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爱情故事》 分卷(1) 《金陵爱情故事》作者:蓝猫路易斯 文案 自从你来南京后,金陵四十八景就多了一景。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童哲;夏冉江 ┃ 配角: ┃ 其它: ☆、第 1 章 童哲,都喊了三遍了怎么还不起?你赶紧的! 一大清早,童哲还窝在毯子里,迷迷糊糊中还分不清刚才耳边炸裂的声音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只觉得头顶上空调的风吹在脸上凉凉的。突然鼻子发紧,硬生生地打了个喷嚏,不禁蜷起身子,双手合着压在腿间,手臂上还残留着昨晚酒吧的印章墨迹。 似乎还是在梦里,童哲听到了外面大门打开又关上。但是不一会儿一阵杠铃般的笑声打破了难得几分钟的安静,也顿时惊醒了梦中人。 童哲,你小姑来了,赶紧起来。 我日。 童哲赶紧甩开毯子,慌慌张张套上内裤和背心,正准备下床,房间的门开了,探进来一个脑袋。 三姑,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偷窥我,这是□□你知道么?还有没有人管了。 童哲故作镇静,坐在藤床沿上,脚尖偷摸着在地上划拉。 那么紧张干嘛。 小姑索性也不躲在门外了,推开门进来。 哟哟哟,我的大侄子,长能耐了啊。瞧这一地卫生纸,挺嗨皮啊。 童哲划拉地快抽筋的脚停了下来,弯腰开始捡地上的卫生纸,团成一团,活像一个白色的沐浴球,只是经过一晚上的干燥,散发出难闻的味道,童哲不由得扭过脸,正好对着小姑。 我这是感冒流鼻涕,吹了一晚上空调,你吹你也感冒。 得了吧你,小姑干脆坐了下来,你这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小就喜欢吹空调盖被子,说是有安全感,长这么大了还死性不改。 你是不知道这样睡觉才舒服。童哲把沐浴球抓在手里,突然又有点紧张,劳驾您老人家出去一下,侄儿我要更衣。 行。赶紧起来吧,今天开学,一堆事儿要忙。 童哲紧盯着小姑的背影,门咔嚓关上后赶紧把内裤脱下来重新再穿上。刚才慌乱之间内裤穿反了。 不过好歹经过这一番折腾童哲完全没有了睡意。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走到衣柜前,挑了一件白色打底衫,套上长裤,对着镜子用手捋了捋脑后翘起的头发。不过一想起刚才手抓过沐浴球,顿时感觉一阵恶心。 童哲,待会儿吃完你小姑送你去学校。 童哲妈听到童哲笈拉着拖鞋走进卫生间的声音。 就你那女士破自行车? 童哲刷着牙,满嘴泡沫,偏过头瞅了一眼坐在沙发上整理衣角的小姑。 切,你姑好歹也是优秀青年教师,不能整天跟你们这帮青葱熊孩子整个自行车还当个宝似的。小姑啪的一声把驾照丢在茶几上。驾照刚到手。 牛逼。 九月的金陵城虽然还是夏季,但是已经可以看到季节转换的征兆。闷热的空气逐渐散去,长江路上两排茂密的梧桐树开始褪去炎夏层层叠叠的绿色,树脚下星点斑驳的阳光也逐渐与黄绿色的树叶融为一体。 三姑你挺牛啊,这么快就把驾照混到手了,这车嘛虽然破,不过倒开得稳稳当当的。 童哲本以为小姑刚拿驾照就上路,心里还是有点小紧张,身体一直贴着靠背不敢放松。可是几分钟后却有了点信心。 小杆子,再喊我三姑我跟你急啊。 好的思睿姑姑。 童哲比了个OK的手势,用力比了比最后三根指头。 你说我爷爷为啥取名字这么有内涵。搞定中文名,英文名直接就出来了。 这都怪你太爷爷。 还是我爸的名字好,思贤。啧啧啧,一听就是玉树临风小白龙啊。 可是龙生九子,你就是貔貅。 什么意思? 只吃不拉啊。 童哲一时不知道如何怼回去,气的干瞪眼,双手交叉又紧靠在靠背上。这辈子估计也只有三姑这一个克星了。 大侄子,你说咱俩一起报的驾校,你这么聪明的脑袋怎么说不学就不学了呢?这个夏天也没那么热啊。 小姑终于扳回一局,觉得应该乘胜追击。 你别跟我说这个,以后再也不去驾校学车了,哪有交钱挨骂的。 不过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也只有你干得出。 那是那个教练活该碰到我。 也是,估计教练一辈子都有心理阴影了。 这还是两个月前。童哲和小姑一起报的驾校,分配了不同的教练。每次上课,童哲都会受到教练各种人身攻击,平日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童哲面对凶神恶煞的教练却毫无反击之力,甚至生平第一次严重怀疑自己的智商有问题。终于在一次倒车练习时把教练喝茶的小摊给撞翻了,教练慌乱间踩上拖鞋撒丫子逃过一劫,从此师徒之间的矛盾彻底激化。不过童哲没有善罢甘休,回家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去爸爸房间偷了一盒烟再次去了驾校。这次童哲没有像以前一样板着个去驾校上坟的脸,而是使上了迷倒无数学弟学妹的童式萌笑。教练却不知道自己在拍着童哲肩膀称兄道弟的时候,所有对话都被童哲录音了。录音第二天,童哲发现暗恋自己的高中小学妹也跟着这个教练学车。为了给学长出气,顺便赢得学长难得的注意,学妹穿上高中校服短裙,冒着大热天变馊的风险喷了小半瓶过期香水,一条白得亮眼的大腿刚跨进副驾驶座就完全锚定了教练的双眼。受贿之外,性骚扰女学员罪加一等,童哲领着哭哭啼啼的学妹坐在驾校门口扬言要通知媒体曝光驾校。从此,童哲再也没有在驾校见过这个教练。 哈哈哈,你是不知道我多解气。让他一辈子看到漂亮女生都有心理阴影。这大热天的,憋得太难受了。再说了,天太热,我等着寒假再报个班。 童哲叹了口气,嘟着嘴。 寒假学车你也是活闹鬼。 小姑瞟了一眼童哲歪着的侧脸,一路上树叶间透过的阳光如金粉洒落在童哲长长的睫毛上。 你就不适合上学。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奶奶保佑,赶在保送生取消的前一年居然让你借着竞赛成绩拱进来江东大学。整天看你瞎鼓捣,没个正经事。都大二了还跟未成年似的。 我可是有天分的啊。 童哲陡然坐起身,这一段路没有梧桐树的遮挡,阳光开始有点刺眼。 我那可不是瞎鼓捣,都是中国传统文化好不?爷爷从小就喜欢我帮他捣药,我捣的药病人吃了好得快。 你上辈子就是玉兔投胎。偷了嫦娥的胡萝卜被一脚踢到地球上,走了还不忘顺走捣药杵。 流氓 童哲歪到一边,远处两排水杉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到了,你先下车,今天第一天开学,找你同学勾搭去。 童哲单肩背着浅蓝色猪鼻包,径直走进学校大门。 今天是开学日,校园各处都挂着红色标语欢迎新生,难得一见的大礼堂前的喷泉也开了,平日宁静的校园此刻多了些许活泼的氛围,三三两两的新生在大礼堂前与家长合影。主干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有说有笑,新环境给每个人带来的兴奋感已足以让人忘却长途跋涉的疲倦。童哲却无心四处溜达,倒不是因为校园里各个角落都已经很熟悉,而是今天有个重要任务接待新生。 喂,顾楚楚,咱们学院的接待点在哪? 童哲此刻似乎还未完全回过神,虽然早上被小姑刺激了一下清醒了不少,可是此时放下了戒备,睡意又占领了大脑,不断打着哈欠。 这儿这儿这儿,我都看见你了。 童哲听见手机和不远处先后传来一样的声音,回过头看见背靠图书馆的梧桐树下,顾楚楚在向他招手。 你可终于来了,我的童大帅哥。顾楚楚一把接过童哲的背包,今天人可多了我告诉你,这还没到10点就有四十多个新生过来了。今年我们学院扩招了20%,今天有的忙了。 就咱俩人?林锐他们人呢? 这不轮班嘛。下午他们会过来。 童哲没吱声,找了个椅子跨过去坐了下来。背包放在脚下,整了整领子袖口,端坐在长桌前,尽显大哥的霸气范。 说来也奇怪,自从童哲坐下来后,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气场震慑住了,十分钟过去了都没有一个信息工程学院的学生报到。童哲顶着个萌萌的笑脸跟摇摆电扇似的左看右看,直到腮帮子酸了半天都没有一个学弟学妹对自己的萌笑表示出任何注兴趣,童哲挺直的腰板也放松下来了,开始有的没的跟对面院系接待处的熟人打招呼。 图书馆前这一片全是新生接待处。信息工程学院背靠着图书馆外墙,满墙的爬山虎在微风中波浪起伏,不时裸露出斑驳的赤色墙壁。隔壁是外语学院和建筑学院,路对面正对着的是数学系和物理系。各个院系接待桌后面都挨着梧桐树,树干上系着特色标语,有的直接将院旗绑在高枝上。图书馆墙壁上有些大院系的接待台前熙熙攘攘,院系学生会干部负责接待问询。 童帅,早啊。不好意思刚才太忙没注意您在这儿坐着。 说话的是隔壁外语学院的杨新程,扬了扬手跟童哲打招呼,短碎发的发际线边缘开始渗出汗珠,沿着白皙的侧脸颊滴了下来,旁边三个外院的工作人员正在忙碌着指导新生填写材料。 撒由那拉,杨新程君。 童哲正在心里数落自己学院的院旗各种难看的设计元素,耳边突然听到个熟悉的声音,本能反应出一句话对童哲来说,对声音的记忆力远比图像高很多,有时候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能凭声音记起往事,尽管画面已经模糊。 外语学院几个人顿时呆住了,停顿了两秒钟,眼睛齐刷刷地扫过来,正好一片枯黄的梧桐树叶砸在童哲脑袋上。几个新生憋得难受,头偏过去赶紧拖着箱子走了,一路上笑地前仰后合,不断回过头来瞅瞅童哲。 来,我们日语系系花安美心来解读一下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 杨新程却没怎么笑,手里摊开校园地图给新生指路。 童帅,撒由那拉是再见的意思。您应该说ohaiyo。 安美心站起来,顺了一下正装短裙。纤长的双手交叉在小腹前,稍稍弯腰向童哲敬礼,褐色的卷发也洒落在胸前,活像从日本漫画中走出来的角色。 额好吧。还是你们牛逼啊,都赶上联合国了。 童哲感觉耳朵在发烧,但是突然嘴角上扬,眨了眨眼睛,那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 您请讲,我们一起讨论一下。 kimochi是啥意思?yikuyiku呢?还有那个啥,sokodame? 外语学院几个人再次后脑勺黑线。安美心脖子通红,一时间尴尬不已。 您这可都是高级问题,这里面的语法就深了啊。看来您对学日语还是挺感兴趣的嘛。这样吧,今天您也看见了,这儿忙得不开开交。您要是真的感兴趣,这学期选修课可以到我们外院来学日语啊,都是免费的。 杨新程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故意将日字强调了一下。 OK,那以后我找你咯,日语老司机,你可得给我指点指点。 童哲觉得自己又赢了,又开始正襟危坐等着学弟学妹的到来。 一上午的时间过得特别快。到了十一点,新生报到数量到达高峰。童哲和顾楚楚两人已经口干舌燥,差不多累趴了,一些通用的新生指导还是隔壁外语学院友情赞助的。 你说这帮大一的是不是傻,童哲擦擦汗,还能把信息工程学院跟电子工程学院搞错,我本人深深地对我们的下一代表示担忧。 得了吧,童帅。我记得你大一来的时候还去计算机学院呆了一天才回过神来不是我们学院,还是我们班主任把你领回来的。人嘛,都是要学会成长滴。 童哲不说话,在桌子抽屉里摸出一把扇子,拉开衣领,擦去锁骨上的汗渍,狠命地扇着。 十二点。各院系报到桌前已经看不到几个新生,中午休息的时间也到了,接待人员也陆续离场。隔壁外院的三个人跟童哲撒哟娜拉之后,也去食堂吃饭。童哲这时才觉得肚子开始叫了。 楚楚,我们去食堂吃饭吧。这会儿应该没什么人来了,估计是下午才能到。 正说着,不远处一个男生拖着银灰色的行李箱走过来,另一手攥着几张宣传单,沿路顺着各院系的接待台往这边走,最后在外语学院停了下来。 学长学姐你们好。请问外语学院的接待已经结束了吗? 童哲抬起头,正好撞见男生正面,如触电般忽地直起身,赶紧整理解开的衣领扣子。 面前的男生穿着白色的polo衫,领口斜着蓝色的条形。灰色的旧牛仔裤下面是褐色的帆布鞋,修长的双腿挺直靠着接待台。男生眼睛不大,内双下的黑褐色瞳孔透射出深邃的亮光,眼睛睁开时眼皮像是沉重得跟不上步调,好一会儿才恢复到内双状态。剑眉并不浓密,细细长长地弯在眼睛上,如同用细刃精心修剪过一般,眉下皮肤透出淡淡的红晕。挺直的鼻梁泛着白光,鼻尖渗出一丝湿润。脸颊似乎还有些婴儿肥,薄薄的嘴唇轻启,隐约还能看见整齐的牙齿边缘。他的头发遮住了额头,总给人一股不符合年龄的忧郁气息,举手投足稍显拘谨,但是掩藏不住天生的桀骜不驯,只是被这夏末秋初的空气压抑住了。突然间,刚才还飘着阴云的天空,此时太阳挣脱了束缚,只见阳光从男生背后透射过来,整个人周身顿时镶出神秘的光晕,如天使降临人间。 童哲屏住了呼吸,只感觉胸口快速起伏。 这种气质太危险了。 您好,同学。您是哪个学院的? 顾楚楚瞄了一眼童哲,童哲却没有发现,也没有打招呼。 哦,我是外语学院英语专业的新生。 分卷(2) 这时童哲才回过神来。眼前的男生听到有人主动打招呼,刚才犹豫的神情似乎看到了希望,往前走了几步,童哲终于能自己控制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 是这样的,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你们外院学长学姐刚走,估计下午两点才能回来。 童哲说完,瞥见男生眼里略过一丝失望的表情。 这样吧,我打电话让他们回来,毕竟这是他们的工作。留你一个人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出了问题大家都不好。有个学长带着比较放心。 说完,童哲赶紧拨通了杨新程的电话。 老杨,你们外院刚来了一个新生,叫 夏冉江。 夏冉江,你们快过来接待一下。什么?你们去新街口吃饭去了?靠,我说你们能不能靠谱点行吧,材料在桌子抽屉里是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帮你这个忙,谁让你们刚才这么挺我们。原来你们都是有预谋的啊行,这顿饭我先记着,下次我点菜。 童哲打完电话,转头看见夏冉江上翘的右嘴角,眼神中洋溢着感激的微笑,也顾不上肩膀酸痛了,眨眨眼回应了一下。 这样吧,夏冉江。我刚跟你们院的学生会主席杨新程问过了,他们现在有事赶不过来,但是有些材料我们是可以帮你处理的。你要是信的过我们,现在就可以把手续都办了,下午等他们过来,我把材料转交给他们,这样你也就不用再麻烦跑一趟了。对了,我叫童哲,是信息工程学院的学生会副主席。 我叫顾楚楚。 童哲把手抢先伸过去,又往前挪了一步挡住顾楚楚,夏冉江连忙将宣传单放在接待台上,也伸出手握住,只觉得童哲手心都是汗。 顾楚楚,去看看外院的桌子抽屉哪些材料需要填。 顾楚楚脸一黑,挪到外院的接待台后蹲下去翻找材料,空气中顿时腾起一阵灰尘,在正午的阳光下漂浮上升。顾楚楚找了半天,最后把一摞表格重重得堆在接待台上。 你坐着写吧。 童哲抽出一张椅子,顺手递过去一瓶水。 谢谢学长。 客气啥。都是校友,这是缘分。 夏冉江显然已经渴得不行了,拧开瓶盖,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去半瓶,喉结随着吞咽有节律得上下。 你是英语专业? 童哲盯着夏冉江填写的材料。 嗯。 牛逼啊。英语这么难搞,居然还有男生专业学这个。你这是我认识的第二个英语专业的男生。 夏冉江不说话,只是腼腆得笑了笑。 五分钟后,材料基本填写地差不多了。夏冉江起身,双手将所有材料递给童哲。 对了,你的军训服装。 童哲注视着夏冉江的双眼,本能地接过材料,突然想起来下周的军训。这是L的,我觉得应该适合你。 谢谢学长。那我就先走了。 好的。你放心,下午我会把材料递交给你们院的。 童哲挥了挥手,把夏冉江的材料专门用曲别针整理好,放入文件袋中,在袋面上写下外院夏冉江五个字。 目送着夏冉江走出校门,童哲开始收拾桌面。两人把各专业的新生材料重新按名单核对了一遍,分装在不同文件袋中。最后将六个文件袋跟夏冉江单独的文件袋收好装在背包里。 顾楚楚,中午吃啥? 听这语气是要请客么?老娘总算盼来一回了。 你童哥哥今天高兴。去明瓦廊吃牛肉锅贴? 爱死你了! 办完手续,夏冉江拎着军训服装,拖着箱子去宿舍楼找宿舍。 C座603。与夏冉江之前查的攻略一样,学校宿舍也是普通四人间标配,上面床下面桌。夏冉江用手肘撑开半掩着的的门,里面已经有两个室友在打扫房间了。 同学,你好!你是夏冉江么? 最里面靠左手边一个白白胖胖的男生主动站起来,双手还在往书架上放书。 是的,我们是一个班的同学吧? 嗯嗯。男生放好书,坐下来,手耷拉在椅背上。我叫何啸宇。这是黎力。 黎力拿着手机,边打电话边摆弄着小挂件,听到自己的名字,象征性朝夏冉江点了点头。何啸宇环顾了一下周围,接着说:我们这个宿舍就三个人,剩下还有B和C两个空位,你随便选一个就行了。 夏冉江默不作声,将军训服装放在C桌上,也算是宣誓主权了。 我们英语系一班四个男生。本来这个宿舍是住四个人,但是有个男生不住校,所以空出来一个桌子。不过也正好,我们可以把他的床位当储藏间,三个人没事还可以凑一桌斗地主,哈哈哈 夏冉江礼貌性地扬起嘴角,俯下身打开行李箱,往外腾挪衣物。 喂,这个鞋柜是我的,你的在那边。 黎力看到夏冉江在往他的鞋柜里放鞋,迅速按下手机,冷冷地斜了一眼。 夏冉江没抬头,只是皱着眉头向上看了看,正好碰到黎力的眼光,黎力迅速躲闪开了。 说来也有意思,咱班有19个女生,可是只有四个男生,这算不算外语系的福利啊,哈哈哈。 何啸宇走到夏冉江身后,一只手撑在床下的钢筋柱上。 夏冉江的东西不多,没过几分钟就收拾得差不多了。 有点饿了,知道哪里可以吃饭吗? 夏冉江转过身问何啸宇。 我也饿了,咱们去食堂看看吧。不行就去校门口美食街,就当熟悉环境了。 何啸宇从抽屉里拿出钱包,正准备出门,扭过头说:黎力你去不去? 可是黎力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并不回应。 一路上,两人开始漫无目的地聊天,慢热型的夏冉江也开始对这个16岁就上大学的小胖子打开了话匣子。太阳已经偏西了,此时正是最热的时候。何啸宇怕热,找了一家鸭血粉丝汤钻了进去。 听说这家不错,口味挺正宗的。 何啸宇一屁股坐下来,赶紧拿起餐纸擦汗。 你倒是啥都懂。 啥都不懂,吃的必须懂。哈哈哈。何啸宇拿起菜单,喊了服务员过来。一碗鸭血粉丝,多放鸭肠。 我也一样吧。没吃过,试试看。 唉,忘了问你了,你哪里人?何啸宇说。 我是云南的。 云南我倒是经常去,我还去过滇池喂海鸥呢我是四川宜宾的,咱俩还挺近的,哈哈。何啸宇边说边盯着出餐窗口,似乎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哎,为啥你听不出来一点西南的口音,倒有点南京口音。 哦可能我老家在南京吧,从小听多了就有点。 你说老家在南京?为什么现在在云南? 那就说来话长。夏冉江此刻完全没有了拘束感,那是很久以前了,我家搬去了云南,之后就没回南京。 怪不得你要来南京上学。可是,你们家现在在南京有亲戚吗? 有的。爷爷有一个弟弟,现在应该在江宁,不过平时也没什么联系。我来南京上大学,也算是完成爷爷一个遗愿吧。 话还没说完,两碗热气腾腾的鸭血粉丝汤就端上来了。 快吃快吃,热的才好吃。 何啸宇狼吞虎咽,不到三分钟,整晚鸭血粉丝汤全倒进肚子里。吃完打了个饱嗝,拍了拍肚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夏冉江。 怎么了? 夏冉江低下头一勺一勺地喝汤,发现何啸宇的眼神不对劲。 我发现你长得特别像一个人。 不像人还像鬼啊。 哈哈哈,也说不出来到底像谁。总之么,第一眼看上去路人,之后越看越帅。 得了吧,小屁孩,你这种夸人法还真让人起鸡皮疙瘩。 哈哈,我可是会看相的。 何啸宇得意洋洋地挺着肚子。 那你说说看我是什么相。 你日后必定会得偿所愿,是个有福之人。 听你瞎编还不如去天桥找那个算命瞎子,他可说的比你好。 夏冉江也有点饿了,一下差点噎着,拿起水杯顺了下去。 这都是有根据的。你看你的眉毛中间有颗痣,这是草里藏珠之相,主大富大贵。命中注定有贵人帮扶,一生功成名就。不过 不过什么? 你内眼角有一颗淡淡的泪痣,可能会在情感上有点坎坷。 话音还未落,夏冉江手中的筷子顿了一下,忽然联想起之前很多事情,历历在目,过眼云烟,仿佛被面前的小胖子一言中的。 还有,你几月几日生日?何啸宇紧追不舍。 7月1日。怎么,还想给我过生日啊? 夏冉江喝完最后一口汤,满意地擦着嘴。 那就是巨蟹座咯。巨蟹座男人都温柔顾家。 得了吧你,说的我都快吐了,就跟你看上我了似的。 我可不会看上你,小弟我还有一大把美女等着去勾搭,哈哈哈。 何啸宇一想到班里占绝大多数的女生就感觉像老鼠掉进米缸,吃饱喝足总想干点啥。 这时,隔壁桌坐下一个前凸后翘的美女,幽幽地拿出手机自拍。 哎,美女。何啸宇拍拍夏冉江手臂。 卧槽,兄弟,你不会不喜欢女人吧,这么正,都懒得瞅一眼。 吃饱了就撤吧。夏冉江拿起钱包,招呼服务员结账,这顿我请,今天谢谢你了。 谢我干啥。何啸宇也不客气,不过我还是没吃饱,咱俩去成贤街买糖炒栗子吧,我发现一家特别好吃的。 不一会儿,两人有说有笑地就走到成贤街,买了一斤栗子。 还别说,这栗子真不错。很糯很甜。 夏冉江边走边剥,烫的嘴说话都不利索。 夏冉江?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过来。夏冉江止步回头。看见童哲朝自己走过来。 学长你好。夏冉江擦擦嘴边栗子的碎末,站在路边,对着童哲微笑着。 材料已经给你送过去了,童哲停下单车,还有件事忘了跟你说了,你们英语系马上开学有个新生测试,听说还挺重要的,好好准备吧。 嗯,谢谢学长。 那我先走了,我刚才给你发了条信息,可能你没看到。以后有事就打那个号码找我。 这次轮到夏冉江目送童哲离开。夏冉江心里不知道为何涌起一阵难以言表的感觉,呈现在外的就是惯常冷漠忧郁的脸此刻变得格外阳光。这种感觉不只是身处异乡遇挚友的确幸,而是夏冉江长期以来苦苦寻觅的安全感。 他不知道远处死命蹬着自行车的童哲也有类似的感觉,也看不到童哲忽闪的大眼睛里闪烁着的萌笑。 那是谁啊?何啸宇给夏冉江手里塞进一个栗子。 童哲。信息工程学院的学长。 操,我就说了你命好。这个大腕都能认识,你以后有人罩了。也顺便带上兄弟我呗。 童哲怎么了? 夏冉江有些不解。 回宿舍跟你说。 一进宿舍,何啸宇就把他所知道的童哲全部都告诉了夏冉江。从童哲保送少年班到中途打游戏上瘾被迫休学一年,后来终于改过自新凭着物理竞赛又杀回强化班,然后大一亲自组团随便搞搞就拿了个创新大赛特等奖,再到同级女生深夜在童哲家门口争风吃醋以至于打进医院,童哲这个名字从一开始就是一座丰碑,神一般的存在。 夏冉江越听越兴奋,却未察觉这座丰碑已经复制在心里某个角落。 这一夜,不知道是新环境不适应还是什么原因,夏冉江睡得很浅。偏头痛又在隐隐发作,平静下来了却又是乱梦纷纭,时不时在梦中还会如掉落深渊一般回到过去,一片灰暗的背景掩盖的是绝望的哀嚎。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童哲。童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正懊悔着今天中午为什么不主动带夏冉江去吃午饭,以至被顾楚楚这个胖妹狠狠地宰了一顿。如果带他去吃午饭,那么也不会让他饿着肚子吃糖炒栗子,明瓦廊那么多南京特色足够夏冉江饱餐一顿了。突然又想起中午其实可以多问他几个问题的,只是当时天热,只顾着想着不要遗漏什么重要表格,免得耽误夏冉江报到。又想到当时盯着他看是不是表情有些猥琐,要不然怎么连短信都没回呢?童哲越想越恼,四肢成大字型摊在床上,把床边巨大的机器猫玩偶扔到墙上。 正想着,手机传出哆啦A梦的短信提示音。是关鑫。 关鑫是童哲的青梅竹马,两家是世交,从曾祖辈两家都一直交好。小时候关鑫和童哲的父母看俩孩子这么合得来,还差点定了娃娃亲,幸亏两人因为抢哆啦A梦玩具打了一架,童哲脸上挂彩了,两家起了矛盾,才导致这份娃娃亲没定成。不过两人算是不打不相识,无话不谈,一直到高中毕业,关鑫去了英国读书,见面的机会少了,不过偶尔还会发个信息过来问好。除了童哲不喜欢她,关鑫觉得童哲哪都好,自愿成为他一辈子备胎。 童哲没回信息。 不过关鑫的信息没停,一连三四条,扰得童哲不得不回复。 干嘛呢?我发的动态都没看见你回应一下,你被关禁闭了? 今天太忙,没看到。 恋爱了?还是刚撸完觉得自己神圣不可侵犯? 我日,你这是先知啊,你是去英国学金融顺便还学水晶球专业了? 谁啊? 童哲突然觉得心里一阵苦闷,干脆拨通关鑫的电话。 分卷(3) 哎呦我的小老公,难道你真恋爱了?快快快,照片扔个过来。 没照片,今天才认识的,一个日语系的美女,长得超卡哇伊的那种。肤白貌美胸又大。感不感兴趣啊? 电话那头犹豫了两秒,接着说:切,伪直男,骗你爸妈还差不多。连我这种尤物你都看不上。 我很直的啊。哪儿都直还很大。咱俩是哥们,不是挺好的么。唉这次我感觉很奇怪,活了快20年了都没这感觉,烦躁。 烦躁啥? 我感觉在他面前完全就不是自己了,就是另外一个人。 你这是恋爱综合征。正常。别想那么多。 我怕控制不住。以前也就是玩玩而已,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谁。 你这是碰见神了?我的理解,现在人间能让你这么往心里去的男生已经绝迹了。 他可能真的就是神,我的小男神。嘿嘿嘿。童哲不经意间嘴角上扬,嘟囔了一句。 你说啥?卧槽,说真的,咱俩认识快20年了吧,像今天这种完全没有平时不要脸的样子这么不自信我还是头一次碰到,还真不知道怎么跟你接话了。从来没看见你追过谁,你这个样子顿时让我对你看上的那个小男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要不我也插一脚? 滚! 这一下倒提醒了童哲。万一夏冉江只喜欢女生怎么办。如果是这样,那就玩笑大了,这一年多在学校树立的光辉形象崩塌不说,最终心里痛苦只能打落牙和血吞,而夏冉江是无法感受到的。也许这种感情本身就不是对等的,就像跷跷板的两端,一端的感情会滑落到另一端,最终撞得支离破碎,可是另一端却身轻自如,高高在上,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那头传来一阵狂笑,关鑫说了声再见就挂掉了电话,只留下这头的童哲呆坐着,心里空落落的。 这一夜,以往没心没肺沾枕头就睡着的童哲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久,不时打开手机看看夏冉江的手机号码,又想起下午看到夏冉江吃栗子的样子跟大松鼠似的,不禁笑出了声。不一会儿,搂着手机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 2 章 第二天一早,夏冉江睁开眼,阳光正好铺满他的床。一晚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刚起身,偏头痛又发作了。不得不靠在床沿,闭着眼睛缓一会儿。 天时不候,苍生难求 听到床下传来一阵嗡嗡的咒语声,夏冉江趴在床沿往下扫了一眼。何啸宇正在书桌前拿着一只塑料龙形玩具,手边的乐扣盒子装着半盒水,做着奇怪的手势,嘴里还念叨着。 啸宇,你在干嘛? 何啸宇没吱声。过了十几秒,感觉像念叨完了,放下手里的家伙,站起来: 我在求雨。 搞笑吧 夏冉江感觉头痛缓解了很多,顺着床沿爬到地面上。 搞什么笑,很严肃的问题。何啸宇接着说。没感觉到南京这鬼天气闷热难受吗? 也对。虽然已经到了九月,但是夏末初秋的气温似乎并未减少威力,只是偶尔早晚有些许清凉,让人还能喘口气出门活动活动。但是一到正午,气温立马升到三十多度,甚至可以听到宿舍楼后面的蝉鸣,校园里的流浪猫都挤在墙角的阴凉处躺着争夺地面上最后一点凉意。 夏冉江穿着灰色小背心,隐隐露出薄薄的胸肌和突出的锁骨。松松垮垮的白色睡裤后面上压出几道褶皱,刚好凸显出臀部轮廓。纤长结实的双腿随着走动隐约可以看见肌肉的线条。小腿光滑地似乎还能反光,只有腿骨上一片淡淡的腿毛。刚刚起床的夏冉江如同大卫的雕像,背心和睡裤完全是赘物,是那么不合时宜。 我先去洗个澡。 夏冉江拉开抽屉,找出几件内裤短袖。 唉我好担心下周的军训。你说,要是天天下雨多好。何啸宇本来有些歪的眉毛这时歪成了八字。 哈哈,担心啥。该来的总会来,反正死不了。 谁说的,之前不是有新闻说有人军训就挂了么。哎哎哎,好担心。 你还是担心一下军训结束后的新生测试吧。 靠,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还让不让人活了。何啸宇撩拨着手边的玩具。我还是先求雨吧,过两天去夫子庙拜拜孔夫子。 何啸宇拿着玩具,拖着椅子走到阳台,爬上去把玩具拴在晾衣杆上。刚挂好,又瞥见隔壁日语系寝室门口居然吊着个小晴阳,心里咒骂了一句,憋着一股气想过去把小晴阳拽下来扔掉,可还是恨恨地回到寝室,砰地一声关上门。 吃饭不? 何啸宇看见夏冉江从卫生间出来,感觉自己有点饿了。 不了,待会儿我还要去一趟江宁。 去哪? 江宁。我叔叔家。昨晚跟你说过的。 哦何啸宇噘着嘴。 我明天回来。给你带吃的。 嗯嗯! 这是夏冉江十年来第一次去江宁叔叔家。十几年前,第一次跟爸爸一起来南京探亲,一切都是那么新奇,虽然那时的记忆已经渐渐模糊,但一路走来,恍惚间历史留下的印记逐渐串联成珠,将记忆中残存的星星点点拼凑成一幅灰色的记忆。十年足以改变一个人,也能够让城市焕然一新,但是事物一旦经过百年,就会在某种意义上永垂不朽。梧桐树、紫峰大厦、中山像、秦淮河,旧貌新颜鳞次栉比车水马龙,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夏冉江这已经不是记忆中的那座冬天的城市。可是,当地铁从地下嗖地爬升到地面,夏冉江回头却惊讶地看见那座高大的明城墙那是小时候经常抬头仰望的中华门。夏冉江突然觉得很开心,似乎是出了城心里放松下来,也为还能记住小时候关于这座城市的点点滴滴感到释然。 下了地铁,夏冉江按照叔叔的指示换乘公交郊区线。公交在乡村公路上急速前行。不同于市区应接不暇的高楼大厦,此刻路两边是漫山遍野的茶园,一直延伸到天际。远处一片碧绿掩映下,采茶人背着竹筐,佝偻着腰,在茶树间缓行。远处零落可见小作坊或加工厂。不大的小池塘上一群鸭子游弋绿波之上,在养鸭人的长棍驱赶下不断扑闪着翅膀转移方向。夏冉江倚靠着车窗,贪婪地记住眼前的一切要不是来这一趟,夏冉江可能也跟其他的同学一样,认为南京完全就是由厚重的历史雕刻而成。其实与大多数城市一样,这里也有最朴实的居民,过着最朴实的生活。 车到站了。夏冉江下了车,抬头看见一座牌匾,上面写着东流村三个鎏金大字,落款写的比较潦草,看半天也不知道写的是谁。夏冉江穿过牌匾,眼前与刚才路边看到的完全是另一幅景象:白墙黑瓦的民居错落有致地排列在河边,路两旁以及河岸边是密密麻麻的垂柳,柳枝在微风吹拂下整齐划一地摇摆,似乎在欢迎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夏冉江心情更舒畅了,加快了步伐往前走。 来了来了! 不远处一位穿着背心的老人坐在树荫下的摇椅上,手里夹着一支烟,终于看见了夏冉江,伸出手招呼他过来。 爷爷好! 夏冉江还记得爷爷的样子。那时候还顽皮扯爷爷的胡须,现在爷爷已经是满头银丝,身体也大不如前了。 快进去快进去,走了这么远累了吧,你叔叔婶婶已经做好午饭了,等了你好久啦。 爷爷满面红光,抓住夏冉江的胳膊,另一只手刚准备把摇椅提起来,夏冉江接了过去。 这是一座不大的二层小楼。一座小平房独立成为厨房,厨房后是小山丘,上面栽满竹子。小山丘旁简陋地围成一块空地,一棵巨大的柿子树上已经开始挂果。 叔叔婶婶好!夏冉江似乎有些拘谨,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路上随便买了点礼品。 这孩子,来就来了,就当自己的家,还带这么些礼做什么。我们夏家这是祖上积德,终于出了这么一个大学生。 婶婶边布置碗筷,边招呼夏冉江落座。 谢谢婶婶。 此时已经快下午一点了,夏冉江肚子已经饿了,也顾不得拘礼,赶紧开吃。 冉江啊。叔叔放下碗筷,你家里还好吧? 都好。我奶奶经常念叨着您。 哦。叔叔似乎欲言又止。婶婶瞪了他一眼。以后啊,没事就经常来,今晚就住这儿。 正好弋江这周在浦口不回来,你就睡他屋。 夏冉江连连点头。 一下午的时光过得很快。夏冉江陪着爷爷在树荫下聊天,暖风吹着脸颊,舒服地都快睡着了。 晚饭后,夏冉江洗漱完毕,跟着婶婶进了夏弋江的卧室。 卧室不大,一张单人床靠在墙边,老旧的书桌挨着床沿。书桌右侧是一排书架,稀稀拉拉堆着一些技工类书籍。空出来的书格里散落着各种装饰品。夏冉江拉开窗帘,看到了此生难忘的景象:漫天的星星点缀在深蓝色的天幕上,北斗星就挂在头顶。远处的启明星耀眼夺目,似乎触手可及。天空的深蓝色一直延伸到远端,变成了紫蓝色。远处山峦柔美的线条在暮霭中绵延起伏,凝视久了就如海水般让人窒息。 这一切在城市里是看不到的。光怪陆离的霓虹光影无处不在展示人类文明的壮举,璀璨的星光日渐成为逐渐被遗忘的奢侈品。人类沉浸在这声色犬马的感官世界里,却放弃了抬头仰望就能被宇宙接纳的权利。 夏冉江看了好久,忽然觉得脚踝有点酸痛,可能是白天走路时间长了。于是回到床上,躺下。还别说,虽然这张床显得古旧,床头的已经可以看出绿漆剥落,但是躺下后浑身瘫软,比宿舍的床舒服一百倍。 可是此时尚早,夏冉江还睡不着。从包里抽出一本《指环王》英文版,权当睡前催眠。 刚看完一页,夏冉江听到隔壁房间压低的争吵声,不由得放下书,耳朵贴过去听。 我说这事不要急,跟孩子能说啥。好歹还是客人,何况今天才来,你是成心跟夏德胜一家过不去。 还不急,这马上拆迁文就下来了,而且这一片不是改成居民区,而是风景区。你想想,居民区一个价,风景区可是另一个价,我们可不能这么随便被糊弄下去,像我们这么大的房子拆了可以有五百多万。我说啊,就应该速战速决,反正他们家又不在南京,而且几十年都没住了,现在住这儿的可是我们一家三口,怎么处置还不是由我们说的算。 可是爸不同意啊。好歹这块地连着我们家都是他爷爷的财产,不跟他们说一声就拆了,这也说不过去啊。 那早就不算数了。他爷爷当初为什么跑到云南去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跟我姑妈的事一直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这真的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听说这小杆子也是小小年纪不学好,□□岁就开始跟家里的表姐玩那些不三不四,丑死了。 你别说那么难听。 夏冉江脑子里嗡地一声,刚才还满心幸福感,此刻整个人都僵硬了。掩埋在内心深处的黑暗过往又似乎被恨恨地挖掘起来,本来可以长埋地下腐成泥土,此刻却又鲜血淋漓地曝晒在阳光下 那年夏冉江七岁。表姐大他八岁,夏冉江最喜欢跟着她去池塘边钓龙虾。也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夏夜,表姐拉着他走进自己的房间,缓缓关上门,脱下裙子,手伸向夏冉江的短裤。七岁的夏冉江还处于懵懂状态,只觉得心里不断涌出抗拒的力量,步步退后,直到靠在墙角再也无法躲开。夏冉江眼前的表姐不再是平日里单纯的少女,仿佛变身为白鼠精。慌乱间夏冉江想起《西游记》,自己就是那个被吃得只剩下骨头的和尚。表姐的身体靠了过来,夏冉江猛地一推,表姐一个趔趄脚下一滑,头正好砰地一声磕到书架边缘。夏冉江喘着气,蜷着身子窝在墙角呜咽。恐惧,委屈,耻辱,后悔,难受,无数形容词此刻都无法定义当时这个七岁男孩的遭遇,大脑先是一片空白,之后整个身体仿佛顿时坠落至另一个时空维度,只听到120的急救车刺耳的喇叭声,还有爸爸的责骂 回到现实,夏冉江发觉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流到了枕头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关掉台灯,愣愣地望着窗外。如十年前一样,他蜷着身子坐在床边,手机的震动也无法吸引他的注意,仿佛与这个世界再次绝缘。 第二天一早,夏冉江早早起来。刚出大门,迎面撞上一个约莫自己年纪的男生,一头暗黄色头发,走路摇摇晃晃的。 你谁啊? 男生打着嗝,一嘴的酒气。 我是夏冉江。夏冉江有些诧异,可是眼前的人似乎在哪见过。你是夏弋江? 啊夏弋江把夏冉江推开,踉踉跄跄地进了里屋。你怎么来了?是哪个让你睡我房间? 你又去哪儿灌黄汤了? 叔叔走了出来,一巴掌打在夏弋江后脑勺上。 你管 这一巴掌,夏弋江酒醒了一半,跌跌撞撞又跑进自己的房间。 不一会儿,夏弋江手里提着个塑料盒,气冲冲地跑出来。 哪个把我游戏机弄坏了? 哪个会碰你游戏机? 叔叔又是一巴掌,可是转头朝着夏冉江瞥了一眼。 肯定是你。你昨天睡我房间的 我没碰。 夏冉江有些慌乱,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碰坏了就碰坏了,你都多大人了。 这时,婶婶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披着外套,笈拉着拖鞋走过来。 不行,你得赔我! 夏弋江一把抓住夏冉江的手臂,夏冉江只觉得一阵生疼。 我没有碰。 我都说了,碰坏了就碰坏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婶婶接着说,语气平静却话中有话。 你不是今天要赶着回学校吗?去赶车吧,我就不送你了。 叔叔把夏弋江拉了过来,摁在身后,朝夏冉江摆摆手。 分卷(4) 这句话似乎给了夏冉江一线生机。趁夏弋江没挣脱,夏冉江赶紧出了门。习惯抬头望望一切高耸的建筑的他,再次走过牌匾时却低下头,也没有回头,紧紧地闭着眼睛往前走。 此时,落叶归根的安全感仿佛成了虚伪的假设,如同流浪异乡的孤儿以为能梦回故里,可是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早已物是人非,已没有自己栖息之所。 也许,真正的安全感只存在于内心。 路两边还是同样的风景。可是夏冉江却没有了来时的心情,不停地思考,思考,直到失眠导致的偏头痛再次发作,不得不闭上眼睛用指头按压等着疼痛缓解。一会儿,歪在靠背上睡着了。 而此时的童哲忙了一整天,终于盼来了周末。一觉睡到中午11点,家里就剩他一人。 靠,啥吃得都没有。 童哲颠颠地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全是新鲜蔬菜和肉自从小时候邻居家高压锅爆炸,锅盖飞到他脚下,童哲就对厨房的一切就有了阴影。尤其是看完《死神来了》系列电影后,潜意识认为厨房的一切都是危险因素,步步惊心。而对于冰箱,他的定义是一个随时打开就有马上可以吃的食物的大储物柜,最多放微波炉热一下微波炉是厨具的特例,不构成任何恐惧成分,童哲从小对这个铁盒子充满了感激,无论是热菜还是烧烤,也只有微波炉是他用的最炉火纯青的东西。大概从一而终的感觉就是如此。 可是肚子却等不及了。说来也奇怪,也不知道是长身体还是消耗太大,童哲近来一直感觉饿,上学期学生会活动剩下一箱方便面扛了回来塞到床底,这时总算派上用场了。 烧水,拆调料包,泡面,最后再用词典盖上。童哲程序化地做完这一切,发现唯一的缺憾就是少了火腿肠。泡面的香味已经飘满整个卧室,童哲正美滋滋地等着,手机响了,是杨新程。 moshimoshi,yamede君。童哲用脚趾头解锁,按下免提。 你妹。那头似乎很吵。待会儿有空不?陪我去外文书店买几本书。 外文书店?老子半辈子都没去过那地方。太小清新了,不符合爸爸的风格。 外文书店妹子多啊,而且都是有文化的妹子。 切,你去外文书店钓妹子?还不如去鼓楼广场英语角呢。 当然这不是主要目的啊,论这世界上还有哪里有我外语学院适合钓妹子。马上11月要考日语二级了,哥这次一定要过。去不去?中午饭我包了。 靠,你不早说,我面都泡糊了,你这是成心的。 说定了啊,半小时后在新百门口见。 慢着,先说好,先吃饭再买书。 就你废话多。 话说完,杨新程挂了手机。可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童哲还是狼吞虎咽三口并做两口吃完了泡面,长长地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地回卧室换衣服。 半小时后,童哲的单车准时停在杨新程旁边。杨新程没说话,示意童哲往旁边的小巷子里走。 我草,又是皮肚面?杨新程你太不够意思了,我牺牲美好的周六陪你这个丑八怪逛街居然就这么应付我。 别他妈废话。来就是了,保证让你满意。 走了不到五分钟,杨新程停了下来。 就是这家。新开的鸡汁汤包店,味道相当好。 行吧,好歹这次有肉。 两人走进这家店,找了个靠里面的方桌坐下,杨新程点了四笼汤包。 我说,杨新臣翻看着手里的菜单,你对我们院日语系的安美心有没有感觉? 你又来。话说你们院的美女能不能矜持一点,你同样的话说了,我数数看,至少得四五遍吧,每次还是不同的人。 那你对她有没有感觉嘛? 一句话,她说话真的很像AV□□,可是说真的,想想就起鸡皮疙瘩。 杨新程一脸黑线。 我猜,她穿着貂皮大棉袄站你面前你早就鼻血猛喷了吧,哈哈哈。 可是你不是要学日语么,她很愿意教你。想想看,家庭教师是一个什么样的情节。你懂得哦。 杨新程鬼魅地对童哲使了个眼色。 我靠,果然老司机啊。 童哲虽然梦见多少次类似的场景,可是梦中的家庭教师不是性感女忧,而是裸着薄薄的胸肌,眼神透着魅惑的小帅哥。 正说着,服务员端上来几笼热气腾腾的汤包,童哲不由得咽下口水。 你真对美心没感觉? 你怎么了,不是说过了么。真他妈磨叽。 童哲此时已顾不得杨新程急切的眼神,抄起勺子舀起一颗汤包。 你还不如说说你的二外日语,为啥突然变好孩子还考什么日语二级,不像你啊。 唉都是被逼的。 谁啊? 我喜欢的人。 谁啊? 安美心。 童哲本来一口热汤烫得嘴都合不上,听到这么一句话,顿时噗的一声吐了杨新程一脸。 哥,我错了。她穿貂我还是有感觉的,不对不对,没感觉妈的,我有没有感觉你说的算。 杨新程抽出几张面巾纸擦了擦脸,还好刚才躲得快,不然就有毁容的危险。 这顿我请,我请行不? 好。那待会儿还是要陪我去买书。 妈的,又被套路了。 两人吃完,童哲还是跟在杨新程身后推着车往前走,心里暗暗后悔。对童哲而言,无论是兴趣爱好还是个人性格,也只有杨新程能够跟他势均力敌,其他人童哲一旦找到优越感后就失去了进一步交往的乐趣,无论是生活中的朋友还是床上的朋友。用童哲的话说,找到这么个人,这才不至于在一群智商堪忧的猴群里失去做人的乐趣。 又过了十几分钟,外文书店终于到了。每次童哲都会经过这里,但是从来没有进去过,上次来还是小学六年级时小姑带他来的,给他买了一套书虫当生日礼物,联合他妈逼着他整个暑假读完从此童哲对英语深恶痛绝。 唉这怎么考啊,一半多单词不认识。 杨新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JLPT二级词汇全集》,翻了翻,长叹了一声。 对于日语来说,童哲的记忆还停留在AV里的感叹词上。本来想接话,可是周围肃杀的氛围太有感染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爱情的力量啊,啧啧啧。童哲还是憋不住。为啥你喜欢她,还要考这个? 美心说没有共同语言,考不过就不用追她了。 真听话,让她来逼我吧,我就没那么感冒,哈哈哈。 安静点。别说你认识我。 杨新程偏过脸来瞪了他一眼,周围看书的人也纷纷侧目。 巴嘎。 童哲心里一缩,暗暗骂了一句。转过身迅速从展示台上拿起一本日文小说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最终杨新程挑了两本书,付款离开。 唉,你认识夏冉江吗? 童哲突然想起来,有点小心翼翼地问,瞪大眼睛看着杨新程。 算认识吧,就聊过几句。不就是昨天你接待的新生嘛。怎么了? 哦,没啥。 童哲突然有些紧张,怕被识破,也怕再次被套路。 那小子挺厉害的。 杨新程手里掂着书,转头看了童哲一眼。 厉害? 是啊,听说高中时就已经在哪家报纸,叫啥名字不太记得了,反正就是专栏作家,写了几篇英文小说连载和时评。现在可是我们系的重点保护动物。 卧槽,看不出来啊。 童哲心里有些吃惊,一向自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童哲,这辈子第一次有这种反应。 虽然他不像你那么轰动,但是他也是保送到我们英语系的。杨新程一直走着,话说语言这东西真的就是靠天赋。光靠兴趣顶多能出类拔萃,但是有了天赋那就等于天生开挂,能突破人类封印修仙成神了。 哦 童哲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不过听说这小子脾气大,特孤僻,就喜欢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哈哈。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这才两天。 也不看看我是谁。于私于公,自然要对下面的人了解一点。杨新程翘起下巴。我也是一个学妹告诉我的,刚好是夏冉江的校友。听说夏冉江高三临毕业有一次打架把别人头砸成脑震荡,别人家长好像也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就到学校去闹,最后夏冉江差点被开除。要不是他们家求情,还有几个老师保他,估计也就彻底废了。 童哲这时却沉默了。不知道为何心里充满疑惑,也产生了好奇如果说第一次见夏冉江完全被他天使降临人间的样子吸引,今天不经意的侧面了解却让人想绕到背后看看夏冉江站在阳光下的阴影。不过即便如此,童哲看到的也只是一个立体的形象,与雕塑无异。童哲更感兴趣的是夏冉江的眼睛,如同海眼,幽黑难测,深不见底。又如同黑洞,散发着魔幻般的诱惑力,一旦靠近此生便再无回路。童哲总觉得那双眼睛隐藏的故事是自己不曾涉足也没有机会经历的,但是莫名地听到类似海妖绵绵不断的召唤,终究耐不住好奇要拨开水雾一探究竟。危险而刺激,这两个矛盾而又互补的形容词会毁灭了一切,却也能成就一切,周而复始。 哦,对了,你能帮我找找他写的连载吗?就你刚才说他在报纸上连载英文小说的那个。 我都没看过。杨新程停了下来,不过我可以找找,说不定有电子版。实在不行我帮你去外院图书馆过刊室找找,说不定会有。 好。 童哲顶着个大萌眼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眼睛眯成两条缝。 当晚,杨新程邮件发过来十期杂志的电子版,童哲激动地回了好几个爱心,一期一期地打开。 顺着目录找下来,没有一篇作者是Xia Ranjiang,正准备抄起电话质问杨新程,瞥见屏幕右下角一个长长的破折号后写的是Lawrence Xia。凭直觉,童哲认为这就是要找的连载,食指赶紧移动鼠标往下拖。 Dandelion?这是啥玩意儿?为啥会有个lion?跟狮子有关?动物世界? 童哲看到大大的标题有点傻眼,居然标题的单词都看不懂,心里直纳闷。案头刚好有本词典这也是小姑送的生日礼物,不过也只是在小姑面前礼貌性地翻过一次,后来就扔在书桌一角,时不时拿出来当个武器,或者盖盖泡面。 蒲公英?童哲刷拉刷拉翻到词典那一页。还玩小清新,切。 不过单就从标题上看,童哲完全不知道小说的主题是什么,只能硬着头皮读起来。 妈的还要不要人活。 童哲几乎每看一句话就要翻开词典查单词,每查到一个词还用红色水笔做上记号,瞬间挑起了高中做阅读理解那段暗无天日的记忆。此时童哲顿时理解了小姑苦口婆心让他好好学英语的本意,原来书到用时方恨少这句话是真的。 花了大概两个小时终于读完了第一章。这也是童哲人生中第一次读英文小说,《书虫》精简版不算。童哲盯着屏幕感觉眼睛都快瞎了。不过好歹也能看懂写的大意,无非就是经历人生磨难的小妹圣诞夜在餐厅打工被神秘帅哥看上的开篇。 俗套的爱情故事,不知道有啥好看的。哥一晚上给你编十个不带重样的。 童哲自言自语,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感觉肩膀酸痛。虽然如此,童哲还是觉得挺开心的,不光是第一次坚持看完一篇英文小说章节,更因为是夏冉江的作品,而且发现夏冉江冷冷的外表下似乎还藏着暖暖少女心。童哲一想到这个发现就笑出了声,也重新拾起看下去的心情看懂一个人最愚蠢的方法就是从他人那里搜集评价,最透彻的方法就是跟他接触,其次就是看他借助什么方式来表达自己。 ☆、第 3 章 这个周末显得格外漫长。童哲在明城墙上看了两次落日,夏冉江看到手机时间显示过两次3:00。周末结束后也意味着新学期的开始一个迎来军训,一个继续百无聊赖。 哈哈哈,天助我也! 周一一早,夏冉江从睡梦中被大笑声惊醒。不知怎的,发现自己竟蜷缩在被单里,两手攥紧被角,鼻子深深地掩在两手间。夏冉江抬起头,一阵阵凉意从门后的窗户缝隙中渗入,裹着湿气迎面扑来。凝神往外看,雨雾已弥漫成从天而降的大幕,铅灰色的天空似乎随时会崩裂。此时,对面宿舍楼青灰色的楼顶砖瓦在雨雾中渐渐模糊,淅淅沥沥的雨水混杂着土气有节奏地拍打着窗棱,安安静静却又格外悲凉。 下雨了啊。 夏冉江心里默然。坐起身叠好被单,从床沿边跳了下来。落地后才感觉到地面的凉意顺着脚底迅速灌满整个身体,不禁打了个寒噤,赶紧找了件T恤套起来。 夏冉江,你看你看,下雨了啊。 何啸宇有些激动,几分钟不到就像打了鸡血似的进进出出三四回,仿佛是在确认眼前的景象不是暂时的,而是能一直持续下去。 嗯,那今天军训是不是不用去了? 应该是的吧。 何啸宇兴奋劲儿还在发酵。 就算要去,今天这个天气也很爽啊,这么凉快。怪不得前两天那么热,原来都是在酝酿这场及时雨啊。 外语学院全体男生,一楼过道连接处集合! 何啸宇话还没说完,楼下扩音器传来刚劲有力的声音。就在这一秒,何啸宇因为前几日做法成功带来的好心情顿时碎了一地。 这是谁啊? 何啸宇转过头,一脸无辜地望着夏冉江。 教官呗,还能有谁。 分卷(5) 夏冉江说完叹了口气,迅速铺开军训服开始套上。 不一会儿,两人急急忙忙地下了楼。过道处之前还很空旷的空地,此时已经站满了学生,统一绿色迷彩服,前面两位教官一身浅黄绿色,一高一矮,正彼此面对着查看手中的花名册。 报告! 叫什么名字? 夏冉江,何啸宇。外语学院英语专业一班。 入列! 是! 夏冉江挺起胸膛,右手用力行了个军礼,迈了几步走向最后一排末尾。 稍息!立正! 过了几分钟,陆续有其他同学入列。教官点完名后,个子高的那位开始训话。 各位同学上午好。欢迎大家正式开始大学军训。我们连由信息工程学院、经济管理学院和外语学院组成。我叫李林,这位是张寰煜。接下来的三周军训,我们将担任大家的教官。希望大家能在此次军训中获得优异的成绩,勇夺优秀军训连,圆满完成阅兵汇演。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 不知道是天气原因还是起床太早,百来号人的回应此起彼伏,还掺杂着打哈欠的声音。 那个打哈欠的,出列! 何啸宇一个激灵,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周围刚才的确是自己打哈欠。可是,打哈欠的只有我一个? 看什么看,就是你! 何啸宇面如死灰。周围的同学齐刷刷地转过头。何啸宇刚准备挪动僵硬的双腿,夏冉江抢先一步迈了出去。 怎么,没睡醒?要不要接着回去睡醒再来? 李教官虽然比夏冉江矮半个头,但是此时犀利的眼神折射出的肃杀气场足以抵挡千军万马,夏冉江只能背着手低着头,微微弓着身保持距离。 没教官 第一天就敢以身试法。小子挺能耐啊。张教官走过来,古铜色的面庞露出一丝狡黠。听我口令,俯卧撑100个。 夏冉江楞了一下,虽然在刚才迈出那一步的时候多少有点心理准备,但是没想到姑念初犯这个借口在军训里并不适用,尤其是面对这帮平日在军校里被上级惩罚惯了的教官,此刻终于能逮到机会发泄心里的不平衡。可是惩罚就是惩罚,由不得半点怀疑和讨价还价,更何况是杀鸡儆猴的绝好机会。 不做?那好,200个。 夏冉江咬咬牙,退后几步趴在地上,双手张开撑起身体。光滑的地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水渍,混合着泥土的味道,扑入夏冉江的鼻子。躯体与地面平行的瞬间,细碎的刘海发丝略过额头飘了下来,差点碰到地面。手掌冰凉,小腿紧绷,呼吸急促,感官的冲击瞬间击碎了心里的不甘。 1,2,3,4, 直到最后200个,夏冉江丝毫未显露出疲劳,肢体起伏干净利落,自始至终保持统一的节奏。结束后,夏冉江用力撑起身体,双脚并拢,手掌贴裤缝,站在教官面前,双颊通红,额头冒着热气,太阳穴边的血管特别明显。 小伙子体能不错啊。叫什么名字? 夏冉江! 夏冉江此时立马站直,使出丹田之气吼出一声,居然都有些破音,引得周围偷笑。 归队! 再次提醒大家。军训需要严格遵守纪律,听从指挥,不该做的不能做,不该说话的时候不要说。这是军人最基本的素质。今天只是给大家一个警惕,再犯必然重罚。听明白没有? 张教官的声音震耳欲聋。 明白! 这还差不多。 李教官看到大家的士气明显有所提升,兴致也提起来了。 今天是第一天。大家也看到今天的天气不怎么好。但是,我们该训练的还是要训练。我们先整队,休息之后训练站军姿。同时,在此给大家下第一道命令。下午结束后,所有男生长头发的,一律剪成短发,长度不超过1厘米。明天检查的时候,凡是违规的,就算下刀子,超过1毫米操场跑十圈。 妈的,点背。 折腾完后,何啸宇拉着夏冉江一路小跑去食堂,似乎还惊魂未定,不过刚才的黑脸已经慢慢恢复正常。 刚才你怎么出去了?好像叫的不是你啊? 我也打哈欠了,太困。 这时,黎力从身边走过,不屑的瞟了一眼。 妈的,点背还碰到傻逼。何啸宇暗暗地骂道。 餐桌上,何啸宇筷子夹着包子,沉浸在口腹的快感中,刚才的心悸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不过看到对面夏冉江的脸色并不好看,夏冉江双手交叉靠在餐桌边沿,半天也没动筷子。 其实你刚才根本就不用出去的。何啸宇嘴里嚼着包子,一顿一顿地说,好多人都在打哈欠,第一天本来就不适应,再加上下雨,是个人都受不了。 可是总得有个人出去。 夏冉江终于说话了,此时何啸宇早已吞下两个包子。 军训就是这样,杀一儆百才能立威,否则以后还怎么管。而且如果大家都不承认,激怒了教官,大家都跑不掉,而且以后就别想过好日子了。军队里最忌讳这种态度。 卧槽,你这是救了大家啊,英雄。 何啸宇始终没停下手里的筷子,突然发现夏冉江说的有道理。 可是黎力那个傻逼刚才哈欠打得可以塞进篮球了,还他么装无辜。 管他呢。反正以后注意就是了。 夏冉江说完了心里话,顿时感觉一口气顺出来了,这几天心里积压的种种不快也一点点烟消云散。又听了何啸宇一番奉承,开始有了点食欲,赶紧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下午还不知道啥时候结束。还等着剪头发呢。我算是怕了,跑五圈我都受不了。反正也有一个月没剪头发了,顺便剪了得了。 何啸宇吃完,无聊地拿起筷子拨弄着餐盘里的残渣。 夏冉江没回应,低着头一直在吃。听到要剪头发,心里却开始有点不安。过去十年,夏冉江一直留着长发,也只有长发能掩盖一些事情,这样才能慢慢淡忘。 阴雨天只持续了一天。第一天算是简单的热身。可能是早上的架势的确唬住了这帮刚进大学的新生,练军姿时一扫颓废之气,一个个按高矮排成几排,戴着军帽,清一色离着板寸头,站得整整齐齐。很快,任务结束,在得到教官准许后大家就解散。可是好景不长,阴雨天一过又是连续的闷热天气,而且相比上周,这天气给人的感觉更难受,秋老虎开始发威了。第二天,已经开始传出有人中暑送医院的消息。 度日如年。此时此刻,这个词是如此的贴切。站军姿、齐步走、踢正步,平日里大家在电视上看到的这些训练似乎很简单,可是轮到他们自己去做,才知道每个姿势做到位是如此艰难,更何况是集体步调一致。一天下来,大家都差不多累瘫了,只能期待天气凉快一点,教官心情好一点。每天下午,夏冉江总能看到斜阳下直升机每三架为一组有序飞过,意味着一天的军训即将进入尾声。可是有的人却满心期待晚上加时训练白天因为有辅导员和校领导巡视,教官都不苟言笑,对大家毫不留情。可是到了晚上却原形毕露,开始跟大家有说有笑,称兄道弟。说不定时不时还会跟女生排互动一下,好歹还能苦中找点乐子,充实一下掏空的精神。 稍息,立正! 第三天,骄阳似火。操场上,各院系的军训队伍都在训练。 跟大家通知个事儿,相信大家也比较感兴趣。我们军训汇报表演特别设计了操枪方阵,每个营都会有。现在,我们需要大家主动报名,即刻开始投入训练。