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冷翠淑女(年下)》 一夜 二月初虽然还是冬天,北部湖区却已经出现了春天的气息。尤其是这里的湖水即使在严冬也不会结冰,湖边还有许多美丽的橄榄树。但是接近下午五点,天已经暗了下来。她沿着小巷走下去,地面有些坡度,她穿的形似芭蕾舞鞋的低跟鞋,看上去格外轻快。如今是旅游淡季,两旁的商店多数没有开门。偶尔有路过的当地人会看向她,毕竟在这里像她这样的外国人不多。 她熟悉地绕过一条条小巷,不远处教堂传来了钟声,时间刚刚好。她走进靠近湖边的一家酒店,从咖啡室里飘出浓缩咖啡和烟草的味道。她看到窗边的一位少年,看上去十八九岁,已经有些昏暗的阳光恰好映照在他深褐色的头发上。而他的身旁有一小束可爱的雪滴花和葡萄风信子,其中还有零星几枝蜡梅,用浅蓝色的细缎带系着。说不定是从哪个庭院里摘来的。 她笑着走过去:“好漂亮的花儿。” 少年微笑着站了起来,把小小的花束递给她。 “噢,是给我的吗?”她发现了隐藏在花束间小小的信封,但没有拆穿他,“你真太好了!” 说着,让少年亲了亲她的脸。但是在那个过程中她的身体还是不易察觉地僵硬。 “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吗?” 少年稍稍弯下身,小声对她说了些什么,她点了点头。随即挽上了对方的手臂,走向酒店的楼梯。 今天对她而言有些早了。甚至违反了她的规则。那是很早之前就制定好的规则,往往由年轻的男孩子们订好酒店的房间,她要提前去整理自己,接近午夜他们才会前来赴约。如果黄昏见面的话,他们会沿着湖边走一走,喝一杯大麦咖啡或者一小杯柠檬酒。深夜时再回到酒店,在窗边可以看到夜色中平静的湖面。她制定规则,男孩们遵守。但是对这一位倒是可以破例。今天也许有什么事情要对她讲吧? 一同走进有些狭窄的房间,但是可以从那里看到湖面风光,下午五点,天空中恰好渲染着一片粉蓝色的晚霞,映衬着远方的雪山。她就站在阳台的栅栏边看着那景象,等他。感觉到那少年站到身后,一只手轻轻从后面揽住她的肩,她顺势向后靠了靠。 听他说:“前天是圣瓦伦丁节。” 噢,对了,情人节。他一定约会那个小他一两岁的女朋友。 “怎么,您过得不开心吗?” 少年没有回答。在他十八岁的时候她就认识了,知道他并非沉默寡言之人,有时和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甚至有点儿疯,与文静的外表不相称。但在她的面前,他的言行与外表却总是一致。但她还是感到有些奇怪。 “和那个女孩不开心吗?”如果他依然不想回答,她就不会再问了。少年的女朋友她是知道的,生得健康阳光,染着浅金色的头发。其实原本的深色头发更可爱,金发倒是也让她漂亮不少。最开始看到那女孩的样子,她并不喜欢,后来却渐渐发现那是开朗热情的好姑娘,虽然心里深深感到那姑娘的外表配不上那样的男孩子,也承认自己这样想是因为嫉妒。这些思想当然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讲过。 她果然没有继续问下去,暗暗有点儿心疼,当然也有一丝窃喜。伸手轻轻抚上揽住她的那只手。 太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阳台下的湖水在淡淡的月光下闪着微光,还可以看到远方的灯火。她感到不太舒服,整个人陷在一种黏腻的烦躁中。但一想到身侧的人,一抹欣慰的笑容又不禁划上唇角。其实还不太晚。她喜欢那个少年人身上淡淡的松木香,也许是来自一种松木味道的沐浴露,在超市见过,有一个系列的洗浴用品。很高兴少年的这种选择,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她喜欢。应该不会是这个原因,她没有那么重要。也很高兴每次被他抱在怀中的感觉,但至今她还是会小心翼翼,生怕对方松开手臂。 她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回家去吗?昏暗的房间中她望向对方深色的眼眸,他的眼睛问她:“可不可以不回去?” 她表示当然可以,毕竟房间是少年付的,她才是客人。好奇他是怎样告诉家里人夜不归宿的原因。虽然她知道十八岁之后的周末,这可爱的少年常常和朋友们在一起玩到凌晨。难道今天也是告诉家人是和朋友们在一起吗?她当然不介意。其实他的那些朋友中有好几位与她也是类似的关系。但是,接下来出去走走好吗?借着月色她查看自己是否把脸上的粉妆蹭到了少年身上。这当然只是在开玩笑,毕竟出去之前一定会去洗浴的。她先起身走进浴室,虽然室内并不冷,她还是裹紧了被单。有些后悔这次失策,没有多带一套衣服来,可以换上之后再出去散步。 他们走在夜色中的湖岸边,如果是夏天的时候这个时间还是会非常热闹,许多路过的人会好奇他们这对组合,他们不像情侣,却看上去比熟人、朋友之间更多了点什么。她手中还捧着一小束用蓝色缎带系着的可爱花束,只是里面的信封早已被她拿了出来。 “真希望圣瓦伦丁节是和您一起过的,‘my lady’ 。”听他这样说,真想把那个信封还给他。 二夜 empty reply from server 三夜 empty reply from server 四夜 她不会讲意大利语,甚至连26个字母的发音都不确定。却执迷于这个北部湖区的小城。这里的安逸与古典品味对她而言足够了,环绕着湖区还有许多风情小镇。只是那一带的公共交通实在令人难过,往往开车只需要十多分钟的路程,乘坐公共汽车却需要半个多小时,而且许多地方没有通向那里的公共汽车。她和国内的朋友讲过许多次:“这个地方不是为不会开车的人设计的!” 去年住过的山村就是这样。星期六早上,她坐车从南边来到市中心的汽车站,坐上开向东边的公共汽车,大约40分钟之后到了山村附近的小镇广场。房东太太会在那里接她。 这里的中学在星期六是正常上课的,也许有些学校放学早一些,车上有许多坐车回家的学生。这样的环境她常常感到紧张不安,毕竟身为外来人,又不太会讲这里的语言。 而且这里的许多年轻女孩身上具有一种凌厉的气质,看上去漂亮却不友善。虽然很多女孩接触起来,会觉得实际上很好。但她们的外表往往令她敬而远之。这一次回到意大利,带着沉重的行李箱在米兰站等待火车的时候,有两个也许是刚下车的高中女孩在看着她窃窃私语,不知她们在议论什么。 她确定自己即使经历了十几个小时几乎无眠的夜航班,在人潮涌动的米兰的白日里,她的腰也会挺直如同壁炉的播火棍儿;脸上尽可能表现出从容的神情。而她的外套、围巾和携带的行李箱虽然不华丽,但也不会寒酸。而且她即将到高中任教——作为教授的临时助手,许多学生会喜爱她,就像去年所在的那所初中一样。那时她临回国向学生们道别,他们拥抱她、吻她的面颊,问她 “还会不会来。” 她说:“会的,一定会。” 没有相隔很久,她就回来了。她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 但是她知道,几十年前有许多与她同样国籍的人偷渡到意大利,那些人经历艰辛慢慢变得富有,却并不融入这个国家。她一个人出门在外,尤其是挤在十几岁年轻学生的车上,他们会不会以为她也一样? 其实,在这里她常常受到的友好与善待。她一向待人谦和有礼。更何况即使在国内也比同龄人年轻的外表,在这里会被认为是未成年人,再加上外国人的身份,在外面偶尔犯个傻,也是会被原谅的。她也努力地讲意大利,在学校里,会让学生们教她一些简单的用语,生活在意大利房东的家里,耳濡目染渐渐也学会一些。她内心觉得是在自救。但是白日里,到了人多的地方,依然会升起不安的感觉来,这令她感到难过。 汽车渐渐向东边开着,道路一侧是绵延的山脉。在冬日里,天空湛蓝,景色却有点寂寞。去年春天住在山村的时候,每一次去城里也是乘车经过这条路,外面春色灿烂:山上茂盛的树木变成了春天的嫩绿色,其中有粉与白的美丽野樱桃树;草地上开着大片绚丽的野花,黄与白的居多,也许其中有小雏菊,还有蓝色的阿拉伯婆婆纳。车厢内也是满车的春风:漂亮活泼的高中女生和文静内敛的男生,能够感受到他们的阳光与青春气息,像是有生命一样在身体内流动。想到房东家的小公子,他每天早上也是坐车走这段路去学校上课,应该也是满车春风的组成部分。也想起自己的年少时光,那像是一段灰色的印记,没有多少快乐可言却抹不掉。也许那也是她决定到高中当助手的原因之一,在年轻的学生之间,好像就会得到自己没有过的美丽青春。 虽然自从到了市区的高中之后,发现多数学生们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思绪回到现实,看上去离山村附近的小镇已经不远,这一带的社区聚集,几乎每一站都会有人下车。去年她独自乘车出行的时候并不多,对沿途的记忆不深,这里的公共汽车不会有报站的广播,她很害怕坐过了站。有时汽车经过很漂亮的社区,她心中暗暗羡慕住在那里的孩子,毕竟他们有家,而且是在东部,离湖很近。 公共汽车很快开进一个古典小镇的街道,路上铺的是石板,不再是外界的柏油公路;两旁的建筑是意大利特有的风情。都是记忆中的样子。她在镇中心小广场的车站下了车,心里终于有了雀跃的感觉。发信息给她的小公子:“想必您已经下课了,我到了镇上。等您,一会儿见吧。”是用英语掺杂着意大利语写的,她那点儿可怜的意大利语。其实每一次发现自己的英语更加熟练时也会有一丝欣喜。 很快收到回复,告诉她,他的妈妈会去接她。她高兴地表示:“我知道啊。已经告诉了您的妈妈,不要担心我。” 对方用意大利语回复:“好的。” 她同样答道:“好的。”心里觉得这样的对话很有趣。 心想应该需要再等一会儿,也许可以在附近的糕点店买一些甜点带过去,虽然已经精心地为家里每一个人准备了礼物。那是在广场旁边长廊中的可爱糕点店,从上世纪50年代开到了现在。去年在镇上的中学当英语老师助教的时候,临近结束的前一个星期,她在课间淋着微雨走到那家店,挑选了两盒甜点:一盒放在教师休息室用来感谢那段时间关照她的老师们;另一盒是送给房东家。又精心地拿出一块另外包装在一个小纸袋里,送给一直待她特别好的小男生。那可爱的孩子像她的天使一样,每天放学之后会在教师休息室门口等她一起回家。 可惜中午一点多,店铺已经关门了。心里不免觉得可惜,其中有一部分是为了没有适应这里的作息时间。回到车站继续等,午间为了学生放学,来往的公共汽车很多。她看了看时间,有点担心会不会在这里遇到她的小公子,远远地看到她站在那里,她的样子一定挺傻。 对面的车站有几个等车的学生,还有不知来自哪个国家的人,不知是不是有合法的身份。但是在这个东部小镇的中心有不少,打破了这里的宁静。当地人应该已经慢慢习以为常。她去年在市区遇到过那样的人,轻佻地用中文向她打招呼。她没有害怕,但是感觉受到折辱——拿她当什么了?不久前在火车站附近也遇到过,用听不懂的语言说她,知道不是什么好话。那些人一定不敢这样对待一个意大利当地女孩。但是此刻她只想着很快就要见到去年的房东一家了,这是值得她喜悦而紧张的事。 她看到一位女士在马路对面向她招手,认出了那是去年的房东妈妈。路上没有车,她跑过去,高兴地用英语说:“真高兴见到您!” 房东妈妈吻了她的面颊,告诉她那位小公子和去年一样,是在前一站下车,然后骑摩托车回家。还记不记得。所以她们先回去。打开车门,家里的小狗原来在车里等她,依然认识她,兴奋地摇着尾巴向她怀里扑。她开心地叫着小狗的名字,说:“原来你还记得我啊!” 世界上她最喜欢的动物就是狗。在学校里,学生们经常问她这个问题,她如实地回答。学生们很高兴,表示,他们也一样。她也知道,世界上的狗大多数也喜欢她。 汽车穿过小镇的主干道,穿过外界的公路,进入了熟悉的村庄,道路也开始变成了缓缓的上坡。因为那是建在山坡上的村庄。现在是冬日,没有去年看到的春天景色那么漂亮,但她已经感到十分欣慰。她想好好看看这里的一切,努力把一切收入眼底。 这一次回到意大利,最开始住的地方也是在城市的东边,离市区近一些,十分繁华,也很漂亮。但是她好想念这个山村,傍晚的时候一个人出去散步,看到北侧那熟悉的山脉,心中的思念更加悲伤而强烈。向山村的大致方向走着,好像可以走过去一样。连着几日阴雨,意大利北方的冬日,有些阴冷。和国内北方的寒冷不同,她竟然可以忍耐那种湿润的阴冷感。 沿路经过许多漂亮的房子,心想:“即使在这里,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也好啊。”一户人家有偌大的庭院,靠近围栏种着蜡梅,花开得很好。因为闻到了花香,才抬头发现了蜡梅。感到很惊讶,竟然意大利北部也会有蜡梅。又想起,去年所住的山村的院子里还有桂花,就在停车的地方。当时四五月,桂花竟然开了,也是先闻到了花香。原以为这些都是东方特有的植物。 这时真的回到了思念中的山村与院子,那样熟悉的白色意大利式的老建筑。她在庭院廊下发现一碟水和一碟猫粮。房东妈妈问她还记不记得那些猫。她当然记得,有一天下课回来,房东家的妹妹发现一只野猫把小猫生在了纸箱子里,就在庭院中堆放杂物的地方。后来那些猫就渐渐养起来了。家里的小公子也很喜欢,捧着小猫放在她的手中。 上楼来到家中的客厅兼餐厅。那个漂亮的老式壁炉中燃着木柴,室内暖洋洋的,漂浮着烤肉和香辛料的味道。房东爸爸和妹妹都很高兴见到她,亲切地拥抱她。也许因为许久没有见面,漂亮的妹妹在她面前还没有放开。记得当初第一次见面时,也是这个样子,她还误以为那是个内向的小姑娘。在后来的很长一段相处之中,发现和最开始的认知完全是相反的。因为是星期六,和去年的每一个周末一样,家中的外婆会被接来一起吃午餐。已经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并不会英语,而且很少讲话。常常一个人坐在餐椅或者沙发上,玩房东妹妹小时候的娃娃。但是,她觉得那是一位可爱的老太太。 房东妈妈问她,饿不饿。 她表示一点儿也不。这有些奇怪。她自从第一次来到意大利,就爱上了这里的食物,总是很期待吃饭的时间。也许也是因为在学校讲课,她常常会感到饿。但是现在没有。今天她只为回到这个家,见到那一家人。 房东妈妈告诉她,等待那位小公子回来之后,大家就可以一起吃了。她看上去波澜不惊,心中也很期待见到他。不知今天她看上去怎么样?会不会显得傻?妆容是不是自然? 在室内脱下大衣,因为生着壁炉,并不太冷。她穿着黑色蕾丝上衣和百褶裙。去年她初到意大利,没有带太多衣服,仅带的几件给人的感觉朴素而保守。她家里的多数衣服也是如此,保持了几十年。她不想让这种印象固定下来,也不愿那种风格真的属于她。 这次在来到意大利之前,她准备了许多冬天的衣裙,虽然还是难以完全摆脱长久以来的风格,但是在学校里很多老师赞赏过她衣服漂亮,不知是不是出于客套。今天穿的这件蕾丝上衣,妈妈曾批评她这种衣服怎么穿得出去?她早已想好,黑色的蕾丝下面一件同色的吊带衫。看上去有点儿黑暗性感的衣装,却衬着她一向端庄和善的外表。这样的穿着,在室内还是有一丝冷,她靠近壁炉站着。看到妹妹穿的却是七分袖的毛衣,大段的手臂露在外面,这个小姑娘一向不怕冷,早已给她留下深刻印象。 全家人都在等待。她觉得这段时间是珍贵而甜蜜的。偶尔屋外传来摩托车掠过的声音,她看上去都不为所动。房东爸爸则会在窗边看下去,然后表示那并不是小公子。她礼貌地笑笑。记得曾经第一天搬到这里的时候,中午接待她的只是房东妈妈和妹妹,都是女人的环境令她感到放松一些,虽然一同吃午餐的时候她还是显得畏畏缩缩,丝毫不大方。她讨厌这样的自己,爸爸说她那种样子像是“林黛玉进贾府”,教导她在任何地方都要表现大方而有礼。但是履行起来却没有那么简单。午餐过后不久,门却开了,房东妈妈立刻高兴而自豪地向她介绍说:“这,就是我的儿子。” 她那时还穿着长途飞行时的衣服,毫无美观可言,但是她在那位年轻男生面前却能够表现大方:显露出也许是程式化的友好微笑,用英语问好,介绍自己的名字和在这里也可以使用的英语名。两个人握了手。那位年轻男生好奇而天真地打量她,那天真的样子与外表的年龄不太符合。那时她觉得这位男生的样子应该刚刚大学毕业,而之前在照片里以为是十六岁。那就是她后来暗地里称为“小公子”的男生,实际上他当时确实十几岁,正在市区边缘的高中上学,在那个热情而甜蜜的校园里。也是此时全家都在等待的人。 再一次听到窗外的摩托车声就与之前的不同了,这一次是一直持续到楼下的庭院里。家人开心地说:“这次是了。” 房东爸爸叫着那位小公子的名字下楼去接他。 她也很开心,表现得完全是出于礼貌与友爱。上一次离别的时候他们也是像兄妹一样地拥抱,她叫他“my brother”。 她对室内的家人一笑:“我也去接他。” 就这样没有披上外套,只穿着蕾丝上衣和短裙下了楼。那种意大利式的老房子,楼梯直接与外面的回廊相连,会比室内冷很多,但她步履轻盈,尽量表现得优雅。正巧在二层的楼梯上遇到了他。小公子没有太多改变,只是看上去似乎还是有了成长的痕迹,毕竟已经十八岁了呢。看到她没有惊喜的感觉,当然,这也确实不是惊喜。 她一惯温柔大方地对他说:“真开心又见面了。欢迎回家。 房东妈妈安排她到他们的洗手间里洗过手,一家人一起坐到餐桌旁。星期六,外婆来的时候午餐总会和平日里不同:有烤火腿;用牙签穿好的大块的烤鸡肉,鲜嫩的肉里面包裹着猪肉馅儿,肉质很好,油而不腻。她知道这种肉一定有意大利的专有名称,似乎以前也听过。还有用罗勒调味的软糯烤土豆块。都是美味的食物。她平时不是很喜欢一餐之中有太多肉食。但是在这里,吃什么食物又会有什么关系呢? 房东爸爸问她想不想喝酒。她白天一般滴酒不沾,在这个远离尘嚣的家庭是不同的,她表示:“要一点点”。 那是一小杯白葡萄酒。记得当初住在这里的那段时间,尝到了许多酒,原料应该就是出自这一带的葡萄园。那是她第一次体会到葡萄酒的魅力。但是在白天,依然不能够多喝。她发现身旁的小公子也喝着一杯,暗笑到:“这年轻人终于长大了。” 房东妈妈告诉妹妹,“你还没到年龄。”所以她依然只能喝水。 在席间她谈到了任职的高中,那里有中文课程,老师是懂中文的意大利人,她是助手。近几天老师在请假,她就暂时成为了老师。但是她不能在课堂上讲太多中文,喜欢引导学生们来讲,而且请他们教给她意大利语。 小公子问她:“现在能懂的意大利语多吗?” “有些可以看懂,还是不会讲。” 这一次刚刚来到意大利的时候,到了新的环境,她感到小公子是最能够信任的人。那时她刚住到新房东家,开始在陌生的高中当助教。这里的高中生都是大孩子,看上去像是成年人,而且学校里也是有中国学生。她这个外来人在其间并不惹目。而且有中文课程的班级不多,学校里多数学生都不认识她。在那些大孩子之中,她很容易被埋没,没有之前在小镇初中得到的那些友爱。 她发信息告诉小公子:“在这里没有可以信任的朋友。” “也许很快就有了。”简短的回复,语法并不工整,记得其中好像还有拼写错误。 去年任教的小镇初中,也恰好是他毕业的学校,许多老师认识他,想必他那时非常优秀。曾教过他的英语老师说,他是个好孩子,非常聪明,数学也很好。也有一点内向。但不知为什么,写英语的时候就是写不对。 她以为老师说的是默写单词写不对,心想应该是提前没背吧。他们平时当面对话的时候,觉得他的英语还不错。但是后来需要发信息的时候,她终于理解了老师的意思。 这次回来之后,每一次给那小公子发信息,他都回复得极为简短。她就表示,可以用意大利语回复,她可以看懂。结果也没有回复很长。但是这一次见面的事情,还是在短信中与他一起决定的。 她在信息中带着开玩笑的样子:“湖边的许多夜店,我会和朋友们去。如果我们无法见面的话,我就不得不周六晚上邀请您去夜店了。我想,您不会喜欢。” 那个内敛的小公子,记得当时住在他家的时候,他有时对她讲话时会有些羞涩;她则是表现得宽容大方。那时以为这里的年轻男生都像他一样,看上去擅长各种体育运动,但是性格却是文静内敛,是她喜欢的样子。直到今年进入高中任教,才发现现实并不如此。但是她的小公子应该依然是,那样内敛的男生,应该不太会喜欢去夜店呢。 很快收到回复:“谢谢您的邀请。周六晚上我没有时间。但是如果也愿意见我的家人,周六中午我们可以一起吃饭。”是用英文写的。 五夜 餐后依照习惯是一杯咖啡,意大利式的浓缩咖啡,用传统的咖啡壶煮出来。现在外界很多家庭用的是胶囊咖啡机。她更加喜欢这古朴的煮咖啡方式。上一次在意大利还不太习惯这样的咖啡,如今却早已爱上了。 房东妈妈带着她的妈妈去房间休息。小公子坐在沙发上,拿起身侧的吉他弹起来。这令她感到惊讶,这个家里一直有吉他,爸爸会弹。但是小公子并不会啊。这令她惊讶又开心。他弹奏的很多曲子她感到熟悉亲切,却一时忘记名字。 一曲终了,她再熟悉不过,问到曲名。 小公子有些奇怪地望着她:“是‘hallelujah’。” 原来如此。她当然知道这首曲子与歌。记得前两个星期,在市中心的剧院前还看到有卖唱艺人唱了这首歌,唱得非常好。 小公子问她知道the beattles 的哪首曲子。 她表示:“此刻只能想到‘yesterday’。” “只有这首吗?” “当然不,我知道不少,但是能想起来而且能用英文讲的只有这一首。” 于是,他就弹奏起了她此时唯一能够记起的‘yesterday’。伤感而温和的旋律,很适合现在这个季节。记得很多很多年以前,她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冬天放学时,天已经黑了。公共汽车里坐满了人,有学生也有工作下班的成年人。那是阴冷的冬夜,车上广播里正放着那首‘yesterday’,乘客们也许都很累了,没有一点儿声音,都在听广播里的那首歌。她能够感觉得到大家都在听。 小公子忽然放下吉他向室内走,她正经却有些逞娇地说:“请继续弹下去嘛。我很喜欢听。” 她的小公子告诉她,“只是去个洗手间。” 她表示歉意。自己这般表现也是过于苛刻。 小公子问她,现在的意大利语水平可以看书吗?她说,完全不可以,只有简单的句子能看懂。 去年她临近回国的时候,一天在餐桌上表示,在国内应该很快得到学位,她想要学意大利语,来到意大利申请博士。那位小公子赶紧问她:“认真的吗?” 她说:“是认真的。” “意大利语真的很难,尤其是语法。” “比德语难吗?” 他点点头:“比德语还难。”接着给她举了几个例子。 她必然是听不懂的,笑起来:“天哪,你都在讲什么啊。”心想:“不要担心,就算我学会了意大利语,也不是回来咬你的。” 这也是真的,她又回来了,并不咬人。但是没有学会意大利语。 小公子告诉她,其实那种问候时的敬语在和认识的人之间不用讲,比如和他以及他的妈妈,不需要那样的敬语。那是和陌生人讲的。原来如此,之前和他们发信息的时候,为了表示礼貌她总是用那个短语。 她高兴地说:“谢谢告诉我这些。” 小公子拿起一本杂志,“我们可以读一下这个。” 那是一本意大利语杂志。问她能看懂吗?她表示完全不能。 “愿意我为你读吗?” “好啊,如果你愿意的话。你真太好了!” 仅仅读意大利语,她是听不懂的,但是每一句会为她翻译成英语。那似乎是一篇关于德国学生来参加夏令营的文章,原文里还有少量的德语。他读的意大利语真是好听。 读到一半,小公子表示这篇文章有点儿难:“给你找个儿童读物会好一些。” 说着,到旁边起居室的书柜里拿出一本带插图的童话书,她看到封面就知道是《三只小猪》。薄薄的精装小册子,印得精美可爱,有的书页可以翻起来变成一整幅彩图。每一页在插图上印着简单的句子。依然问她是不是可以看懂,她还是不能。小公子就很耐心地为她读意大利语原文,然后译成英语给她听。 之前外婆把一个洋娃娃留在了沙发上,也许是妹妹小时候的。她就把那个娃娃抱在怀里听身侧的小公子为她读书。家里的小狗也凑了过来,跳上沙发,偎依在她身侧。去年的时候,家里的所有人就都知道,小狗很喜欢她。客厅里此时只有他们,壁炉中的火暖暖地烧着,气氛祥和。书上有的词,小公子不知怎样译成英语,她就用手机的软件翻译出来。每到一页可以向上打开变成一整幅彩图的时候,都会打开给她看。 临近下午四点,房东妈妈对他们说,“你们愿意出去散步吗?再过一会儿,阳光就不太好了。” 那现在就去吧。小公子拿起书问妈妈,可不可以把这本书送给她。妈妈表示当然可以。 小公子走到她面前,对她说:“作为礼物送给你。” 她非常欣喜,表示这真是太可爱了!那时他们都是站着的。她微笑着张开手臂,像是依照这里的礼仪。小公子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微微张开手。但是难得见她如此肆意——两人之间相隔很近,她饱含着感情扑到人家怀里,紧紧的,像是童话般的少女翘起一只脚。这次也许换成那小公子因惊讶而僵住了。她能够猜到,自己好像再稍微用一点儿力,他就倒了。但是她的内心无比甜美纯净,这也会在外表上显示出来。 他们带着狗向山崖走去。沿着山坡而上,看到家附近的教堂钟楼越来越远。冬天的葡萄园和山林略显萧条,再过两三个月,风景会更好。但是这已经能够令她沉浸在快乐之中。这个没有公共交通的山村,在她的心中俨然是脱离尘世的伊甸园。刚才出门时遇到对面房子的邻居,主人是一对老夫妇,家里有很大的庭院。相隔院门向他们打招呼。想必还记得她,和她说意大利语。 小公子用英语翻译到:“你好像真的很喜欢这个村子。” 她知道怎样用意大利语回答。但一时间还是下意识用英语答道:“是啊,太喜欢了!” 路上偶尔会有一辆私家轿车开过。这里像她这样的外国人很少,却和一位少年带着小狗散步。不知车内的人会不会好奇她的身世。曾经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小公子也只带她出来过三次,其中一次是带她摘野菜,但每一次却都是惊喜。而且每一次都会带着小狗。也许是为了表示:“并不是与这个中国女孩单独相处、完全不是约会”,她心里这么猜的,也不知是不是。 远远有两个骑马的人走过来,身着成套的骑装。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向他们打招呼。她没有听清,下意识以为是在讲意大利语,也没有及时地反应过来。却听小公子从容地用英语回复了他们的招呼。 告诉她:“他们应该是美国人,因为听他们的打招呼方式。” 她心中责怪自己。人家恐怕会觉得她失礼吧?不知小公子会不会也这样觉得。 为了缓解内心的惭愧,她说:“还记得这里春天时的样子。” 他答道:“很可惜现在没有花。”带着少年人的纯粹与认真。他知道,她珍惜春天散步时他摘的野花。 她温柔答道:“没有关系,这已经很好了。” “明年你再来吧。”低着头微笑,像是玩笑的语气。 “啊,当然,尽力。” “以后你每一年都来,直到可以住在这里。” 说着,他们来到了山崖之上。再一次看到下面广袤的大地和原野。可惜有些阴天,蓝灰色的云层很低,湖区的部分看不太清楚。山崖下方的空地上是一些新建的小房子。 记得去年带她来这里时,表示:“如果喜欢这里的话,这样的房子可以买一个。因为房子不大,应该不太贵。” 她十分惊喜:“但是,我这样的外国人,也可以买吗?” 他表示不太清楚。 再一次看到那些房子,看上去没有变化,依然没有居住的痕迹。但是小公子表示:“这些房子应该都卖出去了。” 她有点儿难过。想必这里交通并不方便,主人平时并不住在这里。或许只是作为夏天度假时才会过来。这一带,尤其是湖区周围,有许多这样的度假别墅。 她半认真地说:“真的是这样吗?