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墨烟》 玫瑰墨烟 第1节 ?  《玫瑰墨烟》 作者:妄云栖 文案1. 温雪瑰十九岁那年,一幅练笔拍出千万高价,名震画坛。 油画上玫瑰纤柔,慵懒卧在墨岩侧畔,符合所有人理想中的繁花如梦,被全网疯传。 却有人匿名发帖:[画家本人更是纤秾明丽,瑰姿艳逸,已和豪门之首的郁家订了婚。] 发帖人不知道,订婚宴上,她没出现。 2. 雪瑰不肯屈从盲婚哑嫁,连夜飞回母校佛罗伦萨美院散心。 灯红酒绿间,她偶遇一个清贫却英俊的华裔留学生,艾伦(aaron)。 艾伦温柔率真,牵她跳狐步舞,送她玫瑰,喂她吃淋着葡萄酒糖浆的cartellate。 烟花雨下,他无限珍视地向雪瑰表白,眸间映着漫天星河。 雪瑰第一次体会到恋爱的无限美好。 共度几个旖旎星夜,她迫于家人催促,不告而别。 半个月后,她被押去跟婚约对象见面。 男人俊美清矜,眉宇被袅袅茶烟晕染得模糊,只能看清那双映过星夜的眼。 “温小姐,好久不见。” 他眸色沉寂:“我是aaron,郁墨淮。” 3. 久闻郁家家主城府深沉,矜贵阴郁。 雪瑰苦笑,叹他名不虚传。 自己被娇养长大,没半点儿心机,真嫁过去,还不被吞得骨头都不剩。 念及此,在这段关系里,她朝后退了一步。 事传出去,惊动了半个云城。想攀郁家的人本来就多,此刻更是死灰复燃。 无数人虎视眈眈,等他开口解除婚约。 可郁墨淮不仅一直没摘中指上的戒指,还愈发不在宴会上露面了。 记者上门采访,回去放大照片一看,发现门后似乎闪过一袭浓墨重彩的睡裙衣角。 记者走后,女孩羞恼地裹上大衣,还将拉链拉到顶。 “我回去了!” “玫玫不是要给我讲文艺复兴?”郁墨淮含笑,“还没讲完,不许回去。” 他搂过雪瑰,两人在浸染玫瑰气息的晚风里亲吻。 文艺复兴令艺术重生,而你令我重生。 柔中带刚油画美人x沉郁大佬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婚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雪瑰,郁墨淮 ┃ 配角:隔壁娱乐圈文《此意钟灵》已完结,酷飒唱作人x神颜顶流,欢迎阅读~ ┃ 其它:预收《嬿尔新婚》,水墨美人x薄情狐狸,欢迎收藏~ 一句话简介:明媚油画美人x矜贵沉郁大佬 立意:良性亲密关系令人成长 第1章 维纳斯 夜尽天明,云珀城从梦中苏醒。 隔着黑色的铁栅,寸土寸金的市中心,竟坐落着一片私人花园。 浅粉色的晨雾凝结成露滴,珍珠般从花瓣上滚落。一间雪白的画室,掩映在繁花的旖旎光晕里。 窗外漏入两声雏鸟的清啼。光线明净,斜斜射进室内。 也将花瓣的浅影,吻在女孩的侧颜上。 女孩正在作画。 象牙般的肌肤裹在奶白绸裙内,如凝脂生光。裙外是一件薄薄的罩衣,被各色颜料染得光怪陆离。 光影中的她华美纤柔,比起墙上那幅复刻版《维纳斯的诞生》,也毫不逊色。 油剂的气味弥散在空气里。 画笔、刮刀、金属调色油壶等物,在她手旁一字排开。 “笃笃”,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响起。 女孩从斑驳的调色盘中蘸取颜料,沙沙笔触不停。漆黑水眸仿佛两面明镜,专注得要将画布吸进去。 “笃笃笃。” 敲门声再起,她这才如梦方醒,眉峰轻皱一下,搁了画笔,淡淡应声“嗯”。 吴岚推门而入,虽比女孩年长几岁,却十分尊敬地微躬着身,说话时大气都不敢出。 “抱歉温老师。我知道您画画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但您都进来十五个小时了,我有点担心。” “谢谢,我没关系的。” 这幅画为法国的顶尖展演准备,时间很紧。温雪瑰无心寒暄:“还有事吗?” 吴岚双手递上手机:“您家里人一直在找您,还有别人……电话都打到我这里了。” 温雪瑰轻揉两下发酸的肩膀,刚按下开机键,消息顿时如雪片般飞入。 她忽视爆满的私信箱和邮箱,点开未接通话。 爸爸:十三通。 妈妈:四通。 微不可闻地叹口气,再点开微信。 第一条是奶奶:[玫玫啊,好孩子,什么时候回家吃顿饭?] 第二条是田梨。 [学姐我好想你啊。没有你帮我改画,我立刻显出废物原型qaq] [今天教授还专门分析了你的画,全学院都在夸gorgeous!听说我认识你,好多大帅哥都来加我ins好友,好开心~] 温雪瑰露出浅浅的酒窝,回复:[那你可要抓紧机会,你不是对意大利帅哥情有独钟么?] 回完,便走到门口,换上米白色小羊皮靴。 “我先回家一趟,”她拿起大衣,“下午再过来,帮你看作业。” 吴岚送她出门:“老师再见。” 温雪瑰并不知道—— 她走后不久,一脸心虚的吴岚将目光投向隔间。 那里门扉轻动,走出一个男人。 男人肩宽腿长,黑衣黑裤挺括利落,长相万里挑一,极为吸睛。 却偏偏立在房间最暗处,肤色白得近乎病态,深邃五官被窗下阴影所笼罩,愈发看不出情绪几何。 他注视着那个消失在繁花里的人影,不发一言。 眉眼漆深冷清,像含着黑色焰光,照不进丝缕阳光与春意。 画室内油彩明艳,他却像一幅仅有黑白两色的丹青水墨。 如旷远冻原,幽寂长夜。 - 温宅位于明玥公馆,离画室不远。一家人围坐在长桌旁吃早餐。 “爸,我才二十二岁。” 温雪瑰抿了口咖啡,语气绵里带韧,如玫瑰尖刺。 温岩的脸色也不好看:“没让你立刻就去领证,先见面了解一下,有那么难?” 家里的早餐分中西式两种,中式是小笼包配汤,西式是牛角包配咖啡牛奶。 餐桌正中摆着郁金香,才从荷兰空运过来,鲜艳欲滴。 花插在鎏金珐琅花瓶里,也是近八位数的古董级收藏,就这么随意摆在桌上。 “要真有这么简单,我自然不会推拒。” 温雪瑰深呼吸一下,才继续道:“但,有必要让双方长辈全部到场么?如果我真赴了约,这件事一锤定音,以后还有我说话的余地?” 温岩脸色短暂一变。他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女儿戳穿了心里的算盘。 他揉揉眉心,索性直接摊牌。 “一锤定音,不好么?郁家那孩子是万里挑一的青年才俊,模样也好。你知道多少人想嫁?” “别人想嫁就让别人去。”温雪瑰不让步,“我不会嫁给一个面都没见过的人。” 一旁手机忽然亮起,某富二代酒驾还拖行交警,上了热搜。 温雪瑰瞟了一眼,柳叶弯眉微蹙,愈发烦躁。 玫瑰墨烟 第2节 “玫玫,再考虑考虑。” 姜宁放下刀叉,优雅地用丝帕擦着唇边。 “这是你爷爷在时就定下的婚约,圈子里人尽皆知。如今老人不在了,我们也不好违逆。” “可爷爷走的时候,大哥才三岁,我都没出生。” 温雪瑰低下眉眼:“他老人家不是也说过,莫要强求。” 温岩很费解:“这怎么能叫强求?”他与姜宁对视,“你妈妈和我婚前也没见过面,不一样恩爱了这些年?” “那媛媛和齐照,钱希和潘明呢?”温雪瑰反问。 “媛媛上个月还和我哭诉齐照外面有人。钱希生下女儿后,潘明跟婆婆再没给过她好脸色。” 豪门哪有那么好相与。她慢慢切着盘里的食物,觉得陈妈做的巧克力酱牛角包就没这么苦过。 “你知道她们和我说什么?跟富家子弟开盲盒,是九死一生。” 温岩沉默良久,低声道:“依我看,郁家那孩子,是个可以托付的人。” “是么?” 温雪瑰却不为所动,喉间逸出一声轻笑,凉浸浸的,染上花束的冷香。 “那和我听说的,还真不一样。” - 分不清到底是吃饱还是气饱的,温雪瑰很快没了胃口。 可温岩还是下达最后通牒:傍晚六点,郁家在仁仪酒楼恭候,要她准时赴约。 她没应,头也不回地离开温宅。 回画室的车上,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景色飞驰,秀气的唇角紧紧绷起,浅浅梨涡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手机震动,是田梨的回复。 [谁会不喜欢意大利帅哥呢!行走的荷尔蒙天下第一!!!] [可他们加我也是为了你啦,我还是专心搞艺术吧,唉。] 又发来大卫雕塑的表情包。 表情包十分诙谐,温雪瑰多看了一阵,眉眼终于晕开几分笑意。 她和田梨都是佛罗伦萨美院的学生。田梨比她低一届,读雕塑系。她学油画,去年才毕业回国。 佛美是世界四大美院之首,坐落于文艺复兴的起源地,是全世界艺术家心中熠熠生辉的圣殿。 教授名单光华璀璨,曾有大名鼎鼎的达芬奇和米开朗琪罗。 她怀念地叹息一声,闭上眼,仿佛又嗅到校舍内颜料和石膏味混杂的空气。 在佛美的三年,与色彩为伍,携光影遨游,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可现在呢? 温雪瑰无意识地攥紧衣角,骨节都捏得发白。 在意大利的日子热烈恣意,比起这里,更有无限可能。 她忽然冒出个大胆的想法。 - 早春的佛罗伦萨尚有凉意,苍青色丘陵四面环抱,阿诺河穿城而过。 从窗台望出去,水天一线。晚霞温柔,宛如沉在阿诺河底的玫瑰。 乐队在台上表演爵士乐,歌声慵懒。 温雪瑰心不在焉地抿着杯中酒,身体陷在酒吧卡座的软沙发里,有一搭没一搭划着手机。 自从放了郁家的鸽子,连夜飞来意大利散心,如今已是第三天。 手机却静悄悄,没半条来自家里的消息。 算了,多想无益。 她将手机一扣,仰头饮尽杯中酒。包裹在暖白旗袍内的身躯优雅曼妙,周围的男人都看得眼睛发直。 温雪瑰莹白手臂微抬,用意大利语招呼酒保:“再来一杯。” 酒保高鼻深目,是个极为惹眼的帅哥,许多女人正媚眼如丝地盯着他看。 他却只朝温雪瑰放电,量酒器抛得像耍杂技,笑嘻嘻地没话找话。 “还要flaming ruby?甜心,这酒太苦,要不要试试我的惊喜酒单?” “不用了。”温雪瑰礼貌拒绝。 酒保讪讪离开,不多时便又端上一杯烈焰红宝石。 “学姐,怎么这么冷淡呀。” 田梨从洗手间回来,悄悄碰她胳膊:“你不是说想来找点艳遇?那个酒保还不够帅?” “感觉不对。”温雪瑰说。 她不常来酒吧,不太适应这种轻佻的氛围。 “哦。”田梨点头,身上亮晶晶的小饰品叮当作响。 她一身鹅黄色小衫,蹭过来,给温雪瑰一个软乎乎的梨子味拥抱。 “学姐别不开心。来了就好好玩几天,把烦心事都忘掉。” 温雪瑰弯起眉眼:“好。” “没错,既然是跟我过来的朋友,就一起玩个尽兴!”devita接过话头。 她是田梨的同学,高高瘦瘦,穿着一条黑色细吊带长裙,露出大片健康的小麦色皮肤。 devita从包里掏出一颗紫色大水晶球,还有一张亚麻布,几根小蜡烛。 将这些一股脑倒在桌上,她握住雪瑰的手,神色诚恳:“我来帮你算算恋爱。” 温雪瑰不信这些,但国外很多人都信。 不等她拒绝,devita很快布置好东西,缓慢地摩挲着水晶球,默念温雪瑰的名字。 少顷,她睁开眼,讳莫如深地笑。 “你会有一段好姻缘。” devita眉飞色舞,迫不及待地比划着:“我从水晶球里,看到一个完美无缺的男人。” 酒吧内霓虹点点,荧光如星火般闪烁。光点落在水晶球上,还真有种说不出的绮艳梦幻。 温雪瑰却拧紧了眉心。 “姻缘?是说郁墨淮?” 莹白手指搭在酒杯边沿,冰块的寒气丝丝缕缕沁入心里。 云珀城没有人不知道郁家,不知道郁墨淮。 集团被他接手不过几年,历经一场大刀阔斧的雷霆肃清,奇迹般起死回生。 郁家从风雨飘摇的败落门第,一跃成为豪门之首。这位年轻家主的身价更是翻了不知多少倍,前途无可估量。 才短短几年,圈内人对这桩婚约立刻从站着看戏不腰疼,变成妒火中烧的愤懑。 因为郁墨淮不仅有本事,模样也好。每每出现在商务宴会上,都衬得其他发福中老年像洗脚太监。 无数人酸溜溜道,温家已故的老太爷可真是会买彩票。 可那位尊贵归尊贵,温雪瑰却半点也不想沾。 红宝石波特酒澄澈见底,沉着微醺的焰光。她垂眼看了一会,抿下一口苦涩酒液。 “谁不知道,那人阴郁深沉,处事更是没有半分慈悲可言。” “连至亲尚且不放在眼里,何况我这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 周围人都避讳谈这事,她也不是很清楚。但上代叔伯统统被驱逐干净,郁家旁人见他如见阎罗,却是不争的事实。 她呢,则跟那种人完全相反。一心学画,从小被家里人保护得极好,一点心眼都没有。 真嫁过去,还不被拿捏在股掌之间。 田梨也听过许多传闻,不知怎么接话,只能安慰地轻拍温雪瑰手背。 devita听得瞠目结舌:“这人可真可怕。” 温雪瑰长长叹息。 其实以他如今在郁家的地位,根本不必遵守这份旧年的口头婚约。 却不知为什么,那边一直没退婚。 越想越觉得闹心,她用手指绕着发卷,漫无目的看向酒吧另一边。 却忽然,对上一道陌生的目光。 吧台边围坐着不少客人,比起卡座这片,穿着都更朴素些。 那个男人也不例外。 白t单薄,短袖下露出肌肉分明的手臂,仿佛仅需体魄就能对抗早春的寒意。 腿上是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穿随处可见的球鞋。跟温雪瑰见惯的纨绔公子们截然不同。 虽穿得不贵气,男人长相气质却极为清朗温润,一等一的出挑。 利落的黑发,面部轮廓立体深邃,眼形狭长微翘。高鼻薄唇,比建模还精致。 落在灯下的暗影里,周身都晕着一层光。 温雪瑰呼吸一窒。 那光芒像个旋涡,吸住了她的视线。 男人一对笑眼清矜温润,毫无距离感,干净得能望到底。 玫瑰墨烟 第3节 就这样隔着重重人群,温柔地看她。 未料她忽然抬眼,男人眼里闪过短暂的错愕。 少顷,他不好意思地垂下眼,淡色薄唇微微抿起,朝她笑。 霓虹的暖光覆在他冷白皮肤上,温雪瑰眼力极好,隐约看见他微红的耳根。 他显得十分猝不及防,温雪瑰却忽然有种错觉—— 这个男人,好像已经等她多时了。 “哇!学姐,这人比追你那个影帝还帅呢!” 耳边响起田梨的声音。涉世不深的小学妹也看出苗头,语气激动不已。 温雪瑰这才回神。少顷,她抿紧唇线,神色终于如常。 “是还可以吧。” 田梨已然很震惊:“我第一次听你夸男人长得还可以!” 毕竟她那“芳名远播”的大哥和弟弟,皮相都是万里挑一。 devita加入讨论:“就是穿得寒酸了点,像个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留学生。” 温雪瑰默了默,轻声说:“那倒也没什么关系。” 他一看就不属于那个圈子,温雪瑰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那里浮华太盛,少有真心。少爷们将香槟灌满游泳池,怀里搂着不重样的嫩模,等玩够了再回家结婚,“娶妻娶贤”。 这种故事她听得太多,日甚一日,愈发厌恶。 直到此时看见他的眼睛,心里的郁结才有所缓和。 她摩挲几下手包细细的带子,忽然站起身。 “我……我去趟洗手间。” 她一站起来,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抹典雅的中式暖白,在灯红酒绿的海洋中盈盈浮现,尤显华美纤秾。 满绣暗纹的高定旗袍,勾勒出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段。 而且—— 众人此时才看清,那袭暖白旗袍的下摆,竟是用油画颜料,涂抹出大片花色。 信手漫涂,油彩恣意淋漓,恍若凤凰飞天。 一件油画旗袍将中西两种美感都融在一起,没人能抵御这种杀伤力。 赞叹声四起,不少人狂吹口哨。 温雪瑰环视四周,发现酒吧很大,洗手间也有两个,左右各一间。 右边那间,刚好要从那个男人身旁过去。 她微微攥紧包带,脚尖朝右动了一下。 最终却仍止步,朝左边走去。 洗手间内比外面安静许多,摆着苦橙调的干花香薰,淡雅好闻。 温雪瑰捧起清水洗了把脸,抬起头,看镜中的自己。 颊旁的红云已被冷水洗褪,水滴从小巧的鼻梁滚落,融进玲珑微翘的唇珠里。 不施粉黛也足够好看。 虽和田梨说来是找艳遇的,但其实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长这么大,别说恋爱,连暧昧都没经历过。 可再不谈场恋爱,就要没机会了。 温雪瑰开始回想那些约会不断的外国女孩,暧昧时会露出怎样的笑容,然后试着学了学。 黑眸弯起,唇角稍勾,风情在眼中晕开,狐狸般慵懒。 经验虽生疏,效果倒是极好。 心里有了把握,她这才回到卡座,步履也更加从容。 还未坐定,礼貌或尴尬的搭讪立刻从四面八方涌来。 “美丽的小姐,能否赏光让我请您喝一杯?” “烈焰红宝石?很符合你的气质。” “美人,您从天堂坠落时觉得疼么?” …… 搭讪者愈挫愈勇,源源不断。温雪瑰意语和英语无缝切换,熟练地通通拒绝。 却在无人留意时,偷偷分出一缕目光,瞄向角落处的男人。 - 不比卡座那一片安静有格调,吧台边音乐嘈杂,烟酒味很浓。 幽黯光芒里,男人坐姿闲散,修长手指把玩着一只空酒杯。 守株待兔得十分坦然。 身旁黑影一晃,一个尖嘴猴腮的高大白人离开吧台,咽了几下口水,腆着脸凑到温雪瑰那桌。 男人眉峰微挑。 比起其他搭讪者的质量,这人未免太自不量力。 果然,白人很快回到座位,怒目圆睁,恨恨踢了吧台凳一脚。 可不多时,他又猥琐一笑,朝身旁同伴使个眼色,竟从怀中摸出粒药片,碾碎撒进酒杯中。 然后端杯站起身,朝温雪瑰走去,还克制不住地舔了舔嘴唇。 吧台灯由白色转为猩红。 那红光仿佛氤氲着血腥气,晕入角落处的男人眼里,惊动夜里沉睡的狮子。 男人面上仍带着浅笑。 不多时。 酒吧旁堆满废品的小巷内,白人和同伴一起,被男人一把掼在地上。 水泥地面坚硬冰凉,当即磕掉他两颗门牙。 “fxxk!” 白人耳边一声轰鸣,剧痛感撕裂头颅。 他吐出两口带血的唾沫,又猛然看到雪亮的白光,瞳孔立时缩紧。 一块锋利的废铁皮,从旁边的废品堆里刺出。 离他的颈动脉,不到一寸。 白人倒吸一口凉气,岣嵝着翻了个面。不敢发出痛嘶,只能将声音混着喉头腥味咽下去。 面前的男人身形巍峨,一身威压遮天蔽日,像长满墨色荆棘的山峰。 格斗技更属一流,若不是在本地的街头摸爬滚打多年,绝不会这么熟练。 可他的气质又如此养尊处优,白t恤外披了件loro piana的纯黑风衣,六位数的牌子,廓形干净利落,修饰出一身极为考究的矜贵。 跟他们这种渣滓,像是来自截然不同的世界。 空气里弥散着铁锈的气味。破轮胎、玻璃渣、图钉散落一地。 远方的苍青色丘陵被切割得支离破碎,肃杀如寒冬。 男人微微抬手。 白人吓得像只翻不过面的肥蚕,身子一拱一拱地缩起来。 却见他只是垂眸,弹了弹袖上的灰尘。 白人牙齿咯咯打颤。 男人有一双与他截然不同的纯黑色眼眸,阴鸷威仪,如两轮墨日。 被那眼风一扫,偌大的恐怖兜头笼罩下来。 “兄弟,咱们好商量。” 他知道自己惹了不该惹的大人物,抖着嗓子求饶。 “你要真这么喜欢那女人,我们让给你啊,不就是个bi……” 本想说几句好话,求人放自己一马。可那个脏词还没说出口,眼前却忽然一黑。 仿佛掉进滚烫的铁水里,呼吸被死死钳制,每颗肺泡都快炸裂。 痛苦的窒息感袭来,几乎能摧毁神经。 男人掐住他喉咙的手缓缓收紧,声音散漫而冰冷,将白人的意识冻得更加涣散。 “继续。” 意语优雅又熟练,光听发音,根本听不出不是本地人。 男人手臂上暴起经络,唇角却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声线散漫又凉薄。 “继续。怎么不说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这次带来一个油画美人和沉郁商界大佬的故事。 起点发生在意大利,历史上它既是文艺复兴的起源地,又曾有黑手党盛行,光与暗影彼此交织,非常符合男女主的气质。 剧情走向见文案,男女主都有成长线,自始至终彼此身心唯一。喜欢的宝子点个收藏支持一下作者叭qaq 玫瑰墨烟 第4节 文内涉及到的美术知识来自网络,如有错误,欢迎大家讨论、斧正。 祝阅读愉快~ 预收一:《嬿尔新婚》,打滚求收藏~ 水墨美人x薄情狐狸,先婚后爱 柳拂嬿是个小有名气的水墨画家,深居简出。 某日出席晚宴,在场的贵公子都看直了眼。满座铜臭浮华,被一缕清墨全数涤尽。 柳拂嬿穿得比守孝还素,全程袖手缄默,却藏不住秾丽容色,桃面柳腰近乎妖艳。 惊艳下,薄家的小公子酒杯没握稳,红酒泼了一身。 她眼未抬,信步离去,走入氤氲雾夜。 小公子苦追柳拂嬿多日不得,可亲眼见过她的人,没有一个笑话薄成许。 只是劝道,那么冷淡的冰美人,远远看着就行了。真相处起来,还不凉透心肺。 众所周知,这话一向只用来在背地形容薄二爷。 看着主位上的男人,那人自知失言,全场宾客陪着一起脊背发凉。 主位却响起一声淡哂。 薄二爷懒懒掀起眼皮,极淡地起了一丝兴趣。 薄韫白厌恶奢念,偏她淡泊;厌恶聒噪,偏她冷清。 厌恶柔情,偏她无心。 他不觉得结婚证与其他合同有什么两样。作为合作伙伴,她很合适。 柳拂嬿也有同感。 直到后来,全公司难以置信地听闻,薄韫白为给妻子安眠,熬夜读情诗读到天亮,开会时嗓音才哑成那样。 柳拂嬿多看一眼拍卖会的压轴,薄韫白连夜远渡重洋,将那幅画的姊妹卷一起买到,打包带回家。 画展在即,柳拂嬿要闭关工作,还没锁上画室门—— 半披浴袍的薄韫白挤进来,一身劲瘦肌肉滴落水珠。 他不经意地抬手,将前襟再拉开些,漆深笑眼像是狐狸。 “嬿嬿,让我留下好不好,为给你解闷,我什么都可以做。” 预收二:《陆离繁樱[娱乐圈]》,欢迎收藏呀~ 1. 姜含樱十三岁那年,一张雪夜赏樱照爆火全网,很快便得大导青眼,在万人选角里脱颖而出,出演国民仙侠大ip的女主角。 五年来,电影每年播一部,全国观众看着含樱渐渐长大,顺理成章进入顶尖影视学院。 也正是这年,含樱遇到那个男人。 2. 记者问含樱最大的苦恼是什么,她不敢说太红。 可老师同学都把她当明星对待,她好想体验平等的人际关系。 只好把市面上所有社交软件玩得飞起,关系最好的网友叫[刚果孔雀]。 孔雀此人性情奇怪,捉摸不定,但跟她特别投缘。 分享一个小浣熊洗棉花糖的视频,两人能乐一下午。 某日他问,给女孩表白要做哪些准备。 母单solo的含樱搜遍全网,为他整理追女生一百零八条必胜法则。 文档末尾弱弱写了句:[我觉得雕刻成猴子的粉钻项链很浪漫……但好像没人提。] 3. 姜含樱深吸一口气,踏入巨星云集的崭新剧组。 此乃国际怪导的复出之作,整个娱乐圈挤破头想进来,连演龙套的都是顶流。 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却还是不慎闯祸,碰掉了影帝乔陆离放在妆台上的盒子。 乔陆离,稳坐影坛首把交椅,神颜盛世,五夺影帝。 性情更是出了名的淡漠孤清,被各大媒体哭着评为:人间想都不敢想。 姜含樱哪敢得罪这位大咖,抖着手去捡盒子,一道晶粉光芒折射出耀眼光线。 铂金雕刻的猴子栩栩如生,抱着桃子模样的三克拉粉钻,与她四目相对。 4. 后来,云城某处私家庄园内,男主人将乔木尽除,遍植繁樱。 甜美贵气x清冷孔雀 陆离:形容色彩绚丽繁杂。 孔雀:居于乔木,忠贞不移。 刚果孔雀:一种难以捉摸的神秘鸟类。 * 阅读tips: 开篇从十三岁写起,未成年时期篇幅不会太长,光速进入大学时期。 一对热爱奇怪动物的影帝影后的故事=w= 文案内对刚果孔雀的一句话介绍参考百度百科~ 第2章 咫尺遥 夜色浓沉,舞曲声却愈发激昂。舞池上空炫光四射,宣告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温雪瑰看了眼手机,已是凌晨。 随即又瞄向吧台角落。 那个清矜温润的身影仍坐在那里,百无聊赖地喝着威士忌。 手机亮起,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又懒洋洋地熄了屏,放回桌上。 温雪瑰知道,他中途短暂曾离开过。 不过没过多久,就回来了。 秀色可餐,亦可下酒。 她轻抿一下杯沿,觉得酒的滋味也变甜不少。 田梨从桌上抬起头,软糯嗓音搅拌着迷糊的困意:“学姐,怎么这么安静。” 温雪瑰有些好笑:“dev去给别人占星,你又快睡着了,当然安静。” “我是说那些陌生人啦。”田梨揉揉眼睛,“怎么时间越晚,来搭讪的人反而越少?” 确实不合常理。温雪瑰也有些奇怪,但懒得去想为什么。 她轻扯田梨衣袖,兴致勃勃提议:“既然你睡醒了,咱们去跳舞吧。” 舞池内热闹非凡,灼灼光芒如喷泉溅落。 男男女女摩肩接踵,彼此依偎。 新曲响起,是大名鼎鼎的探戈,《一步之遥》。 田梨的睡意立刻消失不见:“这个我会!” 她虽然比温雪瑰矮半个头,却十分坚定地伸出手,揽过学姐的肩膀,跳起了男步。 下一瞬,闷响声传来,两人脚尖踩到一起。 ——两人都跳的男步。 好在田梨娇小轻盈,被踩一脚也没多疼。 温雪瑰用一个微笑回应她的抱歉眼神,同时立刻纠正错误,将脚下动作改为女步。 可好巧不巧,田梨也同时换成女步。 差点又踩在一起。 好好的一支舞,却开头就乱了套。 两个女孩维持着手牵在一起的姿势,在灯红酒绿里沉默对视几秒,哈哈大笑。 见状,一个俊美的男人朝她们走来。深发棕眸,胸怀间散发淡淡香水味,标准的意大利帅哥。 田梨对这种场面早就见怪不怪,打算将温雪瑰的手交出去。 却见帅哥原地转了个身,朝自己问好。 “美人,有没有人说过,你好看得像个精灵?” 田梨左顾右盼一圈,确信帅哥指的人正是自己,双眼冒出星星。 温雪瑰轻拍她后背,欣然道:“好啊,你俩肯定不会再用脚打架了。” 田梨咯咯笑起来。 那男人却没出声,看她时还目光躲闪,带着怯意。 落单的温雪瑰朝舞池外走去。 有点奇怪,陌生异性的目光也见得多了,可这么胆怯的,却还是头一回。 她有什么好怕的? 玫瑰墨烟 第5节 温雪瑰费解地摇摇头。 站在一旁固然无趣,但为了守着舞池中央的田梨,她还是没有离开。 旁边没什么人,大家都成双成对地下去跳舞了。 她独自站在原地,绕了绕垂在肩上的发卷,右脚伴随着舞曲节奏,轻轻点地。 人一无所事事,感官就会更加灵敏。陌生人的谈笑声潮水般涌进耳中。 这么热闹,却没有一句话是对她诉说。 头顶的舞台灯,像一盏孤零零的月亮。 温雪瑰抿了抿唇,心里空落落的。 不由又转过头,看向吧台那处。 田梨睡醒了,也有人陪伴。自己是否该大胆一点,主动出击? 她不禁弯起唇角,复习之前准备好的笑容。 可等投去目光,吧台旁却早已空空荡荡。 先前男人坐过的位置,不知何时换成了一个红发女郎,正和别人高声谈笑。 视野里一片幽黯,没有那个会发光的身影。 他回去了。 笑意冻在唇角,像来不及绽放,就被霜打蔫的花骨朵。 算了吧,只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良久,温雪瑰垂下眼,收回目光。 “在找人吗?” 身后忽然传来个男声。 说的是英语,牛津腔标准又温醇。 与此同时,满场浑浊的烟草味和酒气里,切入一缕干净又带点辛辣的薄荷冷调。 像盛夏的冰镇生姜苏打水,十分沁人心脾。 她呼吸一窒,默然回身。 不知何时,前方视野已被一个男人的上半身全部填满。 他将距离保持得极有分寸,虽然个头比她高不少,却无半分压迫感。 她心跳一阵大乱,正要将目光上移,却犹疑了一下。 面前这身白t简单干净,最重要的是,不难看出其下劲瘦紧实的好身材。 舞台灯波光粼粼,描摹出挺阔分明的胸肌,伴随他温热的心跳微微颤动,美好如初春时节草长莺飞的峡谷。 胸竟能跟脸长得一样好看。 健身如此自律,那些英年早肥的富二代比得上吗? 温雪瑰暗自感慨,先前的寂寞感荡然无存。 再看就不礼貌了,她这才将指间发卷拨到耳后,抬眸瞧他。 这是第一次,两人离得这样近。 女孩一头柔软微卷的茶棕色长发,唇瓣像被揉碎的蔷薇。红色舞台灯映在她眼中,宝石般灼灼生光。 一瞬间,郁墨淮想起一词,白玫红蕊。 “……你好,我是aaron(艾伦),已经注意了你一整晚,估计没有瞒过你的眼睛。” 真诚是最好的必杀技。他十分坦率,和上来就飙土味情话的纨绔截然不同。 而且距离越近,这张脸的杀伤力就越强。气质干净又年轻,斯文得令人心生好感。 虽然是在酒吧相遇,温雪瑰却有种身处大学校园的感觉。 混浊缭绕的烟酒气似乎一下就被涤净了。 不远处有个醉汉仍在骂骂咧咧,她却莫名地安下心。 温雪瑰不动声色地屏住呼吸,含笑默认了他的话,然后重复:“aaron。” 这个名字很好听,她下意识的发音缱绻又温软,像盛大朝阳下的玫瑰花田。 艾伦眼中荡开一种被朝阳与玫瑰袭击后的无措。他抬手搓了搓后颈,流露一丝赧色。 “请问我是否有幸,邀你跳支舞?” 他伸出手,干净的眸光仿佛化为萤火,在温雪瑰心头乱撞。 她藏在身后的手不由微微一攥。 指尖紧张得有些发凉,不得不用掌心暖一暖。 于是,她表面假意思索片刻,然后才轻轻点头。 手指已被攥得微微红润,娇嫩如花瓣。 她伸出手,轻搭上他的掌心。 两人皮肤一瞬相触,有种触电般的陌生感。 不同于想象中炽热,他手掌有些冰凉,像一捧化不开的寒雪。 温雪瑰想也没想地将手向下贴,扩大些许两人皮肤的接触面积,想渡给他一些自己的暖意。 也正是在此时,舞曲进行至高.潮。小提琴悠扬清亮,响彻舞池上空。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腰肢忽然被艾伦的大手一把揽过,两人旋入四溅华彩的舞池中央。 失重感短暂而迅疾,心跳加速,头脑眩晕。 她像枝带刺的玫瑰,被不怕受伤的猎手采撷,又轻巧滚过他掌心。 温雪瑰忍住惊呼,跟随他的节奏起落,踩着乐声翩翩起舞,每次靠近都不禁心跳加速。 她身上的旗袍是改良款,下摆微微开叉。油彩浸染的衣角,像蝶翅一般簌簌翻飞。 玉足轻转,舞步如碎钻散落。 舞池内美人如云,可她无疑是最惹眼的一个。 可就在这全场瞩目的时刻,她忽然踩到枚金属耳环。 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倒。 艾伦反应极快,微俯过身,手臂迅疾地向下一沉,将她平稳迎入怀中。 时机准确无误。 同时,仍保持着礼貌的肢体接触。 流光将他颀长清落的身形描出轮廓,又摹上俊美无俦的眉眼,高鼻、薄唇。 他的下颌线流畅如雕塑,喉结凸起,像暗夜流光的白玉石。 “好险。” 他不禁用了中文。 温雪瑰从小小的危机中缓过神来,一下就有些心情复杂。 他也是国人? 明明是注定没有结果的对象,却也来自国内。 以后想要泯于人海,会不会没那么容易? 但迟疑片刻,她还是选择诚实。 于是同样以中文回应:“谢谢。” 说话时,一个念头掠过心尖,她故意将话音放得很轻。 艾伦果然被她丝线般的声音牵引,更近地贴上来。 那清冽的呼吸与咚咚作响的心跳,立刻又放大了好几倍,细细密密地萦绕着五感,蚕食她的心防。 “原来我们真是同胞。” 艾伦弯眸,显出好看的卧蚕。 语言是思维的工具,持第二语言时,人的性格或多或少会有矫饰,不如说母语自然。 就像现在的他,换成中文后,笑意更加清朗自若,令人一见如故。 “你叫什么名字?”他很自然地问。 “我叫……雪瑰。” 她下意识没说姓,好像这样就能否定那桩仅由姓氏决定的婚约。 “雪归?”艾伦微微偏头,“归家的归?” “不。”她纠正,“玫瑰的瑰。”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他眸间再次掠过轻颤,“很适合你。” 乐声缱绻流淌,他们和所有人一样额头虚贴,亲昵对视,如相濡以沫的恋人。 他身上的薄荷气息浅淡好闻,能嗅得出是来自干爽的发丝,而不是什么高级香水。 再结合他的衣着,温雪瑰更加认定,他是拿奖学金来意大利的留学生。 可现在是开学季,优等生怎么会无所事事地在酒吧熬夜? 她不禁问道:“你为什么来这儿?” 可艾伦好像误解了这个问题。 闻言,他眸色幽深,良久才回答道:“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位朋友。” - 玫瑰墨烟 第7节 温雪瑰倒了杯水喝,顺便看手机消息。 田梨早就到了宿舍,可艾伦却没有动静。 她心里忽然十分不安。 告别时,也忘记问他住在哪一片,远不远。 意大利治安确实不好。他那么斯文的人,即使有一身肌肉,也未必能和街头的混混抗衡。 她将水一气喝尽,担忧地给艾伦发微信:[回去了吗?] 没想到,眨眼的功夫,界面上就冒出回话气泡。 [还没睡?] 很短的三个字。 温雪瑰却一下松了口气,暗笑自己杞人忧天。 她放松地窝进沙发里,慢悠悠回道:[嗯,洗了个澡] 对面忽然发来一条语音。 点开一听,他声音压得很低:“没睡的话,出门来看看?” 温雪瑰一惊。 出门? 她也顾不上换浴袍,紧了紧腰带,又理了下领口,就赶紧跑去门前。 路过玄关的镜子时,随手摆弄两下带着潮意的头发。 这才小心翼翼地握住把手,将门打开一条缝。 艾伦竟然真的在门口。 他似是困得狠了,原本阖眼等在那里。 听见门响,他才打起几分精神,抬起头。 见温雪瑰一脸不可思议,他只是笑笑,从半开的门缝里,递过来两个纸袋。 “饿了吧?楼下还有家店没关门,可惜只有甜品,我就随便买了点。” 奶油和杏仁的温暖香气从纸袋里溢出来,闻着就让人垂涎。 腹中的馋虫被本能地勾了出来,温雪瑰口中生津,咽了咽,伸手去接。 “行了,这下我真走了。早点睡。” 艾伦给完东西,很干脆地转过身。 杏仁与薄荷混杂的薄淡气息,随着动作从他的黑外套内逸散出来,带着跑动后的暖意。 搅得她心里空落落的。 “等等!” 温雪瑰来不及思考,就叫住了他。 她握着把手,将门缝开得更大些,问道:“都这个点了……你住哪?离这远吗?” 艾伦身形一顿,说了个街名。 她对佛罗伦萨很熟,一听就知道那地方远得很,步行少说也要花一个小时。 夜这么深,等他回去都几点了? 更糟的是,那个街区的治安实在算不上好。 她咬了咬唇,有个念头在心里盘旋。 这人既守诺,又体贴,肯定不是坏人吧? 艾伦抱臂站在原地,眼睑低垂,眼圈下有层淡淡的青。 要不是为了给她买蛋糕,他也不会熬到现在。 “那个,我住的是套间。” 她终于下定决心,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声音小得,掉根针在地上都能盖过去。 “什么?” 艾伦没听清,向她凑近了些。 略带辛辣的薄荷气息,极富攻击性。 温雪瑰的胸腔猛地起伏了一下。 等鼓足勇气望进他双眼,声音也比刚才清晰了不少。 “要不然,你睡我这儿的沙发,等天亮再回去?” “……” 艾伦不作声,只掀起眼皮,看着她。 壁灯的光点落在她及腰的卷发上,为茶棕色镀上淡淡的金边。 清浅幽微的玫瑰暖香,从女孩紧紧交叠的浴袍前襟里逸散出来。 而藏在前襟里的,除了花香,还有一线窈窕有致的沟壑。 无论她怎么努力遮掩,仍不免露出一点痕迹。 他眸光幽黯,喉结轻滚两下,声音有些低哑。 “我一个陌生男人,不太方便。” 温雪瑰却一直在回想那个街区发生过哪些骇人听闻的事故,越想越不敢让他独自回去。 她语气坚持:“我都不介意。” 不等艾伦回答,她又道:“而且我们一起跳了舞,你又送我回家,给我带夜宵,怎么能算陌生人。” 艾伦沉默片刻,忽而抬手扶住门边,举步欺近。 毫无瑕疵的五官,一瞬贴近眼前。他眸间光芒细碎,比描摹在纸上的画作生动百倍。 清冽而温热的呼吸落下来,像拂过薄荷丛的夏夜微风。 他眉眼低垂,话音温醇。 “那你觉得,我们现在算什么?” 第4章 玫瑰雾 算什么呢?温雪瑰恍了下神。 才认识几个小时,应该连朋友都不算吧。 可对他的信任,以及想要靠近的冲动,却简直能超过多年的老朋友。 艾伦望着她,眸色幽深,并无催促之意。 她也不知该怎么说,半晌垂下头,又是一句没头没尾的回答:“我相信你。” 艾伦似是怔忡了片刻。 而后眼尾稍扬,晕开星点微不可见的笑意。 他扶着门边的手稍稍用力,将半掩的门拉开一些。 温雪瑰感受到这份力,却并未退却,而是纵容着他,松开了门把手。 他终于肯定,面前的女孩,对他确无防备之心。 并没有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勉强自己。 他垂下眼睑:“却之不恭,那就打扰了。” - 室内的玫瑰香气更浓,杂七杂八摆着女孩子家的小物件。 他收着视线,并不四处张望,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窥得她的生活一角。 也许是出于极强的审美品味,房内物品个个精致,并不杂乱无章。 而且无论什么东西,都被随手摆放得极有设计感,从任何角度看去,都像时尚照片。 她则趿着拖鞋走在房内,漂亮得像个秀场名模。 “这些给你。” 温雪瑰从卧室出来,怀里满抱着被子和枕头,得歪过头才能看见路。 艾伦垂手坐在沙发上,从她怀里接过东西。 “不知道枕头高度合不合适,不舒服的话,我再给你换一个。” “谢谢。”艾伦颔首。 他低眉看着那只软乎乎的棉枕,浅蓝色,云朵形状,散发着淡淡的洗护香。 “洗手间在那里。” 她又指指另一扇门。等全交代完,这才道了声晚安,拎起甜品纸袋,进了卧室。 “咔哒”一声,卧室门落了锁。 艾伦笑了一下。 客厅内彻底安静下来,可玫瑰香雾还袅袅萦绕。 他打量一阵搭在自己腿上的长被单,唇角笑意仍未散去。 半晌,客厅才熄了灯。 玫瑰墨烟 第8节 这一夜过得漫长,温雪瑰填饱肚子,倒头就睡。 她并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 酒店电梯需要用房卡才能刷开,那艾伦买完甜品,是怎么上来的? - 酒店大堂。 先前偷懒睡觉的接待员正噼里啪啦敲键盘,笑容亲和又敬业,眼睛瞪得像铜铃。 电梯门再次打开,走出一个亚洲面孔的男人。 酒店经理早就恭候多时,见状箭步上前,接过男人手里那张黑金色的卡片。 “请问郁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李钟推了推脸上的金丝眼镜:“没有了,你去休息吧。” 经理却不敢怠慢分毫,仍陪着笑脸道:“这么晚了,郁先生是否直接在这里住下?与温小姐同规格的套房还有一间,我们可以立刻办手续。” 李钟摇摇头:“他说不用,有住的地方。” 经理这才作罢,又殷勤地将李钟送出门。 李钟回想着自家老板那条短信的语气。 总感觉……有种莫名的,自豪感? 念头一出,他立刻打了个激灵。郁总会有这种人类的感情?想多了。 他干笑两声,用力把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按回去。 两天前,他跟老板一起飞来意大利。 可自那以后,就什么吩咐也没收到,每天都等得提心吊胆。 直到今夜,老板终于发了条消息,叫他刷开这家酒店的电梯门。 郁氏集团在意大利建有分部,这间酒店碰巧是跨国产业之一,联系得十分顺利,因此他才会出现在这。 出门前,李钟仰起头,看了眼酒店的天花板。 也不知这住在顶楼的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那位可是专程为她而来。 那就还是,祝她自求多福吧。 - 这一夜睡得黑甜。等晨曦斜照入户,雪白的小鸟啼啾个不停,温雪瑰才悠悠醒转。 艾伦早已发来微信:[我回去了,谢谢] 时间是两小时前。 这么一算,他根本没睡多久。这就是留学生的日常?太辛苦了。 在温雪瑰眼里,不能睡足九小时的人生毫无意义。 她固然也会为画画熬夜,但熬完一定会加倍补回来。这就是自由职业的妙处所在。 她打了个哈欠,思索要不要补个回笼觉。 田梨的消息忽然跳出来:[学姐学姐,你醒了吗?] 田梨打字快得像连珠炮:[dev说昨晚在酒吧附近那条巷子里,有两个人被打得不轻] [你要不要看看照片?其中一个好像还来咱们桌搭过讪呢。] 温雪瑰的困意一下全没了,不假思索道:[要] 田梨发来照片,上面是白人跟同伴被本地警察带走的模样,侧脸鼻青脸肿、极为狼狈。 这个白人她有印象。说话时用词粗鲁,一看就是街头那种不三不四的混子。 不过酒吧安保很严,绝不会放任男客骚扰女客,她就没往心上放。 没想到,转眼就被打得这么惨。 还没回神,田梨一个电话打过来。 “学姐早呀~你怎么现在就起来啦,嘿嘿。” 笑得颇意味深长。 温雪瑰知道她想问什么,面不改色道:“那是自然。一个人睡,睡眠质量就是高。” 田梨叹气,语调怏怏的:“艾伦回去了?我看他还挺有希望的呀,怎么没瓜吃,唉。” “吃什么瓜啊,小小年纪不学好。” 田梨却沉下语气,用女侦探的口吻道:“那你总不能否认,你挺喜欢他的,对吧?” 电话里静默半晌。 等田梨都怀疑是不是断了线,那边才轻声道:“才刚认识,谈什么喜不喜欢。” 田梨不乐意:“怎么就不能是一见钟情呢?” 毕竟学姐的表现也太明显了。以前只是美得会发光,昨晚却像女神雕塑被赋予了心跳,每一缕眼波都明媚又闪耀。 “……不说我了。倒是你,有没有跟意大利帅哥发生点难忘的事呀?” “别提了。”田梨声音蔫蔫的,“虽然长得好看,但风流得简直有点下流,我再也不要见他了。” 温雪瑰哑然失笑。 - 要说温雪瑰回意大利,最高兴的人是谁,田梨跟油画系的老教授可以一较高下。 知道她回国,老教授怒发长邮件,大力邀她参加写生课。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温雪瑰就踱步过去,作了幅小画给新生观摩。 她极擅画植物与光影。碰巧今天的静物就是佛罗伦萨的市花,紫色鸢尾。 三小时后,一群人围在她的画架前叹为观止。 能进佛美的艺术生,都是世界顶尖水平。 但即使在一众天之骄子里,她的光感和色感仍然好得令人嫉妒,抓型比照相机还准。 几十道目光笼罩着她,那是勤奋者目睹天才时的苦涩与叹服。 忽然,一个一年级的亚洲女孩认出她风格,惊呼出声。 “难道你就是《玫瑰复兴》的作者?” 老教授闻言莞尔,极为偏爱地看向雪瑰。 她知道糊弄不过去,无奈地笑一下:“嗯。” 这一承认,教室里立刻爆发出惊呼。 油画圈子就这么大,论起颇具影响力的现当代作品,可能一年也出不了几幅。 抛却宗师们的心血,近两年最出彩的,当属那幅年轻却耀眼的《玫瑰复兴》。 亚洲女孩匆匆拿出手机,随便搜索“玫瑰”二字,首页的词条里立刻出现这幅画。 画布上光影流转,玫瑰温艳,慵懒卧在墨岩侧畔。 清溪静流,说不尽的纤柔美好。 温暖得无与伦比。 话题全是#繁花如梦#、#上帝创造了玫瑰,从此有了浪漫主义者#、#一万个世纪短于一朵玫瑰的瞬间#。[1-2] 随便点开一条,赞数都过万。评论区更是盖起高楼,无数网友被惊艳到语无伦次。 老教授笑得有点嘚瑟。 他拨弄一下银白色卷发,笑着补刀。 “这是雪瑰一年级的练笔。” 言下之意,看看人家一年级,再看看你们。 大家不敢说话。 创作一幅网红画不算太难,难的是既能打动普通人,又能在技术层面让佛美教授都赞不绝口。 普通人跟天才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大家心如刀绞。 老教授不消停,魔鬼般继续补刀。 “这幅画后来还上了拍卖会,成交价我记得是……” 他讳莫如深地比了个七。 众人大骇:“七万欧?” 新生练笔的归宿从来都是废纸篓,这个价位已经是他们的想象力极限。 老教授却呵呵一笑。 “七位数。” 这句话宛如死神的镰刀,鬼气森森,杀.人不见血。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教室里一片死寂。 片刻后,众人捂住心口。 温雪瑰也捂住心口。 ……您可别再说了。 她悄悄给老教授使眼色。 温岩不喜张扬,现在全网流传的图片都是截去她落款的版本。 玫瑰墨烟 第9节 没想到在这被揭个底掉。 画是她背回国内拍的。毕竟挂在学校里展出时,联系她的私人收藏家和拍卖会就不在少数。 倒也没想到会拍这么高。 据说拍卖会上刀光剑影,经过一番厮杀,画最后落入一位法国侯爵手中。 没错,都这年头了,法国仍保留着这种古典感极强的贵族头衔。 温雪瑰默默走神。须臾后,眼前忽然出现好几张崇拜的脸庞。 “能给我签个名吗?” 他们一脸虔诚地递来纸笔,还有个男生当场脱下卫衣,指着胸口的位置道:“签这就行。” 温雪瑰:…… 写生课最终以签名会作结。 就这样热热闹闹地过了两三天,还约了好几个老朋友。 可她尽管笑得开心,心里还是有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霾。 晚上,温雪瑰抱着手机,界面上是打开的家族群。 奶奶、爸妈,还有她大哥和弟弟,都在这个群里。 她偷跑来意大利的事,没告诉他们任何一个人,连个朋友圈定位都没敢发。 原以为翘了郁家的局,父亲立刻就会来兴师问罪,也不用她那么麻烦地去自首了。 谁曾想,至今还安安静静的。 她心里七上八下,挣扎了好一阵,还是不敢直接跟父母对话。 只好点开奶奶的头像,在对话框里输入:[奶奶,我这两天来意大利玩啦,家里人都还好吗?] 也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疾风骤雨。她打完字,却紧张地迟迟不敢发出去。 正在纠结的当口—— 屏幕上方忽然滑出一条通知。 aaron:[明天有空吗?想见你。] 作者有话说: [1]:“上帝创造了玫瑰,从此有了浪漫主义者”,出自《小王子》,法国作家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 [2]:“一万个世纪短于一朵玫瑰的瞬间”,出自美国诗人,爱德华·埃斯特林·卡明斯。 第5章 玻璃糖 心脏突突地跳个不停。 却早已从坦白从宽的紧张,变成另一种意味不明的情绪。 温雪瑰果断按下发送键,然后点开艾伦的聊天界面。 精挑细选一番,挑了个可爱又不失稳重的小桃子表情包。 然后回:[好呀。] 定好时间,心跳速度仍然不减。 温雪瑰的手指在聊天界面上逡巡一会,最后还是没选择尬聊,默默点开他微信名片。 都不用备注,名字就叫aaron,头像是一片漆黑的山。 照片饱和度很低,漆黑山脉屹立在长空下,能看清岩石厚重的经络。 山峰险峭嶙峋,威压感遮天蔽日,仅方寸之大就让人喘不过气。 而照片正中,还有点睛之笔。 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自山脉间蜿蜒而下。于浩浩荡荡的无尽幽冥里,荡出一抹清蓝色的微光。 夜尽天明,曙光乍现。 这份意境实在太美,太动人,无疑是她列表里最有品味的一张头像。 她将目光移回aaron的名字,冷笑两声。 此等审美,那些牛嚼牡丹的富二代看得懂吗? 再打开他朋友圈,发现上条日期还是去年十一月。 内容是一本西班牙语诗集,前后内容都是虚焦,只能看清其中一句。 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比较相似,温雪瑰也曾有所涉猎,此时半眯起眼睛,翻译了出来。 “无论什么报复或宽恕,都比不上遗忘更有效。” 她打开浏览器查了查,这是阿根廷诗人博尔赫斯的诗。 页面下滑,列出了博尔赫斯迄今为止出版的所有诗集标题。 她不由多看了几眼。 - 第二天清晨,总算收到奶奶的语音回复: “我们一切都好。你是你爸妈的心头肉,他们还真能跟你生气不成。” “出去玩就开心点,好好照顾自己。钱还够吗?不够问奶奶要。” 紧接着,银行卡就收到七位数转账。 温雪瑰谢过奶奶,她倒不缺钱,打算拿这笔钱给老人带礼物。 她的心放下一大半,却又觉得这事透着股诡异。 她可是自作主张,翘了郁家的订婚局。试问在云珀,谁敢给郁家家主这么大的脸色看? 结果居然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温雪瑰在被窝里翻了个身,蹙眉思索着。 难道是那位也终于找到意中人,不再纠结于这桩盲婚哑嫁,想顺势把婚约掐灭? 那敢情好! 人都更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情。尽管这个可能性不大,温雪瑰还是展眉而笑。 她高高兴兴爬起床,为今天的约定梳妆打扮,再打开衣橱挑衣服。 油画旗袍好看是好看,可惜已经穿过了。 这是某顶奢品牌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上面的油画纹样也是等她亲手画好,才交由品牌方制作。 由于当过他们春夏油画系列的顾问,品牌陆续送了她不少衣服。可惜来得匆忙,也没多带几件。 最终,温雪瑰选了一条很显腰身的丝绒鱼尾裙,拿起小手包出了门。 走出电梯,大堂里有人在弹蓝色多瑙河。音符细碎生光,编织出一场清灵幻梦。 他就坐在钢琴对面的沙发里。 沙发靠背将他的上身掩盖,只露出一双修长的腿。 听到电梯声响,他起身,回眸。 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被他做得极为闲散矜贵。 挺拔高大的身形逆光而立,雪色的晨光落在他的下颌线与喉结上,清润如玉。 温雪瑰感觉心脏又悬起来,既胆怯,又向往。 她抬步向那束光芒走去。 两人没约定具体地点,走出酒店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散步。 由于外形都很惹眼,不断有路人盯着看。 温雪瑰悄悄观察艾伦神色,见他也一副早已习惯的样子。 她噗嗤笑出声。 “怎么了?”艾伦不解。 “没没。”她把话题岔过去,“你吃早餐了吗?佛美门口有家bar很好吃。” 意大利的bar类似国内的咖啡馆,也供应面包等简餐。 艾伦有些意外地看她,似是不解她又吃夜宵又吃早饭,如何能保持这等身材。 温雪瑰温柔一笑,语调多出几分杀意:“不行啊?” “怎么会。”艾伦摆手,表情无辜。 来到bar,温雪瑰还是照常点巧克力酱牛角包,艾伦只要了咖啡。 “意式浓缩,不加糖。” 她好奇:“你不吃吗?” 艾伦摇头:“我没有吃早餐的习惯。” 见她意外,又轻描淡写道:“太麻烦,很久以前就戒掉了。” 温雪瑰默默吃饭。 她从小接触的人,家里都有保姆准备早餐,不可能觉得麻烦。 再说下去,好像就不太礼貌了。 她换了个话题:“你的头像是哪位摄影师拍的?好好看。” 这次,对面却一直没答话。 她好奇地抬头。 玫瑰墨烟 第10节 早春微风浅淡,拂过露天座席。天空晴朗,玻璃糖纸般透明。 艾伦眉眼微动,表情有种轻微的破碎感。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温雪瑰却感到一种旷远的落寞。 少顷,他淡声道:“是我的母亲。” 温雪瑰立刻觉察到,他的母亲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而他很珍惜她。 艾伦仍冷静地解释:“她不是摄影师,只是业余爱好者。” 他仿佛想用语气否认情感的波动。 可那份难掩的悲旷,仍然从落寞眉眼间溢出来。 温雪瑰的心猛地抽痛一下。 他双手搭在咖啡杯外侧,手指冷白,几无血色。 她垂眼看了一阵,忽然生出一种,想要将那双手捂暖的强烈冲动。 牛角包涩在喉咙里,很努力才咽下去。 头顶阳光明灿,她却有种阴雨连绵的感觉。 良久,她才轻声道:“你妈妈很有才华。” 她抬眼,望向不远处的佛美。 “我在摄影课上接触过很多大师,但很少有人像她这样……” 回想初见照片的感受,只觉惋惜又惊艳。她仔细斟酌了下措辞,才道:“明月入怀,心若琉璃。” 这句话,像长夜里擦燃一颗星火。 他失焦的眸光渐渐聚焦,再次看她时,眼里带着一点微不可见的谢意。 不知是否错觉,他语调不似先前清润。 却更令人觉得真实。 他敛眉,漆深眼底无甚情绪:“谢谢你。” “如果她还能听到,一定会很高兴。” - 等走出这家bar,艾伦那股拒人千里的冷峻感已稍銥嬅纵即逝。 像冰雪被阳光晒融,恢复了她熟悉的样子。 “你是佛美的学生?” 路旁有车驶过,他不着痕迹地将她护在里侧。笑意浅淡,和煦如旧。 温雪瑰点头:“嗯,不过已经毕业了。” 他垂眼,似是起了兴致:“学油画?上次的衣服也是自己画的?” 她睨他:“不行啊?” 艾伦扬唇:“很漂亮。” 顿了顿,他笑意更深:“原谅我没你那么有文采,夸人只会说大白话。” “……”温雪瑰脸一红,扭头不看他。 “真的。”艾伦将目光追过去,不让她躲,“小小年纪怎么跟个古人似的。你才二十出头吧?” “我二十二了。”温雪瑰严肃强调,“而且还有两个月就再长一岁。” 本想证明自己成熟,却见他轻轻颔首,神色认真:“下下个月生日,记住了。多少号?” 心里一阵难受,温雪瑰垂下目光,将话题含糊过去。 郁家的事还悬在那。她都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两个月后。 一阵喧嚣传来。几个女生抬着巨幅画布走出校门,刚好从他们身边经过。 也不知是不是行为艺术,画布没遮,其上先锋又前卫的油画图案暴露无遗。 ……数不清用了多少个男性人体模特,总之肤色各异,百花齐放。 放在国内,绝对上不了街。 温雪瑰唇角抽搐。 倒是艾伦一副看客姿态,抱臂欣赏了片刻。 等目光幽幽转回她身上,眉眼晦暗不明,似乎已对她另有滤镜。 温雪瑰觉得有必要自证清白:“艺术这东西非常多样……” 她硬着头皮解释:“像我就属于比较保守的类型,跟她们完全不同。” “口说无凭。”艾伦淡声道,“除非让我看看你的画。” - 佛美面积不大,师生也少。温雪瑰刚进门,就跟油画系的老教授迎面碰上。 教授眼睛一亮。 前两天他写了两封长邮件才把爱徒叫来,怎么今天人家主动就来了? 结果就见温雪瑰朝他眨眨眼,悄悄做了个告别的手势。 教授:…… 温雪瑰带着艾伦走入大楼。今天是休息日,画室内更没几个人。 画架都摆在避光处,她左拐右拐,来到昨天画的紫色鸢尾前。 然后唰一下揭开罩布。 “你看,是不是很正经?” 结果罩布落下,露出画上抵死缠绵的两具身体。大胆的线条,极致的色彩,无不彰显出意大利人的火辣奔放。 “……不是这张!” 温雪瑰又慌慌张张把罩布盖回,同时踮起脚,另只手去捂艾伦的眼睛:“不许看!” 艾伦不紧不慢:“画不就是要让人看?” “但我想让你看的不是这个!” 女孩音色清澄,像只惊慌的黄鹂鸟,极为不好意思。 艾伦轻扯唇角,垂眸看她的手。身高所限,她努力踮脚仍差他一截。 这只手也就不上不下地悬在半空里,像只素白的蝴蝶。 腕上还散发着淡淡暖香。 他看了一阵,迁就地俯下身,将双眼贴进她掌心。 “好好,我不看。” 视野已被遮挡,他还是乖乖闭上眼。 眼睫眨动,细密刮过她掌心,一阵令人心痒的酥麻。 温雪瑰轻颤了下,下意识想缩回去。 手腕却被一把握住。 他的手温暖干燥,比她的大整整一圈,用力极轻,却足够让她动弹不得。 就这样带着她的手,拂过高挺山根,将自己眼睛捂得再严实一点,笑意漫不经心。 “再乱动,我可就要看见了。” 作者有话说: “无论什么报复或宽恕,都比不上遗忘更有效。”:阿根廷诗人博尔赫斯的诗句,译者为王永年。 第6章 翡冷翠 这语气暧昧得,跟要看见什么似的。 温雪瑰面颊绯红,艰难地单手将那幅画盖起来,然后才小声说:“好了,放开我吧。” 可他不仅没松手,反而箍得更紧了些。指尖灼热,似想烙下什么痕迹。 但也只有一瞬。 不等她反应,那只手已重获自由。 艾伦转过身:“走吧。” 温雪瑰默然垂头,看一眼自己手心。 某人眼睫的触感还在。 仿佛狼毫轻轻扫过,在那里留下一幅水墨小画。 紫色鸢尾不在原处,原来是被搬到了讲台上。 温雪瑰来回穿梭,找得辛苦。额头都出了层细密的汗。 她总算松口气,揭开罩布,指着右下角落款道:“你看,这才是我的画。” 艾伦抬眼望去。 可她的画却不然。 绀紫色蝶形花瓣姿态袅娜,被午后的暖阳镀上一层浅淡金边。 幽微香气几乎要溢出画布。在微苦的颜料气味里,永恒地吐露着芬芳。 又是这种风格。 玫瑰墨烟 第12节 李钟浑身汗毛竖起,屏息道完歉,才恭恭敬敬退到门外。 然后继续绞尽脑汁思索,“住所拮据”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李钟没过过苦日子,更不熟悉意大利。最后联系了若干当地人,将各街区的房租均价从低到高排,才敲定这间房。 把照片发给郁墨淮的时候,他心脏都快跳出来。 乖乖,给这位身家千亿的活阎罗安排这种住处?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未曾想,郁墨淮倒淡声笑了下。 “就这吧。” 在米兰读书的时候,他的住处比这还差得多。 打开灯,房内亮了不少。他换下黑色的杂牌外套,手里仍拿着那只纸袋。 纸袋打开,是一本诗集。 封面上,用烫金的西班牙语,写着el otro, el mismo (另一个,同一个)。 作者是博尔赫斯。 诗集不算昂贵。直白点说,这两年没人敢送他这么廉价的礼物。 可在这间幽暗的小屋里,它却是最贵重的那一个。 封皮触感温厚,烫金字样闪烁流光。放在房间一角,马上有种精致脱俗的设计感。 和她房间里的氛围,如出一辙。 他端详一阵,将诗集从书架上取下,放到桌子上。 而后,又轻轻蹙起眉,再将诗集从桌上取下,放在枕边。 最后沉吟片刻,拨通李钟的电话。 “你去给我,” 他停下来,琢磨了一下叫法,淡声道:“你去给我,买个书皮。” 第7章 琥珀光 天知道李钟用了什么方法,二十分钟后便带来一大摞崭新的书皮。 有透明的、印花的、真皮的。 他还背来各色包装皮料和裁刀,要是所有成品都不能令老板满意,他就动手给老板裁。 好在今天是他的幸运日。老板扫了一眼琳琅满目的书皮,最后挑中一卷皮料,又将裁刀等物留在书桌上。 “行了,你走吧。” 李钟不敢质疑,立刻卷铺盖走人。 关门时,他从门缝里看到,老板卷起衬衫袖口,坐在了书桌前。 - 在这以后,温雪瑰和艾伦又见了两三回面。 也没去多远的地方,就在附近随便转转,吃饭、喝酒、逛画廊。 初遇的那间酒吧,他们后来又去了一次,一起跳狐步舞。 不过成年人各自有事,也不是每天都能待在一起。 这天,温雪瑰花了整整一日独自采风,傍晚才回到酒店。 刚歇下,她就迫不及待地将相机连上电脑,翻阅今天拍的照片。 本以为自己对佛罗伦萨已足够熟悉,可艾伦带她去的那间陌生小店,颠覆了她的看法。 这座城,还有很多超乎她想象的美丽之处。 正看得兴起,手机忽然响了。 她一瞬悬起心,下意识地期待,会不会是艾伦。 念头一闪即逝,她想起两人只加了微信,还没互换电话号码。 一下没了指望,她伸长胳膊够到手机,懒懒接起来。 “雪瑰,我想见你。” 听筒里的声音并不陌生。也是个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何曾有人见他这般讨好过。 温雪瑰蹙起眉。 未等她回话,对面继续道:“我在你画室门口,你徒弟非说你不在……你不可能一连几天都不在画室的,让我进去看看你,好不好?” 她无言地叹了口气,语调倒是没什么波澜。 “谢先生,请你自重。” 新晋影帝谢宴,近两年内娱影坛风靡一时的新生代。尽管底蕴不比前辈,人气却水涨船高。 不可否认的是,他那副备受女观众喜爱的皮囊占了很大功劳。五官精致清隽,极为勾人。 也因此,谢宴的女粉是出了名的狂热,动不动就为他买下地铁和公交站台宣传代言。 “我的确不在画室。”温雪瑰道,“我在国外。” 对面默然半晌,苦笑着长叹一声。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马上就要进组,想在这之前见你一面。” “不知道。”温雪瑰实话实说。 要说全无恻隐之心,也不可能。但这种事哪能因为一时心软,就给他虚妄的期待。 她自始至终对谢宴没有兴趣,两人是在一场画廊举办的晚宴上认识。 对方和长辈一同前来,不想拂老人的面子,她才给了工作号码。 谁知对方不是对她的画有兴趣,而是对她的人。 她斟酌着用词,缓声道:“谢先生,我不是那个正确的人,不值得你浪费时间。” 许是她委婉了些,对方的语气又像死灰复燃,竟没头没尾地来了句: “雪瑰,你告诉我实话,是不是因为和郁家有婚约,你才迟迟不敢接受我?” 温雪瑰:“……” 这事在上流圈子里不是秘密,随便一问就能知道。 但问题的关键哪是这个。 她一瞬无语,谢宴却像看到了希望之光,大声道:“如果是,我用尽我这边的一切人力物力,也要让郁墨淮放你自由!” “不是的。”温雪瑰听不下去,出言打断。 先不论这蚍蜉撼树的豪心壮志,他从源头上就错了。 她放缓语气,一字一句,让他听得清楚明白。 “谢先生,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 挂掉电话,屏幕自动暗下来,倒映出自己的脸。 温雪瑰盯着看了会,耳根渐渐染上可疑的红晕。 她刚刚,好像承认了某件事? 尽管明知谢宴不会拿这事到处乱说,她还是觉得不太自在,心脏砰砰乱跳。 呼吸难以平复,她索性把自己整个人捂进被子里,乱踢了一阵。 然后又像只吐水的鲸鱼一样,猛地钻出被窝,抓起手机,按下通讯录的一个号码。 “可可。” 电话刚接通,她就软声软语地叫了一声。 “……” 听筒对面的黎珂浑身抖了抖。 她合上笔记本盖子,朝满会议室的下属摆了摆手,独自走到门外。 这才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两人闺蜜十年,温雪瑰这么叫她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是因为了不得的大事。 比如她爷爷去世那天,弟弟执意要进娱乐圈那天。 以及,得知她必须嫁给郁墨淮那天。 但今天温雪瑰显然心情不错。这件“了不得的大事”,似乎终于是一件大好事。 温雪瑰坦白:“刚刚谢宴给我打电话,我跟他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哟。”黎珂立刻抓到这句话的关键点,惊讶地挑起眉,“铁树开花了?不容易。” 顿了顿又道:“你可小心着点,别让姓郁的知道。” 这话清醒,却像一盆兜头的凉水,瞬间将温雪瑰哽得无言。 两人陷入一阵沉默。 确实。传闻里那位郁墨淮,对至亲叔伯尚且不心慈手软,何况是自己板上钉钉的未婚妻,喜欢上别的男人。 温雪瑰不是不知道,是不愿想。所以她才逃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黎珂后知后觉话说得不对,又赶紧找补。 “没事的玫玫。真被他发现了又怎么样?成年单身男女你情我愿,他管得着吗?” “而且你家底那么硬,你爸你大哥都是出了名的不好惹,他哪动得起你。” 玫瑰墨烟 第13节 少顷,她又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板:“再不济,还有我呢。” 温雪瑰终于轻笑出声。 “得了吧,根都没扎稳,还想帮我出头。” 黎珂正在公司内搞革新,跟保守的老董事们斗得焦头烂额,还没站稳脚跟。 “我自己倒没什么关系。”她垂下头,抿去笑意,“可我担心他会找上艾伦。” “艾伦?这名还挺常见。你喜欢的人吗?” “嗯。”明知对方看不见,她仍用力地点了点头。 黎珂随口问:“哪家的公子?” “不是什么公子。”温雪瑰来到客厅,四脚朝天地往沙发上一躺,“你知道,我不喜欢家里太有钱的那种。” “也是。”黎珂忽然想起一事,笑个不停。 “我记得以前有个败家子,刚认识你没几天,就在大庭广众下给你表白,居然还约在乔治·莫兰迪的画廊,然后拿出了一捧纸钞做的花。” 温雪瑰一阵心塞:“你可别提这事了,莫兰迪都觉得晦气。” 这种奇葩二代她认识太多,还有那种才初次见面,就对她职业皱眉的。 “画画的?不太稳定吧。你别不信,女人搞艺术真不如男人。还是让你家给你安排个班上,女孩子稳定最重要。” 一般遇到这种,她都笑吟吟怼回去:“你是干什么的?怎么不去当交警?管得比马路还宽。” 友善交换职业建议嘛,她也会。 “然后呢?”黎珂继续问,“不给我介绍一下这个艾伦?” 温雪瑰便把这两天的事挑重点说了。黎珂听完,“噗嗤”笑出声。 “比谢宴还帅?那可真难得。” 听到好友在意大利,她便放下心,又给她鼓劲。 “安啦,姓郁的管不了那么远的地方。倒是你,再不尽情自由一把,可就为人少妇了。” 挂了电话,温雪瑰点开微信,问吴岚画室那边是否一切都好。 吴岚很快回复:[一切正常。国内外发来一些工作邀请,我告知对方您正在休假,稍后给他们回复。] [此外,谢宴先生也来过好几次。] 吴岚是她的助理兼徒弟,原本也是小有所成的事业女性,但一心想捡起幼时夭折的油画梦,托了不少关系,才辗转拜到她门下。 温雪瑰本不想收徒,但确实需要一人打理工作,这才将吴岚收进画室,闲时给予指导。 她回复:[好的,工作我回去处理] [至于谢宴,他应该不会再过去了。] 处理完画室的事,她随手点开微博,立刻跳出谢宴站c位的开屏广告。 好像是新电影的开机仪式,点击图片即可直达。 她看也不看地跳过,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好在广告能跳过,热搜却一直都在。话题榜第一位:#谢宴时璟进组拍片# 她视线往下扫,点开第四位的#时璟新片路透# 视频画面又抖又糊,但难掩画中人的冷冽气场。一身潮牌的少年走下纯黑色的布加迪威龙,摘掉墨镜,朝围簇的粉丝点了点头。 少年气质清冷,偏长了双蛊人心魄的桃花眼,在人山人海里极为醒目,瞬间打破周围环境的日常感。 浑身都是爆相,未来可期。 评论区直接老公成片。 温雪瑰点开时璟的主页,给他最新一条微博点了个赞,就退出了界面。 - 意大利凌晨四点,艾伦的公寓仍亮着灯。 “我不想听空话。” 冷峻的男声截断发言。 “我在分部做过这个岗位。我很清楚哪些汇报是实质上的困难,哪些汇报是能力不足的借口。” 屏幕对面,几副长者面孔哑口无言。正中那位羞臊地低下了头。 艾伦揉揉眉心,双眼不复清润之色,倒像安静涌动的墨色漩涡,城府深不见底。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淡声道:“这个项目移交给齐纨。科技行业瞬息万变,刘叔年纪大了,不如早日回家养老。” 刘伯荃猛吸一口冷气,张了张口,又怯懦地闭上,脸色愈发通红紫涨。 参会人中不乏他多年老友,却没一个敢出来打圆场。 只有艾伦边卷起袖口,边用聊家常的语气道:“云珀今天天气不错?” 确实不错。那边是上午十一点,集团会议室内洒满阳光,桌上还摆着一盆兰花。 他看了那淡紫色的兰花一阵,语气有些放缓。 内容却仍不留情。 “既然天气好,派个助理帮刘叔办交接,也让刘叔早点回家。” 一言定生死。 郁墨淮的作风便是如此,管你是几朝元老,谁也别想倚老卖老。 刘伯荃闭了闭眼,只得告了声别,自觉退会。 剩下几人继续议事,一直议到意大利曙光初明。 “就到这吧。”艾伦合上平板,眼下倦意浮着淡淡的青灰色。 气氛终于松弛下来。 “郁总熬夜辛苦,早点休息。” 几位高层客套几句,打算关闭会议室。 年轻的小平头秘书忽然抬起头,愣头青似的问了句: “郁总,您这是在哪啊?”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高层们面面相觑,脸色比放烟花还好看。 没人不好奇。郁总没开虚拟背景,人分明在一个又暗又狭小的屋子里。 还有那穿着——谁见他穿过这种不到四位数的白衬衫?那一衣柜的高级成衣是见鬼去了吗? 艾伦挑眉:“你问我?” 竟不仅没被触怒,还思索了一下该怎么说的样子。 大家纷纷屏息,等一个答案。 结果答案没等到,他手机忽然响起来。 就是那种默认的信息提示音,像是出厂后就没换过设置。 他不再闲聊,垂眸看屏幕。 接下来,所有人都震惊地看见,他唇角竟不自觉地浮起一丝笑意。 不是平常那种让人心里发毛的浅笑,无论怎么看,都觉不出丝毫压迫感。 破晓的光照亮房间一隅,将他身上那件版型不怎么样,全靠他骨架才撑得好看的白衬衫,染上一片浅金。 阴鸷眸底也被照亮,泛着琥珀般的流光。 战战兢兢的与会高层,全都大跌眼镜。 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杀神,此刻竟清爽得像个男大学生。 只有小平头秘书无所畏惧,还不自觉摸了摸发茬,希望自己能有郁总十分之一有型。 其实郁总也就二十五岁。 别家豪门的公子,这个年纪还在外面花天酒地地留学读研究生,根本不比郁总年轻有为。 小平头正在走神,时间来到整点,耳机里传来一句:“有点事,先退了。” 艾伦合上电脑,冷白骨指解开衣扣,露出肌肉分明的清劲腰腹。 衬衫带着暗影滑下,掠过腰际那条清晰的v字型人鱼线。 他另一手拿起浴袍,走入浴室。 还未熄屏的手机上,显示着一条消息。 雪瑰:[今天有空吗?出去走走?] 作者有话说: 弟弟悄悄出现~ 第8章 冰荔枝 不等她放下手机,对面很快发来回复:[好。] 温雪瑰看着对方的头像,咬了一下指甲,面颊红红的。 一直躺在被窝里的缘故,那头茶棕色长卷发有些乱,几缕碎发垂在额前。 嘴唇咬出一层艳色,眸间则闪着迷蒙水光。 她双手捂住脸,埋进枕头里,踢了几下被子。 学画多年,她自诩清心寡欲,从没发生过这种事情。 玫瑰墨烟 第14节 昨晚,她梦到了这个男人。 极旖旎的一个梦。薄荷气息浓郁又热烈,他皮肤上传来炽热暖意,两人近得呼吸相贴。 那双指骨修长的手,发狠地握住她的腰,像是想要折断一支玫瑰。 梦境无法凭空构建出陌生的东西,但可以利用已知素材联想、组合。 于是,关于那些她没见过的部分,大脑便动用艺术解剖学里的知识,为他虚构出了一具,美学史上最完美的身体。 健美清劲的轮廓,炽热有力的呼吸…… 不对,别再想了! 温雪瑰唰地从床上坐起来。 做人要有点出息,梦又不是真的! 她脱下睡袍,将身上所有衣物都扔到洗衣机里。 然后一脸羞愤地扎进了浴室。 - 走出酒店,一大片雨云正好遮住太阳,明媚的天色随即晦暗下来。 她脚步迟疑一瞬,不知要不要回去拿伞。 就在此时,街边一辆不起眼的车打开门,艾伦走下来。 “早。” 车子是留学生中常见的款式,听说性价比很高,总之卖不到她国内座驾的一个零头。 温雪瑰却喜出望外地坐进来:“哪来的车?” “借的。” 李钟也是花了大力气,才找到这么一辆朴实无华的车。 温雪瑰是真的很开心,这样下雨也不怕了。 艾伦不知道这层,只觉得她笑容可爱。 可目光刚投过去,她便脸红得说不出话。 温雪瑰朝车座另一边缩了缩。 昨夜梦见的人就在面前,种种旖旎画面立刻井喷般涌入脑海。 他身上的薄荷凉意近在咫尺,和滚烫梦境形成鲜明对比。 还有那青筋凸起的小臂,如玉如竹的修长手指,正将方向盘缓缓握紧。 她面红耳赤地闭上双眼。 在梦里,他握的可不是这个。 艾伦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巴掌脸红扑扑的,像朵玫瑰苞。 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如栖息在花间的墨蝴蝶。 蝶翼轻颤,将他眸底笑意也染上些暗色。 实在太过可爱。 叫人忍不住想作弄。 他俯身过去,呼吸温柔得像一枚无实体的吻,贴在她耳畔。 “雪瑰?” 女孩没想到他一瞬贴得这么近,身体猛地僵直了下,眼睫也抖个不停。 却下定决心似的,一直没睁开眼。 少顷,似终于做好心理准备,睫毛也不抖了。 反倒若有若无地,朝他这边稍稍贴近了些。 是个适合亲吻的好时机。 两人都心照不宣。 艾伦垂眼看着她车厘子般的唇珠,眸光愈发晦暗。 凸起的喉结滑动了下,原本轻搭在方向盘上的骨指,也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呼吸温热,掀起她的发丝。 可最终,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她发顶。 又十分不解风情地开口,用低沉好听的音色,将车内的旖旎气氛破了个干净。 “觉得热的话,我把窗户打开。” 车窗摇下,凉风带着早春的浓重露意拂过耳际,吹散了那枚呼吸的触感。 温雪瑰睁开眼,看见哥特风格的街景飞速倒退。 要说不失望,自然是假的。 她悄悄看艾伦一眼。 可后者只是目视前方。 - 经过路边一家冰激凌小店,温雪瑰忽然道:“能不能停一下?” 停车后,她也没多说什么,就下去了。 一路上都没出声,好像真有点介意。 艾伦收回视线,打量车子的内饰,眸光冷冽。 也不知李钟从哪借的车,座椅干瘪,避震一般。 虽然消过两次毒,那股淡淡萦绕的气味还是不太宜人。 小姑娘跑这么远,是想谈一场恋爱。 可恋爱的起点如果只是这么一辆破车,未免太不浪漫,也太草率。 “你好,要一个荔枝味的,双份糖珠。” 温雪瑰来到店前,从珍珠手包里拿出钱夹,又回身朝他打手势:“你要吗?” 艾伦摇下车窗,向她摆摆手,又朝前开了一段。 天空初晴,雨云已经褪去,空气清甜得像冰糖。 小店门口有棵嫩绿的悬铃木,树下摆着棕红色的简易桌凳。 其中一桌坐了人,梳着娃娃头的小女孩在父母怀里吃冰激凌,撒起娇来像个天使。 温雪瑰有点羡慕地看了一阵,想到艾伦在等,还是道:“打包。” 手机忽然震了下:[就在外面吃吧,我去停车]。 她扬起唇,改口道:“不好意思,还是不打包了,您直接给我吧。” 这声线温暖柔和,胖胖的店主抬起头,眼睛从口罩和白帽子的夹缝里露出来,笑眯眯地一弯。 “是你啊,好久不见!” 她在佛美读书时,心情不好就会来这里吃冰激凌,没想到店主还记得。 点的是小份,店主却捧上大份。盛情难却,温雪瑰道完谢,接过硕大的纸碗,在另一张空长凳上坐下。 桌面清爽又冰凉,微风徐徐,一朵粉色小花打着转儿从树上飘下,“扑簌”落在桌上。 她含笑去戳弄那花,心情好到极点。 耳边却忽然响起个男声。 “雪瑰?” 语气有种狼狈的无措,尾音还难以置信地发着颤。 和素来不曾失控的艾伦相比,简直败得惨烈。 她没什么表情地抬眼,看见了kim。 “果真是你。” 他面露苦涩,又努力挤出个笑容,跟她套近乎:“你也太喜欢这儿的冰激凌了,都毕业了还能见到你。” 温雪瑰礼貌地笑了下,并未多说。 kim是她的高中校友,原名金思铖,和她表了几次白都不成,最后还是一头热地追着她来了意大利。 他文化成绩不好,又没有艺术细胞,家里绞尽脑汁,才把他塞进佛罗伦萨大学。 “你不是回国了吗?” 金思铖搓搓手,假装不经意地在她斜对角处坐下,神色难掩期待。 “怎么,待不习惯,又回来了?” “没有,就是来度假。” 他坐的不是正对面,也不好赶人。 温雪瑰言简意赅地回答完,微微屏住呼吸。 金思铖身上香水味太浓,范思哲的海神,夜店咖最爱的款式。 再配合那个油乎乎的背头,logo夸张的bc花色针织衫,表盘巨大的百达翡丽,构成温雪瑰最讨厌的富二代等式。 “哦哦,我还在这读书呢。挂太多科了,得再过两年才毕业。” 他大咧咧说着,一点愧意都没有,又指着街对面大老远的一个老人道:“那是我爷爷,来看我的。” 温雪瑰抬眼望去,老人家拄着拐杖,蹒跚地走在石子路上,身形颤颤巍巍,看得人提心吊胆。 这个不孝子倒好,见到她就一溜烟跑过来,放着老人不管。 玫瑰墨烟 第15节 温雪瑰少有地沉下面色,黑眸像两颗冻葡萄,冷若冰霜地看他。 “你知道那石子路有多滑?老人家腿脚不便,万一出事怎么办?” “能出啥事。” 金思铖满不在乎地敷衍两句,还黏黏糊糊地凑过来,想要拉她胳膊。 “啪”的一声,温雪瑰打开他手,站起身双手摁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金,思,铖。” 她一字一顿叫他全名,长眉微竖,语气极有魄力:“去扶。” 从没见过她生气,金思铖赶紧陪笑脸:“家里有人跟着的,不怕。” 一扭头,立刻朝街边穿黑西装的年轻人暴喝:“快滚过去扶啊!发你妈呆呢!” 年轻人手里三明治刚吃一口,吓得差点掉地上。 他赶紧将纸包揣进兜里,小跑过去扶住老人。 金思铖松口气,腆着脸凑过来,发胶和香水味浓得熏人。 他竟还好意思开口:“雪瑰,你看我多听你的话。” 温雪瑰瞪他一眼,喉咙里的“滚”字呼之欲出。 就在此时,一个从容不迫的男声响起。 “雪瑰,在和谁说话?” - 纸碗外围凝着一层水珠,越积越大颗,滴了下来。 背对着来人的金思铖,脸上也流下一滴汗。 这个陌生的声音极度平静,却带几分金石质感,冷峻冰凉,城府深不见底。 有点像他老子。 他最怕他老子。 金思铖当然知道他爸不会在此时大驾光临,何况这个嗓音磁沉年轻,老头子绝无此等魅力。 但他还是咽了咽口水,才怯怯转过身。 对视的一瞬,寒意浸骨。 男人眸形狭长,瞳色漆深,望之幽暗阴鸷,如沉郁的暴雨天。 无声的闪电劈裂云层,令人心生畏惧,不知是否下一刻,雷霆就会炸在耳边。 他一时骇住,还未回神,温雪瑰径自绕开他,走向那人。 “车停好了?” 她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温柔,身体朝他侧倾,两人明显比社交距离更加亲密。 “嗯。”艾伦朝她一笑,眉眼温和。 又抬起下巴指了指金思铖,“这是?” 她淡淡道:“高中同学。” 金思铖蓦地恼火起来。追她这么多年,连个朋友都算不上? 这股邪火助长了胆量,他梗着脖子打量一番艾伦的穿着,忽然冷笑出声。 “温雪瑰,你什么时候开始扶贫了?” “……” 怒火被瞬间点燃。 温雪瑰深吸一口气,上前将艾伦挡在身后。 同时,又轻轻握住他手臂,一个安抚的姿势。 手上的动作有多温柔,脸上的表情就有多可怕。 她瞪着金思铖:“闭嘴。” 金思铖苦涩地看她一眼,愈发高声起来,朝艾伦叫嚣。 “实话告诉你,这女人你养不起,她随便要个包都够你受的!” 温雪瑰简直气到窒息。 谁说我要靠男人养了!你们这群富二代就只把女人当宠物吗!靠喂包跟喂衣服活? 似乎感觉到她的怒火,不等她发作,艾伦总算垂下眼,第一次把金思铖纳入视线。 看清他模样的一瞬,艾伦眉眼稍抬,喉间溢出一声嗤笑。 这笑彻底激怒了金思铖,他挥舞着拳头冲过去。 却被对方一把攥住。 那人面上还带着未散去的笑意,眸光漆深幽暗,细碎黑发一丝不乱。 而他目眦欲裂,用尽浑身力气,也难将这只手撼动分毫。 气人的是,他用的还是常人都不擅长的左手。 因为他的右边手臂,正被温雪瑰轻轻握在掌心。 剧痛袭来,骨头都快被捏碎。 嘴边的脏话顿时变成吃痛的呻.吟,要多丢人有多丢人。 路人纷纷朝这边看。 不知过去多久,艾伦才松开他。金思铖身子一歪,倒进一旁草丛里。 温雪瑰看都不看他一眼,捧起艾伦的手,仔细观察。 “疼吗?”她语调发涩。 在她印象里,艾伦这么好脾性的人,应该不会打架才是。 男人隐去眸底笑意,故意微蹙起眉,给她看手心里被硌出的红印。 温雪瑰轻轻吹了吹,更心疼了。 金思铖都快要呕出血来: 那他妈能不红吗,我手骨头都快被捏爆了! 温雪瑰冷冷瞥他一眼,转身端起化了一半的冰激凌,又故意用另一只手牵过艾伦的手。 “我们走。” 刚刚还稳如泰山的男人,此刻却一牵就动,风筝般轻飘。 艾伦跟在她身后,一齐朝街边走去。 “等一下!” 衰老的声音急急响起。 金思铖的爷爷拄拐赶来,皱纹里写满慌张,朝艾伦道:“我看你长得面熟,你是不是——” 他眉峰微凛,出言打断。 “老人家,我叫aaron。” 老人却像没听见似的,浑浊的眸光逐渐聚焦,脸色顷刻间变得六神无主。 “你是,你是……” “人都走远了。是什么啊爷爷?” 金思铖呼呼吹着红肿的手,没颜色地凑过来。 话音未落,眼前黑云压顶,一顿拐杖劈头盖脸打下,疼得他哎呦乱叫。 “净给家里闯祸!” 老人声音嘶哑,显然是动了真怒。 “你这个孽障,是不是要气死我!啊?是不是要气死我!” …… 温雪瑰脚步不停,身后的嘈杂声渐渐听不见了。 走过转角,鸟鸣声悠扬婉转,清风拂过树林,空气里飘来淡淡的花香。 心情总算恢复了些。 她想吃一口甜丝丝的荔枝冰激凌,却忽然意识到,另一只手还和艾伦紧紧牵在一起。 虽然是她主动牵的,可不知何时,那只手已经反被他包住,由不得她擅自松开。 心跳顿时微微一窒。 脸上有些烫,手指也不敢动,就僵在他手心里。远远比不上没意识到这件事时自然。 可是,还挺开心的。 不算跳舞那种社交场合,这还是她人生第一次,和有好感的男人手牵着手,走在街上。 能触到他干燥的掌纹,以及掌腹处的一层薄茧。 他手温比她高一些,手被这样牢牢包起来,很容易就能令人安下心。 温雪瑰心跳砰砰,却佯作无所觉察。也不吃冰激凌了,只是继续跟他肩并着肩,慢悠悠地走着。 过了阵,艾伦开口和她说话,神色若有所思。 “雪瑰,你喜欢什么包?” “……” 她顿时有点气结。 玫瑰墨烟 第17节 温雪瑰没去洗手间,而是悄悄来到收银台。 “你好,17号桌结账。” “请稍等。” 金发收银员接过她的信用卡,在屏幕前操作一阵,笑起来:“女士,17号桌已经付过了。” 奇怪,也没见他离开座位,是什么时候付的? 温雪瑰接过卡,回到座位,小口小口地喝着柠檬水。 上次去的餐厅就挺贵,这一顿的价格,更是抵得上普通留学生半个月的生活费。 她轻轻咬住吸管,埋下头,心里愈发愧疚。 早知道就少点一些了。 两人家境不同,她应该再多注意一点。 “怎么了?” 见她消沉,艾伦身体前倾,俯过来问候。 细碎光点落上他的眼睫,整个人姿态清落,若有若无的薄荷气息氤氲而起。 他温声问:“身体不舒服?” “没有。”温雪瑰摇摇头,向他扯出一抹笑。 “我挺好的。” 他自然不会这么被轻易骗过。 见她言语遮掩,艾伦眸底幽暗下来,声线渐冷。 “有人为难你?” 这个猜测超出了温雪瑰的预料,她诧异地摆摆手:“怎么会。” 她想了想又道:“有点撑,趴一会。” 可艾伦还记得她方才意犹未尽的样子。 若不是他没忍住,挑了下眼尾,她肯定会再追加几份。 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亮起屏。 [温小姐刚刚去了收银台,想要结账。] 读完,艾伦的目光回到她扑闪扑闪的眼睫上。 女孩仍无法释怀,默默看着杯中柠檬片浮沉。 他微微绷紧的唇角放松下来。 心头涌上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情绪。 过了阵,服务员端着银质托盘走来。 “女士,”她笑容可掬地呈上餐碟,“这是我们赠送的招牌甜点。” 碟内是一道cartellate(意式蜜卷),做成丝带形状,玲珑可爱。 服务员打开糖浆小罐,将温热的葡萄味糖浆淋在上面,顿时甜香扑鼻。 她鼻翼动了动,清亮黑眸抬起:“赠送?” “是的。”服务员笑吟吟点头,“请慢用。” 温雪瑰打起一点精神,慢慢坐直身体,像一棵怏怏的小花苗,在阳光下探出头。 她拿起叉子,戳了戳蜜卷。 有点硬,叉不进去。 对面似乎响起一声温柔的轻笑,消弭在空气中,听得不太真切。 她看向艾伦,见他微微卷起袖口,慢条斯理地戴上了手套。 “你也要尝尝吗?” 一个人吃东西,实在有点孤独。 她语调微扬,明显更开心了些,将小碟朝他推去。 却见他挑选一番,指尖轻合,拿起一枚形状最规整的。 然后,极其自然地抬起手,递向她的嘴边。 浅棕红的糖浆,淋在金灿灿的蜜卷上,悬在她鼻尖之前。 温雪瑰根本没想到他会这么做,蔷薇色嘴唇微张,显得极为诧异。 他笑意更深,抬起指尖,用蜜卷轻轻碰了碰她的唇。 甜美发粘的触感滑过下唇,糖浆温热,散发着妖冶的葡萄香气。 “张大点。” 他语调温醇。 “不然进不去。” 这是什么台词! 温雪瑰耳边神经一跳,仿佛被鞭子猛抽了下,顿时又红又烫。 她知道自己想歪了,可昨夜那场旖旎梦境,忽然在眼前闪过几帧。 而他此时眸光深邃,就这样含着温柔凝视过来,也和梦里一模一样。 心跳怦然如鼓,一时动弹不得。 艾伦也没做什么进一步的动作。 大庭广众的,他其实不是故意调.戏她。 话说完才觉得有些不对,可又不好找补,这种事情越描越黑。 却见她忽然耳根微红,变得有些羞愤。眼尾也染上微醺的浅红色,缱绻且眷恋,似夜云抱月。 眸间水光微微闪动,潋滟得极为勾人,又藏着不自知的沉沦。 那星点光芒入眼,他平素波澜不惊的心里,轰然砸下一枚巨石。 第10章 春日云 僵了片刻,温雪瑰红着耳根俯首过来,试图咬一口蜜卷。 可手不是自己的,就有些使不上力。 她感觉不太好下口,索性用手指轻轻扣住他冷白腕骨。 这才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块下来。 她心猿意马地将蜜卷抿化,什么滋味也没尝出来。 “好吃吗?” 他音色磁沉,好听得要命。 语调染上淡淡的温存笑意,将这句正经了不知多少倍的话,也说得不太正经。 手指仍纵容地留在她唇边,一副随时待命的样子。 温雪瑰看看那剩下的大半个蜜卷,又看看他距离自己嘴唇极近的冷白指尖。 人生头一回,觉得甜点这么烫嘴。 “那个……我可以自己吃……” 她声音很小,幽微得像玫瑰香气,风一吹就散了。 艾伦似未听清,轻声问着“什么”,反而离她更近了些。 将那不足一寸的距离,又缩短了一半。 她感觉烫意已经从双耳烧到了整个后肩,索性不再纠结,豁出去,闭眼咬下一大口。 结果一不小心,隔着薄薄的手套,虎牙轻咬了下他的手指。 “啊!” 她嘴里咬着东西,没法说话,只得用眼神向他道歉。 艾伦摇摇头,神色安之若素。 “没关系。” 温雪瑰默默埋下头,咀嚼着嘴里的食物。 是错觉吗? 咬下去的一瞬间,他指尖带着淡淡凉感,若有似无掠过她舌尖。 隔着手套,在她口中,涂抹开一层糖浆的甜意。 - 吃完这份烫嘴又烫脸的蜜卷,两人总算离开小店。 “接下来想去哪?” 坐上车,艾伦俯身为她系安全带:“去花园?还是看画展?” 尽管温雪瑰对自己的身材十分自信,此刻仍不免暗暗地吸气收腹,声音也就放得很轻。 “这两天一直是去我喜欢的地方,太不公平了。你喜欢去哪?” 他指尖动作放缓了一瞬,并未应声。 太久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了。 玫瑰墨烟 第18节 包括他自己。 温雪瑰忽然想到一事,兴致勃勃地问:“对了,你是什么专业的?我能去你上课的地方看看吗?” 他仍未立刻回答。 温雪瑰微垂下头,只看见他的发旋,散发着清冽的洗发露香味。 少顷,他起身,回到自己那边的驾驶位。 “我是学管理的。不过学校离这太远,也没什么意思。” 他淡声道:“我们不如去另一个地方。” 温雪瑰靠近他一些,看着他的眼睛问:“你喜欢的地方吗?” 他浅浅笑了下,松开方向盘,轻轻拍了拍她手背:“嗯。” - 到达目的地时,眼前的建筑精致得像一枚积木。 建筑外围是玻璃幕墙,用饱和度极低的薄荷绿色装点,十分别致。 简约的招牌上,写着“cinema”的字样,两旁挂着电子海报。 “电影院?”温雪瑰惊讶地回头。 “嗯,”艾伦牵起她的手,“不知道今天有没有好电影。” 漫步进入,走廊十分宽阔,天花板上悬挂着巨大的莹白色拱形吊灯。 两旁分布着咖啡厅和餐吧,甚至还有国内有名的连锁奶茶店和盲盒机。 温雪瑰有种他乡逢故知的亲切感,轻快地朝盲盒机走去。 也不知是不是怕太丑的款式在佛罗伦萨卖不出去,在售的几套盲盒都漂亮至极。 她看中一套以花朵和女孩为主题的款式,兴冲冲地连买三个。 很快,盒子便从取货口上方“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她紧张地提起一口气,挨个拆开。 却完全没抽到自己想要的款。 “唉。” 她叹口气,沮丧地看向玻璃橱柜,小声嘀咕:“也不是奢望隐藏款,只是想抽一个白色的呀。” 虽说只要她愿意,完全能把这几个系列全套购入。 但今天毕竟特殊。她暗暗希望能有好运降临,用一种宿命般的仪式感,纪念这份雀跃的心情。 见她气馁,艾伦走上前:“我来试试。” 她不抱希望地让到一旁,看他按下同一个按钮,刷卡,蹲身,骨节分明的手伸入明黄色的取货口。 他手指修长,毫不费力地握住两只纸盒,还余留不少空隙。 用力时,手背处的骨骼微微凸起,好看得像白玉扇骨。 温雪瑰偷看了半天,见他站起身,一手插兜,一手拿着可爱粉色包装盒的样子,格外反差萌。 清矜俊朗的身形,立在莹白色的灯光下,无端有种乖巧的邻家感。 她不由弯起唇,心情一下变得很好。 “笑什么?”艾伦将手里东西递给她,“拆开看看?” “不不不。”她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没自信了?” 他笑着看她眼睛,微扬的尾音极好听。 “行,我来拆。” 结果,等娃娃取出来,温雪瑰一瞬睁大了眼。 隐藏款! 繁复的花纹和装饰凸显出它的不凡,就连纪念卡片都跟其他普通款不一样,散发着酷炫的七彩镭射光。 “你也太厉害了!” 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艾伦,激动得恨不得跺两下脚。 结果这只还没捂热,他又利索地拆了另一个。 “喏。” 男人声线散漫,修长指尖夹着娃娃递过来:“还有这个。” 他说得随意,温雪瑰却再次瞳孔地震。 居然正好是! 她想要的那个白色款! 这个发生概率到底是多少分之一啊?! 她难以置信到极点,甚至忘记伸手去接。 只是怔忡地看着他,同时脑内艰难地算着数学题,还企图虚空约个分。 艾伦原本也有些意外,但见她惊讶成这样,心里那点波澜便忽略不计。 女孩黑眸圆睁,闪烁着诧异的碎光。 她实在毫无心机,什么情绪都写在眼睛里。 此时呆呆握着盲盒娃娃,双眼一眨不眨地看他。眼里铺天盖地,全是藏不住的崇拜和喜欢。 苹果肌红润如两片玫瑰瓣,比精心设计的q版娃娃还要可爱得多。 他喉结微微滑动,目光下移。 看见她樱唇微张,隐约可见细嫩的舌尖。 一瞬间,想起了先前的触感。 指尖忽然有些发痒,仿佛皮肤下的神经,微不可闻地跳动了下。 “很开心?” 他低声问着,欺近一步。 温雪瑰用力点头。 “很激动?” 他笑得清沉,又换了个词。 温雪瑰继续点头,多余的能量无处发泄,连拳头都攥得有些发白。 艾伦再次举步,贴近她身前。 空气里荡起清冽的薄荷凉意,一丝一缕,沁入她鼻息。 咫尺之遥,他微微低下头,离她极近,仿佛下一秒就能吻上她的发顶。 却在将到未到处停住。 “……!” 温雪瑰大脑蓦地一片空白,能感到发旋处传来他温热的呼吸。 额前几根碎发被微微吹起来,羽毛般漂浮着。 针落可闻的环境,他温声开口,语调像揉进了太阳。 “那,是不是——” “很想抱我一下?” 什么? 她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怔忡着抬起头。 艾伦薄唇微微勾起,左手仍插在兜里,右手拿着那只白色款的盲盒娃娃,单臂张开。 姿态随和又温柔,一副她做任何事都会迁就的模样。 眸光纯净,像春天的云。 仅隔着一扇透明幕墙,外面便是欧式古意盎然的长街。 似有教堂的钟声远远传来,扮作小丑的街头艺人正在给孩子捏气球小动物。 可她什么也注意不到了。 午后的阳光清澈透明,像她用来调色的松节油,调和了薄荷清绿,大片大片泼洒进来,将整片空间映照得像块琉璃。 一切都如此蛊惑。 温雪瑰的心头静默片刻,猛地燃起一簇炽热的清焰。 耳边跳跃着,震耳欲聋的渴望。 她肩膀已然发僵,废了好大力气,才努力地将手臂抬起一些。 同时—— 也拼命违抗着害羞的感觉,将身体稍稍前倾,朝着他的胸膛,小小地靠近了半寸。 很细微的动作。 却已足够。 女孩脖颈红了一片,纤细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已经将自己勉强到了极限。 却还是,想再靠近他一点。 艾伦眸底原本疏淡的星点笑意,渐渐晦暗下来,变成些许失控的占有欲。 等不及她做出更多努力。 玫瑰墨烟 第19节 他将另一只手从兜里抽出,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 “啊啊啊啊!” 视频对面的田梨一阵尖叫:“他抱你了!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就各回各家了呗。” 经过一天一夜的踢被子、做普拉提、原地奔跑等各种释放激情的动作后,温雪瑰已经能淡定地说起这段回忆。 “什么!不是去看电影的吗!”田梨一脸悲愤,“为什么到这就没了啊啊啊!” “到售票口才发现,他们设备坏了,放映暂停……” 温雪瑰走到置物架前,爱惜地抚摸着那一排盲盒娃娃。 “好啦,你给我打视频是干什么来着?” 她注意到一小时零十分钟的通话时长,提醒田梨说正事。 田梨恍若隔世地眨两下眼,啪叽一声拍了下脑门。 “啊对!学姐,路易斯教授想知道,你那幅紫色鸢尾还打不打算继续修改了?” 路易斯就是那位极其偏爱她的油画系老教授。 她抿抿唇:“修改作品当然是永无止境的……” 但她现在一心只想谈恋爱,完全不想搞事业,怎么办? 几乎是瞬间就有了答案。 她一边为自己首次做出重色轻艺的行为感到羞愧,一边斩钉截铁地摇摇头。 “不改了。就那样吧。” “行。”田梨比了个ok的手势,“教授说他会帮你裱好,有空我给你带过来。” 挂掉视频,温雪瑰捧着热可可走到阳台。 天光正好,晚风与她撞个满怀。 阿诺河波光细碎,老桥数百年如一日地,横亘在翠色河流之上。 这间套房观景极佳,能将这座艺术之都的万千风华尽收眼底。 她却双目空空,对一切风光充眼不见。 微风吹起她腰间的睡袍衣带,发丝轻柔飞舞。 晚霞色泽薄淡,如令人微醺的葡萄酒,将她眼尾染上靡醉柔软的红意。 她阖眸,细嗅早春的风,仍在回味那个拥抱的触感。 被他拥住的瞬间。 仿佛从云端跌落,炽烈而危险。 第11章 荆棘扣 夜里睡得不太安稳,纷乱的梦境碎片一帧帧袭来。 梦里教堂昏暗,一片死寂的灰白。角落处立着个身影,看不清面容。 那人抬起她的无名指,在上面箍了一枚冰凉的戒指。 她低头看,戒指是手铐的形状,内里似有锯齿,缓慢割破她的皮肤。 教堂的钟声轰然响起。 温雪瑰蓦地睁眼,恍惚地看着满窗白光,分不清自己在梦境还是现实。 半晌,她闷闷地攥紧了被单。 烫金的客房服务单静静躺在床头,上面写着几支名酒。 她看了一眼,摇摇头,翻身下床。 今天要去参加油画家沙龙,路易斯教授也会在现场,不适合做清晨饮酒这种荒唐事。 