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于百年后》 她醒于百年后 第1节 《她醒于百年后》 作者: 数念 文案： 百年前，灵不微曾被誉为天下第一剑，她是最有希望羽化登仙的修士。 可她欺师灭祖，半步登仙之际，反身一步成魔。 直至一日，灵不微的道侣大义灭亲，抽了她的神骨，封了她的修为，将她深埋在九幽地狱。 道侣从此风光无限，成就坦荡仙途，位列仙盟盟主。 百年后，灵不微醒过来了。 @：女主灵不微，男主度九思。 道侣是谣传 男主不是仙盟盟主 he，修文狂魔。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主角：灵不微；度九思 ┃ 配角：日更 ┃ 其它：预收《她来自无尽海》 一句话简介：男主总在吐血怎么办 立意：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第1章 迷雾（1） 清晨的山间雾气深浓。 呼吸间都带了湿润的凉意。 灵不微懒洋洋地靠在躺椅上，对着身边的空气勾了勾手指。 一串晶莹剔透的紫葡萄被空气托着，恭敬放在了她嘴边……一拳之外。 “过来点，”灵不微眉头微皱。 葡萄抖了抖，朝她近了点。 啧，这小鬼。 灵不微有些发愁，这等失了灵智的山间小鬼，未免太过胆小了些。 难啊，没想到有一日，她灵不微连个服侍的人都找不到。 “你们可倒是说说，干嘛这么怕我呢？我现在一没修为，二没武器，能把你们怎么样？”灵不微伸出手，瞧了瞧自己那双手——细长、白嫩。 多么完美，多么无害。 她细细的眉拧在一起：“我这么好看，又这么乖，还手无缚鸡之力，你们不应该争先恐后来服侍我吗？” 葡萄抖了抖，宛若在诉说捧着它的人，心内有多么惶恐。 灵不微转眼，琥珀色瞳孔动也不动，专注地盯着那团空气。 在她眼中，那里有一团很淡的虚影。 失去灵智，无□□回的虚弱的魂魄，便是这样的虚影。 她醒来之时，四周寂寂无声，往前一推，棺材应声而开，黑暗的洞穴在她眼中呈现。 她确定自己当年死得彻底。 如何被埋进地底，又是谁给她收的尸，包括现如今又为何醒来，这些她通通不知。 只是体内灵力尽消，骨头缝一抽一抽的疼，肚子里饥肠辘辘，当年的辟谷辟了个寂寞。 她没办法，撑着两条软绵绵的腿，从洞穴里爬了出来。 然后她发现，自己竟然能看见仅仅存在于洞穴之外，铺天盖地的虚弱魂魄，而且对这些鬼魂具有很强的威慑力。 不愧是我。 灵不微乐了一阵，然后就命令这些鬼魂带她去能休息的地方，而且要定期给她进贡食物。 这山里的孤魂野鬼太多了，灵不微随手一抓就是壮丁，她舒舒服服地在这个荒败的院子里窝了下来——房子是小鬼打扫的，吃的也是小鬼送。养了足足三个月，才勉强能出来溜溜。 而在此期间，她也终于从小鬼磕磕绊绊的嘴里得知，距离自己死去，已是一百年后。 灵不微决定，等自己再健壮一点，再外出寻自己百年前埋下的宝藏。 哪怕成了无法修炼的女鬼，该取回来的宝贝还是不能少。 要想日子过得好，寻宝之旅少不了。 但这长路漫漫，她身无长物，唯有这身法衣是件上品灵器，手上的储物戒也品相不错，可惜里面只放了一堆珠宝玉石。 ……实在是很想知道这戒指到底是谁给她戴的，为什么不在她的戒指里多放点灵石法器啊，她好歹是个修士啊！！！ 除非那人早就知道，百年后苏醒的她，已经不是人，再也无法修炼。 有了这枚储物戒倒也不愁过的差，只是……灵不微忧心忡忡地叹口气，以自己这个情况，没准连这些珠宝都守不住——她不怕鬼，可修士呢？魔修呢？妖邪呢？ 要是有个厉害的鬼仆就好了。 忽的，林间风声大作，浓烈的鬼气铺天盖地。 灵不微眉眼一喜，喜获甘霖，老天竟然给她送来了聪明鬼！ 但这鬼气很快被击散，速度之快，她甚至都没能从藤椅上爬起来。 紧接着这鬼气的，是一股锋锐无比的剑意，虽然稚嫩，但能从这剑意中感受到剑主已然触到了剑意本源。 灵不微愕然，居然有活人？而且还是修士。 她抬手一点，火速将手边的小鬼驱走。 稚嫩的少年音恰好响起：“主人，这里有人家！” 有个屁的人家，只有个嗷嗷待哺的女鬼。 灵不微歪头，仔细盯着浓雾遮挡的路口。 她从没想过这鬼地方还能瞧见修士。 这寸步难行的破山，连个有灵智的鬼都难找，更别说人了。 雾气漫山遍野，但没渗入到院子内，就像是被什么挡住，徘徊而不得入。 小石径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饶是灵不微如今没有任何修为都听清了，而伴随着脚步声的，则是咕噜咕噜的…… 灵不微一时间没想到，什么法器是发出此等轱辘声的。 直到路口大雾之中，走出两个人。 后面的是个半大少年，眼神纯澈，面容白皙稚嫩，圆乎乎的脸颊好似一个汤圆，背后背着一把凶气四溢的剑。 前面的……则是个美人，且是灵不微也要赞叹一句的绝世美人，眼神若寒潭寂静幽深，只不过精巧的宛若被一刀一斧雕琢而成的五官，本该锋利俊美，却因着惨白到极致的肤色与毫无血色的唇，硬生生将那股男人的英俊，变作了孱弱的貌美。 病气绕骨，命不久矣。 灵不微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这么一句话，随后心道一声可惜。 且这美人还坐在轮椅上，也不知是腿不能行还是别的。一身宽大的黑袍都掩不住他病体的瘦削，五根细长的手指握着放在膝上的一柄剑，剑鞘古朴，剑身藏于内里，未泄露任何气息。 她现如今没修为，也瞧不出二人是什么境界。 灵不微没有开口，可她并不紧张。 少年未因她的目光感到冒犯，只是纯净的大眼睛中冒出了些许诧异。 灵不微打量他们，他们自然也打量着灵不微。 少年心道，主人还真没说错。 山间雾重，晨露也重，入山之后，不消片刻，他身下就被打湿，再一看自家主人，不好的脸色更是雪上加霜。 他本想原道折回，他们追踪的老鬼早已被打伤，但身姿灵活，一入深山更是气息难寻，进来之后怕也是大海捞针，何苦走这一遭。 但主人否决，他也只能跟进来。 没想到越往里走，那老鬼行动越慢，最后更是想要原道返回。 这不就撞在枪口上了吗？他一拔剑，那虚弱的老鬼便被瞬间斩杀。 事情到了此时便也结束了，但主人却坚持要往前。 那只妖鬼原路返回，便说明这山中有他惧怕的不得了的东西，加上这山间全都是游荡的无灵智的鬼物，却于这附近奇异地减少。 实在是不难叫人起疑。 但少年没想到，跨越层层叠叠的野草刺藤，走过狭长的石子小路，看见的会是这样一个年轻姑娘。 只是……少年有些紧张，随时准备拔剑。 这姑娘瞧着不像是人。 少年好生看了一会儿灵不微，没瞧出什么来，有些脸红地撇开了头。 真好看，殿内女修千千万，入红尘也瞧了不少女子，他但从没见过这样的姑娘。 落在少年眼中的灵不微，肤白胜雪，瞳孔漆黑，唇色是难以形容的红，若夕阳下山时的那般艳，又带了一点特殊的橘粉，那是一张浓墨重彩的脸，一眼望去便夺人心魄。可恨她撑着手肘半躺在藤椅上，长发如墨一般散在脑后，搭在自己的碧色长裙之上，姿态漫不经心，好似完全不知自己有何种风情。 少年心思浮想联翩，狠狠地咬了下舌尖，稳下心神。 只消一眼他便心思浮动成这样，她一定不是人。 灵不微看着少年微红的耳后根，挑唇一笑。 视线却又挪到了病美人的身上。 她醒于百年后 第2节 这病美人从头到尾的目光都没有丝毫波动，像是在瞧个死物。 灵不微不高兴了，她长腿一转，□□的脚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方才矫揉做作地道：“你们是何人？为何擅闯我的府邸？” 病美人的目光扫过了这座“府邸。” 不过就是一破小院。 灵不微注意到他的目光，撇了撇嘴。 她来的时候处处都是蜘蛛网，挤满了孤魂野鬼。 然后她一来，全都吓跑了。 跑之前还帮她清扫了一下蜘蛛网。漏雨的瓦顶和漏风的窗户，也叫他们给修了修。 但无论如何寒酸，都是她的住处。 纵使这和她生前的住处差了个十万八千里，但——比她先前躺过的黑乎乎的棺材，可算是好太多了。 “三千，拔剑。”病美人的声音因着虚弱，听不出本来音色，只觉得沙哑低沉。 背后的小少年应声，那柄凶气四溢出的剑被他单手拔出。 灵不微挑了挑眉，她没有修为判断这两人境界，但不妨碍她判断，这是一柄这少年控制不住的凶剑，剑身上的杀气，都是鬼物留下的怨念。 这剑的主人，应当是个斩鬼无数的修士，而非眼神这样干净的少年。 病美人见她傻愣愣地盯着那把剑，眼中掠过一丝暗芒。 他轻声吩咐：“劈下去。” 这里太过寂静，他的每一句话，灵不微也听得清清楚楚。 她挑眉：“喂！两位大哥，我和你们无冤无仇，这深山老林那么多野鬼，你们……” 白光在眼前一闪，少年竟是不等她说完，便直接下劈。 灵不微双手挡住眼睛，稍稍有些心疼自己。 惨啊，才从棺材里爬出来，竟是又要躺回去了。 不对，她现在不是人，她怕是要魂飞魄散了…… 哗啦！ 一阵嘈杂的声音自背后响起，灵不微身上却无痛无痒，她颤颤巍巍地放下手，却见前方病美人神色不变，少年嘴边绽开了一个小小的酒窝。 他将剑反手插回身后，对着灵不微作揖：“姑娘受惊了，只是形势危急，所以我便出剑了。” 少年心中也惊诧，原来这女子不是妖鬼。 自己还以为收到的会是主人的“斩杀”命令呢。 灵不微回头一瞧。 无事发生。 那哗啦声哪里来的？ 灵不微皱眉，随后惊恐地从藤椅上跳起。 哗啦啦啦！ 那栋破败的小院瞬间四分五裂，垮成了一堆无用的木头。 她的小院！她用来遮风挡雨的宝贝院子！ 灵不微捂住了心口，表情比方才要被砍还惊恐万分，漂亮的脸蛋扭曲的弧度极为难看。 她怒气冲冲地瞪向了这两个外来人：“你们做什么！” 还好意思对她笑！ 少年错愕，然后手足无措地看向了病美人。 病美人抬手一指。 灵不微再度回头，只见这堆乱木之下，有淡红色的光浮现，而后越来越亮，然后一颗红珠子冲天而起。只是这珠子宛若有灵，一出现在人的视野里，便流光一样往外逃窜。 一缕青光自病美人手中飞出，瞬间捕到红珠，将之硬生生拽了下来。 珠子通体血红，偶有金光乍现。 灵不微一眼就认出来了这玩意儿的来历，是噬神珠，可以将吞噬人的神志，将人变得浑浑噩噩。 修为不错的恶鬼和魔修，基本人手一颗。 别听名字听起来挺牛，但这玩意儿也没太大用处，就是个普通的精神攻击法器。 但……这破地方哪来的人来养这珠子？看这珠子的殷红之色，已经被养的饱饱的了，可她在这躺了三个月，也没发现这珠子藏在院子内。 不对，灵不微骤然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已经废物到，同这低等邪器同处一室，却毫无所觉的地步了？ 第2章 迷雾（2） 虽只能瞧见半张侧脸，灵不微那丰富无比的表情，也落入了两人眼中。 少年目光惊异，病美人若有所思。 病美人将噬神珠握入手中，问灵不微：“你是什么东西？” 灵不微黑脸：“我说你，长得倒是人模狗样，没人教过你怎么聊天吗？” “你是什么东西，我就是什么东西，明白了？”灵不微一身郁气，她在原地转了两圈，就觉胸闷气短，更加生气了。 她起码还要再修养三个月，难道就要风餐露宿睡树底下了吗？ 少年目瞪口呆，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敢这样呛主人的。 也对，毕竟他们这是第一次入世。 叹了口气，少年刚想道歉解释，就看自家主人咳嗽一声，一板一眼地道： “你并非这珠子主人，却不受它影响。且你孤身一人，毫无修为，却在这深山老林之中怡然自得。”病美人的语气平稳无波，“你看着像人，但不是人。” 灵不微挑眉。 这么一大串，她就注意到了一点。 病美人是个修士，修士说她看起来像人。这是不是说明……她死而复生，并非是作为鬼体而生…… 她是人！活生生的人！ 灵不微舔了舔唇，心下欢喜，看着病美人，眼珠子咕溜溜一转。 “可恶的臭修士！我就是人！” 少年：…… 病美人：…… 两人脸上皆是浮现一言难尽的微妙神色。 少年觉得这姑娘脑袋可能不太好，重点抓的好偏。 她确实太古怪了。 病美人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他吩咐：“三千，我们走。” 他不杀人。 哪怕此女浑身古怪，但她身上的气息清清楚楚地显示这就是个普通人。 既得不到此人身份，他也懒得纠缠。 没赔给她小院还想溜？灵不微脚下一动，刚跟着往前走了两步，身形就轻轻一晃。 嗯？ 前方的两人也摇晃起来。 雾气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灵不微神色一变：“把珠子放回去！” 但已经来不及了，脚下猛地裂开一道缝隙，三人一同往下坠去。 雾气几乎将她淹没，灵不微伸出手，指尖都变得若隐若现。 下方是何种景象更是完全瞧不出来。 要是落下去的时候脑袋往哪里一磕……灵不微绝望地想，自己没准还是得躺回棺材里。 一根绿色的线忽得从雾气中飞出，缠住了她的银色腰带，而后线一收，灵不微身体被扯过去，线往上一提，又轻轻一扔，灵不微顺着那力道，发现自己被搁在了一把剑上。 她低头一瞧，发现是那把凶气四溢的剑。 这柄剑在灵力的作用下变宽了一倍，但三人站在上方还是显得局促了一些。 少年被她和病美人夹在中间，灵不微靠近他的耳朵：“小孩，多谢。” 少年立刻把耳朵捂上了。 灵不微：“……？” 然后一阵凌厉的呼啸声从耳边闪过，灵不微被冲了个头昏眼花，剑身一甩，就是摔了个七晕八素。 草了。 她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就瞧见病美人的轮椅又从储物戒里飞了出来。 他坐了上去，少年像先前一般推着他。 他的脸色看不出什么差别——因为先前就已经很差了。 被捞了一把，哪怕摔了个屁股墩，灵不微难得良心发现，没凑上前惹人生气。 但她留了个心眼，这病美人好似并不是不能走路，而是因为太虚弱，所以才屁股黏在了轮椅上？ 她环顾四周，周围全是石壁，无甚稀奇。又抬头瞧了瞧上空，微挑了一下眉。 雾凝聚在上空，像是缓缓流动的云团，明明是白软的，却有股风雨欲来的沉闷重压，压在这片诡异的地下风光之上。 灵不微脚尖轻点了一下地面，面上隐隐闪过兴奋之色。 她醒于百年后 第3节 原来这山中异常，是在这里。 山有邪，草木异。她不是无知的新人修士，这山中异常多的失去灵智的虚弱灵魄，以及诡异不比寻常的浓重雾气，处处都透着古怪。 一定是内里有什么东西影响了。 但她太虚弱了，甚至连出院子探查四周都做不到，反正她在那破院里过的挺好，也就不太上心。 没想到这两人一来，就发现了山中核心。 问题是……能出去吗？ 灵不微看向了病美人。 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的场景。 身后的少年则是脸色发白。 落入他们眼中的，是排排漂亮的人皮。 有男有女，套在干枯的木架子上。 人皮被剥的很完整，都是自头上割了个口。 灵不微见他俩盯着这些人皮架子，觉得没劲。于是她上前转悠了一圈，没劲的心态一变，觉得刺激极了，惊叹：“竟然全都是美人。” 我滴乖乖，这世上变态真的多。 她当年还被骂大魔头，可她从未这样折磨过人，这魔头称号真是愧不敢当。 她镇定自若的态度比人皮也好不了多少，少年的声音都在抖：“你……你……” 他本想问你不害怕吗？但话一出口，打了个转：“你怎么看得出来是美人的？” 灵不微小心翼翼地把一个木架子放倒，拎出来一张人皮，往脸上比划了一下：“你瞧，这皮肤多干净水灵，有弹性的很，还是个男人，哪怕看不出具体五官，也能想象得到是美人。” 她拎着人皮往少年身边走了一步，少年惶恐后退。 还未开口，就听自家主人终于道：“离远点。” 嫌恶之色一览无遗。 灵不微挑挑眉，把人皮折叠了一下，塞入了自己的储物戒：小声嘟哝了一句：“这又没什么腥味，干嘛这么嫌弃。” “你做什么？”病美人皱眉。 “这是这里最好看的一张人皮，我要带走，若以后遇到了这人皮的主人，得好生请教一番，他是如何制作保存的。”灵不微满目诚恳，“如此变态又具有美感的宝贝，实在是很值得收藏。” 少年倒吸一口气，这女子就算不是妖邪，也不是正常的脑子！ “我需要这人皮，”病美人出声。 意思是你不能带走。 灵不微捂紧储物戒，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如今修为空空，若这病美人不理会她，她怕是出不去这里。 …… 算了算了，真正的大美人问自己要死去的美人皮，自己为什么不给？ 灵不微心不甘情不愿地将人皮给了出去。 少年则是对灵不微的美人滤镜全消，若不是自家主人没动，他恨不得拔腿就跑。 远离疯子，珍爱生命。 “三千，推我过去。”病美人开口吩咐。 “主……主人，是，”三千满脸不情愿，但仍旧推着病美人往前。 灵不微则是越过这排排人皮，继续往前走。 这是一片极大的空地，空地之上就是规整排列的几排人皮架子。 再往前就是高高的圆台，上面有干涸的血迹，就像是……那些人皮处理的地方，就是此处。 除此之外，整个空间都没有特殊的场所了，四周皆为黑黢黢的石壁。 灵不微逛了一圈，重回木架附近，正瞧见病美人捂着鼻子，吩咐小少年将人皮一个个地收入储物戒里。 小少年一脸委屈，仍旧照做。 空荡荡的十字木架上面连一丝血迹都没有，不难想象这皮被处理得多漂亮。病美人眼神微冷，手一抬，青色火焰席卷而过，木架顷刻成灰。 灵不微甚至连一丝温度都没感受到。 “这是什么火？”她问道。 病美人充耳不闻。 灵不微翻了个白眼。 她继续搭话：“你要不要把刚才那珠子拿出来瞧瞧，咱们掉下来和珠子有关，兴许拿出来还会有什么异象发生。” 从人皮里走过一遭，小少年已经面色惨白——和他那病秧子主人也差不离了，但他仍旧坚持着没倒下，听完了灵不微的话，他也看向了自家主人。 病美人却理都没理。 这拽成二五八万的病秧子…… “喂，你要是害怕把珠子拿出来，那你就把珠子给我，我来试，”灵不微挑眉，故意道，“什么人嘛，把人家家里弄垮了，掉到这鬼地方，还不想办法出去。” “那是你家？”病美人挑起唇，似笑非笑。 他这一笑，灵不微便是捂住心口：“好美。” 这么好看的脸，却有这样的一副冷冰冰的灵魂，真是浪费。 病美人开始没懂，等反应过来，脸上闪过愠怒之色。 “主人，咱们现在怎么办？”小少年见情况微妙，生怕自家主人破了戒——杀个大活人，立刻出言打破。 现今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探求，但他不懂要如何离开。 病美人道：“噬神珠是支撑地底空间与上方庭院相交互的阵法阵眼，那些人被剥皮之前，也是因着噬神珠失去了神志。” 灵不微不懂阵法，但她也已猜到，那颗噬神珠，是谁把它养的那么好。 是这下方被剥皮的可怜人。 他们被剥皮的时候，是活着的。 “现今这珠子既然已被我封印，阵法破了，这东西拿出来也没用，”病美人说着说着气息便弱了下去，随后又咳嗽两声，强撑着解释完，“有人利用这个阵法，制作了这个与上方相连的空间，将自己的恶行藏于此地。阵法破，在上方破阵的人也跌落其中，若找不到离开的方法，就成了那人瓮中捉的鳖。” 若说谁最有可能，那便只能是住在上方的灵不微。 但…… 病美人眼中闪过一丝暗芒，此女虽然诸多古怪，但并非恶怨环身的人，剥皮一事与她大概率没关系。 他这一通解释倒是很好懂，灵不微了然。 小少年在侧，连连点头。 “我可不想做王八，”灵不微自己是没法子了，她神色一转，便是满目崇拜地盯着病美人，仿若先前用话呛他的人不是她，“高人，您一定有法子吧？” 脸皮厚，不怕妖邪，没有修为，但胆子出奇的大。 病美人对灵不微的身份隐隐有了猜测。 他神色不变：“你并非常人，想来离开此处，于你而言并非难事。” 换句话说：本高人不乐意带你离开，自己想办法吧。 灵不微差很多就气成河豚。 她笑眯眯的：“高人，您大人有大量，小女子愿意交代自己的底细，您就带我离开吧。” 病美人侧目看她。 灵不微觉得自己现如今也没什么身份。 百年前她的仇人，亲人，凡和她有所瓜葛的，基本都入土了。 她如今也只是个体质稀奇，血厚一点的普通人。 若要她真装作懵懂无知，天真单纯，她也不是做不出来。只是她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实在是懒得装模作样。 大魔头不重操杀人旧业就已经很给这些修士面子了好吗？！ “我……我……”灵不微对着病美人，哼唧半天，“啪嗒”一声，落了滴眼泪，“我记忆全消，我也不知我哪里来的呜。” 病美人：…… 灵不微满脸无辜，心想，为了离开，还是得装模作样。 人生不易。 第3章 迷雾（3） 灵不微以为病美人会变脸，但她想错了。 病美人脸上只是掠过了些微错愕，随即展颜一笑：“好啊。” 这笑容，杀伤力太大了…… 灵不微犯了下花痴，随即心底浮现疑惑与忌惮。但她问都没问，直接点头：“那……多……多谢美……哦不，多谢高人了。” 病美人手在空中一划，一道淡青色阶梯上达迷雾，不见尽头。 “这就是出去的路。”病美人注视着灵不微。 灵不微对着病美人眨了眨眼：“那我去了哦。” 只是她的脚尖刚触到阶梯，就立刻收回了脚：“但我一个人害怕，我要你陪我一起走。” 害怕你挖坑。 病美人竟是点头：“可以。” 他推动轮椅，灵不微和他并列而行。 “你先上去，”灵不微看着那阶梯。 她醒于百年后 第4节 病美人毫不介意，他从轮椅上站起来，轮椅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他的灵戒里，他站在了阶梯上。 无事发生。 灵不微挑挑眉，大步迈出，脚尖刚踩上阶梯，阶梯竟忽然消散，一团乳白的雾袭面涌来，她气息一凛，头一次出了手。 银色鞭子精准地卷住了一边的病美人，尽管在第一时间他就猛地后退。 然后病美人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无法用出灵力……这条鞭子！ 两人一同坠入突如其来的迷雾之中。 少年眼睁睁地看着迷雾卷着二人，消失在平整的地面上。 他抬起头，看着头顶团团翻涌的迷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抽出了身后的剑。 瞬息之间，灵不微摔在了地上。雾是湿润的，周围没有风，身体传达出的讯息是不舒服的冰凉与黏腻。 灵不微很讨厌这种感觉，这让她想到了她在棺材里刚醒来的场景。 她努力睁开眼，但又是一臂之外，万物都被迷雾遮掩。 她收紧了手里的银鞭。 那一端传来了抗拒。 灵不微低低地叹了一声气，顺着银鞭摸了过去。 她还未瞧见人影，一只冰凉的手往她眉心一点：“解开鞭子。” 一股凉意从眉心进入双眼，眼前迷雾仍旧，但灵不微却忽然瞧见了一步之外的病美人。 他离了轮椅了，靠在巨石之上，一手握着未出鞘的木剑，一手捂着唇，气息萎靡。 灵不微连忙松开了鞭子。 病美人见她将鞭子系上腰间，鞭子便化作了银色腰带。 他移开目光：“这不是我设的陷阱。” “我知道，”灵不微又不傻，看这浓雾就知道，是来源于布下阵法的人，她想了想，“但我初始以为是你布下的陷阱，所以故意拉你下来的。” 病美人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便挪开了目光。 灵不微心虚地站到了他身边，观察了一下四周。 她想她知道这座山魂魄尽皆没有灵智，且大雾弥漫的原因了。 在不远处的山壁之上，有很显眼的三道爪痕。 爪痕上盘旋着经久不消的戾气，源源不绝的雾气从里面冒出。 病美人沿着山壁一步步靠过去，速度极慢。 灵不微在后面数他的步子，只觉得他速度太慢了，比她这个体力还没恢复的小姑娘还虚弱。 “你……” 灵不微不大喜欢这样的安静，刚要开口，就见前方的病美人脚步一顿，然后身体踉跄了一下。 血腥味蔓延，灵不微脸色一变，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就看见病美人嘴角溢出了血，一脸摇摇欲坠的表情。 不是吧？这么虚弱？ “轮椅呢？你的轮椅呢？快快快，快坐下。”灵不微暗道这个小修士废物。 这才几步路啊？难道是她拽他下来的时候把他摔到了？ “这里环境古怪，我体内灵力微末，不够打开灵戒，”病美人微微气喘，“没有。” 他的轮椅其实材质特殊，也是稳定他身体状况的法器。 灵不微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她搓了搓手，犹豫不安：“那……那我扶着您？” 您可千万别有什么“你这来历不明的女人怎么可以接触我尊贵的身体”的奇怪毛病！ 还好，没有。 病美人低低地应了一声，灵不微扶着他，慢慢往前挪。 他的身上有很浓的药味，灵不微吸了吸鼻子，有些发苦。 只是这苦味之中又夹杂着清冽的松香，倒是和山间林雾很配。 明明是一眼就能看得到头的距离，但鉴于病美人走两步就要休息，他们挪动有如龟速。 但灵不微也不敢催，她清楚，病美人会虚弱得这么过分，一是这里的雾气太深重，二就是她的那一鞭。 她腰间的鞭子，是会损耗人的精气的，缠上人的瞬间就能封住他的灵力。 只是普通人损耗一点精气没什么，而对于病美人这样的…… 他这副如此孱弱的身体连她都意外。 “你没有修为，但你可以使用灵器，你过去修炼过？”她胡思乱想间，就听病美人开口了。 确实，我不仅修炼过，我还成魔过。 但这些她自然不会同病美人说。 她小声嘟哝：“我天赋异禀，你不懂。” 病美人若有所思，看着灵不微和他接触的那只手。 灵不微没有丝毫的不舒服，这说明—— 他先前的猜测错了。 他是先天灵体，加之身体弱成这副样子，很容易被妖鬼侵袭。父君便为他炼制了一件护身秘宝，一旦妖邪接触，便会显露原型。 夺舍之人，也算是妖邪。 他开始就猜灵不微是被夺舍了，故此在上方为灵不微搭建的楼梯，其实就是他的护身秘宝变幻而来。结果两人跌落这里，她直接碰到了他身上的护身秘宝，都毫无反应。 所以，她真的只是个天赋异禀的普通人？ “看，到了。”两人终于到了石壁之前。 灵不微抬头，盯着那爪痕，神色有微微好奇。 三道爪痕刻入石壁，哪怕雾气不断涌出，也能瞧见漆黑的血迹从凹槽之中拉出一仙长长的痕迹，不难想象当初留下爪痕的小兽流了多少血。而最让她好奇的，则是盘旋在爪痕之上的…… 她皱了皱眉，这是复活之后，她遇到的最讨厌的气息。很熟悉的讨厌，她一定闻到过。 可是…… 灵不微默默地盯着那三道爪痕，然后松开了病美人的胳膊，一步步靠近。 “你做什么？”病美人见她双目痴怔，竟像是被什么魇住了一样。 可他确认这爪痕没有什么法术存在。 “我……”灵不微面上闪过一丝挣扎与恍惚。 她想要去摸摸那三道爪痕，虽然厌恶，但这厌恶之中，却存在着难得的亲近。 她颓然，放低了肩膀：“我只是想要走近点看看，这是什么留下来的痕迹。” “是上古神灵。”病美人本不想说话。 他身体疲惫，也戒备灵不微。 可鬼使神差的，就直接给出了答案，“这是神灵留下来的痕迹，虽然已过去千万年……” 站在神灵面前，他觉得自己的病体也仿佛轻松了许多。 神，万千修士都憧憬着的存在。 “可惜，世间再无神灵。” 他回过神，却发现灵不微仍旧低着头，耷拉着肩膀，身上的气息比方才还要凝滞。 “世间为什么没有神灵了？”灵不微忽然发问。 病美人一怔。 他抬头看向了那堵石壁，很难想象，到底神灵处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在这留下了三道深刻的血痕。 “我不知道，哪怕是最近和神灵有关的消息，都是一百年前，神骨之主身死道消的事情了，” 病美人想到了关于神骨之主的事情，面上晦涩难言。 低着头的灵不微却没瞧见。 “哦，原来你还是个不足一百岁的年轻小修士。”灵不微终于出声了，但一说出的话，就让病美人面色一黑。 病美人自持冷静，甚少有失态的时候，可他对于灵不微，实打实地无话可说。 她抓的重点总是无比奇特。 他闭了闭眼，竭力平静：“我早就过了一百岁了。” 他经历过百年前的神骨之灭，但他……忘记了。 不对，为什么要和她争论这个？ 病美人往旁边走了两步，免得被这古怪女子传染得脑子不清醒，可不过两步，又是咳嗽了起来。 灵不微一边念着罪过罪过，是我有眼不识您这座悠久的高山，一边又扶起了病美人的胳膊，伏低做小。 病美人被她噎的神色愈发差。 他没注意，灵不微背过身的那一刹，她又转过头，看了一眼那三道爪痕。 灵不微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对这玩意儿，产生厌恶和亲近。 他们是同类。 神骨赐予她无上的地位，也带给她难忘的梦魇。 神骨之主，呵。 “可知道了神在这里留下了三道痕迹，对于我们来说也没什么用啊，”靠在石壁上，灵不微瞅了瞅病美人的脸色，“这出去方法我们还是不知道。” 病美人低低地咳嗽了一声：“很有可能，这山中雾气，以及这个空间，都是神的意志。” 她醒于百年后 第5节 神的意志？ 灵不微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词。 “他在留下三道爪痕的时候，一要让此山魂魄都失灵智，二要让此山遍布大雾。斗转星移，历经千万年而不变。” 神的意志，无法消除。 灵不微恍然，所谓神的意志，就是神的诅咒。 神的诅咒她还是很熟悉的，也许千万年前，这里还有别的诅咒，但沧海桑田，如今已成了一座普通的山，再无活人，于是只剩下这两个诅咒生效了。 诅咒可难消除的很啊，若她还是百年前的她，倒也不难，但现在…… 不过她转念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若山中雾气和这个空间，都是神的意志，我觉得用那噬神珠布下阵法的人，便算不得高明了，或许那藏人皮的地方，本身就因为神的意志而存在，如同这漫天大雾一般。”灵不微大胆推测，“那珠子一拿走，整个空间就倾塌，不一定是故意为之，你想，把人引进他藏人皮的地方，难道于他是好处吗？” “我看，人皮倒像是什么心思狠辣，但法术不怎么高明的鼠辈干的，只敢偷偷摸摸行事。” “他布下噬神珠，估计是为了迷惑抓来的人的心智，让他们乖乖被他剥皮，”灵不微道，“只是噬神珠为什么放在上方，也许是因为他阵法学的不精妙，无法在下方布局，而不影响到他自己。” 病美人没回应她的猜测。 他会来山中，本来就是带着目的而来，人皮一事也是误打误撞，解开了很多谜团。 而那些灵不微不用知晓。 虽然她说的极有可能是对的。 灵不微见他不答话，也没什么想法。 她本就和人皮一事没什么牵扯。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要怎么让神的意志消除？ 灵不微看向了那三道爪痕，忍不住道：“死都死了，你还折腾什么呢？我要是你，当初就会把自己的仇人全给手刃了再死。而不是留下这劳什子的诅咒。” 病美人侧目。 然后身下忽然开始震动。 身后的石壁顷刻间崩裂，碎石漫天。 灵不微傻了，不是吧？这么小气的？不过是吐槽了一句而已，就要他们死？ 病美人神色一变，揽住了灵不微，青光自手中乍现，形成一道青色的屏障，拦住了崩裂的碎石。 可他灵力不够，那屏障瞧着也脆弱得一碰就碎。 脚下踩空，熟悉的失重感袭来。 灵不微抬眼，眼前陷入黑暗之前，看见的最后一幕，是病美人嘴角鲜红的血。 这下吐这么多血？她忧心忡忡地想，自己当初好像有好几颗号称可以肉白骨活死人的丹药，要是找到了她生前的宝贝，就分几颗给他吧。 第4章 迷雾（4） “飞升成神，阿微，你是人族最后的希望。” “身负神骨出生的你，是放弃了我们的神灵，给予我们最后的机会。” 阿微，活下去。 “醒醒。” 一点微凉窜入眉心，灵不微蓦然睁开眼，同俯视着她的人对上了视线。 是病美人。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面无表情，却又无比郑重。病美人愣了一下，竟然生出了微妙的紧张。 “你衣服都湿透了，换上这些，我从储物戒拿的，没有穿过。”他扔下一套衣裳，背过身去。 修士可以用法术烘干，但灵不微没有修为。 在下方的时候，大雾弥漫，他还不觉有异，但现如今已经脱离迷雾，灵不微衣裳被雾浸透。 灵不微顿了顿，大脑回神。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衣裳，紧抿了一下唇。 她当时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那神灵意志，真的就放过了他们。 窸窸窣窣的换衣声从背后传来，病美人想了想，嘱咐道：“你未来作何打算？若是无路可去，我可以引荐你前往一些修真门派。” 灵不微问道：“高人，你怎么态度忽然友好了许多？” “而且，你不好奇为什么我们从那地方离开吗？” 病美人神色一僵，他没想到灵不微如此直接。 他总不能告诉她，因为她昏迷了之后，一直在哭着说对不起。 妖邪不会有这样浓烈的感情，故此他放下了几分对灵不微的戒备探查。 “不过是你身上的谜团又多了一个，我不感兴趣。我只知道你是人。” 只知道我是人？ 灵不微在心中慢慢地品了品这句话，她笑了一声，“但谢谢高人的好意，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办，而且，我对修炼也不感兴趣。” 天下人熙熙攘攘，哪一个不想掌控自己的命，想着法地迈入修仙之门？ 病美人有些诧异，灵不微虽然一身古怪，但必定根骨极好。她居然不想修炼？ 只是这是别人的选择，他也不会干预。 “我换好了，这里是哪里？” 这应当是个洞穴，只是周围的烛台都被点亮了，暖黄的光看起来竟有几分温馨。 也许是换上了一身干衣裳，所以她心情很好。抽出青色长裙上的腰带，重新系到腰上，再将裙子塞入储物戒，顺带抽了根黑绳，灵不微麻利地将一头黑发束成高马尾，在原地蹦跶了两圈：“这是不是给你师弟买的衣裳，我穿着居然很合身。” 换上男装，束起马尾的她，明显能瞧出女子身份，但是却多了两分娇憨。 病美人捂着唇，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我也不知，只知道是个山洞。” 他挥手一拂，轮椅出现在地上，他坐在了上面，气息要平稳许多。 灵不微自然地推着他，往前走了一阵，她就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这居然是她醒来的洞穴！ 当初灵不微从洞穴里苏醒，躺在棺材里的阴影很是不小，加上全身到处不适，她很快就离开了，也就没怎么认真地去观察附近。 棺材里面是空的，只躺着一个她。 所以她当时觉得洞穴里必然也没什么东西。 事实上也确实没有，只除了棺材板上，有一大滩喷溅的血迹，地面上也有褐色的痕迹。 灵不微怔然地盯着那些血，然后拿起一盏烛台，靠近了棺材。 这些血，是谁流下的呢？是谁将她送入了棺材里？又是谁给她留下了百年后醒来的一线生机？ 那个人，还活着吗？ 百年过去，血迹犹存，这说明那个人本身也是具有高深修为的人，所以血没那么容易消失。 病美人瞧着这一幕，有些难言的不适，或许是他在下面被困得太久。 他皱了皱眉：“我看过了，棺材之内没有东西，也许，那东西跑了，棺材之上的上古道纹，应当是做封印之用，只是时日太长，已失去作用。” 说到这里，他也有些意外。 这座山，直接便叫无名山，大雾弥漫，人类不得入，魂魄无神志，就连妖物精怪都没有。要不是他追杀那只恶鬼，那鬼物仓惶逃窜进入其中，想来他也不会发现里面的玄机。 他原以为发现缺失的人皮就已经是惊喜，却不料这里不仅藏着古神灵的意志，还有这么奇怪的一口，蕴含上古道纹的棺材。 道纹？ 灵不微立刻去摸棺材表面，果然坑坑洼洼的，很是复杂。只是她不太懂这玩意儿，但她也知道，道纹通常都是用于封印其中东西的。 所以，她当年是被封印的吗？ 不，她确定自己必死无疑，封印她是多此一举，而且，她百年后还活过来了。 有没有可能，道纹其实就是，复活她的关键？ 灵不微的心砰砰直跳，她得想办法，把这些纹路拓下来。 “我就随便摸摸，既然没什么，那咱们就离开吧。”灵不微返身，推着病美人，走着走着发觉不对，好奇问道，“你的气息好像比在山下……不对，比你进小院子的时候都好，你这轮椅，倒是奇效。” 至于在迷雾之中，那简直离撒手人寰就差一口气了…… “嗯，你瞧瞧外面。” 灵不微顺着他的手指望了出去。 山洞之外，阳光从叶缝中漏下，树叶青翠若滴，远处飞鸟相携远去，偶有虫鸣。 灵不微痴痴然地走出山洞，她伸出手，百年来，头一次感觉到了阳光的温度。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那破院子门口折腾一个藤椅吗？”灵不微轻轻问道。 病美人自然记得那把藤椅，他摇摇头。 “因为那很有晒太阳的味道，但实际上，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晒过太阳了。” 张开双臂，闭上眼，她听到了风掠过松林，卷过山谷的声音。 病美人静静地盯着沐浴在阳光之中的她，眉眼不自觉微舒。 “主人！”少年的身影忽得从山顶冒出，他对着他们招了招手，然后轻松跃下。 病美人收回视线，去瞧灵不微，却见灵不微双手环胸，靠在被太阳照拂的巨石之上，闭上眼，神情惬意。 少年一过来，便拿出了数个瓶瓶罐罐，倒出来一把药丸。 然后就着水，吃了一把药丸。 确实是一把药丸。 灵不微睁开眼睛时，没想到病美人直接掏出了一大把药丸往嘴里塞，悚然一惊，果然，病秧子最辛苦。 她醒于百年后 第6节 但她也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些药都放在小少年的手里，不应该是病人自己带着吗？ “你怎么出来的？”病美人服下药后，问少年。 “嘿嘿，雾气一散，我就借着吉光上来了，”他扬了扬手里的凶剑。 吉光，倒是瞧不出是剑的名字。 “然后我就收到了你的传讯符，马不停蹄赶过来啦，只是山洞太多了，可叫我一顿好找。”少年拍拍心口，“幸好你没事，你和……” 少年说到了灵不微，才有些胆小地觑了一眼她，又立即收回了视线：“你们掉下去的时候，可吓死我了。” “嗯，此间事已了，我们回云州城。” 云州城？ 灵不微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长风驱松柏，声拂万壑清——唐代孟郊 第5章 遮云（1） 从棺材里苏醒后，灵不微修为全失，灵力散尽。 她孑然一身，实际上往哪里一躺都是躺。 之所以想要下山，就得从百年前，她死亡前夜说起。 她已经记不大清那段时光了，只觉得混乱又痛苦，最后下定决心了断一切，也明白自己走的路，是赴一条死路，自觉一去不回。 就将那些年来拥有的所有灵石法器，天材地宝，绫罗绸缎，珠宝玉石等好生塞进一枚灵戒之中，然后—— 依照话本中的桥段，她将开启灵宝的钥匙给了一人，又将灵戒埋于另一处，设下阵法，百年后出世。并且告诉那人，百年之后，若她仍旧不来拿钥匙，他可以用钥匙开启灵戒。里面的宝物，全部归他。 时间是一百年。 也就是今年冬至。 在灵戒出世之前，她得去取回自己的钥匙。 而要取钥匙，一定要先进城。 因为守着钥匙的人，是个性子古怪，爱凑热闹的棺材铺老板，绝对不会整出归隐的事情。 百年前他在岚州开棺材铺，现如今不知在哪里了。 若有修为，灵不微要找人轻而易举，但此时她连走远路都难，这深山人迹罕至，要等她自己下山，怕是还要再拖几个月。 大意了。 灵不微狗腿笑：“高人，不知道您先前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什么话？” “就什么引荐我去修真门派啊什么的……” 病美人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先前不是说，不愿意去吗？” “我忽然又想要去了！我想了想，反正在这也没什么好待的，只是可能要劳烦高人，先送我进个城？” 她才不去什么劳什子门派修炼！ 但先得混下山。 这山这么高，病美人又是坐着轮椅，两人一定不是走上来的，可能是御剑，又或者别的手段。 病美人点头：“当然可以。” 这么容易？ 灵不微狐疑，果然就听病美人慢吞吞地补上了后半句：“只是我只能坐在轮椅上，行速较慢，怕是要劳烦你一同慢些走下山了。” 蛤？灵不微没忍住，嘴巴大张，双眼呆滞，满脑袋疑惑。 病美人见她如此，宽袖一挥，挡住了眼中的笑意。 随着他的动作，青光掠过，一辆漆黑的，仿佛反射不出任何光的马车出现在空地上，马儿也通体漆黑，一瞧就不是凡品。馥郁的灵气骤然荡开，灵不微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 ——天地灵气。 修士修真必不可少的东西。 灵不微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山里一直未曾感受到天地灵气，不是因为她无法修炼，而是这里根本没有天地灵气。 她死前，天地灵气已经稀薄无比，修真界已多年无人飞升，外人皆传修真界的末法时代即将到来。 但因着她这个神骨之主还在，所以这声音一直是少数，没人相信末法时代——灵气消失，修真绝望的时代会真的来临。 现在呢？ 灵不微下意识地运转起了修炼法门，可让她意外的是，她确实无法吸收这些天地灵气。 看来，不管有没有灵气，她都无法修炼。 “上车。”病美人收掉了轮椅，先一步上了马车。 灵不微收回思绪，不能修炼就不能修炼，她也不在乎。 这病美人，能拿出这么一辆富含天地灵气的马车，来历定然匪浅。 马车之内五脏俱全，还有个很小的书架，药香混杂着松香，充盈着整个马车。灵不微挑眉，扫视了一圈，刚要坐下，就听得坐在软垫上，手捧着一本书的病美人道：“你，去外面驾车。” …… 灵不微强行挤出了一个笑容：“是，我僭越了。” 哼，以为她稀罕进去吗！ 少年见到灵不微进去又出来，神色诧异，他已经坐到了马车的另一边，打算驾车了。 还以为主人会留下这姑娘呢。 “好了，出发吧。”淡淡的吩咐传出，少年应了一声，然后挥动了一下鞭子，黑马立刻跑动，只是四蹄竟是悬空而起，不多时，马车就在空中平稳飞行。 灵不微抬眸远望，天上的光越来越炽烈耀眼，松林渐渐远去，整座山的全貌一点点展开。 但身旁的视线也跟着越来越强，灵不微猛地扭头：“小家伙，你偷看我许久了。” 少年一怔，满脸通红，嘟囔了两声，灵不微没听清。 “什么？” “我说，你和主人落下去之后，发生了什么？我看你穿的衣裳，都是主人的……而且，主人……” 而且主人明显对她很宽容。 但他知道自家主人不乐意别人探听他的事情，就一直憋着不敢问。 可这是灵不微先开始问他的，所以……所以也不算他探听…… 小少年惴惴不安地看着灵不微。 灵不微眨了眨眼，促狭道：“你猜。” …… 小少年委屈，他挪过头，不说话了。 马车内，病美人看着手里的书，然后唇角以微不可见的弧度上挑了一下。 百年前，天下共分三州，三州州主各自为政，互不干涉。 每一州疆域都极大，各州主城更是繁华中心，高门贵族与修真大派都位于其中，修士奇人，平常百姓，混杂而居。 所以灵不微听到云州这个名字，料想也不会太过荒凉，脑中预想的也是个大城市，不然何至于敢用“州”这个字？ 她在上方瞧见了方圆不过十里地的村落的时候，还没多想。 直到他们的马车落下，她仰着头，瞧着城门上面的云州二字，陷入了沉默。 这就是，云州城？ 少年则是驱车直入城门，门口没有守卫，往来有稀稀疏疏的行人。 灵不微回神，小就小了点吧，大不了多花点钱坐马车离开。 她摸了摸尾指上的储物戒，默默地想，虽然这两个修士人还不错，可惜了，她不想和修士搅和在一起。 既然已下山，是时候分别了。 “三千。”灵不微忽然叫了一声小少年。 先前病美人叫他名字的时候，她都听见了。 三千诧异地瞪大眼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你能……”她比了个口型，“告诉我你主人的名字吗？” 为免他看不清口型，她特意说得极慢。 三千小脸扭曲了一下，想来这姑娘是不知道，自家主人的神识也很强大。 换言之，他的神识能涵盖附近的动静。 灵不微做口型也没用。 三千摇摇头，主人没发话，他可不敢说。 两个都是小气鬼。 她不过是觉得，这是她复活之后最先遇到的人，又一起历了点小麻烦，尚算有缘，就想着知道个名姓。 罢了。 灵不微摇摇头，恰好马车入了城，她比了个手势：“好了，前面就可以把我放下了。” “啊？你要离开了吗？” “不然呢？我又不是修士，可没法跟着高人一起混。”而且，她还要找钥匙，且她好不容易没了任何背负与牵挂，只想好好享受享受世间凡尘。 修真除鬼什么的，就留给那些有缘人吧。 她醒于百年后 第7节 “好，”三千想了想，这姑娘肯定无法和他们同行，分开很正常，他在指定位置停下，恰好是车马铺门口—— 她轻巧跳下，高高的马尾在光下微荡，突如其来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度九思，君子有九思。” 灵不微蓦然回头，马尾高摆，划出一个利落的圆弧。 度九思看见了她眼中细碎且明亮的光。 度九思？ 灵不微在心底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然后对着挑开车帘的度九思，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灵不微。” “取意修真从不式微，”她解释了一下，面颊微微发热。她一直觉得这名字的寓意很奇怪，但没办法，师父喜欢，这么多年，她也习惯了。 至于真名姓会暴露自己的身份问题，她从不担心。 修□□，都以封号示人，知道她真名的寥寥可数。 度九思轻轻颔首。 灵不微挥了挥手：“后会……无期啦。” 说完她便麻溜转身，毫无留恋。 后会无期？ 度九思睫毛颤动，苍白若纸的脸色瞧不出什么心情。 他拉下帘子：“三千，去城主府。” “是。” 第6章 遮云（2） 云州，城主府。 马车还未接近，就听哭声震天。 度九思回到了轮椅上，由着三千推进城主府。 门卫见到他回来，眼睛一亮，当着面就直奔进府，喊道：“仙长回来了！” “仙长回来了？” 拥挤嘈杂的脚步声一连叠起，不多时，好些个人奔到了他的面前，甚至有人直接扑上来，但被无形的屏障挡住了。 “我家主人身体不好，你们当心些。”三千脸色有些不好。 那人收了势，然后一把跪在地上：“仙长，是老妇错了，还望您体恤体恤我们这些普通人的担心啊！您……您有孩子们的下落了吗？” 奔上前来的，穿着或普通，或考究，但无一不年入中年，面露绝望的疲态。 度九思看了看，明显能看出，只有四对父母。 “找到了，”度九思示意三千。 三千犹豫，要在这地方将那些人皮拿出来吗？ “去侧厅吧。”轻柔的男声在这般嘈杂混乱之下，分外清晰。 出现的是一张颇为俊俏的皮相，桃花粉面，眉眼秀丽。是个男人，也是个漂亮秀美的男人。 他似乎已经了然，度九思找到的都不是活人。 度九思微颔首：“城主。” 城主道：“仙长，辛苦了，这边请。” 一行人行至侧厅，中年人都紧张不安地盯着度九思，可度九思却迟迟没动静，这叫人不由得心浮气躁。 怎么还不说人在哪里？ “三千。”度九思嘴唇微动。 尽管是他，也不忍心看这些人的反应。 白发人送黑发人，孩子还是以这样的状态出现…… 三千咬咬牙，手一挥，人皮齐齐整整地出现。 “这就是你们的孩子了……你们，可自行辨认。” 压抑至极的沉默无限蔓延。 良久，才有人抖动着嘴唇：“道、仙长，这不是……这不就是一些纸……吗？怎么能说……” 说是我们的孩子呢？ 外面暖风和煦。侧厅温度冷得像冰，叫人心中无限发寒。 有人干呕了一声。 “不！” 这一声打破了死寂，侧厅爆发出惨烈的哭嚎。度九思别开眼。三千见他脸色极差，将他推了出去。 两人都没说话，心上像是压了块巨石。 “仙长，您是在哪里……找到他们的？是妖邪作祟吗？” 城主的声音低沉，他站在度九思的身后，然后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震得地面微响。 度九思转过头，见城主竟是对他径直跪下。 “仙长，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抓住那个妖邪，”城主急急忙忙地道，“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我是循着恶鬼找到他们的，”度九思抹去了山里的具体细节，“我原以为那恶鬼就是城里人失踪的原委，现在看来，并不是。” 城主连忙问：“这是为何？” 度九思伸手虚扶了一下，城主也站了起来，恭敬道：“还请仙长明示。” “我师弟是一月前消失的，然后城中一个月出现三例失踪案，算上先前出事的我师弟妹妹，就是五个年轻人失踪了，”度九思轻轻咳嗽一声，再放慢语速，“但那里人皮足有十多张，且我师弟仍旧下落不明。” “恶鬼吃人，不会这么细致地留下皮，且以那恶鬼的实力，我师弟不应该出事。” 城主恍然：“那……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做？” 他面色发白：“这岂不是说，那恶毒狠辣的妖邪仍旧在城里？” “城主，城里有几家风月场所？”度九思忽然发问。 城主一怔，下意识回道：“只有一家。” 云州地方小，但人不少。 人人比邻而居，这家人发生的事情，很快就街头巷尾都传遍。 不得不提的是，城里既无乞丐，也无牢房。作奸犯科之辈未曾听过，孤儿寡母则是城主府出钱抚养。 度九思进入云州城之时，便初步了解过这城中风气。 所以十几具人命，却只有四个有人认领，便说明其他人是无父无母，且身份低微的人。 青楼是最可能出现这等人的地方。 而让他选中青楼的还有一个原因，十几具人命中，少女占多数。 侧厅的各家父母没能认出自己的孩子，惊骇悲伤之下，昏迷了好几位。料理一番后，度九思便和三千去了当地青楼，风月居。 城主说要派人一同前往，被他否决了。 他有种预感，风月居里面会有意外的惊喜。 但他没想到，一进门，熟悉的声音嘹亮清晰，直冲脑门—— “小黄鹂，赏！” 震耳欲聋，斩钉截铁。 宛若被迷得七荤八素的好色之徒。 确实是惊喜。 三千意外极了，也傻愣愣地盯着前方的景象。 正中身影熟悉，正是分别不久的灵不微。 灵不微左手美人喂酒，右手美人递肉，眼前双美，一人舞，一人唱。 好不快活。 风月居的老鸨眼睛都笑没了，他们这风月居，虽是云州城唯一一家青楼，但因着街坊邻居太过亲近，来花钱的人不算多。 她没想到，不知打哪里来了个俊俏小娘子，一出手就是大额银票，然后点了四个头牌，在大堂中间喝起了花酒。 这等客人她恨不得再来一打！ 哦，还有另一个尊贵的客人，虽然坐着轮椅，但周身清贵，出手大方，一来就说要最贵的包厢，姑娘钱另算。 结果…… 老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新客人，朝着中间的俊俏小娘子靠了过去。 灵不微抹了一把嘴边的油。 别的不说，这风月居的烤鸡，是真真好吃。 一口下去，外皮酥脆，焦香扑鼻，鸡肉鲜嫩，汁水爆溅，有几分烫嘴，却美味至极。 “这日子，真是神仙难求呀，”灵不微灌了一口酒，笑眯眯地道，“你们说，修仙有什么好的？整天风里来，雨里去，就是为了自己的修为能涨上那么一点点，辟谷之后还失去了口腹之欲，岂非惨兮兮啊惨兮兮？” “这就是你不愿修仙的理由吗？” 灵不微刚探头，用嘴撕下一口肉——这么吃分外得劲儿，还没来得及嚼两口，便因着这熟悉的声音僵住。 她回眸，瞧见那张精致的美人脸，以及水灵灵的小少年，脑中浮现了他们先前分别之时，她留下的那句话。 后会无期—— 个屁啊？ 她醒于百年后 第8节 为什么他们这么快又相见了？ “你……”灵不微努力将自己嘴里的鸡肉吞了下去。 鸡肉还是很香的。 度九思面露嫌弃，轮椅往后挪了一步。 灵不微嘻嘻一笑：“没想到高人您也喜欢逛窑子。” 也。 灵不微语气亲近，一张脸写满了“咱们好兄弟简直心有灵犀。” 度九思黑下脸：“你来这里做什么？” 灵不微奇怪：“你来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她目露愤慨：“难道你也认为，只有男人才能进青楼？” …… 度九思觉得自己平复下去的心口又不舒服了。 他没注意灵不微眼中闪过的促狭笑意。 灵不微会来风月居，确非本意。 她在车马铺租车的时候，忽得在一陌生小丫头身上，闻到了自己灵戒的味道。 那是一种特殊至极的香气。她的灵戒取自九幽湖底的莲骨，以天火炙烤，再灌以诸多灵药，由筑器大师宋怀历经十年炼制而成。 香味天上地下独一份，戒身且蕴含至圣道韵。 要问为什么会造一枚这样奢侈华丽的储物戒？ 因为那枚灵戒，本身也是一件举世无双的护身法宝。 灵不微本意，是拿来送人的。 可惜那人没收，她便拿来自己用了，毕竟也是稀世珍宝。 故此，哪怕百年过去，哪怕那香气只是从鼻尖一掠而过，她也敏锐地反应过来。 而且她很奇怪，自己的灵戒理论上并未出世，为什么会在别人身上闻到它的气息？ 难道有人捷足先登，破了她的阵法，拿了她的戒指？ 灵不微肉痛，担忧不已，便悄悄跟着那小丫头来了风月居。 进来之后，她才意识到这是青楼，且整个青楼内部都充斥着灵戒的气息，尤以老鸨为甚。 可她也明了，灵戒不在青楼内。若灵戒就藏在里面，她会瞬间感应到。 但——来都来了。 灵不微不爱吃葡萄，在山里天天吃，是因为没办法。 她就爱吃肉，烧鸡，烤肉，口味极重。 风月居有美人，还有烤鸡和美酒。 索性便坐了下来。 只是，酒还没过三巡…… 在度九思强烈的谴责目光中，灵不微最终还是放弃了自己的美酒与烤鸡，乖乖坐起来，跟着他上了包厢。 “不用叫人来伺候，”三千对门口老鸨道。 老鸨悻悻，但也不敢说什么。 只心道真是晦气，好好的大生意忽然没了。 “我是有事而来，这里不安全，”度九思开门见山，“你得离开这。” 灵不微挑眉：“这里有妖邪？” 能让度九思来此，除了妖邪没别的。 “嗯，”度九思点头，“和那些人皮有关。” 灵不微手撑着头，细细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不行，我不能走。” 灵戒不在，气息却充盈此处，只说明拥有灵戒的人经常出入这里。 “我丢失了一件宝贝，这里有它的气息，不过我此刻锁定不了它的位置，”灵不微盘了下逻辑，将自己的来意和盘托出，后道，“你别说，我甚至怀疑，我们要找的是同一个妖邪。” 经常出入青楼的，怎么想也不可能是什么正经修士，重□□，大概率没有破她阵法的实力。 但能破她阵法的妖邪，怎么也得是个大妖邪了…… 灵不微觉得，现如今的自己，招架不来。 她星星眼看向度九思：“高人，让我帮你吧，把那妖邪找出来，然后你将它绳之以法，我拿回自己的宝贝！” 度九思不明白她的话题转折度为何如此大。 但他不可能带着她。 “你又没有修为，万一遇到妖邪，你怎么办呀？”一旁的三千劝道，“这不好玩的，会有生命危险。” “我不怕妖邪，我身上有宝贝，”灵不微身上唯一的法器就是腰间那根可以封人灵力的腰带，别的做不到，保命还是够的，“两位高人，带着我吧带着我吧，我能干的事情可多了。” 按度九思的性子，他开始就不会管灵不微在不在此处。灵不微也不过是和他同路一程的陌路人。 神使鬼差地劝她离开已是他能做的极限，何况带着她？ 他道：“既然你不听劝，那多说也无益。” 他直接吩咐三千：“走，去找老鸨。” 三千犹豫地瞧了灵不微一眼，推着轮椅离开。 灵不微扬眉，特意扬起声音：“妈妈，给我将美人领进来，好酒好菜继续上，本姑娘有钱！” 三千：“……” 度九思：“……” 老鸨本来就不乐意应对度九思，有钱又怎么样？不在他们这里花，就是没钱！ 度九思还未开口，她就连道：“哎呀，先让我接待个客人好不啦？” 她花蝴蝶一般地飞向了包厢。 度九思：“……” 三千看着度九思指尖泛白的手，默默地闭上了嘴。 “灵不微，过来。”度九思闭上眼。 她是什么身份，他不知道。 可麻烦至极，却是板上钉钉。 第7章 遮云（3） “好好回答，这些珠宝都是你的。” 一张圆桌，三张椅子。 灵不微和三千分坐对面，度九思对着老鸨，桌面摆了一大叠银票，这是她方才在外用珠宝兑换的。 老鸨眼都红了，连连点头：“诸位放心问，放心问。” 灵不微转头，邀功一般对度九思挤眉弄眼。 她什么都少，就珠宝多。 度九思没看她，看着老鸨：“这里可失踪过年轻姑娘或是小厮？” 老鸨一怔，立刻回答：“没有啊。” 没有？ 三千不由意外，难道主人猜错了？ “那城中近些年来都无人失踪吗？”灵不微插嘴，“不是我说，你们这地方治安也太好了吧。” “嘿，那还是咱们城主厉害啊，”老鸨瞧了一眼桌上的银票，寻思怎么也得说点东西才能顺理成章地把钱拿走，绞尽脑汁想了想，“好像我就只听说了最近出了事。” “你们这城主，怎么厉害了？”灵不微追问。 “哎呀，那就有的说啦！”老鸨一撩手里的手绢，“咱城主上任后啊，所有的乞丐孤儿，都叫他收容了，没活干的，城主安排，不能干活的，月月领银钱，半夜三更还有兵哥巡逻，没两年那牢房就空了。” 三千恍然，灵不微却若有所思。 她不信仅仅因为这些，城中多年无人出事。 贪婪是不限于生活的优渥与否。 而且这城里必然有妖物存在，怎么可能安定？ “还有每年要祭拜无厌娘娘，”带着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灵不微侧目看去，却见是一个点头哈腰的小厮。 他陪着笑，手里提着茶壶，给几人一一满上：“妈妈，今来晚了，您多担待担待。” 老鸨一拍大腿，也没怪他：“小虎说得对，还有无厌娘娘，咱们就是祭拜过无厌娘娘过后，那些个小偷小摸，越来越少的！” “有个杀千刀的杀了老母的混账子，听说拜了无厌娘娘之后，后悔痛哭，拜无厌娘娘之前，可是点点都不忏悔的！” 灵不微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度九思。 度九思微微摇了摇头。 他们都未曾听说过这劳什子无厌娘娘。 度九思先前入城探听消息，都未曾听说任何与之有关的事情。 “这城中，似乎没有娘娘的庙？”度九思问。 “有的有的，但位置很偏，在西南城外，因着娘娘喜静，平时也没人过去，唯有三年一次的大祭才会同城前去。”小虎接话，“但娘娘是真灵啊，先前我妹妹重病，我去拜了一下，嘿！不出三天就好了！” 她醒于百年后 第9节 娘娘喜静……怎么整的和个大活人一样。 听到小虎后半句，灵不微舔了舔唇，神色微妙。 有求必应的，那可不是佛。 大概率，是魔。 “哎哎哎，是的，小虎妹子重病，我还和人一起去瞧了，那真是虚弱得不得了，”老鸨说着说着，忽然停住，她转头问小虎，“小虎，你那大妹子，是不是先前和咱们这儿的一个姑娘，玩得挺好。” 小虎挠了挠头：“对啊，小音啊，你带回来的丫头，说是打算养养卖，但是后来不知怎的，小音突然不见了，她那几天闹着不肯接客……我就以为……” 他瞄了老鸨一眼，没敢继续说下去。 他以为小音被老鸨弄死了。 但老鸨明显不记得这姑娘了，自然，人命也不是她害的。 她瞪了一眼小虎：“胡说八道，我可从来不杀人！” “不愿意接客的姑娘，我都！”老鸨说到这里，忽然卡壳。 云州城的孤儿，城主会安排。 但青楼吃的是青春饭，姑娘老了自然就没什么生意，所以老鸨会想办法从外地买小丫头。 有些丫头来了后就哭爹喊娘，但老鸨哪管她，能□□的手段尽上，大部分丫头都屈服了。 也有少部分死活不乐意的，老鸨就让她们做了姑娘身边的侍女。 但还有些，老鸨忽然忘记，自己把她们怎么样了，譬如小音。 度九思眯眼：“是不是有好些姑娘，你都没印象她们是如何失踪的？小厮呢？” 老鸨被这么一问，面色难堪。 她惶然道：“我……我真的没印象了……好像……好像是有几个找不到了，但我也不知怎的，完全没上心。” 被妖邪影响了心智，自然不会管。加上那些人消失，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丢了个逃奴，无伤大雅的小事。 度九思已经知道了答案，他吩咐：“走吧。” 老鸨眼巴巴地看着灵不微。 灵不微才是她的财主。 “把钱收好吧啊，估计接下来一段日子啊，你们这里都开不了张了，”灵不微把钱塞入老鸨的胸口里，“下次见哈。” 老鸨奇怪，为什么说她们这里开不了张啊？ 她一头雾水地目送灵不微他们离开。 …… 灵不微踏出风月居，才发现天色已暗。 度九思仰头看着星空。 漫天繁星，凉风习习。 灵不微张开双臂，心情很不错：“我们是不是要找休息的地方啦？” 三千脸色不好，但没说话。 灵不微了然。 这小孩讨厌这老鸨，想要为那些可怜的姑娘们报仇，但又不知自己这样做是否是对的——弱肉强食的世界，这也是一种弱肉强食。 “风月居暂时还不能动，老鸨一问三不知，极有可能是被幕后黑手施了法术，”度九思没看见三千的神色，竟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先查一查无厌娘娘庙，看看能否关联上。” 三千颜色一亮。 暂时还不能动，也就是说之后可以！ “走了。”度九思道。 “是！”三千前来推他。 “去哪里？”灵不微笑嘻嘻，“要找个地方大餐一顿？” “去无厌娘娘庙。” “啊？立刻夜探那劳什子庙吗？难道你们不用睡觉吗？！” “我们是修士，”度九思尾音轻扬，“你可以离开。” ……竟是还想把她赶走！ “嘿，不就熬个夜吗？”灵不微一拍胸口，“我灵不微，完全不需要睡觉！” 呵，她都睡了一百年了，她才不怕通宵捉妖！ 因着距离不算近，三人又上了那辆黑漆漆的马车。 越靠近，周围虫鸣声越盛，灯火人家渐渐消失。 一大片萤火虫在草地里飞舞，灵不微百无聊赖地看着，直到一缕香味从鼻尖飘过。 她猛地坐直身体。 灵戒气息！ 他们到庙的附近了吗？ 暗红色的灯火出现在视野里，远远看去，只能瞧见模糊的一间屋子轮廓，闪烁着的灯火，像是黑夜中的鬼魅瞳孔。 灵不微抿了抿唇：“小心点。” 灵戒若在庙里，那难知深浅的大妖势必也在。 灵不微没有修为，病秧子一步三喘，小孩年龄尚幼。 他们这个组合，没准真的干不过那大妖。 度九思挑开车帘，眺望了一下庙宇，又看了一眼瞬间戒备起来的她：“你发现了什么？” “我的宝贝，就在这里。”灵不微吸了吸鼻子，“有一股特别好闻的香气，你们闻到了吗？” 度九思和三千都摇头。 奇怪？灵不微拧眉，香味应当是所有人都能闻到的啊。 马车再往前飞行一阵，就降在了庙宇之前。 庙门的牌匾是“无厌庙。” 度九思下了马车，但这次没坐上轮椅，三千搀扶着他，他们缓缓迈进庙宇之中。 灵不微又注意到了度九思手里的那把木剑。 她无法感受到那把木剑任何的特殊，也从未见剑出过鞘。 就好像……度九思握在手里，只是为了把玩这把剑。 灵不微收回视线。 “吱呀，”庙门大开，一步迈进，院内传来一声木门开合声。 是风。 院子里很干净，纤尘不染。 度九思抬手，庙内的烛台都被点亮。那股阴冷的气息被冲淡了不少。 灵不微深吸一口气，这儿灵戒的气息确实很浓郁，远超风月居内的含量。 但灵戒并不在此处，她仍旧没有感应。 “你们真的没闻到什么香气吗？”她不死心地问。 “没有，”度九思摇头，“只有蜡烛和焚香的味道。” 庭院里再无异常，灵不微大摇大摆地走进庙内。 她没抬头，反而先扫视了一圈，供奉桌上放了新鲜的瓜果，蒲团上有跪拜的凹印。 这儿确实有人经常来祭拜。 只是这深更半夜的，只有他们几个不速之客。 灵不微才不乐意拜这般邪佞的菩萨。 仰起头，视线从头顶的菩萨像上一扫而过，没觉出什么来，刚移开目光，但蓦然又将视线转了回去。 彩色泥像神态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这是什么菩萨？” 灵不微皱眉打量，这菩萨两侧嘴角微微上扬，双目合上，端的是一副慈悲面目。但额头，眼皮，两颊，乃至嘴唇，都红的像血，平生添了一股娇艳妩媚。 眉心一记花痕，深深嵌进去，也是上的艳红色。 衣裳齐整，双手做的是最常见的结印之姿，可小指以不自然的弧度向上高高翘起，突兀怪异。 一尊相当邪异的菩萨像。 灵不微摩挲下巴，她来回左右地转悠了两圈：“你们瞧瞧，这泥像是不是不对劲？” 背后无人问答。 灵不微后心一凉，她瞬间抽出腰间腰带，腰带化作鞭子，银光一闪，狠狠往后一甩。 “啊！”惨叫声响起，一张吊诡的脸直冲脑门，灵不微往后一跳。妖邪的两只胳膊被鞭子紧紧捆住。 抓到你了。 灵不微不见惶恐，反而兴奋无比，她收紧鞭子，那邪物吃痛，惊恐不已，最后发出一声尖利惨叫，竟然自断双臂逃跑了！ “喂！妖物，哪里跑！” 灵不微想要去追，但庙门好似出现了无形的屏障，拦住了她。 “别跑！”气死她了！还不快点把灵戒还给她! “醒醒，”灵不微眼前天花乱坠，她还可着劲冲庙门，没想到眼前一变，度九思的脸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迷迷糊糊：“快，快去追那个妖邪。” 她醒于百年后 第10节 度九思黑脸：“你陷入幻境了。” 幻境？ 灵不微神色微变，手心软绵绵地一拍脑门：“我就说呢。” 能拿她戒指的大妖，怎么可能那么轻而易举地被解决。 但自己复活过后，未免精神也太脆弱了一些。 这么轻而易举地就陷入了幻境。 度九思见她清醒，就站了起来，灵不微从地上爬起，她抬眼再度打量那尊菩萨像，发现这就是个很普通的彩塑菩萨像。 那股邪恶消失了，只有庄重与威严。 “你在幻境里见到了什么？”度九思忽然发问。 “见到了……”灵不微思考了一下，“一只很丑的猴子想要攻击我，然后被我打跑了，我想追他，但这破庙拦着我。” “难怪，”一旁三千道，“你嘴里一直喊别跑，还双腿乱蹬。” 要不是主人用术法将她缚住，三千简直怀疑她闭着眼都能把庙拆掉。 灵不微讪讪。 她没注意，度九思脸上也划过一丝不自然，手像是抽筋一般虚握了两下。 “这庙里必有古怪，”灵不微绕着那尊神像转了两圈，“你们发现了不对吗？” “没有，”度九思摇头，他一拂袖，整座庙宇都被笼罩在青光之下，没有任何一处有异常，“除了你不知为何陷入了环境。” 陷入幻境的原因有很多种，不能笃定有妖邪存在。也有可能是灵不微冲撞了这里遗留的妖气。 灵不微抬头，盯着那尊菩萨像，可看来看去，都不见丝毫奇怪之处。 “喂，”灵不微抬手比了个中指，“你真的是菩萨吗？哪有你这么诡异的菩萨，我才不认你！” 度九思：“……” 三千：“……” 庙宇仍旧一片寂静。 “好吧。”灵不微不甘心地耸耸肩：“这妖邪又不主动出来，也没办法，咱们走吧。” 三人一同出门，烛台重新熄灭，庙宇重归黑暗。 良久后，那尊菩萨像，忽得动了一下，额头，眼皮，两颊，嘴唇，都染上一抹血一般的殷红。 她抖动了一下眼皮，然后睁开了眼睛！ 没有瞳孔，一片鲜红填满了整只眼，头部僵硬又缓慢地转动，对准了灵不微他们离开的方向。 “咦嘻嘻嘻嘻嘻。” 像少女般娇俏动听的笑声在庙宇中回旋。 第8章 遮云（4） “阿嚏！” 灵不微抹了抹鼻子，她琢磨了一下：“我看还是那庙里有古怪，没准那只逃跑的丑猴子正在骂我。” “也许是夜里风凉，”三千在一旁，递过来一件薄毯子：“前辈，你要用吗？” 前辈？ 灵不微侧目，笑：“你怎么叫我前辈？” 三千神色有些不自然：“因为觉得你很厉害。” 厉害？ 灵不微琢磨了一下这个词。 自己也没做什么啊，怎么就厉害了？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质疑，三千脸色红红地解释：“我发现，前辈虽然没有修为，但根本不怕妖邪。” 灵不微一笑，她瞧了瞧少年软乎乎的小样，以及他后背那把凶气四散的“吉光”，忽然道：“你怎么想到会用这把剑？” 剑也有性格，剑与主人的性格，应当相当契合，才能被用出最大威力。 可少年性格纯真，与这剑天南地北，大相径庭。 “我很喜欢吉光啊，这剑哪里不好吗？”三千奇怪反问，面上一片纯然。 灵不微暗道，剑没问题，只是与你不合。 见他毫无所觉，她心中暗暗惊奇，这小孩既已触碰到剑意本源，合该从小练剑，对剑有了解，怎么会选这样不称手的剑？ 还是说，三千的天真是装的，其实也很凶，最是适合吉光？ 不不不，灵不微又摇头，她看得出，三千是真的天真稚嫩，并非故意装出这副模样。 三千见灵不微闭嘴不言，反而看着他，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心下惴惴不安：“前辈，难道吉光有什么问题吗？这是我家传神剑，世世代代传下，从未出过什么问题啊。” 灵不微恍然，原来如此。 家传宝剑，传由当家掌门人，只是没想到，传到这一代，家主会是个小白兔。 也不对啊，灵不微忽然反应过来，能拥有吉光这样的剑作为传家之宝，这家族理应铁血征伐，是个血性十足的家族，怎么这孩子天真也就算了，还是度九思的下人？ 是他家族没落了吗？还是……度九思身份太高？ “这剑没什么问题，只是我瞧着凶得很，与你不太相配，”灵不微犹豫着要不要套话。 三千这么傻，没准三言两语就会透露他们的来历。 但灵不微没那么无聊，尤其是这样容易得罪度九思。 她也不担心这两人来路不正，天下还能有谁，比她这个人人喊打的大魔头还恶？ 想到此处，她道：“既然是家传宝剑，那你就好好练。” “嘿嘿，这我知道啦，我父亲也常说，我现在还没成长到拥有吉光的地步，只是主……”小少年吞下后半句，“我偶尔用吉光也会觉得力不从心，但还好，没出过什么岔子。” 灵不微的手轻弹了几下身下的马车横栏，似在思量什么。 “力不从心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是觉得吉光脱离了掌控吗？”灵不微心内叹了一口气，决定还是帮这小孩一把。 “啊？”三千愣了愣，“就……也不算吧，还是我太弱了，吉光没有脱离掌控，但我能感受到很浓的……” 他打了个哆嗦：“就觉得剑那时候特别冰冷，特别凶悍，我心里特难受，然后自然而然握不住剑了。” 果然。 “我能摸摸这把剑吗？”灵不微道，“就随便摸摸，不做别的。” 三千道：“可是它很凶，你碰它，可能会被伤到。” “没事，”灵不微露出一口大白牙，“相信我，我师父曾经教过我锻剑之法，我对剑很熟悉的。” 三千没有弄明白灵不微问他这些的意义，他还是怕灵不微受伤，不太想给，但脑海里却传来了主人的传音：“给她。” 他一怔，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把剑递了出去。 吉光无鞘，少年整日背在身后，能看到宽阔的剑身之上遍布的黑紫色道纹。 灵不微一拿到手里，剑就发出微微的嗡鸣。 随后全身都泛起盈盈的蓝光，煞气大涨，竟是明显表达出抗拒之色。 三千心惊肉跳地看着，吉光落入自己不乐意的人手中的时候，就会做出这幅反应，然后骤然暴起伤人。 灵不微又没有灵力，他真怕她出个好歹。 但灵不微像是感觉不到这剑明显传达出的凶悍抗拒，细细地摩挲了一遍剑身。 剑身更加明亮，宛如一团蓝光在夜色中疾驰。 三千屏住呼吸，时时刻刻准备出手。 “真是个凶悍又认主的好剑啊，”灵不微轻声感慨了一句，然后反手，狠狠朝着剑身上一拍，“乖。” 嗡鸣声瞬间断掉。 蓝光在几息之后，间断地闪烁，不久也归于黑暗。 灵不微满意地将剑递给了三千：“好了，短时间吉光应该都会很乖，不会让你觉得掌控不住了。” 顿了顿，她发现没有动静，奇怪地在三千眼前挥挥手：“发什么呆呢？” 三千呆若木鸡，被她一提醒，手忙脚乱地接入剑。 而吉光入手的瞬间，他就察觉到了一股微妙的不同，吉光似乎没那么冰了。 他疑惑的目光，灵不微自然瞧见了，笑嘻嘻地道：“我对付剑很有一手的，你放心，不过是帮你教育了一下，没把它怎么样。” 没有修为，却能让这样凶悍的灵剑听话。 三千忽然觉得，灵不微深不可测。 “多谢前辈！”三千正色抱拳。 他严肃的神情让灵不微毫不犹豫地认为，若不是在马车上，他没准都得给她行个大礼。 “哎呀哎呀，小事情啦，”灵不微本身对剑有天然的威慑力，她有十足的自信能让吉光听话，这等灵剑最是机灵，只是—— “你修为不足，现如今还是要以修炼为主，不然是无法掌控这剑的。但若是修为进阶较慢，哪一天再觉得力不从心，就一定要说出来，让别人帮你。记住，若有一天你掌控不住剑了，别强求掌控。” 强求掌控，怕是反会被剑掌控，进而人剑双双入魔。 三千见她正色叮嘱，也郑重地应是。 马车内，度九思若有所思地摸着手上的那把木质剑鞘。 剑身严丝合缝地插在里面，只留一个剑柄。 “灵不微，灵不微。” 他细细地咀嚼这个名字。 她醒于百年后 第11节 他可以笃定，灵不微曾是修士，而且，是极为出色的剑修。 但此刻，是一个修为全废，无法执剑的废物。 度九思手上的力气忽然大了起来，指尖泛着白，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但那把木剑纹丝不动。 世上原来有和他一样惨，不，比他更惨的可怜人。 可她为什么，还能那样轻松随意，仿若不念生死，不念剑道呢？ 度九思抿了抿唇，他闭上眼，神识散出去，但这一次，他的神识全都停在了灵不微的身上。 他好奇，灵不微脑子里到底藏着什么。 她身上又有什么样的过去？她为什么灵力全无，还一个人落在那孤山里？ 灵不微和三千的谈话已经结束了，她合眼小憩，往日鲜活明丽到张牙舞爪的脸奇异地安静下来。 因着奔波了一日，殷红的唇也泛着白，冲淡了她长相上的艳丽，多了一分孱弱。 度九思注意到，灵不微白日总是含着笑的眉眼，在闭上眼睛后，眉头却皱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她在安静下来的时候，是不开心的。 度九思盯着她的时候，没注意马车已经到了城主府。 马车一停，灵不微立刻睁开了眼。 度九思心下一惊，仿若被抓包，立刻收回神识。 他面上浮现一层羞窘的薄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在做什么？！ 他竟是如个登徒子一般去偷窥人家姑娘！ “呀，到了！”三千兴奋地叫起来，随后挑开车帘：“主人！咱们到了！” “哦豁！”灵不微早就想躺在软软的床上了，所以迫不及待地跳下了马车。 三千看见度九思的神情，却心下疑惑。 主人方才在做什么？怎么在那一瞬间，他竟是觉得主人有些慌乱？ 三千摇摇头，自己一定是眼花了。 度九思调整了一下心情，他一下马车，灵不微就凑上来：“快快快，快上轮椅，我推你进去。” 快进去洗澡澡睡觉觉！ 度九思目光奇异地看了她一眼。 灵不微被这目光看得毛骨悚然，怎么回事？怎么这人眼中又是心虚，又是亲近？ 难道不是发现她其实很强，很精于剑道，来请教请教她为什么这么厉害吗？！ 灵不微自然清楚，自己的一言一行，度九思也能瞧见。 她帮三千，一来对这小孩观感不错。二来也是想给度九思留一个，自己曾是剑修的印象。 她可不想因为来历不明就在第二天醒来被他给抛弃了。 经过破庙一行，灵不微意识到，自己的灵戒估计没那么容易找到。还是得依靠度九思这棵大树。 但度九思的反应好似与自己想的不一样…… 不像是信了她是剑修，也不像不信她是剑修。 “不用，”度九思摇头，“你们先自行休息。” “那你呢？” 门忽然亮了，两行下人手持火把依次而出，将门口点亮。 度九思捂住心口，低低地咳嗽了一声。 他抬眼见着门口走出来的城主。 他的容貌精致昳丽，哪怕满脸焦急艳色也不少三分。 度九思转头，看向灵不微：“我有要事。” 眼角一撇，灵不微直接伸手挡住了火光，完全没注意城主的长相：“居然大半夜还应酬，真辛苦啊，那我就先溜了。” 度九思微微颔首：“三千，你也去吧。” 三千修为还不到家，一天一夜确实已经到了体力极限。 他也明白，明日还要和主人一起奔波。且现如今已经到城主府了，应当也不会出事。 他点点头，两人跟着城主府的丫鬟先行离开。 度九思见他们离开，视线收回，落在了城主焦急的脸上：“城主，无厌娘娘，是怎么回事？” 第9章 遮云（5） 柔软的床睡起来舒服吗？ 舒服。 但灵不微明明沾了床就睡，夜里却不怎么安稳。总觉得脑瓜子嗡嗡地响，耳边混杂着凛冽的风声与过分清晰的虫鸣。 比在棺材里躺着还难受，只是她虚弱得很，哪怕不安稳也醒不过来。 再度睁眼的时候，外面天色已大亮，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姑娘，起了吗？”敲门声乍起，灵不微应了一声，粉衣侍女走进来行了个礼，“城主吩咐您洗漱过后，带您前往正厅用餐。” “什么时辰了？” “午时了。” 灵不微惊讶：“为什么早上没叫我？” “是仙长吩咐，说早上您还在休息。”侍女答道。 仙长？ 灵不微反应过来，度九思。 她跟着侍女出了门，一路上东绕西绕，眼睛四处打量。 “你们这院子，修得还挺复杂的，而且这么大水池，路又这么窄，”灵不微一不小心踩了个石子，飞起一脚，踢进水池中，“不怕跌进去吗？” 侍女道：“主人的安排，一切有他的道理。” 可真是个忠仆。 又拐一个弯，灵不微忽觉一股阴煞之气直奔面门，抬眸一看，是一条两边绿荫遮绕，深不见底的石子路。 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她发现石子路尽头有一处飞起的檐角露出。 抿了抿唇，灵不微寻思着晚上有事儿干了。 “仙长，招待不周，还请您多多担待，此行辛苦您了，”一迈进厅门，灵不微就听到一道清朗低沉的男子声。 她笑盈盈地插话：“事情还没解决呢，就吃起招待的宴席了吗？” 桌上诸位都侧目看来。 说是诸位，实际也就三个人。 度九思，三千，以及一个貌美粉衣小白脸。 想来就是这云州城主了。 灵不微眼睛落到城主身上，眼珠子发直，凑上前，惊叹道：“美人，今年多大了？婚配了吗？喜欢啥样的姑娘啊？我这样的行吗？” 城主错愕地盯着她。 度九思面色从容地放下筷子，金玉筷子在瓷碗上碰出很轻一声“叮。” 桌上气氛微妙。 灵不微仍旧目光炯炯地盯着城主。 “我……”城主精致的面容浮上一层薄薄的红，更是艳色无双。 两人的容貌都是一顶一的好，这般对视，竟是相配的很。 “姑娘不要开在下玩笑了，”城主凳子后移，身姿轻盈地避开了灵不微的视线，“仙长，捉妖若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尽请吩咐。” “多谢城主，”度九思颔首。 “那在下就……就先忙去了。” 如蒙大赦的城主跌跌撞撞地走了，背影踉踉跄跄，像是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 这城主，脸皮薄的异于常人。 “什么嘛，”灵不微皱眉，“我有那么可怕吗？” 她坐在了度九思的身边，用筷子搅了搅桌上的菜，吸了吸鼻子：“香啊。” “三千，我们走。”度九思却是转动轮椅离开。 “啊？” 三千惊诧地看了一眼灵不微，也看了一眼自己的碗筷。 但度九思轻飘飘一眼，他便立刻低头不语，推着他离开。 度九思的神色比起他们初见的时候不知好了多少，虽然与常人相比，仍旧孱弱苍白，可不再是那副白得像死人一般的脸了。 只是神情…… 灵不微扔下筷子，跟了上去：“高人高人？我还没有吃饭呢！你就这么把我抛下了？” 她的肚子忽然“咕噜”一声。 “你听听看！”灵不微指着自己的肚子，很愤怒，“你听到了它委屈的哭声了吗？” 顺着她的指尖，度九思看向了她的肚子。 她醒于百年后 第12节 银鞭束腰，腰腹平坦，但是里面的“咕噜”一声接着一声。 度九思脸上的寒冰忽得就融化了，他挑了挑唇：“你起太晚了，午时我本就打算外出，你若真想，再给你一刻钟时间。” “不，我不要！”灵不微扭腰，甩头，大步朝着门口走去。 她的高马尾在度九思的瞳孔中划过一道圆滑的弧线：“我不吃了！” 度九思盯着她的背影，吩咐：“三千，到了集市，前去买些吃食来。” 三千眼睛一亮，推着度九思就出了城主府。 三人走在大街上，投过来的视线不知凡己。 多数都伴着惊艳和贪婪的打量。 落在度九思身上的，多是内敛含蓄，像是察觉到了他这幅病恹恹的身体之下，蕴藏着的危险。 换言之，好看但冷得像块冰，那些个小姑娘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看。 但灵不微不同，她鲜活似火，脸上又日常挂着盈盈的笑，见到什么都好奇地摸摸，男人们的眼光几乎黏在了她的身上。 度九思心底浮现了微妙的不愉，只觉得自己安静的行程受到了打扰。 早知道就坐马车。 “等等，”灵不微摸了摸肚子，“你们慢些走，我去去就来。” 还未见到卖吃的地方，三千也就没动身，见灵不微跑了，请教度九思：“主人，灵前辈好像买吃的去了？” “嗯。”度九思颔首，“不用管她。” 三千瞧着自家主人淡定的神情，心想，既说不用管她，那您开始又让我买吃的？ 且现在这么一副等待姿态，啧。 自打那件事情过后，主人几乎没什么活人样子，但遇到那个神神秘秘的灵前辈…… 三千忽然觉得，这趟下山，实在是太值得了。 “嘿嘿嘿嘿，瞧瞧我是谁！”一个白色身影从身后钻出来，三千吓一大跳，瞧清楚人之后，意外道：“灵前辈，您……您怎么换上了这么一身啊？” 灵不微转了个圈：“不好看吗？” 度九思先于三千开口：“好看。” 他补了一句：“遮住脸，顺眼许多。” 说完便敲了敲轮椅：“三千，朝陈家去。” 灵不微：“……” 她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手里的大鸡腿，跟了上去。 度九思心情确实愉悦很多，路上的目光少了。 只是一会儿工夫，灵不微不仅弄了一大包吃的，还给自己换了身行头。 遮住头脸的白色幂篱，银边白底的大袖长袍，从头到脚，灵不微将自己挡了个严严实实。 她躲在幂篱里啃鸡腿啃了个爽，一抹嘴，一抬头，却见前头的度九思已经停了下来。 他停在了一间民宅的门口。 民宅大门紧闭，门上挂着白花，内里不见喧嚣。 灵不微擦干了手上和嘴边的油，摸出了一个水壶，边喝水边观察这家宅子。 很普通，没有丝毫妖邪气息，因着办丧事，有些沉闷。 三千上前，敲了敲门，但等了很久也无人来应。 他又耐心地敲了几下。 “吱呀”一声，门开了。 但一到见到外面的度九思，那门竟是又直接关上，一声沙哑的怒斥传出来：“你走！” 灵不微看得清楚，开门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 “陈老爷子，若你好好听我的话，或许师弟还能救得回来。”度九思张口轻语，但灵不微确定，那老头听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又开了。 三千推着度九思进去，灵不微跟上。一进门，她就感受到了这平凡的人家里，浓烈的悲伤的味道。 妇人哀泣声高高低低，像是哭久了，气若游丝。 灵不微看见地上的东西的时候，就明白了原因。 是一张少女的皮。 看来这家人，找到了自己失踪的姑娘了。 但这家人特殊在哪里？度九思为什么要过来？ “你还来做什么？！你不仅没能抓到那杀人的妖邪，你也没……也没能救下我的……”老头吼着吼着，声音就低了下去，哀哀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三千看得难受，他开始见到陈家老爷子的时候，虽然心急如焚，可头发还是乌黑的，结果这才短短几日，竟是已如霜发老人了…… 视线挪到地上的人皮，更是又痛又气，到底是什么样的妖邪，竟能做出这样灭绝人性的事情！ “没能救下这姑娘，是因为姑娘死了很久了，”灵不微插话。 “你！你又是谁！”陈家老头怒急，他恶狠狠地道，“你难道见到了？！怎知不是他无能，慢了一步！” 灵不微顿了顿，若是平常，她不仅不会退让，反倒一定要刺上一刺，好叫他懂自己的鲁莽无理。 但…… 她瞄了一眼度九思和三千，寻思着这等做法太没人性了些，很是会被这两人讨厌。 她嘴巴紧闭，只怪自己多管闲事。 度九思道：“你们夫妻俩福泽深厚，陈云也心地善良，现如今她花季早逝，下辈子上天只会将这辈子欠她的加倍补回。” 陈家老夫妻俩听了这话，默然一瞬，然后双双掩面痛哭，他们不解，他们怨愤：“既然我们福泽深厚，既然小云心善纯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遭受这样惨淡的祸事呢！？” “因为妖邪是与天作对的，妖邪强行取了这姑娘的命，”度九思说到此处，微微叹气，“你们这云州城，天，早就不是天了。” 是妖邪为他们布下的网。 这些死去的年轻男女，便是网里的鱼。 一阵风穿堂而过，激起满地森凉。 三千也打了个哆嗦。 灵不微看向了度九思。 度九思颔首：“陈老爷子，我需要知道，陈雄和陈云失踪前后，有什么异象发生。” 第10章 遮云（6） 陈雄和陈云是一对兄妹，但哥哥陈雄自幼修炼天赋过人，早早地入了修炼门派，留下妹妹陈云和陈家夫妇一起在云州城生活。 双方经常互通书信，陈雄虽然离家的早，但并未与父母妹妹生疏。 两月以前，陈云失踪，陈家父母苦苦寻踪无门，拖了一月，不得已告诉了远在山门的儿子，陈雄便下山来寻妹妹。 然后陈雄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度九思和陈雄出自同一修仙门派，陈雄出事之后便下山调查，恰好在城中发现恶鬼，他跟着恶鬼踪迹，进了无名山，在那里遇见灵不微，发现了人皮。 灵不微在一旁听他们对话，终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捋了个清清楚楚。 “小云从小就听话，平时晚上也不出门，但那天……那天她说自己想买个簪花，说是一会儿就回来，我瞧这孩子兴冲冲的……”陈母低低地道，“小云很少那么高兴，我也就由着她了，谁曾想……” “簪花郎见到了小云吗？”灵不微问。 陈母摇头：“没有，我城里的人几乎都问遍了，都没人见到。” 就好像陈云一出门便消失了一般。 “那陈雄呢？”陈雄回家，肯定也是要找自己妹妹，既然毫无线索，他又往哪里走？ “阿雄……阿雄那天回来，也是问了我小云的事，他苦恼到了第二天，就很惊喜地告诉我，说有了小云的消息。”陈母说着说着，又开始垂泪。 有了陈云的消息？ 枯坐一夜，就能得到陈云下落？ 还是那天晚上，他出去做了什么？ 灵不微和度九思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意外。 “然后就没了下落是吗？他有没有说，能在哪里找到陈云？”度九思道，“他可有留下什么话？” 陈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陈父接上，叹了口气：“他说，小云定是被恶鬼抓了，他在城里发现了恶鬼。” 恶鬼。 度九思沉思，是他遇到的那只恶鬼吗？ 但恶鬼并非制作这些人皮的人，很简单，他甚至不敢接近那座山的中心位置。 陈雄被误导了，并且在追击恶鬼的过程中失去了踪迹。 唯一庆幸的是，那群人皮里，没有陈雄。 而且陈雄修为不差，以那只恶鬼的手段，其实奈何不了他。 必然是幕后黑手害得他没了消息。 消息到这里又断了，就如先前的风月楼和无厌庙一般。 “恶鬼，妓院，城主，无厌娘娘……”灵不微在心里盘了一圈，总觉得应该有什么，将这些事情串联起来。 而且这里面还牵扯进了自己的灵戒。 度九思和灵不微还进了陈云的房间转悠了一圈，结果那里面干干净净，就是普通的少女闺房，没什么异常。 离开陈家，三千最先沉不住气：“主人，那咱们怎么办？要不要再去风月居和破庙看看？” 她醒于百年后 第13节 “你有什么话想说？”度九思却看向了灵不微。 灵不微犹豫了一下，她说：“我有个猜测。” “这城里有个地方，可以通向那座无名山藏人皮的地方，”灵不微道，“那条路藏在风月居，无厌庙，又或者……城主府。” 度九思神色平静，像是早已猜到。 三千则是瞪大眼睛：“这和城主府？” 灵不微一把捂住三千的嘴：“声音小些。” 她继续压低声音：“陈云那天晚上失踪，很有可能，去了这三个地方的其中一个。” 度九思说：“换个地方说。” 酒楼。 灵不微很有兴致地点了个满汉全席，待到菜上古齐了，豪气拍桌：“不用来人伺候了。” “得嘞！”店小二欢天喜地下去了，神情和风月居老鸨一模一样：遇到了财神爷。 三千也坐下，但他没什么心情捡起筷子，只盼着灵不微快些说为什么怀疑城主府。 “怎么了？城主府的饭菜都没吃，就饱了？”灵不微含笑看着他。 “……你怎么……”三千委屈地看了一眼度九思，没说完接下来的话，其实他也没什么，刚扒拉了两口米饭，夹起来的菜还没放进嘴里，灵不微就来了，然后度九思就要走。 “不让你吃，是为你好，”灵不微笑盈盈地夹了一筷红烧肉，入口即化，连连点头，“好吃，快吃饭，味道真的不错。” 三千见状，没忍住，也开始吃饭。 度九思则是开口：“你也看出来了？” 灵不微点头。 三千一头雾水，他心累地想，为什么明明是灵前辈不会修炼，但他却被衬托得像个呆瓜？ 还好灵不微为他解释了：“城主府有异，饭菜最好还是不要沾。” 度九思抬眼：“你为什么怀疑城主？” “我为什么不怀疑他？”灵不微奇怪，“那城主府处处都是毛病。我还怀疑，幕后的妖邪，就和城主有关。” 度九思没有说话，但神色奇特地缓和了许多。 三千云里雾里道：“为什么啊？” “首先，”灵不微刚要说话，然后停住，她反应过来，“你不会是因为，我夸了城主好看，你就觉得我不怀疑城主吧？” 度九思的眉眼一凝。 “你竟然认为我是这么肤浅的人？！”灵不微一拍桌，气势汹汹，“我只看得上你这样的！” 第11章 遮云（7） 四下一片安静。 三千觉得呼吸困难，恨不得御剑逃跑。 “好！好样的！” “姑娘，将他拿下！” 楼下竟是传来了叫好声。 三人：“……” 饶是灵不微这样的铜墙铁壁般的脸皮，也想找个地缝。 度九思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手指轻扬，四周禁制立下，隔开了外面的声音。 他揭过此事，对灵不微的花痴好似不放在心上：“说正事。” 灵不微轻咳一声，道：“那就从头开始说，我三个月前就在那院子里住下了。” 度九思眼露恍然。 三千则是不明白：“这……这又怎么了呢？” 灵不微瞧他一眼，仔细解释：“陈云和陈雄一个是两月前出事，一个是一月前出事，陈雄下落不明暂且不提，陈云却是命确确实实丢在那里。” “但我确定，这三个月中，没有人进入那小院。所以，一定有别的路进入其中。” “噬魂珠为主的阵法，约莫如我先前猜测那般，只是为了迷惑下方被困的人心智，好方便他……剥出那般漂亮完整的皮。” 三千这才了解。 度九思道：“城主府的猜测，又是从何而来？” “这个稍后说，我先说，为什么陈云不可能去风月局和无厌庙吧，”灵不微伸筷，夹了一粒香脆的花生，嘴里嚼了两下，“陈云是乖乖姑娘，瞒着爹娘偷偷进青楼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且若进青楼，很容易被他人看见。” “无厌娘娘庙的话，你们注意到陈母说的吗？”灵不微重复道，“她说，陈云兴冲冲地离开，并和他们交代，一会儿就回来，想必是见什么令她高兴的人去了，而且，那人就在城里，绝非远郊。” 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悄悄前去，隐匿了自己的行踪。 能让年轻姑娘如此的，极有可能是心上人。 但她自己恐怕也没想到，这是条不归路。 “所以，城主府的异常推断，又是从何而来呢？”度九思未动筷子，但饮了口热茶。 灵不微自然明白，她刚想将自己在城主府感到的异常说出来，就见度九思摩挲了一下杯壁，抬头，神情清明：“不过，我恰好发现了一件事。” 城主府，前夜。 度九思问完城主关于无厌娘娘的事情以后，他竟是恭恭敬敬地道：“无厌娘娘是极其有灵的菩萨，极受百姓爱戴。” “我从未听说过这尊菩萨，她的来历为何？”度九思凝视着城主的眼睛。 城主犹豫片刻：“这尊菩萨，是我请回来的，是路上一位老仙长交由我，说……” “说什么？” “说这可保我云州风调雨顺，百姓富足。” 城主秀美的眉眼面含忧色：“仙长，难道我城中异常，和无厌娘娘有关吗？”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天下……哪有这般灵验的菩萨……”他心神恍若失守，喃喃自语。 “你向她所求，唯有百姓富足吗？”度九思却反问一句。 城主慢慢地掀起眼皮，定定地看着他，随即点头，肯定道：“是。” …… 三千听完当夜之事，愣了愣。 他迟疑开口：“主人……这……这有什么不对吗？” 度九思没说话，灵不微则是出言解释：“就是因为太对了，所以才不对。” “啊？” “那尊无厌娘娘，是板上钉钉的邪神，”灵不微道，“你觉得邪神会应允一个无私无畏，只为百姓风调雨顺的祈祷吗？” 邪神应人所求，都是有所贪图。绝不会毫无瓜葛地就帮人。 所以云州城的百姓们，这些年来，也不知供奉了多少自己也意识不到的珍贵之物给了那邪神。 城主求百姓富足，不付出巨大的代价绝无可能。 但这位城主，却瞧不出丝毫不对。 他甚至每三年就举办一次大祭，来祭祀那位无厌娘娘。 云州城对无厌的崇拜，最初定是来源于城主的撺掇。 “那现在怎么办？”三千担忧，“咱们把城主抓起来，再把庙宇给捣毁？” 他身后的吉光嗡鸣一声，像是在响应他的话。 “……你这傻孩子，咱们也只是推测，你这么一闹，怕是狡兔三窟，咱们一只兔子都抓不到。” 三千讪讪，不好再言。 灵不微扭头看度九思，神采奕奕：“对了，城主府有个奇怪的地方，那里阴煞之气甚浓。就算没你说的这茬，我也打算去瞧瞧的！” 度九思笑了一下，竟是应了她的主意：“先吃饭，夜里寒凉。” 夜深，冷月高挂。 灵不微和度九思二人行至那条阴煞冲天的小路之前，对视一眼，悄悄进入。 因着三千胆小，故此他们将他留在了客栈。 小路幽深，草木茂盛，步入其中，虫鸣声顷刻消失，寒凉冷月也失了照拂。 周围明显暗了下去，只能瞧见身前情景。灵不微左右环顾，没见异常，阴煞之气也并无增加。 度九思唇色减淡，明显这里的阴煞对他身体冲击很大。 哎，真是可怜的小修士。 灵不微摇摇头，抢在他前面打头阵。 周围风声渐响，不多时，一栋小楼出现在了眼前。 小楼共有两层，屋檐高高翘起，楼身不知是何颜色，在月色下泛着黑，灵不微感觉到了从上传来的危险。 但粗粗一眼，又觉得这小楼平平无奇。 灵不微细细查看一圈，小楼大门紧闭，四面都上重锁，竟是不允许进入。 自然，也不许出。 啧，这样就麻烦了，一旦潜入势必要破坏门锁。 度九思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抓住他。 嗯？ 灵不微一怔，反应过来。 她醒于百年后 第14节 对于普通人而言自然难以潜入密封的屋子，可对于修士来说，简直不受任何影响！ 毫不客气地扯住他的衣袖，眼前一变，浓郁的血腥气直冲鼻翼。 度九思眉头微皱，去看身后的灵不微反应。 他视线微凝。 在这般冲天血气里，灵不微神情自若，甚至好奇地东张西望。 她像是见到了什么东西，眼睛一亮，扯住了他的袖子：“快看！” 度九思收回打量的眼神，他确定，能闻到阴煞之气的灵不微，不会闻不到这样浓郁的血腥味。 她只是不在意这样的血腥味。 收回思绪，度九思顺着灵不微指向看去。 这栋小楼，外看漆黑一片，内观却灯火通明，血腥气来源未见，只觉得室内空荡一片，盈满异味。 灵不微眼神却极毒，一眼就在空寂的房间内，发现了正中央的不对。 正中悬空之处，有一颗种子。 种子不过米粒大小，凑上前细细观摩，通体莹润，一端粉白，一端冒着绿尖儿。 它寂静地浮在半空，没有任何的特殊，灵不微和度九思却都没有伸出手。 两人皆都清晰意识到，这颗平平无奇的种子，内含古怪的血气。 “上二楼，”度九思道，“种子离开之时再处理。” 灵不微点头，一楼除了盈满鼻腔的血腥味儿，就只剩下这颗古怪的种子，没什么发现。他们顺着木质楼梯走上二楼，微感惊讶。 二楼有一条长长的回廊，墙壁上点着油灯，一排房间门窗大开，仿若迎客而入。 度九思手一转，一阵青光拂过满室，无事发生。 他们迈入房内，灵不微这才意识到，原来二楼看起来是多个房间并排，实际是有多扇门，内里唯有一间极大闺房。 是的，这是一间女子闺房。 粉色罗帐挂满四周，血腥气被格挡在外，胭脂水粉的香气甜蜜芬芳。 这房间虽大，陈设却极简，一张雕栏玉砌的大床横摆，外靠一四四方方的梳妆台。梳妆台旁置了根木架，架子上挂了件女子长衫。 贴墙一边则是立了一排柜子，足有一人多高，灵不微拉开一看，发现全是女人华贵精细的衣裳。 她有些微困惑，难道这煞气冲天的小路尽头，只藏了个女人屋子吗？ 且那阴煞之气，完全不存在这栋楼里。 阴煞之气，是作孽太多的妖邪身上气息，若无特殊，应当就是这小楼主人。 她也以为，自己能在这里发现城主的隐秘，可没想到… “现在怎么办？”灵不微没了主意，按她过往的性子，留在这里等主人回来，便什么烦心事都可以解决。 但现在她没有修为，这样做等于送死。 身边的高人看着挺强，但身板又比纸还脆弱… 叹气。 “等。”度九思竟是和她想的一样。 灵不微眼睛一亮，她抓住腰间腰带：“等会儿我见人就封他灵力！” “你解开腰带……”度九思看着她新换的交领长裙，不知是否应该开口。 “嘿嘿，”灵不微一听竟就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她露出了“我是聪明人”的笑容，“我这银鞭腰带之下，还束着一条真腰带！” …… 度九思眼神有微妙的一言难尽。 正待开口，眼神一变，他将灵不微往柜子里一推，合上门。 灵不微反应极快，明白这是来人了。 “嘻嘻嘻嘻嘻，”笑声从门外传来，伴随着一顿一顿的奇特脚步声。 这柜子虽有一人多高，但内置衣服，且有隔层，灵不微不得已猫着腰，甚是辛苦，稍稍一碰就能碰到身边度九思的手脚。她细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外面人却始终不进房间，她忍不住拉扯了一下领口，有些胸闷气短。 度九思躬身弯腰，恰好将灵不微笼在身下。 他是修士，哪怕重疾缠身，也能屏息凝气，自然不会像灵不微这样耐不住。 灵不微的领口一松，后脖颈也跟着露出，尤其是她以猫腰伸颈的姿势向外窥探，就更易于露出后颈。 柜子里昏暗，度九思神识都可观物，自然不会被这昏暗影响。但他不做逾礼之事，目光也不放肆。 他只是漫不经心地一扫灵不微后背，随即离开。可他的视线，却迟疑着又放了回去，然后钉在了上面。 灵不微的后颈，有一道剑痕。 那剑痕甚为丑陋，不像是剑的划伤，倒像是深刻入骨留下的伤疤，饶是随意打量也觉得触目惊心。 让他最为在意的，是剑痕旁边的腐蚀烙印。 这是唯有天品灵剑，才能留下的丑陋伤疤，世上任何一种药材都治不好这伤，除非将留在上面的天品剑意祛除。 但能除天品剑意者，世上寥寥。 灵不微…到底是什么人？竟能被天品灵剑留下如此重的伤痕而不死。 他定定地盯着那道伤痕，像是被什么魇住了一般，视线完全不能挪动。 盯得越久，心跳越快，潜意识在告诉自己，已然隐隐有犯病之兆，他须得立刻移开视线，服下药物。 可他做不到。 灵不微等了半天，外面那跳脚的嬉皮鬼还不进来，藏在柜子里于现在的她而言也太过难受了些，但事已至此，也没办法。正想着再过一刻钟还不进来，她就冲出去，身边的人就呼吸急促，气息不稳地伏倒在了她的身上。 我去。 灵不微用尽全身力气，才兜住背后这个大男人，没有扑出柜子。 用尽一生素养，才忍耐住了将他丢出去的欲望。 “度九思？！”她压低音量，“你搞什么？” 无人应答。 直到灵不微感受到背上的度九思浑身滚烫，气息微弱，才明白他又犯病了。 恰于此时，门外反复的脚步声停住。 灵不微屏息，神色凛然。 第12章 遮云（8） 指尖在腰带摩挲了一圈，灵不微思索逃出去的概率，以及要不要放弃度九思。 带着他肯定逃不了，相反，此刻将度九思卖给妖邪，还能为自己挣得逃脱的时间。 何况他体弱至此，自己日后也不需要赖着他，大概率这小修士打不过背后的妖邪。 对自己无用的东西，怜悯怜悯也就罢了，但真要付出代价，就是舍本逐末了。 灵不微脑子转得飞快，很快就分析清楚了利弊——抛开度九思为利，同他一起被困是弊。 但灵不微伸不出手。 见了鬼了，她那微薄到可怜的同情心，此时竟然又作祟起来。 外面的脚步声未曾迈进，反而是片刻后又重新反复徘徊了起来。 灵不微松了口气，她扣住度九思脉搏，见脉搏忽有忽无，竟是要无的样子，咬牙道：“臭病秧子，你现在是真切切实实欠了我的了。” “欠了我的债，可没那么好还。” 她摸索了一番，发现身上没有利器，便从度九思手里，拿出了他一直紧紧攥着，但从未□□的剑。 这木质剑鞘入手冰凉，却非凡品。 灵不微脑中印象粗粗闪过，也不再细想，她拔出剑，却发现真是一把木剑，只是剑刃相当锋利。 “整天盘一把木剑，真有你的，”灵不微吐槽一句，然后拿起剑，往手腕上比划了一下，再然后割破了自己的指尖——手腕上流血更多，她舍不得。 血珠子从指尖冒出，灵不微将指尖塞到度九思嘴里，眉目狰狞：“吸！” 一滴也不许浪费！ 开始度九思毫无动静，但鲜血入体，他体内气息渐稳，半醒之际，舌尖微动。 柔软的触感传来，灵不微宛如被烫到了，猛地抽回手。 她脸色一片苍白，心内大呼大意。 自己怎么能将手指塞进度九思的嘴里？ 度九思看着就洁癖严重的样子…… 灵不微的指尖已经不再淌血，她呼了呼气，心道反正他也不会知道，问题不大。 将木剑插回剑鞘，她心下稍定。 “咦嘻嘻嘻，”灵不微正当观察度九思反应，见他面色好转，刚松口气时，嬉笑声一响，眼前柜门被猛地拉开，一张猴子般的滑稽狰狞面猛地映入眼中。 方才心神完全沉浸在度九思身上，加上这丑猴子竟然刻意收敛声音，悄悄接近，猛地拉开柜门吓她一吓，灵不微倒吸一口冷气，确实受了一惊。 她手脚施展不开，加上丑脸攻面，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 灵不微对着那张丑猴子的脸，头一顶，猛地将它顶飞了出去。 上次只是与这丑猴子打了个照面，灵不微未曾观察全它的形貌。 这番相遇，她倒是看了个清清楚楚。 尖嘴猴腮，鼻孔朝天，全身到处是毛，身形小小一团，时时刻刻弯着腰，做出准备攻击的姿态。 倒是一只名副其实的丑猴子。 她醒于百年后 第15节 “破庙我放了你一马，没想到你还找上门来了，”灵不微发现是老熟人，立刻没那么紧张了。 她从柜子里钻出来，冷笑一声，抽出腰带，腰带瞬间化作银鞭：“这次我看你怎么跑。” 谁料那丑猴子瞧着她，不仅不逃，反倒笑嘻嘻地揉了揉额头，后做出了一个极富人性化的动作—它拍了拍掌。 啪啪两声，周围墙壁忽得扭曲，一个个丑猴子涌出，不多时就将灵不微二人围住。 ……灵不微色厉内苒：“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 此起彼伏的嬉笑声响起，吵得她头昏脑胀。 一道黑影猛地窜来，灵不微一惊，但她明明意识到了，手脚却动的艰难无比，手中一空，她的银鞭已落入那群丑猴子手中。 “咦嘻嘻嘻，”它们将银鞭拿在手中，脏兮兮的手摸来摸去，而奇怪的一幕紧接着发生了，那条银鞭离开了灵不微的手，竟是银光一散，化作了软绵绵的腰带。 猴子们抓耳挠腮，都对这一幕惊奇不已。 然后他们竟是将那腰带嚼吧嚼吧，生吞了下去。 这腰带不能要了……灵不微踉跄了一下，倒在了地上，晕乎乎地想。 这群猴子的叫声……竟是灵魂攻击。 难怪……难怪在破庙里，她会被引入幻境。 她靠在柜门上，眼神散漫，心道自己这具身体体质甚强，远超常人，但精神力却又弱的可怕，先前在山中感受不出来，现今栽在这上面，可真真是可笑。 一只微凉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灵不微回头一望，神情怔然。 度九思不知何时清醒了，只是他……状态迥异，与平时大相径庭。 长发散落，无风自动，脸不再如过往一般苍白，反倒透出隐隐的血色，好看极了。 只他双眼大睁，瞳孔漆黑，眼珠子却动也不动，透出两分邪气的痴然。 灵不微仔细观察他的眉心，见眉心有金光闪烁，像是个符号，却又不甚清晰。 她大为惊异，心道世上原来还有第二人，有这样的变化。 眉心玲珑印出，不见血不归。 灵不微仔细观察度九思眉心印，想看看花纹如何，是否为玲珑印。 可她失望了。 金光闪烁之后，那印记竟是又退入身体里，并未浮现在额头。 饶是如此，度九思也灵力大增，他一侧头，像是在聆听这些猴子的动静。 丑猴子们呆了一瞬，随后张牙舞爪地尖叫起来。 度九思挑眉，他一手按住灵不微的肩，另一手将木剑抛出去，随后单手施印：“斩。” 木剑受印，一道锋锐剑气横扫而出，竟是有种凝霜落雪的冷冽之感。 猴子们只是一声尖叫，就全都倒了下去。 灵不微目瞪口呆。 复活以来，她第一次切实震惊。 “竟有人可以这般使剑……”灵不微喃喃。 法印消失，木剑嗖的一下飞回剑鞘，肩膀上的力度一垮，旁边结印的手也耷拉了下去。 灵不微再次扛住了度九思。 只是这次他彻彻底底地昏迷了过去，身体没发烫，却也没好太多。 “幸好本姑娘修为虽没了，还算有几分力气，不然我真的要把你丢下来了，”灵不微将度九思木剑收入自己的储物戒内，然后背起人，蹬蹬瞪往外溜。 踢开脚下丑猴子的尸体，灵不微心想这病秧子虽说是病气绕骨，看着瘦弱不堪，可这一把骨头未免也太有重量了些。 她奔至楼下，竟然见到了种子生了异象。 九股水龙凭空浮现，小小的水柱全都冲向种子。 地上滴水不沾，种子竟是将九股水全都吞下。 不知水源何处，灵不微驻足观察，发现水源源不绝。 