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揽细腰》 纨绔揽细腰 第1节 《纨绔揽细腰》 作者:比粥温柔 第1章 一桩好姻缘 年前还人丁兴旺的荣府,眼下的主子竟只剩荣澜语一人了。不过也有好处,那就是荣澜语如今的屋子又宽敞又亮堂。 刻着小朵如意云的铜镜里,映着一位姿容明丽的少女,她双眉弯弯,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脸如白玉,唇如樱色。此刻,她正坐在红木月牙凳上,聚精会神地给眼前的嵌螺钿小桌刷上黑漆,旁边还摆着一盒装饰用的松绿石。 小丫鬟进门瞧见这幅场景,忍不住蹙了蹙眉头道:“我的姑娘呀,这哪里是你该做的伙计,荣府里好歹还留了三四个小厮呢,总不能让他们白吃咱们的白米红肉吧。” 荣澜语手上的动作精致而周到,语气却淡淡道:“也不是什么难事,稍微用点心便是。再说,前儿宋虎带头吃醉了酒,被我罚了蹲柴房,眼下还没出来呢。” 提起吃醉酒的事,新荔眼神一黯,不敢再深说下去。醉酒,算是姑娘跟前如今最提不得的字眼儿。 “有事?”荣澜语感受到新荔的沉默,语气和缓下来问道。 “嗯,前头步军御领夫人到了。”新荔一边说着话,一边替荣澜语找了一件见客的衣裳。 “嗯?大姐回来了,那二姐呢?没一起吧。”荣澜语把手里的小刷子撂回漆桶里,一双清澈通透的眼眸往向新荔。 新荔苦笑道:“若是两位姑奶奶一块回来,奴婢连说话的功夫都没了。大姑奶奶还好些,是个直肠子的,反倒容易相与呢。不像二姑奶奶,自己书读得多,又找了个国子监司业的文官当丈夫,跟文人一样,酸腐,说起话也七拐八拐,教人猜不透。” “都不是省油的灯。”荣澜语把纤白的素手放在滴了花汁的温水里,轻轻往手背上撩了撩,又细心地用指腹摩挲着方才无心蹭上的黑漆。 “说白了,还不是为了姑娘那点事。其实也怪不得两位姑奶奶,老爷流放之前说过,把您托付给两位姑奶奶照料,这头一桩呢,便是把您的亲事定下来。说起来,您也十六岁了呢。” 新荔的脸蛋浑圆,带着婴儿的稚气,然而说起话来却很是头头是道。 荣澜语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指了指地上没漆完的桌子道:“快收起来吧,大姐喜欢到处走走,一会万一进来瞧见就不好了。” “成,我让清韵去搬。您快些去小花园吧,别让大姑奶奶等急了。” 说是小花园,其实并不大,只是绕着回廊尽头的凉亭挖了一渠流水,又在两岸种了些桃花梅花。但此刻正值春夏之交,常有微风吹着纱帐飘飘,桃花瓣瓣飞舞,也不失为一片美景。 荣澜语换好衣裳走过来时,荣澜芝已经坐在凉亭里头品茶了。二人虽是姐妹,但却并非一母所生,故而荣澜芝瞧见妹妹时也没多亲热。 “转眼爹爹已经流放快一年了,妹妹在府里一人竟也住得心安,还有功夫教人把原来深绿的纱帐换成浅粉的。我和二妹倒是白担心了,还怕你想不开呢。” 荣澜芝上身穿着桂子绿的掐花对襟衣裳,下身则是月白蝶纹的百褶裙。说话间还用手上的蜀锦帕子按了按鼻子上的粉,柳叶眉也微微蹙起。 “姐姐的帕子真好看。”荣澜语淡淡说了一句,却四两拨千斤似的让荣澜芝眉眼舒展开来。 “你姐夫买的。”荣澜芝不无得意。“说起这点来,你二姐夫真是比不过他。官职低些又有什么要紧,这男人嘛,最要紧的是疼人。” 这两位姐姐从小比到大,荣澜语早就见惯了的,故而此刻只点头应和着。但今日荣澜芝显然有心事,说了不足两句竟又拐到了荣府的事上。 “你眼下的确把府里打理得不错,但这也没什么用。父亲吃醉酒犯下大错,被罚流放,怕是十年二十年都回不来,你总不能一直守着府邸成老姑娘。我和你二姐商量过了,替你瞧了户人家。啧啧,你可不知道,眼下咱家这局面,能找个愿意要你的人家,也不是容易事儿。”这话说完,荣澜芝便拿眼去觑澜语。 荣澜语早知会有此节,却没想到来得这般早。她一时想不到应对之法,只得眼观鼻鼻观心地装作没听懂。 荣澜芝瞧着妹妹这一低头的娇羞模样,心里竟有些发酸。原本荣澜语长得就好,没想到这一年来出落得竟更加清丽可人。再瞧着这荣府虽然寂寥,却被打理得处处景致不俗,比自己那阔气却乱糟糟的府邸还强上许多,她心里便愈发不痛快。 “你母亲随了父亲去流放,当初拼死也不让你和你那幼弟跟过去,不就是因为那流放之地偏远,没有富贵人家可嫁吗?你总得顺了你母亲的一片心吧。再说,这人家属实不错呢。咱们荣家虽是不济了,可姐姐也不能让你太过吃亏。要是实在不怎么样的人家,姐姐也不能许了。你就听姐姐的话吧,啊。” 新荔在后头急得抓耳挠腮,心里迫切地想问一问到底是什么人家,又不住地给荣澜语使眼色,可自家主子像是成佛成仙了似的,根本不惜得问上一句。 “新荔,续茶汤来。” 等到荣澜芝说得口干舌燥,荣澜语才回过神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温婉吩咐道。 “你这孩子,我跟你说大事呢,你到底答应不答应,说什么续茶汤的话。我府上也算家大业大,难道差你一口茶水不成?”荣澜芝不喜欢荣澜语这种宠辱不惊的态度,挺直了腰杆嗔怪道。 面对荣澜芝的质问,荣澜语依然端端正正地坐着。她穿着一身白裙,就好像白瓷瓶里开出的水仙花。 等到新荔胆战心惊地续好了茶汤,才终于听见自家主子容色晏晏道:“大姐只说给我瞧了人家,却对这人家什么样,这男子什么样闭口不提,可见这里头有弯弯绕。您说,就算逼着我吃泔水,也得让我见着这泔水的真容不是?” “你……” 对上荣澜语清透的鹿眸,荣澜芝不由得语塞。她只想着荣澜语年轻不经事,自然会任凭姐姐们安排,却混忘了这丫头从小就机灵,又有逆骨,可不是轻易能拿捏的主。她倒是想说说这家的事,然则一旦说破是谁,只怕她更不肯了。 到时候二妹还要责怪自己事情办不妥。 想到这,荣澜芝索性闭口不答。难题还是留给二妹吧,她干脆认个怂。 荣澜语早知如此,脸上恢复了些许笑意道:“大姐要留这吃晚膳吗?要是留下的话,我这就让刘妈妈出去再买些菜回来。本该宋虎去,可那厮吃醉了酒,且得关上一些日子呢。” “你把宋虎关了?他,他就没说什么?没闹起来?”荣澜芝回过神来,心想那宋虎长得人高马大,又有功夫在身,算是府里的小厮头头,彼时在荣府的威风几乎不亚于主子,哪里是荣澜语这等娇娇姑娘能压得住的人。 “自然也说了一些混账话。可人嘛,总是有软肋的。但凡拿捏住了,就没什么厉害了。”荣澜语淡淡一笑,水润的鹿眸明媚如常。 “呵呵。”荣澜芝干笑几声,心里竟不知为何有些怵得慌,随后干巴巴道:“我,我还得回府陪你姐夫用晚膳,就不多留了。过两日吧,过两日你二姐有空了,我们再一道过来。” 送走了荣澜芝,荣澜语脸上显然也不畅快,索性拉着新荔往厨房去。 做菜,是件需要集中精神的事,很是能让人忘记烦恼。 一路上,新荔拧巴极了,一个劲儿地念叨着。“姑娘,这是成亲,不是过家家。您听明白没有,这是关乎您往后几十年日子的大事。” “我知道。”荣澜语瞧见刘妈妈已经在切一颗水嫩嫩绿油油的白菜,便去找新买的一块五花肉来作配。父亲虽然已经流放,但家底子还在,荣澜语手里也攥着一些良田铺子,故而她的日子不至于过得连油星都看不见。 “您知道,您什么都知道。那您倒是问问啊,到底是什么人家啊。”新荔按住荣澜语的手,急得直跺脚。 荣澜语这才笑道:“你急什么,大姐事没办成,二姐自然坐不住,过两日便来跟咱们说个究竟了。你不必替你家姑娘抱太大希望,如今以咱们府上的境地,只怕连城门小吏都未必能瞧起咱们。” 这话实在不像是在劝人,新荔愈发静不下心了。“二位姑奶奶是您的姐姐,虽然是先头原配生的,可都是老爷的骨肉,她们总不至于害您的吧。” “这话又糊涂了。若是不害我,就不会在咱们府上声名狼藉的功夫急着给我定亲,总得等这阵子风头过去再说。她们如此迫切,大概是因为二位姐夫坐不住的缘故。” “跟二位大人有什么关系?”新荔迷惑道。 “若是我好好嫁人,自然跟他们没关系。但若是我总是独居在这,就跟他们有关系。荣府已经有流放的人了,名声很是不干净,故而他们嫌恶得很。要是我在闹出些不干不净的事来,他们为官者的颜面就更不剩什么了。所以,他们不会允许我一个人独居在荣府。” 瞧着新荔脸色沉郁得快要滴出水来,荣澜语笑道:“你放心,无论多难的境地,我都已经做好了准备。我答应过母亲,要好好活着,要好好经营手里的铺子。如此钱生钱,父亲母亲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老爷也不是您一个人的爹爹。我看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根本不在意老爷缺不缺钱花,您今儿看见了,大姑奶奶那蜀锦的手帕就值七八两。” “所以她也舍不得用啊。方才连按鼻子上的粉都不敢使劲儿呢。”荣澜语笑道。 新荔终于被荣澜语逗笑,但眼底却充满了对自家姑娘的疼惜。 可她家的姑娘却并不自觉,反而眼底闪烁着那似乎永远不会黯淡的光芒。此刻,她认认真真地拔掉五花肉上最后一根毛,道:“所以啊,新荔,我们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活着。母亲说过,尽人事,有时候不如听天命,没准这真是一桩好的姻缘呢?” “是不是一桩好姻缘,过两日二姑奶奶来了就知道了。”新荔压下心疼,替荣澜语选了一把刚开刃的好刀。 第2章 初见周寒执 荣澜语的厨艺越发得好。荣大人流放之前,她只能做几道家常的菜色,如今却几乎已经能跟赏心楼的大师傅相媲美了。连教她厨艺的刘妈妈也止不住赞叹荣澜语的天赋异禀。 今儿是立夏,有吃“三新”之说,故而荣澜语用麦子粉烙了薄如蝉翼的春饼,又把鸭腿烤得外焦里嫩,切成细细的肉丝,佐以樱桃汁点缀。杯中则是澄澄甜甜的青梅浆。这一套吃食,光是摆在亭子里,便别有一番风味。更别提那桃花的晶红落蕊不时飘在桌上。 新荔食指大动,但好歹还记着侍候荣澜语浣手。 偏偏这会,一个柳眉细眼的少女走进来,轻声道:“姑娘,国子监司业夫人到了。” “我正想着二姐什么时候来呢。”荣澜语毫不意外,轻轻把双手撂在锦帕上吸干水分。“清韵,你去请进来吧,我去给她再备一份膳食。” 少女摇头道:“奴婢怎敢不请呢,可二姑奶奶不肯,说叫您出去接一接。奴婢瞧着一行有两顶轿子,有一个是蓝顶的,怕是司业大人也到了?” “姐夫也来了,怪不得。”荣澜语用竹骨云纱盖住满桌精致的饭食,叹气道:“可惜了,这鸭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您还是操心您自己的亲事吧。二姑奶奶来,肯定为的也是上回的事儿。”新荔没了食欲,托着荣澜语的手往门外走去。 荣府的门前,果然此刻停着两顶轿辇,前头站着细腰如柳的荣澜烟。瞧见荣澜语走过来,当二姐的人眼底浮了些笑意。“快过来,你二姐夫还要去赏心楼应酬,照个面就走了。” 荣澜语笑着应承下来,心里却有些纳罕。堂堂的国子监司业,怎会为了跟自己照个面,特意绕路过来一趟。 心里想着事,脚下的步子就有些慢。但胳膊旋即便被迫不及待的荣澜烟抓住,拉扯着她向后头的轿辇走去。 荣澜语身子不稳,哪里还有心思瞧轿辇上的动静,只顾着低头盯准自己的双脚,不让它们两个打架。 等到好不容易站稳时,一位身着墨色长衣的男子已经撞入眼帘。 荣澜烟的丈夫莫文轩已经算是身材颀长的男子,可眼前人却比他更加气宇轩昂,身躯凛凛。再加上一袭黑衣,便显得更加高贵俊美。 但细瞧那张脸时,却发现又不尽然。他的面容上并没有与那八尺身躯相对应的粗狂冷硬,反而唇如玉色,笑容和煦,眼神更是柔柔的桃花眼,让人望之便想回之一笑。 荣澜语难得怔住,却不知自己也被眼前人装在眼底。 “这是盛京盐运司知事周大人,快问礼啊。”荣澜烟推着澜语的胳膊道。 荣澜语随即垂下眼眸,脸庞姣好如月色。 但这样摄人心神的容貌,却并未让对面的周寒执多看一眼。他略搭了一眼便垂眸问礼,语气又冰冷冷道:“寒执不该下辇的。莫大人,寒执先去赏心楼等你罢。” 说罢,他竟也没再寒暄,便转身另挑了一匹马离去。 想想也是,姐姐冒失拉着人家跟自家妹妹当街见面,多少有些不地道。连荣澜语尚且觉得不妥呢,更别提被蒙在鼓里的一位大人了。 莫文轩淡淡一哂,并不觉醒,反而看着荣澜烟笑道:“你别担心。周寒执就是这幅性子,一向不怎么跟女子打交道的。” 荣澜烟笑着颔首道:“无妨无妨,夫君快走吧,我与妹妹好生解释便是。” 还有什么可解释的。荣澜语从看见人的那一刻就已经明白了,二姐这是让自己亲自相看夫婿呢。 眼前,莫文轩嗯了一声,随后竟忽然改了温和脸色,冷冷看着荣澜语道:“听说当着大姐的面,你很是猖狂。那我倒想问问你,宁哥儿的性命你要还是不要?” 荣澜语闻言,顿时心中一冷。母亲是继室,生了自己和宁哥儿两个,因要随父流放,故而把宁哥儿放在了二姐夫府上,随二姐夫读书做事。父母也是一番苦心,没想到如今成了二姐夫要挟自己的把柄。 瞧着荣澜语怔住,莫文轩的脸上稍稍满意,继续喝道:“别拿出对付你大姐那套来。我把话放在这,这门亲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由不得你想法子转圜。你要明白,将来能救你父母出梧州的人也只有我与你大姐夫,能护住宁哥儿的人同样是我们。” 这便是荣澜语能想到的最差的境地了。 用宁哥儿来要挟自己。 但因为心里已经对这一切都有了准备,此刻真的发生了,她反而没有想象中失望,不过淡淡笑笑,想替自己辩驳几句。 然而,她终究比不得当官之人威风大,还没等回话,便见人家拂袖走了。 这会,荣澜烟回头唱白脸推她一把道:“你姐夫难得说这么多话的,可见也是真心疼你。宁哥儿在我那好着呢,只要你好好嫁人便成了。走吧,咱们进门。” 这便是软言软语的威胁了。 被推搡着进了门,荣澜语只感觉自己的两条腿都使不上劲了。说不慌是假的,这是要与自己定下终身的人啊。当司业的姐夫都放了这样的狠话,可见人家没打算给自己转圜的机会。 让荣澜语意外的是,那位大人的面容竟然如此俊好。 可越是如此,她越是慌张。 纨绔揽细腰 第2节 荣澜烟姐妹两个是原配生的,自己是继室生的,怎么想也搅合不到一处去。这种一向不与自己亲厚的人,徒然给自己选了如此俊逸的夫婿,简直让人怀疑这位大人内里得有多么的不堪。 “想什么呢?”荣澜烟拿胳膊肘推了推荣澜语,挑眉问道。姐们两个眼下站在一处,实在不像是一家人。一个蜂腰浓抹,一个窈窕清丽,更像是芍药与芙蓉。 荣澜语淡笑,肌肤上泛着微微的光泽。“在想我的那碟子烤鸭肉,若是没凉,姐姐正好一块用。” 荣澜烟干笑几声,心里却诧异于荣澜语的镇定,应付道:“行吧,我正饿着呢,咱们一块用。你的手艺一向是好的,父亲当年还在盛京的时候可不少夸你,我和大姐可得不着那么多好话。” 新荔跟在身后,听着二姑奶奶说起老爷时并没有半点难受的意思,心里就有些凉。这样淡漠亲情的人,难道能给自家姑娘找什么好人家? 这一顿饭下来,新荔听得心里越发没滋没味。跟大姑奶奶的闭口不提相反,二姑奶奶句句话都在夸那位周大人,又把周府上下都夸了个遍,简直夸得人心里都发毛。 好不容易陪到日落时分,总算是送走了二姑奶奶。这会,连一向精神头十足的荣澜语瞧着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了。 “二姑奶奶是什么意思,竟好意思直接把周大人拽过来打照面,莫不是打量着姑娘会以貌取人,头脑发昏?又说了那么多好话,谁信呢。”新荔试探着说话,看着荣澜语没吭声,又继续道:“姑娘没吃好的话,我让刘妈妈再蒸一碗鸡蛋羹,点上芝麻油,可好?” “鸭肉油腻,我克化不动旁的了。”荣澜语轻声回答道。 “那姑娘掏心窝子说说,对这桩婚事做何心思?”新荔刨根问道。 荣澜语纤细的食指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随后苦笑道:“若不提宁哥,一切还好说。可二姐夫已经明说了,我实在担忧得很。母亲临走就托付我这一件事,宁哥若真有个好歹,我往后可怎么见她?你瞧着二姐夫是个文官,可年纪轻轻就成了国子监司业,难道是没个手段的人?” 带着愁绪的话才说了三两句,果然荣澜语又起了精神道:“不过,我们总得打听个明白,若真是个祸害,我也不能坐以待毙。方才我听二姐没提起周家的当家主母,难道这位主母不是好相与的人?果然是得我们自己想法子问问。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知己知彼吧。” 荣澜语的眼底闪着明亮的光,似乎总也不会被生活打败。 “姑娘怎么个打听法?这周家可是这两年才来盛京的,咱们两眼一抹黑。之前与您交好的姐妹如今又不跟咱们来往了。”新荔叹了一口气。 “刘妈妈不是要过生辰了,你给她拿些银子去赏心楼坐一坐,今儿可以买上一个水晶肘子,明儿可以喝点桃花酒,她又喜欢听闲话的。嗯,我还得去找表舅舅家的三哥问问,他不是一向好交际?又是个嘴严的。”荣澜语一边亲手把亭子里的纱帐挨个打上精致的蝴蝶结,一边轻声念叨着。 新荔听着自家姑娘为自己筹谋的模样,心里就有些发酸。这要是老爷夫人在,哪里会让姑娘自己操这份心。难为姑娘倒是心胸开阔,这两年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压下来,竟没有在人前露过半点丧气。 她眼眶一热,看着荣澜语道:“姑娘会有一桩好姻缘的。我瞧着那位大人也是好人。” 荣澜语没有回答,只是冲着新荔哑然一笑。 次日一早,主仆两个果然便冲着尚文阁去了。尚文阁是可容学子住下的地方,故而常有家中亲眷过来探视,送些零嘴衣裳等物,因此荣澜语的出现并不会引人怀疑什么。 尚文阁的廊下,荣澜语着一袭淡雅的百合锦裙,发髻上簪着几朵珠花。最朴素无华的打扮,却依然引来了几位公子的侧目。 余衍林眼神有些不虞,索性侧身挡住众人的视线,对上表妹出水芙蓉般的面庞道:“你说周寒执?你姐姐为你选了他做夫婿?” “也没说准的事儿,我不过是问问。”荣澜语的脸上挂着恬静的笑。 余衍林自知失言,讪讪一笑,转瞬眼底又对这位表妹有些怜惜,叹道:“我与周寒执不过一顿饭的交情,哪里能评判人家的好坏。不过说句实在话,这人相处起来还算友好,没有当官的酸腐,又性情和顺。” “这么说,竟没有半点短处?”新荔忍不住插话。 “许是有,但我不曾知晓吧。若不然,为何二十余岁而未娶?”余衍林也说不清个所以然,眼底颇有些急躁。“要不,我托人为你打听打听?” “那倒是不必了。”荣澜语摆摆手。“表哥是求学来的,今儿已经是打扰了。这是我们府上刘妈妈亲手做的几盒点心,还望表哥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余衍林连忙接过来,对上表妹一双水盈盈的双眸,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儿。从前荣家没出事的时候,他常到荣家去的,故而荣家两位姐姐也早过来委婉问过他是否愿意娶澜语。 余衍林多少有些意动,可家中的长辈一口便回绝了。谁不知道,荣家老爷被流放,那位得宠的继室不要脸地跟了去,只留家里这个孤女和一个不经事的幼弟。这样的身世,对他往后功名无益。 话是这么说,但这样一位容色足以惊艳整个尚文阁的女子站在眼前时,说不后悔是假的。余衍林甚至有些羡慕周寒执。 荣澜语并不知道,直到自己背影消失的那一刻,余衍林才一脸黯然地离开了廊下。 很快,主仆二人回了荣府。那么巧,刘妈妈手里正抱着一个油纸包往门里走。 瞧见荣澜语,她正要迈过门槛的腿又收回来,咧嘴笑道:“姑娘,我没舍得在赏心楼吃独食,把水晶肘子买回来了。” “妈妈真疼我。”荣澜语柔柔一笑。 “还有要事跟你说呢。我让清韵做晚膳,咱们一道说话吧。”清韵是刘妈妈的女儿,她自然能指使得动。 “可是有周大人的消息?”新荔瞧着左右无人,低声问道。 “嗯。说好倒也好,说不好也是不好。”刘妈妈一向耿直,今儿说话却很是绕弯子。 第3章 下聘未曾来 “妈妈这是什么话?您说明白些,周府到底如何?”侍候着荣澜语坐在玫瑰圈椅里,又倒了两盏红枣熟水,新荔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今儿去赏心楼,正好碰上了原先周府门下一所小铺子的掌柜。他是我家那一位的同乡,之前打过些交道。如今他告老,又跟旧主子没纠葛了,我便细细问起究竟来……” “您捡要紧的说?”新荔再催,周正的眉眼都拧起来。 刘妈妈嗯了一声也不再废话,径直说道:“这周家原先住在宁州城,可不是小门小户,正经是富贵人家呢。这一家是前两年来盛京的,彼时那位周大人刚刚入朝为官,正是得意时候。当家主母也很是能干,置办的府邸堪称富贵华丽。只可惜她是个没福的,儿子刚出息,便因车马受惊,活活摔死了。那一群姨母舅舅也不是东西,竟登门去周家要人,又把周家的钱财分个七七八八。周大人的老父受了气,便搬回了宁州城去。” “那这门亲事?” “只知道是周家老父月前从宁州城回来定下来,剩下的就不知里头的纠葛了。” 新荔啪嗒一声撂下手里的茶壶,壶嘴的热气袅袅上升间,她认认真真思量道:“这么说,果然是好,也不是好。好在,没有了当家的主母,姑娘过去便能做主。不好在,没有当家主母,姨母舅舅又欺负人,只怕姑娘会有委屈受。” “这些都不是要紧的事儿。”荣澜语肤白唇嫩,容色娇艳。一眼看上去,总会让人产生一种,她一开口便呵气如兰的感觉。“要紧的是,这个人如何?” “说是常人一个,没什么毛病。”刘妈妈将杯里的红枣熟水一饮而尽,用帕子抹了抹嘴唇道。 荣澜语听见这话,便淡淡地舒了一口气。 “我看呐,两位姑奶奶大概也不会真害姑娘。虽然从前在闺阁的时候相处不来,可如今是什么境况?老爷夫人都不在盛京,你们几个自然要互相扶持着。这周家我瞧着还不错,不过是穷一些罢了,从八品的盐运司小官儿,俸禄是低些。可咱们府现在也不风光,还求人家什么呢?能嫁给一位当官的已经是姑娘有福,也算两位姑奶奶尽心了。”刘妈妈苦口婆心劝道。 大概真是如此?荣澜语心里也没数。但她明白,这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倒不如好好应对着。听天命已经做到了,眼下便是尽人事的时候了。有时候,尽了人事,不好也能变成个好字。 又过了两日,荣澜烟又派人来传话,说下聘的日子定在芒种,让荣澜语自己把嫁妆清点一遍。嫁妆是三四年前就预备好的,因为想着这几年再润色一番,所以并不算多。好在如今嫁的也不是名门望族,倒也说得过去。 但由待嫁的姑娘自己清点嫁妆,还是显得有些寒酸可怜。荣澜语倒是不介意,刘妈妈几个却把二位姑奶奶好生埋怨了一番。 不过好在,下聘的那一日两位姑奶奶总算没半点耽误,早早便打扮周正来给荣澜语镇场面。荣澜语是新娘子不宜见人,便与清韵坐在小花园里看宁哥儿新近写出来的字帖。新荔坐不住,自请了去前头侍候两位姑奶奶。 又过了一个时辰,荣澜语的两位姐夫也到了。 不是休沐的日子,看来是特意告了假的。 然而,大伙人都齐了,却迟迟没有新郎子上门的动静。照理该是辰时登门,没想到竟足足等到了午时也不见人来。两位姑奶奶与媒人聊得口干舌燥,两位大人喝到茶汤都没了颜色,到最后急得差点要请媒人去问人家是不是打算毁约。 就连荣澜语也没得个安生,被二位姐夫叫到了前头问话,问她是不是暗里使了什么手段。 荣澜语苦笑摇头的功夫,外头总算传来了消息,竟说是周家大人昨夜吃醉了酒,今儿起不来,所以不能亲自来了,说稍后会有家中姨母亲自过来送聘礼。 这话一出,荣澜语的心里凉了一截。 这样重要的日子吃醉酒,可见这位周大人的人品。 然而,让荣澜语心里愈发不是滋味的是,眼前的众人脸上都没有意外之色。她悄悄捏紧帕子,神色平静地喘匀了气息,静静等着几位姐姐姐夫开口。 公 举号:秘 桃 基 地 “在朝为官哪有不吃醉酒的,想必昨儿是应酬了。”莫文轩长相斯文白净,此刻淡淡一笑,倒是一脸通融的模样。说完,他又扭头问道:“大姐夫看呢?” 步军御领赵再喜此刻朗声笑道:“忙于应酬,可见官场有精进之态。有如此上进的夫婿,是咱们妹子的福气。” 荣澜烟也干巴巴笑道:“正是,京官不好做。既是他家姨母过来,你们男人家索性先忙去,我与大姐在这应付便是。” 如此,几人同心协力,竟是三言两语便把事情抹过去了。 然而连新荔都瞧出事情不对劲,荣澜语又怎会坐以待毙。 她唇边噙着自然的笑意,看向大姐,软软道:“既然周大人不来了,我索性就坐在这见见那位姨母吧。都是亲戚家,早些留个好印象,往后也好走动。” “你倒是不害臊。”荣澜芝见她开窍,心里又意外又高兴,笑眯眯嗔怪一句便答应下来。 反而荣澜烟蹙蹙眉,但想着聘礼这就过了,想必也翻不出什么浪来,便没拦着,叫她随着一起见了周家那位姨母。 周家是宁州发家,如今在京当官的除了周寒执,便只有这位姨母的夫婿,任着从九品马厂协领的官。这样的小门小户,两个澜接待起来自然毫不费力。 周寒执的姨母名唤郝玉莲,想必是为了图喜庆,年过四十的人此刻竟穿了一件鲜红的石榴裙,脸上也涂得像白面似的,颧骨上两抹红更像是刚从戏台上下来一般。 这样一幅乡下人做派,让姐妹两个对视一眼,好不容易才掩饰住嘴角的笑意。 荣澜语倒不吭声,只是亲手倒了茶汤递过去,双目低垂,淡淡扫了一眼那短得可怜的礼单。 二姐从荣澜语手里接过茶汤,递了一个慈爱的微笑给她,又看着郝玉莲道:“协领夫人,不是我夸口,我们家这位妹妹真真是极好的。你看着偌大的荣府,可都是她一个人打理的,这可是治家的好手。” “是啊是啊,我还想谁把府上弄得这么利索精致,原来荣府现在是姑娘当家。”郝玉莲努力扯动嘴角,趁着这功夫细细打量起荣澜语来。 但见她一身淡黄的襦裙,两朵发髻上各坠着珍珠流苏,小脸娇俏好看,手指尖忍不住就往手心掐了掐。 这样好的姑娘,可惜是外甥媳妇,不是儿媳妇。 修长粗糙的手指挡在唇边轻轻咳了咳,郝玉莲压下念头,拿过手边的礼单,吵吵嚷嚷道:“我就说我家这侄子配不得咱们三姑娘的。您说,我那侄子虽然是个京官,可年纪还小,手里没存下什么私囊。当年我那妹妹还在的时候,倒是很会经营。可惜啊,天妒红颜,她撒手一去倒是省心了,留下了多少张能吃能喝的嘴呦。我这妹夫又不中用,倒腾过瓷器,又开过药局,不知赔了多少银子。这一老一小,实是累赘呐。” 人家亲戚送聘都是句句美言,郝玉莲这样一味把实情往外掏的,也是打着灯笼难找。但这正中了荣澜语的下怀,她想听的,可不就是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嘛。 这边荣澜语暗暗品着郝玉莲的话,没想到郝玉莲这厢也一个劲儿地往荣澜语脸上瞥。照理新娘子听见这些话还有些动静才是,这不声不语算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真是看上周寒执那张脸了? 郝玉莲不信邪,又絮叨了半晌,才总算把手里的礼单递出去了。“单薄是单薄些,但我那外甥争气,将来总能个说法的!” “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荣澜芝听得有些不耐,但转瞬似乎想到什么,又干笑道:“将来没准周大人更有出息呢。” “正是。”荣澜烟接过礼单直接撂在了桌上。文轩对她说了,只要能安安生生嫁个为官的人家,旁的都是小节。 郝玉莲瞧着这姐两压根没跟礼单较劲,心里愈发嫉妒外甥命好。又看着荣澜语笑眯眯的淡定模样,不由得咬紧牙根道:“哎呀,这话我本不该说。但若是不把丑话说在前头,我真觉得对不起这样好的三姑娘。” 说罢,她不顾荣澜烟有些扭曲的脸色,大喇喇道:“我那侄子,如今实在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一月挣了几两银子,全都送到赏心楼跟那群狐朋狗友拉交情去了。这不,昨儿又是如此,连今日的大事都耽误了。” “哎,说起来我不知劝了他多少次,存些银子,存些私囊,起码先把府邸整修一下。如今那外头瞧着倒是阔气华丽,可谁知道里头是空荡荡一片呐。这酒鬼啊,真真愁死人,难道往后成了婚,还让新娘子住空房子吗?” 若说进门之前,郝玉莲还有三分指望这亲事能成,可一见荣澜语如此中用,她倒有些反悔了。要是真让这么伶俐的姑娘进了门,她将来还怎么去周府打秋风,又怎么借口府里没有女眷而去操持人家的家务事。 那周家如今虽不怎么样,可那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加上周寒执的俸禄,可都是她眼热已久的。 说完这番话,郝玉莲长长叹了一口气,用看似心疼实则期待的眼神看向荣澜语。她就不信了,这小姑娘此刻还不慌? 合该闹翻天了。 第4章 竟是个酒鬼 竟是个酒鬼? 荣澜语此刻哭笑不得。旁人大概不知道,荣澜语的父亲便是因为醉了酒才在御前说错了话,进而被罚了流放的。故而她极厌恶喝酒的人。 然而世上的事兜兜转转,大概就是如此。你越厌恶什么,偏偏就来什么。 纨绔揽细腰 第3节 但毕竟积年的教养在这,虽然心里已经开了锅,但脸上却能做到半点波澜都不显。一张樱桃小口轻轻抿了抿,手中的茶汤便顺着嗓子游下去,唇齿间只剩回甘。 她细细思量着郝玉莲的话,与自己前两日听来的闲话往一处对。旁人都说周寒执没什么毛病,郝玉莲却说他嗜酒如命,这是什么缘故? 然则这话不好问出口,只能拿眼去看清韵。清韵也果然通透,脸上笑呵呵过来往茶壶里添了热水,便佯装无意问道:“夫人可别逗咱们姑娘,姑娘胆子小。再说了,盛京城说大也不大,纨绔堆儿里可从没听说过有周公子这号人物。” 这话说得极周全,荣澜语心里熨帖极了。 郝玉莲见她不信,眼底便有些急,一张唱戏的脸往前凑了凑,瞪眼道:“我是寒执的亲姨母,又怎么会不了解自家外甥。外头没有人说寒执的坏话,那是寒执好交际,那些哥儿们也都记他的好。可那些人,谁也没日日跟寒执待在一块,谁都不知道他的时光整日都是在酒桌上打发的。更没谁去过周府,哪里知道周府一片空荡。” 瞧她说话神色正经,荣澜语心里头便已经信了七八分。再加上今日下聘,周寒执却因醉酒未曾前来,由此事便更可以窥见一斑了。 荣澜语有些颤抖的手往袖口里藏了藏,鸦羽般的睫毛轻轻低垂。她觉得自己已经失态了。但实际上这幅神情在郝玉莲眼中什么都算不得。郝玉莲甚至觉得这姑娘莫不是个痴的?爷们们不觉得嗜酒是什么恶劣脾性,但在女子眼里,谁不知道吃酒的男人难侍候。再加上府里一片空空荡荡,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眼瞧着郝玉莲脸有不甘,似乎还要添油加醋的模样,荣澜烟终于坐不住,顶着干巴巴的笑容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喜欢吃些酒怕什么。你只瞧官场沉浮,上位的哪个不是吃酒的人?府里空荡也不算什么,那水曲柳的桌子如今便宜得紧,银子存下一两个月不知能买下多少。再说,我这位妹妹手里可是有铺子的,咱们爹爹可大方得很呢。” 这话是说给荣澜语听的,却听得郝玉莲心里热热的。她真是糊涂了,光惦记着周府那点子银钱,怎么全然忘了这三姑娘的嫁妆?若是二人都成了婚,家里又连个长辈都没有,自己时不时过去坐镇指点一二,自然也有利可图。 想到这,她竟有些后悔方才的话说得狠了。 好在荣澜芝另起了话头:“听说周家老爷身子不爽利?不知这两日如何了?之前媒人说立秋就要成亲,不知届时能否到场?” “也说不准。”郝玉莲不敢替妹夫周全礼应承,笑着答道:“我那妹夫是积年的腰伤了,一旦犯起病来,连路都走不得。自家儿子的婚事虽说谁也不愿意漏下,可真若赶到那个份上,也是没法子的事。” 如此,众人又絮絮说了几句,瞧着天光不早,媒人便头一个要走。郝玉莲眼珠转了几圈,终于也起身拉住荣澜语的手道:“好三姑娘,你别怪姨母把丑话说在前头,姨母实在也是实在心疼你。往后的日子你且放心,大事小情都有姨母给你做主呢,你不要怕。” “多谢夫人了。”荣澜语不卑不亢,脸色竟也恢复得与初进门时无二了。 郝玉莲心里纳罕这位姑娘的涵养,又对往后的日子生出了几分茫茫然。可媒人已经走在前头,她也只能寒暄几句便出了门。 这会子功夫,一直忍气吞声的荣澜芝才终于启声道:“这是哪家的姨母?竟生个棒打鸳鸯的心?那些事人家谁不知道藏着掖着,偏偏她有热心肠,偏偏她长了嘴巴!” 荣澜烟面色一沉,很快拿胳膊肘怼了怼大姐,荣澜芝才醒过味来,荣澜语这个正主还没走呢。 “大姐姐想骂就骂吧,这些日子心里藏事,也的确辛苦极了。” 瞧着荣澜语的眼神冷冷的,荣澜芝顿时眼神一虚,把脸求助式地转向二妹妹。澜烟此刻却不惊慌,唇边嗪着笑意看向荣澜语道:“三妹妹要生气便生气吧,都是姐姐们的不是。可姐姐们瞒着这事也是为你好。更何况我方才说过了,嗜酒不是毛病。” “今儿周公子醉酒不来下聘,连二位姐夫惊得脸色都变了。姐姐又怎么好说,嗜酒不是毛病?想着也是,毛病生在别人身上,自然不是毛病。”荣澜语声音柔柔地,但话却很是诛心。 可如今聘礼都下了,荣澜烟再没什么可担忧的了。“此时悔婚,往后你的恶名就传遍盛京了,你弟弟也落不着好的。” “你也知足吧。好歹我们没贪图你手里的绸缎铺子呢。这要是换了旁人,指不定给你找个什么夫婿呢。”荣澜芝总算看出来形势对自己有利,双手扶着腰板气壮道。 荣澜语冷笑一声,心知眼下跟她们姐妹二人也掰扯不出个究竟了,索性转身便携了两个丫鬟出去,留下两位姑奶奶守着一堆干巴巴的聘礼。 “你瞧她张狂的。”荣澜芝还想再说,但袖子很快被荣澜烟扯住。 “你也少说两句吧。她能嫁出去,就是咱们两家的福气了。” 荣澜语没计较身后二人再念叨什么,只是回了亭子里,整个人像木头一般坐了片刻,无神的目光落在荣安宁的字帖上。 新荔心忧得紧,又自知嘴笨,便央着清韵过去安慰。清韵何尝不是愁肠百结,可此刻也只能勉强打起精神,凑过去递上一碗鸡丝粥道:“两位姑奶奶已经回家用晚膳了,咱们也到时候了。姑娘再不想吃,鸡丝粥总是要用一碗的。要不然我娘亲这一上午的功夫可白耗了。” 刘妈妈是荣澜语的乳母,情分不比旁人。 果然,荣澜语精神了一些,赧然一笑道:“倒是让你们担心了。我无妨的,就是有些担心宁哥儿。” “三姑娘,奴婢从小跟您一起长大,此刻也想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清韵双手扶在荣澜语膝头,轻声道:“好姑娘,这事,您万万不可有旁的念头了。这回的亲事已经到了跟前了,若是您此刻反悔,往后可就再也嫁不出去了。到时候您去哪呢?一个人守着院子过日子?天佛爷,那咱们荣府的脊梁骨得让人戳成什么样,老爷夫人还回不回来了?要不然去当尼姑庵做姑子,可真若那样,对宁哥儿又有什么好处呢?” “您也想想,您成了周家夫人,往后好歹能有照拂宁哥儿的机会啊。” 荣澜语一声不吭地听着,心里不知酝酿些什么。清韵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不敢再深劝,只能等姑娘自己寻思过味来。 没想到姑娘的手指转瞬就点到自己的额尖上,神色也比方才奕奕。“瞧你,急得抬头纹都出来了。多大点事来?大不了就嫁过去,他喝他的酒,我过我的日子,不比嫁给一个腻腻歪歪的人强?” 清韵一怔,虽然早知姑娘是个想得开的,但每回她都这么高高兴兴的,反倒让人担心她把情绪都藏在心底。 “姑娘……” “粥凉了不好喝,你叫新荔过来,咱们一起用。对了,再拿些甜萝小菜,还有海瓜丝,清清爽爽的,最适合夏日了。发什么呆,吃饱了还有大事做呢。”荣澜语嘻嘻哈哈,似乎方才的事已经从心头上过去了。 主子如此,丫鬟心里自然也舒坦。于是主仆三人早早用完了晚膳。 照理本该是侍候荣澜语理理账目的时间,没想到荣澜语竟安排新荔找衣裳,说是要出门。 “这么晚了要去哪?”清韵要从镜匣里头找首饰,却被荣澜语拦住。 “我要带着新荔去赏心楼买点心,自然不必打扮太好。再说,眼瞧着日落了,赶在天黑前就要回来的,快一些吧。” 新荔诧异,心知荣澜语不是嘴馋的人,大晚上出去定有缘故,但不敢问,只好照着主子的话找一件朴素衣裳。 可再朴素的衣裳也掩不住年轻的芳华,白皙的脸蛋半点脂粉都不用,看着就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眉目又如画,远远望去便已经是一道风景。 好在赏心楼是晚膳时分,处处吵吵嚷嚷的,谁都没等细瞧,她就已跟新荔上了楼。楼上是雅间,倒是清净许多。 “姑娘想吃什么点心,您去坐坐,我去买来便是。”新荔笑吟吟打算去找掌柜,没想到荣澜语竟拉了她的胳膊,淡淡道:“上回宋虎说,醉酒之人都喜欢第二天再喝一顿酒,胃肠会格外透亮。所以我猜周大人大概在这,你装作周府的丫鬟去问问茶博士,就说有要事找他。我会在芙蓉号雅间等你。” “姑娘?”新荔吓得身子都哆嗦了一下,“您疯了不成?” □□澜语面上平静得很,似乎早已打定主意。华丽辉煌的灯笼下头,少女浅浅一笑,越发清丽可人:“亲事都定了,不怕什么谣传。你只去吧,我自有主意呢。再说,他或许不在这,咱们就权当过来喝茶了。” 新荔没清韵机灵,但很是听话,闻言心一定,便去找茶博士说话。 没想到周寒执果然在此处应酬。 因见过一面,新荔一进雅间便瞧见了周寒执。新荔胆大不怕事,垂眸躬身,福了一福便道:“奴婢是周府的丫鬟,周大人抽空出来,容奴婢回个话可好?” “是你府上的。”不知是哪位喝得醉醺醺的男子推着周寒执喊道。 周寒执略略有些吃惊,但还是给了面子,走出门来,眉目肃然道:“你也是来要账的?” “要账?”新荔一惊,随即摇头道:“不是不是。周大人恕奴婢欺瞒之罪,请周大人去芙蓉号坐一坐,便知晓究竟了。” 第5章 往后怎么活 原本是荣澜语自己找人家来的,可真当这样一位眉眼清逸的男子出现在眼前时,她手上捏着杯盏的手竟不由得紧了紧。 “你是,荣府的三姑娘?”周寒执恍惚片刻,才反应过来道。 荣澜语稍稍抬眸,只见他那张俊逸得几乎不像话的脸上,一双桃花眼正盈盈望着自己。分明是没有半点干系的人,可那双眼太有迷惑性,竟让荣澜语的心跳都落了一拍。 可中午的恼怒还在心里,荣澜语怎会被一张脸迷惑,于是定定神,轻声开口道:“今日是我冒昧了。只是事关终身,我不得不与大人见上一面。” 周寒执听见这话,眼底渐渐有些复杂,随即颇有些不耐烦道:“不是说已经是两家商量好的婚事?板上钉钉,见与不见有什么要紧。” 荣澜语愕然,旋即苦笑道:“大人说得也没错。”其实她今日来,多多少少是因为心有不甘,很想问一问,凭什么下聘的日子,周寒执如此枉顾自己。 但她忽然又有些通透。见与不见的确没什么要紧,下聘的日子来与不来,也与往后的日子不挨着。 她又抬眼望着周寒执。周寒执的脸色虽冷,但一双眼却像是开得如火如荼的桃花一般,教人一眼便能陷进去。 她轻轻吐了口气,又只好把眼眸垂下来,淡淡道:“周大人,事已至此,我只有一件事要求你。” 周寒执似乎更惦念玉竹号里头的事,颇有些心不在焉道:“你说便是。” “我求大人在成亲的那一天还有前一天,万万不要醉酒。不怕大人笑话,我荣家的颜面其实已经不剩什么了。可即便只剩下一丝一毫,也万万不能在我这被毁掉。旁的事多说无益,咱们只说准了这一条就好。 说罢,她又蹙蹙眉,清丽的面孔便染上一层阴霾。 “成亲是在立秋。”周寒执的眉心蹙了蹙,脸色犹豫,显然并没有答应下来的意思。 荣澜语方才和缓下来的心情复又有些不耐,她索性深吸了一口气,径直站起身,一双鹿眸水盈盈,却目光坚定地对上周寒执的桃花目。 连语气也不似方才柔和,而是带着郑重道:“周大人,我不在意您是否被迫与我结下婚事。但既然这门婚事已经定下,就请大人负起该负的责任。往后我不求您一定与我举案齐眉,也不求您对我呵护有加,我只希望咱们周府遇事的时候,您能陪我一起扛着。人情世故的事,您帮我一起周全着。也请您放心,我荣澜语必将倾尽所能,帮您过好周府的日子。” 这番话听完,周寒执觉得自己的酒气似乎都散去了大半。 甚至于此后数十年,周寒执都一直记得荣澜语站在自己面前,目光盈盈地与自己说这番话的场景。 眼前的少女说完这番话,一双眼便又有些黯然,睫毛如振翅的蝶儿微微抖着,语气重新和缓下来道:“今日是我冒昧了。方才的话,也只是我的一番期待罢了,与现实或许根本对不上。” 这会,外头的喧嚣声已经渐渐淡了,显然是过了晚膳的时辰。她透过轩窗瞧了瞧窗外,柔柔笑道:“大人还有应酬吧,我先行一步了。” 说完话,她便先出了芙蓉号的门,落下周寒执一脸怔怔。 另一边,新荔赶紧凑上来,一边携着荣澜语往外走,一边担心道:“姑娘,方才我进玉竹号的时候可瞧见了,周大人他们四个人竟吃了七八壶酒,个个都醉醺醺的。还好周大人看上去还算眼神清明,要不我可不敢放他进来。” 荣澜语一怔。他身上虽有酒香,但却不至于腻腻的。没想到竟是已经喝了七八壶了。 这么说,方才那些话,只怕他根本也听不明白吧。荣澜语心里一阵无奈。 眼门前,许是因为在外头守着门有些紧张,此刻放松下来的新荔说话像飞刀子一般。“姑娘您与周大人说什么了?他凭什么今日下聘来迟?那些浑汤子就那么好喝?” “瞧你。”荣澜语索性放下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努力平了平气息嗔道:“这些话别在外头大吵大嚷。” 新荔抿了抿嘴唇,不敢再大声嚷嚷,但嘴上仍絮絮叨叨念着。 荣澜语心上纠结一番,到底还是开口道:“我若是没猜错,只怕他也是迫于无奈才应承下这桩婚事。今儿周家姨母来,说周大人昨夜吃醉酒,一上午都没起来。可我方才瞧着他眼圈淡淡一层乌黑,根本不像吃酒睡得好的人。” 说完,她轻声道:“也是有心事的人呐。” “再有心事,也不该耽误咱们姑娘。”新荔不明白。 荣澜语没吭声,心里却已经打定主意。这门亲事无论好与不好,她的日子总要快快乐乐的过下去。 另一头的玉竹号里,一位面红耳赤的男子正拉着周寒执说话。“你瞧瞧,这就是你爹欠下的债啊!整整三百两银子。本就不是个会经商的人,偏要去做那些事,自然是不得好的。若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我早就与他撕破脸了。罢了,咱们说好了的,立秋,立秋还便是。你表舅舅我这手头也不宽裕啊。” 周寒执没吭声,淡淡饮尽了杯中酒。 混浆浆的酒汤在灯下泛着光,一杯接着一杯,就能把人送到毫无知觉的世界里去。 多好。 荣澜语并不知道,从下聘到立秋,周寒执过着怎样的日子。她的日子却平淡得与从前并没什么分别。两位姐姐自从亲事定下之后似乎就放宽了心,再没来管过她。只有荣安宁时不时过来送些自己描的字帖,一则是让姐姐安心,二则是求她指点。 司业府自然没有单独的师傅给他。当二姐夫的人也整日忙着政事,除了派一名小厮逼着他读书,并不问别的。 如此平平淡淡,转眼立秋竟然就来了。虽说荣府没落,但两位姐姐嫁得争气,总算还有几位姨母伯父过来支应着。故而一大早,荣澜语就听见了外头的吵吵嚷嚷。可新娘子有诸多事要做,她根本不得出门,只好乖乖坐下来,任由喜娘打扮。 新荔站在荣澜语跟前,知道她惦记府里大小事宜,便一件一件说给她听。“二姑奶奶说了,这宅子她会派人收拾好,再好好封起来,只等老爷夫人有朝一日回来住着……” 说话的功夫,大妆已毕。 一袭人人都要穿一遍的红嫁衣,在荣澜语身上却显得风华不同。她宛如一块美玉被包裹在红润的锦缎里,乌发高悬,姿色奇绝。 是连喜娘见了都要夸一句前所未见的美娘子。 “去请大姑奶奶来盖喜帕吧。”喜娘对自己一手打扮出来的可人儿十分满意,笑着打发小丫鬟道。 然而小丫鬟脸色却难看得紧,觑了新荔几眼,终究还是鼓足勇气凑到荣澜语跟前道:“姑娘,大姑奶奶在安排搬嫁妆的事儿。” “这有什么要紧的,请过来便是了。”新荔松了一口气,又笑道:“你别勾着新娘子开口,今儿新娘子的第一句话必须说给新郎子听才算福气圆满呢。” 纨绔揽细腰 第4节 “可,可大姑奶奶说,要把嫁妆扣下一半。”小丫鬟瘪着嘴,眼圈都憋红了。 屋里一瞬间静谧下来,方才围在周围的几个姨母伯母都不再吭声,但眼光却一个不少地盯上了荣澜语。喜娘也撂下了手里的眉黛,笑吟吟地去拿茶汤,佯装歇一歇。 新荔一脸慌张地看向荣澜语,却见荣澜语一脸淡然之色,又朝自己微不可见地摇摇头,心里一时更没注意。 她哪里明白自家主子早已有所安排,只以为是主子要自己得过且过呢。 “清韵。”新荔不敢再求荣澜语开口,便拿眼去瞧自己的好姐妹。清韵心里也慌得很,又心疼荣澜语的境遇,苦笑着转过身来,看向荣澜语的伯母。 这是荣家大老爷的夫人李氏。此刻她正双手交叠站着,眼神一如平时枯槁。 “求夫人劝劝大姑奶奶,周家的境遇您也都知道,这点子嫁妆可是咱们姑娘嫁过去的命根子。若是再少了,往后日子可如何过?”清韵小声嗫嚅说着,满眼乞求之色。 李氏因不得宠,一向不爱说话,此刻眼底对荣澜语倒也有几分心疼之色,可事不关己的意味到底更浓一些。 “也不是什么大事吧。”她挤着笑脸打哈哈道。“大姑奶奶是当家的人,你们两个小丫鬟懂什么事。没准是三姑娘与你家大姑奶奶早就说好的呢。自家的妹妹,还能让她受委屈吗?” 见她如此,清韵的心一瞬间便凉下来。想想也是,当初老爷因错被罚流放之时,家里这堆亲戚又有哪个替老爷出头了?到底是靠不住的人。 她无奈地扭身回来看荣澜语,见荣澜语淡淡笑着摇头,不由得心下越发酸楚。这荣家,真是没半个靠得住的人了。 可真要把嫁妆扣下一半吗?清韵又不甘心。 没想到就这会,外头传来一阵吵嚷声。然而便见到刘妈妈从门口围着的人群里挤进来,冲荣澜语挥挥手。 “怎么了?”清韵几步奔过去问道,拧着眉毛低声问:“嫁妆到底被扣下了?” 刘妈妈气得老脸通红,愤然道:“是,不过宋虎看得紧,大姑奶奶只挑走了几样而已,大半还是留下了。” 说完,她又想到什么,嘿然一笑道:“宋虎吃了豹子胆,竟然给大姑奶奶骂了,这个混账玩意。” 话虽如此说,但刘妈妈脸上没有半点嗔怪的意思,显然也觉得心里很畅快。 清韵望向一脸恬淡的荣澜语,这才明白,主子吃透了这些人的脾性。不光是大姑奶奶,连宋虎也是。 她又想,这样聪慧的主子,真要嫁给那嗜酒的周寒执吗?这往后的日子到底怎么个过法? 第6章 闹洞房 大喜的日子,谁都不会问宋虎是如何骂人的。但只见荣澜芝进门的时候,整张脸惨淡地像白纸一样,就知道这话说得肯定不好听极了。 “我来给妹妹盖喜帕。”荣澜芝脸色恹恹的,不复起早的时候精神。李氏也不多问,只是凑上来笑着说吉利话,似乎方才根本没发生任何事一般。 新荔撇撇嘴,与清韵对视一眼,瞧着彼此眼里都有火气,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没想到,荣澜芝托着荣澜语的手往门外走的一刹那,当姐姐的人,竟然凑到妹妹的耳根子上冷笑了一声。 “澜语,你是故意安排宋虎守着嫁妆的吧?所以那宋虎胆大包天,语出冒犯,也是你教的?” 喜帕之下,荣澜语蹙蹙眉,却没吭声。事是她安排的不假,可若荣澜芝没有占小便宜的心思,又怎会好端端被一个奴才骂。 也是她自己活该了。 知道荣澜语不能吭声,荣澜芝咬着后牙更加恼道:“方才当着后头那些人的面,我不好跟一个奴才过不去。可那些话句句难听,又说什么我小气,善妒,贪吃嘴馋,这些话难道不是你教的?他不过一个酒蒙子,哪晓得这些……” 提起酒字,喜帕之下的荣澜语清冷一笑,也不知是想起父亲,还是因为想起周寒执的缘故。难为荣澜芝,竟也说得出口。 耳畔,大姐冷冰冰的声音还在继续。“我知道你对这亲事心有不甘,可也不该打发一个小厮来辱骂我。大婚之日,我自然不能把他怎么样,可我倒要瞧瞧,往后你的日子能过成什么样。就算父亲头一个把你捧在心尖上,又有什么用,还不是配个小官了此残生。” 走在绣着栀子花的暗红地毯上,艳红的长裙逶迤铺开,缓缓向前走着。在旁人眼里,荣家长姐此刻正稳稳托着自家妹子的手,和和气气地说着心里话。 然而谁也没想到,荣澜语此刻听见的没有半句祝福,全都是些冰刀子一样的言语。 虽然早知道荣澜芝不喜欢自己,但她也没想过,这份不喜欢,其实真的已经到了厌恶的程度。想想也是,当初父亲母亲在的时候,她年纪小,最受疼爱,两个姐姐自然不高兴。之后因为有嫁人的事跟着,大姐心里透着虚,自然也没跟她撕破脸。 如今倒好,宋虎这一骂,竟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掀开了大姐最后的伪装。 然而荣澜语自己不往心里去,这些话也就只是白费口舌而已,说到底还是荣澜芝自己越说越气。 她索性凑到她耳边,咬牙冷笑道:“听说周府宅子里空空荡荡,除了床榻空无一物。我的好妹妹啊,这事要是让你娘知道,还不急坏了。” 大婚之日的规矩,新娘子是不得跟任何人说话的,必须要把这一天的头一句话说给新郎子听才好。因此荣澜芝吃准了荣澜语只能硬生生受下这所有委屈,连还口之力都没有。 却没想到,荣澜语从来不信这些。好日子是人过出来的,不是靠着守规矩守出来的。 于是,喜帕之外,鞭炮齐鸣。 里头,却是荣澜语一脸平淡的神色。她略低了头,淡淡道:“大姐,让你失望了。您瞧着罢,我的日子会过得极好的。” “你竟然坏了规矩……你怎么敢开口说话,是疯了吗?”荣澜芝大吃一惊,咬了半晌的牙,又镇定下来,呵呵冷笑道:“你的日子好?你嫁得是谁,你知不知道?从八品的小官啊,能吃饱饭就不错了。” 荣澜语摇摇头,懒得与荣澜芝再废话。 □□澜芝见她淡淡定定,反而愈发膈应,握着她的手稍稍用力,哼道:“荣澜语,小时候享福那不叫福气。只有享了一辈子福,才叫福气。咱们姐妹几个走着瞧吧,我等你哭着求到我头上的那一日呢。” 荣澜语嗤笑,却不屑再说话。又听说周寒执已到,心里就更加落定。 高大颀长的人,穿什么衣裳都好看。面料最简单的红锦,周寒执一上身,竟也有无尽的富贵气度,根本瞧不出是宅子空空的小官儿。 就连荣澜芝也在袖子下头暗暗掐了掐手指肚,松开荣澜语之后,凑到荣澜烟耳边道:“妹夫倒也疼她,竟选了这么个人物。” “戏子好看,可有出息?”荣澜烟淡淡一句,看着妹妹妹夫远去的眼神尽是冷漠。 荣澜芝眼底终于有了些笑意。“这话没错。把她嫁出去,我心里这块大石头才总算落下了。方才我气坏了,可没给她什么好话听。” 瞧着荣澜芝有些得意,荣澜烟蹙蹙眉不高兴道:“方才后头的事我都听说了,大姐你怎么总这样不稳重。那些破东西有什么值得你争的,还被一个奴才辱骂,这算什么事啊。姐夫若是知道,肯定不乐意。” “他又不当家,哪知道柴米油盐贵。你家又比我们府上宽裕。再说,我也只做这么一次罢了。凭什么父亲那些好东西都留给她?你不知道,宋虎那混小子被她指使得团团转,我一共就摸着了几样东西而已。” 荣澜烟动了动嘴唇,终究没再跟自家这位上不得台面的大姐犟。但她不得不承认,荣澜芝有句话说得很对。把澜语嫁出去,她们姐妹二人心里的大石头才总算落下。至于荣澜语往后的日子过成什么样,周府里是否空空荡荡,与她们姐妹两个都半点关系没有了。 除了年节走动,大概也就是两旁世人,冷眼看热闹的关系。 另一边,荣澜语不知南北东西,只知道总算摸着了清韵的手,在她的搀扶下上了轿辇。这再往后,就是周府的事了。 她心里对荣府自然一万个舍不得。但人总要长大,也就要从一个家到另外一个家。想通了这一点,其实心里就能舒坦许多。 她本就是通透的人,故而此刻心情倒也没受什么影响。 再下轿辇的时候,已经是热热闹闹的周府了。荣澜语数了三个门槛,磕了几回头,便被喜娘送到一间屋子坐着,说是闹洞房的时辰不到,让她坐着歇一会。等新郎子吃完酒,自然会跟众人一道过来。 又是吃酒。荣澜语无奈。 “姑娘再忍一忍,一会大人就回来了。若是饿了,这会子屋里没人,奴婢拿点心给您吃两口可好?”新荔心疼着自家姑娘,伏在膝头轻声道。 荣澜语摇摇头,意思是自己还不饿。她只是有些好奇,眼前的屋子当真空空荡荡吗?她只能看见脚下巴掌大的地方,这一路走过来,也只是感觉出这宅子很大,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大。可至于里头有哪些东西,她真是猜不出。 新荔虽然忠心,但没清韵机灵。此刻,清韵终于忙罢什么走进来,笑着凑到荣澜语跟前道:“姑娘别怕,这宅子可不是空空荡荡呢。奴婢一路瞧了,虽然是有些疏疏落落,但红木桌椅是整套的,多宝阁里头也有些物件,咱们往后添置些就好,不至于没法过日子。而且,方才拜堂的时候,奴婢瞧着周大人的眼底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想必是也喜欢姑娘。” “那自然是喜欢的。”新荔接茬道:“姑娘长得天仙一般的模样,哪个见了不喜欢?” 二人说说笑笑,果然哄得荣澜语心头渐渐放松下来。她不在乎周寒执喜不喜欢自己,也不在乎两位姐姐如何嫌恶自己,她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替爹娘维护好荣府剩下的颜面。自然,若是有朝一日能盼回爹娘,就更是人生圆满。 众人说完话,屋子便静谧下来。 绣着鸳鸯的一双喜鞋在地上蹭了蹭,上头的如意水纹鲜亮好看,是荣澜语最喜欢的纹样。她静静瞧着,心里却忽然想起外头陪酒的周寒执。 自己是打算好了的,往后尽好当妻子的责任,然后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成了。可到眼门前才又忽然想起来,往后二人是要住在一处的。 她终于有些惴惴。然而,这份惴惴并没有维持多久,外头便响起了吵嚷声。 “谁来了?”清韵抬眸问。新荔凑到门口,拧起眉毛道:“是周家的亲戚。瞧着当先的是大人的姨母,郝玉莲郝氏。” “许是来闹洞房的吧。一会你我站在姑娘跟前,别让这起子人吓着了咱们姑娘。”清韵嘱咐道。 第7章 新夫人当家 今日的郝玉莲打扮更是喜气,不过也算情有可原。 因着数日前,周父果然旧病复发,在宁州城赶不回来,如此周府这头便没有像样的长辈,郝玉莲便算作这头的主母,从头到尾包办了这回亲事。 眼前,她一身暗红色的锦缎衣裳,头上插着金簪子,虽不知有多少成分在里头,但的确明晃晃地十分惹眼。再加上口脂涂得深红,更显得招摇喜庆。 她一进门,便笑得眉眼舒展,拉着周家舅母笑道:“你瞧瞧,这外甥媳妇的身形好不好?一瞧就有添丁的福气。” 周家舅母连连颔首道:“可不是么。”说罢,她又凑到荣澜语跟前道:“好媳妇,再忍一忍,咱们聊咱们的,你不要搭茬。这头一句话必须要说给寒执听,今日才算福气圆满了。” “是。我们不过是来说些闲话的,也算让这新屋子热闹热闹,有些人气。”郝玉莲的红唇都要咧到耳朵边上了,也不知是遇到多大的喜事。 荣澜语静静听着,只在众人刚进屋时略略问了一礼。毕竟隔着喜帕,谁也不会要她现在做规矩。 没想到,这会那周家舅母又开口了。“澜语啊,外头的客人已经散了大半,寒执也要回来了。赶在我那糊涂外甥回来之前,当舅母的有些话不得不跟你分说分说。” 说完,她清了清喉咙,庄重了神色道:“实不相瞒,这屋子里眼下所有的红木用具都是我和你姨母两个从木匠坊里租来的,今日便要还回去。” 这话说完,荣澜语心里一咯噔。 旁边的新荔更是惊得捏了帕子呼道:“什么?这些东西竟是租来的?” 见周家舅母说得直白,郝玉莲咳了咳,继续解释道:“不是我们两个当长辈的不阔气,我们也可买些便宜东西来凑数,可那样又于你们周府的场面无益。无奈这红木桌子椅子实在贵重,更别提那精致的多宝阁了,这些实在不是咱们能买得起的玩意。但你们又要大婚,总不能让宾客们瞧见你们府上空空荡荡的吧。没法子,我和你舅母只能租了这些玩意来给你们撑场面。这也就是我们老的心疼你们两个小年轻的,要不然实在不该管这闲事。” 虽是解释的话,但郝玉莲的语气明显是“我早就告诉你府里空荡吧,谁让你不听的。” 清韵强撑着笑脸,替荣澜语出头道:“话是如此说,但毕竟有远道来的客人今晚要住下。二位长辈不如通融通融,有什么事都等这咱们大人与新夫人洞房花烛夜过去了再说,可好?” “咱们府上虽不大,但也没有奴才插嘴的机会。”郝玉莲板了脸,一句话堵了清韵的嘴。随后又喟叹道:“不过这小姑娘说得也有道理,若是能明天还这些东西,自然是你我都方便。” “哎呀,那可如何是好?咱们手里的银子可都不够了。要是想明日还,咱们就得再付一日的租钱。啧啧,那就得……得二十两银子吧?这毕竟是红木的。”周家舅母的手摩挲着多宝阁上精致的红木纹理叹道。 “是,总得再给人家二十两,才好说话。”郝玉莲拿眼觑着头盖喜帕的荣澜语。她心里其实也摸不透这位小姑娘手里到底攥着多少家私,但头一回张嘴,自然就高不就低。 “我和他舅舅是没银子了。”周家舅母双手抱肩,挑眉看向清韵。 “我操持着寒执的婚事,手里的银子也花光了。”郝玉莲掐着手里的帕子,目光落在荣澜语那针脚细密的裙裾上。她瞧得出来,这嫁衣的料子不算便宜。 “得了得了,咱们在这念叨什么。搬走吧搬走吧,反正是拿不出钱来,还要什么颜面。今日外甥这婚事已经办妥,咱们两个也算对得起早走的妹妹了。”周家舅母说着话,上前从多宝阁上抓起琉璃瓶,又冲着身后的婆子们努努嘴。 “姑娘,咱们把二十两银子掏了吧。外头还有咱们荣家的亲戚呢。这时候往出搬东西,像什么样子。”新荔醒过神,扭头求着荣澜语道。 郝玉莲瞧见这边的动静,示意婆子们放慢动作,笑着嗔道:“这位姑娘,你可别勾着新娘子说话,坏了规矩可就不好了。说白了不就二十两银子的事吗?既然都嫁过来了,何必心疼那点子银子。你这边掏了银子,我和你姨母自然把事情都给你周全明白。” 说完,她懒洋洋地看向荣澜语,打量着她的手能从左右哪个袖口摸出银票来。 而前院里头,此刻周寒执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便听见小厮凑过来道:“大人,协领夫人去在后头闹腾新夫人呢。” 周寒执摆摆手,眼神并不似寻常人醉酒后涣散,而是盈盈灼灼,依旧如桃花绚烂。若是此刻再轻轻扯唇一笑,定会有暗中觑看他的姑娘家为之慌了神。 “左右是些规矩的事,姨母不会太为难人。”他不以为意道。 纨绔揽细腰 第5节 “可协领夫人也不是好说话的主儿。”小厮委婉劝道。 周寒执怔了怔,方才那个与自己拜天地的娇俏身影忽然跃入脑海。 他并不知道,后院的荣澜语已经自己掀开了喜帕。 “我的天佛爷!”周家舅母双手顿时一拍,惊得眼底都冒光了。“你这是做什么?你是疯了不成?不就二十两银子的事儿?你刚入门不懂事,权当孝顺长辈就是了。怎么好端端的把喜帕掀开了,传出去简直让人笑话。” “几位长辈在,自然不会让事传出去。”荣澜语柔柔笑着,但眼底却是不容欺负的坚定。“掀开喜帕,是为了瞧瞧姨母的字据。如今外头世道不好,幌人的事太多了。我读过书,又学过典律,索性瞧瞧字据可不可靠。若真可靠,那二十两银子自然要掏的,总不能让姨母舅母又费心思又搭银子。” 本以为掀开喜帕也就罢了,谁能想到新娘子竟然开口说话了。 此刻那郝玉莲惊得手都捂在了胸口上,指着荣澜语结巴道:“糊涂,糊涂丫头。你这大婚头一句话,盛着满满的福气呢,一定要说给寒执听才好。” “寒执自是福气盈身的,也不差我这一星半点。倒是姨母是寒执最看重的亲戚,要是让姨母吃了亏,寒执自然要不高兴的。”荣澜语静静瞧着眼前的一伙亲戚,心里厌恶至极。可也是这一伙没心肝的亲戚,又让她生出些与周寒执同病相怜的感受来。 她心里愈发坚硬,素白的手向前伸出去,伸到郝玉莲眼皮底下,轻声笑道:“婚事已毕,我斗胆叫声姨母吧。姨母,你把字据给我瞧瞧,可好啊?” 郝玉莲气得嘴都抽抽了。下聘那日,她只瞧着荣澜语不声不响是个规矩的,谁能想到还有这幅面孔,竟然在刚入周府第一日就摆出款来,莫不是要用自己来立威? 郝玉莲意识到,今日这事已经不是二十两银子的事了,而是涉及到往后自己还能不能在周府占据一席之地的大事。她打惯了周寒执的秋风,也吃准了自家外甥好脾气,冷不丁遇上个能替外甥持家的媳妇,她心里竟半点不替周寒执高兴。 “字据落家里了。”郝玉莲板了脸硬生生道。 “长夜漫漫,我让丫鬟随您去取。”荣澜语的脸上笑得谦和恭敬,半点错处都不会让人指摘出来。 这会,郝玉莲还能撑住,周家舅母却已经有些慌神了。她心里明白,这些红木桌椅都是从几位舅舅姨母家凑出来的,为的便是占些银子便宜,哪里有什么木工坊的字据。 她心里紧张,却也暗自对荣澜语生了几分佩服。不愧是能自己持家的姑娘,眼界果真通透不一般。长得又娇俏得跟芙蓉花一样,她几乎已经能想到,外甥将来被吃得死死的模样了。可又一想,外甥似乎从不正眼看哪位女子…… “叫周寒执来!” 没等周家舅母再多想,郝玉莲已经发了火。她不能看着一个刚入门的新媳妇拿自己立威。她更不信,周寒执会不偏向自己这个从小疼他到大的姨母。 “我虽是长辈,但毕竟不是你正头婆婆,不好教你做事。可寒执是个懂事的孩子,咱们把他找来,让他辩一辩是非可好?”郝玉莲掐着手里的几张礼单,冷冷笑着。 荣澜语笑着把裙子上的褶抻平,也不理会谁去通风报信,只是叫过清韵轻声嘱咐几句,便垂眸静静等着前头的动静。 郝玉莲瞧她这幅柔弱样子,心里才松快许多。想必终究是怕丈夫的,要不然也不能偃旗息鼓。她心头呵呵一声,递了一个眼神给周家舅母,告诉她安心。 这会,前院如今只剩两桌酒席了,但这两桌偏偏是最重要的两桌。一桌是周家老父的亲戚并荣家的几门亲戚,另一桌则是周寒执的同门官员。这两桌里头,分别坐着一位年迈的通政司参议,还有一位盐运司副使。 这两位一个是周寒执的顶头上司,另一位则是对他有提携之恩的老师。旁人可以应付,但这二位不能。周寒执本不在意官职大小,却深深记得亡母所言,往后须得出息一些,再出息一些。这样,她无论在地上还是地下,都能活得畅快。 此刻瞧见小厮火急火燎地跑过来,他便有些不耐。总归是后院的那些事,何必要自己掺和进去。 “新夫人受委屈了?”周寒执蹙眉。 “不是新夫人。是协领夫人。协领夫人请大人务必现在过去一趟,有要事商议。”小厮垂眸说道。 这边酒桌上依旧热热闹闹,但当官的哪个不是人精,此刻早已把二人的言谈守在眼底。周寒执不大高兴,正要赶紧打发了小厮了事。却没想到这会,清韵捧着两壶酒并一碟子果盘走过来。 她眼底笑得清爽,与自家主子如出一辙。“大人,夫人说了,后院什么事都没有,协领夫人是怕您喝多了。夫人也有此顾虑,特意让我给您送来一壶桃花酒。这酒入口甘甜又不醉人,此刻用着正好。若是哪位大人嫌腻歪,奴婢另备了果盘点心的。” 说罢,她又冷眼看向周寒执身边的小厮道:“夫人叫你回去预备一会老爷们出府用的车马,别杵在这了。” 小厮本就后悔自己多事过来添乱,此刻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便连声应了回去找荣澜语。 这头,桌上果然不复方才冷眼看热闹的局面,而是重新热络起来,周寒执的心这才也随之落定。 扭过头来,恩师此刻笑得璀璨,举杯冲着周寒执,不知是在议论自己,还是在叮嘱学生:“人生在世,若得贤妻,便是修来的福了。” 周寒执一怔,随后取过桃花酒,替恩师又满了一杯。 另一边,小厮挠着脑袋进了后院的宅子。他才寻思过味来,方才夫人的陪嫁出面把自己撵回后院,只怕预备车马不是个由头,是真的给他安排了这个活计。 他顾不上想新夫人为何刚嫁过来第一日就开始操持这些事,心里只是想着他又没银子,怎么预备车马?总不能闯进屋子去找新夫人要吧。 第8章 今日是立秋 这位小厮也不是寻常的小厮,是从小跟着周寒执一块长大的,名唤周平。周平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往新夫人所在的地方去,正合计着怎么进门,便见一位脸蛋浑圆,长得跟年画一样喜庆的小姑娘走出来笑道:“快进来,夫人找你呢。” “找我?”周平又惊又喜,赶紧随着进了门。一进去,果然见到马厂协领夫人郝玉莲板着脸,和周家舅母陈氏站在一处窃窃私语。 他心里一紧,却见旁边如花似玉的新夫人冲着自己和蔼一笑。“你就是周平?跟在大人跟前侍候的?” “是,小的叫周平。往后就是夫人的奴才。夫人说什么,同大人说什么是一样的。”周平下意识地很喜欢眼前的新夫人。郝玉莲等人在周府称霸太久,他太期待能有个人替自家大人撑起周府的门脸来,把这些恶亲戚挡在外头。 “一瞧就是机灵人呀。”荣澜语的语气依然柔和,没有当主子的傲气,也没有方才面对郝玉莲时眼底深藏的敌意。 郝玉莲却愈发怒火中烧,方才对荣澜语不敢撒出来的脾气此刻都对着周平撒出来。“混账东西,我不是让你把大人找过来吗?你是皮痒痒了是不是,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本以为周平像往常一样会低头认错,没想到人家竟迅速地跟荣澜语站到了一队,扯着脖子道:“新夫人叫我做事呢。协领夫人,我是周家的奴才,可不是你们家的。” 郝玉莲气得身子都晃了。 荣澜语心底却更加喜欢,脸上不动声色地吩咐道:“我不知道前头还剩几位贵客,但既然夜深了,咱们少不得做些安排。你认识的人多,自然知道哪位大人是重要的。你找新荔数五两银子,现在就去预备宽宽敞敞的马车来,每辆车上再放一些醒酒汤和痰盂,必须得侍候这些大人舒舒服服地回去才好。” “五两银子?”周家舅母倒吸一口凉气,扯着郝玉莲道:“他姨母,你倒是拦拦呐,这可是个败家的外甥媳妇啊。有银子花到什么地方不好,非花在雇马车上。这深更半夜的,那些马夫不得漫天要价?!” 这边郝玉莲也恨得牙痒了。她哪里能想到荣澜语根本没有与她们做对的心思,只是这笔银子不得不花而已。她只以为荣澜语是故意在自己跟前炫耀,又因周寒执在前头应酬不肯来,心头的火气就更盛了,恨不得指着荣澜语的鼻子骂。 但到底身边跟了几位妯娌亲戚,她一向算是周府这边最体面的夫人,只能生生压下火气,红着眼睛看向荣澜语道:“你今日非但坏了大婚的规矩,又不把我们这些亲戚长辈放在眼里,一味占我们的便宜,这难道就是你们荣府教出来的规矩。爹娘不在,我倒要找你两位长姐说道说道。” 安排着周平下去,又见清韵带着笑模样回来,荣澜语便知道前院已经安排妥了。如此,她倒是能静下心对付郝玉莲。 “姨母说这些话我不能认。”荣澜语站在在桌边的小几旁,笔直的脊梁撑起红艳艳的礼服,整个人在烛光下显得柔美艳丽。 从郝玉莲等人进门到现在,荣澜语脸上的笑意未曾淡去过半点,语气也恭恭顺顺,和气得跟亲儿媳一般。光凭这一点,就让屋里这些泥腿子夫人们自愧弗如。 可愧疚归愧疚,她们谁也不会把这种夸赞的话说出口。毕竟,郝玉莲是许了她们银子的,若是今晚拿不着钱,她们这几日就白忙了。 所以眼门前,除了新荔和清韵,竟没有一个人心疼荣澜语这位一整日滴水未饮的新娘子。 “你不能认?那你说说你什么意思?这些桌椅是我们凑了银子给你们两个新人租来的,我说眼下要还回去,你的丫鬟不让;我说你出些银子,姨母替你周全,你又不肯,还说什么从我要票据。真真没听说过,自家长辈办事信不着,非要票据的。”郝玉莲双手交叠坐在桌前,一张脸板得像木头刻得似的。 荣澜语听她反反复复是这些言语,知道是不能善罢了,索性赔笑道:“姨母说得也有理。既然如此,那就把这些红木桌椅全都还回去吧。周府大概有后门吧,咱们走后门动静小些。” “还回去?那,那多丢人……”周家舅母喊了一嗓子,可随即心虚起来,声音便有些嗫嚅了。 郝玉莲咬着牙,也没想到荣澜语这事办得这么绝。可事到眼前,周寒执又不露面,她更不敢去前头搅扰自家丈夫,只好纵身到荣澜语跟前再次确认道:“外甥媳妇想好了?若是东西都搬走,今晚连合卺酒都没地方放了。” 荣澜语看着郝玉莲那近乎痛心疾首的神情,心里倒是莫名畅快了许多,索性笑得更加自然和气。“那也无妨。只是可惜没有地方招待姨母舅母们坐一坐了。” “你……”郝玉莲哪能想到一位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这般有骨气,宁可把所有桌椅都搬走,也不肯掏出银子来,一时不由得气血攻心。 而周围的人见拿不成银子,眼底都忍不住升腾出一些焦躁之气。有的甚至已经挨不住这大半夜的折腾,一边翻着白眼,一边打起了呵欠。 “请夫人们坐到床榻上去吧,这椅子我要搬走了。”新荔站到周家舅母跟前,双手抱着前胸道。 这很没礼貌的举动,却没引来荣澜语的怪罪。相反,荣澜语头一个起了身,伶俐地走到床榻便先坐了上去。 床榻总是自己的,不必搬。 郝玉莲气得胸口起起伏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不好冲着荣澜语大呼小叫,只能啪得一声将手掌拍在了桌子上。五个潮湿的手指印才一出现便迅速变得了无痕迹,但泛红的手心能证明,这一掌十分用力,可见是真气着了。 眼瞧着大伙眼神里的埋怨越来越多,郝玉莲终究忍不住,指着荣澜语的鼻子道:“今日,今日是寒执吃醉了酒,没见到你这幅样子。你等着,等明日敬茶的时候,我非要跟寒执分辨分辨。还有回门呢,回门的时候我也得让寒执问问你两个姐姐,到底是怎么教得你。” “这洞房不闹了,咱们走。这些,这些,那些,都给我搬干净。”郝玉莲到底是这里头地位最尊贵的夫人,一呼百应之下,竟把人和那些红木桌椅等摆设全都带走了。 于是,原本还满满当当的屋子,此刻迅速地空落下来。唯有窗棂上的大红喜字还挂在上头,为屋子平添了一些生气。 “姑娘……”新荔小心凑上去,以为荣澜语心里很不舒坦,没想到自家主子竟莞尔一笑,指着那伙人的背影道:“你们看,这气人的本事很好学,我如今也长进了。” 清韵原本面对空荡荡的桌子还有些愁容,听这话也不由得笑了,可笑完又心疼,忍不住道:“难为夫人了。这大婚的日子,却还得应付打秋风的亲戚。不过夫人做得对,您今晚若是掏了银子,只怕往后根本奈何不了这些人了。有的人的人心,就跟无底洞一样。” 荣澜语点头称是,又笑道:“嫁过来之前我就想了,要是真空空荡荡也未尝不好,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性子去添置东西。我猜以周大人的性子,大概不会管我。” 正如自己之前想的那样,无论是荣府还是周府,只要能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每日欢欢喜喜,便是她的福气。 想到这,她心里越发笃定,一边吩咐新荔去给她拿些吃的,一边穿着喜庆的婚鞋四处走走瞧瞧,还拿手比量起各处的长短来。 周寒执进屋时瞧见的便是这样的一幅场景。空荡荡的屋子里头,穿着曳地百褶凤尾红裙的新娘伸着胳膊比量窗户的长短。绣着细密花纹的锦服之下,露出一小节白嫩的胳膊,上头戴着一对青绿的翠玉镯。 然而,周寒执听见她高高兴兴地对身边的丫鬟说:“这屋子虽空,可真是大得紧,听说宅子是周大人的母亲置办的,真真是个贴心又能干的好娘亲。对了,今晚的合卺酒不能太不讲究,你让宋虎找个旧一些旧桌椅来,哪怕是厨房的也不要紧,只要能用就好。大婚的晚上只有一次,若没有桌子,我岂不是太亏待自己了。” 站在温暖的房前,周寒执原本饮酒饮得冰凉的手指竟很快回了血,变得温热起来。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屋里一人一烛的平静场景,本想到竟这样热闹。 “大人?”新荔走到门口,刚好瞧见周寒执。“您,您忙完了?” “嗯。”周寒执答应一声,转身便要往门外走。新荔一怔,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哄道:“大人要去哪?姑娘……不,夫人还等着您喝合卺酒呢。” 周寒执回眸,正好与屋里听见动静的荣澜语对视一眼。一双桃花眼将小小的人儿盛在里头,却并没有什么情绪,语气依然平淡道:“我去给亡母上柱香。” “是。那大人还会回来吗?”新荔终究不放心,又补了一句。然而周寒执并没有答话,早已大步走了出去。 屋里,荣澜语听说他是为亡母上香,非但没怪罪,反而替他酸起来。自己虽然命苦,但母亲好歹还在。可听说周寒执的母亲是在他当官的那一年过世的。 她不敢想,他心里该有多少遗憾。 等到这炷香上完,已经是月上梢头的时候了。周平在院里候着,见周寒执出来,回道:“大人,奴才亲自赶马车送参议大人回去的。参议夫人正等在门口,见大人喝了醒酒汤舒舒服服地睡在马车上,一个劲儿地夸咱们府上贴心呢。说从前吃酒,每每把自家的小马车弄得一片脏乱,没想到这回咱们竟然雇了这样大的马车,东西又备得全……” 周寒执沉浸在对亡母的思念里,许久才反应过来周平的话,不由得抬眸问道:“咱们府里哪来的马车?” 周平嘿然笑道:“是新夫人给钱雇的呀。奴才还想着花这份钱做什么,却没想到参议夫人这样高兴,连带着赏了奴才一贯钱。”说起这事,周平十分兴奋,絮絮叨叨竟从郝玉莲进了后院的那一刻开始讲,一直讲到她气哄哄地出去。 直到所有的事都讲完,周平才发现自家主子不知想什么事出了神。他不由得道:“大人,您说这新夫人也有意思,听说自己便把喜帕掀了,又像个当家女主人似的,给咱们府上安排得明明白白……” 说完周平自己也笑了。“可不就是当家女主人嘛。大人,奴才在这恭喜您了。旁人不知道,可奴才瞧着新夫人真是顺眼极了,又跟大人一样,不把寻常规矩放在眼里。大人,真好,往后您有什么事,也能有人陪您一起分担了。” 月色之下,周寒执一身星光,眼底却尽是淡然。 周平以为大人不高兴,忍不住又道:“大人,闹洞房的事是协领夫人做错在先,怨不得咱们新夫人不守规矩。奴才说句不该说的,新夫人昨天要是服了软,往后在府里就处处低协领夫人一头了。” 然而周寒执却又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是摆摆手,淡然吩咐道:“把老夫人去世前留下的所有银子都拿来,送到夫人那去,就说由她支配。” “大人怎么不亲自去,夫人一定高兴。”周平心思简单,不过经了一次事,就已认定荣澜语的身份。 周寒执却眉心微蹙道:“今日是立秋。” 周平闻言,神色不由得一顿,喟然道:“大人您且去应付吧,如今还不到半夜。夫人那头,我自会好好回话的。” “不该说的。”周寒执话说一半,周平便已经明白。 “奴才不多嘴。您放心,奴才比谁都巴望着夫人能安安心心地在咱们府里。” 第9章 一块用膳吧 听说周寒执今晚不回来,荣澜语其实是暗暗舒了一口气的。说实话,虽然做好了嫁人的准备,也准备了喝合卺酒的桌子,但她并没有准备好与一位陌生的男人相处。 纨绔揽细腰 第6节 哪怕这人是她的夫婿。 “大人不会是去吃酒了吧?”新荔胆子大,眉心一拧就开口道。“今日是大婚的日子,大人好歹照拂下咱们新夫人的面子吧。更何况明日还要去给协领夫人等几位家中长辈敬茶,难道也让咱们姑娘一个人去应对吗?” 一番话说得周平冷汗都流下来了,好不容易听见新荔喘口气,他赶紧钻着空子答道:“夫人放心,明日奴才就是拽,也得拽着大人陪您去敬茶。求您今晚好生安歇吧,此刻时辰也不早了。若是您没睡好,大人也心疼不是。” 荣澜语被这虚头巴脑的话逗笑,随之而来的是一颗心的落定。她莫名对周寒执有些感谢,谢他给自己这样一夜可以独处的时光。方才因添置家私而袭来的兴奋已经退去,整日的疲惫如波涛袭来,她巴不得能自己睡一夜。 不过,她也知道这样一晚上不知做了多少件坏规矩的事,便启声嘱咐道:“我不知道府里有多少人口,但今晚的事不能泄露出去半点。家中那些亲戚的嘴巴未必严,但这件事若是泄露出去,于她们的名声更不利些,故而人家是不会乱说话的。” 周平连声答应着,说府里不过七八个人口,大多数都是当年老夫人在世时精挑细选出来的,虽然能耐未必有多大,但却都有极好的心肠。 听见这话,荣澜语才放了心。又见周平很快捧了二百两银子出来,笑盈盈道:“这是老夫人留给儿媳妇的。这些年日子再难,大人也从来没动过这笔钱。夫人您收下吧。大人虽然没说,但奴才也知道,协领夫人给您准备的嫁妆肯定淡薄,是委屈了您这样的好人。” 见周平的眼底一片真诚,荣澜语的心热热的。眼前白花花的二百两银子十分诱人,但因为里头装着一片慈母心肠,所以少了些凡俗的铜臭气,平添了许多沉重与爱意。 荣澜语一阵窝心,不由得推己及人般地叹道:“若是府上老夫人尚在,看见今日这大红喜字,不知该多高兴。” 她是在怀念周寒执的母亲。但这份情感之所以真诚,却是因为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周平听见这话,双眼一热几乎就要哭出来。三年了,他从没听见过任何人说出这样思念老夫人的话来。 眼门前,荣澜语双手轻轻接过所有银子,烛光照着白银,闪着光映照着她柔和的肌肤。她却没有收下的意思,而是反问道:“这银子在府里搁了多久了?” 周平颔首,抹泪“大概也有两年了。这些银子是老夫人一锭一锭存出来的,大人不舍得用呢。” 荣澜语嗯了一声,又轻轻把银子推到周平眼前道:“钱财都是身外之物。难得的是这银子承载着老夫人一片慈母之心。我虽然刚嫁过来,但往后也视老夫人为娘亲了。这二百两银子是娘亲的遗物,咱们怎么好随意花销。不如供在祠堂里头接受香火,也算是我们一片孝心。” “这银子原本就是供在祠堂里的。”周平暗想。二百两雪花纹银搁在眼前,换做谁不动心,偏偏真的就有人把亲情放在前头,宁愿让银子去吃香火。 那么巧,这两位主子还凑到了一处。 周平心里暗自替自家大人高兴,忍不住就挂在了脸上。可该劝的话还是要劝。“夫人还是自己留着花销吧。咱们府里空空荡荡,连侍候的人手也不够,有的是花钱的地方呢。” “这我自有主意。你不必放在心上。夜深了,你把银子送回祠堂去吧,再着人看管好。”嘱咐完这些,她才又想起周寒执来。 “大人今晚都不回来了?是嫌我坏了规矩,自己掀了喜帕,又开口与人说话了吗?还是怪我不该与协领夫人顶嘴?” “哪能呢。”周平摆摆手,把不该说的话咽下去,挑好听的说道:“大人不是看重规矩的人,只是实在有事,往后会与您解释的。至于协领夫人那,大人心里明镜的,只是也有苦衷,夫人想做什么就做,大人最是宽厚的。眼下您先安歇吧,明日还有事。” 荣澜语嗯了一声放下心来,嘱咐新荔把周平送出去,这才由着清韵卸了妆容,静静躺在了榻上。 她很想知道,新婚之夜,周寒执到底去了何处。可转念又释然,她嫁过来时的打算,只是尽好当妻子的责任,且过好自己的日子。 到底是折腾了一日,这些念头在脑子里不过闪了一会,便很快沉沉睡去。 早上,荣澜语被清韵唤醒。瞧着清韵脸上挂着舒心的笑,荣澜语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道;“怎么这么高兴?” 清韵赧然道:“府里没有长辈,那些奴才围着我叫姐姐,我一时竟像回到了咱们荣府似的,早上的几分不舒服竟都散了。” “刘妈妈当初不是说,这就是周府的好处了。”荣澜语也笑。阳光透过窗棂撒在她姣好的面容上,简直像天仙落在凡尘里。 清韵想不通,这样美的夫人,周大人怎么就舍得在大婚之夜撇下。然而荣澜语自己不觉得周寒执不对,相反这一夜睡得很舒坦。 “姑娘要吃些什么?府里有两位厨娘,倒是不用我娘亲了。”清韵替她梳了妇人常用的发髻,光滑乌黑的发丝上简单用了些宝石红的珠花,又着一袭能够修饰腰身的长裙,妩媚与清丽便集于一身。 “刘妈妈也操劳这些年,让她歇歇多好。”荣澜语叹道。“我还是想亲自下厨。时辰还早呢。” “哪有这样的规矩,刚入门第一日就进厨房。”新荔埋怨道。 “是,不过夫人去厨房瞧瞧也是好的。听说昨晚大人后半夜才回来,想必是不愿意打扰夫人,便在书房睡下了。”清韵道。对于大人不跟自家主子圆房的事,她昨晚也想明白了。左右府里没有长辈规矩,两个人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只要主子高兴就成了。 “你们别叫他了。”荣澜语到底还是不习惯身边多一个人,但一想到昨晚那群白眼狼亲戚,再想想祠堂里早逝的亡母,她对周寒执就多了几分心疼。“咱们先去厨房瞧瞧,做好了饭再叫他不迟。亲戚们都堆在协领大人家,咱们只去那一处敬茶就行了。” “要我说,大人和夫人的茶只该敬给咱们府上的周老爷。哪就轮到她们这些当姨母舅母的了。可周老爷也是奇了,自家儿子成亲,怎么就不露面?腰伤又怎么样,抬也得抬来了。”新荔一向心直口快,忍不住念叨道。 荣澜语屈了食指轻轻扣在她的脑门上,嗔道:“老爷也是你能议论的吗?这可不是咱们荣府了。想必是腰伤着实严重,要不也不会如此。等过些日子,咱们要备些厚礼去看看的,到时候再敬茶也不迟。” 几人说着话,便热热闹闹地往厨房去。书房距离荣澜语所居的正室并不远,这声音便能传进周寒执的耳中。 他翻了身起来,眼底比昨日多了两抹血丝。 随手推开窗透气,便见府里的烟囱此刻正散着袅袅的轻烟。近处,树上的绿叶虽少,但足以点缀得院子里有些生气。一对喜鹊站在枝上,叽叽喳喳地说话。 周寒执怔了怔,朗声喊周平,问他大清早的,府里怎么有人生火。 “大人,您不用早膳,还不兴新夫人用膳呐。”周平笑着答。 周寒执这才想起来。府里多了一个人。 一个自己掀了喜帕,站在原本属于他的屋子里像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比比划划的人。 他没等多想,窗前已经有一个红艳而美好的身影闪过,随后是一张笑脸映入眼底。像被泉水洗过一般似的,她的笑意那么透亮。 “周大人,我们一块用膳,可好?” 第10章 要跟我过一辈子吗 周府的宅子虽大,但能用的桌子却没几张。周寒执还在想,这早膳去何处吃。没想到眼前娇俏的女子竟把他引到了葡萄藤底下。 如今是立秋,葡萄藤上翠绿的枝叶刚泛黄,挂了霜的葡萄一串串泛着紫色。下头正好有一个石桌并几把石椅。此刻石椅上被绑了几个针脚细密的软垫,一瞧就是姑娘家的手艺,想必是荣澜语的嫁妆。 “大人。”她的声音细细柔柔的,手指也是。像两根玉葱般,递了双筷子给周寒执。 周寒执接过来的功夫,她又从身后丫鬟的手里搬来了托盘,里头盛着两碗白米粥,一碟玉萝卜,一碟翠黄瓜,还有一盘豆沙软包。 周平站在后头吞了一下口水,眼巴巴望着那豆沙包道:“这一瞧就不是外头买的。外头买的没有这股甜香味。” 新荔瞪他一眼,嘲笑道:“咱们夫人的手艺,自然比外面买的强百倍。你想吃,就别站在这杵着,赶紧把东西都摆好,咱们就去厨房吃些。” 周平也不知道为什么,新来的这两个丫头哪个都敢吆喝他几句,分明他之前在这院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一想到是两位姑娘家,他也就认了,于是又端了笑脸来帮忙。 荣澜语与周寒执面对面坐了,几人便识趣地各自去厨房用早膳。 本以为二人的气氛会尴尬,可也不知为什么,两个人坐在一处,虽然谁也没开口,但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直到周寒执忽然在桌角瞧见一壶酒。 是昨晚他喝得十分舒坦的桃花酒。 “呃……”荣澜语瞧他出神,犹豫了一会问道:“你,想喝酒?” “没有。”周寒执摇头,一双桃花眼的视线落回眼前的白粥上。“只是好奇,为什么大清早要在这摆一壶酒。” 荣澜语干笑了笑,随后道:“是家里的一位小厮告诉过我的。他说,醉酒之人,都喜欢第二天早上再喝一顿,说是勾一勾酒虫,整个人都会舒坦许多。” …… 周寒执笑了。 荣澜语大概是第一次看见他笑。幸亏他身后没有几棵桃花树,若是有,那真分不出是桃花更迷人,还是他的笑意更迷人。 他这么一笑,荣澜语反而赧然了。微红的脸颊,水盈盈的双眸,让周寒执握着筷子的手稍稍有些迟滞。 “哪来的胡言乱语。”周寒执忍不住再嗔了一句。 荣澜语愈发不好意思,恨不得找人来撤了那壶酒。可见周寒执心情好,她索性斗胆问道:“周大人,府里空空落落,我能不能,按着自己的喜欢,来添置家私?” 这一问,周寒执的笑意倒是淡了许多。但一双桃花眼落在荣澜语脸上,眼神灼灼道:“你想好,要在周府过一辈子了?若是没想好,还是别添置的好,免得我往后还得腾空一次。” 荣澜语一怔,手里的勺子咯噔一声撂下。她没听懂周寒执这句话的意思。 什么叫想没想好,她从嫁过来的那一刻,难道不就想好了吗?荣澜语心里厌烦周寒执的冷漠,抬眸便问道:“那你想好了吗?要跟我过一辈子吗?” 周寒执扫她一眼,却没吭声,只大口大口地喝起碗里的粥。 荣澜语咬紧银牙,心里不由得有些委屈。她虽然不指望与周寒执两厢情好,但也不愿意两个人冷漠得跟陌生人一样。 可周寒执似乎就是这幅性子。半点想安慰她的意思都没有。似乎更没觉得他自己的话有什么说得过分的地方。 荣澜语垂下头,闷头不语地喝起那碗白粥。白粥在日光下泛着光,她忽然想起昨晚的银子来。 周平说什么来着,那银子是周府的老夫人留给儿媳妇的。周寒执可是毫不犹豫地送给了自己。 荣澜语明白过来。 周寒执大概是想好了的。 二人这一顿早膳再没说什么,但荣澜语已打定主意。等忙完了敬茶的事,就把木匠坊的人叫过来挑选图样。 接着便是该去敬茶的时候了。周家几位舅舅都是做买卖的人,没什么官职在身上,只有姨母郝玉莲嫁了位马厂协领,哪怕是从九品呢,也足够大伙高看她们一眼。因此这一日敬茶,便安排在了郝玉莲所在的邱府。 邱家是盛京的坐地户,虽然地方小,府里又不甚宽裕,但却是城心一等一的好位置。周寒执先去安排马车,留下荣澜语重新上妆。 周平已经备好马出来,瞧见自家主子,忍不住笑道:“大人从来不用早膳,今日用了,也没见您哪里不舒坦不是。” 周寒执笑骂他多嘴,却也敏锐地觉察到,自己的心情莫名有些轻快。 瞧见院里没有动静,周平凑上前道:“大人,昨日新夫人没要那二百两银子,让我又放回祠堂里了,说是要我们好生上香,好生照看呢。” 周寒执果然没想到这一出,眼底有些惊讶,却也有些高兴。 周平再道:“大人可得对新夫人好一些。奴才冷眼瞧着,新夫人跟咱们之前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说她不喜欢钱吧,也不是,昨晚为了二十两银子险些跟协领夫人撕破脸。说她喜欢钱呢,又不是,那二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她半点都没动心。” “难得见你这么多废话。”周寒执上了马车,一张侧脸俊逸得惊心动魄。 周平得意洋洋地牵住缰绳,一跃上了马车,笑道:“今儿打发了马夫,奴才亲自送二位主子去协领大人府。” 周寒执没有答话,但显而易见地感受到,周府上下,与从前真的不一样了。 邱府门口并没人出来迎接,但总算挂了两盏红灯笼,算是共承喜气。 因着马车不大,荣澜语并没带什么丫鬟,故而在下马车的时候就有些犹豫。这会周寒执已经转身快要进门了,她心里一急,索性笑着喊道:“周寒执。” 周寒执转过身来,便见到清清丽丽的女子站在马车上,笑意里带着几分娇羞。 荣澜语有些赧然,指了指自己的鞋道:“这鞋底子太高了,我怕跳下去站不稳……”但话没等说完,一双大手已经朝自己伸过来。 荣澜语本想把指尖搭上去,没想到那双大手直接掐在了自己的腰肢处。说是掐,但也是掐的动作,并没有使太多力气。 接着,荣澜语感觉到自己的脚尖在空中画了半圈,便稳稳站在了地上。那双手的冰凉触意还停留在腰间,将她的脸染得绯红。 可人家并没等自己,转眼已经进去了。荣澜语只好按捺下跳得七上八下的心,忙不迭跟进去。 后头,周平看见这幅场景,笑得如亲姨母一般。 然而外头的日子好,邱府却并不安生。因为把府里的红木桌椅全都拿到周府凑数的事,郝玉莲被自家丈夫好一顿排揎。几位亲戚上门也不如从前一味赔笑脸,气得她愈发头痛。 此刻好不容易听见周寒执二人来敬茶了,竟扯了头上的抹额,吧嗒一声撂在榻上,几步走了出去。周寒执的舅母跟在后头,拽住了郝玉莲道:“他姨母,你不好再提二十两银子的事了。咱们到底没字据,这事闹到寒执那,也说不出道理来。” “你怕什么,那是亲外甥,还能胳膊肘往外拐。人还是我给他娶回来的呢。”郝玉莲不以为意地冲出去。外头此刻坐着的是周寒执的二舅郝玉恒。虽然名字好听,本人却半点书没读过,是个粗犷的买卖人。 瞧见自家姐姐冲出来,郝玉恒先捂了捂脑袋,随后把主座的位置让出来,一声不吭地退到一边。 纨绔揽细腰 第7节 这会,荣澜语随着周寒执刚好进了门。周寒执一袭红滚边的黑衣,不是什么贵重的料子,却有出奇的贵气,衬得衣裳也值钱。而荣澜语则像精精致致的玉娃娃,一身锦缎,容貌倾城。二人站在一处,竟有几分青梅竹马的默契。 郝玉莲想起自家儿媳妇圆得跟水桶一样,又是个大嗓门,不由得掐着手指肚羡慕起周寒执娶了好媳妇。可昨晚的事还烙在脑海里,她怎能有好脸色,当即沉了脸,哼哼道:“我还以为你们不来敬茶了,没想到心里还是有我这个姨母的。” “姨母说哪里话。” 荣澜语敏锐地觉察到,周寒执的语气虽然客气,但其实并不甚热络。 说完,自有下人盛了几盏茶汤过来。荣澜语便垂眸接过,一双手轻轻捧着茶托,步伐盈盈地前去敬茶。 众人见她举手投足一片优雅,心里就更是明白,这样的媳妇若非落魄,怎能嫁进周府。 头一个自然要给郝玉莲。可郝玉莲却迟迟不接,唇边甚至挂着冷笑道:“外甥媳妇,不是姨母不给你面子。可姨母这些日子光是替你们租那些乱七八糟的物件就花了四十两银子了。这四十两银子是我们邱府的柴米钱,我们府上如今吃不上饭,自然没力气接茶水。” 昨儿还是二十两,今儿竟涨到四十两了。荣澜语暗笑。她若非自己掌过家,还真被唬住了。可那红木桌椅租一全套的价钱实在没这么多,五两就足以租三日了。 要不然怎么说是租呢。 