天,狠狠闭了下眼,鼻息间发出类似解脱了似的一声长叹。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141章 暗牢 柳皇后的这一撞, 虽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第一个反应迅速,惨叫着冲上去的是龚嬷嬷。 “娘娘!”她喊声凄厉,几乎不管不顾的就往火海里闯。 柳皇后自戕时林如喜没拦, 是因为知道那是皇帝的意思, 也清楚, 唯有柳氏这样一个人以命相抵的分量才有可能真的将眼下危机糊弄过去。 可是这些年,帝后之间相敬如宾,彼此间的关系属实不错的,他此时已然有了防备,便赶忙带人一起冲上去死死拦住了龚嬷嬷。 龚嬷嬷肝肠寸断, 没哭两声便是因为悲伤过度, 直接晕死了过去。 林如喜赶紧叫人把她挪到了一边。 而龚嬷嬷弄出来的动静, 终于将这院子里的整个气氛自死寂中拉了出来, 皇帝和秦照等人神色各异的继续缄默,可这一朝身死的毕竟是当朝皇后, 宫人中间不由的爆发出一阵的唏嘘私语声。 皇帝看着火海的方向, 脸上表情是失望中夹带着悲伤的。 然后,他转向素樱问:“素樱姑姑还需要审问正阳宫的其他人等吗?” 逼死柳皇后,也并非是素樱的本意。 谁能想到, 那位太子殿下胆大妄为暗害长辈的胆子他有, 而等到东窗事发, 他却又畏缩不前, 敢做不敢当呢? 现在皇帝这话,多少有点阴阳怪气, 指责她的意思, 素樱皱眉, 嘴唇动了动,一时也开始有几分的无措—— 柳皇后这一死,是心甘情愿为自己儿子顶罪替死的,按理来说,太子身上最大的罪责也该就此一笔勾销。 可…… 这事儿真的就能掩饰太平,这么叫他们糊弄过去吗? 素樱做不得这个主,便飞快的定了定神,公事公办道:“陛下与安王殿下请随奴婢去见太后娘娘吧,娘娘此刻正在承天殿稍作休息。” 承天殿,是本朝历代皇帝上朝理政的地方,位于前朝。 贺太后寝宫走水,众人都以为她与素樱主仆必死无疑,也没人看见她们是如何自火海中脱困的,她老人家却一转眼就去了承天殿? 要知道,不管是太后还是皇后,都没有擅自往前朝去这样的规矩的。 秦照之前也不晓得贺太后身边保命的手段是什么,此刻却大概有了十分接近于事实的猜测—— 她身边应该不仅有忠心耿耿只效忠于她的暗卫,而且这长宁宫的地下应该是有非常时刻用以逃生保命的暗道的,并且极有可能就是直通承天殿了。 而皇帝听闻此言,却如临大敌的立刻警惕起来。 他知道,即使他推了柳氏出来顶罪,也只能糊弄住那些不明就里的局外人,秦照不信,素樱不信,贺太后自然也不会信。 现在,他要赌的是贺太后究竟肯不肯买这个账,在贺太后心中柳氏的分量够不够她生出恻隐之心,就此揭过此事,息事宁人。 现在贺太后要见他,还有秦照—— 皇帝心中忽的就是一阵的没底。 但他勉强定住心神,与素樱道:“麻烦姑姑与安王先移步,外面等候片刻。” 他目光再次看向身后烧成了灰烬的火海,脸上现出真实的悲伤情绪:“柳氏毕竟是朕的结发妻子,纵然有错,与朕之间也有二十余载的夫妻情分,朕先安排一下她的后事。” 她这理由提的,纵然素樱不信,但是人之常情…… 看在死者面子上,她也点头,与秦照一起先行走出了院子。 只临走前,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秦绪一眼。 林如喜对皇帝的心思心领神会,顺便将院子里看热闹的宫人也都挥挥手一并带着先出去:“走走走,都随咱家出去候着,陛下与太子殿下要悼念皇后娘娘。” 出得长宁宫的宫门,秦照就忽的顿住脚步,回头问林如喜:“听闻陛下将本王的王妃接来了宫里小住,她现在人在何处?” 林如喜也是心头一紧却又以最快的速度赶忙收住了表情,赔笑脸道:“安王妃很好,请殿下放心。实在是前些天闹了刺客,城里头乱,陛下想着殿下您不在京城,担心王妃一个女眷孤身住在王府里会有闪失,这才接了王妃来宫里小住。” 他知晓秦照意图,但是在皇帝开口准他们夫妻团聚之前,林如喜是不敢擅做主张的,就只能尽量圆滑应对:“不过这个时辰,王妃应该已经歇了,殿下您不是还要前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么?” 秦照自然明白他们主仆心里的小算盘,他虽是心中急躁,恨不能立刻见到沈阅,以自己当面亲自确认她是安全的…… 可是料想素樱没插手也吭声,沈阅该是无恙的,而现在贺太后却险些遭遇一场浩劫,他这个做儿子也不能只顾着儿女私情。 所以,隐忍再三,他便没有做声。 长宁宫院内,秦绪一直背对着正殿的方向站着。 他虽未回头,却也清楚的知道柳皇后是做了什么事,不回头,只是因为不敢面对。 事发后,他一直没再言语,也没什么表情。 只是于无人可见处,手背上攥出了道道青筋,后槽牙更是咬得咯咯响。 眼见着被清了场,他终于一寸一寸抬起视线,用一种谴责的,甚至仇恨的眼神死死望定了皇帝,声音沙哑,一字一句压抑的控诉:“你逼死了她,是你杀死了她!” 他看着皇帝眼神,除却沉痛之外,更像是在看仇人。 好在皇帝对这个从小被自己宠到大的儿子十分了解,知他是为了柳皇后的死难过,就并未与他计较,只是冷着脸叹了口气反问:“朕为何这般行事你不知道?” 而这一句话,又恰是踩在了秦绪痛脚上。 他顿时暴躁,居然冲上来一把揪住了皇帝的领口,双眼赤红,面目狰狞的再次质问:“为什么逼死她?是你杀死她的!她是你的发妻,当年明媒正娶的中宫皇后……” 如今的皇帝,已过壮年,可年轻刚刚及冠的太子,却正处于鼎盛时期。 皇帝此生都未曾料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亲儿子这般对待,但是在无第三人干扰的情况下,单纯在体力上他突然当真弱势的险些被儿子提着衣领拎起来。 可他依旧还是了解自己的亲儿子的,知道他只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现实,进而顾左右而言他的回避。 是以,皇帝并未动怒,只心里却难免生出几分深切的无力感。 他用力掰开儿子的手指,以一个惯常严厉父亲的形象将外强中干、实则内心恐惧颤抖成一片的儿子一把大力推开,顺带着甩了他一巴掌。 秦绪被打了个踉跄,依旧再次抬起眼,用那种仇恨至深的眼神看他。 皇帝沉声呵斥:“朕为何这般行事你不清楚吗?之前我是不是劝过你莫要不知天高地厚去打你皇祖母主意?是谁阳奉阴违,拿着朕的劝诫当耳旁风?若非是你一意孤行,闯下这等祸事,朕又何须替你来当这个恶人?” 今天这局面,属实已然十分棘手。 若是柳氏的死,贺太后不买账,后续该如何收场,他自己心里都没底。 皇帝心中也是焦躁恼怒非常的,盛怒之下,他就又甩了秦绪一巴掌泄愤:“现在不是你一蹶不振装疯卖傻的时候,纵使你母后甘心赴死也未必就能平息了事态,你给朕放清醒些,别再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把你的手脚都收拾干净了,保不齐……今夜之后你我父子就都要大难临头了。” 素樱还在外面等着,他不能叫贺太后等他太久。 美人尊贵 第172节 看了眼身上被火星溅落烧出来的那些空洞,总算是多了几分底气,皇帝略微整理了下衣袍抬脚往外走。 走了两步,依旧是对儿子不放心,就又回头警告了一遍:“你赶紧给朕打起精神来!” 言罢,这才快速穿过院子,绕过影壁走了出去。 秦绪一个人,颓然站在空旷的院子里。 身后火海中还在断断续续发出各种东西燃烧爆发出来的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他侧耳倾听,依旧不敢回头去看柳皇后死状,却是不知不觉间眼泪流了一脸。 院子外面,待到皇帝与秦照一行人离开之后,其他的宫人都还裹足不前,不敢轻易往这院子里进,可跟随秦绪自东宫过来的那几个护卫亲随担心他出事,犹豫片刻,还是大着胆子又摸进来。 这整座长宁宫几乎烧了个干净,扬起的灰烬漫天,所有人都灰头土脸。 泪水在秦绪脸上冲出两道沟壑,看上去狼狈又滑稽。 “太子殿下……”秦绪的亲卫程林宇小心翼翼的开口试探,“此刻火未烧完,不太方便进去……收拾,殿下您也劳累半宿,要么先回去歇息,奴才替您在这里守着?” 柳皇后的尸身,还是需要收殓并且好生安葬的。 不想,他话音刚落—— 下一刻,秦绪就是眼神一厉。 他偏过头去,抹了把脸,袖子再次垂下时,面上表情就表现出一种诡异的冰冷,抬脚大步往外走:“不用了,这里交给正阳宫的人,母后的后事叫他们先行安排。” 随从们都恐他是受了刺激又悲伤过度,生怕他有个闪失,半分不敢大意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秦绪风一样自长宁宫院内出来,表情冷静的与之前的落魄判若两人。 所过之处,宫人纷纷避让。 他走的方向,是回东宫的,程林宇正纳闷他居然真就丢着柳皇后的身后事不管了?就听他声音阴冷的命令:“去永和宫,把沈氏给本宫提来。” “啊?”程林宇满脑子想的都是柳皇后惨烈赴死的场面,一时没跟上他的思路。 秦绪脚步猛地顿住。 他回头,用一种仿佛堕身黑暗中的恶鬼一般的森冷又阴毒的眼神看着对方,一字一顿又重复了一遍:“本宫叫你去提安王妃到东宫!” 皇帝说的对,他们父子的处境危矣。 所以,越是这个时候,他就越是不可以坐以待毙。 说实话,秦照这趟当真会不顾自身安危的为沈阅跑回来,这举动在他看来既不可思议也属实是蠢透了。 但既然秦照回来了…… 那就再好不过! 这样的机会,机不可失,他得好生把握,既然沈阅有用,他就自然得要将她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吩咐了亲卫去永和宫拿人,秦绪自己仍是马不停蹄以最快的速度回了东宫。 命人往他外书房提了被关在那的李少婉,带着她下了后花园中隐蔽处的一道暗牢。 那牢房里,地方不大,另一处入口密道则是通到了宫里。 李少婉被人押着,战战兢兢走在阴暗的台阶上。 地下,常年见不到光的地方,弥漫着一股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混合着很重的铁锈味在一起。 点了灯与火把,地方逼仄,光线也很是昏暗。 李少婉出身官宦人家,也是家里千般娇宠养大的宝贝女儿,从小到大没见过这么糟乱的地方。 她心里瑟瑟的一直在畏惧发抖,茫然四顾,费了好大力气眼睛才适应了这里的光线。 最后,秦绪止步,押解她的人也跟着停下来。 她大着胆子瞧了眼前面被困在栏杆后面的暗牢,那里面架子上浑身染血的绑着一个人。 明明那里面的光线更显昏暗,她甚至根本无法看清对方的脸…… 可是少女的视线,落在男子垂落在木架两侧那双骨节分明,手指依旧干净修长的手上,内心就是突然有了一种鲜明的感知。 “闻三公子……”下一刻,少女就忍不住哽咽着哭了出来。 这种情况下,即使再虚弱,闻成礼也不可能真的睡过去。 听见外面的响动,男人缓缓地抬起眼睛。 他的那张脸,看着依旧干净俊朗,只是嘴唇苍白干裂,眼睛里全是猩红一片的血丝。 李少婉站在光亮里,他一眼看到对方,本是死气沉沉的眸中突然迸射出光亮,再下一刻,整张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恐慌。 秦绪整了下披风,大马金刀往外面一张椅子上一坐,眼神戏谑扫视过两人,凉凉道:“听说闻三公子在来本宫这东宫做客之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是李三小姐?是你们先叙叙旧,互诉衷肠一番,还是咱们省些麻烦,二位直接说点本宫爱听的?”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俯瞰众生一般冷漠又高高在上的姿态。 说着话,又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忽就饶有兴致的倾身向前,盯着牢里的闻成礼,沉吟道:“不过本宫好像记得李三小姐年前就订了亲的,许的不是你们闻府啊?闻氏一门不是自诩清流,个个都是有修养要脸面的读书人吗?闻三公子这般与旁人的未婚妻牵扯不清,还怂恿教唆她替你藏了闻家的其他人对吗?” 闻成礼早就领教了这位太子殿下看似衣冠楚楚的外表下禽兽不如的做派,他以往应对此人的招数就是咬紧了牙关不理不睬。 “太子殿下也是读过圣贤书的,如此这般糟践一个姑娘家的名声清白,就不怕造下口业,留下孽债吗?”此时闻言,他却再也忍不住大怒斥责,“而且你抓一个无辜的姑娘家前来作甚?我们闻、李两家以前也只是清清白白的来往,我与李三小姐之间也绝无半分龃龉,你要针对的是我们闻家,要找麻烦冲着我,不要牵连无辜。大晚上的把一个姑娘家带到这等龌龊地方来……你放她回去。” 此时的李少婉,已经双眼模糊,泣不成声。 与此同时,素樱带着皇帝与秦照二人去到承天殿前,正在拾阶而上时,皇帝却突然面露痛苦,捂着胸口缓缓跪倒下去。 “陛下……”本来是停在了台阶下的林如喜惊恐冲上来搀扶,却被皇帝迎面一口血喷了满脸。 下一刻,他人就栽倒在地,没了动静。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142章 血洗 东宫密牢之内, 李少婉已然濒临崩溃。 她被两个侍卫架着,才勉强撑着身子未曾软倒下去。 秦绪对闻成礼的激将法充耳不闻,只是唇角始终扬着恶劣的笑。 他瞥了眼李少婉,又冲闻成礼努努嘴:“如你所见, 本宫又不是非得要你闻家人的命, 只是这时候, 你们……尤其是太师,还是要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呆着比较好。闻三公子你这读书人的风骨,本宫已经领教过了,可是此一时彼一时……难道你还想看看这位李三姑娘是否也有你这般硬的骨头?” 他递了眼色。 侍卫就将李少婉架到他面前。 秦绪掐住她下巴,指尖上就沾了少女滂沱染了脂粉香的泪水。 “李少婉, 你胆子挺大啊?”他语气可以说是温柔, 但是配合上森凉甚至有些诡异癫狂的眼神, 却叫人毛骨悚然。 李少婉想躲, 身体却因为恐惧而虚软,完全不听使唤, 只剩下满眼惊惧。 秦绪盯着她的脸, 仔细打量半晌,自言自语的呢喃:“当真是人以群分,沈阅自从攀上了本宫皇叔那根高枝以后, 在本宫面前也是越发的放肆无状, 你这是跟她学的吗?” 说着话, 他突然目露狠厉, 一把又将李少婉推开,咬牙切齿道:“在本宫眼皮子底下耍花样, 谁给你的胆子!” 李少婉被人架着, 并未跌倒。 闻成礼被关在密牢这几日, 已然是见识过了这位太子殿下的阴毒,见状还是忍不住的挣扎,却奈何他人被绑在巨大的架子上,完全撼动不了,只挣得手脚上铁镣哗啦啦作响。 在这之前,他也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生了一副细皮嫩肉,三两下的折腾手腕脚踝就都被磨得血肉模糊。 男人赤红着眼睛,已然是有些无力的低吼:“秦绪!你好歹还是当朝储君,为难算计一个闺阁女子算什么男人。李三姑娘跟这事儿没关系,你别伤害无辜……” 秦绪对他的叫喊声置若罔闻。 他只是唇角带着诡异的笑意,眼神毒蛇一样死死的盯着李少婉:“从那日的情况推断,是你把闻家的人藏起来了吧?本宫只给你这一次机会,把他们交出来,否则这里的刑具任何一件你都受不住。” 李少婉心里自然是怕的。 可是那是闻成礼临危之际托付予她的事,她答应过他会替他藏好闻家的人的,只是苦于城门被封,一直也没找到机会把人送出去。 现在,闻成礼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了,若她现在说出来,他的苦岂不是白受? 几乎是鼓足了毕生勇气,少女流着眼泪咬牙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你杀了我吧。” 言罢,就狠狠闭上了眼,一副豁出去的模样。 “呵……”秦绪嗤笑一声,也不着急,只冲着牢门之内的闻成礼抬了抬下巴:“听说闻三公子写得一手锦绣好文章,过几个月的春闱势在必得,想必他是极宝贝他那双手的吧?给本宫一根根碎了他的指骨!” 那牢门之内,本就有人守着的。 他话音未落,就听得闻时礼一声闷哼。 李少婉蒙猛地再次抬头睁眼,就看男人额角青筋暴起,唇上每一道干涸的血线都重新崩裂,那张向来儒雅俊秀的面庞上,因为痛苦,表情狰狞到扭曲。 而他右手的十指被一个凶神恶煞的侍卫捏在手里,关节以一个常人不可能达到的角度被扭曲。 李少婉惊恐看过去的同时,又是一声骨骼碎裂声,针刺般插入她耳朵里。 李少婉早已泪流满面,此刻却是痛苦惊吓到连眼泪都戛然而止。 秦绪是在刚把她带过来时就有仔细观察她的反应,试图拿捏她的弱点的,然后就注意到那暗牢里头光线不明,这丫头几乎是通过闻成礼那双手就精准把人认出来的。 所谓蛇打七寸…… 这自古传下来的道理总归是没错的。 第三次断骨声伴着男人更加虚弱的闷哼声传来时,李少婉终于崩溃。 她挣脱不开钳制她的人,只能毫不顾忌闺秀形象的尖叫起来:“你们别再伤他了,放了他,我说……我告诉你……” 秦绪递了眼色,架着她的侍卫撒手,李少婉跌坐在满是陈旧血迹与灰尘的地面上。 脑海中回荡不去始终还是那可怖的断骨声,她捂住自己的耳朵,拼命摇头,试图在这场噩梦里清醒。 秦绪起身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一把扣住她一只手的手腕,听似温柔的声音再次毒蛇般缠上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有些小女子,就是这般执拗,又出乎意料的刚强。 嘴硬起来连死都不怕,却偏生…… 见不得心上人在她面前受苦。 秦绪大概猜出来了,李少婉之所以敢藏了闻家的人应该是为了闻成礼,既然闻成礼就是她的初衷,那么在闻成礼身上做文章必定无往不利。 美人尊贵 第173节 然后—— 果然! 李少婉神情绝望的又扭头看了眼暗牢里奄奄一息的闻成礼。 闻成礼此时因为痛苦,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他嘴唇蠕动半晌…… 他不愿意为了保命就换自家祖父等人遇险的,可诚如他自己所说,这本就是他们闻家自己的事,李少婉被牵连进来本就是他对不住她,现在他是可以勒令李少婉不要说,也可以心一横慷慨赴死,可是以秦绪的心性今日不得一个结果绝对不肯善罢甘休,他后续一定会对李少婉用刑的。 她一个姑娘家,又怎么受得住。 李少婉走投无路,在秦绪的威逼之下终于报了一个地址,正是她母亲前两年挂到她名下交给她练手和赚点体己银子的一家胭脂铺。 秦绪当即派人过去拿人。 李少婉却已无心再想其他,她撑着所有的力气爬起来,冲到牢门之前,隔着栏杆泪眼婆娑看着里面的闻成礼,只顾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 她也不想这么没出息,没骨气的,可是真的受不住…… 受不住看着他那样风光霁月一个人,就这样在她面前被人一脚一脚踩入尘泥里,甚至就此凋零。 闻成礼耷拉着脑袋,手指断骨处传来的痛叫他身体到了这会儿还在控制不住的微微发抖,他挺不直脊背了,只是声音虚弱的安抚牢门之外被吓得几近崩溃的少女:“不怪你。” 他瞥了秦绪一眼,解释给她听:“他只是想要人质而已。” 虽然闻太师等人一旦落入秦绪手中,后果是李少婉难以想象的,可是再如何他们闻家的事,都不该叫一个不相干的小姑娘来替他们承担任何。 既然是做人质,那就说明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李少婉哭声一顿。 秦绪目的达成,却已经没了耐性再听她哭,抬了抬手:“把她带出去吧。” 李少婉毫无反抗之力,一把就被人拽开。 扯着她的侍卫问道:“是送回李府吗?” 秦绪回头瞥了李少婉一眼,唇角的笑意突然越发显得恶劣,他又转过视线刻意看向闻成礼,语气揶揄又轻佻:“一个订了亲的女子,又与旁的男人私相授受不清不楚,这等不守妇道的女子,就不要把她再送回去给李爱卿一家添堵了,随便处置了吧。” 李少婉可是官家女子,就算秦绪是太子,也不该私下处置她的。 他就不怕李家弹劾找他要说法? 李少婉整个人早就哭到虚脱,可能是还没太反应过来,就被两个侍卫毫不费力的拖出了暗牢。 闻成礼却是目赤欲裂,再度剧烈挣扎起来,冲着秦绪嘶吼:“秦绪,你就是个不配为人的衣冠禽兽,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耍手段,你将来有何颜面立足朝堂,又如何对得起辅佐信任你的朝臣百姓?” 秦绪方才话没太说得太多,可是大家同为男人,李少婉被他勒令不必再活着送回李家去,她又是被几个侍卫拖走的…… 闻成礼突然意识到这位太子殿下似乎像是疯了,做事居然开始不顾后果? 秦绪看着他徒劳的挣扎,反而越发的无动于衷。 他坐回椅子上,表情好整以暇。 闻成礼挣扎无果,最终筋疲力竭,也只能挫败放弃,只是用一双死气沉沉却又充满了仇恨的眼睛,死死死死的盯着秦绪。 然则,秦绪却像是心情不错的模样,就在这暗牢里继续耗着。 渐渐地,闻成礼才又反应过来—— 他现在不会再做无用功,肯把时间耗在这里,必定是后续还有所图。 李少婉那里,一旦秦绪的人找过去,闻太师等人落到他的手里,那么下一步…… 他要针对的就必是沈阅了! 虽然这段时间被关在此处,不知道外面沈阅方面的具体情形,但是在他被抓之前京城局势就已经万分紧张了,闻成礼意识到有一个重大的危机正在逼近,他心中警铃大作。 恰在此时,这密牢另一边的入口方向又传来响动。 不多时,就有几串脚步声越走越近。 程林宇手里举着火把引路,后面又多坠了两个人断后,一行人三人带着沈阅出现在那边入口。 火把的光线刺眼,闻成礼被关的太久,眼睛适应不了强光,一眼没认出她。 而沈阅的视线又被程林宇遮挡了大半,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大马金刀坐在那里等她的秦绪。 “你叫他们带我来这里作甚?”飞快环顾四周,意识到这里居然是一处密牢,沈阅迅速反应过来。 她绕开程林宇拎着裙子快跑两步,再一细看就找到了被绑在牢门后头的闻成礼。 闻成礼他们这些书院学子,日常都喜欢穿素色的衣衫,此时他那一身纤尘不染的袍子已经满是鞭痕,破烂不堪,遍布着血迹。 “开门!”沈阅眼眶一热,怒喊了一声。 秦绪倒是顺着她,示意侍卫开了牢门。 沈阅冲进去,伸出去想要触碰她三哥的手,指尖却颤抖的不成样子。 闻成礼见她出现,却并不觉得庆幸,也没从她身上看到了希望,心情复杂之下反而好一会儿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眼见着沈阅的眼泪落下,他终是找回一些理智,声音沙哑也同样颤抖的道了句:“我没事。李家三娘……少婉被太子的人带下去了……” 沈阅脑中轰的一声。 闻成礼这状况看着虽然也很是不好,但一时半会儿应该没有性命之忧,沈阅心中一瞬间就权衡有了决断。 她转身又冲出牢门,奔到秦绪面前,眼神愤怒又压抑的看着他道:“少婉呢?先把她给我,她与我的家人全部安然无恙了,你我之间方才有后话可说。” 闻成礼落到他手里几天了,他都没找她,现在突然改主意带她来见了面,那就必是有所图谋。 这一点分寸,沈阅拿捏精准。 秦绪这几乎还是第一次看她在自己面前失控落泪,心情说不上是快意更多还是愤怒更多…… 但他并不急于表态,就只表情闲适,也是望定了她。 沈阅却是耗不起的,再度催促:“你放人!有什么话,我与你回头单说!” 秦绪其实是乐于欣赏她的痛苦和狼狈的。 他看不惯沈阅离了他,却偏又过得好。 横竖闻时鸣也落他手里了,他有这些人质在手,也不怕后续她再变卦,但是这个丫头是很有些烈性和脾气的,若是当真将她惹毛了,反而会适得其反。 他原也就吊一吊她脾气,这会儿便慢悠悠起身:“好。正好咱们还有时间,一会儿等太师到了,正好可以一起谈。” 然后亲自引路,带着沈阅自东宫方向的入口出了密牢。 去到外面的地面上,佯装夜里巡视花园在附近溜达的侍卫连忙凑了几个上来:“太子殿下……” “那位李三姑娘呢?”秦绪随口询问。 那人抬眸偷瞄了面色不善又满眼焦灼的沈阅一眼,虽然迟疑,也还是实话实说:“被甄诚他们带走了。” 沈阅早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她心猛地往下一沉,又回头狠狠瞪向了秦绪:“去哪里找人?” 秦绪脸上那个看笑话的表情很是刺眼,但此刻不是计较的时候,她咬牙刻意忽视。 片刻之后,秦绪才又给面前侍卫递了个眼色。 那侍卫会意,只能硬着头皮对沈阅道:“王妃请随卑职来。” 他转身引路。 沈阅心急如焚,只一味地催促他快些,再快些。 秦绪却是不紧不慢,落后一大截在后面跟着。 那侍卫将她领去了前院偏僻处,侍卫值夜时候用来打盹儿休息的小院,上房那屋里应该有人在睡觉,隔着门大声叫骂:“疯了吧你们,要嫖去花楼啊,把人往这领,不想要你们脑袋了吧?” 左侧厢房也有人被吵醒,或光着膀子或者只披了件外衣就打着呵欠出来张望。 沈阅只觉浑身血液瞬间都直冲上了脑门,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劈手抢过方才引路之人的佩刀,然后直冲进了传出少女惨叫声和男人们下流调笑声的右厢房。 约莫是觉得那是自己的地方,屋子里的几个人连门栓也没上。 沈阅一脚踹开房门冲进去,不管不顾的挥刀就砍在跪坐在炕上,正在扯腰带的男人背上。 她不太会用刀,但是这一刀杀意十足,刀锋直接嵌入男人背脊的骨缝间,她试了下没能再□□,但那男人也惨叫一声,连滚带爬自炕上翻下来,满屋子乱窜的骂骂咧咧。 凑在一起帮忙按住李少婉手脚的另外几人也都大惊失色,连忙松了手。 “哪儿来的疯女人!”有人看到同伴被砍伤,自大炕上跳下来就要去拿被搁在桌上的佩刀。 但是有人认出了沈阅,连忙阻止他:“是安王妃。” 沈阅看到衣衫不整的李少婉,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她没顾上再管那些人,先一把扯下披风,扑过去将李少婉的身体裹住。 前一刻还在歇斯底里死命挣扎的李少婉却在看清她的那个瞬间,眼神如灯灭般直接被死气笼罩,不哭也不叫,只剩眼泪大颗大颗无声的落。 沈阅跪在炕上,用披风将她包裹严实,她也控制不住的情绪,却还是带着哭意一遍遍低声安抚:“没事的……没事了。” 话说出口,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又不甘心。 她竭力压制住手上的颤抖,手伸到披风底下,摸索着以最快的速度将李少婉衣裳整理好。 可是—— 根本就冷静不下来。 再下一刻,她又转身从炕上跳下来,红着眼睛扫视一遍方才聚在这屋子里的那几个人。 这几人并不觉得事情有多严重,人是太子殿下默许叫他们带走处置的,既然都不用还给李家了,横竖迟早是个死人,那临死之前叫大家快活快活尝尝官家小姐的滋味儿有何不可? 只眼前这位安王妃的身份特殊,又众所周知她与这李家小姐交好,现在她亲自找上门…… 几人也不好把事情往太子殿下头上推,就都杵在那里,一时进退两难,颇有几分不知所措。 沈阅一步步走向他们,终于有人忍不住开腔,试图解释:“王妃您息怒,这事儿有误会,是这位李小姐犯了王法……” 话没说完,沈阅就抛出一把迷药,瞬间将几人迷晕倒地。 院子外面原本看热闹的几个人,也被这屋里的动静彻底惊醒,全都凑到了门口。 沈阅却抄起一把刀,先砍脖子再刺心脏,将倒在地上的那五个人全部剁西瓜似的砍了一遍。 那几个人中了迷药,倒地不醒,毫无所察之下就死透了,血水流了一地。 秦绪是这时候才赶到的,正好看见的就是女子赤红着双眼,举刀站在血泊里的一幕。 “殿下……”堵在门口的人纷纷跪地行礼,给秦绪让路。 美人尊贵 第174节 秦绪就这样毫无遮挡的暴露在手持利刃,表情凶悍如一头发了狂的小兽似的的沈阅面前。 秦绪故意拖延带她过来的时间,就是为了叫李少婉吃亏,他知道得叫沈阅的心上真真切切感觉到痛了,她才更容易服软和对他妥协。 可…… 他却也当真没想到,李少婉受辱会直接将这丫头刺激疯了。 她现在站在血泊中看他的眼神,完全像是在看待宰的猎物,激得秦绪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而跟着他来的程林宇几人,更是警惕的直接拔刀出鞘,往秦绪面前挡,就仿佛下一刻持刀行凶的安王妃就会冲上来劈砍他们的太子殿下。 然而,没有。 下一刻,沈阅就干脆利落的扔了手里染血的长刀,语气冷硬又森凉的冲秦绪喊话:“今天这院子里的活口一个也不能不留,劳烦太子殿下予我清个场,你我之间有话好说。” 说完,也不管秦绪是个什么反应,她直接转身又走回屋里朝李少婉伸出手。 李少婉脸上泪痕未干,却也不知何时就止了眼泪。 看着沈阅递到她面前的手,她又怔愣片刻便安静的伸出手去。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143章 取舍 沈阅其实想让李少婉亲自动手的, 毕竟最终这道坎儿还得是要她自己迈过去的,可一时之间看到她神色之间已现死志,知她暂时还接受不了,她才只能自己去做。 