她咬住发圈将头发扎起来,又从梳妆台上的糖罐里抓了颗糖,塞进嘴里。 这日是阴天,云朵像沉沉的棉絮,灰蒙蒙地遮住半壁天光。 好在沙龙安排在室内,灯光柔和,精致的餐点一字排开。 人人都气质出众,即使是上了年纪的长者,打扮也时髦亮眼。 温雪瑰跟一群杰出的同行待了大半日,天南海北地聊创作,心情逐渐好起来。 结束时已是下午,佛美的老同学cris过来打招呼。 她穿得大胆高调,紧身背心上满是lv的logo,胸前沉甸甸地坠着一条大溪地黑珍珠。 “雪瑰,好久不见。” 她说了两句不太地道的中文,又笑着换回意语:“你还是那么漂亮,一起去逛逛吗?” cris是本地人,家境极好,是个购物狂。约人逛街,十有九次是去托纳波尼路。 那条街道优雅奢华,两旁开满了高级时装和珠宝店。 温雪瑰沉吟片刻,想到反正要给家人带些礼物,便点了头。 这一逛就到天黑,霓虹灯点点亮起。两人大包小包拎了不少,cris意犹未尽,又约她去酒吧狂欢。 她还没应声,手机忽然震了震。 街上人来人往,离cris的车还有段距离。 温雪瑰将能挂的纸袋挂手腕上,挂不住的放地上,这才摸出手机。 预感成真,果然是艾伦。 [雪瑰,晚上有空吗?] 也正是此刻,晚风卷着街边店铺淡淡的香薰味,轻盈地扑至鼻尖,缱绻得像一个吻。 她抿抿唇,双眼映着霓虹,微微一弯。 酒吧之约就此泡汤,cris开着粉色跑车风驰电掣送她回酒店,一路啧啧惊叹,是什么样的男人才能俘获她芳心。 “我也想见识一下!”cris难掩期待,“我能等他来了再走吗?” 温雪瑰爱怜地拍拍她的黑珍珠项链。 “没门,甜心。” 回到酒店后,她先是有些心虚地将纸袋统统藏好,又在梳妆镜前坐下,摘掉那对用钻石围成logo的大牌耳环,最后才开始补妆。 - 奔出大堂时,云层仍未散去,夜色浓沉,月华极淡。 艾伦就站在门口,身形隐在夜幕里。单手插袋,散漫又随意。 他仍穿着一件很简单的黑外套,不是什么大牌,可出现在他身上,就有种说不出的清落气质。 从没见过这么适合穿黑色的人。 笑意止不住地从眼底蔓延出来,像春雨后满枝疯长的花。 她一路奔至艾伦身前,明明已离得很近,却还是忍不住被那股熟悉的清冽气息牵引,垂手贴过去,又往他怀里凑了凑。 艾伦隐去眸底微诧,唇角轻抬,单手勾住她手腕,直接把人带进怀里。 似是怕她不好意思,声音压得极低,轻附在她耳边。 “想抱就抱,那么委婉干什么。”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 温雪瑰没作声,前额稍稍用力,朝他胸口一怼。 似是想抗议,却一点威力也没有,像一只亮出肉垫示威的小猫咪。 少顷,她便矜持地结束了这个拥抱,率先向前走去。 艾伦两步跟上,又极自然地抬腕,将她的手捉进掌心里。 “刚刚想什么呢?”她问。 不知是否错觉,他独处时的模样,总让人觉得陌生又寂旷。 “听小提琴。” 艾伦看向大堂内卖力演奏的乐师,薄唇稍勾:“拉得不错,可惜错了两个音。” 两人并肩漫步在街道上,晚风拂过,将行道树摇得簌簌作响。 本该有些凉意。但她贴着艾伦温暖的掌心与小臂,便丝毫不觉得冷。 他的手修长清瘦,仅虎口处有一点软肉。 温雪瑰的手不安分地乱动,抓住他虎口轻轻捏了捏,随即翘起唇角。 “我们要去哪呀?” 艾伦将她不安分的手指攥入掌心,嗓音沉沉带笑。 “你猜。” 这一猜就没个边际。 晚上光线不足,视物比白天模糊许多。 却愈发衬出他白得发光的冷调肤色,也将那俊美无俦的五官,晕染出一层朦胧清隽的氛围感。 她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除了初见时是晚上,他还从未在夜里约过她见面。 玫瑰墨烟 第20节 再看他走路的方向—— 似乎也离他居住的那个街区,越来越近。 温雪瑰埋头走路,脑海里却涌出各种光怪陆离的遐想。 纵使不着边际,她心里还是蔓延出小小的紧张与期待。 生怕自己现在的表情显得傻乎乎的,她紧紧绷起唇角,努力做着表情管理。 就这么斗争了一路,连沿途的风景也没怎么注意。 只是隐约感觉到夜色深沉,小径僻静且宁谧,似乎很适合做一些缱绻又浪漫的事。 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他的声音。 “到了。”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停下,怔忡着抬起头,眼前蓦地豁然开朗。 此刻拨云见星,天幕之中星芒摇曳,偌大的欧式花园静静屹立于苍穹之下。 紫藤萝正值花期,繁茂的珠串簌簌垂落,花气袭人。 她还沉浸在遐想里,乍见这么敞亮的花园,下意识道:“你是要在这……?” 话音未落,立刻将后半句紧急咽回去。 “嗯。” 艾伦哪知道她在想什么,懒散应了声。 又道:“上次不是没看到电影?” “哦……” 温雪瑰释然之余,感到一丝淡淡失望。 她无视掉这些奇怪情绪,认真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这是花园中心的小广场,摆放着几十张简易座椅,前面安置着一幅巨大的幕布,旁边是放映机。 原来是要看露天电影。 这个目的虽然不太符合她的想象,倒也十分令人惊艳。 原来非要约在晚上的原因是这个。 正人君子。 她悄悄竖大拇指。 “吃不吃爆米花?” 艾伦买完票,抬起下巴指了指一旁的摊贩。 晚风轻漾,将奶油的甜香染上柔净绰约的紫藤萝。 温雪瑰思考片刻,认真道:“这取决于看什么电影。” “就是你想看的那部动画片。”艾伦懒声说了个名字。 她睁圆了眼:“你怎么知道我想看这个!” 艾伦浅笑:“不想看的话,你也不会在影院的海报前面多站那一会。” 他竟连这点琐碎的小遗憾都注意到了。 温雪瑰心头微动,匆匆垂下眼。 “要吃。” “好。”艾伦温声应下,带她到座位处。 而后微俯下身,抬手碰了碰椅背。 革面浸在夜晚里,凉得他蹙了下眉,脱下外套,翻了个面挂上去。 “坐吧。” 做完这些,他才松开她的手,转身买爆米花去了。 温雪瑰默默坐下,身体往后靠。 隔着一层薄衫,能感到他外套里层柔软又温暖,泛着浅淡的薄荷气息。 她忽然有点走神,想起影视剧里,女主角穿上男友的大码衣服,被袖子遮住大半个手掌。 长长的下摆底下,露出一双细瘦的长腿。 ……似乎全是些事后的场景。 她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腿,双颊一红。 - 世界知名导演的名字从屏幕上淡去,故事正式开始,细腻的笔触光影一帧帧流泻,令人目不暇接。 温雪瑰紧抱着爆米花桶,双眼一眨不眨盯着荧幕,一会咯咯发笑,一会泪光盈盈。 看她的情绪反应,倒比看电影还有趣得多。 艾伦坐姿稍斜,一半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眸底漆深晦暗,如永夜里的黑曜石,仅被她眸光偶尔照亮。 女孩笑时,暖白面颊上梨涡浅浅,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澄澈纯真。樱唇微启,露出的小白牙贝壳般皓洁。 哭时,双眸则像浸在清冽泉水里的两颗蓝莓,纵使泪光涟涟,也有种楚楚动人的清甜。 笑也尽兴,哭也恣意。 生动又轻灵,叫人想吻她的眼睛。 他喉结滑动了下,轻搭在扶手上的骨指也不觉用了几分力,微微泛起白。 “怎么了?” 温雪瑰回过头,立刻觉察出他眼里的情绪。 却错误地意会了对象是谁。 她抬起爆米花桶:“想吃?” 不等他拒绝,温雪瑰拈起一个饱满的塞他嘴里。 焦糖味在舌尖化开,甜得发苦、发麻。 他向来厌恶甜食,蹙起眉,勉强咽了。 再看她时,神色便有些无奈。 温雪瑰全没注意,目不转睛地看着大银幕。 红衣少女走上高崖,一跃而下。沿途的荆棘划破她的皮肤,却也斩断了束缚她的枷锁。 渐渐地,一对羽翼自她肩胛处生长出来,带她乘风翱翔于九天。 强烈的羡慕感自心头涌出。 她眼里又涌上泪水。 艾伦轻车熟路地给她拿纸巾。 一场电影看下来,小狗死了她哭,朋友为主角牺牲她也哭。他都习惯了。 可纸巾递去,却半晌没被接过。 大颗大颗的泪水砸在裙子上,泼出彩墨的花。 女孩哑声低语:“我也想那么自由啊。” 他手指一僵。 “为什么呀。” 她喃喃重复着,落寞又无望。 “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能放我走呢?” 她不想遵守出生前就被定好的婚约。不想一个男人只是为了姓氏而娶她。 婚姻应当是两个平等的灵魂相依相偎,而不是两个值钱的姓氏锱铢必较。 过了一阵,温雪瑰才整理好情绪,抬眸看他。 “你被我搞懵了,是不是。” 她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来。 “别问,好吗?” 没听到他回答,手背却覆上一层暖意。 这点温暖浸润了心头的悲凉,笑也因此多出几分真情实感。 她将手心向上翻,与他两手相牵。 可他却并不满足。 夜雾浓沉,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能感到他指尖发狠般用力,不由分说地破开她五指的间隙,与她十指紧扣。 箍得她动弹不得。 温雪瑰被攥得吃痛,微蹙起眉,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安抚他。 “怎么了?”她低声问,“担心?” 顿了顿,语气坚定地道:“没关系,我一定会想办法。” 没想到这话说完,手却被箍得更紧。 在她看不到的暗影里,艾伦唇线抿得平直,桀骜冷峻的轮廓,也镀上一层沉郁的雾气。 一种莫名的,多年前就消失于他心底的幽暗情绪,再次升腾而起。 玫瑰墨烟 第21节 他淡声:“我知道你在说什么。” 可我不想放你走。 第12章 烟花雨 “你——你知道?” 知道婚约的事吗? 温雪瑰瞪大了眼。 不可能。她反复回想两人相处的细节,确定自己连姓都没告诉他。 要说是从长相认出来的,也不可能。全网都没她一张照片。 圈内的二代是知道她的事,但像艾伦这样家境普通的留学生,应当无从听说。 她这才稍放下心,狐疑地看向他:“你知道什么?” “……” 艾伦垂下眼睫。 一时失言。 自从送走母亲,这些年来,再没什么事能令他乱了方寸。 可刚才见她泪眼盈盈,仍执意想走。 他又想起曾经那个,什么都留不住的自己。 艾伦隐去眸间情绪,目光散漫落在地上,清寒如霜。 少顷才淡声开口。 “人生在世,哪会不受束缚。但凡自我觉醒的人,谁不向往自由?” 他换了个坐姿,嗓音懒淡。 “所以我说知道。” 原来是这种一般论。 温雪瑰舒了口气,用纸巾擦净泪痕。 此刻电影散场,一阵掌声响起,观众陆续离开座位。 他们也站起身。刚想回去,一对路人热心地过来寒暄,说一会还有烟花秀。 露天电影加烟花,这是什么极致浪漫组合。 温雪瑰眼圈还微微红着,却当即走不动道了。 艾伦谢过对方,牵过她的手,在广场附近随意漫步。 许是她刚才哭得太伤心,走了一阵,艾伦也不大作声,气氛有些凝滞。 温雪瑰不好意思起来。 电影已经结束,她也从那个感性的状态里抽离出来,便积极地找了个话题。 “你喜欢这部电影吗?” “还好。” 她正想接着问,那你最喜欢哪个角色? 却见艾伦面露不解:“但我觉得,主角并没有走到绝路,没必要跳崖。” 真巧,刚好撞到她的专业领域。 温雪瑰娓娓道来:“跳崖算是一个符合西式传统的美学元素。古希腊有个女诗人名叫萨福,她为了追随自己无望的爱情,选择跳崖自尽。” 她下结论:“所以,这个行为能和他们的文化基因产生更多共鸣,结局也就更深入人心。” 十九世纪的西方画作有不少都以萨福为主题,她自然十分了解。 可讲完后好一阵,也没听旁边的人有反应。 温雪瑰才不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讲错了,她不光笔上功夫厉害,艺术史也学得极好。 难道是他在走神? 她犹疑地转过身。 却一头撞进艾伦的目光里。 自从刚刚哭过,就总觉得他眼中多了些什么东西,余烬般晦暗,却又偶尔卷起火光,叫人看不分明。 此时,这目光更像燎原的风,明明见她发觉,仍回视得肆无忌惮。 唇角稍勾,眼里带着占有欲十足的惊艳。 却不再是为她的容貌,或她的性情。 温雪瑰呼吸一窒,感觉心脏都快跳累了。 被皮相如此惊艳的男人这样盯着看,真的很难不害羞。 而且你要不然就贴近点,要不然就别看了,这样不上不下的吊着人,简直作孽。 见他也没什么进一步的举动,就当是为了保护心脏,她深吸一口气,捂住靠近他的那半边脸,隔开他的目光。 然后强行转移话题。 “……那个,你、你……” 大脑完全卡壳,居然只剩下刚刚那个问题。 她脱口:“你最喜欢电影里的谁?” 话问出口,两个人都怔了下。 似乎没想到她频道转得这么快,还这么无趣,男人低低笑了声。 音色清沉如玉,撞碎了星光,散在晚风里。 “谁也不喜欢。” 他说着,似乎向这边,靠近了些许。 可手还遮在眼睛旁边,也看不见具体情况。 只能感到他鼻息温热,随着话语节奏,若有若无地扑上她手指骨节。 “一看就是男导演的片子,男角色都太理想化,女角色都太脸谱化,包括主角在内,就算再怎么给她们塞满高光桥段——” 他语调稍扬,似想起她观影模样,笑意更深。 “也没有一个,比得上你。” 夜色温柔,风也宁谧。听到他这么说的同时,心头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预感。 也正是此刻,云朵倏然散去,漫天星华。紫藤萝的气味云雾般沁入鼻息。 忽然有烟花在天际炸响,喜悦地轰鸣着,流光四溅。 金色的火花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天际划过耀眼的弧线。 仿佛星星坠落在耳畔。 脊背忽然撞上一片温热。 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他自背后拥上来,从她不设防的脸颊另一侧靠近。 而后,轻轻垂下头。 下一瞬,星点酥麻又战栗的感触,在耳垂后侧炸开。 如一串带电的火花,将她整条脊柱都烧得发麻。 大脑蓦地一片空白,几乎忘记该如何呼吸。 他的唇冰凉又灼热,柔软得近无定形。 就这样,轻抵在她耳垂后侧,缱绻厮磨,温柔至极。 “雪瑰。” 从未听过他这样的嗓音。 像甘愿将自己磨碎的暖玉,渴慕且低哑,熨帖在耳畔。 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挽留。 良久,他才用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开口。 “我喜欢你。” - 烟火相继绽放,汇成一片盛大的光雨,将佛罗伦萨的长夜映照得如同白昼,璀璨又辉煌。 花园内响起阵阵欢呼。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朝向夜空,无人发觉紫藤萝花架后,那两个重叠的身影。 也就无人发觉,女孩此时的心跳声,几乎能盖过漫天烟火。 这个拥抱,隐秘又漫长。 见她迟迟没个动静,艾伦将头俯低半寸,更用力地啄吻一下她的耳垂。 女孩单薄的脊背像一根弹簧,猛然颤了颤。 她耳垂生得小巧如玉,刚才还浸着夜晚的凉意,此时却烫得越来越过火,几乎要自己把自己灼伤一层皮。 艾伦喉结微动,手臂间力道松开几分。 清润嗓音带着无奈。 “……你不说话,我会紧张。” 玫瑰墨烟 第22节 闻言,温雪瑰的脊背又愧疚地缩了缩,总算张口回应,声音细小如蚊吶。 “那个,你抱、抱着我,我说不出来话。” 艾伦哑然而笑,松开了她。 温雪瑰像个八音盒里的舞蹈娃娃,乖乖转过身来。 她双颊绯红,像刚出炉的草莓蛋糕,蔷薇色唇瓣艳丽如血。 可爱得无与伦比。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就算被拒绝也甘之如饴。 艾伦用一声轻咳打消这个诡异的念头,顿了顿,极耐心地温声问询。 “现在说得出来吗?” 温雪瑰点点头。 “我也、也……” 那个“喜”字烫嘴似的,半天说不出口。 支吾了一会,她竟改口道:“我同意了。” “……?” 哪有人是这么回应表白的? 黛黑色的夜风凉飕飕的,从两人脚旁卷过去,拂过花串与树梢。 艾伦下巴轻抬,清冷的下颌轮廓仿佛玉刻,透出森森寒气。 他掀起薄白眼皮,幽幽看她片刻,才淡声开口。 “同意什么?” “同意我喜欢你?” 温雪瑰心虚地咽了咽。 然后竟挺直腰板,果断点头:“嗯。” 这话主宾语一颠倒,她倒说得极其顺溜:“同意你喜欢我。” “……” 无言良久,艾伦无甚表情地俯下头,一瞬便欺近她面颊。 清矜俊美的五官立时在眼前放大。 烟火夜色将他狭长眼形笼上一层光做的雾,瞳仁深邃,像两丸化不开的墨。 不带笑时,压迫感极强,清寒又凛冽。 猜不透他想干什么,温雪瑰唰地闭上眼。 心跳砰砰,也辨不出是害怕还是期待。 眼前漆黑一片,触觉倒更加敏锐。能感觉到,两人近得鼻尖都快挨在一起。 可等了一阵,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她半侥幸,半失落地悄悄睁开眼。 艾伦蓦然抬起手,食指微蜷,用骨节在她脑门上“啪”地敲了下。 他眉尾稍扬,笑得无奈又纵容。 “谁说你没心眼。” - 时间已经不早,温雪瑰却一点也不困。 她兴高采烈地拉着艾伦聊天,还仔细地观察了沿途的所有植物与雕塑,完全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逛完花园,又和他聊角色。 电影里的女主有个白月光,名字就叫小白云。 小白云清冷温柔,少年明朗。长着一头柔软的白发,蓝色瞳仁又清又亮。 他和女主青梅竹马,面上对她冷冷的,关心起人来却无微不至。 小白云冬为她遮雪,夏为她摇扇,春秋就给她推秋千,教她唱家乡的歌谣。 可惜后来被反派暗算,永远停留在少年模样。 艾伦听了一路,惊讶于她居然能注意到那么多幽微的情感细节。 这电影他看下来,脑子里只有对主角行动方案的优化。 “制作组肯定也很偏爱小白云,他身上的零碎小设计最多,服装配色也很用心,有种特别清澈的感觉。” 她娓娓道来,语调明朗。 夜色虽深,不过街上都是看完烟花往回走的人,一点也不冷清。 十字路口处,有个乐队正在街头献唱,唱的是一首很有韵味的老歌。 两人在红绿灯前停下。 温雪瑰忽然不说话了。 等红绿灯的当口,她往另一个方向看了一眼。 艾伦也看过去,没什么特别的。 不过,如果他要回家,是往那个方向走。 见他注意到自己的举动,温雪瑰再接再厉,踮起脚,单手在额前搭个小帐篷,作遥望状。 她问:“你去过那边吗?” “嗯。”艾伦点头,“我住那附近。” “哦!”温雪瑰佯作对周边不熟的样子,好奇地偏过头,“好玩吗?” 他摇头:“很无聊。” 寥寥数语间,红灯转绿。 温雪瑰似乎还想说点什么。 却见他已然迈步,只得不太好意思地把话又咽了回去。 最后还是被他送回酒店。 “今天好开心啊。” 温雪瑰双手揣兜,站在台阶上,略略仰起脸,才能和艾伦平视。 她梨涡浅浅,笑语似明灿落珠。 “男朋友,你开心吗?” 艾伦默然看她片刻。 他睫毛又密又长,在冷白眼尾处铺上一小片暗影,愈发显得双目深邃。 少顷,才低低笑了声。 “你都同意我喜欢你了,我能不开心吗。” 说着唇角轻扯,笑意却不达眼底。 这谁开心得起来。 带她看电影,给她表白,结果她夸了一晚上的小白云。 艾伦不和她计较,掐了掐笼着倦意的眉心,看着她道:“上去吧,早点休息。” 说着便要离开。 未料到,还没转过身,女孩忽然跃下台阶,一头扑进他怀里。 她光洁的额头像朵白色花苞,轻轻抵在他心口处,绽开恬淡的暖香。 她眷恋地在他胸口贴了片刻,闷声闷气地开口了。 “你别误会哦。” “我觉得小白云很像你。所以我才喜欢他。” 作者有话说: 纯情到当面就无法表白出口的三岁乖女儿www 这对真的是进展神速了!写的时候脑海里一直冒出一首古早老歌的歌词:“停不住的思绪却那么肯定急速而来的爱情~” 小白云在后文还有一句戏份=w= 第13章 甜焦糖 回到酒店房间,温雪瑰咣咣两下甩掉鞋子,光脚跑进卧室,张开双臂,跟一床棉被抱了个满怀。 这还不够,她又喜滋滋地翻滚了几下。 恋爱好开心!好幸福! 她跑来佛罗伦萨真是太英明了! 激动了一会,她抓起手机,点开艾伦的微信头像。 跟他分别的第三分钟,想他。 不过,在对话框界面停留了好一阵,由于不想表现得太粘人,她最后还是没发消息。 转而点开名片,想给他改个备注。 可艾伦这个名字不太好取昵称。 玫瑰墨烟 第23节 男朋友之类的,又有点土气。 她忽然想起,还没问过他的中文名叫什么。 其实也不是没想过要问。 但她自己都有意无意地隐瞒了姓氏,自然就会心虚,不想追问别人。 虽然不知道,但还是很好奇。 希望是一个,配得上他长相的好听名字。 入睡前,她点开相册,将一张新拍的照片加入收藏。 夜色如水,男人转身步入夜雾,背影清落,姿态散漫闲适。 放映机灯光冷白,将他轮廓雕琢出一层浅淡的银。单薄白衣被风掐出利落的折角,似能嗅到凛冽薄荷香。 也是这个男人,两分钟后便染了一身焦糖甜香,带着爆米花和热可可,回到了她的身边。 - 这天的天色阴晴不定,光线时好时坏。 周围的同龄人行色匆匆,温雪瑰揣手站在原地,对着漫天行迹诡谲的云朵蹙眉。 这种天气,她写生时最讨厌了。 “学姐救我——” 田梨软声哀嚎:“你看,就是这个纹路,我上次熬夜的时候手感特好,雕得特灵动,结果现在死活复原不出来。” “正常。熬夜跟微醺的时候搞创作,最容易被灵感女神吻额头,但等一觉睡醒,就什么都烟消云散了。” 这么说起来,灵感女神好像渣男。 温雪瑰扶了扶护目镜,俯身看向她手里做了一半的大理石雕。 读书那会除了上课,她从不来雕塑系。 佛美校舍面积不大,各个系的活动区域就更小。雕塑系这边不比油画系色彩明艳,露天场地里横七竖八地摆着各种石料。 放眼望去,整体呈现一种色调高级的青灰。 “设计稿给我看看。”她伸手。 田梨缩缩肩膀:“行,但你别嫌弃我。” 原稿一到手,温雪瑰就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 田梨的动手实操技能没的说,但对线条的把握是弱项,所以雕刻水平才像坐过山车,忽高忽低。 因为她全凭手感乱撞,很难将一个优美的局部,细致地拆解成不同层面上的线条。 而这些,刚好她最擅长。 若非如此,田梨也不会一大早就叫她来帮忙。 “这个地方,你可以把它想象成这样一个结构。” 温雪瑰抓过一支炭笔,在白纸上描了几根线。看似下笔随意,却精准又灵动,立体感十足。 田梨也不是木头脑袋,一点就透,照着她的线条在石料上画了几道,再下机器去磨,效果明显不一样了。 温雪瑰两边端详一下:“再用扁头凿修一下,就差不多了。” 田梨激动得原地跳了跳。 要不是两人都穿着罩衣,她还戴着手套,一定会冲上来抱住学姐。 中午,田梨找了家名叫“功夫龙”的餐厅,请温雪瑰吃怪里怪味的中国菜。 “你真的好厉害啊,毕业一年一点也没松懈,眼力比以前更毒,画画跟神仙似的。” 田梨捣了一筷子左宗棠鸡,悲愤攥拳:“不谈恋爱是对的!男人哪有画画香!” ……这确实是自己以前的口头禅,但她现在已经没资格这么说了。 温雪瑰默默喝了口水,转移话题:“我之前给你推荐的画册看了吗?” “看了,也每周练笔,练完找老师批改。”田梨吐吐舌头,“但我总觉得她改得没你好。” 温雪瑰笑着摇头:“怎么可能。老师比我有经验得多,我只是比较了解你。” 读书那会,她帮田梨改了整整两年的画。后来毕业,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她。 “我可能在这方面就是没天赋吧。” 田梨羡慕地看着温雪瑰。天才和勤奋的凡人之间的差距,真是血淋淋的。 “别妄自菲薄。”温雪瑰柔声道,“你实操很厉害呀,我上雕塑课的时候,一下手刻就走样。” 正说着话,手机屏忽然亮了下。 手指下意识地动了动。 但她还是没选择看手机,而是给田梨倒了杯热茶,推到她手边。 倒是田梨一下精神起来。 “学姐,有人找你!” 她先前的颓丧立刻被八卦之魂一扫而光:“是不是艾伦呀?” “……”温雪瑰有点不好意思,“先不管它。” “怎么能不管!” 田梨拍拍她手背,表情严肃:“学姐,那么有气质的帅哥,你不能抱完人家,就不负责了。” ……也对。 温雪瑰垂眼拿起手机,一边点开微信,一边淡声开口。 “对了,最新消息,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闻言,田梨手一软,大半个鸡腿直接砸进汤里。 她失声:“你是说,你人生中第一个男朋友,出现了?” 本以为学姐是注孤生的事业脑,没想到这才几天就确定了关系,你们这双向奔赴堪比开火箭好吧! 温雪瑰含笑不语。 跟人分享这个消息,心头那股甜丝丝的喜悦似乎又翻了倍,蓬勃地撞击着她的胸腔。 她将纸巾盒也朝对面推了推,这才低头看消息。 果然是艾伦,发来一张书籍内页的照片。 这次不是诗集,而是一本英语的管理学教材,写着一则讽刺各国商业模式的小笑话。 温雪瑰掩唇而笑,打开表情收藏夹,精挑细选三分钟,发了个开朗又不失矜持的猫猫大笑表情包。 几秒后,对方回复:[忙什么呢?] 温雪瑰将桌上的碗筷摆整齐,又把盛着骨头和虾壳的小碟挪到一旁,这才给餐桌拍了张照,发过去。 刚发完,余光里忽然涌入一抹鹅黄。 田梨兴冲冲搬起凳子,亲昵地从对面坐到她旁边,用胳膊肘捣她腰窝。 “学姐,”她语气欢腾,“他肯定是想你了呀。你拍个饭桌过去,也太不解风情了。” 温雪瑰一怔:“是吗?” 她本来还觉得这样分享烟火气,挺温馨的。 正犹豫着要不要撤回,改发一句温柔的话,田梨又道:“算啦,不如直接把人叫过来,大家一起见个面?” - 午后阳光明媚,约见地点便定在看电影时的花园。 她俩到得早,田梨不想孤零零当电灯泡,又叫了个同学dylan。 dylan戴个耳机坐在一旁,两个女孩有一下没一下荡着秋千。 温雪瑰心情平静,荡得比较矜持。田梨有点激动,荡得特别高,几乎跟太阳肩并肩。 她跑来当电灯泡,自然不全是为了满足好奇心。 意大利男人浪漫风流,却也有不少花心又轻佻,搞得留学生也容易近墨者黑。 学姐帮她太多,她在艺术上没什么能投桃报李的,就想着帮她掌掌眼,看看艾伦的为人到底如何。 园中春意明媚,梢头碎花繁茂锦簇,淡紫和克莱因蓝彼此交织,氤氲似云雾。 少顷,花下出现男人的身影。 他衣着仅黑白两色,身材高大清瘦。朗然天光浸着花香落在身上,更衬得他宽肩窄臀,直背长腿,姿态散漫清落。 目光遥遥落在温雪瑰身上时,狭长双眼微微弯起个温柔的弧度,杀伤力堪比一眼万年。 好看又深情,这谁顶得住。田梨赶紧收回目光。 dylan也是学院有名的帅哥,站他旁边却黯淡极了。 苏轼说西湖晴雨都好看。原来帅哥也是如此,白天夜晚,各有韵致。 顿了顿,她还是没忍住,小声问温雪瑰。 “学姐,上次看到我就觉得奇怪,你男朋友长得好贵气,真是普通家庭?” 温雪瑰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田梨叹气,嘴唇瘪了瘪:“我也普通家庭,我怎么就没这个气质。” 欧洲人少绿地多,草的品种也跟国内不太一样,不知是不是更耐压,总之很多人都喜欢坐草坪上读书看报。 在dylan的建议下,四人铺了块垫布,坐在露天草坪上。 艾伦带来几罐饮料,先将蜂蜜柚子茶递给温雪瑰,剩下的让田梨挑。 田梨随手拿了个图案可爱的桃子汁,dylan不假思索选了健怡可乐。 艾伦打开剩下那罐无糖乌龙茶。 玫瑰墨烟 第24节 “你下午真没事?”温雪瑰问他,“刚刚不是还在看书。” “就是没事,才看书。” 艾伦语调含笑,朝她这边微微倾身,用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道:“怎么,不想见我?” “哪有!” 温雪瑰瞪大眼睛,才不认这份天大的冤屈。 自昨晚分别,她没有一分钟不在想他,连黑眼圈都出来了。她平常可从来不用遮瑕膏。 “那怎么还得等你朋友叫,”艾伦不为所动,“我才有机会见你一面。” 说着话,语调竟渐渐转低。 “怪不得昨天也不和我表白,原来只是把我放进试用期。” 生活不易,帅哥叹气。 温雪瑰一时语塞。 爱情里的男人可真是敏感多疑啊。 可这事她确实理亏,田梨就在旁边,又不好现在把表白补上。 于是忍气吞声地沉默几秒,用哄人的语气柔声细语。 “那你想怎么样?” “嗯……” 艾伦作沉吟状,唇角却轻轻扯起。修长眉尾稍扬,眼底浮起明亮的笑意。 图穷匕见,他也不继续装了,十分干脆地开口:“要你的一个拥抱。” 音色磁沉温柔,质地似澄澈青玉,听不出半点心机。 不等人回应,他又灵光乍现似的,极快地补充道: “还要再加一句,好听的话。” 第14章 乌龙茶 还坐地起价。 温雪瑰眯眼看他。 “学管理的是吧,你这个奸商。” “无奸不商。” 他单手按住胸口,谦逊又自矜地点一下头,一副正在受夸奖的模样。 点漆般的双眸清澈见底,没半分羞愧之意。 “咳咳。”田梨如坐针毡。 dylan毫无当电灯泡要抱团取暖的自觉,光顾着听音乐,她只好默默看手机。 结果这会儿她已经刷完了朋友圈跟微博的所有小红点,连草皮都数了一遍,直到看见一只大蜗牛才作罢。 虽然学姐跟艾伦声音压得低,她又努力做到非礼勿听,不知道谈话内容。 但俩人举止动作也太亲昵了,眼角眉梢都是浓情蜜意,对视一眼就能拉出万年牢,简直吵眼睛。 这声咳嗽过后,温雪瑰立即回神,再不看艾伦,朝田梨那边挪了挪。 “小梨,你说要玩什么游戏?” 田梨叫dylan带来一套“truth or drink”卡牌,每张有一个问题。被点到的人要么回答真心话,要么喝酒。 她从包里拿出好几个迷你烈酒瓶。虽然都只有50ml,还没香水大,但度数高得惊人。 田梨兴冲冲:“把这些倒进饮料里,就是自制鸡尾酒!” dylan双眼发亮,高呼:“bravo!” 温雪瑰跟艾伦对视一眼,用见怪不怪的温婉,安抚他眼里的微诧。 没错,田梨长得软,但很能喝。 □□开转,第一下就直指艾伦。 田梨将卡牌背面朝上,全部摊开,让温雪瑰随便抽一张。 她略一沉吟,没动弹。 “放心。”田梨误解了她的意思,凑到她耳旁低声道,“这盒很保守,就是些普通问题,没有出格的。” 国外风格开放,又野又辣的提问卡比比皆是。 温雪瑰差点呛到:“你想什么呢,我才不是担心这个。” 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艾伦。 不知该怎么说,但她不想强迫他回答任何问题。 对方若想说,不必玩这种游戏,他自会吐露心声。若不想说,强问也是无用。 而且,万一问到家境,她不想艾伦难堪。 思前想后,温雪瑰轻轻拉过田梨:“咱们还是换个玩法吧,提问题没意思。” 田梨眨眨眼,杏眸里满是疑惑。 艾伦却笑了下。 “这么护着我?” 他腔调微微拖长,语气吊儿郎当,像在开一个漫不经心的玩笑。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心疼我?” 这话说得矫情,还有外人在呢。 温雪瑰心跳一窒,正要小小地白他一眼。 可抬起头,却见他眸光温润,仿佛已全然读透她的心思,又在这个基础上告诉她:没关系,我无所谓。 她心下一宽,也就不再多想,对田梨道:“那你翻一张吧。” 结果却是dylan抢答:“好!” 这小子等不及要喝酒,伸手就去翻牌。 卡牌不算新,一看就跟很多人玩过,其中一张的背面还带点油墨印子。 dylan也不知有没有注意到,随手就去翻带印子的这张。 也正是此时,艾伦蓦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眼风顺带扫到田梨,她顿时心头一凛。 这一眼完全不符合他平常给人留下的印象,不清润也不温和。 漆深眼底无甚情绪,像一片墨色的荆棘丛林,带着隐隐的警告与威慑。 “嘿……老兄?” dylan的耳机一下从头顶掉到脖子,动作也僵住了。 男性之间自有一套交流逻辑,孰强孰弱,他们用直觉就能感觉到。 dylan不敢冒犯艾伦,揉了揉鼻尖,朝他示好地笑笑。 田梨同样有些惴惴。 尽管明知艾伦不是针对她,但刚才那个瞬间,仿佛自己选这个游戏的原因,以及想探查他人品的目的,全都被他一眼洞穿。 她眼睫轻颤,垂眸不语。 气氛顿时一片安静,只有温雪瑰被蒙在鼓里。 “怎么了?” 她有点懵,见大家都不动弹,便很自然地伸出手,帮dylan将那张牌翻过来。 “请和大家介绍一下你的父母。” 她读出声。 此时,艾伦身上的那股威圧感才蓦然消失。 他垂下眼帘,抿了口乌龙茶。修长手指轻握着银白色锡罐,坐姿闲散,恢复了一贯的模样。 “没有别的说明,那我介绍哪个方面都行?” “……yep。(是。)” dylan点头,心有余悸地喝了口可乐。 田梨纳闷,艾伦刚刚是生气了? 她思考好一阵,才想到一个可能性。 也许是怀疑dylan给牌做了标记,要故意问一些,会伤害他和学姐感情的问题。 尽管事实不是这样,但从他的视角看,确实无法排除这种可能。 田梨忽然有些愧疚。 等听完艾伦的回答,愧疚感便更深。 艾伦将卡牌夹在指间,语调很淡地回答问题。 “母亲早逝,父亲无业。说完了。” 他扔下那张牌,表情极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一回头,却见温雪瑰心疼得眼圈发红,眼里的难过都快溢出来。 就这一眼,他方才心底那股戾气,又全都消失殆尽。 玫瑰墨烟 第25节 “没事儿。” 思绪里窜动的黑焰,被她盈盈泪光浇熄。 他轻扯唇角,露出个没心没肺的笑,又朝她近旁凑了凑。 温雪瑰却没办法立刻恢复如常,眸光躲闪两下,避开他视线。 她本就长得秾丽明艳,眉眼间更无半分愁色,一颦一笑都大方矜贵。 眼瞳清澈,唇如蔷薇,照网上的说法,是标准的人间富贵花长相。 可此时,那双眼却噙着楚楚酸涩,不像甜杏,反像两颗霜打的青杏儿。 他抿紧唇线,一股焦躁涌上心头。 不应该有任何人,让她露出这种表情。 午后的草地散发着淡淡清香,其间错落地生长着鹅黄色的小野花,风一吹便轻轻摇晃。 艾伦煞有其事地指了指花。 温雪瑰顺着他手看过去,正好一只幽蓝色的早春蝴蝶落在花瓣上,口器深入花蕊,正在饱食花蜜。 富有生机的景色总是令人喜悦,她这才稍稍展眉。 “嗯。” 艾伦轻轻颔首,眼尾带笑:“就这样,开心点。” 他抬起手,冷白掌心向上,向她索取牵手许可。 双眼狭长又深邃,纵容地低垂下来看她,音色温柔清沉。 “别在意我。那些事过去太久,我早不放在心上了。” “再说,以后不还有你陪着我么?” - 之后又问了几个无伤大雅的问题,游戏便草草结束。田梨帮dylan收拾牌,看到其中一张,饶有兴趣地读出了声。 “告诉大家,你有没有秘密的未婚夫或未婚妻?” 她笑个不停:“怎么什么古怪问题都有,这也能瞒成秘密?做卡的人怎么想的。” 说完便哼起小曲儿,走在了前面。 在她身后,温雪瑰弱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还好,没出冷汗。 田梨不知道她身上有婚约。这事特像豪门电视剧里的俗气设定,她没好意思讲。 幸好没抽到这张,温雪瑰大大松了口气。 全然没发现身旁的艾伦,脸色也白了一下。 四人简单地吃了个晚餐便各自道别,田梨给温雪瑰扔下一句“甜甜蜜蜜”,就飞快跑远了。 等跑得人影都看不见,才又给她发了个“加油”的表情包。 温雪瑰:[?] 正在疑惑,暮色笼罩的阿诺河畔忽然响起盛大乐声。 街头乐队表演起一首老歌,主唱是个留长发的白人青年,身材瘦削,褐眸忧郁,唱腔颇有几分原唱的颓丧神韵。 少顷,贝斯、架子鼓、吉他等乐器也陆续响起,音响效果极好,旋律仿佛从四面八方流淌而来。 温雪瑰惊艳不已,这才明白田梨为什么执意要来这附近吃饭,又溜得那么快。 “好棒啊!你听到了吗?” 她喜出望外地回过头,向艾伦露出毫无保留的笑容。 艾伦却上前一步,握住她肩膀,将她身体转过半圈。 眼前景色一阵旋转,定格在切利尼的半身雕塑上。 原来身后就是老桥。 不等她做出反应,这座古朴温厚的桥身,蓦然间变得流光溢彩。 “f-light firenze!” 伴随着路人的欢呼,桥上的彩光投影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老桥的经典节目灯光秀,而今夜的主题,竟然刚好就是油画。 拉斐尔、莫奈、塞尚……古典且隽永的油彩图案被校色极准的灯光所描绘,不朽的长卷浮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潋滟地诉说着人类文明的光辉。 光芒映亮温雪瑰的双眼,一股发自肺腑的热流直冲上她天灵盖。 好美,好震撼。 而且……好浪漫。 她看过很多次灯光秀,但碰上最贴合自己专业的油画主题,竟还是头一回。 和他在一起,似乎总有意想不到的幸运发生。 “喜欢吗?” 晚风徐荡,拂过他漆深发丝。 他忽然从背后拥上来,身体微微前倾,仅上半身与她相贴,动作极有分寸。 被他劲瘦的胸膛贴着蝴蝶骨,只觉一片温暖熨帖着脊背,早春的寒意全被化尽。 温雪瑰心头一颤,幸福得几欲叹息。 “以后,我们也一起来看,好不好?” 艾伦语气虔诚,带着一丝微不可闻的低哑,蛊惑般萦绕在她耳际。 “我们去逛佛罗伦萨的所有美术馆、电影院,把每个甜品店都去一遍。等哪天你待腻了,我再带你去米兰、去都灵、去威尼斯……” 说着说着,他语调却愈发低沉,气息渐乱。 不知是否错觉,尾音竟若有似无地带着一分颤。 温雪瑰从没见过他低声下气的模样。 可直觉忽然告诉她,如果艾伦真会向人低头,也许就是这个样子。 下一瞬,他的发言便佐证了她的想法。 从语气就能听出,连请求者自己都没什么自信。 “……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起这样的话。 温雪瑰还沉浸在他勾勒的画卷里,仿佛已经看到米兰的橱窗和威尼斯的水光。 她何尝不希望,一切绮梦都能实现? 面前的光芒美得像一场幻境,而那些未知的、藏于暗处的隐患,也全都被她暂时抛在了脑后。 她听见自己温声笑了下,然后轻声道:“好。” “……真的?” 艾伦点漆般的双眸却茫然了一瞬,似乎没想到她真会答应。 等回过神来,他便又急急追问道:“无论发生什么,都不离开?” 等意识到他是真想要一个笃定的承诺时,温雪瑰的理性却逐渐回笼,脑海也清明起来。 作者有话说: 不虐不虐~大家放心~ 1.开头提到的万年牢是人教版课文里的内容,指冰糖葫芦甩出的糖风,金灿灿的拉丝,非常好看而且非常甜~(我在解释什么,你们肯定都知道qaq) 2.田梨数草皮,若进某某传,可对比砖妃,封她草妃=w=(?) 第15章 雪点墨 老歌的旋律声声入耳,眼前也灯火依旧。 可刚刚那层遮蔽双眼的幻光,却渐渐褪去了。 想起梦里的灰暗教堂,温雪瑰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无名指。 梦境本应没有痛觉。 可手上,似乎还残留着锯齿冰凉的钝痛感。 她其实,一直不敢想和艾伦的以后。 温郁两家的婚约定了这么多年,强硬得不容置喙。她反感被束缚,才出国逃避,想获得片刻喘息。 却也曾暗自默认,等经历一场异国艳遇,就会被家人捉回国,往后的事自然也顺理成章。 没想过会滞留这么久。 也没想过,会遇见这么符合理想的人。 少顷,她轻声开口:“艾伦,我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月。” 尽管性情极为契合,也已经互通心意,可他们对彼此的了解仍十分有限。 有哪对私定终生的情侣,连对方全名都不知道? 而且—— 她抿抿唇,努力维持神色如常,小脑瓜却已经变黄了。 毕竟,那个,太过亲密的事,他们也还没做过。 最亲昵的一次,也就是表白那天,被他吻了吻耳垂。 玫瑰墨烟 第26节 她还在走神,却见艾伦眸光落寞,薄唇抿得无甚血色。 他低低“嗯”了声,仍拥着她的背脊,挡住冰凉的风,但再没说什么。 等一下,他以为这是婉拒? 温雪瑰心一坠,赶紧道:“不不,我只是想问你,我们才认识这么点时间,你真的已经想好,就确定是要和我——” 一生一世地在一起了? 本想这么问,话溜到嘴边又觉得矫情。 温雪瑰默默咽回去,改成:“就确定是要和我——定下来了?” 艾伦的眸光这才稍稍亮起,环住她腰肢的手又收紧几分。 清冷如玉的下颚,带着几分眷恋,轻抵在她额角。 他垂下眼帘,嗓音清矜又缱绻,像揉碎了月光。 “不可以吗?” 话音落下时,月光清哑,余晖的碎片溅落耳际。 仅这一句,她心跳几乎静止。 夜色浓沉,碎钻般的星星缀在黑天鹅绒般的夜幕里。 河畔的乐声仍在继续,主唱声线慵懒,意大利语吐字温柔,绵长又深情。 老桥流淌着浓墨重彩的炫光,莫奈笔下的睡莲正大片绽放。 可过去良久,温雪瑰仍选择实言相告。 “对不起,我身上还有一些很麻烦的事。” 她转过身,遵循着理性诉说,却几乎要说不下去。声音越来越低,全靠意志才能强撑。 “在处理好它们之前,我如果草率地向你承诺,就是……就是不负责任。” 心头暖意化为飘雪,在吹向他之前,先冻伤了自己。 她落寞地看着河畔沙地,不敢对上艾伦的眼睛。 其实,如果她此刻抬起头,就会看见艾伦面色并不凝重,还隐隐带着希冀。 可她并没有看见这些。 “……如果我说,我可以为你解决所有麻烦呢?” 少顷,艾伦淡声开口。 晚风吹淡了他的语气,但仍能听出一种举棋若定的倨傲。 温雪瑰却苦笑了下。 “解决?怎么解决?” 她轻轻叹息:“有些人,还是永远别招惹的好。” 如果是一般的麻烦,她自会信他。可郁家那位声名在外,六亲不认,实在不好相与。 与其让没什么背景的艾伦去硬碰硬,不如还是由她来想办法斡旋。 温雪瑰沉默不语,脑筋却转得飞快。 等这个念头盘旋了好一阵,她才惊觉一件事。 不知何时起,自己已经想要为了艾伦,全力以赴地抗争这桩婚约。 她惊讶于自己的后知后觉,更惊讶于这份悄无声息诞生,却生长得如此迅猛、异常坚定的勇气。 也许落在别人眼里,会觉得很不划算吧。 她浅浅一笑。 关我何事。我不要浮华,不要虚名,只要真心。 底气重新回到身体里,温雪瑰觉得轻松了不少,这才抬起眸。 艾伦的表情与她想象中如出一辙,眸光岑寂,没什么血色的唇线抿得平直。 他不发一言,只是挪了挪身形,正正好好站在风口处,替她挡风。 老桥灯光明灭,衬得他皮肤几乎有种病态的苍白。双眸则像雪地上溅落的墨汁,深邃得看不分明。 他还不知道,温雪瑰刚才下定了什么决心。 温雪瑰也没打算立刻就让他知道。 事情还没做好就草率承诺,不是她的作风。 但她仍然有,想传达给他的心意。 身旁人来人往,都市的霓虹熠熠生辉,声潮与光芒流动不息。 似乎只有他俩是静止的,站在城市中心,彼此对望。 他颀长身形如夜里静立的墨竹,好看的眉眼却低敛着,平白令人觉得有些委屈。 温雪瑰认认真真地看了他一阵,忽然翘起唇角。 下一秒,她毫无征兆地张开双臂,从他建造的避风港中,结结实实扑进他怀里。 他胸膛劲瘦又平坦,满身都是清冷干净的薄荷气息。 贴近时,气息骤然更浓,仿佛冰块碰撞夏日的薄荷田。 与之相矛盾的,是他炽热的体温,与下意识回抱过来时,略显凌乱的呼吸。 温雪瑰从没听过自己这么温柔、这么笃定的声音。 “别难过呀。” 她笑着仰头,嘴唇几乎要吻上他的下颚,语气撒娇般亲昵。 “我又没说,不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艾伦却仍打不起精神,默然片刻,轻声道:“这是那句答应我的好听话吗?” 她早把这事忘到了九霄云外,皱皱鼻子耍赖:“想得美。谁答应你了?” 夜空下,她语调清越,漫声道:“我想抱就抱,想说就说。” “全是真心,你不许不信。” - 艾伦孤身回到公寓。 他没开灯,打开空荡荡的冰箱,拿出一瓶冰矿泉水。 才喝了一半,胃部忽然一阵抽痛。 他面不改色地放下水瓶,仔细将瓶盖拧严,这才走进洗手间。 胃里没什么东西,只吐出一些清水。 他接了些自来水漱口,又擦了把脸,出门后仍打开那半瓶水,慢慢喝完了。 耳畔回荡着温雪瑰那句话。 “有些人,还是永远别招惹的好。” 云城有很多关于他的传言。他一直都知道。 好听一点的,说他城府深沉,手段偏执。难听的,便是阴鸷沉郁,六亲不认。 以前他并不放在心上。 有些事做得太不留后路,当事人又不加辩解,就会变成这样。 可商场如战场,他手里捏着郁氏集团的兴亡荣辱,实在没空装伪君子。 永远有人不明真相却爱嚼舌。但凡是在世上闯出点名堂的人,谁没点流言蜚语? 更何况,某些传言,也并非完全空穴来风。 他只是觉得有些可笑。 古人尚云,父慈子孝。 如今却有不少人,只见后辈“不孝”,不见亲人“不慈”。 手机叮咚响了声,弹出提醒,线上会议十分钟后开始。 他脱下外套,打开电脑。 罗马时间凌晨一点半,也是国内的早上八点半。 他今天照例准点开会,甚至还早了几分钟。 会议室内挺热闹。 就因为早进来了几分钟,三十来岁的副总陈斯没看见他入会,还在那闲聊。 “简直不可思议,就意大利跟国内的这个阴间时差……” 陈斯的脸皱成一团,灿烂的牙龈露在外面。 “郁总这么多天开会一次不落,我都替他头疼。” 另一位副总姓杨,五十来岁的儒雅老头儿,笑眯眯喝了口茶。 “到底年轻,还是能熬。” 陈斯仍想不通:“他到底什么时候睡觉?白天?可李钟不是说他去忙一件天大的事儿?总不可能是在梦里忙这事儿吧。” 艾伦不打算继续听下去,食指微蜷,敲了两下桌面。 陈斯唰地收声,利索程度堪比舌头被开水烫了。 会议室内立刻静得跟坟地一样。 艾伦扫了一圈与会成员,淡声道:“谁先说?” …… 玫瑰墨烟 第27节 几个小时倏忽而过。总共三场会,金融类业务一场,科技类业务一场,咨询类业务一场。 好在不是周一,结束得还算早。 他今天也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佛罗伦萨的日出。 合上电脑,艾伦草草洗漱一番,脱掉衬衫和外裤,在床上躺下。 房间采光不好,连带着床品也有股冰冷的潮气。 佛罗伦萨跟米兰都是地中海气候,湿润得很。 窗帘不怎么遮光,他戴上一条灰色眼罩。 刚睡下五分钟,手机催命般响起来。 “郁总,您在本部办公室吗?” 对面的声音火急火燎:“阳欣的并购出了点小状况,能否下午当面向您汇报?” “不能。”艾伦揉了揉眉心,“我在国外。” “啊?!”对面惊讶得破了音:“您还在意大利?这都快一个月了啊!” “有事说事。”艾伦皱眉。 熬夜后身体不太舒服,声音稍大点就觉得震耳欲聋。 对面自知失言,一身冷汗,赶紧道歉,又花了二十分钟把事情说了一遍,得到答复后才放心挂机。 房间内重新安静下来。 艾伦在床上坐了半晌,有些心烦地抓了抓头发。 这次躺下,总算睡了两个多小时。 手机又响起来,是微信提示音。 艾伦重新睁开眼,一把扯下眼罩。 不同于先前,他此刻面上毫无戾气。 伸出指尖去够手机的模样,甚至带着几分期待。 期待并未落空。 雪瑰:[睡得好吗?男朋友?] 明明也就是几个平平无奇的汉字,可跟在她的头像气泡后面,就有说不出的灿然烂漫。 艾伦隔着屏幕,都能想到她嫣然一笑的样子。 [今天是休息日,特地让你睡个懒觉,现在才发消息~] [我贴不贴心?] 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将他冷白皮肤映得几乎透明。 艾伦唇角微扯,露出一线极淡的笑意。 他毫不留情地揭穿她:[其实是你睡过了吧?] [哈哈哈哈] 对面也不否认,又发来一张照片,然后道:[昨晚手痒,熬夜浅画一幅水彩,好看吗] 他放大看,画的就是那座老桥,莫奈睡莲绽放最盛的那一刻。 也正是那一刻,她一头扎进他怀里,声音清澈柔软,仿佛揉进了细碎星光。 “我又没说,不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他笑意更深,晨光沾染温柔,漫入他眼里。 一瞬间,她对“郁家家主”的评价也好,集团那些堆积成山等他回去处理的事务也好,多日熬夜与不规律饮食造成的胃痛也好,统统都不再重要。 他裁剪掉所有杂乱思绪,只留下一个念头。它最简单,却最强烈。 可他偏不明说,还要嫁祸给对方。 艾伦坐在阳光里,半撑着头,手机放在腿上,单手打字。 [怎么,想我了?] - 才一见面,温雪瑰就觉得艾伦脸色不佳。 他皮肤本就是皎月般的冷白色,此刻被太阳一照,更有种病态的透明。 眼下也有淡淡青灰,将卧蚕衬得更明显。 眸间带几分倦意,眼睫慵懒低垂,特别像那种网上爆火的病美人。 她还以为此等绝色只存在于二次元! 温雪瑰惊艳地看他一阵,关切询问道:“昨晚没睡好?最近有考试?” 国外的好大学也挺卷的,只要对绩点有追求的学生,考试周不眠不休是常事。 更别提他们留学生还得多克服一层语言障碍,需要消耗的精力就更多。 温雪瑰越看越觉得,他像一尊俊美的冰雕,几乎要破碎在佛罗伦萨的暖阳里。 “我还是送你回家休息吧,好不好?” 她挽上艾伦手臂,生怕他摔倒一般。 艾伦喉间淡笑一声。 他顺势单手搂住她腰,举重若轻,将她整个人向上一拔。 “啊!”温雪瑰惊呼。 脚面稍稍离地,有点像坐过山车。 等艾伦又把她放下来,她心脏砰砰跳得极快,也不知是因为刺激,还是心动。 怪不得那些情侣都要说什么举高高。 真的挺爽。 “还送我休息吗?” 他垂下眸子看过来。 双眼分明还覆着一层不太健康的水雾,却在此刻晕出暧昧的微光。 “怎么,这么想去我家?” “……” 温雪瑰一时被迷惑心神,眨了眨眼才结巴道:“你怎么、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虽说对方不承认,她仍不放心,边走路,边又观察了他好一阵。 可他尽管脸色不好,身形却极为挺拔笔直,走姿散漫带风,一点病态也没有。 体力更是深不见底。 抱她那下,跟举起树叶一般轻飘。 她只当是寻常感冒,想着一会拉他买点药,也就作罢。 两人共度的时光总是过得极快。傍晚时,他们慢悠悠走到佛罗伦萨大教堂。 很少见的,教堂今日有喜事,不接待观光客。 他们便站在外围看了一阵,穹顶恢弘,浮雕精美,确实是世界级的艺术珍宝。 不过温雪瑰之前总来这里,已经看得审美疲劳。她对今天的新人更感兴趣。 教堂门口摆着十几只巨大的礼品篮,里面满是昂贵又精致的喜糖,邀请路人随便拿。 礼品篮用西式的白纱装饰,喜糖却是红彤彤的吉祥颜色。 “中国红,肯定也是同胞。” 温雪瑰轻快地走过去,拿了颗巧克力,拆开包装塞艾伦嘴里:“沾沾喜气。” 香醇的巧克力球入口即化,流出甜腻的奶油夹心。 本应是他讨厌的滋味。 但这次吃甜食,好像没有印象里那么苦了。 “你喜欢这里?” 艾伦咽下巧克力,眸光幽深。 “只要搞艺术的,没人不喜欢这儿吧。” 温雪瑰仰望这座十层楼高的建筑,侧颜笼罩在柔光里,暖白色脖颈细长似天鹅,整个人像从传说里走出来的维纳斯。 她轻声叹道:“能在这办婚礼,真不知这对新人是何方神圣。” 艾伦拿出手机,轻点了几下,抬眸。 “是一对娱乐圈的夫妻。两人都拿过g.a盛典的奖项,咖位很高。” “哇!”温雪瑰有点激动,“柯意之和简亭灵?内娱的乐坛之光!我不追星都知道他俩。” 她又仔细地挑选了一颗喜糖,自己没吃,装进兜里,喃喃道:“这个带回去,激励一下我弟。” 身旁忽然响起个热情的男声,说的是中文:“可以打扰一下吗?” 她回头,看见一个国字脸的年轻人,短短的脖子上挂着两只相机。 “你们好!”他乐呵呵道,“我姓何,搞摄影的。你俩外形太完美了,我一时犯职业病,就抓拍了几张。” 他摘下相机给温雪瑰看:“有冒犯到你们吗?有的话我立马删。” 温雪瑰一看,拍得确实极好。美中不足在于,连着四五张都是自己给他喂糖。 她一边不好意思,一边忍不住翻来覆去地看。 不公平。他喂自己的时候怎么没人拍。 玫瑰墨烟 第28节 “你来这跑新闻?”她问。 “对。”小何望洋兴叹地看着教堂大门,“求爷爷告奶奶才拿到的消息,省吃俭用飞过来,可咱也没法子进去,只能在这守着。” 温雪瑰听着也有些唏嘘,柔声道:“你技术这么好,以后一定能有更大的平台。” “谢谢你!”小何双眼亮晶晶,“要不咱们加个微信,我回去修好照片,立马发你。” “加我的吧。” 此时,一直没做声的艾伦忽然发话。 他上前一步,将肩并肩看相机的他俩微微隔开。 这人做事向来不紧不慢,此刻却稍微有点儿蛮横。 高大背影遮住阳光,也令她被晒暖的面颊上,感到一丝薄荷凉意。 温雪瑰怔了怔,而后偷偷笑了下。 加好微信,艾伦问:“方便留张名片吗?” “好说。”小何立刻掏出两张名片。 可不等他向温雪瑰开口,艾伦伸出冷白手指,将那两张名片叠在一起,全接了过去。 他垂眸看了眼名片。 小何忽然有种向领导汇报工作的感觉,垂手站好,不敢出声。 少顷,艾伦淡声开口。 “我们都比较注重隐私。今天的照片,希望不要公开发布。” 小何笑容僵在脸上,哽了一下,才讪讪道:“好的。” 他拍照目的确实不纯粹。 本以为这两人神仙颜值,发在网上肯定会爆,正好给机票钱回回血。 按快门那几下,他连标题都想好了。 可没想到,这男人的眼光如此毒辣,根本不容他先斩后奏。 小何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心想这对情侣差别真大,一个温暖纯善,另一个却心思深沉。 明明刚刚喂巧克力那会,这男人笑得挺单纯的。 但再怎么样,还不是被女朋友收拾得服服帖帖。 他这么想着,才舒坦了点。 闪电忽然划破云层,雷声都来不及响起,小雨已淅淅沥沥地落下。 小何立刻抱紧怀里相机,连滚带爬躲到屋檐底下。 狭窄的檐下一瞬间就挤满了人。众人摩肩接踵,潮湿的体味混在一起。 他忽然想起刚刚那对男女,抬头去看。 朦胧的雨幕里,男人被女孩牵着,朝远方跑去。 “急什么?”艾伦仍是那副不紧不慢的语调,“兴许是阵雨,在街边避会就行。” “不行!”温雪瑰加快步伐,“你感冒了,不能湿着衣服等。” “我感冒了?” 艾伦尾音上扬,顿了顿,露出个笑来:“行吧,我感冒了。” 他看着这熟悉的方向,笑意愈发明显,明知故问道:“那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吃饭那会,我在旁边的便利店给你买了药。”温雪瑰拍拍包,“这离你家近,我先把你送回去,盯着你乖乖吃药,早点睡觉。” 身后迟迟没个回应,却感到他步伐加大,几步便超过了她,拦在她身前。 他低低笑了声:“还说不想去我家。” 温雪瑰这会是真没那些心思,严肃地盯着他双眼:“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行。”艾伦语调纵容,“我也没不正经啊。” “那快走。”温雪瑰将他手握得更紧,抬脚就要赶路。 却见艾伦眸光低垂,扫了一眼她脚上的红色漆皮中跟鞋。 少顷,他弯下身,不由分说将她一把抱起。 失重感骤然来袭,仿佛乘风欲飞,她心脏险些跳出来。 艾伦拉开外套拉链,将她的脑袋护在怀里。 后脑轻抵着他的胸膛,能感到年轻而有力的搏动。 她仰脸,看见宏伟的教堂穹顶渐渐消失在视野里。 雨水连珠成线,从天幕坠落,顺着他流畅的下颌轮廓滴下来,似泉水洗濯玉石。 头脑蓦地有些昏沉,风雨声全都听不到了,只剩下他温暖的怀抱。 沉浸其中,像是坠落于人间五月天。 就这样一路到达他的居所,钥匙轻转,她听到锁扣打开的声音。 房门轰然打开。 这是她第一次,走入他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 tips:柯意之和简亭灵是上本书的男女主,在佛罗伦萨举办了婚礼~ 这章肥不肥!(挺胸) 孤男寡女傍晚共居一室!令人心跳加速的情节即将到来=w= 下章就要入v啦~感谢宝子们的支持,照例发小红包! 入v后会努力多更肥章~ 下面是两则预收,感兴趣可以点点收藏呀 预收一:《嬿尔新婚》,先婚后爱,水墨美人x薄情狐狸 柳拂嬿是个小有名气的水墨画家,深居简出。 某日出席晚宴,在场的贵公子都看直了眼。满座铜臭浮华,被一缕清墨全数涤尽。 柳拂嬿穿得比守孝还素,全程袖手缄默,却藏不住秾丽容色,桃面柳腰近乎妖艳。 惊艳下,薄家的小公子酒杯没握稳,红酒泼了一身。 她眼未抬,信步离去,走入氤氲雾夜。 小公子苦追柳拂嬿多日不得,可亲眼见过她的人,没有一个笑话薄成许。 只是劝道,那么冷淡的冰美人,远远看着就行了。真相处起来,还不凉透心肺。 众所周知,这话一向只用来在背地形容薄二爷。 看着主位上的男人,那人自知失言,全场宾客陪着一起脊背发凉。 主位却响起一声淡哂。 薄二爷懒懒掀起眼皮,极淡地起了一丝兴趣。 薄韫白厌恶奢念,偏她淡泊;厌恶聒噪,偏她冷清。 厌恶柔情,偏她无心。 他不觉得结婚证与其他合同有什么两样。作为合作伙伴,她很合适。 柳拂嬿也有同感。 直到后来,全公司难以置信地听闻,薄韫白为给妻子安眠,熬夜读情诗读到天亮,开会时嗓音才哑成那样。 柳拂嬿多看一眼拍卖会的压轴,薄韫白连夜远渡重洋,将那幅画的姊妹卷一起买到,打包带回家。 画展在即,柳拂嬿要闭关工作,还没锁上画室门—— 半披浴袍的薄韫白挤进来,一身劲瘦肌肉滴落水珠。 他不经意地抬手,将前襟再拉开些,漆深笑眼像是狐狸。 “嬿嬿,让我留下好不好,为给你解闷,我什么都可以做。” 预收二:《陆离繁樱[娱乐圈]》,欢迎收藏呀~ 1. 姜含樱十三岁那年,一张雪夜赏樱照爆火全网,很快便得大导青眼,在万人选角里脱颖而出,出演国民仙侠大ip的女主角。 五年来,电影每年播一部,全国观众看着含樱渐渐长大,顺理成章进入顶尖影视学院。 也正是这年,含樱遇到那个男人。 2. 记者问含樱最大的苦恼是什么,她不敢说太红。 可老师同学都把她当明星对待,她好想体验平等的人际关系。 只好把市面上所有社交软件玩得飞起,关系最好的网友叫[刚果孔雀]。 孔雀此人性情奇怪,捉摸不定,但跟她特别投缘。 分享一个小浣熊洗棉花糖的视频,两人能乐一下午。 某日他问,给女孩表白要做哪些准备。 母单solo的含樱搜遍全网,为他整理追女生一百零八条必胜法则。 文档末尾弱弱写了句:[我觉得雕刻成猴子的粉钻项链很浪漫……但好像没人提。] 3. 姜含樱深吸一口气,踏入巨星云集的崭新剧组。 玫瑰墨烟 第29节 此乃国际怪导的复出之作,整个娱乐圈挤破头想进来,连演龙套的都是顶流。 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却还是不慎闯祸,碰掉了影帝乔陆离放在妆台上的盒子。 乔陆离,稳坐影坛首把交椅,神颜盛世,五夺影帝。 性情更是出了名的淡漠孤清,被各大媒体哭着评为:人间想都不敢想。 姜含樱哪敢得罪这位大咖,抖着手去捡盒子,一道晶粉光芒折射出耀眼光线。 铂金雕刻的猴子栩栩如生,抱着桃子模样的三克拉粉钻,与她四目相对。 4. 后来,云城某处私家庄园内,男主人将乔木尽除,遍植繁樱。 甜美贵气x清冷孔雀 陆离:形容色彩绚丽繁杂。 孔雀:居于乔木,忠贞不移。 刚果孔雀:一种难以捉摸的神秘鸟类。 * 阅读tips: 开篇从十三岁写起,未成年时期篇幅不会太长,光速进入大学时期。 一对热爱奇怪动物的影帝影后的故事=w= 文案内对刚果孔雀的一句话介绍参考百度百科~ 第16章 必修课 房间里暗得像一场没有尽头的冬天。 陈设布置极为简约, 仅黑白灰三色,令人想起肃杀严冬,秃枝落雪。 空间十分窄小, 卧室内附独立卫浴, 又隔出来一间很小的厨房, 外面是空荡荡的阳台。 整体面积加起来,没温雪瑰在家的衣帽间一半大。 却极为整洁干净。 书架上的外文书码得贝联珠贯, 半开的衣柜内衣物平展, 地上一根头发丝都没有。 窗户微微开了条缝,带着雨雾的风吹进来, 也吹不散那股熟悉的清冷气息。 她觉得好闻,偷偷深呼吸。 艾伦不动声色地看她。 她肯定从没见过这么小的屋子,却一点都不介意, 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 眼里全是开心。 其实这两年他已经很少回忆过去,此刻却忽然想到一事。 如果早点遇到这样的她—— 他的少年时代, 是否会少一点戾气、少一点自卑? 见窗子仍开着,他三两步走过去关好。再回头, 见温雪瑰仍站在门口。 “怎么不进来?”他问。 “我鞋底沾了水, ”温雪瑰瞅了瞅自己脚尖,“有拖鞋吗?” “哪那么多讲究。”艾伦轻轻皱眉,“进来,别着凉了。” 他握住她纤细如花枝的手腕,把人拉进来。 房间里只有一张椅子,很硬, 靠背也不舒服。 想到一个没拖鞋就不进门的人, 大概率也不会肯坐主人的床, 艾伦索性一步到位,直接把温雪瑰拉到床上坐着。 “等等等等,我衣服也是湿的——” 她小小抗拒了下。 艾伦双手按住她肩膀,往下轻轻一压。 “坐着吧,祖宗。”他俯首看她。 不知怎的,对她就没法用对别人那样的严厉语气,只能温声道:“我收拾,不怕。” 床不算高,她脑袋才到他肋骨处,仰脸看他时,满眼都是认真的心疼。 “你收拾也会累呀,你还生着病。” 女孩柔软的茶棕色卷发被雨水打湿了一点,散发着幽微的香气。好看的素颜也被雨珠洗濯得更加清丽。 她卷起薄衫的袖子:“我来帮你。” 窗外天色晦暗,暧昧地介于昼夜之间。一线浅淡的光束透过窗户,落在她眼睫上,又流苏般垂下,映亮她精致微翘的唇珠。 一瞬间,艾伦忘记要回答她。 凸起如玉坠的喉结稍稍滑了滑。他将头又低下两寸,似想追逐那道光。 由于是情不自禁,也就没预谋什么进一步的动作。 掌心却忽然感觉到,她肩膀僵了僵。 温雪瑰大气都不敢出。 她怔怔看着欺近面前的男人,容颜一如既往好看又蛊惑,俊美近妖。 眸光却不似先前温柔,带着有点晦暗的渴慕。 是要吻她吗? 是吗? 吻哪? 心跳一下达到峰值,她脑海里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自己刚刚吃了什么?嘴里是甜甜的味道吗? 她飞快忆起中午的泰国菜,下午的三明治,然后陷入巨大的懊悔,为什么刚刚没吃一颗指尖夫妇的喜糖巧克力! 把那份让给弟弟? 不!弟弟哪有跟帅气男友贴贴香。 她犹自挣扎,艾伦却轻轻扯了下唇角。 似是这么片刻的功夫,他理智已经回笼,眼底暗流退去,逐渐清明过来。 最后只蜻蜓点水地吻了吻她的额角。 薄唇柔软,带着熨帖的温。 可她却觉得,额前留下一枚滚烫的刻痕。 肩上力道一松,艾伦转身走到衣柜前,简单翻了两下,拿出一件下摆最长的衬衫。 “给。” 扔下这个字,他便走进浴室,将浴霸打开。 温雪瑰还没反应过来他在干什么,就听见浴室里响起水声。 脑袋里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浴室跟卧室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墙,能非常勉强地看见里面的东西是什么颜色,但看不清轮廓和细节。 她慎重地辨认了一阵,确定里面的艾伦肯定穿着衣服,这才过去看他在做什么。 浴室内,艾伦将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好看的小臂,一手拿着花洒,另一手正在试水温。 见她进来,他道:“温度刚好,过来洗吧。” “我不急,你先。”她转身就要出去,“洗完出来吃药。” 还没踏出门槛,却被一把搂住腰,整个人又被抱回去。 艾伦用那只湿手将花洒安回墙上,另只手在她纤细腰间收紧,动作轻车熟路。 他指着架子上的洗漱用品,语气极为耐心,仿佛教幼童认字。 “这个是沐浴露,这个是洗发露。” 他低音磁沉:“柜子里有没拆封的毛巾,洗完后擦干再穿我给你的衣服,别着凉。” 温雪瑰的耳根都被他的呼吸染红,仍然摇头:“你不先洗,我担心得记不住。” 艾伦无奈,不得不据实相告:“其实我没感冒。” 温雪瑰诚恳回复:“我不信。” 顿了顿,还是严谨又仁慈地给了他一个机会。 “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空气安静一瞬。 灯光莹白,这间狭窄却干净的浴室一览无遗。小小的密闭空间里,两人的心跳声被无限放大。 少顷,他自暴自弃般叹了口气。 可不等她露出胜利的微笑,艾伦忽然极快地将头偏过来,轻轻啄了下她的唇角。 这个动作毫无预兆,令人猝不及防。 等它已结束许久,温雪瑰才怔忡着抬起手,摸了摸这枚啄吻落下的地方。 应当不是错觉。 除了他的唇,自己似乎还感到一些,陌生又粗糙的触感。 指尖的感受印证了她的猜测。 那里留下了一点点,濡湿的水痕。 玫瑰墨烟 第31节 “艾伦先生,您是否想过,有一日能被现代知名画家看中,亲手画一幅属于您自己的素描小像?” 闻言,艾伦略略偏过头,轻声道:“你不是画过了吗?” 温雪瑰没听清:“什么?” 他扯了下唇角,不再多说,轻轻颔首:“我想。” 温雪瑰动作利落地站起身,规划自己和模特的位置。 少顷,她将艾伦安排在大床的正中心,自己搬过那张唯一的椅子坐好,白纸下垫了个硬文件夹。 房内仅一盏灯,光影关系单一固定,画起来新手友好,毫无挑战性。 好在模特质量奇高,才调动起了一些她的斗志。 温雪瑰莹白指尖捏住铅笔,熟稔地眯起左眼,将笔杆在眼前竖起,估算大致比例。 艾伦沉默地侧躺在床上。 五分钟前,他穿得整整齐齐的白衬衫被温雪瑰解开三颗扣子。 “这样才好看,画面有张力,线条也更饱满。”她循循善诱,“我可是佛美的高材生,你一定要相信我。” 好不好看不清楚,他只觉得衣襟微敞,有点钻风。 平时穿衣,他都将自己包裹得极为严实,很不习惯这种锁骨露出来的感觉。 艾伦隐忍片刻,开口:“我以为你只是画个头。” “别这么没自信嘛。”温雪瑰运笔如飞,“这么好的身材,就要趁年轻时留存下来。” 这仿佛是怂恿年轻女孩拍写真时的说辞? 艾伦默了默,又低声道:“我觉得我像《泰坦尼克号》里的rose。” 温雪瑰噗嗤笑出声,下意识也拿自己对比,想说我可不是穷小子jack。 话到嘴边,立刻被她紧急咽回去,改成:“rose不好吗?人家可是绝代佳人。” 为阻止他中途离场,温雪瑰嘴里的好听话一套接着一套:“而且说真的,单论颜值,我觉得你比rose还好看。” “虽说性别不一致不太好比,但至少在我这,看你产生的审美愉悦比看rose强烈多了。” 艾伦哪见过她这么疯狂打直球的样子。记忆里,这似乎还是她第一次直言不讳夸他长得好看。 他长这副皮囊,从小到大听过的溢美之词数不胜数。可没有一句能像现在这样,令他耳根微红。 温雪瑰还在火力全开。 她虚空比划了几根线条,目光清亮又精准,仿佛精钢打造的匕首,简直能从他微敞的衣襟缝隙里流进去。 她啧啧称赞:“太完美了,简直堪比大卫像。哦对,大卫像也在佛罗伦萨,改天咱俩一起去看。” 艾伦沉吟片刻,觉得她刚刚比划的部位绝对是胸肌。 他喉结稍滑,有种反被调戏的感觉。 温雪瑰的画技确实无愧于年少成名。两小时后,一幅完成度极高的素描人像已然诞生。 画中人栩栩如生,肌理灵动,仅用黑白两色,便勾勒出鲜活的肌骨实感。 艾伦看见画的第一眼,感觉自己像在照一面黑白色的镜子。 比例精准,观察细致,连他身上的几处小痣也忠实地体现出来。 唯一违和之处在于—— 画中人也穿着白衬衫,却一颗扣子都没系,胸膛敞开,肌肉线条劲瘦明朗。 也是在这里,她展现出用铅笔画光的绝技。 在他紧实胸腹上,洒落点点幽微星芒。 艾伦简直有些恍惚,低头看了看自己,确认除了锁骨,其他地方都遮得严严实实。 “解释一下?” 他语调微沉,带着因茫然而愈发有魄力的威压。 这是大企业家的必修课,虽然自己已经懵了,但他们不仅不会表现出来,还要反其道而行之,想办法让对方先心虚。 温雪瑰眨眨眼。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作为艺术家,自然是怎么美怎么来。伟大的作品,容不得一丝一毫破坏美感的元素。 她温婉地将发丝撩至耳后:“我觉得这么处理更好……更有艺术价值。” 她机敏地替换掉了“好看”这个词语,力求让自己显得更加专业。 艾伦脸色黑了黑,不得不把刚才的问题补充完整。 “……你亲眼见过?” 为什么画上的细节如此充分、写实,跟照片似的。 “哦,你说这个啊。”温雪瑰恍然大悟,“我开动想象力,用解剖学知识把这几个部分补全了。” 她用笔杆敲了敲画面:“对人体的所有肌骨结构都要精准把握,这可是美术生的必修课。” “……” 艾伦沉默良久,游移的目光渐渐下垂,看向画中人裤子上的几条褶皱。 这幅画,每个部位都画得极为精细,此处也毫不例外。 该凸起的地方凸起,该下陷的地方下陷,怎是一个栩栩如生能够描述。 想到她这双眼睛抓细节的能力强过照相机,他意识到自己即使穿了衣服,也胜似没穿。 耳根红意立刻大片烧起来,简直铺满了整片冷白脖颈。 但众所周知,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反抗。 他默默地发了一会儿烫,却忽然在这个过程中想通了一件事。 随即,艾伦的灵魂也挣脱了一只大概是名为“廉耻”的笼子,整个人都大彻大悟地冷却下来。 他低低笑了声。 嗓音清沉如玉,又缱绻似酒,极为酥麻地撩拨着人的心弦。 “雪瑰可真优秀,不愧是佛美的高材生。” 顿了顿,他却悬起指尖,轻指画中人裸.露的腰腹,似有些遗憾地皱了皱眉。 “可是,为什么只想象了这么几个地方?” 他指尖没动,目光却缓慢向下低垂。 温雪瑰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无辜的表情立刻破碎了一小块。 艾伦并不放过她。 他慢条斯理地凑近她耳边,仿佛确是极为不解,语调还带些蛊人心魄的落寞。 “难道其他的地方,就没有美学价值?” 他低笑,呼吸灼热,烫伤她的耳垂。 “还是说——其他地方,雪瑰实在没亲眼见过,也就想象不出来?” 作者有话说: =w= “月亮不知道她的恬静皎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月亮。”作者博尔赫斯。 第17章 缱绻月 其、其他地方? 温雪瑰惊诧地瞪大双眼, 一眨不眨地回望他,像只惊慌失措的小鹿。 这人刚才不是还在为露锁骨而不好意思吗?尤其她上手解纽扣的时候,感觉他喉结都在微颤。 怎么现在, 一言不合就上高速! 她不知自己是不是往后缩了缩, 只感到艾伦步步紧逼, 一瞬便欺近过来,与她足尖相抵。 将本来就呼吸可闻的距离, 拉得更近。 “怎么不说话?” 他吐息似盛夏的薄荷, 冷冽又灼热,与以往清矜有礼的模样截然不同。 男性荷尔蒙铺天盖地, 侵略入她肺腑,带着令人陌生的些许粗野气息。 心脏几乎悬成一根线。 她咽了咽,音调无辜:“说、说什么?” 少顷, 懵然才消散些许, 她羞恼地抬高音量:“当然没见过!” 艾伦不由扯起唇角,又想起白玫红蕊的比喻。 她莹白十指像尖尖的玫瑰刺, 蓄势待发对准他手臂。 越接触,越发觉她性情介于稚嫩和成熟之间。时而明媚恣意, 时而稳重包容。 他情不自禁地, 想探索她更多表情。 温雪瑰哪知道他在想这个,见他一直笑,就没来由地不服气。 她大声反击:“虽然没见过,但不代表我想象不到!” 她小脸绯红,勇气却水涨船高,蓦地抓起橡皮一顿猛擦, 很快便将他暗示的那处外裤褶皱擦得干干净净。 隐约猜到她的意图, 艾伦的笑意当即凝固。 温雪瑰吹掉橡皮屑, 往垃圾桶里一倒,素白右手握住铅笔,仿佛剑客拔剑出鞘。 她抬眸,目光直射艾伦,鹰隼般锐利。 玫瑰墨烟 第32节 又是这堪比扫描仪的视线。 艾伦的人生里,真的很少有这种略带惊恐的时刻。他快要维持不住扑克脸了:“你想干什么?” “我在画上给你留了条裤子,怎么听起来你好像很遗憾?” 温雪瑰淡然垂眸,再次将硬文件夹垫在画纸下。 “不满意就改,我最听人劝。” “……” 铅笔迅猛地落在画纸上。 “……” 笔尖发出沙沙的响声。 “雪瑰……” 笔尖肉眼可见地加速,女孩埋头苦画,一副生怕被他抢走画纸的模样。 艾伦不得不识时务者为俊杰。相信没有多少人乐于接受这个事实:自己即将在世界上留下一幅不着寸缕的素描像。 “……雪瑰,我们伟大的现代油画大师,真人比作品更……漂亮千百倍的……仙女小姐姐……” 他语气缱绻地说着一些不知所云的台词,笑意在几度僵硬后愈发温柔,边说边轻俯下身,修长骨指熨帖地握住她手腕。 “你都画了这么久,还是早点休息吧。” 顿了顿又道:“你如果太累,我会心疼。” “不累。” 温雪瑰目光不离画纸:“在人类文明的发展中,对此物的诠释本来就是艺术的重要主题之一。你说得对,我不该因为自己脸皮薄就避开它。” 她暂停了一下,满脸顿悟地得出结论:“太保守搞不了艺术。” 艾伦不得不将身体倾得更低。 “雪瑰,保守很好,我喜欢你保守的样子,喜欢你看到奔放点的画作就脸红。” 尽管他目前还无法接受自己被她画,但更不可能容忍别人被她画。 那只能希望她继续保守下去了。 在紧要关头,人往往会抛却不必要的顾虑,更诚实地看清自己内心。 他想起一事,不假思索道:“我第一次对你情难自禁,就是你在教室找错画的时候。” 回忆晃过脑海,他眸间浅浅漾起微光。手指停下,也忘记要制止她的动作,只是温柔地牵住她。 然后,一心一意地温声开口。 “那个时候,你想要来捂我的眼睛。” - 一直到熄灯后躺在床上,温雪瑰还在回味他说的那句话。 很想发出无声的尖叫,再打几个滚。 但好担心他会听见。 她默默用被单蒙住嘴。 艾伦睡在一边的地板上。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下来,落在他身上。 睡颜令他的轮廓愈发柔和,狭长双眼轻阖,看着比平常更温润一些。 不像醒着的时候,总有种锋芒内敛的压迫感。 许是把她之前那句“我们还认识不久”听进去了,拿被单时,艾伦并未和她商量。 对此,温雪瑰既松了口气,又隐约有点失落。 其实她有点想两人一起抱着睡。但是…… 她掀开一点被单,瞅了瞅自己的腿,又细又长,在夜里也白得发光。 这样一双腿,如果在半夜时因为怕冷,迷迷糊糊地环住他的腰…… 她简直不敢想自己会怎么醒来。 夜晚安静极了,缩在灰色的被子里闭上眼,铺天盖地全是他的气息。 思绪纷乱,又想起刚才的事。 最后她其实也没画什么出格的东西。不过帮他把衣服改了个颜色。 当时佯装要憋个大招,只是想反击一下游刃有余的他。 没想到会听到那样的话。 加上今天,他好像已经表了两次白。 温雪瑰忽然有些愧疚。 她看了一会天花板,转过身,用轻微的气声道:“aaron,你醒着吗?” 回答她的是均匀平静的呼吸声。 也对,他这两天一直脸色不好,一定很累了。 温雪瑰朝他的方向挪了挪,小半个身体悬空出去,俯视他的睡颜。 他五官精致清绝,被月光染上一层梦境般的氛围,像陈列在博物馆里的神祇雕像。 可黯淡的大理石也不足以形容他的光芒,应当用上好的汉白玉才对。 她就这样低低地看了一会,才很小声地开口。 “你睡着了,就听不见我给你表白了。” “好可惜。” 月下,他眼睫微微动了动。 温雪瑰没注意,深呼一口气。 “aaron。” “我喜、喜欢……” 努力了几次,仍以失败告终。 见鬼了,怎么还是说不出口。 温雪瑰简直有点悲愤。 她心里明明已经做好了百分之七十五的献身觉悟! 但嘴上为什么!连表白都做不到! 挣扎一阵,她默默地选择了放弃。 算了。来日方长。 她翻过身平躺,而后闭上眼睛,打算入睡。 伴随着动作,安静的房间内响起布料摩擦的声音。 忽然,毫无预兆地,一抹暗色遮住月光。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浓烈的薄荷气息欺近,像雨雾一样泼洒而下。 他皮肤炽热,似沸腾海浪,贴上她锁骨与肩膀。 枕旁微微塌陷下去,他单手撑在这处,又小心地避开了她的发丝。 另一只手,则攥紧她的手腕。 少顷,薄唇覆盖下来,柔软又炽烈,封住她未及出口的惊呼。 而后,撬开齿关,碾磨舌尖。 温雪瑰闭着眼,退无可退地承受。 陌生的触感在她唇齿间肆虐,烙下旖旎又滚烫的痕迹。 一股无名的冲动被点燃。手微颤着抬起,胡乱地去摸索他的脖颈。 然后,似是将他朝自己的方向按了按。 耳畔的呼吸蓦地更乱,像夏日海岛的风。 浪潮拍击海岸,发出轻微的水声。 不知过去多久,这个吻才结束。 前额汗湿的头发被他温柔拨开,一阵后知后觉的凉意,随即被胸口里的热潮所替代。 她眼睫微颤,半晌才睁眼看他。 眸间光芒细碎,湿漉漉的,和唇上一样。 艾伦坐在床边。 月亮自天边滴落,落在他眼里。 他嗓音清沉,缱绻地落下来。 带着些微低哑,比那个吻更温柔。 “不会表白的话,我再给你示范一遍,好不好?” 他俯下身,薄唇尚且湿润,吻了吻她的耳垂。 “我爱你。” - 后半夜,温雪瑰根本睡不着。 她想和艾伦聊聊天,记起他白天脸色不好,又忍回去。 玫瑰墨烟 第34节 可就这短短须臾,如今仍历历在目。 那座画室似古典的宫殿,而执画笔的女孩,仿若一位年幼的神明。 没想到神明大人看似娇柔,行动却果决,当天就翘掉了订婚宴。温家只剩温岩与姜宁出席。 不过,其实郁家加上他,也只去了两个人。 “都是我们把女儿宠坏了,还请见谅。” 温岩嘴上道歉,神色却极为从容不迫,言辞间饱含对爱女的骄傲。 “小女一向深居简出,闭门画画。想来是最近心情实在不好,这才回了母校。” 没在意那位便宜姑姑幸灾乐祸的表情,他抿了口茶,淡哂一声。 这位温父也过于护犊。 还能是因为什么心情不好,不愿见他罢了。 按理来说,云城没人能给他摆这样的脸色。 可等他慢慢地喝完一杯茶,却久违地想起,一些暖色调的往事。 一念之间,他缓声道:“可以理解。” 言毕,连那位最注重礼节的大家闺秀姜宁,都惊诧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佯作未觉,甚至还极为少见地,给出了另行方案。 “等令媛不再抵触,我们可择日另约。” - 宾馆内,李钟打完最后一个电话,长长松了口气。 他挖空心思想说辞,总算让全集团上下的人都接受了“郁总今天不工作”这个事实。 只有陈斯对此感到欣慰:“他终于肯睡觉了!” 但杨副总也在旁边,当时就发出一声不以为然的淡笑。 李钟瘫在床上,感慨世事无常。 郁总接手集团这两年,从未见他把私事摆在工作之前。 结果就这个月,人先是唐突地飞来了意大利,开始曾经最为不齿的异地办公,今天竟还彻底失了联。 回想郁总决定飞来意大利的那日,阳光明媚得像个夏天,却驱不散顶层办公室的阴寒。 他极少见地合上看了一半的文件,换了副拳套,走进私人健身房。 少顷,门内便传出暴烈的击打声。 出来后,也没吃午餐,就在公司一直待到傍晚。 李钟实在心惊胆战。 他脑内过了一遍日程,估摸跟温家小姐没出席订婚宴的事有关。 这种少女心事并不难猜。既然不满意家里定下的婚约对象,还跑出了国,可不就是想在无人管束的地方,自己找个称心如意的男人? 李钟很能体谅老板的心情,轻声道:“要实在心烦意乱,不如亲自过去看看?” 笔尖一顿,郁墨淮目光剜过来。 “你说谁心烦意乱?” “我,我心烦意乱。” 李钟像个日本艺伎一样躬下身,尊尊敬敬道:“分部也在那边,负责人一直说想见您一面。” 其实意大利不止是分部的所在地,还是郁墨淮的第二故乡。但就算给李钟一百个胆子,这事他也不敢提。 全集团上下没一个人敢提。 这是郁墨淮不可碰触的绝对逆鳞。 良久,李钟鞠躬鞠得腰酸,悄悄吸了口凉气。 直到此时,郁墨淮才终于有了动静。 他闭上眼,揉了揉染上倦意的眉心。 “出去吧。” 李钟扶着腰转过身,关门的前一瞬,听见里面那位若有似无地开了口。 “去批航线。” - 温雪瑰住的是全佛罗伦萨最好的酒店,阳台视野极好,遍地古迹如积木般散落。 暮色四合,晚风拂乱长发。 她靠在艾伦怀里,低声道:“看到你的第一眼,我觉得你符合我对伴侣的一切想象。” 艾伦在她身后,笑意带着自嘲。 果然如此,他想。世人都希望身边人清澈见底。真实的他只会令人避而远之。 不过能得她此言,也不枉他手机里那些荒谬的搜索记录。 “无攻击性”、“没有城府”。 然后算法便得寸进尺,顺势联想出一串令人迷惑的词语。 “奶狗”、“纯情男高”、“笨蛋美人”…… 他脸色黑了黑,打算回去就把这只手机丢了。 温雪瑰继续柔声道:“你给我带夜宵,带我看烟花,那么温柔。给了我一场,我从没机会体验的大学恋爱。” “要不是后来看到你防住金思铖,我根本猜不到你会打架。” 她笑起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 “怎么会。” 我只觉得羡慕。 艾伦眉眼低垂,吻了吻她的发旋。 少顷,他忽然没来由地开口。 “雪瑰,如果哪天,我做了很让你生气的事——” “别生我气太久,好不好?” 半晌没听到回答。 他俯首去看,却对上女孩泪汪汪的双眼。 温雪瑰眼圈红红,一言不发地伸出手,抱住他脖颈。 然后—— 踮起足尖,吻了上来。 才初识滋味不久,她的技巧生疏又稚拙,舌尖像迷了路,齿列也发着颤。 却愈吻愈深,莹白十指从他身后绕到身前,抚上他心口,想在掌心烙印他的心跳。 这个吻绵长又热烈,带着不自知的挑逗。 似无心播种,却星火燎原。 艾伦眸底晦暗,折角分明的喉结,幅度极大地上下滑动了下。 晚霞似令人微醺的葡萄酒,将冷玉染上一抹浅红。 压抑的欲.念在血管里沸腾。 女孩呼吸凌乱,泪水坠落如珠串。 舌尖也似品尝到一丝苦涩。 他抬起略带薄茧的手指,用指腹拭去她眼角清泪。 她被这抹温柔烫得浑身一颤,立刻滋生出更多,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慕。 于是轻声开口,嗓音朦胧又无助。 “我想和你在一起。” 她睁开眼,看着面前的男人。模糊的视野里,他容颜愈发清绝好看。 狭长深邃的眼,高挺的鼻,睫毛又密又长。 还有眼睫深处那颗很浅的痣,琥珀色的一点,像太阳还未下山时,就悄然升起的淡色月亮。 晚风浸染了玫瑰气息,遍布彤云的紫色天幕像一片海上花园,浪漫得令人昏昏欲醉。 他左手与她十指相扣,右手搂住她的腰。轻埋下头,啄吻她的泪痕,动作极尽温柔。 薄唇从湿漉漉的眼尾向下,缱绻碾磨,一路延伸至脖颈。 从未有过如此触感。 她身体稍稍轻颤,不知是因为怕痒还是别的什么,喉间不慎逸出一丝声音。 立时便感到,他呼吸声愈发凌乱,搂在她腰间的那只大手,也毫无预兆地,收得更紧。 抬眸望去,见男人的黑眸晦暝不定,似是已经忍到极限。 他哑声道:“我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酸楚感涌上心头。她不说话,只是委屈地看着他。 可仅这一眼,便击碎了他的全部理智。 窗外盛景无限,却不及他眸间风月万一。 她依偎在他怀中,快要站不稳。 而他嗓音愈发低哑,沉沉响在耳边,像引人沉沦的晚钟。 玫瑰墨烟 第35节 “还想要,再更亲密一点吗?” 作者有话说: 24小时发小红包=w= 第19章 旖旎星河 在他们身后, 烟紫色的天幕与赤霞彼此交织,漫山遍野都是暖色的幻光。 幻光化为火焰,点燃他漆深瞳眸。 艾伦薄唇炙热, 落在她脖颈, 留下一串火花般的战栗。 温雪瑰肩膀发着颤, 气都喘不匀。 脑海里昏昏沉沉,只剩下他的声音。 还想要更亲密一点吗? “想。” 她的声音轻飘得像花瓣, 勾住他脖颈的手也软绵绵的, 没什么力气。 本已害羞到了极点。 却仍努力地咬着字眼,把自己的心捧给他看。 “怎么可能不想?” 女孩语调软糯, 似温柔又清甜的玫瑰酒,泼进火堆里,燃起滔天肆虐的焰光。 理性的弦瞬间断裂。 她还未反应过来, 身体便蓦地一轻。 视野天旋地转, 漫天霞光扑面而来。 这么一仰,身上的浅金色薄衫外套随即自右肩滑落, 穿在里面的短款吊带露出来。 细细的酒红色衣带,将暖白肌肤勒出一小线红痕。 艾伦呼吸渐乱, 一把将她抱起, 朝里间走去。 双腿悬空的刹那,身体像荡在风里,几乎要飘向云端。 她闭上眼,将他胸前衬衫抓出几道褶痕。 室内幽暗,晚风拂起淡白色纱帘。妆台上摆着新鲜的白玫瑰,暖香馥郁。 玫瑰侧畔, 燃着一盏未烧尽的香薰蜡烛, 烛泪盈盈滴落, 火光被晚风拉扯成线。 艾伦俯下身来吻她,身躯高大,遮住半壁天光。 大手干燥温暖,与她十指相扣,抚平她微颤的指尖。 纵使已十分难耐,他仍极尽温柔,令人感觉不到一星半点的粗野轻狂。 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的。 温雪瑰朦朦胧胧地想着。 从第一面起,他便清矜温柔,从不失控。 似乎再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晚霞旖旎,风也轻盈。而且顶楼套房的服务最是体贴,床头柜里,藏着客人可能用到的一切东西。 她闭上眼,嗅到熟悉的薄荷清香,带着他身上温厚的暖意,飘荡在空气里。 最温存的时刻,也最意乱情迷。 可少顷,宁谧的室内,忽然响起女孩的声音。 “aaron,我有件事想问你。” 他动作一顿,放下手中的东西,黑曜石般的眼眸低垂,温柔地看向她。 “想问什么?” 担心她是害怕了,艾伦将身体稍稍退后,并不给她带来丝毫压迫感。 如果还没做好准备,我们随时都可以停下。 他正要说这句话。 却忽然被女孩清冽的声音,打断思绪。 “你其实一点也不像小白云,对不对?” 温雪瑰仰脸看他,眸光清凌凌地发着亮。 “我是说,真实的你。” 空气一瞬静止。 最后一抹霞光消弭在天际,漆黑吞没了整个房间,仅余留一抹微弱的烛光。 男人的身体明显一僵。 “我们刚认识那天,有两个人在酒吧向我搭讪。第二天,他们被打得很惨。” 温雪瑰声音很轻。 “是你做的,对吗。” 她用了陈述语气。 夜色迷蒙,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能感到腰间这条手臂,更用力地锢紧了她。 而他温暖的掌心,也渐渐变得冰凉。 果然。温雪瑰想。 说不出从何时起,她发觉面前的男人,并非表面上表现得这么简单。 也许是在夜晚的花园,被他紧紧扣住十指的时候;也许是在那个荔枝味的清晨,看到他轻描淡写,接住金思铖拳头的时候。 又或许,早在第一眼看到他时,便萌生了这种直觉。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她半支起身体,吐息离他更近。 温暖的素白手臂,像柔软的花瓣,缠住他的脖颈。 夜色助长了女孩的勇气,细碎的吻缱绻落下,温柔得能包容一切。 “别担心,我不是想责备你。” 她轻声道:“只是,既然我们马上、马上就要……” 害羞得说不出话,她停了一小会,才继续开口。 “所以我想告诉你,你可以在我面前,做最真实的自己。” 她语调轻缓,不疾不徐。 却有种,无可言喻的坚定。 “无论你原本是什么样子——” 这句迟到已久的告白,终于诉诸于口。 “我都喜欢你。” “aaron,我爱你。” - 室内安静得像是永恒。 蜡烛火光摇曳,明灭不定。 透明的烛泪无声滴落,在心尖上烙下滚烫的痕迹。 男人眸底沉郁,不再伪饰丝毫。 他略带粗暴,阴鸷的占有欲完全体现出来。 薄唇滚烫,暴烈而强势地吻上她的喉咙,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拨云见月,清澈的月光斜射入户。 男人的双眼漆深如墨,擒住她的手腕,欲吞噬一切。 而她毫无保留地顺从着,毫无保留地,接纳一切。 夜色漫漫,她闭上双眼,感觉身体轻飘,仿佛一片坠于星海的羽毛。 耳畔的风柔软又滚烫,吹拂来去,将她推向月亮和繁星的彼岸。 不知过去多久,一旁的妆台上,烛火蓦地闪了下。 白色的烛泪,滚落如珠玉。 烛心燃至含水处,炸开一朵绚丽的爆灯花。 - 一直折腾到半夜。 月亮爬上树梢,将满室旖旎尽收眼底。 温雪瑰浑身酸痛,赖在床上起不来,被艾伦抱进浴缸里。 结果还未洗净,火花一触又燃。 灯光明亮,她这才看清身上大片或红或紫的痕迹。 这明天还怎么穿裙子! devita说得对,男人都是衣冠禽兽。 温雪瑰躺在浴缸里,忿忿地接了捧冷水,全泼他身上。 玫瑰墨烟 第36节 等再擦干躺下时,已将近黎明时分。 温雪瑰困过了劲,依偎在他胸口,一点一滴地给他讲自己家里的事。 “你都不知道,我爸以前管我多严,宵禁设得特别早,我跟同学出门也要和他报备,绝对不能在外面过夜。” 都是些琐碎的家常话,艾伦却听得极认真,单手撑头,另只手轻轻抚过她的头发。 “那后来呢?” “后来,我的反抗心理就越来越强,拿到梦校的offer之后,说什么都要来佛美上学。” “我爸当时真的很舍不得我,他跟我哥想了好多办法,希望把我留在国内。” “送我上飞机那天,我还是第一次见他眼圈发红。” 温雪瑰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下来。 “他以前总是特别威严,板着脸帮我摆平一切。我从没见过他那个样子。” “说实话,要不是当时已经不能改了,我大概会因为他那个表情而留下吧。” “要是留下了,会比现在更好吗?”艾伦温声反问。 温雪瑰沉默片刻,诚恳道:“可能不会。至少油画水平肯定比不上现在。” 艾伦安抚地吻一吻她面颊,开解道:“孩子总要长大,离开家长的庇护。尽管在这个过程里会有痛苦,但并不是任何人的错。” 声音似有魔力,将她心头难言的褶皱温润抚平。 温雪瑰在他怀里眷恋地贴了一阵,忽然想起他早逝的母亲,心头一揪。 他是否,也曾无数次用这句话开解自己? 她不忍再聊家人,便换了个话题。 “对了,你以前受过伤?” 艾伦默了默,也不再多加掩饰,垂眸看她,笑意里带点阴郁的痞气。 “你刚才不是都看见了么?” 好不容易忘了,他还非要再提。 温雪瑰一阵羞愤,埋头就在他锁骨上啃了一小口。 还未结疤的牙印上又落一层牙印,痛得艾伦轻轻“嘶”了声。 温雪瑰这才想起,刚才忘情时留下的痕迹。 但她一点要道歉的意思都没有。 “你让我疼,我也让你疼。” 她的语气有点颐指气使:“这样才公平。” 艾伦沉沉笑了声,反将锁骨朝她唇边又贴了贴。 “这哪儿够啊。” 他低声:“再让我,多疼几下。” 这人! 不仅说话不正经,还搞双关! 温雪瑰被他气得头晕,立刻忘记了原本要问什么。 两人又聊了一会天,能明显感觉到,艾伦有两三回欲言又止,但结果却并未说什么。 一而再再而三,温雪瑰的胃口就被吊了起来。 她忽然坐直身体,直勾勾看着他。 “想说什么就说嘛。” 撒娇般伸出手,摇一摇艾伦的手臂,糯声道:“我想听。” 小夜灯开着,光芒昏黄又朦胧。艾伦斜斜靠在床头,暖色被单盖住他劲瘦的腰腹,露出轮廓分明、线条流畅的胸肌。 好看得令人挪不开眼。 干净的沐浴露香气,从他温热胸膛处逸散开来。 他素来清冷,此时笼罩在浅淡暖光里,却像一位年轻的太阳神。 艾伦沉默片刻,收起唇际浅笑,慢慢地坐直了。 他确实有话要说。 之前,温雪瑰的那句“是你做的”还回荡在耳边。 女孩虽然无甚心机,却极度敏锐。才认识他没多久,就看透了一部分他的本质。 这是不是意味着,到了该坦白的时机? 之前伪装身份,是怕她再度逃离自己。本就是为了逃他才来意大利,再躲,还能躲到哪去? 他有意无意地隐瞒自己,却控制不住地被她吸引。关系越近,这个秘密越变成一只烫手山芋。 他不知该何时告诉她,怎么告诉她,才能叫她不要那么生气。 艾伦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沉静眸光中染上一层冷峻,令人想起落雪的苍松。 “雪瑰。” 他将女孩的手包在掌心里,语调极为郑重:“有件事,我要向你坦白。” 温雪瑰本以为只是要聊点家常小事,没想到他会这么严肃。 男人双眼狭长,不带笑时,眸光晦暝不定,有种威圧感极强的沉郁。 尽管他对自己永远都是温柔的。可温雪瑰知道,他骨子里绝非是个柔情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也将身体坐直,望进他的眼睛。 “你说,我在听。” “我……” 艾伦才开了个头,忽然顿住。薄唇轻扯,露出个苦笑。 他极少有这样的时刻。 话还未出口,竟已感到一丝恐惧。 作者有话说: 战术性缩短的一章qaq - 聊一下雪瑰的想法~她在这里只是看破了一部分艾伦的本性,但完全没发觉他的真实身份。 由于没往这方面想过,所以等他身份暴露的时候,雪瑰会觉得难以接受。 结合生活实际,大家认识新朋友时,对方是不是或多或少,都会把性格里不太完美的一面伪装起来?比如表现得更得体,更大度,更讲礼貌? 但相处久了,如果你观察敏锐,发现对方不完美的地方并温柔接纳,你们的关系是不是会变得更亲密? 雪瑰也是这样。 但如果你某天被动地发现,这个新朋友不只是伪装了性格里的一部分,还在家世背景身份上都对你进行了隐瞒,是不是就没那么好接受了? 雪瑰也是这个心路历程~ 这个点后面正文里会细写,怕有些追连载的宝子有疑问,先在这里聊一下~=w= 第20章 细碎樱花 “……你知道以后, 一定会很生气。我也……完全理解。” “但是,能不能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 他声音低哑,有种极温柔的恳切。 “不要生我气太久, 好不好?” 还未坦言相告, 就先奢求她谅解。 明知这么做有些可耻, 可他一时之间,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女孩的手纤若柔夷, 乖巧躺在他掌心里。 艾伦无意识地用指腹轻轻摩挲她细嫩的手背。 再牵一会。 等话说完, 她肯定会把手抽回去。 “到底是什么事呀?” 温雪瑰歪过头。 她猜艾伦是要对她认真负起责任,所以想先交代自己的底细。可能和他本人有关, 也可能和他的家庭有关。 但她不太了解普通家庭的小孩会有什么秘密。从看过的电视剧来推断,可能是欠了债,或者家里人不争气、生了病, 惹上了什么麻烦, 之类的事情? 其实只要不涉及道德原则,剩下的都是钱的问题。 这有什么难办, 等她回去摆平了姓郁的,再卖几幅画, 就什么都解决了。 