可眼下这功夫,荣澜语不能吭声,她也想看看,周寒执对这门亲戚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若真是周寒执一味护着自家亲戚,那自己再跟人家较劲,就是不懂事了。 第11章 于我,则是妻子的责任 所以,荣澜语像幅画似的举着那盏茶,脸上端着谦和的笑意,只是不接话。 郝玉莲气得牙痒痒,不由得出言讽刺道:“怎么不是昨晚伶牙俐齿的人了?昨晚可是掐着腰指使下人们把桌椅一一搬出去的,今儿倒娇羞了?” 荣澜语淡笑,像个谁都可以揉搓一把的面人儿似的,衬得郝玉莲的嘴脸愈发难看。 郝玉莲的脸涨得通红,索性一只手抢过茶盏。她的手快,茶盏自然不稳,但郝玉莲坐在高处,那茶盏若是倒了,自然会往低处流,恐怕会尽数浇在荣澜语的身上。 荣澜语也反应过来,脸色虽然还沉得住,但心底是有些慌的。 然而,没等那茶盏摇摇欲坠地倒下去,隔空便来了一只大手,稳稳将茶盏并茶托全都拎过去撂在了桌上。 顺着那只手望去,周寒执的一双桃花眼十分明亮。他看着郝玉莲,朗声道:“姨母,银子也好,桌椅也罢,都是咱们周家的事。澜语是外人,您难为她做什么。” 这话就很有意思。荣澜语暗想。 周家舅母一时也有些懵。这话说得,要说是向着荣澜语,却又不是,明明把她当做外人看。可要说不向着她,也不是,那句“难为她做什么”可不是十足十的心疼吗? 郝玉莲的脸也僵了。从小到大,特别是自家妹妹死后,周寒执几乎把自己当做亲娘亲看待,何曾违逆过一次。 瞧着郝玉莲发愣,当舅舅的人终于开了口,大得有些刺耳的声音响起。“哎,大喜的日子,不提什么银子不银子的事了。来来来,给舅舅敬茶。” 有人给了台阶下,荣澜语毫不犹豫地起了身,笑着又领了一盏茶恭恭敬敬地给郝玉恒送去。 这头,郝玉莲的手指肚都掐白了。然而她并不敢把这个外甥怎么样。毕竟,外甥正年轻,往后仕途还有的走,跟自家这个这辈子只能是个九品芝麻官的丈夫完全不一样。 瞧着荣澜语敬完茶,周寒执淡道:“你去马车上等我就好。” 荣澜语应下,心里颇有些舒坦。但走出门才听得后头郝玉莲冷着声音说什么,你家欠我的银子……我白救你娘的命之类的话。 荣澜语心里暗暗吃惊,心道怕是郝玉莲如此猖狂,恐怕并非自己看上去那么简单,往后还是要多了解一些。 但那是往后的事。眼下,敬茶这件让人不痛快的事,终究是过去了。 瞧见荣澜语先出来,周平笑着凑上来问道:“夫人,协领夫人没难为您吧?” 荣澜语淡淡笑,心里却被周寒执那句“您难为她做什么”给搅扰得有些乱。她想起自己当初跟他说的承担责任之类的话,心想或许,他还是往心里去了几分的。 想到这,她又启声问:“这几日不是有婚事假。那下午大人要做什么去?可跟你说了?” 说到这事,周平就有些心虚,他陪着笑脸道:“夫人莫恼。咱们大人的人缘好,同窗也好,官员也罢,都愿意拉着他去应酬。” “这些事我不该管的。”荣澜语笑笑,可转念想起昨晚的二百两银子,心里却又想,若是老夫人尚在,只怕不能眼瞧着儿子落在这种局面。 于是刚想迈上马车的脚又退回来,柔声问道:“老夫人在的时候,也这样吗?” 周平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是老夫人走了之后,大人才不怎么爱回府。虽然官场上的事大人也算上进,但也只对司内的事感兴趣。而且,只要一闲下来,便总有些酒局肉友,整日呼来喝去。其实也是大人好脸面,那些人都是酒腻子,咱们大人不过是因为讨人喜欢,大伙才爱拉着他。” 荣澜语颔首,想到老夫人在天之灵,不由得多嘱咐几句道:“你是大人跟前贴心的人。想必也该心疼大人的身子。往后若真有那种可交可不交的酒肉朋友,只知道不要命喝酒的,你也该劝一劝。” “是,是是。”周平说不出话来。这样的关心,他又几时听过。 瞧瞧周平一脸感动的模样,荣澜语叹了一口气又补道:“想必他也不听你的。罢了,若有需要我的时候,你跟我说一声,我自然要拦一拦的。” “是,夫人是大好人。能娶到夫人,是咱们大人的福气。不,是咱们周府的福气。”周平点着头,心里又熨帖又感动。 荣澜语反而被弄得不好意思,赶紧使着劲钻回了马车里。 周寒执在邱府也没耽误太多功夫,但果然没等下午就要走,吩咐着周平好生把荣澜语送回家,自己便领寻了车马去赏心楼。然而这一去,竟又是一晚上没回来。 但荣澜语眼下还没顾上这些。此刻已是傍晚,她刚送走了木匠坊的管事,准备到厨房去准备些晚膳。 她也很奇怪。自己分明是刚来周府第二日,但却很是自来熟,从早上回来到现在,过得几乎是跟在荣府时一样的日子。细细想,大概是周寒执不怎么在家,也半点不约束她的缘故。 这样也好。荣澜语愈发淡定。今日自己已经把周府走了一圈。周府是寻常的三进院,但比寻常宅子更宽敞,后头更有一个精致的小花园。院里处处青石红檐,白砖铺在绿草上。偶尔还能见到一两棵大树或几根翠竹,日头一照,就有一簇簇绿荫落下来。 说是府里空空荡荡,实际上这些景儿就很漂亮,空荡的不过是正房、书房和几间厢房。荣澜语走了一圈便已经有了主意,大到添置几把桌椅,小到上头的花纹图样,竟都在心里想好,木匠坊的人来了不过半个时辰,便领命而去。 “夫人晚上吃什么?”新荔把与木匠定好的契书收好,揉着肚子问道。 荣澜语笑着往厨房走,“中午刘妈妈的红烧肉做得极好,我有些吃积食了,晚膳咱们吃些清淡精致的,方才我已经打发宋虎出去买菜了。” 二人皆笑着答应。待到进了小厨房,方知荣澜语想做的菜是一道傍林鲜,一道鲜蘑菜心。 换了素淡衣裳的荣澜语伸出手指在新买的一根笋上点了点,笑道:“当了爹的人就是不一样。你瞧宋虎如今买回来的菜,又干净又新鲜,比之前强了多少倍。” “还不是夫人教得好。”新荔笑道。荣澜语一笑,扭头问:“你可问过了?宋虎的小儿子如今还好?周岁的时候记得提醒我,我特意给他留了一把小金斧头。” “还有两三个月,姑娘别急。宋虎托姑娘请大夫的福,好不容易得了这个大胖小子,整日挂在嘴上的,咱们想忘也忘不了。” 清韵人如其名,长得清透,又生得雪白的牛乳肌肤,笑起来也清丽好看。 主仆几人嘴上说着话,手里也个个没闲着。另一道菜是鲜蘑菜心,新荔早已去清洗鲜蘑。因着刘妈妈已经做了一顿午膳,大伙就没让她再过来。反倒是府里的两个厨娘,如今更是闲了,除了打打下手几乎不做什么。 □□澜语说得明明白白,往后府里的人口只多不少,让她们不必担心自己会被清出府去,好生做事便是,于是二人倒也安下心来。更因主子喜好烹制饭食,两个厨娘心里亲切,对荣澜语这位新夫人竟没半点不适应,反而稀罕极了。 几人相帮,很快两道简单的菜色便被盛了出来。荣澜语想着今天有些见凉,晚膳不好再放在外头,便带着清韵二人先回去拾掇桌椅。 “今日先将就将就就是了。”荣澜语的脸上颇有些高兴。“木匠坊的人说了,咱们想要的桌椅是现成的,不必特意去打,省事得很,估计明儿就能送来。到时候咱们再弄上几个绣纹精致的软垫,往后就在正厅里用膳了。” “瞧夫人高兴的。我看您现在早就忘了咱们荣府什么样了。这才两日的功夫呢。”新荔笑着嗔怪她,又帮她把桌子摆正。这桌子是宋虎从库房淘出来的,颜色早已衰败,但荣澜语巧夺天工地在上头铺了一层茶色竹席,倒是能将就一番。 几人正说着话,外头传来周平的声音。竟是周寒执回来了。 新荔赧然笑:“大人真是好口福。” 荣澜语蹙蹙眉,撂下手里的竹骨筷子道:“我亲自去接一接吧。”说完又苦笑,“虽是吃酒,可也算是交际应酬不是?” 她这样说,新荔就捧了氅衣给她裹好。 周寒执果然一身酒气进门,瞧见荣澜语的那一刻显然眼底有些讶异,但荣澜语笑得真诚,随他一起往回走,语气淡淡道:“每回爹爹吃醉酒回来,娘亲都要准备些暖胃的饭食。可我今日不曾想到你回来这么早,面虽然准备了,却还没下。不如你就跟我一起用,清清淡淡的膳食,倒也可口。” 周寒执的步伐微微一滞,一双桃花魅眼把眼前的小人儿装进去,唇畔冷笑道:“你何必对我这么好。周府无钱银,我又无权势,不值得你这么费心。” 荣澜语很少听他说这么多话,一时有些惊讶。等反应过来时,那双桃花目已经在自己脸庞上停留了许久。 而二人这么对视站着,落在旁人眼里,便是一对神仙般的人物。 带着些赧然,荣澜语别过脸,认认真真道:“当初就与大人说过,对于这门婚事,或许我们有些苦衷。可既然成了婚,就要负起责任来。于大人,是夫君的责任。于我,则是妻子的责任。” 周寒执略怔,却听眼前的人继续道:“自然我也有另一层心思。” 她略定一定,思量一番终究还是说道:“我想,若是老夫人尚在,或许也希望咱们过得好些。” 她本想说,老夫人希望我对你好些。但又觉得那样的话太有怜悯色彩,所以便换了种说法。 这话说完,她感受到周寒执似乎放松了许多,语气也不复方才冷漠,竟是问道:“晚膳吃什么?” “你进去瞧瞧。”荣澜语心情也好了一些。然而二人进门的一刹那,桌上竟空空荡荡,只有新荔摊着手过来委屈回道:“夫人……两道菜全被府里的白妈妈倒了。” 第12章 竟不把人放在心窝里疼…… “白妈妈是哪一位?”府里人不多,荣澜语基本都对得上。但这位白妈妈却让她有些茫然。 清韵机灵,此刻早已凑到荣澜语身边低声道:“夫人,这位白妈妈怕就是府里一直抱病的白管事了,也是大人的奶娘。听说她的娘亲是奶过郝玉莲郝氏的,她就被郝氏举荐到周府里头,成了大人的奶娘,很是举足轻重。” 荣澜语示意知晓,看着周寒执脸色也有些不虞,便敞开了问道:“你们谁去问过了?白妈妈好端端的,浪费粮食做什么?” “是和厨娘吵起来了。白妈妈说,大人整日不在家,新嫁过来的夫人年纪不足十六,正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时候,所以由着几个厨娘在采买上欺瞒。她说市面上的便宜菜色那么多,两位厨娘却偏挑贵的采买,中午黑猪肉,晚膳嫩冬笋,一天怕是得赚五十文钱。” “那也不该把菜蔬倒掉呀。”荣澜语好言好语地问。 清韵于是又解释道:“是厨娘顶撞了几句,说是宋虎采买的。白妈妈便发了火,说这样昂贵的菜色,没有客人来,不管哪一位,都不许随意采买使用。” “哦。”荣澜语明白了。既然知道是宋虎所买,还发这么大的火气,显然这位白妈妈并不仅仅是针对两个厨娘的。 她拿眼觑向周寒执,见周寒执不动声色,一时就有些没主意了。毕竟白妈妈是人家的奶娘。这仅次于亲娘的情分,不可小觑。 可她这么一犹豫,落在周寒执眼里,反而又引得人家笑了。 “你笑什么?”荣澜语心里正有些恼火,索性嗔怪道。 周寒执唇边难掩淡淡的笑意,俊逸的眉眼清醒了些,道:“你方才不是说了,既然嫁过来,就要尽好妻子的责任。” 说完,他又道:“盐运司有些文书要写,我先回书房了。”之后,颀长威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正厅。 荣澜语在原地怔了怔。 过一会反应过来,竟莞尔一笑看向清韵道:“你听明白了吗?” 清韵连连点头。“大人想让夫人好好管管白妈妈,尽一尽女主子的责任。又因为是乳娘,不好在边上瞧着,索性躲出去。” “哦……原来大人是心疼夫人,我还以为是怕事呢。”新荔这才反应过来,圆圆的脸蛋上笑得合不拢嘴。 荣澜语一边赧然,一边推着她道:“还不叫过来问问。既是周家姨母派过来的人,只怕不简单。” “得嘞。”新荔高高兴兴答应下来,很快把白妈妈叫到了屋里。 定定看了白妈妈一会,荣澜语才稳稳坐下,轻轻把裙子往前抻一抻,裙裾便如荷叶散开。娇丽的面孔不急不躁,轻道:“妈妈可吃过了?” “吃过了吃过了。方才让厨娘下了碗素面。老奴前几日感了风寒,食欲不大好。呵呵,也是因为风寒,所以耽误了向夫人请安。”那白妈妈说话伶俐,眼神一转便是主意,一瞧就是聪敏人。 “这倒不妨事。”荣澜语一笑,却又反问:“只是,那素面是给大人预备的,怕大人吃多了酒,晚上回来腹中饥饿。” “那有什么,一份素面罢了,稍候我让两位厨娘再和些面,多擀一些出来。要是夫人想吃,也能足够。”白妈妈笑着。 “白妈妈不愧是府里的管事。”荣澜语不深不浅夸了一句,却没说剩下的话,这让白妈妈有些慌。 纨绔揽细腰 第8节 她脸上的笑意显得有些尴尬,弯着腰赔礼道:“夫人莫不是为了方才我倒了菜肴的事生气。您不知道,我这可不是给您添堵,只是想教训那些混账玩意罢了。” 白妈妈越说越急,两手拍着大腿道:“夫人您年纪小,不知道这管家的辛苦。您就说,那根笋子吧,吃起来倒是不错,可价值却是白菜的五倍八倍,这样的东西就是不该采买的。我这些日子病着,那金于两位厨娘就开始动采买的主意,想法子占府里的便宜。您说,这样的奴才,我怎能不管。” 她说完这番话,又一脸悲切道:“自然了,夫人没用上晚膳,也是我的罪过。可夫人要是责罚老奴,那老奴,老奴心里也属实委屈。夫人,咱们周府不富裕,除了大人一年的一百多两年俸,还有一间铺子每月的十两租钱,可就不剩什么了。您要知道,老夫人走后这几年,全仗着我一心经营才维持周府的体面。老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您若是因为这一餐饭就惩罚老奴,老奴就只好找大人诉诉辛苦了。” “再多说句不该说的,以咱们府如今的架势,若是您管着,只怕连您的嫁妆都要赔进公中呢。” 这番话有要挟有委屈,实在也是奴才里头顶尖的人物了。可言多必失,白妈妈陈情几句,却把周府的进账都说得明明白白,确实也是糊涂了。 荣澜语淡淡一笑。既然知道周府的进账,就不怕管不好这偌大的府邸了。更何况她如今自己揣着三百两的体己银子,手里又有母亲走之前给她的五亩良田和一小间绸缎铺子。若是想过上好日子,其实还是有些希望的。 眼门前,白妈妈瞧着荣澜语,见她不吭声,就知道是没主意了。眼底难免有些得意洋洋,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夫人,您是千娇百贵的人儿,可别掺和进这些糊涂账里。到时候不说奴才们心里信不着您,大人也不喜欢精明会算计的人呢。” 荣澜语听到这,已经把白妈妈的心意看得明明白白。教训厨娘是一回事,想借机揽住管家之权,就是另一回事。 自然,白妈妈胆大又贪权,或许也是背后有郝玉莲的缘故。 瞧着荣澜语又不吭声,白妈妈心里就愈发高兴了。她就知道,一个不过十六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主意。今日能把新夫人制服,改日到郝夫人跟前,就又是自己得下的一桩大功劳。 自然白妈妈也不是轻敌的人,心里早已准备了一肚子的辩白之言,不管荣澜语说什么,她自认都能应得天衣无缝。 □□澜语压根没有跟白妈妈较劲的意思,相反竟还夸了几句,又要清韵等人向白妈妈好生学着。 白妈妈怔了怔,咯咯一笑道:“哎呀,新夫人真是客气。您带来的人,就是咱们周府的人,我肯定好好教着呢,您就一百个放心吧。” “是。”荣澜语笑得也谦和极了,但很快说出几句石破天惊的话来。“听说白妈妈的女儿秋浓也在府里做事,又是个爽朗贴心的人。清韵与新荔和她年纪相仿,正好可以学着点。清韵,你让宋虎把秋浓请来。” 清韵头一个聪明,毫不犹豫答道:“是,听说秋浓姑娘刺绣的手艺最好。我和新荔刚好接了给夫人绣软垫的活计,今晚便让秋浓姑娘好好教教我们。” “这事也不急吧。”白妈妈心里一慌,又听说宋虎去请,赶紧道:“秋浓,她,她还没用晚膳。等一会,一会吃了再去吧。” “咱们两个也没吃呢。”新荔笑着道。说完,她又故意停了片刻,看向白妈妈道:“更何况,夫人和大人不是也没吃呢?对不对,啊,白妈妈?” 白妈妈心里咯噔一声,方才还堆着笑的脸色顿时坍塌下来。“这……可是……” 她怎么也想不到,荣澜语从来都是打蛇打七寸,不喜欢那些挠痒痒似的收拾人。 这一请,似乎要了白妈妈的命根子。她的态度顿时软下来,哀求道:“新夫人,要不咱们都用了膳再说吧。” □□澜语怎肯答话,淡淡拎了裙子,早已起身往后院小厨房去了。 这冷冷淡淡的模样让白妈妈反倒更不安心,肥硕的身子软得像泥似的,黏上新荔道:“姑娘,好姑娘,你说说,夫人这是打得什么主意?她要把秋浓怎么样?” “呀,妈妈说什么呢。夫人都说了,是教咱们刺绣罢了。”新荔侧身躲过白妈妈,又冷笑道:“说句实在话,夫人其实是好伺候的,要的不过是忠心一条罢了。白妈妈且想想吧,往后的路该怎么走,现下不是没有转圜的机会。” 说完,正好宋虎带着秋浓来了,新荔便携了这位姑娘的手,拉着她进了夫人所住的正房。秋浓是个单纯的,根本想不到自己的娘亲为何一脸衰败,只当是风寒未愈,安慰几句便扭头跟人家走了,留下白妈妈的脸跟白纸似的。 另一头,荣澜语亲自到了小厨房,正好瞧见金氏厨娘正用袖口擦着汗。顺着往下瞧去,果然人家又擀了几份面条出来。 瞧见荣澜语过来,金氏厨娘一脸愧疚道:“夫人,咱们几个谁也没想到那老婆子直接把菜倒了,竟是连拦都没拦。现下,现下只来得及做些面条,您若是饿了就先用,要是不饿,咱们这就重新起灶做饭。” 荣澜语心里感念,果然老夫人真正留下的这些人都是心地善良的可用之人。瞧着金氏厨娘一脸的汗意,就知道方才根本没停过手。 她心里一热,一边卷了袖管一边柔柔笑道:“大人吃醉了酒,正好再吃菜也没意思,倒不如用些面条。你们两个生火就成了,旁的我来便是。” 金厨娘眼泪窝子浅,听到这话已经有泪花了,笑着说老夫人没福气,这样好的儿媳妇竟没赶上,又叹周大人也不知心里怎么想的,竟不把人放在心窝里疼。 这话虽然有些僭越,但若非知根知底的好家仆,哪个能说出这样实心肠的话来。荣澜语并不见怪,静静听了就是了。 另一边,周寒执进了书房不久,便转身吩咐道:“周平,听着前头的动静,别吵起来。” 周平笑着答应,随后却又舔着脸道:“大人,奴才斗胆问一句,您是心疼白妈妈呀,还是心疼咱们新夫人呀?” 周寒执拿狼毫敲了他的脑袋,却未曾答话。 可做下人的,往往最会看颜色。周平腻歪一笑,便道:“大人不说我也知道。夫人说的话,您都很往心里去。那日吃醉了酒,您还念叨,往后要担起责任来。” 旋即,周平却又劝道:“可您这么终日吃酒应酬也不是事。要不,就把事情说出来,让夫人跟您分说分说。奴才瞧着夫人狡黠聪慧,没准有好的主意不是?”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提起这事,周寒执眼神一冷道。但话音未落,外头已经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 第13章 打蛇打七寸 “吃面吧。”荣澜语端着两碗面走进门。 周寒执抬眸,只见一位腰肢纤细的少女走过来,眼底笑意盈盈。她的鬓角微微有汗珠渗出,衬得容颜愈发娇美可爱。袖管微微卷起,露出一截纤白的手臂,稳稳托着梨花木盘。 “你做的?”周寒执有些诧异。那碗面上泛着恰到好处的油星儿,两三根青菜飘在上头,并三四片火腿,还有一块被雕成了囍字纹样的白玉萝卜。 周寒执瞧着那囍字白玉萝卜,大概就能想象它是如何在眼前少女的手下被一点点雕刻成形的样子。甚至能想到少女一脸认真的模样。 “发什么愣呢。”荣澜语笑道。“你别多心,没有旁的意思,成婚那碗的合卺酒没喝,总觉得少些什么。咱们索性吃碗合卺面。” “这意头真好。吃酒算什么,还是要吃合卺面有趣。酒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可面条才象征着平平淡淡的日子。大人,夫人,您二位吃了这碗面,往后就能同舟共济了。”周平嬉笑着说道。 “说得好。”荣澜语温温柔柔道。“你去吧,我也给你留了一份面呢。听说你喜欢吃凉的?让新荔给你拌一拌吧。” “得嘞。”周平高高兴兴下去了。 周寒执的目光却依然落在那碗面上。直到荣澜语伸手递给他一双筷子,他才苦笑道:“自从娘亲走后,我已许久不在府里吃面了。” 荣澜语没听周寒执说过几句话,如今二人面对面坐着,才发觉他的声音和煦,跟那张俊逸得不像话的脸一样,也有勾人的魄力。 可他说起自己的母亲,荣澜语心里一软道:“我到周府不过两三日,但却看得明明白白,大人惦记亡母,实在难过。” 她挑了几根面条,却又放下,轻声道:“嫁过来之前,姨母便说大人嗜好喝酒,整日整日不回府里。我想,大人如此做事总有缘故。如今想来,大概也是因为这颗怀念母亲之心吧。大人不知道,我母亲与父亲一道流放。多少回在梦里,我也梦见母亲哭,母亲笑,回回心都像针扎一样的难受,不知母亲过得是什么日子。母亲尚在,我且如此,更别提大人了。” “可我又想,无论母亲在哪,大概都希望咱们能过得高兴,过得快乐。所以我努力把日子过好,便也是对母亲的一番孝敬。” 听见这些,周寒执莫名觉得眼前的白玉囍字越发玲珑可爱。 “是,你说得没错。”周寒执轻轻叹了一口气,脸上带着些笑意道:“吃面吧。不高兴的事,就不说了。” 荣澜语嗯了一声,知道有些心病不是一回两回就能好的,便也没多劝,吃了几口面,索性换了话茬道:“明儿是回门的日子了。两位姐姐白天派人来传话,说会和弟弟一起在荣府备膳等我,要咱们早些回去。” “应该的,明日是我婚事假的最后一日。”周寒执道。 荣澜语犹豫了一下,还是撂下筷子,正色道:“大人,有些话我想跟你说在前头。” 见她认真,周寒执也撂下筷子看她。 荣澜语这才说道:“父母未曾走时,两位姐姐对我尚好。可今时不同往日,结婚那日,大姐因嫁妆的事跟我撕破了脸,二姐虽然没管,但心里一定是向着大姐的。所以,若是二位姐姐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更别跟她言语计较。不看别的,我那同母所生的亲弟弟可还在二姐家里过活呢。这是我唯一一桩心事了。” “我心里有数了。”周寒执答应下来。 荣澜语再等,还以为会有些旁的话,可眼前人又沉浸在面前的一碗面里,再没说出什么来。她心里微叹,难得生出几分担忧来。 既担心两位姐姐言语过激惹恼了周寒执,他或许会做出些冲动之事,又担心周寒执反过来惹恼了二姐姐,到时候弟弟受连累。 这样一想,几乎连吃面的心思都没了。她本想再叮嘱几句,可瞧着周寒执吃得香甜,又不忍心再给他添堵,只想等吃完面再说。 没想到才撂下筷子,前头新荔又来传话,说白妈妈不见了。 到底是周寒执的乳娘,又是府里的管事,荣澜语不得不到前院去看一看。如此一看,就又把心思撂下了。 新荔笑着替荣澜语放下卷起来的袖管,又嗔怪道:“大人也真是的,就让您赤着胳膊吃饭。” 荣澜语脸一红道:“是我忙忘了。下回你可要提醒我一些。” “是是是。”新荔咯咯笑着,扶着荣澜语的手往前院走,继续说道:“方才我和秋浓说了一会话,她比我还单纯些,好像白妈妈也不让她管府里的事。不过越是这样,白妈妈越不放心,这回不知人跑哪去了。” “宋虎呢?你可瞧见了?”荣澜语抬眸问道。 “这……”新荔犹豫一阵,想起来似乎也的确好一阵子没瞧见宋虎了。 见她犹豫,荣澜语便放了心,笑道:“我把护院的事都交给了他,他能轻易让人往外跑吗?好端端的又怎么会自己也跑不见了?我要是没猜错,白妈妈是去搬救兵了,宋虎则跟着她呢。” “那夫人预备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她去了就会知道,郝玉莲现在自身难保,根本帮不得她什么。她若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秋浓的婚事也好,她的养老也罢,真正能指望的,也只有咱们。让她见识了这一回,往后也就懂事了。” 新荔点点头,愈发明白,荣澜语打蛇打七寸的本事是最厉害的。 果然荣澜语想得半点都没错。白妈妈跑了小半夜才回来,竟连郝玉莲的人影都没摸着。回来的路上又因有宋虎在后头跟着,吓得她以为是遇到了劫匪,差点尿了裤子。 好不容易回屋见到了秋浓,心里才总算安生了些。 “娘亲去做什么了?我都饿坏了。府里的厨娘全都去休息了,我又不会做饭,又不能出去买果子吃。”秋浓一边抱怨着,一边去白妈妈身上摸,以为她能给自己带些点心回来。 白妈妈心焦极了,推了她的手道:“我先问几句话,一会就给你做饭去。你告诉我,夫人跟你说什么了?打你没有,骂你没有?” “娘亲你说什么呢?夫人的两个小丫鬟都可好了。她们跟我说,只要我乖乖听夫人话,往后就能给我嫁一个好人家。不过也说了,要是想不通,不听话,那往后就得求协领夫人赏我一门亲事。”秋浓一脸疑惑。“娘亲,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协领夫人赏我亲事啊?她不过一个从九品的协领夫人,协领大人年岁又不小了,往后在官场上还有什么进益的?哪有咱们大人,咱们夫人往后的前途好?” “是啊。”白妈妈苦笑着点头。一个孩子都看得明白的道理,自己竟然糊涂了。从前是大人不管事,才让协领夫人有机可乘。如今这位新夫人聪明得跟神仙似的,自己这点子小九九真是贻笑大方。 她扑了扑膝盖,把方才在邱府门口跪着时沾上的泥土擦干净,抿了鬓角道:“今儿的事,都是娘亲错了,是娘亲鬼迷心窍糊涂了。往后娘亲不再管府里的事了,咱们一切都听夫人的安排。走,咱们先去找夫人认错,再让夫人赏咱们一口吃的。” 秋浓不明白白妈妈在说什么,但很好性地答应下来,扶着妈妈往荣澜语所住的地方走。如今周寒执依旧住在书房,荣澜语好好地睡在正院里。二人迟迟不圆房,府里的人也不敢多问。 屋里,荣澜语正收拾着嫁妆,听说白妈妈母女来了,便叫进。清韵打着帘子,白妈妈进了门,才发现这才多大一会功夫,屋里又不一样了。 原本空荡荡的屋子,此刻一角是熏香挂画,桌案上是白瓷瓶里插着秋菊,还有笔洗砚台等物。中间仍空着,显然是给新桌椅留地方,但地面上已经铺好了福寿纹软毯,平添一些和谐氛围。 白妈妈便笑了,愈发觉得老脸烧红。“原是我小瞧新夫人了,您实在不像十六岁的心智。” “妈妈这样说,我就不好意思了。往后府里的事还要您多提点着,我才省心。”荣澜语端坐在床榻上,一张美人面比画里的女子更加耐看。哪怕烛火温黄,人家的脸颊依然白得跟冬日初雪一样。 “夫人还能让老奴管家?”白妈妈抬眉,眼底显然十分诧异。 “妈妈已经漏夜前来,显然是想明白了。既然想明白了,咱们往后就一道在周府好好过日子,过去的事再提,就很没有意思。” 第14章 难得你看得上她 等荣澜语三言两语说完自己的意思,白妈妈咯噔一声就跪下了。她一手用力地扇了自己的一个耳光,双眼就流出眼泪来。“原本我也真心疼过大人的。可后来大人渐渐不回家,终日嗜酒,我也就糊涂了,开始惦记仨瓜俩枣的银子来。协领夫人又说让我分她一杯羹,往后才能给秋浓找个好人家。我,我真是想着大人不管事,才靠上协领夫人。” 荣澜语亲自把白妈妈扶起来,叹气道:“您是大人的乳娘,不该如此糊涂。大人再嗜酒,再不管家,心里却也有明白帐的。我替大人做主,原谅妈妈一次。希望妈妈往后一心一意向着周家,至于秋浓,自然也是我心上的人。” “是,这回,我就知道怎么做了。我若再糊涂,也不配做个人了。”白妈妈哭得真诚,又看向荣澜语高兴道:“大人是有福气的,遇上夫人这么个贴心人。老奴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往后一心一意帮您操持这个家。咱们周府的日子,一定不比旁人差。” “是,妈妈的心气是对的。”荣澜语也高兴。她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但事情还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大概,拿人心换人心,总是有用的。 她让新荔带秋浓下去吃些宵夜,又陪白妈妈说了好一会话。这才知道,原来周寒执的父亲从来不管事,家里的银钱大多是老夫人辛苦赚回来的,又辛辛苦苦供养周寒执读书,把他拉扯成人。故而老夫人去世后,周寒执大受打击,这才跟转性了一般,终日嗜酒,贪恋那醉生梦死的日子。 至于周家老太爷,据说是个只知道花钱的主儿。周府的日子过得不好,也有总周济他的缘故。 还有便是郝玉莲。周寒执之所以任由郝玉莲几人来周府打秋风,是因为周府老夫人郝玉芝去世的那一日,是随郝玉莲一道出门的。那日多亏有郝玉莲帮忙,跑了十里路回来找人帮忙,老夫人才总算没死在外头,回来勉强续了两三天的命。 荣澜语听言唏嘘半晌,又亲自去后院祠堂为老夫人上了一炷香,这才回来安歇。 纨绔揽细腰 第9节 一夜无话,便到了次日回门的时候。□□澜语还没等用膳,周平就已经笑着进来问安道:“夫人,今儿可有好吃的点心?再赏我一块吧。” 周平长得面容俊俏,也是一团喜气。新荔头一个乐道:“就属你脸面大,上赶着要吃的。还不赶紧催着些大人,可别迟了。” “大人已经准备应当了,特意让奴才过来告诉您一声,说昨儿忘了跟您说,通政司参议夫人请您过去赏菊。” “赏菊?今儿下午?这样大的事,大人怎么不提前说?”新荔咋咋呼呼道。“咱们可什么都没准备。” 荣澜语未吭声,心里却有些高兴。有了参议夫人相邀,倒是不必担心晚上要陪两位姐姐姐夫用膳的事。她如今在周府愈发自由,竟不怎么爱见她们。 “现在去准备倒也来得及。”荣澜语撂下手里的竹骨筷子,看向清韵道:“清韵快去,从我的嫁妆里找一幅字画,一块镇纸,再找一件拿得出手的绣品,还要那一套雨过天青的茶盏。再包些昨儿刘妈妈做得芙蓉酥点心。周平,你瞧瞧大人的衣裳穿得妥不妥当。” 周平正楞在那呢,此刻听见自己的名字,才回过神挠头道:“夫人,咱们,咱们大人从来没送过这么多东西。再说那通政司参议大人都要告老了,您这么些银子砸在他身上,多赔啊。” “糊涂。那是大人的恩师。从前不送什么东西,是大人的简朴。可如今大人是成家立业的人,再空着手登门,就是我们夫妇的不孝敬。”荣澜语轻声嗔怪。 虽说语气轻柔,但一句一个道理,让周平不得不低了头。“是,夫人说得是。”可话刚说完,他竟然又破声而笑。 “你笑什么?”新荔急赤白脸问。 周平有些不好意思,愈发嘿嘿笑道:“我高兴还不成。夫人一口一个夫妇,可见是心疼大人呢!”说完,像是担心新荔再骂一句,赶紧便跑便喊道:“小的去看看大人的衣裳,夫人可快准备应当吧。” “真是个猴崽子!”新荔唾道。 幸亏晨起不晚,要不然如此折腾一圈下来,恐怕已经是午时了。但此刻却是刚好,荣澜语和周寒执的马车驶到荣府跟前时,太阳刚稍稍有些见热罢了。 周寒执下了马车,便毫不犹豫地往府门口走。可走了两步,似乎想起什么,又折返到了马车跟前,刚好跟才下车的荣澜语面对面对上。 “落东西了?”荣澜语问。 “不是。”周寒执摇摇头。“没事了,走吧。” 荣澜语的鹿眸困惑地眨了眨,又看向旁边的周平。周平指了指马车,做了个下马车的动作。 荣澜语明白过来,莞尔一笑,扯了扯周寒执的袖子道:“你是来扶我下马车的?” 周寒执板着脸不吭声。 荣澜语指了指自己的鞋子道:“今儿要见参议夫人,走路不稳怎么行。你瞧,我的鞋底不高,自己也能下马车呢。” 周寒执撇撇嘴,“那往后我出门,还得瞧一瞧你的鞋底子,才能知道扶不扶你?” 荣澜语被逗得咯咯直笑,摇头道:“做什么要管我穿什么鞋,你只管扶不就成了,难道我还能怪你不成。” 一张几乎能融化冰雪的春光明媚美人面,周寒执哪扛得住,唇边不知不觉就噙了笑意。“真真是认识了你,才见识了许多事。” 荣澜语不明白他说的见识许多事是什么意思,可她喜欢看周寒执一笑。周寒执一笑,就好像满城的桃花都开了一般。 而这样相视而笑的场景落在荣澜烟眼底,便是一阵酸。她咬了咬牙,听见身边的小丫鬟咬耳朵道:“真奇怪。咱们三姑娘最是挑挑拣拣的,怎么真看上了这个酒徒?你瞧这甜甜蜜蜜的样子,简直比咱们老爷夫人当年还……” 可这话很快被荣澜烟一个眼神塞回肚子里。她冷哼一声,不知是对身后的丫鬟说,还是在对自己说:“新婚的功夫,谁不是一个劲儿的腻歪。等往后一个仕途难进益,一个整日柴米油盐,看彼此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这样的话丫鬟不敢答,但荣澜烟自己畅快了些,笑着迎上去道:“我等了你们半天了。爹娘捎了信回来,你们快来一起瞧瞧。” 周寒执恭恭敬敬说二姐姐好,她唇边的笑意更浓了。看向周寒执道,“我这妹妹不懂事,要是欺负人,你就告诉我。” 本是客气话,旁人许就应付两句。可周寒执毫不犹豫道:“没有的事。澜语能入周府,是周府的幸事。” 这样认认真真的语气,反叫荣澜烟怔住了。两瓣唇甚至合了又张,半晌才僵硬一笑。“是吗,难得你看得上她。” 荣澜语眼底闪过不耐,可方才周寒执的话实在让人心里热乎,她一时也就不想计较什么了。 这会到了正厅,荣澜语才发现旁人都不在,只有荣澜烟这个当二姐的在这支应着。她才要启声问,荣澜烟就已经眨着美眸笑道:“她们大概一会就回来了。去通政司参议大人家了。” “通政司,参议大人?”荣澜语与周寒执对视一眼,见周寒执脸色平淡,便也没有提及。 但她诧异的语气听在荣澜烟耳朵里,就好像是乡下人头一回看见巍峨的城墙似的。荣澜烟的眼底不由得闪过些得意。 “你们还不知道吧,通政司参议大人即将告老,很快就有个缺儿要放出来了。通政司是个清水衙门,一向都是谁告老,谁举荐一个便是。这样好的机会,咱们可不能错过。这不,你大姐夫和二姐夫两个去参议大人家探望,你大姐去陪参议夫人说话去了。” “原来如此。”荣澜语点头,可心里却又诧异着。参议夫人聪慧,自然知道今日是自己回门的日子,所以才会特意选了下午邀请自己去用点心。既然如此,又怎会在回门的日子,把姐姐姐夫拉去说话。 只可能是姐姐姐夫们主动。 “你眼珠子乱转什么呢?寒执够不上这么高的官职,要不我肯定让你二姐夫也带他去。这一回是你二姐夫自己想更进一步。你大姐他们过去,不过是因为从前你大姐跟参议夫人说过几句话,有些眼缘罢了。”荣澜烟念叨着,又忍不住咯咯一笑。 “哎,妹夫,你在官场,你是个明白人。你说,要是你二姐夫能占了通政司参议大人的缺,那该是几品官了?” “通政司参议是正五品。”周寒执道。 “呀,那足足能升一品呢。”荣澜烟笑得用帕子捂住了嘴,又拿下来问道:“那你知不知道,正五品的年俸是多少?” 第15章 不是在熬日子 “正五品的年俸加上养廉银,大概有四百两。”周寒执又道。他认认真真地答,就好像回答先生功课的学生。 荣澜烟被他的态度哄得越发高兴,笑得眼角纹都两三道:“那真不少。若是今日真成事,那我先许你们一套红木桌椅,免得府里空空荡荡的。” “也不是空空荡荡的了。”荣澜语柔柔稳稳地,坐在那像朵水莲花。“我已经请了木匠来,定了些现成的,也出了些纹样让他去照做。等改日东西都齐全了,就请姐姐去看看。” “那自然是好。”荣澜烟笑呵呵地端起茶盏,冠冕堂皇道:“瞧着你们的日子过得好,我也就很是放心。对了,父母亲写了信,你们瞧瞧。瞧过了,就去后院一起看安宁。安宁急着写明日要交的功课,我便没叫他过来。” 这两件事都是能让荣澜语高兴的事。她的情绪几乎肉眼可见地高涨起来。 荣澜烟依旧拉着周寒执念叨五品六品的事,□□澜语已经顾不得管,接过信读了两三遍,知道母亲安好,眼底就有些温热。又见母亲说要自己遇事不要委屈自己,又说若是遇人不淑,不必在意旁人眼光,只管成全自己,眼底的温热便成了滚滚热泪。 挡也挡不住地流下来。 荣澜烟还在说着什么,但周寒执已经起身走到荣澜语跟前,递了帕子道:“有娘亲在是福气,哭什么。” 荣澜语抬眸,见眼前人虽然语出安慰,却是双眸黯淡无光,心里便有些后悔。在他面前,实在不该搅起母亲的话头。 如此,她的神色反而更显沮丧。周寒执站在旁边,便有些手足无措。 可在旁人眼里,这幅样子更像是周寒执因太过心疼反而不知如何是好。荣澜烟酸得站起了身,豁然打断二人道:“走吧,安宁的功课要做完了吧。” 方才与荣澜烟聊得还算不错的周寒执此刻却是不再做声,只是静静瞧着荣澜语。像是在等她从悲伤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一般。 荣澜烟瞧着这一幕,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她一向懂事大度,但这份懂事大度背后,何尝不是因为她不敢不懂事。在莫府里头,若是她能这么肆意地洒下几点眼泪,以莫文轩的性子,恐怕不仅不会安慰她,甚至还会让她注意当主子的颜面。 她想不通,荣澜语入门不过两三日,是怎么让这个酒鬼周寒执对她如此上心的。难道真是人各有命吗? 不,荣澜烟摇摇头。她往后是高官夫人,哪里是一个从八品小吏的夫人可比的。 这会,荣澜语已经跟上来,简简单单说了几句话,便一同去看荣安宁。 到底是亲弟弟,荣澜语说上一筐话,便已经快到午时了。 见莫文轩几人还没回来,荣澜烟一个人也不好留午膳,便干巴巴笑道:“照理也不应该这么晚还没回来呀。要不你们再等等?” “本该等一等的,可惜我们今日下午有些要事去办,不能陪二姐姐用午膳了。好在咱们几府相距不远,往后府里一切安置齐全,寒执自然会亲自邀请姐姐们到周府用膳。” “你说得也有理。咱们毕竟是一家人,相信你们也明白哪些是要紧事,哪些是可以放一放的事。你二姐夫的前程要紧,我就知道你们能体谅。去吧,你们也有事要忙,我就不多留了。”荣澜烟亲自把人送到大门口,站在松鹤影壁前头,笑吟吟道。 荣澜语便与她做了别,与周寒执一道上了马车。根本没听见荣澜烟在后头呵呵冷笑一声,跟小丫鬟嘀咕道:“酒鬼就是酒鬼,还说什么要事要做,糊弄谁呢。” 小丫鬟眨巴着大眼睛问:“夫人,这位周大人看上去一表人才,为何外头都说他是酒鬼?” “你们两个来得晚不知道,那赏心楼的老板夫人与我是从小的交情。她与我说过多次,这位周大人几乎日日都要去赏心楼跟人吃酒,一吃就七八壶。据说,还在外头欠了不少银子呢。你们瞧着吧,咱们这位三姑奶奶呀,往后的日子可有的熬呢。” 马车里头,荣澜语却并不觉得自己是在熬日子。 绿竹门帘里,青色缎带捆着窗纱。软软的百花毯上,两双脚的距离并不太远。荣澜语略低垂着头,鹿眸与双唇同样水润,琼鼻一点,肤若凝脂。她看向身边棱角鲜明,头发几乎要碰到马车顶的男人,忽然狡黠笑道:“我猜,参议大人或许压根没见二姐夫他们,他们一定心情不好,才根本不想回荣府去。” 周寒执转过头看向她脸色欢喜,心情也有些轻快,虽未答话,但看向窗外景致的双眸多了些兴致。 可身边人又多问了一句。“你今晚还会出去喝酒吗?” 周寒执蹙蹙眉,这次没有回头看她。 接着,就听着旁边的人低低道:“我知道你许是为了抒发胸臆,才出去饮酒取乐。可这样下去不是正经日子……” 周寒执没让她继续说下去,便出言道:“今日是不得不去的应酬。” 本以为还能听见什么,可她只嗯了一声,便再不说话。周寒执莫名觉得不安生,像是这幅做惯了的马车忽然不稳定似的。 但外头的“吁”声没给二人再说话的机会,之后传来的几声议论更是湮灭了二人聊下去的心思。 “瞧瞧,这又是来等缺儿的吧。” “午后才来,未免没有诚意。” 荣澜语跟在周寒执身后下马车,听见这两道声音就觉得耳熟。等到走到马车前头,就更是惊讶了。参议府门前站着的几个人,竟然是大姐夫妇二人,还有二姐夫莫文轩。 “你们怎么来了?是你二姐叫你们来,喊我们回去用午膳的吗?”荣澜芝晒得额头都出了汗,一道道印早已弄花了妆。就连口脂也淡了不少,颜色又不均匀,显然是因为口渴一直在抿嘴的缘故。 可惜大姐夫是个粗人,根本顾不上这些。二姐夫又身份尴尬,没法提出来。 “我们……”荣澜语才起了个头,荣澜芝便摆摆手道:“行了行了,参议大人前头的客人很快就要见完了,马上就能轮到我们了。你们先回府去等等吧。要是晚了,就直接等我们一起用晚膳就成了。” “没错。”步兵协领赵再喜也颔首道。“今日对二姐夫至关重要,你们可别耽误事,快走快走。” 莫文轩站在二人后头没说话,但好歹对周寒执的问礼点了点头。 荣澜语瞧得出来,莫文轩的神色有些焦躁紧张。她很想笑,正六品官连这点场面都应付不来么? 身后,周平已经开始往外搬那四箱东西。这会,荣澜芝倒是笑了。“还是二姐姐有心呐,担心咱们东西不够,特意让澜语给咱们送一些。” 莫文轩的神色稍稍松快一些,终于开口道:“瞧瞧是什么,太不过眼的就不要了。” 瞧着几人走过来,荣澜语脸上的笑意一僵,看向周寒执低声苦笑道:“这局面倒真是尴尬。咱们可要得罪人了。” “他们是来等缺儿,我不过是想探望恩师。”周寒执语气淡淡。 荣澜语不明白他的态度为什么显而易见地冷下来,蹙蹙眉也不好再窃窃私语,只好眼睁睁瞧着莫文轩几人走过来。 然而,周寒执便挡在了荣澜语前头。 “莫大人。” “什么意思?”莫文轩不耐烦道。“眼瞧着门房就过来叫人了,寒执啊,你别浪费我的时辰,啊。” 他一个小小的文弱书生,虽然生得高大,可跟周寒执这种英雄般的魁梧身躯相比,还是差上许多。 但官高一级压死人。凭着正六品的官,他就也能硬生生挺着胸膛,眯着眼睛看人了。 瞧着这幅局面,赵再喜也往这边走。但大门忽然在这会开了,里头一个门子急匆匆朝这边跑过来。 “快,快快。”荣澜芝捏着手帕的手指着门房抖个不停。 莫文轩赶紧转过头来,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块银子来递给那门房道:“可是宋门房?这位赵大人可是您表舅家的哥哥的同窗。他还记得您呢,说之前听……” 荣澜语忍不住往后退一步,想离莫文轩远点。 纨绔揽细腰 第10节 但门房却冲莫文轩摆摆手。“您的事已经说过几遍了,奴才已经记住了,定会回禀,定会回禀。可眼下不行,眼下不行,眼下奴才要迎客人进府了。还请您让一让才是。” “客人?哪还有客人了?满大街不是只有我们几个?”赵再喜扯着嗓门问。 门房压根没瞧他,反而朝着周寒执走过去。 周寒执也一笑。 这一回,却把荣澜语让在了前头。 第16章 怪不得寒执惦记上了…… 门房看着眼前一位打扮素净,却面容娇贵的姑娘,眼前不由得一亮,拱着手问道:“敢问这位可是周夫人?” 荣澜语点点头。 门房便呵呵笑道:“您来得正是时候,夫人才用了午膳,正在园子里头赏菊花。您此刻过去,正好能陪夫人好好说话。夫人叮嘱了,您是受邀的贵客,可别在外头久等。” “有劳了。”荣澜语扭头看着身后的周平,示意他拎着东西进门,自己便与周寒执一道跟着门房往府门走去。 而荣澜芝几人站在那,此刻眼睛都要冒出火来了。“澜语,你做什么去?”荣澜芝伸出胳膊拦住她,歪着脖子问。 莫文轩则没跟荣澜语说话,只是站到周寒执面前问:“执弟,你这门婚事是我一力促成,不算你的恩人,也算是半个媒人吧。如今通政司有缺,你难道不该还个人情?” “莫大人说笑了。澜语是受参议夫人相邀过来喝茶,我不过送她过来罢了。”周寒执脸色和煦,并无半点焦躁。 莫文轩这才冷眼看向旁边款款而立的荣澜语:“参议夫人做什么邀请你?” “人情世故的事,姐夫都不懂,我自然不明白。可夫人相邀,我总不能拒绝。”荣澜语说话的语气柔柔的,可依然压不住眼前三人的火气。 她们在外头站了足足一个上午,可参议大人连进门的机会都没给。人家的马车不过刚站住脚,就立刻有门房过来相邀。 这里头的两种泾渭分明额态度,简直让人难堪。就好像参议大人故意羞辱她们一般。 但她们不能记恨参议大人,就只能把怨气都转到了荣澜语二人身上。荣澜芝咬咬牙,拿蜀锦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拽住荣澜语道:“那咱们两个一道进去,让他们都回去。” 荣澜语心里觉得好笑,但不需要她开口,门房已经出言阻拦了:“府里只邀请了周夫人一人。” “可我是她的亲姐姐。”荣澜芝的笑意僵硬。 “您别为难奴才。”门房的话依然尊敬,但语气却是“希望你识些好歹”的意思。 “大姐,我进了府,自然会替您问一问参议夫人的意思。您要是不急,就再等一等。”荣澜语道。她的脂粉全都是清韵做的,这种脂粉不会因为面颊出汗而脱落,相反会更加服帖。 因此在阳光的照射下,她的肌肤越发显得皎白无瑕。而荣澜芝头上豆大的汗珠则擦都擦不过来了。 她自知这幅样子进了门也是丢人,索性撒开荣澜语的手道:“我岂会与你计较。你们进去吧,我们还有要事。” 莫文轩蹙蹙眉,心道这大姐果然不如澜烟聪慧执着。他有心亲自跟荣澜语商量商量,但又放不下平日自矜的模样,只好叹气道:“澜语啊,安宁还在莫府。这两日我寻摸着想给他找一位好师傅,你和寒执也可以帮忙把把关。” 荣澜语的脚步果然一滞。 回眸望向周寒执时,便听他的语气轻得厉害:“你若不想去,咱们就回去吧。姐姐姐夫们一起吃顿饭,也是好事。” 莫文轩眼露精光,连连颔首:“对,这样也好。” 可眼前的小人儿却冷哼一声,对上周寒执的一双桃花眼道:“安宁已有十三岁了,我不能护着他一辈子。若他不能照顾好自己,我这当姐姐的再努力又有什么用。” 像是在对周寒执说,可更像是在给自己勇气。 说完,周寒执便看见一道曼妙的背影,冷着声音对莫文轩道:“二姐夫是朝廷命官。若安宁在您府上有什么不安生,自然您这乌纱帽也戴不稳当。至于什么师傅不师傅的,不都说修行在个人嘛?” 说完,她冲着门房略略颔首。“久等了。还请前方带路。” 庄重的藕色长裙从众人面前大大方方走过去,留下几人握着拳头,眼底一片冰冷。周寒执却在后头噙着笑,对莫文轩拱手道:“寒执还有应酬,先行一步。” 莫文轩的脸色铁青,竹竿似的身子晃了晃,看着周寒执的背影不知嘀咕了些什么。 荣澜语已经进了门,几人不好在僵在外头,只好硬着头皮乘了各自的马车,去荣府接荣澜烟。 澜烟尚不知丈夫几人无功而返,站在门口竟笑得璀璨,“去了这么久,事一定办成了!你们不知道,今天澜语回门,可给她气坏了。” “气坏了?哼,我倒是没看出来。”莫文轩冷哼一声,拉着赵再喜去了书房说话。留下荣澜芝急忙忙走进屋里,一边找了妆台补妆,一边发着火气道:“妹妹你不知道,我们在参议大人府门口站了足足一上午,人家却连门都没让我们进。结果荣澜语去了,你猜怎么着,那门房亲自把人迎进去了。” “把谁迎进去了?”荣澜烟没听明白。 “还能有谁,当然是三妹妹!” “三妹妹?”荣澜烟一头雾水。 “也不知道她怎么勾搭上的参议夫人,竟是参议夫人亲自邀请她入府赏花。你当初还说要我不要打嫁妆的主意,可你瞧瞧,人家拿你当姐姐了吗?指不定那些嫁妆都送进了参议大人府上,往后就要给周寒执铺路了呢。”荣澜芝把脂粉扑一下下拍在脸上,像泄愤一般,白色的细粉便在空中打着旋。 荣澜烟也不知是被呛着,还是被吓着,连连咳了好几声。好不容易捏着嗓子咳完,她才急忙开口追问:“你是说,荣澜语也知道那个缺儿?想让周寒执去应那个缺儿?可,可周寒执不过从八品的小官,怎么能一下子升那么多,她不是痴心妄想吗?” “痴心妄想?我看未必吧。人家至少进得了参议大人府的门,咱们可是连门都没进去。”荣澜芝拿了一块墨黛勾勒眉毛。 荣澜烟不喜欢她这种事不关己的语气,别过脸道:“进了门也未必能办成事。文轩的本事,哪里是一个小小的盐运司知事能比的。” 可话这么说,她心里依然不舒服极了。她上午还自以为是的在人家跟前炫耀,如今回想起来,简直臊得自己无地自容。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另一边的荣澜语正陪着参议夫人赏菊说话。 参议大人无儿无女,家业无人继承,故而花起银子来半点都不吝啬。这不,眼下园子里头光是菊花就摆了两百来盆,堆在一起争芳斗艳,竟有几分夏日的景象。 参议夫人又怕冷,两把椅子都用厚厚的软垫铺了,不远处更起了一个红铜暖炉。二人正中间的桌子上是一壶菊花熟水,并一碟玉珠红泥点心,一碟芋泥芙蓉酥点心。 后头的这一碟,自然是荣澜语带过来的。 一袭红珍珠滚边绛色长裙,领口绣着细密的祥云,头上则是红宝石打得整幅头面,端的是沉稳大气。 与参议夫人相比,旁边的荣澜语真真应了人淡如菊四个字。她穿着一件藕色衣裳,发髻低垂,上头插着一只银钗。未免太过素净,另用烧蓝镶金花钿作配。 参议夫人见了,不免笑道:“果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怪不得寒执惦记上了。” 荣澜语没懂这话的意思,又不好深究,便羞赧一笑。不过参议夫人也没卖关子,敞开了聊道:“今儿贸然叫你来,一则是因为上回你派了马车送参议大人回府的事,我实在心里舒服,便想了解这是什么样的姑娘,大婚当日就大大方方做了周府的主。” 瞧着荣澜语不好意思,参议夫人摆摆手道:“你不必多想,我可没有怪罪的意思,是真的好奇,又有些感动。我这人你处久了就知道了,一向喜欢直来直去的。” “是,不过举手之事罢了,不值得夫人惦记这么久。”荣澜语道。 参议夫人竟点了点头。“是,本也就是件小事,过去了也就放下了。今日之所以见你,主要是因为受寒执所托。” “周大人?”荣澜语怔怔,捏着点心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是。”参议夫人笑道:“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我家老爷说的,可老爷跟我转述的时候,的确说得明明白白。说今日是你回门的日子,你娘家两个姐姐是厉害的,怕她们为难你,把你扣在府里,又怕她们故意给你难听的话,所以让我提前相邀。这样一来,若你两个姐姐真的生事,你大可搬出我来,想必她们也能忌惮一些。” …… 竟是这样的? 荣澜语彻底怔住。她还以为周寒执连回门的事都需要自己提醒。两朵红云爬上了脸颊。果然人不可貌相。有时候看着粗心大意的人,往往能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来。 她的心里热乎乎,沉甸甸的。 眼门前,参议夫人瞧她这幅样子,有心调笑道:“瞧瞧,看来寒执这事,真是办到你心坎上了。” 荣澜语羞赧笑笑,把点心盘子往夫人那推了推,“您尝尝周府的点心吧。” 参议夫人被逗得咯咯笑,看着荣澜语道:“我看你真的很像一个人。虽然不该说这种话,但我想你大概不会忌讳。” “什么人?”荣澜语眨巴着鹿眸问。 眼前稳重的女子沉沉叹了一口气,问:“你知道我们夫妇二人为何如此善待寒执吗?” 第17章 撞进他的怀里 看着荣澜语摇头,她才继续道:“五年前我去宁州探亲,在街上便遇上了寒执的母亲。宁州没有大官,我这样的马车奔过去,谁都不敢多看一眼。可她不一样,她站起来拦住了我的路,还告诉我说我们马车的车轴有一处隐纹,不出半月准会断裂。我当时还不信,那隐纹毕竟是瞧不出来的,我只当她是骗子。没想到半月后,那马车的车轴断在了一座桥上。好在车夫留心,总算我没伤着。” “那么巧,我又遇着了她。这真是个奇人啊,马车卡在桥上的木头缝里出不来。你猜她怎么着?呵呵,那是去庙里的桥,全都是妇孺。她竟然回到自己的店铺里头,拽了几个壮丁过来帮忙。多热心的人呐。” 参议夫人说完话,抿了一口熟水,又咬了一块芙蓉酥。“果然好吃呀。”她睁大眼睛看向荣澜语。 荣澜语一笑。虽是刘妈妈的手艺,却是她教的。 “下回给您带更好吃的来。” 参议夫人连连点头,只以为周府有好的点心师傅。而后又捡起刚才的话茬:“从那以后,我与她就成了好朋友。再后来,她终于来了盛京,我高兴坏了。没想到,好人不长命,她走得那么早。你说,我还能做什么呢?只能替她好好照顾寒执罢了。于是,大人成了寒执的老师。自然,这事外头的人都不知道。” “虽然与老夫人未曾谋面,可老夫人为周府挣下了偌大家私,我就知道,老夫人不是寻常人物。”荣澜语真诚道。 “正是。”参议夫人莞尔一笑,看着荣澜语道:“你知道吗?我方才就想说,你很像她。我说不清楚哪里像,可你身上的那股劲儿,让我觉得很熟悉。澜语啊,你要是有空,以后常来,可好啊?” “自然是好。只要夫人不嫌弃澜语府上声名不好,就是澜语的福气了。”荣澜语款款道。 “这不妨。你父亲也是得罪了人,不算什么大事。倒是你两个姐姐,今天在外头闹腾些什么?平白到我们府做什么?” 荣澜语叹道:“原是我大姐,自以为跟您有些交情。至于到您府上来,难道您不知道,参议大人那有个缺儿?” 参议夫人摆摆手道:“我跟你婆婆不一样,我可不管闲事的。缺不缺的,老爷没跟我说。大概早就有了主意吧。不过怎么着也轮不到你那两位姐夫,老爷不算大儒,但门生也是有的。” 荣澜语点点头。心道这话要是让二姐姐听见,可不是要气得吃人了。 “对了,你这么聪明,你也帮帮我。这几日外头总有人来找我吃茶做客,我厌烦得紧。你说了我才知道,是因为这个缺儿。那你说,怎么着才能不见这些人?你帮我想个法子。可别让我装病,我还指望出去逛街散散心。” 美眸流转间,荣澜语陷入沉吟。旋即,她凑到参议夫人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秋日的天凉得早,参议夫人便没有多留荣澜语。但临走却还没聊够,拉着荣澜语说要她下次多多带点心,一定要过来串门儿。 荣澜语连声答应着,但眼底却有些晦暗。 因为,外头的马车上,没有周寒执的影儿。 只有一个心虚的周平。 她想问一问周寒执凭什么说话不算话,分明说过晚上才去吃酒,却下午就不见人影了。可转念一想,自己当初是奔着过好自己的日子嫁过来的,早已决意不管人家的事,此刻又有什么立场责问人家。 闷闷上了马车,又定定地看着参议府的红墙从眼前消失。她才扭过头来,想着参议夫人方才说过的一堆话。 老夫人心地那么善良,老天爷怎么这么狠心?参议夫人这样好相处,那参议大人呢?是不是也是个简单的人? 她心里生了好多的问号,也有好多的话想与旁人说。想说天道不公,想说珍惜眼前的日子。可这些话她能说给谁?新荔是个没心没肺的,而清韵虽然聪明,却没听着参议夫人的故事,自然不能感同身受。 这样想了一圈下来,她才忽然明白。 她是想跟周寒执说话了。 想看那双桃花眼。 纨绔揽细腰 第11节 想听他冷冷淡淡的话音。 “大人不是跟我说好了,晚上才会去喝酒?怎么这么早就去了。”荣澜语以为自己是在想,其实她早已问出了口。 赶了一路车的周平心道夫人终于问出了这句话,叹气道:“夫人您不知道啊,今儿的事真不是咱们大人想去的。是盐运司之前的一些旧友,因犯了差错,换了旁的差事,非拉着大人去饮酒。大人原本是推了的,谁料人家找上府来。大人没法子,这才……” 荣澜语哦了一声没开口。心里却不住地想着老夫人的事。又想以老夫人的要强,以老夫人的品行,只怕真不愿自己的儿子陷进这些没因没果的酒场里头。 她叹了一口气,又觉得这事不该自己管。 这会马车已经到了府门口,眼瞧着新荔已经跑出来迎接了,周平却忽然在地上磕头道:“夫人,奴才求夫人做个主吧。大人这样饮酒已有两三年了,说句僭越的话,这些狐朋狗友,没些雷厉手腕,以大人的性子,是万万断不干净的。” “那你求夫人做什么?”新荔掐着腰问。 “求夫人去请大人回府。”周平哀道。 “呵,你倒是打得好主意。让夫人去请大人,到时候大人发了脾气,还不是咱们夫人受连累,你倒里外都是好人。”新荔掐着腰,梗着脖子嗔道。 “新荔,不扶人起来,哪来这么多话?”荣澜语蹙蹙眉。其实她知道周平说得有理,也听宋虎说过,吃酒之人多是因为世事不得意才凑到一块。可却不知道,日子是越喝越过不好的。但凡有人能拉一把,往往酒鬼就成不了酒鬼。 “晚膳备了吗?”荣澜语抬眸问。 “备了备了。虽然天还早,但担心夫人下午吃茶,腹中饥饿,方才就炒好了的。”新荔赶紧答道。“是夫人之前亲手做得腊肠,还有您爱吃的野菜芽,还有一品海带玉米汤,一份杂粮点心。” “一样装一些,我要去找大人。”荣澜语抻了抻裙摆,把碎发往而后轻轻抿一抿,低头瞧了瞧自己的鞋尖,便扭头往车上去。 “可是夫人……”新荔一急。 “我的小姑奶奶,夫人都决定了,您就别拦着了。”周平不怎么怕荣澜语,却畏惧极了新荔。 “再说了,大人心里装着咱们夫人呢,您看不出来吗?大人是不会与夫人生气的,小姑奶奶,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赶紧去备茶吧。” “哼,也就夫人心好。”新荔撇撇嘴,又张牙舞爪威胁道:“要是夫人受了委屈,看我不打烂你的嘴。” 周平连声答应着,总算哄了新荔去准备菜食。 赏心楼外,偌大的红滚边白底旌旗上写着酒字。旁边是一块大墙壁,上面由巧手的花匠绘制了不少鸡鸭鱼肉的图样,让人看着便食欲大开。 “在红梅号。”周平站在荣澜语跟前低低说道。人是他领来的,可真到了眼门前,他也有些局促。一则担心荣澜语发火,到时候场面上尴尬。二则担心大人不高兴,因此迁怒了荣澜语。 他这么一犹豫,便被荣澜语装在了眼里。平淡似水的双眸嗔了一眼,便轻声道:“大人接连吃了三日的酒,身子还要不要了?你犹豫什么?” “是。”周平惭愧地福了福身,推门笑脸道:“各位爷,周府夫人前来问候。” 里头喧闹的声音立刻停了,所有目光都聚在他身后的荣澜语身上。大盛朝风气开化,男女同席也不是稀罕事,但荣澜语这般不请自来的却是少见。 大伙只见一位姿色绝绝的女子走进来,虽打扮素净,可通身气质贵重,举手投足都美得像幅画一般。在场的都是男子,这会喝得脸红脖子粗,却也知道害臊,个个轻着喉咙喊长嫂。 周平想象中那种掀桌子拍案的场景并没有出现。相反,荣澜语笑意吟吟地站到周寒执跟前,一手掩住水袖,另一只手便从食盒里拿出碟碟菜蔬来。 “赏心楼的饭菜好,可这些日子大人没少吃酒,怕再吃油大的伤了胃,清韵她们做了些清淡的菜,诸位大人一起用一用,正好下酒。”荣澜语淡淡说着,眼底并没有什么情绪。 她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只是想找些由头让周寒执回府。但若周寒执不领情,她往后也就不会再做。 可这样的事在旁人眼里,就是夫妻情深。这会,旁边已经有啧舌羡慕的,也有心里发酸的。 幽微的香气传进周寒执的五脏。这是荣澜语特有的香气。 相处不过三日,这幽微的香已经让他很是熟悉。 众人这会笑着应和几句,荣澜语便悄无声息地递给周寒执一个眼神。 她不信他不明白自己好端端的为何要到这来。 但若周寒执故意装傻,她自然也没法子。 可没想到,几道菜刚在桌子上摆好,就听见了周寒执的声音。 “见笑了。我家夫人如此贤惠,我实在舍不得她一个人回府。你们大可继续饮酒作乐,我要先送夫人回府,就不多陪了。” 几句话说得周周到到,却又浑然不是真心。 可这样的话一旦说出来,谁再出面拦着,就是不通情理。 大伙果然没什么说的,可眼里的遗憾不难看出来。似乎周寒执是个很讨人喜欢的人,没了他,这酒局就没了意思。 但周寒执眼底的坚持大伙都瞧得出来,众人也只能笑着说两句见色忘义,便把人好好送了出去。 荣澜语这才松口气,脚下的鞋底子蹬蹬走得飞快。直到出了门,才倏地停下脚步,正要回头看时,却见周寒执的脚步未来得及停下来。 她一下子便撞进人家的怀里。 第18章 我哪也不去了 周平别过脸,赶紧跳上马车候着。 荣澜语涨红了脸,两只小胳膊推开周寒执温暖的胸膛,美目斜了他一眼道:“也只有这一遭吧。这样的场合,往后我可不想再来了。” “我叫你来的?”周寒执冷冷地笑。 从他的角度低头看,眼前的荣澜语精致的脸颊上染着些绯红,晶莹剔透的嘴唇像红宝石般诱人,颇有些娇妻的意思。 除了那双往日都盈盈如水的鹿眸,今天看上去似乎难掩疲惫。 他偃了火气,这才想起,她从早上折腾到现在,连安生饭都没吃几口。 “我们去吃碗面。”周寒执的声音依然冷淡。 “你说什么?”荣澜语蹙着眉,耳边凌乱的碎发轻柔柔挠着她的脸颊。 可周寒执没跟她解释,一双大手抓过去,便把小小软软的手握在手心里。 □□澜语的手心里全是汗,又羞又臊,不想被这么抓着。可人家的力气太大,她挣也挣不出去。连身子都随着人家的方向走。 直到走到一家小摊前头,周寒执朗声道:“师傅,今日要两碗汤面,一份牛肉。” “得嘞。”那绑着汗巾的老者连连点头。“大人是领着家眷来的。哈哈,真好,老朽还以为,大人这辈子都打算一个人来吃老朽的面了。” 周寒执未曾应声,又看向荣澜语淡淡道:“你不饿?” 荣澜语想说不饿,但热油裹挟着葱花的香气穿过来,还有一股股独到的面香,让她顿觉腹中一空。 “咕咕咕噜……” 荣澜语伸手按住自己的肚子。 “咕咕咕咕……” 周寒执别过脸,终于没忍住笑意,脸色轻快道:“师傅快些煮吧。” 眼下还没到夜深的时候,但这条巷子口却也有些深秋的宁静。借着旁边酒铺明亮的羊皮灯,二人对坐在油亮的木椅上,旁边的炊烟升腾,把卖面老人笼罩在里头。 棱角鲜明的脸上,一双撩人的凤眸锁住荣澜语的面庞。“吃了面,我哪也不去了,咱们回府。你跟我讲讲白天的事,可好?” 荣澜语一怔,双手托住脸颊。“你不喝酒了?” “不喝了。”周寒执垂眸。眼前的女子清丽可爱,他再多看,怕是就要陷进去了。 “往后呢?”荣澜语问。可问完又后悔,哪有一口气吃一个胖子的好事。于是自己又补道:“往后不该赴的宴,不该喝的酒,咱们就少喝一些。” 咱们就少喝一些。 咱们。 周寒执颔首答应。 这会,热腾腾的面已经端来了。那碟酱牛肉也香气扑鼻。荣澜语食指大动,挑了一筷子牛肉塞进嘴里,双腮鼓得像仓鼠一样。 五脏六腑都被热汤滋润得舒舒服服的,荣澜语心情大好,看着眼前的人道:“你知道吗?我今日进参议府之前,还真有些担心。从前母亲可没带我见过什么大官,可参议夫人极好相处,还跟我讲了许多你的事。我做的点心她也喜欢极了,还说要我以后经常去府上找她……” 周寒执认认真真听着。可这些话怎么听,怎么像是一位受外头长辈夸奖的孩子回家后跟自己家人炫耀一样。 他从前真不知道,一位女子能藏着这么多面。她又能把家里的事料理得井井有条,让你连吃饭都像在写诗似的。又能像一位孩子似的,眼里闪着光,说些简简单单的事。 “你不觉得神奇吗?我和参议夫人这么投缘。”荣澜语见他没反应,撂下筷子问。 “理所应当的事。”周寒执淡淡道。 发着光似的小人儿,谁会不喜欢呢? “对了,我大姐今天说的那件事你知道吗?参议大人退下去之后,很快就会有个缺腾出来。参议大人既然是你的恩师,会把这个缺儿给你吗?”荣澜语问。 周寒执摇头道:“参议大人的心思摸不透。不过这些日子,他放了一道策论出来,要我们各自写一写。我猜大概与此事有关。” “唔。那你会写吗?”荣澜语很少接触官场的事,也不明白官场上的人到底在忙些什么。 “一会回书房,我写给你看。”周寒执说道。 “不用避着人吗?我看从前二姐夫也常来家里小住,可每回写什么东西,都要请几位学究在府里,关着门,连侍候茶汤的都不让进。”荣澜语吃光了碗里的最后一根面,只剩下几块油亮亮的葱花。 周寒执撂下筷子,笑道:“在周府里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见谁就见谁。” 荣澜语垂下头,拿筷子挑着葱花玩:“从前在荣府也是这样的。大概,我也算是有福气的人了。对了,明日木匠坊的人过来送桌椅,我要忙着布置咱们的府邸。你只管去盐运司忙你的,既然婚事假已经结束,明日可别迟了。” 周寒执点点头答应下来。 等二人回到马车跟前,周平已经饿得垂头耷拉脑了。“奴才一回头,您二位就不见了,也不说一声。” 荣澜语不好意思地笑笑,“回去叫清韵给你烀肘子去。” 可周平看见两个人和和睦睦的回来,心里比吃了蜜都高兴,不过嘴上念叨几句故意惹主子心疼罢了。 如此折腾回了府,果然周平被清韵叫着去用晚膳。荣澜语则跟着周寒执进了书房,想瞧瞧到底策论是什么玩意。 周府的宅子很大,但荣澜语总觉得书房是周寒执的私密之地。因此除了用膳,她极少会过去打扰他。但今日是得了周寒执的许可进来的,就跟从前很不一样。 她大大方方地打量着书房里的一切,见四壁都是书画,琴棋也未曾沾染灰尘,心里就有些惊讶。“琴棋书画,你都会?” “算是吧。”周寒执语气平淡,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难。 荣澜语点点头。她没想到外头纷传的酒鬼,其实也是个才子。 等她又转了一圈,周寒执已经磨好了墨,压好了镇纸,正细细抿去小狼毫上多余的墨汁,准备落笔。 荣澜语放慢脚步,在书案侧边的玫瑰圈椅上坐下,懒懒歪在那,托着腮看人家写字。她是读过书的人,但父亲不怎么喜欢她了解政事,所以对这些几乎一窍不通。但周寒执落下的题目她是能看懂的。 他想写的是河防学问。 宁州常有汛。周寒执对河防感兴趣也是应该。她认真打量着他的侧脸,才发现周寒执貌美,果真是没半点可挑剔之处。 脱了外衫的人,更显得胸膛挺括。寻常人穿着略显空荡的衣裳,他却能撑得极好。脊背挺得如松柏,棱角如刀削,既有贵公子的佻达,又有男儿的气概。 握着小狼毫的手落下去,便是凌厉遒劲,力透纸背的笔锋。荣澜语光是看着,也能感受到他的千钧思绪。 纨绔揽细腰 第12节 这样一比,从前父亲和姐夫们拿出来的字竟有些不值一提。像是小孩见了大人似的。 荣澜语心里叹服不已。 油灯的烛火不知在何时渐渐淡下去。周寒执终于撂下笔,才发现荣澜语已经趴在桌角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像鸦羽似的,勾勒出完美的弧线。红嫩的唇泛着晶莹,如同春桃滋润。 呼吸之间,小小的身子轻轻起伏着,幽微的香气柔柔散出。方才还托着腮的小手此刻安安静静的搁在桌面上,白嫩得像玉葱一般。 周寒执想起那小手轻软的触感,忍不住又伸出手指捏了捏。 没想到荣澜语竟醒了。眨巴着睡眼看向周寒执,嘴里嗫嚅道:“你怎么在这?什么时辰了?” 周寒执干了坏事的手迅速抓起狼毫,看着荣澜语道:“该睡下了。你自己回去,还是我叫人来陪你回去?” “我自己回去吧。”荣澜语揉揉眼睛,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瞧见周寒执身前的桌案上厚厚的一沓纸,不由得惊讶地咽了咽口水。 这会,外头的清韵正好过来催,她那几句夸赞的话也就没说出口,笑着让他早些睡,便出了门。 “夫人与大人呆了很久呢。”清韵的眼里有些高兴。 “是吗?”荣澜语倒是没觉得。抬头往一往天,正好一轮圆月挂在上头,白白净净的月光撒下来,婆娑的竹子便洒下疏落雅致的影儿。 “里头住着嫦娥吗?”荣澜语笑着问。 清韵摇摇头。“那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嫦娥站在我跟前呢。” 荣澜语被清韵逗得又羞又笑,笑声很快传进书房里头。周平就也笑。“从前只听见风吹翠竹冷清的响声,如今倒也能听见玲珑的笑声了。大人,咱们周府真好。” 周寒执没应声,小狼毫滴下墨点,刚好把才写下的一个百姓疾苦的“苦”字淹没。 次日,二人照旧一起用了早膳,便各去忙各的事。木匠坊的人还没来,白妈妈却沉着脸过来,叹气道:“夫人,咱们府上的铺子出事了。” “妈妈慢些说。”清韵托稳了荣澜语的手,沉静道:“有什么事都能解决。若是吓着人或是惹了夫人上火,就是罪过了。” 白妈妈没想到一个小丫鬟也有如此见识,又见荣澜语稳稳当当站着,脸色不慌不急,心里也就安定下来。 第19章 怎么这么高兴 “咱们的那间铺子是在财落街,一直租给一对老夫妇做药草生意。男的是大夫,女的领着一位小伙计便负责抓药,生意倒还不错,每月付给咱们十两租金。可昨晚上,小伙计弄错了药材,竟活生生吃死了一位病人。要是病人死在家里也罢了,偏偏是死在铺子里头。这下可好,全盛京的人都知道了。她们两个自知买卖干不下去,要收拾铺盖回乡下去。” 白妈妈说着,便又沉沉叹了一口气。“您说这可如何是好?她们走了不打紧,这一条人命撂在这,谁都不可能再租咱们的铺子了啊。周府的情形您也知道,这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若是没了这银子,光靠大人的年俸,咱们的光景可就大不如前了。” 荣澜语昨儿起就知道了这府里只剩下一间铺子往外租,但因为始终忙着,并没有闲暇时间过问这铺子的事,所以并不知详细。没想到,还没等自己过问,这铺子就先出了事。 眼下白妈妈站在这,一脸地愁眉苦脸,显然半个好主意都没有。 周寒执正要出门,恰好路过看见这幅场景,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 白妈妈抚掌唏嘘道:“哎呀,大人您在就好了。这件事说起来可真是麻烦……” 可白妈妈的话还没等说完,已经听见荣澜语笑意吟吟地启了声。“说麻烦也麻烦,可不至于没有解决的法子。大人尽管忙您的,盐运司恐怕积压了不少事等您,咱们家里这点小事,我还能做好。” “这……”白妈妈一阵语塞,可荣澜语一双美目眼神灼灼,顿时封住了她的嘴。 “大人,咱们走吧。府里的事都有夫人呢。”周平笑着道。“时辰的确不早了。” 周寒执颔首,冲着荣澜语微微示意,便启声走出了门去。 荣澜语本以为白妈妈合该转过来跟自己商量正事,没想到她竟冲着周寒执的背影嘀咕道:“这样大的事,妇道人家怎么做得了主。哎,哥儿也真是什么都不管了。” 清韵站在跟前,感觉荣澜语情绪转阴,不由得嗔道:“白妈妈昨儿还说以后拿咱们夫人当主子看待,今日就改主意了?什么大事非要拦着大人去盐运司,您到底巴不巴望大人好?” “你这是什么话?”白妈妈的脸由白转红,双手插在肚子前头,不高兴道:“我还不是为了咱们府上好。” 她又瞧向荣澜语,撇嘴道:“夫人,奴婢是发了狠,一心一意向着您,跟您打理好府中之事的。可您恕奴才多一句嘴,今天这事,老奴管不了,您也管不了。要不,咱们先搁在这,等哥儿……等大人晚上回来再做主,可好啊?” “倒也很是不必。”荣澜语不复方才对她的客气。她也瞧出来了,白妈妈的脸面变得快,昨儿一样,今儿又是一样,这样的人若是不下大力气让她心服口服,早晚又是祸害。 “那您什么主意?”白妈妈一脸不信任道。“老奴也知道您聪明。可现在这局面,您再聪明也转圜不了了。” 院里的桂花树此刻已经开到奢靡,眼瞧着便是深秋了。银白色的小花随着风,一簇簇打着旋儿落下来,有的便跳到了荣澜语乌黑的发丝上,还有的则被她肩上那朵绣的栩栩如生的蝴蝶吸引。 荣澜语伸手玉葱般的手接了一朵花,心情随之好了不少。她自是没那么多银子起什么暖炉,但趁着今日日头好,坐一坐也是不冷的。于是吩咐清韵搬了软椅子来,歪在上头与白妈妈接着说话。 “白妈妈,你也说说,这铺子是不是真的租不出去?” “是。奴才虽然笨,但办事也是全须全尾的。昨儿事一出,那对老夫妇傍晚便找我哭诉,说要回老家。我昨晚就没闲着,连夜找了几个房牙子,人家都告诉我,说咱们这铺子,十年八年别想往出租了,卖更是不可能。” “即便租金便宜些,也不成?”荣澜语问。 白妈妈摆摆手:“若是城心的街道,自然便宜些,就有人愿意吃这个亏。可咱们那铺子是城边上,本就不是什么好地界,又赶上出了事,谁会愿意接这样的铺子啊。” “你说得也有理。”荣澜语点点头,用手指尖把桂花蕊碾碎,幽微的香气便扑鼻而来。 白妈妈见她一边玩一边说着这么要紧的事,心里愈发着急。从前府里有事,自己都是求着执哥儿做主。执哥儿不管的事,郝玉莲便出面了。虽说每回的事都吃些亏,可总撑过去了不是。可今日,白妈妈总觉得荣澜语还是有些靠不住。 自然,她也不敢再说找郝玉莲做主的话来。 这会,上头稳稳坐着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这样吧。今日我还要见木匠坊的人,这件事就先放下。不过,还是要辛苦白妈妈一趟,你去告诉租铺子的那对夫妇,就说让她们先别走,明日我请她们到府上说话。说完了话,我自会亲自安排送她们回乡下的马车。”荣澜语吩咐完,便扭头去小厨房安排饭食,留下白妈妈怔在原地。 “就这样?”她冲着秋浓摊摊手。 秋浓摆着手,从不远处走过来道:“娘亲,您就听夫人的吧。夫人可有主意了呢。” 白妈妈苦笑,脸上的褶子堆在一起。“眼下还能怎么着。邱府那头,人家协领夫人早就不肯见我了。” “就说是啊,您赶紧去传话吧。万一一会温家夫妇两个走了,就耽误夫人的大事了。” 另一边,荣澜语一改往日与清韵几人说说笑笑用膳的习惯,一个人闷不做声地用着早膳。一碗葱花鸡蛋羹,一份蒸饼,还有两碟酱菜。清韵知道主子每回认真思量事情的时候都是如此,便拉着新荔在旁边远远吃了,并没凑过去说笑。 但荣澜语不喜欢一个人闷着。事想完了,便央着两个人回来一起吃。又说起木匠坊的事,荣澜语兴致更浓。 “今日大半的桌椅摆件都能送到。你们两个就要辛苦些,一则是要点清楚数量。二则是要让她们擦拭干净,往后咱们就用这些新东西了。” “夫人高兴是好事。可奴婢也想问一问,今儿要付银子了,您的银子从哪来?祠堂里头的二百两,您真的不要吗?”新荔问。 荣澜语点点头。“原本就不想动。如今更知晓了老夫人的为人,我心里敬重,这银子就更不能动。” “那您要动自己的体己?这样也不妥吧,这三百两银子可是咱们压箱底的钱呢。”新荔扒拉着碗里的鸡蛋羹道。 “你们说得也有理。”荣澜语赞同道:“银子若是干放着,自然生不出银子来。若是光知道花销,不合计进账,手里的银子也就跟流水一样。所以,想要银子越来越多,咱们就得赚钱,而不是花钱。” “您说了这么多,我们还是不懂。”清韵撂下筷子笑。 “我有一个主意,不知道你们同不同意。你们若同意了,我才敢去跟大人说。但我方才确实深思熟虑过了,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您说说看。”清韵起身去关了门,坐在小杌子上认真道。 荣澜语不说则已,一说完这个主意,两个人的脸竟都白了。 “我的天佛爷,您是怎么想到这个主意的。”新荔惊得脸都青了,拽着清韵的手就不肯撒开。 清韵倒是镇定些,可眼里犹犹豫豫,显然也纠结极了。“这主意倒是,倒是有赚钱的机会。可,可就怕大人不高兴。再说,若是让人知道,也不是那回事。” “咱们做咱们的买卖,谁知道后头的东家是谁。我看呐,这事是个好事。别忘了,我手里还有一间绸缎庄呢。这两件凑到一起,咱们可是大有利可图呢。”荣澜语提起银子,一双美目便成了星星眼。 “那,那您跟大人商量商量吧。”清韵没法子,只能苦笑道。 “我看呐,大人一定会答应的。倒是白妈妈,哈哈,她估计再也不想管家了。”新荔虽然乍听这事时胆子小,可态度明显比清韵支持多了。 因为心里惦记着这件大事,荣澜语对木匠坊的事反而放下了一些心思。一共付了二百两银子之后,剩下就全都交给了清韵二人,自己则钻进房间里,不知忙些什么东西。 直到听见有人喊大人回来了,荣澜语才把眼前的一堆玩意都抓起来,往外走去。 正如荣澜语所说,盐运司堆了不少事,周寒执今日回来,只觉得头昏脑涨。可一入府门,便瞧见一位穿得清清丽丽的女子朝着自己欢天喜地地走过来,步伐里甚至带着些雀跃。 他心里一松,沉甸甸的思绪顿时散了不少。 “怎么这么高兴?” “不是高兴,是有件要紧的事要告诉你。”荣澜语手里抱着一堆不知画着什么的纸,认认真真道:“咱们书房里说,好不好?” 第20章 反正大人也不管您 周平跟在后头,心道大人方才路上还说,今晚疲累,并不想进书房。没想到转眼人家就跟着小夫人进了门。 他不由得摇摇头,果然,主子的话都不可信。 他站在外头,也不知主子们说了什么,可不多时便见到荣澜语笑意吟吟地从书房里走出来。新荔站在门前,敲了周平一个板栗道:“去吃点心,在这守着主子做什么。” “守着主子也有错?”周平揉着脑袋嘀咕,可连直视新荔的胆子都没有,瘪着嘴便离了小院。 荣澜语见状不由嗔道:“你就不能好好跟人家说话。周平整日多辛苦。” “我也辛苦呀。那些点心不正是给他做的嘛。”新荔拉着荣澜语撒娇问道:“大人答应了?” “大人自然通情达理。”荣澜语笑得灿灿烂烂,又道:“我一会要带大人去府里各处走走,可准备好了。” “嗯。都准备妥当了。晚膳也备好了,四个菜都是刘妈妈亲手做的。尤其是那道扒肘子,真是又香又烂。”新荔一边说,一边抹了抹嘴角的口水。 “瞧瞧,这幅样子,让周平看见了又得笑话你。”荣澜语撇撇嘴,眼里却尽是笑意。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新荔瞧见周平又回来,撇着嘴道:“不是让你去吃点心吗?” 看着周平垂眉耷拉眼,荣澜语一瞧就知道没好事。可总不能把脾气撒到周平身上,于是看着他淡淡道:“有什么事就说。是有人来找大人?” 周平叹气道:“是,什么都瞒不过夫人的眼睛。是周家的一位表三舅舅来找咱们应酬。这位三舅舅了不得,请夫人给大人匀个空。奴才一定劝说大人今日早些还家。” 做奴才做得周平这个份上,几乎与一家人无异。荣澜语难掩失望,但还是贴心吩咐道:“你要是累了,就换宋虎去。若是不放心大人,一定跟着,我让新荔给你包些点心,到时候你也能吃上些东西。” 周平愈发惭愧,可三舅舅不同旁人,他不敢乱说话,只能道:“从前没人关心奴才这些事。如今有夫人照顾,奴才吃得饱穿着暖,哪敢说累呢。” 荣澜语叹叹气,瞧着周平进了书房的背影,不由得笑道:“你瞧瞧我是怎么了,进了周府才几日,竟真把大人看成一家人了。说好了过自己的日子,总惦记拉扯人家。” 新荔小心地笑笑,垂眸道:“奴婢说句实在话,其实夫人您大约也是瞧大人可怜得紧。咱们的老夫人随着荣大人流放,周府的老夫人却干脆撒手人寰。您是善良的人,自然心疼大人的遭遇。再说,大人对您也算厚待了。不然,您见哪家的夫人,刚进门两三日,就能把府里管得服服帖帖?说是您厉害,会管家,其实也是大人骄纵的缘故。” 荣澜语纳罕地看向新荔圆溜溜的脸颊,道:“你今日倒看得通透?” “不是我,是清韵私底下跟我议论的。咱们两个心疼您,您可别怪罪。” “拿你们当亲姐妹,何来的怪罪。”荣澜语拉着新荔道:“咱们去用晚膳吧。我不想看着大人去吃酒的样子。” “咱们吃肘子。夫人,我把最好吃的地方给你,可好啊?”新荔笑得喜滋滋的,似乎永远没有什么愁事。 荣澜语颔首,与新荔往小厨房走去。而身后,周寒执主仆二人也匆匆忙忙出了门。 竟谁也没注意到。这会,那书房的门却忘了关。 纨绔揽细腰 第13节 无论周寒执在不在府里,似乎大伙都有事可忙。周府所有的下人都迅速适应了荣澜语这位新夫人。甚至,因为荣府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在一点点变好,大伙的干劲就更浓了。 用过晚膳,荣澜语打算一个人瞧瞧这二百两银子花得怎么样,便拉着清韵和新荔两个在府里遛弯。从影壁那开始走,一间一间屋子地瞧过去,连下人们住的门房都没落下。 果然清韵两个办事极妥当。门房里采买的东西虽然便宜些,可一桌一椅十分干净简单,又有库房里摸出来的一两个白瓷瓶插了时令的花,就更显得雅致。 上房和客房亦是整饬得干净明亮,又从嫁妆里挑了些精致东西摆在多宝阁上。虽然谈不得富丽,可多少也有了些名门大府的气质。 最让荣澜语喜欢的是那间花房。荣府地方不大,故而没什么空房间腾给她做花房。如今周府有了暖和又宽敞的地方,荣澜语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花房里头的花架子是她亲自跟木匠坊的人商定的,里头各色香花的摆放更是荣澜语亲自安排布置的。她如今手头银子不宽裕,自然买不起什么昂贵的花。可门口小摊十文钱三盆的万寿菊,摆在屋里也算好看。 更何况荣澜语别出心裁地让宋虎把花盆换成了与众不同的暖瓷色,瞧着便更加温馨有韵味。花房里特意留了一张桌案,上头铺了竹藤并一套雨过天青色的茶器。一大叠书卷散在旁边,算作半个书房。 另一边花朵簇拥处,则放了一张美人榻。为避蚊虫,上头罩着碧影纱帐,里头的枕头香香软软,是荣澜语之前在荣府亲自晒的谷壳。 “我今晚就在这睡了,可好?”荣澜语抱着枕头不撒手,眼巴巴瞧着两个人撒娇。 新荔最惯着荣澜语,笑着道:“反正大人也不管您住在哪儿,想住就住这。可等往后入了冬,住这怕是就该冷了。” 二人这模样,清韵也没法子,笑道:“那我只能给夫人抱一床厚厚的被子来了。” 荣澜语点点头,又吩咐道:“你们一会去小厨房说一声,就说要备些面条。怕晚上大人吃酒回来,饿了要吃的。备好了就只管睡去,若是大人回来得晚,也就不管他了。” 说罢,她自己抻了个懒腰道:“无论大人怎么待我,我之前都说过,做妻子的责任我总要尽到。” “这是不高兴了。”清韵低声冲着新荔道。 新荔点点头,又摊手示意没法子,二人只好各自退出去忙自己的活计。一个去取厚被子,一个去厨房吩咐活计。 这会,已经临近亥时了。 一道笔挺修长的身影进了府门,身后跟着累得直捶肩膀的周平。瞧着各处的灯都亮着,周寒执的唇角松了松。 正是秋风阵阵的时候。一阵风吹过来,身后的周平裹紧了衣领。前头的周寒执却顿了顿脚步,抬眸道:“府里什么时候种了菊花?” “未,未曾种菊花吧。”周平也有些困惑了。这些日子,每回回府,府里总有些与平常不一样的地方。弄得他也糊涂,好些事都叫不准。 可这风再吹,他也嗅了嗅鼻子,歪头道:“怎么像是还有百合花的气息?太香了,闻着真舒坦呢。” 周寒执蹙蹙眉,本想去书房的脚步,改成了奔着香气传来的地方走去。 穿过回廊,果然见快进后花园的位置,原本一间空荡荡的房间如今瞧着有影影绰绰的光芒传出来。 像是花影。 周平冷得浑身一抖,不情愿道:“大人,奴才可不陪着您逛园子了。又困又饿的,奴才要去吃点心,吃宵夜。” “那就一道回去。”周寒执道。 周平却道:“别介呀,这样,大人您来了来了,就先进屋醒酒去。奴才让小厨房把面端过来,您吃了再回去,免得身上凉啊。” “也好。”周寒执揉揉惺忪的桃花眼,抬腿走进了屋子。 跃入眼帘的果然是一间花房。里头多是各色万寿菊,偶有一两盆百合点缀,还有一些绿色杂木,瞧着不贵重,却很是养眼。 周寒执走到书案前坐下,见上头摆着几卷书,不由得伸出修长的手指翻了两下。 这一翻才发现,原来这几卷书都是被人看过的。上头还用蝇头小楷注着自己的一些见解。偶尔还能瞧见读书的人对书上的内容不满意,写上一些忿忿的驳斥之语。 他唇边嗪笑。却忽而想到,这书很可能是荣澜语的。 正在这会,身后却传来嘤咛一声。 周寒执吓了一跳,猛然回身才发现,原来后头是一张美人榻,只是因为上头罩着碧影纱,才容易瞧混。 这会已经能看清。隔着纱帐,他瞧见榻上的荣澜语一脸娇憨地睡着。红唇轻轻噘起,白嫩的肌肤像剥了壳的荔枝,长长的鸦羽睫毛勾勒出两道弧线。因出了汗,额间的碎发服帖极了。 “大人?”清韵恰好在这会抱着被子走进来,笑道:“大人喝了多少酒,脸怎么这么红?您是特意来瞧夫人的?” 周寒执动动嘴唇,不知为何一时有些失声。好在清韵依然笑着,“夫人今日是累了。又撒娇非要在花房睡,咱们也拿她没法子。” 荣澜语这会也醒了,抬眸便一位面容俊逸如仙的男子坐在对面,一时有些晃神。须臾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丈夫,周寒执。 “夫人怎么就睡着了呢。”清韵拉开纱帐,笑着把被子堆在她跟前。又冲着周寒执道:“大人特意来看您呢。” “来瞧瞧花房。”周寒执别过脸。 荣澜语摸摸衣领,见衣裳还算整齐,这才好意思道:“小厨房安排了面,大人去书房用吧。” 周寒执刚要答应,便听见外头周平一声喊。“大人,面来了!” 第21章 夫人也在这 “呦,这,这怎么这么多人。”周平一进门,双眼一瞪,险些把手里的面洒在地上。清韵赶紧接过去,嗔怪道:“就你嗓门大。夫人还在呢,吓着夫人可怎么好。” 周平赶紧赔礼:“我和大人都以为这是间花房,哪想到夫人也在这。” 清韵拎着周平的耳朵,一边往出走一边道:“大人和夫人都在这了,咱们还杵在这做什么,快走,快走。” 随着周平唉呀妈呀告饶的声音远去,荣澜语和周寒执不由得对视一眼,脸上都带了些笑意。 花团锦簇的房间里头,桌案上搁着热腾腾的面条,上头飘着碧绿的葱花和几片肘子肉。周寒执腹里空空的,却不知为何并没有什么食欲。 、 荣澜语早已起了身,坐在书案跟前,见他出神,不由得问道:“大人不想吃面了?那我去给大人做旁的。” 周寒执蹙蹙眉,妖美的桃花目带着些黯然道:“我不过是个嗜酒的酒鬼。你何必在我身上如此费心思。” 荣澜语一笑,平静道:“这样的话大人问过一次了。” 她一双鹿眸跟盛了水似的,通透得厉害。周寒执瞧了一会便败下阵来,喟然道:“是我对不起你。” 荣澜语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却还是问道:“大人为什么这么说。” 气氛静谧了一会,见周寒执没开口,荣澜语自己说道:“我入周府不过四日,大人便吃了四日的酒。我倒是不觉得大人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只是觉得大人有些辜负老夫人,也辜负着府里的上上下下。” 周寒执本以为接下来又是如白妈妈般的一番说教,没想到荣澜语接下来却道:“可大人或许也有大人的难处。今日听周平说,大人的表三舅舅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可我并非不知道,此人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商户。但周平说了不得,又说今日这酒局您必须去,可见您跟表三舅舅确实有些咱们不知道的事。这事大人不说,我也不会问。” 周寒执显然没想到荣澜语如此聪明,眼底不由得便盛了些诧异。 眼门前,荣澜语还在继续说着:“我能为大人做得不多。不过就是这一间舒心的花房,一碗深夜的面罢了。咱们虽彼此尚且不熟悉,可在外人眼里已经是夫妻了。我说过,我该做的都会做好。” 方才娇憨的睡态已然不见,此时的荣澜语平静又理智。周寒执蹙着眉,紧紧捏着筷子的手咯噔一声,竟把一双筷子掰折了。 荣澜语一惊,这才发现周寒执眼底都红了。 “大人醉了。”她语气渐急促。 周寒执嗯了一声,便晃荡着起了身,朗声喊周平的名字。果然周平并没有走远,很快过来答话。 却见周寒执指着那盆百合道:“百合不宜同寝,搬走。” “得嘞。” 周平正要把百合直接扔到后花园去,却听见身后的人又吩咐了一句:“别冻坏了,明日再搬回来。” 荣澜语关上门,听着外头的对话,心里有些热热的,却也有些纳闷。 他这样,真是醉了吗? …… 一夜过去。 次日大清早,才送走周寒执,清韵便来传话,说原本租铺子的那对老夫妇前来拜望。荣澜语恰好收拾齐整,便吩咐清韵去周寒执的书房把自己要用的画卷拿来。 清韵答应着过去,谁料到竟然空手而回。“夫人是不是记错了?大人桌上没有您画的那些东西呀。” “大人说有几处要帮我改改,要我留在桌上便好。他昨晚吃醉了酒,我猜恐怕不会动那些东西。既然如此,又怎会不见呢?” “那我再去找找。” “嗯。”荣澜语点头答应下来,随后道:“别让人家久等了,我先去见客。那些画你们慢慢找,找不到就等大人回来问问。” 租铺子的这对老夫妇,男的叫温长志,女的唤作祝氏。二人从前一直与白妈妈往来,从来没想过能有一日进到周府。 虽然周府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可在这样的人家面前,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大户。 二人才一绕过影壁,便见到府里处处整饬得精致清雅。 青石红檐,丹桂飘香。 祝氏忍不住就扯了扯温长志的胳膊:“不是说周府里一片空荡吗?可我怎么瞧着很是富贵的样子。” 温长志摆摆手,示意她别乱说话,领着她便往正厅去。 此刻荣澜语已经等在里头。二人一进门,便瞧见一位精致得像画一样的清丽夫人坐在那,面容款款若西施,容色晏晏如宫嫔。 祝氏眼底忍不住流淌出羡慕的神色来。 荣澜语却没端架子,起身亲自迎出来道:“劳动二位了。我本该过去瞧瞧,可听说如今铺子里光景乱得很,想着也不适合说些交心的话。倒不如咱们在府里头说。” 祝氏年岁大,一向喜欢年轻的小娘子,又见荣澜语和气,心里就越发喜欢,笑着道:“也是我们两个的不是,早该来探望主家的。” 温长志更是有些赧然道:“这麻烦也是我们两个给主家惹出来的。如今我们两个能一走了之,却连累主家的铺子……” 荣澜语见二人心思通透又是实在人,便也不欲拐弯抹角,径直道:“实不相瞒,今天贸然请二位过来,是我有一个主意要说给二位听。可丑话说在前头,这主意不是什么太好的主意。所以二位要是想做,大可答应。若是不想做,也别顾念着我的面子,直接说便是。到时候,我自然好好送二位出去。” 听见这话,温长志眼里有了些精神,也实诚道:“夫人如此,小的也不敢欺瞒。说句实在话,我们老两口也不愿意走。乡下除了穷亲戚,我们什么都没有。若是能在盛京城站住脚,勉强养家糊口,也是好事啊。” 听见这话,荣澜语心里也有了些底气。她笑着让清韵给二人倒了熟水,这才开口道:“如今这铺子沾了人命,做什么买卖都不济事了。可有一桩买卖除外。” 祝氏与温长志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答案。 可这件事并不好听,好人家谁愿意做这个。更何况温长志曾经是做大夫的人。于是他默不作声,交给祝氏推辞。 祝氏果然有些不好意思道:“夫人,我们老两口虽说年岁不小,父母都已不在,没什么忌讳。可弄那些棺材啊,骨灰盒之类的东西也太吓人了些。” “你们听我把话说完。”荣澜语一脸平和道:“莫说你们,这些东西,我也是听一听就害怕的。所以这些东西,我们都不卖。” “都不卖?”温长志有些诧异。 荣澜语点点头:“我们只卖一样东西。” “还请夫人赐教。”温长志忽然觉得,眼前的夫人似乎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年幼单纯。自己所想的一切,人家早已都料到了。 “我们卖的这样东西,离世之人会买,可活人更愿意买。”