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日兮辰良》 楔子 在潮湿的下雨天里,街路毫无人烟,彷彿整座城市陷入了沉睡。 少年被一声雷响给惊醒。 他盯着白色的天花板,心中涌上股不祥的预感。房间的窗户半敞,冷风灌入,将白色的帘子高高拋起。 隔壁百货大楼的招牌闪着灯,有些刺眼,楼顶一抹红色摇摇欲坠。 少年的双手撑起上半身,脚底刚碰触到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双眼倏地投回大楼楼顶。 红色人影? 远远的看去,那是名骨瘦如柴的女人,容顏看不清晰,她的皮肤像张白纸般苍白,身穿一袭鲜红的连衣长裙,狂风吹得裙袂乱摆。 站在围栏外侧,只要一步,就会从那十几层高的大楼坠落下来。 房内的少年慌了,拖鞋也顾不得穿上,光着脚飞快的去找了电话报警。 ——嘟——嘟—— 忙音声不断。 他扔下电话,开门一路狂奔进雨中,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惊呆了。 不知何时一大群人围绕在高楼下,对上头红衣女人指指点点,脸上都是满满的不屑。 「是要跳还不跳?我还赶着去上班呢,浪费我的时间。」 「她不会跳的,这是想搏新闻话题,让民眾起惻隐之心呢。」 「——呸,不要脸的婊子,早就听说过私生活淫乱,死了活该。」 吵杂的空间里,记者纷纷高举着相机,闪光灯刺眼极了。 这个世界怎么了? 少年焦急的抬头,只见那鲜红的身影摇晃几下,画面像是被摁下了放慢键。 他清楚的看见,高楼上的女人,露出凄凉的笑容。 然后张开手臂双脚一蹬,身体倾斜、头朝下缓缓掉了下去。 —— 我们一直站在这骯脏的雨中。 唯有站在死亡边缘之人才懂,跳下悬崖的人,其实不是不想活下去,而是世界不让他们有存活的机会。然后,世界上有种人,即使站在死亡边缘,依旧坚强地抱着走向吉日的决心,一步步坚定地走来。 只要他来了,雨总会停。 1-1:一别如雨 七月,阳光普照,空中蔓延着一股热浪,街边长了排榕树,柏油路面满都是被烫得枯黄萎缩的树叶。地上光斑微微晃动,在一栋公寓内,落地窗内一片明晃晃。 床上的女子瞇了下眼,她扯过棉被盖住身体,盯着天花板让自己渐渐回过神。 床边有一名打赤膊的年轻男人,他侧过头打量着她,随着目光落下,阳光打在他挺直的鼻樑上,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层的阴影。 夏日朴素的顏色里,染上几分柔和。 应辰良回望着他,不经意的一眼像中了蛊,灵魂也被席捲而去。不分性别的魅惑、致命的美,一直都是他独有的气质与外貌。 「谈致远。」 在这几年来,应辰良甘愿沉沦。 他听见她的嗓音沙哑,红唇勾了勾,这笑容让人捉摸不定,慵懒地瞇起眼,问:「怎么了,小辰良?」 他的声音清润圆滑,似炎炎夏日浇下的一壶凉水,通澈心扉。 应辰良一下子回神,披了件及膝长外套腾地起身走向浴室。才走没几步,手腕被谈致远的手牢牢扣住,另一手伸来搂她的腰,一使力,转眼就落入他的怀抱。 「生气了?」谈致远的面孔就在咫尺之间,黑曜石般的眸子内浅浅倒映着她的影子。 应辰良坐在他腿上,手沿着他清晰的锁骨线条一路向下,解开他的皮带。 她耳边充斥着窗外的蝉声,恍恍惚惚抬眼,外头朦胧一片,染着胭脂般的薄媚。 空气中瀰漫甜醉气息,让人浑身都开始战慄。 * 应辰良今年二十八岁,平时文静乖巧、知书达礼,是眾长辈眼中出色的好女孩。 没有过任何交往经验,也不知道是否是性格的问题,遇过几个令人欣赏的对象,但深入了解的过程里,她的欣赏也会渐渐被消磨。 原本只当作自己没遇上真的喜欢的罢了,可随着岁月流逝,她发觉自己活了二十几年,却对谁也起不了兴趣。 然而拥有这样小洁癖的人,不只她一人,正好谈致远也是。 两人在一场公司应酬见面,无意间认识,相看顺眼,自然而然的在一起了。 有些事情说来荒谬。 可是她和谈致远的感情并不怎么好,甚至说不上交往关係,这称不称得上爱情?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各取所需,之后南辕北辙,谁也不欠谁人情。谈致远向来言出必行,应辰良不敢断定他是不是个好男人,但他确实是个不错的交易对象。 在应辰良的朋友圈里,没有人认识谈致远。应辰良更没有向外公开过这件事,所以就算跟谈致远在外面碰面了,也只会点点头打过招呼。 这段关係并非长久之计,她明白,过不久也该做个了断了。 「辰良。」应父好几天没听到她的嗓音,语气里满是关切:「你明天会回来吧?要不要我去接你?」 父亲远在他乡,开车过来是不可能的,如果搭深夜巴士,也非得折腾个一两天,那身子骨还不迟早散架?应辰良明白他一片心意,柔声安抚:「不用不用,我已经请好假,机票也买好了,你们别急啊,在家里等我就是了。」 应父听得愉悦,下一秒却又忧心忡忡起来:「你常常请假,老闆会不会生气?」 「季董能理解的,我之后再加班补回时数就好。」 他没有搭腔,窸窸窣窣几个杂音,陆续传来一道模糊的女声,说什么「教授」、什么「一表人才」。 「刚刚你妈说了,要让你见见一个人!」应父像是打了鸡血般,语气激昂得不行:「说是大学名师,已经看过你的照片,常常跟妈说想要认识你呢。」 她忍不住笑:「好啦。」 应父换了隻手拿电话筒,乐呵呵的:「你妈妈眼光很高的,她既然说好,那这个人一定不错。你看我就知道了。」当初追求应母的桥段,已经被他反覆炫耀了好几遍。 应父交代完事情,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下了,他喜不自胜拉着她聊了将近半个小时,知道她一会儿要上班,才依依不捨地掛了电话。 此时头顶碧空如洗。 应辰良在去公司的路上,遇见了同事,俩人一道过去。 同事是名叫冯璐的女人,性格爽利,拥有美貌的脸庞与傲人身材,与应辰良两个美女站在一起,路人频频回头。 「你爸这决定明智!」冯璐秀眉一扬,语气满满的责怪,「你看看你,都二十八了,半个男朋友也没交过,这样算正常吗?」 应辰良抬手摸摸鼻子,无奈道:「这次感觉也会告吹??大学名师什么的,那么有条件的人,怎不跟年轻小女生在一起?八成有鬼。」 「你条件也不错啊!」冯璐斜睨她一眼。 应辰良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那个大学名师,不会是个地中秃、鮪鱼肚男吧?」 冯璐竟然陷入沉默,认真思考:「你爸妈急着把你推销出去,说不定真的??」 「别说了。」一阵恶寒。 「有啥关係呢?」她笑咪咪的瞧她:「只要有真爱,春哥都能变芙蓉姐姐啊!」 应辰良搓了搓满胳膊的鸡皮疙瘩,用手肘顶了下她的腰:「别乌鸦嘴。」 冯璐的乌鸦嘴,可是世界知名的。 应辰良条件确实不差,性格也好,之前没少过追求者,只是母亲实在是太心急了,古板的思想让母亲觉得,女人就应该早早嫁出去,男方长相性格都只是其次。 所以男方条件再怎么样不好,落进母亲眼里,都还是救世主一样的存在。 抵达公司后,应辰良和冯璐坐在柜檯内工作。 身旁玻璃窗外种了几株笔挺竹子,一眼望去,疏影斑驳,青青小道上的人们偶尔抬眼,好奇的也望来。 搁在一边的手机萤幕亮起,应辰良关了静音,接着继续安排课程。 晚上时,外头下起雨。 当应辰良揉揉僵硬的肩膀抬头时,窗外的雨像细碎的白流沙,自夜空中的漆黑坠落下来,凝结成一片珠帘。 应辰良推开门,耳边充斥这潺潺流水声。她望向公车站牌,那处隐约看得见已经有几人在等待。 她一路搭上公车回公寓收拾行李,又坐车抵达机场时,已经到大半夜了。上了飞机,在这持续的几个鐘头内,她往耳朵里塞了耳机,听着柔和的乐声,安安稳稳的睡了个好觉。 这班飞机只需三个小时就能抵达目的地,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很幸运地,身边靠走道的座位是空着的,所以相当寧静。 可奇怪的是,一觉醒来,身边多了位中年男子,正低头看着报纸。 应辰良没有多想,却在五分鐘后,他在翻页时,手臂不经意的碰到她的胳膊。 才刚闔眼,那隻手更加肆无忌惮,目标明确的抚上她的大腿。 1-2:一别如雨 心中开始忐忑,她将腿挪开,侧头笔直地望进他眸子内。 她顿了顿,语气沉了几分:「请自重,不然我要请人来了。」 中年男子囁嚅几句,痞痞的笑了,话一出口,是听不懂的外语。 明明是东方面孔,说的却不是中文,这样更能让人不安,应辰良用英文简略地警告他,对方却一脸困惑地摇摇头。 应辰良如吃哑巴亏,原本就路途劳累有些浮躁,现在搞这么一齣,心中怒火一下子涌上来。 两人僵持不下,中年男子嗓门忽然大了起来,惊动不少人望来。 「先生。」一道男音传来,「请你让一让。」 应辰良循声而望,1名身穿针织浅灰衣裳的年轻男子,他站在走道上。 坐在她身边的中年男子盯着眼前的他许久,一开口,竟然是流利的中文:「这里本来就没人坐。」 原来刚才听不懂,都是装的?应辰良在心中翻了个大白眼。 那位走道上的陌生男子俯下身子,手撑前方椅背,在跟人理论时,好像对方再怎么无理,仍旧能带着三分笑意。 此后,他有意无意地抬头,和应辰良的视线交会。 目光深邃却不含任何杂质,彷彿承载着一座云雾繚绕的远山,一眼就能将对方都先给看个透澈。 应辰良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没有恶意,大概是注意到她的窘迫前来解围的。 男子有些无奈:「你的位子是在后面,一开始上飞机的时候,你是坐在后面的位子。」顿了顿,又说,「如果不愿意让开,我会请人来确认。」 「什么!」 吼完,一阵动静早引得其他乘客不满的望来,连带惊动几位空姐,她们从走道另一端探头,温和地问:「乘客,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见情势不对,他低声咒骂了声「干」,脚步仓惶地离开,应辰良却趁他不注意,脚一伸踩了他一脚。 他吃痛叫一声,正要回头,那位年轻的陌生男子,则已顺势落坐在应辰良身边腾出的位子。 「谢谢你。」她朝他礼貌莞尔,完全将那位色狼当作不存在。 「举手之劳。」他仍笑着:「认识的人,帮忙是应该的。」 认识?应辰良仔细审视他一眼,依旧摸不着头绪,她很确定自己跟他初次见面。 空姐听见骚动声前来,把怒气喷喷的色狼给请回座了。 「你的母亲常常跟我提到你,也给我看过你的照片。」年轻男子手肘撑着椅子扶手,修长手指抵着下頷,沉吟片刻:「听她说,你这次离开s市要回家乡,所以我也把出差的事提前结束了,想说看看能不能跟你碰个面。」 应辰良想起来了——不就是爸妈提及的大学教授? 好像见证她的念头,耳边传来他清越嗓音:「她说过要把我介绍给你。」 别人说起来会有点不自然的话,他却敛起笑,目光沉凝,讲得认真直白。 应辰良不由得坐直了些,礼貌性跟他握手。 * 常子书,今年二十八,之前留学美国,三年前才回国,年纪轻轻就被提拔成大学外文系副教授。照常理来说国内副教授都得三十以上,但国外博士够提早参评,常子书就是其一。 应辰良想起自己以前的猜测,不禁哑然失笑。什么地中秃、鮪鱼肚?她有点先入为主了,明明人家仪表堂堂呢。 一起出了机场,常子书见她要叫车,说道:「我车停在停车场,要不一起?」 应辰良奇怪地问:「你不是出差?」机场停车费,她没有车所以不清楚详细,但听冯璐一次出国玩有研究过,大喊说停一个月的钱都能买车了。 常子书身上行李就只有一个小箱子,他提了提示意:「我就去三天,自己的车开习惯了。」 应辰良犹豫了半晌:「行吧,那一起走。」 一路上和他聊了许多彼此的事,之后她有些疲惫,话渐渐少了,常子书的嗓音也变得模糊遥远。 直到车辆下了高速公路,前方转红灯,常子书将车辆缓缓停驶,侧头一看,却见应辰良睡着了,双眼闭合,阳光透过纤长的睫毛,细细密密的在白皙的肌肤上打上一层薄影,散肩头上的乌黑发丝随着暖风轻轻飘荡。 她容顏寧静祥和,在早晨的阳光下,也衬托出几分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之意。 刚才谈话中,言语成熟,条理分明,但大多时候都还是安静听他说话。 这样的女生,让人打从心里喜欢。 常子书重新驶开车时,动作不由得轻了几分。 此时,应辰良握在掌心的手机一震,先前关了静音,所以只有萤幕闪动着。 常子书因这细微的动静,侧头一看,正巧瞥见萤幕上映着的清晰三字——「谈致远」。 * 同一天晚上,s市的冯璐在公司加班,外头的苍穹已经擦黑了,望了望墙上时鐘,再撑一下子就能打烊。 不知道见到那相亲对象了没? 冯璐双手托腮,那相亲对象就算有地中秃鮪鱼肚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应辰良是绝对不会接受的。 「冯璐。」旁边传来老闆的声音。 随着脚步声逼近,她身旁的椅子被拉开,男人一派慵懒的坐下。 冯璐在心中暗骂一声狐狸,一回头,却很违心甜甜地喊了声:「季董~」 尾音抖呀抖,有种风中摇曳的娇媚感。 「最近没有英文老师来应徵?」他语气很随性,像在问天气好不好,却让冯璐心中暗飆脏字。公司缺英文老师,这每位同事都知道,问她干嘛! 「没有。」她目不斜视的盯着电脑萤幕批课,手指快速的在键盘上飞跃着。 没错没错,就是要表现出很忙的样子,让这位狐狸大爷赶快识趣走开! 「没有?」他皱眉反问,沉吟片刻:「你把招募书传到网上去了,还是没消息?」 冯璐忙不迭点头,心中的白眼都翻到后脑勺去了。 季城又叨叨念几句,走了之后,她如释负重地伸了个大懒腰。 远远的教室门开了,最后一波学生走出来后,吵杂的长廊又恢復寧静。 冯璐将电脑关机,走到墙边角落准备按下铁门键,没注意到外头停了台黑宝马,里面的主人下车,直到玻璃门被推开,冯璐才恍恍惚惚抬起头。 不看还好,一看不得了。 眼前的男人,长得太过惹人注目。 冯璐一生中还未看过这么好看的男人,阴柔之美又不失男子气概,相当高挑至少也有一米八五,他弧度精緻的下巴和薄唇有些侵略感,眼型尤其漂亮,眼尾细长上挑。 哟,一眼看过来,魂都要被勾走了。 冯璐諂媚笑着张口刚要说话,却冷不防对上他的眸子,冰冰冷冷,使她后颈发凉。 「你好。」他微微点头,单刀直入地道,「请问应辰良在不在?」 冯璐笑容僵在唇边,抬手揉揉酥麻一片的耳根:「她??她请了几天假,现在不在??」 「她现在在哪?」他打断她的话。 「您、您是她的?」 冯璐偷偷打量他一眼,谈致远袖口松松挽起,露出肌理线条分明的小臂。 「我是她的男朋友。」 这句话简直晴天霹靂,冯璐愣在原地,盯着他发呆。 过了良久,才颤着嗓音交代:「她??她回老家。」 顿了顿,随着男人闻言墨黑长眉一挑,冯璐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没良心地把好友给出卖了:「她回老家相亲了。」 谈致远离开后,冯璐飞快的抓起手机给应辰良捎封简讯。 「哎唷喂呀,你男友找你找到公司来啦!有这么帅的男友,你干嘛还去相亲,快放开那地中秃老男人!辜负美人,小心天打雷劈啊!」 之后,又觉得不足以表现出自己激动的心情,狂按了十几个发怒的贴图。 1-3:一别如雨 然而几个鐘头前,应辰良到老家后,应父应母看到常子书跟她在一块儿,雀跃得满面红光。 「不好意思,顺路就过来了,没有提前跟你们说。」常子书眉目带着歉意。 应母喜上眉梢:「你还载辰良回来,我们感谢你都来不及呢!」说着热络地请他到客厅。 满桌美食佳餚已备好,应父放了几瓶啤酒在桌上,忙招呼常子书坐下。 这桌佳餚本是应母想让应辰良回来有饭吃的,原本还苦恼煮太多,现在正好常子书过来了。 应辰良的位子正好和常子书正对面,吃饭的时候,抬眼不经意就对上他的目光。 她倒是落落大方,微微一哂,接着移开视线。 应母三言两语都要硬扯到她身上:「辰良她从小喜欢读书,现在在文教中心工作,接触很多讲外文的老师,法语、德语、西语都听得懂不少呢。」 应辰良险些把口中的饭喷出来。 囧。 表面上不好辜负应母的好意,笑意盈盈的默认,心里却苦不堪言。常子书早就在飞机上,见到她不懂色狼男人的外文,应母现在是越描越黑的节奏啊! 常子书看了她一眼,勾唇,真心实意地道:「我们大学外语老师,如果辰良工作需要,我可以帮忙联系。」 应父在一旁听着满意频频点头,不错,他自愿带着应辰良融入自己生活圈,一定是对她颇有好感。 「辰良她擅长煮饭。」应母开始编故事,讲得头头是道,「她从小就喜欢给我跑跑腿,买菜买日常用品,才六岁的时候,我煮饭她就会待在旁边打下手呢,呵呵呵??」 常子书礼貌地听着,偶尔搭几句话,面对她的嘮叨,他语气中却没有半丝的不耐。 应辰良咬了咬筷子,想起自己天天不是叫外卖、就是泡泡麵吃的日子,不禁有些汗顏——妈,你说的真的是你亲生女儿吗?我根本不会煮饭啊?? 当应母已经开始和常子书谈起料理,应辰良绞尽脑汁要把话题扯回来。 「那个啊??」 她终于开口,瞬间成了焦点,应母恰好说得口乾舌燥,就是在盼着这一刻,充满期待的目光刷刷地投向她。 「你有没有认识要往s市发展的英文老师?」她想起董事长天天念叨的话,脸色不由得慎重些,将筷子放在碗上,「我们文教有空缺,麻烦有机会介绍下。」 应母在饭桌下狠掐了下她的腿,瞪大眼示意,现在在相亲呢,谈公事多煞风景! 一旁没什么存在感的应父,也恨铁不成钢的摇头叹息,应辰良才意识到自己貌似说了坏气氛的话。 「是有人能介绍给你。」 常子书清泉般的嗓音响起,灯光打在他发上,散发出黑玉般的光泽。 他浅浅勾唇,眸色逐渐幽深。 「如果是我,你会欢迎吗?」 随着话落下,饭桌也落得一片寂静。 应母差点拍桌站起来叫好,这女婿她要定了!自家女儿从小就缺乏情调,没想到常子书稳稳地接下,回得这么恰当! 应辰良的「当然」刚说出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掏出看,「谈致远」三字映入眼帘,现在不是接他的电话的好时机,于是她毫不犹豫的摁下关机键。 这段小插曲没有多让人留意,一干人和乐融融,直到应父找了藉口,拽着应母离开,餐桌一静,只剩今天两个主角。 常子书抿了口茶,雾气氤氳繚绕,模糊了后方清雋温润的容顏。 他的眼神像个不见底的深渊,饱含太多执着与炙热。 应辰良明白他的意思,心念一动,往常这种眼神总让人不自在,竟没有排斥的感觉。 大抵是常子书的气质,太过乾净纯粹。 「辰良。」他问:「你觉得我如何?」 外头蝉鸣声随着他话落,全都黯然消失。 1-4:一别如雨 「很好。」 应辰良淡笑回答,瀑布般的长发垂在两肩,显得安静温婉。 她想,二十八岁,是时候该定下来了。 若常子书是她将来的对象,那么她希望能互相信任,并且善于用沟通来协调问题。 「有些事情我要坦白。」她打从一开始便没有要隐瞒的意思:「我其实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不会煮饭,平时的空间时间,也不拿书看,都是宅在家。我工作时段长,可能没办法因为恋爱空出太多。还有我之前有过男朋友了,不像我爸妈说的??母胎单。」她指的是谈致远,即使他其实并非什么真正的男朋友。 迎接而来的又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应辰良心想,如果他在意这些,那不如现在讲清楚,免得之后留疙瘩。 隔着距离看过去,常子书风韵依旧淡雅温润。 「谢谢你跟我说这些。」他微微一笑:「家事那些我不在意。」 他接着道:「工作方面,我本就有往s市发展的意思,既然已经要去你们那面试,见面的机会也不会少。虽然不知道你前男友是谁,但我和你交往,是考虑结婚的,我能保证以后也会尊重你的所有决定。」 应辰良一时半会没能回过神来。 她没想到常子书会是这样答覆她。 眼前的人,思考的是如何不要让她安心,并且相当认真地告诉她往后的安排。 谈致远是从来没这么对待过她的。 「我明白了,谢谢。」她朝他真心实意地道:「这次见面得有些仓促,一些事情我还没来得及处理好,等我回s市之后,会再给你答覆。」 「在这之前。」她将自己名片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我们文教很需要你。」 * s市这週仍然笼罩着阴霾。 空气中笼罩着透明大网,细密如雾的稠雨纷纷落下来。因为工作关係,应辰良没在老家待几天,两天后便告别了父母回去。 走在熟悉的街上,头上的伞被雨珠打出清脆的响声。 看着路边树木枝头上全掛满了晶莹透亮的水珠,她恍然想起几天前谈致远给她打过电话,这几天她只当放假不想看电话里的简讯,现在才掏出手机开机,这一看不得了,满满的被刷屏了。 冯璐传给你一封简讯:「从实招来!你哪时候有男朋友了?(害羞脸)」 冯璐:「你快甩了地中秃!放开鮪鱼肚!」 冯璐:「不对,地中秃给你,你男朋友不要乾脆让给我吧?」 冯璐:「你是不是今天回来?你男朋友可能会去找你。呜呜,拜託别让他伤心难过,美人是拿来疼的q口q。」 应辰良读得满脸问号,什么男朋友,她哪时候有过男朋友了? 拐过小巷出口,迎接而来一片尘世喧嚣,大马路的车辆开得又衝又躁,溅起一地坑洼内的积水。站在公寓前,当她看见一抹笔挺高挑的身影,才明白了冯璐那些简讯的意思。 他从来不给她打电话的,应辰良早该觉得事出有因。 是出了什么急事吗?怎么突然找她? 谈致远站在大门口边,西装笔挺,是下班后直接赶来的,头发淋湿了也不管,随性向后一抓,后颈也沾了水珠,柔软的发梢贴着。 应辰良尚未走近,他已经转过身,一眼捕捉见她。 男人站在寒冷的夜里,嘴唇顏色稍浅,线条是说不出的细腻美感。 「小辰良。」他难得在外这么喊她,不知是否因为受寒,嗓音沙哑透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应辰良心里有些复杂,抿抿唇:「我这几天很忙。」 她逕自开了公寓大门,招呼:「我刚好有事要跟你说,上来吧,顺便把湿衣服换了。」 他二话不说的长腿迈开,就着大敞的门进来了。 「咔」地随着大门关上,自动上锁的机械声响起,在寂静的夜晚里格外分明。 她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他。 在冰冷的灯光下,他的下頜还有水珠,好看的眉目陌生极了。 或许她打从一开始,就从未看清过他。 上楼后,应辰良烧了水给他泡杯茶,轻轻搁在桌上时,谈致远已经从房间换好乾净的衣服出来。 他常来这房里,留下不少替换衣物,应辰良仔细想了想,等一下都装起来让他带回去吧。 还斟酌着该怎么解释,他已经走近在她面前。 「我相亲了。」她终于出声。 谈致远原本要牵她的手硬生生顿住。 应辰良静静的望着他,嗓音回盪在冰冷空间里:「我爸妈给我介绍的人满好的,所以想跟他试试。」她顿了顿,补了句,「以结婚为前提。」 谈致远线条精緻的下頷显得凉薄,眸中也清明一片,没有震惊没有疑惑,和应辰良料想的如出一彻,他果然一点都不在意。 「以后找别人解决吧,不用再找我了。」她淡淡地道,「这是当初说好的。」 他回了一声「好」。 那尾音很淡,轻得几乎听不见,转瞬消散于微凉的空中。 外头雨声渐歇。 应辰良送他出去时,一楼大门玄关的灯亮着,他站在漆黑一片的门外,背影挺拔孤寂,影子被灯光照得老长。 这男人拥有太多故事,她从未见过他身边有任何人,他一直都是形单影隻,好像习惯将所有事情扛在那消瘦的肩上。 直到他消失在濛濛细雨里,她轻轻闔上门,缓着脚步上楼。 谈致远这个人,再也不会在她生命里出现了。 她不感伤,单单觉得,似乎安静的送别更合适他。 应辰良走回落地窗边,恍然想起谈致远今天反常的打给她好几通电话,到最后,他也没有解释有什么要紧事。 她心念一动,「刷」地拉开窗帘。 外头静悄悄,已没有他的影子了。 ——到底为什么打电话给她? * 转眼便是两週后。 随着天色骤变,狂风呼噪,s市温度也降了下来。 冯璐正在跟电脑奋斗,一桌文件险些被吹飞,她赶紧用胳膊肘按好,一边大叫:「赵兄,去把窗户关好!」 「别叫我赵兄,我有名字的。」赵轩懒懒的应声,举臂一挥「碰」地关上,刚才被狂风吹成浪花型的白窗帘才平復下来。 「赵兄。」 「干嘛!」 「赵兄托你帮我办点事。」冯璐笑得桀黠,「倒着唸。」 赵轩后颈一凉,却抵不过好奇:「事点办我帮你托兄赵??我帮你托胸罩??」 办公室内的人们哄堂大笑。 应辰良站在书架前方,正在将课堂表放进资料夹,闻言还是没忍住弯起眉眼。 这冯璐,唯恐天下不乱。 「你们再叫我赵兄我就去改名字!」赵轩一阵狂吼,脸上还有可疑的红晕,「冯璐,给我收起你黄色思想!」 闹剧过后,办公室重归寂静,偶尔传来打键盘的窸窣声。窗外灿烂阳光透过几根尚未长开的黎子竹,稀稀疏疏地在地上打上一层光斑。 应辰良整天盯电脑,有些头昏脑胀,抬手摁摁太阳穴缓和睏意。 此时,眼前是位询问课程的中年妇女,身边带着十几岁的少女,因学校时间的问题,愁着排不开时间上课。 「星期六下午不行吗?」妇女苦恼的皱眉,「高级点的团体班也没关係,让她有课上就可以了,她在学校英文分数一直掉,要快点恶补。」 应辰良将碎发捋到耳后,闻言微微一哂:「我们的英文老师在週六课堂已经排满个别课,至于团体班,已经在上b2教程,您女儿可能会听不懂。」 妇女想了想,打了个「停」的手势示意等等,跟安静坐在一旁的女儿讨论。 应辰良讲久了有些渴,趁着空挡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水。 在压低的谈话声里,有道嗓音尤其鲜明,咬字清晰声线平稳,带着成熟男音特有的磁性。 她微微偏头。 一抹眼熟高挑的身影佇立在柜檯前,他一袭白衬衫黑西裤,低垂着头,在跟冯璐说话。 隔得太远了,听不清对话。 应辰良低头一笑。 他真的来应徵工作了。 1-5:一别如雨 彷彿察觉到视线,常子书抬眼望来。 「小姐,我们讨论好了。」妇女却忽然出声,「还是订在星期六团体班吧,麻烦你跟我说几点能排课。」 她只来得及瞥见冯璐站起来,领着常子书上楼了。应辰良重新掛上笑容,回了一声「好的,请稍等」,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跃。 终于搞定上课时间送走客人,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她看见玻璃门外的常子书,他已经在那等了好一阵。 「赵兄,有人找我叫一声。」应辰良吩咐一句,便起身出去了。 身后传来赵兄哀怨的声音:「别叫我赵兄啦!」 推开玻璃门,迎面而来的是股潮湿的冷风,应辰良拢好衣领,常子书已经走来。 他手上有条双色相间条纹围巾,应辰良看着他停在她身前,给她围上。 应辰良没有拒绝。 他微倾着身,手带着围巾绕到她后颈处,之后绕回前方,将她露在外头的肌肤给遮得严严实实。 「刚才看到你上楼了,是面试吗?」她抬手摸了摸围巾,语气柔和几分,低低道声,「谢谢。」 他轻描淡写地应一声。 「季董没为难你吧?」应辰良虽然明白常子书条件好,但季董挑人眼光一向刁鑽,刚才不能亲自带他上楼去,其实有点惴惴不安。 常子书笑了,眉宇舒展,眼角也微微扬起:「不先恭喜我录取吗?」 心中一块大石落下,应辰良也笑了。 「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可以啊。」她乾脆地答应。 他们约了晚上七点在餐馆见面,告别过后,应辰良回去柜檯守着,只见冯璐坐在电脑前,偶尔偷瞄过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应辰良问。 冯璐一脸猪肝色,支支吾吾的道:「刚才那位??是你男友?」 「是上次的相亲对象。」她瞧着她半晌,也不隐瞒。 「什么!」 冯璐努力思索。 说好的地中秃、鮪鱼肚呢!! 不行,常子书跟地中秃,根本就两个极端,无法联想在一起啊! 长腿暖男欧巴,唔唔,咱家辰良以后幸福了。 「他应该很喜欢你,都追到这来了,而且刚才还特别叮嘱我,如果要给他排课,要排在你有值班的时候呢。」冯璐诡异地格格笑两声,露出一排森森白牙,「你们晚上要去哪里啊?旅馆开房?别藏私,我都听到囉。」 她伸手用力戳了戳冯璐的脑门:「吃个饭而已。」 「痛痛痛!」 这直接被冯璐忽略,总而言之,值得开心的是应辰良要脱单了!冯璐乐得差点将桌上资料当花来撒,好不容易忍住衝动,直接奔过去一把熊抱应辰良。 「辰良小亲亲!」她语气亲暱温软得像挤得出水,蹭蹭她颈窝,「看你单身这么多年,现在忽然要交男友,我心情简直就像要嫁女儿一样感动!」 「冯璐。」一旁赵兄看不过去,插嘴,「你别抱啦,等等被她男友看见了,以为你们搞百合呢。」 冯璐一把鼻涕一把泪,依依不捨的从应辰良怀中抬起小脸,含情脉脉:「要是没人要娶你,那妾身愿意嫁给你。」 赵兄鸡皮疙瘩掉满地:「??」 「对了对了,上次找过你的漂亮男人,真的不是你前男友?」冯璐还是难以忘怀当日的男人,「你都一直说不是,那他干嘛找你?难道??他是变态跟踪狂!」不应该啊,长这么好看,应该是被跟踪的才对。 重新回想,嘖嘖嘖,分明衣冠楚楚的却这么性感,还让不让人活了?真想起诉! 此时,轻微的喀拉声从后方响起,内室的遮光白卷帘被渐渐拉高,里面灯光随之透了出来。 玻璃门被推开,季城换上正装,神情严肃的从里面走出来。 他环视办公室内的员工,最终,目光停在她身上。 「应辰良。」他语气里带着些微笑意:「听说常子书是你介绍来的?」 「对。」 「做得好。」季城满意的点点头,「大概一小时之后,林景企业的副总会来一趟,你帮我负责迎接他。」 季城难得没再囉唆,简单交代完就径直上楼去了,那脚步有些仓促,显然有急事迫在眉睫。 她左思右想,林景企业,好耳熟的名字,竟让一派沉稳的季城紧张成这样,来头一定也不小。 接待大人物本就不是她的份内工作,只是听说最近气温骤降秘书感冒请假,这任务就莫名落在应辰良头上了。 应辰良还是觉得不太对劲,但想想季城性格捉摸不定又特爱看人加班,也就想通了。 一旁冯璐见她恍神,用胳膊肘撞撞她,挤眉弄眼:「听说林景企业的副总??人很狡诈,不太好对付。」 这番话引起应辰良的注意,好奇地问:「这样的大人物,怎么突然要来?」 「你不知道?」冯璐下意识反问,接着坐直,思考该如何解释较好,「季董最近想扩展业务,在a市开家分店,但是那边不是已经有艾芳外语吗?」 应辰良点头,当然知道,艾芳外语是在a市打下基础,一路发展到s市的语言补习班,因学费低品质好,受大多学生党青睞。 「唉,有他们在,我们分店就算开到a市,没过几月就要关门大吉了。」冯璐解释,「他们的其中一大股东就是林景企业,要是收拢了这企业,对方不关门大吉也得垮一半了,这样季董才能趁虚而入唄??大概是这样啦,详细的我也不清楚,总之上週季董啊,好不容易联络到他们林景企业的副总,才有了今天的约定。说难听点,这是季董的救命稻草,要是谈崩了,也休想往外开分店啦。」 应辰良想到等等要接待这样的大人物,不由得精神一振。 「安啦,姐我罩你。」冯璐拍拍胸膛,「出了事也不是你的事??好好想想啊,不能开分店,又跟咱们有半毛钱干係?薪资还不是那样少?」反正钱都是进了上司口袋里! 这一个小时过得飞快。 应辰良站在门口张望,风颼颼席捲而来,渗入骨髓般的刺冷,她拢了拢外套,触摸到脖子上的围巾时,手指倏地一顿。 晚点还跟常子书约好了,希望可以赶得及。 她脸颊一凉,抬手抹掉,是雨珠。 柏油路面被染上硬币大小的原点,接着随啪嗒的落雨声,愈积愈多,她当机立断转身,直接衝回办公室。 让大人物淋湿,那她还不被季董一掌拍死? 拿了把伞出来后,便看见一辆黑轿车停靠在路边,仔细对照车牌号码,她知晓里面的人就是那位了。 应辰良走过去时,后车门沉闷的「喀」声,被推开了。 她撑开伞伸直胳膊,严严实实的遮好,避免里面的人出来时被淋湿。 探出的是一隻黑亮的皮鞋,接着西裤的裤管,当应辰良看见那手扶着车门,笑容硬生生僵住。 这手,指骨脉络分明,食指外侧有一点不明显的痣,是她认得的,甚至熟悉。 她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散去,男人瞥了她一眼。她头顶的伞全倾过去,挡住了一片雨帘,黑色的伞面在她下頷处打了层薄薄的阴影,丝绸般的直发静静披散在腰部,沾上了几粒晶莹透亮的水珠。 回过神,她安分地说了声:「这边请。」 低眉顺眼的模样甚是讨人喜欢。 谈致远全当不认识她,径直迈开步伐,走进一片雨帘中。 她一咬牙,赶紧撑着伞跟上。 入了公司大门后,应辰良跟他上电梯,全程盯着向上跳动的楼层,最后还是没忍住,透过镜子覷了他一眼。 2-1:沉默喧嚣 谈致远穿着一身正装,跟上次见面比起来,他侧脸轮廓俐落分明,似乎消瘦不少。 应辰良之前跟他见面时,偶尔能看见他穿正装,但从未想过,他竟是大公司副总这样的大人物。 「叮」。 电梯门霍然开啟,外头暖黄色的灯光透了进来,在脚前洒下一地明亮。 她领着他到会议室,走廊静悄悄地,后方的脚步声很轻,但强烈的存在感却令人无法忽视。 季城已经守在会议室门外,见到谈致远,便十分恭敬的上前握手问好,平时什么狡猾刁鑽的董事长架子,全都飞了。 应辰良目送他们俩人后,照着季城的吩咐去泡了茶水端过去。 会议室内传出细微的谈话声,她敲了敲门,推门而入,映进眼帘的是季城铁青的脸色,以及坐在他对面的谈致远。 他们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谈致远慵懒的靠着椅背,手肘撑在扶手上,质感极好的钢笔在修长的指间悠悠打了个圈儿。 他神情放松却很淡漠,尤其开口的时候,嗓音是温凉疏离的:「林景企业不做卑鄙的交易,背后捅刀的勾当,还是留给季董吧。」 季城闻言握紧拳头。 一番话讲得重了,连应辰良都禁不住侧目,她虽然没听见他们刚才的谈话,但听过冯璐的小道消息,应辰良略猜得了一二。 都说职场上的人们都是笑面虎,表层一派祥和,实则暗潮汹涌。这种情况下却很少撕破脸,因为难保之后有求于他人,除非本身就高人一等,根本不把对手放在眼里。 显然,谈致远属于后者,就算季城不和他合作,也是不痛不痒,才能做得毫无后顾之忧。 应辰良端着茶,将杯子搁在他右手边。 细微的闷响,在寂静的会议室内却很清晰。 她退回门口,垂眸转身离开。 闔上门之前,门缝里传出季董单刀直入地问:「既然林总要袖手旁观,那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对方也不急,接着安间暇适地回答:「林景企业不行,可是我喜欢立不平等的条约??」 他说得太凉薄,应辰良关上门后,只觉得手指都是冷的。 她静静守候在不远处,满脑子都盘旋着思绪,谈致远这个人,从内而外都是陌生冷淡的气息。 刚才那句「喜欢立不平等条约」,也不知道是指什么? 他是打算跟季城提出邀请吗?但季城身上,又有什么值得让他拋弃对手公司的东西呢? 还有,为什么季城叫他「林总」?不是应该叫「谈总」吗?跟公司名字当称呼叫,这还是她第一次听?? 她还无法将谈致远跟以前联想在一起,事实摆在眼前,他就是身居高位的人,一切显得那么不合理。 心中那些失散的拼图,却好像在逐渐归位。应辰良打从一开始,便从未深入瞭解过他,只知晓对他而言,自己不过是交易者关係。 他在房里会温柔唤她「小辰良」,在外,却只是陌生人。或许就是这不安定因素,使她最终放手,不愿再纠缠下去。 * 谈致远和季城从会议室出来。 季城一改先前猪肝脸色,变得满面春风喜气洋洋精神奕奕??种种成语都说明着交易成功的事。 冯璐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两人。 应辰良去趟洗手间,为了避免他们在期间出来无人招待,让冯璐过来守着呢,没想到正巧撞见了。 这种大场面,她这种底层小员工哪里见过呢? 笑话,不小心惹到那狡猾副总,还不迟早被阴晴不定的季城给炒魷鱼了!意识到这点,冯璐战战兢兢的跟在他们俩身后,压低存在感当空气?? 