这种子一定大有用处，若她有修为，一定弄走。 没修为，那还是先溜为上。 第六感告诉她，这种子十分危险。 灵不微抬脚跑路，但此时此刻，一个问题又跃入脑海。 他们进来，是靠的度九思术法。 可度九思现在昏迷了。 灵不微走到门前，尝试着踹了一脚。 “吱呀。” 门竟是开了？ 她立刻出了门，回首一看，发现门自动重新关上了，就连锁也原封不动。 竟是不拦人…… 灵不微直觉不对，但事情紧急，她也没时间再管。 城主府路窄水多，灵不微背着度九思，身体要沉重三分，走的颇为小心。 但靠着月色，她注意到了城主府的湖水，水位竟会下降。 所以……城主府这么多的湖，就是为了养那颗种子？ 这种子生长只需要水吗？ 不对。 灵不微悚然，瞬间反应过来。 那栋楼那么重的血腥味……那颗种子的生长，还需要活人血肉！ 作者有话说: 灵不微：我从不洗手 第13章 新种（1） “真可怜啊，”沙哑的声音骤响。 遍布楼内的各盏烛台依次熄灭，像是夜幕中渐渐隐没的星星。 留下吞噬所有的黑。 “哒、哒、哒……”阁楼的木地板严丝合缝，哪怕二楼死了人，血也不会往下漏。 一只木鞋踩在血泊里，鞋跟沾满了血，嫩白的脚趾和脚背都因着提脚，而沾上了飞溅的血点子。 在漆黑的要吞人的黑中，唯有鞋的主人在发着光。 她穿着及膝的宽袖红裙，□□的小腿白皙晶莹，长发恰好也缀至膝盖处，单从背影看，令人心神摇曳，只觉得这定是个绝世美人。 她走过尸体，坐到梳妆台前，摆弄了一下铜镜，再拉开抽屉，细细给自己上起了妆。 抬起手腕时，露出了莹润的肌肤，描眉侧脸时，显出了秀美精致的侧脸。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笑了一下，声音妩媚：“多么精致，多么美丽的一张脸啊。” 胳膊一挪，指尖抚上脸颊，她骨节分明的手一点点划过肌肤，像是在对待珍贵的宝物，只想细细品鉴，不愿留下丝毫痕迹。 而后，指尖往下一压，指甲竟是生生地陷入了肉里！ 鲜血冒出，汇成一缕，滑下脸颊。 像完美的面具支撑的核心被毁坏，整张面具都分崩离析，脸上出现了一条条蛛网似的裂痕，浓密若蝶翼的睫毛轻眨，她忽然对着镜子里的丑陋的面庞颤抖起来：“不……不！” “你不可以是这样！” 毁坏脸的是她，惶恐不安的也是她。 她猛地一甩手，一个身着嫩红长裙的妙龄少女凭空甩出。 少女处在无尽的惊恐中，又落至黑暗，忍不住一声尖叫。 她把脸转过来，阴森森地看着少女：“你叫什么？” 黑暗之中盈盈发着光的绝色美人，却有一张蛛网一般的鬼魅脸孔。 少女发出连声尖叫，嘴巴不受自己控制地张大。 但这尖叫只在小楼内徘徊，传不出去半分。 她闭上眼睛，仿佛在享受这尖叫，蛛网面孔露出餍足的神色。 随即，她一把掐住少女的脖子，将其狠狠地拖拽出去。 少女喉头被遏住，呼吸短促，再也叫不出来。 她拖着少女，犹如工人拖着麻袋，连拽下楼，少女的身体在楼梯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随即像是撞到何处，再也无法支撑，晕了过去。 她将少女往一楼地面一扔，少女身体抽搐两下，没了动静。 她轻嗤：“无用。” 随即，张开双臂，轻叹：“开始吧。” 声音停下的瞬间，少女的身体已像是被什么牵扯而起，直直地立在了……种子的下方。 只是少女双眼紧闭，仍旧昏迷。 种子忽然异动，嫩绿的那一尖端，颤抖两下，生出一缕嫩芽。嫩芽眨眼之间，抽成一条绿莹莹的藤蔓。 藤蔓和她一样，都在黑暗中发亮。 她醒于百年后 第16节 但那藤蔓的绿，很快就被染红了。 它从头到脚，贯穿了少女的身体。 少女的眼睛外瞪，青筋爆出，眼珠子差点脱离眼眶，神情痛苦，扭曲。 她嘴巴微张，一开一合间，是个说不出口的“哥哥”两字。 可她很快就没了呼吸。 身体在飞速下瘪，她的骨、肉、血，皆都被藤蔓吞噬得一干二净。 最后落下了一张干净至极的皮囊。 她手指轻轻摇动，宛若在引诱情人，藤蔓抽离了少女的身体，而后羞怯怯地搭上了她的指尖。 莹绿的光点从藤蔓上浮现，不断往她身上涌去。 她满脸享受，接着，她那张蛛网一般的面孔被全然修复，甚至较之以往，更明艳动人。 她舔了舔唇，用手抚摸了一下脸颊，道：“这下，可就不会这般脆弱了。” 光点消失，藤蔓也缩回了种子里。 她走到少女的人皮处，捡起人皮，摸了一下那张脸。 她面露嫌弃——因着少女死前痛苦的神情，这皮也是扭曲的。 “真丑，若不是我那迷惑心智的阵法被破……”她低低地道，“你死前叫的什么？哥哥？” “你也有哥哥吗？哈？”她神情娇媚，轻抚了一下脸，妩媚女声娇艳欲滴，“我也有个哥哥呢，你说是不是，哥哥？” 无人应答，倒是她，再度张口，只是这次，那声音化作了俊朗的男声：“是，我的好妹妹。” 哈哈哈哈！ 她张开双臂，仰天大笑。 待到笑声停止，她臻首轻抬，视线遥遥：“哥哥，我想要那两张漂亮到极致的美人皮。” 她的视线，正是灵不微和度九思逃离的那扇门方向。 “遵命，妹妹。”男声再次响起。 …… 三千下山后，头一次没主动地跟在度九思身边。 他急的抓耳挠腮，一晚上没敢睡。 主人虽然强，可身体那般弱，万一出了点啥事……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对天祈祷，这般熬了大半夜，听见门被撞响，终于放下心底大石。 回来了！ 他奔去开门，一瞧却是险些魂归天外。 灵不微形容狼狈，气喘吁吁，看着没什么大碍。 可被她背在身上的度九思，却是双眼紧闭，气若游丝。 三千手脚慌成一团：“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灵不微将度九思放在了床上，双手叉腰，长舒了一口气：“我们遇到了一点麻烦，他忽然犯病了，整个人高烧不退，浑身颤抖着昏迷了过去。” 三千一怔，立刻摸索出了怀里药丸：“快，快让主人服药。” 灵不微伸手拦住：“等等，我话还没说完，我给他服了别的药，病情已被控制住。只是他后来又催动灵力，体力透支，晕了过去，现今已无大碍了。” “药？你……你给主人吃了什么药啊？”三千不仅没放心，小脸上的担忧反倒多蒙一层，仿若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主人身体，不能乱吃药的！” 灵不微惊奇，她一敲三千脑袋：“那难道让你主人在那里犯病，病死了好？” 三千捂头，反应过来，又是低低地摇头：“你，你不懂的。” 没料到三千会是这样的反应，灵不微心中生出疑虑，她道：“你家主人到底是生的什么病？若他不能服用别物，且事关性命，为什么你家主人自己不带着那药？” 她想了想，安慰道：“我那药材，可真真是，世间独一份的珍贵，你瞧你主人虽然昏迷，但气息平稳，显然是没事儿的。” 她口中的世间独一份的珍贵药材，自是自己的血。 灵不微的血，被誉为天下任何一种灵丹妙药也比不上的奇效，不论受多重的伤，中多狠的毒，一滴便可救人性命。 曾有人言，取神骨主人的血，加九幽湖底的莲心，便是真正地入了不败之境。 九幽湖底莲心，至柔至刚之物，术法难侵，灵器难破。 无人可以验证这传言真假，除了灵不微自己。 这传言根本就是屁话——她的药确实能解毒，能治伤，但都有限度，她解不了入肺腑的毒，治不好踏入棺材的伤。 好比度九思，服了她的血明显好转不少，可并未痊愈。 听了灵不微的话，三千又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度九思的气息和脉搏，终于放下心来。 转过头，他踌躇片刻，终是道：“我……我也不知具体缘由，只是殿……只是主人的父亲，曾经叮嘱，绝不可让主人一日服用超过三顿，主人自己无法控制，故此才交给我。” 他没撒谎。 “将药拿来给我瞧瞧。”灵不微心思一动。 三千倒了一粒，递给了她。 灵不微并不是药修，只能认出常见的药材，而且这药丸还不能磨碎，她只闻出了其中几味，便将药还了回去。只是心内生出狐疑：这些药材都是极为罕见名贵的天材地宝，用这些东西炼制出的丹药，药性猛烈，度九思一顿却要服好多颗…… 他那身体，到底是什么毛病，竟是用这样厉害的丹药吊着？ “灵前辈，你看出什么来了吗？”三千满眼期待。 灵不微摇头：“只知这是极为厉害的丹药。” 三千低下头，难掩失望，灵不微次次出人意料，他还以为这次也能给出惊喜。 不对，已经有惊喜了。 他看了眼宛若睡着了的度九思，开口问道：“灵前辈，你那药，能卖给我们一点吗？其实我手里的丹药，主人每次吃完都痛苦不堪，夜夜不得安睡，但又不得不吃，可我看主人对你的药，好似并没反应……” 灵不微想也不想地拒绝：“没了，救命的宝贝，就一颗。” 三千失望：“好吧。” 本姑娘的血，可是有市无价。灵不微来到度九思床前，心道，你这毛病，就算用我血吊着，也不一定能多活几天。 度九思是她主动用血的第三人。 虽然世上的传言，将她的血传的神乎其神，可以她当时的身份修为，没人能强迫的了她。 后来身陷囹圄，被那人困住，那人也不贪图她的血。 他贪的，是她的骨。 “好了，”灵不微伸了个懒腰，“休息吧，我也回去洗洗，明天还有要事，你好好睡会儿，等你主人醒了，咱们就去城主府捉妖。” “城主府捉妖？”三千懵懵懂懂。 “对，”灵不微想到那栋楼，抿了抿唇，“只是先前我们见到的，现今估计没有了。” 他们的闯入已经留下了痕迹。 只是若没被发现身份，倒也算不得大事。 若小楼真的已经瞒天过海，藏进黑暗，那就再多耗些时间搜寻。 唯一叫灵不微有些在意的，是那栋小楼中，全无自己的灵戒气息。 她也是这时才想起，那座无名山藏人皮的地方，也没灵戒的味道，可无厌娘娘处又有那丑猴子，丑猴子又出现在小楼里…… 一桩套一桩，方寸之地的云州城，忽得就迷影重重。 回了房间，灵不微叫了桶热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才钻进被窝。 出门一趟，丢了条腰带，没找到灵戒，还挨了顿毒打，可真是惨啊。 她迷迷糊糊地闭上眼，只盼着快些得到自己灵戒的消息，一夜睡得不太安稳。 耳边仿佛一直都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风刮过层层叠叠的密林，又像虫子扇动翅膀在耳边盘旋。 我一定在哪里听过这声音。 灵不微双眼紧闭着转了个身，指尖却于什么冰凉纤薄的东西上一拂而过，她猛地睁眼，只见一缕绿色倏忽消失在墙壁上。 “度九思！”灵不微爬起来，直接扑到旁边的度九思房间，一脚踢开大门，随即一僵。 度九思正在服药。 他手中一整把药丸，已塞入嘴里，手中的水因着灵不微踹门那一动静，泼出来了一些，洒在手背上。 “有……有妖邪……”灵不微越说声音越低。 她乖乖地坐在一边。 度九思服完药：“什么妖邪？” “没看清楚，就见到了一抹绿，而且，应当来过我床边，我触碰到了，”灵不微搌了搌指尖，那种微凉的感觉还残留在心里。 她苦苦思索：“而且那玩意儿弄出来的声音，我好像听过。” “城主府。”度九思道。 “对啊！”就是在城主府那晚听到的声音，自己被吵闹得睡到了午时。 只是那晚手却没碰到任何东西。 “不过你怎么知道？”灵不微惊讶。 一旁三千笑道：“那是一株绿藤，是主人击退的，估计也是因此，才慌乱得让你发现了踪迹。” 度九思昏迷之后，天未亮就恢复了意识，他睁眼一看，却见房间里绿藤铺天盖地，妖气冲天。 三千抱着剑，端坐一旁调息，竟也未曾发觉。 度九思恍然反应，自己闭上眼时，也对这藤蔓毫无知觉，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立刻出手，那藤蔓如潮水一般褪去，看似不堪一击。 正是因此惊动了灵不微。 她醒于百年后 第17节 “啧，为什么不攻击我们呢？”灵不微奇怪。 “三千有吉光，妖邪无法近身，我也妖邪难侵，至于你，”度九思抬眼，他的气色比之前好了不止一点半点，极有可能是灵不微血的作用，嘴角流露出一丝微妙的笑意，“能从那阁楼出来，应当是不怕这藤蔓的。” 灵不微初看他这古怪的笑，还以为是他记起了自己喝的是她的血。 但听他后面的，立刻放下心，她眯眼：“你不记得自己大杀四方的事情了？” 度九思：“什么？” 他明显不知。 “你那天天攥在手里的木剑，我还以为只是个花架子，谁曾想轻轻一划，丑猴子就全都倒了，”想到此，灵不微夸张地捂嘴，“对了，我也是头一次见，有人如你一般用剑！竟是用法印御剑！” “你说……我用了这剑？我□□了？”度九思盯着她，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迷茫怔然。 三千也意外至极，但不敢作声，一双眼珠子两边转。 灵不微也品出来了一点不对：“你先前拔不出来这剑？” 她盯着度九思的手。 度九思坐在轮椅上，手中还握着那把剑。 在灵不微的目光中，他缓缓地，用力地拔了那把剑——无事发生。 灵不微倒吸一口冷气，手指微动。 幸好她没告诉度九思，除了他□□了，就连自己也□□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灵不微抓耳挠腮，想说个什么理由出来，但她也不知原因，着实说不出。 “算了，既然拔了，就拔了，”度九思面上神色纳入心底，又恢复了波澜不惊，“三千，我们去城主府。” “你身体没事了？”灵不微嘀咕，“可别像昨夜那样，忽然掉链子……” 她提起此事，度九思才想起来自己昨夜看见的东西。 他仰头看着灵不微。 灵不微被他盯得毛骨悚然，现今被这病美人瞧习惯了，她倒也略免疫了他的美色，她警惕道：“你可别想算计我什么，今儿个再晕倒，我决计不会救你了！” “没什么，走了。”度九思收回目光，最后还是没问她颈后疤痕的来历。 三千推轮椅，灵不微殿后，她闷头跟着。 “对了，昨夜你为救我用的药材，应当价值贵重，你需要什么，我会等价还你。”度九思道。 “哼，”灵不微道，“这个嘛，你欠着就好了，我会向你收债的。” 度九思轻笑了一声，应道：“好。” 啧，做了救命恩人就是不一样，灵不微漫无目的地想，这病秧子说话都温柔了三分。 走到门口，三千停住了脚，灵不微没注意，头撞到了吉光上。 “怎么了？”她奇怪。 三千身体笔挺，灵不微身子一斜，瞧见了外面的景象。 客栈大门前，城主含笑注视着他们。 他的身边，是手持长.枪，铁甲傍身的云州卫兵。 灵不微在这一刻确定，这妖艳城主，绝不是人。 第14章 新种（2） 三千身体绷紧，反手已然握住了吉光剑柄。 灵不微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迎了出去：“美人？你这一大早地等在这里，难不成是等我吗？” “妖女，魔修！”城主身后，一声断喝。 灵不微眼珠子一转，瞟到说话之人，神色古怪。 城主两边卫兵依次排开，故此她先前没注意到，原来城主身后，还站了许多人。 许多普通人。 只是这些普通人都用怨愤，憎恶……以及恐惧的目光盯着他们。 灵不微的目光划过最后的两个熟悉身影，心中微动。 是陈家父母。 他们没有露出憎恶与怨恨，可眼神极度复杂——带着隐隐的不可置信。 出什么事情了？ 灵不微敏锐地意识到，昨夜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 而且这事情的锅，被扔到了他们身上。 城主一挥手：“拿下。” 卫兵整齐划一涌上，灵不微举起双手，脸色仓惶：“等等！你们为什么要抓我们！” 她无辜又茫然，声音一弱，好似从喉咙里颤出来的：“城主……” 城主的目光从度九思身上收回，他审视着灵不微，随即唇角微微一翘。 那个上翘的弧度非常细微，眨眼即逝。 灵不微一怔，刚要张口，脑子却忽然混沌一片。 门处的度九思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轻抚剑柄，抬眼，漆黑的瞳孔倒映出了灵不微的背影。 “若你无罪，本城主自会释放，”城主视线从灵不微身上挪开，但她仍旧在原地发呆。他倒也不在乎，直视着度九思，他脸色骤然变得严肃狠厉，“坑蒙拐骗的妖物，竟敢假冒仙人，伤我百姓，用尽残忍手段！” 三千被他吼得迷迷糊糊。 他们本来是要去城主府捉妖，怎么看着，倒像是被城主捉了？ 卫兵再度逼近。 三千抽出吉光，不知如何是好。 他求助地看向了自家主人。 指尖轻轻在剑鞘上一点，木剑收入储物戒内，十指交叉，姿态从容的度九思，目光穿过卫兵，落在了城主的脸上：“敢问城主，在下犯了什么罪？假冒仙人，伤你百姓，是哪里来的指控？” 卫兵们见他这般模样，本想冲上前拿下，但不知怎的，脚下却仿佛生了根，行动受阻，心中生怯，就不敢上前，只是呆呆立在原地。 城主的注意力却又放回了灵不微身上。 只是这么一会儿，她的眼睛变得湿漉漉，雾蒙蒙，浑身都散发出了一种浸透在水里的气息。 那张脸也越发的眉目如画，明丽无俦。 城主心神微荡。 多数人被控制了心神，目光呆愣，唯有此女，安静时的容颜，竟是比鲜活灵动时，更精致三分。 那……度九思呢？ 城主目光又投向了度九思，面上平静如湖，心内早已起了波澜。 这两人，都是万中无一的美人。 却给他一下遇到了两个。 “抬上来。”城主神情沉重。 有卫兵匆匆离开，不多时，抬了具轻飘飘的架子过来。卫兵将架子往地上一放，上面一具染着血的，扭曲至极的女子人皮赫然暴露。 这人皮死状比之地底的悚然多了几分血腥，三千抓紧了吉光，耗了极大的心力，才稳住了自己忍不住后退的脚步。 而他的目光自人皮手部划过之时，明显一愣，忍不住抬头看向了背对着他们的灵不微。 这人皮，手中轻飘飘地攥着一根腰带。 三千对灵不微那根腰带印象很深，因为瞬间可以变作银鞭，之前还当着他的面，将度九思卷走，且这腰带相当漂亮，浅绿为底，大量银丝勾勒图案纹路，一眼瞧去便觉得绚丽夺目。 故此脏兮兮地卷在人皮手边之时，他也清晰地认了出来。 “这是昨夜死于城南的无名女尸，”城主双手背在身后，“她死后身边攥紧的这一丝带，便属于你们带着的这女子，可她没有修为，绝不可能做出这等妖邪之事，唯有你！” 他伸出了手指，对准度九思：“你是否胁迫了你身边女子，帮助你行凶？！” 城主就是制造人皮惨案的妖邪，这点度九思可以肯定了，但问题是，为什么城主的气息……会是个人呢？ 他指尖轻轻抚过手中的木剑，视线掠过那些目含憎恶的凡人，最后定格在了陈家父母身上。 该不该杀？ 全场死寂，无人注意到，地上那具人皮手边的腰带，轻轻动了动。 随后，如一道离弦的剑一般，穿过人群，一把圈住了城主的脖子。 像是有人在操控腰带一般，灵活的腰带层层扭转，骤然收紧，吱呀声听得人牙酸，这腰带竟是奔着拧下他的头颅去的。 异变生在眨眼之间，当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尽皆四散逃开。 那些个卫兵举足不定，目光踌躇，看着城主脖颈间的腰带不知如何是好。 城主的面色涨的发红，很快就手指抽动，气息奄奄。 但不过瞬时，他气息又强劲起来，他发出一声怒吼，但许是脖子被肋了太久，那尾声十分尖利刺耳。 “砰”地一声，腰带被震飞。 瞬间落入了灵不微手里，成了一根银鞭。 “雾蒙蒙”的灵不微“嘿嘿”一笑，对着城主一眨眼，眼中清明一片，随后银鞭甩出，卫兵全都被放倒。 度九思的命令也瞬间在三千的耳边响起：“走。” 三千的手已经先一步脑子做出了反应，吉光被瞬间拉长，度九思两人上了剑，飞向天空之时，灵不微手中的银鞭卷住了剑尾，一同离去。 城主神情恼怒，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神色阴晴不定。 她醒于百年后 第18节 他忽略了一个致命的问题，那娇滴滴的小美人，竟不是毫无修为。 但—— 他咧开嘴，挥手道：“给我搜，挨家挨户，一寸土地也不能放过！他们，定然还躲在这座城里！” 吉光飞出不过片刻，便歪歪斜斜地跌落。 灵不微松开银鞭，在空中打了个转，轻飘飘落在地面：“怎么了？” “飞……飞不出去了，”三千满脸尴尬，他以为是自己的驭剑之术出了问题，“我到了这里，忽然就没了力气。” 度九思一落地，便自动坐上了轮椅，他放出灵力，探查一番，道：“城外设下了禁制，将这座城笼罩住了，无法离开。” “啊？”三千小脸一垮，“那怎么办？他们肯定要追上来了！” “怕什么？”灵不微逗他，“你吉光轻轻一劈，那些凡人不都没了？” 三千反驳：“我们修士，怎么可以对凡人出剑呢？” 灵不微被他反驳的一怔。 随即，她作揖讨饶：“我的错，我的错，是我不了解修士的规矩。” 天道制衡，修士确实不可随便对凡人动手。 当然，像她方才用鞭子抽一手，倒也不算什么，可若刀剑相向，要了人命，那就另外计算了，飞升渡劫将会难度倍增。 她做修士时，几乎没遇见过凡人，这规矩倒是忘了。 “先找个地方落脚，”度九思看向了灵不微，然后随手抛出一件物事，“收下来。” 那是一枚很小的玉佩，通体莹润，入手微凉，定睛一看，白色玉身内部有一抹极浓的翠绿。 她把玩了一下，心中喜欢，嘴上假惺惺：“这不好吧？我瞧着这玉佩也挺名贵的。” “只是对视一眼，你就中了对方的招，”度九思咳嗽了一声，“若有下次，你怕是要对我们拔剑相向，我还要费心救你。” 灵不微老脸一红。 方才若不是度九思悄悄解了她中的幻术，她确实被那城主诓走了。 也幸好她中了幻术，城主没设防，叫她用腰带偷袭到了。 “咳咳，多谢，”她将玉佩系在了腰间，“那我们现在杀回城主府？反正确定那小城主有问题。” “城主那么狡猾，肯定已经处置好府里的杀人地点了，”墙角拐弯处，细而轻的声音响起来。 灵不微和度九思一惊。 他们竟然都没发现有人藏在那里偷听！ 度九思伸手一点，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地摔出来，灵不微看清人脸，一眼叫破身份：“你不是小虎吗？” 风月居那个端茶递水的小仆从，怎的在这里？ 小虎对着度九思，直直地跪了下去，两行浑浊的眼泪从布满血丝的眼中滑下：“求求仙长，帮我妹妹报仇！” 妹妹？ 灵不微眉头一挑，她侧目看向度九思，见他也看向自己，微一点头。 她了然：“你是方才那女子的兄长？” “是，”小虎满脸鼻涕眼泪，一夜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妹妹会遭遇这样的厄运。 “你相信我们？”灵不微问到这里，想起来他已经在墙角将他们的对话全部听了进去，转口问，“你怎么在这里？你妹妹出了事情，怎么没去找城主？” 小虎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他抬手，一把扒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胸口。 胸口处，有一很明显的褐印，形状看起来有点眼熟，但灵不微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了。 “无厌娘娘。”度九思的话提醒了她。 对，这不是无厌娘娘的那个捏法印的姿势吗！ “我妹妹自幼体弱，我们是双生子，娘生下我们，就没了，”小虎苦笑了一下，“我们俩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我进了风月居做下人，日子才好过一点。” “但我妹妹身体越来越差，她大病一场，我没办法，去求了无厌娘娘，”小虎道，“我求她，若是可以转移妹妹的病痛到我身上就好了，哪怕我少活几年，我也心甘情愿。” 灵不微三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没想到，这其中竟有这般隐情。 “我本来以为，就像是在别的庙里一般，我随便说说，更改不了任何事。不料回家之后，我这胸口，就出现了这印记，大病的妹妹也康复了。只是从此之后，我身体越来越奇怪，我走路越来越轻，越来越快，像是下一步就要飞起来似的，而且……” 他抬头，目光也是迷茫的：“而且我竟然渐渐的，能和妹妹心意相通。” 心意相通，不管间隔多远，都能知道对方的想法。 “我知道这事情古怪难言，于是叮嘱妹妹，任何人都不能透露，”小虎干裂的唇冒出了血，但他毫无所觉，“昨晚……昨晚……” “昨晚我在梦中，被她传来的痛苦绝望生生惊醒，然后我才知道，她被那城主诓骗了过去，然后被……” 他话未尽，便嚎啕大哭，哭声绝望至极。 度九思抬手一甩，绿光没入小虎体内。 “精气亏损，时日无多，你身体除了越来越轻，应该还伴随着越来越累的征兆，这些你都没在乎过吗？” 难怪他们对他的到来毫无所觉，原来他早已异于常人。 一把轻飘飘的烟，自然没有气息和脚步。 小虎惨淡一笑：“我只求和妹妹能活得一般长久，她活不久，我活得长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里，他浑身颤抖，对着度九思深深一拜：“仙长，我在人群中见到你们飞来了这个方向，所以紧赶慢赶，想拼拼运气，终于才得见您。仙长，以我为鱼饵，把城主的丑陋面目钓出来吧，我死也瞑目。” 三千小脸皱成一团，见自家主人也是神色严肃，想来也不知如何处理。 “先换个地方再说吧，”一旁的灵不微打岔，“追兵要来了。” 第15章 新种（3） 风月居。 小虎和妹妹一直住在外头，可因着风月居做晚上生意，通宵达旦，小虎在这儿也有自己的歇脚处。 很简陋的一间房，一张硬邦邦的床板，加个缺了胳膊腿的板凳，就是屋子里所有的陈设了。 短暂商议过后，他们决定不往别处躲，而是进风月居。 灵不微深深地嗅了一口空气中浓郁的灵戒味道：“这老鸨赚的盆满钵满，却给下人住的这么差。” “三位仙长，有什么吩咐的，您们尽管说。”小虎眼睛哭得红肿，但此时状态已然稳下来许多。 度九思道：“现在外人知道，你妹妹便是惨遭毒手的那姑娘吗？” “不知，”小虎摇头，“我昨晚有感觉时，妹妹已经惨死，我连夜奔到城主府……却……” 却迷茫了。 妹妹的痛苦仍在心中残留不去，脑袋里的热度伴随着一路的晨风消失后，他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自己跑过去，也是兄妹俩双双丧命。 他要想办法复仇，他不能现在就死。 “我可以做仙长们的诱饵，”小虎现在心里除了悲苦，就是熊熊燃起的复仇之火，他咬紧牙根，再次重述了自己先前的决心，“只要能报仇，哪怕我付出一切，我也甘愿！” 室内重归寂静。 度九思捂住心口，又咳嗽了一声。 灵不微手撑着下巴，心道你做诱饵也无用，咱们这几个，怕是都不够那城主一口吞。 度九思语气淡淡：“这风月居内，最为异常之处，是为何处？” “最为异常？”小虎迷茫地摇摇头，“没有哪里有古怪，风月居也未曾出过什么事情，只除了那日说到的新姑娘，偶尔有几个会消失。” 灵不微挑眉：“你有想法了？” “无名山入口，或许就藏在这里，”度九思的指尖在轮椅上轻轻敲打，“老鸨的房间，必须去一趟。” 无名山入口？ 灵不微脑子一转，而后想到了个中问题，一天天东奔西跑，她竟是将最关键的给忘了。 她竖起美目：“怎得第一天来这里，你不说？” 若那时他们就找到入口，兴许已经先一步掌握了城主的弱点，而不用在此时受制于人。 三千一脸迷糊：“为什么说无名山的入口在这里啊？” “因为那时我并不知道，无名山还有另外的通道，”度九思回答了灵不微的问题。 对于入口的猜测，是去了陈家以后才得出的。 对哦，这猜测还是我提的…… 灵不微想到此处，气势一消，声音弱了下去：“好像是这么回事……。” 她急忙想翻过这一篇，便镇定自若地看向三千：“若是如我们所想，三个地方必有通往无名山的入口，这儿又是较多受害者的失踪之地，那么抓了人，他自然在这里设置入口最为方便。” 或许别的地方也有，但风月居，一定有一个。 三千明白，点头应是。 “虽说有些受害的，并非来自风月居，可那占的是少数，”灵不微摸着下巴，“先将他们控制住，进而利用噬魂珠，使他们失去意识，只能乖乖被剥皮。” 她顺口继续接下去：“只是城主到底用的什么手段，才能将人皮处理得那么干净？人皮无伤，内里的血肉是被什么弄出来的呢？” 至于血肉被什么吞噬掉了，估计也就是昨夜她瞧见的…… “是种子。”一旁的小虎忽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抬起头，双眼赤红：“我妹妹死前，一直在说种子。” “种子把她的身体吃的干干净净，只……”小虎哽咽，“只……” 他伏在桌上痛哭。 众人皆都默了默。 灵不微却并不意外，她不留感情地继续问道：“你确定，这偌大的青楼里面，再没了别的异常地方了吗？” 她醒于百年后 第19节 她知道小虎痛苦，于是毫不介意地借着这痛苦逼他清醒：“你思虑得越周全，为你妹妹报仇的希望就越大。找不到城主的弱点，我们也拿他没办法。” “异常的地方，异常的地方……”小虎抱着头，嘴里反复呢喃，像是想破脑袋也要给她一个答案。 三千看得可怜，心道或许根本没有什么异常地方，又或许他全然不知，这么逼也没办法。刚想劝阻，就见小虎抬起一双赤红的眼：“我想到了！” 风月居，凉月中天，楼中灯火通明。 不管这城里发生了何等祸事，花楼永远是鼓乐喧天。 灵不微和三千，随同小虎，悄悄在寂静的后院潜行。 花楼内的莺歌燕语，丝竹管弦之声隐隐约约地传来。 “主人一个人去老鸨的房间，我总是有点担心……”三千在旁碎碎念。 后院是柴房，马厩，猪棚等乱七八糟的肮脏地儿，灵不微忍声憋气，终于忍不住，冷笑一声，捏了一把他汤圆般的脸蛋：“你担心你术法高强的主人，倒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笨三千，你主人去的是老鸨房间，那老鸨被城主术法影响，神思尽皆糊涂，但是无害。” “咱们去的，才是真正的险境。” 三千瞪圆了眼睛，他看了眼灵不微，视线又放在了小虎身上：“可……可小虎说的，不过是一间……” 不过是一间空房。 小虎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了这风月居内，确有一处与别处迥异。 “那是一间空平房，旁边都是吵闹杂乱的牲口棚，很少有人过去，只除了我经常去喂马喂猪，”小虎深吸一口气，“我也好奇地问过鸨母，这房间是留来做什么的，她却叫我不要管。 时日一久，我也就没放在心上，可我忽然想起来，明明后院只有我和另一个仆役在管，那人偷懒耍滑，甚少清理房间，我也只管清理牲口住的地方，从未打理过那空房间。 ……可那空房间，却干干净净和新房子一样，我进去过两回，里面都亮堂得过分，只是毕竟没发生什么事儿，我……我没在意。” 他吸了口鼻子，像是在责怪自己的大意。 这事儿确实古怪，灵不微听了也很感兴趣。 故此他们兵分两路，因着空房间未知数更大，她就选择来这里，带上有一战之力的小三千刚刚好。 至于老鸨那边，就由度九思一人过去。 灵不微委婉地表达了对度九思那破烂身子的担忧，而后被瞪了一眼，便由他去了。 反正动不动就犯病的不是自己，好心当做驴肝肺，呵。 “你当空房间就没事了？没准你一踏进去，那白色墙壁就伸出森森鬼爪，扣住你的双手双脚，将你往墙壁里拖，”灵不微捏着鼻子，压低声音，“你想要逃，却觉得手脚有如给铁箍箍住，丝毫力气也用不上来。” 她举起手，错了个掐的姿势：“那鬼爪越来越多，你许是被吓得魂飞魄散，肝胆尽烈，神志不清了，竟还听到了阴冷可怖的嬉笑……” “不不不……你不要说了！”三千扛不住了，捂住双耳，发出胆小的呜咽声。 一旁的小虎也是两股战战，神色悚然。 他们都被灵不微的假设吓得不轻。 灵不微噗嗤一声，眉眼皆是恶作剧得逞的笑意。 “就你俩这小样，还不给我放机灵点，”她一拍三千肩膀，“死的最早的，往往不是术法最弱的，而是最大意的，明白了吗？” 三千连连点头。 虽是闲聊，倒不耽搁脚程。 小虎被老鸨一人当多人用，白日在后院喂马砍柴，晚上在前楼递茶端水，对这风月居的每一处都极为熟悉。 哪怕是夜里，借着月光和灯光，照样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空房间。 从外面看，就是一间很简陋的砖房，同旁边的牲畜棚子比起来，也算不得十分显眼。 旁边偶有几声猪叫，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三千和小虎或许是被灵不微刚才的话吓到了，迟迟不敢开门。 灵不微摇摇头，嗤笑一声，主动上前一步，将门给推开。 身后两人面有惭色，也立刻迈步，想要进去。谁料灵不微伸出胳膊，拦住门：“等等。” 灵不微的语气凝重，三千反手就握住了自己的吉光。 “出什么事情了吗？”小虎战战兢兢问道。 灵不微深吸了一口气，她抽出了腰间腰带，银鞭在月色下辉光一瞬。 风月居各处都浮荡着灵戒的香气，哪怕此处臭气熏天，也能闻到香味。 可这房门一开，里面竟是一点香气都没有。 就连周遭的灵戒气味都稀薄了许多。 三千仔细看了看，且用术法在里面探了一遍，什么都没发现。他惴惴不安地抬头：“我什么都没发现，前辈，是哪里不对啊？” 他越问，心下越是戚戚然。 灵前辈丝毫修为都没有，都比自己强，自己实在是太废物了。 灵不微沉吟两息便下了决定：“小虎，可能要委屈你。” 她这般直接地要小虎来以身试险，小虎竟也完全不意外。 他知道，自己是三人之中最无用的，而且自己早就下定决心，只要能报仇，命丢了也无所谓。 他径直踏入其中，一双眼瞪得大大的，就像是死也要看清楚，害了自己的人是谁。 可他什么都没看见。 踏进其中的小虎，身上没发生任何异常。 灵不微目光惊疑不定，难道没有妖邪？ 三千紧随其后，灵不微最后迈入其中，三人将这空房间上下打量，发现这就是一间再也普通不过的房子。 “前辈……这……”三千神情犹豫。 并没有任何异样，难道前辈感知错了？ 灵不微用银鞭在各处点敲，就连头顶都看过，仍旧无功而返。 她耸耸肩：“算了，咱们离开吧，看来这里没什么不对。” 小虎和三千先行出去，灵不微殿后，她合上门，身后三千提议道：“既然这样，不如我们顺便去瞧瞧……”主人那边。 他话没说完。 因为合上门的灵不微，竟是瞬时又一脚踢开房门。 而后举起手上的银鞭，对着地面狠狠甩去—— “出来！” 第16章 新种（4） 银鞭在黑夜中迸出一道锋锐的白光，光秃秃的地面忽得钻出黑乎乎的一团，被银鞭圈住。 三千和小虎面面相觑，他们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 灵不微满眼兴味，她银鞭往身前一拉，一只被勒住脖颈的丑猴子叽叽叫着，被她踩在了脚下。 “又是你这个丑东西，来来来，快叫你的猴子猴孙从墙壁里出来，”灵不微盯着丑猴子，收紧银鞭，“你们的猴大王呢？嗯？” 丑猴子眼中红光闪烁，灵不微腰间玉佩青光乍现，那丑猴子发出一声凄苦的哀鸣，捂住了双眼。 “原来是靠眼睛来迷惑心神的，”灵不微见此情景，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前两次中招的原因，“上回的嘻嘻笑呢，怎么不笑一个让我听听？” 被她逼问的妖物完全发不出声音，她也不急着要这丑猴子死，只想着好生作弄一番。 三千和小虎都是头一次见到这妖物，三千还好，毕竟也抓过其他妖物，比起未知的恐惧来说，这等有模样的明显不在话下。小虎面露惶恐，步子往后退了两步，他怕了。 “这是什么？”三千问道。 “一只小妖物，”灵不微给二人解释，“别盯着他眼睛看，能迷惑人心智。” 两人连忙移开目光。 小虎见到屋内景象，发现地面仍旧平整：“地、地上怎么是平的？它不是，从、从、从下……” 把这孩子都给吓结巴了。 灵不微道：“不错，是从地下钻出来的，上次我和度九思，就是差点着了这东西的道，它一挥手，能再召出一堆子子孙孙，全是从墙壁里跳出来。” “只是也不知是否因为我将它的灵力锁住，这次倒是不召唤东西了，”灵不微收紧了银鞭，“你们说，要不要把这地面给挖开，看看下面有什么？” 三千与小虎面面相觑，他们也不知是否该做。 只是动静若闹得那么大，一定会引来别人吧。 灵不微伸出一根手指，点中三千：“小三千，抽出你的剑，过来。” 三千惴惴不安地掏出吉光，迟疑着上前：“怎么了？” “剜去这妖物的眼睛，”灵不微笑嘻嘻的，龇牙咧嘴道：“看它还敢不敢迷惑人心了。” “剜眼睛？”三千惊讶反问。 “怎么了？”灵不微看他模样，倍感惊奇，“你不会怜悯这妖物吧？” 自然不是怜悯。 三千摇摇头，迟疑地道：“我……我……” 这猴子虽是妖邪，但毕竟有灵，活活剜去眼睛，好比与人施加酷刑。 三千除妖都是干脆利落地一刀挥就，再不然就是多砍几刀，从未恶意折磨过它们。 灵不微的要求他很想完成，手却怎么也提不起来。 灵不微看着三千为难的样子，叹了口气：“把剑给我。” 三千乖乖递上。 “背过身去。” 两人乖乖扭头。 灵不微提了一下手里的吉光，吉光因为上次叫她驯服过一回，现今落到她手中，也乖巧无比。 她醒于百年后 第20节 吉光剑身雪亮，灵不微手一横，就将剑从猴子的眼中插了进去。 “叽——！”猴子发出一声短促尖利的痛苦哀鸣。 灵不微松开银鞭，一脚踹开这猴子，干脆利落地拔出剑，那猴子在地上捂着眼睛翻滚尖叫，看起来痛苦无比。 鲜血顺着吉光的剑刃缓缓滴下，三千和小虎被那猴子叫声刺激的头皮发麻，忍不住回头看。 “才一只眼睛呢，”灵不微笑眯眯地道，“还有一只哦。” 听懂了她的话，丑猴子疯狂扒拉起了地面，急于逃脱的模样凄惨无比。 哪怕知道是妖邪，三千竟然都生出了一点恻隐之心。 但看着灵不微含笑的侧脸，他一句劝告之语都吐不出来，心中也明白，这等妖邪，决不能放走的。 “好歹毒的修士，”周遭气息一变，那丑猴子身影被地面吞去，尖利刺耳的声音突兀响起。 三千两人尖叫一声，身体被无名的力量扯入了屋子里。灵不微拿着吉光，被他们一撞，也没坚持太久。 三人一同被吸入门中，紧接着“砰”的一声，屋门紧闭，所有声音都关在了这小小的天地之内。 外面看去，这小屋子和往常没有丝毫区别。 “救命！救命！”小虎慌张得失了心神，三千也瑟瑟发抖，灵不微同两人挤在一起，心下无语得紧，有些想念动不动吐血三升，但冷静从容的度九思来。 她说：“别叫。” 一缕蓝光自吉光剑身上冒出，左右不过方圆六尺的房间，也被照亮。 没有妖邪，没有鬼怪，只有他们三个。 只是外面的声音像是被一扇门完全隔绝死了，除了他们的呼吸，别的声音丝毫都听不到。 小虎深吸一口气，被灵不微那么一凶，奇异地平静下来：“我们怎么办？” “都已经被请进来做客了，自然是等主人出面，”灵不微示意两人站一起，“你说对不对啊，猴子大王？” “你才是猴子！”那利声再度响起。 这声音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只是尾音细长尖锐，听了后脑袋感到片刻的嗡鸣。 灵不微堵住耳朵，挑挑眉：“城主？城主大人怎么不现身呢？叫我欣赏欣赏您绝妙的容颜也好啊。” “哈哈哈！城主？我怎么会是他那种脓包？”那声音毫不掩饰嘲笑，“可怜的城主，要是没我在，怕是早已被你们这些修士斩于剑下了。” 城主身后果然有别的妖邪。 灵不微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计上心来：“实不相瞒，在下只是奉命前来调查城主，您这样的妖王大人，小女也不想得罪，不知是哪路妖王，小女愿供奉好酒好菜，作为赔罪。” 三千见灵不微这般信口雌黄，惊得目瞪口呆。 “哈哈哈哈！好酒好菜就想赔罪？”那声音又道，“没个几条人命？你以为就能全身而退？” 灵不微不急不忙，伸手一指三千和小虎：“那妖王大人，这两条人命如何？其中一个可是修了十八年的童子修士，从小就得了我派天材地宝浇灌长大，一条命比之普通的十条都珍贵！” 我们？！ 三千和小虎都是头冒冷汗。 听了灵不微后面那一通胡诌，三千立刻想要反驳，可他嘴巴一张，便被灵不微银鞭一抽，浑身灵力被锁，喊出来的话也变了味：“你……你怎么能这样！”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灵不微驳斥一声，随即喝骂，“闭嘴！再嚷嚷立刻就结果了你们！” 转而谄媚地看着虚空，拱手作揖道：“妖王大人，您看我这诚意如何？” 一片猩红的光自视野中间闪现，一只体型是先前那猴子两倍有余，且嘴唇眼角都红到发紫的大猴子冒了出来。 还真是猴子大王。 灵不微心下嗤笑一声，面上恭恭敬敬：“妖王大人，您放我一马，除了这两人外，还有个地方藏着一个更强的修士，我愿意带路。” “灵不微！”见灵不微要出卖度九思，三千忍不住了，憋了许久骂出一句，“你这个畜生！” 灵不微的做法是收紧手里的银鞭，叫他痛苦得发不出声。 大猴子眼中一抹异色掠过：“哼，你倒是与那些修士迥然不同，虽说伤了我的孩儿，但你这狠辣手段，一瞧就不是那等迂腐呆愣的修士拥有的。” “但你要拜入我的门下，除了我的许可，无厌娘娘那一关也是要过的，”大猴子伸出细长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利爪，“现在，用你的剑，剜去这两个小鬼的眼睛，作为供奉娘娘的大礼吧。” 那无厌娘娘果真就是幕后黑手？ 听了他的话，三千痛苦扭叫，小虎惊慌地拔腿就跑，但灵不微手里的银鞭瞬间拉长，将两人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他们的咒骂声立刻不绝于耳。 灵不微充耳不闻，她恭敬地单膝下跪，将吉光举在头顶：“这是小女先献给妖王大人的大礼，妖王大人如何处置全凭您的心意，至于无厌娘娘的，小女定会竭尽所能，再寻宝物。” 见灵不微如此上道，大猴子大喜，他更喜欢灵不微嘴里的一句一个“妖王，”想到此，他迈步上前，接过她手中的吉光，嘴中还喃喃道：“既如此，那我就……” 他拿起了吉光，脸上的笑容正是最盛之时，一股酥麻感便从剑上传来。 “你！”察觉不对，大猴子立刻要抛开剑。 灵不微手腕极其刁钻地一扭，吉光方向一横，锋锐的剑刃贴着大猴子的掌心划过。 妖物见血，吉光凶悍之气大涨，剑身泛出蓝光，如饥似渴地吞噬着妖物精气。 大猴子一把将剑拍开，后又立刻反手对准灵不微的天灵盖：“你居然敢暗算我！” 灵不微眼瞧着命悬一线，可她却尚有闲心，抬起头，对着大猴子眨了眨眼：“丑猴子。” 大猴子怒不可遏，但他掌心拍下去，却一个趔趄。 障眼法？！ 他抬起头，却见灵不微已经扯着三千两人站到了另一边。 “不是障眼法哦，”灵不微伸出一根食指，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她对着大猴子摇了摇，“是我速度太快了，你这猴子眼睛，看不清。” “啊！！”大猴子被彻底激怒，他手心被剑腐蚀得“呲呲”作响，但他压根不为所动，只是一双眼死死地盯住了灵不微——他已经将灵不微当做了自己的猎物。 灵不微笑眯眯的，好似完全不将他放在心上。 她缓缓抚摸了一下手中的吉光，脸上的笑容看似没变，但又好像变了。 三千惴惴不安地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他明明应该害怕那只猴子，却觉得——此刻的灵不微更可怕。 大猴子戒备至极，却也没轻举妄动。 经过吉光这一遭，他确定，眼前的女人是个狠毒，狡猾无比的修士，与过往那些有着天差地别。 他不能再着了她的道。 “我会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挖出你的骨头，”大猴子咬牙，“好叫你知道，算计我的代价。” 灵不微歪头，嘴角弧度还是上翘的，眼中却戾气横生：“抽出我的骨头？” 第17章 新种（5） “能被本王剥皮抽骨，可是你的荣幸。”大猴子深吸一口气，身体忽然不断鼓胀，就像是充了气。 威压渐渐飙升，小虎瘫在了地上，重压之下，晕了过去。三千难受得捂住口鼻，眼前阵阵发黑。 他立刻盘膝坐下，开始运动抵抗，可在慌乱闭眼的那一刻，他看见了灵不微的侧脸。 灵不微持着剑，神情凛然若霜。 灵前辈竟然完全不受影响，可这也没用，他们的实力根本打不过这个大妖，只能祈祷主人快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脑中思绪乱飞，三千入定得很是艰难，他被迫摒弃脑海中胡乱的思绪，竭尽心神抵抗大妖的力量。 大猴子看着灵不微，眼神惊异：“居然能抗住我暴涨的威压，看来你这小修士，有两把刷子。” “这样才好，这样你的血肉，才能成为我的滋养。” “纳命来！” 大猴子猛地一跃而起，朝着灵不微扑过来，这小屋方寸不过六尺，灵不微根本无处可逃。 她也没有逃，她握着吉光，在空中轻轻转了个圈。 这世上剑法多种多样，修士因着灵力，拥有更多新奇的招式。但剑法的本质，仍旧是快准狠，出剑比旁人快，比旁人准，比旁人狠，就已经拥有了至高的碾压。 哪怕，修为不如对方。 大猴子扑到半空，只觉得身体一顿，像是被什么拦了一下。 但那并不妨碍他继续扑向灵不微，他满心都是将这个人类控制在掌中撕裂的想象，那种快感几乎要将他点燃。 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那一幕！ 可灵不微的身体，再度消失了。 大猴子一愣，回头四望，周围空空如也，只有那两个卑贱的人类在墙角抵抗着他的威压。那个女人，就那样突兀地消失了。 不可能！这个禁制，除非他死，不然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破空之声忽然从耳边响起，他一愣，反手一掌拍出，被剑尖直接刺穿！ “啊！”大猴子露出利齿，他也不撤，反而忍着手骨断裂的痛苦，反手抓住吉光，另一只手去抓剑的主人。 但他再度抓空，吉光没有被抽出，而是一横，往下一压，活生生将他的手掌切了开！ 大猴子再也忍不住了，将剑甩出。 就是这一刻，一股风从另一边袭来，他学聪明了，不再用自己的手去抗衡，而是凝聚妖力，去抗击利剑。 可他只碰到了一片黑暗。 大猴子心中一凛，察觉到了自己被耍，心中冒出巨大的恐慌。 他立即想往地下钻，但身体往下一顿，神情就僵住了。 灵不微不知何时已经矮下身子，藏在了他的下方。 大猴子往下钻，咽喉正巧与她出的剑撞在了一起。 灵不微抓住机会，手肘一横，剑刃割破了大猴子的喉咙。 大猴子闷声倒在了地上，像是没了呼吸。 灵不微提着剑，缓缓走上前，她轻笑一声：“就凭你，也想抽我的骨？” 她醒于百年后 第21节 甚至不用她有修为，只凭着身法，就能要了这蠢妖的命。 大猴子手指抽搐，猛地睁眼，张开大嘴，一股混合着血液的脓液从口腔里朝着她的脸扑来。 灵不微的手轻轻挽了个剑花，将脓液全都挡了回去。 随即她伸手，直接用剑钉穿了这大猴子的咽喉。 大猴子彻底动也不动，气息全断。 “这剑太重了一点，不顺手，”灵不微这下彻底松了手。 她脱力一般，躺在了墙角，顺带招呼那两小孩：“三千，别打坐了，收拾收拾，咱们下洞。” 三千正摒弃杂念，一心运气抵抗大猴子威压，灵不微声音初初入耳，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待得她再喊了两声，三千终于睁开眼。 而一睁开，他就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那股弥漫到了极致的黑消失了，透进来的月光和吉光的剑光将里面情形映照得很清晰，三千看见了浑身是血的灵不微，和几乎辨认不出的大猴子。 他上前将吉光捡起来，吉光剑身的血都已经被这剑自动吸收，光亮如新，可三千也知道，那大猴子身上非人的伤口，是源自于手里的这把武器。 他从未用吉光这样杀过妖。 “灵……灵前辈，这妖物是您……”三千心里嘀咕，灵不微明明是没灵力的啊。 灵不微睁开眼，不满他这么磨蹭：“对啊，你这个小鬼，关键时刻开始调息，是调息就能从这样的魔物手里活下来吗？” 三千脸一红：“我……我当时就是被那威压逼得没办法。” 灵不微摇头，对此也不在意，道：“这妖物境界很高，可本体虚弱，我只是随便乱戳了两下就死了，毕竟我虽然没灵力，但我不会被妖物气息影响。” 对于她的话，三千也没太奇怪。他开始就知道，灵不微没有修为，但是能力超脱寻常。 “行了，别磨蹭了，咱们准备下洞。”灵不微抬抬下巴，示意他看向大猴子尸体后方位置。 光秃秃的地面上，大猴子一死，就露出一约莫有两人宽的圆洞。 三千面有羞惭，是他修为太低，这样的事情竟是让灵前辈解决。 “低就多多修炼，”灵不微点点他的额头，像是料到了他在想什么，“脑袋放机灵点才是对的，瞧瞧你俩嚎的，真以为我要把你们卖了啊？” “我……我错了，”三千挠头，很是惭愧地道了歉，他扶起灵不微，走向洞口时，问，“咱们不管小虎了吗？” “这里现如今倒是最安全的，反正他昏迷着，索性就放这。”灵不微不打算带没有修为的小虎下去，他胆子太小了些。 真是奇怪，和妖邪换寿命不怕，却怕起了长得这么丑陋的妖物。 灵不微转念又一想，也许是因为小虎并不知道那菩萨是妖物，向菩萨祈福，倒也不错。 圆洞下方没有梯子，灵不微走到洞口，便闻到了一股刚好飘逸而出的熟悉香气。 她眉眼一喜，自己的灵戒必定藏在其中！ 跳下洞，一条宽敞的地道赫然呈现在眼前。 灵不微心下明了，看来那通往无名山的通道，便是此处。 通道内部每隔一段距离便点了一盏烛台，室内照的清晰可见，地上有杂乱的脚印，想来便是城主和那猴子所行。 “往里面看看。”灵不微吸了口气，内里灵戒的香味浓郁到令她通体舒泰，不出意外，她此行便能拿到。 他们小心地循着通道往前，四周都是石壁，上面有明显的猴子爪痕，深深浅浅，瞧不出特别。 直到一声闷吼从通道深处传来。 灵不微精神一震：“可能还有妖物，三千，担心。” 三千愈发小心，但脚下路程不慢，不多时，眼前恍然一亮，迥然不同的格室呈现在眼里。 这是一间装潢精致的房间，只是里面有难闻的腥臊味。 三千捏着鼻子：“肯定是那猴子的住处。” 灵不微微一颔首。 她的眼神将整座房间扫过，格局了然于心，随即走到散发着浓厚腥臊味的床铺前，掀开了被褥，拿起一个全是毛的枕头。 抽出枕头，将枕芯掏出，一番抖动，精致的小方盒赫然跌落到了床上。 整座风月居的香气，全是源于这小方盒，拿到手里，香气几乎盈满鼻腔。 三千见灵不微这般熟练地搜寻，且还搜出了东西，目露惊奇：“前辈，这是什么？” “是宝贝，”灵不微拿着盒子，心下喜悦，闭上眼睛，心中默念，“一定要是灵戒，一定要是灵戒，一定要是灵戒。” 如此这般三遍，才敢慢慢地打开。 盒子缓慢地绽开，灵不微期待溢出满怀，被她感染的三千也跟着全神贯注地盯着这枚小盒子。 故此，旁边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时，灵不微手没拿稳，盒子直接滚到了地上，三千也是一个激灵，反手抽出剑，反身向敌。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这个妖邪！”叫骂声在一方屏风之后响起，伴随着拳打脚踢的动静。 灵不微完全没去管那声音，她只是怔怔地看着打开的盒子，有些不可置信。 没有灵戒。 或者说，这个城里，根本就没出现过灵戒。 盒子里是一枚花瓣。 一瓣泛着盈盈光泽，一瞧便知非是凡品的莲花花瓣。 九幽湖底莲花花瓣。 灵不微挑起那枚花瓣，入手温凉如玉，但柔软无比，在她的指尖微微颤动。 “你可不应该是这香味，有人淬炼过你吗？”灵不微低头，深嗅了一口，随即指尖用力一捏——那枚花瓣碎了。 九幽湖底莲花花瓣也是无上至宝，但在灵不微眼中，这玩意碍眼又可恶。若非是这花瓣，她绝不会掺和到这次的抓妖之中。 花瓣碎了后，却没烂。 她将花瓣扔进储物戒，随即不太高兴地走到了屏风之前，抬脚一踢。 三千手里的剑握得更紧，只待看见什么妖邪，便立刻让他伏法。 可屏风后的场景却叫他一默。 屏风之后也有个禁制，禁制里困着一个男人。他年纪模糊，只因长发胡乱搭在脸上，一身白袍全是脏污，拿着一把剑，正在胡乱挥砍。 灵不微与那双藏在乱发后面的眼睛对视了一眼，便听得他戒备无比，吼道：“你是什么人？！” “哼，”灵不微收回视线，转身欲要离开，“三千，走了。” 我是懒得管你的路人。 “不要！放我出去！这位高人，求你放我出去，我要杀了那个妖物报仇，我要报仇！”那男人立刻跪地哀求，“求你放了我！” 灵不微还未说话，就听得三千愣愣地道：“陈……陈雄师侄？” 认识的？ 灵不微立刻想到，是那陈家子。 只是没想到，三千会在他们的门派里有这样高的地位，师侄？ 那不对啊，三千又是度九思的仆人，那度九思是啥身份？ 灵不微立刻开始琢磨起了他俩的身份。 “你是？”陈雄定定地打量三千，随即惊诧问道，“三千师叔！” 三千立刻用剑破了禁制，一股酸臭味袭来，陈雄扑到了三千跟前，跪地磕头 ：“三千师叔，求你，求你帮我！此处妖孽行凶无数！” 他虽然狼狈无比，但灵不微也可粗略判断出，此人的修为是远高于三千的。 要不然也早就被妖物吞吃入腹，不会被困在这里。 那他求三千做什么呢？ 灵不微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很快就得到了答案，他求的不是三千，是三千背后的度九思。 “你先起来，我们就是为了此事而来，”陈雄身上味道熏人，但三千硬生生忍住，没有流露出半分嫌恶，“你怎么被困在了这里？” 陈雄太久没见到活人，这下出了禁制，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 他站起身，尴尬后退两步。 “先出去吧，”灵不微道，“再耽搁下去天就要亮了。” 三千点点头，心下也有些神思不宁。 他要怎么和师侄说，他的妹妹…… “且慢，”陈雄出声，“这妖物和城主实乃一伙，他们抓了年轻人，从此处不知运往何处了，我妹妹也在其中，我要顺着这通道去找他们的下落。” 三千和灵不微寂静片刻。 “师侄，”三千话语有些艰涩，“可能……不需要过去了。” 陈雄道：“怎么了？” 想到别的猜测，他喜上眉头：“难道您已经将那些姑娘解救出来了？” 三千艰难地摇了摇头，抬起头，两只圆圆的眼睛里写满了难过。 他没有说什么，但陈雄却一下子就明白了意思。 他眼皮轻跳，随即发出一声怒吼：“不！” “你要是早点出去，兴许还能找城主报仇，”灵不微道，“每拖延一刻，便给了那城主一刻的逃跑机会。” 陈雄深深地注视了一眼灵不微，随即如风一般冲了出去。 “咱们也走。”灵不微道。 陈雄被困在此处，不得吃喝，无法休息，那妖物奈何不了他，就想着办法折磨他的精神。 他虽然已辟谷，但精神力却尚且微弱，妖物的精神攻击让他时常处在昏迷与混乱之中。 此时得以解脱，加上妹妹的消息，让他拼着一股力，迅速地奔了出去。 灵不微和三千脚程稍慢，落他一步，可刚到洞口，一种莫名的危机感浮上心头。 灵不微一把拉住三千：“等等。” 她醒于百年后 第22节 三千一怔，回头望她，面露惊奇：“怎么了？” “你能和度九思传音吗？我怀疑上面有问题，”灵不微侧耳倾听，洞穴上方寂寂无声，莫说是人，就连风声都好似消失了。 三千脸一红：“我……我不会，一般都是主人……” 他修为不够，都是主人单向传音给他。 “那你收到你主人的传音了吗？” 三千再度摇头：“主人很少远距离传音。” 距离越远，消耗的灵力与精气越多，灵力倒还好，以度九思的身体，精神这块却远远不足。 第18章 新种（6） “哎呀，被发现了吗？” “嘻嘻，真聪明。” 轻声细语的两声，像是声若莺啼的少女在娇娇地吹着气。 灵不微脚下一空，一股吸力自洞口传来，她和三千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眼前一花，屁股着地，灵不微摔在了地上。 左身旁是臭气熏天的陈雄，以及昏迷不醒的小虎。 三千落在她的右手边。 面前是斜靠着墙，翘着兰花指，挑着自己一缕头发，双眼媚若秋波的城主。 明明还是那张脸，但却成了两个人。 他妆容艳丽，眉尾一抹红斜飞如鬓，身着大红长裙，裙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繁复花朵，张牙舞爪的绿藤。一眼瞧去，倒是觉得是美艳极了的女人。 见灵不微盯着他，他轻轻一眨眼：“我好看吗？” 灵不微想也不想地摇头。 城主眼睛微眯：“我不好看？” “好看是好看的，”灵不微扮演老实人，“但我欣赏不来这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才美。” “可真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城主脸色稍缓。 “我若生成你这样，不施粉黛，我也是愿意的，可惜啊，你这样的好命……”城主蹲下身，掐住了灵不微的脸，“不过没关系，很快这张脸就是我的了。” 他的话令人毛骨悚然。 身旁的陈雄剧烈挣扎起来，他们身上都被看着平平无奇的绿藤封了起来，灵不微和小虎也就罢了，惊奇的是陈雄与三千也被绿藤封住。 灵不微看着城主：“你的本体是根藤妖？你是不是曾经试图用藤蔓攻击过我们？” “是啊，”城主眼中异光一闪，“只是奇了怪了，这小鬼的剑我碰不了，那个病修士有护体秘宝我碰不了，故此这两人平安无事，也就罢了。你呢？你这个诡异的小丫头，为何我也碰不了你呢？” 城主笑眯眯的：“我很想要你解答这个疑惑，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他初次以为她是个普通的凡人，可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触，叫城主深切意识到，她绝对不是。 可她也不是修士。 “告诉我吧，嗯？你是不是妖物？”城主低头，深深地嗅了一口，“可你身上也没有妖的味道。” “你到底是什么呢？到底是什么？”城主反复质问，神情隐隐癫狂，好像非要得到个答案。 灵不微尝试触碰了一下绑住自己的藤蔓，滑溜溜的，内含妖力，估计带上了封锁灵力的能力。 陈雄目眦欲裂，试图从这样的藤蔓里挣脱出来，可惜都是无用功。 “我不是人，”灵不微心下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是被度九思收服的妖。” 她观察着城主的神色，试图揣摩他的心理：“我被他降服，认他为主，所以没了妖气。” 城主眼睛一张，愕然半晌：“你天生为妖？” 灵不微舔舔唇：“不，我天生为人。后因一些原因，成了妖物，这也是度九思不杀我的原因。” 她话说完，便见城主脸上的妖冶张扬都淡了下去：“你也是人……那你为什么成为妖物？” 他看过来的眼神隐隐有落寞和难过，这叫灵不微心中一动。 城主必定是由人成妖，他在寻找同类？ 灵不微没成过妖，但她堕魔过。 她轻轻一笑，脸上像是释然，又像是怀念：“因为人间，再也没了我的容身之地。” 城主很奇怪地看着她，他没想到灵不微会是这个表情：“你不恨吗？” “不恨，做妖比做人自由，再也没人敢约束我了，不是吗？” 城主恍然。 他忽然大笑出声：“做妖比做人自由？哈！对啊！为什么我要做人呢！为什么呢！” 他的目光忽然扫过了小虎和陈雄，他的笑声停止了。 他用一种像是心碎的眼神看了他们半晌，后道：“因为我想和她一起做人，我欠她的。” “小丫头，虽然我很喜欢你，但很可惜，你现在只能成为我的养分。”他张开双臂，大袖扬起，一颗种子忽然浮现在了半空。 正是灵不微见过的那颗种子。 种子忽然生出了茎，叶，瞬息之间长成一根巨大的绿藤。 “先从这个开始吧，”城主一张手，地上的大猴子尸体就腾空立起，藤蔓沿着猴子的脚攀至头顶，尾端在头部轻点两下。 而后一插即入，贯穿头尾。 令人牙酸反胃的场面。 陈雄挣扎的动静停下，他惊惧交加地盯着这一幕。 大猴子的身体迅速干瘪成了一张皮，而没有丝毫遮掩的城主气势大涨。 藤蔓身上没有沾上丝毫血迹，它扔掉了那张皮，耀武扬威般地张扬着自己的身体。 它在挑选下一个对象。 “不不不不要吃我，吃……吃吃他们吧。”小虎发出颤颤巍巍的，带着细弱哭腔的声音，他原来早醒了，只是一直在装睡。 但好奇心战胜了他，他没想到，自己会看见这一幕。 他又惊又怕，甚至想不到这就是让他妹妹死了的藤蔓，这就是他要复仇的对象。 他只有活下去的欲望。 灵不微不意外他们的反应，都是些妖物见少了的。 她仔细注视着那根绿藤，上面布满了阴煞之气，可作为一粒种子的时候，却没有外露任何气息。 这是什么玩意的种子？ “你就是我那天吃掉的小丫头的哥哥吧？原来是在装睡啊，”城主因为小虎的反应注意到了他，他饶有兴致地走到小虎面前，“你怎么不想报仇呢？你妹妹死前，可都还在喊着你。” 妹妹？ 小虎瞳孔尖锐地一缩，他看着城主，目眦欲裂，可旁边的藤蔓只是在他眼前招摇晃了晃，他便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哈哈！”城主被小虎的表现取悦了。 他的眼底深处浮现出一股奇异的渴望，他轻声道：“我可以再把你妹妹救过来。” “什……什么？”小虎又张开眼，盯着城主，蒙蒙然，“不可能，你……我亲眼看见，我亲眼看见……” “你不是求过无厌娘娘，救你妹妹的命吗？”城主那张艳丽的脸，神情却带上了隐隐的慈悲与劝导，“我也可以让无厌娘娘，将你妹妹复生。” 无厌娘娘…… 灵不微注视着城主的脸，发现此刻的城主，神情确实和那尊邪神像，有微妙的相似。 小虎被城主的话惊到了：“你愿意让我妹妹复生？” 城主垂下盯着他：“对，我只有一个很小，对你来说很轻易的条件？” “什么？” “用你自己的命来换。” 城主抚摸着自己的黑发：“念在我也曾有个妹妹的份上，我愿意让你们兄妹也活一个，可是，只能活一个。” 小虎瞪大了眼睛。 “对你来说很简单吧？你过去就愿意为了你妹妹奉出性命，”城主道，“你也很伤心你妹妹死了，现在有一个机会，让你将所有一切都改写，你不应该立刻同意吗？” 所有人，包括陈雄和三千，都将视线放在了小虎的身上。 小虎嘴巴抽动，迟迟吐不出一个字。 城主面上不耐之色掠过，灵不微忽然插话：“你为什么只让他选？这位的妹妹可也死在了你的手上。” 城主转过头，顺着灵不微的视线看向了陈雄。 他忽得笑了一下，手一扬，解开了对陈雄的禁言：“忘了，修士是吧？你怎么选呢？” 他满心期待地看着陈雄。 陈雄却猛地一口痰喷出，他愤恨地道：“妖物！别以为我会被你蛊惑！你要么杀了我，要么就等着死！” 城主沉下脸。 “我选我活下去，”旁边的小虎，却语调微弱地说了这么一句。 灵不微惊诧地看过去。 “你放了我，我不会对任何人说出这件事的真相，或者……或者我帮你去引诱其他人也可以，”小虎用了当初一模一样的话术，只不过那时候他对灵不微说的，是以自己为诱饵，来抓捕城主。 “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他像是感受到了灵不微他们诧异的目光，闭上了眼睛，“我想活下去。” 灵不微挪开了视线。 三千却面露不解。 她醒于百年后 第23节 城主问：“你既然现在愿意放弃她，那为什么之前还愿意和无厌娘娘做交易呢？” “因为我不知道无厌娘娘那么灵验，”小虎惨淡地笑了一笑，“我不是人，城主，你放了我吧，我不是修士，长得也不好看，你放了我吧。” 他从地上爬起来，双手绑在身后，对着城主不住磕头。 “真是个孬种，”陈雄怒目，随即盯着城主，“妖物，有本事你就把我放了，堂堂正正和我斗法！” “嘿嘿，”城主笑了笑，随即毫不犹豫地一挥手，藤蔓猛地穿过小虎的头，鲜血崩裂，浑浊的液体飞溅。 三千脸上沾到了，猛地干呕起来。 藤蔓粗鲁地吸收了小虎的血肉，留下一张相当丑陋，且很肮脏的血皮。 城主嫌弃无比：“我也厌恶这没骨头的东西，就当第二个养分吧。现在，谁来做第三个呢？” 他竟是不想要陈雄的命。 “美人要留到最后杀，不如就你吧，”城主笑盈盈地看向了三千，“小孩。” 三千惊恐地后退，连连摇头。 城主挥挥手，藤蔓的方向调转，而后如蛇一般，扬起身，对准了三千的天灵盖。 三千背后的吉光蓝光一闪，藤蔓立刻被弹开，灵不微见状立刻拔出了吉光，往城主一砍，那颗种子却瞬间生出更多藤蔓，裹住了城主的身体。 她被瞬间弹开，转而用吉光破了陈雄和三千身上的桎梏，三人连忙从这破屋子里逃出去。 “太好了！灵前辈你居然没被困住！”三千能说话，一把欢呼出声。 灵不微临了也不忘自吹：“那当然，这世上能困住我的妖物还没出生呢！” 她哪怕灵力全无，身体也是堂堂正正的经历过万般磨炼的半神之躯。 且她体内的那根神骨也好端端的在，只是不知为何，失去灵力以后她也感应不到了神骨的反应，只觉得是体内正常的一根脊椎骨。 但她也不在意这些。 逃出破屋，熟悉的牲畜粪便味道涌入鼻腔，但他们却觉得有如新生。 “往旁边的花楼里冲！”灵不微大吼。 他们三个根本不是那城主的对手，只能人多，看看能不能趁乱逃走。 后方破空之声袭来，灵不微不回头，但旁边两个耐不住。 “小师叔，走！”一定要，一定要帮我和妹妹报仇！ 陈雄竟然停下了，他双手上挑，两柄短刀忽然出现在了手中。 短刀相接，迸发出一阵凛冽的蓝光，蓝光瞬间荡开，形成一道屏障。 屏障之外，肆虐扑过来的藤蔓被尽皆挡住。 藤蔓散开，露出了闲庭信步的城主。 城主含笑注视着他们。 灵不微和三千也停了下来，灵不微看着陈雄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怎么办？灵前辈，快想想办法！” 灵不微摇头：“让你们快跑了，非要回头，越回头，越跑不掉，被扯住了再想办法也不迟。” 她拍拍三千，指了指他身后的剑，三千立刻拔出吉光。 “可以，都上吧。”城主满脸期待，“让我一次性把你们收拾了，也未尝不可。” 灵不微道：“三千，还记得咱们初见的那次，你干了什么吗？” 他们初见？ 三千一怔。 城主却不想再听他们废话，一挥袖，百股藤条腾空而起，如利剑般对准了他们。 陈雄面色苍白，他能够预想到，当这些藤条冲过来的时候，他的这道屏障，定会支离破碎。 一道轰响却从耳旁响起。 伴随着瞬间嘈杂起来的尖叫。 陈雄愕然看去，却见旁边的一栋高楼被一柄剑横断劈开，里面乱成一片，男男女女仓惶地从中涌出。 三千握着剑，手微微颤抖。 “这楼塌了，会……会压死人的吧……” “这藤蔓飞过来，我们也会被压死，”灵不微拍了一下三千的头，“回神。” 城主面色难看。 灵不微笑眯眯的：“城主大人，怎么就毁了个花楼，你就不高兴了？” 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该不会城主其实不想要自己的城民们知道，自己是妖物了吧？” 她话音一落，尖叫声也从不远处响起。 涌出花楼的人，都看见了这藤蔓巨妖，也看见了中间鬼魅一般的城主。 “妖！妖！” “城主？！那是不是城主！” “城主是妖！救命！快跑啊！” 不绝如缕的尖叫声嗡嗡嗡嗡，城主面色越来越难看。 “这是你们逼我的，你们逼我的……” 城主身体一震，藤蔓朝着三人齐齐冲过来，层层叠叠的，交缠在一起的藤条，遮天蔽日。 第19章 新种（7） “封。” 一字定天。 命悬一线间，熟悉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所有的绿藤都萎靡一般地塌了下去。 白色身影从阴影里走出，手中拿着熟悉的木剑。 “太好了！”三千发出一声欢呼，跑到了度九思身边，“主人你来了！” “您……您真的在”陈雄收起短刀，颤抖着唇，盯着度九思，一副惊诧崇敬的模样。 灵不微见到这一幕，挑挑眉头。 城主脸颊抽动，他看着度九思，像是没想到这个病秧子，竟然一招就能废了自己的绿藤。 “我以为你要天亮来给我们收尸呢，”灵不微见度九思来了，终于松了一口气，“幸好这小鬼机灵，明白我的提醒，花楼倒了，您老知道这里动静了？” 度九思脸色仍如过往一般惨淡如纸，这些藤条上的阴煞之气也对他的身体冲击不小。 他没有解释，只是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相当漂亮的盒子。 城主一见到这盒子，神色剧变：“你从哪里得到的！” 他咬牙切齿道：“你去了城主府？” 灵不微看他神情，觉得惊奇，她探头过去，见那盒子格外漂亮雅致，约莫是可以放一件叠放整齐的长裙大小。 “这是啥？” 度九思将盒子打开。 三千也探头来看，发现是一张有孔的布，他收回视线，心念转了转，后背方出了一身冷汗：“这哪里是什么布料，分明是一张皮！” 灵不微伸手去摸。 “住手！”城主惊慌阻止。 灵不微看他一眼，没理他，继续伸手进去，将人皮拿出，抖落两下，发现是一张人皮，但这张皮，上面遍布奇怪的伤痕，有烫伤，有鞭痕。 女人的皮。 灵不微的动作很明显冒犯到了城主，城主的双眼赤红，他猛地朝着他们扑过来：“我要杀了你！” 可他却根本无法接近，度九思如挡在他们跟前的高山，妖邪难侵。 城主脸颊抽动，猛地收起藤蔓，下一步就是就要逃。 灵不微看他动作就察觉到了，她轻笑一声：“你敢逃，我就把这张皮毁掉。” 城主的动作停住了。 度九思本欲出手拦住，见状收回手。 他打量了一眼灵不微，眼神晦涩难明。 灵不微好奇地摸摸这张皮：“这主人生前一定遭了不少罪吧，啧啧啧，真可怜，你这么厉害，怎么连个女子也护不住？” 她本就邪性重，何况城主三番四次要置她于死地，现今发现他的弱点，只恨不得在上面多撒几层盐，逼得他崩溃才心里畅快。 只看这盒子装饰，与城主反应，便知这人皮主人对他十分重要。 “这么精妙绝伦的人皮，应当是你亲手弄下来的吧？”灵不微像是猜故事一般，连连猜测，“是你的爱人？” 城主面色阴沉。 “她被人虐待至死，你就把她的皮剥下来，留作纪念？” 城主岿然不动。 灵不微笑眯眯的，她放轻了声音：“我知道了。” “她活着，但她活得生不如死，她求你把她杀了，你亲手剥下了她的皮。她不是你的爱人，她是你的……妹妹。” 城主脸色剧变，像是被戳中痛处。 她醒于百年后 第24节 “真是妹妹啊？”灵不微眨眨眼睛，“我明明觉得你爱她，可你杀死那些有哥哥的姑娘，你恨她？” 灵不微说到此处，又接连摇头：“不对不对，快别让我猜了，毕竟我也没听过您的故事，不如城主您自己说说？” 城主的脸色已经难看的不似活人。 他笑了一下：“故事？” 被此处动静吓走了的凡人，好似发现此处并没有危险，竟是悄悄地又围了过来。 他们脸上充斥着探听秘密的兴奋，听到灵不微的话，竟有人道：“城主原来是妖！那老城主一家全死于你手！” “那些传言难道是真的？真的有双胞胎妹妹！” 灵不微耳朵轻轻一动。 一绿藤拔地而起，飞入人群，一把穿过那闲话之人的脑袋。 “啊！”众人被惊起，如停驻的乌鸦受了惊，立刻四散分开，再也不敢多嘴。 灵不微却从那两句话中提炼到了关键的信息。 “你想的没有错，”城主注视着她的脸，神情诡谲，“我妹妹的伤，就来源于我那好爹娘。” “我杀了她，再给她报了仇，要了那对男女的命，”城主面若春晓之花，眼神却灰拜好似凋零，“这就是全部的故事。” 他形容自己的父母，为那对男女。 灵不微摇摇头：“不不不，那是故事的起始，你保留这张皮，剥取人皮，修炼妖法，才是故事的后续。” 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想到了城主的动手始末：“你和无厌娘娘做了交易？你用这么多人命，来换你妹妹的重生？” 城主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看来我猜中了，”灵不微笑，“可惜你不会成功了。” 灵不微的这一猜测毫无根据，城主却坐实了她的话。 他面上不显，心中却对灵不微恨极，她谈起他生平的戏谑与玩世不恭，几乎是踩着他的伤处快活。他不再想要留下灵不微那张皮了，他要让她付出代价。 度九思待到此时方开口：“结束了。” 他伸出手，青光荡开，形成一张网，朝城主扑过去。 城主临到危急时刻，反倒自在了，他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个圈，大袖在空中划出一道鲜活的红痕，那网碰之即碎，竟是对他起不了任何作用。 灵不微“哦豁”一声，转而看向度九思。 度九思眉头微锁，像是这一幕也出乎意料。 城主不管不顾，于暗暗夜色中，起了个舞。 他身若无骨一般娇软，脚尖一起一落，身形飘飘若仙，那张糜艳的脸，透着股无双的风情。 可那风情却不像是诞生在极度欢乐之中，而是无法前进的死地，带着股绝望的味道。 本来逃到远处的城民，竟是又不怕死地跑了回来。只是这次他们不再声张，悄悄盯着城主的舞蹈。 “我与你同生，”城主跳完一支舞，嘴中发出唱声，灵不微只听懂了第一句，后面就是一连串的奇特声音，音节晦涩难明。 脸上传来湿润感，灵不微摸了一下，发现竟是下起了雨。 “往后退，”度九思道，“三千，准备十里剑阵。” 他面色严肃冷凝，像是遇到了不可解决的难事。 三千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主人竟是在此时让自己布阵，情况紧急，来不及多问，他双手结印，盘膝坐在地上，口中喃喃念诀。 灵不微也没打扰，戳戳陈雄的肩膀：“哎？什么十里剑阵？怎么他们俩就能布？” “你别管！”陈雄对灵不微算不得亲近，他仔细盯着三千的手，那正是结印动作。 三千动作不算生疏，明显不是第一次布阵，但那阵法威力应该也算不得大，灵不微往后撤了两步，打算见状不对就溜。 她也看出来了，城主状态微妙，他们或许真奈何不了他。 只是城主这状态怎么变化得如此之快？ 灵不微仰头，雨水越来越急，她心念一动，看向了黑暗之处的种子。 那颗种子盈盈发着光，正在不断吸收天上的雨水。 是了，种子需水，这雨正是水源，哪怕这里不是城主府，没有那么多的大湖。 吉光发出了嗡鸣之声，剑身蓝光大涨，灵不微不是第一次见到吉光这般，倒也不稀奇。 可随着三千口中的法诀渐渐完善，吉光身上迸发出一阵无比锋锐的剑气，灵不微被剑气一扫，脸部生疼。 她“嘶”了一声，就听度九思道：“继续往后退。” 灵不微本就有开溜之意，没想到度九思是真真切切要护着她。 她垂下眼，若有所思。 “哈！”城主一曲唱罢，发出一声短促的笑，随即一股磅礴妖气，冲天而起，比之先前多了百倍不止。 地上的藤蔓层层叠叠绞在了一起，形成了一道无比粗壮的绿藤，可这粗壮极了的藤蔓不仅不显得笨重，反倒灵活程度更甚于以往。 藤蔓对着度九思冲过来，度九思抬手一挡，但没挡住，身体表面浮现一层淡淡的护体青光，气息萎靡。 三千动作微顿，度九思察觉到，厉声：“不许停！” 三千便继续念口诀，藤蔓再次扬起，这次还是对准了度九思，城主知道，场上数人，唯有度九思可以作为对手，三千也不过是听他命令。 陈雄再也忍不住，他冲出去，再次提起短刀，挡在了度九思的面前。 藤蔓一击，他脆弱得呕出一口血，昏迷过去，生死不知。 灵不微看着一地惨状，摸了摸腰间的腰带。 此时不逃跑，后面根本没机会了。 藤蔓飞快蔓延过来，绞索一般抓住了度九思，度九思面色惨白，气息惨淡。 他身上的护体秘宝明显是起着作用的，可或许是阴煞之气，导致他身体大受影响。 灵不微心中叹口气，她瞅准此时城主的得意面容，悄然屏息，待到他后方，立刻抽出腰带，银鞭朝着城主扑过去。 封住他的灵力，然后逃！ 熟料，一根藤蔓从城主的背后忽然冒出，一把缠住铁链，随即迅速缠上她的手，将她往城主跟前一拉。 城主阴仄仄地掐住她的下巴：“你不会以为，我能被你暗算两次吧？” 灵不微“嘿嘿”一笑：“也没暗算您，就想着城主大人，您手段温柔些，那修士身体不好，万一给您玩死了，您后面就没东西献给无厌娘娘了。” 她忽然提起无厌娘娘，让城主一怔，就趁着这瞬息功夫，灵不微头往上一顶，硬生生用头将城主顶了个头昏眼花，趁此时机，脱困逃到几步之外。 城主万万没料到，她一个姑娘家，行的手段如此刁钻，他捂住了额头，随即笑道：“我会让你死得最痛苦，我保证。” “怎么这劳什子阵法还没结束？”灵不微心中暗暗叫苦，她抬手，对城主做了个鬼脸，决定不掺和了，自己反正努力过了，这妖物除不掉她也没办法。 只是这次她脚往外刚踩了两步，身后的藤蔓就立即过来，将她层层勒住。 灵不微只觉得呼吸困难，眼前画面一闪，发现自己的身边就是被另一团藤蔓缠着的度九思。 度九思闭着眼，面色苍白，气息奄奄，灵不微见状，心更是凉了半截。 “早知道我就溜得远远的，平白无故的，信了你这人，现在好了，都得死了。”她嘟囔两句。 “谁说都得死？”度九思竟是睁开了眼，对她轻轻一笑。 雨水沾满面颊，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鬓边，脸色惨淡若纸，饶是再俊美的脸，也不免狼狈。 灵不微怔怔地盯着他，竟是失了言语。 第20章 新种（8） 不过瞬息，风云巨变。 那些个看热闹的人尖叫着跑向远处，奇怪的是，城主竟然也就那般大喇喇地让他们跑了。 藤蔓甩动，灵不微被扔得头晕眼花。 “十里剑阵！” 三千稚嫩的喊声骤起，四下里气息一变，灵不微七晕八素的大脑忽然清醒了。 是很强大的剑的气息。 被倒吊着的她挣扎着抬起眼。 以三千为中心，天幕被锋锐的、密密麻麻的剑笼罩，所有的雨水都被隔绝在外。 三千头顶，吉光全身泛着蓝光，笔直地悬着。 天幕之上的密密麻麻的剑，流光皆都出自吉光。 是由吉光幻化出来的剑？那为什么会有这么逼人的威势？ 三千闭眼，当手中动作停止，眼睛睁开，一抹蓝光从双眼间横过。 漫天剑雨瞬间倾泻而下，灵不微闭上眼睛，痛苦的尖叫声自城主身上传来。 藤蔓越收越紧，而后瞬间松懈。 灵不微被甩到了地上，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发现漫天剑雨，竟是只攻击到了城主。 城主面色扭曲狰狞，他那张完美无缺的脸，忽然冒出奇特的光芒，而即像是镜子碎裂一般，有道道裂纹出现。 那张漂亮的脸四分五裂。 灵不微眉头轻轻一跳。 度九思也脱离了桎梏，他拿着那柄木剑，慢慢地走到了城主面前。 城主艰难地笑了一笑，他伸出手，摸摸自己的脸，叹道：“都结束了啊。” 度九思抬起手，妖物难除，故此要取出内丹，才算彻底解决。 他没注意，远处那颗小小的种子，生出了无数藤蔓的种子，慢慢变得鲜红。 度九思伸手，指尖一抹青光飞入城主丹田位置，他一愣，怎么会没有？ 她醒于百年后 第25节 危机感从后方袭来。 度九思想撤，但已经来不及了。 地上，城主嘴角绽开一个笑容。 他说：“既然我做不到与你同生，那么我就为你而生。” 他的身体转瞬之间化成了一张干瘪的人皮。 他的力量，全都交给了那粒种子。 种子红似滴血，中间隐隐有一女体模样若隐若现。 种子扑至度九思身后之时，他心下一惊，淡淡青光从体表浮现。 但种子之内伸出一只手，竟是徒手捏碎了那青光。 “剑雨！”三千瞧见这一幕，再度凝聚剑雨，可漫天剑雨落下，对那种子没有任何作用。 度九思被一掌拍中，立刻反手打出，但那种子之内的手竟是丝毫不惧，再度对了一掌。 度九思刚想回手，一个踉跄，猛地跪在了地上。 “主人！” 三千惊慌叫了一声，但迫于阵法，完全不敢动弹。 陈雄已经被挡在了阵法之外，十里剑阵只可先前入局，无法再启阵之后进入，只能心急如焚地看着。 “撤阵，你们走。”度九思看着那粒种子，面露忌惮。 这妖物非同小可。 他得留下，来断后。 度九思看着并不惊慌，但三千却心急如焚，他立刻收阵，但因着匆忙撤阵，立刻遭受反噬，猛喷了一口血。 满地惨状。 灵不微看得直摇头。 她看着那粒种子，心下判断：这应当就是城主制造出来的“妹妹。” 一个妖邪妹妹。 城主最后没能用度九思的血肉将她复活，所以用了自己的。 “我三番五次救了你的命，记住了，”危在旦夕间，灵不微瞬间出现在了度九思身前，正对着那粒种子，她说，“给我灵力。” 度九思脑子里刚生出疑惑，手却先于脑子做出了反应。 他的手搭上了灵不微的肩，一股灵力顺着灵不微的指尖倾泻而出。 灵不微手里的银鞭灵光闪烁，而后绷直，成了一根横在空中的长条。 她握着鞭条，手腕翻转，四道银光闪过，形成四银块，银块组在一起，若盒子一般。 灵不微一扬袖，方盒将种子收于其中。 种子再度伸出手，可无论它怎么向外攻击，竟是都破不了那盒子。 反而每碰到盒子，盒子之上都出现一个玄奥的符号，坚固程度远甚于上一刻。 “我需要更多的灵力，”灵不微笑，语调轻松。 度九思抿抿唇，手中动作丝毫不停，更多的灵力倾泻而出。 灵不微舒了一口气。 该说不说的，虽然她不想再修炼，可灵力盈身的感觉，确实令人愉悦到了极致。 但下一刻，她便毫不犹豫地用灵力，凝聚出一根遍布奇特符号的灵力之剑，瞬间钉穿了那枚种子。 种子内发出一声尖利的女子惨叫，听得人心尖微颤。 随即化为乌有，浓烈妖气则是爆发而出。 度九思一直注意着场中景象，因这种子吸收了太多了人的血肉，凝聚了强烈的怨念，故此被毁之时，动静如此强大。 他立刻出手，压制妖气的爆发。 但一股金光却是慢慢悠悠，又极为强势地插入其中，一把将此处给镇压。 “何方妖物在此作祟？”洪厚的声音响彻天地，“仙盟来使，诸邪退散！” 作者有话说: 大战结束，清点战果： 度九思：吐血，吐血 灵不微：摸鱼，摸鱼，放了个技能 三千：疯狂开大（终究是我扛下了所有） 第21章 因果（1） “风月居里的人怎么样了？”灵不微端着一碗香气四溢的甜汤，走出房门，看见度九思正在问三千。 三千答道：“人基本都没啥事，只有那老鸨被摔断了一条腿，花楼也没了，在那哭天喊地一整天了。” 花楼被拦腰斩断，几乎全毁，只有少数几人摔伤，倒是没闹出什么人命。 烟花之地被毁，就算有人可惜，也不会多出声，何况城主死了，谁还管得上那烟花柳巷？ 三千面上看不出来，但心中喜滋滋的，心道虽不是本意，但毁了花楼，属实叫他开心。 度九思颔首：“嗯。” 灵不微吸溜了一口甜汤，经历那么一场混战，洗了个热水澡，补个觉后，现在舒服得很，她好奇发问：“城主的身世探听到了吗？” 三千眼睛一亮，明显有话说：“打听到了！原来老城主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女，可儿女都不受宠，听说城主和他妹妹小时候的哭声，府里的丫鬟都听得见。” “是亲生儿女吗？”灵不微奇怪，“要说偏心也就罢了，怎么两个都不喜欢？” “应当是亲生的，听说老城主夫妇容貌倾城，但城主兄妹俩，却是人如鬼魅一般，”三千道，“十六岁之前，城中都无人得见城主兄妹的面貌，因为他们太丑，老城主将他们锁在府里。” 灵不微奇了，母嫌子丑，还虐打孩子，这可真是…… “转变是在何时？”度九思插话。 “这段是陈雄的爹娘告诉我的，说是老城主夫人又怀孕了，结果不过几日，便溺水而亡，再后来老城主说是伤心过度，也随他去了。”三千道，“对了，陈雄爹娘就在外面，说是要道歉，主人，要请他们进来吗？” “先把故事说完，”灵不微催促，“让他们等等，谁叫他们不信我们的。” 当时陈家二老虽然未曾出言指责，可那模样分明是不信他们的。 灵不微小气巴拉的，记仇。 见度九思不反驳，三千便道：“后来城主接任云州城，一出来就与传言不同，生的十分俊美，而且否认自己有妹妹。他做了不少好事，城里百姓便也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只是同情他过去的经历。” 灵不微若有所思。 所以，是妹妹被虐打至死，绝境之下，城主得到了无厌娘娘的力量。 他报了仇，也用这么多人命，来和无厌娘娘换，妹妹复生的机会？ 人世间感情，真是复杂。 用人命换回来的妹妹，怎么可能还是当初的妹妹？只会是妖邪。 “老城主夫妇应该也有问题，”度九思却道，“因孩子貌丑便一直虐打，且夫妇俩都容貌倾城，还对容貌有如此病态的执着，或许他们的脸，也是和无厌娘娘交易得来。” 灵不微同意地点点头：“说的不错，交易开始，就无法结束，简直祸害了生生世世。那无厌娘娘……” 度九思咳嗽了一声。 灵不微反应过来：“对了，你伤好了？你那护体灵光作用何如？怎么被那还未成型的种子一击就碎。” 她看着度九思的脸，挑挑眉：“又欠了我一条命啊。” 他身上的护体灵光，只能辨别妖邪，而无保护之力。 这是父君对他的锻炼，一般妖物被识别之后，也很难伤到他。 只是他下山之时，身体便已经糟糕到了极点，修为几近于无，会中招难免。 不过经历昨晚那一遭，度九思的身体不仅没有虚弱，反而脸色较之过往更好。 他笑了一下，没有向灵不微解释这些，只点头道：“好。” 而后，他说：“我能问问，你用的剑术是什么吗？” 灵不微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三千，去将陈雄的爹娘请进来吧。” 脚底抹油，她就想溜。 度九思看着她的背影：“灵姑娘，准备一下，晚些我们还要再去一次无厌庙。” 灵不微比了个知道的手势，趁着陈家父母来叨扰的时间，她悄悄地回了乱成一片的风月居，从那地底通道回了无名山。 山内大雾已经消散，灵不微折腾了许久，才靠着自己的银鞭，找回了自己苏醒的地方。 她复刻下了上面的道纹，在光下看着那些纹路许久，但脑中记忆空空，觉得十分陌生，只得将东西收入了自己的储物戒，不再去管。 百年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待到日后可知。 因着纯靠着步子，灵不微在山里待了一夜，第二天才慢悠悠地下了山。 她打算和度九思告个别——毕竟也算是共患难过。 她还得继续去寻找自己的灵戒。 解决掉城主之后，灵不微和度九思就直接在城主府住下了，灵不微在次日黄昏才赶回。 而一到门口，便听得里面传来三千的怒喝：“不许对我主人不敬！” 嗯？有人找麻烦？ 灵不微三步并作两步跳进去，发现空荡荡的城主府早就挤满了人。 她和度九思住的院子，站了好些个人，全都身着蓝衣，腰系锦带。 她醒于百年后 第26节 ——这不是昨晚接盘他们除妖大战的人吗？ 一句“仙盟来使，诸邪退散”震耳欲聋，灵不微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金光将蓬勃妖气压下。 接下来便是一大堆蓝衣弟子涌入，开始清理残局。 灵不微不知仙盟为何盟，刚想问，便见度九思和三千迅速离开。 她想也不想地跟了上去，也没对仙盟留下多大印象。 左右不过是来晚了的修士，想要争夺这个除妖功劳罢了。 “主人？呵，连是何方门派都不敢说，看来也就只敢收几个小童子吓唬吓唬人了。”一阴阳怪气的男声响起，灵不微抬眼看去，见到一个站在前方，油头粉面的男子，满脸不屑地出声。 他目光鄙夷地打量了一眼度九思：“瘸子，还不快将你门派报上名来？” 度九思抚摸自己的木剑，没有开口。 瘸子？ 灵不微冷笑一声：“哪来的狗在本姑娘的院子门口乱吠？怎么城主死了，城主府就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乱闯了是吗？” 数十个蓝衣弟子齐齐转身，灵不微大摇大摆地从人群中穿过，走到那油头男子旁，用鞭子在他耳边一抽，吓得他立即回手，鞭子却滑溜至极地收回了。 灵不微嗤笑一声。 油头男满脸涨红：“哪里来的贱……！” 他一抬头，见到了灵不微的脸，剩下的半句便不由自主地吞了回去。 “嘻嘻，你要骂我什么？”灵不微问道。 油头男愣了愣，慌忙摇头：“不……我……我没骂姑娘……” “哟，”灵不微阴阳怪气，“原来狗也好好说话。” “是是是，我……哎？”油头男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竟是被灵不微骂了作狗。 灵不微懒得和这样的蠢人计较，没意思。 她用鞭子将人一拂，只是轻飘飘一拂，那油头男竟是就摔倒在地。 “陈师兄？！”其余弟子慌忙叫出声。 灵不微笑盈盈走到了度九思的身后，特地咬着字说：“主人，您说这群狗要怎么处理了，这么没礼貌，是扒皮呢，还是只捆起来打一顿呢？” 度九思听了她的主人二字，挑了挑眉。 “你！”有蓝衣弟子被激怒了，但他站起来，面对灵不微，却被灵不微同样地用鞭子一卷，摔在了地上。 见灵不微只是这般轻飘飘地就将两位大师兄折腾成了这样，其余弟子都不敢再说话。 三千喜上眉梢：“灵前辈，你昨晚去哪里了？我们去哪里都找不到你。” “喝酒去了，”灵不微随口道，“懒得被你这个小鬼烦到。” 三千嘴一瘪，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灵不微笑：“别哦了，你这吉光不大开杀戒过吗？看，又有人来给你练手了。” 听到她的话，这群蓝衣弟子终于学乖了。 一个蓝衣弟子恭恭敬敬地站出来，躬身道：“三位道友既然不想说来历，那我们也不问便好，只是劳烦道友陪同我们走一趟，将这城里之事如实禀报我们仙盟的师叔，待到万事结束之后，方可送道友离开。” “禀报？”灵不微笑眯眯的， “你们是谁啊？就敢用禀报这个词？想要知道信息，就给你们那师叔三拜九叩地跪过来，姑奶奶心情好了再赏你两句话。” 蓝衣弟子脸色微变：“我们可是仙盟弟子！这位姑娘……” “你们仙盟盟主是谁啊？”灵不微笑嘻嘻的，“本姑娘反悔了，想要同本姑娘说话，就让你们盟主滚过来谈，不然的话，免谈。” “放肆！我们盟主岂是你可以戏弄的！” 灵不微先前的话还好，但提到了仙盟盟主，这群胆小怕事的小鬼仿佛忽然就生了无穷的勇气。 哦？ 灵不微本来只是随口一提，现今却是真的好奇了。 她惊道：“这群狗之众，莫不是人？我如果惹到人，那确实是要掂量掂量的。” “三千啊，你知道那仙盟盟主是什么东西吗？” “不知，”三千老实地摇头。 灵不微这下彻底放下心了。 在她那个时代，从无哪个门派敢以仙盟自居，仙盟，万仙之盟。 现在这不知劳什子的角落冒出来的门派，她还以为是百年后格局变了，真的有个一家独大的门派，现在看来，压根不是，就连三千都没听说过。 “哼，本姑娘受人跪拜的时候，你们那劳什子盟主，还不知道出生没有呢？”灵不微瞬间上前，将出言嘲讽度九思“瘸子”的油头男踩在了脚下，她笑眯眯地道，“都给我滚回去！你们盟主若不来，这油头男，你们也别想带回去了。” “姑娘，脚下留情。此为在下管教外门弟子不严之错，”熟悉到令灵不微颤抖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弟子我会带回去好生教训，为表歉意，姑娘与公子可提任何要求。” 灵不微顿了顿，没敢回头。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向读者小可爱通知一下，因为后文打算全修，所以更新暂停啦 更新时间应该是年后了 已经发过的内容不会再修了，第一个小单元故事刚好也在此处可以告一段落 大家年后见 第22章 因果（2） 一百年前，修真界平静而压抑。 仙界通往人间的通道关闭，人间灵气日益减少，半步飞升者被困在大乘境千年也寻觅不到飞升之法，新生的好根骨因得不到充足的灵气，连筑基也困难。 灵不微就是在那种情况下诞生的。 天生神骨，万里无一。 她一出生，便是元婴境，是许多人穷其一生也难到达的境界。她的双手，天生便可摘星辰。 时下第一大派问仙派掌门收其为徒，不过二十年她便到达大乘境，半步飞升。 她是当时修真者心中唯一的飞升希望。 为了她的飞升，问仙派举全派之力，打造出无双至宝封雷鼎，可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且群邀天下修士至引仙台观礼，声势浩大，盛况空前。 许多隐世不出的半步飞升大能，都携礼而至。 他们都盼着灵不微能成就飞升大道，这般如此，仙界通道才会打开。 在众人心中，最差情况不过是灵不微飞升失败，须再沉淀百年，等待下次机会。 总归与这般天才打好交道是不会错的。 直到飞升那日，荒谬绝伦的景象发生。 众目睽睽之下，灵不微背上的那根神骨，发出盈盈金光，自动封印了她的修为。 饶是封雷鼎为灵不微挡了八十一道天雷，灵不微仍被天劫折磨得奄奄一息。 及至深夜，天劫散去，引仙台上的灵不微满身血迹，不知生死地被她师父带走。 引仙台的宾客尽皆散去，问仙派大门紧闭，不再接待外客。 给出的消息是全派闭关，不问世事。 可谁都知道，因天生神骨而境界超群的灵不微，此生都不可能飞升。 天道不承认神骨。 神骨成了她的桎梏。 若说事情到此为止，倒也只能叹一声可惜。 可三日之后，问仙派一夜之间，被屠戮满门。 问仙派掌门，大乘期修为的鹤年尊者，头颅被挂在山门之上，双眼大张，死不瞑目。 血流千里，惨景触目惊心。 修真界震怒，只道是魔修残害修士，直到他们在山洞里发现一个疯疯癫癫的问仙弟子。 弟子说—— “是不归剑尊。” 灵不微，天下第一剑修。 本命剑名——不归。 封号：不归剑尊。 是以举世皆知，不归剑尊，渡劫失败，堕落成魔，师门上下尽惨死于她手。 灵不微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问仙派的人。 她闭了闭眼，调整了一下表情，心道这世上声音倒也确实有相似的，自己怎么没出息到听了个声音，就失了分寸。 她转过身。 来人身着蓝衣道服，腰间别了一枚莹白玉牌，气息内敛沉稳。 灵不微视线自下而上，扫至脸上时，眼神顿住了。 “在下宋蝉，乃仙盟外门长老，”宋蝉声音温厚，但容貌清俊，他露出个歉意的笑容，“命弟子前来，是因人皮一案不解之处甚多，特来请教。” 灵不微抿唇，松开脚，油头男立刻爬起来，躲到了宋蝉身后。 他恶狠狠地瞪了灵不微他们一眼，但因着宋蝉的话，没敢开口。 “多谢姑娘宽仁。”宋蝉见灵不微愿意放过油头男，拱手施礼。 “等等，我放人，是因为你说任何要求都可以，”灵不微死死地盯着宋蝉。 宋蝉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她醒于百年后 第27节 就连度九思都抬起头。 度九思抬头，是因为他察觉到了灵不微的不对。 她的气息紊乱，前所未有。 “姑娘请说。”宋蝉道。 “喂！这不过是我们长老的客气话！你以为你真能做什么吗！”油头男忿忿不平。 灵不微还未开口，宋蝉便是一巴掌挥过去，口中一句：“慎言。” 油头男紧紧闭上嘴。 宋蝉笑道：“姑娘见笑了。” 灵不微脸上全无笑意，她一字一句问道：“宋……长老，敢问，你可知道，问仙派？” 宋蝉脸一僵。 度九思视线微凝。 全场陷入死一般的静默。 宋蝉的脸色很明显沉了下去：“姑娘莫要戏耍在下，这种问题，恕我概不奉陪。” 灵不微还要再逼问，度九思的传音忽然在脑海中响起。 “别问。” 她硬生生忍了下去。 直到此时，方才反应过来，宋蝉看见自己的脸却全无反应，定然中间有什么曲折。 以她的身份，现今逮着他逼问，不过是给自己增加危险。 “宋蝉是仙盟外门长老，也是问仙派首席大师兄，”度九思见灵不微站着不动，传音道，“问仙派被灭门当日，他并不在门派内，后经历大难，记忆全消，仙盟盟主与其有故交，邀请其加入门派。” 灵不微回过神。 她看着宋蝉，半晌笑了一声：“对不住，是我冒犯了，宋长老，您把人带回去吧，若有问题，改日再来吧，我今日不舒服得紧，怕是没心思答你的问题了。” 宋蝉也没什么攀谈欲望，他被戳到旧事，只觉得灵不微无礼极了。 可他对着这个陌生女子，竟也生不出什么气。 仙盟弟子尽皆撤离了此地，转瞬又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灵不微坐在石凳上发了会儿呆，然后道：“你怎么知道的？” “仙盟是现今第一大派，修真界除了他们看不上眼的小门小派，几乎都已归顺，”度九思对三千道，“三千，你去泡杯茶。” 三千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察觉到此处气氛微妙，立刻拔腿跑了。 度九思轻抚手中木剑：“宋蝉是问仙派幸存弟子，整个修真界，应该都是知晓的。” 整个修真界…… 幸存弟子…… 灵不微干咳一声：“仙盟盟主是谁？为什么说和宋蝉有故交？” 度九思没回答她的问题，反倒问道：“你不知仙盟，却知道问仙派，你是百年前的人？你和问仙派又是什么关系？” 他几乎想问：你也是问仙派幸存下来的弟子吗？ 但度九思心中却直觉，灵不微不像一个普通弟子。 灵不微又咳嗽了一声。 度九思这才注意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是，我遇见你之前，刚从那座深山里醒来，”灵不微慢吞吞地道，“一百年前，我被不归剑尊重伤，没过几日我就陷入了昏迷。再醒来就是百年后，我的一身修为，也散了个干干净净。” “不归剑尊？”度九思眸光一定，“你看见是不归剑尊动的手？” 度九思的反问，让灵不微心神一动。 “我没有看见，但有别的弟子看见了，”灵不微蓦然扬起下巴，直勾勾地盯着他，“你不相信？” 度九思面色如常地摇头：“我只是觉得奇怪，不归剑尊当时受了天劫，正是最虚弱之时，哪怕她一夜入魔，也不该拥有屠戮全门派的能力。” “但我也不知道，仅仅用二十年便可半步飞升的人，到底有多强，或许是我见识短浅，”度九思道，“你要和那位宋长老相认吗？以你的身份，获取他的庇护很简单。” 默默良久，灵不微方才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带了一股莫名的味道：“不。” “我又有钱，又不怕妖物，每天吃喝玩乐不知道多快乐，”灵不微摇头，“去那劳什子仙盟受委屈干嘛？” 仙盟的身份，简直可以在修真界横行。 灵不微却说受委屈。 度九思竟然笑了，没有再劝，道：“至于那仙盟盟主…… 他话到此时，便被来人打断。 “少主！”陈雄冲进来，“按照您的指示，我引回了我妹妹的魂魄！” 进了门，他方瞧见灵不微和度九思在一块。 灵不微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陈雄，见他满面懊恼，才道：“能在妖物手里活下来，光有修为可不够。” 陈雄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脸上发红，低下头，不敢看他们。 度九思道：“直说，不用避着她。” 灵不微挑眉。 “是，以我妹妹的物品为信物，我引到了她的魂魄，我打算……打算去请方灯法尊为妹妹祈福，只是方灯法尊在崇安大佛塔，我打算明日便动身。” 度九思微微颔首：“大佛塔难入，带上九幽湖令。” “是。” 崇安大佛塔，坐落于九幽湖中心，方圆百里寸草不生。 灵不微没想到他们打算去崇安大佛塔，更没想到的是度九思手里有九幽湖令。 但她没提，见陈雄拜别后，方才问道：“少主？不知少主师承何门？” “我都告诉少主我的来历了，那少主是不是也能告诉我？”她俯下身，和度九思几乎面对面，近得她能瞧见他的睫毛，“我好奇极了。” “小门小派，”度九思的眼睛一转，眼神像是在她脸上逡巡了一圈，又像是什么都没瞧。 “没意思，”灵不微直起身，“走了。” “去哪？” “无厌娘娘庙啊，”灵不微已经往门口走了两步，闻言转身，对他眨眨眼，“这次我有你的玉佩，绝不会中招。” 度九思垂下眼：“好。” 他看着灵不微大摇大摆地离开。 乍一看，灵不微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但度九思笃定，灵不微与宋蝉，与问仙派，关系匪浅。 能和问仙派首席大师兄关系匪浅的人，或许也认识……不归剑尊。 毕竟，不归剑尊，是鹤年尊者的第三个徒弟，也是宋蝉的小师妹。 客栈。 宋蝉盘膝打坐，往日正常的入定，现今却怎么也进行不下去。 他心神浮动，一闭上眼，在城主府见到的那张脸便映入脑海。 这些年来，不是没人明里暗里来向他打听问仙派的事情。 他记忆全无，被问到这些只觉得烦躁迷茫，渐渐的，众人皆知，宋蝉厌极了问仙派的过去。 可没人知道，他是烦躁自己的空白记忆，苦苦思索却不得结果，简直是在摧残他的道心。 他以为今日那女子也是故意戳他痛处，直到回到客栈，他方才冷静过来。 他觉得……他们是认识的。 她也是问仙派的人。 “在想什么？”一抹青影忽然现于眼前。 宋蝉立刻想要下床行礼，却被拦住：“不用行礼，我只是听说此处妖物被未知门派的弟子除去了，特地过来瞧瞧。” “盟主，问仙派，只有我活下来了吗？”宋蝉看着青影，犹豫许久，还是问了出来。 “嗯？发生了什么？” “我……”宋蝉想到了灵不微，不知怎么，下意识隐瞒了，“我只是今日又被人问了问仙派的事情……” 青影叹了口气，他声音温润如玉，劝告的话如潺潺流水，带着令人心静的味道：“当时确实还有另一个弟子活着，也就是揭露不归剑尊犯下大罪的那一位，只是他身受重伤，不消几日便去了。” “恰逢那几日飞升大典，外出的弟子，除了你，都被召回了门派，”青影又叹了一声，“这些年来，我也尝试过搜寻，但……” “多谢盟主，我明白了。”宋蝉低下头。 “宋蝉，不必和我如此客气，”青影道，“若云州事情了了，便去岚都一趟吧，近日妖物作恶盛行，就连岚都也未能幸免。” 宋蝉眉头深锁：“岚都不是有布鸣他们在吗？” “布鸣已经控制不住形势了，”青影道，“只能辛苦你跑一趟，对了，若是可以，将那几位未知门派的弟子也邀上。云州这妖物，非等闲之辈可以解决。我倒是很好奇，想见上一见。” 短暂的沉默后，响起宋蝉一声：“属下明白。” 第23章 因果（3） [v] 无厌娘娘庙。 再见这邪诡奇异的庙宇，场面已是大大迥异。 灵不微上次过来，此处静寂无声，皆因云州百姓都知道“无厌娘娘喜静。” 可是城主借助无厌娘娘之力残害城中少男少女性命的事情败露后，这里熙熙攘攘的，挤满了人。黄昏余晖洒在人脸上，也抹不去那上面布满的厌恶愤恨。 她醒于百年后 第28节 “乖乖，噫~”灵不微嫌弃地捏住了鼻子，一股臭鸡蛋味冲来，她拖住往前的马车，“先别过去，现在群情激奋，咱们别被误伤了。” “臭鸡蛋，烂叶子……”三千将一切笼入眼底，“哇！还有人洒狗血！” 无厌娘娘过去收到了多虔诚的信仰，现在就遭受了多严重的反噬。 一想到自己将一切都供奉给了这尊吃人的邪神，两天不眠不休的发泄，云州百姓也没能散掉心中怨气。 灵不微瞧着这一幕，眼神晦涩不明。 他们就是这样的生物。 他们奉你为神灵时，哪怕触碰了你的一片衣角，也觉得与有荣焉。 他们认你为邪魔时，恨不得用世间最脏污的东西，将你践踏成泥。 天上忽得起了一道惊雷。 灵不微一个激灵，眼神陡然清明。 她反应过来，这些百姓，自己是全然不能以如此言语来评判的。 他们是真切地被邪魔欺骗了的可怜人。 “吓死我了！”三千也是一抖。 灵不微望天：“好端端的，打什么雷？” 话音一落，落日余晖转瞬消失，天色骤暗，哗啦啦，大雨倾盆而下。 在无厌庙里大吼大叫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这雨逼进了庙里。 “进马车里来，”雨水刮到脸上，冰凉彻骨，灵不微抖了一下，就听里面传来了度九思的声音。 她和三千连忙钻进了马车。 透明罩子瞬间撑起，将这辆马车护住，灵不微搓了搓手，旁边便有被热茶递上。 “谢谢啦，”灵不微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奇了怪了，这雨来得太突然了。” 三千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他见到度九思竟是给灵不微端茶递水，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不过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没表示惊愕，只是应了灵不微的话。 殿主说殿下此行下山，会遇上对他身体好的机缘，莫非真的是指这位姑娘？ 回头悄悄传信问问，嗯。 灵不微不知三千心里的琢磨，她透过车窗，看着喧嚷的无厌庙，道：“咱们得等到雨停了，希望他们雨一停就走。” “雨不会停了。”度九思却来了一句。 “嗯？”灵不微扭头看他。 度九思食指往上一斜。 灵不微抬头，却见天上乌云如墨，团团搅在一起，一股逼人的威压仿佛直奔面门，瞬间看去便觉得心惊肉跳。 雨不是下下来的，是倒下来的。 “这天是被捅破了吗？”三千脱口而出。 灵不微又轻轻抿了口茶水，脸色难得凝重。 这么大的动静，没有妖气，没有灵力，很明显不是人为。 上天降这般异常的大雨，是为何？ 她再度看向了那座庙宇。 短短一刻钟，就有许多人意识到了这雨的不寻常。 “怎么都灌进来了？” “看……看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全是雨！” “屋顶要塌了！屋顶！” 顶着仿佛能淋死人的雨水，众人皆都跑进了雨幕里。 这场大雨的残酷这才显露。 天上降的仿佛是刀子，打在人身上锥心地疼。 事出突然，没人有遮挡的东西，众人都开始四散找掩体。 灵不微钻出去，透过罩子，摸了一手雨水，冰凉刺骨。 她麻溜地又钻了进来，抖了抖，像是要祛掉一身寒气。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在这熟悉的没有任何气味的冰凉刺骨里，摸到了答案：“这是天道在消除无厌娘娘带来的孽力 。” 三千一愣：“啥？” 孽力与信仰之力，大地本初的秘密。 灵不微摸了摸三千的头，压低声音，像是在说悄悄话：“三千，无厌娘娘骗了那么多人去信奉它，你说它得到了什么好处呢？” 雨水噼里啪啦，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天太黑了，马车帘子拉上，就有股夜晚已至的感觉。 