没有关系。我以后也许可以在湖边买。” 他认真地说:“湖边的房子会很贵。” 她越发认真:“别担心,我会承担得起。”她确实这么希望。 宁静的山崖之上,连鸟鸣声都听不到,但并不是寂静无声。她说不出那是什么声音,也许是风声、空气流动的声音,或许仅仅是自然的气息。但是远远地,她听到了摩托车的声音。在这里,甚至在市区,在她现在住的南部平原上的村庄,都是习以为常的。 她喜欢那种声音,微笑着说:“听。” 他轻松地说:“那是我的一位朋友。” 她心想,凭借这个也能认得出来? 不一会儿,那摩托车的声音渐渐消失,应该是开出了很远。但是,他们的小狗忽然向身后跑了出去,随即听到一个声音在唤小狗的名字。 她一直面向那看不清的湖面,听到声音才下意识转过身来,却着实心里一惊。她确定,那一刻听到心脏不自然、不知算不算痉挛般的声音。好在别人是听不到的。她依然可以装作端庄大方的样子。 那是一个男生,从山崖另一侧的小路上走过来。那边有几座漂亮的房子依山而建。小公子家的小狗见了他就开心地跑过去摇着尾巴。那个男生她认识。确切地讲是认识照片。一直以来,她觉得意大利年轻人多数都是上镜的,只有她家小公子的照片比真人难看。 男生走过来,很平常地和她家小公子打招呼,又讲了几句话,都是在用意大利语。声音轻柔又低沉。她肯定自己在一旁,是在礼貌微笑地望着他,希望那笑容不会显得僵硬。 她听懂了小公子用意大利语讲的:“她只会英语。” 知道是在说她。 男生走近两步,面向她,用英语说道:“日安。很高兴见到您。我的名字是michele。” 她端庄而友好地握了握他伸出的手,不易察觉地整理了一下脸上的笑容:“michael,好像天使的名字。”不知是出于无心还是有意,她用法文的念法念他的名字,听起来认真也纯真无比,就像她的容貌:“也很高兴见到您。” 是啊,michele,michael,美丽的光明天使。不知是不是听了她的发音,他微笑了,垂睫刹那唇上浮起友善而谦和的弧度。她觉得他像一幅画儿。 “我去年很早就听说过您,住在他家。”michele 看了看她家小公子。“应该还见过您。” “啊,真是这样吗?” “是的呢,有一天看到您摘了一篮野草莓穿过田野。您那时教学的学校里有几个孩子住在这附近,也听他们讲起过您。我想,应该就是那位中国女孩了。” 噢,她记得。那是五月临近黄昏,她随房东妈妈从山林里摘野草莓回来的路上,山的另一侧正在下雨,可以远远的看到那边天上的雨雾。也许野草莓的时间过了,她们没找到多少。在回去的路上,忽然听到摩托车的声音,这一带早已经习以为常。果然,两辆漂亮的竞技摩托车奔驰在不远处的路上。不知是不是特殊的礼节,还是出于炫耀技巧,两个摩托车上的年轻人忽然让车的前轮扬起,张扬却没有狂妄的感觉。她不讨厌。发现那过程中两个年轻人一直望向她。但是他们带着头盔,她不知他们的相貌。 原来如此,她把羞涩的笑掩藏在心里。 又觉得这时把她的小公子放在一边,会对不起他,于是面向他们二人:“你们也是认识的吗?” 小公子笑了:“我们从小就认识。”可爱地用手比了一个高度:“从这么大的时候。” “不过,他比我年长一岁。” 她知道michele 已经十八岁了,难道小公子不是吗? 她表现出了心中的惊讶:“去年夏天的生日难道不是十八岁的生日吗?” 小公子表示:“那是十七岁的生日。” “天哪……难道去年我们认识的时候你才十六岁?” 小公子点点头。 她一只手伏在心口,让自己平复下来。好像突然知道了一个惊人秘密一样,“好吧,好吧。我现在才得知真相,真对不住。” michele 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恢复了端庄友善的神情,向michele 介绍自己的名字,又贴心地说愿意的话可以叫她的英文名,也是意大利语名。 michele 微笑地表示更喜欢她本来的名字。但是如果她愿意的话,可以叫他‘michael’ 。 她表示,她也更喜欢他的名字的本来发音。 “您喜欢这里吗?”他问。 “是啊,真太美了。”忠实地说。 “喜欢意大利吗?”这是一个她已经听得频繁到甜腻的问题。 “是的,我爱上了这里。” 六夜 她难以想象,在维罗纳愉悦的一天会在归程的车站全给毁了。慌乱之中最初告诉了帮助过她住宿的大学女生,那是位大约20岁的意大利女孩,毕竟当初表示任何需要帮助的事情都可以联系。对方很快回复了她whatsapp 信息:“不要担心,在车站不会有人伤害你。” “但那是在晚上,他们要我的电话号码,真的很害怕。” “那是因为你漂亮可爱,别担心。你不该把号码给任何人。” 她想解释当然没有给,她没那么傻。但是想了想,没有再回复。恐怕那个女孩以为是意大利年轻男生想要认识她,那当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她每天在学校面对的正是那样的学生——吊儿郎当地在学校门口聚在一起吸着香烟,男生女生都是这副样子。要怎样形容他们呢?精力过于旺盛、活跃过度。而一旦进入教室,就会变得稳重有礼。对待不熟悉的女孩,多数男生都会表现出那种平日里进入教室后的态度。更不会不知拒绝的意思。 她越想越生气,她在生自己的气,表现得那样软弱——为什么不大声呵斥他们,不向旁人求助?就那样纠缠半天,周围的人会不会以为他们认识?想到这里心里好难过,又委屈。那两个人声称来自法国,她心里有所怀疑,后来证实她的猜测是正确的。曾经在国内的时候听说过那些人的不少事迹。一定以为她是个好骗的白痴。她那样坚决地无数次拒绝,却还问她为什么不去米兰,愿不愿意去他们在那里的公寓。她心想,恐怕并是不觉得她好骗,而是根本没有认为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只不过是件家具而已。 曾经有中国留学生开玩笑地告诉过她:“去宜家买一个小猪玩偶,随身携带,恶灵退散。噢,对了,小猪佩奇也不错,正巧赶时髦。” 她又收到了whatsapp 信息。实际上寄希望于她的小公子alessio 能够安慰她。在车站他的信息,开玩笑道:“是不是不想再见我?” 想不到纠缠她的人站到她身后,正好看到了信息内容。对她说:“是你男朋友吗?我想,我认识他。” 她知道那当然是谎话,心想:“也配?” 好在后来那两个人没继续纠缠。她的恐惧和自责却没有减退。 新收到的信息并不是来自于小公子,但是安慰她也足够了,那是michele。之前在山崖上的那次相遇,他们交换了whatsapp和 instagram。确切地讲,是michele 得到了她的instagram,因为她的是私人账号。 “晚上好。愿您的维罗纳假期过得愉快。”她忽然想起来,早上一个人坐火车去维罗纳,经过晨雾中代森扎诺的葡萄园,她开心地发信息告诉michele,今天她没有课,要一个人去维罗纳。已经不是第一次去啦,但还是好开心。想不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回复她。 她想告诉他,维罗纳的是很愉快,那里的一切风物,还有当地人……但是在车站终止了。现在她已经回到了他们所在的小城,正在等待回到住处的公共汽车,已经等了一个小时。房东家的女孩一直告诉她,再等等。但是现在,她确定,末班车也许再一次提前结束了。 她感到深深的无力,难过得想哭,夜晚的火车站一带并不太安全,而且她惊魂未定。但是忍住了。只回复到:“谢谢您。” 接着,不知为什么,她却问:“暑假时您有什么计划?”那是四个月之后啊。 但是michele 并没有感到她奇怪: “会和家人去撒丁岛。那里的海,是意大利最美的。或许您也会喜欢。” 心酸地想:“要是能带我去就好了。”她看了看周围,几乎已经没有人了,她再一次感到恐惧。求助房东家的女孩还有没有其它回到村子的方法。好在很快收到回复,让她按照公共汽车的路线走两站,家人会去接她。 沿路灯光昏暗,这一侧是停车场,对面则是火车站的外栏。但是她看到了不远处的车站站牌,那是和房东家约定的地方。 “等一等吧。”她想。 这时,收到了信息,还是michele:“您的假期怎样计划?” “其实,我今天过得不太好呢。” “发生了什么,您还好吗?难道在维罗纳不好吗?” “噢,不是。维罗纳真是可爱的地方。可惜,回来的时候在火车站被奇怪的人缠住;现在回住处的车没有了。也不是太坏,是不是?” 信息发出去之后她就因唐突而感到后悔,但是信息下方显示了“已读”的标记,想要撤回也来不及了。 对方却说: “我感到很抱歉。但是,您现在怎么回去?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开车过去送您。” 噢……她感到意外。他家所在的东部山村离市区很远,竟然愿意过来送她去更加偏远的南部村庄。这样的事情,在意大利并不常见,除非是发生在非常熟悉亲密的朋友之间,或者对方也是同样体会过酸甜苦辣的中国人。 她没有办法同意,而且现在房东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非常感谢您的好意。”她匆匆回复到。 黄昏在维罗纳车站遇到的事她没有告诉很多人。房东家的女儿恐怕也是以为那是意大利少年人毫无恶意的玩笑。至于小公子alessio,恐怕没看懂她的英文信息里写的是什么。她不好意思把真相告诉别人,包括中国的朋友。她丢不起人。 那天下午,正在维罗纳的一家由教堂改建的小餐馆里,喝着餐后咖啡的时候,收到whatsapp 信息得知助教工作会提前结束,是在下个月。接着,帮助她介绍住处的大学女生也发来信息,表示她结束工作的那一天之后,房东不能再接待她了。 他们要接着把房间租给其它人。她知道,所有的人都没有恶意。 临离开房东家的前一晚,黄昏时出去散步,天已经暖和起来。国内的家乡应该还是很冷吧。这个南部的小村落,由田野和公路环绕起来,冷冷清清,像孤岛。等再段时间,田野里渐渐出现生机以后,应该会令人愉悦一些。她又想念那个山村了,即使树木凋零、葡萄园里光秃秃一片,也不会感到荒凉。而且有alessio 在,她心里总是默默认为那是她哥哥——一个高中生哥哥。 她有点儿猜测,alessio讨厌她。之前会待她温柔亲切,是出于男孩子从小接受的绅士教养。前两天给他发信息,表示她就要离开了,要不要再见一面呢?他回复到,真的没有时间。最近一直在忙着比赛的事情。又说:“其实,您如果想见我的家人,应该和我妈妈联系。” 她有些生气,只自我安慰到:这孩子英语会话还并不好。但是她的回复却说:“您说的对,我意识到联系您是我的不对。祝好。”字里行间透露出冷静的别扭感来,恐怕那孩子是感觉不到的。 后来她收到了alessio妈妈的信息,说他们全家这几天都在陪着alessio比赛,奔波于沿湖的不同小镇。不过,好在明年她不是还会回到这里吗。 她意识到,不久前和alessio 的玩笑话,他恐怕是当真了。那时告诉他:“明年我可去你们学校当助教了。恐怕你不会喜欢。” 这样想想,她又不气了。只是明年,她完完全全不知道,还能不能来。 天色暗了下来,经过村里的教堂时发现里面灯火通明。她轻轻推开教堂沉重的木门,再轻轻把门阖上,尽量不发出一丝声响。在意大利的时日里,她一惯的怯懦已经减少了很多。以前她是不太敢、也不好意思推门走进陌生的地方,包括餐馆。 教堂里坐满了人,原来正在进行晚祷,已经到了尾声。其中难以言喻的氛围令她感到宁静而平和。仪式结束之后,人们纷纷退了出去。她没有宗教信仰,却情不自禁为一尊圣母像点蜡烛。不知怎样使用电子蜡烛,只选了普通的蜡烛,但是火柴却怎么也划不燃。一位老爷爷过来帮助了她,并且对她表示感谢。 从进来的门出去时,发现已经上了锁。还是那位老爷爷找到了她,表示歉意,为她打开了教堂的侧门。外面已经沉浸在一片夜色之中,街上没有人,却不令人感到害怕。月亮出来了。 七夜 empty reply from server 八夜 清晨不到6:00,外面的世界还沉浸在一片漆黑之中,在车灯的照耀下辨认出外面的公路和树林。将近两年的时光,米兰的机场、湿冷的空气以及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十分陌生,或许是从来没有给她多少熟悉感。但她还记得,从马尔彭萨机场到中央火车站的巴士票价是8欧。 现在她就坐在那辆车上,除了她之外,乘客里面还有两位当地的女士坐在车厢靠前的位置。车上的暖气给得很充足,气氛安宁祥和,广播里播放着时下流行的歌曲,有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中间插播的意大利语广告和主持人的声音让她感到亲切。是的,她记得四年前第一次听着这些广播时的新鲜感。只是现在,她已经可以听懂一些了。 过去的时间里,她在国内终于完成了硕士阶段的学习,并且学意大利语。这次来到意大利不再有中学助教的工作等待,她的身份是大学语言学校的学生。 不知凌晨下了雪还是霜,晨光微明,看到经过的田野似乎是白色的。远处的天空开始出现紫色与粉色的霞光。渐渐进入米兰市区,广播里放着一首深情的西班牙语歌,叫“ella”——“她”。美妙的旋律令她内心变得轻盈起来。 依然带着当年初到此地的好奇目光看着窗外的一切:城市刚刚从沉睡中醒过来,公共汽车站独自等车的年轻人、带着宽阔落地窗的寂静办公室,还有已经开始营业的华人开的早餐酒吧。 直到看见了中央车站那庞然的白色略微发灰的建筑,她忍不住回想起当年第一次看到它时的情景。她记得,那时因前途未卜的茫然恐惧感;还有摸索着走向车站入口,因为害怕被奇怪的商贩纠缠而假装镇定的姿态与目光。那会儿她是多傻啊,连在自动售票机买票都在全身颤抖……想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在机器上买好了票,不再需要把页面转成中文版。 她努力把那些回忆从头脑中赶出去,那些是令她只要触碰到都会感到羞怯而恐惧的感情。因为时间太早,她在火车站等了一会儿。待时间差不多了,在黑色大屏幕上找到列车的站台;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忘记上车前在打票机上面自行检票。这些事情实行起来竟然并不陌生,她为此感到满意。 还是开往维罗纳的列车,与当年初来乍到时一样。但是,那会儿在中途下车的那座小城市,还不知道有个美丽的山村里,房东就在那里等待她;还有那个镇上的中学,大家在期待她——来自异国的英语课助教。多熟悉的感觉,回想起来依然带着羞怯感,但是也有甜蜜。 如今那里没有人在等她了,虽然当年的老师们表示,这一次她回来,还是要找机会见面。她在whatsapp中表示,这一次一定要她请老师们吃饭。那个山村里已经发生了变化,当初的房东小公子alessio,如计划中那样去了特伦托读大学,学习葡萄酒酿造专业。她内心很平静,这与当年第二次回到这里时不同,那时候是多么激动而热烈地期待再见到他。对现在的平静,她感到很满意。 已经过了通勤的时间,中途在小城市车站下车的人不多。又是风和日丽的天气,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在空无一人的站台上,与三年以前第二次来到这里时很像。她轻而易举地依照记忆走到候车室的咖啡馆里,用意大利语点了红茶和牛角面包。这很好。虽然很怀念意大利浓缩咖啡的味道,但是经历了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之后,她了解自己多年来的身体状况,没敢喝咖啡。坐到靠窗的位置,很快用whatsapp 发了信息,也很快收到回音:让她再等一等。 那是大学里语言学校的学生服务处帮她找的房东,是本科在校女生,家里有母亲和上高中的妹妹,想要一个外国房客。她们住在南边的小镇上,离市区不太远,甚至只坐城市内部的公共汽车线路就可以。这对她而言实在是太好了。作为异国留学生,焦头烂额地找住处会困难重重,她不得不承认如今心里存在这样的恐惧。 她足够幸运,几十年来幸运的时候不太多。也许因为一月份无论旅游还是语言学习,都是淡季,尤其是这个北部阿尔卑斯山脚下的小城。曾想过要不要去博洛尼亚学习语言,后来还是觉得这个更为熟悉的小城市说不定会更好。 她的房东女生此时正在大学里,约好下课之后来这里接她回家。她是不愿意风尘仆仆地带着行李箱到大学去的。这段时间里她发了信息给曾经熟悉一些的朋友,出于礼貌告诉他们她又回来了,可惜这样的熟人没有几个。 住处是在城市的南面,一个繁华的小镇。有一些漂亮的老式建筑。她们住的房子也不是新式,这很好。家里都是女人,是和善好相处的人。她的客房带着自己的浴室。一切甚至比预期还要好一些。她还是下意识看向东北面的方向,就像可以看到那个靠近湖区的山村一样。是的,她又开始想念那里了。 在异国他乡她很能克服身体的疲惫与不适,让生活上的一切走上正轨。比如去学校注册、办理公共汽车月票,再到意大利语水平测试以及分班、上课。努力让自己融入这里,全身心地。好在与房东一家相处不错,她会讲起以前在这里的工作,大家对她曾经的那些经历很好奇。 语言环境对她的学习很有好处,可以讲当地的语言也让她发现自己变成了比当年好很多的人。曾经连意大利语的字母都不会念,担心自己这个异国人会不会令人误以为不好相处,以致于每天把微笑挂在脸上,甚至等到夜里一个人的时候,那抹劳累的嗤笑都从脸上拿不下去。 还记得 michele 么?她怎么能够忘记。这两年来他们没有发过信息,但是时常看到他在instagram 上面发的照片以及其它事物,她觉得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甚至没有离开过那个遍布葡萄园的山村。 michele是那里没有变化的元素,除了分分合合的女朋友。那个名叫sofia的女孩,去年年末改回了褐色的头发颜色,可惜他们最近再一次分手。这一次似乎分得平静而干净,他们删除了各自instagram 上面彼此的痕迹。michele 更是把主页的照片删得只剩下一张与心爱的摩托车的合影。她平静地看着这一切,虽然有一丝好奇这背后发生的故事,但毕竟只是一丝丝而已。 michele两年前的夏天离开了所在的理科高中,正是她第二次离开意大利的那年夏天。不知他是正常毕业还是退学,按照年份来算应该没有这么快毕业。两年间他都没有上大学,这在意大利倒是并不罕见,只看到他常常参加摩托车的活动与竞技。她默默地看着一切,没有告诉他,自己已经再一次来到这里。直到michele看了她在ins上面发的风物照片。过去两年她在国内几乎不发 instagram。 有一天收到michele的信息,礼貌地用英语问她是不是又回来了。她内心实在觉得意外,也认为是完全出于礼节的问候。她自然地用意大利语回复说:是的,在读语言学校。michele 也许会感到好奇吧。但彼此寒暄几句之后,又归于平静。是的,她在这里的生活是平静的,没有那么刺激。房东的两个女孩都不爱玩,自然不会带她去夜店。她们也不吸烟,身上没有一块刺青。 意大利年轻人星期六夜晚在夜店玩到清晨是寻常的事,她很向往,因为这是在国内不可能做到的事。但是想一想自己那羞涩、格格不入的样子,还是算了吧。倒是穿过许多在国内不敢穿的衣服,她曾害怕那些公众场合肆无忌惮钉在她身上的目光、甚至更为过分的举动,因为她文静柔弱的外表看上去不会反抗。在这里她不必顾忌。 本以为真的这样平静。直到有一天,记得是星期二,黄昏时下课自然地打开手机,发现michele 发来信息。问她星期六晚上愿不愿和他以及他的朋友们去夜店,那是在湖区,猜测她或许会喜欢。这着实吓了她一跳。在这里总是想尝试以前不敢做的事情,也期待能够认识更多朋友。但是转念一想,她那傻样还是不要被嘲笑,尽全力用委婉的措辞谢绝了,言语间充满了抱歉。好在对方很快表示没有关系。 以为就这样过去了。但过了一会儿,发给她一个地图上面的地标,问她愿不愿意去这里散步,可以找一天下午去。那个地方她是知道的,在湖区一侧的山麓间,围绕着作为博物馆的古老别墅和教堂建起的小镇,散步的栈道延伸到山林里,山泉就在道路的一侧。几年前alessio 的妈妈作为房东时带她去过一次。那里的公共交通十分不方便,后来再也没有去过。 那是星期四晴朗的日子里。进入三月,冬天的气息已经退得差不多了。之所以选择这一天,是因为课程比较少,下午是完全空闲的,她可以回住处整理一下自己,甚至洗个衣服,再去从容赴约。 为了严谨起见,刚到学校的时候,她还发信息问michele,今天下午的约定,没有变化吧?临近上课的时候收到回复,问她是不是今天临时有事,如果那样的话改期也没有关系。她赶快回复说,并没有,只是再确定一下。要上课啦,下午见!但是紧接着老师走进来,宣布今天临时倒课,下午要加上两节课。这种情况很少见。她立刻意识到,下午4:00 才可以离开学校,坐公共汽车到约定的镇中心车站至少40分钟,还不算上乘坐地铁到车站以及等车时间。而他们约定见面的时间是4:30。 她心想:“要不要今天先取消约会?”毕竟临时调课。但是转念一想……课间休息的时候,她找到老师,申请下午可不可以请假,提前一个小时走。 等在约定的镇中心车站的时间刚刚好。这个典型的意大利风情的小镇她再熟悉不过了,这还是自从回来以后第一次到这里来,但竟然是为了见并不是那么熟悉的男生,她实际上内心是感到奇怪的。 本来没有调课的时候,她计划回住处换一套更为朴素的衣裙,放下在语言学校用的沉重课本。现在她是直接从学校过来,看上去完全不是特意约会的样子,也好。她正在略低着头看学校的单词小册子,但一个字母也没有真的看进去,此时周遭的一切都不会逃过她的余光。当一辆外形低调的梅赛德斯停在跟前的时候,她心知肚明。直到有个人从车内来到她面前,一束灿烂的花出现在她手中单词书的平行线时,她才抬起头来,故作略微吃惊和喜悦。 michele 正低低地抱着花站在她面前,轻轻将花递给她:“日安,亲爱的小姐。这是为您准备的礼物。” 那是点缀着几枝蓝色风信子的金合欢花。金合欢是意大利作为国际劳动妇女节时候的节日花束,到了节日那一天常常看到捧着花束的男士,送给家中的女长辈或是恋人,昨天就是这样。 而两年前她在市区高中当教授助手的时候,第一次收到了这样的花。那是学校为老师们准备的礼物——在教师休息室的桌子上,连枝带叶地盛放在一个长方形的纸盒里,看上去像是刚刚从花树上剪下来,还带着晨露,供老师们自取。她选了小小的一枝,夹在了书里,保存到了现在都没有褪色。金合欢有一种特殊的香,有些强烈和苦涩。但节日已经是昨天的事了。 但她高兴地接过花束:“真感谢啊,这实在是个惊喜。” michele带她坐到轿车上,她发现后视镜上面挂着的松树坠饰,曾经在他的ins 上看到了无数次。 她温柔珍惜地抱着花,像是抱着自己疼爱的小狗,不时低头闻那熟悉的略带苦涩的花香:“您怎么想到送我金合欢花束呢?” 他驾着车并没有看她,却是认真答道:“其实是昨天傍晚特意买好的,听说您很喜欢花。而且虽然晚了一天,也想表示节日的祝福。为了保存到今天,将它们放在了花瓶里。” 她望着他,礼貌地微笑道:“是啊,我确实最喜欢花!真是谢谢”,又随即不知不觉地在那端庄之中掺入了一丝娇嗔:“但是,哪位好心人儿让您知道的呢?” 他也笑,但笑得认真。虽然没有看清,但肯定他眼中都带着认真的笑意:“是alessio,还有他的妹妹。” 噢,原来是她曾经的房东家的小哥哥。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想起他了。 “可惜我如今恢复了学生身份,不再是劳动女性。”这也许是个低劣的玩笑。她知道,向女士表示劳动妇女节的祝福,实际上演变成了对女性人格的尊重。曾经他也在节日那天送过金合欢给那位在上高中的前任女朋友。 有些后悔讲出这样的话,他却说:“您曾经在镇上中学当英语教师的时候,我就知道。很多认识的孩子上您的课。一直……十分尊重您。” 她的意大利语还没有那么好,听得半懂,也不知如何答复。车开向湖区的方向,她看到了远方的雪山。 “您想听一点儿音乐吗?” 噢,是的。意大利年轻人很少是安安静静开车的,michele 也没有不同,会听着最为流行的说唱歌曲。但是,他却打开了古典音乐频道,恰好是舒伯特的《水上吟》。 山间的别墅博物馆已经是闭馆的时间。一侧教堂的钟楼敲响了下午5:00 的钟声。还只是初春时节,山上的树木没有长出枝叶来。能够再次来到这里,她已经很开心。到了夏季旅游旺季时,这一带才会热闹一些。现在只有几个住在这一带孩子,好奇地望着他们。她忽然意识到,他们二人看上去是个奇怪的组合,就像当年房东太太带她来的时候。 michele自然而然地为她讲述那座别墅,或许应该被称为“庄园”的历史,其中的遗址追溯到古罗马时代,以至二战时期庄园的政治意义。因为用了许多专业术语的缘故,她大部分是听不懂的,心想回到住处之后再查阅资料吧。 “那边的教堂,可以进去看看吗?”生长在这一带的孩子,那些教堂应该是从小就很熟悉的了。他表示愿意奉陪。 可惜时间有些晚了,已经不对外开放。michele 为此表示歉意。她觉得没有关系。他们顺着林间栈道走去,茂盛的树木还没有长出枝叶来,可以看到山下平静的湖面,映照在浅粉色与蓝灰色的晚霞中。 “可以冒昧地问您,宗教信仰吗?”这是在意大利听过的不知多少次的问题。 “您觉得呢?”她平静如同那湖水。 “佛教吗?”她微笑着摇头。 “伊斯兰?” 她转过身来嗔怪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您可记得当年我在维罗纳车站的遭遇?现在想起来都感到难过,平日里想都不敢想。我那时太傻太弱了。” michele 想起了那件事,停下了脚步认真地对她说:“对不起,真对不起。请原谅我这令人不悦的冒昧。” 她有点被他的反应吓住了,“没有关系,真的。我不会生您的气”,紧接着显露出安慰他的笑容:“我至今还没有信仰,以后说不定会有,也可能不会。” “我倒是和您相像,但是不全是。” “是吗?”她的视线转向了湖面。 虽然不是旅游的时节,但很多餐馆和旅店是营业的。他们去了一家可以看到湖面的餐馆。她深深地记得这里,因为外墙上壮观的藤本绣球花,一直蔓延到了建筑的三层楼。没有到开新花的季节,上一季的硕大花球已经干枯,缀满了藤蔓,看上去非常壮观。待四五月开满蓝紫色或粉色绣球的时候,不知会是什么情景,一个人来这里并不容易,也许没有机会看到吧。 临近黄昏,开始有些冷了。她点了伯爵红茶,michele 想让她吃一些东西,她就又点了一份草莓。 她告诉michele,伯爵茶是她最爱的茶,仅仅是茶包纸袋的余香都感到迷恋不已。其中的调料香柠檬,据说正是来自意大利南部的一个地区。但是她不记得具体的地名。 michele问她是不是“卡拉布里亚 ”? 她开心地表示:正是那里。 “您曾去过卡拉布里亚么?” “并没有,”她答道,“我只到过伦巴第和威尼托,而且是其中不超过五个城市。” michele 很好奇她为什么又选择这一个城市?她说,其实很简单,因为他们目光所及的那片湖。 “您真是太好了。” 她心说:这不是我的惯用语吗?答道:“我是出于真心。” 谈起今后的打算,她已经在国内得到了硕士学位,如果可以的话,会读博士。深知现在还差得远,要努力,尽心尽力。michele 说,自己已经终止学业了,不是没有继续读大学,他其实没有读完高中。现在一心都在摩托车竞技上面。 她心想:“其实至少应该把高中念完。”这自然只能隐藏在心里。她就着茶小口地吃着草莓,那盅草莓是切成片后盛在冰淇淋杯里,淋上一层柠檬与玫瑰香精之类的香料调成的酱汁。 