操枪排训练虽然辛苦,但是每个学员的军训起始绩点要高于普通排 底下开始有骚动,大家开始交头接耳。 现在,请有意参与操枪训练的同学主动出列! 话音未落,两三个壮实的男生似乎早已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从后排挤了出来。 还有没有? 接着又走出来两三个。 夏冉江,我们参加吧? 这声音不大,但是夏冉江还是能够听得很清楚,循着声音转过头望过去,原本心里对这类形式演出还有点抵触,可是想到还能有个伴,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刚才喊他的是艺术学院的任旭升,此时正在后面一排中间期待地看着他。这一连中,外院的男生相对较少,其他两个学院占多数。夏冉江在休息的时候认识了很多其他院系的同学,任旭升就是其中一个。 走吧! 任旭升也走了出来,拉了拉夏冉江衣角。 好。人数现在已满。你们跟我走。 去哪儿啊教官? 去取枪。 此时已接近中午,气温陡然增高。但是操枪排的男生们似乎并未感觉酷暑难耐,都在期待能亲手摸一摸真枪。 走了大概五分钟,面前出现一座三层灰白色小楼。教官带领大家沿着楼梯走上去,停在一间教室门口。 这里就是我们的枪支存放教室。 教官转过身,大家停住了脚步。但是听到教官介绍,纷纷踮起脚,伸长脖子往教室里面看。 我们以后每天训练都是从这里开始,从这里结束。以后集合完毕,大家统一取枪。一天结束,统一还枪。准时准点,严格遵循规定。听明白没有? 明白! 现在每五人轮流进去,排成一队! 夏冉江与任旭升一组。虽然夏冉江刚才并不乐意入队,但是现在受到气氛感染,心里也有点小期待。 进了教室,空气中隐约可以闻到一股机油味,密不透风的教室里格外闷热。只见地上整整齐齐排列着百十把半自动□□,如方阵般,枪头的刺刀闪闪发光,一眼望过去格外壮观。方阵最后一排枪已经取得差不多了。 太帅了! 一个男生不由得感叹。 夏冉江抓着枪托,往上一提,另一只手扶着枪口,轻轻地抗在肩上。深褐色的木质枪托已经有些老旧,磨得光亮。黑色金属枪体和木质枪托的结合处还能看到油渍,机油味混杂着陈年木头的味道,显然是刚经过保养。整把枪的重量落在肩上,虽然不沉,但是那种压迫感很真实。与其他很多同学一样,这是夏冉江第一次摸到真枪。上一次还是十年前买的玩具。正想着,夏冉江不由得抬起头,油然生出雄赳赳之气,嘴角上翘,颇有上阵杀敌的架势。 我靠,平时都是打□□,这次玩的可是真枪,哈哈哈! 前面两三个男生拿到枪却不安分,拖着枪把互相拼刺刀,刺刀撞击时发出轻微的铿锵声。 操枪方队的训练场地有了调整。64个男生被分配在操场靠近看台的空地训练。第一天全流程动作操练下来,大家早上的兴奋劲已经消耗殆尽,手肘酸疼,肩膀红肿,脚底也有点酸软使不上劲。好不容易等到再次看到三架直升机飞过,这一天终于结束了。 到了还枪的时候。操场离教室虽不过500米,可是大家踢着正步从操场回来,感觉像经历过万里长征。早上取枪时候还嬉笑打闹,现在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经过整顿,个个步伐整齐,塑胶鞋底砸下来落地有声。只是大家都不说话,要不是有路灯照着,大晚上看到这一幕还真的有点惊悚。 我先回去了夏冉江,先带我同学去医务室看看,他感觉不舒服。 任旭升肩膀上搭着一个男生的手臂,正扶着他往前走。路灯把男生的脸照的煞白,还挂着几颗汗珠。 不要紧吧?可能是中暑了。 大家逐渐散去,夏冉江被要求跟教官一起清点枪支。结束后,走出教室的一刹那,一阵微风拂过,感觉透心的凉爽,白天的燥热一扫而光。夏冉江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居然还有一丝惬意。 一个人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不时吹过来的微风带着微凉。不知何处飘过来的桂花香掺杂着湖水的雾气弥漫开来,夏冉江一时竟忘了肩膀的酸痛,想着等这段时间熬过去了一定晚上来湖边散步。 突然,夏冉江觉得小腿发紧,一时竟站不稳。赶紧挪到路边的空地上坐了下来,用手使劲把脚掌往后掰这是夏冉江从小就学会的急救方法,专门应对突如其来的小腿抽筋。 谁在那儿? 夏冉江此刻正坐在树下,路灯投射过来的密集阴影刚好盖住了他的脸。夏冉江咬着牙没说话,只感觉远处有人推着单车走近,背后的路灯迎着他,影子不断变短,直到最后停在他面前。 同学怎么了? 腿抽筋了 夏冉江没有抬头,此时小腿还一抽一抽地发疼,感觉额头上的汗往下渗,眉毛刚好挡住。刚才用力掰脚掌虽然有些缓解,但是一时半会儿还不敢动,万一再次发作,简单的处理方式就不管用了。 夏冉江? 夏冉江听到自己的名字,赶紧抬头,原来是童哲。童哲确认是夏冉江后,慌忙地把单车往树上一靠,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蹲在夏冉江身边。 靠,剪了头发穿成这样,我还真认不出来。 童哲把脸凑过去,仔细瞧了瞧。几天不见,眼前的男生原本消瘦脸颊陷得更深。也许是树影遮蔽,皮肤也更黑了。感觉真的像经历过战场枪林弹雨侥幸存活的伤兵,此时正一个人默默地舔舐着伤口。 夏冉江腼腆地笑笑,算是回应。 怎么了?腿怎么抽筋了? 童哲感觉到地上的杂草比较湿,搂住夏冉江肩膀坐直,书包扔在夏冉江身后,示意他往旁边干净的水泥地上挪一挪坐在他书包上。 不知道可能是今天训练比较累也没什么大碍,常有的事。 夏冉江扭过肩膀,挣脱开童哲的手臂。 你坐好。童哲有些命令的口吻说道。双手已经放在夏冉江的左腿脚踝边。是不是这只脚? 嗯。 夏冉江突然感觉有点紧张,本能地缩一下,但是被童哲按住。 别动。我教你个方法。 说完,童哲一只手抓住小腿肚中间部位,另一只手顶住脚踝凹陷处开始用力。 分卷(6) 疼 夏冉江突然感觉一阵酸麻,可是一瞬间却觉得刚才难以忍受的抽痛却消失了。 忍一会,马上就好。 童哲轻声答道,双手慢慢地按压。 此刻,时间仿佛陌生得像另一个世界的概念,心跳声如同钟表的秒针滴答。两人都不说话,夏冉江低着头,童哲时不时侧过脸看看夏冉江,只能看到夏冉江的睫毛和耳朵上方青色的头皮,手掌似乎还能感觉到小腿上的绒毛和皮肤的温度。此刻的童哲只感觉到疼痛会传染,夏冉江小腿的伤痛正借着童哲的双手传递到他的心里。 感觉怎样? 好多了。 能站起来吗? 童哲半弯着腰,再一次搂住夏冉江的肩膀,支撑他站了起来。 好像不疼了。 嗯。不过现在可能还不能走太久。这样吧,我送你回寝室。你寝室在哪? 北苑学长,我还是自己走回去吧。已经都这么晚了。 夏冉江站在单车后面虽然这么说,但肩膀的酸痛、小腿的胀痛和脚底的麻木突然一同袭来,什么叫举步维艰、寸步难行,夏冉江此刻彻底从心理和生理上有了最深刻的理解。 坐上来。 童哲转过身抓起倒在地上的单车,推到夏冉江面前,拍了拍后座。 哦 晚上的校园格外安静,只能听见车轴摩擦的声音。旁边的人工湖在晚风吹拂下波光盈盈,夜景照明的灯光映照在水面凌乱成一块块光圈。墨黑的天空与地面的交界处,城市的激光灯还在扫射,远处不时变幻着各种光彩。头顶上,上弦月斜在墨黑的空中,月角似乎还顶着两颗忽明忽暗的星星。星月组成一个开心的笑脸,正俯视着这月夜下缓步前行的两人。 你们军训三天了吧? 童哲先打破沉默。刚才推着自行车心里还一阵得意,有一堆话想问,但是又觉得不妥。 嗯。 跟我们院一起? 嗯。 累不? 嗯 夏冉江不断地回应,突然意识到这么一个语气词通答三个问题似乎有点不礼貌。 学长,你晚上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家? 今晚在讨论我们院新生晚会的策划。童哲打了个哈欠。唉还真累。 那你怎么会治腿抽筋? 夏冉江感觉到腰疼,双手搭着坐垫,侧着头歪在手背上。 切,这种小事。我小学就会。 童哲不屑地瞟了夏冉江一眼,只看见夏冉江正歪着头看着他。四目相对,童哲赶紧躲开夏冉江的注视。 我爷爷是中医,这点推拿的技巧从小耳濡目染就学会了。 好厉害,这都会。 你更厉害 什么? 没什么。 童哲继续保持面目冷峻。平日里就喜欢听奉承,这也是最大的弱点。但是现在从童哲嘴里说出,明知道是礼貌因素居多,可还是觉得这月明星稀的夜空中燃放起了世界最精彩的烟花。 学长,我帮你拿书包吧。 好。 童哲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下来把书包递了过去。 穿过主干道和北路,北苑宿舍就到了。童哲扶着夏冉江的手下了车。 现在感觉好多了,应该没事了。 夏冉江微微抬起下巴,笑着对童哲说。此时却感觉大脑有点不听使唤,偏头痛又开始发作。 嗯,快上去吧。好好休息。明天又要早起跑操吧?这几天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联系我。 童哲一手扶着单车的车龙头,一手轻轻地拍了夏冉江的肩膀。此时童哲强忍住把夏冉江扶上楼的冲动,只因为心里略过一丝失望和不安刚才尽管是借着受伤的由头搂住夏冉江,但是夏冉江明显感觉不太适应,虽然表面上还是半推半就。也许是自己的举动被他看穿了? 嗯,谢谢学长。路上小心。 夏冉江后退了几步上了楼梯。 童哲点了点头,跨上单车消失在夏冉江的视线中。 夏冉江的微笑瞬间被头痛击退。用力捶了两下头部,低着头转身走进宿舍楼。 你怎么才回来啊,我们都结束好久了,还准备去找你,还以为你出了意外。 看到夏冉江推门进来,何啸宇几乎是从椅子上蹦了下来。 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没事,跟教官清点枪支,晚了一点。 夏冉江坐在书桌前,举起双手抻了抻脖子。我去洗澡了。累死我了。这枪可不是随便玩的。 夏冉江脱下帽子,只感觉头脑顿时清醒了很多。 这是什么? 夏冉江刚坐下来准备清静一下,发现书桌上躺着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印着各种单词。 忘了跟你说了,这是找大二学长要的材料。不是说正式开课后会有一个新生测试么?我打听了一下,基本上就是测试词汇量。大二学长说这些内容可能会考到,正好也给你们打印了一份。 哦,谢了。 夏冉江靠着椅背,两手捏着纸张,一行行扫了一遍,然后折成四折塞在书架上的词典里。 你这就算看了一遍? 何啸宇皱着眉头,有点不可思议。 嗯,没啥新单词。 你不会认真的吧我这一个多小时就看了半页不到。 挺简单的。 嘚瑟吧你。何啸宇有点吃惊,随即改用嘲讽的语气假笑了一声。我问几个看你知不知道。 行。夏冉江突然来了精神,脱掉外套,只剩下纯白色T恤。那就快问快答。三秒没答出算我输,军训思想报告我帮你写。不过我要是赢了,思想报告你写。 一言为定,不许耍赖。何啸宇拿起单词纸,试图找到难度最高的单词虽然大部分他自己都不认识,但是揣摩着总有一个是夏冉江的漏网之鱼。 Blitz。闪电战。。变色龙。abines。土著。 何啸宇念出了将近20个单词,夏冉江除了两三个犹豫了一下,基本都能在一秒内正确回答。何啸宇明显开始慌了,脑门上开始渗出汗珠。 结束吧。这些都太简单。 夏冉江摆摆手,准备换鞋洗澡。 别别别,这可是关系到荣誉,你这也太打脸了,明显是装外挂了,要么就是你刚才偷看。何啸宇极不甘心,一把抓住夏冉江的胳膊。再来再来! 都说好了,这一局我赢了。夏冉江咧开嘴笑着,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小伙子要懂得克制啊。 不行不行,你得告诉我是怎么记得那么多的。 看多了自然就记得了。夏冉江一闪,肩膀成功躲开何啸宇伸过来的爪子,拖着拖鞋紧着碎步进了卫生间。三两下脱光了衣服,开了门缝露出半个脑袋。嘿,记得思想报告,谢了哈。回头哥哥报答你。 夏冉江洗完澡,感觉浑身舒爽。擦着头发往外走。 刚才你外套口袋勾住个小挂饰,里面还有一个,看上去挺好玩的,我扔你左边抽屉了。何啸宇指着夏冉江挂在椅背上的外套,看来是定情物啊。哈哈。 你这什么跟什么啊。 夏冉江拉开抽屉,里面躺着个哆啦A梦的小公仔,脖子上挂着一条细绳,应该是别在书包上的饰物。公仔蓝色的身体上顶着硕大的脑袋,圆圆的眼睛正无辜地盯着夏冉江。 军训大家的衣服啊设备啊都一样,找个东西做个记号省得跟别人的混在一起。 这个方法不错。我今天在食堂跟隔壁班的刘睿吃饭,衣服差点被他拿去。你是不知道他的衣服脏的啊,跟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一样。幸亏我眼疾手快。明天我就去找个小玩意儿。 不用,我这个给你吧。夏冉江说完,拎起挂绳递了过去。这种东西我比较多,平时收藏了一些,没想到关键时候还能派上点用场。反正淘宝淘的,我买一整套,用不了那么多。 那我就不客气咯。 思想报告还是要写。 何啸宇哼了一声,转过身两只手把光脚丫子抬了起来放到桌子上。 你这是白天闲的晚上还做瑜伽? 夏冉江爬到床上,侧着身,透过蚊帐往下看。 你是不知道那个教官多变态。就因为站军姿挠了一下屁股就罚我来回踢正步十分钟。我的腿都踢废掉了。何啸宇恨恨地说。 你这都算轻的,我们那边那么重的枪都要抗一整天,肩膀都磨破皮了。 昨晚我差不多是爬回来的脚底好大一个泡。我草,这可怎么办,这军训还没到一半呢。完了完了完了。 何啸宇轻轻地碰了碰脚底,感觉整只脚都差不多麻木了。 我想到个方法。何啸宇突然抬头。听说卫生巾可以做脚垫,此乃军训神器。你帮我买一包回来呗。 你个变态。我看你跟教官半斤八两。夏冉江靠着墙,腿搭在床沿,捧着一本书使劲翻着。 那你就忍心看着我受苦受难? 不忍心,但是你就忍心让我去超市干这个? 唉你个死要面子让我活受罪啊。 没事的,你挑破了,再乖点别犯事,过几天就好。夏冉江放下书,身体凑到床挡边。你看我的脚,早就打起了泡,现在还有点疼。不过也就这两天的事。 你个皮糙肉厚的,我这细皮嫩肉的哪经得起这种折腾。 那你可能就过不了军训这道坎咯。夏冉江躺了下来,伸了伸懒腰。睡觉吧,明早还要跑操呢。我左抽屉里有些药,云南白药什么的,不知道有没有用,你将就着擦。 这一夜,也许是军训的疲惫感,夏冉江睡得特别踏实。第二天天刚亮,闹钟准时响起。夏冉江感觉胳膊酸疼,支撑着身体下了床。洗漱、穿衣服、整理内务,一切都在十分钟之内完成,急匆匆地下楼集合。 早上跑操结束,何啸宇远远地看到夏冉江,赶紧跑过去。 你们操枪排训练场地怎么这么远。 是啊。 回宿舍不方便吧? 也还好,这两天习惯了。 我有自行车。 听到自行车三个字,夏冉江眼睛一亮,这突然间的面部表情变化全被何啸宇捕捉到了。 你哪来的自行车?我怎么就没看到你骑。 开学时候在学长那边买的新车。这两天我们训练场地离宿舍比较近,还没骑过呢。处女骑给你了咋样? 切还处女骑。夏冉江停顿了几秒。说吧,什么条件?思想报告可是免谈的啊。 不是思想报告何啸宇凑过来,眼睛里全是狡黠。就昨晚的事,给我买包卫生巾。 不可能! 夏冉江扭过头往前走,何啸宇紧紧跟了上来。 你就买一堆东西,里面夹带一包不就得了。更何况,你想想,有了自行车,你省了多少时间啊。 夏冉江停了下来。眼睛直直地盯着何啸宇期盼的眼神。 钱拿来。 给给给。何啸宇从兜里抽出一张一百塞在夏冉江手里。兄弟我这条命就交给你了。快看,前面就是超市。去吧比卡丘。 夏冉江面无表情,眼看着何啸宇一溜烟跑掉也没来得及问他去哪里,只能一头钻进超市。 我得买点啥呢。 夏冉江在两个纸品货架间走来走去,思忖着什么东西比较大,分量比较足,还能把目标物品掩饰住。不时撞见几个女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捏捏这个,捏捏那个,等四下无人的时候赶紧扫一眼货架上各种品牌的卫生护垫。 就这个吧。 夏冉江拎着购物篮,里面已经装满大包纸巾和两三条毛巾,迅速从货架上抽出一包卫生护垫埋在购物篮最底下。 你好,一共87块。收银员一件一件地扫完价格,最后拿起卫生巾,面部并未起什么变化,夏冉江松了一口气。 早啊,夏冉江。买东西哪。 夏冉江顿时紧张起来,感觉一股血往脸颊上涌,只见童哲走了过来。 嗯,学长好。夏冉江微笑着看了一眼童哲,双手赶紧把收银台上的东西扫进塑料袋。可能是塑料袋太小,卫生巾还是露出半截亮眼紫蓝色包装在外面,夏冉江抓着往里面使劲送了送。 腿好些了么? 童哲嚼着口香糖,眼睛扫了一下购物袋,迅速回正到夏冉江的脸。 现在没事了 脸怎么这么红?不舒服? 哦刚跑完步,挺热的呵呵。 夏冉江像做了错事的小孩,强行挤出了一丝假笑。 学长,我先走了,马上要集合了。 嗯,快去吧。 童哲点点头,看着夏冉江嗖地抓起塑料袋提手飞奔出去,心里顿生疑惑。把刚付过钱的瓜子塞进了书包正准备走,转念一想还是朝里面的货架走去,目光如雷达一般在所有商品上扫射,但是看了半天根本就没看到类似颜色的东西。一排排货架排查过去,最后一排陈列的纸品吸引住了童哲的注意力。走过去一看,只见一个女生从货架上把一包紫蓝色的纸品拿了下来放进了推车里。等女生推着推车走近,童哲背对着她,眼角死死地锁定推车。 分卷(7) 原来如此。 童哲嘴角上扬,心里不禁开始盘算着新的计划。 ☆、第 4 章 刚才一定被看到了。卧槽怎么办怎么办 夏冉江抱着一大袋东西往宿舍狂奔,深深地后悔刚才禁不起诱惑。转念一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在乎童哲有没有看到。可是又想到何啸宇肯定在哪个角落暗笑,不禁更加悔恨。 终于回来了。你再不回来就来不及集合了。 何啸宇正抖着二郎腿。 为了你的破自行车,老子脸都快丢尽了。 夏冉江把一袋东西全砸在何啸宇身上,喘着粗气一屁股坐下来。 何啸宇倒是淡定,赶紧扒拉着塑料袋,取出那包卫生巾。 啧啧啧,小伙子有品味,买这么骚的颜色,还是大剂量。 夏冉江没吱声,双手叉在胸前靠着椅背发呆。 买个东西搞得像把你破处了似的。唉 何啸宇半天撕不开包装,直接上牙,从里面抽出一片护垫。 你说这东西怎么用的? 何啸宇大拇指和中指捏着护垫边缘,甩到夏冉江鼻子边。 拿开拿开,恶心巴拉的。 切我自己研究研究。唉臭豆腐虽然臭,但是好吃啊,哈哈哈。 这时,夏冉江手机来了一条信息,赶紧站了起来。 快快,车钥匙给我。给你买这么个破玩意儿害得我差点迟到。 嗯,拿去。 何啸宇从抽屉里拿出钥匙递了过去。 上午第一节信号与系统专业课。童哲打了几个大哈欠。照例,童哲坐到第二排靠窗户的位子。童哲对这个位子一见钟情,一来可以成功避开老师的视线,二来实在无聊了可以歪过头看窗外的风景。 今天阳光不错,童哲被晒得有点迷糊,把书立起来挡在前面。 突然,童哲发现对面教学楼同一层教室里面一片深绿,童哲想着可能是大一的在上军训理论课。借着阳光,童哲发现那间教室靠着窗户的居然是夏冉江! 童哲明显感觉心跳开始加速,都开始有点躁动不安。童哲直起身子,转过头望了一眼讲台,接着环视四周。似乎大家都在认真听课,没人注意到他。 我看得见他,估计他也看得见我吧 想到这里,童哲居然有点后怕,不知道刚才趴桌上睡觉的样子有没有被夏冉江看见。 童哲依然正襟危坐。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板书,时不时目光闪到窗外。没错,就是夏冉江。可是现在他在干嘛?拍他头的那个人是谁?好像是他寝室的。妈的找死! 童哲心里五味陈杂。觉得有必要提示一下夏冉江自己就坐在他对面。忽然心生一计。 你有镜子么? 童哲拱了拱后面的顾楚楚。 啥镜子? 顾楚楚没抬头,继续在书上做着笔记。 就你们女人经常随身带着的,臭美用的那种。 哦。 顾楚楚停了下来,拉开包,手伸进去划拉半天,掏出来一个小木盒,戳了戳童哲脊梁骨。 卧槽,痒。童哲背过手接了过来,你居然也有镜子。 切。 顾楚楚没工夫跟童哲搭话,扶了扶眼镜盯着板书,接着做笔记。 童哲打开木盒,里面是一个几寸长宽的方镜。顾不得研究镜面上的勾花,童哲斜视了一下头顶的太阳,又微微偏过头锁定夏冉江的位置,大约估摸了包括自己在内三者的角度,抓住镜子靠近窗沿。只见一个闪亮的光点瞬间打在对面教学楼墙壁上,离夏冉江不到一米的距离。 童哲小心翼翼地调整手腕,一点点靠近夏冉江。最后,那个光点终于落在夏冉江的面前。 此刻,夏冉江正一手拖着下巴,微微低着头翻看手里的教材。突然一道刺眼的光射到书页上,着实惊了一下。 夏冉江眯着眼睛望向窗外,正好迎上那道光,伸手挡住视线,条件反射似的扭头躲开。 童哲放下镜子。夏冉江也回过头看看对面是谁。 两人相视而笑。 童哲抬起手,像一只招财猫似的在空中来回划拉两下,算是打招呼。夏冉江点点头算是回应,又觉得距离有点远童哲可能看不见,也抬起手学着童哲摆了摆。 童哲咧着嘴呆笑着,干脆趴在桌上,枕着双臂望着对面。 上完,童哲跟几个同学一起匆匆赶往第二教学楼上英语课。 童哲,这学期英语课来了新老师。 后面一个人走过来,搭上童哲的肩膀。 唉新老师旧老师,对我来说还不是个死。 童哲歪着头,噘着嘴嘟囔着。 怎么感觉你的书包今天有点奇怪 不就是个书包么? 不对 童哲看了同学一眼,把包甩了下来。 卧槽我的机器猫不见了。 童哲左右翻了翻书包外面的口袋,又拉开拉链抖落一地的课本和文具,就是没看见机器猫。 你平时不是一直挂在拉链上的么? 是啊怎么就不见了呢?童哲又使劲抖了几下。妈的真的不能咒自己,这下真的死了。 没啥特别的吧不就是个机器猫。 童哲没吭声。努力回想可能在哪儿丢的。这时上课铃响了,只能整理好书包往教室狂奔。 在哪儿丢的呢? 教室里,童哲一手杵着脑袋,一手心不在焉地转着笔。那支笔不时掉落在课桌上,啪地一声响引得左右同学侧目。 超市里?不对,我就没碰过书包,早上出来的时候还在。昨晚骑车回去也很正常啊 那位同学,请起立。 童哲还是在冥思苦想,突然觉得后背被后座的顾楚楚戳了一下,很不爽地转过头瞪了她一眼,顾楚楚撇了撇嘴,示意他注意前面。 童哲又回过头,正好撞到老师正盯着他,心生胆怯地站了起来。 mehe Rhodes schram es from the Ues, d maions to study at Oxford. But could you please tell us for how ma minimum(刚才课文中提到,罗德奖学金计划资助美国、加拿大和其他国家的学生前往牛津大学学习。能否告诉我,最低的学习时间是几年?) 童哲懵了一脸,从头到尾就没听懂老师讲的啥,而且这时候翻书也来不及了书还在书包里没拿出来。 老师你能翻译一遍么? 我翻译一遍还要问你么? 那您的问题我没听懂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啊。 一句话把老师彻底噎住了。四周的同学压低声音窃窃私语,几个女生捂住嘴笑。顾楚楚一直用两只手指戳童哲尾椎骨,童哲不自在地扭来扭去。 你就站着给我听课。 老师背过身,踏上讲台继续上课。 你刚才干嘛老是戳我。 童哲满脸愁云,一下课就噗通坐在椅子上,转过头就质问顾楚楚。 我刚才是提示你啊,答案是2,答案是2啊,你这个二货。顾楚楚左手拿起水笔,右手笔帽插了进去,活像利剑入鞘。刚好我还把这句话画了出来,笔记待会儿借你。 哦 童哲敷衍地答应,想着反正拿了笔记也看不懂,干脆破罐子破摔省的浪费时间。 唉你说你这样怎么考四级,班里就剩你们几个没过四级了。顾楚楚挎上提包,拍了拍童哲后背。上午我没课了,我去图书馆借本书,晚上有选修。 不去了,烦。 童哲一边收拾书包,不时手伸进去在角落里划拉。 怎么了? 东西丢了。 不就是刚才罚站丢人了么? 滚。我的哆啦A梦挂链丢了。 童哲划拉半天还是没找到,有点绝望的感觉。 你不是一直挂着的么?换了四个背包都没看见你换它。 是啊怎么就丢了呢? 好好想想丢哪了。说不定太脏了你妈拿去洗了。 童哲白了顾楚楚一眼。 这个挂链过去几年一直用着。从初中到大学,童哲一直在用各种方式体现它的存在。从口袋到书包,从夏天到秋天,从毕业旅行到出国比赛,童哲无时无刻不随身携带,只是有一次因为意外绳子断了,找了好久才找到一条类似的丝带串了起来。对于童哲来说,这枚扁平的淡蓝色哆啦A梦挂链不仅仅是童年的载体,也是对于弟弟的唯一回忆或许对于不到20岁的童哲来说,一辈子似乎还很遥远,随时随地会发生另一些事情将过往掩埋,如同清空废旧的电脑内存,占据为数不多的空间完成新一轮的新陈代谢。然而,有些回忆与年龄和时间无关,一旦发生就是一辈子。 回忆是可以重新定义一个人的。 童哲背起书包,骑上单车准备回家,顺便找找是不是落家里了。 路上,不断有军训的学生喊着口号列队走过,偶尔还有三三两两的熟人跟他打招呼,可是童哲并没有心思去回应,也没有心情像以前一样眯着眼睛在军训的阵列中搜索帅气的面孔。 突然一个念头闪现在童哲眼前。打了个电话赶紧调转车头去操场军训场地。 童哲,这儿呢。 童哲把单车停在操场外面,只身一人从虚掩着的铁门中挤了进去。铁门连着看台,看台上面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远远看见穿着绿色辅导员服装的杨新程正躲在阴凉处跟教官聊着什么。 你过来,问你个事。 童哲向杨新程招了招手,找了个干净的空地,靠着看台的围墙坐了下来。 咋了?我这忙军训呢。杨新程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 别特么跟我装大尾巴狼,搞得人模狗样的就在这儿撩妹。 童哲上下打量了杨新程一眼。杨新程本来身材颀长,面目清秀,换了这一身顿时感觉英气逼人,童哲顿时心情也好了很多。 你看见我的哆啦A梦了么? 什么哆啦A梦? 就我挂书包上的,蓝色的那个。 没印象 童哲本来好点的心情又暗沉了下来。 唉别管什么哆啦A梦了,你几岁啊。过来吃个西瓜。我刚才还跟教官们讨论怎么活跃军训的气氛。这几天这帮小崽子们太苦逼了,一个个晒成黑炭了,还好都还挺皮实的。 童哲刚想拒绝,被杨新程抓着胳膊站了起来,只能跟着他走向看台。 你怎么会做起了辅导员? 童哲坐在杨新程旁边,杨新程顺手递过来一块西瓜。 我们辅导员临时有事,所以院里就委派我过来替一下,刚好赚点学分。也算是与民同乐的幸事嘛。 童哲没说话。这个视角刚好可以俯瞰整个操场。操场分为四块,不同的营队占据不同的地方,只是大家训练的内容都相似,都在拿着枪练刺杀。几百个男生声嘶力竭地喊着口号,声音此起彼伏,场面极为壮观,看得童哲心潮澎湃,一时竟忘了自己来操场的目的。 那是我们学院。杨新程指着最靠近看台的一个方阵,当然你们信息工程的也在。 童哲听到这句话,目光立刻从远处的方队收回,在杨新程指着的方向搜索着。只是大家体型身高都相似,而且戴着军帽,在阳光的刺激下一时还很难认出谁是谁。 不一会儿,童哲一不注意就发现刚才紧盯着的方队不见了,四下寻找,原来都在靠着看台的阴凉处休息。 走走走,我们下去。 童哲一瞬间来了精神,赶紧起身,拍拍杨新程的肩膀。 几十个穿着迷彩服的男生此时正坐在地上,聊天、喝水、打闹,有的把枪靠在围墙上,有的则像柴火堆似的刺刀向上靠在一起。 童哲一时还认不出夏冉江。看了半天,终于发现夏冉江坐在一个石墩上,旁边还竖着一堆枪。 学长,你怎么来了。 夏冉江首先发现了童哲也许童哲是整个操场唯一穿休闲T恤和牛仔裤的男生,此时显得格外打眼。 嗯,我来看看,这不是也有我们院的嘛。 童哲此刻似乎将哆啦A梦的事完全抛在脑后,像是有种奇怪的力量推着他走向夏冉江。 感觉怎么样?累吗? 还好,就是脚底打起泡有点小难受,也没大碍。夏冉江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摘下帽子扇着风。刚才我们在上理论课,你也在上课是吧? 是啊,哈哈。 童哲此刻不知为何感觉有点小害羞。走到夏冉江侧面,腰靠着围墙,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扬起下巴俯视着夏冉江。 学长,你穿成这样小心我们教官把你赶出去。夏冉江半开玩笑地说。 那我也要跟你待一会儿。童哲嘴上没有回应,心里暗暗地想着。大不了我把杨新程扒光换我穿上。 此刻,旁边几个男生正打闹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另类。 小心! 话音刚落,一个男生从枪堆旁闪了过去,脚绊到最外层的一支枪,整个枪堆如同爆破的大厦,里层往下垮塌,外层则向四周散开倒下。 只见童哲飞快地伸出左脚往夏冉江面前一挡,夏冉江惊得回头,眼前一支枪的刺刀正冲自己眼睛飞过来。还没等夏冉江回过神,刀尖刚好扎到童哲脚背,整支枪弹了起来,在空中翻了一圈落在枪堆里。 分卷(8) 卧槽! 一阵强烈的酸麻感过后,童哲顿时感觉钻心的疼痛从脚背散开来。 学长 听到惨叫声,杨新程赶紧跑下来。 还好还好,幸亏这刺刀不快,否则你就终身残废了。 杨新臣赶紧把童哲扶起来。童哲休闲网布鞋在刺刀强烈冲击力下已经擦破了一块,完全靠右脚支撑着身体,左脚掌似乎无法还原,只能用脚尖抵着地面。 别看了别看了,都回去训练吧。 杨新程把围观的学弟们驱散,扶着童哲往外面走。 你怎么样? 童哲不吱声,歪着脑袋被杨新程扛着往前走。 学长,我也去吧。 夏冉江回过神,赶紧站起身小跑过来。 瞎捣什么乱,回去。 没等杨新臣发话,童哲下了命令。 哦 夏冉江止步,只能看着童哲在杨新臣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出铁门,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刚才的惊吓从头到尾不过一两秒,不过夏冉江还是有点后怕,此时也不知道是往前走还是回头,愣愣地杵在原地半天不知所措。最后还是教官的集合哨声再次响起,夏冉江才往回走,不时转过头望望两位学长从眼前消失的转角处。 还好刚才处理及时,教官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场事故,十分钟休息后,大家在教官的哨声中起身,一切照常进行。 你他妈别那么暴力行不行?童哲只觉得心里燃起无名业火。伤痛都有守恒定律,真是碰到鬼了。 你还真是碰到鬼了。杨新程扛着童哲,童哲只能一瘸一拐地往前跳。你是整个操场上唯一不穿军服的。而且这么大的操场,你非要往人堆里扎,不仅往人堆里扎,还偏偏挨着凶器。不碰着你还真不知道谁会这么倒霉。 你个装逼货,辛亏我临门一脚踢飞那杆枪,否则你们院就多了个伤残,你吃不了兜着走。 童哲嘴里嘟囔着,说到这里觉得心里好受一点,好歹那一脚是为了夏冉江,自己受了这点伤也无所谓了。 好吧好吧,也算你功德一件。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了一路,终于到了校医院。 医生,能帮我看看脚吗?感觉像残废了。都没知觉了。 童哲一屁股坐在病床上,那只受伤的脚垂在床边。 坐在角落跟另外一个护士聊天的医生走了过来,看着童哲的衰样感觉到了严重性。 怎么回事? 哦,踢球不小心撞到石头上了。 杨新程抢先回答,向童哲挤了挤眼睛,童哲回瞪了一眼。 鞋子脱下来看看。 童哲往床边挪了挪,弯下腰解开鞋带,一脚把鞋踢到地上。 医生半蹲下来仔细看了一会儿,又把童哲的脚背歪过来再次瞧了瞧,童哲疼得差点一脚踢过去。 没事,就擦破了点皮,有点红肿,没有伤筋动骨。这样吧,开点药膏擦擦,一两天就会好。 可是为什么这么疼? 刚受到猛烈撞击肯定会疼,休息一会儿就好多了。你这样,在医院坐会儿,看看有什么情况。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回去了。 医生摘下手套,示意杨新程跟他去取药。 好啦,没事就成。还以为你真的终身残废了呢。 杨新程取回药,递给了童哲。 那你回去吧,省的看着烦。我看就是因为触了你的霉头。 行行行,你狗咬吕洞宾,算我白服务你这一路。 杨新程看了看表,赶紧跑回操场。 不到半小时,上午的训练就在教官的集合声中结束了。杨新程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去午休,只见夏冉江跑到跟前拦住他,额头积满了汗珠,随时都会躺下。 学长,童哲学长怎么样了? 没事,死不了。杨新程心里还有些不爽。虽然是气话,但是看到夏冉江急切的眼神,还是正经了起来。真的没事,就擦破点皮,在校医院休息。 还在那里吗? 应该是吧那孙子一时半伙儿还没法走。杨新程转身往外走。你好好军训就行。 夏冉江没有吱声。赶紧追上解散的大队伍。 天杀的杨新程爸爸都快饿死了。 此刻,童哲已经在医院坐了一个多小时,给杨新程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接通,只能靠在墙角的躺椅上玩手机。中午医院都去吃饭了,只留下一名护士值班。到饭点了,护士正躲在药房里吃午饭,一阵阵红烧肉的香味飘过来,童哲不断咽着口水,嘴巴都干了。 童哲受伤的脚搭在凳子上,正好对着空调里的风,不知道为什么越吹越饿。为了缓解饥饿感,童哲双手捧着手机歪坐着,活像一百年前抽大烟的烟鬼。 突然,童哲感觉窗外闪过人影那人跑得很快没来得及看清脸,只知道穿着军装,应该是大一的学生。童哲并没有太注意,瞅了一眼后还是继续刷手机。 童哲正盯着屏幕上的东欧男模内裤照发愣,突然觉得身后一股热气扑过来,赶紧把手机窝在胸前,使劲扭转脖子往门外瞅。 学长。 童哲心里卧槽惊叫了一声。挣扎了几下,但是上半身已经卡进了靠椅里,这种窘态实在没法突然调整为正常姿势,只能在夏冉江走进来的同时扭转回头。 你怎么来了?童哲刚才的脑热已经平静了一半。你刚才一直站我后面? 没我刚站那儿你就发现了。夏冉江嘴角露出不合时宜的微笑。学长,你没事吧? 没事,好的很。 童哲抬起搭在椅子上的脚,伸缩了两下,绷紧脚背防止碰到凳腿。 对了,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带了些吃的。 夏冉江说完,从身后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两个叠在一起的快餐盒。 童哲此时鼻子一酸,有种想哭的感觉。所谓雪中送炭的滋味就是这样的吧!更何况还是夏冉江送过来的。童哲此刻突然觉得一切伤痛都那么值得,心中一股暖意冉冉升起,逐渐映照全身。 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带了一份盒饭,还有一份小笼包。刚才路上跑过来有些洒了。 夏冉江搬过来一张高脚凳,把饭盒打开放到童哲身边。 童哲没吱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此时特别饿,轻描淡写地说了声谢谢就一手抄起筷子,一手捏着勺子开动。 童哲感觉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虽然只是简单的青笋炒肉片和蒸排骨,而且米饭还有些煮软了,小笼包的面皮开始有些发硬,但从小挑食的他此刻顾不得这么多,埋着头一口一个小笼包。夏冉江坐在旁边出神地盯着童哲上下扇动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却没有发现童哲的眼角已经开始有点湿润。 学长,我觉得我应该好好谢谢你。 童哲两腮鼓鼓的,顿时停了下来似乎有不详的感觉。 什么? 那天晚上我腿抽筋,要不是你我估计现在还会难受。今天又幸好你在我旁边。 童哲抬起头,忍不住打了个饱嗝。愣了几秒,似乎又觉得在学弟面前有些失态,拿起水杯顺了下去,可是又忍不住接着嗝了好几下。 谁让你都是碰到我 童哲本来有一堆类似表白的话准备回应,但是无奈饱嗝来得太激烈,只能简单地回答几个字。 慢点吃。 夏冉江看到童哲一脸无辜又不得不端起学长的架子,嘴角深深地扬起,在学长面前的拘束感也慢慢消失,心里不知怎的居然开始有些心疼五味杂陈之下,这几天训练的苦累也不算什么了。 童哲三下五除二将盒饭和小笼包一扫而光,已经顾不得维护学长形象了,边打嗝边感谢夏冉江能在关键时刻把自己送上门来。 夏冉江跟童哲聊了一会儿,从来没有想到童哲向来严肃的脸会变得这么灵气,似乎在眼前的不是学长,而是许久未见的旧友。 那学长,你先休息一会儿,我下午还要回去军训。 夏冉江突然看见窗外不远处已经陆续有大一的学生三五成群走过,起身收拾好饭盒,装在塑料袋里。 好吧 童哲正说到兴头上,不得不终止,一直看着夏冉江走向大门。刚走到门口,夏冉江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了一眼,童哲刚好伸出医护室的木门的脑袋迅速往回收了收,只露出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他。夏冉江笑了笑,扬起手,看着童哲打了三个响亮的饱嗝后,转身走了出去。 夏冉江走了好久,童哲才恢复正常姿势,发现脖子已经有些僵硬,使劲拍了拍脑袋,接着在有节奏的饱嗝中刷手机。对童哲来说,大脑只能在吃饱喝足之后正常运转。突然想到书包里的东西,又懊悔地重重拍了一下脑袋,差点拍成脑震荡。赶紧收起脚,常识性地捏了几下伤口,又等了几秒,发现还不是特别疼,于是赶紧套上鞋,伸手勾起书包就走。 童哲一路往夏冉江的宿舍走着,都不敢走太快,脚背还是有点使不上劲。走了十几分钟,童哲的额头已经渗出一层汗,一头扎进北苑男生宿舍。 童哲难得来一次宿舍。站在过道上,一眼瞅见晾衣杆上挂着的各种衣服,在午间的热风下如波浪般摇摆,透着男生宿舍特有的洗衣粉味道。顺着宿舍编号,童哲一路找到了夏冉江的宿舍。宿舍门半掩着不过敲门之前,童哲回头看了看挂在外面的衣服,尤其是挨着那件白色碎花体恤衫旁边的黑色平角内裤,还有内裤前端凸起的那一片区域,似乎比其他区域颜色更浅。童哲心里浪笑了几声,开始勾勒着凸起区域下面的形状以及这块布料曾经经历过什么样的场景,当然还有颜色变浅的各种可能原因每种原因都足以让他浮想联翩。 您是童哲学长吗? 突然背后传来一个试探的声音。童哲吓得一哆嗦,心里咒骂了一句,转过头发现原来身后的宿舍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个男生穿着军训服站在身后。 嗯啊,那个,这个手工不错,挂这儿挺好的,呵呵。 童哲指着晾衣杆上的小晴阳答应了一下。 你好啊,学长,那天我们见过,跟夏冉江一起的,哦,我是何啸宇,夏冉江同学。何啸宇有点喜出望外,一手推开门,侧身让开过道,你进来坐坐吧。夏冉江已经走了,他们下午训练比较早。 嗯。童哲也没客气,定了定神,走进宿舍。 你们宿舍整理的不错呀。 童哲上下左右环视了一周。宿舍尽头的窗户开着,一股股过堂风迎面冲过来。床铺上的蚊帐不断抖着。 这都是军训要求的,要整理内务。呵呵。何啸宇从书桌下抽出一瓶矿泉水递给童哲,学长,水。 谢谢。 童哲拿了过来,心里还在想三个床位哪个才是夏冉江的除了何啸宇的床位能够确认外,其他两个的摆设基本一致,或者说很难找出夏冉江的蛛丝马迹。不过童哲还是时不时余光扫射着两个床位,大脑快速分析眼睛搜查到的线索。 左边这个床位比较可疑。这么多英文书,好像是《指环王》,还有那么厚一本词典。旁边那个一看就知道是学渣,就放这么个破音响不对,那本绿色的书不会是高数吧?我是不是进错寝室了 学长,夏冉江的桌子是那个。 童哲眼睛一横,不过还是顺着何啸宇的手看了过去果然跟自己想的一样,那些英文书就是夏冉江的。 童哲正对着何啸宇,慢慢地后退,挪到夏冉江的桌边,抬起右脚跨坐在椅子上似乎椅子上还有些温度。 学长,我马上要去军训了。您要是有事待会儿能帮我带个门吗?何啸宇看了看桌子上的猫头鹰闹钟,时针已经马上到下午两点了。 我也没啥事,待会儿就走。 那我就先走了哈。 何啸宇扣上外套扣子,刚跨过门槛,又急匆匆地跑回来,拉开抽屉取出一条挂链,边走还边绕着食指甩着,冲着童哲开心地笑了笑。 虽然只是两三秒的瞬间,何啸宇手指缠绕着的物件已经吸引住了童哲的全部注意力,尤其是挂链末端那熟悉不能再熟悉的银质哆啦A梦头像。顿时,童哲感觉血管在燃烧,全部热血迅速如同被高压泵压力之下冲上大脑。 站住! 何啸宇吓得怔住了,好半天才缓过来,手指也不晃了。 你那个东西哪儿来的? 童哲追了出来,抓住何啸宇的衣襟,把何啸宇堵在墙边。 我 何啸宇感觉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你哪儿偷的? 不不不,学长,你误会了。 何啸宇双手抓住童哲的小臂,连忙求饶。童哲慢慢松手。 这是夏冉江给我的。 何啸宇还是有点惊魂未定,赶紧解释道。 夏冉江? 是的,他说这些东西可以放口袋里,防止跟其他同学的东西混在一起。 什么狗屁玩意儿! 学长,是真的。我不会骗你的。你可以去问夏冉江。这真不是我偷的如果是你的,我可以还给你。 童哲伸手一把拽过挂链,放在手心掂了掂哆啦A梦的反面有一道划痕,边缘缺了一小块,而且银面也因为氧化有些发黑,链条有一截是不久前刚嵌上去的,明显比其他老旧的地方新。过去几年,童哲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特意去夫子庙那家街边摊找老工匠保养。按照计划,这几天也到了保养期,只是没想到挂链却丢失了。童哲想到了几百种失而复得的奇迹,却万万没想到是今天这样。 分卷(9) 你跟夏冉江说,东西我拿来了。如果他想拿回去,叫他自己来找我。你可以走了。 何啸宇有些胆怯,不过还是悻悻地低着头,像做错事被教训的小学生,颠颠地下了楼梯。 此刻童哲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空落落的。多年来,童哲学到了一点,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持怀疑态度,尤其是那些能够突然赢得自己好感却又突然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人或事。童哲的内心深处其实一直是悲观的,尤其是这种失而复得任何东西一旦失去,那就随它去好了,童哲宁可相信是时空错乱导致暂时离开了这个世界,也不愿意相信彻底烟消云散。对于这些离开自己的东西,童哲一直都不会看得太重,只因为坚信总有一天会失去。如果太走心,到时候失去的不仅仅是这些珍重的东西,还有自己。感情亦如此。 童哲叹了一口气,心情平复了很多。转身想带上寝室门,又感觉到身后的背包里隐约传来塑料包装的摩擦声。童哲拉开拉链,把手伸进去。 抽出来是一包卫生巾。童哲知道,这玩意儿可谓军训神器。虽然大家都不好意思买,可是私底下却都在用。童哲大一军训的时候早就是老手了,对各种卫生巾的材质、吸水、厚度、面积、日用夜用等性能做过了深入研究,最终选定了一款。所以,早上在超市里虽然只是迅速扫了一眼,但是也能够对比记忆快速得出结论:夏冉江选的那个型号性价比不行。所以,上午趁下课跑到外面大型商场买了好几袋,足够夏冉江用一个军训了当然只是用作脚垫,如果用在其他地方可不能保证足量。 童哲正犹豫着要不要放在夏冉江桌子上,突然左肩被碰了一下,童哲吓了一哆嗦,卫生巾也呼啦啦掉了一地,赶紧俯下身搂了起来。 干嘛呢?咋跑我们寝室来了? 没干嘛 童哲背对着身后的那个人,把卫生巾像扫垃圾似的全装进了背包。 呦呦呦,你到我们寝室来卖妇女用品了么?那你可走错地方了。这儿可全是爷们儿。哈哈哈 这猥琐的笑声一听就知道是杨新程。童哲顿时双颊发烧,感觉像是刚从夏冉江寝室偷了这一背包卫生巾。 卖你妹。我是看我们院学弟们军训太辛苦,给他们送爱心的,这刚好多了几包,惦记着兄弟你,正好做个顺水人情。 还以为你自己用呢。可是你们宿舍不是后面那一栋么? 我自己用怎么了?你他妈又不是没用过。童哲好不容易赢得了主动权,突然觉得自己被识破。你大一军训的时候还不得亏得我买给你用,不然你那双脚早废了。 唉,对了,你脚没事了吧?看你样子挺敏捷的。杨新程靠在栏杆上说。 就那么点伤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看这样行么?我干脆把这些都给你吧,省的我找不到接口人。 童哲说着,拉开背包拉链,把卫生巾一包一包抽出来放到地上,最后拉出来一个超市购物袋,把卫生巾全部装了进去。 那个要是有多的,你可以都给夏冉江。 童哲挠了挠头,鼓足勇气说。 我就不能自己留着用? 你来大姨妈我送你一车。你贴屁股上贴脸上贴小弟上贴成木乃伊怎么好看你怎么贴。 童哲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捡起背包,拉上拉链,抖了几下,感觉里面的挂链还在。背包甩到身后下楼。 哦,对了。还有些药膏你也拿去吧。童哲又转身,拉开书包。这药膏对红肿外伤特别有效,如果你们那儿有谁受伤,比如扛枪久了肩膀酸痛啥的。你们院大一的不是有好几个操枪排的,夏冉江好像也是吧就给他吧。 一路上,童哲感觉当时幸亏反应快,不然面子就丢大发了。不过给夏冉江买的东西现在也只能平分了,搞不好杨新程贪心,全部自己私吞了也说不定。想到这里,童哲犹豫着要不要回去说清楚,东西是小,心意是大,无论如何自己的心意不能白费。童哲越想越纠结。可是,此刻心里悬了好久的一块石头也总算落了地,挂链好歹是找到了,虽然过程比较蹊跷。童哲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想到刚才对何啸宇那一番激烈的言辞,心里又有点后悔,怕杨新程知道自己欺负他的直系学弟会来找自己麻烦,也怕万一真的有什么误会,夏冉江会不会来找他对质。各种可能在童哲的大脑中一个接一个跳出来。 ☆、第 5 章 这天军训结束时,天边已经是霞光漫天。红色、橙色、黄色的云霞丝絮般一缕缕缠绕在一起,如同靛蓝色的绸布上织就的云锦,给这傍晚的大地披上最精美的华服。远处的建筑已经看不到白天的靛青屋顶,只留下首尾相接、高矮交错的剪影,在太阳残留的光线中显得格外安静、肃穆。有些建筑只有几年,而有些已经百年历史。只有在此刻,新旧才能如何和谐地交融在一起。空气慢慢褪去了白天的燥热,从湖面吹来的丝丝凉风携带着水气扑向湖边军训的学生。 吃完晚饭,所有男生都按照教官下午结束时指示的时间地点集合,继续开始晚上的训练。 晚上大家似乎都来了精神,白天的颓废感一扫而光。教官也并没有像白天那样严格,更像是高年级学长毕竟也是军校学生,领导不在,也跟学生们打成一片。 哎哎哎,今晚咱们来务个虚,你们谁会唱歌啊,来一个呗。教官半蹲在地上,瞅着这群一个个脸已经晒成古铜色的学生。 唱歌啊 不唱的话咱继续来一圈正步呗。教官叉着腰说。 夏冉江来一个! 人群中突然发出一个声音,接着是大家起哄。夏冉江几乎是被后面的人托着站了起来。 夏冉江死命地挣脱身后无数双手。本来是想今天军训结束后去食堂吃完饭就回宿舍休息,累了一下午实在受不了,头痛一直在发作夏冉江一直都有午睡的习惯,雷打不动。所谓中午不睡,下午崩溃,本来上午结束晚,再加上中午忙着给童哲送饭,此刻的夏冉江早就上下眼皮打架,下午好几次连左右转的口令都没听清。此刻被大家逼着唱歌,想死的心情都有了,真想一头栽进湖里清醒一下。 嗯,就你了,算是给大家带个头,唱好了咱们精神鼓励一下。 教官重重地拍了拍夏冉江的肩膀,夏冉江差点站不稳跪了下去。 夏冉江,赶紧给兄弟们嚎一个提提神,快。 底下又是一阵起哄。 夏冉江大脑已经接近麻木,平时听的歌一首也想不起来。 是准备走个猫步还是咋地,磨叽啥? 夏冉江屁股被教官狠狠地踢了一脚。 这时,由远及近传来整齐的女声和脚步声,这边无数个脑袋跟向日葵似的齐刷刷甩了过去,只见一队穿着军训服装的女生慢跑着往这边靠近。 听我口令,坐! 女生们一听到口令,全部端坐在湖边的草坪上,距离这边男生不过十几米,此刻正听着教官总结今天训练的内容。 夏冉江,该你表现的机会到了,唱完说不定今晚可以领一个回去,哈哈。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引得大家又是一阵笑声。 行,唱一首《The Sound of Silence》吧。 夏冉江扭过头跟教官使了个眼色,教官伸出手示意大家安静。 Hello darkness, my old friend I\'ve e to talk with you again Because a vision s s seeds ing Ahat lanted in my brain Still remains Within the sound of silence less dreams I walked alone Narrow streets of e he halo of a streetlamp I turned my collar to the d damp Wheabbed by the flash of a That split the night Ahe sound of silence And i I saw housand people, maybe more alking without speaking Pe without listening ing songs that voiever share No one dare Disturb the sound of silence Fools said I, You do not know Silence like a cer grows Hear my words that I might teach you Take my arms that I might reach you But my words like silent raindrops fell Ahe wells of silence And the people borayed To the hey made And the sigs warning Ihat it was f And the sign said The words of the prophets en on the subway walls A halls Ahe sounds of silence 夏冉江低声唱着,声音轻柔却清晰。每个词从声带中婉转流出,声波在空气中震荡,空气分子此时似乎成为透明的墨水,随着声音不断凝结成游走的痕迹,又随着清风湮灭成泡沫飘散难寻踪影。湖边小路虽然坐满了人,但是此刻却只能听到草丛里小虫子发出的吱吱声,湖面不时有小鱼窜出,湖面昏黄的倒影顿时碎裂成一片,荡起层层涟漪,撞上湖岸的芦苇又扩散成更细碎的波纹。 一曲唱完,时间仿佛停止。过了几秒,人群中突然想起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远处女生几乎都能听到一阵阵尖叫。 不错嘛,想不到你们这帮学生还藏龙卧虎啊。教官满意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朝着那边的女生喊道:刘教官,要不要打个擂啊? 不可否认刚才那位同学唱得不错,但是真正的歌王可是我们女生连。刘教官站起身,扬起下巴拍了拍胸口,大家说是不是啊? 底下女生一阵应和。 那好啊,今晚咱们就算务虚了,刚才男生当仁不让领了个头,现在你们女生来一个。女生连,来一个! 女生连,来一个!女生连,来一个! 男生突然振奋了起来,喊声震天,比白天喊口号还要响亮,尽管不少人嗓子已经哑了喊不出多大声音。 来就来。刘教官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面对分列成六排的女生,有谁自告奋勇? 我来! 教官话音刚落,第二排中间一个女生站了起来,其他女生纷纷鼓掌。 俞青好样的,给他们看看女生的厉害! 那个叫俞青的女生迈着大步走到两个队伍中间的空地上,身后扎起的长发随着她的步伐左右摆动。立定,站直,俞青自信地昂着头,扫视了面前绿油油的一片男生,活像面对着一群青蛙。这群青蛙看到这阵势,开始了一阵阵骚动,几个人交头接耳打探着俞青的底细,还不时传出响亮的口哨声,甚至还有人嗷嗷地学着狼叫,又引来一阵大笑。 各位同学,接下来给大家清唱一首《Scarbh Fair》。 牛。 夏冉江不禁心生佩服。虽然这也是首老歌,歌词也简单,但是对发音和气息的要求十分苛刻,一不小心就会唱得寡然无味。 夏冉江心里捏了一把汗,不过还是挺期待面前这位女生是如何演绎他曾经最爱的一首歌。刚才还头痛难忍,上下眼皮打架,突然像是静脉注入一剂兴奋剂,端坐在地上听着。 Are you going th Fair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o one who lives there He orue love of mine o make me a cambric shirt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Without no seams nor needle work Then he\'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 o find me an ad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water arands Then he\'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 o reap it with a sickle of leather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A all in a buher Then he\'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 Are you going th Fair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o one who lives there He orue love of mine 俞青婉转清澈的歌声顿时将所有人带入中世纪的英格兰。天边的火烧云,山峦脚下收割完毕的田野,远处袅袅升起的青烟。戴着头巾的少女站在一望无垠的山丘上,泪眼朦胧,望眼欲穿,不断向苍天诉说着自己的爱情故事。声带微颤,拨动心弦,不少人都开始闭着双眼,静静地感受这首经典之作被这难得的嗓音用独特的方式重新演绎。 一曲结束,人群中顿时响起了更激烈的掌声,惊得湖边小憩的水生物哗啦一声跳开水草钻进水里,溅起一阵阵水花,聚集的飞虫也腾地散开。 唉,看到了吧,这可是我们的系花。 夏冉江听到后面有人议论,转过头来发现一帮信息工程的学生炫耀,仿佛这次露脸的不是俞青,而是他们自己。不过这一宣传倒是吸引了更多男生的注意,更多的男生凑过来听任旭升爆料。 难得你们和尚庙还出了个美女学霸。五十几个男生就三个女生,这还不当个宝捧着,何况还是女神啊。 那是,欢迎你们来联谊,哈哈哈。 显然,夏冉江和俞青给大家开了个好头。人群中的紧张和疲态逐渐被跃跃欲试的兴奋感代替,尽管有几个唱得实在不敢恭维,但是大家在嬉笑中完全忘了这还是在军训,只当成新生入学第一次大型联谊活动。 分卷(10) 靠,下雨了。 夏冉江正在兴头上,跟周围的男生混在一起对对面的女生评头论足,突然嘴唇上掉落一滴雨珠,一阵凉意顿时盈满整个口腔。 全体起立,集合! 不一会儿,零零落落的雨滴逐渐变密,刚才大家还坐在地上,几秒不到又训练有素地站成几排。 一路上,雨虽然不大,但是在初秋的晚风吹拂下,却能让人感觉几分寒意,大家小跑时雨水打在额头上居然会有些生疼。 终于到宿舍楼下了。夏冉江摘下帽子甩了甩上面的雨水,感觉头顶顿时凉快了很多。到了宿舍推门进入,何啸宇和黎力都坐在各自的椅子上一言不发,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大哥,我都发了N个短信了都没看见你回。你是手机丢了还是跟我决裂了? 何啸宇一看见夏冉江就迎了过来,夏冉江只能脱掉外套扔到椅背上,跟着何啸宇出门。 额今天我都快累趴了,哪顾得上看手机 夏冉江说着,掏出手机一看,除了移动客服短信外,剩下的就是何啸宇的七八条短信,最早的是今天下午。 还是不用看了,我可能也没说清楚。 什么事情那么紧张?夏冉江有些疑惑。 是童哲,他中午来我们寝室了。 他来干什么?找我的? 是啊,可是他今天特别生气,中午吓死我了。 怎么了? 夏冉江看着何啸宇夸张的表情,似乎觉得跟自己有关。 他把我的挂链抢去了,就你昨晚给的那个。 然后呢? 就这么抢去了啊。他的意思是说那个挂链是他的,还说是我们偷去的。 胡扯!夏冉江音调突然升高,声音有些沙哑。那明明是我的东西。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但是真的对不起你,他暴力抢走了我也没办法。而且还不听我解释。 然后呢?他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啊何啸宇眼珠转了转,对了,他说你要是想拿回去就去找他。 夏冉江沉默了,越想越不对劲。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下午两点吧,当时我们那儿的训练都快开始了。 他有什么异样吗? 异样?我觉得挺正常的,除了生气的样子比较狰狞,一直都活蹦乱跳的,差点把我掐死。 算了,以后再说吧。应该没事了。 夏冉江默默地推开虚掩的寝室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叉在胸前。