灭口知情人是一方面, 她还得让李少婉知道, 他们所面对的局面并没有那么糟, 那么差,一切都是可以扭转的,以打消少女心中消极的念头。 她捡起李少婉落下的绣鞋,仔细擦掉上面的灰尘,然后蹲在地上给她穿好。 扶着李少婉站好。 因为秦绪就在门外, 李少婉就死咬着唇瓣, 一语不发。 沈阅心疼的抬手抱住她, 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 李少婉的神色从绝望变作微微不可置信的茫然, 还不等她缓过劲儿来,沈阅已经拍拍她手背, 护着她往外走。 秦绪觉得面对她们这两个小女子还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状态, 属实是有几分丢人现眼,就抬了抬手,示意程林宇等人退开。 程林宇却不肯掉以轻心, 满脸戒备盯着沈阅:“王妃手上好像有迷药是吗?劳您交出来。” 沈阅二话不说, 掏出袖袋里那个几乎已经空了的小瓷瓶扔给他。 她面无表情道:“还不放心的话, 你们还想再搜我的身吗?” 秦绪现在在她面前, 这一副严防死守的状态看起来就很显得滑稽。 沈阅的神情语气轻蔑,他又感觉像是遭受了莫大的侮辱, 脸色越发难看。 沈阅原也没那么实诚, 肯主动让他们搜身, 眼见着激将法奏效,她便紧跟着话锋一转,又对秦绪道:“太子殿下拿了我娘家的人,是想要换我替你做什么事的对吗?如果这件事是非我不可,那就也拿出你的诚意,今晚这个院子里发生的事我不希望它外传,灭一下口应该不成问题吧?” 她语气轻描淡写,院子里先前围观看热闹十几个人却全都慌了。 秦绪不想受她威胁,可是看到她脚下血流成河的场面,想到她前一刻杀人如麻的狠厉,冥冥之中又深知李少婉这事确实做过了,将她彻底惹毛了。 不过么…… 他不怕沈阅对他提条件,对他有所要求,只要能达成他的目的,那么这个代价他愿意付。 他又再抬了抬手,给程林宇递了个眼色。 院中那些人有所感,顿时哀嚎求饶起来:“殿下……太子殿下饶命啊。” “来人。”程林宇扬声唤了院外候着的另一批秦绪的亲卫进来。 也有人踉跄爬起来,仓促之间试图翻墙逃走,然则这伙人动作太快太狠,片刻就将他们全部制住剿杀了。 李少婉还是有些见不得这场面,其间皱着眉头偏过头去,不敢直视。 沈阅只是在披风底下攥紧她的手。 很快,院子里就重新归于沉寂。 秦绪侧身让了路:“去本宫书房谈正事吧。” 这院子里血腥味很重,沈阅牵着李少婉一起随他先走出去,却又坚持说道:“我要先见我外公。” 秦绪知道,要叫她乖乖听话,就必须得走这一步。 “可以。”他勾唇笑了下,答应的痛快。 李少婉那个胭脂铺子的位置,离着宫城不算很远,这算是灯下黑了。 这个时候,过去拿人的人正好差不多回来,他带着沈阅二人七拐八拐走了一段儿,在后花园的某处,隔着不远,果然是看到了闻太师。 只是她两个舅舅一左一右小心搀扶着身形佝偻的老者,并不见她大舅母踪影。 沈阅蹙眉,扭头去看秦绪。 秦绪道:“我的人过去时就只有他们三个在,大概……是为了保护妇孺?提前叫闻大夫人又藏身去别处了?” 沈阅料想他目前还不会真的对闻家人下毒手,虽然心急如焚,却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转身又握住李少婉双手,轻声问她:“你现在能回家吗?也或者先去我那暂住几天?” 李少婉心绪难平,女儿家的清白名声何其重要,提起家人,她又是面露惶恐,不由的再次面色一白,抓着沈阅的手:“我……” 她此刻,也不知何去何从。 但潜意识里,却是有点想和沈阅待在一块儿的。 沈阅却当机立断替她拿了主意:“你还是去我那小住吧,过去了就跟林管家说,叫他往你府上给李夫人送个信。” 说着,也没给李少婉犹豫的时间,她再次转头看向秦绪。 秦绪扯了下唇角:“林宇,安排车驾,送李三姑娘去安王府。” 他之前那般对李少婉,因为对方帮着闻家的人欺瞒于他,睚眦必报的惩罚是一方面,另一反面—— 还是因为柳皇后的死他心中积攒了太深的怨气无处发泄,于是迁怒,随便拿着什么人都当出气筒了。 现在,他已经得了闻家人在手,李少婉其实是没什么用了,就是送了沈阅一个顺水人情罢了。 “阿阅!”李少婉却是嘴唇颤抖,紧张的死死握着沈阅的手。 “你去吧。”沈阅冲她笑笑,不动声色的强行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去了王府,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吩咐林管家替你去办,不必拘谨。” 李少婉眼神期期艾艾定格在她脸上,这会儿是真的想留下来和她一起了,但又心知肚明自己帮不上忙,留下来也可能只会拖后腿,直到旁边候着的侍卫催促,她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回首,看着站在夜色中的沈阅,她的预感并不太好。 之前在那个屋子里,沈阅抱着她在她耳边说的话是—— 不用怕,我会杀了他的,以后这天下会是我们的,我们自己做主。 这些听着像是只为宽慰她的狂妄之语,可是看着沈阅后续有条不紊的与秦绪这样的人周旋谈判,李少婉又鲜明感觉到她这并非只是说说就算了的。 可是现在,她一家人都落到秦绪手中了,她能有什么办法? 沈阅却是一直目送着李少婉走出视野之外,方才收回了视线,跟随秦绪去了他的外书房。 进得门去,她直接开门见山:“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 秦绪款步绕到案后坐下。 他其实并不喜欢沈阅用这种冷冰冰公事公办的态度对他,但是此刻情况紧急又大事当前,他又只得是将这种种不适压下,靠在椅背上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他说:“皇叔回来了。” 他之前有很久不肯称呼秦照为皇叔了,但是最近,这习惯又好像改回去了。 沈阅微微垂下了眼睛,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然后她重新抬眸对上对方的视线:“所以呢?” 秦绪惊讶于她如此镇定的反应,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是怀疑她是否已然知晓了这件事? 但是再转念一想—— 沈阅向来都是认得清楚现状和识时务的,她该是知道秦照此时孤身回朝于她的处境无甚帮助,这般反应也算正常。 “时间紧迫,他是孤身一个人回来的。”秦绪道,语气嘲弄,“他是专为着你回来的,可是天不遂人意,我知道你现在走不了了,因为你舍不得闻家那些人。” 沈阅没有否认,只是冷静的再次追问:“那你想怎么样?” 秦绪笑了下,立在他身后的程林宇就转身走到一侧墙壁面前,掰动多宝格上的机关,打开一个嵌入墙壁里的暗格,自那里面取出一个酒壶。 他将那壶酒摆在了秦绪面前的桌上。 秦绪睨着,玩味道:“现在就看你如何取舍了,你是想要皇叔活,还是想要闻家的其他人活?” 沈阅瞳孔剧烈一缩,忍不住用力掐了掐掌心。 她盯着那个酒壶看了两眼,然后再次抬眸望定了秦绪,脸上始终没什么太大的表情,讽刺反问:“你想毒杀安王?如果真的可以这么做,那上回他怕是就没机会可以活着离京了,你敢让他死在京城吗?” 她知道皇帝父子应该是误会刺杀贺崇明的事是出自秦照手笔,她也一直任由他们误会,并未澄清什么,这样就能适当的叫那对儿父子降低对她的戒心和警惕。 秦绪还想坐这个京城里的皇位,他自然就得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继续愚弄朝臣百姓,不能授人以柄。 一旦秦照死在京城、他们父子手里,南境大军就会失去控制,并且八成是要借由这个契机揭竿而起的。 何况,给秦照下毒,这目的也不是那么容易达成的。 否则他也不会拐弯抹角,找到沈阅身上来。 秦绪眼底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寒凉恼怒之意,但显然,他也在极力试图和沈阅较劲,打擂台,几乎瞬间又重新冷静下来,继续以一种无所谓的语气道:“这酒发作起来没那么快,半日后才会见效,反正他这趟回来深夜入城,也没太多人知道,只要你事后及时打发了他走,他就不会在京城之内毒发。” 说着,他稍稍坐直了一点身子,将那酒壶朝这边推了推:“他为了你,都肯以身犯险独自回京了,以你的本事,你哄一哄他总不在话下吧?本宫信你办得到,只是现在就看你是想要保他还是保你闻家的其他人了。” 只要秦照不是死在京城之内,他们父子就能矢口否认,南边出师无名,只要天下民心还站在朝廷这边,就还有机会造势反转局面。 秦绪知道,这个举动里他赌的成分居多,可他现在已然穷途末路。 这时候步步紧逼的找上沈阅,甚至都是在和秦照抢活命的时间,因为他今夜对长宁宫做的事,他自己都没把握真能蒙混过关。 万一贺太后不买账,他父皇又是个瞻前顾后愚孝的性子,再加上秦照从旁推波助澜的煽风,明日早朝之后他都不确定自己还是不是太子了。 所以,他得先下手为强。 恰在此时,外面有人敲门,喊他出去说有急事。 美人尊贵 第175节 秦绪示意程林宇先看着沈阅,自己起身快步走了出去:“何事?” 外面敲门的小太监急得原地转圈,低声道:“殿下,出事了,方才陛下在去往承天殿面见太后途中突然吐血昏厥,不知是突发急症还是中毒了,总之情况不是很好。林大总管派人传信,叫您过去。” 现在无论出什么事,皇帝都还能第一时间在前面替他挡着,如若皇帝有个什么闪失,他的保护伞就没了。 秦绪心里一急,抬脚便走,但只走了两步又生生顿住。 秦照现在在宫里,贺太后又可能盯上他了,这所谓的皇帝“病倒”会不会是个圈套? “知道了,你先回去复命,本宫换身衣裳就来。”秦绪道,转身又折回了书房里。 宫里这边,皇帝猝然晕倒,被紧急送回承乾宫,秦照与贺太后也都跟了过去。 等太医的间隙,林如喜在寝殿皇帝的床榻前服侍,他母子二人就等在偏殿里。 贺太后的表情很平静,并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情绪波动,只站在一扇开向僻静处的窗户前面吹冷风。 秦照还没见到沈阅,心里一直不踏实,干脆直接将话题挑明:“母后会不会觉得是儿臣将他逼到这般地步的?” 母子俩都是明白人,说皇帝是突然重病甚至中毒,他们心照不宣,谁都不会当真,说白了,这就是他黔驴技穷时候的苦肉计和缓兵之计罢了。 贺太后没回头,片刻之后还是不免重重叹了口气:“同室操戈这结局,难道当真避无可避?” 说她是在质问秦照,但是更多的却像是在扪心自问。 秦照可以逼迫皇帝父子,却并不想逼她,曾经她以这差不多十三年的自由换了皇室与天下的安稳,如果最后兜兜转转还得是殊途同归的话…… 这于她本身而言才是最残忍的,会将她曾经这十多年的牺牲都变成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秦照咬咬牙,还是未曾回避:“至少太子不能继续坐在储君的位置上了!” 作者有话说: 一更。 这两天评论区有点争议,其实收尾阶段了,怕码字状态受影响,我不太敢看,不过大家追了我这篇文这么久也算真爱了,气愤也是因为爱,思来想去我也还是解释一下吧。 这个结局走向,是我开文初期就打算好的,所以不会改,前面有许多细节铺垫,强行变更会造成烂尾,所以给有些小可爱造成了不适,只能挨个摸摸了。 我预设的逻辑,这个故事里本来就是女鹅和渣太子之间纠缠两辈子的恩怨,该由他俩亲自掰头才是真正的冤有头债有主,虽然也能靠给男主开金手指开挂就一步到位的解决一切,但是这本女主我不想写成单靠嫁对人就靠着男人撑腰走上人生巅峰的花瓶,所以最后这段剧情是准备有些曲折的。 嗯,反正也没多少内容了,如果还能忍的话,再忍忍它就结束了。。。 第144章 反水 不是他就觉得皇帝还配继续坐在那个位置上, 而是这些年里,皇帝虽然也是蝇营狗苟的算计利用旁人,可至少面上功夫做得足,并未对外露出什么太大的恶行。 废黜储君, 更换太子, 只要理由得当基本可以确保朝堂天下都安稳无事。 可如果想要直接把皇帝拉下马…… 稍微一个处置不当, 就会引发朝野震荡,天下民心大乱的。 而于秦照而言,这中间还夹着一个贺太后,他能体谅自己母后对待亲生儿子的拳拳之心,让这一步, 便是他的极限。 一直看着外面的贺太后终于转头看向他。 眉目间也一改往常的寡淡, 目光深深地望定了他片刻, 却也问了个问题:“你如今执意要拉皇帝父子下马, 究竟是为了这天下臣民百姓的心思居多,还是单为了替你自己的王妃保驾护航顺便出口恶气?” 男人的睫毛微颤, 却未有心虚。 他不避不让, 迎着母亲的质问:“这两者,不冲突。即使我为阿阅做了些什么,也都在道义之内, 未曾以牺牲天下无辜之人做代价。反观皇长兄……就算他在天下人眼里姑且还算是个循规蹈矩可圈可点的守成之君, 可是有些事, 外人看不清, 母后您却是知道的,太子养成如今这般习性, 何尝不是受他溺爱和言传身教的熏陶?” 贺太后抿了抿唇, 沉默。 秦照继续道:“儿臣理解母后您这些年的良苦用心, 也明白您与父皇这么多年走来的不易,现在我就问一句……以母后您的慧眼,您觉得我大越的这个皇位若是传到秦绪手中,还能支撑多久?” 只要他不争不抢,继续做立在边境的壁垒替秦绪守着,其实也未见得是个大厦将倾的颓势。 只是现在这局面里,秦绪容不下秦照,磨刀霍霍就等着找机会对秦照下手,而贺太后虽然能以母子的身份施压,逼迫秦照立下重誓,起码在她有生之年别叫她看到同室操戈的这个局面…… 可,她也做不了这样偏心的决定。 当年,为了保朝堂稳固和长子的皇位,她与先帝其实等同于已经苛待过小儿子一次了。 秦照那么小小年纪被他们送去军中,虽然说的好听,是因为他有天赋,送他去历练,学成之后握着兵权就是给他的倚仗,可事实上那就是一场豪赌,毕竟谁都不能保证他就一定能熬过边境苦寒的环境与战场上的凶险,熬到成才掌权那一日。 说得难听了,他们那其实就是将小儿子祭出去做了绝处求生时的最后一搏,他若不济,就算大越的朝廷气运尽了,而他一旦成才,就能做大儿子的垫脚石与整个皇朝的脊梁与守护者了。 这么多年,秦照对此全无怨言,甚至对皇帝处处忍让,唯一能算作任性一次的,就是与沈阅的婚事,而初衷也并非只为儿女私情,这些贺太后都知道。 母子两个,四目相对。 贺太后垂于广袖底下的手指数次握紧又松开,最后,她却突然露出鲜见的疲态,抬手掩住了眉眼里的神色叹道:“哀家今夜心里有些乱,你容我再想想。你这趟回来不是还没见过沈氏吗?她就在宫里,你先去见她吧。” 就单从今夜皇帝逼死柳皇后以保全秦绪的做为来看,他是绝不可能放弃这个儿子的。 所以,现在说是废黜太子的储君之位,实则要真达成这个目的…… 同时要做的便是限制皇帝的权利,甚至如有必要,还得架空了他,否则后续依旧会是后患无穷。 要废黜秦绪,只要贺太后出面公开他今日意图谋害自己的事,那么就连柳皇后的死都抹不平这个事儿,再加上最近这大半年秦绪因为柳茗烟而闹出的种种笑话,早就在人前失了大半声望,废黜他的理由都是现成的。 反而是皇帝那里比较难办。 确实前面这些年,至少他明面上伪装的太好,尤其他另外的两个儿子也没有能担大任的,现在如果要说叫秦照取而代之…… 这不符合一般皇位继承的规则,必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和契机。 事情并不是嘴上说说就能办的。 贺太后的迟疑和顾虑,秦照全部心知肚明。 正好他确实也着急见沈阅,便未再勉强:“是。今晚儿臣也有些急躁了,方才言语之间有些冲撞,还请母后莫往心里去。” 他拱手作揖,退出了偏殿。 院子里,承乾宫的宫人也不敢阻拦他的行动,秦照再次喊来林如喜,问了沈阅的下落。 林如喜知道不能再拦着他们夫妻相见,只能如实相告,还强行解释了两句试图替皇帝挽尊:“王妃身边贴心的丫鬟都没带,又好像不太喜欢生面孔近身服侍,所以陛下就在永和宫外安排了几个侍卫巡逻,也能照拂一二。方才长宁宫的事,怕吓着王妃,也想着她该是歇了,就没派人请她过来。” 秦照懒得废话,转身便大步走了。 林如喜却是忍不住又忧心忡忡看了眼殿门紧闭的偏殿,这才转身回了皇帝寝殿。 宫里的环境秦照熟悉,他抄近路找到永和宫时,远远就看到立在那宫门之外的十二名护卫。 并且,以他的警惕,也不难发现这周围的阴暗处也还隐了人。 在宫里,以这样的阵仗来守一座寝宫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甚至都不能只用兴师动众来形容。 秦照心里蓦的就升起一股怒火,他沉着脸大步走过去,勒令道:“开门。” 门口的守卫全都慌了。 安王妃已经被太子东宫的人连夜提走了,算下来都快个把时辰了…… 本来这就是不合规矩的,奈何这宫里就是皇帝父子的天下,太子秦绪在这宫里就是说一不二的,他们只能从命。 跪在地上的几人心中叫苦不迭,因为实在无法解释,只能得过且过,先硬着头皮上前给开了门。 秦照进了院子,商秋与随行的另外两名亲卫也跟进了院子里,只是进去就在门口附近站定,没有继续跟着往里走。 那屋子里,沈阅被带走的仓促,还亮着灯。 秦照没听见里面动静,心下已经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了解沈阅,她就不是个心宽会完全不想事儿的,夜里长宁宫走水这么大个动静闹出来,她不可能还睡得着。 心里一时又急又慌。 他上前试着推了下,果然殿门应声而开。 打眼一看,没有人,再进去往正殿里外都快速找了一圈…… 果然,人是不在的。 依着他对皇帝的了解,皇帝即使软禁沈阅,也只会为了用来针对拿捏他,不至于贸然就直接对沈阅有所不利,可是他那大侄子却是个不择手段的! 秦照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秦绪,怒火中烧,刚要冲去再质问院外守卫,就听见院子里商秋有些惊讶的叫了声:“王妃?您这是……” 秦照快步自内殿出来。 刚回到外殿,就看女子的身影自殿外迈了进来。 先入眼的是她几乎被血水浸透的绣鞋,沾了血迹的裙摆…… 男人的心脏猛然揪紧,几乎是带着某种试探的恐慌的,视线再上移,看到叫他牵肠挂肚多日的容颜。 女子的面庞素净白皙,五官依旧绝美艳丽一如曾经,甚至于她的表情都是极平和娴静的模样。 可就是太冷静也太平和了,竟是叫秦照心脏狂跳,从她古井无波的眼神里看出了鲜明的死气沉沉的薄凉。 “阿阅。”他冲上前去,一把将刚刚跨进门来的女子拥入怀中。 浅淡的松木香气混合着这个男人身上特有的气息灌入鼻息间,那种带着男人体温的熟悉的味道刺激得沈阅顿时就是眼眶一热。 她把脸迅速埋入他怀中蹭掉了浮上眼眶的湿气,然后眉目之间就依旧还是一片清明。 秦照心中忐忑不安,拥着她柔软馨香的身体,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她是鲜活存在的,就又迫不及待握着她肩膀暂时先将她自怀里扯出来打量:“你去哪儿了?是秦绪……出了什么事?” 沈阅仰着头,视线定格在他脸上,仔仔细细看了好半晌。 这么久没见,她其实是无时无刻不在想他的,也不是没有设想过重逢的场面,但这一刻真的再见到,她却只是近乎贪婪的一遍遍无声将他的模样镌刻于脑海,深刻记牢了。 秦照上上下下打量她,确定以她的这副神情与状态,应该是未曾受伤,衣裳上面的血是沾染了别人的,才能勉强略放心了几分。 但再转念一想,又是神情大变…… 这些血,难道是闻家人? 他太清楚闻家人在沈阅心中的地位,心下蓦然又是一阵恐慌,正想再问她时,沈阅却先开了口。 她的语气很平静的问:“听说陛下突然吐血昏厥,太后娘娘不会认为此事是你或者我做的吧?” 事到如今,贺太后的立场才是最重要的! 秦照没想她消息居然这样灵通,一时微愣。 可沈阅这般冷静的态度,反而叫他越发的警惕和不安。 他意识到今晚在她身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极是摧残人的事,又生怕真是闻家人有个好歹,竟是一时胆怯的不敢直接问她。 美人尊贵 第176节 他之前去了北边,意识到可能扑了个空,也没打算守株待兔长久的在那边等着贺崇明回去,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实施完手上的另一套计划就返程了。 回程的路上收到商秋的飞鸽传书,知道贺崇明已死,可沈阅和闻家人却阴差阳错被困在了京城,然后就更是加快了行程,不眠不休整整三天赶回来的。 这一路上,他时时刻刻都在自责,怪自己粗心大意,将她一个人留在了京城里。 他深知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考虑不周才造成的如今这个局面,但好在皇帝要针对的目标是他,在铲除他之前,对方应该不至于对沈阅下手。 然则…… 他依旧还是再次高估了自己那大侄子秦绪的底线。 想到她方才应该是被秦绪带走了,秦照心中突然警铃大作,这才顾得上去看她身后的院子里,然后一眼就看到站在殿外,身上穿着东宫宫女服饰,手里端着个托盘的宫人。 小宫女看上去应该只有十三四岁,怯生生的,秦照看过去,她竟是吓得直接一个哆嗦,白着脸惶恐的把头垂得很低。 随后,秦照的目光定格在了她托盘上那套玉质的酒器上,目色一寒。 “是鸩酒。”沈阅再次开口打破了沉默。 秦照还没什么反应,反而是端着酒壶酒盅的那个宫女腿一软,当即颤巍巍的跪了下去。 院子里的商秋等人也都大惊失色,连忙冲过来:“殿下!” 秦照抬了抬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沈阅回头,看那宫女抖得厉害,就亲手拿了托盘,然后绕开秦照继续往里走,所过之处脚下还会留下浅浅的血脚印。 秦照目光追随她转身,只是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身影,一语不发。 沈阅走到里面的桌子前面,背对着这边斟了一杯酒。 然后她才再次转身,依旧用那种毫无波澜情绪的眼神望定了秦照道:“你回来不太凑巧,就在今夜,我祖父他们落入太子之手了,他给了我两个选择……” 她话只到这里,秦照却也明了。 他看向桌上的酒盅,接过她的话茬儿:“所以,这两个选择,现在你叫本王来选?” 外面的小宫女已经快吓哭了,使劲伏低了身子在地上,不敢抬头。 她根本就不知道太子殿下叫她端过来的是鸩酒,更没有想到这位安王妃反水都反的这么干脆利落的。 安王又不是个傻的,明知道这是毒酒,又怎么可能甘心赴死? 这宫里今夜怕是要翻天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 额,放存稿箱里忘了发,还好回头看了眼,手动发了。。 然后改朝换代还想不出乱子这个事其实真挺难的,铺垫的都差不多了,我尽量争取明天给皇帝发盒饭,最迟也是后天哈。 第145章 饮鸩 “不。”沈阅毫不迟疑的否认。 她再次抬眸看向他时, 眸中就有了隐隐的水光浮动,但唇角却扬起了笑容。 “你我夫妻一场,你是了解我的,闻家的这一场祸事, 起因本就是在你我二人的身上, 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 但是于我……但凡闻家有任何一个人因我而死,我以后也都没有办法再心安理得的生活。”她说,“如果可以选,我会选随他们一起赴死。” “你胡说什么?”秦照知道这都是她的心里话,也会是她当真能做得出来的事, 可他依旧忍不住的怒火中烧, 暴躁的几步冲到她面前。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虽然知道不该这样逼她, 也终究无计可施, 咬牙质问:“本王的分量,终究抵不得闻家那些人, 是吗?” “我没怪过你。”沈阅却避开了这个话题, 她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明显憔悴邋遢了的面容,伸手,指尖轻触他脸颊:“你不在的这两个月, 所有能为你做的我都竭尽所能替你做过了, 可能这剩下的就是所谓的天不遂人意, 但凡你早回来一日, 都不至于是现在这个局面。” 若她没有派出所有精锐前去刺杀贺崇明,而是第一时间利用商秋等人护着她与闻家的人脱困, 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而她那时候做的, 不是为了闻家和她自己, 而是站在安王妃的立场,站在他秦照妻子的身份上,替他做的。 正因为贺崇明死了,皇帝父子失去了最大的一份筹码,今日他再孤身回京,他们甚至需要更加忌惮的不敢随便动他。 也许在旁人看来沈阅做这样的事是有些许的自不量力了,可是只有他不会这么觉得。 做为他的妻子,安王府的王妃,她的的确确是倾尽全力,做到极致了。 而她本来就看重她的那些亲人,现在却因她一念之差,叫他们落入了秦绪手中。现在连柳皇后都死了,秦绪心中正是怒火冲天的时候,如若他朝不保夕,拉着闻家人陪葬就再轻易不过。 看沈阅这一身血,更是不言而喻,秦绪一定是对她使出某种手段威逼了。 是他没有负起为人夫婿的责任,甚至连累她承受这些的,愧疚与心疼的情绪几乎将男人的整个理智淹没了。 他攥着女子的指尖。 明明很用力,沈阅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任由他攥着。 “我为你做的任何事都是心甘情愿,我不怪你,你也大可不必自责,可是我现在不想给机会让你选了。”最后,她一根根掰开男人的手指,反握住他的手,拉着他的手落在自己腹部的位置。 男人的视线定格在她脸上,有些没反应过来,就看她唇角扯出一个苦涩至极的笑容,红唇微启,再次抛出了诛心之言:“我怀孕了。” 秦照如遭雷击。 有那么一瞬间本能的反应,他几乎下意识就受了惊吓般想要将手缩回去。 男人浑身僵硬,一时之间完全的不知所措。 他目光注视沈阅许久,视线才一点一点下移,落在她平坦如初的腹部。 他的手明明什么也感受不到…… 沈阅的声音依旧充满了克制的冷静,她说:“你知道这一直以来我的心愿,所以我不想死。太子答应我了,只要能替他了却后顾之忧,他就会对我们母子和闻家都既往不咎。” 秦照觉得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可是却不可能笑出来。 他一直自诩能力出众,只手可遮天的,今时今日却无能到要逼着自己的妻子去相信一个对她揣满了恶意,曾经无情欺辱践踏之人? 他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责怪沈阅,甚至连愤怒都愤怒不起来,只这一刻整个人都被铺天盖地而来的无力感包围。 最后,终究还是没忍住,一字一字涩哑无比的轻问出声:“你相信他?就不怕他出尔反尔?” 他这个为人夫君的,做得得有多失败,才会叫她在时候都不能想着依靠他了? 男人的神情,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想试一试。”沈阅道,说着,也是苍凉至极的一声惨淡的笑,“如若真的不行,那就当是我们一家三口去了地下团聚吧。” 她放开秦照的手,却依旧还是目光定定的看着他。 秦照的手掌突然失去了支撑和落点,仿佛一瞬间就坠入了无边的黑暗当中。 他对孩子没什么执念,但是沈阅念叨的次数太多,所以偶尔之间他也不是未曾想过,若是能得一个延续他们二人血脉的孩子,应该也是一件至幸福的事。 只是造化弄人,现在沈阅心心念念的这个孩子,却得要拿他自己的性命来换。 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会比他更清楚,沈阅是有多大的执念,在等这个孩子的。 做为父亲,他该保护他们母子的,如今却成了多余之人。 即使他从不觉得秦绪会是个守诺之人,可劝她放弃闻家人的话,秦照本就说不出口,更遑论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沈阅心心念念的孩子的分量…… 他其实是可以强行留她在自己身边的,贺太后的立场已然动摇,即使没有合适的契机与理由,只要他先斩后奏对皇帝父子下了手,为了稳定天下局面,贺太后最后也只得是认了,出面来帮着他善后稳定大局。 可是诚如沈阅所言,闻家的人现在在秦绪手里,这种时候,他不会给任何人机会解救他们脱困,基本上只要他这边一有异动,他就会对闻家人下手,拉他们垫背。 沈阅不想背负着对闻氏一族的歉疚度过余生,他亦是不忍看她余生都活在痛苦煎熬当中。 “本王若是死在京城,以太子的为人,未尝不会反咬一口栽你一个谋杀亲夫的罪名,再将他们父子一力撇干净了。”这个决心,其实也并不难下,沈阅只以现在这副凄惨的模样站到他的面前来,他就只会自责到对她言听计从。只是想到她落到秦绪那样的人手里,也未必就能如愿,依旧心中惶惶:“若他要的仅是本王性命,也不必脏了你的手,我……” “这不是会即刻发作的毒药。”