发现 michele 在望着她。她回望过去,注意到他的眼瞳——茶褐色里掺着一点儿奇妙的绿,像是翡翠上的光泽,在夕阳的映衬下若隐若现。他长了两岁,但看上去依然是少年的样子,好像没有变化,就像她没有改变一样。 忽然问她的语言学校有没有暑假,是不是打算回国或者去哪里旅行。她嗔怪现在才只是三月而已。不过学校有暑期的拉丁语和古希腊语课程,她想要参加。另外,如果可以的话,也许找个兼职。 他表示:您在这里就好。 九夜 夏天是意大利的旅游旺季。这座小城并不是旅游城市,但是西侧的湖区来了富有的德国人和俄罗斯人,还有来自其他地区的意大利游客。艳阳下的湖面上出现了更多的游艇和帆船,周边的小镇纷纷热闹起来,夏日的帆船比赛、自行车竞赛,夜晚的烟花表演以及那些骑竞技摩托车的年轻人们,增添了这里的热情风采。可惜这些和她并没有什么关联。 她平素最不爱热闹,但是湖区日夜间的夏日繁华,她也想置身其中。可一个人去毕竟没意思,在悠闲度假的人群之间也显得突兀。再加上她是个拮据的人,这半年来生活固然节俭,平时一心学习,城里的博物馆、剧院都一次没有去过,更不必说周边的城市,消费记录却依然令她感到心疼不已。 曾经认识的华人姐姐开了一个汉语培训班,借用湖区东侧镇上一所高中的教室。学生都是出生于意大利的华人孩子,在家和父母自然是讲中文,但他们不会写汉字。创立培训班的姐姐给了她暑期去当老师的机会,每周有三天课程。总算有了一些收入,这很好。只是从住处坐公共汽车,甚至火车,辗转去那所学校并不轻松。另外,她在市区的华人商店当了店员,那是两年前当高中助教时教过的学生自家开的商店,只因暑假前她开玩笑说:“我到你家打工好了!” 她整个人都被占据了,那湖区一带的风采,属于另外一个世界。她渐渐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奇异的空间里无限循环着,有一种虚幻感,是曾经无论在国内还是意大利都没有过的感触。那段时间里,她好像忘记了在国内经历过的学业、多年来看过的书、剧院,还有异国他乡的古迹与自然风光。 所以在收到michele 的信息时,她感到恍惚,毕竟那是来自“异世界”的信息。 那一天她从商店下班,在回住处的路上。房东太太在等她吃晚饭,最近只有她们两个人,家里的两姐妹去南部找她们的父亲度假了。 michele 想必是出于礼貌的问候,或许也是因为好奇,问她在大学里的古希腊或者拉丁语课程的感觉怎样。 噢,她忽然想起来了,上一次还是三月的时候,她说过暑假可能会参加这些暑期语言课,但现实却每天不是在培训班,就是在商店里…… 她把这些告诉了对方,字里行间看上去情绪轻松。她说明天去培训班上课,那里离湖很近,但是这段时间竟然都没去过湖边。michele 问她那个地方的名字,她在回复中写下了培训班所借用的高中。 过了一会儿,在她下了公共汽车走回了住处之后,michele 回复道:“明天下午会和朋友们去那一带,您愿不愿加入?” 她写道:“真的很高兴。但是明天下午有课啊。” “等您下课之后可以么?那所学校我正巧知道。” 她才意识到,一直以来培训班借用的学校正是michele 前女友上学的高中。好吧,既然如此……这段时间也没有和任何朋友出去过。 虽然下课之后要与michele 相见,或许还会认识他的朋友们。她却没有为此打扮,只是像平常那样在防晒霜之后涂了薄薄的一层粉;头发简单梳起来,穿着浅蓝色的衬衫和高腰长裤,略微露出脚踝。那是从打工的商店里买的衣服,价格便宜,再加上是内部价,更便宜。倒是正统甚至略显保守的老师样子。 michele 在学校门前见到她的时候笑了笑,说:“离湖边很近,我们走着去吧。” “您的朋友们不一起吗?” “让他们先回去了。” 她心想:“是不是生怕我丢人?” 自从来到这个地方教孩子们中文,她能够感受到那片湖水的气息,相隔小镇的重重古老建筑,一直没有往那边走过,不知到底会有多近。没想到只需要穿过一个街区。这时正是8月中旬,湖边的气息却是清凉的。 因为旅游旺季,这一带漂亮的商店、餐厅、咖啡馆正是繁华,与上一次来时完全不同。是的,michele 带她走近这片区域,她就意识到了,两年前曾来过这里,那是冬天清冷的时候。但只是在空荡荡的街上散步就很开心。她依照地图的标识去看了大大小小好几个教堂,顺着建筑之间石板铺成的坡道向上而去,那像是上山的路,很有趣味。现在,她和michele 也是走着相似的路,蜿蜒而上的道路一侧偶尔出现幽闭的漂亮民居,她心想:“隐居在这里也很好。” “您喜欢现在教中文么?”他们一边走着,michele 问道。 她答道:“都是好学生,他们的父母也是。其实工作内容不难,只要是识字的中国人都会。” “您还做其它的兼职?” “是的,在市中心的百货店里。” “有累的感觉么?” “百货店?其实还好,除了我之外,有好几位年龄比我大还有经验的女士,客人多的时候也不会忙不过来。常常会感觉到半天时光就过去了,却不知怎么过去的。” “是问您现在,走得累不累。” 她轻轻笑了:“噢,对不起……其实也还好。” 很快看到上方掩映在民居建筑屋顶和树丛间的城堡。 她曾经来过呀。与michele 一同穿过城堡下面的隧道时,她记得,上一次一个人穿过这里,后面来了一辆轿车。路非常窄,那辆车只慢慢地在她身后,并没有催促她。能够感觉到当时那种友善的气氛。她也尽量快步地走,待穿过隧道,外面的路更加宽敞,她立刻向路边靠了靠,让那辆在后面一直耐心等待的车顺利开了过去。现在,她和michele 也走了同样的路,但他们之间的气氛却没有那么令人安心。 michele 自从在校门口见到她的时候礼貌地微笑,之后一路上虽然谈话自如,但给她的感觉却是一种阴郁,沉甸甸的。未曾见过这样的他,无论在身边还是在instagram上,当然,他们还不算多熟悉。 这个时间,城堡的参观时间自然已经过去了。他们顺着外墙一侧来到视野开阔的地方,这里通向城堡内部的庭院和办公区域,可以俯视着下面的小镇,还有湖面、远处与湖水相连的雪山。这自然不是她第一次看到的景象,但还是由衷说道:“这里真美。” “您曾来过这里么?” 心称奇怪,他怎么看出来,“是的,但这次依然是惊喜。” “果然是啊。感到您对这里很熟悉。” 他又问道:“感觉好些了?” “确实很好。” “刚刚看到您的时候,您好像很累,像变了一个人——疲惫不堪的人。” 这句话让她心头一颤。没错啊,她最近一直在一个闭合循环里。但她却说:“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呢?” 没有理会她的故作轻松:“当听到您没有去学古典语言,感到很吃惊。曾经您谈到这些的时候,明亮得令人敬慕。” “噢,好吧,”原来他还是给出的答案:“原来变坏了。” “并不是,”他说,“只是有些为您难过。” 无论是不是出于客套,很开心michele 为她想。 “您曾说过申请博士,您在中国的时候也许很优秀……” 好像唤出了尘封的记忆。 是啊,她不是为了做简单的工作才来到这个异国他乡。在这里申请人文学科的博士,外国人要比本国人还要努力,亚洲人则需要更加努力。 她默默地说:“但是,生活要怎么办……”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他,让他好像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那只是一小会儿,她接着略低下头,看向下面红顶黄壁的民居,“我是想学古典语言,但几节课价格很高。不知是不是能够向您讲清,这么多年来,我在国内一直上学,几乎没有收入,只有我爸支持我。如果您知道,我来到意大利的一切费用,都是来自家里的支持,您一定很吃惊,并且看不起我吧?” 她猜测,自己的意大利语没有表达得多清楚,她本不愿向任何人倾诉。 但是,michele 却说:“未来有一天,这样的状态会结束,只是对现在的您而言没有那么快。如果我令您感到难过,真的很抱歉。” “不不,没有。是您唤醒了我。”她说:“不是所有中国学生都优秀,至少我还不是。您不知,我以前的求学之路非常坎坷。但是以后,我会变得优秀。” 下面小镇的教堂传来黄昏6:00 的钟声,悠悠扬扬地漂浮在空中。 michele 从小听惯了教堂的钟声,她却听不腻。远处的雪山处渐渐出现了晚霞,是淡粉色与金色的交织,不久之后,那点金色被更多更深的粉色吞没,就连附近的云朵也变成了一抹粉。渐渐地,霞光满天,那远山已经看不到了雪线,连绵的山峦变成了晚霞中的深蓝色阴影。 “真的好漂亮。”她说着,转向了身旁的michele,她的眼中含着认真的欢愉和光彩。 晚霞暗了下来,他们顺着城堡的坡道走下去。她想请他吃点晚餐,就在这一带吧。 坡道的另一侧通向停车场。她记得,两年前孤身一人游览此处的时候,走在对面的那条路上,对两旁漂亮的建筑好奇地左顾右看,傻傻的样子。渐渐走近城堡的时候,一辆漂亮的轿车从坡道上开下来,不知是不是属于城堡的工作人员。但是车并没有顺着道路开过去,却是停在那里,打开着车灯。 那时天还是亮的。她隐隐感到奇怪,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因为她么? 她佯装没有事情发生,步伐也没有改变,不远处的那辆车也是一样。她心里出现了变化,不愿显露出来,更何况不会讲意大利语。也觉得,是不是自我意识过剩?好在,待她快要走到的时候,右边停车场开来了一位老妇人的车,停在那里的漂亮轿车有点挡路,只得开走了。 直到现在,她也不知当时在发生了什么,说不定真的是自我感觉过剩。自从当年第一次来到意大利北部,她就发现这里的人并非如传言中那般善于甜言蜜语,大多数人还是正经稳重的。 她喜欢正经的人。即使有陌生人对她微笑,也觉得是出于礼貌。但是,她喜欢认识的人给她的拥抱和亲吻,那是友好而甜蜜。虽然那种时候,她的身体总是明显地僵硬不自然。 和michele 就在路边的小店吃晚餐,她要的是piadina,那是她在意大利最喜爱的食物之一。里面加了不少陷儿,她小心地在盘子里切成小块。 michele 说:“您吃饭还是很漂亮。” 她的眼中惊讶地一闪,望着他。在夜晚室内的灯光下,他是眼瞳失去了那种带有层次感的绿色,而是一片幽深,他说:“几个月前,看您吃草莓就很漂亮。alessio 说过您吃饭漂亮。” “噢,谢谢,谢谢。”她略微窘迫,“记得我那会儿吃饭慢,他就那样告诉我的。” “他应该是真那么觉得。”michele 说道:“可以请问,您有男朋友么?” 这对她而言,是个古老而且平常的问题。第一次来到意大利,在中学当助教的时候,几乎每个班的学生都问这个问题。她那时房东家的“小哥哥”alessio 也问过。 “算是有过吧。是一位优秀的生物学博士。” “他是意大利人?” “哦,不,是中国人。但是,我其实也不确定当时的关系,他没说过‘我们成为恋人吧’这样的话。甚至恋人一样的牵手都没有过。但是我那时非常快乐,我们即使现在相见也还是知心的朋友。” 她不自觉地说了这些。但是她不会谈起michele 之前的女朋友sofia,即使感觉到,他们应该也相见是朋友。 “可以邀请您,这个月的28日,与我过生日么?或许应该说是‘生日前夜’。” 她本来要立刻答应,为了礼貌而问:“您的家人、朋友们也一起?” “我的父母要带着妹妹去tenno 湖,29日下午他们才回来。我也没有邀请其它朋友。” 她开始重新计划接下来的夏日时光。 培训班的课程就快结束了,可以坚持下来;辞去了市区商店的工作,有了休息和学习的时间。临近28日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要和michele 等待他的生日。 要准备什么礼物呢?承认除了竞技摩托车以外,并不了解他的喜好,总不能送他一辆摩托车。发信息给他,请他给一个方向。 michele回复到:“只要是您选择的,就是最好的礼物。” 这样的回答多熟悉。记得当年在小公子alessio 家当房客时想在离开前为他选个礼物,他也是这般回答。好在,后来她选的,他确实真心喜欢。所以,她去了那家位于市中心深处古老街道的古董店,选择了一幅贝壳标本镶嵌的镜框装饰;还有一枚水晶球镇纸,曾经也送过alessio ,只是两个水晶球并不完全相同,里面镶嵌的金粉勾勒出不同的宇宙世界。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是米兰的斯卡拉剧院,观众席却是国内双层剧场的样子,像是小时候陈旧的电影院。她穿着现实中不会选择的红色丝绸抹胸裙,淹没在人群里。很快发现这一场的观众都是中国人,她开始在其中找熟悉的面孔,心里焦急万分也没发现一个认识的人。 在梦里,她隐约意识到这是梦。渐渐清醒起来的时候,却以为那是现实。里面没有骇人的场景,却感到异常地恐惧。 夏末的天空像蒙了一层纱,黄昏的时候 michele 会来位于南边的住处接她。这令她有些感动。在这里如果不是非常亲近的朋友,很少会穿越半个城市来接对方。 不知是紧张还是喜悦,或许因为是在夏日,她一整天几乎只喝了红茶,不吃东西也不感到饿。那个梦境令她心有余悸。 天色灰白冷淡,但愿晚上不要下雨。 她提前很久打扮。化淡淡的妆,小心地扫了些淡玫红色的胭脂,像是微醺或羞涩时飞上脸颊的云霞。穿的是夏日里深蓝色的连衣裙——高腰、宽裙摆,上面有许多可爱优雅的白色铃兰图案。裙子的下摆到膝盖以下一点点,是恰到好处的长度,矜持又不过分庄重。她其实适合穿白色。曾经在这里的初中当助教时,有孩子说她像天使,不知那时是不是听得准确。可惜她没有适合这次赴约的白色裙衫。在夏天,她很少披散起头发,但是今天她把头发放了下来,学这里女中学生的样子把头发留得很长,蓬蓬松松到了腰间。 到了约定的时间,她出了门,michele 已经站在车门前等待她,只见他穿着白色的衬衣。记得他在自己以及朋友们的生日时都会这样穿,不知是不是出于习俗还是有着深层的意义。一瞬间令她联想起他的名字——光明天使“米迦勒”。 她微笑了一下,随即眼睛低垂,貌似羞怯。轻巧地打开院门,抱着包裹走了过去。 michele 就向她伸出了手。她试着将指尖触到他的掌心,接着整张小手覆了上去。 他们上了车,她说:“我不提前祝福,等到了时间好不好?不过,这些是为您准备的礼物。” “谢谢!”他说,“可以打开么?” “当然可以。” 他慢慢打开外面的包装,再打开水晶球镇纸和贝壳相框各自的保护纸层,“您真是太好了……” 很高兴他看起来是真的很喜欢,并非出于客套。“我也很高兴您能够喜欢,那样,这依然是惊喜。” 他看着那副贝壳镜框,认真地对她说:“我要把它挂在我的房间里,不给别人看。” 约好去桥上一同看湖上晚霞,那会是他生日前最后一次的晚霞。她曾去过那里,一条并不长的河道,连接起湖的另一部分,河道上面有一座建于16世纪的漂亮拱桥。 河岸一侧正是热闹繁华,露天咖啡馆和餐厅已经开始营业,游客们好像都在悠然安逸地等待夜幕降临。他们二人置身于那繁华之中,偶尔会有人看向他们,或许会猜测他们的关系。 她知道,他们可不太像约会的恋人,却又说不清像什么。记得两年前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当地人对她友善地微笑,那是美妙的回忆。 他们穿过人群,来到那座威尼斯风情的古老拱桥上,一侧是河道连接的广阔湖面,黄昏时许多水鸟聚集。阴天的缘故,湖上风光和远方的雪山看上去并不澄明。他们相顾无言,却知道彼此心中没有一丝难过。 待霞光从那远山处漫上来,渐渐染上天空、变得幽深,河岸的路灯不知什么时候亮了起来,空中仍有余光。 “今晚有烟花表演,您会喜欢吧?” “真的吗?” “是的。因为我的生日前夜。” 听他的声音非常认真,不禁问道:“真的?” “假的。”他说着,暗暗垂睫微笑。 “您呐……”她没有望向他,却以同样的姿态轻笑着。 忽然发现,竟然无意间学会了他微笑的样子。但是,应该没有他好看吧?会是显得非常做作?那却是下意识由衷的喜悦,没有刻意给任何人看。 记起曾经在alessio 家当房客的时候,下午与他的妈妈一同买东西回去,还买了花。手里捧着那盆花,记得是一盆艳丽的三色堇,alessio 那时正在院子里,她就抱着花望着他,甜腻腻地摆出笑容。 alessio一直看着她,或许是看她的花,还是她奇怪的笑意?房东妈妈对她说:“把花给alessio 就好。”她把花递了过去…… “唉……为什么又想起他来了呢?”心说。 身后不远处的湖面上有一座火车桥。宁静的夜色中,偶尔有一辆火车穿过。上面灯光闪耀,照亮了湖面,像是移动的宴会厅。 也许来自米兰……或者更远的都灵,开到维罗纳、威尼斯,只需要7.5欧元,去到远方的繁华之地。 她的心底忽然涌上一阵凄凉,无边渺茫的未来。 “可惜这线路不到佛罗伦萨,”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那温柔清冷的声音,“您可知道,我不舍得去到那里,一直不舍得,不忍心。” 心知michele 在她身侧,相隔少许距离,但神与思此刻完全都在她这里,继续说到:“现在我知道的还不够多,恐怕不能完全理解那里。” “ 翡冷翠 ,以中文的理解像是‘幽冷的宝石’,幽冷的瑰宝一般的城市。”她望着那座已经空荡荡的火车桥。 一阵夜风吹过来,浮动的暗香,好似柠檬花、迷迭香还有檀香木的碎末,悠远而亲切……知道那是她淡淡的香水气息,却像是打开了一只古董家具的抽屉,发现里面盛放着16世纪初期的手稿与干涸的墨水瓶。 她的心神虽不在这里,但michele 的身影一直在她的余光里。他像是夜幕下的一抹晕影,风一吹就能消散,可他却在那儿,像风里的树。一种高大匀挺的栎树,椭圆形的树叶上面有着裂片,秋天的时候会变成了深红色。 她觉得自己犯了错误。人家一片好意邀请,她却在这里不着边际讲出这些难过的话来。 mihcele 却说:“您可知道‘司汤达综合症’?” 她自然是知道的。 “在翡冷翠不知它会不会找上您。但转念一想,不必担心……”见他目光深沉,她不禁凝望,好像努力要看到他眼中那苦艾酒一样的颜色。 但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不会追问。 这时,烟花在夜空盛开。 她惊喜地望向他,那彩色光辉映衬着他的面容。令她一不留神,心间如春天百花次第绽放。 “您想不想到山上看?”他恐怕没有留意到她刚刚的失神。 “什么?” “快来吧。”他说着,带着她离开了桥,奔向停车场。 开车的一路、上山的路上,烟花并没有停,他们没有错过一刹那的风景。带她来到俯瞰湖面的山崖间,视野更加开阔起来。她感觉到,烟花就要接近尾声,但是来到这山上,又是一个惊喜。 夜空渐渐归于平静,月色溶溶。 周围夜气氤氲,有一种芳香,是熟悉却知名不具的花香、松木与湖水的气息融合、弥散在这夜色里。远方湖岸边街市的璀璨灯火,像是茫茫暗夜的星光。但是山崖下方的幽深令她感到害怕,他们站在离边缘稍远的地方。 上一次在这里是三年以前,那是天色晴朗的黄昏,看到壮观而宁静的湖光山色,她觉得在这里失去生命也心甘情愿。 此时她心想:“让我在这里再待一会儿吧。” 像是读到了她的心意似的,michele 说:“再呆一会儿吧。之后我们可以去附近吃一些晚餐。” 她一整天几乎没吃东西,不觉得饿,忽然感到胃里空落落的生疼。好在只是轻微,可以忽略。 这样一个夜晚,被分成了好几段,像是一页内容丰富的书、一出接着一出上演的戏剧,充满了惊喜与悬念。 接下来会如何? 也许会随着夜深而渐渐走向结束,一切将归于平静。 “像是看歌剧的夜晚。”她说。 “您在米兰的时候看过很多次歌剧么?” “只有三次,” 她摇摇头,“上一次还是两年以前即将离开的夜晚,是《茶花女》。” “violetta,美丽的名字。” 他的音色动人。 “可以再念一次吗?” 她请求到。那个名字恰巧是发不好的音。 他照做了。 “您以后,这样叫我吧……” 雨下了起来。开始只是天幕的一两点雨滴,紧接着越发稠密。 白天的时候她希望晚上不要下雨。 他们向山下走去,即使在雨夜里路也不太难走。michele 比她高出很多,伸出手臂轻而易举地护住她。回到车上发现他的那只衬衣袖子被雨水打湿,她心中感到抱歉。 “您会不会感到冷?” 他却没有任何不快。 接着为她打开了车内的暖风,“今晚您过得开心么?” 这是他的生日前夜,她仅仅是个陪衬而已。 雨点打在车窗上,被车灯映得雪亮。michele 打开广播,转到古典音乐频道,那是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和这个雨夜相应。 她想到了藤原实方的和歌: “看樱的时候,雨落了下来。一定要淋湿的话,就让我淋湿在花阴下。” 心中怀疑,michele 是不是有心让她看山上的雨。 这种天气开车去城市南部并不是好的选择。 michele 家离得很近,她同意先去那里。其实回到那个山村她感到快乐,虽然在夜色中看不到任何景象。 那是依山而建的漂亮房子。因为下雨,不得不让她从车库的门进到室内,michele 为此表示歉意。 她说,您不必感到抱歉。 第一次来他家,很奇怪没有陌生的感觉。也许因为是熟悉的山村,还有同样传统的意大利式装潢。 michele 为她煮了姜茶。看到她的裙子和头发还是淋了雨,让她去洗个澡。 也许是下雨的缘故,她没有感到不好意思。 带她来到二楼的浴室,是和他的妹妹共用的,所以她需要的卸妆液、女士洗发露和沐浴露那里都有。那些属于他的妹妹,让她感到有些对不住。 michele 却表示,他的妹妹也知道她,不必为此感到为难。 又发现她需要更换的衣服。带她去到同一层他的房间,打开衣柜让她选。其中都是他的衣服。 她笑着说,要他那件。随即说到,是要同样的白色衬衣。他心领神会一般为她取出一件同样的。 但是,他要怎么办呢?看他淋湿的比她还多。 他表示可以去他父母的浴室里洗。 那好吧。 她从容地洗了澡,吹干头发。这间浴室的屋顶是木质结构,玻璃的花型壁灯发出幽黄的光线,让人不自觉放松下来。 渐渐意识到,初到别人家,如果不再紧张,那一定不再是她。从容地接受一切,实际上是因为过于难以为情。 但是接下来要去哪里? 是不是下楼到餐桌前更好呢?michele 告诉她要为她准备一些吃的。 她不想吃。却是静静地回到了他的房间。 木制百叶窗略微打开,雨声和夜色堂而皇之地进入室内。她没有开灯。所以,当michele 进来的时候只看到她的身影。但是走廊的光晕照进来,已经足够了。不知是不是忘记了她在这里。 她转过身望着他,目光冷冽而单纯。 但她的身上只有内衣而已。 他没有退出去,毕竟房间的门都留着四指宽的缝隙。 十夜 michele 没有退出去。也难怪,这是他的房间。 从走廊照进来的光晕昏黄,看到她正以一种自然的姿态跪坐在床上,略微转过上半身望着他,像是过去的仕女雕像。借给她的那件白色衬衣,叠得整齐地放在身旁。她的双手放在身体上,似乎没有在刻意地遮挡,让他发现她的内衣上面点缀的别致蕾丝。她的眼中没有慌乱与羞怯,也没有丝毫魅惑的气息在。 好像是他闯入了纯净的禁地,但是得到了无限的宽容甚至纵容。 一切都是那样地自然而然,恰逢其时。 michele 想到了《仙女》。不不,那或许对仙女和舞剧都有失尊敬。 这时,楼下大厅里的钟声响起。她记得在那里看到的那座古老座钟,看上去已经在这个家族流传了好几代。 那是午夜12点的钟声,是他的生日到了。随着那钟声响起,她轻轻垂睫,带着一丝娇矜,好像终于不好意思了一样。 “生日快乐。”她说,声音轻柔得几乎难以听到。 但是被祝福的人知道了。 “谢谢。” 他缓缓地柔声回复,轻轻将身后的房门阖上。 她十分欣慰michele 没有打开灯的意思。 雨还在下,伴着远方的雷声。可惜遮不住她的心跳与不安。没有男生这样抱住她。在这里经常可以得到拥抱,其中附带的感情却完全不同。曾经仅仅出于单纯的友善与礼节,无论多少次,她至今还会感到身体僵硬,虽然心里喜欢那样的表达。 静静地在那里,michele 像是倾身抱住了一尊冰冷的雕像。她的肌肤确实是冷的,发丝间也带着潮湿的寒意。她身上的香水味已经荡然无存,他感受到熟悉的味道,是来自借用他家的洗发水和沐浴露,在这之下是属于她的真实气息,难以言喻。感受到她在微微颤抖,那是她出于习惯性的紧张,并不是仅仅因为他。但是他不知道。 所以手臂离开了她。这反而令她担忧、难过。 “您真的愿意么?”mihcele 认真地问道。室内静极了,那低沉而温柔的声音令她心中一紧。 她的双手一直放在左侧肩头,像个无助又娇弱的人。只抬头望着他,幽暗中想象他眼底的那点儿深沉绿色,平静而正经的神情令她有点儿意外地满意,又不会严肃得让人害怕。她缓缓地低下头去,随即轻软地依附到他怀里,像是一片树叶。 “我是第一次,请多担待。”他说。这有些意外,却又是意料之中。 “我也一样啊。”她倚靠在他心间。刹那间猜想,他是不是想要个有点儿经验的女人? 他缓缓地亲吻她的肩,随即变成一种轻柔的咬,有一种真挚甚至虔诚。陌生的感触。她不得不把放在肩头的双手拿下去,又不知放到哪里,只好轻轻抓住身体两侧的床单。仿佛要被吃下去一样。她因紧张而不敢呼吸,又担心对方以为她是在抗拒。迟疑又坚定地抚上他的手,带着他到身后解开她的内衣。 她的表现幼质,又格外庄重,好像这是个仪式一样。对,这确实是个仪式,甚至带了点儿神圣感。许多年以前,她知道自己大概不会选择婚姻,但是不一定一直保持着姑娘的身体。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依然是个姑娘,也没有经历多少感情,倒是不会为此惋惜,反而感到格外愉悦而骄傲。她实际上并非平日里看上去的那般纤细。有一丝丰腴,自带一种宛妙。michele 觉得她好像新鲜的奶油,一碰就融化了。但是几缕发丝恰好遮挡在胸前,他伸手轻轻把它们略开,这个动作引她微颤。 发现他的手指冰冷如这夏末深夜的雨滴。 “担心您会疼。”他说。 她心里答道:“不是所有人都疼,” 这话没有说出来,因为她也不确定。 只说道:“那会是甜的。” “如果您感到疼,就请说出来吧。” 疼痛与甜蜜,有时真的有着难以解释的关系。她又觉得自己一向不是那么怕疼。 感受到异物慢慢进入,那是她身体隐秘而细腻的位置,忍不住轻轻抽泣。陌生的不适感令身体抗拒,双手颤抖着攥紧身下的床单。可她不想停下来。 michele 俯下身来吻她,吻她的额头。这令她稍微安心。但是随着那个动作,却进入得更深,她甚至猜测碰到了身体里的那层结缔组织,紧接着那里被缓缓撑开,他进到了她的深处。 剧烈而凝滞的疼痛,把她的思绪都带走了。 她想到了一种声音: 初夏的樱桃刚刚成熟,摘去樱柄的时候“啪嗒”一声,能够想象出那脆嫩可口的果肉。 三四月的时候,这一带的山林里就有许多野樱桃树,开了满树粉粉白白的花,天刚刚下过雨。那位年轻人告诉她:“这是樱桃。” 原来如此。她望着他说:“真漂亮啊。” michele 沉浸在她那紧张的温柔之中,那里的每一寸肌肤,像微微折皱的天鹅绒包裹着他。他耐心地等待,不想让她伤心、痛苦,宁愿在其间停留着,猜测她最初生疏的痛楚渐渐隐去。开始在那幽深之中深深浅浅地探索,将天鹅绒轻轻慢慢地抚平,又不忍心完全放任肆意。 他的担心是对的,疼痛感哪里有那么容易完全消隐?随着动作,绵长的疼痛从深处蔓延,是那种从身体里面撕扯的疼。有几次,她觉得自己好像要被贯穿。不知会不会出血?但是,很奇妙,也有其它的感觉出现,那是一种敏锐的,令人心惊,甚至欢愉的。