脑子里有无数的问号,每个问号都对应着难以理解的问题。童哲为什么会要那条挂链?为什么今天突然会来寝室?为什么看上去那么温和的他突然变得那么愤怒? 夏冉江拿出手机无聊地翻看着何啸宇给他发的短信,一直拖到最下面。一条童哲的短信跳了出来,时间是上周末。 明天开始军训了,好好休息。 夏冉江还记得当时是在叔叔家。简单的几个字,夏冉江看完不禁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在肺中停顿了两三秒,又深深地呼了出来。此刻,萦绕在夏冉江心里的只有那些疑问,何啸宇刚才心有余悸的表情并未给夏冉江带来多大影响。不知为何,何啸宇对童哲的描述只是让夏冉江的好奇心更重了说真的,那条挂链只是夏冉江众多玩物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不过,如果童哲喜欢,那就送给他好了。 可是为何他为了这么不起眼的东西动这么大气? 夏冉江心里还是疑惑不已,余光扫到隔壁黎力那里。那么多天过去了,从来没跟黎力说过话。此刻,夏冉江不知道为何对他有了兴趣,只看见黎力面前正摊开一本书,借着台灯橘黄色的光,右手不停在泛着白光的稿纸上画着。 干嘛呢? 夏冉江走到黎力侧面,又微微仰头瞥了一眼床上的何啸宇,正插着耳机听音乐。 做题。 黎力似乎对身旁的夏冉江毫无反应,注意力依然在稿纸上。 做题? 夏冉江不禁凑过去看。稿纸上画满了数字和数学符号。 我要转专业。 黎力停顿了一下,声音有些沉闷,说完在书上练习题上打了个勾。 夏冉江哦了一声,回想起前几天听到几个学长讨论,才知道大一是可以转专业的。如果高考调剂到自己不喜欢的专业,大一学生可以申请转专业,笔试、面试通过即可。不过,苛刻的条件让很多人望而却步不仅本专业绩点有要求,而且对于文科转理工科的学生而言,高数和物理只能自学,这无疑又是另一个挑战。 洗澡、关灯、睡觉。这几天军训结束后一直是这个流程,简单而直接。夏冉江仰卧在床上,回想着这一天发生的一切。几次拿起手机又放下。手机桌面没有任何变化,只有充电图标在闪动。夏冉江听着何啸宇轻轻的呼吸声,不禁睡意袭来,手机放在胸前,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童哲推着单车又去了操场。这次,他没有去看台找杨新程,而是靠在外墙边,一边刷着手机,一边盯着操场上军训的人群。 等了大概半小时,童哲感觉腿有点麻,吹了吹塑胶地面,本想从书包里掏出图纸,想了想还是拿出英语课本扔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下来。坐了几分钟,只听见教官喊口令,又到了休息时间。童哲收起伸直的双腿交叉起来,远远看去像是有人在操场角落里打坐修炼。 学长,你又来了? 夏冉江一听到休息指令就扛着枪走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过来干架显然,童哲独自一人在角落里很容易被认出来,再加上今天穿的橙色T恤,在绿色的地面衬托下格外显眼。 嗯。 童哲被强烈的阳光刺激地有点睁不开眼,半眯着,睫毛不断抖动。 夏冉江看着童哲这么岿然不动,将枪靠在墙角,直接坐在童哲旁边,微微朝童哲侧着身,盯着童哲一脸淡然的样子。 两人就这么挨着坐了一分钟,童哲首先开口了。 问你个事。 我知道。那条挂链,你喜欢的话就给你了。我还有好多呢。 夏冉江似乎已经憋了好久,没等童哲说完赶紧回答。 不是吧 童哲眼睛睁得大大的,盯得夏冉江有点不好意思,赶紧躲开童哲的眼睛。 那条挂链老子都带在身边快十年了,你说你的就是你的? 可是,那是我前几天才买的,淘宝上就有,十块钱一条,我买了一套。那天正好同学看到,就给他了,没想到你也喜欢。 什么意思?!淘宝买的?你确定? 听到这句话,童哲又感觉一股热血往头顶上涌,不过还是压制住了情绪,咬了咬牙。 可是夏冉江似乎并未感觉到童哲有什么变化,仍然微笑着。 是啊。学长,没什么大不的。如果你喜欢,我可以把其他的送你,什么时候你来我寝室挑吧,我抽屉里还有很多。 你好好看看,这到底是谁的! 童哲只觉得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的怒气,一把拽下扣在书包上的挂链,重重地甩在夏冉江身上。 夏冉江被童哲突然的举动吓得有点不知所措。童哲并未咆哮,也并没有对他有任何肢体接触,但是一股强大的冲击力迎面而来,震慑感极强。 夏冉江有些慌乱地拿起挂链,再也不敢看童哲生气的脸,只得故作镇静仔细查看挂链有什么异样。可是,毕竟他当初买来也只是用作区分自己私人物品的标记,并未当做特别珍贵的挂饰。现在即使拿放大镜看也无法辨别是不是当初买的那条。现在他也疑惑了如果坚持说是自己的,童哲肯定会怒气大发,但是如果说是自己看错了,那不就不打自招吗? 看清楚没有? 夏冉江不作声。默默地站起来,把挂链递了过去。 是你的还是我的? 有区别吗? 夏冉江低着的头猛地抬了起来,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听到这话,童哲先是一愣,有点措手不及,缓了缓情绪,伸手抓夏冉江手里的挂链,准备告诉他区别在哪儿。 可是夏冉江迅速拉过童哲的手腕,将挂链拍在童哲的掌心里。 拿着吧。 夏冉江偏过头,故意避开童哲的直视。 这下轮到童哲懵了,顿时感觉被夏冉江散发出来的冷静气场镇住。如果说童哲刚才是一条随时可以喷出火舌烧焦一切的恶龙,此刻夏冉江的表情和话语就完全将周围的环境转变成寒冷的北国,千里冰原白茫茫一片,自己却如同雪貂与冰雪融为一体。周身炽热的恶龙突然失去了可以泄愤的目标,失望之余却无力抵抗侵入肌体的冰冷。 童哲没说话,只能看着夏冉江捡起枪,颠颠地走了回去。 童哲此时感觉就像泄了气的气球,本来想找夏冉江问了个究竟,结果不仅没问出个所以然,还在夏冉江面前失态。童哲想着要是夏冉江哪怕是据理力争跟他针锋相对,甚至打起来也好啊,至少心里落个痛快。可是这下完全被夏冉江带跑了心里憋得一股怒气虽然消的差不多了,但是现在心里别扭得很,浑身不自在,甚至有种老猫被老鼠调戏的感觉。童哲推着单车往家走去,又开始后悔不该去找他。不过好歹是物归原主了,即使是被夏冉江拿去,现在也拿到了,就算是开了个玩笑。可是,自己却对这个玩笑如此当真。 吃过晚饭,童哲就一直待在房间里默不作声。此刻,他正下巴贴着书桌,手指捻着挂链对着台灯变换着角度。挂链随着手指上下翻动折射出明晃晃的的黄白色光,投射到白色的墙壁上如同受惊的蝴蝶不断躲闪,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童哲又想起十年前,就是在这个房间里,两只手在台灯下摆出各种造型,墙上的黑影变幻出各种轮廓,笑声依然,仿佛昨日。墙角的木质地面还残留着另一张床压过的痕迹,十年过去了,已经有些模糊。对面的雪白的墙壁有几处斑驳的脱落,那是之前挂着一只金龙风筝的地方。前几年粘风筝的胶带干裂,风筝掉了下来,从那以后墙面就留下来这么一小块。而且这也是唯一没有挂过任何东西的墙面。一切都像是从未发生。 童哲。 童哲感觉到一只手搭在脖子上,不禁抖了一下,转过头发现是妈妈。 童哲妈妈坐在床沿,将一杯热牛奶放在桌上,随手将床上摊开的毛毯叠好搭在枕头上。平静了一分钟才说话。 又在想童曦了? 嗯。童哲双手交叉,侧着脑袋枕在臂弯里。妈,我现在在想,当时要是我能不带他去水库就好了。 有些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妈妈叹了一口气,这也不能怪你。妈也不怪你。 可是我很难过。我还记得 童哲感觉鼻子一酸,泪水涌出,视线顿时模糊。 没事儿子。一切都过去了。 我还记得他让我教他做手工,可是我总是很不耐烦 童曦很喜欢你。你聪明,动手能力强,他一直就以你为榜样。你们小时候啊,他一直就黏着你,成天跟在你屁股后头哥哥长哥哥短,总是问东问西。当时我记得你刚上一年级,他就整天在家盼啊盼,就盼着你回家给他带零食。为了让你教他做手工,你是不是把他零花钱都骗过来了? 嗯。 童哲听着妈妈的回忆,有点不好意思,难受的感觉也减轻了很多。 我记得有一次去爷爷家吃饭,你正好还在上课。他把爷爷给他的饼干都攒了下来,说是回家带给你吃。可是回家的路上饼干全部被压碎了,童曦还生了好久的气,埋怨我为什么不好好收起来。 这事儿我记得,当时我还纳闷为什么给我的都是碎饼干,还以为完整的都被他嘴馋先吃光了呢。 妈妈没回答,只是笑着摸了摸童哲的后脑勺。 当时他攒了好久的钱,就为了送我这个生日礼物。 童哲说着,紧攥的左手伸出来打开,挂链闪闪发光。 别看童曦小你两岁多,还是挺懂事的。你这个做哥哥的还老是欺负他。 童哲嘿嘿了两声,侧脸又埋进臂弯。 好啦。这都是过去了,我们得往前看,那些痛苦的记忆慢慢淡忘吧。你要记得,面对不可改变的事情,唯一要做的就是选择让自己幸福的方式继续下去,人这一辈子还长着呢。家里遭此不幸就是劫数,但是不能被劫数挡住。你弟弟没这个福分跟我们一起走下去,他掉队了,但是说不定他还是一直在看着我们呢,他有他自己的方式。你看啊,这么些年咱们这个小家庭一直都平平安安的,这个就是最大的幸福。 童哲嗯了一声。 牛奶快凉了,喝了早点睡觉。 此时,夏冉江刚写完思想报告。正伸着懒腰,何啸宇歪坐着椅子,拍了拍夏冉江肩膀。 你稿纸还有吗?我忘买了。 有。你自己拿吧,抽屉。 夏冉江冷冷地回了一句,起身拿衣服准备洗澡。 哦。 何啸宇走过来拉开抽屉。翻了半天,找到了稿纸,可是手突然停住了。 你在翻什么啊,里面又没啥。夏冉江在浴室,听到外面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夏冉江你他么逗我哪。 怎么了? 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 你快出来。 准备洗澡呢。 你出来先。 夏冉江觉得有些奇怪,光着上半身拉开浴室门,一股热气冲了出来。 只见何啸宇手里吊着一条挂链。而这条挂链与白天童哲抢去的一模一样。 夏冉江顿时觉得心里有一万匹马奔腾而过,踩得心脏生疼。赶紧三步并作两步挪了过来,人字拖都穿叉了。 分卷(11) 你在哪找到的? 夏冉江一把抢过挂链。 不就是在这个抽屉么? 夏冉江感觉脑子里像一根绷紧的皮筋,不时还有只手在拨弄,每弹一下就触碰到最疼的神经。不过,他迅速坐下来,手里攥着挂链,闭着眼不停地回忆这几天发生的一切。 对了,前天晚上我回来的时候,是你把挂链扔到抽屉的,你在哪发现的? 夏冉江想了几秒,突然灵光乍现,觉得那天最可疑。 就挂在你腰带上啊。何啸宇想了想,有点不确定地说。 怎么会在腰带上?我一般都放外套口袋里啊。 我怎么知道。何啸宇努力回想着当时看到碰到的一切,哦对了,当时是有两条,那条从腰带上落下来的,还有一条的确是从外套口袋里掉出来的。 妈的! 夏冉江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联想到当晚回寝室前经历的事情,顿时理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当时童哲让夏冉江靠着旁边水泥地休息的时候,顺手将自己的书包取下来给夏冉江当坐垫。而那条挂在书包拉链上的挂链刚好挨着夏冉江的腰带,在重压之下搭扣勾住了腰带。夏冉江起身的时候,整条挂链从书包上脱落,正好卡在腰带上。可是到宿舍那一路,两人却都没发觉有任何异样。回到宿舍,夏冉江把外套和裤子丢在椅背上,这条挂链跟着另一条一直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挂链一起滑落,被何啸宇捡起来了。 夏冉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两天的疑惑彻底烟消云散。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不安明明是自己失误,却让童哲难堪,而且看得出来,那条挂链对童哲来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否则也不会这么大费周折跑到寝室来找,找不到又跑去操场等半天。 夏冉江还能感觉到当时面对童哲近乎无赖的挑衅,心中充溢的怒火和紧张,现在还能感觉到那么真实。多年来,夏冉江也慢慢学会了喜怒不行于色,即使当时心里那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你的霸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已经挂在嘴边了,但是还是恨恨地咽了下去。 夏冉江越想越觉得心里发毛。这两天偶尔也从各种渠道听说过童哲的作风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 没事没事,不就是一条挂链。物归原主就行。 何啸宇看着夏冉江有些错乱的眼神,似乎看出了问题所在。 夏冉江不吱声,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手心因为挂链攥太紧都发红了。他又像机器人一样拉开抽屉,取出稿纸,放下挂链,合上抽屉,默默地嘟囔了几句转身走向还在放着水的浴室。 洗完了? 何啸宇若有所思地盯着夏冉江,夏冉江顿时愣住了。 饿不? 你又在算计啥? 才不是何啸宇哼了一声,我是说,你要是饿,一起去楼下弄点吃的哈。 确定是咱俩一起去,不是你指使我去? 夏冉江背对着何啸宇,拉开衣柜找衣服。 你看你看,嘴里显得那么不愿意,你这不是把衣服都快穿好了吗?还这么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就让你去买了个 买军需品怎么了?从来不帮人跑腿的。走吧,我也有点饿了,晚上他么又累又饿,今天还这么衰,东门整点夜宵去。 夏冉江没等何啸宇说完,一把雨伞丢了过去。 雨早就停了。快点快点,待会儿熄灯了。 雨后的校园主干道上还残留着水渍。路灯昏黄的灯在地面折射成无数细碎的光点,随着两人前进的角度不断变幻着各种造型。空气中的湿重感并不明显,取而代之的却是浓浓的寒意。一层秋雨一层凉,更何况是临近午夜,面颊裸露在寒凉的晚风中,更能感受到长袖格子衬衣下截留的一丝温暖。 似乎每所大学都有一处小吃一条街。有的虽然不是街,但是小摊小贩聚集的地方总能成为最接地气的商品集散区,而这些商品中最受欢迎的自然是各种食堂或餐馆吃不到的小吃。对于江东大学也是如此,宿舍区东门外以前是一片老旧楼房,自从拆掉后还没有新建计划,自然而然就形成了商机,每天晚上烟火缭绕,分外热闹。 这还是夏冉江和何啸宇第一次这么晚出来。还没出校门,远远地就能听到远处传来各种锅碗瓢盆的敲击声。热油下锅,刺啦一声腾起一阵烟,空气中传来温暖的香味。 夏冉江本能地咽下口水,加快了步伐。 我去,这么多吃的,这真是掉进米缸了。 何啸宇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断在连排摊位边转悠,这一分钟还在盯着一个大叔摊鸡蛋饼,下一分钟就折到对面守着水果奶昔。 这儿,过来过来。 何啸宇听到夏冉江在不远处喊他,立刻颠颠地跑过去。 我们就吃个炒面吧。感觉还挺好吃的,而且价格好像也不贵。 行,待会儿吃完还可以带个香草冰淇淋回去哎呀,刚好这儿隔壁就是烤羊肉串,咱俩可以坐下慢慢吃。 不到半小时,两人就解决了一顿夜宵,心满意足地往回走。 你等等何啸宇拍了拍夏冉江肩膀,我再去买杯奶茶。你就在这儿等等我。 还没等夏冉江说话,何啸宇打了几个响亮的饱嗝迈着鸭子步走了。他只好站在原地,盯着何啸宇的背影。 嘿。 一个身影跳入夏冉江面前,阻断了夏冉江的视线。 夏冉江? 面前的是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上身套着白色的心形领口小毛衣,衣摆的碎花一直延伸到裤腿。 是我你是? 这么快就忘了?刚才还一起不插电唱K的啊。 哦,对对对,俞青对吧? 夏冉江顿时记起来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偷偷歪过头看看远处的何啸宇还在不在。 嗯。我是通信的俞青。你晚上也出来吃饭啊? 俞青一直保持着近乎职业的微笑,并不阳光,但是让人感觉很惬意。 是啊,跟同学一起的。 哦,我也是跟同学一起的。俞青顺着夏冉江的眼神微微回过头。那我先走了哦,寝室快熄灯了。 嗯,路上小心,我还要等同学回来。 夏冉江有些心不在焉,挤出一丝微笑。 俞青点了点头,朝夏冉江微微摆了摆手。刚走起步又回头:对了,你唱歌的确不错,继续加油! 夏冉江眨了眨眼算是回应,等俞青转身,马上就开始搜寻何啸宇的踪迹。 你个龟儿子,趁我不在就在撩妹。 这声音从身后传来,夏冉江一时有些措手不及。还没等他回头,何啸宇绕过来站在他面前,手里拎着个塑料袋。 哪儿跟哪儿啊,晚上我们务虚,教官让唱歌,刚好女生连也在,就大家一起唱K咯。 所以你们男女对唱了? 对你妹啊,怎么那么常见的事儿你说出来就变得那么猥琐呢?你东西买好没?夏冉江一脚踢过去,何啸宇屁股一撅成功躲开。 操,都撒我□□上了 何啸宇举起塑料袋努力保持平衡,里面装着两杯奶茶晃荡着,其中一杯封口有些破损,奶茶有些洒出来。 这一杯给你了。 何啸宇把完好的一杯连带塑料袋一起递给夏冉江。 我不喝这个。肚子都撑死了。 那怎么办,我也喝不完啊。 你给黎力呗。 给他?我吃饱了撑的?好像是哦,现在挺饱的。 何啸宇若有所思地放下举起的手。 反正你也喝不完。夏冉江张开手臂,晚上吃饱了果然神清气爽。哦,对了,我这几天看他晚上都在做高数题,好像是要转专业? 是啊,他想转信息工程。本来他就是调剂到我们专业的。不知道为啥这么想不开。 我觉得很正常啊,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虽然转专业很困难,但是能转出去也是一种解脱。顺其自然比较好。 那你为啥想学英语专业?我觉得你要是学新闻传播多好。凭你这姿色,凭你这语言天赋,学点国际新闻做个主播以后足够风生水起,到时候别忘了跟你同一寝室的小弟我啊。 何啸宇咬着吸管,紧跟在夏冉江身后。 我倒是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做那个。夏冉江轻快地踮着碎步说。太辛苦,太累。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挺好的。 你说不适合就不适合啊?现在没有不累的活法。你这是养在深闺无人知。说不定哪天哪个富婆就看中了你,你这一辈子就发达了。有时候啊,人真的生不由己。就像斗地主,抓到一手好牌,但是也要有人配合着打才能赢。 但也有四个二带两个王的时候啊。 那是傻逼。 ☆、第 6 章 一天,三天,七天,十天。军训就这样平静地进行着。每天,主干道上都是各种喊着口号踢着正步走过的队伍,唯一有变化的是队伍的脚步更齐了,口号也更一致了。不知不觉中,军训也快接近尾声。 这些天里,夏冉江经历了前几天的不适应,居然开始喜欢上这种早起晚归、近乎自虐的训练。每天太阳下站军姿、练刺杀,夏冉江都会把自己想象成另外一个人,此刻站在太阳下的不是自己。这种类似精神分裂的状态似乎是夏冉江天生就会的求生本能,尤其是面对精神阴影,总是会自我安慰这不是自己。按照他的经验,痛苦总会过去的,只要经历的过程自己感受不到就好。等痛苦结束,真实的自己再归位,把痛苦储存在记忆中,就像自己读过的书、听到的故事一样,重新在大脑里重新整合,落笔成别人茶余饭后的消遣材料。 只是,每次休息的时候,夏冉江都会在跟队友打闹的时候望向观众台。除了教官和辅导员,偌大的观众台已无他人。一次,两次,三次,夏冉江似乎都成了习惯,后来渐渐也不看了,视线回退到周围半径几米内。连日的军训让夏冉江身心疲惫,所听所闻在知觉器官接收信号的一瞬间同时也在消失,触及不到情绪的最深处。如同一株黑暗中艰难求生的藤蔓,努力向四周未知区域伸展自己的触手,可是就在触碰到晨光的刹那遭到利斧的砍伐。疼痛诛心,藤蔓只能将探索的触手全部收回,团成一团,开始用触手织就一张隔网再次将自己包裹起来,安安静静地睡去。 而童哲也忙着准备新学期的课题研究。这学期,学院领导交给他一些国外院校合作研究的任务,童哲欣喜地接受,走出领导办公室却不知道为何有些怅然。办公室外墙上张贴着学院历年来学生参加各类国内国际大赛的照片,童哲的照片是最新上墙的,也是获奖学生中年龄最小的。照片中,自己站在最前面,左右是同系学长和其他院系的学生。童哲驻足在照片前,脑子却像时间停止了一般没有发生任何联想,可是总有一些碎片如子弹击碎头盖骨般挤进大脑。也许这张照片就是前二十年的顶峰了吧。突然,心底一种恐惧如深海中的气泡缓缓上升。未来两三年,也许他就会跟其他照片的主人公一样,做研究,发论文,考托福GRE,出国深造。再远一点,找到合适的机会或继续做研究,或移民,不出意外,未来20年的里程碑都已经挂在眼前这面照片墙上了。童哲此时觉得自己就是上帝,能清晰地判断墙上这些学长学姐未来的命运,包括自己。不知怎的,童哲一瞬间感觉到似乎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就像流水线批量生产食品一样,配料、口感、包装都相同,只是生产日期和保质期的区别。想到这里,童哲的双眼又轻蔑地扫过面前的照片,转身走出学院大楼。 大王叫我来巡山哪,伊尔呦伊尔伊尔呦 第二天一早,童哲被炸裂的手机铃声惊醒,立马条件反射似的意识到是谁童哲针对每个群组都设置了铃声,只对两个人单独匹配了自己认为最符合人物个性的歌。童哲睫毛抖了几下,伸开手臂划拉半天终于碰到了手机按了拒接。可是过了几分钟,同样的铃声再次响起,童哲呼的一声坐了起来,接通电话开了免提。 小兔崽子敢不接我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小姑的声音,声音里还残留着笑声。 您这一大早吃□□了准备点火发射还是咋了 童哲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请你吃饭。 哎呦,麦当劳?肯德基?还是沙县小吃? 好歹我也是大学老师,得讲点格调好吧?你赶紧起来呗,跟你妈说你今天跟我吃牛排去了。 卧槽,你这是有了大活啊,你牛排是路上捡的然后带到餐馆去现做? 别那么多废话,请你吃饭这么费劲。单纯的表达一下对晚辈的关怀还马屁拍到狗腿上了。吃就吃,不吃拉倒。11点我去你家楼下接你。过时不候。 你确定是牛排不是猪排鸡排 童哲一句话还没说完,那头就把电话挂了。经过刚才这么一顿瞎聊,童哲感觉大脑也清醒了很多。刚准备拿起手机看小说,瞥到手机时间显示已经十点四十多了。赶紧跳下床洗漱换衣。 小姑,今天怎么良心发现请我吃牛排? 童哲打着哈欠,昨晚打游戏打太晚,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童思睿聊着。 因为我今天高兴呗。 为什么高兴? 待会儿再说。 车停到了紫峰大厦。两人乘电梯上楼,来到了一家西餐厅,门口穿着黑色绸面的服务生进进出出。斜角落里立着一家三脚钢琴,钢琴手正优雅地弹奏着《秋色私语》,靠窗边一排小桌边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老外。 看样子你今天是下血本了啊。 童思睿走到前台报了订座号,服务生领着他们在靠近窗边的餐桌落座。 这地方不错啊。 分卷(12) 童哲不由得感慨了一声。窗外,大半个南京城尽收眼底,眼底下道路交错,如同棋盘上点缀着各色棋子。秋色尽染,从这个角度俯瞰走过无数遍的街道,夏日茂密的翠色已经被橙黄暗红凌乱地点缀一番,让人感觉似乎脚下是另一个山花烂漫的季节。不远处的玄武湖此时如同一块泛着绿光的璞玉,湖心几座小岛连成一线,如丝带一般缠绕着这颗璀璨的玉石。再远一点就是紫金山。晴空之下,山顶居然晕出一道道浅紫色的彩霞,一直延伸到天际。 我说什么来着,今天这顿如何? 那还要等吃完才知道。 童哲撇撇嘴,翻开面前绸布织面的菜单,点了个招牌牛排。 说吧,干嘛今天这么大方。童哲挑了挑眉毛,这是有大事求我啊。 说没事求你是假的,不过今天也是姑姑我高兴。因为我接了个大活。 童思睿迫不及待地说。 你不会又要出国留学吧。 哪儿啊。是这样的,今年年底要搞个大中华区的大学生英语辩论赛,以前学校不是一直不重视这方面的比赛吗?今年外院向学校领导提议,重启此类竞赛。结果学校领导听了建议之后觉得这是个机会,既可以提升整体学生素质,又可以从综合实力上提升学校曝光度。 So? So你姑姑我就成了指导老师。 切,你们那耍嘴皮子的,就是个组团吵架比赛。还以为你中头奖了呢!童哲嘟囔着,不过看在你这么舍得花钱的份上,侄儿我就恭喜您啦! 可是,为啥你是指导老师?英语系好像很多挺牛逼的教授啊啥的。 哎,你总算说到点子上了。为啥那么多牛逼的教授不选,偏偏就选到我这个教龄两年的女老师了呢? 童思睿双手交叉,深深地陷入沙发里。 你被潜规则了? 我就当你这句话是在夸我。童思睿瞪了童哲一眼。你记不记得我当时上大学的时候,那时不就我是我组团去参加了全国英语辩论赛?当时虽然没进决赛,但是之后被老师推荐,获得了出国机会。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童哲顿时来了兴趣。你们这个比赛挺高端啊。 那是,当时不像现在,能参加比赛的都是人中龙凤,我比赛认识的那几个,有的创业成了大公司总裁,有的在美国Top 10大学做了教授,有的去了联合国做翻译,都牛的很呢。 那么你咧童哲半眯着眼。 我怎么了?我也挺好的啊。切,别打岔,说正事。当初推荐我的那个老师,现在是我们系主任了。你说巧不巧。童思睿眼睛眯成一条缝,不过当时也是因为没经验,也没有老师有能力指导,所以最后离进决赛就差一名。当时我这后悔啊。 所以你想把这种后悔继续发扬下去? 切,那叫不甘心。说句实话,虽然当时因缘巧合,结局还是不错。但是心里还是有点不甘心。我觉得吧,这事得好好琢磨琢磨怎么办,不能让我的学生重蹈覆辙。我当初就是吃的不熟比赛规则的亏。当然,往事已不可追,可是好歹能让我的学生给我扳回一局吧。 你们啥时候开始? 昨天才接到指示呢。我也在想怎么开始。现在正挑选学生,要两个。系里倒是有一些有参赛经验的,不过还没确定。 话说完,服务生将牛排端了上来。热腾腾的牛排上还滋着油花。童哲刚才还没觉得怎么饿,闻到这一阵阵浓烈的香味,不禁咽了咽喉水,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赶紧抄起刀叉按了下去。 还有啥要说的没? 你跟景老师熟吗? 景文硕?认识啊,教我们信息理论的。 童思睿嘴角卷起诡异的微笑。 童哲只顾着一手切肉,一手往嘴里送,丝毫没有注意到童思睿的表情。可是过了半天,隐约感觉到童思睿的动作近乎停滞,顿感不妙,一抬头,正撞见童思睿的微笑,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我靠,不干不干不干,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可不做老鸨。果然平白无故请吃饭是有奸情的。 什么老鸨。童思睿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你这叫中介。 哦?童哲放下刀叉,嘴角阴阴地裂开,那就看中介费是有多少了。 你说。 童思睿咬了咬牙,不过为了终身大事还是忍了。 我最近想换个PS。 Photoshop啊,这好说。哪个版本的? Playstation。还博士呢,怎么说你好。 这是啥? 游戏机。唉,算了,也跟你解释不清楚,回头把链接给你,拍下来给我。童哲继续拿起叉子开始吃牛排。说吧,你想知道啥。 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那可多了去了。童哲故作玄虚,其实自己也不是特别了解景老师,虽然曾一度直觉怀疑过景老师是不是深柜,不过到底没有进一步举动一方面对这种小白脸不是特别感兴趣,另一方面,对景老师教的课程也不感兴趣。可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小姑居然对他产生了兴趣。 他住学校里的青年教师公寓,之前是我们系毕业的。 这个我知道。 耶鲁博士。回校不久。 这个我也知道。 他喜欢踢足球,经常在研究生公寓那边的足球场踢球。 这个我也知道。 童哲一下词穷,找不到更多的信息,感觉到莫名的心虚,只能放大招了。 他本科时候有个女朋友,不过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还有呢? 童思睿一脸期盼地望着童哲,童哲只能低下头盯着空空如也的盘子。 还有很多啊,不过一时也想不起来。回头我帮你挖一挖。 行。 童思睿丝毫没有看出童哲心态变化,完全将童哲看成重要突破口。只要不要命,此时不管童哲提出什么条件她都能答应。只是童哲毕竟心虚,不然真得狮子大开口狠狠地宰一笔。最近买游戏,已经剩不了多少零花钱了。 哦,对了,上次你手机充电器落我家了,我放包里给你带来了。 童哲说着,伸手去包里划拉,半天没摸到。只好拉开书包,把几张标满红色笔记的材料拿出来放在桌上,终于在书包各层发现了充电器。 这是啥?童思睿正喝着饮料,被那一沓纸吸引住了,伸手抽了过来。 看样子最近挺用功啊,笔记做的那么仔细。 童哲正准备抢过来,可是转念一想,童思睿应该还不知道这几张纸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也安下心来等着童思睿还给他。 自然咯,学英语么,肯定要有好教材,我这是千辛万苦才找到的教材,肯定要好好学一下。还别说,自从开始研究这些小说,自己都感觉长进不少,气质也更国际化了。 童哲靠着沙发,下巴微微抬起,不紧不慢地说。 不错啊,我是说这个小说不错。词汇、句段啥的挺适合你学习的。谁写的啊?就是故事背景有点儿老,写得还是二战,文笔也比较流畅。 童思睿一边浏览,一边点头。纸面的边边角角标注着生词和词组注解,有些句段下面画着红色波浪线,用中文翻译了一遍,对应的单词画了圈圈跟原文对照。 看得出来,你学的也挺仔细的。不错不错。 那可不能告诉你。说出来吓死你。 童哲听到童思睿第一次对自己的努力赞不绝口,心里乐开了花。 切,有毛用,你要是能靠着这些过四级那才厉害。 童哲没说话,收好材料,又整整齐齐地放回书包里。 你说大侄子,我到底怎么样? 童思睿白皙的脸上突然有了一丝娇羞。 什么怎么样?都看你20年了还不就那样? 童哲白了一眼,一口咬住吸管,慢慢地唆着芒果奶昔。 我说正经的。 童思睿凑过来,拨弄了一下肩头染成酒红色的卷发,童哲看得头皮发麻。 你说,你们那个景老师,会不会对我有感觉。 此刻童哲心里有点崩溃,感觉这个弯转得太急,突然吸上来一粒冰渣,冻得喉咙几乎痉挛。 好吧,平心而论,除了我之外,姑姑你还是能够代表咱童家的颜值的。没有浪费好祖宗传下来的好基因。不过嘛 嗯? 万一别人不喜欢美女你不就尴尬了。哈哈哈 切,难道还有人喜欢丑女不成。 童思睿若有所思地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用吸管在橙汁里搅来搅去。 如果还真的喜欢丑女,那我还真他么就尴尬了。 童哲没说话,心里暗暗鄙视了一下对面这位异性恋的智商和情商。趁童思睿不注意,眼神偷偷地飘过童思睿肩膀,锁定对桌的男生。 从一个男生的角度来看,你觉得女生哪些特质是吸引男生的? 童哲正看着那个男生有些出神,童思睿一个问题把他拉回到桌上。 这个么 童哲干咳了一声,继续喝着奶昔,不过心里却在思考该怎么回答,毕竟一直以来从生理上或心理上都没有触碰过这个问题,甚至对这个问题有点抗拒可是如果问的是你觉得男生哪些特质是吸引男生的,那么对桌那个男生就是答案。 我觉得吧,女生肯定是要温柔,不要整天大大咧咧的,要扮小鸟,不要整天老鹰捉小鸡。另外呢,要会化妆,保持身材。还有,要适当提高一下品味,不要整天聊什么神经语言学的根本就无法找到共同语言 童哲突然有了灵感,一股脑把自己对童思睿这二十年来最深的印象全部倒了出来。 童哲本以为童思睿会一个巴掌拍过来,眼睛一直盯着童思睿的表情变化。可是童思睿却很认真地听着。 好,就按你说的办。我得回去做个计划。说完,童思睿就收拾包。服务员,结账! 您是现金还是刷卡? 童思睿在包里划拉半天,掏出来三张皱巴巴的代金券。童哲和服务员脸上一头黑线。 这个能用吧? 能用,能用。服务员半弓着腰,双手接过代金券。您还需要付16元。 嗯。不用找了。童思睿啪的一声把一张二十的拍在账单上,捋了捋头发,踩着高跟鞋昂着头。童哲,走。 哎 童哲被刚才这连贯的动作惊呆了,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这顿饭吃的真值。 童哲坐在副驾驶上,瞥见童思睿一脸思春的样子,叹了口气,不禁为童思睿的终身大事担忧起来。 怎么着?吃了也吃了,赶紧给我干活去。 我是说优惠券。跟你说话啥时候开始变得这么费劲? 优惠券怎么了,反正也是同事送的,不能浪费了。 所以你这顿饭只花了16? 20啊!童思睿一脸鄙夷地看了童哲一眼。我昨天才想起有优惠券,今天中午过期。差点你这顿饭就没了。 行行行,算你厉害。 童哲一时无语,终于明白为什么今天童思睿这么大方。 哎,你们那个啥比赛,有啥好玩的不? 比赛嘛,我以前参加过,本身没啥意思。不过通过这个形式干翻对手还是挺爽的。而且也算是认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人,之后出国那几年啊,还真的碰到几个一起曾经一起参加比赛的,有些还是你小姑我的手下败将呢。 一说起比赛,童思睿顿时眉飞色舞起来。 像你这样老是想着干翻别人能找到男朋友也是见鬼了。童哲心里暗暗地想。你们不得搞个海选,什么网上投票啥的? 搞投票?哪会那么复杂,直接找几个种子PK,最后留下两个不就行了。童思睿说完,停顿了一会儿。其实也挺复杂的,系领导,就是刚才跟你说的那个以前推荐我留学的那个,他们家儿子想代表学校参赛。 谁啊? 叫杨什么来着,唉,名字到嘴边就忘了。 杨新程? 对对对,你认识他? 切,那个二货也能代表咱们学校去比赛?童哲嘴唇撇成了上弦月。好歹咱们学校也是百年名校吧,选个代表也不能这么草率啊。本来我就觉得你够毁的了,你还找个比你更毁的,这是真的不想翻盘啊。 还不知道啊,反正总得走个程序,看看分组效果。大差不差也就让他上了。反正这种辩论赛也不是一个人能决定的。这次采用的是美国议会式,一所学校两个人。而且语言能力是一方面,知识面、临场发挥都很重要。我之前就是吃了知识面的亏,虽然语言能力吊打一群。哎,大部分语言专业的学生就这个毛病,每天就盯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精耕细作,一谈到专业知识就懵逼。 那我岂不是也可以参加。 童哲扭过身体期待地看着童思睿。 就你?得了吧。我怕你连辩题都看不懂。你就给我好好准备四级,你们班是不是就剩你一个了?我都听你们老师跟我说过好几回了,让我在家带带你。你说你 停停停,唠叨个没完,还想不想知道景文硕的事了。 分卷(13) 童思睿刚才一幅居高临下的冷艳状立刻眉开眼笑,只是嘴角微微有些抽搐。 到了家,童哲跟童思睿告了别,进屋第一件事就是连上wifi搜最新款游戏机,然后把链接发到童思睿手机上。怕童思睿抵赖,在收货备注里写上景文硕三个字,还重重地加了三个感叹号。 转眼间,时间已经快到九月底了。经过了拉练和汇报演出,三个星期的军训几乎让大一学生脱了一层皮,但是脱完皮之后,似乎获得了新生。最后跟军训教官短暂的告别,夏冉江却并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那么不舍。教官跟大家抱在一起,夏冉江只是在外围安静地站着、看着,仿佛这一切跟他无关,面前上演的离别之情在他眼里像一场闹剧。对他来说,无论周围的同学此刻有多悲伤或有多欣喜,若干年后他们也只能记得今天的只言片语。自己也一样,今天的一幕幕跟油彩泼出的画卷,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起就开始褪色,随着时间的流逝,原先鲜活的笔画渐渐暗淡下去,最后只剩下脏乱的一块破布。 想什么呢? 夏冉江靠着背后的铁丝网坐着,歪戴着帽子挡着下午的阳光。突然感觉一只手搭在肩膀上,面前一个魁梧的身影挡住了阳光。夏冉江正了正帽子,抬头看了看,原来是教官李林。 李教官好。夏冉江平静的打了声招呼。看李林想坐下,往旁边挪了挪。 干嘛呢?大家都在开庆祝会,你怎么一个人呆这儿?阳光浴哪? 没,感觉不太舒服,坐下休息会儿。 你这小子。 李林故意抓乱夏冉江的头发,呵呵地笑着。 那个,教官。你们下午就撤了?夏冉江突然抬头问了一句。 是啊,还真有些舍不得呢。我们这也是第一次搞军训。明年也毕业了。 夏冉江没吱声。突然想提自行车的事。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不过,还是要祝贺你,终于评了军训优秀学员。 夏冉江微笑着算是回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军训结束离国庆长假只有一周多的时间。这一周里,夏冉江算是正式开始了大学生活。 我说,我们这课表安排怎么这么无聊啊,精读课、泛读课、听力课、口语课,能不能有点新花样啊。怪不得大家都想转专业。 周末,何啸宇收到班长群发的课表,打印出来贴在寝室门后。周一一早,何啸宇背着书包,站在门后发呆。 语言课本来就是这么些内容啊,这跟转不转专业有什么关系。学扎实了才是真理。 夏冉江收拾着东西,刚拉上书包拉链,又想起来把自己的哆啦A梦挂链放进去。 唉,我说我碰上你是不是倒霉,好好的自行车,我都没骑几次,结果被你借去,活生生地走,死翘翘地回。一堆破铜烂铁我卖都没人要。 一路上,何啸宇不停地抱怨。 又不能怪我,是卖你自行车的学长太坑爹,自行车质量太差。还有,教官借去直接来了个泰坦尼克号式的迎风飞翔,你这自行车也撑不住啊。 妈的他们摔了还骂我自行车是破车,我日他们全家。 何啸宇咬着牙恨恨地说。 所以呀,以后买车一定要买质量好的。教官还好只是摔了下来,这万一被哪个零部件戳伤了你还得赔医药费。夏冉江一把搂过何啸宇的肩膀拍了拍。不过啊,车还是挺重要的,啥时候咱俩一起去买呗。 何啸宇白了夏冉江一眼,本来还准备兴师问罪,不过一想到那个摔个狗吃屎的教官之前对自己的虐待,心里觉得损失一辆自行车还是值了。 夏冉江和何啸宇到得比较早。找了个角落靠后门的座位做好。继续聊着自行车的问题,不时辨析桌子上刻的各种牢骚和黄段子。其他同学也三三两两地进来找座位坐下。 上课铃响。几乎是与铃声同步,前门推开,进来一位女老师,径直走向讲台。转身的同时双手把教案放在讲桌正中间。推了推黑框眼镜,清了清嗓子。 各位同学好。我叫童思睿,是各位的班主任,兼任大家的精读课老师。很高兴能跟五湖四海的各位相聚在此。我们这个班有21名学生,其中4名男生,17名女生。今天呢,我们是第一次上课。上课前,想跟大家先认识一下。 不就是点名么,还非得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何啸宇歪着脖子对着正襟危坐的夏冉江嘟囔着。 对了,按照我们英语系的惯例,我们上课是有讲究的。 童思睿缓步离开讲台,何啸宇这才注意到童思睿下半身黑色蕾丝高跟鞋,竖条黑色丝袜,灰色短裙。正数着短裙的褶子,童思睿已经来到他面前。 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童思睿微微弯腰,双手轻轻搭在后背,褐色的卷发堆了下来,正好挡住胸口。 额夏冉江哦,不,何啸宇。 何啸宇只闻到一股玫瑰花的香水味扑了过来,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失去了判断力。又感觉到小腿被夏冉江狠狠地踢了一脚。 童思睿直起身,转身迅速走到第一排正中间的座位教室里稀稀拉拉几乎每个长桌上都坐着人,唯独只有这一排最靠近讲台的座位空荡荡的。 我们班有四位男生,按照惯例,我们请这四位男生坐在第一排。 童思睿走到讲桌后面,微笑着望着角落里的四个男生。 而且,以后这一排永远属于这四位男生。 整个教室顿时陷入一片议论和哄笑。众目睽睽之下,教室后面左右两个角落里四个男生不得不抱着书包勾着腰小步走到第一排。 这下好了,打麻将都能凑一桌了。何啸宇叹了一口气。 第一天时间过得很快。下午新生测试结束后,夏冉江正准备收拾收拾去图书馆借书,却被班长陈婉拉住。 是这样的,夏冉江。系里今天有任务,需要两个男生负责清扫落叶。能不能帮我个忙?陈婉面露难色,不过还是有些期待地望着他。 可是我待会儿要去图书馆借书。夏冉江淡淡地回答道。 唉,我知道可是,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你看咱班也就那么几个男生,这出力的活,你看 夏冉江不作声,抬头望了她一眼,书包甩到身后起身准备走。 唉唉唉,你就帮帮我吧,实在没办法。陈婉拉住夏冉江,有些哀求地说。不如这样,你看,我这儿有两张电影票,刚好你可以跟你女朋友一起看。 我可没有女朋友。夏冉江哼了一声。行吧,反正这事儿也轮不到女生去干,我把何啸宇叫上,就算给咱班做贡献了。 行,那太感谢你了。 等到夏冉江拿到大扫帚,太阳的底部已经快触到地平线了。夏冉江一手举着扫帚,一手拖着何啸宇,迈着大步往西门走去,斜阳把他的影子拉到极致,颇有一把扫帚去拯救地球的感觉。夏冉江此时突然想起《哈利波特》,特别想骑着扫帚绝尘而去。只是这大扫帚都是竹条编的,即使能飞起来估计也很难掌控方向。 你说你这人,就是这么容易上当受骗,一张电影票就把你收买了,还带上我。 何啸宇扛着扫帚,跟在夏冉江后面走着。 我听说是他们学生会跟信息工程的学生会赌输了要接受惩罚,所以这活儿就落我们身上了。 你说你这样扛着扫帚是不是特像扛枪上战场。军训的遗憾现在可以弥补了吧? 别打岔。我现在很不爽。 那你为啥不回去? 我也想啊,可是这都出来了,回去待在宿舍更不爽。再说把你一个人丢这儿也不是我的风格啊。 够义气。 两人走了十几分钟终于到了西门。眼前的常青大道上已经有两个人在扫落叶。 秋风渐起。常青大道上两排几十年的梧桐树已经不复盛夏的生机勃勃,青绿色的树枝开始逐渐显露出金黄,不断有落叶随着阵阵晚风沙沙落下,在地面上薄薄地铺上一层。 开干吧。 夏冉江跟前面两个同学打了声招呼,啪的一声把扫帚按在地上,落叶向四周散去。你扫左半边,我扫右半边。 呦呵,你们挺有效率啊,这么快就派人过来兑现承诺了。 不远处,童哲将自行车停在路边,背着手开始视察工作。 童哲来了。何啸宇颠颠地跑过来,凑近跟夏冉江小说说道。 我知道。你扫你的。 夏冉江手上没停,继续扫着落叶。 学长好。何啸宇刚回头,正好撞上童哲。 是你啊。童哲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何啸宇。不过何啸宇身后的那个背影吸引住了他。累么? 不累不累。 何啸宇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嘿嘿地笑着。 我知道你不累。童哲说着,眼睛并没有离开远处的夏冉江。小杆子还没扫帚高这样吧,我看你们也扫得差不多了。你可以先回去了。 可是我们是两个人一起,我们扫完 我说你可以回去了。童哲一字一顿地说。 何啸宇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杀气。悻悻地拖着扫帚就三步两回头撤了。 出乎童哲意外的是,夏冉江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扫地的频率始终没有变化。几分钟过去了,夏冉江还是半弯着腰,一点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颇有些扫地僧的架势。 唉! 童哲实在憋得受不了,只能主动喊了一声。 可是夏冉江仿佛已经与这个世界隔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断将落叶扫到旁边的草堆上。 唉,叫你呢。 夏冉江依然不为所动。 夏冉江! 夏冉江终于停了下来,转身看着童哲。 你叫我? 不叫你叫谁,这儿就我们两个。 童哲一个大步跨了过来。 哦,有什么事么? 夏冉江举起手,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可是并没有正眼瞧童哲。 哟,拿了我的东西你还闹上小脾气了。童哲心里暗暗地想着。 没事,就来看看胜利成果。 好啊,现在您看也看了。我现在需要继续完成您的胜利成果。 夏冉江重重地强调了一下胜利成果四个字,说完就扛着扫帚,转身向远处走去。 童哲杵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呆呆的看着夏冉江的背影,心底开始是失落,之后一团火苗升起。突然,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走到刚才夏冉江清扫干净的区域,抬起脚朝着旁边的树用力地踢过去。大树在强烈震动下,枯叶哗啦啦落了下来,原来干净的地面又铺上一层。 你干嘛? 夏冉江听到背后的声音,转过头来看到童哲正一棵棵地踢树。有些树太粗,落下来的树叶不多,童哲干脆退后几步,小跑助力用身体去撞,直到再也没有落叶下来。 帮你啊,免得你扫完,明天还得扫。 童哲似乎有些累了,说话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夏冉江有点怒不可遏,可是实在不好发作。 你站那儿干嘛?快扫啊,还等着我掉装备你好顺手牵羊啊? 这下夏冉江彻底怒了,刚才握得紧紧的扫帚一把扔在地上。 童哲此刻心里有些慌乱。本来是想逗逗夏冉江,可是现在似乎有点过线,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他妈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牛逼,觉得我好欺负? 额不是你看吧你扫完之后还是会有叶子掉下来,不如一次性全部弄下来扫完不就彻底了 童哲有些尴尬,不过好在脑子转得够快。 那您就帮帮忙接着撞,直到这两排树今天再也没有落叶下来,OK? 夏冉江话里透着戏谑,语气虽然客气,但是听起来更像是命令。说完,夏冉江转身走向刚才离开的那块区域。 哦,对了,你的腿再不小心碰上了可别怪我,您金枝玉叶的我惹不起。 童哲心里一沉,一时竟手足无措。但是毕竟是自己玩火自焚,夏冉江的请求实在找不到理由拒绝,只能怪自己把自己坑了。犹豫了一分钟,毕竟保面子要紧,只能按照夏冉江说的,从第一棵树开始撞起。 树在颤抖,可是夏冉江听起来更像是童哲在颤抖,而且此刻撞击的力度明显不如刚才那么足了,几乎像是挨着树干在蹭痒痒。夏冉江一边扫着落叶,一边歪着头偷看身后,有些幸灾乐祸。 十分钟过去了,童哲停了下来,瘫坐在地上,手撑着地面,喘着粗气。 怎么停了?这才八棵树。还有四五十棵呢。夏冉江远远地抛过来一句问候。 童哲只顾着喘气,没有理夏冉江。不一会儿,又站起来转身接着朝树撞去,远远地看去就像是在撞墙自杀。 行了行了,别撞了别撞了。 夏冉江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来,一把拉住童哲的手臂。 童哲终于停了下来,呼吸急促地望着夏冉江,面带委屈。 我扫得也差不多了。只要你不撞下来更多落叶,应该不用返工。今天就到这里吧。夏冉江口气软了下来。 你扫完了? 嗯。夏冉江微笑着。看着童哲一脑门的汗,从兜里拿出一包纸巾拆开,抽出一片递过去。 吃饭了么?待会儿一起去吃饭吧。 童哲一手扶着车把手,不时用另一手揉肩膀。夏冉江眼睛朝着地面跟着。 妈的我这是何苦,大晚上跑这儿来找罪受。 童哲有种从魔怔状态恢复的感觉,现在提醒他的是肩膀上火辣辣的疼。 分卷(14) 东门外,华灯初上,昼伏夜出的小摊贩又开始支起摊位,一如往常准备今晚的烟熏火燎。 老板,四条烤秋刀鱼,二十个烤羊肉串,六个烤香菇。 还没等落座,童哲就迫不及待地下单了。 你吃这么多?夏冉江有点诧异。 包括你的。没听到我刚才点的都是偶数,我一个人都是吃的奇数。 童哲从折叠桌下抽出两张塑料椅,一条腿搭在上面。 那我再加一瓶啤酒吧。夏冉江说着,有点口渴。 那我来点白的。 这大晚上的你喝白的? 嗯,营养快线,冰淇淋口味的,怎么,有意见?我酒精过敏,就陪你喝饮料。 夏冉江刚才还一脸纠结,这下绷不住了,看着童哲受尽委屈的样子转过头笑出了声。 学长,我觉得有必要跟您澄清一些误会。关于那条挂链的。 嗯。说吧。 童哲的眼睛始终盯着烤秋刀鱼,直到老板端上桌后才把搭在椅子上的腿放下来,用力地大口大口吸着香气。 夏冉江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跟童哲说了。童哲一直埋头听着,只顾着自己大快朵颐,对夏冉江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我说完了。 所以你是被冤枉的? 可以这么说。 夏冉江心里一颗巨石总算落了地。可是看见童哲一直这么面无表情,又觉得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因为这事心神不宁感到特别不值当。 要不是你说,我当时还真以为是你们在耍我呢。算了,反正没啥损失。也算是咱俩扯平了,这么硬的东西扎你屁股上居然走了一路都没感觉。而且也是巧了,你居然有个一样的,我还真的从没见到过一样的。 童哲用筷子撕下秋刀鱼的肉,嘴里塞得满满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霸道? 夏冉江被童哲这句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是的,这段时间无论是自己的经历还是自己的耳闻,童哲都是在学校横着走的螃蟹,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句话形容他毫不为过。但是,霸道的印象仅仅是这十几天的判断。不管是开学那天还是此刻,夏冉江更愿意相信那才是真实的童哲如同认识很久的哥们一样,能够跟自己自由自在地谈天论地。虽然从小到大,自己都是独来独往,伴随自己的也就是那一墙面的小说。多少个夜晚,夏冉江都会关上房门,一个人坐在地板上,靠着书柜,一遍一遍翻看有些发黄的书页。也只有这个场景能带来些许的安心和惬意。 挺霸道的啊。不过是学霸的霸,道义的道。 得了吧。你们这学文科的就喜欢咬文嚼字。童哲满嘴的油,眼睛眯成一条缝。唉,我的营养快线先上来了。 唉,这条鱼是你的。还有这些串不过这些香菇可都是我的。 说着,童哲顺手接过那些吃的,推到夏冉江面前。 来,小干一杯,咱俩不打不相识,就算我为前几天的不分青红皂白赎罪! 夏冉江听得心里实在别扭,虽说话糙理不糙,但是这话糙起来实在也不怎么悦耳。 第一天上课感觉咋样啊? 童哲小口呡着快见底的营养快线,半低着头,眼睛直溜溜地盯着夏冉江跟猫似的啃着鱼,不禁笑出声来虽说第一眼看到的只是个幻象,但是真正吸引童哲的却是夏冉江吃东西的样子。 还好啊,就班里同学认识一下,还挺没意思的你笑啥? 我觉得你吃东西的样子特别像我爷爷家灰太狼。 什么? 一只短毛猫。特别像,哈哈。 说着,童哲拿出手机,翻开相册送到夏冉江面前,看到夏冉江表情有点抽搐,觉得不对劲,赶紧收了回来。一看原来是自己洗澡后对着镜子自拍,一手摸胸,还摆着S造型,不过还好穿着内裤,只是内裤前面哆啦A梦的脑袋实在滑稽。 哎呀,错了错了,这是我,不是猫。健身后陶醉一下身材,哈哈哈。 童哲刷的一下脸颊红了一半,赶紧找到灰太狼的相册。 为啥叫灰太狼啊?还以为是狗呢。 夏冉江捧着童哲的手机,童哲仰起头盯着夏冉江的动作,担心要是夏冉江左右滑动,可能又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因为它灰呗。而且跟隔壁家哈士奇学坏了,时不时来个奶里奶气的狼嚎。把隔壁家哈士奇吓懵好几次,都怀疑狗生了。 额我能说我家以前养过一条叫灰太狼的哈士奇么 不会吧。童哲有点惊讶,不过也有道理,你们家取这个名字是冲着灰太狼的二吧。 别说还真是二,家里能咬的动的都给咬坏了,还老不服。夏冉江突然来了兴头,之前故意治它,愚人节买了个盒子,就是那种按下去会有小丑从盒子里跳出来的那种。我家灰太狼费老半天劲胡乱咬了一通,最后盒子外壳都咬坏了,小丑嗖地弹了出来,吓得它一屁股坐地上趴着不敢动,一晚上呆呆地坐在狗窝里盯着那个盒子,从此以后就再也不敢随便咬东西。不过好像也胆小了很多。 哈哈哈,有意思,很有画面感。童哲咧开嘴大笑了起来。我家哈士奇不咬东西,不过有个不好的习惯。别人家的猫听说经常抓个鸽子老鼠啥的拖回家,再不济也会偷个鞋回来,它倒好,没事去公园溜达,每次都叼着花回来。我觉得我们家猫是上辈子投错胎了。 那上辈子肯定是风流鬼,哈哈哈。 还有,猫的通病它都有。比如说手贱,经常没事就跳到窗台上,把窗台上所有东西一个个全踢下去,然后还喵喵的让我捡起来,而且踢完还侧躺在窗台晒太阳。 它肯定是觉得今天一天的工作终于完成了,你这猫奴应该上去给它揉个腿。夏冉江说完,顿了几秒钟,有点犹豫地接着说,学长,有句话不知道能不能说。 嗯? 我觉得吧夏冉江突然憋不住笑,你刚才撞树的时候让我想起一句话。 嗯? 猪撞树上,你撞猪上了吧 咳咳 童哲正喝着营养快线,一口呛了出来。 你看看,还吐奶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夏冉江拍着童哲的后背,时不时碰碰有些红肿的肩膀。 你才是猪,你他么就是故意的 童哲恨恨地挡开夏冉江的手,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缓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子。 按照习惯,此刻童哲面对失利的状况肯定会想方设法反击,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类似条件反射的保护机制并没有立刻发挥作用。前所未有的矛盾心理出现:因为无力反驳而生气,但是同时也因为无意反驳而产生莫名的快感。 算了算了,不跟你扯了。吃完没?抹干净嘴我们回去啊?童哲催促着。 你直接回家? 我先送你回宿舍吧。童哲付了钱,拎起书包,跨上单车,坐上来吧。 一路上,童哲吹着小口哨,满面春风地蹬着单车。 你小子还挺能装的,开始还以为你是天真无邪的乖宝宝,原来这么闷骚。 谁是乖宝宝啊,那是因为咱俩以前不熟。 现在咱俩算是熟了? 算吧?不是你说不打不相识么? 那你得彻底了解我的习惯才算。抓紧了啊! 什么意思? 夏冉江还没说完,感觉到单车开始加速,突然碰到一个陡坡,单车几乎悬空,随后重重地砸在平地上,夏冉江差点从车上跌落下来,屁股狠狠地摔在硬硬的后座上,后背顿时一阵剧烈的麻木感。 我靠 哈哈哈,这下我觉得咱俩差不多熟了。 童哲感觉到得胜的畅快感,终于站在了胜利的制高点上。 哎,前面那些激光灯是干啥的?夏冉江指着不远处。 哦,那儿啊,每年这个时候学校都会组织个校园歌手大赛,挺没劲的。都是一帮傻子在那儿鬼哭狼嚎的。 我们去看看?反正现在还早。 有什么好看的。童哲嘴上抗拒,可是车把手还是拐了个弯,径直加速直冲露天舞台。 眼前的场面是夏冉江从未见过的。激光灯柱在半空中交织成网,低音炮震得地面都发颤。即便舞台上的群魔乱舞的确有些煞风景,可是全场欢呼尖叫的阵势足以让夏冉江的疲惫感一扫而光。 哎,这水平,太特么尴尬。童哲双手抱胸,微微叹气。走不走? 再看看。 夏冉江嘴巴微张,不时探头,可是眼前人头攒动,还有各种LED标语晃来晃去,很难看清舞台。 确定要看?那带你去个VIP区,跟我来。 童哲拉着夏冉江,低头钻过人群。等夏冉江再次抬头,发现刚才眼前晃来晃去的标语都已经在身后,眼前的舞台近在咫尺。 各位同学,是不是对今晚的神秘环节期待已久?没错,要拿走今晚的手机大奖,今年的校园歌手大赛特设了擂台挑战环节。比赛规则很简单,在刚才十位校园歌手选择的曲目里,只要你认为自己实力超过他们,就可以立刻报名挑战。只要你敢上,手机拿回家!再次特别感谢世科通信对本环节的赞助 好的好的 童哲接了个电话,转头一看,夏冉江没影了。 这家伙 童哲伸长脖子四下张望,远远看见夏冉江又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我觉得你可以上去挑战一下,正好还可以拿个手机。童哲拍拍夏冉江肩膀。不过这种场面,说不定站上去就得尿裤子,哈哈哈。 说得好像你敢似的。夏冉江眉头抖了抖,斜眼望向舞台。你敢上去么? 这有什么不敢的,小场面。 童哲语气明显开始弱了下来,心里有些打鼓,生怕夏冉江一个扭头马上给他报了名。 可让童哲万万没想到的是,越担心什么越来什么。 很高兴今天我们迎来第三位挑战者,童哲,信息工程系大二三班,他要挑战的曲目是Brunrenade》! 