温雪瑰弯起眉眼:“放心吧, 我一定站在你这边。” 没想到这话说完,艾伦眉心却狠狠跳了一下,眼睫低垂,愈发欲言又止。 温雪瑰好奇地伸出脑袋,从他脖子底下向上看。 就在即将认出他脸上并非窘迫,而是愧疚的前一秒—— 房间里, 忽然响起很轻微的“咕咕”两声。 温雪瑰笑意一僵, 极快地缩回身体, 双手抱住肚子,有点不好意思。 玫瑰墨烟 第37节 艾伦怔了下,清隽容颜上,露出一丝意料之外的困惑。 “饿了?” 温雪瑰摇摇头,声音却有点抖。 “不、不饿。你还没说要告诉我什么事呢。” 他抿唇,决定速战速决:“好吧,其实我——” 话音却被更响的咕咕声打断。 温雪瑰恨铁不成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 真恨不得先给肠胃打个结,等他说完再解开。 “消耗了那么多体力,是该饿了。” 艾伦低低笑了声,掐断话题,翻身下床。 “我去帮你做点吃的。” “那你怎么不饿。”温雪瑰特别小声地咕哝,“又是在上面,又是抱起来的……” 艾伦没留意她的疑惑。他穿好长裤,将衬衫随意往身上一披,也没系纽扣,便朝厨房走去。 至于说了一半的话…… 还是等她吃饱了好好睡一觉,更有精神的时候,再告诉她吧。 温雪瑰的冰箱比他的有烟火气多了,即使是短居,里面也塞满各种零食、面包,还有果汁跟巧克力牛奶。 甜的放一层,咸的放一层。吃了一半的,则用彩色的卡通夹子夹住开口。 他静静看了一阵,唇角弯起。 家里的冰箱是四开门,够她再多放十倍的量了。 似乎不用动手,挑点她爱吃的拿过去就行。 可他刚转身,却见温雪瑰不知何时跟着他一起过来了,正一脸惆怅地看着冰箱。 “怎么办,这些都不想吃。” 她抱住艾伦的脖子,仰起小脸用星星眼看他,糯声道:“我想吃炒鸡蛋。” - 艾伦单手打了两个蛋进锅,想再加点葱花或番茄,发现冰箱里都没有,也就作罢。 还以为以她的家境,口味会更挑剔一些。 可能是担心给拮据的他带来距离感? 他浅笑,熟稔地翻了几下锅铲。 等之后告诉她身份,她就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到时带她去吃阿尔巴白松露,给卢浮宫包场,在佛罗伦萨大教堂办订婚仪式。 温雪瑰哪能想到他脑内定下的这些小目标。 她揣着手在旁边看。 被锅里香味一激,唾液就分泌个不停,也不知是馋菜还是馋人。 都怪艾伦做饭的样子太迷人。 白衬衫半敞着,半遮半掩地露出紧实的胸肌和腰腹,肌肉线条优美又凌厉。 男人没半点之前的矜持,一副破罐破摔、独自美丽的模样。 火候将到,他抬手撒了些玫瑰盐和黑胡椒粒。 小臂肤色冷白,凸起淡青色静脉,像暗影交织的冰川。 专注的侧颜清冽如霜雪,好看至极,胜过千万幅不朽的名画。 等菜上桌,温雪瑰细细品了一口,好吃得简直要落下眼泪。 来这快一个月,根本没吃到什么像样的中国菜。 而此时这热乎乎的一口,柔嫩鲜香,又饱含爱意。 温雪瑰吸了吸鼻子。 她从小吃的饭菜都是保姆或大厨做的,永远是精美的摆盘,营养均衡的食材,低声细语的服务。 也不是说这样不好,她没那么不识好歹。 只是,这样的话,就只能感觉到吃饭是个消费行为,没半点其余的温度。 而现在,金黄色的炒鸡蛋舒展地躺在盘子里,无比纯粹,无比随意。 艾伦坐她对面,将围裙一摘,挂在椅背上。 懒洋洋地抬眸看她,嗓音散漫又亲昵。 “愣着干什么?都凉了。” 这大概是人生里第一次,有人不为赚钱,只为填饱她的肚子,看看她的笑容,而专门为她做菜。 还是在冷飕飕的大半夜。 她百感交集地吞下一大口,觉得很幸福。 少顷,她缓声道:“aaron,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吃炒鸡蛋吗?” 不是为了体谅我的感受? 艾伦微怔,摇了摇头。 “油画是在tempera这种技法上发展过来的,翻译过来,就是蛋彩画。” 她用筷子尖沾了点油,在盘子里画了个圈。 “将矿物颜料与鸡蛋调合,在墙壁或者画板上作画,最后再涂上透明的油层,保护它。” 她笑起来:“这就是蛋彩。你觉不觉得,用到的材料完全可以做一盘炒鸡蛋?” 艾伦沉默片刻,但终是不忍令她扫兴,点了一下头。 艺术家果然跳脱,联想力光怪陆离。 “所以呀,” 温雪瑰也不在乎这个赞同有点敷衍。她舒了口气,嗓音里有种透明的、对梦想的展望。 “我偶尔会猜想,第一个画蛋彩画的人,是不是也在类似的饭菜里得到了灵感?那我吃这道菜,是不是就离油画的起源,更近了一点?” 她梨涡浅浅:“这么一想,我就觉得很幸福。” 艾伦轻轻颔首,不知何时起坐直了身体。 女孩看着他,没什么底气地道:“我知道有点傻乎乎的,你不许笑话我。” “怎么会。” 他从没见过这么纯粹的理想主义者,炫目得近乎刺眼。 也就免不了,让人为自己的冰冷和寡淡自惭形秽。 温雪瑰又吃了几口,默默道:“可是你手艺真的好好,比我自己做的好吃多了。” 在意大利读书的时候,她只有自己给自己做。 可现在不同了。 她看着餐桌对面的艾伦,回想他站在深夜的厨房里,耐心翻动锅铲的模样。 以前,这道菜只承载了她的一个理想。 而以后,就是两个了。 - 吃饱后睡得格外香。而且艾伦的怀抱宽厚又温暖,能让人连做好几个甜蜜的梦。 温雪瑰一直到下午才醒。 醒来后打了个激灵,赶紧打开手机,看温岩有没有来电话。 这要是再漏接一个,八成是要完蛋。 ——没准温岩会气得直接飞来意大利找她。 虽说可能性不大。 但温雪瑰只要一想到,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她老爹会直接抓到她跟艾伦不分昼夜地待在一块…… 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吧。 伸出被窝的手瞬间变得冰冰凉凉。 好在通话列表静悄悄的,家里再没什么动静。 温雪瑰松了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要不要再给爸爸回个电话呢? 昨天都回了,是他没接到。 现在再打? 哎呀,国内都是晚上了吧,不要吵到他和妈妈睡觉。 她流畅地说服了自己,然后强忍住心虚,又把手机放回去。 但到底还是十分不安。 所以不仅没关声音,还把来电音量调到最大。 “醒了?” 艾伦从门外走进来,手臂抬起,随意擦着湿发:“睡得好吗?” 温雪瑰这才想起,昨晚是跟这个男人一起睡的。 玫瑰墨烟 第38节 随即,烟霞晚风、烛火夜色,以及各种少儿不宜的细节,潮水般涌入渐渐清醒过来的脑海。 后知后觉的甜蜜和羞涩,一起冲上心头。 她用被单蒙住脸,说不出话。 “怎么了?” 艾伦在她身边坐下,微凉的指尖凑过来捏捏她的脸:“都现在了,脸红得是不是有点晚?” “……” 温雪瑰不服气:“我想什么时候脸红就什么时候脸红,这是我的自由。” “说得对。” 艾伦慢条斯理地应了声:“行,那不打扰你。” 说着还坐远了点,一副不理解但尊重的样子。 温雪瑰闭上眼,心里默背艺术概论。 等背完“召唤结构在艺术鉴赏中的作用”,她什么旖旎情思都没了,一点世俗的欲望也不剩。 这才放心地睁眼看他。 结果下个瞬间,刚白回来的小脸又红成个小太阳,顺带着连手指脚趾都充了血。 ……这人怎么! 光在腰上围了条大毛巾就进来了! 床铺不高,男人继续擦着黑发上的水珠,两条长腿敞开坐着,骨骼流畅笔直,肌肉线条健美又凌厉。 毛巾也被他的动作撑成一个平面。 温雪瑰简直不敢将目光垂下一星半点,唯恐看到什么骇人之物。 ……至少从昨晚的感觉来推测,真的会很骇人。 她面红耳赤地闭上眼。 解剖学里标注的尺寸有问题吧!很多雕塑的比例也不太对吧!学术欺我! “嗯?又在行使脸红自由了?” 见她惊恐得像只小兔子,艾伦的笑意从唇边抿去,又从眸间流淌出来。 他靠过来,胸膛散发着温暖又清香的荷尔蒙气息。 夜里分明是个禽兽,可此刻沐浴在下午晴好的阳光里,却一副清矜又斯文的模样。 像个心无杂念的正派人,却佯作不经意地,勾她动情。 温雪瑰唰地站起身。 不能再在屋里待着了,太过私.密的空间会助长这个禽兽的气焰。 她身上的酸痛可还没消呢。 温雪瑰飞快地翻起身,从妆台上抓了根皮筋,草草扎起长长的卷发。 接而后退几步,谨慎地跟艾伦保持一截距离,才道:“天气多好,我们还是出去透透气吧。” 男人目光玩味,看了她一会儿,痞里痞气地开口:“害怕了?” “……” “昨晚的事?” 温雪瑰不说话,羞愤地看着他。 这叫人怎么回答! 见状,艾伦笑意渐收,眸光幽黯,轻声道:“是不是弄疼你了?” 他披上衣服站起身,朝温雪瑰走近几步。 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张开双臂,将她抱进怀里。 薄唇贴在女孩耳边,吻一吻她柔嫩又冰凉的耳垂,嗓音带着低哑的歉意。 “昨晚不是还说舒服?” 他垂下头,心疼地吻一吻她的指尖。 “乖,不许再骗我。” “下次说实话,我再轻一点,再慢一点,好不好?” 温雪瑰根本听不得他这个语气,简直像一只淋了雨,满身湿漉漉的小狗。 抬头望去,他濡湿黑发低垂,遮住墨染的眼眸。 似是愧疚到了极点。 心一瞬间就软下来。 温雪瑰稍稍踮起脚,帮他把头发往后拨了拨。 手头做点其他的事,说起话来也更加容易。 她轻声道:“没、没有。” 顿了顿,才又将想表达的事情,说得更清楚一些。 “……都是实话,没有骗你。” 她音色本就清柔,此时藏着娇怯,杀伤力愈发强大。 只言片语,却几乎能揉进人的心里。 男人目光微震,抬起眸。 她很快紧抿双唇,微微咬了一下,后悔开口似的。 却不知,唇上沾着水光,望之缱绻艳丽,像细碎的樱花瓣。 艾伦眸色晦暝,喉结朝下压了压。 情不自禁地,又朝她靠近几寸。 而后轻俯下身,想触碰那丛樱花。 温雪瑰:! 还未碰到,她灵活地往外一钻,离开了艾伦的臂弯。 然后光速挑了套衣服,心有余悸地抱在怀里,跑到客厅去穿。 - 大名鼎鼎的大卫像,其实就收藏在佛美的校园里。 上次画他时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他一直记着。 两人朝佛美进发。 日光朦胧,天色清朗。街道拥挤而繁华。 他们路过露天的手工鞋包小铺,还有五彩斑斓的旋转木马,听见孩子们的笑声朝很远的地方飘过去。 阿诺河波光粼粼,有人划着船渐行渐远。 艾伦走在靠近车流的那侧,将她护在里面。 来到佛美的美术馆前,温雪瑰像进自己家似的,轻车熟路地将他牵进门。 在展馆走廊尽头,近四米高的雕塑宏伟地立在基座上,视觉效果极为震撼。 雕塑体态健美,栩栩如生。 不管看多少遍,还是觉得灵魂都为之震颤。 温雪瑰双眼亮晶晶地仰视着这座艺术丰碑,小声对他感慨: “五百年前就能雕出这样的作品,米开朗基罗真是太伟大了。” 艾伦轻应了声,却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某处。 少顷,他低声开口。 “这尊雕像全身上下,都是严格按照那时士兵的比例制作的吗?” “是啊,这也正是它永垂不朽的原因之一——” 温雪瑰科普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艾伦具体所指,微嗔着看他一眼,不再吭声。 艾伦轻咳一声。 他右手虚握成拳,掩住上扬的唇角,垂下眉眼看她。 “看来这五百年,人类不止在艺术上有所进步。” “有专家考据,模特当时可能还处于青少年时期。” 温雪瑰觉得有必要为大卫正个名。 “还有一种说法是,古希腊人认为……” 她搜刮了半天词库,也没找到一个更贴切的词,只好快速地道:“那个,短小象征谦逊,还有理性。” 闻言,艾伦眼尾稍扬。 他默了默才开口,语调温醇,带着些忍不住的细碎笑意。 “雪瑰很推崇谦逊和理性?” 作者有话说: 看到大家的评论啦!挨个贴贴~=w= 宝子们圣诞快乐~ 这本书提到的油画跟雕塑作品,稍后我会统一整理图片,发在wb里~大家可以对照着图片看文=w= “召唤结构在艺术鉴赏中的作用”这道考题摘自网络~ 玫瑰墨烟 第39节 第21章 烟霞皓月 温雪瑰瞪圆了双眼。 偏偏他掩饰得极正经, 用词也体面,好像真是在跟她探讨哲学问题。 反倒她更像满脑子黄色废料的那个人,脸色一会红一会粉。 可事实正好相反啊…… 早知道不科普了!大卫的原型都死了五百多年, 他的名声关她什么事啊! 少顷, 温雪瑰弱弱道:“谦逊和理性, 都是人类文明的闪光,是我们这个物种宝贵的美德。” 这回答如果写在卷子上堪称满分。 可艾伦却稍一挑眉, 抬手随意理了理衬衫领口, 似对这个避重就轻的答案不太满意。 “那——” 他压低声音,用只能让她一个人听见的音量, 语气慢条斯理,带着暧昧又缱绻的余温。 “短小也是?” 难以置信!大庭广众的,这人怎么能面不改色地问这种话? 温雪瑰恨不得把他扔在原地, 再也不带他逛美术馆了。 如果不是在探讨学术的情况下, 那个词她根本说不出口。 温雪瑰深吸一口气,假装没听见这个问题, 迂回且咬牙切齿地道: “都是美德,可惜你没有。” 刚说完就有点后悔, 担心语气重了。 却听他喉间逸出一声和煦的轻笑, 紧接着,连肩膀都微微颤抖起来。 深邃的眸子里光芒细碎,唇角轻扯,像是听到了什么夸他的话一样。 - 直到离开美术馆,他笑意仍不减分毫。 见自己的反击被当成夸奖,温雪瑰觉得挫败, 感叹男人不好懂。 她不理艾伦, 埋头往前走。 结果有个小孩没看路, 炮.弹似的从前方斜窜出来,险些撞她腿上。 艾伦反应极快,搂过女孩的腰,温柔地将人护进怀里。 然后,才很不走心地伸出另一只没事干的手,抓住小孩肩膀处的衣服,老鹰抓小鸡似的提溜起来,帮他刹了个车。 小孩正要哭,又被男人阴沉的目光吓回去。 干嚎断在嗓子里,险些呛得咳嗽。 这么好看的大哥哥,怎么这么凶! 料理完小罪魁祸首,艾伦这才低头看向怀里的女孩,眼里霜雪顷刻便化尽,冷冽寒意也变成阳春暖光。 “慢点走,路上危险。” 声音温柔到极点,放开人时,不忘小小地掐一下女孩腰上软肉。 温雪瑰痒得缩了缩,赶紧逃离他的魔爪。 年轻的父母很快赶来,和他们道歉又道谢,然后大手牵小手,朝另一边走去。 温雪瑰站在原地没动,望着他们的背影,看了好一会。 “想什么呢?” 艾伦温声问她。 总不可能是在想未来小孩的名字吧。 等一下。 这倒是个好问题……如果未来她想生个小孩,叫什么名字比较好? 身旁的人正在脑袋里翻字典,温雪瑰却浑然不知,仍无言地看向远方。 暮色下,背影魁梧的男人背起男孩身上的小书包,女人半蹲下身,用超人水壶给小孩喂水喝。 她忽然鼻尖一酸。 “有点想我爸妈。” 她也不厚此薄彼,话匣子打开,又顺势说了一长串。 “还有我奶奶,我哥哥,我弟弟……我闺蜜,我助理……” 数了好一阵才停下,闷闷不乐地低下头,很小声地咕哝道: “都怪那个人,害我不敢回家。” 艾伦唇际还带着浅笑,可闻言,眼眸稍稍低垂,唇上血色也渐渐地褪了下去。 良久,他还是问出那个,自己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 “……你很讨厌那个人?” “嗯。” 温雪瑰答得不假思索。 也没留意艾伦的语气,便忿忿道:“自我成年起,讨厌了好几年。” 她越说越难受,音量也渐高:“明明之前一点风声都不往外露,为什么突然就要我——” 话音蓦地顿住,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糟糕,说漏嘴了。 本来想等事情解决再告诉他,这还八字没一撇呢,万一他追问原委怎么办? 艾伦没有追根究底。 天际烟霞翻涌,霓虹灯渐次亮起,街道也从复古典雅变得现代感十足。 男人如松如竹的身形立在暮光下,眉眼微敛,看不清眼里情绪几何。 良久,才没头没尾地又问了一句: “那,你最讨厌他什么地方?” 当然是他跟大人们联合起来,拿婚约绑缚自己。 可这个不能说。 温雪瑰思考片刻,斩钉截铁开了口。 “他是个亲情淡漠的公子哥。” 好奇怪,自己明明没有在艾伦面前夸奖别的男人,为什么他显得有些难过? 可能是自己话语中,流露出跟这个男人关系匪浅的感觉,让他吃醋了? 艾伦倒确实挺爱吃醋的。 温雪瑰想起,他还在不知情的时候,介意过自己大哥。 她有点想笑,又觉得艾伦正在难过,笑起来不太合适,就去牵他的手,再踮起脚,亲一亲他的侧脸。 她柔声道:“我讨厌他,但喜欢你呀。你对你妈妈感情那么深,跟那种人完全不一样。” “对了,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其他家里人。他们都是什么样的?” 女孩声音清糯,泉水般响在耳畔。 艾伦从肺腑间挤出一丝苦笑,连气都叹不出来。 就算他有罪,能不能换个方式惩罚他。 其他家里人…… 除了那个便宜姑姑,他早就当他们死了。 女孩眼瞳清澈,望过来时带着粼粼雾水。 他愈发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唯余时间静默流淌。 好在,这份沉默并未持续多久,温雪瑰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这声音对他犹如天籁,对温雪瑰却无疑是催命的咒.音。 她浑身一凉,每个毛孔都极度抗拒接这个电话。 可是又不敢不接。 挣扎片刻,她悲壮地看了一眼艾伦,这才疾步走到街边。 结果看清号码,才长长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塌下来,满心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小梨?” 她又往回走:“怎么没发微信?我还以为是家里人的电话,吓死我了。” “我发了啊,你没看见?”田梨嘻嘻一笑,“是不是忙着谈恋爱,都不看手机!” “……” 温雪瑰走回艾伦身边,心虚地转移话题:“找我什么事?” “那幅紫色鸢尾给你裱好了呀。你在酒店吗,我吃完饭给你带过去?” 温雪瑰仰头,看了看天色:“没事,我就在佛美附近,现在去找你。” 挂了电话,艾伦问:“要去拿画?重不重?” “不重,就你上次看到的那幅。”温雪瑰比划了一下,“裱出来40x50,很轻巧。” 玫瑰墨烟 第40节 他颔首,又问:“一个人拿得动吗?” “拿得动是拿得动——” 温雪瑰有点失落,伸出莹白指尖,轻扯他衣袖:“你不陪我去吗?” 为了遮住身上的红痕,她今天穿的是长袖长裤。 袖子是飘逸的喇叭口,抬手时,露出一小截皓月般的细腕。 抓的分明只是衣袖,他却觉得,心尖也被扯了一下。 艾伦狠了狠心,才继续道:“我回家一趟,拿点东西。” 顿了顿,又加重语气。 “晚点去找你。” - 将温雪瑰送到门口,又看着她走进去,艾伦才转身离开。 但他并未回到自己的街区。 而是打了辆车,去奢侈品店铺云集的托纳波尼路。 这条街上的行人明显少了许多,路边停着十多辆显眼的大牌跑车。 目之所及,全是衣冠楚楚、轻声细语的男女,正悠闲地漫步。 艾伦给李钟发了个定位,走进店面设计最刁钻的h家。 他记得,温雪瑰的衣柜里有好几件这个牌子的衣服。 “欢迎光临——” 看清来人,柜姐的语调由热情变为失落。热情是因为客人长得很帅,失落则是因为,他穿得也太节俭了一些。 “这位先生,这里是h家。” 柜姐站在原地没动,爱莫能助地将品牌名又重复了一遍。 “嗯。” 艾伦垂眼,发出一个简单的意语音节。 他快速扫了一遍店内的货架,扬起下巴,指了指最显眼处,那串五克拉的彩宝项链。 柜姐露出惊恐的表情。几乎没人问过这一件的价格,因为它看起来就贵得令人发指。 “不好意思先生,这是我们特地邀请当代油画大师兰诺·罗恩设计的概念款典藏珠宝,全世界仅此一件……” 见这位俊美的客人连眉毛也没动一下,想要起到的震慑作用完全落空,柜姐不得不迟疑着说出下面的话: “……因此它非常昂贵,价值相当于在米兰买下一栋私人庄园。” “嗯。” 客人启唇,仍是那个简单的音节,言简意赅:“看一下。” 柜姐不得不去请示店长,全体店员聚在一起紧急开会,商议要不要为他取下这串项链。 “让他出示资产证明,或者找一位担保人。”最后店长拍板决定。 可还未等柜姐向艾伦转述这个决定,店门再次打开。 见到平时只有ppt上才会出现的人物时,柜姐们瞳孔地震—— 分部总经理为什么会大驾光临? 金发碧眼的总经理率先进门,而后略一欠身,邀请身后的客人进入。 黑发黑眼的男人一袭高定西装,手戴名表,器宇轩昂地踏入店内。 没错。柜姐暗自想,虽然长相稍差一些,但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让店长不假思索为他取下项链。 可没过多久,所有柜姐都震惊地看见—— 西装革履的男人径自走到艾伦身边。 然后,像个侍者般恭恭敬敬地弯下身,双手接过了他随意递来的外套。 柜姐:? 店长:? “李钟。”艾伦眼皮未抬,“你来得太晚了。” “是我的失职。” 李钟温声应下,又将艾伦那件还没他身上一颗纽扣贵的外套细细打理一番,谨慎地抱在怀里。 片刻后,总经理亲自打开保险柜,将项链递给艾伦。 “请问您是在挑选礼物吗?” 总经理笑得殷切而真诚:“是否需要我们提供一些建议?” 艾伦通常不会和导购闲聊。但这两日和温雪瑰朝夕相处,不知怎的,从她身上耳濡目染到一些对陌生人的亲切。 今天那个小孩也包括在内。 换了平常的他,小孩该摔就摔该哭就哭,他根本不会多看一眼。 总经理还在等候答案,艾伦略一沉吟,瞥了一眼李钟。 李钟会意地退开几步,去到听不见他们对话的地方。 他这才收回目光,沉声道:“想给我的爱人,挑选一件赔礼道歉的礼物。” “哇,一位多么幸运的小姐啊。” 八卦也许是人类共同的天性,总经理语气激动,双眼放光:“请问这位小姐是什么样的人呢?” 艾伦觉得他问得太多,微蹙起眉。 可想起温雪瑰,冷冽眸间又漾起一丝笑意。 “温暖,善良,从不怀疑别人。” 顿了顿,又略带自豪地补充道:“还是一位,非常杰出的油画家。” 作者有话说: =w= 第22章 晨露栀子 不多时, 项链被一只极度精美的绒盒包装起来,又被艾伦放进贴近心口的衣袋里。 他将付账等事宜扔给李钟,自己回了酒店。 心情不太好。 既然他第一眼选中的已经是最适合雪瑰的礼物, 为什么那个总经理还要问那么多。 一直到酒店房间门口, 郁结心情才有所好转。 绒盒被体温熨帖得极暖, 染上薄淡的薄荷气息。 希望她会喜欢这份礼物。 然后连带着,对自己的真实身份, 也不要那么生气。 艾伦在门口站了一会, 才抬手敲门。 来开门的居然是两个人。 温雪瑰和田梨正在吃外卖,都单手戴手套, 上面沾满酱汁,加起来才有两只手可以用。 于是一个拧锁,一个拉门, 合力将门打开。 见状, 艾伦不动声色地将手从口袋附近移开。 “有客人在?” 嗓音疏冷,是主人的语气。 田梨:? 为什么一个敲门才能进来的人, 能反客为主得这么自然? “小梨还没吃饭,这两天一直帮我操心裱画的事。”温雪瑰往屋里走, “我就请个客。” 有外人在, 不是说话的场合。 艾伦眉心稍蹙,将装着绒盒的外套挂在玄关。 “这画我跟学姐费了好大劲才拿回来的,”田梨调侃他,“你怎么一听要干力气活就跑了呀?” 他略怔,看向温雪瑰。 后者轻推田梨肩膀:“不是都跟你说了,我让他回去的。” “行行行, 你俩甜甜蜜蜜, 我不当电灯泡。” 田梨飞快地抓起最后一口炸鸡塞进嘴里, 拎起包就跑:“学姐,明天教授的沙龙别忘了啊,告辞!” 情商倒不低。 艾伦心情一好,难得地礼尚往来,说了句客套话。 “以后常来,陪陪雪瑰。” 田梨:? 为什么才交往没多久,你口吻就跟学姐是你老婆似的? 临走前,她向温雪瑰眨眨眼,还朝卧室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人刚出门,艾伦便大步朝玄关走去,想从衣袋里拿出绒盒。 可才转身,衣角却被轻轻一揪。 玫瑰墨烟 第41节 “aaron。” 她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极缱绻地唤他名字。唇舌柔软,令人想起拥吻时的触感。 艾伦脚步一顿。 女孩一身米白色真丝睡裙,盈盈生光的长卷发垂至腰间。身段纤秾有致,露出大片肌肤,似牛奶泼洒。 才洗过澡,满身都是诱人沉沦的香气。楚楚立在灯下,洁净得像沾着晨露的栀子花。 她面颊上一层彤云,连指甲盖都泛着粉。 “那、那个,我有东西想给你看。” 艾伦很快明白临走前田梨眼神的真意。 卧室的床上洒满了深红色的玫瑰瓣,床头放着一瓶葡萄酒和两只酒杯,旁边还有两个崭新的服装袋。 他先看向左边那只。 从叠法推断,里面是件男士衬衫。胸兜上有纽扣,偏向制服的款式,但面料不太常见。 而右边—— 看清的一瞬,他蓦地收回目光。 “……好看吗?” 温雪瑰也不好意思和他对视,脸越来越烫,索性用手捂住,才继续道:“dev带我去买的……我都不知道佛罗伦萨还有这种店。” 右边袋子里,装着一整套女士的贴身衣物。布料极为清凉,大胆得完全不像她的风格。 可是,确实极为惹眼。 纯正的深酒红色,比满床玫瑰瓣更惊艳,比货真价实的葡萄酒更惹人微醺。 空气似变得炙热又粘稠,鲜明的色彩热烈地冲撞着视网膜。 想到女孩穿上它的样子—— 他喉结向下压,体内燥热渐趋明显。 有那么极短暂的一瞬,几乎想把她藏进,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可温雪瑰却拿起左边的衬衫袋递给他。 “打开看看?” “?”艾伦明显怔了下,再接过来时,唇角带笑。 “原来你是问这套。” “当然是这套。”温雪瑰睨他,“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那套好看。” 两下拆开袋子,里面是件白衬衫,短袖,制服,看似平平无奇。 他却神色微凝,垂眸打量从衣服后面透出来的手指。 这个布料…… 是半透明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整件衣服的感觉立刻大变。 制服元素变得意味深长,看似严肃的领带实则轻佻,胸前两颗纽扣的位置也十分微妙。 不祥的预感弥漫心头。 下一秒,女孩微弱但坚定的话音响起。 “今晚,你穿这个,我穿那个。怎么样?” - 夜色浓沉,水墨般的云朵涂抹开天际的月晕。 顶楼套房里没有一间屋子亮着灯,可动静倒是一点不小。 先是卧室,而后是客厅的沙发、阳台、落地窗…… 女孩的声音渐渐嘶哑,唇上细小的干纹撕裂,渗出艳丽的血痕。 随即,星点血色便被他吞噬得干干净净。 甜美的咸腥在唇舌间扩散,愈发激起他不顾一切的占有欲。 红酒被碰倒,整个房间里弥漫起玫瑰和葡萄的馥郁香气。 窗外的霓虹灯逐渐变得模糊,连月光也被染成妖冶的红。 …… 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后来,温雪瑰也记不清自己到底求饶了多少次,男人才放她回去睡觉。 她精疲力尽,脑袋一沾枕头就陷入梦乡。 就连梦里也不得安生。 面颊白里透粉,口中发出清糯的呢喃。 艾伦坐在床边,轻俯下身,给她掖被角。 细碎的黑发垂落额前,眸光温润,素来凛冽的五官棱角柔和如玉。 夜灯朦胧,将他身形投出一片漆深的黑影,愈发显得清正平直,似芝兰玉树。 他一直没忘记,那只绒盒还躺在玄关处的衣服口袋里。 也不是刻意拖着不提。火花燃起前,他曾竭力忍下本能,对她说:“我有事想告诉你。” 可女孩柔软的身体缠上来,似藤蔓攀缠大树。芬芳的唇舌像朵菟丝花,吻碎了他的全部理智。 “明天再说嘛,现在不想听。” 他迁就道:“那现在想干什么?” 女孩语气温软,带着一丝淡淡的、不自知的妖冶。 “现在——” “想要你。” 体内血液翻涌,似又要蠢蠢欲动。 男人压下冲动,站起身,在女孩的马克杯里接满温水,放在床头,她一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 这才熄灯,在她身旁躺下。 可少顷,寂静的房间内,忽然响起信息提示音。 温雪瑰蓦地睁开眼,从床上弹起身。 她下意识按掉手机声音,低头去看,有没有吵醒艾伦。 见他似还熟睡得彻底,这才放下心,点亮屏幕,查看消息。 可是,等看清内容的一瞬间—— 浑身血液都变得冰凉。 像从草长莺飞的春天,坠入霜寒地冻的严冬里。 - 电梯门已打开许久,温雪瑰才做足心理准备,抬脚跨出。 出来得惶急,只拿了房卡,连手机都忘了带。 只记得,她指尖冒火般地飞快打字,制止了对方要上来的请求后,便立刻奔去衣柜前,摸黑翻出一件最能将身体包严实的大衣。 来这儿已经一月有余,气候转暖了不少,可她手心却一片冰凉,无意识地揣进兜里,又被个尖角硌了下。 掏出来一看,是张丢了好久的信用卡。 她便失魂落魄地捏着这张信用卡,极不情愿地,朝酒店门口挪过去。 门口有座微型喷泉广场,在广场正中,坐落着一尊高大雄伟的青铜像。 笑面的将领骑着□□骏马,手中长刀飞扬,锋利无匹,杀人不见血。 而此时,这座骑马像的旁边,正静静立着一个月白色的人影。 男人身形高大清隽,背对酒店而立。 夜风鼓起衬衫下摆,露出他削瘦却遍覆肌肉的腰腹。 腰窝处似有一点红色,不知是痣还是文身。 再往上看,男人修长指间夹着一点猩红火光。烟雾袅袅,散在佛罗伦萨的晚风里。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柔软的浅色碎发被夜风吹起,露出俊美无俦的五官,依稀和温雪瑰有几分相似。 笑眼微挑,带着若有若无的邪气。 温雪瑰闭了闭眼。 她情不自禁地裹紧大衣,良久,才用勉强平稳下来的语气,叫了声“哥”。 “嗯,玫玫。” 温辰玦语调亲昵。 见妹妹在离自己极远的地方就停下来,他面上笑意不减,眼底却涌起淡淡的凛冽感。 “走了这么多天,连个电话都不给家里打?” 他朝女孩走近几步,顿了顿,语气才放缓。 “倒是还知道叫哥。” “我……” 温雪瑰有些心虚,小声道:“我都有想你们的,还给你们带了礼物。” “是吗?” 温辰玦的心情这才更好了点。他在一旁的垃圾桶上碾灭香烟,抬起琥珀色眼眸,上下打量她一圈。 玫瑰墨烟 第42节 “在这吃得好吗?让哥哥看看,饿瘦了没有。” 又清又亮的庡?目光,落在她脖颈处,忽然顿住。 “都好,没瘦。” 温雪瑰唯恐他发现什么痕迹,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将脖子缩进衣领里。 “是么?” 温辰玦眉眼低垂,语气听不出情绪。 这个角度看,骑马像的刀影正好落在他半边面颊上,令他容颜平添几分阴冷,仿佛一个英俊的邪神。 他也不继续追问,只漫声道:“我来带你回家。走吧,车就在附近。” “怎么这么着急?” 温雪瑰暗惊,可顺他目光看过去,果然有辆纯黑的迈巴赫在等。 温辰玦素来说一不二。 她有点紧张,咽了咽才道:“哥,你好不容易来趟意大利,还是先住一晚上吧。明天我带你出去转转,看看我上学的地方。” “玫玫真懂事。” 温辰玦浅笑:“但哥哥十小时后就得赶回公司里,飞机还在机场等着呢。” 他温声:“你跟我一块走。” “来的时候也没用家里飞机,这么长的旅程,肯定不舒服吧?” 三句话不离对她的关心,却总让人感到一种不由分说的压迫。 但温雪瑰自知犯错在先,也不好作出抗议。 “……那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回去收拾一下行李。” “不用,我从家里带了人,让他们去就行。” 温辰玦淡声:“你不是最不爱搬家了吗?上次搬个画室,抱怨了好一阵子。” 所有的借口都被堵死,温雪瑰有点窒息。 可艾伦还在屋子里,她怎么说都得再回去一趟。 “……那你至少让我拿个手机吧?” 她把衣服兜掏出来给他看:“我出来太急忘带了,就在床头,你给我五分钟就行。” 见温辰玦总算没再出声,她暗松一口气,扭头就走。 可下一瞬,手臂却被一把抓住。 “玫玫。” 月下,温辰玦目光犀利。 他抬头看了看酒店顶楼,继而看回她,语调冷峻如冰。 “你屋里,是不是还有别人?” 作者有话说: qaq 第23章 半城桃花 温雪瑰的丽嘉面颊瞬间失去血色。 她咬唇沉默, 避开哥哥的目光。 从小到大,这丫头一直不会说谎。 温辰玦垂眼,虽还抓着温雪瑰的手臂, 却感觉她已经像只断线风筝, 越飘越远, 拽不回来了。 沾着烟草气息的手指,在夜风里慢慢变凉。 怪不得妹妹看到自己, 不仅一点都不高兴, 还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素来冷心冷情的温辰玦,此刻真是有点伤心了。 温雪瑰出生时他四岁, 病床旁,温岩把婴儿粉嘟嘟的小拳头交进他手里,郑重其事道:“你是哥哥, 以后一定要护着妹妹。” 护着。这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 当然得护着。 从此,再冷的天, 再不顺路,他也跟车接送妹妹上下学。每个节日给她送花送礼物, 从没忘过一次。 有小流氓朝她吹口哨, 保镖还没反应过来,温辰玦上去就是两脚。 后来年岁渐长,他学会一些更文明的威逼利诱,妹妹怎么拒绝都甩不掉的追求者,总是他在幕后摆平。 温辰玦叹息。 给他画了那么多明信片跟贺卡的小姑娘,怎么忽然就长大了。 意大利的晚风真凉, 直往人心口吹。 “……玫玫长大了, 有喜欢的人了?” 温雪瑰垂着头:“嗯。” 少顷, 才看进他双眼,极小声地道了个歉。 “对不起,我知道我这样,让你跟爸爸很难做。” 你还知道啊。他苦笑。 论地位、论性情,郁家家主最不好得罪。可温雪瑰不仅背着婚约逃出国,还在国外跟陌生男人约起了会…… 圈子就这么大,这事一旦传出去,对温家不好,生意难做是小事,对她更不好,这才是大事。 “既然心里明白,那先跟哥哥回去,跟那个老男人见一面?” 温辰玦不知道郁墨淮的年纪,但一想到那个城府深沉的男人,就有种他已经四十多岁的错觉。 他温声:“先卖他个面子,别人才不好多嘴。见完面你爱嫌他老、嫌他丑、嫌他不解风情,都随你。到时候哥哥帮你说话。” “真的?” 温雪瑰蓦地抬头,眼里有惊喜的光:“你会向着我?” 温辰玦也不由扬起唇:“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女孩心绪一宽,这才大大方方理了理衣服,轻快道:“那我跟你回家。你等一会,我回去和我男朋友说一声。” “……不行。” 他低声:“哥哥体谅你,你也体谅一下哥哥。” “我不来还好说——” “既然我人已经来了,实在不能眼睁睁地送你去跟那个男人共处一室,还是大晚上。” - 酒店前台的服务员趴在键盘上打瞌睡。被拍醒时,双眼还迷迷瞪瞪,聚不了焦。 面前的女孩收回手,目光狐疑:“你喝醉了?” 承认就会扣钱!服务员一激灵,大舌头道:“我没……没醉。” “算了。”温雪瑰不想计较,“有纸笔吗?我要给楼上的客人留句话。” 女孩面容姣美,说话时更加生动好看。服务员怔愣片刻才想起回话。 “没有。这年头谁还用纸笔,你没有手机吗?” 温雪瑰无话可说,埋怨地看一眼温辰玦:“有纸钞没?” 后者不明真相地从钱夹里拿出几张,她一股脑全拿过来,塞给前台。 “这是小费。我有几句话,要你帮忙转述给一个叫艾伦的客人。” 她沉吟片刻,低眸道:“屋里那幅《紫色鸢尾》,我不带走,留给他。就说我回家一趟,之后一定回来找他。” 顿了顿,又拿出兜里那张信用卡。 “套房再续一个月,费用就从这上面扣。” 服务员一一接过,等了良久,女孩却还没走。 抬头望去,见她低垂着脑袋,额发耷拉着,露出眼圈红红的瞳眸,嗓音也因酸楚而微哑。 “……还有一句。” “不告而别,真的很抱歉。” - 机场风很大,飞机在辽阔的停机坪上等候。登机梯放下来,每级台阶的垂直面,分别写着一个温家人的名字。 温雪瑰踏过写着自己姓名的台阶,头也不回,径自进入里间。 “不理我了?”温辰玦追上前,“这么生我的气?” “我要给教授发邮件。”女孩硬邦邦回道,“本来明天还有个沙龙,这下也去不成了。” 私人飞机内配了餐厅、卧室、洗浴间,甚至还有小型的会议室。比套房面积还大一倍。 她随手打开工作台上的笔记本,快速发完,又登录□□,给田梨也道了个别。 [小梨,我回家啦,人已经在机场了。下次见。] 温辰玦在一边出主意:“对了,你可以用电脑给你的小男友道别。” “你以为我没想过吗?” 温雪瑰垂头丧气地点开微信登录,给他看那行无情的大字。 “请在手机端确认”。 戴着白手套的机长走过来:“辰玦先生,雪瑰小姐。我们正在补充燃油,四十分钟后起飞。” 玫瑰墨烟 第43节 这段时间过得漫长,温雪瑰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任温辰玦怎么哄她也不回头。 忽然,窗外遥遥奔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惊得蓦然站起,失声道:“小梨?” 停机坪辽阔无垠,真跑过来得花不少时间。 温辰玦嘱咐了几句,机场立刻派出摆渡车,把人接到飞机上。 温雪瑰又惊又喜,扑过去抱住她:“你怎么来了?” “来送你呀。”田梨轻拍她后背,一身甜甜的梨子香,“反正也得熬夜搞作业,头都秃了,不如出来透透气。” 她十分不舍:“学姐,怎么说走就走?” 温雪瑰没好气地看向身边的人:“问他。” 田梨应声望过来。 男人斜斜倚坐在吧台前,手旁放着一杯威士忌纯饮,浅褐色酒液晕开微光。 机内光芒昏黄,愈发映照得男人身形清隽颀长。俊美的五官略带懒怠,双眼生得眼尾上挑,天生便似含情带笑。 “你好啊。” 他温声道:“我是玫玫的哥哥,我叫温辰玦。” 田梨好像没听见,仍站在原地,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气氛有些尴尬,男人笑意渐深,走过来圆场:“你呢,叫什么名字?” “……田梨,”她仿佛才找到自己遗失的声音,“我叫田梨。” “甜梨?”他笑意玩味,给出评价,“好名字,很容易记。” 三人聊了一会,温雪瑰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少顷,机长再次过来告知:“燃油已补充完毕,随时可以起飞。” 她看了眼表,确实时候不早,这才依依不舍地把田梨送到飞机外。 “到候机厅来,把田小姐平安送回学校。” 温辰玦淡声说完,挂断电话,对田梨道:“下了摆渡车,会有人接你。” “……谢谢。” 田梨小声道谢,怕冷似的缩了缩肩膀。 见状,温辰玦脱下衬衫外的风衣,随意叠两下,递给她。 “不介意的话,披这个回去吧。” 田梨微诧,急忙摆摆手:“谢谢你,还是不用了,也没法还你。” 衣服上还残存着男人身上的气息,似冷调的乌龙茶,薄淡却好闻。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 “不用还。”他浅笑,琥珀色瞳眸浅淡,令人想起吧台上那杯威士忌。 “这么晚了,辛苦你来送玫玫。” - 时光匆匆流逝,自回国以来已有半月。 季春时节,半城开满桃花,市中心的花园画室更是姹紫嫣红。 极少见地,温雪瑰今天没心情画画,托腮看着窗外花色。 今天,就是要跟郁家那位阎罗会面的日子。 回国后,温家由她父兄出面,主动和郁家约定了再次会面的时间。 她自知板上钉钉,也没多做挣扎。 只是心里还有一片阴翳挥之不去。 回国后第二天,她的行李和手机便准时运到了家里和画室,还原封不差地摆在她惯用的地方。 可等她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却发现,艾伦没发来一条消息。 他是生气了? 还是……见她回国,便不打算再认真? 温雪瑰摇摇头。 不可能,他不是那样的人。 窗外,一辆低调的保时捷切开重重花色,停在门口,鸣了一下笛。 温雪瑰锁上画室大门,坐进车里。 姜宁也在后座,身穿典雅的中式长裙,肩披雪白的皮草。 她要带女儿去熟识的造型师处做发型。 “别紧张,赵老师给很多明星都做过造型,一定把你收拾得漂漂亮亮。” 姜宁将女儿的手放在手心里,爱怜地抚摸两下,又叮嘱道:“都有点脱皮了,记得多涂护手霜。” “涂了太滑,拿不住笔。”温雪瑰闷声回应。 “怎么,不太开心?” 姜宁浅笑盈盈,低声道:“你知道,我跟你爸也是联姻。其实我要去见你爸那天,也不太开心。” 温雪瑰起了兴趣:“那后来呢?” “后来发现,门当户对有门当户对的好处。” 姜宁轻拍她手背:“你在圈子里也认识不少人,就算只是场面朋友,难道就真没听说过,多少名媛的眼睛都盯着郁墨淮?” “那些人不过是想攀附大树。”温雪瑰不为所动,“我自己赚钱自己花,才不指望男人。” “可我上次见他,长得真是一表人才,气质也好。” 姜宁温声:“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很难不对这样的人动心。” 见女儿一脸不以为然,姜宁不再多言。车子驶入别墅区内的一间造型室。 很快,温雪瑰在镜子前坐下,大名鼎鼎的赵厘为她穿上披衣。 “温小姐。”他语调殷勤,“很荣幸能为您服务。您母亲的意思是造型做得端庄一点,落落大方的那种感觉。您觉得呢?” “要妖娆的。” 温雪瑰斩钉截铁。 “大浓妆、渣女卷、露背裙,什么不端庄就给我来什么,不适合我也没关系,我不在乎。” 她深吸一口气。 “我今天来做造型不是为了漂亮,是为了让某些人敬而远之。” 作者有话说: 下章文案名场面=w= 第24章 氤氲茶烟 造型做完, 温雪瑰简直没认出镜中的自己。 她从没上过这么重的眼妆,可效果极为惊艳。珠光细闪似璀璨星河,眼尾上挑, 被眼线液笔勾勒出猫咪般的慵懒形状。 肤色又白了一个度, 带着淡淡冷调, 鼻梁处还点了颗黑痣。 配上正红唇色,像极了明艳又妖娆的恶女人设。 “温小姐真是天生丽质, 这么白的粉底都撑得住。” 赵厘化妆化得过瘾, 打开几乎崭新的粉底盒给她看。 她心情极好:“下次我介绍闺蜜也来你这。” 带上小手包出门,车在楼下等。幸好姜宁先去了酒楼, 不然很可能把她赶回去回炉重造。 很快,车子驶到酒楼门口。 细细的黑色绑带高跟走路不太稳,幸好进去就是贵宾电梯, 也不用她多走路。 她正要妖妖调调地走进vip通道, 忽然听见门口处一阵骚动。 一群年轻的粉丝围在门禁前:“我们都看到弟弟的车了!您就放我们进去吧,我们要个签名就走。” “从小璟出道我就喜欢他了!求您让我亲眼看他一眼, 就一眼!求您了!” 保安爱莫能助地摇摇头。 温雪瑰微诧。 时璟不是在拍戏吗?他也来了? 她快步走入电梯。 梯门打开,走廊里果然站着个挺拔又倨傲的少年。 少年一身黑衣, 皮肤冷白, 桃花眼生得又冷又艳。 面部轮廓锋利俊美,满身都是藏不住的桀骜不驯。 他散漫地靠在墙上,闻声抬眼过来,见到温雪瑰,瞳孔一震。 温雪瑰素来恬淡的长发烫成渣女大波浪,身上的碎钻小黑裙光华潋滟, 将本就窈窕有致的身段, 勾勒得极为惹眼。 后背处更是仅用一根细细的带子系起来, 露出大片白嫩肌肤。 少年双目空洞,一句“姐”卡在喉咙里叫不出来。 此时一个安保路过长廊,目光跟被吸在温雪瑰后背上一样,拔都拔不下来。 “滚。” 玫瑰墨烟 第45节 没想到,她第一句置疑的会是这个。 他心头稍松,语调也不自觉温和些许。 “毕竟是以这个身份,初次见面。” 顿了顿,又觉得自己太没原则,语气再度淡漠回去,没什么温度地开了口。 “而且,既然温小姐临走前只留了句对不起,想必也不会再愿意我叫你雪瑰。” 温雪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谁说我只留了一句对不起?” 回过神来,人顿时变得又委屈又愤怒:“我留了那么多话!” 一丝错愕从他脸上闪过。 阳光斜照而入,细碎暖光落入他眸底,像被磨碎的金箔。 他嗓音似霜雪化冻:“……还有什么?” “我说让你等等我!我先回一趟家,之后一定回去找你……” 半个月来反复在脑海里反刍的暂别词,此刻全部诉诸于口。 “我怕你回学校我就找不到你了,所以才给你续房费,我想一个月以内,我肯定能赶回去。” “还有,你之前一直没说出口的那件事,我还以为是家里人缺钱,所以我才把画留给你!你卖掉它,肯定能解燃眉之急。” 温雪瑰边掉眼泪边解释,几乎要喘不上气。 手边有人及时地推来一杯果汁,她夺过来,一口气全喝完。 “我担心我走了你过得不好,这半个月连觉都睡不安稳。” “你倒好,去相信一个醉得传不全话的服务生,一条微信都不给我发……” 女孩哭得梨花带雨,眼泪似晶莹珠玉,簌簌滚落,见者心痛。 郁墨淮这辈子做过很多混账事,却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心如刀绞。 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地离开太师椅,大步走到女孩身旁,以一个近乎单膝半跪的姿势,蹲下.身体,柔声哄她。 “雪瑰……” 他声音压得极低:“对不起。” 自成年后,他还是第一次说这三个字。 公司任何一人如果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大概都得吓得魂飞魄散。 “都是我的错,以后我谁的话都不信,只相信你。” 他压了压喉结,语调微哑。 “……别哭了,好不好?” 女孩不看他,背过身去,露出微微颤抖的蝴蝶骨。 他自己都觉得言语苍白,只得无奈地又去到另一边,勉强将她小半只手捂在掌心里。 “不要。” 温雪瑰小小地眷恋了这份温暖片刻,到底还是气不过,又把手抽出来。 “我爱哭就哭,你不许管我。” 桌上的茶渐渐放凉。窗外的天色时阴时晴,云朵遮住了太阳,却脚步不停,继续朝更远的方向飘去了。 不知过去多久,温雪瑰才冷静下来。 郁墨淮也就一直,维持着那个半蹲的姿势,陪在她身旁。 少顷,她自己擦净泪痕,用泛红的瞳眸看向他。 “我一直以为,我喜欢的人叫艾伦。” “性格有点冷,会为了我出头打架,过得很拮据,可是对我很好。” “而且,永远都不会欺骗我。” 可是,原来他一点都不穷,家境比她还好出不少。来赴宴时随便穿一件衣服,就是六位数的限量版loro piana。 那自己当初送的那本诗集,他是不是觉得很廉价? 她还说过那么多傻话。 现在真是想想就尴尬。 “我很生气。” 温雪瑰努力深呼吸,胸腔剧烈地起伏个不停,语调却还是微微发着颤。 她口不择言,用他的方式回敬。 “郁先生名不虚传,城府确实深不见底。” 尾音带着哭腔,又重复了一遍:“我觉得很生气。” 他眸光幽黯了一瞬,眼睫低垂,隐去其中情绪。 少顷,才轻声问道:“那雪瑰想怎么做,才能不生气?” 温雪瑰双眼一瞥,看见那张自己留下的信用卡,越看越觉得碍眼。 她一把按下服务铃:“您好,能否拿把剪刀过来?” 少顷,银质的小剪刀被装进古色古香的托盘里端上来。 “请您这么拿,防止伤到手。” 服务员笑容和蔼地介绍完,才发现一个事实:“等等,客人,您这桌没有点螃蟹啊。” 温雪瑰一言不发地挥了挥手。 等人离开,她拿起桌上那张卡,不假思索就要剪。 女孩气得动作发抖,郁墨淮怕她伤到自己,劈手夺下剪刀。 “你干什么!”女孩怒视他。 结果就趁这一小会儿,郁墨淮连卡也一并拿回来了。 “这不是你送我的?” 他检查了一下卡上有没有划痕,仿佛这张额度不高的信用卡是什么宝贝似的。 然后,又十分爱惜地放回衣兜里。 男人笑意和煦,温声道:“我反悔了,不想还给你了。” 温雪瑰愤怒地看着他,又不知怎样才能解气。 脑袋里胡乱地蹦出几个想法后,却忽然冷笑出声。 “不还也行。” 她靠回椅背,抿了口茶,语调也变得更加平心静气。 “你把卡收了,就要把额度都花光。” “?” 郁墨淮不知她打的是什么算盘,疑惑地抬起眼眸。 温雪瑰绕了绕发卷,眸光睥睨,配上一身妖娆恶女的扮相,倒真有点性格大变的意思。 她漫声:“就当这是我给你的零花钱,你自己拿去买衣服,还是买点花里胡哨的装饰品,或者是手表、皮鞋,都随你。” 越听越觉得不对。 这个待遇,怎么听,怎么像是—— 温雪瑰轻扯唇角。 “这样的话,我就当你是会所牛郎,远赴意大利塑造人设,也只是为了哄我开心。” 作者有话说: =w= 第25章 芝兰玉树 “会所……牛郎?” 郁墨淮面色稍变, 唇齿间挤出这个极为陌生的词语。 他眸色晦暗,唇线抿得平直:“你有这种爱好?” 她才没这种爱好。她素来洁身自好、保守自持,工作日专心搞艺术, 休息日也只安排老少咸宜的健康活动。 但这不妨碍她从其他玩的野的名媛那儿, 辗转听说一些会所牛郎的独到服务。 温雪瑰绞尽脑汁地回忆细节。 “人家服务可到位了, 绝不会惹客人生气。” 温雪瑰忿忿地说着,忽然想起几个很有说服力的例证。 “对!只要花了钱, 就可以坐在帅哥怀里喝酒, 还能看他们用胸肌夹扑克牌。” 她诡秘一笑:“富婆的快乐,只有你想不到。” 郁墨淮眉眼又是一跳。 “用、用胸肌……” 他接受的教育大概不允许自己说出这个短句。 郁墨淮说了三个字便停下, 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语气倒是放轻了些:“……你喜欢看这个?” 玫瑰墨烟 第46节 她又没看过,哪知道喜不喜欢看。 但男人的语气虽然略带犹疑,却不算抵触, 而且正好相反…… 好像有一丝问询意味? 本想给他找点不痛快的温雪瑰, 这下彻底搞不明白了。 不明白就问!不能又让这男人蒙混过去! 她飞快地回道:“我要是真喜欢呢?你夹给我看吗?” “……” 男人明显愣了下。安之若素的清隽容颜,碎裂一道缝隙。 感觉自己有点像逼.良为.娼。 温雪瑰觉得解气, 但见他额发低垂,遮住眼睫, 又感到一丝轻微的心疼。 这点心疼随即被她掐灭在摇篮里。 就算是去心疼路边的猫猫狗狗, 她也不要再心疼这个男人! 女孩打定主意不心软,又倒了杯茶,慢慢喝了。 结果,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郁墨淮却似终于做好心理准备。 “……也不是不可以。” 清沉又冷峻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温雪瑰:??? 郁家家主, 你不是云城有名的玉面修罗吗, 你醒一醒。 但短暂惊愕过后, 她立刻痛恨自己没出息。虽然对这种花里胡哨的噱头没兴趣,但如果主角换成面前的男人…… 好像——还挺有看头的? 而且这个扑克牌,是不是能换成油画明信片? 不朽的艺术经典,配上胸跟脸一样好看的美男—— 她不由地认真思考起来。 郁墨淮仍垂着眉睫,没注意她喜忧参半的神色,只是用很轻的声音道: “如果这样做,你能不能,少生一点我的气?” 诡计多端的老男人! 温雪瑰立刻从美.色里醒过神来:“没门儿!” 生气比画画还消耗体力,她不再多给郁墨淮眼神,埋头吃饭。 砂锅里是佛跳墙,用小火温着,鲜香四溢,令人鼻翼微动。 可还没等她抬手,郁墨淮眼疾手快地盛出一碗,加了足足的鲍鱼海参跟花胶,放到她手边。 温雪瑰看都没看,等他放回汤勺,自己又盛了碗只有汤的,一气喝完。 他也不气馁,又抛出个话题。 “我听伯父伯母都叫你玫玫?这是你的小名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温雪瑰擦擦唇角,“总之郁墨淮不许叫。” “那——”他似捉到一个逻辑漏洞,“允不允许aaron这么叫?” 温雪瑰冷笑:“我不认识什么aaron。” 顿了顿,又补充:“我从来不记得牛郎的名字。” “……” 郁墨淮胸口一堵,默默放下筷子,没说话。 温雪瑰眼睛都没抬一下,却将手边那碗他盛的佛跳墙,默默推回去。 小瓷碗内海鲜浮沉,边沿还带着她指尖的温。 郁墨淮低眉看了会儿,眸底温润,修长手指拿起瓷勺,语气含笑:“谢谢玫玫。” 温雪瑰仍不答应:“都说了不准你叫,亲密的人才能叫。” “我跟玫玫还不亲密?” 郁墨淮并不改口,唇角轻扯,笑得亲昵又暧昧。 “忘了在我怀里叫疼,还咬我锁骨的事儿了?” 他抬起手,如玉如竹的指节轻扯衬衫领口。 挺括面料上立刻浮现出几丝褶皱,惹人想入非非。 男人话音低沉:“你咬的是尽兴了,我身上可还有印呢。” 温雪瑰简直难以置信:“……你、你……” 她面颊微红,也不知是因为气的还是别的什么,怒视着他道:“这是在外面,不许说这些!” “哦?” 郁墨淮眉眼稍抬,清矜轮廓笼上一层暧昧的浮光。 “意思是,回家了就可以说?” 他早就将座位从对面换到她身旁,此刻压低声音,轻轻附耳过来。 身上温沉又宽厚的木质调荡起,充斥了人的整片肺腑。 “也好,那我就留到回去再说。” “……回哪儿?” 顾不得屏息,温雪瑰警惕地看着他。 不是说吃顿饭就完了吗? “玫玫还不知道?” 郁墨淮看着妆容极浓艳,却掩不住眸间清澈的女孩,笑意愈深。 “温伯父和姜伯母邀请我,这两天去你家吃个饭。” “也让我跟你,亲近亲近。” - 热情好客的温伯父和姜伯母,此刻就坐在包厢隔间。 同样是规格极高的圆桌周围,温家四人坐一边,而郁墨淮的姑姑郁清,则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坐在另一边。 郁清动了几筷子凉菜,客套道:“老太太没过来,如今身体还硬朗吗?” “家母身体安好。”姜宁轻声细语,极得体地回道,“只是临近家公忌日,睡得不踏实,精神不济,才没有出门。” 郁清自惭形秽。 久闻姜家世代书香,女儿更是出名的大家闺秀,一颦一笑都极为得体,果然名不虚传。 她默默将身子坐得更直了些,却立刻觉得腰酸背痛,很快又被打回原形。 温岩有些心神不宁,一口海参在嘴里嚼了许久也没咽,偏过头看了看隔壁。 “怎么这么久也没个动静。” “第一次见面,多聊几句也正常。” 温辰玦慢慢喝着茶:“没准玫玫对他印象不错。” 时璟听到这话不太高兴,不带情绪地看他一眼。 温辰玦知道弟弟一直不赞同这桩婚约,为这事跟父亲生的气,比进娱乐圈那会儿都多。 原因无他,郁墨淮这尊阎罗是出了名的城府深沉,情感淡漠,在时璟心里,他哪配得上样样完美的姐姐。 “小温总不必给我面子。” 郁清语气爽快:“我这侄子确实不大讨人喜欢,亏得贵千金有耐性,愿意赏脸多说会儿话。” 对方说到这个份上,温辰玦免不了笑着客套几句。 郁清四十多岁,长相气质都不差,保养得也极好。 但总感觉他家里人都跟这个姓一样,有股暗调的沉郁劲儿。 郁家仅出席一位亲属,但温家没人追根究底。 在云城,但凡跟郁家打交道,这是心照不宣的规矩。 其实郁家枝繁叶茂,子嗣众多。郁墨淮虽是家中长子,却并不是没有兄弟。 而且他母亲虽早逝,父亲却还在,加上家中叔伯,怎么说家里长辈都能凑圈麻将。 但自两年前,郁墨淮归国夺回权柄,前代掌门的郁家三兄弟,便从此在圈子里销声匿迹。 而郁墨淮,也落下了不敬生父、不敬叔伯的不孝之名。 按理来说,郁清作为郁家最后一个,没被赶尽杀绝的老一辈独苗,必得学会夹起尾巴做人。 但温辰玦冷眼看着,总觉得这个姑姑,倒真不怎么忌惮这个侄子。 各种缘由无从得知,豪门世族谁家里没点隐情。 温家也无心窥私,只想确保唯一的掌上明珠,不受任何委屈。 少顷,门外传来动静。 女孩的声音清冷中带着薄愠:“不要你送。” 包厢内几人面面相觑,谁都没心吃饭了,目光投向门外。 温辰玦暗道,两人才初次见面,这丫头用词好不客气。 时璟默默叫好,姐你做得对,就是要让他彻底断了念想。 玫瑰墨烟 第47节 温岩姜宁则瞳孔地震——玫玫怎么穿成这样! 温雪瑰正要义正词严地再跟他说几句划清界限的话,忽然感到几道目光如芒刺在背,这才想起亲属团就在隔壁。 于是威风凛凛地挺直脊背,轻轻撩拨两下发卷,又款款退后一步,端足了闺秀的架子。 语调极为疏离,开始跟他装不熟。 “郁先生,告辞。” 郁墨淮无奈地看着她。 酒楼的长廊内古雅考究,水墨字画全是名家真迹,撇捺间足见遒劲风骨。 他立于廊内,气质冷冽清落,愈发似芝兰玉树。 墨意氤氲,映入他双眼,晕开一片明灭不定的晦暝。 少顷,他才开口,声音极轻。 “装不认识我,心里会好受点?” “本来就不认识。”温雪瑰道,“我全家人都知道,今天是我第一次见郁墨淮。” “……” 郁墨淮便也体谅她的面子,眼睫低垂,眉眼微敛,仿佛真跟她是第一次见面。 “好吧,再会。” 温雪瑰这才有些满意,唇际轻扬,抬脚便走。 结果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却传来他的声音。 音量不大不小,足以让亲属团全员都听到。 “今天一见,才知道温小姐长得这么漂亮,叫人过目难忘。” 温雪瑰:“……” 亲属团五人:哇哦。 - 这顿饭吃得人心力交瘁。温雪瑰走出门,只觉得恍若隔世。 早上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满心都是对抗老男人,回去找小男友。 结果中午就发现,老男人和小男友合体了。 试问这谁受得了! 不找人说一说,怕是要怄得连觉都睡不着。 她打了个车,直奔闺蜜黎珂的住所。 出租车进不去这个金贵小区,她在门口下车,给人打电话。 黎珂很快就亲自出来接。 自从接手黎家的公司,她便从家里搬了出来,如今独居过得逍遥自在。 楼下就是私人会所,有一流的藏酒跟调酒师。 “我给你说个特别狗血的事。” 温雪瑰把包一扔,怒灌一大口黑啤。 她本来想喝个再烈点的酒,又担心还没说完话自己就被放倒,只好很没气势地选了这个。 “你说。” 黎珂红发皮裙,两条长腿交叠着一搭,点上火,咬开香烟的薄荷味爆珠,笑得胸腔微颤。 “能有多狗血?难道是郁墨淮追到意大利,给你的小男友五百万,让他离开你?” 温雪瑰冷笑:“如果真是那样,我也不会有现在这么窒息。” 黎珂开始觉得事情比想象中还要棘手,略略坐直身体,正色道:“那是什么?” “你可听好了,我只说一回。” 温雪瑰视死如归地闭上眼,一字一句,把这个让人想死的事实又重复了一遍。 “艾伦就是郁墨淮。” “……” 黎珂烟龄五年,第一次被呛得眼泪都飙出来。 等好不容易恢复平静,她看向温雪瑰的眼神里,晃漾着前所未有的母性和怜爱。 “玫玫,你受苦了。” 她言辞恳切,沉重似吊唁。等慰问完好友,这才气沉丹田、铿锵有力地冒出一句:“这男人真的好狗!” 温雪瑰怏怏地靠着沙发靠背,一副看淡红尘的模样。 “你说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耍人玩啊。” “……倒是也能理解。” 黎珂是当霸总的人,跟艺术家的感性脑回路就不太一样,头头是道地分析道:“板上钉钉的老婆跑了,可不是得隐姓埋名地去追么?” 她喝了口酒,忽然想到另一个关键问题:“哎对,那这事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 温雪瑰一时都不太好意思说出口,掩面半晌,才闷声道:“直到今天,家长安排我俩见面,我才发现。” 世界安静极了,颇有情调的交响乐都变得十分喧闹。黎珂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半晌才不吐不快地小声开口。 “……玫玫,我不得不说,虽然这男人是真的狗……” 她找寻着措辞,力求委婉:“但你也是真的……有点迟钝了。” “我能怎么办!”温雪瑰有点崩溃,“你不知道他装的多像!浑身上下没有一件东西超过四位数,而且!” 她渐渐口不择言。 “住一个还没我家厕所大的房子!” 想到郁墨淮那么矜贵的人,居然会做到这个地步,黎珂一时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那他还挺不容易,噗哈哈哈哈……” 温雪瑰说累了,抱着酒瓶子,往沙发里一瘫。 她还是早上那套造型,卷发黑裙,靡丽又冶艳。配上万念俱灰的表情,有种破碎的颓废美。 不少异性都往这边看。 这间会所门槛极高,会员非富即贵,眼皮都不浅。 可温雪瑰的气质眉眼实在出众,一身娇养出的秾丽明艳,容不得人不惊叹。 黎珂又陪着她咕嘟咕嘟喝了两瓶黑啤,见她有点反胃,不打算继续借酒浇愁了,这才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结果温雪瑰发了一会儿愣,抬起微醺迷离的眼,又叫了两瓶黑啤。 她仰起脖颈,大口灌酒,清澈的眼里全是苦涩。 过了好久,才闷闷说了声:“不知道。” 黎珂叹声气,将酒瓶拿过来,口吻循循善诱。 “那你先想一想,当时在意大利,是对他动了真心吗?” “还是只打算玩玩,吃干抹净,就甩在一边不管了?” “当然是真心的!” 温雪瑰这次答得极快:“我甚至,都打算为了他硬刚郁家。” “这么喜欢他啊。”黎珂有些惊诧,“不仅要为了穷小子放弃豪门,还打算跟豪门为敌?” “……是啊。” 温雪瑰也不知是不是喝醉了,声音越来越小,脑袋也越来越往下低。 可即使如此,语气却越来越坚定,咕哝着又重复了一遍。 “是啊。我就是……有这么喜欢他。” - 车门悄无声息地关上,后座上的男人不苟言笑,车内充满无形却令人透不过气的威压。 李钟坐在副驾,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后视镜。 男人眸色沉寂,无甚表情,正在打量手里的信用卡。 李钟知道今天两人要迎来命运般的重逢,昨晚甚至担心得没睡好觉。 他对这两人关系的印象,还停留在老板远赴意大利施展美色,却最终被大小姐始乱终弃的阶段。 老板付出一颗诚挚的心,却只换来冰冷的信用卡,以及能卖掉换钱的画。 他不由感慨连连。 虽然老板从没受过这种委屈,但画还是被千珍万重地送回来,当天就挂进了预备下的婚房。 见老板迟迟不说要去哪,李钟谨慎地酝酿了一下措辞,正想开口。 却听郁墨淮忽然道:“李钟,你对手表、皮鞋之类,有研究么?” 李钟知道老板素来不在意这些,不像很多圈内人,他们对这些身外物有近乎狂热的鉴赏爱好。 以老板如今的身份地位,根本无需用这些东西撑门面,他唯一的收藏品是各种相机。 李钟心说我每月那三瓜俩枣,怎么研究得起这么烧钱的玩意儿。 嘴上则恭恭敬敬道:“您感兴趣的话,我们可以去璃波路逛逛。” 璃波路是全云城营业额最高的商场,客单价高得惊人。 郁墨淮沉吟片刻,打量着手里的卡片,道:“算了。” 玫瑰墨烟 第48节 顿了顿,才轻描淡写地又吐出一句,令李钟难以置信的话。 “去个有戒指卖的地儿。” 李钟跟司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胸腔同频增大一圈。 但当总助的人就是不一样,他很快彰显了出众的职业素养,不仅接下来的语气丝毫不带颤抖,甚至注意到一个思维盲点。 “请问,您想买男款还是女款?” 郁墨淮似也对他这份敏锐很满意,淡淡笑了下:“当然是男款。” ……所以为什么男款会是当然? 李钟默默嘱咐司机往另一个方向开,又听后座极莫名地加了一句:“顺便再买副扑克牌。” 作者有话说: 关于温家三兄妹的名字,第二个字都和时序有关(晨昏或季节),第三个字都是斜玉旁~ 为了不显得太臃肿,父母的名字就很平实稳重了=w= 看到大家的评论啦~挨个比心! 祝大家元旦假期快乐呀 第26章 巍峨雪山 日上三竿, 卧室内的天鹅绒床帐仍闭得严严实实。 炫目的日光根本扎不进去,只能停在外围,晒暖了满室的玫瑰馨香。 少顷, 女孩总算被手机铃声吵醒。她迷迷糊糊接起来, 是助理吴岚。 “温老师, 您都三天没来画室了……” 对面顿了顿,似是极为不可置信:“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 温雪瑰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雪白手肘往床上一撑, 床褥便闪过潋滟的缎光。 她打了个哈欠,迷糊三秒, 忽然又想起那个噩梦般的事实。 艾伦就是郁墨淮。 郁墨淮。墨淮。淮。 她恬淡笑意被瞬间击垮,手臂一软,整个身体瘫进被窝里。 “不, 我一点也不好。” 她烦乱地抓了抓头发:“等我有心情画画再通知你, 你先回去休假吧。” 挂了电话,她看着这间熟悉的卧室。内饰极为华美讲究, 就连当代建筑大师见了,也要为设计感竖大拇指。 大到墙饰和床头挂画, 小到一个抽屉把手, 都是她从国内外精心淘来的好东西。没人比她的眼光品味更刁。 温雪瑰叹了口气,起身洗漱。 这儿虽是她的卧室,但她近两年几乎没怎么住过,都是在画室那边睡。 原因很简单,她既然对婚约对象避而不见,住家里就得听父母念经。 现在人也见了, 父母都很满意, 她才回来住。 呵, 她冷笑。大家都很满意,除了她自己。 没心思拾掇扮相,她披头散发地趿着拖鞋下楼。 日光明媚得简直有些晃眼,家里空空荡荡,父母跟哥哥弟弟全不在家。 温岩跟温辰玦去了公司,姜宁看展去了,时璟则回了片场,黎明时的飞机。 “雪瑰小姐,您想吃点什么?” 陈妈系着围裙出来,笑道,“您这两天气色不好,我提前煲了乌鸦红枣汤。” “清淡点就行。” 魂都要没了,还管什么气色。她拉开椅子坐下。 客厅的桌子上,留给时璟的巧克力喜糖已经被拿走了,换成一只樱桃蛋糕。 她有点鼻酸。 外面的男人都是狗,还是弟弟最贴心。 “您这两天怎么一直没画画?” 陈妈一边忙活,一边跟她聊家常:“以前不是常说,一天不画就手生,得花更多时间才能补回来?” “我画不出来了。” 温雪瑰闷闷不乐:“我遭受了人生的重大打击。” “哎哟,”陈妈又往砂锅里加了把红枣,笑眯眯道,“这可得多吃点补补。” 温雪瑰打开微信,狠狠取消艾伦的置顶。 艺术家的心是很脆弱的!要是一代名家还没腾飞就先行陨落了,你赔得起吗! 结果瞪了一会他的头像,手却有自己想法似的,未经大脑同意就打开了相册收藏。 收藏夹里没几张照片,几乎全是他。第一张就是他在夜雾弥漫的花园,被露天放映机的光芒镀成银色的背影。 男人白衣清落,肩背线条削瘦又凌厉,好看得像巍峨雪山,又像一枚月光的剪影。 照片立刻唤醒了情景记忆。 温雪瑰仿佛又回到那个绮丽的夜晚,头顶是漫天烟花雨,耳边是他沾染了薄荷气息的心跳声。 …… 虽然他狗,但真的好会戳她的点。 她说的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点,是情绪上的点。 那么浪漫的表白,那么诚挚的言语,配上那样一副好皮囊,试问哪个女孩会不心动? 不等点开第二张,温雪瑰忿忿地关掉手机屏。 傍晚姜宁才回家,见女儿还是垂头丧气,便带她去参加一个场面朋友的生日宴。 宴会上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往来宾客中不乏电视上的熟脸。 姜宁带女儿站在僻静处谈心。 “玫玫,这两天怎么一直没精神,是不是对郁墨淮不满意?” 温雪瑰一身华服,配全套澳白首饰,望之明光四射。 却始终默默地垂着头,不做声。 姜宁又柔声道:“长得不合你的意?” “……”温雪瑰是个诚实的人,“那倒不是因为这个。” 姜宁莞尔,温婉笑意里带着几分“果然如此”。 温雪瑰一下想起那句:“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很难不对这样的人动心。” ……真是知女莫若母,她确实在更早以前,就对这张脸见色起意。 姜宁又道:“那是对年龄不满意?” 温雪瑰说起这个就窒息,索性问清楚:“妈,他到底多少岁?” “二十五吧。”姜宁道,“比你大三岁。” 她很懊悔,想起爷爷在时,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知己知彼。 都怪她对敌人了解太少,才会被骗得团团转。之前但凡要张照片看看,也不至于这样啊! 但是—— 如果早早地要来照片,她会不会就没那么抵触这桩婚约,顺带着也就没后面这些事了? 不,跟她没关系。她摇摇头,都怪那个狗男人没自信。 忽然,一串高跟鞋声沉闷地敲击在地毯上,寿星的女儿夏意举着香槟杯走过来。 夏家在云城不算高位,今天倒也拿出了十足十的主人气场,夏意胸口处戴着一颗大红宝石。 她举杯,亲热地叫道:“姜伯母,雪瑰,谢谢两位来给我妈妈过生日。” 温家地位甚高,有时候想低调都做不到,主人会专程来这偏僻的边角处敬酒。 客套几句后,夏意最后道:“雪瑰,祝你和郁先生百年好合。” 话音一落,温雪瑰立刻成为全场焦点。 众人目光汇聚于此,明里暗里议论纷纷。 作为这一代温家家主的独女,且自幼就和郁家立下婚约,温雪瑰本就一直活在众人艳羡的目光里。 后来,她年纪轻轻就从佛美留学归来,才名远扬,极擅丹青,更是成为圈内的传奇人物。 可温雪瑰为人淡泊,深居简出,根本不在社交圈露面。 也因此,不少人想一睹芳容,或者打探她的婚约现状,却都苦无门路。 见众人全看着自己,温雪瑰笑了下,轻举酒杯,没说话。 高定小礼服勾勒出曼妙身段,凝脂般的肌肤被澳白衬托得愈发温润,整个人像含在蚌壳里的珍珠。 男宾们看得双眼发直。 很快,便有一位女客酸溜溜道:“不是才见了个面么?现在就祝百年好合,早了点吧。” 她不是故意得罪温郁两家,只是见男伴直勾勾盯着温雪瑰看,心里不爽,才脱口而出。 “你还不知道?” 玫瑰墨烟 第49节 夏意立刻为温雪瑰解围:“听说郁墨淮昨天出席江老的局,中指上戴着订婚戒。” 不知道这消息的人不在少数,四面八方立刻响起低低的惊呼。 夏意也仗义,索性有瓜一起分,继续娓娓道来:“江老也有些惊讶,多问了一句。他便说,这是未婚妻送的礼物。”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那女客哪想到打脸来得这么快,红着脸退出人群。 夏意松了一口气。 这女客拎不清轻重,她可绝不能让郁温两家在自家的场子里失了面子。 结果一回头,就看见故事里的主角一脸迷惘,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的样子。 未婚妻送的礼物? 温雪瑰也很迷惑。我什么时候送的?他外面还有未婚妻? 夏意笑吟吟问她:“怎么了?是不是你不让他戴出去,想低调点,结果他非要戴?” 这姑娘太伶俐了。温雪瑰顺水推舟地点点头。 同时心里琢磨,怎样才能在不暴露自己啥也没送的同时,还问出戒指的详细情况? 她顿了顿才开口:“那个戒指款式挺特别的,你知不知道……大家对它评价怎么样?” 夏意笑了:“听说特别奢华,是f家的最新款,你眼光真好。” 夏意走后,温雪瑰立刻打开f家官网,看到主页处只展示不卖的限量款戒指,以及参考价那一串望不到头的零。 开玩笑吧?她冷笑。就她那张小破卡,连个零头都买不起。 - 转眼就到郁墨淮上门拜访的日子。 为了给他立个下马威,明明听见人已经到楼下了,温雪瑰就是不出门。 还是温辰玦上来敲门:“玫玫,客人来了。” 温雪瑰最后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 头发随意披散,不精致也不邋遢。身上一条平平无奇的绵裙,她衣柜里最便宜的牌子,既严实又不衬身段。 挺好。无须精心打扮,过得去就行了。 下楼就是给他赏脸! 走下楼梯,男人手里拎着好几个礼物纸袋,站在会客厅里。 温岩和姜宁正在道谢。而李钟仍脚步不停地,从外面的车上往屋里搬东西。 粗粗一看,礼物从衣食到住行,算是将家里所有人都照顾到了。 温雪瑰冷哼一声,下楼时脚步踩得更重了些。 满屋里那么多人,郁墨淮第一个察觉到这细微声响,转身看过来。 这房子温雪瑰住了二十多年,从没哪一刻比现在更像个名模秀场。 正午的阳光隔着镂空雕花的窗棂斜射进来,男人长身玉立,白衣黑裤清落矜贵。五官更是俊美无俦,没有一个角度不养眼。 好像自从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还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他。 借着楼梯扶手的遮掩,温雪瑰一时放任自己的目光。 他的穿衣风格原来是这样的,低调却奢贵,一身冷色拒人千里,衬托出宽肩窄腰,有种只可远观仰视的倨傲和清矜。 下一秒,温雪瑰的目光落在他的左手中指上。 修长凌厉的指节根部,果然有一枚戒指。铂金的戒圈,细碎的黑钻和白钻点缀其间,满是金属冷感。 也将这只本就清劲好看的手,装点得更惹人心动。 她光顾着看手,没注意台阶还有一级,脚下忽然一空。 作者有话说: 郁墨淮:老婆我来了! 宝子们跨年快乐~ 修了一遍大纲,发得晚了点qaq久等了! 第27章 檀木香 太久没在家里住, 下自家楼梯都能踩空。 温雪瑰急忙去抓扶手。 可抓到的却不是冰凉的黄花梨,而是男人清劲的腕骨。 能感到淡青色的静脉微微凸起,硌着她柔嫩的指尖。 指根处的戒圈闪过一线冷冽的光, 正是吸引她注意力的罪魁祸首。 下一瞬, 一阵陌生的檀木香荡起。 温雪瑰没站稳, 小小往前栽了一下,鼻尖轻磕在他胸膛上。 “当心。” 郁墨淮音色磁沉, 说话时胸腔微颤, 震得她鼻尖有些酥麻。 自上次一别,已经过去二十多天,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亲密接触。 温雪瑰心头掠过一丝喜悦。 可随即,又被更强烈的难过所吞噬。 郁墨淮已经回归自己原本的身份,自然不必再用廉价大瓶的薄荷沐浴露。 身上的气息, 也变成了矜贵又疏离的檀木气味。 记忆里的薄荷冷香不复存在。 她垂下眼帘, 绕开他,走向父母那边。 要不是家人们都还在看, 她连最后这句“谢谢”的场面话都不想说。 擦肩而过时,郁墨淮收回手, 漆深眸底浸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黯然。 “没事吧?你这孩子, 下个楼梯都不小心。” 温岩语调关切:“用不用拿药箱?” “不用。”温雪瑰说。 温辰玦仍蹲下身,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脚踝,才道:“没肿,应该没扭到。” 温岩向楼梯口的男人投去感谢的目光:“多亏墨淮赶得快。” “没事。”他也走回来,接过李钟手里沉重的礼盒,放到桌子上。用力时, 小臂的肌肉线条显得更加好看。 “应该的。” 温雪瑰不看他, 默默窝进沙发里, 剥了颗坚果吃。 只有姜宁对两人刚刚的亲昵举动发表了看法。她笑得意味深长,走过来轻轻按了按女儿的手背。 本以为已经蒙混过去,可见到亲妈这样,温雪瑰觉得嘴里的坚果都不香了。 可刚刚抓手腕是她主动抓的,磕进怀里也是她自己磕的。 郁墨淮只是恰巧出现在了最合适的地方。 她要怪,只能怪重力。 温雪瑰叹了口气。 有他在的空间,总感觉连呼吸都不太顺畅。家里本应是能舒适放松的地方,可余光扫到他时,脊背便没来由地紧绷起来。 就像是,在本能地期待着什么一样。 不行。她警告自己,不能这么快就心软。 会客厅面积很大,每个功能区都规划得井井有条。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顺手连上游戏机。 显示屏很快亮起,亮丽的卡通人物跑跑跳跳,音响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快背景音。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过来。 “……”温雪瑰默默调成静音。 “看我家这妮子,都玩起来了。” 姜宁笑吟吟道:“哪有让客人一直站着的道理?墨淮,快过去坐。” 温雪瑰随便打开一个游戏,重重地按着手柄。 爸妈怎么都这样,明明也没见几面,一口一个墨淮,叫得这么亲热。 ……她都没叫过。 不多时,身旁的沙发果然微微一塌。 她没转头,注意力却全往余光处涌。 郁墨淮倚靠在暖色的真皮沙发内,眸底映着屏幕上跳动的彩色光斑,轮廓是她所熟悉的温和。 一身冷清的白衣黑裤也被染上几分温度,不再似上次那般凛然。 “玩什么呢?” 他身体稍向她倾,温声道:“你喜欢这个游戏?” 这不过就是随便打开的一个跑图吃金币的游戏,温雪瑰连里面的角色都认不全。 她摇摇头:“不喜欢。” 玫瑰墨烟 第50节 见她不算太抵触,郁墨淮唇角稍杨,朝她离得更近了些。 “那,我陪你玩个你喜欢的?” 温雪瑰抿唇,也没吭声,手上却退出了当前的游戏,在一大串列表里来回翻找,点开另一个格斗游戏。 她活动了一下手指,为确保万一,还不惜亲开尊口,多问了一句:“你玩过这个吗?” “没有。” 郁墨淮薄淡笑意里带着些许自嘲。 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公子哥,少年时期的第一要务是拼尽全力地活下去,玩游戏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的事。 少时无暇,现在就更没有这个闲情逸致了。 温雪瑰微翘的唇角将他的思绪拉回,也涤尽了他心头的淡淡阴翳。 好久没看见她笑了。 女孩今天穿得素净,长发披散,白裙及膝,有种不谙世事的青稚。 像一支恬淡的水仙花。 脸上不施粉黛,皮肤白得透明,盈盈的水眸间满是藏不住的生动心事。 虽说上次的浓妆也很好看,但还是这样更贴近她的性情。 郁墨淮压了压喉结。 冷质的嗓音稍哑,说话时,气息覆在她耳廓处薄薄的皮肤上,似一片盛夏的月光。 “我没玩过这个,玫玫教教我?” 才、才不教你呢。 温雪瑰强行保持理智,又拿出一只手柄,不轻不重地放他腿上,直接点开最简单的按键说明页面。 郁墨淮对照着屏幕跟手柄的方位,挨个记了一下位置,虽不算熟悉,倒也没花多久。 “你要用哪个角色?” 她选好自己最拿手的角色,见郁墨淮迟迟不决定,不由开口催促。 郁墨淮轻扯唇角:“我不熟悉,你给我选一个吧。” 温雪瑰才不跟他客气,立刻选了一个技能最弱的。 等进入战斗界面,郁墨淮尚在摸索视角和游戏节奏,温雪瑰噼里啪啦一顿操作,华丽地打掉他第一管血。 她这才扬眉吐气地轻笑一声。 见状,温辰玦走过来,很识趣地没坐沙发,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结果一看界面,他唇角抽搐了下,思前想后,还是说了句公道话。 “玫玫,你有点欺负人了。” “我怎么啦?”温雪瑰目不斜视。 “你这个角色很明显克制郁……” 他顿了顿,不知道该叫郁墨淮什么好,改口道:“克制人家的角色。而且谁不知道希是这里面最弱的,血皮薄、机动差、绝招像刮痧……” 结果屏幕上闪过一片刀光剑影,温辰玦话音越来越低。 温雪瑰怔住了。 不知何时起,她的角色彻底落入对方的节奏里,无论她往哪里闪避,对方总是鬼魅般浮现在她背后,使出一串剑风凌厉的连击。 她分神往旁边看了一眼,见郁墨淮散漫地靠在沙发里,修长骨指随意按键,韵律游刃有余,似在弹奏琴谱。 他怎么学得这么快! 有他操作,画面上的希也不再是公认的废柴角色,闲庭信步间,直接将她浮空浮到死。 大大的k.o.浮现在屏幕上,温辰玦挑眉,不偏不倚地赞了声:“漂亮。” 温雪瑰额头上暴起一根小小的青筋。 规则是三局两胜,第三局很快开始。温雪瑰这次铆足了劲,一上来就使出小连招,打他个出其不意。 结果郁墨淮却像换了个人似的,又变成那个不熟悉操作的新手,走位迷乱、浑身破绽,屡屡往她枪口上撞。 最终温雪瑰胜出,她操控的角色捧起奖杯,在屏幕上高高地跳起来。 郁墨淮放下手柄,一脸真挚地赞叹:“玫玫真厉害。” 你要不要放水放得这么明显! 温雪瑰不服气:“再来,这次你不许让我。” 两人又打了三局。在这个过程里,郁墨淮放水功力飞快上涨,失败也越来越像是惜败。 温雪瑰这才开心了点。 温辰玦当然很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人家乐得哄他妹妹高兴,他自然没有拆穿的道理。 几局打完,屏幕上列出以往的胜负表。用户名叫sj的胜率最高,chenjue和meimei不相上下。 温辰玦笑着指了指其中一局:“记得这回吗?咱俩联合起来跟小璟打车轮战,还是一把都没赢。” “记得!他真的好恐怖啊。”温雪瑰边剥坚果边点头,“他进娱乐圈前有一次和我说,不想做常规的职业,我当时还以为是打电竞。” 两人聊得热闹,郁墨淮无言地坐在一旁,耳边是这些温馨日常,眼里是长得看不见底的战斗记录。 寻常家里的兄弟姐妹,原来是这样的。 他低头看着这支陌生的手柄,黑色的,很干净。温雪瑰手里那只则是白色,边沿还贴着一朵小玫瑰。 他这是借用了谁的手柄? 正漫无边际地思索着这些,旁边的女孩忽然一动,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低头一看,是块核桃。剥得很整,连褐色的苦涩薄衣都被搓得干干净净,露出雪白的果仁。 温雪瑰倒不厚此薄彼,也往温辰玦手里塞了一把。 郁墨淮有意去看,见给他的那把,剥得零碎又草率,一看就是自己这块的边角料。 他不由唇角轻扯。 却见温辰玦居然有点受宠若惊:“亲手给我剥的?真稀罕。” “嗯,”温雪瑰笑吟吟,“不客气。” 见温辰玦的目光朝自己这边扫,郁墨淮略微前倾身体,将光洁的核桃放在掌心里,让他看得更明显些。 温辰玦:…… 郁墨淮佯装不觉地低垂眼帘,慢慢将核桃吃了,眉宇间是松散的惬意。 温辰玦:………… 他觉得并非错觉,妹妹这个未婚夫似乎对自己有点意见,进门那会对他就不冷不热,跟对温岩和姜宁的态度完全不一样,现在更是明显起来。 他浅浅笑了下,觉得真是好人没好报。 要不是自己去佛罗伦萨连夜接回妹妹,你郁墨淮现在能不能进温家的门还要两说。 他也不计较,伸出手去拿核桃钳子,想帮妹妹剥核桃。 结果手刚伸到一半,却有人捷足先登。 “玫玫喜欢吃核桃?” 郁墨淮骨指略一用力,便将坚硬外壳夹得粉碎,裸.露的小臂肌肉线条凌厉,口吻却极度清润温和:“以后我来给你剥。” 作者有话说: 郁墨淮对大哥:看来你很清楚我为什么恨你 今天的祝福是元旦快乐!=w=祝大家新年新气象,健健康康,万事胜意呀 第28章 陨星流光 温雪瑰毫不客气, 把坚果盘朝他一推。 郁墨淮低低笑了声,将袖口挽得更往上些,又转了下指根处的戒指, 将容易沾灰的碎钻部分转进指缝里。 这戒指的设计者大概也没想过, 买得起这枚戒指的人, 还会做这么零碎的活。 “哔剥”的轻响有条不紊地响起来。郁墨淮下手稳,着力点也准, 每次都能将果壳完整地一分为二。 少顷, 干净的果仁便堆积成小山。 气氛安静却并不尴尬。温辰玦看一眼妹妹,她人靠在一旁看画册, 心思倒似在旁边的人身上。 女孩一会儿舒展眉眼,似是觉得极为赏心悦目。一会儿又皱皱眉头,像是想到了不高兴的事情, 忿忿地收回目光。 才见了两面, 这俩人进展挺快。 原来郁墨淮在这方面的情商也不低,不用他帮着破冰之类的。 温辰玦摸了摸鼻子, 感觉自己有点多余。 他虽然也看郁墨淮不爽,但父母的意思都是撮合这俩, 而且他也不希望妹妹被佛罗伦萨那个野男人拐跑, 因此还是以大局为重。 但玫玫也奇怪,来之前那么不情不愿,现在倒似完全把那个小男友抛到脑后了。 温辰玦思索着这些,目光玩味地打量着两人。 正巧此时,门口传来姜宁的声音:“辰玦,来一下。” 温辰玦一走, 偌大的会客厅只剩下有点别扭的两人。 郁墨淮停手, 将一枚果仁递到她唇边。 温雪瑰不愿他喂, 自己接过来吃了,有点气鼓鼓地看着他。 “玫玫。” 他瞳色漆深似永夜,其间的光芒却像两枚清朗的月亮。被一个如此矜贵的男人这样注视,很难不深陷其中。 玫瑰墨烟 第51节 温雪瑰艰难地硬起心肠,硬邦邦问了句:“干什么。” 他眉眼稍敛,微抿唇线,仍是那副光风霁月的模样。 却带着几分恳切,不复从前的游刃有余。 这世上大概没几个人见过郁墨淮如此示弱。 他语调温沉,似夏夜的风。 “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一切都是我不好。” 尾音轻哑,带着一声听不真切的叹息。 似渐失流光的陨星,破碎在幽黯的深海里。 抬眼,见他眼下有两片淡淡蟹青,许是这两日都睡得不好。 可自己这两天睡得就好吗? 温雪瑰冷哼一声,从桌上抓起一把核桃,用力地咀嚼着,不接话。 郁墨淮替她将垂下的碎发拨到耳后。 指腹有点凉,知道她不愿意,也并未碰到她的皮肤。 只是又浅浅笑了下,而后轻声道:“玫玫打算考察多久才原谅我?” 这倒是个还没来得及思考的问题。 温雪瑰趁着咀嚼的功夫想了一会,才道:“谁……谁说我一定会原谅你。” 见他眸底的光瞬间黯淡下去,又立刻补了句:“你要非常努力、非常用心,才能有被原谅的机会,知道吗?” 闻言,他眸光晦暝,似薄淡的焰光明灭几下,又重新燃起来。 “知道了。” 他轻轻颔首,语气纵容。 说完,又将手上那枚戒指给她看。 “你之前不是说,让我拿那张卡,买个小东西?” 淡色唇角轻扯,眼尾微扬,一副明白自己钻了空子,却佯作不知的模样。 “这个可以吗?” 你还敢主动提这个! 温雪瑰气得胸腔又增大一圈:“当然不可以!我那张卡的额度才七位数,连它零头都付不起。” 语气渐渐有些难以置信:“你还跟别人说是我送的!” 话音刚落,却见郁墨淮笑意更深,喉间逸出一线懒散的气声,眸光细碎,看她时像含着满天繁星。 “查过价格了?” 顿了顿,又拖长音调道:“这么关注我?” 自己挖坑自己跳。 温雪瑰抿紧了唇,不再说话。 郁墨淮便又道:“除了这个,上次还说了什么?想看扑克牌?” 一时的气话罢了,她早忘了。 可此刻想起来,目光便不由自主地滑落下去,停了一瞬。 这一瞬想起的事情可就太多了。一起挤在酒店那张床上的种种回忆,旖旎似春花秋月,潮水般涌入脑海。 郁墨淮这身严严实实的衣服之下是何等风景,世上没人比她更清楚。 不光是胸肌、腹肌,还有…… 她立刻打住遐思,强迫自己收回目光。 可郁墨淮何等了解她,很快便捕捉到这一时的失神。 女孩看似清丽无暇,却已不是不谙世事的童女,意乱情迷时喜欢微微蜷起指尖,齿关轻咬,迫他用更大的力气才能撬开。 “你要是真想看……” 他有点无奈地松了口:“也不是不可以。” 但还是严谨地加了一句:“不过我不是专业的,不保证效果。” 是专业的那还了得。 要的就是这个青涩劲儿。 温雪瑰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从来没见过会所男模,却会冒出这么老司机的想法。 大概是从他第一次低哑着嗓音说:“抱起来做,好不好?”的时候,她就被打开了某个奇怪的开关吧。 - 重新回到画室已是一周之后的事情。温雪瑰休够了假期,打算重振精神。 吴岚将向她邀画的邮件整理成一个看不到头的长表格,按照紧迫和难易度排列出来,接哪个全看她心情。 除了邀画请求,还有画廊希望策划她的个人作品展,品牌希望请她当客座顾问,数不胜数的美院讲座及十几个综艺的邀请函。 吴岚按下发送键,等了两个小时,温雪瑰那边却迟迟没个回音。 不太合常理。 以前温雪瑰半小时内就会回复。她一般都将表格打印出来,用彩色的笔在感兴趣的项目上随便打钩,过程随性至极。 愿意接下某个工作,可能只是因为负责人的名字让她很有灵感,又或者某家画廊的策展主题是樱桃,而她今天碰巧想吃樱桃。 为什么今天花了这么久? 吴岚轻轻敲开画室里间的门。 “温老师,是我有什么地方列得不清楚吗?” “没有,表格和以前一样,做得很好。” 温雪瑰注视着电脑屏幕。 “我只是想再慎重一点。” 屏幕没遮挡,吴岚抬头便能看见,半边屏幕开着邮箱原件,另外半边是浏览器,正在查询各大品牌和画廊的背景材料。 女孩身体纤柔,陷在偌大的真皮办公椅里,看起来有点落寞。 少顷,吴岚轻声道:“温老师,意大利发生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 温雪瑰背影一顿,长长的卷发自肩上散落,像茶棕色的海浪。 过了一会,她才将椅子转过来,一字一句道:“意大利发生的一切,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事情。” 吴岚这才松了口气,露出个微笑来。 她比温雪瑰大十岁,阅历性格都成熟不少,也早已成家生子。 对这个年少成名却性情直率的油画天才,她总是抱有钦佩和关心。 “那就好。”吴岚笑着说,“花园里的花都开了,心情不好,不如多出去走走看看。” 相处一年,她知道温雪瑰喜欢花,喜欢一切鲜活漂亮的东西;厌恶生硬死板的规则,厌恶黑白分明的界限。 可温雪瑰却摇摇头,低声道:“看花解不开我心里的结。” 她苦恼地立起双臂,手肘撑在书桌上,抓了几下发丝,神色似有挣扎。 “我最近才发现,以前的我自己,好想把很多东西,都想得太简单了。” - 第一次处理这么大的工作量,温雪瑰熬到很晚才睡。自己一上手才知道,以前吴岚帮她省了多少事。 她默默盘算着,以后要尽量多找时间教她油画技法,还要再给她涨一笔工资。 就这样在画室楼上朦胧睡去,第二天睁眼时,是被黎珂的电话铃声吵醒的。 “哎哎哎,”黎珂的声音像支利箭,直直扎入人耳膜里,“谢宴疯了吧?” 温雪瑰将听筒拿远,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混沌的脑海里才浮现出谢宴这号人物。 他不是在山区片场跟时璟一起拍电影么? 温雪瑰皱起眉:“出什么事了?” “你还没看热搜?” 黎珂冷静下来,变得有些懊恼:“糟糕,你居然还不知道。我不想当第一个告诉你这事的人啊。” “事已至此,而且你还把我吵醒了。” 温雪瑰懒洋洋地打开免提,手指迟钝地点开微博:“就直接说呗。” 下一秒,热搜第一位鲜红的#爆#字映入眼帘,话题是#谢宴为爱买醉视频曝出,意中人疑似圈外名媛#。 与此同时,黎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把追你的事儿挑明了。” 温雪瑰大脑蓦地一片空白,几乎是无意识地点开“当事人微博”一栏。 谢宴还未做出回应,占据这个位置的是当红狗仔发出的视频,转赞已经超过百万,评论区也盖起高楼。 她指尖冰冷,点开视频。 明显是顶楼餐厅的偷拍视角,醉倒的谢宴趴在桌子上,露出那副牵动无数粉丝心弦的俊美五官。 他手中仍紧握着透明的酒杯,表情落魄,似有泪水自眼角滑落。 放大音量,能隐约听到他的话音。 “雪瑰,我真的好爱你,求你看我一眼,雪瑰。” 两声哽咽过后,又是一句酸楚的叹息。 玫瑰墨烟 第52节 “为什么我就不行呢……” 不怪这话题热度高,就问问近两年,还有谁见过内娱当红影帝为爱买醉,连圈外意中人的名字都叫出来了。 居然还是单相思。 千万女粉的人间理想就此坠落神坛。 温雪瑰沉默半晌,悲痛地摇摇头,关掉视频,将手机重新放到耳边。 “看完了?”黎珂问,“作何感想?” 温雪瑰轻叹一声:“他是真不想混了。” “我也觉得是。” 黎珂亦有些戚戚:“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干嘛做这种蠢事。” 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好奇心,继续道:“哎,你说谁会出来摁他啊?你爸,你哥,还是——” 她笑得有些不怀好意,隔着听筒传过来,语调意味深长。 “还是——郁墨淮?” 作者有话说: =w= 第29章 暗色风暴 “笃笃笃”, 会议室的门被敲响。 顾临面色凝重地走进来,先向各位与会人员躬身致歉,而后将一份文件递到温岩面前。 温岩本对他打扰会议的行为不太满意, 可草草看了那文件一眼, 脸色登时一变。 横眉竖起, 目光凌厉,似能穿石。 其他高层面面相觑。 许久没见温总这么愤怒, 倒令人想起若干年前, 他在生意场上单刀立马,叱咤风云的年轻岁月。 “温总, ”一人道,“如果有要紧事,您就先去处理吧。” “是要打个电话。” 温岩冷冷扔下一句, 拂袖而去。 半小时后, 雄翎娱乐创始人收到一个令他肝胆俱灭的消息—— 公司的最大投资方提出撤资。 “你们未免太不知轻重!旗下艺人竟做出这种事情!” 听到如此严厉的语气,熊林直接就跪下了。 可他抱着电话说尽好话, 也没求来一丝转机。 挂掉电话,刘长庚给温岩发了条微信。 [行了, 我这儿已经撤资, 明年起投你儿子那家] [老温你也消消气] 另一边,温辰玦很快将压力给到各大平台,务必删除所有透露温雪瑰真实信息的评论。 很快,许多捕风捉影的“真相”被全数删除,只剩下混淆视听的假消息。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温雪瑰正坐在花园的躺椅里喝茶。 手机忽然响起, 她看见是哥哥, 便接起来。 “玫玫。”温辰玦的语气仍是不紧不慢的, “网上有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嗯。”温雪瑰垂头,“我想你也该给我打电话了。” “爸那边已经叫刘叔叔处理了雄翎娱乐。” 兄长的声音暗藏一缕凛冽的寒意。 “但对这个人,你的意思是?” 温雪瑰完全能想象到他的表情。 也知道那双温和的笑眼不含笑时,有多令人心惊胆战。 “竟然都惊动了刘叔叔。” 她轻轻叹息,“那谢宴的合同八成就到今年,雄翎肯定不敢再用他了。” 温辰玦没应声,默认了这个猜测。 温雪瑰思索了一会,从躺椅上坐起身。 “哥,我虽然对这个人没什么感觉,但他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也不容易,就到此为止吧。” 温辰玦闻言倒不觉得意外,只是或多或少替她不值,眉尾轻挑:“你倒是一如既往地心软。” 温雪瑰笑:“你们利索就行了,家里总得有个心软的。” 温辰玦给她宽心:“你不用有太大心理负担,这人爬上来的手段未必光彩。” “我知道。” 温雪瑰托腮看花:“他虽然拿了那么多奖,但演技实在不怎么样。” “知道就行。” 温辰玦明白这个妹妹素来心思通透。