三千觉得灵不微声音幽幽的，如魅如妖。 他忍不住也压低了声音：“什……什么？” 灵不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人做多了恶事，身上会携带孽力，”度九思看着两颗几乎聚拢在一起的，毛茸茸的脑袋，心中有些不愉——尽管他也不懂那不高兴从何而来。 他尽职尽责地解释：“若是一个人得到了百姓的信仰，那便是信仰之力。” 诸天神佛，最易得到信仰之力。 只是神灵已放弃人间，无数邪祟趁机抢占神佛壳子，来贪享神灵的信仰。 三千疑惑：“信仰之力有什么用呢？孽力的话，是指我们更容易发现谁是坏人吗？” 度九思沉默不言。 灵不微刚想解释，便听到度九思说：“孽力，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至于信仰，是在无法修炼的情况下，增加修为的最佳补药。” 这解释比灵不微想的通俗易懂多了。 她撑着下巴，没料到度九思也这么了解孽力和信仰之力。 度九思，到底是什么来历？ 灵不微的好奇心，又蠢蠢欲动了。 外面吵闹的厉害，这方寸之间的马车，浸没在黑暗里，有股奇特的安宁。 度九思一抬头，就看见了灵不微的眼睛。 他生出一种错觉，她的眼睛就像是在发光。 他不自然地避开了视线，尽管灵不微并未发现他的不对。 三千大大咧咧的：“这么说，要是我有信仰，我就不用修炼啦？” “是，但要获取信仰，就必须要是真的为百姓着想，”灵不微敲了一下三千的头，“不然的话，就是无厌娘娘这个下场。” “哦哦，那无厌娘娘，岂不是身上既有孽力，又有信仰之力？” “聪明，信仰之力被转化成了她的修为，我们瞧不见，孽力……” 灵不微没说下去，她挑开车帘，眯了眯眼：“来了。” 天上骤然响起了一道炸雷。 刺目的闪电点燃了整片天空。 各色仓皇的眼神与雪白的脸暴露出来，人心惶惶，有人开始顶着雨往外逃。 三千也被这一幕吸引住了，他本来只是趴在车窗后看着，因为全神贯注，不自觉的，半张脸从车窗探了出去，好更清楚地观察。 灵不微摇摇头，她也没拦着，只是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度九思。 度九思慢悠悠地放下了茶盏，对她微一颔首。 两人心知肚明，对方也见过孽力显现的模样。 “哇！痛！”三千发出一声惨叫，闭上了眼睛。 点亮整片天的闪电隐去不过几息，一道泛着金光的闪电再度亮起！ 只是这闪电是在人眼前炸开的，而非遥远的天际。 除了度九思和灵不微，所有人都出现了短暂的失明。 一股温润的灵力游进脑子里，三千摇摇头，刺痛的眼睛恢复了清明，无厌庙的场景分毫毕现。 他屏住了呼吸。 闪电炸开后，整座庙都像是被劈散架了一般，摇摇晃晃。 像是将死之人的无能挣扎，艰难地维系着最后一口气，摇晃的庙宇始终不倒。 直到惊雷再度炸响，庙宇深处像是传来了一声尖利绝望的哭叫。 灵不微听到这声音，终于来了点兴趣，她抬眸看去。 一只青面獠牙，恶鬼一般的面孔从庙宇顶端浮现。 它张开了嘴，对着上天发出威胁的低吼，那张和庙宇一样大的脸写满了狰狞。 “这就是孽力，”度九思轻声说。 话音一落，闪电再度炸开，狰狞的恶鬼眼中惊惧之色一闪而过，它甚至来不及求饶，就如晨雾一般，消散得一干二净。 “哗啦啦！” 庙宇轰然倒塌。 三千的身体颤了一下，他回过神，神情复杂：“孽力难道也会变成妖邪吗？” “不会，它就是邪恶本身，没有思想，只有生存的本能，”灵不微道，“孽力这玩意儿，复杂难言，它对于为恶者，也不是什么好事。” “什么意思？”三千又听不懂了。 她醒于百年后 第29节 灵不微沉吟了一下：“简单来说，就是为恶的人，坏事做多了，背负了孽力，上天会因为孽力而收走此人的气运，让他人生路途不顺。” “于修道者而言，修仙路途不顺等于是死路，所以很多修道者恶事做多了，就要想办法弄掉身上的孽力。这其中手段繁多，我也不太了解，唯有两点是需要明白的。” 三千懵懵懂懂的：“什么？” 灵不微伸开两根手指：“其一，没人会以摧毁自己的方式去消除孽力。” “其二，无厌娘娘的孽力如此庞大，可见她吞噬了多少信仰，但能力却微不可见。” “所以，我猜有修道者利用无厌娘娘收集信仰之力化为自己的功德修为，继而再抛弃它。” 三千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灵不微的话，一个哆嗦： “怎……怎么可能呢？” 无厌娘娘是幕后之人收集信仰的工具？那岂不是说，还有个大坏蛋藏在背后？！ 修道者骗取信仰的先例不是没有，灵不微也没打算和这孩子细说，她笑了一下，刚想扯开话题，就听度九思说：“我们下去。” 孽力消除，雷云也消失了。 灰蒙蒙的天空骤然安静了许多，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来，灵不微避过一个水坑，然后又蹦蹦跳跳地回到了伞下。 度九思和她共撑着一把伞，伞面透白，伞骨如玉，执伞的手修长白皙，青色的筋脉隐隐现出，叫灵不微看得微微恍神。 她好像曾几何时见过这么一双手。 “当心脚下。” 度九思那病恹恹的身体就靠这伞维持着雨天行走的能力，见她走神，眉头轻皱。 几道雷电下来，周遭的百姓皆都昏倒在地。 度九思手轻轻一拂，温润灵力注入他们身体里，一个个地都清醒了过来。 他们揉着头，迷迷糊糊地站起来，随即发现了倾倒的无厌庙，欢天喜地地跪拜下去：“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是老天爷帮他们收拾这邪神！竟是用雷将这里给劈垮了！ 他们看不见行走于他们中间的灵不微二人，只是欢喜了一阵子，便相继离开了此处。 雨水湿冷，得回家换洗个衣裳，待到天晴再来处理这里的烂摊子。 无厌庙是木头搭起来的，被劈散架之后，垮在泥地里，最突出的是那尊神像。 神像之上满是淤泥，转瞬就被雨水冲掉，露出下面的彩绘泥身。 上面已经有雨水冲不掉的肮脏的脚印和狗血印。 奇怪的是，哪怕被劈到横倒，这尊神像竟然没有一个地方有损耗，就连那捏法印的手势，翘起来的小指，都没因为巨大的冲击而断掉。 “没有妖物气息，”度九思也察觉到了不对，灵力自神像身上掠过去，对着灵不微摇摇头。 灵不微从伞下钻了出去。 小雨落在她的身上，黑发片刻便湿了，雨滴汇成一小缕，从鬓边沿着下巴淌下去。 她将神像头部盖着的乱木踢开，露出了那张古怪的菩萨脸。 可能是雨，可能是角度问题，那张菩萨面庞的慈悲之色半点不剩，只余留了森森阴柔魅惑之感。 灵不微蹲下身子，伸出手，去抚摸那张脸。 她的速度极快，这一连串的动作连度九思都反应稍迟。他脚下轻轻一动，刚往前走了一步，就被灵不微伸手挡住：“别过来。” 嗯？ 灵不微的手在那颗光秃秃的泥像头上转了一圈，随即摸索到了眼睛位置，指尖往里一怼。 尖锐的刺痛感从指尖传来。 灵不微眯了眯眼，她拿出手，果然见到指尖有一个鲜红的血点。 “你要做什么？”那血点很微小，度九思的心却十分不适地抽搐了两下。 他捂住心口，咳嗽了两声，喉咙处蔓上了血腥气。 他握紧了伞柄，随即又无力地松开，踉跄一步，跪在了地上。 灵不微没料到这样的度九思也能发病，吓得赶紧松开神像，往前一步，将人捞住，才免了他脸着地的命运。 “我的大神仙，”灵不微的手脏兮兮的，把人搂住顺带在他衣服上擦了擦，“您这身体，让你别过来，你就给我表演当场倒地是吗？” 度九思眉眼沉沉，他注视着灵不微的眼睛，瞳孔却是微微涣散的。 他一把抓住了灵不微的手指，然后将灵不微那根沾了血点的手，塞入了嘴里。 灵不微：“？” 度九思的行为简直可以说是石破天惊。 灵不微瞳孔微缩，直到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方才反应过来，她将人狠狠地往前一推，任他倒了下去：“度九思！你放肆！” 额前的发乱了，挡住了她的视线。 一片模糊间，她看见度九思朝她的方向微微伸出手：“识微……” 识微？ 灵不微心头一颤。 她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度九思，度九思的侧脸孱弱，苍白，落在淤泥里的他，像是轻轻一碰，就碎了。 “主人！” 三千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惊惧交加地吼了一声。 他本想着，主人和灵前辈在一起，一定出不了啥大事，方才的孽力让他心有余悸，便在马车里多坐了一会儿。 怎么一掀开车帘，就看见这样一幕？！ 他急急忙忙奔上前，将度九思扶起来，度九思气息微弱，仿佛下一刻就如烟一般远去。 他毕竟年纪轻，小小的身子架不住度九思，灵不微见他踉跄了一下，才急急忙忙地起身跟上：“我来……” “你别过来！”三千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他没看见全貌，只瞧见灵不微对受伤的度九思冷眼旁观，先前所有的好印象都覆灭了。 灵不微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俩上了马车，然后扬尘远去。 度九思的那把伞还在她的脚边。 灵不微弯下腰，捡起伞，所有的风雨便都被挡在了伞外，冰冷的伞骨有种奇异的温凉。 心下复杂难言地叹了一口气，灵不微低头，看着那颗奇异的泥像头，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 他舌尖的触感还残留在指尖。 识微…… 灵不微的舌尖抵着牙，牙痒痒。 这世上只有一人知道她叫识微。 而那人与度九思相差甚远。 不管是样貌，修为，还是神态气质。 可……这世上还有第二个识微？ 她失魂落魄地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夜色完全降临，天彻彻底底地陷入黑暗，她才回过神，慢吞吞地挪动步子，往回赶。 许是有了那把伞，倒不觉得冷，灵不微没忘将那颗头颅剖开，取出了头颅里藏着的，巴掌大小的一个无厌娘娘像。 这巴掌大小的无厌娘娘像，动作姿态都和大的神像一模一样，可不知为何，有一张似笑非笑唇。 这使得神像的整张面孔都变得邪恶诡异。 “笑什么笑？你怎么也配笑？”灵不微恶狠狠地拍了下这尊邪神像，然后将其收入了储物戒。 她再蔫头耷脑地往前走了几步，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鞋。 夜色里，看不太分明，只瞧得出是双男人的鞋。 亮光骤然浮现，是一团用灵力凝聚成的光。 灵不微抬眸，看见了一双眼熟的眼睛。 “姑娘，好巧。无厌娘娘庙，似乎我又晚来了一步。”宋蝉看着灵不微，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女子的脸和气息，都让他分外眼熟。 一天之前，灵不微见到他，好似还很惊异，但此刻，她却是平静地挪开了眼睛：“借过。” 这反应出乎意料，宋蝉面色一僵：“抱歉，姑娘，你是不是还在因为门下弟子的无礼生气？我已派人择礼，定然尽心赔罪，此番不过是凑巧遇到姑娘而已。” 灵不微看得出来，宋蝉过得不错。 他虽然没了记忆，但也说明他没了那些痛苦。 灵不微只觉得庆幸，不想再搅扰他的生活。 “不用送礼，”灵不微说，“你帮我一个忙，先前冒犯我们主人的事情嘛，便算了。” “什么？” “把我送回城主府。” 第24章 因果（4） [v] 度九思病得不轻。 他身上烫得厉害，像是泡在熔岩里，碰一碰都能听到咕噜的声音。 三千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药丸，熟练地往他嘴里塞，灵泉水灌进喉咙，忙活半天才叫他吞下。 过往到了此时，就可以松一口气了。 这些药见效极快，不过一刻钟就能让他平复下来。 马车很快就到了城主府，三千将度九思抬进房间，好容易歇了歇，就听见度九思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他赶紧到床边，一摸，度九思咳得更厉害了，身上的热度没消下去半分。 她醒于百年后 第30节 “主……主人，”三千急得眼睛通红，从下山到今天，还从未有药控制不了的情况！ 他该怎么办啊？！ 难道要…… 三千从怀里掏出了一枚传讯符，这是下山的时候殿主给的，说若到了解决不了的境地，就传讯给他。 三千咬咬牙，立刻就要捏碎。 但烧得神志不清的度九思竟然如有所感，立刻睁开了眼。 他一把捏住了三千的手腕：“不，不要联系父亲。” “主人？你醒了？！”三千惊喜地瞪大眼睛，听清了度九思的话，面露犹疑，“可是你吃了药，身体好像没什么好转，主人，咱们不能因为一时意气……” “不要联系父亲。”度九思却是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再度昏迷了过去。 三千脸色阴晴不定地盯着那枚传讯符。 半晌，咬咬牙，将符纸收了回去。 然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放下度九思，瞬间冲了出去。 灵不微怎么也料不到，自己竟还有见到若冰剑的一天。 宋蝉的本命佩剑。 剑无记忆，却认识气息。 当被放出来，横陈在灵不微眼前的时候，剑身惊喜地颤鸣。 “若冰很喜欢你？”宋蝉惊讶，“我的这把剑，平日很少近人。” 当然喜欢我，若冰这名还是我给你取的。 灵不微看着若冰剑，心神有一瞬的恍惚。 原来，还有你记得我。 她笑道：“我这人，天生就招各种刀剑的喜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想必是我天生剑缘福厚啊。” 宋蝉向来讨厌狂妄自大之人，可对于灵不微，他却生不出丝毫厌烦。 他心念一动：“不错，这也说明你有御剑天赋，姑娘，你若无师门，可以入我门下。” 灵不微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心想：老头子若知道，你想往上爬一个辈分，必定要罚你抄个一千遍剑谱。 宋蝉于夜色中曲解了她的意思，立刻道：“姑娘不要误会，我……只是见你有缘，想教你剑法，并无其他意思，若你已有师门，在下绝不叨扰。” 灵不微扬了扬下巴：“还请宋长老施法送我一程。” 这便是已有师门之意了。 宋蝉心底划过一抹失望，却也面上不显，只是跳至剑上，灵不微站到后面，若冰腾空而起，一刻钟后，回到了城主府。 “多谢，从此以后，咱们的恩怨两消，祝福宋长老修炼一途，一帆风顺。”灵不微深深地看了一眼宋蝉，转身就进了门。 宋蝉当然不是为了和她分道扬镳，且他受了盟主之命，邀请灵不微前往岚都，这话都还没说。 他刚想拦住灵不微，便见紧闭的城主府忽然打开，一个黑色身影从里面如箭矢一般窜出，而后急停在灵不微面前。 灵不微也愣了愣，定睛一瞧，却是满身大汗的三千。 她眉头微皱，度九思……病情没控制住？ 她想起三千先前的话，犹豫着要不要问问事情如何了，就见他一弯膝，对着她行了个磕头大礼：“前辈！先前是我的错！我怪罪您，是我不好！我求求您！求您救救我家主人！您想要什么我都倾尽全力为您奉上来！” “求您了！求您了！”三千像是魇住了，不住地磕头。 灵不微被他这一套惊天动地的大礼惊住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立刻单膝跪下将人给拦住：“怎么回事？！好好说话，磕什么头！” 她语气重，终是让三千回过神。 “药……药没有用……”三千呜咽了一声，抱住了脑袋，“我没有办法了，没有办法了！只有您有法子，您上次，上次不是救了主人吗？主人不叫我找殿主，我没有办法了呜呜……” 他声泪俱下，口齿也不太清楚。 但灵不微却明了，三千带来的药控制不住度九思的病了。 他想求她去治。 再用一滴她的血吗？ 可她的血不是解药，只能作镇痛缓解之用，若找不到他体内的毛病，她的血也不一定能救。 灵不微又想到了那句“识微。” “罢了，你带我过去。”灵不微道。 三千立刻爬起来，慌忙拉住她往里走。 宋蝉思索片刻，跟了上去。 度九思曾是一名剑修。 曾。 因为在一百年前醒来后，他就发现自己拿不起剑了。 他记得自己的爹娘，自己的出身来历，自己的练剑岁月。 他只是忘记了其中十年的时光。 所有人，包括他的父君娘亲，都和他说，是采药之时，跌落山谷，一睡十年。因为身中谷底的无名剧毒，故而拿不起剑。 “等你毒素清了，你就能拔剑了。” 这么一清，便是百年。 他拖着病骨支离的躯体，苟活百年。 他也知道了，爹娘的话是个谎言。 他并不是因为体内的毒，拔不出剑，是他用了禁术，致使自己沦落至此。 可笑的是，他用禁术的原因，他都不知道。 因为那藏在消失的十年记忆里。 他渴望重新拿起剑，在思索过往空白的岁月里身体越来越差，迫不得已，父君让他下了山。 “那十年发生了什么，我和你娘也不知道，只知道你一身是血地回来，全身筋脉断裂，修为全消，剧毒缠身，命在旦夕。” “你既然那么渴求找回让你痛苦的记忆，那你就去，但我有一个要求，倘若你向我求助了，那余生便只能待在山上，再也不得离开。” “是，父君。”度九思仿佛又听见了离开那日，自己坚定的应声。 “他说啥？”灵不微看见度九思嘴唇轻轻颤动，贴近耳朵，半晌才听到了模模糊糊的“父君”二字。 不是吧？ 灵不微面色古怪，她看向一旁的三千：“你主人，有夫君？” “夫君？！”三千苍白的面色奇异地僵住了，“您……您胡说八道什么呢？” “你自己听听看，”灵不微示意三千凑近点。 三千估计是急糊涂了，真的依言往前凑了凑。 可他立刻就反应过来：“什么夫君？是父君！是殿主大人！咱们主人的父亲！” 灵不微：“……” 哦，父亲就父亲，搁这叫什么父君？ 她腹诽几句，脑袋却急转，这么看来，度九思定是来源于一个大家族，父亲才能被尊称为君。 真奇怪，没听说哪个修仙世家这般称呼的，难道也是像仙盟一样，冒出来的新势力？ “你先出去，不要让人进来，”灵不微吩咐。 三千一愣：“啊？” 灵不微严厉了一点：“快点！我用的药极其珍贵，绝不能外泄。” 三千立刻反应过来：“哦！好！” 他守在门口，有些焦虑地咬着指尖，身后的吉光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焦躁，嗡鸣声阵阵。 灵不微没再去管他，只是瞧着像是水煮虾一般红的度九思，似笑非笑。 她没急着救人，反倒优哉游哉地俯下身子，念出一个名字：“晏知？” 度九思动也不动。 没反应？ 灵不微换了个名字：“识微？” 度九思仍是毫无动静。 灵不微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好一阵，而后转身，只是一动，身后就传来了一声□□。 她蓦然回头。 紧闭着的，烧红了脸的度九思，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呓语：“冬至前日，冬至前日……” 冬至前日。 灵不微的眼神陡然变了，显露出一点锋锐的冰冷。 她俯下身，问：“冬至前日，你在做什么？” “我……我……” 度九思的“我”字用了半天，都未再接下去。 灵不微没有耐心了，她睫毛颤动，像是质问，又像是难过：“冬至前日……” 你为什么没来？！ 灵不微的质问没有说出口，因为度九思身体突地一颤，然后剧咳两声，嘴角溢出了漆黑的血。 接着他的气息悄无声息地萎靡下去。 她醒于百年后 第31节 沉默良久，灵不微手中银光一闪，锋利的匕首在手腕上一划。 …… 度九思醒来，已经是一天之后。 “主人？！可有哪里不舒服？”守了一天的三千瞪着一双红肿的眼，见他苏醒喜出望外，连忙扑到床边。 度九思笑：“怎么又哭成这样子？我身体没事，这次醒来，比之前还舒服了些。” 三千听他这话，脸色一僵。 度九思料定有事：“怎么了？” “我冒犯了灵前辈……你的伤，是她救的。”三千舔了舔干涩的唇，怯生生地将自己责怪灵不微，后又求她帮忙的事情说了出来。 晕倒前的记忆钻入脑海，度九思想起，自己是看见灵不微指尖上的血，脑海忽就浑浑噩噩。而之前在城主府，他也是见到了她颈后那道疤痕继而丧失意识。 “带我去见她，”度九思想了想，“你要向她道歉，三千，灵不微在无厌庙，并未对我见死不救。” 灵不微当日都能带他离开城主府，必不可能在无厌庙冷眼旁观。 必定是他们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三千脑子早转过来了，他那时也是急火攻心，故而说出那么一番话。 都怪他自己愚蠢！ “主人，我明白了。” 三千刚想扶灵不微起身，就听后面传来一声：“别折腾了，刚醒，我可没办法再救你第三次。” 门口，灵不微双手环胸，倚门站着。 三千惴惴不安地回过身，盯着灵不微看了好一阵，随即双膝一弯，又是一跪：“对不起，灵前辈！” 灵不微觉得自己额前青筋突突地跳——这倒霉孩子。 度九思扶额，却也没说话。 “起来，我与你这孩子计较什么？要计较，也是同你主人计较，”灵不微直勾勾地看向度九思，“是不是，九思？” 九思。 度九思听她咬字极重，便知他昏迷过后，定然发生了什么，如城主府那次。 他点头：“三千，去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 三千的视线在两人中间走了个来回，点了点头，站起身擦擦脸离开了。 屋子里只留下灵不微二人。 第25章 因果（5） [v] 该从何说起。 一定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叫他编不出理由才是。 灵不微心里琢磨了一套又一套，都没想出来，便听度九思开了口—— “我是不是认识你？” 嗯？ 灵不微脑海中的棋盘因为这句话散得七零八落，她不可思议地反问：“你问我？” 度九思衡量再三，决定将自己发病的原因和盘道出。 都是因为灵不微身上的伤。 指尖的血点，灵不微倒也察觉到了。 可脖颈处的伤疤…… 灵不微当着度九思的面，弯起胳膊，反手去摸颈后位置。 度九思移开视线。 “没有啊？你是不是在诓我？”灵不微眯眼，满心疑虑。 “不可能！”度九思难得语气重了一点。 柜门内昏暗，若是常人眼花便就罢了，可以他的眼力，绝不会看错。 他将自己先前未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那是一道剑痕，来源于天品灵剑，旁边有腐蚀的痕迹，我绝不会瞧错。” 度九思见到灵不微眯起来的眼睛，才反应过来：“你诈我？” 灵不微耸耸肩：“不，只是想确认一下你话中真伪，因为，确实没有那道疤。不信你自己看。” 她作势要坐在床边，解开衣裳，就见度九思一抬手，用灵力封了她的动作：“不用，我信你。” 灵不微意味不明地笑笑：“我也信你。” 这话是什么意思？ 像是察觉到了度九思心中疑惑，灵不微解释：“我信你确实瞧见了，我的后颈处有一道天品灵剑的疤，只是疤痕后来消失了。” “你知道原因？”度九思道。 “或许。” 灵不微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她的脊椎，便是那根神骨。 后脖颈处的天品灵剑伤痕，应当是百年前留下的，只是岁月渐长，因着神骨的作用，消弭于无形了。 只是过往从未有人可以在她身上留下伤痕，灵不微的神情有些微恍惚：算起来，她自打醒后，背后的这根神骨，再也没有过异常。 就像它只是最普通的一根骨头一样。 是因为她灵力尽消了吗？ 度九思看出她不想提此事，便道：“那你知道我缘何，一见你伤口便昏迷吗？” “你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问我？”灵不微眼神古怪，“你相信我的话吗？” 度九思点头。 灵不微笑了：“可我确定我不认识度九思。” 度九思垂眸，睫毛浓如蝉翼，轻轻颤动了两下。 从灵不微的角度看上去，他显得有几分……失望。 灵不微道：“我确定我不认识度九思，但我不确定，我认不认识你。” 他抬起头：“什么？” 灵不微俯下身，她和他的脸近在咫尺，可以清晰地看清那蝉翼般的睫毛，到底有多少根：“识微？” 度九思一怔：“什么？” 疑惑从眼中一划而过，眉头不自觉一跳，神情迷茫不似作假。 灵不微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你不知道识微？” 度九思摇了摇头。 灵不微静静地盯了他一会儿：“你昏迷之后，拉着我，叫了这个名字。” “我曾化名识微。” “度九思，你确定，你不知道识微吗？” 度九思坐在床上，面色苍白若纸。 他抬起手，像是要抓住什么。 黑发散下来，有几缕落在他空空的手心。 “你的意思是，我曾经幻化了我的容貌和姓名去接近你？”度九思不蠢，结合灵不微前面的那句“我不认识度九思，”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面露痛苦：“我无法确定你话的真假。” 灵不微转身就走。 度九思猛地攥紧了她的手腕：“等等。” 她回过头。 “我……”他就像是被逼急了，眼角都晕出一片殷红，“我有十年记忆，是空白的。” 灵不微哑然。 她早就从他那些意思奇特的话里，察觉到了这一点。 但听到他承认，还是失语半晌。 她轻声开口：“十年空白，恰好与我有关的十年？” 度九思沉默不言。 “那你想记起吗？”灵不微又问。 度九思看向她：“我……我想，但我……”但我尝试过许多遍，始终得不到结果。 可他话没说完，灵不微直接打断了：“算了，那十年记忆，没必要找回来，也算不得上什么重要的记忆。” “就当我们新认识的吧，”灵不微像是完全不被他失忆的事情所困扰，“毕竟咱们认识的这段时间，我又救了你的命，还是两次。” 度九思仰头，额前的碎发有些乱，他的眼神无辜极了。 “既然欠了我，就要还债，不如帮我找到我的灵戒吧，”灵不微俯视着他，神情有些模糊不清，“既然那十年空白苍茫，那就再用新的十年填满它。” 灵不微转身就走。 度九思想开口叫住她，但最后仍沉默了。 若那十年记忆是不重要的，他为什么看见她受伤，身体会不由自主地做出反应？ 他中的毒，他失去的剑术，都是那段不重要的记忆中的吗？ 她醒于百年后 第32节 …… 三千在外左右徘徊了一阵子，最后靠着门蹲了下去。他想要闯进去，又不敢。 苦苦熬了好一阵子，终于听见紧闭的门开了。 “主人，灵前辈，你们聊完了？”三千一跃而起，见到面色古怪的灵不微，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拘谨。 “进去吧，”灵不微扬扬下巴。 三千连忙奔进了房间，却见度九思面色古怪，怔怔然，靠在床上。 三千几乎没见过这样的度九思，连忙上前，小心道：“主人，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灵前辈责怪我们了？我……我再想想办法，和她好好道道歉。” 度九思视线微动，侧目看他。 “都怪我，没准前辈要被我气走了，”三千还在碎碎念，后悔不迭，“就算不为了你的身体，我也得求她的原谅，万一她走了，我连道歉都找不到地儿了。” “她不会走。”度九思轻声说。 “啊？” “收拾一下，我们去岚州，不，或许该说，岚都。” 度九思闭上眼，像是有些疲倦。 三千期期艾艾了两句，见度九思不想再提，一头雾水地离开了。 灵不微出了院门，从怀里掏出了那枚放着九幽湖底莲花花瓣的盒子。 炼制后的花瓣，与她的灵戒有一样的气息，不仅如此，上面也有馥郁的灵气，难怪丑猴子将它藏在枕头下面。 只是这花瓣，比起她的灵戒，便是萤火之于皓月了。 度九思，晏知…… 灵不微心事重重地往外走了两步，见一人影靠在墙上，奇道：“你怎么还在？” 宋蝉笑了：“姑娘，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同你和你的主人商量。” 城主府客厅。 灵不微，度九思，三千，共坐一堂。 三千的头左右摆动，他觉得灵前辈和主人气氛仍旧有点奇怪。 “看什么呢？小朋友专心点，”灵不微察觉到了三千的异动，点了一下他。 脸一红，三千眼巴巴地道：“灵前辈，你还生我的气吗？” “漂亮貌美又无敌善良的我，怎么可能生你这个小朋友的气？”灵不微笑眯眯的，“你问问你主人，我会生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的气吗？” 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 度九思抬眼，随即点头：“对，因为笨蛋会自省。” 灵不微蓦然笑了。 度九思神色也缓和了下去。 三千立刻就觉得两人之间那古怪的氛围消散了，他以为是因为灵不微不生他的气，所以心态平和了的缘故，立刻欢喜了起来。 不多时，宋蝉进了厅内。 失去了主人的城主府，因着灵不微他们在，倒也没人敢造次，但陆陆续续的，下人几乎都跑光了。 “新的城主选了吗？”度九思问道。 仙盟接管了此处，新城主也交给了他们处理。 “城中百姓倒是给出了一份名单，最后结果应该还要再等等，再不济就派仙盟驻下，”宋蝉道，“时下妖物猖狂，城主之位最好还是交给有修为的人。” 度九思点点头，没再多说。 宋蝉则是顺着话道：“我知道三位修为高深，先前多有得罪，是因外门弟子良莠不齐。盟主得知之后，特意派我来，想要邀三位一同除妖降魔。报酬是绝对少不了的，盟主愿意以百颗上品灵石相邀。” 灵石，内含丰富灵气的石头，分上中下三品，上品是灵力最精纯的。 以现在这世道，百颗上品灵石确实是不小的手笔。 灵不微挑了挑眉，她不想管什么仙盟，她只对自己的灵戒感兴趣。 可说这话的人是宋蝉。 她可以不打扰宋蝉，但她也见不得他有麻烦。 “什么妖物？你解决不了吗？”她轻飘飘地问。 没什么关心的味道在里面，倒觉得只是随口一提。 宋蝉摇头：“我们有一位元婴长老在那里，已经向总盟求救，估计不是什么好处理的角色。” 元婴。 灵不微颔首：“不去。” 修仙共分九境。 上三境：合道，大乘，飞升。 中三境：元婴，出窍，化神。 下三境：炼气，筑基，结丹。 一百年前的宋蝉就已经是化神境，元婴与其同属中三境，可实力却是一个天一个地。 那地方的元婴境还活着，还能向总盟求救，必然威胁不到化神境。 灵不微不愿意管，再说了—— “宋长老，您瞧瞧，我的主人，这么惨淡的脸色，就知大病初愈，”灵不微看似很诚恳，“我们家的小朋友，胆子比鸡还小，就知道背着剑装威风。” “至于我，我只有美貌，但美貌不能杀人，很可惜，更管不了元婴境仙人的事情，您懂吗？” 宋蝉目光扫向度九思。 度九思平静地像是没听到这些。 扫向三千。 三千已经羞愧地低下了头。 奇特的“主仆”三人。 宋蝉神情不变，再度劝道：“其实是我们盟主，很想要与三位结交认识，此行前往岚都，有直接通往仙盟的传送阵，所以才邀请三位一起。” 岚都？ 灵不微蓦然抬头：“你再说一遍？要去哪里？” “……岚都。”宋蝉愣了愣。 灵不微侧目，见度九思也将视线投了过来。 深吸一口气。 灵不微看着宋蝉的脸，破天荒的，头一次信了“缘分”两个字。 “好。”她说。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终于写到岚州卷啦。 男二加载中—— 第26章 悬尸（1） [v] 岚都，现今的第一大都城，人妖魔混杂而居，空前绝后的繁华之都。 个中缘由相当复杂，如今的人们约莫知晓一点与仙盟有关，别的便一概不管了。 反正他们这些普通人，有得住就成了。 今儿个的天算不得很好，灰蒙蒙的。 阿兰今天赶了个早，城南有家点心铺子，用的是罕见的灵药、灵泉，做出来的点心甜而不腻，香软可口，还含有馥郁的灵气，一天只卖三锅，一出锅就被抢光了。 她已经连续七天都没抢到了，好容易今天买到手，美滋滋地往家赶。 这家点心铺位置有点偏，从点心铺到家，有两条路可以选。 一条近，一条远。 阿兰来的时候特地挑的远路，但兴许是太高兴了，一回神，发现自己按照过去的老习惯，走了近路。 眼前的苍天大树遮天蔽日，过往阿兰最喜欢从这儿走，因为树下总是有许多小摊贩，卖着各种稀奇的小玩意儿。 但如今，树下空空荡荡，路上行人两三个，都远远地避着这棵树。 阿兰也不例外，她抿抿唇，小心翼翼地避开这棵树，心中有些懊悔——天天叮嘱自己别走错路，怎么还是错了呢？ 平地起了一阵风，树叶晃动的声音传到阿兰耳朵里，隐隐的，还有些奇怪的气味。 阿兰吸了吸鼻子，她抓紧了手里热腾腾的糕点，鼻尖那股怪味又被糕点的香气冲掉了。 感觉错了吧——阿兰想。 “过来，过来，乖孩子，过来。” 呢喃声像风一样钻进阿兰的脑子里，她迟疑地停下了脚步，左右望望。 没有人在叫她。 阿兰摇摇头，继续往前。 但只是迈了一步，那声音又出现了。 阿兰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目光从大树位置一扫而过——什么人都没有。 自己怎么神经兮兮的——阿兰又想。 她醒于百年后 第33节 阿兰不想管那声音了，她决定头也不回地往家里冲。 可一股奇妙的感觉从心底升上来，脚下的步子忽然就迈不出去了。 那种奇妙的感觉在指引她转头，阿兰在心底抗拒了好一阵子，没能抵抗住。 她小心翼翼地右转，一步步地靠近了那棵大树。 有三个成年男人合抱的粗大枝干稳若磐石，层层叠叠的年轮昭示着它成长的年岁有多漫长。 阿兰忽然就有些心疼了，树是无辜的呀，为什么只是因为这里发生过不好的事情，她就要远离它呢？ “大树爷爷，你是不是想我了？”阿兰小声问道。 阿兰不是修士，她没什么天赋，但她隔壁家的哥哥是，所以她知道，这世界上很多生物都有灵。 这棵大树活了那么多年，一定也有灵。 大树的树枝轻轻摆动，像是在回应阿兰的话。 阿兰忍不住咧开嘴，甜甜地笑了一下。 她说：“那我就不远离你啦，我天天来陪你玩。” 树枝摆动地更厉害了，像是因为阿兰的话开心。 一阵什么东西急速穿过枝叶的声音响起，阿兰忍不住抬起头—— 什么东西降在了她的眼前。 “啊啊啊啊啊！”尖锐恐惧的少女声音刺破了岚都的早晨。 甜蜜芬芳的糕点掉在了地上。 鲜红的血迹一点点往下滴，在纸袋上慢慢晕开。 嘀嗒，嘀嗒。 “砰”的一声，少女僵直地倒了下去。 灵不微于身体上，近日很是舒适。 那劳什子仙盟，她不感兴趣，但无可否认的是，人家确实有钱。 云州到岚都距离相当之远，宋蝉带了四名弟子，外加灵不微三人，共坐一梭子舟，不眠不休地飞了七天才到。 这个不眠不休指的是梭子舟，一种可用灵石驱动的飞行法器。 上面灵气馥郁，有好酒美食，宋蝉带来的四名弟子都未曾参与过那日对他们的不逊，一路上尽心尽力地侍奉。灵不微爽了一路，几乎是吃了睡睡了吃。 除此之外，她也顺便在聊天中，了解了现今格局的变化。 仙盟是七十年前诞生的，仙盟盟主是一位大乘期，半步飞升的高手，因为血脉特殊，战力十分可怖。 加之一些宋蝉没说的“特殊渊源”，这位盟主大人得到了多数大乘期高手的支持，创办了仙盟。 仙盟旗下有十二大长老，个个都是大乘期。 多数门派现都归属了仙盟，除了挤不进去的，几乎没什么门派还独立生存。 九幽湖中间的一座岛屿，就是仙盟总部。 能从外界进入的方法，只有通过岚都的传送阵，除此之外再无他路。 根据三千的评价，那便是——“相当神秘，相当强大。” 至于岚州为什么改名岚都，也是因此。因着仙盟的这道传送阵，岚都的人口迅速增多，风头无俩，便就改了个名。 岚都没有城主，岚都是由仙盟驻下管辖——这座城等于说是仙盟的了。 另外两大州，也就是苍州，暮州，现今虽是繁华程度远不如前，但仍如百年前一般好好的，没什么异常。 百年时光，在修真界还是短了些。 也是因此，灵不微心下大定，也许在岚都仍旧能找到自己的棺材铺老兄，把自己的钥匙取回来。 可于心情上，灵不微过得却不怎么快活。 她将那枚九幽莲花花瓣送给了度九思。 这病秧子，虽是饮了她的血，但也就稍稍好转了一点，加之这枚花瓣自己拿了也无用，灵不微就给他了。 两人的关系现今很微妙，他们没做约定，却不约而同地不提那日发生的事。 灵不微仍旧如过去一般对待着度九思，哪怕她明白，他们之间关系匪浅。 可她像是把度九思同百年前的那个人完全割裂开了。 度九思也像过去一样对待灵不微。 沉默，冷静。 投向灵不微的目光少之又少。 多数时间都合眼休息。 “灵姑娘，岚都到了。”灵不微刚啃完一个鸡翅膀，就见宋蝉过来知会。 灵不微趴在梭子舟边往下望。 巨大的城池房屋林立，与周围的山川树木形成鲜明对比。 中央位置一道光柱直冲云霄。 “那是不是就是去仙盟的传送阵？”灵不微抬抬下巴。 她对岚州很熟悉，现在的岚州地域面积扩大了一倍，中间那道光柱也是后来加进来的，必然就是那传送阵了。 果不其然，宋蝉点头称是。 梭子舟越飞越低，渐渐逼近城门。 巍峨高大的青白色石墙萦绕着淡淡的灵气，只是石墙外围仿佛有一层结界，封住了灵力外泄。 “站住！”当梭子舟意图从城墙之上飞进去的时候，两个守卫忽得窜出，他们手持□□，站在空中，银白色的战甲熠熠闪光。 三千小小地“哇”了一声：“就连守卫都是修士哎！” 灵不微挑眉，她也没想到，岚都守卫这么森严，看这两个小守卫样子，应当也是筑基期了。 “岚都内部，不许使用飞行法器！快快下来！”守卫道。 一个仙盟弟子立在舟头，拿出手中令牌：“仙盟长老，可避此令。” 那两守卫立刻收了手中□□：“大人，请。” 梭子舟继续往里飞行，灵不微笑：“原来仙盟的外门长老也有这般大的权力，你们长老多吗？要是多，一团飞进来，不就让这禁飞的命令形同虚设了吗？” 宋蝉觉得灵不微在嘲讽自己，但是语气又不像。 他低声道：“只有十二大长老，以及在下这个外门长老。其余的都不是长老之位，以老师称呼。” 灵不微有些诧异。 修仙门派，以外门弟子最差，外门长老差不多也就是个没啥实权的虚职。 但她没想到，这仙盟之内，除了那十二个大乘期，竟然只有宋蝉这外门长老了。 “那个仙盟盟主，对你倒是挺好，”灵不微眯着眼，“宋长老，你们盟主是什么样的人啊？我很想见上一见，不知我等平凡小人物，有没有那个机会？” 宋蝉抿唇，轻笑了一声：“灵姑娘，你忘了吗？我们来这里，本身就是要去仙盟，引你见一见盟主的。” 确实忘了。 灵不微心虚，笑了笑，糊弄过去了。 一旁的度九思放下手中书，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他们。 灵不微或许自己都没注意到，越靠近岚都，她的气息越乱。 是那种由身体内部散发出来的，无法掩饰的期待。 岚都有她期待的东西，或者，人吗？ “呜呼！有灵气！”三千一声惊叹打断了他的思绪。 梭子舟穿过覆在城墙外的这片结界，整个世界就焕然一新。 浓郁的灵气灌入身体，四肢百骸都觉得舒爽起来，热闹的街头叫卖声一下子全都活了。 灵不微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一个城市应该有的样子嘛。” “各位，仙盟驻岚都临时府邸，到了。”宋蝉盯着灵不微，眼中荡起温柔的笑意。 灵不微恍惚了一下。 一百年前，宋蝉领他们这些小鬼回门派的时候，也是这般温柔，宁静。 只是他已经不再是问仙派大弟子。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27章 悬尸（2）【修】 [v] 仙盟驻岚都临时府邸，乍一听，还以为是临时搭建的小宅子。 灵不微探头，见到这座临时府邸，眯了眯眼。 梭子舟于一精美华丽的高门大宅前停下，宅邸门前立着两根粗壮石柱，雕飞鸟走兽，气势非凡。右柱之上刻着“仙盟”二字，刻痕很深，呈深黑色，凹槽中有灵力的痕迹。 她率先跳下飞舟，视线在石柱上徘徊了好一阵，才依依不舍地收回。 “那根石柱上的字是盟主刻下的，”宋蝉留意到她的眼神，解释道，“我们盟主是位剑修，故此这字看起来有些锋锐。” 剑修？ 灵不微开始对这位盟主倒也并不感兴趣，可谈及剑修，她就来劲儿了。 “你们盟主封号是什么？” “我们盟主……”宋蝉话刚说到这，震天笑声便从门内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她醒于百年后 第34节 “宋长老，我几番好等，终于将您盼来了！” 灵不微回身，歪头看去。 来人身着深紫色华服，腰系金色腰带，肥硕的身体上面兜着一颗油汪汪的头，几层肉堆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头发乱糟糟的，只能瞧出是堆卷发。 但没人会因这浮夸的、堪称油腻的穿着而小觑他。 他的华服是稀罕的法衣，眼睛虽小却寒光四射，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特殊韵味。 灵不微没有修为，但她从经验判定，此人应该出窍境左右。 和宋蝉先前说的元婴境，倒是有几分出入。 “布大人，”宋蝉面对他的躬身行礼，微微颔首。 布鸣目光转向灵不微，眼中有一瞬间的贪婪：“这位是？” 他眼神只有一刹那的变化，隐藏得极好。 灵不微怎么会不知道，场上众人，除了三千，几乎都变了变脸色。 “我的贵客，”宋蝉的话中暗含警告，然后转向灵不微介绍，“这位是驻城大使，布鸣。” 贵客。 布鸣眼中掠过诧异，宋蝉的身份特殊，极少有来往的朋友。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独来独往，但修为高深，加之盟主器重，在盟内拥有极高的地位，且从不偏哪一方。 仙盟内部也是分派系的，许多人都尝试示好，皆都以失败告终。 现如今这貌美小娇娘是哪里来的？瞧着连一丝灵力都无，怎么就成了他的贵客？ 难道？ 布鸣暧昧地对着宋蝉眨了眨眼。 “小女子姓灵，见过布大人。”灵不微笑眯眯的。 “不微，过来推我进去。”久未开口的度九思竟是忽然来了一句，态度傲慢。 “得嘞主人。”灵不微走到他身后，推起他的轮椅。 布鸣没想到小娇娘还有个主人，他眯眼打量，后疑惑地看向宋蝉。 宋蝉没做介绍，抬抬下巴。 “噢，请吧诸位。”布鸣引他们入了宅子。 “各位先做休息，我为各位设了接风宴，”布鸣乐呵呵地道，“只是没想到几位新小友到来，须得重新布置一下，晚些我派人通知各位，如何？” “多谢布大人，”宋蝉道。 灵不微和度九思又是同住一院，院子里两间房，三千和度九思一间，灵不微一间。 “主仆三人嘛，能住一起还是住一起的好。”灵不微这么对宋蝉说的。 宋蝉安顿好他们后，方才回了自己的房间，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自有长居之处。 不多时，门便被敲响。 布鸣站在门口，谨小慎微地打听：“宋长老，那三个人是什么来历？” “不是你能打听的身份，”宋蝉站在门影里，整个人透着一股冰霜入骨的距离感，“明白了吗？” 那股冰冷感仿佛侵入了灵魂。 布鸣打了个寒颤，他反应过来：“是，小人明白了。” “多谢。”灵不微把度九思推进门，立刻道。 “不客气。”度九思淡淡地回。 三千见他俩打哑谜，一头雾水地转脑袋。 “什么谢不谢的啊？”他疑惑发问。 灵不微佯装害羞：“谢谢你主人英雄救美啦。” 三千：“……？” 度九思没说话。 这不是英雄救美，这是源于…… 他没有立场的嫉妒。 “啧，不过我觉得这美也没必要救。”灵不微感叹一声。 她可不会让那驻城大使在这里讨了好去。 “你若是想被那好色的仙盟大使撺掇成和你们的首席是一对的话，那我以后见到这场面是绝不会开口了。”度九思语调微冷。 灵不微陷入沉默。 三千有些不安，灵前辈和主人千万不要吵架呀！ “度九思，”灵不微忽然叫了声他的名字。 她语气平静，仿佛山雨欲来。 三千的心紧张地提起。 度九思扬起脸看她。 “你居然说了个超长的长句哎！”灵不微眉飞色舞，“看来我的莲花花瓣非常有用！” 度九思，三千：“……” 灵不微摆摆手，意兴阑珊地去了。 逗个木头真没意思。 不过，离开前，她留下一句：“我说的这个不需要救，意思是我不会傻站着被他按头。” 度九思脸上微热，不由自主避开她的视线，灵不微直接离开。 月如银盘，银辉泄了一地。 宅子里的丝竹管弦之声渐次响起，山珍海味如流水一般送进来，灵不微三人被引到桌边，她靠着宋蝉坐下，对面是度九思和三千，布鸣身居主位。 一桌之上只有他们五人，身后皆配有候着的侍女，瞧得出很优待他们。 “诸位贵客，尽管吃好喝好，缺什么尽管说，呵呵呵，”布鸣乐呵呵的，态度比先前好似还热络几分。 “布大人，我们不是为了城中妖物来的吗？但我入城之后，却未见任何异常，这是为何？”灵不微没动筷子，她倒了杯酒水，酒水甘甜，很是得她心意。喝完之后，就起了攀谈之意。 三千和度九思也放下筷子聆听答案。 布鸣面露难色。 宋蝉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乐师们仍旧沉浸在弹奏里，像是听不到上方几人的聊天，布鸣犹豫半晌，道：“这事儿吧，说来话长，其实诸位来的正巧，今儿个我已经确定是什么妖物了，但就是寻不到踪影。” “确定妖物了？”宋蝉反问。 布鸣点头：“是一棵树，树应该是生了灵，我已经派了手下去找了两回，估摸着不久就能得到消息啦哈哈，实在不行，只能把它锯掉，逼灵出来。” 一棵树。 灵不微眉心一跳。 她下意识问：“是城中最大的那一棵苍天古木吗？” 准确地说，是城北那棵幽昙木吗？ 只是话出口时，脑子却转得更快。 她隐瞒了对岚都的了解。 “哎？您来的时候瞧见了吗？就是那树，是一棵幽昙木，听说是人世间唯一一棵幽昙木，我们也不想做那么绝，”布鸣语气可惜，“本来只想摧毁诞生的灵，可它迟迟不现身，我们只能那么做啦！” 幽昙木，一种传说生在阴阳两界的树木。 有修士寻找到过黄泉入口，详细地描述出了幽昙木的样子，就与岚州城内的这棵千年古木生得一模一样。 一千年开一次花，花洁白如雪，花期极短，三日便谢，故叫昙木。 本名有昙木，传着传着，成了幽昙木。 灵不微恰好在百年前见过幽昙木开花的场景，花美极了，香气镇魂宁神，极为罕见。 她没想到，这棵千年古木会诞生灵，甚至会作恶。 不合常理。 “它犯了什么恶事？我看那大树应该在城里生长许多年了，”灵不微指尖轻轻地点了点桌面，“就算生了灵，和城中百姓应该也关系亲近吧？” 布鸣脸色有些僵，就连肥肉都挡不住。 灵不微和度九思对视了一眼。 为什么做了什么恶事，这布鸣都说不出口。 “不是我不想，实在是叫人不忍心开口。”布鸣为难地道。 “哦？” 话到此处，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布鸣抬手示意，乐师们即刻停了。 “报告大人！”冲进来的兵士面色惨白，活像刚撞了鬼，“景大人回来了！还受了伤！” “什么！”布鸣立刻站起身，“伤势严重吗？！快请大夫过去！” “已经请了，”兵士顿了顿，道，“景大人还带回来了新的尸体。” 新的尸体。 灵不微敏锐地觉察到，气氛有片刻的凝滞。 “姑娘，您与其想听我说，不如同在下亲自去看看。”布鸣面色难看地道。 灵不微点头：“好。” 一行人匆匆离开，菜肴还热着，桌上人便离席了。 她醒于百年后 第35节 没到门口，就有股极重的血腥味袭来。 幽幽夜色里，灵不微一眼就看见了尸体…… 旁边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28章 悬尸（3）修 [v] “袖儿，你没事吧？！” 灵不微还未有动作，便见大腹便便的布鸣语气担忧，脚下生风地奔到了男人面前。 男人肩上和腹部都有血，衣裳被染成暗黑，低头，瞧不清面容。 这是布鸣派去调查的手下？地位好似并不低。 布鸣对他的担心之情溢于言表，这么几步路都用上了灵力。 袖儿，这个名字…… 灵不微停下脚步，视线凝在男人身上。 “是旧人？”度九思问。 灵不微闻言摇头：“应当不是。” 那个人最厌恶这样脑满肥肠，虚伪好色之徒，怎么可能会跟随布鸣？ “多谢大人关心，我没事，一点小伤，”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来。 “什么一点小伤？！大夫呢？”布鸣听起来十分着急。 男人叹了一口气：“大人，您别担心，这次是我同那妖物交了手，也算是万幸，留下了它的痕迹。” 他顿了顿，接上一句：“毕竟您的目标就是抓到那妖物，是不是？” 这话宛若一个提醒。 布鸣陡然明白过来，这使馆之内，现在做主的不是他，立刻连连点头：“你说得对，你说得对，宋长老，您快来瞧，咱们发现妖物痕迹啦！” 众人：…… 真是愚蠢得令人同情。 “你是何人？”宋蝉注视着男人。 “回禀宋长老，小人是……”男人压着嗓子，顿住，不知自己的身份该如何陈述。 布鸣立刻接上：“是使馆的总管家，上上下下的事情都交给他打理，很机灵，不过长老您先前匆匆出入，未能见到他，先前您的住处，都是他打理的。” 总管家？这地位可不低。 宋蝉点头：“不错。” “来人！把尸体搬进柴房！”布鸣搓搓手，“入夜了，天怪冷的，咱们不如去柴房里，那儿还有之前的尸体。” “袖儿你刚好养养伤，大夫治过了后再过来说妖物的事情。”他又转向那位总管家。 宋蝉眼神一厉。 他一挥袖，黑黢黢的夜便被驱散了，四处都亮起了由灵气聚拢起来的灯。 “妖物一事怎能耽搁？”宋蝉的语气竟还是温和的，“他的伤不打紧，容后再说。” 布鸣不敢反驳，总管家点头应是。 灵不微三人靠上前，她看清尸体之后，眼神一凝。 她侧目去看度九思，度九思的眼神落在尸体上，侧脸有些肃然。 一时间没人开口。 地上躺着的，是一具很古怪的男尸。 他浑身赤果，双腿紧并，双臂大张，脖子也僵直地顶着。 是个很明显的十字。 “姑娘要不回避一下？”布鸣认为灵不微不适合瞧这一幕，毕竟这死尸就连下半身都露出来了，很是不雅观。 灵不微摇了摇头，心道怎么岚都的仙盟分部是这么个蠢货在管？ 她走上前去，毫不避讳地将整个尸体从上到下看了个仔仔细细。 这姿势应该是被灵力固定成这样的，手腕脚腕都有一道红痕，是剑伤，流了许多血——边缘有血痕。 最特殊的，是他的脖颈。 灵不微摸了摸，神色一愣。 “怎么了？”度九思问。 灵不微站起身：“头被割下了，是缝上去的。” 布鸣见灵不微完全不理他的话，心有不忿，但因着宋蝉的态度，也就忍住了不发作。 见到灵不微竟然上手直接去触碰伤痕，连忙道：“快来人打水，姑娘，擦擦手，这些尸体怪肮脏的。” “不必，我们有灵泉水，”度九思抬眸看向灵不微，面露嫌弃，“布大人说得对，下次不要直接上手。” 灵不微没懂度九思要做什么。 她有些蒙圈地走过来，便见三千提出一壶灵泉水，做出一副伺候她的样子。 灵不微下意识地伸出手，三千便开始倒水。 布鸣倒吸一口冷气。 灵泉水可是蕴含着浓郁灵气的好材料，很多炼药师都求这么一壶水，怎么这些人用这来洗手？！ 难怪是盟主要接见的贵客！ 布鸣这下是再也不敢生出轻视之心了。 灵不微也是这下才回过味来。 她退回到度九思身边：“多谢主人恩赐。” 度九思嘴角笑意一闪而过，传音给她：“往日要做事应当方便许多，这布鸣不会阻拦你我。” 他的一言一行，都合极了她的心意。 就像是她还没说出口，又或者她还没明确自己想做的事情，他却未卜先知，且安排好了。 灵不微低下头，看了眼陌生而俊逸的度九思侧脸。 她垂下眼，半晌轻轻笑了笑。 她的动作引得场上众人目光都凝在了她的身上，灵不微对于成为视线焦点倒也不在意。可夹杂着其中的一股独特的注视意味让她蓦然回头。 是那个一直低着头的总管家。 “你说还有别的尸体，是都这副模样吗？全是男人？”宋蝉问道，“发现的妖物踪迹又是什么？和幽檀木有关的原因呢？” 一连几个质问，布鸣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结结巴巴地道：“全，全是男人，都这个样子，和幽檀木有关是因为尸首就是在树上发现的。” “树上发现，就认为是树灵作怪？”宋蝉轻飘飘地反问了一句。 布鸣额头这下是真的出汗了：“自然不是……自然是因为，因为……” 惨不忍睹的答复。 灵不微不想再和这位布鸣大人耗时间，正常情况下，她早就溜走，去找自己委托的那位钥匙看守人——棺材铺老板了。 但现在—— 灵不微看着那位始终低着头的总管家，眉头不由自主地蹙起。 “你来说。”宋蝉身子转向了总管家。 布鸣松了口气。 总管家撑着身体，跪在了地上，条理清晰地说起了这件事。 这是一件很古怪的连环杀人。 大约是一月之前，有人在幽昙木上，发现了一具男尸，拉走之后没过几天，竟是又出现一具。 这么一来，再也没人敢在树下待着了。 古怪的是，就算大家刻意避开那棵树，总有人被吸引过去，然后直面掉下来的尸体。 又或者说——吊下来的尸体。 因为所有的尸体，都是吊在树上的。 “一个月总共发现了七具尸体，今日是一位姑娘发现的，我赶到的时候，恰好和树灵交上手，这才认为先前迟迟没踪迹的妖物就是树灵，”总管家咳嗽了一声，按住伤口的手溢出了一点红色，他的声音还是低哑的，那张漂亮阴柔的脸在光下暴露得很彻底，“是我疏忽，认定的确实有失考虑，还请长老责罚。” “做得不错，”宋蝉并未责怪他，反倒多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总管家沉默片刻，回答：“景袖。” 景袖。 灵不微从看见那张脸，脑袋就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听到这个名字，更是恍惚如梦。 景袖……怎么会以这样的姿态……在这种地方？ 宋蝉点点头，随即吩咐布鸣，“带我去看别的尸体，景袖，你先休息。” “哎是是是，”布鸣连连点头。 景袖躬身：“谢长老。” 一行人又跟随着布鸣往柴房位置转，灵不微落在最后，眼波流转，脚下一转。 三千推着度九思往前走了一段才发现灵不微不见了。 爱看热闹的灵前辈怎么会不在？ 她醒于百年后 第36节 “主人，灵前辈不见了！” “不用管，”度九思竟然像知道灵不微的动静一样，“她有她的安排。” 这个临时府邸，灵气充足，内里布置也相当雅致精巧，灵不微悄无声息地跟在景袖身后，穿过一道拱门，月光泄了一地，花香扑面袭来，竟是个十分雅致的小院。 可景袖的身影却在这院子里突然消失了。 灵不微衡量了一下，她看着空白的小院，走入了中间的凉亭里。 只是紧绷的身体宛如一根拉紧的弦，像是在应付时刻可能出现的危险。 她坐在凉亭里的石凳上，周围仍旧平静安逸。 突然，破风声起。 灵不微往后一避，可来人修为明显很高，再灵活的她也失去了修为，被锋利的剑尖抵住了后心。 “跟踪我？”低哑的男声笑了笑，剑尖移动，抵在了灵不微的后颈，“你到底是谁？谁教你幻化出来的这张脸？” 是景袖。 灵不微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景大人，我这脸可是天生如此，您别乱给我扣帽子。” “天生如此？嗤，”景袖讥笑了一声，“再完美的幻术，也无法改变你的骨相，我会剥了你的脸皮，好仔细地辨认，你是不是真的有这张脸。” “到时候，可能需要吃了苦头，但神志仍旧清醒的你，好好讲一讲，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说到最后一句，景袖语调一沉，剑入肉里，冒出颗颗血珠。 灵不微叹了口气。 “小景宝贝，你为什么不相信是我呢？” 小景？景袖瞳孔尖锐地一缩，心神大震。 趁着这个机会，灵不微身体灵活地往后一缩，一旋身，身体往前一扑，将景袖压在了凉亭的柱子上。 她看着景袖，然后低头，吧唧一声，结结实实地吻在了他的侧脸：“现在相信我是真的了？” 景袖手里的剑掉了下去。 拱门位置，度九思看着这一幕，目光一沉。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29章 幽昙（1） [v] 灵不微笑嘻嘻地盯着景袖，想也不想地再低下头，冲着白嫩漂亮的脸蛋再来了一口：“吧唧。” “恶心死了！你快，快给我起开！”景袖恶狠狠地推了一把灵不微，力度却很轻。 灵不微本想再黏他身上，可因着景袖的手黏糊糊的，她才想起来，这人弄了一身伤。 “你伤严重吗？”灵不微问了一句，又想起来了什么，“你怎么在这里？还有了个这样的蠢货主子？又胖又下流，同你过往喜好差的太远了。” “你又懂了？这一百年你都不在，要你管我，”景袖气呼呼的。 对话与姿态都亲密极了。 原来最熟悉的人是他们。 度九思转动轮椅，这次他没刻意隐藏声响，相反，他故意制造出了一点动静。 “谁？！”景袖一个激灵，抬眸看去。 度九思的背影刚好在拐弯处消失。 “嗯？他看见了？”灵不微有些意外。 景袖眯起眼，眼中闪过杀意：“这人能不能信？他肯定听到了什么。” “能信，”灵不微坐了下去，道，“你还记得我那灵戒吗？” 她没注意，景袖听完这话，脸色有些古怪，但仍旧点头：“记得。” “就是送给他的。”灵不微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景袖这下是真的意外了，他愕然道：“你当初不是信誓旦旦地说，那灵戒是你留给自己的吗？！” “人家没收啦，”灵不微笑眯眯的，一扫落寞之色，“而且这事儿说起来也很复杂，我自己……都没理清楚脑子。” 景袖沉默半晌，才道：“我信，毕竟你脑子从来没清楚过。” 灵不微：“……” “不然你也不会被你那位道侣暗算成那样。”景袖又补了一刀。 灵不微：“……” 她弱弱地挣扎了一下：“不是道侣！那是那个混蛋自封的！” 景袖再嗤笑一声：“很难理解你这脑子是怎么成为修真界第一人的。” 灵不微：“……你够了啊！景袖！” 景袖捂着嘴，轻笑出声。 他刻意不压着嗓子，声音竟是显出一点甜美的娇俏。 他……是个女人。 “你啊，”景袖神色复杂，“你怎么活过来的？当年不都传你……” 她语气微顿：“你死了吗？” “害，说来话长，”灵不微随意地一摆手，“反正也过去百年了，我也捡回了一条命，小景宝贝，我的钥匙你给我吧，等到冬至那日我就取回我的灵戒。” 景袖便是灵不微托付钥匙的人，一百年前，她还在岚州开棺材铺。 只是那时，她便是以男子姿态对人了。 灵不微是少数几个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 “再送给他？”景袖问道。 “当然不给！”灵不微冷哼了一声，“我是拿回来给我自己用的！我现今修为全失，需要灵戒护身。” “修为全失，怎么回事？”景袖神色一冷。 “也是说来话长啦……”灵不微道。 景袖犹豫片刻，后道：“阿微，你的灵戒，我放在崇安大佛塔了，短期内我还回不去，你要不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陪你一起去取？” 崇安大佛塔？那不就是九幽？ 灵不微奇怪：“你当初不是开棺材铺吗？怎么来了这儿？那个布鸣……” 景袖摇摇头，语气竟是有点哀求：“不要问我，阿微，好不好？” 灵不微注视着景袖好一阵。 良久，她点头：“好。” “你先治伤，我去看看尸体，这几条命详细的情况，你后面再细细和我说说，”灵不微想到刚才离开的度九思，到底放心不下，“至于你的私事，你想说便说，我不逼你。” “多谢，阿微，能再见你真的很好。”景袖起身，抱了抱灵不微。 灵不微没看见，景袖复杂至极的眼神。 随手抓了个家丁，灵不微便找到了去停着尸体的柴房的路。 因着动静甚大，远看便灯火通明。 灵不微到的时候，恰好见到排在地上的一排尸体。 整整齐齐的七具。 死态是一模一样的动作，一模一样的青白脸，一模一样的血痕。 “都翻过来，”宋蝉一声令下，身后的弟子上前一步，催动术法，尸体一齐翻过。 灵不微悄咪咪地蹭到度九思身后：“像是在翻面饼。” 三千被尸体齐排的画面吓得战战兢兢，骤然听到一句“翻面饼”，脸上的恐惧僵住了，笑也不是，害怕也不是，神色些微扭曲。 灵不微奇怪：“为什么要翻过来？发现了什么吗？” 正事三千从来不说话，因为他知道，能跟上灵前辈脑子的只有主人。 而过往主人也是会直接接上话。 可这次他等了许久，也没听见度九思开口。 不仅是他，就连灵不微也意外地看了眼沉默的度九思，随后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灵姑娘，你来了？”宋蝉回头，恰于此时对灵不微招招手。 灵不微走上前，尸体的腥臭冲入鼻腔，她面无表情地凑上前，仔细打量了一番。 这些男人的背部都很干净，只沾了一些柴房的草屑。 可背上却并非空无一物。 细碎的树枝生生地插入肉里，排成一副古怪的图案。 最外圈是个不规则的圆，内里是三条交叉在一起的线，线条中间的空隙用血涂满，乍一看，宛如血色的一片花瓣。 花瓣有这种三角纹理的好似没见过，又或者这是血色的荷叶？ 每一具尸体背后都有，且这图相当干净，没有多余的流下来的血，没有重叠的树枝痕。 “你们认识这图案吗？”灵不微看向布鸣。 布鸣连连摆手：“不认识！我对这事儿是一点都不知道啊！” 废物。 灵不微本就不喜欢搭理蠢人，见状失去了所有攀谈的欲望。 她问宋蝉：“还有别的发现吗？” 她醒于百年后 第37节 “没有，我打算明日前去幽昙木看看，”宋蝉想了想，“对了，还有昏迷的那个小姑娘，应该也会有些线索。至于树灵线索，继续交给景袖追查。” 灵不微点点头：“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明日可能需要你同我一起去见幽昙木。” 灵不微一拍手：“好啊！” 她正好也想见幽昙木了，如先前所想，幽昙木哪怕诞生了树灵，会作恶的可能也极低。 除非，生了什么别的变故。 从头到尾，灵不微兴致盎然地又将尸体来回看了几遍。 如宋蝉所说，尸体上的信息很少，根本没有妖物的任何痕迹。 “算了，明日再说，”她伸了个懒腰，“我先回去休息。” 宋蝉微笑：“我派人送你。” “不用，”灵不微回头，“我和度九思他俩一起……”回。 后方人影空空，度九思和三千竟然先离开了。 “他们早就走了，”宋蝉无辜地道，“可能是我们注意力全在尸体上的时候。” 他关注着灵不微的神情，好似要看看她会不会生气。 “那便辛苦你派人了，”灵不微笑眯眯的。 她好似全不在意。 作者有话说: 一个过渡小短章。 除夕见。 第30章 幽昙（2） [v] 翌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岚都城内清早就热闹起来了，因着普通人和修士混居，街边小摊有卖法器灵宝的，还有卖碗碟木筷的，混杂在一起，景象相当奇异有趣。 前往调查幽昙木的路上，灵不微都在东张西望，过去的岚州虽然十分热闹，但到底和现在差别甚大。 “你想要逛逛什么，或者买什么吗？”宋蝉见灵不微模样，提议道，“不如等我们处理完了幽昙木的事情，过来瞧瞧？” 灵不微有些迟疑。 一旁的景袖见状：“去吧，你多年未曾来过了。” “你们认识？”宋蝉意外，审视地看向景袖。 灵不微一愣，反应过来，宋蝉记忆全无，不记得景袖了。 可景袖是认识宋蝉的呀！ “回禀宋长老，我与灵姑娘过往有过一段交集而已，”景袖低眉顺眼地道，“是属下僭越。” 宋蝉摇头：“无妨。” 灵不微心中却有违和感冒上来。 景袖的态度十分恭谦，可她了解，这更像是戒备。 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宋蝉？宋蝉哪怕失去记忆，景袖也不该戒备他。 她得快点景袖聊一聊。 或许她消失的这百年时间里，发生了许多了不得的事情。 “那我和景袖去逛逛吧，刚好景袖也对岚都比较了解，”灵不微笑道，“我和小景都百年没见了，想好好聊聊。” 宋蝉自然点头。 他们是乘坐梭子舟，自空中飞过去，因过往也有仙盟长老飞过，故此底下的城民倒不意外。 三千本来和灵不微趴在一起看热闹，但发现自家主子冷冷清清地坐在角落里后，他就回来了。 眼瞧着灵不微那里那么热闹，他有些难受——灵前辈怎么都不搭理他们了呢？ “你要是也想，就和灵不微一起去，”度九思一直合着眼，但仿佛发现了他眼巴巴瞧这那，误解了他的意思，开口道。 “不是不是，”三千头摇成了拨浪鼓，“我只是觉得……觉得来了岚都，灵前辈好像都不和我们在一起了。” 有句话三千没敢说，好像是主人先行避开灵前辈的。 就像是昨晚，明明尸体看到一半，主人竟是就抛下灵前辈，先行回去休息了。 进了院子，还立刻熄了房间的灯，就像故意不让人过来找他似的。 “她虽无修为，可来历必然不凡，”度九思语气淡淡，“我们也不过和她萍水相逢。” 萍水相逢？ 三千说话十分直接：“那主人，你为什么还要来岚都？” 度九思面色一僵。 他睁开眼，看了言笑晏晏的灵不微一眼，又看了眼景袖。 不出所料的融洽与熟稔。 收回视线，他重新合上眼：“还债。” 只是为了还债，所以才答应灵不微。 还债？ 三千被这回答弄得云里雾里，但见度九思不愿多提，也就不敢出声了。 “长老，您瞧，那幽昙木到了。” 路上战战兢兢的布鸣长舒一口气，他指着前方：“瞧，就是那棵树。” 所有人都抬眸看过去。 度九思虽闭着眼，精神力却控制不住地荡开，遮天蔽日的巨大树木撞入脑海里，那种自然又静默的美，令他呼吸微顿。 第一眼，他就喜欢上这棵树了。 他也就没注意到，灵不微在看见幽昙木之后，不受控制地回了头。 她看了一眼度九思，眼神复杂。 景袖朝她递来了揶揄的目光：你看他做什么？你俩在这里有回忆？ 灵不微翻了个白眼，没理她。 度九思却猛地发出一声闷哼，灵不微像个兔子一样，猛地窜到他身前：“你怎么了？” 她反应之快连三千都惊了一下。 怎么感觉灵前辈一直在关注主人……？ 灵不微紧紧地盯着度九思。 度九思缓缓睁开眼。 他目光冷静：“我没事，只是意外这树的巨大。” “嘿嘿，听说这树活了得有上千年啦，”舟上人的视线都在灵不微二人身上，布鸣听到了度九思的话，立刻道，“所以会诞生灵再正常不过了，宋长老，咱们下去看看？” 宋蝉收回视线，点头：“嗯。” 灵不微看着嘴里说“没事”的度九思好一会儿，默然不动。 度九思本来相当冷静地和她对视，但最终还是先行移开了视线，像是扛不住一样。 他神情仍如以往一般冷静苍白。 只是灵不微蹲在他的侧边。 他又别过了脸。 “你……”灵不微似笑非笑的开了个头。 度九思回头。 她福至心灵，做了个口型：“耳后红了。” 度九思眼中立刻染上了一点仓惶的羞恼。 他想说点什么，可嘴巴张了张，都没能开口。 意外之喜。 这冰雪塑成的人，竟是有了颜色。 只不过再多来几句，怕是真要将人惹恼了。 灵不微站起身，挡住了众人看向度九思的视线。 打量着全程的宋蝉收回眼神，神情若有所思。 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梭子舟降下，方圆无人接近，一是仙盟先行颁布过不许靠近的命令，二也是大家都怕了。 毕竟这里接二连三地死人。 一行人下去之后，立刻开始展开调查。 跟来的仙盟弟子有十二个，手脚麻利，修为斐然。 灵不微绕着树走了两圈，确实没有什么不对，她将手贴到巨大的树干上，竟是也没反应。 这树中确实诞生过灵，并且逃跑了。 因为一百年前，灵不微在抚摸这棵树的时候，察觉到了大树微弱的反应，那时候的树就已经有了意识了，只是还未诞生灵。 舔了舔唇，她看了眼景袖，很想问问树灵的事情。 她醒于百年后 第38节 “送我上去看看，”灵不微指了指树干。 宋蝉立刻阻止：“不行，你没有修为，我去。” 灵不微最最了解自己的大师兄，天资聪颖，反应很快，可是天生没有上蹿下跳的天赋，爬上树了估计也只会浅浅地了解一层表象，就浑身不自在地下来。 她有些无奈：“我……” “等我。”宋蝉却不听她往下说，径直上树了。 灵不微摇摇头，还是和一百年前一样。 但凡牵扯到了安危的事情，哪怕自己不擅长，他也抢着去做。 灵不微想到这一点，无奈，又觉得难过。 宋蝉还是她的大师兄，可他们再也不是师兄妹了。 “小景，”灵不微凑到景袖身边，“树灵攻击你的时候，有什么异常吗？是否有被操纵灵智的可能？我总觉得树灵不会成妖物……” 景袖沉默片刻，摇头：“下手很狠辣直接，没有和我多言，然后就径直逃跑了，再多的消息便没了。” 这么看来，是妖物的可能性很大。 灵不微盯着大树发呆。 景袖默然看了她的侧脸半晌，忽然觉得一道冰冷的视线传来。 她何其敏锐，立刻侧目去看。 坐在轮椅上的度九思合着眼，像是从没打量过她。 和灵不微有关系的人，果然不简单。 景袖垂下眼，挡住了眼中的万般思绪。 “没发现什么，”不多时，宋蝉便跳了下来，“我用精神力扫过一遍，确实没什么不对。” 灵不微了然地点点头，像是不意外结果。 “这……这这，”布鸣有些着急地在一边道，“要不咱们再去那个小姑娘家里瞧瞧？” 他挥挥手：“方陆，可知那小姑娘如何了？” 方陆是一黑皮白牙的年轻弟子，牙齿外突，两眼又黑又亮，长得很讨喜。 他不声不响地位于年轻弟子的最末，听到了布鸣的话，立刻迎上前：“回禀大人，那小姑娘清醒过一次，只是受到了惊吓，弟子为她施了清心术，又睡了过去，想来我们过去，恰好能遇上她醒来。” 布鸣满意地点点头，请示宋蝉：“宋长老，您说呢？” 宋蝉想问灵不微的意见，可灵不微仍旧对着大树发呆。 既如此，他点头：“那……” “挖开树下看看，”迟迟未开口的度九思竟然出声了。 宋蝉一怔，却见灵不微一拍手：“对！挖开下面看看，记住小心点，不要伤到了树根，毕竟是有灵的。” “你发现了什么吗？”宋蝉蹙眉。 灵不微摇摇头：“没有。” “那姑娘，为什么要挖开树下，这树生了这么多年，底下盘根错节的，肯定是个大工程，又要不伤到它，着实费劲，”布鸣抢在宋蝉前头道，“咱们不能做无用功啊！” 他以为宋蝉皱眉，就是不同意的意思。 灵不微嘿嘿笑了一声：“挖开了才知道是不是无用功，若布大人不愿，小女子可以自己来。” 可以让度九思用灵力弄开。 不知道为何，灵不微就是笃定他有办法。 宋蝉眉头皱得更紧了：“禁言，挖。” 布鸣：“……” 布鸣立刻派人，准备开始动这颗千年巨木。 “你们俩竟是想到了一块去，”宋蝉站在灵不微身旁，像是感慨般说了一句，“能告诉我挖开树坑的原因吗？” 灵不微环着胸，回答了宋蝉的问题，“树根位置，有特殊的味道，但很微弱，我无法确认。” 特殊的味道？ 宋蝉沉寂一会儿，这次更仔细地释放灵力去感受。 他瞳孔一缩：孽力的气息？ 如此微弱的孽力气息，他们都能辨认出，这二人的修为难道比他高很多？ “但你都没和度公子说，”宋蝉尝试着问，“我以为他修为不高。” 灵不微身上古怪之处颇多，且他天生就对她具有好感，故此生不出探听之心。 可对于度九思…… “是不高啊，”灵不微忍不住笑，“他了解我，从我的动作，判断出树下有问题的。”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 第31章 幽昙（3） [v] 灵不微的回答出人意料，宋蝉语塞。 笑意隐没于嘴角，灵不微察觉出来了宋蝉的试探之意，她反问：“你很好奇他？” 宋蝉没直接回答。 “你们的相处模式，很奇特，”他解释了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灵不微歪了歪头，笑了出来：“咱俩相处模式也挺奇特的，宋长老，你说是不是？” 宋蝉又是一僵。 他握紧了手中的若冰，眉间有困惑之色一闪而过。 “是，”宋蝉承认，后又泄了气，“抱歉……” “这个问题，你可以回问仙派寻找答案，”灵不微打断了他的话。 她还是无法忍受看见自家大师兄的迷茫模样。 若她远离他，两人再无交集还算好，可宋蝉明显见到她，会区别于旁人：“问仙派，青落山，第三座山峰的洞府内，有一本压在床脚的小册子，上面记录了所有。” 宋蝉怔然。 灵不微隐隐意识到，宋蝉因为失忆，而误会了他们的关系。 她说：“记住，这件事情，任何人都不要说，任何人。” 这个叮嘱…… 宋蝉道：“除了你我之外，都不能泄露对吗？” “对，”灵不微点头。 “好，我会去，”宋蝉盯着她，像是在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我一定会去。” 度九思视线从前方的人影上一闪而过。 这两人设下禁制聊的，会是什么？ 她和宋蝉只是师兄妹的话，那和景袖呢？ 会吻他的话，一定是道侣吧——他忍不住想。 “大人，有东西！”忙活了好一阵的仙盟弟子终于有声响传来。 那叫方陆的年轻弟子整个人都实打实地快贴到地面了，一群仙盟弟子里，他是最勤恳挖坑的那个。 也是他发现的不对。 “快叫我瞧瞧！”布鸣挤到坑边，眯眼打量，“这是不是个箱子？” 灵不微吩咐：“继续挖。” 方陆立刻挥起了锄头：“是！” 其他仙盟弟子面露怨言，但不敢说话，皆都听安排继续。 因为他们发现，灵不微的话，宋蝉从来都不否认。 弟子们悄悄地交换了个眼神，随即又平复了下去。 很快，方陆挖到的东西就全然显露了出来。 不是箱子，是一块木板。 一块刻着尸体背后那副图的木板。 只是木板下粘连着许多黏土，才会叫人以为开始是个底下还有东西的箱子。 “您瞧，”方陆双手捡起，递给灵不微。 灵不微抚摸了一下木板，木板漆黑，像是吸纳了所有光。 中间的图是黑色中明显区别出来的一块暗红。 “继续挖，这种木板应当不止一块，”灵不微的手指自那突出的纹路上划过，她皱眉，想也不想地道，“就围着圈儿挖，这个深度够了，木板应该是绕着大树埋的。” “好！” 木板敲上去的声音很钝，明明只是薄薄一层，尝试去折断却觉得这木板坚硬无比，连弯出弧度都不能。 上面确实盘旋着非常微弱的孽力。 灵不微弹了一下木头，若有所思。 她好像见过这样的木头。 可灵不微见过的奇珍异宝无数，对于这般有些古怪的木头，她实在是想不起来历。 她醒于百年后 第39节 “给我看看，”度九思朝她伸出手。 灵不微自然无不可，想也不想地递出手里的东西。 度九思接过之后，仔细地打量了一番。 “我有一个猜想，”他皱眉，“你见过这颗千年巨木的树心吗？” 灵不微愕然，而后明白过来。 她匆匆两步走到巨木跟前，敲了敲树干——实心的。 “姑娘，您瞧一瞧，这里有十几块木板，是咱们刚挖出来的，应该没别的了，”方陆拿着一叠木板过来。 他的身后，那些个仙盟弟子也都跟了过来，眼巴巴地望着灵不微。 让他们挖了这么久的东西，总该有点用处吧？ 灵不微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十六块木板，叠在一起都很轻。 每一块都是同样的图案，大小，厚薄。 “辛苦了，”灵不微笑眯眯地道。 “有什么发现吗？”布鸣从后面凑过来。 灵不微摇头：“没有，只是树坑可以填回去了。” “啊？不用继续挖下去了吗？” “不用，先前确实以为需要连根挖出，没想到东西埋得这么浅，也好，省了不少力气。” “敢问……”一个仙盟弟子开口了，他问道，“如何断定树的更深处没有东西了呢？” 还有，既然没有发现，干嘛让他们将这些木板挖出来？ 灵不微想了想：“这木板上有你们闻不到的气息。” “什么？”仙盟弟子避无可避地露出了疑惑与遮掩不及的“胡扯。” 意思是你一个没修为的凡人，哪能闻到他们这些修士都闻不到的气息？ 灵不微有些想笑。 过去她在问仙派，随意一句吩咐，便有的是人争先恐后。 哪怕他们不懂她的吩咐原因，也会尽心尽力办好。 现今差别如此之大，倒也确实有些唏嘘。 不过灵不微并不在意，修真界实力为尊。 她已经不是半步飞升的天才修士，确实让人难以信服。 不过她又兴起了一点作弄的心思：“既然你们问了，我忽然想起来，顺便将这树干给锯开吧，让我瞧瞧树干里有没有东西。” 又是挖坑，又是锯木头，这是把他们仙盟弟子当什么？！ 这群弟子的脸上露出了抑制不住的愤怒。 “啧，现在的小孩真不经逗，”灵不微摇摇头，拍了一下手里的木板。 可下一刻冷厉的声音让她诧异挑眉。 “仙盟教你们的规矩，就是质疑命令吗？”宋蝉的声音格外冷厉。 弟子们一个激灵，齐声弯腰：“弟子知错！” “去截断巨木。”宋蝉下令。 “是。” “你叫什么名字？”宋蝉叫住质问灵不微的弟子。 那人的脸瞬间白了：“弟子……弟子名叫陈番。” “回总盟领一百鞭，”宋蝉冷着声，“治不敬之罪。” 灵不微眯了眯眼。 宋蝉这话一出，那陈番竟是摇摇欲坠，身子克制不住地晃了两下。 想必是极为严重的刑罚。 灵不微没有开口，这毕竟是仙盟的事情。 她只是很意外。 过去的问仙派首席，可从来不会对弟子这般急言令色，也不会给师弟师妹这么重的刑罚。 仙盟的一百年改变了你吗？ 宋蝉罚完后，这群弟子便是乖乖往大树去，遵照灵不微的吩咐，锯掉巨木。 她赶紧叫住：“等等！不用了，我刚想起来，不需要锯掉。” 弟子们立刻停住。 灵不微抬头看着宋蝉，想了想：“这些木板我要研究一番有什么古怪，咱们先去看看那昏迷的小姑娘吧。” 宋蝉自然应声。 灵不微看着宋蝉，却觉得他的面目有些模糊。 就好像是纸上的画被水晕湿了，轮廓都不甚分明起来。 “我虽是觉得你变得陌生，倒也不必忽然模糊成这般陌生的模样……”灵不微喃喃一句，忽然发现不对。 脑子一片天旋地转，头重脚轻的感觉袭来。 幽昙木的中间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漩涡。 这个漩涡…… 灵不微在混乱中回过头。 一直低着头的景袖抬起头，在此刻混乱到了极致的环境里，神情有股诡异的淡定。 景袖…… 灵不微眼前一黑。 “砰”得一声，身体仿佛摔在了坚硬的石面，一阵锥心的痛从尾椎骨传来。 “我的屁股……”灵不微龇牙咧嘴地爬起。 她眼睛随意一瞟，脑子里嗡鸣声阵阵，叫她又是一阵天晕地旋。 手中的木板被她攥得紧紧的，她咬牙，把十六块木板收回了储物戒里。 一只手接住了她，熟悉的气息包围过来，她心下稍安：“度九思？” “是我，”微凉的食指抵住了她的太阳穴，如上次在云州的那团迷雾里一般，微凉的气息灌入灵不微的脑子里，减轻了她的眩晕。 她靠着度九思，站稳了身体，再睁眼，那股晕眩感淡了许多。 眼前只有两种颜色。 灼烧到极致了的血红，和那股吸收一切的黑。 血红色的是天空。 黑色的是地面。 周围的碎石，一半红，一半黑。 他们落入了哪里？ 血色的天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地面上，重叠在一起的影子看上去寂寥极了。 灵不微捂了一下嘴。 她喉咙里涌上了血腥气。 “这里是……”灵不微转过身，身体都靠在了度九思的怀里，她声音微弱，“这里是黄泉。” 生与死的交界，黄泉。 作者有话说: 新年好~ 明天见。 第32章 幽昙（4） [v] 迎死送生，便是黄泉。 黄泉入口极为难寻，生死大途，连修真者也不可沾染，天道故此严封黄泉入口。 误入黄泉的生者运气好能找到回去的路。 若是死魂，有来无回。 灵不微便是幸运的误入黄泉的生者。 可她没想到，自己会再一次进入黄泉。 灵不微捂住心口，她体内的生气像是被什么抽干了一般，身体迅速地萎靡下去，度九思抓住她的手，立刻觉察到不对：“你怎么了？” “我……我也不知道。” 这不是撒谎，上一次来黄泉，她身体没出现任何异常。 “黄泉，生魂无碍，”度九思抿紧唇。 他没有将接下来的话说完整，可灵不微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灵不微立刻反应过来。 她的苏醒，不是重生，她仍旧是死魂！ 黄泉在吸食她的精气，逼迫她渡黄泉去投胎。 她醒于百年后 第40节 短短一会儿，她脸色变苍白得不成样子，不知哪里涌上的力气，灵不微挣脱度九思的手：“你走吧，我歇一歇便好了，你可以自寻生路。” 她不能投胎！ 她要活着从黄泉离开。 哪怕她是死魂，也是受了天道许可，以人身活在人世的。 可度九思这人，一身正气，怕是真的会送她去投胎…… 他如今对她又没有感情。 一离开度九思的怀抱，灵不微就摔在了地上，黑色的岩石地面滚烫，她身上的昏沉感越来越重。 她竖起耳朵听身后的动静。 可沉默半天，度九思竟都没反应。 这病秧子，不会在这里犯病了吧？ 灵不微惴惴不安。 “什么叫我自寻生路？”一声轻柔的叹息仿佛叹在了她的心上，度九思矮下身，抱起灵不微，“我也是第一次入黄泉，你如果对这里有了解的话，就告诉我最快离开的方法。” 这怀抱突如其来。 度九思担心灵不微会不适应，虽然绷着脸，神识却一直注意着她。 他步子一顿—— 灵不微不过有瞬间的错愕，随即嘴角绽开了一个甜美的笑。 只是那笑容很快就隐没在嘴角消失不见，若非他一直悄悄用神识关注着，一定就错过了。 他也忍不住嘴角上扬。 “黄泉出去的方法……”灵不微细思，眉头轻轻蹙起。 好一会儿，她道：“我们需要找到黄泉眼，一片幽昙木林，幽昙木林往下走，就是真的黄泉，从那可以摆渡前往往生道，往上走，就是阳间，可以回到来的地方。” “黄泉眼的位置，只有心思纯粹之人，又或者极其罕见的黄泉鬼修，才能瞧见。” “可我既不是心思纯粹的人，也不是黄泉鬼修，”度九思回答。 灵不微也笑了：“这么巧？我也是。” “那便算了，”他回道。 度九思抱着她走了一段，黑色地面延长到看不见的远方，天空也没有丝毫的指示，热度腾腾上升，给人一种没有尽头的无望感。 他毕竟病体，喘气声渐渐变得浑浊而厚重，而后停在原地，将怀里的灵不微抬了抬。 灵不微忽然伸出了收在胸前的胳膊，搭上了他的肩膀。 他低头看她。 “怕你辛苦，”灵不微认真地道，“这样会不会轻松些。” 她一张脸都被血红的天映得红通通的，度九思却能感觉到她萎顿下去的生气。 “会，”他笑着说。 “怎么办呢？没准我们真的会死在这里，”发现度九思并不想扔下她之后，灵不微也释然了，“度九思，你把我扔下来吧，我一百年前死了又活，没准现在也死不掉。” 度九思也笑：“那不行，没有你，我可能下次犯病，便救不过来了。” “原是奔着我药来的，”灵不微佯装生气嘟囔。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仿若是怕自己这般升腾的热气之中睡过去。 但找不到黄泉之眼，黄泉便等于没有尽头。 灵不微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更虚弱了：“喂，度九思，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你说。” “你那天见到我和景袖了，是不是？” 度九思步子一顿。 “对。” “那你什么都不想问我吗？”我在期盼你问我。 度九思沉默。 灵不微轻轻笑：“你为什么不问我？” “以什么身份问你？”度九思忽然问。 灵不微笑容一僵。 “我没有记忆，灵不微，”度九思又叫了一次她的名字，“我承认我对你有非同一般的好奇，但我无法确定，那是来源于我猜想我们之间关系匪浅，进而投射在你身上的关心。还是……只是我这个人，关心你。” 灵不微语塞。 “我没有答案，所以我沉默。” “哪怕我觉得我是在嫉妒，我也只能沉默。” 灵不微怔怔地盯着他。 她舔了舔唇，心中生出了一点微妙的后悔。 她知道度九思误会了她和景袖。 她也知道度九思一直在猜测百年前的他们是不是道侣。 他失忆了，她本来可以像对待宋蝉那样，直接和度九思分道扬镳。 她没有，她贪心。 她还喜欢他。 “我想要远离你的，”灵不微闭了闭眼，红色的天空刺眼极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倾斜下来，吞没他们，她选择和盘托出，“一百年前，你没有来赴我的约。” “度九思，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我，所以我想看看，一百年后的你，会不会因为我吃醋，会不会因为我难过。” “因为你没有来赴约的那个晚上，我很难过。” 度九思几乎要抱不住她了。 他好像从灵不微平静到了极致的话里，体会到了深藏于底的难过。 “对不起，我……”他语调干涩，眼神落在了灵不微脸上，能看得出来，他在因为她的话痛苦。 他从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过去。 “不用对不起，”灵不微抬起手，虚空描摹了一下她的眉眼，“如果你想起来了，你再和我道歉……如果想不起来，那你更不用道歉。”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灵不微的意识昏昏沉沉，脑子已经做不到清醒地思考。 可她抓紧了度九思的衣领，咬着一口气：“那你现在知道你对我的感情，是源于你对我们关系的好奇，还是……只是你个人的关心了吗？” 度九思深深地凝视她。 他嘴巴开开合合，像是说了些什么。 灵不微却控制不住地昏迷了过去。 我这不争气的身体。 该不会死后又是在陌生的地方醒来吧？ 那她还得再来岚州找景袖取她的宝贝。 对了，还要来找回她的度九思。 -- 灵不微刚入化神境的时候，年方十三。 头上还扎着羊角辫的年纪。 她第一次下山，逛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棺材铺。 因为岚州棺材铺，顶部有个外人都瞧不见的巨大漩涡。 漩涡口有奇特的气息蔓延，是小小的她从未闻到过的。 她在铺子里逛了一圈，听景袖介绍了一路的棺材材质，耐心全无。 仗着修为高，别人瞧不见，年轻气盛的她当着景袖的面，飞进了漩涡里。 那是她第一次迈入黄泉。 也是她第一次吃到苦头。 黄泉的险象环生不是惊涛骇浪，怒海惊雷，而是平静到了极致的空旷。 黑色的岩石，红色的天空，无边无际，恍若走不到尽头。 哪怕有灵力也一样，不管是锋锐的攻击，还是迅疾的逃亡，都越不过黄泉的地界。 绝望之际，景袖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骄傲的小鬼头，”灵不微现在还记得景袖说的话，“你还不求饶的话，就要在这里被困死了。” “漂亮姐姐，求求你带我离开吧，”灵不微一眼就认出来了景袖的伪装，她那时候就很擅长能屈能伸了，“我错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女人？”景袖面色突变。 灵不微眼珠子咕噜一转：“你把我带出去，我就告诉你原因，我还能教你掩饰之法，除非神仙下凡，不然绝对认不出来！” “小鬼，我凭什么信你？”景袖嗤笑一声。 灵不微人小鬼大：“我能从你家屋顶进来这里，应该没第二个人可以吧？你家头顶有个大窟窿来着。你看，我一下子就知道你两个秘密了，我要是不厉害，能知道吗？” 景袖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她以为这小鬼是误打误撞闯进来了黄泉，没想到她能看见！ “我杀了你，这两个秘密就不会外泄了。”她厉声道。 灵不微丝毫不怕，摇头晃脑：“你杀不了我，我师父说了，这天下没人能杀我，我可是天生神骨！” 天生神骨？ 她醒于百年后 第41节 景袖目光一变。 糟糕！自己怎么说出来了！ 灵不微立刻捂住嘴。 她讨好地对着景袖一笑：“求求你啦，姐姐，我不会泄露你的秘密的，我平时也不怎么下山，求你放我出去吧，把我困在这里转圈圈好无聊哦。” 景袖盯了她好半晌：“你叫什么名字？” “灵不微！”灵不微大声嚷嚷，“取意修真从不式微！” 这小鬼居然没撒谎。 景袖收了手中长剑，转身就走：“跟我来。” 彼时还稚嫩的灵不微屁颠颠地跟了上去。 明明是一样的步子，可跟着景袖的路，同自己走出来的差别相当大。 无尽的黑岩褪去，头顶的血红也慢慢转成寂寥的淡灰。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土地变得柔软起来，周围多了点茂盛的草丛。 “姐姐！这是哪里呀，感觉都没啥活人？”灵不微跟在景袖身后东张西望。 “当然没活人，这里是黄泉，只有死人，”景袖不耐烦，“走快点。” 黄泉？ 很快，她们来到一片繁茂的密林之前。 密林郁郁葱葱，铅灰的天空，那股寂寥的味道都被冲淡了许多。 景袖不耐烦地指着一道突兀出现的空中楼梯：“向上走，回去。” 灵不微没动。 景袖道：“又怎么了？” “开，开花了，”灵不微看着一朵朵在眼前层叠盛开的花，结结巴巴地道，“我一来，就……哇！” 景袖也有些错愕。 幽昙木千年开一次花，现在未到花期，怎么会……？ 一朵花约有手掌大小，片片圆圆的雪白花瓣层层叠起，中间有突起的茎，淡黄色的嫩蕊为点缀，美得很独特。就是没有香味，稍稍有些可惜。 一棵棵树有大朵大朵的花盛开，景象之壮观，冲掉了这份可惜。 灵不微甚至觉得自己沐浴在花香里。 “醒了！醒了！”一阵惊呼声在耳边响起。 白色的花在眼前隐隐绰绰。 灵不微忽然醒了过来。 她一把抓住身边人的手：“景袖，你来救我了？” 死寂一片。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33章 幽昙（5） [v] “想不到姑娘和我们袖儿感情颇深啊，”甚是腻味的声音灌进脑子里，灵不微从迷迷糊糊的状态清醒过来。 熟悉的大脸涌入眼前，布鸣，方陆，都笑嘻嘻地瞧着她。 他们的背后是熟悉的幽昙木林，绿叶之上有数不胜数的白色花团。 幽昙又开花了？！ 灵不微愕然，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一股挣脱感自旁边传来。 她一扭头，发现自己还抓着一个人的手。 自己半躺在一人的身上，手的主人也是他。 是度九思。 昏迷前的种种进入脑子，灵不微脑袋瞬间乱成了一团浆糊。 一会儿是回味他们先前的对话。 一会儿又焦虑最后自己没听到的答案。 一会儿又在想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哦对了，还有，幽昙木为何又开花了？ 她抓住的那只手还在尝试着挣脱，她非但没松手，反而更加大力地抓紧。 跑什么？！ 灵不微决定从自己最关心的，最要紧的事情问起。 她忽然松开手。 度九思像是没想到方才抓得那样紧的她会即刻松手，愣了一下。 便是被趁着这一瞬的空隙，灵不微强势地五指插进他的指缝，硬生生和他来了个十指相扣，将人给牢牢地抓在手里抓紧了。 她这一套全然不避外人，就连布鸣三人都惊了惊，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 “你还没回答我先前问你的问题。”灵不微爬起来，半跪着直面度九思的脸，她紧盯着他的眼睛，“你对我……” “你不是想要景袖来救你吗？”度九思很罕见的，露出了一点阴阳怪气，“你心里想抓的，可是景袖的手。” 景袖！ 灵不微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把景袖的身份告诉他。 她吃吃地笑了出声，埋首在他肩窝。 “你相信我吗？”灵不微不好在布鸣他们面前揭露景袖的身份。 度九思脸色和缓：“信。” “我和她，清清白白，”她又道。 “好。” “虽然我也很想知道，你要怎么解释那个吻。”他压低声音，凑近她的耳边，补完了这么一句。 灵不微再也忍不住。 她笑嘻嘻地晃了晃他的手：“所以那个问题的答案是？” “咳咳咳……”一旁的布鸣实在是忍不住了。 怎么回事？！这等生死存亡时刻，竟是浪费时间在这里卿卿我我！ 什么吃不吃醋，喜不喜欢！ 男人女人之间的那点破事，不就是床上的吗？别在这里浪费时间唧唧歪歪了。 布鸣心中一套接一套，面上倒是恭恭敬敬的：“两位，咱们还得想法子离开。” 灵不微心念一动。 她手上用了点力，度九思就顺着她的意思，将她扶起来。 环顾四周，果然是记忆中的幽昙木林，大朵的幽昙花开得十分热烈，若非知晓这是黄泉，简直会误以为这是一片普通的花林。 “你身体如何了？”度九思脸皮本就很薄，又有布鸣在旁边打岔，更不好意思直说。 可他的态度是再明显不过了。 他担心地道：“这里仍是黄泉，会不会？” 会不会仍旧影响到你的魂魄？ 灵不微摇摇头：“我没事了，黄泉眼虽然还在黄泉内，但其实是可以滋养神魂的地方，与其他地方不同。” “我们怎么来的这里？”她的目光自周围几人身上扫过。 一脸谄媚的布鸣，因着小黑皮而牙齿格外显白的方陆，以及战战兢兢打量着四周的陈番。 就他们五个？其他人呢？ 度九思语调轻轻的：“你昏迷后不久，我就遇到了他们。他们恰好停在黄泉眼的外面，因为只有那孩子能瞧见，其他俩人便不敢进去。” 他伸出手，指了下人，能瞧见黄泉眼的竟是方陆。 方陆挠挠头，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对啊，幸好遇到了你们，我们才知道这里竟是黄泉，我也没做什么啦，只是运气好，一眼就看得见。” 方陆自然不是黄泉鬼修，是实打实的人修。 这孩子是相当罕见的心思纯净之人。 灵不微放缓语气：“幸得有你在，这可不是运气，是天赋。” 方陆想来没得过什么夸奖，只是简单的一句，就叫他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姑娘，你既然认识这里，是不是知道出去的法门？我们来到这片林子后，就好生查探了一番，但都没有发现出去的路，”布鸣懒得再看他们扯一些有的没的，有些迫不及待地发问。 这鬼地方太邪门了，他只想快点离开！ 灵不微笑的有几分疏离：“这儿就我们几个吗？当时那么多人，想来都被卷入了黄泉，黄泉入口应当就是那棵树。咱们就这般离开实在是不太妥当，不如再出去看看？” 无法克制的失望与不耐从布鸣眼底划过。 他眼珠子咕噜噜一转，随即道：“这样吧，姑娘，咱们先找到离开之法，然后再去寻其他人如何？不然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什么先找到离开之法，怕是一找到就要跑路了。 “好，你走到树林中间，然后催动灵力对着天空，心中默念要离开黄泉三声，便有天梯降下了，”灵不微道。 这么简单？ 她醒于百年后 第42节 布鸣狐疑地看了灵不微一眼，随即吩咐道—— “方陆，不，陈番，你去试试。” 陈番手指对准自己，局促又意外：“我吗？” 布鸣笑眯眯的：“对，就是你，别怕，去吧。” 老狐狸。 灵不微见布鸣这般明显地怀疑她的话，也不生气，反而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 陈番看了眼在场几人，再蠢也明白自己是被放弃的那个，所以布鸣才让他前去尝试。 他咬咬牙：“好。” 走到幽昙林中间，幽昙花的花瓣一朵朵飘往他的身上。 他直觉自己死路一条，见到这白花更是不详极了。 他恶狠狠的、带着发泄意味的、碾碎了脚下的花瓣，然后闭上眼，对着天空释放灵力。 面容苦大仇深，身体戒备紧绷。 灵不微将陈番这一连串的动作纳入眼中，似笑非笑。 “我说的是实话，他怎么一副自己是去赴死的模样？” 布鸣心中一动，仔细地观察陈番。 陈番施法结束，天上忽有一阵涟漪荡起，而后玉白色天梯于半空中浮现，像是一条邀请之路。 离开的路真的出现了！ 布鸣眼中冒出喜色，没料到灵不微真的没下套。 “快！快上去！”布鸣催促。 陈番松掉的一口气又提了上去。 他想争取一下，但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求布鸣不会有任何结果。 布大人，可从不会手软。 陈番苦笑一下，踏上了阶梯。 而后，他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上面。 “这……这就走了？”布鸣震惊地瞪大眼睛。 灵不微点头：“不错，现在只剩我们三个了，布大人，和我们一起去找人吧，以您的修为，我们肯定很快能找到的。” 黄泉这么大，怎么可能找得到？ 布鸣看着即将消失的阶梯，想也不想地冲了出去，然后突然跃起，踏上了那即将消失的阶梯。 “啊啊啊！”伴随着布鸣一阵嚎叫，他狼狈地从阶梯上面摔了下来。 灵不微发出“噗嗤”一声。 布鸣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打自己的衣裳，一边因着灵不微那声嗤笑收敛了神情。 真是讨厌的女人。 等我出去后，等你的靠山宋蝉倒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第34章 幽昙（6） [v] 黄泉之内，处处陷阱。 黄泉眼堪称黄泉内最安全的地方，若是引出上方的阶梯，几乎可以算得上能安全离开了。 几乎。 因为黄泉的离别梯，有两点很古怪的规则。 引出阶梯者若对登梯人心怀恨意，登梯人会被黄泉强行留下。 十二个时辰内只能允许一人开启离别梯。 灵不微笑眯眯地瞧着狼狈的布鸣，她早就预料到，布鸣不会相信她的话。 此人遇到麻烦尽会说一些蠢话，可在对待自己的性命上，确是实打实的谨慎。 当年景袖告知灵不微黄泉阶梯的规则时，她就觉得这规则刁钻极了。 疑心重，爱算计，且暴露于表面的人，必定要在这上面吃亏。 灵不微没想到，自己恰好遇到个性格全中的。 布鸣汗津津地跑回他们的身边：“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您急着冲上去，是打算抛下我们吗？”灵不微故作好奇。 “这……这……”布鸣心中盘算一番，一拍脑袋，“你误会了！我只是想看看陈番是不是离开了，想要上梯子观察观察罢了！” 他将自己心中的戾气收敛得干干净净，心中盼着自己做低伏小，好安全度过黄泉。 可灵不微就像是故意和他作对一样，又讥嘲地笑了一声。 自打醒来之后，灵不微对布鸣的态度好似就恶劣得完全不遮掩。 度九思多看了布鸣一眼，事出反常必有妖，灵不微这样反应，一定是意识到了什么。 见布鸣脸黑了，灵不微也没再多言，扬扬下巴：“您瞧，因为您没得到梯子的认可，又贸贸然上了梯，现如今梯子散掉了。” 什么？！ 布鸣匆匆回头看，果见玉白楼梯消失在了空中。 他慌慌张张地道：“怎么？怎么回事？” 灵不微不打算将楼梯的规则告知于他，只是冷眼旁观了一番他的紧张，才笑嘻嘻地道：“十二个时辰以后，您自己再造一座梯子出来，按我先前说的方法，然后就可以离开了。” 还要十二个时辰？ 布鸣脸一垮，脸上肥肉抖动，强颜欢笑：“这……好吧。” “这可是幽昙花，幽昙木千年开一次花，平生多少人见不到的美景，何必那么急着走呢？”灵不微看着幽昙木林，眯了眯眼。 布鸣对幽昙木林没啥兴趣，千年开一次的花，不仍旧是花？ “布大人，”灵不微忽然又喊了一句布鸣。 布鸣屁股一紧，长久以来的直觉让他察觉出了危险。 可不应该，这女人只是个没修为的废物。 “什么？” “您……来过黄泉吗？”灵不微问。 布鸣一愣：“当然没有！” 黄泉这么晦气的地方，他怎么可能来！ 他的反应是真的，他确实没来过。 灵不微点头，没再问。 方陆左右看看，然后小声地发问：“咱们啥时候去找宋长老他们啊？” 布鸣宛若被冒犯了，腾得一下跳起来：“找什么找！这么大！我们总得……” 他声音小了下去：“总得先好生打算一番再去。” “姑娘，你说是不是？”布鸣有些讨好地看向灵不微。 灵不微笑而不语。 她捏了捏度九思的手：“我刚醒来，还有些头晕，等等咱们再想办法。” 布鸣正是求之不得，立刻答应。 度九思划了道禁制，挡住他们聊天的声音，而后问道：“你心中已有了计划？还有，布鸣怎么回事？” “布鸣的事情我也是猜测，”灵不微道，“三千他们，有景袖在，他们那边应当比我们几个更安全。” 闻言，度九思闭口不言。 “怎么啦？”灵不微歪头，她细观度九思的表情，“我说得可都是事实哎，没有故意夸景袖的意思。” “我也很强，只是中毒了，”度九思像是有点不服气。 灵不微笑了。 她没想到，度九思竟也是个醋精，但见他提起中毒一事，她叮嘱道：“出去后，你和我细细说一下你的身体，我先前对你用的……只能起压制效果。” “好，”度九思其实明白自己的身体，药石难医，不过是能活一日是一日。 可灵不微想知道，那他便说。 双方各坐一边，维持着奇异的平静。 约莫半个时辰后，灵不微坐不住，拉着度九思走到一棵幽昙木下，捡起一朵幽昙花，收入了储物戒内。 “你在做什么？”度九思好奇地问。 “如你所见，捡花，”灵不微眨眨眼睛，“生于传说之中的幽昙木开花，我觉着怎么也不能是俗物，反正无聊嘛，我储物戒也很空。” “那我帮你一起捡，”度九思弯腰。 “他们在做什么？”他们的动静让昏昏欲睡的布鸣惊醒过来，盯着灵不微，眼神不善，“还有闲情逸致捡花？” 方陆也捡起来了一朵，因为花好看，也跟着收进了储物戒内，他直言不讳道：“他们还有闲情逸致卿卿我我哎。” 布鸣：“……” 布鸣觉得方陆说得对，没好气地又闭上了眼睛。 “没事别吵吵，本大人睡一觉，”布鸣懒得搭理。 可他刚闭上眼，不寻常的危险感从心头拂过，他猛一睁眼，身体灵活地一闪，出现在了远处。 她醒于百年后 第43节 他死死地瞪着前方虚空，戒备敏捷如狩猎的豹子。 灵不微和度九思皆都停下了手中动作，和他看着同一处。 方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默默地将手里的剑抓紧了一点。 浓烈的危险感袭来。 “嗡~”锋锐的嗡鸣声响起，方陆一阵耳鸣，差点松开了拿剑的手。 度九思则是神情一肃：“是三千。” 这嗡鸣声出自吉光，且依据他对吉光的了解，吉光这声嗡鸣代表着蓬勃的杀意。 有人威胁到了三千的性命。 可他看不见黄泉外的场景，束手无策。 “小孩，过来，”灵不微对方陆招招手。 方陆看了眼早早逃开的布鸣，立刻跑到了灵不微面前，说道：“您唤我何事？” “你能看见外面发生了什么吗？”灵不微指了指那片虚空。 方陆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愣了愣：“什么都没有。” 只能看见红色的天空和黑色的地面。 方陆也看不见…… “我们靠过去？”度九思问。 “嗯。”灵不微点头。 她话音一落，神情顿住。 肃杀之气贯彻黄泉眼，不知哪里来了一股风，吹到脸上如刀割一般刺痛。 地上的幽昙花皆都被卷了起来，打着转儿又落了下去。 “砰！”接二连三的身影从灵不微关注的虚空方向摔进来，都是身穿道服的仙盟弟子。 方陆在旁惊叫：“赵师兄！刘师姐！” 每出现一个人，他都要喊一声。 还好，弟子们一个不少。 最后摔出来的就是—— “三千！” 灵不微和度九思连忙上去，将三千接住，三千小脸煞白，气息紊乱，手中的吉光像是失去了光泽一样，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 “是灵力爆发，消耗过度晕倒了，”度九思眉头锁紧，道，“往后退，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灵不微没动，她压低声音：“你带三千靠后。” 她一抚腰间，解开腰带，银色长辫重新攥在了手里。 “你？”度九思意外地看着她。 “问仙派已经没有别的弟子了，”灵不微轻轻地笑，“放心，我会没事的。” 长鞭往前一卷，明明是一片虚空，可长鞭尾端却绕住了什么东西，灵不微往里一拉，没拉动。 一股灵力突然传入了体内，灵不微愕然回头，度九思笑看着她：“我体力差，只能给你灵力了。” 灵不微笑了起来。 她扭头，鞭子狠狠一拽，漆黑的肉团一个翻滚，骤然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看见这肉团，灵不微和度九思的眉心都是狠狠一跳。 好重的孽力。 阴冷的邪异感扑面而来，漆黑的肉团在地面上蠕动，灵不微屏住呼吸，她见到了肉团身上的剑—— 若冰剑。 宋蝉呢？景袖呢？ 宋蝉怎么会让本命剑离手？ “呜~”细微的婴儿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伴着幽冷的风，平添一股诡异之感。 “有……有孩子在哭？”方陆打了个哆嗦，小声开口，疑神疑鬼地四处张望。 逃得远远的布鸣上前，崩溃叫道：“为什么要把这个怪物弄进来？！什么孩子？哪里有孩子？” 灵不微漠然扭过头。 布鸣本来还打算抱怨抱怨，灵不微硬要拉这怪物进来的动作他可是瞧得一清二楚。 可接触到灵不微的眼神时，他忽然僵住了。 就像是一头恐怖的远古巨兽藏在了那双眼睛里，看他的时候，一股寒意不由自主地从脚底窜到头顶。 呸。 布鸣心底淬了一口。 他就知道这没修为的女人身上有古怪！ “这就是那个孩子。” “宋蝉在它的肚子里。” 灵不微幽幽地说道。 第35章 幽昙（7） [v] 布鸣愕然瞪大眼，目光自灵不微脸上扫过，落到肉团的身上时，心中打了个突。 “若冰剑还插在上面，宋长老能被吞进肚子？” 他说到后半句时，没抑制住心底扭曲的感情，说话的调诡异地上扬再下压。 只他自己也反应了过来，连连咳嗽遮掩过去。 这位布鸣大人，不像是担心宋蝉被吞吃，反倒是担心他没被吃？ 仙盟内部绝非铁桶一块，毕竟是吞并了许多门派，但灵不微没想到，他们的关系能恶劣到这般要以死为目的的地步。 内部的竞争是为什么？为了仙盟盟主手里的修炼资源吗？ 灵不微若有所思，她看着那呜呜哭泣的肉团，手上银鞭往前一提，漆黑一团立刻涌起，直直地冲着布鸣扑过去。 “喂喂喂！”布鸣脸上慌乱尽显，脚下步伐却丝毫不乱，步步后退，双手迅速结印，一道紫光绽开，那肉团撞到紫光上，瞬间摔到地上。 肉团爆出更尖锐的哭声。 方陆痛苦地捂紧耳朵，他正在将自己的师兄师姐们拖到一起，现今只能放弃。 灵不微手上链子还没收回，她眉心耸起，这肉团是有灵智之物，哭叫声里有很浓的恐惧，竟非无情无心的妖物。 一阵微凉的风拂过灵不微的耳边，这哭叫声仍然吵闹，却毫无威胁，如同人间婴儿一般了。 