童哲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血压迅速升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音箱声音太大。 都来不及弄清原因,童哲在全场的欢呼声中,两腿颤抖地上了舞台。 那个,我试一下哈,虽然不是特别会唱。 有实力的人一般都特别低调,童哲同学,相信你的实力,加油! 可是没人知道,童哲这次说的是实话。一张嘴的瞬间就丢了个拍子,十秒钟都没追回来,好不容易追了回来,又忘了好几句歌词。 卧槽,唱的什么玩意儿啊! 有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下去。 全场欢呼声逐渐平息,随之而来的是嘘声和骂声。 童哲开始有点生不如死的感觉,这首歌听了几百遍,可是轮到自己真唱的时候却完全找不到节奏。童哲心里在挣扎,如果现在落荒而逃,自己的英名将毁于一旦。可是,如果赖在舞台上,自己将会多了个骂名。正当童哲内心无比煎熬时,手里的话筒被夺了去,转头一看,原来是夏冉江。 一起唱! I\'d catade for you Throw my head on a blade for you I\'d jump in front of a train for you You know I\'d do anything for you 有了夏冉江的引导,童哲似乎慢慢找到了感觉。观众瞬间忘记了童哲刚才的尴尬表现,还以为这是刻意制造的舞台效果,也开始应和着旋律。 一曲唱罢,全场欢呼,掌声、口哨声此起彼伏。 离开比赛现场,童哲依然骑着单车载着夏冉江,开心地扭来扭去。 刚才差点被你害死。 你不是想上吗?那就成全你啊。 想上?你是说你吗? 我擦,看你平时老是喜欢哼哼,戴着个大耳机装文艺青年,也想不到你这么挫。不过这算咱俩扯平了。 什么扯平了?童哲楞了一下。哎,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戴耳机,我平时走路啥的不会戴,只有在图书馆看书或者实验室做实验会戴。啊? 这个 还有啊,你怎么知道我会唱《grenade》,我可没告诉过你啊。 童哲感觉自己脑洞打开,突然想起很多细节。可是不知为何心里涌起一阵暖意。 碰巧看到的呗。 你碰个什么巧啊,我喜欢待的地方可不是你们文科生爱去的地方,老实交代! 哎哎哎,我宿舍到了。 夏冉江赶紧跳下车,一溜小跑,又转身跟童哲告别,颠颠地走进宿舍楼。 夏冉江。 夏冉江回头,童哲还站在那里,路灯昏黄的光洒在童哲微微仰起的脸颊上,折射出白色的光晕。突然一阵风起,树影婆娑,几片树叶飘落,缓缓地落在童哲面前。童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期待地望着他。 周六有空么?一起去逛街? 好啊。 ☆、第 7 章 分卷(15) 周五一大早,童思睿抱着一摞试题进了教室。 各位同学,我们周一的词汇测试结果出来了。我知道这次测试比较难,但是作为英专的学生,大家还是要严格要求自己。大家高中时候可能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应付考试,但是上了大学,尤其是进入了专业学习,一定要记住,点点滴滴的积累不是为了考试,而是作为一个英专学生的尊严。有些人可能认为,语言学习尤其是英语专业的大学四年是非常容易的,考试临时抱抱佛脚就能过,稍微努点力甚至能够到优秀,不像理工科那样稍不留神有各种挂科的危险。但是请各位注意,我们是语言专业的学生,能力的积累更多的是靠各位在课外的涉猎和实践。大家的四年大学生活刚刚开始,但是这一周似乎感觉到大家的心态已经松懈了。是的,进入江东大学,顺利毕业就意味着有个好前程。但是,希望大家在好前程之外,也能够发现自己心里最深处的渴望。有一句话跟大家分享。 童思睿说完,转身拿起水笔在白板上用漂亮的手写体写下一句话: If you should climb the mighty Matterhorn to look doms of the earth, it might be pleasao find strawberries up there. But you dont climb Matternhorn for strawberries! 爬山王国草莓什么意思?何啸宇默默地读着,转过头用手肘戳了戳夏冉江。 就是鼓励你多学习,然后就会发现各种意外惊喜。这是马克吐温的名言,比较少引用。夏冉江盯着白板,目不转睛地回答。 靠,这你也知道。 比较喜欢他的短篇。 夏冉江微微偏过头看了看何啸宇一脸的惊讶,何啸宇顿时感觉到一股居高临下的王之蔑视。 我们还是回到词汇测试。这次测试虽然比较难,但是还是要表扬两位同学,他们也是我们这次测试整个一年级两个及格的同学。而且其中一位,夏冉江同学获得了满分。 哇 全班顿时炸开了锅。 另一位同学黎力,刚刚60分,也非常不错。童哲双手搭在讲桌上,其他同学要加把劲了,千万不要忽略词汇的学习。 尼玛还让不让人活了。何啸宇拿到试卷纸,盯着左上角的31分恨恨地说。愣了半会儿,又瞥见夏冉江试卷上大大的100,后面还画了个笑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我明明把历年真题都要到了啊,怎么可能? 可是当时做题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了吧,毕竟是词汇测试,也没法蒙。 夏冉江说着,将试卷叠成四折,夹在课本里。 这回何啸宇算是彻底服了夏冉江。一路上都跟着夏冉江问东问西。 你怎么学的啊,教教我呗。 也没啥,硬背呗。 硬背?还以为你有什么独门秘诀呢!我怎么就背不下来,而且还能刚好覆盖测试范围。 工夫做到家了自然就驾轻就熟了,而且单词越背越容易,又不是为了考试。 那你背单词是用什么书? 牛津高阶啊。 何啸宇一时有些语塞,接过夏冉江递过来的一本大部头词典。砖头一样的词典因为用得太多,已经脱落成好几份。随便翻一页打开,里面果然都画着各种红圈。 我平时闲着无聊就喜欢随便翻翻,翻到哪一页就看哪一页,看缘分。 那你明天有空不?陪我去趟书店吧,我也去买一本。 明天啊夏冉江刚准备答应,突然想起童哲跟他约的周六逛街。明天不行,有安排。对了,你得有自己喜欢的方法啊,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我这种方式的。你可以尝试多看小说,比如马克吐温的。我有一本全集,可以借你,感觉挺适合你的。 可是会不会很慢? 那你还是先去图书馆借本词典试试。 夏冉江从何啸宇手里接回词典,像是保护一件至宝,抱在胸前。 何啸宇此刻有点崩溃感。笃信命运的他,终于认识到原来有些事情并不是单纯靠努力就能到达至高点的。出生的那一刻起,每个人都有自己与生俱来的天赋。就像斗地主,发牌的那一瞬间就知道自己是好牌还是烂牌,虽然有些人还是会把好牌打烂。也是像斗地主,自己拿到牌扫一眼就能知道自己胜算多少,从而决定是不是要抢地主、加倍或者超级加倍。对他而言,靠着合纵连横的心理战术,即使丢出王炸后发现剩下三四五六没有七也能反败为胜。 想到这里,何啸宇心里总算平衡了。好歹自己在专业之外还能掌握一门防身技,虽然摆不上台面,但是至少能自娱自乐。 周六,一缕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直射到夏冉江的额头。夏冉江睁开双眼,感觉精神抖擞。 刚下了床,对面的何啸宇睡眼惺忪地抬起头趴在栏杆上。 你干嘛?这才八点多,再睡会儿啊。 今天要出去一趟。 夏冉江拉开衣柜,拿出两三件衬衣对着镜子比了比,挑了一件白色留下。 哟,打扮这么精心,这是去约会啊。何啸宇顿时来了精神,抓着栏杆探出上半身。带我一个呗。 谁没事一大清早爬起来约会,又不像你青春期荷尔蒙泛滥。 我靠,你才荷尔蒙泛滥呢,刚才你的小帐篷都顶的那么高,哈哈哈。 去死。 你们能不能安静点。 黎力像是在说梦话,有气无力地翻了个身。 何啸宇手指放在唇上,眼睛示意夏冉江赶紧走。夏冉江抓起背包,蹑手蹑脚地拉开门,侧着身钻了出去。 已近中秋。阳光已经不像前几天军训时那么刺眼了。偶尔一阵阵西风吹过,飘下来一两片枯叶。不知何处的桂花香弥散在整个空气里,越来越浓郁,空气中都透着一股清甜。夏冉江耳朵插着耳机,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边走边踢开地上的落叶。忽然听到头顶上似有似无的鸣叫。抬头看,两队大雁正排着人字形往南飞。时不时被风吹乱队形,但是又能迅速恢复原状。夏冉江忘得出神,直到大雁消失在天际才回过神来,继续往校外走。 与童哲约在夫子庙。时间还早,夏冉江决定在校门口坐公交,顺便熟悉一下沿途的风景。 与其他古城一样,清晨的南京到处充满了生活的气息。馄饨摊弥漫着雾气,三五成群的人有的坐在小桌板边,有的排队等着带回家。晨练老人穿着一身黄白,手里领着鸟笼,后面一只金毛犬,正吐着舌头小碎步颠颠地跟着。路边头戴耳机的跑步少年正原地等着红绿灯。一切在这金黄的阳光下发生得这么自然。然而细看却又是不同的。胖胖的橘猫趴在不知是何年代的青石墩上安静地打盹,时不时抖抖耳朵赶走骚扰的昆虫。幽深的小巷里依稀传出或高亢或低鸣的空竹声,偶尔还能看见高抛的空竹在琉璃屋檐的映衬下打碎折射的阳光。历史和当下,融合地那么自然。此刻,时间已经凝固,留下褪尽铅华后近乎永恒的色彩。 夏冉江坐在最右边靠窗的座位上,眼前一幕幕像是在看一部历史纪录片。这部纪录片无需演员,无需剧本,无需成本,无论是否有人注意,每天都在上演。而此刻,仿佛他就是唯一的观众,隔着车窗玻璃汲取着眼前的一切。 近一个小时过去了,夏冉江听到车里广播报站三山街,赶紧回过神跳下车。 喂。我到了三山街了。夏冉江正查着手机地图,童哲电话拨了过来。什么?我身后? 夏冉江转过身,看见童哲正朝自己走来。 G,夏冉江同学。 童哲向夏冉江招招手。 早啊。夏冉江放下手机,塞进裤兜里。今天有啥特别安排吗? 就随便逛逛咯,想着估计你也没怎么出来,一直在学校里闷着。正好今天周末,出来放松一下。你有什么想法?比如买东西什么的。 听你指挥。 那行。童哲眯起眼睛笑着,那我们先去买衣服。 商场里,夏冉江跟着童哲并排走。两个180的帅哥穿梭在一排排柜台间,每经过一处都引来导购的注目。 其实感觉每次逛商场就无比的自信。 童哲拿起一条运动裤,手伸进裤兜试了试深浅。眼角还注意着店员期待的眼神。 为啥? 因为所有人都喊帅哥。哈哈哈。 那是因为喊丑八怪的话东西卖不出去啊。 就你聪明。童哲咧开的嘴收了回来,拿起一件白色针织衫丢给夏冉江,试试这个。 我又不买衣服。 我懒得试,你帮我试试。 夏冉江抱着针织衫,转身走进试衣间。几分钟后,夏冉江低着头走了出来,手里抓着刚换下来的灰蓝色套头衫。童哲赶紧上前,上下看了看。 我觉得吧,你真的最适合穿白色。之前看到你穿其他颜色,灰色啊,黑色啊,蓝色啥的,都跟你不是特别配。童哲绕着夏冉江转了两圈,打量着衣服的每个细节。 可是我不太喜欢白色,太惹眼。还是灰色比较适合我。 夏冉江说着,眼睛被衣架上同款灰色针织衫吸引过去了。 你就相信我的眼光咯,以后买衣服都买白色的吧,比较衬你的肤色。灰色显得灰头土脸的。 可是这不应该是你买衣服么? 觉得你穿的挺好看的,送你了。 童哲轻轻地拍了拍夏冉江的肩膀,走到衣架前拿起同型号的灰色针织衫。 不行不行不行,无功不受禄,怎么能让你送呢。说好的是说陪你买衣服的。现在倒成了我买衣服。 听到这话,夏冉江有些急了,准备把衣服脱下来。 那不行,穿上了就不能脱了。 童哲按住了夏冉江的手臂,对着旁边的店员使了个眼色,店员心领神会。 帅哥,你看这件衣服真的挺适合你的,你兄弟的眼光真不错。店员又指了指旁边的促销牌,这一款针织衫也是我们今年的新品,正在搞活动,两件六折,买两件比较划算哦。 行,那我买两件,都是32的,一件灰色一件白色。 童哲眼睛又变成一条缝,很满意地又使了个眼色让店员包好。 买好衣服,夏冉江依然跟着童哲。童哲此时突然有点趾高气昂的感觉,迈着公鸡步在商场里四下扫视。 还要买啥呢童哲四下看了看,又拿出手机找到昨晚的购物清单,对了,买条内裤。 额呵呵。 夏冉江傻傻地笑了笑,没说话。 走了几十米,发现了一家内衣店在促销。 小姐,这条打折吗?童哲翻看着货架上的内裤,拿起一个个包装盒审视着盒子上模特凸起的一包。 8折。 那这个我要了。 不好意思,先生,这一条您的尺寸我们没有存货了。 没有了?童哲有点失望,瞪着眼睛说。 只剩旁边这一条了。 童哲顺着导购的手指,眼睛扫到一旁站立的塑胶模特上。 没等导购注意,童哲一手把内裤扒了下来。 买好了吗?夏冉江看到童哲在结账,小跑过来问。 买了一条。你要不要? 童哲故作淡定地说本来接着一句你挂在宿舍外面的内裤都变色了,不如我送你一条,可是突然转念一想会不会太激进惹人怀疑,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我不用,暂时不用买。 出了内衣店,童哲一手拿着购物袋边走边甩,顺手把任务清单又划掉一个。 我回去给你钱啊。 什么钱?童哲还没反应过来,突然明白了夏冉江的意思,扭过头瞪了他一眼,不是说送你的么?你看我买两件小毛衣的钱只需要花差不多一件的钱,等于白捡了一件。 不如你把那件灰色的给我吧,你穿白色的? 夏冉江突然说到,心里挣扎了好久。 那不行,我穿白色不好看,你穿灰色不好看。童哲头也没回地答道。你就相信我一次咯。唉,获得人的信任好难啊。 夏冉江没吱声。虽然有些不安,但是还是放弃了。 童哲看出了夏冉江的心思,心里突然有些触动。不过还是跟夏冉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几个冷笑话又把夏冉江逗乐了。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快走到顶层。不远处传来游戏打斗的声音。 我们去打游戏吧。 夏冉江突然有些兴奋,眼神里闪烁着期待。 你会打游戏? 是啊,我小时候经常放学后去玩,我们镇上就一家游戏厅,我在里面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啊。 切。 看着夏冉江脸上洋溢的自豪感,童哲心里却小小地鄙视了一下:关公面前耍大刀,鲁班门前弄大斧,童哲跟前谈游戏。 行,那我们去看看。 夏冉江这回一个箭步迈上台阶,活像一只兔子冲在了童哲前面,跟刚才沉默寡言的状态判若两人。 童哲买了几十个游戏币,分给了夏冉江一大半,背着手四处溜达,看了半天没看见感兴趣的游戏。 快来快来! 不知何时夏冉江溜到了街机区,正坐在板凳上向童哲招手。 不知为何,童哲恍惚间竟觉得突然回到十年前。类似的场景,类似的人,一切似乎都没变。自己也有将近十年没有踏足这一片区域了。物是人非,除了感慨之外,竟然有些释然。 分卷(16) 还愣着呢?这儿。 童哲赶紧大步走过去。夏冉江看见童哲过来,赶紧挪出一块地,等童哲坐下来后就开始塞游戏币。 面前的游戏是《拳皇》。经过了十几年,原来这个游戏还在。童哲心里想着。相比现在的网游,这款街机游戏的画质和特效已经远远满足不了现在的需求了。但是它就是有一种魔力,能够让人在简单的招数比拼中找到久违的快感。 咱俩打一局怎么样?夏冉江略带挑衅的口吻说。 切,还怕你不成。 童哲突然感到坐在旁边的夏冉江完全不是印象中的夏冉江,自己居然有些压力。 偌大的街机区,此时只有这两人厮杀着。 多年不玩街机的童哲一瞬间又找到了十年前拼杀的手感,失掉一局后,逐渐进入状态,打得夏冉江措手不及。不过,夏冉江明显看得出来是久经沙场,试了试几个动作后也开始了大规模反攻。终于在血条最后一点红色警示前对童哲绝地反杀,成功赢了第一局。 我靠,你玩阴的抓死你。 操,你有点底线行不行。麻痹的我踢 最终还是夏冉江计胜一筹,赢了童哲。童哲感觉心跳加速,转过脸望着夏冉江,发现夏冉江也歪着嘴坏笑着看着他。童哲突然有一种冲动想把夏冉江搂过来亲上去,可是犹豫时一群小学生打闹着撞了自己的肩膀。童哲回过神,只感觉脸颊发烧。 再看看其他还有什么能玩的。 童哲跨过长凳,背对着夏冉江站起来环视四周。 《三国志》?你看这儿还有《三国志》!夏冉江突然发现目标。 好吧 童哲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在他看来,这些简单的街机早已随着自己的童年成为历史,现在居然会以这种方式重温。不过,能够通过这种方式看到夏冉江欢乐的一面,倒是也值得。 两人一个选了关羽,一个选了赵云。虽然在街机方面,童哲只对格斗类的感兴趣,不过这种通关类的也不排斥。 那个掉下来的包子,你去。 童哲一边忙着用长剑砍大boss,一边指挥夏冉江去加血。 后面的小兵你守住了,有弓箭手,不要让他们放箭。 童哲接着命令夏冉江。夏冉江倒是很给力,守住屏幕左侧拼命砍杀,少见漏网之鱼,让童哲有充足的精力专门对付大boss。 在童哲指挥下,两人配合默契,居然只花了几个游戏币就通关了。这时,夏冉江激动地拍了拍童哲肩膀,童哲本来并没有那么兴奋,对于这种通关的场景已经司空见惯,可是此时却被夏冉江感染了,伸手抓过夏冉江杵在长凳上的的手,也拍了拍他的手背。夏冉江并没有抽回来,也回应似的反扣了一下。 我们去玩其他的吧。 童哲似乎是受到了暗示,顿时感觉脑子里像在放烟花,站起来四下扫视看看还有什么其他好玩的。 经过几盘游戏的洗礼,夏冉江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以前的拘谨,开始几个小时的□□igh状态,跟童哲的身体接触居然多了起来,时不时用手肘顶顶他,要么就拍拍他后背。倒是童哲开始感觉有些不自在了。 那儿可以打飞机! 夏冉江突然又发现了一片新大陆。 你自己不就可以打,还要找设备啊。 童哲一本正经地开着玩笑。 我们一起打啊。 行啊,你过来我帮你。童哲食指挑逗似的让夏冉江过来。 我说的是飞机。 我说的也是啊。 一上午,两人几乎是围着一排街机绕了一圈,经典的街机游戏差不多都玩了一遍,游戏币也消耗地差不多了。 你饿没? 结束游戏,童哲走出游戏厅,后面跟着的夏冉江还处于兴奋状态。 你刚才打《三国志》的时候包子鸡腿啥的都给我吃了,现在还挺饱的。 夏冉江半开玩笑地说,还依依不舍地不时回头看看游戏厅的招牌。 听说你们那比较能吃辣?童哲突然问到。 是啊。 行啊,我们去吃面吧,有一家比较有特色。童哲故意强调了一下,想起前几天看到的一个广告,附近一家新开的面馆推出了辣到哭小面,只要能吃完就不用付钱。 走着。 童哲手里捧着手机导航,走了十几分钟终于在一条小巷口找到了这家店。 两位好,欢迎光临。老板娘满脸堆笑。 你们这里吃面是不是吃完就不用付钱? 童哲一坐下,服务员赶紧过来,童哲直接问到。 是啊,不过很辣,你们能吃辣吗?服务员有点疑惑地看着面前两位帅哥。 无辣不欢。夏冉江接过话茬,颇为自信地说。 那好,一份加辣,一份不辣。 不一会儿,两碗面端上餐桌。夏冉江的那份几乎整碗都是红油辣椒。 童哲刚才还不觉得饿,面对这喷香的牛肉面,肚子立刻开始叫了,抄起筷子就开动。边吃边看夏冉江的反应。 夏冉江用筷子拨开辣椒,卷起几根面试了试味道,感觉还不错。开始大口大口地吃着。不过,这辣味似乎有后劲,不一会儿,夏冉江就感觉嘴巴麻了,额头也开始渗出汗珠。 怎么了?辣吗? 还好还好。夏冉江抽了抽鼻子,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 那你加油啊。童哲狡黠地笑了笑,自顾自地埋头吃面。 我靠,辣死我了。 夏冉江吃了一大口,不知怎么呛到了,一股火辣辣的刺激几乎让喉咙痉挛,眼角的泪水也逼了出来。 童哲赶紧拧开一瓶水递了过去。 还有半碗,加油。 夏冉江仰着脖子,半瓶水灌了下去,顿时感觉舒服了很多。正准备再次抄起筷子,喉咙里的刺痛感又死灰复燃,而且似乎来得更激烈。 太辣了。 夏冉江还是继续吃着,边吃边流泪。 童哲就这样盯着夏冉江的脸颊从白变粉,最后又变成红一片粉一片,虽然感觉他的样子很好笑,但是还是有点心疼。 吃不下去就不吃了,换点别的吧。 童哲说着,正准备招呼服务员过来重新点菜,被夏冉江制止了。 不,我吃得完,吃完就不用付钱了。 说完,夏冉江往嘴里硬生生地塞进一大口面,眼泪已经止不住了。 行,你加油。 童哲看着夏冉江痛苦的样子,突然有些后悔。本来是想戏弄他一下,现在却被夏冉江当真了,而且还劝阻不了。童哲没办法,只能让服务员上了一大瓶凉茶。 不一会儿,夏冉江碗里的面吃的干干净净,只剩下辣椒和红油,夏冉江打着嗝,也不知道是辣的还是吃饱了,刚咽下去就抓起凉茶灌了起来。 趁着夏冉江喝凉茶,童哲伸出筷子偷偷夹起夏冉江碗里的一根面塞进嘴里,仔细感受着这根面在口腔里上下翻动。一开始嘴里只感觉到香咸,没觉得有啥异样,于是很放心地咽了下去。可是过了几秒钟,一股辣劲噌的一下突然灌满整个喉咙,面条所到之处如同点燃了火苗,瞬间熊熊燃烧,童哲几乎是有些措手不及,赶紧一杯水压了下去。 结账。童哲喊了一声,服务员赶紧拿着账单过来了。 这个,吃完了。 帅哥,你真厉害,没事吧? 没事没事,这点辣还能承受。 在凉茶的帮助下,夏冉江缓了过来,喉咙也不那么痛了。 除了面馆,夏冉江边走边拿纸巾擦汗。刚才通红的脸现在已经慢慢复原,虽然还是会咳两声。童哲拍了拍夏冉江后背,搂住他的肩膀。 挺厉害啊,这么辣都能吃完。 这不帮你省钱了嘛。 夏冉江此刻似乎口齿都没刚才那么利索,继续大口大口喝着凉茶。 接下来咱们干嘛? 哦,对了。夏冉江突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拿出两张电影券。我前几天拿到两张电影券,去看电影吧。 运气不错啊,刚来一个月就有人送电影券了。 童哲故作惊喜,又趁机拍了拍夏冉江肩膀。 你怎么知道是送的? 额我猜的。被这么一问,童哲有点措手不及,心里开始打鼓,生怕露馅。 原来,之前所谓两系比赛的事完全是童哲故意设计的,电影券也是他提前买好的,目的就是为了赌一把,看看夏冉江是不是会请他看电影童哲一直认为电影院是推进关系的跳板,而且相比其他场所,电影院环境更封闭更灵活。进,心有灵犀,浪漫升级;退,两相无意,各自安好。无论任何结局,最终结果都会有助于关系升温,百利而无一害。很明显,童哲的计谋已经成功了第一步,心里不由得沾沾自喜。 看什么电影好呢 夏冉江抬头看着影院上方的显示屏。 爱情片?动作片?或者爱情动作片? 童哲自言自语,余光发现夏冉江微微地撇了撇嘴,继续盯着电子屏。 这部武侠片吧,好久前就听说了。夏冉江指着屏幕最下方的片名说到。 行,这次我听你的。 童哲回答很干脆。此刻看什么电影不重要,跟谁看比较重要,怎么看更重要。而且虽说是武侠片,好歹爱情和动作也凑齐了。 先生您好,这部片子现在只剩下两个座位了,而且不挨着,请问您还需要吗? 不要了。童哲抢着回答。 那还有其他场次吗?夏冉江紧跟着一句。 我查查看最早一场是晚上六点半,座位比较充足。 额最近的一部片子是《七月半》,不过是恐怖片,看么? 童哲睁着大眼睛,眼睫毛忽闪忽闪地望着夏冉江,突然觉得心跳开始加速,生怕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 可以啊。那就选这个吧,相邻座位,靠中间的。 夏冉江回答倒干脆,指了指面前的显示屏,拿好票,给童哲递过去一张。 还有十五分钟。我去买个爆米花。 童哲攥着票,颠颠地跑向旁边的零食店。 电影开始前五分钟,两人一人抱着一桶爆米花,进入播放厅,找到座位坐下。 童哲此刻的心情是忐忑的。虽说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但是心里并不踏实,从来没有这么坐立不安过。 电影开始。一声炸雷,荧幕下方突然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月光下出现一张腐烂的脸,对着观众阴冷地笑着,让人毛骨悚然。镜头拉近,骷髅头在地上缓缓地爬着,前方出现一座村庄,村子里也是死一般地寂静。 童哲对这段场景并不陌生,之前游戏里经常拿类似的情节当噱头。不过不知道是电影刻意渲染的特效还是此时此刻跟夏冉江坐一起,心里总觉得毛毛的。童哲吃着爆米花,时不时侧过脸看看夏冉江,只见夏冉江倒是很淡定,一手捧着爆米花,一手很有节奏地伸进去抓出塞进嘴里,眼睛都不眨地盯着荧幕。 童哲有种不祥的预感。不久前,童哲偶然在网上看到一个理论:看恐怖片会导致心跳加速,这种感觉跟沉浸在热恋中的心跳加速是一样的,所以人们很容易把看恐怖片的感觉误以为是爱情的感觉。看到这段描述,童哲眨着眼睛思考了几分钟,觉得很有道理。今天刚好碰到有恐怖片,这真是天助我也啊。 可是现在,童哲只知道自己的心跳一直在加速,就算没看恐怖片,这种相邻而坐的场景已经足以让他肯定是爱情的感觉了。但是童哲几次望向夏冉江,夏冉江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最多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同时还是保持同样的节奏吃着爆米花。 也许还没到真正恐怖的地方吧,再等等看。 童哲把自己重重地砸向靠背,目视前方,开始专心一致地看着电影。 电影前半段很平淡,偶尔有几个特效让观众席中几个女生小声叫了出来。可是越往后面,诡异的氛围越来越浓。女主角离奇上吊死亡,男主角七月半烧纸钱一直出状况,要么烧不着,要么一阵风把盆里的火吹到花圈上,要么室内的灯泡突然炸掉。之后男主角晚上睡觉,闭着眼睛总能看到女主角被麻绳勒断的脖子,睁开眼却发现女主角正死死地盯着他,眼睛还淌着血水。 童哲越看越觉得不安。虽说心也够大,小时候看《午夜凶铃》也没觉得害怕,可是现在却被电影里的情节带跑了,小心脏开始受不了。 我靠 突然镜头从温馨的晚饭场景转向角落里女主角空洞惨白的脸,后排女生厉声尖叫起来,刺耳的声音惊得童哲差点从座位掉下去,脚尖踢到前排座椅,右手紧抓着扶手,却碰到夏冉江的手臂。 靠,小心点。前排转过头,白了童哲一眼。 别怕,电影而已。 夏冉江抽出手臂,让童哲把手放在扶手上。童哲顿时有些失落,可是没过一会儿,夏冉江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童哲的手背,手臂紧紧地靠着童哲的手臂。刹那间童哲感觉到一股体温顺着毛孔传递到血管,又从血管环流到心脏、大脑。此刻童哲似乎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意包围,隔绝了周围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叫骂声。 童哲此刻觉得身体有些僵硬。一是保持这种姿势实在不是那么舒服,二是心里开始变得很复杂。虽然手臂紧贴着,童哲却并不能彻底确定夏冉江对他的感觉客观来看更像是哥们之间的安慰。童哲本来想试探一下,手掌搭在夏冉江手背上。可是犹豫半天还是放弃了,依然保持着手臂贴手臂的姿势。他担心的是一旦判断出错,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100分钟的电影终于看到了演员表。童哲感觉手臂已经有点麻木。走出大厅,夏冉江看着童哲一脸扭曲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不就看个电影而已,你怎么变成这样。 分卷(17) 太恐怖了,以后咱俩不能再看恐怖片了,小心脏受不了。童哲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到。 行,以后找个时间看科幻片吧。夏冉江把爆米花桶折成几折,扔进旁边的垃圾箱。学长,你刚才手臂好凉啊,都能感觉到你汗毛都竖起来了。 哦,是吗,可能是里面空调太冷了。童哲条件反射似的应了一声。 你不说我还不觉得,的确里面有点冷。 经过上午精神的刺激和中午生理的刺激,夏冉江依然保持着一股兴奋劲。 童哲定了定神,心里迅速过了一遍总结。虽然整体执行情况没有达到最理想的效果,而且还有些出丑的情况,但是基本达到了目的,尽管有点惊心动魄。想到这里,童哲觉得心里坦然了很多。 衣服也买了,饭也吃完了,电影也看了,接下来干嘛呢?夏冉江问道。 两人靠着电影院外的栅栏沉思了一会儿。 怎么突然有些饿了。 你这么一说我也饿了,中午一碗面感觉没吃饱,光尝辣味了。夏冉江摸着肚子说。 哎,你不是喜欢吃炒栗子吗?我第一天在路上看到你就是吃栗子。你等着,我去买,就在附近。童哲说着,一溜烟跑下楼。 童哲跑得飞快。边跑边想着终于能争取点个人时间缓一缓刚才跌宕起伏的心情。正想着,看到前面排着一条长龙,于是不假思索地贴在了队伍末尾。 童哲踮起脚尖盯着店里炒栗子的机器,每次看到称重就怕卖光了自己买不到,心里开始有点着急。等了几分钟,终于轮到他了。 两斤野山栗,分开装还是放一起吧。 童哲闻到店里暖融融的香味,嘴里开始分泌唾液。 付钱,找零,童哲拎起塑料袋正准备奔回去,又想起什么停了下来。他把栗子放到旁边的窗台上,将里面的纸袋口卷了三下,紧紧地捏了捏,确认不会敞开后抱着栗子往回跑。栗子靠着胸口,一股暖意再次盈满心间。 ☆、第 8 章 童哲跑着跑着却不知为何开始感觉到些许的兴奋。突然,肩膀碰到一个物体,童哲差点失去重心向前倒了一下,怀里的栗子差点飞出,定了定神赶紧回头看是哪个不长眼的。 呆逼哪个啊?童哲一时有点怒气,飚出一句南京市骂。 童哲? 童哲心里一紧。听到自己的名字不吃惊,让他几近失控的是熟悉的声音。本以为已经忘却,可是这一瞬间这个声音却又如冰封于冻土的种子,春暖花开的一刻又野蛮地破土而出。 童哲回过头,眼前的男生与记忆中最后定格的影像已经完全不同。深棕色的短发,深蓝色的风衣紧紧地裹着瘦长的躯体,下摆低低地垂到膝盖。笔直的小腿下穿着赭石黑短靴的双脚微微分开,前端正指着童哲。 童哲几乎有种扑过去抱住他的冲动。可是僵硬的身体似乎被钉在地面上,动弹不得。童哲如站军姿似的扎在那儿,双手紧紧地搂住还散着温热的栗子手心一直是暖和的,但是手背却慢慢冷了,冷得有些发痛。此刻,心里如海底地震般又掀起一阵海啸,撞击着岸边的岩石发出轰隆隆的低鸣,震得他不知所措。 不记得我了? 许阳你怎么回来了。 童哲依然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没有任何表情。 上周刚到。许阳似乎有点尴尬,不过还是小步走过来,嘴角卷积着一丝微笑。一切还好吗? 嗯。 童哲点点头,可是心里不知为何对许阳此刻如陌生人般的寒暄有些不爽,同时又觉得不甘心。 有空吗?我们找个地方坐坐?许阳距离童哲半米远的地方站住脚,顿了几秒,还去升州路那家甜品店吧,希望还在。 童哲听到希望还在时竟然有些恍惚,一时无法理解这四个字的准确所指甜品店还在,但是希望已经不在了。 哦,不了,我约了朋友,他还在等着我。 童哲声音有些犹豫,不敢正脸看许阳的眼睛,不过鼻子却不受控地感受到许阳身上的香水随着空气的流动弥散开来,透过鼻粘膜,进入血液,全力冲击着自己的判断力。 我明天就要回东京了。 许阳还没等童哲说完,又向前走了一步,童哲下意识了往旁边侧了侧身子,许阳有些意外。 那这样吧你手机号还没换吧?晚上我再联系你。 可以啊。 童哲心里的纠结有点打开,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同意。 嗯,看到你还好,我就放心了。 许阳深深吸了一口气,微皱的眉头也有些舒展。 许阳,我买好了。走吧,你爸妈又在催了。 童哲偏过头,视线跳过许阳的肩膀,锁定许阳身后的女生。 只见那个女生缓步走向前,挽住许阳的手臂,侧眼看看许阳,又看看童哲,礼貌性地朝童哲微微点点头。 哦,这是我女朋友。许阳一时怔住,不知如何是好。这是童哲,我高中同学。 你好哎呀,不好意思。 女生正准备伸手跟童哲握手,无奈两手满满地提着各种袋子。一伸手,袋子滑落一地。 许阳站着不动,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黯然地垂下眼看着女生慌乱地蹲下来收拾。童哲敏锐地觉察到了那种似曾相识的眼神,充满了无奈与孤独。 那我先走了,还有事。 童哲紧抓塑料袋的双手也放松了下来,感觉到胸前的温度也慢慢散去。转身赶紧往回跑。不到一会儿又停了下来,打开手机把许阳的手机号拉入黑名单。 鼻子里残留的香水味慢慢散去,可是脑海里早已尘封的记忆却被刚才一幕搅动,慢慢褪去表面的泥沙浮现在海面。 那时童哲还在上高一。每年春天,童哲的高中都会举办艺术节。因为出色的组织能力,童哲被选中为校电视台策划节目,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一个傍晚在讨论策划方案时,电视台美编许阳力排众议支持童哲提出的情景剧方案,并有理有据地指明了方案的创意点和可行性。之后,两人合作创作剧本,根据情节挑选角色,并力劝电视台各个节目主持人参加。经费不够,许阳根据场景亲自设计舞台道具;排练场地有限,许阳苦苦哀求美术老师腾出练习室;流感生病,许阳依然戴着口罩跟大家一起排练。 最终,情景剧大获成功。庆功会上,大家一直疯到后半夜。 那一晚,两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童哲听到许阳画了满屋子的樱花,觉得很新奇,拖着许阳去了他在校外租住的公寓。 果然,不大的房间角落里贴满了各色水粉画和素描。一边的画架上,纸上粉白的樱花如雪片落下,不远处是身着一身红衣的少女,分外惹眼。 童哲歪倒在铺得整整齐齐床上欣赏着眼前这一幅幅画,在迷离的香水味中慢慢地睡了过去。 朦胧中,童哲似乎能听到窗外时隐时现的蛙声。床垫吱呀作响,只感觉旁边陷了下去。童哲双手枕在脑后,无比惬意放松。 突然,童哲腹肌一紧,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放在小腹上,轻轻地撩开已经有些散开的衬衣。童哲似乎有些清醒,心里有些紧张,几乎能听到心跳在加速。但是他并未阻止,依然保持原来的睡姿。 童哲边走边回忆着这一切,却如失忆般想不起那晚之后的几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是无休无止又无法解释原因的争吵,还有自己日日夜夜的担心焦虑。 终于,童哲因为许阳跟男生单独待在画室后再次对许阳发火,这次许阳异于往常没有辩驳。第二天一早,童哲在不详的预感中等来了许阳的信息。 没有跟童哲正式道别,许阳只是在安检处远远地向童哲招了招手,转身义无反顾地消失,踏上了去日本的航班。 伤心、愤怒,最终占据身体的是绝望和无奈。童哲人生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掩面大声哭了起来,引得整个大厅的人侧目。童哲难受地蹲下,脸埋在双臂间。半个小时过去了。哭干了,也累了,整个身体仿佛被清空了一般。童哲靠着墙支撑着站了起来,大脑一片空白。抽了几下鼻子,揉了揉打湿的睫毛,转身离开了机场。 回到家里,童哲安静地躺在床上,盯着手机屏幕上的信息出神。 童哲,我走了。抱歉,我不能跟你这样走下去,我做不到也不想做到,虽然你是我唯一喜欢过的人。我们的人生注定只能像两条直线,交错之后各自奔向前方,越来越远。也许这是一场玩笑,但是希望你不要觉得后悔,我也不会。我们都需要成长。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下一条信息是一张航班截图。 之后高中两年,童哲仿佛变了个人,以往的玩世不恭、愤世嫉俗完全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寡言少语、彬彬有礼。 高三那年因为成绩优异,加上全国竞赛名次,获得了校长推荐名额。毕业时,童哲将旧手机格式化了好几遍卖给了二手市场。得来的几百块钱请昔日的哥们大吃了一顿。结了账,还剩几块钱。出了餐馆门,童哲顺手把剩下的几块钱丢到旁边乞丐面前的纸盒中,乞丐连连道谢。虽然身无分文,但是童哲感觉一身轻松。一步一小跳地回了家。 想到这里,童哲嘴角竟露出了一丝微笑。回到现实,童哲刚才沉重的心情也慢慢云开雾散。抬头发现已经回到了商场,没有等电梯,赶紧三步并作两步窜上了楼。 童哲远远地看到夏冉江趴在影院前的栏杆上,耳朵里插着耳机,正撅着嘴俯视着楼下广场上的充气吉祥物招呼小朋友一起合影,脚尖随着音乐的节拍不停地抖动。看到这一幕,童哲的心情顿时也好了很多,似乎刚才十几分钟的偶遇和回忆完全不存在。 夏冉江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憨态可掬的吉祥物发愣,肩膀被拍了一下,赶紧摘下耳机直起身子回头。 给你。童哲将怀里的纸袋塞进夏冉江的臂弯中,还是热的,赶紧吃吧。 这么多我怎么吃得完啊。 夏冉江掂了掂重量,打开纸袋,一股热气迎面扑来。 咱俩一起吃啊。 去哪吃? 童哲环顾四周,发现了影院旁边有一家麦当劳,向夏冉江使了个颜色。 夏冉江心领神会,跟着童哲从麦当劳侧门进去,找了个角落里的双人桌坐了下来。 哪有你这样吃的啊,你得找到栗子上的那条缝,用力一夹就开了。 童哲看着夏冉江每次都拿起栗子放嘴里咬开,主动做起了示范。 两人相视而笑,默不作声,只是你一个我一个地从袋子里拿着栗子吃起来。看着夏冉江明显动作太慢,童哲每次都拿两个,剥出栗仁自己吃一个,给夏冉江留一个。夏冉江也是有样学样,每次也留下一个。渐渐地,铺开的纸巾上堆起了金黄的栗仁山,旁边是另一座深褐色栗壳山。剥地差不多了,夏冉江抓起一把塞进嘴里,大口嚼了起来。 别噎着,又没人跟你抢。 童哲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缝。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就一直想着这样吃,只不过以前是瓜子,现在是栗子。 栗子比瓜子好处多,尤其是这个时节的栗子。 童哲说完,看见夏冉江捡起一个栗仁,托着手臂举到童哲面前。 童哲张开嘴,却发现夏冉江并没有把栗子丢进他嘴里。 什么意思? 哎呦你们这些理工男,这是让你举个例子,栗子啊! 说着,夏冉江拿着栗子在童哲面前使劲晃了几下。 好吧。 童哲一脸黑线,清了清喉咙,开始如数家珍般地把栗子的好处一一说出来。 最后,栗子最大的好处你知道是什么吗?童哲一脸诡异地盯着夏冉江。 请赐教。 补肾壮阳。 那倒用不着,我很明确自己的能力,哈哈哈。 童哲撇撇嘴,可是心里却似乎充满了期待。 不错不错,童老师的养生课教得很好。来,张嘴,赏你个栗子。 童哲这次嘴张得不情不愿的。夏冉江正准备从远一点的距离投射,趁童哲不注意突然靠近他的嘴唇塞了进去,指尖划过童哲的嘴唇。 三分入篮! 切,你这样去哪个球队哪个球队就会输。 能的你。看你这细皮嫩肉的肯定不打球。咱俩什么时候来一局啊。 怕你?说好了啊,下次打球叫上你。 那也要等我吃完栗子先。 你是有多能吃。 两人这样聊着,眼瞅着面前堆起的栗壳上越来越大,越来越高。终于吃完了,夏冉江拍拍肚子,盯着面前的小山发笑。童哲四下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手指点了点夏冉江手背,两人猫着腰又从侧门溜了出来。童哲回头发现里面的服务员正生无可恋地打扫着两人留下的战场。 此刻太阳已经偏西,下午微微的热气已经渐渐消退,傍晚的秋风又起。 两人并排走着。童哲背着手,夏冉江看到了也背着手。童哲踢开路边的小石子,夏冉江也踢开脚边的树叶。 咱俩就这么压马路?夏冉江首先发话。 我在想去哪。童哲低着头往前走。反正你也吃饱了,不如我们去城墙看看? 好啊好啊,早就听说南京的城墙是保存最完好的,正想着什么时候去看看呢。 走了一会儿,两人到了集庆门城墙。沿着青黑的石阶拾级而上,夏冉江忽然发现眼前的视野顿时变宽变远,不禁发出了感叹。 旁边就是秦淮河。童哲指着左侧不远处说。 此刻太阳距离地面线已经很近了。落日的余晖洒在河面上,晚风吹皱一汪秋水,折射出满眼的金黄橘红。夏冉江一边走,一边用脚步丈量着脚下的砖石,时不时停下来看看砖石缝隙间顽强生存的杂草和青苔,有些砖石上依稀可见古代工匠镌刻的字印。经历五六百年的风吹雨打,这座秦淮河边的城墙岿然不动,历尽人间故事。 分卷(18) 不知不觉夏冉江已经走了一百多米,转身看见童哲正伏在城墙围栏上眺望远处,于是往回走,趴在童哲身边。 怎么?累了? 还好,今天挺开心的。 夏冉江顺着童哲远眺的方向,发现远处除了一片灰蒙蒙的低矮建筑之外什么都没有。 主要是你。你应该累了吧。 童哲听到夏冉江后面一句话,陡然心跳加速,刚才趴在围栏上还连连打哈欠,现在却如打了兴奋剂一样又活了过来。 我不累。你刚来南京,我这个土著学长带着你熟悉熟悉未来四年的生活环境也是应该的。你要是觉得今天不尽兴,以后再带你去逛逛其他地方。南京不大,但是值得去的地方有很多,而且一年四季各不相同。我们可以定个目标啊,先把金陵四十八景全部看完。今天算是第一景,城墙看落日。 这个头开得好,我喜欢。 夏冉江往童哲身边靠了靠,伸手轻轻地拍了拍童哲后背。童哲仿佛受到了巨大的鼓励,也抓了抓夏冉江的寸头,夏冉江顺势耸了耸肩膀,头枕在双臂上。板寸的头发还有些硬度,扎在手心里让童哲不知为何有种异样的舒适,感觉像抚摸家里的猫跟猫不同,此刻童哲全身都充盈着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学长,你以后怎么打算?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沉默了几分钟,夏冉江突然问道。 嗯? 童哲一时有点猝不及防,脑子里一下蹦出来好几种解读。 哦,我是说,像你这种大一大二就已经功成名就的学霸,以后有什么规划吗? 别别别,什么功成名就啊,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这么一本正经的搞得像新闻发布会似的以后路还长着呢,该咋地咋地。 童哲心里有点失望,此时此景童哲更想回答的是是两个人的打算,而不是一个人的打算。这个问题童哲也想过,但是每一种比较现实、比较清晰的答案都不是他喜欢的,而且这种无法量化问题对脑细胞的杀伤力远比宇宙有多大更可怕,所以干脆也就不想了。按照他的理论,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还未发生,现在是否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倒是你,你怎么想的?童哲反问。 我?其实也没什么想法。像我这样的,现在安安静静地多学点东西,以后毕业了做翻译做老师什么的,好像也没什么选择。 夏冉江有些欲言又止,声音明显不自信。 夏冉江同学,张爱玲说过一句话,出名要趁早,像你这样默默无闻、随波逐流是干不成事的。这么多可能可以选,为什么要选最容易的?说到底,不过就是一个机会而已。 再说了,你这么优秀,要是这么埋没了那真的是天理不公了。 童哲说着,转身背靠在围栏上,伸长脖子看看夏冉江的反应,可是夏冉江一直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已经变成橙红色的落日。 想那么多干嘛?我就问你,你现在开心么? 当然开心啊。 夏冉江不假思索地回答,脸上还是有些疑惑。 那不就行了。童哲往夏冉江身边拢了拢,过去十几年呢,咱俩不认识我也管不着,但是从现在开始到未来的几十年,我保证你会一直这么开心下去。 夏冉江点了点头。不知怎的心里某个地方一直存在的死结瞬间被击碎了不知何时打上的死结,一直捆绑地夏冉江无法呼吸。夏冉江寻觅着某种力量能解开死结,可是现在死结虽然没有解开,但是也完全不存在了。死结消失之处是一直在阴暗中顽强生长的藤蔓,仿佛再度遇到了阳光,拼命汲取这久违的光明与能量,唯恐一切转瞬即逝。 哎,下周就国庆七天假了,准备干嘛?回家吗? 应该不回去了吧,准备找找兼职。最近找了个网络翻译项目,时间催得比较紧,不过稿酬挺高的。夏冉江似乎有些无奈。 是有多少钱啊,长假都不能休息。 又不像你,大少爷。夏冉江听出了童哲话里的戏谑,手肘怼了一下童哲的臂膀,我们这种穷人家的孩子只能靠自己辛勤的双手吃饭啊。有钱挣就很不错了。 谁知道呢,说不定你是体验生活的贫穷贵公子,尝遍人间冷暖后准备接管家族企业,走向人生巅峰呢。 谢谢你吉言啊。 哎,什么时候有空指导我学英语呗。童哲冷不丁眨了眨眼。 不会吧,童少爷这么看得起我,你不会拿我寻开心吧。 夏冉江嘴角翘起,故意斜视看了看童哲。 得了吧,我可是说真的。 在你们这种学霸面前我可不敢班门弄斧。夏冉江抖了抖眉毛,虽然说得谦虚,但是还是抑制不住小得意,你还能用得着我指导,你指导我还差不多。 听到这话,童哲知道说什么都没用,再说下去只能自揭老底了,好歹自己的完美形象还是要维护的。 告诉你个秘密啊? 什么秘密? 其实呢,也不算是秘密。童哲说着,从裤兜了掏出一张折成四折的纸,递了过去。 夏冉江接了过来。摊开的那一刻,只见满眼的红色、蓝色和黑色字迹。透过密密麻麻的批注,夏冉江隐隐约约看到黑色部分的字句,仔细辨识之后才想起这是自己写的小说。 童哲盯着夏冉江默念的嘴唇,感觉开始有点紧张,一直等着夏冉江说点什么。 这这是你的? 夏冉江突然抬起头,表情有点复杂。 这不是你的么? 童哲竟一时想否认。 这是我写的小说。但是笔记是你做的? 对啊,怎么了? 哦你怎么找到的? 夏冉江刚才有点吃惊的语气瞬时平静下来。 偶然发现的。 童哲刚准备说是杨新程给他的,一时不太确定夏冉江对这件事的态度,只能轻描淡写地糊弄过去。 哦。 我都把你的小说当教材的。童哲看着夏冉江平静的表情,不免有些心虚。看我多有诚意,请你当老师前仔仔细细地把教材全部都深度学习了一遍。恐怕还没有第二个人学地那么仔细吧?你写的前几篇都都快背下来了。 这都是两年前的东西了。 夏冉江说完,又把摊开的纸折好,递了回去。 为什么你会写这个? 童哲突然意识到吹牛吹过了,为了防止夏冉江真得让自己背出来,赶紧转移话题。 开始也没想写,后来突发奇想靠这种方法练练手,顺便巩固一下学习成果。想不到后来被老师发现了,就往外投。发表后就一直写了下去,还挣了不少稿费。 你牛。童哲不由得感叹。 发现这种挣学费的方式挺适合我的,不用每天出去打工,而且写东西没那么累。 学费? 是啊,稿费大部分都交学费了,还能剩点。 我靠 童哲心里惊呼,随之而来更多的是钦佩和心动。对童哲而言,一直以来的高傲和自信让他从来对周围任何人的成就都嗤之以鼻。不过此刻,一张薄薄的纸带来的震撼,足以改变童哲的人生态度。 可是那家杂志好像已经停刊了,我也没再写。 怪不得只有几期,还以为是断更了。童哲心里想着,以前的疑惑都解开了。 所以啊,夏冉江看着童哲有些扭曲又有些萌萌的脸觉得好笑,我这个方法仅供参考。 什么方法? 写作啊。 你饶了我吧,我写一百个词都困难。你这几万字的,简直变态。 那你有什么想法? 我还没想好。童哲感觉夏冉江已经上钩,暗暗窃喜,不过,你还是会教我的吧?你看我都那么有诚意了。 没问题啊,你觉得什么时候有空都可以找我,每个人的学习方法都不一样,找到适合自己的就好了。哎我才发现自己上了你的贼船,没办法啊,只能跟你同舟共济了。 嘿嘿嘿,那希望这条船不会被咱俩折腾翻。童哲似有所指地说道。 正聊得开心,童哲手机响了。 嗯,妈,我知道了。韩复兴是吧,马上马上。童哲说完,手机塞进裤兜里,突然有些小兴奋。 你要回家了吗?我也要回学校了。一起走吧。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完全沉没在地平线下,只留下天际一丝丝云霞。玄武湖方向的激光灯扫过,如同开启夜生活的信号。 下周学校见吧。 车站,童哲把夏冉江送上公交车,眼看夏冉江转身,几乎有种冲动抱住他,不过还是强忍着冲动轻轻地拍了拍夏冉江的肩膀。 公交车走了。童哲不知怎的心里有些空落落的。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居然就是白天碰见许阳的地方,失落的心情又蒙上一层隐痛。霓虹灯闪烁,一切似乎都改变了。白墙黑瓦的仿古建筑此时的墙体颜色渐渐模糊,五颜六色的灯带勾勒出轮廓。童哲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一阵风吹来,童哲拉紧了领口,摸出手机,查找着附近的韩复兴童哲搜索着,心里又慢慢变得好受些。今晚爷爷来家里吃饭,刚才老妈打电话嘱咐回来在路上带只盐水鸭。 童哲兴冲冲地拎着一包盐水鸭,刚进门就看见小姑歪在沙发上削苹果。 童哲瞅准机会,一个箭步冲过去,跳到沙发上把小姑手上刚削好的苹果抢了过来。 死孩子吓我一跳,我手上有刀!本来就是削给你吃的。 童思睿把水果刀拍在茶几上。 怎么了?胜利成果被抢了就不高兴了啊? 童哲一边说着,为了防止被抢了回去,连续啃了三大口苹果,顺便还舔了一下没咬到的地方,两腮鼓鼓囊囊的,活像一只松鼠。 要是被抢了我倒也不是那么郁闷,现在问题是这果子都没法结呢。童思睿双手抱在胸前又歪了过去。 嗯?还有事?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还记得之前跟你说的那个辩论赛吧? 继续。 那个杨新程啊,真是气死我了。还以为能力很强,系里领导各个推荐。结果昨天模拟训练,一到场上,吓得直哆嗦,话都说不清楚。那个发音啊,比你还差。 打住,你说他就行,不要扯我身上,谢谢。 童哲作势也歪在另一边沙发的扶手上,光□□叠搭在茶几上。 你说怎么办啊,这烫手的山芋。哎我的梦想看来是要破碎了。 不能换吗? 要是能换就好了。童思睿接着又拿了个苹果削起来。不是告诉过你了,他爹可是系领导而且是我以前的老师,再差也只能照单全收。哎还有,眼看这报名时间国庆节后就截止了,再挑人也来不及了。 哦。童哲若有所思地眼睛盯着天花板,想着想着脸上浮现一丝微笑。 你们这个比赛大一能参加么? 没有年级限制。 性别? 随便。 我倒是有个办法。童哲阴阴地笑了几声。 快说,就知道你鬼机灵肯定有办法。 童思睿正准备起身去厨房,又坐了下来一把拉住童哲的手。 童哲直起身子,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那张纸,铺开摊在茶几上。 这不是你之前的学习材料么?别告诉我你想参赛啊? 本少爷还不屑于用这种比赛证明自己的本事好吧。童哲说着,又啃了一口苹果。猜猜看,这是谁写的?你肯定猜不着。 猜不着你还让我猜? 童思睿白了童哲一眼,拿起纸又仔细看了起来,努力从字里行间发掘有用的线索,指向自己熟悉的作家。 这文笔嘛,风格有点那么浪漫派的意思,不过还是稚嫩了点。让我想起托马斯哈代的《苔丝》哎呀,不猜了不猜了,烦都烦死了。别卖关子了。 就说你肯定猜不着,思路就已经跑偏了。 童哲三两口啃完苹果,一个漂亮的弧线把果核扔进厨房门边的垃圾桶里。 是你们班的学生。 你脑子瓦特了?我才不相信是大一学生写的。 童思睿惊得睁大了眼睛。 没错,就是大一学生写的,而且还是你的亲学生。 童哲有些小骄傲,得意地歪着脑袋。 谁啊? 夏冉江。 你确定? 夏冉江同学都用这部小说赚钱交学费了,你说我确定不确定。 看来我刚才的第六感是对的啊。 你猜到了?这下轮到童哲有些吃惊了,赶紧把腿从茶几上抽下来。 这是我们系第一周上课,早就觉得夏冉江有些特殊。 童思睿平静地说,似乎在回忆这一周在课堂上发生的一切。 我们每一届大一第一周都会有一次词汇测试。老实说,这个测试我觉得挺变态的,各种生僻词。以往几年的词汇测试,一个专业三四个班能有几个及格的就已经很不错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夏冉江居然得了满分。当时我就觉得这孩子有点不寻常。 分卷(19) 我靠。这么厉害啊。接着说! 平时上课总能看到他随身抱着一本词典,经常看到他在词典里写写画画。而且点他起来回答问题,旁证左引,信手拈来。说话不紧不慢,条理清晰,发音特别地道,特别有范儿。 童思睿边想边说,努力回忆一切印证夏冉江能力的场景。 这么说来,你说这部小说是夏冉江写的,我一点也不意外。我都觉得他写作课和文学课都可以申请免修了。 可是这不是我要说的重点。 童哲听到童思睿对夏冉江夸赞有加,心里更加自豪。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现在来不及了。于情,系领导得罪不起;于理,现在名单也已经报上去了,况且对规则的熟悉也是要时间的。 小姑,我觉得我们可以赌一把,让夏冉江替补,这是多赢。 童哲眼睛里闪着光,透着难得的坚定。 怎么赌啊? 只要你愿意,本少爷在所不辞! 有你这句话就放心了,来来来。 童思睿刚才一脸死灰,现在却是笑逐颜开,赶紧把削好的苹果往童哲手里塞。 要我做什么? 不用你做什么,你就正常训练好了。跟现在一样。这次本少爷豁出去了,无条件帮你。 行。 童思睿舒心地呼出一口气。一直以来,童思睿都明白,童哲是不会轻易做出承诺的,可是一旦做出承诺,必定会竭尽全力实现。 可是你为什么会认识夏冉江? 额童哲把头偏了过去,错开童思睿的眼神,感觉脸上的肌肉有点发抽,就开学时候啊就那么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啊也不怎么熟,刚好知道是你的学生,我就顺水推舟咯。 哦童思睿微微点点头,我去厨房给你妈打下手这个点你爷爷应该到了啊,你打个电话问问。 说完,童思睿用纸巾擦了擦手上的污渍,转身走进厨房。此刻,厨房里一条鱼刚下锅,滋啦一声,香味顿时溢满整个客厅。 ☆、第 9 章 转眼间,国庆长假来了。放假前一天,校园里到处都是拖着行李箱的学生和接送的车辆。 对对对,在东门。麻烦您快点,今天去机场路上肯定堵,我要早点赶到机场。行行行,十分钟是吧?好。宿舍里,何啸宇刚收拾好行李就给出租车司机打电话。 刚打完电话,何啸宇就看见夏冉江背着背包进了宿舍门。 你倒是挺淡定的,这都放假了还这么热爱学习。 你这么快就走了啊? 夏冉江脱下外套,卸下书包挂在衣柜的挂钩上。 反正今天下午也没课,现在回家等于多挣了一天假。 何啸宇双脚架在行李箱上。 你不回家啊,这么长的假不浪费了。 嗯,待学校里,还自由一点。 也是,这七天宿舍就你一个人,你想带人回来住也是可以的哟。何啸宇阴阳怪气地说。 我可没你那么兴奋。黎力也不在么? 中午就看见他拖着个箱子走了。反正他家近,肯定要回家的。 哦。 突然,何啸宇的手机响了。放下手机后,何啸宇对夏冉江摆了摆手,赶紧提着行李箱冲了出去。 砰! 响亮的关门声后是极度的安静。偶尔能听到窗外传来的欢呼声和笑声。夏冉江把插在电脑上的耳机拔了下来,打开音乐播放器,把声音开到最大。Dexie的《travellin soldier》在整个房间里回荡。 夏冉江双手交叉背在脑后,仰着头,闭着眼睛。 此刻,不知为何感受到久违的平静。这最近的二十多天,仿佛时时刻刻都有人在身边,吃饭,上课,甚至睡觉。像今天这样独居一室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靠了一会儿,夏冉江觉得脖子酸痛,起身从衣柜里抽出一条毛毯枕在脑后,还是保持刚才的姿势靠着椅背。现在似乎也是夏冉江最惬意的时刻。十几年来的不安和焦虑就在何啸宇走出去的瞬间彻底消失同样的房间,却是不同的夏冉江。 靠着软绵绵的毛毯,夏冉江感到舒服至极。迷迷糊糊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突然,手机铃声响起,夏冉江接了电话,原来是翻译公司催稿。挂了电话,夏冉江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这次是一本两万字的产品说明书,也是夏冉江给这家翻译公司做的第三个稿件。前两个都是简单的新闻简讯和旅游景点介绍,总共不到两千字。翻译公司答应做完这份产品说明书一起结算稿费。夏冉江粗略算了算,如果全部结清,差不多可以挣到两千块。想到这里,原本还有些懒散的夏冉江突然感觉来精神了。 不过,这次的任务似乎没那么好做。 夏冉江从头到尾大致翻看了一遍,很多通信领域的专业术语,有些表述太技术化,没有专业背景基本无法理解,更不用说里面大量的示意图,需要查阅大量材料。 夏冉江越看越皱眉,心里开始有些不安了。不过既然已经接手了,而且也同意翻译公司按时交稿,再难也只能硬着头皮啃下来。 夏冉江泡了杯咖啡,打开台灯,开始在键盘上敲着。 过了快两个小时,夏冉江已经喝了第三杯咖啡了。 跟以往不一样,夏冉江翻译的时候会有种入定的状态,完全感受不到周围的变化。可是这次,夏冉江一直觉得烦躁,而且进度十分缓慢。以往两个小时可以做完好几页,可是现在一页都还没翻完。而且已经处理的几百字还有多处意思不确定的批注。 夏冉江决定先停下来,这么下去肯定不是个办法,速度慢不说,质量肯定也是大打折扣。可是又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靠自己的理解力去硬撑了。 正在夏冉江一筹莫展的时候,手机信息提示音又响了。本来就心烦气躁,夏冉江听到手机铃声觉得更不耐烦。本来想按掉,可是瞥见手机屏幕上写着两个字童哲。夏冉江顿时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夏冉江同学,你在干嘛呢? 