沈阅打断他的话。 她看向外面伏在地上,一直也没敢再抬头的小宫女,唇角牵起嘲讽的笑:“他之所以派了人来,就是为了监视,要亲眼看着你将这鸩酒饮下。之后你便走吧,连夜走,走得离着京城越远越好。” 说完,她就飞快往旁边走开两步,背转了身去。 所谓生死别离,原就是一件催人心肝儿之事。 站在殿外的商秋三人全都紧张不已,攥着拳头,几次想要开口劝诫,却又深知以秦照的脾气,但凡是他被沈阅说动,那便就谁都劝不住了。 秦照沉默了片刻,然后一步步走到沈阅身后。 “阿阅。”他张开怀抱,最后一次自背后拥她入怀,一如过往的无数次一样,下巴抵在她发顶亲昵的蹭了蹭。他的声音也是温和的,仿佛心无旁骛,做着最后的道别,“对不起。曾经我娶你时,是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待你的,终究是我的自负和考虑不周害了你,还有……闻太师他们。下辈子……下一次,我保证再不会是这个局面了。” 惊闻此言,外面的商秋等人全都大惊失色。 “殿下!”商秋惊呼一声,就要冲进来。 秦照却抬手制止了他。 沈阅一直也没再回头,片刻之后,他又揉揉她的脑袋,之后利落的转身,端起桌上她亲手给他斟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殿下!”商秋等人再度发出几乎是惊恐的暴喝声。 颤巍巍跪在殿外的小宫女大着胆子抬头,亲眼看着手握重兵高高在上的安王殿下就这样轻易将一杯毒酒饮尽,已然惊到不知应该作何反应。 沈阅听着背后的动静,飞快的闭了闭眼,又竭力冷静的道了句:“这回,还能还把商秋留给我吗?” 虽然知道她也是被逼无奈,但是站在商秋的立场,此刻心中对她也不免充满了怨念。 还不等秦照说话,他就想要拒绝,却还是被秦照一个眼神制止了:“你留下。” 再多的话,他也不说了。 强忍着把沈阅一起拖走的冲动,他回头,又看了她最后一眼,然后便毅然决然,大步走了出去。 另外两个亲卫追随,商秋也忍不住跟着往外追去。 沈阅这时候才重新转身,面无表情的款步走出大殿。 跪在地上得小宫女战战兢兢,看她跟看恶鬼一样的恐怖,试问一个可以毫不手软毒杀亲夫的女人,这么冷硬狠毒的心肠,谁与她相处又能不怕的? 沈阅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她:“你的任务完成了,可以回去复命了。” 小宫女一刻也不想在她这里多呆,在来这里之前,她也不晓得自己这是领了多么艰巨可怕的一项任务,连滚带爬爬起来,冲进屋里去收拾用过的酒具与喝剩下的毒酒。 商秋不敢忤逆秦照的命令,所以只往外追了几步就停在了院子中间,只剩扯着脖子往外张望。 沈阅不紧不慢的走过去,在他身后立定时他才一激灵回过神来。 再转头看向曾经也算敬佩信服过的自家王妃,商秋突然心情复杂,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 美人尊贵 第177节 “一会儿你也出宫跟上去。”沈阅却没管他的脸色,只是快速又轻声的道:“太子必定会派人一路尾随,直到确认毒发。待到他的人出城之后,城门将关未关之时你再带人往城门附近冲杀一波,动静闹得越大越好。但是别惊动他们,也别引殿下回头。之后你就藏起来吧,明日一早,我要听到皇帝父子软禁安王妃做饵,设计毒杀安王,并且殿下连夜脱困出城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她的声音很轻,却每一个字都沉稳有力,毫不拖沓。 商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由的又打了个寒颤。 这时候,沈阅已经不再说话,正好那个小宫女端着托盘上的毒酒快步从旁走过,忍不住又偷瞄了她一眼。 商秋心中若有所感,忍不住又盯着对方手上托盘看。 然后,还不等小宫女出了这永和宫大门,迎面秦绪就当先走了进来。 商秋如临大敌的立刻戒备警惕起来,程林宇看见他,也顿时握紧手中兵刃,抢着往秦绪面前挡了一步。 “走。”借着商秋身体遮掩,沈阅又轻道了句,严厉警告他,“别叫他回头,这京城里没活路了。” 言罢,她绕开商秋,迎面走向秦绪。 如果贺太后目前还在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如果推翻龙椅上的那位还需要一个能为天下人所认可的理由…… 那就给他们一个理由!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146章 惊墨 沈阅走向秦绪时, 秦绪正在侧目询问小宫女具体的情况。 小宫女战战兢兢的回:“奴……奴婢亲眼看见安王妃斟了酒,安王殿下饮下了。” 秦绪吩咐她来时,是交代她盯着稍后这永和宫里发生的事。 这会儿她是吓着了,只挑最至关重要的说, 尽量的不多言语。 秦绪还待要再细问话时, 就看被程林宇隔开的沈阅唇角正扬着一个讽刺的弧度看他。 那碧玉雕琢的酒壶, 里面酒水剩下多少,一目了然,秦绪也料定小宫女不敢骗他,就暂且将这事搁置。 沈阅的表情,刺激到他, 他抬手拨开程林宇, 直接站到了沈阅面前, 表情却有几分古怪。 能够借沈阅的手就此锄掉秦照, 他卸下了悬顶钢刀,本该快意的, 却又莫名其妙因为秦照居然肯为了沈阅舍命一事, 心里极不是滋味儿。 而这种怪异的感觉,他又没法说出来。 眼角余光再一扫,就看到站在院子里的商秋。 秦绪不悦皱眉:“他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沈阅道:“一个亲卫而已, 我以前用惯了他, 留他下来听候差遣的也不行?” 秦照最得力的两个亲卫之一, 秦绪如何放心叫商秋在宫里走动? 他只冷冷道了句:“马上滚。” 商秋心中不忿, 但记着沈阅方才交代他的事,就也黑沉着一张脸大步上前, 仿佛怀恨般冷冷瞪了沈阅一眼, 也不打招呼, 直接埋头大步走了出去。 他这反应,就目前的状况而言属于正常。 秦绪再看向沈阅时,唇角就也势均力敌挂上了嘲讽的笑:“众叛亲离的滋味不好受吧?” 因为柳皇后的死,他无处问责,现在就到处找人当出气筒。 沈阅抿了抿唇,微微垂眸像是整理了一下心情,然后才重新抬眸看向他:“你交代的事我已替你办成,现在是不是可以将我外祖父他们交还给我了?” 秦绪这会儿脸上表情带着毫不隐藏的得意,反而可以肆意拿乔:“那也要等本宫先确认了后续,确定你确实是将此事办成了再说。” 沈阅表情瞬间就又更冷了几分下来。 但是她将人在屋檐下的姿态还是做的很足的,咬着后槽牙,又强行放软了几分的语气:“那么至少你让我请个太医先去处理一下我表哥的伤,这总可以的吧?” 秦绪这会儿心情正好,却故意不松口,又盯着她多看了好一会儿,就在沈阅表情逐渐肉眼可见绷不住的时候,他这才施舍一般的松了口,扭头喊了个门口的侍卫:“去太医院请个太医过来,交予安王妃吧。” 皇帝出事之后,他也猜到是假的,又因为自己有事要做,就没急着去看。 现在秦照的事,基本算是尘埃落定,他也不能再拖着不去承乾宫露个脸了。 所以说完,他便唤了身边一直惶恐惊惧的小宫女一声:“既然事情办妥了,就别杵在这里,咱们走吧。” 小宫女低低的应诺一声,正要随他离开,沈阅却突然皱着眉头再次主动开口叫住他:“你是要将这宫人带回去直接灭口的是吗?” 小宫女闻言,身体不受控制的一个哆嗦,托盘上的酒具撞在一起,发出叮咚一声脆响。 “奴婢该死!”心下惶恐,她惨白着一张脸,下一刻就忙又跪了下去。 秦绪止步回头,饶有兴致挑着眉头又开始上下打量沈阅:“何以见得?” “你选了这么个胆子小不知事的,不过就是看中她胆子小,不敢撒谎,也不敢受我教唆收买,事后她无论看到了什么都会与你实说。”沈阅耐着性子与他周旋,“可是她这样的人,又不是你的亲信,这么一点的胆子也不能指望重刑之下她嘴巴能有多严,现在她知道了你这么大个秘密,你怎么可能留她的活口?” 小宫女这回就直接身子筛糠似的抖起来。 为了怕摔坏名贵的酒器,她匆忙将托盘搁在了地上,不敢大哭也不敢求饶,就使劲压低了身子伏在地上。 沈阅叹了口气:“把她暂时留在我这吧,等什么时候太子殿下再看我不顺眼,打算处置我的时候再将她一并灭口不迟。” 秦绪面无表情,并不松口。 沈阅再退一步:“那就将她暂且锁在偏殿,反正我一会儿要去看我三哥,也不会有机会再与她多加接触,回头等你确定了消息彻底放心之后再决定要如何处置她不迟。” 秦绪看这小宫女的模样,也不像是个有胆子在这种大事上撒谎的,但他依旧没松口,吩咐程林宇:“先把她押回东宫去。” 小宫女直接吓得腿软,求饶声也喊不出来,就被程林宇喊进来的两个侍卫拖走了,顺便也带走了那套酒具。 沈阅面有愠色:“就一定要对无辜之人也赶尽杀绝吗?” 秦绪不答,只是眼底再次闪过嘲讽,满是恶意道:“原来你对皇叔的所谓感情也不过如此,倒是本宫应该谢谢你,给我递了把刀,铲除了这个心头大患。” 眼见着沈阅变了脸色,他快慰的朗声一笑,转身扬长而去。 他对沈阅这辈子嫁给秦照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心有不甘也不服气,虽然沈阅的取舍是他逼出来的,但是眼见着她为闻家的人就放弃秦照…… 不得不说,这件事本身足够一解他这大半年里的怨气,头一次有了神清气爽的感觉。 出了永和宫大门,秦绪再次回眸,看到脸色铁青站在院子里的沈阅,甚是满意。 但他依旧还是跟门口的守卫确认了一遍:“之前安王在这里头当真饮下了安王妃带来的酒水不是?” 这宫里没设影壁,整个院子里的景象一目了然。 沈阅衣衫沾血回来那会儿,侍卫们也都大为惊奇,自是少不得偷窥宫苑里头的情况。 有两三个侍卫异口同声答:“是的。” 主要是那个宫女胆子小,绝不敢有丝毫隐瞒,而且就算沈阅有本事在这么多双眼睛面前神不知鬼不觉换了他的酒水,依着秦照对她的心思,也万不该独自撇下她就走了。 主要是闻家的人在他手里,沈阅也不该有那么大胆子耍花样。 秦绪放心去了承乾殿。 沈阅就在院中站着,直到小半个时辰之后,侍卫领着徐惊墨过来。 沈阅面露不悦,蹙起了眉头:“徐小大人?怎么是你来?” 夜里光线暗,沈阅身上的血迹不明显,但徐惊墨鼻子异于常人灵敏,靠近她立刻就嗅到了血腥味。 他心里起疑,却也不动声色,露出个谦逊又腼腆不好意思的笑容来:“每逢夜里太医院当值的太医通常只有三人,今夜陛下突发恶疾,有两位都守在承乾殿,另外一位则是要留守太医院,还要防着其他各宫的主子贵人有恙,就只能是微臣来了。” 说着,又仿佛是知道沈阅会对他的医术不放心,连忙保证:“不过王妃放心,微臣虽然入行时日不及众位太医,缺也见识经手过许多的病例,以前还在民间的医官坐过堂,一般的病症微臣都能治。” 反正除了他,也没别的选择了。 沈阅苦笑了下:“那你跟我走吧。” 永和宫外,还有四名秦绪留下的亲卫,也都立刻跟上来。 徐惊墨虽然面露狐疑,但也是不多问的跟着。 那几个亲卫得了秦绪的吩咐,带着她依旧是从皇宫方向的暗牢入口下去。 徐惊墨看在眼里,不禁惊叹:“这是要去哪里?” 没人理他,有个亲卫推了他一把,就将他塞进了暗门里。 里面的地方不很宽敞,就只有一个人举着火把在前面引路,另外三人都守在了入口处,横竖保证这位安王妃会尽在掌握即可。 下到密道里,沈阅就刻意放缓脚步,走慢了些。 太医院夜里只会有三个人留守,这规矩她知道,又遇上今夜皇帝出了幺蛾子,所以她往太医院要人一定会要来徐惊墨,这是她预料到的。 而徐惊墨—— 明显也是心有灵犀的配合。 此时两人都放缓了步子,佯装走不惯这狭窄暗牢里的小路。 徐惊墨率先压低了声音开口:“怎么没见安王在你那?” “他走了。”沈阅尽量言简意赅,暗暗咬了下嘴唇,她突然顿住脚步。 徐惊墨本就走在她身后,自然被她堵住。 沈阅转身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对上他的视线,尽量压低了语气飞快的道:“你给我的那丸药,我给他服下了。现在我还得再跟你要两样东西,你有的话就现在直接给我,要么也尽快配给我,最好不要拖过今晚。” 说着,她凑近徐惊墨耳畔,将所需之物告知。 徐惊墨给她的那粒药丸,就藏在之前给她的迷药瓶子里,用一个单独的蜡丸包裹,里面放了纸条解释了大概的效用,正好可以做出假中毒甚至致死的表象。 沈阅明白他的本意是塞了这药给她,如有需要,她可以用来脱身的。 只可惜—— 还没找到机会用上,就遇上了今晚这事儿。 沈阅说完,刚好前面的人没听见脚步声,举着火把转身查看,她就赶忙佯装身子一晃,抓住了徐惊墨手臂:“这里昏暗逼仄,我踩到裙摆了,抱歉。” 说着,又拎了拎裙摆,继续往前走。 徐惊墨却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眸色沉了又沉,神情颇有几分复杂难辨。 一直到沈阅又走出好一段距离,他才赶紧快走跟上去。 沉默着又拐了两个弯,他才最终下定决心,一声不响拉过沈阅的手,塞了一红一褐两颗药丸在她掌心。 美人尊贵 第178节 沈阅没想到她要的东西他居然随身就带着,摊开掌心看了眼,不禁微微怔愣。 然后,她回头,就见少年鲜少的冷着一张面孔,十分不悦的模样,看也不看她的沉声道:“红色那颗是母蛊,都是服下即可。另一味单独的药,我晚点配给你,你自己再仔细想想清楚吧。”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147章 秘药 沈阅不敢与他多说, 连忙收好药丸,继续快步往前走去。 去到关押闻成礼的那间暗牢里。 秦绪的亲卫出面,命人将他自架子上解下来。 他本来就被动过几轮刑,浑身是伤, 又经过这一晚前半夜的折腾, 精神上再度饱受摧残, 当时气急了还是凭一时气性撑着的那口力气,此时那股子精气神儿过去,反而整个人都陷入半昏迷状态,有些神志不清了。 隔壁间的牢房里,有张简陋的木板单人床, 沈阅叫人搬出来, 摆在了外间的光亮处, 将闻成礼扶着躺下。 迷迷糊糊中, 闻成礼半撑起眼皮,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看清她了, 声音涩哑的道了句:“阅阅啊……三哥没事……” 沈阅鼻子一酸, 一时竟也不敢说话,就生怕是开口就要跟着情绪崩溃。 她只是用力握了握对方未曾受伤那只手。 徐惊墨却不知道是仅出于医者在面对医患时候的严谨,也或者多少有点赌气那意思, 只冷着一张面孔, 先给他切了个脉, 又大概检查了一下伤势。 沈阅在场, 他也不是很方便直接解开闻成礼衣裳细看,只先粗略查了一遍, 也不等沈阅询问就主动说道:“别处伤势都不算伤筋动骨, 就是手指处理起来比较麻烦……总之我尽力。” 其实沈阅大概知道闻成礼那手怕是很难复原了, 现在连徐惊墨都这样说…… 他虽说的委婉,沈阅也明白他意思。 她看着昏迷中狼狈又清俊的少年,心里免不了又是难过的一哽。 这些年,三哥在家里其实是几个兄弟里最安静不起眼的一个,二哥闻成启早慧,聪明绝顶,老四老五又是两个皮猴子,性子活泛,会嘴甜的讨长辈们欢心,又因为年龄相仿,小时候经常带着她一起玩,就只有三哥…… 沈阅的印象里,他几乎就是个默默无闻的书呆子。 平时凑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不怎么爱说话,甚至有了二哥的珠玉在前,他在二房舅舅舅母他们的眼里的优点,也约莫就是个刻苦努力,叫他们很省心的儿子了。 来年的春闱,他本是应该高中,然后平稳的入官场,博一片属于他自己的天地的。 现在毁了他的手,如果他这手,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提笔…… 沈阅不由的悲从中来,甚至都不敢再想。 徐惊墨说是在赌气,但又忍不住抬眸悄然瞄了她一眼,见她情绪激动忍得辛苦,就又说道:“应该是伤口和情绪导致的,他现在还有点发热了。我要尽快给他处理一下身上的外伤,你在这里不方便,要么回避一下吧?” 这里就这么点儿地方。 而且要说叫沈阅现在就先回去,她也是放心不下,不会肯走的。 徐惊墨这话说完,也意识到自己说的可能是废话,不由的蹙起眉头。 沈阅则是飞快的定了定神,站起身:“好。” 她走向方才引路带她过来的那名亲卫:“男女有别,我不方便呆在这里,而且这个地方逼仄,我有些喘不上气,上面不就是花园么?你带我上去走走透口气吧。” 秦绪都准她带人来给闻成礼看病治伤了,那就说明太子殿下对待安王妃与闻太师一家的态度已有转变。 外面就是东宫地界,尤其闻家人还都在自家殿下手里,料想这位安王妃一个弱女子也出不了什么幺蛾子。 亲卫略一斟酌,也就松了口气,沉默着引路,去开了东宫方向的暗道门,陪同沈阅一起上到地面上。 动静自然惊动了上面巡逻的人,立刻又有几人凑过来询问情况。 在那亲卫与他们解释交涉期间,沈阅已经飞快的四下打量了一圈,发现这周遭守卫非但没少,反而较之前半夜她过来那会儿起码又增加了一倍。 这种级别,已经无异于天罗地网。 想来—— 在闻太师等人周遭的防卫也不能比这个少。 秦绪的的确确是在做鱼死网破的双重准备的! 她深呼吸了几次,稳定情绪,见那亲卫交涉完毕,又转头问他:“我能在附近走走吗?” 毕竟是自家地盘,附近又有三四十的侍卫不停巡逻,实在没必要草木皆兵,过分忌惮她,亲卫想也不想的点了头:“王妃请随意,但是最好不要出这个园子。” 沈阅没再理他,抬脚便是边赏景边徐行而去。 这亲卫,连带着另有两名巡逻的护卫都自觉跟着她,几乎亦步亦趋。 沈阅既不斥责也不在意,一路看似漫无目的的走过去…… 然则这东宫的后院她却再熟悉不过,不动声色就目标明确朝着柳茗烟的住处去。 夜深人静,但是今夜宫里连续出了三件大事,都是关乎长辈们生死安危的,东宫与皇宫毗邻,这后院里的女人们但凡长点心,都不可能在这样的夜里安枕睡去。 隔着那寝殿有一段距离,沈阅果然就看到那院子里是透出了彻夜的灯光的。 “那里是什么人的居所吗?”她随口问了一句。 亲卫答:“是太子嫔柳氏寝殿。” 说着话,却不免戒备起来。 总所周知,这位安王妃与自家那位前太子妃之间的关系极度恶劣,现在秦绪在宫里,他可搞不定太子殿下后院的事,是生怕安王妃再惹事。 沈阅却真的像是只是随口一问,之后“哦”了一声,就踱步继续慢慢前行而去。 然则,她这边走了一小段之后,却是院门虚掩的那座寝宫里先有了动静,有人推门而出。 几个婢女拥簇着衣着整齐却明显神色焦灼的柳茗烟自院子里出来。 听见身后的动静,沈阅也不装听不见,满是好奇的回头看了眼,然后又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打算继续往前走。 却是柳茗烟身边一个婢女扬声反问:“大晚上的,是何人在我们院子外头徘徊?” 柳茗烟自从怀了身孕之后,在这东宫后院里的地位就又不一样了。 尤其秦绪的亲信都知道秦绪最宠爱的依旧是她,对着她都格外的礼让客气。 那亲卫遥遥拱手作揖,然后回话:“打扰到柳嫔娘娘休息了吗?抱歉……这是……” 他看了眼沈阅,也是心里发毛。 这位柳嫔娘娘天生就是小家子气爱吃醋的,这大半夜的安王妃出现在他们东宫后院,又不能对她道明内情,谁知道她会怎么想,事后又会不会去找太子殿下闹。 可是被撞见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撒谎:“是安王妃来咱们府上做客,殿下进宫去了,无人接待,王妃就说先出来散个步。” 言下之意—— 太子殿下不在家,他俩之间真没事儿哈! 柳茗烟那边沉默片刻,居然径直走了过来。 那亲卫如临大敌:“我们这就走了……” 柳茗烟却越过他去,看向了沈阅:“都到了我的门前了,安王妃进去喝杯茶吗?” 那亲卫被吓得不轻。 柳茗烟这肚子现在可金贵了,安王妃又不是什么善茬,万一叫她俩私下接触再伤及了太子子嗣…… 他刚要说话,沈阅却已经断然拒绝:“不了,天色晚了,不方便打扰你,而且我一会儿还有事,不能在府上久留。” 她这般推拒,柳茗烟眼中一闪而过一丝急色,连忙再度僵硬的扯起嘴角:“上回我去你府上,王妃与我提过那是说的哪一家胭脂铺的哪几款胭脂最好用来着?” 她急切上前两步:“我没记清楚,既然遇见了,你再与我细说说。” 沈阅只是勾着唇角轻笑,却又但笑不语。 柳茗烟赶忙呵斥在场众人:“你们都回避一下,我与安王妃说两句体己话。” 虽然众人都怕她会在沈阅手里有个闪失,可又不能当真忤逆她的意思,强行把她架走。 不得已,也只能应诺:“是!” 两边的人都各自回避,却又不敢走太远,依旧全神戒备盯着她二人这边。 柳茗烟当初确实不信沈阅会真的帮她,她拿了那药回来,谨慎起见偷偷倾了一些到酒里,让婢女拿去打赏了平时负责她寝殿周遭安全的侍卫,并且暗中观察,确定那人没有任何异常,这才抱着试试看的心思,也给秦绪用了。 没想到,在好几位太医都断言她体寒受孕艰难的情况下,她居然当真这么快怀上了。 此时,她再看着沈阅,不免的情绪复杂,犹豫再三还是有些不情愿的道:“说起来,我应该谢谢你的。” 说话间,她手掌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腹部。 沈阅目光落在同样的位置上,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她也立刻冷静,直言询问:“能保证一举得男吗?” 柳茗烟愣了愣,不由的又开始心慌。 “今夜宫中陛下突发重病,据说一整个晚上都昏迷不醒,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若就此有个闪失……太子登基时的后位要如何抉择?”沈阅在她面前说话都不需要拐弯抹角,“而且,皇后娘娘薨了,以戴罪之身自戕而亡,此事必定株连柳氏一族还有你。现在你怀着身孕,这就是你的保命符……” 她视线再在柳茗烟腹部扫视一眼:“如若你这胎生下的不是男丁,柳家又因皇后入了罪,你当如何自处?” 宫里的消息,柳茗烟自然也听了些风声,但是未知全貌,而且以她的城府,她也想不了这么深远的。 此时便是吓得脸色煞白一片。 沈阅伸出手掌递到她面前:“我也不知一旦太子登临帝位,我的前路在何方,就当帮人帮到底,这是我替你求来的转胎药,若你本身怀的就是男胎那自然最好,若是女胎,现在月份还小,据说服用此丹一月之内就能将女胎转为男胎。” 说着,她也悠悠的一声叹息:“你服下吧,稳住了你在太子面前的地位,若我有事,还指望你能搭把手,帮衬一二。” 柳茗烟对她依旧是存有一定戒心的,盯着她掌心里的两颗药丸,咬着唇戒备又迟疑。 天光暗淡,其实如果不细看的话,两颗药丸的颜色不太分得清。 沈阅仿佛料定了她的心思一般,不由分说,先捏了其中一枚含入口中咽了下去。 她再次眉眼清朗,看向柳茗烟。 柳茗烟面上浮现一丝的尴尬:“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这两颗药丸放在一起,若是什么毒药,沈阅也不敢这么吃。 而且有之前的助孕药打下的信任基础,事实上柳茗烟如今对沈阅的戒心也并没那么重,毕竟如若沈阅真想害她,当初又何必帮她求子争宠呢? 如今这局面,她又的确太需要生个儿子傍身,于是心一横,也捏起另一颗药丸孤注一掷般当场服下。 美人尊贵 第179节 作者有话说: 一更。 所谓的转胎药,是封建迷信哈,柳白莲依旧蠢得清新脱俗,阅阅就是个实名认证的大忽悠! 第148章 造势 沈阅话不多说, 转身便走了。 她虽然并不知道秦照安插在东宫的眼线究竟是谁,但上回她既是把话交代下去,商秋就一定会安排好,如今这人就算不能蛰伏到柳茗烟身边, 也该是时时刻刻紧盯着这边动静的。 而能做探子细作之人, 又必定都是耳聪目明, 心思伶俐的,她在大晚上特意往柳茗烟这边来,对方应该不难猜到她是冲着柳茗烟的。 所以—— 柳茗烟会追着她出来,这绝非巧合。 一直到沈阅走远了,柳茗烟的那几个婢女才试探着重新凑上前来。 方才夜色中, 沈阅和柳茗烟面对面站着, 离得很近, 俩人又都穿着符合身份的款式繁复的衣裙, 举手投足间的几个小动作从旁其实看得并非那么分明。 几个婢女,倒是有人觉得柳茗烟该是从沈阅手里拿走了一点什么东西的, 可是没看真切, 这会儿也不见她手里有拿着什么,就也不敢贸然多嘴。 她们都是东宫原来的宫人,自孔絮之后被拨给柳茗烟用的, 和柳茗烟之间没有太深的主仆情分, 更没有恃宠而骄打听主子私事的胆量。 所以, 只是好声好气的劝着:“娘娘, 夜里天凉,您现在身子又经不起折腾, 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吧。” 柳茗烟心事重重, 原也没心思在外闲逛, 也就从善如流的回去了。 沈阅回去的路上依旧走的不徐不缓,等这一来一回,再溜达回暗牢入口已经差不多是小半个时辰以后。 亲卫开了机关,她下到里面。 闻成礼身上残破的长袍已经被换掉了,换了一身素净整洁的棉布长衫,但人也彻底烧起来,面色明显不怎么正常的躺在床板上,不省人事。 沈阅狐疑的四下看了眼,看见徐惊墨圆领官袍上方裸露明显的喉结,面色微显尴尬的连忙道谢:“是我疏忽了,提前没想到给他找两件换洗的衣裳。” 也不全是因为没想到,而是当时她手边没有,仓促之下更来不及去别处取。 徐惊墨面上依旧是一副与她不甚熟悉,公事公办的态度。 听着沈阅道歉,他就是略显羞赧的笑了下:“王妃客气了。闻三公子身上外伤较多,这些伤口沾染了脏污就容易化脓,不利于康复,微臣这才替换了一件衣袍给他。” 说着,顿了下,他又面有忧色打量了眼这暗牢里的环境,好心提醒:“只是这里的环境脏乱,又常年不见阳光,属实也不利于病人的恢复……” 沈阅颔首:“我知道了,很快就接他去别处养伤。” 她上前,又半跪在地上,握着闻成礼的手掌望了昏睡中还皱着眉头极不安稳的对方一会儿,然后心一横,起身带着徐惊墨离开。 她现在住所还在永和宫,所以就仍是回的后宫那边。 走在密道里的一路,俩人都未有交谈,等上到地面上,沈阅就干脆的主动和徐惊墨道谢道别:“今日劳烦徐小大人了。” 至于别的,须得保密之类的话,秦绪的人自会叮嘱他,甚至都不需要有人额外叮嘱,徐惊墨一个混太医院混得如鱼得水的,心里自然知道哪些事能说哪些得要烂在肚子里。 “王妃言重,不过就是微臣的本分。”徐惊墨拱手作揖,“病人的高热还得额外注意些,若是六个时辰之后还在持续高烧,您最好就着人再寻我一趟。烧久了,怕是有危险。” “好。”沈阅应下。 徐惊墨躬身告退。 沈阅目送他的背影,又突然叫住了他:“之前你给我那瓶跌打酒……太医院今日是哪位太医当值,麻烦你重新与他商量给我再配一瓶送过去吧。” 那瓶跌打酒,是被永和宫的守卫拿走了。 她看似只是委婉的怕伤了徐惊墨面子,没好直说,实则—— 徐惊墨心知肚明,她是在提醒自己给她配另外的药。 少年的脚步顿住,在外人看来就该是他听懂了沈阅的言外之意,受了打击,所以过了一会儿才回头看了她一眼,声音有些沉闷低靡的应了:“好。” 沈阅笑着点了下头,这回就率先举步转身,朝永和宫的方向去。 这个时辰,已经将近黎明。 天地间最黑暗的一段光景。 没赶上逢年过节,这宫里也不是每条路上都会挂着灯笼,沈阅却是几乎闭着眼都能找准脚下的路,一步步朝着前方走去。 两侧白天看是金碧辉煌极华丽的宫墙,这深夜里看去却像与阴暗逼仄的牢房暗道异曲同工,都叫人觉得阴暗压抑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沈阅一路走过去,全程都脚步很稳,也没什么情绪。 与此同时,城外三十里。 二十余骑快马在夜色中飞纵疾驰,夜色中将官道两侧林木枯草间隐藏惊得的鸟雀阵阵飞起。 秦照自城内出来,就一路马不停蹄的狂奔南下。 一腔愤懑哽在喉头,又是满心的自责与恼恨,他也不知道自己冲动之下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对沈阅而言究竟是好是坏…… 但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他便也不敢再回头去想。 现在的他除了等死,就算反悔了,也已无力再去改变什么,满脑子就一个念头,记得沈阅交代给他的话,叫他走得离京城越远越好。 叫他…… 死远点! 然则毒发的迅速,他甚至提前都没有感觉到过多不适的症状,蓦然之间只觉得喉头一热,一大口鲜血上涌。 他下意识的想要吞咽回去,却未能做到,失去神智之前就只来得及稍稍收了下缰绳。 然后,紧跟着身体就直接栽倒在了马背上。 可能是他吐出来的鲜血,血腥味刺激到了坐下战马,那马儿于夜色中悲切的一声嘶鸣,骤然直立而起,将他掀翻了下去。 长赢是于入夜时分就先一步南下,护着虎符,打算亲自赶回去交予常芸了。 秦照出城之后,手底下人第一时间就飞鸽传书出去,想喊长赢回来接应,只是这会儿还没得来回信。 随行的一众亲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跑在前面的人纷纷收紧缰绳回头,跑在后面的来不及叫停马儿,就赶紧驭马往两侧避让,然后都以最快的速度折返,下马,奔到秦照面前。 “殿下。”众人围着他,七嘴八舌惊慌的叫喊。 