度九思的声音随即到了脑海中：“婴儿的哭声中含扰人心神的作用，我送你的玉佩抵抗不了。” 布鸣还想要找灵不微说个理：“姑娘？！你怎么能把这玩意儿往我这里抛呢？” 灵不微道：“布大人，这里是您的修为最高，您现在要做的就是剖开它的肚子，看看宋长老到底在不在里面。” 若冰剑钉死了这肉团，它看上去只会哭。 布鸣盯着肉团，低着头，沉默着。 灵不微手里的银鞭收紧，她几乎可以确定，布鸣和宋蝉之间龃龉很深。 “您不擅长此道吗？”她慢吞吞的，神情有些倦怠，像是对此并不在乎，“那就不麻烦布大人了，宋长老先前说要带我去拜见盟主的，现在想来，只能请您领我过去了。” 盟主？！ 布鸣的气息陡然一变。 他双指打了个圈，紫色弧光闪过，如一道闪电，劈在了肉团上。 肉团发出哀鸣，如被强行剥开的荔枝，漆黑的外壳被敲开，露出了里面雪白的…… 人肉。 一张张雪白的小脸挤在一起，只有白色的眼珠和尖利的密齿，大张着嘴在嚎哭，声音频次竟是一模一样，听起来宛如一个婴儿在哭。 很奇特的效果，若非亲耳听到，简直闻所未闻。 不让人觉得心疼，只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外突的漆黑肉团，根本不是长得奇怪的肉团，而是争先恐后意图逃脱这团子的各张脸，无数张人脸生在这肉团上，最中间那张被若冰剑穿了个对穿，恰好钉在了一只眼上。 灵不微的脸颊抽动，老天在上，她见过的妖物无数，一根藤上生了无数只眼睛的花妖，一张嘴里面全是人头的蛇怪，再恶心的她都见过，但见到这东西还是想吐。 也许是因为那明显是婴儿的脸型。 也许是因为无数张挤在一起密齿锋利，嗷嗷大哭的大嘴。 她避开了视线，回头见到布鸣也满脸恶心地转过头。 灵不微心下一动。 她提到仙盟盟主，不过是顺口，万万没想到只是出了个名字，这布鸣竟能放下和宋蝉的龃龉，直接出手。 仙盟盟主的威势，如此之强吗？ “是孽印种，”度九思道。 孽印种？ 被害死的冤魂不得往生，而是聚集在了一起，就会形成孽印种。 孽印种的诞生必定伴随着作恶的妖物和盘旋不去的孽力。 可幽昙木下的木板孽力很轻微，七具被害的男人冤魂，也形不成这样的孽印种。 她醒于百年后 第44节 起码是个万人坑，才能生出这种鬼东西。 灵不微艰难地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可怖又恶心的孽印种。” 她既然开口，度九思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还有个问题是，既然有这么多的冤魂聚集在这里成了孽印种，为什么岚都枉死的人却只有几个？” 他也想到了这一点。 灵不微的视线往布鸣方向瞟了一眼。 度九思对她轻轻颔首。 这个看起来平静又强大的岚都，底下必定隐藏着滔天巨祸。 孽印种在地上嗷嗷地哭，但只会哭，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灵不微立刻拉着度九思后退，对布鸣叫道：“布大人，您那一手着实漂亮！您看这妖物已经显露了原型，万万抵抗不了你了，再来一剑吧！” 布鸣脸都绿了。 小贱人，就知道嚷嚷着让老子上！ 他咬住牙，面上露出个卑微至极的表情：“我刚刚已经是尽了全力，这玩意儿实在古怪，我也……” 灵不微一扯银鞭：“您瞧瞧，我已经封住了这玩意的妖力，加上若冰剑，它已经任您宰割了，您再辛苦辛苦，赶紧劈开，我算了算，我大师……” “大师兄”三个字都在舌尖转了一圈了，灵不微才反应过来，好险吞了下去。 顿了顿，她继续说下去：“我大师一般的宋长老，必定还活着。” 什么大师一般的？ 布鸣听得云里雾里，他脑袋被灵不微忽悠得有些乱，但他自己也意识到，这妖物确实没外表展现得可怕。 好像只会哭。 可这妖物已经吃掉了宋蝉，若他心狠一点，可以将宋蝉拖死，然后把知道这件事的这些人，全都弄死在这里。 这可是黄泉，发生什么事情都不意外，盟主想查也查不了…… 心内的杀意越来越重，可视线触到笑意盈盈的灵不微，他陡然清醒。 这没修为的女子太古怪了，他还得依托她才能离开黄泉。 万一她说的方法还是不对的…… 布鸣能以元婴的修为成为岚都的仙盟分部管事人，就是靠着他的谨慎与算计。 他相信自己的感觉，这里绝不能和灵不微撕破脸皮。 “姑娘，那您且往旁边让让，老夫只能尽力而为了，”布鸣瓮声瓮气的摆出了一个捏诀的手势。 灵不微没有松开鞭子，往旁边让了两步。 肉团像是哭累了，那些可怕的小嘴都闭上了，只一双空白的眼珠子左转右转。 见到肉团这副样子，布鸣心下稍安，他心中悄悄地许愿：“最好能将肚子里的宋蝉也一起弄死才好。” 法诀出口瞬间，一股紫到浓黑的光从他的手中蔓出，布鸣被挤压成一条缝的眼睛闪过一抹炽热的光：“重日印！” 紫黑色的光迅速凝结成一个手印模样，然后朝着地上的肉团按过去。 手印上面的威力…… 灵不微眉心跳了跳，她没有修为，有些判断不准。 “化神境，”身后的灵不微像是和她心有灵犀一般，笃定地说出了精准至极的境界。 “确定？” “确定。” 宋蝉最早说布鸣的境界只有元婴，灵不微判断是出窍左右，现如今才发现，这布鸣的境界要比元婴高两段，竟然是化神境。 灵不微舔了舔唇，她眼中闪过一抹兴味。 手印散去，布鸣期待地看着一团尘灰飞扬的地面。 “这不将宋长老压成肉饼了吗？”方陆是个心直口快的，灵不微他们说的话他都听懂了，见到这一幕，一下子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布鸣没反应，仍是死死地盯着地面。 方陆脸色却猛然煞白，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灵不微假装没听到的样子，她收回银鞭，度九思拿灵力一拂，尘灰散去，飞扬的碎肉和染上的孽力皆都消散得一干二净。 地下景象清晰可见，这肉团，确确实实被压成肉泥了。 丑陋又恶心的嘴巴和眼睛，再也露不出来。 布鸣松了一口气，面露惋惜：“好了，结束了，看起来宋长老已遭遇不测，毕竟是妖物的肚子，哪能说进就进？” 灵不微没回他。 放在平时，逗弄逗弄这心怀鬼胎的布鸣倒也正常，但看着那团孽印种，灵不微却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度九思抱住灵不微，迅速后退。 两人退至三千身边，度九思迅速拉出一道护身罩，淡青色的光华闪过，速度快得连布鸣都没反应过来。 一旁的方陆立刻跑过来蹲在了他们的身后。 布鸣眉头微皱：“你们这是做什么？这玩意儿已经被我的大重日印压成了肉泥，我的大重日印威力无穷，绝不会放过……” 它。 他吹嘘的话还没说完，那团软塌塌的肉泥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威压。 布鸣立刻后退，但紧接着“砰”的一声，让他眼前一黑。 漆黑的花瓣遮天蔽日，孽印种爆开的花瓣，每一片都承载着哀怨的灵魂。 灵不微静盯着虚空之中浮现出来的人影。 她拧眉。 出现的人确实是宋蝉。 可宋蝉一身黑衣，眼眉冷凝若霜，手中的若冰剑散发着刺骨寒意。 他一横若冰剑，无双剑意横扫整片黄泉眼，幽昙花簌簌作响，一朵接一朵地掉到地上。 那些承载着冤魂的漆黑花瓣，也都偃旗息鼓，悄无声息地散了。 一片黑色的花瓣刚好飘到了灵不微的脚下，她捡起来花瓣，微愣。 “尸体的后背，幽昙木下的木板图案，皆都是这花瓣，”度九思在背后说出了灵不微的惊愕之点，“但这黑色花瓣，似乎就是黑色的幽昙花。”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36章 幽昙（8） [v] 幽昙花瓣洁白如雪，只生长盛开在黄泉的花，自然有其特殊的意义。 “幽昙花代表着洁净。” 多年以后，当灵不微和景袖成为至交好友时，她好奇地问了景袖，为什么幽昙花那么白，普天之下都难见白如雪的花瓣。 景袖直言不讳：“黄泉是生与死的边缘，死去的人不该再对人间有留恋，他们要做的就是遗忘一切，然后转世。” “生在黄泉的幽昙花，代表的便是干净的灵魂。” “原来如此，”灵不微突发奇想，“幸好幽昙花开的是白色，要是黑色的话，你们是不是会说，黑色意味着来了黄泉就没有过去了，迎接的是新生？” 当时她就是顺口一提，不料景袖用一种很奇特的目光看着她：“不，黑幽昙代表着送葬肮脏的灵魂。” 彼时的灵不微愣了愣，这话说的，怎么和黑幽昙真的有一样？ 可景袖当下就扯开了话题，灵不微对于幽昙的好奇也不浓重，也没再追问。 送葬肮脏的灵魂？ “布鸣，过来，”宋蝉的声音让灵不微脱离了回忆，她蓦然抬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布鸣立刻上前，期期艾艾地道：“宋……宋长老……” “你可知罪？”宋蝉忽道。 布鸣头一蒙，立刻跪了下去：“属下……属下不知……” “这是冤魂凝聚成的孽印种！”宋蝉语气一厉，“为何岚都内会有这种怪物！” 孽印种？那是什么？ 布鸣的额头有冷汗冒出：“属下……属下也不知……” 说来说去，都是不知。 宋蝉眼中掠过一抹杀意。 灵不微心神一凛。 也许是她的眼神太强烈，宋蝉察觉到，回了头，两人视线在空中遥遥相接，宋蝉不自觉地蹙眉。 “怎么了？”度九思察觉到了灵不微情绪不对。 灵不微抓住了度九思的手。 度九思微愣，反手默默握紧。 她低低地道：“我从没见过他……有这样强烈的杀意。” 这很奇怪。 灵不微不喜布鸣，宋蝉训诫他，恐吓他，对他有杀意，她应该开心。 可她只注意到了宋蝉身上的杀意。 宋蝉讲究的是取证，交由门派处置，而不是在此时就已经大发雷霆。 灵不微无比深刻地意识到，百年已过，故人非故了。 她醒于百年后 第45节 她的眼眶染了红意，度九思抿紧唇，默默地拥住她。 “你想回问仙派吗？”他轻声提议。 灵不微手一紧。 而后默默摇头。 问仙派，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 度九思见她抵触，也不多言。 他对问仙派了解不多，只因为问仙派历史过于辉煌，毕竟当年有天生神骨的不归剑尊在。 或许为了灵不微，他要更详细地了解一下那个门派。 另一边，像是察觉到了宋蝉的杀意，布鸣瞬间五体投地，哭嚎：“宋长老！属下真的不知！属下一直按着盟主的命令看守岚都，从未擅离职守过！” “肯定！肯定是那个树妖做的事情！不然为什么孽什么种会出现在黄泉？” 反应过来后，布鸣的解释越来越流利，生怕自己的脑袋瞬间落地一般，急忙忙道：“幽昙木生于黄泉！咱们又是因为那棵树才沦落到这里，说明那棵幽昙木正是黄泉入口！树妖杀了无数人，聚集了冤魂，才在这里面形成了这怪物！” “那你为什么只说了那几具男尸？”宋蝉沉着脸，“其他冤魂来源于何处？此孽印种起码万具冤魂！一万人在你的城里死了，你全然不知？！” 布鸣受此质问，竟是一言不发，完全不为自己解释了。 宋蝉手中灵力滚动，杀意溢出。 “宋长老！”低沉的男声响起，一身劲装的景袖忽然出现，跪在了布鸣侧后方，恭敬地道，“布大人确实不知此事，岚都修士人类混居，修士之间爆发争战是时有的事情，偶有几个人死也实属正常。我们都未曾听说过孽印种，也不知它如何形成，更不知这孽印种是否由于岚都才形成，现在就问责是否有失公允？” 景袖竟是在为布鸣说话。 灵不微视线转到布鸣身上，果见布鸣眼中有微光闪烁，竟是被景袖感动得流泪了。 “你在责怪我？”宋蝉反问。 “属下不敢，只是布大人为了岚都兢兢业业，却还遭受如此指责，属下难以对此漠然以对，”景袖道，“请长老惩罚属下的不敬吧。” “不！”布鸣立刻道，“宋长老！求您高抬贵手！景袖不过是太担心属下，他是属下的人，一切罪责由属下承担！” 这两人一唱一和，像是坐实宋蝉是个恶人。 灵不微也没想到这一幕的发生，她冷眼看着场上诸人，脸上面无表情。 就连插科打诨的兴致都没有了。 “出去后，关于孽印种的所有，”宋蝉一字一句道，“一定要事无巨细，调查得清清楚楚，不然你们俩就提头来见。” 布鸣松了一口气，如一滩烂肉般坐在了地上。 宋蝉走到了地上，过来的方向却是正对着灵不微。 他看了眼两人相交的手，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对准了灵不微的脸：“我被孽印种困住的时候，听见了你说的话，你为什么知道，我被孽印种吞掉了？” 虽然已经撕开了温和的面具，但面对灵不微的时候，他仍旧显得谦和而有礼。 像是迅速冷静了下去。 灵不微睫毛轻轻颤动：“因为若冰剑无法离开你，它钉在了孽印种上，说明你在它的体内。” 这只孽印种的吞噬并不是简单地吃到肚子里，而是将人困进了另一空间。 布鸣将孽印种拍成肉泥，恰好解了它的吞噬。 宋蝉点点头，他像是还想问什么，譬如为什么灵不微知道这件事，可他忽然意识到她本就很多秘密。 问仙派，他会回去的。 会弄清楚这一切。 “十二个时辰以后才能离开，”灵不微道。 “我知道。”宋蝉听到了他们所有的对话，也听出来了灵不微对布鸣的戏弄与试探。 双方一时沉默不言，宋蝉看了眼三千：“他们只是昏迷了，应该过会儿就会回来。” “嗯。” 宋蝉转过身，停在了远处的一棵幽昙木下。 察觉到了灵不微心情不好，度九思默默地轻抚了一下她的手。 灵不微勾了勾他的手指以作回应。 “别难过。”度九思安慰。 “我不难过。”灵不微笑了，她贴近他耳边，“我在想一件事情。” 度九思一挥袖，立刻在周围部下禁制：“什么？” 灵不微作沉思状：“你说三千醒了，让他唤我什么呢？总不能还叫我前辈吧？跟着一起叫主人又怪俗气的，哎，愁死我了。” 度九思：“……” 他默默然，无论灵不微怎么逗都不愿意再开口了。 十二个时辰过去，三千等人还是没醒，宋蝉拿出梭子舟，将所有晕倒之人都收了上去。 这次的天梯乃是方陆所引，提议是景袖做的。 她说：“黄泉离别梯施法者修为越低，就越安全。” 听到了的灵不微未曾揭穿她的谎言。 梭子舟缓缓飞上离别梯，灵不微和度九思靠在船尾，景袖抱着剑靠在船的右侧，最前方宋蝉背手站着。 “你在想什么？”一段传音忽然进入了灵不微的脑海，她一怔，这竟然是景袖。 景袖…… 灵不微抿了抿唇。 她没说话，景袖也未曾再开口。 梭子舟穿过一片缥缈的云雾，再出现，便是那棵千年幽昙木前。 “方陆，把这些弟子都搬下去！”布鸣吩咐。 接触到了宋蝉传来的冷眼，他立刻也施法帮忙。 下去的梯子正好在飞舟右侧，灵不微走过去，和想要去帮布鸣的景袖擦身而过—— “我错过的一百年。” 我在想，我错过的一百年。 我错过的一百年，你们好像没有过得更好。 黄泉入口，宋蝉在幽昙木周围上下查看了许多遍都没有发现。 尝试了许多方法，哪怕将木板埋入再拿出，都没能再开启。 此事只能搁浅，这棵千年幽昙木被封禁起来，周围再也不允许人出入。 灵不微知道原因，但她没说。 黄泉入口是景袖开启的，景袖体内也流着黄泉鬼修的血。 可景袖开启黄泉的原因，以及她为什么留在布鸣的身边，这些她通通不知。 三千没醒，被送进了使馆内休息。 灵不微，度九思，以及宋蝉，一同来到了一个小姑娘家里。 那位见到最后一具尸体从树上掉下来的小姑娘。 小姑娘叫阿兰，是个没修为的普通人，和娘亲一起生活。 娘亲会刺绣，母女俩有这门手艺，过得不算差，城里不少修士也喜欢刺绣。 阿兰受到惊吓一晕不起，吓坏了她娘亲。幸好仙盟来了，替小姑娘施了法，醒过两次，也没太大的反应，娘亲才放下心。 “刚睡下没一会儿呢，”妇人引他们入房间，忧心忡忡的，“刚开始总是哭叫，现在好多了。” “估计是被尸体吓到了，大娘，阿兰有喝宁神的药吗？”灵不微问道。 妇人点头：“喝了，后面仙长们还为她施了法术，叫什么心……” 清心术。 灵不微了然，她看了眼昏迷的小姑娘，睡着了脸也皱成一团，嘴巴很干，睫毛不安地颤动。 “嗯？”灵不微走近阿兰，伸手在她身上一捻，轻咦一声。 阿兰的身上有一片幽昙花瓣。 白色的。 作者有话说: 以后定时下午六点更新。 明天见。 第37章 幽昙（9） [v] 度九思和宋蝉一左一右地上前。 “这是不是坐实了凶手就是那幽昙木？”宋蝉沉声问道。 灵不微没说话。 她很想否认，没有缘由。 “唔，”正当此时，阿兰一声低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见到眼前陌生极了的三张脸，她吓一跳：“你们？你们是谁？” 小姑娘吓得往床铺里滚了滚。 “阿兰，这是仙盟的仙长们，”阿兰娘亲连忙上前拥住小姑娘，请求地看了三人一眼，“我家孩子真的很害怕那一天的事情，三位仙长，若是她不想说，还请容后再问可以吗？” “自然，”宋蝉点头。 她醒于百年后 第46节 度九思往后退了两步，道：“那孩子对你有兴趣，你上前问就好。” 阿兰的眼珠子黏在了灵不微的身上，苍白的神情都有神采了几分。 灵不微对她笑了笑，她立刻害羞地钻进娘亲怀里去了。 宋蝉也往后退了几步，两人守在了门边。 度九思和灵不微几乎是形影不离的，宋蝉头一次清晰地观察这位看起来病气绕骨的年轻公子。 他一定来历非比寻常。 那个随侍的小童，手里的剑是难得的凶剑，且天赋相当出色，只是年纪尚幼。 度九思本人虽看起来修为平平，且孱弱无比，但有一股旁人不能轻易触碰的气势。 可世家大族的弟子，自己绝对都见过。 “宋长老，在下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度九思传音。 宋蝉一愣，能直接传音给他，修为必定不在他之下。 他眼中闪过一抹忌惮，传音回去：“我在好奇公子的来历。” “在下只是一介普通散修，”度九思道，“家族位于深山老林，不值一提。” 深山老林的家族。 宋蝉明白了：“是我失礼了。” 度九思垂下眼，未再开口。 阿兰娘亲想让个位置，留灵不微和阿兰聊，熟料灵不微摇摇头，坐在床边，轻轻道：“阿兰，你别怕，我只是一些小事想问你。” 阿兰默默地又把头扭了回来。 “那天为什么要路过那棵大树呢？”灵不微先前了解了一下，幽昙木那几天因为出了人命，别人几乎都远远地避开，可这小姑娘却神奇地出现在了树下。 “因为……因为糕点，”阿兰怯怯地道，“买完糕点，我回家走错路了。” 买糕点走错路？ 灵不微问道：“是哪家糕点啊？” 阿兰没想到灵不微问起了糕点，她眼睛一亮：“是城南的糕点铺，可好吃了！” 灵不微轻笑，她说：“那我也去尝一尝。” “好呀！”阿兰喜上眉梢，可一说完，脸色便黯淡下去，“那你也要小心，小心那棵树，千万不要过去了。” “就算大树爷爷叫你，你都不要去。” 大树爷爷叫你？ 灵不微眼神微变，她疑惑道：“大树爷爷叫我？可大树爷爷不是只是一棵树吗？我是修仙的，小阿兰，你知道修仙的吗？我知道大树爷爷不会说话。” 阿兰当然知道修仙的意思。 她也觉得眼前这个姐姐漂亮得像是仙女一样。 她点点头：“大树爷爷不会张嘴，但是会给你脑子里说话，大树爷爷叫我到他那里去，还叫了很多声。” 这是先前不知道的信息。 所以，那棵幽昙木，真的生出了树灵害人？ 那又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只挑男人？为什么引诱阿兰到了跟前，却没有伤害她？ “然后你就晕过去了吗？”灵不微问道。 阿兰点点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散发着光彩的小脸陡然煞白：“然后我听到了树上有东西在响，我一抬头，哗啦啦啦……” 她胆怯地闭上眼睛。 吊下来的，也是掉下来的尸体。 灵不微摸了摸阿兰的头。 她的手心微凉，没有丝毫特殊，但阿兰就是感觉到了莫名的安心。 “那你觉得，大树爷爷是坏人吗？”灵不微的声音有一种特殊的味道，诱惑着阿兰开口。 阿兰闭着眼睛想了想：“不是，大树爷爷不是坏人。” “大树爷爷叫我的时候，声音很轻，就像是很虚弱一样，”阿兰蹙眉，“所以我一点也不害怕。” 一点也不害怕吗？ 灵不微看着手里的那片花瓣，说：“你看见了花吗？大树爷爷，有没有送给你花？” 阿兰睁开眼睛，她说：“看见了，在那个……那个东西掉下来的时候，我看见了花花。”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眼睛，然后对灵不微招招手。 灵不微附耳过去：“其实我有个事情不好意思告诉大家的啦，我没有看见那个可怕的尸体，我的眼睛面前，被花挡住了。” 但是那种尸体降临的恐惧感还是让小阿兰害怕地晕倒了。 “好，小阿兰，别怕，都过去了，不会有下一具尸体了，”灵不微明白了。 她轻抚了一下手中的幽昙花瓣，将它放回了阿兰的身上，道，“我相信你，大树爷爷不是坏人，不要担心大树爷爷。” 灵不微的话和之前的那些仙盟修士都不同，他们都说大树爷爷是坏人。 阿兰眼睛一亮：“真的吗？” “真的。”灵不微歪头，眼眸温柔极了：“等你好了，我带你去见好好的大树爷爷。” “好！” 一离开阿兰家，宋蝉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为什么说树灵不是作恶者？你有头绪了吗？” 灵不微道：“你们查过那几具男尸的身份吗？他们有什么交集吗？家世或者别的，交集点。” 宋蝉点头：“查过，全都是普通人，没有修为，也没什么交集点。” “这消息是谁给你的？”灵不微忽然问道。 宋蝉一僵：“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布鸣给的？”灵不微像是预料到了一切，她明明身在局内，却又立在棋盘之上，“再去查一遍，不要用布鸣的任何手下。” “任何。” 这个对话之前好像也发生过。 就是灵不微叮嘱他回问仙派的时候。 宋蝉静静地凝视了一会儿灵不微。 灵不微任由他打量。 “好。”如上次一般，他也这么回答。 看着宋蝉离开的背影，灵不微驻足在街边发呆。 一只微凉的手拉住她：“我们回去。” 灵不微看着度九思的侧脸，扬眉：“好。” 仙盟驻岚都分部。 布鸣差退下人，怒意勃发。 他狠狠地摔碎一个杯子，瓷片飞溅。 想到了宋蝉那张脸，他觉得身体各处都疼得厉害。 得意什么！嚣张什么！ 要不是盟主护着你，你以为你一个丧家之犬能这么风光？！ 老子也已经迈入化神境了！ “大人，您气什么？”低沉的男声自门口响起。 来人纤长的手指微动，散落一地的碎瓷片重新浮到空中，然后恢复了完整的杯子。 指尖把玩了一番瓷杯，才轻轻地放回桌面上。 见到景袖，布鸣脸色稍缓：“我是气这平白无故遭的罪，宋蝉这给人添堵的也就罢了，他新带的那俩莫名其妙的小鬼，也让我气死了。对了，你不是认识那女子吗？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灵不微啊。 景袖低头，她在思考，如何说，如何说才能…… 显得她们关系不深。 “她和仙盟盟主有故交，我认识她的时候，盟主和她还是朋友。”景袖苦笑一声：“也就是我天赋差，不然我或许也能借她这条线，入了盟主的青眼了。” 什么？！ 盟主的朋友！ 布鸣悚然一惊，立刻意识到自己在黄泉做的决定很聪明。 盟主那人神通广大，他看上眼的人，绝不普通。 “那我就原谅她的冒犯好了，不过她真是莫名其妙，老喜欢作弄老子，”布鸣咬牙切齿。 听到那句“喜欢作弄老子，”景袖眸中异光一闪。 布鸣接着抱怨，“至于那个宋蝉，我只能再忍忍，这等特殊时候……” 这件事情做成了，一个宋蝉便不在他的眼里了。 盟主说了许他惊天恩德，想处理一个宋蝉不是轻轻松松？ 想到这里，他心下才舒服了一些。 布鸣问道：“查到杀这些男人的人是谁了吗？总不能真的是树妖吧？” 特殊时候是什么意思？ 她恭顺道：“树妖在追查中，有极大可能。” “要是树妖还好，”布鸣感叹道，“毕竟这些人……” 她醒于百年后 第47节 景袖疑惑：“什么？” “算了，都是些陈年旧事，你也不必知道，”布鸣烦心极了，一拂袖，“袖儿啊，我告诉你，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你以后做事千万不能心慈手软，明白吗？” “属下明白。” “嗯，”他点点头，“你先中了树妖的伤，又在黄泉挨了一遭，快些去休息吧。” 景袖却没走。 她猛地跪下：“属下只是为了大人做了分内事，大人万万不可如此客气。” 布鸣盯着景袖，愣了半晌，才摸了摸眼角的湿润，将人扶起来：“我真是……何德何能，景袖，我的好袖儿。” 他拉着景袖的手，没让他走，只是反反复复念叨这一句。 火候成熟了吗？ 景袖抬头，诚恳地道：“大人，景袖的这条命是您给的，自然是为了您做牛做马，赴汤蹈火，我永远会是您最坚实的臂膀。” 布鸣一愣。 他眼眸湿润，想起了捡到景袖的那一日。 瘦削的青年浑身是伤，摔倒在他的马车前，那日雨特别大，他本懒得管，可青年露出了一双眼睛。 那眼睛漂亮极了，像春日的湖水。 久违的心动又浮现在了脑海，他将人给带了回去。 只是他确实对情爱之事不感兴趣，景袖修为虽低，只有结丹境，办事却忠心耿耿。 一来二去，他就将人留在了身边。 都快一百年了啊。 布鸣清醒过来，他抓住了布鸣的手：“我膝下无子，恐怕此生传承都要断掉，袖儿，你我情谊深厚，我哪里能让你做牛做马，你可愿意认我为父？” 景袖愕然，随即立刻拒绝道：“我怎么能……？” “别急着拒绝，”话说出口，布鸣心思也彻底清楚了，“我也一大把年纪了，对于男女情爱之事也不感兴趣，你这孩子诚心诚意对我，我都知道。” 他拍了拍景袖的肩膀：“若你成为我儿，我有许多不能为外人言的心事，就能让你一同分享了，我儿，你愿意为我分担吗？” 景袖抬头，直勾勾地盯着布鸣。 布鸣堪称温和慈祥地笑了笑。 他像是为了要收下景袖，特意给他一个甜头：“我知道你的天赋有限，所以一直在结丹境，但其实，我开始也是个筑基不了的废物，一直到我遇到盟主。” “袖儿，咱们父子俩的好日子，在后面呐。” 景袖的手指深深地扣进地面。 她伏倒在地上，对着布鸣行了个叩拜大礼：“父亲。” 布鸣满脸笑容地扶起了景袖，他拍了拍她的手，引她上前：“来，我儿，我给你瞧点好东西，你毕竟也来自于仙盟，但有些事情啊，你总得知道的。” 景袖低头，谦卑恭谨。 …… 天色渐晚。 景袖目光空茫地合上了布鸣的房门。 她像是不知前方何处，稀里糊涂地走了几圈。 直到她在凉亭前，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们又在这里相遇了，”灵不微平静地凝视着她，“有什么烦心事吗？小景。”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38章 幽昙（10）【修】 [v] 薄暮冥冥，空荡的庭院挂满了花，凉亭寂寂，四处都没有灯。 景袖的身形更显瘦削，单薄。 灵不微示意她坐下：“来陪我喝一杯吧。” 景袖缓缓上前，于冰冷的石凳上坐下，她摩挲了一下酒杯，笑：“这酒又是哪里偷的？” 灵不微也笑了：“就你们厨房啊，酒坛子一堆，随便取了。” “不是只爱喝好酒吗？”景袖撑着手，“厨房的没什么好酒，藏在酒窖里的才好，回头我带你去取。” 灵不微：“为什么要回头？” 景袖定定地盯着她，随即朗声大笑，拉住她的手：“走！” 两人在黑夜中穿行，迅疾若风。 那是在灵不微借用了景袖的灵力前提下。 “过来，”门口的守卫毫无反应，景袖直接迈进去，往石壁上按了按，石门大开。 灵不微进去后，倒吸一口冷气：“好冷。” “冰窖当然冷，”景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件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只是我没想到，有一日你也会怕冷。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当真不愿意说？” 灵不微摆摆手：“说什么啊，我自己都迷迷糊糊的，你若真想知道，我只能告诉你，我那日和那人同归于尽，以为自己身死道消，转世投胎去了，没想到一睁眼睛，从棺材里爬出来了。” “同归于尽？！”景袖语调骤然拔高，她那张雌雄莫辨的漂亮脸蛋染上了惊诧与……恐惧。 灵不微立刻觉察到了不对劲：“有什么不对吗？” “我……”景袖瞳孔微微一缩，她盯着灵不微良久，才抽动了一下嘴角，“我在想，你有神骨，冉……冉白玉凭什么和你……同归于尽？” 冉白玉。 再听这个名字，恍如隔世。 曾经求她为道侣，与她同修术法，后来灭问仙派上下，栽赃嫁祸给她，妄图得到她身上那根神骨的男人。 最后也死在了她的剑下。 灵不微有些微恍惚，也正是因此，她忽略了景袖语气的古怪。 那些陈年往事，她本不想说，可她看见景袖的眼睛里流出了眼泪。 一颗一颗的，从眼眶里挤出来，在满是冰块的冰窖里，泛着微微的蓝。 “你别哭啊？小景宝贝，你怎么了？”灵不微没料到这个走向。 她琢磨了一下景袖的话，回答：“我有神骨是没错，可我那时候不是刚被雷劈伤了吗？加上我师门被灭……” 她声音小下去：“我原就是心神受了影响，半疯半魔了吧，遇上请君入瓮的冉白玉，自然要付出点代价。” 付出点代价。 呵。 你的命只是一点代价吗？ “阿微，”景袖攥紧了灵不微的手，“离开岚州吧，随便去哪里，快点离开。” 她看起来既绝望，又悲伤。 灵不微僵住了。 她轻轻开口：“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小景，告诉我，你在岚都的麻烦……” 沉吟半晌，灵不微道：“我虽决定死匿于世，可暴露身份去联系一些老古董，也不是不行。” 她会错意了。 她什么也不明白。 景袖定了定神：“你猜到了什么？” “你和布鸣什么关系？”灵不微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幽昙木上吊下来的那些尸体，是不是对罪人的处刑？” “小景，你是为了什么，判了他们去死。” 景袖闭了闭眼，神情有些疲倦：“阿微，你还记不记得，我的身世？” “我是鬼修和凡人生下来的孩子，我爹娘视我如珍宝，”景袖蓦然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盯着灵不微，“那么阿微，你见过我爹娘吗？” 灵不微没说话。 “我爹娘死在我十五岁那一年，” 景袖说。 …… 仙盟的人要调查普通人，实在是易如反掌。 尤其是在宋蝉勒令查清的前提下，这些仙盟弟子宛如脑袋上下了催命符，上上下下跑得清清楚楚。 即使他们不懂，为什么宋蝉会这么计较几个普通人的生平。 就是一些被恶妖盯上了的倒霉鬼，不是吗？ 七个人，七份生平的记载。 因着都是些普通人，故此也没什么东西好写，薄薄的一张纸就覆盖了所有。 宋蝉拿全七个人的来历时，已是第二日傍晚。 这一整日，昏迷的弟子未醒，灵不微和景袖不见踪影，度九思闭门不出，整座使馆都格外寂静。 仔仔细细地看完七人的来历后，宋蝉眉心不安地皱起。 七个普通男人，年纪相仿，都已有一百五十岁高龄。 看起来仍是青壮年，乃缘于他们都得过一位高人指点，延续了性命。 他们的生平没有交集，只除了一件事——跟随过同一个高人，且后来都在其手下卖命。 这个高人…… 她醒于百年后 第48节 看见那个名字，萦绕在宋蝉心头的疑惑也如迷雾一般散开。 他闭上眼，身随心动，下一秒身体便出现在了布鸣的房间。 布鸣正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察觉到自己门外的房间禁制被迫，他悚然睁眼，猛攻一击。 只是没料到，睁眼竟是宋蝉。 “宋蝉？！你怎么敢！”他目眦欲裂，心中杀意奔腾。 这个宋蝉怎么敢擅闯他的房间，且是在这般时刻！ 宋蝉猛地逼近，一手卡住他的脖子：“什么叫我怎么敢？你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心里不清楚？你都被人拴住脖子了吧！” 他的杀气和话语皆都镇住了布鸣，布鸣愣了：“什么？” “难怪盟主说你处理不了岚都的事情了，我还奇怪，虽是死了七人，但只是树灵作怪，你完全能控制住，怎么会上报给盟主，”宋蝉眯眼，“你知道杀这七人的人，最后目标是你，对吧？” “你说什么？！你别胡说！”布鸣又惊又惧，面露排斥，目光游移。 宋蝉狠狠地道：“你到底做了什么？这七人曾在你手下卖命，后全改换姓名，进了你的城郊丧葬场，你做过什么缺德的事情？牵扯的还有多少人？！” 他语气发狠，手上力度也越来越重，布鸣脸色渐渐变得青白。 温热柔软的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一声叹息响起：“阿蝉，我早和你说过，脾气不要这么焦躁。” “到底是恶意报复布鸣，还是可怜人来复仇，咱们都未可知，”那声音轻轻的，“布鸣他毕竟是一城之主，这城中之人与他有干系实属正常。” “阿蝉，区区几日，怎么又浮躁成了这幅模样？” 宋蝉手上的力度立刻松了。 布鸣掉到地上，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宋蝉转身，对着那抹青影跪了下去：“属下失态，请盟主降罪。” 青影虚虚走了几步，转到了剧烈咳嗽的布鸣跟前。 布鸣像是把咳嗽硬生生咽下去了，抬起头，瞳孔放大，盯着青影。 青影默不作声。 布鸣又咳嗽了。 只是那咳嗽发生在喉咙深处，变成了“咕噜”一声，他憋得眼都红了，看上去滑稽又可笑。 青影也就笑了出来。 “别怕，”青影声音温和，“那些人，是与你有关，对吗？” 布鸣羞愧地低下头：“是。” “好，”青影抬起手，掌心放在他头顶，“我只是要从你的记忆里查一查追杀者的来历，布鸣啊，你应该先告诉我那些人与你的干系，你让阿蝉的努力都做了无用功。” 布鸣的身体在颤抖，伏跪在地，道：“请……请盟主开恩。” 话音一落，青光乍现，布鸣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两眼翻白，手脚不断抽搐。 只是一瞬间，嚣张至极的布鸣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宋蝉嘴角绷紧成一根直线，他半跪在地，布鸣狼狈的模样直接撞入眼里。 “起来。”青影说。 他沉默地站起。 当青影转过来面对他的时候，他花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抑制住了自己后退的欲望。 像是察觉到了宋蝉的害怕，青影笑了一声：“阿蝉，别害怕我，我其实相信你的话，所以手段粗暴了一点。” 他侧头：“布鸣的记忆做过特殊处理，阿蝉，他对你有很强的恨意。” 宋蝉不言，这一点他早有所觉。 “至于你质问的，”青影笑了，“恭喜，你猜对了。” “布鸣啊，你得罪了黄泉鬼修，怎么不说呢？” 地上的布鸣脑子已经痛成一团。 青影查探记忆的术法宛如一把尖刀直接撕开了大脑，他心中连一丝一毫恨意都生不出，有的只是无穷的畏惧。 刺痛的余韵不时传来，他略略抽搐，听到青影的话，竟是古怪地笑了出来。 “是啊，黄泉鬼修，”那些噩梦一般如影随形的情景，那些他刻意忽略遗忘的记忆，竟是又渐渐清晰。 那是一个头戴兜帽，一身漆黑的高瘦男人。 他有一双鹰隼般锋利的眼睛，在午夜梦回间频频入他梦里，诉说着想要他命的渴望。 他的身边还有一个漂亮极了的女人。 女人的眼睛温柔若春水，是平生罕见的美貌。 “阿蝉，去查一查布鸣身边的人，尤其是叫景袖的那个，”青影又叹息了一声，“我是真不想……查她啊。” 景袖？ 他的景袖，对他尽心尽职，他原打算将自己的所有都交付过去的孩子。 布鸣的脑袋艰难地转动，一会儿是景袖，一会儿是黄泉鬼修那对夫妻。 渐渐的，三张脸叠到了一起。 布鸣愕然地瞪大眼睛，发出“嗬嗬”喘气声。 “才发现吗？”青影见他反应，微笑，“布鸣，你确实犯蠢了。” 他于那个雨夜捡到景袖时，那双漂亮如春水的眼，同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景袖，为何来了府里这么紧张，别低声下气地说话，让大人瞅瞅你。” “景袖不配，脏了您的眼。” 久违的同景袖的对话闯入脑海里。 他当时怎么回的来着—— 布鸣脑子有些乱了，好像是“真是胆小啊。” 景袖沉默地应了胆小的称呼。 只他从不愿抬头。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景袖篇快结束了。 第39章 幽昙（11） [v] 若要论起来，其实在修真界，这样的惨事并不在少数。 修为高的不一定是好人。 行善事不一定有好结果。 一百二十九年前的春日，景袖甚至记得，那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风中蔓延着花香，令人心神愉悦，空气都泛着甜味。 他们一家人在一个小镇上生活，父亲常年裹着黑袍，景袖那时十五岁，因为常年来往黄泉与人间，已然明白父亲的特殊。 不，应该是父亲与自己的特殊。 父亲是黄泉鬼修，娘亲是普通人，她是娘亲冒了极大的风险生下来的混血孩子，拥有很高的修炼天赋，和父亲一样可以自由出入黄泉。 相比于阴冷的黄泉，她还是更爱人间。 那日，父亲不在，她央求娘亲帮自己去买糕点。 糕点铺就在家门口不远，其实施法来回，不过一瞬。 可景袖那日恰好从山区采药回来，她年纪小，受了妖兽惊吓，不愿再施法术，非得吵着嚷着让娘亲替自己买糕点。 父亲素来严厉，她撒娇只会挨骂，相应的，娘亲对她几乎有求必应。 趁着父亲不在，景袖是连念口诀都懒得念了。 娘亲应了。 后来的景袖，一次次在想，如果她不求着娘亲去买那该死的糕点，惨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她的娘亲始终没回来。 一个时辰后，睡得迷迷糊糊的景袖从床上被叫醒时，看见的是自家父亲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问：“你娘亲呢？” 娘亲呢？ 景袖一蒙，父亲严厉的眼神让她心下一颤，她嘴巴快过脑子：“给我买糕点去了。” 父亲的身影立刻从面前消失了。 景袖彼时还没发现问题所在，直到她意识到自己睡了多久——一个时辰。 娘亲体弱多病，素来不爱交际，且毫无修为，什么事情能耽搁她留在外面一个时辰？ 景袖在家里惴惴不安地坐了一会儿，盼着父亲带娘亲回来。 她没有盼到。 冲天的黄泉鬼气冲天而起，其中蕴含的愤怒意味令人为之心惊肉颤，景袖一个激灵，是父亲！ 怒喝声随即响起，景袖再也忍不住，身体一晃，循声而去。 她心中七上八下，难得地不安。 父亲极少如此生气，因着娘亲身体差，说话都是轻声细语。 就连训斥她时，都是语气古井无波，从不高声呼叫。 她醒于百年后 第49节 更别提他这声怒吼里，含着明显的…… 伤心。 景袖奔至门外，发现父亲在小镇的幽昙木下，那是一棵幼年的幽昙木，父亲专门从黄泉移回来的。 这就牵扯到了她的出生。 因为她在娘亲肚子里的时候，就需要黄泉鬼气滋养。所以凡人之躯的娘亲，不得不进了黄泉。哪想娘亲在幽昙木下散步的时候，她就突然要诞生。 娘亲想着，见证这棵幽昙木与她一起成长，是很浪漫的事情，父亲便照做不误了。 她也喜欢娘亲的决定，那棵小幽昙木看着很小，但却很聪明，会对她的话做出反应。 她是那样期待他们一家人，可以同时观赏到幽昙花。 但这不可能了。 十五岁的景袖第一次见到了幽昙开花。 红色的花瓣，在父亲的灵力下浓黑如墨。 父亲的怀里是气息断绝的娘亲，她身上穿着父亲的外袍，露出来的手脚有刺目的青紫。 父亲舍不得吼一声的娘亲，脸上布满了掌印。 景袖的眼瞬间红了。 她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一步，滔天恶念冲天而起。 是谁做的？她要用世间最残忍的手段，去折磨那个人，叫他生不得，死不能，她要让他们生生世世活在恐惧里。 黄泉鬼修，阴阳相交的天生灵物，游离于人鬼之外，不受天道规则桎梏。 冷心冷情，睚眦必报之物。 景袖父亲是唯一一个与人类成婚生子，并且真的得到了后代的黄泉鬼修。 人性十足的景袖，骨子里流的仍旧是鬼修的血。 趴在地上的一十六具尸体已经没了声息，可瑟瑟发抖藏在武器后的男人仍然散发着黏腻恶心的气息。 景袖闻得出来，那是侮辱娘亲的气息。 她双目赤红，一步步往前。 “离开这里！”一声怒喝在脑海里炸开，景袖僵在原地。 是父亲的声音。 “不行！父亲，我要报仇！为娘报仇！”景袖怒吼，想要往前冲。 男人的声音沉稳冷静：“景袖，我教过你很多遍，遇到事情，第一点要沉稳。” 沉稳？ 景袖觉得滑稽极了，这种时候，和她说沉稳？ 她想反驳，却听父亲的第二句话传来—— “还有，爹也很爱你。” 刺目耀眼的浓黑光芒爆开，遮天蔽日。 景袖怔怔地站在原地发呆。 她抬头望着那颗几乎染成纯黑的幽昙木，稚嫩的面孔显露出一种巨大的悲怆。 身为黄泉鬼修的父亲，第一次对自己说爱。 也是最后一次。 是她害死了她的爹娘。 脑子一片空白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这句话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浮现上来。 黄泉鬼修没有灵魂，她也没能找到娘亲的魂魄，甚至去往生河寻了，都没寻到。 一切都消失得干干净净，除了那棵幽昙木。 那棵幽昙木开出了黑色的花朵，然后就凋零了。 景袖微低着头，小巧的下巴藏在衣领里，神情很模糊，“除了我娘，我还去往生河找了那些畜生的魂魄，结果一个都没有。” 她那时候是想要让那些畜生无法入轮回，抱着拖他们一起下地狱的心态去的。 可惜没找到。 “我当时以为，以我爹爹的修为，必然是让他们魂飞魄散了，包括那些幽昙花，也是因爹爹的术法才变色的，”景袖低低地笑了一声，讥嘲的笑，不知道是笑谁，“直到我后来才意识到，若爹爹能解决这个麻烦，何必要和对方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是最可笑的，恶人永远不会死。” 灵不微睫毛轻轻地眨了眨：“你以为那些恶人死了，所以在岚州开棺材铺活了下来？” “嗯，”景袖微微颔首，“没有仇人，没有亲人，我只能给自己找些事情干，直到……我遇见了布鸣。” 她忽然抬头，眼睛亮晶晶的，燃烧着兴奋与狂热，以及毫不掩饰的憎恶：“真是老天也要助我，他不记得我了。” “你是怎么认出来他的？还有剩下的畜生，”灵不微平静地问道。 “黑幽昙，”景袖轻轻地道，“黑幽昙送葬肮脏的灵魂，它是耻辱的印记，布鸣在树下侮辱了我娘，黑幽昙因为这样罪恶的灵魂绽开。它没能直接杀死布鸣，但是或许因为我爹术法的作用……” “助纣为虐的那十六个男人，加上为首的布鸣，灵魂被黑幽昙系于了一体，他一个人的魂魄，分给多余的十六个身体用了，所以他才那么害怕那些人的死亡，”景袖嗤笑一声，“还早得很呢，还有……九个人，才轮得到他。” 十六人。 灵不微眸光颤动，没有开口。 “我知道你心里很多问题，阿微，你可以直接问我，我已经不会因为这些问题感到心痛了，我只会……愉悦，期待。” 灵不微沉默片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在渴望灵不微分享她的胜利。 灵不微道：“埋在幽昙木下的十六块木板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让他们以那样的姿态死去，那个小姑娘感受到的树灵召唤又是什么？” “十六块木板是以当年那棵死掉的小幽昙灰烬炼制出来的法器，就是靠着那个，我才能认出那十六个畜生，我当初炼制下来，本来只是给自己一个怀念，”景袖笑道，“那种姿态……你不觉得，他们的肢体没有存在的必要吗？一根人棍身上，长出了犯罪的血器罢了。” 灵不微问：“那阿兰和那个树灵呢？” “没有树灵，那个小姑娘是无妄之灾，陷入了幻觉，”景袖谈到这个，语气明显地低沉下去。 不，你在撒谎。 确实诞生了树灵吧，因为你作为黄泉鬼修造了杀孽，年迈的幽昙木与黄泉关系深厚，不愿意看你继续下去，所以才会生了灵智。 他呼唤阿兰，不过是以为能多一个人劝劝你。 但他不明白人世的复杂，所以才会做出这么滑稽的事情。 “事情结束后，把树灵放回去吧，我不会让他出事，”灵不微道。 景袖深深地凝视着她。 她抹了一下眼角，像是生怕自己流出了眼泪，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待到平复了心情，她深吸一口气：“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因为你想知道，好了，你可以离开了，如果可以，离开岚都，离得越远越好，不要再接近任何人，包括……包括宋蝉。” 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问仙派首席大师兄。 “也包括你吗？”灵不微问。 沉默片刻，景袖：“是。” “好。”灵不微明白，景袖一定要亲手手刃仇人，才能解心中之苦。 她太理解那种用鲜血来填补愤怒的复仇之魂。 但—— “小景，你知道的吧，哪怕是复仇，但因为杀孽太多，远超于他们所作的恶，”灵不微轻声道，“你很有可能，会付出魂飞魄散的代价。” 天道有制约，这等屠戮太过的恶行，一定会死得极其凄惨。 哪怕景袖身为黄泉鬼修，已经跳脱轮回。 “那又如何？”景袖笑了笑。 灵不微了然，她微一颔首，而后一抬手，银鞭将酒坛子全都抽裂了。 瞧着景袖略意外的眼神，她说：“不用送了，我看这些玩意儿有点碍眼。” 她背对着景袖离开，且特意大摇大摆，完全没管目瞪口呆的守门人。 待到守门人反应过来，回冰窖一看，只见到了满地碎酒坛，不见任何人影。 “喂喂！”守门人立刻大喊大叫起来。 灵不微没管后面动静，她沉默地回了三人小院，脚步极快，连衣角都带了风。 “怎么了？”她刚一坐下，度九思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身后。 察觉到了他的气息，她情绪微缓，问道：“三千醒了吗？” “没有。”度九思道，“黄泉之中那团孽印种很阴邪，想必是神魂受损，须得再养养，无伤大碍。” “那就好。”灵不微点头。 灵不微的心事重重非常明显，若是过去，度九思再记挂也不会开口。 但如今…… 他轻咳一声，压了压不太舒服的胸口，默默抓住灵不微的手：“发生什么事了？” 灵不微反手牵住他，顿了顿：“我把布鸣的酒窖砸了。” “……好。” “他的手下都瞧见了。” “好。” “但我知道，他们没时间管我了，”灵不微抬眼，“我带你去看热闹，你去不去？” 暮色已四合，还有什么热闹？ 度九思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醒于百年后 第50节 他能明显地察觉到，灵不微身上不同于以往的，深藏在言笑晏晏的表面下的戾气。 他轻轻颔首：“好。” 说是看热闹，但灵不微只是推着度九思在这偌大的院子里转来转去。 根本没有目的。 她嘴里也和他聊着零零散散的闲事，多是些奇异的见闻。 度九思很喜欢听，但也觉察出，看起来毫无目的的灵不微，像是在等什么人，又或者，什么事情的发生。 变化只发生在一瞬间。 庞大的灵力席卷高楼，将整座使馆笼罩住的可怕威势倾泻而出。 一道声音在正空响起—— “布大人，来收您的魂了，”那声音笑盈盈的，甜美又娇俏。 作者有话说: 27-38章都修了一遍，大体内容没改，增添了部分细节。 但因为阿晋的修文机制，有几章被屏蔽了，或许明天才能放出来，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明天请一下缓存重新看这部分内容。 因为推迟了更新加修文带来的阅读体验感极差，非常对不起诸位。 今天冒泡的小伙伴红包补偿。 感谢大家支持。 明天六点见。 ps：小景不会是魂飞魄散的结局 第40章 幽昙（12） [v] “这是？”陌生的女声令度九思有些意外，包括这令人心惊的灵力威压。 绝对是上三境的实力。 最差也是合道境。 灵不微这才想起，自己一直没和度九思说景袖的身份。 她竖起一根手指，在度九思的唇上比了个“嘘。” “别问，等到了热闹现场，我再细细同你说。” 见她这样，度九思也期待起所谓的“热闹。” 两人循声而去，因着灵不微一直在等，故此在使馆内众人被这声音惊得云里雾里的时候，她很快就找到了位置。 她来得很早，找到了个好位置，正对着偌大的庭院里横陈着的九具男尸。 哦，不是男尸。 灵不微眼睛尖，瞄见了男人的手在抽动。 心口却无起伏。 怪哉。 庭院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度九思的视线从尸体上一扫而过，目光放在了旁边的人影上。 是景袖，但又不像他。 他仍旧身着黑衣，面无表情，可是往日漂亮得锐利的脸再不复往日情态，他总是低垂着的眉眼终于直直地逼人目光。本来硬朗的轮廓竟是多了几分柔和。整个人瞧上去都明亮不少。 最重要的，是那双眼睛。 原来他有一双那么漂亮的眼睛，像春日的湖水。 可他只是淡淡地望了他们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仿佛他们是一粒未曾入眼的尘埃。 他在等其他人。 “景袖是凶手？”度九思问。 “你只关心这个吗？”灵不微察觉到了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推着他道，“咱们找个角落看戏。” 度九思抬手：“不用。” 术法施开，他们的人影就消失在了空地上。 灵不微发觉自己挪到了一个房间内，只是正前方仍旧是庭院场景，意味着她位置没有动。 “芥子空间？”她有些惊奇。 “嗯。” 灵不微忽然绽开了一个笑。 “怎么了？”度九思看她反应，像是想到了什么趣事一般，他若有所感，“我以前也带你进过芥子空间？” “等你想起来了再说。”灵不微却不提。 度九思有些无奈，但也明白了答案。 可他的记忆…… 他不知自己缘何丢了记忆，只明白找回无比困难，这百年来，他什么方法都试过。 灵不微打断他的思考，催促：“你快看看她，好好看，别走神。” 看景袖？ 字面意义上的？ 度九思其实不大乐意观察景袖。 这会让他想到那夜他看见的，他们亲密无间的姿态，和声音极为响亮的一个亲吻。 等等—— 他一直相信灵不微和景袖之间没什么，私底下也悄悄地揣摩过那个吻的含义，两人之间百年前相识，会不会可能是兄妹？又或者那就是个做戏的吻？ 可那些猜测都只是在脑海中沉浮，后来便淡了。 他从没猜测过这个可能性。 修真界，极少有人可以伪装性别生活。 性别与容貌不同，必须要通过术法改变，长久地维持自己的身体变幻，需要消耗浑厚的灵力。 他不可思议地问：“景袖是女人？” 灵不微笑眯眯的：“对啊，这下不吃醋了吧？” 度九思沉默。 良久憋了很轻的一声：“那也不可以随便吻。” 灵不微：“……” 那不叫吻，那叫亲亲！就是亲了个脸蛋！ 再说谁随便啦！ 灵不微心里呐喊了一通，没说话。 度九思因为九幽莲花花瓣养出来的血色，又有些苍白了，或许是在黄泉疲累了一点。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浓密的睫毛轻扇，嘴唇紧抿，两颊微微鼓起——是过去看不见的可爱姿态。 像是在生气，又像是紧张。 “你为什么不说话？”度九思蓦然仰头，直勾勾地盯着她。 眼神像是有些委屈似的。 灵不微立刻转到他的正面，半跪下来，伏在他的膝盖上：“我灵不微发誓，再也不随便亲人了，要亲只亲度……呜。” 度九思一把捂住她的嘴，心有余悸。 险些让这人将誓发出去了。 “你对天道就发这种誓？”他咬牙切齿的，耳后根绯红。 灵不微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模样乖巧极了。 度九思像是被眼神烫到了，匆忙收回手。 “让我说话的是你，不说话的也是你，哎，”灵不微小声道，“大醋精。” 度九思耳朵尖红得似要着火，他挪开视线，用一种和缓而又平静的语气道：“景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和我说一说。” 直接挪开话题了。 比百年前的他脸皮还薄。 灵不微心底悄悄地逗弄一句，也顺着他的意思，转过头去看景袖：“景袖啊，她是来讨债的，这可是一件大喜事。” 不过是见血的大喜事。 哪怕她自己粉骨碎身，也绝不会放弃复仇。 灵不微尊重景袖的一切决定。 人聚了过来，但都不敢靠近，在院子外遥遥地看着，灵不微两人说话的功夫，这小院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了起来。 灵不微将景袖的身世简单地说了一遍。 “黄泉鬼修，我在书上看过，因为跳脱轮回，实力极为强大，”度九思凝视着景袖的身影，“好比现在的景袖，起码是上三境。” “不错，”灵不微点头，“她先前只有结丹境，是伪装，好叫布鸣卸下心防。” 度九思手指轻扣了轮椅两下：“那么，一百年前的布鸣，凭什么能从身为黄泉鬼修的景袖父亲手上逃生呢？” 灵不微神色一僵。 她醒于百年后 第51节 “人鬼血脉融于一身，景袖的力量应该还不如她的父亲吧，”度九思语气淡淡的，嘴里吐出来的怀疑却是灵不微完全疏忽了的事情。 “最关键的是，”度九思说，“景袖如果认为布鸣修为就这么高，为什么不直接动手斩杀他？而要在他身边蛰伏这么久？” 是为了将他的残魂收齐。 灵不微心底冒出这个回答，又被她自己给摁下去了。 木板可以认出布鸣的残魂，景袖本不必这样做。 “景袖在撒谎？不对！”灵不微惊讶地看向景袖，她仍旧寂寂地站在庭院里，没有动作。 度九思握住她冰凉的手心：“景袖没有撒谎，只是隐瞒了很多事，不微，你关心则乱。” 是布鸣在撒谎。 布鸣的修为恐怕也已在上三境，且保命手段颇多。 “他最初暴露在人前的修为是元婴，极有可能是因为他的神魂被分成了十七份之故，现如今修为上升到化神境，也有可能源于……他的伤正在恢复。” 灵不微看向景袖的视线有些凝重：“所以景袖担心再让布鸣成长下去，她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很有可能，唯一的问题是，她为什么要蛰伏在布鸣身边这么久。” 灵不微脸上的笑意消失了，静静地盯着景袖。 “你别担心，她既然出来了，必有十足把握，不告诉你全部也是怕你担心。”度九思见灵不微沉默不语，安慰道。 “我明白，我在想布鸣这个人，”灵不微道，“初看他胆小愚蠢，我以为裹在这幅皮下的还有个贪婪好色，惜命如金的灵魂，现在想来，万万不是。” “他灵魂都被片成十七片了，他还能活下来，且在仙盟混了个这么高的位置，必然不是蠢货。一个寿命又长，脑子又灵活，藏了无数底牌的刽子手，为何在自己的七具分魂出事之后，只会哭求别人，自己却毫无动作呢？” 因着思维完全跟着景袖走，灵不微完全没去考虑别的。 现今冷静下来，她才意识到这件事背后的重重矛盾。 “除非布鸣……早就留好了后手！” “景袖！原来是你！”正当灵不微说出这句话，凄厉的声音炸响。 布鸣急匆匆地赶来，他站在门口，好似两眼一黑，要晕过去。 他确实没想到背叛他，要杀他的是景袖！ 宋蝉站在布鸣身后，他朝着旁边看了一眼，正是灵不微和度九思的方向。 他看得见他们？ 可宋蝉很快转回视线，他语气肃然：“景袖，你为何要杀这么多人？” 一旁的布鸣听到他这不温不火的一句话，差点火气又上来。 对待杀人凶手如此温和，方才掐老子脖子倒是凶得很。 不过没关系，没关系……布鸣盯着景袖，眼中异彩连连：先让他把这场戏唱好吧！ 他颤抖着捂住心口：“我对你那么好……你竟然，你竟然……” 景袖终于有了反应。 她的女声温和极了，她说：“确实很好，杀了我的爹娘，再把我像条狗一样养着，还让我认你为父，是吗？” “你胡说！” 布鸣喝骂：“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你想算计我！故意在雨天晚上撞我的马车是不！我认你做干儿子，是我眼瞎！老子对你不好吗？啊？” “怎么不谈我的第一句啊，”景袖舔了舔自己的唇，似笑非笑的，“布鸣，你不会认不出我是谁吧？” 话音一落，众目睽睽之下，她干净利落地一伸手，断了第一人的性命。 那男人无声无息地去了，反倒是布鸣发出一声闷哼，痛不欲生的模样。 “第八个，”景袖看了眼自己的手，“想起来了吗？” 她的手细长，莹润，哪怕常年握着刀剑，也漂亮极了。 很难想象这是一只染了杀孽的手。 布鸣恐惧地看着她。眼底深处，愤恨一闪而过。 第八个，他当然懂是什么意思。 一百二十九年前的夜晚，他被人活生生毁了魂魄，千年修为毁于一旦，只能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他完全没想到，那黄泉鬼修和那个女人，居然有孩子！ 黄泉鬼修不是没后代的吗？！ 这种天生地养的东西，为什么能和人类结合！ 景袖被布鸣的恐惧取悦到了。 她几乎想也不想地又是轻轻一划，剑气掠过第九人。 “噗——”布鸣猛然吐出一口血，他拉住了旁边的宋蝉，“宋蝉，你快出手，快点！” 宋蝉岿然不动。 布鸣气得双眼发红：“盟主命令你帮我解决这个女人的！你敢违抗盟主的命令吗？！” 宋蝉没说话。 于布鸣房间内，青影在听到景袖的声音后，确实吩咐： “罢了，用不着咱们调查了，人家找上门来了，阿蝉，你帮布鸣解决这个麻烦吧。” 宋蝉不太高兴地应下，又听得青影传音：“不过我也很好奇，布鸣有没有留对付景袖的后手，你可以晚点动手。” 宋蝉心念一动，立刻应了。 他看着景袖，从景袖的只言片语里听出了她与布鸣的纠葛，心中动手的想法更淡。 只是—— 宋蝉的视线又挪到了旁边的空地。 那里有一个旁人都瞧不见的青影，正满脸微笑地看着这一幕。 仙盟盟主，也在。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41章 炼魂（1） [v] “不微，我父亲是半步飞升境，也发现不了我的芥子空间，”正当灵不微聚精会神观察场面景象时，度九思忽然来了一句。 她一愣：“怎么了？” 度九思扭头，示意她看：“宋蝉好像真的能看见我们。” 顺着度九思视线，灵不微扭头。 宋蝉恰在此时收回眼神。 “要不我试试他？”灵不微琢磨，“咱们把位置往旁边挪挪？” 度九思说：“依你。” 芥子空间变幻位置，往宋蝉方向挪近了一点，他毫无反应。 奇怪，怎么这时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灵不微凝眉细看：“先不管，待到此间事了，再问问他发生了何事。” 布鸣没想到，宋蝉听了他的质问，不仅不出手帮忙，还堂而皇之地走起了神。 他脸颊抽动，几欲翻脸，最后还是道：“宋长老，既然你不想帮忙，那便别在旁边看戏了，还请退下吧！” 面无表情地后退几步，宋蝉不说话，但态度很明显。 “好啊，好啊！”布鸣好笑似的点点头，“宋蝉，你真是胆子大，居然敢违抗盟主的命令……” 他忽然振臂，像是甩去了什么负担似的，一步步走进门内。 “景袖！你有本事就同我好好打一架，若你杀了我的本体，我的分魂自然会散去，”他讥嘲道，“还是你不敢？就像你那废物爹一样，哪怕拼了命，也没能杀了我？” 最简单的激将法，但最有用。 景袖怒极反笑：“我有什么不敢？” 布鸣嘴角挑起一闪而过的诡谲笑容，他一抬手，大门瞬间紧闭，大气也不敢喘一个的围观弟子，以及宋蝉，竟是都被挡在了门外。 宋蝉脚下一动就要进去，却见青影对他摇摇头。 他停下步子，目送着青影飞入高墙之内。 灵不微发现布鸣关门的时候就叫了出来：“快！我们进去！” 度九思回过神，手一挥，芥子空间恰好赶在最后一刻，飞入墙内。 布鸣布下了禁制，瞬间将这座庭院包围。 这样一来，从外界就怎么也看不见内里发生的事情了。 “宋蝉怎么没进来？”灵不微奇怪。 “不微，等会儿不要轻易出去。”度九思叮嘱。 看他神情有异，灵不微一愣：“怎么了？” 度九思因着宋蝉的异样，故此总是多留了一份心在他身上。 方才宋蝉察觉到了布鸣意图，很明显是想进来的。 可他看了侧方空地一眼，竟是生生止住了脚步。 “有其他人在场，”度九思道，“宋蝉因为他的命令，所以没进来。” 他的命令。 灵不微脑袋一转，就反应过来。 她醒于百年后 第52节 她挑起唇，饶有兴致地道：“那位仙盟盟主也在此处？” 度九思点点头。 “你说仙盟盟主，现今位置在何处呢，会不会仍旧在我们身边？”她问。 她不仅不担心，反倒更兴奋。 度九思无奈：“总之我们见机行事，好不好？” 灵不微乖巧地点头。 “我真没想到，袖儿，你接近我，只是想复仇，我是那么……那么……”布鸣不见了方才的趾高气扬，反而哭哭啼啼地抹起了眼泪，和景袖谈起了感情。 灵不微直觉不对，她怒道：“小景！别理他！快弄死他！弄死他！” 度九思笑：“景袖心中应当有数。” 景袖果然冷眼旁观他的表演，无动于衷。 “咚”得一声，众人皆惊。 布鸣对景袖直直地跪下，磕了个惊天动地的头。 他再一抬头，眼泪爬了满脸，愧疚之情溢于言表：“可我知道你的来历之后，我只有无尽的悔恨，当年是我做错了啊！袖儿，我愿意把我的命偿还给你，我封锁四周，也是方便你杀了我之后逃跑，袖儿，对不起！” 景袖愣住，随即态度像是软化了一般：“你真是这般想的？” 布鸣点点头，抹了把眼泪：“袖儿，当年害死了你爹娘，我日日夜夜都睡不安稳，当初把你带回府上，也是因着你的眼睛与你娘相似，你们都有那样温柔的眼神……是我，是我当年鬼迷心窍！” “我该死！我该死！”布鸣一边狂扇自己的巴掌，一边怒骂自己。 灵不微叹为观止：“这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现在不除，来日小景必定在他手上吃到亏。” 她一眼就瞧出来了，布鸣这幅痛哭流涕的模样，是真真切切的做戏。 谁料景袖竟像是被迷惑了：“你真的……真的这么想？” 布鸣也不回答，一个头接一个头，忏悔得真切。 “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景袖软下语调，竟是真的被打动了，“我也不想要你的命，你给了我爹娘都没给过的关心……” 布鸣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 “所以……”景袖温柔至极地道，“我接受你的歉意。” 什么？！ 灵不微瞪大眼睛：“喂喂喂？景袖你这个笨蛋！” 度九思没有吭声，他若有所感地看着景袖的手。 “真的吗？”布鸣大喜过望，“你是真的……唔。” 他话没说完，因为景袖一挥手，剩余的七具尸体，不，是七具身体，脖颈处血线齐齐炸开，同时呜呼一命。 “你……”布鸣脸上的笑容甚至来不及褪去，灰败的死气就爬上了脸。 他瞪大眼睛，盯着景袖，像是心有不甘：“怎么会？” “我接受了你的歉意，所以我改变了主意，本想一点一点折磨你的，现在给你一个痛快，不好吗？”景袖笑得温柔极了。 布鸣颤抖着手，半晌，骂出一句：“贱人……你这个贱人……” 景袖并没有被他的话激怒，相反，她更加开心。布鸣越崩溃，她就越开心。 “你以为我会被你这虚伪的表象欺骗吗？布鸣，你这样谨慎的人，一定布置了陷阱对付我吧？”景袖笑了，“我猜是我突然发难，所以你的陷阱还没布置完，所以才这般虚情假意地诓骗我，是不是？” “聪明啊小景！”景袖听不见灵不微的喝彩，但不妨碍她为她高兴。 布鸣骂完了这句，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十六片残魂被毁，他元气大伤，只有吞吐的气息，叫人知道这是个活人。 夜长梦多。 景袖想也不想地抬手，目标正是布鸣的脖子。 可这次她的出手，并没有带上幽昙花的力量。 因着幽昙的力量，才能在杀死这些人的时候，同时摧毁他们体内的灵魂，包括布鸣的分魂。 现今不用那力量，自是因为景袖的愤怒并未因着这些分魂，这些助纣为虐的喽啰们的死而消散。 黄泉鬼修，睚眦必报。 她要拘了布鸣的魂魄，带他一起感受被天道毁灭的滋味！ 临到这时候，灵不微放下了心。 她道：“小景想要带布鸣一起灰飞烟灭。” “她造了杀孽，天道不会放过她，”度九思沉默半晌，“如果是我，我不会选择同归于尽，我只会杀了布鸣，其余人我会让他们以别的法子将功赎罪。” 就是因为那十六个身体内，还有原来的魂魄，景袖的杀戮才会被认定为杀孽太重。 但这也是可以避免的。 说出来后，度九思又觉得自己的话不对。 他并没有切身感受到家破人亡的痛苦，这种评价好似太过轻松。 “九思，不要做这种假设，”灵不微忽然扭头，看着他，“相信我，当你真的经历那一切的时候，你只想屠光眼前人。血色已经蒙蔽了你的眼睛，理智这个东西已经消弭于无形。此时做出什么反应都很正常，只要你，承担该有的代价。” 看着她的眼神，度九思僵住了。 他有一种错觉，灵不微好像才是经历过这一切的人。 “不微……”度九思想顺着自己的想法问下去，外界的一声粗重喘息声断掉了他的话。 那声音像是直接在耳膜上爆开，绝非人可以发出来的。 景袖割开了布鸣的喉咙，等着他气息断绝。 可一股危机感袭来，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灵力荡出一道防圈，可身体仍被无名力量一冲，直接被甩飞了出去。 “妖物？！” 灵不微，度九思异口同声。 布鸣揉了揉自己的脖颈，脖子上的血线居然就消失了，皮肉光滑极了，像是没受过任何伤口。 他扭头，对景袖咧嘴一笑：“可惜了，你千算万算，都没算到本大人的底牌，正是本大人自己吧？” 景袖从地上略动了一动，嘴里就涌出一口黑血。 她翻开自己的手心，竟是漆黑了。 只是一个照面，她居然就中了毒…… 布鸣得意极了，他动了动自己的身体，肥肉像是簌簌抖动，宽大的身体一点点缩回去，布料扯破的声音传来，灵不微定睛望去，一条巨大的尾巴从他的脚下伸了出来，而后略一扑打，长尾遮天蔽日地展开。 “化形期妖物……难道是深山老林冒出来的老怪物？”灵不微真正感到了一点棘手。 自打飞升仙界的通道关闭，修真界灵气日益减少，近百年来，畜生极难幻化成人形。 现在的对妖物的称呼，基本都是说的凶邪之物，好比之前的无厌娘娘。 早年化形的大妖，基本都潜归山林去修行，好让自己的寿命再长一点，熬过现如今的灵力缺失。 “身为大妖，你居然出世作恶……”景袖眼都红了，“你靠什么逃过了天道制裁！” 布鸣只剩下那颗头还是人的模样了，他张开嘴，一说话，整张脸就化成了一个巨大的蛇头，黄彤彤的眼睛像雨后的泥坑：“也罢，就让你死得明白点，景袖啊景袖，你还记得我要收你为儿子的事情吗？我是真心诚意待你的，我连咱们城郊有个万人坑都告诉你了，这样大的秘密，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万人坑？ 灵不微想到了那个孽印种。 “这和万人坑有什么关系？”景袖一心一意只要个答案。 “咱们的仙盟盟主，你知道吗？”布鸣吐了吐蛇信子，“他可以瞒过天道，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仙。” 仙盟盟主？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42章 炼魂（2） [v] 短短片刻，接二连三的消息砸得灵不微都有些头晕目眩。 仙？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仙？ 她距离仙也就一步之遥，可就是那一步，差点要了她的命。 气氛太过紧张，也就无人意识到，周遭温度在布鸣说出这话后，明显降低了几分。 虚幻的青影满脸温和，就连嘴角上挑的弧度都没有变过。 可注视着那条巨蟒的眼神稍显冰冷。 “你的意思是，万人坑也是盟主要你做的？他帮你瞒过了天道？”景袖连连逼问，“他也是妖？” 因着布鸣设下的禁制，内里的一点风声都透不出来。 窃窃私语声在背后响起，因着这事情闹得太大，太玄奇，又涉及到了仙盟分部的大小主管反目成仇，哪怕宋蝉在，年轻弟子们也停不住议论。 宋蝉等得有些焦躁。 也是此时，他蓦然发现，爱看热闹的灵不微，竟是到现在都没有赶过来。 眉心重重地一跳，他抬眸看向大门，周身灵力涌动，而后想要像上次闯入布鸣的房间里一样，直接闯过布鸣设下的禁制。 可一股巨大的力量反弹过来，血腥味涌进口里，宋蝉目露忌惮。 布鸣房间的那个禁制，与这个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的硬闯自然也惊动了布鸣。 布鸣舔了舔唇，他没回答景袖的话，而是扭头，看了眼大门，眼神染上戾气。 “你不用知道这么多，”他说，“到了地狱，你自己去琢磨答案吧，我很快就会把宋蝉，还有你那个好姐妹送下去陪你的。啊，我都忘了，你娘也在地狱里等你吧。” 她醒于百年后 第53节 说到景袖娘亲，布鸣露出了一个回味无穷的表情，下流极了：“你别说，哪怕过去这么多年了，我还记得你娘那细皮嫩肉的身子，啧啧啧……” “你去死！”景袖猛然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灵力呈现出如墨一般的暗黑色，她失去理智地冲了上去，“我要你去死！” 布鸣不仅不退，反而高兴地迎了上去。 “你以为毁了我的神魂就能打败我了？我有千年修行，哪怕是□□，都够你这小贱人喝一壶了！”他哈哈大笑，一把卷住景袖的身体，长尾将她抓至天上，而后往下狠狠一摔！ 灵不微一扬手，手中腰带就化作银鞭，飞了出去。 可银鞭并未离开芥子空间，就被人抓住了，重新化作了软软的腰带。 度九思道：“不微，先别急，仙盟盟主出手了。” 景袖的身体摔到地上，身体却从布鸣的桎梏下，忽然消失了。 嗯？ 布鸣的眼睛狐疑地转来转去，他可以确定景袖完全不是他的对手，难道还有什么底牌？ “出来！”他怒吼，昂扬的蛇头四处扫动。 “仙盟盟主不是布鸣这伙的？”灵不微奇怪，根据布鸣的话，她已经将仙盟盟主当做一个坑蒙拐骗的妖物了。 度九思则是低下头，去看手里的腰带。 浅绿做底，银纹装饰，这条腰带有种简单素雅的漂亮。 触感细腻温软，有一种相当熟悉的感觉。 他走神这会儿，被灵不微注意到了，她奇道：“你怎么了？我腰带有问题吗？” “我在想，”度九思抬头看灵不微，“不微，你为什么不问我，我是如何在仙盟盟主一出手，就觉察到的？” 灵不微一愣。 初遇度九思的时候，因着他身上病弱到极致的死气，加之他不经常动手，她感觉不出他的修为。 可经历的事情多了，尤其是云州城主一事，她也估摸出来了度九思现今的修为。 约莫也在元婴境。 并不是多么高深的修为，可他很多判断都超过了这个境界。 “那你为什么不问我，我毫无修为，又是怎样知道对付妖物的呢？”她反问。 度九思：“自然是因为你百年前修为不错，有很丰富的经验。” 说到这里，度九思愣住。 灵不微……在百年前是认识他的。 “九思，”灵不微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你虽失忆了，但应该是清楚自己未失忆前的修为吧？” 度九思当然知道。 他只失去了十年记忆。 “原来你知道，”他好笑地摇摇头，是自己误会了，他以为自己幻化了姓名和容貌，还隐瞒了修为。 他又奇道：“可我不过是合道境，布鸣却说仙盟盟主已经飞升，按理我根本不可能探知他的动作，可在那瞬间，周围细微的灵力波动，瞬间被我捕捉到。” 灵不微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失去的记忆只有十年，所以修为也没增加？” 什么意思？ 度九思说：“百年前，我难道不是……合道境大圆满？” 合道和大乘同属上三境，可因为大乘境实在是太难越过，度九思已在合道境大圆满困了近百年。 他的剑法日益精湛，甚至可以越阶杀死大乘境的修士，可自己修为却怎么也不能提升。 他不相信自己会在十年内越过。 结果灵不微对他摇摇头。 度九思皱眉：“我居然跨过了合道境大圆满吗？那我其实是从大乘境掉下来的？” “不是大乘境，”灵不微居然再一次否认了他的说法，“九思，我们在人世度过了十年，但我们同时入的小轮回，在内已经历十世轮回。” “我们分别之前，你已经是半步飞升。” 半步飞升其实准确的说，不算是一个境界，因着过往越过大乘境，就能直接飞升。 但因着仙界与人间的通道关闭，许多人境界已过大乘，却无法飞升，便称之为半步飞升。 度九思的父亲是。 灵不微也是。 “小轮回是不是传说中九死一生的轮回秘境？”度九思忽然问。 灵不微点点头：“是，我俩倒霉，不知为何被卷了进去，好险才捡了一条命回来。” 其实不算好险。 那十世轮回，她过得还蛮开心的。 灵不微一边为他解释，一边分心观察外界变化。 她没太在意此事，虽不知度九思为何失去跌落到了元婴境，可失去了修为也拥有敏锐的危险感知度，也很正常。 “那你知道我的伤，我的失忆是源于什么事情吗？我以为我只有合道境，所以遇到丢了半条命的危险也很正常，可半步飞升，”度九思好似有点迷茫，“不微，谁能杀死半步飞升？” 灵不微听到这话，转过头来。 她唇角绷紧，道：“我不知道，我……你没赴约，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何事，我自己也自顾不暇，没时间去寻你……” 何止是自顾不暇。 灵不微忽然想到，有没有可能，在他们相约的那个夜晚，度九思身受重伤，险些丢了半条命。 而她则是心神大损，自觉世间再无任何事情可以牵挂，提了剑去找了冉白玉。 他并没有失约。 他们只是错过了。 灵不微忽然有点难过。 她心底深处，对于度九思未来赴约的那点怨气忽然就消散了。 自己本来就该相信他会来的啊。 灵不微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往脑袋里钻，度九思心神一紧。 合道境的他要经历小轮回，一定是难比登天的事情，所以灵不微的修为绝不会比他低。 且就算度过了小轮回，能一下子进入半步飞升，也相当艰难。 除非……与他一同度过小轮回的人，本身就是—— 半步飞升。 问仙派上上下下，或者说，整个修真界上上下下，半步飞升的普通弟子，而非长老，只有一个。 不归剑尊。 度九思攥紧了手里的腰带，他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那些记载着问仙派灭门历史的文字忽然闯入眼中，过去冷冰冰的文字，现今却成了一幅幅的画面，在脑海里闪现。 不归剑尊，天生神骨…… 飞升失败，屠戮满门…… 无尽血色在眼前蔓延，度九思心口一窒，他从轮椅上站起来，朝着灵不微走了一步，就痛苦不堪地跪了下去。 灵不微一惊，抱住他：“九思？！” 无数画面在度九思脑海里闪现，支离破碎的片段就像是水里的倒影。 度九思想捞起所有的碎片，可终究失败了。 回忆的碎片只在脑海里亮起了一隅。 “你真的要回家去了吗？”比现在看着更灵动跳脱的灵不微出现在了记忆里，他看见了她脸上从未见过的惴惴不安。 他也看见了在灵不微对面的男人，那是…… 百年前的他自己。 “嗯，”他看见自己冷淡地应了一声。 “这样啊，”少女的脸上难掩失望。 当年的他沉默，随即伸出手，摸了摸少女的头：“保重。” 他转身离开。 “喂！”少女在背后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终于没忍住，喊了出来。 他停住脚步，微微侧身，声音有种压抑的平静：“还有事吗？” “遇雪山顶！我们在遇雪山顶再见好不好！我马上就可以飞升了，我可以去找你了！”少女声音明亮极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采飞扬。 度九思看见自己沉默半晌，一直等到少女脸上的光彩黯淡下去。 “好，我来接你。”他终于转过头，神情仍旧是克制的，可眼中的解脱与喜悦还是跃出眼底，“不见不归。” 不见不归。 少女黯淡下去的眼睛重新燃烧。 他们交换了一个拥抱。 那是他们的约定。 度九思最后也没去的约定。 “不微，”度九思猛地瞪大眼，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死死地扣住灵不微的手腕，断断续续地道，“遇……雪山……遇雪山……我们是不是约在了遇雪山顶？” 遇雪山顶。 这名字终于跨越了百年时光，再度来到灵不微眼前。 她醒于百年后 第54节 第43章 炼魂（3） [v] 度九思会在此时突然恢复记忆，全然出乎意料。 且他的恢复应当并不正常，他一身冷汗，体内灵力混乱无比，和上次在无厌娘娘庙时的晕倒有几分接近。 “是那地方，不过你怎么……九思？！”灵不微从那句遇雪山顶回过神，见到度九思模样，神情大变。 她从自己的灵戒里摸了摸，拿出一柄短匕首，毫不犹豫地割破，将血喂到他嘴里。 度九思的状态好似平复下来，可仍旧双眸紧闭，一直未曾睁开眼。 灵不微环顾四周，布鸣仍旧在院子里找景袖的身影，禁制封的很严，他俩一时半会出不去。 “想起什么不好，”她小声嘟囔，“偏偏想起那晦气地方。” 遇雪山是距离问仙派不远的一座高山，那山平平无奇，可美名远扬。 它和一个传说有关。 在灵不微看来，那传说就是个非常俗套的爱情故事。 遇雪山传言过去从来不下雪，一日有一对夫妻在上面分别，女子送别远离家乡外出经商的丈夫，丈夫说好一年后的冬天回来，可秋去春来，连着五年，丈夫都没回来。 音信全无五年，可以当做人已经没了，邻里都劝女子改嫁。时下女子改嫁并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相反还能证明这女子福缘深厚，活得长久。 可女子却坚决地等了下去，自言与丈夫情谊甚笃，等一辈子也可以。 三十年后，开春，遇雪山忽降大雪，白发苍苍的女子像往常一般上山等她的丈夫。 她孤身一人，无子女照顾，因着一路人照拂才上了山顶，而后在离别的地方，见到了年轻一如往昔的丈夫。 她的丈夫，得了机缘，飞升成仙了。 因着尘缘未了，下凡将她接回了仙界。 须发皆白的女子瞬间恢复了年轻美貌，两人甜甜蜜蜜地飞升上界。 这遇雪山的名字，就是因此得来。 灵不微对这种故事向来嗤之以鼻，从师父嘴里听到的时候，还发出了真心的疑惑：“为什么不叫飞仙山？或者三十年枯等山？而且丈夫来接妻子，好端端的下雪干嘛？他一个仙人，还要自己白发苍苍的妻子爬上山来找他？他忘记回家的路了吗？” 师父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她嗤笑一声：“怕是他飞升想要断绝尘缘，但这女子如此坚贞不二，才打动了他吧，就连那场雪，也是他设下的考验。若女子不去，他恐怕也是不会带她走的。” 师父翻了个白眼：“你这丫头，真无趣。” 灵不微吐吐舌头，师父一把老骨头，还爱听这些俗套又漏洞百出的故事，这才是无趣。 可在和度九思分别的时候，她还是约他在遇雪山顶见了。 或许是因为，不管这名字如何得来，在尘世的人眼中，它确实是有情人修成正果的代表。 她希望他们也能修成正果。 “你又没来赴约，好端端的总是逼自己去想，是何必呢？”灵不微捣一捣他的脸颊，碎碎念，“别想了，我都不在意了，懂吗？” 度九思双目紧闭，也不知听见了她的话没有。 她沉沉叹了口气，只能等景袖把这条臭蛇妖解决了。 也不知景袖到底准备了什么手段，方才那一刻，连她都以为要出事了。 景袖，其实也没有准备。 布鸣是化形妖物，她根本不是对手。 可眼前一花，再睁开眼，她就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冉白玉？！”景袖一愣，随即立刻变换嘴里的话，“……盟主大人。” 青影并不计较景袖这么一点失礼，他笑道：“景袖，原来当初你同我做交易，来到布鸣身边，是藏了这么一桩秘密。” “我也没想到，你竟然是妖，”景袖语气平静。 青影摇头，轻轻地嘘了一声：“这话你就说错了，我可不是妖物。” “我是为了帮你而来的，景袖，我要用布鸣的命，和你交易一样东西。”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事，短更 迟到给留言的大家一人一个小红包吧 感谢支持，明天见 第44章 炼魂（4） [v] 交易？ 景袖直勾勾地盯着青影：“又是交易？盟主，我手上应该没有你需要的东西了吧？” 说到这里，景袖心下忽然不安，除非冉白玉知道灵不微没死，是来问她下落的。 可又不对，若知道灵不微还活着，冉白玉绝不是这般反应。 青影摇头：“你太小看自己了，景袖，我的交易很简单，我要你从往生河，帮我取十万死魂。” “绝不可能！”景袖想也不想地拒绝，取十万死魂等于破了这些人的轮回路！你疯了吗？！” “这些魂魄不过是往生河里一些投不了胎的东西而已，哪有什么轮回路？把他们救出来，才是给了他们新生，不是吗？”青影的语气很平静，神情也一如往昔温和，可景袖却知道这副皮囊下面藏着多么可怖的灵魂。 她定了定神：“不可能，盟主大人，我不会帮你去取，十万魂魄，一定会引起地府注意，天道会直接拦住我。” 青影笑：“只要你愿意帮我，我就可以帮你拦住天道窥视，也能让你安全离开黄泉，甚至于，你杀了这十六人的事情，也可以帮你安全渡过，不用魂飞魄散，如何？” 青影蹲下来，轻声道：“你转头看看，那条蛇，你肯定不是对手。难道你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吗？你的爹娘死了，你的人生毁了，最后还……没能报仇，便魂飞魄散？” 景袖看着布鸣这条大妖，有些恍惚。 她确实不甘心，她怨，她怒。 她不想落得这样的结局。 眼瞧着她动容，青影再添一把火：“我做生意，向来诚恳无比，我们是交易过的老朋友了，是不是？” 交易过的老朋友。 景袖一个激灵，她下意识地扫了眼庭院，她确定，灵不微一定进来了。 只是不知道藏在了何处。 想来冉白玉也没有发现。 “你要十万死魂做什么？”景袖问，“黄泉那个孽印种就是你弄出来的吧？布鸣受你指使在城里杀人？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传出来？” “这些都与你无关了，景袖，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 景袖沉默不语。 青影却笑了出来：“很简单不是吗？就好像一百年前，你用灵不微留给你的那枚戒指，同我交换合道境的修为一样。” 见他提起了百年前的那一桩交易，景袖身体一抖。 是了，她早就背叛灵不微了。 当年灵不微将戒指交给她后，没过不久，就传来了不归剑尊陨落的消息。 而杀死她的，正是她昔日道侣冉白玉。 狗屁的道侣，景袖作为灵不微朋友，一直知道冉白玉是跟在她身后的狗屁虫，压根不是什么道侣，不过是人云亦云，谣言传成了那样。 当时的灵不微没有告诉景袖，灭门问仙派的人是他，只说自己要去找仇人报仇，很有可能会死。后面结合冉白玉杀死她的消息，景袖立刻反应过来，灭门问仙派的，就是冉白玉。 景袖也想替她报仇，可冉白玉这畜生不知是得了什么机缘，取了灵不微性命之后，还借此机会获得了天下人称赞，且在之后各大门派举行的会剑大比中，一手剑术出神入化，群挑五大大乘期高手，轻松取胜，声名远扬。 景袖憋屈，索性关门出去散心。 结果就在门外遇见了冉白玉。 冉白玉见到她后，直接挑明来意：“我知道她留了一枚钥匙给你，交给我。” 这逼把她当傻子呢？ 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景袖想也不想地就跑路。 可冉白玉再度拦住她，且没有伤她：“交给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要她回来，要你这个傻逼去死，你干不干啊？”景袖想也不想地道。 冉白玉沉默，而后说：“我还会再来的。” 此后三十年，他每年都会来找景袖要那一枚钥匙，景袖自然不理睬他。 她有一次忍不住，问了这头畜生：“你要钥匙干嘛？她不过是留了点遗物给我，你都把人杀了，还在乎这点东西？” 冉白玉那一刻的脸白如透明：“我知道那钥匙事关一枚戒指。” 景袖一愣。 “她很高兴地告诉我，那是她要送给她的心上人的，”冉白玉目光沉沉，“她死了，我就是她的心上人。” 好一句她死了，我就是她的心上人。 真是死了也要恶心人家。 景袖送给他一句神经病。 直到布鸣的出现。 当时的冉白玉已经是仙盟之主，万人之上。 他如往常一般来向景袖讨要那一枚钥匙。 景袖没有如往常一样无视他，而是问他：“我要合道境修为，如果你能给我，我就把钥匙给你。” 冉白玉沉默，后道：“可以给你，但需要七十年时间，你是黄泉鬼修，无法立刻消化我的灵力。” 她醒于百年后 第55节 七十年。 布鸣现如今也就是个元婴，而且魂魄被分为了十六份，七十年她等得起。 他们终究达成了交易。 景袖并不是将灵不微的钥匙放在了崇安大佛塔，而是给了冉白玉。 在灵不微问她此事的时候，她撒谎了。 回过神，景袖说：“我可以帮你拿到往生河的十万魂魄，但你必须告诉我原因。” 冉白玉身为仙盟之主，想要什么东西没有？需要弄这种邪性的东西？ 他沉默片刻：“和她有关。”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景袖忽然想笑，冉白玉啊冉白玉，你可知道，她也在这里？ “你是想要这魂魄镇压她永生永世吗？”想到了先前灵不微的话，景袖眼中异光一闪，“你是不是……在她死后，才取了她的神骨？” 上一次聊天，灵不微好像并不知道自己体内的神骨，早已被冉白玉亲手取走。 “你同意交易吗？再不开始，这条蛇就要走了，”冉白玉没有回答景袖的问题，只是目光平静地看向布鸣。 抿了抿唇，景袖说：“我答应。” 布鸣可以确定，景袖没有逃出这个院子，她只是用某种方法躲起来了。 “嘘嘘嘘，小袖儿？”昂扬的蛇头四处嗅闻，就连灵不微也未能幸免于难，她看着那只张开的大嘴，面露嫌恶，视线往下划过时，却忽然一愣。 “啧，”她皱眉，“搞半天这是一只被阉掉的蛇。” 难怪这老色鬼府里没养女人。 “什么阉掉？”身下传来微弱的气声，灵不微一喜，“你醒了？” 第一次醒的这么快，看来他自己身体也好了不少。 度九思捂着头坐起来，昏迷之前的记忆涌入脑海。 他眼神复杂，很想问灵不微的身份，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怎么了？我不是说了，那记忆不重要吗？想起了遇雪山顶又怎么样呢？”灵不微道，“你想起自己为什么修为跌落了吗？” 记忆？ 度九思一愣：“我想起来了什么？” 灵不微也一愣，她忽然想到了上一次度九思嘴里的“识微”。 她道：“你刚才说了一点过去的事情，上次在无厌庙也是，九思，你自己知道，在陷入混乱的时候，你会突然回忆起过去吗？” 自然不知道。 度九思黯然地摇头。 “那没关系，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灵不微伸手，轻轻扶住他的头，“反正不影响什么。” 她一抬手，手腕间的那一抹血色就刺入度九思的眼睛里。 灵不微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连忙伸手捂住。 完蛋了，看见她受伤，保不准又得再晕一次。 “这伤……”度九思抓住她，不让她挡。 因着喝完血就在此处醒来了，他嘴里还有股血腥味。 他猛然反应过来：“你给我喝的那珍贵无比的药，就是你的血？” 灵不微眼珠子骨碌一转：“对！反正你知道了，知道有多珍贵了吧！你给我注意点自己的身体哦！” “给我看看。”度九思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灵不微摇头：“不行，看了你又要晕，还要吐血。” 度九思嘴里发苦，他轻轻道：“这次我已经知道了，有了预想，所以不会出事的，给我看看，嗯？” 他哀求的姿态让灵不微心软了，磨磨蹭蹭地伸出胳膊。 看着那道血痕，度九思眼神暗沉。 他再也不会……再也不会糟践自己的身体了。 他抬起灵不微的手，俯下头。 “哎，你别？”灵不微一惊。 湿润轻软的触感传来，舌尖轻轻划过伤口，带来一阵微凉的酥痒。 不怎么疼，倒像是觉得伤口在愈合。 灵不微有些不自在，她目光游离，最后又将视线放在了度九思的脸上。 度九思舔舐她伤口的姿态，有一种虔诚感。 灵不微感觉自己的耳后根有些发烫，她忍不住动了动胳膊。 这一动，像是把度九思也惊醒了。 他立刻松开灵不微的胳膊，然后拿出一张帕子，给她擦了擦上面的湿痕，若无其事地道：“好了。” 如果他脸上的不自在太明显，灵不微兴许就给他的自然模样骗住了。 她轻笑一声，把帕子往自己的怀里一收：“好。” “你！”度九思这下装不住了，“你干什么？” “干嘛，反正是擦的我伤口，不能给吗？”灵不微一副无赖样子。 度九思脸有薄红，彻底拿她没办法。 “景袖！你个小贱种！你娘也是贱人！”布鸣迟迟找不到人，终于没了耐心，张口大骂起来，疯狂侮辱景袖。 灵不微咬牙：“我等会儿要把这畜生的蛇皮给扒了。” “那也好过你是个废人，”景袖的声音再度出现，她好整以暇地出现在了空中，俯视着那条巨大的舌头，目光特意从蛇腹处走过，“是不是？” 这件事情是布鸣心中永远的痛，他怒道：“去死！” 景袖没避开，她甚至态度和缓地向他的身后行了个礼：“交给你了，盟主。”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45章 炼魂（5） [v] 盟主？！ 灵不微和度九思都有些意外。 布鸣不是说盟主为妖吗？ 景袖怎么像是……是仙盟盟主手下的？ 他俩到底什么关系？ “我都给绕晕了，等会儿好好问问景袖，这仙盟盟主，到底何方神圣。”灵不微嘀嘀咕咕。 不对，度九思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他猜灵不微就是不归剑尊，那仙盟盟主？ “不微，”度九思忽然开口。 正是危机时分，灵不微头也没回，一直盯着场上画面，分神回答：“怎么了？” “你和不归剑尊，什么关系？”度九思终于问了出来。 “……”灵不微眼神奇异地回头，说，“怎么猜到的？” 真的是你。 度九思确认了这个答案，眼中却溢出一抹心痛之色。 哎哎哎？我这不是又活过来了吗？ 灵不微想要伸手去抱他。 此时，一个熟悉到刻入肺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包君满意。” ——“交给你了，盟主。” ——“包君满意。” 这一问一答，灵不微很是反应了一会儿。 她手上的动作僵住了。 她的脑袋像是被人蒙了一棍子，迟钝得紧，很久才意识到，发出这声音的就是盟主。 她缓缓转过头，静静地凝视那青影。 “不微……”度九思担心地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冷得像冰，沉默极了。 青影背对着灵不微，距离她不过三步之遥。 他周身笼在一层薄雾一般的光中，身体虚虚实实。 可就算如此，灵不微也能一眼认出来。 那是她亲手用不归剑钉死的身影，那是她毕生都无法忘记的血海深仇！ 冉白玉，冉白玉…… 灵不微的身体绷得像是一根弦，度九思触碰她，她也没有丝毫的反应。 “盟主！？”蛇头扭过身，巨大的蛇头一张一合，“盟主，你要帮他？” 她醒于百年后 第56节 看他模样，冉白玉竟像是知道布鸣身份一样。 冉白玉轻笑一声，他不做解释，直接出手。 一股磅礴的灵力从他的手中涌出来，将这条巨大的蛇躯包裹住，青色火焰紧接着在他的身体上燃烧起来，巨蛇痛苦地一缩：“盟主！盟主你做什么！我们才是合作的！” 这火焰烧起来很快，可对布鸣的效果却很慢。 布鸣发出了痛苦不堪的哀嚎，蛇躯一会儿变成人，一会儿恢复蛇身，满脸痛苦。 “冉白玉！冉白玉！冉白玉你不能这么做！我帮了你那么多！你的万人坑可都是我帮你杀的！”布鸣哀求，“求你放过我！我不杀景袖了！不杀了！” 冉白玉又笑了一声：“抱歉，我不留蠢货。” 布鸣在剧痛中，终于放弃，他破口大骂：“冉白玉！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景袖！你以为你会好过吗！” 景袖眉眼不动。 “不归剑尊！还有我！就是帮冉白玉做事的下场！”布鸣忽然想起来了不归剑尊，他大张着蛇头嚎叫，“冉白玉！你晚上睡得好吗！不归剑尊有没有回来找你啊哈哈哈哈！” 冉白玉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眼神森冷，再往布鸣身上扔了一道火。 “啊！痛！痛死我啦！”布鸣哭嚎，“冉白玉！你偷了人家东西，也变不成仙！你这个冒牌货！你有本事给老子一个痛快！” 冉白玉歪了歪头：“好。” 青色火焰燃烧得更盛，蛇躯却不见丝毫变化，慢慢的，透明的蛇影从蛇头上冒出来。 见到这一幕的景袖瞳孔一缩。 “砰”得一声，蛇身摔在了地上，溅起尘土飞扬。 透明的蛇影被冉白玉抓在了手里。 布鸣再蠢也发现了不对劲，他惊恐无比地道：“魂魄？不，不！盟主！盟主你放过我！不要炼化我的魂魄！求你给我一条生路！” 他敢骂冉白玉，也不过是因为这火焰灼烧太痛苦，他想快点死了，然后再度修炼。 反正他有个好法子，能让自己带着记忆转世，大不了再做一次畜生。 可是这世间居然有人能抽出魂魄！ “你既然帮我做了那么多事，那就应该知道，我最缺什么，”冉白玉眼神如结了冰，“哪怕是十六分之一，你这魂魄，也十分不错啊。” “不！不！” 布鸣尖叫声被冉白玉掐断，他冷冷地注视着手里的蛇魂，一甩手，一块黑色的旗子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那旗子通体黑色，初看平平无奇，但景袖不过是盯了一眼，就心神恍惚，脸色煞白地后退了两步。 那旗子里…… 有万鬼嚎哭的声音。 旗子瞬间吞噬了蛇魂。 景袖道：“你用这旗子，是打算炼制什么邪功？你说和……灵不微有关，难道她活过来了吗？” 她面色平静，心下却蜷缩成一片。 听见这句话的灵不微眼中划过一抹复杂之意。 景袖并没有将她的存在出卖给冉白玉。 但…… 先前景袖的话后知后觉地钻入脑海里。 她劝她离开岚都，只因为她一直知道，冉白玉还好好地活着。 呵。 “你问题太多了，”冉白玉收了旗子，他说，“我们的交易，希望你七日后就能带过来给我，不然，我不介意亲自去黄泉，借你的名义取。” 景袖沉默。 “你不会想要反悔的，”冉白玉道，“如果你不想被我炼制成傀儡的话。” 抽出景袖魂魄，将这具肉身炼制成傀儡，其实也可以帮他完成很多事情。 可冉白玉不想。 一来傀儡终究不如真人灵动。 二来，与那人有关的，还在的人和事，其实都不多了。 冉白玉眼底闪过偏执与疯狂，还有克制不住的期待。 可他一开口，语气仍旧是温和而克制的：“走吧，我送你进黄泉。” 景袖目光闪烁，她看着冉白玉留在自己手上的印记，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只是在门口位置，她顿了顿。 “还有事吗？”冉白玉问。 “属下告退。”景袖最终没有留一句话。 她一出门，宋蝉就冲了进来。 看见地上那巨大的蛇尸，倒吸一口冷气：“这是？” “布鸣是妖，”冉白玉表情平静温和，“处理一下，对了，选一个新的使馆总管吧，听话的，懂事的，然后，挑上二十个新弟子，去帮白越的忙。” 宋蝉眉头微皱，有些不情愿：“盟主，每年送到白越那里的人，我后来都未曾见到过，他们？” “他们正在修炼，”冉白玉一句话截断了他的问题，“不用再提此事，若你想见过去送到白越那里的人，我可以安排你见见。” 宋蝉沉默片刻，立地下跪道：“多谢盟主。” 冉白玉眼神微闪，倒也不继续在此事上多做纠缠，反而道：“既然解决了布鸣的事，我想顺便见见那几个处理云州无厌娘娘的年轻人，他们今日可到场了？” 宋蝉直觉，灵不微绝对在此处。 他摇了摇头：“属下不知，他们并未过来。” 青影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往他的方向走过来：“那便罢了，过些日子我本体会过来，到时候再见，对了，可知他们几人的名姓？” 宋蝉的喉结上下滚动。 他当然知道。 灵不微静静地盯着这一幕，度九思的视线也放在了冉白玉身上。 他自然知道冉白玉是谁。 不归剑尊的道侣，大义灭亲，取了她的性命，且取下她的神骨的…… 深情剑尊。 不错，冉白玉的封号名为深情剑尊。 这封号甚为可笑，却得到了天下人的承认。 因着冉白玉杀了灵不微，取下她神骨后，将其镇压在崇安大佛塔，崇安大佛塔旁边便是仙盟总部。 他在九幽那个鬼地方修建了仙盟，便是为了陪伴那根神骨。 那在世人的眼中，叫做——深情。 度九思觉得滑稽极了。 他紧紧地抱住灵不微：“不微，不要看了。” 第46章 决定（1） [v] “你说……”灵不微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宋蝉，若说看见景袖和冉白玉，她愤怒居多。 可此刻，一股巨大的哀苦感从心底涌起，就连嘴里都是苦的：“你说他知道，他跪的，是屠戮他师门的凶手吗？” “原来这有旧情的故人，是冉白玉，拉宋蝉一把的，是冉白玉，”灵不微的神色，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不微，不微，”度九思甚至想不到安慰的话，只有一遍遍去喊她的名字。 灵不微盯着宋蝉，忽然说：“我怀疑宋蝉的失忆也是他的手笔，他在欣赏他的作品，他在欣赏曾经恨他入骨的人，现在对他归顺的样子。” 宋蝉一直不喜欢冉白玉，当年她带他回宗门，宋蝉就表达过反对。 “你养灵兽可以，可他凶性未除，我怕他会酿成大祸。” “那就由我担着嘛，一只小宠物罢了，能做什么？” 彼时她骄傲自负，宋蝉又性子温吞，向来宠着她，这事儿还是顺了她的意思。 一切的祸端都是她。 灵不微看着跪在那里的宋蝉，猛地呕出一口艳红的血，气息萎靡。 “不微！”度九思恐惧地抱紧她，如水一般的灵力进入她的身体里，“静心，凝神，不要伤害了自己。” 静心凝神，说得容易，做起来有多难？ 度九思没真的要求她如此，只是缓缓地抚摸她的后背：“你还有我，你还有我。” “九思……”灵不微回过头，“我们回去吧。” 她闭上眼睛：“我不是他的对手，我怕我再看下去……” 再看下去，就冲出去，哪怕以卵击石，也要冲出去了。 “好，”度九思点头。 他扶起灵不微，刚要运术离开，忽见灵不微拉住他的手腕：“等等。” 灵不微的手劲大的可怕，说是拉，倒不如像是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腕部。度九思面色不变：“听你的。” 话音一落，宋蝉也回了冉白玉的话：“回禀盟主，这行人为二奴一主，主人名为度九思。” 他隐瞒了灵不微的名字。 灵不微像是绷紧的弦悄无声息地松掉了，度九思抬眼去看，她静静地说：“走吧。” 三千再醒的时候，有种恍如隔世感。 她醒于百年后 第57节 “妖……妖……”他喃喃了两句，脑中的印象还停留在黄泉的那一坨孽印种身上。 可眼前的寻常床榻叫他意识慢慢回了笼。 他回到岚都了。 “主人！”三千猛地从床上爬起来，头重脚轻地晃悠了两下，拿起床边的吉光就往外跑。 院子里空荡荡的，压根没有度九思和灵不微的身影。依譁 他心下越来越担忧，该不会从那鬼地方逃出来的只有他吧？ 想找个下人问一问，可也不知为何，这府里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瞧不见。 他跌跌撞撞往外走了两步，可没走两步，一股扯住他的力量出现，眼前场景一花，他往前一跌。 度九思坐在轮椅上：“醒了正好，过来。” 三千不是第一次进入度九思的芥子空间，立刻扑过去：“主人！你没事就好！是不是你救我出来的？” 度九思点头：“身体可有大碍了？” “嘿嘿！没事啦！我们被吸进去的那鬼地方到底是哪里啊？！还有我遇到的那个妖物真的好厉害！怎么打都打不死！对了，宋长老被吞进去了！但是他的剑还能动！”三千刚醒来，可身体像是有无穷精力无处发泄一般，喋喋不休，“不过我猜他没事，那个宋长老用剑的时候，气息好可怕啊！” “哦对对对！还有那个景公子，主人，我猜他也不是普通人，”三千说着说着，感觉不对劲。 度九思始终未曾回应他。 他抬头一看，发现度九思一直怔怔地盯着一个方向。 嗯？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三千才发现，芥子空间的角落里，蹲着一个人。 “灵前辈？！”三千满脸喜色，“你也没事啊！” 灵不微不理不睬。 蹲在角落里，仿佛封闭了五感，对外界不闻不问了起来。 一离开那庭院，她就像是支撑不住地一般蹲在了角落里。 三千这下是真的意识到不对劲了。 他小声问道：“我……是不是我问错了什么？有人出事了吗？” “和你无关，”度九思回过神，“你可有东西落在这里？如果有的话，去取，我们要启程离开了。” 离开？ 那肯定是出事了。 三千想问，但是见气氛不对，不敢询问。 “没了，吉光我也带出来了，”他乖乖道。 “我们要去哪里？”一直不说话的灵不微开口了。 她一说话，三千就吓了一大跳。 灵不微的嗓子粗粝无比，像是锯子拉扯的一般。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度九思不见犹豫：“回我家。” 以他和灵不微现今的力量，对上冉白玉就是以卵击石。 “不，不能走，”灵不微淡淡地否决了。 “不微，我不是让你逃亡，起码先想办法恢复你我修为，”度九思明白她心中在想什么。 以他父君的能力，或许有办法来恢复灵不微的修为。 “他在这里弄了个孽印种，他让布鸣给他造了个万人坑，”灵不微扭头，面无表情，尾声微扬，“你听到景袖的话了吗？那和我有关。” 度九思沉默不语。 灵不微却是露出个很难以言喻的笑容：“一百年前，他在屠杀问仙派满门时，用的也是这个借口。” “他口口声声他的罪孽是为了我，我倒要瞧瞧，这一次，他又是为了我什么。”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嗜血的杀气与愤恨毫不掩饰地从她眼中闪过。 三千有些错愕地后退了一步，他听不太懂两人的话，可灵不微的模样，明显让他意外。 灵不微看了他一眼，随即目光平静地扭过头。 “我陪你一起，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但不微，你有什么能力来解决这件事呢？” 灵不微沉默。 她顿了顿，像是疲惫万分地卸掉了身上的硬壳，语气也难过起来：“九思，起码……起码万人坑这件事我不能漠视不管，起码我要知道，他又在算计什么恶事。” 她的身体或许永远不会有恢复之日，能捡到一条命已经是匪夷所思了。 “大不了再死一次，”她看着自己的手心，喃喃低语，“我修炼不了了，九思，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仙凡两界的通道已经被封，这世上本就灵力稀缺，她身体又无法吸收灵力，怎么可能还有恢复之法？ 度九思看着她，他手指抽动，却明白万人坑这一遭一定得去。 若不去，灵不微的心境将会永远被困在这一刻。 “那我陪你，万人坑我陪你一起去，但如果……如果咱们能活着回去，你和我一起回家，好不好？”他面色苍白地请求。 他没靠近灵不微，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接。 “什么万人坑？是不是有人欺负灵前辈了！”三千感觉两人怪怪的，但灵不微的伤心和痛苦更直接地击中了他。 他没听太明白度九思的话，只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吼道，“灵前辈不要怕！我们门派很强！非常强！比仙盟还厉害！” 能让灵前辈这么难受，一定是发生了很大的大事，他表示：“我也陪你！” 度九思原想让三千先离开，这孩子胆子太小。 可见三千这般说，便看着灵不微的反应。 灵不微沉默半晌，随即歪了歪头：“承诺的事情，可不许不算数哦。” 三千不知前因后果，可心中豪气干云，立刻点头：“是！” “那我们现在启程吧，”灵不微露出了个苍白，虚弱的笑，可眼中异彩连连，“宋蝉，不是要去那个地方吗？”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47章 决定（2） [v] 宋蝉是在隔了两日后，才确认灵不微他们已经离开的。 送走盟主后，他就去三人住的院子里找过他们，但很可惜，里面空无一人。 其后两天，也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 抽点好了二十个弟子后，他领人离开了使馆。 至于接手布鸣的人，他传信给了仙盟总部，派了个元婴弟子过来。 梭子舟上，他看着那座仙盟分部府邸渐渐缩小，目光晦涩。 