那副总的背影笔挺,比想像中的年轻啊,应该长得挺好看的,连个背影都撩撩的自带骚气。 冯璐掩面,嗷——不不不,传闻都说他诡诈刁鑽,说不定是满脸坑洞的丑男呢,背影好看点而已,节操先捡回来! 「我自己来。」前方传来谈致远的嗓音。 「那我请员工送你。」季城忽然转头,朝冯璐招招手。 嘖嘖,那嘴脸,简直就像在招狗。 冯璐一窝火哽在心里,却不敢吱半声,乖乖巧巧地去摁电梯门,心中吐槽:你们自己没有手吗? 「谈先生,我送您下楼。」 等俩人上电梯,外头的季城玉面含笑,在门关起的那剎那,扫来一记凌厉的目光,分明就在警告她。 冯璐后颈一凉。 她全程都没敢看副总半眼,但电梯内,四面八方都是镜子,不注意很难呀??果然,在她按下一楼键后,不经意扫见了。 老天爷!谁快来掐掐她! 我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吗?怎么遇见这么养眼的男神! 冯璐一直以来,都是喜欢肌肉猛男类型,男人嘛,就是要硬起来!她对娘气美男子就是起不了半点慾望,要看漂亮的,看自己不就好了? 但谈致远不一样。 她从未想过自己能用「魅惑」二字来形容一个男人,他长得不只美,简直还完美啊——整个人就是画里走出来的。 等等哦??冯璐觉得此人眼熟。 「是你?」她惊呼失声,没错,就是上回自称是辰良的男友那位! 谈致远淡淡睨着她。 冯璐张了张口,良久,才憋出一段话:「辰良她,她现在有看重的对象了。」提到常子书,她终于有了点底气,挺直腰桿,「我没在说谎,等等辰良还要去见他呢,我就劝劝你吧,别再跟踪她了。」 她一副保护小鸡的架势,哼,叫你当跟踪狂! 迎接而来的是片沉默。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似乎得罪了这位谈先生。 「叮」。 随沉闷的开门声响起,谈致远的嗓音从耳畔边似晚风拂过。 是低低的冷笑,他一眼也不瞧她,逕自迈开步伐。 冯璐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揉揉耳朵,这声音好酥好麻,要是能忽视那股不屑一定更销魂。 2-2:沉默喧嚣 * 应辰良出了洗手间,就看见会议室的门大敞,里头空空如也。 「辰良。」赵兄从走廊一端跑来,气喘吁吁,「刚才季董生气了!」 生气?合约谈崩了吗? 「他一出来没看见你,回头就告诉我要让你加班。」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冯璐披头散发,疯婆子一样踩着高跟鞋跳过来,又化身巴爪鱼掛在应辰良身上。 「刚才那个谈总,我帮你教训一顿了!」她得意洋洋的昂头,完全忘了自己在谈致远面前多窝囊。 应辰良听她的话,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中升起,轻声问:「你说刚才??怎么了?」 冯璐看她的脸色,咯噔了下,将方才的事情原委说给她听。 「他长得这么好看,事业又做得大,一定很多金的,这种出色的男神落到这个地步??」冯璐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已经打算跟常老师在一起,那么就不会有变数了。」 冯璐捧起应辰良的小脸,语调忽然一转,「但那位谈总美人,可不能浪费光阴在你身上,刚才姐就是劝劝他,回头是岸——」 「什么呀。」应辰良失笑,声音不自觉轻了些,「他这么优秀的人,怎么可能看得上我?他这次只是刚好过来而已,你别放在心上。」 应辰良也真够粗神经,忘了冯璐一向护短会替她出言懟谈致远。 但谈致远对于她,是一直没有过感情的,这就足够成为俩人的隔阂,如今他又身居高位,应辰良明白,他们就是走两条路的人。 「不说这个了。」她拍拍冯璐的肩膀,问:「季董刚说了什么?」 一侧的赵兄忽然急吼吼地插嘴道:「他原本好好的,一看见我,就板着脸要我告诉你要加班。」 冯璐义愤填膺:「搞什么呀!」 应辰良沉默半晌,出声:「我去找他。」 赵兄一把拉住她:「别衝动,衝动是恶魔!」 「不是吧。」冯璐双手环胸,十公分的高跟鞋使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没找他谈,季董都以为员工任人搓圆捏扁的!」 赵兄:「冯姐!季董最近心情阴晴不定,还是别??」 「他又不是第一次大姨妈来。」冯璐冷声打断。 应辰良听着他们的日常对话,长叹了口气,这两人可以再更幼稚一点吗? 听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此时季董的办公室门紧闭,百叶窗闔着,从隙缝内散出缕缕薄光。 她敲门,过了半晌,传来一声「请进」。 清脆的开门声响,她踩进一片明亮的室内,地上光斑有些刺眼,她眨了下眼适应,才抬头。 季城站在办公桌前,手扶着桌子,脸色苍白。他看见应辰良,张张口囁嚅几句,过了半晌,话才完整的说出:「你??跟谈总是什么关係?」 应辰良沉默,难道谈致远跟季城说了什么?她将疑竇藏在心中,脸上表现得冷静,不卑不吭的道:「今天我第一次和他见面。」 季城深深的看着她,应辰良一向文静守己,性情也老实,从未对他撒过谎话。这个念头一生,心中的怀疑便消失殆尽了。 「你今天不用加班。」季城摆了摆手,神色染着疲倦,「什么事情以后再说,下楼吧。」 应辰良轻道声「明白了」,虽然满腹困惑,可见到他的模样,知道现在并非探讨的时机。 她退出去后,迎面就撞见站一楼柜台的周小姐。 周小姐一直待在门外,却不敢进去,应辰良隐隐觉得奇怪,问:「怎么了?」 她支支吾吾的,才低声道:「刚才那位谈总,是你接上来了吧?」 周小姐眼神有些飘忽:「就在刚才??真正的副总来了,是个六十出头的老头,因为大家不知道他是谁,所以没人接代,他是自己上楼的,找到季董后,闹得不太愉快。」 「真正的?」应辰良皱眉,心中升起一抹不详的预感,「你的意思是??」 「没错。」周小姐打断她的话,眉眼染着堪忧,连声量也一併低了几分:「季董交易告吹了,生了好大的脾气呢,我们之后大概又要水深火热一阵子了。」 谈致远其实是冒牌的,不知道从哪来,竟然打听出今天季城约了副总的事,而季董以前没见过林景企业的谈总,也没见过谈致远,这次见面只用电话约谈,所以也没起疑。 但这事情肯定有猫腻。怪,整个都非常怪。 应辰良在下楼的路上,脑海中反覆回响着方才听到的话。 她忽然又想起季城那句「你跟谈总是什么关係」,他大抵是想摸清对方底细,才问了这么一句。 此时,公司内一片寧静,员工各个人心惶惶,纷纷议论季城,以及那位让交易告吹对冒牌副总。他们不晓得的是,应辰良认识那位罪魁祸首,以及他的名字叫做谈致远。 搁在一边的手机萤幕始终亮着,她手指停滞在一通号码上,躑躅不前,被灯光照得苍白。 是不是该打个电话给他?问他为什么要冒充别人? 她反覆思索,在心中打着腹稿,许久仍不知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又该如何劝说他。 追根究底,他们彼此眼中都是陌生人。 她紧抿着嘴唇,心中一横,按下删除键。 「您已删除此联络资讯」。 看着他的名字从萤幕消失,她心头一沉,忽然没了主意。 之后,同事们忙得不可开交,硬拉着应辰良把后天的课程表印好,说是季城发了好大的脾气,公司上下无不殃及,若被发现哪里没做好,铁定又得被责骂一番。 冯璐在旁边哀哀直叫:「什么鬼林总!辰良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人!」话落,她把赵兄招来,颐指气使的说,「这里柜子也被弄倒了,你搬一下。」 幸好,除了冯璐,没有人知道他们认识。 冯璐狠掐了把应辰良的大腿:「晚点从实招来,那人到底是谁。」 在「真正的老总」来的时候,冯璐、赵兄跟应辰良都在楼上根本没亲眼看见,现在还要跟着大家受罪,只觉得满腹憋屈?? 应辰良几乎喘不过气,回神之间,瞥见高掛于墙的时鐘,不偏不倚的指着七点整。 隐隐中,她在心里觉得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实在太荒唐了,荒唐到像电影里发生的剧情,可是??又是那么的巧合。 她有些自责,要是没接待错人,同事们也不需要辛苦了。 2-3:沉默喧嚣 冬日的夜空降得早,玻璃窗外头,天高露浓。 她拿出手机,怔怔地望着,才恍然想起自己没有常子书的电话号码。 「冯璐。」她转头一问,「常子书下午有填资料表吧?」 「哦。」冯璐累得在打瞌睡,惺忪着双眼从桌上爬起来,拉开抽屉翻找起来。 这一找,找了十几分鐘。 冯璐的瞌睡虫全跑了,垮着一张小脸,嘀咕什么「上天保佑」,生怕真搞丢了,又要成天听季城碎念。 应辰良最终没打电话,拎过包匆匆出门了。 此时,已过了下班高峰时段,夜晚里的街头,有形单影隻的人,也有成双的情侣。应辰良是难得这时段才下班的上班族,步伐速度有些快,不禁被路人侧目。 她赶到餐厅时,已经离约好的时间迟了一个小时。 八点的餐厅还热闹着,人满为患,长龙队甚至排到门外去了。她紧挨着人群,好不容易走进去,在里面寻视了一圈,却找不到常子书的身影。 眼前走过一名年轻服务生,她走过去问了句。 「那位先生啊。」服务生对那有礼出色的男人,实在记忆犹新,不一会儿便想起来了:「他自己坐在位子上很久,之后因为客人越来越多,大概不好意思独佔一个位子,所以就先走了。」 应辰良沉吟片刻,又问:「知道他大概离开多久了吗?」 「差不多半个鐘头?」大抵见她脸色苍白,服务生忍不住安慰几句,「看您是上班耽误了,那位先生挺好说话,您跟他解释,他一定能理解的。」 此时,她口袋里的手机响起,应辰良告别了服务生,才走出餐厅接听。 打来的是冯璐,急吼吼的劈头就问:「见到常子书了吗?」 「没。」应辰良说话顿了顿,补了句,「他先走了。」 「我刚刚找到表单了,下午来的林景副总在这里乱闹一场,把我东西打翻,单子掉到柜子后面。」冯璐接着抱怨几句,又道:「我现在把常子书的电话号码念出来,你记好。」 她应了一声。 外头凉风刺骨,她拢了拢衣领,不经意触摸到脖子上的围巾。 拨打给常子书时,每一声短促的忙音,都变得沉重无比。 她握紧了手机,说:「是我。」 「??辰良?」他认出了她的声音,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关切。 他没提她迟到的事,让她脸色也缓和几分,歉意的道:「我们公司下午出了事,我临时抽不开身,然后又没有你的电话号码??真的很对不起!」 常子书默了半晌,问:「你在哪?」 她浑身一僵,要是说在餐厅外,他一定会跑来一趟,于是便随口撒了谎:「我还在公司,你现在在哪,还是我去找你吧。」 夜里传来雨声滴答打在屋簷上的声音,伴随他圆滑的话语:「没关係,我刚才也临时有事,没能去餐厅,所以你不用道歉,我也正苦恼要怎么跟你联络。」 再次下雨了,夜里太寂静,灰濛濛的天空笼罩着层层阴鬱。 他讲得过于顺畅,令她哑口无言。 「太晚回家不好。」他语气柔和了几分,「我们下次公司见,再约一天出来。」 应辰良无话可说,一张小脸衬在乌黑的长发下有些苍白。 「好。」 「晚安,早点休息。」 「晚安。」 话音落下,短暂的沉默后,嘟声结束了这场对话。 是常子书先掛断了电话。 流水声淅沥,成了路边蜿蜒曲折的小沟。常子书静静佇立在黑暗里,身后有华灯为邻,身前有玻璃窗,里头白色薄光透出来,落在他的脚前。 他远远望着里头,那熟悉的办公桌上,空无一人。 应辰良临时有事没能赴约,他从不认为能成为责怪的原因,可当他去公司找她,却发现她在撒谎时,难免觉得期待落空。 另一头的应辰良,心境却有点相同—— 常子书明明来过餐厅,刚才怎么说没有? * 应辰良回到公寓时,再次接到冯璐的电话,说她跟家里闹翻了,自己赌气离家,以至于身无分文流落街头,表示求包养!求投餵! 冯璐的父母教养孩子都很严苛,对于二十六岁还在坐柜檯的冯璐一向诸多不满,冯璐却安于现状,即使有更多工作良机,她依然坚持待在公司。 硬碰硬,导致跟家人一言不合就吵架。应辰良经常在半夜被按门铃求收养,早见怪不怪了。 冯璐还算有一点良心,顺路从夜市过来,便提了满手的宵夜,也不想想吃不吃得完。 听应辰良说晚餐还没吃,冯璐才松了一口大气:「幸好幸好,不然丢掉多可惜。」 此时已接近十点鐘,两人都有些饿坏了,埋头就吃,也不说话。 「季董也真是的,心情说变就变,害你迟到了。」冯璐终于搁下筷子,高高皱起眉头,抱怨道,「你走之后,猜猜看又发生什么事?」 2-4:沉默喧嚣 应辰良心中咯噔了下,下意识问「怎么了」,只听冯璐贼贼的笑两声,说:「谈副总,不是假的;下午来闹事的才是冒牌的呢。」 她听得一头雾水,事情真相被颠倒说了好几种版本。 「我也搞不清楚。」冯璐耸肩,蜷缩成一团双手抱膝,直接抱着啤酒罐高歌,「我多么不愿意相信呢,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你的微笑太迷人~」 「噗。」应辰良没忍住,直接踹她一脚。 「sorrysorry,我闭嘴。」她訕訕一笑,「话说季董心情好,说明天要请吃饭,是说也别太期待了,他这种老狐狸最多只会订那种五十元便当,总之值得高兴的是,我们这些小员工终于可以消停几天了。」 应辰良隐隐觉得古怪,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辰良。」冯璐猫着腰,捡起沙发上的白衬衫,满脸笑容:「看我找到什么,男生衬衫?」 应辰良怔住了。 「??冯璐。」 「金屋藏??美男?」冯璐尖叫,举起双手绕着小房间奔跑:「这是我最嚮往的生活啊,小辰良你怎么可以瞒着我,不分我一杯羹?」 应辰良觉得完了。 完了。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关于谈致远的事情,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及过。 冯璐却过于了解她,也不好呼拢,随便骗骗一定骗不过。 「别隐瞒了,我都快好奇死了。」她激动握拳,「如果我是一隻猫,我愿意被好奇心害死!」 「好好好,我都说给你听。」 * 阴霾笼罩,雨丝悄悄落下来,无物增彩的城市灰然,彷彿陷入了沉睡,再也甦醒不过来。 和谈致远初次见面的那天,有一件令人撕心裂肺的消息。 应父刚从医院检查出来,医生严肃的说:先生,您得了癌症。 应辰良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已经失了知觉,耳朵嗡嗡作响,胃里翻腾引起一阵呕意。 癌症发现得偏晚??危险性很高。 她迫使自己冷静,呼吸时只闻得刺鼻的消毒水味儿,而眼前则是应母,她站在应父身畔,早已泣不成声。 世界澈底崩塌了。 回家后谁也没说话,应辰良对这令人窒息的气氛感到厌烦,吃过饭后,单独找到应父,劝慰几句后,告诉他万事有女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吩咐。 去公司的路上,她心中是前所未有的焦躁。 踏过平坦的柏油路面,都宛若踩在云端上力不从心。抵达公司后,季城说有重要应酬,因有要事缠身而无法赴约,便请她以公司名义送去一礼酒盒,以致歉意。 那只是个普通的聚会,但应辰良原本就有些不在状况下,抵达时,已被冷风吹得有些头疼。 幸好季城不是唯一缺席的人,不少老闆都请员工代替,所以应辰良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很多注意。 觥筹交错,耳边充斥着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偶尔爆出男人自信的朗笑,或者女生细腻委婉的说话声。 昏暗的灯光下,应辰良端坐在僻静的角落,长发垂在胸前,额前几綹黑发挡住了秀丽的面庞。她纤细的五指扣着高脚杯,里头是红酒,已喝过只剩少许。 本来打算赔礼送到了就离开,但却被聚会里的人硬是挽留,往手里塞了酒。 「还要吗?」身畔传来一道男音。 她恍然抬头循声而望,灯光让人看不太清晰,不由得瞇了下眼。 是名穿正装的中年男子,头发向后梳了个油头,造型体面,他眸子里映着笑意,又晃了晃手中的酒瓶,像在重复问方才那句「还要吗」。 应辰良不动声色的挪开距离,红唇一弯:「谢谢,但我喝不了了。」 「有什么关係,反正喝也喝了,而且你开车吗?回去都是要坐计程车。」男子朝她友善一笑,话锋一转,「你是季董的员工?在他手下做还不久吧,我第一次见到你。」 他想深入认识她,应辰良没有要跟他纠缠的意思,索性也微微回以展顏,礼貌道:「既然你都这么说,那么拜託了。」她将酒杯搁在他桌前。 男子下意识将酒杯斟满,谁料紧接,应辰良将酒杯拿起,仰头便一饮而尽。看着这幅画面,男子顿时哑口无言。 应辰良眉眼沉着,明显不想多言,可又已饮下他的酒已是给足面子,他又能抱怨什么? 此时,一阵低低的谈话声从不远处传来。 室内气氛就变得凝滞,时空彷彿被无限绵长,久远得恍惚。 黄昏的彩霞从窗櫺细细的缝隙,斜斜的照了进来,在地上印下窗櫺典雅的花纹。年轻男人从楼梯间走上来,隔着一排木架,他模糊的身影在后面挪动,看得见他穿着黑白细条纹的衬衫,质感尤其柔软,缎面的布料添了復古风格。 直到男人走上台阶,室内瞬间静了。 那修长白皙的手拨开珠帘。 他从那处走出来,身姿笔挺清瘦,脸庞上的那双黑色的眸子扫过室内的人们,原本眼尾就生得微扬,便是这样不经意的一眼,足以夺人魂魄。 最后,坐在角落的应辰良也没逃过,与他四目相对。 他松开帘子。 一时之间,只馀珠帘清脆的沙沙作响,四周都因这不速之客而变得安静。 应辰良望着他,男人身后的珠帘婆娑着,徒增几分聚焦的错觉。 2-5:沉默喧嚣 身畔有一位和他同行的老者,刚才和他说话,现下见大伙儿愣住了,见怪不怪的扬扬眉,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谈致远,以后也要开店做事业的,来这里和大家认识一下。」 老者的话意外的有份量,室内的人们全都站立起来,过去和他握手问好,几句客套轮下来,又是不少时间。 应辰良不认识他们,不太好介入,所以依旧待在角落。 原本冰冷的空间重新变得热络。 纠缠着应辰良的那位中年男子却不依不饶,挨着人群又挤到她身边,问:「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帮你叫,这桌子都是我请的,千万别客气。」 应辰良听出他在炫耀,委婉的拒绝:「我来之前吃过了。」 中年男子接二连三的被驳回,面子终有些掛不住,憋着气,傲气十足的道:「我跟季董关係很好的,现在也有项目在合作,改天我知会他一声,再请你吃一顿饭。」 「谢谢。」应辰良当作听不懂话里的弦外之音,持着酒杯起身就走。 此时,谈致远身边的人们大致都散了。 「谈先生。」应辰良红唇微扬,「季城临时有事,派我前来参加酒会,等您以后事业开发,希望有机会合作。」 谈致远那双黑色的眸子冷静地望着她,彷彿将她的心思看透了。 应辰良眉目秀丽,双腮因饮酒而微红,眸子里却一片明朗。 谈致远扯唇,拿他当挡箭牌? 应辰良已经忘记自己当时找什么藉口离开的。 她似乎真喝多了,刚才敬了酒,太阳穴便突突直跳,引起一阵晕眩。 忽然被虚扶了下,她抬头,就撞进他的眸子内。 被他这么虚搭着,肌肤相触,她却一点反感也没有,谈致远也没有踰矩,很快松开了她,那形状极好看的唇弯了弯,笑意不达眼底。 身后中年男子的双眼还直勾勾的,引得她背脊发毛,她其实不是很会应付这种场面,左右为难骑虎难下,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回过神来时,她已鬼使神差地开口:「谈先生,方便陪我出去嘛?」 他似乎皱了下眉。 应辰良心里掠过一抹冰冷。 下刻,他虚扶着的手指松开,缓缓托住她的手肘,五指併拢向上一股力量,牢牢的让她站稳。 她有些意外。 随着他的步伐,她亦步亦趋地跟着。 近距离之下,能发觉他长得不仅比女人美,却同时饱含男人该有的精瘦宽肩,对待她也极有绅士风度。 是具有极致魅力的男人。 混在这样的高层里,即使不知道来头,但背景一定不简单。 万里无云万里天,柔光缕缕似流水倾泻而下,在廊柱边镀上一层金色,古朴典雅,让世界都连带甦醒。 谈致远带给她的印象非常强烈。 这样的男人浑身都散发着致命的气息,可偏偏这种张狂的绝美,足以让全世界的女人趋之若鶩。 连一向对异性不怎么抱有期待的人,也会被他所惊艷。 * 冯璐听过她和谈致远的初遇,双手托腮,眼眸中有些迷濛:「那你们之后是怎么在一起的,为什么要分开?」 「还有为什么,就分手唄。」 冯璐跳了起来:「怎么可以!」 应辰良单手压在她肩膀上,示意冷静下来,温言道:「冯璐,我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係,要不是你问,不然我更不会拿出来说的。」 冯璐张了张唇:「你打算跟常子书在一起吗?」冯璐对常子书印象颇好,可之后遇见谈致远,忽然让他作为应辰良男朋友的身分出现,就觉得奇怪。 「他是我爸妈介绍的,人很不错。」 「你想跟他在一起的原因,只是为了应付爸妈,还是因为他人好?」冯璐皱起眉头,「辰良,我是你的好朋友,所以我看得最清楚。你一直以来对于异性对象都挑剔,愿意和谈致远在一起,一定有更深层的原因,虽然你们身分悬殊,也不了解彼此,但至少还有一份喜欢在。」 都说表面上并不般配的爱情,往往和谐,因为產生这样的爱情,往往有比较深刻的内在原因; 汪国真也说过,表面上般配的爱情,往往并不和谐,因为產生这样的爱情的原因,仅仅是因为般配。 应辰良、谈致远、常子书的关係,其实就这么简单。 应辰良听了她的话,却忍不住弯唇。 她跟谈致远在一起三年之久,所有轻狂岁月,全都奉献给他了。 但在这三年之间,谁也没去提喜欢,于是谁也不了解谁。 这只是场交易,所以没有任何人有错,但应辰良承认,人都是自私的——她有必须守护的家庭,也有必须保留的自尊,所以终有一天,她必须放下这段荒唐的关係。 她有自己的人生。 冯璐顿时哑口无言。 夜幕已降临,星辰聚集。 「已经这么晚了啊。」冯璐闔上窗户,抱着衣物去洗澡。 应辰良间来无事,恍恍惚惚就走到阳台上,脸颊感到凉丝丝。 抬头,映入眼底的便见云际里,雨似织成层层薄纱,在她脚边留下深色的小印子。 ——那你们之后是怎么在一起的? 冯璐的问话冷不防闯入脑海。 应辰良永远也忘不了。 数年前,也是在这样的雨夜里,外头冷得骇人。 她下班急急地回家,路上的车辆开得飞快,轮胎辗过水洼,水花四溅。 撑着伞,揉揉发酸的颈肩。 视线被霓虹灯闪得刺刺的,不适的瞇起眼。 她看见一抹清瘦的身影,佇立在马路中央,淋在雨中。 马路一端的大卡车直直撞过去。 男人漂亮的侧脸被车灯照亮,是谈致远。 应辰良的动作比思绪快了一步,回神之际,已将包扔在地上,拔步衝了过去,一把拉过他的手腕。 他的体温很低,一双空洞无神的眸子对上她的眼睛时,才逐渐清明过来。 一股衝力呼啸而来,那台卡车从他们身侧擦过,尖锐的煞车声响起,车主拉下车窗咒骂两句,才驱车扬长而去。 应辰良的心脏一紧,过了好一阵才回神过来。 「你没事吧?」她松开他的手腕,仔细瞅他几眼。 谈致远没说话。 应辰良心中一把无名火燃烧起,一直听不见回答,又不死心地追问:「我看过你的,明明你是这么好的人,要是命没了,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做什么危险的事干嘛?」 双腿发软,她蹲在地上揉揉小腿肚,颤巍巍的站起来。 她去捡起落在地上的包,已沾满泥污。 应辰良回身就走。 走了三步,身后传来他的回答。 「我在想,会不会有人会捨命相救。」 应辰良转过头看他。 他身姿頎长,瀏海湿贴在额头上,眼帘下的眼睛明亮,唇角带着一丝笑。 那是第一次,应辰良看见了那与不同于平时的谈致远。 不像那场应酬上,充满自信又致命美丽的男人。 而是站在雨中,令人猜不透撤。从死亡边缘擦肩而过,依旧淡然如常,开口用那好听的嗓音说:我在想,会不会有人会捨命相救。 他到底经歷过什么,她不得而知,只是他现在应该是很难过吧。 鬼使神差地,她的怒火消褪得无影无踪,想起不久前得知父亲的癌症,想起医生残酷的言语,内心瞬间冷了下来。 啟口:「我家在附近,要不过来坐坐?顺便等雨停。」 声音隐匿在雨中,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却轻易地捕捉到了,须臾,回了一声:「好。」 应辰良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是来自医院的,接通后医生向她说着父亲的二次检验报告结果。 她心脏像是被狠狠插进一把匕首,通话结束,恍惚抬头,红着眼眶问他:「我该怎么办?」 他垂眸看她,眼底浅浅凝缩着她苍白的面孔。 良久,他哑着声反问:「你说,你想怎么办?」 话落,直截了当低下头寻她的唇,力道兇狠毫不客气。 成熟男女遇到挫折与迷茫,不需要太多话语修饰,彼此皆能明白。 荒唐又致命的感情,就是在此刻拉开了序幕。 3-1:谁放过谁 应辰良是在隔天早上接到季城的电话。 冯璐自告奋勇的跑出去买早餐了,此时房里只剩她一人,空气有些凝滞沉重。 「分店的事情我正在筹划,但因为人手不足,我想请你去总务组帮忙。」季城这么说。 应辰良走到阳台边将窗帘拉开,先是看见外头仍阴雨绵绵,接着闻言,她不由得心中又一沉:「那我的职位该让谁替补?」 「让冯璐接就可以了。」季城回答得很快,「这只是暂时性的调动,你不用太担心,其他事情我都会安排好。我就是想亲自问问你的想法。」 上头作出指示,还是亲口请求,应辰良并没有否决的道理,顺顺的道声「知道了」。 外头的磨石子地板积满了水,浅浅的倒映着灰濛的天空,一旁摆放的植物尤为安静,树叶却被风吹得摇曳。 电话掛断时,大门传来喀擦的开锁声,把手便被压下来了,是冯璐推开门,笑咪咪地提着两袋食物进来。 「快看我买到什么!」她才将袋子放桌上,就迫不及待的往里翻了翻,「忠凡路口的摊子卖的油条特别好吃,原本都很快抢完,但今天最后两个让我买到了哦,哦耶!」 应辰良肠胃敏感,很少吃油炸食品,但看她高兴的模样又捨不得泼冷水,只好接下她递来的早餐,躑躅半晌,开口:「刚刚季董来过电话。」 「嗯?」冯璐的脸瞬间皱起来,抬手把油条塞进嘴里,当季城用力啃了啃,含糊着问,「那个死王八又说什么了?」 「让我去总务组。」应辰良取出吸管,刺破豆浆的杯膜,搁在冯璐前方,「喝吧。」 她点点头说「谢啦」,又问:「他是准备筹划分店的事情吗?我以为会拖更久呢,没想到这么快。」 应辰良拍拍她的肩膀,将额前一綹发勾至耳后,露出的白净小脸笑意吟吟的:「季董还说让你接了我的工作。」 冯璐正咬着吸管喝豆浆呢,闻言大怒,激动之下却呛到,整脸都呛红了:「什么??咳咳,你??咳咳。」 早晨就在她的哀嚎声里落幕。 今天公司的气氛格外热闹。 每个部门都忙得不可开交,渐渐步入学生暑假,前来询问课程的学生们一窝蜂前来,冯璐又接下应辰良的工作,连吃午饭的时间都省了,只能让赵轩先顶着,自己在后面偷偷摸摸的含几颗糖入口。 「赵兄,你帮我印一份资料。」 「别喊我赵兄,我是赵轩!」 「胸罩??啊不对,是赵兄,你去前面带学生进教室。」 赵轩已累成狗,无言以对。 与此相比之下,应辰良就清间自在多了,被派下几份工作后,就一直静静的待在办公室内。 她旁边坐着一位新的女同事,大伙儿都喊她小湘,看起来才二十出头,染了一头金发,个性也活泼可爱,朝气勃勃的,令人打从心里喜欢。 「辰良姐。」小湘嗲声嗲气的挨过来,笑瞇着眼道:「我去给大家订便当跟饮料,你帮我看着,千万别跑开哦!」 应辰良忍不住也笑了,一口答应。 「对了对了!」小湘拍大腿,说道,「我可以加你的手机号码吗?之后工作好联络。」 应辰良下意识要唸出自己的手机号,不料小湘却打断她,苦着一张脸道,「我今天睡晚了,出门的时候很急,结果我忘了带手机啦。不如这样吧,你把你手机给我,记下我的手机号码之后,你回头再给我打个电话?」 应辰良从包里拿出手机递给她,往前送了送:「麻烦你了。」 小湘欢天喜地的接下,低头捣鼓了不久后便还给她了,还朝她俏皮的眨了下眼,不忘提醒要替她守着,之后便一蹦一跳的离开。 她一走,室内便安静下来,后方的男同事感受到了,不由得笑道:「有小湘的地方,哪里都热闹,我们部门进了这么个开心果,真的是好福气啊。」 小湘已经下楼去订便当了,走得正欢快,却正好撞见廊上的常子书。 他身形修长,长得出眾,就算只倚在墙边也格外惹眼。 「你是来找人的吗?」小湘走近几步,直截了当的问。 他低头,视线落在她脸上:「听说应辰良调到总务组,我是来找她的。」 「哦??辰良姐她啊。」小湘抬手搔了搔脸颊,眼神飘移,「她不是被调去财务部吗?」 常子书微微一怔。 她朝他笑了笑:「要不你给她打个电话?」 他没有应声。小湘用手捋捋那头金发,眨眼时,一双长而捲的睫毛也扑扇几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辰良是被调到财务部,你还是去那里找她!」 话落,她礼貌的朝他微微鞠躬,便匆匆离开。 小湘来到转角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做亏心事的感觉??唉。 3-2:谁放过谁 * 中午很快的过去了。 吃过便当后,大伙儿撑着肚皮,有些昏昏欲睡,甚至有人眼镜一摘,直接趴着睡下。 应辰良待在办公室内,久坐之下,浑身都有点僵硬,她叠好要送给季董的资料,打算起身活动片刻。 她抵达办公室外时,看着眼前白色的门板,忽觉现在的公司人烟似乎少了些,此时只有她一人站在原地,周遭安静得落根针都听得见。 她转动把手,推开门。 灯没有开,室内黯淡昏暗,宽敞的落地窗大开着,冷风就这么灌进来,高高拋起白色帘子。 一身形修长的男子站在落地窗前。 他背对着落地窗,后方的阳光穿透云层,霎时间一室明亮,阳光照在他清雋的脸庞上,连气场也柔和几分。 他听见开门声,抬起眼帘,黑曜石般的眼眸迎面撞上了她的视线。 应辰良没料到会在这遇见他。 过了半晌,他好看的唇微微扬起,眼瞳内升起一抹光亮。 「小辰良。」嗓音低沉醇厚。 应辰良很快的整理好心情,没有多馀的话语:「我来找季董。」 她好奇谈致远为何会出现在这,但她比起知晓答案,更想离开这里。没有特别的缘由,心里下意识抗拒与他共处一室。 谈致远单手插在兜里,外头光影转移,灿烂的阳光打在脚前。 「给他送资料?」他径直走来,停在她身前,低垂着眼帘打量半晌,忽然抽走她手上的一小叠纸张,「我帮你转交。」 应辰良手上一空,下意识的想要抢回来,但知道对象是谈致远,底气便消失殆尽。 「你还是还给我吧。」她闷闷道。 他静了好一会儿,却没搭腔,漫不经心的看着资料,翻开封面,发出刷地轻响。 谈致远的白衬衫衣领松着两颗钮扣,衣襟半敞,能隐约看见清晰的锁骨线条。此时,他低着头翻阅资料,脖子修长白皙,下頷削尖,五官似画里勾勒的精緻线条。 怪让人心动的。 应辰良挪开视线,开口:「公司机密,这资料你不能读。」 他充耳不闻,拇指在纸张摩挲而过,復而翻开下页。 应辰良有些着急了,皱起眉,伸手要去挡。 他退了一步。 她有些生气,往前站一步,想要直接夺走那叠资料。 谈致远没有再躲,目不斜视抬手就擒住她的手腕。 谈致远终于抬眸。 他瞳孔里彷彿有古井里探出的天光,明亮清润,与他的手指温度相同,透着丝丝凉意。 「要是我想对你们公司不利,也不需靠这几张纸。」 话落,谈致远松开她的手腕。 接着,将资料啪声扔在办公桌上,迈开长腿,与她擦肩而过。 应辰良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 脑海中反覆的浮现出谈致远清高的模样,就觉得难以屈服。 清高、清高,就爱神神祕祕,最近又神出鬼没的! 下楼之后,身畔的小湘看出她心情不佳,充满好奇地挨过来:「什么事情,竟然能惹温柔的辰良姐生气?是跟男朋友吵架了吗?」 「不是。」她一口否决,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作,于是半玩笑的道:「就被一个手长的人捉了手,结果动弹不得了。」 「手长?哼,居然敢对你这样。」小湘鼓起腮帮子,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都说男人啊,手短比较勤劳,不要长得太好看。」 「手短好啊。」后方的男同事从电脑后抬头,露出一抹猥琐的笑,「手短摸什么都大。」 小湘年纪小,愣了三秒鐘才听出弦外之音,剎那间小脸涨红得似颗苹果,抡起拳头就扑了过去:「耍流氓!」 下班时刻,她听见小湘跟公司里的小姑娘正在喋喋不休的聊天,说什么「谈总跟季董签约了」、「我要嫁给谈总美人」诸如此类的话。 应辰良听着听着,也明白为何她会正巧在季城的办公室里遇见他,谈致远大概也是在等季城来聊公事。 她看了眼时鐘,已经差不多能走了,现在肚子又有点疼,想起冯璐早上给的油条,加上忘了例假要来,也难怪心情总浮躁。 应辰良苍白着脸站起来,馀光瞥见桌上的饮料。 那是中午小湘买来的金丝桃茶。她脑海中窜出个难以理喻的念头。 ——不可能是他准备的吧? * 应辰良身体偏寒,例假来临的时候,常疼得下不了床,所以平时表面再多么温顺婉约,也难免心浮气躁。冯璐认识她好几年成天黏在一起,但应辰良例假来时,又巴不得离她十条街远。 应辰良通常会待在家里休息,脑袋里混沌一片,然而起床去浴室时,总会看见架上摆放整齐的卫生棉。 空气中瀰漫着一股清香。 她挪着脚步,踩在实木地板上发出闷响。 厨房的灯光薄弱,男人清瘦高挑的背影立在那处,身前的瓦斯炉上泛着青蓝的火,锅子里水装半满,正不断的冒泡翻滚。 流理台边上搁着马克杯,男人还没发现她,在杯内放好金丝桃茶包,半匙蜂蜜,再细细的填上热水搅匀。 他的拇指与食指捏着汤匙柄,手指生得修长。 应辰良靠近他几步。 他闻见声响,身形一顿,侧头望了过来。 画面瞬间静止,黑幕抽离了眼前仅存的暖意。 厨房空无一人,灯尚未开啟,漆黑一片。 应辰良拖着沉重的脚步,大理石地面渡着冷意,从脚底蔓延到全身。她自己烧热水,拿粒止痛药搁在一旁,之后拉过板凳坐下,等水开。 她单手托腮,双目望着铁水壶发愣,不知等了多久,壶口冒出裊裊白烟,争先恐后地朝上蒸腾。 应辰良被刺耳的嗡嗡鸣声惊醒,伸手将瓦斯关了,同时心里响起一道声音——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为你,在寒冷的夜里冲一壶茶。 谈致远不在了。是她自己推他走的。 3-3:谁放过谁 * 冯璐今天一下班,特地跑总务组一趟,没找到应辰良的身影,又急吼吼的抓住旁边的小湘问话。 「找辰良姐吗?」小湘无辜的眨了下眼,「她看起来不太舒服,下班时间一到,就先回家囉。」 冯璐浑身一僵,讯息在脑中回旋一圈,马上知道某人大姨妈来了。 她有急事找应辰良,所以乾脆离开公司,直接登门造访去。 街上的路灯亮着,城市的华灯已升,冯璐搭了公车,呆呆地抓着手柄望着窗外,景色五花十色,在车身前驶之际,化为一道迷离的流光。 她脑中一直浮现出下午,公司后门看见的画面。 谈致远站在黄昏的馀暇里,光是一个清瘦的背影,也能被站出笔挺屹立的滋味。 冯璐还来不及发花痴。 因为他身前站着一名五十出头的陌生男子,长得正气,脸上皮肤有些皱纹。 冯璐本就对谈致远好奇,瞧到这一幕,乾脆躲在角落边偷看。 从这角度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似乎说了些什么,那中年男子勃然大怒:「又因为那姓应的女人是不是?」 那气势、那声量,离了有三尺馀远的冯璐都忍不住抖了抖。 「跟这家公司解除合约!」那人紧皱着眉,冷淡地说,「不然现在的工作职位、还有我以后的遗產,你都不会分到半毫。