那两个跟随他进宫的侍卫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本来出城这一路看他没什么毒发的症状,还抱着一丝侥幸,以为是王妃虚张声势的障眼法。 此时,大着胆子去试了试他鼻息,人高马大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汉子都吓得变了声调:“是中毒,气息微弱……怕是……这附近最近的城镇有多远,快!改道,先进城找大夫。” 一群人手忙脚乱,趁黑将人搬回马背上,自前面的岔路口就冲下官道,去往最近的城镇求医。 道路一侧,隔着一排高大树木的羊肠小路上,秦绪的探子止步,待他们走远,又过来官道上点亮火折子,仔细查看了秦照留下的血迹,并且找帕子沾了些微血迹做证据。 之后,几人分成两路,一路继续尾随秦照一行探查后续情况,以便最终确定秦照死讯,另一路则是带着沾了毒血的帕子回京城复命。 京城,皇宫。 承乾宫内,这一夜也是灯火通明。 皇帝一直装死,不肯直面贺太后,柳皇后猝然薨逝又扰得后宫不宁,她的后事还得要有个明确的规格才能筹办,贺太后也心情复杂,就暂且去了正阳宫主持大局,顺便安排柳皇后的后事。 秦绪去到承乾宫时,皇帝正穿着寝衣,无精打采坐在龙床上。 司徒胜和另外一个太医,这会儿都被支开,安排去了偏殿候着。 秦绪过去,正好林如喜出去打探了一圈消息过来回话,看见秦绪却面露迟疑,偷偷摸摸瞄了他一眼才硬着头皮道:“陛下,皇后娘娘的遗体已经自火海中清理出来,被送回正阳宫了,太后娘娘连夜传唤了柳尚书与柳家女眷入宫帮忙筹备丧仪,也叫了内廷司的人,似乎……并未打算将皇后娘娘以罪人之身草草安葬了。” 听他说着话,皇帝父子本来就不甚好看的脸色就都不约而同变得越发阴沉起来。 尤其是秦绪。 他捏着拳头,手指关节咯咯作响,眼睛里的怒火仿佛要喷薄而出。 皇帝看着他的模样,终究是不忍心与儿子置气的,只给林如喜递了眼色:“你先出去吧。” 林如喜行了礼,躬身退下。 皇帝吐出一口肺腑之中积压的浊气,严肃道:“想想以后要怎么办吧,今日朕若是不装病,现在你这个储君之位就保不住了。你皇祖母是为大局考虑,暂时没敢妄动,可是你昨夜那桩事办的……” 就算再宠儿子,皇帝说着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再度黑了脸:“这么大个把柄又刚好撞到了老五手里,他绝对会咬住不放的,朕这个病装得一时,装不了一世,终究得给你皇祖母一个交代。” 贺太后一来是因为皇帝没有明面上的劣迹,不敢贸然动他,怕引起朝堂动乱,二来…… 也是顾念母子情分。 皇帝很明白,她是想给自己最后一个机会,如若他自己主动废了秦绪的太子之位,并且承诺不再猜忌针对秦照,或者他在贺太后处还能有机会,可是他与秦照之间却已然水火不容。 再者…… 他也绝对不肯废弃秦绪的。 废了秦绪,那么举朝上下,他就只能留遗诏在自己百年之后将皇位交予秦照了,毕竟他自己另外那两个儿子都被他自主养废了,也不堪重任。 秦绪却没他这么多的顾虑,只是听着皇帝唉声叹气的试图想办法,仿佛局外人一般的模样,闭着眼,只是默默计算着秦照大概可能的毒发时间。 他还是得要最终确定了秦照的死讯,才好确定后续下一步的动作。 直到天色渐明,林如喜神色有些古怪的再度进来:“太子殿下,东宫有亲卫过来说有急事必须立刻当面禀报于您。” 秦绪猛地睁开眼,招呼也没跟皇帝打,转身就兴致勃勃风一般的卷了出去。 看见立在殿外院子里风尘仆仆的两名亲卫,太子殿下眼中露出几乎癫狂的狂喜之色。 主仆三人说了几句话,亲卫掏出带回来的血帕子给他过目。 上面暗红的血色散发着很不正常的腥臭味,秦绪下意识掩鼻,又再确认:“确定这真是安王留下的?” 亲卫道:“属下等从后尾随,虽然没能跟的太近,但是刻意确定当时吐血坠马之人一定是安王,只是他的随从反应迅速,很快就将其带走,往附近镇子上求医去了。不过属下等人可以十分肯定,他最后是不省人事,被搬上马背强行带走的。咱们还有人在盯着,应该很快就能再有后续的消息了。” 就目前的种种迹象显示,这事儿都该是稳了的。 但是稳妥起见,秦绪还是交代:“一定要最后确认到安王的死讯再来回我。” 说完,他就捏着那帕子又回了皇帝寝殿。 皇帝正在交代林如喜这几日罢朝之事,让他去前朝安抚过今日来上早朝的文武百官。 林如喜走后,秦绪也不再隐瞒,将自己昨夜的行事一五一十交代给了皇帝。 皇帝当真不曾想到,在自己绞尽脑汁忙着拖延贺太后的同时,儿子居然兵贵神速,直接釜底抽薪给秦照来了这么一招。 而更叫他意外的是—— 美人尊贵 第180节 秦照,他的亲弟弟,以往在他看来几乎是断绝了儿女私情的怪胎,居然当真为了一个女人,甘心赴死? 毕竟…… 他从来都觉得秦照娶沈阅,就是图谋不轨,为着拉拢闻氏一族给他夺权造势的。 皇帝的思绪一时也被搅得有些乱,秦绪则是颇为自得,与他深谈过之后,自觉是父子二人没了后顾之忧,就先行回了东宫。 他还得再审问一遍那个小宫女,无论如何还是要确定每一个环节上都无破绽的。 而皇帝这边,呆坐许久。 如若秦照真的被铲除,那么贺太后就也无可奈何了,毕竟废了他们父子,这江山天下的担子也没有更合适的人来接了。 他头一次觉得,儿子的冲动行事也并非全无用处。 直至林如喜面色有些焦灼的进来:“陛下,这情况有些不对。奴才方才去前朝传您的口谕,听到些风声,再一打听……不知道是谁散出去的消息,说您与太子殿下挟持安王妃,逼迫了安王殿下服毒自戕,而且安王殿下还是冒死杀出的京城去的。不仅朝臣私下议论,外头好像街头巷尾都传遍了。” 皇帝大惊失色:“这是哪里传出的流言?他是杀出去的?这消息城门怎么没报?无稽之谈,去给朕查清楚了是谁在散播谣言,兴风作浪!” “是!奴才已经叫人去城门问了。”林如喜道,“可是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这悠悠众口……” 皇帝沉默着,片刻之后也阴恻恻的冷笑出声:“就只有他秦照会造势吗?他那王妃不是还在宫里,朕也能,你去替朕提几个人来。” 他招招手。 林如喜狐疑上前,凑了耳朵上去,听皇帝交代给他了一番话,然后便紧赶着去办。 太医院,徐惊墨回去,到底还是配了沈阅同他索要的药,只是配好之后还是迟疑了一阵,然后才找了位太医,以沈阅的名义跟对方要了跌打酒和对方亲手写的用药方子。 这种跑腿送药的琐事,自然得他来办,他背着药箱,揣着跌打酒出门。 却不想,刚踏进后宫,走在御道上,就被迎面涌上来的皇帝跟前的几个亲卫拿住,强行拖走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照照子:媳妇儿叫我死远点…… 好吧,我计算失误,食言了,皇帝今天没死成,呜…… 第149章 屠龙 沈阅是刚回到永和宫那会儿, 孤身坐在偌大空旷的宫殿中,望着天地间黎明前茫茫一片的黑暗,才终于感觉到了一种仿佛突如其来的空寂与荒凉。 宫灯里的蜡烛,燃烧一夜, 已经不知何时燃尽熄灭了。 她找到火折子, 将浸了毒酒被她顺手丢在桌上一个装饰瓷罐里的帕子取出, 烧掉了。 然后,看着火光带起的光亮一点一点寂灭,枯坐在寝殿中许久,一直到再次抬眸却恍然发现外面已经天光大盛,这才起身, 自顾自的从容洗漱, 并且换了身干净衣裳。 却也几乎是在她整理好的同时, 皇帝的人就剑拔弩张闯进来:“王妃, 陛下召见,请您随卑职等人走一趟。” 一共九名侍卫, 在他们自己的地盘, 来擒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 属实是有够兴师动众的。 沈阅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然后,当着这几个严阵以待的高大侍卫的面,她就当真勾起唇角笑了。 这一笑, 多少显得不合时宜了, 一众的侍卫顿时就要警惕戒备, 下一刻, 她却一句话也没多说,抬脚就往外走。 外面, 高高的宫墙上头, 太阳已经露出了大半, 想也知道该是商秋这趟的差事办的不错,外面流言发酵传开…… 皇帝这是盛怒之下受到了启发了,为什么这个时候提她过去,究竟是想做什么她甚至都几乎猜到了。 只是…… 迟了! 前面这一整个晚上,他们父子上蹿下跳的折腾,她也没闲着,虽然因为娘家人受制,她无法摆脱这个身陷囹圄的处境,但现在除非是同归于尽,否则皇帝父子二人还当真动不得她了。 因为心里有底,沈阅去得便是十分的顺从坦然。 而彼时的承乾宫里,林如喜正在战战兢兢禀报皇帝最新得来的消息:“南城门昨夜确实遇袭,但并非是安王殿下出城时候冲撞关卡打起来的,是在安王出城之后,太子殿下派出探子尾随,城门二度开启,守城官正准备下令关闭时,突然自城内的暗处冲出来一伙凶徒,大声吵嚷打斗,说了……说了挺多大逆不道不堪入耳的鬼话,只是纠缠了一阵,他们便跑了,散进了城内各处隐匿了踪迹。城门守卫虽然有些挂了彩,却也都是轻伤,加上无人殒命,为首的两个将官就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同时那些人确实并非与安王一伙儿走的,他们不明就里,又怕上报了届时解释不清,卷入麻烦,就……” 皇帝此时的脸色,已经颇有些山雨欲来的狂躁了。 林如喜只能将脑袋垂的更低,声音都不自觉的更弱了几分下来:“至于外面坊间的消息,该是南城门附近的住户百姓听到了动静风声自行传开的。” 可是现在只一个早上的时间,消息却已经不仅仅限于南城门附近,几乎是满城风雨,闹得可谓人心惶惶了。 百姓可能还只当是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可那些朝臣却警惕的很,疑心朝中当真有次变故,四处打听消息真假了。 而他们这些高官甚至皇亲国戚的府邸都这般严谨到处打听的,就更是叫百姓看了都跟着觉得事态严重,这事情就愈演愈烈了。 “一个早晨就传遍了全京城?你跟朕说这背后没有推手?”皇帝盛怒之下,砰的将手中茶盏砸在了林如喜脚下。 他向来是个有城府的人,更是喜怒不形于色,尤其当着林如喜这个办事周到细致的心腹之人,几乎是不发脾气的。 林如喜赶忙跪下磕头:“陛下息怒。奴才也觉得这事态发展该是不太对,叫了人前去追踪探查流言的出处了。” 只是现在事情闹这么大,本就不好查,而且就算查出来了背后推波助澜之人,又有什么用? “这还用查吗?无外乎就是安王府的人做的。”皇帝冷嗤。 向来伪装的儒雅镇定又深不可测的帝王,此刻满面杀机,完全的不加掩饰,“都到了这时候了,他还在妄图扰乱朕的朝廷,兴风作浪?” 此刻,他心里其实突然是有些不安的。 虽然秦绪的探子信誓旦旦,说秦照必定已经毒发,必死无疑,秦绪那边也说确定秦照是真的饮下了毒酒…… 可秦照是为了沈阅甘心赴死的,既然他命都舍了,这时候还在京城里造势作甚? 虽然,潜意识里他是宁肯相信自己儿子真的成事了,可凭着他对秦照的了解和多年间坐镇朝堂养成的敏锐的思维,心里就是升起了一丝隐晦的,很是不妙的预感。 这股子预感…… 甚至叫他胆战心惊到暂时只想回避,而不愿意去深究的。 也是恰在此时,外面有人敲门禀报:“陛下,太医院医士徐惊墨带到。” 皇帝飞快定了定神,也不再冲着林如喜无谓的发脾气,再次恢复了平心静气,吩咐他:“你去偏殿打发了赵翼,将司徒胜连同外面那个小子一并带进来,闲杂人等也都清出去,只留侍卫把门即可,等沈氏到了,就直接把她也带进来。” 然后,他便坐到了桌案后头,开始批阅奏折。 沈阅被带过来时,一进承乾宫的院子就感觉到了剑拔弩张杀意肆虐的氛围。 虽说已经做过了心理准备,可是出于生者惧死的本能,她心口也猛地一阵瑟缩,她是飞快深呼吸了两次才勉强重新稳住了心神。 林如喜就抱着拂尘,等在皇帝寝殿的门外,见着她还一如往常般笑面虎似的露出笑脸来:“安王妃到了,陛下在里头等着了,您请吧。” 沈阅看了眼他身后虚掩着的殿门:“是陛下单独召见我?还是太后娘娘也在?” 如果只是皇帝召见她,那么在他寝宫里,这可不太合适了。 林如喜却是避而不答,只侧身替她打开了殿门:“您请吧。” 沈阅自知避无可避,只能又暗暗提了口气,径直走进去。 只是她虽然做好了面对皇帝的准备,可是看到一前一后跪在皇帝小书房内的司徒胜与徐惊墨,她还是免不了心上一个咯噔。 皇帝现在把她找来,无非是受了今日坊间流言的启发,想从她的身上做文章,用点无中生有的苦肉计什么的,然后引导风向想要往他们安王府身上栽些别的罪名,以掩盖他们父子试图毒杀忠良的丑事的。 可是…… 他居然把徐惊墨也打算进这一局里,就属实超出了沈阅的预期。 她突然忍不住的懊恼反思,怕不是这一昼夜之间自己与徐惊墨之间的数次来往给徐惊墨招来的祸事? 不管徐惊墨来历如何,最终意图如何,但是这一直以来确实助她良多,并且—— 松哥儿性命还系在他的生死之上。 沈阅心里慌了一下,却知道这时候不能露怯,就还是从容的先屈膝给皇帝见礼请安:“弟媳沈氏,见过陛下。” 皇帝坐在案后,正在埋头奋笔疾书,不予理睬。 很明显,这是欺负她年纪小,想打心理战,先耗垮她心上强撑起来的屏障。 沈阅此时已然不吃他这一套,她膝盖弯曲,等了一会儿,见皇帝晾着她,便就自行站直了身体,往后两步退到边上站着。 皇帝自是没想到向来规矩谨慎的她会有如此的胆量和举动,捏着朱笔的手不由顿了顿。 如今这个局面,事实上他也失去了平常心。 此时狠咬了两下后槽牙,他忽的将朱笔一甩,扔在了司徒胜两师徒面前。 司徒胜立刻惶恐的伏地磕头:“陛下息怒!” 然则—— 这殿内就又有人叫皇帝出乎意料了。 只见原先就脊背笔直跪着的少年,非但没有惶恐谢罪,他甚至不动如山,依旧稳稳地跪着。 皇帝大为震惊。 片刻之后,徐惊墨一寸一寸缓缓的抬起目光。 少年漂亮绝顶的脸蛋上,表情纯粹清澈,还透着婴孩一般的纯真,但他不卑不亢,仿佛无所畏惧般直直的看向了皇帝。 皇帝与他四目相对,心上莫名就震了震。 在他的概念里,徐惊墨的身份与他本就是云泥之别,不对等的,可现在,面前这少年虽是跪着的,他又明显显得年轻稚嫩,就是在这样的对峙中他却给了皇帝一种鲜明又恍惚的错觉…… 就仿佛对面的是个与他平起平坐,完全不受他身份与威严压制之人。 对于一个出身平民,又只是个末流小官的小子,他竟会生出这样怪异的感觉来? 皇帝心下没来由的一阵惊慌。 下一刻,立在他身后的林如喜就站出来尖锐的斥责护主:“大胆,小小医士,你竟敢直视陛下龙颜,还反了你不成?” 少年却没有分哪怕一丁点的眼神于他,他只是直勾勾望着皇帝,突然恍然大悟般蹙起了眉,语气里带着无邪的天真,认真质问:“所以,陛下今日传召,本就是想予我一个‘反了’的罪名不是?” 这样的先发制人,反而将皇帝逼得语塞。 他才是阴谋发起者,可是眼前的局面却这么可笑,他还在酝酿气氛,制造时机,准备拿捏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这两个本该匍匐在他脚下发抖求饶的小东西,却仿佛已经先于他的计划数步,不仅看穿了他一切自认为高端的阴谋伎俩,还直白的当面挑破? 这种挑衅,于皇帝而言,已经无异于莫大的侮辱。 美人尊贵 第181节 这个立于权利之巅多年,自认为城府无人能及的帝王,生平第一次,彻底失去了平常心。 他转身,一把拔出挂在寝殿床头的长剑,箭尖直指徐惊墨眉心:“竖子小儿,你当真以为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样吗?你是安王府的暗探,与安王那逆贼勾结往来,借故拜到司徒胜的门下,试图混淆视听,对朕图谋不轨不是?” 司徒胜此时也整个都是懵的。 徐惊墨之前会常去安王府,这事儿主动跟他坦诚过,说的是可怜甘昶霖那个儿子,想去看孩子的,司徒胜也观察过,他每次去安王府,的确都只是去看孩子,与秦照夫妻几乎没什么来往。 而保险起见,趁着给皇帝请平安脉的时机,他也主动当闲聊,在皇帝面前报备过,就唯恐皇帝误会,要牵连到他。 而现在,他也后知后觉—— 皇帝扣了这么大个罪名给徐惊墨,顺便带着他来,八成是要拿他当现成的人证的,要他出面指证徐惊墨与安王府勾结。 这时候,一个喜欢的后生晚辈算什么?还是自己的命更要紧! 司徒胜当即回头,半吓半劝的冲着徐惊墨低吼:“你休得放肆,你与安王府暗中来往一事,我早就禀报了陛下知晓,陛下慧眼如炬,都这时候了,你还不认罪求得陛下网开一面?” 沈阅虽然知道皇帝叫她来必定是要倒打一耙,栽个谋逆的罪名给安王府,可她却是当真害怕连累到徐惊墨,刚要站出来说话,就看少年漂亮的桃花眼眨了眨,然后就笑了。 他只看了司徒胜一眼,然后就又重新仰起头,将视线移给了皇帝:“司徒大人只给您说了这些吗?难道他没告诉您,之前他进献给陛下的养生药丸中很多都是出自微臣之手?” 皇帝听得一愣。 他的平安脉,包括平时有个头疼发热的小毛病,都是司徒胜看的,谨慎起见,绝不会过第二个人的手拿药方或者现成的药丸服用,而且他今天只是抓着徐惊墨与安王府之间的走动做引子,却当真没觉得徐惊墨会真的是和安王府勾结了。 徐惊墨此言一出,司徒胜和皇帝都不约而同的心上一抖。 尤其皇帝,他握着长剑的手都抖了一下。 而徐惊墨精准偏头避开了他的剑锋。 他依旧是跪着的,看上去纯良无害,毫无攻击力,然后趁着皇帝失神,抬手右手中指点在皇帝剑尖上。 手指刺破,一滴血水在他指尖聚集。 但是很神奇的是,血珠并未滴落,却在他指尖汇聚成一个仿佛实体一般的红色小球。 皇帝被这场景惊得脚下不由后退一步。 司徒胜也骇然张着嘴,瞪大了眼睛。 徐惊墨这才又含笑瞥了旁边吓到失语的司徒胜一眼,继续道:“司徒大人难道也没予您说,我早就在您身上下了蛊。是致命的毒蛊,只要我捏碎手中这只母蛊,皇帝陛下您……应该就再也不会醒来了。” 皇帝不相信他这妖言惑众之语,可是立在少年指尖红的刺目却根本不坠的那滴血太诡异了,诡异到叫他心生恐惧,不信都不行。 他强撑着气势,霍得扭头看向立在旁侧的沈阅,怒喝:“你与安王果然都是乱臣贼子,图谋不轨!” 可是沈阅嫁给秦照才是今年的事,徐惊墨进太医院,却要更早。 但是除了把他们联系绑在一起,皇帝也着实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是值得徐惊墨处心积虑蛰伏到太医院,并且还有胆量诡计弑君的。 沈阅也是眉头紧蹙,掩饰不住惊骇表情的死盯着徐惊墨。 别说皇帝想不通,她也想不通更想不到…… 所以,徐惊墨进太医院的真实目的,竟然就是为了弑君吗? 但他如若早就对皇帝下了蛊,又为什么不早一点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手,而非要等到人落到皇帝手里之后? 所以,这只是他虚张声势,吓唬皇帝的伎俩吗? 沈阅一时间也思绪混乱,徐惊墨却站了起来。 他身量本就比皇帝高,跪着的时候,皇帝都感受不到自身的优越感,现在对方站起来,他从一个几乎仰视的角度,竟是破天荒的有种成了跳梁小丑一般的滑稽感。 少年干净的脸上却露出失望的神色,就着他方才的话茬道:“陛下真的从来就没认出我吗?” 见着皇帝面露狐疑,他又遗憾叹气:“我该算您的故人之子的,多年之前,您与我父亲还曾把酒言欢,好不快活的。” 皇帝脑中开始搜肠刮肚的回忆,他是不是哪个遭遇了灭门之祸的朝臣家族的余孽。 可是他这么惊才绝艳的一张脸,若是故人,应该很好认的,皇帝却当真没有任何的印象。 徐惊墨自然也不指望他回答,然后就又继续旁若无人的笑了:“不过您认不出来也不怪您,毕竟样貌上我随我生母更多一些,可是您不该忘记啊,虽然我那不成器的父亲贪花好色,死有余辜,可当年若非你朝献美,祸乱了大晟朝纲……今日也没有您高坐明堂,这番繁华锦绣的日子。” 话到这里,皇帝还不及变脸,他却突然轻描淡写捏碎了指尖那滴血。 沈阅脑中也是如遭雷击,她突然依稀记得与常芸闲聊时曾经提过,曾经的那位大晟国君好美色,他的原配皇后就曾是大晟的第一美人,而那位皇后…… 依稀就是姓徐的。 林如喜眼看皇帝抱着头,神情扭曲痛苦的缓缓倒下,也突然反应过来,抖着手指向徐惊墨,颤巍巍道:“你……你是宇文平川的儿子,你是大晟的细作!” 司徒胜算是众人中受到冲击最小的,这时候趁乱爬起来就要往外跑。 徐惊墨却是目色一厉,足尖挑起皇帝掉在地上的宝剑。 回身,劈砍,一剑将他砍倒在血泊当中。 鲜血飞溅,弄脏了少年那张漂亮干净的面孔。 “来……”林如喜被这鲜血猛然惊醒,也是扯开嗓子呼救的同时就拔腿要往外跑。 沈阅来不及多想,一把抄起身边架子上摆放装饰的一个大瓷罐,用尽全力砸在他脑后。 林如喜应声扑倒在地。 这动静,自然还是惊动了殿外守着的那几个侍卫。 下一刻,徐惊墨已经冲到门口,在那几个侍卫破门而入时,一大把迷药撒过去,众人就七零八落的倒了一地。 他喘息着,片刻之后再回首,正与沈阅四目相对。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150章 恩怨 徐惊墨的这个真实的身世来历, 属实完全出乎沈阅意料之外了。 她和秦照私下也不是没有过猜测,怀疑他精通蛊术,会不会是大晟方面的来人。 但她却怎么都不可能想到,他居然会是当初因为一己私欲带走了她的母亲, 并且害她母亲走上绝路的元凶、曾经的那位大晟国主宇文平川的儿子。 此时沈阅才恍然大悟…… 实则是怪她太迟钝, 曾经少年模棱两可讲述的有关自己的家世来历, 细究起来其实都是对得上的,竟也没有一句是假话。 所以,单就着徐惊墨这个身份,严格说来,他二人算是宿敌了。 只是这一刻—— 他二人共同面对着一个弑君的重罪, 沈阅虽然未雨绸缪, 已经替自己安排好了保命符, 可是徐惊墨不能暴露, 一旦叫他们安王府与大晟皇族一起绑上阴谋弑君这个罪名,秦照, 她, 以及他们整个闻氏一族就都要遗臭万年,再翻不了身了。 这次哄骗了秦照离京,她也不是没有做过最坏的打算, 她可以死, 闻家的人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全部护住了, 但死也必须是要清清白白的死, 更不能拖秦照的后腿。 所以,短暂的对视之后, 她直接无视手里拎着长剑的少年, 快跑过去, 拼尽全力先将倒在门槛儿上的一个侍卫搬进来,然后第一时间掩上了殿门。 做完这一切,她已心跳如擂鼓。 再次转身去看徐惊墨。 少年面上虽然没有露出太过激烈的情绪来,但是不难看出,他毕竟也是年纪不大,阅历尚浅的,这样一时冲动在皇帝寝宫里贸然对皇帝下了手…… 虽然出手时,果决干脆,到了此刻也依旧不会迟疑后悔,但他明显呼吸有些急促,内心深处也是很有几分慌乱无措的。 看着沈阅拼命掩饰这个压根就不可能掩盖住的杀人现场的举动,他更是紧紧的蹙起了眉头。 而沈阅此刻面对他时,更是心情矛盾又复杂。 但是她尽量摒弃杂念,只是又跑过去检查了皇帝的状况。 皇帝抱着自己的脑袋,以一个虾米一样怪异的姿势蜷缩在地上,身体微微抽搐,人却已然失去了神志。 沈阅大着胆子拉开他手臂,去试他鼻息,却发现他还有呼吸。 她于是再次转头去问徐惊墨:“他这样子,以后真的不会再醒过来了?你真给他下蛊了?” 徐惊墨愣了半晌,这会儿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明知道院子里这会儿也没有人了,但沈阅依旧做贼心虚,压着声音喊他:“问你话呢,光是这皇宫之内就有重重关卡守卫,我们跑不出去的,就算侥幸能混出去,整个京城最近也围困的跟铁桶一般,也还是逃不掉。你的身份尤其不能暴露,现在但凡是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醒过来道出了实情,咱们所要遭受的全都是灭顶之灾。” 徐惊墨听她提及自己身世,脑子这才重新冷静清醒下来,知道她真正关心和想要保护的其实都跟自己这个人没什么关系。 不过么…… 他俩之间虽是有些来往,确实也不到以命相托的那种交情。 他倒是心平气和,只是看着她焦急的神色,还是问出了那个在舌尖上萦绕已久,十分难以启齿的问题:“你难道不恨我吗?或者说……你难道不想趁火打劫,就此杀了我?” …… 约莫半刻钟以后,沈阅就再次推开殿门站在了阳光下。 她身上依旧是来时那身光鲜亮丽的装扮,自殿内走出,反手又从容将殿门合上,然后款步走进院子,绕过影壁,站在了承乾宫大门口的台阶上。 这宫里的另一批不在皇帝近前服侍的侍卫,以及日常服侍的宫人,此刻都等在外面,因为她来时几乎等同于是被皇帝的亲卫押解,此刻见她孤身出来,侍卫立刻警惕的上前阻拦。 本来正在无聊交头接耳的宫人也都立刻噤声,不约而同,神情戒备望向了她。 沈阅却是面不改色,站在那里就不动了,只对离自己最近的那名侍卫统领道:“马上去东宫请一下太子殿下,陛下有急事寻他。” 虽然由她出来传话,这很奇怪,但是院子里是有八名高手听候皇帝差遣的,除此之外皇帝身边还有林总管和司徒太医他们伴驾,尤其这宫苑深深的,她人在这里也跑不掉…… 侍卫也没多想,见她说完话就转身又进了院子,便也本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思,赶紧派人去东宫叫秦绪。 秦绪那边,也才刚回去找那个小宫女重新询问了昨夜永和宫里事发的细节,饭都没顾上吃一口,就又得了宫里传召,连忙又折回了回来。 只是与他异曲同工,听闻了坊间流言又刚好听说一大早沈阅被皇帝叫人带走的消息,贺太后也意识到了皇帝是要做什么,连忙也马不停蹄朝这边赶。 双方几乎走了个面对面,正好在承乾宫外撞上。 秦绪眼神里的不耐与仇视虽然不能完全掩藏,但至少人前的体面还是能做到的,规规矩矩给太后躬身作揖:“皇祖母怎么也过来了,孙儿一大早过来见过父皇,他还没醒呢。” 贺太后确实与他接触不多,谈不上什么祖孙情,可是看在亲儿子的份上,好歹有几分爱屋及乌的怜惜,不怎么爱管他的事。 现如今…… 她面色冷淡,率先抬脚往里走:“那你可能是消息滞后了,他都传了安王妃过来面见了,那就必是清醒了。” 秦绪尚不知晓这一茬儿,得知他父皇把沈阅带过来了,心下先是本能的一惊。 美人尊贵 第182节 但略微思忖过后,他也大概猜到了皇帝的意图,连忙一甩袍角,也追着贺太后进去了。 彼时,皇帝寝殿正殿的大门大开。 祖孙二人走进院子里,就一眼看到殿内横七竖八倒在门前的那些个侍卫。 “太后……”扶着贺太后的素樱立刻拦了她一下,“要不您还是先别进……” 换没说完,贺太后依旧沉着脸快步往前走。 秦绪也大为惊恐。 他年轻力壮体力好,又是个高大的男人,行动上抢在贺太后前面两步先带着程林宇冲了进去。 结果—— 进去看到满殿的依旧是横七竖八倒着的人,唯一一个与众不同的,则是腰板儿笔直,直挺挺跪在一片浓厚血腥气中间的沈阅。 皇帝的寝殿里,出现这种血腥的场面,简直骇人听闻。 秦绪进门就自觉止了步子,倒吸一口凉气。 程林宇拔剑出鞘,戒备着快速进去扫视一圈,然后奔到倒在书房里、书案前面的皇帝身边惊呼:“陛下……太子殿下,快来。” 秦绪眼见着这殿内除了沈阅之外该是再无活口,也终于无所顾虑的绕开满地横着的人跑过去。 皇帝嘴歪眼斜,身体间歇抽搐,却居然还是有气息的。 再看林如喜、司徒胜和徐惊墨,就是一个脑袋被开了瓢儿,一个被毫无章法劈砍数剑倒在血泊中,还一个则是捂着胸口还在渗血的血洞也脸色煞白的毫无生机。 反而是门口倒着的那些个侍卫…… 秦绪突然就想到头天夜里沈阅在东宫放迷药迷晕侍卫的事。 他一激灵回过神来,突然跟一头狂躁的豹子似的冲回她面前,恶狠狠质问:“这都是你干的?沈阅你好大的胆子,谁教给你的……” 这时候,贺太后也被素樱扶着自殿外进来。 看见皇帝情况不对,倒地不起,她也倒吸一口气,连忙呵斥:“还不快把皇帝移到偏殿去,传太医来看?” 秦绪这时候最关心的并非皇帝性命,而是要怎么一鼓作气,将安王府给拖下水。 见他压根没有亲自送皇帝就医那意思,程林宇只能抱起皇帝,快速往偏殿去。 沈阅知道秦绪想顺水推舟的说些什么,虽然她稍后也能反驳,但是被贺太后一打岔,她也直接没给机会叫秦绪再发难,立刻趁机顶嘴:“太子殿下太过高看于我了,我这样一个弱女子能伤得了谁?他们几个都是在陛下头风发作,癫狂失控之下砍伤的,后来那些侍卫听见动静冲进来,我又解释不清,他们的确是被我用迷药药倒的没错。” 说着,她也终是对着贺太后露出几分愧疚之色:“至于陛下……他可能的确是被我给气着了,这才突然发病的。” “巧言令色,狡辩!”秦绪怒喝一声,碍于贺太后在场,没能直接上手将她拎起来,只额角青筋暴起,用要吃人的眼神瞪着她,“父皇他好端端的……” “怎么就好端端的了?”沈阅据理力争,“不是昨夜还突发重症昏迷了整夜的么?陛下发狂那会儿砍杀司徒太医他们时,口中还叫嚷着说他们办事不力,都是酒囊饭袋,治不好他的头风……” 秦绪直觉上就认定她是谎话连篇,再度冷笑质问:“好,就算如你所说,父皇传召司徒胜是来看病的,那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沈阅默了默,然后视线自他脸上移开,再度看向了贺太后,郑重其事磕了个头:“母后见谅,儿媳虽然行事有些过激,但也确实事出有因。不知陛下是不是重病之下头疼疼糊涂了,他大清早传召儿媳过来,勒令儿媳承认有弑君的恶行,意图不轨,再出面指证我家殿下为主使,儿媳不从,他便威胁要取儿媳性命。儿媳情急之下与他说了件事,就直接将他气到癫狂了,后来……似是一时急怒攻心,诱发了偏瘫。” 