将人的心与神经拧起来,随即放开,任它们涣散。 bittersweet, su?bitter, agrodolce……苦蜜,针尖上的蜜。 是的,就是那样,苦得发甜,痛苦又甜蜜。 庆幸室内没有开灯,她可承受不住一切都显示在强烈的光线之下。即使如此,她也一直保持着,一个表情、一丝声音,都不能够失态。这是她十二三岁开始就渐渐习惯的了。上中学的时候,是老师们喜欢的形象——“小淑女”。那个年龄的女生对性一知半解,却要假装一点儿也不知道。也不能主动了解,恐怕被指责嘲笑。她无意间在漫画上看到了情欲画面,意外发现竟然不讨厌,又有一丝叛逆的窃喜。 就像她此刻,有点儿想笑,因为疼痛与甜蜜,以及窃窃的喜悦。 身下的动作没有停,那点儿疼当然不会消失,但是已经习惯了,淹没在更为温柔、引人失魂的感受之中。就像是这个迷人的绵长雨夜。michele 在意着她,即使听到一丝丝隐忍的抽泣声,都恐怕她是不是很疼,会慢下来吻她睫毛上的泪珠,之后再深深地进入。不知她已经有些依恋上那点儿奇妙的疼痛,反而觉得不必如此怜惜。 她又想到了michele 这个名字,是天使的名字,守护着伊甸园的天使长米迦勒……心中一惊,思绪立刻离开,不敢有一丝沾染,唯恐有所亵渎。 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小了起来,一滴滴落进心里。她不担心被辜负,他们完全不是恋人,michele 甚至没有对她表示过好感。但是她愿意。就算他离开她的身体之后,残忍地问她是谁。她也毫无悔意与怨言。漂荡在异国他乡,她没有朋友,没有敌人,一点点外来的善意就能够令她感激不已。 这令她真的难过起来。 天光微明,八月末天亮得还是很早。她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下的床单一片凌乱。心神飘渺,不确定是睡着还是醒着。其实,怎么能够安心睡去?她不确定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也许就是不久之前?她的身体已经纤弱绵软得像一团柳絮,裹着两层夏天用的薄棉被。那是结束之后michele 为她从柜子里拿出来的,带着洁净好闻的味道,和他的人一样。他又为她关上了木制百叶窗,因为山上的雨后会很冷。但是邻近清晨的鸟声和虫鸣会透进来,还有偶尔屋檐上的雨滴。美妙珍惜的自然之声,她想到此时正身在山崖间的房子里,多么不可思议。其实,昨天自从黄昏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黎明总会让夜晚的魔法消失。 过一会儿,michele 说不定就会惊诧地问,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小心地翻过身,尽量不弄出声响,也不想惊扰到身体间的不适感。看到michele 睡在床下的地毯上,身上略微盖着昨晚新换的衬衣。其实这张床并不小,但是想让她睡得舒服一些,他选择去地毯上。 看着他平静的面容,心里一软,略略起身把其中一张棉被盖到他的身上。 重新躺下去,想要抓住夜里最后的魔法。 有许多碎片一样的梦境,她知道自己后来真的睡去。醒来的时候意识到已是真正的清晨。因为听到了不远处教堂的钟声,曾经住在这个村子里,对那钟声再熟悉不过,每天最早的一次是早上7:00。michele已经不在,离开前把分给他的棉被又细致地盖回到她身上。 终于可以看清这个房间的陈设。和预想中一样,墙上贴着摩托车的海报。开心地发现,与她一样,他也喜欢让书桌对着窗。不知这窗外是哪处风景?一夜雨后的空气应该格外可爱。她走过去推开了百叶窗,发现外面竟是雾气弥漫,其中隐隐约约看到树木苍绿。也许原野与湖面就在不远处,但是今天的湖面也笼罩在迷雾中。随着窗户打开,竟然看到雾气一团团地滚进来。 书桌上放着昨天她送的礼物。那副贝壳镜框正靠在墙上,也许还没想好挂在哪里。 她去整理一夜间变得凌乱的床。床单竟然是浅米色,上面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记得结束之后,michele 告诉过她不必担心。 天气有些冷了。她梳洗沐浴之后,只能穿上昨天的裙子,好在昨晚michele 借给她的衬衣还是整齐地放在床边。套在裙子外感觉温暖了些。 顺着木质楼梯走下楼,发现房屋的大门是敞开的,而餐厅面向庭院的门也同样地敞开,能够看到外面屋檐下宽敞的大理石地面上摆放了一张餐桌。 michele 看到她出现在楼梯上,开心地对她说:“早安,violetta ,我亲爱的小姐。” 她也报以微笑:“早安。” 隐忍着双腿的无力与其间的痛楚,她慢慢走下最后几级台阶。 michele 等待在楼梯下,却想不到给了她轻轻的拥抱:“其实想让您再休息得久一些。”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惜有点睡不着了。” 这时,一个柔软又结实的物体大约是从敞开的门跑进来,兴奋地扑到她的膝盖间,险些让她没站住。那是一只有着长耳朵的浅棕色小狗,michele 家已经养了许多年,对他非常亲近。violetta 才想起来,其实昨晚在雨夜忽然来到这里,也在一楼大厅看到了这小狗。但是那会儿初到别人家,心情紧张极致,竟没有多注意。 mihcele 让小狗安静下来。violetta 表示没关系:“恐怕是想让我抱抱呢。” 说着,她弯下身,小狗高兴地来到她伸出的手臂间。 violetta 抱起了小狗,michele 对她说:“昨天没能让您走正门,实在失礼。您愿意现在走一下么?” “好啊。”说着,她抱着小狗从那道敞开的大门走了出去,发现这是个美丽的庭院。从院子外面到房屋间有一段自然的轻缓坡度,铺着草坪,其间种着繁茂的橄榄树、几株不同种类的园林柏树,还有日本红枫。 顺着屋檐,就看到摆放在那里的餐桌。michele 在那里等她,对她说:“您想喝点什么?如果是咖啡,我现在可以煮;如果是茶,水也已经烧好了。” violetta 欣慰地一笑:“还是喝茶吧。” 茶端给了她,凭借那令人安宁的香味,她知道是喜欢的伯爵红茶,不加糖和蜂蜜就很美妙。其实,餐桌上已经摆出了许多食物:有新鲜的牛奶、可可奶、可以放进牛奶里的果干与麦圈;切片面包干,橘子酱;整块的手工蜂蜜蛋糕、柠檬焦糖蛋糕,还有开心果酸奶、蜂蜜酸奶、焦糖布丁酸奶,以及好几袋不同味道的饼干。不知michele 是不是把整个冰箱甚至食品柜里的食物都搬了上来。 “您想吃些什么,请随意吧。” violetta 笑着说:“谢谢。您真好。” “您才好。”他答到。 michele 帮她切了一块蛋糕配茶。阳光出现了,周围的雾气在渐渐散去。她想到此刻坐在这庭院里,周围由山林和葡萄园环绕,从山崖那一侧可以看到湖面,身旁还有小狗。心中浮现出一种脆弱的甜蜜。 他忽然说:“请您等一等。” 说着,走向院子的另一边,登上支在苹果树上的木制梯子,摘下一枚苹果来:“要抛给您吗?” 她笑着说道:“我可接不住啊。” 他会心一笑,等着她走了近来。看她站在树下的梯子旁,抬头微笑地望向他。把苹果递了过去:“您像是一本书,向我打开。” 那是一枚小巧的苹果,红红绿绿的很好看,不知味道如何。她也不想知道。 接受对方的苹果,表示接受了爱情:“我将苹果丢给你,若你也愿意爱我,就收下苹果,与我分享你的少女之爱。” 那是柏拉图的诗作里写到的。 还是伊甸园中表示诱惑的罪恶果实?她相信,michele 没有想过这些。 michele 开车送她去镇上的车站。轿车离开院门的时候,她有意无意看向外面左侧的方向,不远处有很长一排意大利传统风格的古老建筑,在北部地区的乡间十分常见。其中有一幢白色的房子,有着高大的拱门。她知道,那是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没有人知道,昨晚她阴错阳差间又来到了这个山村。 在小镇的中心车站,查看了时间表,只要大约15分钟公共汽车就会来。她站在那里等着,michele 自然下了车陪伴她。他们没怎么说话,彼此之间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感情,隐秘而平和,不会让任何一方感受到冷落。待公共汽车来了,她说道:“只好下次再把衣服还给您啦。” 因为天气变冷,michele 让她把套在连衣裙外面的那件衬衣穿着回去。 “昨天见面很抱歉没能为您准备花束,也只好下一次。” michele 一直看着她上车。隔着车窗,她挥了挥手。看到他在阳光下的容姿,不禁微微笑了,心有蜜意。 天还是很早,学生们还在暑假中,所以车上的乘客极少。violetta 坐在靠窗的位置,心中轻盈。夏末的风轻轻吹着,也不觉得冷。她想着昨天傍晚赴约前,在手包里放了的隐形眼镜盒以及清洗液,她认为那时没有任何预感与那样的想法。 先前得知,房东太太开车去了自己的父母家。所以,回到住处之后只有她自己。房东太太表示,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坐公共汽车来找他们。violetta 曾经每周都会和房东太太以及家里的女孩们去那里吃几次饭,那是在东南侧山上的古雅村庄,最高处有两座教堂。其中略小的一座历史非常悠久,已经不开放了。房东太太的父母非常好,待violetta 就像对待晚辈那样和善。 但是,她今天不想去了。发信息告诉房东太太:昨天在朋友家玩得很晚,想在家休息。今天不必管她。 房东太太告诉她,冰箱里有一些食物,让她随意吃。 那是洗净的莴苣缬草、紫甘蓝切片和胡萝卜,还有新鲜的萨拉米和面包。这些实在足够了。 现在,她只想再好好洗个澡,换上她的睡衣躺回房间。她把michele 为她摘的苹果放在枕边。她的窗台上,有一束金合欢与风信子做成的干花,那还是将近半年前michele 送的。 躺在属于她的床上,心里是那一点点隐秘的小小的苦的甜蜜。 十一夜 雨夜在山崖房子里的经历,身体上的疼痛在随着时间消失,却牵扯进心底,不为人知地发生变化,甜蜜柔软的温情在心里形成、荡漾开。 violetta会永远记得。记得那时心里有多紧张,出于她没有经验——他们都没有,虽然她只能够保证自己,但是却相信他。这也没有什么可欺骗的意义。只是后来担心会不会出现麻烦,毕竟当时没有任何措施。 有些后悔自己不够理智,其实还可以去药房买紧急药物作为最后的补救。有一种药甚至有五天的时效。但是鬼使神差,硬生生地错过期限。那个雨夜是她的,谁也抢不走,“理智”本身也不行。 那样冰冷而实际的“理智”,像是切碎鲜花的利刃一样会破坏那夜的记忆。自从当时午夜的钟声响起,或者是在那之前,每分每秒她都情愿,甚至心底暗带希冀,那也是紧张的另外因素。反而增加了梦幻感。她不想破坏,宁愿自己承担后果。 好在没有什么需要承担。她也没有过于沉湎于那段回忆,很快心思回到了学业。出生在这里好人家的年轻人们不必忧虑未来,她这个外来人可不一样。 语言学校的老师建议她参加11月份更高等级的考试。这里的语言环境确实有很多帮助,但考试还是令人担忧。还要考虑博士课程的申请。那是几年前就开始考虑的事,如今真切地面对,她内心怀疑自己的专业素养和语言能力。 图书馆是18世纪中期的建筑,幽暗而庄重,令人不禁心生敬畏。很多处穹顶和墙壁上镶嵌着精美的古老壁画。宽大的木制书桌上摆放光线偏黄的阅读灯。来到这里的人一切都是轻的——轻轻走路,轻轻拿出携带的书,甚至翻书时也尽量不出现窸窣声响。这很好。置身其中也会感到安心。 但是过分的安静,也会让心里发慌。她以前会听白噪音——各种自然之声。常常选择的是微微细雨的声音,晚上则喜欢雷雨。但现如今,夜雨的声音只会让心绪飘到夏末的那个夜晚。 入秋之后,开始的时候并不冷,晴天很多。当地人喜欢阳光。violetta记得自己小的时候也一样,后来却慢慢喜欢下雨的天气。雨天不用出门的话,会很舒服。 古城湿漉漉的阴郁秋日也很快来临,语言学校所在的大学校园掩藏在市中心的古建筑群中,从那里走上石板街道,穿过市政厅广场,可以去到主要卖畅销书的书店;还有更加学术一些的书店,可以在那里买到专业用书,以及古典语言的相关书籍。那些本来对于她有些昂贵的书,在暑假里的兼职工资已经可以承担。 学校里的书店也不错,但是她喜欢在午后慢慢走到那些校外的书店。也许只是想要感受阴雨中的古城。而每一次去书店,都不好意思空手而归,好像那样做会十分对不住书店以及店员似的。常常没有想买的书,也会买一册童话口袋书,或者一两样本来并不需要的文具,然后感到略微心疼,毕竟书店的许多文具不比书便宜。 下着秋日的细雨,她撑着一把深色的雨伞穿过古城街道。发现路口的一棵栎树,树叶已经变成了红褐色,其中坠着可爱的橡果,被雨打落的树叶散在周围的石板路上。violetta心中忽然升起一阵细腻的绵软温柔,想到那位年轻人——michele,那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以致于半个小时前在学校突然间收到他的信息时感到陌生而意外,记得他说:“雨天总会想起您。” violetta曾看过一张他与sofia的合影,就是他的前任女朋友。那像是在秋天——不久之前。sofia身穿成熟的黑色连衣裙。染回的棕色头发长了些,卷出温柔的大波浪披在肩上,画略显浓艳的妆。他们看上去那样亲密,神态却很平常,不似曾经热恋时。 “他们是不是又复合了?”violetta心想,“如果真是那样,也没有关系。” 她一直以来对sofia存在着因好奇而带来的好感——看得出来她人缘很好;michele喜欢过她。 “没有关系。”violetta十分确定。 直到有一天,她平静地坐在图书馆,发现精神无法集中——看上去她坐在那里,望着桌面上翻开的书、笔记本和资料,周围是一片令人发慌的寂静。她望着书本几乎纹丝不动,整整一个下午,看到的只有满眼支离破碎的字母。 难以集中精神、无法学习,过了很多天,她意识到情绪在渐渐失去控制。但是,确信这与michele、sofia的那张合照无关,她才不在乎sofia当时是不是坐在他的腿上。 曾经在国内的时候也有好多年,沉浸在这样情绪的困扰之中,也许应该去医院,但那时候她非常抵触,对于拥挤的医院的恐惧远远大于平日的焦虑。现如今她耽误不起,很快去看医生,开了处方药。价格贴心地便宜。按照医嘱早晚按时服药,觉得一切都在好转。 至于半小时前michele的信息,她没有回复。不知回复什么,甚至不知自己内心的想法。自从服药之后,思绪有时会发木。她喜欢雨天,可是这样的天气还没有魔力让她想念michele。接下来的下午,她应该在图书馆念书才对。 图书馆的阅览室依然是静悄悄的,暖气开得很足,在这样的阴雨天里实在令人欣慰。violetta坐下来打开书桌上的阅读灯,心中一直不安宁。她知道,没有回复信息总会觉得对不住人家,一颗心悬在那里。 她走出去,打开手机先确认一下刚刚michele的信息内容,接着回复到:“我也一样。” 看上去有一丝冷淡,她猜测对方说不定是在客套呢。但是她有所期待。 果然,片刻得到回复:“您是否愿意一同去看秋日的葡萄园?” 葡萄园啊,她当然是愿意的。 “好。什么时候?” “今天。” 这非常突然,她沉静下来。 几年前第一次来到意大利时,她就开始经历了不少突然的事。那是在第一任房东家里时获得的惊喜,令她至今也忘不了。那样的情感,再一次飞入她的心里去,接下来的两个半小时的念书时间就像是插了玫瑰色的翅膀。既定时间,也会感到格外珍贵,即使只是作为心里安慰,也过得非常满意。 她今天早上没有化妆,书包里没带化妆品。在剧院旁的kiko商店里买了一支唇膏,有点儿像秋天栎树叶的暗红色。雨已经很小了,老城区一带的人依然稀少。她在一处没有人的街角悄悄涂上新买的唇膏,再蘸一点儿抹在脸颊,这让气色看起来好上一些。接着走向地铁站,去到城市东侧的方向,心里一半紧张一半雀跃。 在城东临近郊外的位置有一座知名的高中,正倚靠在山边,而山坡上蔓延的大片葡萄园属于学校的产业。不知michele为什么会选择这里。湖区一带,甚至他家所在的地方都有无数美丽的葡萄园。violetta对这所学校倒是带着特殊的感情,因为是曾经第一任房东家的“小公子”alessio毕业的高中,家长会的时候房东太太还带她来过。那是春天的午后,温度还有些低。校园很大,因为连接着郊外,以及学校专业的缘故,那里充满了自然的美感,甚至映照到学生们的身上。虽然已经是放学时间,许多学生还没有离开,友善而好奇地望着她这个外国人。现如今,那些学生应该和alessio一样早已毕业。她想到这些,甜蜜的记忆里不免多了些凄凉。 那是地铁沿线的最后一站,干净而冷清。她走出温暖的车厢立刻感到寒意,这一带已经显得空旷,不远处的山麓间萦绕着雨天的云雾。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相差少许,这之前他们没有再联系,但是猜测michele也许已经在等。在这样阴冷的天气,但愿她不要太难看。 走出地铁站的建筑,果然看到他在不远处,站在他的车前。也许前一秒是在看别的事物,但是在那一刻是看向她的。他没有显出喜悦或礼貌式的笑容,却看上去不会令她感到窘迫或任何不自在。发现他已经穿上冬天的外衣,是这里年轻人常见的深蓝色,那样的深蓝,与他却是格外相衬。violetta喜欢知冷知热的年轻人,也许正因为她本身怕冷。发现他也喜欢左手戴着手表,与她一样。 她认真地望着michele,眼中带着内敛的柔情,不知是否略显做作。 他对她说:“请您上车吧。” 她道了谢。 这里距离高中所拥有的葡萄园不远,步行大约20分钟。开车则会更快。 到了山边,马路对面就是那座高中,这个时间已经是静悄悄的了。她忍不住看过去——带有当地风格的米白色教学楼,教室的窗是绿色的百叶窗。像是看到了几年前,相识的人还没有毕业的时候。想来也很奇怪,长时间以来,她对那一位并没有多少想念。 而身边这一位,带着她沿葡萄园一侧的路向山上走去,两个人相隔不远不近的距离。虽然已是秋天,山路上的景色却很好。雨已经停了,天空依然是阴沉沉的,人就像是罩在一层厚重清润的棉纱下面。山间的各种高大树木染上不同的颜色,树叶还依然繁茂,沾着雨露,散发出萧瑟的气息。偶尔会出现美丽的宅院。这里依然属于市区,与郊外或湖边的房屋风格完全不同,却都非常漂亮可爱。可惜她至今依然是个陌生人。 随着走向高处,也许就不知不觉漫步在萦绕山间的水雾里,也不知会去到哪里,要看的葡萄园其实就是在身旁随着山坡蔓延。不过至此看到的景色倒是曾经没有见过而且喜欢的。他们之间也没有对话。能够讲什么呢?她这几个月的生活只有心里没底的学业,还有不得不吃的药。她心中却默默感到安宁,不知来自于周围的风物还是michele,但这一小段时光变得珍贵,每过一分钟都会觉得惋惜,同时又不免期待。michele没有告诉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喜欢悬念,无需多问。 一处连接着小修道院的教堂出现在山间。她知道,这一带的山上错落着大大小小的几座修道院与教堂。 “希望您会喜欢这里。”michele对她说。 她望着他认真地点头:“当然喜欢。” 与他走进教堂的庭院。四面回廊,有一处面向外界,正俯瞰着下方绵延的葡萄园。violetta知道了他的心意。 “这里可真漂亮。”她出于礼貌与真心。 michele没有回答,以微笑取代。她喜欢那样内敛诚挚的笑容。 这里与许多当地教堂的回廊一样,穹顶画着宗教意义的古老彩绘,有的地方附有拉丁文,迷人而晦涩。曾经在其它教堂第一次见到时,心想:但愿未来能够知道其中的含义。如今她依然这样想。 “那些大约代表星辰,”注意到她在看一组拉丁语单词与流线组成的树状图案,“也许是这样。”他认真地说。 “原来您认识这些。” “初中的时候学过一点,现在记住的也不多了。” 噢……她忽然记起来,他曾经毕业的中学,正是她第一次在这里当助教的学校,有拉丁语和古希腊语课程。如果她早几年来到这里,说不定正巧能够教他。幸亏那没有发生。 他们慢慢地沿着回廊漫步,让她看那些彩绘。中庭的四角摆放着这一带常见的盆栽柠檬树,斑驳潮湿的石子小径隔出四片花坛,中间则是古井,这里自成了一片园地。回到面向下方山麓葡萄园的地方,葡萄早已收过,剩下的枝叶还是绿色,能够看出来是秋天最后的绿,显得不太有精神。再过段时间,霜打过之后就会变为暗红色,到时这片山麓就会是另外一种景象。 连接着葡萄园的是山下的花房、学校,大片的树林遮住了后面的铁路。再远处城市边缘的村镇在雨雾中朦胧不清,临近黄昏,心中不免感到悲凉。 “您住的小镇”,mihcele说了那里的名称,“如果晴天的时候能够在这里看到。” 她知道,在南面向西的位置,如今接纳她的温暖住处。她却艳羡mihcele,晚上能够回到山间看得到湖的家中。心里想到:“您带我回去就好了。” 很幸运教堂还没有关闭,michele为她打开古旧的木门。他们走进去之后,他轻轻把门阖上。教堂内一片沉静昏暗。这里没有一盏灯,只有一两支电子蜡烛闪着暗红色的微光;灰蒙蒙的稀薄天光也几乎无法穿透花窗玻璃映照进来。却不会令人感到一丝恐惧。 空气中有尘埃的气息,还有长椅的木质味道,以及空气中沉积的乳香。她感到心中十分安宁祥和,那是可贵的情绪。她记得教堂里面本应该是阴凉的,却从刚才走进来的刹那间感到温暖,不知是不是因为隔绝了外界的阴冷与潮湿。想到了教堂作为“避难所”的意义,在世俗上也体会到了。 外面依然十分湿冷,尤其是在山上。天色更暗了,这样的阴天也看不到晚霞。 michele问她冷不冷。曾经alessio在雨后带她散步时也问过,那是叁年以前五月的第一天,那样年轻的男生还为她摘花,有野罂粟、鼠尾草、开花的葡萄风信子……她那时真开心,一点也不觉得冷。 但是现在她感到很冷,诚实地点点头。michele表示,应该带她去附近喝一杯茶。 原来不远处有一家小小的旅店。看上去像是家庭经营,一楼是餐厅兼咖啡馆,布置得十分舒适。这个时间还没有其它客人。michele问她要不要选择靠近壁炉的座位。那里更加温暖,她当然愿意。 前台的店员兼店主是一位老奶奶,问他们想喝些什么。 violetta表示要肉桂茶。 michele问她不喜欢伯爵红茶了么? 那当然是她喜欢的。但是这样的天气更愿意选择肉桂茶,那个味道她也不讨厌。 “那我选择您喜欢的。”他说。 茶很快端了上来,附带一个冷盘。其中有火腿、萨拉米、小块的叁明治、腌渍橄榄,以及当季的葡萄。violetta一向不喜欢那些橄榄,苦涩里面带着咸味。 她只喝茶,几乎没有碰食物。壁炉烧得暖融融的,令人不禁慵懒起来,她的手肘支在桌子上,头微微靠着交迭的双手,眼睛低低地看着面前的茶杯。意识到michele在看她,抬睫对他微笑,一丝羞怯也没有了。 michele没有回应她的笑容,却问道:“您是不是不舒服?” 她保持着那个姿态,眼睛望向他:“没有,也许因为天冷吧。” “想休息一下么?” 这听上去可真贴心,她一直望着他,他认真的眼睛里面带着关怀的温情。她心知无法再看着那双眼眸,而保持心无旁骛,所以看上去自然而然地收回目光:“嗯”,她轻轻说到,“好吧。” 木制的楼梯上铺着绿色的地毯,他们轻轻地上楼,像是偷情的情人。这座旅店有叁层,给他们的房间就是那里,好像更加隐秘似的。 室内温暖,布置得像是当地的住家一样舒适。窗外有一颗高大的花楸树,结满了果实。她走到那里去看那棵树,顺势轻轻拉上了窗帘。转过身对他说:“这里真漂亮。” “您喜欢就好。” 她确实很累了,把手里一直拿着的大衣外套放到一边,上半个身子略微靠在床上。一只手,几乎仅仅是指尖,不易察觉地轻轻触碰了一下床面。 他在她的身侧躺下,并没有靠得很近。 violetta闭起眼睛。她的内心深处依然紧张,但长期困扰的焦灼与忧虑已经荡然无存。能够感受到他,令人感到安心的存在,多么奇妙。他整洁的衣衫、干净的肌肤与头发让人愉悦……如果此刻拥抱住她,她一定借机深深体会。多么贪婪不好的想法,她可是刚刚从修道院与教堂走出来。 michele也没有那样做。他轻轻问道:“您睡了么?” 她侧躺在那里,微微摇头。 静默了片刻,听他说:“那天之后,一直在挂念。” “不必如此。”她心里说。除了学业的忧愁以外,没有什么能够伤到她。 “我很好。”她睁开眼睛,温柔地答到,“我很开心,那一天。” “您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violetta很少讲到自己的生日,除非有人问起。她从15岁就很少庆祝生日了。那时她读的19世纪通俗小说,痴迷了进去,其中一位贵族少年,出场时正是15岁。但是大学二年级的时候,一次同学们聚餐那天,恰好是她的生日。同学们一起在餐厅庆祝。蛋糕端上来,大家站起来一起唱生日歌。她那时好感动。 平静地过去很多年以后,前几天的生日,吃了两次蛋糕——一次是早上在语言班。像是在这里高中流行的做法——同学在课间唱着生日歌把蛋糕拿进来摆放在讲桌上,她上去吹灭蜡烛。看到蜡烛只有一支。晚上在住处,房东妈妈用鲜奶油与水果做了蛋糕,蜡烛的数目是属于她的,心想:“终于又长了一岁。” 她告诉他:“已经过了,在前几天。” “真抱歉我现在知道。” “这又不是您的错。” “如果现在祝福您,会晚么?” “永远也不会。” “生日快乐,violetta,”他认真的声音深沉而迷人,“mylady。” 她不禁微笑:“您真好……谢谢。” “可以吻您么?” 她于心中甜蜜地笑了。曾经第一次在这里的初中作为助教实习的时候,附近的邻居小男生也是那座学校的学生,每天与她一起放学回家。那可爱的男孩子待她太好了,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只有两个弟弟,没有姐姐的缘故。violetta也以无比纯净的心爱着他。在她临近回国的那一天,他问她:“可以吻你么?” 她说“当然。”实际上,对于那些十二叁岁的学生,完全无需问她。那一天她得到了太多的友爱,脸上的胭脂都被亲花了。 如今michele这样的问法,她依然觉得很可爱。无需回答,她轻轻闭上了眼睛。 她只感到,额前的头发像是有蝴蝶轻轻略过,随后是眼睛、鼻尖……她紧张了起来。好在没有继续下去。 “可以……像那一天那样么?” 古怪的问题。但是她心领神会。 violetta睁开眼睛。看到他的瞬间,感到自己无法抗拒。 但是她说:“今天不行,亲爱的”,那声音温柔以至于包容,“我们都没有准备。” “我感到抱歉。”他说。 “您不必抱歉。”她的眼中带着忧伤,好像泪光闪现。缓缓伸出一只手,翻转过手心,用手指背轻轻拂过他的面颊。 他轻轻揽过她的肩,让她倚靠过去。她的头发散发出一种类似于松木的味道,那是来自于昨晚洗浴沐发时用的洗发露。 不远处修道院的教堂传来晚钟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 更┆多┆书┇籍:w oo 1 8 .v i p (w oo 1 8 . vi p) 十二夜 violetta在她的房间梳理着吹干的头发,肌肤间沁着温暖的潮湿气息。时间已经临近深夜了,刚才好像进行的是睡前的那次洗浴。却已经换好了外出的衣服。她确定自己十分清醒。本想全心准备考试,为了自己的未来。转念一想,又不是成为维斯塔女神的贞女。 那一天他们没有在旅店很长时间,离开的时候店主老太太向他们道了晚安。那个时间长度反而会让人误会,而且那是家庭经营的旅店,violetta心中未免感到对不住。 