翻译材料啊。 为什么感觉你不开心呢? 材料好难啊,看不懂。 为什么会看不懂啊? 里面好多通信行业的知识啊,都没接触过。无力。 夏冉江发完这句话,那头安静了几分钟。突然童哲电话打来了,手机那头是他嘿嘿嘿的假笑。 怎么笑成这样啊,你有何企图?夏冉江半开玩笑地说。虽然心情还是有些压抑,但是毕竟这是童哲。 你今天可是天上掉馅饼了。 不爱吃馅饼。 为什么这么说。夏冉江似乎有点放松了,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不知道哥哥我是学什么的么? 你不是学通信专 夏冉江还没说完,顿时意识到童哲刚才假笑的含义,原来真的是掉馅饼啊。 bingo。不过哥哥这两天忙,你先翻着,把能理解的都搞定,过两天我去学校找你。 童哲说完就挂了电话。夏冉江放下手机,突然意识到脸颊有些僵硬整个通话过程中嘴角一直维持着上扬状态。夏冉江长长舒了一口气,双手抱在脑后,双□□叉搭在书桌上。 两天的与世隔绝。 睡懒觉,吃外卖,看美剧。无人注意,也无需注意,一切流畅地像冻了一整个冬天的溪流,春暖花开的那一刻,冰面突然炸裂,一汪春水汩汩而出,倾泻如注。 第三天,夏冉江睡到自然醒,只听见窗外的鸟叫声。伸直脖子往外看,楼道里没有了往常的奔跑打闹,此刻安静得出奇。夏冉江跳到地面上,打开音响开始听BBC新闻。听了一会儿,干脆把音量调到最大。平时黎力是坚决反对宿舍有任何杂音的,所以宿舍三人一直都沉默少言,能不发出声音就尽量不发出声音只有黎力不在的时候夏冉江和何啸宇才不受拘束地谈天说地。而现在,宿舍只剩下夏冉江一个人,整个世界都是他的了。 简单的整理后,夏冉江决定去图书馆看看。穿上那件白色针织衫,套上牛仔裤,笔记本小心地塞进书包隔层,走出寝室。 路上几乎没什么人。这几天睡得很好,夏冉江头痛也没发作了。一路上,夏冉江吹着口哨,眯着眼睛仰起面颊迎着秋风往前走。 走了几十分钟终于到了图书馆。 这座新建的图书馆坐落在湖心的半岛上,与外界除了陆地相连外,还修建了两座仿古拱桥。夏冉江每次来图书馆都习惯从拱桥上走过,尽管会绕远。但是这是抵达图书馆负一层语文文史阅览室最近的路径。 这件阅览室是图书馆最偏的。不过夏冉江特别喜欢这里。很安静,不会有太多的光线夏冉江每次被太阳晒久了都会头晕。而且这里汇集了各种他一直想看又舍不得买的原版书。不过这里的书实在太多了,看完一本又会有很多本新书引进来。夏冉江只得加快阅读速度军训结束对夏冉江来说算是天大的喜讯,这样他就有足够的时间待在图书馆了。 入口处,夏冉江环顾了一下里面。除了几个准备考研的大四生之外,几乎没什么人,这意味着夏冉江不用占座了。夏冉江把书包扔在最靠角落的座位上,起身去书架上拿书。 》夏冉江修长的食指从排列地整整齐齐地书脊上拂过,在书架最尾部停下,抽出这本书。 这本书是其中的一册,讲的是西班牙的风土人情。夏冉江看过无数此类的地理书,让他觉得奇怪的是这本书在这里出现。 又随手选了几本。夏冉江回到座位,拿着水杯去水房接了一杯开水,撕开茶包,扔了进去。 不知不觉,夏冉江把整本书翻完了。突然对这个以前很少关注的国家产生了兴趣,尤其是里面介绍西班牙语的内容。此前夏冉江在学习英语的时候经常会接触到源自西班牙语的词汇,此刻竟然有了开始学习西班牙语的冲动。于是赶紧把书放回原来的地方,回头去小语种书架上找关于西班牙语学习的教材。 《基础西班牙语》,《西班牙语一点通》夏冉江一本本翻看着。 嗨。 夏冉江猛地一抬头,透过书架中的缝隙,看到一个笑脸。 不认识了?俞青。 对面的女生凑近,盯着夏冉江小声说着。 哦你好啊。 夏冉江有些僵硬地举起手,又慢慢放下。不知为何,夏冉江看见她会有压抑感。 自习?俞青接着问,没等夏冉江回答,又问,你坐哪儿? 嗯,自习。 夏冉江目光转到角落里的座位。 夏冉江表面上表现地很高兴,可是心情开始有些失落了。本来可以独自享受这偌大的阅读室,可是现在却要遭受这意料之外的惊喜。 可是那又如何?总不能逃跑吧?夏冉江心里想到无数个可能,最后还是决定留下来,大不了就当身外无物,反正跟她也不熟。 看书是没心情了。夏冉江干脆拿出笔记本电脑继续翻译。 还是磕磕绊绊的感觉,各种专业术语和技术知识,进行得非常不顺利。夏冉江只得硬着头皮一个字一个字地敲着,眼看着页面批注已经占满了整个屏幕右侧。 这个Availability可能是可访问性,不是可获得性。 夏冉江正准备批注,俞青刚倒水过来,凑到他身后看了一会儿。 还有这个,locker应该是存储柜,不是机柜。Sagement专业术语叫脚本管理。 你懂什么 夏冉江心里有些抗拒。不过当他把那几个词按照俞青的解释重新套用在文中,晦涩难懂的语言突然理解起来十分顺畅。 心里这几天的不安顿时有些释然。夏冉江赶紧改了过来。 还有这儿,能帮忙看看吗? 夏冉江虽然继续面无表情,但是为了完成任务,还是有些低声下气地求助。 俞青没说话,一手托起夏冉江的笔记本电脑挪到自己面前开始改了起来,夏冉江坐在旁边看着。 俞青一句话一句话往下梳理,如同排雷,页面上红色的批注一点点消除。不仅更正了术语,还把逻辑理顺了,夏冉江读着几乎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抗拒感也慢慢消失。 此时,童哲正准备来学校找夏冉江,还带了些零食,顺便把今天到期的书还图书馆,借着这几天培养起来对英语的兴趣,再找几本英语书趁热打铁。 单车停在门口。刷了门禁,童哲如入无人之境,大摇大摆地走进大厅,脚底拍在大理石地面上,啪啪响起清脆的回音。 此前,负一楼语言阅览室就是童哲的禁地,从来不会踏足。按照童哲的托词,这地方暗无天日,一直跟人说闹鬼这里的藏书类型就是自己的恐惧来源。童哲找了好久才找到这里,顺着书架上的标注一排排找下来。 语言学理论、翻译、日韩语 英语。 童哲拐了进去。拿起一本翻了几页,发现看不太懂,又扔了回去。 童哲皱着眉头,刚才风风火火、踌躇满志的样子现在如同泄气的皮球,觉得有点高估自己了。 这里能这样翻译吗? 童哲心里一颤。这不是夏冉江吗?童哲循着声音走到书架那头。 童哲躲在书架后面,探出脑袋,看到了夏冉江的侧脸,有点惊,更多的是喜。可是刚准备跨出去,却看见夏冉江并不是一个人。 而且是跟一个女生一起。 刚才还是满心欢喜,现在却不知所措。 童哲感觉心里某个角落生出一丝刺痛感,如同玫瑰,殷红的花瓣一片片凋落,剩下的只有满枝的尖刺。呆了几秒钟,童哲退后几步,轻轻地靠在书架上。此刻,童哲不知道自己是愤怒还是无奈,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玩弄了,自己的一厢情愿换来的却是流水无情。 分卷(20) 犹豫了片刻,童哲决定离开图书馆。 当他垂着脑袋正准备走出图书馆大门时,刚才憋得一肚子火现在也退下去不少。越想越觉得有些不甘心。 不对,我不能就这么走了,刚才我都不知道他们在干嘛。童哲皱着眉头,心里开始琢磨,我可不能受这种窝囊气。死我也要死得明白。 童哲刚出门禁,又刷了卡进门。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也许不是我想的那样。我怎么就这么三八呢? 童哲心里转念一想,觉得还是离开比较好,于是又出了门禁。 不对不对不对,逻辑错了。既然不是我想的那样,那就是他俩没那种关系。那我得去确认一下。 童哲又掏出校园卡进了大门。 同学,你干嘛呢?进进出出的。 门口管理员大爷靠在墙角,门禁不知怎的响起了刺耳的警报,把大爷吓一跳。 没事,好玩。 童哲翻了个白眼,继续迈着大步啪啪地往里走。 原路返回。童哲踮着小步蹑手蹑脚地靠近刚才那排书架。小心地把视线里的几本书抽开,正好可以一览无余。 俞青似乎觉察到夏冉江嘴角的微笑,默默地靠在夏冉江左侧,不经意小拇指触到夏冉江露出的手臂,夏冉江像是被电击了一般,眉头紧皱,咬着牙关,横了俞青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往旁边靠了靠。 天气太干燥了,都能感觉到静电俞青满脸通红,自言自语道。 都摩擦出电火花了?! 童哲隐隐约约听到静电两个字,估猜着情况可能马上快失去控制,刚想从书架上抽走一本词典扩大视野,可是词典太重,失手滑落地面,砰地一声撞起一地灰尘。 哎,学长你怎么来了? 夏冉江抬头往这边看,先是一惊,之后又像是得了解脱,站了起来。 来看书。 童哲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赶紧弯腰把词典抱起来。本来想说来看你,可是瞥见夏冉江旁边的俞青,嘴也仿佛不受大脑控制,赶紧改了口。 这本词典找了好久哎,你们在干嘛? 童哲站了起来,怀里还搂着那本词典。 哦,我这几天不是在翻译个文件吗?刚好刚才碰见俞青,她比较懂,就让她指导指导。 是吗?童哲鼻孔喷了一下,冷笑了一声。看来是不用我帮忙了? 童哲吗?咱俩同一个系的,我是大一的。俞青说。 嗯。童哲心里骂了无数遍,可是只能淡淡地答应了一声。 原来是同类啊,看我怎么治你。童哲心里已经开始盘算了。 夏冉江似乎没有听出童哲的话外之音,只是调整了坐姿刚才双脚还搭在俞青的脚踏上,现在却双脚伸直,脚尖指着童哲,双手也自然地微微伸了过去。 童哲有点气不打一处来,干脆什么话也不说,紧紧地搂住那本大词典,啪的一声摔在夏冉江对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装作百无聊赖地翻了起来。 夏冉江抬头瞅了瞅童哲,正好跟童哲四目相对。赶紧侧过脸盯着电脑屏幕。 对面两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童哲的情绪起伏,还是跟刚才一样,一句话一句话地过着。 童哲脑子里傻逼、狗男女、贱货、不要脸如弹幕一样骂着,几乎看不到正常的画面。可是心情再怎么不爽也不能当场发作。 心情重要,面子更重要。 对面两人还是在屏幕上指指点点,仿佛童哲不存在。童哲只觉得心里仿佛猛然拱起一座火山,只差最后一点压力就能爆发。可是他还是得强作矜持,压抑着自己即将点燃的情绪。 渐渐地,他从对面的对话中听出了问题,趁着去打水的工夫站在两人背后。 你这儿改错了。 童哲还没等俞青翻到下一页,突然制止,错字重重地顿了一下。 嗯?哪里? 夏冉江扬起头,盯着童哲。童哲似乎从夏冉江的眼睛里看到了信任,也看到了扳回一局的希望。 让一下。 童哲突然找回了自信,给俞青递了个权威而又犀利的眼神。俞青犹豫了,还是有些慌乱地站起来靠在一旁的桌沿边。 童哲翻到上一页,双手环绕过夏冉江的脖子,按住快捷键把俞青改掉的两行字全部恢复,然后增加了几个字。 原来的翻译是正确的,你改错了。 童哲说着,却没有正眼看俞青。 我看看。 俞青有点怀疑,眼神中透着一丝挑衅,走过来想站在两人中间。 没错啊,这样理解更好吧?我记得我们教材上有这句话。 教材?你们大一还在学那本《云计算概论》哪?错漏百出的破书,完全跟不上时代。 童哲一脸严肃,斜视了一眼俞青有些涨红的脸颊,哼了一声。 不过书是死的,人是活的。是人就会犯错误,何况还是错的教材。 童哲坐在俞青的椅子上,翘起脚,如同老师训诫犯了错误的学生。 这些技术理论都是快速迭代的,多看看最新的研究吧,同学。 童哲此刻突然有点后悔。倒不是因为自己咄咄逼人,而是感觉自己的语气很像小姑,不禁感叹到家族的基因果然是一脉相承的。 俞青不说话,双手背在身后,手指不自然地交叠着。 还有没? 童哲保持刚才的坐姿停了两三秒,看俞青不说话,扭过头对着夏冉江问了一句。 没有了,后面的比较简单了,我自己能搞定。 那我就放心了。有不懂的可以问我。童哲站起来,边说着边走到对面。如果我不在,可以请教别人。 嗯。 这么快就到中午了。童哲此刻心情暴爽,眼睛眯成一条缝。从俞青座位上跨过去,开始收拾自己散落在桌子上的东西,背起书包。一起吃午饭? 好啊。夏冉江伸了伸懒腰,又对俞青说:一起去吗?今天我请客,就当感谢你俩。 俞青刚想答应,童哲故意把刚才那本词典如投篮似的重重地扔到回收架上,扭头狠狠地瞪了俞青一眼,鹰顾狼视的表情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 我我就不去了,中午一会儿还有约。 行吧,那谢谢你了啊。 俞青低下头,眼圈突然有点发红。整理书本时手忙脚乱把杯子打翻,溅出来的茶水差点打湿笔记本键盘。 那我们走了啊,拜拜。 童哲扬起笑脸,像一只吃饱喝足的猫等着去阳台晒太阳。 一路上,童哲吹着口哨,后座上坐着夏冉江,正一口一个往嘴里塞着童哲给他的糯米糍。 好吃吧? 童哲听着夏冉江在后面不停地拆包装,每拆一个,心里就觉得多一点幸福。 正好我早上没吃饭,这下午饭也不用吃了。 怎么可能?那你别吃了,都留着,待会儿还是要吃午饭。 当然吃午饭啦!说着玩的。 夏冉江听出了童哲话语中的严肃,手指戳了一下童哲腰部。 你是不是想死 童哲下意识地一躲,不过还是紧紧地把住车把,尽量保持平衡。 对了,你刚才确认你是去找词典的? 是啊。 可是你确定没找错么?你啥时候对英美文学理论感兴趣了? 我喜欢,你管。童哲丝毫没有心虚的语气,倒是满嘴的嗔怪。我问你,你俩咋认识的? 说来话长。 夏冉江拖长话音,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那长话短说。 军训时候认识的。 我可跟你说啊,作为哥们我觉得那个女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肯定对你有企图。最好离她远点。 我怎么感觉空气中透着浓浓的酸味儿。夏冉江开玩笑说。 老子就是吃醋了,怎么地? 童哲说着,一个加速冲向前面的减速带,差点把夏冉江从后座上抖下来。 骑了大约二十分钟,两人到了上海路,在一家茶餐厅停了下来。 童哲点了一份咖喱牛肉粉,夏冉江点了一份海南鸡饭,找了一处靠窗的卡位坐了下来。 哎,我问你,你这几天都干嘛呢?童哲吃了一大块牛肉,问到。 不是说过了么,翻译,挣钱。这份材料做完,加上之前的材料,可以挣两千块。夏冉江显然是饿了。不过幸亏有你在,不然我还不知道要做到什么时候。照现在速度,明后天就可以交稿了。 嗯 童哲一边把咖喱酱跟饭和到一起,一边看着夏冉江埋头吃饭。每次看夏冉江吃东西,童哲就有种莫名的安全感,什么烦心事都能抛到九霄云外。 嗯?你是说之前干的活还没给钱? 没呢。 夏冉江停了下来,咽下嘴里的饭。 你不怕别人赖账啊?为什么不做一次结一次? 应该不会吧。夏冉江也有点担心,不会的,这家翻译公司还比较大,而且给的报酬算是比较高的。 小心一点就是了,现在各种骗子。看你挺辛苦的,放假都不能休息。 挣钱不都是这样嘛 哎。童哲眨巴眨巴眼,碰了碰夏冉江手臂,我有个挣钱的法子特别适合你。 嗯?夏冉江突然眼睛里开始放光。 有个比赛,前几名至少有一万块奖金,想不想搞一把? 而且这不光是奖金。童哲放下勺子,凑过去压低声音说,这种比赛可以算学分的,以后评奖学金啊,保研啊,足够让你秒杀众人。 这么厉害。 想不想去? 想是想,可是 夏冉江放下筷子,微微低下头躲开童哲充满期待的直视,仿佛此时是童哲在等待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而不是他自己。可是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 那个比赛我听说过。好像没大一的去,而且不是马上快开始了么。还是算了吧,我也就写写东西,这种上台面的事儿我会紧张。 成名要趁早啊,哥们。童哲听出了夏冉江的犹豫,开始进击。我可是很挺你的。你就说想不想去吧。剩下我来帮你搞定。 嗯。夏冉江咬着牙答应了。 这才对嘛。 童哲看着夏冉江,歪着嘴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却看见夏冉江刚才还一脸严肃,现在正盯着他哈哈笑起来,童哲听着心里发毛。正准备问怎么回事,夏冉江从餐桌右侧拣起纸巾伸到嘴边。童哲意识到了嘴边还残留着咖喱,撅起嘴以为夏冉江会帮他擦掉。可是夏冉江突然偏过手,把纸巾塞到童哲手心。 自己擦! 下午,两人还是跟之前一样,逛书店,逛商场,逛步行街。整个城市大街小巷挂满了国旗,一片红色的海洋。童哲骑着单车,一路带着夏冉江边吃边逛。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斜。 喂?妈,什么?你们晚上不回家?那我吃啥?什么?你们明天也不回?你们出去旅游也不带我?! 童哲正跟夏冉江在游戏厅激战,一阵急促地手机铃声响了。 唉 童哲把手机塞进裤兜,朝着夏冉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夏冉江双手还抓着手柄,注意力几乎完全锁定屏幕。 我妈出去玩了,家里就剩我一个了。 童哲双手一摊,跨坐在长凳上,歪着脑袋有些落寞地望着夏冉江。 你爸呢? 常年在非洲搞工程,只有到年底才回来。 这不挺好的,家里没人多自由。 没人给我做饭啊,唉,又要泡面。 泡啥面啊,你自己做饭啊! 夏冉江说着,疯狂的双手终于停了下来,心满意足地弓着腰。 说的好像你会似的。 童哲嘟囔着,顺手塞了一个游戏币。 说吧,想吃啥? 哦呦,口气不小啊! 童哲有些喜出望外。如果是别人这么说,童哲肯定一百个不相信,可是这句话从夏冉江嘴里说出来,童哲却觉得十分可信。而且,不知为何心里涌起一阵暖意。 也差不多了,咱走吧。 夏冉江看了看表,拍了拍童哲的肩膀。 去哪? 买菜啊。 说到买菜,童哲可谓记忆犹新。那还是他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晚饭家里要炖萝卜排骨,拿了钱去菜市场买萝卜。走了一会儿,发现路边居然新开了一家游戏厅,心里痒痒的,心里挣扎了半天还是拐了进去。激战了半个小时,被高手连续战败。 一开始,童哲本来就准备小玩几把就收手,后来脑子一热,冲冠一怒发誓不扳回本不罢休。等到钱都挥霍完了,童哲才耷拉着脑袋不得不走出游戏厅,这时才想起萝卜还没买。 童哲知道这下肯定回去免不了挨一顿揍,只能边回家边想办法。走着走着,突然眼前一亮,前面十字路口不知道是哪家在门前辟出一块地,里面种的好像就是萝卜! 分卷(21) 童哲颠颠地跑过去,前后左右环顾了一下,发现没人,退后几步一个小冲刺跳过篱笆,瞅准一片大叶子就使劲拔。果然,这就是一根大萝卜!这下童哲放心了。一根,两根,三根,直到最后实在拔不动才罢休。 大功告成,童哲兴高采烈地捧着一堆萝卜哼着小曲迈着大步走回家。可是当天晚上,正当一家人围着餐桌喝着萝卜排骨汤,萝卜的主人居然找上门来。于是那一晚的毒打成为童哲一辈子的阴影,记忆犹新。 想啥呢?骑车还不专心。饿得没力气了么? 夏冉江一句话让童哲跳出痛苦的回忆中。 我觉得吧,其实只要有想法,总是饿不死的。童哲眼前突然一亮,车速明显变快。远水救不了近火,咱俩先搞定眼下再说。 夏冉江侧过身定睛一看,眼前就是一家巨型超市卖场。 童哲推着购物车,一脚踏着下面的踏板,一脚颠颠地往前滑行。 这儿东西是多,可是不便宜啊,你就不能忍忍么?附近就有一家菜场。 夏冉江手扣住购物车,生怕童哲一不小心撞到人。 哎,你坐上来呗,我推着你。你看那儿,双胞胎坐在购物车里,多可爱啊。 我才不坐,我又不是小孩。 哎,还没聊完呢,想不想跟哥学学? 学什么?购物车当滑板? 我就这么些能耐啊? 童哲停住,指了指不远处的熟食区。 来看看啊,新鲜的火腿,买一赠一了,买一赠一了 没等夏冉江反应过来,就看见童哲三步一跳地奔了过去。 这个好吃吗? 童哲眼睛死死盯住玻璃柜台上零碎的试吃火腿。 当然好吃,您可以尝尝。 这句话正中童哲下怀,赶紧抽出一根牙签,扎起三四颗火腿,一股脑塞进嘴里。 嗯嗯嗯,好像还不错 童哲微微闭着眼睛,细嚼慢咽。 不过有些咸,盐放得有点多,我再尝尝。 童哲丝毫没有注意到柜台后面那张阴沉的脸,又拿起一根牙签,专门挑瘦肉多的火腿扎,不一会儿,整盘试吃火腿就剩两粒看起来不那么新鲜的肉块。 您要称多少? 我再看看,待会儿回来一起买。 童哲一边说着,赶紧开溜,直奔其他区域。 夏冉江终于明白了,童哲这根本就不是买菜,而是解决燃眉之急。 不过几米远,童哲又杀到了米面区。可是没等他站稳脚跟,前面煮泡面的小姐一看见童哲过来就赶紧把小纸杯里的面全倒进了垃圾篓里。 童哲心里一阵咒骂,可是还是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绕到了后面货架区。 逛了十几分钟,童哲的购物车空空如也。 这么大一超市,什么都买不到。童哲搂着夏冉江的肩膀,不断打嗝。 得了吧,你都吃饱了,晚上还能吃啊?夏冉江没好气地捏了捏童哲耳朵。你都不知道多丢人,刚才我都听到那俩阿姨议论,说那个试吃的又来了,这孩子不会是无家可归吧。 哈哈哈,谁让他们提供试吃来着,我不试妥帖了怎么会买? 你还没试妥帖啊?打嗝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这是吃了好多年了吧,都已经混成老熟客了。 没办法,小时候穷,就靠这些试吃才能过上好日子。 童哲吧嗒吧嗒瞅着夏冉江。 切,穷人也是有骨气的。我就不吃。 哟,刚才那个煮面的,你没吃吗? 那是她塞给我的啊。 说到这儿就来气,为啥一看见我,宁可把泡面扔了都不给我。 这不明摆着么。夏冉江口气软了下来,知道自己理亏。说吧,现在怎么办,什么都没买。 去菜市场? 行。 不一会儿,空气的味道开始变得复杂,蔬菜的泥土气,鱼肉的腥味,熟食的香味融合在一起,不远处各种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渐渐清晰。 到了。 夏冉江跳下车,颇为自信地往菜市场走。 你会做啥菜? 童哲怯生生地跟在夏冉江后面,警惕地左顾右盼。 这得看你想吃啥。 夏冉江在西红柿摊位停了下来,拿起一个粉红的西红柿掂了掂。 萝卜排骨汤会做么? 童哲忽闪忽闪地眨着大眼睛,满眼的期待。 简单。 算了,改糖醋排骨吧。我更喜欢这个。童哲也拿着一个西红柿翻来覆去。再做个西红柿炒鸡蛋。 师傅,这两个西红柿称一下。 夏冉江从童哲手里接过西红柿,连着自己手里的一个一起递了过去。 再买条鱼吧,我试着做个泰式柠檬鱼。 嗯。 好像还差个汤。 夏冉江转了半天也没发现合适的食材,转身对后面双手拎满袋子的童哲问:吃草菇么?刚才看到卖的草菇还挺新鲜的,可以做个草菇瘦肉羹。 你尽管做。我都可以。 童哲看着夏冉江颇为专业的神情,突然有了难得的崇拜。 四菜一汤可是以前都没买过草菇,也不知道什么价,估计很贵 夏冉江若有所思,一脸犹豫。手里掂着剩下的几个硬币,才发现刚才崭新的两张大红票子已经变成了大大小小的塑料袋,挂在童哲身上任何可以挂东西的地方。夏冉江一抬头,童哲歪着脑袋朝着他傻笑,活像挂满礼物的圣诞树。 我有办法。 童哲腾出手,活动活动肩膀,朝着夏冉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注意身后。 嗯?夏冉江莫名其妙地扭头望了望,除了人头攒动的菜摊和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什么都没有。 后面,那个买草菇的。咱俩过去听听。 看着夏冉江还没反应过来,童哲拉着夏冉江就往后面走,身上的塑料袋伴着步子左右晃动。 咱俩就站这儿,待会儿你就会买了,保准不会被坑。 此刻,两人正对着卖草菇的菜摊,只是隔着他们与菜摊之间是一位大妈,左手挎着布袋,虽然干净,但是似乎已经用过很久,布袋上印着某超市的标志,标志下面还打着个补丁,如果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大妈站在铺成一堆的草菇面前,盯了有十秒,摸摸这个,摸摸那个,时不时嘴里嘟囔着听不清的话。菜贩瞅瞅大妈,又瞅瞅草菇,脸色逐渐不那么好看了。 我这草菇可是今天早上刚进的货,新鲜得很哪,阿姨。 啧啧啧,我看可没那么新鲜吧,小伙子。 我还能骗您不成,都在这儿做了大半年生意了。 你这个卖多少? 六十一斤。 六十一斤?你太不上路子了哎!当我老太婆二五啊是啊?我在这里买了一辈子的菜,你这卖的是贡品草菇也没那么贵的哎! 大妈眼睛睁得大大的,声音突然高了八度,老太婆三个字还重点强调了一下,一口唾沫星子正好飞到菜贩脑门。夏冉江只觉得很滑稽,但是一直憋住。转脸看到童哲似乎没什么反应,正一本正经地看着,仿佛期待着什么。 几句大呼小叫惹来周围的人侧目,菜贩顿时有些窘迫。 行行行,阿姨,反正今天也快休市了,你说多少? 四十! 大妈伸出手掌,五根粗壮的手指差点杵在菜贩脸上,又发现不对劲,大拇指慢慢卷了下去,另外四根的手指又微微颤了颤。 行行行,您要多少? 行什么行啊,四十两斤! 啊?菜贩一脸的不可思议。 卖就卖,不卖拉倒。反正这菜场有的是。 大妈作势要走,但是眼睛一直停留在草菇上。 行行行,那我给您装两斤哎,您这阿姨太会还价了 大妈心满意足地赶紧从摊上扯下一个塑料袋。也许是刚才已经挑过一遍,大妈毫不犹豫地把角落里的草菇全部装进塑料袋。开心地付了钱,顺手又抓了两个扔进布袋里。 大妈前脚刚走,童哲一步上前,还没等菜贩反应过来,也扯下一个塑料袋开始把角落里剩下的草菇往里面装。 给我称一斤。 童哲把塑料袋递了过去,又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纸币拍在案头。 一斤六十。 什么六十?刚才你不是四十两斤么?我吃不了那么多,一斤就行,刚好二十。卖不卖?不卖走了。 菜贩被噎地一句不发,翻了翻白眼,把草菇扔到电子秤上,又抓起一把扔了进去,刚好一斤。 刚才那大妈呢?童哲转头问夏冉江。 那儿呢。 走走走,赶紧过去,看看剩下还有啥要买的。 哈哈哈,早知道就不用那么费劲了,你这一身的菜至少可以少花一半的钱。 两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大妈,又买了冬瓜、菊花脑、瘦肉啥的。要不是大妈发现身后有跟踪,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估计童哲会一直跟到底。最后不止童哲挂了一身的菜,夏冉江也是一身的菜。 两人在菜场转了大半圈,终于把要买的食材全部买齐了。 我怎么觉得买这么多菜花的钱比吃泡面多多了。 童哲骑着车,车头两边挂满了战利品,塑料袋跟着童哲踩脚踏的节奏自由地摇晃。 那能一样么?我可不吃泡面,垃圾食品。 夏冉江双手紧紧地抓在后座边缘,车晃来晃去的,好几次差点没抓稳。 你的意思是我是垃圾桶了 我可没说夏冉江往前挪了一下,生怕童哲又脑子抽筋把他颠下来。以后别吃泡面了。 除非你给我做一辈子饭。 那你得找你媳妇儿去。 我不正载着的么? 滚。 童哲只感觉后背被拳头闷声砸了一下。这一拳像是鼓励,本来有些疲倦的双脚顿时动力倍增。 夏冉江手抓的有些麻了,一直保持微仰状态的上半身也有些僵硬,开始有些不自在地调整坐姿。这时,刚伸出的拳头还没收回就被童哲抓住,还没等夏冉江反应过来,手就被拉住放在了童哲腰间,头也顺势靠在童哲的背上,鼻子顿时充盈着童哲衣服上的柠檬味,还有一阵一阵扑面而来的湿热气息。 夏冉江本想躲开,可是被童哲死死按住。两三下急促的呼吸后,夏冉江渐渐放弃了挣扎,放在童哲腰间的双手慢慢垂了下来,自然地放在凹处。 就在夏冉江把手放在腰间的一刹那,童哲本能地一颤,可是大脑强力控制了身体,避免做出更多的反应。确认夏冉江不会再躲开后,童哲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低垂的双眼也开始直视前方。 穿过车水马龙的街区,童哲车轮转到旁边的小巷,外面的喧嚣顿时隔绝开来,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不再是霓虹流彩、歌舞升平,更多的是安静和真实。高悬的路灯洒下橘黄色的微光,路边种满各种绿植,粉红的小花如天际坠落的繁星点缀其间,不停有小虫在上面跳跃。面前是整齐划一的居民楼,灰白的砖墙,黑色的屋顶,剑突的屋檐,现代的样式与传统江南风格融合得如此和谐。 愣着干嘛?进来啊! 童哲推开有些露出青绿底色的大门,门吱呀一声开了。童哲推着单车进入,车轱辘嗒嗒的声音和塑料袋撞击发出的唰唰声交替,仿佛是在邀请夏冉江进来。 别拘束,就当自己家。 童哲边走着,如行云流水般把四面墙上的开关全部都按下,房子内顿时一片亮堂。 房子空间不大,布置却十分低调讲究。 栗木色餐桌上铺着一块十字绣桌布,角落里青花瓷花瓶中一棵粗壮的发财树安静地守着属于自己的领地。电视墙后面是一幅巨大的水墨画,鱼戏莲叶间,栩栩如生。赭石色沙发前是一块仿木雕茶几,各种形象依着木纹自然成型。其下是斜纹织就的地毯,各种甲骨文元素大小错落,跃然而上。大厅吊顶正中间是木条交错而成的基座,悬挂着高低不等的四个圆柱状吊灯,如丝般光亮的米黄色灯罩上勾勒出金色牡丹,最下方的牡丹上一只蝴蝶呼之欲出,正奋力往上扑闪双翅,最上方的枝丫上另一只蝴蝶正在小憩。大厅与厨房间的玻璃隔离门设计成镂空雕花状,厨房内一切隐约可见。厨房的一部分正好嵌入青瓦色明暗交错的楼梯间,外侧的玄青扶手螺旋上升,一直通向二楼。 先休息一下,待会儿咱俩开始做饭。 童哲不知何时手里变出两盒旺仔牛奶,递给夏冉江一盒。 趁着夏冉江坐在沙发上喝牛奶,童哲转身溜进自己的房间,把脏衣服全部藏在衣柜里,顺手整理了一下杂乱的书桌。 童哲走出来时,夏冉江已经在厨房了。走过去一看,刚才买的食材整整齐齐地摆在案板上。虽然厨房只有夏冉江一人,童哲却感觉眼前是一个炊事班,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挺专业的嘛,看上去不用我帮忙了哈。 童哲嘴里这么说,可是一只脚已经迈了进去。从来都是对厨房唯恐避之不及,现在心里却开始有些好奇。 哦,对了,厨具啥的你看看都在哪,我也不熟。 童哲看了半天感觉自己也没啥可以插手的,站在夏冉江身后看夏冉江娴熟地打着鸡蛋。 童哲从厨房退了出来。转身看了夏冉江一眼,突然觉得肚子真的饿了。笈拉着拖鞋往沙发上一跳,打开了电视。这时厨房呲啦一声腾起一阵油烟,鸡蛋与热油交织的香味顿时溢满整个房间。 分卷(22) 童哲几乎是无心看电视。一直紧盯着夏冉江的背影。夏冉江一刻不停在厨房各个区域穿梭。虽然看不到夏冉江在干嘛,但是童哲可以通过气味辨别。剁生姜、蒸鱼、炒酸辣土豆丝,食材在夏冉江的烹饪技巧下呈现出最极致的鲜香。 现在是糖醋排骨。酸甜的味道在文火的烹煮下慢慢变得浓稠,童哲只觉得嘴里的口水越来越多,不由自主地咽了一遍又一遍。只是闻到香味就已经让童哲欲罢不能。 这时,夏冉江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童哲一个鱼跃捞起手机,屏幕上是何啸宇。 喂,夏冉江同学你在干嘛呢?那头传来懒洋洋的声音。 他在做饭。童哲面无表情,压低声音说。 你是谁? 我是童哲。 说完,童哲挂掉把手机扔在沙发上。 香味越来越浓。童哲实在受不了了,从沙发上跳下来,拖鞋都没穿正就急不可耐地往厨房冲。夏冉江正一只手抱在胸前,另一只手拿着木勺均匀地搅拌着,一根根拇指大小的排骨已经完全呈现油亮的褐红色,糖浆已经无法盖住排骨,不断有此起彼伏的气泡从糖浆中破出。每个气泡都聚集着浓烈的香味,一旦破碎,无数分子就挣扎而出,冲击着所有感官。 你这是用的什么香料,糖醋排骨怎么这么香啊? 童哲站在夏冉江后面,踮起脚伸长脖子从夏冉江肩膀上探过脑袋盯着夏冉江手里的动作。 加了点茴香。 夏冉江微微转过头瞅了瞅左肩上的脑袋,有些骄傲地歪着嘴笑了笑。童哲看着夏冉江被雾气打湿的睫毛和额头沁出的细密汗珠有些发愣。 这时电饭煲叮地响了一声。 蒸鱼好了。 夏冉江侧过身,背着童哲跨了过去。打开电饭煲,蒸腾的水气喷薄而出,清新的柠檬香味混合着鱼肉的鲜香,与厨房另一头的糖醋排骨之间似乎形成了一层结界,彼此争夺着这片不大的地盘。 夏冉江套好布手套,小心翼翼地从电饭煲里取出蒸鱼,顺带着把童哲的注意力完全勾引过来了。童哲颠颠地跑过来,跟在夏冉江后面一直跳到餐桌前。 那边还有两个菜呢,一起端过来吧,差不多可以开饭了。 听着夏冉江的指示,童哲又跳回厨房,一手端一盘,扭着腰送到餐桌上。 糖醋排骨来啦。 厨房里传来夏冉江一声大功告成的吆喝。接着,夏冉江两手小心的捧着糖醋排骨走到桌前。 我靠,你也太快了吧! 眼前的景象让夏冉江有点难以置信,几分钟前还完好无损的柠檬蒸鱼,现在只剩下半边了。童哲正准备翻到另外一边,看见夏冉江过来赶紧停手,鱼尾啪地一声掉在汤汁里,还嘿嘿地朝着夏冉江傻笑,眼睛眯成一条缝。 实在饿得受不了了,谁让你做的那么好吃呢。童哲说完还舔了舔手指。 服你了,算了算了,反正都是你吃。 夏冉江一声叹气,顺手递过去一双筷子。 那这半边鱼是你的啦。 童哲现在已经完全顾不上蒸鱼了,朝着糖醋排骨用力地吸了口气。 我谢谢你嘞。 夏冉江端起碗,伸出筷子夹起一块鱼肉尝了尝味道。 你这糖醋排骨闻起来香,吃起来更香。 童哲已经完全不满足筷子的速度了,干脆抽起盘子,直接往碗里倒了半碗。 不对啊,为什么这些菜一点都没川菜那种叫什么来着,鲜香麻辣的刺激,倒是很像我们这边的口味。 正常。夏冉江不知是累了还是因为菜太热,额头还挂着一层汗珠。我家是后来才去云南的,一直保留着这边的习惯。 哦。 童哲倒也不好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可比我妈做的好吃多了。我妈一直就说自己厨艺天下第一,你真得跟她切磋一下。 好歹有个妈可以给自己做饭。 听到童哲口齿不清的评价,夏冉江顿了顿,小声说到。 你妈呢? 死了。 空气瞬间凝固。 对对不起啊。 童哲有些尴尬地放下碗筷,嘴边还残留着糖醋排骨的汤汁。 没事。夏冉江眼皮耷拉下来,面色有些苍白。都已经十几年的事了。我就是说说而已。 赶紧吃吧。 夏冉江看到童哲还是止住不动,伸手拍了拍童哲的手臂,强行挤出一丝微笑。 嗯。 不一会儿,两人就风卷残云般将一桌菜扫荡一空。 我这辈子在家里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了。 童哲斜靠在椅子上,拍了拍隆起的肚皮,硬生生的打了两个嗝。 唉,要在你面前证明自己的实力还真不能说说而已,得拿出真凭实据。 夏冉江看着桌上几个空盘子,干净得几乎难以辨认刚才这些盘子装的是什么菜。 对了,还有个菊花脑蛋汤。 夏冉江说着,又退到厨房里,端着一个小锅出来。 为什么你会做这个?好像只有南京周边才喜欢吃菊花脑。怎么发现你的口味好奇特我奶奶以前还经常做给我吃,味道怪怪的。不过我弟弟喜欢。 我以前也经常吃的,清凉去火而且口感不错。今天看到了就想试试。 夏冉江捡起一只碗,给童哲盛了一碗,特意多舀了一点蛋花。 等到菊花脑蛋汤喝完,童哲感觉吃下去的东西都快顶到嗓子眼了,一打嗝就一嘴的汤水。 现在我彻底服你了,夏冉江同学。童哲一脸满足地望着天花板。我要你给我做一辈子饭。 想得美哦。这顿饭就算是这段时间报答你了,感谢你的照顾。 一顿饭就这么打发我了? 怎么?难道你还要以身相许不成? 是你说的啊,哈哈哈。 童哲从椅子上跳起,伸手抓住夏冉江的腰,趁夏冉江躲闪抓了一把屁股。 好了好了好了,不闹了我求饶 夏冉江弓着背护住自己,忽然瞥见墙上的老式挂钟,上面居然显示已经十点多了。 我收拾一下准备回学校了,不然过了十一点就进不了宿舍了。 夏冉江直起身子,走到餐桌前开始收拾餐具。 这么晚了,今晚就留这儿呗。 那不行,正事要紧,材料还没翻译完呢。夏冉江说着,手里的动作明显加快。 有那么着急吗? 今天都耽误了大半天了。晚交了要扣钱的。 这时,窗外一道闪电撕开夜空。刚才还繁星点点的天空此刻已经乌云密布。几秒钟后,轰的一个炸雷从天而降,震得窗户都抖了几下,接着又如一辆急速而过的马车,在云端滚滚远去。 看吧,说错话遭天谴了。哈哈。 童哲这下终于把拖鞋穿正了,兴奋异常,一个箭步跨到窗户前,借着闪电光四下看了看。不一会儿,哗啦啦的大雨倾盆而下,雨水打在窗棱上,碎裂成无数雨珠溅入屋内。 下雨了? 夏冉江还没反应过来,只看见童哲正兴高采烈地挨着窗户,脚尖有节奏地砸着地板。 现在都能下这么大的雨啊? 每年都是这样啊。童哲眉毛弯成两轮新月,这是夏天最后一场雨,过了这场雨,南京的秋天就正式来临了。今天你算是赶上了,我等了这场雨等了好久。 夏冉江没吱声。窗玻璃上雨水顺势而下,外面的路灯已经模糊成一片片橘黄色的晕圈。夏冉江小心地开了一条缝,一股凉风夹杂着水气扑面而来,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拉上窗户,只听见哗啦啦的雨水声和远处传来的轰隆声。外面如战场般混乱,室内却安静得异常。 你要是现在走,估计11点到宿舍是基本不可能了。童哲斜着眼偷瞄了一下挂钟。 现在10:20。你就算现在走可没法打车。从我们小区走到大马路上需要十分钟,加上等车也要差不多十分钟。而且下这么大雨有没有车愿意搭你还不知道呢。这样就差不多10:40了。然后,即使不堵车开回去也要半小时。这样就已经过11点了。进不了宿舍你还得回来。 夏冉江还是望着窗外。 而且,你之前答应我给我辅导英语呢?说话不算数? 童哲见夏冉江有些犹豫,赶紧补了一句。 真拿你没办法。帮你做饭还要给你做家教,真是劳心又劳力啊。 这才对嘛! 童哲刚才还有些紧绷的状态顿时放松。瞅着夏冉江手里继续收拾碗筷,连忙抢过来,一起搂着颤颤悠悠地挪近厨房。 不一会儿,童哲一脸乐呵地从厨房出来,正听见夏冉江在打电话,悄悄溜到夏冉江背后偷听。 你刚才给我打电话了?夏冉江说。 你怎么跟童哲在一起,而且你们还做饭? 是啊,怎么了。不过是我做,他可什么都没做。 你俩啥时候这么好了啊? 乱说。就朋友啊。 后面的话完全被密集的雷声打断了。夏冉江回过头,看见童哲一手一脸的泡沫不禁哑然失笑。 这么快就洗完了?你好像做啥事都挺讲速度的嘛。 洗个碗有什么难。童哲手背抹了抹脸颊,泡沫一块块地掉落。 夏冉江转身进了厨房。看见凌乱的碗碟和上面还未冲刷干净的油渍,深深地叹了口气。 一切收拾妥当,两人往沙发上一栽,半天默不作声。 你洗澡么?童哲指了指浴室。 嗯。 你先去,给你拿毛巾。 说完,童哲跳过沙发往房间走。 等童哲提溜着两条毛巾出来,夏冉江已经在浴室里了。 童哲的心跳如同一匹突然被鞭子抽打在身上的骏马,撒开腿就在空旷的草原上狂奔。浴室里的水声不大,可是听上去却像是站在尼加拉瓜大瀑布下面,只剩下震耳欲聋的轰隆声。童哲僵硬地站在浴室门口,大口大口地呼吸。 推门而入。水雾弥漫整个浴室。童哲有些迷眼。如果说刚才都是幻想,此刻眼前的景象就是梦想成真了。 夏冉江站在半圆玻璃门后,背对着童哲。喷头的水在脖子后面自由洒落 童哲咽了咽口水。 我把毛巾放这儿了。 正当夏冉江觉察到童哲在身后,童哲把毛巾扔在洗漱台的托架上,微微弓着腰退了出去。 一出浴室门,童哲顿时感觉一股清爽的空气扑了过来,不禁深深地吸了一鼻子。不过此时童哲还是有些理智的,知道这样下去肯定出问题,于是打开电视看晚间新闻。 不一会儿,浴室的水声停了,接着是吹风机的声音,夏冉江打开浴室门走了出来。 该我了。 童哲故作镇静,避开夏冉江的眼神。看了一会儿晚间新闻,身上也不那么热了,关键是裤子也松了下来。童哲干脆解开腰带,腿蹬了几下把裤子脱掉,抄起睡衣就冲进浴室。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密集的雷声却慢慢消退。 你房间还挺大的。 夏冉江坐在床沿,双手撑在床上托起身体,脚自然地交叉在床下。房间的布置虽然简单,但是夏冉江对每个细节都充满好奇。 童哲忙着铺床,扭头发现夏冉江正盯着书桌上的相框。 这是我弟弟。 你没提到你有个弟弟啊。 早就不在了。 童哲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任何异样,似乎提到的只是一个偶尔接触的陌生人。 那你跟你弟弟一定感情很好。夏冉江刚想伸手拿起相框,还是放弃了。 都已经过去了。 童哲在书桌前坐下,借着台灯的光盯着夏冉江。 干嘛这么看我。夏冉江往后倾,试图退到床边的阴影中。 觉得你俩还挺像的。 夏冉江心里觉得怪怪的,几句话抢着堵在嘴里,却又不知该说哪句。突然发现原本藏在相框后面的挂链,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夏冉江心里有一种冲动,上身探过去伸手去拿。 突然又是一个炸雷,两人吓了一跳。接下来屋子一片漆黑。 靠,居然会停电!童哲叫了一声,突然反应了过来,别怕啊,我有蜡烛。 夏冉江眼前如失明般彻底暗下去,四下环视却看不到任何光亮,只听见童哲翻箱倒柜的声音,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童哲就在附近,看不到,但是听得到。突然,呲的一声,两三米外燃起一团火苗,映红了童哲的脸庞。童哲正蹲在地上,另一手握着一支蜡烛,小心翼翼地凑近火苗。 这些急救物资还真能派上用场。 童哲等到蜡烛的火焰稳定下来,慢慢起身,手掌握成半圆形护住蜡烛。 这也算是难得的体验了,哈哈。 童哲把蜡烛立在书桌一角。刚才摇摆跳跃的火焰此刻仿佛也定了下来,安静地给整个房间输送着光线。 你看墙上那像什么。 有了光,夏冉江紧绷的神经也松了下来,被眼前的光影吸引。 顺着夏冉江的手,童哲仰头看向左边的墙壁。 一只猫? 不觉得像狗吗? 明明是猫好吧。 猫哪有那么长的嘴。 我来给你比划个狗。长这么大猫和狗都分不清。 说完,童哲往蜡烛那边挪了挪,伸出手对着墙比了几个手势,墙上的光影不断变形,渐渐地出现一条狗的侧影,还吐着舌头。 分卷(23) 哈哈,你还真行。 这算啥,我会的还很多呢。 童哲的小指画着圈,墙壁上的狗也用力地吐着舌头。 接着,墙上先后出现老鹰、兔子、青蛙各种动物。 你还真能自娱自乐的。 夏冉江看着童哲开心得像个小孩,可是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深深地打了个哈欠。 困了?童哲停了下来。睡觉吧。 吹灭蜡烛,两人并排躺在床上。 听着夏冉江均匀的呼吸声,童哲不知为何觉得喉咙有些发堵。心里激动,但是还是有些怅然。 又是一个炸雷。 床吱呀作响,童哲感觉到夏冉江往自己这边挨近了一点,冰冷的手背已经感觉到夏冉江带着体温的T恤。 睡着了吗?童哲小心地试探。 还没,雷声太大。 夏冉江直挺挺地躺着,双手交叉背在脑袋后面。 哦 夏冉江隐隐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 想事情。 跟我说说? 童哲侧过身对着夏冉江,一手撑着脖子。 夏冉江三岁时得了一场重病。家里花完所有积蓄之后,医院居然下了病危通知书。受不了打击的母亲离家出走。父亲只能独自一人抱着儿子出院,在大街上到处寻医问药。最后,经人推荐去了附近一家刚成立的中医院。医院里,父亲碰到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年轻医生。两人彻夜长谈,最后,万般无奈下,医生同意一试。一年后,原本恶化的病情得到了控制。两年后,夏冉江顺利出院。 你相信吗?当初那个刚毕业的医生,现在刚评为全国百名中医师。我算比较幸运的。当初那个病房里还有另外两个跟我差不多大的病号,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家里因为没钱治,治到一半就回家了,不久就去世了。那个男孩虽然治好了,但是留下严重后遗症,前几年听说也去世了。你说,这是不是命? 童哲唏嘘地叹了口气,盯着平躺在眼前的夏冉江,虽然看不清。 我只记得当时拿着个俄罗斯方块游戏机,每天就躺在病房里玩。 夏冉江接着说,刚才凝重的语气现在开始有些轻松。 可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我妈了。家里也没有照片。没有印象。都说她死了。我十一岁的时候,我爸也出事走了,之后我就跟我奶奶一起生活。 童哲明显可以感觉夏冉江有点呜咽,心里也觉得有些抽疼感。躺下来,张开手臂搭在夏冉江脑后。夏冉江侧过脸,正好枕在童哲的臂弯。 不知怎的,刚才还浑身燥热的童哲此刻却无比坦然。身体里面似乎有一只雄狮急欲扑出,但是内心深处抛出一条锁链,紧紧地扼住狮子的咽喉。闻着夏冉江头发的茉莉香,晕热的大脑像是被清洗过一般,童哲只觉得自己躺在旷野中的花丛中,无忧无虑,安静踏实。 还有我呢。童哲脑袋侧着贴了贴夏冉江的额头。 嗯。 童哲像是得到指示,将自己这十几年沉淀在心里的记忆娓娓道来。有些场景彷如昨日,有些印象却已经模糊。这是童哲第一次将记忆的碎片努力拼接起来。只是自己也累了,喃喃细语如意识流的批注,只是给自己一个迟来的交代。 说完又是沉默。童哲耳边再次响起夏冉江微弱的鼾声,鼻息扑在童哲脸上,童哲有些迷乱。童哲心里的野兽已经把牢笼撞得支离破碎,只差最后轻轻一跃即可跳出困局。 童哲蹑手蹑脚下了床。 黑暗中趁着外面路灯的微光摸到卫生间。反锁门,刚准备拿起手机打开熟悉的片段,可是并不像以前那样期待满满,此刻居然会觉得寡然无味,尽管体内汹涌的潮水还是不断涌动。 手逐渐平息,刚才充血的炸裂感慢慢褪去。童哲脑子一片空白,仿佛失忆一般。一瞬间,童哲觉得自己回到了无欲无求的状态,以为自己刚才的判断是正确的。可是当自己收拾完残局回到床上,看见夏冉江如远山般起伏的侧颜轮廓,童哲心里的空虚此刻却被幸福感充满。 童哲小心地掀起被子一角,慢慢钻进被窝,还是像刚才一样伸出臂膀搂住夏冉江。夏冉江嘴里咕哝着,像是在说梦话。童哲笑了笑,脸靠着夏冉江的额头,轻轻地啄了一下。 迷离中,童哲梦见一片沼泽。童曦出现在眼前,还是那个幼小的孩童,一尘不染。 哥。我走了。童曦笑着说。 童哲终于哭了。急速跑过去伸手试图抓住童曦。 哥,我走了。以后好好照顾自己。照顾爸妈。还有夏冉江。 说完,童曦的身影慢远离,童哲伸手过去,却发现无法动弹。等到他反应过来,童曦已经消失在远处的迷雾中。 是的。夏冉江,我照顾你一辈子。 ☆、第 10 章 这一夜,夏冉江睡得特别踏实。第二天一早,窗棱上站着两只鸽子,正冲着夏冉江咕咕叫。夏冉江揉揉双眼,睁开时刚好迎上一道刺眼的阳光,本能地用手挡住。窗外的鸽子受了惊,扑棱了几下翅膀飞走了,只留下几根绒绒的羽毛在空中飘着。 夏冉江张开双臂扩了扩胸,左右舒展了一下脖子,觉得自己仿佛换了个人,神清气爽,浑身充满力气。很久都没睡得那么好了。只是刚醒来,恍惚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定了定神,四周环顾一下,书桌一角还立着没燃尽的蜡烛。这才知道自己在童哲家里,只是白天和夜晚仿佛是两个世界。 下床。 本以为自己的双脚会触到冰冷的地面,可是脚板下却是两只摆放整齐的棉拖鞋。夏冉江一笑,伸脚套了进去。 进了洗漱间,硕大的玻璃前,漱口杯上横着一把牙刷,牙膏已经挤好。旁边叠着一块白色的毛巾。 厨房里,穿着睡衣的童哲正吹着口哨,音调到了高潮还扭了几下屁股。夏冉江走了过去,靠在厨房玻璃门上。 起来啦? 童哲眯着眼睛,像是被油烟呛到了。 你在干嘛? 煎鸡蛋。 你还会煎鸡蛋? 原来不会。其实我不太喜欢厨房这地方。不过昨晚在你后面偷师了几招,早上又搜了一下攻略,觉得也不太难嘛! 童哲说着,眼瞅着煎锅里的鸡蛋连正面都快糊了,赶紧一手一只木勺迅速翻边,油锅里啪啪炸起了油花,童哲拱起屁股小心地躲开。 你这是煎的啥? 夏冉江双手抱胸,凑过去往童哲身边的盘子里瞄了一眼。只见里面已经躺着一个焦黑与金黄缠绕一起的圆状物,已经难以辨别哪里是蛋白,哪里是蛋黄。 不是说了煎鸡蛋吗? 放着我来。你看着。真是糟蹋食物。 夏冉江说完,站到童哲旁边,一个眼神让童哲闪开,准备拯救这第二个被童哲糟蹋的鸡蛋。童哲只能在旁边一会儿瞅瞅煎锅,一会儿瞅瞅夏冉江。 快翻边,别煎太过了啊,我喜欢吃溏心的。 童哲有些急切地说,仿佛他才是大厨。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最让童哲觉得神奇的是,夏冉江居然可以两个一起煎,而自己单个都控制不好。 童哲捧着四个煎鸡蛋,开心地眉毛弯成两个新月,仿佛这是他自己的成果。 之后,童哲在冰箱里层发现了一袋还没拆封的面包。再加上牛奶,两人连着煎鸡蛋一起把早餐对付了。 我觉得相比学英语,你更应该教会我怎么做饭,这才是当务之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省的我以后饿死。童哲大口地咬着面包,差点噎着。 做饭其实很简单,就是花时间。 你会烙饼么? 嗯? 你要是会烙饼,可以烙一个大的,我这个假期就不会饿了。哈哈。 我怕你就算把饼挂在脖子上,你啃完面前的都懒得转过来啃其他地方。夏冉江不怀好意地笑着,哦,对了,昨晚排骨买多了,我怕吃不完,还剩了一些放冰箱里,你要是饿就拿出来热一下。 吃饱喝足,童哲换了身衣服,拉着夏冉江一起学英语。 本来昨晚就可以的,停电了实在没办法。 童哲打了个哈欠,眼睛下面还有点乌青。 昨晚没睡好么? 你昨晚枕着我肩膀枕了一整夜,早上起来还以为肩膀折了。 童哲接着又打了个哈欠,瞥见夏冉江低下头,脸上泛起红晕。 说吧,我应该怎么帮你。 我觉得我英语不行,主要还是在词汇量不够,但是我又不喜欢背单词,怎么办? 我倒是有个法子。夏冉江突然来了精神,坐直了身体。你先随便想个单词。 spring? 童哲有点疑惑地看着夏冉江,本来脑子里蹦出来的是fuck。 夏冉江从书桌旁抽出一张A4纸,在正中央工整地写出这个单词。 我们的游戏开始了。夏冉江用笔尖点了点面前的白纸,春夏秋冬怎么说? 这个简单,spring、summer、fall、winter。 夏冉江不作声,接着纸上依次把其他三个单词分散写了出来,然后画了三根直线,与spring连接起来。 除了春天这个含义,spring还有哪些意思? 其他意思?哦,我知道,有泉水的意思。对了,弹簧! 与刚才一样,夏冉江接着在纸上写了出来,还是用线条与spring连接起来。 注意,很多名词有动词用法,比如弹簧,还有弹跳的意思。但是,spring的动词怎么变形呢? sprang和sprung? 没错! 童哲觉得这是多年来难得一次的夸奖,顿时有些兴奋。 然后我们看fall。夏冉江笔尖挪到白纸右边。我们换个思路,如果去掉字母f,换成其他字母,我们来看看会得到什么单词。 abcdefg童哲掰着手指开始自言自语。 a开头好像不行。bball?这是一个。 夏冉江照样写下,ball这个词你知道多少种意思? 球啊,对了还有舞会。 还有呢? 还有? 夏冉江阴阴地笑了笑。 我靠你这是啊哈,我知道了。 call?又是一个! 童哲洋洋得意地坐下来,一手搭在夏冉江肩膀上,突然又想到一个词,开心地拍着夏冉江的背,差点把夏冉江拍得背过气去。 d?没有。g?gall?不认识。 但是夏冉江还是写了下来。 gall是啥意思?难道真有这个单词?童哲一脸疑惑。 有的,待会儿我们一起回头看。继续。 接下里是hall。有! 就这样,夏冉江通过各种联想,在这张不大的白纸上织就了一张复杂的蜘蛛网。构成蜘蛛网的不是蛛丝,而是引导童哲思考出来的几百个单词。 我靠,有意思 童哲手指夹着白纸提了起来,对自己的杰作甚为满意。 有意思吧?夏冉江一手杵着下巴,这是我闲来无聊自己发明的游戏,玩法有很多,随便想出一个词就可以开始。以后你可以自己玩。 你真他么是天才。童哲把这张纸平铺在桌面上,用力擦了擦,又对着纸面哈了一口气,我得保存起来。这可是我的处女作。 以后会有很多的。 那不一样,这可是咱俩辛苦的结晶。 童哲得意地昂着下巴,翻开桌边纸堆,小心地把这张纸塞到最下面。可是夏冉江却发现这堆破破旧旧的书页并不简单,伸手抓了几页过来。 原来这是自己写的小说,而且几乎是全部。上面密密麻麻地做满了笔记。 嘿嘿,这是我的课外教材。被你发现了。童哲不好意思地笑笑,这儿还有呢。 你什么时候开始看的啊 夏冉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之前已经知道童哲用自己的小说来学英语,可是刚才的发现却像泄露了隐私,让自己有点不爽。而现在,内心潜藏的不悦逐渐变成惊讶和感动。这个刚刚认识一个多月的学长,似乎需要重新再认识一下了。 哎我的秘密都被你发现了。童哲挠挠头,看见夏冉江复杂的表情想着倒打一耙。既然已经被你发现了,以后继续给我写课文呗。 哪能用这个学啊,我都是瞎写的,根本没啥学习价值。 你知道么,我就觉得这些故事特别有吸引力,学起来特别带劲,有些段落我现在都差不多会背了。 童哲回忆起这一个月彻夜苦读的情形自己都差不多都要感动的流泪了。一边说着,一边瞅着夏冉江的脸色。见夏冉江明显已经被自己感动到了,指了指夏冉江手里那张纸,张口就背起来。 这一页最后一段。 童哲清了清嗓子,站起来背着手在屋子里踱着步。 夏冉江一边听着,一边比对着手里的文字。这些段落连自己记得比较模糊,可是童哲居然一字不落全部背了出来。 接着来。童哲从桌上抽起一张纸,这个章节的结尾。我觉得不错。 又是一字不差。 夏冉江被彻底震惊了,一股暖意在心底化开。 你个傻子。哥哥我就会这两段。 童哲瞟了一眼夏冉江几近僵硬的脸,心里暗笑。 后面还有吗?有一段我写了一个星期。 分卷(24) 想不到夏冉江突然兴奋了起来,手里的纸张刷拉拉地翻了起来。 童哲正不知所措,手机又响了。虽然铃声提示来者不善,童哲还是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一个箭步迈过去抄起手机。 喂,三姑。 你什么?中午童哲远远地望了一眼还在书桌前歪坐着的夏冉江,压低了声音。你确定30分钟来?我吃得好着呢 原来童哲妈走之前就给童思睿嘱咐过,这几天让她照顾童哲吃饭。只是昨晚童思睿自顾自玩去了,把这事忘得彻彻底底,今早才想起来自己的侄儿还饿着。 电话那头的三姑本来还有些歉意,听到童哲前言不搭后语的拒绝越来越生疑,没等童哲说完,扔下一句30分钟到就挂了电话。 今天有事儿的话我先走了。夏冉江站起来说。我也要回学校把剩下的材料做完。 童哲正不知如何向夏冉江解释。一句留下陪我条件反射似的刚准备脱口而出,却又咬着牙默认点点头。一瞬间,童哲心里却像做错事般隐隐有些后悔,有些难过。 夏冉江收拾好,跟着童哲出门。 过几天收假了我再去学校找你。 童哲靠在公交车站台的立柱边,拍拍夏冉江的肩膀。 好啊,等我空闲了可以一起去打球啊。夏冉江说着,退后几步踏上公交车前门台阶,向童哲挥挥手。 童哲一直盯着夏冉江,尽管透着一层模糊的车窗。夏冉江靠着车窗坐下,并没有如童哲期望的那样回应童哲的目送。 公交车绝尘而去。童哲心里也像被掏空了一般,站了许久才回过神往家走。 回到家,童哲砰地一声带上门,踢掉鞋,往沙发上一倒,迷迷糊糊地竟睡了过去。不一会儿,被一声急促地门铃声惊醒。童哲叹了一口气,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不用想都知道是谁来了。 进来吧。 童哲拉开门,转身回到沙发上,双手摊开,两□□叉搭在茶几上。 气氛不对啊。 童思睿身上挂着大包小包,手里还拎着两个塑料袋,努力保持平衡。 哼。 童哲白了童思睿一眼。 哎呦喂,就是一顿饭而已,饿成这样都不带打招呼的啊。 童思睿赶紧卸下浑身的装备,走过来捏了捏童哲的脸。 哎呀你的脏手,什么味儿?童哲赶紧躲开。 你妈怕你饿着,让你姑,我,来做几天饲养员。童思睿说着,自己闻了闻手上的味道,赶紧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我跟你说,今天你算是有口福了。 你也会做饭? 童哲有些轻蔑地看了童思睿一眼这是童思睿进门以来童哲第一次正眼看她。 什么叫也会做饭?童思睿有些不满,今天让你见识一下姑的手艺。 那我还是先把手机充上电再说。 干嘛? 待会儿毒发了可以打120啊。 童思睿恨恨地拍了一下童哲脑袋。知道是自己理亏,人饿急了肯定得生闷气,于是默默地转身走进厨房。 童哲起身泡了一壶绿茶,倒了两杯放在茶几上,端起一杯一边咂着一边玩游戏。 我说,你以后怎么办啊,这么懒。 厨房里,童思睿正在配调料,看见童哲悠闲地抖着腿,远远地喊了一声。 以后你得找个会做饭的老婆,不然你得饿死。前几天我还在班里现场做了个调查,二十个女生居然只有五个会做饭。唉都像你这样娇生惯养的。 听到这里,童哲心里暗爽,嘴角慢慢上扬,刚才还有些郁闷的心情现在也烟消云散。 整天叨叨叨没完的,还没结婚就成家庭妇女了。 童哲淡定地回应了一句,喝了一大口茶,又倒了一杯。翻身下了沙发,拿着另一杯走向厨房递给童思睿。 以后你找女朋友啊,首先一定要看会不会做饭。真的,做饭可是首要技能。俗话说了,要拴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拴住男人的胃。 童思睿拍拍手抖掉手心的碎叶,拿过茶杯。 先别吹,大道理谁都会讲。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先做一顿看看。 童哲半睁着眼睛,大口大口吮吸着茶香。听着童思睿的话,心里立刻想到了夏冉江。昨晚一顿饭的确把自己的心拴住了。 要我帮忙么?童哲看着童思睿有些手忙脚乱,还没等童思睿回答,赶紧说:看来是不用了。 你好好待着,今天就让你认识一下什么叫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童哲笈拉着拖鞋,哼着小曲回到沙发上继续玩游戏。 两局游戏结束,童思睿喊了一声开饭了,一阵阵香味从厨房飘来。童哲伸长脖子,只见童思睿正收拾餐桌,之后把厨房的菜一个个端了出来。 吃饭吧,童少爷。 