贺太后也觉得这殿内情形离谱儿,感觉上就是她在胡说八道。 但她到底比秦绪更稳得住,不动声色的沉声道:“你刚说你与皇帝说了件事,将他气着了?说的什么事?” 沈阅道:“因为自儿媳成婚以来,太子殿下与他宫里的柳氏就总是处处为难打压,昨夜儿媳得知家中老祖父被太子殿下无缘无故软禁,甚至我三哥还被无故动了重刑,生命垂危,一时冲动之下就做了违禁之事。” 说着,她撸起袖子,露出自己的右手手腕,那里一条隐在皮肤之下的鲜红血线清晰呈现,看上去又仿佛有生命,隐隐蠕动一般,竟是十分诡异的。 “那是什么?”素樱忍不住脱口问到。 沈阅就又给贺太后磕了个头:“儿媳糊涂,在自己身上与太子爱妾柳氏身上都种了蛊,就趁着昨夜太子允我去东宫密牢里探望我家兄长的间隙做的。而且我就还知道柳氏一个秘密,柳氏天生体寒,不易受孕,她为了求子,也曾动用了邪术秘法,给太子殿下下了药……” 她这番话,是说给贺太后听的。 秦绪却始料未及,事情会牵扯到自己身上,一时间将信将疑的整个人都愣住了。 沈阅继续道:“那药虽然助她早早怀上了身孕,但据说药效霸道至极,将导致太子殿下以后再难有别的子嗣了。” “你……你妖言惑众,信口雌黄。”就哪怕沈阅真是信口开河,也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受的了这种事。 秦绪恼怒捡起落在地上的宝剑,盛怒之下直接朝她劈砍下来。 沈阅也没太想到他敢当着贺太后的面发疯动兵刃,自是闪躲不及,却不想素樱居然是颇有些拳脚功夫在身上的,迅速上前,稳稳的一把扣住秦绪手腕。 秦绪是习过武的,还想蛮力劈砍,却居然没能抗衡过她,直接被素樱劈手抢了兵刃过去,又顺带将他往后推了一小步踉跄。 贺太后面沉如水。 沈阅知道自己算计皇族子嗣这事儿,就哪怕算计的是秦绪这样的人,真要暴露出来,于她而言也是绝对不利的。 尤其是贺太后这样的长辈,再开明,也会将她看做蛇蝎毒妇的。 可是,她早没的选,也不在乎了。 所以,她飞快的定下心神,继续把话说完:“儿媳哄骗柳氏给她种下的为双生之蛊中的子蛊,子蛊依附母蛊而生,若我身死,柳氏也会随我一并殒命。陛下本想杀我,再利用我栽一桩弑君篡位的罪名于我家殿下,现在知道太子唯一的子嗣与儿媳性命系于一身,就杀不得我了,盛怒之下……就气病了。” 说完,她才又神色挑衅,转头去看秦绪:“太子殿下若是不信,大可以叫了您那爱妾过来,我与她当面对质,她的手臂上,如今也会有同样一条血线,只她的是褐色的。” 她跟徐惊墨要这蛊丸,还是受了他给甘长松治病的启发,当时想的是,他那救人的蛊既然能将二人性命绑在一起,那么同样的蛊,自然也会有毒蛊。 好在是柳茗烟够蠢,现在只要是秦绪不想断子绝孙,就得要受她挟制了。 毕竟—— 她若是一个不高兴,寻个短见什么的…… 而秦绪,则是整个思路都沉浸在他再也不会有子嗣的打击之下,惶恐不已。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151章 子嗣 仔细回想, 柳茗烟大概怀上孩子那段时间的事。 东宫里的一干女人,心思各异,那两位侧妃,为了各自的家族利益每天都在不停的打算, 底下的几个侍妾也都各有所图, 心思不纯, 说实在的,这便是他一直以来都更愿意跟柳茗烟待在一起的原因。 毕竟,只有柳茗烟是实实在在,一心一意只图他这个人的。 那段时间,两人在房事上, 的确是兴致高昂, 但他能够确定没被下过催情一类的东西, 因为他一直都是清醒的。 沈阅说他以后不会再有子嗣了? 那段时间之后, 为了例行公事和安抚各方,他也偶尔去几个女人房里留宿的, 并没有觉得身体上有什么问题, 只是确实…… 在床笫之间的兴致,确实大不如前了。 可是因为最近这段时间糟乱的事情比较多,他也就没往别的地方想, 只当自己是太忙太累了, 才在男女之事上有些厌倦和力不从心。 而现在, 沈阅这番话, 却的的确确叫他恐慌了。 直觉上,他觉得柳茗烟就算想要子嗣, 也不可能这么害他, 而且如果是柳茗烟秘密做的事, 沈阅又怎么会知道的这么详细清楚? 所以,他反而倾向于是沈阅害他的。 男人瞪着她后背的眼神,仿佛淬了剧毒,单靠这眼神就能将她后背瞪出一个窟窿。 沈阅感觉到了,但她不为所动。 她只是望定了贺太后,不避不让,诚恳的对视:“儿媳自知有罪,自己所行之举也不甚光彩,但若不是太子殿下步步紧逼,儿媳也不至于瞒着我家殿下行此下策。这么多年,殿下他镇守南境,腥风血雨里往来拼杀,于这片天下,这个朝廷,不可谓不是殚精竭虑的维护了。我做的事,与他无关,若非太子殿下软禁了儿媳的家人做威胁,儿媳也断做不出这等事来。如今我也自知酿成了大祸,母后若要追究问责……儿媳可以一力承担,绝无怨言。” 贺太后面沉如水。 她一时之间仿佛还在权衡这个小儿媳口中言语有多少值得取信于人的。 但—— 做贼心虚的秦绪却先慌了。 他前面才刚对贺太后不利过,就生怕对方借题发挥,对他打击报复。 虽然潜意识里他一直拒绝承认沈阅的威胁,但却不得不承认—— 沈阅是真的成功威胁到他了。 做为一个男人,若他不能绵延子嗣了,这是何等屈辱的一件事? 这时候,在验证这一切之前,他也只得是谨慎行事,宁可信其有了。 “你休要在此危言耸听。”秦绪抢先怒道。 他像是一只暴躁的野兽,三两步绕到沈阅面前,指着她就要发作。 “你给哀家住嘴。”贺太后却寒声打断他的话,“这宫里这一昼夜之间发生的事情,还不足够你反省自责的吗?柳氏因何而死?你父皇现在生死未卜,你不去守着他侍疾尽孝,就只顾在这里与一妇人揪扯为难?他教养你这么多年,就只将你教成这样吗?” 秦绪此时又哪还顾得上什么长辈晚辈的? 明知道皇帝这一倒,凶多吉少,挡在自己面前的最后一堵保护墙也将坍塌,自这一刻起,他只能孤注一掷的靠自己了。 所以,不顾贺太后的威压斥责,他忽而有些阴阳怪气的冷冷一笑,转头看向了贺太后道:“皇祖母,孙儿听闻安王妃也有了身孕。” 这消息,自是惊得贺太后也不轻。 她微微震惊之后,也不由的直直看向跪在那里的沈阅。 沈阅面色平静,一时倒是看不出什么。 秦绪也便豁出去了:“皇祖母您可千万别动她,到了这会儿想必您也听了些许风声了吧?昨夜是安王妃亲手下毒之后才逼走了五皇叔,据孙儿的探子回禀,出京之后的五皇叔已然毒发。” 他说着,就越发有恃无恐起来,看向外面的天色:“算时间的话,他现在大概率上应该已经不治身亡了。” 对于坊间流言真假,贺太后本也是持有保留态度的。 她困守在长宁宫这么多年,虽然手上有一部分可用的人手,但毕竟从一开始她就是女子之身,这世道之间,对女子的限制格外严苛,她又淡出众人视野多年,这些年因为皇帝和秦照各自安好,她也就逐渐更加的放平了心态。 若不是这一年之内,因为秦绪在选妃一事上骤起的幺蛾子,将整个事态都朝着一个极端的方向推进了,她甚至以为两个儿子可以相安无事到最后,她都已经决意放手了。 现在,因为秦绪那一把火,她又不得不重回到这朝堂后宫的明面上来,事实上—— 尤其是在皇帝竭力给秦绪铺路了这么多年之后,她反而有许多方面受制,都不再是先帝在时那种如鱼得水的局面了。 而现在,这一夜之间更是事故频发。 大儿子猝然倒下,吉凶未卜,若外间传言是真,秦照也有个好歹…… 贺太后一时之间,也不可避免的有了几分慌乱。 美人尊贵 第183节 她看向沈阅。 眸色之间的,不算质问诘责,只是充满了疑惑与恍惚。 秦绪还在旁边煽风点火:“我知道,我自幼没养在皇祖母的膝下,皇祖母对我也没几分的祖孙情分,可五皇叔总是您看在眼里的亲儿子,现在他毒发身死,这沈氏腹中的也将是他唯一的血脉了,皇祖母应该不舍得动她吧?” 贺太后猛然回头看向他,面色愠怒:“你这是在威胁哀家?” 秦绪无所谓的勾起唇角,没承认也没否认,他只是自顾自的陈述事实:“皇叔若是死了,南境驻军群龙无首,难免不会各方争权,引发内斗。正好,前不久定国公也遭刺杀而亡,北边也还乱着呢。我知道皇祖母不喜欢我,甚至应该也想废了我……可是现在能吗?” 他看着外面偏殿的方向,笑容越发猖狂:“父皇也倒下了,若是父皇就此不治,就孙儿那两个废物弟弟,皇祖母想扶持他们哪一个?您淡出这朝堂后宫的时间都太久了,朝臣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您是牝鸡司晨,趁火打劫……妄图操纵傀儡以掌控朝堂。除非……皇祖母是想叫这京城里也跟着彻底乱起来,要咱们秦氏一族的祖宗基业毁于一旦?” 这一切,都要感谢皇帝从始至终都将他做为唯一的继承人来培养,以前他唯一的威胁也只有秦照,现在铲除了秦照,他就彻底没了对手。 至于说要从宗室中过继品行好有能力的宗室子继承皇位? 虽然这方法可行,但是仓促之间,尤其是处于现在这个乱局之中的局面里却不行。 毕竟这天底下的至尊之位只此一个,谁不想要? 一旦贺太后放出这个口风去,宗室也将爆发内乱,甚至没了皇帝做挡箭牌,难保有人不会直接起了窃国的心思,危及朝堂后宫的安全。 所以—— 现在,就只有他这个太子的身份还能名正言顺的拿来用一用了,只要还有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储君在,至少短时间内,京城里乱不了。 就哪怕贺太后要操纵傀儡…… 那么他秦绪也只得是老太太唯一的选择。 贺太后对这个孙儿的所谓感情,从来淡泊,此时再见他这副嘴脸,所有的失望也仅仅是出自于对皇帝的,对于皇帝居然将一个国家的继承人培养成这等利欲熏心,又不顾大局的模样的愤怒与绝望。 沈阅那里,一直没再说话。 即使徐惊墨的真实身份叫她震惊,但她也相信对方不会拿真正的毒药骗她,毕竟他也做不到未雨绸缪,能提前算到秦绪打算毒杀秦照,更算不到她会换了毒酒,将他给的药喂给了秦照…… 所以,在沈阅心中,她是坚定无比相信秦照一定安然无事的。 其实这时候,她也可以对贺太后坦诚此事,直接了却贺太后的后顾之忧,借着秦绪挑衅她的这股劲儿,借她的手将秦绪拿下的。 可是—— 还是因为她外祖父他们都还在秦绪手里的原因,她若是叫秦绪知道她耍了手段,放走了秦照,对方一定会恼羞成怒,死也拉着她娘家人一起死的。 虽然处境确实不妙,凶多吉少,可是只要不到最后一刻,她都还想再争取一下。 所以,她死死捏着掌心,咬牙忍住了,什么也没说。 贺太后与秦绪对质,心平气和修道多年的人,也终是被气着了,她冷冷看着秦绪:“今日起,你就待在这宫里为皇帝侍疾,外头的事,不用你管。” 说完,她转头,吩咐素樱:“传本宫懿旨,封了他的东宫,不得本宫懿旨,东宫一干人等近期也不准随意进出。” 秦绪再度扯了扯唇角,心下却颇是不以为然。 贺太后如今还强硬的起来,不过是在撑着最后一点心气儿,想要进一步确认秦照那边的消息,只要等秦照的死讯切切实实传回京城,她就会彻底失去所有的依凭。 届时,大家面对的就将是另一番局面了。 而沈阅也明白—— 秦绪是狗急跳墙,根本不顾整个朝廷和天下将会乱成什么样,他只求自保,并且不择手段握紧手中的权利。 相反的—— 贺太后却顾虑太多,一时之间便难免被他束缚住手脚。 但是没关系,只要等到秦照安然无事的消息回京,今天秦绪有恃无恐扎进她心窝里的刀子,都会变成利刃反噬。 现在,只是黎明前的黑暗罢了。 秦绪的态度,便算是逆来顺受,接受了贺太后的管制。 贺太后又看了跪在那里的沈阅一眼,语气同样严肃没什么情绪的道:“你也起来,回你的安王府去。” 沈阅扶着膝盖慢慢站起来,却没有马上离开。 她看向秦绪。 贺太后明了,又再次勒令秦绪:“将闻府的人全部交予安王妃带走。” 秦绪其实是有倚仗的,就算朝臣们还会买贺太后这个老者的账,可是她被困的时间太久了,禁军和京里京外各衙门的兵却不会,他和皇帝这么多年的权也不是白掌的。 只是现在,但凡还能留着一块遮羞布,他也不想把自己变成世人眼中弑杀尊长的暴君。 所以,他愿意和贺太后耗这个时间,等着秦照那边最后的消息。 并且,就算放了沈阅和闻家的人,他们也一样还在掌握之中,出不了这座京城。 所以,他也顺势给了贺太后这个面子:“孙儿领旨。” 他扬声喊来在偏殿帮忙照顾皇帝的程林宇,交代他带沈阅去他东宫提人。 沈阅也干脆的与贺太后见礼告辞。 走时,与秦绪错身而过,他眼神冰冷又毒辣的死死盯着她,视线又瞥向她腹部,露出恶意的笑。 沈阅居然想靠着算计他的子嗣拿捏于他?可是她大概忘了,是孩子就总有落地的时候,不管是柳茗烟的还是她的…… 嗯,徐小大人的身世解密在这里,虽然很多宝宝之前已经凭实力猜到了…… 作者有话说: 一更。 无情无义的人,总比有良知和底线的人更容易成事,哦,我的徐小大人还躺着呢,得扶起来啊…… 第152章 外公 对于秦绪眼里的深意与恶意, 沈阅选择无视,直接自他面前走过,先行离开。 而秦绪与贺太后,则是都去了偏殿等太医过来。 皇帝的情况看上去极其不妙, 如果只是中风偏瘫, 虽不至于在短期内丧命, 但是如果情况严重,就会连自理都难,更别提继续临朝理政了。 现在,京城里本就流言四起,一片混乱, 若不是沈阅下手够快够狠, 很显然, 秦绪就会将皇帝今日的病症改头换面成是安王府犯下的弑君大罪, 那样的话,就不管秦照是生是死, 他在后世的史书中也都会变成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 甚至于京城里传的皇帝父子意图毒杀他的流言,也会被冲淡,甚至逐渐在朝廷的操纵下被澄清。 而现在—— 沈阅若是沾上了弑君重罪, 就必要判她极刑, 秦绪为了保住自己唯一的血脉, 还真就不敢招惹她了。 贺太后临走前给素樱递了眼色。 素樱会意颔首, 之后便去院外喊了人来。 确认那些侍卫只是中了迷药昏迷,便叫人先将他们抬下去, 再看林如喜等三人的尸首…… 她微微沉吟:“林总管的尸身送去内廷司吧, 我记得他在宫外是有家人的, 喊他们把人接回去操办后事,至于这二位……送回太医院去,司徒太医有家人就也喊家人领回去,那位小医士让他那些同僚帮着操持一下吧。” 顿了一下,又严肃警告:“今日承乾宫里闹了刺客,他三位救驾有功,先传太后娘娘懿旨,每人赏赐黄金百两,安抚他们的家人,别的就等陛下病情稳定以后再论吧。” 对这些一直守在承乾宫外的侍卫宫人来说,这番话是难以服众的。 但是能在御前当差的,就没一个蠢人,大家都知道如何才能活得更长久些。 “是,姑姑。” 众人忙不迭应声,抬人的抬人,收拾残局清理血迹的各自清理,却没人敢私下多说一句话了。 在这期间,沈阅也随程林宇去东宫接出了闻家几人。 值得庆幸的是,秦绪目前还没来得及对闻太师不利,他老人家除了身子骨儿依旧不硬朗之外,并没有显得过分狼狈了,反观两个舅舅,显然因为压力巨大,每个人都见着明显的消瘦了。 而尚在高烧昏迷中的闻成礼,则是被人半扶半抬着给勉强架出来的。 虽然他身上临时换了徐惊墨的一身干净的长袍,脸上也姑且还算干净,可有些外露的渗血绷带却藏不住。 闻太师平时对家里的孩子们在学业品行上要求严苛,实则心底里却是个慈爱的长辈。 他见状,便是不忍直视的狠狠闭了下眼。 闻清逊看见儿子这般模样,更是直接红了眼,与闻清彭一起冲上去,将人自东宫侍卫的手里抢过来。 沈阅扶着闻太师,心里自责内疚又痛苦。 但她偏又不能表露,只强行冷静道:“三哥受的都是皮肉伤,伤口太医已经处理过了,但他现在发着高热,不能受凉或者吹风。舅舅,咱们先走吧,带外公和三哥回家。” 程林宇知道秦绪暂时受了沈阅牵制,态度上也跟着识时务许多:“去抬顶软轿来,送……” 他话音未落,闻清逊已经冷声拒绝:“不必。” 然后,他弯下腰身,在闻清彭的帮扶下,亲自背起儿子,一家人互相扶持着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东宫这方乌糟地。 大门口,程林宇提前叫人准备了一辆足够安置他们一家的马车。 车夫和侍卫都已就位。 沈阅此时也没得选,先安排家人上了马车。 由于闻成礼人事不省,他又身材颀长高大,搬运安顿他时用了些时间,等沈阅带着些微汗,最后一个拎起裙摆要上车时,远处忽见商秋与甘昶霖带着几个便装的王府护卫跑过来。 “王妃!”几人上前,不由分说就利落将东宫的人都挤到一边,抢了车马过来。 沈阅原也不待见东宫的人,哪怕只是些不明就里的下人。 在商秋等人担忧的神色注视之下,她只郑重的点了下头:“嗯,回王府。” 然后,也不管程林宇什么态度,直接上了马车。 程林宇面上有些讪讪的,可是到底也没有多说什么,目送他们主仆一行拐出巷子,也就招招手,带着人退回了东宫院内。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的气氛空前压抑肃穆,大家都揣着很重的心事,谁也没说话。 沈阅只要多看闻成礼一眼,内心深处的愧疚就只会更多一分。 终于,她偏过头去,按了按眼角,抬手推开了窗户。 商秋亲自在前面充当车夫驾车,旁边策马跟随的是甘昶霖。 沈阅道:“甘将军,太医院那位徐小大人在宫外的住所你当是知道的吧?他在宫里出了意外,尸身这会儿应该是被送去了太医院,但他在京没什么亲人,你去找他两个邻里出面,过去将他遗体要出来。注意些隐匿身份,千万莫要叫人知晓他人是被我们安王府带走了。” 甘昶霖自己儿子的性命就系在徐惊墨身上,乍一听徐惊墨成了一具尸身,惊慌到险些失态,但紧跟着下一刻又反应过来—— 若徐惊墨当真出了事,沈阅不可能是这般冷静且毫无负担的对他提起。 美人尊贵 第184节 这会儿走在外面,他也不便细问,所以就生生将话茬隐下了:“是。” 然后,便独自策马离队,想办法去太医院骗徐惊墨“遗体”了。 沈阅也没送闻太师等人回闻府,而是将他们一并都带回了自家。 林管家以最快的速度给他们安排妥当住处,为了方便彼此照应,闻清彭就让把他们都安排在一个院子里住着。 闻太师住的正屋,他和闻清逊父子分别一间厢房。 沈阅亲自送了闻太师回房,嘱咐他休息,因为还要单独和商秋碰个头,了解下外面的情况,就没在里头久留,先出来了。 然后又顺路去右厢房看了眼闻成礼。 彼时,她两个舅舅都一起守在那。 虽然觉得无颜面对他们,可现在说再多道歉的话也无用,何况她更清楚,家里人是不会将这段遭遇归咎于她的。 暗暗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沈阅才走进门去解释:“三哥的伤是我信得过的那位徐小大人看的,他说只要今日之内烧退下去就不会再有风险。现在外面局势紧张,也不方便随便找别的太医或者眼生的大夫入府,三哥这里舅舅你们先费点心,甘将军应该很快就能把人带过来。” 闻清逊坐在儿子床头,满心愁绪,不太顾得上与她周旋。 是闻清彭安抚了两句,亲自送她出的屋子。 沈阅迟疑了下,又道:“虽然安王府现在树大招风,但大舅母身处的地方安全吗?要不还是叫人把她接来?” 等秦照那边劫后余生的消息传回来,秦绪必定恼羞成怒,她也不敢保证到时候这京城里的局势会变成怎样。 何况,她这座王府本来就是处于风口浪尖上的是非之地。 闻清彭却道:“当初是你外祖父觉得大家聚在一处不稳妥,又念及她是女流之辈,就安排他投奔了之前在府里做事的一位老家人了。那家人可靠倒是可靠,就是……” 他回头看了眼正屋,又看身后厢房:“父亲身体不好,礼哥儿又伤了,我与你二舅舅也不是能妥帖照看病人的材料。咱们一家人,还是待在一起比较好照应。” 沈阅于是便懂了他的意思:“好,您把地址给我,我叫林管家安排车驾去接了舅母过来。” 等他自这院子里出来,商秋已经在外面等得原地直转圈。 看见她就先忍不住的赶紧询问:“王妃,清晨那会儿属下在南城门附近蛰伏,窥见太子派出去的探子回城了一批……” 沈阅知道他想问什么,直接道:“现在外面无论传什么消息都别信,殿下不会有事。不过……那药是徐惊墨配的,具体功效和效力几时过去我也还没找到机会细问,再等等吧,晚点他会过来,到时候就能知道详情了。” 商秋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了一半回肚子里。 但再转念一想—— 昨夜那会儿他居然怀疑甚至记恨过自家王妃,又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懊恼的有些无颜面对沈阅。 沈阅自是管不了他这些小心思,带着他去外书房详细谈些事情。 途径前院,见到林管家,就交代了叫他派人去接闻大夫人,然后又不免问起:“少婉呢?之前我叫东宫的人把她送过来,你可有好生安顿照拂于她?” 林管家道:“小的将李三姑娘安排在清风阁了,也派人去李家打过招呼,李家还送了她贴身的婢女过来服侍,不过姑娘瞧着一直心情不大好,一整天只在屋子里呆着,不出院子,也不往前院来。您回来的消息,她该是还不知道呢,要小的去递个消息么?” “我今日事忙,未必顾得上与她叙旧。”沈阅道,“你去予她交代一声吧,告诉她我与外公他们都回来了,省得她担心。” 她虽然不晓得她三哥和李少婉之间究竟怎么回事,但很显然,秦绪虽然嘴贱说话不中听,但他二人之间的关系瞧着的确是有那么几分的…… 额,微妙! 好歹叫她知晓闻成礼没事了,定定她的心。 但再转念一想她在东宫的遭遇,沈阅又更是悬心,怕她定了心之后反而生出别的可怕的念头,就又改了主意:“算了,你先安排人去接大舅母吧,少婉那里,等我跟商秋谈完了事情自己过去找她。” 她带着商秋,依旧是去了秦照的外书房。 最近这段时间,他们都不在,但府里下人还是每日按部就班过来打扫,只是有些之前她在家时被她随意移动摆放的东西还保持原样,没动。 时隔多日,再进到这个书房里,想到那些个清晨午后她与秦照在这里肆意笑闹的过往,竟是已经恍如隔世。 沈阅站在门口刚进门的地方好一会儿,然后才强压下心里的酸涩走进去。 商秋办事还是妥帖的,包括上回刺杀贺崇明的始末都与她说了,沈阅又交代了他一些后面为府里布防,以及一旦局势有变要如何应对的方案。 等她自书房出来,天都已经黑了。 林管家等在外面禀报:“启禀王妃,舅夫人已经接回来了,还有那位徐……小大夫,甘将军也带回来了,这会儿他们都在明月斋,小大夫在给太师和三公子瞧病。” 沈阅匆忙再赶回明月斋时,正遇见闻大夫人和李少婉面对面站在院子外面说话。 闻大夫人不时的低头拿帕子按眼角,李少婉一夜之间就憔悴了不少,但她看上去却神态自若,还能温声安抚闻大夫人。 见着沈阅过去,她反而似是有了几分心虚的不自在,目光微微闪躲了下,然后扯出一个笑脸道:“我客居在你府上很是打扰,听闻太师他们今日也搬过来了,就想着不能失礼,过来拜见打个招呼。” 沈阅对她总归是不放心的,上前握了她的手:“我本来也正想去找你说说话,我送你……” “不用。”李少婉却是拒绝了:“我知道你刚回来,也必是有许多事情要忙的,我挺好的,等了闲了,得空咱们再闲聊不迟。” 闻家的人,现在也是凄凄惨惨,病的病,伤的伤,总不能还叫沈阅分心还特意来照顾安抚她的情绪。 不管她是真的挺住了,还是佯装出来的平静,沈阅看在心里也都只会觉得更加心疼。 她不能将李少婉的事告知于家里,哪怕明知道闻大夫人也不是乱闲话的长舌妇,所以便受了对方好意。 李少婉于是便带着丫头先行离开了。 沈阅先随闻大夫人去了右厢房看闻成礼,知道徐惊墨给开了煎服的退烧药,已经送去厨房叫人煎了,她便又再次出来。 正好,迎着了从闻太师房里出来的徐惊墨。 他此时已经脱下了那件绿色官服,穿的是一身玄色长衫,夜色中更显得腰细腿长…… 配上那张惊艳世人的脸,夜色中,墨发红唇,仿佛妖孽一般。 他二人互相静默的对视片刻,就在闻大夫人都心生疑惑时,还是徐惊墨先打破沉默:“太师的身体暂时无恙,精神也还行,你要说话便现在进去,我再去看看三公子。” 说完,与她错身而过,又去了厢房。 沈阅进到闻太师房间时,闻太师正靠坐在床柱上休息,听着她的脚步声回头,就冲她招招手。 沈阅步履沉重挪过去,在他床沿上坐下。 正低着头,迟疑不知该说些什么时,闻太师却摸摸她的发顶,“这几日,你受委屈了吧?他们欺负你了没有?受了委屈就与外公说。” 作者有话说: 二更。 得,没写到我想写的内容,预感到要想赶在周末完结的话,明后两天的章节都会很肥了,继续肝后续去了…… 第153章 报应 很多的局面场合之下, 人其实是完全掩饰不住自己的弱点的。 即使在人前表现的再冷漠再镇定,再是游刃有余,可这世上又哪里有人是真的正生了一颗可以无坚不摧的铁石心肠的? 所有的倔强坚强,所有为了对抗外敌在心上竖起起来的壁垒, 也会在她最信任的至亲近之人前面瞬间坍塌, 溃不成军。 沈阅其实还是想忍的, 可是这一昼夜之间的变故,在她积攒出巨大的决心和勇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扑到秦照怀里痛哭时,就已经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这一刻,她便是扑到了闻太师怀中,眼泪彻底泛滥, 终于哭了出来。 可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 也惦记着, 不想惊动了同住在一个院子里的闻清彭等人, 尽量的压抑哭声。 闻太师心底,发出了沉重的一声叹息。 自己将她从小捧在手心里, 如珠如宝般宠爱长大的外孙女儿, 终究因为他的识人不清与一念之差,再一次没能躲过皇权倾轧,也落到了与她母亲同样的下场。 如果说, 闻清欢的悲剧, 仅是出于他的无心之失与无能为力, 那么沈阅…… 就几乎等于是被他一手安排着, 给推进了这个漩涡里的。 其实上回他就不该走的,只是知道外孙女的脾气与当年的女儿如出一辙, 他是拗不过的。而且如若他就是强硬的不走, 一旦稍后有个什么闪失, 这个孩子会自责,会将这一切都归咎于她自己身上,一辈子都要活在对他的愧疚当中。 所以,他咬牙成全了她的孝心,无论如何,不想叫她留下这样的心结,常伴余生。 而之所以冒险那么做了,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知道只要秦照还在外面,就算沈阅落到皇帝父子手中,至少短时间内还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但同时—— 他对秦照却是心里没底的。 流落在外这些天,听着京城里风声鹤唳,他其实也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煎熬与折磨,总担心若是秦照会为了所谓“大业”不顾沈阅安危就贸然起兵,那样话的,或者终有一日,她就要步她母亲的后尘,被推上城墙成为两军阵前被牺牲掉的祭品。 好在…… 至少目前为止,这样的惨剧还未曾再次上演。 老人枯瘦干瘪的手指,轻轻拍抚少女单薄的脊背,眼睛里满是怜爱与疼惜。 沈阅也无需他言语上的过多安慰,肆意发泄,伏在他膝上哭得累了,也就抹了抹眼睛,自觉的试图止住眼泪。 “外公,对不起,我……”她吸了吸鼻子,看见闻太师搭在膝上的那条被子上面被濡湿了大片的水渍,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方才一时没太忍住。” 现在的她,毕竟已经不再是承欢于长辈膝下、无忧无虑的小孩子了,她已经成年,并且嫁为人妇,是个大人了,这样动辄还要扑到长辈怀里哭鼻子撒娇的举动,怎么看都是有些丢人的。 闻太师自是不会嫌弃,他手边没有放着帕子,就用衣袖仔细替外孙女儿一点点将眼泪擦干。 而沈阅,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冷静了下来。 昨天入夜闻太师一行就被带去了东宫,对这一昼夜宫里宫外发生的事全不知情,沈阅就一一与他禀明了。 听她说到秦照冒险回京了,老者面上紧绷的神情才明显见出了几分松懈,但他却不会天真的以为就单靠着秦照单枪匹马杀回京城,就能逼着盘踞这里根深蒂固的“地头蛇”皇帝父子妥协。 所以…… 对于秦绪为什么会突然改主意放了自家人随沈阅出宫,他心里是一直存疑的。 而这时候,他也不着急追问,只是耐心倾听。 当听见沈阅红着眼睛说,她以一杯假的毒酒又哄骗秦照离开了时,闻太师也敏锐的立刻意识到了不对:“他既然都冒险回来了,就必是将你的性命看得比他自己的性命更重些,明知道你身陷囹圄又受了胁迫,又怎会轻易上当,再度弃你而去?” 沈阅面对他眼底恨铁不成钢的诘问之色,鼻腔里忍不住再度酸意上涌。 但下一刻,她就心虚的闪躲别开了视线,闷声道:“我说我没有办法抛开你们独活,当时太子已然狗急跳墙,随时都准备与咱们玉石俱焚,我说要以他的命,换我们一家平安,我无论如何要赌这一把。他那不是抛弃了我,他只是……成全了我。” 其实,在秦照当时的情绪状态之下,只这个理由,是不足以说服他的,沈阅心里有数。 但她对闻太师交代的,就只到这里。 闻太师听后,久久无言,最终才是一声叹息。 他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的心性他知道,最是重亲情的,可是秦照对她也足够好了,他却不能赞同沈阅将他们还摆在了秦照之前。 美人尊贵 第185节 老者拉过少女的手,轻轻覆在两掌之间:“怎么就犯这种傻呢?都嫁予人家做妻子了,人家待你不薄,你还这样偏着娘家人……人都说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怎的就你这丫头不开窍?” 主要是,就哪怕她是为着秦照好,在明知男人愿意为她舍命,那般在意她的情况下,她却豁出了自己的性命也要留在这是非之地,这以后要叫秦照怎么想?