她检查了一下携带的物品,望了望窗台——几册书本旁边放着的一束已经干枯的花束和一盆粉色的仙客来,都是michele送给她的礼物。 上次从旅店出来之后,michele送她到了地铁站,从车内拿出一盆仙客来。对她说,上一次临别时说过再见面会准备花束,匆忙间只好用这盆花代替,是家里一直在养的,希望她不要介意。violetta开心地收下了,她当然不介意。并且表示,借给她的白色衬衣,只好下一次再还给他。 那件衣服也已经认真地洗好、熨烫平整,放在了一个纸袋里。她拿起来走出房间,与房东妈妈以及两个妹妹道晚安。她们说violetta今晚很漂亮,要过得开心。 violetta只告诉她们要和朋友出去,没有说要去哪里。星期六的夜晚,许多年轻人会去夜店玩到天亮,或者到市中心与同学、朋友们见面,都是十分平常的事。 外面有些冷,violetta不觉得。虽然她的大衣里面只有一条单薄的裙子。michele已经在等她。 她走过去上了车。对他微笑着说晚上好,他以同样的微笑回应。 车开向了市中心。michele问她:“您要听音乐么?” “好啊。” “还是古典音乐?” 她笑着说:“选择您喜欢的也好。”毕竟如今流行的说唱音乐她并不讨厌。 他说道:“那还是古典音乐吧。”说着,转到了古典音乐频道。 市中心的街道上有许多年轻人,叁叁两两结伴散步或是聚在一起聊天。两年前在这里的高中作为实习助教,她也和那时的房东女孩参加过这种星期六夜晚活动。 晚上八点以后只有少数的餐馆、酒吧或夜店在营业,年轻人们见面只是沿着街道边走边聊,有时忽然遇到认识的人也会说上几句话——让她体会到了真正“压马路”的意义。 开始的时候实在有些惊讶,心想:“这有什么好玩的?”很快却认为这也是非同寻常的体验。 那时遇到房东家女孩的朋友,同行的还有一位并不认识的男生,高高的个子,看上去像是大学生。友善地用中文向violetta问好,接着用英语说:高中的时候学过中文。 violetta是乐于和人交流的,只要人家愿意理她,会发现她是健谈的话伴。对方又是认识的人同行的朋友,一定不是坏人。 也看到许多高中生样子的女孩,化浓艳的妆,穿着时下流行的人造皮草或披着别致的羊绒披肩,极短的迷你裙,一双修长的腿上什么遮盖也没有,在冬日夜晚的灯光下明晃晃的,格外惹目。violetta觉得她们实在很漂亮,那自信而张扬的样子令她感到自惭形秽。 而今晚,violetta也像她们那样露着腿,只是她的裙子和大衣略长,没有她们那样明显。 她与michele不是周六夜间散步的人。他们一路走向老城区中心的广场,那里有中心教堂、市政厅,南侧则是这座小城历史最为悠久的酒店。 两年前曾为了体验一下,violetta一个人住过这里,选择的自然是最便宜的打折房间,位于走廊的拐角处。那是“看不见风景的房间”:阳台对着酒店天井,下面就是后厨。 michele在大堂取了钥匙,依然附有典雅而沉重的铜制钥匙扣。如果房间不是在最高层,她倒是很乐意走一走楼梯。 不知接下来会看到什么样的景象,即使同样在走廊拐角处看不到外面的风景,她也不会有丝毫介意。但是,来到了房间门外,猜测那个位置应该会是临着外界。 michele打开门,请她走进去——室内淡黄色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古建筑素描以及水彩玫瑰花绘画、斜纹木制地板与枝形吊灯——熟悉的风格。 但直接看到的是一间客厅而不是单独的寝室。窗帘是拉开的,外面竟然就是中央广场与教堂的风景。那建于17世纪初期的教堂,夜晚的灯光映照着穹窿顶和几个不同的位置,看上去肃穆而安宁。 violetta却莫名感到有些难过。 “您喜欢这里么?”忽然听到他温柔又深沉的声音。 是啊,她不应感到悲伤。 她转向michele,发现他正拿着一个小小的花束,是浅粉色的花毛茛与蓝色的桔梗,尤为特别的是花的中央还有一束橄榄枝。看上去是他让酒店准备在房间里的,应该就摆放在了客厅的茶餐桌上。 她轻轻接过了花束,说:“实在很喜欢。” 接着,她自然而然地解开大衣,如同展示一样显露出里面的连衣裙。那是一件轻柔的蓝色雪纺纱,上面有花枝缠绕的图案,领口系着丝绒面的缎带。她拿着花上前去,轻轻抱了抱他。猜测自己看上去一定非常幼稚,但完全出于纯粹的真心。 violetta把所有的窗帘都合上了,包括客厅与内间的寝室。她一定要遮住外面教堂的景象,那只会令这个夜晚过得充满惭愧。 整个室内由枝形吊灯的光芒笼罩着,这个位于市中心的房间好像忽然与世隔绝。 在吊灯温柔的光照之下,她身后微微依靠着宽大的床尾木制隔板,michele轻轻地解开她领口的缎带,然后是那些蓝色的贝壳纽扣。猜测他曾经从未这样做过,但是这并不难。 她的裙衫之下没有穿衬裙。她只有一条衬裙,是曾经在湖边的商店里忘记询问价格不小心买下的,那珍珠色的美丽丝绸昂贵得令她心疼。实际上,它配得上这样的夜晚,只是与蓝色的裙子和内衣不太相衬。 幽蓝色的内衣蕾丝让她裙衫半退的身体看上去有些神秘莫测。她曾经给michele的印象也许就是一种神秘吧,也许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她看上去依然如同一座雕像,凝重却温软,就像之前在他家中的那个雨夜。 他像对待雕像那样,轻轻拂过她的颈项和锁骨,直至顺其自然地抚上蕾丝掩映的乳房。她很明显地在颤抖。 是的,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习惯性的紧张情绪,更何况是此刻。 “您今天,愿意么?”深沉温柔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欲来。 她不禁想到月色下的湖水,令人想要沉溺其中。 violetta望向他,发现那棕绿色的眼睛也是如此沉静。 “好”,她轻轻答到,“怎么样都可以,只要您愿意。” michele把她放到她身后的床上,白色床单是洁净的感受。她也一样。今天她没有使用香水,这很好——那些香水任何人都可以拥有,可她本身已经足够好。 对她而言,michele也是如此,那纯净自然的气息令她非常乐于亲近。 还没有请求,他已经关上了枝形吊灯,那明亮的光线会令她感到难堪。仅有墙上一盏好看的壁灯亮着,她还可以接受。其实连那点微弱的灯光也没有才更好。 他望着她,用手指微微抚摸过她的睫毛与眼睛,她不知是不是应该闭起双眼。 其实,看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会感到好些,莫名觉得那是尊重;她也愿意看到他的面容,可又觉得不好意思。 除了不停微微颤抖的紧张身体,她看上去是平静的。心知不能让心底的惶恐之情表现出来,这已经不是他们的第一夜,依然会有这样的紧张情绪她也感到奇怪。 他轻轻地吻她的额头,这令她得到了安慰;同时感到一只手来到她的身后,触碰到内衣的系扣,他停在那里望向她。 其实没有必要再次过问,可是这样尊重的做法令她开心。她带着宽慰的神情,对他微笑,伸出手拂过他的头发与眼睛——那美丽的头发柔软而蓬松,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金栗色的微光。 他顺其自然地接过她的手指,亲吻她的指尖,那上面带着薰衣草护手霜的浅香。眼睛却在默默地望着她,他棕绿色的眼中依然平静看不到欲望,却让她捕捉到其中暗含的感情。 那一刻她知道,即使开始的时候不情不愿,现在也会心甘情愿。 也没有需要顾及、担心的事了。她服用过短期避孕药,还提前买好了避孕套。之前在药店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样选择,也不知该从哪方面请教药剂师,只好选了好看的包装。好在他本来也有准备,他真是令人感到安心的存在。 她试着回忆之前夏末的那一晚,也许那时的经验可以帮助到她。但是思绪却没有办法离开。 感受到在她身后的手指轻轻解开了她的内衣,让她的乳房显露在室内的微光之中。下意识地想要用双手遮挡,他却微笑着吻她的前额:“不要担心,您非常美。” 是么?那她应该像平常那样表示感谢。但是最简单的单词现在也说不出来。 他的手温柔地放在她的肩上,随即划到她的乳房,轻柔地爱抚。她了解自己,虽然在夏末那一夜之前,没有与其它人有过亲密关系,却知道自己的身体十分敏感。在他脱下她内衣的时候,她的乳头早已经因衣料的轻微摩擦而敏感,应该还有更多的情绪因素。 他的动作非常温柔,好像是在对待容易凋零的花朵。感受不到轻薄之气。不知他有没有意识到手掌之中柔软肌肤上的挺立之处。但是说来奇怪,随着他的抚摸,那敏感带来的僵硬感在渐渐消除。 他来到了她的腰胯之间,那里还挂着褪了一半的连衣裙。在离开她的乳房时,手指无意中挑动到了乳尖,这令她不易察觉地轻轻抽息。 “抱歉。”他说。 这没有关系。但是她难以作答。 他将她的连衣裙完全褪去,连着那下面她身上最后的衣物。在幽黄的光线之中,她的身上什么也没有了,应该会感到非常难以为情。实际上却没有心中猜测的那种程度,只觉得身体的温度在渐渐离开。 michele顺着她略微屈起的腿轻抚至腰线,再到肋骨…… 她周身像是绷紧了的弓弦,冰冷得如同大理石。感受到他随着向上抚摸的手而附上来的身体,有一丝温暖。是啊,michele可不会像她那样。他含住了她左胸的乳头,毫无预示,令她在心底里惊呼,发出来的只有喉咙中的抽泣。 奇异的感觉在身体间流动,酥软麻木,融入一点点细腻的疼。她屈起的膝盖不禁扣向另一侧,令双腿合得更紧。但是忍不住挺起腰身,好像刻意将身体向他迎合。 她不知自己此时是什么样子,但愿不要难看。他抬起头来望向她,似乎安慰她不必为此担心。他分开她合起来的腿,置身其间。她知道自己的体内已经并不干涸。 只略微进入少许,明显的撕裂一般的疼痛感,好像在撕扯全身的神经。那一夜的记忆顷刻间回来了,身体的记忆,原来会如此清晰。毕竟将近叁个月,或许那层结缔组织已经愈合,再一次碰到依然会疼。她忍不住流出眼泪。 michele停在那里,好像在问是不是需要他出来。 她的一只手抚上他的手臂,眼中的神色在告诉他:她没事。她带着泪水的眼睛依然纯净,实际上心中有些急切,甚至生怕破坏了这个夜晚。 但是他并没有继续进入,而是抚摸她的肌肤。抚摸到乳房,手指在柔嫩的乳头上拨弄、挑动,慢慢变为轻捻。 violetta一时间感到身体绵软得好像骨骼全部被抽走。她抑制住自己,不愿发出一丝声响。但是她的乳头因愉悦的敏感而渐渐充血挺立,体内也分泌出更多的液体而越发润泽。 他俯身亲吻她的双乳,随之慢慢进入她。 依然是陌生的感触,绵长细腻的柔情与疼痛在全身扩散,接着是深深浅浅的感受。 身体在渐渐适应,紧绷的弓弦渐渐放松下来。她一直不是非常怕疼的人,这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本身就是会享受异样的痛感?甚至不那么希望疼痛完全消失,他更加用力一些也没关系。 这当然不会说出来,就像她不愿发出声音一样。但是michele依然担心她会疼。她的身体甜美细腻,像是充满了糖汁的果肉,想要完全吃下去却不忍心。那深邃的温柔与神秘,越向深处越感到紧密,总想要再深入一些,但是恐怕会让她更疼。所以没有完全进入她。 其中天鹅绒一样的肌肤随着动作而容纳或放纵,都在温柔地包裹着他,桎梏的感觉竟然也如此可爱。含着她的乳尖忍不住略微用力;在她的体内的动作也不禁变得频率更快。 几种感觉交织,莫名的眩晕感,violetta觉得自己像是一瞬间落入夜晚的湖水,就是那片深恋的想要沉溺其中的茫茫湖水,在其中越沉越深。 她心甘情愿,没有一丝恐惧。 她知道,michele在那里,执掌着束缚住她的绳索,会随时把她带回来。 但是她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没有了。那是痛苦而愉悦的窒息,被一汩汩的湖水声围绕。 哦,不,是理智,或者更为确切是体内痉挛一般的战栗,让她知道此刻身在湖区西侧的市区,身下是舒适的床。 那真切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听到了雨声?还是幻觉…… violetta终于意识到,那是身体间碰触的声响。这令她感到难以为情。又无法顾及。 她听到自己忍不住发出娇柔的轻吟声。全身从僵硬之中渐渐恢复,也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一只手攀附上了他的手臂。 “怎能这样……”她想到。 她慢慢松开了手。 望着墙壁上那盏壁灯——蜡烛形态的灯柱上有铜制的玫瑰枝条缠绕,花叶和花朵都由玻璃制制成;还有一只玻璃鸟立在灯座上,看上去十分优雅,不知是孔雀还是寿带鸟。那灯泡就是蜡烛的火焰,发出昏黄柔美的光晕。 墙壁上一幅素描风格的画原来并不是单纯的古典建筑,而是厄洛斯与爱奥尼式的廊柱。情与欲的神,有着天真烂漫的外表。 身下温柔缓和的动作,带来的绵长酥软感依然在撩动着神经,若有若无的疼痛,让她觉得无力又放松。 方才体内因痉挛而紧缩时,michele停下来抚摸她的眼睛和胸口,等待她的身体恢复。 隐约记得michele在之前那个雨夜并没有碰过她的乳房,一切都在小心翼翼地进行。 她很高兴是和他完成的初夜仪式,无论他有没有过经验,她都感到高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这件事本身。如果在二十岁的时候,恐怕不好意思承认。 不过,对她而言,心理上的愉悦是多过身体上的。要是换一个人,她恐怕不会有多喜欢。 michele轻轻地抱住她,她也微笑着抱住他。濡湿的双乳略微碰到他的胸口,还是有些难为情。 “上一次让您感到疼,我很难过。这一次依然。”从她的体内离开,令她忍不住轻声喘息。 “没有什么值得难过。”她心想。 “要带您去清洗一下么?”她乏力地合着眼睛,听他说道。 “等等吧。”她隐隐约约答道。 michele执起她的手指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指尖,也不知上面还有没有薰衣草护手霜的味道。之后感觉到他从床上离开。 没有多久,布料覆到她的身上,上面是熟悉的柔顺剂味道,属于她现在的房东家里。原来是这一次带来准备还给他的白衬衣。接着他小心地帮她把手臂穿进袖子里。再为她盖上了棉被。 violetta觉得沉沉地睡了很久。身上带着粘腻感,并不舒服。她睁开眼睛的时候,michele也在。 “我睡了很长时间吗?”发现声音带着一点鼻音,有些喑哑。 “没有”,他说,“还不到一个小时。”发现他早已经把自己收拾整洁。 她试着起身,头很晕,绵软的双腿很难站起来。 “请您等一等。”他说。 violetta点点头。听到他走进浴室在浴缸内放水的声音。 扶着她走进浴室,看到浴缸内盛满了热水,而且放了浴盐。 “您可以自己么?”他问道。 “当然可以。”她赶忙说,“请出去,快请出去。” 温暖微烫的洗浴让她恢复了很多。发现身上有一些痕迹,但并不明显。 她知道,应该很快就要回去了。她回到南边小镇的住处,michele则是回到湖区远离尘嚣的家里。她有点舍不得离开,或者想和他回家。 难道她的房东家不好么?当然不是。她们真的好。中午应该会一起去外婆家里吃饭,吃米兰烩饭,撒上浓香的芝士蘑菇酱。 记得第一次吃米兰烩饭还是在alessio家,他亲自熬制了很久,整个老房子里充满了藏红花的香味。 “为什么又要不着边际地想到他?”心里自责着,violetta已经整理好自己。 在浴室的镜中看看这一夜之后会是什么样子——苍白的脸色,倒也没有特别难看。其实,多数人洗完澡之后会是好看的。 她走出浴室。michele端着一杯茶给她:“您想喝么?是伯爵红茶。” 表示感谢,接过茶慢慢喝下去。心中有些担忧,方才在床上有没有失态的声音或表情。但是她可不敢问。 “夏天的时候,您可愿意去看薰衣草?”听到他这样问,心中再一次变得明亮起来。 可惜现在手指上的薰衣草香气早已经荡然无存。 将近凌晨4:00,他们一同穿过教堂前的广场。那里冷冷清清,弥漫着稀薄的夜雾。violetta忍不住望向那些华丽家族的窗,它们都沉寂在夜色之中,安详而宁静。 她的感情早已经变得庄重,却又有一丝飘荡。 violetta捧着花束,心中忽然浮现李斯特的《爱之梦》,崇高的爱,幸福的死。 最-新·书·刊:p o〡8 s f 。c〇m 十三夜 也许是房间背阴的缘故,窗下的红色屋檐上蔓延着几块厚重的苔藓。下面对着两户邻居——其中一家的院子里没有任何植物,连草坪也没有,外露的黄土上设置了一个简易游泳池,看上去很多年没使用过。晚上只偶尔看到那家窗内的灯光,或许平时并没有人住在那里;隔壁一家的房子建在院内的下沉式部分里,房子有白色的外墙与深绿的百叶窗,屋顶则是暗红色的。院子在陆上的部分则种着几棵并不高的树,冬天的时候没有一片树叶。violetta打开房间的百叶窗,就会看到这样的景象。外面是好天气的时候,还可以看到远方连绵的山。 流进室内的空气还有些冷,有时会携带着远处燃烧落叶的味道——深深冬日的气息。这里总是很安静,令人舒适。虽然气温还不高,但是她意识到,春天已经渐渐降临在这片伦巴第的土地上,原来自己正身在其中。 每天大多数时间家里都是她一个人。自从语言等级考试结束,也意味着在语言学校的学习终结。她不必再到学校里去。如果是在国内的家,她可以白天一直睡,但是在这里很少有人会这样,她不想让房东一家觉得她奇怪。平时周末起得晚了她都会表示歉意。 也不想去图书馆学习,曾经在语言学校下课的时候才会去市立图书馆,因为都是在老城区,离得很近。以前在国内准备考试或者写论文,她都是在自己家里。 白天一个人在住处,房东妈妈去上班,妹妹们上学,她们问过她:“把你一个人留着家真的可以吗?” 她表示当然没有问题。但是这样时间长了,她总觉得有些惭愧。现在她不是学生的身份,也不再是当年的实习教师。如果运气好的话,接下来也许会成为博士生。但是她心里没底。 所知道的年轻中国女孩,在violetta向往的名校,毕业论文得到了教授的赞赏,很快就要开始硕士课程。violetta感到自己的学术素养还不如这里的本科生。更何况许多同期申请博士的学生,不仅比她年轻许多,而且从硕士甚至本科的时候就在导师门下学习。 有时也会去附近走一走。冬日末的湖边小镇冷冷清清,湖面上聚集着许多水鸟。上一次看到这片水域与雪山还是在喧嚣夏夜——那个奇妙的夜晚。之后为了语言考试,将近半年没有到这里来了。 语言考试合格也许并不困难。得到成绩那天,房东家特意晚上订了pizza为她庆祝。violetta去附近的超市买盒装的什锦浆果与糕点,感谢她们的友善。 可是她心里完全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那样出众,能够录取为博士生。没有人能够帮得了她。 她顺着寂静的坡道走向城堡,来到城堡外墙能够俯瞰湖景与雪山的一侧。这个地方多熟悉啊。她曾经自己一个人无意中走到这里,看黄昏霞光中的雪山。 不久前,看到sofia在instagram发的在这里的照片,也是在黄昏时分,看上去像是独自一人。也难怪,她的学校就在这附近,violetta对那座学校并不陌生。 sofia前段时间过了生日,看上去没有举办晚会。但是她的很多朋友在ins上面以照片和文字的形式祝福,还有多年以来的朋友发出来的是年幼时的合影。看起来几年前的sofia是个朴实又阳光的小胖妞;现在却是丰盈中有了几分妩媚,恢复不久的棕色头发再一次染成了浅金色。也许几年前见过她一次,现在就会有些认不出来。 虽然这里漂亮的女孩子非常多,但violetta依然觉得sofia很好看——杏仁一样的脸庞,也许不化浓妆的样子也会漂亮。她拥有那么多好朋友,大家亲切地叫她“sofi”,想必她是很好的女孩子。 几年前michele还在上高中的时候,他们早上乘坐同一班开往湖区方向的公共汽车,应该就是那个时候相识的。 为她祝福生日的自然有michele,附上的照片却是他们曾经的定情合影——那是在大约两叁年前的冬日温暖阳光下,他们看上去那样亲密无间。也许是在michele曾经高中时所在的美丽小镇的山坡。 那时violetta已经结束了在初中的实习,第一次离开意大利,回到国内为自己的学业忧心。她的异国情愫都留在了instagram上面。看到曾经的学生们都认识的michele——十八岁的年轻人,拥有天使的名字。不知他在那一带的名声是来自于外表,还是家境,或者是竞技摩托车的能力。他和一位叫sofia的女孩一直很好,但是他向周围的朋友表示自己单身。想来不能以自己的习惯来看待他们那里年轻人的相处方式。 但是没有多久,他成为了sofia的男朋友。violetta觉得自己看错了人——以为那样的男生保持单身,是多么可贵。原来他也没有什么特别。 心想:“再也不喜欢他了。” 她每当看到那两个亲密的年轻人,心里会感到莫名的吃惊与空荡,同时觉得:“他原来不过如此”。 也知道这是源于嫉妒,她自己都觉得十分看不起。 这一切好像是过眼云烟,她常常不愿回忆繁冗的过去,现在面临的是成为博士生的考试;但那些又好像是发生在不久之前。 在这里许多分手的恋人也会保持友好的感情,她很赞赏——成不了恋人,也不一定要成为仇人。也看到有些年轻人在前任生日的时候,会把曾经未分手时候的照片附上来写上生日祝福,完全是出于善意的友情延续。 violetta觉得,他们现在即使不仅仅是友情,她也不会感到难过。这完全不会困扰到她。 天空阴沉沉的,站在古堡靠近湖的位置有些冷。她的书包里面放着电子版的文献与资料,她知道也许在外面不一定有阅读的心,但带出来总会有安全感。 她有点想念自己的父亲。如果不是因为有那样爱她的爸爸,她不会到现在还可以随心所欲地念书。 晚上violetta收到了这里华侨朋友的贺年微信。问她吃汤圆了没有。国内有些地区似乎在除夕是吃汤圆的。 她感到很高兴,答道:“没有啊,连饺子也没有。” 身在世界的另一边,节日的感受实际上很少。曾经认识的中国人多数是出生在这里的华侨,有自己的家;有限的留学生也早已结束学业回到了国内。 电视新闻在报道国内春节的场面,不知是哪里的灯会,有彩纸做的鱼灯、绣球灯还是各式的生肖灯,像民俗画中展现的那样。 房东妈妈和姐妹对她说:“看上去真漂亮。” 她赞同:“是很漂亮。” 这样的传统纸灯她也没见过,现在或许只是地域性的存在。 其实能够收到节日祝福已经令她感到高兴、欣慰;而这里的电视新闻也没有忘记她。 接着又收到那位朋友的信息:“要不明天送你一袋汤圆?是在中国超市买的。” 她们约在了大学见面,那位朋友此时正在这里读本科。课间的时候把装在冷藏保鲜袋里的汤圆交给了她。violetta觉得格外感动,可惜自己没有可以作为交换的礼物,只说等有时间请对方吃饭。 时间还很早,她很想再一次坐车到湖边去,甚至乘坐火车去附近的小城市。这周边的火车沿线有许多漂亮的村镇,她对那些地方一直感到好奇。但这个时候,到不远处的市立图书馆学习,才是对她而言更好的选择。 在阅览室门口准备关闭手机的时候,发现了一条未读的信息:“忽然提出邀请很抱歉。但是今天下午您可愿意来做客?” 她留意了一下身上的衣装——平日里的针织衫搭配着半身裙;今天为了与朋友见面的尊重,也化了一点淡淡的妆。她回复道:“今天下午吗?好。” 忽然想起了冷藏袋中的汤圆,心想:“也带去给他一些吧?” 又觉得会对不住送给她汤圆的朋友。发微信询问,她可不可以也把汤圆分给别的朋友。 开往东部的公共汽车进入熟悉的小镇,行驶在石板路上的颠簸感也是如此可爱。这些年来,每一次坐上开往东侧的车,都会感到意外地喜悦。 接近镇中心的时候,她站在车门边远远地看到michele在那里等她。她心里暗暗感到羞怯,又莫名想嘲笑他看上去那么傻,这个念想一飘而过,再也没有浮现。她自己才傻,这里没有人比她更傻。 下车之后,michele看到了她:“日安,亲爱的的小姐。” “日安,michael。”她确定调整好了自己的神态,自然却难得地叫他的名字,像曾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用的法式发音。 在这里,她很少直接叫男生的名字,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那是因为不好意思。那法语的发音实际上会让她好过一些,听上去却更像是在逞娇。 他们像朋友一样拥抱彼此。她感觉到自己因紧张而僵硬,却终于得到依靠一般,深深地投入他的怀抱。 michele开车带着她走在熟悉的乡间公路,路过熟悉的教堂、她曾经房东家的房子。她像过去每一次那样望着窗外,不愿错过任何风景。 michele对她说:“真高兴您能来。我们可以一起散步,在壁炉边喝茶、读书。昨天买了您喜欢的红茶。” “谢谢。您真是太好了。” 是啊,这可真好。她还带着在图书馆看了一半的电子文献。他们不曾一起看过书,应该也没有谈到过这个话题。 许多在这里认识的女孩告诉过她,意大利的男生不怎么爱看书。或许是真的。曾经在第一任房东家的时候,也确实没发现alessio喜欢看书,可毕竟那时他才十六岁。却在她临近离开的一天晚上,给她看那段时间他正在看的书,是《巨人的陨落》意大利语版。 她确实心中好奇,为什么今天michele想要她来。但是她并不想知道原因。 michele特意带她从车库走出来,打开房子的正门。家里的小狗冲过来扑到她怀里。她笑着抱紧了小狗。 “看啊,他也很想您。”michele说着,接过了她的大衣。 但是,她感到胃里细小的抽痛似乎在逐渐扩大,像鼓点一样越来越明显而强烈。今天阳光稀薄,是早春特有的阴沉天气,她穿的或许有点少,一路赶着从图书馆到市中心的汽车站。而东侧靠近湖区的山上,会是从骨头里向外阴森森地流动出寒意。 以往身体上的不适,她一向习惯于忍耐。可这一次觉得很难忍下去。 她说:“对不起,我忽然不太舒服,胃。” michele给她沏了一杯柠檬姜茶,安慰她道:“没关系,休息一下。” 她捧着茶杯,端坐在炉火边表示感谢。 他进而又说:“您还是去躺一会儿?” 她意欲放下茶杯,他亲切地说:“不要紧,先把茶喝完。” 这句话,她很熟悉,对她而言比温热的茶还要贴心。 在他的房间里她和衣躺下,怀里抱着一只靠垫。是michele从妹妹的房间里拿来的。这让violetta觉得对不住他的妹妹,michele让她不必介意。就像是她本来觉得不能够穿着外面的衣服躺人家的床,虽然衣服是今天换的。他也表示没有关系。 michele帮她关上了房间的百叶窗,拿来两盏香薰蜡烛点燃。说不定那也是属于他的妹妹。分别是香辛料和木质芳香。 violetta心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也不知会是什么样。” 一缕缕馨香飘荡开,是肉桂、丁香和生姜的温暖气息,合着雪松、广藿香与香根草的香味,幽暗宁静的室内只有那一点点烛光,想到外面山野上的阴冷与潮湿,越发感到放松而安逸。她以前没使用过香薰蜡烛,不知会有这样的感觉。 michele问要不要在这里陪伴她。她表示不用,应该很快就能好起来。没有说,他这样会让她感到更加不安。 他告诉她,刚刚把房子的暖气又调高了些。他在楼下的客厅里,有事情就叫他。 隐约听到外面院子里的说话声,半睡半醒间还不清晰。