布鸣的事情结束了，那条巨蛇是被盟主斩杀的，岚都又恢复了宁静，看似一切都处理得极好，可是…… 黄泉入口，孽印种，离开的景袖，还有消失的灵不微三人…… “长老，白越先生不是就在城郊吗？咱们还要乘梭子舟吗？”恭敬的问询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宋蝉转头一看，是那叫方陆的弟子，方陆的心思纯净，能找到黄泉眼的事情，他后来已经得知了。 而知道宋蝉要带人去帮忙白越的时候，方陆也是第一个站出来的。 宋蝉初始是想拒绝的，白越此人……他很不喜。 且送到白越那里的年轻弟子，他后面几乎都未曾见过，这让他心底浮现出了不好的预感。 可他同意了。 谁去不是去呢？ 这二十人，是一定要的。 “要，”他温声回答方陆的问题，“虽是城郊，可白越先生的地方有规矩，不得落地而走。” 岚都的城郊涵盖面积奇大无比，城里人都道那边是用来处理罪人尸体的地方，加上周围有阵法迷惑，所以一般没人会过去。 若是有人闯进去了，那通常都出不来。 能在里面站着的，只有白越和他的下属。 以及无尽的死尸。 宋蝉不喜那里，故此只会每年送二十个年轻弟子过去，除此之外，再也没别的交集了。 如此这般做，将近七十年了，前前后后送了一千多弟子过来，宋蝉却从未见过他们在里面的下落。 有一次他没忍住，问了白越。 白越却自己的独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笑了一声，语气古怪：“宋长老这是怕我把他们杀了？你放心，我不会杀他们的，他们在仙盟的本命灯可都还亮着。只是你若想见他们，就得在这里等个几日，他们忙得很。” 他这般说，宋蝉也没硬要留下等。 “方陆，你会传音术吗？”宋蝉忽然问道。 方陆一愣，随即点头：“会啊！” “你的传音术可以覆盖多少？” 方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我学艺不精，估计方圆百米吧，再长就不行了。” 那够了。 宋蝉道：“等到了那里，你跟着白越长老进去后，传音给我，他命你们做什么。” 啊？ 她醒于百年后 第58节 方陆一愣，没明白原因，但看着宋蝉的脸色，仍旧点点头：“是，弟子明白。” 梭子舟继续往下飞，等到了城郊位置，就立在了空中不动。 角落，两人的对话被灵不微三人收入耳中。 他们仍旧藏在这芥子空间里。 “看起来宋蝉也不知道要去的地方是做什么，”灵不微眉头微皱，她说，“他在担心这群弟子。” 度九思看了眼她：“白越此人，并不在仙盟十二大长老的记载中，宋蝉地位这般高，却像是很忌惮他。” “我也没听过，”灵不微若有所思地点头。 三千沉默。 现在换成他蹲在角落里做蘑菇，他醒来后，就一直觉得这世界哪哪都不对劲。 突然藏进芥子空间里，听这二人说了一堆后，他也没太懂，那日懵懵懂懂地发表了一通想法后，灵不微倒是笑了，后面便是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而后三人便是一直躲在里面，跟着宋蝉的动静走，且混上了这个梭子舟。 在这期间，主人和灵前辈也没和他解释什么，过去咋咋呼呼的灵前辈像是遇了剧变，换了个人，经常闭目养神，主人则是盯着人家发呆。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啥，三千忍不住，问了主人，最起码要让他知道灵前辈怎么了吧？ 可度九思却拒绝了：“先解决眼前麻烦，再一同与你解释。” ……三千便只能蹲在角落做安静的蘑菇了。 “芥子空间还能维持多久？”灵不微扭头问。 她一回头，就看见了度九思的眼神。 度九思甚少这般直接暴露自己的情绪。 担心居多，还藏着愧疚与痛苦。 “你……”灵不微喉头一哽，她眼神微变。 度九思却很快收回视线：“应当足够这座梭子舟到终点。” 灵不微却没回答，她走到度九思面前，单膝跪下，握住了他的手。 度九思一愣：“不微？” “对不起，”灵不微歪过头，将头枕在了他的膝上，默默良久，道，“我是不是让你担心了？” 三千：“……？” 度九思没开口。 过了许久，他才轻声道：“不，我不担心你，我一直坚信，不归剑尊那样的人，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轮不到别人去担心。” “但是……” 度九思说到最后，才像叹息一般轻轻地说了一句：“我宁愿你让我担心。” 不归剑尊强吗？强。 你想成为不归剑尊吗？不想。 在灰烬中重生的定义是，先要经历成为灰烬的痛苦。 我宁愿你让我担心。 灵不微在心里默念了一下，她抬起头，眼眶微红，笑道：“又没不给你担心我，我强是我的事情，你担心是你的事情，哼。” 看她终于露出了笑容，度九思也扬起嘴角。 “你们……你们？”三千震惊地瞪大眼睛，话都不会说了。 灵不微终于有了逗弄他的心情，她蹲到小孩的身边，问道：“三千，你知道不归剑尊吗？” 不归剑尊？ “知……知道啊，”三千有点恍惚，可这和方才那场面有什么关系？ 主人和灵前辈牵牵牵牵……手啊！ 灵前辈还把脸放在了主人的膝盖上！ 先前自己感受到的奇怪终于有了具体的描述。 主人和灵前辈未免太亲近了一点！ 先前没接触，可说话的语气，说话的内容，无一不是在说，这俩人……！ “哦，我就是不归剑尊，”灵不微又补上了后半句。 三千炸毛了：“我管你是什么剑尊！你居然敢亵渎我主人！” 在三千眼里，主人就是谪仙一般的人物，怎么可以被一个普通女子收了呢！就算这个人是灵前辈也不可以！ 但是！ 等等！ 不归剑尊？！ 三千看着微笑的灵不微，这句话的意思后知后觉钻入了脑海。 他当然知道不归剑尊是谁…… 那不是，万里无一的天才……大魔头吗！？ 三千眼睛一翻，竟是承受不住这样的噩耗，直接晕过去了。 救命，老殿主啊！三千没有守护好殿下呜呜呜！ 哎？ 灵不微可没想把人逗晕。 她好气又好笑：“接受不了也不至于如此。” 度九思也忍俊不禁。 平稳的梭子舟却于此时颠簸了一下。 灵不微抬头看去。 到达城郊空地后，宋蝉并没有停住。 而是念了一段口诀，继续让梭子舟下沉。 周围场景渐暗，阴冷感袭面而来。 梭子舟直接穿过了地面，原来那空地只是一障眼法，根本没有土地。 一个建在地下的万人坑…… 联想到了那只孽印种，灵不微的心沉下去，她几乎可以料想到下面的场景。 “别担心，”度九思来到了她的身边，他握住她的手心，尝试暖暖她，“我们可以把冤魂救出来，然后去找崇安大佛塔的法师超度他们，来生必然会幸福的。” “我……没那么脆弱，”灵不微的眼神有点涣散，像是透过眼前的黑暗想到了什么画面，“比起早有预感的惨景，骤然发生的才最摧毁人心。” 度九思的心砰砰跳了起来，他想让灵不微不用说，可灵不微却像是自虐一般，非要说下去。 “一百年前，我回到师门，漫天遍地的，皆是我的师兄妹……尸体。”她闭上眼睛，“度九思现在做什么恶事，我都不会意外。” 度九思：“不微，不要再想了，不要想了，我们一定能报仇，一定能。” 冉白玉不死，此事永不可能结束。 只有杀了他，问仙派上上下下才能瞑目。 灵不微靠在了度九思肩上：“对不起，九思，我忍不住……我忍不住。” “我知道，这没关系，”度九思说，“我们慢慢来，忘记痛苦是，报仇也是。” 灵不微低低地应了一声，可心悸感忽如其来，她捂着心口，闷哼一声。 “怎么了？”度九思立刻意识到了她的不对。 “有东西……在这下面，”灵不微呼吸急促，她死死地抓住度九思的手，“它在召唤我。”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48章 绿瞳（1） [v] 度九思得知灵不微身份后，很少同她提起过去。 白纸上记录的文字就足够触目惊心，何况是听她亲口说？ 但到了此时，他不得不问：“是不是你的……”神骨？ 仙盟盟主将不归剑尊的神骨当做战利品，举世皆知。 他话至一半，恰恰停在此处，梭子舟就彻底停下，舟上众人噤若寒蝉，一句话都不开口。 灵不微也示意他噤声。 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过来了。 这地下空间弥漫着很难闻的古怪气味，就像是腐朽的木头，亦或者苔藓丛生的水沟。 没有任何阳光照耀过，且被死水泡着的地方。 “宋长老，我可等你许久了，这次怎的来如此晚？”沙哑的声音先响，其后一盏盏莹绿的灯亮起，这座地下城的形貌露出一点影子。 梭子舟是停在空中的，眼前是一座木桥，木桥每隔一步便挂着一对灯笼。 灯笼是纸糊出来的，看起来很新，与陈旧的木桥格格不入，绿光透过洁白的纸透出来。 脚步声重一步轻一步地响起，从漆黑的远方，一人缓缓走过来。 他的容貌在绿光下透出来的时候，除了宋蝉，所有弟子都倒吸一口冷气。 此人身高远超常人，得有九尺多，可却消瘦无比，远看像个人形骷髅。走近了，能看见他那张白的五官都模糊的脸，映在绿光下，更显得鬼气森森，他额角的头发耷拉下来，挡住半只眼睛，露出的半只眼，瞳孔是晶莹极了的绿色，嘴唇却是和脸反差到了极致的红艳。 她醒于百年后 第59节 这么个人，一瞧就不是活人。 方陆盯着他，见他对自己露了个阴仄仄的笑，竟是往后退了两步。 “宋长老，看来这批弟子的胆子有些小啊？”此人道。 “白越先生，他们阅历尚浅，”宋蝉恭敬地道，“您且担待些。” “嗤，”白越讥笑一声，转过身，“都随我来。” 弟子们脚下不动。 白越也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并不急躁，等在原处。 “去吧，”宋蝉示意他们。 方陆吞了吞口水，想到白越是仙盟的弟子，才没那么害怕。 他递了个目光给宋蝉，宋蝉微微颔首。 一行年轻弟子和白越走进了黑暗里。 灵不微和度九思立刻跟上。 宋蝉停在原地，没有像过去一样离开，而是静等着方陆的传音。 一行弟子行过木桥，也没给这座桥带来更多的活人气。 气氛逼仄压抑，像是有口气堵在了胸口，一定要呐喊出来才舒服。 方陆犹豫着开口：“白越先生，咱们要去哪儿啊？” 为首的白越停住脚步，所有人也跟着停下。 他缓缓扭头，用那只绿色的独眼盯着方陆，良久古怪一笑：“你是唯一一个敢和我搭话的弟子，不错，叫什么名字？” “弟子方陆，”方陆做了个拱手礼。 白越轻笑一声：“方陆？你到了就知道了，别怕。” 他如此说，方陆也不再发问。 走过木桥，绿色的灯熄灭，周围再度陷入漆黑。 可没人敢说话，都静悄悄地等着白越的动作。 “啪啪”两声，白越放下手，脚下地界一寸寸亮了起来。 地下奇景寸寸展现，弟子们皆都震惊又惊艳。 空中漂浮着无数像是火焰一般的飞鸟，只是它们的羽毛飘逸若云，也没有鸟儿的灵动，像是浮云般飞来飞去。 它们正立足在最高处，再往前一步，就是空地。 最下方是一个个漂浮的或蓝，或紫，或红的光团。 光团深深浅浅地浮动，像是有灵智一般，还会变幻速度，梦幻得不似现实。 “这……好美啊！”方陆发出感叹。 最前方的白越听见这感叹，嘴角扭曲地笑了笑。 他一拂袖，一道阶梯从眼前浮现，而后他指着这阶梯道：“你们顺着这道阶梯下去，就是那白色云团汇聚的地方，进去之后会有人引你们动作。” 顺着阶梯下去，这距离就超出他的传音术范围了。 方陆小声问：“先生，需要我们准备什么吗？” “不用，”白越像是知道他想知道什么，道，“只是简单地烧火，你们下去就明白了。” 烧火？ 一人没忍住，开口道：“我们是修士，不是什么烧火工匠，先生，仙盟派我们是过来向你学习如何修炼的。” 白越抬眼看去，直勾勾地盯着他，那阴森的视线看得人心头一麻。 弟子也闭上嘴，不敢和他对视。 “真是没耐心的小鬼啊，阿音，带这些没耐心的弟子过去。”白越话音一落，一年轻弟子忽然从黑暗里走出，只是他手脚僵硬，看起来与常人有很大的不同，“主人。” 方陆看着他，心下一喜：“奉音师兄！” 过去调皮好动的奉音师兄，却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僵直着转过身：“跟我来。” 奉音师兄？怎么会这样？ 他心下一惊，下意识地就传音出去：“宋长老！救我！” 白越眼珠子一动，他猛地看向方陆，随即阴仄仄笑道：“好小子，还会传音？” “大家快逃！”方陆想也不想地拔剑而起，而其他弟子们早就心有不安，立刻提剑，对准了白越。 白越却不慌张，看着这群年轻的弟子们，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大到那面孔扭曲：“真是批好苗子啊，不错！真不错！” “我劝你放了我们！你是妖物吧？你把真的白越先生弄哪里去了！”方陆害怕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嘴上却不见惧怕。 “你会知道的，”白越挑了挑眉头，而后一拂袖。 不好！ 方陆想逃，可眩晕感猛地袭来，几乎撑不到一个呼吸，所有年轻弟子就乖顺地放下了手里剑。 “乖乖下去，”白越吩咐。 “是，”这群弟子温顺回答。 他们跟着奉音，慢慢地下了楼梯。 无人注意到，方陆腰间的储物袋，有一缕缕奇异的气息飘出来，往下走的方陆眼睛越来越清明。 目睹了一切的灵不微和度九思神色凝重。 “这是大傀儡术，”灵不微面色难看，“是冉白玉极擅长之法术，可以操纵活魂，大傀儡术最高境界，就是将死尸炼制成可供驱使的傀儡，且保留那人生前修为。” 眼前这白越，与冉白玉定然关系匪浅，所以大傀儡术竟也这般精通。 “不可轻举妄动，那些光团……我看着也觉得甚为古怪，”度九思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 “我有个猜测，”灵不微看着光团，内心隐隐有个想法，只是这光团数量如此可怖，叫她也觉得自己的猜测荒谬。 “什么？” 灵不微：“是魂魄。” 白越：“不出来吗？” 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步响起。 灵不微抬眸看去，白越那只独眼已经对准了他们的芥子空间方向，他彬彬有礼地弯下腰，行礼道：“几位客人，请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49章 绿瞳（2） [v] 度九思的芥子空间，与常人确有很大不同。 半步飞升者都难以发现，只因他的这一法术，是在小轮回得到的。 小轮回是轮回秘境的别称，修□□，秘境多是寻宝炼体，获得上古传承之地，唯有轮回秘境与其格格不入，修炼的是魂魄。 轮回秘境有三难： 一难寻，轮回秘境的出现具有很强的偶然性，有缘人才能见。 二难入，轮回秘境的修炼很简单，带着记忆，体验修为全失，历经苦难的十世，多数人不愿。 三难出，入秘境难，出秘境也难，若抵抗不了秘境的威力，很有可能身死道陨。 古往今来，书上记载的，活着从轮回秘境出来的人，不超过十个。 灵不微和度九思，恰恰是未被记载，却也能从中活下来的人。 也就是度过了小轮回，灵不微才敢正式飞升。 而度九思，也从合道境，一跃成为半步飞升。 在里面得到的与尘世一样作用的术法，威力却超乎寻常。 芥子空间这样的普通法术，便是如此。 灵不微在半步飞升的时候，就看不见度九思的芥子空间，所以她一直认为，度九思得到的芥子空间之法，乃是仙术。 能看见的，唯有仙。 眼睛动也不动地盯着那只漂亮到了极致的绿眼睛，灵不微神情戒备。 她本像一只待出鞘的剑，仿佛下一刻就要横扫四方。度九思的手紧了紧，就见她身上的气势全都收回了体内。 他眨了眨眼，不自觉地垂下睫毛，似在深思。 “九思，你说这绿眼睛，是在诈我们，还是真的看得见？”灵不微舔了舔唇。 度九思：“他知道此处有人，只是无法窥探到底是谁。” 灵不微点头：“那你说，咱们不出去，直接逃能行吗？” 度九思一愣。 他嘴角绽开一抹笑，应“是”的同时，手中灵力也立刻倾泻而出，芥子空间直接往身后的黑暗遁逃。 白越含笑看着，他的眼珠左右转动，越发显得晶莹剔透，他注视着眼前那在不停挪动的点，唇角扬起，那笑容竟是带上了两份无奈，就像是看不懂事的孩子一般。 “让我看看，到底是哪些小老鼠呢？”白越的手扬起，枯瘦细长的五指张开，一开一合，强大的力量从指尖溢出，瞬间拘住那白色的点。 他们藏在芥子空间里太久，度九思的灵力已被透支太多，白越只是一招，度九思便猛地喷出一口血，跪在了地上。 三人的身体直接跌落到了地面。 三千的手指不安地蜷缩了一下，眉头紧皱，像是下一瞬就要醒来。 灵不微抱住度九思：“你没事吧？” 她醒于百年后 第60节 “啧啧啧，让我来瞧瞧，”白越一步步踏近，“一个先天灵体，一个带着镇魔剑的小鬼，还有一个……嗯？凡人？” 白越确实没想到会见到这么奇怪的三人。 尤其是，这三人的修为都很低。 “宋蝉真是越来越没用了，我早就说过没必要留他，”白越嗤笑一声，“连你们这样的废物，他都发现不了。” 他没意识到度九思芥子空间的特殊，可他一口叫破了他的先天灵体，还看出来了吉光剑的来历。 度九思低咳两声，擦了擦嘴边的血，旁若无人地同灵不微说：“我没事。” 白越眯起眼，当他不存在是吗？ 果然是群小鬼，这种激将法，他可不会在意。 他像是喃喃自语道：“一个先天灵体魂魄，应当比那些普通魂魄的魂力精纯多了吧？” 话音一落，他猛地出手。 躺着的度九思双指一转，手中木剑出现，往前一挡，将白越攻击尽数挡回去。 嗯？ 木剑引起了白越注意，他的独眼视线凝聚在那把平平无奇的剑上，破风声从背后传来，他不闪不避，被那东西直接勒住了脖子。 他下意识回头，背后对着二人露了出来。 一直低头抱着度九思的灵不微身体轻盈一转，纤指一点，银鞭末端被她抓住，死死一勒，道：“你到底是谁？” “锁灵鞭啊咳咳，”白越轻笑两声，竟是也不恼。 可危机感浮现，灵不微先一步放开了手。 来不及了。 银链寸寸崩断，随即化作了腰带，瞬间炸开，如飞絮一般，纷纷扬扬地洒下来。 白影快如闪电，枯瘦细长的手指猛地卡住了灵不微的脖子。 灵不微近距离地看见了这只漂亮玄妙的眼睛。 如遭雷劈的震惊让她忘记了挣扎。 这只眼…… 她在飞升渡劫那日，见过的眼…… 只是那一日，她所见到的，是布满整个天空的巨大眼睛，绿色的眼珠漂亮到摄人心魂。 就是在这只眼睛的注视下，她飞升失败。 事后她问了别人，没人见到这只眼。 她还以为，那是自己飞升之时产生的幻觉。 “你……”灵不微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可对面人却比她更震惊，白越竟是松开了手，不可置信地反问：“灵不微？！” 灵不微猛咳两声，她没有去回答白越。 白越却像是陷入了癫狂一般，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地下那些多彩的光团。 光团没有丝毫变化。 可眼前的灵不微，却是活生生的灵不微。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白越道，“谁让你幻化出这副样子的！不，不，是你，是你，可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灵不微的咳嗽声被她压下去，她扭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白越：“你怎么知道，我死了呢？” 白越一蒙。 抓住这个瞬间，三千护着度九思从地上站起来，灵不微退到他们身边，三人齐齐一退，从木桥上跌落下去。 白越没有追。 他走到桥边，那只绿色的瞳孔跟随着灵不微的身影转动。 “有意思，”白越那张苍白似鬼魅的脸露出了古怪的笑，“冉白玉，知不知道呢？” 他嘴角吹着口哨，溜溜达达地从阶梯上一步步走下去，灵不微三人，他竟是完全不管了。 摔到半空，三千就试图召唤出吉光托住他们，可吉光剑没有丝毫反应，三人直接摔进光团之中。 在上空看着梦幻的彩色光团，等到陷入其中，几乎被闪瞎了眼。 “连做个垫背的都不行，这些光团什么东西？”灵不微摔得面色扭曲，她愤怒地将这些光团踢远，找到度九思和三千：“你俩没事吧？” “我没事，主人呢？”三千担心地问道。 “没大碍，”度九思道，“我们要想办法离开这里，我能察觉到周围的禁制。” “你们离开不了，”笑盈盈的声音在上空响起，白越不知在何处，可他很明显捕捉的到他们所有的动静，“也不用走，灵不微，倘若你能走出你脚下这片区域，找到我，我就告诉你，一百年前的真相，如何？” 他就像是在逗弄戏耍一只感兴趣的猫。 一百年前的真相…… 灵不微笑了一声：“我能相信你？” “你不信也得信，”白越的语气从容极了，“人们相信魔鬼，往往都不是源于真心，而是不得不，不是吗？” 灵不微的脸色有些发白。 这种所有都被算计好的无力感…… 一只温凉的手忽然抓住了她。 侧目看去，度九思对着她，点了点头。 “哈哈！三天，三天内，你如果能活着到达正确的地方，”白越的声音最后响彻整片地下世界，“灵不微，我等着你！” 活着到达？ 白越的咬字让灵不微的心提了起来。 他们脚下的大地，有什么问题？ 那些光团起起伏伏，看起来温柔而宁静。 偶然有几个靠近了，又迅速地远离，就像是羞怯一般。 可无名的危险预感钻上心头。 “有什么东西，在窥探我们，”度九思低声提醒。 “我发现了，”灵不微深吸一口气，她反手握紧度九思的手，目光自周围扫过，神色戒备。 就像是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上下打量，叫人不寒而栗。 这些眼睛，并不来源于黑暗。 在这片彩色光团堆积的地域，窥探感是—— “三千！远山镇！” 度九思的语气森冷，三千不知发生何事，可也明了事情严重。 他对度九思的命令，拥有被训练出来的反应速度。 双手迅速交叠，再打开时，手心出现一枚小印，形如青山。 天品法器的气息从那枚小印上荡开。 灵不微的视线被那枚小印吸引了一瞬，而后身体被人一按，度九思挡在她身上，反手一挥，将涌到她身后的光团拂远。 如梦似幻的彩团终于露出了锋利的獠牙，模糊的布满黑色怨气的面孔若隐若现。 怨愤之意溅射，仿佛能听到里面传来的不甘的嚎哭。 灵不微没有猜错。 每一个彩团之下，都封印着一个灵魂。 只是并非普通魂魄。 是被囚禁太久，被污染了的，恶魂。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50章 绿瞳（3） [v] 三千将小印一扔：“镇！” 以他为中心，光幕荡开，方圆八尺的一片圆形区域，皆都被护住。 那些魂魄全都附在光幕附近，密齿对着光幕撕咬，却是被不软不硬地弹了回去。 “这些是什么东西？！”三千有些崩溃，“远山镇可是什么妖魔鬼怪都咬不破！快滚！快滚！” 灵不微本来挺严肃，一瞧他这样，反倒轻松几分。 “别怕别怕，”她好笑地摸了摸三千的脑袋，“你这法器这么厉害？” “当然啦，这可是天品法器！我唯一能操控的天品护身法器，”三千见紧张气氛消融，也恢复了过来。 “这些魂魄很古怪，被它们咬上一口定然不好受，不微，远山镇是天品护身法器，十日内只能动用一次。” 如果要靠远山镇在这里面穿行，那是不可能的。 灵不微点头。 度九思犹豫：“不微，什么是正确的地方？” 白越的话有两个重点，一个是三日，一个是正确的地点。 三日意思相当明确，可正确便是难以解读了。 想到那只绿色的瞳孔，度九思心内隐隐不安。 她醒于百年后 第61节 他有种难以说出口的预感，这个叫做白越的男人，能力居于冉白玉之上。 “我一百年前，飞升渡劫之时，见过他的那只独眼，”灵不微低低地道，“当日……我一直以为那是一场幻觉。” 现今看来，并不是幻觉。 也许此人真的可以干扰她的飞升。 和飞升有关？！ 度九思自知这话的严重性，他抚着手里那把木剑，神情若有所思。 灵不微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道他嘴里的正确是何意，我只知道此处有东西在呼唤我，不管如何，我要寻到那东西。” 神骨…… 度九思默默在心里添上了这答案。 “你有想法了吗？”度九思问他打算。 灵不微却以为度九思问她是什么东西，她心中有个大概的答案，但不敢确定。 她的修炼之途相当之短，从小金银玉石，天材地宝，上古法器见得数不胜数。 可世人都知道，不归剑尊压根不用符篆，法器，和人对阵只用自己的那把剑。 不归剑。 百年前她和冉白玉一战，不归剑也下落不明。 如果冉白玉得到了此剑，且将此给了白越，那很有可能。 “若能寻回它，便不怕这些冤魂了，”不归剑已生剑灵，定然是被困在此处，释放出来自己就能大杀四方，压根用不到她操心。 度九思颔首。 若神骨重回体内，这等麻烦就是区区小事。 两人完全不知道，自己和对方想的根本不是一样东西。 “三千，吉光剑给我。”灵不微琢磨半晌，对三千伸出手。 三千微愣，手上递出剑，不忘问道：“灵前辈，你要干嘛呀？” “出去抓一只瞧瞧，”灵不微握上吉光，剑身嗡鸣一声，不是抗议，而是乖顺的臣服。 说来也怪，她天生对剑具有亲和力，师父曾赞她“天生剑修，”因为修了剑道，身上自然带上了凌厉的剑压，故此普通剑都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吉光虽然不是一把普通的剑，可她现今并无修为，为什么吉光会乖巧成这样？ 她身上的秘密太多，自己也不甚清楚。 只是先进吉光如此乖巧，最是适合她办事，别的倒也不用细究。 “你要出去啊？灵前辈！”三千皱眉，“要不我和你一起？” 度九思道：“我陪你。” “你俩都歇着，一个修为低，一个没灵力，别给我添乱，”灵不微握着吉光剑，“这些东西必然有松懈之时，三天时间，我耗得起。” 说完她就拿着剑，就着块碎石坐下，将长剑往下一插，手持着长剑，一脚摊开，一脚抵住地面，垂眸思索，活脱脱剑客模样。 三千吞了吞口水。 旁边是充满了恶意的古怪魂魄，可却是难得的安静时间。 他蹭到了灵不微身边，小声地询问：“那个，灵前辈，您真的是不归剑尊吗？” “先前还你啊我的，怎么又忽然用起来敬称了？”灵不微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给你一个获得答案的机会，你自己想好怎么用。” 那现在就用啊！ 三千理所应当地想到了这一点，而后另一件事情才忽然钻进脑子。 醒来以后又是逃跑，又是用法器的，自己竟是把最要紧的忘了！ 他目光僵硬地扭头，瞧了眼度九思，萎了。 灵不微看他模样，忍俊不禁。 “怎么样？想好没有？”她逗道。 “我……”三千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恍然大悟，“我要听你是不是不归剑尊。” “啧，看热闹比关心主人还重要呢？”灵不微说。 三千哼了一声：“在一起就在一起了，你只让我问你问题，又没说你答应我离开主人。” “还离开主人？”灵不微眉毛一挑，“演起来恶婆婆的角色了？” 三千脸红，想跳过这个话题：“你快和我说嘛，不归剑尊怎么回事啊？” 度九思观察灵不微的神色，见她脸上笑意浅浅，并无勉强之色，也就不出言阻止。 他只是摩挲着手里的木剑，静静聆听。 “我在一百年前呢，也就，勉勉强强，修炼上算是有几分成绩吧，”灵不微说，“碰巧得了个半步飞升的境界，碰巧得了个封号，不归剑尊。” 三千倒吸一口冷气。 关于不归剑尊的故事，他自然是耳熟能详。 脑海里一堆问题涌上来，但说来说去，不归剑尊留给人的疑惑也就两件事情。 问仙派是你屠的吗？ 你是被你的道侣仙盟盟主斩杀的吗？ 可第一个问题，三千还没问，内心就忽然有了答案。 这么好的灵前辈，定然不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人。 他犹豫半晌，嘴里的话都没说出来。 灵不微：“别支支吾吾的，问。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仙盟盟主……和你是什么关系，真的是道侣吗？”三千憋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合适的问题。 灵不微有些意外。 她自然知道众人好奇的是什么，原以为三千也会那样问。 转过头，却见度九思也直视着她。 别的可以不关心，但这个确实得关心一下。 灵不微仿佛从他的眼神里读出来了这个信息。 她默默片刻，随即道：“既然冉白玉已经是仙盟盟主了，那世人评价如何？” 评价？ 三千想也不想：“当然是很强！很厉害！” “他曾是我收养的一只狗，”灵不微开始根据事实瞎编，“你觉得我会和狗相爱吗？” “……”三千，“你开玩笑吧？是表示他很落魄吗还是？” “就是只狗，他本体就是一只狗妖，”灵不微道，“不知得了什么机缘能化形成人，我在雪山采药遇到的，本想一掌结果了他，结果那是对我摇尾乞怜啊，我没办法，只能把他带回家。” 灵不微的每一句话都对三千形成了不小的冲击：“我养了他没过几天，就化成人形了，他乖巧得很，很会处理门内事务，常年跟在我屁股后面，就有这种谣言传出来，但只要和我亲近的人，都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 “狗……狗妖也能修炼得这么强吗？”三千恍恍惚惚的，“仙盟的人……应该都不知道他们的主子是条狗吧……” “所以，要好好修炼，你看一条狗都能身居高位，半步飞升，你为什么做不到呢？”灵不微很认真地鼓励。 “好！”三千忽然生出了奋斗之心。 看完全程没看出一点有用信息的度九思：“……” 再过得一刻钟，那些光团像是累了，又都开始在旁边漫无目的地摇晃起来，灵不微注意到，这些彩团以颜色做区分，是因为里面的魂魄力量不同。 紫色的魂魄看起来最是凶悍，红色次之，蓝色最弱。 魂魄，魂魄…… 灵不微的手指轻轻扣着剑柄，而后眼睛一亮。 有了！ 灵不微忽然起身，抽出长剑，问道：“我出去后可以不受任何阻碍地立刻回来吗？” “可以，”度九思说，“远山镇受主人意志影响。” “好，都等着。” 她在两人的注视中，扛着剑，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了远山镇。 …… 三千嘴角抽了抽，不归剑尊，就是这样拿剑的吗？ 第51章 绿瞳（4） [v] 灵不微既已说了要自己去，可这些魂魄凶神恶煞，冷眼旁观也并没什么滋味。 度九思内心明了相信灵不微，可握着木剑的手还是泛着白。 他深吸一口气，吩咐三千：“我要短期入定，你万事小心。” 现在入定？ 三千一愣：“可灵前辈……” “我相信她，不用担心她。” 不用担心？ 度九思盘膝闭上眼，已经开始入定了。 三千抬眸，看向灵不微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 就灵前辈这水平，没料到自家主人心态如此强大。 她醒于百年后 第62节 “这就是情人眼里出战神吗……”他喃喃道，“我都对灵前辈……担心死了。” 虽说看起来那不归剑尊的名号不假，可灵前辈的实力着实与传言中那位呼风喝雨，缩地成寸的大能有着天差地别。 他的视线紧紧地锁在了灵不微背影上，又期望又害怕。 传言不归剑尊的剑法精妙绝伦，世无其二。 灵前辈会用出那样的剑法吗？ 说着不相信，但三千仍旧充满了期待。 灵不微走出远山镇，风的呼啸与魂灵的尖叫交织着响起，她持着剑，一堆彩色团子涌上来。 靠得近了，能清晰看见被囚禁在里面的魂魄的挣扎与痛苦。 锁住他们的东西，像是薄薄的云雾，可根本挣扎不出。 灵不微眼中暗流涌动，她拿着那把宽剑，将这些魂魄狠狠地往下一拍。 就像是拍苍蝇似的。 三千：……这是剑术？ 灵不微原以为还要多来几下，可古怪的是，这些彩色光团竟然一拍就倒在了地上，其他的都远远观望，不敢靠近。 她将几个晕了的踢进远山镇，立刻回来了。 除却离开远山镇时那慢吞吞的几步，剩余的可以用“快如闪电”来形容。 三千木着脸，决意将不归剑尊四个字在自己的脑海里删掉。 他再也不相信传说话本了。 彩团进了远山镇，就又活跃起来，刚想扑腾而起，就又被灵不微一剑拍下去，吉光身上冒出缕缕蓝光，像是非要将这些玩意儿给镇压死一般。 “呜呜，”灵不微好似听到了魂魄的尖叫。 她目光微凝，这些魂魄要比她想象的更脆弱。 一个脆弱，但充满攻击性的魂魄。 “一紫二红一蓝，四个，不错，”灵不微盯着彩团子，琢磨着怎么下手。 一声轻笑忽然在脑海中响起。 灵不微停下了手中动作。 “你活得很不好，你虽然活着，却再也不是一百年前的你了，”白越笑，“你知道原因吗？我有个猜测，你想不想听？” 灵不微若有所感地回过头。 白越一只浅绿色的，仿若琉璃的眼睛，遥遥地望着她。 “滚。”灵不微一抬下巴，做了个口型，就又扭回头。 白越愣了愣。 随即像是宠溺一般地笑了。 他动了动手指，最后还是没出手。 看猴子耍宝，不需要进行干扰。 相反，需要诱惑着它，一步步走向自己设好的目的地。 他手中出现了一张纸，手指左右翻转，一只栩栩如生的，同他瞳孔一样颜色的纸鹤出现在了手心。 “嘘，”他温柔得像是在同什么如珠似玉的美人说话，“去吧。” 纸鹤从掌心摇摇晃晃地飞起来，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最后化成一个小小的绿点，消失在了黑暗中。 “盟主，我确信收到了方陆的求救讯息，可我寻不到进去的门，白越定然有问题，”仙盟总部，巍峨高大的宫殿深处，一处四面为冰的空旷大厅内，宋蝉直挺挺地跪着，“请您彻查。” 大厅内空无一物，寒气四溢，饶是宋蝉为修士，也冻得微微发抖。 因为这宫殿并非是普通冰雪铸成，而是实打实的九幽湖底的寒冰，可以影响人的魂魄，并非凡物。 若无必要，没人愿意踏足这里。 这也是冉白玉的寝宫。 他常年于此处修炼，已不受这寒冰影响。 宋蝉一直跪着，他的话没有任何回应。 直到一刻钟后，叹息声响起，青衣黑发的男人凭空出现，他衣襟微微敞开，黑发是湿的，胸口还沾了水渍，就像是刚从水中出来的一般。 比起之前的幻影，冉白玉的本体更接近神。 他的五官粗看平平无奇，可汇聚到一起，便有了种特殊的平和宁静意味，身体白得仿佛泛着盈盈的光，如一尊精美的瓷器，精致极了。 “或许那只是个误会，阿蝉，你去瞧瞧他的魂灯，”冉白玉温声道，“白越地方特殊，就算是我，贸贸然前往，也不一定能进得去。” “请盟主彻查，”宋蝉又对冉白玉磕了个头。 冉白玉眼中闪过了无奈之色。 他说：“你若再磕头，我就要强制你起来了。” “盟主！”宋蝉因为急躁，眼中闪过一抹暴戾，“那个白越一定有问题！我不会错的！” “别急，”冉白玉将手放在了宋蝉的头上，温柔平和的灵力灌入宋蝉的体内，让宋蝉恢复了些许冷静，“你又犯老毛病了，阿蝉，我早说过，你在百年前因为满门被灭陷入重创，容易动怒，须得时时刻刻静心才是，明白吗？” “宋蝉知错，”宋蝉俯下身子，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之前灵不微说的话。 问仙派，青落山，第三座山峰的洞府。 他忽然很想回去看看。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冉白玉很明显不想再提，他欲要打发宋蝉出去，却轻咦了一声。 散发着盈盈光泽的纸鹤从虚空中飞了出来，晶莹闪光的绿，还挺别致。 纸鹤停在了冉白玉手上，一行字在他的手心浮现。 “三日后，邀君观礼。” “你看，”冉白玉道，“白越邀请我三日后观礼，我原是让他替我炼制一枚稀罕的丹药，所以很缺人手，现今估计丹药大成了，你三日后与我一同过去，如何？” 他眸中异样闪过：“你不是想见见方陆吗？那定然是什么误会，里面是不允许传音的，估计是只说了一半。” 确实只说了一半。 宋蝉半信半疑，他磕头道：“多谢盟主。” “快起来吧，这几日无事就好好休息，”冉白玉道，“这次出去你也累了，对了，那几个……别派弟子呢？” 提到灵不微，宋蝉心里重重一跳：“突然不辞而别了，我也不知为何。” “哦？”冉白玉语气微讶，神情不见多少变化，“好，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下去吧。” 宋蝉领命离开。 只是他一出门，并未回自己在仙盟的住处，而是直接走向了传送阵。 “宋长老，您不是才回来吗？这是盟主又派您出去啦？”看守传送阵的弟子自然认识宋蝉，招呼了两声。 宋蝉本想直接说问仙派位置，但嘴里话出口便成了—— “嗯，我回岚都一趟，有事要办。” 黄土碎石之上，齐齐整整的四只小团子，被压在吉光剑下。 四只团子身上光芒闪烁，很是漂亮。 只是它们在不驯地挣扎，想要脱离吉光剑的镇压。 “三千，给我点灵力，”灵不微对着三千伸出手。 三千挪近了一点：“怎么给啊？” 灵不微看了眼入定调息的灵不微，教他：“把灵力凝聚在指尖，然后打入我体内，别怕。” 三千战战兢兢地尝试了一下，灵力自他体内进入灵不微身体里。 他灵力不如度九思的深厚精纯，入体后就被灵不微的身体自动排斥。 灵不微强行留下，然后运转灵力，转化为自己的之后，对准了四只小团子。 光团仍旧在颤动。 “去吧，”灵力化作一道一指长的小剑，钉在了蓝色魂魄之上，然后融化，摊开，化作一道灵力网，将这个光团包裹住。 三千头一次看见这种法术，震惊：“灵前辈，这是什么哇？” “一个小法术，可以剥离两种强行融在一起的气息，”灵不微道，“我也只是试试看，对这个魂魄有没有用。” “您懂得可真多。”三千目露艳羡。 灵不微笑：“你想学，等我有空了，可以教你。” “真的吗？！”三千搓搓手，“我还想看看不归剑法。” 听说不归剑法精妙绝伦，他真的好奇！ 灵不微一愣，手里的动作也停滞了一瞬。 好在那张灵力网也带着外面那层紫色的外壳往下脱落了。 成功了。 她松口气，点头：“好，等我拿回不归剑，就教你。” 哇啊啊啊！三千完全没想到还能得到这样的意外之喜。 眼角有白光一闪，剥离下来的蓝色魂魄竟然猛地飞跃而起，戾气横生。 三千一惊，抬手就想打回去，但灵不微拦住了他。 魂魄快要逼近灵不微面门的时候，竟是往后一窜，然后立刻往远山镇外逃了出去。 “这？”三千有些意外。 灵不微却早有此预感，在云州无名山醒过来的时候，那些魂魄就十分怕她，看来现在也是。 她没有去追，而是道：“想个办法把这些魂魄的禁锢全都解开，咱们就能安然无恙地离开了。” 她醒于百年后 第63节 她说话时，没有注意到地面被镇压的紫色光团，慢慢地从吉光的镇压下往外抽动。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52章 绿瞳（5） [v] “那我多给你一点灵力！”三千听完这话，有点高兴。 灵不微却摇摇头：“你的灵力是杯水车薪，太少了。” 三千的小脸皱成了一团，他忽然道：“那灵石有没有用啊？我们储物戒里有灵石来着。” 当初下山的时候，殿主担心下面灵气不够，特意让他带上了灵石。 可惜他和主人都用不上。 主人不能修炼，他修为太低…… 灵不微眼神奇异地看了他一眼：“你们还挺财大气粗的，不过没用。” 她自己吸收不了灵气，除非人家主动打入她体内。 灵石里的灵气又不会自己往她体内钻。 “那怎么办呀？”三千苦恼，“或者我吸收了传给你？多来几次……” “哈哈哈哈，”灵不微乐不可支，“我的乖三千，想要覆盖这里的灵力，除非你是个化神，那还能折腾一下，现在这样，你恐怕来来回回得吸个百来回。” 三千的脸涨红了。 “不急，慢慢想。”灵不微不太担心，相反，用吉光剑弄回这几只魂魄的过程太简单顺利，她骤然发觉，这些魂魄终究还是魂魄，威力不见得多大，“要是有能横扫一片的法宝就好了，咱们可以直接杀出去，也不需要将魂魄剥离出来。” 思路简单又粗暴。 三千蹲在剩下的小团子上面，他伸出手，戳了戳：“确实，看着也很弱嘛。” “靠过来，再过来一点。”微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绚丽的彩团身上光芒一阵一阵，诱着人去触碰。 “嗯？”耳畔的声音让三千低下头。 三千靠近，眼前光芒炸开，灵不微的“闪开”二字响起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黏糊糊的东西堵住了他的呼吸，三千后知后觉，自己被那恶心的疙瘩团子覆了脸，一阵窒息，直挺挺倒下去。 “三千！”灵不微抓住三千，却见那黏糊糊的紫色团子慢慢地融在了三千的脸上，就好像是从他的七窍钻入了他的体内。 “嗡嗡，”吉光被掀翻在地，另外两个红色光团腾空而起，像是发现了这里危险一般，飞快逃了出去。 可很快的，越来越多的光团涌了过来，它们停留在远山镇的区域外面，只等远山镇效果一结束，就冲进来，生吞了他们。 “需要我帮你吗？”那只浅绿色的独眼仿佛无孔不入，他仍旧遥遥地注视着她，却掌握了她所有动向，“你已经没办法了。” 灵不微充耳不闻。 她握紧吉光，将剑身一横，左手抚过剑身，剑刃上留下一道血色。 “吉光……结……不归印！”灵不微单手持剑，剑身灵巧一转，明明是柄笨重的宽剑，却灵秀若软鞭，迅速于空中叠印。 印记繁复到了极致，最后化为一个简单的“|”形。 宛如一柄锋锐的剑。 灵不微等印结成，脸色已经苍白若纸。 白越的面色有些不愉。 他当然知道灵不微如何用出不归剑法的。 她没有修为，是活生生用了自己的心头血，来换取灵力上涨。 灵不微单膝跪在地上，手中吉光寒光闪烁，头顶法印威风凛凛。 她遥望着远处，松开了手里的吉光。 吉光剑轰然倒塌，地上灰尘飞舞。 她指尖对着那只绿色瞳孔，轻轻一点。 头顶法印瞬间冲出去，一路席卷奔腾，无数魂魄被卷入其中，哀嚎阵阵。 直到那肆虐到极点的剑印，停在了独眼的面前。 如翡翠般晶莹剔透的眼睛，清晰地倒映出了法印。 白越笑了一下，他伸出手，与剑印相抵。 就像是那是灵不微伸出的指尖。 然后，身体重新消失，归于黑暗。 周围那些肆虐的团子，皆都烟消云散，竟是一个都没留下。 灵不微喘着粗气，体力不支。 心头血无比珍贵，三滴便等同于一个人的性命。 这么一滴用出去，不知道何时才能修养过来。 现今天材地宝又无比稀缺…… “三千，三千？”三千脸上黏糊糊的一团，气息萎靡。 不知道那紫色光团进入三千体内会有什么反应，她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度九思。 她一眼便看出，度九思是在入定，他需要抓紧时间恢复力量。 “好强的剑术，倒是有几分眼熟，”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语调，灵不微的眉心一跳，见三千露出个诡谲的笑容，“哎呀呀，让我想想，不归剑主？” 三千？不对，不是三千，是那个紫色的魂魄。 他占据了三千的肉身！ 灵不微将人往外一扔，毫不留情：“你是谁？” 那人也不介意，爬起来，拍拍屁股，抹了一把脸上黏糊糊的液体：“该死的！老子终于活过来了！” “醒醒，”灵不微冷冷提醒，“你占了别人的魂。” 这玩意装傻：“什么？别人的魂？不归剑主难道如此天真？这已经落到我身上的肉身，还能吐出去？” 夺舍的多数都是死皮赖脸的老怪物，驱逐出去很难。 灵不微眼飚冷箭：“你可以试试看。” “唔，试试就……”此人大吹特吹的姿态做足了，还没多说两句，就抱头蹲下，“我怎么了？” 灵不微上前：“三千？” “灵前辈，我……我草你娘娘个腿……”三千目露迷茫与痛苦，话说到一半就又变幻神色。 灵不微：…… 一句话真是百转千回。 二魂生一体，稀奇。 灵不微皱眉：“你到底是谁？” 三千那张精致圆润的小脸蛋露出不符合年纪的老成：“嘿嘿，你猜猜看，不归剑主，没准你认识我呢？” 灵不微成名时年尚幼，当时外人都尊称为“不归剑主”，一直到她半步飞升，才得封号“不归剑尊”。这人必然早年就和她有过一点交情，所以一直喊她不归剑主。 她坦然摇头：“不认识。” 魂魄“哼”一声，“也该是不认识，毕竟你那样威风，哪能记得我们这般小人物？” 语气含怨，好似真的与她交情甚笃。 灵不微默然半晌，她生时想要和她攀关系的人太多了，这种场面倒也见得多了。 只是现今这个情况，她也没心情和他虚与委蛇，她的语气平静：“再怎么威风，也是当年，正如你已是残魂，我亦为凡人。” “好一个，你已是残魂，我亦为凡人。确实啊，谁能想到，不归剑主会沦落到如此境地呢，”魂魄语气恍惚，“仙界真的太狠了，太狠了。” 这么多年，哪怕是天生神骨也不能飞升，简直是断这片大陆所有修士的仙途。 灵不微却没对此事有多大感触，她着重强调：“你我沦落成这般地步，倒也不全都是飞升之门关上的缘故，纯粹是太废物了。” 魂魄：“……” 第53章 绿瞳（6） [v] “嘴巴倒是一如既往的毒辣，”魂魄嘀咕。 “行了，快说什么身份，”灵不微睥睨他，“你既然认识我，就该知道我的性格，我就算把这小鬼放弃，也不会让你好过。” 魂魄眼见如此，便道：“我是在你死后二十三年……哎呀！别吵吵！” “我就吵！你快点从我身体里滚出去！” “小鬼，技不如人就只会嚷嚷吗？你们想要从这里离开，还得靠我呢！” 三千本人和这来历不明的魂魄在身体里闹得厉害。 粗听还有几分有趣，灵不微神情却并不放松，肉身只容一魂，长此以往，另一魂必然被吞噬。 想想也知道被吞噬的会是谁。 三千本人被这句话整得哑火了，一言不发。 魂魄得意：“我是在你死后二十三年，渡劫失败，被冉白玉那厮暗算，抓到这里来的！” 看他样子，这竟是件光荣的事情。 灵不微心下有了答案：“储云容？” 人处于何种境界，就会接触何种阶层。 她醒于百年后 第64节 半步飞升之前，灵不微从不知道，这世上有那么多飞升不了的半步飞升。 储云容便是其中之一。 这些半步飞升与她并不相熟，能记得此人，只因他是唯一一个凭运气晋升到这样强大境界的人。 好运蠢货，便是旁人给予他的评价。 修□□，绝无蠢货能靠运气苟活，还苟到这么强大的境界，灵不微过去从不相信。 可看着面前这张可爱的脸上露出的蠢货笑容，由不得她不相信。 她随手一挑这些残魂，竟是挑中了他，还让他附身到了三千身上…… 倒是真的好运蠢货。 储云容嚷嚷：“你果然记得我！哼，我就说你不可能忘记我，我可是因为你才被冉白玉那贼子惦记上！奈何我实力不够，飞升失败，和你当年倒霉的模样倒是差别无俩！” 她当年倒霉？ 灵不微心思活络起来：“我哪里倒霉了？你可别想同我一般比较，我当年故意做出飞升失败的模样的！” 三千那张小脸露出个明晃晃的鄙视表情：“不归剑主，可别想掩盖自己当年的丢脸，旁人都说你飞升是假装的，实际上就是故作虚弱，好屠戮师门，我当日可是看得真切，你就是被天雷活生生劈趴下的！” “我可是能屠戮师门的人，”灵不微哂笑。 “切，那是旁人愚蠢，老夫一眼就看出来，你是被栽赃陷害了，哪有刚好留下个弟子，弟子就看见了杀人犯的道理？还恰好留下信息就死了，实在是太刻意了，”储云容一副“我最聪明”的样子。 倒也算不得太蠢，灵不微想。 储云容像倒豆子一般将信息吐了个干净：“再说了，你以为我被暗算了就真的啥也不知道了？冉白玉炼化这么多魂魄，就是与你有关，这兔崽子心虚呢！时不时地就来这里叨叨，烦都烦死了！” “他来过这里？” 话都说一半，储云容肚子里也装不下去，直接就点头：“可不是嘛，那个疯子要十万生魂，十万死魂，咱们这些就是他算计来的生魂，死魂是要进往生河弄的。” 灵不微想到了景袖。 “那你知道，和我有关的，到底是什么事情吗？我人都死了，总不会是想用这些魂魄压得我永世不能超生吧？” 储云容耸耸肩：“谁知道呢？” 灵不微沉默。 “过来推我过去，储云容，”度九思的声音即时响起，“不微，魂魄既然除掉了，我们应当去往‘正确的地方\'了。” 他不知何时离开的入定，也没惊扰什么，就那么静静地听完，方才开口。 “你算老几？！”储云容直接炸毛。 灵不微视线一转，些微疑惑浮现在脸上。 度九思还是那个度九思，却有种特别的气息。 他分明知晓了三千身上发生的事情，却不关心。 度九思召出轮椅，坐上去，对着三千招手：“能解决你的人。” 只是一抬手，三千，不，是储云容就面色虚白地跪在了地上，面露惴惴不安之色。 灵不微意外地挑挑眉头。 “我不介意你用了三千的身体，”度九思古井无波开口，“但你要做到他能做到的事，以及他做不到的。” 储云容像没了爪子的猫一样点点头，乖巧万分。 灵不微挑眉，储云容推起度九思的轮椅就往前。 “不微，你指路。” 度九思异常必有原因，灵不微伸出手，他便捏了捏她的手心，全无异样。 “你伤如何？”灵不微边走边问。 “不妨事，只是灵力透支，疲累了些。” 灵不微仔细观察他的脸，苍白中透出几分血色，确实没有大碍。 她放下心，后又找起了储云容的麻烦：“储云容，你快和我说你知道的事情。” 储云容也不是不愿意说，相比冉白玉，他自然多信灵不微些。 可就算说，也要好好端端架子，先吹一波自己。 不过眼下这颗乌黑的脑袋叫他战战兢兢，也不敢这般胡闹，乖巧回复：“我只知道，他们将魂魄，依据生前修为，用不同颜色的东西给困住魂魄，上三境为紫，中三境为红，下三境为蓝，用的何种手段我也不知，只等日后炼化。而若是凡人的魂魄，则是当场就被炼化。” “炼化的地方是个通天彻地的大烤炉，魂魄一进去，就只遗留精纯魂力，用往何处便不知了。” 通天彻地的大烤炉，灵不微想到了方陆他们。 被操纵着去炼化魂魄吗？ “那你是完全不知道他们做这个目的咯？”灵不微又问。 “这我……倒是真的不知道，”储云容面露尴尬，“这些都是我们一些魂魄东西打听来的，死的人太多了，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弄来那么多魂魄，绿眼怪最可怕，只要被他一盯，魂魄就像是被冻僵了。” 绿眼怪，白越。 “我毁掉的魂魄约有多少？” 储云容扳起手指头算了算：“应当还剩一万个吧，前些日子听说是留下了一万个魂魄。” 那么多，才一万。 灵不微倒吸一口冷气。 “哎，我说，要不跑吧，你们给我找具身体，我就把这小鬼还给你们，”储云容没忍住，“不归剑主，你玩不过冉白玉的，那只老畜生弄你和弄小孩似的，咱忍一忍就算了。” 好不容易能活过来，储云容没啥报仇的心，只想多苟两年。 灵不微脚下的步子又动了起来，召唤之感一直萦绕在心头，她步子不仅没变慢，反倒更快了：“忍什么？你靠忍成就天道吗？” “你不忍，不也是没成就吗？”储云容嘀嘀咕咕。 “你说什么？”灵不微眯眼。 储云容立刻仓惶摆手：“别别别别！小姑奶奶，那您千万悠着点，疯子不见能把你们怎么样，我可就小命呜呼了。” 储云容倒是真的实诚，接下来的路，未有任何东西阻挡。 那只绿瞳不再显现，却又好像无处不在。 储云容一心一意地推着度九思，勤勤恳恳，就好像握着他的轮椅，能多一条命似的。 灵不微多看了度九思一眼，隐约知道是他做了什么，但没问。 总归会知道的。 跨过这片黄土，天上身负火焰般的飞鸟也于交界处消失。 眼前是一片黑暗。 三人站在黑暗前，都没怀疑前面是不是没有路。 这等险境之前，前面不可能没路。 见灵不微的脚已经往前，储云容出手，一把拽住她胳膊：“等等等等！咱们是要见那个绿眼怪对不对？他有个功法，可以迷惑人心，你们瞧见了吗？就是……” “冉白玉的大傀儡术。”灵不微回答。 “对对对！可有法子破解？”储云容喜出望外。 “没有。”灵不微歪头：“可我确定，他不会用大傀儡术控制我，甚至于，连算计我的陷阱也不会设置。” 他想要看最让人惊艳的戏，最真实本我的戏，便不会用傀儡术。 储云容：…… 见着灵不微已经一脚迈进去，他嘀咕：“你哪来的自信？” 话里叨叨，但也尽忠职守地推着度九思往前。 身入黑暗，心似明镜，脚下仿佛有人在引着向里走。 这么好引着人向前，定然别有所图…… 储云容走着走着，脚下忽得一空，花容失色地掉下去。 “啊！？”落的位置不深，就连惨叫他都没来得及发挥，身前抓着的轮椅早已消失，度九思好端端地站在灵不微的身后。 “我就说！”储云容被吓坏了，指着灵不微尖叫，“还说那绿眼怪不会算计你，你哪来的自信？！”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54章 无厌（1） [v] 灵不微懒得搭理他，抬抬下巴：“过来。” 储云容回过味儿来，立刻蔫了：“您请吩咐。” 度九思轻抚手中木剑，对灵不微摇摇头：“我什么也看不出来。” 灵不微和他有同感，两人目光齐齐转向低眉顺眼的储云容。 储云容干咳一声：“我只在外面晃悠过，没掉下过这样的地方。” “要你何用。”灵不微嫌弃。 “你还说？”储云容又没忍住，尖叫，“你不是说他绝对不会算计你吗？！” “错了错了，毕竟我现在是个没修为的小废物，”灵不微阴阳怪气的，不和他对呛，反倒可怜兮兮地示弱。 储云容：…… 储云容也闭上了嘴。 含笑微哑的声音忽然插进来：“确实没有故意算计，我还以为，没了修为的剑尊大人~” 他暧昧地拖长语调，将剑尊二字说得缠绵缱绻，好似含在舌尖调弄过一番：“您没力量清扫这些魂魄呢~倒是省了我好一番功夫了。” 灵不微被这语气弄得一身鸡皮疙瘩。 她醒于百年后 第65节 “你到底是谁？！”她满脸抗拒，“麻烦自重点。” “呵，所以啊，这确实不是我给你们设的陷阱，只是你清除魂魄的步子太快，连我都没预料上，”他轻笑，“剑尊大人，您总是擅长给人惊喜。” 灵不微一言不发，三人静静地听白越一个人表演。 白越自说自话：“接下来的麻烦，恐怕剑尊大人要费点功夫了，这东西可不如我那般温柔。若你一人，我自是信可以活下来，只不过，我倒是奇了怪了，你连冉白玉都看不上，是怎么看上你身边这种废物的？” 这种废物。 场上有片刻寂静。 储云容本来还在看戏，面色忽得一变，跑到了度九思的身边。 “主人！”是三千回来了。 度九思默默站着，不仅没动怒，反倒嘴角流露出了一丝笑。 他的视线放在了灵不微身上。 灵不微一句话废话也没说，走到度九思身边，直接抓起他的手：“我选的人，要你多嘴什么？不用装神弄鬼了，白越是吗？” 她玩味一笑：“你在等冉白玉来对不对？因为你……才是奈何不了我们的废物。” 他确实在期待一出好戏。 前提是他自己没上戏台的资格，只能做个看客。 白越或许是这片地下空间的主宰，又或许他能使用冉白玉的大傀儡术，又或许就是百年前让她无法飞升的那只独眼化身，但这三者，都不足以证明，他很强大。 他拥有特定的能力，但不是真正的个体，他能借用冉白玉的能力，可只是借用。 白越声音不见起伏：“你真是和百年前一样惹人生厌。” “哈，”灵不微冷嘲一声。 白越却是丝毫动静都没有了。 灵不微猜的没有错，所以他的出现就没了意思。 他驻足在黑暗中，看着灵不微和度九思亲密的姿态，半晌，讥嘲道：“我真期待冉白玉看见这一幕。” “主人，你没事吧？”三千着急地扶着度九思。 “没事，”度九思拍了拍他的手背。 度九思关切地转向灵不微：“怎么看出来的？” 灵不微笑：“我活得岁数不算长，见的人可不少，他一直得意地在我耳边叫嚣，却始终不露面，必然是有什么忌惮。可以他的能力，能忌惮我们什么呢？” 不过是他实力不足，在那做戏罢了。 度九思：“幸得有你。” 三千：“那咱们接下来咋办呀？” 三千的话让两人的对话中断，灵不微环视四周，场景稀松平常，就是最简单的地下空间。 石壁上的石头莹莹发光，倒是让这里有着稀疏的光，不显得过于黑暗。 灵不微舔了舔干涩的唇，她问度九思：“你意下如何？” 度九思垂眸：“你信我？” 他果然还是受了影响。 灵不微笑眯眯地踮起脚尖，在度九思的脸颊留下一个轻吻：“为什么不信？” 三千：…… 突然觉得孤单寂寞冷。 他化身蘑菇，蹲到了一边。 度九思扬起一抹笑，他伸出手，修长的指尖几乎将灵不微的半张脸掌握住，拇指不由自主地按上她的唇，却只是轻轻摩挲，不见别的动作。 稳如老狗的灵不微也觉得羞赧，瞪了他一眼，凶巴巴的：“你想干嘛？” “我想，等。” 度九思道。 等？ 灵不微的脑子一抽，她下意识地接道：“为什么要等？” 度九思的眼神陡然加深：“不等？” “敌在暗，我在明，我们只能等他走进光里来，不微，你有别的主意吗？” 这可不是灵不微的作风。 可灵不微的眼神叫他意识到，是她会错了意。 她理解成了…… 老天在上。 灵不微滑溜地从他手心挣脱，她脸颊绯红，耳后根也烧红了。 要命，她脑子一天天的在想些什么？ “不微……”度九思下意识地想要抓住她。 “我觉得你说得对，咱们等！”灵不微瓮声瓮气地回答。 她活了这么久，倒是第一次因为这种事情丢这样的脸。 灵不微想找个洞钻进去。 可往前走，一堵人墙挡住她，度九思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对不起。”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灵不微彻底炸毛了。 她仰头，还没来得及抗议，那只修长的手再度捧起她的脸，温柔的触感从她的唇上直抵大脑，那人含着她的唇，温柔的，虔诚的：“对不起，是我笨，我以为你会……你会更想要恢复记忆的我。” 所以他一直不敢触碰她。 灵不微觉得轻飘飘的，这个吻很温柔，就像度九思这个人。 明明是冷的，可接触到她，就会变得温暖，柔和起来。 她忽然伸出舌尖，轻轻触了一下他。 度九思僵了一下。 灵不微后来居上，她反客为主，缠着度九思，先吻的人是他，被戏弄的面红耳赤的也是他。 “嘶，”灵不微趁机咬了他一下，度九思倒吸一口冷气。 灵不微抽身，伏在度九思怀里，然后吃吃地笑了起来：“笨蛋。” “嗯，我是。” 三千在一旁看戏，从本来的羞涩到后面的麻木，再到现在的津津有味，无人得知这么短短一刻钟，他的内心经历了什么。 哦，还有储云容。 储云容直接喊出了他的心声，只不过借着他的嘴：“喂喂喂！你们谈情说爱的，能不能照顾一下在下？还有这个小鬼头？” 灵不微扭头，神情慵懒地笑：“你们俩只要闭一双眼睛就好了，多轻松，还不闭上？” 度九思挪开视线，仿佛对这一幕没眼看。 “哼。”储云容又掌控了身体，道，“幸好就我俩！要是人多，我看你们俩还敢不敢这等……这等……这等伤风败俗！” 灵不微还没来得及呛他，就听一声古怪的女声道：“还有本座。” 本座？ 娇媚的女声像是酥软到了人骨子里，一个人影自石壁之中缓缓地走出来。 灵不微瞪大眼睛，略有些诧异地看着来人。 一席暗色长裙，因为石壁内的光，有些看不出颜色，只看得出长裙极为保守，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除了十指，丝毫皮肉都没有露出，就连脖子也是被高高地挡起来的。 可她有一张妩媚极了的脸。 她微侧着身，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半张脸暴露在石壁的光下，因为太白，散发着盈盈雪光，一双桃花般潋滟多情的眼，眼波流转间，像是有流光回转其中。 “美人，”灵不微赞赏了一句，着重强调了美。 “一个女人，你懂什么美人？”女人瞟了她一眼。 灵不微笑：“女人称赞的美人，才是真的美人。男人称赞你嘛，出于何种目的就不得而知了。” 女人挑挑眉，她眉尾上扬，透着一股张扬跋扈的味道。 风流而不下流，便是她容貌的写照。 “哈哈哈哈！你真有意思，像你这么有意思的女人，难怪能被那个魔头心心念念，”女人仔细地打量着灵不微。 魔头？ “冉白玉？”灵不微一口叫出。 女人说：“你好像并不意外？” “原来你们妖物才会称呼他魔头？有点好笑，外面的修士倒是一口一个盟主，”灵不微说，“假作真时真亦假，要不是你，我都要忘了，冉白玉那玩意儿，其实出身也是个低贱的魔物了。” 度九思心念一动，看向灵不微。 女人却笑着道：“这天下，怕是只有你敢称呼他低贱了，我非常期待你们相见的那一幕，只可惜……” 她眼中厉光一闪：“你见不到了！” 灵不微和度九思一直戒备着这只妖物，见她出手，并不慌张，可女人并未攻击他们，一股劲风袭来，三人的身体像是被什么拉扯一般，不受控制地往前跌。 那方向正是旁边的石壁。 “啊！”三千，不，是储云容发出了尖叫声。 那过程只是短短一瞬，灵不微睁开眼的时候，还听到储云容在碎碎念：“完了完了，我要成为石头缝里的孤魂野鬼了，永远被困在这石壁里出不去呜呜呜，早知道还不如不上这臭小子的身呢。” 灵不微冷冷地道：“那你快离开他的身体，还来得及。” 哎？ 储云容傻愣愣地道：“我们还没死？” 她醒于百年后 第66节 “快死了。”灵不微觉得这蠢货烦死了。 储云容小心翼翼地放下挡住眼的胳膊，颤颤巍巍地睁开眼。 眼前骤然明亮，那耀眼极了的光亮使得太久没见过光的他感到了几分陌生，他眨眨眼，像是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眼眶都红了，喃喃道：“我居然……居然再见到了光？” 他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朝着那最中央的太阳走过去。 “你蠢？”灵不微一把拽住他，“醒醒！” 一声断喝让储云容赫然清醒，他抬眼看去，哪里有什么太阳？最中间的，是一颗巨大的绿色独眼。 比外面那只独眼怪的绿眼睛要大了许多倍的那种大。 广袤的空间一望无垠，低头看去，下方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一个又一个的长长的小盒子。 储云容转了个念头才想过来，哪里是什么小盒子，那根本就是排排列的棺材！ 他惊出一声冷汗，自己被困这么久，也不知这里别有洞天，竟然有这么多棺材。 那只独眼又是什么东西？ 灵不微怔怔地盯着那只独眼。 就是它。 一百年前，它曾阻碍过她的飞升。 灵不微疲惫至极地闭上眼睛，原来一环套一环，自己早就被人用绳索勒住了喉咙，却什么也不知道。 女人捂着嘴：“哎呀呀，瞧你的样子，像是认识这只眼睛的？” “它是什么？” 灵不微盯着那只巨大的绿色眼睛。 这只眼睛是活的。 它绿色的瞳孔是墨绿色，因着透出来的光芒，像是来自于萤火虫，眼白也染上了点点莹绿。 它是那样的神秘，瑰美，充满了未知与诱惑。 被安在一个人身上时候，它的神性消散了，完全展现不出它美的十分之一。 灵不微几乎挪不开目光。 “它是仙，”女人看着独眼，也目露痴迷，“是我的信仰。” 信仰。 就在这时，一股流光从灵不微的手里飞出去，迅疾若电，直奔不远处的女人，那是吉光！ 度九思也在吉光上面施加了一道法术。 两人几乎不需对话，就同时做出了反应。 “唰”得一声，吉光割破了女人的头颅，而后重新飞到了灵不微手上。 女人痴迷的神色甚至还没从脸上消下去，脑袋就咕噜噜滚在了地上。 那张完美的面孔沾了灰尘，脏兮兮的，却没血。 “阿弥陀佛，”储云容装模作样地念了个佛号，面上却不见惊慌。 三人一齐盯着那具残躯。 妖物被砍头，几乎都会死，但这女人太古怪了，很难去界定。 一刻钟过去。 “好家伙，吓死我了，这么久没动静，应该死了吧？”储云容拍拍胸口，道，“装神弄鬼的，看来这地下全是不禁打的东西，估计是被冉白玉弄来看守我们这些魂魄的，所以全是废物。” 他没什么所谓地往前走了两步：“我们找找离开的办法吧？那只大眼睛我看朝它飞两下剑也差不多了。” 灵不微和度九思没搭理他，仍旧神色凝重地盯着那具立在空中，没有动静的女子身体。 “嘿，不归剑主，我看你的胆子变小了，真的，”储云容笑嘻嘻的，“这玩意儿都能把你唬住哈哈哈……哈咳。” 一只温柔的手搭在了储云容的肩膀上。 女人吐气如兰：“不能把你唬住吗？” 储云容:…… 储云容闭上了眼睛，一脸安详。 灵不微，度九思：…… 他们看着没用的储云容被女人扔在了地上，女人的脑袋又生了出来，这是一张比先前更完美无缺的脸。 是一瞬之间，再度从身体上生出来的。 “你们就算把我切成片，我也能再生的，”女人像是看出来了灵不微的想法，她闭上眼，身体扭转，虽然裹着长裙，可仍旧显露出一种绰约又魅惑的风姿。 那个姿势，甚至有点眼熟。 灵不微盯着她，就见她笑盈盈地道：“不归剑主，欢迎来到，无厌。” 作者有话说: 41-53章修了文，但只是增补了细节，没改动情节 留言的小可爱红包补偿 明天见 第55章 无厌（2） [v] 问仙派位置算不得好。 这座旧日辉煌无比的仙府实际是一片连绵高山，最中间的山名为问仙，问仙派名字也是由此而来。 一百年前，问仙派上下一夜全亡，血染山林，就连飞鸟都不敢靠近这血气冲天之地，后来各大门派收拾完了尸体后，也没人再踏足这里。 宋蝉到山脚之后，内心的抵抗之情愈加浓重，山林寂寂，毫无人烟。 他自从失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这里。 旁人只知他厌恶别人提起问仙派，却不知他更恐惧。 就好像踏进去，会释放出什么恶鬼。 问仙派，青落山，第三座山峰的洞府。 灵不微的话又在脑子里浮现。 深吸一口气，宋蝉就想御剑飞行上去。 总归是要回去看看，他名为问仙派首席弟子，失忆后却始终不归，也不像话。 连绵的山峰汇聚而成的奇景，一眼望去，青翠好似没有边界。 云遮雾绕，当真是如仙境一般。 “嗯？”最高峰之下，竟是有人烟。 宋蝉眯眼，神识探过去，竟是见到一对中年男女在生火做饭，问仙山只有顶部有雄伟华丽的高楼，别处是郁郁葱葱的密林，唯有那炊烟袅袅之处，搭建了个古怪的小木屋。 他想了想，操纵飞剑靠近，悄无声息地靠近那对男女。 “老印，我的《火云诀》，后半程我实在是理解不了，咱们晚上一起琢磨琢磨？”中年女人一边淘米，一边说着与农活毫不相干的话。 火云诀，一本基础修炼手册。 那中年汉子劈完柴，抹了抹额头的汗：“也好，我等等你，咱们一起结丹。” 两人姿态亲密熟稔，像是对夫妻。 最重要的是，这竟是两个筑基修士。只是他们气息平和古朴，在他们身上，完全没有修士的锋锐。 宋蝉衡量一番，出言打探：“两位，打扰了。” 这对男女齐齐转过头，双方视线交接。 一抹异常的光亮从这对男女眼中掠过，宋蝉头皮一麻，下意识拔剑：“你们是妖？” 这是两只妖物！只是气息被掩盖的太好，竟然让他没能分辨出来。 且若冰剑也不提醒，让他差点着了道！ “宋蝉恩公？！”熟料这两只妖物眼中划过惊喜，抛下手里的米和柴，一下子扑到他面前跪下，喜不自胜般，“我们终于等到您回来了！” 什么？ 宋蝉脑海空白，他下意识以为这两只妖又想了什么蛊惑人心的法子，可他们身上毫无凶戾之气，犹豫再三，没有拔剑。 “你们认识我？” 这对男女好似终于意识到了他的不对。 男人目露苦涩：“您不记得我了吗？” 身旁女人一捣他的腰，面上仍是高兴的：“宋恩公是仙人！哪能和你我这等清闲之人比？都一百多年了，不记得不是很正常吗？！” 男人一抹脸，反应过来，连连道：“宋恩公，我们是您在九幽湖救下来的啊！我，老印！这我那口子曾氏，我们是在九幽湖边上抓鱼的那个！” 宋蝉茫然。 日光照进木屋里，宋蝉简单一扫，发现陈设也很简单，木屋分前后，前面就只有吃饭的桌椅和置物的架子，简单到极致。 他看向夫妻俩：“我……抱歉，能和我详细说说过去的事情吗？” “当然能！不过您小师妹当初说得真对，”老印咧嘴露出个质朴憨厚的笑容，“她当初就说呢，您会忘记这样的小事，还说咱们上这来可以报她名字，哈哈。” 小师妹？ 宋蝉只有一个小师妹，那就是举世皆知的不归剑尊。 他的心砰砰跳起来：“我和她一起邀你们过来的吗？” “对！”曾氏嫌弃自家男人说话慢吞吞的，急死了，接上话，“我和老印是化形的两只灵猫，在九幽湖边上化形的，那时候笨得很，只会在河里捞鱼吃，九幽湖水有毒，我俩倒下的那日，刚好就被恩公和恩公师妹瞧见了。” 宋蝉仔细去看，果然发现了两人身上的灵兽痕迹。 她醒于百年后 第67节 他抿抿唇：“你们没和我们一起回问仙派？” “害，您忘啦？当时您二位要办事，带不了我们，叫我俩自己来，都怪老印，笨死了，在九幽湖附近迷了路，等我们来了这里，谁曾想整个山都空啦！”曾氏笑，“我们还以为整个仙府都飞升了呢！您这是当了神仙又下来了吗？” 这两只灵兽出乎意料的单纯。 他们迷路的那段日子，恰好就是问仙派遇到剧变被灭门的时间。 “既然没人，怎么还留下？”宋蝉看看他们身上的围裙，“你们修炼得很好，身上气息和一般凡人几乎没有两样。” 老印挠挠头：“这不是因为这地方好吗？灵气又多，又没啥外人，就连飞虫走兽都不和我们抢灵气！比九幽湖好个十倍千倍不止啦！我们有的吃就行，加上阿微姑娘给的修炼法诀，一不小心就百年过去了哈哈！” “要不是我有次抓到一只稀罕的外地鸟，我都不知道现在都过去一百年啦！这山里日子过得可快了！” 宋蝉的脑子嗡嗡作响。 他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阿微姑娘？” “对啊！是叫阿微吧，我不会记错的，”老印有些不确定地问妻子，“小花，你说呢？” 曾氏也有些不确定，她的猫爪子不由自主地露出来：“我也不大记得了，您师妹没说名字，就听您这么叫了她几声。” “她是不是长得高高的，总是带着笑？”宋蝉问，“很漂亮，是那种带点热闹劲的漂亮。” 老印给他这么一形容，却有点不确定：“啥叫热闹劲？不过是真的漂亮，仙女似的，嘿嘿。” 旁边的曾氏跟着点头。 宋蝉却想，错不了。 灵不微就是阿微，就是他的小师妹，就是……不归剑尊。 “恩公？恩公？”两只猫爪子在宋蝉面前晃动。 宋蝉回过神：“怎么了？” “您看着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弄点茶水喝一喝？” “没事，”宋蝉说，“其实问仙派发生了一点事情，我们已经迁府了，你们长居于此不是办法，我送你们下山？” 曾氏和老印齐齐摇头。 “不了不了，我们在这里生活的挺好的，那你们还会回来吗？我瞧那仙府漂亮得很，不住人太可惜啦！” 宋蝉沉默片刻，露出一个清浅的笑：“会，会回来。” 离开老印夫妻，宋蝉御剑飞行到了问仙山顶。 巍峨高大的仙府矗立其上，迈进问仙派大门之前有一道白玉石阶，旁边有小石刻着“问心阶。” 踏过这条路，入了问仙派，就再无回头时啦！ 尘世有尘世的好，修士有修士的妙，你们可要想清楚啦！ 明明没有记忆，年迈的叮嘱的声音又像是在耳畔响起。 宋蝉下了飞剑。 他一步一步，拾阶而上。 岚都。 无厌？ 灵不微盯着女人，女人伸展着身躯，一手向上扬，一手向下摆，指尖做了个捏印的姿态，曼妙的身材一览无遗。 “什么无厌？”最先打破寂静的是储云容，他看看女人，再转向灵不微，“你们认识？” 灵不微没搭理他，反而在自己的储物戒指里掏了起来。 所有人都盯着她的动作。 “哎嘿！有了！”灵不微往外一拿，是一盏泥像，很小，比灵不微的手略大一点。 正是从无厌娘娘的大泥像里掏出来的小泥像。 储云容好奇地凑上前来看，然后用手点点那泥像的身体：“这是什么玩意儿？” “你……你！”女人完美如面具的面孔好似出现了裂痕，她有些恼怒地喝道，“你从哪里得到这个的！” “瞧瞧这姿势，一模一样。”灵不微拿出小泥像，对着女人比划了一下。 就连那完美无缺的脸，都有点神态接近。 储云容看得啧啧称奇。 度九思也奇道：“你何时取出来的？” 灵不微瞟他一眼：“某些人在无厌娘娘庙犯病的时候。” 度九思那日陷入了昏迷，又冒犯了她，她取了神像就跑路了。 着实算不上是什么好的记忆。 度九思轻咳一声。 女人却放弃了摆这姿势，像要扑上来一般：“还给我！” “哎？”灵不微立刻收了回来，她笑，“我着实没想到，你就是无厌娘娘本体，我这泥像，倒是真的拿对了。” 女人恨恨地盯着她。 灵不微：“你倒也不必做出一副方寸大乱的样子，一个□□就能承受那么多的孽力不崩溃，本体定然是我撼动不了的庞然大物，我是奈何不了你的。” “我只是好奇，你这么强，怎么还甘愿为冉白玉做事呢？你在云州吸收的信仰之力，都给了冉白玉吧？” 女人脸上的惊慌羞恼齐齐消失，她盯着灵不微，舔舔唇：“聪明，嘴甜，貌美，还很强大，天下女人该有的优点，你简直都集齐了。” 灵不微眨眨眼。 “这么完美的你……”女人盯着灵不微，伸出手，指尖一点，“我要你。” 什么？ 三人愕然。 女人手指一转方向，竟是对准的度九思。 她要度九思。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56章 无厌（3） [v] “你……”灵不微伸出手指，点着女人的脸，“你叫什么来着？” 女人微笑：“你可以唤我无厌。” 还真就无厌了。 灵不微笑眯眯的：“你为什么要他？” 储云容：哦豁。 灵不微猛地一敲他的脑袋，毫不留情：“你再幸灾乐祸？” 储云容憋屈地憋住脸上的看戏表情。 无厌挑眉：“你给不给？” 灵不微想也不想：“人家一个大活人，什么我给不给？你这女人，已经先输了我一步啦！” 无厌看向度九思：“我能给你更好的修炼条件，我拥有的信仰之力可以供你修炼，最重要的是，我比你灵不微漂亮，温柔，你……真的不选择我？” 她确实拥有顶好的皮囊，一双眼潋滟妩媚，刻意凝视着一个人的时候，简直将诱惑发挥到了极致。 她期待地看着度九思，眼中有着笃定。 尘世中几乎没有男人可以抵抗她的诱惑。 灵不微环胸看着。 度九思嘴角噙着一抹笑：“我拒绝。” 灵不微露出“不出所料的神色。” 无厌讶异：“为什么？我哪里比不上她？” 度九思：“哪里都比不上。” 灵不微立刻乐了。无厌瞪眼，冷笑一声，直接上手欲要抢人：“那可由不得你！” 哇塞。旁边的储云容惊叹这一幕，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动不动就上手啊。 “喂喂喂！干嘛干嘛？你干嘛要抢他？还想动手？”灵不微拦在了度九思面前，“你刚才不还在夸我吗？” 无厌眨眨眼，竟然也是毫不遮掩地说了出来：“你这么完美的女人看上的男人，肯定有特殊之处吧，我把他抢了，你们俩都不快活，岂不是正好？” 灵不微：…… 灵不微忽然将手里的那盏小菩萨像往下一摔！ 无厌明面上看着完全不在乎，可一直紧紧地盯着她的动作，见她如此，立刻逼近，去抢泥像。 另一只手拦住了她，度九思横插一手，直接将她挡开。 “滚开！”无厌一道术法飞过去，刚好将泥像困住，没能摔在地上。 她心神一松，紧接着度九思攻来，差点失守。 摔不了？ 灵不微一手扯住泥像，防止泥像被无厌夺过去。 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储云容还没看明白，就听见灵不微的一声断喝：“出剑！” 储云容应：“好！” 他根据三千脑子里的记忆去催动吉光，可见了鬼了，他哀嚎一声：“这破剑不听我的！” 灵不微：“……” 她醒于百年后 第68节 度九思和无厌交手不相上下，听到他的话，手上动作一顿，抓住这个空隙，无厌一掌狠狠拍来。 他被摔到了石壁上，灵不微手里的泥像瞬间飞到了她手里，而后那张完美的嘴唇瞬间张大到了诡异的角度，直接将泥像给吞进了肚子里。 “嘿嘿，”她歪着头，对着灵不微咧开嘴。 灵不微没理她，扶起度九思：“你没事吧？” 度九思摇摇头。 储云容噤若寒蝉，一句话不敢说。 灵不微瞪了他一眼：“废物！” “怎么啦？我又不是它的主人！”储云容理不直气也壮。 无厌却是听不得他们这般活蹦乱跳的模样，她吞下小泥像，面上露出餍足，随即对着三人出手，大掌朝下：“别墨迹了，都给本座……” “等等。”一只枯长的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57章 戏台（1） [v] 无厌顺着那只手看上去，略一挑眉：“哟，这不是白大人吗？” 灵不微也挺意外，白越怎么来充当救人的好人了？ 白越轻笑：“这三人你不能拿走。” “我们就和大白菜似的，还拿呢，”储云容嘴巴闲不住，凑近了灵不微吐槽。 灵不微皮笑肉不笑地对着他：“我们是天材地宝，你是大白菜。” 储云容：…… 无厌将他手一拂：“凭什么？” “到我地界了，那就是我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白越微笑：“可惜这不是你的地界，你那三寸暗黑石壁，已经过了，这是神的地盘。” 他用那颗绿色的眼，遥望着那只巨大的碧绿色眼睛，两人瞳孔中的绿色遥遥相映，竟有股特别的味道。 灵不微眼珠子转了转，这两人居然看不对盘？他们应该同属为冉白玉做事，起内讧可真是……有意思。 “若我不给呢？！”无厌咬牙，面上浮现愠怒之色。 白越转过头，瞥了灵不微三人一眼，他和灵不微对视了一眼，灵不微感到一阵特殊的心悸。 他说：“你会给的，因为你要听冉白玉的话。” 听冉白玉的，就是听我的。 无厌听出来了白越的言下之意。 她冷冷一哼，挥手背过身。 这便是服软的意思了。 白越笑笑，他高大枯瘦的身体转过来，一步步靠近三人。 站在光下，他也带着股地底来的阴冷劲儿。 无厌没有掐着三人，反而对灵不微伸出手，彬彬有礼，宛若风度翩翩的贵公子：“灵姑娘，走吧？” 灵不微还没有反应，怀里的度九思就率先伸出手。 他们在她面前较起了劲。 注视着两人相握的那只手，灵不微神色一变，她狠狠一推白越：“滚！” 白越松开手，他拍拍自己的衣服，也不生气：“那便跟我来吧。” 灵不微低头，脸上神色难辨。 两人的手只是短短一相接，可白越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度九思的手布满了尖锐的划痕，没有血，但能想象有多痛，因为皮肉都外翻了。就像是他抓了把尖刀一样。 “强制止住血不会让疼痛消失，”她蹙眉，“想收拾他什么时候不能？这种劲儿没必要和他计较。” “不是较劲，”度九思拿出一卷白布，还没动作，灵不微就赶紧接过去替他包扎。 看着她的侧脸，他说：“他在借你挑衅我，我要是避让了，那就是输了。” …… 灵不微想说白痴，蠢话。 可最后还是小声嘟囔：“我总会把这仇报复回去。” “就这么一点小伤，一个修士还这么弱鸡，竟是要包扎，若是冉白玉，恐怕瞬间就能复原伤口，”无厌凑到一旁，阴阳怪气，“真是奇了怪了，他到底哪里好？” “冉白玉那么好，你怎么不去爬他的床？”灵不微回怼一句，然后皮笑肉不笑地说，“让让，我们要离开了。” 无厌哼了一声：“明明是阶下囚，还这么嚣张，该死的白越真不知道葫芦里卖什么药！” 灵不微扶着度九思，他们跟着白越的脚步，没再折腾别的。 后方那只巨大的绿色独眼，叫她意识到，此处的重重秘密，根本不是她一时抵抗得住的。 这涉及到了超脱尘世的秘密。 走着走着，忽然听到储云容怒道：“你别碰我！” 灵不微回眸一瞧，意外：“你干嘛跟上？” 无厌笑嘻嘻地收回了在储云容脑袋上抚摸的手：“有好戏看，我当然可以去，怎么？”她扬声：“白越，我不能看？” 白越含笑：“自然可以，欢迎之至。” 储云容赶紧往灵不微身前挤了挤，才逃脱魔爪。 说是胁迫，可在诡异的平和气氛之下，白越将他们引到了“烧魂”的地方。 用火去煅烧魂魄，提炼出里面的魂力，储云容一早就知道了的，可他从未靠近过此处。 因为这么多生魂被困在下面，冉白玉和白越的处理方式是，每次随便抓一批煅烧，一直烧到需要的生魂魂力足够为止。 魂魄都忙着逃命，哪里会过来此处晃悠？ 哪怕他们被困住，内心恶念无限放大，他们也不是蠢货。 他和灵不微一样，也是头一次看见这个巨大的……煅魂炉。 约莫有十来人围抱一般粗大的底座，上有高高的烟囱冲天而起，下方用灵石搭建了一个玄奥复杂的法阵，上面有火焰在熊熊燃烧。 面无表情的年轻弟子们按部就班地施法，将各色被困住的魂魄扔进火焰里，一缕流光从火焰上飞往高处。 灵不微见到了方陆。 “热死了！你这鬼地方，就不能好好改一改吗？”无厌翻白眼，“明明隔开这火焰，叫这些木头进去自己烧也可以。” 木头就是指的那些弟子。 她一脸娇滴滴的样子，和凡间普通的美人看起来没什么两样，可她谈及活人，真就如谈及木头一般冷漠。 白越没理她，反倒将目光放在了灵不微的身上。 无厌嘻嘻一笑，眼珠子一转她便又黏在了度九思的身边。 她舔了舔唇：“不如这样，这归你，这归我？” 她先后指了指灵不微和度九思。 灵不微脸都绿了。 度九思手指轻轻一点手中木剑。 灵不微向来不行忍字诀，眼睛一眯：“你试试？” 无厌不生气，也不害怕，但也没动手。 她也只是嘴上说说，因为她知道，冉白玉到底有多在乎灵不微。 “你是来看戏的，不是来搅局的，”白越说。 “这简直像个妖精窝，你俩就是等着被妖精吸干精气的香饽饽。”储云容又逼逼赖赖。 灵不微：“你是不是生前没啥朋友？” 储云容：“哈？” 灵不微：“你这张嘴，还能有朋友？” 储云容鸦雀无声。 灵不微抬眸看向这座高大的烟囱：“这就是炼化魂魄的炉子？既然只是要弟子帮忙，你为什么还要用傀儡术？” “你仔细看看？”白越尾音上扬。 他的话意味着这座大烟囱很有古怪，灵不微仔细去看，发现下面燃的火很诡异，魂魄一扔上去就被炼化了，冒出来的火舌会轻轻地触碰一下那些弟子。 会焚烧灵魂的火自然不是普通火焰。 可这些火舌，还舔走了这些年轻弟子的生机。 她没说话，白越就主动解释：“”不把他们变成傀儡，他们也撑不下去的，魂魄都被吸进去了，哪里还能做什么呢？变成傀儡了，受的苦处也少一些，毕竟生机被燃烧，也很痛苦，当然，我会保留他们最后一点生机，让他们魂灯不灭。” “放在那只大眼睛下面的棺材里？”灵不微初始以为棺材是给那些魂魄准备的。 白越微笑，并不答。 那说明并不是了。 灵不微也不追问，她目光从那些弟子身上逡巡，放在方陆身上时，心头一跳。 方陆在放魂魄到火焰山的时候，身体在空中微顿了一瞬。 傀儡是不会做出任何设定动作之外的动作的。 “你带我来这里，不会就是盯着这个大烟囱吧？”灵不微，“这就是你搭建的戏台子？” 她醒于百年后 第69节 白越歪头：“你不期待吗？” 还没等灵不微反问，他就压低了声音。 “你看看，这么多的生魂就是为了你，冉白玉为了你可是殚精竭虑，什么恶毒事情都做尽了。十万生魂，十万死魂，是轮回畜生道十万年也洗不干净的罪恶，你真的一点也不……感动吗？” 感动？ 灵不微瞬间笑出声。 她目露嘲讽：“他为了让我死，也什么恶事都做尽了，你说我感不感动？我不敢动是真的，因着手脚僵硬，动不了。” 两人视线相抵，谁也猜不透对面的心思。 无厌倒是兴致勃勃的：“不归剑主，反正都这样了，您干脆就聊一聊当年的事情呗？您怎么死的？又是怎么活的？” 她一点也不忌讳往灵不微伤口上撒盐，又或者是故意的。 “我听说您屠戮师门满门后，又恶性大发，连着屠杀了九幽大佛塔上下一百二十六层僧人是吗？” 一时间，落针可闻。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58章 戏台（2） [v] 世人提起不归尊者，通常重点在二。 屠戮师门，盟主灭亲。 而在这中间发生的，血洗崇安大佛塔一事，几乎没人提。 无他，崇安大佛塔太神秘了，九幽那块地界就不是普通人能去的。 可无厌他们都知道，当年确实有这么一桩恶行。 无厌期待地看着灵不微：“一百二十六层秃驴，最起码得有个千人吧？还是不到？那鬼地方我也进不去，特好奇来着。” 灵不微的眼睛被火光映得泛红，她古怪地笑了一声：“你可以去那里数一数，有多少丧命的魂魄，你不是很擅长此道吗？” 无厌的笑容淡了。 灵不微则是懒洋洋地道：“想让我说也不是不可以，我好饿。” 白越失笑，拍拍掌：“布宴。” 他像是对此毫不意外。 此处的寸寸黑暗又步步放亮，在这处简陋的空地，白越不知从哪里真的整了一大桌子菜。 旁边的煅魂炉火焰噼里啪啦地响，不知是不是用法术拟出来的。 一行人坐下，竟然有岁月静好的团圆味道。 储云容盯着桌子上的菜，全都是上好的天材地宝。 他面容恍惚，有些无语：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样的？ 接着他埋头狂吃。 无他，被作为魂体困了将近一百年，他实在太想念这一口滋味了。 至于有没有毒，会不会死，管他呢？ 反正他一直是这么过来的。 其余人都没有动筷子。 灵不微和度九思坐的很近，她身体靠在他的肩膀上，将杯子往前一推：“满上。” 隔壁就是白越。 白越也好脾气地给她倒上酒。 灵不微想要入口，度九思虚虚拦了一下，又收回手。 见着这一幕的白越眼神一闪。 “我也好奇无厌所问，酒也喝了，不知灵姑娘可否能赐教？”白越说。 灵不微哂笑：“我还以为你真是天道，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呢。” 她垂下眼，另一只藏在桌下的手被度九思紧紧地抓住。 两只冰凉的手捂一起久了，便也都热了。 “崇安大佛塔，我确实是一路杀上去的。”她注视着澄澈的酒水，偏侧着脸，神情冷漠，“至于杀了多少人，我也不知道，反正，来多少，杀多少嘛。” 来多少，杀多少。 多么简单，多么肃杀的六个字。 度九思牵着她的那只手，颤抖了一下，随即握她握得更紧。 灵不微的睫毛轻轻颤动。 “还有别的想问的吗？”她抬眸。 无厌很明显想再说，可接收到了白越警告的视线后，便住了嘴。 灵不微眼中荡漾出一抹笑来：“你们可要想好了，一百年前的事情，我可不会轻易开口，今日心情好，才和你们提个乐。” 今日心情好哪门子好？ 无厌这下是接受了警告的视线后，也非要问出来了。 “你为什么要血洗大佛塔？” 为什么？ 灵不微眯了眯眼，看向白越：“你知道吗？” 白越知道。 白越只是不知道，灵不微到底怎么上的崇安大佛塔顶层。 他觉得灵不微不可能一路杀上去。 这样残忍的事情，灵不微本不该能做出来。 除非仇恨已经烧毁了她的理智。 “为了取回师门魂魄，大佛塔的僧人，借着超度的名义，要了整个问仙派的魂魄。”白越沉下语调。 灵不微讽笑。 这是无厌不知道的，她本想问秃驴要魂魄干嘛，忽然想到了冉白玉现在做的事情。 有没有可能……冉白玉就是大佛塔背后的人，问仙派的魂魄，就是冉白玉的十万生魂中的一部分？ “你想的不对，”白越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好了，此事揭过，为表我们无礼的歉意，不归剑主，你想不想去看看这座煅烧炉，现今已经凝聚了多少魂力？” 灵不微笑盈盈的：“好啊。” 烟囱虽说冲入云霄，一眼望不见尽头，可白越不知画了个什么阵法，灵不微他们一进去，就到了一处高高的悬崖之上。 悬崖之前有一颗淡蓝色的，巨大的球。 下方便是大烟囱的出口。 灵不微扭头，看见了最下方站着的白越和无厌，以及吃太多而躺平的储云容。 她和度九思携手站着，看着这颗大球，她来了一句：“这鬼地方到处黑漆漆的，可黑暗里当真是藏着一个又一个的发光球。” 只是每个球都有极大的区别。 灵不微可以感受到，对她具有强烈召唤感的东西，和眼前这个球有莫大关系。 “每个都摧毁不了，包括眼前这个，”度九思抿紧唇，好似不太高兴，“不微，这里很危险。” 危险到他生出了失去她的危机感。 “你后悔过来了吗？”灵不微侧目。 “不后悔，”度九思专注地望着她，他俯下身，心中悸动，像是想要确认她还在，“我只是怕只留下我。” 他吻她的时候，透着股小心难舍。 灵不微闭上眼，她的语调含糊：“你不问我大佛塔的事情吗？” 度九思停下动作。 他握住灵不微的脸，指尖在她的唇上反复揉搓，直到她苍白的唇染上了一抹艳色，方才满意了，抬眼瞧她：“不想知道，我只想你再也不要经历那种事，如果非要，就让我来。” “你讨厌那段过去，我只知道这点。” 如果非要，就让我来。 灵不微眼前的血色好像都淡了一点。 她手上的人命是要拉着她下地狱的，可现在那枷锁好似轻了一点。 “我告诉你一件事，”她靠在他肩膀上，声音轻轻的。 “嗯？” “你手弄得我嘴有一点点疼，”灵不微在他耳边吹了口气。 度九思耳垂红得似要滴血。 “他俩搁那调情呢，哼，明明是阶下囚，给他们快活的！”将一切纳入眼底，无厌横眉，“你让他们去看魂力，就不怕他们发难？” “这样情深无俦的一对，不是很养眼吗？何必打打杀杀的？”白越微笑，“魂力他们是打不破的，就算冉白玉自己都破不了，木已成舟，要么行到彼岸，要么……沉船。” 无厌压低嗓音：“你到底搞什么鬼？” 白越：“嘘 ，别叫，你自己也知道灵不微活着，对冉白玉来说有什么样的意义吧？” 他看向这座高耸入云的大烟囱。 无厌沉默。 她醒于百年后 第70节 白越：“你说，他做的是不是无用功呢？” 风把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无厌：“你确定不告诉冉白玉？他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十万死魂了。” 白越笑，那只独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上方的灵不微二人：“自己看见，不是更好玩？” “十万生魂，十万死魂，如果反噬，应该会很精彩吧？” 无厌挑眉：“你确定会反噬？” 白越低头，抚摸了一下自己那只独眼：“总有热闹看。” 反噬与否不重要，总有热闹看。 无厌若有所思地看向上方的灵不微二人。 问仙派。 白玉石阶踏上去毫无实感，虽名“问仙阶”，可或许是由于施加在上面的法阵早就被毁掉了，和普通的台阶差别不大。 宋蝉走完全程，立在高大的问仙派石门之前，一股波澜壮阔感迎面袭来。 他有些恍惚。 宋蝉迈步进去，问仙派不愧曾经是天下第一大派，处处有剑意残韵。 “和仙盟区别很大，”他想。 环顾四周，再走第二步，一股针扎般的刺痛感在脑子里泛起，他一声闷哼，体内灵力运转，驱散了那种刺痛。 自己为什么会感到痛苦？ 这疼痛来得没有缘由，宋蝉心底浮现惊疑，他加快了脚下步伐，朝着青落山赶去。 问仙山与青落山，以及周边大大小小的山峰组成这片山系，皆属问仙派地界。 青落山的第三座山峰。 遍布青松的山峰耸立在面前，较其他峰都略高一些。 宋蝉飞上去，他原以为那洞府藏得很深，要好一番找，不料洞府就明晃晃地亮在那里。 洞口很随意，长满了绿植，里面黑漆漆的，有一股幽深的味道。 宋蝉站在门口，心中生了怯意，他有种莫名的恐惧。 这一刻来得比先前都要明显。 深吸一口气，他踢开洞口的脏乱碎石和藤蔓，走了进去。 他清晰地瞧见了黑暗的洞府的布置。 内里陈设简单，连张椅子都没有，零落散着一些法器玉石。不像是什么奢华的住处，倒像是个临时歇脚的。 宋蝉看着这些堪称残破的法器，面色肃然。 他拐进旁边，进入山洞里，发现有两个洞耳，每个都布置的像是个小房间。 里面的床桌椅子，都是上好的玉石。 一张床简单，一张床华丽，他在简单的木床床脚，发现了灵不微嘴里的那个小册子。 首封上有三个金色字：“簪行册。” 他一愣。 簪行册，是能以封印时间的方式，记录下何时何地发生何事的法宝。 极其稀罕，他以为只存在传说里。 谁能想到，在问仙派的床脚底下，压着这样一件稀罕极了的法宝？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册子。 一张面孔自纸上浮现，那是……更年轻的，他自己。 他用笔做写字姿势，口中碎碎念道：“八月五日，小师妹偷偷下山。” “八月九日，小师妹再度偷偷下山。” “八月十二日，小师妹灵不微三下山！” 紧接着画面一阵抖动，灵动而熟悉的脸出现在了册子里，她像是在抢他的笔：“啊啊！不要再记录啦！” 他说：“错了没？” 灵不微：“qaq当然错了！师兄放过我吧！我再也不偷偷溜下山了！” 他说：“好，八月十二日，小师妹三下山，且承诺以后不再偷偷下山，簪行册，记下。” 这一页的动静消失了。 宋蝉却像是听到幻觉：“师兄耍赖，居然用法寻册！” 他抿了抿唇，喉咙有些干涩。 他往后翻，每一页都是记录的灵不微犯错日常。 直到中间一页，只刻录上了灵不微狡黠的一张脸。 灵不微开始了一个人的表演：“嘿嘿，我把簪行册收起来，看你还怎么记录！” “师兄如果找到的话，可不许给师父哦！” 画面中的少女眨巴眨巴眼睛，像是知道看见的人最吃她这一套似的：“师兄答应我哦，嘿嘿，你看，你没有反驳我，一定是答应我了！我们击掌！” 她对着簪行册伸出手掌。 宋蝉看得恍惚，也伸出手。 跨过百年，跨过记忆，两人遥遥击了个掌。 “小师妹……” 宋蝉说出这三个字的瞬间，猛地喷出一口血，隐隐作痛的脑子彻底炸开。 脚步声从背后响起，冉白玉叹息一声：“你回来这里做什么？” 冉白玉…… 宋蝉转过头，他脑子里很痛，很乱，就像是有什么要破开闸笼，奔涌而出。 冉白玉盯着他的头顶，目光晦涩：要想起来了吗？ 第59章 戏台（3） [v] 微末的灵力在冉白玉指尖凝聚，衣袍的一角被宋蝉一拽，打断了他的动作。 他凝目看去，眼神讳莫如深。 “盟主……”宋蝉看起来痛苦极了，“有……有问仙派的弟子，还活着。” 嗯？ 冉白玉指尖的灵力散去了，他垂下眼，鼻腔里发出一声含糊的疑问：“谁？” 宋蝉仰望他，目光充满了渴求：“云州，处理云州妖物的三人，那两个仆人中的一个。” 仆人啊。 冉白玉放下心，问仙派的弟子几乎都是天之骄子，能沦落为仆人的，也不是什么能人。 他说：“所以你回来看看？是因为那个弟子吗？” “是，我……我想不起来，但我觉得很痛苦，盟主……”宋蝉的语气孱弱。 冉白玉的语气是同情的：“无碍，休息吧，再有两日，随我一起去见白越。” 宋蝉应了。 他目睹冉白玉的身影离开，汗津津地跪倒在地。 他拿出那本簪行册，将其小心收好。 灵不微就是他的小师妹，是不归剑主。 那杀死小师妹的，就是盟主。 宋蝉闭上眼，喉结滚动，无数画面涌入脑海里。 他过去对盟主深信不疑，因为天下人都知道不归剑尊屠杀了问仙派满门。可见过灵不微后，他忽然不确定了。 也许口口相传的真相，并不是真相。 灵不微完全不知宋蝉的猜测。 她给宋蝉指引，是要宋蝉认出她的身份，别的倒也不在乎。 因为那时候她不知道仙盟盟主就是冉白玉。 冉白玉留给她的惊喜太多了。 “喂，”灵不微回到地面，“你们听我说了那么多，是不是也得告诉我一些秘密？” 白越问：“你想知道什么？” 灵不微看着那大烟囱，她想知道的多了去了。 “冉白玉，现在是什么修为了？” 上次布鸣那条大蛇说冉白玉是唯一的仙，这点灵不微完全不信。 可那只绿色瞳孔，确实不像是凡俗之物。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冉白玉所用，她先前一直困惑冉白玉一个半步飞升是如何灭门问仙派的，现在想来那只独眼就是答案。 “自然是半步飞升，”白越面上不显，“难道这世上还能有仙吗？” 灵不微和他那只独眼对视。 她忽而一笑：“有道理。” “好了，我要休息，给我找个住处，”灵不微下巴一抬，“要有金玉温床，还要有侍从，少一点也不行。” 她醒于百年后 第71节 在旁看着的无厌咂舌：“你当自己还是当年的天之骄子呢？要不要出门还给你配八抬大轿，给您供着？” “我确实是，只要冉白玉认为我是，”灵不微瞟了一眼她。 无厌语塞。 白越却是点头：“好，你想要的都会有，只是不知道两位是住一起还是？” “当然住一起，再单独放一间给那老鬼吧，老鬼，把我们家小孩身体照顾好了。”灵不微目露威胁地盯着储云容。 储云容吃饱喝足了，现在什么也不想。 听到这位姑奶奶发话，倒是应了一声。 无厌看得心梗。 她不甘心地道：“灵不微，你不会真以为你还是过去的你吧？等冉白玉过来了，你……” “我怎么？”灵不微笑着看她，“冉白玉就算想杀我，也不会对我这点小小的要求视而不见的，没准我当着他面叫你跪在地上给我磕头，他会帮我呢。” …… 无厌不说话了。 她心中忽然想到，冉白玉根本不会把灵不微怎么样，他把她供着还来不及。 哼，男人。 她冷冷地看了一眼他们，抱胸坐下，不理睬了。 白越笑着引路，灵不微却又不肯走：“等等，我的仆从呢？” “你想要多少？这些年轻弟子，你可任选，”白越回道。 灵不微眼珠子一转：“我要长得好看的！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再加上这个！” 两男两女，赫然有方陆在列。 白越摇头：“总共就二十个魂魄尚全的人，你若是挑走四个，我这煅魂炉就不够人了，给你两个，再抽调两个已形如傀儡的，如何？” 灵不微皱眉：“不行，傀儡身上是臭的。” 臭的？ 白越看着灵不微的蛮横，像是也想知道她脑子里打什么主意。 灵不微确实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可并非是个铺张之人。 他点头：“那就听你的。” 他对她简直是予取予求，无厌在一边看着，更加不明白了。 “白越，你不会是看上她了吧？”无厌有些悚然。 “怎么会呢？”无厌瞥了一眼她，“我又不是人，生不出情/欲这种东西。” 无厌愣了愣。 对哦，白越表现得太像一个人，她都忘了，这世上谁都可能爱上灵不微，就他不能。 没有白越引路，可这些年轻弟子如木头人一般带路，也会让黑暗的地界自动明亮。 想来是白越的施法。 灵不微真的被带到了一处干净漂亮的房间，虽不是金玉布置，倒也不算差。 她牵着度九思的手走到了床边，拿起他的手指摆弄。 度九思隐隐知道灵不微想做什么，可不明其意，便由着她。 可下一刻他便愕然瞪大眼睛。 灵不微将他往床上一推，而后用脚蹬掉帘子，鹅黄色帘幕落下来，平添一副暧昧之意。 “不微，唔。”他脆弱地一哆嗦，声调也颤得不成样子。 灵不微骑在他身上，按着他，解开了他的衣裳。 他的身体常年泡在汤药里，有一股清浅的药味。 摸上去像是触了一块温热的玉石，爱不释手。 “别动，让我亲一亲，”灵不微小声嘟囔。 度九思目光陡然加深，他脸色绯红，极轻地应了一声。 而后—— 灵不微从他身上爬了起来。 度九思有些茫然地看向了她。 “窥探的目光消失了，”灵不微火速翻身，掀开帘子，看见满脸通红的方陆，奇了怪了，“就这么点动静，你怎么脸红成这样？” 瞧瞧这小黑皮的脸，红色遮都遮不住。 “你怎么……你怎么……”方陆眼神游移，最后还是放在了她身上。 可他话说一半，便僵住了，脸更加绯红。 衣裳大解的度九思搭在了灵不微身上，他拥近灵不微，细细听那语气有些咬牙切齿的无奈—— “你把我当泥人是不是？” 糟糕。 第60章 戏台（4） [v] 身体终日温凉的人，此刻炽热似火。 “九思……”灵不微小心翼翼地侧头，眼神带了点讨好，“我错了~” 度九思看着冷冰冰，实际纵容她比谁都厉害。 不用他说出口，灵不微自己就本能地感受到了，她行事也就骄纵起来。 她彻底忽略了—— “不微，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度九思扣住她的腰，将她往身后一拖，反身将她按在床上，“何况我既非泥塑身，也非菩萨心。” “为什么，为……什么说不是菩萨心……”灵不微心虚地直结巴。 度九思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看得她七上八下。 他俯下身：“菩萨不会对你动妄念。” 妄念 灵不微的脸腾得一下红了。 她想推开度九思，可手颤巍巍的，竟是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我真的错了，”灵不微小声地求饶，“我怕演的不像，会让白越怀疑，你、你别这样。” “别哪样？”度九思轻轻地嗅她的颈边气息。 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打在耳后，灵不微语调颤抖，她闭上眼睛：“你……你知道的。” 说出这话来，灵不微心中几乎想到了他的回答—— “我知道什么？” 灵不微心中叫苦不迭，她脑子乱哄哄的，没料到自己反被玩了进去。 可度九思却只是轻笑了一声。 他促狭道：“原来你也只是纸老虎。” 先前每每被戏弄，他都面红耳赤，因着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何况他这么喜欢这个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可位置这么一颠倒，度九思才发现，原来灵不微的从容就是纸糊的，一戳就破。 内里流出来的，是柔软又甘甜的蜜馅儿。 嗯？ 灵不微睁开眼，发现了度九思眼中的促狭后，这才明白这人压根没生气，是逗弄她玩呢。 好啊。 灵不微眼珠子咕噜一转，旖旎的气氛一消失，她就生出一股气力来，头一横，一口咬在了度九思的手臂上。 “嘶，”度九思倒吸冷气。 “哼，下次再收拾你。”灵不微把度九思反身按住，再度扯开床帘，坐起来，整了整衣裳。 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低的“霸道，”眼中掠过一丝笑意。 只是目光放在了方陆的脸上时，她的笑意就淡了一点。 她对着他招招手。 方陆扭捏一会儿，上前：“灵姑娘。” 灵不微奇道：“你怎么没被蛊惑？” 方陆眼神左顾右盼，不肯说话。 灵不微好笑地道：“你是叫方陆对吧？咱们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何况你觉得，自己装到后面，能逃出这里？” 当然不能，方陆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可怕的地方。 可他总觉得灵不微和那个白越是一伙的，不然白越对她那么好干嘛？ 灵不微察觉出来这孩子脑子转不过来，好笑地道：“那你继续装你的傀儡吧，这儿用不着你伺候了。” “我……”让他走，他倒是不乐意了。 “我们要想出卖你，单单你不是傀儡这点，就足够你死在白越手下了，”度九思拉开帘子出来，他衣裳整齐，就连脸也恢复了淡然之色。 灵不微却眼尖地观察到他的发髻歪了一点点。 她醒于百年后 第72节 她微微偏头，挡住眼中的那点笑意。 方陆细思有理，目光一转，恰好瞧见了灵不微低头含笑的样子。 他们俩的情意…… 方陆耳朵尖微红，然后郑重道：“对不起，是我太笨了。” 他脑袋转得慢，可十分诚恳：“是这个。” 摊开手，手心出现一朵白色的花瓣。 灵不微有些意外：“幽昙花？” 点头，方陆说：“那日在黄泉，见到灵姑娘捡花瓣，我便也捡了一些装在储物袋里，没想到那天中了白越的法术后，我袋子里的花瓣就开始发热，我的神志竟然苏醒过来了。” 灵不微意外，和度九思一对眼，不出意外发现对方也不知道。 她说：“你只捡了这一片吗？” 方陆点头：“当时我们来得及……” 他也没想到花瓣会有如此大用处，原来只是凑凑热闹捡的。 灵不微眉眼一松，她从储物戒指里掏出一大把花瓣：“我这儿有很多，拿去。” 方陆瞪大眼睛：“都、都给我吗？” “嗯，”灵不微点头，“万一你这一片丢了怎么办？” “若是你遇到了稳重的可以信任的师兄妹，可以给他一片，唤醒他，记住了，不要给多，人多了会露馅的，你们不是那老狐狸的对手。” 若说有谁合适，那自然是奉音师兄。 只是奉音师兄已经呆了许久，不知道魂魄还健不健全了。 方陆小心地将花瓣接过来。 灵不微则是还分了一点给度九思：“难保之后不会出什么意外，大傀儡术实在是作弊的法术，你也拿一些防身。” 度九思接过：“接下来怎么做？” 灵不微早就预想过：“方陆，除了烧火，你们还做什么？你们能带路是不是由于白越设置的阵法？” 方陆点头：“他的施法使我们可以通行无阻，在我眼里这些黑暗其实都是一条条道路组成，没做什么，到现在也还是烧火。” “我要你帮我一件事，”灵不微将一个小瓶子递给方陆。 方陆愕然：“这是什么？” 灵不微笑了一下：“你在烧魂魄的时候，把这个瓶子扔进去就行了。” 方陆握紧了瓶子，这瓶子非常小，一手就可以完全握住。 他深吸一口气：“好。” “好，平复平复心情，再过段时间，咱们出去，”灵不微说，“装得像一点，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惊慌，哪怕我们俩被抓了，明白吗？” “还有，扔下瓶子，立刻躲远。” 灵不微的话让方陆奇异地平静下来，他慎重点头：“好。” 度九思却好奇那瓶子里装了什么。 锻魂炉坚若磐石，上方凝聚的魂力绝非人力可以散掉的，下方的煅烧阵，看着简单，实际复杂无比。 “不微，那里面装的是？” “嘘，不能告诉你。” 灵不微没说，那是她的第二滴心头血。 她体内有神骨，神灵的心头血用得不好，就会产生摧毁一切的巨大力量。 直接将她的心头血泼在焚烧灵魂的火焰上，绝对能成功。 不成功，便成仁。 她决不能让这十万生魂，十万死魂凝聚出来的东西成功。 可这消息她不能让度九思知道，为她担心。 灵不微有一种古怪的预感—— 冉白玉或许真的能飞升——借助杀戮的力量。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61章 戏台（5） [v] 灵不微和度九思出来的那么快，白越倒是有些意外。 他带有深意的目光自度九思身上转过：“休息好了？” 休息二字被他咬得尤其重。 旁边的无厌一声嗤笑。 这片地域，不管灵不微去哪里，白越的神识都能覆盖，可他着实没有看“活春宫”的爱好，他也没想到，灵不微有让人盯着的乐趣。 这让白越的眼神愈发古怪。 灵不微捋了一下头发，斜眼看他：“床不舒服，我不想待。” 原来是没做。 白越一挑眉：“那就……” 灵不微嘴角含笑，而身后的无厌实在是受不了了，忍不住打断：“你到底怎么回事？白越，你要是处理不了她，就交给我，大不了我不弄死她，冉白玉过来交给他就行！” 她不是来看相亲相爱的画面的！ 她是妖物，白越也不是人，他们生来就是要作恶的！ 旁边晕乎乎的储云容被直接吼清醒了，他从椅子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恰好见到下一幕，尖叫出声。 无厌竟是风一般掠过了白越身边，朝着灵不微的喉咙奔去，眼中是势在必得的精光。 灵不微岿然不动。 她注视着无厌的眼神有一股奇特的冷静。 果不其然，无厌还没碰到她，就被一股力量制止住。 白越说：“你太心急了。” “只是个看客而已，就不要这么心急。” 灵不微哂笑：“就是，无厌娘娘，您吃别人信仰的时候，也这么着急吗？” 