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是会彼此消耗的,尤其男人,在面对感情这回事时,往往会比女人更小心眼,若这次真的伤了秦照的心,那她以后怎么办? 她这分明就是在断自己的后路! 沈阅并不想再频繁的谈论有关秦照的事,毕竟那是她在这世上除了外公以外最能亲近信任也最能倚仗的一个人了,她曾经也是无数次憧憬过与他白头偕老的未来的,就这样割舍掉,她的心脏每时每刻都仿佛被利刃割裂般的疼。 若不是大势所趋,若不是退无可退,她也不舍得…… 可同样的,她也看到了外公眼中深切的自责之色,她所不愿背负的那些愧疚,她也不想让外公背负,毕竟她心里也是明白的,外公是这世上最希望她能过得好,并且得个善终的人了。 现在,她的选择,却等同于是亲手摧毁了老人倾注在她身上的最后的希望。 “外公,其实有时候我会想,葬身于这皇权压榨与践踏之下,也许就是我的命。”心中思虑再三,她也是纠结犹豫许久,这时才终于下定了决心,抬眸正视闻太师的面容。 闻太师因她的话,紧紧皱起了眉头,明显是对这样的丧气话不赞同。 这半年之内,他自从病倒,就苍老得特别快。 沈阅看着他如今的面容,就想到梦里他弥留之际衰弱又痛苦的模样,这两张脸,仿佛很快就要重合到一起了。 即使她再是回避,再是不愿面对,那一天也在一步步逼近。 “我觉得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怪您也不怪我,更怪不着安王,我们所有人都曾倾尽全力的试过了,只是天不遂人意罢了。”强忍着心中愤恨,沈阅也终是没忍住的再度泪流满面:“其实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匪夷所思,才一直没敢对您说。在我未嫁之前,我曾不止一次的梦到过,梦到我嫁予太子之后,我与咱们闻家的结局。” 闻太师是个刚正清白之人,对于怪力乱神之事,向来敬而远之。 老者的眉头,不禁皱得更紧了些。 但是看着外孙女绝望悲切的神情,他心中却止不住的被触动,甚至一度摒弃了自己心中的偏见,耐着性子轻声询问:“梦到的结局,不好?” “是,不好。”沈阅答得肯定又咬牙切齿。 下一刻,她唇角扯出一个自嘲苦涩的弧度来:“不仅我过得不好,太子为了扶他心尖子上的柳氏上位,暗中给我下药,绝了我的子嗣,又因为这件事,将您气到一命呜呼,之后他便毫无后顾之忧的废了我,甚至任由柳氏暗下毒手也将我害死了。那一辈子,你我的结局,也只比现在推迟了三年罢了。” 闻太师心里是不信这些的,但他依旧大受震撼。 半晌,才沉声道:“所以,是早从一开始,你就因为这个不想嫁去东宫?为什么不早些与我言明?你还怕我会逼……” 他话至此处,就先懊恼的自行戛然而止。 当初他为了不叫沈阅心里承受太多,就隐瞒了闻清欢的旧事,所以在沈阅眼里,他应该就是个拼命想要攀龙附凤,将她往高位上推的大家长吧,她会有这样那样的顾虑简直再正常不过。 “不是怕您会逼我。”沈阅径直接过他的话茬,“我知道,只要我说我不想去,您就一定不会勉强于我,可皇帝陛下却未必会是如此宽容体谅的,我不想因我虚无缥缈一个梦,就拉着咱们全家去得罪皇家。” 闻太师默了默。 沈阅的善解人意和识大体,他也向来都是知道的。 可也正是这样,他就越会觉得是自家对不住她:“所以,你也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的,现在说出来,也仅是为了劝慰于我,叫我这老头子能够坦然接受叫你陪着我一起被困在这京中等死?” “不是的。”沈阅摇头,眼底情绪再次被愤恨洗礼掩盖,“因为在我与安王成婚之后,太子还是不依不饶的屡次纠缠挑唆,试图破坏我们的夫妻关系,他这做为就很反常,后来我渐渐意识到不对劲,与他当面对质过一次,就诈出了他的实话……” 闻太师从她神色之间,再度意识到了事情严重:“什么实话?” 沈阅道:“太子亲口承认,我梦里的那一世,便是他亲身经历过。” 到底是闻太师不会相信的理由,回应她的只是老者长久的沉默。 沈阅苦笑:“我原也是觉得荒唐,可是他口中一桩桩一件件发生过的事,都能与我梦里对得上,于是我便不得不信,可能人真的是有前世今生的孽缘的。” 她看着闻太师,虽然知道这样的真相伤人,也只得和盘托出:“他没有丝毫的后悔,也没有半句的忏悔,更是扬言,这辈子我背弃了他,他也绝不会放我好过,叫我得个善终的。可是凭什么啊?就因为他是太子,是储君,是将来的天下之主,就能啃噬着我们一家人的血肉,践踏着牺牲者的尸骸白骨,还这般高高在上又理所应当的肆意羞辱我们吗?” 她说:“外公,其实我也不是未曾挣扎犹豫过,我也曾想过不去计较,可后来我才发现我做不到,我也不甘心。与其时时处处避让,等着他拿准时机践踏我们,我是宁可鱼死网破,与他拼上一拼的。” “不只是为我自己,也不只是为您,更为了我娘!” “只要一想到她的血,是为了龙椅之上那两父子,那般卑劣之人流的,我就几乎恶心愤恨到睡不着觉。” 事实上,她对闻清欢的感情没这么深,更加耿耿于怀的还是上辈子她外公的死! 她替这个光明磊落了一辈子,为了朝廷殚精竭虑承受了太多的老者叫屈! 闻太师听她骤然提起闻清欢,却是惊慌失措的瞳孔剧烈一缩。 沈阅在他惊恐的注视下,诚实地点了点头:“是的,我娘的事,我也知道。其实是早在我成婚之前,殿下他便告知了我实情,我只是……不想又惹起您的伤心事……” 老人眼中的光彩,顷刻间就完全的寂灭下去,漫上一层水光。 但是他这把年纪身份的人,是不能在小辈的面前流泪的,所以,下一刻,闻太师便抬手挡住了眼睛。 他嘴唇苍白,胡须颤抖,声音痛苦到近乎音色扭曲的沉痛道出了压抑多年的心里话:“当初我该拦下她的……没能拦下她,是我这一生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以至于自那之后就耿耿于怀成了心魔。是我错了,而且一错再错,清欢死后,我就是为了证明她去得值得,所以才会一门心思觉得你该入宫,那双父子与这天下之人都该将你捧上至高无上的后位,那样看着你时,我才能真的说服自己,告诉自己清欢不是白白牺牲的,那样可能心里就不会那么愧疚了。” 沈阅是懂得如何维护一个长辈的尊严的,所以,她并不试图劝慰对方什么,只是静待时间过去,闻太师自行调整好情绪,重新冷静下来。 再次对上他的视线时,沈阅就自他慈爱的目光中也看到了某些冰冷而坚定的光芒。 老人微凉的指尖,颤抖着再次捉握住少女还显稚嫩的手指,面上现出挣扎的神色来:“既然都觉得不甘心,也不值得,我们确实应该试着把这颠倒的乾坤扭转过来的,只是你……” 沈阅的表情坚毅又庄重:“我不在乎下场,而且就凭现在这个局面,不到秦绪真正穷途末路之时,他也不会动我,更不敢再动你们。” 她身上的蛊,就等同于掐着秦绪的命脉,这一点绝非危言耸听。 没有任何长辈愿意看到自己精心养大的孩子孤注一掷,去冒这样的风险,尤其还是本该一生都被人妥当护在羽翼之下的娇弱的女孩子。 可是如今这个局面,曾经唯一有可能救她于水火的秦照也被她放弃了,闻太师也只觉得棘手。 但是这时候,他得要拿出他为人长辈的担当,反复握了握外孙女的手,又再露出了平和的笑容来:“好,既然你有决心,那咱们祖孙就试一把,如果真就注定了是这么个命数,的确也没什么好畏手畏脚的了。可是阅儿啊,你得答应外公,以后再有事,定要提前与我商量,不要贸然行事?” 沈阅望着他,片刻之后,点了头。 等她再从闻太师房里出来,都已经是二更时分。 徐惊墨一席玄衣立在院中,背影高瘦挺拔,听了动静,他转身看过来,眉目艳丽又平静。 旁边厢房里一直注意听着正屋动静的闻大夫人随后疾步出来,看沈阅眼圈红红的显然哭过,也是猜这段时间这孩子必是受了不少的委屈。 只是闻清彭嘱咐过,叫她不要多嘴,她也就忍住了,只是眼底浮现一抹心疼的神色,又笑着问她:“时间晚了,你要不在这用了晚饭再回去?正好……” 她看向徐惊墨:“徐小大夫为了咱家的事情奔忙,也还饿着呢。” 沈阅也瞥了徐惊墨一眼,却是拒绝了:“大舅母叫人给外公传晚膳吧,天色晚了,我们再留在这里就该耽误外公和你们休息了,这阵子大家都流离在外,必是提心吊胆睡不安稳的,今夜都早点歇着,也好养养身体和精神。” 闻大夫人想起这段时间的经历,也是唏嘘:“我们互相照拂着也还好,倒是你……” 闻清彭在屋里重重咳嗽一声,她就立刻打住了话茬,又再笑道:“这样也好,你也回去早些歇着。” 告别之后,沈阅径自抬脚往外走。 她没喊徐惊墨,徐惊墨却也自觉沉默的跟上了。 其实单从身份上来讲,他俩之间属实尴尬,就算徐惊墨是大晟方面来的,那么随便他是别的什么身份都好,却偏偏是她杀母仇人的儿子。 而且…… 还是大晟皇室名正言顺的嫡皇子。 当初十二年前的破城之战后,宇文平川就失去了臣民信任,在朝臣的逼迫和大越大军压境的威胁之下惶惶不可终日,之后他的朝堂后宫都乱成一团,他也没熬多久就不堪重负在惶恐中死去了。 但是他生前没立太子,之后是皇长子做为权臣的傀儡被扶上了皇位,但是自那以后,朝中各方势力夺权纷争,就没消停过。 那位新帝,在皇位上也没坐两年就暴毙于宫中,甚至死因成谜。 之后,国土版图又被秦照收了大半,宇文氏守着那半壁江山,最近这数年之内,已经在宗室的互相倾轧之下又换了两任皇帝了,乱的不成样子。 徐惊墨说他没兴趣回家争这份“产业”,这说辞,沈阅是信的。 沉默着走了一段,她还是率先打破沉默:“你来我们大越的初衷,就是为了潜入宫廷,刺杀当今龙椅上的那位吗?因为他其实应该可以算做你的杀父仇人?可我好像记得你曾说过,你并不能苟同于他的为人与行事的。” 徐惊墨人高腿长,要刻意放缓了步子才能与她同行。 闻言,少年就扯着唇角露出讥讽的笑,揶揄反问:“若我真是要报杀父之仇,第一个要杀的也是你家那位安王殿下吧?” 沈阅脚步顿住,阴沉着脸色抬眸望定了他。 徐惊墨与她对视片刻,却往旁边挪开了视线,闷声道:“我不想计较他的事,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想做什么,或者一开始,我就只是心有不甘,很想要过来亲眼看一看,看看值得一个闺阁弱女子都舍生忘死不顾一切去捍卫的政权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可是很显然,大越朝中隐藏的龌龊,也将他给恶心到了。 皇帝身上的毒蛊,就是在那以后,他设计借司徒胜的手给下的,可是又觉得只是无声无息的杀死一个皇帝也没什么意思,就在他无所事事,再度迷茫之时,就正赶上了秦绪悔婚,闹出的一连串的风波与冲突,所以为了添一把火,他又把华阳郡夫人给弄了回来,就是想要揭开闻清欢的旧事,想要扯下大越皇室的遮羞布。 至于接近和亲近沈阅,则是因为沈阅在这整件事中占了个关键的身份与位置。 而他给甘长松医治心疾,一开始也不是什么好心,而是知道秦照两口子重情义,他把命和甘长松绑在一起,以后一旦不慎身份暴露,这就是他的保命符。 沈阅自他的回避闪躲之间,也隐约瞧见了几分他立场上的端倪。 然后,她也问出了白天在宫里徐惊墨问她的那个问题:“你生母的死……你不记恨迁怒于我?” 徐惊墨捏了捏拳头,随后就若无其事又将视线落回她脸上,唇角嘲讽的弧度越发明显起来。 他嗤笑:“我一直很清楚啊,真正逼死她的是我生父与外祖一家,只有这世上最没有担当的男人,才会将这样的事归咎于女子身上。生么红颜祸水?什么祸世妖姬?都是狗屁!” 闻清欢有错吗? 虽然她算是将他一家推向家破人亡的一道推手,可始作俑者却是他那□□熏心的父亲,那个女人又何尝不曾家破人亡,毁掉了背后整个家族的顺遂人生呢? 就如他指上的冻疮,其实以他的手段,不是医不好,只是他不想医。 毕竟说出去谁信啊,身为一国的嫡皇子,他母后也曾因为美貌盛宠一时,是帝王的掌心宝,就因为她生性木讷柔弱了些,不会争宠的手段,在那偌大的后宫中就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 那座看似锦绣繁华的皇城,骨子里就烂透了,他这双伤手,能令他时时警醒,那是个什么样恶心肮脏的人间炼狱,他绝不会置身其中。 沈阅从他身上,突然看出几分愤世嫉俗的味道来。 她永远都不会原谅那位素未谋面的大晟国主宇文平川,但是对着同样也是命途多舛皇室牺牲品的徐惊墨,她也迁怒不上。 何况—— 无论徐惊墨来这里的初衷为何,现如今他也算予她了许多的方便与援手,他们同坐一条船的。 所以,沈阅干脆摒弃杂念,不多去想。 她只是伸出手:“我跟你要的药呢?给我吧。” 徐惊墨闻言,眸色却猛地沉淀下去,脸色乍看都显出了几分阴沉。 他暂时站着没动,只是看着她伸到自己面前的手…… 明明不该多管闲事的,终究还是忍不住,带了几分脾气质问:“就非得要如此吗?或者……” “我不能留下这样现成的把柄,等着秦绪来拿捏。”沈阅打断他,“太后身边既然有隐藏的暗卫护她,那么我猜她手中也一定还握有在关键时刻可以出奇制胜,扭转乾坤的筹码。可是她毕竟远离朝堂十多年了,曾经又因为信任秦熙,彻底放权过,就算她能以先帝遗孀的身份震慑朝堂,压服群臣,可乱世的兵丁却最不受控,如今这城里城外,禁军,步兵衙门,还有京郊大营,这些所有的兵力都是实打实握在那两父子手里的,说白了,太后也只是强撑出来的声势罢了。目前秦绪自认为稳操胜券,所以才没撕破脸,否则……至少在这京城里是没人制得住他,也没人保的了我的。我更不能让他有机会将我用做牵制甚至胁迫我家殿下的棋子,否则我前面做的也毫无意义。” 没有谁的政权是能单靠着一张嘴皮子就轻易夺来的,兵权镇压,才是最终的决定性因素。 美人尊贵 第186节 所以,秦照必须得赢! 而至于她的这个孩子…… 她当时是为了逼秦照走,必须抛出来做筹码。 想在秦绪手里扣下那个小宫女,也是后来的补救,试图守住这个秘密。 可惜,她到底也只是个凡夫俗子,也不很得上天眷顾,到底是没能每一次都算无遗策。 既然马脚露出来了,还能怎么办? 沈阅的目光坚定,此情此景之下,她拒绝让自己瞻前顾后想太多。 而徐惊墨却视线下移,落在她腹部的位置,脸色显得越发阴沉。 这一刻,他突然想到曾经那个阳光晴好的日子里,少女站在甘长松的小床前面,笑容恬静与他说她是很喜欢小孩子那时候的神情。 当时明明没觉得怎样,现在回想—— 怎么那一日的阳光那般刺眼,她笑起来的样子也刺眼,甚至恍惚直接刺在了心上。 他觉得这女人该是疯了。 虽然掏了药出来,徐惊墨也一时的气性上来,忍不住又再恨声质问:“值得吗?不管你是为了成全谁,也或者为了报复谁,这般伤害了自己,真就能保证不后悔?” 无论是在心上,还是身上,这样的伤口,以后真能全然愈合,不留丝毫的痕迹吗? “首先,我还是得先有命活着啊。”沈阅心中其实烦透了他这优柔寡断的聒噪,劈手夺过药瓶,抬脚便走,“你不是说凡事皆有因果吗?既然是有所图谋,这个代价,总得有人付。其实,无论是在后宅还是深宫,算计无辜稚子都是最下作和令人不齿的手段……就当是我的报应吧。” 回不了头了,从她决心骗走秦照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 她没有那么强的心志与秦绪抗衡周全,除非—— 她自己本身是毫无弱点的。 与此同时,还能借此最后再推上贺太后一把! 作者有话说: 一更。 阅阅:终究,我们都将活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第154章 疯了 沈阅没再回头, 径直走了。 徐惊墨立在内外两院中间的垂花门下,望定她背影消失的方向,却一直没再动。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转身, 默默走向旁边的小路, 回前院方向去。 在远处盯着这边的林管家见状, 微微松了口气,也转身走了。 然则,就在他离去不久,徐惊墨又原路折了回来。 依旧站在那道垂花门下,脚下踟蹰再三, 最终却攥着拳头转身, 靠在了院墙打下的暗影里。 沈阅回了卧房。 院子里候着的冰蓝冰绿等人已经等候多时, 要跟过来服侍:“热水已经给您烧好了, 王妃是还没用晚膳吧?奴婢先给您取了晚膳过来,您吃了再沐浴歇息?” “不用跟进来服侍了, 晚膳也不用传了, 我今晚不想吃。”沈阅则是直接挡下了二人:“你们也歇着去吧,明日早些过来就是。” 这两个丫头,原就不是能主事的, 闻言便顺从的退下了。 沈阅进了屋子, 也不点灯, 径直凭着感觉往里走, 直接进了内室。 她先是坐在妆镜前,摸过首饰匣子旁边单独放着的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子, 打开了, 手指一点一点摸索着抚过里面放着的两样东西, 却又在眼泪即将落下的瞬间,啪的一声合上了盒子,倒出袖中瓷瓶里的药丸仰头吞下。 之后,就拿着那个盒子,移步躺倒在了旁边的睡榻上。 秦照已经有许久没在家里住过了,但是她喜欢他身上熏香的味道,所以卧房里的一应床单被褥后来就都叫了婢女熏的松木香。 以往都习以为常了的小细节,这一刻拥着榻上那床薄被,却突然叫她感受到了撕心裂肺般的痛楚在心脏上一点点碾过。 曾经她那么那么盼着的能和秦照之间有个孩子,偏就来的这么不是时候,哪怕是再早一个月呢,那时候她可能都狠狠心就听从秦照的安排一起走了。 人呢,怎么就不能自私又违心的做一次取舍呢? 可偏偏…… 终究还是造化弄人,她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被困在这京城里,走都走不脱了。 方才在外面,她与徐惊墨说的虽然有一部分是气话,可心里也曾当真的一度惶惶。 秦绪和柳茗烟他们都非善类,的确是死了不冤,何况她与他们之间是有宿仇的,怎么报复都不为过,甚至于上辈子他们算计了她的子嗣,这辈子她也不过以牙还牙罢了…… 可她终究不是他们,做不到他们那样的泯灭人性与厚颜无耻。 柳茗烟的那个肚子,她虽然不会再去动,但是就着所有的情况综合来看,就单凭着柳茗烟那个蠢货,她浑身的漏洞跟筛子似的,她绝对没有能力在这样风起云涌紧张的大环境之下保全孩子顺利落地的,所以柳茗烟的那个孩子从怀上开始,沈阅就清楚的知道它活不成。 稚子无辜,谁的孩子不是孩子呢? 所以,现在她也保不下自己的孩子,可能真的就是因果循环的报应了。 沈阅蜷缩在床上,黑暗中身影都一片模糊。 这一刻,她不可避免,满脑子想到的都是秦照。 他怎么样了?等他大梦一场醒来,发现是自己骗了他…… 应该又会再受一次摧残,自责懊恼的很难平复吧? 但凡当时不是她外公他们落到了秦绪手里,但凡这事儿还有一丝丝别的希望,她都不至于出此下策,利用她对他的感情,往他心上狠狠的扎上一刀。 并且—— 等他发现自己受了骗,万一这一场浩劫当中她活不下来,她留在那男人心上的伤口应该会溃烂流脓,怕是要许久许久才能重新愈合吧? 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而已,这一场夫妻做下来才发现原来所谓的一往情深竟是这般轻易一件事。 曾经他说她要他的命他都给,不过两人笑闹之间,话赶话时的一句戏言。 终有一日,一语成谶。 在秦照甘心为她饮下那杯“毒酒”时,她原以为自己这一生已经是十分值得,并且没有遗憾了,可是在他转身的那刻,当她意识到那极有可能就是永别的那一刻,她其实就已经意识到自己错了。 怎么可能没有遗憾呢? 放弃了一个那么好那么好,自己又是那么喜欢的人,就一头扎进了仇恨的漩涡里…… 如果这一生就这么结束了,又怎么会真的没有遗憾呢? 曾经憧憬的生活,还没有来得及去过,那么喜欢的人,却要主动松开他的手。 清风阁里,李少婉也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沈阅今日应该抽不出时间来寻她,她大概猜到了,也没有在等对方。 事实上她从明月斋出来那会儿闻成礼的高热还没退下去,她便十分的焦躁,可是这大晚上的,又依着两家人的关系身份,她更不合适过去探望。 就这么翻来覆去,折腾到下半夜。 四更时分,她终是难以忍受般的起了床。 睡在旁边小榻上的丫鬟正在梦乡当中,她也没叫醒对方,自己轻手轻脚穿了衣裳,披上披风出了门。 北方初冬的夜,走在外面已经很有些冷了。 此时更深人静,她独自走在王府后花园的小路上,慢腾腾的挪了许久,明知道不能去,脚步还是不受控制的想往前院明月斋的方向去。 结果—— 刚走到前后两院中间的垂花门下,脚步还没迈过去,旁边门后的暗影里突然传出一道少年清冷却略显疲惫的嗓音:“你是要去探望安王妃吗?走错方向了。” “什么人?”李少婉吓一跳,下意识裹紧身上披风,连忙后退了两步。 外面的人,没应声。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现在安王府周遭守卫森严,外人不可能半夜混进府里还这么大胆的到处闲逛。 再细想想,傍晚在闻成礼那里,她依稀是听过这个声音的。 隐约意识到门口的是谁了,她就又大着胆子重新上前,从门里探头看了眼。 果然—— 徐惊墨正双手抱胸,靠在门洞后面的墙壁上闭目养神。 “徐大夫?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李少婉心中惊疑不定,突然想到了什么,就瞬时紧张的屏住了呼吸,“难道是闻太师或者三公子……” 徐惊墨掀起眼皮,侧目看了她一眼。 李少婉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这反应有些急躁,很是可疑了,面色立时便见了几分尴尬。 徐惊墨倒是没什么反应,只重又闭上了眼,不冷不热道了句:“我的医术,还是不错的。” “我没有质疑你的意思……”李少婉解释。 徐惊墨却有些不耐烦的打断她:“你要找安王妃是吧?走错路了,回头吧。” 李少婉本也不会真的冲动到大晚上去敲闻家人的房门探病,再被他这一打岔,心里尴尬,也顾不上再去多想他又是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站在这里,转身就急匆匆的走了。 回去睡也睡不着,所以想着徐惊墨的话,她便当真脚下转了个方向,去了沈阅院子,想碰碰运气—— 或者这样的夜里,沈阅也睡不着呢,小姐妹之间刚好可以说说话儿。 过去敲了院门,是睡在院里厢房的冰蓝迷迷瞪瞪出来开的门:“李三姑娘,是您啊?怎么这么早?” 李少婉跟着她走进院子,见沈阅那房里灯熄了,还当人睡了,刚要转身离开却瞥见厢房里的床上,冰绿也睡着,她便有些奇怪:“你们没人给阿阅守夜的吗?” 冰蓝也才十二岁,半大孩子一个,睡得迷迷糊糊的打着呵欠道:“王妃不让,说叫早上再去服侍……” 说着,又嘟囔起来:“晚饭也没吃呢就说睡了……” 小丫头说着,人都几乎站不稳,摇晃起来。 李少婉隐隐觉得不太对劲,看着漆黑一片的正屋,顺手扶了小丫头一把:“你进去接着睡吧。” 小丫头脑子迷糊着,也不想事儿,更是对她不设防,转身又进了厢房。 李少婉放轻了脚步走到沈阅卧房外面,试着轻叩了两下房门,低声唤她:“阿阅?你睡醒了吗?” 美人尊贵 第187节 沈阅可不该这么心大,这样的夜里,饭都吃不下,她还真能睡得着? 李少婉也不确定沈阅愿不愿意见她,迟疑着等了一会儿,刚想转身离开,就听里面沈阅声音似乎十分虚弱的喊她:“少婉是吗?” “你怎么了吗?”李少婉再次意识到不对劲,本就是情急之下试着一推,却不想大晚上的沈阅这房门竟是虚掩,她一下子便闯了进去。 扑面而来,是一股十分怪异的味道,但她一时也说不出来那是什么。 “阿阅?”李少婉声音也颤抖起来,不由的稍稍提高音量又叫了一声。 “你别声张,关下门,过来帮我一下。”这次没了房门阻隔,沈阅声音听起来就是真真切切的虚弱。 李少婉吓得不轻,连忙反手关上门,循着她声音摸索进内室,又在她指引下找到火折子点了灯。 灯火亮起,她视线再次寻向沈阅声音传来的方向,却发现她居然没睡在床上,而是蜷缩在一张睡榻上。 那睡榻本来就不算很大,可是她小小的一团蜷缩在上面,都衬得那睡榻很宽敞了。 而这一刻,她的脸色惨白,唇瓣上都是咬出来的血迹,冷汗黏连着头发贴在面颊之上,看上去不仅狼狈,甚至有些恐怖了。 更加触目惊心的是,她裙下那一片鲜红的血迹。 李少婉虽然没未曾成亲,但是一个大家族里,伯母婶子姑姑嫂嫂都住一起,她也猛然意识到了这是个什么情况,惊恐之余眼泪也瞬间夺眶而出,颤抖着伸出手去却不敢碰沈阅:“你这是……我……我去叫徐大夫。” 潜意识里,她以为这是皇帝父子的手段了。 沈阅却一把捉住她的指尖,摇了摇头:“药就是他给我的,我没事。” 李少婉脑中响过惊雷阵阵,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沈阅却抓着她手艰难起身。 她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太过虚弱还是太过疼痛了,却依旧显得平静又冷静:“你过来了正好,里面净房里有温着热水,你先扶我进去清理一下,就省得惊动旁人了。” 这话李少婉却是当场懂了—— 这事儿她想瞒着闻家的人。 于是,也忍着眼泪,半扶半抱着将沈阅扶起,帮着她清理了身上,又换了干净的衣裳。 床上是干净的,她先将不胜虚弱的沈阅扶到床上躺下。 然后,这回也不用沈阅再嘱咐,就将她替换下来的衣裙和榻上浸了血水的被褥全部卷做一团。 做完这一切,李少婉已是满头大汗。 她再次无措看向床上的沈阅,沈阅冲她扯了下嘴角:“边上放着吧,一会儿等冰蓝醒了叫她们处理掉。” 那两个丫头年少,不知事儿,正好李少婉过来,到时只糊弄她们说自己来了小日子,她们也会信。 李少婉点点头,交代她先休息,赶紧跑去找了徐惊墨。 果然,徐惊墨还在垂花门那里等着。 李少婉也是官宦人家被精心教养过的姑娘,又是个比较通透豁达的性子,对朝堂之事多少也有几分认知,最初的慌乱过后,她也想明白了沈阅这样做的前因后果,虽然从朋友的角度,她是生徐惊墨的气的,但也知道这事儿其实也怪不得人家,就沉着脸把人带了过去。 沈阅这孩子怀上的日子还不长,相对而言,落胎对身体的伤害还不算很大,但是这一番折腾下来,也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徐惊墨黑着一张脸,也是全程一句话不说,给她切脉之后药方都没留就直接走了。 李少婉有几分茫然,不知道该不该拦他。 沈阅唇角却扯出一个笑容道:“他会叫人煎药送来的,跟我外公和舅舅他们,你什么也别说,这件事不能叫他们知道。” 李少婉看着她,突然之间眼泪就又落了下来,心疼的跪到她床边握住了她的手,哽咽道:“你这是何苦……” “我放走了安王,秦绪不会放过我的……与其等着受他挟制由他动手,不如我自己先将这个把柄断掉。”沈阅闭上眼,把头转向了床榻里侧。 而宫里这边,经过几个太医一昼夜的轮番诊断钻研,最终得到的结论—— 皇帝就是中风了。 秦绪被贺太后勒令给皇帝侍疾,他心里却记挂着沈阅说的那些事,既然自己回不去,他就同样以侍疾为名,叫人去东宫把柳茗烟接了过来。 可想而知,柳茗烟在他软硬兼施的逼迫之下,虽然懵懂,也很快陆陆续续将沈阅两次哄骗她的始末都说了。 秦绪听完,一颗心一沉到底,整个都有点癫狂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155章 热血 “蠢货!”有史以来第一次, 他面目狰狞,冲着柳茗烟狂怒嘶吼。 柳茗烟被推了个踉跄,但好在摔在了旁边一张睡榻的被褥上面。 她惊惧不已,眼泪也不敢落的看着癫狂中的男人, 瑟瑟的哽咽:“表哥我知道错了, 我……我就是太想给你生个孩子了, 那段时间你冷落我,我……我也害怕我这么没用,你就真的不要我了。” 秦绪此刻一语不发盯着她的眼神,仿佛能将人生吞活剥一般的恐怖。 柳茗烟不是没见过他发怒,尤其最近这段时间, 他几乎变得喜怒无常, 但是他用这样近乎凶残的态度对待自己, 却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她并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何事, 就因为她给秦绪下药,算计来了一个孩子?虽然知道他不会喜欢被人算计, 但也不至如此吧? 昨日沈阅道出实情时, 程林宇也不在跟前,听到她那番话的就只有贺太后、素樱以及秦绪这个当事人,是以这会儿替他们守在殿外的程林宇听他冲着柳茗烟发这么大的脾气都一头雾水。 可秦绪能怎么办? 他能对柳茗烟直言, 因为她的愚蠢, 他被沈阅断绝了在子嗣上的指望吗? 这样的事, 对任何一个男人而言都是莫大的羞辱, 就哪怕是对自己的女人,他也绝不可能叫她知道的。 此时此刻, 秦绪狂怒到是恨不能亲手掐死柳茗烟的。 却奈何…… 这女人腹中还怀着他此生可能是唯一的血脉了, 在她平安生下孩子之前, 他也当真是连她一个指头也不敢妄动的。 更有甚者…… 万一柳茗烟这一胎生的是个女孩又该怎么办?他岂不还是个断子绝孙的下场? 沈阅!是沈阅! 那女人当真是好有长进,竟敢算计他到这一步! 秦绪怒气冲冲,一脚踹开殿门就冲了出去。 