她感到那安心的午睡还意犹未尽,但是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发现天色似乎已经暗了下来。天啊,她这是睡了多久? 其实并没有睡很长时间。而且令她开心的是,在坐起身的时候,michele也正合时宜地在外轻轻敲门。不然,她实在不好意思在别人家里有其它家庭成员在的时候,自己下楼。 “您感觉好些了么?”他走了进来,递给她一杯草药茶。 她表示感谢。 “我的朋友忽然来了,我出去见他一面。我爸爸和妹妹恰好回来,您有什么需要,他们会帮您。”michele很自然地告诉她。 她却拉住他:“您的父亲和妹妹……那么是不是完全不知道我?” “噢,别担心。” “真对不起。也许很难形容,但是我在您的房间,您的家人知道的话,我感到很对不住。” “其实这没什么。我可以现在介绍……” “求您了,不要现在。”她实在无法接受刚刚从一个男孩子的床上起来, 然后第一次介绍给他的家人。 趁着他们还没有进到房子里来,还不算失礼——“如果可以的话,能带我去见您的朋友吗?” 是的,她宁可凌乱间胡乱整理一下衣服和头发,去和另外一个男生第一次见面。 “好吧,好吧。”michele有些奇怪地看着她,“您的意思是,从副楼梯和后门出去?”毕竟只有那条路不会迎面见到他的父亲和妹妹。 她迅速点了点头。他会意她:“您稍等。我去把外衣拿给您。” 他很快回来了。她识趣地在副楼梯口等他。 他们一边下着楼,她一边轻声解释:“真对不起。我不是不愿见您的父亲和妹妹。只是,这样子觉得很难为情。” “噢,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也许家里有个女孩,对他们而言没有什么大不了。他的家人应该早已见过他曾经的女朋友。 michele走在前面,为她打开了房子的后门。她正好把大衣穿在了身上,脸上的妆容应该没有在糊。却又转念一想:“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地认识他的家人?非要把自己弄得如此局促,显得那么小气。” 院门外有一辆陌生的轿车在等待他们。不知是不是远远地看到她这个陌生人,车内的男生走了下来。夜色中应该看不清她的长相,向她伸出了右手:“见到您很高兴。” 她恢复了端庄从容的神色,握住了对方的手:“初次见面。” michele对她说:“或许也不是第一次。” “也许吧。”她答道。当初住在这里的时候,也许早已无意间远远地见过。只是那时没有留意。 首-发:tongti6.com (woo13.com) 十四夜 这位男生她确实并不陌生——附近的年轻人都知道他,想必也是这一带的名人。在他介绍自己的名字之前,她就知道他叫“matteo”,这个名字与他的人十分相衬。 当年那个春末的黄昏,她与alessio的妈妈一同到山林间摘野草莓,回去的路上看到两位骑着竞技摩托车的少年人。随着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她心里知道他们在看向她这边。那一天她意外迎合了当地十几岁少女们流行的打扮,穿着紧身的宽吊带上衣和短裤,头发却是高高地梳起来。 感受到他们的目光一定是好奇而友善的,她故作波澜不惊,只因置身于一半雷雨一半晴空的山野而感到自然的惬意。她没有看清他们的容貌,只觉得摩托车很漂亮;而她在这样外行人的眼中,认为他们的技巧十分优越。 那两位年轻人,此刻都在她的身边,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好像是从故事中走出来的人物站在了面前。她意外地没有感到紧张,或许是因为在心中特意提醒自己要表现出从容大方来。 “您还感到难受么?”michele问她。 “谢谢。我想已经好了。” “那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去湖边怎样?” “好。”violetta开心地说。 那片湖区,无论多少次她都是愿意去的,尤其是夜晚的湖区之前没有去过几次,迷人的感触却记忆犹新。 他们一同上了车。michele自然地坐到前面。violetta一个人在后排,也不会有冷落感。 车沿着山间的公路开得飞快。那是曾经住在这里的时候很少走过的路。这一带几乎没有路灯,在车灯和道路指示牌的白色反光中隐隐约约看到外面的树林与依山蔓延的大片葡萄园。偶尔路过或远或近的民居,从窗内散发着平和的光芒,violetta心中不免想象那会是什么样的人家,一定十分温馨漂亮吧。 她所在的这个空间却是另外一种氛围——车上播放着流行的说唱歌曲。或许因为她在这里,两位男生没有合着乐声唱。很多年轻人们在一起的时候喜欢跟着车上的说唱歌曲合唱,那么疯,或许还有点傻,却又很可爱。她知道这样的事情自己永远也做不出来。 其实她想对他们说,不必在意她。 他们叁人也没有多少交流,她却能够感觉到,彼此心中都像那音乐一样欢快。 窗外的视野开阔明亮起来,夜色中的湖区出现了,是那为数不多的记忆中的夜晚景象——在山崖之下映衬着天幕幽光的广阔湖面,好像深海。围绕在周边起伏山麓间的村镇与民居灯光闪烁,在茫茫夜色中繁华而迷离。 她忍不住喜悦地轻声叹息,车上的音乐声不小,两个男生应该完全没有听到她。 这时进入的歌曲名叫“hollywood”,她很熟悉,至今也听不出歌词是什么,节奏却意外地喜欢。 “这首歌您喜欢吗?”matteo在前面开着车忽然问到她。 “她可不喜欢。”michele说。 “噢,其实我喜欢!”她答道,声音要比平时上升很多才能够遮住音乐声。 “真高兴您喜欢。”matteo说着,向她抬起手掌。 michele转过身示意,她微笑着轻轻触碰那掌心。接着,michele也向她伸出了手,她做了同样的动作,只是贴合的时间略微长了些。那是他们叁人都喜欢的歌曲。 车速更快了。violetta的手臂支在窗边,望着外面的景象,微笑不禁挂到脸上,纯粹而高涨的快乐在心中徜徉。 离开环山道进入靠近湖畔的古老街区。这里大约位于山谷之中,昏黄的街灯映照着周边漂亮的古建筑,十分宁静而典雅,能够感受到不远处的湖水气息。 violetta对这一带有些熟悉,曾经与alessio的家人一起在初夏的晚上来过这里一两次。对于当地人而言这里再平常不过,却令violetta感到无比美妙。现在依然如此,并且增添了没有预知的惊喜和一种故地重游的怀念感。 她与那两位无意中给她带来惊喜的年轻人走在通向湖边的一重重小巷之中,道路有着微微向下的坡度,两侧是具有当地特色的成片房屋,大多是民居,亮着温柔的灯光;其中也掩藏着一两座布局巧妙的现代风格独立建筑。小巷的深处有时会出现可爱的餐厅和小酒馆。 她看着这一切,满怀着小心翼翼的期待。与他们在一起好像格外轻盈而快乐,这样的感受她过去很少能够体会到,突如其来得让人措手不及,生怕抓不住。 冬天过去不久,许多小型游艇与帆船依然停靠在岸边,夜色中的湖面一片幽深,隐约看到对岸的灯影。他们坐在一间咖啡馆露天的位置,温度还有些低,靠近了室外的暖炉。 喝的当地特色餐前酒里面依然加了冰块,曾经第一次alessio的家人请她尝试这种饮料也是在这里,那是有一丝苦涩的橘子汽水,实际上里面暗藏着酒精。只是这一次没有添加酒精,味道略微清淡了些。 或许今晚是阴天,月色透过周围的云层,只有一片晕影。湖水中的波浪声在夜晚尤为明显,他们好像是在海边。 michele望着外侧的道路,好像忽然看到了认识的人,他站起身走过去。映着灯光和月影,violetta看过去,是几个男生走在一起,michele和其中一人说着话。那位男生她似乎有一些记忆,曾经出现在michele十八岁生日宴会的照片上,和sofia也认识。 看上去michele在向朋友谈到她,那位男生看向这边向她挥了挥手,她也同样向对方致意。那位男生正在城中的大学读书,说不定她在上语言学校的时候已经在校园里见过。 michele很快回来了,说到那位是高中时代的朋友,恰好和大学同学路过这里。 不远处传来夜晚的钟声,想必是来自镇中心的教堂。 matteo问他们接下来要不要去他家吃晚饭,恰好他的父母和妹妹出去了:“samuele应该在家准备了吃的。” violetta是很愿意的。接受邀请本身就是遵守礼节,而且她和之前每一次来到这里时一样,期待能够认识朋友,无论是认识男生还是女生,她都非常乐意。而这两位年轻人,她自然很高兴能够和他们多呆一会儿。 从violetta更为熟悉的谷地间的公路回到山村,到了michele家的时候先停了一下。michele帮她取回汤圆,之前那个下午一直放在了他家的冰箱里。这也有些让violetta感到十分对不起,觉得应该送给他家才对,但是确信michele不知那是什么。 “您知道应该怎样煮吗?”在回来的路上她问过,“和煮pasta也许有点像……但是也不完全一样。” 所以,还是选择帮她把那袋汤圆拿回来。michele认为她不必觉得抱歉。 matteo家离得很近,他们到的时候恰好下起了雨,是初春夜晚寒冷的山雨。 屋内生着炉火,倒是很温暖。matteo的哥哥samuele在迎接他们,和violetta握手表示很高兴见到她。她早已知道,他们是双胞胎兄弟。能够看出他们是兄弟,但并不是那么相似,很容易分清,其实samuele看上去好像要年长一两岁的样子。 家里有一只很大的可爱的金毛狗,一见面就缠着violetta。 “别这样,过来。”samuele对狗说。 “没事。”violetta说,摸了摸金毛狗的头。 “您喝茶吗?”samuele问她。 “好啊,谢谢。”她略微弯腰抚摸着狗,抬起头微笑着答道。 紧接着,狗亲昵地扑她,想让她抱,她险些没站稳。michele在一旁伸出手扶她,她却微微躲闪开,又立刻为此感到愧疚。 以前在镇上的中学当英语教师助手的时候,和英语老师在教室门口遇到正巧下课的地理老师,是位年轻的女老师。 violetta与那位老师也一起上过一次课,在课间告诉violetta这北部的湖区形成于火山喷发。再一次在教室门外遇到,老师出于亲切与友善,自然略微抚向violetta的手臂。violetta下意识地躲开了,就好像自己的身上带着毒液,不想伤害到别人一样。她也是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虽然女老师看上去并没有介意。 后来在这里的语言学校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她每一次都感到难过而懊悔。 “真对不起,”matteo对她说,“您请坐吧。”让她坐在靠近壁炉的位置。 然后他对狗说:“可真不像话,过来这里。” 这时,samuele把沏好的茶端给了她,是一杯加了糖的葡萄茶。她与平时习惯的一样站起来接过茶杯,或许在这些年轻男生的心中她有点过分端庄。 叁个男生在准备食材,她问要不要帮忙。他们请她坐下,并且询问有没有什么食物是不吃的。她和以前任何时候一样回答:“没有”,并且表示了感谢。 一个人坐在炉火旁,有些无所适从,觉得看手机有点失礼,而看文献资料又显做作。她发现这间客厅的屋顶装饰着彩色壁画。曾经听说过有些当地家庭里有这样的装饰,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感到新奇。身侧的墙壁上挂了许多家庭照片,不少是属于双胞胎兄弟二人不同的年龄时期,而下方的橱柜上摆放着许多属于他们的奖杯,擦得很干净,看上去是来自不同的运动赛事。 食材准备好了,是蘑菇切片、土豆和polenta谷物块,待会儿放到壁炉架上烤。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做polenta,不过以前也没吃过几次。 她实在不好再在那里发呆,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么?他们让她帮着把牛奶、鸡蛋、迷迭香和奶酪碎调在一起,最后用来烹饪土豆。 男生们随意地谈论着她并不了解却喜欢的话题。她喜欢听他们聊天。他们看上去应该是和以前任何时候一样自然放松。只有violetta知道,这些男孩子和平时不一样——在她这样一个陌生人面前,他们表现得要内敛许多。 她大方而默默地注视着samuele和matteo两兄弟。发现了她的目光,matteo向她报以微笑,接着samuele也望向她。他们的笑容间充满了灿烂的阳光,她觉得很可爱。令她想象到悠长的夏天,阳光在高大繁茂的柑橘树间缓缓流动的景象。他们拥有她所艳羡的东西。 外面的雨好像渐渐大了起来。几个人一同在壁炉边准备着晚饭,有着异常的默契。空气中弥漫着木材与食物的香气,时间好像流淌得格外缓慢而温柔。一个人的时候她并不喜欢做饭,但是一起准备晚餐却是她愿意记住的时刻。 当年还在alessio家的时候,黄昏时他来到她的房间,用英语问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做“蛋糕”。 结果发现所谓的“蛋糕”实际上是千层饼。妈妈和妹妹正在准备面饼,alessio教她把菠菜熬出汤汁来,然后他们几个人一起把菠菜酱、腌火腿和奶酪摆放到面饼上。外面的天色暗了下来,客厅里亮起了灯。远方有雷声,风有点冷,壁炉烧得正好。临着的窗外还可以看到远山和树林,都格外漂亮。即使没有交流也感到安心而惬意。就像是此刻的感受。 晚饭很快做好了,是烤polenta、蘑菇和土豆泥,还有放在橄榄木砧板上的萨拉米和奶酪,可以夹在圆面包里。 samuele问她要不要来一点酒,家里有很好的葡萄酒。 是啊,这一带从来不缺好酒。 violetta的爸爸经常告诉她不要在外面喝酒。如果是那些不喜欢的社交,她一定会听爸爸的话。但是和喜欢的朋友们在一起,就无法再听爸爸的话了。 之前在每一任房东家里,都多少喝过一点酒,那时没有觉得这是晚来的叛逆感。现在和几个男孩子在一起,她意识到细小的叛逆升起来的感觉。 samuele为她倒了一些葡萄酒,又掺入少许起泡水。她略微喝了一点,感觉很好。 面对着餐桌上的食物,matteo对她说:“您请尽量吃,都吃了也可以。” michele贴心地说:“您量力而行就好。” violetta有饿的感觉,却吃得很少,只是尝了每一样食物。 “您曾经是在镇上的中学教书吗?”samuele问道。 “是的。不过多数时间还是协助老师上课。学生和老师都很好。” 她心里想到,如果没有那时的经历,现在的一切也不会存在。她充满了怀念,直到现在都能够记起校舍走廊里消毒水的特殊气味。 “我们都是从那座学校毕业。”matteo说,“如果我们晚毕业几年,说不定您会教我们。” 如果她早来几年,也可以教到他们。多亏那没有发生,她可不愿与他们存在的是师生关系。 “那样的话,恐怕你们会嫌弃我。”她只有这样表达。 “这附近的孩子们都说您很好。”matteo说道。 “那是因为他们都太好了。” 她觉得那次在这里的学校发挥得不算很好,一直在面对身体上的不适——第一次长途飞行的疲惫难以消除,每天的气色和精神都很差。即使在初夏时节,山间和谷地有时也会出现彻骨的寒意,她每天都冷得不行。学校的老师也说,那一年的气候有变化,比以往要冷上许多。她又经常觉得自己很傻。如果那时就会意大利语应该会好很多。 “您在中国是大学生吗,还是老师?”samuele问。 violetta意识到,他们对她几乎并不了解,她笑着答道:“我本科毕业已经很多年啦,可是一直在读书。” “原来这样。我和我哥高中毕业以后没有继续学业,”matteo说:“我已经在工作了,在湖边的咖啡馆。每个星期六也会在那边的集市卖店里的糕点。” 她知道,他们都有在进行这个地区流行的竞技项目,也不知体育竞技和经营糕点哪一个是副业。这里的许多年轻人选择不上大学,她已经不会感到惊奇了,虽然还是觉得怪可惜的——都是看上去很聪明的年轻人。 “那么,您要不要吃餐后甜点?”这时,晚餐差不多吃完了。 “我来为你们准备吧。”她站起身,“请允许我借用一下厨房。” 她把带来的汤圆煮好,分给每一个人。大家都很喜欢。她也已经发现,在他们之间她没有多少紧张的感受。 兄弟二人都很好奇,她有没有喜欢的运动项目。 如果散步也算运动的话,那就是她喜欢的。这自然不能告诉他们。她只说喜欢游泳。 其实她心里不确定自己还会不会游泳,知道年轻人们在夏天的时候会去湖的中心游泳,从游艇上跳进湖水里。她会感到羡慕。 又问她喜不喜欢摩托车。她确实喜欢,但只是喜欢看。觉得很漂亮,也表示很喜欢那声音。这是真心话。 深夜里偶尔会听到外面摩托车的声音划过夜空,那是她小小的快乐,感到这世界上还有人没睡。这当然也没有告诉他们。 对于她这样的喜好,叁个男生都感到惊奇,对她说:那是最纯净的声音。又和她讲了许多相关的理论,她知道他们都是会自己改装摩托车的。那是她不了解的领域,其中又涉及很多听不懂的专有名词。但她一直静静地听着。 他们告诉她这里每年夏天会有盛大的摩托车竞技比赛,希望她那时候可以去观看。那骄傲的样子,好像召开的是中世纪时期的骑士比武盛会。 “您有instagram吗?”两兄弟问她。 “当然有。我似乎关注了你们啊。”她在壁炉边上烤得暖洋洋的,端正却有一丝慵懒地答道。她知道自己的头发已经有些松散,看上去像是故意梳成的样式。 回去的时候他们一同送她,她与michele坐在后排。其实她舍不得离开这个地方——尘世间的一切似乎都隔绝在外,可惜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她不知自己飘摇的茫茫未来会如何,但真想把这一晚的感受与记忆封存起来。以后每次回想起,就像是打开珠宝盒,发现里面珍藏的珍珠一颗也没有失去。 在小镇中心的车站,雨已经停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悄悄地对michele说:“对不起,应该还给您的衬衣……我今天没有带在身边。” 他轻轻地笑了,说:“没关系,没关系,今天我也没能准备花束。” 十五夜 violetta开始给一些设置了汉语课程的高中投递简历,她明白自身最大的优势实际上是母语,再加上在这座城市的实习经历。 要申请的大学到了五月才开始接受博士的申请材料,在那之前的几个月,她实在不好意思再整日一个人呆在房东家里,也不愿经常一个人飘荡在外面。入学考试成绩也不是临时几个月可以提升的。如果这段时间有高中教师的工作,会让她过得安心一些。而且那不会影响对前沿文献的关注和阅读。 其实她不了解作为正式教师需要的条件,但是想试试看。在这异国他乡反而得到了曾经没有过的勇气。只是还没有收到任何一所高中的答复。 却收到了另外的邀请。michele给她的信息说到:“前几天路过花店,看到新的漂亮鲜花,在这周结束之前,如果您不介意,很想能够送给您。” 她自然不会介意,甚至感到高兴,也可以借此把衬衣还给人家,那可已经又在她这里放了好几个月,回复道:“感谢您的好意,我实际上十分乐于接受。” “您想要去湖边么,还是到我的家里来?湖区的许多旅店在窗边可以看到湖上的风景。” 书桌前的百叶窗是打开着的,violetta抬头看了看升起来的月亮,好像覆盖了一层半透明的毛边纸。这时,上高中的那位房东妹妹恰好在房间外敲门,叫她下楼吃晚饭。她应声马上就去。 正放在书页上的右手五指轻微向手掌间收拢了一下,在纸张上留下浅浅的洇湿痕迹,手上正析出一层薄汗。她又望了望天空,发现月亮已经消失了,应该是完全隐入了夜晚的云层。 她简短地回复:“在您家就好。“ “星期五可以么?那天的下午妈妈会带妹妹到外婆家去。” 很快violetta也意外收到了面试邮件,那是在市区的一所体育高中,虽然是代课教师的职位,她也非常高兴。面试的时间在星期五的上午。 她知道那座高中,是私立学校,虽然从校舍的外部看不出不同来。以前的一任房东妹妹有两位朋友是那里的学生,房东妹妹常常在晚饭前带violetta去见他们——漂亮的女生和男生。 房东妹妹开玩笑说:“他们上的是私立学校,有钱人哦!” 那位男生笑着说:“没有,没有”,然后告诉violetta:“我高中的时候学了五年的中文,现在已经全忘了。” 后来有一天放学,和房东妹妹去那所学校等他们一同去中日餐厅吃寿司。看到从校门出来的学生们,多数是男生,很多骑着摩托车,倒是非常阳光漂亮。也有一些学生路过violetta的时候会看向她,大概这个学校没有中国学生。violetta也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外来人的身份。 那时完全想不到会再一次来到这座学校。 面试意外很顺利。得知代课教师的工作只要这一个学期,他们的正式汉语老师在学期末的时候就回来了,本来学校正准备公布招聘代课教师的信息,她却自行递交了简历。工作时间很合适,六月的时候恰好要去参加博士生入学考试。 她也见到了那位汉语老师,是一位比她年龄稍长的女士,友善地送她到教学楼门口,说期待下次见面。 violetta还记得上一次在michele家里借给她用的香薰蜡烛品牌,走着来到那家隐于老城区的香氛用品店,依照对香气的记忆找到了那两种香型。崭新的蜡烛当初给她用了一部分,觉得应该买新的还给人家才好。 在选择的时候看到喜欢的木质香型——纯粹的树木汁液、木材、松香与香屑的气息。如果在平时,她不舍得给自己买——就像是一直是知道这家香氛店的存在,却更了解这里用品的价格,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来。 可是今天值得给自己买件礼物,也希望今后可以拥有同样的香水。 回到住处和房东家的高中妹妹一起准备pasta和蔬菜沙拉当作午饭。两个人吃得很简单,却是她们喜欢的——pasta调味酱汁用橄榄油、金枪鱼酱和大量的芝士碎末;茴香球茎切片,与莴苣缬草混合,撒上白葡萄酒醋、盐以及胡椒碎。 但是今天violetta吃不下去,只略微尝了pasta和几片蔬菜。也许下午的赴约是比面试还要令她紧张的事,虽然在临近面试的时候她也紧张得不行。 “你今天吃得好少,”房东妹妹说,“过会儿要去约会吗?” 是的,violetta之前就和房东家讲过了。 “不是约会,”她说,“只是到朋友家去,那一带是我以前住过的地方。” “是男生吗?” “有男生,也有女生。”violetta不得不这样说。房东姐妹都是文静的女孩,她可不愿让她们知道实情。但这也不完全是谎言,那个“女生”就是她自己。 因为吃得太少,她不敢喝餐后咖啡。为了避免低血糖,用加了糖的红茶配一小块小包装的蛋糕。 violetta上楼回到房间整理准备洗的衣服,一并送到家里的洗衣房,中间还和房东妹妹讲了几句话——一切都像平日里那样。其实她心里关注着时间,觉得差不多了就前去梳洗。虽然每天早晚都有洗澡的习惯,头发也每天洗,但是赴约前总要再洗一次。 把这次要还回去的白衬衣从衣柜里取出来放进一个纸袋里。自从几个月前在市中心的那夜,她把那件衣服带回来再一次洗好熨烫平整之后,就放在了衣柜里,无意中沾染了里面的薰衣草香气。她不确定这样会不会失礼,但那终归是好的气息。 violetta临出门的时候向房东妹妹道别。 妹妹笑着对她说:“周日中午要去外婆家,记得在那之前回来啊。” “我今晚就回来啦。”violetta高兴地答道。 山林与大片的葡萄园笼罩着一层水气,还没有显露出生机,却没有了冬日的苍茫感。山上大约午后不久的时候下过雨,在michele家客厅的窗前,还可以看到不远处山麓间的大片山岚。 michele把壁炉中的炉火又调得旺盛了些,问她:“您愿意呆在这里么,还是到楼上去?” 她一直站在那里,拎着随身携带的书包和纸袋。这个问题真令她不好回答。她很高兴能够再一次来到这里,这个曾第一次住过的山村,对她而言意义非同寻常。而这个山崖间的房子更是如此。 michele看她没有立刻回答,不禁微笑,说:“带您上楼好了。” 这是第叁次来这个房间,莫名有了几分熟悉感。发现之前那个夏天,她送的镶嵌贝壳标本的镜框正静静地挂在床边的墙壁上,她心里感到很高兴。记得那时他说过,会把它挂在房间里。 她把香薰蜡烛拿了出来,捧到他的面前:“这是还给您妹妹的。” “谢谢您。其实真的不必在意。”他说,“您怎么总是那么好。” 他抱了抱她,或许有礼节的蕴意,她知道也并非完全如此。猝不及防间手中的蜡烛撞到她身上,想必她羞怯的脸一定更红了,就连胭脂也遮不住。 放开她的时候,她微微低着头。 “好啦,还没有给您看看花束。” 花就放在临窗的书桌上,michele拿给了她——那是白玫瑰、紫红色的大朵银莲花、蓝色的翠雀与风信子组成的花束,小巧而美丽。 “您可还喜欢?” “谢谢。怎能不喜欢……”她望着花轻笑,另一只手轻轻抚上略显红晕的脸颊。 “您也需要清洗一下么?我和妹妹的那间浴室依然属于您。” violetta听到了自己忽然强烈起来的心跳声。她早已知道在这里会发生的一切;michele也明白她知道,他们之间心照不宣。 但花束绝不是交换,她哪里值得人家费尽苦心交换呢,而且她也不是可以用来换的物件。 他的言语和语气从来没有出现过轻浮感,但有些事讲得稍微明显一分,也会让她感到难以为情。更何况这是在下午,虽然室外是阴雨天。 她只是不易察觉地点头。在这样的白日里,他的家好像成为了一个公共区域,随时会有旁人到来,让她感到害怕。 “您的家里人,真的不会下午回来吗?”她有些怯生生地问。心想,这个地方可是她自己选的。 “不会的,请您安心。妈妈和妹妹周末常常会在外婆家一整个下午,而爸爸要傍晚才下班。” 这就好了。但她心里还是悬着,隐隐地担忧。 michele接着说:“其实他们回来也没关系。” 好吧。他的话让她有点想笑。 “如果您在意,可以先等在这里。家里任何地方,包括楼下的客厅都可以。” “好。”她开心地接受了。 violetta一个人在房间里,周围安静极了。她看着墙上那副贝壳镜框,还有摩托车的招贴画。书架上摆放着书和杂志,但是她觉得没有经过同意取下来翻看,会是十分失礼的行为。 过了一会儿,michele回来了,身上带着薄薄的水雾,穿的是新换的家里宽松的衣服;头发吹得蓬蓬松松,而且梳得整齐,让人忍不住想要触碰。 “您也要去么,是不是需要换洗的衣物?”他说得十分轻松自然。 violetta正要回答,却听楼下院门打开的声音,接着又听到一辆车开进了房子的车库。 “应该是我妈妈和妹妹回来了。” violetta心想,好在什么都还没有发生。 michele用目光问她,还要从副楼梯出去么? 她的腰挺得很直,说:“这次还是劳烦您为我介绍。” 他们从容地下楼去。violetta第一次见到michele的妈妈和妹妹。 听他介绍说:“这是我的妈妈,这是我妹妹elisa。” violetta见过elisa的照片很多次,michele在ins上面发过他们的合影;alessio的妹妹也发过不少她们的照片,她们经常在一起玩。 elisa是非常漂亮的姑娘,高高的个子,皮肤白得像雪花膏,同样有着深棕色的头发。在她的脸上可以看出michele的影子,但他们的眼睛不太像——她的眼睛是深深的海蓝色,映衬得皮肤越发洁白。 michele在介绍violetta的时候,说的却是她本来的中文名字。这令她感到意外,毕竟那名字只有当年第一次在山崖边见面的时候告诉过他。 他并且说:“她可是博士候选人。” 她补充道:“过奖了。还没有进行考试,也不知能不能考上。” michele的妈妈说,听alessio的妈妈提起过她,很高兴她能来做客。