我会把你安排出国,直接离开谈家。」 冯璐还在想,这难道是谈父吗,难怪气势锋利得可怖,连对待儿子也薄情寡义。竟然为了阻挠儿子,都找到这里来了。 对,这么重要的事情,她怎么忘记了呢——在商业圈叱吒风云的谈总裁,正是谈致远的父亲谈晟啊! 冯璐发觉现在正在看不得了的一幕,小心肝都在颤抖,躡着手脚离开。 待她愈走愈远,又觉得不太对劲,刚才似乎听见「姓应的女人」这句话,难道这次谈致远跟季城交易,是为了应辰良? 冯璐停下了脚步。 她想起来,与谈致远初次见面那天,紧接着又来了个「假冒谈总」,他跟季城发了好大的脾气,在公司闹腾一阵,还夸张的把她办公桌给掀了,之后要报警抓人时,他才拍拍屁股走人。 那时候,常子书的资料表「正巧」落在柜子后方。 就是如此,她想打电话与常子书联系,结果因找不到资料表,到最后也没成功见面。 冯璐思及此,公车后门开了,她踏着虚浮的脚步下车,满脸除了纠结还是纠结。 这谈致远,不只长得比女人美,心机也比女人重啊。 爱就爱,为什么要、这、么、纠、结! 冯璐实在看不懂,真想仰头对天空大吼一声。 * 应辰良躺在被窝里,分明开了空调,手脚却还冷得骇人。 她辗转反侧,却迟迟无法入睡,头实在疼得厉害,下腹的酸涩也一丝丝渗透上来。 恍惚间听见开门声,拥有家里钥匙的人只有冯璐了,果不其然,玄关的灯亮起,她看见一抹纤细的身影急急地跑过来。 「辰良!」 冯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今天的事都说给她听。说得起劲,没发觉对方状况不好,直到迟迟没等到应辰良的回应时,冯璐才闭上嘴。 「辰良?」 应辰良脸色苍白得不太好看。 冯璐倾身碰了碰她的额头,烫得惊人的温度传来,她当机立断的站起身,翻找手机叫救护车。 应辰良昏昏沉沉,全身上下都脱力了,连根手指头也难以动弹。 耳边传来急促的叫喊,接着是救护车的鸣笛声,她感觉到自己被抬上担架。 她想起冯璐刚才说的话,然后?? 两个鐘头之前,应母有打电话过来,讲了关于常子书的事情。 「他都联络不上你,怕你出事了。」应母语气有些苛责,「辰良,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常子书那么优秀的人,你要好好珍惜才对。不是我要说你,可你从小就眼光高,我跟爸爸一直都在伤脑筋,从来没逼过你做选择,却不代表我们不会老。我们家也就你一个独生女,让我们不仅没子孙,而且辛辛苦苦带大的女儿,还连个对象都没有?」 应辰良知道,应母误以为她故意不理会常子书,接下对方的责骂后,这通电话不欢而散。 应母其实很少会这么苛责她,只是自己也担心她真出事,接听到后一时没收敛,就把气给撒在别人身上。应辰良一向温顺,对父母更是敬重,她也没回嘴,安安静静的听完之后道歉,可心里还是委屈的。 应辰良被送到医院没多久后,就甦醒过来了。 一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白皙的天花板,鼻间充斥着消毒水刺鼻的味儿。 3-4:谁放过谁 冯璐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打瞌睡,见她醒了,自己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张口结舌道:「你、你没事吧!现在觉得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应辰良动了动,引得一旁冯璐「哎唷哎唷」直叫:「拜託别动,点滴要挪位了!」 她低头一瞧这才发现,左手臂边还有输液管,一根细细的针刺入肌肤,隐约能见些脉络与发青的血管。 「冯璐,我的包有带来吗?」应辰良乖乖不动,温声问。 她闻言点点头,救护车来前,想起可能需要健保卡跟身分证,情急之下找不到,随手将她整个包给顺手拎出门了。 应辰良接过,立刻翻找出手机,一眼扫过通话纪录,发现常子书不在里面。一股在心中否定多次的念头,此时强烈的彰显出来。 果不其然,她在联络人黑名单中找到常子书的号码。 为什么会在黑名单? 见她脸色不佳,冯璐立刻满目担忧的挨了过来:「辰良,医生说你原本就感冒发高烧,加上例假来身体虚弱才会突然昏倒的,虽没什么大碍,可现在要多多休息。要不再睡睡?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应辰良低头笑了下,真心实意的道:「谢谢你,冯璐。」 冯璐跟她提了原本要说的事,接着寒暄几句,离开了,左侧窗户没有关实,南风徐徐吹来,大门外有人在谈话,是个女孩子银铃般的清脆声音。 应辰良独自待在病房内,隐约听得见模糊的对话。 不知说了些什么趣事,女孩惹得一位太太笑声连连。 应辰良瞧不见画面,眼前却浮现出一名娇俏明艳的女孩,推着病重老太太,毫无顾忌的谈天说地的模样。既温暖又幸福,在这净白雅洁的病房里添了几分生气。 她曾经删了谈致远的联络资讯,可那熟悉的号码,却仍然清晰的印在脑海中。 门外的人离开了,病房重归于死寂,她讲手机贴在耳边,沉闷拉长的嘟嘟声传来,每响一声,都漫长得彷彿过了一世纪。 喀拉。 一片寂静后:「辰良?」 应辰良揪紧了被单,压下心中那股慌张,她盯着眼前空旷的病房,淡淡的开口:「谈致远,我有话要说。」 他没有答话,只有均匀平稳的呼吸声透过手机,沙沙的传入耳膜,像是等待。 「今天让小湘给我送茶,谢谢你。」应辰良顿了顿,紧接着话里一沉,「但你故意让我不能和常子书见面,还让人来公司大闹、让小湘擅自在我的电话动手脚,还让季董将我分配到总务部,这点让我很不舒服。 「谈致远,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应辰良一口气将腹稿说出来,心里顿时堵得慌。 谈致远一向行事瀟洒,尤其对待她时,私下诱惑得令人无法自拔,在外面,却能完全装作陌生人,断得乾净利落。没错,他以前不会像现在这样的。 「你在哪?」 「我们就这么说吧。」她顿了顿,补了句,「你别来找我。」 「辰良。」他嗓音柔和了几分,竟有些哄她的意味,「我不想再问一次。」 她被他的声音勾得耳朵发痒,心里却恨铁不成钢的苛责自己。谈致远就是这种人物,不仅对她瞭如指掌,更知晓用什么方法对峙,会令她完全弃械。 「谈致远,你放过我吧。」 这句话说的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尾音消散于空中,迎接着接下来的沉默。 ——嘟。电话被掛断了。 应辰良将手机搁在柜子上。慢慢的、慢慢的蜷起身子,抬手抹了下脸上的泪水。 十分鐘后,冯璐带了两袋粥过来,陪着她吃完后,原想着留在病房过夜,被应辰良劝了几句,才依依不捨地回家。 折腾到最后,已是凌晨三点。 护士小姐给她测过体温,又给她输了一针,柔声叮嘱几句后,换过点滴袋,便回身关灯离开。 应辰良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打着点滴的左手臂露在被子外,此时已冷得失去知觉。 她动了动,试图将手挪进被子里,胳膊却被输液管缠住了,最后乾脆放弃。 她向来浅眠,也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恍恍惚惚的睁开眼,大门虚闔着,病房一片漆黑,只有靠走廊的那扇窗子透过白窗帘,隐隐散着灯光。 她眼皮又沉重几分,馀光不经意瞥见窗子旁的掛衣桿,上面掛着件黑色男士长外套。 瞬间惊醒。 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体已经暖起来了,空调被调高不少,而露出被子的左手,则被一隻修长有力的手紧紧扣着。 她看见谈致远,他单手撑着下頷,脸庞在黑暗中有些模糊,隐约能见那眉目如画,深邃的黑眸望着她,唇一勾,沙哑慵懒的嗓音在耳侧清晰落下:「醒了?」 她下意识要抽回手,不料他一反手强行覆着她的,一指指严丝合缝地贴上,十指相扣。 应辰良知道没办法,只好低低的道:「我疼。」 谈致远闻言,才放开。 她才刚松懈下来,他却忽然站起来,整个俯身,一手撑在她枕边,脸庞和她只离了小段距离,近得彼此的鼻息都交织在一起。 应辰良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往床头摸去,想找到服务铃,却摁到了夜灯。 「嚓」地清脆声响,暖黄色的灯洒落下来。 男人的双眸似承载着浩瀚无垠的星辰,明亮无暇,灯光打在他挺直的鼻樑,在脸庞映上浅浅的影子。 他只是静静的盯着她,眼尾微微生得上扬,徒增了几分说不出的性感。 谈致远捏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下,温热的柔软从唇上蔓延,转瞬夺走所有的力气。 应辰良想推开他,他先知了她的念头,长腿跨了上来,重重抵在她双腿间。 热烈得令人无法招架,她不知道谈致远已经多久没这么吻她了。 3-5:谁放过谁 他终究没过于为难她,不出半回便结束了这缠绵的吻,埋首在她颈窝处,轻声叹息道:「听我解释。」他的嗓音低沉,哑得一塌糊涂。 应辰良气得脸色苍白,偏过头不看他。 「辰良。」 「放开我。」应辰良一双漆黑的眸子望着他,带着浓烈的抗拒,重复道,「放开我。」 母亲那些沉重的话语彷彿还繚绕在耳边,应辰良不愿意再因为一份没有结果的关係,成为自己与亲人间的芥蒂。 世界上的黑暗何其多,她只知晓,父母之恩水不能溺、火不能灭,而她,也愿意听从他们的话语去做。 * 谈氏公司日渐壮大,朝着海外开发,谈父严谨古板,导致谈致远拥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三年前,他曾在谈父面前提过应辰良,他却嫌弃她过于平凡,不配当儿媳。这件事谈致远觉得不需要告诉应辰良,以至于她也毫不知情。 在这种情况下,他无法带给她任何承诺,比起交往后被分隔两地,他寧可选择让这份关係保持无关紧要。 直到他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去争取,至少得能够长期待在s市,否则他不会贸然行动。他习惯步步为营,照着计划行事。然而应辰良却等不起那么久,听从了父母安排,忽然剥离他的世界。 有时候她就是隻五色斑斕的蝴蝶,停留在他身边,繾綣缠绵,可终有一日必须离开。 双方都没有过错,因为谁也没有给予承诺,只是应辰良先打破了这交易的关係,而谈致远不愿放她离开。 「可你现在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她双眸静静的望进他的,听见自己的嗓音温凉:「谈致远,我现在不在意这些,只想好好的生活和过平常人的日子,然后找个地方安定下来。」 「告诉我,你现在能给我这些吗?」 ——你不行,可别人能,所以你要是真对我有那么点喜欢,就不要束缚我了。 谈致远隔着短短的距离,他那张颠倒眾生的脸庞勾起一抹笑。 「我是不是太放纵你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淡,却字字清晰入耳,徒增了浓烈的压迫感。 他的眸子紧盯着她:「你要是真等不起,那又怎么样?」 他没有生气,只是这种语气应辰良从未听过,因为他一直对她不是温柔之至,便是疏离陌生,而现在的他只不过在陈述一件事实,讲出的却字字诛心。 应辰良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将疑竇问出:「你跟季董说了什么?」 「他需要扩展事业。」谈致远勾唇,「交换条件,是我能通过指令,去让他对你做一些事情。」 所以应辰良才会被无缘无故调职、联系不上常子书、接到母亲匪夷所思的电话。 「你可以重新待在我身边,也可以辞职,逃去任何地方。」 应辰良什么都能做,但只有一点她永远不会被允许——成为别人的女人。 在这一刻,她才深深的感受到自己不代表什么。 她是他棋盘上的其中一枚棋子,只能对他言听计从。 这才是她一直没了解过的谈致远,现在她看清楚了——他能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心里只有百谋千计。谈致远连对待自己喜欢的人,都要先算好得失,再用自己的方法去全部佔有。 * 起始都非常单纯。 比方说,两年前的应辰良待在家里,因为下班后身体劳累,就窝在客厅打瞌睡,结果一不小心就陷入梦乡。 她转醒了之后,身上已被披上一条厚毛毯,室内暖气开得很足,电视没有关,播放着新闻,女主播的声线回盪在耳边。 「??近来多数学生跳楼轻生,让我们重新想起十年前的惨案,当初赫赫有名的女强人??」 应辰良起身将电视关掉。 阳台边的谈致远俯身,手肘撑着栏杆,站在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下。 他的侧脸隐在夜里看不太真切,但光是孑然独立的背影,看起来却有点空虚。 应辰良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走到他身边。 谈致远听到开门声,没有回头:「醒了?」 她「嗯」声答:「外面这么冷你怎不进去?」 他似乎笑了下,却没搭理她。 应辰良已经习惯他的冷漠,自讨没趣后,就踩着拖鞋想回暖呼呼的客厅了,谁知走没几步后面传来他轻而缓的声音:「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应辰良微微一愣,努力在脑海中寻找资讯,印象中今天不是特别的节日。 「我们在一起正好一年。」 他回头看她。 应辰良永远也忘不了谈致远那时候的眼神。 空洞无物,刚才那仅存的光亮随着他的声线消失殆尽。藉着室内透出来的灯光,她看清了他的容顏,真的很美,却完全不晓得是什么事情让他露出这种表情。 好像空有一副躯壳,外面再如何光鲜亮丽,不为人知的里头,却早已腐败。 应辰良下意识问:「你平时都会记着这些事情吗?」 他转过身面对她,抬抬下頷示意,答非所问:「进去后把门关上。」 她却不打算离开了,静静的看着他的双眼想,如果一个人每天都算着日子度过,那一定会挺累的。 应辰良就站在他身边,他不讲,她也不进房。 过了良久,他问:「真要听?」 她哪里还有反悔的道理?应辰良默默点头。 他忽然伸手搂住她的腰,向自己一带,应辰良没站稳,额头抵上他的胸膛。 谈致远先前洗完澡之后换出来的浴衣领口宽松,露出的脖子白皙修长,肌理纹路偏淡。她闻见他身上肥皂的清香,头顶传来他轻描淡写的话:「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 应辰良一瞬静了,今天是谈母的忌日,彼此相识也刚满一年,而原来彼此相识的那天对他来说这么沉重。 她没说话,他也不催。 过了半晌,她才开口:「我们其实满像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聚会那天,你记得吧?那天我爸爸诊出癌症,所以我心情一直很差。但有谁没烦恼呢?」她第一次跟他说心里话,其实有点紧张,但同时又期待他的反应,「有时候觉得压抑的时候,我就看看天空,自己静一静之后,偶尔会感觉好一些。所以我其实很感谢你。」 应辰良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认识你之后,难过了就跟你在一起忘记烦恼,不需要再一个人了。」 我们彼此都不认识,但就是因为如此,更能瀟瀟洒洒的把事情摊开来说,毫无后顾之忧。 应辰良刚说完,谈致远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便落了下来。 她满脑子混沌。 就是从这次开始,他偶尔吻她时,不再像以前只带有侵略性,而是轻而柔和,好像就要这么缓缓地把她融进骨子里一样。 应辰良脑海中充满了疑问,比如说:谈致远对于她,是动了真情,还是单纯的依赖着以前的关係? 她认为两者各佔有一半。 4-1:你的安寧 病房里空荡荡一片,只剩她一人静躺在床上,听着掛在墙上的时鐘滴答作响。 室内好像随着男人的离开,恢復了死寂。 其实应辰良从小就文静乖巧,偏生在某些事情上,就是执着到没人管得住。高中时期她住在别的城市,但因为想考上s市大学,还跟父母闹腾得鸡飞狗跳。 她不经他们同意窜改了志愿表,那时父母发了好大的脾气。隔天应辰良自己上学,放学回家都没有人接,连晚餐也都是在沉默中进行的。 过了几日后,应母终于受不了这种气氛,把她带到房里劝说一番,说不是不让她读书,而是他们有年纪了,好不容易定下来了不能再搬家,而且他们也不放心让应辰良自己出城去打拼。 那时的应辰良过应母的话后,就像被打了一巴掌,头一直垂低低的自惭形秽,她承认是自己太自私了,还以为父母只是单纯为了反对而为难她。 之后她跪在父母面前,他们泪流了满面,积在心里好几天的气早就烟消云散,应父心疼的劝应辰良起来坐着,可她就是不肯,就一直保持沉默的跪在他们前面。 最终应父应母彼此达成共识,让应辰良大学转到s市就读。 她一开始到s市就觉得人生有了个明显的转捩点,身边再也没有父母能依靠,得自己去交际朋友,而因她对父母愧疚,所以将他们寄来的钱原封不动地放在存摺内,打算之后再寄回去。 应辰良找了个工作,就这么半工半读直到三年后大学毕业。那时候的朋友也都分道扬鑣,没有再联络了,出社会风风雨雨磕磕绊绊,在最无助的时刻都得自己咬牙硬撑。 不知道何时开始,她遇见了谈致远,那像毒品让人成癮、长得比女人还美的男人。那些寂寞的夜里有了他的存在,也变得充满神秘与致命的气息。 应辰良想,如果自己选择继续和谈致远保持互利的关係,那么自己或许能活得更轻松自在些;如果自己和常子书在一起了,她也算还父母一份情,而同时自己也能获得幸福。 都说女人大多是敏感脆弱的,通常都会选择比较平稳保险的路。而应辰良谁为女人也不例外,所以决定跟常子书试试。 可谈致远却不许她做选择,因为在他的世界里,他才是真正的主宰者,拥有足够的势力将她禁錮在身边。 今天的应辰良心情和往常没什么差别,只是以前那股被限制感更加浓烈,或许自从遇见谈致远之后,她就一步步迈入了自由被剥夺的现况,不过她丝毫不觉。 这是出院后的第一个早晨。 一起床后的口舌乾燥,泛着丝丝苦味,她走到厨房给自己倒杯水,看见窗外有几隻麻雀清脆地叫,停留在磁砖围栏边跳跃,添了几分鲜活的色彩。 应辰良抵达公司时,第一个是看到的是小湘,她坐在椅子上给自己金色头发编辫子,见到应辰良,热络的笑着招呼:「辰良姐早!」 自从知道小湘暗地里动过自己手机的事,应辰良就知道再也无法和以前一样和她相处了。她已经不知道因为谈致远,身边还会有几个人,对自己别有用心。 一整天下来,她都过得不愉快。 冯璐和赵轩在别的部门,连见个面都难,以前的那些同事们,就这么悄悄被隔绝出她的世界。 隔天的应辰良去找了季城。 季城一如继往的待在办公室内,见她来了,只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了?」 应辰良站在他面前。 季城看着她手指将信封放在桌上,缓缓推到他面前,有一瞬恍然。 辞职书。 他头疼的揉了下眉心,说:「你拿回去,我不接受。」 应辰良态度却很坚定:「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季董,我很谢谢你前段时间的照顾。」 说老实话,季城真的对应辰良挺好的,工作好薪资也高,从来没亏待过她。 「不需要这样。」他静静的拿起那张辞职书,塞入碎纸机的口,摁下啟动键,滋滋滋的声音响起。 「这次是我的错,作为一个上司,我不应该这么做。我感到很抱歉。」季城抬眼看她,脸色有些难看,「给你一个月的带薪假期,整理好心情再回来,我会把你派回原来的部门。」 「这也是谈致远让你做的?如果我辞职,要千方百计把我挽留?」应辰良嗓音冷冽几分,顿了顿,才控制好自己的语调,「没关係,如果我是你,也会做相同的决定。」 与一名小小员工相比,事业无疑是比较重要的,所以她真的一点也不怪季城。 他终于叹了口气:「应辰良。」 「嗯?」 「三年前的事你还记得吗?」 事情忽然被提及,她愣了一下,怎么可能会忘记? 三年前她替季城去了趟应酬,曾被一名中年男子骚扰,最后是被初次见面的谈致远带下楼才没再被纠缠。然而却没这么容易偃旗息鼓,对方正巧是公司的合作方,男子要求季城把应辰良当作交易金额,只需「陪酒」,季城当下冷着脸直接和他断绝联系。 这也是为何应辰良对他一向抱持着感恩的心,在公司做了一年又一年。 「我能保证以后,能和当初一样对待你。」季城难得朝她露出微笑:「这次被名利蒙蔽了眼睛,却忘了我创立文教的初衷,不是把你们当员工看,而是当家人。」 听着他的话,冷了几天的心才感受到一点暖意。 结果应辰良接受了一个月的假期,直到她走出公司时,才觉得胸口憋着的气才消散。 此时太阳有些大,应辰良站在光下,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她想了想,决定拿起手机给常子书拨通电话。 对方很快的接起。 短暂的寧静后,耳边响起一道温润嗓音:「辰良?」 4-2:你的安寧 她含糊的「嗯」声:「抱歉,这段时间没能跟你联络,其实是因为??」 「没关係,我知道。」他打断她,话锋一转,「我们约一天见面吧,这次一定要好好谈谈。」 应辰良刚要问「怎么会知道」,最终还是按捺住了,不知道他是真的了解还是随口敷衍,反正没追究也是件好事。 「我近期放假,打算把事情整顿好之后,回去家乡照顾爸妈。」应辰良这么告诉他。 这次常子书对她的决定确有些意外,静了几秒鐘才回:「好,票订好了说一声,我载你去机场。」 应辰良顺口答应,觉得气氛有点古怪,就随便找了个话题:「你最近教课都还习惯吗?」 「文教的学生都很用功,教起来不怎么费力,谢谢你介绍这样的工作给我。」 和常子书说话总是这样,他好像已经太懂得如何应对人事物,所以为人委婉圆滑,让人相处下来格外舒适。 应辰良不知道的是,常子书的那句「我知道」是出自内心的。那天他去找应辰良时正巧撞见小湘,跟他说应辰良没有调到总务部,然而这却跟冯璐说的恰巧相反,让常子书暗暗留下心思。接着他又听见小湘去接电话,虽然她极力隐藏,还是没让他漏看萤幕上那三字「谈致远」。 常子书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应辰良身边,看到谈致远这个名字了。像是和应辰良初见的时候,在车上,她不小心睡过去的时候,手机上也频繁出现同个男人的电话。 恰巧冯璐一向管不住自己嘴巴,没事坐在柜檯上就忽然提及真假副总的事,随着这些资料拼凑起来,谁暗中操控此事,答案早已呼之欲出。 谈致远是吗? 常子书敛神一笑。 冯璐知晓应辰良想辞退的事情时,已经是两天后了。 她脸上两条瀑布泪,奔过去直接掛在赵兄身上大闹大嚷:「我跟辰良最亲密了,为什么是我最后知道这件事!」 其实应辰良离开的决定突如其来,她忙着整理包裹,没能亲自告诉冯璐,但在公司内巧遇到赵兄,所以有托他告知。 赵兄一脸无奈的把掛在身上的冯璐甩开:「不要烦啦!」 「什么不要烦?」她眼角闪着泪光:「赵兄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要解释?好啊,我解释给你听!」他忽然「嘿嘿嘿」冷笑三声:「我就是故意今天才跟你说,怎么样?你咬我啊!」 「什么?」冯璐举高一隻高跟鞋,把十公分的根对准他的脸,面目狰狞的怒吼,「有胆再说一次!」 赵轩一溜烟跑了,心里揶揄着:谁叫你每次都喊我赵兄?看,现世报来了吧。 公司内俩人吵闹的声音此起彼落。 应辰良则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离开带来了那么多灾难。 她拖着行李箱到电梯口,维修的字样就这么映入眼帘,她无可奈何下只好搬着下楼。 公寓的楼梯上平时不多人走动,但由于今天电梯在维修,应辰良才好不容易搬到二楼,就听见楼下有脚步声传来。 那是一道皮鞋沉闷俐落的脚步声,随着清喉声,是男音。 没过多久,一名四十出头的男子走上楼,西装革履,梳着油头,看见她之后亲切的笑了下:「是应小姐吗?」 她对他没有印象,不是住这栋楼的房客,可他居然出现在这里又认出她来,让应辰良有些警戒。 中年男子瞧出她的思绪,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解释道:「我是李川,谈致远的助手。」 应辰良接过,这张名片剪裁精细。她点点头,问:「他有事找我吗?」 「是的。」李川朝她弯弯唇,瞥了下一旁行李箱,道,「我先替你将行李搬下楼。」 他的态度很礼貌、进退有度,应辰良虽然对谈致远颇有不满,但还是礼貌点点头道:「麻烦了。」 李川很快的将行李搬到楼下,同一时间,应辰良的手机响起。 谈致远虽然没有在她的联络资讯栏内,可他的电话号码,应辰良却一眼认出来了。 她正巧也有疑问,便接听了电话。 那头传来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辰良。」 她直接切入正题:「你的助理来找我了,有什么事?」 「你订了下午三点的机票。」他语气极淡的道,「常子书临时有课没办法去送你,我让李川载你到机场。」 应辰良握着手机,心里好像空了一块,语气很差:「谈致远,你到底凭什么管我的私生活?」心里慍怒不已,又是他故意的,让季城给常子书排课? 她看了眼手錶,已经十二点鐘了,再不走可能会赶不上班机。 他没说话,她也在气头上,就掛了。 一路无话。 李川稳稳的开着车,应辰良待在后座,明白自己跟常子书根本是不可能见面了。她没有机会深入了解他,原本计画落空,也不知道该如何与父母交代。 然而一切主因,都来自于谈致远。 她撑着颊看外面倒退的景色,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应小姐。」李川忽然出声,他嗓音含笑:「你一定觉得很委屈吧?」 应辰良听不出他在揶揄,还是无心提一句而已,她说不出心里的感受,索性没答话。 李川却不甚在意,继续解释:「通常被谈总掌控的人,刚开始都会有逃跑的念头,之后发现逃不了了,就会去找他理论。可是应小姐,我跟了他十几年,从未看过有谁能让他妥协。」 谈致远就是这样,说一不二,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他的主意,要让他放开一个人,要不你得比他有权有势,足以挣脱他的桎梏,要不就是他对你已经失去兴致,懒得再多加管束。 他锁定的猎物,除非他不要,否则不会得不到。当猎物试图逃跑时,只会激起他的注意,所以抗拒并不是好的选择。 但应辰良不够了解他。 她冷冷一笑,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他有过很多女人?」 李川没回答,只从后照镜深深看她一眼:「我觉得你还是顺着他的意比较好,毕竟谈总为了达成目的,是会而不择手段的。」 应辰良冷哼一声。 她浑身却寒意顿升,即使不服气,脑海中却浮现出一幅画面,谈致远站在马路中央处,背影笔挺清瘦的模样。 李川说得对,应辰良亲眼目睹过,只是不愿承认。 谈致远连命都不要了,为了达成目的,他不怕把自己的命搭进去。这样冶艳也疯狂的他,应辰良要和他争,必定满盘皆输。 4-3:你的安寧 * 李川安全的将她载往机场,连登机手续都办好了,直到入关无法陪同时才离开。 应辰良搭上飞机,坐了几个小时后,安全抵达目的地。 应父身体不适,待在家里休养身体,而应母对于常子书的事情还耿耿于怀,所以亲自来接机。 应辰良出关的时候,就看见应母的背影佇立在穿梭的人群中,背脊有些傴僂,看起来有些苍老。 应辰良心口一疼,拉着行李走过去:「妈!」 应母看见她,眉眼间藏不出流露的欢喜:「辰良!」 她敞开怀,抱了下应辰良,接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已经叫车在外面等了,我们快走。」 应母弯腰想去接她的行李,被应辰良笑着婉拒了:「这很轻,我自己来。」 应母愣了愣:「突然客气什么?坐那么久的飞机一定很累,之后休息就好了,什么都不用做!」 她自然的拉过行李走在前面带路,应辰良眼眶有些红了,却没再坚持。 抵达家里时,玄关的门是关着的,应母把东西都安顿好了,催促应辰良去洗澡。 当她从浴室出来时,嗅到空气中瀰漫着浓浓的香味,客厅大桌上摆了三菜一汤。应母见到她,让她坐下来一块儿吃饭。 应辰良拿好筷子后,才恍然发觉,自己也一段时间没吃到母亲的手艺了。 应母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提了另一件掛怀的事:「辰良啊,上次那通电话,是妈说得太过分了。」 应辰良心念一动,没想到她会道歉,扯唇轻松笑笑:「让常子书都打电话给你,一定觉得很没面子,你生气是应该的。只是这次真不是故意的,我朋友不小心把常子书拉进黑名单,所以他才没能跟我连络上。」 应母愣了愣:「??怎么会有这种荒唐的事?」 话落,迎来的是一片沉寂。应辰良没答,刚重新动筷,应母又说:「爸爸他最近常常头晕,今天早上连眼睛都看不太清楚,让他多睡一会儿,醒了再让他找你。」 她闻言心里抽痛,话到嘴边,却只能吐出一句:「好。」 应父罹患的是肝癌,据医生所说,是三公分左右的肿瘤,发现没太晚,手术后的十年内有百分之四十的存活率。这对一个小家庭来说,无疑具有很大的影响力,一直以来,应父都是家里的支柱,应母和应辰良都是听他的话,得知他性命可能受到危急,她们就从未能安稳睡过一晚。 应父到了傍晚才起床,此时窗外的斜阳沐浴得天地间血红,应辰良站在他身后,看见应父的身躯健壮,可背影好像风一吹就会消失般扑簌迷离。 「爸。」她喊了声。 应父背影一僵,转过身来。 应辰良看着他熟悉的脸,眼眶不自禁泛红起来:「才刚起床吧,饿不饿?我们已经好久没一起出去吃饭,要不要一起去?」 总说一个人讲话围绕着「一起」而且有说不完的问话时,代表心里充满了不安定。应父看着应辰良长大,透过她的表情、肢体跟话语,哪会不明白她的不安? 应父半玩笑道:「不是跟你妈妈吃过了?再继续跟我吃一顿,你肚皮也该撑破啦。」 应辰良笑了,压下心中的感伤。 应母刚好从房间走出来,替他热了饭菜来吃,等到应父搁下筷子,应辰良便陪他去后院散步。 应父步伐很慢,看着身边的女儿,他叹了口气。 应辰良也回看他:「怎么了?」 他眯起双眼,道:「你妈妈自从上次跟你打过电话,就一直闷闷不乐,她觉得自己管得太宽,又拉不下脸去跟你说,一拖就拖到今天了。其实她是很看重常子书的,一段时间你都在s市工作,她就在一场聚会里认识了常子书的母亲。」 应辰良从未听说过这件事,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了。 「常子书的母亲??其实不是本地人,而是从澳洲嫁过来的洋人,连中文也讲得不太流利,她思想很新颖,让常子书出国去留学,用心栽培,才有了现在这么优秀的儿子。」 应辰良点点头,道:「难怪他看起来虽然是亚洲人,但气质和长相却有另一种文化的味道,我以为他在国外生活一阵子的缘故。」原来本身就是混血。 「他都没跟你提过这些事?」应父的目光有些探究。 她苦笑撒了个谎:「最近我们??都比较忙一些,约了时间之后,却都没能成功见面。」她含糊地将谈致远的事带过了。 之后谁也没再说话,大抵应父觉得她跟常子书这段关係是没戏唱了吧。然而他不说,应辰良却知道他是失望的,频频叹气。 晚上的时候,应辰良洗过澡,躺在床铺上昏昏欲睡,手机却响起来。 是常子书。她对此感到讶异,以为谈致远会用一切办法让他们无法联系,果然他还是没办法管到这点上? 「辰良。」他声音压得有些低:「对不起,今天早上我临时有急事,没能去接你。」 她其实并不怪他,知道他也是被设计的,愧疚地道:「你一直上课到现在,挺累的吧?」 常子书却愣了下,过了好半晌,他才说:「不是的,其实是家里出事,我爷爷昏倒送医。」 她皱眉,心随之一点点提起来:「他??还好吗?」 「没事,就高血压,现在已经醒了。」 之后他解释,原来常老爷子身子骨不太好,又喜欢吃高盐高糖的食物,在一场朋友的聚会中一没克制自己,血压就飆了上去,在眾人面前直接倒下,这次送医让一家人到现在依然慌张不安,深怕他又出什么差错,不小心老命就给端上西天了。 常子书是老爷唯一的孙子,接到消息后没多想就直接选择了往医院跑。 这么严重的事情,应辰良自然不会责怪他:「你爷爷没事就好了,我自己搭车也照样到了机场,你别觉得有负担。」 「那就好。」他松了口气,道,「不过这次又没见到面,要不,咱们直接现在说开?」 应辰良知道接下来的话题敏感,淡淡「嗯」一声。 「小辰良??我能这么称呼你吗?」 他的嗓音透过电话发出沙沙声响,传入耳膜,有些痒。 4-4:你的安寧 这声「小辰良」却与另一道低沉的嗓音重叠在一起,令她眼神复杂,之后默默的答「好」。 他继续道:「我们年龄相仿,个性也挺合得来,我认为错过你之后,就很难再找到这么符合理想的对象,所以是真心想要把握这次机会。上回你说到s市后要给答覆,不知道现在,我可以听了吗?」 应辰良认真的想了想措辞,最后只吐出几字:「我也这么觉得,试试吧。」 常子书似乎笑了:「好,我们交往吧。」 这通电话在十分鐘后结束的。 她心不在焉的躺在床上,人生中头一次认真交了个对象,因为各种事情的搅合,原本充满期盼的心情,到了现在却如止水般风平浪静,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她翻来覆去地,就是睡不着觉,脑中一直浮现出自己早上那句刺人的话。 ——「谈致远,你到底凭什么管我的私生活?」 她那时候又急又气、不想上当,又深怕赶不上飞机,两难之间语气就差到一个极致。 结果这次真不是他设计的,而是常老爷子出意外才导致没见到面,当时谈致远一定暗中观察,知道常子书出了状况后,才让李川去接她到机场。她骂他的时候,谈致远也没为自己争辩,就这么让她误会到底。 应辰良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他的心思。又或者说,谈致远压根儿不在意她懂不懂他。 只是谈致远也可能别有用心,比如现在应辰良和常子书交往,满脑子却都是对他的愧疚,这也是他预料中的事? 她闔上双眼,轻叹了口气。 应辰良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她可以换工作,多数时间留下来陪父母,之后打个零工,反正这几年挣下的钱也够好几年生活费,等到彼时,谈致远大概也放弃掌控她了。 思及此,她伸手将灯关上。 一室黑暗。 * 非繁华都市的缘故,太阳升起时的味道和都市截然不同。 薄云透着点光芒,璀璨夺目的金色光柱从隙缝间倾泻而下,细细密密的拉开整个城市的帷幕。 应辰良彻夜未眠,终于熬到这一刻从床上起来,起身去浴室洗把脸。 她走出浴室,趴在窗户边往外瞧,井然古朴的街上还没什么人烟,只有打扫的老伯伯穿着反光背心,低头用竹扫把将树叶堆积在一起。 她感受到口袋内的手机震了两下,掏出一看,常子书捎来一封简讯,只有两字「早安」。 应辰良想起昨晚发生的事,依然恍如隔世。她随手回覆他了,等了半晌没回音,就把手机放回兜里,随后目光却被外面吸引。 有台黑色宝马车辆停靠在街边,隐匿于一颗榕树后方。她定睛凝视,那车窗却很快被摇上。 应辰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认得这台车,也知道它主人是谁。 