好在程林宇身手好,闪避及时,否则定要被他撞塌了鼻梁,等站稳了再追上去,他就已经冲到了院子门口。 程林宇连忙劝阻:“殿下,您这是要……出去吗?有什么事还是让属下替您去办吧,您这样贸然出去了,叫太后娘娘知道了……不好。” 秦绪怒火中烧,他此刻自然也是恨得想要冲去安王府将沈阅掐死的,可…… 稍稍冷静就意识到,如果沈阅所言非虚,那现在他便就如同动不得柳茗烟一样,同样也动不得她一指头,就算现在去了安王府,除了冲着她无能狂怒叫骂一番再出尽了洋相,他也奈何不得那女人分毫。 他的手指握紧又松开,最后又死死的攥成了拳头。 且还在犹豫不甘心的时候,院外就又有人求见。 秦绪见到来人,顿时便是精神一振:“回来了?本宫交代你们的事有结果了?” 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探子单膝跪地,如实禀报:“是!属下等幸不辱命,在元宝镇尾随安王一行,他们几乎看遍了那镇子上所有的医馆,大夫全都将其拒之门外,说他没救了。属下等人本来还犹豫要不要趁机上去补个刀,但安王身边那个长赢及时赶了过去接应,他们人多势众,属下等就未敢节外生枝。” 那镇子上的大夫,他们是在秦照一行离开后又逐个亲自登门打听过的,那里又不是秦照的地盘,人家连门都没让他们进,医馆门口双方的争执也能听得清清楚楚,总不能那几家的大夫都自发自主的替秦照编出了同样的瞎话吧? 秦绪听了探子详述,也觉得事情稳妥,这才一扫前一刻的晦气,露出了恶意的笑容来。 他摆摆手:“去,把这个消息散出去,就说安王是在从南境回京的路上遭遇意外,不治身亡了。” 好在秦照那日回来是夜里,真正见过他的人不多,虽然现在京城上下都在传闲话,甚至声称是他和皇帝设计给秦照下了毒…… 若是秦照没死,他会觉得这流言棘手,因为秦照会借题发挥,借这个理由对朝廷发难,但既然人死了…… 流言终究就只能做流言私下流传了。 朝廷可以名正言顺派人去接管南境军权,若是南境的那两个副将不肯交出来,那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虽然就目前来说,南境军权也未必归顺朝廷,但总归是比秦照还在时更容易拿捏突破的。 秦绪心中自得,这会儿倒是不急着去找沈阅算账了。 她一个失去了倚仗的弱女子,威胁不到他什么,他得先好好想一想如何与贺太后周旋,可不想在关键时刻被老太婆拖后腿。 此时,安王府。 沈阅这一两日自是下不来床的,为了不叫闻家的人起疑,清早她便打发冰蓝去了明月斋一趟,跟闻家人说她夜里染了风寒,需要卧床歇上几天。 风寒这事,也是可大可小。 徐惊墨从旁添油加醋的说她是连日里忧思过度,极大损耗了精神,所以这一场风寒便来势汹汹,瞧着症状格外严重些。 闻成礼的高烧下半夜就已经退了,并且今日清晨人也清醒了过来,闻家的人对徐惊墨正在感激之时,自然也不会轻易生出疑心来。 不过,早饭过后,闻大夫人还是亲自过来了一趟。 沈阅一晚上没睡,刚短暂的打了个盹儿,又被李少婉扶起来喝了药。 她这边刚漱着口,闻大夫人就到了。 虽然提前就知道她病了,但是瞧见她几乎血色褪尽的脸,闻大夫人也不免吓了一跳:“你这……不是说只是风寒吗?怎么这才一个晚上没见,脸色就差成这样?” 沈阅没什么力气,李少婉很是体谅她,一边招呼闻大夫人坐一边抢先替她解释:“她前面几天被困在宫里,整日里提心吊胆的,也没怎么休息好,都靠着一股子力气撑着,徐大夫说是损耗过大,这几日须得好生养着补一补血气,倒是不至于有什么大妨碍,大夫人您就放宽心吧。” 闻大夫人握着沈阅的手,仔细端详她好一会儿,的确瞧不出个别的端倪来,也不疑心多想。 只是为了安她的心,又告知了闻成礼和闻太师的情况,听说两人都好,沈阅也就放心了。 因为她这模样看着实在没精神,闻大夫人为了不打扰她休息,只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 沈阅连忙又再嘱咐:“大舅母,我这里没事,您叫外公他们放心。” 闻大夫人嗔了她一眼,笑道:“小丫头,这还用你教,我有数的。” 李少婉亲自送了她出去。 闻大夫人又拉着她的手,很有些不好意思:“按理说你是客人,在这做客的,现在反倒是叫你照顾我们阅姐儿,倒显得我们不懂待客之道了似的。” 李少婉回她一个笑容:“我与阿阅相交多年,与自家姐妹无异,本来就是说过来住两天陪陪她,这不正好么。” 两人正说着话,冰绿就提了食盒自院外过来。 美人尊贵 第188节 闻大夫人于是就不再多言,快步走了。 李少婉接了冰绿手里食盒,独自拎进去。 沈阅这早饭是徐惊墨交代厨房用枸杞等补气血的药材炖的整锅鸡汤,正好李少婉忙了一整个早上也粒米未进,沈阅邀她一起吃,她也没推辞,俩人将一大盅的鸡汤几乎吃了个干净。 倒水给沈阅重新漱口之后,李少婉坐在床边,看着她苍白虚弱的一张小脸儿依旧忍不住的心中酸涩:“我知道我若说多了是要惹你伤心的,可是……我是当真见不得你受这样的苦,事情怎么就会弄成这个样子了?” 说着,她又哽咽着哭了起来。 沈阅的表情这刻却很平静,仿佛所有的眼泪都在昨天一夜之间流干,她甚至有些冷漠的扯了下嘴角:“我这里没什么的,都是意料之中,倒是……” 不是不伤心,只是事情已经做了,没有任何后悔的余地,她便不想再去提起有关孩子的事。 这会儿她只是看着面前的少女,欲言又止。 李少婉不解,面露疑惑。 沈阅这才迟疑道:“这次的事,说到底算是我与我们家人连累你的,其实……我是该跟你说声对不起的,虽然……我知道这话没什么用。” 事情也才刚过去了一天多,若不是昨天沈阅他们回来,这府里忙乱热闹起来,李少婉觉得自己应该还陷在那段恐怖的回忆里走不出来。 此时提起,虽是不免依旧心悸,她却讶然发现自己已然坦然了许多。 于是,她看着病床上虚弱苍白的沈阅,片刻之后,也扯出一个有些难看和勉强的笑容来:“用不着道歉,这事又不是你的错,如果真要细究起来,可能还该是我谢谢你的。” 沈阅抿了抿唇。 她真正想说的其实也不是这个,但是却又有几分的问不出口。 李少婉瞧着她这模样,突然就又苦涩的笑了下,垂下了眼睛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里既然没有外人,那我也实话说了……那天我遇到的若不是你三哥,别人家的闲事我未必肯管。” 当时在追捕闻家人的是东宫派出来的禁军,以李少婉的眼界认知,自然知道这样的祸事不能惹,甚至就哪怕她与沈阅是手帕交,遇到这种情况她都会慎重权衡利弊的。 甚至于那一天,都不是闻成礼主动求的她帮忙,她就是义无反顾的帮了。 只是…… 秦绪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她是订了亲的人了,虽然从没有过什么非分之想,也没想过要逾矩,也的的确确是动过心的。 自以为隐藏很好的少女心事,其实原来当真瞒不了人的。 李少婉低头摆弄着手指,以掩饰自己的难堪。 沈阅不想为难她,但自己闻家欠了她这么大一个人情,又连累她吃了大亏,总不能就全然不管不问了。 所以,斟酌再三,她还是再次迟疑着开口:“那我三哥他……” “跟他没关系。”李少婉猛地抬头,急切不敢叫她把话说完。 少女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难堪,但她随后就竭力冷静了下来,苦涩道:“我们没什么的,这次……也全然只是我的一厢情愿,闻三公子既没求我,也没逼我,是我自己主动掺合进来的。” 有些话,还是一次说开了的好,而有些心事,其实也还需要有人倾听的。 李少婉索性也不再扭捏,直视迎上沈阅的目光,情绪慢慢平和冷静了下来。 “阿阅,我跟你说实话,其实前天晚上当太子东宫的人找到我时,我是后悔过的,想到可能会因此连累我的家人,在被带去东宫的那一路上我都一直在不停的摇摆不定。即使我们是朋友,也即使我……”闻成礼的名字,她到底是没能提起,只是绕开了他,“我想过要明哲保身的背叛你们的。” 人之常情罢了,能舍己为人的都是圣人,不是他们这样的凡夫俗子。 沈阅自是不会苛责什么,毕竟是关乎一家人性命前程的事,她点头:“换成是我,我也会。” 李少婉知道她是为宽自己的心,一瞬间就破涕为笑。 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下来。 她脑袋枕到沈阅手边,抓着她的袖子擦眼泪,不想叫她看到自己哭起来丑陋的模样。 等缓了缓情绪,再重新起身看向对方时,少女的眸色就变得清明又坚定。 她执起好友的手,笑容也一瞬间变得开朗许多:“可是现在我想明白了,我知道我没做错,即使是歪打正着……太子那样的人,他是不配为君,不配叫我们都心悦诚服臣服在他脚下的。我没有错,你也没有错,错的是他,若是将来真的叫他做了这天下之主,那便是天下人的劫数与灾难。” 她视线又移到沈阅腹部,露出疼惜的神情,但依旧还是用坚定的语气道:“我不怕了,你也不用再担心我。我知道后面的这段日子应该很艰难,你也不要气馁,我陪着你一起扛过去。” 对于一个女子而言,不到真的走投无路万念俱灰时,是谁也狠不下心肠舍弃自己的亲骨肉的。 与现在沈阅所承受的相比,她的事情都显得无关痛痒了。 沈阅望着面前少女眼中迫切的希翼之光,心中却无力的再度涌上无限酸涩。 她不知道自己承诺了到底还有没有力气做到,但终究是没舍得叫对方失望。 片刻,微微点了下头。 李少婉见状,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随后愉悦的提出:“那这几天我就搬来你院子里住吧,方便照看一下你。” 沈阅小产的事,本来是想瞒下阖府上下所有人的,一开始的打算是通过勒令两个贴身丫鬟保密来掩住这事儿,阴差阳错,李少婉撞见了,这样反而比那两个丫头更可靠。 盛情难却,沈阅便点头应允了。 百里之外,秦照醒来已经是在他离京后的第三个夜里,离他饮下那杯毒酒刚好三十六个时辰。 点灯熬油守在旁边的一个亲卫见他睁眼,突然兴奋的一蹦三尺高:“殿下!殿下您醒了?” 秦照觉得自己像是睡了漫长又无比空洞的一觉,此刻醒来除了唇齿间还留有些微昏死过去之前所尝到的鲜血的腥臭味,全身上下就都再无半点不适。 脑子里一时之间空荡荡的,叫他产生了一种恍然隔世一般的错觉。 他试着坐起身子。 不想那亲卫见他行动自如,顿时就更加惊喜的扭头冲出了屋外:“属下去喊长赢过来。” 话没说完,人就风一般的卷了出去。 秦照呆坐在床上,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环境许久都集中不起精神来思考。 只是恍恍惚惚间,心中若有所感,他循着本能慢慢将被子底下一直紧攥着的右手抽出来,搁在被子上面摊开。 掌心里的,是一只珍珠耳坠子。 他与沈阅定亲那日,向她索要的定情信物。 他平时是摆在书房的一个小盒子里的,沈阅的那一只,他也知道她放在哪儿,只是两人都默契的从未彼此索要过,那次北上时他心血来潮就将这耳坠子找出来随身带着了。 后来回京那晚,沈阅将他从宫里赶出来时他就一直将它握在了掌心里。 一路上也无数次的扪心自问,他对她来说到底算什么?可以轻易接受,也可以稍稍忍痛就割舍的人间过客吗? 那一段心路历程,充满了痛苦与煎熬,但这深切的痛,却仿佛突然将他彻底唤醒—— 那一瞬间,像是断了片的记忆逐渐快速的续上,那一晚发生的事历历在目重新浮现于脑海,刹那之间秦照就又觉出了一阵的恍惚。 就在他紧皱着眉头,面露痛苦之色时,长赢就带着另外几个侍卫闯了进来。 几人见他醒来,都露出大喜过望的神情,就差当场抱着他痛哭一场。 “殿下?您醒了?”长赢开口,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就仿佛他是什么脆弱容易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似的。 见着秦照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摊开在被褥上的掌心,并不回应,他又连忙凑上前来,仔细观察。 发现主子面色如常,只是看上去精神不济的模样,一时还是惊疑不定,扭头问身后的一个亲卫:“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殿下服毒了吗?” 那侍卫也摸不着头脑,见鬼一样看着床榻上刚刚苏醒,看上去毫无中毒迹象的男人。 那天,他们跟随秦照自京城连夜出逃,半路上秦照毒发坠马,被他们紧急送去附近镇子上求医,连着看了数家医馆,大夫都连连摆手,更怕惹上人命直接拒之门外,说是没救了。 天快亮时,就在几人带着秦照满街乱转不知如何是好时,得了飞鸽传书的长赢赶回来接应,当时的秦照已经几乎摸不到脉搏,只剩最后一缕微弱的气息,眼见着这镇子上没的治了,长赢就又带他们搬着秦照继续南下,找了个更大些的城池继续求医救治。 可是那时候的他们主子,除了那具只冷了一半的身体不像是个完全死人,大夫看一个算一个都觉得他们带着个死人看病是脑子有病。 只是他们自己不死心罢了,还在绞尽脑汁的想办法。 却是谁都没有想到,睡了三天两夜之后,秦照会自行醒来。 若非他们是行五出身,见多了死人白事的,还真要当他是诈尸,当场就吓死几个。 长赢欣喜又好奇的就差直接上手摸摸捏捏,试探一下自家主子重新活过来的手感了。 秦照却突然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长时间的滴水不进,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涩哑无力。 长赢立刻顾不上询问那亲卫,赶忙正色答话:“您自京城脱身的那晚在路上吐血昏迷的,自那以后,已经睡了三天两夜。不过殿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陈武他们说您是在王妃那里被逼服毒了啊?” 怎么回事?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她骗了呗! 秦照一瞬间只觉得眼眶酸涩,一个身经百战的大男人,这一刻竟是险险的就要落下泪来。 沈阅搬出孩子来吓唬他,他居然就轻易的信了她,甚至还一度质疑过她对自己到底有没有感情。 多可笑呵! 他自认为情深似海,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到头来却能被她轻易的一个谎言蒙蔽,就那么弃了她,将她留在了京城那个龙潭虎穴之中,甚至后续可能还要承受秦绪知道真相以后丧心病狂的报复。 长赢见他低垂着眼睛许久不说话,也识趣的起身打算退开:“属下去请个大夫……” 话音未落,秦照却突然利落的掀开被子下地,一边套上靴子一边问:“这是在什么地方。” 长赢脚步顿住,立刻恭恭敬敬的答:“是在四海郡,城里的一家客栈,之前您一直不省人事,属下们……” 秦照:“马上收拾打点一下,启程南下。” “啊?”长赢愣在当场。 秦照走去桌旁漱了口,又拿来披风往身上裹:“听不懂本王的话?” “不是!”长赢连忙收摄心神,只一时还在察言观色的小心试探:“您是说咱们南下……回梁州吗?不……回……” 上回说是回京去接您媳妇,虽说她给您下药不地道…… 思及此处,长赢也后知后觉的有了几分顿悟,震惊之余脸色又变得莫名紧张起来:“王妃和太师府的人都还被困在京城呢?就……先不管了吗?” 秦照强压下一切的情绪,稳着手系好披风的带子。 手指触到里面中衣领口的刺绣,突然记起那日回京时他身上穿的还是沈阅亲手做给他的中衣。 曾经无数个午后与深夜,她就那么安静的坐在榻上,一针一线做给他的。 男人再度涨红了眼眶,手指留恋着在那个本是别致的图案上摩挲了下就强忍着挪开了。 他面容冷肃盯着长赢,一字一句的嘱咐:“对外继续隐瞒消息,等过阵子就称本王身中剧毒,是被你们横着搬回梁州去,又由当地擅练毒的神医医治好的,懂了吗?” 既然出来了,现在他若立刻回头,那便是下下策。 沈阅在秦绪的眼皮子底下替换掉了毒酒,秦绪当时之所以肯放他离京,就是因为认定他饮下了毒酒。 他可以死里逃生,但…… 美人尊贵 第189节 绝不能叫秦绪察觉真相,否则沈阅就危险了。 长赢脑子转得也不算慢,仔细想了下也就明白了其中深意,连忙点头应下。 一行人,趁着夜色就收拾启程了。 分了两批,一批折返京城,看看能不能和里面安王府的人联络上,探听下沈阅以及宫里的消息,另一批跟随秦照,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梁州。 京城里,有关秦照身死的消息在秦绪的操纵之下也传得非常迅速。 毕竟以秦照的身份,若他没死,谁赶随便传这样的谣言?所以绝大多数人都直接便信了。 只是大家抻着脖子等,又迟迟不见安王府的人挂白幡操办后事,便不免各种猜疑朝廷和南境驻军之间能否顺利交接,万一南境忠心旧主不肯归顺的话…… 那岂不是要引发内乱? 短时间内,京城里依旧人心惶惶。 而沈阅不肯轻易给秦照办后事,这一点看在秦绪眼里他丝毫不觉奇怪,如果她乖乖办了,那才叫人觉得可疑了。 这段时间,秦绪反而是在等贺太后,想等贺太后绷不住,主动找他求和。 然而左等右等,明明她那里应该听到秦照的死讯了,就是半点动作也无。 就在秦绪按耐不住,打算主动找贺太后摊牌时…… 皇帝在被太医院宣布“中风”后的第六日,突然再度病情恶化,只一个时辰,宫里就敲响了丧钟,皇帝驾崩。 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一般是在先帝驾崩的次日新帝就该登基理政,只是死者为大,登基大典要延后到白事收场以后举行。 当日,左右丞相就携六部尚书进宫请命,要求太子继位。 这阵子,已经不仅是京城,举国之内都因为秦照身死的噩耗弄得人心惶惶,一时之间贺太后只唯恐人心不稳,会引发内乱和外邦觊觎,也只能捏着鼻子默许了。 如此,是年年末,冬月一十九日,大越太子秦绪正式称帝。 沈阅躲在家里称病,宫里治丧期间并未进宫哭灵祭拜,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随她去。 而就在秦绪春风得意,风风光光操办着帝后二人后事的同时,十一月底,南方各地突然相继有战报紧急入京,所禀之事无一例外—— 安王自南境起兵,挥军北上,直取京城而来。 秦照反了! “哪里传出来的谣言?有谁亲眼看见了?他不是死了吗?是不是梁州那群乱臣贼子打着他的名号妄图虚张声势?”秦绪在御书房内砸了一整个多宝格的东西。 入宫送战报的信使战战兢兢跪伏在地:“是安王殿下亲自领兵,三日之内已经连拿五座城池,陛下您知道的,内城守卫的兵力都是些花架子,无论从人数规模还是战力上都与边军没法比,所以……所以……” 所以南境叛军势如破竹,大有锐不可当之势,并且因为秦照出师有名,有的城池还是不攻自破的。 秦绪能做什么?带着守卫京城的京郊大营和守卫皇城的禁军御驾亲征,前去抵御南境叛军吗? 在思忖出御敌对策之前,秦绪终是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传了太医院新提上来的院使朱太医,气势汹汹杀去了安王府。 南方战报进京,安王府蹲守在城门附近的眼线自是第一时间将消息送回了安王府。 依着沈阅对秦绪的了解,他能忍了这么多天没来找自己麻烦都已经很难得,现在出了这事儿,他就不可能还忍得住了。 所以,为了不连累到李少婉,也不惊动了她外公与闻家其他人,她便早早穿戴整齐,等在了前院一个偏僻些的小花厅里。 秦绪来势汹汹,带着人就直接往里闯。 以往他是太子时,要往府上来也不好直接武力拦截,何况他现在已经是新君了,王府门房的人只象征性的阻拦了下就被随行禁军挡开。 秦绪进门,就要往后院闯,刚绕过影壁却被匆匆赶来的林管家拦了。 赶在他发难之前,林管家态度恭敬又客气的躬身作揖:“陛下是来寻我们王妃问话的吧?王妃今日正好在小花厅查账,小的引您过去。” 秦绪阴沉着脸盯着他看了两眼,虽然心里发堵还是跟着他去了。 等去到那边小花厅,他将其他人都留在院子外面,就只带了朱太医与程林宇两个进去,看见坐在桌旁拨弄算盘珠子的沈阅,便是阴森质问:“你是怎么知道朕这会儿要过来的?”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156章 正文完结 沈阅算到他今天会来, 难道是她与秦照之间一直都有渠道暗中互通消息? 虽然…… 这事情几乎不可能。 最近这将近一月的时间里,整座京城都几乎被围的密不透风,城墙上方飞过的信鸽十有八九都会被巡查士兵射下来,实在是不应该。 但秦照死里逃生这事, 实在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秦绪不得不往最坏的方面考虑。 当日那壶毒酒, 是他珍藏,按理说只要饮下,就绝无生还可能。 他第一个要怀疑的—— 自然是沈阅! 又可惜…… 当日他派去全程监视沈阅行事的小宫女早被他处死灭口了,现在除了秦照与沈阅本人,没人再能替他解惑。 秦绪冷硬着一张面孔, 眼神阴恻恻又充满探究的盯着她。 半个多月未见, 如今的这位初登大宝的少年天子身上已经不再是以往隽秀儒雅的少年气, 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个偏执又阴暗的疯子, 看人的眼神也仿佛随时随地都会情绪发作把人拖出去砍了。 至少,随他同行而来的那位朱太医是如此觉悟, 从头到尾都缩着脑袋尽量往边角里站。 唯有沈阅面目平静, 不卑不亢与他对视。 面对秦绪满是威压的注视,她甚至还能挑衅的扬眉微笑:“我以为你早该来了,殿下……哦不, 是陛下, 陛下您今非昔比, 您往我这府上来, 是贵客,我自会提前派人去宫门外随时盯着, 也方便准备好待客之道, 省得怠慢。” 她这神态语气, 秦绪是一眼难辨真假的。 其实他早发现了,不仅是他,自从中秋那日起,沈阅也仿佛变了一个人。以往的她遇事首先会隐忍克制、以大局为重,行事上更是谨小慎微,举止尽量不出丝毫偏差,现在的她…… 也成了个人前人后两幅面孔,撒谎成性,逢场作戏游刃有余的各中高手。 她将所有情绪演绎的太逼真,反而是叫他绞尽脑汁想从她言谈举止之间寻破绽都寻不见。 秦绪本就耐性不好,见状,立刻又是恼羞成怒。 他居高临下看着沈阅,索性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五皇叔反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说完,依旧严密注意着沈阅所有的反应。 沈阅先是有些意外的蹙了下眉,之后下意识的垂眸,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然后,她重新再扬起脸时,依旧是一副轻嘲微笑的表情:“怎么,他不是应该饮鸩而亡了吗?或者是陛下您做事太不周到,这么大件事……竟然没派人后续跟上去补刀灭口吗?” 秦绪被她一噎。 他就是因为不想冒任何被人捏住把柄的风险,这才始终不敢亲自对秦照下手的,否则早在京城里就找机会将其围杀了! “你现在还说风凉话?”秦绪冷道,“你是觉得等他大军压境杀过来,你还能回到他的身边去做安王妃,安享富贵吗?” 说话间,他突然上前,一把扣住沈阅的手腕,将她自凳子上扯起来,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恶狠狠道:“别做梦了。朕就算是死,也会拉着你一起垫背,若我不得善终,你也别想有什么好下场。其实你最好祈祷他能半途兵败,否则……有朝一日若是真的兵临城下,朕第一个就将你绑上城楼……” 他威胁的话没说完,沈阅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这一声笑得实在突兀,就连旁边耷拉着脑袋装鹌鹑的朱太医都忍不住抬眸瞄了一眼过来。 沈阅洋洋洒洒,听了一场天大的笑话一般直把眼角都笑出了泪花。 然后,她忍着笑意,再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打量秦绪道:“陛下您是不是忘了?曾经受您所托,我那夫君饮下的毒酒就是我亲自送过去,软硬兼施逼他饮下的。换成是您,您会不计前嫌,对一个曾经与旁人为伍杀死过您一次的人手下留情吗?” 秦绪闻言,再次愣住。 这样简浅的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这阵子他内心深处总是忍不住对秦照肯为沈阅舍命一事耿耿于怀。 明明是他借着秦照的这个弱点算计了对方,并且达成所愿了,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到这一茬儿他心里就膈应的慌。 究其原因…… 约莫还是男人的胜负心作祟! 他自认为对任何女人都无法做到的事,秦照却做到了,虽然在他看来简直愚不可及,但是每次想到沈阅面对自己时歇斯底里厌恨的模样,再与她跟着秦照时满心满眼神采飞扬的状态相比…… 他那皇叔为了一个女人舍命虽是何其愚蠢,但确实也算求仁得仁了。 他厌恶沈阅和秦照之间的一切,所以那件事之后,就尽量避免不再去思考有关他们之间的任何事。 现在沈阅一提,他才骤然惊醒—— 是了,如果秦照喝的那杯毒酒没问题,他就是再爱惨了沈阅,这女人狠心杀他一次,也足够叫他清醒的了。 现在的沈阅,对他那皇叔而言怕不也是个恨不能除之泄愤的红颜祸水了。 但他也只是心脏悬空了一下,随后就冷静下来,视线寸寸下移,落在沈阅腹部,再次露出恶意的笑容来,反问:“可你不是情有可原吗?依着朕那皇叔对你一往情深的劲儿,即使他记恨你,你成了鸡肋……他也年岁不小了,你肚子里怀着的可是他的第一个子嗣,你们母子俩的分量要不要加起来试试?” 这个孩子,自它离去那日起,就成了沈阅心中的疮疤禁忌,这些天,就连唯一知情的徐惊墨和李少婉,他们在她面前都小心翼翼的绝口不提这件事。 沈阅心上猛然一阵刺痛,险些当场昏厥过去。 但她用力暗咬了一下舌尖,以剧痛压下了差点瞬间爆发的情绪,不避不让迎着秦绪的视线,再度嘲讽出声:“信口胡诌的鬼话罢了,他信,你也信?” 她甩开秦绪的手,踱步走到一边,又找了张椅子坐下。 秦绪怔愣当场,是过了一会儿才有所顿悟,将信将疑再次转头看向她:“你说什么?” 沈阅表情无所谓的挑了挑眉:“男女之情能有多深刻?值得他以命相托吗?不过是情急之下为了增加筹码,编造出来诓骗他的托词罢了。他是当局者迷,被一叶障目,你也信?” 她这副无所谓的表情看起来太真,秦绪一时慌张,脚下不由的暴躁踱了两步。 “你没有怀孕?”他脸色铁青,却依旧还是不肯相信,好在早有准备,是带着太医来的,于是转头呵斥朱太医:“还愣着干什么?给朕查她的脉!” 朱太医唯唯诺诺,立刻背着药箱上前。 起初还担心沈阅不肯配合,有些束手束脚,但见沈阅赌气似的直接将手腕亮出来,他也不再迟疑,赶紧道了声:“微臣得罪了,王妃见谅。” 然后,坐在了沈阅旁边的椅子上开始诊脉。 为了不出错,他认认真真连着诊了两遍,然后在秦绪紧张又期待的眼神中赶忙跪地禀报:“陛下,安王妃她……确实不曾有孕。” 秦绪自是本能的不肯相信。 北边的势力拉拢失败,现在如果清点手上的实力,要硬碰硬的话,他根本无力与秦照抗衡,就只有使用些别的手段,出奇制胜,不在乎手段光不光彩。 听说秦照不仅死里逃生还反了之后,他气归气,但却还没有彻底惊慌,心里最大的一块底气—— 美人尊贵 第190节 正是来自于沈阅这个如雪中送炭一般大起来的肚子。 秦照他不是自称仁义之师么?届时他将他大着肚子的结发妻子推到两军阵前,看他怎么圆这个场面。 秦照若是为了沈阅和孩子心软退让,那他自可大获全胜,而秦照若是能狠心扔了沈阅母子不要,一个为了皇位富贵抛妻弃子的男人,他也不再是什么仁义之师,更不配做天下人拥护的新君。 可是—— 沈阅的这个肚子,怎么可能只是一场乌龙?她当初明明那么信誓旦旦,连秦照都信了的。 秦绪脸上一片风雨欲来的凶恶表情,朱太医唯恐他降罪,连忙澄清:“陛下,微臣所言句句属实,安王妃并未有孕,而且……而且臣查她脉象,还有些血亏虚弱之症,事实上,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暂时本也就不太可能受孕的。” 沈阅本来是以为只要秦绪那边确认了秦照死讯,就会第一时间找上门来耀武扬威,所以她在回府当日就狠心对自己下了手,当时打的是孤注一掷豁出去的主意,就算秦绪知道她是为了与之抗衡故意为之,可他还得顾着他自己和柳茗烟的孩子,再气再恨,在柳茗烟的孩子顺利落地之前也不敢动她。 而现在,阴差阳错,他拖了大半个月才找上门。 这半月之内,徐惊墨已经替她将身体调理的差不多,并且又适当用了些手段引导脉象,一般太医就单靠着诊脉几乎不可能察觉她曾经有过怀孕又小产的经历。 “废物!”秦绪暴怒一脚将朱太医踹翻在地。 随后,他再次恶狠狠看向沈阅。 然后沈阅就先发制人,直接笑了:“陛下是怀疑这位太医的医术吗?您若信不过他,您自己身上不也还有隐疾?要么叫他也当场给您把个脉,验一验?” 秦绪再难有子嗣一事,他是对所有人都死死瞒着的。 