荣澜语说完,见二人还不明白,笑着说道:“你们说,人这一辈子图的什么呢?无非是吃饱穿好罢了。哪怕死了也是,谁都想穿得漂漂亮亮的,贵贵重重的。所以咱们只卖寿衣。这东西不沾因果,活着的人想给自己定件满意的,将要离世之人会挑件尽量可心的,离世之人就更不必说了。” 她说完话,果然见温长志的脸色好了许多。就连祝氏,也有些意动。 清韵在旁继续补道:“光卖寿衣的铺子在盛京城还前所未有。若是咱们能做起来,往后自然不愁赚钱。而且,这卖寿衣的买卖同平常的成衣铺子一样,谁都可以进去挑一挑。二位也不用担心没有人气儿。” 纨绔揽细腰 第14节 “这到的确是个好主意。”温长志沉吟半晌道:“像我们这种半截入土的人,确实都会早早买好寿衣,以备万一。可那些棺材铺子实在吓人,咱们都不愿意进去。若是能开一家专门卖寿衣的店,大概不会缺主顾。” “也是。光从门脸上看,跟正常的绸缎铺子也没什么区别。只要不让我去量死人的身子就行了。”祝氏说话有些直白,很快被温长志瞪了一眼。 “咱们夫人连名字也想好了,就叫仙鹤缎坊。”清韵道:“夫人自己另有一家绸缎铺子。大可让这家绸缎铺子多制些深色绸缎,而后你们自己添置花纹图样,到时候更省本钱。” 话说到这,温长志心里越发有底。他一直哭丧着的脸终于有了些喜气,笑道:“若真是这样,咱们两个也不用回乡下去了。说实话,城里住惯了,谁愿意回乡下去。” “是。你们两个若是忙不过来,大可再招一个活计。”荣澜语见二人答应,眉眼间不由得也有了喜色。“绸缎铺子的宋掌柜,我会让他午后就去找你们。到时候你们细说。若遇到什么难事,就只管来府上找我们。” “有夫人这样聪慧的人做靠山,咱们也不怕做不好。”祝氏说话直白,但真心夸人的时候,也更让人心里舒服。 这边顺顺利利地安排下去,荣澜语乐得走路都愈发轻盈。这是她头一回真正干预铺子经营之事,虽然前途未卜,但当家做主的滋味很是不错。可惜只有二姐夫能找人送信给娘亲,要不然她真想跟娘亲说一说自己的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 真的是越过越舒坦了。 可等忙完一天,晚上回屋瞧见清韵捧着匣子往出拿银子的时候,荣澜语的心思就没这么轻快了。她撇着嘴,看着清韵拿出去的三十两银子道:“真拿啊……” 清韵就笑:“不是您说咱们出本钱的吗?这样等赚了钱,咱们才能拿大头呀。” “那我就剩七十两银子了。”荣澜语叹气。 “您别着急呀。眼瞧着就是月末,绸缎铺子的银子就要送上来了。还有那几亩良田,头年也能送来些银子呢。到时候,去了府里的花销,怎么着也能再存些了。” “哎。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呐。”荣澜语托着腮叹气。“希望这仙鹤缎坊能快些赚回银子吧。我有预感,往后的日子肯定越来越好过呢。” “是,夫人是有福气的。赶明儿咱们大人还能够当大官呢。” 荣澜语一笑,正要接话,便听见外头又吵嚷起来。新荔嘴上嘀咕着这府里怎么就没一刻安生,然后走出去看究竟。 不久,二人便见新荔白着脸道:“郝玉莲来了。赶在晚膳这会来,这是要跟咱们一块用吗?” 第22章 不许您受委屈 “她好歹是协领夫人,你说话也要收敛些。”荣澜语简单敲打一句,但其实自己心里也不耐烦,别过脸道:“饭蒸好了?” 另一边,郝玉莲才进了正厅,瞧见是秋浓来侍候,脸色才好些道:“你们夫人呢?” 秋浓倒了熟水笑嘻嘻回道:“夫人的事与我不挨着呀。我只做些院里的活计,没事再盯着她们侍候后花园。” “你娘倒也舍得。你长得也白净漂亮,怎么不去夫人跟前呢?到时候没准能混成个体面的姨娘。”郝玉莲抿了一口茶汤,又打量着周围的陈设道。 “当姨娘也没什么意思啊。”秋浓一脸单纯道。“当了姨娘,就要受夫人的气。可做丫鬟却不会,咱们夫人可好相处了呢。” 郝玉莲被噎了一口,白了一眼秋浓道:“你老子娘呢?跟我报完信就没了动静,是怕新夫人吃了她?那不过就是个小丫头,怕她做什么。” 秋浓淡淡道:“昨儿出门回来,也不知怎么了,就好大不高兴,不乐意见人了。” 郝玉莲嗤笑一声道:“怎么,这是后悔出来报信了?” 秋浓见她的脸画得跟大花猫似的,心里暗觉好笑,又听什么报信不报信的,就知道娘亲又跟她扯到了一起,愈发不耐烦道:“大人的事,我不怎么明白。” 郝玉莲早知秋浓是这个性子,倒也没再多说,抿了一口茶汤,顿觉香气扑鼻,并不是自己府上那些俗气的菊花汤可比的,心里不由得暗赞荣澜语的精致。 又见如今正厅添置了不少精致物件,心里就更痒痒。果然这位外甥媳妇手里是有不少银子的,花起钱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郝玉莲越看越酸,心里想着自己那儿子娶儿媳妇的时候,光聘礼就花了好几十两,可回过头来人家带来的嫁妆全是些鸡鸭之类的便宜东西,哪像荣澜语这样阔绰。 咬着牙根,郝玉莲坐不下去,冲着秋浓喊道:“你别在这杵着了。赶紧去把你夫人找来,就说我有要事找她。” 秋浓诧异道:“不是跟您说了,我只做些院里的活计,并不知夫人的影踪。” “那你什么意思?荣澜语什么意思?就打算把我晾在这?我好歹是寒执的姨母!九品马厂协领的夫人!”郝玉莲拍着桌子道。 秋浓垂眸,听着她大喊大叫,唇边不由得冷了冷,淡淡道:“那我去后头瞧瞧吧。” “你这是什么态度,什么意思?”郝玉莲指着秋浓的背影,气得心凉了半截。好歹秋浓也是她从小看着长起来的,怎么如今就成了荣澜语的人呢。 她不明白,白妈妈跟自己告了一次状,如今竟跟犯了什么错事似的,藏起来就不露头了。周寒执更是,自从娶了媳妇,竟半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这都什么事儿。 “大人是不是该回来了?”荣澜语一边往正厅走,一边问道。 “是,也就一时半刻的功夫了。”清韵点头答。 “这样最好。虽然大人说府里的事都由我管着,可这亲戚妯娌的事,我也要他给我一个明白的态度,总这样羁羁绊绊的,好没意思。”荣澜语刚用了几口晚膳。吃得好,心里就舒坦,连带着对郝玉莲都不怎么搁在心上了。 倒是秋浓,甩着帕子过来叹气道:“夫人,两位姐姐可用过膳了?用过膳就换一换我吧。前头的事,我实在不想应付了。协领夫人说话夹枪带棒的,又说我娘亲什么报信不报信的话。我懒得听。” 荣澜语和清韵对视一眼,心下都了然。果然郝玉莲不是随便来的。这白妈妈竟又故态复萌,把府里的事掰扯到了外人那。 至于什么事,自然是跟铺子相关。只是不知道,郝玉莲打的什么主意。 但这事自然跟秋浓不挨着。荣澜语看着她就笑:“你这脾气也是不容易,难为你什么都不管。” 清韵在旁劝道:“秋浓就这样,养得跟大小姐似的。其实是个简单的人,夫人别见怪。” 见清韵喜欢,荣澜语就知道秋浓还是有些好处的,点了点头道:“你不管归不管。但你娘亲前头刚说往后只有我一个主子,如今又去了协领夫人那报信,这事办得是过分了。你这做女儿的,好歹劝说着。” 秋浓摇头道:“娘亲自己也纠结呢。她总觉得自己是为了咱们府上好,又想给我一个好前途,却不知自己是在作茧自缚。夫人您说我有什么法子,说多了总觉得我不懂事,说少了也不听。” “你是个明白人。既然养得这样不管不顾的性子,也是你母亲照顾周到的缘故。既然如此,自然要感谢母亲恩德,不能真做一个自私自利的人。这回的事还没完,你先与你母亲好好说说吧。”荣澜语摆摆手,打发了秋浓。 清韵见她的背影依旧活泼,似乎并不把夫人的话放在心上,不由得苦笑道:“夫人您也是白说的。这性子已经十多年了,又怎会一朝一夕就改?” 但荣澜语并不在意那些,笑着夸还是清韵省心,就携着她的手一道去见郝玉莲。可没等她到正厅,便见周平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清韵还以为出了什么事,骇着脸色问,结果周平却道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大人公事有些繁忙,一时半会回不来,又担心协领夫人过来闹事,特意让他回来陪着夫人应付。 “大人怎么知道协领夫人要来?”清韵问。 “奴才不知。大人晚上回来,夫人大可问问。”周平额上渗出点点汗珠来,显然是累坏了。 荣澜语心疼,叫他去歇歇,人家却道不妨事,紧跟着荣澜语便往正厅去。 这会,郝玉莲早已等急了,一见荣澜语过来,脸色像掉进了冰窖似的。“呦,这不是咱们家那位敬了茶的外甥媳妇嘛。怎么,刚嫁过来几天,就把咱们这堆亲戚都忘了?从前寒执可是一日来邱府问安两三回的人,如今倒好……” 荣澜语混不在意地笑着,正要说话,周平已经上前笑嘻嘻道:“都是大人的疏忽,可不是咱们夫人的错。大人说了,过两日就去探望协领夫人。” 郝玉莲蹙蹙眉,翻着大白眼道:“你算什么东西?” 周平也不生气,只管站在荣澜语身前,笑道:“大人说了,今日小的要全权替大人回话。咱们夫人嗓子不好,大人说不许累着了。” 听见周平这么说,清韵忍不住拿帕子捂着嘴偷笑几声。她原本还担心夫人吃亏,如今大人能遣周平回来,她才知道自己是白操心的。 郝玉莲此刻气得脸都白了,从怀中摸出了几张纸,忿忿喊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以为你身后站的是什么新夫人。我明白告诉你,她可是把咱们全家都诅咒进去了。你瞧瞧,她画的是什么?这是寿衣,她要把那家没人要的铺子开成寿衣作坊呢!我的天爷,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还在呢,她就如此放肆,亏你还一口一个夫人的护着……” 听到这,荣澜语蹙蹙眉。果然,白妈妈是干了糊涂事了。 可周平却依旧恬不知耻地笑着,可语气却不似方才奉承:“协领夫人,奴才今日说句不该说的话。这事,跟您有关系吗?” “你,你说什么?”郝玉莲不敢相信周平竟然如此无礼。 “奴才是说。”周平清了清喉咙,正色道:“那是周家的铺子,这里是周府的地界。奴才身后站着的是我们周府的夫人。您说,我们周府的事,跟您这位邱府的郝夫人,可有半点关系?” “混账!”郝玉莲的手一把拍在桌案上,放在桌上的宣纸随之一震,有几页甚至飘在了地上。荣澜语细细瞧,忽然在一张纸上,看出了自己之外的笔迹。 虽是添在画上,可依然能瞧出那人凌厉的笔锋来。 似乎是那件衣裳少了端庄的领扣。如今被添上,果然更显得大气稳重。 旁边清韵眼尖,一眼也瞧出来,又见荣澜语脸颊绯红,不由得低声道:“夫人瞧见了吗?那几笔是大人加的吧?哎,您说什么做什么,大人确实都放在心上了。” 荣澜语嗔她胡说,可心里真是热热的。 可郝玉莲的火气止不住,此刻几乎已经气疯了,竟隔着周平指向荣澜语道:“别以为我拿你们没法子。我那妹夫,也就是周寒执的老父亲如今在宁州养病,若是知道当儿媳妇的干出这种诅咒长辈的事来,还不被你气死?你等着,你等着,我就是花自己的银子雇马车,也得把你公公叫来,让他治治你们周府的风气!” 说完这句话,她气得跟泥塘里头的青蛙似的,鼓着腮帮子就出了周府。周平好死不死,跟在后头还说了一句, “您常来。” 郝玉莲更气得疯魔了,差点把周府的府门摔坏。 扭头,见荣澜语要说什么,周平赶紧一福身笑道:“夫人别管了。大人千叮咛万嘱咐了,不许您受委屈。” 荣澜语听惯了周平左右逢源的话,虽然耳朵受用,但心里早就不信了。又一想周府老太爷要被郝玉莲请回来,眉目间便有些淡淡的担忧。 老人身子不好,若真不同意仙鹤缎坊的事,她自然会顺着老人。可若那样,只怕往后周府的进项更少,日子也更难过些。 不过,若周寒执能拿下那个通政司的缺儿,这话就又两说了。 这样愣神的功夫,她便站着没动。 如此,周寒执进门的时候,便看见石青色的松鹤影壁前头,一位容色绝艳的女子穿着一身烟粉色的衣裳,恰好被罩在夕阳里头。远远望去,这一幕像一幅美轮美奂的画卷,而画中间的那个人,似乎整个人都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这光芒,似乎可以净化一个人所有的怨气。 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周寒执的手不由得动了动。 他一惊,赶忙握紧拳头,上前笑道:“怎么都站在这?” 第23章 自己高兴就成 周平上前低眉道:“大人方才没遇上协领夫人?协领夫人才离开不久,被奴才气坏了。可也不怪奴才,协领夫人句句话都针对咱们夫人呢。” 周寒执瞧上荣澜语,以为她会随之附和几句,没想到人家连眼神里的忧虑都收了,只是淡淡笑了笑。 倒不是荣澜语大方,而是人家周寒执已经把周平派回来给自己解了围,她真没什么好啰嗦的了。 周寒执心下略松了松,笑道:“往后若是厌烦,就说病了,不见人。” 清韵在旁心疼荣澜语,附和道:“协领夫人倒也好应付。可为着那间铺子的事,协领夫人要把咱们府上老爷请回来。夫人倒喜欢见长辈,却怕因铺子的事惹老爷子不高兴,气坏了身子。” “我说过,府里的事你只管做主,谁都不能拘束了你。”周寒执混不在意道。 周平更是点头。“夫人您别担心,老太爷最是好脾气的。再说一瞧见夫人这样聪慧可亲的人,更是什么脾气都没有了。您放心便是。” 二人如此说,荣澜语还有什么说头,笑着说晚膳已经准备好了,便请周寒执进门去。 桌上是给周寒执单独预备的晚膳。虽然只有几日,但周寒执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精致的跟赏心楼一样的饭菜。 但与赏心楼的饭菜不一样的是,荣澜语所做的饭菜偏偏又带着十足的家常味。是那种你一吃,便胃里舒坦的热乎劲儿。 这边吃着,清韵过来回话,说白妈妈求见二位主子。荣澜语蹙眉看向周寒执,周寒执撂下手里的筷子道:“把她打发出府吧。” “大人说什么?”清韵怔住。 周寒执就笑,看向清韵道:“从前在荣府,若是有奴才背主,夫人会怎么做?” 清韵略一思忖道:“大概会直接发落出去。若是从前有功的,就送到农田庄子里养着。” 纨绔揽细腰 第15节 “那就如此做。”周寒执半点不犹豫。 荣澜语摆摆手,打发了清韵,扭头看向周寒执,笑了笑,坐下道:“大人是不是太过狠心了。白妈妈不同旁人,那可是您的乳母。” 周寒执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荣澜语就笑:“罢了,大人都替我做主了,我还费什么心。不过白妈妈多少也是为了咱们好,若是贸然送走,实在很寒人心。后头花园正好缺个管事,秋浓是个不经事的,不如交给白妈妈管着……至于秋浓,她的性子单纯,光是院里的活计也够忙的……” 周寒执闻言不由得蹙了眉。 而荣澜语见他蹙眉,顿时把剩下的话咽下去。“大人觉得哪里不妥?” 周寒执摇摇头,看向荣澜语那双剔透得像山泉似的双眸道:“只是想问,你平时做事也想这么多吗?” 荣澜语没想到自己认认真真跟他说话,人家却压根没听,还问出这样的话来。她神色一滞,便见眼前人又笑:“无关紧要的人,有时不必想太多。” “话是这么说。”荣澜语反应过来,一板一眼道:“可有时候,有些事做得不好,便会寒了旁人的心。有些事咱们只想着自己,旁人就该说咱们自私。” “然后呢?”周寒执撂下筷子问。 “什么然后呢?”荣澜语疑惑,鸦羽睫毛微微抖动。 周寒执笑道:“旁人的心寒了,旁人说你自私,然后又能如何呢?” “不,不能如何……呀。”荣澜语原本聪慧明丽的脸此刻显得竟有些迷惘,水润的双眼也写出几分单纯。 谁也想不到,平日端庄沉稳的夫人到了周寒执跟前,却几句话便被难住。 周寒执收回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努力把心神聚焦在眼前精致如山水画的饭食上,继续道:“旁人怎么想,跟你的日子都不挨着。你只要自己高兴就成了。” 然而荣澜语却不赞同,别过脸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人活一世,总不能不顾及别人的心思。照你的意思,那我去参议大人府上面见参议夫人时,也可以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不必在意人家的心情咯?” “这就是人生无奈之处了。”周寒执点点头,并没有驳斥荣澜语,反而和煦道:“正是因为这种不得不顾及别人的时候很多,所以更得在能力所及的地方不必活得这么累。” 荣澜语僵在那,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因母亲是继母,家中又有两位原配留下的姐姐,互相实在亲热不起来,所以从小到大,荣澜语都小心翼翼地活着,既不让父母亲操心,又须得让两位姐姐觉得自己不如她们。 多年辛苦下来,以至于就连母亲也觉得,荣澜语这样懂事,这样不争不抢是应该的。可谁又能明白,荣澜语这些年的辛苦呢? 周寒执那句“不必活得这么累”似乎戳到了荣澜语的心底。 “我觉得我比从前已经好多了。成婚前后,我几次怼了两位姐姐。成婚那天,我又撂下你那些亲戚,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荣澜语嘀咕着。 却见周寒执笑得璀璨。妖美的桃花目愈发光彩灼灼。 荣澜语见他笑,一时不理解,却听人家嘲道:“记得这样清清楚楚啊。” 她顿时赧然了。是啊,记得这样清楚,可见心里是在意的,是没放下的。 眼前的男子胸襟挺括,云纹滚边气势磅礴,恍惚间让人觉得这是一种揽尽江山的宽厚气度。而荣澜语坐在他对面,就只剩下娇小和精致。 但荣澜语感受不到这种气势的压迫,相反,正因为这种巍峨气势的存在,让她觉得身边多了一位可以遮挡风雨的人。 和风细雨也好,暴雨倾盆也罢,似乎都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而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荣澜语说不出这种感受。她自认依然是不喜欢眼前的这个酒鬼的,可短短四五日,她却觉得自己的日子真的有跟从前不一样的地方。 只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 “你先用晚膳吧。时辰不早,我要先见白妈妈,再去做一些要紧事。对了,若是参议府上传来夫人与大人争吵的消息,你也不必忧心,正常来往便是。那只是我给参议夫人出的一个主意,想法子帮她摆脱那一个个烦人的上门客罢了。” 周寒执嗯了一声答应下来。 而荣澜语便去正房见了白妈妈。白妈妈一见荣澜语便先把头低下来,双手交叠放在肚子前头,瞧着倒是比丫鬟还板正。 可荣澜语心里早凉透了,柔柔开口道:“白妈妈,你可知道,今日协领夫人手里的那摞纸,正是我之前放在周寒执书房里头的仙鹤缎坊的一些布置图和缎子图。不如您告诉我,这图是哪来的?” “是老奴送去的。”白妈妈没二话,直接承认了。 清韵在旁冷笑道:“白妈妈倒是爽快人。那我倒想问问,您之前跪在主子面前说往后忠心耿耿的时候,难道都是在撒谎不成?” “我自然是忠心耿耿的。”白妈妈圆眼一瞪,盯着清韵道:“上回我已经想通了,要对得起老夫人,对得起周府。可这回的事,确实是夫人做得不对。那铺子不中用,咱们或是等等,或是卖了就是。怎么能好端端的做成寿衣铺子。府里咱们老太爷尚在呢,咱们大人的舅母姨母也尚在呢,我这当奶娘的也尚在呢。这难道不是诅咒我们吗?” “再说了,夫人跟大人在一起这么久了,却没有同床。您说,夫人的胳膊肘能往里拐吗?夫人,您是什么居心,老奴想不明白。老奴没有您聪慧,但老奴不能眼睁睁瞧着这个家,败在您的手里。即便,即便豁出去秋浓的前程,我也不能让您随意妄为!” “仙鹤缎坊与寻常买卖无二,都是赚钱的生意。白妈妈不喜欢做这样的生意,我能理解。可您公然进大人的书房,又把书房的东西拿出去给外人。这样的事,咱们周府不能再出第二回 。为着这事,我不能再宽纵您了。” 荣澜语穿着月色衣衫站在翠竹影儿里,自是一道倩影。 白妈妈却恨极,咬着牙喊道:“不用夫人宽纵。老奴,老奴去邱府里头养老去!” 邱府,自然是郝玉莲所在的府邸。清韵与荣澜语对视一眼,主仆二人心里都明镜似的。清韵便爽朗道:“原来白妈妈早已有了落脚的地方,怪不得这样有底气。这么说,您是连秋浓的前程都不顾了?” “秋浓自然要随着我走。难不成留在这让你们欺负。”白妈妈说完话,冷冷福了一礼,转身便去收拾行李了。 清韵瞧着白妈妈肥硕的背影,不免有些担心道:“夫人就让她这么走?白妈妈我不了解,可是以协领夫人的脾气,只怕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她既然能容白妈妈养老,可见还有后招呢。” “一时半会倒不会来了。什么时候老爷来了,什么时候咱们就知道了。”荣澜语不愁反笑。 是夜,书房里的周寒执终于忙完了手边的文书,撂下手里的狼毫,双指揉了揉眉心道:“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周平颔首:“您该睡了,都快子时了。” “今儿是初一,我得去祠堂上柱香。”周寒执打着精神,披上外袍道。 没想到周平却拦住他,恳切道:“大人,奴才不应该。方才瞧见夫人去祠堂上香了,奴才就跟去看了看,想着是不是新近府里添置家私,夫人又想那二百两银子了。” 抬眸瞧见周寒执听得认真,周平垂下头继续道:“可夫人没动那二百两银子。她只是去上柱香,而且,而且还……” “还什么?”周寒执声音迫切。 “还冲着老夫人的灵位说了好些话。” “你听了?” 周平的脸有些臊得慌:“是,奴才一时好奇。” “那她说了些什么?” “夫人说,请老夫人放心,您每日虽说辛苦些,但吃得好,穿得也好。今晚上您更是连酒宴都没去,可见是进益了。还说,还说,如今有了正五品的缺儿,您争得虽然辛苦,但上进之心难得。” 在周平一句句的叙述里,周寒执把外衫撂在椅背上,自己也沉沉坐下。 第24章 反其道而行之 时光辗转,转眼便是大半月过去。 眼瞧着便要入冬结冰,盛京城的码头迎来了今年最后的热闹。一艘艘大船刚一靠在岸边,立刻便有十数个穿着汗衫的黑黢黢的男子涌过去,一窝蜂地把里头的货物卸干净。这样的大船也载人,最后一个从上头走下来的是一位年近花甲的老者。 一袭褐色衣裳,发丝斑驳,胡子垂到胸口。望向远处的时候,眼神微眯,便有几分憨态可掬的意思。 跟前的小厮万福小心翼翼地搀着他的胳膊道:“协领夫人也是的,非叫您回来主持什么公道,您腰上的伤还没好全呢。” “倒也不全是为着她那封信,我才回来。执儿大婚的时候我就没露面,如今好了一些,要是再不回来,恐怕亲家会挑理。” “您怕是想多了。当初跟您论亲的是咱们少夫人的姐姐姐夫。少夫人的爹娘如今还在流放呢。一个罪臣之家,有什么敢挑您的理的。说句不该说的,咱们大人愿意娶少夫人,合是少夫人的福分了。”万福混不在意道。 “皇帝圣明,早已颁下法令,除谋反外,诸罪皆不及家人。人家两位姐夫好端端的当着官,这位三姑娘又一向名声不错。嫁给执儿,没准是执儿的福气呢。”周茂岐嫌弃万福道。 “名声不错,做什么还要开什么寿衣铺子诅咒您?”万福挺着胸脯问。 “你随我一起做买卖赔了这几年,难道还没明白些道理吗?”周茂岐叹气道:“有时候啊,一件事不可光听人说,要自己去瞧瞧才行啊。那间铺子的地址我记得,咱们一起去瞧瞧吧。” 万福不服,嘴上嘀咕几句,却还是雇了辆马车,一路往财落街去。 财落街没有城心的热闹,但胜在周围不少宅子,却也不算冷落。一连路过数个铺子,里头都有四五位客人。直到忽然瞧见一家卖绸缎的铺子,虽没排着长龙,可里头竟有十数个人头攒动。 “坐,坐这看看。”周茂岐随手在斜对面的茶棚下头扯了条板凳坐下来,示意茶博士随便上些什么,便拉着万福道:“这,是不是咱们那间铺子?” 万福连连点头。“大概是这个位置,也记不太清。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您瞧那窗户上的木花,当时是老夫人特意选的,说是要刻成牡丹,才能花开富贵。旁人家都不是。” 周茂岐吞了一口茶汤,颔首道:“对,是这。可你瞧这名字,文雅清新,谁能想到是间寿衣铺子。” 二人就这般坐着,一直到快到午时的时候,铺子里的人终于少了下来。周茂岐便扯着万福的袖子往铺子里头走。 谁料想进了门,连个迎的人都没有。 一直走到绸缎架子的最尽头,才瞧见一方温馨雅致的柜台,里头坐着夫妇二人。一人握着小狼毫在记什么,另一人拿着算盘轻轻拨打。 “怎么不卖货啊?”周茂岐拿手里的梅花头拐杖点了点地道。 里头的温长志很快抬起头来,一瞧周茂岐就笑了。“这位老爷,瞧您面露红光,容色焕发,您实在不必惦记咱们小店的东西嘞。” “这是什么话?你莫不是怕咱们老爷拿不出钱来?”万福急道。 “不是不是。”祝氏连连摆手笑道:“您若是实在想备一套,咱们自然也卖,我们的缎子好,又有独家的封存法子,哪怕您二十年后再穿,也是新鲜漂亮的。可您瞧着精神头实在好,又何必早早做这打算呢。” 她这样说着,周茂岐才反应过来。 与旁的铺子不同,仙鹤缎坊这卖东西的法子,叫做反其道而行之。 “你们这卖东西的法子倒是好,是寒执教的?”周茂岐瞧着二人发怔,不由得笑道:“我是寒执的父亲。今日过来,只是瞧瞧罢了,你们别多心。” 温长志这才赶紧从柜台里走出来,笑着作揖道:“原来是老太爷到了。您瞧,咱们两个还以为是寻常主顾呢。” “寻常主顾就这样卖东西吗?”周茂岐笑着问。 “是。”温长志点头道:“这是咱们夫人教的。夫人说了,这人嘛,谁都不盼着死,都希望好好活着。夫人还说,既然进了这道门,就是想买一件可心的衣裳,以防万一那日。所以咱们不必吹销,更不必劝说。相反还要劝人好好活着,夸人精神。” 这一番话说完,周茂岐只觉得心头一震。他是带着些火气来的,可遇到这样的一家铺子,听说自家这儿媳妇如此经营之道,心里的不虞早已散尽了。 再细细瞧着屋里的陈设摆放,并无寻常此类铺子的阴冷,相反处处都是人情味。一摞摞青黑色的绸缎用暖色的锦帛裹着,上头的绸带被巧妙地系成花结。墙上是百寿图,下头是龟纹香炉,幽幽的香气散在屋里,让人心神安宁。 “走吧。不去邱府了,直接回咱们周府去。”周茂岐双手背过去,捶了捶自己的腰。他庆幸自己没不分青红皂白地直接去找儿媳妇理论,更替周寒执庆幸,能得这样一位贤妻。 万福虽然不明白那么多事,可也看出这铺子并非寻常人所开的那样惹人厌恶,一时也不再劝说。 如此,二人便往周府去。 然而周府却没消停。原来郝玉莲左等右等不见人来,竟气得直奔周府而去。如此,两辆马车恰好在门口对上。 瞧见周茂岐,郝玉莲冲上前道:“妹夫去哪了?是去瞧那间铺子了?是不是气坏了?你说说,这两个孩子怎么就不听劝呢,竟然干出这种糊涂事来。妹夫啊,我随你进去,一会若是她们敢顶嘴,我肯定站在你这头。” “这话怎么说呢。”周茂岐笑笑。他虽然是郝玉莲的妹夫,但实际上年岁却比郝玉莲大上七八岁,也是五张多的人了。 郝玉莲叹道:“我信上不是说了,那铺子是卖死人衣裳的。你说说,咱们这些长辈都在呢,她这不是诅咒咱们吗?要我说,不能行的铺子折了钱卖了便是,实在不行,交给我也成,我每月给你们一两租钱不就得了。” 周茂岐呵呵一笑,拈着胡须道:“万福。” 万福喊了一声在,弯着腰答话:“回协领夫人的话,方才咱们老爷去仙鹤缎坊瞧了。仙鹤缎坊开张不过一旬,已经净赚十两银子了。若是算上排在本月下月的订单,只怕光是这个冬天,就能赚上四五十两。” 郝玉莲眼里惊讶,心里一酸。她知道财落街前头三四条街道都没人做此类生意,却也没想到这生意这么赚钱。 恨只恨这荣澜语艺高人胆大,竟然既有魄力,又有本事。 纨绔揽细腰 第16节 “这不是银子的事。”郝玉莲叽歪歪道:“这铺子,是不孝顺长辈。是视咱们若无物。” “即便真是这样,那首当其冲的也是我。大姐,要是哪一天我真的被诅咒得,去跟玉蓉见面。你再骂我的儿子儿媳也不迟。在那之前,大姐就先别管这事了。对了,玉蓉的牌位在里头,大姐既然来了,过去跟我拜一拜吧。”周茂岐笑得和气。 郝玉莲却气得脸色潮红。扭头,竟一个巴掌扇在了身边的丫鬟脸上:“不是说少夫人身子不好,许是有孕吗?你怎么不提醒我,我还得去给她找个大夫呢。” 丫鬟捂住脸上五个鲜红的手指印,眼泪汪汪道:“是,少夫人可能怀有身孕,求夫人做主,赶紧去给找个大夫。” 郝玉莲嗤笑一声,看向周茂岐道:“今日就不去祭拜妹妹了。我们邱府要添丁,是有喜事呢。可妹夫你就不一定了。添丁进口,只怕遥遥无期吧。” 说完这话,她冷冷瞪了周府二字一眼,扭头上了马车。 这头周茂岐进了周府,另一头的莫文轩恰好也进了参议大人府。 参议大人的书房比周寒执的书房更阔气。光是进门一幅写尽山河秀丽的字画,便已先声夺人的显出富贵之姿来。 莫文轩被请进来的时候,恰好看见参议大人一脸满意地冲着桌案点头。待走近,才发现那是周寒执的笔迹。 “文轩呐,你来的正好。”参议大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沉重的手掌让莫文轩纤瘦的体格有些受不住,但他没吭声,笑着问了安。 “之前你姑夫过来瞧我,还带来了你新写的策论,我才知道果然莫家出人才。寒执,你是文轩的妹夫,可瞧过文轩的策论了?” “两司公务繁忙,一直未曾碰面。”周寒执语气淡淡道。 周寒执与莫文轩站在一处。从身量上比,其实二人都算颀长,可周寒执略高莫文轩一头,胸背也更加挺括厚实,因此瞧上去,莫文轩就只剩下文人气息。 反而是周寒执更有男儿气概。 参议大人瞧了半晌,心里也料定周寒执非池中之物,莫文轩却不过尔尔。但眼门前,他却必须得做出一视同仁的姿态来。 “今日把你们叫到一处,也是想把话说开。上回我见文轩,文轩说寒执你的策论是由尚文阁的学子代笔。我一时不满意,撕了那份策论。”说到这,参议笑笑继续道:“寒执这孩子许是不高兴,竟也没再写给我。后来不知怎么又想通了,亲自登门说让我再出一题,他现场写就。你瞧瞧,正是这份。哎,不出半个时辰就写完了,啧啧,难得啊。” 这话说完,莫文轩的脸色顿时有些尴尬,硬着头皮笑道:“是在赏心楼听人家说起,我一时就信了。不过既然寒执妹夫能现场写就大人临时所出的题目,可见我真是被人蒙蔽了。” “哎,大丈夫不拘小节,说过就罢了。我之所以叫你们来,也不过是不想你们之间心存误会。我是快告老的人了,能得你们两个晚辈尊重,愿意补我的缺儿,也是我们通政司的得意。不过,这缺儿只有一个,你们的策论我没分出伯仲来,就只能再交给你们二人一桩差事。谁办得好,这缺儿我就应给谁。” “这是应当的。”二人皆答应了,又一同听了差事,这才一道出参议府。 出了门的莫文轩脸色就没有刚才和气。他拍了拍周寒执的肩膀,笑道:“原先以为寒执弟对功名没兴趣。今日才知道,原来是胸有抱负,未曾与为兄讲过。” 周寒执笑笑,也没多做解释,便见莫文轩淡了笑容,略拱拱手便登上了自己的马车。 扭过头,周平一脸谄媚地迎过来道:“大人,您是不是那日听了夫人祭拜祠堂的话,才想争这个正五品的缺儿的?” “你想多了。” 周寒执懒懒上了马车。 “大人要去哪?”周平追上去问。 “赏心楼。我约了几位尚文阁的学子吃酒。” “那夫人……”周平的话很快被湮没在风里。 第25章 同寝 赏心楼的海棠号里头,余衍林坐在正当中。从前瘦得清汤寡水的人,如今因为得了二甲传胪的名头而变得容光焕发起来。原本消瘦的面颊,也因为近来的一些酒肉宴请而迅速变得饱满。 而同样是尚文阁几位交好的学子聚在一处用宴,他原本居末流的座次如今却变成了主位。这让余衍林愈发感受到骄傲与优越。 “听说衍林兄长如今去翰林院做事了?前途真是不可估量啊。”一位浑身透着酸腐书生气的男子冲着余衍林敬了一杯酒道。 余衍林摆摆手,笑着喝光了杯中酒道:“也不知上头是怎么想的,竟将我们这一批同进士出身的人几乎都拨进了翰林院,又都没有官职。” “三年前那一回,也是如此。听说是看哪位做得好,哪位就留下。做不好,自然就被发落到哪个天高皇帝远的小县城,赚些快活银子,可就别指望将来能在圣上眼前露脸了。不过,衍林兄长您就不必做此担忧了。您从前在尚文阁就最得先生喜爱,如今到了翰林院就更不用说了。” 余衍林笑着说过奖,心里却想着自己至少得得个编修,才能让这些人知晓自己的厉害。 将手里的酒杯撂在四四方方的镶金丝红木角桌上,余衍林笑着问:“今日是谁做东?” “兄长应该也跟他吃过酒的。是那位盐运司的知事周大人请客。周大人是酒桌上的常客,许多贵人宴席都要请他。今日他能请咱们吃顿酒,也是咱们的福气。”桌上的苏秀才笑道。 提起周寒执,余衍林心里先跳出来的却是自己那个乖巧清丽的小表妹荣澜语。她站在尚文阁门前,出水芙蓉般的身影一度是支撑自己熬过寒窗苦读生涯的最大动力。 直到听说她与周寒执成婚的那一刻,她才从自己的梦里走出去。 虽说是余衍林自己先因为人家是罪臣之女而放弃了娶她的念头,可似乎越是得不到的,越是让人心痒难耐。 如今余衍林成了二甲传胪,功名利禄近在咫尺。那曾经可以拥有却始终未曾得到的,似乎就更加撩人了。 此刻听见周寒执的名字,余衍林不由得蹙蹙眉道:“周大人为何忽然对咱们尚文阁示好?不会是也要找咱们求什么策论吧。” “他一个酒鬼,怎会管这种闲事。要我说,可能是没人陪他喝酒了吧。” 余衍林嗤笑。“这样的人,怎配为朝廷官员。待会他来了,你们都狠狠灌他,让他知道我们尚文阁的厉害。” “灌他?衍林兄,您别闹了。他的酒量,十个我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可余衍林却不肯善罢甘休。一想到清丽柔美的表妹在周府不知被这酒鬼如何祸害,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酒量好也架不住咱们这么多人。再说了,官场上的这些事你们还不懂,十个厉害里头,有九个是吹出来的。” 他撸起袖管,头一个喊小厮上酒。 不过两个时辰,周平便站在赏心楼门口接着了周寒执。后头,跟着七八个喝得浑浑噩噩的书生。当中一个最扎眼,竟抱着门楼的柱子哭着喊表妹。 周平笑得肚子疼,连赶车的时候还不忘了说这事。可周寒执的脸色不知为何并不好,似乎这酒喝得并没有往日那么畅快。 这会已经是亥时了。照理,周府虽然一路都给留着灯,但不会四处透亮。今儿进门倒好,连正厅都灯火通明的,像是来客了一般。 周平也呆了,双手一摊道:“主子,可没人跟我说府里来客了。” 但荣澜语很快听见动静出来,指了指客房的位置笑道:“大人的父亲来了。我陪着说了会话就累了,现在在里头歪着。你过去问个安吧。” 又闻到周寒执一身酒香,不由得蹙眉道:“要不换身衣裳?” “不必了。”周寒执看着荣澜语,莫名想起方才余衍林说的那句“从前也是能跟我欢欢喜喜撒娇的人,如今却已为人妇……”他的神色愈发冷淡,似乎连眼皮都懒得抬。 摆摆手撵了周平,竟连招呼都没跟荣澜语打,转身便进了客房。 荣澜语被晾在那,瞧着周平摇头,一时也不高兴,冷着脸道:“自己吃了一晚上酒,回来却冲我发脾气,什么道理呀。” 周平也不知这股火从哪来,只好上赶着劝道:“许是怕老太爷为难您,着急了吧。夫人,老太爷跟您说什么了?” 荣澜语冲着客房的方向瘪瘪嘴道:“人家都是明事理的人,哪像你家主子似的不讲理。” 听见荣澜语发脾气,清韵笑着朝周平摆摆手,叫他找新荔领点心吃,自己就劝道:“大人在外头忙着,遇上一些事不高兴是正常的。您是周府的夫人,大人有脾气不跟您发,跟谁发去?” “老太爷虽然脾气好,但毕竟是长辈。我端了一晚上,我也累呀,可我看见他不还乐呵呵的吗。”荣澜语跟清韵不耐烦地嘀咕着。 可嘀咕半天,自己又笑起来。清韵问她笑什么,她想说是想起来周寒执之前嘱咐自己的那句话。 “旁人怎么想,跟你的日子都不挨着。你只要自己高兴就成了。” 她想自己还是没做到这一点。若是做到了,在老太爷面前也就不会这样累了。 “主子,我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清韵见她一个人傻笑,忽然虔诚道。 “你说。”荣澜语收回心神,把目光聚焦在清韵那张娟秀的脸颊上。 清韵脸上带着笑意,双脚一掂,嘴唇就凑到荣澜语的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澜语很快变得恼怒起来,两只手去抓清韵的胳膊。 清韵像金鱼儿一样从她手里滑出去,吃吃笑道:“主子您别打人呀。我是真心为您高兴呢。咱们往后的日子,还要长长久久。” 似乎被压在心底的一颗种子,终于冲破了沉重又沉重的泥土,渐渐冒出个小芽来。荣澜语不知这颗种子从何而来,可它一旦存在,就不时就让人的心变得痒痒的。 但也正是因为它的存在,才让平淡而简单的日子真的多了些希望。 荣澜语躺在榻上,并不知外头的灯是什么时候熄的。渐渐的,夜就深了,只有月光落在枕头上的鸳鸯纹样上。 荣澜语的指腹缕过细密的针脚,任由黑亮的长发散在肩上,一双水盈盈的鹿眸闪着光,不知思索着什么。 就在这会,大门却忽然吱嘎一声响了。 她倏地坐起来,“是清韵吗?外头有什么事?” 然而很快便有绵长的酒香传过来。 她反应过来。来人是周寒执。 高大的身影几步就走到了床榻便上。然而,一根冰冷的手指贴在她的唇上,温热的气息带着酒香靠过来。 “嘘,我爹在院里。” 也不知周寒执喝了多少酒,荣澜语只觉得闻着便醉了。偏偏他身上又不似寻常酒腻子那种恶心人的气息,而是一种酒的清甜,麦的回甘。 漆黑的夜里头,荣澜语感受到那温热的胸膛距离自己不过寸长。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体里蓬勃着的生命力。 这生命力并非人人都有。你在寻常秀才的身上找不到,在高官名爵的身上找不到,在世俗小人的身上找不到。 似乎只有在史书里,那些光辉伟岸的英雄人物或是巍峨男儿的身上,才能寻见这种生命力的影儿。 好在月光不那么亮。不然一定有人会瞧见。 荣澜语的耳根红得跟白日里的红宝石似的。 可他温热的呼吸就在耳边,荣澜语实在逃不脱。其实周寒执距离她尚远,只是因为身材高大,呼吸也更沉重有力。 “闹了一晚上,我实在累了。”周寒执指了指窗外。荣澜语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躺着的时候,的确听见外头有二人争辩的声音。 她也不傻,自然知道老太爷为着什么而闹。 想必又是郝玉莲多的嘴。 “你躺会吧。”荣澜语把脚从被子里往上缩,缩到她自己抱着自己的膝盖。 这样,周寒执总算不再是半个身子虚坐在床榻上,而是整个人都安安生生地坐下来。 外头,果然传来老人阵阵咳嗽的声音。那声音脆生得很,一听就知道是站在院里,还没睡呢。 “难为老太爷了。这么晚了还要在院里守着。”荣澜语无奈又好笑。扭过头,见月光下那张俊逸的面颊有些倦色,她不由得问道:“今晚是什么应酬?怎么回来这么晚?” 假寐的男人倏地睁开双眼,一双桃花目淡淡扫她一眼道:“今儿跟你的表哥吃酒了。你表哥如今是二甲传胪,倒也风光。” “余衍林?”荣澜语愣了半晌才想起来。 周寒执似乎酒劲上来了,难受地嗯了一声,又换了个姿势歪着,眉心总算才松开一些。可他不知怎么心里仍不舒坦,忽然冷着声音问道:“荣澜语,你撒娇是什么样子啊?” 纨绔揽细腰 第17节 第26章 三合一 我肯定比周寒执更疼你…… 荣澜语气得脸都红了, 隔着锦被,一脚踹过去骂道:“周寒执,你是不是疯了。” 这一脚刚好踹在周寒执的腰上。 可这一脚实在毫无力气, 周寒执只觉得腰间像有小兔子撞过来似的,下意识伸手, 竟一把就捉住了。 荣澜语越发生气,死死咬着嘴唇, 一挣不得出, 一双鹿眸便要流眼泪。“周寒执, 你松开!你疯了不成!” 周寒执也没想到自己抓住的是人家的脚, 心下一慌, 扭头冷笑着松开手,正要说些什么, 便见人家吧嗒吧嗒地真的流下了眼泪。 月光柔柔地照在少女白皙的脸颊上,她的肩膀一耸一耸的, 原本就水润的双眼此刻一圈微红,豆大的眼泪一颗颗滑落, 打湿胸前盖着的锦被。 周寒执一双手的手指彼此搓了搓, 俊逸的面庞又气又恨。 “你哭什么。”他气道。 “你……你无礼。”荣澜语噘着嘴,没了往日的端庄,真真正正像个小姑娘。 周寒执叹气, 想往外头走, 却又听见屋外一阵阵咳嗽声。无奈, 只好又回来坐在她跟前道:“我错了还不成。” “你错哪了?”荣澜语抬眸问。 …… 周寒执想了半天也没答上来。原来光说错还不成,还得说出自己错在哪。 荣澜语见他一脸呆呆的样子,不似平时那般什么都懂什么都会的样子,反倒觉得心里不那么委屈。于是拿帕子抹了眼泪问:“你在外头看见别人家的夫人撒娇了?” “没有。”周寒执摇摇头。 “那是陪酒的姑娘撒娇了?” “也不是。”周寒执叹气。 荣澜语便坐直了身子, 一本正经地看向周寒执道:“你该明白,咱们两个与旁的夫妻不一样。别人家夫妻怎么过日子我不管,可你娶我嫁,咱们各自都是不情愿的。既然这样,不过求的是各自好好过日子。要是能做什么让彼此开心,那就更好。若是不能,就算了。你可别拿人家恩爱的那一套来要求我,更别指望我跟你撒娇拿痴。我又不会。” 周寒执瞧着她的样子,似乎就回到了大婚之前,她义正严词地找到自己,要求自己履尽为人夫的义务的那一刻。 她似乎很喜欢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把话说得明明白白。 可这人世间,又哪来的这么多,可以分得明明白白的事呢? 但周寒执点头答应了。 瞧着她渐渐冷静下来,他又解释道:“今儿你表哥说,从前你是会跟他撒娇的。我一时好奇,就想问问。你实在不必多心。” “余衍林?我冲他撒娇?”荣澜语方才平复的心情又有些不耐。“这话真是他说的?” 周寒执颔首。 接着,便听见荣澜语嗤笑:“十岁之前的事我真记不清了。可十岁之后,母亲说我大了,要我克己守礼,我便再没跟他单独来往。” “不是说大婚前还见过。”周寒执淡淡道。 荣澜语一怔,垂下头,两根食指放在一起搅了搅,说了句让周寒执想不到的话。 “见他,是为了问一问你什么样儿。” 周寒执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又没说出口。这会,外头传来周平低低叩窗的声音。“大人,老太爷睡了。” “我走了。我爹一向起得晚,明早我早些从书房走,你就说咱们一道起的便是。”周寒执毫不犹豫起身道。 荣澜语嗯了一声,瞧着他把门关紧,才又安心躺下来。 可屋子里甜腻腻的酒香,却怎么也散不去了。 次日起大早,果然直到周寒执出了门,才见周茂岐慢悠悠地往正厅来用早膳。早膳自然一如既往地精致,可在周茂岐眼里却是新鲜事。他头一回看见这样精致的饭食,对荣澜语越发赞不绝口。 而荣澜语经过自己的反思,也没了昨日那样刻意的尊重与客气,二人反倒熟络起来。 这会用过膳,老太爷就说要出去转转。荣澜语惦记他的腰,人家却说养腰的时候躺了好久,如今就想瞧瞧外头的光景。更何况,盛京城比宁州繁华百倍,岂能白白辜负。 荣澜语笑着点头答应,心里又想着得给老太爷做个护腰的撑儿,往后让老人家的日子更好过一些。 这边想着,那头就有人过来传话,说是司业夫人请夫人上门叙话。 “二姑奶奶不会因为上回的事生气,想叫您过去排揎您吧?”新荔眨巴着大眼睛问。 “应该不会。如今那个缺儿的事还没落定,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怎么又功夫管我。”荣澜语猜测道。 “会不会是少爷有什么事?”新荔再问。果然荣澜语就心烦意乱起来,连收拾桌案的心情都没有,带着新荔换了衣裳便出了门。 荣澜语不是头一回来莫府,但一进门还是有些吃惊。论其大小来,其实莫府比周府小不到哪去,但不知为何,里头的花树物件极多,砖瓦颜色用得又厚重,一进门便让人有压抑之感。 连新荔都蹙眉。“从前来的时候,记得不是这样啊,很是富丽的样子。” “大概是你大了,见得多了。”荣澜语惦记自己弟弟,随口敷衍几句便进了门。自然不会往正厅去,而是先去了二姐姐荣澜烟所住的嘉慧园。 跟方才进门的时候瞧见的一样,嘉慧园门口也挤挤压压地放着假山石,左右错落一些矮子松,倒是有些文人气质,却半点不像个女子的居所。 荣澜语知道这是二姐姐迁就二姐夫的缘故,也不愿意戳破,逶迤走上前,在院里便瞧见了一袭奶白衣裳的荣澜烟。 澜烟长相妖媚,腰肢又纤细,其实更像一位得宠的妾室。但荣澜语这会没有跟她寒暄的闲心,因为一位圆脸少年正跪在地上,腰板挺得比门口的矮子松还直。头更是昂的高高的,一幅百折不挠的样子。 压下心底的不乐意,荣澜语看着澜烟好言好语道:“二姐姐,安宁不懂事,又惹您生气了?” “你们姐两如今多有出息,我还敢说什么。一个堂而皇之成了参议夫人的座上宾,一个偷了我们莫府贵重的青金石珠链,还咬死不认,这都什么事?”荣澜烟坐在铺了厚厚垫子的玫瑰椅上,手里早早捧起了一个暖炉。 荣澜语知道荣澜烟是为了求子才如此保重身子,早不觉得稀罕了。可荣安宁竟然偷了莫府的东西,这让她诧异无比。 “这是真的?”荣澜语走到自家弟弟跟前,可还没等生气,便看见那张执拗而纯真的脸。他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眼底微红却不肯落泪。 荣澜语心疼坏了,不忍心再苛责,柔声道:“安宁,你告诉姐姐,到底怎么回事。” 少年的高傲在自家姐姐的柔声细语里终于被放下,他的声音微颤,摊开手心露出里面的青金石珠链道:“姐,这不是当年父亲送给您的吗?是您嫁妆里面的东西。我在二姐姐房里瞧见了,就想替您要回来。” “你这是要回来吗?”荣澜语的手指死死攥着,四根手指将手心怼得泛白,语气肃然道:“你这是偷回来!我从小就这么教你的?” “这不是偷。是物归原主。”荣安宁挺着脊背,别过脸道。 新荔也心疼,连忙上前低声道:“主子,这是大姑奶奶当时从您的嫁妆里头翻出去的,想必是送给了二姑奶奶。咱们少爷不知道,自然就想拿回来,这也没什么错啊。” 荣澜烟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但想想自家丈夫,还是硬着头皮道:“无论这珠链是谁的,如今既然在我的妆奁里,便是我的。安宁偷了我的东西,往大了说,就是这孩子品性不佳。咱们荣家虽然没落,可也世代以品行高洁为纲,又怎能允许这样的事再次发生。我已经打算好了,明日就把安宁送到劣教馆去,呆上几年再回来读书。” 劣教馆是盛京城里专为那些顽劣少年所设的教习所,几乎与军营无异。最可怕的是,进了劣教馆的人,往后无论做什么,身上都带着这个污点。许多地方在招人的时候都会明确提出来,进过劣教馆和监狱的人,不予接受。 所以此刻,荣澜语的脸彻底白了。她像一朵颤巍巍的芙蓉花,双眸慌张道:“二姐姐,宁哥儿也是一时糊涂。您要是把他送到劣教馆,往后咱们荣府不是彻底没了脸面吗?要不这样,我把宁哥儿接回去吧,免得他在这给莫府添乱。” “接回去也行啊。可爹娘走的时候说的明明白白,宁哥儿的户籍文本必须放在我这。可话又说回来了,没有户籍文本,他就不能科考。你这样把他接回去,不是断了他的前途?” “二姑奶奶不会轻易把少爷的户籍文本给咱们的。”新荔低声道。“夫人,您别糊涂。光接出少爷,拿不到户籍文本,也是无用的。” 荣澜语幽幽吐了一口气。“看来姐姐是铁了心要把宁哥儿送到劣教馆了?” 荣澜烟不安地搅了搅手里的帕子,不耐道:“倒也不是非送去。好歹宁哥儿也是我弟弟,我这不是叫你过来商量么?” “姐姐有话不妨直说。”荣澜语站在荣安宁身后,用手轻轻搭在弟弟的肩膀上。弟弟的情绪果然好了不少。他似乎也敏锐地感知到了,自己这件事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二姐和三姐彼此角逐的由头。 “不知妹妹听说没有,参议大人之前把寒执和文轩一同叫过去训话。”荣澜烟的声音渐小。 听完这话,荣澜语已经明白过来了。 二姐既然已经接受了荣安宁,就不会这么轻易地把他送到劣教馆去。她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要挟自己。 要挟什么呢? 自然是通政司参议的那个正五品的缺儿。 再结合荣澜烟的这句话就不难猜出来,如今竞争这个缺儿的只有二姐夫和寒执两个人了。 明白了这事,又见荣澜烟眼神飘忽,她便心头一稳,示意新荔扶着荣安宁坐到一边,自己像玉兰树一样站着,淡淡笑道:“姐姐这么做,姐夫知道吗?” “你想明白了。”荣澜烟别扭地动了动腰身,冷笑道:“怪不得你姐夫说你是我们姐妹三个里头最聪明的,还真是。我小瞧你了。” 荣澜语一笑,手指捻了捻帕子,继续道:“姐姐,你不觉得这是病急乱投医吗?您也得想想,如今正是姐夫要进益一步的时候。要是这个节骨眼上,传出了府里妻弟偷盗的事……您说,上头的人对姐夫会怎么想?姐夫何等聪明,怕是还不知道姐姐的这个主意吧。” 荣澜烟的手猛地抓住了桌角。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漏算了这一点。 这些日子,她的心里其实慌得厉害。数日来眼瞧着莫文轩嫌弃自己帮不上忙,整日往外头跑,她实在又惊又怕。当初与莫文轩在一起,人家看中的是荣家的家世,是自己的聪慧。可如今呢?论家世,她的父亲已经被流放了。 论聪慧,眼瞧着荣澜语是姐妹里头的后起之秀。 她还剩什么?一张看似貌美的皮囊? 可脸是女人最靠不住的资本啊。 “我虽然不知道是谁给姐姐出了这个主意,但这法子真是一损百损的馊主意。姐姐且想啊,那官员擢升,不光要考评官员的本事能力,更要看身世背景。若是这时候闹出妻弟府内偷盗之事,这不是摆明了把把柄送给人家吗?姐姐,要是姐夫知道您这个主意,可不是恨死您了?” 荣澜语细声慢语说着,果然把荣澜烟为数不多的信心击得粉碎。 她的双眼徒然变得有些崩溃,一双手紧紧捂着胸口,忽然哭道:“妹妹,我的好妹妹啊。” 见她这样子,荣澜语心头反而更稳,怒着下巴示意荣安宁先走,又给弟弟一个让他放心的微笑。荣安宁沉稳地点点头,姐弟两个自有一番默契。 荣澜烟却没注意到这一切。此刻,她双手掩着面,努力止住崩溃的情绪,深深吐了一口气道:“妹妹,你那么聪明,你教教我,教教我该怎么做,好不好,啊?” “姐姐说说看,我听着。” 下人搬来椅子,上头扎着夏日里头用的竹篦凉垫。荣澜语蹙蹙眉,却还是坐上去,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荣澜烟这会没了脾气,一只手撑在桌案上,手心托着脑袋道:“你姐夫托了他一位远房的表姑母,总算搭上了参议大人的线。可毕竟是远房,他心里觉得不稳当,想娶了表姑母家里头的四女儿当妾室。” “呵呵呵。”荣澜烟冷笑道:“妹妹啊,你知道这姑娘叫什么名字吗?她叫柳云月。你听,又云又月的,这名字多好听啊。听着就年轻,就漂亮。我都能想到那纤细的腰身啊。” “姐姐的腰身也是纤细的。”荣澜语轻叹。 “能一样吗?人家的腰,是能生出孩子的腰。我的腰呢?是生不出孩子的腰。你说说,咱们荣家还剩什么啊?我还剩什么啊?澜语啊,你知道我多羡慕你吗?”荣澜烟的眼神空空洞洞的,嘴里不住地冷笑着。 “羡慕我?”荣澜语怔住。 荣澜烟点点头,盯着她那张没有经过半点岁月摧残的精致面庞,苦笑道:“大婚之前,周寒执跟文轩一道饮酒。彼时有一位大官相中周寒执的性子和酒量,说既然娶妻,不如再娶一妾。他家有一位庶女,正好合龄。” “你猜不到周寒执说了什么?回来之后,文轩便跟我嘲笑,说周寒执是个傻子,连正四品官员的庶女都不想娶。若换做是他,他定毫不犹豫地娶回来养着。天可怜见,你知道你姐姐我听见这番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么?他想都没想过!我为莫府付出了那么多啊!” 后头的话荣澜语记得的不多,但她记住了荣澜烟带着羡慕说出的那句话。 “周寒执举着酒杯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府里有一个就成了。” “这话虽然听上去不那么好听,但确是天下所有女子的梦想啊。” 说完这句话,荣澜烟又盯着荣澜语的脸冷冷道:“三妹妹啊,你有福气啊。” 走在回府的路上,新荔轻声问她是不是担心荣澜烟。荣澜语摇摇头。“今儿如此欺负安宁,这件事且不说。光说她当年嫁给莫文轩的时候,母亲就劝过,说此人瞧着书生气浓,却功利心重。只怕往后会权势熏心。可她呢?她笑我母亲,问母亲是不是惦记把我许给莫文轩,又哭着跟父亲说母亲不心疼她。这样闹几回,母亲还能有什么说头?” “所以说啊,人各有命。这命往往又不上天安排的,而是人自己选来的。”荣澜语一句话总结道。 纨绔揽细腰 第18节 “就怕她往后再惦记咱们宁哥儿。” “眼下宁哥儿也大了,不是小时候了。你且瞧他今日做的事,难道就有道理吗?改日你想着替我传话给他,要他抄三百遍论语。”旋即,荣澜语又叹气道:“可你说得也没错,二姐姐这个性子的确让我不放心。这样的事有一就有二,偏偏我又不能把宁哥接回来。” “您有空求求咱们大人,大人一定有主意呢。” “再说吧。”荣澜语一想到今晚只怕老太爷还要在院子里杵着,就觉得头大。说实话,这位老爷子实在是个好人,入府两日半句不是都没提过。 只这一样,非要二人住在一处,实在让她愁坏了。 好在人家老爷子说了,盛京城天气寒冷,等不到霜降就要回去。这样一想,最多也就剩一个月的功夫。 而周寒执显然也对再进正房这件事有些不喜。接下来半月的光景里头,他借口忙于政事,竟每日都子时前后回来。 老太爷熬不住那么晚,早上又起不来,自然没时间看着两个人同房的事。 可怜周寒执一直没睡好,每每回府眼圈都有些黯淡。荣澜语恪尽贤妻的职责,从鲫鱼汤熬到了肘花羹,这才总算补回来一些。 如此熬到了秋分,日子渐冷,盐运司又没开始烧暖炉。在老爷子几番苦劝之下,周寒执终于又恢复了日落而回的习惯。 自然,赴酒宴的时候例外。 而这一日,荣澜语正准备去仙鹤缎坊瞧瞧。但还没等出门,外头便递过来两张帖子。头一张是莫府的请帖,说是三日后府上莫大人要纳一位贵妾,摆上两三桌。另一张则是余衍林的拜帖,说午后有要事相谈。 “看来,莫大人为了这个缺儿,真是没少费功夫。”荣澜语苦笑道:“参议大人还有大半年才要告老,大伙却已经为了他的位置挤破脑袋了,说出去也真是可笑。” “二姑奶奶还没等生个孩子出来,新来的贵妾就已经登门了,又是没落的大族出身,只怕不好对付啊。夫人,说起孩子的事……” 新荔的话还没说完,荣澜语赶紧清嗓子佯装求援道:“先不提孩子的事。你看,另一张拜帖是余衍林送来的。可如今我这身份,见他到底不合适,你也帮我拿拿主意啊。” 新荔被哄过去,果然忘了提孩子的事,接过请帖瞅了一会,呀了一声道:“夫人您没瞧见,底下还有一行小字呢?!” 荣澜语再接过来一瞧,果然见下面另注了一行小字。 “为宁哥儿进尚文阁一事,急。” “他有本事能把宁哥儿送进尚文阁?”荣澜语果然意动,举着请帖的手冲着新荔递过去。“你看,是不是这个意思?!” 新荔点点头。“您之前不是说,余家公子如今进了翰林院做事,虽然还没有官职封下来,可在尚文阁也算能说得上话的人物了。” “尚文阁是有钱都未必能进去的地方。那书院直属于翰林院,一向由翰林院的夫子们管理教习,算是大盛朝里头最好的学府。偏偏那些老夫子们又眼高于顶,管你什么三品四品,只有跟翰林院有瓜葛的官,在人家眼里才是官。当初余家表哥进尚文阁的时候你又不是不知道,花了余家多少心思。若不是因为祖上出过一个大学士,他只怕还进不去。” 荣澜语絮絮说了这么多,一双鹿眸又闪着光道:“要是宁哥儿能进尚文阁,往后一定能混个一官半职,可比在莫府里单独请先生强上百倍。再说,尚文阁虽然门槛高,却能让学子们住下来,而且还允亲人时常探望呢。” 被她这么一说,新荔也高兴了。“那咱们就去尚文阁。” “但愿,余家表哥真能有这个本事吧。”荣澜语将请帖放在桌案上,双眼难掩希冀。 宁哥儿的前途,是荣家兴旺的关键。 宁哥儿若真有出息,那往后洗清父亲的罪名,让父母免于流放之苦,或许也是可能的。 秋分的光景真是惨惨淡淡,可周府却依然一派清丽之景。掉光了桂花的树被精心缠上浅色丝绸,随风飘起时,如彩蝶纷飞。 自然,也不是贵重的丝绸,而是绸缎铺子里裁剪剩下的那些。 府里的地面被修得齐齐整整,扫得干干净净,连一片枯树叶都瞧不见。这就更减轻了秋的肃杀气氛。 红檐下挂着羊皮角灯,上头画着陶渊明和南山下的菊花,雕饰精美绝伦。 这样的府邸,真真住起来便只剩舒坦。 见惯了翰林院落叶的余衍林在一进府门的一刹那便觉得心头一暖。他不用问就知道,处处精致的设计全都出自于自己的表妹之手。 毕竟,从小她就是心思最奇绝的那一位。 人家用膳,都讲究盘满菜丰。只有她,会将白虾摆成灯笼,将皮蛋切成锦鲤,将菜心切成花。一道道膳食经了她的布置,几乎就成了可以登堂入室的御膳了。 余衍林心痒难耐。他真想问问周寒执,跟这样的女子住在一处,是怎样的轻松愉悦。 这样的心思一直到他进了正厅的那一刻。正厅总算端肃雅致,没有什么女儿家的心思在里头。可那些丫鬟们来回游走,个个神色轻松,浑然不似自己平时所来往的翰林大儒的府邸那般阴森沉重。 “问余大人安。”新荔松松快快走上来,但问礼的动作却一丝不苟。 虽然余衍林还没封什么官职,可入了翰林院,早晚会有个说法,故而新荔这一叫,他倒也应了。 “夫人这就到了。府里的下人才买了些晚膳要用的新鲜蔬菜,夫人要吩咐她们洗净摘好,免得一会手忙脚乱的。”新荔笑着倒了一杯熟水,又道:“这是白露那日的露水,难得存了些,又加了些雪梨煮的,咱们大人不怎么在府里呆着,不如您有口福。” 余衍林抿了一口,果然雪梨的香气和白露的微微寒冽都在里头了。他想自己平时喝的是什么呢,倒是更贵重。是西湖的云栖龙井。 味道也好,却没有这种用心熬出来的茶汤这般回味绵长。 余衍林这边品了几口,外头便传来了一道轻柔欢快的声音。 “余大人久等了。” 抬眸望去,见一位少女容色晏晏地走进来。虽已为人妇,可那双鹿眸依然清纯得如一汪水,脸颊嫩白,腰若细柳,真真是盛京城里头的绝色美人。 余衍林悔不该当初,语气不免有些焦躁道:“怎么就不叫表哥了?” 荣澜语波澜不惊,笑道:“咱们都不是从前不谙世事的孩子了。大人如今是翰林院里头做事的人,我既然与大人沾亲,更得端着些规矩,要不然岂不是失了礼,乱了尊卑?” 余衍林见她挑了距离自己最远的玫瑰圈椅坐下,心里就明白,从前那些在一起玩笑打闹的日子终究是回不去了。 他的神色不免有些黯然道:“是啊,一切都跟从前不一样了。你现在是盐运司知事夫人,我呢,进了翰林院,整日跟那些大儒们转悠,哪里还有那些松快日子。” 荣澜语见他提起翰林院时脸上略有得意,便有意哄他更高兴些,笑着说:“翰林院里头都是知礼明义的大儒们。跟着这样的人做事,自然比跟泥腿子混在一起要强百倍,往后也定有大出息。更何况余大人从小学富五车,哪个长辈不疼的。” 余衍林眼里果然有得色,春风满面地看向荣澜语道:“表妹你不知道,翰林院里头有位侍读学士曹大人,说是一瞧我就觉得我跟他有缘。这些日子每每邀请我去家中做客,还说要抬举我做编修呢。” “那真是大好事。” 余衍林嗯了一声,没提曹家女儿的事,自以为荣澜语双眼里盛的都是羡慕,于是反问道:“听说周大人每年的年俸只有一百五十两?那怎么够你们这么大府开销。我在翰林院里头做事,还没得一官半职,可每月也能拿到三十两银子呢。” “翰林院不是寻常小司能比的。”荣澜语垂下眼眸浅笑。 “那他就不想些旁的法子赚钱?”余衍林抻了抻自己的衣领,朗然道:“我们尚文阁的学子时常接一些代笔的活计,每月也能赚七八两。这是盛京城,只要想赚钱,哪里不是门路。他整日吃酒赴宴,难道都不想想表妹你的难处?” 荣澜语莫名不耐烦,拿帕子淡淡拂了裙裾上不知何时沾上的水星儿,放轻语气道:“我倒是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极好,没有表哥所说的难处。” “你别瞒我了!”余衍林腾得一下站起来,看着荣澜语道:“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从前那个只知道埋头读书的少年郎吗?如今我也是能登堂入室的人了。外头谁不说,知事周寒执整日饮酒作乐,浑然不把家中娇妻放在眼里。可怜表妹你倾城绝色,怎么就摊上这么个混账。这偌大府邸被你装点得如此精致又有何用,他可曾看过一眼,夸过你一句吗?” 正厅的门窗大敞四开,外头的新荔自然能听见里头的动静,但夫人没发话,她不敢凑过来,只能心惊胆战地听着。 而且她也承认,余家大人说得没错。入府这么久,周大人的确没夸过夫人半句。这么一想,是挺委屈的。 可荣澜语此刻却也站起身,窈窕柔美的身子显出蒲苇般的坚韧来,往前走了几步道:“大人这话我听不明白,寒执有寒执的不易。大人不懂,我也不责怪。但这样的话,请大人不要再说了。” “你到现在还护着他!我的表妹啊。”余衍林跺着脚,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也不怪你这样。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一个姑娘家又有什么法子。要怪就怪我,当初……罢了,不提当初的事了。” 他几步奔到荣澜语跟前,双眸含情道:“表妹,你知道我心里一直都有你。那日你来尚文阁寻我,问我周寒执的事,我口中应承,但心里实在疼坏了。我有我的苦衷,当初没能救你于水火,是我的不是。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与从前都不一样了。” 荣澜语不知他想说什么,双眸微微放大,眼底的慌张与厌恶显而易见。“余大人,我叫你余大人,便是希望你放尊重一些。过去的事你说什么,我都听不明白。若是你能与我谈一谈舍弟的事,我还能留你一坐。若是不能,就请余大人早些出府吧。” “你怕什么啊?!”余衍林迫切道:“你怕周寒执?他一个小小的从八品官,你怕他做什么?你听表哥说,如今曹大人已经答应我,不日就把他的嫡女许配给我。到时候我怎么着也能有个一官半职。等到那时,曹大人也不好再拿捏我。然后,然后你就与周寒执和离,我虽然不能娶你为妻,但一定能给你一个贵妾的位分。” 说着话,他两只手扑上来,一把抓住荣澜语玉藕般的胳膊,深邃的眼眸紧紧盯着荣澜语白嫩的脸颊道:“表妹,我肯定比周寒执更疼你啊。” 荣澜语早在他扑过来的一瞬便往后退去,可忘了后头是桌角。她的腰眼正好被方方正正的桌角怼着,一时又疼又慌,水润的双眸顿时迸出泪花来。 而这会,她的手又被余衍林紧紧握着,死命挣也挣不出来,一时又恼又恨,不由得悲从心来,眼角的泪花就更多了。 “你放开我,放开我!”荣澜语哭道。“新荔,新荔……” 新荔哪能没听见动静,可她没动,是因为瞧见外头忽然回府的周寒执,早已吓得呆了。 而周寒执一进门,便瞧见荣澜语哭得像泪人似的,小小的身子死命往后挣,嘴里紧紧咬牙,对眼前人的厌恶可见一斑。 至于那拉扯荣澜语的人,则是一位身着鹤纹深红锦服的男子。他紧紧锁着荣澜语的手腕,眼神像见了肉食的老饕一般,嘴里腻腻歪歪喊着表妹表妹。 周平站在旁边,下巴都要惊掉了。可他没等喊出声,身边的主子早已几步跃了过去。 “大人慎重,那是翰林院的人!”周平记不得余衍林,却知道这身衣裳是翰林院所制。 然而,这句话并没有发挥太大的作用。因为周平眼睁睁看着周寒执的大手捏在了余衍林的胳膊上。 余衍林虽然身材高大,但长久读书的人,却没什么气力。不像周寒执,家中自幼是请过习武师傅的。 故而这一把捏上去,余衍林的胳膊顿时软若无骨,双手自然地松开了荣澜语早已被箍得通红的手腕。 “大人,大人悠着些。打狗也要看主人,您快松手吧。”周平情急,说话实在没经大脑,但意思却是那么个意思。 周寒执铁青着脸,大手果然轻轻一松,余衍林的手就那么往下坠去。可他却并没有放过余衍林的意思,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捏起余衍林的一根手指,竟用力那么一掰。 周平只听嘎巴一声。 便见到余衍林的小指弯得像桌角一样。 周平叫苦不迭,心知这是断了。 而此刻的荣澜语则身子一软,往后斜斜坠去。 “夫人。”周平的话音还没落下呢,周寒执已经重重推开余衍林,用臂弯随手接住了荣澜语。 第27章 他的指腹在自己的眉心抚…… 荣澜语醒过来的时候, 映着眼帘的是自己房间里柔和的月影纱。然后就听见旁边的清韵一脸惊喜地喊道:“夫人醒了。” 新荔噘着嘴上来看,双眼顿时一松,可随即一张脸就好像年画里的娃娃受了委屈一样, 嘀咕道:“夫人真是个省心的,一句重话都没听着。” “怎么了?”荣澜语一开口, 声音略略有些嘶哑。 清韵托着她的背起来,又伺候着喂了一口水, 这才道:“夫人别管她, 被大人骂了几句, 又被周平好一顿排揎, 现下正不高兴呢。” “本来就是嘛。又不是我放了人进来的, 做什么都怪我呀。”新荔不高兴,坐在圆凳上, 两只脚晃来晃去直打架。 荣澜语这才渐渐想起白天的事来,蹙蹙眉道:“不怪新荔, 是我不好。好端端地见这种人做什么。往后没有下回了,不许他再进来。” “您就算不说, 咱们周府的人也不会再让余大人登门了。”清韵笑道。 荣澜语不高兴, 别扭着推推清韵道:“你做什么笑得这么开心呀。” 清韵吃吃地笑,凑过来低声道:“夫人呐,咱们大人今天那么生气, 难道不是因为在乎您吗?您晕过去到现在, 大人连晚膳都没吃, 就站在那瞧着医士来来回回地煎药送药,不知想些什么呢。” “他怕是气坏了呀。”荣澜语撇撇嘴。“也真是我糊涂了。一提到宁哥儿,就什么都不过脑子了。往后你可得提醒我点。” 清韵点点头道:“您好好歇着吧。医士说了,您什么都没有, 就是有些累着了,也吓着了。想必是这些日子总惦记着大人子时才回来的事,也没睡好。不过,手腕倒是伤得狠了些,余大人也真是疯了,怎么敢这样。” 荣澜语抬起双臂,这才瞧见自己的手腕上各自都火红一片,上头有敷了药的痕迹,但因肌肤实在细嫩,想缓过来还要好些日子。 这会,忽然见旁边新荔叭得一下站起来。清韵瞥了一眼,便低低道:“大人来了,您跟大人说说话。” 说完,竟把手头还没抹完的药往旁边小桌子上一扔,转头便走了。 纨绔揽细腰 第19节 荣澜语喊也不是,再闭眼也不是,只好任由那俊逸清冷的人走了过来。 “醒了?”他的语气淡得厉害。 荣澜语如蚊呐般嗯了一声。 那双桃花目落在荣澜语身上,似乎在思量着眼前的女子有什么撩人的本事,能勾得一位才入翰林的人不顾前程地来攀扯。 他似乎从来瞧不出她的美似的。 但眼门前这幅娇憨委屈的样子,又的确有值得心疼的地方。 周寒执不由得叹了口气。 荣澜语这才敢抬眸看他,又柔声问道:“我是不是耽误了你的前程?你给翰林院的人手指掰坏了,那是不是跟整个翰林院都结仇了?你往后的仕途该怎么办?” 几句话勾起周寒执的火气来。他忍不住一伸手按在她紧蹙着的眉心,使劲抚了抚,,又咬牙道:“说了多少遍,叫你只管自己的事,不要总想着别人。” 荣澜语感受到他的指腹在自己的眉心抚过,却莫名没有白日里对余衍林那般厌恶与排斥,反而心里有些舒坦。 她却不知道,自己的肌肤娇嫩,这会眉心早通红一片了。 周寒执见自己稍稍用力,小人的眉心就红了,不由得又气又恨道:“怎么就一点本事都没有。” 可这话说完他自己就先给自己否了。 方才站在院里瞧医士来往的时候,他才注意到原来周府与从前有那么多不一样的地方。既不失大方端庄,细节里又精致美好。 他那会就明白,荣澜语是个多有本事的人。 但荣澜语看不出周寒执在想什么。水润的双眸闪躲着,赧然道:“父亲呢?” “没回来,去跟几位叔伯吃酒。”周寒执答完,便瞧见眼前的小人儿松了一口气。 他就觉得好气又好笑。 “你还没说,余大人怎么了?会不会回头报复你?”荣澜语推了推周寒执的胳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这样的碰触很是自然。 周寒执无奈道:“你若是冒犯了人家的夫人,又在人家的府上受了伤,你敢出去张扬?” 荣澜语哦了一声,样子很是乖巧。但旋即又垂眸道:“我不是因为想见他才让他进来的……” “你睡吧。”周寒执打断了她的话。 荣澜语以为他不想听了,便嗯了一声住了口,又闭上了双眼。 周寒执的目光在荣澜语的手腕上锁了一会,这才走出去。出门见新荔乖乖守在那,瞧见自己就头一缩,不由觉得好笑。 主仆都是一个性子的。 而周寒执的猜测果然没错。余衍林出了周府就已经清醒过来,似乎没有了美人在眼前,神智也恢复了不少。他对外只说自己是摔伤了,半点没敢提周府的事。 但心里对周寒执,自然落下了好大的一个疙瘩。 其实余衍林去周府的初心,不过是想对表妹示示好罢了。他也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个程度。 好在翰林院的人,特别是曹大人并没有特别问起。 但事到这还没完。一日刘妈妈出门买菜,竟然又遇上了穿着常服的余衍林。 “刘妈妈,表妹她怎么样了?周寒执生了气,有没有打她?”余衍林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撂在刘妈妈手上,神色虔诚问道。 刘妈妈早从清韵口中知晓整件事,自然也认识这位从前就在荣府出入的哥儿。她本就因为这事不高兴呢,没想到余衍林竟然自己撞上来,当即也没给好脸色道:“大人真是小瞧我们周大人了。咱们周大人心疼坏了,又是请医士又是亲自照看,哄了我们夫人好些日子呢。” 余衍林似乎不敢相信,睁大眼睛问道:“刘妈妈您跟我还藏着掖着做什么?我跟表妹一道长大的,对她只有心疼的份,怎么会嘲笑她。你只管说实话,若周寒执真的对她不好,咱们一道想法子。” “想法子?”刘妈妈撇了撇余衍林刚正过骨的手指,余衍林赶紧往后藏了藏。 “唉。”刘妈妈摇着头叹气道:“大人呐,您小时候,我也抱着您摘过树上的桃子的。我说的话您也往心里去去吧,咱们夫人跟着周大人,真是半点委屈都不受。您说说要是跟了您呢?您往后定是要娶什么翰林院的谁的闺女吧?那你让我们夫人做妾?大人,你了解咱们夫人吗?咱们夫人是做妾的品格吗?” “我,我自然是会好好待她的。”余衍林眼神闪躲道。 “您省省吧。我们周大人虽说有些纨绔习气,喝酒应酬,赚的银子也不多,可人家真真是把夫人放在心尖上的。夫人在府里说一不二,对那些亲戚也是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大人除了宠着,让着,连句大声的话都没让咱们听着过。余大人呐,您若是真心疼咱们夫人,就好好上进着,往后提携提携咱们周大人,也就是了。” 刘妈妈说完这句话,自挣脱了余衍林的手,扭头便往菜市口走。而余衍林站在原地,似不相信刘妈妈说的话,又冷冷笑道:“提携他?哼。我早晚要让他乖乖把表妹给我送回来的。” 几日之后便是莫文轩纳妾的日子。虽然是纳妾,但因为这位柳云月关乎着莫文轩与那远房姑母的亲疏,也就间接关乎着莫文轩与参议大人的亲疏,故而这婚事并无半点怠慢。 虽说没有八抬大轿,但莫府也处处点缀了喜字红绸,更在正厅摆了两三桌宴席,奉通政司参议孙大人为上座。而既然孙大人有意让莫文轩与周寒执相争,莫文轩自然要摆出一个大度的姿态来,故而周寒执也在受邀之列。 荣澜语则一进门便被请到了后院的花厅里头,那照样摆着两桌席,奉通政司参议孙大人之妻钱氏为上座。 让荣澜语有些叹服的是,今日的荣澜烟并没有那日的憔悴与失落。相反,她以极其大方敦和的女主人姿态和和气气地招待着客人,没有让人瞧出半点不悦来。尤其是当着钱氏的面,荣澜烟简直笑得脸都僵了。 荣澜语心里惊讶,心道若是自己摊上这样的事,必定是做不到这个份上的。 “三妹妹。”荣澜烟头一个瞧见了荣澜语,笑着招手叫她过去。今日的荣澜烟穿着一件正红色的蜀绣锦衣,耳朵上的红宝石与唇上点着的口脂交映生辉,显出无比的妖艳与风情。 与之相比,荣澜语则像一朵简单的小桂花似的。头上一抹白玉簪,耳上是简单的翡翠花,腰肢柔软,身量纤纤,自是没有什么韵味风情,却也清丽得足以夺人眼球。 参议夫人钱氏在瞧见她的那一刻眼前一亮,但没等说上几句话,荣澜烟便把她藏在身后吩咐道:“你大姐在里头看着柳云月呢。你从前在荣府懂得规矩最多,正好借着这个空教教她,省得她以后给我添堵。” 荣澜语知道二姐姐是不愿意让自己多跟参议夫人攀谈,便点了点头答应了。心里却又觉得好笑,若真是参议夫人想见自己,难道她回回都拦得住吗? 可这样的小心思荣澜语懒得戳破,也想瞧瞧为人妾室到底是什么模样,于是笑呵呵地进了后院贴着大喜字的偏房。 里头果然有两三个丫鬟守着二位主子坐着。一位身量有些宽,正是荣澜芝。另一位果然生得弱柳扶风,容貌含着三分凄美,又穿着一身红嫁衣,想必是柳云月。 “这是盐运司知事夫人,也是我的三妹妹。”荣澜芝并未起身,懒懒指着荣澜语跟柳云月说道。 柳云月起身问了安,说话也轻轻柔柔的:“人家都说荣家一门生了三位仙女似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呐。” 听见这话,荣澜语就知道这柳云月可不是糊涂人,当即笑笑,坐在了荣澜芝对面的小杌子上和气问道:“往后都是一家人,也不必客气。听说柳家是二姐夫的表姑母家,亲上加亲,真是好。” 柳云月见荣澜语好说话,便笑道:“说实话也多年不走动了。我们柳家,反而是跟参议大人更近一些,那是我父亲的生死之交。” “这不是咱们女子该议论的事。往后你只管照顾好二妹夫,伺候好二妹就行了。”荣澜芝看不惯柳云月的骄傲,大喇喇反驳道。 而柳云月虽然长相温柔可欺,似乎性格上却是个咬尖的。她扭过头看向荣澜芝,和气道:“夫人正年轻,也需要我伺候吗?我没做过妾,我真不明白。难道我嫁过来,不是为了侍候文轩表哥吗?” 她又眨巴着无辜的双眼看向荣澜语。“知事夫人,您说呢?” 这话真是难住了荣澜语。 眼瞧着荣澜芝早已怒火中烧,而柳云月故作单纯地把难题抛给自己,荣澜语定了定心神,摊手笑道:“这可难了。我也没当过妾呀,我也不知道。” 一句话逗笑了柳云月。果然她不再针对荣澜语,扭头看向荣澜芝道:“大姐啊,你们府里有没有妾室啊?” 荣澜芝摇摇头。 柳云月就呵呵笑:“既然姐姐们都没当过妾室,府里又没有妾室,又有什么立场来教我呢?我是柳家的女儿,身上既有柳家的荣耀,也有柳家的立世之道。二位姐姐,前头夫人正忙着吧,您们都过去瞧瞧吧,我也心疼夫人,怕她累着呢。” 荣澜芝还想说什么,但荣澜语已知道,大姐姐不是人家对手,又恐二人真起了什么争执,反倒惹来前头席面上的人关注,便扯了扯荣澜芝的胳膊,带她出了门。 澜芝果然不高兴,出了门便挣开荣澜语道:“这都什么事。怎么,你也偏向这个外人了?我告诉你,若不是你家周寒执跟二妹夫争那个缺儿,二妹妹府里也不至于多这么个膈应人的东西。” “寒执不争,也有旁人。若不然参议大人直接把缺儿给二姐夫不就得了?既然允许两个人争一争,可见对两个人都有不满意的地方。”荣澜语淡淡道。 “你……”澜芝生了气,脸色一白,又皮笑肉不笑道:“你也不用猖狂。我告诉你,今日是二姐夫纳妾。过两天就是你们家周寒执纳妾。你就在府里等着吧。你家这位小妾也不比屋里头这一位好对付多少呢!” 第28章 我要去赏心楼找周寒执。…… 回到府中的荣澜语早早躺在了床榻上。这两日虽说周寒执回来的很早, 也直奔书房睡去,可老太爷却不像从前那样盯着两个人住到一处,甚至连话都没怎么跟周寒执说。 这样稀奇的行为不得不让荣澜语想到了荣澜芝白日里头说的那句话。“过两天就是你们家周寒执纳妾。” 荣澜语躺在榻上翻来覆去, 身上的锦被随之翻滚。 进门换熟水的清韵听见动静,过来问道:“夫人哪里不舒服, 手腕疼?” 荣澜语别扭地摇摇头,把脑袋窝在锦被里。 清韵笑着把她的脸从被子里扒出来道:“真是奇怪了, 什么事也没见您这样闹心过。”她坐在床榻便的小杌子上, 猜道:“今儿去瞧见了莫府的那位贵妾。所以夫人是心疼她呢, 还是心疼二姑奶奶呢?” “都不是。”荣澜语摇头, 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清韵道:“是推己及人。想到自己往后的事。” “咱们大人是从八品呀, 论理也不该娶妾的。”清韵笑,可笑完了自己也觉得不是这回事。如今周寒执都已经争上正五品的缺儿了, 总有一日会往上升的。 大盛朝有令,为官者, 从六品官开始,便可纳妾一人。若是再往上, 就更多了。只看参议府里头, 现在妾室就有两三个。 荣澜语拿手指扒拉着清韵的指尖,摸着有些凉,不由得心疼道:“你晚上别来回走了。就为了倒那几回熟水, 折腾得身子都凉了。我又喝不上几口, 白费心思。” “没事, 上半夜是我,下半夜就换成新荔了。再说了,过两天屋里就要起暖炉了,一宿也得添上三四回炭, 怎么着都要起来的。”清韵不以为意道。“我还小呢,熬点夜算什么呀。” 说得荣澜语更心疼,握着清韵的手道:“你陪我熬过这阵子。仙鹤缎坊已经有回本的意思了,何况再过一两年,大人的官职没准能升一升。到时候,我好好给你嫁出去。嫁一个这辈子都不纳妾的男人,可好啊?” “好。”清韵点头答应,心里却并不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她更愿意守在周府,既守着主子,也守着娘亲。 “您睡吧。”清韵替她掖好被子。“大人那屋的灯早就灭了。整个荣府,就您还瞪着大眼睛。您说,您是熬鹰呢?还是熬我呢?” 荣澜语被清韵逗笑,又心疼她,推她赶紧去睡觉,自己也就淡了什么妾不妾的事。可在梦里头,却又想起这事来。 她梦见周寒执风风光光地娶了一位正四品大员的女儿为贵妾,还把自己住的正房腾给了人家。被挤到偏房的荣澜语想生火做饭,却看见金于两位厨娘占着大锅,说要给这位贵妾煮红豆水,蒸鸡蛋羹。 荣澜语被气哭了。她不想在周府过日子了,闹腾着要搬回荣府。但荣府里头,荣安宁也娶妻生子了,连半间多余的屋子都没有。 这样折腾一宿,醒来的时候,荣澜语的眼圈竟是红的。外头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叫,荣澜语就坐在那发呆。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让一个妾吓成了这样。 即便有个妾又怎么样,她这正室的身份改不了。府里的事不还是自己做主。她不还是想怎么折腾这府邸就怎么折腾吗?自己的日子不还是一样的过吗? 可她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柳云月那张凄美柔弱的面孔像刻在她脑袋里似的,怎么也甩不出去。她身上的自由与风情,大概是所有正室夫人们永远也拥有不了的。 因为一夜没睡好,自然没精神做早膳。好在刘妈妈每天都有准备,即便荣澜语偶尔懒一次床,她也能备出像模像样的早膳。 但东西端到书房里头,就不是这回事了。 刘妈妈还没等进门,便听见里头传来清冽的男子之声。“手腕还疼吗?” 刘妈妈赔着笑脸讪讪进去,笑道:“夫人不想起,让老奴备了豆浆包子,说让您好歹吃一些,别饿着肚子去做事。” “撂下吧。” 声音依然清冽,但刘妈妈听得出来,这句话可没有刚才那句那么有精神。她奓着胆子把一个个碟子摆在桌上,故意嘀咕道:“夫人很少懒床,今儿却一直没看见人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昨晚睡得挺早的啊。” 说完话,眼前人依然没有动静。刘妈妈瘪瘪嘴,就急忙忙地走了出来,也不知道周寒执到底听没听见自己念叨的那些话。 草草用了几口早膳,周寒执拽过外袍披上。那绣着青松的衣裳一上身,整个人顿时变得气势凛然,英俊绝绝。 “周平,我先去……”他的话音还没等落下,周平已经神色匆匆地走进来道:“大人快走吧,尚文阁那有消息了。您赶紧过去瞧一眼,免得耽误要紧事。” 纨绔揽细腰 第20节 周寒执怔了一下,很快答道:“好,这就走。” 说完便从书房出了门,眼神又往正房的方向瞥了瞥,便匆匆离了府。 而这会,荣澜语在正房也用完了早膳。刘妈妈的手艺好,特别是鸡汁包子。荣澜语吃了一个还不够,又吃了一个才满足。 这会,她的心情也比晨起好了不少。本就是不爱往心里搁事的人,又怎会为了一件还没发生的事而烦闷。于是,这会有了笑脸,也有心思打扮了。 但这头妆容才上好,新荔便沉着脸过来传话,说协领夫人带着一位打扮得俊俊俏俏的姑娘来了,现下正跟老太爷聊得热闹。老太爷叫她过来喊人,说请夫人到前头说话。 荣澜语的心里咯噔一声,不由想到昨儿荣澜芝所说的那句,“过两天就是周寒执纳妾。” 她心头冷笑,看来这事是所有人都已经通过气了,就差自己这一关呢。只是不知,周寒执知不知道。 “躲也躲不过。”荣澜语嘀咕了一句,就慢悠悠往正厅走了。这一路上她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毕竟老太爷杵在那,她有什么资格拦着。 思来想去,她唯一能指望的,竟是荣澜烟数日前提起的,周寒执曾在酒桌上说的那番关于只娶一妻足矣的话。 荣澜语到了正厅跟前,里头热热闹闹的场景很快变得宁静。周老太爷头一个冲她招手道:“澜语啊,可见过寒执的姨母了?” “见过了,茶都吃了。”郝玉莲皮笑肉不笑道。 荣澜语笑着说是,又问了安,这才瞧出来,原来站在郝玉莲身后的竟是被打扮立正的秋浓。似乎郝玉莲就喜欢大红大绿的浓妆,所以把秋浓也捯饬成了跟她一样的唱戏妆。 也怨不得新荔没瞧出来,还当是谁家的姑娘。 她笑着坐定,便听老爷子开口就夸:“我们老周家能娶到这位儿媳妇真真是我们的福分。这一府上下,你何曾见过这么井井有条的时候。我来住了这么些日子,竟头一回觉得舒心高兴。你瞧我身后这腰撑,多巧的心思,全是我这儿媳妇的功劳。” 荣澜语笑着谦卑几句,又听郝玉莲道:“自然大伙都知道澜语的好处。可你说,偏偏这孩子迟迟不跟寒执住到一处去,这叫咱们当长辈的可如何是好?” “那是寒执的错。”老太爷的拐杖在地上点了又点道。“可不是我们澜语的毛病。澜语是个好孩子啊,可寒执心里没有她,她的日子过得也委屈啊。” 原来老太爷是这么想的。荣澜语稍稍放心,怪不得他从来不嗔怪自己一句,反而整日找自己儿子的不是。 郝玉莲怔了怔,显然没想到老太爷这样抬举荣澜语。她脸上的笑意有些僵,但想到秋浓的事,还是附和道:“是,寒执那孩子矫情。” “是啊。寒执那孩子有脾气。”老太爷冲着荣澜语叹气,胡子抖了又抖道:“所以啊,还是得你受些委屈。” “没错。”郝玉莲赶紧抢白道:“如今寒执年纪也不小了,我们都等着抱孙子呢。可你们迟迟不圆房,我们当长辈的又不好催。万般无奈,我想了个主意。这秋浓啊,是从小跟寒执一道长大的。寒执不喜欢你,多多少少能喜欢她一些吧?如今寒执官职不够,纳不得妾,就先放在房里。等到那日她生下一儿半女,寒执再升个官,就给她个妾的名头。” “你别觉得委屈啊,她的孩子不也是你的孩子吗?”郝玉莲看着荣澜语道:“你也别恨咱们这些当老人的。你说哪个当官的,现在不娶妻纳妾呀?这都是人之长情……” 瞧着荣澜语脸色不好,周老太爷打断了郝玉莲的话,语重心长道:“澜语啊,你放心。你这儿媳妇在我心里那是头一位的。这秋浓再好,往后也永远不会取代你。这府里更是离不开你。老朽无能,一辈子没什么建树。老了老了,就盼着能得个孙儿,含饴取乐。” 该说的话全都说完了。 正厅里便静谧下来。白瓷瓶里头的干花别有一番枯萎之美,旁边的香薰炉散着一阵阵的荔皮香。大伙手边的熟水热气腾腾又香味扑鼻,脚下的波斯地毯柔软无比。 荣澜语看着这一切就觉得好笑。辛苦撑起一个家的女人,凭什么要允许另一个女人进来,霸占自己的一番天地呢? 她冷冷开了口,谁的面子也不想给,只是看向秋浓道:“我想知道你的意思。秋浓啊,你怎么就愿意当妾呢?” 秋浓走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瞧了郝玉莲一眼,却没说白妈妈的事,而是语气淡然道:“主子,您明白我的性子。我什么也做不好,去了邱府只是挨骂。我知道周府的好处了,后悔不已,想回来住着享享福。当丫鬟也成,当妾也成,我什么都不在乎了,让我回来就行。” 荣澜语知道秋浓一向说的是实话。可也正因为是实话,才让人觉得不好苛责。 一个奴才,想当妾享享福,的确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清韵在旁边却恨得牙痒,骂道:“我白对你这么好。亏你从前还说,若是做个妾,会受夫人的气。你的心高气傲去哪了?不是红口白牙要当正室的吗?” 秋浓苦笑。郝玉莲给她选的那些夫婿,她提都不想提。现实往往很快能打败理想。瞧着那些男人,她真是心甘情愿地想回周府伺候周寒执。那也是件享福的事。哪怕荣澜语容不下自己。 可话又说回来,荣澜语不是那样的人。 她心想,自己仗着的是什么呢?大概就是新夫人好欺负吧。 澜语挡了清韵的话,再瞧着周老太爷又是愧疚又是虔诚地瞧着自己,心下好顿无奈。她想起周寒执教自己的那句话。 别管别人怎么想,自己开心就行了。 荣澜语想,她的确可以不管郝玉莲,不管秋浓,甚至不管周老太爷。 可是,她不能不管周寒执啊。 余衍林欺负自己的时候,周寒执毫不犹豫地出手了。她相信那一刻,周寒执想的只有自己的安危,而没有关于他自身前程的顾虑。 如今换回来,她又怎能视周寒执的心意于不顾呢。 “我的确不想跟周寒执生什么孩子。”荣澜语想。但周家的血脉,不能断在周寒执这。 怪不得周寒执早上出去那么早,想必也是不想面对这让人为难的情景吧。 熏香炉里头的香都要燃尽了。熟水也添了两回。 荣澜语终于开口,带着几分嘶哑道:“秋浓是个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的人。这样的人在府里,我和寒执都放心。” “这就好了!”郝玉莲抚掌大笑,又指着秋浓道:“你可不能惹夫人生气,更要好好伺候执哥儿。若是不然,我可随时要把你领回邱府的。你往好处走吧,将来若是生下一男半女,没准我还能把你娘给你送回来。” 秋浓不想看她,只是硬硬地点点头。 “别的屋子都占着,也没得空收拾。你住在花房吧。那是个好地方。”荣澜语轻声吩咐道。 秋浓诧异地看着荣澜语,脱口道:“您不是很喜欢花房……” 荣澜语摇摇头。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头,清韵还在不乐意。“协领夫人倒是猴急。哪怕等大人高升了再说也行啊。” 新荔更是磨人,非说要去找周平,让他去跟大人知会这事。 “不对啊,今儿是月末,大人不是休沐的日子吗?”清韵忽然灵机一动。 荣澜语一怔,随即也想起来。的确,今儿周寒执是不当值的。可不当值还早早出门?听刘妈妈说,连早膳都没正经吃。 她更断定,周寒执早早知道秋浓的事,出门也只是为了把难题留给自己。 她轻轻笑,一张面孔显得温柔恬淡。“也没多大点事。做什么要这样麻烦。清韵,你去瞧了没有,花房那的东西可添置全了?晚上可暖和?” 清韵凑过来轻叹。“我倒是看不明白了,夫人昨儿还为了柳云月的事推己及人,难受不已。今儿真有事,怎么反倒想开了?” 荣澜语扭头,纤细如桥的眉毛轻挑,笑道:“嫁过来的时候不就说了,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了。” “可您心里的确难受,不是吗?”新荔过来大喇喇道:“您怎么就不愿意承认?您心里就是装着咱们大人呢?方才回来的时候,我瞧着您的脸都是灰的,从没见您这么丧气过。” “新荔!”清韵赶紧喝道。 但荣澜语没生气的意思,反而拉住二人的手道:“我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大概是因为一个人当家惯了,不习惯府里又多了一位女主子。可你们要好好待秋浓啊,那也是大人的脸面了。” “夫人的眼圈好像红了。”走出门来,新荔呐呐道。 “没有,你看错了。”清韵沉着脸说自己没看见。 傍晚时分,周平驱着马车辘辘压着长街,回到了周府。 周平松了松胳膊腿,又抻着大大的懒腰笑道:“这回的事可办到夫人心坎里了。夫人肯定高兴。” 周寒执没吭声,但步伐比往日更急促。 二人才过影壁,便见新荔脸色沉郁地走过来,福了一福道:“大人,夫人说请您去花房用晚膳。那也设了书案,写写什么也方便。” 周平就乐:“夫人给大人惊喜呢!” 新荔瘪瘪嘴,双眼一红,但好歹忍住了,目送二人往花房的方向去。 没等走到花房,已经有百合的香气传出来。周寒执的身子松了松,不由想起上次在花房里头酣睡的女子。 香汗微微,憨态可掬。 这回进门,果然见那碧影纱后头又藏着人。桌案上则摆着精致的饭菜。一道鸳鸯卷,一道西湖醋鱼,一道碧螺春虾仁,一道火腿云片汤。 外头,周平瞧着新荔没精打采地跟上来,又眼圈微红,不由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眼瞧着大人跟夫人成双入对,你不高兴?” 