而那辆车子还静悄悄的停靠在那儿,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 如果一个男人注视着一个女人门外整个早晨,那么以前的谈致远会觉得,那个人肯定是疯了。 他确实是疯了。 在昨天潮湿的夜里,谈致远结束了会议,室内重新恢復寧静。李川刚才匯报的话语反覆在脑海中浮现。他说,应小姐安全到家了。 谈致远知道这代表什么。 如果是个正常的男人,在给自己心仪对象爽约后,定会好好的道歉弥补。谈致远能想像出应辰良,她用那轻细婉约的声线和常子书交谈的模样。 他思绪瞬间被拉远。曾经他和她住在同个屋簷之下,享受她卸下在外的冷漠,温软安分地在他身下任人採擷的模样。 有一次,应辰良和他提及了家庭的事情,那双眸子内的笑意显得那么无神。那刻的谈致远才发现,这女人正在将自己脆弱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现给他看,那胸腔里升起的情绪,令他感到陌生。 他没克制自己,也没有想克制的意愿,在这份关係里,谈致远一直握有主导权。 晚上的应辰良纤细的双手攀着他的肩膀,身体柔若无骨,俯在他耳边发出极细又压抑的呻吟,那嗓音都喊哑了,昂着白皙修长的脖子,眸光迷醉得晃眼,谈致远直接低头咬住她的锁骨,直到听到抗议声,他才松开。 过后,刚从浴室出来倚在门边,就看见应辰良靠在床头看书。 一旁的橘黄灯光洒在她侧脸上,轮廓柔和几分,长发披散在肩上。 他走近。 应辰良忽然念出一段诗句:「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寧静无以致远。」 她抬头,目光柔和的望着他,缓缓地道:「原来你的名字是从《戒子篇》内取的?」 话刚落,棉被一侧被掀开,他挤进来和她坐在一块儿。多了个大男人,床瞬间狭窄了许多。应辰良想挪位子,他却左手搭上她的肩膀,就这么虚揽着,把应辰良圈在怀中不让动弹。 应辰良愣了下,这个姿势太亲暱自然,少了平时的侵略性质,让人產生一种错觉:彼此成为相爱的夫妻,气氛温暖恬淡又和谐。 但不是,他们对彼此太过生疏。 谈致远没让她思考,腾出手抽走她的书本,清俊的脸庞上没什么表情,寧静地低头望着:「怎么,突然对我有兴趣?」 她从齿间「切」了声,弯弯柳眉,就这么明眸善睞地瞧他,反问:「怎么,看个书还得经过你同意?」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句话入了耳朵,就像在说:是,我就对你有兴趣。 谈致远轻笑出声,那形状极好看的唇弯起。 4-5:你的安寧 他捕捉到她一瞬间的恍神,然后应辰良掩饰般的抬手,捋捋长发,缓缓地说:「谈致远,这名字很好听,我从第一次听到就喜欢这名字,取得真好。我其实一直想问是从哪里来,但我们好像很少聊彼此的事,总觉得不太好开口问,所以就自己找找看了。」 谈致远静了静。 他没和她说心里的那些话。 而应辰良习惯了他的淡漠,她伸手夺回书,谈致远没反抗任她拿走了。 应辰良掀开被子站远,拉开一旁的柜子翻找起来,一会儿,就拿了样物事过来。她难得笑瞇眼,有点儿鼓励又跃跃欲试的方式说:「伸手。」 谈致远挑眉,心想陪着她玩倒是无妨,便照做了。 应辰良将一枚香囊放在他掌心。 男人的手本就生得大而修长,指骨分明的很是好看,小巧的手缝香囊轻轻躺在中间,上头绣着一颗清脆作响的小铃鐺,衬在他掌心内,显得有些不搭。 他重新将审视目光落在她脸上,将她所有表情都收入眸中。应辰良显然不常做这种事,尷尬地笑笑,解释道:「我们虽然不怎么熟悉,在外面更是没在互动,但有些缘分我还是相信的。谈致远,这是我妈妈亲自缝的香囊,今天送给你,这我一直都很宝贝,你可别弄丢了。」 那刻,谈致远的心泛起漪涟。 一年前,他不经意和她提了句「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原来她都记得,并一直放在心里,在一年后的今天,赠与了一枚香囊。 随着几十年流逝,谈致远的家庭里,已经遗忘了曾经那温婉的谈太太,谈父娶了新妻子,更没有人提及她了。谈致远没想到,自己会在一名女子身上得到安慰。 「小辰良。」 他是打从那刻起开始这么喊她的,嗓音压低低,像是随时都可能失控。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寧静无以致远。她夸奖说:谈致远,这名字取得真好。而应辰良不晓得,谈致远这名字也是他逝世母亲取的。 应辰良打从一开始,就毫不自知地不断试探他的底线,直到现在,她后悔踏入他的世界,却早已没有退路了。 破晓时分。 湛蓝如水的天空里,朝阳破云而出,街边一栋房屋,此时,谈致远待在车内,看着楼上的女人。 古旧窗櫺内,应辰良的身影模糊微动,她似乎入了浴室洗漱,之后走了出来到窗户前。 谈致远终于能清晰地看她。 意料之内,应辰良昨晚并未睡好,双眼有些惺忪,随后愣了愣,从口袋掏出手机。 常子书的简讯到了,她快速的回覆,之后等了等,没回音就把手机重新放回兜里,似乎察觉到外面的目光,侧头望过来。 隔着一层早晨冰冷的空气,谈致远毫不犹豫的拉上车窗,他知道,她绝对认出了他的车, 应辰良不死心的瞇眼又瞧瞧,结果车窗黑糊糊地什么也没看见,反倒她的模样全落入了他的眼中。 最终,她脸色一沉抬手,「刷」地拉上窗帘,澈底隔绝。 在生气。 这逃避举动让谈致远弯唇,他在车内又静待了一阵子,才催了油门要离开,阳光洒了进来,衬得他侧脸清朗。 * 「爸、爸!」应辰良摇摇他的肩膀,喊了几声他仍不回,她皱眉焦急起来。 应母闻声也跑过来,就撞见这场面,应父躺在手压着右腹部痛苦呻吟的模样。 他模糊间听见叫喊声,抬眼张唇,却吐不出半句话来,应辰良已衝去打电话叫救护车,眼前还浮现着应父痛得蜷缩的场景。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接着一下,浑身的血都在上涌,那么急促又慌张。 5-1:我的前路 救护车很快的到了。 抵达医院时,应父已经澈底镇定下来了,很快被推进病房中观察,穿着大白掛的医生之后走了出来,说是突发性疼痛,要求家人去取药,有口腔贴片止痛,防止下次发生类似状况。 应父只有慢性疼痛,这次突然有了这么剧烈的表现,着实吓坏了应辰良和应母,幸好只是虚惊一场,医生说是正常现象,可同时,又试图沟通是否要开始为手术做准备。 应父的年纪大,肿瘤也长得不小,由于復发机率过高,酒精注射、电烧与肝脏移植,对于他已不是最佳选择。医生建议使用传统的手术,手术等于将肝切除一部分,对于肝会有一定的负担与损坏,但已经是唯一的办法。 应母表现得很冷静,走进了病房和应父谈谈,让应辰良守在门外。 她明白此刻安抚应父是最重要的,对于一个患者来说,心理的稳定性对于治疗无疑会有很大的帮助。此时,口袋内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冯璐。 接通后传来她急吼吼的叫喊声:「你怎么一声不吭突然打包行李走了,让老娘好担心!」 「抱歉啊冯璐。」她只能说出这一句话,事情太多都是突如其来,她没能亲自和冯璐说清楚。 「你最近没事吧?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静了静,好几年的交情使她轻易猜出原因,「不会是因为上次我跟你说的??谈致远的事吧?」 应辰良没回答,她就仰天哀嚎一声:「我真想把你脑袋扒成一半看看里面!辰良,人家是谈致远耶,鼎鼎大名的谈副总!」 她忍不住打断:「那又怎么样?」 冯璐瞬间嘰嘰喳喳起来:「一开始我以为事情早就告吹了呢,但经过这次的事情,我看谈致远对你还挺上心啊。辰良,你仔细用脑袋瓜想想,是帅到让人合不拢腿的谈致远好、还是一个有点帅,但有点普通的大学英文教授好?当然是让人合不拢腿的谈致远!而且你曾经跟他在一起一段时间,你们更了解彼此啊。」 应辰良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将今天应父病发的事情告诉她。冯璐明显没想到在短短几天内竟连串发生这么大的事,呆了半晌,才说:「所以??你为了让爸爸开心,已经跟常子书开始交往了?」 她说「是」,回答完觉得不太对,赶紧又补了句:「我没有别的意思,虽然我们再一起了,但我会正视这段关係,之后慢慢了解他,常子书也明白这点的。」 冯璐被她搞得头晕脑胀:「其实你是不是对谈致远很生气?」 她闻言有些不解其意,皱眉疑问道:「生气当然会啊,可是我又能怎么办?让他早点放弃,会听吗?」 冯璐沉默了一下,幽幽地叹了口气:「既然你已经选择跟常子书在一起,那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希望常子书是个可靠的人。不过辰良啊,你别怪我说这一句,为了别人而交往的恋情,通常不会长久的,你要做的是去真心喜欢他、把他当作自己男人看待,懂不懂?当常子书是压在身下的对象!」 她眼前都浮现出冯璐严肃插腰的模样了,忍不住笑出声:「好,都听你的。」她忽然觉得冯璐挺有当心理咨询师的天赋。 冯璐却没有因此而感到开心,语气竟然愤世嫉俗起来:「可恶,连你都拋下我脱单了,我也要去找个男人!」 「找谁?」应辰良一本正经的揶揄道,「以你的生活圈来说,好像有点难办啊??」 「枉费我爱你那么多年。」冯璐气得磨牙:「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她话音刚落,又忍不住叨叨唸:「不过谈总这样对待你,我总觉得哪里怪,他要是真对你有意思,大可以坦坦荡荡地追求你啊,何必拐弯抹角的?」 「谁知道呢。」同样的问题,应辰良在心里已问过百次千遍,但还是摸不着边:「说不定有钱人家庭生活就是这样,根本不尊重对方的看法。」 「他看上你,没要你喊谢主隆恩就不错的意思吗?」冯璐嘖嘖两声,「那真不行,就算长得帅,我们也只能忍痛放生,毕竟咱们住在s市,不是m市哈哈。」她开起黄腔。 应辰良和她聊了几分鐘,冯璐就被季城喊走了,她一人待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等应母走出来。 应母大约是十分鐘后拉开门,对上应辰良的目光时,才免强从脸上露出笑容:「快进去看看爸爸。」 应辰良点头,入了病房后,身后的应母已帮她拉上门。 应父躺在床上,脸上带着和蔼的淡笑,与平时的模样无异,只是唇色稍微苍白了点。 「来,坐着。」他拍拍旁边的椅子。应辰良闻言坐在他旁边,有些不安的喊了声「爸」。 应父就这么瞧着自己的女儿,过了半晌,他叹了口气:「我真没用,都要你们来操心。」 应辰良还来不及否定,他就接了一句:「我跟你妈妈说好了,趁我现在身体还应付得来,手术儘早去做好,等等就找医生安排手术。」 她心里沉重几分,最终点点头:「知道了,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还不如决断明快些。 窗外阳光被云挡住了,室内因光影变换而切成两种顏色,一边金色灿烂夺目,一边漂成褪色的淡。 她轻声问道:「那爸你手术前,会需要一直住院观察吗?」 「虽然医生说不需要,但我是希望能待在医院休养身体,免得又像今天出状况。」应父神色憔悴的揉揉太阳穴,虽说医生已经开了药给他,但他想起不久前的突发性疼痛,不禁又一股寒意从背脊攀升。 「好,这样也比较安心。」应辰良安抚性的握住他的双手,低头看着他佈满皱纹的手背,温声道,「爸你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次的应父没接话。 「我想在这里找个工作。」她忽然道,「这样除了可以照看你们,以后住在一起,我也省得两个城市奔波。」 「那你以前的工作呢?」应父奇怪地瞅她。 她很快回答:「打算辞退。我在s市打下的基础不错,在这里也不怕找不到工作。」 应父皱眉,说:「不是总说你老闆跟同事都对你不错吗?怎么突然??」 她朝他笑笑:「没什么,就是有些累了,想换换环境。」 问她捨得吗?当然是捨不得。那是干了好几年的工作,她和同事们一起守护了那么久的公司,一夕之间,她却要拋开一切决绝离开,总觉得心里特别不舒坦。 应父慎重地道:「那找个时间回s市再和老闆谈谈,跟老朋友道别,然后把公寓的租约跟房东解了。」 「爸,这些你都不需要操心,我自己会看着办。」 5-2:我的前路 * 几日后,s市空气冰冷。应辰良下飞机,浑身就一个哆嗦,穿上羽绒外套。 应辰良长黑发被风吹得挡到视线,她习惯性的捋到耳后,随后招了台计程车。 在车上,她联络上了房东,对方是名四十出头的太太,听到要解约,一口答应今晚就可以见面相谈。 抵达公司时,已是两个鐘头后,她还没进门,就看见冯璐待在外面焦急地等着,被冷风吹得面目狰狞搓着胳膊,还原地跳呀跳的。 她眼光一捕捉到应辰良的身影,咻声就踏着十公分高跟鞋奔过来:「我的小宝贝~」 应辰良冷不防地被她肉麻一身:「??冯璐,你、你别扑过来。」 她可怜巴巴的站在原地:「你真的不要我了,今天就打算辞职?我以后??要孤身在这鬼地方奋斗吗?」 应辰良喉咙梗了下,满心都是愧意。 今天公司有个重要会议,季城看见她回来了,装作若无其事的要求她参与。应辰良没能回绝,只想着先听完最后一个会议,之后再辞也无妨。 她坐在一边不起眼的角落,旁边同事低声窸窸窣窣在讨论,没瞧见她。 待在位子上等了一会儿,门一开,季城终于进来了,然而跟着他进来的男人,却让应辰良浑身都跟着紧绷起来。 谈致远穿了件白衬衫黑裤,一如继往简单的穿扮,被他穿出了股清绝气息。几个公司小姑娘早就惦记着他,一看见他出来了,都毫不掩饰的朝他投去热烈的目光。 谈致远的眸子扫了眼室内在座的人们,最终,停留在应辰良身上。她对上他的视线,思绪被拉远。 初遇的时光歷歷在目,犹记当初饭局内,她也是这么坐在角落僻静的位子。 不远处一双修长如玉的手撩开珠帘,露出他俊美的面容,四周也就这么突然安静了下来。古朴的室内变得悄悄地,只有窗櫺的鏤空花纹被阳光印在木质地,缓缓移动着。 这么自然的,大家焦点就落在这男人身上。 世上就是有这种人,天生拥有吸引人注目的气场,而无疑,谈致远就是那少数中的其中一位。 此时,应辰良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 她感受到他也没再注视她了,季城开始说话:「大家应该都听说了,这是林景企业的谈总,今天邀请他来参与我们的讨论。」 美其言是一起讨论,可实质上跟「监视」、「观察」差不了多少。他大抵是来看公司值得拨入多少赞助资金。见无人异议,季城很快切入正题,讲起现在新订的学费制度,应辰良却一字也听不进去,只觉得浑身都还僵硬着。 「你们觉得如何?」最后,季城露出浅笑,拋下一个疑问。 「挺好的啊。」说话的是小湘,她长得娇小可爱,声音嗲声嗲气,眾人将焦点转移到她身上,「降低学费,可以吸引很多学生党,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同时经营大学生的市场了。」简而言之,就算学费少,人多抠抠也会多。 她的说法让身旁的人们赞同的点点头。 之后的言论也是绕着同样的话题打转,应辰良听着,都是往调降学费方面一边倒。这文教的资金一向都是在上班族或上流社会运转,「价格太高」一直是大多前来諮询的人们最深的顾虑,提出调降让价格更可爱些,应辰良也觉得挺好的。 季城听完大家的意见,只差直接拍板定案,再拟定新价格了。他思考到身旁还有谈致远在,便礼貌性的问:「谈总有什么建议吗?」 大伙儿目光齐刷刷的望过去,早就想听听他说话了。 谈致远不慌不乱,手指敲了敲桌沿,唇边的弧度有些凉:「我不太建议你们调整。」 他的话掀起一阵骚动,又很快重新静下来。 「可以说明原因吗?」季城虽是礼貌笑着,但皱起的眉头却透露出他的心情。 一眼看穿他心中的不满,他黑曜石般的眸子波澜不惊,谈致远用那温凉嗓音道:「因为调降,很容易影响到教育品质??」 季城松了口气,很快的反驳:「我可以保证薪资不受影响,而同时降了学费,相信会有更多人会选择我们。」 谈致远慢条斯理地开口:「通常消费者会将高价格与『品质好』、『有保证』画上等号。用这方法招揽学生党也不会成功,因为以廉价又知名的文教公司多得很,而你们,只会变成其中一个,并且流失原本经营的客户群体。」 季城被堵得哑口无言。 原本跃跃欲试的小湘也噤声,缩着脖子坐着,脸上掛着担忧。 应辰良不是第一次见到谈致远参与公事的模样,但今天听着他的样子,明显是不将大伙儿放在眼里——轻蔑,这是她感受到的,这里分明不是他的公司,谈致远却张扬放肆,斩断所有人的意见。 思及此,应辰良脸色苍白几分,想着反正之后要辞职不干了,也是唯一一位不怕得罪谈致远的人,所以,她此时不打算坐以待毙。 5-3:我的前路 「谈总。」应辰良忽然发声,听见自己嗓音回盪在室内,她完全能想像出自己冷淡的表情,「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们只是站在消费者立场来看待这件事。况且,价格越高,他们越愿意支付?这点我并不认同。大家都缺钱,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她深吸一口气,直视他的双眼,「除非是因为自己生活条件挺好的吧?当然不会在意那么点学费。在你眼里,或许这点钱只是鸡毛蒜皮,但在学生眼里,却可能是一顿温饱。」 她难得讲话苛薄,而且攻击对象竟然是谈致远,眾同事看她她的目光变得震惊与探究。当然,也不乏几人抱着看好戏的心态。 「如果本来就生活在不同的社会阶层,那就更难理解消费者了,不是吗?」她觉得自己这番话讲得不错,对上他深邃幽深的眸子,「林景企业做的是高档精品,客群与我们截然不同,思考方式也需要有所改变。」 谁料到,这样的她落入谈致远的眼中,却是漏洞百出。 他眉宇舒展,手捧起桌上的热茶,也不喝,轻轻的晃了几下,看起来颇有间情逸致。 唇角不明显的弧度透露出他的恶趣味。 看着他这种表情,应辰良心中咯噔,才忽然想到冯璐之前提过的那句传闻「他很狡诈,不太好对付」。 他从商,这种会议对他来说是战场,也是家常便饭,而她脑一热竟然往枪口上撞。 耳边,传来他低沉缓慢的陈述:「这种事情,要的是专心致志的从第三者角度观察,才能够保持理智的态度做选择。」 一旁的冯璐怕应辰良吃亏,拉拉她的衣角,用眼神示意坐下。 应辰良递过安抚的目光,之后斜睨朝谈致远扯扯唇,这笑容又跩又讽刺。她这才甘愿坐下来。 她在眾人面前一向保持着温婉气质的形象,除了冯璐以外,没人知道她其实脾气不怎么好。 谈致远将她的不满收入眸底,明白她这是故意将自己丑陋的一面给表现出来。 季城见谈致远没有多做反驳,心里颇意外的,重新审视着谈致远,只见他靠在椅背上,白皙的灯光在他鼻樑边打上一层模糊阴影,色泽稍淡地唇部抿着,手依然微微晃动着茶杯。 季城清喉,慎重的问道:「谈总,你对应辰良的话,还有什么建议吗?」 他微微一哂,说话很低很沉:「没有。」二字。 下方一阵交头接耳。 结束后,大伙儿还是摸不着头绪,分明听说过无数的传闻,都说谈副总在林景企业是多么傲慢诡诈又腹黑,然而今天,他却放任公司一名小女员工攻击??难道传言有误? 走出会议室,冯璐却仍然气呼呼的,叉腰对应辰良抱怨:「季董他还刻意『请教』谈致远,是不是故意想让他为难你啊?」 她说话没大没小,嗓门原本就响亮,全然忘了身后的两位当事人。应辰良赶紧抓住她的胳膊,朝她眨眨眼,随后转移话题:「冯璐,你等等下班有没有空?今天我要整理那间小公寓,你一起帮我吧??」 冯璐却充耳不闻,握起小拳头怒吼:「可恶,没听过狗急跳墙是吧,我不跟季董翻脸,誓不为人!」她顿了顿,阴森森道,「嘿,听说他年纪都一大把了,都没有过女朋友呢,还当自己是小鲜肉?死老处男!呵,人家一定是看不上他——」 后方的季城脸色不太好看。应辰良无言以对:有人形容自己狗急跳墙吗? 公司里的小姑娘听到冯璐的话,似乎有人笑出声,格格格地煞是动听。小湘也是个胸大无脑的主,一拍大腿附和:「对对对,这传闻我也听过!」 赵兄从后方奔过来,直接把冯璐给拎走,顺带收到应辰良感激的目光。 季城也脸色不佳地离开了。 5-4:我的前路 * 天空逐渐黯淡,云层翻滚。 应辰良已经收拾好办公桌准备离开,确认好手提包内有辞职书,就准备去找季城了。 她此时站在饮水机前接水,保温杯内升起裊裊烟雾,伴随水线逐渐上升。 「咕咚」储水桶发出闷声,几颗大泡泡窜上。刚扭好保温瓶,身后有道影子笼罩过来,她心中掠过一丝熟悉。 是他。也只有他,会用这种方式接近。 她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 打算转过身来,对方却抢先迈近一步,温热的怀抱贴上她的背脊,双手穿过她的腰部,紧扣在小腹前。 他轻轻地唤她一声「小辰良」。 嗓音太过低哑撩人,好闻的气味繚绕。 应辰良缩了缩酥麻的脖子,想要挣脱,那双修长的手却收紧几分,她忍不住斥责:「你放开我。」 对方不妥协,她顿时气结,直接转过头来,他靠得太近,让她的唇恰巧摩挲过他的下頷,应辰良心脏一紧,将心中的不满倾泻出来:「谈致远,你这是在报復我刚才对你说的话吗?」 「读过心理学的人都明白,那是思考捷思。」这是所有人类的共同点,和社会阶层没有关係。他话锋陡然一转,「辰良,你刻意疏离我,是没有用的。」 她在想什么,计画着什么,他全都明白。 应辰良只觉得浑身都冷了,他俯在她耳边说话很轻,或许从旁人角度来看,会觉得他俩是一对感情很好的情侣。 但她却浑身縈绕着他施加的危机感。那一刻起,她完全不敢动,僵直着站在原地,他似乎在注视她,锐利的眼神几乎将应辰良看个透彻。 冷冽的气息逼近,她下意识闭上眼睛。 时间漫长得骇人,她不安地抓住他的小臂,肌肤触摸到的是质感极好的衬衫。 那双手忽然松开,后方气息离开,是他退了一步。 她转身。 他的眸子倒映着全是她的模样。 「谈致远,要怎么束缚我,都随你。」应辰良直视着他,寒着心一字一句的道,「当初我们说好,咱们只是互利的合作关係,当我提分手时,你就应该要退出了。现在你这样接近我,只会让我更厌恶你。」 他习惯用权利得到一切,然而他却忘了,世上唯一无法用金钱衡量的东西,就是人心。 谈致远,他不懂得该如何爱一个人。 想到此处,应辰良内心微微刺痛了下。 谈致远却似乎笑了,眼角微微上挑,变得柔和温暖,周围的事物也盎然失色。 他没说话,和她仅隔着一步之遥,像对峙一样看着对方,只不过一人眸中藏着掩不住的笑意,而另一人就像隻炸毛的猫。 ——最终是应辰良先弃械投降。 她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逃离的,只是在他富有深意的瞳仁下,应辰良完全失了阵脚。她发现自己面对他,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是同样的处于弱势。 这不是个良好的关係。 刚才在耳边说的那句「思考捷思」又是什么意思? 她心情鬱闷极了,打开手机就查询起来,刷着一连串的资料,脑中轰地彷彿炸裂。 思考捷思是种人类下意识的思考途径,谈致远和她提这件事,和会议里地那番话有所关联。大致上的意思,是说如果一个人却不需要付出等值的价格时,那么这样的专业可能会受到质疑,这有过心理学研究。 得来不易之物向来更具有吸引力,可当将物品价格降下,只会让人觉得低廉。谈致远当时说的话,完全说得通,然而面对她当眾的质疑,他分明知道要如何反驳得让她顏面尽失,然而却选择留给她一席之地。 应辰良握紧拳头。 她寧可谈致远毫不留情地让她丢尽顏面,否则,她满脑子都会佔满他偏执的温柔,以及??满满的愧疚与不捨。 * 同一时间,冯璐也被季城搞疯了。 调职、加班、欺压百姓,这些她都咬牙忍了!可是他居然不止一次为难她家小辰良,这次又被她亲眼看见,此而可忍孰不可忍! 季城,老娘跟你没完! 于是冯璐的小宇宙爆发了,踏着高跟鞋直奔季城的办公室,一路上被同事们行不少注目礼。 谁料,季城就站在外面的走廊跟女秘书低头讨论着要事,冯璐不管三七二十一,怒吼:「季城,你一直偷瞄秘书的乳沟做什么!」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自己憋了整天的气终于通顺。 季城被突然窜出来的冯璐给愣住了,一旁秘书闻言瞪大眼,低头一看,哎呦,乳沟真的露出来了! 季城皱眉,斥责:「别胡闹。」 一旁几位同事听到骚动,都禁不住驻足看好戏。 冯璐唯恐天下不乱,扯开嗓门:「我亲眼看见你假公济私,对秘书乱看喔!」 「不会吧?难道??」小湘忽然出声,掩嘴满眼不可置信:「季董您??您处男喔不、是母胎单身将近三十年,居然用这种方式??骚扰下属??」 眾人听了八卦都议论纷纷起来。 「你!是不是对我家小辰良做了什么,害她想辞职了!」冯璐见到大伙儿站在她这边,不由得挺胸,「今天老娘面对面,跟你算帐!」 小湘双眼放光,啪啪地竟然拍起手来,嗲声嗲气的喝采:「冯姐好霸气!巾幗不让鬚眉~」 这两个说话不经大脑的姑娘这么一闹,同事们看向季城的目光更加复杂了。 而季城他铁青着脸,直接一个箭步扣住冯璐的手腕,将她拉进了办公室门。冯璐刚想伸手扒他的头发,穿着高跟鞋的脚踝一拐,差点没摔得四脚朝天。 回过神时,门「砰」声闔上。 室内静悄悄一片。他一步步走来,冯璐吓得往后退,直到背脊撞上冰凉的墙面,她心中警铃大作。 「哇啊啊啊骚扰员工啊啊——」 什么?骚扰员工?他哪时候骚扰了! 他沉脸一俯身,直接堵住她的唇,看什么才叫骚扰! 冯璐目瞪口呆的望着他??非??非礼! 当她还在恍神状态,此时门被敲了敲,冯璐心虚之下忙一把推开季城,结果惊呼一声,俩人一起倒在沙发上。 冯璐惊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狗血的节奏!现在在演八点档吗? 「我进去了。」外头传来一道柔和女音,传入冯璐耳里却像恶魔的声音。 话音刚落,对方拉开门,冯璐看见应辰良背着光站在门口,撞见了里面的画面,她愣了下。 应辰良是抱着沉重的心情而来,想起等会儿要怎么说服季城让她辞职,谁料到一拉开门,就看到办公室内漆黑一片,免强可以看得见,冯璐在沙发上,把季城压在身下,满目惊惧地望着她。 似乎??撞见了个不得了的关係。应辰良垂着眉眼,低低的道了声「对不起」,不假思索地将门重新闔上。 冯璐觉得自家闺密误会大了,恨不得找个地洞鑽进去。思及此,她看了看身下的季城,他就任她坐在他身上,眸子透着光亮,似乎还带着难以察觉的笑意。 冯璐本来满腹怒火竟然神奇的消失,愈看愈觉得人生第一次里,季城居然在她眼中变得比较顺眼了,变帅了、变man了、还是个禁慾主义的上司。 而这个欺压她多年的上司,此时被她压在身下,这让冯璐觉得很满足,哇咔咔咔~等等一定要跟应辰良炫耀讨摸讨拍讨讚赏! 谁叫你总爱压榨员工! 然而此时的冯璐则完全没想到,自己完全是个羊入虎口、青春一去不復返的节奏?? 5-5:我的前路 * 应辰良完全不晓得冯璐在打什么算盘,不过她确实很讶异,之前冯璐分明就对季城有诸多不满,怎就突然好上了? 「应小姐,你这样提前解约,我没办法还你押金。」 应辰良这才回神,朝对方展顏笑笑:「当然。」 房东是名四十出头的太太,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擦着大红唇,是名相当时髦且艳丽的女人。 「虽然失去你这样的好房客很遗憾,但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房东太太回以一笑,爽快道,「解约吧,如果以后有打算搬回s市那再跟我联络。」 应辰良真心实意的道:「非常感谢您。」 她们现在身处在一间小酒吧,房东太太突然来电话,就抬手示意抱歉要出去一下。应辰良朝她莞尔点头,之后随房东太太离座,她心情也凝重几分。 房东太太临时有事,和她多谈几句就又离开了,之后,应辰良就独自坐在位子上,头顶上斑斕的光影晃眼,宛如咫尺的霓霞。 她盯着桌上的高脚杯,沉默了好半晌,才拿了杯子仰头一饮而尽,烈酒流过喉咙有些呛,她红了眼眶。 此时她已经有些神智不清。她想起应父的手术,心里就难过得窒息,连应母也逐渐变得苍老,然而在这过程中她却从未陪伴过他们。 应辰良抬手揉揉发胀的太阳穴。 她眼前有位陌生人靠近过来,亲切问候了几句,见应辰良醉得连话也听不清,就摇摇头离开了。 直到服务员投来探究的目光时,她站起来走出酒吧。 她留在小巷内,实在太过难受了,便蹲在一户房门外的阶梯上,静静地垂着头颅在发呆。一道脚步声从旁边传来,她侧眸,就捕捉到那隐在黑暗中的笔挺身影。 「??你来了。」应辰良禁不住笑了:「致远。」 她的嗓音是温软的,第一次这么喊他,由着酒意宣洩出来竟如此顺口。 她意识太过模糊了,看不清他的表情,单凭着想像,也知道当一个人长得这么好看,即使是疏离冷漠的表情,必定也能衬出独特的倾城风韵。 谈致远是跟着她来的。 他从未想过重新看见她时,应辰良会醉得几乎不省人事,那一声「致远」唤得极轻,分明是快要听不见的音量,却能丝丝深入骨髓。 此时,天上没有半颗星星,因为全都落在她的眸子里了。 下一句,他却听她近乎哀求地说:「你放过我吧。」 * 翌日。 应辰良一起床,就闻到浓浓的油烟味,她起身走到厨房,却看见冯璐穿着围裙拿着锅铲在奋斗的模样。 「早安。」冯璐朝她弯弯眼,「酒醒了吗?」 应辰良愣了一会儿,脑内窜出一些画面,她皱眉问:「昨天发生什么事情了?」 冯璐奇怪的斜睨她一眼:「这才是我要问你的吧,昨天我忽然接到一通电话,说你喝醉了自己在家,要我过来照顾你。真是吓死本宝宝了,以为是诈骗,结果不放心过来一看,你居然真的喝酒了,还喝到连自己好闺密都认不出来,哼!」 应辰良努力想了想。 没错,她昨天和房东太太聊到晚上,结果自己喝得太多,意识朦胧的走到街上,接着遇见谈致远,之后的事情她却忘得一乾二净,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在这节骨眼遇上他,觉得分明有过什么重要的事情。 「喝酒喝到断片?」冯璐嘖嘖两声,思考片刻,开始编起故事,「你说你遇上谈总了??嘿嘿,之后是不是??这个那个了?」 应辰良直接忽略她的脑补,一本正经的道:「我记得你昨天跟季董??」 冯璐听到这名字浑身的毛都竖立起来,她恶狠狠的道:「哼,老处男,昨天他居然敢偷亲本宝宝!」 她对这段关係也是好奇极了,八卦心就这么被钓起来:「你哪时候开始惦记着他?我一直以为你很讨厌季董呢。」瞒得看不出半点端倪。 冯璐眨眨眼,歪头努力思考开如何表达:「唔??其实我也不是对他特别上心,就是都对他很不满就对了,不满到每看一眼,就很想衝上去掐死他。」 应辰良一脸愿闻其详。冯璐神秘的搓搓手,低声道:「对了,他之后还跟我约了明天在外面见面吃饭。」 应辰良脑筋来不及反应过来,又见到她握拳,义愤填膺地说:「嘿嘿,我保证在这期间我会好好折磨他,把他以前压榨劳工的份,全都压榨回来!」 所以用试试看的心态来面对,反正季城以前都折磨她这么久了,以后冯璐若甩了他,一点负罪感也不会有,报復的快感倒是有一点。 冯璐提议:「对了,我妹妹最近考完试间着,我等等把她叫来一起整理你的行李。」 应辰良想了想,机票愈早定愈好,她必须赶快把房子和工作的事情处理才能让下一个房客使用,多一个人帮忙自然没理由拒绝。 冯璐替她把辞职书收好,然后就出门去找季城把应辰良的事情交代好。 这期间冯璐的妹妹恰巧来了,她是个叫冯品洁的漂亮姑娘,长得没冯璐成熟,但五官清秀沉稳,俩人其实有七八分相似。 应辰良本来就认识她了,冯品洁人很好,一来,就手脚麻利的开始收拾房间。 妹妹打扫完客厅就瀟瀟洒洒地离开,冯璐已经回来了,又带了些顺路经过夜市买来的晚餐。 应辰良掀开麵线碗盖子,环顾四週一圈,下意识就说:「房子里突然空了,看起来真不习惯。」 冯璐往嘴里丢了颗地瓜球,一面叨叨念:「我是看在你爸爸上才放你走,要不然怎可能这么轻易就支持?对了,等手术结束、病也好得差不多了,随时都欢迎你来復职,这是季城要我转达的??当然,也是我希望的啦。」 听了她这句话后,应辰良就不断地在愣神。 她捫心自问——离开真的是她想要的吗,还是只是一个逃避的藉口? 凌晨的时候,应母怕吵到她睡觉,只捎封简讯告知应父定下的手术日期。应辰良其实彻夜未眠,接到这封简讯后更是辗转反侧,心中充斥着不安感。 冬日里的天空青烟漫漫,离开的那天,这城市久违的下起雪来,苍茫大地在眼前凄凄凉凉。 应辰良下了车后,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一步一步迈在雪地上。 感觉心里悬着空着,她不晓得未来迎接她的是些什么,只知道向前走。她独自入了机场,室内空气较温暖,她才发觉刚才一直吹冷风受冻了,现在耳朵火辣辣发疼。 应辰良揉揉耳朵,眉头紧皱,之后低低的垂眸看着自己的鞋尖。 一切都会变好的,她这么安慰自己。 外头的阳光薄弱,远方都覆盖一层冷冷清清的单调白色,机场内只有些影影绰绰的人们穿梭,没有人留意到穿了一身素色衣裳的女子,手指冻红了,拖着行李箱又慢慢地走起来。 6-1:尘封往事 世界归于寂静,窗櫺边落下些许雪沫,囱管中冒出的浓烟依依裊裊地流入云间,掠过的风也湿润里带着凉意。 这段时间内,她与常子书频繁地由手机通话,但他在s市工作的关係,他们只见过几面。 应辰良对于这份关係的感受其实颇淡的,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或许是因为分明谈着恋爱却鲜少见面的缘故,让人產生的不安定感吧。 今天下午是应父安排手术的时间,一家人气氛都很压抑。 应辰良准备要出门去医院了,此时门铃却响彻房内,她出去一看,是名年轻的快递先生。 「应辰良小姐吗?」他摘下鸭舌帽问。 「是。」她觉得奇怪,最近都没网购,谁寄来的? 快递先生朝她友善一笑,将物品递给她,接着要求签名。应辰良回到房内时,直接拆掉了包装,里面竟躺着一枚手环,称不上华贵,是手工的麻花编织绳鍊。 她当机立断扭头,狠下心直接把手环扔进垃圾桶,眼前就彷彿看见了谈致远的身影,他静静的望着她,眸子里的顏色深沉,形状好看的嘴唇勾着浅浅的弧度,似乎已将她所有举动收入眼底。 她认得这绳鍊,它以前绑在谈致远左手腕上,从未离身。 * 常子书听见应父要动手术特地远道而来。应辰良是在病房外遇见他的,好几个月没见面,他和以往一样俊朗,浑身上下都是温润的气息。 原本应母还在困扰着手术费用,和应辰良低声讨论该不该贷款,看见常子书来了也不好继续讨论下去。 声音戛然而止,一时间竟不晓得该讲些什么,气氛尷尬。 他站在她身边和应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偶尔与应辰良对上目光,露出一丝笑容。 她说不清心中的感受,实在五味杂陈,直到看见医生走到应父床边,全被紧张与担忧淹没。 应父很快地被推走了。 她握着他的手,一路陪到手术室外,就被护士温声请留步。 走廊上静悄悄的。 三人待在外面,谁也没有说话,寂寥淹没了整个环境,偶尔几个身影匆匆走过,都是模糊粗糙的。 应辰良垂着头,长发遮住了她的侧顏,过了一会儿,手忽然被一个温热的大掌覆上。 她愣神抬头,对上常子书清澈乾净的眸底,他试图安抚应辰良,触到的整隻手都是冰冷的,他隐隐皱了下眉。 常子书收回手,随后将外套脱下披在她肩膀上。 这个亲暱的举动落入一旁应母的眼中,应辰良僵直了背脊也不好拒绝,过了一会才放松,低声道了:「谢谢。」 指示灯标牌亮起红光,「手术中」三字映入她眼帘,心脏猛地揪紧一下。 这一等,她等了好几个鐘头。 应母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不知道是否真睡着了,放在膝盖上的手自始自终都紧握成拳。 