曾经秘密找过一个太医去看,但是那太医替他看完,在回家的路上就意外落水身亡了。 这事,本就是他的逆鳞,沈阅这个始作俑者…… 她还敢当面拿着这事儿奚落挑衅? 朱太医听了沈阅的话,虽然不明所以,但是听说天子有隐疾,也觉得自己哪怕只是听了这样一句都要大难临头,顿时赶紧以额触地,使劲降低存在。 秦绪则是彻底被沈阅激怒,怒目圆瞪,暴躁的就要冲上前去对她动手:“既然你也说你在安王那里没什么用了,还真当朕不舍得杀你吗?” 然则—— 还不等他冲上来,沈阅突然自袖中抽出一把短刃。 “陛下当心!”立在门边戒备的程林宇当即一个箭步上前将秦绪扯开,护在了身后,再要去夺沈阅匕首时,却看她居然抢先一步,直至将匕首抵在了自己喉头。 一滴鲜血,霎时自刀尖坠落。 程林宇看得有点傻眼,秦绪却是脸上血色褪尽,惊恐不已,喉结上下滚动了数次,却因为太过惊骇紧张了,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沈阅看到他的表情,反而满意的笑了。 她的笑容十分灿烂,映着那张本就艳丽的面庞,甚至妖艳的像是什么疯癫的鬼怪。 她就看着秦绪,云淡风轻道:“现在应该不是你想不想杀我的问题吧?应该是你求着我好好的活下去,柳茗烟腹中的……” 秦绪惊慌失措,不等她说完就连踹带吼发了疯般将程林宇二人赶了出去:“都给朕滚出去。” 朱太医如蒙大赦,连滚带爬便抱着药箱跑出了院子。 程林宇虽是担心沈阅会对秦绪不利,迟疑了一下,但是看秦绪那个要杀人一样的狂躁状态,也只得退下。 出了院子,确保听不见花厅里两人的对话了,他就还是紧张不已的死死盯着这屋子里两人的动静。 秦绪腮边肌肉抽搐抖动,恶狠狠盯着沈阅:“沈氏,你这是在威胁朕?将朕逼到走投无路,你以为你能得什么好?” 他想嘶吼,却因为顾虑太深,声音又不得不压抑。 “要怪就怪上辈子你与柳茗烟做事太绝,要怪就怪这辈子你非得纠缠不休,不肯放过我,要怪也要怪你自己眼瞎,两辈子都放着这满京城那么多才思敏捷秀外慧中的好姑娘不选,非要选了个这天底下独一无二的蠢货。”沈阅冷道。 她收起匕首,放回刀鞘里,拿帕子擦了下颈边的血迹,然后就一脸轻松愉悦的拿着匕首把玩:“既然你不肯放过我,那就当这是一场属于咱们三个人的孽债吧,咱们就这样互相折磨,互相耗着吧,不叫我逃出生天……到如今,就谁也别想好过,等到哪天大限到了,咱们三个就一起死在这片腐朽的烂泥里好了。” “反正现在,你断了我所有的指望,我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了,我什么都做得出来。”说话间,她兴致正浓时,又再拔刀出鞘,黑铁锋刃闪过一丝凛冽的寒光,映上她清澈的眉眼,“你不仅不能动我,最好也别惹我不高兴,你若是惹我不高兴了,我万一一个不想活了,你也将就此败得一无所有。” 她口中的“指望”,秦绪大概听懂了,她指的是秦照。 要是不他屡次招惹,见不得她好,当初痛痛快快承认了她与秦照的婚事,放了她跟随秦照离开,那么今天…… 起码目前为止,可能还是和上辈子一样相安无事的局面吧。 时至今日,秦绪也终算是亲身体验了一把何为作茧自缚! 他盯着眼前言笑晏晏我行我素的女子许久,终是咬牙切齿撂下两个字:“疯子!” 然后,一扭头,甩袖而去。 沈阅原先一直隐藏很好的情绪,却在这一刻不知怎的彻底失控,她蓦的起身,抄起桌上那把算盘疯了似的狠狠朝着院子里砸去。 差了一点,没砸到秦绪,算盘在地上四分五裂,算珠崩落,弹射了几颗在他后脑勺也依旧很疼。 秦绪回头,就看沈阅站在花厅门口,近乎有些面目狰狞的瞪着他。 可他终究拿着她无可奈何,咬咬牙,还是忍着脾气转身走了。 他走后,沈阅心中依旧义愤难平,挫败痛苦的情绪排山倒海般朝她心上压来,她一边大口喘息着,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却是忍了又忍,强忍着没有再砸东西发泄,而是走到院子里,蹲在那一颗一颗把散落的算珠捡起来。 秦绪来时,气势汹汹,声势浩大,走时却灰头土脸,挫败无声。 程林宇等人察言观色,也都沉默的跟着他,不敢妄发一言。 然则等出了大门口,大家正等着他上辇车时,他却脚步一顿,突然一把攥住程林宇手腕,问道:“你说……秦照到底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按理来说,不应该啊。 “探子已经出京想办法打听了。”这程林宇哪能回答?只保守跟着应付了一句:“不过当夜那壶酒,除了跟过去的小宫女,另外也就只过了安王妃的手了,虽说众目睽睽之下不太可能……但……您还是怀疑是她动的手脚吗?” “我倒希望是她做的手脚。”秦绪冷道。 程林宇大为不解。 秦绪:“朕那位五皇叔,怎么都算个痴情种了,若是沈氏放的他……” 他回头,目光冰冷阴鸷盯着安王府大门上方的牌匾片刻,又一字一句道:“那么……她就还有利用价值!” 他这趟来,本来是冲着沈阅有孕的这个把柄,想把她带走,以备来日和秦照对峙时候做筹码的,结果扑了个空不说…… 他甚至没能从那丫头身上试探出任何的有用消息来。 实在是前面无声无息在沈阅手里吃了大亏,这就导致他现在听她说什么,看她做什么都不敢信了,一切都只能再回头仔细揣摩。 甚至,有可能就是因为上回的下毒事件,他亲手将沈阅这颗棋子的作用透支掉了。 若是直接将她留到两军阵前,在秦照对她毫无芥蒂且情根深种时,利用她甚至可以威胁秦照直接退兵归降吧? 总之现在这个局面,对秦绪而言的确是有够叫他焦头烂额的。 帝王的辇车回宫,安王府门前重新恢复了安静。 也仅仅是在秦绪回宫的一个时辰之后,安王府的后巷里再次来了不速之客,一辆朴素无华的布篷马车停下。 驾车的素樱跳下车,又撩开车帘,扶了裹着宽大披风戴着兜帽的高挑身影自车上下来,敲开了安王府的后门。 贺太后会来,沈阅也并不意外。 她支开了李少婉,将人请进主院的内书房,并且让了书案后头的主位给对方坐,自己则是规规矩矩直接跪在了地上。 贺太后没坐,她进屋只是在挂着那副充满童趣的墨宝前面仰头看了一阵,然后踱步走到阳光充裕的窗户前面站着,看院子里的风景。 有些刺目的光影之下,沈阅不太能够看清她的表情,她也直白的开门见山:“该知道的你应该也都已经知道了,说说你接下来的打算吧。” 她的语气很平静,天然带了几分威压,却并不显得恶劣或者咄咄逼人。 沈阅垂下眼睑,苦笑了下:“儿媳以为母后是当对我兴师问罪的。” 贺太后叹了口气,没说话。 事到如今,沈阅也不与她打太极,索性打起精神,深吸一口气道:“事到如今,儿媳能做的,不能做的,该做的,抑或者不该做……凡是我能力所及范围之内的,我都已经做完了,剩下的事,我既无力左右,也无力推动,是该问问母后您是作何打算的。” 贺太后闭了闭眼。 她终于转头,看向端正跪在自己面前,这个表情稚嫩却坚定的姑娘。 她是记得的,多年以前,这个姑娘的生母也曾这般跪在她面前,不卑不亢大义凛然的聊身为女子的艰辛无奈,聊她自己的决心与抱负。 时隔十六年,像是一个宿命般的轮回。 当年叫她欣赏震撼和惋惜过的女子,又仿佛以另一种方式,再次回到了她的视野。 贺太后恍惚了一会儿,可是往事不可追,她终又很快的稳定了心神,涩然道:“你心中其实该是对哀家积怨颇深吧,因为哀家未曾早些站出来主持大局?” 沈阅突然迎上她的视线,唇角同样凄苦无奈的扬起一抹笑:“这天下从来就不可能是哪个女子当家掌权的天下,母后的难处儿媳又如何不懂?何况殿下在京时也与儿媳说过,陛下和他,于您而言都是手心手背,无论于公于私,儿媳明白,身处这乱局当中,最难的其实是母后您。” 贺太后闻言,心头剧烈一震。 但她飞快的掐了下掌心,没叫情绪从脸上露出来。 可是沈阅从她短暂迟疑的眼神里,看到了自己这手感情牌打出来的成效。 “母后!”于是,她再接再厉,叩首在贺太后脚下:“不,太后娘娘,我知道之前我做的有些事情于您而言是极大的伤害,我不求您体谅,也勿须您的谅解,只是这一次,我求您,求您站在安王殿下这一边。” 她重新抬起腰板儿,直视面前女子的面容。 “这么多年,其实您一直都是在偏袒陛下的不是吗?” “如果他做得好,对的起您的牺牲,对的起安王殿下的一再忍让,对得起这天下百姓的期望,那我也无话可说。” “可是这么多年,他都做了什么?坐在别人的血肉白骨为他垫起的龙椅上,蝇营狗苟的算计。无视重臣之家忍辱负重的牺牲,心安理得享受您这个亲生母亲对他的付出,又因自己小肚鸡肠的猜疑,对自己至亲骨肉的兄弟屡次下手迫害。” “所有人都在为他铺路让路,却全无一人得善终,都要被他恩将仇报。” “若是抛开您是陛下生母这一点,咱们平心而论,这样的世道,真的是对的吗?还是因为他是您的亲儿子,您一定要选择视而不见,继续装聋作哑下去?” “我想,这也不是先帝的初衷吧。如果他当初知道陛下会是这样的人,他的皇孙会是这样的人,他真的还会做下当初的安排与打算吗?” “太后娘娘……我承认我是有私心的,但您不是啊,您这不是成全安王,您成全的是大越皇族传承了六代人的天下和这天下的百姓。” 沈阅言辞恳切,字字句句掷地有声的说完。 虽然秦熙已经驾崩,但她心底里压根不承认秦绪这个新帝,所以言语间的“陛下”指的还是宫里躺在棺椁里的那一位。 甚至于,她也知道,这所有的道理都不需要她讲给贺太后听,她那样的人,在宫闱争斗中活了那么多年,又有什么道理是须得自己这样的小辈讲给她听的? 只是—— 她最近做的那些事,杀了人家的亲儿子,又伤了人家的亲孙子,她想着或者自己该给对方一个台阶。 贺太后并未打断她,心平气和听她说完,然后才问:“那你呢?” 沈阅愣了愣。 然后,她坚定的抿抿唇,再次迎上了对方的目光:“我知道我此前诸多行事并不光彩,我也希望他能成就这天下,所以我不会成为他身上的污点,将来……只要您可以坚定立场,我可以不回他的身边去。” 美人尊贵 第191节 一个女子,除了无法选择的出身,后半生的荣辱富贵则全是她所嫁的那个男人给的。 贺太后此行,知道她是会求自己帮秦照的,却当真未曾想到她会做到如此决绝。 女子表情倔强又隐忍,眼中有泪,但更多的是坚定。 可是…… 贺太后又如何不了解自己的儿子? 虽然近年来他们母子已经不怎么接触,但哪怕只听听他这些年来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的行事…… 他连命都肯为沈阅舍了,现在面前这小女子这般大义凛然…… 却怕不是要剜了她那小儿子的心肝儿吧? 用她自己,去换个天下给他?她要成就的是这天下,可不是成就他! 秦照最想要什么? 思及此处,贺太后视线突然下移,落到了沈阅腹部。 沈阅下意识抬手挡了下。 她知道,秦绪来过之后,贺太后也很快就会知道她的孩子没了,更有甚者—— 对方可能正是冲着这事儿来的。 人人都觉得她疯了,尤其在贺太后眼里,她这样的女人怕是多留在她儿子身边一日都会叫她觉得可怕。 所以,不等贺太后说什么,她立刻保证:“这件事,他也不会知道。” 就让秦照以为她当时就是撒了个谎吧,这样叫他放手,两人分开或者会更容易些。 贺太后见她会错了意,忍不住又是一声叹。 她也没在安王府滞留太久,和沈阅聊完,重新扶起兜帽,便由素樱扶着离开了。 却不想,刚出院子没几步,拐进后花园,就看到立在一簇老梅树下青衫矍铄的老者。 十余年未见的故人,遥遥对视一眼,彼此都自对方眼中回忆起当年意气风发风华正茂的自己。 眨眼之间,又是十几年光景…… 物是。人非。 闻太师什么也没说,贺太后也未言语,两人面上甚至都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片刻之后,却又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般,各自转身走了。 贺太后是走密道,掩人耳目出来的。 为了不被人发现,路上也没耽搁,直接回了后宫。 等回到寝殿,关起殿门,她又兀自枯坐直到深夜。 素樱很识趣的不来打扰,但是三更过后,见她依旧不睡,担心她的身体,这才不得不又走了进来。 贺太后撑着脑袋坐在灯后,听见动静,抬起头,却是率先惨然一笑:“小丫头就是小丫头,心思单纯又有一腔的孤勇,可惜啊……未曾做过母亲她终究不懂,哀家若是就这么折了她,怕是以后连儿子都没了。” 别说她本身就已经对皇帝与秦绪失望至极,就算真要做什么抉择—— 还至于拿儿媳做筹码去逼迫自己的儿子么? 素樱默了默:“那……” 贺太后眼底虽是未见挣扎,却露出很浓的厌倦神色来,她自嘲道:“历来后宫之中还不就那么些个下作手段么?先添一把火,再等个合适的时机吧。” 素樱与她主仆之间有默契,仿佛立刻会意她所指为何,也不多问。 贺太后又道:“过阵子柳氏出殡,趁着那日人多混乱,先将那丫头送出去,她跟太子两个凑在一起,迟早拼个鱼死网破。” 也不知道都哪儿来的那么大仇! 素樱应诺,之后就服侍她洗漱歇下,然后熄了灯。 之后,没过两天,在秦绪的登基大典之前还暂居在东宫的柳茗烟就出了事,孩子没了。 下手的人也不难查,顺藤摸瓜,很容易就找到侧妃杨氏头上。 并且杨氏还理直气壮振振有词:“臣妾的确有罪,但这不过一报还一报,当初臣妾的孩儿便是葬于她手,不过是讨个公道罢了。” 她本来也不想动手的,眼见着近来柳茗烟也没那么得宠了,她娘家又正得力,孩子迟早还可以自己生,没必要冒险去惹一身腥,可是突然听了个不得了的消息—— 太子伤了身子,以后不能再有子嗣。 如此,柳茗烟肚子里的可就是将来唯一的龙种了。 这一次,杨氏也非是冲动行事,而是回家和杨旗问过,是杨旗指使她做的。 所以,当秦绪盛怒之下拔剑差点当场将她斩杀时,杨旗刚巧赶到,以十分强硬的态度将自己女儿护下了。 说法也是那一套—— 一报还一报而已! 秦绪也不能争辩说这是他最后的血脉了,而且自秦照起兵北上,一路势如破竹,呈直捣黄龙之势时,杨旗如今的地位水涨船高,很有些功高震主起来。 这件事,双方对峙,终究还是不能没了孩子再舍命,秦绪退让,暂时忍下了这口气,不断告诫自己还有等着以后秋后算账的机会。 可是,还不等他消气,他伤了根本不能人道的消息却是不知从何处再度走漏,这一次流传很广,很快传遍全京城,即使他喊了太医院的人出面澄清,也依旧不断有人质疑。 若在太平盛世里,秦绪想要击破“谣言”就多花点时间,让东宫里的侧妃侍妾们再传几个喜讯出来,就能将风声压下去,可如今正处在安王起兵直逼京城要夺他江山皇位的当口上…… 他时间上来不及! 即使他为了大局能忍下屈辱,自己给自己找绿帽,可是也总不能三五天之内就拉个大肚子嫔妃出来说事儿吧? 朝臣们不傻,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秦绪只被自己的这件私事就整得焦头烂额,赶在年底前,先后将柳皇后以及大行皇帝秦熙的棺椁葬入皇陵,宫里却没顾上给他准备登基大典。 反而是赶在年底的最后一次早朝上,半数以上的朝臣以他“无子”做由头,联名弹劾,请求他为了祖宗基业,退位让贤。 至于这个“贤”是谁…… 他们不说! 甚至有一两个刚烈的朝臣,争到激烈时当场撞柱死谏,逼他退位。 就在朝堂上吵翻天的时候,贺太后又亲自出面逼宫,她手上居然还有当年先帝给秦熙和秦照两人的遗诏一模一样的副本。 贺太后终究还是顾念一点自己的长子,只是借着由头,又提起秦绪曾经毒杀秦照的恶行…… 双管齐下,秦绪被逼到绝境。 然则最后关头,他却直接勒令禁军软禁了太后,又将反对他的朝臣尽数投入了大牢。 杨旗掌握的禁军尽归他手,以十分强硬之势,迅速肃清了朝堂。 剩下的一些明哲保身的朝臣,也灰溜溜的消停回家了。 眼见着秦照的义军逐□□近京城…… 他征战的前半段上,大部分的城池都还像模像样的抵抗过,但是听着京城里闹的越发不像样子,加上南境大军根本锐不可当,待到后半程上,大部分城池几乎都是主动开启城门归降的。 如此这般的境遇之下,随后这个年,秦绪自是没心思过的。 秦照只用了一个半月不到,大军便直逼到了京城附近。 秦绪先立起自己的第一道屏障,派京郊大营在关卡设伏,然则京郊大营里那群曾经被秦照无数次打服的二世祖,有人带头反水…… 所以那一丈,居然打得叫人啼笑皆非。 总之就是半闹半送的,京郊大营十万兵,几乎就是象征性的亮了亮兵刃,抵死不降的几个死忠派及其部下被斩杀后,超九万人直接被安王义军收编。 秦照大军,终于兵临城下。 城内步兵衙门和禁军的人倒是登上城门楼,做出了决一死战的架势来。 秦绪得知京郊大营没能作为是一群二世祖反水,当即派人前去各府捉拿他们的父母家眷,想要拎上城门杀给他们看,以震慑反叛之人。 秦照也想到,以秦绪的为人必定会不择手段,所以抓紧了时间,以最强横的姿态带着大军奋力攻城,想赶在他们提人质过来之前率先攻破城门,阻止这场人间惨剧。 就在双方浴血奋战,打得如火如荼…… 护城河被填平了一段,冲车撞击得整座城池几乎都在微微震颤时,城门楼下突然有一伙人奋力冲杀了上来。 有苍劲又磅礴的声音,伴着一路挥洒漫天的书尽秦熙父子罪行的状纸一并被冷风携裹,出现在城墙之上—— “为保秦氏父子皇位与大越的江山稳固,这些年,一直都是旁人在替他们负重前行。” “为了家国大义,我闻家的女儿,不在乎身后虚名,替公主出嫁,抛下尚在襁褓中的亲骨肉,忍下这世道对一女子最大的恶意,远赴南国,忍辱负重数载,甘心赴死。” “长宁宫里的太皇太后,当今宫里那位陛下的亲祖母,为了稳固先帝皇位,更是不惜担下窃国之罪,被软禁宫中十余载,就为了在他们父子羽翼未丰时替他们挡开来自北境乱臣贼子的觊觎。” “这么多年,这朝中更有重臣无数,殚精极虑的辅佐,多少文臣武将,拼尽一生热血,兢兢业业为这座朝廷添砖加瓦,稳定地方,效忠他们?” “可是,在这么多人前赴后继的拥戴之下,我们的君王,大行皇帝与龙椅上的新帝都做了什么?肆意猜忌打压忠臣良将,背信弃义欺辱忠良家眷,只为一己之私,选用无才无德之人,色令智昏,混淆后宅宫廷,闹出惊天丑闻无数。” “新帝更是无德残暴,曾经火烧长宁宫,意图谋杀亲长,失败后,他们父子联手逼迫柳氏太后替死顶罪,以求息事宁人。” “为了铲除为国尽忠的安王,先帝曾经更是软禁安王妃,意图以谋逆弑君之罪构陷安王府,引来天下悠悠众口的讨伐,陪他一起陷害忠良。” “如今的京城之内,一片风声鹤唳之态,百姓不敢出门,朝臣人心惶惶,你们中许多人的父母亲人也在其中吧?你们确定,这就是你们想要的世道?龙椅上的人,真是值得你们以死效忠的君主?” 老人的声音,沧桑又沉稳。 他一步步走上城楼。 起初有无数守城士兵蜂拥而上,试图将他砍杀阻拦,然则商秋带人以血肉之躯硬抗,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安王府的这批侍卫,并非死士,却个个悍不畏死,又是百经沙场磨砺过的,锐不可当。 最后,也不知是被他们拼杀中的鲜血震慑,还是被闻时鸣这位当世大儒声声泣血的控诉震惊…… 不知不觉间,便没人再冲上来。 新年元月的冬,城墙上寒风猎猎,吹起老人花白的须发。 众目睽睽之下,众人看着他毅然踏上城墙。 倒在血泊中的商秋惊恐的伸出手去,却依然虚弱至极,无能为力,眼见着老人以一种绝望又悲悯的眼神扫视过手握屠刀的众人。 最后,他说:“教出这等人性泯灭的两任君王,我闻时鸣便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罪人,无颜对天下,也只有以死谢世人。各位同僚晚生,但愿你们都能慧眼识珠,得遇明君,莫要如我这般,糊涂一世,终得以这一身清白殉了这污浊世道罢!” 言罢,老人的身影如一片坠落的雪,毅然决然自高处跃下。 坠落的那一刻,老人脸上却仿佛圣光流转,奇异般露出释然解脱的笑。 美人尊贵 第192节 人呢,总归都是自私的,不为江山,不为天下,他其实…… 只是为了给惦念多年的女儿一个交代。 内疚自责了这么多年,这一刻,他们父女殊途同归,他也总算可以坦然面对,去地下与女儿团聚了。 城楼之下,秦照与长赢几人不约而同的纵身而起,想要去接他,却被滚滚护城河阻挡。 最后,秦照扑过去,只堪堪跪在了河堤边上,眼角滑下两行泪。 不只是因为害怕他未能阻止闻太师的殉国之举,沈阅会不肯原谅他,更多是—— 是对这位曾经一腔热血,清白正值的当世大儒的尊敬与惋惜。 寒风猎猎,护城河吞噬了文人傲骨,很快便恢复平静,整个天地间,雪花肆虐,方才一场起于同室操戈的杀戮消弭于无形。 大越元朔元年元月,上元节前夕,太师闻时鸣揭露了前面两任皇帝诸多不为人知却人神共愤的恶行,并且以死警世人,殉身于两军阵前。 殊死守城的禁军大受震撼,绝大部分自愿放下屠刀归降安王义军。 宫中新帝穷途末路,赶在义军攻入皇宫之前,自刎于承天殿内。 守城军主动开城门,迎安王大军入城,接管帝国皇城。 秦照派副将继续收拾秦绪的死忠残余,直杀入皇宫,做最后的清洗,自己却吸取前车之鉴的教训,第一时间马不停蹄赶回安王府。 彼时,府里的闻家人早知道了闻太师的打算,所以在他离开之后就早早的披麻戴孝准备好,这会儿已经去了城门处准备接回他尸身安葬。 府邸里,但凡会些拳脚的也都被商秋和甘参将带出去帮忙了,只有一些老弱妇孺走动,显得尤为空寂。 林管家也不在。 秦照一路冲到后院他与沈阅的卧房,院子里也听不见丝毫人声。 他一颗心猛地向上提到了嗓子眼…… 按理说,商秋上回失误过一次,这回无论如何,就算是沈阅安排他去护闻太师,他也不应该又一次不做任何安排的把沈阅一个人留在家里,等着秦绪的人来抓吧? 可是,这整个府上的气氛,将凄凉荒凉的意境渲染了十成十。 大雪纷飞,他站在房门前,几乎是鼓足了所有勇气才猛地一把推开。 走进去,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找…… 没有! 哪里都没有! 这房间里,明明处处都是他们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可就是不见他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人了。 秦照茫然走过一圈,最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冲回卧房。 他看向沈阅梳妆匣子旁边。 以往,那里一直摆放着一个雕花的小木盒的,里头放着的是她的另一只珍珠耳坠子,和定情那日他亲手簪于她发间的那支素簪。 那是…… 他们的定情信物。 那日之后,她没再戴过那副耳坠子,他也没再用过那个发冠,两人私下虽然默契的谁都不说什么,彼此却都知道,对方是有将这两样东西妥善珍藏的。 可是这会儿,那个盒子不在了。 他扑过去,仓惶去翻她首饰匣子,翻梳妆台上的抽屉,一无所获之后,又冲到床边扒开枕头被褥。 枕头边上,有个胭脂盒子。 那盒子已经不是他最早买给她的那一盒了,因为那盒口脂后来成了他们夫妻在床笫之间的小秘密,于是用的很快,他在京期间就换过好几盒了。 用完的盒子,她都随手收在梳妆匣子里,这一盒只用了不多。 但是自他离京以后,放的太久,面上都凝固了。 屋子里的一切,明明都是熟悉的,却又仿佛就是有哪里是不一样了。 秦照攥着那个胭脂盒子立在床前,突然迷茫—— 沈阅若是被秦绪带人抓走了,那她一定顾不上带走俩人的定情信物的,也不会带,所以…… 如若她不是落到了秦绪手里,又会是去了哪里? 回闻家了吗? 不…… 那就是跟闻家人一起,去接闻太师了? 刚刚思及此处,忽听得院子里传来女子走路时那种很轻的脚步声。 男人心上一喜,赶忙冲出去,却在看见立在风雪里的少女时表情又瞬间绝望垮了下去。 “怎么是你?”秦照冷静问李少婉。 李少婉心里甚至比他更觉得奇怪:“我刚得了消息,听说城破了,怎么您没有直接进宫去吗?” 秦照对着除沈阅以外的女子向来耐性不多,他蹙起眉头,突然想到李少婉在这,或者她知道沈阅的下落,于是连忙又迎了一步上去:“你今天是一直在这吗?知道本王的王妃去哪里了吗?” 李少婉听的一愣,随后脸也垮下来,惊愕道:“怎的?她……她没去找你?你们不是一起回来的?” 秦照闻言,不由的更加惊诧:“什么意思?她不是和闻家的人一起一直被困京城的吗?” 李少婉道:“前阵子太后娘娘过来,将她接走了,说是提前送她出城,叫她投奔你去的。” 想到沈阅近来做的那些事以及自己母后的为人,秦照突然惊恐万分,撇开李少婉就直冲出了院子。 秦绪一死,宫里的守卫也如一捧散沙,在贺太后重新站出来主持大局之后,很快稳定下来。 为了赶时间,他直接策马入宫城,找到了贺太后面前。 宫中清扫余孽,整饬宫规,忙了一整夜。 与此同时,京城内外各处衙门机构也都在有条不紊的快速恢复秩序。 只一昼夜之间,整个京城之内的气氛就焕然一新。 也可能是连续数月腥风血雨的压抑太久,次日上元节的元宵灯会上,京城里几乎万人空巷,热闹非常。 没人在意这坐江山又换了主人,也没人在意下一个坐上龙椅的会是谁,只要他们的君王能保他们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好。 人间烟火里,寻常人的愿望就是这般朴实无华容易满足。 就在外面张灯结彩,烟花乍起一片热闹时,秦照一人游走于自己偌大的府邸之内,走过他和沈阅的卧房,书房,再到他的外书房,手指抚摸过她曾用过的每个物件,甚至还在前院那个最偏僻的小花厅院子里捡到了两颗落在地砖缝隙和枯草丛中的算盘珠子。 这一整个晚上孤寂的走下来,他心里渐渐越发鲜明的有了一种感觉—— 或者,他已经彻底失去她了。 沈阅没出什么意外,他相信以他母后的为人,她犯不着对他撒这样迟早会揭穿的谎,可是如果不回来一趟,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段时间他挚爱的姑娘都承受了些什么。 所有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领地里,都堆着许多被损毁的乱七八糟的首饰,林管家说王妃后来有了拿簪子当筹子玩投壶的嗜好…… 下人将这理解成是她骄奢淫逸的怪癖,可只有他能明白,她不是的。 她是那么秀外慧中端庄大气的姑娘,几乎从来不会拿外物或者外人来发泄内心情绪的,以她的为人,那些名贵的发簪,她即使不喜欢,不愿意要了,也会赠予旁人,赏给下人,而绝不该是这样肆意的损毁挥霍。 她是太压抑,太痛苦了,太多的情绪无处发泄,才通过这种方式来寻片刻的解脱。 大概是从她提起所谓前世种种,这个心结就已经种下,解不开了。 是他太迟钝,也过分高估了自己能给予她的安全感,以至于完全疏忽掉了…… 事实上应该是从那时候起,她就已经满腔怨愤,随时做好了与秦绪同归于尽的打算了。 明明她都那么压抑痛苦了,他却居然还毫无所察的将她独自留在了京城,让她在秦绪的重压之下甚至忍痛舍弃了她盼了那么久那么久的他们的孩子。 无尽懊恼自责与后怕的情绪,山呼海啸般将男人淹没。 在她最艰难的时候,她一个人走过了那段荆棘丛生又遍布着凶险崎岖的路,走过之后,心灰意冷…… 她大概,真的不会再要他了。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就连贺太后也不知道,她派出去送她的那几个人,暂时也都还没有回信。 秦照一个人,在那个小花厅的院子里枯坐一夜,手里捏着那两颗算盘珠子,却又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死死捂住手腕上用她那耳坠子上珍珠编成的手串。 拼杀回京的这一路,他幻想过无数个与她重逢时候的画面,到头来却一个也等不到。 次日,秦照也没急着离京寻找,而是先去闻家祭拜了闻时鸣,顺便跟闻家的人请罪道歉。 又等了几日,贺太后终于得了回信,据她派出去的人来信回禀,说是沈阅怕叫秦照分心,出京之后就叫他们改道把她送回荆州闻家的老家了。 秦照当即出京,日夜兼程赶过去,结果却又扑了个空。 据闻家老宅的下人所言,她回来只住了一阵,前几天得了京城方面的消息,打发贺太后的人回去复命之后她也走了。 至于去了哪里—— 老宅的人也不知道。 过来的路上,秦照还心存侥幸,这一刻,一颗心才是真真正正沉到了谷底。 她这样刻意的躲着他,这当真是不想要他了吧? 他把她弄丢了…… 浑浑噩噩间,他甚至不知道该如对留在南境翘首以盼等着沈阅过去的两个小丫头交代。 自荆州离开,他回了趟梁州,原是想顺路把沈阅那俩丫头还有一些家当搬回京城王府等她,谁曾想春祺知道自家小姐下落不明之后居然死扒着门不肯走。 小丫头哭得梨花带雨的抱着冬禧不撒手:“我不走。小姐答应过,说她会来这边与咱们团聚,她答应过的,她不来,我就不走,她不能说话不算数。” 冬禧也是无奈。 说说,这都叫什么事儿? 夫婿不要就不要了呗,怎么能把她俩也扔了? 于是俩人凑在一起,抱头痛哭。 当初跟随入京的南境军,留了小半在京城附近驻军,须得继续震慑一阵,以待京城内外的局势彻底稳定,而大部分,这段时间已经陆续折返了。 秦照在梁州留了几日,重新布属整顿边防。 后面掐着闻家扶灵回乡要将闻时鸣入土为安的时间,她又回了荆州,送老人家最后一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他以为以沈阅的孝心,她至少应该会出现,送她外公入土下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