新荔摇摇头,泪珠都要出来了,指着花房里头道:“那里头是秋浓。” “什么秋浓,谁家的秋浓?”周平摸不着头脑。 新荔双脚一软,瘫坐在院里的石椅上道:“你装什么傻啊?老太爷和协领夫人要捧秋浓给咱们大人当妾呢,你和大人不正是因为这件事,才早早跑出门去吗?把难题留给咱们夫人,夫人还能说什么,又怎么会不成全大人呢?” 这会,周平吓得脸都白了,指着紧闭的房门道:“你说,你说这屋里是秋浓?” “对啊。”新荔翻着白眼:“你激动什么,是大人纳妾,又不是你纳妾?” 周平双手重重拍在大腿上,喊道:“坏了坏了,夫人这是……” 话音未落,已经见花房的门被重重踹开。周寒执铁青着脸出来,脸色难看得像是喝了一瓶老醋。 “大,大人?”新荔一惊。 周寒执大踏步走过来,指着瘫坐在花房地上的秋浓道:“这是夫人的主意?” “对,对啊。”新荔懵了。 “极好。”周寒执语气冷得像是进了冰窖。“周平,去赏心楼!” “得嘞。”周平奓着胆子回话,瞧着周寒执远走,急忙扯着新荔道:“真是夫人的主意?让秋浓当妾?” “不,不是……是老太爷和协领夫人。” “那你怎么不跟大人说明白啊!”周平急躁。 “我,我又没明白他的意思。”新荔慌道:“我,懵了呀!” “真不明白你们都是怎么想的。大人的心思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周平从怀里摸出一张请帖,重重拍在新荔的手心里:“这下好了,大人可伤透心了。你自己去跟夫人说吧,让夫人想法子。我是没主意了。” “哎,你别走。什么意思啊?你把话说明白啊?”新荔冲着周平的背影喊。可拐过影壁,二人很快就上了马车。 新荔只好捧着请帖到了荣澜语跟前,又把方才的事学了一遍,问:“夫人,您说大人什么意思啊?这请帖又是怎么回事?” 荣澜语也听得一头雾水,吩咐新荔赶紧把秋浓叫过来,又接过请帖细瞧了瞧道:“这是余衍林来的时候,上午递过来的拜帖。” “果然是。”清韵接过来一瞧,果然见上头写着余衍林的名字,下头是那行小字。 “为宁哥儿进尚文阁一事,急。” “会不会是大人又去找余大人了?大人上回的气还没消吧。”清韵猜道。 荣澜语低头瞧瞧自己白皙的手腕,摇头道:“大概不会,这都过去好些天了。” “那是怎么回事呢?”清韵不懂。 这会秋浓过来了,她脱口便凶道:“你哭什么?大人怎么着你了?” 秋浓穿着一身鲜亮的新衣裳,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脸上的妆早已花了。此刻见原本对自己和颜悦色的清韵凶得厉害,越发委屈道:“大人说,让我从哪来,回哪去。往后不许在周府出现了。” 清韵呵地一笑:“大人真这么说?你跟大人说了没有,你往后就是大人的妾了。” “我说了,我都说了。我还说我什么都不求,大人让我伺候我就伺候,不让我伺候我就乖乖呆着,只求能在周府过安生日子。” 纨绔揽细腰 第21节 “大人就问是谁让我来的。我说是协领夫人和老太爷商量的,夫人也大大方方同意了。听到这,大人火气就窜上来了,说了那些话,踹了门就走了。” 听完这话,众人面面相觑。 荣澜语头一个叹道:“看来是我好心办错事了。” “大人不想纳妾?”清韵也有些雀跃,旋即又吐槽道:“可即便不想纳妾,好好说就是了,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荣澜语定睛瞧了瞧清韵手上的请帖,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她站起身,顾不得安慰秋浓,拉着清韵道:“给我换衣裳,我要去赏心楼找周寒执。” 第29章 牵手 藏青色的轿帘下头, 一张清丽姣好的面孔正细细打量着外头林立的酒楼。忽然拐角处一家小摊跃入眼帘,荣澜语赶紧道:“宋虎,就在这停下, 我在这等大人。” “您不进去了?”宋虎问。 荣澜语摇头:“今日不知是什么人与大人一道吃酒,我不方便进去。你找个地方停下马车, 再找找周平,他不会远走, 肯定在附近。” “好, 那您就坐这。一会无论找不找得到, 我都过来陪着您。现下天黑了, 乱七八糟的人多着呢。”宋虎嘱咐道。 荣澜语嗯了一声, 走到小摊前头,果然见到还是那位卖面老人被笼罩在炊烟里头。此刻已经是秋分之后, 天气一点都不暖和,好在这小摊摆在避风处, 四处都是高高大大的酒楼,总算能挡些风。 裹着厚厚的披风, 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精致小脸。她抱着软垫放在油亮的木椅上, 像周寒执一样喊道:“师傅,先来一碗热汤,不要面。” “得嘞。”那绑着汗巾的老者连连点头, 又笑道:“我认得这位夫人, 您是周大人的家眷吧?” 荣澜语有些诧异, 吐着舌头道:“师傅的记性真好。” 卖面师傅笑得和蔼:“怎么能记不住呢?周寒执在我这吃了两三年的面了。可他只带过一个人来吃面,长得又跟天仙似的,我怎么能记不住?” 荣澜语被他夸得有些羞赧。但卖面老人的年岁实在不小,被这样的长辈夸着, 心里只有温暖。 “您要卖到什么时辰?” “天冷咯,站不住咯。”老人熟练地用勺子舀起一碗热汤,加了胡椒粉和葱花在里头,笑道:“等你接到你家相公再说。” 荣澜语垂下眼眸,双手捧在汤碗上,小声道:“我是有事找他。” 老人嗤笑。“吵架了吧?” 荣澜语瞪大眼睛看他,他笑得越发厉害,又端了一碗面给远处一桌的客人,才回来道:“小两口过日子,不吵架就奇怪了。越吵架,感情才能越好。我是过来人,你听我的,准没错。” 荣澜语觉得他误会了自己和周寒执的关系,却又不好开口解释,只好把注意力都转移到眼前的这碗热汤上。 热汤飘着油花,和那碗吃得热汤面比起来,只差了里头的一坨面条。 老人又端来一块点心放在旁边,也坐下来道:“我晚上也没用膳,正好胡乱吃一些。” 荣澜语瞧着老人,心里莫名觉得亲近。似乎是因为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大概父亲流放的情景,也与眼前老人每日的境遇差不多吧。 她鼻尖一酸,赶紧捧着热汤喝起来。 却不知老人瞧着她,也像看自家闺女似的,不由笑道:“说说?因为什么事生气了?” 荣澜语动动嘴唇,觉得大庭广众议论自家的事不太好,可见周围吵吵闹闹,其实根本没人瞧着她们,便轻声道:“府里多了一位妾室,他摔了门就走了。” “哈哈哈哈哈。”老人笑得胡子都抖起来。 “您笑什么?”荣澜语又羞又急。 老人一口将盘子里的点心吃尽,又干了一碗热汤道:“小姑娘,你住在人家心尖上呢。这个节骨眼,你张罗给人家纳妾,人家怎么能高兴啊?你不是摆明了告诉人家,你心里不在意他吗?” “可我们……”荣澜语急道:“不是您想的那样的。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我们根本……” “我都说了,我是过来人。”老人收拾了自己的盘子碗,不再跟荣澜语说话,噙着笑意又去忙活开了。 留下荣澜语一个人怔怔地对着眼前的半碗汤发呆。 戊时刚过,周寒执与一伙人作别,一人照例往小摊的位置走。 连周平都习惯了主子每每饮酒后都要过来喝上一碗热汤,或是吃上一碗面。也不知是酒楼里的饭菜不好吃,还是跟那些人用膳,根本吃不好。 出了门的周寒执紧了紧衣领。今日的秋风格外冷,像是在昭告冬的来临。 卖面的师傅早已换上了厚厚的袄子,可他身边那桌的小姑娘却不知为何就穿了一件银鼠披风。 周寒执略瞥了一眼就准备绕到另一桌,周平却扯着他的袖子道:“大人呐,那是夫人吗?” 周寒执抬眸,正好看见荣澜语抬眸,一脸惊喜地望向自己。 像被泉水洗过一般似的,她的笑意那么透亮。 “周大人,我们一块用膳,可好?” 这个场景熟悉而陌生。熟悉的是,它在周府已经出现过多次。陌生的是,今天这句话出现在了这个小摊边上。 往日一人吃面的场景与眼前的场景交叠,让周寒执有些失神。 旁边的卖面师傅就笑道:“周大人,你这位家眷可是等了你快两个时辰了。再不坐下吃一口热的,只怕都要冻坏了。” 其实并没有冻坏,荣澜语是靠着热热的炉子坐着的,桌上的热汤也没断过。 周寒执的眉心却蹙了蹙,如数日前的那个夜晚一般说道:“两碗汤面,一份牛肉。” 荣澜语笑了笑,望着对面的周寒执道:“你是不是有好事告诉我?是宁哥儿的事?” 周寒执莫名不耐,从身上脱下外袍扔在荣澜语头上道:“那你倒是也给我说件好事听听?” 荣澜语从他大大的衣裳里钻出来,蹙眉正要说不冷,但见周寒执面无表情地瞧着自己,就咽下了话茬,乖乖把衣裳披好道:“你为了秋浓的事生气?” 周寒执懒懒笑,又摇头道:“我就是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荣澜语也起了火气,从厚厚的外袍里挣出来,直了腰板道:“你让我怎么想呢?从盛京城里头看,哪个当官的不纳妾?这是人之常理,官之习惯。从你们周府的绵延上看,老爷子盼着能有人给你生个孩子传宗接代,盼得双眼都冒星星了。你姨母就不提了,可娘亲还在天上看着呢。我自认能照顾好你的饮食起居,可有些事,我真是做不到。” “周寒执,我是你的妻子,虽然咱们半点感情都没有,往后也未必能像人家一样恩爱,可我要对得起你的父亲母亲,对得起你们周家。也要对得起你。二姐夫纳妾,好好的书生,乐得像弥勒佛似的,眉眼都开了。我就想你也该乐意吧,又怎么会不喜欢……” 荣澜语跟撒气似的说了这么多,对面的周寒执反而眉心散了散。 大手重新择了一双筷子,语气冷淡道:“一会看盛京城,一会看周府,你怎么就不看看你自己呢?”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坐着呢。”周寒执笑。 “我怎么没想我自己。我就是想了我自己,才把她放到花房去。花房是什么地方,是园子旁边,那是离我最远的地方,我不想瞧见她。”荣澜语气得鼓着腮说道。 “这就对了。”周寒执颔首。“可你做得还不够。你要把她撵出府去,这样才是彻底瞧不见。” 荣澜语怔了怔,回过味就笑,反问:“你不生气了?” 周寒执瞧着眼前的两碗面,淡淡一笑。 “为什么喝了酒就要过来吃面?”荣澜语不明白。 周寒执瞧着碗里的油花,默然许久,才道:“母亲来盛京的第一年,我还没拿到官职的时候。我指着赏心楼说,拿到俸禄,第一件事就是请母亲吃饭。母亲摇头,指着这小摊说,吃碗面就行了。” 气氛忽然冷下来。 周寒执舒了一口气,看向荣澜语道:“可你知道吗?母亲什么都没吃到。第二天早上,我家的一处庄子出了事,母亲饿着肚子出了门……” 他没再说下去,荣澜语已经心疼得不行。 周寒执反而笑她:“你的眼圈怎么红了?你又没见过我母亲。” 荣澜语拿帕子擦了眼,别扭着说没有。这会,周寒执又扯过被她抱在怀里的外袍,替她裹在了身上。 “走吧。”二人吃过面,周寒执道。 “不坐马车了?”荣澜语问。 周寒执点头。“不想坐马车。” “那我们走回去。”荣澜语毫不犹豫道。 两件披风都裹在荣澜语身上,衬得她小小的身子总算丰腴了不少。可跟周寒执颀长挺拔的身躯相比,她依然像个小孩子似的。 二人并肩走着,荣澜语便央:“秋浓的事怎么办?” 周寒执嗤笑:“是你自己要把人留下的,你自己想。” 荣澜语就别扭起来,磨磨蹭蹭地不肯快走。周寒执又气又恨,拿手戳着她的眉心道:“这会想到我了?安排荣安宁去尚文阁的时候,怎么还求外人呢?” “你又不认识翰林院的人。”荣澜语呐呐道。 可眼前的男人很快甩了一张文书给她,冷冰冰道:“这是入学文书,三日内准备好东西,让荣安宁搬过去。” 荣澜语高兴地差点蹦起来,双眼冒着星星道:“真的?”她又翻开那张文书认真看,果然见下头有印章,真真错不了。 她高兴地一把扯住了周寒执的袖子,兴奋道:“大人怎么这么厉害!快告诉我,怎么做到的?” 周寒执被她扯住袖子,整个人感受到往下坠的力量,不由得蹙蹙眉,把她的手从袖子上掰下去,淡然道:“还要多谢你二姐夫。” 荣澜语的手被挪下来,不由得有些羞赧。她是得意忘形,却没想到周寒执的界限这样分明,一时不由得有些讪讪。 可没等多想,那只大手已经伸过来,毫不犹豫地把她的小手捏在手心里,懒懒道:“路不好走。” 荣澜语唔了一声,又缩了一下手,但随即身子便一歪,右脚顺着地面上的坑滑下去。她才要惊呼,整个人却已经被周寒执托起来。 “说了路不好走。”他语气不耐地看着她站稳,又松开了手。 荣澜语愈发讪讪地垂下头,呐呐道:“那你也不能碰我呀,没道理。” 周寒执却没听着,自顾自地往前走,又说起荣安宁的事。“你二姐夫的策论,找了不少尚文阁的代笔。可代笔一事,本就违犯大盛律例。此事若真事发,谁都免不了责罚。这事的证据落在了我手里,我当人情送给了翰林院。翰林院投桃报李,允了你弟弟入学。” 荣澜语点了点头,心里却明白,这件事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办的时候一定也费了不少心思。她心里热乎,不知不觉便又扯上他的袖子,低低道:“多谢了你呀。” 周寒执觉得自己的衣裳又往下坠去。 他叹口气,反问道:“这会秋浓的事,你能不能办?” 荣澜语像下了好大的决心似的,用力点了点头。 周寒执被逗笑,又抓过她的手放在手心里,道:“你放心,我爹那,我自有应付的法子,你不用在意。” 荣澜语本想挣开手,可自己冰冷的手指被他的大手紧紧包裹着,实在舒服极了。她一时不舍得,索性任由他抓着,又继续道:“二姐夫请代笔的事,参议大人知不知道?” 周寒执的脚步滞了滞,反问:“你想让参议大人知道?” 荣澜语略略思量一番,便摇头道:“二姐夫这件事做得不对。但我却不觉得,咱们该是跟参议大人泄密的那个人。你去泄密,若参议大人以为真,会觉得你是告密小人,动机不纯。若参议大人不信,我们就是枉做小人。” 周寒执点点头,笑了笑。 “有什么可笑的?” 纨绔揽细腰 第22节 “你想得多,有时候也有些好处。”周寒执道。 荣澜语哼了一声,却忽然想到方才卖面老人说的一番话。他说两个人越吵,感情便越好。当时自己还觉得人家可笑,可转念想想现在自己的手被人家紧紧握在手里,却半点抗拒的心思都没有,可不是感情更好了吗? 她这样想着,耳根就又红了起来。好在两件披风的帽子堆在一起,厚得足以遮住耳朵,总算没人瞧见。 等回到周府门前,二人便各自散去,也就没人再提起牵手不牵手的事。 这会时辰已晚。可清韵新荔都没睡,瞧着荣澜语过来便问道:“宋虎和周平早早回来了,说您是和大人一道走回来的,可是真的?” 荣澜语点点头。“大人吃多了酒想走走。” 又看二人担心,她忍不住笑道:“没事,话都说开了。” “我瞧着也没事了。你瞧咱们夫人脸色好的。”新荔大大方方道。 清韵推了新荔一把,示意她说话收敛些,可自己也高兴,笑着道:“只要大人和夫人好,咱们就放心了。对了,秋浓还在花房呢,哭了一晚上,说不想走。” “我们去看看。正好瞧瞧厨房里有什么,明早好安排早膳。”荣澜语心情好,连衣裳也没换,便拉着二人往花房去。 那么巧,周寒执也从书房走出来,正要往偏房里走。 二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对方是去做什么,不由得就笑了一笑。而这一幕落在新荔她们眼里,便是郎情妾意了。 待进了花房,才瞧见屋子里头已经很不像样子。大伙都知道秋浓是被白妈妈惯坏了的人,一向什么都做不大好。可谁也想不到,她才进了花房一日,就把花房弄得一片狼藉。 桌案上的碗碟没收拾,火腿云片汤上的油都凝了。旁边扔着用过的手帕,上头泪痕斑斑。而美人榻上,新换的锦被早已打成团。旁边的几朵茉莉花不知为何被抽坏了叶子,现下长得十分可怜。 荣澜语不由得叹气,拿帕子掸了掸椅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坐下道:“秋浓,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到底做了什么,惹大人那么生气?” 秋浓瘫在榻上,一张脸哭得抽抽巴巴道:“夫人,我知错了。我,我抱了大人。” “怎么抱的?”清韵问。 秋浓指了指桌案,丧气道:“我原本是坐在碧影纱里头的,大人瞧见我了,却没吭声。我有些高兴。然后,大人背对着我站着,似乎在看桌案上的什么东西。我就,我就冲去纱帐,从背后抱住了大人。” “然后呢?大人做什么了?”清韵急急问。 “大人似乎笑了。”秋浓不解道。 “笑了?你确定是笑了。”清韵诧异。 秋浓点点头,双眼望着桌案,陷入了回忆。“那倒也不确定,毕竟大人是背过去的,也可能是我听错了。可当时我真的以为大人笑了。我更高兴了,以为,以为大人喜欢我。我就抱得更紧了一些。可大人不知为什么,忽然就生了气,掰着我的手指将我推到了一边。” 说着话,她还伸出自己受伤的十指来让荣澜语瞧。 新荔推了推清韵,低声道:“你看,她染了指甲。” 清韵恍然大悟,凑到荣澜语耳边说了些什么,荣澜语推着她说别闹,又转过来冲着秋浓道:“大人一言既出,我不能违逆。周府留不下你,你想回邱府吗?” “不,我不要回去。协领夫人整日指使我和我娘干这干那,我做不好,她就整日骂我。我才不要回去。夫人求求你收留我,您让我在周府管管后花园,还像从前一样,成吗?要是,要是能让我娘也回来就更好了。您不知道,她如今整日后悔,说自己不该对不起您。”秋浓委屈巴巴哭道。 荣澜语没应声,清韵便接道:“你连大人都抱过了,咱们又怎么能让你看园子。我替你求个情,让夫人赏你十五两银子,你走吧,愿意去哪就去哪。” “我不想走。我什么都不会做呀。”秋浓的十指纤纤白白,一瞧就半点委屈都没受过。 荣澜语笑了笑。她想起母亲当初走的时候,也是哭着对自己说:“怎么办,你什么都不会做呀。我不放心你。” 她现在很想告诉母亲,她会做,她什么都会做了。于是她把当时应对母亲的话交给秋浓:“只要愿意学,没有什么不会做的事。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的。我说过,你要感谢你娘亲把你养得这么好。现在你娘亲老了,到了你用自己的双手养你娘亲的时候了。” “那夫人,您让我去您的铺子里好不好?您不是有好多好多铺子吗?”秋浓问。 “谁说的?” “协领夫人说的。”秋浓苦笑,自己也知道郝玉莲说话没个准头。 “我不是财主。”荣澜语笑笑。“你不要总想着依靠别人,要自食其力。我给清韵面子,会送你十五两银子。若是这十五两银子用得好,你也能找到谋生的法子。没准还能接出你娘。旁的,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了。” 说完这番话,便吩咐清韵帮她收拾东西,自己则带着新荔回了房。 房间里并不安静。是因为偏房那边,传来了争吵的声音。可没等这边二人出去瞧,那声音很快偃旗息鼓。 转眼又是半月过去,老太爷周茂岐领着小厮回了宁州城。 府里,便又只剩下荣澜语和周寒执两位主子。 而这些日子也不知怎么着,周寒执几乎每晚都要赴宴,又每次都折腾到子时才回来。真真成了大婚前人人口中的酒鬼。 这一日,周平傍晚时分就来回话,说主子不回府用晚膳。 荣澜语瞧着桌上的饭菜怔了怔,看着周平道:“又是三舅舅?” 周平擦着汗,垂首:“是,是三舅舅。” 荣澜语就冷笑:“虽是表舅舅,可也沾着亲。怎么就这样好意思,整日里拉着外甥喝酒取乐?大人也不见怪?” 周平不知如何作答,一时脸色便有些赧然。 但荣澜语很快反应过来,周平曾说过,这位三舅舅有些了不得,他的宴不可不去。 可一位买卖人做什么让一位当官的觉得了不得?荣澜语忽然心里一个激灵,指着周平问:“你说实话,大人是不是有把柄落在他手里?” 周平便叹了口气道:“夫人冰雪聪明,但这事您还是别过问的好。大人正是因为心疼夫人,才不教奴才把这事告诉您。不过夫人大可放心,这样的日子要不了多久了。” “也好。”荣澜语笑笑。 周平听见这话总算放了心,但转瞬又听夫人道:“马上就到初一了。你过来随我给老夫人上柱香吧。” 这是孝敬的事,周平自然不会拒绝。更何况老夫人曾经对他的好,足够他念一辈子了。 可才进祠堂的门,便听见新荔叭的一声把门扣紧。周平吓得一抖。 但荣澜语镇镇定定,像没事人一样,跪在祠堂里头,如往常一样祭拜。周平便压下心里的疑惑,陪着在后头跪下来。 周家祠堂里供着的人其实并不多,许是因为搬迁,又是旁支的缘故。周母的牌位摆在正中央,前头的瓜果点心个个新鲜,香炉前后也没有半点香灰落在外头,显然是常有人收拾。 周平叹了一口气,想起那个菩萨似的老夫人,心中喟叹不已。 这会,荣澜语插完了手里的香,便站到一旁,轻声问道:“周平啊,你说老夫人对你如何?” 周平虔诚点头。“老夫人把奴才从难民堆里领回来,又给奴才吃饱穿暖,是奴才的救命恩人。” 荣澜语颔首,却忽然板了脸道:“你既然感恩老夫人的恩德,为什么又做对不起大人的事?” “我没有!”周平顿觉委屈,高呼冤枉。 荣澜语呵呵冷笑,站在侧面,如菩萨身边的精致童女,肃道:“大人整日吃酒到子时前后,每每回来都眼底血丝遍布,步伐踉跄。你身为大人的贴身小厮,却视大人的身子于不顾,帮大人瞒着骗着,这难道不是对不起大人?” 周平被骂得怔住,抬起脸茫然地看着荣澜语。 荣澜语趁机指着老夫人的牌位再道:“你也想想,若是老夫人在天之灵,瞧着自己的儿子沉湎酒汤,年纪轻轻便落得一身酒鬼的毛病,老夫人能瞑目吗?你也见过酒桌上那些醉生梦死的人,多少人从酒楼里抬出去,直接就进了医馆。医馆救不及,人都已经走到奈何桥了!” 周平如遭雷击地楞在原地,浑身瘫软下来。 他不敢想。 不敢想周寒执进医馆的那场景。 可一壶壶酒饮下去的场景还在眼前。 周平的脸彻底白了。 荣澜语见他往心里去,示意新荔扶着他起来,又软声道:“我知道你是个忠心。可忠心也要有个尺度。无论三舅舅拿捏着大人的什么把柄,你说出来,我或许能帮大人。府里的事你不是瞧不出来,我若是个没本事的人,也不会跟你说这番话了。” 这般软硬兼施下来,周平哪里熬得住,三言两语便说出了事情的究竟。 第30章 他的怀抱 “还剩多少银子了?”听完周平的那些话, 荣澜语问。 “七十两。”周平自知对不起周寒执,早已垂头耷拉脑。 七十两?荣澜语苦笑。那么巧,自己进周府时刚好带了三百两银子, 如今手里也真的就只剩这七十两。 要是再把这七十两填补进去,就真真是家财散尽了。 “夫人?”新荔显然跟荣澜语想得一样, 所以面有难色。 “无妨。”荣澜语很快答道,瞧了周平一眼, 轻声道:“让清韵把银子取来, 我和她一道去赏心楼接大人。你留在府里。周平心里不舒坦, 你留下陪他说说话, 可好啊?” 新荔点头答应, 找人去跟清韵传了话,便走回祠堂里, 拿鞋尖踢了踢周平的腿,嘲道:“多大点事啊, 你就被夫人吓坏了。” 周平梗着脖子反驳:“你就不怕夫人吗?夫人那一双眼睛又毒又亮,我哪敢不招供。” “你这是夸夫人, 还是背后议论夫人呢?”新荔较真道。 “好新荔, 我什么都没说,还不成吗?”周平无奈求饶道:“你拉我一把,我起不来了。跪久了, 腿疼。” 新荔骂他无赖, 却还是把手藏在袖子里头递给了他。 周平借了力起来, 脸上才有几分放松。“你赏我些点心吃吧,要夫人亲手做的那种。” “成。”新荔大大方方地答应下来。 另一头,荣澜语带着清韵,先去了趟仙鹤缎坊。因为祝氏不喜欢在晚上还卖这些绸缎, 所以此时正好是缎坊关门清账的时辰。瞧见荣澜语来,二人脸上都有喜色。 “夫人,再过两三日,最多两三日,这些账目清利索,我们就能给您送银子去了。”温长志笑道。 祝氏也点头。“这是给夫人进益的头一个月,我们两个有些笨,得多算几次才好。还得把下个月的本钱留出来。” 见他们高兴,荣澜语也笑。“你们也多留些呀。整日守在这,多辛苦。” “比我们从前卖药抓药强多了。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些主顾比那些看病的人好说话极了。只要相中了,当即付了钱就走,从来不讲价,也跟咱们不废话。”温长志道。 “人生如此,有失必有得。你们做的是别人不愿意做的买卖,自然也有别人永远也抢不到的好处。” “哎呀,夫人你别说。我从前想啊,咱们这铺子肯定阴森极了,谁来了也只不过呆一会就走,连人气都没有。”祝氏抚掌笑:“可没想到,按照夫人给的法子布置,这店里头暖意融融的,又雅致得像个茶楼似的。而且这往来的顾客也多,一天都没有断了人气的时候。” “真好。”荣澜语赞道。“我也不懂什么经营之道。就是把自己想成主顾,我想在铺子里瞧见什么东西,就把什么东西布置出来。” 温长志颔首,对荣澜语的聪慧愈发赞叹。 从仙鹤缎坊出来,荣澜语的心思稍稍安定。清韵凑过来,低声道:“祝氏怕算不准帐,没敢跟您说个准数。但温掌柜跟我私下说了,说是一个月三十两左右。” “这么多?”荣澜语也有些诧异。“这才刚开坊不久……” “是啊。在财落坊这地界,真算不错的了。”清韵也点头道。“所以夫人您放心吧。您算算,咱们的两家铺子加起来,一月怎么着也有五十两。看雨水,今年咱们的几亩良田也能有不少进益,头年怎么也送过来了。咱们一定能过个好年。” 荣澜语点点头,抱着怀里的七十两银子,愈发有了底气。 赏心楼的人没有不认识周寒执的。 荣澜语进门说了找谁,茶博士就笑着把她领到了玉竹号的门口。但隔着门就能听见,里头一片静谧,并无旁的雅间里饮酒作乐的吵闹。 纨绔揽细腰 第23节 茶博士笑笑道:“客人刚走,似乎只留了周大人在里头。” 荣澜语有些诧异地哦了一声,敲了两下门走进去,果然见桌上尽是残羹剩饭,七八壶酒撂在旁边,有的倾倒在桌上,有的醉醺醺地靠着汤碗。 但桌上这一切似乎都与窗边的男子无关。他独自搬了椅子坐在窗边,俊逸的侧脸足以让所有女子小鹿乱撞。健硕的身姿也孔武有力,与他那此时羸弱无神的双眼形成了对比。 荣澜语心头一紧,问道:“喝醉了?” 周寒执瞧见她,似乎并不意外,双眼总算回归了些神采,但依然迷离道:“不曾。” 荣澜语想每回宋虎喝醉了酒,也都跟自己说不曾醉。可见醉酒之人是分不清自己醉不醉的。她好脾气地捡了一条干净椅子坐在他身边,随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只见那方向一片漆黑,隐约间似乎有野猫在行走。 再瞧周寒执,细密的血丝早已爬上眼角,眉心紧紧蹙着,唇畔也深抿,显然是并不舒坦。荣澜语冲着身后的清韵摆摆手,清韵会意,自去外面要醒酒汤。 “你也出去吧。”周寒执恹恹道。 “我陪你坐一会,绝不打扰你。”荣澜语的胳膊肘拄着窗台,侧头看向周寒执。他的面容里像是写满了沧桑的故事,让人的心忍不住就柔软下来。 二人就这么坐着,直到那漆黑的街角忽然亮起一盏灯,而后一张人脸出现。他似乎很是恼火的样子,不知从什么地方拽出了一根烧火棍,用力抽向那只野猫。外头吵闹,听不清那人在说什么,但显然是在责骂那只野猫。 照理野猫该机灵,可这一只却好像又饿又病,走起路来连身形都是晃动的。它在被抽了第一棍子之后,就头一歪倒在了地上。后头的那些棍子便如雨点般落下来。 荣澜语一急,起身便要开窗,但手很快被身边的人按住。 “没用的。死了。”他别过脸去,看似冷漠,但眼神却愈发脆弱。 荣澜语心疼猫,却更心疼眼前人。她从桌上拿过包裹,抱着沉甸甸的银子道:“周平都跟我说了。当年老夫人走后,你父亲自信依然能做好买卖,便把家中剩下的银子全都投在了里头。可老太爷没有经商的头脑,一味地赔钱。他又不死心,四处借了不知多少银子。他自然还不上,这些就成了你的债务。” “周平还说,这几年你还的已有七七八八,只剩表三舅舅这的银子了。表三舅舅仗着你欠他钱,整日拉着你陪他应酬,趁着喝酒的交情赚那些客商的银子。如此你也算还债了。现在还剩七十两不是?你瞧,我都拿来了,你别不高兴了。银子算什么,你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荣澜语说了一大堆,可周寒执的脸色依然沉得能滴出水来。这会他又盯上了那只野猫,瞧着那人竟在剥猫的皮肉了,他恨得牙痒,冷冷道:“你瞧活着有什么意思。我们都跟那只野猫似的,本就苟延残喘了,偏偏还有人不想让我们活。” 这话气得荣澜语腾地一声站起身来,看着周寒执那张没有血色的脸道:“你胡说!周寒执我不明白,你好端端的大男人,瞧着比世间所有男儿都厉害,怎么就被这五斗米压弯了腰呢?如今银子都还了,你还在难受什么,矫情什么?” 这一番骂反倒让周寒执清醒了许多,他冷哼一声,靠在椅背上,双眼郁郁地盯着荣澜语道:“我今日也以为,债都还清了。可表三舅舅方才告诉我,我爹经他的手,还借了五百两的印子钱。印子钱利高,若是今年还,至少要六百两之数。而明年这个时候,更是不止。” 瞧着荣澜语怔住,周寒执就笑,笑得无奈而痛苦。“母亲走后,我已经还了两千两了。这老爷子嘴硬,我竟不知外头还有多少。” 二千两?荣澜语暗暗惊住。对于一个从八品的小官来说,两千两几乎是十数年才能拿到的年俸。而周寒执不过两三年的功夫就还上了两千两银子,可见是吃了多少苦。 想起余衍林当着自己的面大言不惭地指责周寒执不想法子赚钱,真真可笑极了。 许是借着醉意,周寒执的话比平时多了很多。此刻看着荣澜语精致如画的脸庞,他竟道:“无论我对你是否有什么感情,从你与我定亲的那一日起,我就该承担起男人的责任来。可世事难为啊。债务在前,我无法放任老爷子不管。” 许是难得听见这些真心话,荣澜语的神情显得虔诚而珍惜。 周寒执继续叹道:“人生难两全。因着这些债务,我可以不顾自己的名声,也可以不顾周府到底过着什么日子,可我不能不顾你。下聘那日,我有意在前一日酒醉,不去下聘。为的就是让你后悔,让你退亲。但我没想到……” 荣澜语接过话茬,轻声道:“你没想到我会去找你,会跟你说出那番话。” 周寒执点点头。“你站在我面前,跟我说了那么多。我当时就想啊,哪来的这么有勇有谋的小姑娘。可你也真的点醒了我。一位女子,在陌生而无奈的婚事面前尚且愿意一搏,我又怎么好退缩。” 荣澜语点点头,赞道:“成婚以来,我觉得你做得极好。担当着父亲的债务,没让我觉得半点苦恼。当着所有的面,什么事都顺着我,护着我,让我觉得周府的日子与从前没什么两样。” “还不够。”周寒执摇摇头。“我给了你平头百姓都嫌寒碜的聘礼,给了你空空荡荡的宅子,给了你一群只知道吸人血的亲戚,还有一位只知道嗜酒的郎君。” “没有的事。”荣澜语忍不住流下眼泪来。“周寒执,我不许你这么说。” 周寒执揉了揉她的眉心,帮她把眉头舒展开,无奈道:“我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分明吃了很多苦,却总觉得日子是甜的。” 荣澜语不吭声,眼泪却扑簌簌地往下掉。她想如果老夫人在天之灵,看见这一幕会是怎样的心情呢。大概也跟自己一样,心疼极了。 周寒执抬眸看见那人把野猫皮扔在僻静处,拎着一身猫肉回了屋,不由得喟叹:“我觉得日子总是苦的。你那么聪明,不如告诉我,人活一世,到底有什么意义。” 荣澜语怔怔地,头一回理解了自己丈夫的无奈,也明白了,他原本想给自己很多很多。 房间里的酒香肉味让荣澜语觉得恶心。她主动拉起周寒执的手,轻声道:“你陪我出去走一走,好不好?无论明天的日子怎么过,今天咱们什么都不想了。” 周寒执也不再想看街角的野猫皮,于是硬撑着苦涩的心情,与她一道往出走。 顺着这条街一直向上走,是一座不高不矮的山。山顶没有庙,没有茂密的林子,但有一座凉亭和几条曲径。这是盛京城里头的四山之一,也是端午的时候人人登高采蒿的地方。 “小时候每到端午,爹娘就带着我来这。”荣澜语的心情松快了一些。那五百两的印子钱,似乎真的被抛在了脑后。 “我从来没来过这。”周寒执答道。“独在异乡为异客。” 荣澜语嗯了一声,更加用力地向山上走去。上山的路,尽是台阶,重复而曲折。周寒执一只手拎着羊皮角灯,另一只手的袖口习惯性地被荣澜语扯住。 两个人的身影一晃一晃地上前。 在深夜的山上,显得格外寂寥,却也格外有彼此支撑之感。 “我晚上也来爬过一次山。”荣澜语又语气轻快道:“这山里没有大虫毒蛇,其实是散心的好地方。那天晚上,爹娘吵了架,两位姐姐睡下,我吓得扯着娘亲大哭。爹没法子,就哄着娘亲和我一起上山。” 周寒执安安静静地听着。又听她发问:“你知道娘亲后来是怎么被哄好的吗?” 周寒执摇头。 少女忽然扯着他的袖子发了力,一使劲奔到山顶最高处的凉亭里头,然后兴致勃勃地指着山下的风景道;“你看!” 周寒执向下看去。 繁荣的盛京城此刻不眠。四角高高的城楼里闪着光芒,将整个盛京笼在里头。皇城的位置最是耀眼,而周边围着的城坊也不逊色。万家灯火的光芒与上空白茫茫的月色形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卷。 “你还能想起那只野猫吗?”荣澜语问。山上刮来阵阵寒风,她不得不提高了嗓音。 周寒执摇摇头。 “你还能想起桌上的酒肉吗?”荣澜语再喊。 周寒执笑着摇头。 “如果现在山上不刮着寒风,让咱们舒舒服服地躺着,你脑子里想到的是什么?你觉得缺什么?”荣澜语笑着问。 “是周府的酒肉饭菜。”周寒执老老实实地答。 “这就是人生的意义!”阵风又来,荣澜语不得不扯着嗓子说话。 但周寒执没听清,问她说什么。 她一笑,冲着山下高声喊:“我们忘记烦恼,只记得那些让我们高兴的事,只想追求那些让我们高兴的事。这,就,是,人,生,的,意,义。” 一个字又一个字跳进周寒执的耳朵里。 周寒执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又像是重新认识了眼前的女子。 周寒执拉过她的手,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 荣澜语双眼闪过惊慌,但很快被那个温暖的怀抱所感染。 两个人紧紧抱着,在山巅。 在他们一起一步步走过来的,这座山的山巅。 ----------------- 周平是在当晚出门接周寒执时,恰好碰到了表三舅舅家的车夫,与他闲谈才知道五百两印子钱的事。 得知这事,周平的脸跟门口的土几乎是一个颜色。他不知是苦笑,还是苦笑不得的神情道:“主子以为这是最后一笔债了,卖了命似的还。没想到……主子恐怕是扛不住了,是不得活了。” 然而,他抱着绝望的心进了书房去见周寒执时,却见到周寒执如往常一样浣着手。 甚至似乎,神色比往常还好一些。 他垂头丧气地走过去,痛苦道:“主子,您放宽心。债能还完的。” 周寒执眉心略蹙了蹙,却吩咐道:“赏心楼对面有一幅野猫皮,你去埋了。再找找是谁剥了野猫,只瞧谁家门口的有猫骨头就知道。把那人送到官府去,盛律有关于虐猫狗之罚。” 周平不明白为什么周寒执没头没尾地下了这么个吩咐,可在他眼里,既然主子还有心思关心外头的事,至少说明心还没死。 他稍稍放了心,走出门时,又见到荣澜语。 荣澜语更是笑得像往日一样绚烂。“昨儿点心吃撑了?新荔说你吃了七八块。” 周平心里一热。 他知道荣澜语已经知道了印子钱的事,可人家提都不提,似乎就不觉得是个事。光这一点,就是世间大半女子不能及的。这要是换了别人家的夫人,知道婆家欠了这么多债,恐怕早就闹着和离了。 “夫人跟你说话呢。”新荔照例骂道。 周平撇了她一眼,忽然嘴一咧道:“往后,夫人让我吃多少我吃多少。多了也不嫌多,少了也不饿!” “这是什么话,没头没尾的。”荣澜语笑着嗔怪,却也知道周平真心是个忠心耿耿的。 “新荔留下陪周平说话,我进屋与大人商量件要紧事。”她吩咐这一句,便独自进了书房。 周寒执的酒气早已散了。 高高大大的人,健硕的身材,让荣澜语进门的时候眼前一亮。“我拿前两日买了秋梨熬了些秋梨膏,一会和早膳一道用了再走,也算再醒醒酒。” 周寒执嗯了一声道:“那印子钱的事不必你烦心,我自有办法。” 荣澜语手里只剩昨儿的七十两银子,笑道:“昨儿我也想了,现下要紧的事有两件。第一是尽快凑钱,越快越好。第二是,咱们到底还是要跟老爷子详谈一番,知道他手里还有没有旁的债务。他总瞒着,也不是事儿。” 周寒执点点头。“他也知道对不住我,这才总想瞒着以为自己能解决。之前临走的时候,我还为这事与他争执过。老爷子犟得很,总觉得他不说,我就没法子知道。” “老爷子在宁州的花销怎么办?我真是糊涂,竟没问过。” “娘亲当时在宁州留了后路,房子庄子都有,够一家人用度。他这些年多少也存下一些,都给了表三舅舅。” 荣澜语稍稍放心,“你当儿子的,问了这么多遍都问不出来,也索性别费这个心了。我想,我们不如让周平跑一趟。一来去瞧瞧老太爷住的到底舒不舒心,若是不舒心,还是回盛京城养着。二来,老太爷手里总有借银子的票据,咱们让周平想法子看看那些票据,不就都能对上了?” “我以为你想拆了他的房子和庄子。”周寒执淡淡笑。 “你当我是混账?”荣澜语不乐意道:“老太爷当初执迷不悟借银子是不对,可你想想他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你过上与从前一样的日子?难道不是为了你好?这世界上当爹娘的没有不想着儿女的。” 周寒执早明白这些道理,所以才从未怪过周茂岐。可那些亲戚们从来不这么说。大家只会说当爹的拖儿子后腿,大骂周茂岐老糊涂。 此刻从荣澜语口中听见这些话,他才真正觉得有人理解了自己的心思。 “方才二姐姐来传话,说是要我过去一道给宁哥儿再选一些文房用具,还有衣裳锦被之类的东西,说是要入冬了。”荣澜语忽然想起这件事,又道。 周寒执蹙蹙眉:“今日通政司叫我和莫大人一道过去,大概是要定下来参议之位的人选了。” “二姐姐不会不知道。这个节骨眼上还要我过去?”荣澜语有些不理解,又道:“可宁哥儿的事我真不放心,她能叫我去,我乐不得的。” 周寒执闻言似乎不太高兴,但终究没说什么。 而进了莫府,果然荣澜烟不仅仅是为了宁哥儿的事。 “姐姐瘦多了。”荣澜语淡淡一句话便勾起了荣澜烟的话茬。 她面前摆着一堆从库房里头摸出来的文房用具,瞧着都不甚贵重,胜在数量不少。手里一边摆弄,一边恹恹道:“自娶了这位贵妾,我整晚睡不着。更抓不着你姐夫的影儿。” 荣澜语对她再厌烦,到底也被同情打败了。“二姐自己想开些。” “你没经历过,自然劝我想开。”荣澜烟说话并不好听道:“你知不知道,今儿是通政司下文书的日子。文轩能不能升正五品,今日就见分晓了。” 纨绔揽细腰 第24节 又瞧着荣澜语很不意外的样子,她更没精打彩道:“看来周寒执什么都不瞒着你。我这消息,还是那柳云月昨晚大发慈悲告诉我的。她倒是高兴得很,像是文轩肯定要升官了。” “怎么听着姐姐好像并不想让姐夫进益一些?”荣澜语有些诧异。 荣澜烟苦笑道:“你说呢?若是文轩升了官,那往后更承柳云月的情,这家里还有我的一寸之地吗?若是不升官,只怕对这位贵妾还能冷淡一些。可那样,只怕文轩又不高兴,整日又该冷着脸。” 荣澜语想不明白荣澜烟的日子怎么就围着一个男人转。但也明白,自己没经历过这事,的确没有发言权。 “你挑吧。”荣澜烟推了眼前的一堆东西,懒懒道。随后又冷笑:“你家周寒执还真是有本事,竟然把宁哥儿送进了尚文阁。真不像个从八品的小吏。话又说回来,其实文轩这回拿到正五品的官职真是不难。你想啊,周寒执才从八品,怎么可能一跃那么多,参议大人不是擎等着让人递折子参奏么。” “也说不准。”荣澜语淡淡道。 荣澜烟没跟她计较,继续道:“宁哥儿是荣家的香火。我再怎么样,也不会让他有事。荣澜语,你早知道的,对不对?既然宁哥儿不是把柄,那你为什么还要嫁给周寒执。” 荣澜语摇摇头。“我不知道。” “不想说就算了。”荣澜烟觉得好没意思。过了一会又絮叨道:“祖母来信了,说大伯擢升,春来就调到盛京城里头做事。祖母说已经提前选好了大院子,今年会在盛京城里头过年。咱们这些出嫁的孙女都要提前回去,腊月二十三吧。” 这是父母走后的第二个年。荣澜语简直不敢回想,去年的年是怎么过来的。但今年似乎一切都好些了,时间果然是味良药,大伙已经都习惯了父母亲不在的日子。 又过了一阵,荣澜语又听荣澜烟道:“听说衍林表弟去过你们府上,还不小心摔伤了手指。” 她轻笑:“翰林院的人读书都读糊涂了,这样的事也看不明白?” 荣澜语不知道荣澜烟变得这样多话,一时听得不乐。好在手里一直忙着给宁哥儿挑选文房四宝,心情还不至于太坏。 这会,却听到外面有人传话,说柳云月到了。 荣澜烟一下子冷了脸道:“她来干什么,我和我自家妹妹说话呢。” 小丫鬟也是无奈,好言好语道:“您还是见见吧。前儿她来请安您就没见,老爷回来很不高兴,说主母就得有当主母的样子。” “他总是这样说!”不知被戳中了哪根逆鳞,荣澜烟忽然破口喊道。“整日要我端着主子的尊贵,端着为人正室的尊贵,他可曾问过我累不累吗?” 荣澜语在旁边被吓了一跳,可听着这话,不由自主便想起周寒执曾跟自己说过的话来。与莫文轩相反,周寒执要自己不在意别人,只想自己开不开心。 没有对比,似乎永远也意识不到这句话的可贵。 眼门前,荣澜语发泄了半晌,一时没了劲,重重地喘着气,许久才正了正自己的衣领,像是要坐回那个端庄大方的正妻。“让她进来!” 小丫鬟忙不迭跑了,很快便传来柳云月柔柔的声音:“我是来跟两位姐姐一起等结果的。文轩说了,午时就回来呢。” “午时就回来?”荣澜语显然不知道,连外袍都没来得及换,听见这话又忙不迭进了内室换衣裳打扮。 荣澜语苦笑不已,却也只能跟柳云月点点头,然后相对坐下,继续摆弄起手里的文房四宝。她已经挑好了,全都挑的那些便宜耐用的。读书当简朴,方知进步。 这会,柳云月忽然轻声慢语一笑:“恭喜呀。” “什么?”荣澜语一怔。 “正五品的缺儿一定是周大人了。”柳云月笑着说,神色里没有半点不高兴。 荣澜语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外头已经传来莫文轩回府的声音。荣澜烟急急忙忙地跑出来,瞧着二人大眼瞪小眼,不由催道:“你们瞧什么呢?赶紧的,我们一道出去,不都是为了等这个结果吗?” 第31章 你怎么来接我了 待走到正厅, 已然瞧见浑身戾气的莫文轩。似乎因为这些日子追名逐利,荣澜语觉得他的双眼越发刻薄,身子更加纤弱。 而看见荣澜语的莫文轩也冷着脸, 嗤笑着说出了跟柳云月一样的话:“恭喜了,你真是命好啊。” “事没成?”荣澜烟听得不对, 赶紧上前问。 莫文轩话都懒得说,一口气饮尽桌上的一杯熟水, 然后瘫坐在太师椅上。还是小厮垂眸答话:“正五品的缺儿为周大人补上。” 荣澜烟吧嗒吧嗒嘴, 一时有愁有喜, 竟不知说些什么。而荣澜语心里却更好奇, 这事柳云月是怎么知道的。 众人皆静, 唯有柳云月头一个动起来,一封书扔在地上, 冲着小厮道:“把这封信给我送到柳家去。” “怎么,要传话?”莫文轩看着柳云月的眼神并不善, 甚至带着些恨意。 想也是,斥重金娶进来的贵妾, 却没带来半点福荫, 自然此刻怎么瞧怎么厌烦。 柳云月的身子抖若筛糠,指着地上的家书,死死咬着嘴唇道:“是。我今早已发誓, 若是柳家不能为大人争来参议一职, 往后便与柳家再无关联。这信, 正是断绝关系的家书!” 莫文轩大惊,扯开信封果然见里头是柳云月的字迹,不仅写着她对莫文轩的情长,更以性命相威胁, 要求柳家必须再为大人争一要职。否则,便与父母断绝关系。 捏着这封信,莫文轩已经思量起来。一则是心疼柳云月一心向着自己,二来又觉得柳家虽然如今落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依然是大树参天,自己的确不能妄来。 垂眸又见柳云月瘦弱的身子抖得厉害,一张清秀娟丽的脸蛋正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眼泪,他心里猛地抽紧,不由想自己英雄一世,怎么能把官场不得意的事压在一位翩翩女子身上。 要恨也只恨周寒执做事没有深浅,那样难的事都揽在了身上,这才捡了便宜。 “云月。”莫文轩的语调软下来。 柳云月嗫嚅一声,双眼缓缓看向莫文轩。那噙着泪的媚眼,不知里头装着多少情。那一张病西施的脸,又不知染着多少忧愁。 荣澜语自觉抗不过,果然见莫文轩也情动了,揽着佳人起身道:“我又不怪你,你怎么就这么往心里去呢?” 那柳云月便指着荣澜烟道:“我不比夫人,有亲姐妹两个,能时时帮衬着。我是妾的身份,又是蒲柳之姿,想见亲人一眼都难,只能把一切都托付给表哥,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表哥身上。方才瞧着夫人能为自己的弟弟选一选文房四宝,云月心里不知有多羡慕。” 这话说得真是有意思。荣澜语想。 果然,话一说完,莫文轩更加心疼,又看着荣澜烟怪罪道:“你明知道月儿刚过来,是想家的时候,为什么要把弟弟妹妹的事都大大方方拿出来,这不是给月儿添堵吗?” 这会,荣澜语早已被柳云月这一出又一出的惊着了,哪里还有回击的能耐。她本以为莫文轩此次进益不成,便会迁怒于柳云月,对她不复之前那般宠爱。没想到柳云月早有准备,甚至还能反咬一口。 此刻瞧着荣澜烟一脸恓惶,莫文轩厌恶之色更浓。 荣澜语到底瞧不过去,站到荣澜烟身前道:“二姐身为正室,自然要替莫府做好联络亲戚,周全上下之事。这是正室的本分,可不是二姐故意给谁添堵。云月妹妹想家,自然看山是情,看水也是情,姐夫怎好当回事。还是说,往后让二姐什么都不管了,由着贵妾当家?” 莫文轩不傻。荣澜语这么说,他自然也转的过弯来。想到荣澜烟整日也不容易,便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让荣澜烟别往心里去。 但对荣澜语,他的脸色却差到了极点。“有命挣官职,却不一定有命当官职。这句话你转告你们家周寒执吧。就说我等着看他办砸了这回的差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说完,他搂着柳云月往后院去。柳云月临了,悄悄递给荣澜语一个眼神,意思是这回的事,算是我给你面子。 荣澜语淡淡笑笑,并不往心里去。而扭过头来看荣澜烟时,见她已经是面如菜色,双眼无神。 想到父亲当年总夸二姐聪明识大体,荣澜语便叹气道:“二姐又何必总在意旁人呢?他们过成什么样是他们的事。你只有自己强硬起来,自己尊重自己,旁人才不敢小瞧你啊。” 说完这番话,她自己一怔,这不是周寒执劝自己的话吗? 但荣澜烟摇着头,并没有荣澜语的志气。“你不知道,这府里上上下下,谁不是看着文轩的眼色过日子。文轩如今喜欢云月不喜欢我,下头的人也跟着奉承柳云月,对我这位正室反而不如从前放在眼里了。就连出门交际,人家也时常问问我,说怎么不把府里的贵妾带着。” “你想多了。”荣澜语忍不住劝道。但其实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聊下去也很没意思。荣澜语自知理解不了荣澜烟所过的日子,荣澜烟也不明白荣澜语的底气是从何而来。 这会,外头传来小厮传话,说是盐运司知事大人前来接夫人回府。 荣澜语一怔。 这可是周寒执头一回接自己。 她不愿意当着荣澜烟提起。但荣澜烟已经听着了,此刻眼里竟又是悲伤又是嫉妒。“我从前还跟大姐说,要看看你的日子过成什么样。如今看,竟真是越过越好了。我羡慕你啊,澜语,真想跟你换换。” “换换?”荣澜语就笑。“我和寒执身上背着五百两印子钱呢?你想换吗?” 果然荣澜烟眼底闪过意外与犹豫,便一声不吭了。 而荣澜语则脚步轻快地往外头走去。 一见周寒执,她便放下了刚才什么妾不妾的事,笑着问道:“你怎么来接我了?” 周寒执没说话,却瞧了一眼她的鞋子,然后伸手过来扶她。 荣澜语就笑,又搭着他的手上了马车,身上幽幽的桂花香便随之四处飘散。 自从那日的拥抱过来,似乎这种彼此的触碰显得更加的自然。 上了马车,荣澜语照例掀开藏青色的轿帘看风景。这会才发现,外头已经飘起初雪了。 “晚上吃锅子,庆祝周大人高升,可好啊周平。”荣澜语笑着冲前头喊。 周平似乎有一瞬间失神,但很快朗声应道:“成啊夫人,那得买上好的羊肉。我知道谁家好,咱们这就去。” “好。你带路。”荣澜语大大方方答应,假装没听出周平的几分心不在焉。 周寒执坐在旁边瞧着这幅场景,原本蹙了一上午的眉头终于松了松。 荣澜语不傻,听了莫文轩的话便知道升官的事情不简单。但周寒执没说,她又何必此刻提出来给他添堵。 一切且等开开心心吃了锅子再说。 此刻周府里,雪已经把大地染成了白色。青石也不是青石,红檐也不是红檐,天地之间全是白茫茫一片。 趁着去小厨房那会,荣澜语把周平叫过来问话。一整日都心神不安的周平这才总算有机会,说出今天白日的事。 “夫人,您劝劝大人吧,这正五品的官职咱们接不得啊。”周平头一句便道出苦水。 “慢慢说。”荣澜语的语气一如既往平和。 周平被这份镇定感染,深深吸了口气道:“今日通政使大人亲自找咱们大人叙话。说这正五品的官职本轮不到咱们大人,但他手头有一要紧事。若是大人能接此事,他必然应允参议大人的提议,将新参议的位置让给咱们大人。可您不知道,这要紧事不单单要紧,也要命啊。” 荣澜语被他说得有几分紧张,手指尖凉凉地搭在自己的手臂上,柔声道:“到底是何事,你别卖关子。” “夫人,上头要通政使大人在明年立秋时日交出近十年的所有折子文书等。可您也知道,近十年的东西,有一半都是前朝时候的。这些东西有的在翰林院等着入史,还有的干脆见不得人。所以这能不能收齐是一回事,哪些能交,哪些不能交就又是一回事,这差事可不是要命么。这通政使大人哪里是提拔大人,分明是找替罪羊。奴才听人家说,若是这回的事办的不好,下了官帽是轻的,重得恐怕还要落狱上刑。” 荣澜语只以为事情难办,没想到竟然还有性命之忧,一时不由得也失了神,呐呐道:“怪不得这官职顺顺利利的落在咱们大人头上。想必柳家也是闻到了些风声,所以才没让二姐夫跟咱们较劲呢。所以那柳云月才大大方方地恭喜我。” 这些事周平想不到,也听不懂,但知道夫人是关心大人,心下不由得有些安慰道:“通政使大人也问过咱们大人,说若是接不了这差事,还回盐运司也好。可咱们大人竟然半点都没犹豫,直接就答应下来了。您说,大人是不是为了印子钱的事?” 说完,他又叹气道:“其实奴才也想不明白,这印子钱凭什么要咱们来还呢?咱们大盛律法有令,只要咱们不承继老太爷的钱财,就不必管老太爷的债务。” “这话糊涂了。”荣澜语看着周平,正正经经道:“你也知道,老太爷当年花去那些银子不是花在自己享乐上,只是为了让周府,让大人活得更好罢了。做人,万万不可忘恩负义呀。” 周平怔了怔,忽然抬眸问:“大人也是这么想的吗?” 荣澜语摇摇头。“大人怎么想我不知道。” “可对于还印子钱的事,您二位都没商量……”周平道。 “这是情理之中的。”荣澜语嫌弃周平大惊小怪,又压下心底的焦愁道:“这些日子只怕大人有的忙,你先别去宁州了,回头我让宋虎去便是。” 周平答应下来,又喟叹这一关只怕凶多吉少。 第32章 你大姐有身孕了 虽然这正五品的官椅有性命之忧, 但好在此刻已岁至年关,皇帝都封印,官员们自然也都放下了手里的事, 谁也不会在这会急着要看什么近十年的文书。 周寒执稍稍得以松口气,从腊月二十便开始不再去通政司做事。 纨绔揽细腰 第25节 几日后是腊月二十三, 也是荣府合家团聚的日子。 这是新年将到未到的时候,也是最有年味儿的时候。有性子急的人家, 已经贴好了对联, 挂好了灯笼。大街上亦全是人, 叫卖声不绝于耳, 各色玩意琳琅满目。 从周府到新荣府, 荣澜语足足瞧了一道。新荔坐在她跟前,却老神在在的样子, 似乎对外头根本不感兴趣。 荣澜语就笑着推她:“今天怎么老气横秋的呀。” 新荔摇头道:“才不是呢。外头布置得再好看,也没有咱们府里好看呀。夫人把那些红绸团成果子串挂在枝头, 风一吹,喜庆又热闹, 多好看呀。连灯笼都是您都亲手折成了锦鲤状, 远远望去,如大鱼迎风而起,不知多漂亮。还有夫人做的三色水饺, 颜色喜庆又好吃, 不比方才那小摊卖得粘成一坨的面皮子强上百倍?” 此时, 荣澜语已经不是从八品的知事夫人,而是正五品的参议夫人。虽说前途未卜,可至少在旁人眼里,身份地位都比从前光鲜不少。 精致艳丽的小脸被翠纹织锦的红羽缎斗篷衬得像水蜜桃一般, 一头乌丝被盘成随云髻,灵动如仙,油然生美。 因被新荔哄得高兴,双脸更加泛起红晕,瞧着便愈发迷人。 偏在这会,外头的宋虎猛地勒住缰绳,吁了一声。 新荔被震得浑身一抖,赶紧扶住荣澜语,问外头道:“怎么回事?” 宋虎瓮声瓮气地答:“对面好像是一位大人的马车,不知为何拦住了咱们的路。” 荣澜语嗯了一声,不以为意道:“咱们往边上挪一挪,给人家让出道来便是。” “不必了。”外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荣澜语蹙蹙眉。余衍林? 新荔也听了出来,撇嘴道:“咱们大人白拧他的手指了?还敢过来黏糊。” 但新荔的话没等说完,便已经被荣澜语迅速拦住。新荔一脸诧异地看向自家主子,便听她轻启朱唇道:“翰林院的人如今咱们得罪不得。” 新荔想问为什么,但这会荣澜语已经掀开马车的帘子出去,大大方方道:“余大人近来可好?” 余衍林只瞧了荣澜语一眼,便跟被那三月春雷击中了一般,浑身一震。 他从前见识少,从不觉得表妹好看。如今经了事,长大些才知道,原来世间女子,竟没一个能比得上表妹这个妙人儿。 只瞧那马车帘子上绣得开到奢靡的牡丹,便能想出这女子是怎样的蕙质兰心。 他紧紧咬着牙根,恨不得把一腔心意都揉进这一声呼唤里:“表妹……” 荣澜语蹙蹙眉,却还是好脾气道:“咱们两个人的马车在这拦着,大街上的人都走动不开了。大人若是有话,大可与寒执说。寒执回来,自会转告于我。” “表妹。”余衍林见她要走,赶紧又唤了一声道:“你就这么在乎周寒执?你当初不是还来找过我。那时你似乎并不想嫁……” “没有的事,大人记错了。”荣澜语见他三句话便不正经,颇有些不耐道。 可余衍林竟一把按在了马车上,双眼盯住荣澜语,低低道:“表妹,寒执如今的遭遇你我都明白。那些文书奏折,大半都在我们这,若是我们不放或是少放,他根本奈何不得。说白了,他的命如今全掌握在我们翰林院的手里。” 荣澜语闻言也生了气,咬着银牙,鹿眸沁水道:“那是陛下要的东西,你们敢不放?” “自然有不放的法子,而且还不会让圣上迁怒我们。”余衍林神情倨傲地一笑,随即用更低的声音道:“不过如今,我在曹大人面前还算说得上话。表妹,我若是你,就有两条路好选。一条是干脆让他自生自灭,到时候你与他和离,我自然娶你为妾。另一条便是咱们几日后在尚文阁后头的茶肆见面。只要你肯来,我便能看在你的面子上,保他平安度过此关。” 荣澜语此刻已经气得面色通红,瞪着一双水灵灵的鹿眸,恨不得扯着缰绳让骏马奋蹄,将眼前人踹得人仰马翻。 可没等她说话,对面的马车里便传来一位少女娇憨的声音。 二人皆抬头去看,只见一位姑娘正掀开帘帐,露出相貌平平的一张脸道:“公子在与谁说话?我还急着要去挑首饰。” 说着话,她抬眸也瞧见了对面的荣澜语。 几乎是在一瞬间,她原本热情洋溢的脸便冷了下来,呵呵两声道:“原来是位姑娘。” “是表妹,我与你说过的。”余衍林顾不得荣澜语,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少女跟前黏糊了几句,少女的脸色才好了许多。 余衍林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又递给荣澜语一个“方才的话你好好想想”的眼神,才又扭头哄道:“芳碧,咱们走吧。” 曹芳碧嗯了一声,又盯了荣澜语一会,才扯着嘴唇道:“果然是表兄妹,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可惜,一瞧就都没托生在什么有钱人家,命不好。” 说完,她青葱般的手指猛地收回去,帘帐随之啪得一声放下。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余衍林此刻竟偃旗息鼓,连句辩驳的话都没说,径直便上了马车。 如此一幕幕折腾下来,新荔早看呆了。半晌她才晃过神,看着坐在马车里发呆的荣澜语道:“夫人,您在想什么?不会真的想去尚文阁茶肆吧?” 荣澜语摇摇头。 新荔正要长舒一口气,却又听见主子说道:“可我也真的很想知道,余衍林所说的保咱们大人平安度过此关的法子是什么。” 新荔顿了顿,许久没吭声。 荣澜语反过来推她,她才抬眸正色道:“主子,您还记不记得,您刚进周府的时候,您的愿望是什么?” 荣澜语的眼神有一瞬间迷茫,但很快反应过来答道:“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照顾好宁哥儿,等父母亲回来。” “可现在呢?”新荔问。“您瞧瞧现在呢?您把手里的银子都赔进去了,那是整整三百两啊。您整日整日的操心,不是担心大人吃醉酒,就是担心大人仕途不顺,您这是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吗?您从前那样不好吗?做什么管一个跟咱们没有半点干系的人。” 新荔一字一句地问,脸色真诚而不解。 马车压在路上,不时颠簸一下。新荔圆润润的脸时而近,时而远,但一双眼眸却始终锁住荣澜语的脸。 荣澜语略略有些诧异,反问道:“眼下这些事,操心也好,银子也好,都是在好好过日子呀。” 新荔没明白,但荣澜语知道,她的日子里,其实早就有了周寒执。虽说仍谈不上喜欢这个人,但至少,不像从前那般陌生了。 这边暂且撂下余衍林的事,时辰已经不早,宋虎赶紧驱车往新荣府去。 荣海氏年近古稀,脸上已挂不住几两肉。可仗着儿女孝顺,她的日子过得比谁都通泰。此刻,她穿着一袭乌金色的对襟滚风毛边长袍坐在榻上,正逗弄不知谁家的小姑娘。衣袍前襟拼合的如意寿字团花瞧着又喜庆又有福气,正好应了新年的景。 荣澜语笑着迎上去,问祖母安,又夸祖母气色好。 但荣海氏似乎并不买账,当着一屋子的儿女面对着荣澜语淡淡道:“来了就好,快坐下吧,外头风冷。” 这样冷淡的样子跟热闹闹的新年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觉得二人根本不像是亲祖孙。但荣澜语心里早有准备。从父亲出事的那天开始,这位老祖宗似乎就把母亲当成了罪魁祸首,怪她没拦住爹爹吃酒。这样的欲加之罪让荣澜语觉得好笑,可她也明白,母亲不是原配,娘家又无能,没对爹爹的仕途有所助益,所以人家不喜欢也有几分道理。 但荣澜语这样的镇静越发让荣海氏不喜,扭头又故意晾着荣澜语,笑呵呵问大儿媳李氏道:“澜芝和澜烟呢?怎么还没到?” 李氏好生尴尬,心里明白荣澜语如今也是参议夫人,怎好用从前的态度对她,只好打圆场看向荣澜语道:“你大姐有身孕了,老太太很惦记呢。你可知道?” 荣澜语半点不觉难堪,反而自然地笑着坐下道:“怪不得这么久都没看见大姐的影儿。原来是有喜了。” 李氏笑笑,又看向荣海氏道:“有身子的人起得晚也是有的。您别着急啊,这才什么时辰。” 荣海氏点点头,脸上多了些真诚的笑意道:“你派人去嘱咐小厨房,就说澜芝有孕,单备一些饭菜。澜烟这些日子不高兴,多给她备些甜的,解解心颐。还有你家这个小的,嘴最叼了,弄精致些吧。” 李氏一一答应着,又瞧见荣澜语旁若无人的托起茶盏品着茶,不由得暗自摇摇头。 这倒是个心宽的。 这会,两个澜携着手进来问安。荣海氏这才显出亲祖母的模样来,发自眼底的笑意几乎能融化冰雪,一会说澜芝腰身见粗,一会又说澜烟瞧着憔悴。 澜语旁若无人地坐在旁边就着熟水吃点心。似乎那边的热热闹闹跟自己毫无关联。 没想到荣海氏越看她这幅样子,越觉得别扭,一时竟忍不得,冷了脸色道:“你爹爹还在苦海之地流放,你倒是穿得光鲜明媚。” 荣澜语觑了一眼两个澜,见他们一个红一个紫,就知道老太太又是瞧自己不过眼。于是语气平淡回道:“父母亲嘱咐过,要过好自己的日子,他们才安心。” “你也好意思提你的娘?”荣海氏咬着牙根道:“当初若是你娘能拦着些,不肆意纵容,你爹爹也不至于吃醉酒。又怎么会弄出御前失仪的事来?我的儿子我知道,他一向做事有分寸的。” “父亲贪杯,是同僚频频劝酒,与母亲并无干系。”荣澜语正色看向荣海氏道。 “胡说。”荣海氏冷冷道:“要不是你娘一心攀附权贵,让你爹去结交权臣,你爹也不会被那群人灌得五迷三道,以至于面圣都说错话。你这做女儿的不说替自己娘亲惭愧悔恨,反倒句句开脱,这是什么道理?” 人都有逆鳞。对于荣澜语来说,母亲大概就是自己的逆鳞。 从不发火的人难得有了些焦躁。“您以为母亲为什么要让爹爹结交权臣?还不是因为您!因为您心里只有大伯父,父亲在您面前想孝敬孝敬,您都嫌父亲没出息。母亲又有什么错?若没有母亲,父亲至今也只不过是正六品的官员,怎么会得到入宫面圣的机会?官员们尔虞我诈,父亲一时没防备,怎么就成了母亲的过错?” 荣澜语这番话几乎触到了老太君的死穴。 她瞪着老目,气得几乎要把身边的软枕砸下去,荣澜烟好歹拦住了,冷声呵斥道:“澜语,你怎么跟祖母说话的?咱们家就是这么教女儿的吗?” “她不就那样。”荣澜芝在旁边冷嘲热讽道。“我要是你,就不犟了。澜语啊,你想,要是你母亲不是心有愧疚,为何要陪着爹爹去流放?还不是因为她自责!?” 荣澜语死死攥着手里的帕子,听见这话,眼圈早已微红。 这一屋子的人情冷暖,她算是看透了。 人家才是姓荣的人,自己不过是个继室生的外人罢了。 屋里的布置依然温馨喜庆,几个奶娃娃又在一边打着滚,戴着的虎头帽不时掉下来,旁边的妾室立刻便又帮忙重新戴好。 可这些人也只是看热闹,谁也不会掺和这边的争吵。 荣澜语一个人站在温暖的火炉边上,一张脸气得白里透红,可心里却凉得透透的。 伯母李氏抱过一个妾室的儿子到荣海氏跟前,笑着说了几句,荣海氏总算消了火气,拿食指点着荣澜语道:“大过年的,我不跟你计较了,你跪下认个错,咱们还好好过年。” 第33章 你怎么又被欺负 可荣澜语的小腰板挺得直直的, 怎么会有认错的意思。 “这已经是台阶了。”荣澜烟过来低声劝道。“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宁哥儿想不是?三十那日宁哥儿肯定要从尚文阁过来给祖母请安拜年,到时候你难道想让祖母给他脸色看?那宁哥还不火死了, 怎么安心读书?” 果然荣澜烟最了解自己,荣澜语顿时有了服软的念头。 旁边, 荣澜芝却不管不顾,坐在榻上笑吟吟逗弄那妾室的儿子道:“麟儿, 好麟儿, 你猜猜, 婶婶肚子里, 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呀?” 那虎头虎脑的孩子用食指一指, 奶乎乎道:“是小弟弟。”荣澜芝就笑得不行,夸祖母会教, 却半点不提伯母李氏。 荣澜语叹这世间谁都知道看人下菜碟。可难道世间不公,咱们就得屈膝弯腰吗?她自视做不到。 “我去外头透透气。”说完, 她扔下一屋子人就往外走。 后头荣海氏果然又恼火了,不知冲着谁道:“一会孙女婿们都过来拜年, 你们可得好好跟那姓周的说道说道。这样的没规矩, 算哪门子的夫人。” 荣澜语越听越气,索性去了隔壁暖阁里头。此刻暖阁正好无人,倒是清净。 但没过多久, 伯父家的几位妾室便都抱着孩子进来。荣澜语一听才知道, 果然是赵再喜领着两位妹夫过去拜年了。这样的场合, 自然小妾室们不好在。 她心想不知祖母会跟周寒执怎样说道,也不知周寒执是否会下不来台,一时心里不由得有些七上八下。 再瞧着两位奶娃娃在自己母亲的怀抱里拱来拱去,荣澜语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想当年母亲可不是这样抱着自己?心肝般护着?如今倒好, 自己已经到了能反过来护着母亲的年纪,但却有那么多的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那两位小妾虽然年岁不大,可也已经为人母,瞧着荣澜语神色恹恹,倒是心肠柔软道:“三姑奶奶何必恼火呢。老太太就是心疼大人,这才找个出气的地方。” 荣澜语点点头,压下心里的不痛快,与二人闲话道:“两位弟弟长得真好,一向都是你们照顾着?” 一位妾室有些失落道:“平时都是在夫人屋里的,大人老来得子,怎么会让咱们看顾。这是过了年才让抱一会,算是恩典了。对了,方才姑奶奶的夫婿到了,像是在找您呢?” 然而另一位很快冷哼一声道:“你还当真?那也就是随口一问。男人还不就那样?谁会考虑咱们女人的心思?你只瞧咱们大人,如今眼里只有麟儿和宝儿,可曾把夫人或是你我放在眼里?” 先头说话的果然有些恹恹道:“是啊,当官的只有前途,只有衍嗣,谁会在意咱们呢。老太君给了夫人多少委屈受,大人一回都不护着,咱们瞧着都心寒。” 纨绔揽细腰 第26节 “看透就好了。”另一位道:“除了爹娘,这世界上的人,谁都不会真心疼咱们。一点委屈算什么,谁没受过?” 荣澜语闻言怔了怔。两位小妾是话由心生,可她却有些意动。从小到大,大概自己真是没受过委屈的人,所以今日才听了几句重话便受不了。 眼门前两位妾室似乎长久地无人陪她们说话,对荣澜语很是好奇。一位妾室撂下手里的奶娃娃,递给他一个拨浪鼓,叹道:“姐姐说得有理,是我糊涂了。方才出门的时候,有小厮急忙来传话,说前头翰林院的大人到了,我猜一会这几位大人谁也呆不住,定要回前头去了。” 荣澜语闻言稍稍放心,可心底不知为何又莫名有些失落。 “他们爷们们可真好,天天风风火火的,想去哪就去哪。不像我们女人,活得好不好,不凭本事,全靠一个命字。命好的,嫁一个知心的男人当正妻,谁也不敢小瞧,妾室们更是得好生恭敬着。命不好的呢?像咱们这样的,府里的男人压根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一心只有儿子和仕途。家里的老太君又……” 她话说一半,似乎想到荣澜语的身份,终究还是住了口,有些不自然地抓着孩子的手玩。 荣澜语被二人说得心里好不舒服。她一直以为自己的日子过得好,是因为自己有过好日子的本事,而不是因为旁的。可眼前按照二人的意思,自己活得痛快,是因为命好嫁给了周寒执? 她不赞同,昂首道:“别人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又如何,难道日子就不过下去了?高不高兴,都是自己给自己的,求不到旁人那。” 前头好说话的妾室便苦笑道:“瞧瞧,这一瞧就是当夫人的人才能说出来的话。咱们手里的嫁妆全都被老爷拿走孝敬大官,全靠夫人每月赏下月例过活。夫人呐,我们倒是想高兴,可连给孩子买生辰礼物的钱都拿不出来,你叫我们如何高兴?” 另一位觑了一眼荣澜语,半是看热闹半是关切道:“三姑奶奶,听夫人说周大人嗜酒,府里也空荡,怕是也在惦记您的嫁妆了吧,您要上心呀。” 荣澜语没吭声,心里却想周寒执在新婚之夜送来的二百两银子。替父还债,他的日子过得那么困顿,却无论如何也没动那二百两银子,拱手便交给了自己。 她想,大概眼前的二人说得也有些道理。自己还是有些命好的吧。 这边还在想着,新荔已经找了过来,冲着二位妾室福了福,便道:“夫人,大人说要走,想跟您一道。” “不吃席了?怎么就走了?”荣澜语略略有些诧异,又道:“方才不是还说,翰林院的大人要过来,他也不管了?” 新荔也有些吃惊道:“奴婢不知道呀。大人方才瞧见我,跟我说您不高兴,就让我叫您一道回府。” 荣澜语与两个妾对视一眼,苦笑道:“他怎么知道我不高兴的?” “您真不高兴了呀?”新荔凑过来,“我还以为是大人呆不住了,随便找的由头呢。可夫人您为什么不高兴呀?” 她正问着,这会伯母李氏也进了暖阁。一瞧荣澜语,她便苦笑道:“可把老太君气坏了。” 荣澜语见李氏眼底并无真的担忧,便知道她也不在意老太君,索性大方问道:“怎么回事?祖母跟寒执说什么了?” “说你忤逆,说你不懂事。该说的都说了。”李氏摊手道。 荣澜语心一沉,一双鹿眸有些沉重道:“大人怕是要生气。” 李氏指着荣澜语苦笑:“你还真是不了解你夫婿。人家半点没生气,笑呵呵地跟老太君周旋了几个回合后,你猜她说什么?” “说什么?”新荔眼巴巴问。 李氏半是艳羡半是嘲讽道:“他说你在府里霸道惯了,出门就惹祸,一会就带你回府。” “这叫什么话。”新荔撇撇嘴。“我们夫人什么时候霸道了?” “我的三姑奶奶呦。”旁边的妾室一脸羡慕道:“周大人是在给大伙话听呢。这话的意思是说,您是周府上下宠着的人,谁也不给你委屈受。到了这您既然受了委屈,那不如带您回去。” 李氏颇有些出了气的意思,笑道:“是啊,老太君气坏了,可又抓不住把柄。她本来以为周大人会好好教训你,谁知道你们两个感情这样好。之前不是说周大人……” 她自知失言僵硬地笑了笑,自己换了话茬道:“我要去转告你伯父一声。你想走就走吧。” 瞧着李氏离去,方才说话不冷不热的那位妾室紧紧搂着自己的孩子,眼里热热问道:“老太君不过说姑奶奶几句话罢了,周大人就这么在乎?姑奶奶真的一点委屈都不受吗?世界上还有这样的日子?” 荣澜语逗了逗她怀中的奶娃娃,见他的眉眼与伯父十分相似,便松开手淡淡道:“哪有不受委屈的日子。” 那位妾似乎有些安慰,却又意难平地叹道:“几位姑奶奶还是命好,不像咱们。” 荣澜语自知这样悲天悯人的心态劝也无用,只安慰了几句,又塞给两个弟弟之前准备好的金元宝,便扭头带着新荔往外走。 那么巧,周寒执也从屋子里出来,身后是荣澜烟在送着。 二人相视一笑走到了一处。荣澜烟心一堵,不敢再看,扭头便钻回了屋子里。 这边,荣澜语还没等开口,周寒执已经气得上前按了她的眉心道:“你怎么又被欺负。” 荣澜语感受到那只温热的大手触摸着自己,又痒又羞,赶紧低声告饶道:“没有的事,我方才可厉害了。” 周寒执嗤笑,颇嫌弃道:“你总觉得自己厉害。” “怎么就不厉害呢?”见他拿开手,荣澜语多了些底气,一边跟他往外走一边说道:“她说我母亲,我也没给她好听的话。长辈就了不起?是我的祖母就可以不讲道理了?” 周寒执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荣澜语却有几分不好意思,看着他英俊又魅惑的侧脸道:“祖母让你难堪了是不是。我下回不这样了,她说几句就说几句,我忍着呗。” “忍着?”周寒执抬眸看向她。 荣澜语怔了怔。 便听他冷着声音,手指又懒懒敲在她的眉心道:“遇事就忍着,是我教你的道理吗?” 第34章 足以改变一座府邸 谁也不知道荣府那顿晚膳用得好不好, 但周府眼下却真的热热闹闹。 正厅里头,窗棂上贴着如意和合的剪纸,红鲤鱼灯笼照亮整个屋子。小丫鬟们特意梳了喜庆的双垂髻, 系好红绸绢花,换上了绸缎铺子送来的新衣裳。 今日是二十三, 有着蒸馍吃面食的规矩。所以荣澜语一回府便开始忙活起来。她亲自选了干干净净的猪肉剁成馅,又用花生油加盐炒熟, 加进豆干豆角搅一搅, 便是香喷喷的馅料。几人在正厅里围着坐, 慢慢悠悠地把馅料塞进一个个小面团里。 刘妈妈坐在一边捣蒜, 听着几位丫头热热闹闹地说话。 一会是新荔吵着要压岁钱, 一会是宋虎抱着孩子来拜年。 这样的热闹时不时传到书房里,周平急得猴崽子似的, 接连催了几遍,总算催着周寒执撂下笔也进了正厅。 一进门, 便瞧见穿着浅粉夹袄的荣澜语,鼻尖上沾着一团白面, 可爱又俏丽。 “你来了。”荣澜语笑笑, 把手里刚捏的白面兔子递给他看。周寒执望着奶白的兔子却并不怎么待见,两根手指轻轻一捏,便把白面兔儿捏扁了。 荣澜语顿时气得脸都红了, 一边拿小拳头狠狠砸着他的手, 一边咬着牙骂周寒执不是人。周寒执懒懒一躲, 染着十足疲惫的一双桃花眼总算带了些弧度。 旁人谁也不管,一个个就知道看热闹,气得荣澜语一口气说不做晚膳了,大伙才真正过来哄她。 如此一折腾便入了夜, 只剩两个人围着火炉消食,下人们也各自收拾去了。 这样一静谧,二人反倒不知该如何相处,一时便都没做声。外头已经有性子急又富裕的人家点起烟花爆竹,响彻云霄的声音与开到奢靡的绚烂并存,是只有新春才有的热闹。 望着外头,荣澜语心里一酸,忽然开口道:“不知我父母能不能也能瞧到烟花?” 说完,她扭过头,水盈盈的鹿眸盯向周寒执,认真道:“周大人,你见过流放之人吗?他们会经历什么?之前听人说那里雪才到地即成坚冰,一望千里皆茫茫白雪,果真如此?” 山间清泉般的双眸配上粉唇雪肌,让周寒执眼神倏地收紧。他吞了一口茶,淡淡道:“岳丈流放之地是梧州,虽有白雪,不过三月,不至于太过寒冷。再者,荣家如今在京为官者不少,那梧州坚守多少也会徇情。之前莫大人还说梧州坚守曾与他有旧,想必也会照看一些。” 这话透着多少心虚,只有周寒执自己知道。毕竟流放者其实大多历经磨难,即使不死也会脱好多层皮,能活着回到原来生活的地方几乎就是奇迹了。 但此刻的荣澜语却信以为真,看着烟花的绝美脸庞上多了些安慰与和缓。 然而,这神色不过一瞬,她便又黯然下来。 周寒执以为她意识到了自己的话真假参半,没想到荣澜语却扭过头来,认认真真看着自己,把方才对父母的担忧变成了对自己的心疼。 “至少我的父母亲还在呀。往后山高水长,也一定会有再相见的日子。可大人你,却再也瞧不见自己的母亲了。我不敢想,你有多难过呀。” 几年以来,周寒执不知听了多少这样的话,有人是出于对他的关切,也有人是出于礼节性的问候,可从没有谁能像眼前这位少女一样,一脸真心实意的思念着自己的母亲,担心着自己。 周寒执甚至有些不相信。毕竟小半年前,二人还半点都熟稔不起来。 可此刻,她脸上的虔诚之色,真的半点不亚于方才怀念她自己父母的时候。 周寒执叹叹气,让目光努力从荣澜语脸上抽离,往眼前的火炉里添了一块炭。 火舌在一瞬间向上吞去,却很快被周寒执用另一块炭压住。屋里顿时从明亮到黯淡,连带着那些大红福字和年画都显得有些寂寥。 眼前,荣澜语望着火舌飞舞,白皙的双手忍不住抱着膝头,低声碎碎念道:“小时候母亲曾用火炉烤红薯给我吃。可惜,火太硬,那些红薯全都焦了……还有,过年的时候,母亲会给我准备新衣裳,一定要在三十那天子时的时候换上,这样一年才能从头开始,齐齐整整……” 她说了多少,周寒执便听了多少。 直到她倏地抬眸,眼里噙着一汪水,带着几乎要把人吞噬掉的委屈与可怜道:“周大人,我有好多话想跟我娘亲说。你是不是也是如此呢?你把心事都藏起来,真的顶用吗?” 周寒执望着她粉嫩欲滴的脸,一时嗓子哑得厉害。 他伸平手掌,想抚抚她的后背,却又在触碰到那光滑冰凉的锦缎时停住,而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过年了,高高兴兴的。” 荣澜语见他不肯说,心里又心疼他自己扛事,又为彼此亲人的境遇感到难过,一时声音也如蚊呐般,低低道:“咱们要好好过日子才行呀。你母亲在天上看着呢,我母亲在梧州等着我和宁哥儿有出息呢,咱们过得不好,可不成……” 周寒执依然没吭声。 却觉得眼门前的这世界,全都成了雨后的烂泥一滩。 外头的鞭炮声渐渐淡了,这会新荔过来传话,说宋虎已经从宁州赶回来。荣澜语这才收了心神,叫人进来回话。 “老太爷说了,这五百两印子钱是最后一桩债务。他不要夫人与大人管,说自己乡下的庄子多少有些银子能凑上来,慢慢还,总能还上。老太爷还说,今年过年要去宁州乡下与几位老哥们一起,请夫人与大人不必特意去探望,放心就行了。”宋虎说话豪爽,与周平并不相同。 荣澜语点与周寒执对视一眼,皆不把老太爷自己还钱的话放在心上,继续问道:“庄子上侍候的可好?老太爷吃住如何?” 宋虎粗中有细,挑了几样重要的答了,倒也让人满意。 这会,清韵从外头进来,手里托盘上盛着一把雕刻得十分精致的金斧头道:“夫人特意给你家桂林留了一把金斧头,你赶紧拿回去。初一就戴上,好过来拜年。” 见周寒执在旁边怔了怔,清韵笑着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宋虎家生了大胖小子,名叫桂林,才满百日呢。” 周寒执心里了然,望向那金斧头的目光莫名柔和了不少。 而宋虎这个五大三粗的人,这会竟有些不好意思,把手缩到身后道:“要是没有夫人给我那媳妇请医士看病,哪里来的桂林。这会还叫夫人费心,多不应该。再说了,咱们府里也不宽裕呀。” 清韵执意把手里的金斧头塞进红香囊里递给他,笑道:“过年了,总得高兴高兴,你别提不开心的事儿。咱们主子什么样,你还不知道?” 宋虎挠挠脑袋,笑道:“知道。夫人说过,日子不好过,也得乐呵呵。” 清韵笑着说主子没说过这样烂俗的话。荣澜语却说话糙理不糙,一时大伙便又眉开眼笑起来。 外头的周平听着里头的动静,忍不住想起前日隔壁府邸的小厮跟自己私下议论时说起的话。 “你们周府从前半点动静都没有,如今怎么整日欢声笑语的。” 彼时的周平呵呵一笑,并未回答。但此刻,他心里明白,要是没有新夫人,只怕周府还是从前的一团死寂。 一个人,足以改变一座府邸。 也能改变这府邸里的每一个人。 这会,抱着小盒子的宋虎从门里走出来,过来扯住周平的胳膊道:“走,厨房说话。” 周平立刻敛了神色,蹙眉问道:“大过年的,你怎么不急着回家抱孩子?” 宋虎的脸冷得厉害,嗤笑道:“老太爷说了,有些话只能说给大人听。我跟大人又不熟,只能由你转达了。” 周平愈发纳闷,说什么事还得瞒着夫人。可等他听完宋虎说话,自己也楞在那叹道:“这事可不能让夫人知道。” 纨绔揽细腰 第27节 宋虎咬着牙道:“别的我不管。反正谁让我们家小姐不痛快,我就要谁好看。” 周平被他龇牙咧嘴的样子吓到,又听他句句喊小姐,却不喊夫人,赶紧劝道:“你别冲动啊,有什么事,咱们慢慢商量着来。” 次日是大年二十四。荣澜语一大早便被外头的鞭炮声吵醒。 清韵撩开纱帐,一只手将纱帐束到一起,另一只手便巧妙地把彩绸挽了花系在上头,柔声道:“夫人醒了就早些起来。今儿得去尚文阁给少爷送些吃食。过几日少爷虽然有假,可不是在新荣府,就是在莫府,肯定不会来咱们这了。对了,参议夫人派人传话,说是前参议大人亲自写了春联门对儿,您要是不嫌弃,就过去取吧。” 荣澜语唔了一声,从清韵手里接过湿湿热热的帕子敷在脸上,感受到温热的水汽在脸上蒸腾,整个人很快变得又舒服又精神。“今儿事还真不少,是得抓紧些。你随我去尚文阁吧。东西都准备好了?” 清韵点点头。“都是少爷爱吃的。” “那就好。”荣澜语笑笑。“一转眼都去尚文阁读书了,宁哥儿是有福气的。尚文阁虽苦了些,休假也少,可吃得苦中人,方为人上人啊。” 主仆二人说说笑笑,谁也不知道,这会,周寒执已经到了曹大人府上。 第35章 芳晴的绣活最好 翰林院侍读学士曹炳池府上。 一袭仙鹤常服的曹炳池正握着狼毫写春联。旁边站着花枝招展却相貌俗俗的曹芳碧。她不时雀跃着赞叹父亲的一手好字, 耳边的红宝石闪着耀目的光。 “大人,通政司新参议周寒执求见。”小厮低眉进来道。 曹炳池捏着笔的手一顿,略一沉吟道:“请他正厅用茶, 我这就到。” “爹……”曹芳碧按住他的胳膊道:“您忘了,衍林说过, 周寒执这人是个酒鬼,又欠了一堆债, 万万不可交。” 曹炳池眉目紧蹙, 叹叹气道:“话是如此。可你也知道, 翰林院大学士陈景湖与通政使不睦已久, 偏偏二者又利益交涉, 彼此不会互相照顾,却也不敢轻易互相戕害。但爹爹不同啊。若通政司使真想给陈大人些厉害看, 那头一个就会拿爹爹开刀。你以为爹爹为何笼络衍林,还不是因为他是这一批翰林学子中的翘楚, 往后前程不会太差。” “同样的道理。周寒执初入通政司,与通政使大人的关系不过尔尔。爹爹若是能先与他交好, 那往后通政司那, 多少也算有了自己人。来日若真有参奏文书,爹爹也能早些应对。” 曹芳碧心里偏向余衍林,却也知道爹爹的话有道理, 一时不由得犹豫起来。这会, 却见曹炳池拍拍自己的手肃然道:“好了, 你还没嫁人呢,别总想着胳膊肘往外拐。我知道衍林不喜欢周寒执,但这事跟你们女儿家没关系,你少管就是了。” 曹芳碧撇撇嘴, 想起自己在大街上遇上的那个姿容绝艳的少女,又想起余衍林与她说话时的殷勤神色,不甘心地蹙紧了眉头,抿抿嘴道:“我知道了,爹。我去找妹妹说话,您去吧。” “乖。”曹炳池满意地笑了笑。 看着曹炳池的背影,曹芳碧一改方才的活泼可爱,扶着鬓边的海棠金簪冷笑道:“好久没见妹妹了。秋雁呐,苏姨娘和妹妹忙什么呢?” 被叫到名字的丫鬟浑身一凛,赶紧低眉答道:“回小姐的话,夫人给苏姨娘安排了菩萨像的绣活,想必二小姐也在忙着这事呢。” “那我得去看看,芳晴的绣活最好了。”曹芳碧抻了抻裙裾,上头的芙蓉花随之绽放得越发绚烂。 可身边丫鬟的脸色却更加难看。她真怕大小姐又起了什么折磨人的念头。 芳晴是曹府里苏姨娘之女,也是曹芳碧的庶妹。上天公平,给了曹芳晴不如意的庶出身份的同时,也给了她远胜于曹芳碧的傲人相貌。 此刻正是午时,可房间内却依然暗的厉害。芳晴心疼娘亲的双眼,只好自己把观音像拿到阳光底下来绣。 于是曹芳碧进门时瞧见的便是这样的一幅美人绣花图。 旧衣裳难掩纤细窈窕的腰肢,褪色的绸缎被清丽的相貌衬得多了些华贵。白皙的手指捏着细针,在空中划过一道道优雅的痕迹。 若是从前,芳碧看见她的脸就会厌恶。但如今,一个比曹芳晴更好看更可恶的人印在脑海里,足以让她暂时放下对曹芳晴的不喜。 “芳晴。”她轻轻快快地出了声,却依然把曹芳晴吓了一跳。 “长姐……”曹芳晴浑身一抖,手里的针尖一下子杵进指腹里,一大滴鲜血涌出,刚好滴在观音像的眉心,立刻将那幅绣品点缀得栩栩如生。 曹芳碧吟吟一笑,拿指背抚过绣品上细密的针脚,按捺住妒火道:“瞧瞧,你这绣活做得多好。将来要是随便嫁个小厮,可不是委屈你了?” “长姐说笑了。我和姨娘靠依附夫人为生,嫁给谁都是夫人的安排,也是我的福气。”曹芳晴把拳头藏在袖子里,低眉顺眼回道。 可曹芳碧哪会不了解她,咯咯笑道:“行了,你也别装了。咱们两个斗了这么多年,我没占到便宜,你也没吃过亏,还有什么趣儿。我今日不是来为难你的。是有一桩好事要送给你。” “什么?”曹芳晴的眼里闪过疑惑。 曹芳碧屏退了左右,坐到她跟前道:“我知道你自恃长得好又有本事,所以心比天高。可你也该明白,以我娘的脾气,怎会允许你嫁得好。所以你要是想要一桩好姻缘,必须要自己争取才行。” “长姐,我说了,我会听夫人安排。”曹芳晴并不相信她的话。 曹芳碧懒懒嗤笑一声,继续道:“你怎么做是你的事,听我把话说完。今日前头来的是新上任的参议大人周寒执,长相俊逸,性格温和。更重要的是,此人几年前丧母,父亲又远在宁州,如今虽有正妻,却是个远近皆知的好脾气。你若是能嫁给这样的人为妾,将来自然有福可享。” 曹芳晴动了动嘴唇,虽没吭声,可双眼却比方才有神采多了。 “三四年前,你就黏着表哥不放,气得姑母指着苏姨娘的鼻子骂。之前衍林入府,你也假意掉过香囊。我又不傻,只不过知道你翻不出花来,懒得理你罢了。可这回的事,真是我为你好,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曹芳碧拿帕子压了压鼻子上的粉,撇嘴起身道:“你这衣裳太久了,一会我给你送套新的。” 眼瞧着曹芳碧远走,芳晴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身后一位妈妈走过来,柔声哄道:“二姑娘,大姑娘的话,您听过就算了吧。那周寒执老奴也听说过,据说是个酒鬼,家里空荡得很。” “可府里没有公婆啊,主母也好性儿,您听着了吗?”芳晴颇为意动。“若我真去了周府,以我的姿容,不会不得宠。那时我把娘亲跟您都接过去过好日子?您不高兴吗?” 妈妈叹了口气,有些犹豫道:“可若是不成呢?” 芳晴笑得如花璀璨,眼底含着算计,望着自己肉蔻色的指甲柔声道:“怎会不成呢。当初若不是表哥想娶我,姑母怎会那么生气?至于那余衍林,呵,哪回看见我不都是双眼发直么。” “是啊。”妈妈望着芳晴那出水芙蓉般的脸庞,心里多了不少底气。 又过了须臾,曹芳碧的贴身大丫鬟秋雁又亲自送了一块玉佩过来。 “正厅门口,花枝盘杂,不知是那一朵勾掉了这枚玉佩,被咱们小姐捡着了。想着二姑娘喜欢玉,不如您就留着吧。”秋雁说完这话便走。 身后,曹芳碧的奶妈妈蹙蹙眉道:“这不会是……” 曹芳碧点点头。“道家崇紫,释门尚黄,才子香红,佳人喜绿。妈妈只需看这流苏的颜色,就知道这玉佩是男子所有。” 说罢,她轻扯朱唇一笑。“大姐倒是真有些本事。这玉佩好好留着,自然能排上大用场。” 腊月二十六那几日,周寒执变得越发忙碌。荣澜语抓着周平问了几次,才知道这些日子他一直在与翰林院曹炳池来往。 荣澜语想到那日在路边遇上余衍林时,马车上那位名叫芳碧的女子。若是没猜错,那正是曹炳池之女。想到此女精于算计的眉眼和毫不掩饰的敌意,荣澜语对这曹家的观感不由得差了不少。 自然,她也只是想想罢了。周寒执怎样做官,她到底是管不着的。 昨晚落了一场薄薄的雪,周府里的青石路被染得越发好看。荣澜语穿着一身山茶黄的彩绣万福斗篷,细细的风毛裹着巴掌大的云团小脸,发髻上的红珊瑚簪子将发丝盘成挽月髻,剩下的一缕碎发在空中飘扬,勾起无限风情。 此刻,她正瞧着新荔跟周平热热闹闹地贴对子。旁边则站在穿着玫红锦缎小袄的清韵。此刻,她正捧着账本跟荣澜语念叨着。 “仙鹤缎坊和绸缎铺子的银子一共八十二两,良田得了五十四两,大人今年的年俸是按照从八品的份例发的,也只有一百多两。去掉咱们过年置办贺礼所需的银子和下月公中的开销,最多也就能剩二百两。夫人,这个月依然还不上那五百两的印子钱啊。” “何止五百两。到上个月月末,便是六百两了。”荣澜语的神色不见紧张。 清韵叹叹气道:“周平说大人这些日子越发上进,怕是拼死也要护住这正五品的要职。我今早瞧见大人一次,见他那双眼血丝满布,骇人极了。据说外头的人其实已经找来几回了,大人不知用什么法子抗住了,不许他们进来打扰咱们。” 荣澜语咬咬嘴唇,却并未吭声。 这会,外头传来一位少女的声音。“请问有人在吗?” 清韵心头一紧,赶紧道:“夫人,方才送温长志夫妇出去,我忘了关大门了。” “没事儿。看看是谁来了。”荣澜语携了清韵的手往外头走去。只见影壁后头施施然走进来一位梳着朝云近香髻的少女,上着银丝茉莉兔毛袄,下着水雾绿的百褶裙,巧目顾盼,曳曳生姿,双眸如水,檀唇含笑。 荣澜语正要开口问话,便见少女怔了怔,随即笑道:“在门外捡到了一块玉佩,不知是不是贵府的?” 第36章 足够她拼一次了 她的手掌白皙如雪, 此刻正攥着玉佩的正中央,只留出枣红色的流苏,让人分辨不清。 见她衣着半新不旧, 眼神又明媚狡黠,荣澜语不由得心中防备, 浅笑道:“许是丢了东西,竟记不得了。刚好起了暖炉来, 姑娘略坐坐, 我们细细辨辨。” 说罢, 又回身让清韵上了一盏热腾腾的红枣熟水。 融化的雪水顺着青石缝涓涓向外流, 曹芳晴抿了一口熟水坐下, 暗暗四下打量了一圈,见周府处处精致透亮, 一时心里愈发喜欢。 偏巧这会,外头传来一阵吵嚷声。 因大门四敞, 荣澜语很快便瞧见进来的一伙人,几乎全都是些市井泼皮。更令人心寒的是, 郝玉莲和一位妇人跟在后头。 荣澜语蹙蹙眉, 扭头刚要冲曹芳晴开口,便听见曹芳晴略略咬唇道:“叨扰夫人了。可我腹中不适,不知能够借宝地……” 荣澜语不知她的来历, 心下有些不虞, 可眼瞧着郝玉莲二人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她只好冲着新荔道:“带这位姑娘去后院,等前头消停了再回来吧。” “夫人真是好相处。”曹芳晴露出真诚的笑意,却让荣澜语有些后悔把她留下来。但事已至此,她总不能再撵人。 “你还有功夫见客人?”身后, 郝玉莲抱着胳膊冷笑。自从荣澜语入府之后,她在周府是半点秋风都打不着了,以至于他们邱府的日子都大不如前。丈夫对她不满意不说,这些日子连儿媳妇都敢话里话外排揎她几句,弄得她颜面大扫。 “姨母今儿过来,倒是稀客。”荣澜语抻着裙裾坐下,对身后的一大群泼皮视而不见。如今她对郝玉莲的耐心已经几乎不剩什么了。 “这是寒执的三舅母,你大婚那日也见过的。”郝玉莲往后退了一步,把身后的妇人让到前头来。 三舅母?荣澜语醒过味来,这大概就是周寒执三舅舅家里的那一位。这位妇人瞧上去倒是眉目和善,只不过,能在大年二十六带着一群泼皮上门要账,只怕也不是善茬。 荣澜语心头冷笑,面上却礼节不差,冲着那妇人欠身道:“给三舅母拜年了。” 三舅母懒懒嗯了一声,便望向郝玉莲道:“我心软,你是亲姨母,你跟孩子说吧。” 郝玉莲冲她亲热一笑,佯装叹气道:“要不是为了你们家过个好年,我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可谁让咱们两个关系好呢,我只好替你出这个头,你可得领我人情啊。” 三舅母颔首答应,郝玉莲这才板了脸看向荣澜语道:“澜语啊,你知不知道,寒执的父亲经三舅母一家为中人,借了五百两的印子钱?” “前几日凑巧得知。”荣澜语笑笑。 “那我就直说了。你三舅母一家虽然是买卖人,可你也知道,岁至年关,有不少帐要填。一年下来,其实也落不得多少银子。偏巧这会子,这么一大堆人来朝你舅母要印子钱,你舅母害怕极了,这才求我做主,央你们快些还钱。”郝玉莲上下打量着荣澜语的衣着,不由冷笑道:“瞧你的日子过得也不错,怎么就眯着心眼不还钱呢?” 荣澜语端起红枣熟水抿了一口,氤氲的水汽里带着红枣的清香,是沁人心脾的微甜。