通透还放人一马,跟无知地选择宽恕,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前者是善良,后者是软弱。 温辰玦合上电脑盖子,转身面向窗外郁郁葱葱的风景,淡声道:“那最后再提醒你一句。” “我是可以放过他。但你那个做事不留后路的未婚夫,可就不一定了。” 挂了电话,温雪瑰考虑要不要就这件事给郁墨淮也打个招呼。 谢宴配吗? 谢宴不配。 但她有点担心郁墨淮会吃飞醋。 郁墨淮配吗? 郁墨淮不配。 但她做事素来求一个无愧于心。 温雪瑰想了想,还是从犄角旮旯里找出他的微信对话框,输入一段话: [我跟谢宴不熟,拒绝了他好几次,连饭都没一起吃过] 打完字,她开始思索要不要在前面加个称呼。 加个什么呢?aaron? 不行,这个名字承载了她所有的温柔和爱意,郁墨淮不配。 就写郁墨淮? 不行,她看到这个名字就会生气。 写个喂? 好像挺解气,但显得不太有风度,与她身份不符。 温雪瑰正在纠结,忽然再次注意到他的头像。 漆黑的山脉险峭嶙峋,屹立在长空之下,威圧感遮天蔽日。 却偏偏有条清澈见底的河流,荡出一抹清蓝色的微光。 山是墨色,河又名淮。 这个头像不就是明晃晃的“墨淮”吗! 温雪瑰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恨自己反应太迟钝。 还是不发了,闹心。 她关掉屏幕,决定补个午觉。 结果这一觉醒来,天翻地覆。 热搜榜首的话题早就换了,之前的那个消失得无影无踪,标着#爆#字的居然变成#谢宴深陷出柜疑云,薛归此人到底是谁# 温雪瑰:? 她也好好奇啊。 点进去一看,高赞讨论全把谢宴叫的那个名字往“薛归”这个男名上引,说得有鼻子有眼。 底下评论区的风向也完全大变,一点“名媛”、“豪门千金”的影子都没了。 温雪瑰是想不到还有这种操作,剑走偏锋,狠辣难料,完全不像自家父兄的风格。 也不知道谢宴现在什么感觉。 赌上全部职业生涯的真情表白,发酵到现在,却连意中人的性别都被歪曲了。 再一刷,又一条相关消息冲到时间线前排。 @v陈建安导演:[感谢大家对新戏的关注,目前开拍进度不足三分之一,出于某些原因,正在考虑修改剧本。] [另外还有件事想说,@v时璟是个特别优秀的孩子,演技扎实,又肯吃苦。如果请他担当起男主角的大梁,大家有什么看法呢?] 温雪瑰简直要被这走向扭到腰。 早知道谢宴会被搞得这么惨,中午那条消息,是不是还是发出去比较好? 她又捞出aaron的对话框,犹豫着要不要打两个字。 玫瑰墨烟 第53节 屏幕顶端忽然冒出吴岚的消息。 [温老师,郁墨淮先生来了。] - 她这栋画室其实是一幢小别墅。一楼设立着画房、吴岚的办公室、卫浴及大活动厅。 二楼则是她的私人住所,卧室、衣帽间等一应俱全。 温雪瑰将头发抓顺了些,又在睡裙外披上一件丝袍。 刚睡醒还满身怠懒,实在不想再换衣服。再说,自己什么样子他没见过。 于是回吴岚:[让他上来吧。] 楼梯处传来脚步声,沉稳且不紧不慢。 一时便晃神,想起在佛罗伦萨的酒店里,她最盼望的就是门外响起这串脚步声。 温雪瑰打开门。 暮霭浓沉,蓝紫色的彤云将日光也滤得黯淡,失了几分温度。 郁墨淮一身暗色西装,似才从公司过来。面料挺括极简,愈发衬得人倨傲且矜贵。 他站在夜幕的阴影里,没说话。 晚霞似打翻的葡萄汁,蔓延至他深邃轮廓,只能看清那流畅凌厉的下颌线,却看不清他眸底情绪几何。 陌生的檀木香席卷而来,夹杂着淡淡酒气,在她心头晕染开一片靡丽的微醺。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温雪瑰下意识将丝袍裹紧了些。 他抬眸,看了她许久,才寡声开口。 声音沉闷得像被玻璃罩住,透不进空气。 “谢宴是谁?” 温雪瑰语调散漫:“一个演戏的。” 顿了顿,又道:“我一点不熟。” 他站在门口,却一直没有要进来的意思。温雪瑰便也维持着开门的姿势,没给他让道。 可此时,他却骤然欺近一步,几乎是要往她身上撞过来一般。 温雪瑰一惊,未及后退,两人已近得呼吸相闻。 他身上除了檀木气和浅淡的酒气,还有另一种,抓不住,却说不出的好闻。 越喜欢他,这种好闻就越浓烈。 咫尺之间,能看清他狭长双眼里,蕴藏着铺天盖地的情绪。 那颗曾被她精心描摹的淡色小痣,藏在又密又长的眼睫里,似风浪来袭前宁静的舟。 流畅的下颌线绷得极紧,眸色晦暝,唇色淡如白纸。 她忽然有种预感。 却并未后退,只是闭上眼。 下一瞬,郁墨淮一把将她腰肢拦抱在手中。 她重心不稳,朝前栽去,正好撞入他宽厚又温暖的胸膛。 郁墨淮另只手轻轻探入她发丝,用了些力,迫使她仰脸向上看。 好久没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心脏蓦然间跳得极快,连呼吸都变得不太顺畅。 只感到他双眼愈来愈近,像两枚深海里的旋涡,摄人心魄,将她吞噬其中。 淡色薄唇覆下来,柔软又强硬,撬开她齿关,一寸一寸,渡入滚烫的檀木气息。 这是一场忘情的亲吻。哪怕是第一夜,他也从未这么不冷静。 齿尖刮过她唇舌,似揉捻花瓣,留下玫瑰般的痕迹。 眼里似有滔天风浪,阴翳晦暝,几欲吞噬一切。 许久,这场黑色的暴风雨才渐渐平息。 等感受到他渐渐恢复平静,温雪瑰才动了动身体,提醒他松开手。 她抬眼,唇上还带着水光,略带嗔恼地看他。 仿佛在说:虽然我一时心软,但吵架就要有点吵架的样子。 我可还没原谅你呢。 郁墨淮唇角轻扯,笑得有些无奈,想起是自己理亏,到底放开了她。 温雪瑰觉得有点没面子,转身往屋里走。 刚走两步,听见郁墨淮的嗓音,料峭如霜雪初融。 “那人说——” 话音顿了顿,似是单单复述这几个字,都极为挑战他的忍耐力。 郁墨淮额前暴起青筋,再开口时,语调带了几分更明显的薄愠和讥诮。 “他爱你?” 虽说火上浇油很危险,但温雪瑰还是得让他直面现实:“爱我的人多了去了。” “……” 郁墨淮沉默片刻,又换了个法子曲线救国。 “那他还问,为什么他不行?” 这要是说实话,你还不得意到天上去。 温雪瑰故意插科打诨,水光潋滟的眼眸慧黠地眨动两下:“他不行?” 顿了顿,又很利索地道:“他不行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不行。” 作者有话说: =w= 第30章 翩跹如玉 这话说完, 却见他俊朗的眉宇轻舒,面色也松散下来,有种散漫的闲适。 紧接着, 连身上仅剩的那点阴霾也散尽了, 沉郁感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轻笑。 而后, 郁墨淮的笑意便愈来愈深,渐渐连胸膛都起伏个不停, 喉间逸出细碎的气音。 音色温沉, 听得人心尖酥麻。 怎么这答案也能让他这么开心的吗? 温雪瑰不明白。男人真的好难懂。 暮色越来越沉,郁墨淮却没有丝毫要动弹的意思。 高大清隽的身形, 被暮光勾勒出极有氛围感的温润剪影。 他就这么站在原地,垂着眼眸看了她一会儿。 双眸又清又亮,像暗夜里的月亮。 而后, 薄唇稍启。 “玫玫, 我真爱你。” 什……! 温雪瑰惊了一下。 然后赶紧抿住唇角,绷紧下颌, 防止自己做出什么不太聪明的表情来。 她思考片刻,略带矜持地微蹙起眉, 用一种慵懒且倦怠的嗓音回复: “知道了。” 说话时还很自然地挥了下手。 言辞间颇有金枝玉叶的气势, 就差在前面加个“本宫”。 她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有多生动可爱。 郁墨淮复而轻笑出声。 许久过去,才悠长地轻叹了下。 虽是叹息,却听不出丁点愁绪,满是闲适的惬意。 每次见他这么游刃有余地笑,都觉得自己占了下风。 温雪瑰皱皱鼻子,见谢宴这事儿总算是在他这翻篇了, 这才放下心来。 于是寻了个工作的由头将人赶走, 自己进了画室。 - 两三天下来, 温雪瑰手头这幅画也没能完成百分之四十。 到底是心里有事儿,笔触便没有昔日那么轻盈。 但也正是因为遇事多想了几层,这幅画的风格,似乎多了一种不同的味道。 温雪瑰搁下笔,喝了一口水,感觉泡的花茶没什么味道了,便出去换茶叶。 冰糖落在杯底,发出清脆的响声。 玫瑰墨烟 第54节 吴岚听到声音,走过来:“温老师,您在休息吗?” “嗯。” 温雪瑰点点头,却没回画室,而是捧着杯子在沙发上坐下,淡声道,“说吧。” “……我用人脉查了一下,确实是您推测的那样。” 吴岚将手机递过来,上面有几张聊天记录的截图。 “谢宴跟爆出视频的狗仔,私底下一直有联系。” 温雪瑰垂下眼眸,无意识地拿起茶包露在外面的线头,在指尖上缠了几圈。 半晌,才扬了扬唇,笑意却不达眼底。 “我知道了,谢谢你。” 在下属面前表现得云淡风轻,是温氏家学之一。 但在闺蜜面前该怎么表现,则完全取决于真实的心情。 温雪瑰开着自己低调的玛莎拉蒂,晃着亮眼的车牌,长驱直入地冲进了黎珂居住的园区。 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往沙发上的抱枕堆里一躺,然后伸手问黎珂要巧克力。 黎珂揉揉眉心,关掉电脑,亲手给她做了杯飘满棉花糖的热可可。 “怎么啦大小姐?不开心?” 黎珂将杯子放在她面前:“没道理啊,谢宴那事不是处理得挺干脆的,你也没在微博出道。” 她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意味深长地笑了下,胳膊肘捣了捣温雪瑰腰窝:“郁墨淮找你麻烦了?” 那个……那个吻算是麻烦吗? 温雪瑰不好意思跟她说实话,又怕痒,一下从沙发上起来,笑着和她打闹了两下,才幽幽叹了口气。 “不是他。我让助理查了查,谢宴跟那个爆出视频的狗仔有联系。” 黎珂看起来不太意外,只是冷冷地扬了扬唇角。 她的发型是利落的一刀切,发色暗红,很有气场。 “圈内这股风气可真歪。其实这事性别互换就很好理解了,谢宴可以对标很多个想嫁入豪门的女明星。” “先搏一个真情实感的名头,再利用舆论和环境的压力,渐渐把后面的事儿坐实。” 想到十多年的闺蜜被人用上了这种手段,她比温雪瑰还生气,手里一用力,发卡被掰断,发出“咔”的一声。 “所以视频是故意拍的,也是故意放出来的?” “内容应该不是假的。” 温雪瑰语气淡漠:“他演技没那么好。” “只是,放出来前狗仔肯定跟他交涉过,而他选择让这个视频变得人尽皆知。” 黎珂觉得实在恶心,恨恨道:“这人太阴,要不是你家里人做得干脆,我也该去补一刀。” 顿了顿,又道:“不过这种内幕,其实根本不用查,你父兄,还有郁家那个阎罗,也都想得到。” 她声音放柔了几分,轻声安慰。 “所以就算他落得现在这个下场,你也不用有心理负担。” “我知道。” 温雪瑰看着杯子里浮浮沉沉的棉花糖,声音有点哑。 “我就是觉得,人心难测。” 谢宴表面上表现得那么深情,背地里却也这么算计她。 社会对男性和女性的要求与评价都不同。如果这件事真叫他得逞,自己的处境会比很多花名在外的公子哥更难堪。 黎珂执掌公司,成天跟人性里的阴暗面打交道,早就对这一点习以为常。 可温雪瑰不是。 她心思纯澈,被保护在温室里娇养长大。 黎珂觉得心疼,便拿过一只巨大的鲸鱼玩偶塞她怀里,然后自己也坐得更靠近些,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玫玫,”她轻声问,“你是自己想着叫助理去查的?” 温雪瑰闷闷地“嗯”了声。 “长心眼了呀。”黎珂语调调侃,“以前的你可不忍心这么想问题。” “尊重事实罢了。” 她又轻轻叹了口气,脑袋无精打采地枕在黎珂肩膀上,像朵蔫头巴脑的小花。 又过了一会儿,才似更坚定了些,语气也更有精神。 “没什么好不忍心的。以前我把很多事想得太简单,以后要改。” 黎珂问:“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怎么忽然就想改了?” 温雪瑰沉吟片刻,发现也躲不掉,还是主动提起了郁墨淮。 “也许,他真的对我改变很大吧。” 黎珂不做评价,只是又问:“那你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吗?” 过了好几分钟,她才开口回答。 音色浸透着被阳光晒暖的温柔,似晕开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觉得不坏。” - 这天风和日丽,相熟的颜料商给温雪瑰发消息,说他那里到了一批成色很好的矿物颜料,让她先挑。 温雪瑰便难得出了趟远门,驱车去了郊区。 资深的油画家也时常自己研磨颜料,从而完美把握颜料的油量、粘度和成色,在作画时更得心应手。 别的不说,她甚至丧心病狂地磨过几批高价宝石。 虽说成本略高,效果却也是极为惊艳。 一来一回便折腾到下午。等车子开回市区,温雪瑰实在饥肠辘辘,找了个商场吃饭。 这商场极为奢贵,店铺也门可罗雀。她在靠窗的地方坐下,刚吃了一口意面,忽然看到一个眼熟的logo。 她将头转向窗外。 这是城内最繁华的地段,一个小铺面的月租都贵得吓人。 可郁氏集团却在这里拥有一整幢遮天蔽日的办公大楼。 大楼不光占地广,设计感也极强,大量采用金属元素,望之冰冷倨傲,却气势恢宏,有种叫人过目不忘的现代感。 楼下更是大手笔地做了绿化,圈出一小片花园,种满了娇气难养的名贵植物。 乍看起来,简直像一小片世外桃源。 温雪瑰起了几分兴趣,吃完饭,将车扔在停车场,徒步向花园走去。 此时,道路另一旁的某辆黑车内,驾驶位上的李钟正回头确认,后座上的大客户是否已经坐稳。 “齐总,可以走了吗?” 他语气温和:“您要是喝了酒不舒服,我给您开点窗户。” 齐总抬起有些迷离的醉眼:“走吧。” 又不好意思地补充道:“我这事赶得真是不巧,辛苦您亲自送一趟。” 他心里有数,要不是今天来签了个大单,郁墨淮断断不会给他此等面子,叫身边的总助亲自来送一程。 “您是我们郁氏的贵宾,”李钟有条不紊地讲着场面话,“不必这么客气。” 可正要踩下油门,余光里忽然掠过一抹纤柔的身影。 李钟跟被雷劈了似的,后背僵直,朝车窗外看去。 女孩一身银色钉珠裙配烟灰色外套,长卷发披散如瀑,步下生莲,翩跹如玉。 尽管身形低调,却仍是万千人中,最惹眼的一个。 ? 据说两人仍在冷战,难道温小姐今天是主动来找老板的? 不管是不是,李钟都要让这个问题的答案变成是。 他飞快地向齐总道了歉,又找来另一个助理交代事宜。 将这事彻底扔出去之后,李钟几乎是以飞奔的姿态,朝温雪瑰奔去。 “我真不是来找他的。” 听完来意,温雪瑰再没多看李钟一眼,只是凝眸看向路边的月见草。 “我就路过,你们这花不错。” “郁总办公室的花更好看。” 李钟立刻背出一串名贵植物的列表。 “不去。”温雪瑰斩钉截铁。 “您就当给我个面子。” 李钟又将把齐总扔车里的事儿说了:“这要是再不能把您请上去,郁总非开了我不可。” 结尾说得极为沉痛,仿佛已看到自己落魄失业还不起房贷一条龙。 “……有这么严重?” 温雪瑰有点心软。 但郁墨淮素来雷霆驭下,在业内是出了名的。 玫瑰墨烟 第55节 她疑惑地看着李钟:“你这么伶俐,他都舍得开?” 他连亲爸亲叔叔都不放在眼里啊,一个小小的总助算得了什么。 李钟苦笑:“当然舍得。” 温雪瑰迟疑一阵,才道:“那我跟你去也可以,但你要跟他说实话,是你一定要请我上去,我才上去的。” 她抿唇:“我来这只是为了看花,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是是是。”李钟全盘答应下来。 不多时,人来人往的郁氏大楼前,所有人都看见,总助李钟满脸笑意,将一个脸生的漂亮女孩恭恭敬敬地请进了总裁电梯。 几个非官方的公司群瞬间爆炸。 [吃瓜吃瓜吃瓜!!!那姑娘什么来头?] [小姐姐长得好漂亮啊!五官身材气质都太绝了我的天!秒杀当红的女明星好吧] [我好几年没见过李总助这么战战兢兢了……] [而且你们有没有注意她全身上下都是大牌啊,好像袖口还有姓名的缩写暗绣,难道是传说中的特别定制???] [散了散了,肯定是事业伙伴啊,哪个姑娘能化开郁总的铁石心肠] [而且小姐姐好年轻,感觉郁总板个脸都能把人吓得不轻吧……] 温雪瑰才不知道自己的背影照片掀起了这么大的风浪。 她深吸一口气,板着脸走进郁墨淮的办公室。 外间是会客厅,有很舒适的真皮沙发,李钟给她泡了上好的御前八棵。 她便没表现出自己怕苦,像模像样地端起茶杯轻抿。 里间的门虚掩着,开了条缝,隐约能听见郁墨淮正在训人。 温雪瑰玩着手机装不在意,耳朵倒是很诚实地竖起来。 凛冽又薄凉的男声,似西风吹雪,在安静的空间里响起来,带着扼喉般的威压。 他言辞极简,却句句都打在对方的脉门上。 对方年纪甚长,却被驳得愈来愈无言。 到最后,竟似是全盘崩溃破防,告饶时,尾音带着沙哑的哭腔。 ……这是把个大爷骂哭了? 大爷哽咽得喉咙发酸,听得人心有不忍。温雪瑰也觉得心尖揪起来,只好背过身子,坐得离办公室更远了些。 原来工作时的郁墨淮是这样的。 她从未见过郁墨淮这一面,对他的印象,总还是停留在烟花雨下,他双眸清澈见底的模样。 被他拥抱时,仿佛坠入五月的骄阳。 正在走神,门吱呀一声打开,大爷抹一把老泪,落荒而逃。 少顷,一阵带着檀木冷香的寒风袭来。 黑衣黑裤的男人信步走出,身形高大清隽,将落地窗外的天光遮得严严实实。 “李钟,你为什么还在这?” 郁墨淮散淡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阴鸷,令人想到寒夜的雪山。 要不是自己有正当理由,被这么问一句,真是感觉心跳都快停止了。 李钟躬身道:“我接来一位比齐总更尊贵的客人。” 闻言,温雪瑰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务必让自己显得冷心冷肺,不能给他一星半点往好处想的机会。 这才从沙发上站起来。 起身的瞬间,浅银裙角翩跹而落。玫瑰暗香轻盈荡开,将沉寂如永夜的室内,染上一抹别样的氛围。 水眸稍抬,不带任何情绪地,看向了他。 作者有话说: (板着脸的)温雪瑰:让我看看到底是谁把谁吓得不轻(冷笑) 第31章 奶油拉花 整间办公室设计得极度简约, 房间里仅有低饱和度的黑白灰三色,充满有条不紊的冷感。 夏天还没到,冷气已然开得很足。空气里弥漫着凉意, 简直像一间医院病房。 可她站在这里, 却如一支清嫩明亮的白玫瑰, 令整个空间都霎时鲜活起来。 郁墨淮眸底化开一线薄淡的惊愕。 随着这片刻怔忡,一身训人时的低气压也消散得干干净净。 微蹙的眉宇舒展开来, 似拨云见月, 朗朗繁星。 他低低叫了声:“玫玫?” 李钟后背一紧。 叫得好亲热,自己该赶紧退场了。 他贴心地悄悄走出去, 将门带上。 临走前,见郁墨淮勉强分了一丝目光过来,唇际轻扯, 若有若无噙着一抹笑意。 ……这阎罗一笑, 可真是叫人折寿啊。 温雪瑰还没反应过来,一回头, 李钟已经跑没影了。 ?说好的替我澄清事实呢? 她眨了两下眼,某人的声音已从身后响起来, 笑意温沉, 带着点颇为自矜的意思。 “想我了?” “才没有!” 她瞪圆双眼,光速反驳。 “真没有?” 见她斩钉截铁,郁墨淮又上前一步,俯下身体。 好看的五官渐渐逼近,目光幽黯如墨,似能洞穿她的内心。 “一点儿也没有?” 尾音略带低哑, 听得人心头一揪, 好像怎么委屈了他似的。 他们是有好几天没见过面了。 而上次分开时, 偏偏又是在那么旖旎的暮色里,像隔阂尽消一样,亲昵地拥吻着。 温雪瑰忽然觉得嘴唇有些发干,下意识抿了抿,避开他的目光。 “嗯,挺诚实。” 耳边晕开一声轻笑,像墨汁滴在透明的水雾里,扩散出丝缕缱绻的烟云。 明明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仍不退后,反而靠得愈发近了些。 亲昵得,仿佛只要等她松口,就会在下一瞬绵长地吻上来。 温雪瑰心头跳跃着火花,情不自禁地贪恋他的气息。 他像有种魔力,能融化侵蚀心底的所有防线。 他的气息,他的声音,他的一切。 明明从来没有对别人这么心软过。 却总在他面前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她狠了狠心,才闭上眼,屏住呼吸,隔绝和他有关的一切信号。 而后,总算有了些力气,从他圈出的小小死角里逃出来。 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和好。 她坐回原位,喝了一大口苦涩的茶水,也没尝出味道。 这才低声道:“不行,我还是很生气。” 少顷,郁墨淮才转过身。 他在温雪瑰对面坐下来,仍是那副温和又闲散的表情,语调纵容:“嗯。” “而且,” 温雪瑰心里难受,甚至想也没想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苦茶,大口喝尽了。 全然没发现,自己一年吃的苦都没今天多。 茶水滋润了喉咙,也令想说的话更容易出口。 “有一些事情,我还没有想清楚。” “嗯。” 郁墨淮又应了一声。他斜倚在沙发里,深邃的轮廓笼在浅淡的天光下,愈发衬得人面如清玉。 他单手撑着头,专注地凝视着面前的女孩,笑得随和:“都怪我。” 温雪瑰闷闷点头。 语气却又少了些疏离,多了些亲近的骄矜,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都怪你。” 说完,她又要给自己倒第三杯茶。 玫瑰墨烟 第57节 作者有话说: 没有被阳光照亮时,先被她的画所照亮了=w= 第32章 弯刀月 “很刺眼?” 温雪瑰下意识反问出声。 她画画这么久, 从没得到过这样的评价。 偏偏还是出自这个,她最关心的人口中。 “嗯。”江极点头。 “我问他要不要拍回去,他说太刺眼, 屋里没地儿挂。” 无独有偶, 温雪瑰忽然想起他看见《紫色鸢尾》时的神色。 狭长双眼微微眯起, 眉心稍蹙,眸光闪烁。 像是适应了黑夜的人, 忽然看到强光似的。 她顿觉百感交集, 也不知这词是褒是贬。 能被一幅画刺到眼睛…… 她暗戳戳吐槽:这男人,好阴暗。 但话说到这儿, 唐知忽然看了江极一眼,犹豫片刻,还是插了句话。 “你说得不完全。” 江极怔了下:“还有什么?” 唐知慢悠悠道:“郁总当时是没拍, 但第二天来上班的时候, 精神不好。” 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补了句:“感觉前一夜没怎么睡。” 这是, 因为没把画拍下来,又有点后悔了? 温雪瑰品了品, 觉得唐知是在暗示这个意思。 门口忽然传来慢悠悠的两声轻敲。 节奏间隔很大, 听着一点敬意都没有,反倒似气定神闲的警告。 众人朝门外一看,就见郁墨淮斜斜靠在门边,也不进来,身形似芝兰玉树,清润又矜贵。冷玉般的骨指微蜷, 敲了两下门。 “还不走?” 他唇角似扯非扯, 笑意不达眼底。 “我把这间办公室让给你俩?” “走了走了!这就走了!” 江极赶紧立正站好, 朝温雪瑰道了个别,拽起楞呼呼的唐知夺门而逃。 天色不早,郁墨淮看着也是要回去了。他脱下黑色的西装外套,将领带也随手解下来,搭在衣架上。 手腕轻抬,将白衬衫松松地扯开一颗扣子。 而后,又走到衣柜前,草草看了一眼,拿出一件休闲款的长外套,披在身上。 外套是翻领落肩的款式,慵懒又随性,中和了他身上的凌厉气质。整个人立刻从西装革履的商务精英,变成温润清矜的贵公子哥。 温雪瑰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他。 他挑的这件衣服正好也是烟灰色,和自己身上这件异曲同工。 怎么看,怎么觉得两人有种相似的合拍。 她刚来时那么低调,都能感到背后一片腥风血雨。 这要是再跟他一起并肩走出去…… 会不会于他威信有损? “怎么不动?” 郁墨淮笑意清浅,俯下身来迁就她。说话时气流温热,从喉间漫至她薄薄的耳廓。 “想在这儿过夜?” 尾音磁沉低哑,性.感得要命。 “我也不是——不能留下来陪你。” 又调.戏我! 如果自己是只猫,估计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 温雪瑰立刻大步一迈,率先朝门外走去。 这是你的公司,你都不介意,我干嘛要担心你以后花边新闻满天飞! 郁墨淮低笑出声,将门带上,几步便来到她身边。 “这边。” 他轻轻捏了捏女孩的手臂:“走错了。” ? 就这么点路,她不可能记错! 总裁电梯分明就在眼前,通体纯黑,还刻着一枚低调的“yu”。 可被郁墨淮一带,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离那个“yu”越来越远了。 随即,人也从针落可闻的清净之地,来到烟火气渐生的办公区。 隔着玻璃墙,能看到开放空间内人头攒动,键盘声和手机铃声错落响起。 时不时有员工抱着文件夹,匆匆地在走廊里来回奔波。 办公区空间广阔,这一层少说也有几百人。 而这几百束目光,此刻都争先恐后地朝温雪瑰身上涌过来。 情绪之热烈,势头之生猛,几乎要把她扎成个筛子。 “……!” 不少打工人都是第一次亲眼见郁墨淮,哽住说不出话的不在少数。 对他们而言,这个名字更像是一个神化的符号。他是富豪榜的常客,郁氏至高无上的领袖,叱咤风云的业界大佬,和凡夫俗子有着云泥之别。 更何况,这人长相更是堪比娱乐圈顶级巨星的俊朗,五官毫无瑕疵,堪比女娲炫技。气质清矜之余,又带着一抹淡淡的沉郁。 大清都亡了几百年,大家却不约而同浮现出一个想法,原来世上真有一种东西叫帝王之气。 可为什么帝王今日不微服却私访啊? 还有,他旁边的美女小姐姐到底是谁! “郁总好!”脑袋机灵的立刻跑来向他问好,希望能在大boos这儿刷个脸熟。 长廊内立刻变得十分热闹,问好和惊叹声此起彼伏。 温雪瑰低调惯了,被这么多人看着觉得极不自在,目光也不知该落到哪儿,因为每个人的表情都精彩极了。 偏偏郁墨淮还将她那只手臂摆成了挽着自己的姿势。看似走得一派云淡风轻,其实小臂隐隐施力,让她很难把手抽回去。 且步伐放得又轻又慢,极为照顾她的步长。 等等,真是为了照顾她吗? 还是故意让众人多看一会儿? 温雪瑰不由加快步速,跟他较起劲来。 迈步时长发飞扬,不分彼此地落在两只烟灰色的衣袖上。 无数渴望的目光迎面而来,郁墨淮却充目不见。 只是垂眼看着那一绺盈盈生光的茶棕色卷发,唇角稍抬了抬。 走到长廊尽头,才到员工电梯。 郁墨淮抬手按下按钮。梯门一打开,二十双眼睛看见门外的两人,全体瞳孔地震。 郁墨淮携女孩走入电梯。 员工电梯客流大,下降过程中,几乎每层都会停下一次。也就每次都有一波幸运的天选打工人,收获明晃晃的吃瓜大礼包。 温雪瑰心累极了。 她再没心机,也知道郁墨淮这是在干什么,等终于坐进他的车,才疲惫地问了句:“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 他俯身过来,替她系好安全带。看不见表情,但听语气明显心情不错,散漫开口道:“我这是端正公司风气。” 温雪瑰:“……你不要看我是学艺术的就诓我。” 可刚反驳完,眼前忽然浮现出,刚才许多女下属投来的凄楚目光。 郁墨淮一打方向盘,淡声道:“我是让那些男男女女们,都把心思断了,以后好好上班。” - 车都开出去一段路,温雪瑰才想起自己遗忘在停车场的玛莎拉蒂。 郁墨淮低笑一声,气息逸散在晕沉的夜幕里。 “钥匙留给我,我找人给你开回来?” 见她迟疑,又道:“不想让人知道住址?” “你们公司的人太八卦了。”温雪瑰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肩膀,“我还是叫我家的司机吧。” 玫瑰墨烟 第59节 见她被噎得无话,时璟的语气放软了些:“虽说婚约是爷爷的遗愿,但爷爷为人那么开明,肯定也不愿见到你不幸福。” “你要是觉得不开心,不管他是谁,想甩就甩,我们都是你的后盾。” 温雪瑰觉得这关心虽然有点错位,到底还是关心,心头便涌上一阵纠结的温暖。 她笑着调侃:“小璟,你自从开始演戏,话都变多了诶。” 时璟耳朵稍红,不说话了。 正巧此时郁墨淮打来视频,温雪瑰便跟弟弟道了别。 她先放下手机,在妆台前检查了一下发型,又将灯光调到一个最能烘托皮肤的色调,这才按下接通键。 郁墨淮向她报过平安,随口问:“刚刚忙什么呢?” 温雪瑰诚恳道:“看男明星。” 脑海中蓦地浮现出谢宴那个倒霉玩意儿。郁墨淮眸底涌起淡淡的杀气,换了个坐姿。 温雪瑰继续道:“还是年下,很帅的那种。性格外冷内热,特别反差萌。” 听到这儿,郁墨淮才眉心稍松,换了副云淡风轻的笑意。 “下次再见到小舅子,”他温声,“能不能帮我多美言几句?” “任重而道远啊,同志。” 温雪瑰悲悯地摇摇头。 - 日光渐暖,嫩芽抽条,云城进入了夏季。 这日温雪瑰刚进画室,便看见吴岚桌上的满满一堆信件,少说也有上百封。 信封都十分朴素,印着红色蓝色的小花,用稚拙的字迹一笔一划写着她的名字。 出现在这座富丽堂皇的画室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温雪瑰却分外开心,三步并两步踏进来:“去年下半年的回信到了吗?” “嗯。”吴岚笑着应道,“这些是从言川寄来的,瑚乡和鹿樵镇的还要过两天。” 温雪瑰喜滋滋地打开信封,里面都是不同笔触的儿童画。大部分是素描和彩铅,偶尔也有几幅水粉。 “啊,小圆圆!我记得她。”温雪瑰指着一个名字叫出声,“她真的太有天赋了,等以后离开大山出来上大学,见识再广一点,肯定不得了。” 吴岚帮着将信件分门归类,等温雪瑰一封封看过之后,再根据年份和姓氏整理好,收到一旁的边柜里。 温雪瑰边看,还边在笔记本上记录下对每幅画的简要点评,写完后将文档发给吴岚,让她传回当地的基金负责人那里去。 “温老师,这些是去年下半年的基金使用明细。” 吴岚熟练地操作着软件,将长得望不到头的账目表展示给她看。 “孩子每天的伙食费才三块钱……这怎么可能吃得好啊。” 温雪瑰托腮嘀咕道:“每年捐一百万,是不是还是不太够?” 她站起来走了几圈,又道:“要不然再多捐一倍,让参与项目的小学把奖学金和画画比赛的奖金都设得再高点,再多修几间图书室和绘画室,还有食堂。” 阳光下,女孩的双眼剔透如琉璃,望过来时闪闪发光。 吴岚鼻腔有些发酸。 在温雪瑰这里工作了一年多,尽管工作内容有些单调,人际关系也十分简单,可若再让她回大公司,她是说什么也不干了。 大公司里,她只是个可替换的螺丝钉,可在这里,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 温雪瑰对每个生命的平等尊重,令她无法不动容。 吴岚摘下眼镜擦了擦,狠下心,才道:“温老师,虽然您的想法很好,那些孩子们一定会非常感激你——” 她苦笑:“如果资金数量太过庞大,管理难度也会直线上升。以目前基金会的人手和体量来看,每年一百万应当是极限了。超过这个数目,就很难保证每一分钱都花在合理、有效的地方。” 有时捐得越多,落进受助者手里的反而越少。这是一个讽刺的悖论。 温雪瑰低低叹了口气。 她家也经商,多年耳濡目染下来,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 只是那些画实在情感真挚、充满希望,令人情不自禁地就想再多为他们做点什么。 “好吧。”她道,“那就再多加百分之三十,换成孩子能直接用的物资,比如衣服、图书、女孩的卫生用品,还有画具之类的,寄过去。” 顿了顿又道,“记得挑可靠的人负责采买,避免吃回扣。” “好。”吴岚戴回眼镜,立刻开始指定相应的规划。 温雪瑰又从信件里挑了几幅画得好的作品,带回画房里。 然后从抽屉里拿出适配的简易画框,简单地装裱了一下,布置在合适的地方。 窗外阳光灿烂,斜射入户,平等地洒在世界名画的复印件,以及尚有折痕的儿童画上。 做完这些,她又开始构思新画。上一幅越画越觉得不对,被她丢进了垃圾桶。 好在今天的手感很好,情感也充沛,画得十分顺利。 等离开画房时,天都黑了。 透过窗子看出去,一轮冷清的弯刀月刻在天上,有种萧索的凄凉感。 似乎自从佛罗伦萨回来,自己就变得不太能忍受孤独。 温雪瑰皱皱鼻子,打算今天也回趟家。 刚走入大厅,忽然看到,米白沙发内倚着一个暗色的人影。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等了她多久。没给她发消息,也没让吴岚通知。 他单手撑着头,门响了也未动一下。 温雪瑰蹑手蹑脚地绕到正面,见郁墨淮细碎黑发低垂,长眸微阖,睡得十分安静。 月光落在他眼角眉梢,一片清辉四溢,映得人面如冷玉。 耳边响起浅淡又均匀的呼吸声,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檀木香。 就着这点光芒,温雪瑰发现,他今天仍穿了一身烟灰。 她不由扬起唇角。 美女的衣柜深不见底,可不会每天都穿烟灰。 虽然还在生他的气。但既然他睡着了—— 是不是偷亲一下,也没关系? 月光勾勒出男人形状完美的薄唇,好看得像一幅淡色水彩。 她心头一动,回忆起一种食髓知味的柔软。 这人是真睡着了吧? 怕把他吵醒,温雪瑰也没坐沙发,只是蹑手蹑脚地蹲下来,离他越凑越近。 “aaron?” 她试探着用气声叫他,下意识地叫了记忆里那个旧的名字。 郁墨淮并未有什么动静,连眼睫也没颤一下。 温雪瑰担心他在装睡,这点筹码还不足以惊动他,便狠了狠心,又很轻声地道:“aaron,我喜欢你。” 回国以来,她从没说过这种话。 因此,如果这声叫完,他还没反应,应当就是真睡着了。 温雪瑰的气音微微发着颤,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万幸的是,他仍一动不动,呼吸声绵长又均匀。 侧颜清冷,如一尊精雕细琢的玉雕塑。 温雪瑰一边松了口气,一边感慨道,她真是总算开始长心眼了。 以前的自己,哪会弯弯绕绕想这么多。 事不宜迟,再拖延,他万一醒了怎么办。 温雪瑰一手撑住沙发扶手,确保自己不会摔在他身上,这才将身体又倾得更近了些,仰起脸,去吻他的唇。 作者有话说: =w= 第33章 草莓软糖 碰触到的瞬间, 唇际传来静电般的酥麻。 心头立即不受控制地雀跃起来。 重逢以来,固然生他的气,感性却还是屡屡战胜理性, 渴望和他亲密接触。 只是, 如果在他清醒的时候这么做, 两人之间的许多问题,就会被掩盖过去。 而他熟睡的此刻, 似乎是一个作弊的好时机。 他的嘴唇有点凉。和第一次碰到他的掌心时, 温度差不多。 为什么这个男人总是冷冰冰的? 一感觉到他冷,她就情不自禁想多渡过去一点暖意。 温雪瑰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地又往他唇上压了压。 他似睡得很沉,呼吸的节奏丝毫不乱。 气息清冽,清沉古雅的檀木香扑面而来, 令人有种身在幽谷的错觉。 夜色静谧, 他低垂的眼睫似疏影横斜的梅枝。 玫瑰墨烟 第60节 睫间浅痣染上浅浅清辉,比天上的月亮还好看。 本来只想轻轻碰一下。 又忽然觉得, 不太甘心。 意识变得混沌又轻飘,但给她一百个胆子, 她也不敢将舌尖探进去。 温雪瑰迷糊着权衡了一下, 最终樱唇稍张,轻轻咬了咬他的下唇。 齿尖毫无阻碍地陷入一片柔软里,软得一不留神就会咬过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舌尖甚至晕开一层淡淡的清甜。 谁能想到望之薄情寡欲的郁墨淮,吻起来居然像颗草莓软糖。 她情难自禁地又凑过去半寸,愈发觉得不够。 天际月华淡白似刃, 女孩的耳根和脖颈却微微染上微醺的红意。 虽然没惊动本尊。 倒是把自己点着了。 温雪瑰感觉自己的理智摇摇欲坠。 怎么办, 好想推倒。 虽说这间画室一向是个清净高雅的地方, 客厅里也一派正经,角落处摆着淡泊禁欲的石膏像。 沙发上更是空空荡荡,连个用以阻挡的毛毯甚至抱枕都没有。 而且正前方的墙上有巨幅挂画,乐园内的神祇正悲悯地俯视众生。 窗外几百米就是闹市区,霓虹灯火影影绰绰。 但是—— 谁能说情.欲不是艺术的重要母题? 如果感情到了,难道这一屋子的裸.体绘画会跟自己见怪吗? 还是这些伟大艺术家的在天之灵会捂上眼睛? 别开玩笑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们比自己野多了。 温雪瑰愈吻愈深入,愈吻愈忘情,已经渐渐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嗜甜还是嗜他。 抓着沙发扶手的那只手越发用力,心头的渴慕像打翻的红色颜料,大片大片地泼洒出来。 就在内心要完全沦陷的前一刻—— 不知是否错觉,唇际忽然传来一阵,令人上瘾的刺痛。 男人狭长眼睫微动,轻轻颤了颤,似玉枝落雪。 一瞬间,温雪瑰心里的贼胆,忽然像个被吹爆的泡泡糖一样,“砰”的一声,吓破了。 所有理智全部回笼,脑海里响起一声清明的尖叫—— 快回去,他要醒了! 她手臂用力一撑,略带狼狈地往后退开两小步。 静谧至极的夜里,只能听见长发摩挲衣物时,发出的沙沙细响。 心脏扑通乱跳,简直直飙一百八。 但和刚才不同,不是玫瑰色的一百八,而是惊慌失措的一百八。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希望能在他睁眼前平复心跳。 好在郁墨淮似乎只是做了什么噩梦,俊朗的眉宇稍蹙了下,又云淡风轻地舒展开来。 双眼仍紧阖着,胸腔平缓起伏,仿佛从未被惊动。 温雪瑰不敢放松警惕,默默蹲在原地,观察了他好久。 却发现,直到自己彻底平静下来,他也并没有要醒的意思。 她长长舒一口气,揉了揉蹲麻的小腿,站起身,重重往他身旁一坐。 然后又伸出手,大力地摇了摇他的肩膀。 “醒醒醒醒。” 她晃着晃着,又想捉弄一下他,便继续道:“那什么,开饭了。” 房内晕开一声极轻极淡的气息,掩在衣料的摩挲声里,没被她听见。 少顷,郁墨淮才身形微动,下颌轻抬。 双眸启张的刹那,似沉睡的神祇终于苏醒过来。 漆眸将冷白玉石点染,晕开月色,好看得惊心动魄。 温雪瑰略带心虚地招呼道:“……你醒啦?” 郁墨淮抬眸望过来,清隽冷冽的眸底,难得有一线空荡荡的茫然。 待视线聚焦,看清面前的温雪瑰,他扯唇笑了笑,又回头看了眼窗外天色。 嗓音磁沉,带着一丝尚未化尽的慵懒睡意。 “几点了?” 见状,温雪瑰一大半的心都放了下来,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十点半。” 屋里黑蒙蒙的,仅窗外的月光是唯一的光源。 她将手伸向开关,没有立刻按,而是先问了句:“我开灯啦?” “……开吧。” 郁墨淮垂下头,满身似仍带倦意,惫懒地揉了揉鼻梁。 温雪瑰摸索着开关,开了最暗的那一档。 少顷,昏黄光芒似萤火般,从天花板上流泻而下。 郁墨淮仰头看了眼:“怎么开这么暗?” 温雪瑰语调关切:“你不是很容易就会刺到眼睛?” 郁墨淮:“……” 怎么感觉她在暗示什么。 灯光亮起,温雪瑰这才看见,他腿上放着一张摊开的信纸。 这是一封字信,笔迹同样稚拙,也是出自孩子之手,是跟上午那批画一起寄过来的。 茶几上还有好几封。她上午看完,忘了收起来。 信上这样写:“玫gui姐姐,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肯定不能ji续读书了。” “老帅说,你看到我们画的画会高兴。可我画了好几幅都不好看,后来老帅悄悄对我说,你要是真想让玫gui姐姐高兴,就还是写字吧。” “姐姐,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等我以后考了大学,找了好工作,一定买大房子报答你。” 温雪瑰羞愧地低下头。 姐姐对不起你。险些就让这张单纯的信纸,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郁墨淮将信放回桌上,垂头思忖了半晌,扯了扯唇,抬眼看她。 漆眸间亮光薄淡,却有种温沉的暖意。 顿了顿,一字一句,缓声开口。 “——玫瑰姐姐?” 温雪瑰:? 一个天真烂漫的称呼,怎么到你嘴里,就变得这么不正经。 她也不是没被叫过姐,时璟从小叫到大。 但“姐”和“姐姐”,好像确实是有微妙的差别。 再加上,他叫得低沉又缱绻,晕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愫。 齿间似碾磨花瓣,将柔嫩玫瑰研磨成酱。 温雪瑰心潮一漾,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渐渐觉醒。 她清了清嗓子,督促自己清醒点儿。 “做好事不留名,不行啊?” 郁墨淮沉沉地笑出声,眸间暖意愈发明亮,像两簇长夜里跳动的星火。 他语气纵容,拖长了音调道:“行。” 少顷,又轻声补了句。 “玫玫真善良。” 被他这么一夸,温雪瑰不太好意思。 其实知道她在做慈善的,也就只有吴岚,她没有主动和别人说起过。 但听郁墨淮这么称赞,还是觉得很开心。 她双眼亮晶晶的,垂下眼睫也没能遮掩完全。 等将桌上的信又一封封收好,才忽然想起问他:“对了,你来找我什么事?” 郁墨淮转了转中指上的戒指,意思是:没事就不能来找你? 但今天确实有事,这话便无法心安理得地说出口。 片刻后,他坐正身体:“这周末有空吗?” “我姑姑想见见你。” - 玫瑰墨烟 第61节 因为这个邀请,温雪瑰连着几天都有些心里没底。 约的日子在周日。周六这天,天刚蒙蒙亮,温雪瑰便睁开双眼。 她赤脚走下床,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打开衣帽间大门,又细细确定了一遍之前挑的衣服跟首饰有没有问题。 至于当天的妆发,赵厘的造型室也早就预约下了。 确认完一圈,她仍不算释然,又打开社交软件,搜索:第一次见男方家长要注意什么。 但翻了好几页搜索结果,她发现这个话题聊着聊着就容易吵起来。 吵架的点很多,比如说去男方家里要不要洗碗,男方家长给红包要不要拿着,带什么礼物比较合适…… 看了几页吵架,心都毛了,也没得到什么好建议。 这些讨论对她来说不太实用。郁家肯定不用她洗碗,而且两边都不缺钱,不会为红包礼物之类的闹矛盾。 她决定还是采纳一下长辈的意见。 趁姜宁还没进健身房做普拉提,温雪瑰来到主卧的阳台。 “妈。” 姜宁穿了身牛油果绿色的真丝睡袍,正在阳台上读书喝茶,闻言回眸:“怎么了玫玫?” 温雪瑰坐下来,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又接过姜宁递过来的糖罐,多放了两颗。 “郁家姑姑请我这周日过去做客。” “……倒把这事儿给忘了。” 姜宁短暂怔忡片刻,才恢复了笑意,合上手里的英文小说。 “是这么个理,本来该咱们主动提的。既然墨淮来咱们家吃过饭了,你也该去郁家的长辈那露个面。” “我知道的。” 温雪瑰将躺椅靠背放平,舒舒服服地靠在里面。 温宅地段极好,抬眼望去,辽阔无垠的海景尽收眼底。 她看着海面上细碎的光斑出了会神,才问:“您上次不是见过郁家姑姑一面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姜宁也朝海岸线望去。她坐得极为端正,分明才是大早上,但已经化了精致的淡妆,发型也打理得颇有气质,一丝不乱。 沉吟片刻,才笑着道:“一个挺自我的人。” “郁清不常在圈子里露面,听说爱玩的都是些年轻人的东西,喜欢摩托、滑雪,好像还有脱口秀。” 姜宁顿了顿,面上掠过一线不自在,迟疑片刻,才语速很快地道: “还有,虽然这么说可能不太合适,但圈里很多人都知道,妈妈想让你心里有个底。” “——她是不婚主义,不过身边的男友没断过,一个月换一个,还都挺年轻帅气的,听说大部分是……” 姜宁噤了声,只和温雪瑰对了个微妙的眼神。 温雪瑰大为震撼:“……阿姨这么野吗。” 姜宁笑道:“虽然是这样,不过依我看,她不是那种头脑糊涂的荒唐人,倒像是活明白了,不喜欢拿世俗拘束自己。” 温雪瑰还是有点难以接受:“我担心我会跟她合不来……” 一个纯情一个野性,这怎么聊得到一起去。 “放心。”姜宁掩唇,“那个人大事儿上挺靠谱的,而且我瞧着挺重情义,肯定不会为难你。” 结束这场对话,温雪瑰觉得心情比来时更沉重了。 她将准备好的见面礼换掉,从成套的祖母绿首饰,换成一只六比一的典藏级哈雷摩托模型。 出发前,仍来到赵厘的工作室做造型。 “温小姐这次想要个什么模样的?”赵厘再次为她穿上披衣,“还是妖娆的?想让人敬而远之?” “……不不不……” 温雪瑰弱弱道:“这次要端庄大方,温婉得体的,咳,就我妈上次说的那种。” 等造型做好,郁墨淮来接她的车已经在门口等了一个小时。 她坐进车里,等了好一阵,车子也没发动。 回过头,见郁墨淮将驾驶位坐得跟茶室蒲团似的,姿态闲散又随意。单手撑在中控台上,直勾勾盯着她看。 她今天确实极为明艳照人,骨子里的贵气娇艳被妆发完全衬托出来,一身华服优雅矜贵。 头上的珍珠发饰更是欧洲王室用过的老古董,美得不可方物。 温雪瑰又自矜地将身体转回去,目视前方道:“知道我好看了。开车吧。” 可少顷,郁墨淮将右手臂搭过来,虚虚搂在她肩膀上,整个人靠了过来。 同时,左手打开手机照相机,将两人框进镜头里。 “笑一笑。” 他语气温沉,带着不自知的珍视,像跟小孩说话似的。 温雪瑰才不让他得意:“迪士尼乐园去过吗?跟公主合照都是有场次的,不是你想拍就拍。” “这样?”郁墨淮语气有一丝淡淡的落寞,“我不知道,我没去过。” 尽管明知一个大男人没去过迪士尼很正常,温雪瑰还是莫名地心一软,有点心疼。 她清了清嗓子,看向镜头。 又将头稍稍往他那边靠了靠。 郁墨淮唇角轻扯,按下拍摄键。静谧的车内,响起极轻微的“咔嚓”一声。 - 按响门铃后,来开门的是郁清。家里的管家和保姆也站在她身后,对客人表示欢迎。 郁清穿着一身暗色,一头黑色卷发带点淡淡的蓝调。 她来时没拿烟,但身上还是弥漫着丝缕微凉的烟草气。 “小玫瑰来啦。”她亲热地招呼着,“路上堵不堵?” 温雪瑰十分守礼地应完,又将礼物交给管家,跟着郁清一起来到里间。 本以为郁清会住郁家的老宅,没想到她独自住在这栋顶楼的复式大平层里。 温雪瑰虽没问,但郁清看出她的疑惑,笑道:“我在这住了十多年了,清净。” 又垂下眉眼,轻飘飘道:“不稀得住祖宅,晦气。” 这解释反而让人更疑惑了。郁家真是个谜。 餐厅内已备下一桌好菜,郁清带温雪瑰坐下。过了一阵,郁墨淮才过来。 来时,怀里抱着一捧花束,极清淡的颜色,主花是山茶和光叶白兰。 和其他明灿温馨的花束不同,这一束有种出尘的冷冽。 郁墨淮拉开第四张座椅,将花束摆在椅子上。 温雪瑰忽然冒出一个猜想,这也许是他妈妈生前喜欢的花。 她坐正身体,对着那张空椅子,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大家开始动筷,郁墨淮坐她旁边,不怎么说话,给她夹菜剥虾。 郁清夸完温雪瑰好看,又问:“今天怎么穿得这么乖,没穿上次那套?” 温雪瑰差点被米饭呛着,喝了口汤,小声道:“上次……上次是个误会。” “我还挺喜欢的。”郁清笑得爽朗,“为什么都要女孩儿乖巧贤惠?我偏喜欢长点刺的。” 温雪瑰没接触过这样的女性长辈,觉得很新鲜。 吃了一阵,郁清发现温雪瑰吃一口辣点的菜就得喝好几口汤,且没怎么动几道重菜,反而连吃了好几颗汤里的樱桃。 她有点懊恼地道:“你喜欢吃甜的,对不对?” 吩咐完厨房加菜,才又道:”怪我招待不周,只知道小淮的忌口,菜里加一点糖他都不碰。” “忌口?” 温雪瑰怔了下,看了郁墨淮一眼,又问:“姑姑,他不吃甜的?” “从来不吃。”郁清斩钉截铁,“从小——” “姑姑。” 郁墨淮忽然抬眸,看了她一眼。 郁清笑着将后半句话咽回去,可也已经晚了。 温雪瑰觉得心头一刺一刺的,不太舒服。 连这都瞒着我。 给你吃了那么多次甜的,你都不说。 她不由忿忿,脚从桌子底下摸索过去,悄悄甩掉拖鞋,踩了他一下。 作者有话说: =w= 第34章 墨染河川 本来是想踩他一下, 可隔着桌子,脚上也没长眼睛。 温雪瑰一脚落下去,忽然感到位置偏了些。 偏了的后果就是, 裸.露在外的脚趾, 轻轻滑过他的脚踝。 玫瑰墨烟 第62节 碰到的一瞬, 她大感意外,下意识蜷了蜷脚趾。 结果就雪上加霜地变成—— 不仅刮了他的脚踝, 仿佛还轻轻勾了一下, 这样的局面。 温雪瑰感觉全身的皮都绷紧了。 她完全不敢看身边的男人,可他的一举一动, 甚至呼吸的节奏,却忽然变得无比明显,占据了她的全部感官。 郁墨淮似是呼吸一窒。 半晌, 眉尾稍挑, 略略偏过头,看向了她。 温雪瑰佯作不觉, 却完全能想象到,他这一眼, 必然是三分微愕三分疑惑, 外加四分似笑非笑的玩味。 她手里的筷子微微颤抖,但仍竭力保持稳健,将菜夹进了碗中。 只是夹完之后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夹了块干辣椒进来。 身为长辈的郁清还坐在对面吃饭,笑得十分慈祥,完全不清楚桌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温雪瑰觉得有必要用行动重申自己的立场。 于是痛定思痛地在脑海中重新定了下位, 抬起脚, 又踩了一下。 这一下的缘由就十分复杂, 除了开始时的不爽,还有新鲜出锅的羞愤。 力道也大了不少,果断地拍在郁墨淮脚背上,差点就踩出“啪”的一声。 温雪瑰认为自己澄清得十分彻底,这才扬眉吐气地看向他。 却忽然听见耳边晕开一声轻笑。 气息温热,平白无故就令人觉得暧昧。 郁墨淮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仍是那副略带惫懒的模样。 侧颜线条清晰而锋利,眉眼漆深,在冷调的灯光下,有种与生俱来的凛冽。 仅眸底掠过星点笑意,淡得可以忽略不计。 他夹起一块新做的菠萝肉,放进温雪瑰碗里。 看似无甚觉察,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可腿却稍稍一动。 朝她这边,伸得更靠近了些。 温雪瑰:? 郁墨淮慢条斯理地抬了下眸,眉宇稍松,唇角微扯。 配上微微塌下去的肩膀、闲适的坐姿,一副“你若喜欢,随便踩我”的模样。 温雪瑰:??? 她虽然没去过男模会所,但却忽然觉得,郁墨淮这副但凭吩咐的样子,想必比起头牌也不遑多让。 她陷入矛盾,既想多踩几脚灭灭他的气焰,又不高兴让他得意。 纠结片刻,还是觉得踩人的震慑力不够,于是把脚收回来,去摸索自己的拖鞋。 结果脚趾在地上点了好几下,也没找见东西。 她又拿另一只脚踢了踢,还是一无所获。 温雪瑰有点尴尬。 虽然当面掀起人家的桌布,在桌子底下找东西,可能显得有点不太得体。 但光着脚毕竟更不得体。 她认命地叹一口气,打算抬手掀起桌布。 就在此时,身旁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响。 郁墨淮原本好端端地吃着饭,手里的骨筷却不知为何掉在了地上。 一旁候着加菜的保姆看见,下意识就要过来捡。 他抬手制止对方,自己弯下腰。 而后,温雪瑰忽然感到,脚踝被他握在了掌心里。 他的掌纹干燥而粗糙,指骨修长有力。 指腹的薄茧轻轻刮过柔嫩的皮肤,一阵酥麻的微痒。 这点痒意说不清道不明地在心头扩散开来,让她有点想缩,又有点欲罢不能。 自回国以来,温雪瑰生了好大的气,再也没跟他手牵过手。 倒也没想过,此刻会一步到位,变成手牵着脚。 她有点脸红,还有点想踢人。 但郁清坐在对面,保姆还一脸关心地看着这边,随时可能冲过来帮忙。 “真稀奇。”郁清挑眉看向这边,对俯下身的郁墨淮道,“你小时候都没这么冒失吧?” 又看向温雪瑰,笑意亲昵:“别见怪。” “不会不会。” 温雪瑰不得不维持着得体笑意,佯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也佯作,郁墨淮并没有在桌下握着她的脚踝,指尖似有似无地滑过凸起的踝骨。 记忆里的片段苏醒过来,她又回想起那个佛罗伦萨的夜晚。 烛火明灭,花气馥郁。 郁墨淮握着她的脚踝,将她的腿向上抬。 …… 找个鞋有这么慢吗! 她快受不了了,绷了绷脚背,以示抗议。 少顷,郁墨淮才不紧不慢地捡起那只鞋,轻轻挂在她脚上。 起身时,还用只有她能听到的音量,说了句“不用谢”。 谢你个头! 趁郁清不注意,温雪瑰把刚夹的那一大块干辣椒全扔进他碗里。 - 天气渐热,到了开空调吃西瓜的时候。 窗外艳阳高照,温雪瑰站在窗前,有些闷闷不乐。 手机震了下,是黎珂。 黎珂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用肩膀夹着电话,背景音里不时响起拉链的摩擦声。 “玫玫,下周的约可能得取消了,我临时要去趟苏城。” “苏城?”温雪瑰咽下西瓜,“去那干什么?” “去挑一批新茶叶。”黎珂道,“现在合作的这家口感越来越差了,居然还坐地起价。” “哦。”温雪瑰退出界面看了看天气,叮嘱道,“苏城这两天一直下雨,你多带两件衣服。” “放心。” 黎珂说完,正打算挂电话,却觉得对面气氛有些不对。 温雪瑰似是欲言又止,也没有要挂的意思。 “还有事儿?” 两人相识十年,不见面也知道对方有心事。 黎珂将行李扔到一旁,笑着问:“舍不得我?” “……嗯。” “少来。”黎珂立马反驳,“心不在焉的。” 沉吟片刻,温雪瑰软声问:“可可,你这次跟谁一起出差?公司的人吗?” “就我一个。要换供货商的事儿还没露风声,我只是先去悄悄探个底。” 黎珂说着伸了个懒腰:“正好最近太累,顺便去水乡散散心。” “打算去多久?”温雪瑰又问。 “一周?最多十天。”黎珂叹息,“我倒是想多待会儿,但你也知道,我爸彻底当甩手掌柜了,公司没我不行。” 这次,温雪瑰沉默的时间长了点儿。 过了一阵,才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开口道:“可可,能不能带我一个?” “……” 黎珂有点儿费解:“你不是前段时间才从国外回来,又要往外跑?” “老在这儿窝着,好多事儿我想不清楚。”温雪瑰轻声道,“你就带我一个呗。” 认识这么久了,还没见过她这么纠结的模样。 黎珂走到阳台,点了支烟:“那你先说说,什么事儿又把你给弄难受了?” 温雪瑰长长叹了口气。 “那个……他,他的身份瞒了我整整一个月,我觉得,我怎么说也得至少生他一个月的气,时间上才比较合理。” 黎珂也不打算深究这个想法的合理性,毕竟恋爱里的人经常不太讲逻辑。 她吐了个烟圈:“好。我情感上支持你。” 顿了顿:“但这跟你要去苏城有什么关系?” 玫瑰墨烟 第63节 “怎么没关系。” 温雪瑰的语气有点困惑。 “这还没到时间,我已经有好几次想原谅他了。” 黎珂乐了:“想原谅就原谅呗。” “不行。”温雪瑰严肃拒绝,“这么重要的事情,不能轻易放过。不然以后真在一起了,肯定还会有更多矛盾的。” 黎珂想了想,道:“也是。你俩性格差得是有点大,有些东西得趁早磨合。” 温雪瑰低低地“嗯”了声,又道:“而且我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好像漏掉了一件事。可留在这儿,他三天两头在身边绕,我就想不清楚。” “啧啧,”黎珂感慨,“为爱苦恼的纯情少女啊。” “先是因为不喜欢这个人,逃到佛罗伦萨。现在又因为喜欢这个人,要逃到苏城。” 她下总结陈词:“你觉不觉得你有点儿惯性逃避?” “……”温雪瑰被这直白的言语说得有点儿心痛,顾左右而言他道,“你就说带不带我嘛。” “带带带。”黎珂笑起来,“有你陪我去,我也没那么孤单了。你收拾一下行李,今晚出发。” - 温雪瑰很少来苏城。记忆里,还是初中时,曾跟学画的同学一起来采过风。 水乡烟雨迷蒙,清丽河川似水墨点染,天生便适合以黑白描摹。 那时她试着用油画技法勾勒,却发现再淡的油彩都显得俗气,失了意境,落了下乘。 多年后重回苏城,仍是黛瓦青砖,水雾潋滟。 她手里拿着一柄油纸伞,信步走下民宿的楼梯,见门外雨珠似玉,从青色的屋檐上簌簌滴落。 光线有些暗,民宿的掌柜大婶正在前台核账。 大婶上了年纪,不用电脑不用计算器,将手里的算盘珠子拨得清棱作响。 直到见到温雪瑰,大婶才停下动作,抬头招呼道:“姑娘,外头下着雨,当心路滑。” “谢谢您。”温雪瑰笑吟吟回眸,“我会小心些。” 温雪瑰住在这里已有一周,大婶很喜欢这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 姑娘出手大方不说,人也好说话,经常搬个画架在院子里写生,好看得像是不染纤尘的古代仙子。 这民宿景色好,容易出片,不少大网红都来摆拍过。 可温雪瑰的气质和容貌都是万里挑一,更不必提作画的才华,连她这俗人都看呆了眼。 大婶不禁又多了句嘴:“晚上阿姨做芙蓉青蟹和凉拌芦笋,爱吃不?你还有什么想吃的菜告诉我,我一并让我儿子去买。” 温雪瑰认真想了想:“前两天的红豆桂花糕好像不错,方便也买一点吗?” “没问题!”大婶乐呵呵应下了。 和大婶道过别,温雪瑰这才撑起油纸伞,走出门外。 转身时,浅浅的梨涡也消失不见。 水乡宁静,黎珂又四处跑,怕回来太晚打扰她休息,两人也没住一间房。 这些天在此独处,她才头一次想清楚许多事情。 温雪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没什么新消息。 除了几天前,吴岚对她说:郁墨淮先生来了画室,我将您留下的字条交给他了。 字条也没写什么东西,就说[我去苏城散散心。] 至于为什么特意留个去画室才能看见的字条,而不是立刻就能看见的微信消息,诚实点说,她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 自那以后又过了几天,郁墨淮也没什么动静。 温雪瑰琢磨着,明后天她就回去,将人叫出来,两人面对面坐下,坦诚地聊一聊。 正在思索,却忽然听得一阵船桨拨开河流的水声。 水声潺潺,船桨拨出粼粼波纹。本就不平静的河面上,褶皱顿起,一圈一圈地扩散开来。 雨天行舟并不稀奇,温雪瑰本没有多加留意。 可是余光却忽然捕捉到,船头处,立着一个颀长又清矜的身影。 男人白衣黑裤,肤色冷白,眉眼漆深,似宣纸上墨迹点染。 烟雨迷蒙,山川淋漓,在他身后晕开一幅水墨长卷。 看清他容颜的瞬间,温雪瑰的脚步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轻风卷起,点点微雨绕过油纸伞的遮蔽,洇湿了女孩身上的白色旗袍。 无言的对视里,小舟渐渐行近、靠岸。 郁墨淮走下了船。 雨水未停,他却连把伞也没打。 温雪瑰几乎是想也没想地将油纸伞朝他那边倾过去。 他个子太高,温雪瑰不得不微微踮脚,仍不太够得着。 郁墨淮轻俯下身,从她手里接过伞柄,却仍是将伞朝向她的方向,将女孩遮得严严实实,并不在意自己半边身体露在外面。 他看了温雪瑰一会儿,才缓声开口。 语调似有无奈,又有丝缕深沉的眷恋。 “玫玫。” “怎么又跑这么远。” 作者有话说: qaq 第35章 命中注定 来苏城住了一周, 有山有水、有歌有舟。 可温雪瑰每每透过雨帘往外望,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直到此刻,郁墨淮靠过来的瞬间, 一股濡湿又清冽的檀木香沁入肺腑。 刹那间, 苏城缺失的那块拼图, 也被这缕气息弥补完全。 连带有淡淡愁意的烟雨,都变得温暖、明亮起来。 温雪瑰闭上眼, 觉得眼眶有些酸。 此刻才发现, 原来对他的思念已深入骨髓,像被丝线缠绕着灵魂, 不得喘息,不留余地。 良久,她才轻声道:“其实你不来, 我也马上就回去了。” 明明已经努力平复心绪, 可开口时还是带着淡淡的鼻音。 细雨溅落青砖,淅淅沥沥, 在脚边绽开清花。 有了这片不安宁的动静,她本以为能遮掩过去。 可郁墨淮, 仍是一瞬间就察觉到了她细微的情感变化。 他攥着伞柄的指骨, 稍稍用力了些。 随即,清朗眉眼低敛下来,声音也放得愈发温沉、柔和。 “你有去任何地方的自由。” 顿了顿,才自嘲般扯了扯唇角,又低声开口。 “我也有,想你的自由。” 两人并肩走过长长的古街, 渔民们穿戴着浅棕色的蓑衣斗笠, 行色匆匆, 与他们背道而驰。 玩闹的小孩被带回了家。卖糖葫芦的小贩躲在檐下,草靶子上“啪嗒”溅落亮晶晶的水珠。 少顷,他们寻了间茶楼雅室,相对而坐。 郁墨淮从腕上取下手表,拿起茶案上的丝绢,简单擦了两下水珠。 见温雪瑰眉眼低垂,并不与自己对视,他眸底便掠过一线幽黯。 自回国以来,他们也没有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温雪瑰没想清楚,他便给她时间。 说到底是自己理亏。 她当时有多少毫无保留的信任,如今大概就有多少难以接受的落差吧。 “不开心?” 郁墨淮轻声开口,打破了室内尘封的气氛。 “和我有关?” 他话音温沉,语调却依稀藏了一缕陌生的情绪。 温雪瑰也不知是否自己错觉,从这句话的尾音里,她莫名觉出点怯意来。 觉察到的一瞬间,她下意识摇了摇头。 面前的人是郁墨淮,声名在外的郁家家主,只有他让别人害怕的份儿,没什么事会让他害怕。 温雪瑰苦笑,觉得自己是在以己度人。 她伸手捧过温热的茶杯,捂在冰冷的手心里,这才有了些勇气,说出下面的话。 “我这两天,一直在梳理我们的事情。” “有一件事,我有点介意。” 玫瑰墨烟 第64节 “嗯。” 郁墨淮轻轻颔首,拿起长夹,夹起一只闻香杯。 先将滚烫的茶水倒进去,再盖上茶杯,倒扣过来,让暖意和茶香浸染闻香杯的杯壁。 而后,自己又试了试温度,确保不烫,才将这只闻香杯放入她手心。 这一套流程,令人平心静气。 也因此,郁墨淮的语调恢复了些许往日的沉稳。 “你说。” 温雪瑰握住闻香杯,双手搓了两下杯身,深吸一口气,嗅闻幽微的茶香。 而后,才决定一鼓作气,将整理多日的想法倾吐而出。 “……在了解到你的身份之后,我才忽然意识到。” “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表现出的状态,未免也太亲切了一点。” 温雪瑰垂下头。 话匣子像潘多拉的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那天,我以为和你是萍水相逢,但其实,你知道我在酒吧,是故意在那等我的。对吗?” “你还问我叫什么,说没看过我的画。可事实上,也并非如此。” 回望两人在佛罗伦萨的相遇,这些他有意为之的隐瞒,确是事实。 而温雪瑰性情温柔,不愿说伤人的话。 面对这一切,她已经用了足够委婉的说法。 郁墨淮无声地长叹了一下。 事情是他做的,而他做事,向来鲜少后悔。 唯独这件。 当他决定对所有陌生人以城府相待的时候,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像今天这样作茧自缚。 温雪瑰低声道:“当时我们从来没见过面,你做这一切,无非是因为……我们有婚约。” 她说着,悄悄看了郁墨淮一眼。 见对方并未立刻给出肯定回答,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我们在佛罗伦萨相处了那么久,你知道的,就算你不是郁墨淮,我也会坚定地选择你。” “……那我呢?” 就要说到最关键的部分,温雪瑰心里扑通直跳,一字一顿地继续说着,险些咬到舌头。 “如果我不是你的婚约对象,如果我不姓温——” “你还会,选择我吗?” 回应她的,是对面的一片静默无声。 她愈发不敢抬头。 心脏像是溺了水,冰凉地沉下去,沉到深不见底的黑洞里。 他会否认吗? 他那么理性的人,最初遵从婚约,是不是只想顺水推舟? 如果他真的否认了—— 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她胡思乱想着这一切,呼吸都变得轻飘飘的,没个着落。 可少顷,眼前忽然暗下来。 不知何时,郁墨淮来到她身边。 他身形高大清朗,遮住了木窗外的光。 眸底漆深幽黯,却在望进她双眼时,燃起炽烈的火光。 不等她做出什么反应。 他忽然略带蛮横地抓过她的右手,与自己十指相扣。 而后,左手揽过她的肩膀,用力将人带进怀里。 温雪瑰睁大了双眼。 失重感令人眩晕,却也让人昏昏欲醉。 他的胸膛温暖又沉厚,逸散着薄淡的檀木气息,充斥了她的所有感官。 他身上的暖意,强劲有力的心跳,都透过这个亲密无间的拥抱传达过来,熨帖了她的每寸皮肤。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郁墨淮嗓音低哑,有潮水平息的释然。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而不是,介意他亲情淡漠,不是对他失去感觉,不是再也没法相信他。 几乎要把怀里的女孩按进自己骨头里,郁墨淮依然觉得不够。 又托起她小巧的脑袋,望进这双雾水淋漓的清眸,再将目光,移至嫣红的唇瓣。 而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吻了上去。 唇舌揉捻蔷薇,似飓风肆虐,甜美的窒息感铺天盖地。 温雪瑰下意识地回应着,另一只手搭在他心口处,将挺括又洁净的白衬衫揉出一片褶皱。 微颤的舌尖轻蹭过他齿列,茫然又青涩,却愈发撩拨心弦。 似油滴滚入火焰,郁墨淮抱她的力道愈发强硬,几乎要将自己的全部气息,浸透她的五脏六腑。 唇舌撬开她齿关,逼迫她喉间逸出声音。 不知过去多久,这场拥吻才终于结束。 温雪瑰眼前尚有水汽弥漫,分不清是被欺负的泪意,还是炽烈欲醉的情.欲。 她怔忡地看着郁墨淮,直到一绺头发从圆润的发髻里脱落,轻飘飘地垂下来。 温雪瑰这才有了些实感,双颊一瞬便红得发烫。 她嗔恼地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别过头去,重新将头发挽好。 郁墨淮笑意温醇,还有几分自矜。 眸底光芒细碎,瞧着挺得意的样子。 待他坐回座位,重新开口,语气已然轻松了不少。 “会。” 针对那个“还会选择我吗”的问题,他答得言简意赅。 温雪瑰不太信服,有点失落地道:“都现在了,你当然这么说。” 郁墨淮唇际依然含笑,目光片刻不离地注视着她,只觉女孩一举一动都鲜活可爱。 “可这就是实话,你希望我怎么说?” 以前读书时,出于管理者要通晓人性的目的,他选修过一门性别差异心理学。 有一课,用了好几个实例,讲述女性的心绪是如何细腻,如何百转千回。 他当时没太上心,此刻便有些后悔。 思忖片刻,郁墨淮眉眼低敛,语调多了几分郑重。 “诚实地讲,如果我们没有婚约,我也许不会和你相识。” “人尽皆知,在你之前,我对任何异性都没有兴趣。” “但是,我也很清楚,只要我能有个契机遇见你——” 他说了一半,却不继续,只是将身体前倾过来,眸光灼灼,望进她的眼睛。 温雪瑰被想知道答案的渴望驱使着,也不自禁地朝他靠近过去,两人在茶桌的中心点相会。 郁墨淮笑意散漫,眉眼低垂,不太正经地盯着她的唇。 少顷,才缓声开口。 “只要我能遇见你,我就会对你做很多次,刚才那样的事。” 温雪瑰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虽说刚才发生的事也只是拥吻,但他将语调略微拖长,加上眸底幽黯又细碎的光,倒好像在说其他的什么事一样。 唇上的触感还有残余,稍抿一下,就能尝到他的气息。 窗外仍下着微雨,清风夹杂着凉意扑面而来,却吹不散她耳根处火烧般的灼热。 温雪瑰完全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得垂下头,默默喝茶。 因为太心不在焉,拿茶杯时,还险些拿成那只空的闻香杯。 郁墨淮拎起茶壶,替她倒了杯加糖的热茶,温声开口:“暂时不信也没关系。” 雨声淋漓,凭栏而望,墨染万千风月。 氤氲的水汽自窗外弥漫进来,将他清矜轮廓也晕开一层朦胧的边。 他抬起眼眸,声音很轻。 “都怪我。” 一听见他用这种嗓音说话,温雪瑰就容易心软。 其实也不能全怪他吧。 玫瑰墨烟 第65节 走到这一步,也有许多阴差阳错。 可还不等她出声,郁墨淮再次开口。 “之前不知道你到底介意什么,所以我才一直等着你的答案,什么也没做。” “既然是这个问题,” 他唇际轻扯,笑意漫入眼底。 “那以后的时间,我证明给你看,好不好?” “证明?” 温雪瑰怔忡地歪过头,好奇道:“证明什么?” “还能证明什么。” 郁墨淮拄着头看她,一字一句,道尽宠溺。 “当然是证明,我非你不可。” 作者有话说: 唯一的心结已经摊开说啦 接下来就看郁某的一百零一种花式证明=w= 玫玫不会再不告而别了~ (上一次都怪哥哥~所以郁某才不喜欢哥哥) =w= 第36章 青金竹叶 走出茶楼时, 天气不知何时,已经静悄悄地放晴了。 日光薄透,照亮漫天阴沉。一道虹桥架起, 若有似无的彩色光带向远方延伸而去。 温雪瑰的步伐已然轻松了不少, 轻盈地跳下一级级台阶。 雨不再下, 街上也热闹起来。行人不少,有轻装简行、步履随意的本地人, 也有拎着大包小包、满身挂着纪念品的旅人。 结果就是在这人堆里, 卖糖葫芦的小贩一眼便相中仿佛会发光的温雪瑰,举着草靶子朝她走近几步。 “姑娘, 又大又新鲜的冰糖葫芦!来一串?” 靶子上种类挺多,有冰糖草莓、冰糖橘子,还有葡萄、山楂、金桔等。 而且有的一串是单个水果, 有的一串是不同种类交叉组合, 看起来琳琅满目,品种繁多。 温雪瑰回过头, 眨了眨眼睛,一对水眸直勾勾看着郁墨淮, 也不说话。 郁墨淮扯唇, 拿出手机:“想吃哪个?” 问完却不见回应。 少顷,只听她语调明亮又慧黠,漫声道:“证明给我看。” 既然非她不可,就得懂她的心思。 郁墨淮喉间逸出声笑,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打量了一阵草靶子, 直接对小贩道:“草莓和葡萄。” 小贩便取下两支, 将一支直接递给温雪瑰, 另一支包上防粘糯米纸,装进长长的纸袋里,递给郁墨淮。 等两人走出一段路,郁墨淮才道:“第一题合格吗?” “嗯。”温雪瑰笑着点点头,“合格。” 她抬起手里的草莓串,把第一个最大的递到他唇边:“奖励给你。” 见他张口吃了,也没流露出什么厌恶神色,这才问了句:“你姑姑不是说,你讨厌吃甜食?” 这人不喜欢光,还不喜欢甜,真的很古怪。 “后来就不讨厌了。” 郁墨淮看着她的眼睛,一副要带她孤立自己姑姑的模样:“她不知道,别告诉她。”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着,温雪瑰忽然又想起一事。 “苏城这么大,你怎么知道我住哪?” 还坐船过来。 而且他站在船头的样子也好帅,以后拉他多坐船。 说起这个,郁墨淮有点无奈。 他垂眼看下来,默了默才语调复杂地开口。 “……你是真不知道自己有多惹眼?” 他打开手机里的一张图片,递给她。 温雪瑰接过来一看,是一个古风网红的平台账号截图。 这个网红有百万粉丝,过往作品也都是精致的古风照片。 但在截下来的这张图里,网红正穿着汉服向镜头比v,旁边还有摄像师和路人。 没怎么高p,是拍照中的花絮图。 “这是谁?”她问。 “是谁不重要。” 郁墨淮将照片一角放大:“你看这是谁?” 照片的不起眼处,立着个纤柔又秾丽的背影。 青色旗袍气度温婉,图案是金色的竹叶,衬出窈窕身段。 她立在院落里,背对镜头,正对着面前的画架。 阳光自窗棂洒下,笼罩出典雅幽静的氛围感。 尽管只是不经意框进去的一个背影,却美好得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 刹那间,网红从头到脚精心设计的妆造效果,都被极其惨烈地比了下去。 温雪瑰有点讶异。 在意料之外的场合看见自己,感觉终归很奇妙。 这是张长截图,她便像刷app似的,顺手滑下去。 还真滑到了评论区。 结果高赞第一条:[最后一张花絮照的青色旗袍小姐姐好绝……是哪个剧组在拍摄吗?] 回复:[就是来找你这条评论的!给我上去!] [小仙对不起,我今天短暂爬墙一天,我愿称旗袍小姐姐是我见一个爱一个里最美的一个qwq] [网红跟大美人果然有壁] 温雪瑰有点不好意思地快速刷过去,结果就见底下全是激情表白,“老婆”两字高频出现。 随即,郁墨淮的脸色也越来越黑。 温雪瑰轻咳一声,假装不经意地感慨了句:“看头像,评论的都是女孩子嘛。” 郁墨淮冷哼一声:“你怎么知道没有男的。” 顿了顿,“女的就可以了?” “好好好,”温雪瑰笑着把手机还给他,安抚道,“不可以不可以。” 想了想,又问:“怎么只剩个截图?你把人家账号怎么样了?” “也没怎么,就把这个帖删了。” 他回得轻描淡写。 两人逛了逛,便到了饭点。郁墨淮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问道:“带你去吃点东西?” 温雪瑰沉吟片刻:“还是回去吃吧,老板娘做菜做了我的份。” 郁墨淮抬眸:“他们是开民宿还是开饭店?” “也不是所有人都招待。”温雪瑰说,“就我住了好几天嘛,楼上楼下打个招呼,就熟起来了。” 她弯眸笑了笑:“老板娘说一直想要个女儿,可惜自己生的是儿子,所以看到我就格外喜欢。” “……是么?” 郁墨淮睨她:“我怎么觉得这台词另有深意。” 温雪瑰不解:“什么深意?” 他也没答,只道:“走吧,我和你一起回去。” - 才踏进民宿,温雪瑰立刻看见一个优雅又成熟的背影。对方临窗而坐,红衣黑裙,发型也是暗红色的一刀切,很有魅力。 温雪瑰有点惊讶,三步并做两步地走过去。 “可可?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听见话音,黎珂赶紧把烟熄了,又将窗子关起来。 “太累了,今晚打算就在这躺着,哪也不去了。” 她打了个哈欠,又有点期待地道:“难得闲下来,晚上我去找你,咱俩就像以前初中那会儿一样,一起熬夜聊天。” “……” 温雪瑰有点心虚,小声说:“你不是累了吗,刚还说要躺着,现在又要熬夜,这样身体吃不消的。” 黎珂觉得奇怪:“你怎么支支吾吾的?” 玫瑰墨烟 第66节 下一秒,她视线随意往门外一扫,立刻石化在原地。 郁墨淮倚在门口处,身形高大清矜,门框的阴影投下来,将那副俊朗眉眼遮蔽得不甚清晰。 在听惯了这人传言的黎珂看来,他满身都是杀伐决断的阴鸷之气。 “……郁、郁……” 温雪瑰看得出来,黎珂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没能脱口而出“郁阎罗”。 黎珂长长地吸了口气,这才道:“你叫来的?” 温雪瑰摇摇头。 “……来找你的?” 见温雪瑰默认,她“啧”了声,一言难尽地看着她,脸上仿佛写着“你逃他追,你俩都插翅难飞”。 温雪瑰正要向郁墨淮介绍黎珂,却见黎珂自己站了起来,半不情愿地朝门口走去。 温雪瑰睁大了眼。 她好久没见过黎珂这个模样了。自大学毕业以来,她接手家族企业,人也变得十分自信,活脱脱一个明媚飞扬的女霸总。 可此时她朝郁墨淮走去,却像个战战兢兢,被教导主任叫去办公室的小学生。 “郁……郁总。” 黎珂朝他伸出右手,表情僵硬,微微躬身。 “幸会之至,我是礼嘉的现任ceo黎珂,以后如有机会,还请您多多指教。” 郁墨淮看了一眼温雪瑰的方向,才伸出右手,点到为止地碰了一下黎珂的指尖。 “指教谈不上。” 他的语气没什么情绪,倒也难得地不令人觉得威慑:“有机会一起合作。” 见他这堪称和善的反应,黎珂甚至有点恍惚。 闺蜜的面子就是大。 上次她爸千辛万苦才找了个私人场合见他一面,结果郁墨淮也没说这么多话。 回到座位时,黎珂颇扬眉吐气,觉得今天自己的表现简直光宗耀祖。 温雪瑰表情复杂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几次,还是低声吐槽道: “可可,几天不见,怎么怂成这样了。” “你这个搞艺术的可别说风凉话了。” 黎珂心有余悸。 “郁家是什么地位?你不怕得罪你准老公,我们可都怕得要死。” “不用怕啦。” 温雪瑰想起下午发生的事,不自觉翘起唇角。 她柔声:“他人很好的。” “……”黎珂肉眼可见地打了个冷战。 她定了定神,才道:“这话你还是跟去被吞并的弥闻科技,被搞破产的彭氏咨询,还有前不久才被他裁掉的郁氏元老刘伯荃说吧。” 温雪瑰只好斟酌了一下措辞,轻声补充:“只要你不得罪他,他人很好的。” 这话完全没安慰到黎珂。 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猛地转过头来,红发甩得飞起。 “诶,玫玫,你这次是跟我跑出来的,他不会记住我了吧?” 说完,又摇摇头,安慰自己:“他应该不会连个女人的醋都吃。” 温雪瑰正想表示肯定,但回想起下午那句“女的就可以了?”又有些拿不太准。 见她这样,黎珂颓丧地趴在了桌上。 “……我完蛋了,对不起爸爸,对不起爷爷,礼嘉要毁在我手里了。” “支棱起来!” 温雪瑰拍拍她后背,底气十足地开口。 “有我呢,他肯定对你客客气气的。” 两人正在聊天,门外忽然又走进一人。 这人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看着二十出头,肤色偏黑,长得高鼻深目、浓眉大眼。 上半身只穿了一件背心,露出紧实好看的肌肉线条。 “妈,我回来了。” 他放下手里大包小包的各种食材,朝后厨招呼了一声,语调带着乡音。 转过身,便看到坐在大堂里的温雪瑰。 “温姑娘。” 他偏黑的肤色立时染上些红意,音量也比刚才低了不少。 咬字时有些刻意,竭力不让自己带上半分口音。 说完,他又转过身,从那大堆食材里摸出一只锦盒。 锦盒打开,里面精致地陈列着花朵形状的桂花糕。 青年的话音愈发放低,连气都有些不顺。 “听说你爱吃这个,这盒是我给你带的礼物。” “……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话说完,却见面前的两个女孩,表情都是一变。 黎珂满面悲悯地看他一眼,随即收回目光,不再作声。 而温雪瑰甚至没给他眼神,而是越过他的肩膀,朝他身后望去。 少顷,青年顿时感到,脊背处传来一阵凉意。 “你的心意?” 这声音极为好听,却算不上友善。 沉沉地响在耳边,犹如漫天阴翳,带着铺天盖地的威慑感。 对头领的敬畏,自古以来便刻在雄性的基因里。 青年浑身绷紧,被一种原始的恐惧感摄住心脏。 他心跳立时加速,呼吸也变得沉重。回过身,便看到方才擦肩而过的,那个陌生的男人。 对方眉眼俊美无俦,衣裤挺括,腕表名贵,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讲究的矜贵。 双眸却如化不开的浓墨,其间阴鸷深不见底,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暴戾之气。 作者有话说: =w= 第37章 敬亭绿雪 青年的喉结颤了颤。 他在小地方长大, 从没见过这么有压迫力的大人物。 对方像才从电视镜头里走下来的商界精英,浑身上下一丝不苟,袖口处绣着他不认识的纯英文logo。 为了不在心仪的女孩面前露怯, 青年努力稳住声线:“你是谁?” “你又是谁?” 郁墨淮眉眼未动, 语气冷峻如霜雪。 言语间透着十足威压, 上位者的气场暴露无遗。 青年下意识地服从于这句询问。 “这间民宿是我家开的。” 郁墨淮目光低垂,落在那只锦盒上。 “所以, 这是客户服务?” “不。” 青年用余光瞟了一眼温雪瑰, 这才重获了些许勇气。 他的音量也随之抬高:“是我听说她喜欢,才专门买来, 想要……” 才说到这,对方蓦地逼视过来。 眸光凌厉如剑,冻结了空气。 极好看的容颜蒙上阴翳, 像一位年轻又英俊的死神。 青年的心脏猛跳了下, 后半句话断在嗓子里。 郁墨淮轻轻活动着手指,左手大拇指微动, 状似无意,将中指上的戒指转了一下。 黑白两色的钻石光芒剔透, 火彩潋滟, 胜过窗外的虹桥。 两人无声地对峙着。 黎珂心里有些没底,扭头去看温雪瑰。 却见她脖颈稍抬,眸光也微微发亮。 似乎是觉得,郁墨淮这个模样也十分养眼。 玫瑰墨烟 第67节 黎珂:…… 她也不是不能理解温雪瑰的心情。 这男人耍起狠来,养眼程度是会再上一个台阶。 但作为全场唯一一个理性人,她不得不拿出大局观, 压低声音道:“玫玫, 你再不吭声, 他俩可能会打起来。” 温雪瑰这才如梦方醒。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额角,迅速站起身。 而后,先是亲昵地挽过郁墨淮的手臂,给他顺毛。 才又保持着离青年好几步远的距离,十分疏离地开口。 “那个,谢谢你哦。” 她朝桌上的锦盒努了努下巴。 “糕点钱我一会儿就转到阿姨微信上。” 郁墨淮垂眼,看向自己衣袖上那只纤细的小手,容色稍霁。 青年怔忡片刻,一脸受伤地低下头。 他哑声道:“不用转,这是礼物。” 温雪瑰却像没听见似的,继续道:“对了,麻烦你再和阿姨说一声,不好意思,我男朋友来接我了,我今晚就不在这吃了。” 重音落在“男朋友”三个字上。 说完,也没拿那只锦盒。 她在背后朝黎珂挥了挥手,半拉半拽地将郁墨淮带走了。 长街上水渍未干,弥漫着雨后的湿润气味。 梢头嫩叶缀着累累水珠,晶莹剔透,乍看像一串串小小的白葡萄。 走出好一段路,郁墨淮仍下颌紧绷,也不说话,深邃轮廓上笼着一片幽黯的阴影。 温雪瑰故意用轻快的语气道:“饿了吧?想吃什么?” 郁墨淮没立刻回答,薄唇又抿了一会儿,才惜字如金地开口:“随你。” “那还是吃蟹吧。”温雪瑰道,“这儿的河鲜很可口,有点馋。” 她在街边停下,打开美食软件,搜索好评店铺。 郁墨淮便站在一旁,凉凉地看了一会儿街边的树,又将目光转移向波光粼粼的河。 过了良久,才有些没头没尾地开口。 “你这两天,一直跟他一桌吃饭?” 温雪瑰还以为他说的是黎珂,头都点了一半,忽然咂摸出不对来。 她也不刷手机了,十分郑重地看向郁墨淮,忍住唇边笑意,脑袋晃得像个拨浪鼓。 “没有没有,就一次。” “而且当时一大桌人,可可也在。” 郁墨淮眉心稍松,眼尾轻轻挑了下,似是恢复了几分好心情。 结果她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又画蛇添足补充道:“我跟他没说过几句话,完全不熟。” “没说过几句话。” 郁墨淮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顿了顿,才继续道:“是几句话?” “就,饭桌上老板娘一直夸我,我挺不好意思的,就回夸她年轻好看。” 说到这里,温雪瑰语速立刻加快。 “顺便也夸了一下她儿子。” “夸他什么?” 郁墨淮语调微凉。 “夸他长得帅?” “……” 温雪瑰很无语地沉默了一下,才道:“夸他长得高。” 少顷,郁墨淮眉宇稍展,鼻间传出一声轻嗤。 “他有我高?” “没有。” 温雪瑰光速回答。 “你比他高半个头。” “嗯。” 郁墨淮轻轻颔首,似是对这句话颇为受用。 过了阵,又道:“我看他穿得挺凉快,怎么这儿的男人都那么穿么?” 想起那件单薄且宽松的背心,郁墨淮才松开的眉又蹙起来,语气也冷了一个度。 “整个肩膀都露在外面。不三不四,成何体统。” - 吃完饭出来,天都黑透了。寥落的星星在干净的夜空里一闪一闪。 好在长街上烟火气十足,店铺门口挂着一盏盏灯笼,温馨明亮,古意盎然。 温雪瑰问:“你住哪?酒店定了吗?” “没定。” 郁墨淮懒声道。 “啊?”温雪瑰极为诧异。 “李钟不像这么不专业的人啊。” 郁墨淮轻轻笑了声,垂下眼眸看她,冷白肤色被街边灯火染上一层温暖的浅金。 他音调略略拖长,漫声道:“我打算跟着你住。” 温雪瑰怔了下,漆黑的睫毛扑闪扑闪,像雨后的蝴蝶。 要说不开心,肯定是假的。 然而过了阵,她有点尴尬地开口。 “那个……我跟可可就住隔壁……” 她也是这两天才知道,民宿的隔音真的很差。 温雪瑰面色一阵白一阵红,似是极为不好意思。 秾丽又明媚的五官染上娇怯,连蓬松的发尾弧度都似在烘托她的害羞。 郁墨淮唇角轻扯,喉间逸出细碎的笑意。 “别怕。” 他抬手,揉了揉温雪瑰的发顶。 “才说过要向你证明,立刻说这种话,是不是显得不太有诚意?” 他一寸寸地抚过女孩发丝,温声道:“放心,我现在定也来得及。” 其实哪是为了跟她住才没订酒店。 来时匆忙,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郁墨淮打开手机,给李钟发了两个字,便又熄了屏。 他看着温雪瑰,朝她伸出手。 掌心朝上,一个邀请牵手的姿势。 温雪瑰却佯作不知,指尖轻动,在他掌心挠了几下。 郁墨淮扯了扯唇,趁她不防备,骤然合掌,将女孩不安分的指尖捏进手心里。 “……以后想去什么地方,先和我说一声,好不好?” 这声音温沉如玉,却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落寞,尾音低哑,令人想到清冷的雪声。 温雪瑰心头轻颤,隐隐疼了下。 她垂眸,掩饰自己微微红起来的眼圈。 语气却愈发坚韧,像雪缝里长出来的小绿芽。 “那你也要答应我。” “以后无论有什么事,都不许再瞒着我。” - 之后几天里,温雪瑰恢复了出门的心情,将当地的博物馆、染布坊、民俗馆等逛了个遍。 雨水停歇后,夏季的日头便有些毒辣。 民宿房间的规格虽然已经很高,但毕竟比不上家里。吹了几天挂式空调,皮肤也变得干燥起来。 温雪瑰决定打道回府。 回去前,还是照例给家里人带些礼物。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给郁墨淮发消息。 [你在忙吗?] 手机的另一边,特殊的提示音响起。郁墨淮暂停了会议,低头看了眼屏幕。 玫瑰墨烟 第68节 温雪瑰几乎是一秒收到回复:[不忙,怎么了?] 她发:[想出去逛逛。] 对面又是秒回:[好。] 郁墨淮放下手机,淡声道:“我有点急事,接下来的会议由杨铭和陈斯两位副总主持。” 江极一怔:“郁总,正到要紧关头呢,您走了我们怎么拿主意啊?” 郁墨淮蹙了下眉,背景音立刻一片沉寂。 他这才沉声道:“成熟的公司体系就不该只靠一个人拿主意,你们也得多锻炼锻炼。” 立即有人附和:“就是。别老指着郁总加班,弥补你们工作的低效。” 江极仍有些不能释怀:“可您一向最热爱工作……” 郁墨淮懒得多说,从电脑旁拿起手表,戴在腕上。 关闭笔记本盖子前,才又扔下一句话。 “对我而言,工作只是实现目的的手段。” “不是目的本身。” 眼看着郁墨淮的头像黑下去,网线另一边,云城大会议室内,众人面面相觑。 少顷,江极才大着胆子问了句。 “他的目的是什么?”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 上了年纪的杨副总端起保温杯,吹了吹升腾的热气,喝下一口红枣茶。 “郁总现在的目的,不是很好猜?” 重音落在“现在”二字上。 立刻有人捂嘴偷笑:“是啊,前两天还带着人在全公司走了一圈呢。” 八卦永远是最能挑动人神经的。这话一出,室内充满了快活的吃瓜气氛。 只有唐知敏锐地注意到杨铭话里有话,悄悄探过身子,问了一句:“您的意思是,郁总之前还另有目的?” 杨铭表情变了变,宽和儒雅的笑容破碎一角。 但他很快又恢复如常,讳莫如深地看了唐知一眼,否定道:“年轻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能知道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 - 水乡清幽,庭院里挂着巨幅的染布,随着风鼓荡起饱满的褶皱。 温雪瑰兴致勃勃地走在前面,看见什么都想进去逛一圈。 走着走着,却见郁墨淮停下脚步。 她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见道路尽头,有一栋中式装修的酒楼,十分富丽堂皇。 牌匾上,用巨大的楷体写着:“美酒陈酿”、“精品茶叶”、“糟鸭”等字样。 她有些困惑,一时竟分不清到底是哪个吸引了郁墨淮的注意。 等人迈进了酒楼里,她才看见牌匾角落处很不起眼的一行小字。 “宫廷桂花糕”。 才走进去,立刻嗅到一股清甜的桂花香。 小二见两人气度不凡,笑容满面地过来招待,说话也刻意用了古代的叫法。 “客官是对我们家的宫廷桂花糕感兴趣?这边是散装的,那边是锦盒的,馅不一样,价格也有差别。” 锦盒花纹别致,十分眼熟。就是前两天老板娘他儿子买的同款。 温雪瑰摸了摸鼻尖,凑过去低声道:“还纠结这事儿呢?” 她清了清嗓子:“那你也给我买个一样的,然后这事儿就翻篇呗。” 郁墨淮未应,散装的看也未看一眼,目光懒懒扫过一排锦盒,抬眸问小二:“还有更好的么?” 小二双眼一亮,明白自己遇见了大客户,极恭敬地道:“您跟我来。” 进入里间,装潢明显更为讲究,目之所及的商品也更加精美别致。 小二宝贝似的捧出几只丝缎包裹的红木方盒。 “这里装的也是桂花糕。但比起门外那些,”他压低声音,“用的桂花不一样,糯米也不一样。” 似是难得遇上识货的客人,小二便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这几盒是我太奶奶亲手做的,外面那些都是学徒做的。我太奶奶的手艺是宫里出来的师傅亲传,货真价实的御膳房做法。” 他又掀起丝缎一角,亮出盒子里瓷制的茶叶罐。 “为了解腻,里面还配有上好的茶叶,特级的敬亭绿雪,买了绝对吃不了亏。” 温雪瑰见过那么多好东西,此刻都被说得有点动心:“你们这礼盒真是挺用心的。” “是啊。” 郁墨淮轻轻颔首,又意有所指似的,轻声道:“他怎么没买这个。” 温雪瑰立刻回想起青年那句“我的心意”。 下一秒,便听郁墨淮心有灵犀一般,懒声开口:“看来心意不多。” 作者有话说: =w= 第38章 花影摇曳 “……” 温雪瑰沉默片刻, 柔声道:“是是是,不多不多。” 为了让这话不显得太敷衍,她又斩钉截铁补了句:“你的最多, 我都记着呢。” 最终几只礼盒全被买了下来。 由于分量十足, 不太好带, 小二找了两个伙计帮忙,拿上地址, 兴冲冲跑去快递点邮寄。 第二天, 温雪瑰坐上回家的航班。 黎珂坐在她身旁,直到飞机起飞, 仍十分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你怎么没跟郁总一起回去?” 温雪瑰翘了翘唇角:“他有个会得赶早,我又不急。” “得了吧。”黎珂睨她,“人家都为了你大老远跑这一趟了, 不可能在乎这点时间。” 温雪瑰喝了口柠檬水, 清亮的双眼微微弯起,也没接话。 黎珂扭头看向窗外。 过了阵, 才轻声道:“谢谢。” 两人既然是一起来的,自然也得一起走。 温雪瑰是怕她独自回去太孤单, 才留下来陪她。 很快, 飞机向云层升起。地面上的建筑变得越来越小。 参差交错的河流如同细细的蓝色丝带,穿插在鳞次栉比的积木里。 温雪瑰拍了几张照片,指尖还虚画了几下,似乎在用空气作图。 黎珂凑过来,低声道:“哎,我八卦一下啊。” “不要打扰美女作画。” 温雪瑰头也不回。 黎珂将她不存在的空气笔从手里抽出来, 塞进一瓣剥好的橘子。 然后, 便问她:“你跟那谁, 你俩和好了?” 温雪瑰垂下眼眸。 过了阵,才很迷惘地叹了口气。 “我俩之间,好像不能用单纯的‘吵架’和‘和好’这种词来形容。” 黎珂:“怎么说?” 温雪瑰转过身,一本正经开口。 “可可,要是你遇见一个喜欢的人,掏心掏肺跟他相处了很久,忽然有天发现他不仅隐瞒了性格和身份,甚至你们的相遇也是他刻意为之,你会怎么办?” 想象一下这个场景,黎珂咬了咬牙。 “真心要用真心换。如果我遇到这种人,连道歉的机会都不会给他。” 温雪瑰默然半晌:“所以啊,我最生气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可我也知道,他有苦衷。” “想到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我就不忍心太责怪他。” “你就是心软。” 黎珂叹息。 “从小就这样,感觉你家所有的好性儿,全都长你一个人身上了。” 温雪瑰微蹙的眉这才舒展开来,打趣道:“这话不公平,至少也有三成,在我奶奶那吧。” 黎珂又掰了瓣橘子,这次直接塞她嘴里。 见她心情松快了些,才问道:“那你们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 玫瑰墨烟 第69节 温雪瑰吃橘子的模样十分乖巧,嚼了几下,咽下去,又拿湿巾擦了擦唇边的果汁。 “他这个人很复杂,我真的太不了解他了。” 蔚蓝的天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她漆黑的眼睫上,浮动着一片清冽的幽光。 茸茸的睫毛尖轻轻颤了颤,给那片光留下梳痕。 过了阵,她才低声开口。 “如果我能再有心机一点,像你,或者像我大哥那样,是不是就能跟他势均力敌?” “别责备自己。” 黎珂不假思索地抬手,轻轻打了下温雪瑰的手背:“一点也不像你。” 她回想了一下这两天的所见所闻,那个对峙场面极为深刻地印在脑海里。 以及被温雪瑰带走时,男人唇际若有若无的笑意。 “依我看,郁墨淮对你是真的挺上心的。” “嗯,我知道。” 温雪瑰笑起来:“既然非我不可,我等着他证明给我看。” - 回家后的休息日,一家人围在桌边喝茶聊天。 姜宁对茶有些研究,细细品了品温雪瑰带来的敬亭绿雪,笑道:“香气很独到,能尝到水乡的雾气和烟雨。” 温辰玦颔首:“茶汤也很清亮。” 只有温岩皱着眉:“我的再泡淡一些,太浓了喝着涩口。” 姜宁掩唇:“玫玫一点苦都吃不得,就是从你这儿遗传的。” 温雪瑰正将桂花糕切成小块,用叉子叉起来,递到奶奶手里。 温奶奶不接,探头往盒里看,想拿个大快。 温雪瑰转身,见考过营养师证的陈妈轻轻摇摇头。 她不得不硬下心来阻止奶奶。 “这个糯米不太好消化,糖分也高,您得少吃些,不然身体吃不消的。” “就一点,不碍事。”奶奶颤巍巍坐直身体,还在努力争取,“闻着可真香。” “您现在多贪这一口,之后可能又得多吃好几天的药了。” “万一张大夫还给您开中药,就上次苦得嘴麻的那个方子,您说这值得吗?” 温雪瑰十分耐心地分析着利弊。 “……也是。唉,人老喽,真是不中用。” 温奶奶有点委屈地接过小叉子,一点一点地抿着桂花糕。 “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温辰玦朝妹妹投去安抚的目光,接过话头道:“要是没有您,哪有咱们现在这一大家子。” 奶奶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老人家,被儿孙们几句话便哄得眉开眼笑,还撺掇大家拍照发群里,好好馋一馋时璟。 等这个话题结束,温辰玦清了清嗓子,看向妹妹。 他音色极温润,似和风细雨。 “玫玫,不久就是你的生日了,今年想怎么过?” “随便过过。” 温雪瑰说完,又道:“虽然我每年都这么说,但你每年都搞得很夸张。” “哪里夸张?”温辰玦似乎真是有些不解,“不就是定个会所,布置一下,再请几个好厨子负责餐点,叫你的朋友一起聚一聚。” “……信你就有鬼了。”温雪瑰有点无力,“去年那个排场,比明星走红毯都吓人。” 温岩却爽朗地笑了两声,抚着下巴上的短须道:“你是家里唯一的掌上明珠,办得气派点怎么了?听我的,今年也搞得热热闹闹的,把你大学的朋友也叫来,飞机跟食宿家里包。” - 既然父亲发了话,温雪瑰不得不开始准备宾客名单。 云城的还好,左不过就那些朋友,一些是真心的,一些是场面上的。 至于意大利那边的,她想来想去,觉得首先要请田梨。 于是打开微信,发送:[小梨,你两周后的周末有空吗?] 发完,她将手机放回桌上。 云城少雨,灿烂的阳光自窗外泼洒进来,将满园花朵笼罩在金色的光晕里。 她无心画画,走到窗前的躺椅处,优哉游哉地躺了下去,边赏花边哼歌。 夏花纷繁,比春天那股含苞欲放的劲儿放肆了不少,大片爆花从盆里漫出来,像覆水难收的彩色墨汁。 温雪瑰心情愈发地好,又琢磨着要再给园丁叮嘱一声,她这些花都娇气得很,最近日头毒,可千万别给晒坏了。 正想这事儿,视野上方忽然出现一副熟悉的面孔。 眼眸深邃,肤色冷白,俊美无俦的五官有种极为清冷的色调,与满园花色截然不同。 温雪瑰怔了怔。 摇椅仍在轻轻晃动,轴承处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躺在原地,跟郁墨淮四目相对。 “挺会享受。” 男人语调含笑。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两人眼中的对方都是倒着的。 她注视着这张形状完美的淡色薄唇,听他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也想在办公室放张躺椅了。” “?” 他不是有名的工作狂吗?为什么最近忽然变得这么没有事业心? 温雪瑰甚至开始杞人忧天:万一他这个状态持续下去,郁氏的股价跌了,有人找她麻烦可怎么办。 她定了定神,这才回道:“有什么可放的?” 她看着自己灿烂盛大的花园,略带自矜地补充:“你窗外又没我这么好看的花。” 郁墨淮闻言,轻轻挑了下眉。 “是没有。” 又顿了顿,才忍着笑道:“你就是最好看的花。” 重音落在了这个“最”字上。 温雪瑰:? 她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话可以有两种理解方式。 但他这个理解方式!也太矫情了吧! 肯定是故意的! 她有点尴尬,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也无心欣赏窗外的风景了,默默坐起身。 本想找机会反击,可这个男人逻辑缜密,同样是聊家常,却一点破绽都不漏。 最后,温雪瑰不得已憋出一句:“你都不工作的吗?” “工作?谁敢催我工作。” 郁墨淮慢条斯理地抬起眸:“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什么事?” 见状,温雪瑰抱紧了怀里的抱枕,警惕地看着他。 总不能就是来抓她话茬,再回以一些奇奇怪怪的土味情话吧。 可郁墨淮并未立刻回答,而是一边卷起衬衫袖口,一边朝门外走去。 浸染花色的日光垂落在门沿上,花枝的影子在风里摇曳。 这一切将他的身影衬托得愈发清矜,似芝兰玉树,隽永如月。 郁墨淮俯下身,抬起角落处那只装满矿物颜料的箱子,放在工作台上。 发力时,肌肉线条的轮廓极为流畅,淡青色静脉在冷白皮肤下暗涌。 温雪瑰立刻感到一阵强烈的心动。 那箱子重得要命,当时她跟吴岚用了两辆拼起来的小推车,才勉强将箱子运到角落。 没想到郁墨淮一只手就能抬起来。 她一时忘记了自己的疑问,少顷,才听他淡声开口。 “听吴岚说,你的调色油需要补充,上次到的矿物颜料也还没研磨。” 他抬眸,隔着几步距离望过来,唇角轻扯,清隽眉眼间晕开些柔和的光晕。 语调略微拖长,含着温存的暖意。 “我来给温老师当助手。” 作者有话说: 郁老师很会说嘛=w= 第39章 夏风明朗 玫瑰墨烟 第70节 温雪瑰有点恍神。 “助手?” 她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你, 郁氏集团的老总,要给我当助手?” “老总这词,能不能换一个, ”郁墨淮皱了皱眉, “听着年纪太大。” 他似想到什么, 眸光微亮地看过来,语气循循善诱。 “老开头的词那么多, 再想想。” “还有什么?” 温雪瑰歪过脑袋。 “老大?老头?” 郁墨淮:“……” 她忍住得逞的笑, 脚步轻盈地走向工作台,背着手垂下头, 看了一眼箱子里面。 “这可是你说的,那我今天可以随意使唤你了?” “嗯。” 郁墨淮轻轻颔首,眸色纵容, 像洒满阳光的海面。 少顷, 又抬起如玉如竹的指节,状似无意地扯了扯领口。 语调很轻, 音色带着意味深长的蛊惑。 “想怎么使唤都可以。” 这语气缱绻又暧昧,带着温热的檀木气息。 令满室朗朗乾坤, 都染上些引人遐想的艳色。 温雪瑰一瞬陷入错觉, 仿佛自己点了份送上门的特殊服务。 晨光里,男人俊美近妖,狭长双眼似两弯墨色的月亮。 眼睫间的小痣是淡淡的茶棕色,藏在又长又密的睫毛里。 笑起来时,浅淡唇色似沾染了几滴红酒,艳得晃眼, 惹人微醺。 软糖般的触感再次涌入记忆。 她轻轻咬了咬唇。 这可不行。 温雪瑰定了定神, 二话不说地打开柜子, 拿出两只防毒面具。 郁墨淮:? “发什么呆,戴上。” 温雪瑰拉开绑带,轻车熟路地将自己那只戴好。 等再抬起头,秾丽五官早已被遮得严严实实。 厚重的黑边护目镜将清亮水眸藏在后面,纤巧的下巴也被白色的滤盒包裹起来。 整个人充满了科幻感。 郁墨淮低头看着手里这个不算日常的玩意儿。 他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为什么?” 因为某些人长得太帅,会令我无心工作。 这种大实话当然不能说。她现在已经是长心眼的人了。 温雪瑰很专业地解释道:“有些矿物颜料是有毒的,比如说铅白、钴蓝。而且研磨过程里扬起的粉尘也是个问题。” “这么危险?” 郁墨淮面色一凝:“我来磨,你去外面等我。” “别担心。”温雪瑰笑起来,“毒性不大,戴这个就是以防万一。” 少顷,又故意用了有些颐指气使的语气:“而且我走了,谁指挥你啊。” 一上午过去,收获颇丰。磨好的颜料将事前准备的铝管全都灌满了,粘度和成色也都很理想。 温雪瑰暗自感叹郁墨淮的厉害。 他是那种难得的天才级人物,头脑极好,实践能力也强,能迅速吃透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 全程下来,她几乎没怎么动手,话也只用说一半,他就能立刻心领神会。 怪不得二十五岁就能独自执掌郁氏,果然名不虚传。 一想到此等国之栋梁给自己磨了一上午颜料,温雪瑰就有点心虚。 午饭时分,吴岚很贴心地表示她要回家午休。 温雪瑰点了法餐外送,跟郁墨淮一起在外间吃。 吃了一半,郁墨淮问:“有纸巾吗?” 温雪瑰点头:“抽屉里。” 可话音刚落,温雪瑰忽然想起一件事。 上个月她路过街边书店,被封面所吸引,买了本企业家特刊。 而封面上的年度人物,正是郁墨淮。 那是一个悠然的午后,她靠在沙发里读特刊,大篇财经报道和专业术语看得人昏昏欲睡。 但封面还是养眼的,她便将特刊随手搁进了抽屉里。 见郁墨淮的手朝抽屉伸去,她想也没想地拦住了他。 “怎么了?”郁墨淮抬眸。 “我给你拿。” 温雪瑰很不自然地低垂着双眼,不和他对视。 特刊是上个月发行的,如果被发现,岂不就暴露了两人闹别扭最凶的时候,她还偷偷买对方上了封面的杂志。 她的面子往哪搁! 郁墨淮眼里有不解,收回了手。 温雪瑰依然没动,按着抽屉把手道:“那个,你能不能先把头转过去。” “……里面有什么?” 郁墨淮将身体朝后靠,唇角轻扯:“这么怕我看?”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温雪瑰有点着急,随口道,“就许你有秘密,不许我有?” 这话说完,郁墨淮眸间闪过一线幽黯。 “也是。” 他自嘲地扯了下唇,将头转向一旁。 温雪瑰心里便有点难受,轻声问:“你不高兴了吗?” “没有。” 郁墨淮仍笑着:“你说得没错,我之前瞒你太多。” 在他的世界里,隐瞒、城府,都是用来保护自己的手段。 后来遇见她,这些便也成了,用来保护她的手段。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对一个人完全坦诚,几乎要忘记推心置腹是什么感觉。 郁墨淮看着角落里那尊冰冷的石膏像,过了许久,才又道:“以后,我一点一点,把能告诉你的,全都告诉你。” 空气沉默了片刻。 而后,传来抽屉被拉开的声音。 他将视线朝另一个方向又转了些许,却听见身后一阵响动,温雪瑰将一个东西递到他面前。 看清那期特刊,郁墨淮瞳仁微震。 “别高兴得太早。”温雪瑰冷声道。 “我买回来不是为别的,是打算挂沙包上,练习打拳用的。” 她扔下书,攥紧拳头,摆了个打拳的姿势。 “老师总说我力量不够。我当时就想,把这张脸剪下来贴上去,力量就够了。” 清风自窗外徐徐荡入,馥郁花香丝缕萦绕。 女孩双眸晶灿,莹白手臂绷得紧紧的,像只亮出尖爪的小奶猫。 郁墨淮凝视她片刻,忽然俯下身,抬手捧起她的脸,左手大拇指落在她泛粉的面颊上。 “真的忍心?” 本应是带点委屈的台词,却被他说得极为胸有成竹。 唇角稍扬,漆深双目又清又亮。 温雪瑰有点后悔自己太快心软,这人连装都不装了。 有什么好不忍心的。 这话还未说出口,郁墨淮俯首下来,薄唇轻轻印在她额前。 触感温热,带着一丝盛夏的明朗。 她闭上眼,浸透了阳光的夏风吹进来,吹起她鬓旁碎发。 细碎的花影轻灵舞动,落在她眼皮上,将日光映衬得愈发明媚起来。 - 玫瑰墨烟 第71节 傍晚,郁墨淮开车送她回家。 温雪瑰有点精神不济,没坐副驾驶,在后座上躺着休息。 路过一个连锁便利店,看着亮光的招牌,她忽然有点馋山楂味的冰棒。 “我去给你买。” 言毕,郁墨淮将车停在路边,朝店内走去。 车内冷气开得足,温雪瑰裹着小毯子坐起身,朝窗外望去。 这片是闹市区,又是地铁口,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便利店门口有一长排小摊,叫卖关东煮、烤肠、烤冷面之类,烟火气十足。 青紫色的暮霭下,行人们穿得挺普通,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在路上,肩膀塌下去,头也有气无力地低着。 如此,便更显得郁墨淮身形挺拔,万里挑一。 温雪瑰望着他的背影出了一会神,耳旁忽然响起一声巨响。 “啪叽!” 是黏液喷溅的声音。 与此同时,刺眼的赤红一瞬间便绽放开来,占据了她的全部余光。 她来不及思考,蓦地转过头。 车窗上糊了一片喷射状的红色液体,周围还有一圈零星的碎末。 车祸? 脑海中立刻蹦出这个猜测。 心脏狂跳不止,温雪瑰指尖冰凉,攥紧了膝上的毛毯。 不,冷静下来。 她强迫自己仔细思考。 辨认一番便可得知,这不是血液的颜色。 碎末里夹杂着细碎的黄绿色圆点。 而且除了撞击的那一瞬颜色比较浓烈,此刻顺着玻璃流下来的液体,色泽也过于淡了。 只是个番茄。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温雪瑰长长松了口气。 她拉了拉车门,确保是锁好的,外人进不来。 之后,便再次朝便利店看去,寻找郁墨淮的身影。 见店门口没有人,她一边将身子往前倾,想再往店里更深处看一看,一边去摸身上的手机。 少顷,余光里忽然闪过一抹黑影。 透过汁液淋漓的玻璃,她看见郁墨淮不知何时,已经来到道路的另一侧。 他面色铁青,大步流星地走向一辆停靠在路边的黑车。 对方立刻准备发动汽车,同时将车窗升起。 可才升了三分之一,冷面的杀神已经来到近旁。 郁墨淮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臂,一把攥住驾驶位上那人的领口,冷白皮肤上青筋暴起,脉络狰狞。 随即,那人的脑袋和小半个肩膀,全被直接从车窗里扯了出来。 他很年轻,染着一头色泽不算均匀的金发,黑色的发根暴露无遗,令他整个人显得愈发落拓。 五官在普通人算是较为端正。可一身地痞气质却藏也藏不住,从每个细微的动作和神情里流露出来。 被郁墨淮直接拎出车窗,那人色厉内荏的惶恐过后,换上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郁墨淮斯文地松开左手,将装着冰棒的袋子轻放在地上。 而后,同样是那只左手,攥成了冷白的拳,毫不留情地打在了黄毛的鼻梁上。 仅一下,黄毛便高声痛呼起来。 郁墨淮像是没听到,眉尾都未动一下,双眸阴鸷如墨。 他再次抬起左拳,又朝那人的眼眶打去。 温雪瑰急忙支起身体,从扶手箱里拿出备用钥匙,才将车门打开。 而后,她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朝路对面跑去。 随着距离的缩短,那两人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她听见黄毛沙哑的嗓音。 “你为什么没在后座?那后座上是谁?” 少顷,黄毛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兴致勃勃地挑起眉,一脸轻蔑地看过来。 “郁墨淮,你今儿给别人当司机啊?” 作者有话说: qaq 第40章 凛冽闪电 郁墨淮没打算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他立在愈发晦暗的暮霭里, 狭长双眸沾染血色,像只暴戾的狮子,浑身散发着霜冻般的寒气。 就这样, 毫不犹豫地提起第三拳, 朝对方的嘴唇落下。 他下手极狠, 冷白的骨节擦破了皮,泛起触目惊心的血红伤痕。 温雪瑰扑上前, 将他的拳头握在手心里。 这人力气实在太大, 如果不是认出她后立刻收力,她真拿不准自己到底能不能拦下来。 “玫玫?” 被拦住的一瞬, 他似乎是凭借这份掌心的温暖认出了她。 一身戾气稍稍平息下去。 郁墨淮转过头,眸色冷冽晦暗,如两眼墨色深潭, 望不见底。 他仍是那副清矜又冷静的神色。细碎黑发一丝不乱, 唇畔甚至带一丝笑意。 语气也轻描淡写。 “没事,你先去车上等我。” 温雪瑰将他的手紧紧攥住, 丝毫不敢放松。 她知道郁墨淮有这一面。 却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见他这个模样。 “只是个番茄, 我不害怕。” “……看见你这样打他, 才会让我害怕。” 女孩素来温柔的音色里,有种坚韧的笃定。 郁墨淮闻言,垂下眼眸。 片刻之后,铁钳般的手才缓缓松开。 黄毛跌坐回驾驶位里。 他右眼已然高高肿起,鼻血淌进嘴里。嘴角也被牙齿磕破了,肿得像个香肠。 可见郁墨淮冷静下来, 他似乎觉得很没意思。 黄毛朝窗外吐了口带血的唾沫, 这才慢悠悠地将目光落在温雪瑰身上。 温雪瑰今日穿了条l家的花色长裙, 愈发衬得腰肢盈盈一握,满身都是盛夏的秾丽明艳。 见状,黄毛勉力睁大还算完好的右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语气吊儿郎当。 “哟——” 他笑了两声,又被带血的唾沫呛了下,好半天才继续道:“这就是那个未婚妻?” 黄毛咳嗽起来,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完整的话。 “咳,温家那老头子,咳咳,之前看不上我,现在倒是看上你了?” 闻言,温雪瑰怔了怔。 温家?是在说她爸? 可这人和她爸有什么关系? 温岩经商仁厚,不爱与人为敌。她翻遍脑海中的全部记忆,也无法将面前这人对上号。 不等她得出答案,黄毛又将那张狼狈狰狞的脸转了过来。 他满脸是血,眼睛也肿得老高,这么直勾勾地看过来,有种滑稽的恐怖感。 下一刻,黄毛缓缓开口,竟然对温雪瑰说起了话。 “小姐。” 这两个字的语气,倒颇为彬彬有礼,依稀能看出几分道貌岸然。 温雪瑰心脏蓦地悬起。 她感觉现在的黄毛,甚至能与脑海中经典的纨绔形象重叠起来。 黄毛嗓音沙哑:“你知不知道,你原本应该是我的——” 玫瑰墨烟 第72节 “宋殊。” 不等他说完,郁墨淮冷言打断。 额前青筋暴起,空出来的手再次紧攥成拳。 “我应该警告过你。” “如果你和宋玉霜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会让你们过得更惨。” “更惨?” 宋殊闻言,笑得喘不过气。 他嗓音粗嘎难听,像只被扯住喉咙的鸭子。 “我已经没家,没钱,没朋友,什么都没了。” “我还能怎么惨啊?哎,你教教我?” 他的胸腔像个破风箱一般起伏着。破碎的笑声持续了好久,才归于平静。 “我现在,就剩这烂命一条。其他的,什么也没有了。” 温雪瑰站在一旁,从他语调里听出一线颓靡的绝望。 可郁墨淮闻言,却从喉间逸出一声冰冷的笑。 “什么都没有?” 他语调似冰刃,字句锋利,一字一顿地割断风声,冷冽得像是没有情感。 “宋殊,你妈还好端端活着,你爸也对你念念不忘。你还有个遮风避雨的屋子住——这叫什么都没有?” 这语气寒意彻骨。 可温雪瑰却从中听出一丝自嘲。 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仰脸看过去,见郁墨淮唇线抿得极平直,双眸幽黯,像是下着暴雨的深夜。 - 天色彻底暗下来,最后一抹烟紫被夜色吞没,一线凛冽的闪电照亮云层。 少顷,雷声“隆隆”作响,在天际炸开。 雨幕泼洒在车子的前窗玻璃上。 温雪瑰将灯光调得再亮一些,用棉签蘸着碘酒,涂抹在郁墨淮的伤处。 “不用这么麻烦。” 郁墨淮懒怠地低垂着眉眼,下半张脸掩在阴影里,看不分明。 他淡声道:“就这点小口子,睡一觉就好了。” “那你开车也会疼啊。” 温雪瑰握紧他的手腕,不让他动。 涂完碘酒,再撒上药粉,用大号的创可贴包起来。 做完这些,她又要将郁墨淮赶到副驾驶位。 “我来开车。” 他没动,唇际稍扯,喉间逸出一声薄淡的气音。 温雪瑰抬起头,见郁墨淮轻轻笑了笑,抬起那只贴着创可贴的手,牵了过来。 雷声轰鸣,夹杂着凌厉如鞭的风声,抽打在玻璃上。 夜雨滂沱,地上溅起大片水花。 郁墨淮斜倚在驾驶位的黑色真皮座椅里。 肩膀稍稍塌下去,两条长腿往外伸。身上有股藏不住的倦怠。 冷调的灯光打下来,落在那清隽锋利的轮廓上,泛起一层冷玉般的浅薄光晕。 也愈发令他的皮肤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看不到丝毫血色。 少顷,喉结滑动了两下,淡声开口。 语气里没什么情绪。 “他也是郁长明的儿子。” 这是温雪瑰第一次听说郁长明这个名字。 可她立刻从郁墨淮的语气,以及这个“也”字里,推断出一个事实。 郁长明是他的生父。 也是,刚刚那个叫宋殊的人的生父。 她想起,郁墨淮还提到一个叫宋玉霜的人,应该就是宋殊的母亲了。 圈内提起郁家家事,总是讳莫如深。 原来确实复杂得很。 温雪瑰无意识地捻了两下裙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自幼便被家里保护得极好,从来没接触过这些暗处的糟心事,家里也不聊这种话题。 良久,她才轻声问道:“那,这个宋殊,他很恨你?” 郁墨淮轻轻挑了下眉,似乎没想到她的第一个问题会是这样。 “恨。” 他薄唇轻启,不假思索地发出这个短促的音节。 少顷又补充:“但也心虚。” 温雪瑰目露疑惑。 郁墨淮抬眸看了一会窗外的雨,淡声道:“郁家是个角斗场,可里面的人,又偏偏都居于高位。” “因此,在这个角斗场里,就算只是想彻底地恨一个人,也需要勇气。” “那小子没有。” 他讥讽地扯起唇角。 - 那夜的后来,温雪瑰还是被郁墨淮送回了家。 其实她想陪郁墨淮回去,又担心没法向家里交代。 在温岩和姜宁眼里,他们才见了三四面。进展这么快,说不过去。 她自然对宋殊和郁墨淮生母的事情充满了疑问。 可看着他倦怠又冷清的模样,温雪瑰实在问不出口。 思前想后,她认为自己父母知道些内幕,便决定曲线救国。 可回家时,家里只有温辰玦。他刚洗完澡,正躺在影音室里看电影。 温雪瑰想问他爸妈什么时候回家,刚敲开影音室的门,正好撞见大荧幕上冒出个脸色惨白、头发黑长的诡异生命体。 温雪瑰吓了一大跳。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又后退一步,将门啪地带上,好像这样就能将可怕的东西关进屋子里。 少顷,门从里面打开。 温辰玦已将睡袍的衣扣全部系好,先前的散漫感消失得干干净净,满身都是可靠又温和的兄长模样。 一身沐浴后的清淡气息似和风细雨,笑眼低垂,纵容地看着妹妹。 温雪瑰的心率还没恢复,小心翼翼地探了个脑袋,往影音室里瞅。 结果立刻看见,刚才还阴森森的室内变得十分明亮。 荧幕上的片子,也从几分钟前的恐怖片,换成了粉嘟嘟的小猪佩奇。 “找我有事儿?” 温辰玦懒声开口。 “吓着玫玫了,我的错。” “你看那个干什么。”温雪瑰十分不解,“大晚上的,还睡得着吗?” 温辰玦轻轻笑了两声:“最近压力有点大,看它解压的。” “压力大?公司的事儿吗?”温雪瑰关切道,“要是有拿不准的,多和别人商量商量。” “不是公司的事儿。” 温辰玦仍是温然含笑的模样,语调却有几分叹息之意,轻描淡写道:“有人让我挺心烦的。” “哦……”温雪瑰觉得是私事,不便多问。但一个奇怪的念头忽然冒出来,她脱口而出道,“女的吗?” “……” 温辰玦眼尾稍挑,似是几分意外地看着她,半晌,笑着叹了口气:“直觉真准。” 温雪瑰有点激动:“这个,这个,是我想象中的那种情况吗?” “不是。”温辰玦斩钉截铁。 她还想再问,温辰玦打断她的思绪:“还没说呢,找我什么事儿?” “哦对。”温雪瑰一下回过神来,“爸妈去哪了?我有事儿想问他们。” “到邻市看展去了。”温辰玦垂眼看了看表,“可能凌晨才回来。” “哦……”温雪瑰有点失望地应了声。 见她没什么精神,温辰玦又道:“什么事儿?不能问我?” “……问你倒是也行。” 玫瑰墨烟 第74节 昨天那个点太晚,她不好留宿,不然没法跟家里交代。 可是心里面,终归是想多陪陪他的。 思考了好一会,温雪瑰拐弯抹角发了句:[你今天去公司吗?] [都行。] 过了半分钟,对面又道:[要是温老师还缺助手,我现在去画室签到] 看到这行字,温雪瑰轻笑出声。 怎么还搞得跟师生play似的。 轻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心情也没那么沉重了。 温雪瑰指尖飞扬,回复他的消息。 [温老师缺个厨子,给我做炒鸡蛋] 对面沉寂一瞬,很快地发来一句:[好] 然后又道:[你在家里?] [嗯,不过不用你来。] 温雪瑰笑着按下发送键。 [我去找你。] 下过雨的街道上,泛着清新的潮气。地势低洼处还有积水,映出整座城市的倒影。 温雪瑰开着米白色的玛莎拉蒂,一路跟着导航走,来到寸土寸金的云玺湾。 进门时,保安看了一眼她的车牌号,毕恭毕敬地敬了个礼。 云玺湾内别墅寥寥,每户的面积都极辽阔。 区内绿化设计得精美绝伦,漫步其中,仿佛走入世外桃源。 以温雪瑰的财力,很少有什么东西能让她感到肉疼,但云玺湾的地价能排在列表首位。 她行车进入最幽深处,见郁墨淮站在偌大的庭院门口等她。 庭院内绿意盎然,连廊曲径通幽。 既是在自己家里,他穿得便随意了几分。 一身灰色的休闲衣裤,愈发显得身量颀长,身材挺括高大。 树影婆娑,携花枝轻轻摇颤,中和了他身上的沉郁气质。 少了商务精英的凛冽感,多了几分沉稳运动系的味道。 温雪瑰第一件事就是看他的手,担心他自己把创可贴撕掉。 见创可贴还好端端贴着,她这才放下心。 “一直捂着也不好,中午我再给你换次药。” 闻言,郁墨淮眸光清亮地看着她:“好。” 走进屋内,陈设崭新如洗。鞋柜里满打满算只有不到十双鞋,桌子和柜台上也没什么杂物。 温雪瑰不由有些好奇。 “这是你经常住的地方吗?” 他名下肯定有不少房产,住哪儿全凭心情。 “算是吧,这离公司最近。” 郁墨淮陪着她在几个房间里随意走着,淡声道:“不过我最常住的还是公司。” “啊?” 温雪瑰觉得经常住公司也太可怜了,给了他一个心疼的眼神。 郁墨淮没察觉,继续道:“就住办公室,反正里面什么也不缺。” “你不是也去过?” 是不缺。温雪瑰回忆起上次的所见所闻,那里有衣柜,有浴室,还有健身房。 她默默感慨:“怪不得都说你是工作狂。” 在她家里不是这样的。爸爸和哥哥工作再忙,都一定会回家休息。 郁墨淮听到“工作狂”三个字,眉心稍稍动了下。 少顷,他不置可否地回了句:“公司里还有点人声。” 话音落在偌大空旷的房间里,似乎激起星点看不见的涟漪。 少顷,涟漪消散,室内静得针落可闻。 莹白灯光有种孤清的意味,落在洁净的地面上,连两人的影子都淡得看不清。 一瞬间,一种庞然的孤独感迅猛袭来。 温雪瑰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可郁墨淮却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模样,扯了扯唇角,替她说话。 “我以前确实是,没日没夜地在工作。” “一个人管那么多人,也挺忙,确实没有多少自己的时间。” “……也是。” 温雪瑰附和了一句,便匆匆换了个话题:“那个,你在这儿住了多久?” “回国之后买的。” 郁墨淮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园林,略带厌恶地蹙起眉。 “不想住郁长明留下的地方。” 两人又走了一段,温雪瑰看见一间紧闭的门。 所有房间的门都是开着的,只有这间不同。 她也没多想,回过头,疑惑地看向郁墨淮。 “我带你进去看看。” 郁墨淮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下钥匙,打开门锁。 门后面,藏着一个极为漂亮、清雅的空间。 和整屋简洁又冷淡,几乎没有一丝人味儿的风格不同,这个房间明亮又温馨。 清风入户,窗帘被吹动得鼓起来,帘布上绘制着婉约的图案。 墙壁的正中,则悬挂着一幅放大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片竹林。 竹叶翠绿,沾着清冽的露滴。 竹身有淡淡的紫斑。 再往下看,床铺旁边摆着两只很大的水晶柜,柜身晶莹剔透。 一只柜子里摆着满满的干花,另一只则陈列着各种型号的相机。 温雪瑰立刻认出了干花的品种。 是山茶和光叶白兰。 结合柜子里的照相机,她想起郁墨淮的微信头像,还想起他说,照片的拍摄者是他的母亲。 “这是你妈妈的房间吗?” 她轻声问。 郁墨淮眸色深沉,并未正面回答。 少顷,却带她又朝前走了几步,看着那张竹林的照片道:“你认识这种竹子吗?” 温雪瑰的目光落在竹身的紫斑上。 “湘妃竹?” “嗯。” 郁墨淮轻轻颔首:“既然你认识,肯定也知道它的传说。” 传闻里,娥皇和女英死在舜帝的身旁时,泪水洒在竹林里,竹子上便生出了点点泪斑。 因此,这种竹子也叫作湘妃竹,或者泪竹。 温雪瑰还在思索“泪竹”这两个字,忽然听到一旁传来话音。 “我妈叫季汀竹。” 郁墨淮眉眼低垂,音色薄淡,听起来有种刻意为之的疏离。 “我小时候,有一次听我姥爷说,他给我妈起的名字不好,他很后悔。” “后来没过多久,我妈就走了。” “我那时不懂事,责怪了我姥爷很长时间。” 他苦涩地扯起唇角,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 “至亲被卷进不公正的命运里,人可能总是得责怪点什么。” “……而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姥爷真正后悔的,其实不是自己给女儿起的名字不好。” “而是当年没能拗过女儿的脾气,最终还是松了口,同意她嫁进郁家。” 温雪瑰无声地聆听着。 这些不为人知的秘辛,痛苦的往事,他正在一点一滴、完全坦诚地讲给她听。 可才说到这里,郁墨淮的手机忽然震了震。 玫瑰墨烟 第75节 他略带不耐地看了一眼手机,沉默了一阵,无奈道:“公司的事。我去接个电话。” 又道:“你随意看,不用怕唐突,就当在自己家。” 说完话,郁墨淮便快步走了出去,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温雪瑰来到玻璃柜前,仔细地打量着里面的相机。 这些相机似乎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收藏了。有很古老、笨重的款式,也有当下流行的新款。 唯一的区别是,它们都十分崭新,干净得像从来没被使用过。 她又在这个房间的其他角落里转了转。 房间里的家具有种浓郁的复古感,化妆台是红木的,床铺上的图案也是十多年前时兴的样式。 也许这些都是他母亲用过的,便依原样布置在了这里。 温雪瑰心头晕开一阵苦涩。 根据这个房间的种种细节,她能想象到季汀竹生前的模样。 细腻而美好,温婉又有才情。 她是怎么离世的呢? 温雪瑰正在思索着这些事,屋里忽然响起一串尖锐的声响。 “叮铃铃——叮铃铃——” 她错愕片刻,才将目光投向书桌上的座机。 座机这种东西,实在太久没用过了。 可它出现在这个充满怀念气息的房间里,似乎也理所当然。 她看向窗外,郁墨淮并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可座机却拼命响个不停。 也许是什么人急着找他,手机打不进去,所以才打座机? 温雪瑰决定帮他接起来,告知对方过会再打。 可刚接起听筒,还不等她开口,对面便急急地唤了声:“墨淮?” 这声音苍老而沙哑,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惊诧。 顿了顿,又带点欣喜地道:“你终于接我电话了。” 看来是和郁墨淮关系不好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温雪瑰开始后悔,立刻就想挂掉这个电话。 可对方却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墨淮,我知道你恨我。但错的人是我,不是你宋阿姨和小殊。” “你现在掌管着郁氏的一切,就算从指头缝里漏下来一点渣滓,都能让他们娘俩衣食无忧了。” “你又不缺这一点钱。就算我求你,能不能行行好?” 作者有话说: 郁长明这个人真的很无耻(愤怒) 第42章 划火柴 对方虽嘴上说着“求求你”, 语气却一点也没把自己放在低位。 反倒是,充满了养尊处优的中年男人,身上那种特有的自负。 温雪瑰颦起眉, 感觉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 她正在考虑, 自己是否需要表明身份。 忽然, 一只大手覆上她接起听筒的那只手背,直接将电话挂断了。 挂完, 也没松开她的手, 就那么轻轻握住。 然后,还捏了捏她的指尖。 “抱歉, 我不该乱接这个电话。” 她有点心虚地抬起头,看见不知何时回到她身边的郁墨淮。 连她这个局外人,听了刚才那段话都觉得心口堵得慌。 可作为当事人, 郁墨淮的神色却无波无澜。 他薄白眼睑低垂, 目光落在她浅粉色的指甲上,温柔地看了一会儿。 然后, 像是把玩珠串那般,指腹轻抬, 摩挲了一下她光滑圆润的甲面。 “指甲油?” 他懒声开口, 语调也与平常无异。 温雪瑰没想到他这么不关心那个电话,反应了一下,才道:“没有,就是天生的。” 女孩的声音是种懵然的无辜,听得郁墨淮扯唇而笑。 “玫玫真会长。” 他抬眸,打量着温雪瑰的面颊, 温声开口。 “哪哪儿都长得好。” 他的视线其实挺正经, 温雪瑰却多想了一层, 不自禁地抬起另一只胳膊,抱住了前胸。 “我怎么感觉,”她狐疑地看过来,“你话里有话?” 闻言,郁墨淮眉心稍动。 目光也就朝下低了几寸。 她一到夏天就爱穿裙子,今天也不例外,身上是一条烟粉色的丝缎长裙。 这种颜色穿好了是在逃公主,穿得不好就土里土气。但她长得好看,皮肤又白,根本没有压不住的颜色。 长裙缎光粼粼,垂顺又贴合曲线,将纤秾合宜的身段勾勒得起伏有致。 此时欲盖弥彰地半遮住胸口,倒愈发显得娉婷多姿。 不管他刚才是怎么想的。 总之,现在是多了一层其他的意味。 郁墨淮眸色稍黯,喉结也朝下压了压。 温雪瑰愈发坚定自己的猜测,警惕地朝门外退了半步。 “我就说你不对劲。” “不对劲?” 他闻言,唇际笑意便带了一丝玩味。 少顷,才用一种冷静得像是在主持会议的语气,漫声开口。 “这是正常的生理需求,爱情的一种表现形式。” “怎么会不对劲?” “你……” 温雪瑰没想到他这么巧舌如簧。 她苍白地张了张唇,却发现自己竟无法辩驳。 只得又往后退了一步。 郁墨淮散漫抬步,朝她走来。 她再退,他便再往前。 温雪瑰不熟悉屋子的结构,退到墙边时,摸到背后有一扇虚掩的门,赶紧将它打开。 却没想到,门后面,正好堵着一架舒密尔的水晶钢琴。 门刚打开,她便感到腰间一凉。 分神朝后看了一眼,就发现,自己被怼在了琴键上。 这架琴身两米多长,线条流畅,形状典雅。 外壳用玻璃钢打造,剔透洁净,似一大块嵌着碎金的水晶。 凸起的琴键,将烟粉色裙角割出一线褶皱。 “……” 退无可退,他的气息愈来愈近。 他们好像很久都没有这么亲密地接触过了。 被抱进怀里时,温雪瑰觉得灵魂都变得舒展开来。 他的衣服很薄,浅灰色的面料,有种浸透了暖阳的松软感。 沾染着檀木香的体温,透过薄薄的面料熨帖上来。 荷尔蒙气息铺天盖地,充斥了她的所有感官。 郁墨淮俯下身来吻她。 他唇齿温热,略带粗暴地卷过舌尖,像一场夏日的炽烈风暴。 有点呼吸不上来。 只能从他那里汲取空气。 温雪瑰有些生涩地采撷着他齿间的气息,却不知道自己的动作简直像是在划火柴,不太熟练地划过几下,火光便蓦地点燃。 玫瑰墨烟 第78节 也正因此,温岩和姜宁永远都是她在外受挫时,第一想到的对象。 而这股力量,也一直支撑着她,无论去再远的地方,都不会心生畏惧。 因为她知道,家里会永远维护她、支持她,给她托底。 那郁墨淮呢? 他是什么时候去的意大利?是只有一个人吗? 父亲是这副德行,母亲又早早离世。 他当时,是怎样的心情? 温雪瑰难受得寝食难安,最终怀着满腹心事,去了家里的公司。 她不知道,从她的车驶入温氏企业园区的那一瞬,消息就在公司群里传开了。 [震惊!二小姐亲临公司!] [图片][图片] [今晚做梦素材get了] [天哪气质好仙,据说是佛美毕业的油画家?] [搞艺术的就是不一样,长得真的好好看啊,脸好小,身材好棒,皮肤好白……] [这么绝的五官轮廓居然是真实存在的吗] [某明星整容八百次也追不上的程度] [斗胆问一下身上的衣服是什么牌子,被种草了好好看] [h家的春夏限定了解一下,咱们普通人有钱也没门路买……而且这衣服其实特别挑人,超模都穿得很一言难尽] 温雪瑰低调地戴了个口罩,来到前台:“您好,帮我接一下顾总助。” 三分钟后,顾临亲自下来,将温雪瑰接到了温岩的办公室。 温辰玦也在,正在和温岩争执一个决策的细节问题。 温辰玦站在桌前,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温辰玦:“温总,你不能总用老思路看问题,这个时代日新月异,年轻人早对你这一套免疫了。” 温岩端起保温杯:“我只知道,这个打法在上个季度的财报里还为公司带来了丰厚的利润,你还是太嫩,经验不足。” “那你注意过年轻一代客户的流失率么?” 温辰玦语气犀利,手上却帮父亲往保温杯里又加了一小包黑枸杞。 “我们不能只满足于眼下的收益,这个世界终归掌握在年轻人手里。” 温雪瑰见他俩争执得不可开交,便没敲门,在外面站了一会儿。 结果温岩不经意地抬头,便看到女儿的身影。 他将合同往外一推,满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将儿子丢在一边,自顾自朝门口走来。 “玫玫啊,真稀奇,今天怎么来公司了?” 温岩美滋滋地搓了搓手,目露期待。 “是专门来看爸爸的?” 说完使了个眼色,顾临立刻打开一盒没拆封的菠萝甜茶。 “怎么就不能是来看哥哥的?” 温辰玦在妹妹身旁坐下,笑眼低垂。支着头看她。 “是不是听说哥哥给你约到了云楼酒店办生日,专程来谢谢哥哥的?” 温雪瑰:“……” 其实她是为郁墨淮来的。 但这个局面,肯定不能说真话。 她便顺水推舟地说了几句好听话,将爸爸和哥哥都慰问得眉开眼笑,这才抛出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 “爸,我听说你经常带哥去打高尔夫,保龄球,还一起骑马、钓鱼之类的。” 她轻声:“你们一般都什么时候去呀?” “工作不忙,天气又好的时候。” 温岩目露疑惑:“可你问这干什么?你不是一向对这些不感兴趣吗?” “是啊。”温辰玦颔首,“叫了你那么多次,你没一次来的。” 温雪瑰心说我力气那么小,去了肯定要被你们笑话。 嘴上却道:“那我现在想去了嘛。” 温岩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会儿,回过神来,满口答应。 “行行行。就说你总憋在屋里画画,对身体不好。也该多出去,呼吸些新鲜空气。” 温辰玦却眉心稍动,目光玩味地看着妹妹。 浅瞳清冽,似已洞悉了她的心思。 “我怎么觉得,你话没说完?” “……” 真是瞒不过这只狐狸。 温雪瑰心虚地垂下头,过了会儿才低声道:“那个,我打算叫郁墨淮一起去。” 这话一出,温岩和温辰玦都怔住了。 半晌,温岩才开口,语气一半欣慰,一半含酸地说了句:“你俩这是,处得不错?” 温雪瑰默默抬起手。 看似在撩头发,其实是不好意思看他,想将老父亲的视线隔开。 “……行行行。” 温岩拖长语调,一副拿女儿没办法的样子。 “等这周末,你俩一块来。” 温雪瑰却赶紧又道:“那,爸,你以前不是给哥买了好多护具和器材吗?” “能不能,给郁墨淮也准备一份一样的?” 不等温岩回话,她又想起一事,立刻补充:“还有,你要是偷偷教过哥哥很多运动方面的窍门,方法之类的。” “能不能找机会,也给他教一遍?” 她观察着温岩的神色,语气恳切。 “要是可以的话,这就算你送我的生日礼物了。” “不用准备别的。” “爸,拜托你。” 按理来说,以郁墨淮现在的财力,想买什么器材买不到,想找什么老师找不了。 可温岩却从女儿的语气里,读出一种别样的含义。 对郁家的情况,尽管并不完全知晓,以他的阅历,也足以猜个八九不离十。 温岩看着女儿,宠溺的笑容慢慢散去。 眉眼敛起,变得郑重其事。 他想起两年前,在某场宴会上,偶然遇见刚回国的郁墨淮。 彼时郁墨淮的身份,还只是意大利分部的高层。 他比温辰玦还小一岁,可浑身的气场,以及手腕和魄力,都是万里挑一。 温岩看不惯郁家三兄弟的行事,本以为这个孩子也和他们是一丘之貉,却没想到,他的作风完全不同。 几次商业峰会的碰面之后,温岩久违地想起了那桩,被自己按下多年的婚约。 后来想想,也许他当时做出这个决定,不只是为了自己的女儿。 那个立于雨夜,一身黑衣的年轻人,同样令他关心。 温岩抚了抚下巴上的短须,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 温雪瑰还在等他的答复。 双眸晶灿,唇瓣微抿,其间的关心和期待显露无疑。 自从决定重提婚约,他这个活了五十多年的老家伙,不就是在等这一刻么? 温岩忽然觉得心情很好。 连带着,记忆里那个总一身黑衣的准女婿,也变得没那么冰冷、沉郁了。 “我答应你。” 温岩摸了摸女儿的头发,露出慈爱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 玫玫:你爸爸不当人,以后让我爸爸来关心你 第44章 湛蓝晴空 周末很快到来。 这日天气极好, 晴空湛蓝,一望无际。 马场辽阔无垠,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特有的清冽气息。 玫瑰墨烟 第79节 温岩笑得极为爽朗:“整天关在小小的办公室里, 都忘了天地之大、万物有灵, 其实没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 哈哈哈哈哈哈。” 温辰玦轻轻勾起唇角,温声开口。 “是啊爸。所以说, 您上次赛马输给我的事儿, 就别老放在心上了。” 温岩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个臭小子,我那是让你的。” 郁墨淮不知道今天的目的地是马场, 从车上走下来,眸间掠过一丝微愕。 “是要骑马?” 他看着不远处矫健高大的马群,眸光微动。 片刻后, 却有些遗憾地开口。 “不知道是要来这儿, 我什么准备也没做。” 何止是没做准备,他本以为今天是要和温家的长辈吃饭, 连衣服都穿得偏正式。 一身修身挺括的白衣黑裤,斯文又矜贵, 整个人愈发似芝兰玉树。 养眼是养眼, 却实在不适合骑马。 “你没做,有人做呀。” 温雪瑰朝他一笑,跑出几步,将温岩拉回来,父女俩一起打开后备箱。 郁墨淮不知她要做什么,手上下意识地把她的活儿接过来, 单手抬起后备箱盖。 盖子打开, 里面满满当当, 全是崭新的衣物袋。 最顶上放着两套马术服。 一套是黑色的男款,尺码偏大。另一套则是红色的女款。两件衣服都在相同的地方印着知名品牌的logo。 马术服底下,则是全皮马裤,材质独特,十分贴身。 此外,还有头盔、手套、防护背心、马靴、护腿……一应俱全。 东西全是簇新的,样式也设计得十分好看,每种都有一大一小的两件。 郁墨淮怔忡了片刻。 这其中的女款,自然是为温雪瑰准备的。那全新的男款,难道是…… “来,墨淮,穿上试试。” 温岩拿起马术服,塞进他怀里。 “我按辰玦的尺码给你买的,你俩身材差不多,应该正好合身。” 少顷,郁墨淮垂下眼眸,看着怀里的袋子。 透明的塑封,在日光下折射出明亮的光线。 许久不曾被长辈如此熟稔地对待过了。 他略带困惑地停在原地,久违地感到了一种,类似亲情的东西。 温雪瑰却跟他的反应截然不同,她拎起自己那件看了看,有点不满地道:“爸,你干嘛给我买这个颜色,太扎眼了,我不喜欢。” 温岩很费解:“你不是说要红的吗?” “我说的是枣红呀。” 温雪瑰调出手机图片给他看。 “爸你看,应该是这个色号,00875,但你买的这个是00945,是绛红色。” “……”温岩叹息,“玫玫,你也体谅一下爸爸。你学画画的是能分辨出几百种不同的红色,但你爸我,一个从来不敢给你妈买口红的男人,只能分清红与黑。” “《红与黑》?” 温辰玦听了个尾巴,便兴致勃勃地凑过来:“你们终于看了《红与黑》?我就说司汤达真的是个很伟大的作家,现在才看是你们的损失。” 温岩和温雪瑰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便继续查看起其他的马术道具。 “会骑马吗?” 温岩将剩下的装备也交到郁墨淮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 “……会。” 郁墨淮话音清沉,温声回答道:“爷爷在的时候,教过我一点。” “是啊。” 温岩微微眯起眼,陷入回忆里。 “那时郁叔叔跟我爸,两位老人家都还在世,经常出去骑马。” 他收回思绪,看向三个年轻人,笑道:“一转眼,也到了我教你们这些小辈骑马的年纪喽。” 温辰玦无心去附和父亲上了年纪的感慨,视线在几人中扫过一圈,落在郁墨淮身上。 他朝这位未来的妹夫走近一步,十分有礼貌地问道:“你呢?看过《红与黑》么?” 说实话,郁墨淮之前一直对他印象不好。 如果不是他半路杀出来,连夜把温雪瑰从佛罗伦萨接走,两人间的矛盾肯定不会闹得那么大。 但此时对方话音和煦,眉宇清朗,有种爱书之人的书卷气。 “看过。” 郁墨淮点了点头。 温辰玦响亮地鼓了两下掌,睨了一眼父亲跟妹妹,叹息道:“没想到在这儿最和我有共同语言的,竟然是这位准妹夫。” 两人又聊了几句其他的法国名著,居然还挺投机。 一来二去,对对方的不爽便都消散了几分。 另一边,温岩将女儿叫到角落处,低声道:“我可是把墨淮叫来了。你下次也帮爸爸个忙,把你妈叫来,让你妈看看你老爸骑马的英姿。” “妈妈怕晒啊。”温雪瑰道,“晒得狠了就浑身起小红点,你忍心吗?” “……也是。” 温岩心疼地蹙起眉,立刻不提这茬了,连声道:“还是身体更重要。” - 更衣室内,温雪瑰换完马术服,又对着镜子整理了好一阵,确保系带和纽扣都没什么问题了,才走出房间。 郁墨淮站在门口等她。 室内阴凉,日光被滤得薄淡,轻轻落在他身上,愈发显得轮廓深邃、清润。 为了方便运动,马术服的款式最为修身。 此刻,黑底白纹的衣料,勾勒出他清劲流畅的肌肉轮廓,以及比例完美的宽肩窄臀。 温雪瑰一阵心动,和他一起走出去时,特地放慢步伐,偷偷多看了好几眼。 本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可没过多久,却听他话音带笑,温沉地开了口。 “大方点儿看。” “?” 温雪瑰立刻收回目光,正气凛然地与他对视:“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说——” 郁墨淮停下脚步,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处。 “想看就大方点儿看。” “合情、合理、合法。” 温雪瑰:? 她还没回过神,紧实的质感立刻从掌心传来。 这个位置贴近心口,触摸起来,有种微微跳动的温热感。 她竭力克制着揉捏的冲动,保持着手部平展的姿势,生怕做出什么令自己蒙上污名的事情。 结果下一秒,郁墨淮见她如此镇定,便带着她的手,又左右滑动了两下。 温雪瑰:??? 这男人不当牛郎真是屈才! 两人磨蹭了好一阵,才肩并着肩出去。 马场的老板是温岩的旧相识,正在给他偷偷展示自己压箱底的宝马。 “这位先生是生面孔啊。” 老板一看到郁墨淮,立刻从这人的气质推断出不好得罪,语气也恭敬得不能再恭敬,温声询问道: “您是喜欢性子烈、爆发力强的,还是喜欢有耐力、持久度好的?” 温雪瑰正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马吃草。 却见郁墨淮听完这个问题,有些玩味地看了她一眼。 少顷,才答:“性子烈的。” 温雪瑰忽然觉得他话里有话。 被这么一激,一下子很不服气。 下一秒,老板丝毫不敢怠慢地转过身,问道:“那这位小姐呢?您喜欢哪一种?” 温雪瑰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 “持久。我认为持久度好,非常重要。” 老板点点头,立刻前去找马。 玫瑰墨烟 第80节 而郁墨淮则轻俯下身,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开口。 “我记住了。” “玫玫认为,持久最重要。” 这男人真是蛊得快成精了。 温雪瑰生怕自己当着爸爸和哥哥的面脸红起来,赶紧退开几步,朝外面走去。 不多时,四匹马都被牵出了马棚。 老板生怕摔到温家的千金,给她牵来了一匹性子最柔顺的小白马。 可小白马许是有些紧张,一直发出喷鼻声。 温雪瑰不太敢靠近。 温辰玦下意识地想去帮助妹妹,却被温岩轻轻拦了一下。 也正是此时,郁墨淮走上前。 “别怕。” 他牵住马绳,低声道:“我就在旁边,一定不会让你出事。” 温辰玦站在一旁,看着郁墨淮半托半抱地将妹妹送上马背,眉宇间有点落寞。 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姑娘,真就要交到别的男人手里去了。 温岩的表情和儿子差不多,怅然了一会儿,一挥马鞭:“走,我们赛马去。” 结果三圈跑下来,温岩还是输了温辰玦半个身位。 父子俩回到起点。 此时,温雪瑰正好也慢悠悠地走了一圈,四人在原位汇合。 温辰玦笑眯眯地看着父亲:“爸,您得加强锻炼啊。” 温岩想了想,自己今年是有些偷懒,儿子也是为自己好。 但被这小子当众点破,就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冷哼一声,揽着郁墨淮的肩膀,将人叫过来。 而后,直接将手里的马鞭递给了他。 “骑我的乘风,再跟他赛一局。” 温岩跟郁墨淮站在同侧,拍拍他的后背:“别让这小子太猖狂。” 闻言,马场老板和温辰玦都吃了一惊。 “爸,你也太偏心了。” 温辰玦有点受伤。 “我都没骑过几次乘风。” 温岩哈哈大笑。 他也不接儿子的话,只回过头来道:“墨淮啊,替我争口气,嗯?” 马鞭分量十足,还带着长辈手中的温度。 郁墨淮恍惚了一瞬,才渐渐找回实感。 “好。” 他认真起来,语调沉稳。 “您放心。” 这一局赛完,郁墨淮以领先小半圈的绝对优势取胜。 温雪瑰抱着果汁杯,目不转睛地看了全程。 他做事素来无往不胜,却也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得失心很淡。 很少见到他这么全力以赴地做一件事。 温辰玦从马上下来,叹息个不停,非要交换马匹再赛一遍,被温岩毫不留情地驳回。 “墨淮今天是第一次骑乘风,你呢,你跟你的赤牙都磨合好几年了。” 温岩下结论:“真要说不公平,也该是墨淮说。” 闻言,郁墨淮唇际轻扯,回到温岩身边,双手将马鞭交还。 “不跑了吗?”温岩问,“累了?” “不是。”郁墨淮温声笑道,“我带玫玫跑跑马。她一个人坐在场边,怕她无聊。” 沉浸在胜负欲里的温岩,这才想起独自坐在场边的女儿。 他有点愧疚地低下头:“也是,那丫头就交给你了。” 其实温雪瑰一点也不无聊。她正躲在阴凉处喝果汁,一会刷刷手机,一会拍拍照片,其乐融融。 见到郁墨淮走过来,她十分抗拒地摇着头。 “你干什么?你不要抓我骑马,太可怕了,我一定会摔跤的。” “来都来了,不跑几圈,多可惜。” 郁墨淮在她面前蹲下来,伸出手:“我负责驭马,你就坐在上面看看风景,行不行?” 一听这话,温雪瑰有点心动。 郁墨淮再度加码:“我抱着你。不怕。” “啊?” 温雪瑰一想到那个场景,忽然有点脸红:“我爸跟我哥都看着呢,不太好吧。” 闻言,郁墨淮低低笑了两声。 “我们再走远一点,他们就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w= 第45章 蔷薇蝴蝶 温雪瑰战战兢兢来到小白马旁边。 这匹马是老板特意为她挑选, 与同类相比,体型中等偏下。 可对她来说,马身还是太高。 她努力踮起脚, 才能勉强看见马背上马鞍的全貌。 “我想要一个上马凳……” 她不太自信地开口。 可话音未落, 腰际忽然一轻。 温雪瑰发出一声惊呼, 又慌慌张张地捂住嘴,生怕父亲和哥哥听见。 低头一看, 郁墨淮两只大手托起她的腰, 将她直接悬空抱了起来。 举……举高高? 她有点恍惚。 郁墨淮在身后道:“把脚尖放进脚蹬里。” 脚蹬在哪? 她适应着失重感,视线往下找, 看到马腹旁边垂着两只拱形的金属环。 “这、这样吗?” 她费力地将左脚塞进金属环里。 “对。”郁墨淮很耐心地教道,“手朝前伸,抓紧鞍桥。右腿朝另一边迈。” 见温雪瑰不敢迈, 便又补了句:“就像骑自行车一样, 很容易,别怕。” “……” 温雪瑰偏头看他, 小声道:“我不会骑自行车。” 郁墨淮眸间掠过一线错愕,稍纵即逝。 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公主。 他唇际浮起一抹坏笑, 指尖轻动, 掐了掐女孩纤细的腰肢。 温雪瑰痒得很,在半空中扭了扭。 “哎哎,别闹。” 过了阵,郁墨淮才继续道:“直接跨上去就行,注意腿抬高,别踢到马。” 温雪瑰的耳根还在发热, 十分想不通, 这人怎么一下子就能恢复得这么正经? 她也不甘落后, 咬咬牙,翻身上马。与此同时,腰间的手也收了回去。 一切出奇地顺利,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真的稳稳当当地跨坐在了马背上。 小白马感到重量,动了动身体。矫健的肌肉和骨骼灵活地鼓动起来,喷鼻声也愈发响亮。 温雪瑰完全找不到平衡,身体左右摇摆,心脏也跟着扑通扑通乱跳。 她慌里慌张地低下头,看着孤身站在马下的郁墨淮,立刻有点崩溃。 “你、你不是说要带我一起骑的吗?不会把我哄上来就不管了吧?” 好像真有家长是这么教小孩骑自行车的。 玫瑰墨烟 第81节 奇妙的是,尽管她这边一片兵荒马乱,却还能在自己惊恐的呼吸里,听出他游刃有余的轻笑声。 “坐稳了。” 清沉话音刚落,修长的手搭上鞍桥。 郁墨淮一踩脚蹬,便翩然如鹰地跨坐在了马背上。 温厚的檀木香立刻充斥了肺腑。 后背处一片温热,弥漫着炽烈而干净的荷尔蒙气息。 他俯身过来,下颌轻点在温雪瑰的发顶处。 胸膛也和她脊背靠得很近,传来心脏有力的搏动。 温雪瑰紧紧攥着鞍桥,不敢动弹。 却能感到他略带强横地贴上来,顶在她的脊背、她的后颈。 少顷,他的小臂自温雪瑰肋下伸过来,抓住了鞍桥的外沿。 他的手长得很好看,肤色冷白,指骨匀称清冽,像白玉折扇。 皮肤下凸起浅青的筋络,令人想起破晓的曙色。 再往上看,腕骨清劲,手臂线条流畅紧实,蕴含着厚积薄发的力量感。 温雪瑰心虚地咽了咽,低声道:“太、太近了吧?” 她都不敢回头。 “我爸跟我哥都在呢。” “没事,他们是背对着我们的。” 郁墨淮温声安慰。 “没在看这边。” “真的?” 温雪瑰这才松了口气,也朝父兄的方向张望过去。 可才转过头,便赶上温辰玦若有所思地直起脊背。 而后身形微转,似是要向这边看过来。 温雪瑰:“!” 与此同时,郁墨淮双腿发力,狠狠一夹马腹。 说时迟那时快,小白马张开四蹄,势如破竹地狂奔而出。 白马速度极快,一眨眼便跑出了凉棚。昏暗的视野立刻被辉煌日光所照亮。 蔚蓝的天空如瀑布般坠下来,落向看不见尽头的远方。 空气清冽,风声鼓荡。天地广阔得无边无际,小白马一路狂奔,仿佛要将他们带去空无一人的世界尽头。 温雪瑰深吸一口气,畅快地喊叫出来。 郁墨淮一手握紧缰绳,另一只手环在她腰间,竟还有余裕垂下头,轻吻她的鬓发。 薄唇温热,随着马匹跌宕,错落地印在她的额角和眼尾上。 情愫缱绻,吐息炽烈。 本是最绵长的亲吻,却佐以最刺激的颠簸起伏。 温雪瑰有些错乱,在暴烈的风声和细碎的亲吻里,眼尾渐渐变得濡湿。 她闭上眼,跌跌撞撞地回过身。够不到他的嘴唇,便去吻他的脖颈。 蔷薇色的唇瓣一通乱撞,像被蒙住触角的蝴蝶。力道或轻或重,在郁墨淮冷白的脖颈上,嗑出细小的牙印。 听见他喉间逸出的闷哼,她仿佛受到极大的鼓舞,便再接再厉,将头朝他颈窝里埋去。 可下一瞬,环在腰间的那只手臂愈发收紧。 手背青筋浮起,发狠地掐住她腰间的软肉。 与此同时,耳垂处传来一阵甜美的刺痛。 昏沉的吐息似檀木暖雾,扑在耳际,掀起夏日的飓风。 郁墨淮吻着她的耳垂,犹嫌不够,便轻咬下去。 - 温岩抱着双臂,惆怅地看向草坪与天际的交界处。 在那里,晃动着一枚小得几乎看不清的白点。 他喃喃道:“这么快就跑没影了。” 温辰玦正在喂自己的爱马吃胡萝卜,闻言,也没抬眼,只漫声道:“年轻人谈恋爱,跑没影儿也很正常。” 温岩愁色不散,又眺望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似是对儿子不太贴心的发言很不满意。 他清了清嗓子:“那你什么时候给我跑没影一个?” 温辰玦动作一僵。 他名为赤牙的爱马极通人性,也立刻停下了咀嚼。 过了阵,温辰玦才摸了摸鼻尖,无奈道:“这不是在说玫玫吗,怎么忽然说到我了?” “爸,你看你这心操的。儿女谈恋爱了你不舒服,不谈你又要催。” “哼。”温岩背过身,“把你美的,还跟你妹相提并论。” 他五味杂陈地道:“只有我的玫玫谈恋爱,我才会不舒服。” 过了阵,又回过头来:“至于你跟时璟两个臭小子,爱上哪上哪去,我才不管呢。” 时间流逝,转眼就到饭点。马场老板在里间摆了一桌菜,邀请温岩父子进去坐。 可温岩还惦记着被拐跑了的女儿,说什么都要在露天的凉棚底下等着。 老板便将煮好的茶端了出来,又上了茶点。 温岩茶饭不思地举杯沾了沾唇,感觉熬过了一个世纪,才看见白马上的人影渐渐清晰起来。 白马威风凛凛,步伐矫健。而马背上,正坐着最令他骄傲的乖女儿。 女儿将长发束成了高马尾,多了几分英姿飒爽的气质,配上绛红色的马术服,像一颗明媚耀眼的红宝石。 而她身后的男人,一袭黑衣,身姿高大英健。驭马时游刃有余,似威仪的君王。低眉时却又温柔纵容,似忠诚的骑士。 温岩想,果然是我挑的女婿,光看外表,还是配得上的。 而且最让老父亲欣慰的是,两人虽然凑得近了些,但看着只是在正常地说着话,没什么出格的举动。 发乎情止乎礼,很好。 温岩缓缓点头。 殊不知郁墨淮此刻低着眉,正柔声在温雪瑰耳畔说道—— “骑马时,要注意呼应它的上下起伏。” “马朝下落时,你的身体也要朝下落。马跃起时,你也要跟着起。” “这样才不容易受伤。” 讲解到这里,他玩味地顿了顿。 温雪瑰还真以为这个男人只是在讲骑马,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她有意识地配合马匹起落,立刻感到臀腿处的震感和疼痛都有了明显的缓解。 “真厉害。”郁墨淮温声道,“就是这样。” “我就知道,玫玫很会这么做。” - 一直到从马场回来,又在画室待了好一会儿,温雪瑰还是觉得耳根发烫。 满脑子都是郁墨淮上午时说的那些话,还有那场恣意又隐秘的亲吻。 想着想着,心跳声也像马蹄似的,哒哒、哒哒,急促地跳个不停。 她漫无边际地想了许久,才终于回过神来。 结果一垂眼,便看见摊开的素描本上,自己不知何时用极度鲜明热辣的笔触,画了一幅马背上拥吻的小漫画。 古早的画风,旖旎的氛围,以及男人颇具张力的手背、柔软的嘴唇。 这是一个佛美毕业生可以画的吗? 她面红耳赤地看了一会,羞愧地将它撕了下来。 却没有揉成团扔掉,而是小心翼翼地叠起来,塞进了抽屉的最深处。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这段铃声原本十分悦耳,但在寂静的室内猝不及防地响起来,还是显得有些突兀。 温雪瑰小小地吓了一跳。 今天简直失魂落魄,连自己进画室不能带手机的规定都忘了。 她有点懊恼地接通,屏幕上立刻跳出黎珂的视频画面。 “玫玫,干什么呢?” 她指间夹着根烟,优哉游哉地吸了一口,认出温雪瑰的背景,有点惊讶。 “你居然在画室接我电话?我的地位什么时候上升得这么高了?” 温雪瑰笑吟吟回:“你的地位一直最高呀,你永远都是朕的爱妃。” “少来。”黎珂幽幽叹了口气,“自从某些人开始谈恋爱,跟我见面的时间是越来越少喽。” 温雪瑰立刻道:“谁说的,你要想见我,咱们明天就出去。” 玫瑰墨烟 第82节 黎珂弯了弯眼睛。 她性格利落干练,长得却十分妩媚,眼尾微挑,暗色眼影流光细碎。 “明天还是算了,有个会,溜不掉。” 她又吸了一口烟,才道:“说回来,下周不就是你生日了吗?猜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w= (tips:昨晚是双更哦,漏看的宝子快去看) 第46章 浮雕冠冕 “可可准备的礼物, 肯定是我最喜欢的东西啦。”温雪瑰面露期待。 “那是自然。” 黎珂吐出两个烟圈,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认识你这么久了,我敢说我准备的这个东西, 大概率比郁总准备的更让你满意。” 她是没有郁墨淮的财力, 便在投其所好这方面下足了功夫。 温雪瑰有点不好意思:“又提他, 你怎么老跟他争宠呀?” 黎珂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十多年的闺蜜一眨眼就归别人了,我心里不平衡。” 在离郁氏大厦不远的商街, 坐落着一栋珠光宝气的建筑。外观风格集西式和中式所长于一身, 十分典雅亮眼。 这里便是大名鼎鼎的兰世拍卖行。 尊贵的宾客们走下豪车,被衣冠楚楚的侍者毕恭毕敬地引入坐席。 一场重量级的拍卖即将开始。早在数月前, 这个消息就传遍了云珀城的上流圈子。 席位很快被全部坐满。 有头一次沾光跟来的新人,见座位左右全是名流,不免露出自矜之色。 可新人不知道的是, 真正尊贵的客人根本不会和他们挤在开放式大堂内。 他们正走过长长的地毯, 被请入优雅的暗金色包厢。 李钟在包厢内坐稳,再次确认了一遍拍品名录, 拿出红笔,在最后一页上打了一个巨大的感叹号。 这是一件自外国皇室流传入国内的古典珠宝, 蓝宝石浮雕冠冕。 它由御用良匠雕刻, 做工极为精细,其上镶嵌的每一颗宝石更是澄澈无暇,切工完美,可遇不可求。 也正因此,这件冠冕有价无市,极为可遇不可求, 才被列为当之无愧的压轴拍品。 李钟粗略估计了一下, 就算只看这件东西的起拍价, 他不吃不喝几辈子也买不起。 可这还只是老板准备送给温小姐的生日礼物之一。 李钟回想起郁墨淮当时的语气。 当时顶层办公室阳光正好,他信手翻了翻拍品名录。 名录上都是万里挑一的珍宝,随便拿出一件来也能令无数普通名流趋之若鹜。 可他却一副眉眼低垂,兴致缺缺的模样。 随着时间流逝,他手上翻阅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嗓音怠懒,漫声道:“兰世这两年的东西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 李钟悄悄看了一眼办公室的门。 太好了,是关着的。 兰世的拍品质量口口相传,许多外国富商都会专程前来探宝,居然被郁墨淮贬低成这样。这要是让别人听见,还不扎心得背过气去。 可最扎心的是,他确有这么说的资本。 李钟拿出手机,给郁墨淮发了一句:[已到场],便全神贯注地等待起压轴冠冕的露面。 等待的时间漫长却享受。 即使来的不是郁墨淮本尊,拍卖行的工作人员仍然丝毫不敢怠慢贵客,源源不断地给他端上拉菲红酒和白松露。 给老板打工还是好处更多。 李钟大快朵颐起来。 结果第三份才吃了一半,耳畔蓦地响起一声薄淡的话音。 “挺自在啊。” 李钟吓得险些呛到,几口红酒灌下去,看向来人,竟然正是郁墨淮。 郁墨淮今日穿得正式,西装挺括,包裹着气场身段。 包厢内暗金色的装潢极上档次,流光粼粼,衬得人愈发矜贵。 “您、您怎么来了?”李钟罕见地有些慌乱,调匀气息才道,“您不是要开会吗?” 郁墨淮垂眼看向名录,淡声道:“这上面的照片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实物的成色未必有这么好。” 他皱了皱眉。 “这是我头一次给玫玫过生日,不想送个有瑕疵的东西。” 李钟:“……” 他心里默念:您是老板,您说什么都对。 希望这顶冠冕能入您的眼,不然我还得出差,满世界地去找没瑕疵的宝贝给您哄未婚妻。 郁墨淮一来,李钟也不敢随意享用美食了,战战兢兢坐在一旁,连两条腿摆放的角度都有讲究。 侍者呈上一支新的拉菲,郁墨淮举起酒杯,轻轻沾了沾唇。 不多时,总算来到压轴拍品的拍卖环节。 由于之前询问过拍卖意向,因此在冠冕上拍卖台之前,侍者先将物品放在托盘内,邀请各包厢的贵客近距离地检查、鉴赏一番。 冠冕躺在原装的丝绒盒里,品相被保存得极好。 浮雕典雅精致,历久弥新。蓝宝石的火彩更是惊艳,在暗金色的包厢内,璀璨得熠熠生辉。 侍者屏息观察着郁墨淮的神色,见他眉心稍舒,微不可闻地颔了一下首,这才竭力忍住心头的狂喜,躬身退下。 少顷,冠冕被送上拍卖台。在一阵天花乱坠的讲解之后,起拍价定得也没那么平易近人,一开口就是五千万。 自从当上总助,李钟也成为拍卖会的常客,了解叫价的套路。 此时他替郁墨淮举牌,很快找到加价五百万的牌子,正要举起来。 郁墨淮却摇了摇头。 “乘二。” 他淡声开口。 李钟:“……” 他将“卧槽”咽到肚子里,一边竭力平息着穷人的悲愤,一边佯作稳重地举起另一块牌子。 大厅内也竞拍得如火如荼,可惜众人家底不足,都比较抠抠搜搜,正一百万一百万地往上加。 直到这乘二的牌子一举,满座哗然,全朝着楼上的包厢方向看过来。 可叹大厅内的观众视野有限,看不到包厢里贵客的真容,只能面对着暗金色的大门,默默慨叹。 “一个亿一次、一个亿两次——” 拍卖师极富感染力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这位先生真是豪掷千金呐,很快便将我们压轴拍品的价格推向了高.潮!” “请问还有贵宾需要加价吗?可遇不可求的皇室冠冕,恩娜公主的爱物,古典的雕工为它平添了华贵的宫廷气息——” 忽然,隔着偌大的大厅,对面包厢内的客人同样举牌:“一亿两千万。” 李钟:“?” 你们有钱人真的好多钱啊,能不能分我一点??? 大厅内众人的脖子跟向日葵似的,永远向阳而生,永远向往热闹。此时立刻齐刷刷地一转,整齐划一地扭向了另一边。 郁墨淮轻轻蹙起眉,用目光示意李钟加价。 李钟颤抖地举牌:“一亿五千万。” 可不多时,对面:“一亿七千万。” 李钟颤抖的幅度愈发剧烈起来:“两亿。” 对面:“两亿两千万。” 李钟深呼吸,渐渐冷静下来:“两亿五千万。” 对面:“两亿七千万。” 李钟濒临麻木,机械地抬起手:“三亿。” 就这么一来一回地叫了好几次,对面似乎终于有些承受不住,举牌也不再那么不假思索了。 郁墨淮抿着红酒,觉得这人还挺有意思,每次稳步朝上叫两千万,有条不紊,挺沉得住气。 暴发户常见,但有家底又有品性的不多见。也不知以后有没有机会一起合作。 正想到这儿,忽然有侍者轻轻叩门,恭敬道:“郁先生。” 李钟应了一声,对方才推开门扉,弯下腰,将手中的托盘高高举起来。 托盘里放着一张纸条。 侍者解释道:“这是对面包厢的贵宾送来的,希望向您传一句话。” 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报上名来了。 虽然这件冠冕他必不可能拱手相让,但对方的为人,倒令他有几分另眼相看。 玫瑰墨烟 第83节 郁墨淮略微支起身子,修长手指夹起纸条。 纸条上字迹飘逸,用极为清朗的笔触写着八个大字: “舍妹生日,万望割爱。” 郁墨淮:“……” - 拍卖行旁边的餐厅内,温辰玦饮下一杯热茶,忍了忍,又昂首饮下一杯。 郁墨淮淡声关怀:“喝太烫的茶对食道不好。” 温辰玦默了默,转头叫服务生:“给我上两支酒。” 顿了顿,又心塞地补充了一句:“白的。” 冠冕最终还是落进了郁墨淮手里。 即使是那张坦明身份的纸条,也丝毫没阻拦他心狠手辣的出价。 敲下拍卖锤的那一刻,冠冕以一个极为吓人的价格成交。 温辰玦幽幽叹息:“冠冕没拍到,我只好给玫玫准备点儿其他的生日礼物。” 他抬眸,总是含笑的双眼难得有几分冷清。 神色也有那么一瞬透出些许咬牙切齿,但很快又自知无可奈何,变回了云淡风轻的模样。 “有什么推荐吗?” “我能有什么推荐?” 郁墨淮有些费解。 “我要是看到合她意的,自然是立刻就买下来。” 这话说得没毛病。 但温辰玦心里也是真堵。 “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反正都是要送给玫玫,咱俩在那儿较什么劲呢?” 温辰玦真诚发问。 郁墨淮抬眼,眸色漆深。 他嗓音散漫:“如果我不较这个劲,你会把东西让给我?” 温辰玦:“……这倒是不会。” “嗯。” 郁墨淮颔首,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 “所以变成这样,也是迫不得已。” 温辰玦觉得心情很复杂。 从多年以前,他就发誓要让自己送的礼物成为最给妹妹争面儿的。 他做到了。这么多年以来,玫玫生日宴上最惹眼昂贵的礼物,永远都是出自他手。 没想到这个传统,转眼就走到了尽头。 温辰玦看着郁墨淮,觉得关于这个男人的种种传言,诸如杀伐果决,理性狠戾,似乎全都不是空穴来风。 他叹息:“你真是一点儿都不愿让人,是不是?” 郁墨淮手中还端着茶杯,眉眼轻抬,一副“你才知道?”的模样。 温辰玦磨了一会儿牙,忽然想起一个杀手锏。 虽说拼不过财力,也拼不过魄力和果敢,但至少他还可以拼拼辈分。 念及此,温辰玦心头稍稍松快了几分,晃了晃手里的酒杯,慢条斯理地开口。 “可真要论起来,你还得叫我一声哥。” 这话说完,却半晌没反应。 温辰玦抬眼,见郁墨淮正在低头看手机。 手机上跳出一条新消息。 温雪瑰:[听李钟说你最近日程满,有没有按时吃饭?] 温雪瑰:[小猫表情包] 温辰玦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却发现这人一身魄力和戾气全都卸掉了。 深不见底的黑眸晕开一层笑意,扎人的威势也消失无形,改变得十分明显。 温辰玦简直有点怀疑对面换了个人。 他目露狐疑,又叫了一遍:“郁墨淮?” 郁墨淮并未立刻回应,而是又看了好一会儿手机,这才散漫地抬起眉眼。 清润之意尚未散去,仍保持着刚才那个唇角微扬的神态。 他似是心情极好,什么都不打算计较了。 于是便温声开口,对着面前的温辰玦,十分无所谓地叫了句:“哥。” 作者有话说: =w= 第47章 生日宴 温雪瑰生日这天, 云楼酒店内排场极大。 温家本就地位甚高,又与郁家有婚约,愈发不容小觑。谁不知道, 郁墨淮中指上的戒指从不离手。 因此, 圈内人都以能拿到一张请柬为荣。 殊不知, 大堂内虽衣香鬓影,温雪瑰最重视的亲眷却都在里间。 “谢谢大家来给我过生日。” 温雪瑰一身华服, 举起酒杯。 “因为有大家的关心和陪伴, 我的人生才拥有这么精彩幸福的前二十二年。” “接下来的旅程,也请大家陪我一同见证。” 言毕, 昂首将酒一饮而尽。 房内响起一片掌声。 温奶奶辈分最高,慈爱地看了孙女一阵,才开口道:“玫玫啊, 看着你从个小娃儿长成这么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奶奶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高兴。” 说着便亲自拿出礼物,是一对水头极好的祖母绿玉镯。 “这是奶奶年轻时, 家里传下来的。如今的翡翠一年不如一年,很难有这么透的种水了。” 奶奶将盒子交给温雪瑰, 缓慢地抚了抚她的手背:“留着慢慢玩。” 温雪瑰道完谢, 下一个开口的便是温岩。 温岩神情淡定,说出的话却十分具有爆炸性。 “玫玫今年过的不是整数,我跟你妈也没准备什么特别厉害的东西,就给你定制了一架小飞机。” 话音落下,满座平静。 只有家境普通的田梨倒吸一口冷气。 她刚回国不久,就被温家安排的五星级酒店震惊到了, 此刻更是一阵凌乱。 温岩继续道:“飞机里有画室, 有游戏房, 知道你喜欢花,还做了个永生花的玻璃箱。” 温雪瑰一听,确实都是自己喜欢的,连连点头。 但稍一揣摩温岩送飞机的意图,便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瞬,便听温岩意有所指地开口了。 “省得你下次偷跑出国,不太方便。” 温雪瑰:“……” 这事确实是她理亏,不得不小声道:“爸,抱歉。” “别听你爸的。”姜宁温婉而笑,“玫玫也越来越大了,以后有自己的出行计划,跟我们这些有代沟的长辈挤在一起,确实不自在。” 言罢,看了一眼女儿身旁的郁墨淮。 温雪瑰立刻意识到姜宁在暗指些什么。 与此同时,身旁檀木气息轻动,耳畔也传来一声只有她能听见的低笑。 她立刻有点不好意思,拍掉那只想来牵自己的手,还轻轻掐了一下对方虎口。 嘴上仍十分乖巧,装的跟没事儿人似的。 “知道了,谢谢爸妈。” 温岩姜宁说完话,桌上忽然陷入一阵短暂的沉寂。 温雪瑰抬起头,见郁墨淮跟温辰玦两人看了一眼对方,似是拿不准该谁先开口。 少顷,郁墨淮扯了扯唇角。 他略略侧倾过身体,白衬衫挺括、素淡,整个人清矜却耀眼。 他转了转手中的酒杯,淡声道:“哥先来吧。” 室内一时有些安静。种种微妙神色,从众人脸上一闪即逝。 温雪瑰默了默,还是低声发问:“你刚叫他什么?” 玫瑰墨烟 第84节 郁墨淮不回答,只垂眼看她。 双眸间似晕着酒色,光芒薄淡清冽。 回答时温声带笑。 “这不是迟早的事?” 温辰玦后背有些发凉。 被这位阎罗这么当众一叫,感觉又骄傲又折寿。 他轻咳了一声,才拿出这几天紧急从法国找来的一套首饰。各方面虽比那顶冠冕略差一些,却也称得上是十分难得了。 “谢谢哥。” 温雪瑰开心地接过盒子,可转念想起一事,又有点遗憾地叹了声。 “可惜小璟没能过来。” 半个月前,时璟结束了电影的拍摄,可公司又为他安排了其他特训,说是今天赶不过来。 她正有点难过,忽然听见房间门轻轻一响。 众人扭头看去,正撞见身形劲瘦的少年推门而入。 少年一身黑衣,凛冽又干练,仿佛夏夜的闪电,一瞬间便将室内的日常氛围破了个干干净净。 “小璟?” 温雪瑰惊讶地睁大了眼。 时璟一身风尘仆仆,摘下口罩和墨镜,露出一双又艳又冷的桃花眼。 他这张脸长得极好,不带笑时孤清似月,轮廓锋利如暗色刀刃。 可对上温雪瑰的视线,少年眉心微动,流露出一线温情。 一直靠着椅背的黎珂,此刻坐直身体,轻轻“啧”了声。 她不追星,没想到温家弟弟已经长这么大了。 “姐,生日快乐。” 时璟将背上的东西摘下来拿在手里,朝她走近。 众人这才看清,他还带了把吉他。 不多时,服务员搬来一张高脚吧台凳,又将房间内灯光调暗。 时璟坐上去,抱起琴。 一瞬间,全房间内的焦点集于他一身。 其他一切全部显得黯淡无光,唯有少年眸间星光熠熠。 他是天生的偶像。 时璟拨了两下弦,低声开口。 “这是我写的第一首歌。” 为了这首曲子,他连轴转地上了半个月的编曲课,总算赶上了。 他抬眸,看向温雪瑰,冷沉的唇角挑起一丝薄淡的笑意。 “姐,送给你。” “生日快乐。” - 一曲终了,众人仍觉余音绕梁,眼前仿佛闪动着耀眼的幻光。 长得好看、歌喉好听的人有很多,可都比不上时璟。 他仿佛天生就属于舞台。 可惜时璟日程太赶,唱完歌后便离开了。 温岩百感交集地抚着短须,半晌还是对姜宁小声道:“我有点后悔了。” “当初真不该阻止他进娱乐圈。” 温辰玦坐在一旁,分明猜到了他的口型,眸间掠过一丝笑意,却刻意要出声发问: “爸,你刚说后悔什么?” 温岩立刻板起脸:“什么后悔,别听风就是雨的。” 温雪瑰没想到弟弟竟真的已经开始上编曲课,顺利地走上了实现音乐理想的旅程。 并且,第一首歌就献给了自己。 时璟素来寡言少语,写歌倒是温柔得要死。 她本来就感性,此刻更是一阵阵鼻酸,眼前模糊一片。 “开心也哭,伤心也哭。” 趁众人不注意,郁墨淮扯了两张纸斤,为她擦眼泪。 他温声似叹息:“玫玫怎么这么可爱。” 温雪瑰哑声抗议:“我才没哭呢。眼泪都没落下来。” 她可是拼命忍在眼眶里了。 郁墨淮小心地将那些降落未落的泪珠擦净,低声道:“真要落下来,妆不就花了。” 温雪瑰一想也是,便像只小猫似的不动了。 等被他耐心擦完,才忽然想起一事,后知后觉地扬声发问:“对了,刚刚有人录像吗?” “什么?”温岩问。 “就时璟唱歌的时候呀。”温雪瑰急急解释,“这是他的第一支作品,应该录下来留个纪念的。” 结果这话一出,众人连拍大腿。温岩看看姜宁,温辰玦看看奶奶,都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 “听得太出神,就忘记了。” 田梨懊恼地拍了拍脑袋。 谁也没想到,就在此时,桌子对面的黎珂朝左看了看,又朝右看了看,这才扬起手里的手机,轻轻摇了摇。 “我录了。” 她朝温雪瑰笑:“回头发你。” 接下来的送礼环节,田梨赠送了自己根据温雪瑰照片精心雕刻的大理石像,虽然尺寸不大,但栩栩如生,很有意义。 黎珂则讳莫如深地拍拍手,服务员立刻小心翼翼地呈上一副古典油画。 “尤恩·菲格的《睡美人》!” 温雪瑰识货,立刻离开椅子去看,激动地叫出声:“你怎么知道!这是我最喜欢的小众油画家!” 在一个文艺领域内精耕细作的人,大都对诸位专家十分博爱。 但也往往有那么一两个不为人知的心头好。 尤恩·菲格一生坎坷,英年早逝。留下来的作品不多,能得一幅已是十分难寻。 黎珂美滋滋地抱着手臂:“那当然啦,不然,你当我这么多年白认识你了?” 她坚信这个礼物从投其所好的角度来讲,没人能超过自己。 这么想着,还悄悄看了一眼郁墨淮。 却见后者连眼尾也没挑一下,只是专心地看着温雪瑰的侧颜。 - 郁墨淮最后才拿出蓝宝石浮雕冠冕。礼物一亮相,立刻杀死了比赛。 温雪瑰今天穿的恰好是一条深海主题的鱼尾裙,与这顶冠冕十分相配。 郁墨淮便亲手为她戴上。 这种繁复精致的宫廷首饰,普通人很容易撑不起来。可温雪瑰的气质是天生的人间富贵花,五官秾丽姣好,这冠冕戴在她头上,简直量身定做一般。 温雪瑰笑吟吟地戴着冠冕,下楼去大厅内切蛋糕。 十九层的巨型蛋糕坐落于大厅正中央,用奶油和水果做成了森林花园的款式,精美似工艺品。 温雪瑰自阶梯上走下来,将众人目光集于一身。 温奶奶喜不自胜地看着孙女娉婷的背影,还有那飞扬的裙摆,高兴得挪不开眼。 结果下楼时,一个不稳当,脚下一空。 温奶奶原本也有人看着,只是身旁的服务员太年轻,一时没反应过来,心脏都要从嘴里跳出来。 可说时迟,那时快。 蓦然间,斜侧里伸出一只有力的手臂,将老人家稳稳扶住了。 温奶奶惊魂未定地吸了一口凉气,再也不敢左顾右盼。 等一级一级稳稳当当地下了台阶,温奶奶这才转过头,看向身旁的人。 竟然不是长孙。 郁墨淮冷冷看着年轻的服务员:“如果看不住,就别在这占地方。” 他轮廓冷冽,满身威势铺天盖地。服务员比刚刚那阵儿更想哭了,鞠了几个躬便掩面而逃。 郁墨淮转过身,温声道:“奶奶,您想去哪儿,我扶着您。” “那就去窗边坐坐吧。” 温奶奶看着角落处的座位,窗外是郁郁葱葱的花树。 郁墨淮望着那花树,也有片刻的失神。 童年时,他的性格比现在活泼不少,也曾偶尔闯入爷爷和友人会面的庭院。 玫瑰墨烟 第85节 那时的庭院里,也有一棵这样的花树。 郁爷爷性情严厉,被他扰了手谈的兴致,总会很不高兴地数落他几句。 可那一日,却是温奶奶出面,柔声替他辩解了几句,又亲自将他送回了家。 除了母亲,郁墨淮再也没有见过这么温柔的长辈。 也正是因此,他才将当时的事情记得格外清楚。 那时温奶奶的白发还没有现在这样多。走起路来健步如飞,身子骨硬朗得很。 可一转眼,十多年匆匆而逝。他失去了母亲,温奶奶也失去了丈夫。 他不复当年的活泼性情,而这位奶奶,更是衰老得如此明显。 少顷,郁墨淮才轻轻颔首,将老人扶到地方,又倒好红枣茶。 窗外夏风轻动,拂过花树梢头,细碎花瓣簌簌而罗。 尽管那份温情回忆,对当时即将就要遭遇变故的他来讲,万分珍贵。 可对温奶奶来说,想必只是十分寻常的一天。 奶奶年纪大了,一定不记得了。 郁墨淮敛下眉眼。 可少顷,却听见温奶奶用苍老的声音缓缓开口。 “小淮啊,这些年,你变化可真大。” “奶奶都要认不出你喽。” 作者有话说: =w= 大家除夕快乐!!!很开心能陪伴大家共度除夕~ 祝大家兔年快乐,万事胜意! 第48章 蛋糕塔 郁墨淮眼中掠过一线微愕。 他略带诧异地抬起头, 从老人混沌的双目中,捕捉到一丝往日的影子。 “您……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 温奶奶慈眉善目地看着他,伸出苍老的手比划了一下。 “你那时才这么点儿高, 喜欢穿白色的衣服, 去哪儿都抱着个航模不撒手。” 郁墨淮陷入一瞬的怅然。 这段描述太具体, 他仿佛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夏天。 彼时母亲还在世,父亲也尚且将自己的本性隐瞒得很好。 他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郁家长子, 最大的烦恼无非是拼航模时丢了个小零件。 可这段回忆遥远得像来自上个世纪。 若不是温奶奶提起, 连他自己都忘了。 “唉,玫玫她爷爷在的时候说过, 你爷爷干什么都厉害,就是这辈子只顾自己打拼,疏忽了家里孩子的管教。你爸, 还有你爸那两个兄弟, 真是……” 温奶奶柔声叹息。 她看向窗外的花树,低声道:“如果有选择, 哪个孩子愿意一夜长大。” 当时郁长明再娶的事情传出来,温家也想过要帮一帮这个孩子。可动用所有人脉, 却根本打听不到他的消息。 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多年后再见, 这孩子眉宇深邃,城府沉郁,一点儿昔日的神态都没了。 她叹息:“这些年,真是苦了你。” 话音刚落,一串轻盈的脚步声传来。温雪瑰小心翼翼地端着两碟蛋糕走过来。 蛋糕切得特别齐整,图案花纹一点也没被破坏。 温雪瑰先将白色那块递给奶奶:“这是无糖的, 不过口感特别好, 您尝尝。” 又将淡蓝色那块递给郁墨淮。 “喏, 这个口味不太甜,专门给你准备的。吃完了还有。”她指指大厅中央的蛋糕塔,“那一层都是你的。” 她来得快走得也快,很快又只剩下郁墨淮和温奶奶两人。 他叉下一块蛋糕,慢慢地吃了,抿去叉子上的奶油,眉宇舒展。 “奶奶,您别担心。” “至少我现在,一点儿也不觉得苦了。” - 大堂的另一边,温辰玦接过妹妹递来的蛋糕,正要吃,忽然被人拉到了门外的走廊里。 他看清来人,神色微诧。 “时璟?你怎么还在这儿?” 少年恢复了全副武装的模样,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只从墨镜上方露出一半眼睛。 “哥,我去拍戏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姓郁的跟我姐坐那么近?” 时璟声音极冷。 “他们发展得很好?” 温辰玦看了他一会儿,轻声叹息。 “他们一早就有婚约,发展得好不是一件好事吗?” 他温声道:“你不希望玫玫过得幸福?” “我当然希望她幸福。” “可我不觉得,郁墨淮是那个能给姐姐带来幸福的人。” “为什么?”温辰玦问。 “你忘了这人的名声?城府深沉,六亲不认!” 时璟摘下口罩,露出绷得极紧的下颌。 “我在娱乐圈待得久,消息比你们更灵通。你知道有圈内多少人忌惮他?连千年的老狐狸在他那都讨不到半分便宜,何况姐姐?” “姐姐单纯善良,容易相信别人,万一被他骗了怎么办?” 温辰玦皱起眉,劝道:“小璟,郁墨淮这个人,爸和我已经从方方面面考察了很久,他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不可靠。” 回忆起骑马时的种种,温辰玦愈发坚定:“而且我们都能看出来,他对玫玫是真心在乎的,根本不舍得让她受半点儿委屈。” “哼。”时璟冷笑,“这才过了多久,你们确信看到了这个人的全貌?” “当年郁氏易主,他一个人把父亲和叔伯全都赶下台,你们都不好奇那三个人现在在哪儿吗?” 温辰玦默了默:“至少,郁长明依然住在郁家的祖宅,衣食无忧。” 时璟反问:“那其他两个人呢?你也不清楚,对不对?” “在咱们这个圈子里,哪家没有几句难言之隐?” 温辰玦沉下语气。 “这是别人的家事,我们不该过问。” 时璟却不让步。 “既然姐姐要嫁给他,我们就不能置身事外。” 见温辰玦的维护之意十分明显,少年便放弃了说服哥哥的念头,将口罩重新戴上,转身就走。 临走前,冷冰冰地抛下一句:“既然你们觉得没问题,我自己找人去查。” “如果没事,我去跟郁墨淮赔礼道歉。如果有事,我会告诉姐姐,让她自己做决定。” 少年走得干脆利落,不多时便消失在走廊尽头。 看着他这副拒绝沟通的模样,温辰玦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人在面对陌生人时,往往会对其产生诸多误解。想要破除这些误解,就得多相处一段时间。 可他一时却也想不到什么法子,能让这个脾气倔强的弟弟跟郁墨淮多打几次照面。 温辰玦伸手去摸衣袋里的烟盒,很快想起妹妹不喜欢烟味,便又作罢。 正要回大厅,却见暗处掠过一个身影。 “谁?” 温辰玦以为是跟拍时璟的狗仔,便淡声开口:“别遮遮掩掩的,还请出来说话。” 可少顷,那影子犹疑地一晃,不慎露出一袭纤柔的明黄色衣角。 竟是个姑娘。 温辰玦眸间微诧。 这身装束,他才在楼上的包厢内见过。 念及此,他放缓了语气:“田姑娘?” 田梨耳根微红,慢慢走了出来。 温辰玦觉得自己的语气吓着了小姑娘,便温声道:“抱歉,之前还以为是别人。” 玫瑰墨烟 第86节 “没事。”田梨慌忙摆摆手。 可说完这句,又将头垂了下去。 长廊灯光昏暗,看不清她的神色。 只能看出小姑娘身量瘦削,肩膀单薄得像只黄鹂鸟,似乎还正微微发着抖。 温辰玦觉得有点儿稀奇。 怎么无论春天夏天,这女孩一见他就发抖。 见对方迟迟不开口,他友善地笑了一下,便打算回大厅去。 可还未抬脚,忽然听见女孩坚定地叫了一声:“辰玦哥。” 这称呼对他来说有些新鲜。 而且在他印象里,田梨的声音一直偏小,此时这句却掷地有声,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温辰玦掀起眼皮,这才注意到女孩身上的另一些东西。 她长着一双乖巧又清澈的杏眼,穿着大方合身,虽然和其他宾客有些格格不入,但她本人却毫不在意。 坦坦荡荡的小家碧玉。 温辰玦忽然得出这么一个总结。 而田梨叫完那声“辰玦哥”,便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关卡,话匣子打开,娓娓动听的声音流泻出来。 “上次在佛罗伦萨,谢谢你把衣服借给我。因为有那件衣服,我回去路上一点也没觉得冷。” 田梨微微昂首,仰视着温辰玦,目光却不再躲闪。 “我是学雕塑的,之后会回国发展。如果你有需要,随时可以找我。” 说完,往他手心里塞了个东西,便跑回了大厅。 温辰玦垂头看向那东西。 竟然是一张手绘的名片。 - 大厅内,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男人观察了温雪瑰好一会儿,才拘谨地走上前。 “雪瑰啊。” 他虽是长辈,却笑得堪称殷勤:“叔叔来得匆忙,也来不及准备礼物,实在是不好意思。” “红包已经放在门口了,祝你生日快乐。” 男人是温岩的亲弟弟,名叫温成。不过兄弟俩不算亲近,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 温成不是经商的材料,托温岩的人脉才谋了个闲职。原本只能过得温饱,全靠温岩接济,竟也能将女儿送出国读设计学院。 温雪瑰眨了两下眼才认出叔叔。大半年不见,这位发福得有点厉害。 她也没多想,热情地招呼道:“叔叔别客气。谢谢您的祝福,来,吃蛋糕。” 说着便亲手切下一块,递给温成。 众人不知道温成的身份,见他能得温雪瑰如此礼遇,不由都有些妒羡地看了过来。 温成自己都没想到侄女能给他这么大的面子。 他有了几分底气,腰板也立刻挺直了。 温雪瑰见只有他一人过来,便客套道:“叔叔,好久没见到小兰了,她在国外还适应吗?” “一切都好。”温成笑眯眯道,“她也快回来了。你们姐妹俩都是搞艺术的,到时候也能多交流交流。” 此时黎珂正好路过,在一旁的自助台上挑选小零食。 闻言便笑了笑,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温成。 温雪瑰自然知道闺蜜什么意思。温兰上的是不知名的国外学院,虽说名头好听,但跟佛美的含金量是远远不能比的。 但在温雪瑰看来,为人父母,为自己的子女骄傲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何苦让长辈脸上挂不住。 于是便轻轻拦住黎珂,朝叔叔笑了笑:“您说的是。” - 等宴会临近尾声,天色已然黑了下来。 酒店内的宾客散了一多半,气氛也从暗流涌动变得轻松、祥和。 温雪瑰悠闲地挑了一层荔枝口味的蛋糕切下来。一边吃,一边爱惜地抚摸着黎珂送自己的那幅油画。 郁墨淮在她身旁坐下,温声道:“这么喜欢?一刻也等不及了?” “这可是尤恩·菲格画的!” 温雪瑰一副“是你不识货”的表情,只看了他一眼,立刻把目光收回去,手上动作不停:“隔着布摸一摸也很开心。” 夜色浓沉,清冽的凉意隔着玻璃透进来。身旁人来人往,长辈们正低声说着话。 就在这时,郁墨淮忽然附耳过来,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开口。 “一会儿回去,上我的车。” “干、干什么?” 温雪瑰毫无心理准备,耳根便被他的气息灼烧得发烫。 连带着脊背处都有点不自在,过电般酥麻。 见她这样,郁墨淮似有些落寞,深邃轮廓笼上一层幽黯的光。 音色微哑,她平白从中听出一丝委屈。 “……不想跟我走?” 温雪瑰极快地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奶奶,还有爸妈,小声道:“可我家里人都看着呢。” “……我跟你才认识多久,大晚上的跟你回去,成什么样子。” 过了阵,却又极为不自然地补了一句:“除非、除非你有正当理由。” 郁墨淮仍维持着那个落寞的表情回看着她。 好一阵儿,那份落寞感才忽然破碎,变成温醇又清矜的笑意。 看着耳根发红的女孩,他微微咬了下齿关,似在忍耐些什么。 少顷,才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耳垂。 “本来就有正当理由。” 他温声道。 “我要带你,去看你的生日礼物。” “我的生日礼物?” 温雪瑰摸了摸发顶,确认冠冕没掉,才疑惑道:“不是正戴在头上吗?” 郁墨淮摇摇头,纵容地看着她,轻声道:“还不够。这只是个小玩意儿。” 作者有话说: =w= 第49章 hiraeth 心脏立刻突突地跳个不停。 夜色浓沉, 月亮从树影里漏出半轮来,温雪瑰不禁想起佛罗伦萨的初遇。 她的心又软下来半分。 自从知道郁墨淮的真实身份,她才意识到, 自己对这个男人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虽然知道这件事后, 对他的爱意并没有丝毫减少。可是, 终归失去了一些义无反顾的勇气。 在佛罗伦萨的那个月,是她人生里最恣意的时光。 她主动拥抱他、亲吻他, 甚至大胆地邀请他共度良宵。 可如今, 却很难再这么做。 温雪瑰捧住脸。 “跟你去也行,但得你跟我家里人交代。” “交代你带我走的正当理由。” 重音落在“正当”两个字上, 表面上强调自己心无杂念,十分无辜。 实则却是欲盖弥彰。 