又问她要不要喝杯咖啡,正好打算烤提拉米苏。 michele说:“我妈妈很擅长做提拉米苏。但是,可惜您接下来还有别的事情,对不对?”接着面向他的家人:“我正要去送她。另外,今天晚上和matteo他们出去,不回来吃晚饭了。” 他们随即上楼整理东西。violetta把花束塞进身边的一个纸袋里,在门外等michele换上外出的衣服。 michele带她坐上他的车,沿着山谷间的公路开向湖区。他们之间没有谈话,却好像在心中约定好了接下来的行程,还有方才发生的事情。violetta实在感到惊心,又掺杂着喜悦,好像恶作剧得逞的样子。却也有点愧疚,觉得不应该那样对待michele的妈妈和妹妹。 湖边的旅店掩身在街巷深处的一排排建筑之中,看上去和周围其它民居没有太多不同,但是门口摆放着许多盆栽的番红花、水仙和郁金香,再注意到上方悬挂的铜制店名。 走进去发现是个庭院,中央种着棵橄榄树,一侧的回廊下有几棵盆栽的柠檬树。房屋的大门是玻璃制的,在正对面的回廊之间,里面就是旅店的大厅,铺着暗红色地毯,墨绿色的沙发和木制茶餐桌,吊灯和壁灯的样式也十分古雅。 一位笑容可掬的太太来到前台为他们登记,那里摆放着几个盛在透明玻璃水罐里的柠檬水。violetta看到有位老奶奶正在不远处的茶餐桌旁慢慢地切着柠檬,边上的室内阔叶植物下窝着一只猫。这里看上去像是家庭经营的旅店,又不完全像。 登记之后太太让他们带了一罐柠檬水上楼。 在最高层的房间拥有客厅和寝室,老建筑的室内空间十分宽敞。这里实际上并不临湖,但地势略高又是在顶层,所以打开客厅的百叶窗,掠过下面的层层屋顶,可以看到湖区的一小片风光。 “您喜欢这里么?”michele问她,“登记的时候我告诉那位女士,希望能够看到湖上的景象。” violetta微笑地点点头。 里面的寝室也有一扇窗,对着下面的中庭——看到回廊的拐角处还有个花圃,一株藤蔓植物从那里蔓延上来,看上去像是紫藤花。这里在初夏时节一定非常漂亮。 violetta把花束从纸袋里面拿出来,发现那下面却是这次需要还的白色衬衣。方才离开michele家的时候,匆忙间把花放进去,也没有查看里面是什么。 “真对不起,又把它带了出来。” michele笑了笑:“不必感到抱歉,您应该没有准备睡衣,恰好还可以给您穿。” 他又说到:“这些花,您准备放在哪里?” “是啊,放在哪里呢……或许可以放到浴室的水池?”她也不确定。 “请您等一等。” 说着,他出去了。很快回来的时候拿着一个透明水罐,和店里用来盛放柠檬水的一样。 “从店家那里借的,这样,花可以顺利保留到明天。”水罐里面有一些水,他把花束慢慢地放进去,微笑着一边垂睫看着手中的花,一边抬起眼睛望向她,眼中带着天真的光彩。 “您太好了。”violetta忍不住双手轻轻拉住他。 “您才好。”他轻轻地说,又拿出叁盏香薰蜡烛。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他也带了一些东西。 其中两盏蜡烛似乎是之前点燃过的:“和您说过不必介意,那天之后一直放在我这里。elisa有很多香薰蜡烛,她完全不在意我拿去用。但是,您也可以有第叁种选择。”那是她另外买的木质香型。 这个旅店有提供洗浴用品,看上去像是来自当地的药妆店。violetta虽然下午在离开住处之前洗过澡,也愿意再洗一次,她完全不介意卸去脸上的妆容。 本来要还给michele的白衬衣再一次借给了她。身上温热的湿润气息似乎把上面薰衣草的香味蒸腾起来。 她穿着那件衬衣打开浴室的门走出去。不知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无论如何她都不是有意为之。羞怯的感情自然不会轻易消失,但她努力装出大方的样子。就好像身上穿的是端庄的晚礼服,而门外是宫殿的舞会厅。 michele站起身,轻轻垂睫随即望向她,微笑着伸出手,从容而带着几分优雅,那样子就像是要请她跳舞。violetta回报以微笑,将手臂交给他。 木制的床上铺着珍珠色的床单,violetta略微弯下身用手背在上面轻轻拂过。慢慢站直了身子望着他,望进了他的眼眸深处,随即展唇而笑,低下头一枚枚解开自己身上衬衣的纽扣。 在那下面什么衣物也没有。其实她方才在浴室想过要不要穿上内衣,又觉得未免有些做作。 她的双手一直在不易察觉地轻微颤抖着,每一寸肌肤都是如此。纽扣解到了胸口以下的位置好像忽然和衣料绊住了。 michele恰逢其时地伸过手代替了她,慢慢将那些纽扣全部解开。 之后手指放在领口把衬衣从她的肩膀划下,有意无意地触碰到她的肌肤:“可以么?” 他的声音轻不可闻,却会令她感到高兴。 看到她微微点头,michele就轻轻将她抚向自己怀里,顺势把那衬衣从她的身后剥落下来、展开,略微折迭。 violetta内心依然感到莫名地害怕。方才经过窗前的时候,她还特意留意了一下合起来的百叶窗。 她的身上空无一物,双手忍不住收拢在一起放到颈肩旁,但是内心不想让对方误以为她在抗拒,她也确实没有。那恐惧感或许是与生俱来。 他也没有再讲出安慰的话来,这倒是意外合她的心意,不然她会觉得自己像个麻烦的人。 在身后抱住她的手没有松开,但几乎只是略微接触到她的皮肤。他低下头吻她头顶的头发,轻柔得好像蝴蝶亲吻花瓣。 她不禁抬起头,眼中的神情纯真而平和,甚至有几分幼稚,但michele没有在其中发现迫不得已的感情。他就对她笑了——微微垂睫的刹那唇间划出文静的笑容,像他平日里习惯的那样。 帮她半倚靠在床间的靠垫上。她在午后的白日里完全展露出身体,但不想再遮掩,虽然腿还是不自主地绞合在一起。michele为她把身后压住的头发整理到了一旁。相隔几缕发丝抚摩着她的脸颊与唇,那温柔而包容的微笑一直没有消失,在这样的情景中也如此得体。violetta不禁疑惑他们是在进行什么样的事情。 michele握在她的腰间,把她向下方移动了几分,随后轻轻握住她的乳房,亲吻她的颈项。她的肌肤在洗浴之后显得格外光洁,沁着薰衣草的芳香。只是她的乳尖因紧张情绪而充血僵硬,也许更为确切是出于心底的渴望。她不想否认。 所以她将手指放到他的纽扣间,认真地望着他,用目光询问。他微笑着配合她解开那些纽扣。 michele穿白衬衫的样子很好看,他的身体也非常漂亮。但violetta不敢看。 她闭起眼睛,感受着他的体温,以及乳尖处的敏感酥软感在体内流动。那乳头精巧如小粒珍珠,michele轻轻地含住吮吸舔舐,因怜惜而不忍用力。只有在放开时候的轻微扯动,让她险些娇吟出声。 手指接触到她身下隐秘的部分,但并没有伸进去,而是抚摸着她的大腿内侧,再轻轻握住。好在violetta没有感受到恶作剧或玩笑的意味,这种时候她并不喜欢恶作剧。只感到身体贴合在一起,接着慢慢进到其中。 如果看着发生的一切,定会感到无所适从。但她还是下意识睁开了眼睛,记起了之前的疼痛,又清晰地体会到这次似乎比过去减轻了些。她其实并不害怕这种疼,甚至乐于接受,但腰肢还是下意识想要躲避一样拧向一旁。 那或许会增加疼痛感,所以michele扶住她的腰略微迎合。她也忍不住想要这样做。和以前一样,他没有完全进入到更深处。 她的双乳随着身下动作而不停晃动。猜想看上去会是怎样的景象,不知算不算失态,还是再正常不过? 隐约听到百叶窗外传来的声音,也许是旅店的店员们正在准备晚餐的食材,或是在打理庭院……也有可能是外面小巷中的路人。 violetta忽然想起在大厅里为他们登记的太太与一旁的老奶奶,觉得这样做会不会对不起店家?但是青年男女一同到这里来,又不像是游客,恐怕人家早已经看了出来。 但她依然不敢有任何声音,也不知这里有没有住进其它客人。几年前第一次到米兰听歌剧,旅店是中央车站附近一座十九世纪的漂亮建筑。她选的自然是最便宜的房间,虽然舒适,却有些简陋。 深夜从剧院回到住处,和国内的家人发着信息。却渐渐地听到旅店隔壁传来床笫之间的声音。她对此不会一无所知,但从没有尝试过,所以感到新奇。心想:“在这里也会有兴致么?”又为此感到窘迫。 所以她可不希望周围有住客知道这里此时正在发生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michele俯身抱了抱她,把她凌乱的头发整理好,摆在枕侧。她早已感到困乏不已,精神若有若无,甚至很难对他表示感谢。记不清是不是讲了感谢的话,或许是讲过。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了,violetta依然能够感受到身体间的不适,但好了许多。 “要不要出去走走,或者是吃点东西?”michele问她。 他看上去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这很好。他的身上有洁净的水珠气息,想必之前已经自己整理过。 难道他们接下来不是要回到属于各自的地方?她继而问道:“那还回来吗?” “是的,”他温和地说,“如果您也不介意。” “不会。”她轻轻地表示。 可羞怯的情绪依然在。她请michele转过身,再自行披上那件白色的衬衣,带着自己的衣服到浴室去。 随地势蜿蜒而上的街巷宽窄不一,漫步在夜色中十分惬意。violetta感到情绪轻盈,方才发了信息告诉房东今晚不回去了。这对她而言,听上去有些叛逆。 “您想吃pizza么,还是别的什么?”他问道。他们走得很慢。violetta无法走得快一些,michele倒是乐于陪伴她。 “真对不起,我也不确定。”她看着大衣下的裙摆,微笑着说。她不好意思表示,自己什么都吃不下。 “至少,应该请您喝一杯茶,或是其它饮料。” 来到一家置身于小巷中的餐馆,布置得像是这里家庭的风格,主要经营当地特色菜。这个季节店里没什么客人。 michele将菜单和饮品单都交给了她。 她还了回去:“请您为我决定。” “真的没有想吃的么?” violetta十分确定。 他点了饮料和冷盘。 她赶快表示:“没关系呢,不必在意我。请选择您喜欢的。”又认真地说:“这次我请。” “不可以。” “不能总是让您请我。”她微微低头,眼睛却望着他。她从来不愿欠别人的情,即使对于曾经深爱过的、手也没有正式牵过的唯一前任男朋友。 “这是我的意愿,也请您担待,亲爱的小姐、女士……mylady。” 她自觉无法再坚持下去。 今晚的饮料是含有果粒的樱桃与树莓混合果汁,没有添加酒精,而是掺了玫瑰果浆。冷盘上则点缀着一小枝酸浆与早开的金合欢。 十六夜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violetta以为时间已经接近清晨,实际上午夜方才过去不久。她还可以再安心多躺一会儿。感到身体还没有完全醒过来,思绪也不清晰。温暖的空气里浮动着繁杂的香味,那幽暗的烛光依然在闪烁,好像夜晚的眼睛。 她昏沉中想到,自从冬日里在市中心那一夜之后,没有再服用过短效避孕药,接受这次的约会之后才恢复,恐怕药效不起作用。好在,michele没有让她一个人承担。想到这儿,她不禁悄悄地微笑起来。 几个小时以前,准确来讲,是昨天的夜晚,他们从餐馆里出来,michele带她沿着街巷来到湖边。这很令她高兴,之前本来想提出来:“能不能到湖边走一走。” 湖边本来有许多商店,淡季的晚上只有少数的酒馆和餐厅营业。偶尔也有附近的居民在带着狗散步。violetta很羡慕住在这一带的人。不过现在也很好,一整晚都会在这里,不必担心回到住处的末班车。或许此时身侧有人陪伴,也令她感到珍惜。 “这里在夏天会很热闹。”他说。 她当然知道,只是不曾见过,“我想也是。” “上一次和matteo在一起的时候,那支《hollywood》您真的喜欢?” “那可是真心话。” “本以为您不会喜欢。” “恰好喜欢那一首。” “您也是真的喜欢摩托车?” “只是喜欢看。” 他们时不时可以听见主干道和环山路上摩托车的声音。周末的晚上,很多年轻人会到这附近练习。曾经高中时代的alessio就是这样,他会在每个星期五晚餐之后外出。到了10:30,教堂响起最后一次晚钟的时候就回来了。他的妈妈会等待他。 记得有一次,房东爸爸也恰好要去朋友家。待他们出了门之后,房东妈妈对violetta说:“好啦,男人们都走了。” 这让她感到很温馨。 “以前我也经常这个时间来练习。”听着那些远处摩托车的声音,他说,“如果是四月的时候,在回去之前,还会和朋友们摘一些野樱桃。” “难道,教堂旁边那棵樱桃树都是你们摘的?” “应该也不全是。”他低下头笑着说。 “我曾经也很想摘一颗。却发现枝叶间只有生的,而树下一地果核。” “可真是抱歉。您可以等一等今年。” “其实更想看樱桃花。记得那时第一次见到,满树珠光宝玉。得知那是樱桃花。” “那么,您觉得他怎么样?” “您指的是哪一位?”她反问着,心中出现了几个答案。 “当然是alessio。”依然让她心中一惊。 “比起我,您应该对他更为了解,是不是?”她说,“倒是我,也不知那时给人家留下多不好的印象。” 她永远记得那个午后,第一次在他家见面的时候。她还穿着飞机上的衣服,对于年轻人好奇的目光从心底里感到毫不在意。 大约一个星期之后,那位年轻人带她外出摘紫花野芝麻,那是她第一次来到意大利的山野林间,草木上沾染着雨露的气息。正是野生葡萄风信子的季节,一串串的花蕾竟然带着甜香。在林中的山坡下忽然出现一株绚丽的花树,粉白色的花瓣飘飘摇摇落下来。他告诉她,那是樱桃树。 现在他应该正在特伦托的大学里,也不知变成了什么样子。 此时身侧的湖中波浪摇曳,好像在海边漫步,只是夜幕中没有星光。 “如果请您喝一杯柠檬酒,您是不是不会同意?”michele问她。 “为什么不呢。”她答道。 却是这时,周围忽然响起了雷声,好像是从湖水深处升起,在天空中裂开。 “我们可以回去喝,”她抚慰地笑了笑,“喝柠檬水也不错。” 他们走得并不快,只比散步的时候快了一点。回到旅店的时候雨还没有下起来。在大堂值夜的是一位中年男店员,将钥匙交给了他们:“看来要下雨了啊。晚安。” “晚安。”他们说。 待回到房间之后,就听到雨点急匆匆地落下来,一下下打在木制百叶窗上,就好像有人在外面敲着窗。如果是violetta自己一个人的话,说不定会感到害怕。 “您可以等一下么?”michele说,“我下楼去要一些伏特加和柠檬汁,兑在一起可以充当柠檬酒。” “不必了,这里恰好有安眠茶。”她站在窗边的茶点桌旁,店家在那里准备了茶具与各种茶包,“我来沏茶。一直以来都是您在待我好,请让我也为您做点什么。” 那是一种舒缓放松的草药茶,含有洋甘菊、甜橙皮、柠檬叶、西番莲和缬草根,闻起来是一股中药味。曾经住在alessio家的时候,他的妈妈会在晚上给她喝一杯晚安茶,也是这样的苦味,需要放糖。alessio和他的妹妹从来不肯喝。 violetta把煮好的热水慢慢倒入茶杯,让草药的味道升起来。 “这里没有糖,”她把茶递了过去,“您会讨厌这味道么?” “不会。”michele轻声说,站起身来接过茶杯。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室内的温度很高,还有温热的茶伴随。violetta一直佯装大方的样子,实际上是在遮掩心中那点儿羞怯与不安。 “接下来要怎么做呢?”她心里想着,茶中的微苦也不觉得了,一点点喝得很慢。但总会喝完。 michele却将床边迭放的白色衬衣拿起来,捧到她面前。他什么也没说,只有平和的笑容,其中看不到任何寓意和暗示。这很好。此时的任何话语都会令她感到难堪,而明显的感情则像是冒犯。这些都没有。他好像很了解她一样,总是能够恰到好处地化解她的窘迫。 violetta的身上带着喜人的温湿感,和每日的睡前洗浴看似无异。她穿上那件白色的衬衣,上面有薰衣草的余香。她意识到,今天实在是非常疲惫,精神又一直紧绷,几乎没有一刻的放松。 打开浴室的门,发现房间内只剩下一盏壁灯亮着,却闪烁着曼妙的烛光,michele已经将香薰蜡烛都点燃了。 他看到了她,习惯性地垂睫,然后对她微笑:“您喜欢么?” “嗯。”她轻轻应答道。 “那请您等一等吧。” 他走进浴室去。留下了她一个人。 这种时候的等待最为熬人,她感到无所适从。书本会是最好的伴侣,无论是不是真的能够看进去。可手边连杂志也没有。她在屋内的光影里慢慢地踱着步。来到窗前,将那百叶窗打开一道缝隙,夜雨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下面庭院里的灯在雨幕中发出缥缈的光芒,幽幽的,几乎看不清其它景物,却让人看不够。 她忽然想到,自己此时的装束也许并不十分妥帖,那衬衣的下摆只超过大腿的根部一点点。这个样子在房间里无所事事地乱转,简直像个焦急等待情人的女人……她拿自己当什么了?可是,又有什么不同?只是,他们或许并不是情人关系。 回到床上去,莫名的怅然若失。她抱住膝,脸轻轻地伏在上面,紧张的感觉依然存在。自从那个夏末的夜晚,已经不是第一次体验了,又是和同一个人,惶恐与不安却总是如影随形。 国内的家人自然不会知道她的经历。多年来,父母一直把她管束得那样严格,她清楚主要是因为担心她被欺骗。可如今身在异邦,家里想管也管不了。她凡事习惯了小心翼翼,却只有那件事情例外。迟到了多年的叛逆感,格外香醇快乐,是一种滑滑腻腻、甜丝丝的感情,是心底流出的花果浆液。 她也自觉没有什么值得那样的男生欺骗。过去经常听闻意大利男生很会甜言蜜语,擅于撩动女人的芳心。实际上倒也不见得。至少她在这北部一个也没见过。她接触到的男生格外内敛正经,至少在她的面前是这样,让她觉得看到的都是真心实意。群体性的描述本身就不一定可靠,泛泛性的认知总会在不同的人之间不断地颠覆。 外面的雨依然是那样急切,伴随着雷声,在室内也不觉得烦躁。偶尔闻到一段浮起的芳香,是许多种气味元素混合在。叁盏蜡烛叁个世界,有点复杂。 也许是真的累了,她很想躺下来闭一会儿眼睛,只是一小会儿。也不知真的睡过去会怎样。却是这时,她听到了门开的声音,抬起头看到michele。 她没有动,只是朝他微笑,或许仅仅是略微牵动起唇角。 他回应了她的笑容,说:“我想关上那盏灯,您介意么?” “一点也不。” 壁灯的光线暗了下去。她看着身侧的床单,感到只有烛光映照着这个房间。他来到身侧,一种温柔清凛的气息,像是夜露。让她想到厄洛斯,在深夜披星戴月而来。但是厄洛斯不会在烛光下密会。他不是那年轻的爱神,她也不是神明的妻子。 “现在也可以么?”看似多余的问题,却让她喜欢。 “我愿意。”她凝望着他的眼睛,格外郑重地说着,好像是在承诺婚礼上的誓言。 其实violetta的心里并不确定。下午的那次体验,以致于晚上散步的时候不得不走得很慢。也不知现在能不能再进行。可是她并不觉得讨厌,也不想拒绝。 他伸出手碰到她身上的那件衬衣。方才穿衣服的时候她没有穿上内衣,仅仅解开几枚纽扣之后,她的胸乳显露了出来,在衣料中若隐若现。他的手掠过衣襟,从下端握住那只乳房,十分轻柔,几乎只是虚浮地触到肌肤。她的身体依然忍不住地僵硬起来,动也不敢动。 察觉出她的异样来,他停在了那里,用目光询问,手却并没有离开。 violetta什么也没说,只是直起身迎上去,亲吻他的眼睛。这或许是她心中早就想做的事情。michele慢慢地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划过她的唇,好像含羞草那翕动闭合的羽毛叶片。同时感受到他的手掌在稍稍用力。随即双手将她的衣领褪下去,那个动作十分缓慢而温柔,她还是担心几颗未解开的纽扣会不会随之散落。 他轻轻地抚摸过她的乳房,洗浴过后的肌肤格外光润,在烛光下带着玫瑰金色,如同有蜂蜜在上面流动。吻上去也不忍心留下任何痕迹。她的身体很冷,总是那么冰冷,不知皮格马利翁抱住伽拉忒亚的雕像是不是这般感受。但是她一直在止不住地轻轻颤抖,每次都像在经历初夜的处女。 “是否可以?” “什么?”她气息虚弱地问。 他咬了一下她的乳尖,不同于以往的温柔,甚至有点疼。吓了她一跳。怪异的感觉,却又渴求。下体的深处好像生出一种力量。 “我,是不是不应该这样?” 她缓缓眨了下眼睛,脸上的神色好像对这毫不知情,却又洞悉一切般地坦荡:“不,恰恰相反。” 她跪坐着帮助他脱下衣物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也没有多少主动。之后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身上不着寸缕。稍微直起腰身,担心液体沾到床单上,又因为展现在他的面前而难以为情。但是michele没有给她多少矫揉造作的时间,他执起她的腰,让她不得不把腿分开。感觉碰到了坚硬的物体,她几乎吃惊得要低头看下去,好在忍住了,目光钉在那烛光间。心想:“叁盏蜡烛的光线还是太亮了些。” 扶着她的腰肢让她坐下去,她感受到下体被分开,开始接纳另外的物体,一点点深入,将内壁的褶痕撑开。她双手抓住床单,紧张又胆怯。她的腰身在尽量用力,生怕自己倒下去。 停在其中,应该还是没有完全进去。violetta心想:“其实再到里面一些也可以……”又立刻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难为情。除了室内的烛光,她哪里也不敢看。支撑身体的腰开始生生地疼,她的腰和颈椎一直不太好,此时能够默默地坚持,也算是潜能的发挥。 好像有越来越多的液体出现,在这时不会是坏事。猜测他也能够感觉得到其中的湿润滑腻,这让她脸颊发烫。僵硬的腰身忍不住向一侧稍稍移动,却是唤起彼此间交缠的部分。开始慢慢抽送,明显的摩擦感,还是伴随着疼痛,更多的却是一种熟悉带来的平和,她也许正在习惯这件事。 下午频繁辗轧过的位置感触越来越明显,像是撕开愈合不久的伤口,身体下意识收紧起来。他没能来得及立刻停止,甚至不注意进入到了更深处。她忍不住轻轻叫出声来,那几乎是哭泣的声音。 “真对不起,您好像很疼。”他慢慢地退出来。 她扶着床面想要维持住身体,却不小心扑进他的怀里。她默默地原谅了自己的失态。 “没事,”她倚靠在那里,“请继续。” 她恐怕不知道,方才身体中紧缩的感觉让他留恋无比。 michele帮助她躺下,他的神色在教她安心。再一次进入,甚至有些急切。酥软中带着尖利,即使疼痛她也乐于接受。一重一重的感觉,是潮汐的节奏,又好像风吹过松树林,与外面的雨声混合,令人迷恋不已。室内香薰蜡烛的味道越发馥郁,像是走进了苍翠茂密的黑暗森林,充满檀香与雪松木汁的气息,湿润的空气中有柔和而苦涩的花香,那是树丛下生长的广藿香和茉莉。 感觉变得缓慢而轻柔,但进入得可能有点深,新奇又陌生。捕捉到另外的芳香,好似幽暗中萦绕的烟雾,也许是燃烧着乳香或者没药的香脂,想到摆放着百合花的教堂。那是令人一直不禁流连的味道。但现在只想离开,以免亵渎了那里的圣洁。却突然坠入波斯的香料市场,小豆蔻、肉桂、香子兰,伴随着微风,干燥、热烈而辛辣,充满奇异妖娆的风情,与骤然急遽的缠绵碰撞恰好迎合。不知有没有血混合着体液流出来。 身体也许是一座神殿,进入其中一同对神明膜拜。这原来是烛光中的一场祭典,是对阿佛洛狄忒·潘德摩斯的崇高敬意。那司职感官愉悦的爱神,古代雅典的祭司用鸽子血净化她的庙宇。欢愉中可不仅仅有柔情万千。 “这时,能够感受到您真实地存在。”听见michele沉沉的声音,她睁开眼睛。 “什么?” “伽拉忒亚有了生命,并非是幻觉。”他会这样说还是令她稍感意外。她望过去,看到他眼中的绿色沉在了深处,表面上有金色的浮光,一眨眼就消失了。 “您好像一直要哭出来。很难受么?” “那也是喜悦之泪。”她说。 “您休息吧,夜还很长。” 这话令她感到安心。也不知他从哪里获得的经验。她的身体知道,每次都不一样,甚至现在与下午比起来都有变化。她不认为是来自于成年人的视频。她曾看过那些短片,觉得不怎么好看。单调又乏味,甚至有点残酷,她看不下去。真实的体会和那上面完全不同。或许一切都来自于本能,真是奇妙。 她望着那烛光,直到眼睛虚飘飘地感到酸胀。周身依然沉浸在一段麻木里,稍动了动就有痛感传来。她知道michele陪伴在身侧,安静地躺在阴影中,令人感到欣慰却又害怕。喜悦易碎,每次都会如此不安。她慢慢直起半个身子,腰和肋骨都僵硬地疼了起来,她尽量不发出声音以免扰醒身后的人。那件白衬衣掉到了床下,拾起来穿到身上。发觉下半身几乎已经不属于她,倒是勉强可以走路。 慢慢地来到外间客厅的窗前,轻轻抽泣一声,听上去有点委屈,其实一点也没有。她为自己倒了浅浅一杯柠檬水,感觉冰冷的水直直地坠到胃底,忍不住颤抖。michele送给她的花束放在另一只水罐中,几片花瓣落在了茶点桌上。把它们捡到手心,不知保存到哪里,总之舍不得扔在这儿。想来她是很好哄的,几枝鲜花就让她开心不已。或许也不一定。如果是讨厌的人,就算送成串的珠宝,也只会更讨嫌。 但是,这次会不会有点疯,先前才有过多少经验? 屋檐上有积攒的雨水滴落。打开窗,雨后的夜气中有湖水的味道,闻起来像海。但是远方看上去幽深一片。想起湖边有一户人家,庭院的边缘就是堤岸。下雨的时候可以躺在家里听雨落进湖水中。只是路过的游客都会看向他们家。 听到了猫的声音,在附近一处屋顶上尖叫,或许是猫头鹰。晚上听起来阴森森的,她倒不至于害怕。天亮之后,这附近也许就热闹了起来,星期六有周末集市,住得不远的居民也会来这里游玩。白日之下,无处藏身的感觉。 “您不冷么?”michele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近旁。他的身上带着香薰蜡烛的味道,他们说不定闻起来很像。 “怎么,我弄醒了您?”她说,确实冷了起来。 他轻微摇了摇头:“只是感觉到您不在。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她没有告诉他,自己全身都在疼,身体里面更疼。 他看了看夜空:“应该会是好天气。”为她阖上了窗。 十七夜 外面的阳光应该很好,就像michele夜里说的那样。在这样的星期六适合睡到午后,可自从离开国内的家,violetta再也没有纵容过自己的作息时间。 头一阵阵的眩晕,夜风侵蚀了一般。看到她的衣物摆放在了床边的凳子上。昨晚把内衣迭在了衣服里面,michele为她整理的时候应该没有看到,她可不好意思让他看。只可惜今天没有新的衣物更换。 身上留下的痕迹比以前明显,她新奇而苦涩地想:“原来是这样的啊。” 穿上衣服应该发现不了,她不希望回去之后房东一家知道她做过什么。在洗浴的时候感觉到一丝疼,乳尖上也许有伤痕,她没有难过的感觉。 没有带来护肤品,只好把护手霜涂在了脸上,那是薰衣草的味道。当初alessio的妈妈第一次带她来到湖区,记得也是星期六。不久前经历过长途飞行,真正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干燥,在湖边的移动薰衣草店铺买了护手霜和香包,店家还赠送了香块。回国之后得知那是当地特产,原料来自西侧山坳里的薰衣草田,是唤起那段回忆的芳香。 咖啡的香味飘荡在走廊和楼梯之间,有饿的感觉,其实昨夜醒来的那次就感到饿了。她走下楼梯,michele坐在大厅里,正在和店里的猫玩。violetta几乎喜欢所有动物,也认为多数对动物有爱心的人,内心应该不会太坏。 michele抬起头对她微笑了一下:“早上好。” “早啊。”她答道,“等了很久吗,实在抱歉。” “没关系的。