直到标牌灯终于暗了下来,应辰良最先站起身,走到通往手术室的玻璃门外守着,不出多久,她看见医生从里面走廊慢步接近,在和麻醉师交谈,白口罩一动一动的。 自动门「刷」地打开。 医生接受到她急切的目光,见怪不怪的似乎笑了下,口罩上的眼睛弯起,声音闷闷的:「不用担心,手术很成功,先转移到病房等患者甦醒,之后静养就行了。」 他的话让她悬了好几天的心,终于松懈下来了。 她和应母抱在一起,不晓得是谁先哭出声,两个人的鼻子都红的,心情却随着泪水宣洩渐渐明朗。 应辰良抬头,目光捕捉到常子书的身影,他站在不远处,漆黑的眸子望着她,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她心念一动,有那么一瞬间想到了谈致远。 应辰良发觉,两人有一个共通点——心思她竟然都猜不透。 6-2:尘封往事 * 常子书之后有事就先告别他们离开。应母守在仍在昏睡的应父身边,还是忧心忡忡的,频频询问护士应母何时才会醒来。 应辰良见应母的模样,已经守了将近十个鐘头,窗外都露出鱼肚白,她却专心致志地待在床边半步也不肯挪动。应辰良没出声打扰,又怕她身体会承受不住,决定先出去买个早餐让她填肚子。 出医院的时候,她有种恍如大梦初醒的感觉。 当她提着买好的食物回到病房时,应父已经醒过来了。他容顏憔悴,但转头看向门口的应辰良时,唇边还是漾出一丝笑意。 「爸,你有哪里不舒服吗?」她笑着问。 应父摇摇头,回道:「刚才已经做过检查了,都正常。」 她将袋子放在一旁的柜子上,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来。 「我听妈妈说了,常子书来过?」应父提及他时眉开眼笑的,望向应辰良的目光也充满溺爱。 应辰良没料到他会突然提及常子书,冷不防被噎了下:「喔??对,他还要上班,所以先走了。」 「回头记得跟他道谢,这次麻烦他了,还特地从s市赶过来。」应母欣慰的点点头,不放心的又叮嘱了好几句。 应辰良看得出应父应母的喜悦,脸上也跟着露出了笑容,心想着:真好,终于能够回报给他们一丝快乐。 如此想着的同时,她心中却在沉默,不明白抱有这种心情是好是坏。 「对了,刚才医生跟我们通知好消息。」应母用感激的目光解释,「最近有集团在补助医院手术金费,医生帮我们申请,名额落到我们身上。」 * 有一道模糊的嗓音回盪在脑海中。 ??辰良辰良,我跟你说哦?? ??季城昨晚跟我不小心擦枪走火??然后忘了防备??措施??你说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应辰良被惊醒时,才凌晨三点,眼前漆黑一片,倾身拉开床头灯,清脆地「喀搭」声,暖黄色的灯光隐隐照亮房间。 她去厨房给自己倒杯水压压惊。 刚才梦到的,是几天前和冯璐的电话内容,当时的冯璐急疯了,也是在这样的大半夜给她夺命连环call。 由于应辰良已经离开公司有一阵子了,所以对季城的印象一直停留在过去,冯璐常通过电话告诉她这段感情的进展,应辰良每次都听得心惊胆颤,直到最后一次,冯璐告诉她不慎擦枪走火还忘了用防备措施,更是把人炸得外焦里嫩。 应辰良心虚的抬手摸摸鼻子,还敢说别人,自己当时跟谈致远??这念头一生,硬被她的理智给掐断。 和他也没有任何关係了,将近半年未曾见面,他自从寄来一枚手环过后就再未有音讯。应辰良想起当初自己狠下心隔绝了他所有的侵佔,难道他真的自觉离开了?还是说他找到新的女伴,早就已经将她遗忘? 应辰良真的一次都没能看透他。 她又想起了自己和常子书的这段关係,在这几个月内,常子书经常过来探望应父应母,相处起来非常融洽。应辰良有时候会听见应父激动的样子,在向外面的亲朋好友们介绍自己得意的未来好女婿。 可这段感情发展得越是顺利,她心中越是不安,通常情侣间都会有些小摩擦。 但她跟常子书没起过任何争执,他总会包容她所有的缺陷,从未表现过自己任何的情绪,工作与家庭的事情双方也没有太多交流,应辰良到了现在依旧不了解他。 就和彼此刚认识时的印象一样,他是满分的,但作为对象又少了点熟悉感。 常子书和她约今天要去见见常父常母,以至于应辰良今夜浅眠,天还没亮就已经甦醒过来了。 她知道自己还是会紧张。 应辰良站在厨房内,将水杯洗乾净之后,知道反正睡不着了,乾脆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 主播的女音温婉好听,应辰良百般无聊的撑颊看着夜间新闻,白皙的灯光在她脸上变换着浅影。 「现在来为您报导一个新消息,林景企业的股市大跌??」 应辰良愣了下,捕捉到「林景企业」这四个关键字,整个人精神都来了。 新闻内容大致是这样的:林景企业最上端的领导人间起争执,最后闹得澈底分裂。她一时半会才反应过来,这事情一定有观乎到谈致远,当初透过冯璐得知他其实跟谈父关係不怎么好,难道谈致远被谈父给逐出公司了? 那还真的是??不堪设想,他一向不会允准这种情况在身上发生。可如今到底是怎么了? 应辰良抱着满腹的疑惑迎接了早晨。 常子书在楼下等她,她吃过早餐,整理好仪容就自己下楼去,他此时站在门口处,一身白衬衫黑裤,玉树临风。 目光补助到她时,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小辰良。」 她小跑步到他面前,听到这声叫唤,不太自然的应了声,抬手捋捋头发勾至耳后。 「你??」她说话猛地一顿,本来要问有没有开车来,结果才想起他现在住得远,车子已经留在s市,当然是没有了。 在常子书疑惑的目光下,她温温一笑,道:「走吧,你带路哦。」 他微微頷首。 6-3:尘封往事 一路上,应辰良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却不得不在意,没想到今天要走一段路,她穿了高跟鞋出门,不免有些嗑嗑绊绊。 她还要走多久?应辰良忍了太久,最终停下步伐,说:「我们搭计程车吧。」 他跟着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她。 应辰良今天穿了件白色洋装,整个胳膊也露在空气中,今天风微凉,一定是受寒了,况且又一路用高跟鞋走?? 常子书眉头一皱,道:「对不起,我没注意到。」 「没事。」是她出门前欠缺考量,本来就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让你为难了,这趟车钱我付吧。」 他摇摇头,说:「我来。」 应辰良很快地道:「不,是我提的,我来没关係。」 她话落后没听见他答覆,心里松了口气,到底也只是个车费,真的没有什么好计较。 他们再也无话,直到招到车子。 在计程车内,她端坐在左侧的位子,一旁就是常子书,她的腿紧挨着他的,偶尔能感受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气氛太过冷硬,她几乎不敢呼吸。 「小辰良。」常子书忽然出声,他嗓音低低的使她有些压迫感,「你哪时候??开始戴手环了?」 应辰良心中一紧,下意识用另手覆盖住手腕上的链子,脸上不以为意的笑笑:「就是前阵子买的。」 常子书沉默半晌,又问道:「在哪买的?」 应辰良心中咯噔了下,抬眼看他,撞进一双漆黑透亮的眸子内,他前所未有到认真,似乎还堆着些她看不清的情绪。 「我??」 前方转绿灯,车子又缓缓驶行开来,他身后光怪陆离的影子照得面目有些疏离。 「谈致远还在跟你见面吗?」常子书问道。 应辰良从未见过他这模样,心中也泛起涟漪,气氛十分僵硬。 她浑身都冷下来了,淡淡地问:「你在怀疑我?」 常子书冷不防被噎了下:「我没有这个用意。」 她觉得彼此抱着这样复杂的情绪去见家长,似乎太过唐突了,应辰良犹豫半晌,最后做出决定:「先生,您停下车。」 他倏地冷声打断她:「应辰良。」 司机先生被这低气压给弄得不敢吱声,突然被搭话,愣愣地「喔」声:「好的小姐。」又不安的从后照镜瞄了眼常子书。 应辰良果断地下车。 她咒骂自己,当初就不该下这种决定,收到谈致远的包裹时,分明扔掉了,到了结果还是没忍住捡回来,她发神经了? 应辰良心念一动,回过身。 常子书还坐在车内。 他笔挺的影子隐匿在窗后,侧脸线条依旧乾净,没有看她。 只做了片刻的停留,他似乎讲了句话,司机点点头,重新催起油门扬长而去。 车辆很快的消失在她眼前。 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对她不闻不问的冷漠。 也对。 应辰良自嘲的扯唇,哪个男人喜欢看到女朋友戴着别的男人的东西? 常子书不开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不知道,他是如何起疑的。 她仰天望着湛蓝色的长空,幽幽地叹了口气,明明就是个晴朗的好日子,却感觉风冷得渗入骨髓。 应辰良开始厌恶起这样的自己了。 她也终于知道,凭着父母的指示去谈恋爱,必定会造成更深的裂痕。 此刻才明白,常子书几个月前的那声「我知道」是真的,他很早就注意到谈致远了,只是从来没当面质问她。 离开s市时,她就努力排除掉对自己的厌恶。 她是个自私的人,逃避着谈致远,也逃避着常子书。 她从未在这两段情感中,付出任何的代价,却奢求着要从中获利,让自己成为「父亲是癌症患者」的悲情角色,好掩饰对他们的愧疚。 谈致远是个孤单的人,她不明白他、不曾主动介入他的生活,也从未真正帮助过他,只用了自以为好的方式,离开了他的世界。 常子书是个温柔的人,而她虽半点也摸不透他的心思,却一点也不在意他生活的环境与近况,用了消极的方式逃避了这份关係。 这样贪婪的自己,让现在的应辰良驀然回首,发觉自己一无所有时,才重新审视这不端正的心态。 她没办法澈底无视谈致远。 应辰良知道,她是动摇了。 6-4:尘封往事 * 常子书的心情也是五味杂陈。 他摇下车窗,让风席捲了车内的窒息感,那条手鍊的轮廓却不断浮现在脑海中。 他抬手揉揉眉心。 负罪感翻涌着,几乎淹没了所有的思绪。 转眼间,前方一双白皙枯瘦的手伸过来,狠狠抓住他的脖子,令他喘不过气。 画面转瞬切换,他站在十楼楼顶,狂风呼噪。 天很黑很沉。 常子书的双脚都麻木了,手攀在栏杆上,低头往下看。 女人仰躺在一片血泊中,头撞得不见原型,满脸流满血,只有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那是个充满恨意的扭曲表情。 「先生,到了。」司机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先生?」 司机转过头,只见年轻的男人满头是汗,额头抵在后座上,手揪着胸口的衬衫,双眼佈满血丝。 要不要送你去医院?话还没问出口,常子书猛咳了几声,将折在口袋里的钞票拿出来,塞到司机手上。 接着拉开门,头也不回的离开,步伐有些踉蹌。 司机坐在驾驶座上观察着,深怕出什么事。 常子书却忽然停下脚步,回过身看他,这眼神和之前温润好看的模样完全不同。 双目瞪得过大,显得有点狰狞,把原本清俊的面孔都变得诡异不已。 司机心脏一停,吓得催下油门。 常子书还佇立在原地,眼睛还盯着同一个方向——对街,谈致远用着一贯冷漠的模样回看着他。 嘴角抽搐几下,唇部囁嚅,用口型讲了句话。 谈致远对于他诡异的模样似乎见怪不怪。 绿灯了。 斑马线上的人影流窜,来来去去,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落叶纷飞,给空间镀上一层抑鬱的色彩。 常子书混在人群中,缓慢的走着,时间似乎无限拉长了,而他目光紧锁着谈致远。 直到走到面前,常子书的瀏海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不惧不怕,一双漂亮的眼睛不带有任何情绪。 谈致远温凉的嗓音响起:「常子书。」 常子书浑身一僵。 「我们谈一谈。」 * 「——我们谈谈吧。」 应母说出同一句话。 应父、应辰良停下了手边工作,用困惑的目光向她望来。 「怎么了吗?」应辰良擦乾了手,牵着她坐下。 应父放下报纸,就着椅子滚轮滑过来,轻快地问:「发生什么事?」 她单刀直入的问:「辰良,你跟常子书是不是要分手了?」 迎来的是一片寂静。 应父最先不同意,皱起双眉道:「他对你这么好,为什么要分手?还是他欺负你了?」 「妈,没有。」她抿了抿唇,下唇乾燥得发疼。 应母却不好唬弄,盯着她又问:「你真的没动过这心思?」 她被堵得哑口无言。应母定是见她提早回家,料到她跟常子书有了摩擦。 应母揉揉额角,回应:「这是你的感情,我们不会插手,但以后打算怎么办,一直单身?」 应父一直坐在一旁沉默不语,这让她愈来愈不安。 她闭上眼,恍然想起多年前窜改志愿时,愧疚跪在他们面前,当时的气氛也是这么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真的不晓得该如何做决定,她确实跟常子书真的不合适,但分手?她真该仔细想想。 犹记跟他刚认识不久,一起约在餐馆里。她迟到了,听服务生说常子书等了好一阵子才走,而打通电话后他却向她撒了谎,说他临时有事,所以也没有去。 应辰良现在想起来,或许当时的常子书是真的没去,服务生说的是另一个人。但在那一刻,她就篤定他没讲真话,好像有什么隔阂在中间,俩人心中都藏着疑点。 包括这次谈致远的事,常子书对区区一条手鍊都瞭如指掌,明显是暗中观察过了。 他也是不信任她。 之后来了客人,话题中断,应辰良忙着伺候。 亲戚前来探望,整个家里都热闹了起来,而冯璐也恰巧在应辰良踏出厨房时打了电话来。 「我的好辰良,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行吧。」她下意识想起常子书的事情,还真算不上是好。 眼睛下意识朝满面笑容的应父瞟去,心里矛盾。 应辰良偏头将手机夹在肩膀耳朵间,一边讲,一边端着最后一道菜上桌。 她回到厨房,另一头却传来冯璐愤怒的吼叫声,什么「胸罩」、「过分」云云。 熟悉的气氛都传递过来了,应辰良摸了摸不自觉上扬的嘴角,心情整个都好了:「你又在跟赵轩吵架啦?」 窸窣几声,冯璐接回电话,衝衝地霹靂啪啦道:「胸罩他最近根本不正常,上班天天迟到,一看见我就吹鬍子瞪眼的,前几天会议的时候还跟季董起口角!疯子,两个疯子!」 她不由得皱眉,赵轩性格挺温和的,也就是那么点逗逼,顶撞上司这种事情他不可能会做啊,可听冯璐语气挺正经的,也不像在开玩笑。 「他们起口角?」 「何止是口角,还差点打起来。」冯璐嘖嘖两声,又捞了包饼乾喀滋喀滋的吃起来,「他原本耷着耳,好好的坐在位子上,一听到季董的声音,突然站起来就一拳挥过去了!」 应辰良听得心惊肉跳:「怎么搞的?」 「我怎知?」她又继续说,「幸好我天生就是戏精,故意摔了一跤在地上打滚哀嚎,他们就停止掐架了。」 她忍不住喷笑出声:「哪有人说自己戏精还这么开心的?」 冯璐也跟着在笑,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客厅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应辰良手遮在唇边低声道:「我晚点再打给你。」 「去忙吧。」 回到客厅的时候,看见刘姨满眼笑意的回看着她,那目光盈满了亲切。 「听说你有男朋友了,是个大学教授?」刘姨笑瞇着一双眼睛,眼尾挤出了几丝笑纹。 应辰良礼貌性回以一笑,算是默认了。 「呵,真好。」她端起桌上的茶杯,凑到红唇边抿了口,语气有些晦暗不明,「真希望可以早点参加你们婚礼,阿姨我啊,可是盼着很久了。」 她没吭声,一旁却有人附和了:「这么说来,辰良你几岁了?」 她觉得胸闷,似乎被窥探隐私一样,面上不动声色。 老一辈的爷爷伯伯们却开始用打探的目光看她。 「现在这年代,三十岁结婚也是很正常的。」刘姨连忙打圆场,风趣的道,「唉,不是有句话怎么说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他们不约而同的笑了,应辰良坐在旁边听,扯扯唇,半句话也差不了口。 「不过婚姻这种事情,就是真心相对最重要,没有看清真心,还是别着急。」刘姨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搁下碗筷,皱眉道,「我之前就有个邻居,那家的女孩子三十几岁了,为了面子,不惜嫁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最后被他盗走了卡,在外又是有了情人、欠一屁股债,嘖嘖,可怜那女孩子,天天都被高利贷威胁,过得提心吊胆,睡也睡不好。」 「噢,我记得那家人!」一旁的叔叔一拍大腿,接着望来,「不过辰良跟她男朋友,关係不会那么肤浅的??」 应辰良当场愣了。 应父察觉到气氛不对,忙向刘姨岔开话题:「你女儿今天怎么没来?」 「她今天临时调班呢。」 送走他们之后,应母臭着一张脸,不停在念叨:「刘姨她肯定是记恨了,从以前就喜欢拿自己女儿到处比较,当初知道你到s市工作后,就没过我们好脸色看。可再怎么不服,讲话总该经过大脑吧?」 她烦闷的收拾碗筷,突然动作一顿,转头过来:「子书他不是也带你去见过他爸妈了?要是结婚了,刘姨一定要吃瘪。」 应母没听到回答,尷尬的眨了下眼,朝应辰良无奈笑笑:「对不起,是妈自己气不过,你就当作没听到。」 6-5:尘封往事 * 入夜后,气温骤降, 玻璃杯被搁在木质桌面上,发出清脆声响。 常子书伸出手,微笑:「久仰,谈总。」 对坐男人长腿交叠,一双漆黑的眸子,饶有兴致地盯着他:「我们好像不是值得握手的关係吧?」 常子书无奈的弯唇,收回手,也不显尷尬:「找我有什么事?」 谈致远手握着杯子,修长的食指迟缓地摩挲过杯身。 「那我就单刀直入问了。」他嘴唇掠过一丝弧度,漫不经心道,「你要多少钱?」 常子书愣了半晌,回过神禁不住笑:「这种性格,我开始能理解小辰良为什么不喜欢你,你这么??」 「不喜欢?」谈致远打断他的话,淡淡的回:「难道喜欢你不成?」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笑容消失了大半。 咖啡厅的古典乐悠扬,人潮渐多,放松温和的气氛与谈话的俩人格格不入。 谈致远见他不承认,解释:「常净雪,她是你姑姑,十五年前林景企业的一大股东,你是为了她才接近应辰良。」 常子书听到这名字,垂下眼帘,目光透出悲凉。 谈致远:「林景亏欠常净雪,但在她公司倒闭后,自己放弃赔偿金。」 「你那时候,也才十几岁,大人间在这件事安排的阴谋手段,有澈底了解过了?」常子书平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成拳,「我要的是真诚道歉好让她瞑目,不希罕你们骯脏的钱。」 桌面上的手机忽然亮起,萤幕「应辰良」三字鲜明映出。 「跟她分手。」 「凭什么?」他挑眉。 「男人间的事情扯到女人去,不嫌丢人?」 常子书不予理会,拿起手机要走。 来不及起身,衣领忽然被揪住。 抬眼,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头带着慍怒。 常子书看着他的容顏,竟然扯唇笑了,这笑容烙印在谈致远眼底刺眼极了,也没忍住,一拳乾脆的挥了过去。 「——碰。」 茶杯不知何时已打翻,流满桌面,最终沿着桌面滑落在常子书的裤子。 这骚动引起客人注目,有人甚至举起手机录影。 只见常子书推开抓住衣领的手,一字一句清晰的道:「当初你们怎么对常净雪,我就要怎么回报给你们。分手是绝不可能发生的,我就是想剥夺你珍惜的人,才这么做。」 话刚落,谈致远单手扯开领带,一拳直接打在他脸上。 撞倒了桌椅,闹得一阵喧譁。 常子书以往温润模样消失殆尽,双眼凝视着谈致远,眼里有着熊熊怒火,徒手抓住了对方,谈致远眼疾手快地反擒,一使腕力,重新将他板倒在地。 周身愈来愈多人在围观,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常子书摔倒在地后没再起身,舔到口腔内铁腥味,抬手用指腹一擦嘴角,一条鲜明的血丝推到脸颊。 这狼狈画面清清楚楚的落入镜头。 而他,则望着谈致远,眼底漫开一层笑意。 * 应辰良完全不晓得这回事。 翌日,当她打开电视,才惊觉事情闹上了新闻。 「常净雪的姪子遭林景企业副总裁殴打」大题字写在版面上,女主播讲得天花乱坠。 常净雪,应辰良对这名字有印象。 她是名事业有成的女强人,十几年前佔上不少新闻版面,是为女性争光令人敬佩的对象,却因一次投资错误而倾家荡產,甚至出了她私生活淫乱的种种传闻,人生瞬间跌落谷底。 闹剧过后,大家对她不闻不问,直到有一天,新闻忽然又爆出她的新闻,将她的热度重新炒翻天。 ——常净雪跳楼身亡。 那画面有民眾拍摄,当时她站在林景企业投资的百货公司顶楼,狂风吹得她红衣飘飘,像极了一抹冤魂。 下面有人认出她来,引起一阵骚动。「私生活淫乱的有钱荡妇」这名称已烙印在心底,民眾只冷眼唾弃着她,没有人劝阻。 有一名少年疯了似的跑上顶楼,大家以为会得救,常净雪却比他早一步跃下。 头朝下,死相惨不忍睹。 「原来当年的少年,就是常净雪的姪子,常子书。」女主播起伏的声线,清脆传入耳,「我们独家也挖出了十年前,常净雪自杀的真相。据说她死前有多次上诉,疑似是合作方林景企业恶意陷害,不仅骗取她的财產,还恶意传出她私生活的不实资讯。常净雪上诉无果,遭驳回多次,最终受不住社会压力,决定跳楼轻生。」 电视萤幕重新播放起当年的画面。 常净雪枯瘦的身影一跃而下,而常子书,则在上方伸长胳膊,却没成功抓到她的手,眼睁睁看着她愈来愈远,最终化为一摊血肉。 应辰良完全无法想像这画面,从上面看下去是多么恐怖。 原来常子书遭遇过这种事情。她想着想着,浑身都冷起来了,那他怎么会跟谈致远打起来?难道,谈致远跟十年前死因有牵扯? 她重新将视线投回电视。 女主播扬起微笑,道:「我们调查出林景内部的传闻,原来,十年前的董事长与常净雪真的有不可告人的关係,疑似为了掩盖事实,才故意将常净雪,推向了死亡的深渊。这份仇恨一代传一代,如今林景企业的副总裁,竟然不为当年的事情道歉,反而对常子书大打出手。而我们发现,网民现在情绪高涨,对这件事情做出的回应,都相当激烈。」 之后画面一转,密密麻麻的文字映入眼帘。 「豪门世家的黑暗面啊,真够令人作呕的,以后林景企业的商品全都抵制购买。」 「求高手查一下,那嚣张的副总在哪里?兄弟们准备好去堵人了。」 「所以当初常净雪是冤死?这新闻怎么十年后才爆出来?」 「调查真相,还一个清白,加害者关入监狱、以儆效尤,拒绝下一位受害人出现!」 「肉搜出来了,叫谈致远,住xx区,二十八岁,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二代呢。」 「十年前亏欠人家,现在还要对姪子出手?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言论一面倒,新闻一次接一次的播放着十年前跳楼的画面,民眾情绪愈来愈愤怒。 林景企业总部大厦楼下,门口堵了满了抗议人潮,已经不能正常移动。 应辰良握着遥控器,关节用力得泛白,她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画面,心跳声吞没了女主播的声音。 谈致远很可能会遇上危险——这个念头盘旋在脑海中。 此时,手机响起。 常子书三字映入眼帘。 应辰良从椅子上倏地站起,飞快的接通。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却难掩焦急:「常子书,我刚刚看见新闻了,这是怎么回事?」 「小辰良,对不起。」 他的声音很沙哑似含了沙粒,想像得出他此刻的疲惫不堪:「你来我老家一趟,我当面跟你解释。」 她捏紧手机,良久良久,吐出一字:「好。」 正午骄阳似火,外头的路很堵,长长地挤得水洩不通。 她在计程车内望着窗外的景色,思绪成了乱麻。她对常子书开始起不得了的猜测,但她想亲口听他说。 说他跟谈致远的事,以及接近自己——是否带有目的性。 「到了。」司机先生的声音打断她的臆测。 应辰良付过钱,快速地下车。 「小姐,零钱。」 「不用找了。」 她碰声关门,踩着烫热的柏油路面,前往常子书的老家。 昨日没来成,今天是第一次见,是栋两层楼的小房,整得古朴乾净,前面有个小院,看起来颇有生气。 一名驼着背的老太太在小院里扫落叶,身旁一棵树,将她护在荫下。 「老奶奶。」应辰良轻声地唤,站在院门口,没有冒然进入,「这是常子书的家吗?」 她慢吞吞转过身,眯眼打量她好一阵子,满是皱纹的脸才露出笑:「是你啊,应辰良?」 「您认识我?」她细细的回望,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位老太太。 她闻言一哂,将竹扫把靠在树上,慢慢瘸着腿走了过来。 牵起应辰良的手,她说:「跟我来,常子书在里面等着。」 她有些愣然的被牵进去。 老太太的脚步很慢很慢,她没催,任她这么带入门。 房内摆设很居家,经过玄关,是个大客厅,墙面是灰色的壁纸,地毯中央有个小圆桌,长沙发靠墙,从玄关一眼望去,就是落地窗外一片绿意盎然、朴质雅静。 「请坐。」老太太指指沙发,用那因年纪而有些不稳的声音,安慰,「今天他的家人出门??都不在??放松点啊。」 「谢谢。」朝她微笑。 接着老太太替她倒杯水,便又慢慢地离开。 应辰良坐在沙发上,等了几分鐘,听见一道沉稳规律的脚步声。 拖鞋踩在光滑的地面,不紧不慢,但认得出不同人。 墙灯「搭」声打开,黄光打在壁纸上,常子书从那拐角处走了出来。 7-1:兜兜转转 隔一天没见,原来也能让一个男人变那么多。 他似乎匆匆穿了衬衫黑裤出来,衣领半敞,头发也有些凌乱,眼下带着淡淡的疲色,连唇色,也都是苍白的。 嘴角有个新伤口,泛着血光。 应辰良突然想起新闻上的画面,谈致远打他的时候,那伤口的血,是沿着嘴角擦到脸颊。 实在怵目惊心,她连忙站起来。 「我这么狼狈,吓到你了吧?」他站在那里,苦涩地笑笑,「别担心,只是皮肉伤。」 她哑口无言,怎么会没事? 幸许伤得不重,但他这憔悴模样,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 没要她嘘寒问暖,常子书先走到她跟前,微微低下头。 应辰良就着目光而望,最终落在小圆桌上摆放的相框。 那是个木製相框,边角被磨掉了厚厚一层,少了尖锐的稜稜角角。吸引她目光的是,里头有张泛黄的老照片,目测约三十出头的女人,站在办公桌前,对着镜头露出温和的笑。 「她就是你姑姑?」应辰良率先出声,并未移开视线。 沙发一旁向下陷了点儿,常子书落坐在她身边,侧过脸看她:「是。」 阳光照得他黑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光泽:「林景企业害死了她,也害死了她的孩子,世人从未替她澄清,而我也无能为力。」 应辰良一愣,她的孩子? 他见证了她的猜想,淡淡的拋下这句话:「她轻生的时候,有三个月的身孕。」 怀着三个月大孩子的母亲,是遇到什么打击,才令她能够万念俱灰的跳楼的? 「当时新闻,完全没说到怀孕的事情。」 「没错。」他倾身,拿起了相框,低眸望着那张照片,「因为林景企业买了新闻公司的报导,让他们只播出部分有利于公司的真相。」 她百思不解,为了金钱,他们真的用了如此狠辣的手段? 「我姑姑当时参加不少节目,公司又开得大,年营业额就高达好几十亿,风头太强劲,遭很多人眼红。」他放下相框,侧过那清朗的脸,凝视着她问,「你觉得为了这些钱、为了嫉妒、为了名利、为了权势,夺取一个人的性命,真的很奇怪吗?」 「这??」 「一点也不。因为对他们来说,活在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强取豪夺。」他紧盯着她,「亲人自杀,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世界上的感觉,你能够明白吗?」 她皱起眉头,怎么不明白? 就是因为太害怕失去,她才和他在一起、才离开s市自己珍惜的工作岗位、离开谈致远。 亲人是她的软肋,她以前亏欠了他们太多,所以不想再让他们失望。 「可是这些,是谈致远有策划的吗?」她拋出了心头的疑点,不相信他是如此狠辣的人。毫无根据,她就是选择这么断论,好像如果真是他做的,他便不是她所认识的谈致远了。 况且她又不傻,倒算十年回去,谈致远也才十八九岁,怎可能掺和这种事? 常子书显然早料到她会问,很快地回:「这是他父亲做的事,他当然知情,只是没有阻止。谁说十几岁的孩子可以被排除在外?说出真相就可以了,但他为了前程,袖手旁观了,他跟他父亲一样都是为了事业能够拋弃一切的人。」顿了顿,意味深长的补句,「包括你,小辰良,他不是也只把你当一枚棋子?」 应辰良低头不语。 「现在常净雪的死因真相大白,全市民会替她挞伐真兇。」常子书幽幽地道,「这也代表着,他们很可能面临商品被抵制、缺少合作方等问题,股市下跌后,林景企业一夕之间损失惨重,甚至于崩毁。」 暗喻着他所期望的结局,也提醒她,谈致远的未来岌岌可危,再也不是什么达官显贵的人了。 应辰良失笑。 她说:「你把我想得太肤浅了,虽然是为了某些目的而跟他在一起过,但从未覬覦过他的钱财。」 这段话迎来短暂的沉寂。 「你爱他吗?」 应辰良抬眼。 很久没有仔细看他了。 属于男人的肩膀很宽,眉眼间似乎随时都带着笑意,那双灿若繁星的眸子里,她却寻不见半丝温柔敦厚。 这才是常子书,一直令人摸不透的一面。 原来,原来如此。 整日悬掛的心跳,逐渐静了下来:「你跟谈致远其实很相似。」 他挑眉,愿闻其详的模样。 她将挡到视线的发捋到耳后,缓缓道:「你也把我当成一枚棋子。只不过差别在于,你利用我当復仇工具,委屈自己对我好,而他,不需要像你戴上面具,装得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气氛本就沉重,她话一出口,空气彷彿澈底冰冻了。 「原本打算等你自己坦白。」她如释重负的展顏,笑笑,「一开始,我是真心试图喜欢上你的,把自己的缺陷都说了,只为了让你能够了解我,可你一次也没对我说过真心话。」 她续道:「要不是因为这次的新闻,我可能还会一直自责下去。常子书,请你直说了吧,每次看到我,你内心都在计画些什么?」 他僵直的背脊,慢慢地放松下来。 随后,他温吞地向后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的扯扯唇:「你真想知道?」 过了半晌,他伸手摁住她的后颈,向自己一带。应辰良猝不及防的整个身体跌过去,手压在他身后的沙发稳住时,常子书的脸孔已近在眼前。 他的鼻息喷洒在她脸上,温润地眸子被一抹寒潭覆盖。 她想挣脱,后颈却被摁得更紧,被迫与他四目相对,听那温凉嗓音:「『要讨好这女人,真够噁心』——我是这么想的。」 她愣住。 「看见你,就像看见谈致远一样。」他眼底有很深的笑意,像是张狂的侵略,他直接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但我要让林景公司崩塌,让谈致远一无所有,要??」拥有你。 这才是他一直以来的真心话。 在同个餐桌吃饭时、去s市找她时、在医院陪她时,他无不嫌弃着她。 他的唇已经落了下来,应辰良吓得侧过头,脸颊上传来的温热令她内心颤慄。他的手已经粗暴地扯她的衣领。男人与女人的力气悬殊,她奋力挣扎没能挣脱,手挥到了桌上的相框。 玻璃碎裂声响起,常子书才停下动作。 「真可悲。」应陈良气得唇部隐隐哆嗦,冷冷道,「復仇到了这种地步,还不惜把旁人扯进来。你现在把事情闹上新闻,目的也达到了,我们两不相欠。」 她抓起包包,径直朝外走。 门刚打开,身后常子书道:「放弃吧,遇到这种状况,还是明哲保身好,别再掺合进来。」 应辰良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外头的太阳已下山,一抹烟霞散在云间,空气有些潮,似要下雨了。 同时手机响了,罕见的是赵轩的来电。 「你在哪?」他的口气有些古怪,「我刚看见你男朋友上新闻,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没搞错,事实就像报导说的。」她边走边讲。 那端忽然一阵骚动,吵吵嚷嚷的。 「赵兄?」 他没有回答。 又是像打架的声音,接着冯璐怒吼声传来:「按扩音,按扩音!我也要跟辰良小亲亲讲话!」 应辰良紧绷已久的脸,终于缓和下来。 「猜猜我是谁?」冯璐接过电话,故意压低嗓讲话。 「我刚刚早听到你的声音了,冯璐。」 「啥!」 眼前彷彿映出冯璐气得跳脚的模样。 「赵兄你先走开,我要跟辰良单独讲话。」 「那是我的电话!」 「奏凯啦!」 「你打我?你竟敢打我!」 「胸罩不要烦!」 「……」 7-2:兜兜转转 簌簌几声过后,冯路终于接回电话:「我把赵兄支走了,来,现在可以老实告诉我,谈副总跟常子书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她现在走半路上,为难的皱眉:「我回家再打电话给你。」 「不、准、掛!你会害我好奇心而死啊!」冯璐抓狂得揪住自己头皮,「如果新闻讲的都是真相,那谈致远就太不应该了,常子书好可怜!亲人被陷害得那么凄惨,竟然还要被打!」 她忍不住多嘴几句:「不,这件事是常子书策划的……」 听完应辰良一番解释,冯璐愣了足足十秒鐘。 「他妈的常子书、死肠子,再怎么可怜都变可恶,竟然敢利用你!」爆粗口后,冯璐气结,「辰良儿乖,不要怕,我现在正在挽袖子,晚一点飞过去揍他一顿!」 「呃,冯璐,不要激动。」她还没从冯璐迅速的转换回神过来。 「去他的肠子姑姑控!」 这莫名其妙的称号令应辰良皱起脸:「天啊,冯璐你是取绰号大师吗?」 「难道你一点都不生气?」冯璐听起来严肃极了,「要是我,就当场一巴掌赏过去了!」 应辰良长叹一口气:「我也摸不准自己的想法。」 在冯璐霹靂啪啦地骂起来之前,她续道:「儘管他利用了我,我生他的气,却一点也不能够责怪他。」 冯璐也陷入了沉默,沉吟半晌,安慰:「我懂你的意思,就是力不从心嘛??想到他一直以来这么生活着,也满那个??」 亲人惨遭陷害而身败名裂,含冤了结生命——还有谁能责怪他? 「但是辰良。」 「嗯?」 那端的冯璐似是抿抿唇,语气忽然不太对劲:「??你真的没必要这样。」 应辰良歪头将手机夹在肩膀与耳朵间,正搭上公车,寻了空位坐下。 「我生气就说生气、难过就说难过,但??从来都没听过你宣洩情绪。」 「冯璐??」 她打断她的话:「你为了爸妈,跟常子书在一起、跟谈致远分手、还放弃了工作,而现在,你被欺骗之后,还要因为常子书的不幸而忍气吞声。辰良,我这次真的看不过去了,但你是为了谁而活?」 公车开始向前驶行,她听得一愣愣地。 冯璐沉默半晌后,语气放平缓了些:「生气就表现出生气的模样、难过就难过的模样、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勇敢地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说自己想说的话。辰良——我希望我最好的朋友,是这样生活的。」 窗外倒退的景色映在辰良眸子里,心里深处像被打通了般,层层情绪翻涌起来。 她眼眶泛红,视线瞬间被泪水佔据,辰良深吸一口气:「??冯璐,谢谢你??」 「??你声音怎么了?不、不会哭了吧?」她被这气氛感染,语气禁不住哽咽,「这几年你憋得有多苦啊??辛苦了、真的辛苦我的小宝贝了。」 