她心头舒缓,看着郝玉莲笑道:“姨母说笑啦。旁人不知道周府的进银有多少,您还不知道吗?” 她微微挑衅的眼神让郝玉莲心一虚。 “我哪知道你们府上的事。”郝玉莲语气不耐道。“行了,你只说还不还钱。若是能还上,我们两个立刻就带着人走。若是还不上,你三舅母也不能白白替你们受委屈。自然了,我这当亲姨母的,肯定也不会拆你们的房子卖你们的地,肯定也会帮你们想辙不是?” 荣澜语心中愈发不耐,笑道:“姨母读过盛律吗?” “怎么没读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郝玉莲红口白牙高声喊。 “错了。”荣澜语淡淡笑道:“盛律有云,欠债者亡,方可从中人要钱。敢问二位舅母,我周府上下健在,这群人怎么敢去您府上叨扰?还是说,这群人干脆就是您府上的壮丁,故意来吓唬我这一介小妇?” 这话一说,那三舅母的脸色顿时一白,扯着郝玉莲的手低声用力道:“她姨母……这孩子不好哄弄……” 郝玉莲用力咳嗽一声,打断了她的话茬,镇定下来冲着荣澜语道:“我知道你胆子大又聪明。可今日大门四开,外头的人都瞧见了这场景。他们可不管这些人是谁的人,他们只会纷传,你们周府欠债不还,良心都被狗吃了。呵呵,执哥在朝为官,他的名声还要不要?” “夫人……”清韵低声道:“大过年的,咱们手里还有些银子,不如先给她们一些了事吧。一会若真是闹起来,左邻右舍怎么想先不说,要是伤着您怎么办,宋虎又不在……” 裹着茶黄斗篷的荣澜语坐在庭院之中,气质华贵如山巅云,衬得眼前的二位妇人如市井泼妇一般。此刻,她柔柔一叹,轻声道:“三舅母大概还不清楚,那五百两印子钱我早已还完了。三舅舅大概未曾来得及与您说起,自然不是您的不是。” 这话说完,不光郝玉莲一脸震惊,连清韵都懵了。 “可姨母您呢?我虽不是过目不忘,可也看得出来,您身后的一堆人里头,有两个是邱府的门子。姨母啊,此事分明与您不相干啊?老夫人的灵位还在后院祠堂里供着,难道您就这般照顾她的儿子?”荣澜语继续道。 郝玉莲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你别拿死人来压我。你有多大本事我不知道,怎么可能能还清五六百两银子。除非,除非你是把你的嫁妆全都发卖了吧。” 纨绔揽细腰 第28节 “清韵,去把镜子下头匣子里的那张纸拿来。”荣澜语这样吩咐,让清韵越发怔怔。 直到她把那张纸真的握在手里,才知道自家夫人不是在开玩笑。 五百两印子钱,加上一百两利息,真的一分都不剩了。 清韵站在阳光底下咂舌。 主子想瞒住什么事,她们几个还真的就半点都不知道。 她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而这会,这张纸拿到表三舅母跟前的时候,老妇人的脸臊得跟西红柿似的,竟直接冲郝玉莲道:“你瞧瞧你干得什么糊涂事。我说我不来,你非带着我过来。这下好了,回家我又得挨骂了。” 郝玉莲举着那张纸,恨不得搁到阳光底下照个七八遍。直到最后,才不甘心地盯着荣澜语道:“你哪来的钱?” 荣澜语吟吟一笑。“自然是赚来的。难道还要向舅母一钱一钱的说一说?” “你。”郝玉莲气得牙痒。多少回了,她在荣澜语身上连半点便宜都捞不着,索性骂道:“寒执怎么能娶了你这么个狐狸精!” “你住口。”三舅母拉着郝玉莲:“我才想起来,方才这孩子说,这些要账的人是你们邱府的?好哇,你个郝玉莲,竟然敢耍我!” “你要做什么!”郝玉莲慌张向后躲去。“我可是协领夫人……” “一个管马的小官,我怕他?连弼马温都不如吧。”三舅母发了火,拽着郝玉莲往外走。 连带着那些假泼皮,全都被她一股脑骂了出去。 荣澜语微微一笑,望着那伙人的背影道:“清韵想着,把我准备的贺礼给三舅舅家送去。无论如何,到底是欠了人家的。” 清韵正要开口答应,便听见后面响起悦耳的声音。 “夫人出手阔绰,又为人谦和,真让芳晴刮目相看。” 荣澜语回眸,见一位容貌丝毫不逊色于自己的少女站在自己身后。这才想起来周府还有一个人没走。 “你叫芳晴?”荣澜语淡淡笑笑,“真好听的名字。” “名字好听又怎样,哪里比得上夫人命好。”曹芳晴随口回答,但很快又笑着把这句话掩饰过去,柔声道:“夫人快瞧瞧吧,这可是你们府上丢下的玉珮?” 早在看见那流苏的时候,荣澜语其实便已经意识到那是周寒执的玉珮。因为上头的流苏许久未换,早已褪去了些颜色,不是惯用的枣红,而是褐红。 此刻看着那玉果真是周寒执平时所戴的白玉山水纹玉牌,荣澜语的睫毛轻抖,淡道:“果真是我们府上丢的。姑娘好缘分,捡了又给咱们送来,是我们该谢谢姑娘。” 曹芳晴硒然一笑,将玉牌撂在桌上,福了一福道:“那就不叨扰夫人了。” “哪是叨扰,是我们该谢谢姑娘。”荣澜语说着话,清韵已经识趣地捧了一盒点心并两朵绢花出来,恳切道:“多亏姑娘拾金不昧,才让咱们找回了这玉牌。这些点心绢花都是咱们夫人亲手做的,虽然不值钱,却是我们一番心意,还望姑娘收下。” “那我就不客气了。”曹芳晴笑笑,示意身后跟着的魏妈妈收下,这才笑吟吟离开院子。 待走出门去,魏妈妈方问道:“姑娘不说是去庙里烧香,怎么就往这来了,吓老奴一跳。” 曹芳晴却兴致勃勃,拉着魏妈妈的手道:“您瞧瞧,这位夫人是不是比长姐好相与多了?出手又阔绰。您听见没有,那五百两的钱,她说还就还上了,可见周府不差钱。” 魏妈妈一边叹小主子到底是年轻,一边劝道:“您别想得太简单了。老奴瞧着这位夫人可不是吃素的。您瞧那两位亲戚,哪个不是积年的人精,愣是半点便宜都没占到。再说,那印子钱虽是府里老太爷曾欠下的,可到底是欠了钱,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啊,府上未必有看上去那么阔绰。” “您想多了。”曹芳晴摆摆手不耐烦道:“我已经托娘亲问过父亲,那周寒执如今可是正五品的官职,前程不差。你再瞧这位夫人这般温柔,肯定不像大姐和太太那么难对付。好了妈妈,您别管了,我自有主意呢。您想想,还能有比曹府更遭罪的地方吗?我和娘亲这些年,受了多少委屈,您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我好不容易捡着了高枝,又怎会轻易放开。” 魏妈妈望着步伐轻快的曹芳晴,一时也犹疑起来。苏姨娘是陪嫁,胳膊拧不过大腿,半点不是夫人的对手。老爷又不怎么把母子二人放在眼里。将来若指望上头的人给姑娘议亲,最多也就是个八九品的小厮,那日子又有什么盼头。 倒不如搏一搏,找个性情软弱的当家娘子,做一个得宠的妾。 可这位娘子……魏妈妈回头看了看周府门前清清丽丽的景象,又想想她方才对着周家舅母的从容大气,怎么瞧也不是善茬啊。 可曹芳晴现在却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毕竟,没人知道,周寒执进曹府时,她正巧买了绣线从外头回来。那一双桃花眼,足够她拼一次了。 第37章 今儿早膳,我们吃什么 周府里头, 荣澜语正望着那一壶红枣熟水发呆。精致的面容没了方才面对外人的端庄,反而显出几分天然的呆滞与娇憨。 清韵举着方才那张纸端详了一会,终于心疼道:“这么大的事, 您就自己扛着?” 荣澜语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将纸接过来, 小心翼翼地藏回袖口道:“跟你说了,你肯定会拦着我的。” “您做什么了?”新荔也凑过来问。 荣澜语瘪瘪嘴, 见二人紧紧盯着自己, 不由得低下头, 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雪道:“没做什么呀, 我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清韵和新荔齐声问。 “不过是把绸缎铺子抵给当铺了。”荣澜语话音刚落, 便听见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喊道:“什么?” “哎呀,没事儿的。”荣澜语晃着二人的手撒娇道。 难得见荣澜语犯错心虚的样子, 清韵觉得好气又好笑,终究还是无奈道:“您也真是的。那绸缎铺子是您手里的唯一一间铺子, 更是老爷夫人留给咱们的,真出点事可怎么好?再说, 您怎么不把仙鹤缎坊抵了, 左右大人也不管府里的事。” “你们知道的,仙鹤缎坊抵不了多少银子,毕竟多少还有些晦气。再说了, 老夫人灵前我说过, 一定做好周府的女主人……”荣澜语越说声音越小, 真的是唯恐清韵两个人不高兴。在她眼里,这二人早已是亲姐妹一样的存在。 新荔也拿她没法子,鼓着腮问道:“那往后怎么办?绸缎铺子就不要了?” “也不是。”荣澜语眼里有了些精神,笑道:“我已经有好主意了。当铺的人说, 只要在三个月内能筹到六百两银子,绸缎铺子就还是咱们的。虽说有些冒险,可总比眼睁睁瞧着那印子钱一天天往上加好,你们说是不是?” “您真有好主意了?”清韵看破荣澜语的心思。 荣澜语果然推了她一把:“看破不说破,不成吗?” 清韵哎呀一声,却也真的不舍得把她怎么样,更不能跟主子置气,只好无奈道:“罢了,大不了到时候把我和新荔都卖了,换那间绸缎铺子吧。” “我才不舍得。”荣澜语哄好了两个人,心里这才舒坦起来,笑道:“大过年的,别说这些事了。如今无债一身轻,不好吗?” “好是好。”新荔指了指小桌案上的玉牌道:“可是您不觉得,方才那位姑娘有些奇怪?您知道吗?她进了西阁很快就出来了,半点不像腹痛的样子。然后便一直站在廊后的位置看咱们府上的灯笼。可奴婢看得真真的,她的耳朵一直听着院里的动静呢。那位妈妈更是,虽一声不吭,当年眼珠子转的厉害。” “瞧瞧,咱们新荔也长进了。”荣澜语笑道。 清韵却笑不出来,晃着荣澜语的胳膊道:“您知道这位姑娘的来历?” 荣澜语略点了点头道:“大概也猜到了。” “您跟我们说说。”新荔哄着荣澜语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道。 荣澜语碰都没碰那块玉牌,懒懒道:“外头下了那么大的雪,可那流苏却干净得很,不说没沾上泥灰,竟连雪水融化的湿润都没有。可见根本不是门口捡来的。” “那是……”新荔敢猜,却不敢说。 荣澜语也没在意,但眼里有一瞬间的晦暗,敷衍道:“不知道。” 可新荔却不傻,想起那日余衍林唤了一句什么芳碧,又想这位姑娘叫芳晴,便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只是见主子不高兴,她也不敢说,只好打算晚上有空跟清韵念叨念叨。 这会,外头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因着烟花的吵闹,反而让月亮显得有些孤零零的,只露出弯弯的一角,甚至时而还会扯过一朵云把脸挡上。 “对了,二姐夫怎么说,能托他的那位做急递的同乡帮忙捎些东西给爹娘吗?”走进厨房之前,荣澜语忽然扭头问道。 她已经换下了那身斗篷,穿了一件烟粉色的紧身小袄,发髻紧抿,如干练的小娘子。 “大概是不成的。”清韵蹙眉道:“您也知道,皇帝封印后,哪还有跑驿递的人。即便有,那也是朱漆木牌镶金字,日行五百里的兵报,哪里能顾得上咱们。再说,二姑奶奶传过话,说是年前已经送去一波,要您安心。” “二姐自然能照顾好爹爹。可娘亲那……”荣澜语想得眉头紧蹙,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道:“罢了。要怪只能怪我没出息,生了个女儿身。算了算了,你们想吃什么,我们一起做吧。” 清韵好生心疼,却也劝不得什么,只能抢着把她手里的一块腊肉切好,又用半颗冻白菜作配。热油炒了蒜,把两样扔进去便是一道香喷喷的菜。 又因是大年二十六,为着应景,又把白日里刘妈妈蒸好的通花软牛肠和一道糯米粉枣糕端上,再随意拿两颗切碎流汁的奶红柿子扔到滚水里一汆,撒一颗鸡子,添盐加味,便是一道热汤了。 四道菜上了桌,却依然不见周寒执的身影。 荣澜语摸摸袖口里头的那张纸,不由得蹙眉道:“这些日子我睡得早,大人都什么时候回来?” 新荔答道:“每日亥时,能听见马嘶声。” “这样晚?都在曹府?”荣澜语心头一冷。 听见曹字,新荔想到白日那姿容清丽的女子,不由得心里像揣了兔子似的担忧,咬牙道:“这都三四天了,那曹府就那么好,比周府强?” 清韵推推新荔的胳膊,新荔这才收回心神,清了清喉咙违心道:“大人肯定是有要紧事。夫人别担心了。” “我……”荣澜语咬了一口腊肉,咸香传来,她摇摇头。 美食在前,不可辜负。 “算了,用膳。” 可一日两日能忍。直到大年二十八的那一日,周寒执依然晨起便往出走。荣澜语终于坐不住,撂下手里的篦子,追出门问道:“大人今日也要亥时回来?” 周寒执瞧了她一眼,似乎她问了什么多余的话,蹙蹙眉道:“是,也要亥时。” 荣澜语的喉头动了动,但瞧着他急不可耐的神色,终究压下心思,涩涩道:“我知道了。” 周平见状赶紧过来打圆场笑道:“夫人别着急,大人也是忙正经事。您只管好好筹备过年的事,没准过两日有好事呢。” 荣澜语敷衍一笑,却并未把周平的话放在心上。周平惯会哄人,真真假假罢了。 然而新荔想到曹芳晴那日眼神里的自信与得意,又想起曹芳碧的挑衅,一时不由得忍不住道:“大人,您这些日子晚上回来得晚,夫人总也睡不安生。要不然您今日早些回来,夫人等您一起用夜宵。” 周寒执怔了怔,似乎并不想答应。周平也赶紧拦道:“新荔姑娘,不是大人不想回来,而是这些日子一直在等一个人,此人万般要紧,大概也就这一两日的功夫了。” 瞧着荣澜语脸色不虞,周平又赔笑道:“姑娘好好照顾夫人。也就一两日的功夫,一两日的功夫了,忍一忍。” “可今日都二十八了……一两日不就过年了……难道过年也……”新荔的话被荣澜语的胳膊挡住,生生咽了回去。 青石红檐上,少女穿着一件玉涡色折枝堆花夹袄,衬得整个人如湖畔边的仙子,鹿眸如星,红唇盈盈。 被这样的一位清丽美人望着,似乎连岁月都可以忘记。 周寒执的脚步滞了滞。便听周平催道:“走吧,主子,错过了就赶不上了。” “嗯。”周寒执的嗓音微哑,毫不犹豫地扭头凑出去。 清韵感觉身边的荣澜语似乎踉跄了一下,又似乎没有,最后只听见主子一如既往地语气淡然道:“今儿早膳,我们吃什么?” 似乎周府一下子就变得萧条了不少。可在外人眼里,却并非如此。 因着是带着荣安宁,余衍林再一次进了周府的门。这一回与上回不同,因是新年,所以早没了秋日的温馨,改成了新年该有的喜庆。 那一树的红,一颗颗红绸团出来的果子,让人望着便心生欢喜。 余衍林叹荣澜语的心思巧妙,也叹自己聪明,笼络了荣安宁,借着他的由头再一次入了周府。虽然荣澜语对自己淡淡的,可至少没撵人不是。 长姐瞧弟弟,自然怎么瞧都瞧不够。荣澜语让新荔端来几碟点心给荣安宁,又亲自递给他一杯蜂蜜熟水道:“怎么没去二姐家?也没去祖母那?” 因是男孩,荣安宁在祖母那还算受宠。 “本来收拾好东西要去了,可衍林表哥来接我,说今日是姐姐生辰。我从前小记不得,今年开始就要记住了。爹娘不在,我要给姐姐过生辰……” 纨绔揽细腰 第29节 一番话,说得荣澜语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她想起爹娘,想起从前的一桌子家宴,也想起了早上那个颀长俊秀的背影。 第38章 荣澜语,生辰快乐 人多的时候有多热闹, 寂静的时候就有多寂寥。 虽然想跟弟弟多多相处,可余衍林毕竟是外男,荣澜语连膳都没留, 便送走了二人。只有二人送来的生辰礼物静悄悄地摆在桌子上。 一张是荣安宁作下的试帖诗,上头还有夫子的朱批, 得了尚文阁本月的头名。荣澜语又是欣慰又是心疼。毕竟刚入尚文阁的时候,夫子还说过他的根基不如旁人。这才短短数月, 他便得了头名, 可见读书之刻苦。 另一样则是余衍林送的鎏金珍珠地背鹿纹盒子, 里头不知装了什么东西, 荣澜语看都不想看。 “夫人……” 这会, 方才收拾碗碟下去的清韵和新荔也走了回来,二人手里捧着一枚小小的白瓷贴花蔓枝盒, 眼里皆有希冀之色。 “什么?”荣澜语打起精神笑着问。 新荔头一个答道:“自然是好东西。我们两个本来想等大人送完礼物再把东西给您,可大人……” 清韵瞧着荣澜语脸色不好, 推了她一把道:“大人忙着,不一定能顾得上夫人。所以我们就抛砖引玉了。您瞧, 喜不喜欢?” 新荔用手指拎了一串粉嫩嫩的水晶石手链, 上头的珠子颗颗细小而浑圆,箍在手腕上,正好能显出皮肤的白皙来。 荣澜语双眼绽放出神采, 笑着把手链利落地戴在手腕上, 柔柔道:“这手链我记得。当初母亲与父亲去宁州之后, 你们两个带着我出去散心,我唯一相中的便是这串手链。可惜那时候心情不好,又担心往后的日子不好过,不敢多花销, 便没舍得买,没想到你们两个竟然还记得。” “去年的时候,我们买不起。”清韵大方道:“今年是存了好久的银子,才跟新荔一块把它买了回来。也是您跟这串手链有缘分,这才让我们买着了。” “就是。”新荔笑得一团喜庆:“您瞧在我们两个煞费苦心的份上,高高兴兴的吧。您不是说了,谁爱吃酒谁吃酒,您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见新荔拿自己当初说过的话安慰自己,荣澜语才忽然意识到,是自己的心境变了,是自己想要的东西比从前多了,所以才不那么快乐了。 她压下所有念头,满脸对二人的心疼道:“我说怎么连零嘴都不买了,原来是存着银子买这劳什子。罢了罢了,我舍不得说你们,过年的时候也给你们留个小金斧子吧。” “那是我们赚了。”新荔笑起来有一对酒窝,很能让人忘记烦恼。 如此,主仆三人高高兴兴地过了一天。刘妈妈也应景地做了一碗生辰面,瞧着荣澜语晚膳时分一口气吃干净,才满意地走出正房。 又因看了一会账本,转眼便是亥时了。 “您怎么还不睡?”清韵挑了挑灯芯,又用手背摸了摸杯盏,见里头的熟水还有温度,这才递过去道:“在等烟花吗?” 荣澜语托着腮坐着,透过糊了明纸的窗户努力往外看,见氤氲间有月光,才道:“不是等烟花,是等月亮。” 清韵眼里闪过心疼,揉着她的肩膀道:“老夫人也会看见这轮明月的。您与老夫人都望着明月,明月会把您的心思传给老夫人。老夫人一定会想,今日是我女儿的生辰,真希望她能高高兴兴的呀。” 荣澜语稍稍回眸,用手按住清韵的手背,眼泪吧嗒一声刚好落下来,她赶紧扭头回去,抹掉眼泪道:“怎么会不高兴呢。弟弟那样出息,你们对我这样好……” 听着原本黄莺般的声音有些哽咽,清韵舍不得道:“您睡吧,别说了,别想了,成吗?” 荣澜语嗯了一声,捡过一张帕子擦了泪,乖巧道:“我到床榻上去。你帮我熄了灯,就出去睡。今夜别守着我了,我听着你的嗓子有些哑,怕是白日里有些冻着,仔细伤风呢。” “好,奴婢也睡去。明日就是大年二十九,咱们过个好年。”清韵答应下来,瞧着她把一双小脚塞进被子里,又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安心出去。 可外头的爆竹声又起来。荣澜语如何睡得着。 一双鹿眸眨啊眨,一直眨到外头的爆竹声都淡了,只有月光大大方方地洒进屋子里,她依然心头酸涩。 这会,外头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荣澜语未等起身,房门已经被推开,一个身上带着寒气的伟岸男子走进门,语气肃然道:“你睡了?” 没有酒香,没有脂粉味。 只有淡淡的一种草木香气。 那么让人安心,让人沉醉。 “没有。”荣澜语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比清韵方才不知哑了多少。 周寒执蹙蹙眉,想坐到她身边,却猛然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寒气,赶紧走到暖炉旁边,语气轻下来道:“不是说要等我回来?” “可你一直也没回来。”荣澜语这才发现,她白天说要主仆三人好好过日子的话全都是骗人的。 周寒执将身子凑得距离暖炉更近,又点起蜡烛道:“还没到子时呢。” 荣澜语见他的袍子眼瞧着就要沾到暖炉上了,一时心里有些慌,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便开口道:“快离远些,一会起火了。” 可她的嗓音那么虚弱嘶哑,惹得周寒执几步走过来,将她一把按回榻上道:“袄子也不裹,起身做什么!” 他的手指如此用力,以至于荣澜语肩膀上的绸衣凹陷下去,半天才又弹回来。借着烛光,荣澜语看清了他的脸。 似乎整个人变瘦了一些,可那张面容依然俊逸得让人心颤。 一双桃花眼望着自己,几乎像深邃的大海一样能把人吞噬。 下一刻,那只大手又伸过来,荣澜语以为他又要戳自己的眉心,下意识一躲,没想到人家是奔着枕头去的,纤长的手指在她发丝躺过的地方摸了一把。 荣澜语的脸还没来得及红,便听他语气冽然质问道:“你哭了?谁欺负你了?” “我……”荣澜语自己也摸了一把,这才发现枕头早已湿了一片。她还来不及解释,周寒执的手指又举起,连带着温热的气息一起袭来。 荣澜语想扯些什么盖住自己的双眼,可他清清凉凉的手指已经抚过自己的双眼,将眼角讲滴未滴的那抹泪抹去。 “是我不好,我要是再早些就好了。”周寒执的声音温柔得像他那对桃花眼一样。 荣澜语一下子就哽住了。 接着,她又听到他说:“澜语,我今天晚上等到了一个人。” 荣澜语以为自己就要听见什么曹芳碧曹芳晴之类的名字,真想捂住耳朵。 然而,周寒执却轻着声音,一句一句说出让她心颤的话。 “这个人是我儿时的好友,从前一直在汉州,如今擢升,改派为盛京驿的驿递长。他今晚才从江州回来,我等了他好几日才等到。不过好在,总算没白等。我已经与他说好,往后每月一次,你都可以往梧州发一次信或是捎些什么东西,不必再托付你二姐夫或者旁的什么人。” 他三言两句说清此事,却隐去了其中的艰辛。那驿递长做惯了替人发信之事,自然不见兔子不撒鹰。 从听见驿递开始,再到听见梧州,荣澜语觉得自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可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如此熟悉,他温厚的嗓音如此近,让荣澜语觉得一切分外真实。 原以为他的疲惫是为了自己的官职,是为了周府的前程。 却没想到,这数日的奔波只是为了让自己能给父母写封信,捎些东西。 “周大人……”荣澜语不知该说什么,眼泪又开始没出息地吧嗒吧嗒往下掉。 周寒执听不得这嘶哑勾人的声音,拿手指堵了她的唇,低低道:“荣澜语,生辰快乐。” 这一刻,外头传来嘶啦一声。接着,绚烂的烟花透过明纸,照耀着荣澜语满是泪痕的脸。自然并不是周寒执放的烟花,或许是旁的谁家。 但荣澜语却觉得,这是她这两年来看到的,最美的一次烟花。 小小的人儿抓起身边的夹袄,紧紧裹在身上,显出窈窕的体型。她赤着双足跑到地下,不知取了什么,又赤着双足跑回来,乖巧道:“周大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儿也是你的生辰。” 庚帖。 合婚庚帖上早已写着二人的生辰。 虽非同年,却是同月同日。 周寒执怔了怔,苦笑道:“母亲早逝,我又什么颜面过生辰。” “话是如此说。可若是大人因为老夫人早逝而自苦,难道老夫人在天之灵又会高兴吗?”荣澜语轻声慢语,似化解伤痛的良药一般。 “周大人,我把咱们周府的债都还了。从今以后,咱们可以利利落落地过日子了,好不好?” 夜凉如水,树梢仍挂着没被鞭炮声惊扰掉的白雪。一片白茫茫的光透过明纸,照在荣澜语光滑细腻的脸上,如反悔了的嫦娥又回到人间。 她把那张纸递到周寒执跟前,眼底尽是对未来的希冀。 周寒执叹着气,一副好生无奈的样子,将小人儿紧紧揽在了怀里。如数日前那个夜晚。他的动作并不熟稔,可温暖的怀抱却毋庸置疑。 荣澜语羞得耳尖都红了,想推开他,指腹却滑过他胸前冰凉华美的锦缎,感受到里头那澎湃有力的心跳。 她不知该怎么动,接着,又听见眼前人又气又无奈道:“银子早已安排好了。我若没些本事,凭什么把你娶回来。” 荣澜语一怔,便见他松开手,从怀中摸出两张银票甩在榻边,随意道:“本想今日一道给你的。” “这是……” 不需要回答,借着月光,荣澜语便看清了。两张银票,每张都是五百两。 “十五岁生辰,母亲给了我二百两银子,要我随意置办产业。” 周寒执的话说了一半,荣澜语便奓着胆子猜道:“你买了地皮?这几年下来,变成了一千两?” “你说得倒容易。”周寒执淡淡地笑,看着荣澜语的眼神总像看一个孩子。“银子换地皮,地皮换房子,连房牙子都换了好几个。等到最后,却因为赁房子的人窝藏私盐被官府贴上封条,数年不得见光。若不是如今进了通政司,只怕这事还闹不完。” 荣澜语笑得如花,眉眼弯弯如虹。“大人真厉害。” “高兴了?”周寒执轻声问。 “嗯。”荣澜语的头点得像小鸡啄米。“这些日子我以为你去吃酒,以为你去曹家应酬。没想到你办了这样大的两件事,大人很厉害,是我从没见过的厉害。” 似乎许久没得到旁人的夸赞,周寒执竟略红了耳根,浅浅笑道:“总不能一辈子是个酒鬼吧。” 人都是会变的。 变好,或是变坏。但看是什么让他改变的。 “睡吧。”周寒执淡淡道。 荣澜语乖乖躺下。似乎在他面前这样的举动并不太过尴尬。 双眼在瞧见银票的那一刻微微闪出光彩,她护食般的将银票塞在枕头地下,一脸心满意足的神情道:“这回,我就不用惦记我的绸缎铺子啦。” “你抵了绸缎铺子?”周寒执的眼底闪过惊诧。 荣澜语自知失言,将枕头压实银票道:“你不是赚回来了吗?大惊小怪什么。跟清韵似的,就知道咋呼。” …… 盛气凌人的厉害。 半点不像方才流了一枕头眼泪的人。 周寒执气得一把将被子拎起来,盖在她的头上,咬牙道:“这会胆子这么大,又不是挨欺负的时候了。” 荣澜语便在被子下头回:“我才没挨过欺负。” 周寒执气得牙痒,索性起了身往外走。 可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纨绔揽细腰 第30节 他忍不住回头,便见到荣澜语精致的小脸从锦被下头钻出来,举着银票狡黠问道:“往后还会有更多吗?也都给我吗?” “算了。”周寒执嘴上淡淡地否定,可心里说的却是另外一句话。 “给你。只要你想要,什么都能给你。” 第39章 慢慢来。咱们慢慢来。…… 次日一早, 荣澜语便将绸缎铺子赎了回来。而到这一刻,两个人才算真正过上了无债一身轻的日子。虽说仍不比那些官宦之家富足,但手里也握了五六百两的现银, 日子的确比从前更有奔头了。 但此刻的荣澜语尚不知道,曹芳晴的心已经牢牢锁在了周寒执的身上。而余衍林一心雪耻, 似乎也已经盯上了周府。 自然,这都不妨碍大伙过一个平平安安的新年。而过完了新年, 冬日就已经过去大半, 对春天的盼头萦绕在心头, 让人越发轻松。 周寒执开始继续去通政司做事, 荣澜语也没闲着, 开始思量着如何能让两间铺子生出更多的银子来。然而事与愿违,没等她想出赚钱的法子, 温长志先来说了件糟心的事。 春日的阳光带着暖意,照得人心里舒坦。荣澜语着一袭泥金落花流水锦, 发髻低低,斜插一根碧玉簪, 淡扫蛾眉, 柔光如腻。此刻,她坐在园子里的桃树下,正认认真真地翻看着绸缎铺子送来的一些新缎样, 捻金番、紫罗雀、彩金库等等。 似乎周府总有一种淡化戾气的祥和。温长志进了园子, 整个人都松快不少, 压在心里的担子也轻了一半。 瞧见他进来,荣澜语撂下手里的缎样,笑吟吟道:“冬日里头生意繁忙,春来能好些, 你得空也歇歇。” 温长志点点头,神色却不松快道:“夫人,这月的银子总共才得了十两。” “春来,老人们身子见好,也是正常的,不必往心里去。人都活着,不是好事吗?”荣澜语笑。 “也不是。”温长志否定道:“夫人有所不知,不是春来人身子骨见好的缘故。而是因为如今财落街出现了两三家跟咱们一样路子的缎坊,所以才抢了咱们不少买卖。而且有些人为着走量赚钱,把价格压得极便宜。” 如今相处日久,温长志不像从前那样不知周府的家境。旁的五六品之家,谁家不是积年的富贵,祖业深厚。可周府如今看着不错,其实全靠新夫人撑起场面,内里依然称得上一穷二白,连铺子也只有这么三两间罢了。 也正因如此,温长志此刻格外烦恼。越是没钱的人,越在乎一星半点的银子。要是荣澜语真的因为这间铺子跟自己撒火,他也不乐意再干了。 然而,想象中那副跳脚的场景并未出现,荣澜语依然笑意吟吟地坐着,甚至眼里并无意外。温长志咂咂舌,忍不住问道:“夫人不愁?” “也不是不愁。只是意料之中罢了。做买卖便是如此,你若不走在前头,便赚不到银子。可你若走在前头,后头定会有一大群人来抢你的银子。” 温长志细细琢磨这番话,竟觉得有几分道理。他暗自讶异,果然夫人不是寻常没见识的女子。这样的话,怕是只有多年的掌柜才能点透。 “这样说来,夫人是有主意了?”温长志带着希冀问。 “还得再思量思量。”荣澜语并没有给他肯定的答复。 但这样的不肯定,反而让温长志更加有信心了。他年岁大了,更喜欢能审慎做决定的人。 送走了温长志,荣澜语便决意去自己的绸缎铺子瞧一瞧。绸缎铺子一直归母亲身边一位几年前出府嫁人的大丫鬟常瑶管着,也是真真正正的自己人。 绸缎铺子名唤卿罗阁,虽不是门庭若市,可主顾也不曾断。荣澜语进了门,常瑶正在待客,她稍稍颔首,便自己寻了靠墙的一把玫瑰圈椅坐下,自有小丫鬟来侍奉熟水。 春日桃花绚烂,透过半敞的窗恰好能瞧见外头的热闹。少女一人坐在那,窗棂为框,美人如景,外头的人看着便是一幅艳丽至极的画。 这会,门前一阵吵闹,只听一位少女撒着娇,软趴趴道:“你难得休沐一天,再陪我逛一间铺子又怎样。你瞧,这间卿罗阁好不好?你之前送我的绸缎都是他家的,我很是喜欢呢。” 男子似乎有些无奈,却也只得低声让步道:“芳碧,你且把手松开。虽说如今我们定了亲,可到底还未大婚。当街拉拉扯扯,岂不让人笑话?” 那女子哼了一声,闷闷回道:“就你们读书人迂腐。走吧走吧。” 门内,荣澜语听见芳碧那一刻便蹙了眉,心道真是冤家路窄,起了身赶紧往后头库房的方向走。 然而这会已经来不及,那芳碧几乎慧眼如炬地认出她的背影,柔柔喊道:“呀,这不是表妹……” 说完,她几步上前拽过荣澜语,看着她的一张脸,眼里闪过一丝嫉妒,随后却如常笑道:“表妹也来买绸缎?” 荣澜语难得语滞,便听余衍林在旁唤道:“澜语……” 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魔。余衍林越跟曹芳碧相处,便越不喜欢她那张平凡普通的脸。更因曹芳碧是从小被宠到大的千金,身上尽是骄娇二气,让他愈发厌恶。 这样的心思越强,似乎对荣澜语的绮念便越多。 那青梅竹马的情意,加上荣澜语一张几乎能惊艳盛京的脸,足以让余衍林午夜梦回的时候,为之辗转反侧。 他自己以为这一声呼唤平平无奇,却不知道女人了解女人,更了解男人。 曹芳碧光听那语气便能听出来,余衍林始终没放下过这个已为人妇的表妹。 她顾不得什么大家闺秀的矜持,站到余衍林身边故意笑道:“我今日都买了七八匹绸缎了,可衍林说还不怎么衬得起我,非要拉着我再买一些。你说这是做什么呢,弄得像暴发人家似的,身后的丫鬟都抱不动了。” 说罢,她往荣澜语身后的新荔那瞧了一眼,笑道:“哎呀,你倒是什么都没买呢。难道是周大人不舍得给你花钱?” 见她越说越过分,余衍林的脸色也不好看,唯有荣澜语跟闲话家常一般,脸上不见半点愠怒。 可身后的新荔却忍不住了,朗声回道:“这间铺子是咱们夫人所开,想穿什么就有什么,实在不必买……” 话说完,果然见曹芳碧的脸色一沉。 可荣澜语很快笑笑,稍稍拦了一把新荔,把话拉回来道:“我还等着喝大人与姑娘的喜酒,不知日子定下了没。” 曹芳碧这才和缓了一些神色,勉强回道:“夏至是我生辰,正好是那一日。希望你与周大人都能过去凑凑热闹。” “这是自然的。”荣澜语笑着答应。 话说到这个份上,曹芳碧也没了挑锦缎的心思,淡淡说了一句还有要事等着做,便扭头离开了。余衍林慢了半步,却是低声跟荣澜语道:“澜语,芳碧就这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余大人说笑了。曹姑娘聪颖可爱,与余大人十分般配。”荣澜语几乎往后退了七八步,淡然说道。 “你又何必这么疏远我呢。”余衍林叹着气,儒雅的气质如竹韵松影。 可身后很快传来曹芳碧轻轻咳嗽的声音,余衍林到底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双眼恋恋停留在荣澜语脸上,直到不得已才移开。 荣澜语蹙蹙眉,扭头看着新荔道:“此人是是非之人,往后我们得躲着些。若是他再来周府,只管说我不在府中。” 新荔嗯了一声,又问道:“姑娘会不会想多了?余大人与曹姑娘即将成婚,又怎会轻易闹出事来呢?” “但愿吧。”可荣澜语瞧着曹芳碧的眼神,并不像是那种把所有仇怨都直接摆在面上的人。至于余衍林,上回他拿周寒执之事威胁自己,荣澜语并没有忘。年前的时候,她也曾与周寒执说起过一次。 外头,曹芳碧一口气奔向马车坐定,才朝着跟上来的余衍林冷冷问道:“你送的那些绸缎,都是在荣澜语的铺子买的?” 余衍林蹙蹙眉,硬着头皮道:“我……并不知道……” 可这话有多少心虚,曹芳碧也不是傻子。她气得扯过身边的锦缎,两只手拽出一条口子就开始撕,撕到中间捆着锦缎的绳子那卡住,却是划伤了手掌。 一道鲜红的血迅速喷洒而出,染红了马车的地面。 余衍林慌得不得了,拿一块帕子按在她手上,双手紧紧捂着,眼里又忧又怕道:“芳碧,你这是何苦呢。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曹芳碧冷笑,双手的鲜血仍然吧嗒吧嗒往下滴。可她似乎感受不到疼痛,用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余衍林的胳膊道:“衍林,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为什么要娶我?是不是因为我爹的官职?还是真的喜欢我?” “我真的喜欢你啊。”余衍林努力让自己的眼神变得虔诚,抓着曹芳碧的手越发用力,像是在抓紧一样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曹芳碧却厌恶地推开他,“你方才看荣澜语的眼神,我不会看错。余衍林,你做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告诉我,你是不是很喜欢她?” “绝无可能。”余衍林发咒赌誓道:“芳碧,我跟你说实话,你别生气。我的确知道那铺子是她的不假,可我却只是想报恩而已。” “报恩?”曹芳碧不理解。 余衍林叹了一口气道:“我从小也常去荣府,受她父母恩惠不小。后来荣大人被流放梧州,临行前托付我母亲照顾澜语。母亲病弱,有心也无力,我只能帮忙照拂一二。芳碧,自从遇见你,我的心里便再也装不下别人了。今日你生气也好,打我也好,我都能接受。只求你别再伤害自己了。你这一滴滴血,几乎是砸在我心上啊。” 瞧着余衍林几乎要心疼得哭出来,曹芳碧终于舒了一口气,柔声道:“衍林,我自知没什么本事,不像你表妹容貌姝丽,也不像二妹妹芳晴性格柔和。可你要相信,这世界上没有比我对你再好的人了。衍林,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哪怕爹爹不同意,我拼了命求他也会给你。只希望你能好好守着我,咱们过好咱们的日子,不要再惦记旁人了。” 余衍林忍不住将人揽在怀里,温柔道:“那以后我再也不管表妹的事了。你这样贤惠,你若是心情好时,帮我照顾照顾她便是。我只管你,管你还管不够呢。” 曹芳碧心中一暖,脸色也变得柔和起来,歪在他怀里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表妹受委屈的。那么好的人,肯定要好好相待啊。” 余衍林取下手里的帕子,见她的手掌依然血红一片,嘶啦一声叹道:“这可如何是好。” 曹芳碧懒懒一笑:“没事,回去我就跟我爹娘说,上马车的时候没注意,绸缎卡在马车外头,光拎着绳子进来,这才划伤了。” “都是我不好。”余衍林心疼地往伤口上吹了吹,又看向曹芳碧道:“曹大人肯定心疼死了,要是问你,为什么要自己拎绸缎,可如何是好?” “那就说我太喜欢这绸缎了,硬是不要你拎。”曹芳碧的头靠在余衍林胸前,将受伤的手从他眼门前抽回来道:“别瞧了,怪丑的。我不怪你。” 余衍林略安了心,拍着她的后背道:“回去我给你找最好的医士,肯定一点疤痕也不会留。芳碧,你要相信,你在我心里胜过世间所有。等咱们大婚之后就好了,一切就都好了。那时候,你就不会这样不安心了。” “还有好久呢。”曹芳碧撒起娇来。 余衍林看着她一张涂着厚厚脂粉的脸,不由得闭上双眼,心里想着方才荣澜语那略施粉黛的一张绝艳面庞,倾尽所有温柔道:“慢慢来。咱们慢慢来。” 第40章 周府也有一样的灯。 回了府的曹芳碧果然把受伤一事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曹炳池夫妇虽然心疼, 但到底没怪到余衍林身上去,只是又减了余衍林近来的差事,让他多多陪着。 可曹芳碧摆出懂事的姿态来, 笑着撵余衍林去书房找父亲做事,自己却领着秋雁又去找了一趟曹芳晴。自从二人聊过周寒执的事后, 关系便比之前近了不少。 “玉佩呢?”曹芳碧进门便问。 曹芳晴笑笑,“爹爹常教我们自护羽翼, 名声比天大。这样容易引起误会的物件, 我自然不会留着。” 曹芳碧刚要生气, 可见曹芳晴眼底一片笑意, 便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 于是静下心低声问道:“近来听说妹妹总喜欢逛园子,时不时还要从回廊穿过去, 莫不是去瞧人的?” 芳晴自知什么都瞒不过这位姐姐,毕竟人家背后站着势力广大的嫡母。于是她索性大方承认道:“姐姐什么都知道, 又何必问呢?姐姐了解我,正如我也了解姐姐。您今日来, 可是心急了?” 见她如此通透, 曹芳碧恨得咬牙。自从有了这位妹妹,虽然自己和娘亲依然势盛,却真真也是不如从前。因着女儿生得好又聪明, 苏姨娘比从前得宠多了。 “你说说吧, 到底打得什么主意?”曹芳碧怄着一口气道:“想必你也知道了, 这回的事,我只是不喜欢那位周夫人罢了,真没有戕害你的意思。你跟我说说,又能怎样?” 想到以后或许还要取得这位长姐的支持, 曹芳晴索性也大方道:“姐姐安心吧,妹妹不会轻易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的。” “你这样说,我真真是放心了。”曹芳碧想到荣澜语那张看似和气实则盛气凌人的脸庞,心里不由得舒畅不少。“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曹芳晴笑着,送走了曹芳碧。 身后,名唤冬暖的小丫鬟托了曹芳晴的手,柔声劝道:“姑娘要是真看中了周大人,不如大大方方地去求老爷。老爷这几年对姑娘很上心,想必也会同意吧。” 曹芳晴淡淡道:“这话就糊涂。老爷什么人,你不知道?没有把握的事,他从来不会做。如今府里不过两个女儿,大姐被他笼络翰林院新来的余衍林,那可是这批学子里头最拔尖的人物。如今通政司的周大人,官职朝不保夕,老爷可以笼络,却不会反太费心思。若真把我嫁过去,岂不是亏本的买卖。” “那您怎么就相中周大人了呢,您也知道他的官职朝不保夕呀。” 听见这话,曹芳晴眼里有了浓浓笑意。“你没瞧见过周大人,自然不知道人中龙凤是什么样子。这样的男人,又怎会保不住自己的官职。你放心吧,在曹府待了这么久,旁的我或许不知,可我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前程,我最了解不过。” 冬暖闻言不敢再劝,只是想曹府这两位小姐,的确都不是一般人。那算计的心思,真真是曹大人的亲女儿无疑。 曹芳碧曾一度觉得,夏至还很遥远。但其实日子一天天过去,似乎时光真的像流水一样。你还没来得及怀念昨天,明天就已经匆匆赶来了。 余衍林果然给她请了最好的医士。一碗碗汤药,一堆堆深绿色的草浆敷上去,手上果然半点瘢痕都没留下。 可惜,再完美的肌肤都换不来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当曹芳碧身着华贵的红嫁衣坐在镜前的时候,更是深深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自然,在曹夫人的眼里,自家女儿是谁都比不上的。为着显示这一点,她甚至不顾颜面,让曹芳晴换上了一件淡如月色的素锦送嫁,发髻亦是最简单的小两把头,中间簪了些烟粉色的绢花。 却不想,真正的颜色是掩不住的。穿得越素淡,反而越能显出气质来。此刻,曹芳晴站在一旁,虽穿得连小丫鬟都不如,但月下仙子般的模样,竟也能引得大伙连连侧目。 纨绔揽细腰 第31节 曹芳晴有自知之明,似乎不想做喧宾夺主的事,索性说身子不适,请去后花园簪花。曹夫人立时应了,于是这一日,便没人再瞧见曹芳晴。 而前头的正厅里头,余衍林则是今日的主角。儒雅清淡的人,今日穿了一袭大红锦袍,因面容清秀不俗,倒也能撑得起几分富贵。再加上身高七尺,站在人堆里,也算仪表堂堂了。 荣澜语借口不去,但周寒执却正与曹大人热络,自然推却不得。却不想,尚文阁的那些学子记仇,见了周寒执便一个接着一个过来敬酒,似要一雪上回饮酒时大伙不敌周寒执的耻辱,又像是得了余衍林什么嘱咐,总之那酒一杯杯敬上来,瞧着都腻歪。 周平起初还急得乱转,可见自家主子脸色如常,倒也渐渐放下心来,与几个小厮一块热闹。却不想这会,酒桌上一位丫鬟打翻了碗碟,斑斑油污落在周寒执身上。 “去换一件吧。”余衍林恰好过来瞧见,笑吟吟道。他的手指早已大好,但周寒执带给他的伤痛和耻辱依然铭记在心里。 “表妹可好?”余衍林借着跟他说话的机会,故意挑衅道。 本以为周寒执会压不住火气,却不想人家语气淡淡:“只要余大人不登门,便没什么烦心事。” “你……”余衍林恨得咬牙,却又不知他说得是真是假,一时不由得语滞。想起荣澜语一张娇糯可人的模样,他对眼前的周寒执便越发厌恶。“天鹅落在青鸡身上,真真是可悲。” 周寒执的周身散着酒香,可俊逸如仙的模样,是余衍林比不得的。又比他远高一头,二人站在一起,高下立见。 “大人说得没错。”周寒执语气淡然道。 余衍林正纳罕,便听人家接着道:“青鸡到底是应该与青鸡相配的。” 先前的纳闷变成了恼羞成怒,余衍林怎么会听不出来话里的嘲讽,他双眼立时变得猩红,几乎要抓着周寒执的衣领。 可这会,曹炳池拈着须过来问:“衍林啊,怎么不让周大人去更衣?” 方才的怒火在一瞬间被紧紧收起,余衍林敛然道:“正劝周大人少饮酒,多乐一乐。” 曹炳池目光如炬,却也不戳破,拍了拍周寒执的肩膀道:“周大人,眼瞧着就是秋分,陛下也该面见你了。” 周寒执略略点头,眼底一片了然。 因忙着备婚,所以余衍林至今不知二人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一时愈发摸不清周寒执的前程,心里不免惴惴。 这会,周寒执却已经不再答话,跟着一位小厮往后头去换衣裳。 夏至的晚风带着些许清凉,吹在醉了酒的人脸上,很容易便能让醉意肆虐。周寒执步伐有些晃动,这会才反应过来,方才那些人手里拿的酒壶,与自己的那一个的花纹并不相同。 曹家人处处精致,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也就是说自己今日醉酒,大概在谁的算计之内。 穿过九曲回廊,前头传来潺潺的水流声,水上飘着几盏荷花小灯,绿底粉瓣,煞是可爱。水边便是更衣的地界,上头两盏明亮的羊皮角灯晃晃悠悠,红漆明纸,兰花刚绽,静雅如宇,与方才的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周寒执瞧着,却忽然一笑。这在富贵人家里显得弥足珍贵的静谧之景,如今在周府早已处处可见了。 带着这样的念头,他的心情轻快不少,很快更了衣出门。却见月下,一位梳着小两把头的少女头上簪着淡雅的兰花,正一脸娇俏地望着自己,凤眸沁水,红唇轻挑。 “周寒执……”她的声音轻轻快快,像是在唤一位老朋友的名字。 瞧着周寒执看着自己怔住,曹芳晴自觉事情已经成了一半,一时心情大好,微微笑着道:“你怎么不奇怪,我怎么知道你的名字?” “不奇怪。”周寒执语气淡淡道。 曹芳晴唇边的笑意怎么掩也掩不住,双眼闪着星光道:“你不奇怪,我也要告诉你。我叫芳晴,从你进曹府的那一日便心悦于你。荷花灯是我特意做给你看的,明纸是特意给你换的,兰花是我亲手为你所养。周寒执,你告诉我,你喜不喜欢?” 月光之下,一位清丽柔美的窈窕佳人说一切都是为你所准备,曹芳晴自认没有人能抵抗得了。 可周寒执毫无反应,曹芳晴抿抿唇,一片赤诚望着周寒执,继续说。 “我知道你府上已有夫人,可我与她不同。她心里没有你,我捡了你的玉珮送过去,她甚至都不会问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装傻也好,不敢问也好,我想她真真是不在乎你的。周寒执,今日是我冒昧,可我一片真心,天地为证。我不求你怎样,只想让你陪我在这湖边走一走。如此,我便一生无憾了。” 荣澜语的确很美,曹芳晴承认。但她心里也的确并不在乎周寒执。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他最喜欢的女子一定是那种能够仰慕他,崇拜他的女子。 曹芳晴瞧着周寒执的一双桃花眼,自认他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因为她不是勾引魅惑,也不是蓄意算计,她只是把自己的真心掏出来,让他看看而已。 毕竟,真心,是这世界上最让人无法抵抗的东西。 “你不相信我吗?”曹芳晴见周寒执许久不说话,心里忽然有些发虚,近乎悲伤地问道。“周大人,我知道你在官场上遇到过许多算计。甚至在府里,贵夫人不可谓不精明。可我跟他们都不一样……我在这曹府里无依无靠,从看见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大人跟我是一样的人,是只能靠自己活着的人。大人,您陪我一道走走,咱们说说心事,成吗?” 她自认说到了周寒执的心坎里。 丧母多年,父亲又不管事,妻子自私,周寒执怎会不孤独呢? 然而,周寒执终于把眼神从不远处的荷花灯上抽离出来,淡淡道:“周府也有一样的灯。” 第41章 就在你的那间铺子旁边!…… “你说什么?”曹芳晴没反应过来, 蹙眉问道。姣好的一张面容在月色下显得更加轮廓精致,妩媚动人。 周寒执的唇边竟难得浮现了一抹笑,眼中陷入沉思道:“之前我没瞧过, 方才看了那荷花灯才知道,原来荷花与荷花也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曹芳晴追问。 周寒执叹道:“周府的荷花灯与底座之间没有缝合的痕迹, 似乎是走线藏在里头,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而且, 那荷花灯上的花瓣几乎每一片都各不相同, 有的舒展, 有的弯曲, 看上去生机四溢, 浑然不似作假。” 曹芳晴抬眸看了一眼自己所做的荷花灯,见上头的走线密密匝匝, 瞧着就跟荷花生了虫似的,再一瞧那花瓣, 因着是一摞绸缎搁在一起剪出来的,所以每一片都极为相似, 的确毫无灵魂可言。 她暗暗咬牙, 声音不似方才好听道:“我手艺不好,可一片真心却是谁都比不上的。周大人,你不相信我吗?” 然而, 周寒执似乎对她半点兴趣都没有, 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继续道:“周府的兰花也别致,据说用的是腐叶土,需要时常修剪花枝,每支只留一根壮芽, 这样开到最后,才朵朵绚烂。” 曹芳晴听到这已经是忍无可忍,冷青着脸道:“这的兰花用的是普通的土,花枝许久未曾修剪,故而花开得虽多,却每一朵都不够蓬勃。所以呢?那又怎样?我又不是丫鬟,我对大人的心意,不是这些小玩意可以彰显的。” 周寒执略略收了心神,难得看了曹芳晴一眼,淡淡道:“你想多了。” “大人什么意思?”曹芳晴忽然又觉得有了希望。 周寒执笑笑,眼底有几分轻松道:“我只是想谢谢你。” “谢我什么?”曹芳晴不明白。 “谢谢你让我明白,周府的夫人用了多少心思在周府。”周寒执的眼底一片赤诚,不似作假。 曹芳晴先是一怔,随后呵呵冷笑道:“大人您才是想多了吧。我猜贵夫人只是想过好自己的日子罢了。那种女人,我大概是明白的。能把所有心思都花在这些乱七八糟的物件上,又能留几分心思给您呢?” “我不需要她留心思给我。”周寒执毫不犹豫答道。 “所以,你还是不喜欢她?”曹芳晴问。 “不。” 周寒执眼里终究是有些醉意的,要不然今日也不会这么多话。 曹芳晴带着希冀的眼神看向他,却听他语气淡然,却又真诚至极道:“正因为喜欢,所以才要她把所有的心思都留给她自己。” 这个回答,让曹芳晴怔在那,许久都不敢相信。 她不敢相信一个从来不提府中之事的人,原来把府里的事都放在心上。她不敢相信一个男子,竟能在美人面前,毫不犹豫地承认他喜欢自己的夫人。她更不相信,荣澜语那么世故无趣的人,竟然真的得到了周寒执的心。 “那大人您呢?您就不管管自己吗?您就不觉得孤独吗?芳晴很心疼您,您每日奔波辛苦,疲于应对,回到府中却还要面对那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您也需要有人纾解您的心绪呀。”曹芳晴压住心底对荣澜语的嫉妒,一脸心疼道。 周寒执苦笑,摇摇头道:“自私自利的是我,从来不是她。”说罢,他又正色看向曹芳晴道:“曹姑娘,你想做什么与我无干。但若是你让澜语不痛快,我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你。我对不起她的地方已经够多了,要是再让她受委屈,便不配做她的夫婿了。” 说罢这句话,周寒执扭头便走。颀长挺括的背影落在曹芳晴眼底,映着一片酸楚。 她无力地跌坐在台阶上,不知自己方才都做了什么。远处的荷花灯依旧借着风飘飘悠悠,但在此刻的曹芳晴眼里,早已沦为笑柄。 她的一片痴心,终究是错付了。 那位看上去温温柔柔没什么本事的女子,那位看上去浑然不在意周寒执的女子,其实早已赢得了周寒执的心。 只是不知,她自己知不知道。 这会,一直藏在房山的魏妈妈走出来,心疼地扶起曹芳晴道:“姑娘,您受委屈了。可周大人如今新婚燕尔,夫妻和睦,您实在是插不进去的。” “妈妈说什么呢。”曹芳晴竟很快又扭转了念头,淡淡笑道:“荣澜语对周寒执不过尔尔,周寒执尚且能这般对她。可见周大人是个看似冷漠,却极重情义的人。若真的嫁给这种人,哪怕他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再受委屈了,不是吗?” 魏妈妈没想到自家姑娘能想到这一出,一时不由得怔住,讷讷半晌没说出话来反驳,便听曹芳晴继续说道。 “不过妈妈也放心,我不傻。有什么事,好歹可以等到秋分之后了。父亲不是念叨了?周大人秋分就要面圣,到时候,是升是贬,再做决定不迟。” 魏妈妈知道她主意正,一时也不好再劝,只得软言软语哄着,撤了那些荷花灯兰花等物,又悄没声地躲回自己的屋子里。 而这边周寒执很快回了周府。夏至时节,府邸的青石上被淋了一些用过的浣手水,带走了原本属于夏夜的炎热。又有玫瑰瓣点缀在上头,瞧着好看又有幽香。 周寒执纳罕为什么荣澜语总能想出这些奇巧却又简单的法子,原本被酒气萦绕的身体此刻也轻快了许多。 “夫人呢?”周寒执问。 周平便笑道:“大人现在可真是,从前一回来就找奴才,现在一回来就找夫人。哎,奴才如今是不中用了。” 没等周寒执斥他嘴贫,周平继续道:“夫人给您准备了醒酒的樱桃西瓜碗,搁在书房。夫人现下在看账本呢。” 周寒执没应声,大步往书房走去,走着走着却又问道:“怎么整日抱着账本看?” 听着他语气不好,周平也不知是哪里不高兴,只好如实答道:“似乎是夫人的绸缎铺子买卖不好,仙鹤缎坊近来也不如意。” “那样小的铺子,生意不好也是寻常的。”周寒执呐呐道。 “您去过?”周平很惊奇。 “未曾去过。”周寒执如常拎起狼毫,又觑了一眼旁边浇了蜜浆的红润润的樱桃果子,抬眸问道:“你想去看看?” 周平还没等答话,周寒执便叹道:“今日你在府里的确也闷了一天了。时辰还早,我陪你去看看吧。” 周平听见这话,喉头一紧,把正要打出口的呵欠生生咽了下去。 次日一早,周寒执与荣澜语一同用了早膳,便去通政司做事。而荣澜语则瞧着备好的几样礼物撒娇:“真不想去。” “不想去您也去吧。”新荔笑着劝:“大姑奶奶生下了大胖小子,怎么说也是大喜事。您不喜欢大少奶奶,总也要看看孩子的面子。” 荣澜语性子本就好,听见这话懒懒撂下手里的红枣银耳羹笑道:“是啊,好歹也是咱们荣家的头一个孩子。” 新荔闻言有些意动,瞧着碗里剩下了大半碗,便气鼓鼓地给荣澜语推回去道:“人家都生下孩子了,夫人可倒好……” 荣澜语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脸红了一半,重新拿起羹勺舀着碗里的一块红枣,细细嚼在嘴里嗔道:“你急什么。” 自小相处的人,新荔自然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听见这话音,新荔就明白,如今自家主子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口口声声只过好自己日子的人了。 她抿唇傻笑,忍不住道:“夫人记得我们当初说过什么吗?” 荣澜语一时想不起来,新荔便学着荣澜语的样子道:“夫人从前说,尽人事,有时候不如听天命,没准这真是一桩好的姻缘。” 她笑着用筷子把手里的腌渍青瓜撕开,递给荣澜语一片道:“夫人的命其实是很好的。” 说这话的时候,新荔根本想不到,荣澜语的好命何至于此。 主仆二人用过早膳,便径直往赵府去。赵府虽然比荣府大,但如今依然是家中婆母在打理,荣澜芝虽然勉强管了中馈,说话的分量却不高,因此府里阔气归阔气,却终究显得有些老气俗套。 赵再喜的官职虽不高,胜在赵家有些积蓄,因此日子过得并不算太差。荣澜语进门的时候,荣澜芝刚刚把手里的燕窝撂在一边。 瞧见荣澜语,她的脸色算不上又多高兴,但也和和气气让了座,又笑道:“孩子被奶娘抱去喂奶了,一会回来你们瞧瞧,跟再喜一样,浓眉大眼,好看极了。” 纨绔揽细腰 第32节 荣澜烟坐在一旁,瞧那燕窝是普通的草燕,便吟吟一笑附和道:“大姐夫长得英俊,你也好看,孩子怎么会不好看呢。” 荣澜芝脸上更加得意,抿着没有血色的唇笑道:“你们不知道,生了孩子之后,再喜高兴得跟升了大官似的。我当时就想啊,当官当得再高也没什么用,将来要是后继无人,又辉煌给谁看?” 荣澜烟掐了掐手里的帕子,咬着后槽牙忍过一阵,方才瞥向荣澜语道:“你怎么还没动静。” 澜语正要回话,便又听荣澜芝拍着手笑道:“对了,我又想起一件事了。生下辰儿之后,我那婆婆一高兴,竟把手里的一间不小的绸缎铺子送给了我。虽说地皮还不是我的,但那铺子真真是极赚的。澜语你说巧不巧,就在你的那间铺子旁边!” 第42章 你要跟我和离? 荣澜语略怔了怔, 昨日她倒是听常瑶说过,旁边的铺子铺面大,所以绸缎的花样也摆得多, 因此生意远比卿罗阁强。却没想到,这铺子现在竟是大姐的。 瞧她呆住, 荣澜芝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弄得好像我故意抢了你的买卖似的,其实真不是, 两家铺子一样的开法, 那主顾偏偏只往我那走, 我有什么法子。” 旁边荣澜烟便出来打圆场, 笑道:“一笔写不出两个荣字, 都是自家人,谁赚不是赚。” “那不一样。”荣澜芝因为有孕, 性子比从前更骄纵,也不像从前那样把荣澜烟放在眼里, 竟是驳道:“从前父母偏疼妹妹,流放后不过剩下这一间铺子, 也尽归了她。如今我靠自己的肚子赚了一间, 比那间更大更赚钱,这才叫本事。” 荣澜语暗觉好笑,靠着生孩子赚铺子, 她真是头一回听说过。可好笑之余, 也能听出荣澜芝的日子过得并不太如意, 要不然也不会如此争强要面子。 再瞧瞧荣澜芝憔悴的脸色,荣澜语端过手边的桃汁熟水抿了抿,却未应声。 没想到孕后得意的人,愈发张扬, 竟扶着身后的软枕勉强坐直了身子,抬眸问道:“澜语,你那间铺子月入多少银子呀?” 荣澜语无奈地将手边的熟水撂下,淡淡回道:“不过十余两。” “十余两?要是赚这么点银子,我连地皮都用不起了。”荣澜芝笑得捂着小腹。 荣澜烟赶紧劝道:“你快别笑,到底生了孩子才不到半个月,且得好好养着呢。” “我身体一向好,无妨的。倒是你该心疼澜语妹妹。手里有铺子,却不赚钱,周寒执又只知道喝酒作乐,这日子可怎么过呀。”荣澜芝看似担忧,实则眼底一片幸灾乐祸。 荣澜烟蹙蹙眉,心想着这些日子听到的传闻,连莫文轩都说周寒执前途大好,早已不是从前那个酒鬼了。可这话她不好摆在面上,弄得像自己耳朵长似的,于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不讲。 却不想荣澜语也脾气好,压根不想跟产后情绪扭曲的人废话,笑吟吟地抿着熟水,淡淡回道:“劳姐姐费心,日子尚不错。” “这丫头就是嘴硬。”荣澜芝无奈地摇摇头,又指了身后的丫鬟道:“也端一碗草燕来,给两位姑奶奶尝尝。二妹妹还罢了,人家莫家可不差。周家就不一样了,虽说如今周大人年俸不少,到底还没开出来不是,三姑奶奶可没这口福。” 换做别人,大概早就坐不住。可荣澜语真真是涵养极好,脸色半点都不变,反倒弄得荣澜芝像自找不痛快似的,惹人暗笑。 澜烟早知道这位妹妹如今越发了不得,不由暗中扯了扯澜芝的袖子。可澜芝哪里肯退让,从前夺嫁妆时受的委屈到现在还没还回去呢。又仗着刚刚生过孩子,还是在自家府上,索性更挑衅道:“澜语,你还记不记得嫁人那天你跟我说了什么话?你说你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可是现在,你自己信吗?我昨儿听人传话,说你新开的什么缎坊,如今主顾稀少。这一间铺子,更是门可罗雀。可惜了,当年的豪言壮语,现在听起来真像是笑话。” “大姐,你过分了。”澜烟想到荣澜语对自己尚算不错,忍不住出言劝道。 没想到荣澜芝连她也越发笑话起来,冷哼道:“二妹妹日子过得倒是不错,可连个小妾都制不住,这也不像你啊。” 澜烟咬咬嘴唇,被戳中了伤心事一般,眼含凉意道:“我看在你刚生过孩子的份上,不跟你计较。可你也要想想,文轩和三妹妹的夫婿如今都是五品上下,再喜总有用得上咱们的时候。你这样把人都得罪透了,可是什么好事?” 澜芝果然稍稍怔了怔,但很快便扭了扭腰肢道:“到现在连再喜都知道了,圣上要的东西文书,通政司尽数交给周寒执筹措。这是烫手的山芋,十有八九是办不成的,到时候能回盐运司就是好的了。至于莫大人嘛,妹妹,你要好好笼络着啊,可别到最后成了给那柳氏做嫁衣。” 荣澜烟心里恼怒,却也知道人家说得是真心话。如今莫文轩领着柳云月时常出入莫府的几处亲戚那,惹得大伙都知道她失了宠,地位已是大不如前。 不过,荣澜烟瞧了瞧荣澜语,心想着文轩再不济,至少不必担心朝不保夕。还是这位三妹妹更可怜些,起起伏伏的,只怕苦楚都在后头。 就在荣澜芝志得意满,大觉痛快的时候,外头小丫鬟忽然匆匆忙忙来传话。澜芝以为又是谁来送贺礼,笑着叫人进来,却不想小丫鬟恭恭敬敬的,却说着让人心头一堵的话。 “老夫人过来传话,说绸缎铺子那的地皮用不得了,似乎是赁地皮的人要收回自用。老夫人问您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怎么铺子一到您手上就不中用了。” 这话句句诛心,更浑然没给荣澜芝留面子,她急得脸色都变了,恨不得穿上鞋子出去找老太太理论,好歹被荣澜烟拦住,呵斥那小丫头道:“你们夫人还没出月子,怎么说话这样不中听……” 小丫鬟吓了一跳,却仗着自己是老夫人跟前的人手,呐呐驳道:“老夫人吩咐这么传的……” 澜烟还想说什么,可大姐的手忽然按过来。她瞧着荣澜芝眼里有些怯懦,便知道这是被老夫人管怕了,当即也只得偃旗息鼓,柔声问道:“我方才也是着急了。你说说,老夫人怎么个意思?” 小丫鬟这才不情不愿答道:“掌柜的上午来传的消息,说是人家要把地皮收回去。老夫人很纳闷,这地皮咱们租了四五年了,怎么好端端的,忽然就要收回去了。让奴婢来问一问,是不是夫人得罪了什么人。” 方才还趾高气扬的人此刻苦笑道:“这话说得,我一直好好养胎,过了年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怎么会得罪人。” 小丫鬟似乎早知是这个回答,淡淡道:“老夫人说了,左右铺子是给您了,既然您跟这铺子没什么缘法,那就罢了。人家收回地皮,铺子不过折些银子赔给咱们,往后您也别再惦记这间铺子了。” “这话是怎么说的。”荣澜芝不肯善罢道:“老夫人怎么也不问一问,人家为何要收回地皮?” “自然是会问的,老夫人何等精明的人。”小丫鬟道:“听说是那地皮刚巧挨着那家新夫人所开的铺子,那位老爷为博美人一笑,这才要把地皮收回去,让人家的新夫人扩充门面。” …… 三个澜顿时都怔住了。 澜烟最先反应过来问道:“那,那家的老爷可是姓周?叫周寒执?” 小丫鬟摇摇头,“那奴婢不知道,老夫人也没在意过。不过夫人大可自己瞧瞧,那契约不是在您手上么?” 澜芝怔了怔,赶紧示意小丫鬟去柜子里拿,果然人家捧过来时,双眼微垂道:“夫人,的确是姓周的,不过这契约是一位叫周平的小厮跟咱们签的,据说只是一位心腹小厮。” 周平?新荔低呼一声,推了推主子道:“夫人,不会是咱们府上的周平吧。” 还能有谁? …… 荣澜语轻咳一声,示意新荔可别火上浇油。而自己心里却又好奇,周寒执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自己不知道的。 荣澜芝倒更希望是紧挨着的另一家门面,可那家是卖脂粉的,压根不会考虑绸缎买卖。这会,她这一张脸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澜烟倒是镇定,试探着问荣澜语道:“澜语啊,从前不是说周府入不敷出吗?怎么周大人手里还有这些产业呢?” 荣澜语依然如方才语气平和道:“之前倒也跟我提过几次,说是年幼时曾自己置办过些田地铺子,只是后来最要紧的铺子出了事,所以周转不开,哪个也动不得了。如今想是周转开了吧。” 澜烟想起那小丫鬟说的为博美人一笑,再一瞧荣澜语那金姿玉态般的模样,的确也配得上美人二字,心头不由得有些酸涩道:“周大人待三妹妹,还真是不错。” 荣澜语知道两个姐姐从小比到大,谁也见不得谁好些,于是并不把高兴挂在脸上,只是淡淡一笑敷衍过去。 澜烟见大姐这会脸都扭曲了,唯恐她心中恼火落下病根,赶紧笑道:“既然是自家人,那就好说了。澜语啊,既然寒执手里有产业,我猜你们周府的日子也好过,也不急着等钱花。那就容你大姐再赚些体己银子,成吗?” 说完,她又推了荣澜芝一把道:“你也说句话,都是自家姐妹,瞧你刚才冷嘲热讽的腔调,哪有当姐姐的样。不是给三妹妹准备了燕窝吗?赶紧让丫鬟端过来。” 说出去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更何况澜芝从来都不喜欢这个三妹妹。身子的疼痛加上突如其来的委屈,竟让她突然红了眼眶,哑着嗓子问道:“荣澜语,你说你用了什么诡计?是不是你早知道那铺子给了我,故意让周寒执把地皮要回去,想给我个不痛快。” 荣澜语没想到她能想到这一点,不由得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大姐姐怎会如此想。我又不是诸葛神算,更没那么大的本事。” “这么说,真的是周寒执心疼你的铺子赚钱不多?”澜芝咬着牙,只觉得重新拿回手里的燕窝冰凉难吃,索性又放了回去。 夏至时节,她的屋子里却并不敢用冰,所以此刻几人额上都已经泛出细密的汗珠。好在新荔的扇子打得快,加上清韵特制的脂粉,才让荣澜语的肌肤显得依然如雪嫩白。 “寒执做事,我不怎么过问。”荣澜语淡淡笑答。 澜烟知道她说话从不掺假,可也正是因为她不掺假,才让人更觉得心里酸楚。谁能想到,当初的酒鬼如今改头换面,比谁都贴心。 想想自家的丈夫莫文轩,人家整日不是忙于政事,便是与柳云月花前月下,何曾考虑过府里的铺子生计,除了要钱花钱,跟自己竟没旁的话好说。 她却不知,这头澜芝心里更苦。今日本是想嘲笑荣澜语,谁料偷鸡不成蚀把米,当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这么说,周家倒还有些本事,当初二姐夫的眼光不错。”荣澜芝勉强道。 “也不是,大约也就这样了,再没旁的。”荣澜语笑笑。一共二百两银子,赚成今天这样,已经是周寒执眼光奇佳了。 “有没有旁的不要紧,要紧的是,人家有什么,都给了你。”荣澜芝难得说出一句实在话,话里却透着满满的酸。 她实在软不下脸去求荣澜语,可又真舍不得那铺子的赚头,一时不由得语气滞滞,没精打采起来。 澜烟到底跟她是亲姐妹,豁出面子推推澜语道:“三妹妹,你大姐在婆家不容易。不像你,你没有婆婆,公公又不管你。就一位周大人在府里,如今看,还把你宠到了心尖上。上回在新荣府,你也知道,咱们都羡慕死了。看在这份上,你跟寒执说说,把铺子让你姐姐再开一年吧。” 荣澜芝顺坡就下,赶紧补道:“你好歹是我亲妹妹,我也是真心疼你。快把这碗燕窝喝了,尝个鲜。不,一会我再给你拿半斤。” 澜烟见荣澜语面不改色,不由暗叹她沉得住气,心里有三分佩服,却不露在面上,只是笑道:“澜语瞧着不声不响,其实心肠最软。我在府里受了柳云月的气,还是澜语替我争辩。” “二位姐姐一会一样,倒是把我弄得不知如何是好了。”荣澜语神色温柔,一张脸美得如花似玉,笑道:“我不是记仇的人,也知道姐姐们什么脾气,又何必往心里去。” 见她松口,两个人脸上都有些得意。 却听她继续笑道:“只有一样。我很想问一问。” “你说你说。”澜芝忙不迭道。 “我想问一问大姐姐,您当真觉得,我娘亲陪着爹爹去流放,是因为她自责?”荣澜语笑得一团和气,一袭奶绿色的衣裳衬得整个人清新秀丽。 可这番话,却让荣澜芝脸色都变了。 你还说你不记仇?荣澜芝暗想,却不敢宣之于口。可要她在这件事上服软,她又怎么能做到。 荣澜语的娘,在她们姐妹二人眼里,是占据了自己娘亲位置的人。 虽然承认,这个女人性情温顺,待人柔和,可她们依然一看见她就厌恶得很。连带着对荣澜语,也根本没有什么感情。 “姐姐们跟我相差没有几岁,先夫人过世,我娘亲入府,谁都没有过错。可姐姐们自小不是往娘亲的饭菜里藏土藏草,便是往娘亲的被子里裹针,娘亲可曾计较过?如今我不求你们有多尊重我娘亲,至少希望你们拿她当一位正正经经的夫人看待,多积口德,少出妄言。”荣澜语正色说着,将眼前的燕窝轻轻撂回桌上。 “可你娘就是个狐狸精!要不是因为她性子好强,爹爹又怎么会在官场上如此打拼。若不是因为她可以怂恿,爹爹怎么会喝了那么多的酒。全是你娘亲的错……”荣澜芝到底忍不住,歇斯底里喊道。 荣澜语知道是不可能好好跟她说话了,索性起身搭着新荔的手,噙了几分薄怒道:“姐姐早些安歇吧,澜语不打扰了。” “澜语……”澜烟不知该劝谁,只好瞧着荣澜语远去,扭头嗔怪道:“大姐!你又何必这样,你那铺子……” “我不要了。”荣澜芝尽量让自己显得洒脱。“我倒要看看,她的日子怎么个比我强。你瞧着吧,周寒执的官位还坐不稳当呢!” 这会,小丫鬟进来回话,“周府来了马车接三姑奶奶回府,瞧着该是周大人所用的马车,也就没用咱们的,夫人不必惦记。” 小丫鬟倒也不是多话,只是合计着亲姐妹总有不放心的,谁料想这姐两听见这话,那眼神一个比一个泛酸,竟谁也没吭声。 周寒执回府的时候,荣澜语正靠着书房的软椅上。自从花房被秋浓住过一次,她便把里头的书全都搬了出来。这些日子赶上后头的屋子重新刷漆,怕给书都弄脏了,于是周平便做主把荣澜语的书全都搬到书房来。 竹影婆娑,在荣澜语的雪肌上摇晃着。玉臂交叠,轻搭在那厚厚的账本上,身型起伏间,勾勒出妖媚的弧线。周寒执略略晃神,一双手不由自主地往她的眉心抚去。 似乎带着些忧愁,她的眉心微蹙,含颦含怨。 温润滑腻的肌肤像磁铁一般,引着人的手,迟迟不舍得放下。 “你回来了。”荣澜语听见动静睁眼时,正好瞧见他的一双大手替自己捋着鬓角。她的耳尖倏地一红,想嗔怪一句却又不好意思,只好任由他掖好头发松开手。 “就这么喜欢看账本?”周寒执坐到旁边,淡淡笑。那软椅如小炕一样长,中间搁着一道细长几子,正好可以容二人相对而坐。 烛光淡雅,正好将两个人的轮廓都拢在里头,一个精致如画,一个清逸如玉。二人的脸只搁着一道几子的距离,几乎可以闻到彼此的气息。 “两件卖绸缎的铺子买卖都不好,想多赚些银子。”荣澜语羞赧一笑。 “卿罗阁隔壁的铺子已经给你买下来了,我让周平拿养廉银去给那铺子的主家赔了钱,如今只需打通两间铺子,不愁买卖做不好。至于那仙鹤缎坊……” 听周寒执细细替自己谋划着,荣澜语心头温热,不由喃喃道:“眼瞧着就是秋分,你都够烦的了,管我这些事做什么。” 周寒执忍不住揉揉她的头,将原本服帖的头发弄得蓬松许多,才笑道:“你不是教过我,做人家的夫婿,就要尽到责任?” 荣澜语耐心颇好地把头发重新捋好,才撇嘴道:“你想尽到责任,就把陛下要求的事做好。要不然,你我的人头都不一定能不能留住呢。” “胡说。”周寒执语气嗔怪,随后却又郑重其事道:“这事我已有主意应对。可若真办不好,有连累你的可能,我便立刻写下和离书,绝不拖累你。只有一样,那余衍林并非良人,你万万不可改嫁于他……” 纨绔揽细腰 第33节 他这边说着话,没曾想旁边的荣澜语眼眶已经湿了。等他说完的时候,眼前人的双眼已经红了一圈,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嘴唇死死咬着道:“你要跟我和离?” 周寒执一时无措,用手替她抹着泪珠道:“我总不能拖累你。” 荣澜语推开她的手,往后撤了撤,坐在软椅的角落,抱着自己的双膝道:“周寒执你自私,你做事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你想过没有,和离之后,你让我如何面对世人的悠悠之口。人家会说我嫌贫爱富,会说我趁人之危,会说我弃你于不顾……这世道,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样的……” 从前看着人家哭,周寒执只觉得聒噪。可如今看见荣澜语哭,他却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紧一紧,像是被绳箍着般难受。 他这才明白那些同僚所说的,美人落泪时,恨不得什么都答应她。 偏偏周寒执不知该如何劝,又见她哭得心肝欲裂,终于忍不住移开小几子,将人抱在怀里哄道:“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 荣澜语的脸埋在他怀里,眼泪打湿一片青衫,方道:“你错哪了?” “我自私,我没考虑你的感受。”周寒执喟叹。 “你不是说真心话。”荣澜语听出他语气里的敷衍,不依不饶道。“你重新说。” 周寒执终究无奈,将怀中人抱得更紧,许久方才轻声凑在她耳边道:“没有你,我便又成了无家之人。澜语,你对我很重要,我可以被贬官被流放,却不能失去你。” 荣澜语未曾想勾出他的这番真心话来,一时不由得怔住,却听他继续道:“可我有把握能说服圣上。澜语,我会挣一个光明锦绣的前程送给你。” 当初定下这门婚事的时候,荣澜语万万没想到会有眼下的场景。曾经的酒鬼,一板一眼地告诉自己,要挣一个光明锦绣的前程,为了自己。 荣澜语心满意足,声如蚊讷道:“你醉了。” 周寒执淡淡应声:“从前醉过,往后不会了。” 荣澜语轻轻吁了一声,又道:“咱们的日子已经够好了,何必求一个锦绣前程。高高兴兴的,平平安安的,不就成了。” 周寒执松开她,手指点着账本嗤笑,眼底却一片温柔道:“可惜,某些人看上去是一颗无欲佛心,但心底却不希望自己过得比旁人差一星半点,又生得贪财。娶了这样的夫人,不好好求前程,只怕是养不熟。” 荣澜语被他说得愈发不好意思,却又讶异于他如此洞悉自己心底的念头,不由得讪讪道:“你不乐意,大可换个夫人。我又不是不知道,惦记你的人此刻已经等得眼巴巴的了。” 周寒执想起今日瞧见的曹芳晴,不由得蹙蹙眉,心里一片厌烦道:“我不喜欢旁的女子。” 荣澜语一怔,水盈盈的双眸不由得望向周寒执。 周寒执回眸间,便见到这张巴掌大的被眼泪打湿了的桃红脸颊上一双勾人心神的沁水双眸。他不由得心神荡漾,墨眸中闪过一丝琉璃光芒,而后用双手撑在她的身子前。 荣澜语只见那银色镶边的华服微微抖开,衬得他俊美无铸的脸庞愈发贵气逼人。她心里一虚,没等说话,他的手指忽然轻轻抚过她柔软的唇,而后将自己的唇紧紧贴上去。 荣澜语只觉得脑子里空空荡荡又晕晕乎乎,一时什么都想不得了。眼泪与思绪一同融化在缠绕的舌间,留下一片温热与剧烈的心跳。 淡雅的草木清香与清甜的唇香交杂在空气之中。 等到他的唇离开时,荣澜语的身子早已软在他的怀里。 “你不讲道理。”荣澜语恹恹道。可她这幅样子让周寒执更喜欢,忍不住轻轻一啄,又将那柔软的唇尝了尝。 荣澜语羞得已经连脖子都红了,使出浑身的力气勉强把人推到一边道:“你这铺子我不要了……太贵了……” 周寒执轮廓鲜明的脸颊显得柔和不少,一双勾人心神的桃花眼并不餍足道:“养廉银得了二百两,你要不要……” 第43章 竟是晕了过去 次日一早, 新荔望着桌上的二百两银子和一张地契发呆。 “主子去赌坊了?”她问。 荣澜语照照镜子,看见嘴唇晶莹粉嫩之间,更稍稍带些肿, 不由得恹恹道:“差不多吧。” “那……您下回可别去了。”新荔叹道:“下回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听见这话,荣澜语耳尖又红了, 戴上一对蓝宝石的耳坠,瞧着却衬得耳朵更红, 赶紧摘下来换了一对红宝石的, 方念叨道:“卿罗阁这回扩充门面, 流水一定能好许多。只是仙鹤缎坊那依然不景气, 如今跟咱们一样的缎坊起了好几家, 咱们显得不再有什么新意了。” 外头,宋虎拎着今日要采买的菜肉单子要进来问话, 荣澜语换身衣裳出去,才知道不仅仅是采买的事。 “您记得上回春分的时候万福过来替老太爷问安, 许是听谁走漏了消息,竟把大人秋分时候要面圣的事也传给了老太爷, 老太爷听完就不大坐得住, 昨儿派人来传话,说是过两日要来盛京替大人打点一二。”宋虎瓮声瓮气道。 听他说完,荣澜语才感觉到他语气里有怨气, 不由道:“我每月给老太爷写两三封问安的信, 回回都请他来。如今总算要来了, 在这有我们照看着,总比在老宅子享福,这也是好事,你怎么这样不情不愿?莫不是老太爷说过你什么?” 宋虎觑了新荔一眼, 又瞧瞧清韵,见二人都一样诧异,不由骂周平嘴严。可他又唯恐荣澜语受委屈,只好叹道:“这话奴才不该说,可又唯恐夫人难做。您有所不知,上回我去宁州的时候,老太爷让我转告您和大人,要么,要么就早日同房,要么就赶紧给大人纳妾。若是看不着孙子,他是不会来盛京的。” 荣澜语与清韵对视一眼,心里了然道:“怪不得每回给老太爷写信,他总爱答不理,原来还是在埋怨我。” “这会老太爷来了,您说,指不定又要把这两件事提起来。到时候要是再闹大,可就不好看了。” “你先出去吧,别乱说话,夫人会有主意的。”宋虎毕竟是外男,不好多听多说的,清韵见他传完了话,便赶紧把人撵了出去。 屋里只剩荣澜语三个。清韵方问道:“夫人怎么就不跟大人同房呢,这都快一年了。您这样,日子往后也不好过吧。” “夫人不喜欢大人?”新荔试探着问。 荣澜语叹叹气,知道两个人早想有此一问,今日总算问出来了。可她也真的不知该如何回答。昨儿倒是有肌肤之亲,可总觉得距离同房还差那么些感情。 她不知为什么抗拒,而周寒执似乎也没有这些念头。 但对于如今的荣澜语来说,给周寒执纳妾,是近乎不可能的事了。 “到底是我的不是。”荣澜语思量片刻道:“不过老太爷如今想着大人应对圣上的事,大概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这事。你们好生给老太爷收拾屋子,别弄得像客房似的,这是周府,是自己家。” “其实咱们这位老爷,除了抱孙子的事,旁的事都挺好说话的,对您也算不错。只不过,您要防备着郝夫人,奴婢总觉得她窝着一口气要报复咱们呢。现在还则罢了,若是老太爷进了府,她又折腾生事可怎么好。”清韵柔声劝道。 “我不会再纵容她了。再一再二不再三。”荣澜语干脆利落道。“从前不是没法子料理她,只是毕竟是周家亲戚,我做得太过也不好。但若她再耽误咱们好好过日子,我肯定不能再忍着了。” “夫人能下决心就好。这种人实在不必姑息。要紧的是,咱们也别因为这种人惹大人和老爷生气,那就顾此失彼了。”清韵又道。 荣澜语知道她说得是真心话又句句为自己好,不由得爱怜道:“你们也大了,往后也要嫁人了,却还在整天操心我的事,连寻亲的空都没有。” “奴婢的娘亲是您的乳娘,还能委屈了奴婢吗?”清韵笑道:“反倒是新荔。姑娘得多疼一些,别让她总跟周平一块胡吃瞎闹,多想点正经事。” “什么叫胡吃瞎闹!什么叫跟周平,分明是他总黏着我。”新荔不乐意喊道。 可荣澜语与清韵对视一眼,二人早已笑出了声。新荔这才反应过来,追着清韵道:“我才瞧不起周平那没出息的蜜糖嘴!你别胡说……” 主仆吵吵闹闹,又笑作一团。府上之人早已听习惯了,可谁能不喜欢笑呢?这边有笑声,外头侍候的人心情也松快。 这会,外头门房的人又来传话,说是钱夫人请荣澜语到府上叙话,有贵客想与她一见。 钱夫人,便是从前的参议夫人。而今荣澜语所在的位置。 “这话怎么说了半截?”新荔不再追赶清韵,赶紧过来替荣澜语上妆打扮。 “参议夫人最是谨慎。”清韵把荣澜语乌黑的发丝绾成温柔的挽月髻,又换上一袭浅蓝色的遍地缠枝玉兰花裙,方继续道:“如今您已是五品大员的夫人,往后这样的应酬只会多不会少,这样话说一半的人也会越来越多了。” 荣澜语笑笑,倒是并不见担忧的神色。“人都是一样的,只是高位上的,更会藏着掖着罢了。可人的心思无非就是那么几样,佛祖跟前说得明明白白,七情六欲贪嗔痴,还有能逃出这几样的吗?” 自家夫人的妆容依然温柔简单,但那一枚簪子的花样却日渐复杂。有此便可看出地位的攀升。随之而变化的,是荣澜语越发高贵的气质和愈发玲珑剔透的心。 备过礼物,荣澜语照例带着清韵出门往孙府去。 穿过抄手游廊,便是高阔平和的孙府花厅。荣澜语步伐稳当的走过去,但见里头坐着两位夫人。 一位是钱氏,另一位妆容华丽,细眉长眼,唇色嫣红。荣澜语虽不认识这一位,但能瞧见她身后站着的是莫文轩所纳的那位贵妾柳云月,一时心下好顿纳罕。 但钱氏很快笑着起身给她介绍道:“这位是通政使夫人。” 她言笑如常,亲昵地拉着荣澜语的手道:“不是我向通政使夫人您说嘴,这丫头真真是极讨人喜欢的。如今我家大人告老还府,我也少了许多人应付,竟是很多时辰都跟这丫头一起打发。” 这话亲切,荣澜语笑着问过礼便也答了几句。那位通政使夫人倒也说话客气,笑着送了香囊,又指着身后的柳云月道:“你们大概见过的。” “自然见过。”柳云月的弱柳身姿依然柔美万千,此刻柔柔笑道:“自然见过,这是我们家夫人的亲妹妹,常跟我们走动的。” 通政使夫人嗯了一声,心疼地瞧了柳云月一眼道:“你也坐下,一会脸色差了,文轩下回该不让你跟我一道出门了。” “哪能呢。文轩巴不得姨母带我见见世面。”柳云月笑着回,丝毫不见之前在荣家几位姑奶奶面前的惺惺之态。 荣澜语这才知道柳家有些手段,连通政使大人都已经攀扯上。 握着通政使夫人送的香囊,荣澜语其实并不是很能插得上话。毕竟,眼前一位是浸润富贵场多年的钱氏,另一位更是正三品的诰命夫人。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是白来的。通政使夫人时不时扫过来的眼神就能证明这一点。 趁着中途二人去更衣的功夫,荣澜语才稍稍松快一些,便听清韵在后头低声叹道:“夫人,这位贵妾实在很不一般。幸亏咱们府上没有这一号人物,要不整日该多堵得慌。” 荣澜语颔首称是,却又道:“方才你没瞧见,咱们插不上话,可柳氏也一直伺机与这两位攀谈。可见虽是熟,却仍然要巴结着,未必就交了心。” 主仆二人才议论两句,那边钱夫人已经随着通政使夫人回来。似乎通政使夫人被说得心下舒坦,此刻正细眉弯弯笑道:“哪有你说得那样潇洒。光是我家那小孙子就怪闹人的,昨儿还穿错了衣裳,那绸子不中用,竟把细皮嫩肉的孩子给划伤了,儿媳妇只知道哭,还得是我亲自出马,请了医士又请了绸缎铺子的人来。” 荣澜语见缝插针,起身笑着虚接一把道:“正好给通政使夫人带了礼物,还望夫人别嫌弃。” 通政使夫人耳上硕大的珍珠微微晃动,唇边嗪笑道:“那可得好好看看。听说周府如今富丽华贵,全靠你一手操持。” 荣澜语口说不敢,又让清韵捧了早已准备好的两样东西上来。众人一块上眼瞧,见竟是一匹草绿色的绸缎,与寻常绸缎不同的是,那绸缎手感极软,又流光四溢,正适合孩子所用。另一样礼物则是一串精致锃亮的镀金九连环,大小适宜又贵气。 通政使夫人果然瞧得双眼奕奕有光,拉着荣澜语的手笑道:“好孩子,你有心了。” 荣澜语垂眸笑笑,又听人家跟钱夫人埋怨道:“叮嘱了你不许传话的,怎么还是传了?” “并非夫人传话。”荣澜语容色晏晏的把话茬接过来,柔声道:“夫人什么都没说,全是澜语自己猜测的。” 通政使夫人心念微动,哦了一声坐下来,抿着熟水慢慢道:“那你怎知我府上有孩童呢?” 当着这种人精似的夫人,荣澜语没什么扯谎的意思,大方道:“澜语并不知夫人府上有孩童。只是做了两手准备而已。” “说说看。”通政使夫人兴趣大起,红唇重新有了些弧度。 荣澜语吩咐清韵把另外两样东西捧上来,笑吟吟递给夫人跟前的丫鬟道:“澜语猜夫人家里或许有孩童,因此提前吩咐下人,若夫人提起孩童,便将绸缎与九连环奉上。若是夫人并未提起,以夫人的尊贵,偌大家私总要有寄托之处,澜语猜您或喜装扮,或喜美食。珍宝玉石自不稀罕,澜语为夫人精心准备了精制的脂粉,即便天气炎热也不会腻粉,另一样则是我亲手制作的点心,保证是这盛京城里的头一份味道。” 这一席话说完,通政使夫人早已笑得合不拢嘴,指着钱夫人道:“怪不得你喜欢这孩子。” “是,奉承也奉承得人心里舒坦,贵在实诚。”钱夫人笑着赞道。 “什么叫奉承。”通政使夫人笑骂道:“这是孩子的一片心意。” 钱夫人笑着称是。通政使夫人这才肯正眼看荣澜语,又从手上褪下白玉镯递给她,笑道:“有如此贤妻在家里,想必周大人也会仕途通畅。赶明儿我要回去告诉郭大人,可得对周大人多多照拂呀。” 荣澜语举止并不见得意,反而越发恭谨道:“能成为郭大人的左膀右臂,是寒执的福气。” 通政使夫人满意地笑笑,一脸和气赞道:“这才是嫡夫人的风范。通政司的几位家眷我都见过,真真没有比得过这一位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后头的柳云月听见这话不由得脸色一沉,掐住了手里的帕子。 再之后,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站在后头的柳云月始终没再得到坐下的机会。大伙说起话来,更是没有让她插嘴的意思。 如此到了午后,钱夫人与荣澜语一道将二人送了出去。 “可算是走了。”钱夫人拉着荣澜语的手慢慢往回走,长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知她今日怎么就来了,可现在才明白,她是特意来见你的。你知道,她为何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见你吗?” 荣澜语点点头,在钱夫人面前并不藏私道:“寒执即将面圣,若是事成,往后她自然会与我多多走动。若是不成,也就不必再来往。今日见我,一则是探底,二则是先积累些情分,也好日后往来。” “没错。”钱夫人亲昵地拍了拍荣澜语的手。“今日你做得极好。寒执能娶你,是他的福气。” 纨绔揽细腰 第34节 说罢正事,又盯着荣澜语的肚子道:“不是说你们夫妻和睦,怎么这么久没有动静。” 荣澜语的脸上略显羞赧,借口道:“秋分之后再说吧。” 想起这事,果然钱夫人又蹙蹙眉长叹:“是啊,说到底是我们家老爷不好,没弄清楚究竟就把寒执牵扯进来了,希望他能逢凶化吉吧。” “对了,你那匹软缎是怎么回事?”钱夫人又想起这茬。 荣澜语心想,软缎这个名字倒是不错。 “之前绸缎庄在想法子延长绸缎保存期限之时,用了各种法子,无意中制出这种质地特别柔软的料子。因太容易起褶皱,大伙都觉得不好卖。这些日子也是生意不好,加之总有主顾来问有没有适合孩童的料子,我才打起了这种软缎的主意。” 钱夫人见她说话时不卑不亢,心里愈发赞叹。府内府外,能做得这样好的女主人,她这些年也没见过几个。又瞧她如今贵气天成,肌肤雪白饱满,暗想只怕将来还有大出息等着她。 得如此儿媳,大概旧友在地下也万分心安吧。 从孙府回来的时候时辰还早,荣澜语索性又去瞧了瞧卿罗阁的动静。花了二百两铺子钱给赵家,如今这一水的三间铺面,全是荣澜语所有。 见荣澜语进门,常瑶笑道:“夫人来了。您吩咐的那种缎子,咱们已经摆好了,您瞧瞧?” 顺着常瑶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货架上平铺着数十匹各色软缎,旁边七八个水晶瓶里插着时令鲜花,又有些尺子等物整整齐齐摆在旁边。荣澜语瞧着高兴,吩咐她务必守好软缎的制法之后,明日便可开门售卖。 常瑶连声答应,又忧道:“仙鹤缎坊那边所需的料子越来越少,是不是买卖不好做的缘故?夫人可想出法子了?” 荣澜语微微笑道:“不是没法子,只是这法子也有不可心的地方。不过你们也无需担心,仙鹤缎坊生意不好,不过是因为其余几家压低了净利,一时显得有些势弱。可你想想,这种生意,难道是走量就能赚钱的吗?并非吧。无论你怎样压低净利,全盛京城的病人老人也只有那么多,所以也销不了多少件的。” “这么说,咱们只要等到其他铺子撑不下去,仙鹤缎坊就能缓过来了?”清韵道。 荣澜语点点头。“正是这个理儿。所以先等等看便是,实在不行,我还有我的法子。” 二人闻言都高兴不少,荣澜语又吩咐人传话给温长志夫妇,叫二人安心,这才回了周府。可才刚进正厅的门,新荔没等迎上来,便见荣澜语身子一软,竟是晕了过去。 第44章 你越心疼,她越矫情 柳云月送过通政使夫人, 这才慢悠悠回了莫府。莫府门前下人无不尊敬,对她的热络丝毫不亚于对荣澜烟。 “柳姨娘回来了。”管事笑眯眯出来迎了,又道:“大人说在书房等您。小的冒昧, 给您备了两碗冰碗,正好带进去。” 柳云月哎呀一声, 笑说多亏管事照顾,丫鬟手上便一块碎银子递过去。那管事愈发高兴, 恨不得将柳云月捧成亲主子一般。 书房紧挨着柳云月的房间, 也是由她重新布置的。荣澜烟虽然模样生得窈窕精致, 但管家却并不是好手。从影壁到书房, 那一条路上处处假山嶙峋, 盆景堆得跟不要钱似的,反倒让人瞧着挤挤压压, 并不舒服。 而柳云月旁的事不理,却把这一条小路命人清出来, 重新铺了圆润硕大的鹅卵石,又在小路两旁简单放几盆含苞待放的兰花, 曲径通幽处则种下了翠竹几簇, 如此便瞧着又齐整又清心。莫文轩本就是文人,瞧见这样,更愿意往书房来了。自然, 往书房来, 便是往柳云月的屋子里来。 白藕似的手腕露出一截, 修长的手指并拢,将冰碗轻轻推到莫文轩眼皮底下,而后便听见女子的温柔之声。 “通政使夫人好难侍候,我今儿胳膊都酸了。” 莫文轩抬眸, 正对上柳云月那一双含颦含愁的双眼和一张粉粉嫩光盈盈的唇,不由得人都怔了怔,方心疼道:“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也多亏有柳家使了大银子,要不那堂堂的正三品通政使,又怎会把我放在眼里。” 柳云月嗔他客气,又扭着腰肢跟他坐在同一把紫檀镶理石的靠背大椅上,柔声道:“表哥,今儿通政使夫人还见了荣澜语。” “见她?