愿不愿意到湖边吃早餐?时间还不晚。” 她自然求之不得,虽然这旅馆里的早餐应该也不错。 街道的空气中是雨后山林与晨露的气息。他们很自然地相隔大约半个人的距离,没有任何亲昵感。这里对violetta而言并不陌生。她看到曾经光顾过的书店和药店已经开始营业。那家装潢古雅的药店,当年临近离开这里的时候在那里买过一瓶香水,以这片湖区命名。记得在药剂师扫码之后,violetta歉意地表示想要换另外一种香型,那是浓郁的松木味道。药剂师并没有责怪她。 “方才那只猫好像很喜欢您呢。”她对michele说。 “应该是吧。您也喜欢猫?” “是的。但还是更喜欢狗。” “您家里也有狗?” “我在中国的家吗?是的,猫和狗都有。” “在这里会想他们么?” violetta心说:“他怎么也这样问?”随即回答:“没有很想,知道他们过得好。” 以前alessio问过她。可实际上在这异国他乡她却很少想家。这十分奇怪。曾经即使在同一座城市的亲戚家住上一晚,都想家想得不行。 湖边的阳光格外好,坐在咖啡馆室外的位置不会觉得冷。violetta想起今天没有抹防晒霜。她以前也没有这个习惯。在这里的当助教的那年,会经常一个人来到湖区。伦巴第的阳光非比寻常。那时冬天穿着大衣,就会把露在外面的手晒黑。这里的男孩子们不怕晒,女孩儿们也是——晒成小麦色很好看。她可不一样。 “您想喝茶还是咖啡?”michele问。 “咖啡也可以。”她说,“这次我来请好么?” 他只给了她一个笑容,让她无法再说什么。 在这里遇到的每一任房东太太都问过,早上喝咖啡还是喝茶,有什么食物是不吃的——体贴而得体。 店员端上咖啡和牛角面包。violetta看到餐巾纸上面印着这家店的徽标,有熟悉感。她在咖啡里面放上淡黄色的糖粒,忽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与男孩子喝咖啡。以前在国内的时候倒是和同学一起喝过奶茶。 她小心翼翼地小口吃着牛角面包,很美味,里面有巧克力酱夹心。如果是自己在住处的话,说不定可以两叁口吃下去,但现在不行,这种面包很容易掉碎屑。 ”您快看。”michele说。 violetta在指引中看过去——近旁来了几只麻雀,正在餐桌间蹦蹦跳跳地寻找食物。这里的麻雀是不怕人的,如果在手心里放上吃的,它们甚至可以到手边来吃。michele就这样做了,取一点面包碎屑放到空着的那块桌面上,果然有麻雀飞了上来。啊,真是可爱。他应该也是非常善良的人吧。 “您知道么?”她说。 “什么?”他转向她,认真地望着她。 她看了看闪着银色光辉的湖面:“每一次来到这片湖区,情绪都会变得轻盈而愉悦。也许灵魂能够在这里复苏,又在这里沉睡。” 他的眼中好像海面上升起晨雾,violetta看得出他并没有听清她在讲什么——她的语言能力想必还是不够好,立刻担心了起来,生怕他以为她是在讲不好的事物。 “您可以再说一遍么,请您。” “好,当然。”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和语法,慢慢地重复方才的意思,应该不会出错吧?机械般的平淡苍白感,从心底默默地爬上来。 “原来是这样,确实。”他说,“您看,我们从小的时候对这里已经非常熟悉,可每次看到这片湖区情绪还是会变好。” “我倒是有点担忧,以我这样的语言水平,夏天的考试真的可以吗。”她说完之后,心知自己转到了无趣的话题。这却是她真正的担忧,何止是语言水平呢,学术能力和以前的经验,想一下都会恐惧。 “您已经很好了。到时请告诉我您的新地址,会给您寄去生日礼物。” 是啊,大约初冬的时候,会为新博士候选人们举办欢迎晚宴。如果通过了入学考试,秋天就早已离开这里,搬去那座大学所在的城市。 “难道,您不挽留我吗?”她婉转而尖利地说。这也许是个十分刻薄的问题。 果然,略显惊诧的神色在他的眼底一闪而过。她早已娴熟地完全捕捉了下来,轻盈地说:“我是在开玩笑。”心中想到:“不要生我的气。” 他当然没生气:“想去周六集市看看么?离这里很近。” “好啊。” “其实,我需要帮家里购买一些食材,”他像是有些羞涩地垂下睫毛,随后又看向她,“很抱歉要您和我去,如果您接下来不着急回去的话。” “没事,我十分乐意陪同。”她高兴地说。当然不着急回到住处,能够在这湖区小镇多停留一分钟都会很开心。 这实在是个漫长而闲适的早餐。 集市设在不远处的街区,有各种蔬菜水果,半成品的肉食、蜂蜜、奶酪之类的农副产品,也有衣物和各种家饰,热闹却不喧嚣。 michele依照手机上的记录选择不同的食材,violetta倒是乐于陪伴,她本来就很喜欢看那些摊位上的新鲜蔬果。和michele在一起又是非常从容自如,记得以前和alessio的妈妈来这里买东西的时候,都有些赶时间。 “您确实不急着回去么?”他问道。 “不急。只要在明天中午去外婆家之前。”violetta说完,觉得这好像是在暗示,立刻说:“要不要帮您拿一下番茄?” “好的。谢谢。” 他们两个人没有购物袋,买的东西都拿在手里。violetta感到很不一样,轻盈细腻的情感,好像在这里拥有家庭的错觉。 “我们要不要买点儿草莓?”她主动问。这里的草莓一向很好吃。 “好啊。”他说。 她选了两盒漂亮的草莓,又拿两盒醋栗,自行付了钱。接着抬头微笑着把草莓和醋栗递给他:“这些给您,另外的我要带给房东家。” 他令人满意地接了过去:“那么,谢谢您。” 东西有点儿多,他们几乎快要拿不过来。 “真对不起。您可不可以等一会儿?我到车上拿购物袋。” “没关系,我等您。”她说。但心中觉得,如果是她,会先前准备好。 停车场离这里并不远。她站在一棵繁茂的橄榄树旁。看树下落了不少早已熟透的橄榄,变成了紫黑色。这里的野生橄榄树非常多。记得湖边悬崖上有一座古罗马时代的别墅遗址,每年秋冬周边收获的大量橄榄会榨取成油,作为遗址公园的一部分收入。 “早上好啊,想不到在这里遇到你。” 听到头顶响起的声音,violetta感到惊奇。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啊。 她疑惑地抬起头:“啊……原来是您。”依然习惯于谦敬的称谓。 年轻人的笑容友善而纯粹。 violetta这两天吃得太少,方才喝过咖啡,整个人有点飘荡。她望着对方,心中想到:“在这里的阳光雨露下生长的孩子。” 又很快意识到这样盯着人家看,怪不好意思。随即低下头,讪讪地笑着,脸颊上说不定染上红晕,可以谎称是胭脂。 实际上她今天没有任何妆容,一张清水的面庞,带着薰衣草的气息,是夜晚安眠的味道。 “你今天也来周六集市吗?”matteo问她。 “对,”她说,“不过,我不是自己。” “难道是和miche?” “您知道?”她疑惑地问。 “他有发信息给我,如果他的家人问起来,就说是和我在一起。” “原来是这样哦。”阳光照在这里,她望着地面上的橄榄树影子。 “对啦,想要咖啡和糕点吗?我们的摊位就在那一边。” 她想起来,matteo工作的咖啡馆也参加星期六集市。那么,他每次开着宝马来摆摊吗?感觉有点儿奇怪,倒也有可爱的感觉。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她说。不想再喝咖啡,怀疑自己已经低血糖。 “其实,还有很多糖果。” 这听起来像是对小孩子讲的话。曾在ins上面看到,他和前任女朋友还在一起的时候,送过她很多糖果,五彩斑斓的好几袋。那个女孩也有好看的笑容,住在湖的南侧,家里的庭院在山麓间漫延。唉,为什么分手呢,真是可惜。 “另外,你可不可以不要对我用敬语?” 发现他深棕色的眼眸在阳光下映着华光,像是半透明的石榴石。记得以前看过一尊犍陀罗造像,双眼镶嵌的石榴石就是这样。 她低下头去微笑,一只手的手背好似自然地触到脸颊。心知讲话习惯可不好改。 十八夜 这是在一所体育高中,门楣上刻着一行简短的拉丁语箴言,或许来自于维吉尔的作品。从现在直到六月的学期末,violetta是这里的汉语代课教师,所有拥有汉语课程的班级都归她,一个星期的六天都有课。 曾在学习意大利语以前,violetta学过法语和德语。虽然现在忘得差不多了,但她了解学生第一次接触异国语言时的感情。她自己多年的应试思维根深蒂固,失去语言自然习得的乐趣,会越发僵硬而辛苦。这里的学生和过去的她可不一样。 她每天需要提前一个多小时起来,洗了澡换上前一晚准备的衣服,再化上妆。妆容往往可以多少遮盖住脸上的倦容,她也想让自己能够稍微好看一点儿。很多年以前,在她的中学时期,爱打扮的女孩一向受到各种轻视。再加上年龄渐长以后,她经常在外面遭遇放肆冒犯的注视,甚至身体上的碰触,她感到异常羞辱。虽然知道这和自己的衣着无关,可还是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惹目。 直到第一次来到异国,发现多年来习惯了的朴素原来是没有必要的束缚。她更加讨厌以前刻意的拘谨和保守。 而在这里的高中,很多老师格外注重外表,想必那是得体的一部分,早上要特别留出时间来装扮自己。老师们到了学校之后,会把外套挂在教师休息室外的一排衣钩上,每次都可以在那里看到打理得整洁漂亮的各样大衣。过去在violetta当助手的学校也有这样的地方,那时碍于自己的助手身份,又不会讲意大利语,她经常不太好意思呆在教师休息室。现在她也是老师,只是和其它教师们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把自己视为学生。 学生们对她也许只是出于对外籍教师或者外国人的好奇。与周边其它高中不同,这里没有外国学生。她曾和以前的房东妹妹来这里等待朋友放学,会有路过的学生看她。现在她对自己的教学倒是自信,像之前作为助手的时候那样。她在课堂上表现十分活泼,很少会选择坐下来。为了让学生们觉得她友善,自然每时每刻脸上挂着笑容,放学的时候往往疲惫不堪,但唇角微笑的弧度抹不掉,像是一张面具。 年轻的异国女教师,会和高中生出现浪漫感情吗?她自知绝对不会。确实有几位阳光而好看的学生,她格外留意。但师生之间的恋情只是少年时代漫画的情节,或者是大学以后青涩的想象。一旦真的发生,反而显得乏味。而且那是完全不能允许的事。以前当助教的时候,班里有男生表示和她住得不远,她可以高兴地说,以后有时间可以一起出来玩。现在她可不敢说这种话。 如果她的课程能够让学生们对中文有兴趣、以后愿意继续学习,那就是她的莫大荣幸和成功。其实那些学生们能够在教室里好好听她讲课,她已经很满意了。 自从成为代课教师,她每天中午回到住处,简单吃过午饭以后就去睡了,有时连洗澡的精神也没有。而晚上休息的时候,她也能很快入睡。即使这样,每天早上还是感到筋骨在隐隐地酸痛,没有休息好的迹象。 那是星期六的夜晚,第二天终于不用上课,中午的时候房东妈妈要带她们去外婆家。如果violetta是在自己家里,恐怕会选择睡一整天。临近午夜的时候,她洗完澡吹好了头发,手机用酒精擦干净放到床上。明天可以轻松一些,不急着睡。窗外可能有月光,她把百叶窗打开一道缝隙,发现只是沉沉夜色。天气已经不是很冷,这里几乎属于平原,不比山上的寒意。以前住在alessio家,记得最开始并不是很喜欢住在那里,老房子固然漂亮,但山间太冷,进入初夏以后也冷,五月份的雨天需要点壁炉。那时深夜偶尔听到经过的汽车或者摩托车声,说不定是michele或者matteo和他的哥哥。哦,不,应该不是,那时候他们还是高中生。其实他们比她现在每天面对的学生大不了几岁。 她隐约听到手机信息的提示音,有一种奇妙的预感。发现竟然是以前助教时期的房东家的妹妹elena。她曾带violetta感受星期六夜晚的市中心生活。直到violetta搬了住处,甚至回国以后也同那家姐妹保持着联系,她们叁个人在whatsapp上面建了组群。这次她再回来,也见过几次面。 而这个时间,发给她的语音信息就是在叁人的组群里,点开听到elena的声音:“嗨,姐妹!对不起没有提前和你说,但是愿意现在出来跳舞吗?” 听背景音应该是在汽车上,大概是她的姐姐开的车。她们之间有约的话都会提前几天。不过,violetta喜欢惊喜。当年住在她们家的时候,elena也叫violetta去过夜店,那真是激动万分的事,她可从来没去过,父母要是知道了也不准她去。可惜当天晚上violetta不舒服,只好呆在家里。现在也是这样,她只能拒绝,打字回复道:“对不起,亲爱的。我想睡了。下次请叫我一起吧。” 她回复完,确实应该睡了。准备躺下的时候又收到信息,本以为还是前房东妹妹。可实际上却是michele:“晚上好,您近来还好吗?” 当然很好。每周有六天的课程,如果身体再健康一些能应对得更好,还是自己的经验不够。可现在的一切已经算是交了好运,几年前的自己都会感到羡慕。 “一切都好。”她简短地写道。 “如果您还没休息的话,可以见面么?” “现在吗?”她真的笑了出来,觉得对方是在开玩笑。 “是的,如果不会让您感到困扰。” “您认真的吗?” “为什么不是?” 她想起他垂眸微笑时的样子。 这样的自己实在不好——拒绝房东姐妹的邀请,却想要同意别的男生。 她躺了下来,百叶窗还留着缝隙,想到那年轻男生也许可以攀着树枝来到窗前,给她带来一束橄榄枝,或者月桂,也许是桃金娘……michele应该不是这样的男生,虽然他会送花给她——已经送了这么多,她都留着——书桌一隅摆了好几束风干的花,窗台上还有一盆仙客来。而且窗边也没有树,邻居家的树不仅远,又太矮。 唉,越想越不像话了。这样的故事,可是莎士比亚作品里面她最不喜欢的。或许只是想象出这样的情节,不是自己进入角色。 又躺了一会儿,觉得应该起来换衣服。想必待会儿回来以后又要重新洗澡洗头发。她从衣柜里面拿出一件印满了大朵的花和枝叶的无袖连衣裙,那还是几年前和alessio一家在解放日去附近的半岛观光时买的。那次短途旅行真是极为美妙的回忆。只是那时她没从国内带来多少衣服,在岛上的商店里特意买了好几件,回想起来觉得让家里其它人等她,实在是失礼。 这件花花的裙子,她穿上竟然有一种莫名的风尘感,当时身为初中的实习助教,绝不会穿到学校去。和国内的朋友发信息时开玩笑说:“穿上之后简直可以去站街!”也只有和极为亲近的朋友,她才能罕见地讲出这种话来。后来回到国内当然一次也没穿过。 也不知为什么今晚会选这条裙子。那裙摆在膝盖以上少许的位置,有些修身。她最近胖了,自从成为代课教师,每天吃饭时忍不住吃很多,食物里含有芝士,很容易发胖。 本来不愿化妆,可想到自己最近实在很难看,还是简单涂了底妆之后用不惹目的唇膏连带着当作胭脂,看上去确实好了些。 她套上一件宽松的黑色毛衣开衫,出了房间。发现那位上大学的房东妹妹还没睡,也许是在写作业吧。 “我出去一下哦,见一位朋友。过会儿就回来,我带了钥匙。”violetta说。她的装束,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特意打扮的痕迹。她早已是成年人,又一向规矩稳重,房东家不会干涉她夜晚外出。 “好啊。你冷吗?” “还行,晚安。” “晚安。” 夜露下来了,还没到真正暖和起来的时候,到了室外被潮湿的空气包围。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全身收紧起来抱住身体。双目低垂向街角走去,猜测那位也许在等她,心里就多了点紧张的欢跃。 果然一辆轿车出现在了她的余光里,她对于michele的车印象并不深,但知道那是他。想必他也远远地看到她的身影,从车上走了下来。她当然尽收眼底。 渐渐走近的时候,她才抬起眼睛,猜测脸上应该不是平常那种僵硬的笑容。 “晚上好,小姐。”他颔首,沉沉说道。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没有人这样称呼过她。几年前只会用英语交流的时候,在外面陌生人都是用英语叫她“女士”。自从这一次回来可以讲意大利语,还没有多少独自出行面对外界的机会,到时候说不定人们会用到这个称谓,但无论如何michele是第一个。她觉得他的发音格外好听,让这个单词瞬间更加可爱起来。 “那晚上好,先生。”她调笑着回应,眼中的神色越发庄重,望向他的眼眸深处。 “我正巧要到市中心去,路过这附近。”他说。 “啊,在这个时间?” “是去找朋友们喝些东西。” “原来是到夜店去哦,”她心想,“也是。这是星期六的晚上。不过,从他家到市中心经过这里未免远绕远……”她想到这,发觉又自我意识过剩,忍不住羞涩起来,不易察觉地低头嘲笑自己。 “那么,您想一起么?”他问。 突然的邀请总能带来惊喜。violetta实际上很少拒绝别人,更何况是是对这位。可方才拒绝了以前的房东姐妹,要是再答应了别人,她会觉得心里有愧。而且和他去那种五光十色的地方,自己一定表现得像个傻子一样。 “我还是不打扰你们了,”她想到这样的表达或许显得生硬,又认真地补充说:“虽然,我很愿意和您一起。很想见到您的朋友。”这当然也是真心话。 “好吧,”他轻笑着,“我想到您或许不喜欢那样的地方。” “也不是。很多年以前,比现在的您年龄还小,我妈妈和她的朋友们带我去德国人开的酒馆,喝酒听歌,看别人跳舞。我不会跳。那年是我陪妈妈出差,在上海。”她微笑着回忆说,“那个年代很少有小孩子去那样的地方玩,我就觉得很不一样。” 后来随着龄渐长,国内的夜生活也渐渐盛行起来,她反而很少出去。身边的朋友们都不是爱玩的人,而即使和朋友吃饭看电影,父母都不让她太晚回家。在当初到这异国他乡之前,父母告诫她不要去夜店,也不要喝酒。那是因为生怕她会处于危险境地,她太了解了。不过,酒是早喝了,在之前的每一任房东家里——是她感到安心而且信任的环境里。 如果家人知道她和michele之间发生过的事情,一定会为她担心,怕她遇到的不是好人。vieletta当初决定那样做,自然不是为了违背她的家人。那件事在她心里实际上极为重要。她自认为很会看人,如果发现他哪怕有一丝令人讨厌的地方……希望不会有那一天,或者永远不要知道。 “我确实很想去。可这段时间,学校里的工作实在很辛苦。我现在可是真正的老师了呀。”她骄傲又带着点无奈地说,“和您讲真心话,方才我之前房东家的姐妹也有问我想不想去,我是拒绝了的。所以也不好意思再答应您。” “原来是这样,”他说,“那么,您愿意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到别处走一走吗?” “去哪儿呢?”她问。如果这是他家所在的山村,可以到山崖边看夜色中湖面的景象。可是这一带位于平原,没有好看的风景,附近的咖啡馆和冰淇淋店在这个时间应该早就关门了。 “去市区好么?就我们俩。”他说。 “好啊,非常乐意。”她高兴地回答。本以为只是临时和他讲上几句话就要回到住处去,她的衣服不那么像出来约会的样子,也不像随意拿起来穿的。真想不到接下来还会有新的一幕发生。 “那您快上车吧,不冷么。” 是挺冷,她这才发现。 “还是听古典音乐好么?”到了车上,他问。 “别的也可以。”她不是只听古典音乐,也早就猜测他应该并不喜欢。 “那么,您可以选您想听的。”他把数据线交给她,示意她可以连上自己的手机里面的音乐。 “您来选好啦。” “那好。”他说着,连上了自己的手机,播放出的果然是时下流行的说唱歌曲。 “怎样,您喜欢么?”他开着车,没有完全看向她。 “喜欢啊。”她高兴地说。这几首确实还不错,也不是太吵的类型。 她发现之前在后视镜上面挂着的松树坠饰已经取了下来,仪表台上新摆放着一个绒布玩偶。像是白色的小狗,但眼圈、鼻子、耳朵和四肢又都是黑色的,有点像熊猫。 “难道是因为我么?”她想着,心里好像打翻了起泡葡萄酒,酸涩又甜蜜,软绵绵地向脸上涌。她暗自感到窃喜,又觉得怪不好意思。 她默默掐了掐自己的手指,心说:“想多了。这里遇到的所有人都喜欢熊猫。” 好像闻到一丝缥缈的芳香。其实自从上车以后,偶尔就会感受到那香气,像是清幽的茉莉花香,又含着细密的蜂蜜般的味道,也许像柠檬花。不知是来自于什么,是香皂或者芳香剂么? “怎么了?”或许感受到了她的猜测。 “好像有什么很好闻。”她勇敢地说了出来。曾经大学时代,系里有一位不是很熟的师兄,每一次和他讲话的时候都能闻到他衣服上好闻的气息,不是常见的洗衣液芳香,而是一种说不清的洁净味道。她还把这件事告诉了要好的女同学,说真想问问师兄是用什么洗衣服。可最终也没好意思问。现在她不想再像那时一样错过机会。 “您原来已经发现了,请稍微。”他看着前方的路笑着说。 待前方的路口正巧显示红灯,他停下车。拿出一小枝带叶的花枝来,“这是带给您的。” 原来是山梅花枝,洁白的花瓣半含着鹅黄色的花芯,记起了这甜香的味道。在alessio家的时候,中午散步路过邻居家的院子,在栅栏边看到一大丛花朵盛开的灌木,花瓣扑簌簌落了一地,花香非常迷人。那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花,还不知是什么,后来在山崖边上很难走过去的地方似乎也远远地见过。直到回国以后才知道那是“山梅花”。 她低头闻了闻花香,说:“谢谢。” “特意在家附近为您摘的,猜想您也许会喜欢。” 现在不是山梅花的季节。这应该是生长在阳光极为充沛的地方,所以比正常的花期提前。说不定真的是山崖边的那一丛。 车开上了市区的环山路,两旁是依山蔓延的葡萄园。记得没错的话,这一带有许多考古遗迹,最早可以追溯到铁器时代。山上遍布着中世纪晚期的教堂和修道院,还有一座建造在历史遗址中的博物馆。把车停在了停车场,走在山间的人行道上,本想找一家咖啡馆,可惜在山麓间经过的几家都已经不在营业时间。 michele向她表示歉意。 她觉得完全没关系,到这个城市那么长时间,只来过这座山上两次,今天正好可以走一走。 michele问她是哪两次。 她说到当年住在房东妹妹elena家的事情。有一天山上的博物馆夜间的开放日。一家人一同前去参观,下着微雨的夜晚——实在太喜欢那种天气,她第一次来到这座山上,难以想象的惊喜与浪漫。但是,在博物馆的庭院间,光线很暗,一位老奶奶拿着的雨伞不小心碰到了她。 “真的很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人家立刻向我道歉,还用的是谦敬的词汇。”violetta说,“那时的我能够听懂,可是不会用意大利语回应。可不知怎么,也没能反应过来用英语。所以什么也没说。我很快为自己感到难为情。等到了学校,在课堂上讲这件事,问学生们应该如何用意大利语回答。也为了和学生们距离更近一些。可直到现在,我还在为那时的失礼感到难过。” 她也记得,从博物馆离开之后,房东带她到山脚下市中心的餐馆吃pizza。临近的一桌应该也是一家人,在庆祝生日。店员端来的蛋糕上面插着一支蛋糕烟花,好漂亮。那家的男孩子长得很好看。或许也算不上好看,只是像童话中的人物,黑发黑眼,像黑暗角色。旁边的女孩也许是他的妹妹,有一头柔软的棕色直发。那家人的表现都很平静,看不出是谁在过生日。但那支蛋糕烟花实在引人注目,violetta的房东姐妹都看了过去,violetta自然可以顺理成章地看,还能看好长时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实际上在看什么。这当然没有告诉michele。 “那么第二次呢?” “第二次是我在那个家庭的契约到期。可是和下一任房东签订的时间还差一天,以致于我面临无家可归。是不是听上去有点惨?”她说。心想,恐怕michele并不能够体会她那时的感受,“好在学校的一位老师好心收留我。老师家离这不远,甚至在窗口可以看到这里。老师的女儿把她的房间借给了我,白天带我从市中心来到这山上,看到几座美丽的教堂。对于那次招待,我心里充满感激,中午回去之前在糕点店买了各式各样的巧克力作为礼物。” 这时,他们路过一座修道院,看到一扇窗内的昏黄光线。如果不是在市区,而是作为误在荒山间的旅客,可以去要杯热红酒甚至是晚餐。这像是电影中的桥段,其实也不全是。 “我讲了这么多,您一定觉得很无聊。”violetta说。 “您忘了么,是我先问的您。”michele说,“要不要到前面坐一会儿?” 路旁面向山崖的地方出现了一架长椅。要是在白天,可以坐在这里俯瞰山下部分的市区风光。但现在看下去,只有一片幽暗中零零落落的灯光,以及远方起伏的山峦轮廓。violetta想,如果此刻在湖边的山崖上,看到的应该是相似的景象。 “对了,我们身后可是墓园,您介意么?”michele说。 “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开过这样的玩笑。” violetta记得这山上是有一座建于19世纪初期的公墓。她转过身,在路灯的光线中果然看到一座白森森的围墙,冰冷肃穆,是印象中属于墓地建筑的白色。 “没事,”她说,“我也曾到过几座公墓。有米兰的,也有住处附近的。” “我们村子里的呢?” “并没有走进去,因为当时带着alessio家的狗。”那是有一次晚餐前一个人散步。道路两旁的草地间开满野花,和野草一起差不多生长到她的腰间。 “您现在教的学生们怎么样?” “他们很好,都是大孩子。我一直尽力让他们喜欢我。记得以前,我在您曾经读过的那所中学,看那些十一二岁的孩子,就觉得他们好小啊。而我在他们那个年龄,却被妈妈教育到我已经长大了,不要总像个小疯子。” “什么,您小时候很……活跃么?” “您是没看到……我小时候的假期,我爸爸经常带我上班,同事们非常喜欢我。您不要看我现在这个样子。” “哪个样子?” “就是现在这样。我小时候可是很讨长辈们喜欢,越是受到喜欢我就越是活跃。其实,我现在的授课方式应该也算活跃的类型。” 谈话间,留意到他外衣上面的徽标,violetta心里有点惊讶。这个品牌她是认识的。在埃马努埃莱二世拱廊最明显的位置有一间店铺,橱窗布置得相当优雅漂亮。几年前在人潮涌动的中午,她只远远地看了看,拍了张照片发给国内的母亲。记得母亲有那个品牌的东西,但violetta并没有兴趣,即使有兴趣她也无法承担。一直认为michele不是在服饰上讲究奢华的人……哦,不,对他这样好人家的孩子来说,那没有什么大不了,更何况剪裁和用料都很不错。她又忍不住悄悄多看了看,随即为自己的想法和举动默默感到羞愧。 “怎么,您是不是很冷?” 是啊,是很冷。她猜想腿可能已经冻得青紫。 “还好,没事。”她说着,心里想,“唉,真是的。” “这个周末,我父母带着妹妹去米兰看戏了。” “是斯卡拉剧院?”她有些激动,一直以来都没能到剧院去,即使这座城市的剧院。最近斯卡拉在上演普契尼的《曼侬·莱斯科》。 “不是的。”他微笑着垂睫,随即望向她,认真地说,“其实,我想问,您现在愿意到我家去么,回到那个山村?” “我么?” “总不会是那墓园里的游魂。” 她有点想笑,因为很多种思绪混在一起,低头自嘲地微笑了一下,说:“真是抱歉,临出来的时候,我告诉房东妹妹很快回去。” 其实在低头的片刻她动摇过无数次。又猜测说不定自己会错了意。可是,以前哪一次出过错?他们之间有着无法解释的奇妙默契。 “下一次吧。”她垂下眼睑说。 “在解放日那天,您是否去看湖边的庆典?” 那是她珍贵的记忆。她望着山下的灯光,想起为他庆祝生日的夏末夜晚,看湖面上铁路桥的时候,也像是现在的这般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