见她答应,郁墨淮唇角轻扯, 眸底光芒细碎。 “那是自然。” 他轻轻颔首, 便立即起身,朝温岩和温奶奶的方向走去。 温雪瑰失去了吃蛋糕的心情, 目光一路追着他的背影而去。 而后,提心吊胆地看向温岩, 生怕他板下脸来不同意。 虽然对现在的她来说, 再次主动邀请郁墨淮做点什么,还是很难。 但如果是他主动呢? 咳咳。 如果是他主动,她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被动地接受一下。 温雪瑰攥了攥手指头。 距离太远,也听不清温岩和郁墨淮说了什么。 玫瑰墨烟 第87节 只见温岩蹙了下眉,随后倒又舒展开来, 几句话说完, 还轻轻拍了拍郁墨淮的肩膀。 温雪瑰:? 怎么这么顺利? 过了阵儿, 姜宁走过来,按了按女儿的手背,算是告别。 然后,便跟其他三人一起,悄无声息地走了。 这宴会办了一天,是时候该散了。 温雪瑰又去找□□到现在的黎珂和田梨,和她们一一告别。 田梨还处在茫然里,见她单独过来,便低声问道:“学姐,艾伦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有钱?你俩怎么才认识两个月就见家长了?” 温雪瑰:“……” 这真是个漫长的故事。 等几句讲清原委,田梨脸色都变了:“这……真是不可思议。” 顿了顿,又笑起来:“都说由奢入俭难,他一个大少爷愿意为你住筒子楼,真是很用心了!” 温雪瑰和黎珂倒从没往这个方面想过,对视一眼,心情愈发复杂。 少顷,温雪瑰才想起来要说什么。 “谢谢你俩来给我过生日!今天真的很开心!” 她一边一个地将两人拥抱在怀里。 抱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道:“你俩回哪儿?我家还有一位司机留在这,我请他送你们回去。” “嗯?这是下逐客令啦?”黎珂半开玩笑地说。 她将红发揽到耳后,扫视厅内一圈,目光先是情不自禁地被最惹眼的郁墨淮吸引过去,又立刻挪开,跟见到教导主任似的。 扫视完毕,确实没有温家长辈的影子。 “怪不得要赶我们回去。”黎珂语气暧昧。 “我是担心你俩回去太晚不安全。”温雪瑰心虚地说,“没有别的意思。” “好好好。” 黎珂拉起才认识一天,但聊得已然很投机的田梨,调侃着:“走,咱们不打扰她,我带你找司机去。” “谢谢黎珂姐。” 田梨也很麻利地站起来,朝温雪瑰挥手告别,又朝郁墨淮喊了句:“艾伦,照顾好我学姐。” “一定。” 郁墨淮走过来。步伐轻动,白衬衫上流淌着窗外花枝的倒影。 再往上看,眸尾漆深微挑,眼里如映疏星朗月。 - 车子开出地库。 郁墨淮没开导航,温雪瑰便不知道终点到底是哪儿。 她悬着心脏,注视着沿途的风景。生怕地点是他家,又生怕万一不是他家,而是个什么更野的地方,她有点承受不来。 可窗外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 偏偏驾驶位上的郁墨淮也不说话,沉默地开着车,冷白清隽的侧颜掩在夜色里,偶尔才掠过莹蓝色的流光。 温雪瑰还是沉不住气,开口道:“你要带我去哪儿呀?你家?”……还是酒店? “不是告诉你了?” 郁墨淮温声解释道:“带你看礼物。” 也正是此刻,温雪瑰忽然从他过分冷静的语气里,意识到一件事。 他可能确实没什么其他的心思。 而是自己脑补得太多了。 一瞬间,心里那股隐秘的期待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塌陷成一团很小的碎屑。 心情空落落的。 过了一阵,她才轻轻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她也没心思看向窗外了,蜷在座椅上,看郁墨淮开车。 等行至愈发幽静处,郁墨淮才停下车子,话音清沉:“到了。” 坐得太久,身上就有些惫懒。温雪瑰打了个哈欠,才懒洋洋地去解安全带。 郁墨淮唇角轻扯,纵容她小小的拖延,走下车去另一边,为她打开车门。 可下车的一瞬,温雪瑰立刻有种熟悉的感觉。 这个地方,她以前来过。 而且常来。 她走了几步,抬起头,几乎是立刻就看到了这栋建筑的招牌。 “hiraeth”。 幽谧极简的长形建筑上,仅有这一个简简单单的单词,手写体,黑色。 在雪白的底色上,显得孤寂而清旷。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可温雪瑰的激动之情却一瞬到达了顶峰。 这里是全云珀规格最高的私人画廊,藏品又多又精,许多行踪神秘的名画,都曾在这里亮过相。 最重要的是,她遍求不得的尤恩·菲格的画作,这里也有四五幅之多! 可惜这家画廊的老板十分神秘,性格古怪,办展时间不定,而且只有极少数人才能收到看展的邀约。 因此即使是她,也只来过一两次。 她雀跃得恨不能蹦起来,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整个人兴奋得飘飘欲仙。 等语无伦次地指着招牌,又高兴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想起身后的郁墨淮。 “你是怎么联系上这里的主人的?难道今天的礼物是进去看展?” 她愈发激动:“这么大的画廊,这么多名作,就光咱们两个人看?” 光是想想这个绝美的画面,她就欣喜若狂。 温雪瑰的满腔激动无处安放,忽然朝前猛冲几步。 然后,想也没想地张开双臂,一头撞进了郁墨淮的胸膛。 “太厉害了!” 说话时,蓝宝石冠冕垂下细碎的流苏,轻轻敲在他肩头。流光清冷,玎玲作响。 郁墨淮眸间掠过一丝微愕。 许久没有被她这么拥抱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手,想立刻将她拥得更紧些,甚至是将她锢在怀里,再也不让女孩逃离半分。 可少顷,他却仍是屏住呼吸,将这份冲动,一寸一寸地忍耐了下来。 那扇关起的门,终于再次打开了一个缝隙。 而他,生怕惊扰了这个时刻。 少顷,他并未做什么其他举动,只是微微俯下身体,让她抱起来更顺手些。 馥郁又秾丽的玫瑰香气,久违地沁入鼻息。 他身上这件衣服极薄,能感到女孩在他怀里眨动睫毛。 酥麻感拂在心口处,留下挥之不去的痕迹。 温雪瑰紧紧抱着他,激动不已:“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郁墨淮眷恋地感受着她发间的香气,好半天才轻声开口。 “猜错了。” “嗯?” 温雪瑰从他怀里抬起头,疑惑又有点失落地看着他。 “礼物不是看展。” 郁墨淮垂下眼眸看她,语调温柔,似揉碎了满天星光。 “就是这间画廊。” “……这是什么意思?” 温雪瑰瞪大了双眼。 “意思就是,这里面的每一幅藏画,连同这栋建筑,以后都属于你。” 郁墨淮的语调很随意,比送出冠冕时还随意。 “前主人留下的人脉和工作人员也都在。不用你劳心,就能正常经营。” “他们也能随时帮你联系,为你策展。以后你想看任何主题的画展,知会一声就可以。” - 足足半小时后,温雪瑰才在画廊门口的小桌前坐下来。 郁墨淮已经坐在此处有一阵了,此刻抬起眼眸,温声问:“冷静下来了?” 温雪瑰深吸一口气,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险些被跺坏的鞋跟。 这才晕乎乎地开口。 玫瑰墨烟 第88节 “冷静下来了。” 走进去才发现,这间画廊比记忆里还要大个不少。藏品琳琅满目,竟比佛美的美术馆还充盈。 温雪瑰用脚步丈量着面积,越量就越心虚。 她偷偷注视着郁墨淮的侧颜,心里啧啧惊叹。 艺术品这种东西最是奢侈,更不要说够格进入这种画廊的作品,每一件都是天价。 能二话不说地买下一间画廊,足以见得,这人的身家真是深不见底。 她一忘情,不小心就脱口问了出来。 “你到底有多少钱啊?” 她自忖温家在圈内也算中上,但确实是此时才直观地感到二者的差距。 问完立刻发现自己失言,下意识捂了一下嘴。 可郁墨淮并未在意,反而捏了捏她的手心。 “不是‘我’有多少,而是‘我们’有多少。” 他思索片刻,也得不出精确数字,只能大概知道位数是多少。 于是又道:“明天让李钟列个单子,交给你。” “还有这间画廊的人员分工、藏品名录,也一并交给你。” 温雪瑰听得都开始恍惚了。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真的有种要嫁入豪门的感觉。 可两人还没领证,这么贵重的一笔资产,她真的可以接受吗? 饶是她对这件礼物爱到了骨子里,也不得不顾虑一些其他的事情。 这么想着,她犹豫地看向郁墨淮,正要张口。 可还没等她出声,对方便心有灵犀似的,堵住了她的话头。 “都谈好了。” “不能退了。” 郁墨淮淡声道。 “我不懂画,这些东西留在我这儿,就是暴殄天物。” 他垂眸过来,似摸准了她心头的软肋,四两拨千斤地开口。 “玫玫忍心吗?” “……” 这人真是把她看得透透的。 温雪瑰捧住心口,一想到名画落灰,无人打理的场面,就一阵心如刀绞。 “好吧。” 她也不愿说一些矫情的“那我就先替你看管”之类的话,过了一阵,才低声道:“谢谢你。” - 由于郁墨淮早就吩咐过,工作人员便将许多名画都挂了出来。 而且,还十分贴心地按照温雪瑰的喜好,将她最喜欢的摆在了前面。 也正是因此,眼前的一切,完全是一场独独为她准备的私人订制画展。 发现这一点后,温雪瑰十分疑惑:“你们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些?” 郁墨淮温声:“问了这间画廊之前的老板。” “从你的风格和笔触,就能看出你受哪一派画家的影响比较深。” 温雪瑰没想到云珀还藏着这么厉害的同行,惊叹不已。 她原本还想再多问几句老板什么来头,但听说那个老板是男性,她知道郁墨淮吃起醋来十分厉害,便选择作罢。 画廊内采光极好,墙体用大块玻璃制成,晶莹剔透。 月光自窗外涌入,笼罩在巨大的画幅上,一片清冷的光雾。 “怎么不开灯?” 郁墨淮有些不解:“这样对眼睛不好。” “可是,你不觉得这样看画,别有一番意境吗?” 温雪瑰看着幽黯的画廊。 月光像天然的滤镜,将所有画作都笼上一层神秘幽静的氛围。 反正这儿是她的了,以后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温雪瑰兴冲冲地计划着:“等到以后,我一有空就来看画。秋天落叶了我就看列维坦,夏天阳光灿烂就看萨金特。天气变了也要来,雨天来,雾天来,雪天来……” 郁墨淮静静听着,等她说完了一串儿,歪头思忖还有没有漏掉的,他才轻声开口补充。 “还有一点,最重要的。” “什么?”温雪瑰问。 郁墨淮唇角轻扯,看着她的眼睛道:“和我一起来。” 伴随着这句话,夏夜的空气似乎也一瞬间升了温。 月光通明,勾勒出他俊美无俦的五官,也将那低沉的音色,染上一层温润的清辉。 温雪瑰从小一进美术馆就走不动路,唯独此时此刻,人虽在画廊里,目光却完全不在画上。 郁墨淮的存在感实在太强烈,将一切其他的东西都盖了过去。 温雪瑰微微仰起头,后脑传来冰冷又坚硬的触感。 抵到了窗户。 她忽然想起,来到这里之前,在车上的那个误解。 原来现实和她的想法殊途同归。 既然是成年男女,夜半独处,很多东西就不是误解。 她看着郁墨淮轻轻朝下压的喉结,明知故问道:“你不是说,今晚只是带我看礼物吗?” 郁墨淮并未答话,只是牵起她的指尖,按在了,自己那件白衬衫的第一颗纽扣处。 而后,修长骨指微微用力。 温雪瑰还没回过神来,就看见自己的手被他带着,将那严丝合缝的衣领扯开了。 怎么还假手于人的。 这种事可不能乱栽赃。 她一阵脸红,立刻就想缩手。 可对方握她指尖的力气,也在此时变大了一些。 “别动。” 郁墨淮哑声开口。 而后,用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她的骨节,牵引着,迫使她向里触摸。 温雪瑰的呼吸愈发凌乱。 她指尖颤抖着,几乎要失去知觉。 好半天才摸出来,在郁墨淮领口内侧,有一枚凸起的绣纹。 借着一半月光,以及指尖传来的细密触感,她辨认了好一阵,才认出那个图案是什么。 在这件白衬衫的领口内侧,浮着一朵小小的玫瑰。 “是来带你看礼物的。” 郁墨淮回答她先前的问题。 “如果玫玫愿意的话——” “我也可以,做你的礼物。” 作者有话说: =w= 第50章 玫瑰绣纹 画廊晶莹剔透, 大片玻璃围成长长的幕墙。 夜幕吞噬了视野里的种种细节,渲染出朦胧的氛围感。 月亮的清辉溅落下来,被玻璃映射出幽黯的彩光。 室内清幽宁静, 几乎能听到月色在静静流淌。 后颈处传来一阵玻璃的冰凉。 这股冰凉似清泉般涌入脑海, 将她昏昏欲醉的思绪冲淡了些。 “喜欢吗?” 郁墨淮将手指一根根嵌入她指间的空隙, 严丝合缝,不容逃离。 他的掌温素来偏凉, 今天却炽热滚烫, 似乎握着一束夏阳。 温雪瑰听到了他的问题,却不知他问的到底是画廊, 还是心口前的这枚玫瑰绣纹。 抑或是,他自己。 玫瑰墨烟 第89节 说得这么语焉不详,一定是故意的。 可她无法思考。 下一瞬, 便听见自己的回答, 似冲溃堤坝的浪潮,从齿关里流淌出来。 这声音简直不像自己, 带着微醺却不自知的妩媚。 “喜欢。” 无论是哪个,都喜欢。 喜欢画廊, 喜欢绣纹。最喜欢你。 郁墨淮的双眸像夜里的大海, 深邃幽谧,暗潮翻涌。 黑色的海面被粼粼月光短暂地照亮,却又立刻暗下去。海水无边无际,将那月光揉碎、吞噬得一干二净。 她怔怔望着这双眸子,甚至忘记了眨眼。 恍惚间,感到浸透暖意的大手握住了她的腰肢。 指尖滚烫, 仿佛要将干净又轻暖的阳光, 揉进她的皮肤里。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愈□□缈, 腿软的感觉也愈来愈明显。 最终只能靠在他身上,借他的力气站立。 可没过多久,那双握在腰间的手忽然发力,将她抱到了窗台上。 视野骤然升高,她没忍住喉间的惊呼。 冠冕的流苏声声作响,发丝在空中飞扬。 蓝宝石浸透了月光,愈发清亮。 窗台的材质是奶白色的大理石,好在隔着衣料,倒也不觉得有多冰冷。 只是台子太过狭窄,她不得不将坐姿调整得十分拘谨,生怕掉下去。 其实也是她多心。 郁墨淮握住她腰间的手愈发用力,根本不会让她有丝毫闪失。 她垂下朦胧的双眼,看着衣冠整齐的男人。 由于身高差,她很少有像现在这样,俯视着郁墨淮的机会。 看了一会儿,温雪瑰才用比蚊子哼哼还小的声音,低低地开了口。 “我坐的这个台子,是不是太高了?” 郁墨淮却轻轻摇头。 “正好。” 温雪瑰还未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室内忽然响起一阵衣料的摩挲声。 她身上的这条海蓝色鱼尾裙满缀珠片,轻轻一动便粼粼作响。 伴随着这阵声音,脖颈和耳根也愈发滚烫。 她闭上眼,却感到与预料中不同的,异样的触感。 男人柔软的唇,印在她腰间。 而后,又顺着腰线向下,印在更低的地方。 温雪瑰的思绪蓦然被清空,徒留感官无限放大。 那感觉几乎像是,下一刻,她整个人就会融化在滚烫的海洋里。 过了好几秒,温雪瑰才终于清晰地意识到,郁墨淮此刻在做什么。 她下意识按住郁墨淮的头,指尖插入他细碎的黑发。 “你、你……” 这事情实在太超出她的认知。 温雪瑰的声音略带惊恐,尾音却仍带着浸润在欲念里的余温。 “乖,别动。” 郁墨淮的嗓音微微发哑,带着海洋的湿润气味。 不等她回答,便复而埋首继续。 温雪瑰避无可避,只得无措地抓紧指间的黑发。 脖颈不自觉地朝后仰,窗子也被她顶开一条缝。 海水无声地沸腾。 温柔的夏风拂过耳际,撩拨起星火漫天。 金白色的月光,与漆黑的深发,将她的视野一分为二。 灵魂仿若浮空而起,几欲坠入这个漫长的夏夜。 - 后来,温雪瑰是被郁墨淮抱回到车上的。 她像是发了高烧一般,浑身瘫软无力,实在走不动路。 被郁墨淮放进车里时,她本来已经做好了会发生任何事的心理准备。 可郁墨淮将她放下后,却转而关上车门,去一旁的自动贩卖机前,买了瓶矿泉水。 温雪瑰一脸问号地坐起身。 她百分之百地确信,刚才在画廊内,呼吸凌乱的不止她一个人。 可这人怎么这么能忍? 过了一阵,郁墨淮才回来。 他打开矿泉水瓶盖,一口一口地喝着,喝得很慢。 温雪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 他买水不是为了解渴,而是想漱尽口中残余的海盐气息。 想到这一点,庞大的害羞感立刻击中了她。 她猛地垂下头,恨不得直接原地蒸发。 郁墨淮见她眸光闪烁,却误解了意思,探身过来,低声问道:“也想喝?” 他本来想将手中这瓶直接递过来,才抬起手,却又顿了顿,似想起什么,垂眸看了一眼瓶口。 “我再去给你买一瓶。” 也许是刚才失水太多的缘故,温雪瑰确实有点渴了。 但她没心情喝水,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没做。 于是伸手拉住郁墨淮,摇了摇头。 夜色浓沉,郁墨淮回过头。 月华如白练,在他身后溅落。 男人身形轩朗,如玉如竹,眉目清隽,似晕开水墨。 这个人仿佛天生属于夜晚,冷沉,深邃,最易蛊惑人心。 得知他真实身份的时候,温雪瑰一度觉得两人的关系很远。 可此时,她又觉得这个男人是这样近在咫尺。 仿佛只要伸出手,就能摸到他的心似的。 她忐忑了好一阵儿,才从口中嗫嚅着问出一句话。 “……你、你不用吗?” 她仍未恢复在佛罗伦萨那时的胆大恣意,只得语焉不详地暗示那个意思。 温雪瑰的话说得磕磕巴巴,眼尾被红晕染得愈发靡丽。 可语调却十分坚定。 她垂头看向车座,低声开口。 “想在这儿的话……也可以。” 话音刚落,便见他那颗冷玉般的喉结,幅度极大地滑动了一下。 郁墨淮眸色晦暗,无言地回望着她。 下车买水时,他确实是在风口处多站了一会儿。 瓶身冰冷,握在指间,似能渐渐平息内心的燥热。 可当时花了许久才堪堪灭去一半的火焰,在此时此刻,又忽然成倍地燃烧起来。 女孩眸间水雾淋漓,像浸着朦胧的酒液,恣意纵火,快要燃尽他的理智。 “怎么?玫玫觉得还不够?” 他答非所问地开口。 “不够的话——” 郁墨淮薄唇轻启,故意舔了舔自己的唇线内侧,神色极为蛊惑。 “还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 “够够够!” 温雪瑰哪还吃得消再来一轮,慌得快破音了,疯狂摇头。 “我不是说我自己,我是问你!” 辩解一番后,她才安静下来,看着郁墨淮的眼睛。 玫瑰墨烟 第91节 “我看你现在真是,一门心思全在他身上了?” 温辰玦意味深长地拖着音调,过了会儿,忽然坐直身体,俯视着一旁的妹妹。 这算是一种依托心理学的谈判技巧。借由位居高位的体态,能让自己在对话里也占上风,从而发起进攻。 “其实我一直有个猜想,今天正好向你证实一下。” 温辰玦慢条斯理地开口。 “玫玫,我把你从佛罗伦萨接来那晚,你真是恨我恨得够呛。” 温雪瑰立刻感到一阵心虚。 温辰玦那对浅瞳彷如一面明镜,几乎要将她看得一览无遗。 “哪、哪有。”她矢口否认。 “还没有?”温辰玦道,“回来之后,几天都不理我。” “玫玫,跟哥哥说实话。” “你那个佛罗伦萨的小男友——” “该不会,就是郁墨淮吧?” 这话恍若晴天霹雳。 温雪瑰简直有点绝望。 她欲哭无泪地跟温辰玦对视着,心想,这个哥怎么这么贼啊! 为了逃避郁墨淮才出国,却在国外跟郁墨淮谈起了恋爱。这事儿实在太丢人了。 她本来打算在家人面前绝口不提,把真相埋进棺材里。 没想到竟然有人看穿。 温雪瑰将脸埋进手掌里,好半天才有气无力地挤出一句:“……你别笑话我。” 出乎她意料,温辰玦一点儿也不意外地又躺了回去。 他看着夜空,语调宽容,甚至还带着点欣慰。 “笑话你干什么,这不是挺好的。” “既然这个男人隐姓埋名都能被你喜欢,证明你俩真是天赐良缘。” 夜空通透如洗,沉水香的温厚气味涤尽了烟草气。 似有无形的波纹在空气里蔓延,一圈一圈,悠然地扩散出去。 温辰玦温声带笑。 “只要是你真心喜欢,哥哥就算放下了一桩心头大事。” 温雪瑰忽然意识到,家里人对她的爱,可能远比她想象得还要多。 他们不会去驳她的面子,只希望她能过得幸福。 眼眶忽然有点酸。 她状若无意地揉了揉,又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见完郁墨淮,你再也没提起过国外那个小男友。” 温辰玦看着旷远的夜空。 “我妹妹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 原来这个结论,不是出于对她的怀疑,而是出于,对她的信任。 眼泪越揉越多,将手背都打湿了。 “哥,我以后什么事也不会瞒着你们了。” 温雪瑰声音发哑。 可闻言,温辰玦却极快地瞥了一眼她的脖颈,然后立刻将目光挪到远方。 “别。” “有些事儿,该瞒还是得瞒。” 温雪瑰摸了摸脖颈,蓦地面红耳赤。 她这条裙子是挂脖款式,脖颈掩在丝缎之下,若隐若现。 今夜天色太黑,她回来之后也一直没照镜子,不知身上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温辰玦轻咳一声,岔开话题。 “天不早了,去休息吧。” “哦。”温雪瑰懵懵地坐起身子,刚站起一半,忽然想起什么,又坐回来。 “不对,你还没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不开心呢。” 差点又被他岔过去了! 温辰玦见自己绕着弯儿地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能得逞,不得不无奈地摸了摸鼻尖。 他一向不习惯在任何人面前示弱。 可对上温雪瑰真挚的目光,那堵心墙,倒也融化了一丝裂缝。 他垂下眉眼,良久才开口。 “也没什么大事。” “就是,有个挺好的女性朋友,前两天,给我表了个白。” 居然真的是因为女性! 温雪瑰一瞬想起上次他窝在影音室里,一个人看恐怖片的情景。 “是上次你说的那个吗?” 她一边担心哥哥,一边又按捺不住八卦的热情。 “嗯。”温辰玦点头,“那时候她好像就有点这个意思,我暗示过,短期内不想考虑这些事,可她没听进去。”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呀?”温雪瑰道。 “大学同学。”温辰玦回答,“回国后也一直有联系。她跟你闺蜜一样,是个事业型女性,我挺欣赏她刚柔并济的手段。” “也有共同的朋友圈子,偶尔出去吃个饭。” 温雪瑰的关注点渐渐跑偏,兴致勃勃道:“是不是长得很漂亮?” 温辰玦瞥了她一眼,没正面回答,只说:“我就拿她当朋友,没往其他方面想过。” “唉……” 温雪瑰真情实意地心疼了一阵这个素未谋面的姐姐,才道:“那你既然没意思,就快刀斩乱麻,别耽误人家的时间。” “知道,已经婉拒了。” 温辰玦轻轻颔首。 “既然拒了,你怎么也这么难过?” 温雪瑰狐疑地看着他的侧脸,顿了顿,还是说了句狠的。 “跟失恋的是你似的。” 听到“失恋”二字,温辰玦睨她一眼。 过了会儿,才没多计较地解释道: “就是觉得,再也没办法再回到以前那种朋友关系了。” “能跟我那么交心的同龄人不多。” “挺可惜。” - 时间流逝,天气愈来愈热,蝉鸣声聒噪个不停。 云珀气候湿热,大太阳往空中一挂,滚烫的空气简直像胶水一样,沸腾冒泡,黏在嗓子里,令人喘不过气。 温雪瑰驱车前往长宁街的书店。 长宁街是个奇异的地方。一街之隔,两旁的风景截然不同。 这里有几块钱的路边摊,也有人均超过四位数的法餐厅。有堆满山寨玩具的铺子,也有豪华的乐高中心。 温雪瑰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地下车库,只得寻了个树荫处将车停下,琢磨着快去快回。 看着窗外的烈烈骄阳,她做了几秒心理准备,才视死如归地闭上眼,跨向没有空调的“人间地狱”。 她今天是来买画册的。 如今纸媒式微,小众画家的画册也越来越难找。唯有长宁街书店的店主是个识货的老人,经常能淘到宝贝。 她快步走入书店,一看到店主了然的笑意,就知道今天的期待也没落空。 两小时后,她抱着饱饱的纸袋满载而归。 天气太热,饶是才离开空调房没一阵儿,温雪瑰的额前便出了层细汗。 好在爱车已经近在眼前。 她正要加快脚步,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哎哟”一声。 这声听着挺疼。 温雪瑰朝声源处一望,看见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女人,弯着腰,面露痛苦之色。 目光向下,原来她的鞋跟断了一半,正正好好地卡在路边排水口的金属条缝隙里,拔都拔不出来。 艳阳高照,汗水从女人身上滴落。周围行人来往,还有个不懂事的小孩发出咯咯的笑声。 温雪瑰来不及多想,便走过去,伸出手臂道:“姐姐,我扶着你。” 女人抬起头,感激又尴尬地看了她一眼。 玫瑰墨烟 第92节 温雪瑰晃了晃神。 这女人虽穿得平朴,五官却十分精致漂亮。 饶是双鬓和眼尾已经染上了几分风霜的痕迹,仍不难看出昔日的明艳照人。 她一只脚立着,双手扶住温雪瑰,总算能使上力。 可随着那只脚猛地一拔,女人眉心蓦地蹙起,牙齿缝里吸了口凉气。 温雪瑰垂眼去看:“崴到脚了吗?” 女人狼狈地点了点头,额前的汗珠亮晶晶地往下滴。 她略带尴尬地整理了一下肩上的帆布包带,这才开口:“不好意思啊,姑娘,你人真好。” “别客气。” 温雪瑰往四处望了望:“可这附近也没个药店之类的地方……” “这样吧,你坐我的车,我送你去医院。” 女人看向停在一边的玛莎拉蒂,好像被那车标吓着了,连连摆手。 “不用了,不用了。” 她局促地露出个笑:“我一身汗,就在这儿找个地方,坐会儿就行。” 女人仿佛对附近很熟,没什么迟疑,便朝街对面的露天茶馆努了努下巴。 “姑娘,劳烦你帮把手,把我扶过去就行。” 温雪瑰顺着她目光看过去,见那茶馆灰扑扑、脏兮兮,布棚子看不出颜色,还往下落着灰。 她蹙了蹙眉,扶起女人,却带她朝街这边的一家餐厅走进去。 才打开门,凉爽宜人的香风扑面而来。 餐厅内饰极为讲究,地毯绵密,乐声悠扬,充满了浪漫繁丽的宫廷感。 温雪瑰也是头一回来这家餐厅,但只看了一眼,心里便有数。 这里的装潢像模像样,墙上还用法语写着一句里昂的名言:“干活时我们尽力而为,吃饭可得精益求精。” 可惜还是露了怯,一句话里错了两个单词。 果不其然,仪态过于端正的侍应生站在门口,先被中年女人吸引了目光,立刻面露为难之色。 “这位女士,我们是米其林荣誉餐厅,有最低消费……” 话未说完,便被温雪瑰冷声打断。 她言简意赅道:“你放心。” 侍应生看向她,惊艳之色溢于言表,忙不迭躬下身,换了副表情道:“没问题,没问题。请跟我来。” 两人被引入内厅。 温雪瑰扶着中年女人在座椅上坐下,对方拘谨地将包放在椅背处。 才坐稳,便听她惶惶不安地说了句:“米其林,一定很贵吧?” “没事儿,外面太热,姐姐陪我喝点东西。” 温雪瑰给足了对方面子,又柔声安慰道: “米其林荣誉,不是米其林星级。他们也就是虚张声势,挂羊头卖狗肉,你放心。” 其实温雪瑰心里清楚,这种惯爱搞歪门邪道、将客人分为三六九等的餐厅,只有厨艺和服务是虚张声势。 至于价格,往往比正牌货还要高出一截。 不过她家底厚,也没什么感觉。 温雪瑰点了道甜品,又让女人点。女人看了好一会儿菜单,点了一杯不算便宜的特调。 “姑娘,你心肠可真好。” 女人将菜单还给服务生,感激地看着温雪瑰道:“我姓刘,你不嫌弃,叫我刘姐就行。” “好,刘姐。”温雪瑰笑吟吟点了点头。 “今天真是不赶巧。” 刘姐躬下身体,一边揉自己的脚踝,一边道:“我本来是想坐公交车,去郁氏大楼办个事儿,谁知道还没到公交站,就赶上这倒霉情况。” 温雪瑰眨了眨眼。 “郁氏大楼?” 要不是全云珀就那一栋无人不知的郁氏大楼,她真以为自己听到的只是重名。 面前的女人神色惴惴,眉眼低敛。 照常人来看,都会觉得她跟旗下业务遍布金融、咨询和科技行业的郁氏,应当没有半点关系。 温雪瑰虽然怜悯面前的女人,但她如今长了些心眼,倒也没露底,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而后柔声询问道:“这样啊。那您具体是有什么事儿呢?” 刘姐抬起眼皮,目光躲闪地看了她一会儿,似在琢磨措辞。 过了阵,才有点拘谨地笑了笑,语调自嘲。 “姑娘,我看你这穿着打扮,贵气得很呐,跟我们完全不是一路人。” “那个,冒昧地问一句,你是不是认识郁家的人?” 温雪瑰看着对面的女人。 她说的是“郁家”,不是“郁氏”。 谁不知道,“郁氏集团”的员工不计其数。 可“郁家”如今还留下的人,只有那么寥寥几位。 见温雪瑰不回答,刘姐也不气馁,她转过身,拿起靠在椅背上的帆布包,从中掏出一个牛皮纸袋。 而后,将那纸袋摆在桌上,推了过来。 “姑娘,你心肠好。能不能再帮姐一个忙,把这份文件,交给你认识的那个郁家人?” “就说,姐求求他,让他签个字。” 说到这儿,刘姐眼圈红了。 她用手背抹去眼泪,嘴唇发着抖,声音也颤得几乎说不清一句完整的话。 “郁氏啊,前段时间裁员,把我家男人也裁了。” “我家男人四十来岁,以前拿着一份底层的工资,虽说不够一大家子花,到底不用愁小孩吃饭,老人看病。” “可现在,全完了。” 她说到这儿,一边哭,一边连连咳嗽起来。 “姐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可这事儿对姐来说,真的特别重要。” “姑娘,你把这合同带过去,让他看一眼,签个字,好不好?” “姐求你了。” “姐跪下求你。” 她说着,竟真的慌里慌张地将椅子往后一推,作势要跪。 温雪瑰一把拉住。 她不动声色地垂下眼。 桌布之下,刘姐的脚踝纤细、白皙,丝毫没有一点儿肿胀的表现。 桌上的牛皮纸袋虚虚地开着个口。 一张纸因为惯性露出个小角,其上刚好能看清三个字。 “清州园”。 温雪瑰笑了一下。 少顷后,她才开口。 语调却不再温和,而是冷冽、疏离,带着冰霜般的寒意。 “这位阿姨。” 刘姐闻言一怔。 她抬起头,露出风韵犹存的面容,眼角还挂着楚楚动人的泪珠。 温雪瑰轻声道:“我是心软,可我还没那么笨。” “阿姨,你根本不是什么被裁员工的家属吧?” 温雪瑰抬眸,目光凛冽,直视她的眼睛。 “你也不姓刘。” “你叫宋玉霜。” 作者有话说: qaq 忘记宋女士是谁的宝子可以重看一下第四十章 ~ “干活时我们尽力而为,吃饭可得精益求精。”——出自里昂。 第52章 淡色晨曦 听到这话, “刘姐”的哭哭啼啼,一瞬便断在喉咙里。 像是被吸进黑洞,消失得干干净净。 玫瑰墨烟 第93节 她十分惊讶地看了温雪瑰几秒。 而后, 明艳五官舒展开来, 唇角轻挑, 绽出一抹笑。 见状,温雪瑰立刻明白, 自己猜对了。 面前的女人, 其实是宋殊的母亲。 也是多年前,介入郁长明家庭的第三者。 来者不善。 温雪瑰警惕地交握双手, 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看着她。 这是一个锋利的女人。 此刻,她才显露出真实面目。一身市井气荡然无存,双眸凌厉, 藏不住野心和狠毒。 宋玉霜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特调, 幽幽喝了一口,摇着头道:“传闻还是不可信呐。” “还说什么, 温家的女儿单纯没心眼,善良得连蚂蚁都不踩。全靠父亲和哥哥保护。” “我看啊, 明明挺聪明的。” 温雪瑰一点儿都不想接受她的夸奖, 身体朝后靠,不去与她对视。 偏偏宋玉霜见她这样,愈发凑近了些。 她话音轻柔妩媚,低声道:“挺好的孩子,可惜没能嫁给我的小殊。” “……” 这人真懂怎么激怒别人。 温雪瑰呼吸一窒,感觉火气直往头顶上涌。 她深吸一口气, 告诫自己不能乱了阵脚, 这才将愤怒强压下来。 她很想转身就走, 可不确定宋玉霜还有没有后手,不得不再观察一会儿。 为了确保万一,她暗暗将手机握在手里,随时就可以按下紧急报警键。 宋玉霜见她对这句话也没反应,心里暗暗又高看了这小姑娘几分,面上倒没表现出来。 她将坐姿翘了个二郎腿,托着脑袋道:“你知道的还挺多,居然连我的名字都知道。” “总不可能,是我那个继子告诉你的吧?” 宋玉霜说完,仍觉得不可思议,自己摇了摇头。 在她的概念里,商业联姻哪有那么多感情。 她淡笑着,输人不输阵,竟还有几分游刃有余。 “在我见过的所有人里,那小子城府最深,手段最狠。” “怎么会对你一个小姑娘,吐露这些,他最不愿意提起的事。” 温雪瑰冷冷地看着她。 她这人没说过什么特别伤人的话,但面对宋玉霜,一想到她给郁墨淮造成的伤害,温雪瑰就忍不住牙关紧咬。 “你是为了谋利,他是为了自保。” “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手段狠?” 温雪瑰从不知道自己还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冷沉低哑,锋利得像刀刃一样。 她逼视着宋玉霜,一字一句道: “至于你走到今天,与其恨别人,不如还是多恨一恨自己年老色衰,三观扭曲,拿个禽兽不如的老男人当宝贝。” 宋玉霜脸色一变。 显然只是听了一句难听话,就已经快受不了了。 那年少时的郁墨淮呢?当年见到处心积虑挤走自己母亲的她,又是个什么心情? 饶是从不揭人短处的温雪瑰,此刻也丝毫不觉得愧疚,甚至还十分畅快。 她咬着牙冷笑一声,再接再厉道:“伺候郁长明那种货色,不容易吧?” “他能抛弃发妻,怎么就不能抛弃你?” “阿姨,其实你还是挺可怜的。” “葬送青春,葬送尊严,末了还被人当成穿烂了的鞋子,说扔就扔。” “够了!” 这话实在太戳心戳肺,宋玉霜强作镇定的面具终于被完全撕碎。 她整张脸都在颤抖,几年豪门生活养出的虚假外壳濒临崩溃,又露出市井泼妇的神情来。 尖尖五指攥紧,恨不得上去撕温雪瑰的嘴。 可温郁两家的地位放在那里,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真的动一下温雪瑰。 大颗眼泪从宋玉霜的眼眶里砸下来,她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最憋屈的是,宋玉霜明白:既然已经跟郁墨淮不共戴天,就不能再跟温家结仇。 不然清州园那套房子,就真是没有一点儿到手的可能了。 她哽了哽,索性嚎啕大哭起来。 过了阵儿,才带着几分真情实感,哽咽着开口。 “姑娘,就算我跟郁墨淮有仇,可我跟你也才是第一次见面,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你对不起他,就是对不起我。” 温雪瑰立刻打断她的话。 “更何况——” 她冷冷垂下双眸,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伏在桌上痛哭的宋玉霜。 “你今天,不也是来算计我的么?” 宋玉霜恍惚了一瞬。 最后的老底也被揭开,她在无地自容的同时,更感到一种莫大的恐惧。 温雪瑰无暇顾及她的情绪,直接拿起桌上那只牛皮纸袋,扔到了宋玉霜身上。 “这份合同,是关于清州园那套房子的吧?” 宋玉霜惶惶地瞪大了眼。 “……你连那套房子都知道?” 面前的女孩,竟能让那个郁墨淮,袒露心扉到如此地步? “我不光知道那套房子。” 她淡声回答。 “我还知道,你为什么明知他不会签字,还非要哄我收下这份合同,回去给他看。” 温雪瑰抬眸,目光凛冽。 “你想离间我们。不是么?” 如果宋玉霜的计谋得逞,郁墨淮将会看到,自己的未婚妻,替毁灭自己家庭的第三者,亲手递来一份索要房子的合同。 他该有多寒心。 一想到这个场面,温雪瑰便恨恨地咬紧了嘴唇。 看到自己的谋划被她一一猜中,宋玉霜浑身瘫软,心想,全完了。 她毫无主心骨地贴在桌上,仿佛一条被扔到岸上的鱼。 徒劳地张大了嘴,却喘不上一丝一缕的新鲜空气。 见她这么泄气,温雪瑰已然确定,对方再无后手。 她也不愿多在这里浪费一分一秒,便唰地站起身。 最后只扔下一句: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凭这份手段,才拆散了郁长明和季伯母。” “但在我这儿,你休想。” 她不是只靠郁墨淮和爸爸哥哥保护的小女孩。 她也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珍惜的所有人。 温雪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张桌子。 侍应生站在门口,恭恭敬敬地递来账单。 温雪瑰垂眸,瞥了一眼宋玉霜所点的,那杯极为昂贵的特调价格。 然后弯起唇。 “您好,我跟她aa制。谢谢。” - 温雪瑰驱车回家,闷闷不乐地睡了一晚。 一直到第二天早起,还是觉得心口发堵。 她才见了宋玉霜一个小时,就被恶心成这样。 可郁墨淮过去十多年的人生,都被这个女人毁了。 她翻身下床,直奔郁氏大楼。 不同于上次李钟带她走的那个通道,这次她从正门进,却被刷脸系统挡在了外面。 于是便从包里翻找手机,打算给郁墨淮打个电话。 结果就在门口站着这一会儿功夫,不少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她身上。 玫瑰墨烟 第94节 大家激情吃瓜,满脸都是喜气洋洋的八卦模样。 也有少数女员工,紧了紧背上的办公包带,哀怨地看她一眼,立刻扭开头。 几个自来熟的员工特友善地过来打招呼道:“您是来找郁总的吧?您稍等啊,我马上去帮您联系李总助……” 一扭脸便道:“快快快,去问问咱们部的经理,有没有李总助的联系方式啊?” 温雪瑰见这还得惊动一个部门,便摆手道:“不用了,我直接给他打电话吧。” 结果也不知哪个词戳中了大家的神经,周围又是一阵疯狂起哄。 温雪瑰寻了个安静地方拨电话,等了好一阵,对方却迟迟没接听。 难道是在忙? 她抬头看向郁氏大楼的顶层。 晨光刺眼,玻璃幕墙上闪烁着耀眼的光线。 既然他没空,不如改天再来。 温雪瑰转身走下楼梯。 没走几步,忽然听见李钟的声音:“温小姐!等一下!” 回过身,见他似赶得匆忙,前额一层细汗,金丝眼镜也直往鼻梁底下滑。 他推了推眼镜,才道:“真不好意思,温小姐,郁总今天不来公司。每年今天他都不来的。” 温雪瑰敏锐地捕捉到这句话里的信息:“每年今天?” 李钟点了点头,也没多说,只道:“我也不确定他在哪儿,但比较有可能在这个地址。” 他递来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条。 说完后,又叹了口气,轻声道。 “如果不是在这儿,那可能就是,在城北的墓园吧。” - 温雪瑰照着纸条上的字样,一个字一个字输入导航。 最终七拐八拐,才来到一栋破旧的花园洋房。 这个地方十分偏僻,位置也算不上好。 她一路开过来都是荒路,别说医院和学校,连个好一点儿的连锁超市都没有。 尽管是夏天,花园里的植物却东倒西歪,杂草丛生,看起来许久无人打理了。 飞尘似蜉蝣般向上升腾。 空气里漂浮着一股陈旧的气息。 这里仿佛,早已被时光所遗忘。 郁墨淮真的会在这种地方? 温雪瑰胆子小,连恐怖片都不敢看,最怕那种荒宅闹鬼的题材。 此时犹豫再三,才有点儿胆怯地按下了门铃。 出乎意料的是,没过多久,门竟然真的开了。 她吓了一大跳,忙不迭退后几步。 打开的门扉刮过她怀里抱着的一大束光叶白兰,包装纸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她心脏狂跳,紧紧盯着门后出现的人影。 万一不是郁墨淮,她一定拔腿就跑。 颀长清朗的身形浮现在门后。 门扉轻动,先将一片暗影落在了他的身上,却又慢慢地离开了他,躲进门框角落。 郁墨淮黑衣黑裤,发丝稍乱,连薄白的眼睑下方,也泛着一层淡淡的青黑色。 可饶是如此,仍遮不住满身矜贵气质。 冷白皮肤似玉石生光,眸色漆深如点墨。轮廓深邃凌厉,不带情绪时,有种雪山孤月般的冷冽和倨傲。 看到门外是温雪瑰,他长眉轻挑,似是极为惊讶。 默然地看了她好一阵儿,才终于有了些许实感。 “玫玫?” 他轻轻眨动双眼。 连眼睫深处那颗浅痣,也因眉眼稍弯的笑意,微微变了形状。 “你怎么来了?” “……李钟告诉我的。” 温雪瑰抿了抿唇,不忍心多问,只是将怀里的花捧到他面前。 这是她一大早跑遍周围的花店,才买到的光叶白兰。 她记得,这是季汀竹最喜欢的花。 郁墨淮垂下眼睑。 花朵极为新鲜,淡淡的清香沁入心脾。 花瓣饱满鲜活,依稀可见纤细的经络,充盈着安静却旺盛的生命力。 他浅浅勾了下唇。 “谢谢玫玫。” 温雪瑰跟他走入洋房。 洋房内的面积和陈设也十分符合这块地皮的价格,朴素又实用,一点儿花里胡哨的设计都没有。 由于地方狭小,动线不算太合理,有些地方需要侧身才能通过。 头顶的吊灯轻轻摇晃,里面用的还是老式灯泡。 桌子的材料是十分廉价的木头,由于上面压满了东西,竟已轻微地浮现一丝裂痕。 沙发很硬,但上面铺着红白相间的格纹布,十分好看。 温雪瑰只在电视里见过这种房子。 她在沙发上坐下,看着熟练地穿梭其间,为她烧水、找杯子的郁墨淮。 说来奇怪,这栋外观最破败的房子,反而是他居住的所有地方里,最有生活气息的。 少顷,郁墨淮才回到沙发前,将水杯端给她。 “这屋子里空调太老,不太凉快。” 他垂眸看着温雪瑰,温声问:“和我去卧室?” 这话放在平时,她肯定得多想几层。 但今天毕竟特殊。 温雪瑰点点头:“走。” 老地板有了裂隙,踩起来吱呀作响。 转过拐角,一个少年的房间映入眼帘。 书桌干净整洁,有一只缺了几块零件的航模,孤零零地立在早已停止的闹钟旁边。 书架上摆着密密匝匝的习题册和辅导书。 温雪瑰看一看就觉得眼晕:“这么多卷子,你全做完了?” 她从小到大上的学校都是素质学识两手抓,从来不搞题海战术。 郁墨淮淡淡笑了下,言简意赅道:“离开家之后,我从当时就读的私立退了学。” “转到了这附近的初中。” 只可惜,即使是在云珀最荒郊野岭的地方读书,也有人容不下他。 想到此处,他眸间又涌上一阵淡淡的狠戾。 耳畔忽然有纸张的声音轻动,紧接着便是女孩惊讶又明亮的声音。 “怎么全是满分?” “我的天,这种鬼题你也做得出来——五条辅助线?怎么想的?” 戾气褪去,化为温柔。 郁墨淮走到她身后,略带几分叹息似的,温声开口。 “玫玫啊,这可是初中题。” 温雪瑰听出他在调侃,愤愤不平地看了他一眼。 这么一通看下来,语数英政史地物化生,这人没有一门不优秀的。 有本辅导书里,还夹了张班级合照。 照片轻飘飘地落在桌上,几十个初中生站成方阵,前面坐着校长和一众老师。 她都不用找,一眼就认出后排最出挑的那个少年。 他竟在十四岁这种大家都还没长开的年纪,就已经拥有了十分妖孽的皮相。 眼眸狭长,眉骨深邃,高鼻薄唇。 且即使穿着校服,也掩不住一身的冷厉气质。 温雪瑰看了半天,目光又落在前排的女孩们身上。 这个班级,女生仿佛格外多。 她欲言又止了一阵,还是开口道: 玫瑰墨烟 第95节 “是不是有很多女生都暗恋你。” 由于太确信这个问题的答案,她甚至都没用疑问语气。 闻言,郁墨淮挑起唇角。眸光细碎微亮,垂下来时,像一场淡色的晨曦将她笼罩。 他漫声道:“不知道。” 对上温雪瑰意外的目光,他才继续道:“你都说是‘暗’恋了,怎么会让我知道。” “……”温雪瑰不得不换个措辞,“你的意思是,那些人都是明恋?” 看着她略带一丝酸意的目光,以及不太服气地紧绷着的唇角。郁墨淮愈发肯定,面前的女孩儿是吃醋了。 还挺少见。 毕竟自从两人相识,仿佛是他比较多地落入这个局面里。 金思铖、谢宴,还有苏城那个送桂花糕的。 想想这几个倒霉玩意儿,他就心情不好。 念及此,郁墨淮便照实道:“大概吧。” “总之每天上学,桌箱里都一堆情书。” “情人节会换成巧克力。” “平常的话,就是各种零食、面包、饮料。” “老师不让我坐靠窗的座位,因为课间会有很多人,朝窗户围过来。” 他语调淡泊,温雪瑰却听得愈发酸溜溜。 她又不好意思直接表现出来。 便佯作大度地问道:“那你怎么应付的?” “不怎么应付。” 郁墨淮扯起唇。 “给我什么我都原样放着,不拆也不看。” “啊?” 温雪瑰想了想那个场面,又道:“那她们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也有几个不甘心的。” 郁墨淮回忆着褪色的往事。 “比如说,她们人在走廊里走着,忽然滑了一下。” “打算连人带东西,塞我怀里。” 温雪瑰深吸一口气,一边告诫自己那只是小打小闹,不能当真。一边还是忍不住问道:“……成功了吗?” 郁墨淮答得很快:“我会躲开。” 心情一下变得很轻盈。 她不自觉地抿唇笑了下,又问:“没有一个成功的?” “目前还没有。” 郁墨淮伸出手,将她揽进怀里,两个人一起在床铺上坐下。 他温声道:“除了你。” 依偎在他的怀抱里,能听见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那声音如同旷远处传来的钟声,有它陪伴,就不再觉得漂泊无依。 浅淡而温厚的檀木香,安宁地沁入鼻息。 温雪瑰闭上眼,觉得愈发安心。 她柔声道:“这是你和你妈妈以前住的地方吗?” “嗯。” “听说你每年都来这儿。” 温雪瑰说着说着,忽然有点鼻酸。 尾音也泛起一层低哑。 “怎么不告诉我?告诉我的话,我就能早点来陪你了。” 郁墨淮沉默许久,手臂一动,将她拥得更紧了些。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 如薄雪化在初阳里,带着片缕萧索的温意。 “不是什么好日子。” “不想让你不开心。” 作者有话说: qaq 第53章 人间理想 一听他这个语气, 温雪瑰就难受得不行。 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忍住泪意,语调如常地开口。 “可我想陪着你呀。” 这句话说完,便感到他手臂微僵, 似怔忡了一瞬。 而后, 拥抱也愈发收紧。 她前额轻抵在郁墨淮的肩窝里, 感觉到他柔软的衣料蹭过鼻尖。 虽是暗色,却温柔得不像话。 过了阵儿, 他才抚了抚温雪瑰的发丝, 低低开口。 “好。” “以后每年今天,玫玫都来这儿陪我。”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 温雪瑰便静静地等待着。 直到垂落在耳边的呼吸声, 一点一点变得平静,而他身上那股强烈的孤独感,也慢慢地被暖意所浸透。 两人这才分开。 郁墨淮虽然手上松开了她, 目光倒片刻不离。 此时垂眸下来, 唇畔带着一丝笑,漫声道:“你去过我公司了?” “嗯。”温雪瑰乖乖点头。 “想见我?” 郁墨淮笑意更深。 温雪瑰又点了点头。 她想了想, 还是决定据实已告。 “昨天,我见到宋玉霜了。” 一听这个名字, 郁墨淮的神色蓦地冷下来。 眸色清寒, 闪过一线锋芒。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猜到了来龙去脉。 怒意顷刻暴涨。 郁墨淮的下颌线紧紧绷起,压了两下喉结,脖颈上浮起淡青色的筋脉。 他偏过头,不想让温雪瑰看到自己这这副模样。 温雪瑰继续低声道:“她可能是听说,我好说话,没有防人之心。” “也可能是, 以为我不了解, 她跟你之间的过节。” “所以, 想从我这儿,向你要清州园那套房子。” 这几句话言简意赅,却稳准狠地抓住了事情的关键。 郁墨淮微微怔了下,怒意也随之消散了几分。 他略带几分诧异地看向温雪瑰。 十多年来,他始终独自和郁家相抗。 直到此刻,才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在硝烟弥漫的豪门争斗里,天堑的这一边,终于不仅仅站着自己。 郁墨淮温声问:“所以呢,你怎么做的?” 温雪瑰攥起拳头扬了扬。 “我骂了她一顿。” “把她灰头土脸地赶回去了。” 女孩身形纤柔,穿着一条素净的黑裙,吊带下露出牛奶般的肩膀和手臂。 由于不常锻炼,身上并没有明显的肌肉线条。 也因此,她此刻在阳光下坐直身体,义愤填膺地挥舞起拳头,简直像一只露出粉色尖爪的小奶猫。 玫瑰墨烟 第97节 “妈妈这几天成夜成夜地咳嗽,才害得你没休息好,精神也不佳。” 她伸出骨瘦如柴的手,轻轻抚摸郁墨淮的发顶。 许久后,才背过身去,看着窗外灰蒙蒙的雨天。 十四岁的郁墨淮看不见她的表情。 只能若有若无地听见,那几乎要被雨水声掩盖的,气若游丝的声音。 “都怪我没用。” 那是他对母亲最后的记忆。 窗帘轻动,明丽的阳光自窗外斜射而入。 回忆里的阴霾被渐渐拂去。 郁墨淮回到现实,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题道:“所以从那以后,无论我得了什么奖,总想着要拿回来,给她看一看。” 可话音落下,身旁却半晌也没个反应。 他回过头,见温雪瑰满脸是泪,哭得覆水难收。 “太可怜了……”温雪瑰哽咽着,又重复了一遍,“你妈妈真的太可怜了……” 她哭得泣不成声,抬起头道:“她为什么要嫁给一个这样的人?为什么最后不是她主动离婚,而是被对方赶出了家?” 闻言,郁墨淮默然了半晌。 温雪瑰半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他便也陪着蹲下身体,轻轻抚摸她的背,时不时吻一吻她的前额。 良久,才低声道:“她也算是求仁得仁。” 其实季汀竹并不是一个愚昧无知的傻女人,被蒙在鼓里,最后落拓离场。 她出身书香门第,父母都当过大学教授,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充裕的精神世界,足以令她明晓事理。 郁墨淮低声道:“其实我母亲早在结婚之前,就看透了郁长明的本性。” “不忠、自私、狠毒。” “只是,即使这样,他身上到底还是有些许闪光点的吧。” “至少在初遇的几年,郁长明是真的爱过她,甚至也为她放弃了许多东西。” 郁墨淮回忆着当年的事情。 “因此,她想去爱这个不完美、有缺陷的人。” “想包容他、拯救他,期盼着,浪子终能回头。” “对郁长明这种自私又狭隘的人来说,其实不止他身边的人如处地狱,他自己的每一天,也像活在地狱里一样。” “因为不懂得给予,就无法真正接纳。” “他的心始终是空洞的。” “而我母亲想要一点一点,带他走出那个泥沼。” “包括我的名字,其实也和她的这个愿望有关。” 郁墨淮看向墙上的照片。 其中一张,正是他现在的那张微信头像。 漆黑的山脉险峭嶙峋,屹立在长空之下,威圧感遮天蔽日。 却偏偏有条清澈见底的河流,荡出一抹清蓝色的微光。 “在她发现自己怀孕后,郁长明求了婚。” “可她当时仍然拿不定主意,一个人去了雅鲁藏布大峡谷。” “在那里,拍摄了这张照片。” “后来,她给我读过日记里的一段话,说直到那一刻,她才坚信,自己的理想是存在的。” “也就是,在极其阴暗、沉寂的环境里,依然存在着清澈的光。” “所以她同意了郁长明的求婚,又生下我,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墨是深不见底的泥沼。” “淮是清澈见底的河。” 听到这儿,温雪瑰的泪水愈发汹涌。 她浑身颤抖,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回抱着郁墨淮。 比起郁家的声望和地位,季汀竹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女人。 孤身远嫁,是想要包容和拯救。 郁墨淮苦笑:“后来的结果,我们都知道了。” 有时他甚至会怀疑,自己的存在,是不是一个错误。 如果当时没有怀上自己,母亲或许不会和郁长明结婚。 也就不会有,这么颠沛流离的一生。 房间寂静,两人各有心事,相对无言。 偶然窥得这些沉重往事,温雪瑰的脑海乱成一片。 可渐渐冷静下来后,一个念头愈发清晰、明确。 郁长明固然该千刀万剐,但一个如此美好、善良的女人,不应得到任何不公的评价。 半晌,她才语调坚定地开口。 “你妈妈的努力没有白费。” “郁长明没有实现她的愿望。” “但你实现了她的愿望。” 郁墨淮身体一震。 他眸间掠过一丝微愕,肩背微僵,垂眸看她。 他想起季汀竹病入膏肓时,对他说过的话。 “善良没有错。不害人,也没有错。” “没有保护自己和身边人的能力,才是最大的错。” 而此时,温雪瑰的语气愈发斩钉截铁,一字一句,像是钉子,要把空气都戳个窟窿出来。 “你和郁长明是完全不同的人。” “就算经历了这么多不好的事情,你也根本没有和他们同流合污。”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泪水朦胧了视野,他却愈发显得清矜、明朗。恰似光风霁月。 她温声道:“你的存在,就和那张照片一样。” “是她理想实现的最好证明。” 作者有话说: qaq 季汀竹真的是很令我惋惜的一个人物qaq 她是个心怀大爱的人,但凡能遇到一个正直君子,不要生病,就一定能一生幸福。 可惜命运多舛,郁长明又太不当人(叹息) 大家的评论都看到啦,谢谢大家的喜欢,挨个贴贴~ 第54章 时光旧锁 郁墨淮看着面前的女孩。 她哭得双眼都雾水淋漓, 可眸间的光芒却愈发清亮,愈发坚定。 像被泉水洗濯的宝石,散发着耀眼的光辉。 从初见起, 一直到今天, 她似乎永远都像一支阳光下的玫瑰。 纤柔却带刺, 绮丽且明媚。 包括第一次看到她的画。 无论是《玫瑰复兴》,还是《紫色鸢尾》, 都是那么明亮、炫目, 甚至到令他觉得刺眼的地步。 她和季汀竹一样,都是极致的理想主义者。 凭借感性和信念, 以及对美的信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也许正因如此,她才不能容忍季汀竹的努力被埋没, 想要为她正名。 “所以, 你母亲的愿望实现了。” 温雪瑰又重复了一遍。 “她的努力绝对不是没有意义的。” “她为这个世界带来了你。” 说到这儿,她那一直十分笃定的目光, 忽然躲闪了一下。 表情也从认真地鸣不平,变成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 她的声音变得很小、很轻。 轻得像是樱花瓣飘落在水面上, 晃漾出细微却不平静的波纹。 “……这也是, 我最感激的事情。” 太久没有主动说过这种话了。 玫瑰墨烟 第98节 而且现在她觉得自己陷在哭得很丑,嗓子也哑了,所以一点也不想被他看见表情。 说完,温雪瑰立刻背过身,想要找些其他的东西转移话题。 目光凌乱地搜寻一番,很快看到季汀竹的书桌下方, 有一只锁住的抽屉。 她也顾不得多想, 立刻指了指那处, 随口道:“那个,这是什么呀?” 郁墨淮走过去,看着那只落灰的锁,眸光幽黯。 “是我妈生前经常翻看的东西。” 这只抽屉已经锁了十年,他也记不清里面都有什么,只依稀记得有母亲的日记本,以及几张照片。 他低声道:“玫玫想看?” 钥匙就在旁边的空抽屉里,他顺手打开。 可是,当指尖触及那枚同样沾满灰尘的冰凉金属时,忽然觉得重如千钧。 “不是不是。” 温雪瑰立刻敏锐地发觉道,如果不是自己问起,他一定不会主动打开这只抽屉。 她也无心窥私,只是想找个由头转移话题,此时便只是摇摇头:“我们出去吧。” - 暮色时分,两人离开这间陈旧的花园洋房。 郁墨淮带温雪瑰去了一家私人会员制的甜品店。 他以前不吃甜食,本来没有这种门路,用的还是姑姑郁清的卡。 直到包厢内的服务员都退出去,温雪瑰才默默摘下墨镜。 墨镜背后,那双漂亮的眼睛仍泛着红肿,十分楚楚可怜。 “玫玫,别太难过。” 郁墨淮温声道:“都过去那么久了。” 见她仍不说话,郁墨淮又劝:“我妈妈不用再忍受病痛和不忠的折磨,我也已经拿回了属于我的东西。” 这句话看似只是说给温雪瑰听,实际又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 无数个漫漫长夜里,他不得不靠这些话,维持那份因仇恨而摇摇欲坠的理性。 “……嗯。”温雪瑰点点头。 她知道自己的感伤其实毫无用处,改变不了任何事,还会让郁墨淮更放心不下。 所以便努力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想表现得精神些。 可一开口,却暴露了因痛哭而发哑的嗓音。 简直像有一把沙子,从喉咙一直揉进心里。 心疼季汀竹。 心疼他。 她甚至希望时光能倒流,让她回到还不知道婚约存在的那个年纪,回到一切发生之前。 她一定会冲进郁家的庭院,给季汀竹和少年时的郁墨淮,一个大大的拥抱。 流水的甜品送进来,可温雪瑰只是机械地吃着,一副食不知味的模样。 郁墨淮轻轻叹息。 也许不该让她知道这些。他想。 自己一直活在噩梦里,就把它当成生活的常态,反而高估了别人的承受能力。 可是,娇养长大的女孩,怎么听得了这个。 接下来的时间,他坐在温雪瑰身旁,给她讲了许多公司里有意思的事儿。 其实管理公司哪有那么轻松愉快。 但为了能让她开心,他都挑最有趣的来讲。 末了,又向她询问几位名画家的艺术成就和生平轶事。 借由这些信息,温雪瑰才一点一点地从悲伤里转移了注意力,脸上也渐渐浮起笑靥。 “所以说,摄影和绘画是有很多共同之处的。” “比如经常在人像摄影中使用的伦勃朗光,其实就源自伦勃朗这位画家,他在画人物肖像时,所采取的特有的光线表达手法。” “也就是三角光区构图。” 温雪瑰拿银叉蘸取果酱,在盘子里画了个三角形。 她十分遗憾地道:“如果你妈妈还在,我们俩一定有很多话题可以聊。” 室内甜香四溢,繁复华丽的水晶吊灯洒下莹白色的光线。 连上餐的服务生都十分讶异,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孩,却对几百年前的艺术史了如指掌,讲起来头头是道。 郁墨淮唇畔带笑,无声地聆听着。 她和季汀竹,确实都是理想主义者。 可是,也有不同之处。 季汀竹把理想寄托在了所爱之人身上。 而温雪瑰,自己就活成了自己的理想本身。 少顷,郁墨淮放在手旁的手机震了震。 他看了一眼屏幕,轻轻蹙起眉。 “怎么了?”温雪瑰问。 他淡声:“公司的事。” 过了阵,又道:“米兰分部最近有大批人事调动,董事会希望我亲自过去看看。” 温雪瑰眨了两下眼:“你要出差吗?” 郁墨淮沉吟片刻,偏头过来,喝了一口她的蜜瓜苏打水。 而后,眸光才暖下来几分。 “不想去。”他懒声道。 “为什么呀?”温雪瑰很意外。 “都说你是出名的工作狂。而且你对意大利不是很熟悉吗?” 闻言,郁墨淮眉峰蹙得愈发紧。 他今日穿了一身纯黑,仅腕表处有一抹亮银色,威势感极强。 莹白灯光笼罩在他深邃的轮廓上,也被那层冷意镀上淡淡的霜。 他低声道:“就是因为熟悉,才厌恶。” 温雪瑰当然不希望他不开心,可却也十分清楚,工作上的事情,很多时候都由不得自己。 她试探着问:“那就不去?” “……” 郁墨淮未作声,只是闭了闭眼,似无法释然一般,揉了揉眉心。 温雪瑰埋下头,将最后一点布丁吃光。 布丁是草莓牛奶味,连带着将她的声音也染上明亮的甜意。 “这样吧。” 她用双手轻轻拍了下桌子,一副挺有气势的模样。 “你去米兰出差,我也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闻言,郁墨淮蹙起的眉心一瞬便舒展开来。 他蓦地睁开眼,眸间掠过一丝微愕,看向她。 温雪瑰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道:“别不说话呀。” 顿了顿,见他仍未作声,又有点没自信地低下头。 “算了,我不替你拿主意。” “你不想去就不去,我回家了。” 她可也是很忙的。 温雪瑰才站起身,手腕忽然被一把握住。 “当然好。” 郁墨淮似终于回过神来,唇角轻扯,漆深双眸清亮如月。 也不知一个人的语气怎么就能立刻从由阴转晴。 温雪瑰听见他温声开口道:“我们一起去。” - 这次出发,温雪瑰启用了自己崭新的生日礼物,也就是温岩和姜宁一齐合送的那架小飞机。 批航线的事情就交给了父亲的助理顾临。 由于云珀距米兰有十几个小时的航程,她怕旅途无聊,特意带了不少游戏卡。 姜宁听说她是要陪郁墨淮去出差,一脸“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温婉地笑着,话里有话道:“没想到这礼物这么快就用上了。” 温雪瑰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她在父母面前还有个矜持人设,具体表现为:才和婚约对象认识不久,两人交往循序渐进,发乎情止乎礼。 于是她只得道:“地方那么宽敞,多带一个人就多带了呗。” 倒是温岩有点酸地抱臂站在一边,低声地鸣不平。 玫瑰墨烟 第99节 “就知道让我姑娘陪他出差,怎么不是他主动陪玫玫出国。” 结果这话被竖起耳朵的温雪瑰听得一清二楚,她软声回:“那我最近也没有出国打算呀。” 温岩又道:“那你在国内旅游什么的,我看他也没陪你。你之前去苏城采风,还是跟黎家那丫头一起去的。” “怎么没陪我,他去找我了呀。”温雪瑰指指嘴唇,“您还吃了人家带的桂花糕呢。” 温岩这才想起上次全家分茶点的事,面色稍霁,回书房去了。 等家里的司机将她送到机场,郁墨淮已经到了有一阵儿了。 他十分自然地伸出手,从司机手里接过温雪瑰随身的挎包,将包带绕了两圈,捏在手里。 司机在温家也工作了十多个年头了,此时欣慰地看一眼自家小姐,又出去张罗搬行李箱的事。 等一切准备就绪,温雪瑰坐上摆渡车。 隔着老远,就看到一架十分漂亮的小飞机。 飞机通体雪白,其上又有大片喷射状的油彩痕迹,用好几种不同的亮色,绘出一朵写意的玫瑰。 右下角还有一行落款。 温雪瑰一眼就认出,那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当代油画大师亲笔:to xuegui wen. 一下就变得特别开心。 飞机一直停在机场养护,她也没亲眼见过,没想到做得这么漂亮。 直到乘务放下登机梯,她的笑容才有些微妙地僵在了脸上。 第一级台阶上,自然印的是她的名字。 而第二级,竟然印的是郁墨淮。 这绝对是姜宁的主意,也不知她是怎么说服的温岩。 温雪瑰看着两人的名字这么白底黑字地印在一起,心里有种奇怪的感受。 有点不好意思。 但是,又挺高兴。 她扭过头,见郁墨淮也凝眸于登机梯上的那两个姓名,薄白眉宇舒展。 晨曦透过他又密又长的眼睫,落在墨色的瞳眸里。 见他迟迟不动,温雪瑰主动牵起他的手,轻声道:“走吧,我们出发。” 作者有话说: =w= 第55章 溯洄而上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航行, 两人在米兰马尔彭萨机场落地。 米兰的时间比云珀晚七个小时,落地时才是中午。 夏日的阳光慷慨地泼溅在街道上,复古的欧式建筑占据眼帘。 对于清晨就从云珀出发的温雪瑰来说, 这是一个漫长的白天。 在飞机上时, 两人一起看画册、看电影、打游戏。 郁墨淮除了在中途短暂地开了个会, 剩下的时间都和她一起度过。 后来,温雪瑰被游戏视角晃得头晕, 也是他用极为蛊惑人心的语气, 温声问道:“要不要在我腿上躺一会?” 他说这话时离得很近,身上浅淡又温厚的檀木香轻轻荡起。 对于早已习惯这种气息的温雪瑰来说, 周围的空气都似染上一层令人安心的温度。 这谁能说不。 于是,等乘务来通知两人即将到达米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窗外天幕湛蓝, 云朵丝丝缕缕, 洁净得像是棉花糖。 明亮的光线从窗外斜照而入,将男人挺拔清隽的身姿衬得愈发好看, 光风霁月。 他坐得平直,两条长腿微敞, 西装裤脚笔直利落地半盖住脚踝。 而温雪瑰躺在他腿上, 正睡得香甜。 身姿纤柔,裹在一件大了一圈的纯黑色西装外套里。 外套面料挺括,设计简约且带有冷感。 可外套之下,却露出质地柔软的彩墨晕染纹样长裙。 长裙温柔秾丽,女孩的睡姿又十分恬静,立刻中和了外套的清冷气质。 也顺带着, 连被她当做枕头的郁墨淮, 都没那么拒人千里了。 乘务也是人, 也有八卦之心。 此时竭力忍住上扬的唇角,才放低声音道:“……尊敬的郁先生,我们的飞机已经开始降落,预计在三十分钟后到达。” 郁墨淮轻轻颔了下首,双眸始终低垂着,片刻也未离开面前的女孩。 温雪瑰似乎梦到什么开心的事情,轻阖的双眸稍稍弯起,又无意识地朝他怀里转了小半圈。 伴随着动作,额前碎发落下一缕。 他唇角轻轻扯起,轮廓愈发温和。冷白骨指轻抬,似乎是想抚摸一下那缕碎发,又怕将她吵醒,轻轻收回手。 这样的他,一点儿也看不出是生意场上那个杀伐决断的郁墨淮,温柔之余,竟有几分小心翼翼。 他厌恶意大利,厌恶米兰。也厌恶云珀,厌恶自己过去十年经历的一切。 可如果是她在身边,一切却都变得不同。 阳光洒满机舱,一如十几个小时之前的模样。 而这趟令他厌恶的行程,也变成了一场溯洄而上、追逐太阳的旅行。 - 温雪瑰从睡梦中醒来。 但很奇怪,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醒的。 只感到面颊和唇角处,还残留着一点柔软的触感,撩拨着她尚未完全清醒过来的混沌记忆。 一睁眼,便看到视野上方的郁墨淮。 温雪瑰吓了一跳,老半天才想起,自己就是躺在他腿上睡着的。 这样看来,那触感也许不是梦的延续,而是实打实发生的事情。 温雪瑰拿不准,于是就诈他:“你刚才干什么呢?” 郁墨淮轻轻抿了抿唇线,分明还沾着丝缕玫瑰香气,神色却十分无辜。 他眸光明亮,轻声道:“没什么。” 温雪瑰从他腿上坐起来,趁他不注意,舔了舔自己的嘴角。 还好,十分干净。没在他奢华的西裤上留下什么不好的痕迹。 见她醒来,郁墨淮才将身体朝后靠了靠,长腿伸展开去,坐姿也变得闲散。 他漫声:“笑得那么开心,梦到什么了?” “……” 温雪瑰哪有他那面不改色就否认事实的本事,打定主意不说实话,耳根却红了。 下了飞机,分部派来专人接待,用劳斯莱斯将两人送去餐厅。 等他们用餐完毕,回到酒店时,行李内的东西已经被合理地布置在了套房里。 郁墨淮这次不用隐瞒身份,直接订了私人会员制的总统酒店,就在有名的米兰大教堂旁边。 温雪瑰之前来过附近,一直以为这栋由古迹改良的高规格建筑,是不对外开放的办公场所。 没想到竟是一栋鲜为人知的豪华酒店。 打开套房的门,饶是她见多识广,还是忍不住被繁复华丽的欧式内衬狠狠惊艳了一下。 酒店老板极为大气,房内的珐琅烛台和几幅挂画也都是货真价实的古董。 她欣赏了一会儿,立刻打开手机,给套房里的两间卧室拍照。 这是温岩事先叮嘱过的。 “如果那小子只订了一个卧室,你立马给我回家来,听见没。” 说话时神色酸楚,下巴上的短须十分萎靡,宛若冬天的草坪。 温雪瑰站在走廊里,退后几步,严谨地将一边一个的门把手,以及一边一个的宽敞大床收入镜头。 然后按下拍摄键,发给温岩。 很快便收到回复:[这还差不多] “干什么呢?” 郁墨淮走过来。 温雪瑰将手机屏幕亮给他看,笑着说:“看见了吗,我可不能做对不起我爸的事儿。” 本来以为他会说:不是已经对不起很多次了吗? 可郁墨淮却并未露出笑意。 他凝眸于温岩的头像,流畅的下颌线轻轻绷起,神色也严肃了几分。 温雪瑰很少见到他这个样子。 上次看见,好像还是在马场时,他从温岩手里接过马鞭。 玫瑰墨烟 第100节 少顷,他敛起眉眼,轻轻颔首。 “爸说的是。” 温雪瑰立刻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 后悔,多什么嘴啊。 套房采光极好,落地窗辽阔明亮。 郁墨淮站在窗前回消息,背对着她,背影挺拔、清矜。 窗外就是典雅奢华的米兰大教堂,一览无遗,在他身后展开一幅欧式气息极为浪漫的绘卷。 佛罗伦萨时的回忆渐渐复苏。 才知道他的身份时,温雪瑰根本不敢回想佛罗伦萨的事。 怕将记忆里的艾伦和郁墨淮做对比,然后发现这两个身份更多的不同之处。 也怕想起自己说过的傻话。 可现在,她没那么抵触了。 温雪瑰抿着唇,站在后面看了他一会儿,轻声开口。 “aaron。” 郁墨淮背影稍僵。 他怔忡了一瞬,如默片内静止的一帧。 太久没听到她这么称呼自己了。 他不知温雪瑰是何用意,少顷,才慢慢地转过来,眸光微动,看向她。 却见温雪瑰一脸无所谓地走过来,牵起了他的手。 “走,陪我去楼顶游泳。” 楼顶有游泳池的事儿,还是从那个极为健谈的司机处听来的。 分部听说郁总携未婚妻同来,特地精挑细选出一位会说中文的接待人。 接待人也不负所望,自从与两人见面,便一直说着流利的中文。 直到介绍了一半酒店情况,忽然卡住,老半天才蹦出一句母语:“就是,就是那个……piscina con onde artificiali。 见状,温雪瑰温柔和善地接过话头。 “中文的话,叫做人工造浪泳池。” 接待人惊得眼珠子险些掉下来:“您的意语这么好?” 此时,郁墨淮抬眸,淡声开口。 “比我的好。” 话音刚落,后座上的温雪瑰就将郁墨淮的手往下狠狠一按。 她可太心虚了。 自己也就是知道的艺术名词比郁墨淮多一点,哪就比他的意语还好了。 可接待人听到这话,却对她更为赞叹。接下来的车程,简直将她从地面夸上了天。 顶楼视野极好,米兰的全景一览无遗。 碧蓝的泳池波光粼粼,揉碎了夕阳,水波温柔如小提琴的韵律。 温雪瑰换好泳衣,走出更衣室。 不同于她以往的穿衣风格,这件泳衣是纯黑色,后背处有大片蝴蝶状的镂空。 光影错落地覆盖在暖白肌肤上,像暗色蝴蝶流连于雪白花丛。 郁墨淮看着她的背影。 泳衣的材质衬托出女孩绝佳的腰臀比。身段匀称修长,没有一丝赘肉。 曲线却偏偏丰盈秾丽,窈窕有致。 真不知是怎么长的。 温雪瑰一头扎进泳池,潜入水底。 顷刻间,茶棕色卷发便如海藻般在水里荡起、飞扬。 清蓝色的池底,隐约可见影影绰绰的线形水光。 光芒落在她裸.露的肩背上。 像是童话里的美人鱼。 又像是,一开口就能麻痹旅人心神,令其甘愿永远沉沦的海妖。 水花潋滟,照亮郁墨淮漆深的眸底。 下午时那番对话回荡在耳边。 他却忽然有些不太甘心。 可毕竟在生日那天,还说过要等她的话。 郁墨淮轻压两下喉结,咽下愈发晦暗的欲.念。 他不想这段关系再有任何裂痕。 温雪瑰畅快地游了好一阵,才浮出水面,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趴在泳池边沿。 “你怎么不换泳衣?” 语调带着些许失望。 夕阳下,她的素颜被洗濯得愈发清丽。剔透的水滴像小小的珍珠,从眉骨和鼻梁处朝下滚落。 单看这纯真无邪的神色,根本想不到她问这个问题的动机。 约喜欢的男人游泳还能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看…… 咳咳,看腹肌。对,只有腹肌。 可郁墨淮却仍穿着一身正装。白衬衫一丝不苟,纽扣也扣得极严,别说锁骨,连脚踝都没露出来。 见温雪瑰朝自己伸出手,他扯了扯唇,蹲下身,轻轻碰了下她的指尖。 口中却道:“你游吧,我在岸上陪你。” 温雪瑰并不气馁,继续循循善诱道:“真的不游吗?水底下可凉快了。你穿那么严实不热吗?” 可郁墨淮却并未像以前那样,被她稍一要求,便纵容着她做任何事。 闻言,他顿了顿,移开目光。 少顷,才低声开口:“我不习惯下水。” 作者有话说: qaq 第56章 柠檬水 不习惯。 温雪瑰眨了眨眼。 不是不喜欢, 不是不会游,而是“不习惯”。 郁墨淮挪开目光,没有要继续话题的意思。 温雪瑰在水里晃了晃腿, 感觉这泳池一下变得很无趣。 没过多久, 她也爬上了岸, 换回松软的家居服。 两人回了屋子,叫酒店服务送来水果,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见她不再抵触之前在佛罗伦萨的事情, 郁墨淮便问出一个疑惑多时的问题。 “哥把你从佛罗伦萨接走那天,是从哪儿知道的你的住址?” 虽然已经过去挺久, 但只要回想起那夜的经历,心情还是算不上太愉快。 温雪瑰解释道:“……我当时住酒店,刷的是我爸的副卡。” 没想到答案这么清晰明了。 郁墨淮简直有些诧异。 温家是真的温馨又和谐, 连大小姐逃家都逃得这么不干脆。 温雪瑰也有自知之明, 耳根发红,表情也不太自在。 “那我也不能真就跑得无影无踪, 一点线索也不给家里留啊。他们肯定会急疯的。” “我这人打小就懂事、体贴,不行啊?” “行。” 郁墨淮拖长音调, 扯起唇角。 见她仍一脸嗔恼地看着自己, 便又补了句:“玫玫这么体贴,我高兴还来不及。” “这还差不多。” 温雪瑰收回目光,继续挑果盘里的樱桃吃。 不多时,忽然被一张黑卡挡住视线。 郁墨淮匀称修长的手指夹着那张卡,朝她递过来。 冷白肤色和黑卡形成鲜明对比,高级得像是广告大片。 玫瑰墨烟 第101节 见她没回过神, 郁墨淮捉起她的手腕, 朝上摊开, 将那张卡放进她掌心。 卡片通体微凉,带着淡淡的檀木香。 他低声道:“以后刷我的,好不好?” - 次日,温雪瑰独自在宽阔的大床上醒来。 室内安静极了,连窗外幽微的风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望着天花板,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 纵使将手臂和腿彻底伸展开,摆成一个大字形,也不会受到任何阻碍。因为这张床完全只属于她。 可她一点儿也不开心,反而惆怅地怀念起佛罗伦萨那个小套间。 只有一间卧室,两个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抱在一起。 她躺了一会儿,想起郁墨淮今天要去分部的公司,昨天还问过她要不要一起去。 她实在起不了那么早,就摇了摇头。 温雪瑰懒洋洋地在床上翻了个身,拿出手机,点开微信。 她今天也有自己的计划。 叔叔温成的女儿温兰在米兰读服装设计学院。既然来这一趟,她打算请这个堂妹吃顿饭。 但她俩已经好久没联系过了。 上次聊天还是她生日,温兰发了句:[堂姐生日快乐,永远漂亮。] 再上次就追溯到年初的春节,温兰发了句:[堂姐新年快乐,永远漂亮。] 搞得她现在一想起这个堂妹,脑子里只剩下四个字:永远漂亮。 还是先点开朋友圈看看情况。 结果这一看,要不是她清楚温成的家底,还真以为温兰是个货真价实的白富美了。 温兰发朋友圈的频率是一周两到三次,每次都是九图凑满。 每张图各有亮点,露出名牌包包和鞋子的一角是基本操作。 文案也一定会骄傲地向大家介绍自己的新朋友多么多么优秀。 温雪瑰留学时见过挺多这种人。 却没想过有朝一日,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妹妹也把这一套玩得炉火纯青。 温雪瑰唇畔含着一抹笑,刷过去十几条,又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有一套跟“新朋友”的合照,温兰先后发了两次。 第一次发的时候,所有人都拍得不错,只有温兰的表情有点变形。 但第二次再发,还是这张照片,她却将自己p成了最顺眼的那个。 如果不满意,第一次为什么要发? 如果是疏忽,为什么后来又一直没删除? 温雪瑰无奈地笑了下,拿出做姐姐的风度,点开温兰的对话框。 对方很快回复,约好了共进午餐的时间和地点。 出门前,温雪瑰特地选了一套没那么显眼的衣服。项链和耳环也是物美价廉的小众品牌。 只是她长得贵气,能凭空将一身打扮的价格穿得再多一个零。 这就没办法了,总不能套个麻袋出门。 刚出电梯,静谧的大厅内,唰地站起一位西装革履的金发女人。 她迎上来,向温雪瑰躬身问好,自我介绍道:“我是郁先生为您安排的司机。” 很快来到约定地点。侍应生拉开餐厅门,温雪瑰看见,温兰已经坐在桌前等候了。 她穿着一身浅色的重工珠绣连衣裙,头发是清汤挂面式的黑长直,五官清秀,化着素颜妆。 看到温雪瑰的一瞬,温兰眉眼稍动,仿佛掩下了什么情绪。 少顷才站起身,露出温婉的笑。 “姐姐,好久不见,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两人相对而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常。 温雪瑰担心她来意大利还不到两年,不清楚治安方面的隐患,和她讲了不少需要注意的事情。 温兰笑着点头,帮她添了杯柠檬水,这才轻声道:“姐姐,我来之前你就和我说过一遍了。” “还是小心为上。”温雪瑰道,“你一个人在这边,叔叔婶婶都很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温兰摇摇头。 “我也快回国了,毕业设计都做好了,就等导师安排答辩。” 温雪瑰怔了怔:“……这么快?” “也不是什么名牌学校,学制才两年。”温兰语气自嘲,“唯一的好处,就是在米兰。” 见她这样,佛美毕业的温雪瑰更不好接话了。 气氛沉默下来,精致的餐点上空漂浮着一缕尴尬。 少顷,温兰忽然轻声开口。 这顿饭吃到现在,一直都是温雪瑰问,她答。 这还是第一次,由她主动抛出话题。 “姐姐,你什么时候结婚?” 温雪瑰一怔。 柠檬水咽到一半,在喉咙里呛了下。 她放下玻璃杯,掩唇咳嗽了好几声。 温兰连忙抽纸巾递给她,浅笑着道:“姐,你还是见不得那个人吗?” 两年前,郁温两家的婚约才被正式摆到台面上来说。那时温兰还没出国,知道姐姐不喜欢郁墨淮这个人,跟家里闹得挺僵。 为此,连有一年春节,都是自己在佛美过的。 温兰轻声劝慰:“也正常,都这个年代了,还有几个家庭搞联姻。” 温雪瑰拿纸巾擦了擦唇角,才低声接话。 “……其实我周围的人,这种情况也挺多的。” 温兰怔了怔,杏眼中掠过一丝惊诧,很快又像水波隐入湖面,消逝无形。 她温温柔柔地笑了下,语气愈发放轻。 “姐姐没那么抵触婚约了,大伯一定很高兴。” 少顷,又道:“也就是说,很快我就能喝到姐姐的喜酒了?” “什么呀……怎么就已经想着要喝喜酒了。” 温雪瑰心虚地清了清嗓子,总算找回话语的主动权。 “都还没求婚呢,这才哪到哪。” 闻言,温兰疑惑地看过来。 她稍稍蹙起眉,才迟疑着道:“不都板上钉钉了,还要等他求婚吗?” “那当然。”温雪瑰不假思索。 她双手交叉,放在下颌处,眼里有些向往。 “而且我喜欢最传统的那种求婚方式。有没有钻戒无所谓,反正我也不缺。重要的是他单膝下跪,眼里只看着我的样子。” 这段话充满向往,结合她温柔又明媚的音色,几乎将空气都染成浪漫的玫瑰色。 可温兰的眉心却蹙得更深了。 她欲言又止地咽了咽,才低声道:“但……那可是郁墨淮啊。” 说到“郁墨淮”这三个字,温兰的表情微妙地变了一下,嗓音也稍稍颤了颤,很快又被压下去。 温雪瑰察觉到了这一点。 她转了转手里的玻璃杯,慢慢弯起唇角。 沉默片刻,才启唇,一字一句,十分自如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嗯。那是郁墨淮。” “所以,怎么了?” 温兰仍低着头,黑色的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的上半边。 她的肩膀微微内收,捏着叉子的手指也愈发收紧,将指尖都捏得有些发白。 尽管已经紧张成这样,言语却未停,而是继续道: “郁家那种豪门的家主,别人连见都见不到一面的男人……你却要人家单膝下跪?” 温雪瑰笑意渐深:“不行吗?” “……我觉得姐姐能和他结婚,已经非常幸运了,就不要奢求这么多了吧,” 一直蹙着眉心的温兰,忽然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的切入点。 这才抬起头,声音也有了几分底气。 “万一激怒郁家,对咱们都不好。” “是吗?” 温雪瑰放下刀叉,朝椅背处靠去。 玫瑰墨烟 第102节 餐厅幽静,窗外挂着水晶风铃,伴随着清风徐荡,发出玎玲作响的清音。 水晶切面繁复,在日光下绽放出璀璨光辉。 映在温雪瑰的皮肤上,影影绰绰地晕开彩色的虹光。 她看了一会儿面前的温兰,说不清是个什么心情,只依稀觉得不太痛快。 但少顷,她仍决定将自己和郁墨淮已经两情相悦的事实隐去。 只是轻描淡写地扔下一句:“我不怕。” 温兰并未被这个短句说服。她神色急切,似还想再说点什么。 可温雪瑰并没有给她继续对话的机会。 “还有点事儿,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学校,答辩顺利。” 说完,温雪瑰便拿起手包,起身离位,朝结账台走去。 - 从餐厅出来,温雪瑰翻遍好友列表,找到一个现居米兰的佛美同学,被她带着在城内玩了一圈。 直到深夜,才拎着不少纸袋回到酒店。 她谢绝了侍应生的帮忙,自己将东西拎进电梯,用胳膊肘按下顶楼的按键,少顷,便来到套间门口。 结果,未等她腾出手去按指纹锁,门忽然从里面打开。 郁墨淮站在门后,穿着一身浅灰色的长浴袍。 前襟十分少见地微敞着,隐约可见其间明朗清晰的肌肉纹理,散发着温热的檀木香。 他一手开门,另一只手还拿着毛巾,随意地擦了擦濡湿的黑发。 头发朝后梳,显出愈发清隽深邃的五官轮廓。 “怎么才回来?”他眼眸低垂,温声询问。 语调似与平时无误,但温雪瑰耳朵多尖啊,立刻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一丝眷恋意味。 她的心软了软:“没想到你回来得这么早。” 郁墨淮替她将纸袋放进屋里。 温雪瑰去餐厅喝水,看到餐桌上摆着一只外卖袋,还未开封。 郁墨淮随后进来。 他未说什么,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打开袋子,拿出几只包装精致的餐盒。 温雪瑰有些惊讶:“你还没吃晚饭?” “午饭也没吃。” 温雪瑰在他身旁坐下,撑着头看他:“为什么呀?分部那些人敢怠慢他们的大老板?” “安排了餐厅,是我没去。” 郁墨淮懒声道。 “想早点做完事,早点回来。” 温雪瑰一下就十分愧疚,垂着脑袋想了想,去柜台里拿了副餐具,从他的餐盒里抢了一口香肠吃。 郁墨淮长眉稍扬,用自己的筷子又夹了个大块的,递到她唇边。 温雪瑰张口吃下,鲜香的肉汁在口中爆开,心情又好转了一些。 见她眉心慢慢舒展开来,郁墨淮才温声问她:“怎么了,今天出门,不开心?” 温雪瑰也不知该怎么说,过了阵儿,才七拐八拐地问道:“那个,你是不是,已经见过我家里所有人了?” 郁墨淮不知这个提问的用意,想了想道:“应该是吧,你奶奶,父母,哥哥弟弟,都见过了。” 顿了顿,又把田梨和黎珂都算上了:“还有你两个闺蜜。” 温雪瑰见曲线救国不成,索性问得更直白些,直接道:“那你见过我妹妹吗?” 闻言,郁墨淮双眸轻抬,漆深眸色间掠过一丝微愕。 “……你还有个妹妹?” “堂妹。”温雪瑰连忙道,“是我叔叔的女儿。我叔叔不管公司的事儿,住的也远,所以和我家关系不太近。” 郁墨淮了然颔首,这才道:“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真的?” 温雪瑰心下稍喜。可转而想到当年温兰挑学校时,非米兰不去的样子,又觉得心里难受。 她不是不相信郁墨淮,可也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心情,只得又追问了一句:“从来没见过?” 见她这样,郁墨淮大概明白她在介意什么了。 他轻轻扯唇,放下手中的筷子,侧身过来,抬手捏了捏她的脸。 他笑起来的样子愈发好看,冷感与威势全数褪去,多了夏日的暖意。 眸光细碎,像含着星芒。 郁墨淮温声开口。 “要真有那个闲工夫,我宁愿早点认识你。” 作者有话说: =w= 第57章 水果派 听他这么说, 温雪瑰觉得心头的千层重担全都卸了下去,那股不知名的酸楚感也化作了甜蜜。 她唇角扬起,露出个甜丝丝的笑。 尽管在面对外人时, 已在城府方面长进了不少。 可在郁墨淮面前, 她仍是毫无保留, 阴晴悲喜都写在脸上,一眼望得见底。 见状, 郁墨淮笑着道:“没事了?” “嗯。”温雪瑰点头。 她想起, 米兰除了是博科尼商学院的所在地,也是世界有名的服装设计之都。 也许温兰是出于这个缘故才一定要来。 她下定决心, 从此再不去介意这件事。 于是一身轻松地伸了个懒腰,糯声道:“今天没能一起吃晚饭,太可惜了。明天你要去公司吗?” “不去也行。”郁墨淮道, “事情差不多都处理完了。” “这么快?”温雪瑰很惊诧。 “就是一点小问题。”他回得轻描淡写。 惊动了整个董事会的情况, 对他来说也只是个小问题。 温雪瑰就算是在自己父兄身上都没见过这种气魄。 见她仍有些怔忡,郁墨淮便接过话题:“明天空出来陪你。想去哪?” 她想了想, 道:“你对米兰肯定比我熟悉多了,就去你喜欢的地方吧。” 说完这句, 她忽然感到一丝熟悉的既视感。 随即, 电光火石间,她立刻想起来。 曾在佛罗伦萨时,她也说过这句话。 那时的艾伦,给出的回答是电影院。 温雪瑰不禁屏住呼吸,悄悄看向对面的男人。 那是一个为了套路她而随口说出的谎言吗? 对于和艾伦的初遇,她一直摸不透, 自己爱上的那个他, 到底是不是真实的他。 尽管她明白, 此时两人间的感情没有半分虚假。可一提到过去,她还是忍不住有点儿在意。 郁墨淮说,会证明给她看。 而她的要求,是不再有丝毫隐瞒。 见他启唇,温雪瑰的呼吸愈发紧张。 “在意大利,我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地方。” 郁墨淮垂下眼眸,唇畔浮起一丝苦笑。 “除了电影院。” 听到这个相同的回答,温雪瑰一瞬便放下了心。 她心头甚至涌上一种类似感激的情绪。 现在的他,和那个时候的他,都是坦诚的。 她柔声道:“为什么是电影院?” 郁墨淮仍浅浅地笑着,笑意里那丝苦涩却很快便消失不见。 他不是耽于自怜的人。 男人眉眼轻抬,语调是种懒怠的无所谓,融着些许松散笑意。 “因为有暖气,还有舒服的座椅。” “只要买一张票,就可以待一天一夜。” 室内幽静,玉石色的餐桌台面让人觉得冷冽。 玫瑰墨烟 第104节 “是的,这位就是我余生的伴侣。” “我视若珍宝。” 听他说完这话,屋内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僵了。 强烈的隔阂感横在餐桌两旁,双方一时无言。 温雪瑰不知内情,求救地看向身旁的男人。 却见他一副从容模样,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结局,却并不打算为破冰做出什么努力。 过了许久,朱塞佩先生才终于开口。 不同于先前的亲切好客,他此时的声音有些艰涩。 “艾伦,当时的那件事……” 接下来的话仿佛极难出口,他哽了哽,又喝了一口红酒,才能继续发出声音。 “让你这么懂事的孩子被迫离开这里,我和安娜一直很过意不去。” 闻言,郁墨淮并未抬眼。 手上还切着一块水果派,叉进温雪瑰的盘碟里。 “都过去了。” 他懒声道:“您不用放在心上。” “您两位对我那大半年的照顾,我一直记在心里。” 可此时此刻,安娜忽然插话道:“都过去了吗?” 语气一反常态,不再优雅克制,而是带点讥讽之意。 “安娜!” 朱塞佩皱起眉毛,语气放重:“原本就是我们对不起这孩子,不要再揪着往事不放!” “可是,可是……” 安娜不再坚持,眼圈却慢慢红了。 作者有话说: qaq 第58章 毕业典礼 “请你体谅做母亲的心。” 安娜拿纸巾擦了擦泪, 看了一眼温雪瑰,才将目光移回郁墨淮身上,轻声开口。 “尽管这么说不合时宜, 我还是非常希望你能知道, 我的索菲娅, 可怜的孩子,这么多年, 一直没有找过男朋友。” “你提这个做什么?” 朱塞佩眉毛皱得更紧了。 他怒视着安娜, 一字一句道:“都是她自己想不通,和人家艾伦没有半点关系。” 温雪瑰这才听出一点苗头。 她睨了一眼郁墨淮, 心情复杂。 郁墨淮眉眼低敛着,又密又长的睫毛在眼睑处落上一层茸茸的黑影。 神色坦荡,并无丝毫动摇。 他坐在靠窗那侧, 姿态闲散清落。 阳光斜照而入, 清风徐荡,伴随着柔和的柠檬香气, 将他深邃轮廓勾勒得十分柔和。 “别见怪。” 朱塞佩很快转过头,朝郁墨淮投去一缕温和的目光。 而后, 又郑重其事地扭过脸, 看着温雪瑰。 “小姐,索菲娅是我不懂事的女儿。请你放心,她和艾伦之间什么都没发生,完全是她一厢情愿的单相思。” 其实就算他不解释,温雪瑰也相信郁墨淮。 但见对方如此真挚,她便也十分郑重地点点头, 用敬语道:“我明白了。” 只有安娜愈发伤感, 把头扭向另一边, 埋怨道:“没见过你这么狠心的父亲,一点情面都不给女儿留。” 朱塞佩毫不动摇:“我只是就事论事。” 安娜无声地盯着他,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朱塞佩却不让步,皱着眉与她对峙,两人间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温雪瑰如坐针毡,将目光移开,看了看地板上的花纹,又望向墙上的挂画。 忽然,安娜扔下一句“失陪了”,便径自离开座位,走向屋外的阳台。 朱塞佩叹息一声,无奈地抹了一把脸,说了句“请自便”,便跟了过去。 很快,房间内只剩下两个人。 屋子隔音很好,听不见外面的对话,只能透过玻璃,看到安娜抱臂的背影,朱塞佩双手摊开,正无奈地说着什么。 温雪瑰挪开目光,似笑非笑地看向郁墨淮,开口时有意拖长了音调。 “有什么故事,也给我讲讲?” “你不是都听到了?” 郁墨淮漫声:“就像朱塞佩先生说的那样。” “可我听你刚才说,你在这儿只住了半年?” 温雪瑰正色道:“你是因为这个离开的吗?” “……离开之后,你又住在哪儿呢?” 郁墨淮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这段往事了。 不可否认的是,纵使时间很短,朱塞佩和安娜也给他带来过许多温暖。 季汀竹葬礼后的第三天,他独自乘坐跨国航班,经由莫斯科中转,来到米兰。 那时他连一个意语单词都看不懂,跟着人.流走下飞机,在第一个岔路处止步不前。 身旁人来人往,都是身材高大的异域面孔。众人行色匆匆,没有人为他停留。 忽然,不远处响起个极为乐天派的声音,用极不标准的普通话,音调曲里拐弯地喊他。 “艾伦!我的小天使,你就是艾伦吧。” 他抬起头,看到远远的闸口外,有个发福大叔正在乐呵呵地招手。 天气很冷,他圆圆的鼻头发着红,像卡通片里的人物。 大叔塞给工作人员一大笔小费,才通过那道只出不进的闸口。 然后便立刻撒开腿,朝郁墨淮跑过来。 大叔朝他伸出手,握了握,友好地道:“我是朱塞佩,你郁清阿姨的朋友。” 他紧了紧背上的包带,略带茫然地猜测:“你说的是我姑姑吗?” “啊对,是叫姑姑。”朱塞佩挠了挠有点秃顶的后脑勺,“你们把这些分得很细,哈哈哈哈。” 他跟着朱塞佩,走入那间散发着柠檬和薄荷香气的小别墅。 夜深人静,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可窗户的灯却暖洋洋地亮着,像两只欢迎他到来的、含笑的眼睛。 一打开门,安娜端着新鲜的烤饼干出现在门后,满身都是甜香的气息。 “可怜的孩子。” 安娜体态丰腴,和纤瘦的季汀竹截然不同。 可她们身上,却有着同为母亲的温柔亲切。 她摸了摸他的头发,给他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在这里住了下来。朱塞佩和安娜曾经在云珀旅居,汉语水平都很好。他们相处得十分愉快。 西方不太在意辈分和年龄的差距,两人邀请他直呼其名,送他去街区内最好的学校,教他说意大利语。 唯一让他有些尴尬的人,是他们家的独生女索菲娅。 第一次见面是在周末,十五岁的索菲娅从寄宿学校回家,一见到他,目光便再也没有离开过。 趁父母不注意,索菲娅用意语向他表露了好感。 她性格本就张扬,在这种事上也直白且大胆。 他没有完全听懂她的意思,却从她的神态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那时他只学了十几个意语单词,但其中就有“non”——“不”。 索菲娅并不死心,她说,我不会放弃。 但她长年住在寄宿学校,每个月只回一次家,待一两天。 他便算好日子,到时间就避出去,或是住在同学家,或是在图书馆自习,深夜才回来。 长此以往,两人根本打不上照面。 他渐渐放下心。 与此同时,在意大利的生活也步入正轨,他习惯了这里的教学方式、师生关系,也交到了朋友。 毕业典礼那天,他抱着满分的成绩单和证书回到家。 其他同学都有家长参加典礼,但这两日索菲娅休假,缠着父母陪她完成家庭作业,朱塞佩夫妇便没能出席他的毕业典礼。 