为何要见她?”莫文轩有些讶异。 “高位者举手投足皆有理由。今儿我这位便宜姨母见她,自然是闻风而动。至于是什么风,那表哥就要想想周寒执近来跟什么来往,官场上情形如何?说实话,瞧着今日姨母对荣澜语的态度,只怕是周寒执秋分面圣的事已经有了应对的法子,若不然她不会把一位五品诰命夫人放在眼里。”柳云月此刻眼神中颇有精明之色,与那弱柳般的身子显得并不匹配。 莫文轩撂下了手里的冰碗,上头挖成小球的西瓜微微冒着寒气。“这么说,周寒执已有主意应对此事。” “十有八九。”柳云月叹气道:“要我说夫人也是糊涂,那澜语是自己的亲妹子,怎么还不好好笼络着,弄得如今竟有些尴尬在里头,平日也不来往。表哥,那荣澜语心机不俗,周寒执又岂会差?从前在您面前什么样,如今未必是什么样。这样的人,咱们还是宁可拉拢,不能为敌呀。” “可周寒执那人……”莫文轩嚼动着嘴里的葡萄粒儿,咽了咽清甜的汁水道:“你不知道,虽说从前有交情,可这人的人缘极好,谁都喜欢跟他来往。但越是这样的人,我反倒觉得他跟谁都不会交心。再说,当初争那参议的位置时,我们闹得并不愉快。” “这就是夫人的不是。”柳云月双眸微微睁大,噙了几分凉薄之意道:“身为女眷,自当替丈夫打点关系,更何况是自己的亲妹妹。我若是夫人,如今不知跟澜语好成什么样。当官的路上,哪有丈夫一人拼命的道理,自己家在官场上有人,自然要彼此照应才好。” 听她说这话,莫文轩又想起柳家替自己结识通政使一事,一时又是感谢又是爱怜道:“夫人哪有你的见识。月儿,幸亏娶了你……” “表哥又说客气话了。”柳云月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背上,柔声道:“今儿天气不甚炎热,表哥去找寒执吃些酒吧。我再亲自去请姨母出面,让通政使大人与您一道,不怕周寒执不来。您和周寒执摆出连理的姿态来向通政使大人投诚,通政使大人头一个高兴呢。” 一番话说得莫文轩心动不已,当即将唇轻轻点在柳云月的额间,柔声道:“好月儿,你比那无知妇人不知强了多少倍。我这就去,晚膳你自己安排,想吃什么,不必拘泥于银子。夫人那你也不必去问安了,让她也合计合计自己的过错。” “那我等你回来。”柳云月娇羞一笑,柳条般的身子轻轻一扭,轻盈得跟蝴蝶似的,惹得莫文轩眼红心热,上前狠狠咬了几口才肯出门。 如此,等到荣澜烟端着参汤过来侍候的时候,莫文轩和柳云月刚好携手往外头走。瞧见柳云月脸上两朵红云,身子轻飘飘的,她哪有不明白的,登时眼圈红了不少道:“我给大人端了些参汤来,补身子最好。” 身后的丫鬟正好端着空荡荡的冰碗出来。柳云月一笑,柔柔道:“劳动夫人了。大人才用了冰碗,还用不下热热的参汤。不如等夜里凉了,夫人再热了送来不迟。” 荣澜烟一度觉得自己是荣家三姝里最聪明拿事的一位,但如今柳云月来了,她才知道自己所谓的聪明,不过是因为为人正室,府里清净,事事都好料理。所谓的拿事,不过是因为莫文轩遇事没人拿主意,愿意与自己商量。 她心里一空,望着莫文轩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一时竟忍不住两行泪垂下来,柔柔问道:“文轩,如今的我对你而言,当真是百无一用了吗?” 莫文轩听见这话就不高兴,冷笑道:“我知道你也一心为我。可澜烟,这些年,你办成过什么事?你把府上打理得一团乱麻,又把荣澜语得罪透了。再者,于子嗣无功,娘家又不得利。你说,我能指上你什么?” “我就算没有功劳,难道也没有苦劳吗?”荣澜烟带着哭腔,脸上的脂粉上留下泪痕。可当着下人的面,她不能真的放肆的哭,只能生生忍着。 这样的模样在莫文轩眼里,简直与黄脸妇人无异。幸亏荣澜烟颜色尚好,他还能看得下去。“罢了罢了,我不必与你争辩。你好好地过你的日子,我又没说不要你,你哭给谁看?” 说罢这句话,他柔柔捏了一把柳云月的手,这才大踏步地走出门去。 柳云月福了一福,目送莫文轩消失在那一簇翠竹后头,这才慵懒地伸出指甲在太阳根底下照了照,又笑道:“夫人别介意,大人不过急着去办要紧事。您这样哭哭啼啼,谁能喜欢呢?” “若不是有你,我与文轩也情投意合。”荣澜烟的右手紧紧攥着,眼底尽是憎恨。 “是吗?”柳云月不以为意地笑笑,又扭头看着荣澜烟道:“我要是您,就悔死了。以为自己嫁的多好,浑然不把两位姐妹放在眼里。可现在呢,大姑奶奶有了身孕吧,那位小姑奶奶荣澜语就跟掉进了蜜罐子似的,谁不知道周寒执为了她,连酒都不怎么喝了。哪个不比您强?” 荣澜烟只觉得后脑勺的血气一阵阵往上涌,又死命控制住自己的手不抽那贱人的嘴,憋得脸都红了,到最后一把将丫鬟手里的那碗参汤摔在地上。 碗碎成了八瓣儿,切成圆片的老参散落一地。斑斑汤水溅在荣澜烟那正红色的喜鹊登枝百褶裙上,把红染成了深红。 周寒执才从有司衙门出来,便迎上了一袭雪白直襟长袍的莫文轩。但见他书卷气更浓,只是眼底微微泛青,身子似乎也越发单薄。 与之相比,周寒执却尽是刚骨气质。一袭黑色镶边交领大袖长衣,外披暗花宽袖褙子,瞧着便襟胸挺括,肌肉硬实。这样的横练肉体,配上晶莹如玉的肤色,一双清澈如夜空的桃花眼,简直是盛京城里贵女们可望而不可求的存在。 莫文轩眼底浮现几丝羡慕,嘴上不由得酸道:“寒执弟浪子回头,如今可真成了贵女们的心尖梦里人了。” 然而周寒执乌木般的瞳孔却微微凝了些淡漠,并未应声。 莫文轩见他脸色不虞,忙改了神色笑道:“你瞧瞧,我随便说嘴,你怎么多心了。寒执弟,今日我过来,是有事与你商量。” “莫大人见谅,我今日有要事,不能空了。”周寒执一拱手,健硕的身躯便要往马车上去。可莫文轩却拦在他前头道:“哎,你且听我把话说完。今日是我做东,却是通政使大人为主宾。” 说罢,他又凑近了一些,声音更低道:“我知道通政使大人并不拿你当自己人看。寒执,我跟你说实话,咱们是自家亲戚,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好不容易走通了门路,今日你务必要与我一道过去。只要能得这位大人欢心,你我前途不是难事。即便你秋分面圣不成,有通政使能为你美言,想来陛下也会给他几分薄面。” 周寒执暗觉好笑,心道这烂摊子便是通政使大人交给自己的,又岂会替自己美言。但他并不戳破,毕竟心里搁着另一件要紧事,当即再拱手推辞道:“莫大人,今日寒执实在有要紧事,不能奉陪。” “什么事比前程重要?”莫文轩蹙蹙眉,单薄颀长的身子挡在周寒执跟前,显得越发弱不禁风。 周平赶紧上前打圆场道:“莫大人,咱们府上夫人病了,现下还没醒过来。医士说是操劳过度,大人急着回家去瞧瞧。” 听见这话,莫文轩嗤笑得差点将口水喷出来。“就这事?” 周寒执颔首。 莫文轩推了他一把道:“你别闹。这也叫事?要是有大病我也不纠缠。可操劳过度算什么,女人就是这样,你越心疼,她越矫情!” 周平讪讪一笑,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并不惹人讨厌,问道:“莫大人不能这么说。听说您府上的贵妾千娇百媚,貌美如花。若是美人含愁,您能不心疼吗?” 周平惯会说话。 莫文轩硒然一笑道:“自是心疼。可要是前程摆在前头,我也毫不犹豫地能扔下。男人若是没有这点魄力,算什么男人,啊?” 这话说得有几分羞辱的意思,也是想激周寒执一激。 可周寒执并不在乎,淡淡一笑道:“我家那位惯不懂事,只怕不肯吃药。” “那这样,我这就让小厮去传话。”说罢,他唤过身后的小厮道:“莫府离周府不远,你回去告诉夫人,赶快出门,去瞧瞧三姑奶奶身子如何,叮嘱三姑奶奶好生吃药。” 莫文轩的耐心也算用到了极致。扭过头来,他叹了一口气看向周寒执道:“这回你大可安心了吧。女人照顾女人,可比咱们细心多了。再说,三姑奶奶身边的几个丫鬟我也瞧过,个个都是得力的。你啊,还是把心思放在自己的前程上吧。” 周寒执敛了心神,望了莫文轩一眼,语气淡然道:“咱们还是改日,莫大人恕罪了。”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往自家马车上走去。那步子踏得虎虎生风,显然是十分急切。 瞧着莫文轩怔在那,周平面上继续赔笑道:“大人恕罪吧。咱们家周大人见的女人少,又遇上咱们夫人这么心灵人美的,哪能不搁在心尖上疼呢。想必通政使大人也不会介意,毕竟今日这局儿仓促,谁也没提前知会。” 莫文轩瞧着周平,心头冷冷笑了一声,暗道这小厮倒是个聪明的,话说得周全,又点到为止。自己的确还没让柳云月亲自去请通政使大人,不过是诳一诳周寒执罢了。 望着周府马车远去的背影,他呵呵一声,扭头自回了莫府。 而另一边,荣澜烟已经带着红肿的眼圈进了周府。这地界她在荣澜语大婚时来过,也就一直以为还是那幅东拼西凑的破落架子。没曾想一进门,先见高阔巍峨的影壁,而后便是青石红檐的俊秀。 远处有小桥流水,近处有雕梁画栋,新年时洒金的对联被护得极好,瞧着依然气派大方。细节之处更有很多精巧的心思。镂空的雕花窗,前头是大株的桂花树并几棵芭蕉,另有一面爬满了蔷薇的立墙,端地是处处玲珑剔透。 荣澜烟呆了半晌,莫名竟觉得莫文轩白日的话有几分道理。论起料理家事,自己比荣澜语不知差了多少倍。 转瞬进了屋,本以为已经乱成一团的景象也没有出现。看似咋咋呼呼的新荔此刻有条不紊地命令那些小丫鬟们做活计,加被子的加被子,关窗户的关窗户,洒水的洒水,没有一人脚步错乱。 “二姑奶奶。”清韵福了一福,吩咐小丫鬟奉茶,自己则捧着一个青花外莲纹的鸡心碗准备侍候荣澜语喝药。可这会人还睡着,药不好往里灌,她只好把小炉子也搁在旁边慢慢温着。 “这是怎么了?”来来往往的丫鬟晃得荣澜烟头晕,她揉着眉心问。 “回二姑奶奶的话,医士跟前的小药童来过,说不妨事,大概是累着了。”清韵沉稳答话,但眼底却难掩担忧之色。 荣澜烟瞧着黄花梨月洞门架子床上的荣澜语,但见她肌肤白皙红润,虽在病中,却也姿色妍丽,如云中仙女一般。她莫名想起柳云月来,不由得蹙蹙眉,语气有些凉道:“怎么是药童过来的?” 清韵叹道:“您有所不知,今日是那医圣仲景的诞辰,盛京城里大小医士全都去了城外的仲景山,要等戊时才能回来。咱们没法子,接连请了两三个伶俐的药童回来,都说夫人没大事,咱们才安下心。” 荣澜烟哦了一声,瞧了一眼混浆浆的药汤,想劝清韵别乱用药,话到嘴边却又咽下,念叨道:“也是澜语太要强了。又要打理府上,又要赚银子,又要笼络丈夫,世上哪有这么齐全的日子。谁也不能样样都有的。” 清韵默默听着,却并不应声,只是时不时瞧了瞧门口小炉子里头的火,唯恐药冷下来。 见无人应声,荣澜烟自觉没意思,说过几句就想走,又想到莫文轩传的话,让自己盯着荣澜语吃药,不由得又放下要走的意思,只是有些不耐烦道:“澜语睡了多久了?” “大约三个时辰吧。” 荣澜烟嗯了一声,抿了一口跟前青花鲤鱼纹小盏里头的熟水,忽而幽幽道:“你家大人不回来,你怎么不派人去请呢?” 清韵怔了怔,稍稍抬眸瞧了瞧荣澜烟的神色,心道二姑奶奶愈发难侍候了,神色上却丝毫不显道:“已经派人知会大人。” “那周大人不回来,你们几个小丫鬟也不急?不心疼你们家主子?”荣澜烟拿手里的比翼双飞帕子按了按鼻子上的粉问。 清韵柔柔一笑,抬脸回道:“夫人说过,日子是自己的,身子也是自己的,不能指望旁人来疼惜。自己照顾好自己,才是正理。” 这话引得荣澜烟一怔,可她还没等多想,外头已经有步履生风的人走进来。 清韵脸色一喜,很快问礼道:“大人……” 周寒执稍稍颔首,却回眸对身后的一位灰衣老人拱手道:“陈医士,有劳了。” “哪里哪里。”那老人拈须一笑,便有身后药童拎着箱子而入,奔着荣澜语走过去。 “这是……”新荔困惑地看向周平。周平摸了摸脖颈的汗,喘着气道:“大人,跑了一趟仲景山,特意把陈医士请过来的。” 于是一屋子的人,呼啦啦朝着荣澜语围过去。 纨绔揽细腰 第35节 荣澜烟站在那,只见周寒执亲自替荣澜语撂下帘帐,那关切的眼神,轻盈的动作,几乎无一不在告诉大伙荣澜语于他周寒执来说有多重要。 再者,那仲景山不近,这样来回匆匆忙忙地跑一趟,不可谓不可辛苦。 她心头一酸,看了看被甩在后头的周平道:“转告你家大人,我先走了。” 懂事的小丫鬟赶紧接话道:“是,奴婢送二姑奶奶出去。等夫人醒了,一定会感谢二姑奶奶特意来一趟。” 荣澜烟嗯了一声,忍不住回眸又瞧了一眼,却见周寒执已经坐在榻边,一字一句地与那御医说话。她喉头一紧,看着周平问道:“不是说周大人今日有重要的人要见么?通政使大人?” 周平嘿然笑道:“回二姑奶奶的话,大人听说夫人病了,哪还有别的心思。这是头一件大事了。” 荣澜烟捏紧手里的帕子,僵着脸笑笑,头也不回地出了周府。 听医士说操劳过度,用两剂补身子的药便好,这一屋子的人才都安下心来。 “大人。”新荔蹙眉唤了一声,却见周寒执的脸色铁青,是前所未见的难看。新荔心里舒服不少,语气也柔和下来道:“大人,只是操劳过度,您别太过担忧了。” 周寒执的眉心一紧,说了一句知道了,便示意她退下。 新荔有些不放心,却不敢反驳,只能走到门外与清韵一道守着。 荣澜语醒来的时候,正好瞧见周寒执守在榻前,自己的小手则被人家攥在手里。好在身子不好,脸颊本就是绯红的,倒是不用再担心脸红。 “你怎么回来了?”荣澜语声音哑哑的,却有种特别的魅惑在里头。周寒执的心漏了一拍,随后摩挲着她的手淡淡斥道:“自己累着了都不知道,我怎么能不回来。” 荣澜语有些不好意思,想把手抽回来却又无力,只好任由他拽着,语气懒懒道:“白日里确实难受过一阵,我以为只是闹觉了。” 巴掌大的小脸被锦被裹着,露出淡粉色的樱桃小口,灼灼鹿眸,弯弯细眉。周寒执几乎是难以把持地抚过她的脸颊,语气却愈发不客气道:“要是再这样,往后就什么事都不许管了。” “那怎么行。”荣澜语稍稍别过脸去,可这幅娇羞的样子更迷人,那双大手愈发移不开了。 她勉强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和,可一张嘴还是腻腻歪歪的声音。“你不让我管,我瞧着四处都没章程,哪哪都不顺眼,反倒窝气了。” 周寒执拿她一点法子都没有,却又心疼她累着,好言劝道:“至少这些日子什么都别管了。” “那也不成,还有一堆事呢。”荣澜语的声音带着央求。 周寒执忽然明白,这便是撒娇的样子。他想起自己质问荣澜语的那一晚,问她撒娇是什么样。荣澜语说从未对余衍林撒过娇。 “你怎么这么高兴呢?”荣澜语看出他眉间的喜色,抬眸问道。 “没有。”周寒执压下唇角的笑意,一双桃花眼锁住荣澜语道:“还有什么事是没办的,我这就帮你都办好。” 荣澜语还想拒绝,但周寒执已经唤清韵进门了。 第45章 毕竟是面圣 周寒执很少需要人侍候, 除了用膳也不怎么跟清韵几个说话。今日头一回叫她,倒是叫清韵有些紧张。 “夫人近来都在忙什么?与我说说。”周寒执淡淡吩咐着。 清韵这才想起来,入府以来, 几乎从未见过周寒执发什么脾气,真真和自家主子一样, 是极好相处的人。 阳光照在他如玉的脸颊上,近乎完美的侧颜让人心动不已。再加上挺括的身躯, 十足的超拔气质, 让榻上的荣澜语忍不住心生依赖。 “你说吧, 清韵。”她柔柔吩咐着。周寒执瞧她一眼, 唇边漾起轻快的笑意。 见这场景, 清韵愈发安心,这才开了口。 “头一桩是两家铺子的生意。卿罗阁那还好, 这几日颇见好。但仙鹤缎坊从这几个月开始便不见太好,夫人想了很久的法子。” 周寒执打断她, 俊美的面庞转向荣澜语,问:“你不是有主意了, 之前问过我一次, 怎么不照做?” 荣澜语有些羞赧道:“以神佛的名义赚银子,总归是不好的。” 周寒执便叹:“你总想这么多。凡事问心无愧,又何必拘泥太多。神佛也知凡人辛苦, 又怎会在意这些。”说罢, 他把周平叫过来, 吩咐道:“从盛京城外的雨台山请一尊佛像回来,放在仙鹤缎坊里。” “这,这跟缎坊的买卖有关系吗?”清韵一时不解,向榻上的荣澜语求助。 荣澜语与周寒执对视一眼, 但听眼前人笑道:“自然有关系。请了佛像的铺子,就有神明护佑。这样的铺子在百姓眼里,距离西方净土也更近一些。不管真假,至少心安。” 他这样一说,清韵立时便懂了。果然这主意极好。 “这话我可没跟你说过呀。我只是问问你,从雨台山请一座佛像,要多少银子罢了。”荣澜语眨巴着眼睛问。 “你那点心思。”周寒执淡淡一笑。 旁边,清韵低头抿嘴一笑,却忽然意识到,大人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由着夫人去做而已。 “转告温长志,请来了要好好供奉香火。”榻上没气力的荣澜语又撑着身子嘱咐,唯恐她们做不好。周寒执无奈地将人按回榻上,显出几分气急道:“不准管,只准听。” 荣澜语吐吐舌头,稍稍侧了脸,露出精致的下颌线。周寒执被气笑,忍不住上手揉开她的眉心道:“就不该让你听着。” “可别。”荣澜语拽着他的胳膊道:“你不让我听,我更不放心了。” 周寒执被软软的小手抓了一把,心里一阵酥麻,好不容易按捺住悸动,又问道:“还有旁的事,再说说。” 清韵嗯了一声,却是一股脑说了一大堆道:“除开府里的细碎之事,还有梧州的老爷夫人,更有安宁少爷在尚文阁读书,夫人总担心吃穿用度不够;咱们老太爷在宁州住着,夫人也要时不时打点一二。还有前参议夫人那,总要夫人过去陪着说笑,昨儿又添了通政使夫人。咱们夫人处处应对周全,却不知背后有多少心思在里头……” 等到清韵絮絮叨叨说完,周寒执便摆摆手让她离去,并未再作何反应。 她不知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一时又有些担忧。直到出门从院子里瞧见屋里的二位主子似乎还在好好喂药,才放心下来。 荣澜语用胳膊撑在榻上想起身,周寒执先是不许,可又怕她躺得难受,只好扶着她起来,又在身后塞了鹅羽软垫。 二人如此平视着,距离倒是更近一些。 小炉子里头温着的药因是小药童开的,早就被弃了不用。方才小丫鬟重新端了医士开出来的药,拿了青窑玉璧底的碗盛了,就搁在榻边的红木云纹案上。 另有一碟牛乳山楂球,是荣澜语平素最喜欢的点心。 周寒执端了药,拿鹤纹铜勺搅了搅,才递给荣澜语。却不想荣澜语浑身气力不足,连拿药碗的力气都没有,竟手一抖,眼瞧着药碗就要倾覆。 好在周寒执眼疾手快,一双大手稳稳扶过去,刚好把她的小手紧紧包住。二人的手指彼此交叠,一个身子虚弱而指尖冰凉,一个筋骨刚强而双手滚烫。 药碗也散着热度,内外交加的温热让荣澜语的手很快变得舒服而温暖。“我自己可以的。”她有些拧巴,从大手里往出挣扎道。 周寒执却不放心,用手虚托着递到她唇边,瞧着她昂起修长的脖颈一口口咽下去。白皙的脖颈微微耸动,便有褐色的药汁从唇边滑下来,顺着脖颈向下留。 周寒执喉头一紧,不敢再看,慌忙取过帕子帮她擦拭。白色的锦缎滑过香滑的肌肤,说不清楚是谁更柔软。 “苦。”荣澜语微微昂起脸,原本晶润的双眸此刻写着难受,皱巴巴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周寒执端了山楂球过来,荣澜语赶紧咬了一颗,酸甜醇香的口感在口中四溢开来,这才见她的脸上又重新有了笑意。 “还不如个孩子。”周寒执淡淡埋怨,但端着牛乳山楂球碟子的手却不曾放下。 咬着酸味浓郁的点心,荣澜语的心绪松快不少,懒懒靠在榻上,一双美目看着周寒执道:“方才说二姐姐来过?” 周寒执嗯了一声。 荣澜语便叹:“二姐姐的日子如今并不好过。那位柳家女儿很是有本事。” 周寒执以为她担心荣澜烟,便宽慰道:“柳家富庶,原本是商贾之家。又因当家老爷为官后长袖善舞,颇交下了些人脉。只是靠银子交下来的人脉并不牢固,更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瞧着光鲜,实际上遇事便散了。” “那莫文轩如何?”荣澜语又问。 周寒执微微摇头道:“虽说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可一个人若是把精明算计都写在脸上,弄得人人提防,只怕将来也不会有大出息。” “原本以为大人只知自己办差,却从来不会考虑旁的人,旁的事。今日大人三言两语挑明莫家前程,我才知道,原来大人什么什么都能看明白,只是佯装不懂?”荣澜语的鹿眸闪着狡黠的光,那是少女才有的美好。 周寒执情不自禁地就笑:“什么佯装不懂。只是你没问过,我就没提起罢了。” 有些人笑起来的时候,很能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周寒执便是如此。 荣澜语一时看得怔怔,心想周寒执生得真好,那一双桃花眼,简直是魅惑世人的一大利器。 却不知,这一双水盈盈的鹿眸,也是世间男人所扛不住的。因她脸色有些憔悴,周寒执才按捺下尝一尝她的唇的念头,清着喉咙道:“至少这些日子,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做。有什么事只管让她们告诉我。” 话音才落下,外头便传来新荔的声音。“大人,夫人,协领夫人过来探望,说是知道夫人传了医士,特意来看看。还说,还说要是夫人不能管家,她从今日起就可以过来帮忙。” 周寒执蹙蹙眉,嘲讽道:“这是什么话。” “协领夫人以为大人不在,就是这样说的。”新荔垂眸,又道:“奴婢斗胆再说一句,协领夫人不中听的话说得不少,今日这也只是其中之一,恰好让大人赶上罢了。” 三言两语,便把荣澜语曾受过的委屈说清楚。 周寒执心头微紧,扭头便听荣澜语苦笑着说道:“你还说要我什么都不管,瞧瞧,这不是又上门了?你也知道这位姨母难缠,巴巴的指望占咱们府上的便宜。” 周寒执忍不住替她把眉心抚开,又叹道:“姨母多少救过我母亲,我多少念着些旧情。” 荣澜语心里还没来得及失望,便又听他道:“可从秋浓到白妈妈,咱们也算还够了人情。更重要的是……” 他慵懒一笑,终于忍不住将唇点在荣澜语的眉心道:“不能再让你受委屈了。” “请姨母进来吧。”荣澜语有了主心骨,轻声吩咐新荔道。新荔应声而去,很快领着郝玉莲进了门。 果然那两筐鸡蛋还紧紧握在郝玉莲身后一位婆子的手里,真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过,一见到榻上的荣澜语,郝玉莲便立刻抚掌爱怜道:“外甥媳妇是不是累着了?哎呀,这管家可不是轻松的活计。好孩子,姨母给你凑了一百枚鸡蛋,这鸡蛋可是金贵东西,最补身子了。瞧着不起眼,但比那些人参啊,燕窝啊,不知道强了多少倍。你们年纪小,不明白这些。” 再不明白,也知道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 周寒执微微一哂,瞧了周平一眼。周平很快会意,故意道:“方才医士叮嘱,夫人病体未愈,屋内的人不可大声吵嚷,还请协领夫人留心。” 郝玉莲脸色顿时讪讪,又狠狠瞪了周平一眼,颇有些下不来台道:“哎呀,不就是累着了,不要紧的。寒执啊,你年轻不懂事,这女人的病大多都是矫情。其实只要咱们都不在意,那病没准就好了。” 周寒执不吭声,周平便自然地把话茬接过去:“那往后可得跟邱大人说一声,等您生病的时候,就不请医士了。” “你……主子说话,有你什么事!”郝玉莲气道,又指着荣澜语道:“你瞧瞧,府里的下人都被你管成什么样了。寒执啊,你这媳妇不中用啊。身子骨又这么差,这样吧,这些日子府里的事我先帮你们打理着吧,这样你在外头做事应酬也省心不是。” 可周寒执依然不吭声,像是并不把郝玉莲放在眼里。郝玉莲心里一个咯噔,忽然明白周平哪有胆子故意针对,分明是周寒执恼怒了。 从小到大,周寒执脾气极好。但正是这样的人,生起气来才越是吓人。 虽然不知道外甥哪里不痛快,但郝玉莲知道,若是惹周寒执不高兴,那往后在周府真是半点光都沾不着。 她赶紧调整了神色,笑着看着周寒执道:“外甥啊,是不是近来公事繁忙,心情不好。既然这样,姨母也不多留了。这些鸡蛋你们好好吃,好好补一补身子。等姨母有空了再过来看你们。要是,要是外甥媳妇病不好,随时来找姨母便是。” 说罢这句话,她扭头便要往外走。却听周寒执终于开口道:“等等。” 听见周寒执不让自己走,郝玉莲心里得意,扭头看了荣澜语一眼,笑道:“我就知道我这外甥最懂事了。纵使有些人里挑外挑,也挡不住我们这骨肉亲情。是不是啊,执哥儿。” 周寒执没应她的话,却是幽幽道:“姨母想走也不妨事,先为从前的事给澜语道歉。” 屋内,清韵几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惊讶。 谁也没想到,大人能为夫人做到这个份上。 本以为,最多也就是不搭理这位便宜姨母便罢了。没想到竟然还让这位得不得理都不让人的姨母道歉。 郝玉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连拿手揉了好几把耳根,这才又问道:“执哥儿,你说什么?” 可周寒执的眼底一片凉意,让人不敢直视。 周平站在跟前,垂手道:“协领夫人,为着您从前做的事,夫人也算操了不少心。您郑重其事道个歉也是应该的。” 纨绔揽细腰 第36节 “还轮不到一个奴才教训我。”郝玉莲立马拿出市井泼妇那一套来。“我道什么歉?执哥儿,你是被这个女人迷花了眼吧。你怎么不想想,我对你们周府什么时候差府。大婚的时候,是我给你们准备了那么多的红木桌椅……” “然后扭头从我们要四十两银子。”周平火速接话。 郝玉莲气得牙痒,“那,那执哥儿的乳娘白妈妈还是我亲自送过来的呢。” “她闺女不也是你送来添乱的?” “你们婚后不同房,我操了多少心,还特意把你们爹爹叫过来规劝你们。” “你又不姓周。” “还有上回,你欠你三舅舅的银子,我替你们在中间周旋了多少次,要不然你三舅母早上你们周府要账了。” “那不叫周旋,叫挑拨。” “你放肆!”郝玉莲忍不了这个碎嘴的周平,几步冲过去便想扇他一个耳光。可身后的婆子机敏,一把拉住她道:“夫人,夫人,这是周府。这是五品官员的府邸,不是从前了!” 郝玉莲立刻怔住。她哪里不明白,一个奴才有什么胆子跟主子顶嘴,还不是看眼色行事。只不过,她从来在周府没遇上这种局面,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一直没吭声的荣澜语没忍住,懒懒打了一个哈欠。 周寒执瞧了她一眼,看着郝玉莲道:“姨母闹够了就道个歉,从前的事我不再与你计较,可周府你也不必再来了。” 郝玉莲不敢相信地看着周寒执,又望着屋里那华贵的佛手柑,那精美的紫铜香炉心痛不已。 想到这蒸蒸日上的周府与自己从此以后半点关系都没有,郝玉莲不甘心道:“不成,我不会再来的。执哥儿,你不念我这门亲戚,是你攀附权贵,忘恩负义。我可不成,我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道歉,凭什么不来……” “那邱大人的官也不必再做。”周寒执语气淡然。 他不是托大,而是那马厂协领的官职实在不足为道。如今以他五品官员的身份,想要为难一位马厂协领,实在轻而易举。 这回轮到郝玉莲彻底惊呆了。她万万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一步。从前周寒执何等好脾气的人,自己一回又一回地想法子占周府的便宜,他也没说过半个不字。 郝玉莲把目光移到了懒懒歪着的荣澜语身上。 果然,这位容色娇艳的女子心机深沉。当初替周寒执送聘礼的时候,她便觉得荣澜语不是善茬。如今一看,只怕自己还低估了她。 郝玉莲恨得牙痒,又暗中掐紧指腹,努力把目光从她身上微微闪动光滑的锦缎上移开,冷冷道:“荣澜语……” 后头的话她不敢说,因为周寒执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陌生。 她暗自后悔,又真怕丈夫因为自己丢了官职,赶紧垂头道:“澜语啊,是姨母错了,之前不该几次给你添麻烦。你放心,往后姨母不会再糊涂了。” “只要不登门便是。”周寒执淡淡补上这一句。 郝玉莲咬着牙,“嗯,不登门了。往后,还望,还望外甥你多多去邱府,咱们毕竟是一家人。” 周寒执自然不会答应,郝玉莲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觉得自己一张老脸在这一屋子的奴才面前全都丢光了,于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扭头便往外走。 这会,荣澜语才推了周寒执一把道:“跟她计较什么。” 周寒执想起二人一起站在山上时她的一番劝告,心里越发明白,眼前的女子心胸大气,好些事并不会放在眼里。 可越是这样的人,才越是让人心疼。 而荣澜语望着他,也不由得想到自己当初认识的那个周寒执,那个整日浸在酒香里,桃花眼厌世而无力的人。 但如今,这个人已经在替自己遮风挡雨了。 她垂头一赧,极清极丽的脸庞绽放出浓浓笑意。 周府里头,荣澜语足足养了一月的身子,养得面色红润,身子比从前胖了一分,才总算让大伙高兴起来。而这会,周寒执请佛像的法子也真的起了作用,再加上缎坊新推出的软缎,一月之内,两间铺子竟足足赚了一百两银子。 这会加上荣澜语手里攒下的那些钱,刚好凑够了八百两银子。在周寒执的提议下,这八百两银子分别被置办了几处新铺子和十几亩水田,府里的日子便越发得好。 这时,已临近秋分,周老太爷也到了周府。他进府的时候,荣澜语刚好与清韵在正厅里头清点手里的地契房契,并一些奴才们的卖身契。因为铺子越置办越多,所以需要的人手也就越来越多,荣澜语打算把府里得用的人安插在那些铺子里,再另找一批人进来侍候。 周老太爷一进正厅,便瞧见与从前截然不同的景象。进门便是简洁素雅却又精致有韵的落地屏,板壁换成了博古架,里头疏朗空余地摆着花瓶比目磬等物件。四角的花盆里种着文竹,姿态冉冉,气节横生。 他心里暗暗念叨败家,心想这些空架子又什么用。又想到终究是自己连累了儿子儿媳,心里又一阵愧疚。 荣澜语举止端庄地问了礼,又亲自端了熟水点心过来,却听周老太爷指着桌上的一张张纸,一脸心痛地问道:“这,这都是从人借贷的契约吗?” …… 荣澜语怔了怔,才笑道:“不是。父亲误会了。” “误会了吗?”两鬓斑白的周老太爷凑得更近,眯着眼看了半天,忽然呀了一声道:“这是,是铺子的地契房契?怎么这么多?这是,是你的嫁妆吗?” 荣澜语摇头,赶紧解释道:“不是,这是咱们周府的。您放心,上回写信不是说过了,咱们周府欠的债全都还完了。这些铺子是我和寒执置办的,往后还会更多,您大可安下心来好好养身子。既然来了就别再回宁州去,也让我跟寒执尽尽孝心吧。” 荣澜语说得真诚,周老太爷听完已经满眼泪花。他拈着下巴上的长须,喟然道:“我没曾想,你们两个能这般……哎,从前都是我不好,瞧着人家开药铺赚钱,我便去开药铺…哎,那么多的银子,你们两个孩子……” 他几次哽咽着说不出话,最后只能沉沉叹道:“好孩子,好孩子……” 望着老人鬓上染着的风霜,荣澜语心下也是一阵心疼。她明白,周老太爷之所以固守宁州不愿意回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觉得愧对周寒执。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更何况周老太爷也是无心欠债,更想尽了不少法子偿还。 二人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周老太爷如何还好意思说出催她们生孩子抱孙子的事来,一时也就歇下了念头,满心只剩下对两个孩子的心疼。 次日便是秋分。在周老太爷的千般嘱咐里,周寒执离了家门入宫。而荣澜语则乘了车马去临近的寺庙祈福。虽然周寒执胸有成竹,可毕竟是面圣,谁都不放心。 第46章 表妹 虽说责令周寒执办此事, 但此事亦属通政使大人所管,故而他也要随着周寒执一道面圣。 金黄绿剪边的琉璃瓦闪着耀目的光,飞檐上脊兽林立, 神姿赫赫。一百六十根楠木撑起的大殿此刻气势轩昂地立在前头,皇都之宏丽尽显。 汉白玉的石阶下头, 此刻站着两个人。一人八尺,在皇城的日月辉光之下显得毫不逊色, 着青绿麒麟朝服, 胸前坠着青金石的朝珠, 正是周寒执。 另一个此刻因心怀惴惴, 故而身形有些佝偻, 连补服上那威风凛凛的孔雀此刻也显得有些黯淡。郭木林揉了揉眼角,微微侧目看向周寒执道:“那些文书, 真的收集全了?” 他自己大概都不记得,这话已经问过第四遍。 周寒执目不斜视, 望着飞檐上的螭吻,说出了与前三遍截然不同的回答:“大人觉得呢?” 郭木林层层褶皱的眼皮立刻一紧, 瞠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周寒执, 你不是说翰林院已将手里都有的文书全都给你了吗?” “大人放心。无论出了什么事,寒执都会一人承担,绝不拖累大人。” 郭木林望着周寒执那张清隽而坦然的脸, 心里竟有些莫名的笃定。说实话, 他最初之所以允这个八品小官进通政司, 不过是想寻一个替死鬼罢了。谁料想这周寒执进了通政司,竟然真的把这件不可能完成的事当成要紧事来做。 渐渐地,郭木林对周寒执的态度也有所改观,更后悔自己把这样好的人才当成了替死鬼。但眼前, 对天子的畏惧让郭木林只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周寒执身上。 成事也好,惹天子恼怒也好,只要有周寒执担着,自己就不必太过烦恼。 不过……郭木林心中喟叹,蹙蹙眉瞧着远处的太监没有动静,压低声音提点道:“寒执啊,陛下一心为国,是圣明君主。若是他真的降罪于你,你就把府中大小妻儿全都搬出来,陛下也不会太过苛责的。” 周寒执望了郭大人一眼,友好笑笑道:“多谢大人了。” 郭木林努力松松嘴角,心里的不安却愈加浓烈。他有一种预感,周寒执似乎有什么大事瞒着自己。 另一边,荣澜语的马车正往寺庙的方向去。这是一条不算僻静的山路,不时有银铃叮当的马车驰过,大多都是冲着寺庙而去。 马车里,荣澜语一袭散花水雾绿草裙,轻云髻被雕花水晶钗挽起,加上清丽柔美的面庞,简直让所有人移不开眼。 一想到周寒执在朝堂上不知会遇到何事,她的心里难免有些惴惴。新荔知道她的心事,便悄悄掀开纱帘的一角让她看看风景,荣澜语这才有几分心旷神怡。 就在这时,前头驱车的车夫猛地一收缰绳,吁了一声道:“夫人,有人拦咱们的车马。” 新荔蹙蹙眉,瞧着四处群山环绕,又杂草丛生,不由得有些紧张道:“不会是山贼吧?” “这是官道。”荣澜语嗔道,又轻轻挑了帘帐的一角去瞧,只见外头是一辆颇为熟悉的雾蓝色马车。 她吧嗒一声撂下帘子,脸色颇不耐道:“前头是余衍林。” “这人是不是疯了。奴婢记得夏至的时候,他可是娶了曹大人的嫡女为妻啊。都说曹大人对余衍林这位女婿十分满意,眼瞧着就要提拔他了。这个节骨眼上,他还敢纠缠您?” 荣澜语想到之前余衍林对自己的威胁,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冲着新荔道:“让车夫先走,去找周府的人,或者曹府的人,总之在路上遇上什么熟悉的车马,都请过来。” 这会,那余衍林果然已经到了跟前。 并不是无备而来。 玉树临风的余衍林身后跟着三四个护院,个个魁梧有力。另有一名小丫鬟,瞧着年岁不大,但眉眼已开,不知是否已成了余衍林的通房。 “追上那个车夫!”余衍林命二人骑着马跟上去,自己却径直上了荣澜语的马车。新荔还没等说话,便已经被一位护院拽走,连带嘴里还塞了布条,只能哼哼,却说不出话。 荣澜语的睫毛微微抖了抖,双手握着拳头,稳住声音道:“你想做什么?” 余衍林的目光恣意地在荣澜语的脸上游走,语气却肃然道:“澜语,你要相信表哥,表哥不会害你。” 荣澜语冷笑,往后躲了躲,望着他身后青筋遒劲的男子道:“你这架势,教我怎么信?” “这是为了保护你。”余衍林从怀中摸出两张纸,急切道:“澜语,你听我说。周寒执入宫面圣,势必性命不保,我实在担心你受牵连,所以瞒着芳碧提前置办了一所宅子。这宅子虽然小了些,但足够你和小丫鬟住的。而且那宅子的后门与我做事的有司衙门距离不远,我每日早晚都可以去看你陪你。澜语,咱们要快些,要不然等陛下的旨意下来,就来不及了。” “表妹,表哥为你,真算是弃大盛律法于不顾了。”余衍林苦笑着补道。 荣澜语厌恶地别过脸,双手紧紧握着拳头道:“寒执不会性命不保的,你想多了。快走吧,一会有个风吹草动传出去,你在曹家也别想呆了。” “呵。”余衍林嗤笑,挑着眉头鄙夷道:“你还真以为那周寒执有什么本事?我告诉你,他连自己凑没凑齐文书都不知道。” “那你知道?”荣澜语抓住关键。 余衍林本不想说,可似乎很想在心爱的女人炫耀自己,于是压低了声音,几乎要凑到荣澜语身边道:“表妹有所不知,曹大人那所有的文书全是我帮他整理的。这话,你懂不懂?” 说罢,他又举起自己的一只手冷笑:“周寒执掰断了我一根手指,此仇不报非君子!” 新荔在旁边急得几乎眼泪飞溅,荣澜语好歹递给她一个安抚又心疼的眼神,这才又望向余衍林冷冷道:“余大人身份贵重,澜语高攀不起。还望大人今日放我一码。” “你没什么高攀不起的。”余衍林想抓住荣澜语的手,却被她挣脱,于是愈发心痒道:“澜语,要不是念着你,我那些苦读的日子真不知是怎么撑过来的。你知道的,我根本不喜欢曹芳碧,不过是逢场作戏,为了功名利禄罢了。你放心,澜语,咱们两个的事我不会让她知道,我会瞒住她,然后为你挣功名。总有那么一日,我会让曹炳池对我卑躬屈膝。到时候,我就把诰命夫人的身份给你,好不好?” …… 荣澜语从小教养极好,可这一刻她也绷不住了,一脸厌烦道:“余大人,您饱读诗书,却连基本的礼义廉耻都不清楚吗?我是周府的夫人,不是你可以随便拉扯的。” 余衍林并不恼怒,相反因为她生气的样子有些可爱,心里越发软了。“表妹,人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无论如何,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周寒执连累你。今日无论你同不同意,那间宅子我都已打扫齐整,连丫鬟我都给你安排好了,你必须要跟我一起走。” 说着话,他唤了一句玉茗。 那丫鬟笑着上前,淡淡瞧了荣澜语一眼,却是扭头看向余衍林道:“大人您想好了?今日这事做完,往后可就无可转圜了。” 余衍林不明白她为什么莫名其妙有此一问,可念在玉茗忠心耿耿地份上,却还是答道:“我自然已经想好了。我在尚文阁的时候就想好了,无论往后如何,必须要跟表妹厮守一生。” 玉茗笑笑,冲着荣澜语福了一福,又道:“夫人放心,玉茗会照顾好您呢。” 荣澜语的手伸向马车的暗格。 里头还有一把尖锐的匕首。 但没等她摸到,身后已经响起车马疾驰的声音。余衍林蹙蹙眉,一边让玉茗上马车陪着荣澜语,一边吩咐几位护院绑着新荔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不必担心,也是去寺庙拜佛的。”余衍林听见马车上珠玉攒动的声音,安下心道。“想必是谁家的贵人。” 纨绔揽细腰 第37节 自然是贵人。 而且是曹家的贵人。 曹芳碧。 从前瞧见这张姿色平平的脸,余衍林只觉得难以忍受。但今日瞧见,却让他几乎吓破了胆子。 “芳,芳碧啊……”余衍林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自然。“你不是去祖母府上探望小侄儿吗?怎么会到这来。” 曹芳碧唇边的笑意显得凉薄而寂寥。“我若是不来,怎么知道咱们余大人真的是想金屋藏娇呢?” “没有的事。”余衍林紧紧蹙着眉头。从这里到盛京城至少要一个时辰,那报信的马夫脚程再快,也要两个时辰之后才能回来。 为何,为何曹芳碧来得如此快。 “你是在跟踪我?”余衍林忽然冷声道。 “别忘了你在跟谁说话。”曹芳碧水袖一甩,怒目而视。 果然余衍林有些讪讪,摸着鼻子道:“芳碧,你听我解释。事情是这样的……” 曹芳碧摆摆手,看着那辆马车里端坐的荣澜语,心头一阵厌恶。又指了指她旁边的玉茗道:“你还坐在那干什么,还不下来回话。” “玉茗……”余衍林诧异地看向玉茗。“你,你认识芳碧?” 曹芳碧呵呵一声,手指几乎要掐进掌心里,恨恨道:“你以为你干的好事我都不知道吗?” 余衍林望了望曹芳碧,又看了看玉茗,满脸的疑惑。 瞧他纳闷,曹芳碧也不欲卖关子,咬着银牙道:“余衍林,我对你够好了吧。我自知貌不如人,见你喜欢玉茗,特意把她从揽月楼的掌柜手里赎出来,又佯装什么都不知道。要不然,你以为凭你手里那点银子,能讨人家的欢心?” 余衍林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他一度以为,玉茗是仰慕自己的学识…… “人心不足蛇吞象。余衍林,你得了玉茗这样的美人还不够,竟然还跟这个有夫之妇扯到一起,亏你还是一个读书人,你简直不知廉耻二字该如何写!” 当初爱有多深,此刻的恨就有多强烈。 曹芳碧一个耳光扇在余衍林的脸上。 鲜红的手印与白皙如玉的肌肤顿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余衍林捂着脸,也实在难以压制自己的怒火,吼道:“曹芳碧!我忍你很久了!” “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你的确,并不喜欢我。”曹芳碧冷笑。 余衍林望了一眼站在路旁神色冷淡的荣澜语,一个巴掌扇在了曹芳碧的脸上:“我不喜欢你又如何,我喜欢澜语又如何!亲事已经成了,现在你是我的妻子。夫为妻纲,我要你怎样你就得怎样!” 叭的一声过后,曹芳碧的左脸火辣辣辣的疼,连耳朵也嗡鸣起来。她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余衍林,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从前看错了人。 “极好,极好……”曹芳碧怒极反笑。 余衍林亦是神色清冷,盯着曹芳碧,不无得意道:“你要是还想跟我在一起,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否则,我就写一封休书给你。芳碧,被一位翰林学子休了,你想想你的前程如何?”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曹芳碧一脸可笑的神情。 望着曹芳碧眼里的陌生,余衍林忽然有些慌,他摆手道:“我的意思是,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你忍过这一次,我肯定好好对你。” “不必了。”曹芳碧摇头。“从今以后,你跟我们曹府没有任何关系了。至于翰林院,你还想呆?” “你爹爹不会同意的。”余衍林还想争辩。 “那咱们试试?”曹芳碧呵呵冷笑,对余衍林失去了最后一丝仰慕。而此刻,原本跟在余衍林身后的玉茗也站到了曹芳碧的身后。 那些护院倒是忠心,但也只认钱,不认人。曹芳碧扔了一把银子,他们便立刻松了新荔,扭头离开。 余衍林的身后变得空无一人。 紧张和畏惧开始一点点吞没他的心。不,不会的。曹大人很赏识我的才华。余衍林用力咽了咽唾沫,想伸手抚摸曹芳碧的脸,却被人家闪身躲过。他讪讪笑道:“芳碧,我不是这个意思。” “别说了。”曹芳碧摆摆手。“事已至此,没什么可挽回的。至于你那表妹,呵呵,我看人家也看不上你。” “不可能!”余衍林的眼底一片猩红,近乎癫狂道:“我在尚文阁苦读十数年,才高八斗,踌躇满志。我可是二甲传胪啊!曹大人见我第一面便极赏识我,什么官位,什么富贵,全都是我的了。这是我拿自己的努力换来的,谁也别想抢走。曹芳碧,你爹不会同意的,他说过要提拔我的,说过要让我当正五品的大官的!” 可曹芳碧的随从很快挡在前面,将余衍林重重推倒在地。连同他的高官厚禄之梦,全都倒在了地上。 “捆了,送到爹爹面前。”曹芳碧的声音冰冷,再也没有从前的小鸟依人。 “爹爹不会怪罪我的,爹爹不会。”余衍林的声音越说越小。他想起曹大人对自己说过,要是有半点对不起芳碧,就会让自己从此与官场无缘。 …… 余衍林真正感受到了恐慌。那在尚文阁时无人问津的滋味,那寒窗苦读的枯燥,一瞬间占据了他的心,让他后悔无比。 另一边,曹芳碧拿帕子揉着自己的脸颊,一边看向荣澜语道:“我不喜欢你。” 厌恶之意不言而喻。 风吹动荣澜语身上的散花水雾绿草裙,翩翩裙裾如草叶翻动,清新无比。她心里恨透余衍林,对眼前的人自然也恨屋及乌不喜欢,但还是守着礼数道:“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你帮我解了围。” 曹芳碧看着她举手投足间混不自知的优雅,暗暗咬了咬牙道:“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我的丈夫那么喜欢你,很有成就感吧?” 荣澜语挑挑眉,看着曹芳碧苦笑道:“我更希望上山的路什么人都没碰到。”她是真的不想再看见余衍林了。不过瞧着今日这局面,估计这余衍林以后也别想有什么前途了。 曹芳碧嗤笑一声,懒懒嘲讽道:“你以为我会信吗?从小到大,我见多了你们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人,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实际上心里羡慕得要死。荣澜语,你故意勾引余衍林,就是想让我不痛快是不是?我知道,你见不得我这种从小被宠到大,想要什么都有的人。可惜啊,你无论如何也争不过我。你的命不好。” 荣澜语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看她刚刚被扇了一巴掌的脸。 第47章 正四品的诰命夫人 曹芳碧被她瞧得有几分心虚, 微微侧身嘲道:“你是得好好拜佛,求佛祖保佑你们家周大人平安回来。要不然以后不是要当寡妇了?” 最后这句话的声音并不大,荣澜语也就没跟她置气。她正忙着检查新荔身上的伤势。 这会, 去报信的车夫竟真的带了周平回来。据说二人是在路上碰上的,周平奉命来接荣澜语回府。 “大人回府了?”荣澜语没想到这么快。 周平点点头, 又一脸喜气道:“恭喜夫人,您往后是正四品的诰命夫人了。” 山林之中的夏风比城里的清凉多了。曹芳碧在登上马车的一刹那听见正四品那几个字, 脚下便被马车上的小阶绊得身子一晃。 她死死扶住身后丫鬟的手, 待进了马车坐稳后方才问道:“秋雁, 你听见了?他们说什么?” 一袭粉衫的秋雁把头低得死死的, 小声道:“似乎是说什么正四品的诰命。” “不会是荣澜语吧。”曹芳碧扯动红唇僵硬地笑了笑, 又用帕子按了按鼻子上的汗珠道:“肯定不会的。爹爹说了,周寒执办好此事也无功, 办不好才有过。这么大的好事,怎么能轮得到她呢。” 秋雁嗯了一声, 却不敢说,她方才听得真真的, 荣澜语已经是正四品的诰命了。在大盛朝, 五品以下的夫人虽也称诰命,但只是听上去好听。可正四品以上就不一样。见了正四品以上的诰命夫人,是要行礼问安的。 “夫人, 您真的要跟余大人和离吗?”秋雁又问道。 曹芳碧想起自己刚才看见余衍林方才痴、汉一般拉扯荣澜语的场景, 忍无可忍道:“当然了。这样的男人, 我要他做什么。今天的事,我要原原本本地告诉爹。” “更让我生气的是,余衍林要是跟荣澜语两个人狼狈为奸也就罢了。偏偏那荣澜语摆明了是没看上他的,他一厢情愿个什么劲儿?那荣澜语也不是好东西, 既然嫁了人,还勾引别人干什么?你给我打听明白,我不信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有运气当上诰命夫人……” 然而,已经不需要曹芳碧多打听,周寒执殿前扬名的事已经几乎传遍了盛京。 据说,皇帝发现公文不够时勃然大怒,郭木林吓得直哆嗦,周寒执却仍然面不改色地与皇帝争辩,他问皇帝,若一件事,一个人倾尽全力还没有做好,是什么缘故。 接着,周寒执又据理力争,说此事不难,做事的人只要细心就能做好,问题就在于,很多人盯上了这些公文,唯恐里头有一些不该说的话,所以想尽办法把这些公文弄得残破不缺。故而,倾天下之力,只怕也找不全公文,因为总有人要想法子把那些见不得人的公文藏起来。 对于这一点,他自认无能,但臣子若不能替皇帝分忧,便枉为臣子。故而他将序录整理得一清二楚,全部交给了皇帝。 直到退出大殿,郭木林仍记得周寒执当时言之凿凿的淡定与恳切。“于陛下今日的形势看,序录比公文更有用。得了公文,您只能能知晓从前的事。但得了序录,再一一核对哪些公文被人弄走或遗失,更能知道眼下是谁在从中作梗。毕竟,从前之事只是过往云烟,此时对公文动了手脚的人,才是真正地心中有鬼之人。陛下,时移世易,追究从前,不如放眼当下。” 郭木林算是两朝元老,在前朝也就罢了。在当今圣上治下,他从没见过谁能站在皇帝面前讲道理。 “方才我可真是替你捏了一把汗啊。”夏日本就炎热,再加上面对圣上的恐惧,郭木林在走出大殿的这一刻,几乎整个人像是被水洗了一般。“周大人胆识过人,又世事洞明,老朽今日也算是见识了。” “大人谬赞了。”周寒执拱手道。 郭木林却摇摇头叹道:“周大人想必从接下这件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有了主意应对吧。其实这件事的要义,不在于如何把事办好,而在于如何让圣上满意。周大人洞若观火,实在远非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能思虑出来的。” 说罢,他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叹道:“大伙都说,周大人事办好了也是无功,办不好却是有罪。谁料想周大人今日得陛下赏识,一举擢升正四品通政司副使,看来往后前途不可限量啊,哈哈哈。” 郭木林的话,周寒执听过也就罢了。毕竟当初想让自己当替罪羊的是眼前这个人,如今虚以为蛇的也是他。如此在官场上左右逢源的人,周寒执只会客气,却不会真的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今日真正值得高兴的是,他为荣澜语赚了正四品诰命夫人之位。 回到府里的时候,荣澜语已经把晚膳摆在桌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寒执已经不再是赏心楼的常客。连赏心楼旁边的卖面摊也不曾再去。 小菜是虾油黄瓜和桂花辣萝卜。另配了鸡丝豆苗和陈皮烤鸡等,皆用整套的三彩印花海棠长盘攒了,整整齐齐地摆在铺了蓝绸花的桌案上,瞧着清新雅致,让人食欲大开。 可周寒执进门时却对满桌的饭菜都不感兴趣,而是从上到下认认真真地看了荣澜语一遍。 “瞧什么?”荣澜语笑笑,春风撩人。 “父亲不在?”周寒执问。 荣澜语点头,“被邱府请去用膳了。” 周寒执便蹙蹙眉,却没有多说什么,拉过荣澜语的说问道:“今日余衍林又为难你了?有没有受伤?” 见他眉宇间急切的样子,荣澜语心头温热,摇摇头道:“没事的。”说罢她又苦笑道:“我猜往后这位余大人的日子可不好过。他夫人今日赶了过来,很是生气。” “自是不好过的。”周寒执冷冷一笑。“曹大人给我的公文被他抽走了七八份,今日陛下瞧那序录也能看得出来。以陛下的性子,只怕他永无上位之日了。” 荣澜语并不替余衍林遗憾。相反,这种人就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我已经跟周平说过,府上多买了十几个护院。以后你要出门,必须要有人护着才好。”周寒执望着荣澜语那张软玉生香的脸道。 荣澜语并不推辞,却有几分不好意思。“也就余大人不知廉耻。” “要怪只能怪夫人生得太美。”周寒执捏了捏她的鼻尖道。荣澜语撇撇嘴,“又不是当初你不愿意娶我的时候了?” 周寒执心头热热的,握住她的手道:“幸亏我当时还不至于太过糊涂。” 荣澜语早已被人抱在怀里,虽说四下无人侍候,可毕竟害羞,努力挣脱出来,红着脸道:“只怕要是大姐二姐知道你的官会升得这么快,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让我嫁给你吧。” “你很高兴?”周寒执挑眉问。 荣澜语嗯了一声,小脸越发泛起红晕道:“我当初嫁人的时候就跟大姐说过,我要把日子过得比谁都好。今天看来,的确如此。” 往后会让你更好的。周寒执在心里想。 四品不四品的,他从前没在意过。但往后,他不会再做从前那个人了。 “不过有件事我不明白。”荣澜语与他面对面坐下,递过竹骨筷子道:“你想过没有?今日的事为什么传得这么快?按理说殿前回话,内容当属机密。” 周寒执意外于她如此聪慧,能察旁人之不察,便给她解释道:“其实这事也不难想。你想过没有,陛下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把数年来的公文都拿出来看,其实也未必是想其中谁被参奏过,谁被褒奖过。更可能是想听见一些中肯的建议。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荣澜语点点头,立刻会意道:“所以说,今日这消息传得这么快,是因为陛下有意传出来的。因为陛下想要全天下的人知道,他是一个愿意听取臣子意见的人。如此,才能广开言路,而不是向大伙从前那样,什么事都不敢说,什么事都不敢提。” 纨绔揽细腰 第38节 周寒执连连点头。“没错。所以今日我殿下回话,也不是因为我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只是因为猜到了陛下的心思而已。” “大人聪明。”荣澜语发自内心赞道。 周寒执却觉荣澜语也不差。若是寻常女子,只怕自己说了半晌也不会明白。他愈发感慨,当初若是自己真的没把眼前人娶回府中,只怕要后悔一辈子。 这会,周平去外头传话回来恰好进门,瞧见二位主子用膳,福了一福笑道:“主子,您跟夫人说没说那事?” “什么?”荣澜语的睫毛如鸦羽一般乌黑,双眼尽是柔美。 周平嘿嘿笑道:“就是夫人的诰命的事。” 周寒执撂下筷子嗔道:“你别大惊小怪,这有什么可说的。” “这怎么不可说。夫人,大人什么金银赏赐都没要,就向陛下为您讨了一个诰命夫人的名头。夫人,因为这事,郭大人还笑话咱们大人了呢。” 周平说罢这番话,唯恐周寒执生气,溜得比猴子都快。 后头,荣澜语咬咬嘴唇,看着周寒执嗔道:“诰命夫人哪有银子香呀……” 想要银子…… 周寒执气得把鸡丝全都夹给了荣澜语。 但很快,荣澜语便意识到,正四品的诰命之位有多重要。短短一月之内,从新荣府到大姐所嫁的赵府,再到荣澜烟所嫁的莫府,甚至连通政使郭府和前参议府,无一遗漏地给自己送来了请帖。 炎炎夏日,从荔枝宴到西瓜宴,再到赏花宴,名目各不相同。 荣澜语本不想去,但因宁哥儿染了风寒,被新荣府的伯父做主接走,她心中放心不下,只好应了新荣府之邀,前去赏花。 晨起,清韵一边替荣澜语更衣,一边柔声道:“赏花宴在下午,夫人不是说要抽空去尚文阁拜访一下少爷的夫子,正好今日上午无事,咱们过去正好。奴婢已经准备了上好的文房四宝,还有大人之前想法子寻到的古籍孤本,想必夫子一定会喜欢。” 荣澜语点点头。“尊师重道,自然没错。你随我一道去,让新荔亲自去跟钱夫人说一声,就说我后日过去,问她想吃什么点心。” 清韵闻言便笑,“难得夫人有感恩之心。当初若没有参议大人举荐,大人的确没有今日。” “是啊。”荣澜语道:“每回见着钱夫人,总让我觉得像是见着了寒执的娘亲一样。钱夫人性格爽朗又心底善良,也是好人。” “上回夫人写信说如今大人在梧州府尹手下帮忙做事,饮食待遇比从前好了一些,不必像从前一样住在编管之地。府尹也答应了,只要流放六年期满,会亲自替大人向上送折子。到时候,或是量移,或是安置个散官,总之比现在会好很多。” 荣澜语点点头,心中的担忧稍解,与清韵一道进了尚文阁。夫子自然不会亲自见女眷,不过却命小厮好生招待了。待出门时,恰好看见翰林院的人过来送一些用过的典籍。 夫子跟前的小厮冲着荣澜语笑笑,恭敬道:“夫人您先行便是。” “翰林院的大人在这,我还是稍候。”荣澜语客气道。 “一个小小的孔目罢了,咱们见多了。”那小厮说话毫不客气道。“咱们夫子的学生最少也是六七品的大官,这小小的不入流的孔目在咱们尚文阁根本不够看。夫人您别谦让,先行便是。” 荣澜语闻言也不好再推辞,便携了清韵往前走,没想到路过那低垂着头的孔目时莫名有些面熟。待走近,她才瞧出来,此人不是余衍林又是谁。 “余大人?”清韵诧异问道。 余衍林恨不得找个地缝缩进去,垂头咬牙道:“你认错了。” 旁边的小厮嗤笑一声,巴结着荣澜语道:“的确认错了,这位现在可不是什么大人。叫他落水狗还差不多。” 余衍林听见这话,猛然抬头朝那小厮瞪去。荣澜语这才瞧见,数日不见,余衍林整整瘦了一圈,几乎皮包骨似的,猩红双眼深凹进去,唇纹开裂,与从前的翩翩君子恍若隔世。 那小厮浑然不把他放在眼里,摆摆手找人带他过去,这才对荣澜语道:“夫人您认识余大人吗?小的多嘴劝您一句,您现在还是装作不认识的好。” “他怎么了?”清韵追问道。 那小厮呵呵一笑,鄙夷道:“翰林院的曹大人说,此男身有重疾,却骗婚于曹家嫡女。幸亏曹大人查明真相,即刻便让女儿跟他和离,从此断绝往来了,要不然这不是耽误人终身吗?不过您说,曹大人也算是心地良善了。要我摊上这样的女婿,早给他手脚打折了,还让他当什么孔目。” 荣澜语远远瞧了余衍林一眼,心里厌烦,冷笑道:“有些人心比天高,让他屈居小小的孔目,只怕对他来说比手脚折了都难受。” “您说得也是。” 荣澜语正四品诰命的头衔十分有用,就连尚文阁的小厮也不敢慢待她半分。 被荣澜语看见自己这幅狼狈模样的余衍林,此刻几乎要抓狂了。他抱着手里沉甸甸的典籍,想起自己这两日听见的一个又一个消息。 同一批进了翰林院的人,除了七八个人没有留用之外,几乎全都做了编修。只有自己,当初被捧成人上人的自己,如今沦为了一届小小的编修。 与此同时。 周寒执官居四品,曹大人亲自送去厚礼。 荣澜语被赐诰命夫人名号,曹芳碧恨得打碎了两个琉璃花樽。 自从那一日从官道上被捆回曹府之后,似乎整个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口口声声说自己有上驷之才的丈人忽然改变了态度,连一向护着自己的丈母娘也不肯再替自己说半句话。 余衍林从那一刻才明白,自己并不是靠着什么经天纬地的才学打动了曹大人。只不过是曹大人想找一个得体而懂事的女婿罢了。 一步错,步步错。 余衍林后悔,若是当初荣家的两位姑奶奶提起自己跟荣澜语的亲事时,自己毫不犹豫地答应,是不是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 是不是成了正四品官的不是周寒执,而是自己。 如今,他是翰林院里最不入流的孔目,谁都可以对他呼来喝去。当初那些仰仗自己鼻息的同窗好友们虽没有落井下石,却也无一人替他去找曹大人争辩。 万般无奈,余衍林只好求爹娘出面,可余家本就不是什么名门望族,被人家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怼过几次之后,连爹娘都不爱替他周全了。 至于曹芳碧,和离之后,据说人家现在正跟一位翰林院新晋编修打得火热。 痛苦万分的余衍林看着荣澜语华丽优雅的背影,心里忽然生起一个念头。“澜语,澜语……” 荣澜语蹙蹙眉,并未回头。 余衍林扔掉手里的典籍,三步并做两步追上去,恳切道:“澜语,我今日落得如此局面,与你多多少少也有关系。澜语,我知道你心底善良,见不得别人受苦。这样吧,你替我去找寒执说说情,让寒执帮我一把。哪怕是六品七品的小官,也比这不入流的孔目强啊。” 荣澜语停下脚步。 金尊玉贵的华衣少女站在阳光下,耳上的红宝石坠子闪着光。可她连头都没回,只是身后的小丫鬟微微昂首,便立刻有两三个护院走过来,气势汹汹地望着余衍林。 小厮看不过去,撇撇嘴指了指他该去的方向道:“余孔目,人家夫人不想跟你浪费口舌。您,请吧。” 余衍林的指尖轻颤,双眼写满了悔恨。 荣澜语根本没把这小插曲放在心上,中午随意用了些面,午后便往新荣府去。 这一回,却与上次的局面大不相同。 伯母李氏依然骨瘦如柴,颧骨却很饱满。瞧见荣澜语进门,她笑得像一朵花一样,啧舌道:“当初嫁人的时候,我就说周大人瞧着官运亨通,如今果然是,咱们澜语可是有福气的。” 两个澜也在,附和笑笑,却没应声。 待进了门,才发现荣澜芝把刚满月不久的孩子也抱了回来,此刻正与伯父膝下的两个孩子玩得高兴。身边坐着面容慈祥的荣海氏,瞧见荣澜语进门,抬抬眼眸,嘴唇动了动,挤出笑容道:“澜语来了。” 荣澜语对荣海氏实在笑不出来,只淡淡应了几句。荣海氏虽说明显不高兴,但不知为何,到底忍耐住了。 荣澜芝抱起了虎头虎脑的小娃娃,朝着荣澜语笑道:“你瞧瞧你的外甥,生得好不好?” 荣澜语很不理解这种人。分明上次的争吵还历历在目,她却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荣澜语暗自摇头,面上假装逗了几句,却半点也亲热不起来。 但似乎今天这一屋子的人都格外懂事,谁也没提半句让荣澜语不高兴的事。 就连用膳的时候,荣海氏都特别照顾荣澜语。“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吃山楂。今天我特意嘱咐她们用山楂和冰糖熬了浓浓的山楂甜水,喝起来酸甜解腻,最是爽口了。” 荣澜语本还想忍一忍,但想到周寒执曾劝自己,做人还是随心所欲一些。于是撂下筷子,柔声道:“祖母有事尽可直说。您这样,澜语反倒吃不下了。” 第48章 羡慕,却又觉得自己学不…… 其实荣海氏也笑得十分勉强。她原本就不喜欢荣澜语, 此刻假装做一位慈祥的祖母,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见荣澜语直爽,她吸了一口气, 正要开口,便被李氏的话拦住:“瞧澜语说得, 咱们都是自己家人,哪有什么求不求的。” 荣海氏一口气噎住, 只好咽了口熟水, 继续赔笑。 李氏也知道气氛尴尬, 继续打圆场道:“澜语啊, 听说你们府上近来开了好几处绸缎庄, 都叫卿罗阁,专卖一种软缎是不是?那软缎是怎么回事?” 澜芝一个没忍住道:“还能怎么回事, 骑在别人的头上坐享其成呗。” “骑在谁头上了?”荣澜语淡淡抬眸问。 荣澜芝立刻被荣澜烟怼了一下。 “别管你大姐,她产后身子不适。” “我有什么身子不适啊, 为什么我们要捧着她!”荣澜芝吧嗒一声撂了筷子。“她算是个什么东西,不就是因为周寒执得了势, 她也跟着鸡犬升天了吗?伯父有事求她, 我又没有,我怕什么!” “你糊涂!”荣海氏嗔道:“你家赵再喜不当官啦?只要当官,就有被参奏的可能。那周寒执管着所有的奏折公文, 真有事的时候, 只要他稍稍提个醒, 咱们家的爷们们就有好处,什么事都好应对。” 这话说完,李氏的笑意就更僵了。“澜语啊……” 荣澜语抬起胳膊,屋内的几位妇人顿时全都闭上了嘴。 “我想问问外祖母, 上回的事咱们说明白了么?您还觉得父亲流放,是娘亲的错吗?”荣澜语一双美目望着荣海氏,眼神坚定。 荣海氏心虚地别过头,摇头道:“你娘亲也有她的苦衷吧。” 荣澜语吟吟一笑,发髻间的水晶钗晶莹剔透,是一屋子的妇人都戴不起的贵重。“说出去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当初大姐姐分我嫁妆的时候,伯母没有帮忙拦着,二姐姐佯装不知。年前外祖母逼我道歉的时候,同样也无人出面为我说半句话。人在做,天在看,敢问这样的亲戚,祖母您愿意帮吗?”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荣海氏虽然生气,却不敢跟她发脾气。 “那我便不说了。宁哥儿在哪,我带他回周府养病便是。”荣澜语站起身,耳边的红宝石坠子微微晃动,照得荣海氏眼里一花。 李氏顾不得什么颜面,扯住荣澜语的胳膊道:“澜语,好姑奶奶,你也为你伯父想想啊。前儿不知谁写下奏折,说他从前在任上贪了人家两箱珠宝。眼下陛下正查贪污腐败一事,要是你伯父真的被牵连进去,那往后,往后荣家可怎么好……” 荣海氏听见这话,眼神一黯道:“是啊,好孙女,这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上回祖母也看出来了,那周寒执是真心疼你。” “那祖母怎么不疼疼我呢?”荣澜语按捺不住,指着屋内几人道:“这样的亲戚说出去都让人笑话。一个两个指望着妹妹过不好日子,一个冷眼旁观看笑话。祖母不像祖母,姐姐不像姐姐,有事的时候恨不得黏糊到一起,没事的时候又巴不得我不好……罢了,我真是,今日也是多余来。” “澜语莫走啊,伯母还给你准备了好些首饰。” “澜语,祖母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祖母这老糊涂计较。” “你帮帮伯父吧,大姐也不跟你计较那铺子的事了。” 荣澜烟自以为与荣澜语有些交情,凑近了道:“澜语你也别太得理不饶人了。你想想,伯父一日为官,你家寒执还有往后的宁哥儿不都有个照应嘛。毕竟是自己家的事。” 荣澜语把胳膊从荣澜烟那抽回来,眼底噙着几分淡然道:“伯母,我只问你一句话,那两箱珠宝,伯父到底收没收!?” 李氏挑挑眉,把眼神移到了荣海氏的头上。 荣海氏终于扛不住,嗷一声哭出来道:“都怪我呦。我当时真是鬼迷心窍了,那人送来两箱珠宝,我没见过那么多的珠宝呀。” 她一边说,一边把头上的一根玉簪摘下来,叭的一声撂在桌上。 另一边,荣澜烟立刻吩咐丫鬟把孩子们全都抱走,屋里就只剩下几位夫人。 老太太哭个没完,荣澜语并不怎么同情。当初爹爹母亲遇事的时候,伯父也半点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思,老太太更是个貔貅,自己的亲儿子,却连半点银子都不肯掏。 纨绔揽细腰 第39节 “既然真拿了,我也帮不了忙了。”荣澜语重新坐下来,一双玉手端起一碗山楂甜水,轻轻抿了一口。酸甜糯的汁水入喉,她的心情才好了不少。 “澜语,你这话什么意思?”荣海氏抬眸质问。 荣澜语将山楂甜水放回桌案上,朱唇轻启道:“若是没拿,一切自然好商量。但祖母酿下大错,哪怕是当今圣上,也无法转圜了。” “可这奏折不是归周大人管吗?他把那奏折扣而不发,不久行了?”李氏抬眉问道。 荣澜语无奈地摇摇头,冷冷道:“您这么说,就是要寒执徇私枉法?真是笑话,我们放着好端端的官不做,为了你家这点子事徇私?” 说罢,她再也没了耐心,领了清韵往外走去。 “你不许走。”荣海氏一缕斑白的发丝垂在面门上,显得格外可怖。“你要是不帮祖母,你就别想出这个门!” “是吗?”清韵吃吃一笑。“那夫人咱们别走了。这荣府擅自扣留诰命夫人,真不知有是长了几个脑袋。” 李氏心头叫苦,强忍着按住荣海氏的手道:“母亲,咱们可不敢这样。” 荣海氏方才还收起几分的眼泪此刻又啪啪落下来,嚎道:“我哪个孙女出息不好,非要让这个狼心狗肺的长了出息。澜芝,澜烟,你们当初怎么偏偏给她找了这个出息的夫婿!!真真是瞎了眼了。” 她这样骂着,李氏也听不下去,扭头看向荣海氏道:“要不是娘亲糊涂,秉山至于落到今日这个局面吗?眼看着我把救星请来了,您还不好好说话。” “你,你在怪我?”荣海氏一脸惊讶委屈。 李氏忍了多年,早已看这老婆子不顺眼,指着荣海氏的鼻子道:“怎么不怪你。你问问咱们家,哪个不怪你。老爷嘴上不说,心里不恨吗?这两个姑奶奶嘴上不说,难道心里不怨吗?当初秉怀二叔出事的时候,您拼死不让秉山出面,唯恐自己受连累,世界上哪有你这么当娘亲的人?” 荣海氏被骂得脸都绿了,指着李氏道:“你,你忤逆不孝。” “我就不孝了怎么样!”李氏掐着腰。 荣海氏用力捶着自己的胸脯,一脸痛苦地哀嚎道:“哎呀,我造的什么孽哦。儿媳不像儿媳,孙女不像孙女。” …… 荣澜语走到外头,听着里头愈发混乱的声音,不过淡淡一笑。 自作孽的人,的确不可活。 出了新荣府的门,荣澜语舒了一口气。“去找过宁哥儿没有?” 周平垂头道:“找过了。少爷没什么事,说明天就能回尚文阁去。奴才跟少爷说了,新荣府不太平,往后少去。” “宁哥儿还小呢。”荣澜语叹。 “正因为小,才需要夫人多提醒啊。”周平毫不犹豫接道。 荣澜语点点头。“也是这个理儿。不过,得给宁哥儿找个懂事的小厮跟着了。周平,你有空帮我瞧瞧。” “得嘞。”周平痛快地答应下来。 有的人的日子越过越差,有的人的日子却蒸蒸日上。似乎天道公平,好的东西就那么多,分了这一个,那个就少一些。 然而这其中的多多少少并不由天定。荣澜语一直觉得,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荣澜语带着满身倦怠回府的时候,意外发现书房正厅竟然都没人。直到走到小厨房,才听见里头一片嘈杂。 “大人,您这样不对吧。”新荔的声音传出来。 荣澜语与清韵对视一眼,脚下的步伐更快。直到走到跟前,才发现身高八尺的周寒执怔卷着袖管站在厨房里揉面。 他穿着一件月白长衫,绿色宽边镶领,衬得整个人越发姿容清隽。瞧见荣澜语进门,他眼底竟有几分找到助手似的欢喜,道:“你快来,这面也太难和了。我想给你做碗面,到现在还没和好面。” 新荔站在旁边掐着腰:“大人说什么也不用两位厨娘上手。这都和了一个时辰的面了,我腰都酸了。” 荣澜语绷不住一笑,在白日里沾染到的所有烦闷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她同样缠了衣袖浣过手上前,站到周寒执跟前,用两根玉葱般的手指在碗里搅了搅,嗔道:“这水太烫了,怎么能和好面。” 周寒执哦了一声,从旁边乖乖端来一碗凉水倒在里头。“这回呢?” 几位厨娘知趣地退出去,剩下新荔看了半天,最后也被清韵拽了出去。小厨房里,就只剩下荣澜语与周寒执二人。 “今日父亲也不回来?”荣澜语问。 周寒执颔首。“爹爹在盛京有几个好兄弟。每次回来都要挨处闹一闹。” 荣澜语一边说,一边熟稔地把温热的水倒进面里,另一只手翻来覆去,很快便将散沙似的面揉作一团。 “剩下的我来,你教我就好。”周寒执从她手里接过奶白的面团。 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瞧上去好看又清秀。荣澜语呆呆看着他揉起面团,虽然姿势不大熟练,但胜在力气浑厚,竟也真的有几分意思。 瞧着他白皙的肌肤上渗出微微的汗珠,荣澜语从怀中摸出锦帕替他擦一擦。却不想人家太高,荣澜语要踮脚才能做到。 这一踮脚,脚下的花盆底便又不稳,她的身子重重向周寒执倒去。 周寒执正跟手里的面团较劲,忽然感受到身边的人一软,赶紧侧身来接。如此,两个人重重倒在了地上。 好在厨房的地也干干净净。 周寒执的双手没派上用场,因为荣澜语已经乖乖躺在了他宽厚的胸脯上。周寒执垂头能看见荣澜语羞红的脸,加上她软软的身子压在自己身上,周寒执觉得心跳不知漏掉了多少拍。 鸦羽睫毛轻抖,荣澜语咬着嘴唇从他身上起来,指了指自己的鞋子,委屈巴巴道:“这鞋不稳当。” 周寒执站起来,荣澜语正好到他的肩膀。 清隽的脸上挂着淡淡笑意,一双桃花眼几乎要把她吞没。周寒执顾不得什么黏软的面团,眼底只剩下荣澜语。 夕阳笼罩着二人,一个白衣翩翩,一个姿容柔美。 周寒执忍不住低下头,用力一吻。 这世间的面,哪有吻甜。 二人折腾了半天,到最后还是请金于二位厨娘打下手,总算才在日落前端出两碗热腾腾的面。 还是原来的葡萄藤下头,原本的桌案被换成了一个硕大圆润的木桩。木桩经过打蜡抹油,如今没有毛刺,只剩下光滑的表面纹理,瞧着古朴自然,颇为雅致。 荣澜语亲自酱的两碟牛肉摆在旁边,又有人端来葡萄汁,便是二人的晚膳。 听荣澜语说起荣秉山的事,周寒执抬眸问道:“你若见不得荣家落魄,倒也不是没有法子。” 荣澜语摇摇头:“我没那么多管闲事。只不过,若是真的判罚太狠,我怕宁哥儿……” “那倒不必担心。皇后月前诞下麟儿,想必皇帝很快就会下旨大赦天下。不过两箱珠宝,比起那些巨贪大饕们不知强了多少。” “大赦天下?”荣澜语听见这话,忽然灵机一动。 周寒执早知她的心思,毫不犹豫道:“到时候,父亲母亲也有回来的可能。即便不回来,趁机求个安置,谋个梧州的清闲散官也是有可能的。你放心,到时候我会向陛下奏请此事。” 荣澜语点点头,眼底闪过明亮的光。周寒执看着那一双鹿眸,唇畔不由自主地泛起笑意。 用过晚膳,周寒执回了书房誊写公文。 “执儿啊。”周老太爷进了门,眉宇间带着些烦闷。 “爹。”周寒执过去扶着他坐下,“今儿遇上了什么事?” 周老太爷点头,望着屋里的黄铜香炉,蹙眉道:“我问你,澜语是不是身子不太好啊。” “嗯。前些日子请过医士。”周寒执抬眸。“您听谁说的?” “你别管我是听谁说的。”周老太爷叹气。“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爹说。我说怎么你们成婚一年了都还没让我抱孙子,原来是你媳妇身子不好。寒执,如今你给她挣了个诰命的身份,也算对得起她了。这样吧,过些日子爹来出面,再给你讨个妾室。身份低微些也不要紧,只要身子好。将来生了孩子还是养在你媳妇膝下,她也不委屈。” 这话说完,周寒执脸上的神色早已淡得厉害。“这话儿子就当没听过,您也别再说了。” “这是什么话?”周老太爷纳闷。 周寒执坐回圈椅里,望着书房里简朴雅致的布置,哂道:“爹爹是不是以为周府如今过得日子不错?” “那当然了。我儿子这么出息,儿媳妇又能干。”周老太爷脸上不无得意。 周寒执淡淡一笑,顺着敞开的窗户看向外头的月光,慢慢道:“爹,你知道娘亲走后我有多难过吗?” 周茂岐未吭声。 周寒执继续说道:“说不好这种感觉。但儿子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 周茂岐知道儿子难过,却没想到亡妻的去世对儿子的打击这么大。他一时有些愧疚,自己当时根本不记得儿子什么样了。 但周寒执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执着太久。他只是格外严肃地看着周茂岐,正色道:“父亲,儿子能走出当初的局面,全是澜语的功劳。周府能有今日,也是全靠澜语。我不在乎什么绵延子嗣,更不在乎什么天伦之乐。爹,儿子这辈子不打算纳妾,更不会做半点对不起澜语的事。如今家庭和乐,父慈子孝。可若爹爹执意给儿子纳妾,那爹爹就是让周府重新陷入破败混沌的人。到时候无论什么局面,儿子都不会站在您这一边。” 周茂岐被说得唇瓣微张,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有些嗫嚅道:“是,是邱府你姨母说,说澜语身子不好。我,我也没别的意思。” “爹爹是明白人。”周寒执淡淡道。 周茂岐咽了口水。走到院里,见四处景致养眼,与从前的破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由叹道:“我又何尝看不着这位儿媳妇的好。可……罢了,万福,随我去给玉蓉上柱香吧。” 半个月后,瘦得腰肢盈盈不足一握的荣澜烟进了周府。 她眼圈微红,发髻低垂,因脸颊纤瘦,于是耳边的珍珠显得越发硕大。“伯父的事定下来了。因伯父毫不知情,所以只被罚了些银子。反倒是外祖母,被斥责身为官眷,不正身德,竟下了狱,要整整一年才能出来。” 荣澜语听见这话,就知道李氏不是白骂的。她也生不出什么同情来,吩咐清韵往后时不时送些银子点心,也就是了。 而荣澜烟依旧提不起精神,瞧着肌肤润泽的荣澜语,眼底颇羡慕道:“寒执也正四品官了,照理该有两位妾室呢。他没跟你提过?” 荣澜语笑着摇摇头。 “既然他不提,你就大方些。或者你身边的丫鬟也成啊。既然成婚一年了还没有子嗣,不得想法子留住男人的心吗?”荣澜烟劝道。 “留他做什么。”荣澜语笑得愈发自在。“从两位姐姐给我指婚的那一日起,我就想好了。往后的日子若是两人合得来最好,若是合不来,我就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从前在荣府有多潇洒,往后还是一样的。” 荣澜烟呆呆望着她,羡慕,却又觉得自己学不来。 第49章 让他休妻,把芳晴娶进府…… 虽然看上去, 曹府依然光鲜。可实际上,嫡女曹芳碧和离的事到底也有损门风。曹大人接连发落了数个嚼舌根的奴才,府里这才清净不少。 因心疼爱女, 曹炳池又瞧中了一位翰林院新晋编修。不过这一次,父女二人都显得慎重了许多, 一则曹芳碧从不与他私下往来,二来也未曾许诺什么前程, 权看缘分。 后院里头, 魏妈妈瞧着曹芳晴发呆, 忍不住捧了一碟子牛乳点心上前, 好声道:“姑娘在想什么?” 曹芳晴姿容清丽, 唇边却泛起苦笑道:“妈妈想过没有,人跟人的命数从来都不一样。您瞧, 同样是半百的人,您整日做活眼睛都累坏了, 夫人却坐拥奴婢数十人,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再瞧大姐, 就因为托生在一个好肚子里头, 连和离这么大的事都干得出来。父亲更没苛责她,反而心疼不已。我呢,我就只能等着夫人给我选那么一家不上不下的人家。” 这话说得魏妈妈心里也不舒坦, 勉强道:“人跟人不一样。您别这么想。咱们比上不足, 可比下还有余啊。您想想, 外头要饭的老妇远不如奴婢。那小门小户的嫡女也肯定比不上您。” “活着要是只能往下比,还有什么意思。”曹芳晴淡淡一笑,眉宇间透着坚定。 魏妈妈忽然有了个不好的猜测,惊道:“姑娘莫不是还没放下那位周大人吧。” 提起周字, 曹芳晴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张清隽的脸庞,还有那双灼灼桃花眼。她心里一阵悸动,拉着魏妈妈道:“妈妈听说了吗?他已经是四品官了。您可见过升官升得这么快的人,多厉害呀。妈妈,我猜周府的日子肯定好过极了。” 魏妈妈苦笑,握紧曹芳晴的手道:“姑娘,你听老奴的话。老奴是过来人。这位周大人成婚已有一年了。要是想纳妾,肯定早就纳了。” 曹芳晴微凹的红唇边隐约挂着一丝笑意,反问魏妈妈道:“您说,周大人成婚一年,怎么那位荣夫人的肚子还没有动静?” 纨绔揽细腰 第40节 “姑娘……”魏妈妈嗔怪,这话不是未嫁的人该说出来的。 可曹芳晴见惯了长姐的举止,早已把这事看淡了,继续念叨道:“妈妈,听说周大人的父亲月前进京了。” “不成。”魏妈妈道:“您是好好的闺女,怎么能贸然跟人家的父亲见面。” “我不需要贸然跟他见面。我只需要让他知道,有我这么个人,就行了。”曹芳晴笑起来,脸上的梨涡为她增添了几分俏皮。可魏妈妈怎么瞧都觉得陌生,像是根本不认识眼前的人。 “妈妈,择一个雨天,谁都不出门的日子。咱们去周府,就说上回瞧见周府的熏香极好,请周夫人教教我是怎么弄的。父亲就要做寿了,我出于一片孝心,享用熏香做贺礼,谁也挑不出毛病。” 秋季本就多雨,这一日很快就到了。 曹芳晴裹了一件白玉兰散花避水袍,妆容亦清新恬淡。款款走到门前时,恰好见到门外跪着一个翰林院小厮。 “瞧着面熟。”魏妈妈低声说着话。旁边便走出了一位被五六个丫鬟簇拥着的少女,亦是着长袍,却是流光锦所制,雨水不沾,又轻薄暖和。 “自然是面熟的。这是余衍林,妹妹不记得了?”曹芳碧的眼底既有厌恶,又带了几分得意。“爹爹说了,让我亲自打发了他。” 曹芳晴望着雨中的那个人,一身单薄青衫湿漉漉地粘在身上,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此刻,他正跪在地上哀求,口里不时喊着曹芳碧的名字。 “芳碧,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错了,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不要什么荣澜语,我现在才知道,我只喜欢你啊……” “堵上他的嘴!”曹芳碧很快狠狠道。“这厮是疯了不成,分明都和离了,还来败坏我的名誉。” “听说前几日他还去求过荣澜语。”曹芳晴忽然抿唇一笑,提示道。 曹芳碧果然眼里越发厌恶,指着三四个护院道:“打烂他的嘴!给我打!”说罢,她又反应过来,扭头看向曹芳晴:“你怎么知道的?” 曹芳晴神色一凛,收了看热闹的心思,蹙眉道:“府上煜哥儿在尚文阁读书,我听煜哥儿说的。” 曹芳碧这才哦了一声,又上下打量她一番道:“今日大雨,你这是要出门?” “我,长姐,我要去周府。”曹芳晴低垂着头,摆出畏惧的神色来。 曹芳碧果然语气柔和不少,甚至带着几分满意道:“行啊,这身打扮不错。不过这伞不好,衬不出你美人如玉的气质来。秋雁,去把母亲前日送我的那把竹安堂的紫绸锦伞拿来,衬这身白玉兰的长袍,最合适不过了。” “多谢姐姐。”曹芳晴欢喜一笑。 周府的门并不难进。如今官居正四品,与命妇贵女们的往来愈发多。荣澜语吩咐门子留意,不可为难人。 曹芳晴进门的时候,荣澜语已经坐在正厅等候。 不必出门的日子似乎时光过得都慢了一些。荣澜语怀中抱着一只毛色雪白的圆滚滚的懒猫儿,此刻正拿软篦子轻轻为她梳着上头的毛。 原本是一只野猫,但进了荣府,便被喂得圆圆胖胖,连身上也变得干净起来。 曹芳晴进门瞧见荣澜语发髻间的玉垂扇步摇才想起来,人家已经是诰命夫人了。那一袭苏绣的月华锦衣,刺宝相花纹的云头锦履,处处都是精致清新,全然不是那种暴发的富贵,更像是积年的矜雅。 她慌忙垂头问礼,心里隐隐有几分紧张。 好在荣澜语依然语气温柔,将小猫儿送到清韵怀中,笑着扶起她道:“曹姑娘快请起。曹大人可安好?” “父亲大安,时常念叨起周大人,说与周大人是忘年之交,又夸周大人前途不可限量。”曹芳晴道。 荣澜语说几句客气话,便让身边的丫鬟去奉熟水点心。 曹芳晴知道周府的东西一向精致,此刻一瞧那点心果然不一样,瞧着白滚滚,极是可爱,闻着又有奶香味。 见她好奇,清韵笑着解释道:“这是咱们夫人想出来的点心,名字叫砂糖牛乳圆子。姑娘可以尝尝,吃起来软糯甜香,很是可口呢。” 曹芳晴眼底闪过一丝羡慕,不由得道:“还是夫人命好。我整日要帮母亲做绣活,想吃点什么全看夫人安排厨房做了什么,从来不能凭自己的口味。” “往后嫁人就好了。”清韵不知就里,笑着道。 曹芳晴眼里闪过一丝明亮,看向荣澜语道:“夫人也这样觉得吗?” 荣澜语莫名对眼前的女子喜欢不起来,淡淡道:“大概是吧。姑娘来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曹芳晴笑笑道:“上回来贵府,瞧见夫人制的熏香极好。过两日是我爹的寿辰,身为庶女,自然要想尽办法讨爹爹欢心。所以我想问问夫人,您的熏香是怎么制的?自然了,若是什么秘方,那我就不好追问了。” “倒也不是。”荣澜语回想着那日所用的熏香。她记得那阶段府里正好有一些晒干的梨花,所以制出来的香也是更适合女子的甜梨香味,并不适合男子所用。 这样想着,她唇边的笑意更淡了,“既然姑娘喜欢,我去找找便是。” 曹芳晴眼里星光闪烁,“那太好了。不过,芳晴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这个点心味道甜美,我娘亲近来正念叨着没胃口,想吃点甜软的,可惜府里的点心师傅怎么也做不好……” 荣澜语一双美目淡淡扫向曹芳晴,让她有一种心事被看穿的感觉。 但很快,荣澜语便移开了目光,语气如常道:“清韵,你去给芳晴姑娘装些点心吧。我去翻那熏香的药方。” “多谢夫人了,夫人真是菩萨心肠。”曹芳晴羞赧笑笑,又大大方方起身道:“我虽芳晴姑娘一道去吧,要不我一个人在这坐着也是无趣。” “自然主随客便。”荣澜语撂下这一句,便唇边噙着笑意走了。 清韵神色并不愉快地带着这个不速之客往小厨房去。一路上,清韵暗自打量,果然见那曹芳晴的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她越发不高兴,脚下的步子便更快了。身后一直跟着的魏妈妈走得直喘,好不容易才能跟上。 直到路过后院客房,曹芳晴听见里头有热热闹闹的声音。 感受到身后人的脚步微滞,清韵回头便瞧见曹芳晴往客房的方向看去。她赶紧福了一福道:“姑娘,屋子里是我们府上的老太爷,前些日子刚从宁州回来。” 曹芳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如此。既然这样,我要不要去请个安?毕竟长辈……” “不必了。咱们老爷喜欢清净,只爱跟自己家人说话。您随我来便是,小厨房就快到了。” 曹芳晴哦了一声很快跟上去,可袖口里的双手却紧紧握着。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曹芳晴暗想。 要知道,方才那吵闹的声音里可是十分明显地裹着两道男子的声音,而不是一个。 想到这,她立刻站住了脚,哎呀一声道:“清韵姑娘,我的脚扭了。” 穿着深蓝比甲素衣的魏妈妈立刻跟上去,试探性地捏了捏曹芳晴的脚踝道:“哎呀,姑娘的脚怕是肿了。早上奴才就说,这羊皮小靴的跟不好,穿着不稳当。您瞧瞧,果真是崴了。奴才扶着您回前院去。清韵姑娘,劳您取些药吧。” 清韵立在那,瞧了瞧主仆二人神色紧张的样子,心里一百个纳闷。□□澜语早在这两位进门之前就吩咐了,她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盯着就行,不必管。 有这话在先,清韵索性陪着演戏道:“脚崴了可别乱动。曹姑娘您在这好好坐着,我这就找人抬软轿过来。这位妈妈,劳您照看一会。” “应该的。”魏妈妈垂头答应,眼里对自家姑娘的心疼格外真诚。 瞧见清韵的背影消失在月门,曹芳晴才冲着魏妈妈点点头。魏妈妈立刻走回刚才路过的客房,拿手指在明纸上戳了洞,踮着脚细细瞧了一会方道:“瞧见一位须发斑白的老爷,口口声声把身边的夫人叫妹妹。另一个男子瞧不见正脸,但个子很高,穿着竹青色山水圆领窄袖胯袍。” “妈妈记不记得,上回周大人与我赏荷花灯穿得也是件竹青色山水图的衣裳。”曹芳晴心念一动,细腻白皙的面庞上泛起红晕。 魏妈妈不确定,但瞧着那人宽挺的脊背,又点头道:“大概是的。竹青色的衣裳虽然多,但身材如此高大的却没有几个。更何况这是周府。” “去叫门。”曹芳晴咬咬牙,将鬓边的碎发掖好,露出皎白清丽的脸颊。 “成。”魏妈妈破釜沉舟,站在门外哎呀一声,然后用力瞧着客房的门道:“来人呐,来人呐,有人晕倒了。” 里头脚步声顿起。 曹芳晴趁机站到门后头,窈窕的身子紧贴着窗棂站好。 屋里头,郝玉莲听到外头的动静,抻着脖子瞧了瞧,可碍于明纸,什么都瞧不清。便嘲道:“姐夫,你们府里的规矩可真不错。这下人怎么还大呼小叫的。” 被她说得有些下不来台,周茂岐随手放下手里拎着的元宝暗纹锦衣,抬腿道:“出去看看。” 郝玉莲咯咯一笑,朝着身边身材高大的男子笑道:“儿啊,你瞧瞧,你表哥的衣裳你穿着多合适,像量身定做的似的。” 说罢,又指了指那件元宝暗纹锦衣道:“一会再试试这件,咱们先出去,看看热闹。” 邱成业懒懒挠了挠头,“知道了,娘亲。那我媳妇那怎么办?那表嫂的衣裳那么瘦,她又穿不了。要不,让表嫂给咱们两匹缎子吧。” 二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 “你倒是好意思。”郝玉莲瞪了他一眼,又扭身回来替他把身前的禁步正了正,这才道:“你先出去吧,娘瞧瞧这衣裳后头紧不紧。” 邱成业哎了一声,跟在周茂岐身后往外走。 周茂岐的脚步才走下台阶,邱成业便刚好出门。他还没等瞧见外面什么样呢,便感受到一位腰肢纤细的少女从侧面倒了过来。 但听嘤咛一声,一阵恬淡的香气传来。 邱成业心脏一紧,双手下意识将少女紧紧接在了怀里。他低头一看,那姿容不知比自家媳妇强了多少倍。 嘴唇不点而红,肌肤温润如玉,睫毛乌黑,琼鼻微翘,鬓边的发丝随风轻轻舞动,更平添许多妩媚。 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双手也微微颤抖。 在他身后,郝玉莲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正忙着找那间元宝暗纹锦衣上有没有什么瑕疵。