「我其实很捨不得你们,当初真的一点也不想辞职,也不想跟不认识的陌生男人交往。」她愈讲愈难受,话讲得断断续续,「我看到新闻报导的时候,心里真的很慌张,刚刚又听到常子书说,一开始是为了报復谈致远才接近我,真的很生气,但想到我也是为了不让爸妈担心才跟他在一起的,就觉得自己没有生气的资格。」 「我知道,我知道的辰良。」冯璐吸了吸鼻子,「但这不是你的错。」 辰良刚要开口,那端传来一阵怒吼。 「你讲够了没!别浪费我的流量!」赵轩终于坐不住,一把抢过手机:「喂喂?辰良你在吗?」 「赵兄。」辰良整理好心情,开了新话题,「跟冯璐和好了?」 赵轩默了半晌,接着嘀咕:「谁要跟她和好??」儼然是个满腹空虚的闺怨腔。 「你们怎么了?」 「哎,你就别问这桩事了,蓝瘦香菇~」 应辰良听他耍宝,忍俊不禁,唇角泛出丝丝笑意。 通话过后,她静静地乘着公车回到家。 车辆弯过小路拐角,豁然开朗地迎来一片拥挤喧哗的城市,无数高高低低的楼房,人潮汹涌。脑海中却冷不防冒出苏芩的句子——都市里遍地是热闹而孤寂的灵魂,来来往往的行人,不过是命中的游客,越热闹越冷清。 而她在这喧闹的浮华内,终于重新审视自己。 回到家后玄关处的灯暗着,应母在厨房专注煮饭,头也不抬:「回来啦。」 「嗯。」 「叫爸爸下来一块儿吃饭。」 电视还在播放常净雪的新闻,她隔着几步远看了几秒鐘,最后转头上楼了。 书房的门半敞,应父说话声透了出来。 有客人? 应辰良停在门前,只听到应父的嗓音,应该是在讲电话。 「医疗费等等匯过去,马上能付清,谢谢你们。」他难得低声下气的,语气中尽含着客气的笑意,「多亏了你们医院,我现在身体健康,金钱上的负担比想像中少了很多,真的非常感谢。」 应父又寒暄几句,掛断电话后,敲门声传来。 循声而望,辰良站在门口处,招呼道:「下来吃饭了。」 「好。」他点点头,扶着柜子下床,朝她招招手,「来,你看这单子。」 辰良满腹疑惑。 那是张清单,icg测试费与住院费,零零总总加在一起已非小数目,手术费用由赞助企业分担,将近十万的钱,扣除到只剩一万元不到。 「你晚点有空就帮我去匯款。」他顿了顿,笑问,「明天陪爸爸去拆线,可以吗?」 应辰良回过神,接过单子,笑了:「当然。」 应父的身体恢復得很快,伤口已癒合,起初也没吃多少止痛药,现在只需要持续使用束腹带。他明显心情好,拍拍她的肩膀,一起离开。 下楼过后,电视被切到综艺节目。 应辰良盯着满桌饭菜,斟酌着开口:「爸、妈,你们看过新闻了吗?」 他们相识一眼。 「什么新闻?」应母看着她,说道,「新闻多无聊啊,综艺节目有趣些。」 「就是说。」应父点点头,支开话题,「先快吃吧。」 应母拿起碗筷,目光恰巧与辰良在空中一对。 接着,闪烁的移开。 辰良心中咯噔了下,她有感觉,他们似乎已经知道了。 却一点都不想谈到,刻意掩饰着。 「——我希望我最好的朋友,是这样生活的。」她想起冯璐的话。 所以让她凭藉着这腔热血,自私一次。 「爸、妈。」 她听见自己的嗓音回盪在客厅内。 「其实我刚刚去见过常子书了。」 应辰良想,是时候让他们知道了。 常子书的事、谈致远以前跟她的纠缠,以及她所有的想法。 7-3:兜兜转转 * 应辰良首次为了自己的爱情踏出第一步。 即便成果会不理想,她依旧想勇敢一次。 即使自己显得笨拙生疏,也无关紧要。 然而她心中却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牵引着她。 ——那是个不熟悉的印记。 泛着属于s市独特的气息,星辰似珍珠嵌在暗蓝的锦布,引人陶醉。 衣饰店的黄光透过橱窗,撒得台阶明亮。 而她蹲在那儿,静静地,一个人难受。 男人站在几步远的阴影处注视着她。 风温和地吹,树影婆娑起舞。一台车辆呼啸而过,灯光飞快映亮男人好看的眉眼,又转瞬沉寂。 应辰良与房东太太道别的那日,她一直孤伶伶的坐在街边,即使喝得烂醉,她依旧认得出那男人。 「致远。」她望进他墨色双眸:「你放过我吧。」 夜风似乎随之变得冰冷。 他走了过来。 直到停在她面前,谈致远低头打量她半晌,喉结微滚。 「你喝醉了。」最终擒住她的手腕,说,「我送你回家。」 应辰良抬眼看着自己手腕,连辩解的嗓音都微颤:「我没有。」 他叹息一声,依言松开她。 应辰良觉得胸口发闷,没再看他,四周静悄悄的,谈致远落坐在她身边。 「放过我吧。」她看着自己的双膝,重复呢喃低语,一遍又一遍。 「你对我,就没有别的话要说吗?」身旁传来他的嗓音。 辰良揉揉发胀的太阳穴,吃力的半睁着眼,含糊道:「你要是喜欢我,为什么当初不愿意公开?」 后方衣饰店已将打烊,自动铁门缓缓放下,灯光一寸寸地被挡住。 柏油路面的橘黄色逐渐被黯淡的深夜吞噬殆尽。 「要是公开了,」他侧脸隐匿在黑暗间,只看得见模糊的轮廓,「你??」 说着肩膀一重。 谈致远低头凝视着她。辰良歪着头枕在他肩上睡着了,微微昂着脸,一双修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层阴影,恬静安然。 其实应辰良那时都听见了。 谈致远有事情隐瞒着,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他的态度,一直都是个谜。 如果公开了,那等同于向谈致远的父亲,也就是林景企业的总裁谈晟宣战。一对一谈判,局势明显对谈致远不利。 谈晟在商业界可谓叱吒风云,年少时白手起家,在黑白两道杀出一条血路,打败无数大企业,如今已无人敢招惹。 然而他到底用了何种手法才走到这显贵的位置,外界无人能知。 可充分了解他的人,必定知道,他作为父亲,是掌控欲极强的,甚至趋向于病态。谈致远身为独身子由他提拔,每一刻每一秒,过得都是拘束的。 谈致远从未从他身上得过所谓的父爱,母亲逝世后,他也当上了副总一职,生命中遇上的不是合作方,就是敌人。 亲朋好友对他来说是种奢侈品,因为谈晟认为,站在高处的人,不配与低贱之人交心。 也是这缘由,使谈家的人不懂得如何对别人释出善意,以及真心去爱一个人。 谈晟从年少到现在,走过无数风风雨雨,如今四平八稳下,常净雪的事情给他敲了一记警鐘。 随着媒体快速散播,人们开始起了疑心。 常子书知道,人民面对具有衝击力的画面较能起抗拒心,光是公布当年真相,是完全不足够的,于是他对症下药,刻意接近应辰良,来引起谈致远的注意。 果不其然,当年常净雪跳楼的画面,加上谈致远对他施暴的画面,大家回顾起了常净雪的自杀,也对常子书起了惻隐之心,舆论也起了最大的效果,现在无人不知林景企业与常净雪的死亡,有说不清的纠葛。 谈晟对好几年前就死亡的常净雪,早已不放在心上,这次被攻得措手不及,在挡下舆论之前,事情却早已起了蝴蝶效应。 「谈致远。」一道平稳的嗓音响起。 此时,谈晟坐在办公椅上,他垂着眼帘,看着手中的资料。他五官生得有些锐利,肤色白皙、双颊消瘦,眼角有岁月留下的纹路,唇边不带有半丝笑意。 谈致远坐在他对面,长腿交叠,那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桌面上。细碎的短发覆盖他的额头,眸子深邃明亮,笔直投向对头的人。 「啪」一声响彻寂静,谈晟将手上的资料扔在桌上,抬起眼帘,不慍不怒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上头全是近日的报导。 谈致远唇角一扬,嗓音平静温凉:「如你所见,生为您的儿子二十几年,第一次捅娄子。」 「你不懂我的话?」谈晟将手肘称在桌上,音量大了些:「儘管一次也不行,你生来就是不许出错。」 一次也不许。 谈致远自嘲地扯唇。 「叩、叩」 闷响响彻寂静的办公室,透过一扇门板,传来秘书的告知:「夫人来了。」 来人是夏华珍,谈致远的继母。她推开门,又用那优雅的仪态闔上,不发出一点声响。 夏华珍才三十出头,肩上披了件白大氅,岁月丝毫没有在她精緻的脸庞上留下痕跡,将那一贯温婉的笑掛在唇边。 随着她逼近,谈晟已站起身:「怎么来了?」 「在家待闷了,出来透透气。」 她停在他面前,高跟鞋的声响戛然而止。 「致远,好久不见了,这段时间都过的好吗?」夏华珍这才留意到他,弯弯眉眼,亲切地道,「没想到你也在这,好巧。」 那袭白大氅质感极好,在阳光下,一綹綹毛绒熠熠生辉。 谈致远瞇了下眼,清远的目光从谈晟身上移到她脸上,唇角不带一丝笑:「是吗?」尾音稍稍一扬,「刚才李川说有跟你报备,我以为你早知道了。」 谎言遭揭穿,夏华珍的笑容僵在脸上,一时下不了檯面。 谈晟警告的扫他一眼:「明天来家里,我们再谈。」 夏华珍见他迈步,赶紧跟在他身后。 「父亲。」他目光沉凝,「常净雪的事,不如现在一起说清?」 谈晟脚步一顿,没搭腔,头也不回地推开门。 夏华珍却转过头来。 白得如雪的肌肤和白大氅几乎融为一体,她唇边没有笑意,眼睛直盯着谈致远,看起来有些毛骨悚然。 「华珍。」 她回过神,赶紧跟上谈晟,随手闔上门,同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谈致远坐在原位望着门板,像个被阳光照耀依然纹丝不动的雕像。 过了十来分鐘,裤兜内的手机震了震。 他拿出来一看,抬起指骨分明的手,食指缓缓摩挲过嘴唇。 「一会儿有空吗?阿姨有事情想要拜託你。」 夏华珍的简讯,一字字整齐的映入他瞳孔内。 很快的传来一段地址。 谈致远凝视着萤幕,如此偏远,可见夏华珍多么小心翼翼。 不过…… 他垂下眼帘,a市,是应家住的城市。 7-4:兜兜转转 * 应父、应母的反应与她想像中的如出一辙。 他们从好奇,逐渐变得探究、迷茫,直至听到最后「谈致远」这名字,目光变得震惊。 冷静下来后,他们心中的不赞同,应辰良瞭然于胸。 谁会乐见女儿,与家丑闹得满城风雨的男人纠缠不清? 「如果不合适,跟常子书分了也好,我们不会强迫你。」应母故作轻松的笑笑,完全没发觉自己表情多难看,「你也还有时间慢慢找对象,这是关乎到你后半生的事,切记不要心急。」 「原本就看过新闻,怕你会难受,才都没有提子书的事。」应父顿了顿,接着语重心长地劝,「看法跟你妈妈说的一样,没关係的,那谈致远,他跟我们註定是走不同路的人,家庭太复杂,掺和进去不是好事。」 应母收拾起桌面,始终掛着不太自然的笑,催促:「突然发生这么多事情,你累坏了吧?快上楼睡一觉。」 应辰良动动嘴唇,最终没说话,依言起身离开。 回房时,她接到一通冯璐的电话。 「我的亲亲小辰良,最近过得好吗?」冯璐在另一端比了个莲花指,娇生娇气的问。 她含糊回答:「还过得去吧。」 冯璐知道她心事多,没再追问,只报上来意:「几週后公司放长假,我跟季城听说你那挺好玩的,想去那边散散心,顺便看看你。」 应辰良有些愧疚,一定是让他们担忧了:「你们随时来,我当导游。」 「噢??不过啊。」冯璐欲言又止。 「怎么了?」 「赵兄一直吵着要来,三人行ok吗?」 她忍不住笑了:「好啊,欢迎你们。」 夜幕降临。 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耳边充斥着掛鐘滴滴答答的声音,不安感逐渐提升。 起身,她换好衣服,轻手轻脚地出门。 外头凉风将烦躁感吹散,鑽入衣内仍分外地冷,她拢拢衣领,双手环胸。走得不远,双脚却发麻,脑袋发沉。 应辰良去了趟药局买止痛药,一出室内,再次被冷得哆嗦。 抬手揉揉酸涩的鼻子,她红着眼转身回家。 道路上,车辆呼啸而过,灯光与空间渲染半刻,便向着路口边驶去。 红绿灯与路灯灯光交织在一起。 她此时脚如有千斤重,双眼紧盯着不远处的黑色轿车,再也移不开视线。 这台车,她认得。 男人从轿车内出来。 露出那质感极好的黑色皮鞋与裤管,精緻无瑕的侧脸,头发后梳,在夜色中,他显得如此冷血,魅惑又难以接近。 副驾的车门也开了。 先是镶鑽的高跟鞋,成熟女人一袭白色大氅,下了车。 应辰良站得远,却觉得画面无比刺眼。 隔了将近一年,除了在电视上的丑闻,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谈致远。 原来,他们不知不觉的,已经形同陌路。 她甚至不晓得自己遇见他时,能不能像寻常人一样,笑着打招呼。现在不少路人也看见他了,对他指指点点,脸上藏着探究与鄙夷。 「暴力的富二代」,人们是这么称呼他的。 谈致远却面无表情的径直走着,彷彿对此见怪不怪。 穿着白大氅的女人跟在他后头,低着头遮着脸,回避旁人的目光。 应辰良只来得及看见她的下頜,白皙得像张白纸,嘴唇擦过口红,形成更鲜明的对比。 他们很快地进入一家高级餐馆,短暂的插曲,没有造成骚动。 应辰良回过神,站在原地心底挣扎,还是抵不过好奇心。 她踱着小步伐过去,推开餐馆玻璃门。 早已不见谈致远的踪影,他们应该是进包厢了。 幸好深夜包厢不需预定,她快速的跟柜台人员办理过后,就在指引下进去了。 直到坐进位子,服务生瞧她的眼神有些怪异,像在问「怎么一个人还包厢」,又像在打探她是不是明星。 应辰良被盯得不好意思,随意叫了几道菜,服务生才退下去。 神色疲倦的揉揉眉心,却不禁笑了出声,喃喃自语:「鬼鬼祟祟的算什么啊??」好奇就直接上去问不就好了。 上去问? 别说了,她哪敢啊。 下一刻的应辰良觉得自己挺好运的。 包厢是隔间式的,对面说话声隐隐能听见,是谈致远的嗓音。 接着换成女声,有两人在交谈。 7-5:兜兜转转 * 空间彷彿凝滞了,两人气场不容忽视,若有第三者在旁怕是如坐针毡,恨不得离去。 夏华珍抿了口茶,优雅的放在桌案,手静静地放回膝上,才慢慢开口:「致远,我知道你对我一定很多怨言,不过阿姨要澄清,我自始至终没有任何恶意,只是像你一样,想好好守护谈晟罢了。」 隔着一桌子菜,谈致远的眸光寧静不带有半丝温度,形状极好看的唇掛着清浅的笑。 说出的话却震惊夏华珍:「我从来没想过要守护他。」 她张了张口:「我知道他严厉狠辣,但你是独生子,他是为了企业能安心传给你才苦苦教导。」 夏华珍思考半晌,郑重吐出这段话:「所以致远啊,算阿姨求你了,不要小看舆论,一则新闻是能把你人生毁于一旦的。」 「你怕我被毁掉,还是怕谈晟被逼进法庭?」他早将她的小心思看透。 她闻言脸色苍白几分:「那你??真的不在意自己?你的人生、你的事业、家族荣耀,全部都会消失。我希望你跟谈晟都好好的,所以才跟你说这些。」 谈致远确实不在意。 从到这世界上以来,他就没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了。被控制着成长,他得到了谈晟给的一切包装,却从未认识过自己。他有的是东山再起的机会,现在羽翼丰满,他不在意一时输赢。 此刻夏华珍脸色不怎么好,摀着嘴巴,似乎有些反胃。 「你说了,要帮件事。」谈致远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敛下心中的思绪,「你想要什么?」 她抿了抿唇,眉宇间藏不住焦躁:「阿姨想知道,常净雪跟温秀善的事情,到底??十年前我还没入谈家时,发生了些什么,谈晟为何不愿告诉我。」 听到熟悉的名字,谈致远有一瞬失神。 温秀善。 已经多久没从别人口中听到母亲的名字? 她早就离世,带走了所有人的惦记。 * 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三月初,云江市百花齐放,峰上的笑靨花尤其醒目,远远地看去,像是刚落了雪,坡上皑皑。 温秀善站在湖边的小亭内,当时十几岁的谈致远,已能与她并肩,观察着她每个细微的神色。 「我对不起你。」她的肤色苍白,嗓音显得粗疲:「让你在这样的环境长大,是我不对。」 她近几日前,也是说了好几次对不起,好像世界上任何罪,都要亲自背负一样。 谈致远不能说什么。 谈晟不许他说。 「常净雪的事情,你都知道是谁操办的?」温秀善问道,不等回答,倏地抓住他的双肩,「致远,你以后,绝对不要变得跟爸爸一样。世界上不是像他说的,只有权利才能掌控一切。」 她的黑眸内含着郑重。 见他没反应,她紧揪着眉,几近哀求地劝:「妈妈无论是白天晚上,只要闭上眼睛,就会听见呼救声。我知道,那是常净雪和她的孩子在喊冤。我不希望看见自己儿子,以后也像我过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 她看着他许久,最终拥他入怀。 谈致远忘了当初的自己如何回答,因为之后的事情,衝击过于庞大。一个月后的温秀善,因病辞世,整个谈家弔唁,他跪在灵堂前,目视那张遗像,原来曾经何时,温秀善也如此轻松笑着。 踏入谈家后,那一张张真诚的笑容,都能变成罪过。岁月逐渐带走欢笑,留下窒息的气氛。 讽刺的是,在她的丧礼,没有人掉眼泪。 谈晟从始至终不变信念,要求他听从所有指令,不许出半分差池。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所求的到底是什么?这疑问尘封于脑海中,谈致远从未得到答案。 然后他和名叫应辰良的女人在一起,共享孤独寂寞。 那夜的风很凉,下起了倾盆豪雨,街上车流华灯斑斕,不减热闹拥挤。他一手拿伞,怀里抱着一束剑兰花,回到家。 管家的眼神有些闪烁,没敢跟随入门,不知在避讳什么,谈致远走进去,敲了敲谈晟的房间门板。 他们行程排得满,早上都没能抽空去成祭奠,谈致远如以往几年那般,待到晚上一块儿过去。 谈晟开了门时,脸色有些不悦:「这么晚了,干甚么?」 他将伞递过去:「外头下雨了,一会儿路上请记得带着。」 「是谁?」室内传来一道陌生女音。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夏华珍,年轻貌美,性格温婉细腻,眼底却流露出一丝丝刺骨的寒意,像是贪婪的想要吞噬掉整个谈家。 果真是人走茶凉,原来谈晟忘了今天是温秀善的忌日。 谈晟沉默半晌,说:「你自己去,我有事情要忙。」 他冷冷的道:「有事忙?跟后面那女人?」 「谈致远,你当自己是谁?」谈晟眉目与嗓音都凌厉起来,「注意你说话的方式!」 碰声门被甩上。 谈致远静静站在原地,接着转身。 脑里闹哄哄的,他进了一片雨帘中,淋在身上,冷得入骨。心里的温度比身体更加冰冷,像被狠狠泼水,又浸到十丈寒潭内。 风伴着雨水「哗」一声扫过大街,席捲地上落叶碎石腾空飞起。 豪门世家、温秀善、家族荣耀算什么?不过是谈晟指掌中的魁儡,人人皆听命行事,脱离桎梏后等同被淘汰,逝去后更不会有人惦念。 常净雪跟温秀善,都不过是具能随手踢除的人物。他谈致远也是一样的吗? 「辛苦了。」 「认识你之后,难过了就跟你在一起忘记烦恼,不需要再一个人孤单了。」 「谈致远,这名字很好听,我从第一次听到就喜欢这名字,取得真好。」 「这是我妈妈亲自缝的,我一直都很宝贝,你可别弄丢了。」 「——谈致远。」 雨依然下着,另一端人行道上,应辰良盈盈而立。 她白皙的脸颊上染上水珠,眉目如画,眼眸似滩湿润的墨。 那柔软唇瓣,隔着片雨帘,牵起柔和的笑意。 谈致远回过神时,那处空无一人。他站在原地许久,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了那枚香囊。 熏球内的铃鐺随着动作响了下,清脆入耳,在心中泛起漪涟。 「谈晟,你别再逼他了。」 「他是你的儿子,不是你的魁儡。」 「让他好好活着,行吗?」 温秀善几近哀求的话鑽入耳膜:「致远,你以后,绝对不要变得跟爸爸一样。世界上不是像他说的,只有权利才能掌控一切。」 他此刻才顿悟。 谈致远狼狈的走在路上,心中灼烫。 在瓢泼的雨中走了好几里路,他浑身湿透,脑中盘旋着同个念头。 应辰良。 应辰良。 他的辰良。 「她回老家相亲了。」那是柜檯同事的话语。 他拨了电话,忙音不断。 谈致远到了公寓楼下,守了整整三天。 雨停了,太阳出来了。 应辰良也回来了。 「以后不用找我了,这是当初说好的。」 「谈致远,放过我吧。」 「你能给我幸福吗?」 回想起来,唇角的笑都发凉。 8-1:真相脉络 夏华珍因身体不适,离开了。 应辰良待在寂静的包厢内,望着满桌菜色,久久无法回神。 她其实都记得。 和谈致远分手的那天,雨下得很大,他站在公寓楼下,目光里彷彿承载着整片浩瀚星辰。 她从他眼神内,看出他有话要说,她却因为害怕退缩,冷言堵住了他的打算。 末了,如愿让他安静地走,犹记那形单影隻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 应辰良心中闹哄哄,原来当时,是寂寞在为他喧嚣。 这么长久的光阴里,谈致远身处染缸,从未有人替他着想,被环境逼着学习如何心狠手辣,如何将世事与人当作棋盘操控。 应辰良只觉锥心的疼,疼进四肢百骸。 她能责怪谁?这是常子书刻意接近才造成的,但换作是他人真心相待,她真的能更好受吗?这一切,不过是她自己的选择罢了。 母亲离开、夏华珍的出现、自己的冷言分手……他那时候的心情,她完全不敢去想像。 「小辰良。」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吓了一跳,一转头,整个人愣住了。 门不知何时已被打开,外头的光线斜射至他脚前,男人背着光芒,眉眼隐在黑暗中,那形状好看的红唇弯弯,熟悉到了极点。 时光彷彿凝滞。 她张了张唇,嘴唇囁嚅几下:「谈致远……」 「听够了?」他面无表情地问,看不出是喜事怒。 应辰良被抓个正着,和他四目相对,僵持了片刻,她才静静的站起来。 「你……以前,没想过跟我说这些事吗?」 话落,便后悔了,是她从未真心询问,在这段感情上,谈致远用情至深,且埋得悄无声息。 谈致远对她来说,一直都是遥远的对象,所以在第一时间就推开了他。 他眉宇间染着疲惫,抬手捏了下眉心,语气有些无奈:「知道这些做什么?你之前说的都没错,你要的,我现在给不起。」 她紧抿着唇不说话。 室内静得根针落下都听得见,深夜的餐馆,只听得长廊上偶尔客人路过,脚步声又逐渐远去。 谈致远似没有要再追究尾随偷听一事,退了一步,让出包厢大门空间。 应辰良暗暗松了口气,低着头过去。 走过长廊,直到出餐厅大门,能明确的感受那视线紧逼,他就跟在后面。 应辰良愣住了。 外面下雨了,苍穹边层层乌云翻滚,潮湿的泥味儿扑鼻而来。 「出来了、出来了!」一道吼叫声打破沉寂。 那辆黑色轿车边围满了记者,穿着雨衣等候多时,一见到目标出来,举起相机「喀擦喀擦」声响起。 应辰良吓了一跳,下意识转过身,抓住了谈致远的手腕。 ??当机立断扭头就跑。 「谈先生,请留步!」后方一阵叫喊。 他就任她在雨中拉着跑。 后方的记者们都开着车追过来,她不知所措抬起头一看,谈致远已反握她的手,拽进一旁黑漆漆的小巷口。 记者们纷纷下了车,在不远处徘徊。 应辰良头又开始有些疼,眼前发黑晕眩,压下这股不适后,冷不防对上一双墨黑湿软的眸子。 小巷狭窄潮湿。他和她面对面,凑得很近,近得鼻息纠缠在一起。 他的唇挨在几厘米处,她听到自己乱了章法的心跳声,想退后,背脊却已抵在墙面上。 墙淋过雨水,衣服背后湿了一片紧贴着肌肤。 他嘴角微微上翘,心情显然颇愉悦:「二话不说,拉着我就跑?」 「我不是帮你吗!」应辰良气结,刚才跑得激烈,胸脯上下起伏。 「噢。」他有些意味深长地回应,「这些记者我应付惯了,他们不敢怎么样,不过这一跑,倒像是做贼心虚。」 她听得心脏又一紧,他神色如常,也不晓得是不是故意唬她……真是。 周围很安静,那迫人的视线紧逼不让,她不禁伸手推推他的胸膛,喉头乾涩:「你退开点。」 他低低笑一声,正要开口,不远处记者们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即使这区应辰良熟悉,心却依然悬了起来。 她领着他快步走在这乡下陡峭的偏路,淋着冰冷的雨,这都不是打小待在繁荣都市的他熟悉的街景,他走得愜意,她反而提心吊胆的。 一名记者从远方拐角捕捉到他们,喊了声:「在这里!」 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她带着他跑了几段路,直到了家门口,掏钥匙的手都颤巍巍的。 记者已经追到几尺近,好不容易开了门,他们举起手中的相机喀擦喀擦的照起。 应辰良心中沉了沉。 谈致远瞇起眼,用手挡住了她的脸,揽过她的腰轻轻一推,自己跟着进门。 闔上,隔绝刺眼的闪光灯。 她刚松懈下来,背抵在门板上,他冷不防将她笼罩在身下,微微低首。 玄关处灯未开,透着窗外的月光,他沉静优雅,睫毛在眼下投了层淡淡的阴影,好似外头的喧闹都与他不相干。 她的心跳尚未平復,黑暗中被他这么注视着,往昔一些碰触的回忆竟窜进了脑海中。 「嚓啦」一声打破沉寂。 他锁上门之后,就直起身退开来。 应辰良不抬头再看他了,心中忍不住咒骂坏心眼,扔了钥匙进去,铁了心要把他晾着。 「辰良啊。」穿拖鞋的声音响起,应父竟起床了,嗓音带着睏意,「你刚才出门去了吗?」 深夜带男人回家被家长撞见,以后还怎么面对自己父亲了? 手脚比思绪快了一步,她拉着他进房间,接着关上门。 过了一会儿,应父从客厅走过来。她僵着脸笑笑,不用照镜子也晓得笑得多不自然:「……我头有些疼,刚刚是买药去了。」 「生病了?」他一惊,又奇怪地嘟囔,「家里没药了吗??」 「吃药就会没事,不用担心。」她一心想着将他带离房间,就走到厨房,倒杯水给自己。 「记得把头擦乾。」应父跟了过来,碎嘴一句,「唉,都几岁了,出门也不懂得带伞。」 她险些呛着。 应父又讲几句,终于回去睡下。 她拿了几条乾净毛巾去房间时,谈致远好整以暇坐在她床铺上,见到她,只道:「过来。」又轻拍拍一旁,示意坐下。 应辰良迟疑半晌,依言走去坐,将毛巾递给他。 谈致远接过,摊开了毛巾,双手越过她的耳朵盖在湿漉漉的头上,接着一边擦,一边道:「现在是打算把我留在房间,金屋藏娇了?」 8-2:真相脉络 面对面互相看着彼此,几秒沉默,她想推开他的胳膊,谈致远却不容她逃离。 应辰良折腾一会儿未果,静了下来:「放心,等明天那些记者走了,就放你出去。」 「他们不会走。」淡淡的回答,擦乾了她的头发后,他将毛巾随意放在一边,「前几次我在公司,被堵了四天三夜。」 应辰良轻估了记者们的毅力,一时无话可说。那岂不是要让他??在家里待好几天? 她垂下眼帘,遮住了五味杂陈的思绪:「你先安心睡吧,我去客厅,明天一早再帮你想办法。」 应辰良过去窗前,正要将窗帘拉起,手却顿在半空中,一段熟悉的记忆重叠。 记得刚回这老家时,有天早晨,也是站在同个位子朝窗外看,看见有台熟悉轿车停靠在路边。那时的谈致远就这么悄悄地来看她,离开时一点声息也没有。 此时此刻,同个男人就在房内,不再隔着一扇窗的距离。 「小辰良。」他低醇的嗓音响起,「遇见你之后,才明白母亲当时跟我说那些话的含义。」 她背对着他纹丝不动,望着窗外沐浴在月光中的小镇。 ——世界上最重要的,是要过得幸福、过得坦荡、追求自己想要的。然而俩人,都背负太多身不由己。 「我在你面前,从未坦荡过,也无法给你幸福,所以只能强行追求。」声音虽温凉平静,却在她心中泛起漪涟,「在我亲手了结这件事之后,我承诺,能够给你你想要的。」 他顿了顿,又道:「知道没有你在的日子里,我是如何过的?」 窗外雨声已歇,在这黑夜里,能听见从屋簷上滴落的水声,悦耳动听。 应辰良却心头巨震。 「想尽办法用工作来淹没思念你的想法,甚至把你在s市住过的公寓买下,却一点作用也没有。」 ——只因有你在身边,才有良辰。 山河远阔,人间烟火,无一是你,无一不是你。 而她听了他的话语,早已不自觉地热泪盈眶。 应辰良缓缓转过身。 男人不知何时已站起身,身影笔挺硬朗,目光胶着,眸子内幽黑湿软得一塌胡涂。 那脑海中,一直模糊而神秘的男人,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 他终于坦白,在她还未放弃之前。 「谈致远,我真是败给你了。」她弯了弯唇,脸上表情终于松动,抬手用手背抹了下眼角。 他走到她面前,单手擒住她的手腕,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低头凝视她的脸几秒,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再耐心等一会,很快就会结束。」 他知道,应辰良已经不怪他了。 *(註:摘《江海共馀生》) 外头的记者们聚集在一起,神色疲惫,有些人直接在楼梯上一屁股坐下来。 「欸老兄,我真是越想越心堵??不会要像上次一样,守了四天三夜,结果发现谈致远根本没在里面吧?」 年老记者捋捋鬍:「老宅这么小一间,我们可是眼睁睁看着他进去的,插翅难飞啊。」 「说的也是。」他附和,摩拳擦掌起来,「这次不挖出什么新料来,我不善罢甘休!」 「你以为这么好挖?林景企业可是一直出面挡着,一点风也没漏出来。」另一人挨了过来,掏出饼乾来啃。 「对了,你们有接到通知吗?常子书接受採访,明天下午我们还得赶过去,比起在这里乾等,那边更好炒新闻吧。」 「是啊是啊,说不准谈致远一个月都不出来。」 于是他们在外守了一夜,打算等到明日正午离开。 室内,应辰良关了灯,只剩了床头一盏橘色的灯。 「谈致远,常净雪的事情,你打算怎么解决?」她禁不住好奇,轻声问。 他面露微笑,好看的脸庞轮廓隐在黑夜里:「还会试图说服谈晟和夏华珍,他当时如何对待常净雪,必须自己对社会给交代。」 「??这一切,都你一手策划的?」应辰良愈想愈奇怪,仔细瞅他几秒,吁了口气,「我就说啊,当时你突然因为暴力事件上新闻,不像你的作风。」 他知道常子书在故意激怒他, 「怎么不是我作风?」谈致远云淡风轻的回答,「张口闭口都是我女人,那几拳看在常净雪的份上,已经算便宜。」 耍流氓。应辰良心中一躁,下意识回嘴:「谁你的女人了?」 他一派优雅慵懒地坐在椅子上,长腿交叠,说得理所当然:「看来得加把劲讨好夫人。」 应辰良脸上有些烧,世界上怎么有人,能脸不红气不喘的说这种话? 8-3:真相脉络 * 晨曦透出淡淡的雾光,金黄色光点从叠叠云层内透出,温柔的沐浴整座城市。 应辰良是被一个摔门声吓醒的。 昨晚她还是在房内睡下,谈致远盘腿坐在铺上,左手肘撑着膝盖,不知何时已醒。 门外传来嘎吱嘎吱拖鞋踩着木地板的声音,应母喊:「辰良、辰良!外面怎么堵着记者?他们都说昨晚看见有人带谈总进来了!」 之后急促地敲敲门,等了好半晌没听见声响,嘀咕了声「难道还在睡」,随后转动门把。 锁着。 应辰良和谈致远对视一眼,知道瞒不住。 十分鐘后,她悄悄推开房门。 外面的灯没开,但窗外的阳光已照亮室内,空气中瀰漫着煎蛋香味,应母站在厨房流理台前榨柳橙汁,而应父,则翘着脚坐在沙发上,报纸高高地遮住了他的脸。 「出来了。」应母看见她,热络的笑笑,招呼道,「看你都不起床,早餐就先做好了,在桌上。」 应辰良站在桌边,迟迟没有坐下。 她敛了笑容:「怎么了?」 「我先不吃了,有件事情想跟你们说。」她带着歉意的目光瞅瞅应母的脸色,见她疑惑,继续道,「谈致远,确实在这里。」 应母手一抖,险些把柳橙汁洒在地,惊得连嘴巴也忘了闔上。 自家女儿的门敞开着,里面??走出一名好看的男人。 应父埋在报纸里的头,也缓缓抬起来,眉头紧紧蹙着。 应辰良有料到他们会这样,除了讶异,加上因为只有在电视上看过谈致远,跟亲眼看见是截然不同的。 即使是同个人,但笔挺清瘦的静静站立在面前,那张人神共愤的完美脸庞真实清晰起来,没什么表情,一双眼眸似含了话不开的浓墨,唇部紧抿。 应父下意识站起来了。 他年轻时也在职场见过一些世面,他知道,有些久居高位的人,身上就是这么有股令人生敬的气势。平时再如何不满,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用寧静的眼神看着他时,应父半句谩骂的话也说不出口。 「我是谈致远。」他礼貌頷首,态度不卑不吭,「不请自来,请你们见谅。」 应辰良插嘴替他解围:「是我擅自带进来的,昨晚去买药的路上碰见他被记者追着,看你们都睡下了,所以没好意思说。」 迎来片刻寧静。 「咳??谈总是吗?」应母先是回过神,僵着笑容道,「来,不必拘谨,先坐下来再说。」 他从善如流。 应母见应父绷着脸,先发话缓和气氛:「最近新闻播得这么兇,你平时一定很辛苦。」 这话有试探的意味存在,谈致远怎么会听不出来?应辰良动了动唇,桌下的手,却被温热的掌心覆盖,示意稍安勿躁。 应辰良知道,自己现在无论讲什么,只会起反作用。 她用馀光瞅瞅他,谈致远的侧脸白皙乾净,目光是看着应母,嗓音低沉:「家丑外扬,让你们见笑了。」 没有反驳解释,应母感到很意外,有些无措的望望应父,可惜他全当没看见发现求助的目光,死守着那张嘴。 应母都明白,应父这是不喜欢他,在下马威啊??知道应辰良跟他有一段曖昧关係,接连着爆出常子书的事情,他们委实很难对他和顏悦色,当作没事的交谈。 此时,大门外传来几声悉悉簌簌还有交谈声。 室内寂静,外头不知哪名记者的嗓门特别大,所以在座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快、快!东西收拾收拾,採访提前了!常子书的住址在谁那??傻子,快报来!」 脚步声伴随着汽鸣、吆喝,自近而远的迅速离去。 应父率先站起身,面目看不出喜怒:「看来他们走了。」已经在赶客。 最终应辰良送他出去。 谈致远脚步沉稳,然而身高腿长,已领先几步,而沿路打电话,想必出了事。 很快地,一台应辰良未看过的黑色路虎车驶过来,停靠在路边。 「出了什么问题?」她问他。 「要去阻止常子书的採访。」谈致远目光落在她脸上,放缓语气,「谈晟与媒体高层有勾结,善于断章取义,再引起大眾愤怒。当初的常净雪,是因为开放採访被摧毁一生。」 常子书跟谈致远的殴打事件会曝光,是因为谈晟早将常净雪的自杀拋诸脑后,毫无防备下才被得逞。 高层勾结的事情,就像昨晚被记者一路追,旁人压跟儿不会起疑。但那些记者挖出什么料来,会不会成功通过流程报导,就另当别论了。 应辰良面色一正,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找常子书的号码:「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他。」 拨过去,忙音声传来,结果转到语音信箱。 谈致远迈开长腿走到车边,主驾的车窗降下,露出李川严肃的脸:「谈总,我载您过去。」 应辰良认出了他,是当初离开s市时谈致远让他送她到机场,一路上没给他好脸色看的秘书。 她那次误会了,心中有些耿耿于怀,朝他温柔一笑:「李秘书,开车小心。」 「谢谢关心。」李川眼底也冒出一丝笑,正想多说几句,后座门「碰」一声关上,低沉的嗓音响起,「别盯着我女人傻笑。」 他的笑僵在脸上,没敢再看她,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踩下油门如箭离弦般快速驶去。 才刚把人追回来,醋味就这么重。李川暗暗吐槽。 留在原地的应辰良,看着车辆消失,想起他刚才的脸色,却疑惑起来:难不成谈致远在生气? 她踱回家,刚才出来时大门没关上,留了条小缝,应父母的争执声传来,听清话题后,搭着手把失神,迟迟没有推门而入。 「你对客人的态度不能好些吗?」应母责备的道。 「你要我对他和顏悦色?」应父反问,语气凌厉,「他对常子书做了这么多??不耻的事,还把我们女儿矇在谷底那么长的时间。」 沉默了几秒后,应母长叹一口气:「你难到看不出来,辰良喜欢他吗?」 应父没再说话。 玄关处的声响令他们回头,只见应辰良站在不远处。 气氛有些凝滞,应母走了过去,让她过来客厅坐下。 「辰良啊??」 「爸、妈。」她打断应母的欲言又止,平缓的道,「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但这次,可不可以试着相信我呢?」 在他们复杂的目光下,她又解释:「这次新闻的事情,其实是他故意爆出来,只为了揭露谈总裁这十几年的错误。」 她耐下心解释了事情原委。 