少爷来了。 童哲咽了咽口水,扔下游戏机提着小碎步坐到餐桌前。 一眼扫过去,童哲有些失望。 面前摆了四个菜。一盘青椒炒肉丝,里面的青椒基本看不见绿色,横着切开两半的青椒被火烤地退了皮,遍布焦黄和灰黑,隐隐约约还能看看青椒梗,不过好在里面的肉丝倒是都熟了,只是有些蜷成一团,边缘不知为何还有些褐色,就像刚孵化的毛毛虫。旁边一盘韭菜黄炒鸡蛋,蛋黄和蛋清本来是在一块的,为了显得层次分明,还用锅铲硬生生地扎成四份。韭黄直挺挺地堆在鸡蛋上,像是一堆即将点燃的柴火堆。一个小锅里闻着味道是咖喱,可是里面已经糊成暗黄色的一摊,时不时还拱起一个个气泡,把下面的牛肉块带了上来。最后一个花椰菜炒胡萝卜倒是看起来挺正常,只是清清淡淡的感觉让童哲实在没什么食欲。 这色香味哪,色是差了点,可是瑕不掩瑜啊。 童思睿看出了童哲失望的表情,赶紧用筷子夹起一块牛肉放进童哲的碗里。 童哲撇撇嘴,用勺子舀了起来放进嘴里,顿时一阵咸苦味充盈整个口腔。童哲赶紧吐出来。 我靠,你这是放了多少盐啊。这味道都扎嘴。 嗯童思睿用筷子沾了沾汤汁放在嘴里抿了一下,是有点咸。那这个呢? 没放盐。童哲吃了一口韭菜黄,而且炒老了。 这个呢? 不吃花椰菜。 就剩一个了。 童哲实在不想再尝试了,突然怀念起昨晚夏冉江做的一桌子美味。现在才知道什么叫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尝尝呗。 童哲实在拗不过,筷子伸过去随便扎起一根肉丝丢进嘴里。 还行,就是青椒都糊了。 终于有个能吃的了。童思睿紧张的表情舒展开来。 姑,我能说句实话么?你这手艺就别想拴心了,伤心啊。童哲往嘴里扒着饭,嘴里嘟囔着。 瞎说啥。手艺都是慢慢进步的啊。 看来你离三妇标准还差得挺远。 什么三妇? 不是说女人在外要像贵妇,在家像主妇,在床上要像□□么? 你想死啊,没大没小的。 童思睿重重地拍了一下童哲的脑门,差点把童哲嘴里的饭拍出来。 哈哈哈,说中了吧。 赶紧吃。吃完收拾一下。 干嘛? 晚上去你爷爷家蹭饭。 童思睿晚上开车载着童哲。车载音响循环播放着《Travelling Light》,童思睿吹着小口哨,左右晃着脑袋,时不时扶一下滑落的墨镜。童哲被夹杂柠檬味的暖风熏得一路打着哈欠,眯着眼睛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不一会儿,车慢慢驶出主城区,被城市的辉煌灯火掩盖光芒的星空也逐渐露出真相,青黛色的夜空中逐渐多出了无数闪耀其间的星星。路两边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也慢慢远去,前方是古色古香的青砖白瓦,还有隐约可见的山丘剪影。几十分钟仿佛穿越了几个世纪,让人从喧嚣的浮躁中偷得片刻不闻窗外事的安闲,也许只有这座城市才能给人如此神奇的享受。 哎,三姑,让我开开呗。 童哲盯着童思睿面无表情的侧脸,半天才略带恳求的语气说。 就快到了,别急。 童思睿嗖地转过头看了童哲一眼,赶紧回头目视前方。 让我开试一下,现在路上连个鬼影都没有就开十米。 你这会儿想学了啊驾校你干嘛去了?童思睿摘下墨镜说,你这么懒,以后找女朋友兜风都得叫个司机当电灯泡。 这不是现在觉得挺有意思的嘛童哲说着,轻轻地撸了撸变速杆。 这不行,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就老老实实地坐着啊。童思睿紧张地赶紧把童哲的手打开。 行吧行吧童哲撇撇嘴,那个谁,这两天我看见跟一个挺漂亮的女生一起卧槽! 一个紧急刹车,童哲顿时屁股腾空,要不是安全勒得紧,早就撞到挡风玻璃上飞出去了。童哲只觉得惊魂未定,胸口生疼。 就这样,童哲成功地坐在驾驶座上,不知为何心里喜滋滋的,甚至有种神圣的使命感。 踩离合手别抖 童思睿紧张地坐在一边,盯着童哲全身所有动作。童哲把方向盘抓得死死的,紧盯着前方黑漆漆一片。 忽然,童哲定了一下,伸长脖子往前努力看,啪地一声手掌兴奋地拍在方向盘上。 哎哎哎,你看你看,前面有只兔子! 童思睿顺着童哲的目光往外看,果然前面探照灯光的末端立着只兔子,正呆呆的与这边六目对视。 可就在这时,童哲紧握方向盘的手松开了。还没等童思睿回过神,车砰地一声碰到前面树桩子停了下来。 靠 童思睿顿时吓得花枝乱颤,赶紧下车查看伤情。还好,除了车头有点轻微凹陷外,车并无大碍。可是童思睿还是前后左右都查看了好几遍。 叫你别开别开,看看你干的好事。 童思睿一把抓住童哲拖下了车。 我以为要报废了呢,多大事啊这车子不就是个消耗品,跟我们实验室的设备一样,都是有折损率的 童哲站得远远的,装作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你以为车子就是个设备啊,这可是你姑奶奶我第一部车,就这么被你破相了。 童思睿钻进驾驶座,童哲也勾着腰准备坐在副驾驶上,被童思睿一把推到外面。 滚后面去,老实点。 又过了一刻钟,童哲眼前隐约可见一片灯光,知道已经到了爷爷家了。 车子缓缓进了庭院,还没等车停稳,童哲赶紧跳下车,傍晚的寒意让童哲不禁打了个冷颤,缩了缩脖子。不过平房里昏黄的白炽灯散发的暖意足以让童哲忘却一路的困倦,再加上空气中漂浮着的烤鸭的香味,童哲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三两步就迈进大门。 爷爷! 童哲喊了一声。大厅里摆着一张方桌,上面已经密密麻麻摆着七八个菜,正中间是一个电磁炉,上面放着火锅,水汽不断上升。 回来啦。 听到童哲的声音,爷爷赶忙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块抹布,不断擦拭着绿色的围裙。虽然已经年近七十,这位悬壶济世的老中医身体依然矍铄,中气十足,步如清风。 怎么这么晚才到? 爷爷看见后脚跟上来的童思睿,一手接过童思睿拎着的大包小包。 您问您孙子呗。童思睿面露不悦,走进里屋把风衣脱了挂在衣架上,又捋了捋头发,差点车祸。 啊?没伤着吧? 别听小姑瞎说,就是个意外。 童哲躺在墙角的竹椅上摇了起来这张竹椅自童哲记事起就一直在这里。除了自己,爷爷就没让其他人碰过。 死皮赖脸地半路上发神经病非要开车,把我车都划伤了。 童思睿气不打一处来,越想越觉得不爽,使劲揪了下童哲的耳朵。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车坏了修修不就可以了嘛!爷爷刚才有些紧张地印堂间的皱纹都更深了,听到只是个小意外,眉头也舒展开了。 童思睿整了整衣角,给童哲使了个眼神。童哲心领神会,跟着童思睿走进身后一间房。 房间最里面是一个香案,上面端放着童哲奶奶的遗像。左右各放一个铜制小香炉,上面插着两只蜡烛。香案前地板上铺着一块灰黑色的蒲团。 童哲走到香案前,小心用大拇指和食指捻起三支香,就着蜡烛的火点燃,插在香炉里。又退后几步到蒲团边跪了下来,对着遗像磕了三个头。起身,低头退出房间。童思睿也照样跪下来磕头,嘴里喃喃地说着妈我回来了。 大的小的都过来吃饭! 餐厅里传来爷爷的喊声。 瞧瞧,今天你姑说你俩回来吃饭,这忙活一下午,都是你爱吃的。 爷爷说着,揭开火锅的锅盖,顿时一股热气卷积着扑了出来,雪白的羊肉汤翻滚着,原本已浸透烤鸭味道的屋子瞬间与羊肉味融合,仿佛空气的每个分子都凝结成滴,沁入肺腑。 来,今天沾你的光 童思睿夹起一个鸭腿扔进童哲碗里。 分卷(25) 还是爷爷辛苦。童哲瞅了一眼爷爷,正眯着眼睛用勺子在火锅里搅拌,顺手夹起鸭腿小心放到爷爷碗里。 你自己吃爷爷坐了下来,你爸妈呢? 我爸要到年底才回来,有个工厂项目快交付了。我妈跟她的老闺蜜嗨皮去了。 童哲一口咬掉鸭腿的一半,满嘴都是油光。 哦 爷爷若有所思地拨弄了一下花白的胡须,微微起身夹起童哲面前的糖醋排骨放进童哲碗里。 你这么吃不得长胖么 童思睿若无其事地夹起一块鸡肉,使劲咬了一口发现居然是生姜,赶紧吐了出来。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什么胖不胖的。 爷爷故作责怪,又夹起一筷子笋丝。 喏,给你一块鸡肉。 童哲看着童思睿翻着白眼有点失落的样子,赶紧挑了一块最大的鸡肉放在童思睿面前,童思睿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容。 吃完饭,童思睿和童哲收拾好碗筷,整理好厨房,一人搬一张椅子靠在大门外。屋檐下两盏老式廊灯透着昏黄的白炽光。 这个场景似乎十几年都不曾变化。无论是初春的草长莺飞还是仲夏的萤火飞舞,无论是秋夜的朗朗星空还是冬日的鹅毛大雪,一年四季轮回变换如斯。门外的柿子树发芽、开花、结果、凋敝,孤零零地站着,守望着马路上形形色色的人群。背着竹篓的茶农、回乡探亲的华侨、放学回家的孩童、乔迁城里的邻居,似乎一切都在变化,唯独这几十平方米的地界宛如隔绝于世容不得半点异样,只是无法挽留主人的长大和老去。 童哲头顶上对着的门环泛着深红的铁锈,与大门连接处却被磨得光亮。童哲还清晰地记得十年前跟童曦吵架不小心撞到门环上,额头磕破好大一块皮。屋檐深处还是那个燕子窝。每年当旧泥颜色彻底变暗的时候,新的一波燕子也就回来了。童哲会搭上梯子,让童曦在下面扶好,自己爬上去看看新孵出来的小燕子。灰太狼则喵喵地绕着梯子焦急地等待着,时不时挠挠童曦刚买的运动鞋,被童曦一脚踢到一边。 哎,差点忘了。童思睿朝童哲挤挤眼睛,你刚才不是说景文硕最近跟哪个女老师走的很近吗? 什么景文硕?我没说过啊! 童哲装作一脸无辜地躲开童思睿熟女热辣的眼神。 你来路上不是说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快说快说! 我又没说是景文硕,我说的是杨新程。 童哲嘟囔着,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歪过去双手抱头,躲避童思睿的拳打脚踢。 童哲正和童思睿打闹着,爷爷也抱着药罐靠了过来。 这是啥? 童哲接过药罐,放在地上。里面一股浓烈的草药味扑鼻而来。 隔壁你张婶托我配个药,张叔长期在外做生意,身体又不好,长期应酬现在脂肪肝高血压什么的都找上来了,我配个了解酒的方子给他备着。虽说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好歹能缓解一下。这人哪,调养还是要靠自己,使劲糟蹋身体最后吃仙丹都没用。爷爷说着,把几包用牛皮纸包好的中药材拆开,倒进药罐里。 这能有用?童思睿问道。 这药可是预防酒精副作用的良药。爷爷语气顿时严肃起来,你来看看,还认识多少种药。小时候教过你的。 这是菊花,葛根,胖大海,竹叶 童哲借着灯光一味药一味药地数着,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自己趴在透着檀香的老柜台一边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白雪,一边听着爷爷讲着每味中药的用途和故事。抬头望不到边的储药柜里存放的似乎是人间的精灵,而爷爷用毛笔亲手写下药名的红纸条如同封印,让这些精灵褪去野性乖张,在各自幽暗的小间中沉沉酣睡着,再见阳光之日,即是奉献生命之时。 这么多药都让张婶熬出来?多麻烦啊没有丸散之类的吗? 童哲用力吸了一口气,熟悉的药香充盈了整个身体。 现熬出来的药更有效。药丸也有,在柜子里放着,不过放了多少年都没人用。爷爷表情有些凝重,现在都嫌这老法子笨,都看不上。可是啊,这传承几千年的东西才是最适合咱们中国人的体质的。那些得癌症的,化疗一次又一次,最后搞得心力交瘁还不见得好。人生病就是因为长期违背自然规律,你说说,几年几十年落下的毛病,想一步到位治断根那还不是难于登天吗?现在大家都嫌慢,都喜欢快,找刺激,活的那么累,这不,各种疑难杂症也出来了。 童哲若有所思地听着,不过注意力完全放在爷爷刚才说的药丸上,心里不禁窃喜,盘算已久的计划总算有了个保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哎,爷爷。您有没有什么治偏头疼的药? 这个有。不过偏头疼还是要看病因,有的是神经性头疼,有的是供血不足导致。爷爷捋着胡须。怎么?你才多大就偏头痛? 不是我。童哲摆摆手,我的一个好哥们。病因的话嘛,我觉得可能有点像体虚供血不足。 严重的话要让医生当面看看,不能随便乱吃药。是药三分毒。治病一定要谨慎起见。 那我什么时候把他带过来,您给看看?童哲突然来了精神,凑了过去。 行啊,反正爷爷现在在家也就种种花写写字,你们来陪我这个老头子啊,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爷爷摸童哲的脑袋说。 那您能不能先给我点药,那种没有三分毒的。 行,有些温补的慢性药可以暂时用用。待会儿给你写个方子。 好不容易挨到半夜,周围一片死寂。童哲悄悄掀开被子,下了床,借着手机手电筒的光摸进最里面的小房间童哲不是在起夜,而是在寻找爷爷刚才提到的解酒药丸。这个小房间以前是爷爷用来存放药材的,退休之后基本就闲置了,里面零散地放着些书籍和无用的药剂。 童哲四下望了望,赶紧蹲下来。凭直觉,药丸很可能就在最右下角的那个抽屉。童哲一手举着手机,一手小心翼翼地拉开抽屉,一股霉味透了出来,童哲喷了两下鼻子,一口气将抽屉拉到底。里面的确放着两个小木盒。童哲伸进去一把抓住掏了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果然躺着两颗药丸,用力嗅了嗅,应该就是要找的东西了。童哲把木盒擦了擦放在地上,又匀速将抽屉推回去关好。 卧槽谁? 童哲刚转身,一道黑影从脚下嗖地飞过,钻进了角落,童哲差点没站稳栽到柜子上。 童哲定睛一看,虽然黑影已经与昏暗的角落混为一体,但是依稀能看见两个幽蓝的光点在挪动,心跳顿时开始加速。正当他蹑手蹑脚准备走过去一探究竟,突然,角落里传来一声悠长的猫叫。 妈的吓死我了。童哲心里一颗大石头落了地。灰太狼你个小妖精。 灰太狼喵地一声,从角落的竹椅上跳下,晃悠悠地走过来靠着童哲小腿,一个旋转半边肚皮朝上,不停用小爪子蹭蹭童哲拖鞋。 童哲挠了挠灰太狼下巴,又拍拍它的脑袋,赶紧回到自己房间。 在爷爷家呆了两天,之后童哲跟着童思睿回了城,吃了三天麦当劳,叫了两次外卖,顺便买了点零食填饱肚子。当童思睿再次想让童哲去她家吃饭时,童哲死活不同意。每天就是这样吃了睡,睡了吃。童哲躺在床上总是想起那晚搂着夏冉江的情形,以及当晚压抑得死死的冲动。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童哲每天都在盘算着心里的Lawrance计划,巴不得明天就上课。 假期最后一天,童哲在床上辗转反侧了整晚。无论是人物对话还是穿着造型,计划里的每个细节都逐渐清晰,就只差付诸行动了。 不过,这个计划更像是童哲的个人行动,似乎一切都跟夏冉江毫无关系。 那晚之后,夏冉江一直压抑着,没有主动联系童哲。虽然此前夏冉江也甚少主动联系童哲。可是这次,童哲内心却生出很多不安的情绪掺杂其间的还有些许的焦虑和后怕,而这些情绪相互交织、升华,幻化成一股力量,如同这秋天清晨的薄雾,沾落在枯叶上变成触手可及的露珠。露珠越来越重,压断枯枝,汇集成涓流,汇集成山涧,汇集成江河,最后竟然掀起波涛浪潮,一往无前,所向披靡。此刻在童哲眼里,夏冉江就是一叶扁舟,困在无数礁石暗流中。他要做的就是用一种暗藏其间而又无所不在的力量保驾护航,让这艘破败不堪的小舟得以摆脱一切阻碍,从此迎着朝阳一帆风顺。 早上起床,童哲在门后的挂历上把10月20日这一天用红色的水笔重重地画了个圈,下面描出比赛两个字,随手抓起书包。还没走出大门又折回来,把桌上的几页小说整理好塞进书包。又瞥了一眼相框旁的挂链,抓起挂链却犹豫起来,拉开抽屉把挂链丢了进去。童哲叹了口气,仿佛得到了解脱一般。 哟,童哲,小毛衣挺骚气啊。 童哲刚把单车停好,一转身看见杨新程迎面走来,后面两个女生跟着,正捧着本大开本的书讨论着什么。杨新程这个招呼立刻将她们的注意力转移到童哲身上。 同骚,同骚 童哲面无表情,对面前三个人上下打量的眼神不为所动,只是这一回答倒是引得两个女生抱着书面面相觑,哈哈大笑。 童哲向前走两步,搂过杨新程脖子,把他挟到路边。杨新臣有点猝不及防,差点没站稳。 唉,听说你小子过些日子去比赛了?童哲微微低下头,小声说。 这事你怎么知道? 杨新程故意表现地有些诧异,不过这转瞬即逝的小表情被童哲抓得清清楚楚。童哲暗暗撇了撇嘴,心里不断骂他伪君子。 这为校争光的事,谁不知道啊。你小子行啊。 童哲说着,用力拍了拍杨新程后背。 哪有啊,运气好被选上而已。 杨新程慢慢站直,眼神透着一丝骄傲,童哲几乎都能看见他上扬的大鼻孔。 唉,正好我今天过生日,约了几个兄弟,晚上一起东门聚聚啊。 行啊。 童哲有些意外,本想单独约杨新程,现在居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待会儿我给你电话,晚上记得啊。不见不散! 说着,杨新程在两个女生的护送下大摇大摆地往图书馆走,远远地还听到那两个左右护法恭维似的对着杨新程媚笑。 童哲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皮耷拉着阴阴地笑了笑。转身朝着教学楼走去。 这节课又是英语。不知为何,以往上英语课就像奔赴刑场似的,今天童哲颇有种雄赳赳气昂昂的态势。 上午上完课,童哲去食堂吃了点东西。下午没课,去图书馆溜达一圈发现有阳光的地方都被准备考研的大四生占满了,实验室里研究生正在测数据,看了半天也插不上手,实在也没其他地方去。不过这秋日的暖阳可不能辜负,童哲找了一块人少的草坪,轰走了草坪上觅食的长腿鸟,噗通一声坐在地上,随手掐了根草茎含在嘴里。午后温热的阳光熏得人逐渐模糊意识,不一会儿童哲就四仰八叉地睡过去了,连那几只轰走的长腿鸟又回来啄了啄他的脚趾都没感觉。 一觉醒来,一道刺眼的灯光迷得童哲睁不开眼。童哲这才发现天已经快黑了。自己正躺在一圈昏黄的景观灯里,从远处看就像湖面上漂着被团团火焰包围的火葬堆。想到这里,童哲从头到脚打了个寒颤,赶紧起身小步快跑。 手机响了。童哲掏出手机一看,已经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杨新程的。接了电话,童哲赶紧跨上单车,直奔学校东门。车刚停下,童哲想起了什么,赶紧从包里掏出来一个小木盒,打开捡出前几天从爷爷家偷的解酒药丸扔进嘴里,强忍着刺鼻的药味咽了下去。 卧槽你他么怎么才来,还以为你死了呢。 一进大厅,一股浓烈的烟味混杂着饭菜的味道扑了过来,面前是一张大圆桌,围着六七个男男女女,杨新程的招呼又把这群人的目光转移到童哲身上,童哲一时有些发懵。 哟,你兄弟比你帅多了啊。 左边隔着杨新程一个座位坐着个女的,血红的两瓣嘴唇之间叼着根烟上下微颤。仿佛刚才那一声喊并非从这里迸出。 那是,童哲可是我们学校的校草 之一。杨新程对面的女的扭过头虎视狼顾般地望了望童哲,让童哲都担心头会扭断。咱们杨主席那也是万花丛中一点绿啊。 就冲你这句话,吹了! 杨新程显然已经处于极度亢奋状态,抓着啤酒瓶歪歪倒倒地走过来一把抓住童哲肩膀,把他拖到一个空位上。 来,刚好人齐了,咱一起敬寿星一个,祝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我说绿子,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这过生日当然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了。咱得祝杨哥平步青云,凯旋而归啊! 是是是我先自罚一杯! 说完,一群人起身,童哲忙不迭地抓起一瓶可乐迎了上去。众人的玻璃杯撞击地砰砰响,童哲只得紧紧握着可乐小心避开玻璃杯,以防撞出什么不和谐的声音引得大家不满。 酒过三巡,童哲起初的警惕心也慢慢卸了下来。从一进门开始童哲就准备了一堆托词防止被灌酒,可是今天一来主角是杨新程,二来大家跟自己都不熟,三来童哲也对这些人不感兴趣。大家讲黄段子的讲黄段子,拍马屁的拍马屁,骂街的骂街,都没太注意到这个新来的。童哲倒也落得个清闲自在,自顾自喝着可乐,顺便把面前的菜一扫而空。 不一会儿工夫,众人实在扛不住,一个个都互相搀着告别了,只剩下童哲和杨新程倒不是童哲喜欢这儿,只是自己的注意力就在这一个人身上,索性捡日不如撞日,吃饱喝足后该干正事儿了。 等到最后一个人离席,童哲瞅了瞅旁边正在兴头上的杨新程,赶紧挪过去坐到他旁边。 来来来,现在哥们陪你喝,先敬你一杯。 童哲趁杨新程不注意,从桌子下提上来一瓶洋河大曲,给自己斟满。又顺手抓起杨新程面前的酒瓶给他倒上。 分卷(26) 喝!童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还是兄弟你爽快,不像这帮没心眼的,趁早给我滚蛋! 杨新程脸颊红扑扑的,眼睛布满血丝,往门外的方向甩了甩手。说完,杨新程也抓起酒杯灌了下去。 哎,不对,你这酒有问题啊。 杨新程眼神迷离地瞅了瞅童哲,又偏过头看了看童哲手边的酒瓶。 童哲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怎么这傻逼喝成这样居然还能保持这么敏锐的洞察力。刚想把酒瓶藏到桌子底下,被杨新程一手按住,把酒瓶接了过来,跟自己的酒瓶并排摆在一起。 原来,童哲刚才趁大家忽略自己的时候捡起一个空瓶装满了雪碧,还偷偷藏在自己座位底下,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一杯都没喝完就被杨新程发现了。 本以为杨新程会怀疑为什么自己的酒会冒泡,童哲这时却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能看着杨新程盯着两只酒瓶发呆。 你看,咱俩的酒不一样。 杨新程眯着一只眼,使劲往酒瓶口里望。 怎么不一样?不都是酒么。 你的是洋河大曲,我的是蓝色经典。杨新程说完,把童哲的酒瓶挪到桌子的另一边。咱兄弟要喝就喝一样的! 妈的吓我一跳。高估了你。 童哲想着,悬在嗓子眼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好好好,看在你今天寿星的份上,咱俩就喝一样。 可是童哲这下又犯难了。自己天生的酒精过敏体质,偶尔喝喝啤酒还行,白酒从来没有碰过。记得几年前酒宴上喝醉过一次,之后一个星期浑身遍布红疹子,痒痛难忍,而且一直发烧。之后就再也没碰过酒。 不过好在童哲有两手准备。前几天去爷爷家吃饭,在爷爷的药房里找到了几味对解酒有奇效的中药。刚才在路上买了瓶水,把药全部灌了下去。 此时,不知道是药性发作还是怎的,童哲感觉肚子一阵翻江倒海。不过既然已经到这份上了,童哲决定试一把,做就要做到底。 正当童哲准备捏着鼻子喝酒的时候,杨新程却嘤嘤地哭了起来。 哎哎哎,怎么了啊,喝酒怎么还哭了。 童哲推了推杨新程手臂,突然觉得情况不妙。 我被甩了。 杨新程干嚎着,却不见一滴眼泪。 谁啊? 安美心。 就你们日语系学妹? 嗯。 哎,什么大不了的。天涯何处无芳草。 童哲突然有些心疼。刚才的对话虽然简短,但是却把自己尘封的记忆勾了起来。刚准备趁势安慰一下这位好歹眉清目秀的帅哥,可是又发现杨新程头歪着埋在双臂间,瞅着大厅角落里两个男的出神。 你看那边,两个搞基的。 杨新程突然抬头恨恨地说。 嗯,怎么了? 童哲眯着眼,仔细分辨着角落双人桌的两个人。定睛一看,才发现其中一个自己认识。这个人之前当众在男寝室外告白,一时全校皆知。 妈的这种变态都能一个两个成双入对,想想就恶心。怎么不死。 算了不管他们了,咱俩喝酒。 童哲平静地举起酒杯,可是心里却顿时涌起一股恨,差点一杯酒泼在杨新程脸上。 喝! 不一会儿,两个人把一瓶白酒喝得一滴不剩。此时饭店也要打烊了。童哲扛着杨新程出了饭店。 虽说自己喝了解酒药,可是童哲还是感觉晕乎乎的,身上也开始发热发痒。童哲知道自己肯定是再次酒精过敏了。可是好在自己意识还算清醒,只是旁边的杨新程却已经醉得撒起了酒疯,嘴里还不时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哎哎,站好了你这傻逼。 童哲一时没抓稳,杨新程从手上滑了下去,直挺挺地如一滩烂泥般躺在地上。童哲赶紧把他扶了起来。 童哲,我爱你。 杨新程转过头嘿嘿地傻笑。 爱你MB。 童哲骂了一句。还没等杨新程释放完,一把抓住杨新程的肩膀拖着就往学校宿舍走。 这时天居然开始下雨了。 怎么这么热啊。 杨新程靠在童哲肩膀上,鼻息中全是酒味。 童哲此时对杨新程生出莫名的厌恶。而且喝成这样,估计跟杨新程商量什么他都忘了。童哲仰头看着路灯,灯光里的雨势越来越大,突然灵机一动,决定换个计划。 热就脱了。来,我帮你。 说完,童哲就开始帮杨新程脱衣服。杨新程倒也配合,三下五除二脱完只剩一件无袖背心。杨新程浑身红的就像过了三遍热油的龙虾。冷风吹过,童哲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抱着杨新程的衣服觉得特别暖和。 童哲把杨新程架在单车后座上,自己靠着墙推着车往前走,头顶上的屋檐刚好帮自己挡住风雨。只是杨新程却没那么幸运,趴在车座上嘿嘿地笑着,雨点密集地打在后背上。童哲时不时还把单车歪过去一点,这样杨新程的淋雨面积就更大了。 好凉快 童哲没理他,还是一个劲地往前走。 突然,单车前轮陷了下去,童哲下意识抓紧把手,差点没扶稳。可是杨新程却结结实实地头朝下栽进了前面的水坑里。 卧槽! 童哲赶紧把车扔到一边,像拔萝卜似的把杨新程拔了出来。 杨新程满脸全是泥水,眼镜也不知道去哪了,哇地一声开始朝天干嚎,雨水夹着泪水把脸上的泥冲了下来。 童哲突然觉得有点心虚,赶紧把外套给杨新程披上。又用他里面的衬衣把脸抹干净,至少看上去不那么狼狈,好歹回去也能交差。 到了寝室,童哲把半死不活的杨新程交给他室友,随便编了几句话,赶紧溜之大吉。 这天晚上,童哲回到家,躺在床上又惊又怕。情绪慢慢平息下来后,童哲感觉浑身酸痛,心跳急速,知道自己肯定是酒精过敏了,而且这次比上次更严重。这时,童哲感觉脖子像是被卡住了一般,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刚才眼前一切还清晰无比,现在居然随着视线的模糊,大脑也不听使唤,像是被丢入了一个扭曲的空间。 夏冉江童哲眼角汩出一行眼泪,失声叫了出来。突然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等童哲醒来,恍惚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躺在医院,手背上还插着输液针。 醒了?妈妈坐在旁边,看见童哲睁开眼,伸手摸了摸童哲脑门,还好退烧了。现在还难受吗?想吃什么? 童哲转过头看到墙上的挂钟,上面显示已经下午三点了。肚子这时也叫了起来。 你这孩子就是不让人省心,明知道自己酒精过敏还喝那么多酒。昨晚你可把妈吓坏了。 没事,妈,不就喝点酒,睡一觉就好了。 你这叫没事啊,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哎呀妈,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知道么?强壮的很,没事啊!帮我随便弄点吃的来呗。童哲屁股一缩坐了起来,差点碰到吊瓶。 你待着别动,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看着妈妈带上病房门,童哲赶紧摸出手机打电话给顾楚楚。 你怎么样了?听说你喝挂了?电话那头传来急促地声音。 要让老子喝挂哪有那么容易! 童哲靠在枕头上,翘起二郎腿。 那就好。我把笔记给你留了,你就放心吧。 哎,你再帮我个忙。童哲侧过头望了望房门,压低声音,你帮我问问杨新程的情况。 杨新程?外院的那个? 嗯。 好。 听说昨晚他也喝挂了。你赶紧去问问,我等你消息,越详细越好。 童哲说完就挂断了。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背部还是酸痛难忍。 不一会儿,顾楚楚来了电话。昨晚杨新程回到宿舍后把室友也吓了一大跳。外面黑灯瞎火的没注意,而且雨那么大,杨新程发际线旁被石头划了长长的一道口子都没发现。杨新程坐在椅子上还对着室友傻笑,突然昏了过去。三个人赶紧把杨新程扛到校医院。洗胃、缝针、输液,医院医生哪敢怠慢,赶紧对杨新程进行处理,之后又紧急转到附属医院救治。让童哲颇为意外的是,杨新程居然也对酒精过敏,而且这次是实实在在的酒精中毒。加上后来路上那么一折腾,杨新程差不多丢了半条命,总算在医院捡回来了。 听到这里,童哲心里甚为内疚。本来计划是跟杨新程摊牌,让杨新程自己退出比赛,之前杨新程不少把柄还抓在自己手上呢。不过现在想想,自己一时情绪失控居然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你他么就是运气背,嘴贱,活该碰到我。 童哲心里安慰着自己,病房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童哲小心翼翼地下床,双脚一勾,套上拖鞋,轻手轻脚地挪过去,弓着腰,脑袋紧紧贴着病房门。 里面是刘主任的儿子? 是啊是啊,长得可真帅,果然儿子随妈。 今天怎么住院了啊? 听说是喝酒喝多了差点中毒。昨天送过来都一直说胡话,太吓人了。 丽丽,这下该你捡到便宜了啊,这么个大帅哥摊到你头上了,你可不能亏待了他,哈哈哈。 门外传来一阵母鸡下蛋似的笑声,童哲顿时感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别瞎说,敢意淫刘主任的儿子,你也配。小心刘主任听到了又骂你。待会儿啊,姐姐我还要去给帅哥换药呢。病房里住的人帅,空气都不一样。 一阵脚步声逐渐靠近。童哲连忙跨到病床上,蹬掉拖鞋,抽起被单披满全身,只留个脑袋在外面。 果然,童哲呼吸都还没平稳下来,病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童哲紧闭的双眼留了一条缝,隐约看见一个护士进来。 童哲,该吃药了。 跟刚才门外的声音一样,不过故作平静的样子让童哲一时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听错了。童哲撇撇嘴,直起上半身,耷拉着眼皮,从护士伸过来的托盘里捡起药丸,一粒粒丢进嘴里,端起纸杯一口灌了下去。 童哲,你妈是刘主任哈 护士站在床位,手里抓着栏杆不自然地敲击着。 是啊。怎么了。 童哲直视了护士一眼,护士本来抹着厚厚粉底的脸顿时唰地一下红成猴屁股。童哲看着护士的囧样心里一阵笑,但还是强行憋着,为了缓解尴尬拿起手机不断解锁又关上。 能不能帮我在刘主任面前 哦。 没等护士说完,童哲冷冰冰地答应一声,就想着让护士早点离开。 那太感谢了。 护士明显有些抑制不住激动,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断双手拍打着栏杆,震得童哲屁股一阵麻。 哎,你有女朋友了吗? 护士刚激动完,不知是出于报答还是为了八卦,微微探过脑袋问道,眼里全是关切。 童哲刚想回答没有,可是心里又觉得有点不甘心。一个有字刚从喉咙里蹦出,转念一想觉得这不是他妈设的陷阱,万一护士是间谍,这放松警惕的代价可就太大了! 没有啊。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觉得吧 童哲抬起头上下打量了护士一眼,一字一顿地如同描白般说道,长头发,到肩膀。皮肤红润,身材ok。口才也好,乐观开朗。 护士看着童哲色眯眯的眼神顿时心花怒放,小鹿乱撞,激动得眼睛里几乎闪烁着泪光,仿佛从此走向人生巅峰。 这就是你的标准? 童哲面带狡黠地凑过去,微微抬起下巴,眼睛里透着无限暧昧和欲望。接着,用自己最低沉最有磁性的声音说道: 嗯。这就是我讨厌的标准。 护士刚才满面春光的脸转眼间堆满一脸秋霜。童哲看到这张脸突然觉得护士对化妆品还是挺有心得的,尤其是那一脸一脖子变幻莫测的粉底,居然可以像扩音器般让心情的表现力无限放大。 童哲偏过脑袋,慢慢搭在枕头上。身后的护士没吱声,整理好东西后就听见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妈的敢调戏老子。你还少样东西。 这时,手机又响了,屏幕上的名字让童哲喜出望外。 你还好吗? 童哲一时激动地不知如何回答,本来准备嗯一声,转念一想又蔫蔫地压低声音,整个身体都陷到褥子里。 好好难受 哪里难受? 浑身都难受,你是不知道酒精过敏的感觉啊 以后就不要喝那么多,身体要紧。我还是今天听说你住院了。电话那头顿了一下,听说杨新程酒精中毒了。 本来还兴奋地几乎可以马上出院的童哲,听到这句话心情顿时一落千丈。 哦,我准备吃饭了。回学校再聊。童哲冷冷地说。 好。那你保重身体。夏冉江似乎欲言又止,哦地一声就挂了。 妈的。 童哲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把手机重重地扔在枕头上,没料到手机又弹了起来,砸得脑门生疼。 哎,我这是何苦。 ☆、第 11 章 童哲在医院躺了一天,越想越觉得烦躁。当天晚上自己就离开病房,顾不上后面护士的喊声,拦了个车准备回家。路上,突然心里有点不安。赶紧让司机掉转头,往杨新程的医院走。 分卷(27) 到了杨新程的病房门口,童哲微微踮起脚透过门玻璃往里看。里面三张病床上只有杨新程一人,头上包着纱布,遮住半只眼睛,脸色惨白,正斜躺在床沿,剥着香蕉往嘴里塞。这造型活像刚从金字塔里挖出来似的。 童哲敲敲门,没等里面回应就推门进去。童哲看了杨新程一眼,石像般地杵在门边,本以为杨新程看到自己会一个香蕉皮扔过来,可是杨新程的表现却出乎意料。 我靠,居然是你,我都没来得及感谢你昨天把我送回家。 杨新程连忙咽下香蕉,艰难地撑起身体坐了起来。 童哲颇为意外,刚才绷紧的神经也松懈下来。看来杨新程根本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 昨晚咱俩都喝多了。童哲还是有点心虚,赶紧抽了把椅子挨着床尾一屁股坐了下来。我昨晚酒精过敏,在医院躺了一天一夜才好。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击中了杨新程内心最柔弱的地方,杨新程直接扑过来抱住童哲的肩膀,使劲拍了拍童哲后背。 兄弟。杨新程略带哽咽地说。什么都不说了,就你这次,我认定你了,咱俩是一辈子的兄弟。 嗯嗯,好兄弟。 童哲也拍拍杨新程肩膀作为回应,虽然心里感觉有点别扭。刚才的回应与其是拍,不如说是轻抚现在杨新程可是神志清醒的,万一拍出啥问题,可不会像昨晚那么好忽悠了。 你可不知道其他那些没良心的东西,就昨晚一起喝酒的。到现在一根毛都没看见,生怕怪到他们身上。妈的一个个平时称兄道弟的,这时候就变狐朋狗友。杨新程咬着牙恨恨地说,又用饱含感激之情的眼神上下扫了童哲一眼。你看你都喝成那样,你还冒着大雨把我送回家。 兄弟嘛,虽然不至于真的上刀山下火海两肋插刀搞得那么血腥,关心照顾一下总是必须的。 童哲现在彻底相信杨新程是绝对不清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心里也坦然多了。为了彻底缓解尴尬的气氛,童哲四下看了看,从床头柜上一把香蕉扯下来一根递给了杨新程。 唉,你好像恢复得还可以嘛,不要影响比赛就好。童哲犹豫了很久,试探性地问了问。 这可是个麻烦事。杨新程眨巴眨巴眼睛,神情有点失落。我都跟老师说了,我去不了了。让她换别人。 卧槽。童哲几乎喊出声,心里一阵狂喜,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怎么了? 我是说你太可惜了。就差一个多星期了。 童哲刚才还憋得有些抽筋的脸,此刻立马换成一幅哭丧脸,就像无法参加比赛的是自己,而不是杨新程似的。 唉我也没办法啊。都训练那么久了,每天早起训练两小时,下午实战两轮。杨新程叹了口气。虽然身体扛得住,可我这嗓子也受不了啊。 嗯? 童哲心生疑惑。刚才以为杨新程身体虚弱说话才有气无力的,可是现在一激动就有些声嘶力竭想必是昨晚淋雨感冒,现在杨新程的嗓子的确是哑了,而且偶尔还能听到浅浅的咳嗽,原本富有磁性的嗓音现在像指甲划黑板似的。 唉,那也没办法。 童哲此刻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一点难受。这种失落感他是经历过的没日没夜努力准备,到最后甚至连证明自己的机会也没有。而且这次虽说不完全是自己故意的,但是跟自己有脱不了的干系。想到这里,童哲有点后怕,庆幸自己昨晚幸亏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回学校咱俩再聚。 童哲看着杨新程落寞的眼神,越来越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拍了拍杨新程的被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出病房。 这天上午,英语系一班的精读课。铃声一响,总算挨到下课。夏冉江刚把书本塞进书包,正好撞见童思睿的眼神。 夏冉江,下课留一下。 好的。 夏冉江把背上的书包放了下来,朝门口何啸宇使了个眼神。何啸宇点点头转身消失在楼道。 不到一分钟,整个教室就只剩下童思睿和夏冉江两个人了。 童思睿走下讲台,坐在靠过道的椅子上,跟夏冉江同一排。 夏冉江,院里决定让你代表学校参加全国英语辩论赛。 什么? 夏冉江几乎是叫出声,本能地想拒绝,但是被童思睿强大的气场压住。 你跟大三学姐两个人一起。这是比赛的章程和规则。童思睿站起身从讲台上拿过来一叠文件,放到夏冉江书包上。对了,看一下往届的辩题,熟悉熟悉。有什么问题来找我,十天后我们去三亚。 童思睿用一种近乎是宣布圣旨般的语气说完,起身走出了教室,只留下夏冉江一个人还没回过神来,心脏砰砰直跳。 就在昨天下午,童思睿被杨主任叫到办公室谈话,建议童思睿把杨新程换下来。杨主任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毕竟那是自己的儿子,当下最要紧的是养好身体,不能折腾。听到杨主任让她换人,童思睿心里是崩溃的。虽说杨新程底子不好,但是朽木也不是不可雕,尤其是在自己这个善于下狠手的教练下,一个多月的魔鬼训练也算是小有成就了。而且这种比赛讲究的是配合,杨新程跟另外一个同学已经磨合地差不多到了你说完上句我自然接下句的境界,再磨合就负距离了,哪能说换就换? 不过看杨主任的意思,现在估计说什么也晚了。童思睿一心想借着这场比赛弥补遗憾、让人刮目相看,却没想到自己的运气这么差临阵换将可是大忌啊! 事已至此,童思睿也不能低声下气求着杨主任改变主意。对于杨主任来说,儿子保研重要,但是身体更重要。 童思睿一脸铁青地走出办公室,想到自己这一个多月的心血付诸东流,心里比死还难受。 童哲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出外语楼,黑色高跟鞋尖在大理石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刚出门,一抬头居然看见景文硕,一身修身黑色休闲西装,抱着一本书正和另外一个稍胖的老师边走边聊着什么。景文硕不经意看见童思睿,停了下来,微笑着朝着童思睿招了招手,没等童思睿回应又跟同伴继续向前走。 童思睿刚才心里还乌云密布加闪电,默默复习了一遍各种语言版本的国骂,失望至极的时候居然抬头看到了另一个希望。难道真的是职场失意,情场得意?难道是上帝关上一扇门,又打开一扇窗? 不管怎样,童思睿心情算是好多了,此刻想的是另外一个问题:谁来替换杨新程? 童思睿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学校班车点,正好第一班班车刚到,几步跨上去找了最后排靠窗的座位坐下来。 班车一路颠簸,童思睿双手抱胸望着窗外,脑子却没闲着,几秒钟内把自己有印象的学生全部过了一遍。 Hi, Rose. 童思睿条件反射似的回头,坐旁边的是个老外,高高瘦瘦的,褐色的卷发,睫毛忽闪忽闪地望着她。 Hey。 童思睿面无表情地答应了一声这是新来的口语老师Adam,负责大一英语系的口语课。Adam虽然已经三十岁,但是因为长相年轻,而且上课风格活泼,经常跟学生打成一片。对于大一学生来说,每周的口语课就是调剂,尤其是刚上完童老师的精读课。 你看上去不开心?Adam用不太熟练的中文问道。 No. 童思睿依然面无表情。 为什么呢? 童思睿本来想一个人趁着坐车的工夫静静,可是现在Adam的出现中断了自己的思考。看着Adam疑惑的眼神,想着毕竟Adam跟自己面对的是同一帮学生,童思睿开始让自己平静下来,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现在的处境全盘托出。 所以你要找另一个人去比赛?Adam一针见血。我有一个比较好的推荐。 嗯? 童思睿刚才还拉长的脸突然堆满了期待。 Lawrence。Adam毫不犹豫地说出一个名字。 夏冉江? 是的。我认为,他是完全可以的。我们已经上课一个星期了,我觉得他很好。而且这个还是个debate,不是吗? 童思睿万万没想到外教居然能跟自己想到一块去。刚才脑子里那么多名字闪过,夏冉江这三个字的确停留了两三秒童哲之前也跟自己提过夏冉江。自己这个唯一的侄子一向自傲,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在她面前极力夸赞她的学生。但是考虑到大一学生没经验,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 我知道,Lawrence现在还是freshman,但是如果一开始有这个机会,有这个practice的机会,对他以后的发展会很好。而且你现在也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人,不是吗? 童思睿仿佛灵魂脱壳般,双目无神地盯着Adam翕动的嘴唇。突然嘴角开始上扬,慢慢抬起头,嘿嘿地笑出声。 Adam,你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太感谢你了。 My pleasure。 夏冉江走出教室,看到何啸宇还在楼下花坛边坐着,书包丢在一边,抖着二郎腿低着头玩游戏。 走了。夏冉江从何啸宇面前经过,手背触了下他的脑门。 哎,天山童姥叫你干嘛?你犯错误了?还是留下来潜规则你?你这也太不持久了吧?我靠,这可是爱情动作片经典场景啊。 何啸宇一局游戏打完,抓起书包追了上去,一把搂住夏冉江的脖子,不怀好意地拍了拍夏冉江肩膀。 何导演,你是不是遗憾自己没在现场。 夏冉江感觉肩膀被何啸宇压得有些重,一侧身甩开了何啸宇的手臂。 说吧,童姥找你干啥? 临时给了我个任务。夏冉江往旁边侧过两步与何啸宇保持距离,让我去参加全国英语辩论赛。 牛逼。 何啸宇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对夏冉江来说,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什么时候?何啸宇接着问。 十天后。 牛逼。 当晚,夏冉江还是一个人去图书馆,同样的阅览室,同样的座位。 第二天,夏冉江按照童思睿的短信,找到外院培训教室。之前杨新程就是在这里训练。 正准备敲门,夏冉江听到里面似乎有两个人在说话。 找个大一的一起,你也不怕被连累。 我也没法啊,人都是老师选的。怪只怪杨新程临阵脱逃,就剩我一个人顶着。 那个大一的什么来路啊?怎么就被童老师看上了。高年级就没人了吗?是不是有后台? 谁知道啊。这事儿无非就是老师一句话。 那你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凑合呗。还能退赛不成? 说不定他发现太难,知难而退呢。 对话突然停止,门忽地一下打开,地面的灰尘被气流卷起,不断螺旋上升,散落进从窗户上垂落而下的一束束阳光里,让阳光瞬间有了生命的气息。 夏冉江快速打量了一下面前背对阳光的女生。齐耳短发,黑色边框眼镜,面容清瘦,薄薄的双唇透着苍白,米色长袖衬衣衣摆懒懒地垂在腰间,一袭灰色拖地长裙有节奏地随着空气流动轻轻摇摆。实在很难想象唇枪舌剑的辩手会是这种柔弱的形象。 你是夏冉江?一个清脆有力的声音传来。 学姐好。 夏冉江抿着嘴,眼里透着微笑,一瞬间还以为这个声音是另一个人发出的。 嘴还挺甜的。旁边一个女生走过来,朝这边使了个眼色,我先去上课了。待会儿别忘了。 别学姐学姐的了,都把我叫老了。叫我许菁吧。 许菁目光犀利地盯着夏冉江。把夏冉江让了进来。 咱俩从现在开始就是搭档了。十天之后,为校而战。 夏冉江本来有些不自在,可是听完这句话居然有些热血沸腾,仿佛听到了上战场的号角。 既然是搭档,我有些话还是要说在前头。许菁找了个座位坐下。你也知道,我们是临时换人的。我不太清楚你的水平,也不清楚咱俩能不能合拍。不过既然系里选了你,我相信老师的眼光。 我明白。 还有,现在就只剩下十天时间了。你可能要辛苦一点。当然,有问题你可以随时找我。 谢谢。 许菁起身,从兜里抓住一把纸团随手扔在地上。小纸团四散开来,如繁星般点缀在褐色地板上。 今天我们随机选一个Motion。 夏冉江嘴角翘起,微笑着弯下腰捡起刚才撞在脚背上的纸团。纸团铺开,里面是用漂亮的手写体写的一行字:This house will allow e teologies be used ireatment. 看完,夏冉江将纸条递给许菁,许菁扫了一眼,说道: 规则想必你已经很清楚了,我再重申一下,我们这次采用的是美式辩论。开始前我们用扔硬币的形式决定发言顺序或挑选立场。也就是说,如果我是正面,我可以挑选正反方。你是反面,你可以决定自己先发言还是后发言。双方首先进行立论,之后进行两次反驳和一次总结陈词。另外,过程中可以进行三次交叉crossfire,但是这个环节的第一个问题必须向刚刚结束的辩手提出,之后就是自由质询。其他的我就不多说了,现在我来扔硬币。 接着,许菁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一元硬币,往半空中一扔。伴随着金属的回声,硬币不断旋转,落在许菁右手掌间。许菁快速用左手盖住,又慢慢拿开。夏冉江凑过去一看,硬币的正面朝上。 好,我选正方。现在你可以决定先发言还是后发言。 我选后发言吧。 Ok。现在十分钟各自分头准备。 这时,夏冉江发现童思睿不知何时就坐在自己身后。童思睿招呼夏冉江过来,给他讲解注意事项。教室另一头的许菁正在埋头翻看着厚厚的材料。 分卷(28) 十分钟一到,两人分别走到讲台一端,侧身面对坐在教室中央的童思睿。 OK, .童思睿拍拍手,示意两人开始。 一轮模拟比赛下来,童思睿频频颔首,表情也从忐忑不安逐渐变得平静坦然,甚至台上偶尔出现的几个精彩反击也让她不禁拍手叫好。童思睿现在放心了,颇为自己选人的眼光感到自豪,甚至觉得换人是自己这次做的最正确的决定。看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不错不错,两人都挺出色的。童思睿招手让台上两人下来,坐在她身边。不过有几点需要注意。 嗯。 夏冉江整场模拟大部分处于守势,难以抵挡对方的进攻,此刻额头已经有些出汗了。 首先是夏冉江。童思睿头偏向夏冉江,又低头把笔记本翻到前几页,首先我觉得你的表现特别让人意外,无论是表达还是逻辑,都达到一定的水准。但是,注意是辩论场,不能老是低着头,要观察对方的表情。还有,论证要自信,即使有些数据和事实不太确定,但是你的目的是佐证观点,不是为了讲故事而讲故事。 再就是许菁。童思睿边说边翻看着手里的笔记,老毛病还是要改改,情绪不能被对方的逻辑带跑,一定要心平气和。刚才出现几次事实之外的反驳,虽然你的确抓住了对方的逻辑漏洞,但是很容易被判定为人身攻击,这会给裁判留下不好的印象。还有,你的情绪一上来语言质量就降低了,说话也开始变得不严谨,这样也会给对手可乘之机,而且会给搭档带来压力。这一点你要学学夏冉江,虽然场上比较紧张,但是至少表现得很淡定,逻辑非常严密。 是的,童老师,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许菁有些不好意思地扫了一眼夏冉江,正好撞见夏冉江的目光。 总之呢,你们两人还是让我非常有信心的。童思睿站起身,将散乱胸前的头发拨到肩后。今天就到底为止了,都去上课吧。 中午夏冉江回到宿舍,正拿着脏衣服准备去洗衣房洗衣服,迎面碰上杨新程,正拎着几个塑料袋,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 看见夏冉江,杨新程突然来了精神,把夏冉江叫到一边。 你等下,我有东西要给你。 杨新程的嗓子还没恢复,说话有些声嘶力竭。怕夏冉江没听明白,还拍了拍夏冉江的手臂,赶紧转过身跑回自己的宿舍,不一会儿的工夫就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这个。杨新程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巴掌大的笔记本,递到夏冉江手边。 夏冉江疑惑地看了杨新程一眼,把脸盆放到地上,接过笔记本。 笔记本上用日记的形式记满了杨新程这段时间的训练心得,从语言表达到逻辑技巧无所不包,不仅有自己的实战反思总结,还有国际大赛的观摩记录,堪称一本辩论宝典。 这个你留着,希望有帮助。 杨新程本想多叮嘱几句,可是这几个字就已经说得很艰难了。看着夏冉江有些惊讶的表情,杨新程只能笑笑,又拍拍夏冉江的肩膀,转身下楼。 谢谢。 夏冉江不知说什么好。看着杨新程落寞的背影,只觉得百感交集。 笔记本交给夏冉江后,杨新程觉得心里轻松多了。虽然自己不能去比赛,但是想到自己的经验还是有利用价值的,自己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正想着,杨新程一抬头又看见黎力。 学长好。黎力胸前抱着两三本大部头书。 图书馆回来? 是啊,这个月的借书额度刚好更新,就多借了几本书。黎力一脸的成就感。学长,听说你住院了现在还好吗? 嗯。 杨新程咳了一声算是回答,心里正纳闷为什么自己在医院就躺了一天,现在居然闹得人尽皆知。不过,看着黎力关切的眼神,心里又觉得这次病得值,不然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名声在外。想到这里不禁有点得意。 晚上淋雨的确很难受啊,而且还从车上摔下来。黎力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杨新程额头上鼓鼓的纱布,学长,你好好养伤,我先走了。 你说什么? 黎力刚走几步,杨新程叫住了他。 哦,我是说你好好休息。 不是,你说什么车上摔下来? 没什么,我是看到你头上的伤口黎力有些慌,开始有些语无伦次,不过还是尽力保持平静。自己我以前也是从车上摔下来磕到马路牙子上 哦。 杨新程面无表情地答应了一声。刚才没意识到,现在一说到额头的伤口,顿时感觉不自在。 夏冉江把笔记本揣在裤子口袋里,如获至宝。三步两步冲到洗衣房。也顾不上等最里面的水龙头了,尽管那个角落有个搁板,可以把脏衣服和洗好的衣服分开。夏冉江就近找了空位,水龙头拧到最大,水流撞到衣服上,差点溅了夏冉江一身。夏冉江只觉得心里痒痒的,平时洗衣服只要半个小时,今天能简则简,连牛仔裤里的钱都忘了先掏出来,居然十几分钟就搞定。 回到宿舍,夏冉江连衣服都来不及晾,掏出笔记本就看了起来。 哟,看什么呢这么认真。何啸宇坐在床上探过身,斜斜地望着夏冉江。 杨新程的笔记本。 他不是病了么?而且你还乘人之危,把别人的比赛资格给抢了。 我可没那么阴暗。夏冉江合上笔记本,刚才他把这个给我,上面记得全是他准备比赛的心得。 我说这个杨新程是不是傻的有些可爱。何啸宇摘下耳塞,手上的iPad响起了欢乐斗地主的背景音乐。感觉就像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哈哈哈。 不过说实话,我觉得挺可惜的。他这本武林秘籍可以看出来他这段时间投入了很多心血。可是到了最后这关键时候却发生这样的事。 哎,我觉得很神奇啊。何啸宇似乎有了惊人发现,翻了个身,床架子晃了晃。虽然有点宿命论的感觉,可是你不觉得来的太突然太戏剧化了吗?就像冥冥中有人给你安排好了似的,你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好。 你以为是唐僧取经,五方揭谛四值功曹都在暗中守护着啊?也许是以前运气太背吧,时来运转了。 夏冉江若有所思地愣了几秒,又打开笔记本继续读着。 我怎么就觉得跟斗地主一样,哪怕一直输一直输,都快要淘汰了。可是关键时候抓到一手好牌,而且对手还送你几个炸弹,最后直接从最后一名跳到第一名,就是这么刺激。 何啸宇对着屏幕上刚获得的冠军奖状洋洋得意地说。 你斗个地主都斗出了人生经验了。夏冉江抓起桌上的橘子扔了上去,正好落在何啸宇嘴上。吃个橘子把嘴堵上。 卧槽你这运气好的没话说,投个栏都那么准。 何啸宇一个勾手把橘子抓住。三两下把橘子剥好,对着宿舍角落的垃圾桶瞄准,一个抛物线把橘皮扔了过去。橘子啪地一声不偏不倚正中挂在垃圾桶上方的电脑包,又反弹到垃圾桶里。 哎,啥时候约个篮球吧。何啸宇吃着橘子,又开始了一轮斗地主。 没问题啊,等我比赛结束吧。 正说着,门开了。黎力抱着书进来。夏冉江和何啸宇瞥了一眼,没说话。 砰! 一本词典砸在黎力的书桌上,两人吓了一跳。 你们他妈是不是有病?手脚残废了吗? 夏冉江转身,看到黎力正指着电脑包怒目圆睁地看着自己,才知道刚才何啸宇砸到的目标是黎力的电脑包。刚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电脑包上很大一块橘子皮染成的污渍,黄黄的一片。 不好意思啊,刚才实在不小心 夏冉江一脸的尴尬,赶紧道歉。我待会儿给你擦干净吧。 黎力翻了个白眼,换了双鞋,抄起书包又出了门。 哎,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搭错线了?沉寂了好一会儿,何啸宇砰砰的心跳才慢慢平静下来,刚才都做好了被黎力直接从床上拖下来暴揍一顿的准备。看到夏冉江正抱着黎力的电脑包用湿抹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实在过意不去,顺着梯子下了床。 都是一个寝室的,无所谓啦。夏冉江叹了口气,总是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我知道他为啥这两天心情不好。何啸宇倒着跨坐在椅子上,脸凑了过来。你抢了他的机会。 什么? 我也是猜的。何啸宇神秘地眨巴眼,那天我在院办公室找材料,正好看到黎力在走廊把童姥截了下来,我偷听了一会儿,他就是在给童姥推荐自己。 童姥怎么说? 当时黎力真的是言辞恳切啊,完全看不出来表面这么高冷、这么优秀的同学骨子里这么低声下气。 何啸宇站了起来,双手背在身后,清了清嗓子,从夏冉江左边踱到右边,又从右边踱到左边。 童姥是这么说的,黎力同学,你很优秀,但是因为事出突然,而且这次比赛事关学校声誉,系里还要谨慎决定。 然后呢? 然后黎力屁话没有就垂头丧气地走了。 何啸宇靠坐在梯子上,正对着夏冉江。 黎力傻,童姥又不傻。童姥前脚被系主任怼了一顿,黎力后脚就登门要求换人,这不是吃相难看的问题,这不明摆着让人怀疑杨新程这事儿是他在后面捣鬼么?当然这也只是猜测,咱也没证据。我只知道,一个他妈只会死读书考高分的人去那种场合肯定得吓尿。长得跟千年丝瓜络似的,一张砂纸脸,做搓澡巾都嫌硌得慌。 你这嘴迟早有一天得有大麻烦。夏冉江被何啸宇一句话逗乐了。 我这可是实话,也只能跟你说说。何啸宇对自己突如其来的骂人灵感颇为满意,沉浸了几秒,又转过头对夏冉江说,哎,你知道之后我碰到了谁? 嗯? 童哲。 一听到童哲这两个字,夏冉江刚才一脸的笑戛然而止,期待地看着何啸宇。 童哲看上去跟童姥挺熟的。何啸宇望着角落的垃圾桶发愣,不过童哲这种人物,他们认识应该不奇怪。 他们说什么了吗? 倒也没有说什么主要是距离太远,我也没听清。好像好像也提到了你,比赛候选人什么的。 何啸宇边说边回忆,试图从脑子中找出更多关键信息。 我觉得应该也是帮你说好话吧,不然你怎么会被选上,而且连正面交锋的机会都不留给黎力这个大傻逼,直接敲定你了。 哦。 夏冉江刚才挺直的身体慢慢蜷了起来,双手软绵绵地搭在椅子靠背上。 就说你运气好,看来真的是有五方揭谛四值功曹在暗中保护你啊。 听你这么说,怎么感觉有点诡异呢 啥诡异不诡异的。 