这也很正常。 毕竟自己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他想。 玫瑰墨烟 第105节 可才走到门口,屋内的喧闹声不绝于耳。有只茶杯飞过来,“砰”地砸碎在门的另一边。 碎裂声宛如响在耳边。 他敲门的手轻轻一顿。 屋内争吵激烈。素来乐天派性格的朱塞佩,极为罕见地发了大火。 “你怎么能做出这么丢人的事情!” “我怎么了!”索菲亚哭着大喊,“我就是喜欢他,这有什么错!” 朱塞佩大怒,扬言要把她赶出家门。安娜左右为难,一边劝朱塞佩消气,一边对女儿恨铁不成钢。 他站在门外,听了几分钟,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原来,昨晚深夜时分,索菲娅来敲过他的房门。 见门反锁,怎么也打不开,她又去阁楼上寻找钥匙。 朱塞佩以为有小偷侵入,拿着棒球棒冲进阁楼,才撞破这件事。 房内的争吵声越来越剧烈。 他怔忡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索菲娅毫不退让,高声尖叫为自己辩护。 朱塞佩大发雷霆,又一只盘碟砸碎在门边。 也砸碎在他的耳畔。 碎裂声清晰、冷冽地响起。 他仿佛看到一只完好的瓷器,在不起眼处,出现了一线裂痕。 紧接着,那些和谐美好的花纹、宁谧幽静的色彩,全都蓦地崩裂殆尽,化为雪末,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里消散得悄无声息。 他明白,自己只是个外人。 他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办法留在这里了。 - 听完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温雪瑰在桌上趴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 她从臂弯里斜着看他,真心实意地费解道:“都没说过几句话,索菲娅为什么喜欢你?” 郁墨淮扯唇:“我怎么知道。” 顿了顿,眉眼低垂下来,看她时,敛着温润又细碎的光点。 他浅笑:“我只知道,玫玫也在没和我说过话的时候,就多留意了我好几眼。” 温雪瑰蓦地挺直脊背。 “你……” 原来你那时候早就看见了! 她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 好在这时,朱塞佩和安娜夫妇一前一后地从阳台回来了。 几人又聊了几句,却已不复先前和乐融融的气氛。 温雪瑰托腮回想着刚才的事,独自走了一会儿神,无可奈何地发出一声叹息。 就在此刻,耳旁忽然响起一声轻笑。 她扭头,见郁墨淮正专心地看着自己。 双眸深邃清亮,映出她的倒影。 他唇角轻扯,向她做中文口型:“走吗?” 温雪瑰点点头。 郁墨淮站起身。 “不打扰两位了。” 纵使这场会面的结尾不太愉快,他的神色仍是在公司内少见的温和,风度翩翩。 他温声道:“水果派和红酒很可口,客厅也很舒适,谢谢你们的招待。” “这就要走了吗?” 朱塞佩面露不舍之意,却也知道郁墨淮如今日理万机,便亲自将两人送到门口。 见状,安娜去往里间,只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 温雪瑰见郁墨淮对两人十分客气,便没将这一幕放在心上,还对着安娜的背影道了一声别。 三人在门口寒暄了一阵,郁墨淮便要带着温雪瑰离开。 结果还未转身,安娜忽然又从里间匆匆地赶了出来。 她盯着温雪瑰看了一阵,目光里涌上复杂的情绪,有惊艳、有酸楚、有怨怪。 可温雪瑰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她还从中感到一丝小小的不舍和怜爱。 少顷,安娜闭上眼睛,藏起种种情绪,只化为一句叹息。 “我见你挺爱吃我做的水果派。” 安娜忽然抓起温雪瑰的手,朝她手心里放入一只小小的信封。 “这是我们家的秘密食谱,从我祖母,到我母亲,再到我,改良了好几代。” “就送给你,当个纪念吧。” 温雪瑰忍住惊讶,柔声道谢。 安娜的目光又柔软了几分,维持着那个抓住她手的姿势,轻声开口。 “艾伦这孩子心思重,当初年纪才那么小,就经历了太多不好的事。” “你是个好孩子,以后的日子,替我和朱好好照顾他。” 作者有话说: qaq 第59章 夜半树影 信封虽然小, 却塞得饱饱的、沉甸甸的。 封皮沾染了柠檬香,将她指尖也染上清淡的气息。 道完别,两人走出大门。 郁墨淮没有通知司机, 牵着她在街区内闲逛。 这是一个漂亮的街区。每户人家的草坪和花园样式各不相同, 但都打理得十分好看。 淡紫色的银莲花在微风中飘摇。 走在这样的地方, 郁墨淮身上的倨傲与冷感也被中和了许多。 素雅的花香与檀木气息相融,柔柔地包裹在他身侧, 晕开一种温润的清隽感。 尽管他此时穿着矜贵, 可眉眼间流露出的平和温柔,令温雪瑰心中一动。 他似乎又变回了佛罗伦萨的那个“艾伦”。 她问出在朱塞佩家里时就十分关心的问题。 “离开这儿以后, 你都住在哪?” “自力更生。”他回。 此时,两人刚好路过一家街角的咖啡厅。 郁墨淮抬起下巴,指了指那块招牌, 眉间微愕:“没想到, 这家店还开着。” “你不是好奇,我在哪儿学的咖啡拉花?” “就是在这儿。” 玻璃门推开, 馥郁又温暖的咖啡豆香气扑面而来。 两人在幽静的角落处坐下,圆桌小而精致, 摆着翠绿色的迷你绿植。 朝柜台看去, 胖乎乎的老板戴着工作帽和白色的厚口罩,下半张脸严严实实地遮起来,正专心致志地磨着豆子。 迎上客人的目光,便弯一弯眼睛。 “换了个老板。” 郁墨淮收回目光,漫声道:“以前那个脾气不好,但手艺很不错, 什么都愿意教。” 温雪瑰问:“你以前在这儿打过工?” “嗯。”他扯了扯唇, “薪酬很不错, 只比当中文家教低一些。” 温雪瑰认识的同龄人里,哪有未成年便到处打工的。 她简直难以想象,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怎样才能孤身在异国活下去。 她将手伸向圆桌对面,轻轻握住他的,低声道:“你过得这么辛苦,安娜小姐还责怪你。” “她以前也对我很好。” 郁墨淮淡声开口。 “可能是这些年太心疼女儿,对我的态度才有所转变。” 就在此时,温雪瑰忽然感到一线并不友善的目光。 凭借直觉,她扭头向窗外看去。 一个苗条的褐发女孩映入眼帘。穿着大胆,浑身上下缀满五颜六色的小配饰。 玫瑰墨烟 第106节 五官柔钝,依稀有朱塞佩夫妇的影子。 女孩的目光紧紧盯着郁墨淮,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片刻后,又缓缓垂下眼,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一瞬便红了眼眶。 郁墨淮并未注意到窗外的人。 他向送餐过来的服务员轻轻颔首,抬起空着的那只手,将方糖和牛奶加入温雪瑰的咖啡杯。 “发什么呆?” 他亲昵地捏了捏温雪瑰的脸颊。 一根碎发垂落在她鼻尖上,在阳光下,散发着毛茸茸的浅金色光芒。 怕她觉得痒,便将那根头发也小心地揽至她脑后。 冷白骨指拂过她五官轮廓,动作温柔得无与伦比。 窗外的女孩仿佛被这一幕击垮了灵魂。 如果说起先她还有一点想要进来的意思,此时此刻,这个念头也早已烟消云散。 她挺拔的肩膀塌陷下去,微微发起颤。 温雪瑰收回目光,接过咖啡,喝了一口。 “怎么样?”郁墨淮温声问。 她笑着摇摇头:“没有你做的好喝。” 喝完咖啡,又去附近的餐厅用餐。途径一所中学,校徽是雄鹰的形状,温雪瑰觉得十分眼熟。 她很快回想起来,曾在旧洋房的书桌上见过这个校徽。 就印在他满分的成绩单旁。 正值午休时分,校门处十分热闹,青春洋溢的中学生们进进出出。 也有形单影只的少年,独自一人踢着路上的石子,孤僻又充满戾气。 温雪瑰看了那个少年一会儿,不由想到郁墨淮以前在这里上学时的样子。 她闭上眼,将班级合照里那个十四岁的少年形象,和校门处的风景合在一起。 很快便勾勒出一个孤单却颖慧的优等生形象。 温雪瑰有些惆怅地睁开眼,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过了阵,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 “我以后会好好陪着你的。” 郁墨淮微怔,手里银叉顿住。 而后,唇畔渐渐浮起笑容。 “怎么了?” “就是感觉,你以前过得好孤单。” 温雪瑰揉了揉发酸的鼻尖,轻声道:“也没有朋友陪着你。”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呼啦啦一大通的杂音。 没等她转过身,便听见身后有个又粗又浑厚的男声,对着郁墨淮用意语道:“艾伦?你是艾伦吗?” 郁墨淮抬眸,看向面前的人。 这是个健壮的大汉,肤色发红,鼻梁和面颊上还有点点雀斑。 满脸都是略带着急的岁月痕迹。 面前的人逐渐和记忆里的某个形象重叠。 郁墨淮道:“卢卡?” “果然是你!” 卢卡双眼一亮,像夏日的烟火。很快,他浑厚的嗓音便混入一缕纤细的伤感。 “朋友,你毕业后去哪里了,怎么一点音信都没有。” 他一让开身子,几个脑袋齐刷刷从他身后冒出来:“我们这些老同学都好想你。” 温雪瑰默默低下头,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说。 为什么这位叫卢卡的老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说完那句话之后才来? 见状,郁墨淮眸底了然。他看向卢卡,低声道:“现在是私人时间。” “哦哦,好的,不打扰你们。” 卢卡看了一眼气质出众的温雪瑰,悄悄向郁墨淮比了个叫好的手势。 临走前,他忽然又想起一事。 “朋友,后天有个同学聚会,你难得回来一趟,要不要携这位美丽的小姐一起出席?” - 聚会在一栋漂亮的酒店内举行,参与者都来自同一个初中班级。 十一年过去,大家的模样都和幼时截然不同。 看得出卢卡是聚会的组织者,他带来许多怀旧的物品,有大家昔日的成绩单、合照,以及印着校徽的旧书包。 温雪瑰很感兴趣,围在人堆里,听他们讲故事。 反倒是郁墨淮,斜斜地倚靠在一旁,并不踏入人群中心。 卢卡知道她想听什么,绞尽脑汁地从回忆里搜刮艾伦的碎片。 “虽然我们只相处了大半年就毕业了,但艾伦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他这话一说完,周围人纷纷表示肯定。 “没错。” “我也有印象。” “同意。” 卢卡又道:“比如说,晚上出去玩,我们都会偷偷喝酒,他一滴也不沾。” “等结束之后,他会把我们挨个儿送回家。” “是的!”另一位小个子高举手机,“我打赌我有照片!” 翻了好几页,屏幕上果然出现一张熟悉的脸庞。 十四岁的郁墨淮扶着喝得烂醉的卢卡,露出好看的侧颜。 卢卡从青少年时期开始就壮得离奇,有着宽阔的肩膀和壮硕的头颅。 可郁墨淮单手扶着他,却没有丝毫吃力的感觉。 他那时的穿着是英伦学院风格。 白衬衫挺括洁净,外面套着考究且修身的西装马甲。 肩膀上侧背皮革色的剑桥包。 夜色下,淡白的街灯莹莹生光。 他很耐心地扶着卢卡,笑意清隽而温和。 温雪瑰忽然就想起初遇那夜,他送自己回来的模样。 气质清润,眸光比月色更亮。 没有一点儿阴冷、沉郁的感觉。 她蓦地意识到一件事。 意识到,自己错怪了他。 心脏一点一点揪紧,随即,身影也覆上些许落寞之感。 “不喜欢待在这儿?” 见状,郁墨淮走过来,在她耳畔轻声问道。 周围充斥着酒气和香水气息,原本有种十分喧嚷的陌生感。 可有他在身旁,便不觉得身在异乡。 “也不是。” 她轻轻摇摇头。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见她仍未展颜,郁墨淮便道:“走吧,拿上东西,我们回去。” 卢卡依依不舍地过来道别:“这就要走了吗?” 郁墨淮懒声道:“下次见。” 离开酒店,两人坐上候在门外的轿车。 这里离住所有些远,饶是司机深谙地形,也七拐八拐地饶了不少路。 路过一个灰扑扑的街区时,郁墨淮朝最远处的筒子楼扬了扬下巴,轻声开口。 “那一片,就是我离开朱塞佩一家后,住的旧房子。” 温雪瑰也望过去。 这地方竟比他在佛罗伦萨的那个住处还破败,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就能看见流浪汉席地而睡。 还有几个流里流气的人正在争执。 好在红灯很快转绿,司机踩下油门,灰蒙蒙的筒子楼立刻被扔向脑后。 轿车逆风而行,也像逆着时光。 玫瑰墨烟 第107节 温雪瑰轻声道:“看起来都是蜗居。” “确实不大。” 郁墨淮颔首,轻描淡写道:“比佛罗伦萨那个还要小三分之二。” 他自嘲地扯扯唇:“价格也便宜不少。” 他单手撑着头,看向一帧帧倒退的街景。那么熟悉,熟悉得令人厌恶。 许多灰暗的回忆涌上心头。 在米兰的生活,以离开朱塞佩一家为界。前一小半光明温馨,后面的时光却充满了许多不堪回首的苦难。 郁墨淮忽然想起一事,笑着看向温雪瑰。 “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穿的衣服吗?” 温雪瑰点点头,不假思索道:“t恤,球鞋,牛仔裤。” 他颔首,轻声道:“穿成那样,配不上玫玫,是不是?” “你这叫什么话——” 温雪瑰瞪大双眼。 他只是看向窗外,少顷才开口,声音很低。 “我在米兰的大多数时候,只有那种衣服穿。” 熟悉的自卑感涌上心头,与之相伴的,还有沉郁的戾气。 锁骨下的伤疤隐隐作痛。 孤身漂泊的那几年,他时常梦到母亲。 从医院醒来那天,也梦到了母亲。 梦里的母亲脊背瘦弱,面对着窗外的倾盆大雨,背对着他。 和现实中一样。 可唯一不同的,是她最后的那句话。 不再是“都怪我没用”。 只变了一个字。 梦里的母亲音色冰冷,一字一句地敲打在他的心头。 “都怪你没用。”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涌入鼻腔,他蓦地睁开眼。 噩梦却并未停止。从那以后,又伴随了他很多年。 车窗外夜色渐深,树影吞没月光。 枝杈张牙舞爪,仿佛也要顺着视线伸入他的内心,勾勒出噩梦的形状。 却忽然有一抹温暖笼罩过来。 宁静而温柔的玫瑰气息,似袅袅徐荡的粉雾,渐渐沁入肺腑。 温雪瑰越过车座,沉默而用力地抱住了他。 “对不起。”她轻声开口。 似是极为难以启齿,她又顿了顿,才艰难地再次出声。 “我之前,一直以为……” “我一开始认识的那个艾伦,是你伪装出来,欺骗我的假象。” 郁墨淮眸底轻动。 似无波无澜的水面,砸入一颗石子,翻起不平静的波浪。 他迟疑片刻,才低声道:“那现在呢?” “现在我才知道,” 温雪瑰忍住泪意,拼命平复着呼吸。 “那不是谎言。” “那个艾伦,就是曾经的你。” - 刺耳的震动声打破宁静。 温雪瑰没心情看,给手机翻了个面,静音了这个来电。 可过了片刻,震动再次响起。 她无奈地看了一眼来电人。 时璟。 刚接通,少年冷厉的声音便劈头盖脸落下。 “姐,你跟郁墨淮去米兰了?” “对。”温雪瑰点头,敷衍道,“有什么事儿回去再说。” 说完就要挂电话。 “等一下!” 时璟抬高声音,匆匆开口:“你什么时候回来?” 温雪瑰抬头,看了一眼郁墨淮。 他用很轻的气声道:“随时可以。” 温雪瑰垂下眼,回道:“再过十天半个月吧。怎么了?” “……” 时璟仿佛被气得说不出话。 哽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态度太冷,于是又放缓了语气。 他音色极为好听,低沉清冽,夹杂着少年特有的磁性。 “姐,能不能早一点回家?” “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不能等等?”温雪瑰皱眉,“也不能在电话里说?” 时璟并未正面回答,只道:“郁墨淮在你旁边吗?” 温雪瑰:“嗯。” 他回得不假思索:“那就不能。” 少年冷冽的声音从听筒内清晰地传出来,在车厢内低低回荡。 温雪瑰有些尴尬地捂住了听筒,偏过头,略带歉意地朝郁墨淮笑了下。 男人眼眸低垂,仿佛没有听到。 车子驶过隧道,冷白的灯光汇聚成线性的波浪,拂过他高挺的鼻梁。 又消弭于暗影之中。 “姐,早点回来。” “我真是为了你好。” 时璟的语气愈发由阴转晴,藏着关切的暖意。 温雪瑰吃软不吃硬,听到这儿,便已经有些动摇。 她叹息着松了口。 “行吧,那你想让我什么时候回去?” 没想到时璟立刻接话,语气斩钉截铁。 “明天。” 不等她质疑,时璟又道:“姐,你也知道,我通告赶得紧,请个假不容易。” 温雪瑰无奈,只得心塞地同意下来。 这一通电话快得像疾风骤雨,十分符合她弟弟说一不二的性子。 她仰起头,带着几分内疚看向郁墨淮。 “没关系。”他摸摸她的头,“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 原本宽松又惬意的行程,一下变得极为紧缩。 温雪瑰紧急联系父亲的助理顾临,让他安排回国的航行。 而后,又清点了一遍要带给家里的礼物,确定没有问题。 在看到要带给郁清的礼物时,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传闻中,自郁墨淮执掌郁氏,前代掌门人,也就是他的大伯和叔叔,便杳无音讯。 无数人将此事视为他“六亲不认”的铁证,对他颇有微词。 而她和郁墨淮接触了这么久,也确实没听他提起过这两人的事情。 先前是不太好问。 但眼下,郁墨淮已经将宋玉霜和宋殊的事都向她和盘托出,又给过她不再欺瞒的诺言。 温雪瑰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旁敲侧击,打探一下这个问题。 毕竟这些人,未来也会成为她名义上的亲人。 她揣着些许紧张,敲了敲隔壁卧室半开的门。 玫瑰墨烟 第108节 郁墨淮正在看平板,检视着过去一周下属的工作,简明扼要地圈出几个要点。 她背着手走过去,将给郁清准备的礼盒拿出来,道:“你觉得这个东西,你姑姑会喜欢吗?” 郁墨淮看了一眼盒子的包装,道:“你送什么,她都喜欢。” “那——你家里其他的亲属呢?” 温雪瑰愈发紧张,声音也有些发尖。 “需要我给他们也准备一份礼物吗?” 郁墨淮并未体会到她的意思,敛了敛眉,淡声道:“郁长明你也见过了。” “不用管他。” “让他衣食无忧,已经是我能做的最大让步。” 温雪瑰索性直言不讳。 “那别人呢?” 她一股脑地指名道姓:“你大伯,还有你叔叔?” 闻言,郁墨淮落在平板上的目光,顷刻间变得凛冽、锋锐。 仿佛到达了温度的临界点,一瞬便冻结了厚厚的冰霜。 温雪瑰极少见到他这个模样。 周身的气质都变得阴郁,如一柄霜刃,散发着雪白的寒意。 半晌,他才缓缓抬眸。 喉结稍动了两下,正欲启唇。 对上她视线的一瞬,却忽然想起,上次在旧洋房时,温雪瑰哭得红肿的眼。 一念之间,他将已到唇畔的话语咽回去,换上了另一句。 “问他们干什么?” “他们各有去处。” “也不用多管。” - 时节近秋,黄叶缤纷。 云珀机场泛着些许萧索寒意。 温雪瑰刚下飞机,便被时璟接进了他那辆纯黑色的布加迪威龙。 跑车引擎轰鸣,一路风驰电掣地回到家。 一进家门,温岩竟然没去公司,也在家,正跟弟弟温成下象棋。 见到温雪瑰和时璟出现在门外,温岩唇畔涌起一抹掩藏不住的笑意。 他的目光片刻也不离女儿,双脚在地上摸索了好一阵,才将拖鞋穿好。 然后便立刻走来,好好对女儿嘘寒问暖了一番。 末了,才扭头看着儿子,语调无奈。 “说吧,非把你姐从国外叫回来,又让我也不能去公司,到底是有什么大事儿要说?” 时璟垂下眼眸。 他长了双又冷又艳的桃花眼,五官俊美清隽,且辨识度极高,天生就是镜头的焦点。 此时唇线抿得平直,下颌线也稍稍绷紧,显得冷冽而严肃。 又带着不知缘由的悲伤之意。 温雪瑰看到弟弟这个表情,心软下来,柔声问道:“是不是在娱乐圈待得不顺心?” 温岩接过话头:“咱们家不差钱,不开心就不做了。” “不是。” 时璟摇摇头:“不是我自己的事情。” 三人在沙发上坐下。时璟神色郑重,令温岩和温雪瑰也不由得收敛了表情。 只有一旁棋桌銥嬅上的温成有些尴尬。眼看人家一家要谈正事,他这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温成想了想,还是搓着手站起身道:“那你们聊,我就先回去——” 哪有这样的待客之道,更别提两人还是亲兄弟。 温岩忙开口挽留。 “没事儿,都是一家人。你等我一会儿,那盘残棋咱们还没下完呢。” 温成这才又坐回原位。 本来他就不是真心想走。 既然温岩没有赶人,他便悄悄地竖起了耳朵。 “说吧,什么事?” 温岩打心眼里没觉得还不到二十岁的时璟能带来什么重要消息,气定神闲地往沙发后背一靠。 “是和姐姐婚约有关的。” “我还是不赞同她嫁给郁墨淮。” 时璟静静地开口。 话题的氛围蓦地一变。另两人的态度从不太当回事,变成了无奈与不耐。 温雪瑰移开目光,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正要说话,却被温岩拦住。 温岩看出女儿情绪不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缓声对时璟道:“小璟啊,墨淮这个孩子,自他刚从意大利回来,我就见过好几次。” “两年观察下来,我觉得他确实是个很可靠、很利落的孩子,跟外面那些传言不太一样。” 他的语气并没有多严厉,却带着久居高位才养成的,不容置疑的威仪。 可时璟直视着父亲的目光,并未有丝毫退却。 “你们真的了解这个人吗?” 他语调坚定,缓声道:“了解他的一切所作所为?” “我自认我看人还是不会走眼。” 温岩抚了抚下巴上的短须,又看向温雪瑰,道:“玫玫呢?” 温雪瑰叹了口气,压根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带着几分怒意看向时璟。 “你大老远叫我回国,就是为了这件事儿?” “你是不是存心惹我生气?” 时璟眼里掠过一丝受伤,很快又将其隐去。 他垂下眼眸。眸色幽黯,声音也带着些许低哑。 “姐,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你做好心理准备。” “我查到了,郁家三兄弟,也就是郁墨淮的父亲、大伯,以及叔叔,现在的情况。” 听见这话,温岩不动声色地坐直了身体。 这三人自两年前销声匿迹,圈子里谣言四起,可谁都是道听途说,没人有真凭实据。 没想到时璟能查明这一切。 更重要的是,这事儿也确实是他心里的一个隐患。 温岩看向时璟,暗忖自己小看了这个孩子。 温雪瑰倒仍不觉得这事有多么重要。 她想起郁墨淮那句“各有去处”,便觉得,这已经算作相安无事的回答。 “他爸不是还好端端地在祖宅里住着?” 温雪瑰看向时璟,眸间的怒意仍未褪去。 “既然这样,那他大伯,他叔叔,又能差到哪去?” “差得远了。” 时璟长长叹息一声。 他的声音愈发放低,但在针落可闻的房间里,依然十分清晰。 清晰得,像是染上了秋日的寒意。 “根据我查到的消息,他大伯和叔叔现在的境遇,都是由他一手造成。” “郁长健在精神病院。” “郁长康在监狱里。” “无期徒刑。” 作者有话说: qaq 第60章 风霜雨雪 话音一落, 满室静寂。 空气变得焦灼而沉重,像是沸腾的胶水泡,令围坐在沙发上的三人如鲠在喉。 玫瑰墨烟 第109节 少顷, 温岩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种话, 不能乱说。” 他严厉地看着时璟, 冷声问:“你是从哪听来的?” “我找到了当时负责郁长康案件的律师。” 时璟拿出一叠文件,里面有照片, 也有文本材料。 “还有这个, 是精神病院的地址。” 温岩的眉峰蹙成一个川字,唇线抿得发白, 缓慢地翻看着那叠文件。 目光锐利如鹰隼,时不时在某些字眼上长久地停留。 时璟耐心地等他从头看到尾,这才道:“是真的吧?” “……” 良久, 温岩才无言地叹息了一声。 他将手里的材料朝温雪瑰的方向滑过去。 而后, 身体慢慢靠进沙发里。 一向巍峨的肩背塌陷下去,显得有些憔悴。 温雪瑰没接这叠材料。 但它们还是大喇喇地摆在桌上, 各种关键信息一览无遗。 几个冰冷的字眼映入眼中,像小小的黑色匕首, 在她眼前编织出一片梦魇。 怪不得不告诉她。 郁墨淮那句“各有去处”还回荡在耳边。 她的眼圈蓦地红了。 见状, 时璟眸间掠过不忍。 他垂下头,将散乱满桌的材料收起来,摞成整齐的一叠。 然后将它们拿到温雪瑰看不见的地方,倒扣下去。 “姐,你不知道,对不对?” 他将桌子对面的纸巾盒拿过来, 递到她手边。 温雪瑰没接, 任由大颗眼泪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 砸在腿上。 圆形的水痕洇湿了长裙,浅淡的色彩也被染得触目惊心。 时璟无可奈何,低声道:“我知道你肯定很难受。但长痛不如短痛……” “这个人城府深沉,对亲人也能下狠手,而且极擅欺瞒。” “你嫁给这样的人,我实在不能放心。” 见温雪瑰哭得愈发伤心,时璟动了动喉结,极为不知所措。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让温雪瑰掉过眼泪。 只有这一次,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闭了闭眼,狠下心道: “姐姐,你们不是一路人。” 话音未落,温雪瑰唰地站起身。 她没说一个字,连个眼神也没给屋里剩下的人,径自夺门而出。 时璟下意识跟着站起来,立刻就要追出去,却被温岩拦住了。 “别去了,你也给她一点接受的时间。” 他叹息一声,手上使力,将少年拉了回来。 温岩用双手搓了搓脸,目光遥遥地落向窗外,眼里是少有的迷惘。 他不确定地开口。 “是我看走了眼?” 没有人回答他。 室内一时安静得针落可闻。 唯有秋风晃动树梢的声音,从窗外传来。萧瑟疏旷,蒙上一层灰暗的阴翳。 父子两人相对而坐,都是无言。 直到过去良久,一旁的棋桌处,才响起一个声音。 温成低声道:“哥,时璟,今天来得不是时候,我就先回去了。” 他若不开口,其他两人还真把他给忘了。 温岩实在无心客套,简单地嘱咐了几句,便叫司机将他送回家。 温成出门时,时璟抬起头,不经意地瞟了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刚才的语气虽十分沉重,但此时此刻的脚步,却仿佛分外轻盈。 - 水晶球形状的彩灯从吊顶垂下。杏黄、水蓝、葱绿的光芒彼此交织,将整间酒吧映照得流光溢彩。 空气里弥漫着酒精和果汁混合的气息。 吧台前的调酒师正在凿冰球。细碎的冰末从他指间流下,落在台面上,很快便化作水滴。 坚硬的大块老冰被切成钻石形状,透过冰块,能看见调酒师冻得通红的手。 “女士,今天想来点什么?” 侍应生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庄重地将手交叠在身前。 见温雪瑰不答,连酒单也没接,他便又接着道:“不然让我来为您推荐几款口感清淡的果酒?度数低,清甜可口,喝起来没有负担的。” 在这家私人会所工作几年,有钱人他见得多了,却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孩。 侍应生略带拘谨地说着,越说嗓音越紧,最后几个字有点发尖。 可温雪瑰还是没有回应。 她仿佛没有听见,头垂着,茶棕色的发卷从颊旁两侧垂下,弧度优美,蓬松似云朵。 “——您是心情不好吗?” 侍应生总算抓到问题的关键。 温雪瑰从包里抓出手机,噼里啪啦地打了一串字,便关了机,朝包里扔回去。 这才哑声回侍应生。 “给我上你们这儿最烈的酒。” 少顷,侍应生端着爱尔兰之雾走来。 这杯鸡尾酒度数极高,鲜柠檬片也掩不住威士忌的辛辣气息。 冰块晶莹剔透,酒液上方氤氲着薄雾,令人联想起初晓的森林。 “请您慢用,一次喝一小口就行,太快了容易上头——” 侍应生话还没说完,温雪瑰已然抓过酒杯,仰起头。 冰冷辛辣的酒气直冲喉咙,呛得人眼圈通红,鼻腔里也涌上澎湃的酸意。 她不自觉地皱起眉,却还是将杯子里的液体全都喝完了。 “再来一杯。” 她随手将这只空荡荡的酒杯,放回侍应生怀里的托盘。 酒吧密不透风,恒温恒湿系统无声地运转着,将夜晚的凉意隔绝在门窗之外。 可温雪瑰仍觉得冷。 等酒的间隙,她一颗一颗地系好小衫的纽扣,抱紧双臂。 却依然,感到一种怎么也无法驱散的严寒。 少顷,紧闭的酒吧大门轰然打开。 男人一身墨色高定西装,似才从工作场合离开不久。身姿颀长英挺,气度洁净清冽。 他踏步走入酒吧,宽肩、窄腰、长腿,完美至极的比例,在动态下更为引人瞩目,令人挪不开眼。 彩灯光束潋滟,在他夜海般的眸底映出几缕微光。 他几乎是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角落处的温雪瑰。 此时,温雪瑰才从侍应生的托盘内,接过这不知第多少杯的爱尔兰之雾。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串熟悉的脚步声。 少顷,手腕便被轻轻握住。 那人冷白骨指缓缓收紧,指尖带着温厚的檀木香。 “来得还挺快。” 她抬起一双雾水潋滟的眸,草草地瞥了郁墨淮一眼。 “那也没我喝的快。” 小声地咕哝了一句,她便极快地抬起手腕。 一仰头,一杯酒又空了。 威士忌的气息苦涩清冷,占据了她的唇齿,洗掉了原本馥郁清嫩的玫瑰香气。 郁墨淮眸色渐深。 玫瑰墨烟 第110节 侍应生已经得了她的嘱咐,见这边杯子空了,紧赶慢赶地又呈上来一杯。 结果还未走到桌前,西装革履的男人掀起眼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下去。” 他音色寒凉,似冬月霜雪。 侍应生从未见过威圧感这么强的人,惊慌失措地道歉、退后,好半天才平复了呼吸。 “怎么喝成这样?” 郁墨淮收回目光,垂眼看向温雪瑰。 女孩无力地趴在桌上,身体软绵绵的,像是失去了浑身的力气。 单薄的肩膀微微瑟缩,如寒风中的落叶,轻飘飘地打着颤。 他立刻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肩头,将女孩整个人裹起来。 语调略带薄怒,尾音却低哑至极。 “我要是来得再晚一点,怎么办?” 温雪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他这句话,总之没什么反应。 她斜斜地趴在桌子上,像只柔软的小猫,眼圈泛红,盯着他的眼睛看。 仿佛刻意拉开了和他的距离。 过了阵,才轻声开口。 “郁墨淮。” 她的音色素来和暖,带着些许不自知的秾丽,像浸透了阳光的玫瑰花瓣。 此时的语调却很不一样,有种笃定的坚韧。 郁墨淮怔忡了片刻。 她上一次对自己直呼其名,应当还是回国后那场重逢。 那时的她对一切都极为难以置信,整个人变得破碎、空寂。 连声音也变得缥缈,像一只空心娃娃。 可此时此刻。 好像又不似那时。 郁墨淮无言地回望着她,薄唇渐渐抿得泛白。 周遭空气都似变得稀薄。 这种久违的感觉,令他极为陌生。 紧张感像一只冰冷的手,指爪锋利,一点点摄住他的心脏。 少顷,他才轻声开口。 “我在。” 闻言,伏在桌上的温雪瑰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算是回应。 过了一阵儿,她又轻声道: “你是不是说过,不会再有事情瞒着我。” “……” 郁墨淮没有作声。 漆深眸底轻动,晕开并不平静的波澜。 “我听说你叔伯的事情了。” 温雪瑰语调很轻。 灯光幽暗,看不清他的表情。 唯有窗外月色,伴随着风声,若有若无飘荡进来。 在他周身,镀上一层寥落的淡银。 “没错。”温雪瑰点了两下头,甚至轻轻勾起唇角。 “你不告诉我,我从别人那里听说了。” 酒意渐渐涌上来,这个趴着的姿势越来越难受。 她便慢慢从桌上爬起来,托着头,目光涣散,也不知在看向何方。 良久,温雪瑰才轻轻启唇。 “是你做的吗?” 话音短促,像钥匙落入锁扣的开锁声。 伴随着这句话,仿佛能看见,掩埋在尘埃里的潘多拉魔盒被打开。 梦魇苏醒,尘土飞扬。 夜雾浓沉,郁墨淮坐在暗处。 五官轮廓漆深幽黯,掩在墨色的深影里。 不知过去多久。 他轻轻颔首。 “算是吧。” “如果我没回国,他们肯定还在各自逍遥。” 这个答案并不出乎意料。 温雪瑰闭上了眼。 “……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 少顷,郁墨淮哑声开口。 他话音越来越低,似乎自己也觉得没什么说服力。 伴随着干涩的语调,郁墨淮喉结上下轻轻滑了滑,这才抬眸看她。 眉眼间掠过些许闪烁的情绪。 “……玫玫,生我的气?” “我怎么会不生气!” 温雪瑰蓦地支起身,将身上的西装外套团成团,用力塞进他怀里。 单薄的肩膀,重新暴露在空气里,仍在微微发颤,却不再是因为寒冷。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又瞒着我!” “我有我的原因……” 郁墨淮眉峰轻蹙,垂着眼眸,将衣服展开,仍想披回她身上。 可温雪瑰的怒火就像疾风骤雨,不留片刻喘息之机。 “我和你说了那么多次,不许再把这些事情藏在心里!” “你告诉我,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才这样对他们?” “他们……” 为了安抚温雪瑰,郁墨淮下意识地接过话头。 可说到一半,却忽然觉察到一线违和。 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可抬起眸,却见温雪瑰满脸的怒色,忽然全数柔软下去,化为了铺天盖地的心疼。 漂亮的眼睛红得惹人怜爱,大颗大颗的泪水,争先恐后地从眼眶里涌出来。 “……你爸爸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你也还是,让他好端端地住在老宅里。” “你不可能只是为了夺权,就把人送进监狱,关进精神病院里。” 温雪瑰哽咽着抹了抹眼泪。 可泪水却越抹越多,浸湿了她的衣袖。 “我不管别人怎么想的,你绝对不是这种人。” 她盯着郁墨淮的双眼,一字一句地开口。 “你告诉我,郁长健,还有郁长康,他们到底怎么对你了?” 他并未作声。 只是无声地回望着她。 唇畔的笑意苦涩而薄淡,如破晓前的雪光。 温雪瑰见他不说话,忽然伸出手,扯住他的纽扣,将他上半个身子拉到自己面前。 “你为什么,不习惯下水?” 她指尖用力,通红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眸光清澈见底,不许他的视线躲闪丝毫。 少顷,那只扯住他领口的手,轻轻地松开,印在了他的心口处。 纵使隔着一层衣物,她也立刻就摸到了那处锁骨下的疤痕。 “这道疤,是怎么来的?” 问出这句话的瞬间,一抹幽黯自他眼底掠过。 温雪瑰的心像沉入冰河水底。 玫瑰墨烟 第111节 她猜对了。 郁墨淮叹了口气,只得言简意赅地,将那段挣扎在生死线上的漫长经历,缩略入一个简明扼要的短句。 “他们在意大利买通了几个混混,对我下过死手。” “我回国后,找到了当时的沟通记录。” “也顺便,拿到了郁长健暴力成性,以及郁长康经济犯罪的证据。” 温雪瑰只感觉自己失去了浑身的力气。 愤怒、不甘,以及心痛,激起了澎湃的酒意,眩晕感几欲将她吞没。 她软绵绵地瘫软下去,落入郁墨淮的怀抱。 可她已经混乱得连对方的体温都感知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啊。” 她喃喃低语。 “你们不是亲人吗,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你啊……” 郁墨淮搂紧怀里的女孩,将她的头护在臂弯里,温声哄道:“都过去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温雪瑰缩在他的怀抱里,泣不成声,呼吸都变得断断续续。 郁墨淮轻轻吻着她的发丝,叹道:“我就知道你会哭成这样。” “所以才不忍心告诉你。” “他们下手再狠,也没有看见你哭,更让我难受。” “……不行,你不能、不能不告诉我。” 啜泣将她的话语切割得支离破碎,可她还是推开了郁墨淮,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着话。 醉意和强烈的悲伤感袭来,她有些语无伦次。 可仍在努力地表示自己的意思。 “如果,如果我有一个全世界最喜欢的杯子。” “可是它摔碎了。” “而且、而且我根本就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少裂缝,这些裂缝都在哪里。” “那我要怎么样,才能把它拼好呢?” 她带着哭腔,一股脑地说出这些。 泪水朦胧的视野里,郁墨淮的面容像晕开的水墨画,看不清神色几何。 可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响在耳畔的嗓音低哑到极致,尾音带着微不可闻的轻颤。 “玫玫,我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你的父母,你奶奶,还有你哥哥弟弟。” “他们把你保护得那么好。” 郁墨淮薄唇温热,印在她耳畔,一点一点地吻去她的泪水。 “我想要你永远无忧无虑。” “永远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那么多残忍的事情。” “可我不要一个人活在温室里。” 温雪瑰哭着推开郁墨淮的肩膀。 她看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道尽坚定。 “我想和你一起面对风雪。” “我想站在你身边。” 作者有话说: 写哭了qaq 第61章 桃花山脉 一直到被郁墨淮抱进车子后座, 清冷的夜风扑面而来,温雪瑰还是觉得晕晕沉沉,十分难受。 酒劲一阵阵地往头上涌, 眼前的东西都是茫的。 只有他眸色清明, 像雪山上的月亮。 “我送你回家。”郁墨淮道。 结果刚听到这句话, 温雪瑰直挺挺地从后座上坐起,用力地摇摇头。 “不回。” 郁墨淮背对着后座上的温雪瑰, 独自坐在驾驶位。背影宽厚清隽。 闻言, 他身形一顿,少顷才转过身来看她, 低声开口。 “乖,家里人会担心你。” 温雪瑰完全没听进去这句话。 她拿起手包一通翻找,先是掏出了口红, 然后是亮晶晶的小镜子、h牌卡包、装在水晶罐里的香水……甚至还有一套迷你水彩画具。 最后才翻出手机, 心满意足地按下开机键。 五颜六色的精致小物,在后座散乱地铺开一片。 给这辆硬朗孤冷的劳斯莱斯, 也增添了一抹亮色。 手机屏幕很快亮起,她打开微信, 精准地按开温岩的对话框, 试图打字。 结果眼睛明明看准了b,手指按上去的却是n。 在把“爸爸”打成“娜娜”,“画室”打成“瓜池”之后,她困惑地抓了抓头发,将手机给了郁墨淮。 “你帮我,给我爸发个消息。” 由于醉意的缘故, 她吐字缓慢, 但十分清晰。 郁墨淮怔忡片刻, 接过手机。 聊天背景是粉色调的卡通画,画着相亲相爱的小白兔一家。 兔爸爸的下巴上画着活灵活现的短须,很有几分温岩的神韵。 一看就是她自己画的。 他眸光不自觉地温暖了几分,缓声道:“说什么?” “就说,说我回画室睡。” 温雪瑰打了个哈欠,又补充:“让他不用担心。” 郁墨淮依言编辑了消息,又检查了三遍,确认无误,这才按下发送键。 结果温雪瑰又道:“发完,再加个小表情。” 郁墨淮:? 他视线稍抬,看到父女两人的聊天记录,每次都以温雪瑰的小猫表情包作结,温岩高冷地不予回应。 但要是温雪瑰没发表情包,过个几分钟,温岩便会关切地问一句:[玫玫,心情不好?] 郁墨淮眸间笑意更深,选了一张表情包,发完,将手机还给她。 “那我送你回画室。” “不舒服就和我说。” 他垂眸,在中控台上轻点几下,车内很快便吹起柔和的暖风。 温雪瑰却皱了皱眉。 “回什么画室,不回。” 她斜卧在后座上,半撑着身体,身上的西装外套滑下去一半,露出玲珑小巧的肩头。 似锦盒中罩布滑落,露出璀璨的明珠。 她漫声道:“我要回你家。” 顿了顿,又有点费解地皱起眉。 “不对,你家就是我家。” 她指了指郁墨淮,又指了指自己,“你家”、“我家”地纠结了好一会儿,忽然不耐地甩甩脑袋,将它们全都抛到一边。 然后,雾水潋滟的黑眸轻抬,望进他的视线里。 嗓音清澈,似雾月秋水。 “带我回家。” - 房间幽静而疏旷,灰白色的陈设一览无遗。 莹白灯光也被染上灰调,闷闷地覆盖在暗色的被单和地板上。 郁墨淮拾级而上,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女孩放在床上。 她眸间朦胧,娇嫩的面颊和眼尾染着微醺的浅红,似浸满霞色的流云。 吐息平缓,带着甜润的酒气。 明明身体已经挨到了柔软的被单,她还是没有松开男人的脖颈。 甚至还将手臂又勾得紧了紧。 “好冷啊。” 她低声喃喃。 玫瑰墨烟 第113节 不知过去多久,这个吻才终于结束。 温雪瑰许久才回过神,双眸间敛着潋滟的碎光,伸出食指,轻轻触碰自己的唇。 她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一下,重复道:“么么。” 郁墨淮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到底是哪两个字。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已是夜半三更时分。 温雪瑰卧在大床上,舒服地睡着了。 郁墨淮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去二楼厨房内翻找了一遍,在抽屉里找到保姆备用的解酒汤方子。 他照着熬了一份,又多加了几颗冰糖,端到温雪瑰床前。 温雪瑰睡得迷迷糊糊,不愿理他。 他好说歹说,半哄半喂,才让女孩将满满一碗汤都喝了下去。 担心她醉酒难受,半夜没人守在旁边,郁墨淮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手里拿了本电子书。 一切都准备好后,才轻轻关上灯。 夜色如潮水,立刻充斥了整个房间。 安静的气氛里,女孩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你在那干什么。” 本来是个疑问句,却没用疑问语气,听起来不太满意的样子。 不等他回话,她又一本正经地开口了。 “这是你家,这是你的床。” “你怎么不睡你的床。” 作者有话说: 我们的直球玫玫回来了=w= 第62章 缱绻焰火 逻辑严密, 哪有一点醉酒的样子。 郁墨淮身形顿了顿,唇角轻轻扯起,将电子书随手放到案几上。 而后, 踏着夜色, 来到她身畔。 女孩双眼清亮, 像两颗流光溢彩的宝石。 正不满地看着他。 他喉间逸出细碎的笑声,胸腔稍稍起伏着, 过了会儿才开口。 “你想让我睡床上?” “不是我想让你睡这。”温雪瑰严肃地纠正他, “是你应该睡这。” 郁墨淮又道:“那你睡哪?” 温雪瑰理直气壮:“我也睡这。” 他抬手抚了抚女孩的额发。 之前亲吻时燃起的焰色还未褪去。 唇齿间,也还留着她的气息。 连带着, 体内那份隐秘的渴望,也愈纵愈烈。 女孩卧在被单里,曲线娇嫩妍丽, 将暗调的床铺也染上绯色。 他压了压喉结。 可少顷, 还是低声开口。 “玫玫,你喝醉了。” 他不是圣人。 可在这以前, 两人之间还一直存在着一道,无声的隔阂。 不断提醒着他, 女孩身上那些, 因为他的欺瞒才失去的勇气。 闻言,温雪瑰极为不满地蹙起眉,抬高音量道:“我没醉!” 她伸出食指,啪地落在郁墨淮的侧颜上。 然后指尖游移,曲里拐弯地画了一长条曲线。 滑过他的喉结、锁骨,又神鬼莫测地一个挪移, 最后落在轮廓分明的胸肌上。 她满意地停在这个地方, 还轻轻敲了两下。 这才点了点头, 自豪地说:“你看,我画的线多直。” “我没骗你吧?” “我一点都没醉。” 郁墨淮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细碎的笑意漫进眼里。 漆深双目清亮,像漫天星星坠落,带着亮晶晶的轨迹线,落满了玉树的枝杈。 他握住温雪瑰孤零零的指尖,包在自己的掌心里。 又过了一会儿,才哑声问道: “不生我的气了?” 温雪瑰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结果,点头幅度太大,难受的感觉一下子涌上来。 她又将这股感觉强压下去,不敢再乱动身体,只好换成口头的肯定。 “嗯。” “不生了。” 顿了顿,又低低地补充道: “早就不生了。” 她抬起手,像摸小动物一样,摸了摸郁墨淮的头发。 这个人看着冷漠、疏离,可头发真的很软。 而且,总是氤氲着薄淡又清冽的气息,像搅拌着星光的薄荷丛林。 她的语调有点慢,仿佛组成这些逻辑通顺的句子,对现在的她来说有点困难。 可这些话,又好像,已经在她心里藏了很久。 所以才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全部说出来。 她一字一顿道:“你不是说,对我的心意,要证明给我看?” 说着,笑意便藏也藏不住地,绽放在唇角。 温雪瑰像个幼儿园老师,要给他发小红花那样,拍了拍郁墨淮的发顶。 然后才温声开口。 “证明得很好。” “以后不用证明了。” 郁墨淮陷入微愕的怔忡。 法官终于敲下小锤。 竟然判了他无罪。 见他没反应,温雪瑰催促似的拉了拉他的手臂。 又给他腾出位置。 她灵巧地往旁边一滚,很大方地让出温暖的左半边床铺。 等他也在身侧躺下,温雪瑰终于觉得,内心那块空落落的地方变得安定、平静。 她把郁墨淮当成家里那只一米八的鲨鱼玩偶,肆无忌惮地抱在怀里。 又将脑袋埋进他的胸膛,蹭来蹭去。 郁墨淮松松地搂着她,也不躲闪,任她□□。 过了阵,才无法释怀般地低声开口。 “既然早就不生气了,那怎么,” 他话音顿住,轻咳了一声,才半开玩笑道:“一直不来指我的名。” 温雪瑰想了一会儿,很小声地说:“我也是要面子的。” 他拖长音调“哦”了声,又道:“那今天呢?” 温雪瑰沉默一阵。 她现在躺的位置偏下,嘴唇正好抵着他锁骨。 于是双腿轻轻蹬了蹬,借着静摩擦力,将身体朝上挪。 然后,仰起头,亲了亲他的侧脸。 “今天的话,” “特别心疼你。” 她贴在郁墨淮耳畔,声音软得像糯米团子。 玫瑰墨烟 第114节 “面子这种东西,偶尔也可以不要。” 这样抱着他,便柔软成一滩水。 女孩气息甜润,像初夏清晨的粉雾。 皮肤细腻清透,丝缎般柔滑。 身段窈窕有致,伴随着呼吸,微微上下起伏。 就连雏鸟般青稚的心跳声,都像一场无声的邀请。 郁墨淮屏住呼吸,阖上双眼。 可欲念却愈发滋长,血液渐趋沸腾,沉沉地发着烫。 “别忍了。” 温雪瑰贴在他身旁,软声道。 “很难受吧?” 她揉了揉困得快睁不开的眼睛。 然后,在他胸口处画了一颗小小的爱心。 “不是在等我吗?” “我指你的名。” 以这句话为分野,室内的气息变得灼烈、滚烫,像燃起一场连绵不绝的焰火。 肩颈忽而被他大手握在掌心,男人翻身而上。 细碎又略带粗暴的吻,如飓风席卷山野,留下殷红的印痕。 可伴随着剧烈的动作,一阵难受的感觉,立刻涌到她的喉咙口。 温雪瑰不自觉蹙紧了眉峰。 郁墨淮立刻停下动作。 他仍维持着支起身体的动作,单臂撑在枕头上,俯下身,眸色沉沉地看着她。 随即,亲吻也变得轻缓,羽毛般拂落。 “明明不舒服,还招我。” 他嗓音低哑,带着无限纵容。 “睡吧。” 女孩醉得迷迷糊糊,仿佛已经忘了刚才的不适感。 闻言,她很不乐意,抬起脚,小猫一样蹬他的腿。 郁墨淮哑然而笑,翻了个身,将她抱进怀里。 “明天好不好?明天。” 他柔声轻哄。 “等玫玫酒醒了,发现自己还是不生气,也没有不舒服的话,我就——” 温雪瑰认真地听着,点了点头。 然后,还重复了一遍话尾。 “你就?” 郁墨淮俯下头,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 音色低沉又缱绻,又带着一股蛮横的野性。 “我就,” “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 天光大亮,温雪瑰被通话铃声吵醒。 她迷迷糊糊地伸长手臂,在一张陌生的桌子上摸到了手机。 宿醉的感觉还残余在脑海里,眼皮沉重得睁不开。 结果一看备注,温雪瑰打了个激灵,清醒得跟刚从冷水池子里捞上来似的。 她战战兢兢按掉视频请求,在对话框里输入:[爸,我在忙呢,等会儿……] 还没打完,温岩再次打来视频。 她立刻直起身子,贴着床头,坐得笔直。 然后,慌乱地左右看了一圈,确定被框入镜头的部分,只剩下看不出地点的白墙。 这才抖着手按下接听键。 温岩的面容立刻出现在屏幕上。 他人在办公室,背景墙是一片颇有气势的多宝格,古色古香,品味上乘。 “玫玫,才有空啊。” 温岩跟女儿打了个招呼,关切地问道:“头发怎么这么乱?” 温雪瑰抬手抓了抓发顶,心虚道:“熬了个夜。” 温岩摇摇头,叮嘱道:“少点熬夜,对身体不好。咱们家不缺钱,就希望你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 温雪瑰连连点头。 温岩沉默了片刻,又道:“昨天,你一听完小璟的话,就立刻跑出去了……” 他抹了一把下半张脸,长长地叹了口气。 “爸爸挺担心你的。” “没事,爸。”温雪瑰轻声道,“你放心,我已经做好决定了,谁也不能改。” 温岩点了点头,注视屏幕片刻,忽而面露狐疑。 “你在画室?” 他抚了抚下巴上的短须,眼睛朝屏幕凑近,越看越觉得不对。 “我怎么看这背景,不太像呢?” 温雪瑰的心脏立刻悬到嗓子眼。 她深吸一口气,急中生智,将手机的前置摄像头向上一抬。 视角朝上,正好将床头那副精装裱好的《紫色鸢尾》框进屏幕里。 温岩眼睛一亮:“哟,真漂亮,这是你什么时候画的?” 她含糊着道:“前两天。” 怕露馅,她又立刻将摄像头对准自己,这才松了口气,微嗔道:“看吧,我不在画室,还能在哪。” “是是,我家玫玫最乖了。” 温岩朗声而笑,放下心来,同女儿道别。 等视频挂断,门口才响起漫不经心的敲门声。 抬眼望去,郁墨淮一身休闲家居服,柔软的面料冲淡了气质的冷感,正闲散倚在门边。 “打完了?” 温雪瑰打了个哈欠,点点头。 见他信步走进来,又不满地说:“怎么我每次睡醒,你都不在。” 郁墨淮眉尾轻挑。 正好她手机屏幕还亮着,郁墨淮便抬起手,指了指右上方的时间。 11点52分。 温雪瑰轻咳一声。 “你昨晚喝醉了,睡久一点也很正常。” 郁墨淮给她台阶下。 一瞬间,各种浸染了夜色和酒意的碎片涌入脑海。 温雪瑰这才零零散散地回想起昨晚的事情。 她坐在床上,双手交叠垫在下巴处,出了一会神。 过了阵,忽然蹙起眉毛,一言难尽地看了郁墨淮一眼。 郁墨淮:? 他坐在床边,温雪瑰便鉴宝似的靠过来,抬起手,敲了敲他的胸肌,然后是腹肌。 最后,停在了人鱼线的上方。 她似乎极难启齿,过了会儿才慢悠悠开口。 “郁墨淮,你是不是,身有隐疾?” 郁墨淮呼吸一窒。 他掀起眼皮,见女孩探身望来,一脸委婉的关切。 她这一觉睡得黑甜,身上的不适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人生龙活虎,灵巧地动来动去,也不见有任何不舒服的迹象。 嘴皮子更是利索。 比起昨晚那个,艰难造句的小醉鬼,简直不像一个人。 温雪瑰面露遗憾,轻轻啧了声。 玫瑰墨烟 第116节 光鲜亮丽的暗潮之下,掩盖着种种刀光剑影,明争暗斗。 温成有些沉不住气了。 这个走势,和他想的不一样。 他不由又大声咳了咳,将众人的视线重新汇聚在自己身上。 这才抖着嗓音,再度发话了。 “各位可别忘了。” “郁温两家联姻,是老爷子在时亲口发的话。” 说到这,他挺直胸膛,抬高了声音。 “就算我家兄长犯嘀咕——” “那也是、也是我们温家自己的事!” 作者有话说: 天真的叔叔一家=w= 第63章 樱花湖 云珀某间造型室内。 才回国不久的温兰, 正无言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少顷,转过身,手指在腰间比划了几下。 温成推门进来, 见女儿一脸喘不上气的样子, 便道:“不合身?” “有点。” 温成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 “花大价钱送你去米兰学服装设计, 到底是怎么学的,连自己的衣服号码都选不对?” “我以为按照这个设计, 要选小一号才好看。” 温兰小声说。 造型室内灯光柔和, 特别衬人肤色。 温兰仍是清汤挂面的黑长直发型,脸上画着伪素颜妆, 身穿一条清绿色的小礼服裙。 这条礼服裙不算昂贵,品牌在圈内也排不上号,但已是温成能负担的极限。 温成听着愈发皱起眉, 不由抬高音量:“你姐姐才在外面读了两年, 人家就能画几千万的画往外卖。怎么你学了两年,尽给家里赔钱?” 温兰移开视线, 不太高兴地说:“能不能别老是‘你姐姐你姐姐’的。” 温成没听清:“你说什么?” 温兰沉默一会儿,转过头, 语调轻柔。 “爸, 我时差还没倒过来,头晕。” “哦。” 温成这次将音量压低,在一旁坐下,随手从女儿的包里抽出她的毕业证书。 他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虽看不懂意大利语,但仍有些不满。 “这些c和c-, 是不是你的成绩?” “……你又看不懂, 给我。” 温兰没回答, 伸手去夺。 温成不给她,掂量着手里的薄纸,从底下都能透出手指印。 “我看别人家小孩的毕业证都可气派了,怎么你的就这么一张薄纸?” 温兰勉强地笑了笑:“我们学院比较环保。” 过了阵,似是自己也觉得这理由太牵强,才将脸转到一边,轻声开口。 “……又不是多好的学校。” 温成将薄纸甩到一边:“唉,真是浪费钱。” 温兰被裹紧的束腰缠得透不过气,本就有股烦躁,此时闻言,不由垂下眼眸,冷声道: “那我当时想去米兰,你不是也支持的吗?” “呵!你可别提了。” 温成一说这事就来气:“我不知道点头哈腰送了多少东西,才打听到郁墨淮有可能在米兰。” “谁知道你前脚刚走,后脚郁墨淮就回国了。” 听到这个名字,温兰一阵呼吸不顺,仿佛魂灵都不再属于自己。 她无意识地攥紧腰带扣,指尖都被勒得发白。 温成闷声道:“商学院的课不是最重吗?听说他还读了两个学位,为什么还能提前一年毕业?” “何止两个学位。” 提到他,温兰忽然变得极为善谈:“他还在意大利的郁氏分部做兼职,读大学的第三年就转为正式员工,一年多的时间就升到高层。” 顿了顿,又补充道:“完全没靠家里。” “这种人,生来就是天之骄子。” 说完这段话,她眼里的神采愈发明亮,连束腰好像都没有那么紧了。 她挺直脊背,端正地在镜前转了个圈。 温成起身走过来,抱臂看着女儿,面露自豪之色。 可说出口的却是:“兰兰长大了,虽说没你姐姐那么亮眼,倒也还有挺气质。” 温兰闭了闭眼。 温成又道:“这么多年了,爸爸好不容易才给你争取到这次机会。你得努力,好好使把劲,知道吗?” 温兰没回答,只是站在镜前,再次轻盈地转了个圈。 - 深秋时节,画室前的花园也换了风景。 柔嫩的夏花已然凋落,傲雪寒霜的应季花卉于梢头绽放,在寒风里轻轻摇曳,有种坚贞不屈的气节。 连不开花的植物也十分好看,叶子泛着金红,远远望去盛大一片,极为绮丽辉煌。 画室内的纯白靠椅上,坐着芝兰玉树般的男人。 当模特其实挺累人的,全身上下都得保持静止,动作尽量不能偏移分毫。 但郁墨淮就连这种方面的掌控力都很好。 他坐姿闲散,有种漫不经心的随意,极有吸引力,令人挪不开眼。 细碎的黑发散漫垂落,五官俊美清隽,似神祇刻就的玉石雕像。 自从温雪瑰对这个角度点了头,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模样,连双眼都很少眨动。 越了解他,温雪瑰就越觉得,简直没有这人做不成的事情。 他简直是全世界最好的模特,可她这个画师却有些心猿意马。 金红交织的辉光,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浅色的赤金。 即使静默不动,也有种深邃的静态美感。 温雪瑰看得出了神。 然后,“啪嗒”一声,手里的画笔竟然掉到了地上。 “……” 这种失误真的很不专业。 而且,很丢人。 她面红耳赤地低头去捡。 再抬起头时,果然见郁墨淮偏过了头,正垂眼看她。 冷感清冽的气质,进而被温润感全数取代。 似无情的神祇,为她降临人间。 “累了?” 那双狭长眼眸间,分明含着极为细碎的笑意波澜。 可语气却十分认真,将调侃之意藏得很好。 “休息一会?” 两人来到外间的小厅,绕过装满孩子们信件的柜子,在沙发上坐下。 吴岚没想到这俩人这么快就出来了,还没来得及逃离现场。 “郁总,温老师。” 她扶了扶眼镜,立刻去拔笔记本的插头。 “辛苦啦。” 温雪瑰柔声道。 由于有外人在,她虽然有那个心,却也没坐得离郁墨淮太近,而是选了一个很矜持的距离。 结果,吴岚很快就像一阵风似的消失不见了。 徒留她维持着一个相敬如宾的姿态,心里十分懊悔。 玫瑰墨烟 第117节 郁墨淮笑着给她递了个台阶。 “玫玫,过来。” 温雪瑰坐的地方比较靠近角落,他正好在中间。 温雪瑰本来是想过去的,但又觉得,他说什么自己就干什么,很没面子。 “干嘛?” 她睨了对方一眼。 “大白天的,不要影响我工作。” 结果话音未落,郁墨淮伸长手臂,握住她精致小巧的肩头,直接将人勾了过来。 温雪瑰还未反应过来,一只大手朝她腰间一握。 身体蓦地一轻。 而后,身下的座椅质地,也由舒适的真皮沙发,换成了温热的肌肉触感。 她呼吸一窒。 这人怎么在光天化日下,强迫别人坐他大腿啊! 她立刻将不算短的裙摆又往下理了理,尽量减少两人直接接触的身体面积。 窗外遥遥地传来两声汽车鸣笛,提醒她画室的地理位置正居于市中心。 温雪瑰更慌了,耳根通红,按住男人肩头,想要逃离他的束缚。 尽管这间画室的私.密性做得极好,但她还是不想玩火。 可郁墨淮偏不放她走。 还有点愈挫愈勇的架势。 一开始还只是松松地抱着怀里的女孩。可见她挣扎,搂住腰肢的那只手也渐渐收紧。 而后,唇畔在她身侧游移,最后停在锁骨处,落下一枚缱绻的吮吻。 细小的火花在那一小块皮肤上层层炸开,温热且酥麻,微微地发着痒。 她不禁齿关稍松,逸出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 少顷,她安静下来,垂下眼看他,眸间雾水淋漓。 双唇如蔷薇花瓣,轻轻动了动。 郁墨淮不知她是何意,微微偏过头。 “想要什么?” 可她也不明说,只是又抬起右手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唇。 唇瓣柔软,似落满樱花的湖。 莹粉色的指尖轻轻按下去,湖水便泛起潋滟的碎光。 郁墨淮不太确定地微仰起头,在她唇上印了一下。 从这个角度看去,窗框的暗影落在他清隽五官上,将轮廓晕染得愈发深邃。 温雪瑰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见状,郁墨淮眸底笑意浓沉,轻轻将手指插入她发间,进一步加重了这个吻。 宁谧的室内响起微不可闻的水声。 不知过去多久,两人才分开。 温雪瑰躺在他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自己毛茸茸的车钥匙扣。 郁墨淮忽然冷不丁来了句:“你喝醉的时候,比这直接多了。” 他在说索吻的事。 “什么?” 温雪瑰歪了歪脑袋,一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样子。 双眼明亮,望之清澈见底,写满无辜。 郁墨淮扯了扯唇。 也不知道是真忘了,还是装的。 他不是没想过描述一下那夜的情景。 可启了启唇,实在没法发出那两个音节。 过了阵,便拿过手机,打开和温雪瑰的微信对话框,输入两个字。 不光说不出口,连这么打字,都觉得不太习惯。 郁墨淮缓慢地敲下按键。 “me-me”——“么么。”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下一瞬间,温雪瑰眼疾手快地扑过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手机。 然后,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发送键。 下一秒,她自己的手机铃声响起来。 点开,是最新一条微信消息。 aaron:[么么] 温雪瑰唇角拼命上扬,双手交叠,满意地把手机抱进怀里。 过了阵,才忽然想起什么,警惕地看向郁墨淮。 “你不许撤回!” 郁墨淮:“……” 姑娘大了,真是开始长心眼子了。 他慢慢将大拇指从撤回键上移开。 然后,眼不见为净地锁了屏。 既然说起这事儿,他索性聊得再透彻一点,慢条斯理道: “当时,我刚听见这么一句。” “还以为,你给我起了个小名。” “啊?” 温雪瑰想了想,不确定地调整了一下发音,十分生疏地喊出口: “墨墨?” 听见自己声音的刹那,她立刻打了个激灵,然后,狠狠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这个……” 她委婉地调整着措辞。 “是不是有点过于矫情了?” 郁墨淮掀起眼皮看她,似笑非笑,不懂这姑娘的脑回路是什么。 么么就不矫情了? 温雪瑰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温柔地凑过来,还露出一副体贴大姐姐的表情,软声开口。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让我给你起个小名?” 她颇为自信地点了点头,又道:“你觉得叫全名不亲切,对不对?” “……” 过了一阵也没听到个回音。温雪瑰仰脸看去,就见郁墨淮眉心稍动,流露出一种不知名的情绪。 她细细地辨认着这副神色的深意。 仿佛有几分了然,又有几分委屈。 混杂着,迟来的后知后觉。 她心里一下变得十分柔软,轻声道:“可以呀,那你想让我叫什么?” 郁墨淮沉吟片刻,答道:“叫什么都可以。” 温雪瑰看了他好一会儿,冥思苦想一番,双眼才忽然亮了亮。 可刚张了张嘴,又立刻闭上。 几次下来,索性不再看他的眼睛,将唇凑到他耳边,这才用非常微弱的声音开了口。 “……” 她发音十分混沌,混合着甜润气息,仿佛口中正含着一颗水果糖。 只能听清是两个音节,却不知到底是哪两个字。 吐息温存,在他耳廓内侧,弥散开一小片撩人的热雾。 “什么?” 郁墨淮略带疑惑,侧偏过头,冷玉般的耳廓朝她唇畔又贴近了些。 这才听清是哪两个字。 “……老公。” 这称呼太过陌生,温雪瑰用了好大力气,才勉强说出口。 叫完,又过去老半天,才敢看他的神色。 “……这样叫,你喜欢吗?” 她轻声问。 玫瑰墨烟 第118节 却见晦暗天光下,他眸色低沉,看她时的神情,已然不复先前的清润与纵容。 虚握着她腰肢的那只大手,也重新收紧,令她动弹不得。 指腹略带薄茧,炽热滚烫,仿佛要揉碎她的皮肤。 他嗓音喑哑,混着风雨欲来的晦色。 素来清冷的轮廓,包括薄白眼尾,与淡色的唇,也都渐渐升温,染上靡丽的薄红。 他低声开口。 “玫玫乖。” “再叫一次。” 作者有话说: =w= 第64章 红枫绚烂 他目光灼热, 似无声的清焰。 掠过她的皮肤,在上面烧灼出绯红的印痕。 温雪瑰不由红着脸躲闪,想了一阵儿, 才摇摇头, 声音很小。 “不叫了。” “以后、以后再叫。” 郁墨淮不放过她。 他狠狠揉了揉女孩的后颈, 扳过她的身体,让她维持着坐在自己腿上的姿势, 同时正对着他。 “玫玫, 再叫一次。” 他的嗓音又沉又哑,气息却极为轻柔。 素来清冷沉郁的眼神, 此刻显得湿漉漉的,简直有点像街头淋了雨的小狗。 “我想听。” “再叫一次,好不好?” 谁见过他这么低声下气的样子。 素来只有别人求他。 温雪瑰一望进他的视线, 立刻感觉到, 自己好像正在和他淋同一场雨。 而他这份喑哑的渴望,也像有心电感应一样, 传到了自己这里。 她不再为现在的坐姿感到害羞,心头轻颤, 只涌动着强烈的心疼。 她不忍心让他失望。 于是又叫了一次。 “老公。” 这声和刚才的感觉不一样。 刚才的青涩又生疏, 似偷尝果实的少女,懵懂无知地打开潘多拉魔盒。 此时这句,却浸透了已谙人事的娇媚。 尾音稍稍拖长,带着不自知的诱哄。 她永远也不知道,这么一声的杀伤力到底有多大。 郁墨淮狠狠压了压喉结,漆深眸底似掠过惊雷。 冷白指尖染着滚烫红意, 几欲揉碎她的锁骨, 又缓慢地向下移。 温雪瑰不由地逸出一声呜咽。 毋庸置疑的力量感, 以及铺天盖地的侵略性,令室内的空气都变得旖旎起来。 薄唇落在她颈间。 朦朦胧胧的意识里,忽然划过一道雪亮的闪电。 温雪瑰想起一件事。 她慌里慌张地摇了摇头,轻推他肩膀,声音软得像糯米团子。 “别闹,明天江老家宴,我还得穿礼服呢。” 郁墨淮身形微僵,停止了唇畔的动作。 少顷,却似心怀不甘一般,大手在她腰间狠掐了一下。 他并未放开怀里的女孩,只哑声问她。 “礼服是什么款式?” “不是你给我订的吗?不记得了?” 温雪瑰迷糊地回忆着:“挂脖,露背。裙摆很长。” 随着她的描述,郁墨淮也只得将视线从她雪白的肩颈移开。 少顷,却缓缓向下。 停在一处,他忽而扯了扯唇。 唇上素来是冷清的淡色,此时却被旖旎空气染得极艳,泛着靡丽的红。 他漫声问道: “——领口低吗?” 温雪瑰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便低下头,下意识在身上比划了一下领口的位置。 她摇头:“挺高的。我不敢穿那种特别大胆的——” 话音未落,郁墨淮忽然低下头。 细碎的黑发,轻柔拂过她的锁骨。 她还未反应过来,便见男人对准她手指向下几寸处,吻了上去。 而后,留下一枚玫瑰色的吻痕。 温雪瑰不知所措地睁大了眼。 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心跳立刻剧烈地鼓动起来,魂灵都变得轻飘。 “你……你……” 郁墨淮轻声低笑。 直到这个吻结束,他的怀抱才重新变得松散,温柔。 温雪瑰立刻推开他,跳了下去。 双手环在身前,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冷不丁地上演这么一出。 怎么感觉,比某种不可说的事还厉害。 她警惕地看着郁墨淮,张了张口,老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怎么,怎么这么……” 她想找个词好好控诉一下对方的罪行,但大脑一时卡壳,竟不知说什么好。 见状,郁墨淮行云流水地接过话头。 “我怎么这么——” 他猜测着道:“聪明?” 他居然还好意思夸奖自己! 温雪瑰气得倒吸一口冷气。 见她不满,郁墨淮再次开口。 “——机灵?” 温雪瑰更加窒息。 纤细的身躯微微发抖,胸腔猛然扩大一圈。 郁墨淮竟然还不放过她。 他理了理本就平整的衣领,吐露致命一击。 “善解人意?” 温雪瑰扭头就走。 “好了好了,”郁墨淮笑着直起身子,牵她的手。 “都是我的错,玫玫别气。” 他嘴上认着错,却笑得极为开心。 另一只手也抬起来,骨节微蜷,挡在唇边,仍挡不住明亮的笑意。 细碎的气息散落,扑在冷玉般的指骨上。 “我是好心。” 笑完,他语调才刻意严肃几分。 温雪瑰回头,见他手臂闲散搭在沙发扶手上,衬衫雪白,西装挺括,一丝不苟。 玫瑰墨烟 第119节 他懒声道:“你看,是不是没有影响你穿礼服。” 温雪瑰甩开他手,三步并做两步,躲到远远的地方。 太生气了,要想个办法报复一下这个男人。 她愤愤地思考了一阵,忽然想起一事,计上心头。 而后,连蹙起的秀眉,也轻轻舒展开来。 她气定神闲地背过手,唇畔扬起一抹慧黠的笑意,悠悠走了几步,这才带着几分骄矜开口。 “本来还有个秘密想告诉你的。” “但我现在不想说了。” 室内沙发柔软,令人回想起它洒满月光的模样。 温雪瑰颇为优哉游哉地踱着步,意味深长地看着沙发上的郁墨淮。 不知道吧? 这儿发生过你不知道的事情。 早在你以为,我还没原谅你的时候—— 我就偷偷亲过你。 郁墨淮似乎真被勾起兴趣,站起身,走到她身前。 窗外树影摇曳,晕开大片金红碎光,落在他清隽身影上。 “什么秘密?” 他欺近过来,檀木香温沉,十分惹人眷恋。 温雪瑰咬唇,倔强地仰着脸,一字一顿地开口。 “就,不,告,诉,你。” 还未说完,郁墨淮忽而俯首下来。 薄唇覆下,轻轻印了印她的唇。 而后,甚至耐心地轻动齿关,将她咬紧的下唇,解救了出来。 温雪瑰呼吸一窒。 这个吻法…… 为什么,这么熟悉? 随即,郁墨淮接下来的举动,进一步印证了她的猜测。 他的吻法不同以往,并不探入舌尖。 只是浅尝辄止地,轻咬女孩的下半唇瓣。 动作轻微、细致,生怕将人惊醒似的。 在亲吻间隙,他低声开口。 “我也知道一个秘密。” “有人在这间屋子里,偷偷亲过我。” 他沉声而笑,又咬了一下她的下唇,才漫声开口。 “是不是这么亲的?” 温雪瑰十分崩溃。 当时的场景,还一帧帧地在眼前回荡。 浓沉的夜色,男人倦怠的姿容,异常平稳的呼吸—— 怎么回事? 难道你都是装的吗! 她气得不行,用力锤了一下他的胸口,语调愤愤:“你又骗我!” 刚说完,男人眸色幽黯了一瞬。 他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反应,手臂一带,将人抱进怀里。 “对不起,玫玫。” 流畅冷感的下颌,抵着女孩的发旋,还依恋地轻轻蹭了蹭。 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 “对不起。” “哼!” 温雪瑰仍在气头上,完全不回抱他。 她双手垂在身旁,攥紧。 口中还铿锵有力地哼了一声。 与她相反,郁墨淮的声音很轻,极为缥缈,似初夏的森林里,下一秒就会消失的薄淡晨雾。 “你当时那么生我的气。” “……我很害怕。” 他真的变了太多。 此时此刻,连苦笑都是温柔的。 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轻轻地萦绕在她耳边。 “所以,我真的很想留下那个亲吻。” “玫玫原谅我,好不好?” “……” 怀里的女孩沉默许久,才再次开了口。 “哼。” 作为回应的,仍是同一个字。 却从愤愤不平的四声,变成了有点傲娇的一声。 攥成拳的纤细手掌,也悄悄地舒展开来。 拥在了,他的身侧。 - 温兰站在庄园门口,仰望着面前偌大的建筑,抬起脚尖,又退回去。 庄园占地极广,轮廓雄浑,几欲遮天蔽日。 她干涩地咽了咽,捏住宴会服的裙摆,不太自信地微微垂下头。 庄园的主人,是圈内德高望重的江老。 他今日举办家宴,不知温成从哪里寻的法子,也给她讨来一张邀请函。 “只有一张,爸爸不能陪你一起去了。” 温成将请柬递给她时,眉宇间写满遗憾。 如果细看,还有一缕被强压下去的自卑。 他沉下语气,继续道:“郁墨淮是江老欣赏的子弟后生,一定也会赴宴。” “届时,会上还有不少圈内名流,你好好表现,争取一锤定音!” 想到郁墨淮也会来,温兰只觉得更不自在了,心跳骤然加速。 秋风卷起落叶,在脚边发出细碎的声响。 温兰悄悄抬起头,左看看,右看看。目光十分犹疑,生怕那个人影猝不及防地撞入视线。 可最终没见到人。 她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深深地陷入失落。 也是,自己为了确保不出问题,早来了整整一个小时。 他那样身居高位的人物,怎么会这么早就来赴宴。 温兰做了许久心理建设,才勉强昂首挺胸,走入庄园大门。 除了穿着黑衣的保安之外,园内宾客寥寥。 今日的设宴地点,便安排在红枫绚烂的庭院内。 江老还未出现,他的儿媳和孙子江极倒是已经来了,正在亲自检查餐点的准备情况。 白发管家气质得体,正在帮乐队规划各种设备的安装地点。 看到温兰是个生面孔,还来得这么早,江极愣了愣,主动过来招呼道:“您是?” 她漫不经心道:“温兰。” 江极更加困惑了:“……您的介绍人是?” 这就是在委婉地询问来头了。 温兰咬了咬唇。 纵使再有千万个不情愿,此时此刻,她也只能搬出大伯一家的名头。 “我是温岩先生的侄女,温雪瑰小姐的堂妹。” 一听到这两个名字,江极立时眉开眼笑。 “这样啊,恕我怠慢了,来来,请上座。” 他亲切地将温兰邀请至一张圆桌,又狐疑道:“既然都是一家人,你怎么没和你姐姐一起来?” 玫瑰墨烟 第120节 温兰冷冷看他一眼。 和姐姐一起来?然后当着姐姐的面,抢她的未婚夫? 她实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得挪开视线,敷衍道:“事出有因。” 江极从小就是人精,立刻看出里面的门道复杂,也不多计较,笑了笑,道了句“请自便”就离开了。 温兰独自坐在一旁,眼见宾客越来越多,诸位男女衣着华丽,举止优雅,渐渐填满了空荡荡的庭院。 她自矜地挺起胸膛,认为自己即将成为全场的焦点。 毕竟温成已然发过话,暗示她才是那桩婚约,唯一名正言顺的承继人。 她想起温成给自己讲过,前次江老寿宴,温雪瑰纵使人没到场,却也是全场津津乐道的中心。 郁墨淮中指上那枚戒指,更是给她长足了面子。 温兰抿去笑意,满心认为,自己也将得到这样的待遇。 可是,时间一寸一寸地流逝,却根本没人向她投来目光。 没关系,温兰劝慰自己。可能这种层级的宴会,宾客们就是各自为营,不存在那种统一全场的焦点。 可还没过去多久,全场忽然一阵骚动。 而后,大半数的人都直直涌向门口,一副极为殷勤的迎接之态。 温兰也慌忙离开座位,朝门外看去。 芝兰玉树的身影,立刻映入眼帘。 这是她第一次,不是从杂志或别人的传言里,而是在现实之中,亲眼看见郁墨淮。 他确是孤身赴宴,并无女伴同行。 温兰心跳骤然加速,认为父亲的话已经起到作用,温雪瑰已经出局。 全然忘记了,其实刚才江极就暗示过她,温雪瑰也是客人之一。 郁墨淮信步踏入庭院,白衣黑裤,衬衫领口松松地散开一颗纽扣,满身都是说不出的清隽散漫。 甫一进门,便立刻被江极母子笑脸迎上来,引向枫林最深处,江老那一桌。 温兰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身影走过去。 越走,便越能清晰地注意到,许多女客也和她做出了一样的举动。 一个陌生的紫衣女人与她并肩而行。 两人互不相识,却都暗自使劲儿,不让对方超过自己。 终于,在一阵忙乱中,紫衣女人踩到了温兰的脚背。 “你干什么?” 温兰轻嘶一声,停了下来。 紫衣女人连正眼都没瞧她,扔下一句:“哦,没看见你。” 便脚步不停,继续朝远处的郁墨淮走去。 温兰气不打一处来,忍了忍,还是轻轻扯住她的衣角,用讲道理的语气道:“连声对不起都没有吗?” “我赶着去和郁总打个照面。”紫衣女人哂笑,“下回再说呗。” 听见这话,温兰也不知哪里涌上来一腔勇气,语调也骤然抬高,变得愤怒。 “不许去!” 紫衣女人竖起眉毛,瞥她一眼,轻蔑道:“你凭什么?” 温兰深吸一口气,一字字句:“凭我姓温。” 原以为这个答案能让对方知难而退。 可紫衣女人却毫不意外地看她一阵,鲜红唇角扬起,笑得愈发讥诮。 “哦,你就是那个温兰吧?” 她将衣角从温兰手中扯出来,弹了几下,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你真觉得,你能和温雪瑰相提并论?” “……” 温兰心跳一窒,像被人攥在手心里。 但她还是强撑着,并不让自己的表情破碎丝毫。 “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 紫衣女人似是觉得极为不可思议,挑了挑眉。 她性格唯我独尊,说话也极为尖刻。知道温兰无甚背景,言辞愈发不留情面。 “小妹妹,你是不是出生到现在,就没照过镜子?” 温兰怔在原地。 “温雪瑰的长相、性格、才华,全都摆在那里。” 紫衣女人语气发酸。 “有她在一天,郁总哪还可能看得上别人。” “但是你——” 紫衣女人轻轻拂开她的手。 “还是要谢谢你父亲,给了大家一个机会,真是个慈善家呢——” 秋风凛冽,一阵阵往心口里钻。 温兰的束腰本就紧,此刻愈发喘不过气。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此时,耳畔忽然响起一个极冷的男声。 “够了吗?” 不知何时,一个黑衣的身影自原路返回,径自挡在她的面前。 他的身形不算高大,但仍给她一种强烈的安全感。他挡住了凛冽的秋风,身上有种淡淡的草木香。 温兰其实从不知道,郁墨淮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模样。 此刻以为自己梦想成真,心脏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 可抬起头,却见自己泪眼朦胧的视野里,晕开了另一张,不算陌生的脸。 江极蹙着眉,隔在她与紫衣女人之间,语调清冷,同样毫不留情。 “你到底是谁请来的客人?别怀着些龌龊心思,打扰了我爷爷休息。” 江极沉下脸,纵使当着众宾客的面,也丝毫不给对方留面子。 “还请回吧。” 他语调冷如冰霜。 作者有话说: =w= 第65章 梧桐光 温雪瑰没跟着郁墨淮一起来, 是因为江老和她约了更早的时间,在庄园内的会客厅见面。 江老早就说过,想亲眼见一见这个小姑娘。 江老在生意场上耕耘多年, 年轻时叱咤风云, 何等快意。 结果上了年纪, 却愈发心慈手软,不再耽于商战, 反而渐渐苏醒了教书育人的理想。 可如今的后辈却一代不如一代, 连他的亲孙子都不争气。 好在,昔年摇摇欲坠的郁家, 却祖坟冒青烟一般,出了个郁墨淮。 说起这后生的颖慧、勤勉,以及杀伐果决的手段, 江老当他面时虽不怎么表现出来, 背地里却逢人便赞。 直到今日见到温雪瑰。 带着小姑娘在书画阁内转了一圈后,江老对于这个孙女辈的喜爱, 立刻超过了郁墨淮。 “这小姑娘讲画可真厉害啊。” 庭院深处的湖畔圆桌上,江老笑得合不拢嘴。 老人家虽已年逾古稀, 却精神矍铄, 身体硬朗。 他的眉毛和胡须都留得稍长,衣着也十分古典,有种仙风道骨的气质。 江老道:“我本来以为她是学油画的,不了解国画。谁知她对着我满阁的藏品讲起来啊,那叫个学识渊博。” 老人家说着,眼睛都笑得眯起来。 “连帮我打理藏品的顾问啊, 都羞愧得很, 说自己白在这一行干了二十年。” 温雪瑰谦逊地垂下头, 笑道:“您谬赞了,晚辈只是碰巧运气好。” “您书画阁里的藏品才是真让人大开眼界,有好几幅,晚辈以前只在教科书上见过呢。” 江老与温爷爷是旧识,此刻不免伤感,叹息道:“老温走得早啊,没见到这么可爱的乖孙女。” 顿了顿,又恳切地看向她,语调极为真诚。 “你要是愿意,以后就把我这个老头子,当你的亲爷爷。” 郁墨淮来时,正巧看到这一幕。 玫瑰墨烟 第121节 女孩穿着一身茜色的小礼服,挂脖款式秾丽优雅,勾勒出精致纤巧的骨骼线条。 礼服缎光粼粼,珠绣璀璨,泼在她牛奶般的皮肤上。 整个人极为漂亮,浑身上下毫无瑕疵,像才从最美好的梦境里走出来。 可只有他们两人知晓,在衣物之下,藏着一处隐秘的玫瑰印痕。 温雪瑰才和江老谦逊完,立刻感觉到男人的目光。 那双狭长的黑眸,深邃含笑,却又带着,略沾邪气的侵略性。 她问都不用问,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趁老人不注意,嗔恼地睨他一眼。 “墨淮来啦,来,到爷爷身边儿来。” 江老朝郁墨淮招招手,手中拐杖点地,站起一半身子,张望道:“小极呢?” 郁墨淮回眸一看,这才注意到江极不见了。 他对江家庄园极为熟悉,根本不用人引路,一心想着尽快过来,连这个损友什么时候丢的都不知道。 “算了,肯定又到哪儿瞎闹腾去了。” 江老蹙起眉,摇摇头。不过才一垂眼,立刻看到比自己梦中孙女还乖巧漂亮的温雪瑰,又眉开眼笑了。 他乐呵呵地坐回去:“不管他,我们先吃。” 这一桌人数不多,都是江老亲自邀请的座上宾。所有人中,温雪瑰年龄最小。 为了不出错,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一言一行都端庄得体。 郁墨淮觉得有趣,目光片刻不离她身边。 等寻到空隙,才对她附耳低笑道: “从来没见过你这样。” “哪样?”温雪瑰轻声回道,“场面活儿罢了。” 女孩眉眼低敛,优雅自矜,哪还有往日的半点撒娇模样。 郁墨淮笑意更深,轻俯过来,用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开口。 “这样也很好,不过我还是更喜欢——” 他话音缱绻,温声道:“夜里,玫玫咬我肩膀的样子。” 话音刚落,女孩蓦地直起身子,仿佛耳朵被开水烫了似的,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优雅假面剥落,露出他熟悉的模样,灵动又鲜活。 是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才会有的样子。 郁墨淮唇际轻扯。 可没过多久,温雪瑰立刻想到报复他的办法。 她冷笑一声,再抬起头,连对他都换上了客客气气,礼貌疏离的模样。 “郁先生,您这说的是哪儿的话。” “还请别开这种玩笑了。” 她唇角弧度标准得堪比客服小美,言毕,矜持地掩唇而笑。 郁墨淮:“……” 温雪瑰一向很有骨气,这一跟他客套,就持续了小半天。 不仅保持社交距离,绝不逾距,而且分明看出他有要说悄悄话的意思,也根本不凑过来,不给他任何搭腔的机会。 郁墨淮连着亲手剥了三小碗蟹肉,也没见人态度有所缓和。 他苦笑,揉了揉眉心。 酒过三巡,不知是否大家都喝开了的缘故,会场的气氛愈发亲切。 不时有人大老远地穿过竹林,前来江老这一桌敬酒。 商业应酬本是寻常。一开始,温雪瑰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直到短短五分钟内,她看见郁墨淮才拒绝完两个陌生女人的敬酒请求,又马不停蹄地来了第三个。 对方一身浓烈的香水气息,穿着款式大胆的墨绿色丝绒长裙,佩戴着名贵的首饰。 妆容妖艳,金色的眼影几乎要飞到鬓角。 举杯时,露出极为妩媚的笑。 温雪瑰:? 也不知桌上这果品是谁采买的,才吃了半颗葡萄,就一阵阵觉得发酸。 温雪瑰抿了抿唇,优雅地抬起手臂,招呼侍者换一副刀叉。 从表面上,看不出丝毫破绽。 但抬手的角度却十分刁钻,正好将敬酒的女人与郁墨淮隔开。 露天的赏枫宴会风雅至极。细碎的金红暖光倾泻而下,笼罩在男人身上。 见状,郁墨淮眉心松散,垂眸而笑。 身体朝着温雪瑰的方向,又稍稍倾了倾。 像是要把自己,完全藏在她的手臂另一侧。 可温雪瑰还未因这贴心的举动感到暗喜,就看见女人淡淡瞥了她一眼。 对方神色复杂,却有种愈挫愈勇的架势。 而后,竟不顾这个暗示,又从男人的另一面围了过去。 “郁墨淮先生,久仰大名。” 她双手举起酒杯,双眼被映照得极亮,音色娇媚。 “百闻不如一见,我是——” “我不感兴趣。” 未等她说完,郁墨淮冷声打断了她的话。 他自始至终并未给她一个正眼,此时懒怠垂眸,转了转中指上的戒指。 黑白两色的钻光,冷冽清隽。 也切断了那女人眼中的希冀。 等她走出去一段,温雪瑰仍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个背影。 她光速忘了自己还在跟郁墨淮赌气,一秒破功,语调极为费解。 “她是没看见我吗?” “……” 郁墨淮沉默片刻,温声道:“玫玫,坐这闷不闷?” “我陪你出去走走?” 温雪瑰想想也是,一直坐这儿,还不被当成敬酒桩子。 两人和江老道了别,在老人家慈祥的笑意目送里离开圆桌。 谁曾想,其实郁墨淮离席,还有另一个目的。 他在庭院内轻车熟路地走了一圈,牵起温雪瑰的手,将她带到最盛大的一棵梧桐树下。 “来这儿干什么?”温雪瑰不解。 郁墨淮食指竖在唇边,轻轻点了点。 不多时,树后的窃窃私语声,立刻传入耳畔。 “郁温两家的婚约到底还作不作数啊?我怎么看不明白?” “不作数了吧?温成都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 听到叔叔的名字,温雪瑰身体蓦然一僵。 真是人心隔肚皮。她心寒得连脊背都阵阵发冷。 郁墨淮眉心轻蹙,安抚地握紧她的掌心。 闲谈声还在继续。 “可温成又说,这婚约是他家里内部的事儿。” “哈哈,想得美。温雪瑰都握不住的男人,那个温——等等,温成那个女儿叫什么来着?” 旁边有人接话:“温兰。” “哦,对对对,温兰。”那人一拍脑门,“瞅我这记性。” 听到这儿,温雪瑰立刻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也不知温成背着她跟她家里人,在外面散布了什么不尽不实的消息,只把她蒙在鼓里。 一股火气冲上心头,温雪瑰一攥拳,恨不得直接冲到那群人的面前理论。 郁墨淮同样眸色幽黯。 手上却使力,拉住了她。 “现在去和这些闲杂人等理论,没有意义,反而掉身价。” 他轻轻拥着温雪瑰的肩膀,抚平她的火气,低声道:“解决问题,要瞄准源头。” 温雪瑰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火气在心头盘旋了一阵儿,便冷静下来。 树后,熟悉的声音又响起来,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玫瑰墨烟 第122节 “哎,咱们吃个瓜哈。这温雪瑰都握不住的男人,那个温兰能握得住吗?” 一听这话,温雪瑰心头那股才熄灭的小火苗,立刻窜得更旺了。 “什么握得住握不住的?” 她愤愤地低语着,手臂用力,一把便将郁墨淮拽到身边。 神色严肃,像一只热爱屯宝的小古龙,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宝物。 “这人就是我的,心也是我的。” 言辞一字一顿,清晰明了。 “那当然是,只有我才能握得住。” 笃定地说完这些,心里才终于好受了点。 却未想到,一抬眼,正撞入男人意味深长的视线。 梧桐叶间漏下清幽的光,映照在他清隽轮廓上,衬得冷白皮肤愈发似玉石清润,而暗影下的部分,也愈发深邃、清旷,晦暗不明。 郁墨淮慢条斯理地抚摸着她的腕骨,少顷,修长手指嵌入她指间缝隙,反过来,一点点地将她箍紧。 语调没个正形,带着温醇的蛊惑之意。 “那——” “回去了让我看看,玫玫到底握不握得住?”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强势护妻护夫~ 状态不好qaq今天的章节有点短,呜呜 明天努力写长点! 第66章 辉光绑带 “为什么非要回去才能看?” 温雪瑰没反应过来, 抓着他的手扬了扬:“我这不是已经握……” 话说到一半,才一下子明白了男人的意思。 大庭广众的,又开车! 还用她的话开! 温雪瑰耳根一热, 立刻就去甩他的手。 结果她力气不大, 完全甩不脱。 郁墨淮唇畔带笑, 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把她牢牢地捉在掌心里。 温雪瑰不服气。 他俩明明都没有其他感情经历, 为什么总是她被撩得脸红。 就因为性别差异吗?她不服! 金风徐荡, 梧桐树的大叶簌簌飘扬,响起一阵疏落清旷的声响。 他们所在之处, 林荫婆娑,十分僻静,再无半个人影。 温雪瑰确定没人, 便也打算说点大胆的, 反击回去。 结果绞尽脑汁,只憋出一句:“……既然你这么着急, 在外面也不是不行。” 这话杀伤力不够,迷惑性倒十足。 郁墨淮尚未明白过来, 俊美眉眼微微一怔。 结果, 就见她耳根红得像是滴血一般,语调却毫不认输。 “把我逼急了,我、我在这儿握。” 声音发着颤,用了十足十的勇气。 郁墨淮身形一顿。 反应过来的瞬间,他几乎是立刻便垂下了眼睫。 墨睫如鸦羽,又密又长, 将闪烁的目光掩藏起来。 冷白耳根渐热, 轻轻染上一道红痕。 红痕似玉质里扩散的彩墨, 几欲蔓延至脖颈、锁骨。 像个破了戒的神祇,满身都是沾染欲.念的人间烟火。 温雪瑰虽说自己也害羞得不行,但见到他这样,就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她凑近他耳根,仔细看着这片象征她胜利的红云,喜滋滋地开口:“总算也让我赢一次。” 可这份喜悦并未持续多久。 郁墨淮很快便敛起情绪,神色微动,似乎真琢磨起什么事来。 温雪瑰:? 她承认自己怕了。 趁男人不注意,牵着她的手劲儿稍松,她赶紧朝后撤退,朝着有人声的地方去了。 庭院极为辽阔,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圆桌。 宾客们在院中游走,赏枫、品酒。 一个个衣着光鲜,至少从表面看来,都长着一张真挚、善良的脸。 可温雪瑰太清楚这些人真正的脾性了。 宁静的表象之下,是涌动的暗流。他们来这儿的目的,大多是为自己谋夺利益,再恶狠狠地看一看别人的笑话。 她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去,身姿端庄,茜色裙摆熠熠生辉,似一片烟霞皓月。 众人抬眼一望,只看到她的背影。 白皙的天鹅颈、精致的蝴蝶骨,步态摇曳生姿。 双腿修长,脚上是一双银色绑带高跟鞋。 举步时,辉光四溢,似踏过漫漫星河。 饶是大半数人都知道她厌恶纨绔,还是有不少公子哥看直了眼。 少顷,便有沉不住气的,笑嘻嘻上来献殷勤。 “温小姐的裙摆可真长啊,我帮你在后面提一下?” 她摇头谢绝。 顺带稍一回眸,见郁墨淮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不紧不慢地跟着她,这才放下心。 可两人一分开走,便各自吸引了一圈异性上来。 他们平时都不太出席这种场合,难得露一次面,多的是人想抓住机会。 几位女士一下就围了上去。 温雪瑰一个恍神,便亲眼看见那缕清隽的墨色,立刻被层层叠叠的彩色裙裾遮挡起来。 随即,她自己身前,也被不少陌生男人挡住去路。 “听说温小姐是佛美的高材生,果然名不虚传。” “我能冒昧地称您一句雪瑰吗?这个名字真适合您。” “秋天的杜罗河谷最漂亮了,温小姐可愿与我同往?” 温雪瑰轻轻蹙起眉,想从这些人的间隙里穿过去。可他们却越围越紧,堵得她动弹不得。 许是太过心焦的缘故,缠绕在左腿上的绑带,不知何时松散了系扣。 浅银色的细带,闪烁着盈盈辉光,一圈圈地垂落,卧在了高跟鞋旁。 这下连路都走不成了。 礼服制式特殊,稍大点的动作都不能做,更别提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蹲下身系绑带了。 好在旁边就有女性侍应生。 温雪瑰轻抬起手,正要招呼那位侍应生。 却忽然听见熟悉的步伐声。 这声音从容不迫,透露出主人的倨傲轻慢。 随即,人群间立刻让出一条路来。 温雪瑰正在疑惑,那人是怎么让这些心怀鬼胎的客人乖乖听话的。 结果下一秒,就看到郁墨淮闲庭信步般走来。 男人眸色凛冽,神情阴鸷,冷玉般的下颌绷得极紧,满身都是摄人的威势。 配合修身挺括的黑衣,恰如一柄墨色的锋刃。 她一瞬有些失神。 看了太多次他含笑的模样,都忘记了,其实这才是他大多数时候示人的样子。 有个吓人的坏名声,好像确实比较容易办事。 众目睽睽之下,郁墨淮一步一步,走向她所在的庄园中心。 而后—— 人群忽然剧烈骚动。 因为所有人都看见,那位传言中六亲不认、阴鸷深沉的郁墨淮,此刻单膝稍屈,以一个几乎是半跪身体的姿势,停在了,温雪瑰的足尖之前。 玫瑰墨烟 第123节 “卧槽!” “我是眼睛花了吗?” “……夭寿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能看到郁总这样。我是不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温雪瑰心里涌动着满满的喜悦,但又担心这么做于他威势有损。 