「一个含着金汤池长大的男人,有权有势、被万人追捧,但他选择冒着拋弃一切的风险来指正错误,要是换做是我们,能够做得像他一样吗?」 谈致远有很多的难处,只要想到他的遭遇,心里就会跟着难受。 与谈晟为敌,意味着唇亡齿寒,一生死守的职业生涯很可能坠入谷底。 她不能做什么,但现在决定,至少要默默的支持。 8-4:真相脉络 * 「您真的想好了?」 李川望了眼后照镜,窗外晨曦透进,照亮男人线条流畅俊秀的眉目。 谈致远对上后照镜那双试图窥探的眼,慢条斯理地道:「我哪时候反悔过?」 李川囁嚅几句,有些无奈:「不,您一言九鼎,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不当作视而不见就好?在商界??都会有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他没再说话,车内静悄悄地。 十分鐘后,他们抵达常子书的家,外头已围满了记者。 谈致远率先下车,李川跟在后面奔跑,大门敞开任意通行,他们畅通无阻的抵达现场。 常子书坐在不远处,记者包围,看样子已开始进行採访许久。 他似乎感受到目光,抬头望来,二人四目一对。 「噢,看来今天有个不速之客。」他皮笑肉不笑,「谈总,好久不见。」 一阵喧譁,记者们闪光灯打在他身上,刺目无比。 谈致远彷彿不将他们放在眼里,朝李川看去。李川会意,挤过人潮,走到常子书身边,附耳讲了几句话。 眾目睽睽下,常子书的面色变了变,试探的目光落在谈致远脸上。 「今天??」他斟酌几句,面色凝重的道,「採访就到这里,不好意思,我临时有急事。」 记者们都急了,一窝蜂围过来,抢着发问。 他的目光却移不开几步远的男人,谈致远已转过身,在记者簇拥下,背影愈来愈远。 * 夜幕时分。 偏僻的酒吧内,李川低头滑着手机,即使面色淡定,心里却十分惊讶。 「谈总,真被你说对了。」留在报导页面上,搁在谈致远面前的吧台上,李川推推鼻樑上的眼镜,「常子书的报导出来了,上面没有关于您出现的任何资讯。」 谈致远低眸,上挑的眼尾看来似笑非笑。 他挽起衬衫袖口,露出白皙结实的小臂,昏暗灯光下,酒水流动的波纹萤光映在修长乾净的手指。 他晃了晃玻璃杯,凑近红唇。 新闻标题:「十年前,常净雪疑似向常子书一家求助,惨遭冷眼对待。」 这「疑似」二字有些晃眼,显出写这则报导者的臆测。 记者当初是这么问的:「常净雪是您的姑母,当时孤立无援下,难道没有向您求助过?」 常子书听出弦外之音,沉默了几秒,没有马上答覆。 记者就是捕捉到他的迟疑,露出一丝诡譎的笑容,趁胜追击:「是因为没能帮助她,让您现在才想脱离这份罪恶感吗?」 句句一针见血。 「这新闻没有起太大的反弹。」李川无奈地叹口气,接过谈致远递来的手机,「幸好您临时赶到了,否则这则报导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谈致远显然心情不错,一扬唇角,极慵懒的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 李川又抬手推推眼镜,正经八百的道:「谈总,您别开玩笑。」 谈致远斜睨他一眼,十几年了,依旧禁不起玩笑。 「堂堂林景企业副总裁,竟然喜欢暗自说人间话。」一道清润的男音从后方响起。 常子书站在几步远,迈开长腿走过来,点了杯酒,不慍不怒的落坐在他身边的空位。 谈致远连馀光也没赏他。 酒味侵蚀着空气,变成沉沦堕落的气息。 「你也不差,有跟踪人的癖好。」他嗓音温凉,融入在这片绚烂萎靡的氛围,「而且这时候,不是该道谢?」 尾音微微上扬,理所应当的语气令常子书有些恼火。 「你上回打了我几拳,扯平了。」 谈致远静了半晌,忽然轻笑一声:「你不是还勾引我女人?」 常子书冷不防被噎了下,声量大了几分:「小辰良怎么会喜欢你?狼心狗肺、心胸狭隘、句句不饶人??」周围不少人听见骚动。 「常先生。」李川那眼镜下的眸子闪过一丝精光,突然插口:「刑法三百零九条第二项公然侮辱罪,法定刑罚为一年以下有期徒刑。」 常子书知道说不过,便静了下来:「我都听小辰良说过了,以前是我误会你,真的很抱??」 谈致远凉凉的打断:「小辰良是给你叫的?」 「??」 还让不让人好好说话! * 应辰良是在下午才打通常子书的电话,之后整天心都悬着,看新闻没起大浪,才稍微镇定下来。 她叫好车,准备前往机场。冯璐他们大晚上的班机过来,打算找个酒店住下,隔天就到处逛逛,没有特定行程。 应辰良跟父母告知后便离开家里。 公车一路上,夜晚的城市依然热闹,她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闪现的霓虹形成光怪陆离的影子。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几下。 谈致远:「告诉我你父母喜欢什么。」 应辰良心念一动,传了个问号过去。 「贿赂未来岳父岳母。」 她落在屏幕上的食指一僵,不自觉发笑,认真深思片刻,传道:「我妈妈喜欢陶製品,在房里有收藏了几套杯壶组,谁也不许碰。至于我爸他没有特定喜欢什么,平时省吃俭用惯了,没有对物品特定疯狂。」 打得专心之至,不自觉已到了下车站,她慌慌忙忙地收拾好摁下车铃。 9-1:温柔亲暱 即使是夜里,机场的人潮依旧不少,许多人也是站在出关门边接机。 十五分鐘后,应辰良在眾多陌生面孔中,终于见到一对活泼熟悉的身影。 冯璐烦躁的抓了抓波浪长发,狠踩赵兄一脚:「刚才过海关的时候,你怎么故意插我队?」 赵轩灵活地避开:「你咬我啊、咬我啊!」 冯璐很配合的齜牙咧嘴。 他们后方的季城一身深色风衣,面色沉如水,像大人带了两名一路嚷嚷争吵的小孩子一样,形成鲜明的对比。 「欸,是辰良!」冯璐一个眼尖看见了她,直接将行李扔给季城,一溜烟张开双臂奔了过去:「辰良小亲亲~」 应辰良鬱闷了好几天的心情,看见她就豁然开朗,笑着挥挥手:「冯璐。」 她树懒似的直接掛在应辰良身上,赵轩臭着一张脸小跑步过来,怎么拽却也拽不开,抱怨:「别独佔啦,我也多久没见到辰良姐了!」 冯璐当作没听见,头颅埋在应辰良颈窝里,整个人紧扒着不放。 应辰良望向不远处的季城,他身姿笔挺,双手插兜,用礼貌微笑来代替他们热情的打招呼。 这种熟悉的感觉竟让她有些鼻酸。 车子内,冯璐路上跟应辰良一块儿窝在后座,嘰嘰喳喳讲个不停。 外头的天黑似漆,沉重无比,却因温暖的人远道而来,在心中添了色彩。 「你知道吗?小湘她居然暗恋赵兄,成天看见赵兄,脸上就像着火一样哈哈哈。」 副驾的赵轩昏昏欲睡,听到话题绕到他身上,小声噘嘴抗议:「我又不喜欢她。」 「再闷骚啊你。」冯璐捂嘴笑得花枝乱颤,过去打他肩膀一下。 「死八婆最八卦。」赵轩的脸色有些差,哼哼两声扭头不理她了。 应辰良心细,从后照镜捕捉到季城唇角带着一丝笑。 「对了,谈致远那到底怎么回事,能解决吗?」冯璐想起这趟过来的目的,眉目间流露出担忧。 应辰良早料到她会问,便逐一详细的解释起来。 「没想到谈致远有这样的过去,好帅好深情。」听完,冯璐捧心状,娇喊,「湿了都湿了!」 「冯璐。」 「你有没有节操!」 季城跟赵轩同时出声,对视一眼。 「湿了,我是说眼睛湿了。」冯璐无辜的眨眨眼。 「??」 应辰良道:「不过我在想,媒体高层被买通的情况下,谈致远可能只剩说服谈晟和夏华珍的方式了。他们是夫妻,夏华珍很了解他,如果良心过不去,或许能拿到谈晟的把柄。」 赵轩刚才被吓得瞌睡虫都跑光了,嘀咕:「辰良姐,你怎么还能一本正经的讲正事呢。」 「谁叫是我闺密。」冯璐勾着应辰良的肩膀,凑过去吧唧脸颊一口:「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只管提一声,我们这次过来就是为了战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应辰良笑了:「真的很谢谢你们。」 「有条件。」季城忽然出声。 冯璐炸毛,伸爪过去揪住他衣领:「敢跟我闺密提条件,今晚分床睡!」 季城没理会她,然色淡然的续道:「如果事情成功解决了,你就回公司上班吧。」 冯璐翻脸比翻书快,一秒换上諂媚笑容,抚平季城被揪皱的衬衫:「是啊辰良,季城虽然不如谈致远那么威武,但事业也愈来愈大了,有很多机会能够跟谈晟见面噢。」 驾驶座不怎么「威武」的季城面色沉了沉。 * 这几日过得比想像中的要风平浪静。 直觉告诉应辰良,这像是暴风雨前的寧静,隐隐中,有什么事情在规划着,等待着爆发。 她今天陪着应父去复诊,俩人在医院等掛号,新闻刚播完天气预报,重复进入林景企业收买高层,和侵吞第三方财產的话题。 两位女护士站在柜檯边谈话。 「但你相信吗?」 「我不太相信。」女护士皱起脸,「几个月前林景企业,不是才匿名给我们医院捐赠很多钱?那时候不少低收入与老年家庭,因此省下一大笔手术费用。之前的新闻,十有八成都是抹黑。」 「最近不是才被爆料,说常子书一家当初也没有帮助常净雪??」 后面的话应父没有留意,只浑身僵直。林景企业捐赠? 当初的手术费,也是他们补助的吗? 一旁的应辰良也是相同的不可置信。 女护士走到茶饮区泡杯茶,饮水机的气泡「咕嘟咕嘟」地往上升起。 她一边感叹:「不只长得好看,心地又善良??像林景企业的谈副总那么完美的男人,在这世界上哪找。」 另一位护士正要开口,医生的叫唤传来。 「我先走啦。」 她急忙仰头喝完水,小跑步过去。 9-2:温柔亲暱 * 「——今天会议就到这里。」 职员们纷纷抱紧手上的资料,快步随着人潮挤出去。过没一会儿,会议室内空旷起来了。 谈晟定睛看着自己的儿子,而谈致远坐在对面,同样凝视着他。 那双漂亮的眼睛,像极了温秀善。 头一次,觉得他的人生不再像以前那样,能够掌控在手里了。 他的儿子,已经成为了一个心思深沉的成熟男人。 谈晟想着,瞇起双眼:「你应该明白,我只需一声令下,就能让你滚出公司。」 「我对这间公司本就没有任何野心,所以想干什么都请便吧。」他漫不经心的回答。 谈晟冷笑一声:「简直是笑话。别人不晓得,但你这几年在公司付出的心血,我都一一看在眼里。难道你不是享受着坐拥高权?商圈无时无刻都在战争,兵不厌诈,当初常净雪落到那种地步,要怪,就怪她不够聪明。」 谈致远长眉墨黑,眼底深沉,说得缓慢:「夺走她的财產、让她自杀一尸两命,你拿一句『兵不厌诈』来排除罪恶。」 「谈致远,不要得寸进尺。」谈晟的声音没有半丝慍怒,脸色凝重。 谈致远低头看了眼腕上的錶,勾唇:「夏华珍应该快到了。」 谈晟原本是不想让夏华珍知道常净雪的事,但显然,谈致远都告诉她了。 然而?? 「记得帮我转告她,天气冷,记得多穿点。」谈致远直起身,捞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毕竟有身孕。」 谈晟在桌下握紧拳头,脸上却不动声色:「你在胡说什么?」 「我以为她知道常净雪的事情后,还会有点良心。」他已走到门前,脚步一顿。 缓缓转过身,迎面对上谈晟的眼睛,嗓音含笑:「你急着赶我离开公司,不就是因为,谈家将会有更好掌控的新血脉诞生?」 谈晟的脸色极差。 * 世人并不明白,被名利金钱矇蔽双眼的人,能做出多么丧心病狂的事。 他们也不明白,自己看好戏的言语,足以化为锋利的刀刃。 那日酒吧内,常子书跟谈致远说了些话。 想当然尔,过程称不上是愉快。 「既然你不同意谈晟做的这些事。」常子书顿了顿,又道,「那你告诉我,怎么能扳倒他?」 「我有自己的办法,之后的事,你不需插手。」 闻言,常子书捏紧拳头:「要我坐以待毙?」 「这次的事情过后,你也晓得,你不是他的对手。」谈致远淡淡地解释,低垂眼帘看着手中的玻璃杯,眸底映着浅浅残影,「我会让他自首。」 「自首?你以为他这种人还有良心?」常子书听着嗤笑一声,「你也够天真,跟谈晟相处这么多年,却比我这外人还不了解他。」 「常子书。」他目视着他,郑重的道,「他是我父亲。再多么贪腐噁心的人,他终究是我父亲。」 常子书愣了愣,脑海中闯入一道声音。 ——再怎么丢人,她终究是亲人。 当初常净雪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时,她的丈夫拋下家庭销声匿跡,而常子书的父母,遭受着世人谴责,也逐渐变了心。 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时,常净雪傴僂着背脊,目光空洞无比的站在门外。 她刚不过是肚子饿了,去趟市场,一开始被人指指点点,最终有人扔了臭酸的食物,接二连三,回过神时,已满身狼狈泥泞。 除了这亲戚的家,她已想不到,还有哪里是她的容身之处。 常母是嫁来不久的洋人,开了门,见到她的模样,紧紧揪起眉头:「你??」好半晌,因中文本身讲得不好,说不出话来。 常父从里头走出来,看见常净雪,直接破口大骂:「这身样子出来走动,嫌不嫌丢人啊?常家因为你都毁了!」 常净雪低垂着头,那乌发凝固成一撮一撮的,毫无血色的嘴唇紧抿:「弟,拜託你了。」 连嗓音也是哑的。 「之前不是很骄傲、很风光,到处显摆给人看?」常父记起最近在职场上,自己连头都抬不起来的日子,说着说着更是来气,「生意做得那么大,银行帐户里一定有一大笔钱存着,饿不死的,别在这乞讨样的装穷!」 碰一声,闔上大门。 尚未成年的常子书目睹了一切。 常净雪一向对他很好,看见她落得这般田地,心里也很难受。 当时他只觉得,再怎么丢人,终究是一家人,不是应该要互相帮助吗?常父却告诉他:姑母很有钱,不需要我们帮忙。 这安慰深植在心中,却无法将不安感挥散。 每当常子书想去找常净雪时,常父总厉色破口大骂:「现在害我工作都要看人脸色的,就是她!而你竟敢去探望?」 工作不顺,令他长时间心浮气躁,在家境愈来愈不理想之前,常母提议要搬移至澳洲,常父本有此意,便答应了。 常父脸色铁青,直道是常净雪不知检点,与他毫无干係。 常子书却知道,要是当时有给常净雪释出一点善意,哪怕只是一点,她也不会选择这种极端的方式了结自己的生命。 再怎么贪腐噁心,终究是亲人啊。 但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常子书才对于谈致远的话,不感到讶异。 他对上谈致远的双眼,清晰慎重地道:「希望你可以还给常净雪一个清白。」 谈致远淡睨他一眼。 常子书见时间差不多了,仰头灌下所剩的酒,起身结帐。 临走前,不太放心的又回头:「别忘记你答应的。」 「我们谈总像言而无信的人吗?」李川直接挡在谈致远面前,推了推眼镜,面色如常,眼底却藏着一丝轻蔑。 「这可难说。」常子书早对这继挑剔又牙尖嘴利的秘书很不满,冷哼一声,「担心你们谈总之前,先担心自己吧。等林景企业倒闭,你这优秀的秘书,成为无业游民的日子也不远了。」优秀的三字,说得咬牙切齿。 9-3:温柔亲暱 * 室内气氛有些凝滞。 电视开得很大声,应父应母俩人坐在沙发上,面露严肃。 前几日针对常子书的种种言论,瞬间又被另一个风波掩盖。 「这种情况??」应父看向应辰良,嗓音有些发颤,「你还要我们相信他?」 她哑口无言。 新闻说,常净雪一事,完全与谈晟无关。 这一切都是谈致远现在为了夺权而闹出的事情。谈晟走在被眾记者堵塞的长廊上,微微低着头,令人看不见表情。 「这就是常子书拿不出证据的原因吗?」 「亲生儿子做出这种举动,您不感到痛心?」 「有没有考虑废除谈致远副总裁的职位?」 谈晟终于抬头,眼球有着血丝,模样颇憔悴,只说了句:「是我管教不当,很抱歉造成大家的困扰。」 镜头一切,画面停留在他眉目染着颓唐疲惫的瞬间。 应辰良忽然「腾」地站起,抓过遥控便将电视关了,不自禁的忿忿不平,她紧皱着眉头:「这些都不是真相。」 「辰良,他这种眼里只有金钱的人,简直就是??」应母顿了顿,最终忍下这股气,「你还袒护他的理由是什么?」 应辰良脸色发白,逼自己不要多想。 她脑海中却硬生生闯入一个画面:深夜的倾盆大雨中,男人站在马路中央,目光不带有一丝温度。 他一动也不动,宛若一座陈年不变的雕像。 然后,一台大卡车从不远处笔直的撞了过来—— 她只觉得胸口散开一股异样感,一抽抽地发疼:「你们从小便教育我,是如何说的?不要相信流言蜚语,因为它,足以杀死一个人。」 他们见她难受,相望一眼,怒火消了大半。 应母:「可是没证据,人家新闻怎么会乱报呢?」 应父小鸡啄米般点点头:「就是就是。」 见他们说话软了下来,应辰良深吸一口气:「谈晟那个人,是个十恶不赦的老狐狸!」 话一落,她慌慌忙忙地找到手机,踩上鞋子奔出去了。 应父、应母俩人又相望一眼。 「欸,老伴。」应母戳戳他的胳膊,「刚才的辰良,像不像小时候不讲理还硬拗的时候?」 「喔??喔!没错!」应父慢半拍才回神,附和,「原本还在担心她独自在外打拼,又为了照顾我们两个老人而被连累,才苦苦介绍对象给她,没想到她她这次是真的谈恋爱了。」 「我们女儿主动谈恋爱?母胎单身二十八年的应辰良?」应母乐得眨眨眼,直接把常子书给拋在脑后。 谈父板起脸:「跟谁谈恋爱都好,但跟一个贪污的富二代,我还是不同意。」 「你傻呀。」她狠拍他一下,疼得应父嗷嗷直叫,「你仔细想想,要是谈总是个死爱钱的富二代,那跟辰良谈恋爱干什么?我们家可没有什么值得他贪图的啊!」 应父揉揉拍疼的小臂,低头看了眼腹部:「看来是真的??」 「什么真的?」 他搔搔头:「上次去医院的时候,听到说林景企业有赞助医院,我的手术费用大概是因此减低的。」 俩人深思起来。 应辰良几乎是跑着出去,见到水洩不通的车流,呆滞了几秒鐘,才想起自己是要找谈致远。 她拨了通电话过去,对方好像没空,忙音声不断。 又不死心的连拨几通,那端「喀」一响,安静了片刻,低沉温凉的嗓音响起:「喂?」 她没想到会忽然接通,愣了下,说:「是我。你在哪里?我刚刚看到新闻,谈晟抓了你的把柄,把你和常子书推作同谋,现在你那边应该围了很多记者,先别轻举妄动,等一??」 「小辰良。」他打断她的话,声线一如既往的平静:「我很好,没事。」 她听着他低沉的嗓音,像是吃了定心丸,原本的焦躁逐渐平復。 一台摩托车从路边疾驶而过,刮起一阵冷风,她倒抽一口凉气,搓了搓胳膊,后知后觉的感到寒冷。 「真的没关係?」 心细的察觉到她的境况:「先回去多穿几件,之后再出来。」 不容拒绝的语气,她下意识就答应了,记下他给的住址。 「那??待会儿见。」她轻声道。 「嗯。」他声音含着浅浅的笑意:「等你过来。」 她掛了电话后,这「等你过来」四字像个藤蔓,紧紧地缠绕上她的心。 这才发觉,自己是多么渴望见到他。不再多想,快步上阶梯。 而如他本人所说,谈致远此时真不需旁人担忧。 他站在酒店的大窗前,外头是望而无际的夜景,白色灯光照在他的侧脸,更显轮廓深邃。一旁的电视机开着,音量不大,只见上头新闻炒得火热,他背对着没在看萤幕,神色如常不见一丝慌乱。 直到放下手机,谈致远眉目间柔和几分,转过身:「李川,应辰良晚些会来,和前台告知一声。」 后方的李川頷首:「好的。」便退到外头打电话。 没过几分鐘他便回来,李川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正经八百的道:「谈晟目前对外没有表态的意思,为了塑造慈父爱子的形象,不会在近日亲自剥夺您的职位。刚刚谈晟去拜访了陈经理,陈经理手下营运了您好几个基层项目,谈晟应该是想从这些慢慢削夺,让公司职员对您失去信心。」 李川忍不住叹一口气,难得发表个人情绪:「谈总,我跟您多长时间,就是认识谈晟多久,一开始真没想过他是这样的人,竟然心狠手辣的就想把你拉下台??」 等了许久,没听见回音。 李川好奇抬头瞅瞅。 谈致远望着掛在墙上的时鐘,唇角微勾,这种严峻话题下竟然能笑。 「有什么好事吗?」李川忍不住发问。 谈致远背影笔挺硬朗,缓缓转过头,眸子明亮:「从康町大道搭车过来,大约十分鐘?」 李川险些没昏厥过去,还是敬业的解答:「??是的,但现在巔峰时段有堵车,可能会慢些。」 谈致远一副极具耐心的模样,又背过身去,望着下方车流。 「??谈总,请您告诉我现在该如何应对谈晟,是否也该赶快联系陈经理?」李川皱紧的眉头都能夹死一隻苍蝇了。 「李川。」他的嗓音里带了一丝烦躁,「今晚别再跟我提这件事。」 李川摸摸鼻樑,几十年的共事下顺利将这句话翻译成「你可以出去了」。他欲哭无泪啊,竭尽忠诚当了这么久的秘书,竟比不上应辰良。 心里腹诽不止,他还是任命的推推眼镜,收拾资料出去。 应辰良抵达时,已是二十分鐘后的事。 她刚想给谈致远知会一声,前台小姐一看见她,掛着职业笑容迎上来,伸手比了个「请」的姿势:「应女士是吗?请往这边走。」 她点点头:「麻烦了。」 搭上电梯抵达楼层后,气氛明显变了,此时走廊上没有人,地上铺了华贵的红地毯,走起路来没半点声响。小姐领着她停在一间房前,礼貌的頷首,转身步远。 应辰良抬手敲敲门。 几乎是在下一刻,门就开了。 「谈致远??」 「应小姐。」李川那张一贯严肃的脸闯入眼帘,他推了推眼镜,让开身:「谈总在里边等你。」 「谢谢。」 应辰良脸上有些烧,一上门就喊错名字,满心急切地找他似的。谁又知道李川在这? 幸好李川不像冯璐那样爱打趣人,讲明谈致远在卧房后,就回小客厅的办公桌上处理那成山的资料。 这次,是谈致远亲自开门。 他比她高出一颗头,先入目的是他整齐的衬衫钮扣,以及修长的脖子,稍稍仰头,便见他精緻白皙的下頷,红唇轻抿、鼻梁挺直,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深邃的目光紧锁着她,半分不让。 应辰良心中冷不防闯入一个念头。这眼神,太有攻击性,又过份性感。 9-4:温柔亲暱 之前在餐馆重逢的那段时光,他的目光是热烈、循循善诱,但眼底淡然平静,情势皆掌握于指掌中。 但现在,不只灼热。 接着,谈致远退了一步。 应辰良盯着让出的空隙,怎么有种??羊入虎口的既视感? 甩掉乱七八糟的思想,她挪步进室内,传来的那关门声清晰入耳,一时之间,只馀电视悉悉簌簌的音量。 随着的是沉稳、离得不远的脚步。 他走近,应辰良觉得身后一热。 属于男人特有的冷硬气息围绕上来,背脊紧贴上他的胸膛,温热的鼻息挠得脖子发痒,一路痒到了心窝处。 他那双尤其好看的修长双手,缓缓从后方环住她的腰身,交握小腹前。 俩人认识多年,此刻彼此有默契谁也没说话。 墙上的大萤幕仍在播放着新闻,应辰良觉得刺眼,往昔点点滴滴的回忆涌上心头。 有几次,电视也播放着关于常净雪的事。 谈致远总会负手站在窗边,望着夜景一语不发,背影寂静,说不出的冷清。 原来,这背后的原因是这样骇人听闻,而在谈致远身上,是如此黯然的时光。 应辰良手覆上他的,静静的道:「我之前私心过重,又怕走险峻的路,所以下意识给自己理由拋下了包袱,但打从这次下定决心正视后,其实就发现,很多烦恼都没有想像中的难,况且不去尝试,怎会知道没有成果?」 腰间上的手收紧几分。 她想了想,又安抚:「所以之后,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尊重。以后大企业经营不成了,大不了找其他出路,还有很多事情都是??」 他沉着嗓「嗯」声,应辰良的话停下了。 其实她知道,谈致远对她的心思瞭如指掌。 转过头,只见男人精緻的脸孔近在咫尺,一双漆黑的眸子内,升起点点光亮。 谈致远问:「就不怕我破產,成为负债累累的人?」 应辰良愣了愣,陷入沉思。 仔细想过后,竟然点点头:「没事,虽然有点超出我的预期,但大不了我养你几年,等你把债务还完。」 他闻言眉宇舒展,唇角微微上扬。 作最坏的打算,被谈晟辞退林景企业与剥夺所有收入管道,他好歹做了数年的计画,帐户里仍旧妥妥地躺着亿万。 而她竟然说「没事,虽然有点超出我的预期,但大不了我养你」。 应辰良见他笑,知道刚才的发言纯属他的恶趣味。 好啊,我认真讲话,你却开玩笑,真是白担心了一场。 谈致远静静地看着她,女人眉头皱着,目光却未曾嗔怒,嘴唇在昏暗的灯光下像被镀上水光。 心就像被轻轻挠了下。 她早发现,他今天举动和往常不太一样,不安的扑扇下睫毛。 果然下刻,他清俊的脸孔压了过来。 冰凉的嘴唇覆上,同时腰上的手使力,她的身躯紧贴着他,不给丝毫逃离的机会。 他吻得热情又衝动,掠夺着她的呼吸,强迫陷入沉沦,应辰良闔上双眼,浑身使不上力,连心尖儿都在颤抖。 他逼得紧,不知何时已将她压在墙角,此时,他的一隻手已轻车熟路地悄然探入衣内。 「——叮铃铃。」熟悉的铃声响起。 她睁开眼,瞬间被拉回了现实,谈致远却察觉到她的企图,低哑着嗓道:「我们继续。」 她红了红耳根子,故作镇定的确认了下来电,颇不好意思的回答:「是我妈??他们知道我来找你。」 他这才松开了她。 她略侷促的清了清喉,接通:「喂?」 「辰良啊,你在谈总身边是吧?」应母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 应辰良不太确定的瞥了他一眼,含糊其辞地「嗯」声。 「把手机给他接。」 她下意识有些抗拒,深怕应母刻意为难,放软声音:「妈,我现在就回家,别担心这些??」 话还没说完,被高声打断:「谁担心你啦?快快快,我有话想跟他说。」 她的比往常嗓门大,在安静的寝室内听得一清二楚。 在她无措的状态下,谈致远接过她的手机,嗓音平静:「伯母。」 他灼热的目光从始至终没有离开应辰良的脸庞。 应母跟他说话,声音明显和气了些,应辰良在一边什么也没听见,心中空焦急。 过了不久,掛了电话,谈致远唇角微勾:「小辰良,你的父母??要我去拜访他们。」他刻意压低嗓,眼底尽是笑意,「现在。」 应辰良看着他,喉头发乾。 ??天。 现在? 9-5:温柔亲暱 * 车窗外温润的流光一闪而逝。 应辰良侧眸看着身边的男人。 难得没有李川代劳,谈致远亲自开车,不得不说,他现在的模样极有男人味。 骨节分明的手指搭着方向盘,衬衫袖口上挽,露出一截皓腕。 他的双眸直视前方,侧脸俊逸,外头闪逝的路灯消磨了他致命的攻击力,平添了几分柔美。 应辰良:「我想知道些事情。」 他沉沉地「嗯」声。 她心中有些惴惴,还是将疑问拋出:「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你是因为谈晟,才站在马路中央吗?」 他听了有一瞬失神,却很乾脆俐落的道:「是。」 应辰良听得心脏一缩:「那这次??能战胜他的机率有多高?」 「我管理公司多年,自然知道他不少小辫子。」他淡淡的解释,「前阵子我见过谈晟,他的态度很坚决,没有要自首的意思,而那一次的见面,也是我最后的试探。」 他不说,应辰良却明白他的意思:试探谈晟还将不将他当儿子看待。 当一个人不叫「父亲」或「爸爸」,而是直呼全名「谈晟」,这关係已经是多么僵化了? 「夏华珍呢,她会肯出庭作证吗?」又问。 他瞇了下漂亮的眼:「她当初是贪图钱财嫁入谈家,如今好不容易怀有身孕,谈晟又想将我剷除,夏华珍的目的已近在眼前,就算知道谈晟血债累累,恐怕只会视而不见。」 车子已经驶进她的小区,之后得走长阶上去,车辆便停在下头路边。 a市小区不如s市繁荣,而是行走之处皆围绕古朴气息。 她没看他,偶尔不经意摩挲的肩膀和他冰凉的手,让她明确的感受到他的存在。 谈致远和她并肩走着,走得很慢。 她心中升起一抹悸动又酸涩的情绪,之前,她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将他归类为薄情自私的人。然而他全然不是。 垂下眼帘一瞧,他的手很大,修长又指骨分明,那是属于男人的手,却又过份好看。 她悄悄的牵起。 谁也没说话。 只在下一刻,他五指反扣,每一寸肌肤、严丝合缝地将她的手纳入自己手里。 即使有过多次亲密,这却是第一次就像普通的情侣一样,牵着手走在街上。这小小的动作,足以让她心里直被灌了蜜糖似的,唇边不自觉带笑。 她若是抬头,便能对上他灿若星辰的双眸。 直到到了家,他才松开她的手。 10-1:挥别雨季 开门之后,早在里头蠢蠢欲动的应母立马迎了上来:「你好你好!」 应父也在一旁,笑着打招呼,和上次冷冰冰的模样截然不同。 谈致远礼貌的回应后,被请到客厅去。 应父应母先前还在担忧,谈家多有背景多有钱,住的是什么豪宅别墅,他们连想都不敢想,这次只怕他待在这里会浑身不舒适。 然而,这完全多虑了。 谈致远表现得很自然,而应父应母,则极有默契的一搭一唱,谁也没提及关于应辰良的关係,也没有提及谈晟。 应辰良原本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致远啊,你吃过了吗?」应母笑瞇瞇地问。 他回:「吃过了。」 「那我去切些水果来。」她站起身,拽拽应辰良,「你来给我打下手。」 不置可否的将她带到厨房去。 刚才见他绰绰有馀的模样,应辰良已经安心落意了,没多想就过去帮忙。 十分鐘后,端着盘子出来,愣在原地,不见应父和谈致远的身影。 「妈。」她问,「他们去哪了?」 应母唉一声坐到位子上,叉了瓣苹果咬着,口齿不清,「爸爸带他去书房谈些事情,你就等着吧。」 「噢??」 等到他们出来时,只见应父神色如常,而谈致远去接工作电话了。 趁着应父应母在客厅聊天,应辰良踱去玄关。 他很快讲完电话,一手插在兜里,一手撑在柜子边缘,见她来了便直起身:「帮我开门。」 应辰良出来送他,凉风吹得发丝飞扬,她抬手捋捋,心情愉快的道:「没想到你还想到让李川带礼物过来,真是太细心了,我爸很喜欢你送的錶??就是太贵重了,才不好意思一直客套。我妈收到那雕刻紫陶壶的时候,笑容都收不起来了。」她忍不住又夸,「我身为一个外行人,看到的时候都多惊艷了,她这么开心也不奇怪。」 上等的质感与做工,一看就知出自大师之手,有钱也不见得能买得到,应母一定又要藏在柜子里,捨不得拿出来使用。 讲着讲着已到了车边。 「对了,你跟我爸谈了那么久,都说了什么?」她忍不住好奇心。 他眸底亮光满盈:「以后再告诉你。」 好吧??她没有再紧追不放,只笑笑说:「早点回去休息。」 他低头看着她几秒,喉结滚动了下,她读懂了这个意思——每次情动的表现。 心念一动,她将惯性的被动化为主动,垫起脚尖,在他的脸颊飞快的印上一吻。 * 翌日,她充当一日导游,带着冯璐、季城和赵轩出酒店透气,在各个景点蹓躂蹓躂。 冯璐挽着应辰良,眉飞色舞嘰嘰喳喳讲个不停,从公司近况,一路讲到买了哪条新内裤,应辰良也没插上几句话。 赵轩像个牛皮糖一样紧跟在冯璐后面,季城相较之下沉稳许多,在几步远的地方,冯璐一转头便能见到他。 午饭的时候,他们拣了路边的小摊贩,赵轩不过是多看了眼隔壁精品店,季城已坐在冯璐身边。 「??哼。」 他坐在应辰良一旁的位子,捧着脸颊生闷气。 「赵兄。」应辰良推推他,「你要点什么?」 他有气无力的道:「我不饿!」 「??」 应辰良心念一动,总觉得气氛有些古怪。 她早就觉得冯璐跟赵轩之间有猫腻,如今仔细一想,季城神色如常的在跟小摊贩老闆说话,冯璐则笑嘻嘻地靠着他。 应辰良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下。 趁着季城跟冯璐这对小情侣还在你儂我儂,应辰良瞥了眼赵轩,压低声量道:「赵兄。」 「干嘛啦。」赵轩垮着脸,别喊我赵兄! 「你是不是喜欢冯璐?」 赵轩原本垮着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起来,支支吾吾:「你??你怎么??」 居然猜对了。 应辰良抿抿唇,脸色凝重了些:「所以你是因为这件事,才跟冯璐吵架?」 赵轩脸色由红转白。 顾忌到当事人都在旁边,应辰良拍拍他的肩膀,巧妙地转移话题:「你还是点些东西吃吧,我们还有一下午要过呢。」 「是啊赵兄。」冯璐正巧捕捉到这句话,靠了过来,挑挑眉,「你这几天都不怎么吃饭,身体会受不住的??咦,脸怎么那么红,不会发烧了吧?」 赵轩眼观鼻鼻观心,连正眼也不敢瞧她:「没有。」 冯璐又碎念了几句。 这顿饭赵轩吃得心不在焉。 应辰良坐在俩人中间,也被气氛感染得忧虑重重。 她好像懂了,为何赵轩总灰头土脸的。 冯璐目无旁人的跟季城放闪,这单身狗看了都受不了,何况她是暗恋对象。 「老闆,你知道上哪儿找洗手间吗?」冯璐问。 老闆见她长得清秀漂亮,身旁又有位俊秀的男人,印象本来就极好,亲切地比比对头:「隔壁店里有,让你男朋友陪你去吧。」 「谢谢!」 冯璐听话的拉着季城过去。 一时之间,四周静了下来。 应辰良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无用,叹了口气,去了一旁的贩卖机买了两瓶卖酒。 赵轩头垂得老低,一声不吭的接过。 同一时间,冯璐明白了为何老闆说要带着男朋友。 守店的妇人见到冯璐,一张脸臭得不行,直到季城也走进来,一双眼睛恨不得粘到他身上。 「找厕所?在楼上,请便请便。」妇人笑瞇瞇的比了个「请」的姿势。 他们上楼之后,望眼是个阴暗狭窄的走道,旁边有几间房,尽头的墙上贴了洗手间的标志。 冯璐边走,一边给他戴高帽:「噯,有长得好看的男友,大开方便之门啊。」一语双关。 话落,一个力道压了上来,她下意识退了几步,背脊撞上墙壁。 季城吻了下来。 他低头热烈索吻,手撑在墙上,将她完完全全圈在怀中。 冯璐脑袋昏昏沉沉的,怎么这么急躁?他撬开唇齿,扫过口腔内壁,引起阵阵战慄。 她快不行了??双腿发软,整个人都快化了。 为了让他停止,她伸手在他结实的腰偷摸一把,季城停下时,她展顏一笑:「生什么气呢,我给你戴高帽,又不是戴绿帽!」 季城的脸更阴沉了。 冯璐瞬间化为小白兔,气势一秒弱了,黏糊糊地拋了个媚眼:「要在厕所外面战吗,亲爱的?」 季城叹了口气,说不出的无奈:「你怎么这么迟钝?」都还没发觉赵轩的不对劲。 冯璐摸不着头脑,只见季城又低头要吻,她慌了。 作出一个憋尿的姿势:「老娘尿急!」 「??」 10-2:挥别雨季 * 一下午,应辰良带着他们去见见s市没有的景点,从东边盛名的溪边到郊外百花齐放的大园子,享受大自然的拥抱,连赵轩脸上都露出许久不见的笑容,而冯璐完全乐不思蜀,拉着季城到处挖掘新世界。 回程的路上,他们搭着公交车,冯璐再次跟应辰良坐一块儿,又逼着季城和赵轩坐在后面。 两个大男人坐在一起,都板着脸,说不出的彆扭好笑。 「对了,最近谈美人都好吗?」冯璐兴致勃勃地问。 对于她口中的「美人」,应辰良忍不住笑了:「都好。」男人表面上无坚不摧,和往常没有不同,可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倒是摸不准了。 望着窗外渐淡的天空,她一阵失神。 「嘖嘖,这次陷得很深啊。」冯璐打趣的用手肘戳戳她,挤眉弄眼的低声问,「哪时候发喜帖、生个娃来?」 「还没有打算。」对她的讲话方式早已习以为常,应辰良表现得云淡风轻。 心中却像长出了无数小草,在风中凌乱起来??咳,这想得也太大胆? 要下车时,她才回神过来,发现冯璐转过头看着后面两个大男人,摀着嘴笑得乐不可支。 「怎么了?」应辰良循着目光望过去,看到眼前景象,整个人都不好了。 季城和赵轩都睡着。 好笑的是,季城双手环胸,连打瞌睡的模样都正经八百的上司模样,而赵轩,他整颗头都歪过去,枕在季城的左肩上。 「我嗅到一丝基情的味道。」冯璐阴森森地说。 将他们叫醒下车,发现窗外已澈底黑了。 空气中泛着一丝潮湿的泥土味儿,几人慢步在人烟稀少的街上,说不出的心旷神怡。 直到抵达酒店门口,冯璐回头紧抱了下应辰良。 应辰良问:「公司群龙无首太久总不好,你们已经订哪时候的机票回去了吗?」 「后天下午的班机。」季城回答。 冯璐和季城住一间房,和应辰良道别后,一块儿进去了。赵轩站在外头目视,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于拐角处,他才收回目光。 他释然的笑了下:「谢了辰良姐。」 多年的交情,她很清楚赵轩的意思,他感谢她的保密,与整日下来的照顾与担忧。 「辰良姐你人很好,真的很温柔很友善,和一开始想像的完全不同。」