何啸宇看到夏冉江桌子上还有橘子,趁夏冉江不注意又捞起一个剥了起来,又是一个弧线,这次却稳稳地砸进垃圾桶。 走,吃饭去。刚才算你救驾有功,今天父皇又给了月例,打个牙祭先。 晚上,夏冉江窝在宿舍仔细翻看着杨新程留下的笔记。读了几十页,感觉有些累了。刚准备起身,一眼瞥见角落里的日历。日历上明天的日期用红笔圈了出来。看到这个,夏冉江顿时又来了精神。 每个月夏冉江都会把兼职翻译酬劳结算日在日历上圈起来。虽然钱不多,但是夏冉江每次收到银行发来的转账短信都觉得特别开心。按照估算,这个月会收到1500块,比前几个月都多。想到这里,夏冉江兴奋地吸了一口气,计划着拿到钱后先给奶奶买件棉衣。 以前,夏冉江每次拿到钱都会先按天数留下一部分生活费,一天不多一天不少。剩下的全都存到同一张卡上。这次,夏冉江盘算着多留下一点,给童哲送个礼物。 他喜欢什么呢? 夏冉江心里默念着。认识童哲一个多月了,好像一直也不是特别了解他。夏冉江突然陷入了沉思,自责从来没有真正去了解一个人,甚至是自己。 一直以来隐忍拘谨的性格仿佛织就了一个蚕茧,让夏冉江惬意地躺在里面休养生息,对外界的风吹雨打不闻不问。那天晚上躺在童哲的臂弯里,夏冉江朦胧的意识中似乎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变化,就像蚕茧被化开一个小口子,隐隐透过一束光,这种破裂感让他心生恐惧,但是那股温热的气息让他无法抗拒。原本以为蚕茧外都是世界末日的破败景象,可是现在仿佛在童哲的牵引下看到了原本心里最真实的期许。直到自己从迷离中清醒,却发现蚕茧的缺口竟意外合上。可是,原本以为自己会重归平静,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继续舔舐自己的伤口,现在却不经意发现心里已经不知何时种下一粒种子,发芽、抽枝,努力挣扎着破茧而出,迎着温热的阳光生长。 到时候再说吧。 夏冉江本想再跟童哲打个电话,可是刚拨出号码又摁掉了。 可能是他这几天比较忙吧。 夏冉江又准备给童哲发个信息,打出两行字,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了。 哎 夏冉江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心里涌起各种复杂的情绪。想起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双眼空空地盯着吊扇,上面一只小蜘蛛正在快速地补着网,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浮现一丝微笑。抓起晾衣杆,伸过去三两下就捅破了蜘蛛网。 结账日过去两天了,夏冉江却没有等到手机到账短信。不是手机欠费,也不是手机故障,夏冉江最后发了邮件给翻译公司的财务。财务回复需要稍等几天,不过并没有说明原因。 分卷(29) 大赛临近,童思睿特批夏冉江不用上课,全力投入赛前训练。 ☆、第 12 章 离出发日期已经不到两天了。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从第一天上台神情拘促、语无伦次到现在昂首挺胸、口若悬河,夏冉江这些天的进步算是给所有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不过童哲心里却越来越不安。虽然明明知道夏冉江这几天在封闭备战,不太方便去打扰,可是自己已经有一个多星期都没见到他了,心里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时不时还咬两口。更何况现在又是在上英语课,童哲看见老师那张脸就觉得困,而且深秋下午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桌面上,童哲半眯着眼睛,正纠结着下课要不要去找夏冉江。 童哲同学! 童哲正托着下巴转着笔目光涣散地看着窗外,突然前方震耳欲聋的声音冲击过来。童哲惊得笔都转丢了,正好砸在顾楚楚眼镜上。 你来说说harm这个词有多少个同义词。 童哲顺着老师的手指向黑板,定了定神,装作听不见背后顾楚楚的提示,站得笔直。 damage、endanger、undermine 童哲声若洪钟,一连说了七八个,周围的同学中开始出现了骚动,老师原本心里盘算着怎么再惩治一下童哲,现在却惊讶地微张着嘴。 还有一个injury。 面对着全班不可思议的眼神,童哲嘴角露出一丝自豪。 非常好,非常好。请坐。上课要好好听讲。 童哲歪歪脑袋坐了下来,依然是手杵着脑袋,望着窗外。 终于盼来了下课。童哲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不经意瞥见后面的顾楚楚还在做练习题。 哎,下课了。 我等会儿,做完再走。顾楚楚扶了下眼镜。我说,你是不是有学霸附身了啊,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厉害。 学霸?爷爷我本来就是学霸。童哲站起来,刚好鼻孔对着顾楚楚,这都是小场面。以后你们得学会适应。 是不是有高人指点啊。不过你身边本来就有那么好的资源,不是我说,也没看见你有什么长进啊。为什么突然间就进步飞速。快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秘诀? 秘诀倒是有,不过是我的独家秘诀,自用不外传。 童哲一步跨出教室,朝顾楚楚做了个告别的手势,转眼就消失在楼道了。 一路上,顾楚楚刚才的话和表情还一直盘旋在童哲脑子里。童哲越想越觉得开心。刚到大门口,一阵炒栗子的香味飘了过来。童哲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赶紧跑过去买了一袋栗子,转身骑着单车就往教学楼飞奔。 电梯到了顶层,童哲跨出电梯,却一时不知道夏冉江在哪个教室。突然一阵笑声提醒了童哲,童哲顺着笑声轻手轻脚走到走廊最里面,趴在窗户朝里看,果然看到了熟悉的面孔。童哲不禁眼睛又眯成一条缝。 咚咚咚! 门没锁,进来! 夏冉江正在黑板上画着议题逻辑图,听见敲门声手里却没有停。 门打开,夏冉江本以为是老师,没有仔细瞧。只看见门外探头探脑出现个身影,半天没进门。夏冉江觉得奇怪,正要往门这边走。童哲从墙后面跳了出来。 哎,你来了。 夏冉江语气虽然平静,但是难掩心里的高兴,刚才一脸的沉思凝重瞬间也变得活泛起来。 看我给你带了啥。童哲从身后像变戏法似的拿出栗子,递到夏冉江手里。还是热的,吃吧。 这时,许菁也从门外走了进来,有点疑惑地看着两人。 学姐,这是童哲。 你好。 许菁上下打量了一下童哲,淡淡地打了声招呼,随即走到一边。童哲原本以为许菁听到自己的名字也会像其他人一样一脸的男神崇拜,可是现在许菁的反应却让他有点失望。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夏冉江,今天晚上把我提到的攻防要点再认真看看,这是你做得比较差的地方。就剩最后一个晚上了,得抓点紧。我先走了。走了记得关灯。 许菁说完,拎起手提包,头也不回地就出了门。 谁啊,这么牛逼。 童哲侧着脑袋一直目送许菁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心里一直犯嘀咕。 这是跟我一起搭档比赛的,平时要求挺严格的,不过我底子薄,的确有很多东西要抓紧学了。夏冉江似乎看出了童哲的心思。 算了。 童哲一屁股坐了下来,突然又想起来什么,抓起书包又翻找起来。 总觉得你就像机器猫,不过区别就是机器猫的口袋在肚子上,你的口袋在背上。 夏冉江说着,打开纸袋,一股热气透着香味飘了过来。 瞎说。 童哲耸耸眉头,心里却美滋滋的。本以为夏冉江心生嫌隙,现在看来好像是自己想多了。 这儿,有些治头疼的药,暂时帮你缓解一下。 童哲一盒一盒地从包里把药拿出来放到桌子上,不一会儿就堆成一座小山。 你这是要用药喂饱我啊。 那用其他东西喂饱你也行啊。童哲一脸暧昧地盯着夏冉江的眼睛。 切,就怕你产能不足啊。 夏冉江坐得笔直,如流水线般地剥着栗子扔进嘴里。 啊 童哲看夏冉江没什么进一步的举动,嘴凑过去张开。 干嘛?夏冉江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栗子 夏冉江刚剥好一颗栗仁正准备丢进嘴里,犹豫了片刻,瞄准童哲的嘴试探了一下,直接塞进了童哲嘴里。 三分入洞! 你能换个词吗? 一射而中! 童哲满意地嚼着栗仁,忽然打起了哈欠。 这么早就困了?精力不行啊。夏冉江打趣说道。 警告你,不能说男人不行可是今天不知道为啥这么困我先眯十分钟,你慢慢吃。吃饱了正好省我一顿饭钱。 童哲俏皮地哼了一下,起身朝角落里伸长脖子望了望,锁定一处连排长椅,三两步跨了过去,把长椅拼成木床,顺势躺了下来。 给你!夏冉江把书包里的书都抖落下来,一个漂亮的抛物线扔到童哲胸前。枕着舒服点。 隔着桌子根本看不到童哲的身体。只听到一阵唏唏索索的响动,夏冉江看到桌子下直直地伸出手臂摆出个Ok的手势,之后指尖紧贴一起的大拇指和食指慢慢分开,另外一只手也举了起来,刚好凑成一个倒着的心形。 夏冉江放下手里的栗子,转身轻手轻脚回到黑板前。 已是傍晚时分,夕阳已慢慢柔化成橘红色,一束光斜斜地擦过夏冉江的面颊,安静地铺在青黑色的黑板上,无一丝热度。夏冉江微微扬起头,正好撞见悬挂在湖面上的落日,正沉沉地融化在波光中。此刻的教室安静地让人意外,只剩下粉笔在黑板上游走的摩擦声和角落里童哲轻微而又有节奏的呼吸声。夏冉江恍惚间觉得身处的是另一个三维世界,只是这个世界的维度只有自己、童哲和窗外的落日。夏冉江退后几步,看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笔记,又想到身后角落里的童哲,心里充盈着这一辈子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湖面飘过来一阵冷风。夏冉江听到童哲呼吸的节奏似乎被打乱,出于好奇,决定过去看看。可是从这里到童哲之间横着几副桌椅,要想不声不响地走过去可没那么容易。为了防止擦着地面或蹭到其他桌子,夏冉江只能小心翼翼地把所有障碍物一个个抱起来高高举起,一步步地试探着挪到最空旷的地方放下。桌椅不重,但是夏冉江把它们全部清空后已是满头大汗。 现在,童哲直挺挺的睡姿完全展现在夏冉江面前。童哲似乎感觉到了凉意,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蜷起双腿,喉咙里咕噜咕噜的,活像一只打盹的猫。 夏冉江站在童哲身边,脱下外套,轻轻地盖住童哲上半身,又拉了拉外套下摆和袖子,试图让外套的每一处都能盖住童哲的身体。不知是外套的体温还是突如其来的重量,童哲无意识地抓住了外套的领子,呼吸声又恢复了刚才的节奏。 夏冉江会心一笑,蹲在旁边,双手搭在童哲的木床上,借着夕阳残留下最后一点余光观察着童哲的脸。 不知为何,从小到大夏冉江最怕漆黑的夜晚。也许是与生俱来的不安,也许是那晚梦魇般的遭遇,夏冉江每到夜晚都喜欢把所有灯打开。可是现在,随着夕阳慢慢沉入湖底,整个教室也暗了下来,只有外面其他建筑的灯随意洒落的光线能让自己看到面前的轮廓。教室灯的开关触手可及,可是夏冉江却一直蹲坐在地上,仿佛在观察一件世间精美绝伦的艺术品,似乎稍不留神就会消失。 白天的太阳照亮的是世界,可是眼前的太阳照亮的是自己。 夏冉江凑了过去,嗅到一阵阵淡淡的味道,混合着一丝绵柔的中药味和温润的皂香,卷积着荷尔蒙的气息下冲击着夏冉江的脑神经。迷离中,夏冉江看到的是潜意识中的幻想,只是这幻想被多年前的阴影压制许久。夏冉江站了起来,双手撑住上半身,微闭着眼睛。越来越近,越来越热,夏冉江逐渐能感受到童哲的体温,屏住呼吸,双唇轻轻地啄在童哲的微润的鼻尖,又缓缓地站起身后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卧槽,我是不是瞎了 夏冉江坐在地上背靠童哲,正快睡着的时候,童哲一阵躁动惊醒了他。夏冉江赶紧站起来抓住童哲挥舞的手臂。 没事没事,天黑了。 我睡了多久啊,这就天黑了。童哲揉揉眼睛,看到窗外远处建筑的灯光才回过神来。你都不开灯,我一睁眼还以为自己瞎了呢。 快七点了。 夏冉江伸手按下灯开关,扫了一眼黑板正上方的挂钟。 靠,睡得真爽。 童哲伸了个懒腰,张大嘴打着哈欠,发现了身上的外套。夏冉江赶紧伸手把外套抽了过来,夹在腋下。 你就不能让我多披一会儿 童哲瞪了夏冉江一眼,你这一下我怎么感觉像是被扒光了似的 我也冷啊 夏冉江顿了一下,半天不知道怎么接话。 走吧,咱俩去外面转转去。我饿了。 童哲翻身下了地,站起来才发现教室的格局变了样。刚才还因为自己藏在角落里没人看得到而自鸣得意,可是现在眼前生生地多出来一块空地。 走吧走吧,别看了。夏冉江走到门口,催促着童哲。 出了校门,童哲捧着热腾腾的牛肉锅贴,跟夏冉江两人一人一个竹签分吃着。沿着马路一直走,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寺庙。 走,进去许个愿。童哲拉着夏冉江往前跑。 大晚上的许个什么愿啊,再说寺庙晚上也不开啊。 说来也奇怪,以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刹今晚却没有像往日那样定时闭门谢客,寺里依然灯火辉煌。 就在弥勒佛面前许愿吧。 童哲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紧闭双眼。 夏冉江在大殿外转了一圈,发现童哲已经在里面了,赶紧进了大殿。 过来许愿啊。 童哲发现了身后的夏冉江,招了招手。 夏冉江犹豫了片刻,也并排跪在童哲身边的蒲团上,学着童哲的样子,闭眼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磕了三个头。 哎,这边还有抽签的。 夏冉江顺着童哲的指向,看到不远处地面上立着个签筒,里面歪歪地塞着几十支竹签。还没等夏冉江起身,童哲爬了过去把签筒抓了过来。 来来来,抽个签,看看你这次比赛的运气如何。 童哲把签筒递到夏冉江手里。 这怎么能信啊 怎么就不能信了?大家都白天过来拜佛许愿,佛祖这么多人哪记得那么多。除了我们,还有谁大晚上的来求签的,自然灵验了。 童哲一脸严肃,又扬起头对着笑脸哈哈的弥勒佛丢了个眼神,您说是不是啊? 夏冉江一头黑线。只能把签筒拿起来,双手握住,轻轻地晃着。 你得用力。童哲一把抢过来,高高举过脑袋,看过《河东狮吼》没?张柏芝就是这么摇签的,帅气又有个性。 本以为在离心力的作用下会飞出一支签,可童哲没想到用力过猛,所有的竹签噼里啪啦洒落一地,童哲慌不迭地赶紧跪下来一支一支捡起来放好。 佛祖赎罪佛祖赎罪 还是给我吧 夏冉江微微曲身,双手捧起竹筒,先是轻轻地晃了晃,让杂乱的竹签平整地斜靠在边缘,随后微微深呼吸,闭上眼,紧紧握住竹筒稍稍用力晃动。 签筒里的竹签开始彼此剧烈的撞击着,突然一支签跳了出来,落在夏冉江面前,夏冉江捡了起来,发现签上用毛笔写着个大大的捌字,墨迹已经有些泛白,深深地渗入纹理中。 还是你看吧,我不敢看。 夏冉江紧紧地握着竹签,犹豫着把竹签递给了童哲。 嗯。你等会儿,我先去看看外面还有没有人解签。童哲说着,起身走出大殿。 不一会儿,童哲又回来了,夏冉江此时站在大殿外。 好像都下班了。没人解签。佛祖都没下班,这帮和尚居然都下班了不过我刚才看到,可以按照签上的数字拿到对应的签文。 那我的签是吉是凶啊?夏冉江双手抱在胸前,有些急切地问到。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拆。童哲拿出一个小信封,朝着夏冉江眨巴眼睛,那我拆了? 拆吧拆吧。 童哲从信封里掏出一张纸条,铺开,清了清嗓子读了起来: 分卷(30) 欲求胜事可非常,争耐日夜意匆忙。到头竟必成中箭,贵人指引贵人乡。 看来是上上签啊。 童哲读完,把纸条装入信封,眼睛眯成一轮月牙。 听你鬼扯。这庙里自然都是上签啊,这样求签的一高兴就多捐钱。我看根本就没有下签。 夏冉江把信封接过来,放到上衣口袋里。 回去了。 童哲不作声,跟着夏冉江后面。一只手伸入裤兜,摸到里面已经快揉烂的纸条。看到前面步伐轻盈的夏冉江,童哲回头瞥见不远处的签文柜,旁边的垃圾篓里是一堆丢弃的签文。 原来,刚才童哲拿着夏冉江抽中的签,循着号码找到的是另一张签文。童哲兴冲冲地打开一看,居然是下签。为了不让夏冉江担心,童哲只好一个格子一个格子把签文都拿出来。虽说找到了好几个上上签,但是大多数判词要么就是爱情就是事业,找了半天才挑了个最合适的回去给了夏冉江。 回去的路上,依然是一片安静,只是空气已经冷下来了,不过童哲似乎能感觉到夏冉江隐藏于心的喜悦,正随着夏冉江呼出的白气洋溢在两人的周围。 看来佛祖还是灵验的,已经提前把结果都告诉你了。 有这么灵验的话我就回来还愿。 你可要说话算话,在佛祖面前可不能打诳语你能不能走慢点 童哲小步紧跟,拉住了夏冉江的袖口。夏冉江停了下来。 你刚才许的什么愿?夏冉江突然问。 你许的什么愿?童哲反问。 这个不能随便说出来吧? 你说啊。说不定咱俩许的是同一个愿。 那可不一定。你又没啥盼的。我只能说,要是愿望实现了我肯定回来还愿。 那要是没实现呢?童哲蹬着大眼睛问。 呸呸呸,怎么可能不实现 童哲顿了一秒,发觉了夏冉江一脸的尴尬,知道自己又说错话。 对了,给你个东西。 说着,童哲从兜里掏出来一个挂链。夏冉江一眼就认出了挂脸上的机器猫。 这个送你了。 童哲抓住夏冉江的手腕,挂链落在夏冉江掌心。夏冉江只觉得一阵金属的温热顿时浸入皮肤。 这个我有了 你的那个是假的,我的这个可是真的。 可是 你别忙着拒绝。童哲没等夏冉江反应过来,接着说。你知道吗?这个玩意儿可是我的吉祥物,我从小到大各种比赛无往不胜,跟它都有关系。这次正好轮到你去比赛了,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就给你一点运气吧。你看看,佛祖的指示加上我的运气,你不胜都难。 夏冉江摊开的手慢慢地握紧,一脸感激地望着童哲。 你这样看着我会难为情的走吧,回学校。明天几点飞机? 下午五点。 嗯,晚上回去收拾收拾。 把夏冉江送回学校,童哲依依不舍地望着夏冉江走进宿舍楼的背影,心里不知怎的有种失落感。站了好久,童哲才转身骑着单车出了学校。 回到家,童哲坐在书桌前,忽然想起裤兜里的签文,赶紧掏出来铺开,借着台灯又默默地读了一遍: 朝朝恰似采花蜂,飞出西南又走东。春尽花残无觅处,此心飘零无行踪。 虽然签文的确切含义童哲不明白,但是字里行间透出来的气息却让童哲感觉不寒而栗。童哲不免担心起夏冉江下周的比赛。 第二天一早,童哲被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抓起手机,看到居然是夏冉江的电话,突然来了精神,清了清嗓子。 怎么了? 我又有事想麻烦你了 说。 你有西装么 有啊,怎么了? 那个我能不能借几天,这几天忙着准备比赛,忘了这事儿了。 你等着,我给你送宿舍去。 童哲说完,扔掉手机,笈拉着拖鞋冲到衣柜前,猛地拉开,翻出挂在最里面的西装。 顾不上洗脸刷牙,童哲把西装卷好放在布袋子里,前脚刚跨出大门又想起什么,赶紧回到房间,又从衣柜里提出两件白衬衣,估摸着夏冉江可能比自己瘦一号,又翻箱倒柜找出已经不穿的衬衣做备用。之后顺手从衣架上三条不同颜色的领带中挑出一条灰蓝色条纹的。出门前,又从鞋柜里抽出一双新皮鞋。童哲顿了一会儿,确认已经都拿全了,赶紧出门打了个车直奔学校。 童哲一路直接来到夏冉江寝室。门是虚掩的,童哲轻轻一推就开了。里面只有夏冉江。 你还真来了。夏冉江一脸惊讶。 我答应的事,肯定得做。不就是一会儿工夫嘛。童哲把手里的布袋扔到夏冉江桌上,拿出来试试,看看合不合身。我觉得咱俩身材差不多。 夏冉江把衣服裤子一件一件脱了下来,只剩一条白色内裤。眼前的春光虽然以前看到过,童哲还是觉得有点上头,想收回刚才的判断。想到寝室另外两个人几乎经常可以看到这种场景,不免心生醋意。 不一会儿,全副武装的夏冉江就站在了童哲面前。 不错不错,很有我当年的风范嘛。童哲拭了拭夏冉江肩上的落尘,不过你这身材,穿上衣服简直浪费了。 不穿衣服那我得冻死,那么冷的天。夏冉江对着衣柜门上的镜子转着腰身,第一次穿还有点不适应。 第一次?童哲有点意外,转脸又变得狡黠。你这第一次给了我啊? 切夏冉江斜了童哲一眼,我这还第一次参加比赛呢。 好像还少点什么 童哲把夏冉江双肩掰过来,从布袋里拿出领带,立起衬衣衣领,领带绕过脖子,三下五除二打好,最后手一抻,扣住领口,勒得夏冉江脖子一紧。 不错,挺像卖房小哥的,以后可以去我爸公司就干这个。童哲打趣道。 哪有那么帅的房产中介。 夏冉江又对着镜子,伸伸手又扭扭脖子,美滋滋地自我欣赏。 哎,这是谁的衣服? 童哲瞥见叠放在椅子上的另一件西装外套。 何啸宇的不过他的衣服太小了。我倒是能穿,他个子小但是骨架大,衣服号倒是跟我差不了多少。只是穿着伸展不开。 一套应该够了吧?童哲撇着嘴,面露愠色。 嗯,我待会儿还给他。 行吧几点走? 还有半个小时,童老师说来学校接我。 那就好童哲自言自语道。 什么? 夏冉江说着,又把西装脱下来,一件件叠好。童哲眼睛望着窗外,可是注意力完全在夏冉江近乎□□的身体上。 一路平安,到了给我发个信息什么的哦,对了,三亚比较热,回来时候注意添衣服我先回去了。等你凯旋归来。 童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本想送夏冉江去机场,可是不知为何总有个心结压抑得他喘不过气来。 对他来说,机场的意义全在出发和到达两个词上。出发意味着再也不会回来,到达意味着终将会离去。 不知怎的,童哲走到宿舍门口却停住了,身体僵硬地杵在那里。似乎夏冉江也注意到了,叠衣服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克制、纠结、挣扎、犹豫,这几个月像一座座大山压得童哲喘不过气。 童哲回头,向前一个大步,伸手紧紧地搂住夏冉江。夏冉江愣住了,一时手足无措。本想挣脱,但是童哲身上熟悉的味道让他彻底放弃了抗拒,垂落在腰间的双手慢慢上扬,轻轻搭在童哲后背,开衫羊绒的质感透着暖热,夏冉江冷冰冰的手掌陷入其间,温度沿着指尖如电流般游走全身。 这一刻仿佛固化了夏冉江的潜意识如果说雨夜相拥共眠和教室情不自禁只是寂寞深处片刻的□□恍惚,但是现在他却是清醒的,眼睛看到的、手心触到的、鼻息闻到的都是再真实不过的影像。此刻自己仿佛抱住的不是一个人,而是自己笃信的救赎。 我过几天就回来了,别担心。 夏冉江拍拍童哲后背,强忍住内心即将迸发的情绪。 童哲刚觉得夏冉江的肩膀抱起来很舒服,本想就这样多抱一会儿,但是理智告诉他再抱下去肯定会让夏冉江心生困惑,于是也回应似的拍拍夏冉江后背,放开了夏冉江。 那我走了。等你回来。 童哲没正眼看夏冉江。此刻他的眼睛微红,低着头走出了宿舍门。 童哲骑着单车,停在东门外的报刊亭边。远远地望着童思睿带着夏冉江和许菁有说有笑地上了出租车,又骑上车跟着出租车,一直到出租车驶入机场高速收费站才停下来。 ☆、第 13 章 飞机晚点了两个小时。快到三亚时,夏冉江透过舷窗看到了另一番景象。不同于内陆城市纵横交错的灯火辉煌,这个城市完全由海洋定义,水天一色的浓墨重彩从高空上看分外壮观。 下了飞机,迎面而来的南国湿热让夏冉江感觉仿佛穿越到另一个季节。取行李,打车去酒店,前台报到,入住房间。一切顺利而简单。简单地吃了晚餐,夏冉江躺在酒店房间的床上,拿出手机。本以为童哲会首先给他发消息,可是手机上除了中国移动的欢迎短信,什么都没有。夏冉江不免心里有点小失落。正准备打开电视看新闻,房间里的电话响了。 怎么会有人给我打电话? 夏冉江心里嘀咕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 先生您好,请问需要服务吗?电话那头传来低沉的男声。 什么服务? 什么服务都有。学生妹,上班族熟女,家庭主妇,您想要的服务我们都可以送货上门。 那来个上班族熟女吧。价格多少?夏冉江一本正经地问道。 电话那头一时语塞。 喂喂喂,还在吗?价格多少你倒是说啊。夏冉江一时憋不出笑出声。 我靠,你口味还真重。低沉严肃的声音顿时变成了夏冉江熟悉的声音。这样你都能听得出来是我啊。 我也想要服务啊,可是有人在三亚说着南京味儿的普通话电话□□,怎么听都不像真的。你下次换个港普试试看。夏冉江按了免提,侧着身对着电话机说。你服务倒是快点送上门啊,等着呢。 你敢出去了没人管得了你了是吧? 来管我啊,我躺着呢!就怕你鞭长莫及,哈哈哈! 算了算了不跟你说了还顺利么? 还行,就是有点累刚给你发了几张照片。太喜欢大海了,现在推开窗就能听到海浪的声音,感觉真来对了地方。 屋里就你一个人? 应该只有我一个人。本来是双人间,可是刚好把我单出来了。 你们老师和搭档呢? 她俩住隔壁。夏冉江翻了个身,哎,刚才给你拍的照片看到没? 看到了能再给我自拍一张么? 嗯?自拍? 夏冉江有点犹豫,仿佛从来没有听说过自拍这个词。 嗯。 哦,好吧。待会儿我拍。 挂了电话,夏冉江走到窗前。窗外的椰树伴着海风摇曳,远处沙滩上还有人点灯打排球。夏冉江倚靠在窗棱上,打开手机镜头,屏幕上出现的是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这是夏冉江第一次自拍,也是除了证件照、毕业照、集体照之外第一张自己拍的生活照。虽然镜头里的自己略显疲倦,也有些不自在,但是夏冉江还是心怀忐忑地把照片发给了童哲。 第一次拍,没经验。夏冉江追过去一条信息。 处女照啊。童哲回了一条信息,又紧跟一条。小帅哥晚上记得锁好门,小心采花贼。 只要你不来就没事。 那可不一定。 不跟你扯了,我先睡了,好困。 晚安。 发送完最后一条信息,童哲躺在床上,痴痴地盯着夏冉江的照片笑出了声。过了一会儿,童哲又想起了童思睿,拨通了童思睿的电话。 你个没良心的,才知道打电话过来问候姑奶奶啊。没等童哲开口,童思睿一阵抱怨。 去了南方火气怎么变得这么大啊,是不是要找个地方泻个火。 小杆子你是要死。鬼地方太热了,实在受不了。 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南京今天寒潮到了,我正窝在被子里打哆嗦。热还不好,你不是又可以展示火辣的身材了。 哎最近又胖了。 童老师听上去状态不错,感觉胸有成竹啊? 那是在我的□□下自然是万无一失。哪像你这么朽木不可雕。 我又没让你雕你那两个学生雕好了就行。回来给我带点吃的,待会儿我给你发个清单,你照着买就行。 欠你的?上次被你骗过一次,我再也不上当了。姑奶奶的工资还要攒着买房子呢。 分卷(31) 回来找我爸报销,行了吧? 你爸在非洲,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这第三方支付信誉不高啊。 再过一两个月差不多就回来了哎呀让你买个东西怎么挑三拣四的还那么多心眼,我就你这一个姑,你就我这一个侄子,难得去了这么好的地方,疼疼我啊行?那你不给我买,给爷爷多买点? 买完了你又屁颠屁颠跑去扫荡一次,最后还不是转手到了你那里,你以为我傻? 你啥时候变这么聪明了? 对付你小子不多个心眼迟早被你剥削得□□。 您□□我没兴趣,我就怕您是一毛不拔。 你嘈死了。算了算了东西我肯定会带。记得给我报销。 行嘞。祝三姑首战告捷,旗开得胜,凯旋归来。 这话我爱听。没白疼你。先挂了,姑奶奶准备养精蓄锐了。对了,听说南京明天降了五度,上学多加个毛衣。 嗯嗯三亚天热,明天少穿点。全国那么多带队老师都在你周围,多露点肉搞定一两个带回来。 滚! 童思睿对着手机喷了个字,猛地按掉手机,转头却发现隔壁阳台上的身影像是夏冉江。想必刚才与童哲的对话都被夏冉江听到了,童思睿一脸尴尬,灰溜溜地回到了房间内。 报到日持续到第二天。童思睿似乎有点水土不服,一大早起来就觉得浑身不得劲,给许菁和夏冉江放了假,自己一个人窝在房间里看电视。夏冉江本想跟许菁一起去海边转转,可是许菁刚好又碰到一同来比赛的高中同学,只能自己一个人出去了。 不过第一次来海边,夏冉江还是比较喜欢独来独往。来之前,何啸宇一直给夏冉江洗脑,说巨蟹座就适合在海边待着,一来可以转运,二来海边有好多吃的可以带回去给他。 刚一出酒店大门,一股温热的海风迎面扑来,裹挟着海水的的湿气和咸味,夏冉江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不少。褪去厚重的冬装,换上轻薄的沙滩裤,夏冉江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直奔海滩。海滩上已经有不少人。各种肤色的游客有的躺在沙滩椅上晒太阳,有的踩着海浪聊天,有的正做着热身运动准备下海畅游。海天相接处成群的海鸥上下翻飞,叫声此起彼伏,夏冉江视野顿时变的开阔,赶紧跑上前,任凭海水泡沫拍打着脚背。 夏冉江张开双臂,解开花衬衣最上面的两个扣子,衬衣在强劲的逆风下鼓起来,像是一个气囊包裹着夏冉江的肢体。夏冉江闭着眼慢慢走着,贪婪地呼吸着从未感受过的空气。耳边嘈杂的人声和海鸥的叫声渐渐远去,海浪击打礁石的声音逐渐传来,撞击着听觉神经。 沿着海滩不知走了多远,夏冉江走累了,停下来靠着一处凹凸不平的礁石面。 夏冉江远远地望着海天交接处的轮船,不知为何有种强烈的错觉,仿佛童哲就在礁石背面偷看他。明明知道童哲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夏冉江还是绕着礁石走过半圈。不要说人了,周围连个活物都没有。这安静而开阔的环境一直是夏冉江梦寐以求的,可是享受这片刻的惬意后,心里的念头却让自己不安起来夏冉江隐约知道这种不安源自何处。 多少年来,只有幽暗静谧的环境能带来些许的安全感,可是当夏冉江遇见童哲的那一刻起,灵魂深处却悄悄地将安全感重新定义脱离内心,却从此与他伴生。 正当夏冉江好奇地研究着礁石斑驳起伏的表面上粘着的各色贝壳,耳边有节奏的海浪声突然窜入微弱急促的人声。循着声音,夏冉江绕过礁石,手掌挡开刺眼的阳光,抬头眺望远处的海面。 救救命 夏冉江仔细辨认着,一声近乎绝望的求救声听得清清楚楚。海浪起伏稍平复,又看到一只手不停地挥舞,砸出无数水花。 有人溺水! 夏冉江脑门充血,一把撕掉上衣扔在礁石上,赶紧往海里冲。又嫌拖鞋费事,干脆一边跑一边甩掉拖鞋。海水逐渐淹没夏冉江的脚踝、膝盖、腰部,一个浪花打过来,夏冉江一脚踩空,几乎没站稳。远处海面上若影若现的影子现在几乎看不到了,夏冉江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海水不断灌进耳朵、鼻子,一股咸腥溢满胸腔。虽说是热带,可毕竟已经是11月,整个身体完全浸没在海水里,夏冉江只觉得脊背被寒凉刺激地发抖,可是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吸满一口气,拼命往前游。 夏冉江咬着牙,闭着眼,不时抬头看看方向,防止被海浪带偏。 十米,九米,八米,七米 终于,夏冉江触到了温热的手臂,可是手臂一直慌乱地挥舞,好几次都打到夏冉江头上。感觉到有人来救,那只手紧紧抓住夏冉江的肩膀,把肩膀当成着力点,本能地不断往海面上浮起。夏冉江好几次差点被按到水里,只能一手绕过溺水人肩膀,卡住手臂,加紧往回游。 回程同样艰难。除了海浪和风力,夏冉江还要承受着另一个人的重力和求生的不安。夏冉江开始有点筋疲力尽,只觉得小腿绷得发疼,可还是吸足一口气,朝着海岸游去。 终于,夏冉江的脚掌碰到了软绵绵的泥沙,夏冉江赶紧站起身,抓住溺水人的肩膀就往岸上拖,一直拖到沙滩上。夏冉江松了手,只觉得脚都站不稳,一屁股坐下来。 眼前是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男生。正四仰八叉地瘫在那里,脸憋得通红,嘴里吐着海水。 er 夏冉江看到一个中年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还剩几米的距离,中年人就砰地一声趴在地上,溅起一片细沙,然后几乎是爬过来,一把搂住面前的男生用力晃动,晃得男生又呛出几口水。明明已经力竭的夏冉江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幕非常滑稽,几乎笑出声。 爸,没事,我没事 叫你不要乱跑,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中年人刚才还一脸焦急,突然变得严厉起来,一巴掌拍在男生后脑勺,男生又咳出一口水。中年人慌不迭地擦去男生嘴边的污渍。 他这应该是小腿抽筋了,没什么大碍。我以前也有过,下水前做好热身就不会再抽筋了。 夏冉江双手撑在沙滩上,喘着气,小腹也上下起伏。 真是太谢谢你了,救了我儿子 中年人听到夏冉江的话才反应过来,胖胖的身子又挪过来正好对着夏冉江,像是跪在夏冉江面前,就差磕头了。夏冉江赶紧坐正,把中年人扶起来。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您不用这么客气。 中年人茶色的眼镜注视着夏冉江,眼镜下透着夏冉江不知为何总觉得熟悉的眼神,仿佛在哪里见过。 中年人把儿子拉起来,正准备往回走。夏冉江也转身四处找刚才甩开的衣服和拖鞋。 哎,冒昧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来旅游吗?中年人大声问到。 哦,我是来比赛的。夏冉江穿好衬衣,系着扣子。 辩论赛?中年人听到回答似乎愣住了。那你叫什么名字? 夏冉江。 本来夏冉江不想告诉别人名字,可是中年人一再追问,拗不过,只能回答。 谢谢你啊,夏冉江。 中年人语气平静,欲言又止,若有所思地停在那里站了一会。 真的没什么的。你们回去吧。 夏冉江没太注意中年人的神情,此刻最关心的就是他丢失的拖鞋。 夜幕降临。夏冉江找了好久,最后只能悻悻地光着脚,失望地回到酒店,自己的拖鞋不知道被海浪带到哪里去了。 丢了就丢了吧,今天也算做了件好事。 一进房门,夏冉江觉得喉咙发紧,打开一瓶水灌下去半瓶,趴在床上整个人都陷了下去。 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手机响了,许菁打电话过来。今晚的动员会差点忘了。夏冉江只能疲惫地起身,换了一身便服就下了楼去了会议厅。 还没到门口,夏冉江就听见会议厅里一片嘈杂。夏冉江推开后门,童思睿首先发现了他,站起来招呼他过来。 给你留了个座位,动员会快开始了。 童思睿早上还像一条搁浅三天的鲨鱼,现在已经满血复活,精心画了淡妆,穿了个粉白色吊带裙,露出大面积裸背,专门抢了第一排,这样背影就能呈现在后面所有观众视线中。 刚才本来有个从广东来的指导老师坐你这儿,被童老师赶走了,哈哈哈。 一向高冷的许菁此时也不知道是因为受到现场氛围的感染还是怎么,突然眉飞色舞起来。 夏冉江突然心里有点紧张,看着眼前两个平时不苟言笑、冷艳如霜的女人,此刻居然如被施了魔法一般同时变身,一时竟让夏冉江有种局促感。 哎哎哎,你俩知道吗?刚才组委会通知,这次比赛来了个神秘嘉宾,我留学时候的偶像啊。 童思睿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一手抱住一个人的肩膀,压低声音说。夏冉江只闻到一阵强烈的玫瑰花香水的味道。 谁啊谁啊?许菁一脸期待。 乐庆祥。 不认识。 乐庆祥你都不知道啊。 童思睿有点不可思议,侧身睁着大眼睛盯着许菁,直盯得许菁有点发虚。 乐教授?就那个人称乐十亿的大叔。 童思睿此时脸上换上了另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忽地转过身,有点惊讶地上下审视着面前这张清瘦的脸。 你知道? 听说过一些。乐教授之前还是驻美国领事馆商务领事,写过几本关于地缘政治和国际金融贸易的书。曾经出面在中国企业收购案中斡旋,避免了十亿美金的恶意收购,而且化解了外交危机。之前学习过他的发言视频,挺厉害的一个人物。 何止厉害啊,简直就是我的偶像啊。童思睿有点兴奋地拍拍手,你怎么了解这么清楚? 我也记不太清什么时候看过他的书,觉得书的观点挺有意思的,就多了解了一点。 夏冉江还是轻描淡写的表情。 不错不错,夏冉江,看来你真是深藏不漏啊。多拓展知识面有好处。许菁赶紧接过话茬。 话音刚落,舞台上刚才幽暗的灯光顿时变亮。夏冉江眼前的深蓝色幕布上打出第九届两岸三地大学生英语辩论赛字样,下面是所有赞助商的logo。一位穿着青灰色正装的女生走到舞台正中,试了试话筒。刚才满堂此起彼伏的讨论也瞬间消失,大厅里鸦雀无声。 大家晚上好,首先欢迎各位来自全国各地的指导老师和参赛选手。我是本届比赛的组委会秘书吴婵娟。感谢大家对比赛的支持。相信大家经过一天的休息,逐渐熟悉了周边的环境,想必也信心满满,成竹在胸。首先给大家简单地介绍一下本届辩论赛的情况。此次有50所来自两岸三地高校共计150名代表,此外还有来自澳大利亚、马来西亚、新加坡的观摩团队,也欢迎你们的到来。在接下来的三天里,各位参赛选手将抽签分组,参加6场比赛,最终在总决赛中决出今年的冠亚季军和一二三等奖 夏冉江虽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正中央,可是上下眼皮早就开始打架,要不是因为坐在观众席前排正中央,估计早就睡过去了。 按议程,接下来就是各级领导上台致辞。讲完一个下面就一阵掌声,夏冉江不得不振作精神拍两下手背应付一下。夏冉江不经意间扭头一看,旁边的童思睿和许菁虽然坐得笔直,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墨镜,夏冉江慢慢往后面靠了靠,看到墨镜后面的眼睛都在紧闭着。 感谢刘主任的精彩致辞,相信今年的比赛一定胜过往年,分外精彩。女士们先生们,最后我们有请乐庆祥教授致辞。乐教授也是百忙间专程从美国飞到我们的比赛现场指导比赛。 夏冉江只觉得座椅开始震动,又侧过头一看,旁边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又摘了墨镜,双目圆睁,炯炯有神,双手平放在大腿上,正襟危坐,如同两具塑像。 伴着掌声,左侧幕布后缓缓走上来一位中年人。梳着大背头,戴着大大的金丝眼镜,笔挺的西装小腹微微凸出,昂首挺胸踱着大步走到舞台中央。 夏冉江定睛一看,突然感觉脑后一阵闪电,正顺着神经漫遍全身:这不就是刚才海滩上那个男的吗?! 童思睿瞥了一眼夏冉江,看到夏冉江半张着嘴,纹丝不动地坐着,心想着夏冉江肯定也是因为见到自己的偶像才那么激动,她满意地点点头。 舞台上这个人已经跟夏冉江刚才看到的完全判若两人。沙滩上那个人头发杂乱、衣衫不整、体态臃肿、行动迟缓、声音沙哑,不过就是一个受到惊吓的游客。可是不到三小时,同样一个人居然可以出现如此惊人的变化。站在台上的人神情自若地拿着话筒,精神爽朗、声如洪钟、语气诙谐,在舞台灯光下浑身散发着光辉。可是,他说什么夏冉江一句话也没听进去。有那么一瞬间,夏冉江心里还是有些激动和吃惊,可是不到一会儿就平静下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双手搭在扶手上,微微昂起头,表情开始舒展,紧紧地靠着椅背。不知为何,夏冉江感觉胸口被某种力量填满,双腿也不自主地交叠在一起,脚尖有节奏地抖了起来。 主持人最后介绍完大会章程、裁判员宣誓后,动员会结束。 晚上回到房间,夏冉江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抓紧每时每刻翻看着各种辩题材料,而是从行李箱中抽出《指环王》,心满意足地读了起来。 一觉醒来,夏冉江洗漱完毕,从衣柜里拿出童哲的西装扔在床上。袜子,衬衣,裤子,外套。夏冉江站在穿衣镜前,手里抓着领带,回忆着童哲给自己打领带的样子。不过走时童哲已经把领带给自己打好了,现在只需要像戴项圈一样挂住拉紧就可以了。衣服配饰一应俱全,夏冉江双腿并拢,昂首挺胸,朝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顺手拨弄了下头发。一个标准立正向右转,走着正步出了门。 顺着指引,夏冉江找到童思睿和许菁。吃过早饭,第一轮抽签开始。 按照比赛规则,每轮比赛前三十分钟各参赛队代表集中抽签。每位代表从箱子里抽出写着各个学校的纸条,两两配对按场次序列往下排,其中每个场次随机对应一个辩题。抽完签后,各参赛队有十五分钟时间准备,准备时间结束后即刻前往各自场地。比赛全程不少于三十分钟。 分卷(32) 抽签开始。许菁环视四周,同样的大厅昨天还熙熙攘攘热火朝天,现在所有人却表情严肃,等待着自己命运的抉择。即便是首场比赛,大家还是摩拳擦掌,一决雌雄。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即将打响。 抽签结束。裁判长宣布对阵学校名单和辩题。一听到江东大学,许菁立马转身往大厅外奔去找童思睿和夏冉江。 我们抽到的辩题是This house believes schools should prioritize authority of the teacher over eudents。 还好还好,第一场比赛都不会很刁钻,正反方都比较好发挥。童思睿一听到辩题,大脑迅速运转起来,试图找到最佳攻防技巧。 如果是正方,我们就重点盯e这个词。我们可以给e下定义,e不是无拘无束的享乐,也不是肆意妄为的游戏。如果是反方,我们不仅可以牵引正方对authority的理解,同时把e定义为寓教于乐,在e中发挥天性。夏冉江一边口述着,一边在纸上把思路画出来。 不错。就按夏冉江的想法来。童思睿看了看表,朝许菁使了个眼色,时间还比较充足,赶紧想想有什么论据可以用的。 咱俩分头行动,你查正方,我查反方。许菁打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夏冉江眉头紧锁,看见可用的材料马上记录在纸上。 时间到了,赶紧过去吧。童思睿轻轻叩了叩桌子。 两人同时合上电脑,对视一笑,起身朝童思睿微微点头,转身朝会议厅小步跑过去。 童思睿远远望着渐渐消失的身影,微笑的神情慢慢变得僵硬,不知为何鼻子一抽,眼睛开始湿润了。 那远去的身影让童思睿想起当年的自己。同样的比赛,同样的时间,同样的故事。 那一年,为了争取比赛的名额,童思睿在院长办公室求了一整天,最终才拿到比赛同意书。拿到同意书后,童思睿如获至宝,每天拉着学长一起练习。跟夏冉江和许菁一样,同样的教室曾经也留下了童思睿夜以继日辛苦练习的身影。但是比赛是需要指导老师的,童思睿寻遍学院自己熟识的老师,都以教学任务繁忙为由拒绝担任指导老师。 童思睿心里明白,这种没有先例的事情没人愿意尝试,这些老师个个博学多才,但是多年来的学术导向和考评压力,他们只想在自己熟悉或学校重视的领域中大展身手,何况江东大学在此类比赛中一贯比较低调,这些老师就算凭着一腔热血赌上一把,最终很大可能付出的精力都会付诸东流。 最后,童思睿迫不得已找到了一个刚到任不久的助理讲师,那时离比赛已经不足三天了。就这样,童思睿踏上了进京的火车。三天比赛,童思睿两人舌战群雄,一度连胜三局。但是毕竟经验不足,最终与决赛无缘,铩羽而归。 从那以后,童思睿一度沉寂下来,再也不参加任何课外活动,每天扎在图书馆一门心思准备出国留学。可是这段经历如同一颗外表已经焦黑的莲子,深埋在淤泥底下,即便千百年过去,内心依然保持生命力。只等到春江水暖的时刻,莲心就会竭尽全力钻破如铁皮般的外壳,躲过涌动的暗流,在波光潋滟的池塘中绽放本属于自己的色彩。七年过去,童思睿学成归来,继续完成年轻时的梦想。 你们的努力不会白费的。童思睿喃喃自语。 记忆中的一切还历历在目,七年弹指一挥间,就像此刻从眼角滑落的泪水,滴在草坪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一切都已经结束。只是自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敢想敢拼的二十岁女生了,也从这一刻起再也不会轻易落泪。 童思睿捧着一杯美式咖啡小口呡着。表面上恬静淡然,心里还是为夏冉江和许菁捏一把汗。从选人开始,似乎上天给自己开了个玩笑。不过后来夏冉江的表现让自己越来越放心。按照自己的直觉,只要这两个学生正常发挥而且不发生意外情况,获奖如同探囊取物。 想到这里,童思睿嘴角上扬,轻轻地吹了吹咖啡升腾起的热气。远远地听到已经陆续有人从会议楼出来了。童思睿看了看表,距离他们进去刚好半小时,首场比赛刚刚结束。 果然,夏冉江腋下夹着一堆稿纸,许菁手里提着一个文件袋,正有说有笑地朝这边走来。看到这一幕,童思睿心里悬着的石头也落了地。 还没等童思睿询问,两人就一屁股坐在童思睿对面。 看样子结果不错啊,帅哥美女。 童思睿扬起手示意服务员过来。 那可不,刚才那可是惊天地泣鬼神,您可是没看到,最后裁判宣布结果,对面那个男生直接就哭了。 啊?怎么回事? 童思睿有点惊讶,但是并不觉得意外这两个学生平时看上去安安静静的,可是一进入状态,台上台下就是两个人。有时候观摩他俩的练习,自己都产生了错觉,平时忧郁寡言的夏冉江一上台就变得极有攻击力,口若悬河、正义凛然的样子颇有国际金牌律师的风范。 他说我们诡辩。 许菁点了一杯蜂蜜柚子茶,将菜单递给夏冉江。 也不算诡辩吧。 夏冉江看了半天没看到自己想喝的,点了芒果奶昔。 我们这次抽到的是正方,同时有权对辩题进行解释。所以就按照夏冉江的思路,把e好好地定义了一遍,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后来他们都语无伦次了,一直在那儿结巴结巴结巴,哈哈哈。 还是学姐反应快啊,一听到对方的破绽就给我递纸条,在台上我好几次都快被他们怼地喘不过气了。 最后裁判怎么说? 结果比较明显,所以裁判没怎么点评,倒是给对手做了积极评价,不过也就是不痛不痒的几句话,说他们有风度,语言能力较强,知识范围很广。 为了照顾各参赛队的情绪嘛,这么说也是合情合理的。童思睿说。正好现在离午餐时间还有十几分钟,你们可以回顾一下比赛全程。首场比赛一般都比较简单,这一场比赛赢得轻松不代表后面一样轻松,要分析一下不足,毕竟这是你们第一次真枪实弹正面迎战对手,之前的模拟训练再仿真也是不可能有这样的效果的。不足要规避,优点要沿用。 嗯。夏冉江重重地点了点头,又慢慢低下头,我觉得自己还是有些怯场,都不敢看对手和裁判的眼睛,一直盯着墙上的挂钟。 其实这是很好的方法,就当他们不存在,你的眼里只有我,哈哈哈。许菁打趣道。 许菁呢? 我觉得我还是有点咄咄逼人的感觉刚才他们说我们诡辩我都情绪上来了,差点爆粗口 这个一定要克制,一旦情绪被对方有意控制住,后果不堪设想。尤其是说出跟比赛无关的话,那基本就提前宣告失败。记住,愤怒是最大的敌人。 童思睿说着,把服务员端上的饮料放在两个学生面前。这时手机来了短信,童思睿扫了一眼。 下午我被抽中做裁判,要提前准备了,你们两个中午吃完饭好好休息休息,再接再厉。 童思睿起身,做了个V的手势,特意朝夏冉江晃了晃,夏冉江心领神会,嘿嘿地笑出声。 第一场比赛,夏冉江和许菁代表的江东大学获胜,积了三分。首战告捷,原本还有点怯懦的夏冉江现在慢慢有了信心。尤其是上午比赛的最后几分钟,夏冉江甚至觉得那一刻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没有约束,没有抗拒,像是一道灵光闪过,另外一个人从自己的躯壳里跳出,完全主宰那几分钟的生命。 第二场依然是抽签分组然后比赛。两人势如破竹,再次取得胜利。 转眼到了第二天,辩题也越来越难,对手也越来越强劲,夏冉江逐渐有些吃力。 到了第四场,接连三战三胜让两人都对接下来的比赛充满了期待。 学姐,看来咱俩这次运气不错啊。夏冉江说。 这是实力,哪是运气啊。许菁靠在沙发上,手机刷着娱乐新闻。说不定咱俩可以大满贯。 再次抽签时,许菁的心情一改前三场的谨小慎微,颇为得意地从箱子里抓出一个纸条。可是,当她打开纸条,上面赫然几个大字让她一直以来的担心应验了。 这次是香港的高校。 许菁在得知分组结果后,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感觉不妙。按照许菁的经验和了解,港澳学生对国际政治和经济类辩题向来得心应手,这恰恰的是大陆很多高校选手的短板。而且这段时间的练习,更侧重价值观和文化辩题,政治、军事、经济类的内容接触较少。许菁越想心里越不安。只等着主裁判宣布各组辩题。 第四组的辩题:This house believes that Antarctica could be explored for the is of all tries of the world. 听到辩题,许菁不经意间看到了即将跟自己对阵的香港学生,他们并不为所动,而是神情自若地聊天。 还差十分钟就该去比赛现场了。许菁和夏冉江还是眉头紧锁,没有一点头绪。 要是童老师在就好了又去做裁判了。许菁自言自语,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学姐,您是觉得这个辩题是正方容易还是反方容易? 当然是反方容易啊!许菁几乎是叫了出来。这种话题已经讨论了几十年了,到现在都没有定论,各国都想在南极分一杯羹。 但是为什么没有定论呢? 还不是因为环境问题 那就是了。 许菁一拍脑袋,突然明白了。 你是说,如果是反方,我们就放大环境问题的隐患。如果是正方,一旦对方提到开发南极会破坏环境,我们就说现在的科技完全可以避免破坏,而且破坏环境也只是一个可能不是绝对发生的? 是的。夏冉江狡黠地合上电脑。走吧,上场了。 这次,夏冉江抽到的是正方。 正如两人刚才的讨论,反方果然提到了环境的问题,都被夏冉江一一化解。 可是激战正酣,夏冉江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尤其是台上二辩慢慢把焦点从夏冉江强调的is转移到了all tries上。 hat the telogies ot totally avoid e damage, we believe that intead of being explored by all tries, we must establish a anaging anization, which is helpful to address all problems, resourviroed so on. Thats why we oppose the us of eatry on Antarctica.(正如我们双方刚才一致认为科技并不能完全避免环境遭到破坏,因此我方认为与其所有国家共同参与开拓南极,更好的方式是建立一个共同的管制组织,这样才能够妥善解决资源、环保等问题。所以我方反对各国在南极的单方面行动。) 听到这里,夏冉江脑子轰地一下,这才意识到原来开始自己的辩词完全就是对方真实观点的铺垫,自己的思路完全被绑架了。对方不否认人类开拓南极会带来环境危害,但是他们把解决问题的方案上升到建立国际组织上,从而完全规避了关于是否存在环境隐患的问题,同时也完美阐释了自己的反方立场,可谓瓮中捉鳖,一石二鸟。夏冉江余光扫了一眼三位裁判,正交头接耳纷纷颔首。 而且万万没想到,最后总结陈词的时候,许菁已经完全没有了头绪,一脑门子汗,三步并作两步就上去了。 ...Antartarctica should be explored by all people. I mean all tries. Its ridiculous to establish an anization 总结陈词完毕,许菁一脸铁青地下了台,两人沉沉地低头,一言不发。 最后,果然不出所料,三位裁判3:0判定对方获胜。 I think this is an amazing exge. Both of your teams have showed wonderful ideas 中间的主裁判点评着,结束后又问了旁边一位女老师关于两队的评语。 You were perf below the average. You should practice more. 女老师微微昂起头,面无表情,薄薄的嘴唇中慢慢吐出一句话,每个音节都像一把尖刀穿透夏冉江内心。 后面的评语两人都没听进去。赛场教室只剩下夏冉江和许菁两人。外面比赛结束的喧嚣声都渐渐听不到了,开始有清洁工进来打扫场地,这时两人才回过神来。 没关系,不就这一场,后面还有好几场。夏冉江挤出一丝微笑,递给许菁一张纸巾。走吧,学姐,咱们去找童老师。 你去吧,我不去了。 夏冉江欲言又止,收拾好散落的稿纸和铅笔,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回头看了看许菁。刚才宣布结果的时候心里并不难过,但是不知为何现在心里却像有一块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 岂有此理,简直太过分了。哪有这样的评委! 晚上,三人在餐厅里吃自助餐,凑在一个大圆桌上。童思睿听着许菁添油加醋的汇报,气不打一处来,叉子刚扎起几根胡萝卜丝,一把扔在餐盘上,啪地一声引得餐厅里不少人侧目。夏冉江倒是一直默不作声,低下头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着椰子饼。 这不举报还要留着她继续兴风作浪不成? 说着,童思睿抄起手机就准备打组委会电话,可是刚拨出去语音提示已经欠费。 老师 夏冉江用手肘碰了碰童思睿的手臂,抬起头四下看了看,正好撞上同桌对面几个人的目光,不禁压低了声音。 我觉得咱们这口气暂时忍着,毕竟眼下比赛更重要。等比赛结束了再投诉也不迟。夏冉江耳语道。 是啊是啊,童老师您消消气,咱们是有素质的人,被狗咬了还能再咬回去啊?这大路上走着被烂石头绊了一脚,咱们还要继续走路不是? 许菁看到童思睿气急败坏的样子,觉得心情好了很多刚才一直认为评委的那句话是冲着自己来的,现在总算有人撑腰了。 分卷(33)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学校的老师这么横。 童思睿往嘴里硬生生地塞进一叉子胡萝卜丝,语气明显软了很多,端起盘子起身去加菜,许菁也跟了过去。 这事儿也正常。 夏冉江正吃着,对面一个老师模样的人发话了。 夏冉江抬头一看,先前没怎么注意,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坐着个男老师,染着褐色头发,额头白得发亮,面容清瘦,穿着件修身墨绿色衬衣。 您觉得是正常的? 夏冉江虽然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但是心里却觉得有些不爽。 你们是南方的吧? 嗯,南京的。 那就对了。我们昨天也碰到过这种情况。如果不出所料,这些刺头评委都是北方某城市的老师,故意打压地方高校。这都是潜规则了,所以有些传统强校这两年都拒绝参赛。 啊?还能这样啊? 夏冉江听到这些话着实心里一惊。 呵呵,没关系啊,发挥出自己的实力就好了。Just enjoy yourself. 男老师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右手刚好碰到衬衣口袋,从里面拿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我是中大的指导老师,本职工作是教同传,欢迎以后报考我的研究生啊。 詹教授这么年轻就开始带研究生了啊,我还刚上大一呢。 夏冉江看着名片上长长的头衔说。 哪里哪里大一就能参加这种规格的比赛,前途无量啊。我先走了,后面比赛继续加油,不要有什么心里负担。 詹教授拍了拍夏冉江肩膀,拿起手提包转身走出了餐厅。 这时,童思睿和许菁也回来了,心情明显好了很多。 我就说嘛,这肯定是有原因,哪有人发神经无缘无故说出那么遭人恨的话,这明摆的就是跟人过不去么。 许菁嘴里依然呱唧呱唧个不停,一坐下来,又凑到夏冉江面前继续说。 刚才拿吃的时候,听到很多学生都在抱怨说比赛分组不公,住宿也不好,果然跟我们想的一样。这些学生无一例外全是南方的。 夏冉江没吱声,小口唆着玻璃杯里的椰子汁。 哎哎哎,你们看,那不就是下午那个老师么?就是她! 许菁略过夏冉江的后背,隔着几个大方桌,正好瞥见一个女老师在跟学生谈笑风生。 是她!? 童思睿一听到许菁的惊呼,顺着许菁的手指一眼就看到了目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嗯,就是她。 夏冉江侧着脑袋仔细辨认了几秒,不过注意力一直放在童思睿身上。此刻童思睿散发出来的攻击气场如同野牛看到了红丝巾,随时准备上去拼个你死我活。夏冉江捏了捏拳头,已经做好了拉住童思睿的准备,生怕童思睿一个控制不住自己就暴走。就凭童思睿这体型,要是冲过去的话对面女老师不是残废就是内伤。 我说呢,原来如此。 