她根本说不过这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无厌娘娘收回手，恨恨地道：“哼，老娘不管了。” 灵不微则是言笑晏晏：“不送。” 目送无厌离开，白越问她：“高兴吗？” 灵不微：“当然高兴，少了一个虎视眈眈的，能不高兴吗？” 她说：“没有别的休息的地方也行，你让他们烧魂魄给我看看吧。” 她兴致勃勃的：“要每个颜色的都烧一个，好让我看看区别。” “好，”白越点头，真是对她有求必应，“不过嘛……” 什么？ 灵不微抬头一看，那只绿色的瞳孔华丽璀璨，他比了个“嘘。” 白越…… 灵不微和度九思瞬间昏迷，储云容刚想跑路，还没爬起来，也跟着晕倒。 站在侧边服侍的方陆心下一惊，但或许因为灵不微先前打过招呼，面上一点异常都没有显露出来。 “去烧魂，”白越将灵不微抱起来，漠然地吩咐手下。 方陆形如傀儡地跟着其他人去烧魂，他攥紧手，灵不微给他的瓷瓶，现已被他收入了储物袋，那冰凉的触感却仍旧残留在掌心。 往生河的魂魄并不好取。 往生河四处都有阴兵看守，就算是投胎不了的死魂，也不是能随意取用之物。 他们活该被永生永世泡在往生河里腐烂，因为都是大奸大恶之徒，剥夺了投胎资格的。 景袖身为黄泉鬼修，入往生河相当轻松，阴兵都对她视为无物。 她来到往生河入口，看着里面翻涌的魂魄，拿出一方小旗子。 冉白玉给她的法宝，可以收拢十万阴魂。 她清楚，先前为父母报仇杀了布鸣的那十六个灵魂依附人，老天对她降下的惩罚是干脆地魂飞魄散，可要是帮冉白玉做了这件事，她未来恐怕也会沦落为往生河的一员。 永远不得转生，永远在潮湿中腐烂。 生不得，死不能。 她闭上眼，事到如今，没有退路。 法诀一念，将旗子往外一抛，旗子瞬间膨胀到千百倍大，将河面笼罩起来，无数魂魄被吸入旗内。 冥界大乱。 阴兵拼命往旗子上扑，可全都被挡开。 十万阴魂，没要到一刻钟时间就全部吸纳完毕，景袖收起旗子，挡住脸，匆匆离开黄泉。 “是黄泉鬼修做的！”一声尖利的叫喊从背后传来，景袖身子一避，□□恰好从侧身擦过。 她冲到黄泉入口，想也不想地往外跳。 她醒于百年后 第73节 “黄泉鬼修！”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来，景袖一颤，是冥王。 黝黑的脸在空中浮现，冥王双目如电：“你还回死魂，此事既往不咎，就此结束，若你不还，踏出黄泉，你就将被天道五雷轰顶而死！” 天道。 景袖忽然心中生出一股怒怨之气，她恨恨地道：“天道天道，天道既然有法则，为什么在恶人作恶的时候从不出来？却在好人复仇之时制止？” “这世界已经无人飞升了，当然也再也没有天道！” 她头也不回地跳出黄泉。 冥王注视着那片虚空，默默无语。 阴兵询问：“冥王，可要入世追捕？” “不用，”冥王说，“十万死魂入世，天将大乱，到时候，天道不出也得出。” 一地沉默。 景袖逃出黄泉后，落在阳光之下，方觉心惊胆战。 她看向天空，担忧着会不会有一道雷劈下来。 她其实也没有把握，自己偷走十万死魂，是不是天道真的不管？ “你在看什么？”含着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景袖捏紧了手里的旗子：“你在等我。” 冉白玉说：“这都第三日了，我自然应该等你。” 景袖进入黄泉不难，她磨蹭这么久，自然是心生抗拒。 她抿唇：“要瞒过阴兵有点难。” 冉白玉笑了，也不戳穿，伸出手：“给我。” 景袖的眼神灰暗。 她深吸几口气，问：“你真的不是拿来镇压灵不微吗？” 冉白玉看着她，像是能看透她的心，浅褐色的瞳孔有一种疏离的淡漠。 他说：“我没有做过后悔的事情。” 景袖一怔。 他接着说：“我当年也没想过要她的命。” “那个雪夜，”冉白玉第一次将他们大战的那一夜消息吐露，“我给过她很多次机会，很多次，我甚至跪在地上，祈求过她。” 他眼睛里的淡漠被打破了，显露出两分迷茫的脆弱：“可她没有听，所以——” 他眼里的脆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狠辣毒绝让景袖悚然，很难想象常日温和疏离的那张脸上，会有这样明显的恶意：“所以我割开了她的后颈，取出了她的神骨，毁了她的修为，将她镇压在了九幽大佛塔之下，毁了她转世重生的希望，让她永世不得出。” 永世不得出。 景袖手脚一片冰凉，她没想到，没想到当年大战之后，灵不微受到的对待如此残忍。 那她又是怎么活的呢？她那样懵懵懂懂，就连神骨被人取走了都不清楚，她是怎么从冉白玉的封印里逃出来的？ “可我后悔了。”冉白玉的五个字仿佛让她活了过来。 景袖抬眼看去，冉白玉黯然神伤，他再度重复了一点：“可我后悔了。” “后悔……后悔杀了她吗？”景袖问。 冉白玉却不说了，伸出手：“给我。” 景袖将手里的旗子递了出去。 冉白玉点头，转身欲走，可景袖却叫住了他：“等等。” “怎么？” 冉白玉度像是想起来什么了一样：“天雷你不用担心，天道奈何不了你。” 宛若他就是天道一般。 景袖却说：“我也无处可去，你既然不是伤害灵不微，我也想看看。” 景袖可以确定，灵不微和宋蝉混在了一起，他们不知道是去了何处。 她要去看看。 冉白玉目光奇异地盯着她：“你确定？” “我确定。” 她心下惴惴不安，怕冉白玉不给她跟着。 熟料冉白玉竟是一点头：“你跟来也好，来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62章 开场（1） [v] 宋蝉再见到景袖时，目光里有毫不遮掩的讶异。 景袖避开了他的打量，恭敬垂目，跟在冉白玉之后。 “景袖帮我做了件事，”冉白玉注意到了宋蝉的眼神，轻笑一声，“不必意外，她杀布鸣也是为父母报仇。” 何况布鸣是只妖物。 宋蝉却在想，灵不微三人呢？他们没和景袖在一起，又是去了哪里？ 景袖同样在猜测灵不微的下落，原以为灵不微跟踪宋蝉，离开了此处。 可现在看来，倒也并非如此。 景袖仍然做男装打扮，她和宋蝉一左一右，立在冉白玉身后，气质一样冷冽。 冉白玉没再带其他人，他甚少本体离开仙盟总部，所以离开的时候也是悄然无声的。 只是一个瞬息，就来到了白越的地下之城。 与宋蝉来此处时的折腾不同，冉白玉一走上地面，幽蓝漩涡自空中浮现，像是专门为他开道。 冉白玉还没走，漩涡里面就先出现了人影。 白越那璀璨神秘的绿眼在光下要减淡了那种独特的幽异感，他像是很久没见到阳光了，仰起来的头半偏了下去，随后又跪下那具高大枯瘦的身体，笑着说：“盟主大驾光临，实在是让我这座寒舍，蓬荜生辉啊。” 发出邀请的人是他，说得却宛如冉白玉不请自来。 冉白玉的手轻轻在空中一抚，几乎没搭理他，径直从他身前走过：“走吧。” 看见这一幕的景袖和宋蝉目光闪烁。 宋蝉原以为白越地位不同凡响，冉白玉对他要求必应。 可冉白玉分明是厌恶他的。 宋蝉和景袖跟上去。 在路过垂着头的白越时，他忍不住侧目。 白越却在这瞬间，抬起头，对他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 心下古怪地跳了一下，宋蝉收回视线，却暗暗戒备起来。 入眼和那日所见没什么不同，一片漆黑，偶然能瞧见黑暗里有一两点冒出的光，像是什么夜行的生物掠过，很快就没有踪影。 阴暗，潮湿，腐烂。 宋蝉站着没有动。 “开路，”冉白玉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冰冷。 “您的十万死魂准备好了吗？”白越非要多问一句。 冉白玉甚至没理他。 白越发出短促一声笑，他也不尴尬，自顾自话：“看来您准备好了，可是时辰还没到，咱们不如先看看戏。” 他拍拍手，光芒从他们脚下燃起，天空飞翔的火鸟展现，偌大的黄土地下洞穴铺在人的眼前，而那巨大的火烟囱，也没有丝毫遮掩。 宋蝉，景袖皆都倒吸一口冷气。 他们没想到这个地下洞穴会如此庞大，明明只有空旷，平平无奇，可让人感到说不出的恐惧。 倒是冉白玉有些意外地眯起眼睛：“多余的魂魄处理掉了？” 白越暧昧地笑了：“是啊，不过多亏了几位好友。” 好友？白越能有好友？ “无厌不具备吞噬魂魄的能力，”冉白玉说。 白越笑容更盛，他摇头：“您误会了，可不是无厌，时辰未到，还请盟主跟我过来，一同欣赏朋友为您演的戏。” 直到此刻，冉白玉才转过头，用正眼看了他。 冉白玉敛眉，他说：“带路。” 白越恭敬一弯腰，而后一挥袖，周围场景一转。 他们来到了煅烧炉下面。 可站在上方看这边，空空荡荡，唯有一个煅烧炉，下来后发现此处设起方形高台，台下摆着长椅方桌，桌上有小食酒水，竟是个真切的戏台模样。 两边站着侍从，全都是当初来的仙盟弟子。 宋蝉心一喜，他竟然看见了方陆！ 他朝方陆递眼神，可方陆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块木头。 宋蝉心下微沉，火光在身后闪烁，噼啪一声响，他不受控制地回过头，可眼前那戏台忽然变了，凭空一堆人出现在了台上，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他视线左右晃动，随即定格在了戏台上。 她醒于百年后 第74节 他看着戏台中间的一男一女。 他们被押倒，双双跪在一起，穿着红衣，头上都用红布套着，遮住了脸面。 白越在旁边笑盈盈地解释：“今日这出戏呢，是我闲来无事写的，因着一出戏太长了，我又特爱看那高潮迭起之时，便就只让手下人排了这一场，还请各位看官见谅。” 冉白玉直接在椅子上坐了下去，景袖也自然地寻位置坐下，宋蝉想了想，同样坐下。 正好就四把椅子，不知是不是巧合。 白越和冉白玉并排坐着，他的声音含着笑意：“这出戏呢，名为妙仙娘娘嫁娶记，说的是个神女，被那阴沟里的魔王看中了，手段用尽……”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才叫妙仙娘娘委身于他，两人大婚当日呢，天上来了个仙人，来救妙仙娘娘回天庭，仙人一袭红衣，说是救，实际上，到可以说是抢亲来的。” “不知盟主要不要猜猜，那台上的，是妙仙娘娘和仙人，还是和魔王呢？” 冉白玉的下颌绷得很紧，他嗤笑一声，没回答。 景袖却忽然搭话：“是仙人。” 白越赞赏地看了眼景袖：“不错，魔王发现了妙仙娘娘想和仙人回天庭，一怒之下，叫人把这对男女绑起来，他抽出了妙仙娘娘的仙骨，叫她再也做不得那天上月，又打断了仙人的双腿，狠狠地折辱了一番他们。” “按照自古以来的话本嘛，最后妙仙娘娘和仙人定然是吉人天相，不仅活了下去，还杀了魔王，幸幸福福生活在一起的，可我偏不想这么做，今日排的戏啊，就是妙仙娘娘和仙人被捉奸，被断腿，被抽骨的那幕，也是……最终幕。” 他笑容诡谲：“魔王就是魔王，怎么可能轻易被打败呢？盟主，你说对吗？” 冉白玉盯着那对男女，问：“那戏台上的魔王呢？怎么见不到？” 白越捂着嘴，吃吃地笑：“您很快就知道了。” 他对着台上一挥手：“开始吧！” 灵不微回过神的时候，恰恰是白越讲这出戏的时候——像是他故意如此。 眼前一片红，头上罩着的东西不是凡品，像是有灵力覆在了上面。 手脚僵直，无法动弹。 灵不稳叹口气，有些担忧接下来的发展。 看来方陆没有动手。 不知白越到底打算做什么，还有冉白玉…… 灵不微心下渐沉，可还没有来得及思考什么，一股剧痛直冲灵魂。 有人用剑刺穿了她的身体。 第63章 开场（2） [v] 刺的位置是哪里呢？应该是后心，不对，还要往上两分。 灵不微痛得视线都模糊了，眼前的红染上一抹腥味，她听到了耳边沉重的呼吸。 是度九思，他发现她受伤了。 台上人直接用剑刺穿妙音娘娘的后背，这点也出乎台下人的意料。 他们都不是普通人，当然瞬间就意识到了，台上那是真的刺穿了。 宋蝉有些坐立难安，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点糟糕的猜想。 冉白玉神色平静，像是要看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台上人默然无声，持剑人眼神淡漠，他缓缓地翻转了一下那把剑。 剑在血肉里搅动的声音听得人牙酸。 台上的戏子皆都浓墨重彩，可眼神痴痴的，像是被操控了意识。 他们的行动，不过是受了白越的操纵。 “抽骨，”白越手指一点，台上人一声嘹亮唱腔，随即横过剑，刀剑在血肉中翻滚切割，灵不微瞳孔大张，她的……她的神骨。 被砍断了？ 疼痛到了极致，反而觉得身体轻了起来。 明明眼前是一片猩红，可灵不微仿佛透过了这红布，看见了坐在面前看戏的人。 有白越，有冉白玉。 冉白玉仍旧如一百年前一样，看上去温和有礼，面对她的时候眼睛里会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就好像他就是她的全部一样。 她一直以为他是那样地乖巧。 看着台上被剜去骨头的身体“轰”一声倒下，宋蝉眉心不安地一跳。 冉白玉却觉得无趣：“你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些？” 白越耸耸肩膀：“您不满意吗？” 冉白玉伸出手，往虚空一抓，白越就像是被扼住了脖子，脸涨得青紫：“愚蠢。” 他不再看血淋淋的台上一眼，而是身形一变，飞到了煅魂炉之前，他掏出那面旗子，听着里面万鬼嚎哭的声音，脸上居然涌现出了期待。 很快就能见到你了。 “你做了什么？”趁着冉白玉去炼化魂魄，宋蝉忍不住站起身，想要靠近戏台，却被白越一把拦住，他忍不住，发出质问。 白越笑眯眯的：“我问你，你想做什么？那是我布置下的戏台，戏终了，就结束了，不是吗？” “你杀的那个人是仙盟弟子？还是别人？”宋蝉分步不让，“我要看身份。” 白越摇头，且顺便抓住了已经靠近台上的身影：“景袖，不要让我对你动手。” 景袖回头：“你认识我？” 白越笑了：“冉白玉知道的人，我知道，冉白玉不知道的人，我也知道。” 他就像是目睹旗子在期盼移动的掌控者，冉白玉是棋盘上的王，他是执子人。 景袖不甘心地盯着台上倒下去的身影，她有一种古怪的预感，那就是灵不微。 只是宽大的红色戏袍遮挡住了此人的身形，完全看不出身份。 她忽然出手—— 可一道绿光比她的速度更快，红布甚至没能被掀起半分。 白越含笑：“你想做什么？” 三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恰到此时，一股浓烈的阴气席卷这片地谷，无数鬼魂出现在了上空，他们嚎叫着，而后一个接一个地被牵引着拉入炉中。 十万死魂，放出来了。 景袖震惊地盯着这一幕，她喃喃道：“这到底是……到底是想……” 宋蝉眉头紧皱，说实话他对于冉白玉想做的事情一无所知，直到此时他才觉察出了不对劲。 十万死魂……这种遭天谴的事情，盟主到底想干嘛？ 白越对二人的震惊很满意，他瞥了一眼地下的灵不微，视线又放在了冉白玉身上。 死魂一点一点地涌入炉子里，头顶那颗精纯的魂力球从耀眼的白色慢慢染上难言的红。 光华璀璨，耀眼如星辰。 ——如果忽略掉它的用处。 这只是一颗至为阴邪的邪物罢了。 时间点点滴滴过去，所有人心神都被那颗越来越大，连术法也遮挡不住光芒的圆球吸引，他们仰着头，身体纹丝不动。 就连白越都沉浸其中。 无人注意到，角落里的方陆捏着手里的瓷瓶，微微颤抖。 他听到了脑海里灵不微的传音——冷静下来，听我吩咐。 灵不微的修为，恢复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个肥章 第64章 开场（3） [v] 背上那根骨头被断之后，一股浓郁到了极致的灵气就瞬间盈满了身体。 修为并非是从无到有攀升，而是气息一变，就成了半步飞升。 可灵不微反应很快，她瞬间收敛气息，掩去了自己的修为。 只是区别于一百年前的半步飞升，灵不微也能感觉到自己迅速流逝的生机。 她后背断掉的那根神骨，在迅速消耗她的命。 灵不微有点想笑，这辈子她真是成也神骨，败也神骨。 她的神识蔓延出去，她看见了诸多死魂，也看见了景袖和宋蝉。 他们的视线都凝聚在冉白玉的方向 冉白玉盯着凝练的魂力。 灵不微的嘴角绷紧，她深吸一口气，刚要动手，旁边的度九思却在此时挣脱了束缚，他一把拽掉头顶的红布，刚要抱起灵不微，却看见了她背上的伤口，声音都颤了：“阿……微？” 灵不微没动静。 “滚开！”度九思猛地将那些傀儡戏子震开，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血溢满喉咙，从嘴角流出来。 他半跪在灵不微的跟前，甚至不敢伸出手摘下那块红布。 他的阿微，不能死…… 他小心翼翼地将灵不微放正，然后拼命往那道伤口输送灵力，渴望能够以灵力封住那道伤口。 可灵力就像是泥牛入海，完全不见丝毫作用。 她醒于百年后 第75节 “阿微，”眼泪忽然就毫无预兆地滑落，度九思收回了灵力，他颤着手去揭红布—— 可他的手被反手按住了。 灵不微的声音直接传入他的脑海：“笨蛋九思，我没事。” 度九思的泪半掉不掉，他的脸上破天荒出现了“愕然”之色。 重伤成这般，还没事？ “不要掀开我的红布，”灵不微一边传音，一边反手按住度九思的手。 她知道自己的状态，虽然恢复了修为，可因着神骨被断，脸色还是很差的。 还是别让度九思瞧见白担心了。 度九思犹豫，没有动，问：“接下去怎么做？你的伤……” 他看着灵不微被血染红的后背，眼神晦涩。 “我的伤一时半会死不掉，只是动不了，”灵不微，“我有修为吊着，先把冉白玉解决掉再疗伤，十万死魂决不能被炼化。” 度九思默默地擦了一遍嘴边的血。 他忽然有点庆幸没揭开红布，不然就会被她发现他的异常了。 “我去，”度九思说。 “哎？”灵不微却奇怪，“傻瓜，不和你说我有修为吊着吗？我的修为恢复了，我上。” 度九思察觉到了，可看着灵不微的样子，实在是让他难以放心。 他默默地给灵不微输送体内的灵力，就像是不要命一样，哪怕自己的灵力已到枯竭之态。 暖流从后背伤口涌入，灵不微知道那是度九思的灵力，她嘴角微微勾起，全身心地沉浸到了那座火炉中。 火焰熊熊燃烧，十万死魂炼化速度要比生魂更慢一点，可没人感到疲惫。 “白越，十万生魂还有几个没有炼化？”冉白玉的声音最先打破沉寂。 白越反应过来。 空地上的那些流放的生魂，都被灵不微斩杀，而他这里还剩百十来个交给傀儡们炼化，因着灵不微他二人过来，所以耽搁了，并没有炼化完。 冉白玉竟然观察那魂力球，就注意到了不对。 白越一指方陆：“继续放魂魄。” 方陆的手脚一僵，可惯性让他的步子先行动了起来，不然就已经露馅了。 灵不微传音：“把瓶子放进魂魄容器内，自己不要动手。” 方陆走到一箩筐面前，里面装了十来个紫色魂魄，他下去搬动，手也悄悄地泄入药瓶。 然后搬起一个魂魄，走到火炉前，扔进去。 灵不微立刻传音：“冉白玉可能会试探你，记住，你是只听从白越命令的傀儡。” 果然，当方陆起身时，就听到冉白玉一身：“站住。” 方陆毫无反应地往前，直接走到了篮子前，再度拿起第二个。 冉白玉收回视线，他仰头，看着魂力球，那颗球现在是红白二色交织，愈加明艳。 白越忽然想起来了灵不微，他回头。 见度九思竟然挣脱了他的禁锢法术，他略一挑眉，有些意外。 可度九思实在是太弱了，弱的他简直无视了他。 他的目光放在了冉白玉的背影上，他更加期待，接下来的场景。 但只是这视线一转一回，异变突生。 一道流光忽然掠过冉白玉的面前，因为那流光覆盖的气息太熟悉，冉白玉竟然没反应过来。 流光冲进火里，火堆旁边的灵石被卷得偏移了，差点阵法失败。 冉白玉猛然回头，可四处都很平静，根本察觉不到那力量来源于谁。 “她回来了？”冉白玉心中冒出这个想法，可是眼前燃烧的火焰让他意识到自己这想法极其荒谬。 他猛地抬手，方陆手里的生魂和箩筐一同飞起，全都飞进了火焰里。 方陆的眉心不受控制地一跳。 灵不微料中了。 在发现有危险，他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动手，好让计划顺利进行。 几缕生机从冉白玉的身上被抽出去，飞进火焰里。 他没有松懈，神识铺展开，笼罩了这片地下空间。 像虫子一样弱小的度九思与灵不微被他直接忽视了。 “盟主？”白越没有近距离接触到那股力量，他有些意外地看了眼灵不微方向，怀疑是他们做的，但是又觉得荒谬。 他没有发觉那攻击上面覆盖的灵不微气息。 “你这里面，混进了谁？”冉白玉压低语调。 锻魂炉发出劈啪声，箩筐很快被烧化了，里面的瓷瓶落在了火上—— 灵不微手捏紧了度九思：“咱们准备撤。” 方陆也悄悄地往后挪了几步。 他谨记着灵不微的教诲，在此时也顾不得暴露自己了。 在听到这瓷瓶爆裂的声音时，冉白玉就意识到了不对，他立刻出手，但瓷瓶的爆裂只是一瞬，里面的心头血和火焰接触的一瞬间，发出—— “砰”的轻轻一声。 就像是一点星光，亮了一下就灭了。 不可能！ 灵不微的呼吸大乱，她的心头血，怎么可能遇上锻魂炉没有反应？ 冉白玉却脸色明显沉下去，他阴沉地转过身，审视着在场的人：“这滴血是谁的？” 景袖不说话，宋蝉一脸莫名，白越却反应过来，他去看方陆，却发现那只小虫子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过来！”方陆再逃，也逃不过这里，冉白玉直接伸手一抓，就把方陆控制在了手心里。 他扼住了方陆的脖子：“说！” 这是灵不微的心头血，他闻到了！ 方陆痛苦地挣扎起来，但是没有丝毫的用处。 灵不微还陷入恍惚之中，怎么会呢？她的心头血，怎么会没有用处呢？ “阿微？”度九思发现了灵不微的反应不对，他揭开了灵不微脸上的红布，发现她脸色一片衰败，心一惊，“你怎么了？” 灵不微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冉白玉正想继续逼问方陆，身后的锻魂炉忽然发出“咔嚓”的声响。 十万死魂和剩下的生魂，皆都煅烧结束。 那颗球，已经被血色侵染。 冉白玉的身形忽然往后退。 他甚至没忘记抓住手上的方陆，跟着他的动作，宋蝉，白越，景袖都纷纷退到他身后。 古怪的预感让他们都抬头，看着那颗在上空明亮无比的珠子。 冉白玉将方陆往地下一扔：“看住他。” 白越笑了一下。 他看了眼远处的灵不微，发现灵不微也仰着一张雪白的脸盯着那颗珠子，眼中的期待之色更浓。 “咔嚓，”锻魂炉，这座无比高大的建筑，忽然寸寸崩裂，而后开始往下坍塌。 地面开始震动，无数裂缝被震开，以锻魂炉为中心，坍塌出一个巨大的圆洞。 洞下也传来动静，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往上冒。 戏台上的灵不微忽然抽搐了一下，那下面，下面有…… 她喃喃道：“不归。” 作者有话说: qaq今天加班，没能有肥章 明天努力~ 第65章 上演（1） [v] 度九思听清了“不归”二字，可他顺着灵不微的视线往前看，却未见到任何动静。 坍陷出来的巨大洞穴，里面轰隆作响，可迟迟没有东西升上来。 没有人移开视线，令人战栗的无名紧张感蔓延。 “喂喂！你们还发什么呆啊？” 猫着腰的少年出现在了戏台子后面，是三千，不，从那活灵活现的神情可以认出，这是储云容。 他伸手捏诀，瞬间出现在了灵不微跟后，只是趴在地上，将自己的身体伪装得很好：“这些傀儡戏子没得到命令，在这发呆呢！冉白玉他们又被前面的动静吸引了，此等逃命的好时机，还不走？” 灵不微的思绪被打断，她回过神，没生气，反而笑了一下：“我倒是想，你看看我？” 储云容是被白越直接扔到角落里自生自灭了，醒来以后就摸到了这里，对于戏台上发生的事情并不清楚。 他听了灵不微的话，方才悄悄地抬头，见到一背的血，和明显的剑窟窿，倒吸一口冷气：“我滴乖乖，你这身体，还能说话？” 灵不微笑了一声。 她醒于百年后 第76节 但牵扯到了身后的伤口，她痛得倒吸一口气。 “那十万生死魂都炼成功了，你跑不了还不着急，难道有了解决之法？” 储云容仔细地审视灵不微，他看见那伤口处的灵气，吃惊道：“你恢复修为了？” 灵不微笑：“恢复了三分之一吧，对付他们确实没什么问题。” 储云容面上露出喜色。 却见灵不微又说：“我吹的。” 储云容：…… 他猴急地琢磨了一番：“不行，这么留下去肯定死翘翘的，那要不咱们把你抬走，有芥子空间吗？” 储云容出主意：“先溜为上！” “白越和冉白玉都能看穿我们的芥子空间，以白越的机警和能力，不可能让我们逃出去，”灵不微说，“他现在不管我们，只是想要让冉白玉功亏一篑，期待他见到我的反应罢了。” 白越的打算太好猜了，他一直说要演戏，可观众只有一个人，冉白玉。 只是灵不微很了解冉白玉，这出戏到底是谁能赢，还很难说。 熟料，储云容完全没被这话影响，他说：“可这座炉子坍塌，这鬼地方的禁制已经破了，你们连试试都不试试？” 灵不微和度九思对视了一眼。 “试试就试试，”灵不微说，“咱们跑。” 度九思点头，他召出芥子空间，灵不微却一把按住他的手：“我来。” 灵不微的芥子空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她毕竟半步飞升，术法使用更自如。 在进入芥子空间的前一刻，灵不微看了眼洞口方向，她可以确定，自己的不归剑就在那个洞内。 但她不能拿回它，起码现在不能。 身体一转，下一刻就出现在了芥子空间内，灵不微趴在度九思的腿上，度九思盘膝坐着，一边盯着她，一边注意外面的动静。 只是一个眨眼，芥子空间竟然已经挪出了这个洞穴。 白越抬眼，眼神微眯：“盟主，有老鼠跑出去了。” “那是你的傀儡术失责，”全身心地投注在眼前这个巨大洞口的冉白玉收回了所有外放的神识，他对小老鼠的离开不感兴趣，他更期待接下来的场景。 白越挑眉，他笑了一声，竟然也不动作了。 “哇啊啊我说什么来着！我终于从那个鬼地方逃出来了！老夫太久没见过阳光了！”储云容兴奋无比。 灵不微瞥了他一眼：“记得把我们家小孩的身体还回来，你自己琢磨琢磨去哪里挖个坟，搞一具肉身。” “我不要！埋到地上的都臭死了，我要新鲜的，最好去夺舍个凡人！” 他嘿嘿一笑：“你帮帮我吧？” 灵不微嫌弃：“我可是名门正道，懒得理你。” 储云容怪笑两声：“名门正派？我那时候喝的有点多，但是可听清楚了，崇安大佛塔上面的秃驴可是你杀的，啧啧啧，九幽，你真是敢做啊。” 灵不微没说话，只是脸上笑意淡下去。 “是不归剑吗？”度九思问。 灵不微点了点头：“我们要去找个人，我身上的伤让他看看有没有办法。” “谁？” “崇安大佛塔的老和尚，”灵不微给了个非常意外的答案。 度九思也很意外，崇安大佛塔…… “崇安大佛塔？！”储云容怪叫一声，“你不是吧？你要去自投罗网？你的神骨还在崇安大佛塔上镇压着呢！” 神骨？ 灵不微一愣：“什么神骨？” 这话一出，不仅是储云容，就连度九思都蒙了一瞬。 想到了一个没可能的答案，度九思心头不安地一跳：“不微，你难道不知道自己……” 神骨被砍断了吗？ 另外半句话没能让灵不微听到。 一阵风忽然出现，精准地攥住了他们的芥子空间。 灵不微的身体蓦然消失在了原地。 “阿微！”度九思惊慌地去抓眼前人，可眼前终究是一片空白。 “喂喂喂……”储云容惊慌无比，从这里就能看见，外面的场景变了。 他们竟然又回到了洞穴里。 只是这里的场景与先前却完全不同了。 白越这一处地底洞穴，从来没起过这么大的风。 度九思和储云容从芥子空间里跌落出来，储云容鬼叫一声，把脸挡住。 这些风就和刀子一样，割在脸上痛苦极了。 只有捂着嘴，透过挡住鼻子的衣物呼吸。 度九思在这样的大风里怔怔地站着。 他看见了灵不微。 灵不微的身体出现在那黑色的洞穴上空，她笔直地站着，身上被盈盈金光笼罩，那金光的来源就在旁边，那是…… 一根骨头。 散发着金光的骨头。 一柄雪白晶莹的剑直接钉在骨头上面。 这是她的剑，也是她的骨。 灵不微盯着她的神骨和不归剑，嘴巴微微张开，荒谬与意外交织，还有未能从眼中喷发出来的愤怒。 “剑……尊？”冉白玉的声音从风里飘过来。 风卷起灵不微的长发，她听到声音，转过头。 他们在风里遥遥相望。 冉白玉眼中漫出喜色：“剑尊……剑尊……你真的复活了，你真的复活了！” 这十万生魂，十万死魂，就是为了灵不微再塑躯体而求来的方法，只是成功率甚低，冉白玉也没有把握，他完全没有想到，活生生的灵不微就那样出现了。 可她并没有如传闻中的那样……忘记一切。 灵不微冷酷的眼神让冉白玉恢复了清醒，他看着灵不微的红衣，看着她染了血的后背，瞳孔一缩。 是方才那出戏！ 白越！ 冉白玉回头，却发现白越早已不知踪影。 灵不微轻轻地叹了一句：“原来你……还取了我的神骨啊。” 难怪，难怪她的骨头能被普通修士砍断。 难怪她吸收灵力如泥牛入海。 难怪她，一直感受不到神骨的存在。 灵不微看着他，似笑非笑：“冉白玉，你意图复活我，是想再折辱我一遍吗？” 不是，是我以为能和你重新开始。 你失去记忆，如一张白纸，我可以给这张白纸写上我们的回忆。 但是，失败了。 冉白玉没有说话，他眼中掠过一抹狠色。 他说：“没关系，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虽然你有记忆，但我可以，抹去它。” 灵不微立刻明白了冉白玉的意图。 她嗤笑一声，手一张，旁边的不归剑嗡嗡作响，而后直接飞出神骨，跃入了灵不微的手中。 灵不微缓缓地抚过不归剑，脸上浮现怀念之色。 也许是这个阵法的原因，她身上那伤口外泄的灵力居然停止了。 灵不微歪了歪头，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我应该感谢你，冉白玉，从重生以来，我从没有感觉这么好过，从来没有。” 她迅速出剑！ 不归剑尊的剑法举世闻名，说白了还是快。 普通人的快，超过了普通人的肉眼观察，就是快。 修士的快，那就是超过了神识的快。 比移形换影还要更出其不意，灵不微对于伤害位置的把控和伤害的直觉，已经到了令人战栗的地步。 最特殊的快，就是她施法也只是一瞬，完全不需要提前布置。 行云流水的攻击，令人惊颤的不归剑法。 不花哨，但逼仄。 在她话音刚落的那瞬间，剑尖已经擦着冉白玉的脸过去，冉白玉甚至来不及反应，他的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灵不微的手指轻轻一转，她的身体完全捕捉不到，冉白玉听着风声避让，堪堪避过。 短短几息，冉白玉的身体就中了四剑。 伤口汩汩流着血，以冉白玉的身体，居然无法控制。 他看着灵不微，目光竟然有点深情：“我很多年没流过血了，不，应该是你死之后，这世上再也无人能伤我。” 她醒于百年后 第77节 灵不微歪歪头，目光有点疯狂：“啊呀，退步了，才中了四剑啊，我好像变弱了。” 冉白玉说：“没关系，如果可以让你泄愤，我可以不躲，中你的百剑，千剑。” 灵不微轻轻一笑：“是吗？那如果……我要你的内丹呢？” 冉白玉脸一僵：“我没有内丹。” “你怎么会没有内丹呢？”灵不微舔舔唇，“畜生修炼得道，不都是有内丹的吗？好比你杀的那条大蟒蛇，叫布鸣的那个，你忘了？” 冉白玉眯眼。 他说：“原来，你一直都在我身边。” 灵不微却没回答他。 她说：“你说的哦，不要避开哦。” 冉白玉颔首。 灵不微脸上的笑意淡下去，她的指尖从剑尾一直往上划，晶莹剔透的蓝白剑身上面，蒙着一抹璀璨到了极致的血光。 她再度确认了一遍：“你说的，不要躲。” 作者有话说: 中午前还有一更 第66章 上演（2） [v] 任谁都瞧得出来灵不微这一剑下去，将是毁天动地的动静。 “哼，哪里有什么好戏可看？若是一百年前，灵不微还是顶峰状态，冉白玉没有这一百年的修仙，我倒是信她能伤他三分，现在这样，你不会指望灵不微吧？” 巨大的绿色独眼边，白越和无厌透过一面巨大的水镜，好整以暇地看戏，无厌看半晌，没看出什么门道来，点评了一句。 白越淡笑不语。 不归已经多年没见过血，它被强行钉在神骨上，已是百般不愿，此刻见要饮主人心头血，更是嗡嗡作响。 不归剑灵没有传音，可剑身迸发的光亮让人眼睛刺痛。 灵不微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蒙着血色的剑光，眼中的疯狂之色愈来愈浓。 “去死！”她身形一转，那把血色长剑并未对着冉白玉当头砍下，而是人剑皆都消失在了他的面前，紧接着—— 冉白玉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剑尖，嘴角溢出一抹血，可他竟在笑着：“你变了。” 过去的不归剑主有个规矩，从不刺人后心。 她剑法本就诡谲异常，如果上来就一剑剜心，简直是不给人活路。 时下冉白玉跟随她身边时，还听过她与旁人解释：“我可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又不是奔着人性命去的，上门的个个不服我，嘴里却也都说着来‘讨教，’我岂能把上门讨教的人给杀了？” 那人不知说了什么，灵不微就咯咯地笑。 冉白玉的话，灵不微也听明白了，她一挑眉，诧异道：“你在说什么浑话？你以为你于我而言，不是生死大敌？” 她的眼神森冷：“我看你只记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倒是忘了一百年前的冬至，我是怎么要你命的了。” 冉白玉看不见她的神情，可也猜想得到。 “我以为，那是因为你那时走火入魔，”冉白玉摇摇欲坠，他捂着自己的心口，雪一样白的脸色，“原来，原来你变得那么早，是因为我吗？” 灵不微紧贴着他，她缓缓转动手里的不归，像是自己所经受过的那样，一点点地施加那痛苦在他身上，“还是我疏忽了，原来你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还以为……我真的报仇成功了，呵。” 血从冉白玉的胸口往下淌，不多时就成了个血人。 可灵不微的眉头丝毫没皱。 相反，她快活极了。 “不微……”远处，景袖站在地面，神情恍惚，她眼中有泪，然后捂住了嘴。 旁边的宋蝉说：“告诉我真相。” 景袖默然片刻，她深吸一口气：“你知道了多少？” …… “我滴老天爷，我现在相信她是真的把崇安大佛塔的僧人都屠光了的事情了，”储云容目瞪口呆，但凡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来灵不微此刻的状态迥异，简直和入魔了别无两样。 度九思看着这一幕，他没说话。 “喂？”想得到回答的储云容转头去看他，发现他在这个时间竟是发呆恍神，推了他一把，“你别发呆啊！咱们准备准备，快逃命啦！灵不微自己应付得来！” 度九思目光却是涣散的，他就像是魂飞天外一般。 不是吧？！ 在这种时刻，竟然在这里发呆？ 储云容无语，灵不微的男人果然也丝毫不靠谱。 灵不微一寸一寸地搅动手里的不归剑，像是要把冉白玉的五脏六腑都搅烂一般。 冉白玉的血大口大口地往嘴外涌。 “啧，真是血腥，这真的是修士吗？动起手来比起妖物也不遑多让，”无厌看得咂舌。 白越：“确实出乎意料，不过想一想她的身份，和她的经历的一切，也不让人意外。被冉白玉那种人算计出了这样的命格，不疯也要疯。” 无厌耸耸肩膀：“可惜没什么用，不是吗？” 白越没有回答。 无厌再看了一阵，脸上的从容被惊诧代替：“怎么会这样？！灵不微在掠夺冉白玉的生机？！” 冉白玉的气息越来越弱，竟然真的露出了死相。 这放在冉白玉身上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天下还能有人能掠夺他的生机？ “你太小看灵不微了，不过也对，一百年前你才生出神智，而且为冉白玉办事，奉他为神。”白越笑着瞥了她一眼，“冉白玉以前可是卯着劲儿想强过灵不微。” “那不是因为他开始没能……” 白越打断她：“没能什么？没能得到信仰之力？你错了，一百年前的冉白玉才是巅峰，你给他取得的信仰，远远不如他从它这里获得的多。” 无厌当然知道他嘴里的另一个他是谁。 是这只像是在温柔呼吸的巨眼。 “灵不微才是被天道认可的新神，你不知道不要紧，可惜的是，冉白玉也没意识到，他甚至将自己亲手剜掉的神骨带到了她面前。”白越看着水镜，期待道，“只是嘛，现在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为什么？”无厌皱眉，“灵不微这么强，冉白玉还能翻身？” 白越又不说话了。 无厌觉得无趣，她仔细盯着水镜里的画面，而后略一挑眉。 她知道为什么了。 “你消气了吗？”冉白玉闭着眼睛，“如果你还没有消气，继续捅吧，将我大卸八块也可以，想怎么样都可以。” 灵不微一把抽回剑，她绕着度九思转了个弯。 度九思瞬间跪倒，像是下一刻就要撒手人寰。 “真可怜啊，”灵不微蹲下身子，“心都被戳烂了，还要祈求我的原谅，真的，就话本里面的风月故事，女人轻而易举地就原谅了那些男人，只要男人为她们付出性命。” 冉白玉不说话。 灵不微却一把扯住他的头发，将他头拉起来，俯视他那张满是血印的脸：“所以你用这一招，简直是炉火纯青，是不是？” 冉白玉笑：“但对你无用，是不是？” 简直是废话。 灵不微松开他的头发，眼神中闪过暴戾：“恭喜你，猜对了。” 去死吧！ 不归剑对准冉白玉的头颅插进去，一如一百年前那样。 灵不微一直都知道，冉白玉的命门是那颗头颅，而不是心脏。 “我不会犯一百年前的错误了，我会砍下你的头颅，炼化你的灵魂，”灵不微看着剑没入他的头顶，“让你彻底消失。” “外人都说我狠，生生将神骨从你身上剥下来，可谁知道，你更狠呢？是你先用不归剑，要我命的。” 冉白玉一声叹息：“可我还是舍不得你。” 那声叹息落下，灵不微面上浮现恍惚，她头脑兀兀：“你……” “我的命门是头颅不错，”冉白玉的身体忽然化为一缕雾，消散在了剑下，“可那是一百年前的我，现在，是百年后。” 作者有话说: 食言而肥，所以我很肥（跪下认错.jpg） 零点之后还有一章。 这一卷快完了，完事儿还有一卷就完结了，渴球小天使们点个预收1551 预收：《她来自无尽海》 文案：神灵被架在高台之上，不一定是在接受朝拜，也可能是被交付审判。 其一： 世家门阀以血肉圈养神灵，谋求长生与力量。 为赋圈养以名义，他们唤他：王。 王是被圈养起来的神灵。 王是世人眼中饮人血食人肉的暴君。 其二： 无尽海，拥有最广阔的财富，最富饶的灵气。 白摇七，十年有八年在睡觉的无尽海主。 她醒于百年后 第78节 在贪婪的人类第十八次捕杀她的臣民时，她从沉睡中苏醒，踏上了永曜城的国土。 擒贼先擒王。 她走进了永曜王城内的深处，那里富丽堂皇，华美无双。 是传言中暴君的寝宫。 她走进去，深深浅浅的法印交刻，层层叠叠的铁链之下。 脆弱的帝王灵魂都在哀鸣，他向她伸出手—— 请救救我。 偏执且装乖男主x咸鱼但牛逼女主 第67章 上演（3） [v] 这剑没落空，好似又落空。 灵不微握紧了不归，她看着重新聚拢身体，立在她面前的冉白玉，他身上的伤已经恢复了原样，芝兰玉树一般，和她天壤之别。 他倒是成了纤尘不染的那一个。 灵不微歪头：“你放弃了自己的肉身？” “不是放弃，是转化，”冉白玉热轻轻地叹了一声，“我只是让我不受肉身所累，但我从没有抛弃它。” 灵不微从未见过这样诡异的法术，哪怕在历史记载的飞升之仙之中，也没有见过有人可以将自己的肉身炼化成另一种姿态。 她确定她的不归剑刺中的不是障眼法，而是实打实的身体。 “剑尊，你困不住我的，因为我是风。” 灵不微沉默不语。 “……和我回去吧，”冉白玉见她沉默，终究忍不住，向她伸出手，说出来的话竟是还带着商量的味道，“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他真的以为，只要自己也随便由着自己捅几剑，她就能原谅他。 灵不微想到这一关窍，都忍不住笑出声。 这笑意来的突然，冲淡了她面上的讥嘲感，冉白玉一愣，他迟疑，却也是问出了口：“你……愿意了吗？” 你愿意了吗？这种问法……灵不微乐了：“你和我认识那么多年，应当了解我，只有一报还一报，我才能彻底解了心头怨气。” 她的意思就是还不够，冉白玉并不意外，他端方如玉的面孔浮现出懊悔：“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只是剑尊，我做过的错事已经发生，我只能补偿你。” 他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坚持叫灵不微剑尊。 过去是因为他是她半个仆人，现在呢？是为了讽刺她吗？ 灵不微没说话。 冉白玉则是继续道：“若你觉得刚才还不够，我可以任由你报复，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 好一片情深似海。 “把我的记忆全都毁掉的留下吗？” 听到此话，他急了：“不！若你心甘情愿留下，我绝不会对你的记忆做什么，你是半步飞升，我也做不了什么，你信我？好不好，我是真的……我过去百年，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我去求了崇安大佛塔，才求到了复活你的机会……你相信我……” 他几乎是低三下四，毫无仪态了。 灵不微敛目，崇安大佛塔…… “剑尊……”见她沉思，冉白玉殷切地往前靠了一步，只是灵不微一抬眼，他就停住了。 灵不微歪头：“你配？” 冉白玉脸上的胆小，卑微，期盼，甚至于那种牵强的笑意，通通消失了。 他指着下方：“那景袖和宋蝉的命，你也不要了是吗？” 景袖是你最好的朋友，宋蝉是你仅剩的同门，你打算放弃他们？ 他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冉白玉几乎可以想得到灵不微的答案，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你信我，好与不好？” 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就不动他们。 “好，”灵不微竟是点了头。 然后她顶着冉白玉的目光，说：“我要你做三件事，若你全都能做到，我就应了你，我甚至可以自行毁掉记忆，同你在一起。” “我是不要你自行毁去记忆的……你说。” “第一件事，我要你每日受魂魄煅烧之苦，要清醒地受着，不得避。” 魂魄煅烧，便是生生折磨灵魂的酷刑，真是生不得死不能。 冉白玉毫不犹豫：“可以。” 灵不微又道：“第二件事，我要你对问仙派上上下下每一位弟子的坟墓，从掌门到看门弟子，向他们磕头道歉，我要看见他们的每一座墓碑，上面籍贯身份都要标示清楚。” 冉白玉脸色微僵：“你继续说。” 灵不微的嘴角微微勾起：“第三件，我要你昭告天下，屠杀问仙派满门的人是你，逼我身陨的人是你，你本魔物，非我族类。” “这不可能！”冉白玉一口回绝。 灵不微完全不意外，她说：“冉白玉，我比你更了解你的卑劣本性，你不配。” 冉白玉面上浮现痛色，可很快就消隐下去了。 他笑了笑：“若换一个人，这种话完全伤不了我，可是说这话的是你。” 无趣的深情戏码。 灵不微的视线往下看，她眼神很平静：“我只能承担我自己的命。” 从一百年前起，问仙派满门被灭，她就知道，自己守护不好别人。 她的目光往后一扫，不着痕迹地瞥过度九思。 可这幕逃不开冉白玉的眼睛。 冉白玉道：“那看来，他的命你也承担不起了。他是谁呢？” 他手指轻移，指向了度九思。 度九思一直痴痴盯着这里的眼神，和先前他们那出戏的细节，都让他反应过来，他嫉妒地发狂：“他是谁？！” 见冉白玉揭破了，灵不微光明正大地回头，和度九思目光遥遥相望。 她笑了，这笑容竟是有些温柔：“是……我的道侣。” 道侣。 修士生命无穷无尽，有无数人路过他们的生命，来个露水姻缘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哪怕与人百年，照样可以和很多人有百年之久。 可他们都不是道侣。 修士的道侣，那就是要昭告天下，举办结道大典的，寓意要和他这辈子一起走下去的。 道侣，呵。 冉白玉的脸色扭曲，当年他一片真心，巴巴地跟着她，守着她，结果才守出了一个他是不归剑尊道侣的谣言，只是谣言。 但她现在，却当着他的面，轻而易举地说出，另一个人是道侣。 冉白玉眼睛血红。 “豁，灵不微可真……” 水镜这端，看见这一幕的白越脸色古怪：“她不是为了激怒冉白玉才这样说的，是真的这般想。” 他困惑地皱眉：“只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那病恹恹的男人到底哪里好，让她这样喜欢？” 无厌脸上浮现出暧昧的神色：“莫不是床上花样多？我早年吸食男人的时候，就爱这一套，有几个在床上温柔小意的，我要他们命的时候，也着实犹豫了一番。” “这般下作的想法，倒也不枉你是艳鬼出身。” 无厌撇嘴。 白越道：“灵不微要是如你一般，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她天生神骨，是天道选中的人，必定心思纯净，一心向道。” 他莫名地笑：“虽然灵不微身上看不太出来这特质，可也不是随随便便的尘世诱惑就能诱惑走的。” 无厌侧目：“你倒是吹捧她，而且像是熟得很，盟主也捧着她，说起来，你到底何人？你好似对盟主和灵不微都很熟悉。” 白越扬扬下巴：“安静看戏。” 又开始打哑谜，无厌不想说话了。 “我不会容忍，你的道侣不是我。”冉白玉留下这么一句，然后猛地出手。 无厌做作闭上眼，哎哟，年轻人要血溅当场了啊。 可白越却眯眼，他嘴里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神骨。 神骨？无厌睁开眼，她看清水镜里的画面，愕然无比。 那端储云容感觉到了度九思的杀气，已经急的嗷嗷叫，拉度九思，度九思也不跑，他自己倒是想跑，可身体里的三千察觉到了度九思有危险，死活不肯跑，两个灵魂拉锯战，竟是就留在了原地。 原以为死翘翘了，异变突生，快得让人都反应不过来。 被一剑钉穿，而不归剑拔出后，就一直安安静静待在空中的神骨，竟是悄然回到了灵不微的手上。 神骨一入灵不微手，就变得柔软滑溜起来，就连那坚韧的模样都变得扭曲，它附到了不归剑之上，这上面的剑口居然已经回复，莹白如玉，散发着温和金光的神骨，为不归剑增添了一股奇特的色彩。 灵不微说：“风只能被一件东西困住，那就是空间。” 不归剑拔出之后，神骨上面的痕迹就迅速恢复，灵不微一直没碰，就是等着它自己好。 她想等到神骨恢复了吸收它离开，不料神骨竟是变作了一件奇怪的法器，且它不停地从剑身上，反向向她传递力量。 神骨附带的，神的力量。 冉白玉面色一变，灵不微只是一挥剑身，就有层层金光从地方涌过来，然后形成一个金光形成的牢笼。 她醒于百年后 第79节 他立刻想要破开，可不论是故技重施，将身体变成看不见的模样，还是用法术，竟然完全破不开。 灵不微注视着困兽一般的他：“我困住风了，是不是？” 冉白玉不回答。 灵不微则是跳到地面，她朝着度九思走过去，只是还没走两步，就趔趄了一下。 她脱力了。 用了心头血，用光了灵力，方才就连这看似轻飘飘的一剑封印，也差不多抽干了神骨里的力量，她想，自己一定要好好休息。 这么大的场面都被自己解决了，她得好好睡一觉。 她朝着度九思一步步靠过去。 风停了。 可景袖和宋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避开！小心！” 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直接放旁边一滚。 在她站立的地方，出现一个巨大的爪印。 灵不微缓缓回过头。 她以为没有错漏的那道金光笼，竟然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开了。 她甚至都没有察觉到。 一只绿色的巨眼在冉白玉的背后展开，正是灵不微先前见过的那只绿色眼睛，冉白玉冷冷地注视着她：“很可惜，剑尊，真正的神，是我。” 从那个巨大的深坑深处，有道道绿色道纹飞出，和上方的血色魂力组成的圆球交相呼应形，形成一道血绿交织的“路”。 路有一道分支，就是朝向冉白玉的，三者形成微妙的平衡，让人体会到一种异样的神秘。 冉白玉的气势节节攀升，以肉眼都察觉不到的速度飞升，直到他的气息大变—— 灵不微瞳孔一缩：他越过半步飞升境了！ 半步飞升之上，就是飞升！ 灵不微想起来了自己先前的预感。 十万生魂和十万死魂，诞生出来的东西，必然和飞升有关。 “这就是仙神吗？”冉白玉抬起手，他面容满足，赞叹一声，“我的境界，终于到了大圆满了。” 储云容尖叫后知后觉地传入灵不微脑子里，他说：“快跑！” 灵不微回头看，恰好见到一道绿光朝着度九思他们飞过去。 “九思！”灵不微心脏骤停。 度九思仍旧直勾勾地看着灵不微，神情呆愣，好似痴傻一般。 而身后，冉白玉的气息也逼近了她，冉白玉没有像之前一样装作“情深似海，”而是带了锋锐的压迫感，灵不微的后背又开始痛了。 冉白玉：“和我走。” “滚开！” 一个声音替灵不微喊出了心中的话。 灵不微无暇顾及，她发现，度九思忽然在面前消失了。 一只温热的手抱住了她的腰，她刚要抵抗，面容一喜：“九思？” 度九思竟然来到了她的身边！ 可自己都没发觉。 冉白玉眯眼：“你……” 度九思一手环住了灵不微的腰，一手将自己那把木剑一拉，剑鞘落到地上，剑身露了出来。 剑鞘在身的时候，这柄剑瞧着很短。 灵不微上次拔剑，也没见到这柄短剑很古怪。 可度九思□□的，是一道紫色的炫光。 这道绚丽的光芒绽开时，四处响起惊雷，紫色的电弧到处炸开。灵不微看得都屏住了呼吸。 围观的人也无比意外。 无厌：“这是？” 白越眯眼：“不知道，像是神技。” 他的话和冉白玉重叠了，冉白玉：“神技？” 度九思压根没理他，他只是平静又漠然地道：“让开。” 他的气息也平静无比，完全看不出境界——包括冉白玉自己。 冉白玉冷笑一声：“是我眼拙了，不过，就算是神灵，你也带不走她！” 他一横手，身后的那只绿色巨眼就发出一道暗色光芒，直勾勾地冲向了度九思。 度九思横剑一挡，可七窍仍旧流出了血。 冉白玉这手阴毒法术，简直防不胜防。 度九思却丝毫不怕，他心念一动，紫色电弧就直接劈到了绿色巨眼上，巨眼颤抖，像是有灵一样，竟是发出了哀嚎之声。 冉白玉脸色雪白，他立起了手中剑，眼中有浓浓的忌惮之色。 无论是因为灵不微，还是因为他自己，今日这个男人，都必须死！ 生死魂源源不断地供给他力量，这是他扼杀对手的最佳机会！ “我们快走！”灵不微也察觉出来了不对，她的话飞快，“我还有神骨可以稍微支撑一段路，九思，你来开路，我们坐你的芥子空间逃。” “我来开路，”对上灵不微，度九思那痴狂的神情竟然变了，他抵着她的额头，轻声地吻了吻她，语句温柔，透过了风：“识微，你要活下去。” 识微？ 他诀别的语气和突如其来的识微让灵不微脑子蒙了一瞬，她反手死死地扣住他：“你想做什么？” “我离开不了，我只能送你走。”度九思说，“我很后悔那天没有去赴约，很后悔去的太晚。我再也不会让你出事。” 我发过誓，并且愿用永生来守护这誓言。 冉白玉见到这幕，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具彻底撕裂：“去死！” 毁天灭地的绿色光芒朝他们涌过来。 灵不微却不管，她想着，自己总是利益至上的，但在这一刻，她忽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想法。 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若是没有他，青山全是枯树了。 她反手紧紧地抱住度九思，咬牙切齿：“老子不跑！” 度九思察觉这满怀怀抱，面色僵硬，又喜又悲。 可这也不过是短短几息间发生的事情。 绿光淹没他们的那刹那，两人皆都闭上眼。 可疼痛未曾到来，相反，震耳欲聋的一声吼，将灵不微的心都吼活了： “谁敢碰我乖孙？！”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男主来历了ww 第68章 隐仙 [v] 灵不微半倚在度九思的怀里，她的心砰砰跳，还未从方才的情境中缓过来，眼见着异变突生，神情都是蒙的。 只消一点她倒明白了，他们，得救了。 可意识到出现阻碍的冉白玉，不仅没停手，反而在一击失败之后，更加凶悍地冲上前，他带着股不死不休的气势，决然今日一定要灵不微，又或者，是度九思的命。 度九思毫无忧惧，他伸手，和冉白玉隔空对上一掌，嘴里立刻涌出一口黑血，可冉白玉也没讨到好处，他蹬蹬往后退了几步，面色有些苍白地立住了。 灵不微手里的不归战意汹涌，连带着附在其上的神骨都金光闪烁，好似要振翅飞出。 下一瞬，神骨竟是真的化作一道金光，迎了上去，因着冉白玉一次没得手，完全不管伤势，再度对着灵不微抓过来。 他想先把灵不微弄走！ 可是神骨一挡，冉白玉只是抓到了神骨。 恰好此时，救人的人感到，一声“放肆！”再度响起，漆黑的空间裂缝撕开，巨大手掌出现，并未朝着冉白玉，而是直奔绿色巨眼而去。 糟糕！ 冉白玉立刻在巨眼之前布下防御，可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那巨掌一拍，绿色大眼颤鸣，有晶莹的眼泪从瞳孔里冒出来，竟是被活生生打哭了。 “住手！你到底是何人？”冉白玉见状，索性将巨眼一拂，眼睛消失，他身上的气势也肉眼可见地减淡了。 巨掌跟着消失，一紫袍老人从空间裂隙里走出来。 他须发皆白，长眉挂到下颌处，有股难言的深沉强大之感。 冉白玉面露戒备，以他的修为，竟然也觉得如泰山压顶，难以呼吸。 这是仙？不对，不可能。 他也是借助了天道之眼的力量将自己强行提升成了仙，可也没有渡过飞升劫，算不得真仙，而真仙必然早已被天道强制飞升，不可能还留在下界。 种种猜测从冉白玉心头掠过，可他面上不动声色行礼：“这位大人，不知您是？” “隐仙殿。”老者冷哼一声，说了三个字。 冉白玉一愣。 听到的灵不微也有些发蒙，隐仙殿？ 她抬眸去看度九思，度九思面色复杂，对她点了点头。 她醒于百年后 第80节 隐仙殿，灵不微一直以为只存在传说里。 神灵未曾遗弃他们，九州大陆可以飞升的过去，人间势力多足鼎立，其中一足相当特殊，就是隐仙殿。 据说这一派的人都极为特殊，天生就是仙人体质，修炼速度比凡间修士不知快了多少倍，可他们却无人可以飞升，从古至今一人都无。 故此这就造成了一个奇特的现象—— 所有人都暗地里嘲讽着隐仙殿的人可怜可悲，可又畏惧他们庞大的门派势力，毕竟一大堆飞升不了的半步飞升境都坐镇在门派里，所以面上一个屁都不敢放。 后来仙界通道关闭，隐仙殿就彻底消失在了世间，全派都不再出世。 世人还以为书上关于隐仙殿的记载都是传说，不料真的有。 冉白玉得知答案，心下诧异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隐仙殿又如何？左右也只是半步飞升。 可这个时候，他也不好撕破脸皮：“不知前辈出手为谁？” “哼，”老者哼一声。 冉白玉则是说：“我听前辈说您的孙子，莫不是度兄，乃隐仙殿传人？” “哼，你这小子，出手太过阴毒，老夫已不问世间事一千年，你是哪家后人？”老者没回答他的问题，直接逼问。 “如果要带走您的子孙，请便，可我的人，您是不能动的，”冉白玉也不回答，他虽然烦多了个半步飞升，但他并不怕他。 度九思的命他可以让他多留几日，反正他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他。 老者眯起眼，他模样其实长得并不可怕，相反，还有几分慈祥瑞态感，可因着沉下去的气势，就多了几分可怖的味道。 “那是你爷爷吗？”灵不微小声问。 度九思抿抿唇，点头。 他嘴巴微张，好似还要说些什么，可灵不微先声嚷嚷出去：“爷爷！别听他的！快带我走啊！” 爷爷？ 度九思瞠目结舌，老者也是一愣，吹胡子瞪眼：“谁是你爷爷？” “我是你孙媳妇呀！”灵不微眨巴眼睛。 她这般厚脸皮，简直是出乎人意料。 饶是脸上都没血色了，度九思的脸上还是烧出了几分滚烫之意，他对上老者的目光，点了点头。 老者眉头轻轻一耸。 冉白玉的眼神更冷，更冰，他那冰冷是对着度九思的，他实在是想不通，这个男人到底给灵不微灌了什么迷魂汤，灵不微这样的性格，明明不该对任何人在意，不是吗？ “你是我的道侣，不是他的！”冉白玉拂袖，后对老者昂起下巴：“你只能带走一个！” 老者吹了吹胡子，道：“那我把小丫头带走吧，反正那糟心的孙子，我也不想要了。” 冉白玉面色一堵，灵不微“好耶”一声，她没想到，度九思的爷爷这么有意思。 “你敢耍我！”冉白玉猛地出手，他眼中浮现怒意，“一个都走不了！” 可他一出手，便神情一空。 面前的老者不见了。 再回头，在原地的灵不微二人也消失在了当场。 不！ 神识疯狂往外蔓延，不带任何收敛的气势压得人抬不起头，宋蝉和景袖离得最近，立刻跪在了地上，嘴里涌出大口鲜血。 “盟主……”宋蝉面色苍白地唤了一声。 他眼中有挣扎和痛苦，哪怕在景袖那里得知了所有，可他没有记忆，仍旧克制不住自己对他的信任。 “老天，我得避避。”另一边无厌也是面色有些苍白，她招招手，而后如一道流光消失了。 白越盯着水镜里的画面，想了想，迈步走出。 “是你们，都是你们无用，”冉白玉那张完美谦和的面孔已再看不见昨日模样，他眼中赤红隐隐，是明显的魔化征兆。 景袖低着头，一言不发。 冉白玉看着景袖，宋蝉二人，眯眼，生出了杀意。 可一只手却忽然拦住了他：“盟主，您冷静。” 冉白玉缓缓扭头，见到是白越，古怪地笑了笑：“哦对，这一次，出事的根源在于你，你早就知道了灵不微还活着，你故意的，是不是？” 白越笑道：“我恨她，你明白吗？反正您之后都要将她抹去记忆留在身边的，这点折磨，也不算折磨吧？” 恨她？ 冉白玉面色古怪，他凝视着他，良久，才摇头：“不，你不恨她……你爱她。” 白越的面孔微微变色。 “你不阻止我继续融合十万生死魂，是因为你知道生死魂诞生不了人魂了，所以大概率会失败，我也无法得到仙人的力量，是不是？”冉白玉看着白越，奇异地平静下来，“白越，你算错了。” 白越低头：“属下从无此心？” “属下？”冉白玉嗤笑一声，“你真的把自己当做是我的属下吗？” “我们是一个人啊，白越，你可是……我的善念，是我亲手辟出来的善念。” 白越神色恭敬：“属下一直明白。” “不，你不明白，你只是我被污染的善念，甚至算不得一个人，可惜你心比天高，妄图越过我，呵，白越，呵呵。” 冉白玉脸上的讥嘲之色再也不做遮掩，白越面色无悲无喜，他平静地抬起头看他：“属下当然知道，我们是一体的，我归属于您。” 冉白玉的笑意止住了，他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良久后，轻声道：“你明白，本座也深感欣慰。” 他忽然振臂，青色光芒覆盖了这片地下城：“依你说，现在要如何？” “先融合天道之眼的力量，十万生死魂凝聚出来的法则之力，足够您完全步入真仙修为。” “然后呢？” “去隐仙殿，将人抢回来。” 冉白玉问：“可隐仙殿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你说，要如何找呢？” 白越沉思：“属下可为您寻找办法，一定有。” 冉白玉却摆摆手：“不用，本座有更好的办法。” 白越的神情恭谨：“但凭您的吩咐。” “隐仙殿，不是乱世而出吗？”冉白玉他看着远处，正是老者的空间裂缝位置，“如果世道乱了，他们就不得不出来了，再说——” 他抚摸了一下手中神骨，神色缱绻：“神骨还在陪着我，灵不微难道能放弃这根神骨？” 他已经算计好了一切。 白越毫不意外，他低眉顺目：“若想世道大乱，多放几只妖物出去便好。” “不，”冉白玉否决了。 白越没说话，他看着他，目露疑惑。 冉白玉的嘴角抽动，他的神情痴狂，他说：“什么叫多放几只？不，这一次我要……全部，全部放出去！我要人世恶鬼横行，要妖物以人为食，要让这人间，化作阎罗地狱！” 他一挥手，青芒更重。 他的话毫无遮掩，宋蝉和景袖皆都听到了，宋蝉的瞳孔缩成一个点，这就是……所有修士心中敬仰敬佩的盟主吗？ 察觉到了他们的目光，冉白玉猛地一扭头，他伸手一点，两人面孔就忽然陷入呆愣。 “留你们何用，不如变作傀儡好了，”冉白玉道，“他们交给你，你们就负责岚都地区，三个月，我要三个月内，岚都大乱，可以做到吧？” 白越垂眸：“绝不辱命。” 冉白玉闭上眼，青芒越来越重，而后地面四处开始晃动，广袤的黄色土地开始下陷，很快，一个个四四方方的小棺材也冒了出来。 无厌被迫钻了出来，她对着冉白玉讨好地笑了笑，而后低眉顺眼地站过来。 一个个方形的红漆棺材，看大小是绝对放不进一个人的。 但能放进一只妖，不管多强的大妖，也能被收进去。 白越觉得冉白玉疯了，但他乐见其成。 “无厌，你继续收集信仰，大乱时代的信仰最好收集，”冉白玉说，“其余地界我会交给孙无期他们，你要在这三个月内，收集足够的信仰，我要……渡劫飞升。” 只是拥有真仙的修为，照样还是个假仙。 他要飞升，要跨破仙界阻碍，要真正飞升！ 无厌立刻应是。 “那便去吧！”冉白玉一挥袖，棺材盖子齐齐打开，浓烈的黑雾蔓延而出，铺天盖地的妖物气息席卷大地。无数大妖呼啸着飞出，他们发出了饥饿的哀嚎。 一群人都噤若寒蝉地站着，没人敢对着妖气表示不满。 没人注意到，黑暗的角落里，方陆瑟瑟发抖。 他捏紧了手里的花瓣，将自己的气息隐藏至最低。 他不能死，他不能死。 万幸，或许因着他身上还有白越傀儡术的效果，乱飞的妖物竟是没一个来找他的。 冉白玉在这冲天妖气中舒服地闭上了眼睛，他捏紧了手里的神骨，然后，目光虔诚地吻了上去：“剑尊，等我来接你，等我。” “阿嚏！”灵不微打了个喷嚏。 他们现正处于一艘飞行法器上，这法器被做成屋子模样，里面茶酒美食一应俱全，倒是享受的好地方。 “你怎么了？”度九思小心道，“是不是伤口难受？” “没准是冉白玉那畜生在骂我，”灵不微扭头，看看这自己的后背，后背的伤口已经康复了，或许因为神骨的作用，只是可惜，神骨最后还是被度九思夺走了。 她摸摸度九思的头：“我没事啦，你别担心。” 一股针刺般的视线忽然传来，灵不微摸他的手立刻放了下来。 对面，老头视线古怪，紧紧地盯着他们。 她醒于百年后 第81节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69章 家人（1） [v] 灵不微天生就好感这种好似仙风道骨的白眉老头，或许是因着自己师父常年都穿成这样，再着一件羽白宽袖大袍，没仙人修为，却做足了仙人模样。 往日灵不微最爱用这点取笑他，尤其是两人闹了不愉快的时候。 可一百年前的那一夜过后，她就再也没了同他吵闹的机会。 想到这里，灵不微对老者笑了笑，神情乖巧极了。 老者脸色一僵，有些不自在地哼了一声：“你俩真的是道侣关系？” 灵不微没说话，她抬眸看向度九思。 度九思耳尖红红的：“还未办过结道大典。” “那算哪门子道侣？！还孙媳妇！”他粗声粗气吼道，“我就说，你就算再不孝，也不能瞒着你爹娘就办结道大典！好啊，小丫头片子是骗老夫救你出来，竟是张口就来。” 度九思急了，他还未来得及开口，灵不微就笑盈盈地道：“我非九思不嫁，九思也非我不娶，难道非得结过那结道大典才算是道侣吗？我既认了他是我的道侣，那就不需要那劳什子结道大典，我相信九思也是一样。九思，你说是不是？” 度九思：“……” 度九思哪能说不是。 他甚至惊喜的反应不过来。 老者面上神情缓和几分，但仍旧不满意道：“太不矜持了些，难怪将我家这呆子吃的死死的，你姓名什么，家中长辈呢？既然此行要回隐仙殿，就带上他们一起，好与他们一起商议你们的亲事。” 这话就完全出乎意料了，灵不微一是没想到这老头会这么急着让他们名义名正言顺，二就是被问到亲人，她自己也是一蒙。 她不知自己身世如何，甚至怀疑自己是石头缝里冒出来的，反正师父从来没和她说过。 而且她一直觉得自己有问仙派的亲人就够了。 只是问仙派…… “爷爷，这不急，再说这也要与爹娘商议……”度九思宽慰地拍了拍灵不微的肩膀，说，“再说我们还有别的考虑，修真之人，结道大典不过是个虚名，也不影响什么。” “你们若当真觉得无所谓，老夫自然也不会催着，反正你父君正在等着你，”老者道。 谈到度九思父亲，他脸色微变。 “您过来，是因为父君发现了我很危险吗？” 老者点头：“你用了禁断之力吧？强行用血脉提升灵力，若不是你娘病倒了，来的就是你父君了。” “娘亲病的可严重？”度九思立刻追问。 老者瞪他一眼：“再严重也没你伤势严重，你们俩，好好歇着，待到小童熬的修补汤药好了，你俩一人给我喝一壶，然后去泡个三天三夜的药浴，知道吗！” 度九思想反驳，他其实这次伤势并不严重。 他修为的增长，更多是源于记忆回笼，而且有了记忆的他，修为竟然也自然而然跟回来了。 这原因度九思也不知道，但他只觉得庆幸。 “行了行了，你俩聊，我要回去了，我一缕□□，也撑不久。”老者道，“小丫头，我在隐仙殿等你。” 一缕□□？ 灵不微震惊，半步飞升实力，只是一缕□□？ 看见灵不微的表情，老者满意地笑了：“老夫我啊，可是仙人。” 是真正的仙，只是留了一缕□□在下界守护隐仙殿平安。 仙？ 灵不微脱口而出：“您是何时飞升的呢？” 老者深深看她一眼：“千年前。” 千年前，那就是仙界通道关闭前了，灵不微点了点头。 老者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度九思默默抓住灵不微的手：“记得喝药，我爷爷是仙人，弄来的药也都是罕见之物。” “好，”灵不微说，“等……咳……洗完药浴后，我有事情要同你说。” “什么事？”度九思奇怪，现在说不也行吗？ “你恢复记忆了，对不对？”灵不微狡黠道，“这恐怕要好好说道说道~” 度九思：“……听你的。” 灵不微一笑，而后忽然想到了什么：“糟了！” “怎么了？” “三千！我们把三千和储云容落下了！” “我在这里！”门边上，一只手弱弱地举起来，“是我。” 灵不微仔细辨别神情：“三千？” “不是，是我！”储云容嘴巴一撅，“吓死我，那老头气势太可怕了，他走之前还看了我一眼，我感觉我都要被他看穿了！” 确实看穿了。 灵不微看着储云容，没说什么，她说：“那你也下去洗洗去，回头我想想给你弄一具身体。” “我也能洗药浴吗？” 灵不微无语地看着他。 储云容悻悻地离开。 “噗嗤，”度九思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是不是对我有不满，嗯？” “不敢，”度九思只是道，“我只是很高兴，识微，我是这么庆幸，我还能……咳咳咳。” 灵不微从他身边站了起来：“等你伤好了再同我说情话吧，哼。” 他这幅病恹恹的身体，这段时间遭了这么多罪，现在还能好好同她说话，倒也是个奇迹。 度九思本想说自己没事，可前一秒还想着自己身体因着修为回笼也康复了，现在就完全支撑不住，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身上的活气儿瞬间萎靡下去。 “殿下！”恰到此时，伺候的小童们回来了，立刻有人涌上前，然后把药喂了进去。 灵不微也被迫喝了一碗。 哭得她皱起小脸。 度九思见她这副模样，一边咳嗽，一边笑了起来。 老者一回到隐仙殿，一衣着华美的妇人就迎了上来：“父亲！晏知如何了？” 门边站着姿态威严的中年男人，虽然没看过来，但那双耳朵却一直留意着这里的动静。 “你别着急，”老者安慰了一句儿媳妇，“我看他过得比在山上好多了，修为恢复了，都有力气同半步飞升抢道侣了。” 抢道侣？ 这抢字落在了男人耳里，他眉头一皱：“他下山一趟，竟然惹出来了这样丢人丑陋的祸事？！” “你住嘴！”妇人怒斥一句男人，“此事定然另有隐情！怎么你连自己的儿子都这么不信！” 中年男人悻悻，不敢说话了。 这一幕让老者想起来度九思对灵不微的态度，也是言听计从。 他摇摇头，眼中闪过笑意，他们度家，倒是专出怕娘子的。 “月儿说得对，你身为父亲，怎么能如此不信任自己的孩子？”老者道，“我也不知具体何事，不过虽然仙界飞升通道关闭，现在的年轻人实力却不容小觑，同他们过手的半步飞升，实力已经是真仙级别。” 真仙？ 男人一愣：“是仙盟盟主？” 虽然隐仙殿不问世事，可人间的主要势力他倒是知道。 能以一对五的半步飞升，只有冉白玉，他很早就怀疑那仙盟盟主是真仙实力了。 也不知道问仙派到底是什么怪地方，当年出了个天生神骨还不够，竟然又诞生仙盟盟主这样可怕的实力。 “仙盟盟主老夫倒是不知道是谁，到底是谁你们可以去问晏知，估计三日后就到了，”老者道，“我瞧那俩孩子情真意切，你别拉着个老脸，实在不行就让月儿去接待。” “他这么快就把人带回来？”男人果然不悦地皱眉。 老者嗤笑一声：“是我带回来的，那小丫头讨人喜欢的很，都愿意要你那古板呆愣的儿子，你就偷着乐吧。” 男人：“……” 哪有这么说自己孙儿的？ 妇人倒是轻轻笑起来：“父亲说得我都有点急切了，没想到您只是见了一面，就那么喜欢那位姑娘，定然有过人之处。” “咳……”老者扯开话题，“总之就这些了，而且那姑娘身上有仙缘，和九思在一起，对双方都是好处，别的也没什么了，等着三日后见他们吧。” 老者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男人见他走了，忍不住道：“父亲真是的！才见了那个女子一面，竟是直接带回了隐仙殿，就不怕她是什么魔族中人吗？” “你啊，他们爷孙俩都认可的姑娘，能坏到哪里去？我知道你是担心……”妇人轻叹一口气，“担心一百年前的事情重演，但这不是很好吗？晏知失去了记忆，也爱上了别人，他一百年前经历的那些倒霉事，总算结束了，是不是？” 男人沉默良久，点头：“你说得对。”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灵不微也泡药浴结束了。 她披着头发，着白色中衣，坐在床边擦拭着手中的不归剑。 不归剑灵有微弱的回应，但看得出来气息萎靡，并不强大。 它耗损了太多的力量，那日神骨去迎击冉白玉，其实也吸收了不归剑。 灵不微轻轻叹了口气：“辛苦你了，还有，好久不见。” 不归剑微微颤动身体，像是在安慰她。 她醒于百年后 第82节 “识微，”敲门声响起来，度九思道，“我能进来吗？” “等等。”灵不微放下剑，随手抽出一件长袍系好，“进来吧。” 度九思推门而入，而后眉头一皱：“怎么头发还是湿的？” “嘿嘿，这不是灵气一直在外泄吗？我要珍惜灵力。”实际是她也不怎么在湿发，可灵力外泄却是实打实。 她身上的所有伤都已经痊愈，但离开了神骨，体内灵力便是一点点地外渗出去，怎么也留不住。 度九思眸光一黯，他走上前，站在她跟前，手在她的发上拂过，灵不微湿润的长发立刻干了，他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她的发，低声道：“再过会儿就到隐仙殿了，我们想想办法，神骨一定要拿回来。” “嗯，不急，”灵不微抱住他的腰，“现在是不是要和我说一百年前的事情了？” 度九思的身体有片刻僵硬，不知是因为她的拥抱，还是她的问题。 “我那天没去，是因为……”度九思轻声说，“我在去遇雪山的路上，听说了你飞升失败，身受重伤的事情，我又回了家……取了药。” 天劫带来的伤害是毁灭性的，度九思知道此事之后，立刻回了隐仙殿。 “我以为，你身受重伤，一定来不及赴约，但没关系，我可以去找你。”度九思的声音更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后面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了。 度九思错过了他们赴约的那一日，苦等一夜的灵不微，再后就是死路。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灵不微把头埋在他的腰部，她的声音带了点哽咽，“我以为……我以为你最后还是不爱我，所以你没来。” 他们的爱是建立在小轮回上面的，离开了小轮回，灵不微也没有把握，度九思到底爱不爱她。 度九思眼眶也红了：“对不起，是我的错。” 如果他没那么愚蠢，按照约定的时间去就好了。 “不怪你，普通人确实爬不起来，实际上……我是毫发无伤地离开天劫的，”灵不微抬起头，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你坐到我身边来，我慢慢和你说。” 度九思依言照做。 灵不微终于将自己从未说过的过去说了出来：“我其实，是飞升成功了的，我甚至看见了仙界之门为我打开。” “什么？” “你别急，我最后吐血摔落，是因为我看见了，一只眼睛。” 眼睛？ 度九思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冉白玉？” “嗯，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是他的陷阱，我问过师父，他说他什么都没看见，我以为是我在幻境那一关失败了，所以也没在意。”她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但那股不好意思又带了无法释怀的苦涩，“我对那一次不能飞升，其实不大在意，我想美美地去见你，刚好冉白玉同我说，鬼市有新出的云晶裳，我便下了山，特地去买衣服了。” 她下山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所以没人在意。 “是那日问仙派出的事吗？”度九思手抖了抖。 “是，”灵不微闭上眼，她仿佛又见到那一夜尸骸遍地的场景，“我听到消息说问仙派封山，就察觉到了不对，连夜赶上山，但……” 但来不及了。 度九思忽然拥住了她。 他一句话都没说，但急促的呼吸泄露了他的心境。 他们到底错过了什么？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那时不知凶手是谁，直到江湖传出消息，说有弟子还活着，指认我是凶手，”灵不微的声音闷闷的，但坚持说了下去，“我便循着味，去找那弟子，恰好在那里识破了冉白玉，也是在那里，我血屠了九幽的崇安大佛塔。” 九幽大佛塔。 是了，是有这一段。 度九思只是抱着她，并不言语。 灵不微从来没把这些告诉过旁人，无人知道，她当年的苦痛，折磨，与彷徨。 在问仙派剧变之前，她是顺风顺手，享受万千宠爱的天之骄女。 飞升失败也打败不了她的自信，可问仙派灭门，几乎摧毁了她的所有。 她以为自己只能将这段经历深藏在心底，从未想过，自己还有机会说出来。 “我……” 她刚要继续说，门忽被一脚踢开，“砰”的一声，一个人影被摔进来，“混账！快说你把我儿怎么了！” 满脸怒容的男人看见里面相拥着的灵不微两人时，沉默了。 灵不微也蒙了，她呵斥的声音在嘴边转了一圈，就收了回去。 能出现在这里的，只能是…… “你给我收拾好滚出来！”男人丢下一句话，怒冲冲地走了。 灵不微：“……那是你爹。” 肯定的语气。 度九思有些头疼，他看着面前摔得鼻青脸肿的储云容，头更疼了：“对，我去……应付。” 灵不微倒是舔了舔唇，心下冒出一个担忧： 未来公公该不会以为他们在做什么羞羞的事情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ps:口口是分/身 晏知是度九思的字，当年和灵不微相处的时候，化名就是用的自己的字，之前提过，怕小可爱们忘了，补一句。 第70章 家人（2） [v] 隐仙殿听起来像个宫殿名字，实际是一座巨大的仙府。 仙府坐落于云中，悬空而立，高高低低的山峰错落有致，山峰之上都有人家。 从黄发老人到垂髫小儿，隐仙殿共计有十万多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因着众人避世隐居于此多年，所以家家户户间都有来往，隐仙殿主一家也不显得高高在上，平日里就不少人挤在附近玩。 往日殿主家都安安静静的，今儿个却热闹得紧，还有小孩趴在树上往里看。 灵不微瞧见了，对他们做了个鬼脸，然后见他们嘻嘻哈哈地被爹娘提溜了下去。 “你喜欢这儿吗？”度九思问出口的时候，脸色也不大自在，略有羞赧之意。 他找补了一句：“其实大家平日也不会这般……热情。” 何止是热情，简直有点观猴的心态了，基本都是听说小殿下带了娘子回来，过来瞧热闹的。 灵不微挽住他，一脸开心的模样：“我当然开心，这叫我想起了问仙派，其实问仙派也不怎么讲规矩的。” 她这一动作，引得门外“哇”声一片。 “果真是道侣？！” “小殿下真会选啊，道侣真漂亮！” “嘿，我还以为小殿下那样的呆头鹅永远没姑娘喜欢呢？” “放屁！咱们这里有多少人想嫁给殿下啊！呜呜呜呜呜，我的殿下！” 灵不微听着这些动静，乐不可支。 她说：“我都想出去转一圈了，给大家看看我的美貌，机灵，可爱，哼！” “咳咳。”一声咳嗽从门后响起。 度父目不斜视走到门前，往那一站，人群尽皆散去，竟是都不用他说一声。 “散了散了！” “回家收衣服咯！” “饭还没做哎~” 度父：“……”他还一句话都没说呢，委屈。 灵不微瞠目结舌，度九思却毫不意外，他给她解释：“我父君长得太凶恶了。” 语调没做掩饰，在场诸人全都听见了。 灵不微想笑不敢笑，硬生生憋住了。 “让你见笑了，”柔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灵不微一转身，见是一华美妇人，她愣了一下，侧目看度九思。 度九思道：“娘，您身体可好些了？” 度母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身体再不好，还能漏了见你们？” 灵不微见着温柔大方的度母，难得生出了一点紧张之感。 “咱们坐下聊好不好？”度母拉住她的手。 灵不微顿了顿：“当然好。” 她有点恍惚。 其实在她的人生中，压根没有年长女性的存在，她没师母，师伯师叔全是一溜的光棍，有两个风流成性，没带过女人回山上。 唯一关系还算好的，就是两个同辈女弟子，是师伯们的徒弟。 她幼年时的换洗，基本都是交给一外门仆妇的，就连这样也是隔三差五来照顾她两下。 因着她自幼就有修为，而又控制不好自己，所以修为低的靠近她极有可能被伤到，而修为高的妇人师父又不认识。 故此能在问仙派长大，灵不微自己都觉得很是神奇。 她倒是好奇问过自己师父，为什么问仙派没有女长老，师父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你师祖，你师祖的师兄弟，都不大爱洗澡。” 幼年时的灵不微听到这个消息时大为震撼，最震撼的是，师祖他们，竟是都飞升成功了。 堪称一大奇景。 她醒于百年后 第83节 也不知去了仙界，会不会惹得别人嫌弃。 “别紧张，我就是想同你说说话，”度母的声音让灵不微回过神。 灵不微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没事，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我都没关系。” 她慌得边说话边做动作。 只是一只手被度母虚虚地拉着，那手柔软极了，几乎没什么力道，她却因这柔软而不敢用力，生怕唐突了她，只是单手做动作，看起来竟是有几分滑稽。 度母噗嗤一声笑了。 灵不微：“……” 灵不微忍不住抬头，向度九思投去求救的目光。 但度九思却是笑着摇头，他也爱莫能助。 只笑容还没消失，就听到度父说：“跟我来书房。” “是。”度九思和度父消失在了厅内。 “他父亲是个脾气大的，是不是吓到你了？”度母说，“可他没坏心，你别怕。” 灵不微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没吓到我。” 应该是她和度九思吓了他爹一跳。 度母又噗嗤一声，她笑盈盈地看着灵不微：“你唤我一声度姨就好。” 度姨？ 灵不微有点发蒙，叫这么亲热的吗？ 她是有点拿捏不好怎么叫她，都被她看出来了吗？ “不愿意吗？要改口的话，得让你和晏知成婚再说，当然，你若是想，你唤我一声娘亲也不是……” “不不不不不，”灵不微觉得话都烫嘴，她连连点头，“好的度姨，没问题度姨！” 度母又是低低地笑了出来。 灵不微都给她笑的心底发憷，心道自己果然没有和长辈相处的经验，搞不好真像个滑稽的猴子。 啊，想死。 “难怪晏知和他爷爷都喜欢你，”度母道，“真是个漂亮又有趣的姑娘。” 这是夸她了？ 但度爷爷……那个对她横眉冷对的老头？ “您……您过誉了，”灵不微脸微红，她低下头，不好意思地道，“您也很漂亮有趣，还温柔~” 说这么一段，把她脸都臊红了。 度母连连笑出，她对自己那一本正经的儿子找了这么个媳妇有意外的惊喜，从袖中掏出一只漂亮精细的玉镯子：“时间不够，没找到好的礼物，来。” 灵不微立刻摇头：“我不能收！” “拿着，”温柔的度母却相当强势的将玉镯塞进了灵不微的手中，灵不微只一接触，就明白这是一块天品灵器，也是上好的美玉，她觉得有点烫手，怎么能一见面就拿礼物呢？ 可度母却道：“小姑娘头一次去对方家里，都是要有见面礼的，你若不接，就是嫌我这礼物寒酸了。” 灵不微哪里敢再推拒，她不懂这些规矩，但别人的好意，她领着。 且她当场就戴在了手腕上，莹绿色的镯子，漂亮极了：“谢谢度姨！这还是一件天品法器，我很喜欢！” 度母点头：“不错，是一件护身法器，他父亲就炼制了两件天品护身法器，一件此镯，一件就是晏知身上的护身法宝，只是晏知身上的主要是用来辨别妖邪，而这玉镯确实实打实的能抗伤。我知你们年轻人爱东奔西跑，想来是用得上的。” 度父只炼制了两件法器，自然是妻儿各一件，灵不微立刻反应过来这东西有多珍贵。 可度母察觉到了她的意图，说：“都戴上了，还摘下来做什么？微儿，你可介意我这么叫你？” 灵不微摇头，她自然不介意，还是头一次有人这般唤她。 度母看着她，目光温和：“我相信你会和九思一起走下去，这玉镯原就是我之前打算，留给儿媳妇的。” 可他们才第一次见面。 灵不微不懂这样的信任。 她没做掩饰，眼神中的意味大喇喇地暴露了出来。 意识到不妥已经晚了。 度母并不生气，她说：“在你来之前，他爷爷就叮嘱过，要对你好些，且你有天生仙缘，你俩结合有益于对方。” 灵不微一愣。 “可是我，”度母继续道，“我是因为见到你，喜欢你，也看见了你们的情意，才将玉镯给你的。” 灵不微嘴巴微张，意外地看着她。 “你是九思，一百年前爱上的那个姑娘吧？”度母道。 “让您见笑了，”半晌后，灵不微点了点头。 “乖孩子，我眼光不会有错，何况晏知绝不会爱上另一个姑娘，”度母亲切地道，“你别紧张，晏知当年的事情，我知道和你无关。” 度九思当年…… 灵不微一怔，她这才想起，度九思失去记忆，且重伤缠身，也是在与她分开后。 上次他们并未聊到此事。 “您能和我说说，当年发生了什么吗？”灵不微有些艰难地问道。 “他还没告诉你？”度母意外。 灵不微点头。 “这……”度母思索一番，对她摇头，“既然他不说，定然有他的思量，你且再等等，等他愿意，也许晏知，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灵不微抿紧唇：“多谢您。” “别这么客气，来，和我仔细说说，你和九思在山下的见闻，我听说，你们陷入了险地？” 要说讲故事，灵不微是万万不怕的。 可若聊到山下场景，就要牵扯出她的背景，这祸事，说白了也是她带给度九思的。 灵不微衡量再三，说：“抱歉，度姨，会遇到危险，是我的错，追杀我们的人，是一百年前与我有旧怨的人。” 她不想将这么大的事情瞒住，度九思的爹娘理应知道。 度母讶异地蹙眉。 书房。 “什么？你说那个女子就是一百年前的那个？！”度父怒拍桌子，“你们在一起我不同意！” 度九思语气淡淡的：“为什么？” 一看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度父就生出了火气，他说：“你忘了自己一百年前是怎么人比人鬼不鬼地回来的？你还想再遭一次罪？” 他心念急转，度爷爷的话再度在脑子里响起，道：“那女子是不是和仙盟盟主有关？！你一百年前出的事，是不是也和他有关？” 能和仙盟盟主有关系的，度父倒吸一口冷气：“她和不归剑尊什么关系？” 度九思站在桌前，看着怒火中烧的父亲，良久才说：“既然您知道，就该明白，哪怕我死，也不会离开她，我好不容易才寻回她。” “你个孽子！”度父抓起手边的杯盏往前一砸，度九思避也不避。 在杯盏接触到度九思的瞬间，一股灵力从度父的手里飞出，将杯盏收住。 他冷哼一声：“要不是怕你娘担心，我今日就活生生打死你，好叫你去做你的鬼鸳鸯！” “什么鬼鸳鸯？你在说什么浑话？”温和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度母缓步走进来：“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月儿，”度父讪讪的，“还不都怪他，你可知那女子……？” 他怕说出来惹她伤心，便不说了。 谁料度母道：“晏知，你出去陪陪微儿，我和你爹有话说。” “是。” 度九思离开后，度母走到桌后，搭着度父的肩膀：“你是指，那姑娘就是九思之前为她丢了性命的那个？” 度父冷哼一声：“那女子竟是将这些都告诉你？” “她没说，是我问的，我太了解九思了，他过去为了那姑娘连性命，修为都可以不要，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爱上另一人？”度母幽幽叹了口气，“他和你一样，都是重情重诺的人。” “他哪里配和我比较？”度父语气明显软化下来。 度母笑：“是是是，你这个做父亲的，比他强不是应当的吗？只是琅哥，你不觉得见了那姑娘，晏知才活了过来吗？之前他失了记忆，那一百年，我眼睁睁看着他为索记忆折磨自己，终日郁郁寡欢，难道你还想见到那样的晏知吗？” 度父沉默，后道：“可他最开始也好好的，要不是遇见那女子……” “儿孙自有儿孙福，哪怕苦难，也是人生的一部分，何况他们从始至终都在相爱。”度母道，“方才微儿将所有事情都告知我了。” 度父抬眸瞧她。 正厅，灵不微看着一身郁气的度九思，忍不住笑了：“你爹是不是骂你了？” “对，训斥我没保护你，”度九思说，“怎么样？我娘……有没有让你不舒服？” “度姨人那么好，怎么可能？”灵不微笑眯眯的，“只是我把我的身世，还有我们的相识，都告诉她了。” 知道一切的度母并未责怪她任何，相反，只是红了眼眶，说：“苦了你们了。” 灵不微有些手足无措，度母便岔开了话题，说进去将度九思叫出来。 “我就知道，你们一定聊得来，”度九思也笑了，“晚些我们同他们用个餐饭，我带你出去逛逛。” 灵不微却抓着他的手，漫不经心地摆弄他的指节：“不急，你先告诉我，一百年前，你是如何失忆，如何重伤缠身，拔不出剑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再更一章，就开九幽卷了~ 她醒于百年后 第84节 第71章 家人（3） [v] 度九思得她这般问，神情顿时复杂起来，没回答，反倒反问：“怎么想起来说这个？” “哼，我本来就想问，不过是上次时间不够，光顾着说自己了，”灵不微手上力度加重了一点，她下巴微扬，审视他，“快说啊，晏~知~” 她这声晏知，是全然不温柔的，甚至带了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可度九思仍是耳朵尖悄悄红了，他目光游移：“怎么好端端唤我的字。” 灵不微挑眉：“原来这是你的字？我还以为，一百年前你随意找了个名字诓我的。” 百年前，在小轮回里，度九思告诉她的名字就是这个。 上次在无厌庙，她趁他神志不清的时候唤了这名字，他毫无反应，她便没再问过。 “不是随便诓你，我母亲姓晏，”度九思解释，“所以虽说字为晏知，我也作化名用。” 灵不微哼哼两声，但随即反应过来：“不准扯开话题，快说，你怎么受重伤的？是不是也与我有关？” 自然是有的。 可说出来便是惹她难过罢了。 度九思想撒谎，可他着实不会，只怕到时候被发现撒谎，更是惹恼了灵不微，便目露自己都没察觉到哀求之色：“识微，不要问了。” 灵不微定定瞧着他，她莞尔一笑：“好，那我便不问了，你定然是做了什么笨蛋事情，不愿意让我知道，哼。” 度九思点头应是。 “我带你出去走走，”度九思提议。 他牵着灵不微的手转身，没注意到她一瞬间沉寂下去的眼神。 灵不微可以笃定，度九思当年因为她，吃过很多很多的苦，难道他的伤来源于冉白玉？ 可又不对，那日看冉白玉模样，分明是第一次见到度九思。 重重疑虑被她压在心底，两人出了门，一眼就看见委屈巴巴站在大院角落的储云容。 灵不微奇了：“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我这不是好不容易才捡到一条命吗？”储云容小声道，“我哪里敢再进去，若叫他那个爹看见了，怕是当场就得把我的魂魄给散掉。” 先前他们抵达隐仙殿时，灵不微和度九思在房间里，所以没察觉到，可储云容不同。 他本来就闷在那飞行法器上无聊，故此瞧见传说中的隐仙殿时，想也不想地就冲了出去。 正好正地和上来接人的度父撞了个满怀。 度父一眼就发现了三千一体双魂的情况，以为是妖邪暗算了他们三人，于是抓着他一顿好打，逼他把人交出去。 故此才有后来，度父闯入灵不微房间的事情。 听完了解释后，度父就没再管储云容，可储云容也被打的怕了，他还哀求三千出来顶替这具身体，可惜三千傲娇极了，说：“谁让你非要抢我身体的，哼！你给我好好受着！” 储云容苦不堪言，只能竭力让自己做个隐形人。 听了他的话，灵不微和度九思都忍俊不禁。 “你想要什么样的身体？我给你找一具？”灵不微想了想，补了一句，“不允许要活人的。” “那我也不要死人的，身体都臭了，”储云容臭着脸，“就算把我打得魂飞魄散，我也不会要。” 到底有几分交情，且那日那般危险，在冉白玉的手下，他也没抛弃度九思离开，这叫灵不微生出一点恻隐之心。 “天地灵兽的身体呢？”度九思提议。 “不要不要！我才不要去做畜生！” 灵不微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有了：“给你烧制个陶瓷人身出来，如何？虽然说本体脆了些，可你有法术傍身，也不怕这些。” “陶瓷？”听了灵不微的话，储云容倒是想到了答案，“我要玉做的！你当年不是有一块完整的万年玉吗？拿那个给我做身体吧！” 嗤。 灵不微皮笑肉不笑：“万年玉？你想的挺美，你还以为我是当年那个什么好东西都有的不归剑尊？劣质玉都没有，石头倒是一堆，给你雕个石像吧。” 储云容还没来得及嚷嚷，就听一声轻笑传来，度母道：“原来你们在这里？都进来吧，吃饭了。” 吃饭？ 灵不微心头一紧，她还以为是晚上用顿饭意思意思一下，这还是正午呢…… “我娘身上穿着护身法宝，所以你没瞧出来吗？”度九思轻笑，“她是凡人。” 正因如此，度母身体很容易出事。 因着她本该百年归去，可度父为了和她长相守，硬生生用天材地宝将她娘亲的命吊着，他娘亲先天感悟不到灵力，这么多年来，也没能迈入修仙之道。 自然，也没有辟谷。 灵不微诧异：“凡人？” 可从外表是完全瞧不出来呢…… “嗯，”冉白玉进门前，回过头，招呼储云容，“你也进来吧，午后三千家人应该也会来，你问问他，想不想出来。” 储云容眼睛一亮，立刻把这消息传进去，同三千打商量。 三千本想让储云容再吃吃苦，让殿主好生教训一番他，听到自己家人要来了，立刻不憋气了，掌握了这具身体。 他迅速跟上来：“主人！灵前辈！嘿嘿，我想死你们啦！” “想我们也没见你出来啊，”灵不微摸摸他的头，“你放心，也就这几日，一定把你们俩的事情处理好。” “好哎！不过我现在也不担心啦！我觉得这个鬼，”三千想了想，又改了口，“我觉得这个人，他还蛮有意思的。” 两人被困在一个身体里，储云容毕竟是活了千百来年的半步飞升，哪怕是靠着运气混上来的，用来忽悠三千也绰绰有余，三千虽然不满意他抢夺了自己的身体，可两人关系倒是有所缓和。 灵不微笑：“你啊，可长点心，这种老鬼，对于身体的觊觎仍旧是第一位的，不过是因着拿捏不了你，才对你好一些。” “什么觊觎？”度母好奇问道。 灵不微脸红了红：“就是一些小事。” “哼，都被鬼夺去肉身了，还能是小事？”度父阴阳怪气了一句。 满满一长桌菜，度父已经在主位坐下，度母不满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才消停。 度九思捏了捏灵不微的手：“来，与我坐下。” 他俩紧贴着度母坐下，三千也跟在灵不微的后面。 这般一来，这长桌就是只坐着一边了。 度父不高兴哼了一声：“都坐左边，右边位置不舒服吗？” “来，三千，与我坐对面去，”度母笑笑。 “哎嘿，好。” 灵不微不太适应这样的跪坐礼仪，她没有在这样矮长的桌子上吃过饭，但也照样画葫芦，脊背挺得笔直地坐着。 度父眼中划过一丝满意。 度九思则是传音：“辛苦你了，我们家礼仪与外界稍有不同，而且平日我也不会用餐，都是父亲陪着母亲，想来是因为第一次见你，隆重了一点。” “无妨，”灵不微悄悄眨眨眼，“还挺新奇的。” 见到他俩小动作，度父又不高兴了。 他咳嗽两声，说：“吃饭。” 度家府上的厨娘手艺确实极好，许是因为度母需要吃饭，这厨子手艺也是经过千挑万选的。 灵不微本就好酒食，不知不觉吃了一堆。 待到反应过来是在什么场合时，她立刻不好意思地放下了筷子。 “微儿也喜欢吃寻常的菜食？”度母笑问道。 灵不微点头：“是啊，九州大陆美食甚多，故此哪怕辟谷，我也没舍得放弃好酒好菜。” 她有些羞赧：“让您见笑了。” “哪里？我高兴还来不及，在咱家，就你一个最爱我的手艺了，他们几个，哼，都说爱吃我做的菜，结果都草草几口了事了。”度母脸上笑容愈发亲切。 “您做的？”灵不微意外，竟是度母亲自下厨，她眼睛一亮，“我还以为是什么御厨呢，真的好吃！” “夫人，我哪有……我每次都吃很多的，”度父委屈。 “哼，” 度母一声哼，度父便是也不敢辩解了。 灵不微想笑不敢笑，一顿饭倒是平平和和吃完了。 侍女撤下了桌碗，灵不微琢磨着怎么让度九思带她跑路的时候，却见度父咳嗽一声，喊了一声：“灵姑娘。” 灵不微一愣，立马说：“前辈，您唤我不微就可以。” “前辈？”度父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灵不微气息一萎，她这么称呼错了吗？ “叫度叔就好，”度母轻笑，“你俩称呼一个比一个有意思。” 度叔…… 灵不微看着度父的神情，小心翼翼喊了一声：“度叔。” 度父神色看不出是喜还是怒，只是应了一声，从手里拿出一枚戒指：“过来。” 灵不微诧异，度九思却拉着她，一同跪在了度父跟前。 “这枚灵戒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下次给你准备个更好的，”度父的意思和度母差不多，只是话更直接些，“来，收下。” 灵不微讪讪的：“多谢度叔。” “起来吧，”度父说，“按理说，这跪礼，你们俩成亲我才能受，只是你们此行一去，怕是猴年马月了。” 灵不微愕然抬起头。 他们目光接上，度父一挑眉：“怎么？你就不想去找那个小畜生报仇？我可是都做好了送你们离开的准备的。” “不是，”灵不微觉得一股暖意从心底冒上来，她低头，说，“谢谢……谢谢您的理解和支持。” 冉白玉是一定要找的，只是，以冉白玉的强大，恐怕就是生死难料了。 她醒于百年后 第85节 她没想到，度父度母会如此开明，竟然不拦着度九思。 “一家人，别整的这么生分，”度父语气也缓和很多，“这些日子，你和九思好好逛逛，我多给你们炼制几件护身法宝，咱们隐仙殿古籍无数，你若是感兴趣也可以去看看，我知道你的灵力在不停泄露，这事儿我也会想想办法。” 一家人…… 灵不微含笑点头。 这笑意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溶溶月色，清辉满地，灵不微靠在度九思肩膀上，她对着月亮，一手看镯子，一手看灵戒，看会儿就嘿嘿笑。 度九思无奈：“怎么还没看够？” “我高兴！”灵不微忽然想起一件事，“等我将自己的灵戒拿到了，我就挑几件宝贝，送给你爹娘。” “他们俩不会收的，”度九思笑。 “我觉得他们会收，倒是某人，”灵不微道，“你可知那戒指，是我为你打造的？” “什么？” “你在小轮回里菜成那样子，我琢磨来去，还是觉得给你弄个护身的宝贝，”灵不微嘟哝，“可废了我好大的劲呢。” 度九思沉默半晌，后抱紧她：“抱歉，是我不好，是我没去赴约，我答应你，一定把戒指拿回来。” 灵不微的声音带着笑意：“那你就先做件小事赔罪吧。” “嗯？” “帮储云容找块玉塑身吧，”灵不微把主意打到了度九思身上，“我打算带他去九幽大佛塔，他若是玉身，能帮到大忙。” “小事，”度九思一口应下。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72章 家人（4） [v] 此后几日，度九思帮储云容准备身体，度爷爷的分/魂又出现了一次，是为了灵不微身体而来。 板着脸的老头瞧不太出喜欢她的意思，但却尽心尽力，在她身上尝试了许多收拢灵气的方法，可惜收效甚微。 灵不微也不太在意，她在隐仙殿过得很是开心，甚至和附近大大小小的孩子打成了一片。 这叫她体会到了过去在问仙派的快乐。 又是一日，隐仙殿一座高楼之外，灵不微孤身出现。 高楼上挂着个牌匾“藏书阁，”这就是隐仙殿最大的书库所在了。 书库这地方，灵不微本人是不大感兴趣的，她读书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在问仙派的时候，该看的不该看的也都看过了。现在来书库，还是因着那日度父他们提起来，她心念一动，想到了自己当初在云州拓印下来的道纹。 从她那座棺材上面拓下来的。 灵不微对于阵法涉猎只是微微，想到这里，她便来了藏书阁。 隐仙殿底蕴雄厚，藏书阁高达九层，一眼看去上不见顶，灵不微进去的时候，看门的弟子窃笑：“少夫人，您来啦？” 灵不微这些日子只是和小孩玩，很少与大人交流，多数人当面与她也不会这么大喇喇地喊，都是来一句灵姑娘，乍一听少夫人，整个人都抖了下。 鸡皮疙瘩落一身。 她摆摆手：“您莫要这般称呼我，直接唤我灵不微便好，我想找找道纹阵法图，不知在哪里？” “哎嘿，道纹阵法图在顶楼嘞！这等书籍较少，且十分珍贵，同禁书放在一起的。” 禁书？ 灵不微一怔：“那我让度……让殿下过来拿吧。” “不用不用！也没啥好避讳的，都一家人，灵姑娘，您随便逛，而且我们那禁书纯纯没啥作用，您不用担心什么。” 灵不微嘴角一抽，纯纯没作用可还行？ 随意又不靠谱的藏书阁管理将她送到六楼后，便离开了，这里空荡荡的，全是书架，还有一些奇怪的书在空中漂着，四处弥漫着灵气的味道。 她随手打开一本书，都是灵兽皮，黑血墨，灵不微翻了几页，在里面发现一张羊皮纸，她打开一看，脸黑了。 “此为禁书！小兔崽子，放回去！” 灵不微：“……” 在她认知里的禁书都是内刻血印，可靠图文蚕食观者的性命，所以修为低者不可以看，还有就是上面记载的内容都是封禁的法术，伤人害己，可这本禁书，灵不微瞅了半天，都没发现不对。 又多翻了几本，灵不微才发现自己待的禁书区，与隔壁的道纹区，不过就是纸墨用的更精细。 她乐了一会儿，便奔着道纹去了，道纹阵法图千千万，灵不微一目十行地翻找，转瞬便是半天过去。 “没有啊，都没有，难道那棺材上面就是别人随手的涂鸦吗？”灵不微嘟哝。 “主人？”一道声音在心底响起，灵不微心底的烦躁被冲了个干干净净。 她立刻召出不归剑。 不归剑散发出淡淡的光泽，不归剑灵经过这几天的修养，已经苏醒过来。 灵不微喜出望外，道纹找半天都没结果，索性她就找了个靠窗的角落，靠在边上，摩挲不归：“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主人，我好想你。”不归剑灵的意念清晰地传递出来。 灵不微语气温柔：“这些年来，你好不好？” 当然不好，剑灵以气息辨人，神骨它怎么会认不出，这对剑来说是弑主。不归剑与她同心，弑主之感无疑在折磨不归剑灵，在损毁它的灵气。 可它撑下来了。 不归剑语气委委屈屈：“他入魔了，他辜负了您的期望。您当初就该相信您师兄师父的话，非您族类，其心必异。” 灵不微笑了：“你说得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主人，不是，我不是要责怪你，”不归剑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话多伤人心，它解释，“我只是……只是……” “我知道，你难过，我也难过，何况你说得对，没事，已经犯下的错误，那就只能弥补它，”灵不微并不在意，“别担心。” “嗯嗯！我好高兴，我又回到主人手里了！”不归剑情绪亢奋了不少，剑身一撞，竟然就撞下一本书，砸到了灵不微脚尖。 她愕然，知道闯祸的不归剑则是小心翼翼地贴在她的腿边，扭扭捏捏看过来。 书很破旧了，普通纸张，一张空白的黄页做首封，翻开一看，灵不微眉心堆起。 这书第一页便写：忽悠阵法大全。 下面有一行小字：全天下最风流倜傥的渡引仙人。 这字堪称狗爬，可也能清晰辨明。 灵不微来了点兴致，往后一翻，她便一愣。 一圈又叠一圈的道纹用朱笔画在纸上，看上去令人心头发晕，和她手中拓印的相比要完整杂繁复许多。 但可以确定，和她拓印的道纹，出自一家！ 她这就找到了？！ 灵不微也只是心头随意出的一个念头，万万没想到如此，她真的能找到。 可这名字…… 忽悠人的阵法道纹？ 灵不微心念急转，手上也没闲着，她匆匆往后翻，而越往后，眉头就越来越紧。 这册子非常薄，又因为年代久远而显出一种特别的干脆，仿佛一捏就化为烟尘了。 灵不微看完之后，索性将册子放入了储物戒内。 这上面绘制了三幅道纹阵法，都十分复杂，除了灵不微棺材上面的，还有另外两种，每一种道纹后面，都有几页空白的纸。 纸上没任何痕迹，边角泛黄，和画了道纹的纸没什么区别。 她收起不归剑：“走，咱们去找度九思看看。” 可还没走两步，迎面两道影子就冲了上来，影子还拉拉扯扯的：“你撒手！” 灵不微抬眸一看，挑眉：“三千？” 她眯眼，看着旁边的年轻俊秀的一张少年脸：“你好意思？一把年纪了，把自己的身体幻化成幼年体？” 储云容脸上喜滋滋的：“哼！要你管！我有身体了。” “多好的玉？”灵不微问。 储云容：“你这小郎君，找的真是不错，给我准备了一整套流银玉！哎嘿，我变过来给你看看！” “不要，我怕做噩梦，”灵不微说，“反正你记着就行。” 总会叫你把这恩情还回来。 储云容一听这话，心头立刻浮现了被算计的危险。 灵不微则是一拍三千脑袋，只是力度轻轻的：“走，去找你主人。” “嘿嘿，主人正在前厅，听说山下出了点事情，有隐仙殿的弟子受伤了，所以主人没来和我们接你。”三千笑眯眯地道。 山下？ 隐仙殿的山下指的就是人间界，灵不微心头凛然，她忽然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出了藏书阁，灵不微带着两人瞬移回到了度家，前厅果然有一股血腥味。 她匆匆上前，地上的人刚好断了气。 前厅气氛凝重，度父坐在主位，度九思和三千的父亲分坐两边。 “微儿，”度母的一声呼唤让所有人看向了她。 度母未曾在前厅，她像是特地在门口等她，因为灵不微注意力全在血腥味身上，倒是忽略了。 “你先回房去，我等会儿和你说，”度九思迎上来，他说，“是冉白玉做的，但不是大事。” 灵不微点点头，度母上前牵住她的手，三千和储云容噤若寒蝉地跟在身后。 她醒于百年后 第86节 从那具断气的尸体边上离开的时候，灵不微忽然挣脱了度母的手，她身体瞬间出现在了那具尸体之上，伸手一碰，尸体上携带的信息立刻涌入脑海。 灵不微的眼中漫上血色。 涌入脑海的画面是冉白玉那张脸。 冉白玉面容含笑：“剑尊，你能看见我，是不是？你一定能看见我这段信息，我可以确定。” “隐仙殿的人藏得可真深，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他舔了舔唇，“剑尊，你听好了，如果你不想问仙派的惨案再度发生在隐仙殿，三日后，我的飞升大典，你一定要到场，一定。” 问仙派的惨案！ 他竟然用这种事情来威胁她！ 灵不微的气息一下子乱了，她踉跄一下，差点摔倒。 “不微！”度九思一急，将她扶住。 “不用担心，”度父道，“我倒要看看，此人到底何种路数，我去山下不方便，他既然要来，就让他来！” 隐仙殿其实半步飞升在人间界的实力会被大大压缩，好比度爷爷去救灵不微两人回来，他那一手空间撕裂能力，其实大部分作用是唬人。 