他回忆起来,不禁感叹,「想起当时,恍如隔世啊!」 入职同间公司时,他同时遇见冯璐和应辰良。 应辰良一开始给人的感觉,态度有点严肃、有点距离感,即使长得花容月貌,男人也不敢抱着轻挑态度接近。 冯璐却多了丝冶艳,性格外向活泼,跟谁都能打得一片火热,或许就是这样,才令他不经意间沉沦。 「现在我变成剩男了,亏我一直为自己的个人魅力为豪,要闹笑话啦。」赵轩自嘲的叹了口气,又搔搔头,「不过你别担心,我这人,拿得起放得下,很快就能收拾好心情了。」 她听得无从安慰:「赵兄??」 赵轩扭扭捏捏地撇撇嘴,弯腰拾起刚买的几袋土產,挥手:「你别忘了多给谈副总打气,他做的决定,真的很不简单。」他弯弯眼,语气轻快起来,「虽然说过了,但有任何能帮到忙的地方,儘管使唤我们哈!」 * ——谈致远说过,事情很快就会结束。 应辰良却没料到会这么迅速。 谈致远低头看了眼不断震动的手机。 夏华珍二十几通未接电话,仍然联系不上他,实在急了,开始传简讯过来。 谈致远就算不看,也晓得她说些什么,神色如常地关机放入口袋。 李川在一旁静静的候着,见他站起,便将掛在衣帽架上的西装取下,递给他。 四周静得连根针落下都听得到。 沉重的气氛,压得李川几乎喘不过气,他看着谈致远,一头乌黑短发,里衫扣得一丝不苟,穿上西装外套后,更显得笔挺清瘦。 他近几日消瘦了些,眼神却依然有神。 李川想起了好几年前的事。他认识谈致远时,常净雪刚轻生不久,谈家气氛很诡譎,接连着好几个月都没恢復正常,李川才知道——谈家本就是这样,死气沉沉。 更不正常的是,谈晟对于谈致远的严苛,谈晟从未在他面前显出身为人父的模样,他更像是个运筹帷幄的大将军,谁也不许忤逆他的命令,将儿子当作继承工具教养。 据旁人所说,从七岁开始,普通孩子还在看卡通、向父母吵闹撒娇、与朋友玩耍,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时,谈致远,周身就只有:基本公司营运、会计法、商业模式。 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吃饭睡觉,他都只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平常这样被逼迫折磨的孩子,早就开始哭闹,但他不会,因为他是谈致远,谈家最后、也是唯一的血脉,他的人生关乎到过于庞大的责任。 李川在一旁看着,眉头总是不忍紧皱,又不能出言阻止,所以他对关于谈致远的任何事,都记忆犹新。 谈致远是从基层职员坐起,丝毫不靠家庭的优势捷径来攀得高位,他就这样日以继夜地努力耕耘,全公司上下的员工,都目睹了全程。 李川从是这样从一开始的不以为然,走到了澈底臣服。 可是,在谈母的去世,与名为应辰良的女人出现,他的人生有了极大的扭转。 现在谈致远要将自己生来守护的一切了结,这让李川感到心惊,却又好像,以他果断决绝的性格,这本就是他的行事风格。 李川就是欣赏他的这点。 错误本就该被纠正,如此简单明瞭的道理,在商界却早被黑暗掩盖。 「谈总,这是您吩咐的资料。」李川将牛皮纸袋放在桌上。 关于公司起源以来,所有能够蒐集到的,有关贪腐、有关贿赂、有关任何能一次性击倒林景企业的资料。 当谈致远将诉讼状放入,李川才有了要结束拼劲一切的实感。 「把这些递交给地检署。」谈致远负手站着,说话很慢,字字如承载千斤。 李川点点头,拎好纸袋。 刚要出办公室时,后方再次传来他低沉的嗓音:「李川。」 「是。」他转过身。 谈致远用那双乌黑的眸子目视着他,一向深不可测的清俊脸庞上,难得露出疏淡的笑意。 「辛苦了。」 这句话直直敲在心头上。 李川也笑了,手中重重的资料,随之变得灼烫无比。 10-3:挥别雨季 朝着他深深一鞠躬,推推鼻樑上的眼镜,走出办公室。 谈致远站在原地,像一座雕像,许久许久、不曾移动,他雕刻般分明的五官隐在影子里,看不清表情。 谈晟想除掉他,这毋庸置疑。 谈致远清楚地知道,如今能抓到他的把柄,不过是因为谈晟以往对掌控在五指间的儿子,不抱有任何警戒心,并且认为他必须效仿谈晟的种种手段,所以一切在他面前都是透明化。 然而谈晟在商场上肆意纵横、几十年下打败无数竞争对手,加上对谈致远相当了解,即使走错了棋,也不会因此一蹶不振。他能轻易从谈致远在意的痛处下手、折磨他。 譬如说,谈致远为公司付出的心血。 又譬如说,应辰良。 今早,谈致远接到了谈晟的电话。 双方保持了死寂,直到他主动开口。 「谈致远,即使是对你,我也不会心慈手软。」谈晟的嗓音很沉,说话很缓,无端给人一股压力,「如果我收到传票,林景企业董事长位子,以及公司和我的所有财產,都会转移到陈经理手下,而你银行的私人财產??」他轻笑了下,「你在意的应辰良,能忍受和一个跌落谷底的男人在一起?」 谈致远冷静的听着。 「是,你有本事陷害我,但同时,我有的是方法毁掉你,不要忘记,你现在所有的策略,都是谁教的。」谈晟顿了顿,又说,「当然,如果我没有收到传票,这些话,你可以当作没听过。」 良久没听见回声,谈晟知道他在迟疑。 对于谈致远这个反应,他感到相当满意。 不料下一秒,听谈致远说:「你充分的了解我,却不了解她。」 谈晟愣了愣。 待要仔细再问时,「喀啦」清脆一声传来,对方已掛了电话。 * 今夜,注定是个失眠夜。 应辰良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索性起床了。 天黑沉沉的一片,月亮被乌云遮住,她也不开灯,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大理石砖上,儘管凉意渗透,她无从顾及。 挑开白色窗帘一角,应辰良望着空荡荡的街,轻轻地将额头抵在窗櫺上。 不知望着外头多久,正想着离开时,只见一台熟悉的车辆,无声驶进小区。 她瞌睡虫瞬间跑个精光。 几乎在下一刻,应辰良当机立断,抓起一件外套披上,「蹬蹬蹬」地跑出房间。 很快的,她在外头看见了他。 谈致远刚将车辆停驶好,踏上几格石阶。 他今天穿着比平时休间简单,白色高领毛衣,黑色长风衣和牛仔裤,一手插在兜内,整个人高挑又硬朗。 谈致远目光也捕捉到她的身影。 四目相接,即使隔着好几米远,他们也在对方眼中看出了思念。 应辰良快步下石阶,他见状唇角似也带上笑意,迈开长腿上去。 直到她站到他面前,腰间一紧,已被他搂入怀里。 力道大得发疼,她没说话,就任他这么紧紧抱着。 过了一会儿,应辰良问:「这么晚了,怎么突然过来?」 片刻沉默后,他低低一笑:「这么晚了,在等我?」 她脸埋在他颈窝里,忍不住也笑了:「句句不饶人。」 曖昧的谈话间,他的力道松了许多。 为了收尾公司的事,他工作到凌晨,心底沉重,半丝睡意也无。 然后他想见她。 心底就像狂风席捲过的土地,无力收拾,所以他订下机票,只为远远地看几眼她住的地方。 应辰良见他沉默,用指尖抚了抚他的背脊。她知道今晚意味着什么,儘管对方罪恶昭着,可揭发的终究是自己父亲,心里怎可能会好过? 路灯洒在他们身上,将影子拉得老长。 今晚的应辰良,满脑子乱糟糟,谈致远表现得太过淡然,淡然得让人喘不过气。 彻夜未眠。 直到翌日,她为了不吵醒家人,轻手轻脚地起床,走到客厅去。 最终开了电视机,音量调到最低。 新闻在播气象预报,转了几台,都没有林景企业的新闻。 她感到有点胸闷,关了电视,给谈致远拨电话。 忙音声不断,她不安感剧增,回到房间找到李川给过的名片,按着上面的号码输入手机。 ——嘟。 「喂?」他的嗓音带着疲惫。 「你好,我是应辰良。」想来李川现在一定挺忙碌,她有些不好意思,「能请问一下,谈致远在哪吗?」 「谈总从七点就在做最后的交接工作,现在和高层开会议,行程排到了晚上,今天大概没办法见面。」李川清清喉,试探地问道,「要不要等会议结束,我跟谈总说一声您找他?」 「不用了。」她沉稳地回答,「别担心,我可以过去慢慢等。」 「好。」 那端传来步伐声,李川跟人讲了几句话。应辰良识趣的道:「你去忙吧。」 「好的。」 掛了电话后,应辰良乾坐了一会儿,才又重新给冯璐打电话。 冯璐的嗓音依旧精神奕奕:「嗨,我的辰良小亲亲——什么?不能来送机!」尾音尖锐。 「抱歉,有突发状况。」应辰良当然知道这突然,「你们自己来,应该没问题吧?要不,我在这也有朋友,让他们载你们过去?」 冯璐却无理取闹,在酒店床铺上滚动起来:「不啊嚶嚶嚶——你让我来,就要对人家负责,你怎么忍心见色忘义,放一个小宝宝鸽子呢,人家才??」 「冯璐,你都要奔三了,不是小宝宝。」她泼冷水,「季城之前不是常常三餐都在飞机上过?别跟我说,他不会带你坐飞机。」 同样在酒店整理行囊的季城,打了个喷嚏。谁在说他? 「??我不是就不捨得嘛??」冯璐收起那令人鸡皮疙瘩的娃娃音,「我们也才来一週,现在回去,下次见面也不晓得什么时候了。」 应辰良听着,不自觉的鼻酸。 「不过辰良,我这么善解人意的女孩??」冯璐道,「就勉为其难,让你奔向谈美人的怀抱吧,哈哈哈,对了,他身材体力好不好啊?」 「??」 应辰良生平第一次,掛了冯璐的电话,淡定的然后坐到电脑前,开始预定机票。 10-4:挥别雨季 * 林景总部大厦,高得直入云霄,设计先进俐落的外观,在阳光照耀下,它擦得晶亮的窗面熠熠生辉。之前应辰良从网上好奇搜过,透着照片或新闻报导,多多少少见过几次,然而亲临其境,感受却是全然不同。 她举目看着大厦,瞇眼粗略数数,少说也有六十几层楼高。 澎湃、热血的心情,从心底一涌而上。 这是谈致远,用几十年光阴守护的地方。 入口是由四扇玻璃双门和自动旋转门组成,目测来足足十米长,气势滂礡又不显俗气,菁英白领男男女女都穿着整齐,西装领带、窄裙高跟鞋,或组队、或零散地穿梭其间,透过玻璃门能见到警卫笔挺的站在两端,令人肃然起敬。 应辰良进去时,没有人留意到她。 她很快的察觉到前方柜檯,一位年轻接待小姐掛着职业笑容,在和一位洋人用一口流利的英文说话。 此时此刻,应辰良才知道,为何以前外界,会传开许多关于谈致远的事蹟或行事风格。 任谁看了这阵仗,都晓得上头的高层定然非等间之辈啊。 等那位洋人走了,柜檯内的小姐目光移向她,微笑询问:「这位女士,请问需要帮忙吗?」 她回以一笑:「我想找??」 「应小姐。」一道男音从旁边响起。 循声而望,李川西装笔挺地站在不远处,他身后还有一群人,都刚从电梯出来。 李川是瞅着时间差不多,送几位监工员下楼,恰巧碰见她和接待员交谈。 「麻烦你带应小姐到副总办公室。」李川说。 从未有人未经谈致远允准进入他的办公室,包括外来贵客或投资者,都是请去小会议室会面。接待小姐愣了愣,仔细看了下李川的脸,见他神色如常,赶紧掛回笑容:「好的,您放心。」 李川和应辰良打过招呼,匆匆地又走了。 应辰良跟着接待小姐上电梯,心不在焉地看着跳动的楼层。 这是个十分陌生的地方,却是谈致远工作、一心一意筑起的公司,而她心绪五味杂陈,她想起李川说的话,谈致远七点就开始开会议做交接?? 昨晚,他凌晨三点在她那儿待了半个鐘头。 之后一定是赶着深夜班机离开,也不晓得有没有闔眼休息的时间。 而且交接?这意味着,他要从这间公司,澈底离开吗? 「叮」。 「这边请。」接待小姐温和的嗓音轻飘飘地传来。 谈致远的办公室,和她想像中的相差无几,用两个词形容就是:简洁、俐落。 接待小姐悄悄闔上门后,应辰良便好奇打量起来。 并不过分偌大,一入室便是宽敞增加採光的落地窗,一个办公桌椅和沙发,小茶几。摆放在桌上的资料,一叠叠,十分整齐,而整个环境都打扫得一尘不染。 她没翻动他的东西,而是落座在沙发上,静静地滑起手机。 太多疑云在脑海中盘旋,但她知道,现况下,等待才是最好的决策。 等待、直到他肯和她说明。 谈致远不在办公室,没有任何人上来找他。 里头静悄悄一片,她等了许久,有些按捺不住,推开门。 会议室大门敞开来,讲话声逐渐逼近,隐隐中夹杂着那熟悉的低醇男音。她倚在门边目视着,又是几名西装笔挺的领导走出来,而谈致远,则正在和一名同僚谈话,谈起公事,他总是眉目清淡像染了寒霜。 「谈总,您去哪里,我们就到哪去。」男人义愤填膺的道,「林景企业转交到陈经理和夏小姐手上,迟早瓦解星散。」 「和外商解除有关您的合约,领头人又纷纷离开,林景企业还剩什么?」 谈致远神色松了松,难得柔和几分,他正要开口,目光却微微一顿。 应辰良和他四目相接,弯唇笑了笑。 「这位是??」 几个男人的目光刷刷地射了过来,同时一愣。 谈致远显然没料到她会出现在这,也只是片刻迟疑,之后从善如流地走到她身边,搂住她的肩,介绍道:「这是我未婚妻,应辰良。」 四周安静下来,她也愣住了。 隔了这么久的时间,他终于不再受谈晟控压,在眾人面前,能如此直截了当的说:这是我未婚妻,应辰良。 她脸颊有些烫,也有些悸动。 原本神色严肃的同僚们,听到她的身份,都忍不住多观察几眼。 之后他们还要外出,谈致远看着怀中的她,用着俩人能听见的音量说:「等我。」 然后他松开她,和他们一块儿下楼。 应辰良回到他的办公室,为了不再被行注目礼,门关得严严实实。 她抬腕看时间,已经过来四个鐘头。 根据他们的谈话,她臆测到了几分。事关重大,谈晟大抵收到了传票,但想来为了自己的顏面,媒体对此也刻意回避。同时,抱着唇亡齿寒的心态,也逼得谈致远付上代价,离开公司。 刚才一路上来,时间并不多,但对于面临领导离开,依旧有条不紊的公司,不由得心升敬意。 行色匆匆的白领精英、浩大壮观的建筑、积极前来的外国客户,在这其中,彷彿都能看见,每个小小职员的热血与未来的憧憬,以及谈致远在此度过的岁岁月月。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以前工作的环境,不大不小的文教公司,每个职员之间,都形同家人,患难相扶,慢慢筑起一个公司。 她心底就涌上一股哀伤,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简直糟透了。 希望一切都会变好。 * 谈致远的交接工作,直到晚上才告一段落。 他回到办公室时,外面走廊已毫无人烟,即使身心俱疲,他步伐依旧沉稳、目光清亮。 推开办公室门,他看见了应辰良,侧坐在沙发上,头倚着皮质背靠睡着了。 里头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月光和华灯照射进来,她白皙的容顏安安静静,丝毫没有被尘嚣惊扰。 他走到沙发边,俯身在她身上盖上外套,随后坐到她旁边。 应辰良是被吻醒的。 在梦中,他将她压在身下低头吻着,从指尖到脸上,又一路向下流连,他的唇所经过,都在肌肤上激起一阵麻痒??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对上谈致远一双桃花眼睛。 应辰良清醒时才发觉,她枕在他肩膀上,而他刚才不晓得已经吻她多久了。 她还是有点职业操守,在工作的办公室里做这种事,脸皮都要掛不住了,偏偏男人还饶有兴致地目视着她,丝毫未觉不妥。 但她没有推开,故作轻松的笑问:「你哪时候到的?」 这点转移话题的把戏,怎逃得过他的眼? 他低下头用唇蹭过她唇角,垂下眼帘澈底底吻上,极富技巧的吮咬。 他的双臂撑在应辰良耳边,她被吻得招架不住,不知不觉已被压在身下,身躯紧紧相贴。 廝磨好一会儿,谈致远定定地看着她,覆上她有些冰凉的手,嗓音哑得一塌糊涂:「我们下楼。」 他对附近熟悉,带她到间口碑极好的餐馆吃饭时,应辰良才发觉自己已飢肠轆轆。他在外工作一天,去了应酬场地,喝了些酒,整天下来却也是没有进食。 这一餐,吃得分外安静。 她已订下夜间机票飞往老家,他们叫了代驾抵达机场。 谈致远自目送着她离开,眸子内染上一抹光华。 她非常贴心的,什么也没多问,只安静地相信并等待。 几年前,那孤家寡人无牵无掛的日子,从与应辰良的不期而遇之后,澈底乱了套,她就像最瞩目的冰月,温柔地包裹着世界,一寸寸地佔领土地。沉重烦闷的一天,随着她的到来消失无踪。 只因有她在,便是良辰,无论如何兜兜转转,终能迎向吉日。 此时,他缓缓步出了机场,和暖的空气扑面而来。 同一时间,应辰良在等飞机,抬头看着大屏幕上的时间表。 七月一日。 恰巧要挥别雨季。 10-5:挥别雨季 * ——两年后。 盛夏里大学的路面,被烈阳烧出裊裊白烟。教室内,学生们专注地学习,隐隐能听得教师清润好听的嗓音。 那复杂的英文句子,自他口中却如行云流水??然而他朗读的,却是美国一齣恐怖故事,下面静成一片,每个学生都端坐着竖耳倾听,直到故事结束,不约而同的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有个无关英文的问题。」一名同学浑身寒毛竖立,方才台上教授朗读时神色不变,有些诧异,「教授不觉得恐怖吗?」 常子书淡然一笑:「一开始确实心惊胆颤,读多遍一点,恐惧感就会消淡很多。」 「那教授怕什么?」 白色衬衫在阳光下镀上一层亮光,常子书低垂下头,指腹摩挲过木桌沿,眸色晦暗不明。 潜伏在周身的谣言与贪婪人心,即使只用双眼目睹过亲人身受其害,过了几年光阴,他如今依旧无法将那恐惧消退。 下课时间,常子书踱回办公室,整理起考卷。 桌上的笔电萤幕亮着,放着新闻直播台,这是和当红作曲家——林星海的访谈。 「还记得两年前,再次轰动全国的新闻吗?请问对于您来说,常净雪是怎么样的人物呢?」 「我感到相当遗憾,没想到她背负了这么多苦衷与污衊,走向生命的尽头。」女子莞尔一笑,「她在商业界的叱吒风云,就算我那时候在西班牙,也耳闻过不少,幸好她最后得到清白,回归了那完美的形象??确信捕风捉影的资讯来栽赃一个人,虽然大家都知道不对,但我们其实都该反思??」 一道铃声忽然响起。 常子书从考卷中抬起头,关起笔电,访谈女子的嗓音戛然而止。 接着搁下笔,他接起电话:「喂?」 「是我。」是他多年的好友冉道轩,「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常子书早对他的要求见怪不怪,一口答应了。 间聊几句后,冉道轩嗓音含笑,问:「怎么样,不考虑回去那间文教工作?」 「闹我玩?」常子书禁不住也笑了,抬手揉揉鼻樑,「你也知道谈总的性格,我光是看应辰良一眼,他就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 「可惜了,我记得你还挺喜欢那里??」 同一时刻,文教公司内,玻璃窗外种的几株笔挺竹子已长有两尺高。 一年前,冯璐和季城飞速订婚,应辰良也终于回来工作,离开这里的那段时间,如今想起都恍如隔世。 她正瞧着排班表,身边的冯璐忽然摀嘴乾呕,眉头紧皱。 「冯璐姐,你还好吗?」小湘急急忙忙的跑来,拍拍她的肩膀。 赵轩在一旁碎念:「??这几天都呕几次了,年纪到了?老太婆一个??」 冯璐瞬间炸毛,拔高声量:「你再说一次试试?」 客人推开玻璃门,三人赶紧静下来,回归自己工作岗位。 应辰良却被勾起疑心,确实,冯璐最近不太正常,嗜睡又发胖好几斤。 客人询问些问题后排了几堂课,很快就离开,应辰良仔仔细细地打量冯璐起来。 难不成?? 「不要乱想,你想的都是真的。」冯璐俏皮地眨眨眼。 小湘「啪」一声闔上笔电,眼冒星光:「冯璐姐,我也想问很久了,你是真怀孕啊?」 冯璐没有直接回答,偏头望了眼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的赵轩。 他的脸被电脑萤幕挡住,只露出一双闪烁不已的双眼,显然也有相同的问题,却不敢发问。 「唔。」她点点头,「是真的。」 小湘猛然爆出了惊呼声,张臂猛拥几下:「太恭喜你了!」 应辰良忍不住也笑了:「好啊,居然瞒着我。」 「别生气别生气,我不也刚知道不久嘛??」 周围同事都跑过来道贺,办公室一片喜气洋洋。 「有像我一样美貌又亲切聚一身的老闆娘,你们好福气啊。」冯璐脸色也沾了喜悦,眉梢嘴角尽是笑,一一和他们道谢,不忘开玩笑,「以后季城敢压榨谁,都跟我说,回家保证把他一顿揍,让他睡沙发!」 「哈哈哈哈,老闆娘,你真是太有心了!」 「过来人嘛,你们的苦就是我的。」 小湘戳戳她胳膊:「你真敢揍他?」 另一名女同事开起黄腔:「想不到冯璐姐也玩sm!」 「不是说好是不准张扬吗!」冯璐恼羞。 「??其实大家早都知道了。」 「咦,赵兄呢?」 小湘望了眼空荡荡的办公桌,朝门外探探头:「我出去找一下!」便欢欢喜喜地跑出去。 冯璐和几位同事又聊了几句,坐回自己的位子上,若有所思。 赵轩那点小心思,她老早就猜到了。 原本打打闹闹的知音,不知何时偏离了友情的轨道,冯璐很明白自己的心之所向。她没戳破那层偽装,只用行动让赵轩知道她的选择。 和季城订下婚约的那天,不少人感到讶异。 在旁人眼中,冯璐私下常拿季城当玩笑,这也让季城对这员工特别「关爱」,这更使冯璐恨得牙痒痒。 但好几年下来,随着公司日渐壮大,每每下班时间,冯璐离开座位去拉上铁门,总会看见董事长办公室,灯光从百叶窗透出光芒。然后冯璐隔一天早上八点抵达公司,又会见男人熟悉的身影,脸上不见一丝疲惫。 季城为了文教熬了几天夜、付出多少心血、走过多少弯路,这谁也无法想像。 日復一日,冯璐心中那不满的怨言也被抚平,取而代之的是钦佩与疼惜。 她很清楚,自己未来的岁月里,还想继续待在这里、和他并肩一起奋斗下去,守住这块土地。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们一样走得顺遂,尤其她目睹过应辰良对谈致远复杂的发展后,更是觉得心惊。 两年前的一切都像梦一样。 继到应辰良老乡游玩过后,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刷新新闻页面,深怕漏掉一丝讯息。林景企业倒闭、谈晟遭拘留、谈致远离开企业??种种可能性浮现在脑海中,都令她感到担忧。 短暂的寧静后,果不其然爆出了谈晟被传上法庭,判下罪刑的新闻。常净雪悲惨的死,也传遍了整个国家。据应辰良所说,那时的谈致远为了留下谈晟最后一丝自尊,隐瞒几月,才让李川将是情透露给各家媒体,也就是说,谈晟已穿上囚服,真相才公诸于世。 谈晟之前暗下买通的那家新闻台,在其他媒体与民眾的攻击与抵制下,从此收视惨淡,在一年后便宣布破產倒闭。 谈致远也辞退在林景企业的职位。然而事情并未结束—— 猜猜那对亿万资產虎视眈眈的夏华珍如何了? 冯璐听说的也只是传闻,她似乎流產了,而林景公司,则被那代管的陈经理给硬生生霸佔着董事长位子。 关于夏华珍的流產,非偶然的可能性极高,但冯璐不敢细想里面又牵扯出多少阴谋与手段。 人啊,还是单纯点好,心里太多小九九走向歪路,总有一天会有报应。 「冯璐,季城喊你上去。」女同事告知。 一位男同事眉飞色舞的吹了个口哨:「真幸福呀,办公室恋情还明目张胆。」 冯璐没个正经的拋了个媚眼:「老闆娘不介意你跟胸罩明目张胆搞基呀。」 赵轩哀嚎一声:「别喊我胸罩!」 冯璐无视身后的哀嚎,抱好资料走到电梯前,侧目看了眼,见到不远处的应辰良,不禁莞尔笑笑。 不管如何,多年的好闺密能够找到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 应父身体日渐硬朗。听说,他三不五时便嚷着想往s市跑一趟,看看自家女儿待的城市长什么模样。应母早就有起这念头,以前碍于应父身体不便所以没能如愿以偿,现在被他说得更是心动,急匆匆地和应辰良商量好时间后,隔几日便和应父搭了班机过去。 打从应辰良和谈致远回s市,就是搬到那间熟悉的公寓居住。 应辰良拉开窗帘。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外头街景像是镶上了星光。 谈致远一直在业务中抽不开身,即使辞去了林景企业的工作,他却半点也间不得,重新开展了自己的事业。 这次白手起家,凭着自己的双手建造一个全新的地方。 她对于业界只知道些浅见,从未深入了解,除了默默支持,也做不到更多的帮助。应辰良曾以为,他只是选择回到擅长的领域,然而谈致远的回答,却令她印象深刻。 他目光清亮:「我要做一直没能达到的事。」想了许久,以为能够达到,却又要让应辰良等待的事。 他们经歷了很多事情,应辰良也渐渐了解谈致远,这男人,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在身无分文的状态,和自己的女人在一起。 应辰良其实一点也不在意,比起这些,他两年前不被金钱折服的精神,比这些都更加重要。 所以两年前事情尘埃落定,只稍稍喘口气,他们又重新忙碌起来。或许人生就是这样在忙碌中循环的,也是因此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时间,才显得宝贵无比。 离谈致远出差三个月,上回他也是只回来两三天,就又重新埋头工作。 此时,应辰良站在窗台边,望着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心里有些悸动。 今晚是他出差归来的日子。 三个月内都是隔着电话和视讯,应辰良顾虑到他的工作,便装作不在意,其实真的很想念他。 思绪万千的同时,她的目光敏捷地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之前还想着要矜持点,不然被吃死死的怎行?但看见本人的那剎那,应辰良反应动作就是穿上鞋,抓起钥匙往外跑。 按了电梯,电梯却在其他楼层停滞不前。 应辰良心里焦急,看着楼梯衡量半晌,就朝楼梯下楼。她自己一路上,眉梢嘴角都禁不住露出笑意。 踩下最后几个阶梯时,她看见了谈致远。 他站在十步远的电梯前方,听见了脚步声,偏头望来。 黑色的眸子内浮现出细碎的笑意,他缓缓伸手,便看见应辰良快步而来,撞了个满怀。 他的双手搂着她的腰,她则头埋在他的胸前,风衣还透着外头的冷意和他独有的沁香。 应辰良刚抬头,来不及发话,他就低头吻下来。 他的嘴唇也带着丝丝凉意,她瑟缩了下,他已撬开唇齿探了进来,搂着腰的一隻手,一路向上摁住她的后脑勺。 久违相见,只需一个吻,就令应辰良弃械投降。她感受到自己在哆嗦,身体软得使不上力。 周围并不安静,有人推开大门的声响。 应辰良有些分神的挣扎几下,谈致远睁开眼,然而依然没放过她,挪到隐密的楼梯间,又抵在墙上。 她后背是坚硬的墙面,身体和他的严丝合缝的紧贴,几乎站不稳。 他低沉沙哑的嗓音分外令人心颤:「这么激动?」 她脸上火辣辣的:「很久没见了??」 严格来讲,她真是第一次认认真真谈个恋爱,发现自己在这方面表现得还像个孩子一样。 然而上楼后,事实证明,今晚激动的人不只她,谈致远几次三番的索取几乎让人招架不住。 天知道这三个月内,谈致远是怎么度过的。 通电话的时候,听着她用那柔和的声音拐弯抹角的说想念他,真怀疑起为何要跑国外折磨自己。一开始几番被李川阻拦后,之后才沉下心工作,熬过漫长的时间。 此时,室内只开了一盏灯。 听到踩在木质地板的脚步声,谈致远抬起头,目光捕捉到应辰良从浴室出来的身影,后方一片争气腾腾,发梢还滴着水珠。 她刚坐在化妆台前的椅上,谈致远已经走过来,从后方拿过她手上的吹风机,轰轰的声响顿时充斥于耳边。 她今晚也累坏了,感受到他的手指在发间穿梭,说不出的舒服愜意,昏昏欲睡起来。 打着瞌睡,在这意识朦胧之间,四周忽然一静,他已放下吹风机。 安静下来的室内,一丝细微响动都听得一清二楚,风吹过窗外风铃,过了没半晌,她也感到脸上彿过凉意。 应辰良忘了自己是如何睡着的,只是她醒来时,天还是黑的,房间门半闔,看得见客厅灯微亮。 她听见他低低的讲话声,又沉又醇,让人莫名心安。 应辰良是被从化妆台边抱到床铺上,拖鞋离得颇远,她索性直接下床,双脚触及到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时,脑袋才清醒了些。 她刚走几步,就听见李川充满惊喜的声音:「没错,我刚刚又重新刷新销售金额,已经破千万!我们的现货仅在四个鐘头内就被扫购一空!」 谈致远回国的期间总免不了要处理些公事,而显然现在是李川在做视讯报告,这种激动的语气,可以知道是发生了大好事。 「谈总,您现在目的也达成了,是要准备和应小姐求婚了吗?」 应辰良的手,硬生生僵在大门把手上,以为自己得了幻听。 然后,是他温凉好听的回嗓音。 「当然。」 * ——三日后。 昏暗的长廊仿佛没有尽头。 铁鍊在地上摩擦的声响,刺耳又惊心。 谈晟看见长廊的另一端,有个男人低着头,步履缓慢,手脚都上了銬,身边有两位狱警。 真是狼狈。 他被自己的想法惹笑。在监狱里,好像每个人都是行尸走肉的怪物,或许他就和这些人拥有相同骯脏的内心,只不过他未曾发觉。 今日会面时,他难得的就想见见外面自己熟悉的人,好像这样就能弥补心里的那块空洞。 然而来看他的,却只有将他推入监狱的儿子,以及他之前百般刁难的应小姐。 谈晟的脸色不太好看:「夏华珍呢?」 隔着一面玻璃,谈致远看他的目光相当沉静:「她最近忙,来不了。」 应辰良一直坐在一旁,没有打扰他们的谈话,听到这句时心中不禁咯噔了下。他没有说实话,夏华珍其实带着谈晟留下的钱财,早已销声匿跡。 谈晟冷眼看着他们。 他只觉得,和他们呼吸着同一片空气,自己一刻也待不了,于是不等会面时间结束,逕自站起身往外走。狱警从外面开了门。 脚还未踏出会面室,就听到后方的声音:「爸。」 谈晟脚步一顿,自己儿子说的话,就鑽入耳里:「我们等你出来。」 「匡」一声,沉重的铁门被闔上,隔绝了所有温度。 谈晟抬眸看着幽暗笔直的走廊,自己黑色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走了!」 狱警从后方推了下,谈晟才迈开脚步,他低头瞅瞅身上的囚服,以及胸口上绣的编号。 昔日的风风光光和叱吒风云,都在脑海中咧开嘴嘲笑他起来。 想着想着,眼前氤氳一片,鼻头酸涩。 他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无声的哽咽。 ——是啊。 我们都曾在不经意间,成了金钱名利的魁儡,伤害了身边本该珍惜的人。 * 会面完毕,应辰良和谈致远并肩出去,到了室外,还是觉得气氛让人喘不过气。 她的手被他的大掌紧紧牵着,温暖又牢固。 远边山峦散发出绚烂多彩的光芒,包裹着整间庞大的监狱和少许的房屋,凉风穿梭过无数光秃的树木,发出簌簌的声响。 「难受吗?」 谈致远清俊的脸庞在早晨的照耀下,平添了分柔和寧融。 闻言,他用指腹轻捏了下她的掌心:「不会。」 因有你在侧。 尘埃落定,谁也没有成为自己最不待见的模样,而有些人,则还在学着成长悔过。 谈致远和应辰良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但所有风雨也都能携手走过,因为无论长夜多么沉寂、世界多么冰冷——在彼此陪伴之下,都能变得温暖。 属于我与你的时光,是吉日辰良,寧静致远。 【正文完】 番外篇:往后馀生 【番外】 一年后。 天色不好,灰色云层低低的压在头顶,空气中瀰漫着潮湿的气味,彷彿随时会下起倾盆大雨。 「——哇!」婴儿的哭啼声划破寧静。 冯璐闻声鞋都来不及穿上,光脚丫就跑出房间,只见季城已站在婴儿床边,面色阴沉无比。冯璐心中咯噔,想:我又闯祸了? 「冯璐。」季城叹了口气,「你买错尿布尺寸了。」 她恍然大悟:「哦哦哦哦哦对!」 孩子出生以来,冯璐终于知道为什么要教育现代年轻人:记得带套,不要因一时衝动擦枪走火。 养孩子根本就不是人类干的事! 她垮着一张脸,看着自家女儿躺在床上哭啼,再看看自家丈夫阴沉的脸色,心里感到一阵脱力。 「对不起,我真的忘了。」冯璐整个人浮夸的摔倒在地,抹了把眼角不存在的泪水,「小萱六公斤要换尿布尺寸。」 季城工作一整天半夜还要起来处理尿布,那张英俊脸上掛着熊猫眼,嘴唇苍白的鬼样子。相比之下,冯璐一整天躺在家看电视抠脚皮,连唯一的买尿布任务都做得稀里糊涂。 好不容易安置好婴儿,季城刚想回房,就看见阳台上一抹鬼鬼祟祟的黑影子,一道刻意压低的说话声传来。 「喂喂,辰良小亲亲啊,不是我故意半夜打扰,是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要找??我说,别怪我唐突,但我一直很好奇谈总有没有好好带套?你们千万不要做后悔的决定,姐的惨痛经歷你睁大眼看着??」 现在,大半夜被冯璐一通电话惊醒的应辰良,听见她的话差点没晕死过去。 「冯璐,你这话昨天已经跟我说十几遍了。」 「噢是吗?唉你看我,当妈之后记性都变差了。」冯璐一抓自己的腰间肉,愤愤不平,「想当年我拥有凹凸有致的身材,回头率百分百,一头秀发甩在整街男人脸上!现在,现在呢?只有腹部千层肉可以拿来甩??」 应辰良噗哧一笑:「哪里的话,你现在完全是个辣妈,你不说,真的没有人看得出来有孩子。」 她热泪盈眶:「真滴吗?」 「真的,身材保持得非常好,气色也不错。」 「快!再多夸我两句!」 「??」 应辰良叹了口气。对于季城还是有点同情的,毕竟冯璐这猪队友,在带孩子上真是笨手笨脚,别说是帮忙了,没捣乱就算客气,这导致季城一边坐着董事长位子,还要一边当奶爸。 上回有一次与美国语言公司要签合约,几名西装笔挺的外国人面前,季城竟然背着宝宝进会议室,那气氛别提有多尷尬。 他们不是没想过请保姆,但小萱谁都不认,只要季城不在身边,她就开始嚎啕大哭。 「你说小萱这个性是随谁?」 冯璐装傻充愣:「谁啊谁啊?」 应辰良忍不住发笑,完全和冯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想到这里,一隻手臂从身后圈住她的腰。 唇边笑容来不及散去,温热袭来,她被摁进男人怀里。 「小辰良。」 应辰良动了动,挣脱不了,颈边的气息喷洒在颈边:「是小萱,她刚刚又把冯璐他们吵醒。」 电话内的冯璐大叫:「刚刚是谈总的声音?」耳朵怀孕了!后半句当然没敢说。 「冯璐,我??」 「春宵一刻值千金,为了我闺密幸福,我先撤!」 她动作倒是快,下一秒,电话嘟嘟两声掛了。应辰良还未回过神,手机已经被谈致远拿走搁在床头。 那宛如白瓷艺术品的修长手指扣住她的下巴,下一秒便狠狠吻了上来。 他的嘴唇有些凉,像夏日浇下的一壶凉水,引起阵阵颤慄。 「刚才冯璐说要我们??」她忽然想起。 「别说话。」 另一手从睡裙下摆探入,轻车熟路翻开那层布料,缓慢耐心的揉捏,本该说出口的话哽在喉中,电流般的快感猛的窜了上来。 「腿张开一点。」随后用那低沉沙哑的嗓音道,「乖。」 她习惯圈着谈致远的后颈,他的身躯已覆上。在冯璐那通捣乱电话之前,他早抱着她做足前戏,现在已不需多馀的忍耐。 这温存彷彿将人高高拋上云端,像有接二连三的海浪袭来,一波接一波连绵不绝,将人淋得酣畅淋漓。 「致远??」 她看着他,眼睛里全是他性感又温柔的模样,那喉结上下一滚,他微微勾起唇一笑。 谈致远说:「别用这种眼神勾引我。」 他的手覆上应辰良的眼皮,突然袭来的黑暗视线中,耳边喘息和颤慄感,身体其他享受都变得更加深刻鲜明。 *** 说起来,所有的事情都变得顺遂了。 公司日渐壮大,应辰良想过要做些以前没机会尝试的事情,譬如学学画画,出国游玩,想家时,就回老家陪父母。 几番兜兜转转,之后玩心渐收,她发现最幸福的事情,不是看见多少新奇,而是身边有熟悉温暖的人们。 终究还是回了文教中心工作,身边同事有活宝冯璐,她和赵轩依旧是最佳损友,董事长季城则黑着脸,手上抱着孩子忙得不可开交。 近期入冬的s市气温骤降,而应辰良一身疲惫回家后,幸运时能看见恰巧下班的他,候在玄关处,等着她一开门,就把手上的外套披在她肩膀上,再将应辰良的手纳入自己的,直到捂得暖暖和和。 她说:馀生,我们就这样子过吧。 耳边温润的嗓音这样回:「好。」 【番外:往后馀生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