况且无数双眼睛盯着,几乎要把她烧个窟窿,自己也觉得不太自在。 于是足尖轻动,压低声音对俯在足畔的男人开口。 “你也不用亲自过来呀,旁边就有侍应生。” 郁墨淮长眉稍扬,唇畔轻扯,显然是听见了这句话。 眉眼倒仍低敛着,并未抬起头。 温雪瑰起先还有些困惑。 但立刻想到,他这个角度,一旦抬起头,指不定能看到什么呢。 于是立刻佯作无意地将双手垂到身前,轻轻按住裙摆。 在场宾客众多,可这一系列的小动作,只有他俩心里最清楚。 见状,男人低低笑了声,气息薄淡温热,轻轻扑在她裸.露的左腿上。 而后,还低语了一句什么。 温雪瑰听得不真切,可凭借对他的了解,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仿佛是:“怕什么?我什么没见过?” 她有些嗔恼,轻轻跺了下足尖。 郁墨淮见状,索性直接握住这条纤细的小腿,不让女孩乱动。 指腹略带薄茧,粗糙温热,轻轻刮过柔嫩的皮肤。 温雪瑰只觉得触电般酥麻,轻轻嘶了声。 在场众人不瞎,这俩有多浓情蜜意,这下算是尽收眼底了。 做完这些小动作,郁墨淮才慢条斯理地做起正事来。 冷白手指轻抬,拾起垂落在地上的绑带。 而后,对照着右边的模样,一圈一圈,重新缠绕在温雪瑰的左腿上。 银色绑带精致纤细,轻轻一动便辉光四散。 耀眼得不容直视。 连带着旁观的众人,也纷纷酸楚地避开目光。 这是他第一次系高跟鞋绑带,可成果却极为完美。 图案优雅,松紧适宜,丝毫不会令人不舒服,且将女孩好看的小腿线条修饰得淋漓尽致。 最后,指尖轻动,闲散地系上一枚蝴蝶结。 收紧的这一瞬,温柔至极。 含着对她的无数珍视、无数爱意。 系好绑带之后,郁墨淮站起身,极为自然地牵过她的手。 周围一片鸦雀无声。 之前各怀鬼胎的人们,此刻才明白自己是空欢喜一场,心思都破碎在萧索的秋风里。 他们哪还有刚才那个超前凑的热络劲,都默默找地方暗自垂泪去了。 只有暗地里嗑这俩cp的圈内人,此时才是实打实地一阵狂喜。 大家背地里将手紧紧握在一起,美甲险些把肉抠烂。 谁说这俩颜值巅峰be了!谁说的!站出来! 嗑cp的可不光是年轻人,还有江老这位德高望重的庄园主人。 老人家不知何时离了席位,竟也将这甜甜蜜蜜的一幕尽收眼底。 “啪——啪——” 江老笑得合不拢嘴,竟率先鼓起了掌。 老人本是一身的仙风道骨,此刻又融入满身的喜气洋洋。 “好啊,好。” 他举步迎向这一对极为相配的年轻人,高兴地搓了搓手,也想凑个热闹。 于是便不嫌麻烦地,将他们另两只空着的手也抓过来,然后,紧紧握在了一起。 “什么时候结婚?”他慈祥地看着温雪瑰,衰老的双眼跳动着兴致勃勃的光彩。 见女孩目光低垂,便白眉一竖,又嫌弃地看向郁墨淮。 “你小子,是不是还没求婚?真是不机灵。” 郁墨淮面露愧色。 “爷爷教训的是。” 江老恨铁不成钢地甩了甩袖子,不再看他,小声对温雪瑰道:“他如果敢欺负你,你就给爷爷说,爷爷绝对不饶他。” “谢谢爷爷。”温雪瑰乖巧点头。 江老这才满意地退后了几步,抬高声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见。 “你们两个娃娃,真是让人喜欢得不得了。等定好结婚的日子,一定记得叫我去喝喜酒啊,哈哈哈哈。” 江老的地位比温成高到那里去,这么一发话,此事便一锤定音,又回到先前的模样。 众宾客面面相觑,再也没人敢质疑两人的婚约。 宴会散去,温雪瑰抓起郁墨淮的手,不由分说地上了自家的车。 由于动作过于有气魄,乍一看,还以为从哪儿拐了个良家妇男。 司机从没见过自家小姐如此生猛的模样,在驾驶座上为难了一会儿,面露菜色地开口: “雪瑰小姐,咱们回哪儿?” 司机很害怕:这天色也不晚了,你该不会让我载你跟男友去酒店,或者直接去他家吧? 温总会杀了我的。 可难道你们是回温家,在温总眼皮子底下…… 年轻人,真是花样多啊。 唉,要不我还是明天就辞职吧。 温雪瑰哪知道他心里这么多弯弯绕绕,亲切地开口道:“陈叔,载我们回家。” 司机谨慎追问:“温宅?” 温雪瑰爽朗点头:“那还能有哪儿。” 司机浑身的皮都绷紧了。 可嘱咐也不能不从,只得发动引擎,视死如归地开上这条熟悉的道路。 温雪瑰牵着男人坐在后座。 她的心思还沉浸在刚才的喜悦里,不由偷偷看了他好几眼。 可却见郁墨淮眉眼低垂,一副沉吟深思的模样。 车窗玻璃虽是深色,但擦拭得格外干净。玻璃明澈,将窗外的霓虹碎彩映照出深深浅浅的倒影。 他的侧颜落在重重光影里,清冽轮廓也平添几分靡丽。 “想什么呢?” 她看了一会儿,才轻轻用胳膊肘怼了怼他。 他这才掀起眼皮,抬眸看过来。 不知怎的,先前看着很清肃的一张脸,忽而晕开一抹笑意,染上了几丝不正经。 他没明确回答温雪瑰的问题,而是抬眼看了看车内,压低声音道:“你这车子,安隔音系统了吗?” 温雪瑰警惕地看着他。 她同样将声音压得很低,但其间饱含的情绪可是一点都不低。 “你又要!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了吗!” 郁墨淮忍俊不禁。 也不是他故意为之,实在是两人在一起,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有些话题哪能绕开。 况且,一见她这模样,就觉得极为可爱,简直令人爱不释手。 但这毕竟不是在自己车上。他还未摸清挡板和隔音都在哪儿开启,也就不好做得出格。 因此,也只好仍维持着满身唬人的清肃之气,淡声道:“我觉得,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温雪瑰信了他的邪。 闻言,便真挚地点点头:“那你就直说呗。陈叔给我家干活十年了,我没什么好瞒着人家的。” 郁墨淮单手撑着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阵儿,轻抬起手。 指尖温热,刮了刮她的面颊,留下一道流星般的轨迹。 他沉声:“我是觉得没什么。” “这不是,怕玫玫脸皮薄。” 这个亲昵的小举动,对他们来说确实不算什么。 可前座的陈叔哪见过这阵仗,已然正襟危坐,脖颈后都出了一层薄汗。 玫瑰墨烟 第124节 面对着车内的后视镜,也压根不敢有丝毫抬起目光的意思。 温雪瑰:“……” 本着对亲眼见自己长大的陈叔的尊重,她只得默默按下了按钮。 前后座的挡板和隔音系统逐一开启。 很快,后座便成为一个十分私.密的所在。 温雪瑰这才扭过头,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现在能说了吧?” “嗯。” 郁墨淮温声带笑,这才张开手臂,放心地将人搂在怀里,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小脑袋,轻声开口。 “我在考虑——” “买一座庄园。” 温雪瑰一脑袋问号。 “这有什么好避着人说的?” 她不理解。 她冒着被陈叔误解一万倍的风险,打开隔音和挡板,难道就是为了听这个? “没说完呢。” 郁墨淮把玩着她微卷的发丝,唇畔轻扯,懒声道:“买来之后,再种上梧桐树。” 温雪瑰警觉地看他一眼。 为什么非要提梧桐树! 他是在继续梧桐树下,那番“握不握得住”的对话吗? 她不是赢了吗?怎么还带读档重开的? 下一秒,郁墨淮的举动印证了她的猜测。 男人收紧臂弯,将人抱得密不透风,不容她躲闪丝毫。 而后,俯身下来。高挺的鼻梁抵在她鬓角处,薄唇灼热,落在她耳畔。 “平时,就把门关起来。” “地方再大,也只有我们两个人。” “然后——” 他语调蛊惑,似夏日花圃里的阵阵飓风。 靡丽又低沉,暗示得极为强烈、清晰。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温雪瑰呼吸一窒。 耳根烫得几乎要烧起来了,也分不清是因为他的气息,还是因为听到他这番话,脑海中勾勒出的图景。 温雪瑰头一次痛恨自己学画出身,无论脑子里有什么遐想,画面感都特别强。 她真是要受不了了。 可郁墨淮却把她抱得极紧,炽烈的檀木气息铺天盖地,几乎要浸透她的肺腑和骨髓。 连她在怀里胡乱轻咬了他几下,他都不放手。 温雪瑰摸黑伸出手,掐了一把他的腹肌。 他未料到这个举动,轻轻闷哼了一声。 声如坠入深海的暖玉,低沉又性.感,夹杂着细碎的呼吸声。 温雪瑰挺喜欢他这个声音。 而且,也喜欢自己占上风的感觉。 于是压根不带喘息,立刻又抬手,在原处掐了一把。 谁知这次,他已然全盘做好准备,没发出半点声响。 而且—— 似乎是为了她的手感考虑,郁墨淮还将这一处肌肉,绷得更紧了些。 温雪瑰不服气,接连又掐了好几下,再也没听到那个又苏又撩的声音。 他又恢复了游刃有余,一面绷紧肌肉,一面沉声温哑,十分体贴地道:“喜欢吗?” 喜欢,但还是刚刚那样更喜欢。 不光他爱看人失控,她也爱看。 温雪瑰失落片刻,忽然冒出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反正,她从来不是一个欠缺勇气的人。 更何况此时此刻,头跟脸都埋在他怀里,没有任何人能看到她的表情。 这还有什么可害羞的! 她心一横,索性继续沿着男人的腰线,一路朝下。 等落到某个位置,便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 “……” 立刻明显地感觉到,男人的怀抱,绷紧了一瞬。 与此同时,她也如愿以偿地,听到了自己想听的声音。 她这才抬起眼,脸红红的,去看他的反应。 男人细碎黑发微微凌乱,狭长眼眸低垂,墨睫在眼睑下方笼罩出一小块迷乱的阴影。 他略带难耐地蹙起眉,喉结上下轻压,眸色染上风暴前夕的晦暝。 自从上次在光线充足的白天做过一些事情,温雪瑰便对他这个模样极为熟悉。 此刻不由心跳惴惴,明白这是自己要被拆吃入腹的前兆。 可手上却有点瘾大。 温雪瑰眨了眨眼,手指仍悄悄伸过去,又力道略重地,再次点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玫玫真的好勇!啊啊啊啊啊! 我先啊为敬=w= 第67章 爱意万千 男人额畔暴起淡青色的筋络。 流畅好看的下颌线绷得极紧, 薄唇抿得平直,似是已忍耐到极点。 下一瞬,女孩立刻得到她的报应。 这辆车的后座已经比其他车子宽敞很多, 但对两个成年人来说, 还是有些束手束脚。 男人大手垫在她后脑之下, 欺身压过来,将她放平在车座上。 为了维护面子, 温雪瑰很认真地推搡了一番。 结果就是, 不仅这点小猫般的力气没派上丝毫用场,还被迫换了个更不舒服的姿势—— 郁墨淮狭长双眸微微眯起, 另一只手擒住女孩纤柔的手腕,直直举过她的头顶。 “怎么变得这么大胆?” 男人俯身下来,她仿佛听见低沉的喘息, 模糊又炽热地响在耳边。 “这么招我, 考虑过后果吗?” 温雪瑰这下是真没法再乱动了。 女孩躺在柔软的座椅上,撞入他晦暗眸色, 这才后知后觉地有些害怕。 胸腔轻颤,似泼翻的牛奶。 茜色礼服勾勒出秾丽身段, 缎光雍容, 在雪色的肌肤之上缓缓流淌。 郁墨淮轻轻擒住她,像擒住了一只小小的鸟。 鸟这种动物,尽管身形娇小,丰腴处却一点儿都不含糊。 更别提,茜色衣料之下,正藏着一枚玫瑰花瓣般的印痕。 是他留下的, 独一无二的标记。 温雪瑰舔了舔嘴唇, 诚实地摇了摇头。 “没。” 确实没考虑过这么多。 就是想听他那种, 低沉又撩人,游走在失控边缘的声音。 况且现在在外面,有些事做不得。这逆反心理一上来,就更是,格外爱听了。 闻言,男人墨眸轻动,一副拿她没任何办法的样子。 倒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只是后座空间狭窄,衣料摩挲间,温雪瑰不可避免地,感到身体被轻轻一硌。 玫瑰墨烟 第125节 她赶紧屏息、收腹,生怕再刺激他。 然后小声问道:“很难受吗?” 视野上方,冷语般的喉结动了两下。 “嗯。” 这声“嗯”是一声,音调微微拖长,听起来无奈又纵容。 车子的内饰是暖调的米白,她最喜欢的颜色之一。 温暖的色调里,素来气质沉郁的男人,也显得没那么孤清。 郁墨淮垂下眼眸看她,眸色漆深,带着几分冬雪融化的濡湿。 却依然,写满无可奈何的爱意。 少顷,他阖上双眸,轻轻吻在她唇边。 与此同时,却也放松了,擒住她手腕的力气。 这是放过她了? 本就不强的压迫感立刻消失得一干二净。 温雪瑰懵懂地坐起身,理了理领口和裙摆。 再偏头去看他,就听见男人懒声开口。 “你再这样——” “你说你说。” 温雪瑰双手放在膝盖上,心虚地听着,乖巧得像个小学生。 郁墨淮唇际轻扯。 音色散漫,垂落她耳畔。 “迟早要让我,忍出病来。” “啊?这么严重?” 温雪瑰一下子担心起来。 心脏也微微悬起,感到一种强烈的自责。 她也不是男的,不知道具体情况。 万一自己获得的小小快乐,和他要忍耐的部分并不对等,那自己岂不是很不当人。 一种责任感油然而生。 她直起身,越过郁墨淮的肩膀,看向窗外的街景。 尽管光线幽黯,但这条路她毕竟再熟悉不过了,因此很快就判断出,大概还有四十分钟的车程。 虽说不太够吧—— 倒也可以试一试。 温雪瑰面颊绯红,垂下睫羽,眼睛不敢丝毫乱瞟。 口中却再次说出大胆的言语。 “那,那我可以帮你。” 说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然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蔷薇色的唇瓣,也轻轻动了动。 郁墨淮身形微怔,眸间掠过惊愕。 少顷,便觉得她身上的一切色彩,以及唇上的水光,都如同可口的樱桃。 要将令人窒息的甜美感,渗入他的魂魄。 理智摇摇欲坠。 可半晌过去,他还是轻阖上眼,浅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了。” 他抬手,将女孩搂在怀中。 纤巧身躯包裹在茜色的花瓣礼服里,好看得像她的画。 永远洁净,永远明亮。 “不用?” 温雪瑰极为惊讶。 “为什么呀?” 作为回答,郁墨淮轻轻吻了吻她的额角。 这才沉声开口。 语调温醇、清润,带着万般珍惜的克制。 “不忍心。” - 车子很快驶入温宅。 中式庭院幽静宁谧,挂着几盏仿古的灯笼。园内曲水横林,晃漾着诗情画意。 温雪瑰牵着郁墨淮的手,轻车熟路奔向主厅。 郁墨淮跟在她身后。 他还是第一次,走入晚上的温宅。 雕花精致的大门打开,温馨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也不知是否错觉,只觉得连空气中都飘荡着清甜、温暖的气息。 是在郁家待了许多年,也从未有过的感受。 “雪瑰小姐。” 管家跟来了玄关处,看她仍一身宴会装束,神色懒怠,便道:“我叫小梅小姐过来,帮您卸妆?” “先不用。”温雪瑰摇摇头,“我有事儿要和大家说。” 凑巧的是,今天家里的人格外齐。 才走进主厅,便看见奶奶惬意地躺在沙发上,腿部裹着毛毯,手里拿着一小半橘子瓣。 在她身旁,是正在剥橘子的温辰玦。身上穿着浅色家居服,显然已经回来有一阵儿了。 姜宁则穿着运动服,似是才离开健身方不久。 温岩正为她按摩身体肌肉,一举一动都十分卖力。 出乎意料的是,连时璟都在家。 温雪瑰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少年一身黑衣,身处最靠近大门的地方。正倒坐在椅子上,双手扒着椅背,打着游戏。 看似全神贯注,但实际上,只要温奶奶稍微有个什么动静,反应最快的就是他。 “正好,不用单独找他了。” 温雪瑰走过去,问弟弟:“你今天不用工作?” “嗯。”时璟头都没抬,淡声道,“最近都不用了,我跟公司请了长假。” “为什么?”温雪瑰十分稀奇,“他们肯放你这么久?” 少年轻轻蹙眉:“这是我的权利。” 过了会儿,又低低地补了一句。 “之前也太久没回家了。” 温雪瑰了然,用手肘捣了捣他,笑得有些使坏。 “想家了?” “……” 少年偏过头,只亮给她一条极为流畅有型的下颌线,没作丝毫回应。 温雪瑰也不再问,堂而皇之地往房间正中走去。 自从步入大门,她牵着郁墨淮的手就没松开过。 很快,所有人的视线,都朝这边集中过来。 看着两人紧紧相牵的手,众人表情各异。 时璟反应最大。 他刚才忙着打游戏,没看见郁墨淮。此时脸色极为难看,都快把手柄捏变形了。 温岩也十分错愕。 剩下的几人倒是非常平和,一副完全不意外的模样。 “爸,你跟叔叔说了什么?” 温雪瑰开门见山。 “为什么我今天去江老的赏枫宴,听见不少人都在说,郁家的婚约对象,要换成温兰的话?” “……” 温岩没想到女儿一上来就火力全开。 他还没搞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玫瑰墨烟 第127节 也因此,五院在市内声名远扬,震慑力十足。 眼看着穿过漆成白色的大门,时璟不太自在地偏过头。 结果就看见,姐姐脸色稍稍发白,手指微微蜷着,紧张地攥着包带。 显然自己也有些害怕。 可等司机停下车,她却最为坚定,第一个走了下去。 时璟无奈地摸了摸鼻尖,几步跟上去,挡在她身前。 温雪瑰打开导航,发现停车场离住院部大楼不远,很快就到。 才走入大楼,就见门口有一道闸机。 保安室内,站着一位身穿制服的中年女性。 “您好,”温雪瑰走上前打招呼,“李钟先生帮我预约过。” 门卫拿出登记本,其上密密麻麻,全是不同的姓名。 室内灯光偏暗,门卫想必也熬了一夜,还没换班,此刻对着长条本子,头痛地揉了揉眼睛。 温雪瑰便偏过头,帮着一起寻找李钟的名字。 “找到了。” 少顷,门卫指着其中一行读出声。 “是探望郁长健先生,对吗?” 温雪瑰点点头。 门卫挑了下眉,欲言又止地问道:“和病人的关系?” 温雪瑰想了想,指着那条记录,对她说:“您看这一栏,联系人是郁墨淮先生,对吗?” “嗯。” 她笑吟吟道:“我是郁墨淮先生的家属。” 门卫蓦地抬起头,脸上也多了几分亲切。 “这样啊!” 她只在两年前见过一次郁墨淮,但对这个气质出众、长相堪比巨星的男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果然,家属也长得这么漂亮。 门卫的孩子跟这两人差不多大,此时一阵母性荡漾,满脸都是磕到了的姨母笑。 可等看到女孩身后,身材容貌俱佳的时璟,乐呵呵的神情又混入几分犹疑。 “……那这位是?” 温雪瑰眨了眨眼睛,意识到对方误解了,噗嗤一笑,把人从身后拉过来。 “我弟弟。” 门卫感到莫名放心,连带着,对坦率的温雪瑰也更生出几分好感。 她不由左右看了看,而后身体前倾,凑近温雪瑰,隔着玻璃小声开口。 “姑娘,郁长健的病情严重得很呐。” “他这人太不是东西,打跑了老婆孩子。你们不是直系亲属,不用那么实诚。隔着围栏,远远看一眼就行了。” 闻言,温雪瑰瞥了一眼时璟。 少年轮廓凛冽,不笑时有种冷调的倔强,仿佛完全没把这话没听进去。 他还对郁长健的病情半信半疑,所以并不与姐姐对视,目光清冷,垂落在地板上。 熊孩子! 趁背过身的时候,温雪瑰愤愤地朝他皱了皱鼻子。 她也不气馁,又对门卫道:“谢谢您。其实我们确实不太清楚病人的具体情况,能请您给我们简单介绍一下吗?” “没问题。” 门卫立刻拉开电脑椅,戴上老花镜。 病院内的电脑资料都是连通的,但系统老旧,查起来很麻烦。 她本来可以拒绝这个请求。 不过面前的姑娘亲切漂亮,毫无架子,实在讨人喜欢。她也乐意帮着出一份力。 很快,简单的病历资料便出现在屏幕上。 概括下来,郁长健有重度的躁郁症,暴力倾向极为严重。 其实躁郁症本身并不可怕,如果早点发现,积极进行科学的药物和心理治疗,病人完全可以正常生活。 但他偏偏讳疾忌医,又有酗酒的毛病。加上身居高位,还是家里的老大,周围所有人对他不是忌惮,就是纵容。 这么一步一步发展下来,郁长健越来越无法无天,也就酿成了许多不可挽回的后果。 “听说他把他老婆孩子打的啊……唉。” “都是当女人的,听得人心寒呐。” 门卫抹了抹泪。 “而且在公司的时候,听说也总是为了屁大点事儿打骂下属,好多人都特别恨他。” 她狠狠地说着,面露唾弃。 “我最看不起这种男人!没用!” 温雪瑰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么详细的细节。 来之前,她对郁长健的了解,也只有郁墨淮口中的“暴力成性”四个字。 但出于对郁墨淮的信任,她什么都没打听,就直接带着弟弟过来了。 果然是个不当人的东西。 听着门卫阐述,温雪瑰义愤填膺地竖起眉。 过了阵,才想起再看看时璟的表情。 少年垂头站在一旁,眉眼间的神情不太自在,流露出一丝愧色。 闲聊片刻后,护理人员将姐弟两人接了进去。 隔着冰冷的护栏,能看见一身横肉的郁长健,正站在草坪上晒太阳。 他面色赤红,脖子很粗。长年累月的酗酒,令他体型瘦削,肚子却格外大。 几个护理人员站在一旁皱眉,谁也不想去给他送饭。 过了阵,最年长的那位才端着盛饭托盘朝他走去。 可郁长健还没吃上几口,忽而粗眉一皱,手臂暴起,打翻了护士手里的碗。 他眼珠子瞪得溜圆,显然打翻一只碗还不足以消气。也不顾自己满身菜汤,还想再打护士。 可这里不是他撒野的地方。 几个身强力壮的保安立刻冲上来,钳制住他。 郁长健还想凭暴力挣扎,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脏话。 可结果就是,保安也不得不用更强大的暴力反制住他。 很快,郁长健被拖回封闭式病房。草坪也恢复了平静。 温雪瑰冷冷哼了一声,才收回视线。 而她身旁的时璟,早在护士差点被打时,已经下意识将衣袖卷了起来,露出流畅清劲的小臂线条。 少年显然愤怒到了极点,眸间寒光冷冽,额前暴起青筋。 “你说,这样的人,是不是应该关进精神病院?” 温雪瑰循循善诱。 时璟怔了怔,这才明白,姐姐一大早带着他来这一趟添堵之旅,全是为了给郁墨淮鸣不平。 回去的车上,温雪瑰缓声道:“小璟啊,你还太年轻了。看问题只看表面,这样很容易判断出错的。” 难得有一次是自己站在比较成熟的一方,教诲别人。 温雪瑰十分珍惜这个机会,甚至情不自禁地使用了老干部口吻。 时璟知道自己理亏,但面子上仍有些放不下。 闻言,少年揉了揉耳朵,把头偏向车窗,没吭声。 结果就听温雪瑰立刻道:“还没感觉?那行,陈叔,我们不回家了,再去探个监。” “……姐!” 时璟极为难得地抬高了声音。 温雪瑰转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时璟垂下眉眼,深吸一口气,低低开口。 “我错了。” “嗯。”温雪瑰抱着手臂,双眼微微眯起,缓声开口,“错哪了?” “错在……不该拿着捕风捉影的消息,就跑到爸面前告状,怀疑郁墨淮。” 他本以为这句道歉已然足够有诚意,却见温雪瑰不满地皱起了眉。 “直呼全名?有没有礼貌?” 她面色仍未回暖,漫声道:“你敢直呼我的全名吗?” “……” 少年一阵默然,用舌尖轻轻抵了抵内侧唇角。 玫瑰墨烟 第128节 而后,似最后一点抗拒也放弃了,低声开口。 “都是我的错。” “我不该怀疑……墨……墨淮哥。” “这还差不多。” 温雪瑰唇角一弯,绽出个极为温柔的笑意。目视前方,不再用眼神逼迫他。 过了半晌,仍维持着目视前方的姿势,却轻抬起手,摸了摸弟弟的头发。 - 回家后,时璟敲开了温岩的书房门,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了父亲。 两人谈了半个小时。 谈完出来,温岩也是一脸愧色。 午饭时,他对女儿沉声道:“是我错怪墨淮了。这样吧,这周末我出面邀请他吃个饭,再带上小璟,跟他好好道个歉。” 温雪瑰笑着摇摇头。 “都是一家人,您又是长辈,不用这么大张旗鼓的。” 她想了想,道:“下次我带他回家吃饭,你们对人亲热一点就行。” “……行。” 温岩沉吟片刻,点头道:“我们都比不上你了解他,你觉得好就行。” 温雪瑰仍不放心,又问:“这事咱们这边是都解决了,叔叔那边呢?还有小兰?” 说起这事,温岩也有些费解。 “你叔叔昨天给我打了电话,道了好一通歉。” “还说什么,缘分这事不能强求,幸好小兰现在也有了自己的良缘,让我们放心。” 听到这话,温雪瑰极为摸不着头脑。 周末,她开车接郁墨淮回家吃饭,路上便问起这个问题。 “你知道吧,我叔叔之前搞那出,是想让温兰代替我,履行跟你的婚约。” 闻言,郁墨淮轻轻扯起唇。 他今日难得穿了身浅色,整个人清矜又明亮。皮肤冷白,轮廓深邃,似笼着薄淡雪光。 郁墨淮闲闲地倚坐在副驾驶位上,手肘支着头,漫不经心道:“怎么还提这个?” “就是……”温雪瑰思索着,“赏枫宴那天,听说温兰也受到了邀请,可我自始至终都没看见她。” “她是不是在那场宴会上,认识了别人?” “真聪明。” 郁墨淮垂下眼眸,淡声道:“我那天第一个看见的人是江极,结果宴会还没开,那小子就没影儿了。” “后来,唐知和我说。江极看不得你妹妹受欺负,早早把人送回去了。” “江极?” 温雪瑰极为吃惊,脑子里想了想,很难把两人并肩而立的场面勾勒出来。 “他喜欢小兰那种的?” “可能吧。” 郁墨淮话音散漫,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 过了阵又道:“还有两个月就过年了,想要什么礼物?” 温雪瑰有点懵:“现在就想这个,有点早吧?” “哪里早。”郁墨淮道,“好点的东西就得提前挑。” 温雪瑰一下想起自己上次过生日,郁墨淮的大手笔,不由缩了缩脊背。 “这次准备点小物件就行了。不然,我觉得我好败家。” “那才多少东西。”郁墨淮不以为然,轻轻捏了捏她的脸,温声道,“你对咱们的家底,还是不太了解。” 顿了顿,又补充:“对我的赚钱能力,也不太了解。” 温雪瑰说起这个,就觉得有些挫败。 “其实在认识你之前,我觉得我已经算同龄人里挺厉害的了。” 她腾出右手,给郁墨淮比了个数。 “我的画第一次进拍卖行,就卖了这么多。” “可惜,跟你比起来,我的收入只能算个零头。” 她叹了口气。 郁墨淮却摇了摇头。 “怎么能这么比?” 薄阳自窗外斜照而入,覆在他漆深的眼睫与黑瞳上。 浓沉墨色被映照得晶莹剔透,恍若暖调的琥珀。 也令睫间那颗浅痣显得更加温柔。 他似乎没那么怕光了。 即使是如此明亮的光芒,也并未令他轻阖双眼。 他仍注视着温雪瑰,轻声开口。 “玫玫带给大家的,是更珍贵的东西。” “太阳会落山,可画上的永远不会。” 温雪瑰心绪一动,立刻被这句话击中心房。 她从幼儿园起就背着画具到处乱跑,为的就是留住光芒。 她喜滋滋地笑了笑,又赶紧抿住笑意,转移话题道:“那你呢?你想要什么新年礼物?” “我?” 郁墨淮未料到她将话题转回自己身上,眸间掠过一丝微愕,这才道:“我已经买好了。” 温雪瑰没听明白:“你买好了?你的意思是,你给自己准备了新年礼物?” “嗯。”郁墨淮轻轻颔首。 顿了顿,唇畔含着笑,温声道:“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之一。” 可温雪瑰却蹙起眉心。 听着这句话,她便感到极为孤单。 “为什么呀?” 她很心疼地说:“自己给自己送礼物,岂不是就没惊喜了。” 车子驶入温宅大门,缓缓停在车库里。 温雪瑰空出右手,轻轻覆上他手背。 “你以后有我了。” “以前一个人过日子,保留的这些坏习惯,以后都要改掉。” 她语调笃定,温暖至极,似浸透日光。 作者有话说: =w= 第69章 纤柔冬雾 “坏习惯?” 郁墨淮低声沉吟:“玫玫不喜欢我隐瞒事情, 我已经改掉了。” “还有。”温雪瑰斩钉截铁。 “还有什么?” 郁墨淮略歪过头,清隽五官上掠过一丝迷惘。 温雪瑰不由在心里默默感慨,这男人长得真帅。 而且, 总觉得自从他褪去沉郁底色, 就变得愈来愈接近刚认识他时的模样。 矜贵、温润, 清澈见底。 如果郁家也是个温馨和睦的家庭,也许, 这才应当是他本来的模样。 不过, 也没关系。 这样的家,以后她会给他。 “还有——” 温雪瑰一根根蜷起手指, 边说话边计着数。 “要吃早餐。” “要常逛画廊。” “要爱晒太阳。” 她每说一点,郁墨淮便应允般眨动一下眼睫。 见她不再出声,便笑着颔首。 玫瑰墨烟 第129节 “好, 都记住了。” “我还没说完呢。” 温雪瑰伸出指尖, 拂过他衬衫前的第二颗纽扣。 这件衬衫,分明不是生日宴那天他穿的那件。 可她还是, 如愿以偿地,摸到一枚玫瑰暗纹。 她努力忍住上扬的唇角, 食指轻弯, 将人勾过来。 然后,在他洁净的侧颜上,印下一个吻。 “每天都要给我一个拥抱。” “每天都要和我说,早安,午安,晚安。” 男人轻笑, 胸腔微颤, 逸出细碎的气声。 他偏头过来, 又朝她唇畔贴了贴,似是责怪她吻得太轻。 然后,又低声开口。 “能不能再加一条。” 温雪瑰很喜欢他这个积极的态度,鼓励道:“加!加什么?” 他笑意更深,嗓音温醇,染着靡丽的尾音,像一盏春日的桃花酒。 “每天都——” “履行一些合情、合理、合法的,夫妻义务?” 温雪瑰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这人!在她家大门口说什么呢! 车库不远处,时璟搬了个板凳,孤零零地坐在门口。 少年仍是那个惯用的姿势,椅子倒过来坐,双手搭在椅背上。 不过这次没打游戏,像是在等什么人。 远远看见两个手牵着手的身影,时璟站起身。 结果就听见,他的未来姐夫,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一字一句道:“答不答应?” 然后,则是他相处了二十多年的亲姐,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娇俏语气,嗔恼道:“答应什么啊!我受不了——” 两人忽然同时看到时璟,步伐一顿。 “姐,回来了?” 时璟不太自在地站起身,先和温雪瑰打了个招呼。 而后,又慢慢挪动目光,看向她身旁的男人。 郁墨淮眸间微愕。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时璟不带敌意的目光。 时璟年纪小,还不到二十岁。 满身少年意气,爱憎都坦坦荡荡。 当时初见他,眼里的冰碴冻得扎人。 可现在,他一脸懊恼,身上那股略带笨拙的亲近之意,也十分明显。 见时璟欲言又止,他信步上前,打算给少年一个台阶下。 却被温雪瑰拉住手腕。 “等他说。”她轻声道。 果然,没过多久,时璟便整理好情绪,低声开口了。 “对不起。” 他朝着郁墨淮的方向,郑重低下头。 “我不该私自查你的私事,让家父也对你产生误会。” 过了阵又道:“还有,之前见你的时候,我不应该那么没礼貌。” “你是家里的客人,姐姐的未婚夫,我应该对你再和善一些。” 时璟此时的心情十分沉重。 自成年以来,他哪捅过这么大的娄子。 哪这样道过歉。 可出乎意料地,还未抬起头,便听见头顶传来个轻飘飘的声音。 “意思是,以后会对我和善点儿?” 他一怔,直起身,正迎上郁墨淮散漫双眸。 眸底波澜不惊,带着和温辰玦如出一辙的,属于兄长的包容目光。 仅这么一瞬,时璟忽然明白—— 面前的男人早就猜到,谁才是始作俑者。 可自始至终,都不曾怪他。 “没关系。” 郁墨淮拍了拍时璟的右肩,以兄长的姿态,带他一齐走入大门。 尽管一直不被待见,他倒是从来没讨厌过这位小舅子。 爱憎都写在脸上,和玫玫一样的性格,怎么会让他反感? 他知道自己大概永远也没机会,和宋殊建立一段正常的兄弟关系了。 可时璟,一定会是一个,最好的弟弟。 三人走进门,温辰玦来门口拿东西,正巧撞上。 看着郁墨淮的手从时璟肩上放下来,温辰玦的表情有些复杂。 他想了想,还是无法释怀,找了个机会拦下妹妹,压低声音问道: “妹夫什么时候和小璟关系这么好了?” 温雪瑰没在意:“好还不行?都一家人。” 顿了顿又道:“你俩现在不是也挺好的?还能一起聊司汤达。”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温辰玦想起自己先前一直客客气气支持婚约,结果某人还拿一块核桃气他的场景,就觉得气有些不顺。 他轻咳一声:“但我觉得,妹夫这人,不太好混熟啊。” 温雪瑰费解地看了大哥一眼。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道理上不太通。” 温辰玦漫声道:“我一开始可是打算促成这桩婚约的,结果他对我敌意那么强。” “反倒是小璟,一直跟他针锋相对,结果俩人和好得这么快。” 听大哥这么一提,温雪瑰品了品其中缘由,噗嗤笑出声。 “你笑什么?”温辰玦很疑惑。 温雪瑰忍住笑,有心想帮他答疑,但这些卿卿我我的细节怎么能都说给外人。 于是,只含糊地道:“他这人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结果?” 温辰玦沉吟片刻,倒也彰显出极为灵活的脑筋,猜测道:“你的意思是,小璟那么一闹,你俩的感情反倒加深了?” “……” 温雪瑰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草率地点点头,赶紧开溜。 这人太老狐狸了,她可不想还没说几句话,就被看得一清二楚。 晚饭很快上桌。餐桌上,温岩也表现出十足的歉意,不仅亲切地再次叫起“墨淮”,给他夹了块排骨,还邀请他留宿。 即使是冷心冷情如他。 也能明显地感觉到,这个家庭的大门,已经毫无保留地向他敞开。 - 临近年关时,郁墨淮去法国出了趟差。 温雪瑰之前都不知道,原来郁氏集团在法国也有业务。 她原本也想跟去旅游,可手头的画已经拖了太久,无论如何也得在年前完成。 因此,只好依依不舍地和郁墨淮道了别。 他一走,整座城市都变得安静而寥落。 完成每天的工作后,温雪瑰多出大把空余的时间。 却觉得,做什么都比不上和他在一起时开心。 眼看着,离他回国的日子终于只剩下两天。 温雪瑰穿了件厚厚的毛衣,登上画室的阁楼。 靠窗而坐,感受着愈发清寒的雪风。 楼下的花园自然不比夏季繁盛,却也仍开着几种花。 淡紫色的三色堇,氤氲如紫雾。 三瓣式的花瓣像未涂抹均匀的调色盘,在花蕊中心处晕开小片的雪色与鹅黄。 玫瑰墨烟 第131节 这个拥抱紧密又漫长。 郁墨淮收紧双臂, 几乎要把怀中的女孩揉进身体里。 温雪瑰本来还想向他撒个娇。 可却感觉到, 男人倾过头,将侧颜贴在她的头发上, 眷恋地蹭了蹭。 心脏立刻变得柔软,软成一汪水。 她高高地抬起手, 艰难地揉了揉郁墨淮的发顶, 安抚着他的思念。 “这么想我啊?” 她话音带笑。 过了半晌,才听见他低低地“嗯”了声。 “你不在,没什么意思。” “走,我陪你回家。” 温雪瑰换了双室外鞋,套上大衣,牵起他的手就朝门外走。 郁墨淮依言跟出来, 却不忘温岩的叮嘱:“你夜不归宿, 怎么跟爸交代?” “没关系, 他们都以为你是两天后才回来。” 温雪瑰拿出手机:“我就说我去可可家住。” 她雷厉风行,立刻给温岩打了电话。 半分钟后,温雪瑰挂了手机:“搞定了!” 殊不知此时,云珀的另一边—— 温岩失落地抱着手机屏幕,看了半晌,还是跑去了阳台上。 躺椅上是正在敷面膜的姜宁,正戴着耳机听古典乐。 温岩摘下她的一半耳机,苦恼道:“玫玫今天又不回家。” “女儿大了,又有自己的去处,这不是很正常。” 姜宁启唇的动作幅度极小。 说完又道:“敷面膜呢,别老让我说话,效果不好。” 温岩背着手,在阳台上左右踱步,踱了一阵,还是惴惴不安地开口。 “你说,你说他们俩,是不是已经——” 尾音微颤,充满老父亲的担忧与无奈。 姜宁轻笑出声。 她一边抚平面膜上的褶皱,一边漫声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她轻睨温岩一眼:“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何苦来的,操这个心。” - 车辆驶入寸土寸金的湖畔别墅区,在最幽静的一栋前停下。 门前园林修葺得整齐优雅。枯梅生香,松针苍翠。即使是萧索冬日,也别有一番意趣。 移步异景,煞是美丽。 温雪瑰试探着在门锁处按了下指纹,大门轰然开启。 她迈着陌生的步伐走进去。 说来惭愧,她上次来这间婚房,还是喝醉了酒,被郁墨淮抱上来那天。 因此,她连大门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只知道卧室的床单图样。 却没想到,一打开门,房内的挂画立刻吸引了她的视线。 那是一幅油画。 画布上绘着纤柔的玫瑰花丛,笔触栩栩如生,几乎能嗅到那花蕊深处的馥郁香气。 娇嫩绒瓣以红白两色点染,袅娜端丽。 再朝右看去,便能看见,花朵正慵懒卧在墨岩侧畔。 一边是玫瑰,一边是墨岩。一静一动,一冷一暖,旖旎如梦。 “天哪!” 温雪瑰仰望着那幅画,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是我的画吗?” 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三步并做两步奔到画作底下,仰起头,细细地观察画上的细节。 “这幅画不是早就卖给一位法国侯爵了吗?” 她极为费解地歪过头,狐疑地看向郁墨淮,语气试探。 “你……你该不会,买了件仿品吧?” 郁墨淮忍俊不禁。 “是不是仿品,你这个原作者看不出来?” “但是……” 温雪瑰十分纠结。 男人将风衣挂在玄关,又走过来,也替她将大衣脱下。 他撩起女孩瀑布般的发丝,动作极为温柔。 “我这次去法国,拜访了那位侯爵。” 郁墨淮手上动作不停,唇畔轻扯,扬起个清隽的笑意。 他抱起温雪瑰的大衣,来到她身前,望进她双眼,一字一顿,漫声开口。 “之前不是和你说,我给自己买了一件新年礼物?” “就是这个。” “……啊?” 温雪瑰极为惊讶,过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小声开口。 “不用这么费周折的呀,你要是喜欢,我可以给你画好多好多幅。” “意义不一样。” 郁墨淮走到她身旁,视线仰抬,扫过画面右下角的落款。 她落款不写名字,只画一朵白边勾勒的小玫瑰。 “自从认识你,我总是想起这幅,在拍卖行见过一次的画。” 他的视线回到画上的旖旎繁花处。 流连片刻,又看向花丛倚靠的墨色岩石。 “当时没买下来。” “有点后悔。” 温雪瑰想笑,又努力忍住。 唐知确实暗示过她,郁墨淮从拍卖行回来之后,有点儿后悔的意思。 倒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听他亲口承认这件事。 画布色彩绮丽,明媚生动。看得出被精心护理过。 纵使已经过去好几年,仍是崭新如洗的模样。 她忽然想起一事,自言自语道:“我这画可不便宜呢。” “是吗?” 男人尾音上扬,带着几丝疑问。 温雪瑰:“……” 行吧,对你来说就没有不便宜的东西。 逗完她,郁墨淮才坦言:“那位侯爵听说我是你的未婚夫,就以原价让给我了。” “这么好说话?” “嗯。”郁墨淮颔首,“他还引了一句莫里哀的名言。” 他嗓音清冷,读起法语来别有一种矜贵的优雅,发音极为好听。 “vivre sans aimer n'est pas proprement vivre。” 温雪瑰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爱的生活,不是真正的生活。” 她犹在咀嚼古老情话的不朽芬芳,忽然身体一轻,整个人被郁墨淮打横抱起。 “干什么?” 她尚未回神,下意识问了一句。 男人手掌炽热,隔着柔软的毛衣,掐了一把她的腰。 他沉声而笑,狭长双眼浸染了靡丽的欲,极为蛊人心魄。 和刚才随口念出法语的精英模样完全不同。 郁墨淮启唇,话音没正形地拖长,响在她耳畔。 “干什么?” “我们去过真正的生活。” 玫瑰墨烟 第132节 多日不见,两人都有些急切。 炽烈的呼吸声连绵成片,似将窗台上淡白的薄帘都染上绯色。 原来,温雪瑰在米白毛衣下,穿了一条底色暗红的裙子。 暗红带着淡淡的妖冶感,在她的清丽气质中,融入一丝撩拨心弦的妩媚。 郁墨淮呼吸渐沉。 他埋首过来,细碎的吻埋入她脖颈。 像春天的雨落在花田上,满是阳光浸透的暖意。 温雪瑰的意识渐趋朦胧,身体舒展,回应着他的动作。 少顷,听见他嗓音低哑,问道:“喜欢这条裙子吗?” 温雪瑰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乖乖地想了想,答道:“也没有很喜欢,就是随手从衣柜里拿的。” 话音刚落,空气里响起清晰的裂帛声。 长裙垂落身旁,碎成两片。 旋即,腿上立刻传来一阵凉意。 可还不等她惊呼,唇瓣便被亲吻封了起来。 他探入舌尖,略带粗糙的触感袭来,灵活地撬开她齿关,摄取她的所有气息,不放过一丝一毫。 而后,男人欺身而上。 夜色潮湿,一室旖旎。 郁墨淮眸光濡湿,晦暗难明,像两眼幽深的旋涡。 她面颊愈发滚烫,背过脸去,不敢看他。 少顷,却被他轻轻抬起下颌。 “看着我。” 男人话音低哑,似揉碎雪光。 指腹略带薄茧,摩挲着她的下颌,又说了一遍。 “玫玫,看着我。” …… 不知过去了多久。 直到月上中梢,一切才再次平静下来。 郁墨淮的眸色逐渐平息,变得清矜、宁静,光芒幽深,看不出先前翻涌的暗潮。 他仿佛又从七情六欲的凡人,变回了雪山之上的神明。 月色如水,勾勒出他清劲明朗的肌肉轮廓。 温雪瑰立刻想起,即使是在最迷乱的时候,这个男人也是洁净、清冽的。 他身上的气息温沉薄淡,令她那么眷恋。 她看了一会儿,张开双手,软声开口。 “抱。” 郁墨淮扯了扯唇。 他低垂下头,吻一吻她浸润薄汗的额角。 大手温热,搂过了女孩纤细的腰身。 作者有话说: =w= “vivre sans aimer n'est pas proprement vivre。”,译文:“没有爱的生活,不是真正的生活。”,出自法国剧作家莫里哀。 第71章 光叶白兰 冬日晨光薄淡, 天际泛起一线破晓的曙色。 光芒落在眼皮上,带来明亮的刺痛。 温雪瑰睁开眼。 许是太兴奋的缘故,才醒得这么早。 身上的酸痛感还未褪去。 还有深浅交错的印痕, 也由浅红变成深红。 在牛奶般的暖白皮肤上, 沉积着靡丽的绯色。 她略略支起身子, 手肘点在枕头上,托着腮, 看着身旁的男人。 晨影疏落, 笼罩在他优越的骨相上。 睡颜清隽,毫无防备。比工作时杀伐决断的模样年轻不少。 这么静静躺着, 甚至有几分学生气。 温雪瑰越看越喜欢,看了好半天,低下头, 轻轻啄了一下他淡色的唇。 而后, 暗自低语道:“总算我比你早醒一次。” 结果,话音还没落, 就看到郁墨淮的眼睫轻轻动了动。 他也未睁开眸子,喉间却逸出懒怠的声响。 “嗯。” 温雪瑰:“……” 她也不小心翼翼地支起身体了, 浑身卸了力, 重重趴在他身上。 然后,又捏住郁墨淮的脸,毫不留情地用着力。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他笑。 “就刚才。” 玩闹了一阵,一缕明亮的光线射入房间。 窗外日出胜火,太阳如同赤红色的玉盘,正自天边冉冉高升。 温雪瑰停下动作, 朝窗外望去。 女孩茶色的卷发染上几丝明亮的红云, 侧颜似暖玉雕琢, 瞳眸含着光。 而后,丹唇轻启。 “郁墨淮,你看太阳大不大,像不像煎蛋?” 郁墨淮:“……” 他揉了揉头发,翻身下床:“我去给你做早餐。” 被单自男人的腰腹处滑落,露出冷白的肌肉轮廓,胸腹线条明朗,沟壑分明。 再往下,便是流畅的人鱼线,以及…… 温雪瑰唰地捂上眼。 “也该习惯了吧?” 郁墨淮拿起床头的外裤。 “习惯什么啊!” 温雪瑰羞愤地看他一眼。 思忖片刻,索性自己也直接掀开被单,光着脚走到他面前。 她双手捧起郁墨淮的下颌,将他头往上抬,不能有任何转移视线的机会。 然后,才红着脸开口。 “那你习惯吗?” 郁墨淮垂眸望了她三秒。 而后,压了压喉结,耳畔染上一抹红。 旋即,身体的反应,也极为明显地表现出来。 呼吸渐沉,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将她再次按回去。 “我饿了我饿了。” 温雪瑰立刻钻回被窝,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而后才开口,语调有些颐指气使。 “我要吃溏心蛋,蘸一点葱花和酱油。饮品喝咖啡。” 小姑娘学坏了,撩完就跑。 郁墨淮无奈,伸手过来,狠狠捏了捏她的耳垂。 不多时,漂亮的煎蛋、切片面包,以及一杯浮着奶油拉花的咖啡,都被端到了床上。 温雪瑰吃饱喝足,这才穿衣下床,洗漱,开开心心地欣赏着这间陌生的婚房。 房子的地理位置很好,采光明亮,花园也十分别致,不比她画室门前的差。 里面陈设的挂画和工艺品,也都出自她喜欢的艺术家。 看得出花了心思。 玫瑰墨烟 第133节 温雪瑰边逛边问:“你是什么时候买下的这里?” “去年。” 她算了算,去年两人还不认识。 郁墨淮道:“当时选这儿,只是因为这栋房产在我所有资产里市价最高。” “就算万一真出了什么岔子,你也不会吃亏。” 温雪瑰吐槽:“好冰冷的思考方式。” 男人笑了笑,揽过她的肩,温声开口。 “后来从佛罗伦萨回国,这儿的花园和装修,我都找人重新设计过。” 两人慢慢从三楼走到一楼,温雪瑰忽然被一个拐角处的小架子吸引了视线。 小架子上,静静地躺着一只绒盒,花纹繁丽,极为精致。 温雪瑰惊叹:“好漂亮的盒子。” 包装已经如此惊艳,简直难以想象,里面的东西会有多好看。 郁墨淮掀起眼皮,瞥了一眼,眸光微动。 “都把这个忘了。” 他顺手拿起那只盒子,打开锁扣,从里面取出一条项链。 项链离开绒盒的瞬间,五克拉的彩宝粼粼一闪,折射出耀眼的光线。 温雪瑰眸底一亮。 她眼光刁钻,许多珠宝在她眼里都过于俗艳。 可这件却极为出尘脱俗,色泽错落镶嵌,最终呈现出的效果,竟和油画技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好漂亮啊!” 温雪瑰真心实意地感叹。 郁墨淮抬起手,细细的链条绕过她脖颈,又为她系好锁扣。 语气却有些寥落。 “早就该给你的。” 撞入女孩疑惑的目光,他移开视线,自嘲般扯了扯唇。 “这是我在佛罗伦萨买的。” “什么时候?” 温雪瑰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都没印象。” “就是,”他揉了揉眉心,“你被你哥叫走那天。” “那天,我本来打算向你坦诚,我的真实身份。” 温雪瑰怔在原地。 两人一时无言,气氛有些凝滞。 只有栖息在她锁骨间的彩宝项链,流动着耀眼的光芒。 由春到冬,项链在这只小小的绒盒里,躺了几乎整整一年。 可如今拿出来,戴在她脖颈上,甚至比一年前更加光芒璀璨。 直到此时此刻,温雪瑰才明白一件事。 原来那时的他,从未想过要瞒到最后。 她是很久以后才听李钟提起,自己不告而别的那一晚,郁墨淮一夜未睡,满城找她。 她一阵鼻酸,微微踮起脚,抱住了郁墨淮。 抱得很用力,仿佛想要抹去这近一年的时光,穿过大洋彼岸,去拥抱那个站在佛罗伦萨街头,形单影只的身影。 “都怪我。” 她嗓音浸透哭腔,绵软又沙哑,极为惹人心疼。 “怪我忘带手机,不告而别。” 郁墨淮摇了摇头,吻一吻她的前额,叹道:“怪我。” “怪我迟迟不敢向你坦白。” 顿了顿,又温声道:“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知道我们玫玫这么心胸宽广。” 他越这样,温雪瑰越自责。 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都要落下来了。 她仰起头,忍了忍,忽然道:“算了,还是怪我哥吧。” 郁墨淮一怔。 温雪瑰淡声:“要不是他跑出来横插一脚,我们哪会有这些误会。” 郁墨淮:“……” 温雪瑰语气愈发坚定:“他肯定是自己没什么桃花运,嫉妒我有恋爱谈,才跑来抓我。” “不用有争议,都怪他。” 郁墨淮轻笑出声。 胸腔轻颤着,气音极为好听,震得她耳畔一阵酥麻。 好半天,才听他拖长音调,纵容又宠溺地道了句:“行,都听你的。” - 转眼就到年关。 温宅哪都好,只有一点值得商榷:住在邻居的伯伯,是个极为迷信的南方富商。 小年这天,鞭炮声不绝于耳,天还没亮就放个不停。 温雪瑰躺在家里的床上,痛不欲生地捂住耳朵。 一直半睡半醒地熬到中午,她才哈欠连天地走下楼。 结果却见到,明亮的大厅内,郁墨淮正站在温岩身旁,帮着送货人一起,源源不断地往家里搬年货。 她唇角扬起,趿着拖鞋走过去。 可碍于父亲在旁边,也不好表现得太亲密,便只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早上就来了,还和爸下了盘棋。” 郁墨淮卷起袖口,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累不累?歇会儿。” 温雪瑰小跑到茶几旁,给他倒了杯水。 郁墨淮眸光清亮,温声道:“谢谢玫玫。” 温岩抱臂站在一边,酸溜溜地看着。 过了阵,才小声说:“玫玫,爸爸也渴。” 温雪瑰打了个激灵,赶紧又帮温岩倒来一杯,还贴心地加了茶叶。 结果温岩提溜着茶包的线头,上下浸泡了几下,依旧不是很释怀。 “刚才怎么不给爸爸倒。” 您又没干活…… 温雪瑰暗自腹诽。 说起过年的传统,桩桩件件,温宅都十分看重。 主要是奶奶看重,因此家里年年都十分用心。 今天虽然才是小年,但屋里已经布置好了窗花、灯笼,门外还贴着喜庆的春联。 温雪瑰也不例外,刻意连睡衣都换了套红色的。 大厅内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她找了个空地,将郁墨淮拉到一边,低声道:“今天小年,你打算怎么过?” “陪你过。” 郁墨淮答得不假思索。 温雪瑰抿唇一笑。 但她到底还是记得郁墨淮曾说过的话,便又道:“那晚饭在这儿吃。中午的话——” “我先陪你,回你和你妈妈住过的那栋小洋房看看吧?” 闻言,郁墨淮眸光微愕。 眉心稍松,似乍见亮光。 没想到她还记得。 逢年过节,他总会回到那栋老房子里,陪一陪妈妈。 他带着几分悦然垂眸,轻声道:“可以吗?” 温雪瑰费解地偏过头。 “什么可以不可以的,不许瞎客气。” 男人唇角稍扯,不再言谢,只捏了捏她的指尖。 可一瞬的悦然过后,他忽然想起什么。 玫瑰墨烟 第134节 眸底也幽黯下来。 “算了,我一个人去也行。” 女孩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还近在眼前。 他低声道:“我怕你去了难受。” 温雪瑰只好向他保证,这次一定不掉眼泪了。 两人离开温宅,开车驶过熟悉的荒路,行至越来越僻静的街区。 街景一帧帧变换,目之所及的建筑物,也明显变得越来越老旧。 路人衣着朴素,肩背岣嵝地走在街上。 这里仿佛是十年前的,云珀的缩影。 副驾上的温雪瑰遥望窗外,感觉自己正坐在一台时间机器里,陪着郁墨淮一起穿梭时光。 少顷,视野尽头,再次出现了那栋有过一面之缘的花园洋房。 可温雪瑰却揉了揉眼睛,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 不同于印象里的荒凉,这间庭院,不再是杂草丛生,灰尘漂浮的陈旧模样。 枯败的植物早已被除尽,取而代之的,是大片新鲜妍丽的花朵。 土壤细细地划分出区隔,栽种着不同的幼苗。 蔷薇有蔷薇的地盘,玫瑰有玫瑰的地盘。泾渭分明,绝不逾距。 花园两侧,则移栽了笔直的光叶白兰树。 如今不是花期,园内并无花色。 唯有光叶白兰,可以在寒冷的二到三月绽放。 因此,此时大叶间满缀花苞,藏着幽微的冷香。 温雪瑰惊喜极了。 她站在树下,轻快地跳起来,想嗅闻最低处的花枝。 可身高所限,怎么也够不到。 郁墨淮扯了扯唇,举步走来,替她将花枝扶低。 枝头缀满玉苞,十分淡雅。 叶片耐寒,在雪光下亦十分青翠。 这缕绿白交织的色彩,被他稳稳携在指间。整个人被衬得愈发翩然如玉,光风霁月。 温雪瑰一会儿看花,一会儿看人。眼睛忙个不停。 过了好一阵,才想起问:“这里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隔着半枝玉苞,他磁沉的音色也似浸透冷香,极为沁人心脾。 “之前太荒,不是还吓到你了?” “后来,我就找人打理了一下。” 人一旦被卷进灾厄的暴风雨,纵使能从暴风雨中再次走出,也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人。[1] 对郁墨淮而言,走出暴风雨后,这些年的生活,也不过是拖着残缺的灵魂,得过且过。 他留下了荒芜破败的庭院。 因为这也是一件,提醒他曾经多么软弱无能的铁证。 可是,现在不同了。 有一个女孩,会牵着他从乌云里走出来,在阳光下跑步。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报。 只好送给她,许许多多清丽又坚强的花。 郁墨淮微微仰起头,看向最高处的花枝。 光叶白兰又名深山含笑,是国内特有的常绿乔木,最高能长到二十多米。 园内栽种的这些远没有那么高,可繁茂起来,依旧有大半枝叶朝晴空伸展。 清雅孤寒,只可远观。 在摇曳的冷香里,温雪瑰也陪着他一起抬起视线。 而后便遥遥望见,园内最高的那棵树,倾吐着含苞待放的花枝,伸进了二楼半开的窗子里。 “那一间屋子……” 郁墨淮狭长双眸微微眯起。 少顷,眸色蓦地稍亮,似陨星划过流光。 “是我妈妈的卧室。” 温雪瑰牵起他的手,依偎在他身旁。 “花很快就要开了。” “等到那个时候,一定会非常漂亮吧。” - 洋房内一切如旧。 这里残存着郁墨淮十三四岁时的一切生活痕迹。 也遗留下了种种碎片,能拼凑出三十岁出头,生命即将行至终点的季汀竹。 “她是个很有诗情画意的人。” 郁墨淮温声回忆着。 “在那个手机还不流行的年代,她每周都会自己做一顿饭,漂漂亮亮地摆盘,然后用相机拍下来。” “打开她的相机,就像打开没有字的朋友圈。” 他缓声诉说着这些往事。 全然不记得,上次敢想起它们,到底是何年何月的事情。 温雪瑰静静地聆听着。 从第一次见面,在佛罗伦萨的咖啡厅里,听艾伦提起他的母亲时—— 她就明白,这是他心底最深处的隐伤。 可此时此刻,看着自己面前,轻声叙述的郁墨淮。 她确实感觉到,比起那时,有什么东西已经发生了改变。 她视线温柔,似画笔般仔细,缓慢地扫过他的唇,鼻梁,而后,继续往上。 然后,她发现了答案。 是眼睛。 仇恨与戾气,都从他眸底退却殆尽。 只剩下一抹,厚重的,温馨且伤感的怀恋。 “无论什么报复或宽恕,都比不上遗忘更有效。”[2] 温雪瑰想起这条,一直躺在他朋友圈顶端的诗句。 便轻轻念出了声。 闻言,郁墨淮自嘲般扯了扯唇。 他本就生得骨相深邃。此时眸色愈发幽黯,似晕开清苦的墨迹。 他视线微抬,看着面前的女孩,轻声开口。 “你知道,这么多年,我最恨的人是谁吗?” 温雪瑰知道。 不是郁长明,不是宋玉霜,也不是宋殊。 “是你自己。” “是。” “是我自己。” 他唇畔那抹自嘲的笑意,愈发加深了几分。 可注视温雪瑰时,眸间又掠过一线,令她揪心的欣慰。 少顷,郁墨淮复而垂下眼睫。 睫羽漆深,掩住了其后跃动的光点。 “我最恨我自己。” “为什么没能保护好她。” 释怀的起点,首先是要直面一切。 回忆的黑匣终于被打开,无数句梦魇的呓语,暗潮般向外涌出来。 郁墨淮紧紧地蹙着眉。 尾音颤抖,浸满了痛楚的无可奈何。 “自从她走后,无数个噩梦里,总是有一个声音在问我。” “为什么,没有鼓励她早点离开郁长明。” “为什么没有能力赚钱,送她去更好的医院。” “还有一开始。” 玫瑰墨烟 第135节 “为什么要在那么不合时宜的时候,来到这个世界。” 就是这无数句为什么,让他变得城府深沉,阴郁偏执,不择手段。 即使被千夫所指。 他也不想再那么无能为力。 温雪瑰拼命忍住眼泪。 如果她也哭,面前的男人便会再次封闭内心,优先照顾她的感受。 所以,她努力遏制着哭泣的冲动,连眼眶都忍得酸痛了,也没有掉下泪水。 只是安静地环抱着他的肩膀,一遍遍地、清晰地重复着,那些早就应该有人说给他听的话。 “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所有事。” “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她紧紧地拥抱着郁墨淮,由于太过用力,蝴蝶骨愈发清晰地浮现在背上。 仿佛下一秒就能化为翅膀,穿过漫长的时光,去拥抱那个十四岁的少年。 不知过去多久,室内才响起一声幽黯的叹息。 “你记不记得,她的书桌前,有一只锁着的抽屉?” 郁墨淮轻声问她。 温雪瑰点点头。 “记得。” “你说那里面,放着她生前经常翻看的东西。” 郁墨淮站起身,拿出那枚沾满灰尘的钥匙,仔仔细细地擦干净。 而后,递到她手中。 “你可以帮我打开这只锁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更新咩? 有的!=w= [1]化用自:“暴风雨结束后,你不会记得自己是怎样活下来的,你甚至不确定暴风雨真的结束了。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当你穿过了暴风雨,你早已不再是原来那个人。”——村上春树 [2]无论什么报复或宽恕,都比不上遗忘更有效。——博尔赫斯 第72章 得见天光 锁头已经太久没有使用过了。钥匙一开始插进去, 怎么也转不动。 温雪瑰蹲下来,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观察了一下锁头的内部结构。 花了一小会功夫, 才顺利地拉开抽屉。 抽屉里十分整洁, 叠放着一本带锁的日记, 几张照片,以及一些纸张。 底层铺着白色的柔软绒布, 零散地躺着几片干枯的花瓣。 她小心地将纸制品拿出来。 递给郁墨淮时, 日记正好在最上面。 看到褪色的日记封皮,他眸光稍动。 温雪瑰轻声问:“要打开吗?” 日记的翻页处, 挂着一把金色的小锁。与此同时,钥匙也正插在里面。 轻轻一转,就能打开。 可郁墨淮却摇了摇头。 他接过日记, 平整地放在身边。 “下次去扫墓的时候, 我会把它烧掉。” 两人坐在一起,翻看泛黄的照片。 季汀竹长得很美, 身段清丽,气质幽婉。 只是, 眉宇间总有一缕淡淡的愁绪。 “这顶帽子好好看。” 温雪瑰指着其中一张照片道。 郁墨淮回忆了一阵, 道:“这是我姑姑出去逛街时,给她买的。” “她那时已经开始吃药了,药的副作用很大,一直掉头发。” “也还是很好看呀。”温雪瑰道。 再往后翻,又看见了剪成一半的婚纱照。季汀竹穿着圣洁的鱼尾婚纱,手里拿着一束花。 还有她和家人、朋友的合影, 她抱着孩童的模样, 她阔别已久的故乡。 一直翻到最后一张。 揭开它的真容, 两人都怔了一下。 这不是照片。 是一幅画。 准确地说,无论从风格还是技巧来看,这都是一副儿童画。 可是,它的完成度很高,一种明媚的春日气息扑面而来。 画面色彩明丽,用油画棒涂抹出大片色块。 黑色的部分是一双狭长的眼睛。 浅褐色画出高挺鼻梁的阴影。 偏灰的淡粉色则是平直的唇。 笔锋极为流畅,和画中人的骨骼线条一样流畅、明晰。 在画中人的身后,摇曳着一片绚丽的春日花田。 “这是……” 郁墨淮看着画上的少年。 “我吗?” 他的五官轮廓,与自己极为相似。 可是,他从来都不记得,自己留下过这样一幅画。 况且,在那个年纪,他也从未露出过,如此无忧无虑的笑容。 郁墨淮长眉轻蹙,看向身边的女孩。 却见温雪瑰瞳眸轻颤,扫视了画作一圈后,视线定定地停在了右下角。 似是极为难以置信。 又似大梦初醒。 少顷,她莹白指尖轻动,指向右下角处极淡的痕迹。 这里以白色的高光笔勾勒,极为不明显。如果不特别留意,很容易错过。 女孩丹唇微启,语调轻轻发颤。 “这好像是——” “我画的?” 在右下角的落款处,躺着一枚玉雪可爱、笔触稚嫩的小玫瑰。 刹那间,岁月尘封的记忆被再度唤醒,冲撞着她的脑海。 “竹子阿姨。” 她低低叫出这个称呼。 声音回荡在空气里,与十一年前的童稚嗓音相重合。 “我见过你妈妈。” 少顷,她才确定了这个事实。 “虽然只有一面。” 十一年前,她去公园写生,在喷泉旁遇见了一个,正默默垂泪的女人。 她那么美,却那么单薄,脸色苍白如纸。好像风一吹,就会落入水中。 温雪瑰只看了一眼,便极为放心不下。 双脚也像黏在了地,怎么也走不动。 少顷,季汀竹注意到她,极快地抹了抹泪,将手里的单子放进印着医院logo的白色塑料袋里。 她看着面前的陌生女孩,水墨般清雅的眉眼略微舒展,晕开一个安静的笑意。 而后,向女孩招了招手,递出一颗印着小动物图案的奶糖。 “阿姨,你不开心吗?” 温雪瑰问。 为了报答那颗糖,她从包里拿出画具,自告奋勇。 “我给你画一幅画吧,我画的人可好看了。” 玫瑰墨烟 第136节 她是兴趣班里得奖最多的孩子,全年级的同学都跑到班里来,央求她给自己画一张自画像。 半大年纪的孩子,心愿和允诺都那么真挚。真拿到了好看的画,便会猴儿一样在教室里上蹿下跳,高兴一整天。 而这些源源不断的正反馈,就是她最初的自信来源。 小女孩胸有成竹地拿出笔,比照了一下季汀竹的三庭五眼,甜声开口。 “阿姨,您真好看。” “我叫温雪瑰,您叫什么名字呀?”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季汀竹在听到她的姓名时,眸光稍动,掠过一线极为隐秘的酸楚。 可那时,温雪瑰还什么都不知道。 只记得一句:“你可以叫我竹子阿姨。” 她点点头,在画纸的背面,一笔一划地写上:送给竹子阿姨。 然后将纸张翻过来,正要落下第一笔。 却被季汀竹拦住。 女人音色清丽,如浸在溪水里的蓝色绸缎,柔婉中带着苍凉。 “我已经没什么被画下来的必要了。” “能拜托你,把这份礼物送给我的孩子吗?” - “……” 听完来龙去脉,郁墨淮眸色愕然,久久未褪。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思忖片刻,他自嘲地笑了下。 “也是。那时候,我已经离开郁家。” 在那个节骨眼上,不应再和温家的女儿有所牵扯。 季汀竹想必也明白这一点。 可缘分使然,她又不愿让这个善良的女孩失落。 所以最后,才做出这样的选择,悄悄地留下了这幅画。 郁墨淮视线低垂,眸底被斑斓的色块映亮。 季汀竹是一个极为温柔的母亲。 而这份温柔,却被锁起来十数年,如今终于得见天光。 少顷,他忽然想起一事。 “你那时就看过我的照片?” 郁墨淮偏过头,与画中少年如出一辙的狭长眼眸,轻轻扫过来,含着几分意味深长。 “没看过。” 温雪瑰立刻摇头。 为了自证清白,又绞尽脑汁地忆起一些细节。 “你妈妈那天没带相机。” “那是怎么画的?” 郁墨淮略感费解。 尽管画作的五官比例还有微妙差距,却已经十分贴合实际。 “口述的呀。”温雪瑰摊手,“我不是说过,摄影和绘画有很多相似之处。” 她极为叹惋地摇了摇头,又重复了一遍:“你妈妈真的很有才华。” 那天的结尾很美好,像一个甜梦。春日的阳光被桃花染成淡粉色,笼在女人的侧颜上。 清丽的双颊也不再苍白如纸,而是晕开淡淡的血色。 彼时,她搂着温雪瑰的肩膀,耐心地讲述着,她还未曾谋面的少年模样。 冬日白昼短暂,还未到饭点儿,太阳已经落了山。 天色灰蒙蒙的,令人想起晚来天欲雪的诗句。 两人锁上洋房大门,慢慢地往车位走。 北风愈发萧瑟,带着几分令人齿冷的濡湿雪气,直往人衣缝里钻。 郁墨淮停下脚步,抬起手,将女孩脖颈处的围巾围得再紧一些。 温雪瑰一身米白大衣,搭配红白相间的波浪形围巾。 标致的下半张脸被柔软的毛毛盖住,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 她乖乖地站在原地,任由郁墨淮摆布。 自己无所事事,只顾瞧着他看。 睫羽漆黑似扇,轻盈地眨了眨。 眸光流转,似涌动着一种崭新的认知。 “干什么?” 郁墨淮抿去唇畔笑意,淡声开口: “跟才认识我似的。” 闻言,温雪瑰弯起双眼。 她也没正面回答,只是轻快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郁墨淮。” “干什么?” 他这次的掩饰不太成功,余了几丝笑意,漫进眼睛里。 温雪瑰仰起头,想了想,轻声开口。 “郁墨淮,我听心理学专业的同学说过,人的情绪反应,都是可以锻炼、改变的。” 他对这个理论并不陌生。 学管理的,或多或少都会对心理学有所涉猎,以期了解人性。 郁墨淮颔首,并不反对她的说法。 温雪瑰便又继续道: “那以后再想起你妈妈,你能不能,试着开心一点呀?” 她一只手揣在自己兜里,另一只手揣在郁墨淮兜里。 慢悠悠地朝前走着,每一步都高高抬起腿。 边走边轻声开口。 “我还想起来,最后和你妈妈分别的时候,她和我说的话。” 温雪瑰微微眯起眼,回想着那个淡粉色的下午。 “她说,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生下你。” “她还说,和你度过的每一天,都是她生命里的奇迹。” 可说完良久,身旁也并未传来回应。 她有些紧张地转过身,见男人的步伐愈来愈慢,最后缓缓停了下来。 天色愈发暗了,暗得看不清他情绪几何。 逐渐晕开的夜色,静静地攀上他眼角眉梢。 他们是一对被造化玩弄的母子,一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对彼此心怀亏欠。 他从未亲耳听过这样的话。 不知过去多久,郁墨淮才重新抬起眼睫。 眸间平淡不惊,似乎从未生澜。 可语调到底是多了几分暖意。 “她这么和你说的?” 他佯作不经意地开口。 “嗯。” 温雪瑰笃定点头。 此时已走到停车处,他便背过身,朝车子的另一边走去。 等两人都在车上坐定,他抬手发动引擎,这才低低地又问了句。 “……那你呢?” “什么?” 温雪瑰没回过神,茫然地看着他。 郁墨淮俯身过来,帮她系安全带。两人距离贴得极近。 檀木气息温热,垂落在耳畔。 “画完那幅给我的画,你说了什么?” “……” 温雪瑰只回想了一瞬,立刻双手交叠,坚定地在胸前比了个叉。 玫瑰墨烟 第139节 温雪瑰懒洋洋地转了个头。 结果,后脑处的发丝摩挲几下男人外裤衣料,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 这声音回荡在旖旎气息仍未散去的室内,显得暧昧至极。 她生怕再来一轮,立刻坐起身。 一坐起来,便看到桌上的油画项链。 郁墨淮嫌它碍事,早就摘下来放到一边。 她望着项链出了一会神,忽然道:“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就是一开始,我跑到佛罗伦萨去的时候。” “那时,我们也没见过面,我还翘了两家定好的宴会,让你下不来台。” 她说着就有些羞愧。 可接下来的问题,毕竟十分关键。 所以,温雪瑰还是仰起脸,望进他的双眼,这才静静地开口。 “我都做到这个份上了。” “你为什么,还是没有退婚?” “没有为什么。” 郁墨淮思忖片刻,温声开口。 话音带着笑意。 “玫玫画画好看,人比画更好看,我为什么要退婚?” 温雪瑰十分不以为然,淡声道:“长相好看的女人多了去,你是那么肤浅的人?” 郁墨淮眉尾轻挑,似是有些受伤,漫声道:“夸你好看,怎么叫肤浅?” 过了阵,他才敛起散漫神色,稍稍认真了几分。 “我刚记事的时候,温奶奶就对我很好。” “还有你爸爸,也是圈里少有的重情重义。” 言至此,他苦笑了下,自嘲道:“跟我家截然不同。” “所以,在我十几岁的时候,一直把他们,当成我遥远的家人。” 温雪瑰听着听着,觉得有些落寞。 这些话仿佛在说,他选择的是温家,而不是她。 可还未等她垂下眼睫,便听到郁墨淮的声音。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心底立刻燃起希望的火苗,她抬起眼,有些紧张地问:“那最重要的是什么?” “……你就当我是只飞蛾,会被亮光吸引吧。” 郁墨淮牵过她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能感受到心跳的地方。 他低声开口,嗓音低哑又温醇。 “好在我运气好,发光的不是火,而是一盏灯。” 温雪瑰扬起唇角。 心情轻松下来的瞬间,也没忘记调侃他。 温雪瑰裹了裹身上的外套,有点记仇地反问:“尽管觉得很刺眼?” “我就知道,不该让江极见到你。” 郁墨淮揉了揉眉心。 片刻之后,他才无可奈何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尽管觉得很刺眼。” “那也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 温雪瑰拖长音“哦”了声,又明知故问道:“现在还刺吗?” 郁墨淮微眯起眼,舌尖轻轻抵了下内侧唇角,凑近她耳畔。 “你说呢?” 就在此时,两人的手机,忽然同时震了震。 郁墨淮拿起手机。 而后便看到,姜宁在家族群里发了条消息,圈出他们两个人。 [玫玫,墨淮,回家吃饭了。] 消息不长。 郁墨淮却眉眼低垂,看了许久。 “走吧。” 温雪瑰穿好衣服,拍拍他的手臂,却见他仍停留在微信界面。 “干什么呢?” 郁墨淮未作声,将屏幕又朝她的方向伸了伸。 温雪瑰这才看见,原来他把头像改了。 从那张灰调的旧照片,换成了她的画。 温雪瑰不好意思:“这是我小学画的,很稚嫩,上不得台面。” “谁说的。”郁墨淮不以为然,“我喜欢,以后就用它。” 温雪瑰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声提醒:“你是霸总诶。” “用这种头像,会让别人不知所措的。” 出乎意料地,郁墨淮也没反对这个评价。 只是挑了挑眉,带着几分意气,淡声开口。 “我为什么要当霸总。” “就是为了,随心所欲。” 两人离开画室,驱车回家。 路过清州园时,温雪瑰想起和宋玉霜的种种纠缠,不由多看了几眼。 郁墨淮察觉到这一点,忽然想起一事。 “对了,清州园那套房子,我年前卖掉了。” 他语气极为随意,仿佛说的不是市值□□位数的资产,而是随便的什么东西。 “卖了?”温雪瑰有些惊讶,“我听我哥说过,这片地方以后还会开发,升值空间挺大的。” “空间再大,钱也是死的,人才是活的。” 郁墨淮单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漫声道:“等手续办完,钱会打到你们基金会上。我再帮你多招一批会来事的人,扩大基金会的规模。” “你怎么知道——” 温雪瑰转头看他,眸光微愕。 记忆里,她从未在他面前提过基金会的规模。 “这种事,看一眼有多少孩子给你寄信就知道。” 他嗓音清冷,带着久居高位的果断。 “慈善最不好做。你既然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是因为规模受限。” 温雪瑰还是第一次领教到他的这一面,过了会才回过神,想起面前的人,不只是她的未婚夫,更是独自力挽狂澜,救郁氏大厦于将倾的新锐企业家。 莫名的自豪感在心中激荡,她不由弯起唇角,温声道:“行呀,我们一起做这件事。” 似有崭新的蓝图在眼前缓缓打开,许多人的命运即将被改变。 温雪瑰目露憧憬,语调也十分跃然。 “那些孩子们真的很可爱,以后他们也会给你写信。” 作者有话说: =w= 第74章 春夏秋冬 回到温宅时, 大片暖色的光晕映入眼帘。 庭院里的树都挂着红彤彤的小圆灯笼,几枝红梅灼灼盛绽。 瑞雪与绛色两相辉映,绘出温馨的烟火人间。 推开贴着“福”字的大门, 欢声笑语立刻涌出来。 众人围坐在一起, 桌上摆满了花花绿绿的小吃。 温岩正在果盘里搜罗最后一块杏仁酥, 温奶奶在和姜宁说悄悄话。 时璟在打音游,可没开声音也没带耳机, 一边秀着满分操作, 一边耳朵竖得很尖,时不时跟家里人插几句话。 温辰玦去厨房转悠了一圈, 给陈妈和陈妈的小孩塞了个大红包。 看见年轻的小情侣推门而入,温奶奶招招手,笑眯眯地开了口。 “咱家的孩子真是长得一个比一个好, 来, 过来,让奶奶挨个看看。” 玫瑰墨烟 第140节 温雪瑰感觉到郁墨淮的脚步有些迟疑, 便大力一拽,将他拖到了奶奶身边。 大家聊了几句, 姜宁忽然想起一事:“墨淮啊, 你姑姑在哪过年?” “应该是在自己家。”他低声回,“回国以来,我俩过年也都是各过各的。” “各过各的?” 姜宁长眉轻挑,顿了顿,笑着道:“咱们这一家子,没什么别的优点, 就是爱热闹。” “墨淮, 你和你姑姑打个电话, 要是她觉得孤单,温宅随时都欢迎她过来。” 电话打完没多久,门外传来摩托的轰鸣声。 门铃响起,姜宁带上温雪瑰,去给郁清开门。 门一打开,这个喜欢穿黑色皮衣的女人,今天终于换了身鲜亮衣服。 暗色的蓝发长长了些,散乱地垂在肩头。 她现在整日无所事事,就是钱多,来的路上买了一堆礼物,跑了几趟才搬完,挤得玄关都放不下了。 和姜宁客套完,郁清笑吟吟看向温雪瑰。 “小玫瑰,好久不见,又漂亮了。” 温雪瑰看看左边,是性情温婉、大家闺秀的母亲。再看看右边,是张扬恣意、离经叛道的郁清。 她们年龄相近,为人却截然不同。唯一的相似之处是,脸上都浮着通透的笑。 过了阵,郁墨淮走来,淡声招呼:“来了?” 郁清睨他一眼,见这侄子身上穿着松软的家居服,脚上懒洋洋趿着一双陌生的拖鞋。 拖鞋是毛茸茸的棉拖,顶上居然还有个圆滚滚的棕色熊头。 她“啧”了声,酸溜溜道:“看你,一副在自己家的样子。” 郁墨淮扯唇:“难道不是?” 他也顺着郁清的视线,垂眸看了看鞋上的熊头,唇畔笑意愈深,挺满意的样子。 郁清冷笑:“我看只要小玫瑰发话,你怎么样都乐意。” 郁墨淮不置可否,顿了顿,才漫不经心开口。 “要不是人家好心叫你过来,你还真打算在酒吧过年?” “怎么了?”郁清有点辛酸地叹着气,“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大年三十营业的酒吧。” “新男友呢?” 她耸肩:“腻了,就甩了。” “……还是打算继续不婚主义?” 郁清默然片刻,表情才正经了点,漫声开口。 “你也知道,我对婚姻的幻想,早在还没成年的时候,就被我那三个兄弟毁掉喽。” 郁墨淮垂下眼眸。 郁家家风不正,大伯暴力成性,他亲爸自不必说,小叔则阴险虚伪,外面养的人凑起来能打两桌麻将。 在这个话题上,姑侄俩都是耳濡目染,极有共鸣。 可过了片刻,他还是低声开口。 “也还是有的。” “幸福的婚姻。” 郁清轻轻笑起来。 “是啊。” “我本来不信,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又有点想改主意了。” 她听出几分暗示,抬脚朝里间走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都准备好了?” 少顷,郁墨淮沉沉地“嗯”了声。 郁清笑意更深。 她头也不回地招了招手,嗓音清越:“祝你顺利。” - 往年温成都会带着妻女过来过年,今年没好意思来,只送了厚礼。 不过饭桌上还是热闹极了。 温家的年夜饭极丰盛,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一应俱全,还有长面、饺子、年糕…… 温雪瑰在饺子里包了颗牛轧糖,被温辰玦吃到了。 水饺咬开一半,牛奶花生的甜糯拉丝清晰可见。 温雪瑰宣布:“今年的获奖者是哥哥!” “哥哥会得到红包一只,里面是我精心设计的明信片。” 众人纷纷鼓掌。 郁墨淮停筷,没什么表情地看了温辰玦一眼。 吃完饭,大家坐在一起看电视,手机铃声响个不停。 不是亲戚、老友打电话拜年,就是群里的红包消息。 温雪瑰专心致志地抱着手机,一个不落地抢温岩的红包,好半天才腾出空,看身旁的郁墨淮在干什么。 结果就看见,他点开几十个郁氏集团的大群,正无差别地逐个撒着红包雨。 也不知是不是他由于脸上带笑的缘故,面容支付变得时灵时不灵。 他便手动输入密码。 见状,温雪瑰立刻偏过头,自觉地避开。 可才偏到一半,又被他揽着肩膀搂回来。 男人音色温沉,贴着她耳畔道:“就是你的生日。” 说着便报出一串数字,由不得她不听。 甜蜜感立刻涌上心头。 可当着家人的面,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温雪瑰又感到一种强烈的做贼心虚。 别人她倒也不担心,除了在这方面心眼不太大的老父亲。 她战战兢兢去看温岩的方向。 好在温岩似乎没注意到,正牵着姜宁的手,专注地看电视。 温雪瑰松了口气。 殊不知此时的姜宁,正蹙着眉低声开口。 “阿岩,你轻点,都把我捏疼了。” 傍晚八点多,唐知的视频请求出现在屏幕上。 郁墨淮有些意外。 唐知的性格清高孤僻,往年都不会主动打来电话,主动的那个应该是江极。 接通电话,唐知道:“新年快乐。” “同乐。江极呢?” “哼。”唐知冷哼一声,“那小子重色轻友,跟女朋友过年去了。” 郁墨淮“哦”了声,淡声道:“我也得跟女朋友过年。” 唐知气得炸毛。 温雪瑰和田梨通完电话,又给黎珂打,结果却一直占线,没能打通。 她想着大年夜,也正常,便把手机放到了一边。 倒是没注意,此时此刻,时璟也不在屋子里。 少顷,郁墨淮忽然站起身。 “抱歉。”他捏了捏温雪瑰的手背,“这个电话我得去外面接。” “哦,好。”温雪瑰朝他摆了摆手。 没他在身边,温雪瑰一下觉得有些孤单,索性自己也离开座位,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明信片红包,去找温辰玦。 敲开房门时,温辰玦正坐在书桌旁,手里把玩着一只小小的石膏像。 灯光昏暗,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温辰玦便将东西收到抽屉里。 他接过红包,揉了揉妹妹的头发,递给她一只更大的信封。 里面沉甸甸满当当,简直预估不出金额。 她推回去:“我不要,我都自己赚钱了。” “拿着。”温辰玦漫声,“大年夜的,讨个吉利。” 温雪瑰“哦”了声,将红包收起来,好奇地探过头。 “哥,你刚才在看什么呀?你也开始对艺术品感兴趣了?” 温辰玦垂下眉眼,褐发细碎,遮在额前。 语气听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一小姑娘送的。” “啊?”温雪瑰差点跳起来,兴致勃勃道,“什么情况!” “咳。”温辰玦轻咳几声,转移话题道,“楼下庭院的玉蝶梅开得可好了,你还不知道吧?走,哥哥陪你看看去。” 玫瑰墨烟 第141节 说完,便连拖带拽,把人拉走了。 - 郁墨淮来到门外,按下手机的接通键。 “郁总,都准备好了。” 听筒内传出李钟的声音,严谨认真、一丝不苟,仿佛是个机器人在说话。 “云蔚大厦的顶层花园已经布置完毕,按照您之前画的设计图,安排了花束、地毯、乐队。” “五百二十幅油画真迹也已运到现场,组成温小姐的肖像图。” “嗯。” 郁墨淮淡声应下,顿了顿又道:“做得不错。” 听筒的另一边,李钟愕然一瞬,极快地将手机拿到面前,看了一眼。 结果还没来得及放回耳旁,对面又传来声音。 “加班辛苦了。津贴会和新春红包一起,打到你的工资卡上。” “回去好好休息,春节快乐。” “……” 李钟站在高高的云蔚大厦顶层,西装的衣角被夜风吹得微微鼓起。 为郁总工作两年,从没见过他这么有人情味的样子。 他正位于大厦顶层,抬头就能看见烛火明灭,鲜妍的花枝在晚风里轻轻摇曳。 绅士装扮的白胡子老头们抱着乐器,组成优雅的管弦乐队,小夜曲惬意悠扬。 此时此刻,这里大概是全世界最浪漫的地方。 李钟看着这些,听着郁总暖心的祝福。也不知是不是被浪漫氛围冲昏了头脑,一时感性得连鼻尖都有些发酸。 他难得地多了一句嘴。 “谢谢老板!” 顿了顿,又大声道:“预祝您求婚顺利!” “……” 等了许久,听筒对面,才低低传来一声笑。 挂了电话,郁墨淮回到自己居住的客房,换下家居服,换上一身在法国时定制的墨色高定正装。 正装面料挺括,剪裁优雅但刁钻,极为挑人。 但凡身材上有一点点不理想之处,都会被无限放大。 可男人比例完美,宽肩劲腰,窄臀长腿。配上一身墨色,芝兰玉树,矜贵得无以言喻。 他对镜理了理袖口,又再次将手伸进衣兜里,确认了一遍那只小小的绒盒。 而后,才举步走出房间。 回到大厅时,温雪瑰还没回来,其他人倒是都在。 郁墨淮来到温奶奶和温岩、姜宁面前,躬下身体,语调郑重。 “请问,一会儿我可以带玫玫出去一趟吗?” 温奶奶正戴着老花镜翻看相册,闻言抬起头,笑眯眯地道:“行啊,怎么不行。” 姜宁也含着笑,轻轻拍两下他的肩膀:“玫玫就交给你了。” 只有温岩没笑,看了他一阵,才缓声开口,语气极为严肃。 “听好了,玫玫是我们全家的掌上明珠,你永远不能辜负她。” 他颔首,温声开口。 “我会用我的一生来证明。” 走出门,便看见庭院深处的一抹梅色,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女孩就站在小亭里。 小圆灯笼像一枚人造的太阳,光晕柔和,浅淡地落在她身上。 而她,正一脸好奇地倾过身,嗅闻面前的花枝。 郁墨淮攥紧手中的绒盒,举步欲前。 忽然,有人拉住了他的肩膀。 是时璟。 少年个头挺高,挺直脊背也能与他平视。 脖子上还挂着有线耳机,线的尽头却空空荡荡,看得出是急匆匆扯掉游戏机就跑了过来。 郁墨淮有些无奈。 他倒是一直都知道,这个小舅子对自己意见挺大。 可时璟虽拦住了他,眼中却并无敌意。 少顷,少年搓了搓后颈,问了一个,完全不在他预料范围里的问题。 “你知道我姐最喜欢的歌是什么吗?” “……” 郁墨淮不知道他是何用意,可也确实不明答案,便道:“愿闻其详。” “《fly me to the moon》。” 时璟十分笃定地开口,又解释道: “她最喜欢这首歌,无论是开心的时候,还是难过的时候,单曲循环的一定是它,不会错。” 见郁墨淮仍有不解,时璟无奈地挠了挠头发,索性说得再明白一点。 他轻咳几声,不太自在地开口。 “那个,你马上要做的那件事——” “如果能再放一首,她喜欢的,浪漫的歌,应该更能烘托气氛吧。” 郁墨淮眸光微亮。 他快速拿出手机,找到场地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发去一行字。 [请乐队将演奏曲目换成《fly me to the moon》] 对方秒回:[收到] 郁墨淮这才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少年,温声道:“谢谢。” 时璟摇摇头。 “也不是为了你,我就想让我姐开心。” 说完,他又看了小亭里的温雪瑰一眼,这才摆了摆手,转身回屋。 - 小亭内,温雪瑰正在和兄长闲聊。 “你还记得,这梅花是你小时候闹着要栽的吗?” 温辰玦话音带笑。 “爸栽了那么多个品种,你都不喜欢,非要拿着一张从杂志上剪下来的图,跟他要这个。” 温雪瑰面颊微红,不太情愿地道:“你怎么记性这么好?” 她那时不懂事,不知道这花对土壤和气候的要求都极为严苛,想让它出现在自家庭院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温岩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前后忙了小半个月,竟真让园丁将这花栽活了。 那日也是大年夜,天空里飘着雪晶,冷得很。 一家人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互相搀扶着踏雪而来,在欢笑中赏梅。 “我可不是在怪你。” 温辰玦笑着仰起头,看着夜空,嗓音清沉,像揉碎了风。 “爸、妈,还有我,都太一板一眼了。这个家里要是没有你,我们该过得多没意思啊。” 就在此时,花叶窸窣作响,一个清矜又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兄妹二人面前。 看到来人的衣着,以及漆深眸底蕴藏的情绪,温辰玦怔了怔,而后微微眯起眼。 少顷,他才笑着回过头。 “行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温辰玦举步离开小亭,路过郁墨淮时,看似不经意地抬起手,在对方锁骨处猛敲了一下。 郁墨淮蹙眉,抬眸的刹那,撞上对方略带几分威胁之意的目光。 他那副在温雪瑰面前的温润劲儿已经荡然无存,眼角眉梢有股邪气。 仿佛是在说:“你要是敢对她不好,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夜色太暗,温雪瑰没看见这两人的暗中交锋。见到郁墨淮,她便开开心心地跑过来,拉着他一起看梅花。 今年的冬天不算冷,她只穿了件绵软的毛衣裙,像只毛茸茸的小兔子。 面料垂感极好,将曼妙身段勾勒得淋漓尽致。 “你怎么出来了呀?”她糯声开口。 “出来找你。” 郁墨淮轻声道。 温雪瑰唇角扬起,双手捧起郁墨淮的放在衣袋外面的那只手,捂在手心里,轻声开口。 玫瑰墨烟 第142节 “冷不冷?我记得你的手特别爱凉。” “什么时候?” 郁墨淮佯作不知。 “当然是第一次跳舞的时候。” 温雪瑰将他手臂高高抬起,自己在下面轻盈地转了个圈,语气有点不悦:“你都不记得了。” 郁墨淮笑意渐深,墨眸似含着星芒,细碎闪烁。 不过是引她多说几句旧事。 他怎么会不记得。 与她的相遇,桩桩件件,历历在目。 灯笼映着雪光,将男人的深邃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润、温和。 他站在温雪瑰身畔,注视着她明媚侧颜,正欲开口。 ——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可少顷,先一步开口的,却是温雪瑰。 “在家里总是最开心的。” 她看着不远处那幢灯火明亮的房子,眸色憧憬。 “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大哥,小璟,大家都狠狠爱我。” “虽然爱我的方式不一样。” “可无论我在外面经历了怎样的挫折,他们永远都会支持我。” 温雪瑰说着,忽然毫无预兆地抱住了郁墨淮。 可郁墨淮明白,她这么做,与自己无关,只是女孩想要发泄一下自己过剩的情绪。 就算此时此刻,身旁不是他,而是一只两米一的泰迪熊,温雪瑰必定也会照抱不误。 他只好抚了抚女孩的发顶,又垂头吻了一下,笑得无奈又纵容。 “和大家一起过年,有这么开心?” 温雪瑰将耳朵贴在他胸前,闻言,轻轻摇摇头。 “也不是。” 她想了想,才继续开口,一字一句,语调笃定。 “阖家团聚,固然很开心。” “但最重要的是,今年,多了一个你。” 郁墨淮眸底轻震。 温雪瑰软声道:“这两天,我一觉睡醒,立刻就会想起来,你和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只要我轻轻敲一下门,立刻就能看到你。” 她有点不好意思,埋下头,在男人怀中用力蹭了蹭。 蹭得头发都有些乱了,额发毛茸茸地飘起来,扫过前额,微微发痒。 却仍遏制不住,自心底喷薄欲出的爱意。 “郁墨淮。” 她声音很轻,却比烤化的牛轧糖更甜。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夜空极为宁静。今天是大年三十,空中没有月亮。 可女孩却笑眼明亮。就连眸间轻微闪烁的甜美泪意,也极为璀璨。 绒盒在衣兜里转了个方向。 郁墨淮改变了主意。 “fly me to the moon,”(带我飞向月亮) “and let me play among the stars。”(带我在群星间戏耍) 少顷,清沉且温醇的吟唱声,似玉石坠海,溅落在没有月光的夜色里。 温雪瑰惊愕地睁大了眼。 她怔了片刻,才自男人怀中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在——给我唱歌吗?” 方才盈盈闪烁的泪意,此刻愈发强烈,冲撞着心田最柔软的地方。 她笑得那么明亮,语气惊喜至极。 “你怎么知道的!” “这是我最喜欢的歌!” 郁墨淮唇际轻扯,收紧了臂弯。在记忆里搜寻着,刚才搜索歌曲时,页面上一闪而过的歌词内容。 他音感精准,音色也极为好听。伴随着优雅的咬字发音,有种闲散的慵懒。 “……let me see what spring is like on jupiter and mars。” (带我看看木星和火星上的春天) 温雪瑰以前从不知道,原来除了油画,恋人的歌声,也同样能带她进入一个仙境般的美好世界。 伴随着耳畔的浅吟低唱,她眸间愈发湿润。 几乎连灵魂都要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也不知等郁墨淮唱完多久,她才擦了擦眼角,发出一点微弱的动静。 也正是此时,听见郁墨淮的清沉音色自头顶传下来,伴随着胸腔的温暖颤动。 “别不说话。” 温雪瑰的声音揉进了哭腔和笑意,又带着些许恶作剧的无邪。 “你在紧张?” 男人苦笑,报复般垂下头,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 “我从来没给人唱过歌。” “好吧,那我给你打个分。” 温雪瑰清了清嗓子。 “满分一百。” “我给你打五百二十分。” 话音刚落,便能感觉到,他的肩背微微放松下来。 “就还有一点小瑕疵吧。”温雪瑰又道,“第一段和第二段,唱反了。第一段应该是darling,kiss me,第二段才是i love you。”(亲爱的,亲吻我/我爱你) “可你一上来就唱了i love you。” “是吗?” 郁墨淮扯了扯唇,垂下眉眼注视着她,一字一句开口。 “可能是我太想进入正题。” 温雪瑰抬起头,故意道:“难道亲吻我就不重要了吗?” “也重要。” 郁墨淮的语气温和又纵容,俯首而下,吻上女孩蔷薇般的唇瓣。 这个吻极深、极亲昵。 舌尖张驱直入,撬开女孩的玲珑齿关,舔舐唇齿间最细腻柔软的部分。 一寸一寸,摄取她的所有呼吸,牵动着她的心跳。 温雪瑰情不自禁地闭上眼。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所有其他的感官似乎都融化了,只剩下唇齿间传来的缠绵触感。 庭院内浸着清幽雪气,冷香浮动。 而他们唇齿缱绻,气息温热,炽烈如梦。 吻了许久,感到她有些承受不住,郁墨淮才停下来。 就见女孩绵软地靠在他怀中,耳畔绯红,眸间雾水朦胧。 她的语气轻柔似呓语,含着万千慨叹,又重复了一遍。 “我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最喜欢的人,最喜欢的地方,最喜欢的歌。” 她仰头看了看一片漆黑的夜空,轻轻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首歌?” “1969年,阿波罗11号登陆月亮,舱里播放的曲目,就是它。” “这是人类文明历史上,第一首在月亮上播放的歌。” 说到这儿,温雪瑰有些遗憾。 “可惜今天没有月亮。” 说完,却见郁墨淮垂下眼眸,眸底涌动着万千情绪,极深邃地看着她。 “月亮不知道她有多美丽皎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月亮。” 他启唇,轻声背了一遍,曾给她翻译过的那句诗。 温雪瑰望进他的双眼,几乎有些恍惚。 玫瑰墨烟 第143节 一切仿佛都变得极为不真实。 只有呼吸之间,那缕温厚清润的檀木气息,几欲融进她的骨髓里。 她听见郁墨淮的声音。 “你向往1969年的月亮。” “而我,向往每一个瞬间里的你。” 下一瞬,戒指出现在眼前。 忽然间,脑海里、心脏上,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仿佛全都一齐炸开了烟花。 他的目光那么温润,似有雪屑融化其中,清澈地发着光。 “玫玫,和我结婚好吗?” 泪水一瞬便模糊了视线。 而她费尽全力,才将那股堵到嗓子眼的庞然情绪咽下去,努力地说出一个整句。 “好啊。” “当然好。” 朦胧的视野里,雪地茫茫,像洁净的宣纸。 而面前的男人芝兰玉树,身形清矜,像极了晕开的水墨绘卷。 一开始遇见他的时候,明明还是寒意料峭的早春。 可转眼间,已是漫漫冬日,大雪倾覆了整座城市。 这是他们走过的第一个春夏秋冬。 而以后,还会有千千万万个。 故事总有结局,爱却生生不息。 在浪漫主义的庄园里,玫瑰永恒绽放。 将世间万物,都染上春生的光。 也令盲于永夜者,初见太阳。 作者有话说: 正文圆满完结啦,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