冉白玉若是追他们，一定能留下他们，但他不敢。 “就是，算我老头一个！”度爷爷的分/魂也走了出来，他怒道，“反正当初本体把我留在人间界，就是为了除魔卫道！” “不，”一声低哑的声音响起来。 所有人都愕然低头。 灵不微艰难地从度九思怀里撑起身体，她坚定地道：“我要去飞升大典。” “不可以！” “小丫头，你看不起我们这把老骨头是不是？” 灵不微脸上却浮现了一种迷茫而苦痛的表情：“我师父，我师叔，师伯，师叔祖，全是半步飞升。” 她抬起眼，眼睛却是空茫的，那种空茫感让所有人都静下来了。 “一百年前，一夜之间，悄无声息，问仙派上下，尽皆死于他手。” 她终于说出了旁人从来不知道的内幕，那声音似泣非泣，听得人心中悲恸：“所有魂魄，他们的所有魂魄……他们甚至没能转生轮回！”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73章 离殿 [v] 周遭幽寂似清晨的山林，冷而清，风一吹，遍体生寒。 “我们还商议着说，把这件事情瞒下来，谁能想到你这样机灵，”度母最先打破寂静，她拉着灵不微的手，“来，坐下说。” 灵不微神情木然，她垂下眼，没再开口。 “三千，去给你主子收拾东西，多捡一点护身法宝，”度父的吩咐声让灵不微直勾勾地抬起头，她见度父沉着脸，有条不紊地吩咐，“画影，去挑十二死卫出来，跟小殿下一同前往凡间。” “我隐仙殿的人，断不会被轻而易举这般欺辱了去，他当年毁了你师门，也有他狼子野心，深藏不露，杀了他们措手不及的原因，”度父看着灵不微，“不过这等妖邪现世，且还打着正道名义，是该得到教训。” 度父道：“你们俩给我记着，你们此去，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洗刷当年不微经受的冤屈，将问仙派遭受到的苦难大白于天下，揭穿冉白玉的丑恶嘴脸！” 灵不微瞳孔一缩。 度父看她神情，心软些许。 这个被誉为天才的孩子，比起修真界这些老怪物来说，到底年轻稚嫩的过分：“我看你们神情，是拼着一命换一命去的？要知道，像冉白玉这样重视名利胜过一切的人，撕开他的面具，要比别的更让他痛苦。” 灵不微嘴唇轻轻开合，没有说话。 她确实是如此想，修真/界弱肉强食，灵不微本就是食物链顶端，用拳头就能让对方闭嘴。 就好像她当年报仇，也是提剑去和冉白玉同归于尽。 她觉得揭破真相太难了，她只有一个人，冉白玉不说实话，她能怎么办呢？ “看着是个聪明孩子，连死都奈何不了你，谎言就能了？”度父无奈。 度爷爷轻咳两声，他从袖子里掏出两根漆黑的长条：“这是我本体留下来的度家传家宝，名为仙鸣墨，但是什么作用，度家没人知道，这小子也不要，你们拿着。” 这小子也就是度父，他眉头拧起：“您没东西送了吗？这玩意儿就是两个墨条，什么作用都没有！” “怎么和你老子大呼小叫呢！”度爷爷跳起一个暴栗。 众人：“……” 灵不微也没忍住笑意。 她对着几人，慎重再三，跪了下去：“不微谢过度叔，度姨，度爷爷的教导，我知道了。” 度九思跪下去，同样对着父母磕头：“孩儿会安全回来的。” “你先多去带几贴药，虽说记忆恢复了，身体照样不顶用，”度父嫌弃，早早拂袖走了，遮住了眼中的一点水色。 他清楚，此行一别，再见希望渺茫。 翌日，隐仙殿的飞行法器上，灵不微，度九思，和三千，储云容，一同站在船头向隐仙殿人告别。 本来度九思不想要三千跟上，可三千执意如此，三千父母竟也同意。 他们本就是守护度家人的护卫，生死就该一起。 度九思没要十二死卫，以冉白玉的实力，十二死卫都是结道境也不够看的，只是平白增添人命。 目送着飞舟消失在一片发光的白晕里，度父一甩袖，道：“通知下去，护山大阵立刻开启，所有隐仙殿弟子不允许偷偷下山，有要事者向我禀报，所有身在凡间的弟子立刻召回山中，今夜过后，封山！” 飞舟内，灵不微一挥手：“好！让我们思索一番，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情绪一散，便又活蹦乱跳了。 旁边，不归剑蹭蹭地蹦了两下，以示响应。 “不是直接去送死，不对，去报仇吗？”储云容苦着一张俊秀的小脸蛋，“咱们不应该直接去升仙台？” 灵不微皱眉，盯着储云容的脸。 然后，对度九思说：“他这脸不好。” “哪里不好？” 储云容和三千也好奇看着灵不微。 “让我想下手揍人的心情都没了，”灵不微捏了捏拳头，“太可爱了，显得我像是在欺负小孩。” 储云容：“……呜。” “咱们第一关呢，九幽大佛塔！”灵不微把手在桌子上一拍，“去找秃驴们玩玩！” “你怎么老是想招惹秃驴？”储云容吐槽，“就算你的神骨被镇压在了那一阵，上次咱们不是看见，神骨其实被冉白玉拿着的吗？” 灵不微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关你屁事！” 储云容：“……” 度九思笑：“你想拿回灵戒？你确定在那里吗？毕竟景袖……” 景袖其实把戒指给了冉白玉啊。 灵不微摇头又点头：“不确定，但我要去见那里的秃驴一面。我有事情要问他。” 必然和一百年前有关了。 度九思了然，而得知不用去送死，或者说送死时间延期的储云容高兴极了，欢天喜地地表示赞同。 “是不是陈师兄也在那里？”三千想起来了陈雄。 度九思点头：“他去寻方灯法尊，方灯法尊也在大佛塔。” “啧啧啧，法尊，看来又是个厉害的秃驴，大佛塔怎么那么多厉害的秃驴，你是不是要去找一叶那丑秃驴？” 储云容踢了踢灵不微脚下的椅子。 度九思心念一动。 “一叶是谁？”他问。 灵不微瞪了储云容一眼，然后说：“大佛塔的……嗯，大佛塔的和尚。” 度九思挑眉。 他去看储云容，储云容也闭嘴不说了。 九幽大佛塔没有主持，共有十九层，每一层都有不知数目的弟子，修为都在结道境左右。 听说大佛塔主持是位于顶层的一位得道高僧，虽然也是半步飞升，但实力早已超越飞升的实力，因为他有信仰之力加持。 储云容以前是不知道那位高僧名字的，但他成为魂魄后，听冉白玉说过，那和尚叫做一叶。 储云容忍不住嘴贱：“不是，这不就是换个地方找死吗？你当初屠戮大佛塔，已经结下了血海深仇吧？” 灵不微刚想让他闭嘴，飞行的飞舟忽然一停。 飞舟不到目的不会停，一股特殊的气势笼罩了周围。 几人脸上的轻松消失。 灵不微没想到冉白玉找来的这么快。 他们出了飞舟，看见了一位眼熟的人。 飞舟头，绿色独眼静静地凝视着他们，高大的身体像个空旷的骨架子，被天空的风一吹，摇摇欲坠。 他朝着灵不微走过来，微微有点跛脚，但还算稳定。 而后拱手，礼貌极了：“多日不见，灵姑娘可好？” 灵不微冷笑一声：“你们来得可真快。” 飞舟前有一空间裂缝，她盯着那裂缝：“冉白玉呢？怎么就只有你？” 白越微微一笑，站直了身子，背过手，瞳孔一一扫过眼前几人，然后意味深长地道：“他要准备飞升，怕是没时间来寻你。” 不是冉白玉？ 她醒于百年后 第87节 灵不微可以确定，空间裂缝之后有外人。 他眯了眯眼：“那你是藏着谁在空间裂缝？该不会是你那位含含糊糊的小美人吧？” 含含糊糊的小美人？ 无厌？ 白越又笑了，他竟然解释：“我的身体，我的心里，从来没有别人。” 他的目光隐隐透出一些侵略感。 一股锋锐的剑意忽然从前方飞过来，白越要避，竟然没避开。 剑意碰到他的脸，发出腐蚀物体的声响，他“嘶”了一声，看了眼度九思：“上次忘记说了，原来剑尊喜欢的男人，剑法竟然带了审判的雷霆之力，也是，这般正义的剑法，想来是对你的胃口。” 度九思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你废话真多，”灵不微看着空间裂缝，忽然出手，“既然你不肯说，那就让我看看是何方神圣！” 不归剑意到达空间裂缝之时，一股祥瑞金光忽然爆开。 伴随着这金光的，是一声梵钟鸣声，脑子都随之空茫了一瞬。 穿素白僧袍的和尚在金光中一步步走近，他目光平和，气质宁静：“阿弥陀佛，灵施主，一别百年，不知可安好？” 说曹操就曹操到。 灵不微舔了舔自己的后槽牙，她轻轻道：“一叶？” 第74章 一叶 [v] 九幽大佛塔，又称崇安大佛塔，享誉九州。 九幽是一片庞大海域，内里危险四溢，下方鬼魅丛生，从上古年间到现在，几乎没人能进入九幽之后，还能活着出来。 没人知道那些平静的湖面下藏着什么，好奇心旺盛的都死在了里面。 哪怕是半步飞升也不能。 九幽唯有一片地界堪称人能涉足的，便是崇安大佛塔所在，崇安大佛塔高耸入云，共计十九层，据说就是为了镇压九幽下方的妖邪才存在的。 那里面的和尚，不论修为如何，都自带圣洁气息，他们不接受世人的朝拜，他们没有生老病死，也无亲缘家属。 就好像是天生地养出来，专门放在里面做镇压之用。 要进入那片地域，需要九幽湖令，湖令是崇安大佛塔第一层弟子发放出去的，不容易索要，但也不难。 他们给出的九幽湖令，皆有一种说法，便是“缘。” 有缘就会得到，至于这个缘分是什么，就纯粹是他们自己的解释了。 仙盟比邻着九幽大佛塔的位置建立了自己的总部，仙盟弟子也都拥有了九幽湖令。 要说仙盟与大佛塔没什么瓜葛，世人是万万不信的。 灵不微不知这些牵扯，但她早就知道，崇安大佛塔与冉白玉的关系匪浅。 “这就是丑和尚吗？”三千小声地和储云容咬耳朵，他忍不住惊叹，“好好看啊。” 一叶不仅平和，而且圣洁，三千一眼就心生好感，或者说，他无法让人生出抵抗之情。 就像是佛。 储云容翻了个白眼，他狠狠地往三千背上一拍。 三千一愣，眼前的画面变了，一叶样子没变，可他心底的亲近感忽然淡了。 “你该庆幸，他没用法术，不然咱俩这种小虾米怕是看见就贴上去了，”储云容压低声音，“这家伙我早听说是魔心佛身，千万小心。” 换作一般人自然不知道，但储云容毕竟死了一次，从各种鬼魂还有冉白玉他们嘴里，知道不少小道消息。 所以见到一叶的时候，他就特地提防了一下。 一叶本没有给任何眼神给他们，可听到“魔心佛身”的评价，轻飘飘看过来。 储云容立刻低头，三千倒是率真地看了过去。 一叶收回视线：“您身边的人，相较于过去，有趣很多。” 这个“有趣”的评价，并没有让“身边的人”感到高兴。 储云容露出个牙疼的表情，默默地靠灵不微近了一点。 “客气了大师，毕竟我当年养了只反噬主人的恶犬，现在对身边人也开始留意了，倒是您，”灵不微眼神从白越身上扫过，“您倒是择友下降了，一百年前能站在您跟前的，可是冉白玉。” “这个，是冉白玉的狗哎。” 白越神情不变。 灵不微觉得无趣，撇撇嘴，看着一叶。 一叶轻轻一笑：“人也好，狗也罢，都是生灵，贫僧此行，是想约您前大佛塔一叙。” 灵不微：“不行，冉白玉三日后就要飞升，我若不到，他可要屠戮隐仙殿，我才出隐仙殿，你们就能找过来，想来冉白玉也知道隐仙殿位置了吧？” “你不用担心，”开口的是白越，他微微弓着身子，咳了一声，“冉白玉分身乏术，能抓到那个隐仙殿弟子威胁你，已经是做的最大努力了。” 白越那只绿瞳颜色愈发妖异：“飞升，岂能是那么容易的？他妄图，融合你的神骨，来增大飞升几率。” 灵不微的眉头一跳，融合她的神骨？ “可惜，神骨有灵，哼，不仅没成功，还反伤了他，”白越笑，“确实是三日后飞升大典，但能不能飞升就另说了，灵姑娘不如先与我们去一趟大佛塔？” 说是邀请，但胜券在握的姿态已经十足。 一只温热的手从旁拉住她，度九思的语气很平静：“大师，原来你就是一叶。” 一叶像是从注意到他，他打量度九思，而后露出些微讶异：“原来是你？” 他们竟有前缘。 灵不微也很诧异，她好奇道：“怎么回事？” 度九思说：“他救过我的命。” 哦？ 灵不微意外，一叶却只是说：“缘分而已。” 度九思垂眸，当年……若不是一叶，他根本回不到隐仙殿。 “那既然有缘，随你去一趟也不是不行，”灵不微勾了勾度九思的手指，见他看过来，向他眨眨眼。 既然救过你，咱就不难为他了。 度九思无奈。 但这一趟他们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灵不微只是因着度九思，少折腾了。 她邀请一叶上了飞舟。 储云容一直离得远远的，生怕自己和一叶距离太近，就会被蛊惑。 三千在旁道：“你看，主人和灵前辈都没什么问题呢，你别害怕，我看他们关系还挺好的。” 储云容张望一眼，他们之间气氛确实平和到古怪。 他咂舌，传音给灵不微：“老天爷，这位一叶高僧真的是佛面魔心吗？你当年杀了他那座大佛塔鸡犬不宁，他怎么还这么心平气和的？” 灵不微瞟了他一眼，道：“你过来。” 她不是传音，是直接招呼的。 储云容没辙，只能上前。 灵不微等他到了近前，一把揪住他，往身前一拖，压着他在身边坐下，对一叶挑眉：“我这小童，听过大师您不少往事，很好奇您怎么还能和我心平气和地对话。” 一叶浅笑：“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恐怕误会了些什么，我与剑尊，从来没有嫌隙龃龉。” 储云容心中对灵不微暗骂一声，才对一叶讨好一笑：“这不是从乱七八糟的地方听来了一些小道消息，什么佛面魔心什么的，我知道不可能！但……但是有些些好奇嘿嘿。” 这小子，还真说出来了。 灵不微哂笑，她好整以暇等一叶的回答。 “传言从不可信，就好像一直有人说，剑尊阁下屠戮大佛塔弟子，与我大战之事，”一叶敛目，“三分真罢了。” “真……真的吗？”储云容被他唬住了。 “千真万确，”一叶看向灵不微，“剑尊也在此处，你可以问她。” 对上储云容的目光，灵不微心内嘲笑一声蠢货，面上点头：“这话不假。” 确实只有三分真，她屠戮大佛塔是真，却没和一叶大战。 一叶狡猾地制造了一个真实的谎言。 储云容长舒一口气，他狠狠地一拍灵不微的肩膀：“那你下次忽悠冉白玉的时候小心点！别把我都给骗了！” 灵不微用堪称慈爱的眼神看着他。 因为储云容的搅和，前往九幽大佛塔的路程也不算枯燥，灵不微明里暗里试探了几次，都没能知道，为什么一叶要带她前往大佛塔。 他只是说：“对您，我有一事相求。” 飞舟进入九幽地界，天色就明显变了，明明是同一片天空，可方才还晴空万里，忽然就变得压抑起来。 整个九幽，都包裹在一种不详的紫色雾气里。 三千还是第一次来九幽，睁大眼睛到处看来看去。 可肉眼所见之处，就是光秃秃的黝黑水面与突出的碎石块，没什么新鲜。 直到高耸入云的佛塔进入视线，佛塔通身漆黑，尖锐瘦削，一眼望不到顶。 所有人都安静地盯着佛塔看。 飞舟慢慢地在佛塔前的空白地面降下，旁边来来往往的僧人没有抬头的，都在安静地打坐，偶有几个外来人投来惊讶的目光。 灵不微想，她知道为什么一叶从不做掩饰，但世人也不知道他就是大佛塔顶层的和尚了，他太低调了，一身素白袍子和别人没有丝毫区别，来往的僧人也不会打招呼。 他就像是大佛塔最为普通的一个小和尚。 她醒于百年后 第88节 “咱们怎么上去啊？十九层哎，”储云容看一叶迈步往佛塔内走，好奇问道。 “走上去，佛塔之内，无法用法术，”一叶声音温和。 “走上去？！” 储云容面部扭曲，天呐。 哪怕他再不情愿，一叶也进去了。 灵不微落在后面，她笑了一下，传音给度九思：“不会失去灵力，只是初次进大佛塔的人，修为会被佛像镇压，变得不好受。” 度九思心念一动，握紧了她的手。 “陈师兄！”三千尖叫一声，打断两人对视。 陈雄正跪在蒲团上祈祷，口中念念有词。 三千一声尖叫，引来其他人的目光，那些目光没有感情，他害怕地不敢进门了。 陈雄扭头，发现三千也很惊喜，立刻起身迎出来。 一只手却从后面推了推三千，将他直接推进了门。 是白越。 白越弯腰示意众人进去。 灵不微眯眼，她从白越身边走过，问：“你不进去吗？” “我可没有拜佛的资格，”白越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谁。 他弯腰，俯视着灵不微，说：“隔壁就是仙盟总部，你若要参加飞升大典，直接就能过去。” 跨过那些紫色的雾气屏障，就能看见恢弘华丽的仙盟总部。 灵不微挑眉：“多谢提醒。” 她和度九思携手走进大佛塔大门。 “不归剑尊，”白越忽然又喊了她一声。 巨大佛像金光闪闪，慈悲面目伴随着大殿内袅袅焚香气息，更添神圣。 灵不微仰头，注视着佛像，答了一声：“怎么？” “你说神佛公平吗？”白越声音低低的，“天道公平吗？” 灵不微侧目看他。 白越也注视着那尊佛，但没有踏过那道门槛，始终在大佛塔之外。 “你都有答案了，你还问我作甚？”灵不微道。 白越收回视线，定定地看着她，良久展颜一笑：“你说得对……小心一叶。” 他的身形消失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明天一定能见到） 第75章 问题 [v] 灵不微站在原地，思索那句“小心一叶”，半晌没开口。 “他此举是示好？”度九思若有所思。 “我不信，反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灵不微对他甜甜一笑，“咱们走。” 两人行至大殿中央，前方蒲团正有人虔诚跪拜，大佛像金光闪闪，灵不微听到身旁的度九思一声闷哼。 “没事吧？” “无碍，果然不太好受，”度九思气息萎顿了些许。 灵不微点头：“这佛像有没有佛法我是不知道的，反正肯定有诡异。” “为何是诡异？”身旁，一叶悄无声息地出现，他环顾殿内大大小小的佛像道，“世人皆都被这尊金佛吸引，却忘了周边这些或立或卧的小佛。” 他叹了一口气。 灵不微目露惊奇，这在她看来是很意外的事。一叶完美自持如佛陀，很少情绪外露。 “大师的意思是，世人只被悬浮表象所蒙蔽，却见不到黯淡却对自身更有益的身边人物？” 一叶合目，略一颔首。 灵不微忍不住笑了。 一叶投来困惑的目光: “明明面对小佛像没有压力，甚至能解金佛威压，世人却想不到去看，不是被蒙蔽的偏听眼目？” 大殿正中为大金佛，两边陈列约有一人高的小佛像，确实要比金佛少了几分压迫感，且看过去就会发现，自己被金佛压制的灵力竟然有复苏之象。 灵不微眼眸微亮，她说:“您这话对不对我不知道，但将所有人都看做这般必然是错。且您这例子，全然不妥当，金佛像与小佛像，并不能做偏听之解。” 一叶:“剑尊还请指教。” “我们陈师兄不就是拜的小佛像吗？”灵不微朝着侧边一指，“你看那小佛像前的蒲团，都有明显的膝印，想来虔诚供奉祈祷的人也不在少数，我们外来人，自然是奔着最大最闪耀的东西去，大佛在前，哪有视而不见的道理？” 一叶没说话。 “您问为什么外人只能见到大金佛，却见不到对自身更有益，但明显黯淡一些的侧身佛？”灵不微笑了一声，“人遇到险境，生出恐慌最本能的反应是盯着恐慌来源，生怕他做出更多的恶事，再然后才是索求生机。你这满殿神佛，哪个看上去是特立独行？哪怕大佛金光闪闪，小佛灰扑黯淡，我若是普通修士，怕这大佛威压，肯定直接逃出殿外，而不是再去看那小佛像。” 一叶凝视着她，那双浅褐色的瞳孔染了点金，美不可言。 他也笑了笑：“原来如此，剑尊与百年前一样，仍能解我疑惑。万千大道，小僧仍只是一颗尘埃。” 灵不微假惺惺地客气了一番。 “诸位，随我来。” 一叶断开话题，朝着楼梯走，三千拉着陈雄说了好一阵，陈雄方才上前拜见度九思。 “你妹妹魂魄可好？方灯法尊呢？”度九思问。 “方灯法尊现今在第十二层修行，我妹妹魂魄已稳，方灯法尊说可以送她入轮回了……”说到后面，陈雄目光有些黯淡。 度九思问：“你不想她入轮回，你想为她重塑身体？” 陈雄脸一下子白了。 他这个修为，自然无法让妹妹重塑身体，可他不想她轮回，轮回后，他和她的缘分也就尽了。 他没说话，只是垂下头，默默跪了下去。 “若我们事了，还能回来，就帮你重塑你妹妹肉身，”度九思其实当初让陈雄送妹妹魂魄来找方灯，就有此意。 和帮储云容塑身一样，只是陈雄妹妹是普通人，所以要经历稳固神魂这一道关卡，且之后若塑造不出□□凡胎，陈家妹妹还须和他兄长一起迈上修炼之途。 听到这样的消息，陈雄欣喜若狂地抬头：“多谢殿下！” 他方才见礼，也只顾着看度九思，现在猛一仰视，就看见了灵不微和他交叠在一起的那只手。 他自然认得灵不微，故此脸上的喜色僵住，猛地漫上错愕，两种神情交织在一起，让他的脸色相当精彩：“你……这，你们？” “好好为妹妹祈福，”灵不微一挑眉，“等我们回来。” 陈雄目瞪口呆看着他们，灵不微则是挥挥手，拉着度九思离开。 “我懂你的心情，”三千拍拍陈雄肩膀，人小鬼大地跟上他们。 陈雄神情僵直，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舌头，他想问点什么，但只是一个瞬间，灵不微一行人就已经在楼梯上消失。 大佛塔从内到外都是精工细造，就连楼梯踩踏上去也有种特殊感觉。 三千轻“咦”一声：“怎么感觉一点力都不用啊？” 好似脚下有朵云托着一样，楼梯爬起来分外轻松。 且明明看着楼梯一道又一道，一步走下来，人还没拐弯，周围场景就变了。 高达十九层的楼梯，其实只要几息就能爬到。 “两位，欢迎。”顶层之上，是一片虚白的雾气，储云容和三千都消失不见，唯有他们三个，在雾气中对视。 一叶的神情越发悲悯，温和，他就像是要和这些雾气融为一体，他说：“贫僧想求二位的事，不足为外人道，故此贫僧将另外两位施主挡在了门外。” “烦请两位，回答小僧一个问题。” 说是问两位，实际上目光还是放在了灵不微身上。 “你要问什么？”灵不微挑眉。 “贫僧想问，剑尊是如何复活的？”一叶问了一个让灵不微很意外的问题。 她眼睛一眯：“当然是冉白玉把我复活的，你忘了？” 一叶笑了笑，他眉眼仍旧不带丝毫戾气：“剑尊不必愚弄和尚。” 灵不微环顾四周：“你要用什么来和我换答案？一叶，咱们也不是头一天认识。” “我可保隐仙殿无虞，”一叶轻声道。 “这算什么条件？”灵不微没骨头一样靠在度九思身上，她喜欢他身上的气息，她的未尽之语也很明显。 隐仙殿她自己就能保下来。 左右两条路，赢了冉白玉，输了冉白玉。 输给他了，她自己抗，断断不会把隐仙殿牵扯进去。 一叶浅浅一笑，视线难得锋锐：“剑尊不会以为，以隐仙殿现在与你的牵扯，真的能脱身而出吧？” 他看着他们俩的姿态，意思不言而喻。 冉白玉那样妒忌度九思，绝不会放过隐仙殿。 灵不微沉默，度九思说：“他还未飞升，不是吗？” “贫僧可以笃定地告诉二位，冉白玉必定可以飞升，”一叶说，“出家人不打诳语，理由，小僧不能说。” 她醒于百年后 第89节 这话一出，灵不微度九思尽皆沉默。 灵不微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她神情微冷，思索良久，道：“我是自己醒来的，没有原因。” 想了想，她补充一句：“我没必要骗你，理由我自己也不明，只知道我睁开眼，便是黑黢黢的棺材，破棺而出，便是白天。” 自己醒来？ 一叶的手居然肉眼可见地颤动了一下。 灵不微看见他的手，笃定一叶必定是有什么要事。 她思索半晌，道：“你是不是复活别人失败了？用的也是冉白玉那套阵法？” 一叶蓦然抬眼，他那双慈悲的眼睛掠过凶悍的意味，但没有杀意。 就像是恶龙被触碰到了逆鳞。 “剑尊知道，倒也不稀奇。” “不用露出这样的敌意，”灵不微轻笑一声，她像是随口说的，又像是蓄谋已久，“按照咱们百年前的模样，咱们再玩一场交换游戏，如何？” 作者有话说: 明明明天见~ 第76章 以命 [v] 交换游戏？ 度九思听得怔然片刻，他从这简单的四个字里嗅到了不一样的意味。 一叶定定地看着灵不微，他忽然说：“剑尊，人的运气是有尽头的，上天已经给过你一次好运了。” 灵不微笑嘻嘻的：“那也得玩完了才知道，只是我这次有个小小的请求。” “你说。” “我神骨被除，灵力流失，和一百年前不可同日而语，所以这次我要加上九思一起。” 一叶笑了笑：“小僧没有意见，可度施主同意吗？” 度九思自然站在灵不微这边，但一叶和灵不微同时拦住他要开口的话。 灵不微说：“九思，我们交换的是命。” “度施主，三思而后行。”一叶合掌。 度九思却道：“一条命而已，那又何妨？” “不是一条命，是所有与你有关的性命，若你参加，你还要算上整个隐仙殿的命。”一叶解释。 灵不微却忽然打断他：“谁说要算上隐仙殿？这次我们只赌我们自己。” “那便不合规矩了，”一叶说。 灵不微扬扬下巴：“规矩是人定的，当年我有求于你，必须听你的规矩，但现在，我可并非受你所迫。” 一叶沉思片刻：“应你所言。” “我用信仰，你们用灵力。” 度九思从未听说过什么交换游戏，且能用性命，信仰，灵力，还牵扯到一百年前，他立刻想到了灵不微身上的那则传言。 她屠戮大佛塔，是否和这则游戏有关？ “别走神，”灵不微轻轻拉了拉他，“也别担心，只是很简单的一问一答。” 一条长桌出现在了他们和一叶中间，上面有数个纸人，只是有很多纸人已经躺倒在地，还有少部分立着。 “这次不用大佛塔其他人的性命，您这纸人也可以收起来了。”灵不微在长桌一端坐下，神情泰然自若。 度九思坐在她的旁边，两人与一叶对峙。 一叶又念了一声佛号，随即也在长桌另一端坐下。 只是他一入座，那股悲天悯人的气质就全然消失不见，他还是那身僧袍，还是那套素白僧衣，可一直合在身前的手慢慢地舒展，眼神也变得极富有侵略性。 他打量两人，就像是在打量猎物。 “剑尊，贫僧说过，天道是公平的，人的运气有限度。” 笼罩在雾气里的一叶，神情渐渐模糊。 灵不微却道：“这雾气是不是生了灵智？ 一叶的手微顿：“怎么？” “一百年前，这些雾气很滞缓，就像是老年人在吐息，”灵不微笑了，“现在感觉反应要灵敏很多，看来我这双眼睛还不算倒退。” 一叶的手轻轻抚过这雾气：“剑尊是天生神骨，自然和凡人的肉眼凡胎不同。” 度九思也下意识地抚过手边雾气，轻柔的雾像是害羞了一样，瞬间避开了他很远。 可很快，那些雾又聚拢到了他的手边，度九思神情微怔，他方才有一瞬间竟然觉得，像是有东西触碰到了他的指尖。 雾气里有东西？ 度九思的神情，自然被灵不微关注，她问道：“怎么了？” 一叶也看过来，只是他的视线却从度九思的脸，挪到了那片雾气身上。 他浅褐色的眼，晦涩难明。 “没事，开始吧。”度九思摇头。 灵不微点点头，向一叶示意。 一叶含笑：“希望剑尊不会被先问倒。” “那不会，是您先，还是我先呢？”灵不微笑道。 度九思静静地观看这一幕。 一叶轻笑：“自然是您。” 灵不微一扬下巴：“好，第一个问题，你想复活的人是你什么人？” 一叶：“我曾经的妻子。” 这答案让灵不微意外，但一叶的问题紧跟其上：“你复活过来的地方叫什么名字？” “云州无名山，”灵不微又问，“你为什么想复活她？” “愧疚，”一叶，“你死前发生了什么？” “我……”灵不微刚要回答，一叶神情一变，她停了嘴。 度九思惊异地看着眼前画面。 一叶的左眼骤然流下一道血泪，身上的气息变得浑浊黯淡。 他见到了一抹金光从一叶的身上消失。 这是……信仰之力被剥夺了？ 灵不微嗤笑：“原来你并不是因为愧疚，你爱她？” 一叶闭了闭眼，平复了许久才道：“是，继续。” 灵不微回答了先前他的问题：“死前我亲手用不归剑砍断了冉白玉的头颅，他刺穿了我的心脏。” 灵不微再问：“你用冉白玉同种阵法复活了你的妻子是吗？” 一叶：“我失败了。你现在是个活人吗？” 灵不微：“我当然是。一百年前，你收走问仙派上下所有魂魄，就是为了煅烧出复活的阵法是不是？” 一叶又沉默了一会儿：“是。你……” 一叶刚想再提问，但他看着灵不微的脸，却叹了一口气。 他说：“阿弥陀佛，剑尊，你回答错了。” 灵不微也有些恍惚，她回答自己是个大活人，竟然是错的？ 那她是什么？能晒阳光的死人吗？ 度九思心中一突：“不微……” 落在度九思眼中的灵不微，嘴边忽然涌出了血，身上的灵力瞬间少了一大截。 信仰之力度九思不了解，无法具化，但是灵力的短缺无比明显，这让他感到触目惊心。 这种损耗，怕是再答错三次，灵不微的灵力就会见底。 信仰呢？一叶的信仰能撑多久？ 度九思担忧的心思被灵不微打断了，她莞尔一笑，拍拍他的手，后转向一叶：“继续。” 一叶：“你的复活，你有哪些猜测？” 灵不微：“棺材道纹。为什么你说冉白玉一定可以飞升。” 一叶：“他窃取了天道信仰之力。棺材道纹是什么？” 灵不微：“我醒来的那座棺材之上有道纹符号。天道信仰之力是那只巨大的绿眼睛吗？” 一叶：“是。道纹符号现处何处？” 灵不微：我身上。问仙派灭门是否因为他借助了那只绿眼睛的力量？” 一叶：“是。你参悟道纹的秘密了吗？” 老狐狸。 灵不微：“没有，如何破解冉白玉飞升之道？” 一叶：“没有办法，他飞升已经是板上钉钉。一百年前，你埋骨于何处？” 灵不微：“自然是问仙派。你愿意为了那个姑娘复活去死吗？” 她醒于百年后 第90节 一叶：“我……我……” 一叶想说我不愿，但他又无法笃定。 他认不清自己的心。 灵不微得意：“看来我又被上天眷顾了，竟然又赢了你。” “或许并没有，”一叶看向了度九思，“度施主的情况，看起来不算太好。” 灵不微蓦然回头。 度九思捂着心口，面色苍白如纸，他灵力也消失了。 而降临在自己身上，度九思才意识到，消失的不仅是灵力，还有那种……仿佛寿命都被抽离的空虚。 这个交换游戏……看似在交换灵力，信仰，实际上……就是在以性命来换答案。 只有答错一次的机会，第二次，一方必损。 灵不微的问题答错了，但因为她和度九思一起，所以他们还有……第三次机会。 只是哪里错了呢？ 灵不微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刚才回答了什么。 “不微……等等……不能再回答了，”度九思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答问题的陷阱—— 它并不在于你的回答是否来源于你真实想法，而是来自于客观事实。 在灵不微的意识里，她确实是埋骨在问仙派，因为她是在那里与冉白玉动的手。 “啊，我忘了一件事情，恐怕你不知道，”一叶的嘴唇微微挑起，“你的埋骨之地，应当是你死后，冉白玉埋下你的地方，就在我们脚下这片地域，剑尊，你被埋在了九幽地狱啊。” 一叶满怀期待地看着灵不微因为震惊而放大的瞳孔，他觉得愉悦。 看这种天之骄子痛苦，总是令人心旷神怡。 但度九思的声音却打断了他：“不对……他说的不对。” 度九思看着灵不微，一字一句：“他说的不对。” “什么？” “是我将你亲手埋入封魂棺之内的，你的埋骨之地是一处深山，是我们开启小轮回秘境的地方。”度九思无法再隐瞒下去了，“不微，道纹，是我刻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77章 背叛 [v] 度九思的话不仅让一叶愣在当场，就连灵不微都为之晃了下神。 她早知度九思百年前失去记忆和她有关，可竟和她牵扯如此之深吗？ “原来是你啊。”突如其来的第四人声音出现在了顶楼，负手而立的冉白玉神情诡谲，就连那些雾气都离他很远，他面容清晰，往日总是端正温和的面具被撕了个彻底，“原来是你打破了我的计划。” 一叶也笑了：“盟主自诩深情，在九幽之上建立仙盟，打的是陪伴剑尊亡魂的旗号，后又沾染人命无数，求的也是剑尊复活，没成想，这两桩惊天动地的大动作，都是徒劳无功。倒是有几分，可笑了。” 他脸上的慈悲面目，丝毫瞧不见，明晃晃的嘲讽倒是刺入人心。 冉白玉脸颊抽动：“是啊，你说的是，可笑的人是我，原来是我……” 灵不微冷哼一声，她脑子被度九思投下来的雷炸得有点混乱，但第一反应也是将这恶心人的话嘲讽回去。 “深情？这种做作的深情，与我有血海深仇的深情，我一百年前吃的饭都能被恶心得吐出来，冉白玉，你不会也认为自己是深情吧？” 冉白玉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啊对了，你不去准备飞升，还出来闲逛？万一天雷降下来，劈到你身上就不好了。”灵不微歪头，“我还想……亲手杀死你呢。” 不能亲自出手的复仇，就不是复仇。 冉白玉置若罔闻，他的目光从灵不微身上，慢慢迁移到度九思，目光中闪过一丝杀意：“原来你们一百年前……就勾搭在一起了。” 他以为她永远不会为了谁驻足。 他以为她现在爱上度九思也是由于自己失去了灵力。 他以为她只是一时糊涂。 原来灵不微不是不会停留的凤凰，只不过不会为他停留。 灵不微听到他这种捉奸语气几乎要笑出声。 “剑尊，到我这里来，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冉白玉对灵不微伸出手，他说，“我可以既往不咎。” 灵不微却说：“一叶，如果你想要□□纹，你必须帮我。” 一叶唇角含笑：“可是方才你已经说了，你也没有参透其中秘密，而且，如果冉白玉洗去你的记忆，在你身上我应当还能找到道纹记载。” 冉白玉瞬间出手。 灵不微倒也不慌，她甚至忙里偷闲，调侃了一叶一句：“那就祝福你心想事成。” 灵不微是什么性格？她就算真的要被洗去记忆了，也绝不会让人好过。 一叶妄想从她手里得到道纹？做梦。 听了她那句似是而非的祝福语，他垂下眼，好似在深思。 短短一瞬间，灵不微就和冉白玉过了几招。 但意外的是，灵不微并未落于下风。 她方才损耗了灵力，加上本来修为就大不如前，理应全然不是冉白玉的对手，可应付他竟然显得游刃有余。 一叶仔细一看，才意识到来的并非是冉白玉本体，他竟然又派出了一缕分/身。 感应到了灵不微的气息所以没忍住吗？ 一叶的衣袖晃动了一下，雾气因着那两人动手，所以远远地向后躲开。 这让他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他眯眼，正要动手，助冉白玉一臂之力，另一人却是站起身，挡在了他的面前。 一叶不太喜欢仰视，于是他微微一笑，想用威势将度九思压到地面去—— 说白了，他看不上度九思。 同是半步飞升，在这片九州大陆，唯有他，灵不微，还有后来居上的冉白玉，堪称同一阶层。 可度九思完全不受他的威势影响，他轻“咦”了一声：“你虽是先天灵体，可到底体质孱弱，且从未开启过先天传承，居然能挡住贫僧的威势，有趣。” 度九思：“我知道她复活的原因。” 一叶眼神一变。 “阵法是我刻的，我自然认识，我也确实成功了，”度九思咳嗽两声，他神情冷静，“一百年前，你救了我，你问我为什么受伤，我说我不小心落到九幽，事实上，是我潜入到了九幽之下，将她送离了那里。” 那晚的景象，一叶还是记得的。 他当时也确实以为度九思是个误入九幽的外来人，尤其是得知他来自隐仙殿之后。 毕竟度九思和灵不微，看起来没有丝毫交集。谁能想到，两人居然隐秘地相爱了。 相爱。 一叶想到此处，舌尖抵着齿根，有点苦，还有点酸涩。 雾气不知何时又靠到了他的手边，那雾并不凉，也不湿润。 若不是有心，甚至感到不到它的存在。 惊扰到了一叶的是，从雾气里传来的情绪。 他忽然挑出一抹很明显的笑容：“小僧愿与度施主一起细细探讨一番。” 度九思则是扭头去看灵不微，一叶幽幽叹了口气：“小僧明白了。” 他忽然一拂僧袍，灵不微只觉得一股力量迎面袭来，可没有攻击她，反而将冉白玉的分/身直接甩远了。 灵不微惊讶地瞪大眼睛，度九思上前拉住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冉白玉怒道：“一叶！你在做什么！” “这是贫僧的客人，”一叶含笑，“希望盟主手下留情。” 冉白玉只是一抹□□，若是本体，他全然不惧，他眯起眼，语含威胁：“你别忘了，我必然可以飞升，你！” 他的语气又轻轻地压了下去：“你再强，也无法飞升。” 一叶却像是充耳不闻，反而念了声佛号：“贫僧就不送了。” 冉白玉深深看了他们一眼，而后身形就消失在了原地。 灵不微讶异，一叶居然会帮她？ 她回头，瞧见他对她轻轻一笑，转向度九思：“度施主，现在你可以细说，你是如何复活剑尊的了。” “我要去九幽地底，当初不微被镇压的地方。”度九思提出要求。 灵不微很意外，她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度九思。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声音很轻，但很坚定：“不到九幽湖心，你不会知道原因的。” 听了这话的一叶，淡金色的瞳孔有金光流转，像是思索着什么。 “你的伤，原来是在九幽湖心受的……”灵不微的瞳孔一缩，九幽是什么地方，她再清楚不过了，她因为神骨，而被天道优待，进入九幽湖不算难事，可对于普通人而言，就是炼狱。 “好，既然你想，那便去。九幽湖心，这百年来，从未有外人踏足过一步，虽不知你要去的缘由……”一叶神情莫测，“但愿你能给贫僧一个满意的答复。” “两位做好准备，”一叶特地提醒了灵不微，“剑尊，你现在没有了神骨，怕是要好好经受一番苦楚了。” 灵不微没管他，她低着头，死死地抓，不，是捏，扣，用一种大到古怪的力气和度九思十指相扣，像是压抑着什么似的，一碰便炸开了。 度九思想说什么，灵不微却猛地抬头，她泛着血气的眼睛让他心头一惊。 “别说话，”灵不微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我不想听。” 度九思点了点头。 一叶看着二人，他垂下眼，拍了拍手边的雾，像是要特意拂开一样，而后一展衣袖：“走吧。” 她醒于百年后 第91节 雾气悄悄地又缠在了他的僧袍上，他看见了，却未再挡开。 一阵金光过后，灵不微只觉阵阵刺痛感忽然从四肢百骸涌上来，她立刻运转灵力，那股刺痛感才消失。 她抬起眼，看着眼前的场景，心头一颤。 就连一叶都沉默了。 他的神情很复杂，眼中出现挣扎的……动容。 最后，他叹了一口气：“原来，答案一直近在眼前。” * 仙盟。 升仙台。 仙盟升仙台是近日才造成的，一座圆台，立在广场中央，四周布满了阶梯，此时还空无一人，但是等到飞升那日，必然座无虚席。 这等盛况，恐怕只有百年前不归剑尊飞升能比得上。 白越心头浮现了这句话，但是没说出来。 他站在冉白玉身后，两人正站在仙盟顶楼之上，冉白玉遥望着浩瀚的九幽，神情难辨。 “你也感受到了吧？” 分/身的反应，不仅是本体，就算是本体的一缕善念，同样都能感知到。 冉白玉和白越都意识到了一叶背叛了他们。 “他心有执念，被拿捏也很有可能，”白越低眉顺眼道。 冉白玉轻轻一笑：“执念……哼，不过还是本座不够强，他才会轻而易举地选择背叛。” “可一叶应当明白，您一定可以飞升。”白越说。 冉白玉挑起唇：“因为他夜郎自大，整日里自诩飞升实力，以为真的能和仙人有抗衡之力。不过，没关系，我很快就会让他知道代价。” 冉白玉摊开手，神骨重新出现在了他的手心，他轻柔地抚摸，神情眷恋温柔。 任谁看来，都会觉得他是真的真切爱慕着神骨的主人。 白越神情恭敬，没对这话做任何反应。 冉白玉道：“要你集齐的东西呢？” 白越轻声道：“已经准备好了，无厌也在等着。” “好。”冉白玉就神骨攥在手心，而后狠狠一捏，“既然你同你主人一样自诩清高，不肯为我融合，那你就从神骨，变成魔骨吧，到时候，我看你还能不能被我融合！” 神骨猛然发亮，可很快又被镇压下去。 冉白玉一挥袖，出现在了一处封闭的小房间。 无厌站在一锅漆黑的沸水旁边，脸色难看。 魔物熬煮出来的水，就是难闻。 “盟主，”见到冉白玉来了，她眼睛一亮，立刻行礼。 冉白玉没理她，他缓慢走到那一锅沸水旁边，里面有滔天的怨气。 就像是能听到被活活烹煮死的魔物的哭喊。 他抬起手，轻轻一松。 散发着淡淡金光的神骨掉落了进去，甚至没溅起半丝水花。 “去转换吧，去……进化成……我的魔骨。” 冉白玉的声音轻的像是一捧雪。 第78章 过往 [v] 一百年前的冬至。 灵不微和冉白玉惊天动地的一战，其实没能惊动任何人。 真正引起震动的，是三天之后，冉白玉提着灵不微的神骨出现。 度九思本要去赴约见灵不微，可他行至路上，听说灵不微重伤，便又返回了隐仙殿。 在隐仙殿，他心念一动，想到自己对问仙派并不熟悉，且灵不微受伤，她的下落难寻。 他便在自家宝库里拿了件可以追踪心念之人寻踪的法器。 是一面宝镜。 度九思在飞行法器之上，初次使用宝镜，内心无比担忧。 生怕看见奄奄一息的灵不微。 可是他用宝镜试了一番，发现灵不微的位置自己根本找不到。 灵不微天生神骨，被天道所认可，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就被发现踪迹？ 度九思不放弃，隔段时间就拿出来用一用，就想着如何找到人。 最后等他到了问仙派，也没能发挥那面宝镜的作用。 问仙派当时山门紧闭，山脚都杳无人烟。 他在外面徘徊了一圈，都没能找到进去的办法，只能不甘心地离开。 而就是当夜，问仙派满门被灭。 度九思第一反应就是灵不微如何了，他当日同样参与了各大门派搜寻问仙派活口的过程，可毫无所获。 他想了想，便又去取了自己的宝镜出来。 兴许是心诚则灵，这一次，他终于看见了模糊的剪影。 灵不微所在之处，还算安宁平和，但因为太模糊了，度九思也确认不了具体位置。只知道她现在还能活蹦乱跳。 他松了一口气，累了几天的脑子终于松懈了下去，竟是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可那好不容易得来的觉丝毫都不安稳，朦朦胧胧昏睡之间，度九思猛然惊醒—— 此时问仙派满门被灭的消息早已传扬了出去，灵不微怎么可能还那么高兴？ 而且灵不微身受雷劫，渡劫失败，又怎会好端端的站着？ 度九思汗津津地从梦里醒来，他再度掏开宝镜，镜中画面更加清晰了一点，可灵不微不在画面里。 他只能见到一片漆黑的迷雾。 尝试多次无果，度九思便又出门打听消息。 这一次，有灵不微的下落了。 世人都在说，是灵不微丧心病狂，是不归剑尊屠戮师门，是不归剑尊假装被天雷劈伤，实则故意放弃飞升，就是要行这等恶事。 她是魔心穿了佛骨，是天上地下难以企及的恶，唯有举全修真/界之力，才能让她伏法。 不是的。 度九思是那样笃定，灵不微不是那种人。 ——凭借他对她的了解。 他独自一人找上了那幸得存活的所在地，悄无声息地潜入之后，发现那弟子竟也死在了床上。 这让他愈发担忧，这说明有人在背地里残害问仙派，且嫁祸给了灵不微。 全修真/界都在找灵不微，度九思一面盼着他们寻不到，另一面又盼着得到灵不微的消息。 直到冬至那天。 冬至前后，一直在下雪，雪花洋洋洒洒，轻盈若鹅毛，埋得有半人高。 可冬至那日，雪停了。 度九思寻了一天一夜，在问仙山上随便找了个洞穴休憩，他先天灵体，非常古怪，虽然能修炼，可精力相当之差，哪怕经历了小轮回，入了半步飞升也没有多大的进展。 他又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而这次醒来，是被心口烫醒的。 打开一看，自己的那面宝镜，正在发着热。 且有灼灼红光从镜中冒出，殷红之色好似鲜血。 灵不微的面孔无比清晰地倒映在了镜子里，可镜中的她双眼赤红，神情似魔非魔。 肉眼可见的痛苦与难过。 度九思立刻开始根据周围场景寻找她的下落。 他认出来了灵不微周围的场景——白日他曾去过的，问仙派后山。 没有雪的冬至之夜，月亮照在雪上，大地有一种特殊的明亮。 介于黑与白之间，苏醒与沉睡之间。 他立刻赶了过去，如果不错的话……她定然是在和幕后黑手殊死搏斗！ 可度九思到达后山时，已经晚了。 他在镜子里看见的，是灵不微选择与冉白玉同归于尽的最后一幕。 他到的时候，只见到了遍地血色。 而他眼睁睁地瞧着，本该死去的冉白玉再度睁开眼，亲手剜去了灵不微的骨头。 月光洒在灵不微的身体上，让那具遍布血迹的尸体都变得温柔起来。 至少在度九思眼里，灵不微狼狈的死状也是漂亮而温和的。 他选择了隐匿自己的身形。 带着非人的忍耐，他亲眼瞧着冉白玉在月光下癫狂，在月光下宣泄着他对灵不微的爱，在月光下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最后叹出一句：“剑尊，你终于留在我身边了。” 她醒于百年后 第92节 度九思出生名门世家，隐仙殿高于凡尘，又归属于凡尘，父君脾气再大，本质上也是谦和的。 他从未见过这样畸形丑陋的恶。 还得多亏冉白玉在镇压灵不微尸体之前，抱起她，特意喊了出来——我将在九幽永远守护你，他才能在冉白玉身形消失在原地的时候，找上九幽。 九幽湖心难入，度九思只是有所耳闻，可他不知道，那是钻心一般的痛苦。 全身都僵麻了，唯有胸口的宝镜热度越来越高。 冉白玉将灵不微放入早就准备好的棺木之内，上面已经有画好的符咒——他早就在为日后复活灵不微做准备，从来不是一时兴起。 灵不微是那样漂亮骄傲，如果能停留在他的身边，他会觉得很快活。 为此损耗一些人命，也算不得什么。 而后冉白玉便转身离开。 他离开后，度九思才出现。 他惶然无措地走到棺木之前。 然后认出了那些道纹——那些，自幼爹娘，爷爷就在他面前画的道纹。 道纹构成的，是一个寓意着共生的阵法。 并不是复活，而是共生。 将我的生命，与你的生命连接在一起。 我生，你死。 那就看最后的结果是你和我一起生，还是我和你一起死。 冉白玉手里的符文，乃是度九思所知的三种道纹结合，既想复活人，又想得到滔天信仰之力，因着复活本身就是逆天夺命，故此这阵法需要无数魂魄献祭，魂魄越多，得到的力量就越多——抗逆了天命，就得到了信仰。 度九思不知，他只知这道纹与自己所知的有偏颇。 他擦去冉白玉那些用鲜血写下的道纹，而后用剑——自己引以为傲的霜玄剑，一点点地在棺木之上刻下了共生道纹——而在自己刻下最后一笔后，霜玄剑，寓意着刑罚，可引动天雷之力的霜玄剑，成为了一把永不开封的木剑——他再也拔不出它。 可还不够啊。 共生阵法的催动剂，是启阵之人的……半颗心。 度九思选择剖开自己心的武器是，那面宝镜。 镜碎，阵启。 在度九思颤抖的手中，宝镜炸裂，四散落开，胸膛喷涌出的血，也溅在了宝镜的碎片之上。 半颗心被颤巍巍地放在棺木之上后，就融入其中，连带着棺木一起，消散在了原地。 这险象丛生的九幽湖心，只剩下了一地的镜片与血。 镜片在一百年来，反反复复地展现它未曾碎裂前记录的画面。 它只是一面可以记录，寻人的宝镜，从诞生到碎裂，也只和度九思有关。 时隔一百年，它重现于人前。 重现于度九思，灵不微，与一叶的跟前。 一叶将所有碎片展示的画面看完，良久，才合眼：“阿弥陀佛，一百年前，你满身血迹，原来并不是源于九幽湖妖物的攻击。” 沉默片刻，他又问：“度施主，这值得吗？” 第79章 相爱 [v] 度九思也有些恍惚。 其实从这里如何离开，如何回家，他还记得一清二楚。他本必死无疑，可他的先天灵体在那一刻觉醒了，救了他的命。 他逃出九幽，恰好遇见一叶，唯一能说的话就是“送我回隐仙殿。” 他喃喃道：“也许这就是命。” 如果遇见的不是一叶，是其他任何一个普通修士，都不会知道隐仙殿位置，可偏偏是一叶。 一叶也惊讶于自己能遇到隐仙殿的人，且还能从九幽死里逃生。 他那时候尚且不知度九思的伤是因为要救灵不微，也没看出他少了半颗心。 因着前一日，九幽大佛塔的弟子皆都死在了灵不微与他的那场“问答游戏”上。 他难得的起了一点慈悲心肠，恰好他过往听说过隐仙殿位置，便尝试着将人送到了隐仙殿入口。 只是度九思有没有被救，就完全不在他的关心范围之内了。 度九思这声感叹让一叶也想起了此事。 他念了一声佛号：“上苍是仁慈的，对不对？他终究眷顾着你们，哪怕一路都在错过，最后竟也能……殊途同归。” 他的语气里竟然还有艳羡的意思。 度九思和灵不微都没有接他的话。 任谁也不会觉得，这般惨烈的过去，竟也能算得上眷顾。 “度施主，既如此，还请将道纹交给我，”一叶见他们不回答，丝毫不意外，他朝着度九思伸出手。 度九思深吸一口气：“可以，但是半心是阵引，且必须……有足够的执念，才能成功。” 他说到这里，轻轻瞥了眼灵不微。 自打这些画面出现后，他就一直不敢看她。 他不想她看见这些的。 灵不微像是没听到他们的对话一般，一直静静地凝视着前方，凝视着那些碎裂的画面。 而后，她手一扬，宝镜的碎片被她收拢回了袖中。 她的侧脸坚硬如铁，完全瞧不出受了这些碎片影响的模样。 她默默站到度九思身边，像往常那样和他十指相扣，抬起下巴看一叶：“你想用这个阵法复活你前夫人？一叶，你做和尚也有快千年了吧？先前听我家老头提过，你是被命定的佛子，怎么会和一个女人牵扯上？” 一叶接过度九思递过来的道纹图纸，他打开一看，那些玄妙的道纹与注解清清楚楚。 灵不微一眼扫过那些注解，心念一动。 为何自己在隐仙殿藏书阁找到的那本薄册子，九思会知道注解？且那本书上竟是一片空白。 一叶垂眸，细细地查看了一番道纹，玄奥的符号无比复杂，他也难得地有些激动。 原来他得到的，是被人处理过后的次品，真正的复活法阵，最开始只长这样。 他将法阵收起，然后对灵不微一颔首：“这就不劳剑尊费心了，您还是好好费心……如何摆脱……冉白玉为您设下的礼物。” 一叶宽大僧袍一甩，身形渐渐淡去。 而他一离开，铺天盖地的锋锐威势从四面八方涌上来，明亮的地下空间寸寸暗下去，转瞬就漆黑一片。 哪怕是借助灵力，也无法看清对方。 这是个囚笼。 一叶并不是背叛了冉白玉，他将他们囚禁在了此处，是等着冉白玉飞升之后，再用他们来将功赎罪。 “不微？”度九思轻轻地唤了一声灵不微，不知为何，这个时候了，灵不微还是无比安静。 这和她以往性子完全不符合，让他觉得心慌。 “别担心，我就知道这秃驴有诈。”灵不微听他唤她，才开了口。 “不归，”灵不微一声招呼，不归剑猛地飞出，通体雪亮的不归剑点亮了眼前一小片黑暗。 灵不微在泛着蓝的，半明半暗的侧边，对度九思微笑：“你把霜玄也拿出来？霜玄附的是雷电之力，叠在一起肯定好看。” 她眼睛亮闪闪的，竟是十分罕见的温柔神情。 这自然很简单。 度九思立刻召出霜玄，脱离了那把古怪的木剑鞘，出鞘的霜玄泛着紫光，晶莹剔透。剑身不长，只是霜玄施法之时能拖出很长的电弧，宛如长剑一般。 不归剑悄悄地蹭了过去。 不归剑对于其他剑都有很强的威慑之力，不归剑灵也生性调皮，喜好去逗弄其他剑，只是多数剑未生剑灵，不归剑灵只是逗弄个寂寞。 “霜玄未曾生出剑灵，”度九思对着不归剑说，“你叫不归，是吗？” 不归剑扭动了两下以示回应。 可他继续锲而不舍地围绕着霜玄剑绕圈，哪怕霜玄剑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 度九思忽然笑了：“不微，你的剑灵，也同你性格接近。” 可身边人没有开口。 度九思忽然扭头。 就像是一只手在心头拨了一下，度九思瞳孔微缩。 灵不微的脸被不归剑的浅蓝，霜玄剑的淡紫覆上，在浓烈的黑暗里，呈现出古怪的多彩。 但这些都不重要。 她整张脸都爬满了眼泪，是静默无声的泪。 她看着他，眼神寂寂。 “吻我。”她仰着脸，泪水将睫毛糊成一团，小巧的下巴上，眼泪凝结又落下。 度九思有一瞬间的无措，他喊她的名字，但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不微。” 灵不微将他往下一拉，咬在他的唇上，恶狠狠的，像是愤恨，像是痛苦。但最后还是闭上眼，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度九思搂紧了她的腰，他的舌尖传来一点微微的苦涩。 那是灵不微的泪水。 …… “疼吗？”灵不微靠在度九思怀里，她的手放在他的唇上，眼睛却死死盯着他的心口，只是这么一句问，她的泪水又出来了：“疼吗？” 她醒于百年后 第93节 “还好，”度九思微微往后退了一点，他很小心地捧起她的脸，拇指将她的泪水擦掉，“半颗心而已，换来我们现在都很好，是不是？” 很好？ 很好是指你无法拔剑，还是身体虚弱，修为倒退呢？ “我……我在问仙派出事的那天，看见……”灵不微仍旧忍不住哽咽，“看见那画面之后，我嚎啕大哭，就好像，如果不发泄出来，我下一刻就会死去一样。” “但我擦干眼泪后，就告诉自己，哭没用，我绝对不会再付出软弱无力的泪水，”灵不微紧紧地盯着他，“但我遇见你，哭了好多次啊，度九思，你知不知道，我刚才甚至有一刻在想，如果我们不曾相遇就好了，如果我们没进小轮回就好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她的性命不是白捡的。 她用的，是度九思的命啊！ 度九思眼神温柔，带着安抚的力量：“但现在，我们都还活着，那就够了。我甚至弥补了失约的过错，是不是？” 失约。 呵。 灵不微想到了所有过去。 她一直很自得，自己为了度九思亲入九幽，取了九幽湖心的莲花为他锻造护身灵戒，她甚至想过，等拿到灵戒了，就好好在度九思面前招显一番自己的心意： 你看，我为你付出了多少啊。 原来被付出的是她，原来她能复活的原因是他。 “不微，”度九思俯下身，他的额头与她相抵，“不要去难过我失去的半颗心好不好？如果不是你，在小轮回里我就已经死了千百次了，我也绝无可能半步飞升，我只是……做了你对我做过的事情，你保护过我，我也守护了你。” “何况，不微，我们彼此相爱。”度九思很轻很轻地说了这么一句。 灵不微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但度九思的神情从头到尾都没变过。 她终于笑了，再度踮起脚尖，贴近他：“对，我爱你。” 与上一个夹杂着苦涩的吻不同，度九思觉得这是个非常温柔，泛着甜的吻。 他动作越发小心，克制又虔诚，可双手不受控制一般，锁紧了灵不微的腰。 他们气喘吁吁地分开，对视，而后没忍住，一起笑了起来。 “咳……”灵不微目光游移，然后后退一步，抢先转移话题，“好了，咱们要办正事了。” 度九思只是笑。 他这幅看破不说破的表情让灵不微难得羞恼，瞪了个没什么威慑力的白眼，而后她的手一翻：“你说，一叶到底会不会为了他心里的那个人，放弃自己的半颗心呢？” 度九思也愣了下：“你什么时候……？” 灵不微哼了一声：“一叶老奸巨猾，佛口魔心可不是浪得虚名，一百年前，大佛塔十八层僧人性命，确实是死于我手，可不是我主动动的手。” “什么？” “一百年前的交换游戏，他用整座大佛塔的僧人性命，与我赌问仙派全派魂魄，最后他输给了我，我夺回了全派魂魄，让他们得以转世，而大佛塔的性命，我本不感兴趣，但一叶亲手击毙了那些僧人。反正于他而言，这些人也不过是工具罢了。” 度九思神色凝重：“因为交换游戏，他动的手，但因果算在你的身上？” “不错。”灵不微勾起唇，冷冷一笑，“就让咱们去看看，咱们的大法师，是不是正在准备剖心呢？” 灵不微的手里，是一缕被她藏起来的雾。 那雾里有很微弱的…… 人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完结卷卡文卡到头秃，面条泪 第80章 碧落 [v] “一叶居然没有发现……”度九思不掩诧异，“你怀疑这雾和他要复活的人有关？” 灵不微的指尖绕着雾气转了一圈，雾气微微飘远，后又重新聚拢在她的指尖。 “因为这雾，我早在进大佛塔时，就悄悄拢了一缕。”灵不微指尖一挑，重新将这缕雾收回袖中，然后袖子往上一掀，那这好似无法揭破的黑暗囚笼，直接碎了。 “咱们走。”灵不微眨眨眼。 说是囚笼，但除非是一叶或者冉白玉亲手在此镇压，不然他们两个半步飞升，也没那么简单能困住。 一叶丢下这玩意，不过是因为他一转身就能藏得无隐无踪，急于摆脱他们。 可灵不微现在有了这缕雾。 “哼哼，百密一疏，”灵不微得意，他们上了大佛塔，佛塔内十分平和，打坐，诵经，祈祷者各安一室。 度九思：“没发现三千他们。” 灵不微蹙眉：“兴许是被关押在了何处，我们先找一叶。” 两人到达了顶层，她袖中那一抹雾气瞬间就又飞了出来。 只是遍布雾气的顶层，现如今空落落的，一片茫然的白。 跟着那缕雾，灵不微和度九思在顶层绕来绕去。 虽说毫无布置，实际是有遮挡的阵法，唯有跟随雾气移动轨迹，才能寻到正轨。 不多时，眼前空白终于被驱散，明明没离开大佛塔顶楼，他们只是在方寸之间挪动，眼前场景却大变。 障眼法散去，暴露了极其古怪的房间。 一整个墙面内设漆成纯黑的书架，上面摆满了整齐的书本，书架前是方形长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厚厚的一叠纸压在桌上，灵不微翻开看了看，全是空白。 桌上和墙角都点了灯，蜡烛静静地烧着，可因着满墙的黑色书架，仍旧让这空间显得压抑。 桌前的椅子上随意耷拉了一件白色僧袍。 “这是一叶的书房？”度九思乍见到这种陈列，有些意外，“与他外表……甚为不符。” 一叶面上完全看不出是这样钟爱黑色之人。 “要不怎么是佛口魔心？佛面魔心，佛口魔心，还有什么，双面神佛，这人身上有很多奇怪的外号，但总归都是说他表里不一。”灵不微碎碎念了一通，“好像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度九思则是注意到了那缕雾气，它迅速往书架顶端一钻，而后便消失不见了。 他飞上去，将书架顶端的书画取下，竟都是奇闻杂谈，灵不微在旁接过，粗粗地翻开一看，意外：“他居然还做了标记。” 上面有墨迹，标注的地方都是民间的复活传闻。 无法复活心爱之人的一叶，就靠着这些传闻来寻找蛛丝马迹？ 修罗原来也有伤心事。 灵不微哼了一声，放下书册，见旁边度九思盯着打开的画卷发呆，探头过去：“怎么了？” 而看清画上场景，她也愣了一下。 上面画的是一个女人。 这是一张精雕细琢的画像，画中人容颜精巧，神情有一种混杂着妩媚的娇憨，十分动人。 灵不微伸手一拂，那缕钻入画像内的雾气又被她逮了出来，可转瞬又钻了进去。 雾气停留的位置，是女子的眼睛。 右下写着三个字—— 赠吾妻。 上刻红印，红印明晃晃属于一叶。 灵不微轻声感叹：“她很美，一叶画这幅画的时候，想必倾注了无数情意。” 画里有情。 度九思点头。而后问她：“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这缕雾气并没有带他们找到一叶。 “去寻冉白玉？”灵不微思索一番，做了决定。 他们离开隐仙殿，也并非空手来送死，在养伤期间，灵不微也琢磨了很多针对冉白玉飞升的法子。 虽然因为那只绿眼睛作祟，灵不微没能飞升成功，可她毕竟是亲身经历了飞升，且感悟颇深的人，若说毫无眉目，倒也不是，折腾了几天后，灵不微也想出来了致使他无法飞升的办法。 只是要等到飞升当日才行。 “好，”度九思抖了抖画卷，“咱们要带走这幅画吗？” 灵不微点头：“一叶如此宝贵这幅画卷，带走也好。正好此人我们总得解决。” 度九思颔首，他卷起画轴，刚要收起，一股雾气却从里面蒸腾而出。 灵不微拉住他，立刻往后退了两步。 他们戒备地盯着这团从画卷里飞出的雾。 雾缓缓地散了，原地则是骤然冒出个黑发黑衣的女子，虽然和画中人有同样的一张脸，可她的神情却大大不同。 她眼角眉梢都透露着妩媚的风情，开口说话的时候便有了那份特有的娇憨，她的声音软糯，像是泡在蜜糖里：“我可以帮你们找到一叶，带上我，可不可以？” 这大变活人的景象着实出乎人意料，灵不微眉头不解地凝起：“你是……他知道吗？” 这个他知道吗？指的自然是一叶。他知不知道自己一直想复活的爱人，其实魂魄一直藏在他的身边？ 女子抬起宽袖，挡住脸，随后摇头：“他不知道，不然他也不会想尽办法，去寻找复活我的办法了。” “他呀，还以为我只是没有灵智的残魂，想尽办法滋养这些雾呢。”她发出不太文雅的，咯咯的笑声。 灵不微和度九思面面相觑。 “姑娘，你是一叶夫人吗？”度九思问。 “对呀，”女子对度九思抛了个媚眼，“奴家名碧落，二位可唤我一声落姑娘。” 碧落。 灵不微看着碧落，觉得稀奇，她很难想象，一叶魂牵梦萦的妻子，原是这般模样。 她醒于百年后 第94节 她身上混杂着堕落的甜腻与单纯的娇憨，和一叶完全不是同路人。 “我们与一叶有仇。”灵不微提醒她。 碧落两眼弯弯：“我知道呀，所以我才想带你们去，你是不归剑尊，我一百年前就知道你啦，那晚我也在呀。” 灵不微第一次与一叶交换问答时，雾气确实是在，只是那时候的雾没现在这般灵动。 “我想让他死呀，”碧落仍旧笑盈盈的，“我想让……一叶死呀。只是我太难过啦，这世上没人杀得了他，我觉得呀，你们可以。” 灵不微愕然，她微微张唇：“你和一叶……不是夫妻吗？” “是呀，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在一起的夫妻，”碧落脸上的笑意淡下去，“所以，下了黄泉的我，在等他呀。” 她很喜欢用呀这样的语气，尾音微微上扬，语调软软糯糯，有股难言的天真味道。 “他正想尽一切办法，复活你。”度九思在旁，说出了灵不微心中的疑惑。 “可他不会为我，付出半颗心的，”灵不微藏起来的那缕雾气，就是碧落的眼睛，她还是笑盈盈的，可那双眼睛仿佛下一刻就要落泪，“他不会。” 一叶的情深似海到底有几斤几两，碧落再清楚不过了。 “仙盟盟主……冉白玉……他是一叶教出来的呀，”碧落欲要落泪的神情瞬间就恢复了正常，她直勾勾地盯着灵不微，“你不知道的，对不对？” 灵不微嘴唇微启，神情茫然。 一叶教出来的是什么意思？ “冉白玉是我……是我捡到的……” 碧落歪头，然后笑：“他们是师徒呀，天道之眼是一叶给冉白玉的，他本意是夺取你的气运，来复活我，可惜失败了，你身上的气运无法被剥夺，退而求其次，灭了问仙派，想用问仙派的魂魄来复活我，可惜……又失败了嘻嘻。” 碧落像是倒豆子一样，把冉白玉和一叶捂得死死的、不愿吐露给第三人知道的秘辛全都说了出来。 她叹了口气：“怎么样？带上我吧，我在路上慢慢和你们说，反正冉白玉要飞升的地方，也就是隔壁。” * 出得大佛塔，灵不微发现已是晨昏时分，碧落在她的袖中指路。 灵不微将那幅画卷收入了袖子里，碧落就藏在画里。 “今日便是冉白玉飞升之日吗？”在大佛塔耽搁太久，灵不微也有些拿捏不准时间。 “明日，你们也就耽搁了一日。”碧落说，“先去仙盟入口的传送阵那里，然后去飞升台附近找个好位置蹲守。你们想办法混进人群，最好不要隐身，容易被发现，可以弄死俩，代替他们，再易个容便可，今日很多人都遮挡了面貌，不会显眼的。” 一叶的这位夫人，也不是个良善之辈。 灵不微和度九思对视了一眼，心中皆都有了计较。 碧落的出现完全出乎意外，而这女人所知又出乎意料的多，完全放弃她也不可能。 要么她是转机，要么她是陷阱。 他们认她为转机。 “那你有想要弄晕的人吗？传送阵到了，”灵不微看着前面花花绿绿的一片，“譬如讨厌的门派之流。” “现在哪有什么门派，全都归顺仙盟了，来的都是隐世的老妖怪和一群没见识过的散修，仙盟自家弟子早在里面找好位置坐下了，这样，弄俩仙盟弟子身份。” 碧落的话正得她心。 两个普通的仙盟看大门的，身份很好替代。 如果是普通人，怕是还会担忧替代之后应得的交互口令，可有碧落在，他们完全不用担心。 换上仙盟弟子的蓝色弟子服，灵不微堂而皇之地迈进了仙盟大门，而后感慨：“碧落姑娘对仙盟太熟悉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被困在仙盟里。” 碧落嗤笑：“我以为你会想到这是因为冉白玉和一叶太过亲近，我随同一叶，来了仙盟不知有多少次。” 一叶与冉白玉的关系，是完全不在灵不微认知里的。且碧落的话意味着，从一开始，冉白玉的接近就是别有所图。 她哼了一声：“那又如何？左右我现在也已经知道，他们沆瀣一气，蛇鼠一窝了。” 碧落笑了。 “一叶，这个和尚，嘴里没一句真的……”灵不微问，“索性无聊，碧落姑娘能不能说说一叶的弱点？他到底是什么根脚，我到今日也不知。” 碧落笑，扯开话题：“一叶有句话说的是对的。” “什么？” “你们俩确实得到了天道很多眷顾。”碧落道。 灵不微和度九思两人并行，偌大的仙盟内部现在处处都是乱晃悠的弟子和外人，管得并不严格，两人面容做了处理，泯然众人，并不显眼。 “眷顾？这种经历你都觉得是眷顾吗？”灵不微沉默，度九思替她问出了口。 “不是所有人，都能遇到真心相爱的人。” 这话让灵不微心念一动，一旁的度九思也停住脚步。 “那你和一叶呢？” 灵不微总觉得这两人关系有些古怪。 一叶那种人，能动心已经是人间奇事。 碧落浑身都神神秘秘的，她想要让一叶死，可念起他的时候，语气自带一股缠绵悱恻的味道。 她换了个问法：“你想杀死他，你爱他？” “不。”碧落否认了。 “那你恨他？” “也不。” 在灵不微的第三个问题还没开口的时候，碧落就切断了她的话：“男人女人之间，不是非爱即恨的。” 那是自然，还有路人。 可瞧你们样子，离路人可是十万八千里。 灵不微还想再叨叨两句，可眼角余光瞥到的熟悉人影让她神情一僵。 景袖一身黑衣，同宋蝉站在一起，像两尊精美漂亮的石像，一动不动地杵着。 他们身后，就是那座新造出来的飞升台。 灵不微想要往前走，但度九思一把拉住她，对她摇摇头，然后示意她抬头。 灵不微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看。 白越立在高楼之上，遥遥地看着他们，向他们微笑。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见见见！ 第81章 合欢 [v] 灵不微眯眼，白越姿态很明显认出了他们，可他只是含笑点了点头，身形随后就消失在了高楼之上。 “不用管他，一叶说过，白越是巴不得冉白玉死了，天下大乱的呢，”碧落悄声提醒，“他是冉白玉一缕善念生的灵，只想着冉白玉死，别的都是虚的。” 冉白玉一缕善念？ 灵不微琢磨一番：“冉白玉还能有善念？且这白越，无论如何和善这个字扯不上关系。” “你同我想的一样，嘻嘻，这里面原因我恰好知道。” “那请碧落姑娘指教一番。”灵不微收回视线，站在原地打量了一番景宋二人，最后还是目不斜视走了过去。 碧落谈起这些，兴致勃勃：“白越初生为善，可冉白玉脱离了善念后，愈加贪婪，恰好一叶从上古遗迹里摸出来了天道之眼，冉白玉便令白越进了天道之眼，他的想法也很简单，人之初性本善，上天总是偏爱良善者，那他的善念，必然能在天道之眼处得到些好处。” 听了这话，灵不微眼神一闪。 “那只绿眼睛真的是天道之眼？”她有些恶寒，并不相信。 “是，这我可以肯定。但谁也不明白，为何天道之眼竟有恶念，白越获得了天道之眼的力量，可也从一缕善念，变成了恶念，你说这怪不怪？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呀。” 碧落的语调有些古怪，一旁度九思一针见血：“天道之眼是不是冉白玉用来瞒过天道的手段？” 冉白玉为恶早就越过天道持恒，可从来无事，还大摇大摆地身居高位，若不是天道之眼，必不能如此。 碧落嘻嘻一笑，并不作答。 答案也很显而易见了。 “快快快，快找个好位置，唔，就南方最外那个，那边人也多。” 看台阶梯，云遮雾绕，早有各色人马坐下了，哪怕阶梯都是石梯也不在意。毕竟这种飞升大典，古往今来的观礼台都十分粗糙，而为了彰显自己的格调，一群大能都在外使了障眼法，唯有彩色的云团表明此处已有人。 灵不微没听她的，她和度九思随便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 “为什么呆在这里？等会儿打起来你们连人脸都看不清！”碧落嚷嚷，“人多还好浑水摸鱼跑路呢，你们明不明白呀？！” “跑什么路？”灵不微语调温柔，“碧落姑娘该不会以为我们只是来观礼的吧？” 碧落沉默，而后发出一声懊悔的“呀，”她语气又带上了两分娇憨，叫人一下子想到了她无辜的神情：“我忘了呀，你们和我目的不一样。” 处处都是攀谈声，虽有许多如灵不微二人一般，藏在角落不闻不问的修士，可现今仙盟收拢各大门派于一体，修士们也热衷起了往来攀谈。 “哎嘿嘿，龙跃道友，几日不见，修为猛进啊！” “哪里哪里？不过道友是？” “是我啊！储云容！”熟悉的声音钻入耳畔，灵不微和度九思猛地抬头。 他们以为被一叶囚禁，下落不明的储云容，不仅活蹦乱跳，甚至喜气洋洋地同老朋友打起了招呼。 他身边没有别人，但也不掩自在，与周围人高谈阔论。 “云容兄？”龙跃惊喜无比，随后惊疑不定地道，“你怎么……怎么像是返老还童了一般？” 储云容摸摸自己的脸，可不就是返老还童吗？ 他摆摆手：“嘿嘿，惭愧惭愧，是修炼了一点秘法。” “什么秘法？”龙跃满脸喜色，“快和我说说，我夫人最是爱这等秘法。” 这让他去哪里编一个？ 她醒于百年后 第95节 储云容脑子里思索有什么内容可以用来胡诌，就听背后一个凉飕飕的声音道：“此秘法与个人体质有关，对他人无用。” “不错！”储云容立刻点头，边扭头边说，“这位道友说的……”是。 四目相对，储云容脸上笑容僵住，他蓦然扭头，脚下生风，立刻想跑。 “认出来我的速度倒挺快。”灵不微瞬间到了他跟前，在龙跃吃惊的眼神下，精准揪住储云容的耳朵：“往哪里跑！” “这位道友，你们……”龙跃本想阻拦，但看着灵不微动作，又有些拿捏不准两人的关系。 灵不微眯眼，手劲很大，储云容吃痛，立刻道：“别别别别！小姑奶奶我错了！” 小姑奶奶？ 龙跃神色古怪地看着灵不微把储云容带走，心头却浮现出一种微妙的熟悉感。 那位女子身上的气息…… 他看看飞升台，随即又摇摇头，心道恐怕是重临飞升台，自己想法杂乱了。 一百年前那样盛大的飞升典礼，想不到今日还能重启，且都和问仙派有关。 思到问仙派，龙跃又叹了一口气。 “龙跃也参加过我的飞升大典吧？”灵不微把人提溜到角落里，按在旁边，问了一句。 储云容忙不迭点头：“一百年前同我一起的，您不知道，其实他也特别崇拜您来着。” “打住，”灵不微审视他，“别和我说这些没用的，你怎么在这里快活？三千呢？你们遇到什么了？” 提到这，储云容就心虚了。 他眼神左右摇摆，像是要逃跑的模样，灵不微看得心里发笑，不收拾一顿真当她心慈手软了。 “白越和一叶都见过你样貌，”度九思在一旁平静道，“你当真以为自己摆脱我们，就能大摇大摆地入仙盟了？” 储云容嘴巴一瘪：“我也没有很招摇，冉白玉他们不是找你们麻烦去了吗？而且你们的人也没把我当自己人。” 他说到后面，哼哼唧唧的，竟像是有几分委屈。 “什么意思？” “你们朋友把三千带走了！然后因为不信任我，就把我抛下了！哼，不信我，我干嘛还和你们搅和在一起！”储云容说到这里不像是演戏，倒是真切难过了。 “朋友？我们哪来的朋友？你们别不是被诓骗了，”灵不微挑眉，“总不能是陈雄吧？” 见灵不微对此毫无所知的样子，储云容小心确认：“你们俩没有抛下我的意思？” 灵不微咧嘴，露出一个森然的笑容：“九思给你造肉身的力气看来都白使了。” 储云容一个激灵，才老老实实交代：“是一个黑皮小子，穿着仙盟弟子服，把脸遮的严严实实来找三千的，哼，就算这样我也一眼看破了他的伪装，结果死活不肯让我跟过去，非说我是个魂魄，一定也是从白越那地方跑出来的！” 说到最后，他气的咬牙切齿，对于自己被排除在外耿耿于怀。 黑皮小子？ 灵不微一愣，想到了是谁。 方陆那小鬼竟然没死？可白越当日已经发现了方陆不对，又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灵不微不由自主舔了舔唇，她察觉到有什么事情不大对劲。身旁人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回神，而后问：“那你们是如何离开大佛塔的？” 度九思对储云容的威力，明显没有灵不微大。可毕竟灵不微在旁边，他也不敢放肆，加上大家又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总而言之，储云容老老实实的：“我们到了顶层，一踏进去，就发现被挡在了门外，然后身体一转，竟然又回到了第一层。” “三千本想闹一番，陈雄拉住了他，我们去找方灯法尊打听，结果法尊说，顶楼只有顶楼的大人认可之人才能进，不然再怎么折腾都是无用功，没办法，我和三千就只能等，结果就等来了那个小黑皮。” 从黑皮小子到小黑皮，可见储云容内心怨气多大。 “那他们之后去哪里了？”柔媚女声忽然在储云容耳畔响起，他下意识认为是灵不微说话，回答，“往门外一钻人就不见了，我想联系也联系不上。” “你在说谎吧小云容，你肯定是跟随他们来的仙盟。”那声音又响起来。 “又被你知道了……” 储云容后知后觉品出来，这声音压根不是灵不微的。 他一抖，神情戒备道：“是谁！” “嘻嘻。” 听着这笑声，储云容头皮发麻，他求救似的抓住灵不微袖子：“你们有没有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没有啊，”灵不微无辜脸，“什么女人？” “修罗女！一个……”储云容脸憋得通红，“一个死了不少年的坏女人！” “说谁坏女人呢！”灵不微袖子里的画卷忽然飞出来，往储云容头顶一敲。 储云容抓住画，手一松，画卷摊开，看清画中人的脸，倒吸一口冷气：“真的是你！” 储云容这句话声音有些过大了，吸引了旁的目光。 灵不微则是慢条斯理地将画收进袖子里：“咋咋乎乎的，果然是小门小派出身，没见过这样的法器吗？没出息！” 哦，原来在训斥不懂事的小辈，围观众人又将目光收了回去。 储云容有苦难言，憋了好长一口气，才小声道：“这……你们……这……” 灵不微则是饶有兴致地道：“你认识碧落啊？” “不……不知道……什么碧落？”储云容哼哼两声，不说话。 “小云容呀，真的把宗主忘记了吗？”碧落的声音再度响起。 宗主？ 这可就叫灵不微度九思感到意外了，碧落是哪门哪派的宗主。 储云容脸色快憋成猪肝了，终于扭扭捏捏说：“宗主，多年不见，您老人家可好？” “不太好，毕竟我只是一缕残魂了，我只是没想到，你也不好，怎么咱们合欢宗，全是失了本来肉身的？” 合欢宗？ 灵不微一愣。 就连度九思也迟疑地反问：“合欢宗？” “对呀，我乃合欢宗第六十七任宗主，小云容是本派唯一的男弟子嘻嘻。” 灵不微惊诧：“合欢宗那不是……以双修为修炼法门的宗门吗？” 合欢宗早在几千年之前就散掉了，门派内全为女弟子，皆都生的花容月貌。她们修炼之法便是与境界更高的男人双修，来让自己修为提升。 只是不知为何，当年的合欢宗主解散了宗门，听说是遇上了真爱，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大彻大悟，不再鱼戏人间。 合欢宗好似就是只传承了六十七任。 所以…… 灵不微满脸惊愕。 碧落就是那解散宗门的合欢宗宗主，她取的一瓢饮，便是一叶？！ “……”灵不微拽住了度九思的胳膊，神情古怪。 度九思了然地摸摸她。 太怪诞了，灵不微要憋不住自己的嘴来打听往事了。 可她要忍住。 熟料碧落倒是笑盈盈的：“很吃惊吗？你们这些小孩，就是脸皮薄，双修是人生一大乐事，再正常不过了。我这里有一套双修秘法，刚好送你们了。” 灵不微的脑子里忽然映入无数画面。 她粗粗一扫，脸立刻红了。 而不出所料，眼前的度九思，也是满脸绯红。 第82章 乱象 [v] 双修在修士之间，不是什么稀罕事。 人生无穷尽，这也不过是漫长岁月中的一点乐子。 挑上看对眼的，来一段双方都愉快的露水姻缘，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除了修无情道的，甚少有修士清心寡欲，未曾涉猎过情爱之事。 不巧，灵不微与度九思，恰恰在其中占了两方席位。 “看你们的样子，该不会……从未接触过双修之乐吧？”碧落不怀好意的声音响起。 “谁说的！我们早就是夫妻了！哼！夫妻你懂吗！”灵不微向来不愿输了口舌功夫，就连这事情也要争一争。 最关键的是，她没有撒谎。 “那你们肯定是没洞房的夫妻嘻。” 灵不微，度九思：“……” 他们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洞房，倒也算洞房了的，甚至儿女双全。 可那只是一场，发生在小轮回中的幻觉，自然与现实不能比。 “夫妻？！”储云容则是震惊无比，“你俩什么时候成亲的？” 他问出此话，是因着理解错了——百年后灵不微没和度九思成亲，那只能是百年前了。 “听说过小轮回吗？”灵不微一拍他脑袋，“我们在小轮回里历经无数转世，生生世世都是夫妻。” “小轮回？你们经历过小轮回？”储云容又惊叫。 可碧落的重点倒是不落在此处：“果然，小轮回不过是幻境呀，幻境里的东西怎么能当真？你俩果然没洞房过。” 她语气有股悠悠的软糯，却轻巧地拿捏住了灵不微。 灵不微要反驳，却听碧落又道：“你这个小丫头，死鸭子嘴硬，你看看你家这位？这像是洞房过的人？” 灵不微愕然扭头，见到度九思一张绯红，连耳朵尖都不能幸免的脸，心念一动。 她醒于百年后 第96节 在小轮回里，好似羞赧更多的是她...... “碧落姑娘还是莫要捉弄我们了。”度九思极力移开目光，可视线还是不受控制地又飘回到她的身上，略显狼狈。 灵不微立刻就笑了。 当着碧落和储云容的面，她大大方方亲了他一口:“把洞房挂嘴边的，也就只有合欢宗宗主这种人了，咱不用理她。” 她对着度九思笑，双眼明亮如星，藏在易容面皮下的甜蜜乖巧味似乎都能渗出来。 度九思那股无处安放的无措忽然就消失了，他重又镇定，默默地扣紧十指。 碧落有些可惜地轻叹:“真不好玩。” 灵不微却把画卷猛地一收，塞进袖子里，笑得冷嗖嗖的:“您不如在画里多静静心，省的拿我们当乐子。” “不要这样呀，”碧落发出可怜巴巴的声音，“你怎么一点亏也吃不得嘛，就是调侃两句，我那双修秘法真的很有用的！” 灵不微打定主意不理她，她便又唤起储云容来，储云容对上灵不微眼神，打了个激灵，目光游移:“我......我去别处看看，怎么门口怪热闹的？” 一群修士往正门聚集，因着他们隔得远，且这飞升台观礼之处也是法宝闪耀，叫人眼花缭乱，门口的动静他们也捕捉不清。 储云容逃一般的往门口溜，灵不微还想问他三千之事，见他如此，也就跟了上去。 “三千应当无碍，方陆若想算计他，没必要舍了储云容。”度九思跟在她身后，与她分析。 “不错，只是方陆能在上次安然无恙，我总觉得这事不对劲，”灵不微琢磨，可话说到一半，便被空气中浓郁的腐臭味打断。 越到门口，腐臭血腥味就越重，灵不微耳尖一动，注意力被拉回来，那些窃窃私语声钻进耳朵里—— “果然妖物横行！” “人间真的没有什么清静的地方了？！” “真是岂有此理，听说是偌大千年怪物出世了，不少修士都折损在了那些妖物的手上。” “唉，天下大乱，能不能成就看盟主能不能飞升成功了。” “这么殷切的期望上次我还是在那位的飞升大典上听过。” “......” 众人即刻安静如鸡，灵不微去看说最后一句话的那人，发现是一须发皆白的老妪。 可这老妪也有半步飞升的实力了。 她笑了笑，原也是有过两面之缘的人。 这些半步飞升，竟是又被困了百年。 到底如何能飞升呢？灵不微看看天，沉思。 若那只天道之眼没能阻在她跟前，她一定可以飞升吗？灵不微也有些拿捏不准。 “那是？”度九思微带震惊的语气让她回过神。 灵不微探头一看，在飞升台入口位置，趴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他半张脸都被啃掉了，血肉里冒出汩汩灵气，手指偶尔抽搐一下，嘴巴还在一张一合。 血肉之中也含有灵气，必然是大乘期强者。 可能将一个大乘境界的人摧残成这个样子…… 灵不微看看四周，竟然没人出手帮忙。 “人还没死，”度九思低声道，“但也活不久了。” 灵不微皱皱鼻子：“这人是如何出现的？而且这股腐臭，不像是来自于他的皮肉。” 都能冒灵气，怎会腐败成这模样？ “两位道友必定是隐世家族出来，很久不问世事了吧？” 两人正前方，一中年男子回头拱手：“他身上的腐臭，乃是来自吞噬他的妖物。” “愿闻其详。”两人回礼。 “约莫是七日前，九州四处都冒出行凶无数的巨大妖物，还有无数可怖的孽印种，四处残害百姓修士，其中岚都受损最严重，好几个大乘期都在里面出事了。”中年男子面有忧虑，他也是一大乘境，差一点点就能半步飞升了，“现今就仙盟这里还算安宁稳定，仙盟派出弟子维护岚都，才没让两边的传送法阵坏掉。这一位啊，就是仙盟派去岚都城的。” “谁知道，却落得这般惨状逃回来，我都不敢想，那里现在已是何种场景了。” 七日前？ 灵不微和度九思面面相觑，若是没错的话……也就是他们从冉白玉手下逃离那日？ 冉白玉放出这么多妖物……是要毁了九州吗？ 飞升成功，然后抛下这个烂摊子离开？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灵不微喃喃道。 “道友莫非还知道内情？”中年男子奇道。 灵不微回神，刚要糊弄过去，一声惊叫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被啃咬只剩下半个的脑袋像一只濒死的鹅一般抬起，那大乘境对着虚空伸出手，像是在求救，声音喑哑若鬼魅：“盟主！盟主！啊！” 他叫了这么两声盟主，便突然垂下头，没了气息。 只是手仍旧向前扬着，迟迟不肯落下。 这突如其来的死亡让所有人都一阵恶寒。 尤其是他从胸腔深处迸发的呐喊，像是在怨愤，为何盟主到最后一刻也没能来救他。 “诸位。”含笑的身影骤然出现，他迅速收起地上的尸体，风度翩翩地道：“请诸位回归位置，稍安勿躁。盟主已派人前去调查岚都之事。” 他仪表堂堂的笑与方才那人的惨死之状对比太过鲜明，扎中了不少人脑子里的那根筋。 有人在人群里破口大骂：“你是什么东西！叫盟主出来说话！” 白越嘴角的弧度好似没有变过：“盟主自然在准备飞升，待到盟主飞升后，这等妖物便是再微不足道的小事，诸位何必自乱阵脚？” 他提到了冉白玉的飞升后，修士们都冷静不少。 待到人群渐稀，白越一拂衣袖，朝他们走过来。 储云容已经躲到灵不微度九思两人身后，把头低下，生怕自己被认出来。 “三位，”白越扭头，他直勾勾地看着灵不微，“若是有时间的话，可以将我那里的小老鼠带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w 和小可爱们提前通知一下，九号从23章开始倒v，感谢小可爱们的一路支持，九号有万字新章ww 今天和九号留言的小可爱都发个小红包吧 ps：全文大概三十万左右，努努力大概下周能完结，总而言之多谢小可爱们的支持我才能v【超开心】！！！ 第83章 恻隐 [v] 灵不微见到白越口中那几只“小老鼠”时，他们正在嚷嚷。 “呜呜，早知我也不与你过来了，”远远的，就能听到三千委屈的声音，“我就说等主人，你偏不听！” “等他们就来不及了！”方陆的声音也随之出现，“活阎王一定等不到那时候！他们的坏主意要完成了！” 被关在大牢里还这般大声…… 灵不微脚步微顿，前头引路的白越表情平静，像是没听到这话一般。 紧接着，陈雄忽然冒出来一句：“嘘！活阎王来了！” 这下，就连度九思也没忍住，脸上的神情很是微妙。 不忍直视。 这三个小鬼，好似完全不知一个半步飞升的耳力。 “咳，”灵不微打破寂静，“你到底想做什么？” 一刻钟前，白越找上他们，不仅让他们带回小老鼠，甚至十分好心地告知：冉白玉并不知情，你们可以安全无虞地带他们离开。 “你什么意思？”灵不微当然戒备。 白越笑眯眯的：“只是给二位提供个方便，若你们不想，便算了。” 到底是三千他们的命被他掌握在手上，既然都已经被发现身份了，灵不微和度九思商议一番，跟随他来了这处，位于仙盟底下的一座大牢。 牢中就关押了三千几人。 灵不微的问题让白越停住脚步，他回过头，视线沉沉的，那张莹绿色的瞳孔愈发诡谲：“为几位方便，也是为我自己，毕竟……我也是一缕善念化身。” 听他自述自己来历，灵不微有些愕然。 “你都能杀人放火行凶为恶了，还算一缕善念？”灵不微着重咬在了“善”字上。 白越笑笑：“如此说来，我这便是难得的行好事了，不就符合那个善字了吗？” 他补充一句：“不能因为我是冉白玉的一缕善念，就认为我与旁人的善念不同。” 他重又转过头去，灵不微挑眉：“同旁人？旁的善念可不能化作人，你还算一缕念头吗？你有自己的身体，思想，同大活人也没什么区别。” 往前走了两步的白越忽然又顿住了。 他慢慢扭回视线。 不知为何，灵不微从他身上体会出一股细微的，遮掩不住的……兴奋。 他缓缓发问：“你当真觉得……我是活人？” 灵不微一愣。 度九思往前一步，对白越微笑示意：“为人，并不是指拥有一具肉身，想来白先生也理解。” 白越收回与灵不微对视的眼神，他打量了一番度九思，像是没意识到他的一语双关，莫名笑笑，回头，继续执灯，往大牢深处走去。 “我总觉得这个白越处处古怪，”灵不微传音给碧落，找她打听，“你确定他只是一抹变恶的善念，没别的吗？” 碧落思考了一会儿，才磨磨蹭蹭的，有些犹豫开口：“那我也不知道了呀，但他是吸收了天道之眼的恶，会产生何种变化谁也不知道，我也觉得很危险，你们悠着点。” 因着心生忌惮，碧落也没再多说。 她醒于百年后 第97节 他们很快就到了地牢深处。 三千和方陆，以及陈雄，被关在一起，只是看起来并不怎么狼狈，虽然衣服脏乱了些，精神头儿很足，倒是没吃什么苦。 白越抓他们，更像是出于逗弄。 白越走到牢房边就不动了，灵不微三人越过他往前，因着地牢漆黑，唯有小小的一方天窗透了点亮光，所以三千还梗着脖子在喊：“我们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别想从我嘴里知道主人的下落！” 灵不微觉得好笑。 一旁度九思也忍俊不禁。 倒是储云容阴阳怪气地道：“哼，叫你们不带我，这般愚笨，难怪被关在地牢里了。” 哎？ 储云容？！ 三千从角落里爬出来，才发现站在牢房门前的竟然是灵不微他们！ “主人！灵前辈！”三千欢喜之后就是一慌，“你们怎么也被抓来这了！” 灵不微说：“笨死了。” 她一挥衣袖，大牢门锁就“砰”地一声断开。 三千欢天喜地跑出来抱住度九思，陈雄刚要下跪，就被他拦住：“不用行礼，有话出去聊。” 他们这才意识到后面的白越。 三人都悄悄往后退了一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情况。 “我们可以走了吗？”灵不微看向白越。 “请。” 一行人从白越跟前走过，灵不微脚程微微放缓，她示意其他人先走。 度九思思忖一番：“我到外面等你。” “嗯。” 空旷的牢房内转瞬只剩下了她和白越。 “最后一次机会，真的不说目的？”灵不微语气很淡，眼神也很淡。 他们在黑暗中眼神交锋。 不，只是他单方面的，白越想，只是他单方面地渴望能得到她不一样的眼神。 “如果我让你离开飞升大典，你会离开吗？” 白越声音很轻，黑暗之中，唯有那只绿色眼睛专注地凝视着她。 “不会。”灵不微想也没想。 “那么你会亲眼看见我的答案，”他也不意外灵不微的回答，只是最终没有明说自己的目的。 灵不微出了牢门，站在阳光下的时候，还在思索。 “他与你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云里雾里的，”灵不微目光投向飞升台，“白越横来这一手，必定有所图。” “他当然有所图！这个活阎王！他！”方陆刚要说话，灵不微就让他闭上了嘴。 “换个地方。” 等回到飞升台的小角落里，灵不微和度九思下了个双重禁制，也如旁人一般在外罩了一层彩色的光团，才有时间和他们细细清算发生了何事。 “我……”方陆积极想开口，灵不微解开他的禁言，然后正色道：“等等，先让我来问。” “您说。” “第一，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后面发生了什么？第二，你怎么认识三千的？当日三千和储云容一体双魂，你怎认识储云容是那日的魂魄？第三，你在仙盟发生了何事？” 方陆本来脑袋火热，经过灵不微这三个问题一问，倒也清醒了许多。 他咽了咽口水：“是宋长老让我这么做的。” 宋蝉？ 灵不微一愣，她和度九思齐齐扭头，去看进门方向。 宋蝉和景袖仍旧如同两个木桩一般直直地守在门口，眼神麻木，完全瞧不出灵活姿态。 “说具体些。”度九思道。 方陆舒了一口气，才将后面发生的娓娓道来。 那日他昏迷过去后，再醒来还是那个地下洞穴，他立刻就想着逃跑，结果还没走两步就被白越拦住，白越像是完全不记得他了，往他头上一点，便又把他当做傀儡使用了。 他混进了傀儡大军，然后被分给宋蝉和景袖做事。 至于做的是什么事呢？ 冉白玉放出千万妖物，屠杀凡人与修士，每座城，每个区域，都有专人负责。 方陆从未见过这样的人间炼狱，直犯恶心。 就连装傀儡他都装得举步维艰。 “幸好有幽昙花瓣在！”方陆说到这里拍拍胸口，心有余悸，“我思索再三，还是把花瓣给了宋长老，宋长老为人我最了解，绝不会行凶作恶。然后他给景袖姑娘也用了，故此咱们三人都恢复了清醒。可惜的是花瓣不够，而且傀儡里面很多脸都是生人，我倒是还给了奉音师兄，可他魂魄已经被蚕食太久，无法复原。” 谈到奉音，方陆的语气低沉下去：“三天前奉音师兄，在一次与修士的围剿魔物中，主动求了死……” 几人都有些沉默。 “也许于他而言，死才是归宿。” 方陆抹了把脸，点点头：“我明白的。再然后，就是仙盟大典的举办，宋长老和景姑娘被安排在这里看守，他告诉我，你们一定会来参加飞升大典，叫我去通知你们。三千在佛塔，是被巡逻的景姑娘瞧见的，她通知我们后，我和宋长老悄悄潜出来，宋长老本想出面，可他认出来了储云容，说储云容是地底下魂魄化身，最后由我带三千走。” 宋蝉居然都能辨认出储云容身份不对了吗？ 灵不微心头微沉。 以宋蝉和景袖实力，不该能辨认出不对，可这七日来他们俩手上必然沾染了无数活人鲜血，丧心病狂的冉白玉，兴许将他们变作傀儡后，还让他们修炼了快速跃升的功法。 她逼着自己没回头打量那伪装得如木桩的二人，继续听方陆说：“那你们怎么被发现的？” “哎对！活阎王！这个白越，在我和三千团聚后不久，就发现了我们！”方陆又激动起来了，“他逼问我们，关于你们的下落，我们就死活没说！” 方陆的话在表明一个点： 白越，像是在帮他们。 他有意留下方陆，有意把方陆和宋蝉景袖放在一起，有意……搅飞升大典的局。 “你怎么看？”度九思眉头微蹙，明显也想到了这点。 灵不微说：“方才白越问我，要不要离开飞升大典，我没搭理他，难道他真的在准备什么大杀局，还对我们动了恻隐之心？” 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这种坏蛋怎么可能有恻隐之心！这段时间吃人就他吃的最凶了！他每次一吃人，就会变成一只绿色的眼睛，没修士知道是他！他还逼宋长老和景袖姑娘吃！”方陆恨恨地出声。 吃人…… 为了不被认出来，宋蝉和景袖…… 灵不微不愿意再细想下去：“那他所图到底为何？” 一旁三千小声催促方陆：“你还没说最重要的呢！” 方陆这才想起自己的本心，“宋长老拼命让我联系你们，也是想要你们趁着飞升大典还没开始的时候快跑！” 灵不微和度九思看向他。 “他和我说，白越意图夺取盟主的力量，所以今日要彻底颠覆盟主，在飞升大典上布了个很强的阵法，”方陆恐惧地咽了咽口水，“很强很强，白越用妖物做过试验，刚好被咱们撞上了。” 无数只能与大乘期有一战之力的大妖，轻而易举地被那个阵法粉碎，瞬间消失在了空气中。 触目惊心，一眼不可忘。 灵不微眯眼：“他是想取代冉白玉的本体地位啊。” “原是这样，那缕善念，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碧落忽然开口。 碧落开口让方陆一头雾水，这又是谁的声音？ “碧落姑娘又知道些什么？”灵不微敏锐地听出来了一些东西。 碧落慢吞吞地道：“具体不清楚，但是嘛，我也劝你们走。” “为什么？”灵不微挑眉。 “因为这个阵法，看起来是一叶的手笔，”碧落轻轻说，“那你肯定要问我，你为什么知道啦？因为我在东边已经看见一叶啦。一叶在查看自己的大杀器阵法时，就是拥有这样极具欣赏的满意眼神。” 东边？ 没做任何掩饰的，听到的人齐齐转头。 一叶身穿那件白色僧袍，面容含笑，再温和慈善不过地注视着人群。 于他并肩的，是略有些陌生的冉白玉。 不过几日不见，冉白玉身上的温柔平和表象就碎裂的彻底，他一身黑色锦服，双目黑如浓墨，异于常人的硕大瞳孔为他苍白的面孔增添一股鬼魅气息。 他们是泾渭分明的黑白两色，却又那般和谐地立于一处。 像是发现了此处异常，两人齐齐看过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84章 阵法 [v] “糟了！”储云容反应最快，脚下生风，立刻想溜。 可他的后衣领被灵不微用一根手指轻轻松松吊住：“跑什么？” “不跑不是等死？你干嘛扒拉我！快和我一起跑啊！”储云容连吼带爬，可惜没能往前一步。 她醒于百年后 第98节 三千等人都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盯着他。 “笨蛋小云容呀。”含笑的碧落声音让储云容迅速冷静了下来。 他再度抬头，却见冉白玉和一叶都挪开了目光。 原只是一瞥而过。 “吓死我了。”储云容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难怪称呼你是好运……”蠢货。 灵不微得空嘲讽了一句储云容。 储云容气鼓鼓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转向三千：“你才蠢！” 三千：“……哪有你这么欺软怕硬的啊！” 三千背后的吉光剑嗡鸣一声，储云容立刻闭上嘴。 灵不微和度九思相视一笑。 度九思好心解释了一句：“为了避免让那些半步飞升感到被窥探，在此时，他不可能使用灵力来刺探禁制当中是何情况。” “看你们俩的反应，是不打算离开啦？”碧落调侃完了储云容，就慢吞吞地开口，她像是出自好心提醒，“那这样的话，你们很可能入阵哦，一叶的阵法真的很强，复活我又能获得信仰之力的阵法，就是一叶根据一张上古残卷弄出来的哦。” 阵法。 灵不微心念一动，她从储物戒里掏出那本小册子，从隐仙殿藏书阁拿出来的三幅图。 “你怎么会有这个？”度九思看到那本《忽悠阵法大全》，很是意外。 灵不微把册子塞进他手中：“我拓印了那棺木之上的道纹，想借着隐仙殿书库找道纹来历，没想到找到了这个。” “只是这里面除了图案外，全是空白，第一幅便是复活我的阵法，后两幅又是什么？” 这渡引仙人并未做注解啊。 度九思摩挲了一下书页：“这是我先祖留下来的三个法阵，只是我们只破解了第一个，后面始终没有得到破解之法，已经历经快万年了，已解开内容和法阵都已做好拓印，这本原稿不知丢到哪个角落了，怎知被你发现了。” “那第一幅图的注解是怎么做出来的？”灵不微奇怪。 度九思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爹娘从未提过此事。” “这般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情研究阵法呀，”碧落温温柔柔的，但语气透着股“你们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味道，“这世上没有一叶破不开的阵法，也没有他解不开的迷局。” 度九思拿着册子的手一紧。 他抬头看向灵不微，她了然一点头，然后将画卷从袖中慢慢掏出来，仔细审视着画中美人：“宗主，都是怨偶了，怎么你还这么吹捧他？宗主难道是还喜欢一叶吗？” 碧落沉默片刻，从画中忽得飞了出来。 她一身黑衣，灵不微这才意识到，与那身僧袍极为不衬，却又极为相谐的，是碧落这身黑衣。 宛若墨汁泼在了纸上，浸入内里，再无其他装饰，泛着柔软又浓烈的黑光。 储云容震惊地张大嘴：“宗……宗主？您……您为何？” “嗯？”碧落伸出手，摸了摸储云容的脑袋，只是她的手是透明的，穿过了他的头，“小云容呀，你真的长大了好多，我们师门没了后，你过得可还好？” 是好的。 储云容知道，很多人在背地里说他是好运蠢货，可他们到底是嫉妒他。 可他们都不知，说是好运，不过是他比别人更惜命，更怕死，更谨慎，他背熟了碧落当年离开前给他的书库，对于天材地宝与法器阵法无比熟悉，才会次次寻到好宝贝，且屡屡死里逃生。 可在他记忆中的碧落，并不是这个样子。 她永远都穿粉色的长裙，露着腰，美艳如一树桃花，晃动的姿态都撩人心弦。 现在的碧落……就像是枯萎的桃树，透着股沉倦之感。 “小云容呀，”这一次的碧落，尾音带了点叹息，“人都会长大的，你看你，当初不也才及我腰。乖，这次的事情，你就不要掺和了。” 随后，她转过身，盈盈地向灵不微拜下：“不归剑尊，我信你能杀了一叶，是建立在只有他一人的前提下，现如今，您不若早日撤离，这阵法……就让我来吧。” 所有人都凝视着这个女人。 她神秘，漂亮，优雅。 以及，强大。 可她到底只是一缕残魂。 她露出了一抹笑，有些苦涩，泄露了几分她真实的心境：“这世上是真的没有他破不开的阵法，也没有他解不开的迷局。” 这句话不是吹捧，而是绝望。 灵不微把画卷张开：“进来吧，碧落姑娘，别折腾。” 碧落也没明白她的行为，漂亮的脸露出迷茫之色：“啊？” “我要让你看看，一定有他解不开的迷局，一定有他破不开的阵法！”灵不微眼神坚毅，那张精致的小脸神采飞扬，“且你这看法，未免太悲观了。” “什么？” “我们不如先打个赌。” 碧落没明白：“赌什么。” “赌一赌一叶站在哪边，”灵不微道，“现在连一叶的立场都没有弄清楚不是吗？或许这阵法是帮白越，又或者是帮冉白玉，更或者，他是为了帮他自己。”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灵不微连拽两个成语，满脸自得：“我们要做渔翁！” 这一连串下来，碧落神情都有些蒙。 度九思倒是轻轻笑了，他点点头，附和道：“对，渔翁。” “对！渔翁！”三千欢呼！ 碧落终于反应过来，她噗嗤一声笑了，而后点头：“那我赌帮冉白玉吧，一叶向来只站在赢家。” 灵不微挑眉：“那我便赌白越，他们都已经有过往来了，定然不是普通关系。” “赌注呢？” “若我输了，那我便听你驱策，如何？” 碧落点头：“可以。那若你赢了，你想要我做什么？” “碧落姑娘既然想要杀了一叶，也认为我可以，可到现在，也没和我说过，一叶的弱点是什么，” 灵不微笑眯眯的，“若我赢了，还请姑娘告诉在下。” 碧落一怔，神情有些古怪，一晃而过，可很快便应了下来。 她重新钻入画中，就在同时，顶楼的一叶心脏不受控制地一跳。 他蓦然去看大佛塔的方向。 “怎么？”冉白玉侧目，“师父为何……颤抖？” 一叶摇摇头，他捻了一下手中的佛珠，他确信，临走前将雾全部收入画中了，绝不会有人动的到她。 可方才那一刻的心慌…… “盟主，可以开始了。”一叶强迫自己忘掉，他收敛眉目，看向身边人。 冉白玉却说：“等等，让我再找一找……她一定在这里，我已经在风里闻到了她的气息……她绝对已经到了。” “她如果脱困，就一定来了，那囚笼本身也困不了太久，”一叶看着冉白玉的侧脸，微微加重语气，他已经迫不及待了，“白玉，飞升的时辰不能误。” 冉白玉蓦然清醒。 他深吸一口气，神色恭顺：“是，师父。” 当空旷的飞升台上出现冉白玉的人影时，飞升台四周的人都静默了一瞬。 飞升大典不是明日开始吗？ 为什么冉白玉此刻就上了飞升台？ 灵不微本来靠在度九思身上腻歪，见状立刻仰头。 像她这样的不在少数，甚至有修士当场站起来问：“盟主，这是何意？” 冉白玉拱手，而后一摆折扇，蕴含着灵力的声音瞬间传出十多里之远：“还请各位道友速速归来，今日冉某能立在飞升台上，少不得与各位道友切磋交流心得，若非如此，定不会进步如此。” 这一连串的套话听得人啼笑皆非。 在场谁不知道冉白玉的来历。他的出色与在场诸人没有一点关系，唯一能说得上教养他的，还在飞升台门口给他看大门。 想是什么想，面上却没人敢露出半点，就算是禁制之内的也没人敢。 毕竟冉白玉的实力，已经完全超脱他们。 冉白玉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运功，灵力从双眼中走过，开始寻找禁制之中的人影，只是怎么都没看见，有些惊疑不定。 灵不微难道没来现场？ 他犹豫片刻，给一叶传了个音，叫他稍缓片刻布阵，而后继续长篇大论起来。 “好像没看见我们，”灵不微当然注意到了冉白玉眼神，几乎在冉白玉灵力过眼的一瞬间，就撤掉了禁制。 这个角落，硬生生被冉白玉忽略掉了。 “睁眼瞎，还半步飞升呢，”储云容小声嘀咕。 “等把你抓起来，你就知道是不是睁眼瞎了，”三千都忍不住了，呛了一声。 灵不微则是没什么笑意。 她双目几乎黏在了冉白玉的身上……就是那股力量…… “不微？”度九思立刻察觉到了灵不微不对。 灵不微一把抓住度九思的手：“走。” “什么？”度九思也头脑空白。 “不对，”灵不微指尖泛白，她否定了自己的话，然后忽然转向了旁边，随后猛地扬袖，竟然把三千，储云容，还有陈雄，方陆齐齐送出了这里。 “主人！” “喂！” 她醒于百年后 第99节 三人都愣住了，储云容下意识地想出手，但念及这是灵不微出的手，硬生生忍住。 灵不微的叮嘱如流水一般钻入他的脑子里：“带他们去找景袖宋蝉，想办法毁掉那只绿眼，记住，不要入阵，绝对不要！” 灵不微的脸色从没有那么严肃过。 她的长发在眼中荡开，储云容愣了片刻：“什么入阵，什么绿眼？” 他问出来的瞬间，眼前画面一变。 他的传音，他的喊叫，都被彻底隔绝了。 这座飞升台，从边缘最后一座台阶起，生出一道漆黑的光束，整个飞升台都消失在了他们的眼前。 “这！这！方陆惊恐地瞪大眼睛，“这不就是……先前活阎王用的阵法吗！” 眼前忽然成了一片虚无，储云容心一乱。 三千要往前面跑，储云容立刻拽住：“别去！她叮嘱了，不能入阵，不能入阵！” “那是我主人！”三千狠狠甩开他的手。 可他刚跑两步，便被一个人拦住。 宋蝉和景袖站在他们的面前。 景袖扫了一眼四个小鬼：“还好，修为挺够看，别哭了，咱们想办法去救他们。” “怎么救？”三千愣愣的。 “毁掉绿眼，”宋蝉和储云容同时回答。 * “不微！”灵不微将他们一扔出去，就往后一摔。 灵不微像是虚脱一般地喘着气，面色苍白，她刚要开口，可眼泪已经流下来了：“九思……这是……这是……一百年前……” 漆黑的光束冲天而起，无数妖物从地面钻出来，修士们大乱，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四周，没明白发生了何事。 灵不微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恨意与悲痛凝了满眼，她终于说出了全部未尽之语：“这是一百年前，灭门问仙派的阵法。” 作者有话说: 中午和晚上还有两更~ 第85章 收拢 [v] 一旦牵扯上百年前，灵不微引以为傲的镇定、冷静，会在顷刻间崩塌。 就像是无法触碰的泥沼，一碰就会陷进去。 她颤不成声的语调让她连伪装的力气都没有。 方才那一手，已经暴露了她的位置。 妖物冲天而起，四处肆虐，血肉纷飞中夹杂着凄厉的，直冲云霄的惨叫，冉白玉却于这乱局之中精准地捕捉到了灵不微的视线。 “你在害怕。”他张口，没出声，但口型却告诉了灵不微答案。 灵不微怒极，但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轻声道：“没事，不微，不要被他影响。” 冉白玉缓缓将视线挪到度九思脸上。 度九思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便完全忽略了他。 灵不微细长的指尖搭在度九思的胳膊上，微微用力：“好了，九思，我没事。” 她慢慢睁开眼，对度九思清浅一笑，然后转向冉白玉，嘴角弧度变得微妙。 “真期待你的飞升，”她留下这么一句话，与度九思一转身，瞬间隐入了人群之中。 冉白玉眼神一冷。 “真是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不是吗？”一叶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冉白玉身边，他站在那里，外人却根本看不见。他看着灵不微消失的方向，“你瞧，我就说她早就过来了。” “我不是和你说过，延缓开启阵法吗？”冉白玉面沉如水，带了点恼怒之色地望向一叶。 可触到一叶那温润的眼神，他忽然平静下来：“抱歉，师父。” “好好体会飞升之前的力量，宛如你无所不能，”一叶笑，“至于灵不微，我替你解决。” “师父……” 冉白玉还没说完，就被一叶打断：“准备飞升吧，这些信仰，够你用了。” 信仰之力对应的就是孽力。 但孽力不一定会生出信仰，信仰必须要被害者产生濡慕和敬仰。 如果硬要催生信仰，必须借助阵法，当日冉白玉复活灵不微，就吸纳了大量的信仰，那些信仰就是夺取十万生死魂命格换来的。 而今日这阵法，与那本质相同。 大乘境，半步飞升，这些灵力深厚的强者都是绝大的血气供给。 他们能置换出无尽信仰。 这就是—— 眼前已是炼狱前段，还未曾彻底混乱，但一叶面上的慈悲态已经稳不住了。 他眼底隐隐有暗流翻涌：“这就是天道持恒。” “盟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啊！妖物！这是屠戮岚州的妖物！不是说被仙盟收了吗！” “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盟主，你快出手帮忙啊！” 妖物四处乱窜，可没有一个靠近中间的飞升台。 