忽然见前头的人停住脚步,她便蹙着眉头往前一推。 邱成业浑身上下早就软了。被这么一推,竟然双膝无力地向前跪去。好在他一心怜香惜玉,在马上要摔出去的那一刻微微侧了身,总算没压在少女的身上。 不过,一双手却抓到了不该碰的地方。 …… 郝玉莲见状哎呀一声,脑子飞速转了转,便指着曹芳晴咬牙道:“姐夫,瞧瞧你们府里的丫鬟,竟不要脸地贴在上了。” “这,这不是我们府的丫鬟啊。这,这是怎么回事?”周茂岐看着曹芳晴发髻上的水晶钗,惊道。 曹芳晴的脸上两抹绯红。虽然被摔了一下,但她能感受到眼前人有保护自己的意思。她心下觉得事成了大半,小鹿止不住在心里乱撞。 没想到魏妈妈这边脸色都白了。 抱着自己姑娘的哪里是清隽郎君周寒执,分明是一个脸上写着寒酸的糙汉子。 “姑,姑娘……”魏妈妈不知该说什么。 月门外适时进来两个人。一个昂藏八尺,容色俊逸。一个妩媚清丽,身姿婉约。二人瞧见这场景,也不由得有些怔住。 曹芳晴莫名感觉到气氛不太对,于是假装嘤咛一声,悠悠醒转过来。她这才瞧见,眼前……眼前的这是谁? 怎么不是周寒执? 曹芳晴抓了魏妈妈的手爬起来,脸上的红晕变成了惨白。“妈妈……” 魏妈妈叫苦不迭,心道是自己老眼昏花害了姑娘,赶紧咬牙冲着旁边刚进门的周寒执道:“周大人……” 她以为周寒执多多少少会对曹芳晴有些情分。哪怕不喜欢。 可世界上任何一个男子,在面对一个一心一意喜欢自己的女子时,都不能做到心无波澜。 “这,这可怎么是好。周大人,这事不能传出去啊……”魏妈妈哀道。 荣澜语看着这一幕,莫名觉得好笑。要是曹芳晴放在不是抱错了人,而是真的抱在了周寒执的身上,只怕此时此刻魏妈妈早已换了一套说辞。 大概就是,这事,一定会被传出去,您一定要对我们姑娘负责任之类的话。 周寒执看了看身边的荣澜语,见她神色如常,不由得起了逗弄的心思,叹道:“你说这事可怎么好?” 荣澜语摸不清他的想法,瞥了他一眼低声道:“要不大人把事情应承下来?把人娶回来?” 听她神色毫无波澜地说出这番话,周寒执不由得恨得牙痒,挼搓着她的手道:“你一点都不在乎?” 荣澜语这才显出些委屈来,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眨了眨道:“那大人要我怎么说。善妒乃是七出之条。” 纨绔揽细腰 第41节 周寒执又气又恨,将她的手抓过来用力藏在身后,低低道:“荣澜语,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二人动静不大,可那边的人也能瞧出来是在争辩什么。荣澜语怕闹得他再冲动地亲上来,赶紧哄道:“我错了还不成。你快想法子。” “那你欠我个人情。晚上还。”周寒执计谋达成,笑着松开荣澜语的手,上前看了一眼郝玉莲道:“姨母,这位是翰林院侍读大学士曹炳池之女,名唤芳晴。” 他太了解这位便宜姨母了。 果然,郝玉莲的神色好了许多,看了一眼自己那大红脸儿子,又看了一眼曹芳晴,眼珠子转了转道:“哎呀,你瞧瞧这事弄的。曹姑娘,你们大府的女儿大多爱惜名声。我们邱家也不是不负责任的人。今日既然你跟我儿子有了肌肤之亲,我们改日就上门提亲。不过可惜,我们邱家已经有了一个儿媳,所以只能屈居你做个妾室。自然了,若是令堂不乐意,咱们也好商量。成业,你说呢?” 邱成业抻了抻自己的竹青色胯袍,垂头道:“娘,人家是侍读学士之女,怎么着也得给个平妻的位分吧。” “成。”郝玉莲痛快地答应下来,心想平妻的嫁妆可比妾室多多了。“姐夫,这事您看呢?” 周茂岐看了一眼周寒执,心里渐渐也明白过来了。他不傻,之前周寒执早已把纳妾之事跟自己说清楚了。 事实证明,儿子说得没错。从眼前曹芳晴的举止就能看出来,往后府里要是再多一个心眼多的儿媳妇,日子未必有现在这么好。 既然郝玉莲乐意接下这个麻烦,对大伙都是好事。 于是,他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清了清喉咙道:“我看呐,为表诚意,执儿,你随你邱家姨夫一道去替你表弟提亲,这才像话嘛!” “儿子领命。”周寒执立刻答应。 这边,曹芳晴几乎要晕过去了。她强撑着身子,歪在魏妈妈怀里道:“其实,其实方才邱家公子也没碰着我。” “哎,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啊曹姑娘。”郝玉莲棋逢对手,顿时精神。“方才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我儿子把你抱在怀里了不说,那手也没闲着啊。” 这话糙得很,荣澜语耸了耸鼻子。 “我……”曹芳晴的脸涨得通红,索性拿帕子半遮着脸,努力争辩道:“我,我以为……不是这样的,事情不是这样的。我不能嫁,我爹爹不会同意的。” “那不会的。你放心,我这三寸不烂之舌还有些用场。执儿啊,到时候咱们一道去提亲,姨母肯定能说动曹大人。”郝玉莲大包大揽道。 周寒执痛快答应下来。 事情说定,郝玉莲乐呵呵地带着邱成业走了。邱成业挠着脑袋,抱着一堆锦衣华服,乐得几乎找不着北。 周茂岐带着周寒执去逛园子。 荣澜语便亲自送曹芳晴更衣出门。 这会天已经放晴,阳光和煦地撒在青石板上,显得周府的景致越发通透典雅。曹芳晴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后头的事便再也记不清了。 等到整个人都缓过劲来时,她已经在曹府众人的团团包围之下了。 一连两个女儿的亲事出了岔子,曹炳池的脸色格外不好看。曹夫人更是脸色黯淡,看着曹芳晴的眼神厌恶无比。 “老爷,要不这事咱们压下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曹芳晴的亲娘,也就是府里的苏姨娘噙着眼泪道。 “胡说。”曹夫人一拍桌案冷声道:“要是你女儿在别处生事,咱们或许还能压下来。可那是周府,你知道周大人如今是什么官职。人家是翰林院副使!全天下的奏折都要从他的手底下过一遍,你也不想想,要是得罪了这样的人,老爷的官以后可怎么做。” 听曹夫人这么说,曹炳池的眉心更紧了。 “老爷不是常与周大人往来吗?”苏姨娘斗胆道。 曹炳池做了个手势,嗔怪道:“平时见你也算懂事,怎么今日这般糊涂。正是常来常往的人,才不敢得罪。官场上的事,你懂什么。这事说到底,还是芳晴糊涂,怎么起了这样的念头,非要攀扯周寒执呢。” 曹芳碧的神色有一瞬间紧张,但很快平复下来道:“周大人容貌清隽,妹妹会喜欢也不为过。不过妹妹不该做事这般不仔细,偷鸡不成,反倒蚀把米。” 曹夫人瞪了自己女儿一眼,意思是让她别乱说话。 “罢了,我看这事就这样吧。那邱……” “邱成业。” “对,邱成业的爹爹是马厂协领,官居九品,也就罢了。要紧的是邱成业,总不好让他身上毫无官职。这样吧,打发他到营里做个蓝翎长,我亲自与管事将军说。”曹炳池敲定了此事,心里舒坦一些,又看向曹芳晴道:“芳晴啊,你觉得呢?” 曹芳晴自然不愿。 可曹夫人已经冷笑着开了口。“她有什么不乐意的。闹出这样的事来,老爷不把苏姨娘赶出府就不错了,全是管教无方。” 提到苏姨娘,果然曹芳晴歇了反驳的念头,双眼晦暗无神道:“爹爹放心,我会听话的。不过,我不想屈居妾室。” “这是应当的。转告邱府,就说让他休妻,把芳晴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进府里。平妻我们也不要做,芳晴再不济,也是我曹炳池的女儿。” “是。”曹夫人答应下来。 一家三口走出门去,屋里便剩下曹芳晴母女二人。 苏姨娘欲哭无泪,只能从妆匣里拿出两张地契道:“芳晴,听说那邱府的宅院极小,你拿这些银子,给他们换一个宽敞的宅子吧。这样一来你住着也舒服,二来她们只要住着你的房子,便不敢把你怎么样。” 瞧着两张单薄的地契,想到逼仄的院落,曹芳晴再也压不住心里的情绪,放声痛哭起来。 第50章 引人沉醉 荣澜语踮着脚, 悄悄把两碗冒着热气的牛乳茶撂在桌案上,立刻便要往外走。没想到扭头便撞进人家的怀里。 抬眸,便瞧见一双盈盈的桃花眼。健硕有力的双臂将她揽入怀中, 来人笑道:“往哪去。” 荣澜语吐着舌头,拧巴道:“我又不是曹芳晴, 才不会自己送上门呢。” 见她吃味,周寒执的眉眼里有些得意, 愈发箍住她道:“你早知道她不怀好意, 还让她进来干什么?” “我总得看看她想干什么呀。再说了, 谁知道府里有没有人跟她约好了要见面, 我哪敢拦着。” 她吃醋的样子极可爱, 周寒执忍不住用唇吻上去。 是牛乳的香甜和唇的柔软。 引人沉醉。 荣澜语被带到九霄云外,好不容易才挣脱开, 一双湿漉漉的双眸亮晶晶的,双颊绯红道:“周寒执, 你不要脸。” “不要了。”周寒执放纵道。 说罢又恨恨道:“你这张嘴总是乱说话,是得教训教训才好。” 荣澜语就着他的怀抱坐下来, 把头埋在胸前道:“这是书房, 你不许再这样了。” “那往后我可以去你的卧房睡了?”周寒执抬眸。 荣澜语的身子又香又软,他忍不住想再咬上去。但荣澜语不许,推着他道:“父亲嘴上不说, 却总惦记着咱们两个的事。我悄悄在卧房里多摆了一张软榻, 晚上你住过去, 省得父亲总怪我……” 周寒执并不急色,但很是贪恋荣澜语身上的气息,一时有些欢喜,望着荣澜语的清丽面庞, 猛然觉得,自己距离从前那种孤苦自闭的日子越来越远了。 当晚,周茂岐高兴地得知,自己的儿媳妇终于跟自己的儿子同房了。据说,这位老人当场命令小厮买两挂鞭炮庆祝,还特意去祠堂上了炷香。 荣澜语得知这事,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同房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而已。 几日之后,邱府传出休妻的消息。又半月,邱府嫡子与曹府庶女曹芳晴定下亲事,过了聘礼之后,邱府嫡子邱成业谋了个蓝翎长的官职,邱府一时喜事连连。 许是担心事情会被以讹传讹,曹炳池不打算将婚事拖过今年,于是勒令二人在冬至前大婚。 大婚之日,周寒执与荣澜语自然是要去的。 男人们还在前头饮酒吃席,女客们已经撂下碗筷往后院去。曹芳晴还没把手里的地契拿出来换宅子,所以邱府不大,前头的吵嚷声后头也能听清楚。 荣澜语本不想多呆,奈何三舅母因上回要债的事不好意思,非拉着她的手说话,她只好一直陪着。 却不想这洞房闹得并不安生。 荣澜语上着月白色竹节纹小袄,白底绣花的腰封更凸显出纤细的腰肢,下头则是湖蓝色湘裙,耳边的景泰蓝镶红玛瑙坠子熠熠生辉,一身气派又精致。 站在她跟前,三舅母喜欢又骄傲,低声与她说道:“澜语你听说没有?邱家对外说是把原来的媳妇儿休了,但实际上那儿媳现在身怀六甲,眼看就要生了。人家大着肚子,怎么好把人家休掉,听说是藏起来了。” “藏起来了?”新荔性子活泼,忍不住问道。 三舅母对呀一声,继续道:“邱府就这么大,你说能藏在哪里呢?” 她一边说,一边往院子四处寻摸。 深闺妇人,不少都以探询旁人家的阴私为乐。 知道荣澜语并不喜欢,新荔按捺了自己的好奇心,笑笑道:“时辰也不早了。之前大夫说过要您每日早睡早起的,再说今儿的安神药还没用呢。夫人,咱们先回去吧。” 三舅母听她要走,这才回过神劝道:“好不容易来一回,怎么不热闹热闹。” 话音刚落,荣澜语正要推辞,便听见婚房的方向出来吵骂之声。她停下脚步不想多看闲事,不曾想那头的人已经闹了出来。 一位身材丰腴大腹便便的妇人裹着一件青莲绒的灰鼠斗篷,胳膊搭在一位小丫鬟手上,托着腰谩骂:“我还给你们老邱家生儿育女呢,你们有什么脸面休了我?就为了把这小蹄子娶进门?你们安的什么心我不知道?不就是为了人家曹家的嫁妆吗?要是容她当个妾,我也就忍了,凭什么要把我休掉,我肚子里的种,难道不姓邱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累得气喘吁吁。许是肚里怀着男胎的缘故,她的模样有些英气,并不像寻常女子那般温柔婉约。 婚房里自然没有动静,身在前院的郝玉莲和邱成业却一前一后赶了回来。 瞧见自家媳妇,邱成业面有愧色,垂着头不敢直视。反倒是郝玉莲阴沉着脸,冲着旁边的小丫鬟道:“不是叫你看住她吗?怎么出来了?” 小丫鬟脸色难堪。“夫人,夫人说身子不适,上不来气,要出来见风,我不敢拦着……” 众目睽睽之下,郝玉莲知道说她也无用,赶紧冲大伙赔笑道:“惊扰各位了。这是咱们家成业的一位妾室……” “八品以下不许纳妾,除非是什么富贵人家。你装什么装,老虔婆,我分明是你儿媳妇。你卖我求荣!” “彩琏,你说话留些口德!”邱成业忍不住嗔道。 被自己丈夫一骂,彩琏脸上的怒气淡了不少,可委屈却更浓了。“成业,我肚里怀的可是你的骨肉。你当初娶我的时候说什么来着,你说你们邱府虽然不富裕,但至少你会对我好一辈子。” 身高八尺的邱成业在这一刻神色显得有些愧疚,一双大手不住来回搓着,像是有些无奈。 郝玉莲咬着牙,冲着身后的婆子吩咐道:“快,把这个疯女人给我拉回屋子里去。大喜的日子,闹腾什么。” 左右婆子立刻得令,但彩琏却动作更快,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对准自己的腹部道:“今天谁也别想让我走。我过不好日子,你们邱家谁也别想好过。别过来,过来我就一尸两命……” 这话果然极有震慑力。两位婆子再心狠手辣,也不敢众目睽睽之下干出逼死人的事来。于是二人站在那,不敢再往前走半步。 郝玉莲知道这事再闹下去,连前头的几位官老爷都得惊动,不由得咬了牙,冲着身边的邱成业低声道:“快想法子……” 邱成业望着跟自己过了几年糟心日子的媳妇,眼底有些意动。“要不……” 他话音还没等落下,屋内已经走出来一位身穿孔雀纹大红羽缎披风的女子,里头亦是大红遍地锦五彩妆花通绣袄,衬得肌肤白皙红润,眉目如画。 邱成业看了一眼人就呆了。这样的美娇妻,他怎么舍得让她受委屈,怎么舍得让这种村妇跟她相提并论。 谁也没瞧见,曹芳晴的手指尖狠狠地戳在自己的手心里。她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柔美自然,看着邱成业盈盈一拜道:“原本芳晴不该出来多话,但既然已嫁到邱府,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说罢,她又看向彩琏道:“这位夫人身怀六甲,无论是谁的孩子,都是夫人您自己的骨肉。夫人既然怀了他,就得为孩子的前程着想。一个孩子若是能有一位身世不俗的嫡母,那往后自然前程不可限量。所以今日,我要是夫人您,就不会阻碍这门亲事。毕竟,阻碍亲事,便是阻碍您儿子的前程。” 这话说完,连荣澜语都暗暗叫了一声厉害。 果然,那彩琏神色犹豫,手里的簪子顿时有些松动。两位婆子眼疾手快,很快将人按住,重新扭送回了屋里。 纨绔揽细腰 第42节 邱成业依然呆呆地看着曹芳晴的背影。 至于郝玉莲,此刻眼里不知为何有些担忧。三舅母适时过去凑热闹,嘿然笑道:“你这儿媳妇不一般啊。” 郝玉莲心里早已怂了,却依然硬着头皮道:“那当然。我儿子出落得一表人才,自然也能引来金凤凰。” 可是不是金凤凰,连她自己心里都没底。看着自家儿子神魂颠倒的模样,郝玉莲觉得这曹芳晴更像是一只狐狸精。 而且还是修炼千年的那种。 周寒执并未与荣澜语一同回府。 “去赏心楼了?”荣澜语有些诧异。 周平颔首:“是,大人说赏心楼那有要紧消息传过来。大人还说,请您晚上别忘了吃安神药,还有要早睡,还有就是别看太多话本子了,免得伤眼睛。” “嘱咐这么多,也不像办要紧事的样子……”新荔小声嘀咕道。 周平近来倒是不怎么怕她了,梗着脖子嗔道:“不许胡说,大人多久不吃酒了,肯定是有正经事要办。” “我又没说是吃酒。”新荔撇撇嘴,哼了一声。 周平有些气闷,又自知掰扯不过这个小丫头,只好哄荣澜语开心道:“夫人,今儿邱家那席面太寒酸了,奴才又没吃饱,您赏点银丝挂面成吗?” 荣澜语早被这猴儿要惯了吃的,不免笑道:“你比谁都有功劳,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吃的,还偏偏得哄我身边的人给你做。” 她知道周平喜欢新荔,却不知新荔这傻丫头看没看出来,便佯装不知情,等等新荔的意思。但该给机会还是要给。 “新荔去给他做点,万一大人回来得晚,又得周平候着。”荣澜语劝道。 新荔点头答应着去了。清韵才笑着凑过来,替荣澜语试了试药碗的温度,拿铜鎏金勺子搅了搅,轻声道:“今儿夫人可瞧见了,这位曹芳晴浑然不把郝夫人放在眼里,倒是能把邱成业拿捏住,可见很厉害。” 荣澜语想到当初的那枚玉佩,笑笑道:“是啊,从一开始这就不是省油的灯。” “不过,奴婢有个事不明白。”清韵问道。 “你说。”荣澜语接过药碗,让她坐下歇着。 “当初她送过来的那枚玉佩,您怎么不问问大人到底是什么缘故呢?现在看来一定不是大人给她的,可万一是呢?” “问了有用吗?”荣澜语反问。“且不说我当时与大人各怀什么心思。即便是真正的夫妻之间,只要其中一个人起了外心,另一个人防或者不防都是没用的。在出事之前,我们能做的,就是给予彼此最大的信任。” 清韵嗯了一声,唇畔渐渐泛起笑意。“其实从一开始,夫人就是这么做的。给周府,给周大人最充分的信任,尽心尽力地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事实也证明,夫人您没看错人。如今咱们大人跟从前像两个人一样。” 荣澜语颔首,一张脸在烛火之下显得愈发柔美。可她的眼里含着几分心疼,望着新荔道:“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进周府祠堂的时候就很惊讶。老夫人逝世没几年,可香案里头已经堆积了那么多的香灰。下人们说,祠堂除了周大人之外,平素不许外人见。” “所以,大人很思念亡母。”清韵用手握住荣澜语的手:“夫人,大人如今爱您护您,大概便是因为您替他治好了心里的苦。” “心里的苦是治不好的。”荣澜语摇摇头。“我曾在外祖母膝下承欢几年,那时候还小。可我至今还记得,外祖母问我要不要吃酥油鸡蛋羹的场景。世事更迭,生死交替,我们总要向前看,但不代表我们能忘记逝去的人。” 清韵没再开口。她知道,夫人如今思念父母的痛,不亚于亲人离去的痛。 这种痛,有时候需要一种不次于亲情的爱情来治愈。这种爱情无关暧昧,更多的是对彼此的支撑。 戊时。 荣澜语躺在雕花珐琅架子床上望着墙上的一幅画发呆。不远处靠着墙的是空空荡荡的金漆彩釉榻,上头铺着锦被。 这些日子入寝,周寒执便睡在这,用一道屏风加上架子床的两道帘帐将二人分开。连早起亦是。周寒执要比自己早一个时辰起来。 这是一个极其自律的男人。 等荣澜语意识到自己想来想去都是在想周寒执的时候,不由得一笑,把自己藏进被子里,暗骂自己没出息。 外头赶上新荔添炭,时不时要过来瞧瞧。见她还没睡,便笑:“要不您再去赏心楼门口接接大人吧。” 又听见荣澜语的肚子咕噜噜地响,新荔笑得更厉害:“正好再吃一碗面。” 可笑话完她又心疼,拉着荣澜语道:“您要是不困就起来吃点东西。厨房里一直温着给大人预备的南瓜汤,您吃一口再睡,省得晚上不舒坦。” “也好。”荣澜语反正也睡不着。她被新荔拉起来,在桃色蝶纹寝衣外头加了件秋香色的斜襟比甲,一张巴掌大的脸似芙蓉初绽,弯眉如柳,眼颦秋水。 新荔看得呆了呆,忽听得外头有动静,便出去瞧。 只见周寒执浑身带着寒气,眼神却并不涣散,桃花墨瞳如黑曜石一般,清隽的脸上带着欢喜。 “夫人可睡了?” “还没。”新荔赶紧答道:“正说饿,想用一碗南瓜汤。” 周寒执两条剑眉泛起柔柔的涟漪,笑道:“我从赏心楼买了肘子回来,你让厨房切了,再端两碗汤。” “是。”新荔朗声答应,果然见到周寒执递了一油纸包来,打开便是香气扑鼻的葱花热肘子。 荣澜语早已迎出来。 瞧见她的一瞬间,周寒执的目光更柔和。 语气却嗔怪。“外头冷。” 荣澜语忙不迭跟着他钻回屋子里,笑着看他在暖炉旁边烤了火,又换了件月白对襟宽袖长衫,才过来与她说话。 这身衣裳比方才的那件更显得整个人丰神俊朗。 可说出话来却很不讲理。“让我抱抱,我就跟你说件大好事。” 荣澜语觉得周寒执这个人越来越不要脸,扭过脸道:“那我不听便是了。” 周寒执还想再坚持坚持,但想到这件事对她的重要,忍不住道:“你记不记得我对你说,皇后几个月前诞下麟儿。” 荣澜语心念一动,双眼闪过光华,昂着小脸问:“是要大赦天下吗?” 周寒执颔首。“今晨已经下了令了,各地拿到消息都很快。如今皇帝天威遍致,各府各州都不敢怠慢。已经知道确切消息,梧州那边近三年的流放官员全都可以安置,各授散官。三年获评均为优者,可调回盛京,虽然不可能官复原职,却也总算能回家了。” “真的?”荣澜语站起来,满脸写满了雀跃。 “那就是说,爹爹再有三年,就能回盛京了!你不知道,爹爹一向做事井井有条,又有娘这么聪慧的帮手在,怎么可能获评不是优呢。”她一边说,一边来回踱着步。 兴奋的心情溢于言表。 周寒执怕她冻着,拉她重新坐下,眉眼柔和道:“这回高兴了?” 荣澜语的头点得像小鸡啄米。“高兴啦。爹娘能回来了,怎么能不高兴。” 周寒执笑着替她把鬓边的碎发掖好,浑然不提自己在赏心楼门外站了多久,才总算拦住了驿递之人。 “周大人呐……”荣澜语起了兴致,拉着长音感叹。 却不知自己软糯的声音极是诱人。 周寒执略略失神。 荣澜语却不自知,大方笑道:“咱们成亲这么久了,我还没陪你喝过酒。今天难得这么高兴,咱们一起喝些酒吧。你说,要桃花酿还是青梅酿?春日里我给钱夫人酿的,现在起出来正好。” “都好。”周寒执神色温柔。 “那就青梅酿,酸甜可口,最适合入冬了。”荣澜语笑道:“你等着,我亲自去安排。干脆南瓜汤也不要了,换成南瓜锅子吧,你试试,我保准你喜欢。” 肯定喜欢啊。 周寒执想。 第51章 要么靠孩子,要么靠银子…… 听周平找镐头起酒, 宋虎信都没信。 “别胡说。我家夫人最烦喝酒的人了。你都不知道,就因为我嘴馋喝酒,被关了多少回柴房了。我不去, 我不找,你别叫我。”宋虎翻了个身。 “那库房是你管着的, 你不去谁去。”周平气得牙痒,又不敢跟人家较劲, 灵机一动道:“你快点的, 要是耽误了夫人和大人饮酒怎么办?要是你不给我找, 我就去叫新荔, 叫清韵。反正是她们传的话, 到时候让她们教训你去。” 在周府,这两个丫鬟的名字还是很能横着走的。 果然宋虎一个激灵起了身, 瓮声道:“真是夫人让起的?” “那当然了。”周平理直气壮。 “那行吧。我陪你一起去。”宋虎总算起来了,披着衣裳陪他一块去起酒。 这边, 荣澜语正在准备南瓜锅子。因大半夜折腾人,她有些不好意思, 故而多预备了一些, 算是犒劳大伙。 周府众人都尝过荣澜语的手艺,谁都知道堪比赏心楼的厨子。因此知道有锅子吃,反而都很高兴, 谁都不后悔大半夜起来一趟。 周寒执也没闲着, 翻了两个自己最喜欢的白釉红梅杯出来。 虽然知道荣澜语手艺好, 但这南瓜锅子端上来的时候,还是让周寒执意外了一番。此锅将南瓜末沥出去,只保留了香甜软糯的南瓜锅底,颜色金黄, 汤汁浓郁,闻着便有南瓜的香甜之气,让人食欲大开。 随之一起上来的是十几个精致小巧的白瓷碟,里头分别装着剔了鱼骨的黑鱼片,肉质细嫩,又裹了蛋清,另有各色时蔬,皆是齐整又青绿,还有一碟鲜笋,一碟白虾,一碟豆腐。 至于那肘子,因与锅子一道吃会油腻,故而此刻加了绿椒油醋清拌了一番,让人更加食欲大开。 丫鬟们端了东西过来又出去,屋内便只剩下荣澜语与周寒执二人。 荣澜语挟了一块黑鱼片在汤汁里滚了片刻,变成了一块沾着金黄汤汁的鱼卷。 她把鱼卷放进周寒执的碗里。 周寒执尝了一口,鱼片的鲜香与汤汁的甜糯融合,让味蕾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的眉心顿时舒展开来。 “好吃吗?”荣澜语双眼亮晶晶的。 周寒执颔首。“极好。” 荣澜语笑笑,举起酒杯里的青梅酿,柔声道:“千里传喜讯,有亏郎君相助。” 周寒执亦是笑,“吃酒原是为了在那混混沌沌的世界里糊涂着,今天却很不一样。” 白釉酒杯相撞,几滴青梅酿飞溅而出,落在红木桌上,形成一个个圆润饱满的酒珠。 因为在邱府二人都没有吃好,所以此刻白瓷碟里的东西下得很快。没一会功夫,几个白瓷碟便空了。 南瓜汤里翻滚着熟透了的鲜虾,周寒执细致地剥了几个给她。那虾多少有些腥气,荣澜语便用青梅酿来解。 如此等到周寒执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喝了七八杯。故而此刻,周寒执还清醒着,荣澜语却已经双眼迷离,脸颊绯红了。 “咱们不喝了。”周寒执把那壶青梅酿拿到桌案上荣澜语够不到的位置,充分地发挥了胳膊长的优势。 “其实酒也挺好喝的。”荣澜语的双手握拳,托着自己的双腮道。“果然,时移世易,现在的我跟从前不一样了。” “我头一次觉得酒好喝,是那壶桃花酿。清甜可口,没有酸涩,也没有苦味。”周寒执淡淡道。 “桃花酿?”酒劲上头,荣澜语有些记不清,一双手却趁机从周寒执手里抢过酒杯。 温润的指尖滑过,柔软顺腻。 纨绔揽细腰 第43节 “再倒一杯吧,这虾腥气太重。”她的双眼湿漉漉的,带着恳求的意思。 周寒执拿她没办法,自己便将酒壶中的酒全都喝下去,只留下几滴倒在她的杯子里,淡淡道:“就这么多,再没有了,一壶酒都被你喝光了。” 荣澜语往日白皙的脖颈此刻也变得有些粉红,眼神亦是有些迷离起来。 玉藕般的手举着酒杯,她忽然眼神明媚地看向周寒执:“你说,这算不算交杯酒?” 周寒执望着那双眼,顿觉方才大半壶酒的酒力一股脑袭过来,整个人似乎都要沉沉地醉下去。 “周寒执。”荣澜语偏偏还要靠近他。 “多谢你。” 轻如呢喃的声音入耳。 近乎挑衅。 周寒执一双健硕有力的双臂忍不住将人锁在怀里。 荣澜语的耳畔传来他剧烈的心跳声。 也不知是酒意。 还是紧张。 一颗心忽然也跳得剧烈起来。 两颗心似乎彼此比着似的。 越跳越快。 二人的唇越来越近。 一个微微低头,一个略略把头昂起。 深深地吻了下去。 接着,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地沉沦。 荣澜语一直以为周寒执性子冷淡,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这人分明是一团火,一团几乎要烧得她什么都不剩的火。 他温柔又霸道的席卷而来,让荣澜语的意识渐渐迷失。 …… 清韵本是来侍候碗碟的,没想到主子却要了一次水。 她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刘妈妈便在旁边笑笑:“别乱说话,好好恭喜夫人吧。”清韵这才想明白,打心眼里高兴道:“娘亲,咱们夫人与大人今日才算是真的成婚了吧。” 刘妈妈点点头。“夫人脸面小,可别大张旗鼓的。特别是新荔那孩子,你嘱咐她,乱说话。” 说罢,她的眉眼也舒展开道:“往后就好了。你听娘的,让宋虎把夫人屋里的床榻撤出去。那碍眼的物件撤走了,咱们夫人才能早早生个胖娃娃。” “哎。”清韵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带着几分羞赧去吩咐人烧热水。 有些人醉得快,清醒得也快。 要水的时候,荣澜语已经羞得小脸像熟透的红柿子一样了。周寒执将人抱在怀里,只觉得她轻轻盈盈的。 荣澜语闻着他身上的草木香,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柔声道:“周寒执,你会纳妾吗?或者,会休妻吗?” 她又想到今天那身怀六甲的彩琏。 还要柳云月。 还有很多很多人。 周寒执没回答这句话,淡淡道:“还记得咱们站在山顶上那一天吗?” 他把人抱在怀里,声音嘶哑迷人。 “对我而言,这世界现在就跟那天的山顶一样。” 荣澜语心里一热,又听他把方才自己说的几句话尽数还了回来道:“荣澜语,多谢你。” 后头还有几句。 “我喜欢你。” “只有你和我。” 她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任由乌黑的发丝散在锦被上。他的手指从发丝间穿过,轻柔地停留在发梢。 不是新婚,更胜新婚的一夜。 另一边,还有一对夫妻同样是新婚之夜。 曹芳晴与邱成业。 无论心里有多少不甘,曹芳晴都知道,眼前这个男人都已经成为了自己的丈夫。这一点,这辈子都不会改变了。 邱成业久经床榻,虽有怜香惜玉之心,却依然让曹芳晴饱受苦楚。 要过两次水之后,邱成业鼾声如雷,曹芳晴的双眼却瞪得圆圆的,根本睡不着。她想起白日里看见那抹月白身影。 荣澜语腰肢纤细,容貌过人。即便站在人堆里,也让人难以忽视。 曹芳晴想,我大概这辈子也比不过荣澜语了。 冬天最有趣的事之一,便是新年。赶在过年之前,梧州传来消息,荣秉怀得安置,授县仓大使,主管梧州通县仓储之事。 虽是末流小官,但却能得所居,更有俸禄可拿,与从前流放的日子大不相同。 荣澜语喜不自胜,不光给府里的人赏了银子,更一道做了两套秋衣,算是让大伙一起高兴高兴。 但即便如此,新荔还是撒娇让她再多送根簪子。原来她抱着卿罗阁的账本数了半天,发现光是这绸缎铺子今年的进账就有小三百两。 “还有大人的年俸呢。周平说大人今年的政绩评了优,听说能拿四百五十两银子!”新荔掰着手指头数,把整个屋子里的人都逗笑了。 “不过大人近来也忙得很,听周平说通政司每年快要封印的时候都很忙。不过等陛下封了印就好了,还有两三天的功夫,也快了。”新荔又道。 她这边说着,没注意到那边的清韵已经连连给荣澜语使了好几回眼色,眼下二人正捂着嘴偷笑。 “你们笑什么啊。”新荔轻轻跺脚嗔怪。 清韵指着她道:“你说笑什么。一口一个周平,不知道还以为怎么回事呢。” 新荔被说得脸色微红,咬着牙恨道:“才没有呢。我不过是给他送点心的时候跟他说了几句话罢了。” 荣澜语笑笑没吱声,心里却想着过些日子总要找二人问个明白。新荔也老大不小了。 这边几人正热热闹闹说着话,却听门子过来报信,说是卿罗阁的常瑶到了。 “常姐姐来了,或许是卿罗阁有什么事。”清韵站到荣澜语跟前,劝道:“真有事夫人也别着急。眼下咱们不差这一两个铺子。之前立冬的时候,大人又拿银子买了几家铺子,眼下都很不错。” 荣澜语嗯了一声,如常吩咐新荔去安排熟水点心,又命门子把人请了进来。 果然常瑶进门时脸色就不太好,问了安之后更是失魂落魄的样子。 “有事你说便是。”荣澜语好言安慰。 常瑶一声长叹,方才跪下道:“夫人,奴婢对不住您。那软缎的方子,奴婢弄丢了。” 清韵倒熟水的动作微微一滞,很快又如常,轻声道:“方子应该在什么地方?怎么丢的,常姐姐,您慢慢说给咱们听听。” 在她温柔的声音里,常瑶渐渐镇定下来,回忆道:“方子一直在卿罗阁库房里头,钥匙在我这,每回都是我亲自拿亲自用。昨天还用过,今早便不见了。” 荣澜语的指尖轻轻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雪白肌肤很快有一块红印。她松开手,柔声问道:“近来可发生了什么事?有人来过咱们缎坊生事?还是说与哪家缎坊生过口舌?” 常瑶微微起皱的嘴唇抿了一口杯中的蜂蜜熟水,摇摇头道:“缎坊里头的人手都是知根知底的,性情温和,从来不会跟主顾生事,更不会跟旁的缎坊有纠葛。要说来闹事的,倒是有,但是绝不可能是她。” “您倒是说说看。”清韵展颜笑笑,给人以极大的鼓励。 常瑶点点头,看着荣澜语道:“夫人您还记得咱们把隔壁的铺子买下来的时候吗?咱们打通两间铺子的第二日,大姑奶奶曾经亲自去过一次,说是在铺子地下的砖头下头埋了些金子,让挖出来还给她们。我们自然答应,我家那位就亲自看着她的人手挖了一会,可什么都没挖出来,大姑奶奶又说可能记错了,带着人就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来过。” “再也没来过?”清韵反问。 常瑶有些迟疑,但很快又答道:“至少我在的时候,再也没来过。不过,我不在的身后,我家那位也在啊,他也跟我说没来过,那肯定就是了。” “我看这事倒十有八九像是大姑奶奶干的。您想啊,上回咱们把地契收回来不让她用,她肯定怀恨在心啊。要是能把咱们的软缎方子弄到手,将来就能重开一间缎坊了。”新荔端了两碟点心回来,一边撂下一边说道。 “要不,咱们让大人帮忙查查。那软缎方子她弄过去肯定要用的,咱们只需要看看那些新近开始卖软缎的铺子背后的主子到底是不是大姑奶奶,不就成了?”清韵问。 荣澜语却摇着头道:“不成。年关将至,大人那太忙了。” “那咱们就坐以待毙?”新荔急道。 荣澜语微微一笑,摇头道:“怎会呢。常瑶,从今日起咱们就不再生产那软缎了,其他的正常卖便是。你放心,不出三个月,我保证会有人自投罗网。” 常瑶可不像温长志从前那样不信任荣澜语。她是荣澜语的娘亲余婉怡亲手调、教出来的人,最是忠心耿耿,自然是荣澜语说什么就信什么的。 她点头福了一福,很快安心地走出府门。 后头,新荔却不放心,凑过来问道:“夫人您为什么说有人会自投罗网啊?奴婢不明白。” 荣澜语看着新荔一团喜气的那张脸,笑吟吟道:“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有人会自投罗网。” “什么问题呀?只要奴婢知道,肯定好好答!”新荔打包票,一张圆脸美滋滋的。 荣澜语跟清韵对视一眼,低声狡黠问道:“好新荔,说实话,你对周平,是不是……” 到底是女孩子,荣澜语不好问得太过直白,可新荔还是红到了耳根,噘着嘴道:“那周平多可恶,整日花言巧语,油头滑脑,我才不稀罕。” “噢……”清韵恍然大悟,又拉着荣澜语的手道:“既然如此,夫人您就不用顾虑了,把周平送到宁州老宅去吧。那宅子没人守着可不行,周平最靠谱了……” “送到老宅?那得什么时候回来?”新荔顿时一急。 “不回来呀。祖宗祠堂在那呢,怎么能回来。”清韵嗔怪。 “那不行。”新荔急得跺脚,抓了荣澜语的手道:“夫人,那宁州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让他一个人呆在那,可不是要憋屈死了。好端端的,您怎么要把他送走呢……” 她话说一半,瞧见荣澜语和清韵都用戏谑的眼神看着自己,终于反应过味来,越发噘嘴道:“你们欺负人!” 荣澜语赶紧把人拉过来哄道:“好新荔,我不逗你了。你自己想清楚,周平是大人跟前知根底的人,要是你真喜欢,我肯定给你做主。不过要想明白了,这是一辈子的大事。” 新荔知道荣澜语为自己好,嗯了一声,拿脚尖捻了捻地面,重新抬眸展颜笑道:“这回我的事说完了,您说说吧,为什么忽然不生产软缎了,又为什么那偷方子的人会自投罗网?” 荣澜语不再卖关子,从新荔的袖口抽出里头穿着的一件软缎绸衣,笑道:“你们瞧,这衣裳做了很久了,可见旧了?” 清韵也伸手摸了摸,便摇头道:“这软缎做的衣裳很奇怪,历经许久却也颜色鲜丽,非但没有褪色,而且依然柔软。” 荣澜语颔首道:“对,这正是软缎价格昂贵的理由。如今软缎已卖了数月,基本上盛京城里头买得起的人家都囤了两三匹,足够这一年半载所用。又因为软缎怎么穿都不变旧,所以能穿上许久。” 清韵渐渐寻思过味来。“所以这些日子那些软缎卖得没有从前好,不是因为大伙不喜欢软缎了,而是因为这软缎一时半会足以够用。” 荣澜语十分赞同地看了清韵一眼,美目流转,脸上笑意绽放道:“对呀,那偷了软缎方子的人只知道软缎赚钱,却不知道软缎的脾性。我估摸着此人会大批量地产出软缎来,但却很难销出去。这样一来,那些软缎就只能在库房里吃灰了。” 纨绔揽细腰 第44节 “对啊。所以这些日子咱们不着急产软缎了,而是要在花样上下功夫。等什么时候那偷方子的人扛不住了,咱们再慢慢把染成新花样的软缎重新起卖,到时候自然又能迎来不少主顾。” 新荔恍然大悟,连连道:“这个主意真是好极了。夫人呐,你好聪明呀。” 荣澜语被逗笑,看着新荔道:“头脑聪明不重要,努力做事更重要。好啦,咱们不想这些事了,通政使夫人上次吃了点心说喜欢,咱们再过去送一些。如今咱们大人与郭大人关系密切,咱们也不能疏忽了。” “这位通政使夫人可不是寻常人呐。”清韵提醒道:“这两日有不少传言,说通政使夫人唯利是图,只要银子充足,她就能为你尽己所能。” 还未等荣澜语说话,外头的小厮已经来传话,说是二位姑奶奶到了。 “上回不是说两位姑奶奶如今也不像以前那样要好了吗?今儿怎么能一块来呢?”新荔有些纳闷。 “就这身衣裳吧。”荣澜语却不在意,把腰间禁步正了正,便往外走去。 外头,荣澜烟与荣澜芝一边往里走,一边说着几句闲话。 “你怎么穿成这样?”荣澜烟如今越发纤瘦,手腕上几乎连玉镯子都挂不住。好在肌肤保养得尚好,瞧着总算不太憔悴。 她一边说,一边细细打量着荣澜芝。孕后见丰腴的人,此刻着一身宝蓝色银丝牡丹团花短袄,外罩一件披织锦镶毛斗篷,风毛紧紧裹着脖颈,上头饰着溜金蜂赶菊别针,发髻上则是贵重的碧玉七宝玲珑簪,在日头下闪着光,瞧着便是彩蝶轩的手艺。 “大姐夫发达了?”荣澜烟唇边带着几分嘲讽,“还是你把你这点子嫁妆都换成首饰了?” “士别三日还刮目相看呢,在妹妹眼里,我就不能有点出息?”荣澜芝挑衅道。 荣澜烟的手暗暗一攥,却又松开,摸着她手上赤金羊脂玉的戒指,有些眼热道:“这个我还记得,去年在谁家瞧见过。文轩答应了我过生辰的时候送给我的……” 她有些说不下去,荣澜芝更见不得她这幅没出息的样子,嫌弃道:“妹妹从前也是通透人,如今怎么这么糊涂呢。有了辰儿之后啊,再喜那眼睛就没往我身上看过。那时候我就明白了,女人,要么靠孩子,要么靠银子。你总得有一样吧。” 荣澜烟咬咬牙。从前只有她奚落大姐的份,如今竟也反过来了。 这会,荣澜语已经走出门来。 荣澜烟顿时一笑,推着荣澜芝的胳膊道:“有儿子有银子有什么用,看见人家还是要规规矩矩拜见。我看呐,有个诰命,才是正经事。这件事上,至少我还有些希望。你们家再喜,就算了吧。” “以后还不一定怎么回事呢。”荣澜芝哼了一声,却还是跟荣澜烟一样,恭恭敬敬地问了礼。 荣澜语淡淡笑笑,便请二人屋里说话。荣澜烟借机又笑道:“你看,正四品的诰命,人家穿得多素淡。不像你,暴发户似的。” 可不是素淡么。荣澜语今日不过一身蜜合色对襟袄配洒金百褶裙,身上唯一贵重的就是脖颈上的赤金月白石项圈,却足以将整个人的气质抬起来,让人不敢小觑。 “二位姐姐怎么有空来。”她淡淡吩咐准备蜂蜜熟水。 荣澜芝见她面上并无焦虑,心里一时有些诧异,却不动声色道:“自家姐妹,自然要走动的。” 似乎两个人真的只是来走动一下,连熟水都没喝上几口,荣澜芝便显得有几分不耐烦,拉着荣澜烟说要去看辰哥,便告了辞。 荣澜语自然不拦着,随她们而去。 要不是母亲书信里要自己不要疏远了两位姐姐,她压根不想再跟他们往来了。 那边,两个澜出了门,荣澜烟望着大姐一身富贵的样子,终于有些忍不住道:“大姐现在也把我当外人了,有了发家致富的法子也不跟我说说。” 荣澜芝的唇吧了吧,拉了自家妹妹的手道:“再等等吧,等过些日子我再跟你细说。不过你是怎么了,瞧着这么没精神。妹妹,总不见得咱们一个两个真要过得比那个小娘生的日子差吧?” “你不知道……”荣澜烟推了推她的胳膊,大吐苦水道:“我们府里那一位柳氏,几乎是散尽自己的嫁妆,求娘家人攀扯上了通政使夫人,如今二人关系密切,文轩因为这事,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咱们呢,除了一个流放的爹,还有什么本事。” “话不能这么说。妹妹,这做人呐,胆子就要大一点。当初这一点你可是比我强多了。你想啊,那柳云月找通政使夫人,你就找别人呐!我可是听说过,这位通政使大人政敌不少。之前那个,余衍林在哪做事来着?” “翰林院。” “对,正是翰林院。据说那翰林院的大学士跟通政使大人极是不睦。妹妹,我看你莫不如攀一攀翰林院那一位的高枝。反正文轩只在乎升官,不在乎去什么地方。”荣澜芝扭着腰身上了马车道。 荣澜烟站在那望着马车一溜烟而去,撇嘴道:“说得容易啊,我连人家翰林院大学士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啊……” 第52章 皇帝封印 皇帝封印, 各司各府自然也得休生养息。 周寒执最后一个离开了通政司,出了门便见周平穿着新作的一身石青色短袄站在那,脸上颇有喜色。 “大人, 方才翰林院的曹大人还有几位大人派人过来传过话,说是要请您去赏心楼吃酒。”周平道。 一双桃花目微微敛神, 略沉吟道:“可跟夫人说过?” 周平摇摇头,“夫人今儿让我一直候着您, 说知道您会提前回府。” “那便不去了。你找人传话, 咱们回府去。” 回府不也是闲着……周平暗自嘀咕一句。周寒执并未听见, 只是坐回马车里, 想到可以在府里休息数日, 心头不免也有些高兴。 随手掀开轿帘,外头正是人流交织的时候。或有母子正站在糖葫芦摊的旁边挑着冰糖葫芦, 亦有些带着丫鬟出门的妇人,更多的则是带着孩子的夫妇, 手里从喜字到春联,每个人都没闲着。 “过年就是热闹, 要是天天过年该多好。”周平一边赶着马车一边念叨。 周寒执坐在里头笑笑, 一双桃花目如春光和煦。 等回了周府,荣澜语正站在门口看宋虎贴春联。她梳着单螺髻,乌黑的发丝高高盘起, 上头用一根玲珑山茶花珠钗, 再无旁的。 但这样清淡的打扮恰恰凸显出清水出芙蓉的美貌。光是站在那看着她的侧脸, 便足以让人心动不已。 一袭暗红金线云纹长袍将身子裹在里头。不需想象,也能知道是怎样的玲珑有致。 周寒执唇畔的笑意愈浓,上前将人拉住,眉眼柔和道:“咱们出门去。” 荣澜语一怔, “去哪?” “想去哪就去哪。”周寒执笑。 荣澜语摸了摸鬓边的碎发,有些羞赧道:“那不成,我得去换件衣裳,这件衣裳太素淡了。” 周寒执不答应,抱着人就往马车上去,气得荣澜语拿胳膊捶了他几下,最后却还是乖乖坐在了他跟前。 “那么多人都在呢。”荣澜语不好意思。 周寒执笑笑,“我是你夫君啊,怕什么。” 荣澜语不跟他废话,撇嘴哼道:“你要带我去哪?” “去街上散散心。” “怎么忽然想到去街上散心?”荣澜语不理解。 周寒执没吭声,却听前头周平哎呀一声道:“夫人呐,您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大人回来的路上看处处热热闹闹,又看着大伙都在外头转悠,就心疼您了,想着您天天在府里闷着多没趣啊,就想带您出来瞧瞧……” 周平这么一说,马车里的两个人都笑了。 “对了夫人,您别给咱们大人省银子。大人之前买得两处地皮又转手出去了,赚了小一千两,您得多买点才好呢。”在街口送二人下马车的时候,周平忍不住补充道。 荣澜语一笑,被周寒执揽着腰肢一道往热热闹闹的街里走去。 “这支簪子怎么卖?”荣澜语很快瞧中了一根粉色珍珠圆簪。 那货郎抬眸一瞧,脸上便有些惊艳,随即望着周寒执道:“大人好福气,能得这样的美貌的夫人在府里。这支簪子价值三两,真是跟夫人配极了。” “三两?”荣澜语赶紧把簪子放下了。大过年的,果然东西的价格都翻了好几番。 她正想说不要了,便见周寒执已经摸了碎银子递过去,“包好。” “得嘞!这位大人真大方,配得上咱们这位夫人。”货郎熟稔地拿绸缎包好,又小心翼翼地放进盒子里,双手递给了周寒执。 荣澜语心疼银子,嗔怪道:“我没想要的,太贵了……” “不贵。”周寒执温暖的怀抱始终让她半贴着。“就冲货郎那番话,我也得买着。” 荣澜语的双眼笑得弯弯的,拿胳膊稍稍推了他一把道:“你听他胡说。” “不是胡说。”周寒执笑着辩驳,却不多解释。 荣澜语知道他如今疼自己胜过一切,只觉得心里温热舒坦,倒也不犟了。 于是这一路,二人一会买匹缎子,一会买些小玩意,甚至连给荣澜语解闷的话本子都买了七八本。好在周平跟得不远,帮着拎了不少。 “饿了吗?”周寒执见荣澜语揉揉肚子,很快问道。 荣澜语嗯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早膳用得不香。” “那想吃什么?” “吃面!”荣澜语想起赏心楼巷子旁边的那碗面。 周寒执一眼猜中她的心思,笑着带她往赏心楼的方向走。 赏心楼附近酒楼不少,处处彩旗飘飘。眼瞧着要过年,不少酒楼推出了许多可以外送的熟食肘子等菜肴,又雇了不少店小二拎着食盒来回游走。 “菜不会凉吗?”荣澜语问。 周寒执摇摇头:“这种食盒里头往往用的是温盘。这种盘子很特殊,分上下两层瓷,上层瓷薄一些,下层的瓷厚一些,中间却是空的,所以只要在中间空的夹层注入热水,就能保持盘子的温度。”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些食盒都十分沉重的样子。”荣澜语点点头,有些心疼那些店小二。正在这会,酒楼里忽然走出一伙护军,个个身高八尺,魁梧强壮。此刻,他们个个喝得面红耳赤,走路都也飘飘忽忽的。 最让人觉得纳闷的,是其中夹着一位文弱书生,也是红光满面,步伐踉跄。 荣澜语还没等瞧出来那是谁,那书生竟已经带着这伙护军走上前,指着荣澜语道:“呀,这不是表妹,哈哈哈哈哈,这是害我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的表妹啊……” “你放尊重些,这是我们夫人。”周平嗔道。 周寒执将荣澜语护在身后,眼眸中散出杀气。 “夫人?我呸!什么夫人,当初我娶都不稀得娶,也就你们拿她当夫人。”余衍林的脚似乎找不着能站稳的地方似的,不住地来回游走。“不过,荣澜语,表妹啊,你害得我好苦啊,要是没有你,我也不会有今天这个下场啊。我,我是谁,二甲传胪!!现在呢,就是一个孔目,一个这辈子都升不了官的孔目!” 周寒执懒懒抬眸打量着他,眼底凉薄,几乎下一刻就要一脚踹在他的心口上。 但似乎余衍林今日仗着人多,竟有了挑衅的意思。“周寒执,这些都是我的兄弟,跟我刚拜过把子的兄弟。你,把我表妹留下,我就放你走。” 周寒执几乎要被气笑了。他头一回听说一位书生能跟这些护军做兄弟。无奈地摇摇头,看着身后的那些人,淡淡道:“帮他们写几回给家人的书信,就是兄弟了?” 他很清楚这批护军。他们是最下等的兵士,因而多数不是盛京子弟,而是从各府各州选上来的,所以在盛京没什么亲人朋友。而他们之所以跟余衍林交往,不过就是图余衍林的笔杆子,希望他能帮忙写些书信而已。 可笑余衍林竟把这些人当成兄弟,还以此为荣。真是书生意气。 余衍林猜不透周寒执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在想什么,只是一味地看着他身后的荣澜语,不知该爱还是恨。 他咬着牙,想象要是能把荣澜语拽进余府的场景。即便身为孔目,大概人生也是值得的吧。这样的一位美娇妻,拿什么换都成啊。 那可爱娇俏的单螺髻,那白皙细嫩的皮肤,那修长的脖颈,怎么看怎么喜欢,想恨都恨不起来。 他一步步走过去,眼底带着暧昧。却很快被周寒执那不输护军的高大身躯挡住。 “你滚开。事到如今,你还想拿官职压我吗?正四品又怎么样,反正我也不打算升官。”余衍林嗤笑。“在一个不想升官的人面前,除了皇帝,谁都管的了我。” 余衍林根本没注意到,他说出正四品的那一刻,身后的护军们脸色全变了。若说方才他们还犹豫要不要替余衍林出头,那么此刻,众人全都退缩了。 周寒执伸手搭在余衍林的肩膀上,面带笑意,可手上却暗中用力。 纨绔揽细腰 第45节 余衍林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吃力挣扎道:“你松开,我身后这么多兄弟呢。” 周寒执一把将他松开,却又狠狠往胸口踢上一脚,将余衍林送给了那伙他所谓的兄弟。 不出所料,那些原本喝得醉醺醺的人此刻齐整整往后退去。 余衍林吧唧一声摔在了地上,捂着胸口疼得龇牙咧嘴,痛苦极了。 然而更让他痛苦的是,他看见了身后那些人恨不得退避三舍的样子。 余衍林自知丢人,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又羞又急骂道:“咱们,刚刚不是还喝过结义酒吗?” 那伙人觑着周寒执的脸色,个个摆手道:“没有的事,咱们跟你又不熟。” 余衍林只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疼,又见所有人都一脸看热闹的样子看着自己,心知这人是丢大了。他正要痛骂,却见不知是谁窜出来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哪个混账敢打老子。”余衍林破罐破摔。 “放屁。”那老人气得胡须颤动。 余衍林这才瞧出来,这是自己那早已致仕的爹。他暗自咬牙,垂头不敢再说话。 那老余大人气得拐杖都拿不稳了,唾沫横飞骂道:“你还想怎么样?自作孽,不可活。如今都折腾到这一步了,还嫌事不够大吗?老余家的人,全都被你丢光了!” 余衍林垂着头红着脸,一句话不敢多说,又听自己的老父亲冲着周寒执恭恭敬敬道歉:“惊扰了大人与夫人,是小儿无礼。” 周寒执冲着他略拱手,语气淡然道:“惊扰我倒是无妨。” 余大人立刻看了一眼周寒执身后那看着千娇百贵的女子。他自然知道自己家儿子的事全因这一位而起,但却不敢有半点怪罪的念头。 他垂眸暗叹,这是红颜祸水呀。 怪不得大伙都夸好脾气的周寒执此刻发了这么大的火。 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周寒执不想再跟他多费口舌,冲着老余大人淡淡一笑,而后凑过去低声说了一句话。 顿时惊得老余大人脸色惨白。 而周寒执却带着荣澜语转身而去。 “爹,他说什么了。”余衍林捂着脸问。 老余大人阴冷一笑,看着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冷声道:“你要是再去招惹那狐狸精,只怕咱们全家都得为你陪葬了。” 余衍林吓得浑身一抖。 老余大人嗤笑又道:“你也不想想,你为了那个狐狸精都干出什么事来了?他又怎么会例外。我警告你,再敢招惹人家,我打烂你的腿!” 余衍林吃了苦,又听爹爹如此说,哪里还敢再猖狂,只好按捺下心里所有的不甘,忍着痛去找医士去了。 而周寒执二人都不会让这种人破坏自己的好心情,笑着往前头的面摊去吃面。 难得这一回见着的不仅有那位卖面翁,旁边更有一位年岁不小的妇人在帮忙忙活着。瞧见二人过来,妇人还没等开口,卖面翁已经笑道:“瞧瞧,这就是我跟你说得那位,吃咱们家的面,最后当了大官的大人。” 老妇人嗔他乱说话,眼底却有笑意。卖面翁也很得意,亲自煮了两碗面条端过来笑道:“今儿送二位两碗面。” 周寒执颔首致意,眼瞧着那卖面翁连连驱赶老妇人回家去,不由得眼底温和。 荣澜语推了推他,柔声道:“这人呐,心境不好的时候,看山都不是山,只知道去找那可怜孤苦的野猫。心里好起来的时候,却又不管野猫了,就知道看人家夫妻和睦。”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浸了面汤的火腿撂在一块干净的石砖上,供旁边一只小野猫吃。 周寒执知道她在笑话自己,却不觉得恼火,反而温和地笑。 荣澜语看着他心情好,心里愈发懒懒的,凑过去撒娇道:“咱们两个再去铺子里看看,好不好?” 周寒执略一犹豫,但见她脸颊已经比从前丰盈不少,气色也好起来,便点头道:“好,一会咱们去瞧瞧。” 另一边,荣澜烟此刻正站在翰林院大学士陈景湖陈府门口等着接见。她身后的马车上堆着不少礼物,从名人字画到胭脂水粉,无一不落。 陈夫人名唤元飞荷,年过三十,原是陈景湖陈大人的妾室,正头夫人去世后,年近五十的陈大人不打算再折腾,于是从三个妾室里头挑了一位比较得宠的扶正,便有了今日的陈夫人。 因年岁远小于陈大人,所以她性格并不沉稳,喜欢花花绿绿的颜色。不过这一点也恰好满足了陈大人对年轻的向往,让她颇受宠爱。 听说外头有一位什么小官的夫人求见,她连眼皮都没抬。“又来巴结我们陈大人了。”元氏望了望落地铜镜里头纤细的腰肢,撇撇嘴道:“不行,大人喜欢腰肢粗一些的,晚膳还是再备些肉来。府里那两个,一个丰乳肥臀,另一个也比我瞧着胖呢。” 小丫鬟就笑:“夫人您想那么多做什么?她们要是得宠,老爷还扶您做什么夫人?” “那是因为我善解人意,能猜出老爷的心思。老爷才疼我。”元氏道。 “说起老爷的心思。”门前传话的管事摸了摸兜里的一块金锭,挑眉道:“夫人,门前求见的这一位虽说不起眼,但却很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你说说。”元氏不以为然。 管事呵呵一笑道:“夫人有所不知,来求见的夫人是国子监司业大人之妻。那国子监司业虽然只是正六品的官,可此人能言善辩,颇有翻云覆雨的本事。就连他所娶的那位贵妾,也不是一般人。那是柳家的人。” “柳家?柳家不是早已不成了吗?”元氏挑眉。 “柳家是不成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柳家的家底可不少,分给这位贵妾的也不是小数目。据说这位贵妾凭着厚厚的银子已经攀扯上了通政使夫人呢。” “通政使跟咱们老爷不睦,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已经是通政使的人,咱们可不敢招惹。”元氏抻了抻蜀锦马裙。 “夫人不能这么想。您要想想,谁家的妾室能跟夫人和睦相处的?既然妾室得脸,那夫人岂不是满肚子的委屈嘛。”管家点到为止。 却让元氏果然陷入思绪当中。 手里握着五蝶捧寿的掐丝珐琅手炉,元氏的手指一下下扣在上头。片刻,她笑笑道:“你去把人请进来。不过那些礼物,半点也不能进咱们的府门,让她自己进来就成了,丫鬟也不要带。” 管事颔首答应,又听元氏继续吩咐小丫鬟道:“老爷说什么时候回来?” “早着呢,被陛下找去了。” “嗯。”元氏笑笑,一张圆润娇媚的脸颊带着些算计,“这事有意思了。” 另一边荣澜语与周寒执一道回了周府。正巧看上周茂岐也才进门。 “父亲怎么气色这般不好?”荣澜语一脸担忧问道。 周茂岐看着她,脸色和缓了许多,摆摆手笑道:“没事。这人呐,不对比不知道,咱们府里真是和气。” 清韵笑着奉上熟水,又看着荣澜语道:“老爷去了邱府,肯定又遇上了烦心事。” 周茂岐看着二人和和美美的样子,心中舒坦,不由得拈须笑笑,随即才道:“你们不知道,今日那邱府简直闹腾极了。今日成业原先那头夫人产下了一名男婴,你姨母一时高兴,不知从哪摸出来一块金锁,送给了孩子。那曹氏也去了,看见金锁什么都没说。可不一会成业回来的时候,那曹氏也不知使得什么功夫,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还没等说话呢,就先晕倒了成业怀里。” “成业吓坏了,叫了半晌人才醒过来。却是说,那金锁是她外祖母小时候给她的,一直戴到七八岁,今日却被你姨母偷偷拿走,借花献佛送给了孩子。她不心疼金锁,只是思念外祖母了。哎呀,你说也不叫事啊,那成业心疼得不行,给你姨母好一顿说。啧啧,当了蓝翎长的人就是不一样,气势汹汹的,说得你姨母大气都不敢出。到了,不但把那金锁要回去了,而且还说往后都不让你姨母管家了,要让那曹氏管着。啧啧,真是厉害。” 周茂岐越说越激动,幸亏当初自己还不算糊涂,没执意给周寒执纳个妾。 而周寒执对这些事听都不怎么听,反倒是荣澜语还感慨两句,说那彩琏不容易。至于郝玉莲和曹芳晴,这两个人互相制衡,倒是挺有意思的。 说罢了这些话,一顿晚膳差不多也就用完了。周寒执照例回了正房与荣澜语一道看书。 入冬之前,正房里的暖炕被重新修葺了一番,如今这暖炕能容下二人松松散散地坐着,中间还隔着一道宽敞的书案。周寒执读书,荣澜语读话本,全在这暖意融融的小炕上。 “其实那曹芳晴长得还挺好看的。”荣澜语看了看书,忽然道。“你就没动过心吗?” 周寒执淡淡瞪了她一眼。“我是那么容易动心的人吗?” 荣澜语思量片刻,摇了摇头,又问道:“那你的白玉牌是怎么回事?之前曹芳晴巴巴地给我送过来,说是你丢在府门口,我又怎么会信。” 周寒执略略思量道:“那白玉牌似乎是丢在曹府。周平帮我打听过,说是那曹芳碧捡去了。旁人碰过的东西我不喜欢,便没再要回来。” “后来我给你放回书房里,你不知道?” “知道。我以为是曹家派人送回来的。” “这么说,这曹芳晴这件事背后,很可能那位芳碧姑娘也知道。”荣澜语拿小狼毫的一端轻轻戳着自己的下巴,但很快被身边人把笔夺了过去。 一双桃花眼笑容璀璨。“看来我家夫人真是身体好了,闲着无事都开始合计别人家的事了。” 见他眼底暧昧地笑着,荣澜语脸色一赧,但很快被人搂过去,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第53章 我们去梧州过年 莫府。 荣澜烟穿着一件乌紫色的交领寝衣呆呆坐在美人榻上, 跟前摆着一碗又没送出去的牛乳甜羹。她怀中揣着一张滚烫的纸,让她的心跳得十分剧烈。 丫鬟只以为她又因为大人的事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地凑上来道:“夫人您也看开些, 柳氏得宠,无非依仗着她的美貌与家世。往后这两样奴婢觉得未必有用, 大人的官定是要越做越大的,到时候她那点子身家够干什么的。若说美貌, 她三日有两日病着, 几分容貌全都靠着病气撑起来的, 有什么意思。” 自小长大的丫鬟情非寻常, 荣澜烟看着她笑笑:“你又安慰我。” “不是安慰您。”丫鬟语气轻柔:“夫人, 您是夫人,何必跟一个小妾计较。堂堂正正做您的夫人, 至于大人来不来,又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没关系。”荣澜烟叹气, 却又抓着丫鬟的手道:“你说,上苍是不是在报复我?因为我当初给澜语择夫婿的时候故意挑了个酒鬼, 所以上苍要用文轩来折磨我, 是不是?” “您想多了。”丫鬟心疼又害怕,摇头道:“不是这样的。您瞧现在三姑奶奶和周大人过得多好呀,大人不是常说吗, 没想到周大人竟然转了性, 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荣澜烟欲哭无泪, 苦笑道:“可是她们过得越好,我越觉得上天是在惩罚我。她要是过得不好,我还能舒服些。可现在瞧着她高不可攀的样子,我总觉得像是一耳光打在我脸上。我不舒坦, 我难受死了。” 丫鬟不知该怎么劝,只好替她松着肩膀道:“您别想了,成吗?就高高兴兴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不好。”荣澜烟垂着头轻轻摇了摇,随后抬起脸颊时,已经有熊熊斗志在眼底燃烧。“我不信命,我偏要让大伙瞧瞧,我的日子过得不比任何人差。一会等大人出府,你就告诉我一声,我要亲自去见柳云月。” “您……见她做什么呢?”小丫鬟不明白。 荣澜烟的嘴唇向右轻挑,摸了摸怀中那滚烫的一张纸。 小丫鬟领命而去,很快便又回来传话,说大人已经出门。荣澜烟果然换了一身鲜亮衣裳,带着两碟点心往柳氏的院子里去。 柳氏住的地方叫清屏院,被她收拾得齐齐整整,是与莫府根本不相符的情致。几枝红梅在窗前吐蕊,柳氏亲自书写的洒金纸春联高挂在门口,彰显出才女的品格。 荣澜烟心里微酸,心道我也是识字通诗文的人,怎么就比不过这一位呢。 听说夫人到了,柳氏自然亲自出来迎接。荣澜烟这才瞧见她穿着新制的石青色月季蝴蝶通袖袄,并不是府上统一采买的料子,那自然是人家的私囊或者莫文轩暗自贴补的。 两相对比,一个大红一个淡绿,果然便是正室与妾的不同。可淡绿又淡绿的韵味,有时反而是正室所不能及的。 荣澜烟脸上不显,淡淡笑道:“你进门这么久,我倒没来过几回,今日来瞧瞧你这缺不缺东西。” 柳氏把人迎进屋里,那屋里的一切竟比正房院子里头不知强了多少倍,家具上头,玉石珐琅螺钿各不相同,圆雕透雕的工艺也不似出自寻常的工匠。 荣澜烟知道柳家富贵,但没想到富贵成这样。 她抿抿唇,眼里有些艳羡,有几分尴尬笑道:“倒是我多余了。” 柳云月早已不把荣澜烟放在眼里,脱了外头的袄子,换上象牙五彩菊的比甲,柔声道:“夫人这么说,月儿不知如何自处。” “咱们两个就不必说客套话了。”荣澜烟摆摆手道:“你争了我的宠,我不敢怪你。我只是想知道文轩这些日子在官场上如何。那毕竟是咱们两个终身的依靠,你多跟我说一说,我心里也有底儿。” 她这样捧着人聊天,柳云月到底年轻,脸色缓和不少,笑道:“夫人放心便是。如今我与通政使夫人交好,咱们大人的前程指日可待。” “通政使夫人?”荣澜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纨绔揽细腰 第46节 “是啊。”柳云月跟前的小丫鬟笑道:“夫人您不知道通政使夫人有多喜欢咱们柳姨娘,连那上贡用的经书都是姨娘亲手抄的。” “是这些吗?”荣澜烟按捺住剧烈的心跳走到书案前头,懒懒翻起几本,见那蝇头小楷齐整又秀气,不由得赞道:“果真柳姨娘好笔法。” “也是近来为了通政使夫人才练的。”柳云月从书案旁边找出几本从前写过的字帖,“瞧瞧,从前我写字是瘦金体,如今生生扳过来了。” 那一字一句,在荣澜烟眼里都是对莫文轩的情谊。她喉头一噎,僵笑道:“柳姨娘为了文轩,真是煞费苦心。” 柳云月淡淡一笑,病西施般的脸颊染上几分红晕。“能为表哥做事,我很高兴。” 荣澜烟深深吸了一口气,扭头道:“不错,这样我就放心了。对了,你妆案上那黄花梨镂雕的镜台瞧着极稳重,是珍宝阁的手艺?” 柳云月顺着荣澜烟视线的方向看去,嗯了一声道:“夫人要是喜欢就拿走,我嫁妆里还有一套。” 荣澜烟怎会答应,心道我要是真拿了,只怕你转身就去告状。于是她只是夸赞了几句,又请柳云月有事一定要相告,这才扭头走了。 小丫鬟送走荣澜烟,很是纳闷地问柳云月:“夫人特意过来真是为了听听大人的事?” 柳云月摇摇头。“没想明白。不过,这个女人可没有面上这么好对付。你去,把她摸过的东西都扔了。” “那经书也扔?您好不容易抄的。”小丫鬟有些心疼。 柳云月转转自己酸疼的手腕,垂眸道:“扔吧,我不放心她。” 另一边周府里头,荣澜语正准备迎贺新年的时候,府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青石红檐小院里,站着一位身穿胭脂红点赤金线小袄的少女,身下着杭绸百褶裙,翩然若仙,貌美如画。她瞧着地上的一对墨彩通景山水绣墩,甜甜笑道:“钱夫人送来的这对绣墩真好看,我都不知道拿什么回礼了。” 话音落下,并听见门子传话,说是步军副御领夫人求见。 “怎么是副御领了?”清韵诧异地问。 新荔略知一二,在旁答道:“听说是赵大人所带的步军抢夺百姓财物,所以他受了连带之罪。不过也有传闻,说那财物其实是赵大人想要,那位军士不过是替他受过罢了,也不知道真假。” “赵府也不至于困难成这样吧,怎么会抢夺百姓财物呢。那赵府老太太的手里,据说也攥着好几间铺子呢。”清韵摇头道。 “叫人进来吧。”荣澜语心里有个猜测,却没说出口。 大伙都还记得上回荣澜芝来的时候是何等嚣张跋扈,张口就是你们周府这里不好,那里不好。连清韵都感叹荣澜语没把她撵出去。 没想到,这次过来,那荣澜芝竟像换了个人似的。上回花枝招展的人今儿竟只穿着一身素面长袄,发髻上只剩下一根木簪,通身再无长物。 两个丫鬟好教养,谁也没多问多看,依然像上回一样奉上熟水点心。那点心也很寻常,不过是枣泥酥和糯米桂花糕,没曾想荣澜芝竟然用得狼吞虎咽的。 待用了七八块,荣澜芝方才恹恹开口道:“你知道了是不是?你故意的是不是?” 荣澜语恍然不解,一双水润的眸子看向她,眼底颇有好奇道:“大姐这话什么意思?” 荣澜芝咬咬牙,一张脸有些疲态道:“你那软缎,怎么好端端的,忽然就不卖了?” “自然不卖有不卖的道理。”事关铺子的事,荣澜语自然不会告诉她。 □□澜芝不肯罢休,气恼地起身道:“你不卖了,怎么把那些主顾都带走了?我那软缎,一匹都卖不出去,怎么回事?你说,是不是你在搞鬼?” 她这边说完,新荔哇的一声道:“大姑奶奶,那软缎的制法方子,真是您拿走了?!” 荣澜芝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心虚,但很快便道:“那东西也不是只有你们一家能制出来,我那婆母手里好些绸缎铺子,自然也有能工巧匠,能制出那软缎来。” “是吗?”荣澜语哦了一声,放下手里的熟水,拈了一块枣泥酥慢慢嚼着。 枣泥的香甜蔓延开来,让人心情舒畅。她笑笑,春风拂面似的,看着荣澜芝道:“大姐又何必敢做不敢当呢?” “我……”荣澜芝想想自己如今的形势,不由得跌坐在椅子上。 “今天我婆母和我丈夫一道骂了我一顿,我……我造的这是什么孽啊……”她差点就要鬼哭狼嚎出来,可新荔很快清了清喉咙,提醒她这是什么地方。 荣澜芝望着四处的精致贵气,又瞧着远近数十个丫鬟,不由得生生忍住了。 颜面还是要的。 她哭丧着脸,看着荣澜语的温柔淡定,终于绷不住道:“是我拿的又怎样,那是常瑶的丈夫给我的。可我也没挣着银子啊?!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开始卖得时候还好好的,虽然不及你那卿罗阁,可也总算能卖掉一些。但后来,我一口气把所有的银子都投了进去,想着能赚回一大笔来,没想到,没想到竟然一匹都卖不出去了。荣澜语,你告诉我,你到底使了什么花招?!” “只是把所有的银子都投进去而已吗?”荣澜语看着她一身破败问。若真是把所有银子都投进去,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后路还是有的。 果然,荣澜芝没完全说实话。她此刻吧嗒吧嗒嘴唇,双眼无神道:“不仅如此。常瑶当家的说,卿罗阁这软缎卖得极好,几乎是两倍三倍地赚钱。我一时眼热,就把所有银子都投了进去,还,还借了三百两的印子钱……” 在荣澜语微微放大的瞳孔里,荣澜芝还是没绷住,哭道:“我以为我能赚钱的,三妹妹啊,我也是想争口气给大伙看看。自从有了这个孩子,再喜和他娘就不把我当回事了,整日抱着孩子。你和二妹妹又过得这样好,特别是你。我……我有什么错啊,我只是想让日子过得好一些。我以为我有了银子,大伙就能高看我一眼……” 在荣澜芝呜呜的哭泣声里,荣澜语淡淡一笑。 没银子的确难过。 但不代表有了银子,别人就能高看你。 “所以呢,姐姐来我这,不知是为了哭吧。”她并不上荣澜芝的当。人的每一条路都是自己选的,她没必要为了别人的选择难过。 更何况荣澜芝偷了自己的东西。 “我……澜语,我想了想……”荣澜芝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澜语你不知道,再喜和我婆母简直丧尽天良。我好歹也给他们家当了几年的媳妇,还生下了聪明伶俐的辰儿。可她们呢,她们让我自己还那些印子钱……我哪有钱去还啊,澜语……” 荣澜芝眼泪汪汪地,跪走几步拉着荣澜语的衣裳,拿自己那块用得不成样子的蜀锦手帕擦了擦眼泪道:“三妹妹,我知道你肯定有主意的。你好歹拉扯姐姐一把啊,你那么聪明,你的日子过得又这么好。你瞧,你现在手指缝里随便漏下一点,都够姐姐还印子钱的了。” 新荔在旁边蹙蹙眉,嫌弃地摇摇头。 荣澜语倒依然神色平淡,只是笑着反问:“姐姐这么说,就好像我的日子是托您的福才过好似的。” 荣澜芝面上讪讪,很快笑道:“好歹这门亲事也是姐姐们给你选的不是。那寒执……” “寒执原本什么样,姐姐也知道。”荣澜语笑笑,眼里尽是冷意。 荣澜芝不死心,拽着荣澜语的衣裳不撒手,席地而撒泼道:“我是你亲姐姐,你怎么好意思不管我呢。荣澜语,你也得想想,要是没有你在背后搞鬼,我的软缎也不至于卖不出去。我不求你把银子全都还给我,你把印子钱帮我付了就成了。” “姐姐痴人说梦吧。”荣澜语把裙裾从她手里抽出来,神色厌恶。 “不是啊,澜语。”荣澜芝抹了抹脸上的眼泪,“这样,这样好不好?那软缎反正你也是要卖的,我把我的那些卖不出去都转给你,不就成了吗?然后,你按照市价,市价的一半,给我银子?这样,这样还不成吗?” “一半?”新荔在旁边撇嘴。“那我们还不如自己做呢。” “那还想怎么样。今日我婆母还有再喜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要是还不上那些印子钱,就不让我进家门了。澜语,你可怜可怜你姐姐,成吗?你二姐姐好歹还给我拿了五十两银子呢,你怎么着也不能输给你二姐姐吧。”荣澜芝换成了激将法。 荣澜语失了耐心,站起来道:“这样吧,我用市价的二成收你的软缎吧。” “夫人。”新荔眨巴着大眼睛,不甘心地唤了一声。 清韵也凑到荣澜语跟前,低低说了几句什么。 但荣澜语冲二人狡黠地眨眨眼。她才不会让自己吃亏呢。 虽然是二成,但对于如今的荣澜芝来说,就已经是救命稻草了。她在心里默默盘算一番,只要这些软缎都按二成卖,那自己应该能把印子钱还上了。 她喜得眉开眼笑,连连磕头道:“谢谢三妹妹了。妹妹,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再不说你了。从前,从前都是姐姐的错。姐姐错了。” 荣澜语就那么静静看着她。 而荣澜芝磕头说了那么多好话,却也并未提起把制软缎方子还给自己的事,更没为当初辱骂自己娘亲而道歉。 她心头冷笑,吩咐人拿了银子,淡淡下了逐客令。 这边送荣澜芝走了,新荔便急躁地跺脚道:“夫人管这种人干什么,她拿了咱们的制缎方子,又这么贪婪,落得今天这个下场,难道不是活该吗?” 荣澜语抿唇看了新荔一眼,俏皮笑道:“你家大人说,他有法子把那些软缎重新卖出去。” “真的?”新荔诧异。 荣澜语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可他告诉我,要是荣澜芝卖不出去,把软缎送回来,就让我用尽量便宜的价买回来。” “要是大人真能卖出去,那咱们这位大姑奶奶可真是火死了。”清韵忽然想到那副场景,笑道。 “这买卖做的,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也是活该。她只长了挣银子的心眼,却连怎么挣银子都想不明白。不过话说回来,这大姑奶奶胆子倒是不小,竟然还借了印子钱。啧啧,我猜啊,她拿着这软缎方子,估计就跟抱了座金山似的,指不定怎么高兴呢。”新荔嘀咕道。 清韵也笑。“夫人,您得好好问问这软缎怎么卖出去。到时候,让这位大姑奶奶看个明白,让她后悔去吧。教她当初对咱们老夫人出言不逊,还天天当着您的面炫耀这个,炫耀那个的。” “就是,上回来那副嘴脸真的是,我还以为她成了暴发户呢。怪不得夫人上回不吭声,原来早就有主意了。”新荔觉得荣澜语很厉害。 “对了夫人,那常瑶当家的,咱们怎么办?他怎么好端端的,把方子就送给荣澜芝了呢?”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荣澜语摇摇头道:“你们把事告诉常瑶,再送几个护院过去帮忙。常瑶自己想怎么做,就随他吧。” 她相信以常瑶姐姐的性格,不会对这种人手软的。 这会差不多已经是晚膳的时辰了。荣澜语今天想做一道羊肉汤,热腾腾的,最适合冬日。 煮得发白的羊汤冒着香气,上头还佐以椒粉和葱花,让人食指大动。 周寒执与荣澜语同向坐在暖炕上,高高兴兴地用膳。 荣澜语替周寒执盛了一碗热汤,可一勺子下去,碗的温度便迅速升上来,荣澜语哎呀一声,手一软,周寒执很快把碗接下来,随后将她的手拽过来,迅速放到自己冰凉的手心里,轻声嗔怪:“下次别做了。” 荣澜语有些羞赧。她觉得自己现在越来越笨了,连盛汤都做不好。 可周寒执却喜欢得很,拉着她不肯放开,语气热热道:“今日不饿,不想用膳。” 他才从外头回来,身子凉得很。 因此他不去抱她,却抓着被烫了的手不松开。 荣澜语挣扎着,耳根一红道:“松开吧,我不疼了。”嘴上如此说,可其实因为身上热腾腾的,猛然接触到冰冰凉凉的温度,反而很舒服。 “过来。”周寒执觉得身子热了一些,方才道。 荣澜语才要靠进他怀里,却见那略显粗糙的唇已经席卷而来。 他说不想用膳,却像饿狼一样尝着她甜美的唇,狼吞虎咽似的,恨不得将人整个吃净。荣澜语嘤咛一声就再也说不出话来,她习惯了周寒执在这些事上的贪婪,小小的身子顺从地靠在他的臂弯里。 周寒执反而更心疼,动作轻柔地将她揽住,尝尽她唇的香气。 “不要了。”荣澜语的肚子咕噜噜叫起来。 周寒执这才松开,一双桃花眼将人装在眼底,凑到她耳边暧昧道:“夫人愈发香了。” 荣澜语羞得脖颈都红了,推着他说无礼。可周寒执心里越发喜欢,从唇开始到脸颊,几乎都要尝一尝。 □□澜语的肚子很快又叫起来。他这才轻轻地把人松开,替她盛了一碗汤。荣澜语抿了一口,氤氲的香气把她的小脸罩在里头,显得愈发娇嫩可爱。周寒执吃不下去,索性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喝汤。 等她吃得差不多了,又漱过口,下人们很快捡了盘子碗碟下去,留下二人和桌上的一盘黄灿灿的橘子。 周寒执扒了一颗。 修长的手指利落地将上头的白丝扯掉,留下一团干干净净地果肉,递给荣澜语。 荣澜语分回给他一半。“我今天把大姐铺子里的软缎都买回来了。接下来怎么办?”她越来越习惯性地向他求助。 周寒执的桃花眼弯弯含笑。“亲我。” 荣澜语咬着嘴唇,想到自己那些白花花的银子,蜻蜓点水一般地亲了上去。 纨绔揽细腰 第47节 周寒执略显餍足,笑道:“我已经跟常瑶说过了。明日开始,我们要卖那些成套的锦被。从床榻上的纱帐,到枕头上的锦巾,还有床榻上的锦被,用最好的黄花梨木镂雕和合二仙盒子装了,一套卖二十两银子。” 像是早就有了主意,周寒执语气洒脱坚定。 “二十两?”荣澜语有些吃惊。“那,那能有人买吗?” “你放心便是。”周寒执笑笑,替她抿掉唇边的汁水。“还没有人把软缎用在锦被上,也没人这样成套卖过。咱们只卖这几百套,卖过之后就再也不产了,定能拔个头筹。” 荣澜语还有些不放心,可想到他自己光凭一百两银子便能折腾出一番产业来,就知道眼前人很有本事。再说,一回回的事下来,她早就发现周寒执的本事很大,只是很少被人知晓。 她觉得自己捡到了宝贝。 忍不住上前又吻了一口。 但周寒执却像被勾起了心思似的,轻轻熄了蜡烛,将唇重新覆到她的唇上。恣意游走一番,尝尽了她唇齿中的香气,他终于满足地凑到她耳边,柔声道:“我们去梧州过年,好不好?” 如果蜡烛还亮着,便该自惭形秽。 荣澜语此刻眼里的光彩比蜡烛更明亮。 她身子一紧,不自觉拱了拱周寒执道:“真的吗?你没骗我?” 周寒执被怀中软软的人贴着,一时饿狼之心又起,不由得将整个人锁在怀里,抚着她的眉目,一边沉沉吻下去,一边嗯了一声。 荣澜语的身子轻飘飘的,心里也轻飘飘的。 第54章 她是在作死 去梧州的路途并不近。好在今年封印早, 时间尚且充裕。 荣澜语准备了整整一马车的东西带过去。在周寒执即将登上马车的功夫,她有些赧然道:“这些,全是用我自己的银子买的, 不是周府的银子。” 周寒执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周府的不就是你的?” 反倒是荣澜语怔住了。 周寒执语气凛然。“不许分得那么清楚。” 荣澜语心里痒痒的,抓着他的手甜甜地笑:“那我下回不说了。” 周寒执唇畔柔和起来, 趁机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乖乖穿着那件最厚的银狐斗篷, 浑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地, 只留出巴掌大的小脸, 这才稍显满意。 而周寒执今日穿得则是件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站在那便是器宇轩昂的堂堂大人, 威风十足又眉眼柔和。 荣澜芝站在他跟前, 感受到四周少女妇人的眼神全都聚焦在周寒执身上,不由得也有几分得意。郎君长得好, 领出来真有面子。 她笑着牵了周寒执的手。周寒执眉眼愈发温和,一手托着她上了马车, 又特意让周平取了一个热乎乎的手炉来,这才随着一道上了马车。 除了二人乘坐的这一辆外, 后头另有两辆马车, 一辆是新荔和清韵所乘,另一辆则是为宁哥儿和他的小厮所准备的。 荣澜语特意为荣安宁向尚文阁告了假,打算带他一道回去。 因为要去接荣安宁, 所以先让新荔二人去城外等候, 荣澜语和周寒执二人坐着马车亲自去接人。路上少不得又要被尝几口, 荣澜语早已习惯了。 然而马车还没等到尚文阁,先在路上被拦住了。 “执哥儿,是执哥儿吗?”下头的人高声喊叫。 荣澜语还没等反应过来,周寒执已经略略蹙眉道:“是白妈妈。” 他虽然对这位妈妈曾经心怀感激, 但这点子感激早就在她一次次背叛周府之后便淡了。更何况她还纵容秋浓入府为妾,这是周寒执忍不得的事。 故而他没犹豫,便吩咐周平道:“继续走便是,不必理会。” 外头的周平得令,才要飞舞起鞭子,便迅速勒紧马绳,高声喊了一声吁。之后,没等轿子里头的主子问,周平先抱怨道:“大人,白妈妈跪在马车前头了。” 简直是不要命了。 瞧着周寒执没吭声,荣澜语按住他的手道:“还是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吧。” 瞧见马车里终于露出一张脸,白妈妈脸色一喜,可随即便写满失望。“执哥儿呢,我想见执哥儿……” “白妈妈有事直说便是。大人既然在马车里,总是听得见的。”荣澜语淡淡开口。 白妈妈叹口气,忽然老目低垂,双眼洒泪道:“夫人,您给我做主啊。执哥儿,您救救秋浓那孩子吧。秋浓她,她不知道被夫人藏到哪去了。” “哪个夫人?”周平忍不住问。 白妈妈一边抹着脸上皱纹里头的眼泪,一边哭道:“还有哪位夫人,就是邱府新娶过来的曹夫人啊。大人夫人有所不知,原本我和秋浓照顾郝夫人,总算还能混口饭吃。可前些日子,曹夫人不知吹得什么耳旁风,哄得协领大人和翎长大人齐齐同意让她管家,于是我们老夫人就惨喽,整日吃得不香,睡得不好。我和秋浓也受了连累,这不,秋浓这孩子前天不就打碎了一个碗吗,如今人就不知道哪去了。执哥儿……” 马车里的人能瞧见荣澜语,却瞧不见白妈妈。但见她的眉心又蹙起,周寒执忍不住把人拉回来,握着她的手心,冷笑道:“你可别小瞧白妈妈。” “什么意思?”荣澜语不明白。 她白皙粉嫩的脸颊凑上来。 周寒执忍不住笑了,从抽屉里给她拿了点心吃,自己却幽幽道:“白妈妈的话,怎么总是说半截啊。” “执哥儿……”白妈妈一喜,却又懊恼道:“执哥儿这话什么意思。” 可马车里头的人却再无动静。 白妈妈咬着牙,知道这是自己奶出来的孩子,最了解自家的性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叹气道:“执哥儿说得对,我是说了半截。这秋浓,哎,也是我糊涂。我合计着业哥儿成了蓝翎长,如今家里有富庶起来……” 后头的话即使不必她说,荣澜语也能猜得出来。 无非是故技重施。当初秋浓是怎样被塞给周寒执的,如今便如何被塞给了邱成业。 可那曹芳晴哪是好惹的。 这边想到曹操,果然人家就到了。想也是,站在人家的门口,自然不能怪人家耳聪目明。 “参见周夫人。或许,周大人也在?”曹芳晴记得这辆马车,自然知道马车里坐的是谁。 一双皎白的素手伸出来,正挑开轿帘,便很快另有一只大手伸过来,替她挑开剩下的一半。曹芳晴心里酸涩,抬眸望着久违了的周寒执,一时心绪复杂极了。 再瞧着二人举案齐眉的模样,她心里更是窝火。 “邱夫人好。”荣澜语淡淡笑,点头辄止。 没想到曹芳晴听见邱夫人三个字却更加触动情肠,一时眼眶竟有些微红,盯着荣澜语的脸道:“你是在故意恶心我吗?” 邱府的生活并不愉悦,让当初那个本就心不甘情不愿的少女心里愈发充满怨恨。她厌恶市侩的郝玉莲,厌恶没出息的邱成业,厌恶整日妆容妖调的秋浓,更厌恶府里那个刚刚生过孩子的女人。 而眼前的这个女子,几乎拥有自己曾经渴望的一切。 宽敞富丽的府邸,自由自在的日子,深爱自己的男人。 她眼里有火,可心里的火更盛。 “我说,你是在故意恶心我吗?”曹芳晴抬高了音量。 荣澜语怔了怔,正要开口,便听身边的周寒执冷冷看都没看曹芳晴,便冷着声音道:“曹夫人说笑了,这话怕是说反了。” 周平淡淡一哂,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是你在恶心我们家夫人。 果然曹芳晴脸色变得铁青,像是没想到周寒执会如此绝情。她手里的帕子几乎要被撕碎,强忍着泪水在眼眶里头打转,看着白妈妈道:“想知道你女儿的下落,赶紧给我滚进来。” 白妈妈不敢犹豫,连忙拽起衣襟跟在她的后头。 “驾。” 周平驱动了马车,一骑绝尘地把二人远远抛在后头。 被说上那么一句,荣澜语自然不高兴。“这位曹夫人真是有意思,我好端端与她说话,她却说我在恶心她?” 周寒执亦是厌恶道:“这种人便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荣澜语很诧异他对曹芳晴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挑眉看向他道:“大人就不心疼?那好歹是喜欢过你的。” 她语气里的戏谑让周寒执不满,忍不住缚了她的双手,报复似的吻上去。 另一边,回到邱府的曹芳晴此刻正坐在正厅,俨然当家夫人的样子,审视着地上跪着的白妈妈。 郝玉莲自然呆不住,那白妈妈到底是自己的人。 “芳碧啊。”郝玉莲唇边噙着笑,高高的颧骨上涂着胭脂。 几个回合下来,她也算见识曹芳晴的厉害了。故而此刻她即便心里很生气,却也得压着嗓子好好说话。 “母亲不必烦恼。”曹芳晴今日心情不好,不打算跟她废话。“秋浓的事是成业处置的,我怎么劝也没用。至于白妈妈,那是您的人,您管好她,别再让她到街上丢人便是。” “你……”郝玉莲气得肺都要炸了,可转念想到自己吃的那几回亏,又生生把一肚子的火气压了下去。不过,这并不代表郝玉莲没法子收拾曹芳晴。 只见她微微一笑,故意搬出彩琏来膈应曹芳晴道:“也是。白妈妈今日做得确实不对。这样吧,往后让白妈妈去照顾我那小孙子,哎呀,你说成业舍不得让彩琏出府,咱们总得照看一二,对不对?” 彩琏可以说是曹芳晴如今最厌恶的人。 她几次都想把这人料理了,可无奈邱成业对她颇有旧情,再加之还有一个儿子在。要是随便出手,肯定会惹来怀疑的。 曹芳晴只好忍着。 好在那邱成业每日最多只是去看一眼,并不多留,大多数时间还是住在自己房里缠绵,这让她心里稍稍满意。 但眼前的老虔婆。 曹芳晴呵呵一声,稍稍扭动腰肢道:“母亲随便安排便是。对了,成业说今晚要跟我一块吃炙羊肉,就不随母亲一道用晚膳了。父亲那也传过话,说今晚有应酬。” 她挑眉一笑,妩媚清丽的脸蛋充满嘲讽,用丫鬟们听不见的声音道:“看来母亲又要守着空屋子了。” 郝玉莲气得脸色铁青。 曹芳晴这招用过很多次,回回都当着丫鬟们的面很是恭顺,但凑到自己耳边的话就十分不入耳。郝玉莲屡屡被挑起火气,责骂曹芳晴。 然后在众人眼里,她就变成了一个无事生非的恶婆婆。 因此备受丈夫和儿子嫌弃。 郝玉莲不敢还口,却气得一口气接着一口气地喘。她也总算明白了,从前自己在外头有多厉害都是没用的,如今不也加倍还回来了。 这越想心越堵,只觉得那血气呼呼地往天灵盖涌。她自觉不好,可没等压下火气,只觉得眼前一黑,竟是直接气晕了过去。 曹芳晴心头冷笑,面上却摆出急躁的样子,一边示意众人找医士,一边抻了抻裙裾。 斗不过荣澜语,难道还斗不过一个老太婆? 晚膳时分,两位邱大人前后脚回了邱府。得知郝氏气厥晕倒的消息,脚下的步伐到底快了一些。 但进门的时候,却见曹芳晴以双膝跪地的姿态,小心翼翼地哄着郝玉莲喝药。而郝玉莲则咬死不肯,非说那药里有毒。 曹芳晴委屈得眼圈都哄了,亲自抿了一口药下去,又继续哄着。 纨绔揽细腰 第48节 寒冬时分,那地气十分凉。邱成业想到那修长白皙的双腿在地上跪着,心疼得不行,上前一把拉起曹芳晴道:“晴晴,她不喝就算了,你管她做什么?” 邱协领看见这幅场景,也觉得郝玉莲这婆婆架子太大了,不由得批道:“你当婆婆好歹有当婆婆的样子,什么叫药里有毒,好端端的,芳晴药你做什么?人家可是学士府出来的,你也好好学学人家的教养。” 丈夫不信自己,儿子也不信自己,郝玉莲捂着冰凉的心口,欲哭无泪。她方才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只要一动火气,那脑海里的眩晕之感便又要袭来,吓得她生生压下了火气,不敢再乱喊乱叫。 “成业……”郝玉莲伸出手去,想让儿子摸摸自己冰凉的手指。 可邱成业此刻正哄着曹芳晴,根本顾不上理她。曹芳晴细嫩的脸颊上挂着泪痕,加上她纤细柔弱的身板,让人瞧着便心疼。 “好晴晴,我们去吃炙羊肉,不管了。这些事咱们不管了。”邱成业是被郝玉莲疼大的,一向自私得很,又哪里能想到母亲现在的心情。 郝玉莲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丈夫,希望他能说句公道话。 可邱协领想到儿媳妇刚入府时孝敬自己的二百两银子,不由得摆摆手道:“成业啊,带着你媳妇先去用晚膳吧。你娘不要紧的,她身子骨好得很。” 邱成业哎了一声,立马领着曹芳晴就走。曹芳晴在一瞬间留给郝玉莲一个得意的笑容,随后便靠在邱成业身上扬长而去。 二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还甜言蜜语地说着话。 “你这样把我领出来,娘亲肯定又不高兴了。”曹芳晴噘起嘴。“回头你们走了,娘亲又要罚我做规矩。” “不会的。”邱成业见左右无人,凑到曹芳晴的脸上香了一口,“要不我把治儿放到你膝下养吧,这样以后娘亲再找你,你就说要看孩子,没空,可好?” 治儿是彩琏刚刚生下的孩子。 曹芳晴对这种野孩子不感兴趣。摇摇头。“那你娘又该生气了。还是算了吧,彩琏也不容易。” 邱成业见她如此懂事,心疼坏了,将人一把抱起来,几步走回屋子里头。 曹芳晴靠在邱成业宽厚的臂弯里,望着他与周寒执有两三分相似的相貌,心里总算有了些热乎气。 马车一路往梧州去,路上七八天的功夫,荣澜语却被照顾得很好。每次稍稍晕车的时候,周寒执就把她搂在怀里,倒是能解晕车之苦。 待到梧州,爹娘已经迎了出来。二人早已用荣澜语的银子置办了一座宅子,还雇了一个侍候小厮。虽说那宅子不大,但足够二人居住,还有两间不大不小的客房,倒也不显得十分寒酸。 可这是眼下境遇好的时候。在皇帝大赦天下之前,爹娘却是的的确确遭了不少罪的。荣澜语看着瘦了一大圈的母亲,还有双眼有些下陷的父亲便不难猜出来。 “语儿。”余婉怡拉着荣澜语的手,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又捏着女儿的胳膊,感受到里头肤肉充盈,这才稍显宽慰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荣澜语笑笑道:“没有的事。女儿聪慧,命又好,怎么会受委屈呢。” 余婉怡抹着眼泪骂她数嘴,拉着她的胳膊不肯松开道:“当初娘听说你两位姐姐给你找了从八品的小官,心里难受坏了。到底是我和你爹连累了你,要不然以我们澜语的品格,怎么着也要嫁个四五品大员的。还好,还好这周寒执争气。” 她一边说,一边瞧着女儿鬓边耳垂上的各类首饰,见都是不俗的玩意,心里愈发舒坦道:“只要眼睛看见了,才是真正放心了。你总在信里写得那样好,又总是捎过来那么多银子,娘到底不放心。” “我还能骗娘吗?”荣澜语瞧着余婉怡那不似从前饱满白皙的肌肤,心里酸楚。 余婉怡再笑,又把宁哥儿从荣秉怀身边叫过来亲昵一番,这才与荣秉怀一道受了周寒执的礼。 眼瞧着女婿长得高大英俊,气质翩然,肌肉健硕,不由得心里喜欢,原本那些担忧便都没有了。 这样几人热热地聊了许久,荣秉怀终于忍不住问道:“澜语啊,你两位姐姐如今怎么样?如今我与你娘不再是戴罪之身,她们也能过来看看我们吧?” 余婉怡一向对两个澜视如己出,此刻也问道:“听说澜芝给我们生了小外孙,如今长得可好?澜烟怎么没动静?” 荣澜语自然不会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讲给爹娘听,只是挑好听的道:“大姐照顾辰儿,自然不好出门。二姐如今管着整个莫家的事,年节处处都要走动,肯定也是想来却来不得。” 听见这话,荣秉怀心里不由得有些不高兴。澜语也管着周府,如今周府比莫府还要贵重些,怎么就能抽出空来呢。 到底那两个澜没有这个小女儿上心。 