有人朝着冉白玉怒吼，冉白玉置若罔闻。 龙跃的视线冰冷，他暗恨，今日他来此，不是一人前来，家中后辈想来见识见识，所以也带上了他们。 最弱的不过是刚筑基，完全抵不过这些妖物。 幸亏有他给予的法器，才能勉强抵抗一二。 可这终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他看了眼冉白玉的方向，咬牙暗恨，冉白玉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枉他以为毕竟身为仙盟盟主，面上要装一装。 “冉白玉想借助我们的力量飞升！”终于不知有谁吼了出来！ “畜生！” “贼子！” 混乱中，忽然冒出一句：“不愧是不归剑尊的道侣！” “狗男女！” “狗男女！” 龙跃听着这些声音，没说话。 “祖爷爷！”年纪最小的筑基小姑娘发出惨烈的一声尖叫，龙跃立刻回神，一招打出。 可后面忽然传来了破风声，一只大妖竟然一口咬在了他的皮肉上。 龙跃发出一声闷哼，他身体狠狠一震，将妖物震开。 亏得他身体也锻炼地金刚不摧，否则这一口下去…… 但这些妖物，简直是无穷无尽…… 龙跃道：“所有龙家弟子站在一起，决不能离开龙横钟半步，咱们拖。” “是！” “那你打算拖到何时呢？现在人多，大妖忌惮你实力强大，所以没对你们下手，那之后呢？”幽幽的女声响起来，“难道你想解阵吗？” 龙跃一愣。 他愕然回头，而后就瞧见一抹青色身影掠过眼前，青光一闪，无数妖物尸体落在他们脚下。 这剑法…… 龙跃意外，看清灵不微的脸时，他说：“你不是云容……” “是我，但我们有过两面之缘，”灵不微随手一抹伪装，“或许你还记得我。” “不……不……”龙跃瞳孔巨震，完全没想到，真的是她！ “换个地方说话，”度九思提醒。 灵不微打了个响指，所有人都转移到了芥子空间。 龙跃的后辈紧张地看着二人。 “这是芥子空间，但也撑不了太久，现在是附在了一只大妖的羽翼之下，不久后就会因为这阵法崩溃，”灵不微看着龙跃，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只是介绍了一番现在情况。 龙跃往外看去，因为在大妖翅膀下面，所以他们的视角转的很快。 能看见一个又一个倒下去的妖物与……修士。 黑色光柱不停吸收着猩红的血气，然后转化为淡金色光芒，飞入冉白玉体内。 上一次的信仰之力，是为了滋养那只天道之眼。 而这次的信仰之力，只是为了他自己。 冉白玉展开身体，身上气势节节攀升。 天色渐渐暗去，他想要在飞升雷劫开始之前，来杀了所有人，让自己的飞升希望更大。 “你们有办法吗？”龙跃问。 “容后再说，”灵不微看上去也不着急，“但只要是阵法，就一定有破解的法门。” 碧落在此时插了个嘴：“现在能看出来一叶到底帮谁了吧？你输了。” 她醒于百年后 第100节 “急什么？”灵不微看着外面的惨状，多数修为低下的都已经化为妖物脚下亡魂，“龙跃，这场上还有实力高强之辈吗？我们需要联手对抗，这么一盘散沙，撑不到后半夜就会全部死于他手。” 龙跃思考一番，拿出一件法器，然后直接传音：“风兄，金沙婆婆，洪兄，陆姑娘，你们都如何了？” “躲起来了！你们呢？” “现在还没事，可等会儿就不知道了！” “格老子的！刚弄死一个！这该死的冉白玉！不愧是不归剑尊的道侣！就不该信他做盟主！” “别嚷嚷了！人家剑尊都死一百年了你还嚎什么？” 一连串声音交叠着响起。 听到最后两句，灵不微挑了挑眉。 龙跃有些尴尬，他说：“我去找你们，别急。” 收起联络法器，龙跃对灵不微道：“说那话的是洪金秋，你当年也见过，他脾气比较暴躁，收拾他的是他道侣陆千弱，他们都是与我交好的半步飞升，此次也都带了小辈过来，咱们这芥子空间，不知能不能装下……” 灵不微点头。 有了她的肯定，事情好办多了，龙跃与这几人都是千年的交情，灵不微与他们没见过面，但他们也听过她的大名。 后又拉了几位大乘境进来，零零散散的，算上修为不高的后辈，总共竟有七十人之多。 “不归剑尊竟然还活着？”除了小辈，大部分大乘境和另几位半步飞升，一眼就认出来了灵不微。 而当能喘一口气时，终于有人说：“你是不是唱红脸，冉白玉唱白脸，你们这对狗男女就是想要我们的灵力！” 当年之事，半步飞升心里其实都奇怪，灵不微毫无去灭门问仙派的必要。 问仙派上上下下都以她为傲，且灵不微从小就是在问仙派长大，何必做出那种惨剧？ 可他们到底不熟悉，自然也不会为了她出头。 现今见到灵不微，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心中顾虑重重也不会多问，没料到竟然有个蠢货这般开口。 灵不微抬眼看去，是个很陌生的大乘境，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模样，看上去倒是忠厚老实的，她想也不想地歪头：“那既然如此，你出去好了。” 此人面上浮现薄怒，但还没来得及反驳，眼前一花，竟然就直接被赶了出去！ 一只妖物直接从他飞来，利爪伸出，直接从眼睛捣入，然后手掌往上一翻，直接戳穿了他的脑子！ 妖物手拿出来，上面沾了一堆黏糊糊的血白之物，它舔了舔，丑陋的脸上露出餍足的笑容，然后迅速飞走，去寻找下一个猎物。 这男人身体的血气飞入黑色柱子里，转化为了淡金信仰，被冉白玉吸收。 全程都被芥子空间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一堆小辈都吐了出来。 那些个半步飞升也是面色难看。 “省了我解释的功夫，”灵不微淡淡地说，“有谁想离开，现在就能离开。我救你们一是为了破阵，二是不愿意让冉白玉继续强大下去，但并不是非要给自己添堵。” “这外面，有的是辱骂我的修士。” “如何破阵？”龙跃出来问。 那质疑灵不微的半步飞升洪金秋也咳嗽一声：“剑尊请说。” “还没想到。”灵不微泰然自若。 “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龙跃还没来得及拦住，就见洪金秋皱眉：“你当真与冉白玉没有关系？” 灵不微抬起自己的手，抬起来：“那我先辟个谣，这才是我道侣。” 度九思一直跟在她身边，关系亲昵，早就十指相握，可这群修士选择性眼瞎，仍旧陷在一百年前，直到灵不微明晃晃地表态了，方才意识到，旁边这张陌生的脸，真的是她道侣。 “诸位，在下度九思，”度九思和气地打了个招呼，随后缓缓道，“此阵法确实极难破解，故此才需要诸位的同心协力，若只凭我二人之力便可破阵，那便不会叫不微背上屠屠戮师门的千古骂名了。” 不仅是这些修士，就连灵不微也微微侧目。 “你这话什么意思？”龙跃早就有预料，听见了心中并不意外。可他愿意卖个好，于是便道，“一百年前问仙派的惨案，难道是冉白玉做的，嫁祸给不归剑尊？” “真相总会大白于天下，”没有实证，度九思自然不会大说特说此事，只要点到为止便可。 “现在诸位要知道的，便是在这些妖物吞噬完外面的修士之前，我们必须解阵。”他的指尖指着外面，混乱，如同地狱一般的惨象。 修士在一个个减少，妖物也在。 但是最先倒下的，必然是修士。 作者有话说: 向各位道个歉，按那天说的，这两章留言的小伙伴发个小红包！ 上午做核酸排长队，下午被老板打电话叫回去加班【痛苦面具】 所以今天的三章最终只有两章还迟到了qaq 明天补上~ ps：大家一定要注意防疫！！！照顾好自己ww 第86章 恩怨 [v] “信仰之力比预料中的要少一些，是躲进了芥子空间？”冉白玉的视线在场中搜寻，灵不微不见了，一叶也不知所踪。 饶是妖物占据绝对上风，体内力量也越来越强，他也感到一阵无法控制的心慌。 或许是临近飞升，所以心态也受了影响。 “外面局势如何？”他传音给白越。 白越立刻回答：“无碍。” “好，看守好天道之眼，决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出事，”冉白玉补充了一句，“我若飞升，你才有成人的希望。” 白越的声音没有丝毫变化：“盟主，我知道。” 冉白玉这才放下一点心。 天道之眼的位置，白越与无厌同立在这只巨眼的前方，莹绿的瞳孔与那只巨大的眼珠对视，他嘴角噙着一抹神鬼莫测的微笑。 “你笑什么？”无厌抹了抹自己的胳膊，一脸嫌弃地看他。 她忍不住道：“盟主都要飞升了，你不会还要折腾什么吧？之前他可是念在你是他分/魂的情况下，放过你很多次，可若是飞升失败，一定会要了你的命。” 白越扭头，面露疑惑：“他飞升失败，怎么能关我的事？你瞧，来干扰的小老鼠可太多了。” 无厌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一愣。 宋蝉他们已经到达了此处。 * 在与杀戮有关的时间里，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而又无比漫长。 破阵首先要知道的，就是这阵法的阵脚，阵眼。 阵眼几乎没任何意外，就是冉白玉所在之处。 支撑这个阵法的阵脚，在他们操纵芥子空间不停靠近那阵脚之后，终于发现了一点端倪。 灵不微看着黑色光柱下面隐藏的灰色暗纹，脑子一乱：“这么巧？” 这道纹赫然是渡引仙人的第二幅道纹图。 就连度九思也十分惊讶，他说：“难道一叶与我先祖见过？” “不知道，可你先祖所用阵法，从第一幅看来，要比一叶的温和许多，一叶所有阵法都是在掠夺别人的生命气运，”灵不微拍拍袖子，“你知道吗？” 碧落声音闷闷的：“我不知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精通阵法的佛子了。” “什么一叶？什么阵法？”龙跃出口询问。 灵不微道：“冉白玉困住你们的阵法，就是大佛塔顶楼主人一叶的手笔。” “一叶！” 白发苍苍的金沙婆婆忽然一碰拐杖：“那不可能！” 这金沙婆婆自打进入芥子空间，就一言不发。 她模样在修真/界极为罕见，因为她不仅须发皆白，就连皮也都如老树一般皱成一团。 明明是半步飞升的实力，却根本不更改自己的容颜。 “金沙婆婆有何指教？”龙跃说话的时候拱手行礼，对她分外恭敬。 这金沙婆婆，也是与灵不微有二两交情的，或者说，是与灵不微的师父。 师父曾经和她说过，金沙婆婆久已成名，且过去是风华绝代的美人，只是受了情伤，万念俱灰才把自己变成这副样子。 只是天下无人知晓，让金沙婆婆情根深种的，到底是什么人。 “一叶为了自己的女人，应当在大佛塔日夜修炼，好谋求她转世重生的机会，绝不可能如此作恶。”金沙婆婆竟然是知道碧落存在的，“他绝不可能这么做！” 灵不微挑眉，与度九思对视一眼，然后传音碧落：“你认识金沙婆婆吗？” “什么金沙婆婆？”碧落也疑惑了，她细细看了一眼金沙婆婆，“没印象啊。” “一叶不是佛子吗？”龙跃倒是无比震惊。 金沙婆婆冷哼一声，不知是嘲讽还是嫉妒：“谁说佛子不能动情？他对她可是一往情深！” 这语调终于让碧落有了反应。 碧落突然从画中钻了出来：“雪轻？” 她突然显出身形，灵不微也意外。 原来……都是认识的？ “合欢宗宗主？！”又是几声错愕声音响起。 金沙婆婆则是颤抖着唇：“你……你……” 她醒于百年后 第101节 “妹妹……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碧落完全接受不了的模样。 姐妹？！ 事情的发展百转千回，灵不微在里面闻到了浓烈的情感纠葛味。 她本以为在这个时候，两人只会简单打个招呼，然后就开始琢磨眼前困局。 熟料知道这两人故事的，竟然有好些人。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好一阵，只是在他们的所述里，夹杂在两人中间的男人，始终没有姓名。直到此刻，众人才知道那竟然是大佛塔顶楼的和尚。 灵不微听了好一阵才理清。 金沙婆婆是碧落一母双生的妹妹，碧落生性洒脱，爱快意人生，所以入了合欢宗主，妹妹则不同，妹妹认为合欢宗就是贪图享乐，不知羞耻，她是正正经经的剑修。 直到一叶的出现。 一叶最先认识的是金沙婆婆，金沙婆婆明显也对一叶动了心，可在她还没有告白的时候，在一个秘境里，一叶认识了碧落。 合欢宗宗主，自然要比剑修更有风情，更懂得如何引/诱男人。 总之一叶很快和合欢宗宗主在一起了，其后便是夹杂数年的三人纠缠。 直到最后，合欢宗宗主身死道消，金沙婆婆远遁人间，任由自己衰老下去，而那个夹杂在两姐妹中间的男人，旁人都以为死了，没想到他是高高在上的佛子，一直在大佛塔顶楼安稳渡世。 三人的故事，多半是传了很多遍的传言。 中间到底有多少真，多少假，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 可身在其中的两人就在现场，听着他们的议论，竟然毫无表示。 她们以一种微妙的气氛冷对。 灵不微悄悄给度九思传音：“见到我的时候这些人都没这么活络。” 度九思：“也许是因为你给他们的威慑更强。” “才不是，说明人都爱看热闹，一牵扯上感情，瞧瞧他们，生死都不顾了。” 度九思听了直笑。 “但我觉得碧落不是主动引/诱一叶的，”灵不微琢磨，“一叶那种人，如果不对谁动心，任凭你是天仙也无用。” “这就要问一叶了，”度九思说到此处，补充一句，“一叶消失在这里面了，我留意过外面场景，根本不曾有他的身影。” 灵不微反应过来，刚要开口，让众人缓缓吃瓜心情，就听金沙婆婆开口：“这件事是一叶做的吗？” 她问的是碧落。 碧落垂眸，随后点了点头。 金沙婆婆像是不堪打击一般后退了两步，她虽然年迈，可精气神十足，如今看过去，竟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样。 “你怎么会成为一缕残魂？”金沙婆婆又问。 碧落苦笑：“因为我死后，但魂魄又被他找了回来，只是他那召回之术并不完整，所以我无法复活。” 复活…… “是了，”金沙婆婆有些恍惚，“我怎么会认为他愿意放手让你去转生呢？他是一定要复活你的……” 她话锋一转：“一叶帮冉白玉，应该也是为了你的复活吧！否则以他那般光明磊落之人，怎么会去助纣为虐？” 听了这话的灵不微神情古怪。 这金沙婆婆，对一叶的看法未免太过正派了一点。 一叶的佛面魔心传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难道她就是这么为他找理由的吗？ “一叶从来就不是你认为的这样……”碧落还试图与她讲道理。 可金沙婆婆却立刻吼道：“住口！都是你！都是因为你他才会走火入魔！他可是天生佛子，是生来就普度众生的人！” 金沙婆婆的发疯完全出乎众人意料，龙跃见状不对，立刻试图安抚：“金沙婆婆，你别激动……” “滚！” 她猛地出手，将龙跃狠狠拂开，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碧落身上冲去。 碧落只是一缕魂魄，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她这一招下去，碧落绝对灰飞烟灭。 灵不微立刻出手。 而就在与金沙婆婆交上手的一瞬间，接触到她的眼神时，灵不微暗道不好。 金沙婆婆竟然攻势一转，猛地贴近灵不微，她身材瘦小，形如干柴，完全看不出她那么迅捷，就连灵不微都被晃了一下。 回过神，她蓦然发现，手中的那本阵法图册竟然被这老太婆夺去了。 “你想做什么！”灵不微眉头皱起。 “雪轻！”碧落也慌了。 “哼，我可瞧见了，你们看这阵法道纹的时候，特地用这册子对的，”金沙婆婆夹缝中的眼神露出狡猾之色，“想要？那就来拿吧！” 她拿着册子，一下子飞出了芥子空间！ “拦住她！”灵不微说出口的同时，龙跃等人也随之出手。 可金沙婆婆竟是拼了命一般，她甩出一滴心头血，借助强大的修为，硬生生闯出一条命。 而一落地，她也不逃，只是拂开飞来的妖物，举起那册子，怒吼：“一叶！你在吗！你出来！我有你要的东西！你出来！” 她说：“出来见我！一叶！出来啊！” 芥子空间内的众人见着这一幕，满眼震惊。 储云容喃喃道：“我滴乖乖，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一往情深啊。”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更，不要等 第87章 突变 [v] “坏老太婆。”三千恶狠狠地道。 现今无人敢出去，众人都只能望着金沙婆婆发疯。 碧落面色恍惚，灵不微上前：“你要不要回画里歇一歇？” “不了，我也想知道，一叶会不会出来，”碧落她怔怔地盯着外面，眼神有些许哀伤。 灵不微点点头，事已至此，只能静观其变。 “抱歉，如果不是我出来，雪轻就不会夺了那本册子，”碧落道。 “命里没有破阵之法，再说也没到绝路，且看看一叶会不会出现。”灵不微眨眨眼，“你若真的抱有歉意，不若将一叶的弱点告诉我们，若能解决一叶，这阵法必然就不攻自破了。” 碧落一怔，然后笑了：“可你还没有赢我，而且，他的弱点就算出现，他也不会解开这阵法的。” “大型阵法，除非他死，不然他自己也掌控不了。” 碧落对一叶的了解已经深入骨髓，她说这些甚至不是用猜测的语气。 “放心，我们也做好准备了，”龙跃上前，他面色复杂，“我们都没想到这还牵扯到了大佛塔，大佛塔向来是圣洁之地，顶楼佛子更是神秘强大，如果他也在其中，少不了一场恶战。” “现在册子被夺，还有别的法子吗？”洪金秋说，“你吩咐我们配合。” 若只是普通的半步飞升，自然使唤不了他们，这都是一群老怪物了，不知半步飞升多少年。 可灵不微本就是横空出世的天才，她的实力他们也心服口服，且他们深知，若现今修真/界还与过去一样，天道并未封住人间与仙界的接口，他们不一定能渡过飞升劫难，但灵不微一定可以。 灵不微也不意外：“不急，我本来就想引一叶出现，没料到金沙婆婆替我省去了这一手。” 她看向外面，众人跟随她的视线。 每一只扑过来的妖物，都被金沙婆婆撕碎，她受到敬重不是没有原因，她本就属于实力偏上的那部分半步飞升。 每次一动手，她便要唤一声一叶，血雨哗哗落下，她也没有施法去挡，干枯的身材更像是鬼魅。 “你这妹妹，怎么与你完全不同？”灵不微好奇。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特别聪明，还乐善好施，经常仗剑助人，”碧落捂住自己的脸，很疲惫的模样，“她太迷恋一叶了，始终不相信他会是个魔鬼，失去了分辨是非的能力。” 在外人面前甚少主动开口的度九思道：“可她知道一叶作恶，只是嘴里为他辩解。” 碧落有些恍惚地抬头：“为什么？” 度九思看她的眼神有些怜悯：“她方才对你，是真的动了杀意，她抢夺图册，也极为果决，她见杀不死你，退而求其次取图册示好一叶。说明她知道一叶在，并且阵法与他有关。” 金沙婆婆嘴里的“我不信，”实际上是“我笃定。” 度九思又问：“你会死，是不是和她有关？” 这话一出，碧落身体一震。 答案显而易见。 灵不微幽幽地叹了口气。 众人一时间皆都沉默，金沙婆婆可是光明磊落的代表，今日横出这一手，到底是令人失语。 碧落道：“我想回画里。” 灵不微打开画卷，碧落立刻钻进去。 可就是下一刻，外面异变陡然生出。 带着叹息的声音自空中响起，漫天血雨被一股力量挡开，干枯瘦小的金沙婆婆面前，出现了一身着僧袍的男人。 他的容颜是那么圣洁，那么伟岸。 金沙婆婆的眼神迷醉，满脸都是无法藏起来的爱慕。 “你怎么会在这里？”一叶好似完全不知金沙婆婆被卷入了其中，他伸出手，将她额前的头发别到了耳后，“还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这……他俩这……”有人忍不住开口，“这和尚怎么深情款款的？” 一叶对待金沙婆婆的态度，确实古怪。 灵不微察觉到袖中画卷狠狠地一抖。 她醒于百年后 第102节 “你终于肯见我了，你终于肯见我了，”金沙婆婆哭着笑，笑着哭，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愈加难以直视。 可一叶完全感受不到，他堪称情深地道：“我从来没有避开过你，只不过……我一见到你，就会想到你姐姐，我不能忘记她，你明白的。” 姐姐。 碧落。 金沙婆婆身体一抖，她递出那册子：“给你。” “这是什么？”一叶没有去接。 虽然漫天血雨，但是金沙婆婆用了法术，将册子保护得滴水不沾。 她看着自己那只干枯的手，忽然意识到了自己与面前人的天壤之别，一挥袖，全身上下换了个截然不同的模样。 一身出尘白衣，长发如瀑，肤如白雪，又带着几分坚毅的剑修气质，令人侧目。 她的声音也变得犹如银铃般悦耳动听，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那个少女：“能解开你法阵的东西。” 灵不微叹道：“我现在相信你们俩是姐妹了。” 金沙婆婆与碧落的容貌有七分相似，只是气质迥异。 而一叶见到她变化，脸色如寻常一样，他语调微扬：“谁和你说，这阵法是我布置的？” “溜！”灵不微立刻反应过来。 看戏完全看望了，这可是性命攸关之时！ 与此同时，本因为他不变的面色略有些丧气的金沙婆婆，立刻指向了他们，嘴角勾起诡谲笑容：“那里！那里有许多躲起来的半步飞升！” 一叶含笑扭头。 灵不微确认，那一眼，一叶对她对视了。 可一叶却平静转过头，对金沙婆婆道：“哪里？我未曾瞧见。” “就在那儿啊！灵不微他们！”金沙婆婆急了，她以为一叶是被法术蛊惑了，“我也瞧不见，但我刚才才从那里出来的，他们那法术有古怪，真的……” 她说着说着，身体就僵住了。 一叶随手一掌，拍向了她的天灵盖：“是吗？那多谢提醒了。” 金沙婆婆没有丝毫挣扎的，死在了一叶的手下。 众人噤若寒蝉。 谁都没预料到金沙婆婆的死会来的这么快，这么……轻而易举。 一叶拿过那只纤纤素手上的图册，翻看了几眼，眼神加深，随后收入袖中，对着灵不微双手合十，遥遥行礼：“阿弥陀佛，贫僧笑纳这阵法图册了，灵施主，后半夜阵法将会绞灭所有活物，希望你们的芥子空间，能撑过去。” “贫僧，在明日等你。” 作者有话说: 金沙婆婆：我的戏份好短 数念：我的收藏好短 明天见~ 第88章 反转 [v] 一叶没有对他们出手，他甚至杀死了金沙婆婆。 一声吞咽口水的动静响起：“他到底……是敌是友？” 灵不微则是传音碧落：“你还好吗？” 她拿捏不准三人之间的感情，虽说金沙婆婆对碧落的态度恶劣，可到底亲生姐妹。眼睁睁瞧着自己的爱人，将妹妹一掌劈死……且妹妹还爱慕着这个男人…… 灵不微都没见过这般狗血的话本。 碧落的声音很平静，她提都没提金沙婆婆的死，坦然接受了一般：“这个赌我输了，一叶并不是为了冉白玉做事。” 如果要为冉白玉，他根本就不用等到明日，现在出手绞杀他们，将他们变作冉白玉飞升的养料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他放过了他们。 灵不微见她完全略过金沙婆婆的死，想打开画卷看看情况，但最后还是放弃：“可我现今也没赢，一叶到底是帮自己，还是帮白越呢？” “他是明面帮白越，实际帮自己，”碧落甚至笑了一声，“所以你会赢，但我没想好要不要现在告诉你弱点，等到明日再看。” 灵不微挑挑眉：“我等你。” “还有，不用担心我，”碧落忽然道，“这一日终究会来。” 这话让灵不微愣了愣：“你是指金沙婆婆的死？” 碧落却不回答了。 “那些人呢！”冉白玉将一切纳入眼底，他忍不住怒吼，“为什么不动手杀了其他藏在芥子空间里的人？！” “阵法很快就会开始动手，何必贫僧再费力气？”一叶双手合十，他没有出现在而冉白玉身边，只是在台下仰望着他，“白玉，你需要心静，飞升在即，若心不静，你很难越过天雷一劫。” 相较于常人盛赞的温柔强大的仙盟盟主，此刻的冉白玉着实像个没什么见识的浮躁修士，不知是对飞升的恐惧多一些，还是太在意灵不微。 但这些都不重要。 冉白玉将面上的怒火压下去：“师父，他们的手段十分诡谲，那芥子空间不知为何，连我也不能看出来，唯有天道之眼才可以，可现如今白越不在，天道之眼本体的力量也供给的是这阵法，我无法借用，如果阵法也对这芥子空间无用……” “那我亲自动手，”一叶含笑，“你放心，只要你飞升，一切都不是你的阻碍。” 只要飞升，一切都不是阻碍。 这句话让冉白玉心中大定，他盘膝坐下，开始静心准备。 一叶嘴角弧度不变，他掏出袖子里的那本图册，于惨叫声与风声中盘膝坐在了空中，方圆三尺之内，血雨人妖都被隔绝在外。 他像是慈悲渡人的佛，可眼中没有人间，只有那本阵法图册。 时间点点滴滴飞过，众人都静静地等着后半夜这阵法将要发动的攻击，神经一个个都紧绷着。 可古怪的是，所谓的绞杀并未来临。 天色从黑转明，呈现出一种雾气深浓的幽蓝。 有人忍不住问：“外面……是不是都死光了？” 修士基本都没了，偶有几只妖物还在飞过，发出尖利的啸声。 按理说，这阵法已经开始自动清理其中蕴含的妖物与藏在芥子空间中的他们。 “不等了！要不我们杀出去！”一声怒吼迸发。 “什么破阵法，没准是被忽悠了，现在妖物也死得差不多了！” 这般声音越来越大，而为首的几人都看着灵不微。 “不可以，”灵不微摇头否决。 “为什么？” “阵法迟迟没有启动绞杀，是因为给这座阵法供能的天道之眼出了事，可天道之眼还没有被毁，这阵法仍旧坚固，”灵不微垂眸，“若我们一出去那遇到绞杀开启，那可真是送死了。” “天道之眼？那又是什么？为什么出了事？”一连串询问冒出来，灵不微没回答。 天道之眼能做干扰的，自然是宋蝉三千他们。 也不知情况如何了。 “放心，我能感觉到三千状态很好，”度九思知道她担忧什么。 “那就好，”灵不微笑了一下，“再等等，等到破晓之际，天雷要降下，这阵法必定要变幻的。” 众人只能继续等。 * 岚都城郊地底，天道之眼跟前，三千的状态，说不上好。 他恶狠狠地把吉光往前一劈：“滚！” 周围是一个个扑腾而上的妖物，他们神志已开，见到三千这样，不仅不后退，反倒先笑嘻嘻地逼近，然后在他挥剑之时再迅速避开。 三千气死了。 他们来到这里，见到那只绿色的大眼睛后，立刻就悄悄靠近，谁曾想这地底的一大片空地这般诡异，几人一走进来就迷失了方向，再一拐弯就连对方的身影都瞧不见了。 唯有这些妖物一个个扑腾而过。 想到了度九思，三千眼中闪过一抹坚毅之色，他咬紧牙关，仔细地寻找破局之法，小心地用灵力去探寻周围的人。 一股劲风从旁袭来，三千矮下身子一避，回头迅速劈下，可熟悉的声音“哎哟”叫起，他一愣，手中劲道立刻卸了：“储云容？” 储云容揉了揉手：“反应不错，要不是我身子骨抗打，怕是真要出事。” “陈师兄呢？宋蝉，景袖呢？”三千急急忙忙询问，“你们怎么和我走散了？” 储云容面露无奈：“不是我们和你走散了，是所有人都被这阵法忽悠住了，而如果不是因为当初你主人给我塑身的时候，特地留了一丝他的气息，我也没法找到你。” “主人的气息？”三千愕然。 三千他完全不知此事，储云容道：“我这肉身不是来源于隐仙殿吗？当时他应当预料到了有今日，所以托我照顾你，才会给我留下这一缕气息，是与你身上衔接的。” “呜哇，”三千几乎要落泪了，“我好想念主人，我们快点想办法离开吧！” “只怕不容易，”储云容眉头紧皱，他将妖物迅速挡开，“咱们先想办法找到宋蝉他们。” “我想想，”三千道，“这脚下阵法应当与当初一样，是肉眼蒙蔽，不知蒙住双眼，用识海去走这段路有没有用。” 储云容道：“我试试。” 他们刚要这般做，就听到一声轻灵柔媚的笑。 “真是聪明的两个小鬼，”一身红裙的女人含羞带怯地看向了他们，视线却像是淬了毒的钩子一般缠绕在他们身上。 与她那堪称天真羞怯的神情完全不同，如果不是确认邪佞的气息来源于她，以及…… 储云容和三千认出来了她的身份。 “老妖婆，”储云容将三千挡在身后，“你不去帮冉白玉，在这里干嘛？” 她醒于百年后 第103节 “嘿嘿，真是礼貌的小鬼，谁是老妖婆？这话可听得我恨死了，不过嘛，”无厌舔了舔唇，“我对食物总是十分宽容。” 她立刻化为一道漆黑的风席卷过来！那风靠近他们之后，立刻凝聚成了一股黑绳，将两人狠狠扼住。 储云容立刻去挡，三千也抬起吉光，可抓住他们的是风，而风却很难用刀剑砍死。 “嘿嘿嘿，看你们这细皮嫩肉的样子，一定味道极美，我已经很久很久没能吃到活人了，”缓缓地靠近储云容，无厌对准他的脖子，下口，狠狠一咬。 “啊！” 那张精细妩媚的脸出现了一丝裂缝，她捂住嘴，嘴里竟然被磕出一嘴血。 “我……我的牙……”无厌怔怔地看着手心 ，一颗断牙正躺在那里。 储云容趁着此时，猛地掀开这股风，立刻拉着三千逃跑，一边逃，一边去看自己的脖子。 “差点把我的这尊玉身给毁了。”他庆幸地道，随后幸灾乐祸地笑笑，“叫她随便乱啃人。” “哈哈！没想到你的身体还能有这样的作用。” 三千也因为这一幕忍不住笑，圆圆的小脸乐成一朵花。 两人在里面迅速穿行，妖物撞过来就被挡开，而无厌则是在后恨恨地吼道：“给我站住！” “糟了，这老妖婆。” 三千则是将吉光往后一抛：“拦住她！” 吉光迅速荡开结印，形成一个阵法。 但是三千与无厌比起来，两人的灵力就是萤火皓月之差，完全不能放在一起衡量。 “阵法不错，可惜，”无厌眼中掠过一抹寒光，然后猛地俯冲下来，直接用身体强行闯过那阵法，瞬间逼近！ 一根黑色绳索瞬间出现在了他们的脚下，因为太突兀，两人被齐齐绊倒。 而无厌则是带着狞笑扑上前。 “滚！”储云容内心吼出这句话，但没说出口。 剑光荡开，另外几人出现在了他们跟前。 宋蝉拿着若冰剑，眉目冰冷。 “嗯？”无厌避开攻击，往后一看，“你怎么没拖住他们？” “这二人的实力也今非昔比了，”白越耸耸肩。 陈雄赶过来，将三千和储云容扶起来：“你们没事吧？” “没事，陈师兄，你们呢？”三千将吉光剑召回，他看着面前的景袖和宋蝉，长舒一口气。 “我们遇上了白越，但是……”眼见景袖宋蝉与对方对峙，陈雄低声给他们说了一遍先前发生的事情。 他们确实遇到了白越，但诡异的是，白越并没有和他们作对，相反东拉西扯了好一会儿。 “他们扯什么了？”储云容好奇地发问。 陈雄压低声音：“说什么人肉的滋味好不好，你们这段时间杀了这么多人，拥有这么多力量，有没有想继续为恶之类的……” 三千倒吸一口冷气。 储云容却面有郁色，他再单纯，但也活了这么多年，瞬间就明白了白越的意思。 在这个修仙世界，本质大家都是想成仙，想获得更强大的力量，而之所以有人为恶，就是因为作恶获得力量更快。 多数人能抵抗那恶，是因为不能被普通的力量吸引。 可这段日子，为了伪装，景袖与宋蝉被迫杀了很多人，他们拥有了旁人难以企及的强大修为，那速度是绝大部分修士拍马都赶不上的，比起过往的自己也是天壤之别。 他们能抗住吗？ 不过他们扛住了，否则不会来此。 只是他俩到底杀了这么多人……天道啊，既然你写下规则，不可以为恶，那这种迫不得已的恶，难道就没考虑在内吗？ “二对二，能打得过吧？”无厌打量了两眼他们，对白越道。 至于其他几个，在无厌眼中是没有多大用处的，包括储云容。 “不，是三对一，”白越认真地纠正。 “你就算算上那个修为还算能看的小鬼，也是三对二，”无厌有些无语，“什么叫做三对一？” “因为我啊，”白越轻轻一笑，他的手搭在了无厌的肩膀上。 扣住了她的脉门。 作者有话说: 更品太差了这个念【指指点点我自己】 第89章 弱阵 [v] “喂，你开玩笑吧？”无厌美目一横，略有些诧异地盯着他。 白越道：“你明白，我不想永远维持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人不人鬼不鬼？可你本来就不该诞生不是吗？”无厌好似并没有意识到危险，她仍旧觉得他是在说笑，“再说了，你瞧瞧，那里不也是人不人鬼不鬼吗？” 她指向的位置就是景袖。 景袖脸部苍白，瘦削无比，从开始就一直沉默寡言。 见到竟有人出手点她：“无厌娘娘说的是，我确实人不人鬼不鬼。” 黄泉鬼修超脱五行，虽然受天道法则禁锢，但又不全然。 只是现在景袖的状态，更偏向一只被抽空了精气的冥魂，确实接近鬼了。 “再说了，”无厌小心翼翼地把脖子往后仰了仰，“我们不也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咱们是同类不是吗？被这些可恶的修士骂是妖物，做人有什么好呢？那么多条条框框。” “那为什么我们是妖物？”白越忽然反驳了她。 “什么？” “为什么有些人生而为妖，有些人生而为人？”白越那只碧绿的眼睛愈发漂亮，散发着莹莹色彩，“凭什么我生下来就只是一缕善念，而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凭什么呢？” 这问题实在是惊世骇俗，尤其是对于无厌来说，她迟疑地道：“做人就对你那么重要？” “不，是有做人的机会对我来说很重要，”白越道，“我可以不做，但我不能没有这种选择。” 上天应该公平，不是吗？ 无厌实在是不知道他在胡言乱语什么，但是他身上的危险感飙升，这点却十分明显。 她猛地出手：“蠢货！别胡言乱语了！” 白越瞬间回手，而无厌本来被他压在下风，竟然越战越勇。 “这个女人身上有信仰之力，”景袖和宋蝉对视一眼，“我们要不要帮忙？” 宋蝉摇头：“让他们狗咬狗，反正这个白越也不可信。” 他想了想，低声问道：“你还好吧？” 景袖的面色实在是太难看了。 “你如何，我就如何，”景袖笑了笑。 不仅是她，宋蝉同样也有一副骷髅一样的身体。 他们到底不是恶人，尤其是宋蝉，从未想过自己的手上会有这么多人命。 “总会熬过去的，不是吗？”景袖看他。 他们时时刻刻恍惚，自己到底是否还有资格被称作人。 虽然不是出自本意，但他们确确实实，手上沾染了无数无辜人的鲜血。 “宋前辈，景前辈，”三千他们靠过来，“咱们要不要跑啊？” 他们一上前，两人的谈话便断了。 现在白越和无厌正在激斗，顾不上他们，若他们趁乱离开，正是最好时机。 “三千说得对，”储云容帮腔。 陈雄却欲言又止，然后看向景宋二人。 “不行，”宋蝉摇头。 “为什么？” “因为……”宋蝉的解释只说了一半，白越和无厌方向异变已生。 本来占据上风的无厌力量迅速变弱。 她本就靠信仰生存，她是冉白玉的手下，虽然骗来的信仰之力全都上交给了冉白玉，可冉白玉同样也会哺给她力量，借的就是天道之眼的势。 与无厌不同，白越并不需要信仰之力，他所拥有的力量，就是从天道之眼中得来的本身。 所以…… 无厌震惊地瞪大眼睛，她停下手，踉跄一下。 白越也没有趁机攻击她，反而好整以暇，甚至是温和而怜悯的。 这一刻，他作为冉白玉的善念，与他有了奇异的重叠。 “你自己看。” 白越伸手一指。 那颗巨大的天道之眼，像是活物一般的天道之眼，缓缓地冒出了血泪，从眼眶中流淌出来，落入泥地里，在绿色的光下呈现出暗沉的黑色观感。 站在天道之眼面前的，是熟悉的小黑皮。 方陆眼神都有些蒙蒙的，像是没料到眼前场景。 “方陆！”三千都蒙了。 他们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方陆竟然不在身边。 她醒于百年后 第104节 “你居然……居然毁了天道之眼，”无厌看见这一幕，完全崩溃了。 她恶狠狠地道：“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一切都毁了！一切都毁了！你也要被毁了！” “你错了，”白越微笑，“我会很好，你也会很好，只要你，奔向光明，不是吗？” “你什么意思”无厌斜眼看他。 白越看向宋蝉他们。 宋蝉与景袖对视一眼，两人点头：“按照我们先前的交易来。” “你们带我们破解冉白玉阵法，我们就提供你们要的东西。”宋蝉说。 “等等，你们做了什么交易？”储云容打断。 “与你们无关，总而言之，会保护好你们的。”景袖与宋蝉并不直说。 这话让人油然而生不祥的预感。 白越附在无厌耳边说了些话，无厌惊疑不定地抬起头，然后过了一阵：“好，我答应你们，随我来吧。” 一行人来到方陆这里，方陆对宋蝉打了个招呼：“宋长老。” “你做的很好。”宋蝉夸赞 “心思纯净可真罕见，这小鬼居然能毁掉天道之眼，”无厌嘟囔了一句，“倒是天时地利人和都给你们占尽了。” 天道之眼的弱点，唯有白越知道，便是心思澄澈透明之人，进入其中，毁掉眼睛瞳孔最中央的核心，以雷法灼烧，便能摧毁。 这个弱点唯有白越知道，因为他是唯一进入过天道之眼的人。 心思澄澈之人难寻，但不巧，景袖知晓方陆是。 方陆曾经在黄泉寻找到过出路，是真正的心思通透者。 一切都那么的……水到渠成，顺利到让人觉得心慌。 “所以你更应该弃暗投明。”白越说。 “哼哼，反正我要的东西你们得给我，”无厌看了一眼宋蝉和景袖，眼中有一瞬间的贪婪。 虽然她总是劝白越不要去背叛冉白玉，否则不会有好下场，可她从来没有揭穿过白越。 这也不过是因为，谁不想摆脱桎梏呢？ 如果能够拥有自由人身，那就能摆脱了。 而妖物想变成人，最简单也最难的方法，就是活人把心脏献祭给他们吞下。 活人怎么可能会把心脏献祭给妖物？不能有一丝一毫地被操控，而是真真切切地愿意。 古往今来几乎没妖物能通过这个途径成人，但…… 景袖和宋蝉，对天毒誓，愿意如此，否则便生生世世受地狱淬魂之苦，不得转生。 毕竟他们只是献祭心脏，但还是能转世轮回的。 景袖不可以，但景袖并未说出来，知道这一点的白越，也没有点明宋蝉。 他很乐意看见这种桥段，反正他只需要他们献祭出来的心脏。 无厌觉得这笔买卖不算太划算，因为冉白玉飞升仙道，也许也能施舍给她一具人身，来让她自由。 可白越都倒戈了，她只能退而求其次。 只是白越倒戈得未免太快，这让无厌多想了一点。 一群人都在心怀鬼胎，他们走到这只巨大瞳孔的背后，散发着紫黑色的阵法正在源源不绝地吸收瞳孔里的力量，就像是个无底洞，吞进去就没了。 但他们都知道，吞进去的力量给了另一处。 “这玩意儿我们也解不了，这东西是冉白玉弄的，”无厌耸耸肩膀，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宋蝉刚往上走，就被景袖拦住：“我来。” “你会解阵吗？” “不会，”景袖的脸露出苍白的笑容：“但我是黄泉鬼修。” 黄泉鬼修是什么意思？ 宋蝉不解，但在景袖的手放上去之后，他就懂了。 源源不绝的力量从景袖身上抽出来，那种气息带着一股很奇异的陌生感，那是专门属于三界之外的，黄泉鬼修的本源力量，因为与天道之力相互排斥，进而干扰了这阵法。 “你没事吧？”等到景袖放下手的时候，她已经虚弱地立不住了。 宋蝉立刻上前揽住她。 “我没事，”景袖靠着他的力量站起来，然后转过身，对白越道，“阵法的力量已经一落千丈，现在你可以去对付冉白玉了。” “不急，”白越歪头，“你们应该先履行你们的诺言，至于冉白玉，我想那里也够他受的。” 他一招手，巨大的眼睛慢慢地转身，天道之眼终于摆脱这股神秘圣洁的表象，露出了狰狞的面貌。 * 阵法变弱的那一刻，所有阵法里的人，妖，都感知到了。 残留的修士们松了一口气，然后提着最后的命疯狂往外冲，只要冲破这阵法……就能活！ 妖物立刻去追，不过也有聪明的妖物在撞击阵法，因为它们的目标不再仅仅只含有这些修士，是外面成千上万的仙盟弟子。 “我们出不出去？”芥子空间里有人问到。 灵不微也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她笑眯眯地点头：“你们可以离开了。” 可她这句话放出，没一个人动身。 龙跃盯着她：“你想做什么？” “若剑尊要为自己讨回公道，也算我们一个！”洪金秋表态。 其他人都点头。 灵不微笑：“可是……很可能会死哦。” 一时间有些沉默。 灵不微像是不意外这个结果：“你们走吧。” “不，若不是你，我们也活不下来，”龙跃说，“何况，我们也想知道，一百年前的真相。” 灵不微静静地与他对视，而后视线横过其他人，他们都看着她。 “那便辛苦各位了。”她诚恳无比地道，“那就请……合力，阻拦冉白玉的飞升吧。” 一群人飞出去，直立在空中，视线对准了中间的冉白玉。 灵不微和度九思殿后。 当其余人走后，她脸上的诚恳消失的干干净净。 “我聪明吧？以退为进。”灵不微对度九思眨眨眼。 她早就料到他们不会走，其中有两点。 这其一嘛，便是她百年前的实力，和神骨的存在，让这些半步飞升对她的实力有了错误印象。 第二点，是她愿意单独留下，让他们以为自己绝对能处理得了冉白玉。 可是……灵不微也不过是在赌罢了。 “自然，只要是你，什么都有可能。”度九思俯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幸得有你。 作者有话说: 后面两章可能有大量说教，不喜欢的可以pass掉，啵啵诸位，就是说还是会想办法加更，毕竟之前的加更没做到，我努努力，马上周六了！ 第90章 一更 [v] 阵法威力人削弱的那瞬间，冉白玉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他立刻看向一叶，眼中带有不可思议。 “你背叛了我？”他说。 一叶的手细细地描过图册之上的阵法，宛如没听到他在说话。 他像是全身心沉浸在了那一环套一环的精妙道纹之中，身上气息愈发宁静。 冉白玉想要离开飞升台，可脚下才刚动，就停住了。 破晓时分，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他马上就要飞升了，没有这些逃逸的信仰，他也可以成功！ 且先暂时忍你们一忍。 冉白玉的视线从那些混乱的妖物与修士身上扫过，不着痕迹地于一叶身上停留一瞬。 他重新盘膝坐了下去。 可一坐下，喧闹的嚷嚷声又在耳边炸开，身下一震，他蓦然睁眼。 旁边的一叶也终于回过神。 冉白玉见到正中间的人影，眼睛一眯：“剑尊。” 灵不微没看他，反而是笑眯眯地对着一叶：“不知大师观摩我的阵法图册如何了？” “虽无文字，可这随意勾勒出来的图案，却自有一股特殊韵味，贫僧单单是跟着描摹一遍，便觉吃力无比，”一叶像是感受不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他轻轻落在地面上，对着灵不微行了个礼，“想来这位渡引仙人，定是已经飞升的大能。” “那还请大师将图册还给我，”灵不微对他伸出手。 一叶笑了：“恐怕还不能，小僧骤得此册，才发现先前的阵法实在是鄙陋，唯有这般阵法才能称得上绝世无双的阵法。” “贫僧醉心阵法，也无心干预他事，还请灵施主行个方便。” 无心干预他事。 她醒于百年后 第105节 意思是看在这阵法的面子上，他不掺和她和冉白玉之间的事？ 灵不微挑眉，而画中碧落已经提醒：“他骗你的，一叶阵法天赋卓绝，极有可能是借着研究这图册，来改变脚下阵法。” 以他的胃口，一定谋划着更多的东西。 灵不微没有传音回去。 因着碧落不知有何特殊之处，她的存在是一叶感知不到的，可他们不同，如果传音，就会被他发现。 她只是轻叹了一口气。 但碧落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们没得选，腹背受敌，只能去接受一叶的袖手旁观。 起码在灵不微这里，冉白玉必死无疑。 一叶竟然就直接身形一淡，消失在了原地。 “剑尊，”龙跃上前，请示灵不微的意思。 灵不微看了眼天色，方才慢慢地将视线转过去，和冉白玉对上。 “不愧是剑尊，”被重重包围起来的冉白玉，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盯着灵不微，良久赞叹一句。 一叶光明正大的背弃好似并没有让他注意到，从看见灵不微那一刻起，他眼珠子就像是黏在了她的身上。 这眼神不做任何掩饰，里面藏着的男人对女人的侵略与占有让人战栗。 又或者，恶心。 灵不微没有动，但锋锐的杀意却让冉白玉注意到了她身边的男人。 “哼，隐仙殿，”冉白玉舔了舔唇，“不过是故弄玄虚的落魄世家，真正的仙是我！是我！” 灵不微笑：“你就这么笃定你能成仙？冉白玉，你凭什么可以？” 她往后面退了两步，不着痕迹地做了个手势。 冉白玉正要开口，几大半步飞升竟然就直接出手，他们几人连结，一道雪色光柱直冲云霄，瞬间冲破了这已经失去威力的阵法！ 一声尖利啸声响起，无数妖物朝着此处涌过来，但又恐惧这道光柱的强大，在外徘徊。 冉白玉所在飞升台由无色光罩包围，既挡住了妖物，又挡住了他们。 当这道雪色光柱朝着飞升台倾倒时，那无色光罩瞬间被激活，熟悉的道纹涌现。 正是当初复活灵不微时，他用十万生死魂来吸取信仰之力的阵法道纹。 雪色光柱扫下去的第一次，光罩未曾破碎，只是上面的道纹出现了片刻紊乱。 “你们确定要和我作对？” 冉白玉阴沉的眼缓缓划过这些半步飞升，他冷冷地挑起唇：“我以为杀了那么多半步飞升，你们也该明白……我与你们的差距了。” 他的视线让人觉得心头一沉，但几人都没任何退缩。 因为他们背后站着的是灵不微！ “轰”得一声，雪色光柱再度劈下来。 这动静堪称惊天动地，只是仙盟位置如此偏僻，才会不惊扰到凡人。 只是修士几乎都意识到了这里的不对劲，越来越多的修士来看戏 。 他们也察觉到了好友或是师门中人来此处观礼之后，便杳无音信，故此众人也都是离仙盟远远的，并不敢接近。 宋蝉一行人从岚州穿过传送阵，来到仙盟时，看见天上密密麻麻的人头，都愣了一下。 “怎么那么多人？是阵法破了？” 不对啊，当时来观礼的人都没那么多…… 何况—— 一股血气直冲鼻尖，伴随着那冲天的雪色光柱。 亮到晃眼。 “这到底是啥子嘞！我滴亲娘嘞，这都第二次了！”有修士惊叹。 储云容得闲说：“这口音怪有意思的。” 其余人没应和。 因为那道雪色光柱冲破阵法后，里面隐藏起来的画面终于逐渐清晰。 血，尸体，被阵法完全集在那片广场之下，无数无法瞑目的眼睛，和站在这些尸体上啃食的妖物。 以及少部分对着外界呼嚎的人，他们再也没了平时高高在上的修士模样，相反，他们面目狰狞而绝望。 当这画面呈现在众人面前时，好像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是……什么？”有人问。 “还不想办法打破这阵法！”三千此时脑袋瓜转的飞快！他看见灵不微和度九思了！ 他第一个冲上去，抬起吉光就砍。 这么一来，呆若木鸡的看客们终于纷纷上前帮忙。 混乱中，白越一拂袖，消失在了此处。 同时消失的，还有景袖宋蝉，以及无厌。 场面一片混乱，他们的消失没能惹到任何人注意。 “来了？”几人落地之处，是一处高楼，恰好可以将飞升台的事情全部纳入眼底。 角落处传来一声温润的招呼声。 宋蝉看过去，眉头拧起：“和尚？” 白越和一叶打了个招呼：“一叶大师。” 一叶含笑看了眼宋蝉景袖：“这两位是？” “和我做了交易的人，”白越解释了一番，而一叶目光有些奇异，他说：“心思歹毒如你，竟然比起冉白玉不遑多让。” “你情我愿的事情。”白越一拂衣袖。 “什么意思？”苍白着一张脸，景袖闻到了不对劲的气息。 一叶的眼神有些怜悯：“他啊，本来就想要摧毁天道之眼。” 所以宋蝉和景袖，白白赔上了两颗心。 两人都是一怔。 就连无厌也意外：“什么？白越，你到底打什么鬼主意？还有，和尚，你又是谁？” 无厌从来都只为了冉白玉做事，且一直为他收集信仰，在仙盟这边几乎没有接触，并不认识一叶。 她瞬间逼近一叶，那种妖媚完美的脸露出了一点暧昧的浅笑：“不过……和尚，你这皮相可真好。” 一叶身上从来没有危险的杀气，他比任何一个正道修士看起来都更加光明磊落。 这也是无厌最喜欢的男人。 “你喜欢我的皮相吗？”一叶温和地抬眸。 见到这一幕，白越的额角不受控制地一跳，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一叶有一双很深邃的眼睛，无厌本来只是一时兴起，此时倒是真的陷入这番情境里出不来了：“我喜欢……真好看……就像我的脸一般完美，我们，天造地设啊小和尚。” 她身子一软，好似要摔倒在一叶身上。 可她的动作停住了。 她那张漂亮完美的脸，忽然分崩离析，娇软的身体往地面倒下，而就是这么片刻功夫，便化作硬邦邦的一具尸体。 不过瞬息。 “嘶，我还想留着她，”白越倒吸一口冷气，但面上不见多少苦恼。 “这两个人，留给贫僧，”一叶提也不提无厌，明显入不了他的眼。 相反，他指向了宋蝉和景袖。 “普通剑修，黄泉鬼修，”一叶的目光在景袖的身上多停留了两秒。 她的瘦削让他有几分恍惚。 “你可以去找冉白玉了。”他说。 见一叶对他们感兴趣，白越便道：“啧，那便让给你了，索性我也用不到。” 一叶处理无厌的冷血与强大让宋景二人没敢开口。 他们静静地看着一叶，不明白这个和尚留下他们的原因。 而就在此时，一声格外清晰的惊雷声炸响。 伴随着惊雷的，是在内外合力攻击之下，彻底被毁的阵法。 以及冉白玉所在之处崩塌的飞升台。 同一时刻，阵法被毁，飞升台塌陷，以及…… 冉白玉的飞升雷劫，开始。 白越眼中划过一道奇异的流光，他迅速向飞升台内飞去。 “这一幕，壮观吗？”一叶看着这场景发问。 宋景两人摸不准他的想法，没开口。 “你们放心，”一叶又看了眼景袖：“我不会要你们的命，相反，我会让你们活到最后，看见未来的盛况，你们将目睹全新的修真时代的到来，有全新的规则……” “与天道。” 他张开双臂，任凭风贯过宽大的僧袍。 “全新的规则与天道是什么意思？”宋蝉开口。 景袖则是在其后追问：“为什么挑中了我们？” 她醒于百年后 第106节 “因为你们让我想到了过去的我们，”一叶留下一句哑谜，随后才回答宋蝉的问题，“你很快就知道了，你们的好朋友，正处于其中，不是吗？” 他细长的指尖所指之处，正是灵不微度九思的位置。 在那道雷劫劈下来之前，灵不微还没意识到雷劫到了。 “呸呸呸，”她从地上爬起来，有些狼狈。 第一道天雷带来的巨大威压将周围人都掀翻了出去，也包括毫无准备的冉白玉。 这道雷太突然了，没人预料到。 “要不是冉白玉也被劈到了，我还以为自己对雷劫的判断失误，”灵不微皱眉，她看着天上劈下第一道雷，方才缓缓凝聚的雷云，感觉出了不对劲。 “没事，对我们有利，”度九思抹掉她脸上沾上的灰，“或许是天道也在帮我们。” “趁此时，要他命。”灵不微舔舔唇，她看着躺在坑底，生死不知的冉白玉，眼中掠过一抹狠决。 不归剑被召唤出来，这一抹亮光让人心头一震。 龙跃他们纷纷靠过来，死死地盯着她的动作。 不归剑尊每一剑都有剑意凝聚，且平常不随意出剑，若能在其中有二三感悟，也是大有益处的。 虽然众人都很狼狈，可也轻松了起来。 这雷劫来得突然，也狠狠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还以为要费更大的力气呢，没想到冉白玉如此不堪一击。 但灵不微没有劈下去。 她感受着不归剑传来的讯息，眉头不受控制跳动了一下。 “你说……神骨？” “怎么了？”度九思看她脸色不对。 “不归说，冉白玉身上有神骨，不，是他融合了神骨。” 她这话一出口，像条死尸一般的冉白玉忽然有了动静。 第91章 二更 [v] 冉白玉那身锦绣黑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为轻缓地覆上了一层火焰。 火焰不是寻常可见的模样，泛着紫黑色的光。 他的身体慢慢立起来，像是有股力量让这具身体改变。 待到完全站立，他的身体一颤，气势大变，那颗一直低着的头颅，猛地往上一抬。 他清醒了。 鹰隼般的眼神瞬间锁紧灵不微，随即狞笑，那张埋在火里的脸是那般诡谲：“……剑尊……我已经掌控了你的力量，所以你，注定属于我。” 灵不微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眼，确实是完美无缺的身体，且有很强的神骨力量。 神骨会依附他为主人？ 灵不微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冉白玉抬起脚，一步步朝她走过来。 其余人都被这威势压得不能动弹，而天上很快就降下了第二道天雷，霹雳当空，随后打在了冉白玉的身上。 可冉白玉身上的紫色火焰扑腾一下，反口将那道雷……吃了下去？ 灵不微眉头一跳，手被另一只冰冷的手抓住，她侧目：“九思……” “当心。”度九思迎上前，挡起她，与冉白玉冷冷相对。 “啊，又是你啊，真是……去死吧！” 冉白玉一抬手，便有无数火焰瞬间落下，其余半步飞升抓紧时间，立刻往后撤退，可度九思不仅不避，反而直接迎了上去。 霜玄剑很短，但剑气绕天，当霜玄剑出鞘那一刻，天上雷鸣愈加清晰。 瞬间过了一招，但不知为何，度九思竟然在冉白玉手下没吃亏。 “嗤，滚！”冉白玉见状，怒极，反手拍出去，狂烈的风瞬间将他拍到远处。 灵不微上前拉住度九思，两人在空中连退几步，一直到了方才的阵法边缘才停下。 而因为打破了阵法，后面赶过来看戏的修士，也都因着修为太低而被甩开。 可窃窃私语声还是响起，因为所有人都认识冉白玉那张脸。 以及—— “我滴娘累！那不是不归剑吗！” 不归剑对天下万剑都有极强的压制之力，那剑身更是属于剑中翘楚，一抹银蓝亮光闪着凛冽寒气，但凡年岁长一些的，都瞬间反应过来。 不认识不归剑的，则是忙着向身边人打听。 “这群人可真是不怕死，遇见了热闹连命都不要了，”储云容拉着三千去找灵不微，在跑得过程中听到这些议论声，忍不住吐槽。 可也因为这些声音，叫他生出一种安全感。 事情应该能安稳结束了吧，这么多人，一口一个唾沫星子，都够把冉白玉这货给淹了。 “剑尊！” “主人！” 两人兴奋地扑过去，可是还没上前，就被人一抓。 陈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你们干嘛跑那么快！还往殿下身上跑，会死的！” “什么？” 陈雄示意他们去看。 灵不微和度九思站在一处，与冉白玉形成对立之势，偌大的飞升台，转瞬只剩下其他三人，剩余的半步飞升都已经后退。 而与冉白玉那高涨的气势相比，灵度二人的气势太弱了。 喧闹的声音一点点静下来。 天上惊雷阵阵，转瞬第三道雷劫就要下来了。 飞升共有九九八十一道雷劫，可前面四十九道是如飞瀑一般，接二连三降下，不给人任何喘息机会，但也是威力最小的，像是密集的雨点，多但不疼。 最后九道雷是酝酿时间最长的，但每一道都威力无比强大，蕴含了法则之力，可以直接攻击人的神魂。 冉白玉这雷劫既不像是前面四十九道，也不像是最后九道，像是取的中间雷劫。 威力不小，速度不快。 但…… 这些雷劫竟然被他吞噬了。 “虽然与我们先前设想的并不相同，但也只能拼一拼，”灵不微轻声道。 度九思：“不，要改一下计划，不微，我觉得我可以。” 他的身体在叫嚣着杀出去，从诞生到现在，度九思从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如此战意盎然。 他的气息内里蕴藏了一股隐秘的寒意。 这是他第一次对灵不微提要求，她当然会应允。 “不赢也没关系，但要活下去。”她说。 “好。” 灵不微后退两步后，三千才领悟到度九思要做的事情。 他握紧了手里的吉光，然后盘膝坐下。 “嗯？小鬼你在干嘛？”储云容不懂，但陈雄拉住他，不让他干扰三千。 “三千术法薄弱，所以没有认出来，这是我们殿下一族的秘法，可以吞噬万物邪恶之处，而三千自幼陪伴殿下，他的吉光剑是可以饮下殿下造成的杀戮之血，来让殿下本体不受伤害。” 这也是吉光剑身上负有血气的原因。 这把剑是三千家族世代传下来的，而从一开始，他们就与隐仙殿殿主一脉息息相关。 三千家族与隐仙殿的关系，但凡是隐仙殿中人，几乎都很清楚。 因着隐仙殿来来回回就那么一大帮子人，每年招收的弟子数目极少，但进去的都给予了十足信任。 像是陈雄，虽然是凡人拜入，但与隐仙殿也十分亲近，对此事自然了解。 储云容还是头一次听说，他意外点头：“那咱们守着点三千。” “你就这么冷眼看着？我觉得他打不过冉白玉。” 灵不微立在一边的时候，碧落出来了。 “还没打呢，你怎么知道？”灵不微语气懒洋洋的。 “冉白玉吸纳了你的神骨才会变成这幅鬼样子，看上去雷劫倒成了他的助力，”碧落道，“你倘若动手，效果才会更好。” “可我还要留点力气对付一叶呢，”灵不微假惺惺地道，“毕竟某些人还没告诉我一叶的弱点。” 碧落沉默了一番，才回答：“不是现在，我会告诉你的。” 灵不微盯着度九思的背影，轻声道：“那为什么不是现在？” 碧落没回答，反而问：“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度九思吗？若我是你，绝不会让他孤身涉险。” 灵不微笑。 她说：“我找到你的那夜，我们被一叶带去九幽湖底，见到百年前九思记忆的时候，你在不在场？” 虽然只有一缕雾，但是—— 果不其然，碧落说：“我看见了。” “那你就该知道，一百年前，他有多么遗憾没能救到我，”灵不微想到了一百年前，眼神复杂。 她醒于百年后 第107节 她和度九思，就只是差那一步，就能相见。 “我不在乎九思能不能赢，但只要他想，那就让他去做，人生来不就是为了没有遗憾地活着吗？” 碧落迟疑着开口：“没有遗憾？” 灵不微轻笑：“对啊，生活就像是一轮月亮，总是有阴晴圆缺，但是嘛，不能永远缺一块，不能永远满不了。” 一百年前他们的错过就是缺了一口的月亮，此后度九思心中再未完满过。 “就算明日要死，也不能遗憾而死，”灵不微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听。 “果然是被天道偏爱着长大的不世出天才，就连想法也如此锋锐，”碧落说了一句不知是不是夸赞的话。 “你这话怎么阴阳怪气的？人生有百种选择，从未有人说哪种活法就是对的，”灵不微来了兴致，“你瞧，我现在不人不鬼，活得不也是挺好？你若非要用我的出身说事，碧落，你信不信，这人间如我一般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再说了，我这般解释给你听，是因为我知道九思同我想的一样，若你要去拼命，那我必然是拦着你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道理我自然明白。”灵不微意味深长地道，“不然我怎么能见到你？” 碧落笑：“鬼灵精。” “还有你别总认为我看着九思送死，谁说冉白玉就一定能赢的？”灵不微摩挲手里的长剑，她紧紧地盯着场上两人，“我相信九思。” “很好，你总像条狗一样黏在她身边，叫我动手收拾都不好收拾，现在居然自己跑出来了，”冉白玉那双眼的瞳孔大了一轮，几乎看不见眼白了，可他身上的火焰却越烧越旺。 他舔舔唇：“那我就先吃了你，再和剑尊一起飞升，做那神仙眷侣。” 度九思没开口，他将剑一横，身体轻盈逼近冉白玉，在剑尖划过之处，冒出淡紫色弧光。 “没有用！”冉白玉瞬间抓住短剑，剑尖传来的电弧只让他感觉到了细小的酥麻。 而后，他反手一掐，将度九思的脖子猛地扣住。 “你早就该死了，”冉白玉眼中杀意横生，指尖力道带了置度九思于死地的狠厉。 “轰隆！” 第三道雷，酝酿了远超先前时长的天雷，瞬间劈下。 作者有话说: 本来今天想把这part写完，救救，我努努力 第92章 雷罚 [v] 当冉白玉掐上度九思脖子时，围观者一片哗然。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归剑怎么在？” “盟主怎么像是入魔了一样，这满地尸体……” “师父！我师父为什么联系不上了！” …… 越来越多的人从眼前这悚然的场景中反应过来，他们开始寻找自己的亲友，那堆可怖的尸体和冲天的血气让他们心中的担忧，都蒙上了一层不安的血色。 一声惊雷，更是炸得人心惊肉跳。 而第三道雷，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当头劈下，在冉白玉身上没留下任何痕迹。 不，还是有的。 那股紫黑色火焰吞没了第三道雷后，他的力量再上一层。 天雷已经不是他飞升的掣肘，而是助力。 “看来他必会飞升了。” “可这飞升……莫不是用这些修士的性命做的献祭？” “龙跃道友！你们不也刚从那里面逃出来吗！还请各位道友给现在状况做个解释！” “就是！那一男一女又是谁！那女子怎么会有不归剑？！” “金秋道友，其他人呢！” 龙跃一行人比起那些九死一生活下来的修士状况要好太多，他们在人群中遥望着灵不微他们，自然也感觉到了不妙。 冉白玉好似真的要飞升成功了…… 现在不管他多么强大，都只是个半步飞升，哪怕可以一挑五，也是在不下杀手的情况下，可若飞升，那情况必得另外算计，现在如果抽身事外…… 龙跃与金秋对视一眼，心中多有计较。 “各位，请听龙某一言，”龙跃立刻传音。 他的声音带上了内力，浩浩荡荡传扬开，不仅是普通修士，就连冉白玉都抬起头。 他嘲讽地盯着龙跃，以他所料，龙跃定然不敢再惹怒他。 “我们一行人，会聚集在此，都是为了观仙盟盟主飞升之礼，”龙跃目光四下扫扫，在冉白玉脸上划过。 灵不微的视线也从冉白玉卡住度九思的那只手上挪开，盯紧了龙跃。 “不料，仙盟盟主冉白玉，设下阵法，圈养妖物，攻击我等，且将我等性命转为飞升所用的信仰之力，”龙跃一字一句道，“他是妖魔，是邪道！百年前问仙派灭门惨案，便是他栽赃给不归剑尊的！” 从龙跃提到冉白玉圈养妖物，就再也无人开口。 等到他说起百年前问仙派惨案，更是落针可闻。 “龙跃……”冉白玉脸部抽动，细细地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 他绝对会好好收拾这群不听话的半步飞升。 “你……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有一弟子煞白着脸发问。 龙跃认出来了这弟子。 他长辈也来了此处，只是他与那半步飞升只是点头之交，而在混战中他也看见，那半步飞升因为力竭而被吞噬。 这阵法隔绝了天地灵气，也大大削弱了人的修为，相反给妖物极大的助力，能活下来的，不过一二成。 还算上了他们这些而躲在芥子空间的。 “你祖父已然身亡，”龙跃目露悲悯。 那弟子早就联系不上自己的祖父，传音过去也是石沉大海，家族中急忙忙地来信让他找祖父下落，他不明白，可现今终于反应过来—— 也许是祖父的魂灯灭了。 那弟子猛地跌坐了下去。 而其他人也立刻爆发出一阵哭嚎：“不可能！” 要知道，半步飞升何等强大，怎么可能一夜过去就…… 可那是……冉白玉做的啊！ 众人都将视线投向了冉白玉，视线愤恨，恐惧，厌恶，不可置信…… “令人愉悦的眼神，”冉白玉眼睛一眯。 他收紧手：“先处理了你这只小虫子，再去处理他们。” “你敢……你敢……”度九思脸色难看，语调断断续续的，可嘴里的话还是清晰地传进了冉白玉的耳朵里，“你敢在天下人面前，告诉他们，当年你是如何屠杀问仙派，栽赃给不微的吗？” 冉白玉的手上劲头一松。 他歪头，黑漆漆的瞳孔对准这只小虫子：“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你爱不微吗？你这么爱她，怎么又这么虚伪地让她背负上千古骂名？”度九思他挑衅一般地抬眼，“你终究不如我爱她，所以你始终得不到她。” 冉白玉瞳孔一缩。 不远处灵不微也意外。 “这激将法能有用吗？虽说你们情深意笃，”碧落像是无聊了，又开口，“可他比起冉白玉来，修为确实差了一截。” 灵不微哼哼两声，没搭理碧落。 “是！”冉白玉忽然震声，他那温和平淡的嗓音写满了张狂，“这些人都是我杀的！他们能成为我飞升的垫脚石，是他们的荣幸！我必飞升！” “畜生！”不知谁骂了一句。 而只是那一句，冉白玉就飞速出手，瞬间要了那修士的命。 他没杀度九思，反而按着他的肩膀，将他一寸寸往下压，度九思嘴角有血漫上来，冉白玉却把视线锁在了灵不微身上：“一百年前，问仙派灭门，也是我做的，哼，愚蠢的世人，只要留下那么一两个活口，稍稍撒个谎，就没人敢质疑了。” “哈！就凭你们这种人，凭什么能成仙？” “这些蠢货，根本就不配和我们在一起，”冉白玉猛地抬手，将度九思狠狠往下一拍，迫使他单腿跪了下去，嘴里涌出一口黑血，“你看见了吗？剑尊，只有我配得上你，只有我！” “你如果还介意一百年前的事情，我现在已经澄清了，没人可以骂你，我会让他们去一遍遍地去称赞你，去赞美你，你放心，只要你想的，我都可以为你做到。” 他轻蔑地看了眼度九思：“而这种蝼蚁，只配跪在你的脚底。” 灵不微的指尖泛白，她缓缓地，缓缓地，抒出一口气。 “我的神骨，好用吗？”她问他。 冉白玉一愣：“你想取回神骨？” “不然呢？”她似笑非笑。 冉白玉见她这样态度，不觉有异。 她一贯如此，可他偏偏甘之若饴。 “我可以将神骨给你，只是神骨已经被魔气完全改成了魔骨，”冉白玉解释，“所以就算你拿回去，也用不上。” “那你先将它剥离出来啊，”她说。 “等我飞升，”冉白玉倒也不蠢。 三言两语的，时间又过去半柱香时间，而第四道天雷迟迟不来。 冉白玉轻笑：“不过剑尊的意思，是答应与我一起飞升了吗？来……这雷劫……其实也不过九道，这是我欺瞒天道后的雷劫，你放心……并不严重，我又有这么多的信仰之力……” 他对灵不微伸出手：“来，和我一起飞升吧，剑尊。” 他的手还沾着血迹。 灵不微看着他的手微笑。 她醒于百年后 第108节 她往前一步，手搭上去。 不归剑尊竟然…… 众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剑尊……”冉白玉眼神痴迷。 “我最厌恶的，就是你这虚伪的，感动自己的深情。”灵不微反手往冉白玉胸口一拍，而后轻笑一声，“九思，交给你了。” 跪在地上的度九思，忽然抬起眼。 他额前发丝乱了，碎发挡住那双眼，淡紫色的光芒从眼中一闪而逝，他轻轻道：“雷罚。” 隐仙殿不可入世，又始终立于世。 因隐仙殿持天道之规则，握雷刑之手段。 斩尽天下邪恶。 从古至今，隐仙殿第二次出手。 因为终是有人欺瞒了天道。 明明没有降下第四道天雷，可无数惊雷声在人耳边响起，密密麻麻的紫色弧光将四周笼罩，天色转为浓墨一般的黑，除了在黑暗中炸响的紫色弧光，再无其他。 以及被笼罩在正中央的冉白玉。 “雕虫小技，不过是在岚都的故技重施罢了，”一惊之后，冉白玉很快冷静下来。 他完全不担忧，且在感受到天上第四道劫雷要降下之时，得意地扬起嘴角，马上，马上就要有更多的力量了。 “轰隆”一声，第四道劫雷应声而下。 度九思闭上了眼睛。 冉白玉张开了双臂。 所有修士屏住呼吸。 “呲——”劫雷并未打在冉白玉身上，反而被那些紫色电弧直接迎上去，然后化作巨大的紫色云团，朝着冉白玉砸下去。 龙跃盯着那紫色云团，瞳孔一缩，吼道：“退————！” 云团砸在冉白玉的身上，他愕然睁大眼，尖锐的剧痛自身上爆开，他猛地呕出一口血，身体轰然倒塌。 灵不微早就做好了准备，她轻轻一拂衣袖：“怎么样？还觉得我家九思，不是冉白玉的对手吗？” 碧落：“……” “真好。”她轻声道。 第93章 怨恨 [v] 灵不微在隐仙殿的时候，就想了很多对付冉白玉的方法，她自认对他了解颇深，但毕竟在他手里吃过那么一个大亏，且最后还让他好好地活到现在，所以也不敢托大，与度九思好生商议了一番。 可冉白玉拥有的那只天道之眼实在是太难处理了，可以欺瞒天道的东西，绝非常人能破解的力量。 如果有神骨，灵不微还能匹敌，可神骨却落在了冉白玉之手。 在一筹莫展之际，度九思对她谈到了隐仙殿的来历。 霜玄剑当初在岚州第一次使用之时，雷霆之力就很明显。 百年前度九思和她的接触几乎都是在小轮回之中，所以也没用过霜玄。 但是灵不微对此并不意外，她只是道：“单单有神罚，不够。” “神罚若与天雷结合，便能驱散一切妖魔，只是这点很难，”知道他们在谋划的度老爷子溜溜达达地靠近，他是飞升的度老爷子留下的分/身，知道的东西要更复杂，“如果能拖住冉白玉，不让他发现意图，完全暴露在天雷之下，成功把握就大大提升。” “这么简单？”灵不微眼睛一亮。 “简单什么？！”老爷子一看灵不微这样子，就忍不住怒了，“这等生死存亡的大事，怎么可能简单？冉白玉那样的邪魔之体，对神罚最是敏感，又是在飞升的生死存亡关头，倘若发现了，只消将九思抹杀，这神罚便无用了！” 灵不微被老爷子一教训，立刻乖巧无比。 可她心中也有了计较，要干扰冉白玉心神，这点她最在行。 两人拟好计划后，又因为冉白玉特意示威，便直接离开了隐仙殿。 后来遇上一叶，又见碧落，让他们的计划稍稍乱了一点。 可命运无常，谁也不知道在未来到来之前，发生的是好事，还是坏事。 冉白玉炼化了神骨，有天道之眼的协助，一叶为他布下吸收信仰的大阵，残害了无数修士，获得了大量信仰，却…… 正是毁在了他的盘算上。 他引来的这雷劫威力一道大过一道，且能让他毫无抵抗地去吸收，简直是为度九思的雷罚之法设立的绝妙条件。 紫色电弧到处肆虐，偶有两缕擦过脸颊，灵不微迎着漫天弧光，她缓缓走上前，蹲下身，将度九思抱在了怀里。 “九思，我们成功了。” 度九思被她搀扶着站起来，脸色惨白，但气息不算太乱。 想到他失去的那半颗心脏，灵不微眼微沉，她盖住他的眼睛：“好好睡一觉。” “那怎么可以？”度九思的手抬起，将她的手拽下来，一双眼睛晶亮地盯着她，“我没事，倒是三千，吉光剑吸收这么多的血气，他很可能控制不住，我们去看看他？” 灵不微点头：“你等我。” 她一步步向着冉白玉的尸体走过去。 虽然未曾接近，可他断绝的气息，空空见底的灵力，无一不在昭显他的魂断。 灵不微蹲在他旁边，用剑尖拂开他的头发，剑尖一转，对准了那张紧闭着的脸。 不归剑在脸部边缘猛地刺进去，没有血流出来，反而冒出褐色的脓液。 “这是？”度九思本来不想打扰，但想了想，还是走上前。 灵不微的侧脸有一种凛冽的寒霜感，她用剑一点点挑破这张皮，脓液沾了剑身，但粘不住，瞬间落到土地上，发出腐蚀一般的“滋滋”声。 “这就是他的本体，来自于九幽地底的魔物，如果剥去这层皮，大概是会流着脓液的牲畜模样，”灵不微道，“认识我的时候，他外形是一只甚为可爱的小狗，天真粘人，加上又救了我，所以哪怕知道他来自九幽，我也把他带了回去。”那时候众人都反对，包括宋蝉。 可老头没反对，师父只是说，若你想做，且认为这是对的，那就去做。 灵不微当然觉得这是对的。 这根本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不过是收留了一只小宠物罢了。 但这只狗，来到问仙派的第二个月，就化了人形。 第三个月，就拜入门下。 第四个月，就已经和灵不微天南地北的到处跑。 第三年，就屠戮了问仙派满门。 “我这一生顺风顺水，但唯有遇见你，跌了个需要用一生才能翻过来的跟头。” 灵不微语气淡淡的，她拔出剑，将这具身体往后一踢，看着他的后背，朝着颈部戳下去。 锋锐的不归剑往下划，生生剖开了冉白玉的后背。 一根被魔气缠绕的长条在后背中翻滚挣扎。 想来强行将它摁进体内，也不是什么好受的事。 灵不微将神骨捞出来，她尝试用灵力抹去上面缠绕的魔气，但让她意外的是，居然失败了。 “别急，”灵不微安抚地摸了下神骨，但神骨并没有被安抚，它充满了暴戾之气，它本生于她，可又忘记了她。 “冉白玉吸收神骨，必然是欺瞒天道，想借此只度过九道雷劫就飞升，”度九思低低地道，“他用了大量魔气来炼化，肯定不容易解除。” 灵不微点头，她说：“我们先去找三千。” 将神骨紧紧地抓在手中，另一只手与度九思相握，灵不微除去了脸上的易容，在众人的注视中，一步步走近。 “剑尊，”率先相迎的就是龙跃一行人，看见冉白玉死了，众人都是心下一松。 而面对灵不微本身，众人又心情复杂。 这可是不归剑尊，当年他们唾骂的女魔头。 可这摇身一变，竟然成了救世主。 他们都有点脸热。 有些年轻弟子则是因为见到了只在纸张上记了个名的传奇人物，耐不住打量的目光。 气氛稍显诡异。 仇恨与悲痛，轻松与沉重，种种情绪夹杂在一起，让周围显出异样的沉默。 灵不微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她好似并不在意这古怪的气氛，对储云容招招手：“过来。” 储云容上前，率先说：“三千没事了，刚刚晕过去的，陈雄在照顾。” 灵不微看度九思，他点头：“辛苦。” “我这也是帮我自己报仇，哎嘿，终于把冉白玉弄死了，也不过是不堪一击。” 灵不微微笑，她握紧了手中的神骨，没有开口。 可储云容是何等人精，一下子就看出来了不对，灵不微眼中，好似没几分开心之色？ 那笑意是不达眼底的。 “你怎么了？”储云容问。 度九思也察觉到，灵不微的手指冰冷异常。 “我……”灵不微深吸一口气，“我有一种预感。” 她抬头看天。 预感？ 在这里的灵不微，一举一动几乎都被盯着，故此她一抬头，旁人也都跟着抬头，这场面看起来有点可笑。 但没人笑得出来。 她醒于百年后 第109节 冉白玉死，雷劫理应跟着消失，可天空乌云未散，天色仍旧昏暗，他们仍旧是借着修士的超绝眼力才能观察到对方。 冉白玉的死亡没能更改任何东西。 “第五道雷劫……”灵不微的瞳孔一缩，她猛地回头。 不知何时，一叶出现在了冉白玉的尸体旁边。 他双手合十，遥遥地朝着灵不微行礼：“灵施主，为表贫僧谢意，贫僧愿将阵法演示给您。” 一直吊着的大石终于落下。 灵不微竟然松了口气：“我一直在猜，你会在什么时候出现，没想到你一直等到这时候。” “贫僧猜想，灵施主因为无法吸收神骨，所以对上贫僧，心生恐惧了，是吗？” “你对了，但也不全对。”灵不微眯眼，“不是对你心生恐惧，是对你掌握的力量，对你的未知。” “我从拿到神骨这一刻才明白，你的目标从来不是什么帮助徒弟飞升，不是获得复活阵法，你从头到尾的……就是想搅乱这个天道罢了。” 灵不微轻轻开口：“你憎恶人间。” 一叶是佛子。 天生佛子，生来带有佛性，在九幽大佛塔顶层孤独而自由地生长，他的使命就是去镇压九幽的妖魔。 生生世世，每隔千年，就会步入没有记忆的轮回。 这是写在他命运里的人生，永远不会打破。 如果他不知道自己的转世不是轮回就好了。 如果他仍旧像过往一样去相信自己死亡就能获得解脱就好了。 一叶似笑非笑地看着灵不微，然后他一拽胸口佛珠串，狠狠往外一甩，佛珠颗颗炸开，在地面弹了一下便往外滚。 因为沾上了血，很快就陷在了污血中。 “对，贫僧，憎恶人间。”一叶含笑。 碧落和灵不微同时开口：“为什么？” “你拥有世间最完美的命运，天生神骨，举世无双。你可以飞升，你可以迈向无限光明的未来，你不论做什么，都能化险为夷，你是天道的宠儿，你当然不明白为什么。” 一叶捏印，转瞬所有立在空中的人都被挪到了飞升台看台之上。 不论是半步飞升，还是结丹修士，都被他控制得死死的。 他们只能睁大眼睛，被迫看着一叶的表演。 一叶的双指抵着自己的额头，他闭上眼，脖子微微后仰：“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因为我恨这天道不公，我恨我的命！” 他忽然一抬手，指向旁边成了一滩烂泥般的冉白玉尸体：“你们看看，你们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为什么有些人生来为人，有些人要拼尽一切才能做人！” 冉白玉的身体里钻进去一抹绿光，那被灵不微切开的皮肉在缓缓修复，他死去的气息再度复燃。 “天……”储云容颤抖着唇，“不会活过来了吧？” 灵不微死死地盯着冉白玉的身体。 他睁开眼。 他站起来。 他的目光投向了灵不微。 然后—— 他说：“我以前总是不懂，他为什么那么爱你。” “他对你的爱，夹杂了贪婪，欲望，渴求，嫉恨，愧疚。” “虽然复杂，但仍然是爱。” “直到我见到你。” 他对灵不微伸出手：“我是善念，但我也是人，我对你只有一种爱，灵不微，我只是单纯如一地爱你。” 他不是冉白玉。 他是白越。 作者有话说: 好想再怒码六千写完啊，明天直接请假不上班了【瘫】不然睡不好呜呜呜 第94章 命运 [v] “夺舍？不对，你占据了他的身体？”灵不微没对他的话有反应，反而研究起了他到底变成了什么东西。 “是换主，这具身体，从此以后，彻彻底底属于我，”白越伸出手，“我的灵魂会在里面渐渐完整，这具身体也会从肮脏的妖躯蜕变为人身，我啊，终于可以变成一个真正的人了。” “你……”灵不微刚要开口，就被一叶打断。 “为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太久。”一叶声音轻轻的，“灵施主，为什么有些人生来就失去了做人的机会呢？” “你在乱说什么狗屁！妖就是妖！怎么配和人相提并论！” 储云容吼道：“再说了，只是夺了个妖物的躯体，就能算人了？” 这种谬论，死和尚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储云容心中生出怒意。 他愤恨地道：“你当初就是用你的满嘴鬼话，将宗主骗到死的！” 提到碧落，一叶脸上的笑容微顿。 他深深地注视着储云容：“你知道些什么？” 储云容咬紧牙关，一语不发。 灵不微将储云容挡住，她扬起下巴：“你们目的是什么。” 一叶的视线从储云容身上收回，道：“既然你初而为人，白越，你来说。” 白越静静地看着灵不微，此时她才正眼瞧他啊。 “我爱你。” 他竟然又重复了一遍。 灵不微冷冷地凝视着白越，半晌，挑眉一笑：“可我不爱你。” 白越放下手，他打量了半晌自己的双手，像是在欣赏自己的躯体。 “度九思，你敢不敢来和我比一场？”白越语气诚恳极了，“如果你输了，你就离开不微好不好？如果你赢了，我就祝福你们，如何？” 明明和冉白玉是同一张脸，可他的神情要鲜活的多。 那种鲜活，是建立在狡猾的神情之上。 这让人清晰地区分，他和冉白玉是两个人。 “我可以和你比，但我不会离开不微，”冉白玉苍白着一张脸，他轻声道，“谁都没资格把不微当赌注，若我输了，我死，若你输了，你死。” 白越静静地看着他，随后，灿然一笑：“好啊。” 度九思本就修为一般，又是这般半吊子身体，区区半心，能引动天雷杀了冉白玉已经是极限了，想要赢他真是做春秋大梦。 白越抬起脚，一步步往前。 度九思也往前走，可他刚迈出一步，就被灵不微拉住。 灵不微一抖手中长剑，她拉住自家的笨蛋：“怎么？车轮战？本体没弄死我们，又派一缕善念？” 她双眼迸发出雪亮光芒：“也该轮到我了！” “主人，灵前辈，”三千挣扎着爬起来，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但被度九思拦住。 他注视着灵不微朝白越走过去。 可在她距离他还有两步之遥的时候，一声叹息就在所有人心底响起—— “我让你拥有人身，并不是为了这些痴缠情爱之事。” 这话一落，白越那张越来越红润的脸，忽然死灰一片。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 那里平白无故出现了一个洞口。 一时间众人都愕然极了，他们看向了另一边满脸慈悲面目的一叶，若是没听错的话，那句话是他说的，所以…… “我早就料到了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不过也好，好歹和你说了我的心意，”白越一僵之后，就反应了过来。 以一叶的狠辣，这并不出乎意料。 他对着灵不微笑，嘴里不断地涌出黑血，气息迅速地萎靡下去：“我还做了一天活人，于我这这一生，已经足够了。” 灵不微拧着眉头看他。 她看不懂白越这无名的情意，就好像她看不懂一叶的问题。 “灵不微，我都要死了，能不能告诉我答案。”白越紧紧地盯着她，“我再问一遍，好不好？” 灵不微：“说吧。” “为何我生来就不是人？”他轻声说。 这是他穷尽百年也无法寻找到的答案，他也想要有人的躯体，也想活在阳光下，也想不受人桎梏。 可为什么他却只是一缕善念呢？他为什么必须听从冉白玉的命令呢？ 他的生死，为什么不能掌控在自己手里。 “我真的耗费了很大的代价，才拥有了自由，”白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哪怕我知道自己这条命不会拥有太久。” 一叶敛眉，没说任何。 灵不微有些困惑，她不明白这问题成为问题的原因，换做平时，她不会浪费口舌。 可他快死了。 “善念，妖物，都是没有意识的，没有贪嗔痴恨，没有爱欲喜怒，活着就只是活着本身，就像低等妖物，它们吃人，纯粹出于活着本身，它们是生来的恶，哪怕用剑对着它们，它们也不会害怕。” 她醒于百年后 第110节 “这些像风一样消散没有痕迹的东西，不属于人。” “而你，早在你具有意识之时，就已经脱离了善念本身了，不是吗？” 白越的瞳孔微微放大。 “你若想称自己为人，无人可以反驳你。”灵不微歪头，“你可以靠修为站在阳光之下，你有悲欢喜怒，你热爱这人间，你和人，还差什么呢？” “你在追寻的‘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让你非人的，是你的恶，你血屠人间的恶，从来不是你的出身。” “人世生万物，天道写下的规则，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天道之所以是天道，就是它是人间大道，而非个人之道。有些人打破规则，有些人隐瞒规则，有些人改变规则，你从善念转为人就是改变了规则不是吗？但你改变了规则，却非要去追求改变前的规则。” “我不懂。”灵不微用三个字做了结语。 白越的脸色已经白至透明了。 灵不微没说话，不管白越听不听得懂她的话，认不认可她的话，都不重要了。 她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这一步，犹如惊醒了梦中人。白越忽然释然一笑：“原来，是我自己，作茧自缚。” “谢谢。” “砰”的一声，他直直地往后倒去，身体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周围一片死寂，灵不微对于天道的解释，是众人未曾想过的。 他们也从没思考过自己的道。 修炼，不就是修为提升再提升，一直超过这世间能容纳的，再渡过飞升劫难，飞升仙界，变成更强大的存在吗？ 个人大道……谁能有自己的大道？ 一叶讥嘲地道：“是我看错他，我以为他真的憎恶天道，原来给你三言两语，就能解决。” 灵不微抬眼看过去：“所以一叶大师你的命运又差在了哪里？你可是，天生佛子。” “差在哪里？天生佛子？呵，呵呵呵，”一叶眼神冰冷，“灵施主，贫僧真的很喜欢我们那两次问答游戏，两次都是你赢了，对不对？” 他话风转的太快。 灵不微没开口。 一叶也不介意，他手中忽然出现了那本图册。 而看见那册子之时，灵不微心中就生出一种异常危险的预感。 先前的图册看起来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书，可现在…… “珍宝蒙尘，乃是世间第二可惜之事，世人愚昧，却占据着这么美好的人间，是第一可惜之事。”一叶道：“贫僧今日，就要让这两件惜事，转为幸事。” 他一说完，便振袖，将图册一展，随后，密密麻麻的道纹一点点从图中飞出，那些道纹皆都来源于图册里，现在转为真正的符文，往众人的脚下身边铺开。 他们本就被一叶控制住了身体，现如今也毫无办法。 “那玩意儿，竟是个法器？”灵不微有些惊诧。 身后的度九思沉默片刻：“隐仙殿辜负了这件法宝。” “术业有专攻，本身我们就不擅长阵法，”灵不微传音道，“再说了一叶这种怪物，懂得更多很正常，咱俩年纪加起来都没他零头的零头大。” “早就说啦，一叶阵法造诣很深，但我也看不明白这法器，这阵法竟能随意布置。” 碧落冒了出来，她点评道：“道纹十分复杂，层层交叠，看出其中一层，又发现不过是表象，表象之下仍是表象，果真精妙绝伦。看来咱们凶多吉少啦。” “……”灵不微和度九思皆都沉默。 瞬息之间，那金色道纹就将这里上上下下覆盖，没有人身体出现异常，相比先前妖物横生，修为受阻，现在可以说是平静。 “贫僧的气运太差，与度施主两次问答游戏都输了，所以这次，贫僧拟定了绝对公平的天道，贫僧未曾作弊，贫僧只是想看看，在失去了天道庇佑后的你，是否还能那么好运。” “赌什么？”灵不微说。 “赌命运，赌天道。”一叶说，“赌注是这里所有人的命运，包括你我。” “可你无法操控他们的命运。” “不，贫僧可以。”一叶手轻轻一指，金色道纹忽然暴起，将一人狠狠裹住。 其余人瞪大眼睛斜眼看去，只见金色道纹瞬间化作一张大网，将那大乘期弟子狠狠绞住。 几息之后，那些金色的道纹将人给完全蚕食了，不留一点痕迹。 或许是这短短两日，死的人太多，众人竟是没什么反应，脸上呈现出一种木然的恐惧。 “输一次，就杀一个人？”灵不微挑眉。 “贫僧没有杀他们，贫僧不过是送他们入了轮回，”一叶低垂眉眼，“不过，众生平等，贫僧送的是……畜生道。” “咱们先定第一个赌注吧，”他紧接着就将视线转向了度九思，“灵施主，贫僧觉得，度施主就做这第一位，如何？”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写这样的大长篇，痛苦面具，好难 应该正文还有两章结束，大纲搞完了~ 第95章 完结1 [v] “畜生道？”度九思反问。 “畜生道，”一叶微笑。 他一挥自己僧袍，金色光芒荡开，空中忽然出现一面水镜。 方才被金色巨网缠住而死亡的修士竟是出现在了水镜中，只是他满目茫然，正在镜中无力地转圈。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他们是眼睁睁看着巨网将人蚕食干净，现在看来并不是杀了他，而是将人囚禁到别的地方去了？ 水镜之中，除了半透明的修士人身，便是一片黑暗。 众人注视之下，修士在茫然转圈之后，终于像是瞧到了亮光，直直地朝着前方冲过去。 一道紫色光芒瞬间淹没了他。 原地出现三个金色大字“畜生道。” 金色大字一隐而没。 而后，画面一转，修士那张脸忽然露出了恐惧的神情。 他坚硬的身体像是变作了面团，被不知名的力量扭成了奇怪的角度。 “啊！不……不！”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叫声，修士的身体在不断变幻。 拉长，缩小，折成一团…… 一番过后，紫光一闪，方才的人身，竟然被变成了一只小巧玲珑的猪身。 相较于方才恐惧求救的修士，出现的这只小猪，看起来安逸无比，乖乖地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很快，满目黑色中再度出现一扇大门。 大门通体雪白，门口一片虚无。 小猪乖乖地朝着大门走过去，而后被那扇门吞噬。 灵不微不自觉地吸了一口气。 这画面看起来像极了幻境，但众人的眼神完全挪不开，自然是因为…… 一叶真的将人送入了畜生道，白色巨门就是往生路的最后一扇门。 可一叶何来能操控人命运的能力？这阵法…… 灵不微偏头，和度九思对视了一眼。 他们必须拿回那小册子，想办法封掉这个阵法。 可这本图册平时看上去就是一本书，一叶不知为何能将里面的符文变作真实。 图册……图册…… 灵不微的心头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她思索方才一叶的施法手段，只是将图册打开就有无数道纹飞升而出，变作阵法符文，整个阵法也随之变化。 从头到尾，只做了个打开书的动作。 可他拿到图册已经整整一夜，这一夜必然不是枯坐…… “呵，这就是畜生道了？”储云容的话打断了灵不微思绪。 他讥嘲道：“不过是一场幻境罢了。” 一叶眼神轻飘过来：“阿弥陀佛，施主，辨别真伪的最好方法就是亲自体验。” 他对着储云容，伸手轻轻一点。 同样的金色巨网对着储云容扑过去，可黑色的身影忽然挡在了他的面前。 灵不微意外，看向那身影。 碧落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好久不见，一叶。” “你！碧儿……？”一叶的瞳孔一缩，“你……” 他像是手足无措了一般，仓惶地往前走了一步，对着碧落伸出来的手指在明显地颤动。 “你是……魂体？”他忽然发觉了不对。 碧落的笑容愈来愈盛：“恭喜你，发现了。我都省去了你将我变作魂体的工夫了呀，直接就能转世投胎啦。这样吧，我替云容来玩这个游戏，从我开始，从度公子终，重头戏放在后面才更有趣是不是呀？” 她一挑眉，眼角眉梢皆是暧昧之意：“想来以咱们过往的那段情分，一叶大师是能同意的？” “碧儿……”一叶却不知说什么，只是重复喊她的名字。 灵不微上前：“你没事吧？干嘛自己出来？” “我难道眼睁睁看着我门小弟子被投去畜生道？这阵法上启天命，方才就是拉人投胎的画面，我可舍不得。” “宗主……”储云容鼻子一酸，他说：“我来！不能让你来！” 她醒于百年后 第111节 “你可让我省点心吧，又笨又爱惹事，嘴倒是不笨，又有什么用呢？”碧落浅笑，“不过这次应该是宗主唯一能救你的机会啦。” “不要再说了哦，”碧落像是知道储云容要说什么，她半回过头，风将她的长发扬起来：“不要质疑宗主的任何决定，可以吗？” 储云容满腔话语就被堵在了胸口。 他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旁人也都看着。 “不可以，”冷眼看完这一幕，一叶居然完全没答应。 他冷着脸：“贫僧改变主意了，所有人都要被拉入畜生道，哼，所有人。” 他突然的发疯让众人意外。 金色巨网从天空中砸下来，就在所有人注意力被巨网吸引的瞬间，他忽然暴起，一把逼近碧落，将她抱在怀里，然后瞬间撤出去。 可就在他面露满足之时，怀里的碧落忽然消失了。 一缕雾光明正大地散开，往灵不微的袖中飞过去。 雾？ 惊疑从脑海中闪过，一叶也瞬间阻住了巨网的落下。 他猛地去抓灵不微的袖子。 灵不微抬手一挡，不归剑发出一声嗡鸣：“大师，您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出尔反尔，狡诈奸猾，怎么感觉半点佛子风度都没了？” 一叶完全不理会她的嘲讽，转瞬之间，两人就连过几招。 灵不微修为现如今虽不是鼎盛之时，可她对危险的直觉，身法的灵动仍旧独步修仙界，短时间内一叶居然拿捏不了她。 “贫僧有很多问题想问你，贫僧也一直困惑，为什么你会是被偏爱的那个人？”一叶合眼，“所以贫僧总是不想用阵法对付你，但现在……” 他眼中戾气滋生：“我的碧落，绝不可以停留在别人身上！” 那本图册再度被拿了出来，只是这次，一叶咬破掌心，开始一遍遍描摹那些道纹。 而每描摹一遍，便有一套微小的阵法雏形飞出，接着瞬间幻化成巨大的阵法将灵不微笼罩。 一套又一套，等到七套过去，灵不微只觉得手脚都被锁得紧紧的，半点动弹不得。 “这第一套阵法，便是复活，第二套，便是天命，第三套，就是锁神。”一叶缓缓地上前，他说，“很可惜，贫僧还打算待到我寻到答案后，再对您使用这第三套阵法的。” 他掌风一扫，灵不微半截袖子直接断了。 可画卷并不在里面。 刚才要动手，灵不微就特地将其收入了储物袋中，现今…… 一叶几乎动作不做任何停顿地将她的储物袋摘了下来。 储物袋需要灵不微精神力才能打开，但如果拥有更强大的力量，也可以强行打开。 一叶便是如此。 “砰”的一声，储物袋炸开，内里的东西撒了一地，除了丹药杂物之外，就是那幅画卷最引人注目。 灵不微低头，她看见了黑漆漆的一团墨块滚到了脚边。 一叶没在意别的，他手一伸，画卷就落在了他的手上。 灵不微抿紧唇。 一叶也牙关紧咬，面上露出一股极为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神情。 期待，恐惧，痛苦。 他已经完全失去了佛性。 手腕轻轻一抖，画卷展开。 碧落在画卷里，对他眨眨眼，露出了一个柔媚的笑。 一如往昔。 “原来你……一直在这幅画里，”一叶伸出手，缓缓地抚摸画中人的脸，他手指忽然一捏，“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碧儿，为什么？！” 碧落被他生生拽出了画。 “因为我想看你痛苦呀，”碧落的脖子被掐住，可她仍旧在笑，“我想看看你能因为我的死伤心多久，只可惜，好像没多久，你仍旧在追寻的是你的无上大道，就连为我复活的阵法，也不过是因为……那是你的阵之道是吗？” 一叶虽是佛子，可他不修佛，只修阵。 修能捅破天的阵。 一叶的脸痛苦地扭曲，他松开手，后退两步：“不是……不是这样，不是……” 碧落的语气快意极了，可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真的不是吗？一叶，你真的……爱过我吗？” “你借雪轻的手杀死我，再将我的死怪罪给雪轻，现在又杀了雪轻，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一叶瞳孔惊颤。 “碧儿，不是的，我真的是想复活你，不是为了我的阵法……不是，”他仓惶解释，“你不喜欢我做的这些事情，那我都不做了，好不好？我把他们都放了，反正你活了，我就什么也不求了，我只是想获得天道之力让你活过来而已，我只是……只是痛苦这一点而已……” 他忽然一挥手，散去了灵不微和其他人身上的桎梏：“我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碧落眼中落下了泪，她说：“你真的愿意放下一切？” “对，我愿意的，我真的愿意！”一叶对碧落张开怀抱，“来，碧儿，到我怀里来，过来，咱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碧落慢慢地靠过去。 她只走了一步，一叶就立刻上前，死死地抱住了她。 “碧儿，”他发出满足的喟叹，可他的眼中，蓦然闪过一丝狠色，“你好好睡一觉，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手中一股灵力忽然涌出。 但是—— 灵力如石沉大海，不留一丝痕迹，怀中人的娇躯寸寸冰冷。 灵不微的脑海中也收到了碧落的传音，以及一本忽然飞向她的图册。 当阵法图册落在她手上时，碧落的传音也完整入耳。 “我赌输了，所以我告诉你他的弱点。” “是我。” 一叶的弱点，是我。 一叶的手像是都僵住了，他缓缓地垂下头。 碧落对他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容：“一叶，生生世世永不见了。” 她亲手毁掉了自己的魂体。 第96章 正文完 [v] 一叶这一世，是活得最肆意的一世。 因为碧落。 碧落是合欢宗宗主，合欢宗嘛，虽然说修士之间，快意恩仇，不合适就散，但是偶尔也有例外。 碧落前任是万神教的少主，生得一副好皮相，但脑子太过简单无趣。 和他在一起一个月之后，碧落就决定分手。 她和人在一起，从来不隐瞒身份，而合欢宗的人本就如风一般性格不定，新鲜了在一起，不新鲜就分开，是先前就谈好的。 可这位少主不愿意。 分开之后仍旧对碧落死缠烂打，一日碧落终是忍不住了。 在大街上，她目光刚好瞥到一位小和尚路过，便指着他背影道：“你听好了，我就算下一任找个小和尚，也不会再与你在一起，明白吗？” 少主深觉被侮辱，立刻跑了。 要和尚都不要他，果真他太无趣吗！ 看着少主跑远，碧落满意无比，她刚想离开，就听身后传来一声：“那姑娘要与贫僧在一起吗？” 她回过头，看清了那个小和尚的脸。 带着佛性的俊美，令人怦然心动。 但碧落不会招惹佛门中人，她虽然好与男人喜乐，可也有自己的原则。 不该碰的，绝对不碰。 “大师，冒犯了，在下是无心之失，”碧落以为小和尚是不高兴被拿来做挡箭牌，故意这么说。 她与小和尚一别而过。 但不久后，在合欢宗宗门前，她再度见到了他。 “贫僧一叶，特来寻姑娘，姑娘，贫僧对您，一见钟情。” 若有人知道和尚与人在一起，必然下意识想到的是那姑娘勾/引。 可实际上，碧落与一叶，是一叶先动了心，是一叶自始至终跟在她身边，是一叶昭示着对她的爱。 他们最后在一起了。 碧落最后爱上了一叶，她放弃了合欢宗宗主身份，与一叶快马江湖。 其间倒也不是没提过，让一叶恢复俗家弟子身份，可他总是笑而不语。 她以为他是内心还有佛，所以也没再提过，只是奇怪的是，一叶从未拜过沿路的佛像。 他明明是和尚，除了外表，看不出丝毫何爽的样子。 直到她知道他的身份。 大佛塔佛子，镇压九幽地狱邪魔的天生佛子，永生永世只能为九幽奉献一切的佛子。 而永远都心淡如水，心甘情愿去接受自己命运的佛子，终于因为碧落，生了邪念。 她醒于百年后 第112节 碧落与他在一起，终究是天道不容。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衰败下去，甚至找不到理由。 于是他找到了雪轻。 江湖上的传闻，说他与雪轻先相识，与合欢宗宗主在秘境相识，对了一半。 他确实认识雪轻，但是，是与碧落在一起后，才知道她们是姐妹。 他说：我要叛逃天道，要获得自由身，你陪碧落入生死潭，让你们的姐妹气息来混淆天道，保碧落不死。 雪轻答应了。 而为了不让气息奄奄的碧落再生担心，他没有告诉碧落这个计划。 碧落最终还是死了，不是死于天道，是死于雪轻的剑。 幸运的是，他当年将自己与碧落的性命缔结了双生结，他护住了碧落的残魂，用上古至宝画中生护住。 他没有杀雪轻，这只狡猾的小老鼠趁着大乱时候逃了。 他以为自己和她还能再有未来。 双生结，同生共死。 因为当年碧落气息未决，他修为强大，才能不死，且护住了她的残魂。 但现在，她的残魂也没了。 “哈哈哈哈哈！！！碧落！啊啊啊！碧落！哈哈哈哈！” 大口大口的黑血从他的嘴里涌出来，但是他却抱着虚无，喊着碧落的名字，又哭又笑。 “宗主……”储云容眼睛里全是泪，他的身体可以动了，可僵硬无比。 三千担心地扶着他。 虽然他们都能行动，但阵法未破。 众人看着发疯的一叶，心中惴惴，此时……可是下手的绝佳机会！ 他心神大乱，且悲痛交加…… 龙跃给灵不微传音，但灵不微却在翻手中图册，只是告诉他：“先别冲动。” 不破了这阵法，是定然解决不了一叶的。 可其他人等不及了。 当有两三人影朝着一叶扑过去的时候，度九思的话，以及他手里的东西，也递到了灵不微的面前：“能画在纸上的，是什么？” “是墨。”灵不微抬头。 度九思手里的，是那块仙鸣墨。 度家老爷子塞给他们的，无用的仙鸣墨。 灵不微立刻将脚下的仙鸣墨捡了起来。 “你看。”度九思一翻手腕，仙鸣墨的下端，刻了小小的花纹。 正是第二幅阵法的花纹。 而灵不微手里的，是第三幅花纹。 两人惊喜无比。 就当此时，惨叫迸出。 一叶双手一撑，那些个扑过去的人都被他的力量制住，然后，他硬生生地将他们的身体撕碎了！ “都别想活……都别想活……”一叶嘴里念叨这话，他的气息本来无比虚弱了，可现在又强盛起来。 弱与强在他身上交织，呈现出一种别样的疯狂。 灵不微将手里的小册子扔给三千储云容：“你们快把阵法涂黑！快！” 本来呆若木鸡的储云容反应过来，手里就被塞进了一块仙鸣墨。 他和三千一人一块，拿着那本图册。 “快，”度九思交代一句，和灵不微一起迎了上去。 储云容和三千则是立刻马不停蹄地去抹阵法。 可仙鸣墨一将阵法涂黑，那页面竟然又恢复了本来面目。 “怎么办？怎么办？”三千着急地掉眼泪，“怎么会这样？” “别紧张，一定有办法，”储云容像是瞬间成长了，他深吸一口气，再度细细地涂黑。 可是黑掉的页面又瞬间恢复原样。 “用心头血，”提醒在背后响起。 两人回头。 “景袖！宋蝉！” 来人正是他们。 “我们被这疯子绑在了高楼之上，直到方才才能动，”这阵法能进不能出，所以两人恢复自由，立刻下来。 而他们看见了一叶施法的全过程，自然也知道少了什么。 景袖的脸色像是雪一样白，她苦笑了一下：“可我的心头血不够了，现在我们急需心头血。” 唯有元婴之上才有心头血，所以三千也无用。 “用我的，”宋蝉拿出刀子就要往心口刺，“没事，我还有的剩。” 两人这段时间修为疯涨，当然有弊端。 他们需要用心头血来消化修为，不然就爆体而亡。 而损失少量心头血也不过是养一养，问题并不大。 他们的衰败多是因为杀人太多，精神海已经临近崩溃。 只求一死而已。 “不，用我的，你看看你们那两张脸，还是趁早歇着吧，”储云容忽然笑了一下，“我修为很高，但受限于身体，也没什么用处。” “我来！” 三人都没反应过来，储云容就立刻用剑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他明明是陶瓷身，可露出来的鲜血又是火热鲜红的。 三千傻傻地看着他。 “别看了，傻瓜，快抹阵法！”储云容骂了一句，用仙鸣墨沾了喷出来的血，在书页上抹开。 血液被书页吸收，然后留下了黑色墨印。 周围的阵法，步步解开。 灵不微和度九思并肩而立，其余人也都将一叶团团围起来，可他们也只敢看着，不敢上前。 一叶的攻击力实在是闻所未闻。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为什么？”一叶他的僧袍早就染满了血，他的目光在众人中锁紧了灵不微，“为什么承受这命运的是我！为什么！” 灵不微没回答。 “为什么有注定好的，如此残忍的命运？”他的质问，忽然带上了哽咽的语气。 而他眼中的恨意，也到了毫不遮掩的地步。 他猛地化作一道流光，朝着灵不微……身旁的度九思冲过去。 “九思！”灵不微瞳孔一缩，她瞬间出手，可那股尖锐的痛感却从她的掌心穿过，然后直直地穿过了度九思的……心口。 “主人！”三千迸发出一阵哀嚎。 阵法一点点散开，露出了天空的无数只绿色巨眼。 那些巨眼看得人头皮发麻，令人惊恐。 这也是一叶最早部下的手段，只是得到了图册之后，改变了想法。 但这些眼睛…… 众人皆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们看！”有人发现了不对。 这些绿色巨眼，居然……居然消散了？ 布下阵法的人？ 他们这才去看一叶。 一叶他终于露出了那温柔的，平和的笑容：“我终于有一样和你持平的了，那就是……失去了，至关重要的爱人。” 他的气息瞬间消散。 用尽了最后的力量，只是为了…… 灵不微牙关抽动，她死死地拥住了度九思：“九思……九思，你别怕，你别怕，我还有半颗心，我马上用第一个阵法，你别怕！” “不微，”度九思却摇了摇头，“别担心，我没事。” 他笑：“大不了，你把我魂魄收集起来，给我单独做个肉身，我魂魄还没散呢，不像当年……我到的时候，你魂魄都没了。” “真好，比起一百年前，我们够幸运了，是不是？” 灵不微手中浮现出一抹灵力光团，她边哭边点头：“对，你说得对。” 她的灵力不停地涌入度九思的伤口里，但毫无作用。 重塑身体，哪有那么简单就能重塑身体，储云容魂魄被冉白玉用特殊的手段囚禁起来，但也得益于此，因为那同样是一种对魂魄的保护。 可现在……让她怎么去护住他的魂魄？ 他一晕过去，魂魄就会散了。 她醒于百年后 第113节 灵不微的心中被失去的恐惧所弥漫。 她不能失去度九思，决不能，决不能！ “轰！” 上空传来一声惊雷。 危险的感觉让人汗毛直立，龙跃他们的叫声终于让灵不微回过神。 她泪眼朦胧地抬起眼。 第五道雷劫…… 第五道雷劫居然还没有散。 冉白玉已死，一叶阵法已破，这雷劫的目标是谁？ 是…… 她吗？ 手边漆黑的神骨不断挣扎，像是要逃离。 而天上的第五道雷劫，已经朝着灵不微降下。 一百年前，飞升失败的灵不微，在此时被雷劫认作了新的目标。 她没有抵挡。 她俯下身，轻轻地吻上度九思的唇。 “九思，我们一起飞升。” 她是如此确信与笃定。 紫光炸开，将两人彻底掩埋。 作者有话说: qaq，正文就到这里结束啦，其实主线大家也能看出来还有后续，但我放在番外啦，分别是【飞升】【回家】【成婚】 会断在这里作为正文完结的原因也很简单，不微在百年后醒来的意义就是去寻找自己重生的理由，去解决自己未能解决掉的仇人，去弥补遗憾。 在这一刻，不微其实醒于百年后的意义已经清晰了，了结了，飞升是她人生新的开始，已经与过去切割开了，所以就放在了番外。 这是我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正文，就是说笔力很不足，后面还会有正文大修，毕竟很多想写的东西没写出来，前面的单元种种就不说了，最后一个单元，其实是想要不微最后大秀剑法，把一叶杀了的，但是一想一叶与碧落同死也很合适，而且后面有不微的飞升剑法，就是说也担心大家会审美疲劳qaq，所以最后做了这样的处理。等到后面我全文过一遍会认真思考一下有没有别的处理方式ww 真的感激大家的一路相伴！能得到大家的夸奖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高兴！ 也希望能得到大家的批评！因为真的很想不断进步，想写更多好的故事，能让大家感到愉悦的作品tt 番外应该随即掉落，会先着手修文，最后再感谢大家的一路相伴！ 呜呜呜我还想继续写点废话，但感觉话是说不完的，希望未来还能与各位一路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