但这话他不会在这种场合提起,于是慈眉善目地又问起宁哥儿的功课来。宁哥在尚文阁读书两年,早已浸润成翩翩少年,答起话来斯文有礼,言语间又全然是对父母的关心与亲热,让荣秉怀大感满足,连连夸荣澜语这个姐姐当得好。 而另一边,荣澜烟根本顾不得远方的父母。更准确的说,自从柳云月进门后,她对梧州的父母亲联系便淡了许多。一则是因为莫文轩不再对这事上心,她也就没法子递信。二来是因为荣澜语那什么都会捎过去,她便觉得自己没必要再费心了。 眼门前,她就更加自顾不暇了。自从那张纸被自己想法子塞进柳云月为通政使夫人手抄的经书里之后,不知为何再没有动静。这让她整日茶饭不思,神思倦怠。 她哪里知道,柳云月此刻已经把那经书送到了莫文轩的书案上。 “这是什么?”莫文轩撂下手里的书卷,抬眸看向柳云月。白白净净的脸庞不染半点烟火气息,柔柔细细的身躯充满无辜。 柳云月长叹一声,坐在他对面,用小拳头托着腮道:“表哥,我是不是整日霸占着你,惹夫人不高兴了?” “这话怎么说。”莫文轩招招手,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 柳云月起身扭着腰肢坐过去,两只手指搅着一抹青丝道:“我是不该霸占着表哥,可我没法子,月儿喜欢跟表哥待在一起。但夫人这样也不对啊,她怎么能这么做呢。” “到底怎么了?”莫文轩心疼地抓过她的手。 柳云月撇撇嘴,用唇喏了一下道:“您瞧,这经书是她翻过的。里头夹着一张纸,上头的话,奴也不敢念,您别做声,瞧瞧吧。” 莫文轩蹙眉,一张书卷气十足的清隽脸庞显出些犹豫。他简单翻了翻,果然找到一张颜色与经书十分接近的纸,上头用最普通的小篆写着一首诗。 “她这是在作死!”简单读了两句,莫文轩的脸色便顿时黑如锅底,两手飞速将那张纸撕的稀巴烂,却还嫌不够,把碎纸片全都攒在一起,一股脑扔进了火炉里。 “这个疯女人。”莫文轩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平日温煦的双眼难得冒着猩红火气。 柳云月心里懒懒的,面上抿唇,替眼前男人抚着后背道:“幸亏月儿不傻,她藏了东西之后,月儿让下人挨个检查了一遍。要不然,咱们莫府全毁在她手里了。这女人也真是狠毒。” “她居心何在!”莫文轩一个巴掌拍在桌案上。 柳云月淡淡解释道:“您想啊,这经书的用处是什么,是给通政使夫人的。那夫人何等细心,怎么会不翻看一番。到时候瞧见这首诗,虽说为求自保不会泄露出去,但难免不会迁怒于咱们莫府。所以夫人这一招,就是不想让咱们莫府攀上通政使的高枝。” 她越说越难过,眼圈竟有些红道:“说到底还是月儿不好。夫人是怕大人借了太多月儿的力,从此就更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其实月儿何至于此呢,我只是想让大人进益,这样咱们莫府上下不是都同沐恩泽吗?” “是她没见识,怨不得你。”莫文轩有些心疼,扭头冲着下人道:“叫那个罪妇滚过来。” 第55章 就喜欢银子 听说莫文轩找自己, 荣澜烟起初还有些欢喜,以为他终于有要事跟自己商议。可见来人脸色并不好,她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颤声道:“大人说是什么事了吗?” 下人摇头。 荣澜烟的心便开始打鼓。等到走到书房跟前,听见里头柳云月的动静时, 她就更觉得不对劲。可细细思量一番,那事即便事发, 也不是什么大罪过, 心里便稍稍安定一些。 没想到, 莫文轩进门话也不说, 几步奔过来, 一个耳光便照着荣澜烟的脸扇过去。 这一掌极其用力,差点把她整个人卷到书案旁边去。不过一眨眼, 带着腥气的鲜血便从口中流淌而出,显得她的容貌狰狞破败。 “贱人。”莫文轩骂道。 柳云月在一旁神色淡然地坐着, 像是在呼吸空气之中熏香的气息。 “我做错什么了?你竟然要打我!”荣澜烟心里又委屈又难过,脸上的痛楚加上内心的耻.辱, 让她此刻脸红头胀。 莫文轩呵呵一声, 坐回自己的太师椅上,冷冷道:“你自己知道!” 荣澜烟一脸莫名之色。 柳云月这会适时出声,屏退左右道:“你们先出去吧。主子办事呢。” 下人们正好也看够了热闹, 不想真的看主家发脾气。 “你别在这充好人!”荣澜烟崩溃道:“这会说是主子办事, 方才我挨打之前, 你怎么不把那群东西欧撵下去!” 柳云月并不搭茬,只是一双手从桌案上拎起那本经书,懒懒丢在了荣澜烟面前。 外加刚才烧剩下的一块纸屑。纸屑不大,但足以辨认出是蓬莱阁特制的硬黄宣纸。 果然荣澜烟的脸色在一瞬间变白。“你发现了?”她特意挑了一本已经扎好封带的书本插进去, 本以为柳云月不会发现。 “果真是你这毒妇做的。荣澜烟,你想害死整个莫府,是不是!”莫文轩的手指点着她。 “不,不会害死莫府啊,那……”荣澜烟有点懵。那不就是道家的一首打油诗吗?怎么就害死莫府了呢,抬眸看了看柳云月,心道怕不是这贱人把那打油诗给我说成是什么诅咒诗了吧。 想到这,她不由得大吐苦水道:“文轩,那就是一首道家的打油诗而已,你,是不是想多了?” “想多了?”莫文轩呵呵嗤笑,“那诗里连黄巾军都扯上了,什么道家!”他忿忿起身,在地上来回踱了几圈,低声申斥道:“荣澜烟,那是反诗!你有几个脑袋,还把反诗藏在书里头。” “什么反诗?什么黄巾军?那就是道家的一首诗啊。”荣澜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眼瞧着莫文轩眼里的厌恶越来越浓,她心里越来越慌,不由得双膝一软道:“文轩,我怎么会害咱们莫府呢。” “你到底安得什么心?”莫文轩的手掐住她的下巴,稍稍用力,荣澜烟立刻吃痛狰狞起来。 莫文轩这才松开,“还不说实话。” 荣澜烟先挨巴掌又被捏了这么一把,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一时不由得悲从中来,心道自己是怎么落得这个局面的呢。 她想不明白,只好硬着头皮道:“都是我的错。文轩,我不想让你借柳氏上位,所以想挑拨柳氏与通政使夫人的关系,故而在佛经里夹了道家的诗,想以此激怒通政使夫人……” 澜烟的话还没说完,柳云月已经把话茬抢了过去。“夫人,那诗我和表哥都已经看过了,你还想大事化了吗?要真是道家的事,表哥也不至于如此动怒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荣澜烟有些不明白。但很快联系到莫文轩放在所说的什么反诗……什么黄巾军,又对上柳云月那张机关算尽的双眼,忽然有些明白过来。 “你把那首诗换了?”荣澜烟近乎疯魔地抓向柳云月的脸。柳云月一个没留神,竟真的被她在脸上抓出了三个鲜红的血道子。 又因为荣澜烟指甲修长,所以连脸上的肉都被翻起来,瞧着便触目惊心。 荣澜烟知道这么深的伤口定是要留疤的,不由得带这些得意唾骂道:“活该,谁让你换了那首诗!” 莫文轩被吵得头痛欲裂,瞧着荣澜烟信誓旦旦的样子,一时竟真的对柳云月有些怀疑。 柳云月忍着脸上的疼痛,不敢说什么找医士的话,勉力道:“表哥,你瞧瞧那张纸……那是蓬莱阁特制的硬黄宣纸。您知道的,我一向只用通政使夫人喜欢的桂黄纸,您也可以找人查问一番,我身边的下人什么时候买过硬黄纸……既然没买过,又何谈换了这首诗……” 莫文轩蹙眉瞧瞧,果然见那纸屑是与众不同的。 “荣澜烟……”他对柳云月刚升起的几分怀疑,又消失了,变成了对她的心疼。他赶紧高声喊人请医士。 这个空当,荣澜烟却抓起那块纸屑。小小的纸屑,似乎就决定着莫文轩从今日开始对她的态度。她不敢疏忽,认认真真地辨了,的确是硬黄宣纸无疑。 而柳云月这些日子似乎也真的没有出门,连她的下人也未曾出过院子。 如果这张纸真的是自己的那张纸……电光火石之间,荣澜烟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她抓着柳云月的胳膊,顾不得她脸上的鲜血往下淌…… “你把我的那张纸空白地方裁下来,重新写了一首诗,对不对?柳云月,你好狠的心……”荣澜烟气得咬牙切齿。 但莫文轩此刻已经听不进去她的话了。在莫文轩眼里,她如今与疯妇无疑。 “来人,把夫人给我送回正房,锁上房门,不准她出门。”莫文轩冲着外头的小厮不耐地招招手。 “我不……文轩,我与你夫妻多年,你凭什么宁可相信这个贱人都不信我……文轩……”荣澜烟很快被堵住了嘴。 莫文轩蹙蹙眉,望着柳云月那张狰狞的脸,不免有些害怕,可转念又想到了柳家,一时便奓着胆子上前哄道:“云月……” 柳云月只能感受到火辣辣的疼痛,不知伤情如何。直到医士匆匆赶来,说一定会留疤之后,柳云月才彻底慌张起来,连连惊叫…… 谁能想到,那弱柳身躯一旦惊叫起来,竟也不逊色于身强体壮的妇人? 莫文轩站在外头,望着清明月色,听着邻人家共庆新年的欢笑声,一时疲惫不堪。 这好端端的莫府,怎么就闹成了这样。 这边莫府闹得乌七八糟,另一边的梧州此刻却团团圆圆。酒桌上,荣秉怀和周寒执还有宁哥儿三个都喝了不少酒,余婉怡母女二人看着三个男人,眼里都是笑意。 纨绔揽细腰 第49节 荣澜语的长相与余婉怡肖似,都是那种可艳可清的容色。稍稍打扮,便美得倾国倾城,不加打扮时,又素如白玉,清雅之极。只是这两年余婉怡饱经风霜,姿容才比从前黯然不少。 但真正美丽的女子,是岁月风霜侵蚀不了的。因此,如今的余婉怡虽然姿容里少了些艳丽,却多了些成熟之美。 此刻,余婉怡拉着荣澜语的手,笑意吟吟道:“方才咱们来这酒楼,下马车的时候,娘亲看见那周寒执是将你抱下来的……” 荣澜语有几分羞赧,脸上挂着些许红晕道:“他觉得女儿穿不好厚底的鞋子。” 余婉怡笑着看了看女儿今天穿的平底小靴,并不戳破,只是心里对这位女婿很是满意。“遇上一个好男人不容易……” 她感叹。 荣澜语看着母亲,忽然一阵心疼,问道:“娘亲觉得爹爹不是好男人吗?” 余婉怡怔了怔,很快收拾心情道:“自然是啊。” 她言语间只稍稍停顿了一小下,但还是被荣澜语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压低声音,不打扰那边的觥筹交错,半是撒娇半是认真道:“娘,您有什么事,连女儿还要藏着?” 余婉怡心里一软,拉着她的手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其实你爹爹还算不错了,只不过,哎,只不过当初你的这门婚事……” “您说。” 余婉怡摇摇头,苦笑道:“当时澜烟给你父亲写信,说寻得一八品官与你为郎君,那人虽府内空空又有嗜酒之病,但至少愿意娶你。澜烟还说,为今之计,只有把你尽快嫁出去,莫府和赵府才能安心,要不然她们总担心你一人独居闹出事来,给莫府和赵府再度抹黑。这封信你爹爹没给我看,是我无意中瞧见的。你都不知道,娘看着这封信,心都要碎了。可你爹笑着跟我说,澜烟极好,这夫婿极好……那时我就知道,他心里到底是偏向那两个澜,要不然,又怎会如此心急把你嫁出去……” 毕竟是在酒桌上,又是新年夜,余婉怡不能让情绪失控。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叹道:“没事,都过去了。你瞧,寒执多好的孩子。” 荣澜语哽了哽,看着宁哥儿已经往这边看过来,赶紧挤出一个笑容,然后继续跟余婉怡道:“母亲说过的话,语儿都记得。母亲说,好日子是过出来的,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余婉怡赞同地拍了拍她的手。 “寒执从前的确有些不妥的地方。但母亲,语儿嫁过来之后,就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了。一朝丧母,他只是没走出来罢了。于是语儿尽心对他好,也尽心过着自己的日子。这样一日日下来,寒执没有让我失望,他把我对他的好如今加倍还给了我。我们的日子,也越来越顺遂了。母亲,早晚有一天,我会把您接回去的。”荣澜语正色道。 “嗯,娘亲相信你。”余婉怡替荣澜语掖了掖鬓角,眼里尽是骄傲。 入夜,一家人看过了烟花方才散。等到荣澜语和周寒执躺在榻上时,时辰已经不早。 周寒执的身上散着淡淡的酒香。 与他惯有的草木香混合。 足以勾得人深深沉醉。 再加上修长的双腿,笔挺健硕的肌肉,荣澜语一度有些呆了。 周寒执揉着她的头,另一只手揽在她的腰上,不等她开口,便深深地吻了上去。 尝尽她口中的酒香。像是醉鬼起了兴致。 荣澜语的脸涨得通红,可嘤咛几回,身子已经软下来,只能乖巧任他吻着。 外头的烟花声一阵强过一阵。屋内暖炉里的火舌席卷,将滚滚热气蔓延到整个房间。凛凛寒冬,二人的身子竟都微微出了汗。 感受到她的鼻翼微湿,周寒执不舍地离开她的唇,替她取了扇子轻轻扇动,轻声道:“你不高兴?” “你怎么知道?”荣澜语以为自己没表现出来。 周寒执让她躺在自己的怀里,声音更温柔道:“我读得懂唇语。” “你,知道方才我和娘亲说了什么?”荣澜语有些惊讶。 他嗯了一声,继续道:“而且你跟娘亲谈心的时候,父亲的眼神一直有些飘忽。似乎父亲也知道,母亲因为什么事不高兴了。” 荣澜语心里本就不舒坦,听见这话不免有些愤慨。“母亲这么多年对两位姐姐视如己出,父亲也一向疼我。但我没想到,父亲一心嫁我,竟是为了让赵府和莫府满意。” “既然心里不舒坦,不如找荣大人把事说开也好。”周寒执道。 “可是那样……”荣澜语还有些纠结,便听周寒执继续道:“你不该把什么事都闷在心里,那样伤的只有你自己。” “对自己的亲人,有误会要及时解开。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可以躲开,也可以早早把态度表明。总不能有什么事都藏着掖着,时间一长,就变成一个又一个的心事,揣在心里,沉沉甸甸。” 一番话说得荣澜语有些明白,乖乖点了点头道:“有机会我问问父亲。” 尽管荣澜语和周寒执不在,但卿罗阁的生意却一点都不差。 常瑶狠心地把自己的丈夫撵出了卿罗阁,让他出去自谋生计,自己却按照周寒执的吩咐,一个不落地推出了几百套软缎锦被,每套二十两,命名为四锦时。第一套四锦时被她送给了卿罗阁人缘最好的主顾,那位夫人果然十分争气,第二天被拉了十个好友来买。 常瑶立刻又按照周寒执的吩咐,在门口立上牌子,写上“四锦时,仅余四百八十九套。”接着,每卖出一套,上面的数字就减一。 如此不出三日,上头的数字越掉越快。而且因为限量的缘故,许多达官贵人们都把拥有一套卿罗阁的四锦时当成一件很体面的事。 荣澜芝一直关注着卿罗阁的动静。她很想看看,荣澜语是怎么把自己卖不出去的软缎卖出去的。也正因如此,她很快发现了那四锦时正是用自己卖给荣澜语的那匹软缎做出来的。 她掐着手指头算了算,每套四锦时的入价大概是三两,而售价竟然高达二十两。这么一想,荣澜语这五百套锦被,竟然能赚七八百两银子…… 而且她隐隐觉得,即便如此,那批软缎估计一半也没用上。 所以说,自己里外里这是亏了多少银子啊。荣澜芝站在卿罗阁门口,觉得上不来气。而等她回到府里,婆母竟也知道了这事。 “你怎么这么糊涂呢!”婆母戳着荣澜芝的鼻梁。 荣澜芝语塞,将所有责任都推到荣澜语头上:“我哪知道我那妹子这般有心机。要是知道这软缎还能变着法卖,我……我打死也不能卖啊……” 婆母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媳妇,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连个手指头都赶不上你那妹子。” 荣澜芝的脸涨得紫红,不敢反驳,但气得手抖。 “我……”她越想越憋屈。那可是白花花的七八百两银子……她怎么,怎么就白白送给荣澜语了呢。 哎。“要是我当初再多想想法子就好了,现在赚那七八百两银子的人不就变成我了吗?”荣澜芝甩着手帕仰脸望天,又悔又窝火。 身后的小丫鬟不敢吭声,心里却想着,当初不是您求着三姑奶奶收下那缎子的么?当初还感恩戴德的呢。 从梧州回来时,荣澜语尚且不知道自己的小匣子里又要多一千两银子了。彼时她正在路上想着自己与父亲的那段对话。 父亲承认自己当初为了两个澜同意她的婚事。 荣澜语心里难受,却更心疼自己的娘亲。“父亲怎么对我,都不要紧。毕竟阴差阳错,我与寒执过得极好。” 荣秉怀当即点点头。“是啊,语儿。你说你现在的日子过得多好。爹爹很高兴,当初我跟你母亲把府里剩下的家私铺子全都给了你,不也是怕你的日子不顺当嘛。” 荣澜语嗯了一声。 荣秉怀却继续道:“所以啊,语儿,你得多多照顾你两个姐姐。我不求你理解父亲的心情,但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现在你的日子好,就要回过头来帮衬你的两个姐姐,别让她们太难过。我知道,澜烟这些日子事不少,那孩子都不怎么写信了……” 荣澜语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变得平和。“说实话,对这两位姐姐,语儿实在喜欢不起来。当初嫁人的时候,姐姐们连我的意思都没问过。遇事的时候,谁也没心疼过我。我念在从小爹娘疼我,从来不与她们计较。但如今连爹爹这点情分也打了折,我真不知,还要看在谁的份上,对她们好。” 荣秉怀眉头紧锁,不知该如何回答。 荣澜语自己笑笑,看着父亲深深福道:“希望父亲能照顾好娘亲吧。毕竟,父亲是三个女儿的父亲,娘亲却只是我一个人的娘亲啊。” 她眼里有笑,但荣秉怀却能看出来,小女儿咽下了不少委屈。 “只要父亲照顾好娘亲,我不会让两位姐姐的日子太难过。”说完这句话,她留给父亲一个背影,毫不犹豫地上了马车。 车上,周寒执正等着她。 而荣秉怀穿着一身朴素的官服站在那,想不明白,这个不起眼的小女儿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般气势。 回到盛京的时候已经临近元宵。恰逢通政使夫人相邀赏月,荣澜语自然不会推辞。刘妈妈没有随行,一直留在府里照顾周茂岐。如今见荣澜语回来,她头一个过来回话,说是大姑奶奶派人来过,求求夫人能不能再把软缎分回去一些。 荣澜语没吭声,清韵做主道:“娘亲别管这种事。当初眼巴巴求咱们买下软缎的不也是她吗?如今见着咱们赚银子了,她倒好,想来分一杯羹。那要是咱们不赚银子呢,坐地赔钱呢?难道她还能管咱们?” 刘妈妈很以为然,又说起这些日子的进益,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多了好几道。 荣澜语心疼她年岁大还要在府里操劳,劝说让她歇歇养养身子,刘妈妈却说闲不住,便笑着下去了。 这边清韵跟荣澜语念叨道:“我娘亲跟夫人一样,就喜欢银子。一过年,夫人赏了她三十两银子,乐得跟朵花似的。” “背后编排人。”新荔念叨她。 清韵也不恼,玩笑几句,便说正经事道:“夫人头一回见通政使夫人没带什么太贵重的东西,这回咱们过去时不时干脆带些银子黄金什么的,听说那通政使夫人很喜欢收礼。” “对啊,夫人可不能输给那个柳云月。”新荔也插嘴道。 荣澜语思量着,摇摇头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总觉得通政使夫人这样下去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如今寒执与通政使大人官职相差不多,咱们没必要刻意笼络。” 清韵两个人一向听话,她这么说,二人就不言语了,只挑了几样无关紧要的胭脂点心装着。 接着,便看见刚才还一脸稳重的主子忽然伸出手掌,笑眯眯道:“把匣子拿来,让我数数银票,好不好?” 新荔拿她没法子,捧着匣子过来,一张一张陪她数道:“现银也就两千多两,不过加上这些乱七八糟的铺子良田,怎么着也能有五千两了。” “这么多呀。”荣澜语笑得憨憨的。 第56章 芳晴挺好的 柳家上下活动, 通政使也左右逢源。莫文轩得两方助力,终于在开印之后,谋得了正四品的官职。是为督察院六科掌院给事中。 而彼时的柳云月并不高兴。她被荣澜烟上了脸, 如今脸上落下好大的一条疤痕。剩下两条因当时手劲轻,现在已经瞧不出来了。 可留下的那一条很是触目惊心, 深红色的疤痕像一条虫子似的,怎么瞧怎么难看。 柳云月叭的一声把铜镜从桌案上退下去, 摔得稀碎。“不是说用了药膏就好了嘛?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还能看见这条可恨的疤!” 女子爱惜容貌。哪怕平时再端庄的人, 此刻也接受不了。 小丫鬟匍匐在地上, 头皮贴着冰凉的地面, 战战兢兢道:“奴婢已经找了四五个医士了, 都说这条疤痕太深了……” 柳云月气得浑身颤抖,夺过脂粉盒里头的软布, 重重拍在脸上。白色的脂粉稍稍把疤痕挡上一些,但依然能看出里头的深红道子。 她一把将桌案上所有东西都推到地上, 双眸默默流着泪,攥紧了拳头道:“荣澜烟!我要她死!我要她滚出莫府!” 半个时辰之后。 莫文轩正捧着昨日的圣旨喜不自胜。他有心办个宴席, 可想到周寒执当初升官的时候默不作声, 低低调调,自己也不好意思。 这会,便瞧见柳云月从外头走进来。 依然是蜂腰细臀, 可原本那张不惹尘埃的脸上此刻却涂着厚厚的脂粉。莫文轩知道她是想盖住那条伤疤, 可这样做就有些欲盖弥彰, 厚厚的脂粉让人觉得油腻不说,那条若隐若无的伤疤不知为何更加引人关注了。 他蹙蹙眉。 柳云月注意到他的神情,将手里的帕子捏得死死的,故意提起面前的圣旨。“恭喜表哥高升, 从今起也可以跟那周寒执平起平坐了。” 这个圣旨里头有一大半的功劳是通政使大人的,也可以说有一大半是柳云月的。他不敢惹她不高兴,尽量不看那条伤疤,如常将人搂过来道:“全是月儿心疼表哥。” 柳云月心里刚刚有些欢喜,便很敏锐地觉察到他唇边的一丝冷淡。她心中一恨,不由得推了莫文轩一把道:“我看表哥是疯了。” “怎么?”莫文轩挑眸。 柳云月嗤笑:“夫人写下反诗,这是多大的罪名,谁知道她只写了这一份,还是写了多少份。表哥不趁机跟她断绝关系,以后要是再拖累您可怎么办?” 她故意把面前的圣旨双手拿到一边。“这圣旨多金贵,毁在姓荣的手里怎么办。” 纨绔揽细腰 第50节 “你这……”莫文轩果然心里一紧。他最看重的便是自己的官位。 一把将圣旨拽回来,莫文轩沉沉叹了一口气,显而易见地开始思索。半晌,他幽幽道:“我这才升了四品便要休妻,是不是官场上风评会不好?” 柳云月恨他犹犹豫豫的样子,故意垂眸道:“月儿也不指望当正妻,能长长久久陪伴表哥就是了。既然没有再娶或者扶正月儿的意思,那也不算是抛弃糟糠之妻啊。再说,那荣家老爷虽然已经安置了,可毕竟曾经是戴罪之身。只要他还在一日,那荣家就永远抬不起头来。这样的正妻,对您往后又有什么用,倒不如腾出空来。更何况那反诗早晚是个祸患啊。” 莫文轩合眼思量片刻…… 柳云月适时在旁边低声背出了反诗里头关键的两句。 莫文轩眉心一跳,啪得一声弹起来道:“我这就写休书。” 柳云月心里满意,又笑着搭上莫文轩的肩膀道:“我来给表哥磨墨。还有一样,如今这周寒执的前程尚好,咱们贸然休了夫人,万一荣澜语惦记姐姐,对咱们不满,可就不妙了。” 莫文轩的笔一顿,“那月儿什么意思?” 柳云月笑笑:“听父亲说从前周家老太爷在宁州老宅的时候一直是一位叫周红豆的姑娘侍候着。这位姑娘是周老太爷弟弟家的养女,如今无依无靠,现在还守着那老宅呢。要是能想法子把她接过来……” “周寒执念在她照顾老父多年,定然不会委屈她。”莫文轩接道。 柳云月有些厌恶他眼底的色气,但还是嗯了一声道:“没错。到时候周大人疼惜新人,自然对荣澜语也就淡了。到时候也就不必担心她们姐妹一心……” “也是个好主意。那个荣澜语自小就对我爱答不理的,是该好好给她一个教训。”莫文轩连连颔首。“就照你说得做。这些日子你还要辛苦管着家的事,就不用再总来书房里了。” 明是关心,暗里却想把推远。 柳云月的指尖紧紧掐着自己的食指,努力不让脸上的笑意淡去。 狗男人!她心里暗骂。 而此刻门外,一位对荣澜烟颇为忠心的小丫鬟正匆忙往后头院子里跑去。“夫人,不好了,大人,大人要休了您……” 小丫鬟带着哭腔扑进来说完这句话,荣澜烟顿时像一盆凉水泼在了头上。 “您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呀。”小丫鬟推着失魂落魄的荣澜烟。荣澜烟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休了您”三个字,只觉得腿也灌了铅,脑子也进了水,什么都想不明白了。 小丫鬟是她一手从调.教出来的,最是贴心,此刻替她一点点出着主意。 “您去找澜芝夫人。” “澜芝现在不受宠,再说,赵再喜在咱们大人面前说不上话。”荣澜烟恹恹道。 “那去找荣大人。” “你忘了,伯父被外祖母收那箱珠宝而连累了。” “那,咱们写信,写信给老爷和夫人。” “我许久没给爹娘写信了。”荣澜烟心里一痛。“现在能帮我的,就只剩下荣澜语了。可我不想去求她,我想让她看见的永远是高高在上的我,不是现在这样对什么事都束手无策的我。可我……” 她掩面而泣。小丫鬟却没工夫哄她,趁着外头没有人,推着她道:“不管去哪,夫人去想想法子可好。趁着婆子们没守在这,您快走,快走吧。” 荣澜烟被推到门口,也知道自己这境遇只能出去想想法子了。于是她逼着自己跑出莫府,先向翰林院学士陈景湖的府上跑去。 然而,听说一位狼狈不堪的妇人在外求见,都没需要主子出面,上回受了荣澜烟银子的管事头一个便出来撵人,说夫人正忙,不方便见客。 荣澜烟跪在那求了许久。那管事不耐烦,干脆甩了脸子道:“夫人呐,您上回为什么进来的,您不知道吗?您觉得咱们夫人还能见您第二次吗?” 荣澜烟怔在那。 管事见她不闹腾了,这才幽幽一笑道:“夫人,非亲非故的,谁能帮您呐。奴才也知道您难过,可您求错了人。您自己府里有事,闹到人家府上,不是贻笑大方吗?再说了,给咱们夫人留个好念印象,万一您以后再有机会复起,不就是多了一条路吗?” 荣澜烟听得明明白白。那管事的说了这么多,其实意思就一个,跟你不熟,管不了你们府上的事。 她垂着头跟人家赔了几句好话,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从前错得有多糊涂。 她曾以为嫁了个高官,后半辈子就不愁了。所以在莫文轩来提亲的时候,不顾继母余婉怡的反对,自作主张求父亲做主同意了这门亲事。 她曾以为自己是三姐妹当中最意气风发的那一个,因此瞧不起荣澜芝,更不把荣澜语放在眼里。但没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谁过得都比自己好。 她心里头难受又绝望,一会想起莫文轩对自己的好,一会想起自己跟莫文轩商议荣澜语亲事时候的场景。她承认自己是故意的,故意给荣澜语选了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醉.鬼。 一边想,一边后悔。 等到她反应过来时,正好到了卿罗阁的门前。那么巧,荣澜语正在那盘算着几个黄花梨木的箱子,荣澜烟拿眼去瞧,这才看见门外写着什么四锦时,每箱二十两。 她心下讶异,不敢想是什么缎子卖出这么高的价格,又远远望着荣澜语金尊玉贵的,心里就更不舒服。却还是得硬着头皮走上去。 也不知被什么迷了心窍,她一张嘴就要荣澜语帮忙。 荣澜语倒也有耐心,听她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完了这番话,笑着问她要怎么帮忙。 荣澜烟眼珠子一转,扒着她的衣袖赔笑道:“澜语,你去跟宁哥儿说,就说,那诗是他写的。上回回府,因为心疼我这个当姐姐的,所以把诗塞进柳云月的佛经里。这样,文轩就不会怪我了,是不是?” 荣澜语气得都要笑了,甩开她的手道:“姐姐想得真好。当初您诬陷宁哥儿偷东西的场景,我可还记得呢。” 荣澜烟脸色一白。“可,可我实在没法子了。” “我帮不了你。”荣澜语脸色冷淡。 “澜语……姐姐错了还不成吗?”荣澜烟的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她是真的后悔,当初没有对这个妹妹好一点,再好一点。 “要是我当初对你再好点……” “那我今天不会坐视不理。姐姐知道我的为人。”荣澜语毫不犹豫答道。 更加重了荣澜烟的后悔。 “澜语……是我嫉妒你。我承认,从小我嫉妒你有自己的亲生母亲,所以什么都跟你抢,所以见不得你好。后来,后来你生得越来越美,我和你大姐都更不喜欢你,我们不想让你嫁得好,我们想让你过得什么都不是。包括宁哥儿,虽然是咱们荣家的根,可我,我也喜欢不起来……”荣澜烟一口气把这么多年的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 卿罗阁的伙计们都在前头忙活着,姐妹二人便在后头的屋子里头说着话。屋里摆着十几套换了不同纹样的四锦时,泛着幽幽的光泽,将屋子衬得十分明丽。 荣澜烟坐在那,觉得莫名安心。她上前拉了荣澜语的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叹道:“姐姐不求你帮什么忙了。往后你好好过你的日子便是。我与文轩的情分,终究是到头了。” 她这样说,荣澜语的脸色才好转了一些。“莫大人眼里只有官权富贵,并非良人。姐姐能及早抽身也是好事。” 荣澜烟听见这话,眼泪不由得往出一涌。她知道这是真真正正为自己的好的话,心里感念不已,不由得慨叹道:“是,姐姐知道了。” “荣府还空着。”荣澜语又说了一句。 荣澜烟心里越发热热的。她知道以自己的所作所为,荣澜烟这辈子也不可能像亲姐妹一样与自己交好,但只要她还顾念着一分姐妹情意,自己就不至于沦落得无处而去。 此刻,荣澜烟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把从前欠这位诰命夫人的拜礼,全都补上了。 回到荣府的荣澜语脸色依然不好,整个人都恹恹地,往小厨房的位置走去。清韵过来扶,说大人吩咐,不让您亲自下厨了。 荣澜语不乐意道:“那多没趣儿。” 清韵不跟她争执,笑着道:“夫人也跟我娘亲留点事做,再说两位厨娘也闲得厉害。您只做一个菜就罢了,剩下的可别管了。” 荣澜语嗯了一声。她自觉今天身子重重的,也确实没有多大力气。 待进了小厨房,里头正做着辣椒炒肉。平日里很是喜欢肉的一个人,此刻闻着那腥气十足的肉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觉得喉头一阵恶心。 她不敢再进去,慌忙拉着清韵的手退出来。 清韵亦是吓坏了,“午膳咱们在外头用的,怕是吃坏了。”她一边扶着荣澜语的手走回房间,一边叫新荔赶紧去请大夫。 周寒执刚好撞上新荔着急忙慌的跑出去。“夫人身子不舒服,大人快去瞧瞧。”新荔丢下这句话,便又继续往外跑。 周寒执心里一紧,从前失去母亲的酸楚莫名袭上心头,不知为何心里慌得厉害,几乎是健步如飞地往屋内走去。 等进了门,瞧见荣澜语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身上烟粉色的锦被紧裹着,乌黑的发丝在耳后散开,美得不可方物,也脆弱得让人心疼。 “我没事儿。”荣澜语乖乖一笑。“就是有点恶心,可能是中午在外头吃坏了。” 周寒执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稍稍安心:“吃凉了?” 荣澜语点点头。“有一点儿。” 周寒执将大手覆盖在她小腹上头的锦被上。温度很难传递过去,但却能有让人心安的力量。 荣澜语觉得他似乎把所有温柔都给了自己。她从没见过他跟外人用如此轻柔的声音说话,也没见过他用这样平和的目光看着谁。 皇帝恩旨,周寒执从前日起便被封为正三品大理寺卿。眼下谁都知道,周寒执是皇帝心头的红人,前途不可限量。 但只有她见过,他郁郁不得志的时候。他孤独自苦的时候。 所以他现在即便满身荣光,心里依然只装着荣澜语。 “医士马上就到了。”周寒执哄着她。“你身子这么差,往后要怎么陪我一辈子。以后什么事都不许再操心了。” 荣澜语软软嗯了一声,却又念叨道:“今日我二姐姐……” “不想她们的事。”周寒执揉开她的眉心。“你家郎君尽心侍帝,就是为了让你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荣澜语想着如今人们对自己越来越恭敬的态度,的确全都赖以周寒执的步步高升。 她挠着他的手心笑:“幸亏当初我去赏心楼找你一回。” 周寒执也想起当初那个小人站在自己面前,跟自己说要承担为人妻的责任之类的话,不由得就笑:“没见过这样胆大的姑娘。” “你不喜欢?”荣澜语故意挑衅。 周寒执的双眼沉醉在她狡黠的笑意里,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说道:“第一回 看见你就喜欢你了。可正因为喜欢,才不想害了你。” 第一回 ,是被莫文轩拉着在荣府门前见面的那一回。 周寒执至今都记得,她步伐忙乱地走到自己面前,匆匆抬眸的场景。 一眼万年。 他记了许久,念了许久。 用手轻轻替她梳了梳耳边的发丝,周寒执的桃花眼紧紧锁着她的脸庞,认真道:“不许你有事。哪疼都不许。” “嗯。”荣澜语脸颊滚烫地答应了。 二人没说几句话,医士已经匆忙赶过来。 那医士诊过脉,望着周寒执眼里显而易见地紧张,心道这又是个疼媳妇的,不由得拈着胡须笑笑,拉着周寒执到外头说话。 本是怕荣澜语害羞。 谁料周寒执反而愈发紧张。那医士眼瞧着他脸色都铁青了,不敢再犹豫,赶紧笑着道:“大人放心,夫人没有生病。是喜脉。” 周寒执没反应过来。 医士只好把话说得更明白。 “夫人有孕了。” 纨绔揽细腰 第51节 …… 那日,周府所有下人都看见一向稳重冷漠的周大人冲进屋子里,连连亲了荣澜语好几口。 清韵脸都羞红了,背过去不敢再看。 却听周寒执轻声道:“澜语,咱们要有孩子了。” 荣澜语啊了一声,半晌才反应过来。怪不得那医士脸色和蔼。 怪不得周寒执进来的时候脚步轻快。 她的脸顿时红成宝石。 周寒执却愈发喜欢,笑得连嘴都合不拢了。 荣澜语摸着自己的小腹,虽然感受不到里头的动静,但心里已经知道有一个生命在里头慢慢发芽长大,那种感觉极为微妙。 她推着周寒执,让他去祠堂上香,周寒执自然答应,又爱恋不已地尝尝她的嘴唇,这才肯出门去。 晚上,在外头逛了一天的周老太爷回府,听说请了医士,不由得有些担心。正要派人去问,便见清韵亲自过来传话,说夫人有喜了。 周老太爷惊得一个趔趄,指着清韵让她再说一遍。 清韵带着笑模样回答了。 周老太爷哎呀一声,乐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万福啊,万福,去去去,给我买十挂鞭。不对不对,不买鞭炮了,那玩意无用。这样吧,你去请寒执过来,就说我要找他商量着给澜语买些补品的事。对了,还得去祠堂……” 清韵也高兴,陪着周老太爷一样一样算计着,又说夫人身子一切都好,周老太爷就更喜不自胜,说自己这辈子算是没有旁的愿望了。 这边周府一片热热闹闹,另一边的邱府此刻却颇为沉寂。 因为郝玉莲的病越来越严重了。起先不过是生气晕厥,可医士开了安神的药,一剂剂喝下去,却怎么也不见好。 毕竟是亲儿子,邱成业很担心。但他慢慢也发现了,曹芳晴似乎不像自己这么在意郝玉莲的病。每回自己说要去看看母亲的时候,曹芳晴总能找出这样那样的借口拦住自己。 邱成业不傻。 趁着曹芳晴外出买缎子的时候,提前告了假回府,去找母亲说话。 病榻上,郝玉莲比原来瘦了不少。又因为没有涂脂抹粉,所以脸色也不如从前好。不过见到儿子回来,她还是很高兴的。 “业哥儿……”她握住邱成业的手。 “娘……”邱成业心里不舒坦。 郝玉莲病着这些日子,却也想明白很多道理。眼瞧着丈夫儿子都跟自己越来越远,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像从前那样待人了。 所以此刻,她没有说曹芳晴的什么坏话,只是问邱成业吃得好不好,在营里做事累不累。 久违的母亲的关怀让邱成业心情纾解不少,从前对母亲的误会也散了许多。“没事娘,您好好养病,儿子好着呢。” 郝玉莲早已暗中问过知根底的医士,知道自己的病情很难转圜了,故而也没说让儿子丧气的话,只是抓着他的手,十分真诚道:“儿啊,娘这辈子干了许多糊涂事。其中有一样,便是把这位曹府小姐娶回来。” “芳晴挺好的。”邱成业还是很喜欢她的。 “不,你听娘说。”郝玉莲唯恐邱成业不高兴,委婉道:“不是说芳晴不好,而是咱们对不住彩琏。” 果然,她这么一说,邱成业的脸上便有几分赞同。 郝玉莲继续道:“你听娘的话,咱们不能做那种负心人。彩琏那,你往后要多去,多听彩琏的话,她虽然容貌一般,又没生得妖精似的细腰嫩脸,可那孩子的心眼不错,又向着你。” 说罢,她又沉沉叹了一口气,“你没有你寒执哥那样的好福气,娶不到一个能管家又聪慧娇俏的娘子,是娘当初贪婪了,非要把曹府这尊大佛请回来。罢了,娘不说她的不好,只希望你记住娘的话,好好对彩琏!” 邱成业虽然心里依然觉得曹芳晴好,但瞧着郝玉莲一脸憔悴,还是不忍心,点头答应了下来。 郝玉莲这才稍稍放了心,拉着邱成业又道:“往后年节,要去周府多多走动。你看着你表哥表嫂对咱们冷淡,但往后只要你拿一颗真心对她们,她们会对你好的。” 邱成业蹙蹙眉,不理解道:“娘,您从前不是这么说的。您说咱们去周府,那就是占便宜去了。” 第57章 娶到你 “是啊。”郝玉莲想到从前的自己, 自己也觉得可笑。似乎在生命即将消逝的这段日子里,她比从前通达不少。她总算意识到,人要是被钱所累, 那一辈子都跟拉磨的驴没有区别。钱是被人花的,不是用来驱使人的。 可她知道, 眼下跟成业说什么都晚了。她只能忏悔道:“从前是娘亲不对。你听娘亲的话,逢年过节去周府探望, 不拘拿什么……至于你那媳妇, 就别去了。当初的事, 难道你还想不通?” 邱成业挠着头道:“其实后来也想明白了, 好端端的, 她为什么往我身上扑?或许以为我是表哥吧。” “这就是了。如今咱们吃着人家的嫁妆,自然说不得人家不好。可傻孩子, 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的话也就说到了这,因为曹芳晴已经从外头回来了。瞧见邱成业跪在床前, 她脸色微变,却很快笑道:“母亲您瞧, 我给您买了您喜欢的缎子。您得快点好起来……” 邱成业很容易便信了, 夸她孝顺。 郝玉莲见邱成业眼底一片暧昧,就知道这孩子早已陷进去。 多说无益了。 而且,那阵阵眩晕和心口的不适再次袭来, 让她不得不紧绷身子来应对, 也就无暇再跟儿子说话。 曹芳晴见此模样, 便说母亲困了,而后拉着邱成业往外走,说是要他试新衣裳。 邱成业一向喜欢打扮,随着便去了, 将自己的母亲抛在脑后。 这一试,少不得又要曹芳晴陪着。丫鬟们早已习惯了内室里传来的那些动静。她们虽然小,但也能明白,曹芳晴每每都能把邱成业哄得神仙似的。 屋内,两个人翻云覆雨之后,曹芳晴穿着单薄纱衣躺在邱成业膝上,懒懒陪他说话。 “这些日子要辛苦你多多照顾娘亲。盛京城里进了一伙山贼,上头下令我们在清明前务必捉拿回来,恐怕我这些日子都要忙这事。” 曹芳晴嗯了一声答应,又不乐意道:“早知道就应该让爹爹给你安排一个文官的。” 然而其实这话有多少水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曹府的地位,远不如曹芳碧。 但邱成业不在乎,笑道:“别这么说,能当官就不错了。” 曹芳晴面上敷衍几句,心里却依然不痛快。眼瞧着周寒执都正四品了。可眼门前这一位,却还在为自己当个芝麻官而高兴呢。 临近清明,春的气息越来越浓,天气也变得愈发晴朗。 荣澜语有孕已满三月,不必像起初那样整日安养,总算可以出来走走。 院子里一直由清韵打点着,虽然不比荣澜语亲自照看时瞧着雅致,但胜在干净。清韵给圈椅铺了厚厚的软垫,请荣澜语坐下赏桃花,这才笑道:“大人今日休沐,现下在小厨房里给您准备点心呢。” “他怎么这么喜欢进厨房?”荣澜语笑笑,可眼里都是两个人的浓情蜜意。 清韵笑着说不知道。 而这会外头新荔拎着一盒点心进了门,脸色并不如平时欢喜,但在瞧见荣澜语的那一瞬间,她收拾起所有不开心的心情,迎上一个大大的笑脸。 “别装了,怎么了?”荣澜语笑着戳穿。 新荔欲言又止,看了清韵一眼,见她示意自己慢慢说,才道:“方才出门碰见万福和老爷,我随口问了几句,万福说是去接人的。听说有人要买宁州老宅,小厮们都已发落干净,只剩下原先住在宅子的一位叔父家的养女,名唤周红豆的,现在没处去,特意来这投奔咱们老爷。万福还说,那周红豆从前一直是伺候老爷的,让奴婢跟您好好说,请您多少照顾些。” “快去告诉你们大人,府里有新人呢。”荣澜语笑笑,浑然不放在心上。 新荔见状,方才心里的一点担忧也就不见了。想想也是,以大人和夫人的情谊,怎么会允许这样一位碍眼的人留在府里? 她放下心去找周寒执传话。 “咱们去后院折几朵花来插.瓶吧。”荣澜语望着院里石桌上空空荡荡的,起了兴致道。清韵本就有意哄她四处走走,自然点头答应下来。 如此,周红豆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只是空空荡荡的院子。可院子空荡,却不代表不好看。天子脚下,三品官宦人家,那是宁州城里难得见到的华贵。 屋顶上一水的琉璃瓦,下头的祥云柱涂着红漆,鲜亮大气。角落里生着矮子松,落地桂花,院内正开放的是粉嫩嫩的桃花。 周红豆只看了一眼,就想要留下来。 “伯父。”她有些怯懦地看了看周茂岐。 周茂岐笑道:“你先在这住两日,等过两日苏州你姑母那边准备好了,你再过去。我已经给她写了信,相信很快就有回信了。” 梳着齐齐刘海的周红豆心里有些不情愿。她想留在这。她不想去苏州。 可周茂岐没细看她,也不打算多问她怎么想。毕竟只是弟弟的养女,而且虽说名义上是留在老宅照顾自己多年,可实际上周茂岐根本没用她干过一点活计。 完全是养在老宅的半个主子。 周红豆又四下看了看,心里有点纳闷。怎么不见这周府的夫人呢。她很想知道周寒执娶了位什么样的夫人。她小的时候也跟周寒执在一起玩过,可周寒执不怎么搭理自己。 现在大概不会了。 周红豆摸摸自己的脸。 大家都说她越生越好看了。 “后院花房还空着……”周茂岐想,他得给周红豆安排个不耽误儿子和儿媳的地方。不过,他又听说儿媳妇近来能出门了,大概想去后头花园走走。 那要是碰上周红豆,以为是自己有心给寒执找女人,那就不美了。 不行,不能住花房。周茂岐心想。 他忽然觉得这事有点棘手。之前安排周红豆来的时候,他没想太多。可等人到眼前了,又打扮得像模像样的,他才意识到不是这么回事。 周茂岐老爷子正在犹豫,便见到周寒执端着一盘雪泥红豆羹走过来。“澜语呢?不是说在院子里等我?” 周红豆轻轻舔了舔嘴唇,看了周寒执一眼。 果然比从前更相貌堂堂了。 而且那胳膊上肌肉健硕,跟自己从前见到的无力小厮完全不同。 她心里一痒,正要问安。 周茂岐哎了一声道:“寒执,这是红豆,我前两日跟你说过的。这孩子先在咱们这住几日,你看住哪合适?” 周寒执一眼都没看周红豆,但也知道有这么个人。 “府里没地方了。” 周茂岐正愁没有台阶可下,一听这话,毫不犹豫道:“执儿说得对,爹忘了,咱们府里现在都住满了。这样吧,红豆,我们给你找最好的客栈。你放心,那客栈开在皇宫门口,又安全又华丽,比咱们这强多了。” “可……”周红豆看了一眼周寒执。 周茂岐把她的眼神守在眼底,心里更着急了。他真是老糊涂了。 “这就走。”周茂岐着急道。 周红豆不敢相信,自己还没等住进来,就被撵出去了。她摸摸自己的脸,不明白周寒执怎么这么狠心呢。 这会,荣澜语正好从后院走出来。 周红豆赶忙瞧她,见来人一身雪白锦袄,肌肤里亦是透着白皙,瞧着就跟玉做得人似的。她有些自惭形秽了,也明白为什么周寒执一眼都不看自己了。 纨绔揽细腰 第52节 “伯父,那劳烦您请人送我到客栈吧。就不劳动您了。”周红豆躬身道。 周茂岐不知道让她改变心意的是荣澜语,还以为是她自己懂事。于是点点头道:“好孩子,我让万福送你。” 周红豆嗯了一声。 临了,她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周府。 正好看见青石红檐桃花雨下头,周寒执盛了手里的点心给他的夫人吃。 那场景美得简直像话本子里头的插画似的。 周红豆心里一酸。这一切都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万福,你把银子给我吧,我自己去客栈就行了。有车夫,我还带着丫鬟,就不劳动你了。”她出了门,跟万福说道。 “时辰尚早……”万福挠挠头,但想着一路上都店铺林立,也没什么危险,于是点头答应下来:“行,那周姑娘好走。” 周红豆嗯了一声,冲着他摆摆手,上了马车却吩咐车夫道:“我要先去一趟莫府。” 拿了银子,车夫自然哪都去。 很快到了莫府门口,周红豆见到了把自己从宁州弄来的始作俑者,柳云月。 “夫人不是说,我来了,周寒执就能喜欢我吗?”周红豆脱口就问。 柳云月带着帷帽,站在风口处,唯恐被风吹开帷帽上的纱,一边用手扯着,一边道:“我不是教你了,要跟周寒执攀攀感情。你跟他讲从前的事没有。” 周红豆摇摇头。 柳云月哪想到她是这么不伶俐的人,不由得无奈道:“那周老爷怎么说,也不管你了?” “嗯。让我去客栈。”周红豆委屈。 柳云月不敢想,自己花了大银子买了宁州的老宅,结果竟然弄了这么蠢笨的女人回来,一时心里烦躁,“那你就不再想想辙了?” 周红豆想起周寒执哄着他夫人的场景,摇摇头。“我想找一个喜欢我的。” 柳云月气得没脾气了。“那你先去客栈吧。我也管不了你了。” 周红豆撇撇嘴,临走,却又有点好奇问道:“夫人,周寒执要不要我,对您有什么差别吗?这事,您为什么要管呢?” “那跟你没关系。你拿了银子了,别多问。”柳云月打发道。 周红豆没再吭声,正要重新上马车,恰好见到一位身穿官服的男子下了高头大马,一见自己便问:“这位是?” “我是周红豆。”她笑笑,这位大人长得清隽,倒也不比周寒执差太多。 莫文轩瞧着她清丽一笑,那厚重的刘海非但不显得蠢笨,反而增添了几分可爱。他心里一喜,凑过去道:“你是周家的人?我想起来了,你是从前照顾周老太爷的,是不是?你来做什么,周寒执可留下你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些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期盼。 柳云月立刻防备起来,笑道:“好了好了,周姑娘,你先走吧。” “急什么,来都来了,用过膳再说吧。”莫文轩劝。 周红豆看了看柳云月,虽然不曾见着她的脸,但女人的直觉从来不会骗人。 这一位有些惹不起。 周红豆看了看面容清隽的莫文轩,心里叹口气,想着自己还是回苏州再说吧。于是低声说了句还有要事,扭头便上了马车。 柳云月这才松了一口气。 好险,差点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她叹口气。这荣澜语还真是命好。什么桃花到了周寒执那,都能过家门而不入。这周红豆是她亲自派人打过眼的,要不是因为容貌好,她才不会想法子把这人弄到盛京来。 没想到啊,周寒执不动心,反倒把莫文轩陷进去。 她暗自生气,又自知容貌受损,不敢惹莫文轩的不痛快,只好笑着拉莫文轩道:“表哥才刚荣升四品,咱们府里还是少进些人为好吧。” 这事是莫文轩的软肋。 果然,他立刻收敛了心神,点点头道:“你说得没错。回府吧。看样子,周寒执没留她?你这主意落空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些戏谑和不满。 柳云月蹙蹙眉,摇头道:“可能那周寒执真的是油盐不进吧。算了,我看那荣澜烟被表哥休了,荣澜语管都没管,大概她们姐妹根本没有什么感情吧。” “澜烟收拾好东西了?” 柳云月嗯了一声。“上午我就让她走了。” “走了好,走了清净。”莫文轩毫不犹豫道。想起那首反诗,他心里就膈应。 柳云月原本很期待看见这一幕。可这一幕真的发生在面前时,她心里莫名又有些不舒服。莫文轩这样绝情,实在让人心里不舒坦。 另一边,周寒执正跟荣澜语一起翻书给孩子起名字。医士还诊不出男女,故而二人说好要各想一个。周寒执想男孩的名字,荣澜语想女孩的名字。 荣澜语懒懒歪在炕上,身后叠着三四个软枕。周寒执修长的双腿搭在炕边上,把荣澜语整个护在里头。二人面前各有一张纸,谁想好了,就把名字写到纸上。 片刻后,两张纸被互相交换,递到了对方手里。 “周念蓉?” “周语?” 荣澜语笑笑,“你怎么这么会偷懒呢?把我的名字装进去,你就不用取了。” “这怎么是偷懒呢。名字里要是没有你,总觉得这孩子只跟周家有关系。可生孩子,难道不全是你的功劳吗?” “父亲怕是不会喜欢。” “他不会。他今日让周红豆进门,心里正觉得对不起你呢。”周寒执又指着念蓉二字道:“是在怀念我娘?” 荣澜语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听钱夫人说过很多娘亲的事,觉得这是一位很厉害又很善良的女人。我希望咱们的女儿能跟娘亲一样。也希望咱们两个,都不要忘记娘亲。” 她轻声细语,像滴滴细雨似的,滋润着周寒执的心。 “我何德何能。” “什么?” “娶到你。”周寒执的指尖轻轻滑过她小腹上的锦衣。 第58章 我错了,我错了 “夫人, 老夫人西去了。” “夫人,老夫人殁了!” 曹芳晴与彩琏跟前的丫鬟同时去两间房里各自传话。 彩琏抹了几滴眼泪,曹芳晴却半点哭不出来。 “大人说今日在财源街当差, 我亲自把人去找回来吧。”曹芳晴拍了拍自己的眼圈,瞧着有一些红, 这才往门口走去。 冬暖撇撇嘴道:“夫人您别去了,外头怪热的。那位彩琏已经去了。” “她去了, 我就更不能落下。人都没了, 往后彻底静心了, 还差奔波这一回嘛?走吧, 先去看看老爷, 我再亲自去找成业。” 财源街的商铺如今都已经关了门。邱成业正领着一伙人守在街角。 “邱大哥,就剩一个人了, 要不您先回去歇歇吧。”有一位兵士过来道。 “不用了。那小子跑不了太久,四周都被咱们的人堵住了, 我估计一会就能自投罗网。”邱成业好不容易得来一个官职,做起事来从来都十分认真。 兵士抬头看了看身后的大太阳, 撇撇嘴道:“邱大哥, 我们去喝口茶,不远走。”说着,他指了指几十步开外的一个茶棚。虽然里头早已没有人, 但茶汤还摆在外头。 “成。”邱成业看着不远, 就答应了。“你们去, 我在这守着就是。” “嗯。我们一会回来换您。”众兵士答应着走了。 邱成业见左右无人,索性歪在一根柱子后头,给那贼人造成此处无人的假象。就在这会,他的身子刚靠上柱子, 忽然看见不远处一位身材圆润的女子奔走过来。 他觉得有些熟悉。正要驱赶,便听那女子高声呼喊自己的名字。 “彩琏?”邱成业大声喊道:“你来这干什么?快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 彩琏的眼里全是泪水,在瞧见邱成业的那一刻跌到他的怀里。“成业,成业,娘亲没了。” 虽然这些日子眼瞧着郝玉莲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但真听见这个消息的那一刻,邱成业还是如遭雷击,久久没缓过神来。 这会,那曹芳晴也领着小丫鬟冬暖急急忙忙地奔了过来。她对彩琏置之不理,看着邱成业故意道:“郎君,咱们回府吧,府里好多事都等着我们一起操办呢。” 邱成业的身子晃了晃,勉强站稳,摆摆手道:“不成,我这就剩一个贼人了。你们赶紧走,顺着有兵士的路走,这不安全。” “那我更要陪着你了。”曹芳晴坚持道。 反而是彩琏,此刻晃了晃邱成业的胳膊:“成业,你去跟上头的人告个假,早些回去吧。正好借着娘亲病逝的由头,今天这个差事就免了呗,省得我担惊受怕。” 两个人的话说得都很好。 邱成业心里有些热乎。 就在这会,远处举着茶碗的兵士们忽然神色不对,一个个拎着刀往这边冲过来。邱成业一怔,他是背对着街市的,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而彩琏和曹芳晴却都看见了。 一位披头散发的男人正挥着一把尖刀向邱成业的后背刺去。 那尖刀在阳光下闪着锋芒。 曹芳晴啊的一声喊出来,而后拼命向兵士们的方向躲去。一边躲还一边喊:“保护我,保护我,我是曹大人的女儿……” 而彩琏。 此刻一个闪身冲到邱成业的身后。 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把尖刀。 尖刀是对着邱成业的后胸口,正好是彩琏肩膀的位置。 于是,鲜血喷涌,尖刀正中彩琏的右肩。她吃痛跌倒下去,这会那些兵士终于蜂拥而上,将那贼人制服。 而邱成业则赶紧去抱住彩琏。 “彩琏,彩琏……”当上蓝翎长之后,他见过不少伤兵,多少知道些止血的法子,此刻赶紧撕了两块步给她捂住,又叫人赶紧去找医士。 “没事的,没事的,彩琏。”邱成业连声安慰道。 彩琏却伸出手,爱怜地摸着邱成业的脸,“相公……” 纨绔揽细腰 第53节 “是,我在这。”邱成业感受到她的手指冰冰凉凉的,与自己印象那种那个身体总是温热的女人相去甚远。 他心里沉痛,想起刚才曹芳晴避之不及的场面,再想想彩琏毫不犹豫地冲上来的场面,他觉得自己忽然明白了什么,也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患难夫妻见真情。 “成业……我不怪你。”彩琏看出他的难受,伸手安慰道:“只是,你别不要我了,好不好?我知道我长得不好看,母亲也总嫌我家里穷酸,可我对你是真心的,对邱家是真心的。” “我知道了。”邱成业回想起二人认识时的一幕幕。她的确有些性子粗放,可她的心眼不坏。要是换了别人,早就跟自家娘亲打了多少回了。可她却一向对娘亲恭敬。 他又想起当初二人一起约定要把日子过好的场景。 冬天冷,他蹭到彩琏身上取暖的场景。 彩琏拼死给自己生孩子的场景。 “我错了,我错了。”邱成业的眼角滑过泪水。彩琏身体痛,可心里却高兴极了。“我找回我的夫君了。” 说罢这句话,她彻底晕死过去。 邱成业又悔又痛,放声长啸道:“医士!医士!!快来人!” 荣澜语特意去邱府看了一次彩琏。她一向觉得彩琏的性格很好,虽然在郝玉莲的眼里她是个不合格的儿媳妇,但荣澜语觉得她性情真挚,值得一交。 彼时郝玉莲的丧事已经结束,彩琏的伤口也渐渐愈合了。但是在肩膀处留下好大的一个疤痕,但凡穿些低领的衣裳,都很容易会露出来。 不过瞧着彩琏的模样,倒是不怎么在意。因为邱成业如今把她接到了正房里头,显然是已经打算重新把她娶为正妻。 荣澜语坐在那陪彩琏和邱成业说话的功夫,曹芳晴端着东西走了进来。 她不知荣澜语在这,进门的时候还在说话。“成业,我给彩琏端了碗参汤来……” 瞧见荣澜语的那一刻,她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她不想让荣澜语看见自己眼下这种奴颜媚骨的姿态。曹芳晴立刻收了笑意,摆出正室的姿态来,冲着荣澜语不情愿地问过礼之后,就站到邱成业跟前,把那参汤懒懒放桌案上一放。 可惜,邱成业根本不打算给她面子。“我不是说了,你可以回曹府了。” 曹芳晴死死攥着拳头,推着邱成业:“有外人在呢,我不着急回娘家。” “呵。”邱成业嗤笑。“表嫂也不是外人。再说了,我不是让你回娘家,我只是让你不要待在邱府。你放心,你的嫁妆,我们用了多少,都会还给你的。休书我也会求人帮忙写好,给你送回去。” 曹芳晴的脸色惨白,没想到邱成业能这样绝情,当即也是掉了脸子道:“那你的官职呢?你现在是过河拆桥了?你以为没有我,你这蓝翎长能做多久?” “那就不做了。”邱成业想。原先我也没饿死。 现在他只想让彩琏高高兴兴的。 色即是空。 长得好看没什么用。 “你……”曹芳晴指着他的鼻梁,气得脸色通红。“我是你说娶就娶,说休就休的人吗?” 荣澜语垂下眼眸,摸摸自己的小腹,有点后悔在这坐了这么久。 可邱成业却没打算跟曹芳晴一直耗下去,淡淡挥了挥手,白妈妈立刻带着另一个人把曹芳晴压了下去。 白妈妈正好打算问问这个贱女人,到底把秋浓送到哪个庄子去了。 彩琏始终在榻上一声都没出。直到曹芳晴走了,她才苦笑着冲荣澜语说道:“还是表嫂命好。” 邱成业有些不好意思。“彩琏,你给我个机会。” 彩琏笑笑。因为肩上的伤痛,这些日子没怎么睡好,整个人瘦了一圈,反倒比从前瞧着好看不少。“我怎么没给你机会,要是没给你机会,我早就出府了,何必耗在这。” “好好养伤。”荣澜语笑笑。“什么都没有自己的身子要紧。我给你带来了好看的绸缎,还有一些补品,先把身子养好,往后你的衣裳都由我包了。” “表嫂就是阔气。”邱成业笑笑。他还记得娘亲临走说的话,拿真心去对待表哥一家。 三天后,曹芳晴被送回了曹府。同行的还有邱成业。 当初毕竟求娶人家的是自己,邱成业在彩琏的劝说下,决定负荆请罪,承认自己对彩琏的歉意,希望曹府能够接受这一点。 曹炳池起先还生气,后来得知自己的女儿在丈夫面临危险的时候只顾自己逃命奔跑,也就说不出什么了。 打发走了邱成业,曹家又像当初嫁人时那样,团团围住了曹芳晴。如今芳碧已经嫁人,虽然不如余衍林长得好,但胜在听话,唯曹家之命是从,故而日子也算好过。 “你这孩子是怎么想的?跑什么?”曹炳池气恼问。 曹芳晴看着自己的娘亲苏姨娘在那叹气不止,心里也是有些后悔,可她真没想到,芝麻大点事怎么就闹到了被休这一步呢。 曹芳碧看着自己这位不出息的妹妹,不由得撇撇嘴,自己还当她有多大本事,竟然连个邱家都制不住。 身为嫡女的曹芳碧大概这辈子也理解不了庶女的日子。 “爹,我知道错了。可我不想离开邱家。离开那,您让我去哪呢?”曹芳晴带着哭腔。她的一大堆嫁妆都被送了回来,连带一封休书。 “哎,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曹炳池想起自己的这两个女儿,真是一个比一个让人头疼。 “人家以不孝之罪休了你,咱们还有什么脸面硬留在邱家。事到如今,我看也只有去尼姑庵当姑子了。”曹夫人无奈地摇摇头道。好在大女儿已经嫁了,要不然岂不是连大女儿的婚事都要连累? “不,不可。”苏姨娘慌忙拦着。“若是,若是邱家不愿意要芳晴了,那芳晴再随便配个小厮也成啊,万万不能去尼姑庵当姑子啊。” 曹芳晴心想小厮也不成啊,可嘴上却不敢说。 “嫁个小厮,谁知道她还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来?她刚嫁过去几天,那邱家婆母便撒手人寰了。方才那邱成业提起这事,话里话外都疑神疑鬼的,我都不好意思搭茬。”曹夫人摇着头道。 “我没有……”曹芳晴有些慌,带着哭腔道:“我只是,我只是气过她几次,没做什么其他的……” “你听听,你听听!”曹芳碧在旁边添油加醋。“我嫁到顾府,我多大的脸面,我都不敢气我的婆母呢。” 曹芳晴不吭声了。 曹夫人还要再说。 却被曹炳池制止住。“行了,若是当尼姑,全盛京都要嘲笑我曹家了。这样吧,先在府里避避风头,过些日子,我再找个知根底的举子廪生,到时候再说。” 一锤定音。 曹芳晴跟着苏姨娘又回到了自己的院里。当娘的自然不像外人那么苛责她,只是给她出主意道:“这些日子你好好在家孝顺你爹。芳碧不在,你是府里唯一的孩子。你爹再生你的气,看着你这么孝顺,也就过去了。没事多往书房走走。” 曹芳晴嗯了一声,还想再说什么,可看见娘眼中的失望,也不敢再开口了。 可在府里的日子呆得越久,她心里的怨恨就越多。 她一直在想,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呢。苏姨娘一向没主意,自己的事跟她说不上,那些丫鬟婆子如今靠不住。 曹芳晴就只能跟魏妈妈念叨。 直到那么一天,魏妈妈慨叹:要是当初姑娘没遇上周大人就好了。要是没有周大人,哪有这么多事啊。 曹芳晴这才明白,错不在自己,而在周寒执。 要是周寒执喜欢自己,自己不会沦落到这个份上。要是荣澜语能主动接纳自己,自己也不会到邱府去。 全是他们两个人的错。 恨意在心底一点点滋生。 苏姨娘却见不惯曹芳晴整日拉着魏妈妈嘀咕。今日出了门,见二人又窃窃私语,便道:“我刚熬好了一碗清热的莲子羹,晴儿,你去给你爹爹送过去。” 曹芳晴答应了一声,心知没什么用,却还是听话地拎着食盒往书房去。 曹府的书房是曹大人见客的地方。但只要有客人,书房的门都会关着。时间一长,大家都知道曹炳池的这个习惯。 故而不管是谁,只有见到书房开着门,才敢凑过去。 曹芳晴恹恹地拎着食盒走过去,瞧着书房门大敞四开,连脚下的步伐都没停。可就在她即将进入的一刹那,听见里头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郭木林那个老东西,跟我做对一辈子。要不是他盯得紧,我还能再拉你一把的。” “陈大人抬爱了。”曹炳池的语气恭敬而虔诚。“属下倒是听说,那通政使郭木林的夫人出手大手大脚,听说是时常收受一些夫人的贿.赂。” “哎,这事不能作为把柄。”陈景湖不赞同道:“眼下皇帝最厌贪官污吏,咱们这些人只能靠家眷帮忙,才能赚些体己钱。要是把这件事捅上去,那断的可不是他郭家一人的钱粮,而是咱们盛京城里近半数官员的钱粮。这种事,你我做不得。” 曹炳池称是,“不过那通政使家的夫人也实在有些过火了。大人也知,那通政司的周大人周寒执与我有些交情。据我所知,此人与那通政使家来往密切。对了,还有莫文轩莫大人,有不少人跟我说,莫大人的官职全是靠郭木林得来的,倒也不知真假。”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曹芳晴忽然觉得这是个扳倒周家和荣家的好法子。 半月后的周府,荣澜语与周寒执正一道用早膳。 第59章 叫太子进宫 桌上摆着热乎乎的珍珠汤圆, 上头点缀着几粒芝麻,一碟梅花香饼,一份翡翠芹香虾饺, 还有两碗颜色鲜亮的南瓜粥。 “早膳吃得太甜,午膳就别用甜食了。”周寒执心细如发。 荣澜语从来没想过一个男人前后转变会这么大, 点点头道:“你别总操心,我能照顾好我自己的。” 周寒执想到婚前冒冒失失去酒楼找自己叙话的人, 摇摇头不信。 “医士都说了, 我的身子极好, 肚子里的孩子也极好。”荣澜语摸摸自己日渐圆润起来的肚皮, 却又愁道:“人都说, 生了孩子会变丑的。” “那不错。”周寒执毫不犹豫。“省得我总惦记别人把你抢走。” “那你要是不喜欢了怎么办?”荣澜语抬眸问他,浑然不知自己的一双眉眼有多撩人。自有孕之后, 她的容貌非但没有变丑,反而变得比从前更加柔媚。 周寒执几乎整日都要忍着不去吻她, 就怕勾起天雷地火。 “不会的。”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万一呢。” “没有万一。”周寒执毫不犹豫。 “那要是我遇上邱成业那件事,你会不会救我?”荣澜语孕中多思, 比从前的问题更多。 周寒执摇头。“我不会让你遇上那种事。” 说罢, 他又锁住荣澜语的面庞:“即使遇上了,我也会用性命保护你。” “我才不要你的性命。”荣澜语得到满意的答案,笑着继续扒碗里的汤圆吃。一边吃着, 一边又念叨道:“我自己知道照顾好自己。你放心便是, 从前一个人在荣府的时候, 我什么事没经历过?” 二人说说笑笑,很快周寒执到了去上值的时辰,于是一人出府,把周平等人都留在了院里。 荣澜语本想看看话本打发时间, 没想到小厮来传话,说是通政使夫人相邀,说府里有贵客,请您务必过去。 “贵客?还有比通政使更大的官?”新荔疑问。 荣澜语心里却有个猜测。之前通政使夫人曾与自己念叨过,她与太子妃有旧。或许今日,是太子妃来了。 纨绔揽细腰 第54节 自从周寒执荣升三品后,通政使夫人与自己的来往愈发密切。荣澜语也不抗拒,毕竟郎君身处官场,她既然身为诰命,就该报团取暖。 不过,通政使夫人能把见太子妃的机会送给自己,却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如今圣上正值壮年,可总有一天,江山是太子的。若能与太子妃交好,自然于周寒执的前途有益。更重要的是,或许能为爹娘争取一下提早回盛京。 荣澜语心里十分跃跃欲试。新荔清韵自然不答应。 眼瞧着是六个月,肚子越发大了。万一磕着碰着都不是玩的。 “通政使夫人明知道我有孕,却还执意相邀,肯定机会难得。你们说呢?”荣澜语把决定权抛给二人。 果然两个人脸上都有些犹豫。 “你们两个都陪我去,总没问题吧?”荣澜语又道。 好说歹说,二人总算答应下来。 几人很快便往通政使府上去了。而荣澜语猜得没错,她果然在这见到了太子妃。因皇帝独断,其实太子如今并不受宠,就连能分得的差事也是寥寥无几。 也正因此,太子妃的性格并不张扬,相反她低调谦和,十分容易相处。更重要的是,她此刻也身怀六甲,才刚刚到四个月。所以她与荣澜语相处甚欢。 另一边的大理寺里头,周寒执正与几位大人商讨近来的一件案子。可还没等说上几句话,便有人喊圣上传召大理寺卿。 几位大人闻言脸色都不太好,拉着周寒执道:“这些日子皇帝为了那些贪官的事气坏了。今日无端召见,肯定还是这些事。你小心些吧。” 周寒执嗯了一声,朗然面圣。 “寒执,你瞧瞧。”皇帝把一本奏折重重摔在他面前。“这群臣子莫不是疯了?正三品,朕,给了他正三品的官位,却还不知自爱!” 周寒执打开迅速扫了一遍,见里头赫然写着通政司郭木林的名字,不由得眉心一跳。他在通政司呆得日久,不是不了解郭木林的为人。其实他为人还算不错,只是总会被自家夫人的耳旁风所害。 此刻果然,里头写得并不是郭木林收受贿.赂一事,而是写得其夫人大量收刮珠宝首饰玉器字画,以权谋私,为国之蛀虫等语。 “你怎么说?毕竟你与他共事过。”皇帝挑眉,故意想看看周寒执是否心虚。 □□澜语做事从来滴水不漏。她早跟自己说过,她送礼,从来都合乎律法。大盛律法,官眷走动,礼数不可超过三十两。 “臣斗胆,敢问这些事郭大人可知情?” “方才已经问过了,他都知道。”皇帝用鼻子冷哼一声。 周寒执不再问,俯首道:“既然知晓,便是罪无可赦。”他不会因为自己与郭大人关系不错就徇私枉法。 皇帝略显满意。“郭木林已经被朕囚禁。你亲自带着人去郭府。不过,要围而不入。” 瞧着周寒执不解,皇帝冷冷一笑:“朕,要杀鸡儆猴。郭氏既然收了那么多的财宝,就让她坐在那财宝堆里饿死。朕倒要看看,贿.赂收了这么多,能不能保住她一条命。” 皇帝一向雷霆手段,周寒执也不意外。不过,他想到郭氏好客的性格,便多问一句道:“若是府中有客?” “朕已经找人着手开始查了。郭木林位高权重,牵扯的自然是还有不少朝廷大员。在查清楚之前,郭府之人,哪怕是客,也都有嫌疑。你尽管带兵去,记着,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进去,否则,便是抗旨。” “是。”周寒执领命。 郭府里依然热热闹闹。 通政使夫人着一身蜜合色细碎洒金桃花纹长衣,鬓边的厚金红玛瑙簪子闪着珠光,轻笑着对荣澜语道:“听说那四锦时是你卖的?可是赚了不少?怎么不拿一箱过来让我瞧瞧。” 如今相处熟了,再加上荣澜语跟她已经同为正三品诰命,故而她说话也不再似从前一样端着架子。 荣澜语笑说下回来定然带着,那通政使夫人才算有些满意,扭头恭敬对太子妃道:“您别小瞧了咱们这位大理寺卿的夫人,很是有本事呢。” 太子妃说话轻轻柔柔的,很欣赏地看向荣澜语道:“模样生得好,又有本事,夫人很是厉害。” 荣澜语来的时候是抱着交际的态度来的,没曾想太子妃这样好相处,怪不得以通政使夫人区区三品官的身份也请得动。 面对这样的人,再虚伪客气就没意思。所以她笑着道:“臣妾担不上太子妃的夸赞,就是会动些小心思罢了。要是说厉害,太子妃您手里的绣活,才是一等一的厉害。” 太子妃是先皇后钦点,所以自小就知自己的前程,故而从不抛头露面,只是苦练绣工诗书。可真正嫁了人,才发现这些东西一点用都没有。 她心里不舒坦。 难得遇见荣澜语慧眼识珠,一时不由得喜道:“你说说看。” 荣澜语开了多年绸缎铺子,对很多绣纹十分了解,于是细细道:“这绣活虽然不是时下很流行的双面绣,但是反面所有针脚的方向一致,又是蓝色的,有一种波涛云纹之感。再说这颜色搭配也极好,清凉喜人,最适合夏天。” 果然太子妃脸上更高兴了。这块手帕是她最得意的手艺,偏偏很少有人夸。 她的脸上显出亲昵道:“周家夫人眼光真好。” 通政使夫人正要再开口也跟着凑热闹,便听见外头一片吵嚷之声。“什么人在府门口闹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她掐着腰问。 可来人的回答让所有人脸色都白了。 “有人状告郭府收受珠宝等贿.赂。” “郭大人下狱。” “皇帝有令。” “围住郭府,任何人不得入,不得出。” “生死不管。” “直至查明朝廷内所有牵连官员为止。” …… 心跳得要涌出胸口,通政使夫人连话都听不全了。她耳边嗡嗡作响,又听见外头的刀兵之声,之后就听太子妃垂眸道:“坏了,朝廷查事,至少要月余。也就是说……” 通政使夫人跌坐在椅子上,脸上一点血色都不见。“府里的吃食,只够两三天。” “那些奴才……定然要闹事……” “这,怎么这么突然。” 太子妃趁机拉了荣澜语的手,起身摆出威严,冷声道:“陛下知不知道郭府里还有客人?难道父皇要我和我腹中的孩儿为郭府一起陪葬吗?” “陛下有旨,客随主便。” …… 太子妃愣在那。 她了解父皇的性子。最恨这些贪官污吏。 而且在他眼里,什么亲情血脉都是不要紧的。且不说当今继后已经诞下得宠的麟儿,光说当年皇帝登基之时,脚下就踩了多少兄弟的白骨。 “周大人有令,府中之人不可违抗,不可想法子出入,否则遵帝令,杀无赦。” “周大人?”太子妃忽然抬眸看向荣澜语。 荣澜语莫名心念一定,反握住太子妃道:“寒执不会徇私,但也不会放弃你我。” 她有这个底气。 太子妃随着她点点头。“我相信你。” 外头,周寒执刚刚知晓荣澜语也在郭府。 大伙都知道周寒执将他那夫人捧成了掌上明珠。所以眼下大伙谁都想看热闹,都想瞧瞧周寒执在皇命和女人之间会选哪个。 甚至有一大半的人都觉得周寒执会选择夫人。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周寒执像是没听见这个消息一般,神色如常地给众人安排值守的位置和彼此交班的时辰。 一板一眼。 三品大员叱咤风云的风采展露无疑。 大伙不敢不遵命,但心里却看得明白。看来这人也不像传说中那么疼夫人。 果然,患难见真情。 众人渐渐散开,按照周寒执的安排轮值。 谁也没注意到,这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周寒执便将看守之责交给了大理寺少卿,自己则孤身一人进宫面圣。 皇帝正在用晚膳,听说周寒执来了,随口便叫人进来。 “禀陛下,臣求进郭府。”周寒执开门见山。 “什么意思?”皇帝不明白。 “陛下不许郭府之人外出,臣不敢违抗圣命。但臣的爱妻亦在郭府,臣必须要进去陪她。”周寒执的语气十分坚定。 旁边的老太监适时凑过来道:“陛下,是有两个人在郭府里头。还有一个是太子妃。” “太子妃?”皇帝擦擦嘴,但很快将那块帕子扔到一边:“太子妃也不成。为以儆效尤,朕已经放出话去,囚禁郭府所有人等,一律不得出。朕要让群臣看看,我大盛治贪,谁也不是例外。太子妃…谁让她与臣子家眷来往的?” 听见皇帝这话音,老太监不敢再劝。要是再劝,非但救不了太子妃,恐怕还落得埋怨。他看了一眼周寒执,心道老奴帮不了你了。 可周寒执跪在那,直挺如松,几乎把不达目的不罢休写在了脸上。 老太监吓坏了,这么多年,谁也不敢把这一套搬到皇上面前来呀。他冲着周寒执不停地使眼色,可周寒执满脸写着担忧,根本没有畏惧。 皇帝吃了两根笋子,瞧着他还在那跪着,不由得嗤笑:“一个女人罢了。太子还没来求,你先来了,像什么话。” “臣不敢与太子相提并论。”周寒执跪得纹丝不动。 皇帝撂下筷子,淡淡看着周寒执。 殿内的气氛顿时一片肃杀。连皇帝跟前的老太监都出了一身的冷汗。 但周寒执的脊背不弯,意志不改。 皇帝不耐烦了,摆摆手道:“你要是不珍惜你的官帽,就尽管进去。只不过朕要提醒你,一旦进去,就是与罪臣为伍,将来再别做官了。” 下头的人果然没有动静了。 皇帝便跟身边的老太监笑:“瞧瞧,也就这点本事。” 那老太监不敢抬头,低声道:“陛下……您往地上瞧。” 皇帝抬脸看去。 见那黄地雪山狮子马鞍软毯上,静静立着一顶乌沙官帽。 正三品的官帽。 天下之人无不向往的一顶官帽。 …… “作死。”皇帝骂了一声。 可老太监感觉得到,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怒气。 纨绔揽细腰 第55节 老太监不理解,奓着胆子过去布菜,可皇帝似乎没有食欲。半晌,才听得他幽幽道:“当初我与先皇后初识,也曾这样,不管不顾。” 如今皇后是继后,但二人感情甚笃,老太监没想到皇帝会在这个时候还能想起先皇后来。 “罢了,叫太子进宫。那孩子……” “是。” 第60章 他是知恩图报的人 周寒执着一身象牙白山水圆领袍, 在众人一脸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进了郭府的门。他自然是两手空空进去的,按照皇帝旨意, 他可以进,但是旁的东西不能进。 此刻, 大门在他进去之后的一刹那紧紧关闭,前路未知。 瞧见是他, 通政使夫人连力气都没有, 双目无神抬着胳膊道:“荣夫人在客房里头。”话刚说完, 她便见来人毫不犹豫地往客房的方向走去。 她这才注意到, 周寒执着一身素衣。没有穿官袍。 自然了, 她也没有心思多想。府内如今人人自危,虽然没有大乱, 但她已经指使不动年老的那些奴才。唯有几个小丫鬟,尚且肯干一些端茶送水的活计, 可她们啜泣不停,反倒让通政使夫人听着难受, 索性打发她们去了外头。 唯一贴心的婆子站在跟前, 叹气道:“府里的吃食比奴才想得要少。您爱吃口新鲜的,所以咱们都是现买。方才中午大伙抢了一通,现下估摸着只够晚膳的了。好在有几口水井, 总算水是够的。” “眼下这局面, 吃不吃有什么要紧。”通政使夫人闭上双眼。“我怎么也没想到, 皇帝如此雷霆之势。再说了,我不过就收些珠宝,这算什么大事?朝廷里头,哪家的夫人不像我这么干?怎么偏偏就我倒霉呢。大人已经下了大狱, 只怕我再难跟他见上一面了。” 不过一个下午,她已经神容枯槁,发乱簪丢。 婆子叹叹气。“谁知道哪个挨千刀的这般疯魔,坏了满盛京所有贵胄人家来钱的路子,真是疯了。不过,上回那荣家一位什么大人出事的时候,老奴就劝过您,收敛些……” “上回那事……罢了,别提了。”通政使夫人忽然精神抖擞,起身道:“太子妃还在我府里呢。要不,我扮做她的丫鬟,跟她一道出去?皇帝总不会不让太子妃出去吧,她肚子里可怀着孩子呢。” “傻夫人呐,这都多长时间过去了,要是皇帝真心疼太子妃,还能叫她在这待这么久?您也不想想,咱们那位皇帝是什么人物?踩着兄弟骨血上位,冷落太子多年,难道还能在意一个小小的太子妃吗?”婆子一针见血。 通政使夫人的精神头又重新被抽干。“是啊,我想多了。”她苦笑一声,抿着杯中的凉水,长叹:“还是这位荣夫人命好啊,你瞧瞧,那周大人急得脸都白了。啧啧,有人陪着死,倒也不亏。” 可她还是不甘心,一时提出挖地道跑出去,一时提出让奴才亲兵们合起伙来从前门翻墙,自己偷偷从后门跑……如此念头层出不穷。 后来那婆子也烦了,索性跟她说实话,皇帝要是张嘴,连燕子都飞不出这个圈,何况人呢? 另一边,周寒执进了客房,正好瞧见清韵陪着荣澜语呆呆坐在那。新荔因在外院安排马车,所以赶在官兵来的时候正好出了府,恰恰逃过一劫。此刻荣澜语脸色尚好,但在瞧见周寒执的那一刻,却还是急忙奔向他,寻找安慰。 周寒执抚着她的背,柔声道:“没事,没事。我在。” “如何?能出去吗?我可没给通政使夫人送过超过三十两银子的礼品。”荣澜语抬眸问。 “别怕。会出去的。”周寒执心里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但他知道,无论如何,他不会让荣澜语受一点委屈。 好言安慰她坐下,又细细跟她说几句外头的形势,周寒执才继续道:“眼下我们想出去,一则要靠天恩,二则要看刑部查案的速度,三则要靠太子。我进府之前,已经督促过刑部,也派人去给太子传过话。” “若是这三条都不成呢?”清韵问。 周寒执已有主意,却不想说给荣澜语听,唯恐她吓着,于是只淡然地笑笑。“我说过,不会让你受委屈。” “我相信你。”荣澜语的笑容并不勉强,但是却带了几分歉意。“今天这事是我不对,我不应该过来的。只是想到太子妃也在这,我想或许对你的仕途,对爹娘早日回京能有些许助益。果然,人不能功利心太重。” “你又多想。”周寒执总是很服气她什么事都要想那么多。 “若是你今日来了,什么事都没发生,太子妃真的帮忙把父母亲从梧州调回来呢?你还会后悔今日来这吗?”周寒执反问。 荣澜语摇摇头。 “你说得对。”她吸了一口气笑笑。 “这就对了。有什么事,都与咱们没关系。我们要做的,就是高高兴兴面对眼前的事。”清韵出去探望太子妃,周寒执伸出双手把荣澜语抱在怀里。 片刻过后,二人又商量了一些事,荣澜语便打算亲自去看看太子妃。但还没等出门,外头忽然传来声响。 “跟在我后头。”周寒执护着荣澜语走出门。 这才发现是太子领着一伙人过来接人。 夫强则子弱。皇帝刚硬,太子偏偏性情柔和。此刻看见周寒执,他笑笑道:“父皇允我进来接人。走吧,你们也一道。” “多谢太子。”周寒执略略拱手。他护着荣澜语,太子则护着太子妃,众人一道往外走去。 此刻天色已晚,外头已经有不少火把点起来。不时跳动起来的火舌吐着青烟,一簇簇紧挨着红色高墙,将整个府邸照得透亮。 太子的亲兵不多,但也有几十人,此刻左右护着一行人,徐徐往外头走。 照理本不该有任何事,但谁也没注意到,那通政使夫人突然从正房窜出来,指着这一伙人喊道:“太子妃走了!一会他们就要发火烧我们的宅子了,大家还不快冲!” 众人犹豫了几秒。 很快,有一位身强力壮的护院举着一块砖头重重向太子的方向挥去。“反正也是死。不如冲出去,没准能留下一条命。” 周寒执早在通政使夫人出来的那一刻便拉着荣澜语往外走。等到事情闹起来,二人几乎已经要走到后门口。 然而荣澜语在慌忙回头的时候,恰好瞧见同样大着肚子的太子妃正步伐凌乱地往外跑。她一边跑一边冲着太子妃回头喊:“娘娘,到这来!” 太子忙于应对那些护院家奴,此刻扶着太子妃的只有一个力气不足的小丫鬟。太子妃边走边躲,难堪不已,根本顾不上回应荣澜语。 这边,周寒执用方才抢来的一把剑开路。他从小练过武艺,这种场合原本难不住他。但今日毕竟带着身怀有孕的荣澜语,他施展受限,又不敢松开她,一时陷入僵局。 另一边,躲在周寒执身后的荣澜语被太子妃喊了一声。 她回头看时,见太子妃自以为安慰,正笑着冲自己摆手,要自己等她。 可太子妃并不知道,就在她身后,红着眼的通政使夫人举着厨房里捡出来的一根长刀,此刻正左劈右砍开路,眼瞧着就要砍向太子妃。 此刻距离荣澜语不过两步之遥。 她也害怕,可太子妃那死命护着自己凸起的小腹的神情让她心痛不已。她一把挣开周寒执的手,奔到太子妃的面前,将她从砍刀下面拉开。 二人一起摔倒在墙边。 荣澜语这才看清,通政使夫人目眦欲裂,分明是已经杀疯了眼。而且,外头涌进来越来越多拿着火把的兵士,让她更加心如死灰。 “反正横竖就是一死,我怎么着也要拉几个垫背的。我一辈子赚了那么多银子,我不亏!”她一边高声喊着,一边停下往外跑的脚步,将目光转向了荣澜语和太子妃。 荣澜语这才注意到,她之所以走不快,是因为怀抱中藏着鼓鼓囊囊的珠宝首饰。她在脑海中不由得想到初见通政使夫人的场景,那是她高贵美艳,谁也看不出是这般贪婪的人。 所以,人不可貌相。 眼瞧着通政使夫人看见她们的一瞬间犹豫了一下,可很快她又挥起砍刀。“你们两个竟然抛下我,独自逃跑!” 荣澜语吓得双目赤红,却一把将太子妃护在了身下。 至少,要留住一个孩子。 可那刀并没有落下来。 周寒执只一剑,便横切小腹,鲜血飞溅,通政使夫人的话音还没落,气息已经全无。 “快走。”周寒执抱起荣澜语,清韵拽住太子妃。 可这么一耽误,外头的兵士进来的更多,里头的护院们也就更加疯狂。双方的激战越来越刺激,几人向门口的步伐也就不得不随之变得越来越迟缓。 但周寒执方才一人一剑的气势太强,那些护院并不敢靠他太近。相反,反而是太子那边的压力比较大。 好在外头的兵士们知道这是他们要救的人,一股脑上前先把她们围住,又单独开出道来,这才总算护着众人安然无恙地出去。 待走到门外,把那些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场景抛在后头,几人已是浑身狼狈。 太子妃被太子府上的人接走,而荣澜语则被周寒执拽着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待确定自己没事,她才看见周寒执的脸色松弛下来。 可随即,他便重重倒在地上。 周平高喊着过来扶。 众人这才看见,周寒执的脊背上不知被谁划伤了一道,眼下已经血流不止。 好在太子带来了医士,不多时便奔过来,简单看过说不妨事,便开始包扎上药。 荣澜语这才稍稍安心。 郭府后门处,耳边呼救声与刀鸣声依然交叠,火光与灯光共同起舞。荣澜语靠在马车上,一手护住小腹,一手紧紧抓着马车里周寒执的手,泪水轻轻从脸颊上滑落下来。 天上一轮浅月,隔着厚厚的纱云望着众人。 太子妃不知何时走过来,脸上依然带着委婉的笑。“只看这郭府之灾,就能明白,世上的事很少能说清谁对说错。” 荣澜语瞧周寒执脸色好了一些,这才有心情笑笑,附和道:“是啊,治国难,皇帝若不杀鸡儆猴,往后只怕贪官污吏越来越多。可真的杀鸡儆猴时,那猴子也就罢了,猴子猴孙呢?谁思虑过她们呢?” “若是你家周大人醒了,一定会说你多虑。你怎么不想想,当初猴子称霸,猴子猴孙难道没跟着吃香的喝辣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太子妃幽幽道。 荣澜语点点头。 二人说罢这些沉重的,太子妃又恢复了温柔。“你家周大人真的很不错。刚才我不知听说念叨了一句,说他是舍下官职才进郭府的。” 本是荣澜语握着周寒执的手,但此刻她能感受到他的力道。 人还没醒,手却紧得很。 她心里热热的。 “千金难买有情郎。”太子妃笑。 荣澜语跟着打趣:“一定是太子爷安然无恙了,要不然太子妃您肯定不会这么稳当。” 太子妃将荣澜语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半是玩笑,半是正经道:“多亏了你,是你救了我和太子的骨肉。澜语啊,太子让我告诉你,他是知恩图报的人。你和寒执的福气,都在后头……” 61. 番外 眉眼间的幸福 盛京城外有一座极负盛名的尼姑庵。因里头的尼姑大多为盛京城中富贵人家出身, 故而人人气度不俗,容色隽华,非寻常庵子可比。也正因此, 盛京城里头的富贵人家多愿意请庵中姑子到府祈福。 今日,尼姑庵的师太叫来两个得意弟子, 一名唤恣意,一名唤随心。 “芳草师太来我庵十年整, 因其家人要求, 不得出庵。如今期限已满, 便让她下山散散心。你们两个见得世面多, 就由你们带着芳草师太下山。出门在外要彼此照拂, 不可生事。” 两位弟子恭恭敬敬地答应,但真正带着芳草师太下山时, 身上的安稳劲便散去许多。毕竟是二十多岁的年纪,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 “芳草师太, 您知道我们要去祈福的这一家,是谁家吗?”恣意问道。 芳草师太年岁比她们虚长几岁, 性情也相对稳重一些, 此刻念了一句佛偈摇了摇头。 那恣意便有几分卖弄的心,得意洋洋道:“说起这户人家,那可真是十分之厉害, 可谓是官商两通。这家的老爷姓周, 如今官拜一品大员。据说, 跟当今圣上有过命的交情。这家的夫人呢,则姓荣,这么跟您说吧,整个盛京城的绸缎庄, 十家里头有八家都是这一位的。哎,师太您怎么了?” 芳草师太咬了咬牙,“没事,有些累了。” “累了咱们就休息会。”随心笑笑道:“钱财都是方外之物,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位周大人是少有的奇葩,婚后十三年,除了自家夫人之外,旁的女子一概不入眼,更别提纳妾了。” “他倒是敢入眼。你知不知道,那位荣夫人生了两个孩子!其中那位大一些的,叫什么周念蓉吧,听说早早就跟皇后娘娘的太子定了娃娃亲了。可见荣夫人跟当今皇后关系紧密!你说,那荣大人敢有二心吗?”恣意道。 “生了两个孩子啊。”芳草师太眼里有些笑意。“那岂不是老的很快?” 纨绔揽细腰 第56节 “那……我们就不知道了,一会去看看呗。我们也只是听之前去过荣府的师太说的,没见过真人。”随心道。 “肯定的。”芳草师太笑道。“你们年岁小不懂事,我见过生了两个孩子的女人,大多数都是脸上长斑点,或者肚皮上长纹路,而且腰宽体胖,根本不好看。” 恣意有些不同意,“也不一定吧。” “怎么不一定,那位荣夫人都快三十了。不信,咱们一道去看看。”芳草师太道。 众人聊不到一起去,索性不再开口,一路奔着周府去。 她们已经与周府夫人约定好了,从后门进入,直奔花园里头。 “后门开着呢。这位夫人心真细,还在门口备了浣手擦手的桌案。”随心挺高兴的。她们刚从山上走下来,都有些风尘仆仆的。 芳草师太第一个过去浣手。 正好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园子里的动静。 她瞧见一个玉琢般的女孩。一身品月色直领锦衣,梳着双垂髻,脖颈上戴着八宝连珠项链,贵气不可方物。最漂亮的,是她的一双桃花眼。站在太阳根底下,不笑自喜,瞧着就可爱。 她手里领着一位弟弟,虽然年岁不大,但贵公子的气势已经长成。 “你给弟弟摘海棠花了吗?”说话的是一位温柔的女子。 芳草师太只看了一眼,便酸得说不出话来。十年前的荣澜语什么样,眼下的荣澜语便是什么样。除了愈发华贵的衣衫和气势,她眉眼里的纯美与聪慧并没有改变半分。 芳草师太嫁过人,自然明白,这种眉眼间的幸福,与嫁得一个好男人密不可分。 “我给弟弟摘海棠花了。我还想摘一朵,晚上给外祖母送去。”女孩声音娇滴滴的,听着却很舒服。 “那皇后娘娘呢?这些花都是皇后娘娘送给你的,你不给她送吗?”荣澜语蹲下身,柔柔问。 女孩脸上有些羞赧,“娘亲提醒得对,是我忘了。我得给皇后娘娘送最好看的。” “这就对了。”荣澜语揉揉她的头。 这会,里头又走出来一位面容清逸的男子。他双腿修长,肌肉健硕,虽然脸上隐隐有了些细纹,但风采不减当年。 而且,那正一品的官袍实在太有气度,几乎将皇帝的锦绣山河有一半都绣在了上面。 衬得气势如虹,让人不敢直视。 偏偏这样的气势在面对荣澜语的那一刻消失殆尽,竟是带着几分不满道:“你眼里只有念蓉她们两个……” 后头的话,芳草不想再听。 “您洗好了吗?”随心有些不耐烦,指了指芳草师太在水盆上僵住的双手。 芳草师太很快反应过来,退了一步道:“你们进去吧。我身子有些不太舒服,先回去了。” “不好吧。”恣意挑挑眉。可她毕竟没有人家辈分高,也只能稍稍提醒一句。 “没什么不好的。”芳草的脸色不知从何时沉下来。“我也不瞒你们,这家的周大人曾经喜欢过我,我怕我进去惹这位夫人不高兴,算了吧。” 说罢,她扭头就先走了。 身后,恣意捅捅随心的胳膊。“你信吗?” 随心嘴角都快咧到耳后了。“我可不信,哄谁呢?你记不记得,上回咱们说起一户姓邱的,也不是什么大官,六品武官那个……” “我记得我记得。她当时说,那个人也喜欢过他。”恣意想起来了。 “对啊对啊,你记不记得,她之前还说过,她爹是翰林院的大官。真有意思,她爹要是那么厉害,为什么一次也不来看她?我看她是打肿了脸充胖子,这人可真虚荣。” “就是。”两个人嘀嘀咕咕半晌。 但府里很快出来人相邀,两个人立刻恢复了端庄模样,浅笑着进了门。 另一边的芳草在回到庵中之后,却是再也没下过山。 周府里那和和美美的场景,成了她心里永远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