童思睿屁股刚离开座椅,又落了下来,突然恶狠狠地喷了一口气,露出阴冷的表情,夏冉江只觉得一股冷风从尾椎骨透到前胸,打了个寒颤。 她以前是我留学时的同学。 一瞬间,童思睿的情绪不知为何平静了下来,虽然语气轻描淡写,可是那一脸鄙夷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想不到这贱人斗不过我,欺负到我学生头上了。老娘要你好看。 夏冉江有点懵了。平时端庄大气的童老师现在居然变得如此江湖豪气,夏冉江突然觉得自己被迫卷入一场百年江湖恩怨,即将见证惊天地泣鬼神的雪耻之战。 你俩给我看清楚了,一个指导老师,两个参赛学生。如果判断没错,你们接下来两场比赛很有可能遭遇到他们,给我不惜一切代价干死他们,平局都不行! 童思睿把卷发往身后一撩,端起一杯橙汁咕噜咕噜一口灌下去,手背把嘴巴一抹,朝已经目瞪口呆的夏冉江和许菁使了个颜色,拎起挎包就走。 童思睿回到房间,踢掉高跟鞋,往床上一歪,整个人弹了起来,又落下来陷进床垫里,深棕色卷发铺撒在床单上。手臂放在额前挡住头顶的灯光。 正要迷迷糊糊地睡过去,耳边手机铃声响了。童思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扒拉半天没抓到手机,干脆挺身而起,掀开被子又甩掉枕头,终于在床头夹缝里找到了手机。 干嘛? 童思睿本想按掉手机继续睡,可是看到童哲的名字,拇指刚快碰到拒接键又挪到了接听键上。 哟哟哟,这么早就睡觉了? 你感冒了? 童思睿感到一阵燥热,伸出脚把床位的空调遥控器勾了过来。 你怎么知道的?童哲说着,一边吸溜着鼻涕。 你的小奶音突然变得那么空旷有磁性,傻子也知道你是感冒了。 我感冒了还打电话问候你,你说说天下还有谁这么关心你。 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这无利不起早的性格打你穿开裆裤露鸡鸡时候起就没改过。有其他事没?没事挂了我要睡觉。 哎哎哎,别别别,您这是怎么了?吃□□了啊?还是比赛挂了? 比赛倒是挺顺利的,就是碰到个人让我恶心得不行。 谁啊? 一个研究生同学。之前跟她一起在美国留学。每天就特么只会卖弄风骚,拼命想嫁老外,结果奖学金没得到,男友也把她甩了,还怪我头上。 所以你抢了她的奖学金,抢了他的男友呗? 又不是我愿意的,姑奶奶我秒她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童思睿颇为得意。可是你猜怎么着?这次比赛她居然也是指导老师。本来我们连胜好几场,今天下午比赛她居然是裁判。你说输了就输了,技不如人我们认。可是这贱货居然还人身攻击,说什么我们能力连平均水平都达不到,你说气人不气人?这典型的公报私仇啊。 干她! 那是必须的啊。我都跟两个学生说了,只要赛场上碰到他们学校的,拼了老命也要赢现在想想都来气,简直无耻啊。本来是私人矛盾,居然攻击学生的能力,这不就是攻击我的能力么?我还好,这种话让学生听到了还不得打击他们的自信心啊?今天下午许菁、夏冉江出来后一直都不开心,估计就是被这事闹的。 夏冉江现在怎么样了? 夏冉江?你怎么不自己问他去。 我 没事,这俩孩子没那么脆弱,我心里有数。 你有啥数啊? 啥? 童思睿觉得有些奇怪,刚准备起身拿个香蕉,回来却发现电话已经挂了。 夏冉江躺在床上,双手背在脑后,只留着昏黄的夜灯自小养成的习惯,只有在这种暗沉的环境中夏冉江的心绪才能更明晰。几个小时的低落情绪之后,夏冉江慢慢恢复理智,脑子里如同老式放映机一般一帧一帧地回放着白天比赛的每个镜头。 复盘是夏冉江每次模拟训练和正式比赛结束当晚必然会做的工作。正当夏冉江复盘到自由辩论环节,手机响了。夏冉江伸手去拿,手臂枕在脑后时间太长一阵触电般的酸麻感袭来。 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名字,夏冉江按了免提,又把手机摔在枕头上,恢复到刚在的姿势。 三亚好玩不? 那头何啸宇似乎在吸溜着面条,嚼了两口又咂咂嘴。 好玩个毛线。 夏冉江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 怎么了?比赛输了? 何啸宇拆开了一袋零食。 别提了。夏冉江微微叹气。你在干嘛? 刚打完一局斗地主,妈的这两天手气不行,输了好多钱。何啸宇嘴里几乎塞满了吃的,发出呜呜的声音。烦躁,吃点东西缓解一下情绪。 嗯。 哎,别那么丧气嘛。这不是刚开始,还有那么多翻盘的机会。要我说啊,这比赛其实跟斗地主差不多,靠实力,也靠手气。手气到了,你就是一手的烂牌,即使一张不出,你的搭档也会帮你干掉地主。这手气要是差啊,四个二两个王手一滑也就带出去了。我刚才不就是这样嘛,最后扔了个王炸,发现五六七八少了个九,你说气人不气人。可是手气差你也得忍着,化悲痛于力量。 你牛逼。 所以啊,别看这只是游戏,也是很讲策略的,跟真实的世界一样一样的。三个玩家,即使有个人跟你比较默契,一直跟你站一边,等哪一天另一个人牌好了或者你牌特别烂,这人绝逼会背叛你。 那你建议我接下来怎么做? 你自己心里知道啊。你等下啊,我找个剪刀,他么买了个残次品卤蛋,半天撕不开。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我觉得吧,你根本就不用太担心,之前你不是分析过了么,从来没有哪一年比赛有哪个参赛队从头赢到底的。偶尔输一两场纯属偶然事件。你的实力在那儿摆着呢。你就盯着对面两个人就行,其他根本就不用管那么多,比赛时心态最重要。 有道理。 我这个人吧,向来有着一双会发现的眼睛,嘿嘿。 第五场比赛再次遭遇政治议题,不过这次夏冉江和许菁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加上昨晚童思睿的指点,这次比赛结果是平局。 终于到了最后一场晋级赛。按照最新公布的结果,江东大学在积分排行榜上暂居第八名。虽然这个名次已经能够确保江东大学晋级半决赛,但是最后一场比赛的结果还是充满了变数。 学姐,这次我来抽签吧。夏冉江说。 许菁点头默许。夏冉江前往抽签会场,微微闭着眼,从箱子里小心翼翼抽出一张纸条。 许菁在门外等着,一看到夏冉江出来就迎了上去。 什么议题?哪个学校? 夏冉江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看来被童老师说中了,咱们要打一场硬仗。 两人回到夏冉江房间,盯着墙上的辩题愣了半天。 This house would legalize samesex marriage in some provinces. 许菁一遍一遍默念着辩题。你说这个题如果是同志自己来辩论,会怎么想? 童哲大概会支持同性婚姻吧。 夏冉江全神贯注搜索着材料,漫不经心地接着话,手里不停输入各种关键词,浏览器居然跳出来各种男男黄色图片,而且各种姿势层出不穷,夏冉江瞬间呆住了,只觉得脸颊通红,喉咙发紧。 童哲?我说的是同志。 我也说的是同志同志当然支持同志婚姻。 这种辩题很有带入感啊。许菁不怀好意地笑笑,你支持吗? 支持是支持但是我可声明啊,我又不是gay夏冉江支支吾吾地说。 不过你这样的估计挺受gay欢迎的,哈哈哈。 唉,走了走了,比赛快开始了。 夏冉江关掉浏览器,合上电脑,刚准备起身又弓着腰,只觉得裤子拉链处顶得紧紧的。 辛亏许菁没注意,先出了门。夏冉江假装收拾电脑,侧过身解开腰带伸进裤子里摆正位置,等到帐篷不是那么明显了,赶紧跟了出去。 哎,你有多余的笔没?我好想忘带了。许菁一路小跑,突然回头问。 有。 夏冉江停下来,伸手在外套内口袋抓出一只圆珠笔,正准备递给许菁,一道银色的光划过手臂,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上。 许菁定睛一看,一条哆啦A梦挂链躺在地上,夏冉江跨过去一条腿,想挡住许菁的视线,慌不迭地蹲下来捡起,手里的材料散落一地。 呦,什么这么宝贵还不让看,意义非同一般啊,定情信物? 哪有普通链子而已,就普通链子 夏冉江把挂链收好放在手里,凑在嘴边小心地吹干净上面的灰尘,发现哆啦A梦的浮雕状铃铛居然撞斜了,上面的黄漆脱落了一点,漏出了银白底,夏冉江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下。 终于到了赛场。两人互相整理了一下衣服,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刚进门,透过玻璃窗,夏冉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给他的对手打气。 看,那是谁。 许菁手肘捅了捅夏冉江,面不改色地盯着窗外,咬着牙齿说道。夏冉江微微侧过头,顺着许菁充满杀气的眼神望过去果然是昨天的女裁判。 坐定后,许菁轻轻地拍了拍夏冉江垂下的手臂,朝着夏冉江微微点头,夏冉江心领神会,双手捏紧拳头又慢慢放开,搭在桌台上。 裁判上前,宣读了规则。夏冉江接过裁判递过来的硬币,紧紧地攥在手心。 一个漂亮地抛物线,硬币叮地一声落在地板上,跳跃、翻转,最终安静地躺在会场中间。 Yes! 看到硬币正面朝上,夏冉江刚才拧成一股乱麻的心情现在却慢慢有些兴奋,转头瞥了一眼许菁,朝许菁抖了抖眉毛,许菁正双手搭成一个金字塔形,拇指托住下巴,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开。 例行介绍后,比赛开始。夏冉江作为正方一辩首先阐述观点。 夏冉江微微挺起胸脯,感受到了西装内侧口袋里的挂链。挂链的轮廓嵌入左侧胸肌,随着心脏起伏,金属在肌体的温度中似乎慢慢融化,分子渗入每个细胞中。一股莫名的力量如同强心剂一般注入身体,仿佛此刻站在台上的不只是夏冉江一个人。不再犹豫寡断,不再敏感多虑,不再沉默黯然,再次站起来时,夏冉江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如凤凰涅槃般摒弃烈火焚身的伤痛与无助,脱胎换骨。 分卷(34) 进入到自由辩论环节,反方开始发动第一轮攻击。 As a heterosexual, do you think its acceptable if another man physically approaches you?(作为异性恋,难道你认为男人在身体上对你进行侵犯是可以接受的吗?) o approaan. This is an issue hts, not human behavior.(不可接受。同理,女人对男人进行侵犯也是不可接受的。今天讨论的是人权,而非行为。) 夏冉江据理还击。只是当他说出这段话时,内心深处不知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下,一时竟乱了思绪。 You mentioned ma examples of movements fighting fe. We thank you for your share of suowledge. But as you stated, sue in some developed tries, Ues, Germany, Spairies accept gay marriage due thlevel eid cultural advas why we do feasible to legalize gay marriage in our try as well.(对方辩友刚才提到了众多近年来发生的同性婚姻平权运动,感谢您为我们普及了知识。正如您所说,这些平权运动更多地是在美国、德国、西班牙等发达国家发生,这些国家经济水平和文化水平较高,因此能够接受同性婚姻。但是我们认为,我们国家尚不到程度,不能像这些国家那样立法通过同性婚姻。) First of all, these ret examples are just some typies in history. Sed, to legalize gay marriage or not has nothing to do with eid cultural factors. Its all about peoples awareness of basi rights. Even in a, we have gay a helps to defiure, evehousand years ago. To make aed cultural parisohe love and eveween a snake and huma and humaween a god and human, whats is actually the problem with the love between human and human?(首先,我所提到的案例仅仅是历史上比较典型的部分。其次,同性婚姻是否立法通过跟经济和文化因素无关,这取决于人们对基本人权的认识。即使在千百年前的中国,同性关系的故事也传为佳话,成为中国文化的一部分。退一万步来看,在我们的文化中我们欣赏人蛇恋,欣赏人鬼恋,欣赏人神恋,为什么不能接受人和人之间的爱情?) 许菁密切关注双方交锋,手里在纸上记着关键词。刚抬起头,正好碰见三名裁判听到这里微微点头,也在评分表上记着什么。 you are quite familiar with ese culture. But we see from ese culture that gay relationship is against the basi Ta in the world follows Yin and Yang. Yin does not grow alohis is the same with humaween man ahe uation of humaiween man and man or oman.(对方辩友对中国文化相当了解。可是实际上中国文化的定义里,同性恋关系是与部分基本准则相悖的。道教认为,世间万物遵循阴阳,独阳不生,独阴不长。人类也不例外。男女之间的情爱保证人类命运得以延续,而同性之间的情爱无法做到。) 对方话音未落,夏冉江几乎是蹿了起来,可是没想到许菁也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首先出声。 Thank y us the basic rules defined by Belief.许菁低头看了一眼稿纸,正视对方,说到rules时双手还比了个引号。But iaying superfi the basic rules, we o learo arrive at the essence of Belief behies of Yin ahing in the Us natual laws. We t say that the principle of Yin and Yang goverhis is reasohis is ohat mions and cultures agree upon. We also o update our teology k reprodu your last sessions yly i d adoptioer humaions. And this is also my solution to supplement what is missing in gay marriage, which this house have the stroao legalize iry.(感谢您让我们了解了信仰的基本规律。但是,除了掌握肤浅的皮毛,我们还是要深入了解一下信仰的实质,而不能仅仅停留在阴阳学说的引述上。道教认为,宇宙万物皆有其发展规律,阴阳学说不能适配万物,我们应该顺应自然。所谓存在即合理,这也是世界众多宗教和文化的契合点。同时,我们也要多学习一下关于人类繁衍的技术知识。就如对方辩友前几场比赛时大力支持的克隆技术和领养问题,我们也同意对方在这个问题上的观点,这也弥补了同性婚姻的缺憾。我方坚决赞同在本国通过同性婚姻合法化。) 许菁微微抬起下巴,眼睛里透出难得一见的从容和自信。对方一开始还趾高气昂的逐条提问,可是现在却慢慢低下头,紧张地讨论着对策。 你是怎么知道他们前几场比赛的议题? 夏冉江一脸风轻云淡,可是放在桌下的左手给许菁竖起了大拇指刚才心里还捏着一把汗,生怕许菁控制不出情绪又开始人身攻击,不过刚才的回击语气固然有些刻薄,可是字字铿锵,一针见血,明显压制住了对方的气势。夏冉江知道,辩论中用宗教信仰和人类伦理做论据是逼不得已的做法,显然对方已经有些自乱阵脚,黔驴技穷了。 夏冉江把纸上的论据一条条划掉。赛程已经过半,杀手锏还没使出,夏冉江抬头瞥了一眼对手,都已经开始用纸巾擦汗了。 终于到了最后的总结陈词。胜负已定,夏冉江心里有了底,正准备拿着稿纸上台,还是决定放下稿纸,全程即兴发言。 As a goverakes the missi the people, we believe we should respect the basic rights of people, and eveary our best to make it possible that such respect is exercised by the ey. As a man, e laugh and we cry. We d love others is a man or woman. Love means no boundaries. Why do we have to label love to what we are used to Ladies alemen. No union is more profound tha embodies the highest ideals of love, fidelity, devotion and family. The hay marriage is not to be o live in loneliness, ex our civilizatioo the decades of fights fay beo honor those who sacrifily for the pursuit of love, to maintain our sacred belief of all meed equal, we believe we should legalize gay marriage in our try. There will be hazards and obstacles ahead, but we will overake it happen.(作为以服务人民为己任的政府,我们应该尊重人们的基本权利。更为重要的是,我们应该创造环境,让全社会都能够尊重他人权利。作为独立个体,我们像他人一样,生活、工作、欢笑、悲伤。我们关爱他人,无论性别。爱无界限,为什么我们一定要以自己习惯的方式给爱打上标签呢?女士们,先生们,没有任何一种形式的结合比婚姻更深刻。婚姻代表了最高理念的爱、忠诚、付出以及家庭。同性婚姻的渴望不应被诅咒,不应孤独终老,不应排斥在文明之外。为了过去几十年同性婚姻的努力,为了那些追求爱的权力付出的牺牲,为了维护所有人生而平等这个神圣的理念,我们应通过同性婚姻合法化提案。纵然前方有无数艰难险阻,我们必将披荆斩棘,走向胜利。) 夏冉江内心澎湃激昂,可还是努力压制住不断上涌的情绪。手边有无数论据足以一击毙命,让对手毫无翻身机会,可是夏冉江毅然决然地让情感占领灵魂,仿佛像斗士一般,振臂高呼,一呼百应,字字皆发自肺腑。 ! 主裁判几乎是欢呼起来,双手举过头鼓掌。两位助理裁判也跟着鼓起掌来。 比赛结束,裁判宣布结果。三名裁判意见一致,江东大学获胜。 Yes! 许菁激动地抱住夏冉江,拍了拍后背放开。夏冉江一时觉得奇怪,一直以来惧怕女人的接触,可是现在心里毫无波澜。 吃过晚饭,夏冉江照例换上体恤衫、短裤,顶着海风,沿着沙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又碰到那块钟乳状的礁石。停下来,爬到礁石顶端坐下,双手抱膝,远远地望着氤氲一片的墨蓝色海天交接处。 此刻夏冉江感觉到无比惬意。 同样的沙滩,可是不知为何总感觉似乎步入了平行宇宙,那一场慷慨激昂的辩论像是对自己的救赎,彻底驱散心头的倒错感。童年烙在心间的伤疤慢慢褪去,内心深处冬眠数载的魂灵一朝解除封印,冲破桎梏,重新驱邪立正。几个月前夏冉江拖着行李走进那座西式校门,抬头一眼望见童哲,看到的双眼就像此刻自己眺望的海洋,从此夏冉江的生命不再是像涓涓细流不知前路在何方,猛然间溪流汇入大海,等待他的是似这广袤无垠的海面,充满无穷无尽的未知和期待。 夏冉江低头抿嘴笑了起来,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突然想到童哲让他每天发几张照片,立刻掏出手机,挑了几张比赛现场的合照,发了过去。 可是似乎是幻听,夏冉江居然听到熟悉的手机提示音。侧过头望望,除了自己好像没有其他人。 这时夏冉江手机响了。 站那么高不冷么?童哲回复的短信跳了出来。 不冷啊。 夏冉江眼睛里洋溢着微笑,三个字刚打完,突然反应过来,赶紧站起来伸长脖子四下望。 这儿呢! 不远处,隐隐约约看见有个人正拿着手机亮着屏幕抡着大圈,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 童哲!夏冉江欣喜若狂,挥手致意。 你这小子爬那么高干啥?我盯了好久你都不知道,生怕你摔下来。童哲抬头,眼睛眯成一条缝。唉,你是怎么爬上去的?这破石头又光又滑的。 你等着,我下来。 夏冉江说着,作势准备找个缓坡下来,可是之前干燥的缓坡在海浪拍打下已经潮湿,夏冉江几次手按在缓坡上都没撑住。 跳下来,别怕,我接着你。 童哲微微张开双臂,双腿自然分开。 夏冉江没有犹豫,深呼一口气,目视脚下,曲腿纵跃,刚好跳到童哲怀里。童哲一把抱住夏冉江腰部,打了个趔趄,一时竟站不稳,往后倒了下去。夏冉江也顺势搂住童哲的脖子。 童哲躺在沙滩上,夏冉江伏在身边。一瞬间,时间似乎停滞。 你心跳好快。 夏冉江蜷起身体,把耳朵贴在童哲胸口,听着这具身体的律动。 一会儿,夏冉江抬起头,正好撞见童哲的双眼,如这片海洋般深邃迷人。 四目相对,夏冉江一时怔住了,双手僵硬地支撑着身体。只看见那双眼睛越来越近,耳畔的海风声越来越小,漆黑的周围似乎光亮无比。夏冉江此刻眼里只有那片海洋,里面藏匿着这一生的诠释。突然,眼前的海洋慢慢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暖潮湿的风声。夏冉江此刻不禁干咽了一下,喉结随之起伏,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跳动。不经意间,干燥的嘴唇被覆住一层绵软,夏冉江莫名地发颤,轻轻迎了上去,紧闭的双唇微微打开,似乎同时打开了灵魂的缺口,等着有人去填补。 呜 远处海上灯火迷离处传来一阵低沉的汽笛声。夏冉江一个激灵,身体颤了一下,慢慢睁开双眼。 原来刚才一切都是梦。 夏冉江此刻怔住了,呆坐在岩石上。些许难堪,些许失落,不知为什么自己会做这样的梦,也不知为什么梦会突然停止。心里的情绪如眼前一望无垠的海面,墨蓝浓黑的色彩卷积着咸腥的海风试图吹净深植内心的不安,可是即便身体被晚风穿透瑟瑟发抖,似乎灵魂里某个角落还是会因为住着一个人而点亮红烛,烛火幽幽,翩翩舞动,散发着诱人的暖光。 夏冉江起身,跳下礁石,低着头默默往回走。 回到房间,夏冉江张开手栽倒在床上,脸埋在两个枕头之间,身体成一个大字。 不知为何,夏冉江此刻心里特别平静,即使明天是半决赛和决赛了,最初的忐忑和疑虑已经慢慢散去,现在心里是满满的踏实本以为自己会惨败而归,可是现在居然能够将众多对手斩落马下。而这不是最重要的。这几天似乎自己发生了一些莫可名状的变化。过去十几年内心深处集聚的阴霾仿佛被海风吹散,终于看到了海天交接处的旭日喷薄而出。 ☆、第 14 章 夏冉江沉沉地睡过去了。此时,童哲正裹着棉被吸溜着鼻涕坐在电脑前搜着什么。 哎,明天帮我看着点,我不去上课了。 童哲从棉被一角伸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按出顾楚楚的电话,接到免提。 那可不成。只是上课的话问题不大,可是明天周五,下午有通信理论考试,你不去可不要指望我帮你代考啊。刘老头的作风你是知道的,平时嘻嘻哈哈的,可是这节骨眼儿上可从来不含糊,一是一二是二。这可是学分的问题,你三思。 妈的。童哲一听到顾楚楚的话就有些后悔了。那我也不去,挂科就挂科,大不了重修,反正老子又不靠绩点留学保研。 你什么事儿啊这么重要?比考试还重要? 那你别管。反正你见机行事。实在不行你说我得了重病快挂了。 你这是要去拯救宇宙怎么的?舍生取义啊。 你怎么废话那么多。对了,借我1000块钱,下个月还你。挂了啊。 说完,童哲裹紧被子,往床上一滚,躺在床中间,把被子摊开,卷起侧边,只留个脑袋,双手压在腿间,闭上双眼,安静地听着外面呼啸的北风。 分卷(35) 第二天天刚亮,童哲被闹钟吵醒,从床上一跃而起,先把自己裹严实,又往背包里随便塞了衬衣和内裤,打了个出租车直奔机场。 吊货车死快点,慢的一比。 路上,寒潮带来的雨夹雪导致路面湿滑,前方已有车辆追尾。童哲的出租车前面刚好被货车挡住,等了快半个小时了都没看见动弹。童哲憋了一肚子火,摇下车窗伸出脑袋对着前面喊。 也许这一声咆哮真的起了作用,不到几分钟,前面的车流开始缓慢向前挪动。不过走了不到几百米,出租车又停了下来。 据前方发来的最新消息,机场高速已有三起车辆事故,对交通产生了不小的压力,请前往机场的司机朋友注意绕行或减速慢行 听着车内电台的声音,童哲脑门已经渗出了汗。掏出手机看时间,此时距离出发已经不到两个小时了。 师傅,离机场还有多远啊?童哲拍拍前面的座椅靠背。 最多十公里。司机摘下耳机,可是你也听到了,说不准要多久。 十公里 童哲突然冷静下来,低头开始计算。 还有两个小时起飞,提前40分钟关闸,那就是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可以利用。 师傅我就这儿下了。 还没等司机反应过来,童哲已经冲到出租车正前方,头也不回地狂奔。 迎着刺骨的寒风,童哲只恨自己早上没穿多一点,只想着到了三亚穿着那么多衣服都是累赘。可是后悔已经晚了,只能义无反顾往前冲。 童哲抬头望去,前面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车流。一辆车、两辆车、三辆车高速公路边工地的沙石被狂风卷起,扑了童哲一脸,鼻孔、嘴巴里都是灰尘。童哲眯着眼睛,抓紧背包背带,此刻心里只想快点抵达机场。 冲啊!!! 为了抵挡沙尘,童哲把外套的帽子抻起来往脑袋上一蒙,半弓着腰,抓紧背包扣带,完全不理会旁边此起彼伏的喇叭声。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看到了旁边的车祸现场,几个交警正查看伤情,不时对着对讲机说着什么,旁边几辆车正缓缓绕行。童哲实在撑不住了,靠在路边围栏上喘着粗气。 还有多久啊 待呼吸慢慢平静下来,童哲看了看手表,才过了不到半小时。脱下帽子,童哲感觉一股热气从脑袋顶上腾起,像蒸好的馒头刚揭开蒸笼似的。抬头远远望去,灰蒙蒙的天空尽头似乎有飞机起降的影子。看到这场景,童哲吸了吸鼻子,甩甩手,蹬蹬腿,又开始在高速公路上跑起来。 哎,前面同志,停下来! 童哲还没跑几米远,听到后面一声喝,步子慢了下来,转头一看,后面一位跟他年纪相仿的交警正缓步走过来,嘴里边说话边透着白气。 您好,高速公路上禁止行人。 交警走到跟前,腰间的对讲机不停地响着各种对话声。 我也不是没办法嘛,眼看着飞机就要飞了,堵了那么久,车比□□还爬得慢,都是不得已啊。您就特事特办,就当没看见。 童哲显然有些急了,又回头望望机场方向,正好又看见一架飞机正缓缓降落。 也不知道童哲哪句话触到了交警的情绪,交警一脸不屑地瞪了童哲一眼。 不行,行人就是不能上高速的。您这种情况轻则罚款,重则拘留五日。您跟我们过来一下。 啊? 童哲声音里开始有点绝望,不知如何是好。正僵持着,交警背过身拿起对讲机说着什么。 不会是叫同伙吧,现在条子都开始组团欺负人了。 童哲心里突然有点鄙视感。这时,从交警肩部望过去,童哲有了主意。 嗨,警察叔叔。童哲极力掩饰心里的慌乱,强行咧开嘴傻傻地站在交警面前。 叫谁叔叔哪? 哦,不不,我是说帅哥,我看您这边的事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而且挺有效率的。不如这样,反正我也不能跑,这都离机场不远了,您这不是为人民服务吗,能不能行行好开车送我过去 哟呵,还得寸进尺了。 交警万万没想到居然被童哲反将一军。 嘿嘿嘿 童哲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厚脸皮求过人。 行吧。您这位同志还真是头一回见。走吧。 交警向童哲做了个手势,径直走向身后的摩托车。 就这样,童哲生平第一次坐上交警的摩托车,轰隆隆的发动机声开路,引得高速上的人侧目。风驰电掣的感觉别提多爽了。 十分钟不到,摩托车在出发大厅入口前停了下来。童哲满心欢喜地下了车,向交警道了谢,赶紧进了大厅。 取票后,童哲哼着小曲慢悠悠地走到安检口。 手机、电脑、pad、雨伞都拿出来了啊你的硬币也要掏出来放这儿,谢谢。 童哲把空空的背包甩下来放到安检盒子里,昂着头走过安检门,在安检机那头等着。一看到自己的包,赶紧提起来准备往里走。 这时,不知从哪蹿过来一只大狼狗,围着自己转了一圈,回头对旁边的安检员叫了一声。 卧槽这狗是不是有病?童哲心里一沉,我他么今天是不是跟条子杠上了,条子和狗都要拦我。 您好,请把您的背包打开我们再检查一下。 童哲脑子里不禁想起各种禁毒画面,几秒钟内赶紧回忆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在包里放了什么违禁品。 行得正不怕影子歪。童哲把包卸了下来,递了过去放到检查台上。 安检员拿着手电筒在各个隔层里翻看着,童哲若无其事地靠在台边。 翻找了一分钟不到,安检员注意到了背包里侧一个小口袋,斜视了童哲一眼,不紧不慢地拉开拉链,伸手进去,掏出来一个小塑料瓶。 这时,那只警犬似乎兴奋起来,刚才还半趴着,一看到塑料瓶赶紧站立凑了上去闻了闻,又汪汪叫了两声。 您好,请跟我们过来一下。 哎,真麻烦。 童哲一看到塑料瓶就明白了。虽然无奈,但还是跟着安检员进了小黑屋。 请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安检员把塑料瓶放在桌子上。 这是便秘药。 为什么没有任何说明和标识? 这是我家自己的中药啊。 怎么证明? 这要我怎么证明这药也不是易燃易爆品吧?只是简单的中药制剂而已,里面有白术、甘草、连翘、番泻叶,清热润肠。这些都是药典记载的可治便秘的草药,连可能含有违禁成分的矿物都没有。 警犬为什么会有反应? 你们家狗抽了呗。 童哲有点不耐烦了,心里暗暗骂道。刚才一顿专业解释似乎已经打消了安检员的疑虑,不过还没有放童哲走的样子。 如果用原始方法制取药剂,能够更完整地保留中药的有效成分。缺点是,味道会比较大。可能就是因为味道大,所以对警犬的嗅觉产生一定的刺激,警犬才会有过激反应。这瓶药放在包里都好久了,我就吃过一次,之后就忘了。我还以为丢了呢,今天真感谢你们家狗,帮我找着了。 听完,两位安检员面面相觑。刚才领童哲进来的安检员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透明塑料袋,将塑料瓶装进去,又用订书机封紧,又递回给了童哲。 童哲歪着脑袋,一脸平淡地接过塑料袋。转身走出小黑屋,朝登机口跑过去。 上了飞机,找到座位,童哲赶紧扣好安全带,紧紧地靠着椅背,小腿止不住颤抖。 童哲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恐高又晕机。坐在窗户旁边,童哲强忍着不往外看。可是坐了许久,飞机似乎都没挪动。天生的好奇心实在忍不了了,童哲往外看了看。这时,飞机开始滑行。随着一阵发动机轰鸣,飞机开始加速冲刺,突然腾空而起,立刻冲进了迷雾中,分不清上下左右。不一会儿,飞机开始颠簸,头顶上系安全带的提示灯亮起。童哲只觉得座椅在剧烈抖动,死死地抓住前排椅背。 老子不会就这么挂了吧 童哲被抖得都快喘不过气来。 啪! 飞机身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如同自由落体一般垂直下降又迅速拉升,机舱内开始骚动,不时传来尖叫声。 童哲紧闭双眼,脑袋顶着前排椅背,不住地深呼吸。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想法,可最终只有一个想法最坚决:见到夏冉江。 童哲咬紧牙根,指甲深深地扣进座椅里,几乎没有血色。 又是一个大幅度颠簸。如过山车般,机身似乎被一股无名的力量甩到高空,又踩了下去。机舱杂物散落一地,哭声一片。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飞机慢慢平稳下来。过了一小会儿,童哲基本可以确认不会再颠簸了,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松懈下来,双手放在大腿上,只觉得指甲生疼。 窗外的迷雾慢慢散去。飞机冲破云层的一刹那,一缕晨光直射童哲眼睛。童哲忍着眩晕又看看窗外。脚下的世界如同静止了一般,层叠起伏的云层仿若冻住的波浪,卷积着一直延伸到霞光漫天的远端。 可是如此景象却无法让童哲有任何共鸣,只巴望着赶紧降落到地面上。一想起自己此刻身处万米高空,心里就感觉毛毛的,不由得将安全带又紧了紧。不知怎的,肚子又不舒服了,厕所就在几步之遥,可童哲还是憋着一口气,坐着不敢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童哲仿佛听到耳边有一个闹钟,秒针正滴答滴答地走着。每走60秒才看见分针弹了一下,接下来又等着秒针继续走完60秒,之后分针又弹了一下 半蒙半清醒之际,童哲感觉到飞机仿佛有点失重往下沉。窗外的颜色开始多了起来。飞机侧身盘旋时,海天交界线清晰可见。不远处矗立在海边的观音像在阳光下显露出让人惊愕不已的七彩光晕。如此景象,童哲一时竟忘记了头晕脑胀,不由得惊叹。可是不知为何,童哲突然想到那天在寺庙的场景,还有那张已经揉成一团、字迹模糊的签文。 飞机一落地,童哲立马找到卫生间吐了一把,只觉得喉咙被胃酸刺激得发疼。 几乎是逃过一劫。 出了机场,童哲开始生龙活虎起来。脱下厚重的冬衣,套上黑色无袖衫,斜斜地戴着帽子,框上墨镜,脚踩人字拖,抱着个椰子,吸管叼在嘴唇间,大摇大摆地坐上出租车。 到了夏冉江比赛的酒店,时间刚好过了正午。童哲远远地就看见酒店大堂一侧立着个易拉宝,上面用黑体醒目地写着第十三届两岸三地大学生英语辩论赛。就是这儿没错了。 可是童哲并不想马上联系夏冉江。问到了晚上决赛的场地,刚好也饿了,离晚上比赛还有两个多小时,童哲又戴好墨镜出去闲逛。 吃啥呢? 童哲眼前的小吃摊排成一排,一眼望不到边。各种海南小吃吊足了胃口,一时竟难以决定。 看了半天,童哲实在饿得不行了,发现前面一家小吃摊小哥长得不错,直接走了进去。 先给我来一份海南鸡饭,外加半只文昌鸡。那个,皮皮虾,给我烤五只,生蚝要五个。 点完菜,童哲自顾自地刷着手机,不停地对着邻桌的虾蟹壳咽着口水。 来来来,庆祝一下哈!下午再接再厉!旁边一桌三个人正在举杯。 晚上就决赛了,咱们是不是得沉住气啊,我看吃得差不多就回去休息一下吧。 没事儿。跟童哲正对面的男生拿起酒杯,似有醉意。这么多场比赛都过来了,咱什么时候输过,不都是绝对碾压对方么。这种小角色,不足为虑。这是咱仨私下说,江东大学那种学校,给咱燕大提鞋都不配。再说了,咱有神秘人物站后头加持,主裁判可是乐教授,是咱导师的大弟子天时地利人和,对付他们小case 一听到江东大学四个字,童哲耳朵条件反射似的抽动了一下,手机屏幕上的手指停住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里弥散开来。 话也不能这么说。他们还是挺强的。赛场上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发生嗨嗨嗨,叫你别喝还喝。 还有什么能发生的啊,赛题咱俩来前儿就已经知道了,这段时间不就一直准备着吗?我就不相信了,除非他们有神仙帮忙,否则就得乖乖地认输。他们要是赢了,我从这儿,对,就从这儿,爬回北京去。 哎,我说你能不能低调点,这是公共场合,别乱说话。 怕啥,这儿都是游客,我就是把赛题大声念出来,先不说他们知不知道这是赛题,就算他们知道到了,能有几个人看得懂啊?再说了,我也不怕告诉你 对面的声音低了下来,童哲身体往旁边挪了挪,想听清楚说的什么话,屁股差不多只能挨着椅子了。 这次江东大学的一辩曾经追着我死缠烂打的,都过去好久了都还给我写信呢。今儿我站她面前,她不得方寸大乱啊。还比赛呢,说出话来都够呛。 您的炒海瓜子。 童哲正听着,一盘冒着热气的海瓜子放在了面前。 我 童哲刚想把老板叫回来说没有点这菜,一瞬间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低下头死死地盯着那一个个闪着油光的灰褐色海瓜子壳,又看了看邻桌,突然有了主意。 童哲从背包里小心翼翼拿出小袋,撕开,拿出里面的塑料瓶,拧开。一股浓烈的药粉味扑了出来,童哲赶紧盖上。环顾四周,此刻除了邻桌三人之外,就剩下前台小哥和老板在聊天了。童哲把塑料瓶慢慢从饭桌挪到两腿间夹着,一点一点地提起瓶盖。中指和大拇指钳起饭桌上的小勺,伸进去挑了一小勺土褐色粉末。之后食指一抖,勺柄垂下,粉末顺势散落在海瓜子上。不一会儿就与海瓜子上面的油水混合在一起,几乎无法辨识。 童哲嘴角阴阴地抬起,正准备再加一小勺,可是又转念一想,如果万一比赛时被迫中断,那岂不是要重新再比?而且,加多了药粉,菜的味道肯定会变,是不是会引起他们的怀疑?所以,一勺药粉的药效应该刚刚好,既能让他们分心打乱节奏,又不至于药效太过中断比赛。想到这里,童哲把勺子连同塑料瓶一起装好,塞进了背包侧边口袋。 分卷(36) 老板,这不是我点的。应该是他们的吧。 童哲抬手招呼前台小哥过来,朝着邻桌使了个眼色。 哦,好的。不好意思。说完,小哥端起菜盘,表情无任何异样,送到了邻桌。 这也不是我们 哎,吃吧吃吧,就当多送了个菜。你说说,这是不是就叫运气,白吃个海鲜还有人给买单。运气来了真的挡也挡不住啊,哈哈哈。 童哲僵僵地坐在那儿,上身一动不动,手里却动作娴熟地剥着皮皮虾,饭桌下的双腿却开心地抖了起来。这时,一只胖胖的橘猫懒洋洋地迈着小碎步走了过来,趴在邻桌桌腿边。邻桌女生擦了擦手,摸着橘猫的脑袋,又挑了一小块海瓜子肉扔到橘猫嘴边。可是橘猫往前嗅了嗅,居然打了个喷嚏,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喵地一声赶紧跳开了。 看到这一幕,童哲突然觉得有点心虚。狼吞虎咽般吃完饭,结账时连零钱都不要了,赶紧溜了出来。 下午的阳光甚为炽烈。走在大街上,头顶无数只海鸥在盘旋、鸣叫,川流如梭的游客挑选着纪念品,童哲顿时感觉神清气爽,就算不是因为夏冉江,今天还真的不枉此行。更何况自己刚刚解决了一个大问题,童哲都能想象到夏冉江站在冠军颁奖台领奖的身影,就像自己当初站在台上一样。 可是,童哲又有些不安,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但是一想到那一桌人的傲慢嘴脸和夏冉江前段时间苦练的身影,又后悔没多加两勺,治治这帮人的邪气。 找了个咖啡馆,童哲连上WiFi,叫了杯芒果奶昔,翘着腿玩游戏。炽热的阳光在玻璃墙的遮挡下,洒落在地板上竟然有种冬日暖阳的感觉。童哲歪着脑袋,忽然又开始打起了哈欠,靠着沙发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童哲被一阵汽笛声惊醒,睁开眼,看到此刻橘红色的夕阳如融化了一般斜斜地摊在海天之间。童哲抬手看看手表,不由得坐了起来。比赛已经开始了。可是刚才睡得太死,下半身已经麻木得感觉不像自己的了,一拐一跳地夺门而出。 找到比赛场地,童哲找了个由头进了报告厅后门。整个报告厅几乎座无虚席,童哲环视四周,半天才找到一个空座。刚准备坐下,发现空座上已经放着一沓宣传册,很显然,这里有人占座。不过童哲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把宣传册拂到地上,一屁股坐了上去。 同学,这儿有人了。 童哲缓缓地偏过头,看了一眼邻座的女生,没吱声。 这儿有人了。 哪儿有人?当我瞎? 童哲歪着脑袋,双手抱胸,坐直靠在椅背上,薄薄的嘴唇轻启,几乎是用腹语说话。安静一点好么?看比赛呢。 顾不上跟邻座理论,童哲伸长了脖子,注视着舞台上一举一动。 此刻,舞台上左右两张长桌呈八字形斜放着,桌上铺着靛蓝色桌布,上面放着四位辩手的名牌。正中央是评委桌,桌子后面三位评委正低着头记着什么。舞台上方一排聚光灯打下来,整个舞台虽然布置简单,但是就是这简单的背景中,一场无硝烟的战斗正在上演。 此刻比赛似乎处于自由辩论阶段。童哲距离远,只能依稀辨认舞台上那个相对瘦削一点的男生就是夏冉江。舞台两侧是两块LED屏幕,上面打出了这场比赛的辩题和学校。 This house would baional adoption本房子要禁止国际采用? 童哲小声念着,实在不明白这个辩题是什么意思。扭头问邻座女生,却看到女生正全神贯注盯着舞台。 哎,这句话啥意思? 童哲用胳膊肘捅了捅女生的手臂。 女生顿时也像刚才童哲那样坐直,冷笑了一声,居高临下般狠狠地白了童哲一眼。 切,装什么逼啊。 童哲咬了咬牙,可是又不好发作。 In 1991, ahiopian girl heresa ted by an Ameri family. After that, Theresa was forced to a brotheral for profit. Later, Theresa killed herself oh birthday. In 2001, aional human traffig were held in prisoheir years of scheme selling orphaned babies in war. They evehose born with inabilities(1991年,一名名为Theresa的埃塞俄比亚女孩被美国家庭收养。之后,Theresa被强迫进入妓院,在20岁生日时自杀。2001年,一个国际人贩团伙被捣。该团伙多年来一直密谋将战争中失去亲人的婴儿贩卖获益,甚至会杀掉天生肢体残缺的婴儿。) 此刻,台上对方学校的一辩慷慨激昂,声音洪亮,各种真实案例顺手拈来,不断引起全场骚动,台下议论纷纷。 A positive attitude to look at this issue would be some other cases ted who have their due lu by iional adoption. In 1994, a ese girl i was abareet. She ted also by Ameris. 20 years later, the welldeveloped girl, now a chemitist, came baa, intead hatred, tits to thank f her life. In 2015, another ese girl wymnast ship. She ted itself, adopt meara choice for those who are born unlueet the many wonders plaheir destiny. Its the regulations ahat make it eveer.(我们需要从积极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比如以下这些受益于国际领养的幸运儿。1994年,一个名叫Kati的中国女孩遭遗弃,之后被美国人收养。20年后,Kati已成为化学家。她回到中国寻找亲生父母,心怀感恩,感谢他们给予生命。2015年,一个华裔女生获得了世界体操锦标赛冠军。她曾经也是一名领养儿童。领养这个问题本身其实是一种选择,让天生不幸的孩子们能够有机会见证命运中无数精彩。只是,我们要考虑如何通过制定法律法规和约束人类的道德,让这个选择更好。) 舞台上,夏冉江面对对方步步紧逼,不卑不亢地据理反驳。童哲看到夏冉江一身笔挺的西装,加上一脸严肃的表情,听着夏冉江字句铿锵的发言,虽然听不太懂,心里还是乐滋滋的。 只是童哲有点纳闷。环顾四周,似乎场下观众对对方学校颇感兴趣,每次当对方学校两名辩手发言结束,场下必然会想起一阵阵掌声。而夏冉江发言即便句句在理,底下却反应寥寥。童哲心里不免打起了鼓,想着为什么自己的神秘配方还没见效。 这根本就不是个正规比赛。 童哲突然悟到了什么,又想起下午在小吃摊听到的话,越想越气愤。 而且,让童哲更为担心的是,台上的许菁的确不正常。自由辩论阶段几乎是夏冉江以一己之力挑战对方两人的凶猛攻势,而且明显对方两人轮流应战,彼此互相配合。渐渐的,夏冉江的声音开始有些嘶哑,快招架不住了。 童哲脑门已经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双手捏拳死死嵌入椅面,真想冲上舞台把许菁扔出去。 夏冉江此刻因为大脑高速运转,有种强烈的缺氧感,偏头痛也随着脉搏跳动一阵阵地冲击着思考能力。不经意间,夏冉江瞥见许菁正一脸苦闷地在稿纸上画着什么。 菁姐,你怎么了?上啊,我快撑不住了都。 夏冉江从桌下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脸颊上的汗。 嗯?哦 许菁似乎才反应过来。正好对方二辩发言结束,夏冉江赶紧把对方发言的破绽点推到许菁面前。 Its quite reasoo seeehiional adoptioo crimes.(国际领养呃会导致犯罪,还是有道理的。) 哗听到这句话,台下一片躁动。 你个傻逼 童哲顿时感觉一股沸腾的热血涌上脑门,青筋爆出。 But as we mentioned, we should have proper ways to deal with this issue if we ue with the modernization. (但是就如刚才所提到的,如果我们继续现代化进程,我们应该合理解决这个问题。) 话还没说完,夏冉江僵住了,好久才抬起头来,看到对方正在交头接耳。 按照对方的策略,现在轮到一辩男生回应了。可是出乎夏冉江之外的是,不知道他们刚才交头接耳说了什么,此刻站起来的又是二辩女生,而且神情似乎有些慌乱。 这一幕刚好被童哲看在眼里。童哲左右看了一下,发现旁边男生大腿上正放着一个望眼镜,赶紧抢过来,直直地对准对方一辩男生。 镜头里,那个男生刚才还神态自若,可是现在五官似乎已经扭曲,即便还保持着正襟危坐的状态,可是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不时看看手表。 童哲正准备把这个喜讯用短信发给夏冉江,刚把对方快挂了,干他这几个字打出来,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合适,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把手机装在口袋里。 可是,童哲还是不死心,想着用什么方法暗示夏冉江。 有了。童哲拿出手机,调出手机铃声。 大王叫我来巡山哪,伊尔呦伊尔伊尔呦 一阵响亮的铃声顿时回荡在大厅中,顿时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力。 能不能关下手机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童哲嘴角上扬,低下头把铃声按掉。 可是这一招似乎起作用了。声音虽远,可是夏冉江却敏锐地觉察到了。微微起身往台下扫去,一个熟悉的身影跳入视线。 是童哲! 夏冉江前一秒还万念俱灰,这短暂的铃声如天籁之音,瞬间又复活了夏冉江的斗志。况且,现在对手似乎少了一个,只剩下两人单挑了。 不知为何,童哲感觉到观众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台上两人无论谁发言结束,观众都会有所反应。夏冉江似乎如有神助,句句刺破对方逻辑破绽,也引得下面一阵阵如浪潮般的欢呼和掌声。 终于到了最后总结陈词阶段。让大家比较奇怪的是,按规则是双方一辩做总结,可是不知为何现在改成了二辩做总结。 简短的总结陈词结束后,全场休息10分钟。 刚才反方一辩怎么了,突然感觉状态怎么不对了呢? 谁知道啊,我听说啊,他可是好几届比赛的金牌辩手,今天看来状态不行啊。 人啊,总不能保持一辈子最佳状态。今天的比赛,我看悬了。 我倒是看好正方二辩那个男生,说话不温不火,淡定自若。即使他们拿不到冠军,最佳辩手非他莫属了。 童哲端坐着不动,拿出手机给夏冉江发信息,观众的议论不绝于耳。 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大厅里又坐满了人。跟刚才不一样,舞台下还站着很多媒体,正拿着摄像机和话筒待命。 决定冠军的时间到了。全场目光如聚光灯一般紧盯着台上三位评委。 只见中间的评委缓缓起身,接过礼仪递过来的信封拆开,带出里面折成三折的米黄色铜版纸,扶了扶眼镜。 童哲咬紧牙根,半弓着身子,双手紧紧地抓着扶手,屁股几乎要脱离椅面,死死盯着评委手里呼啦啦抖开的名单。 Now I ahe wihe 13th Crlish Debate test fe Studeo(现在我宣布,第十三届海峡两岸大学生英语辩论赛的冠军是) 全场顿时止住了呼吸,童哲都能听到中央空调呼呼的风声。 江东大学! 听到这个四个字,童哲条件反射似的深吸一口气,如猿人一般手掌盖住嘴巴发出一阵阵吼叫,又高高举起双手,用力拍着巴掌。整个会场的情绪似乎都被童哲的兴奋带了起来,不一会儿,童哲的掌声就淹没在满堂喝彩中。 童哲早就预料到这一刻,但是过程的险象环生却足以让童哲心悸很久。就是在整整一年前,童哲也是站在类似的舞台上,面前是无数人的欢呼和照相机的闪光灯。那一刻,童哲获得的并非只有荣誉,还有刻骨铭心的顿悟。早熟的人生经历让童哲深刻明白,在这个人心浮躁的世界里,埋头就会被埋没。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否则不如不做。不择手段也好,无所不用其极也好,赢了就是赢了,得到的远远比想象的多得多。 夏冉江,你的人生开始了。 ☆、第 15 章 颁奖仪式过后是简单的晚宴。不断有人过来给夏冉江敬酒,夏冉江也照单全收。正喝得微醺,手机跳出来一条信息。夏冉江顿时醒了一半,跟童思睿请了个假赶紧出门。童思睿也顾不上夏冉江,在其他几所参赛学校的带队男老师众星捧月之下,开心地分享着成功经验,不时地还分发着自己的名片。 找到短信里的地点,夏冉江借着海滩边的路灯远远看到一棵矮矮的椰子树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赶紧跑了过去。 童哲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嘴里叼着个棒棒糖,看着不远处每棵椰子树下都站着个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女人,思忖着是不是晚上出来站街接活的。又一想,才明白为什么刚才那么多人看自己的目光都那么怪异,尤其是刚才一个秃头大叔,足足围着自己转了十圈才悻悻地离开。 嘿! 童哲面前突然跳出个人影,嘴里的棒棒糖差点吓掉了。定睛一看,原来是夏冉江。 怎么着,在这儿接活哪? 夏冉江试探性地拍了拍童哲肩膀,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切。童哲一口吐掉棒棒糖。千里迢迢送特殊服务过来,只能在椰子树下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了。 哈哈哈,你得了啊。 童哲上下瞄了一眼夏冉江。眼前的夏冉江还穿着自己的西装,板寸头发一根根立着,眼角还残留着一丝微笑。童哲敏锐地察觉到这一丝微笑跟刚才在台上的不同。颁奖仪式上,夏冉江是对着所有人在笑,那是日夜辛苦一朝登顶的短暂喜悦。可是现在在海滩边,夏冉江是对着他一人在笑,这是真实的灵魂无意间洋溢而出的自然表情。 分卷(37) 有模有样的啊。 童哲伸手过去,一把拎起夏冉江的领带尖,连人一起拉了过来。又抓着夏冉江两肩膀,让夏冉江站直,扶正夏冉江的领带。 你是夸我还是夸你的衣服啊。 都有。人配衣裳马配鞍嘛。 童哲一拳软软地打在夏冉江的胸口,突然觉得心里不知道被什么触动了。 累么? 嗯。 夏冉江顿了一下。过去几个小时里,夏冉江收到各种祝贺和夸赞,可是唯独这两个字直击内心。一向倔强不服输的夏冉江不知道为何此刻面对童哲会彻底将自己用于防御的伪装层层剥离,只留下最深层真实的自己。嘴唇一抽动,眼眶已湿。 童哲不作声。张开手臂,夏冉江往前几步,童哲一时竟不知是抱住他好还是推开他好心里沉淀许久的欲望或许能在这顺理成章的温存中得以平复,可是此刻童哲却感觉内心蠢蠢欲动的力量不只是原始欲望,而是一种早已殆尽却又弥足珍贵的情愫,而就是这种情愫让童哲恍惚间竟失了忆,认不清自己,更认不清眼前究竟是谁。 满身的酒味。 童哲双臂象征性地框住夏冉江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后背,也算是折衷的表达。 童哲脑子里闪过无数话语。也许在夏冉江看来,这场比赛,只是人生中一段简单的经历而已,甚至算不得一场大的转折,比赛的全程也可算是风平浪静。可是在水波不兴的表面之下,却是暗流涌动,腥风血雨。而这一切,与夏冉江无关,也不需要与夏冉江相关。 喝了点酒,没事的。 夏冉江歪嘴笑了笑,眼神似乎有点迷离,突然又闪过一丝惊恐。 怎么了? 指导老师还在酒店呢,刚才感觉像是喝多了。会不会不安全啊。 夏冉江一看表,赶紧准备往回走。 你们童老师肯定是安全的,别人安不安全我就不知道了。 童哲一把抓住夏冉江的手臂。 可是现在也该回去了啊。夏冉江把童哲从椰子树边拽回到水泥路上。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毕竟是自己的姑姑,童哲虽说不担心,还是决定跟着夏冉江回去看看。 两人彼此你追我赶小步往酒店方向跑。不一会儿就回到酒店。正经过大堂,只看见许菁两手扶着童思睿艰难地往里走。 我跟你说老娘我今天算是扬眉吐气了。 童思睿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面色潮红,不停地打着饱嗝。 都他么嗝一个个不是好东西,老老娘急了让你们跪跪厕所门口唱《征服》 许菁一眼看到了夏冉江,赶紧示意夏冉江过来。 怎么喝成这样了。 夏冉江把搭在许菁脖子上的手臂换到自己肩膀上,一只手环过童思睿已经勒出三道肉环的腰,犹豫着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 我来。 童哲做了个半蹲的姿势,抓起童思睿的双臂,顺势将整个人托在自己背上。童思睿不知为何脸上露出一丝笑。 583终于到了 童哲扛着童思睿,前面跟着夏冉江和许菁,一步一步往前走。 三姑你能不能减减肥了,你这虎背熊腰的一坨砸在我身上跟个沙袋似的,咋还越来越沉了呢 童哲侧过脸,正好撞到童思睿呼出来的一阵酒气,赶紧转过脸去。 哇 童思睿一阵呕吐,走道里顿时腾起一阵湿热而又刺鼻的味道。 刚才童思睿的脸紧紧贴着童哲的后脖,这一阵翻山倒海的发作,童哲的脖颈刚好成了最好的容器,流体呕吐物顺着颈窝全部黏在了童哲身上。 许菁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来几张纸巾,一边给童思睿擦嘴,一边给童哲擦去身上的污秽物。 谢了。 童哲一脸狼狈,抢过纸巾,但没有正眼看许菁。 可是不管怎么擦拭,童哲身上的味道始终散不去。 童哲正准备转身头,被许菁拦住了。 实在不好意思这个就当你的小费吧,你叫什么?我给你们经理写封表扬信。 许菁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一百块钞票,递了过来。 童哲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原本心里就因为许菁比赛反水憋着一股怒火,此刻听到这话,脑子里顿时轰的一声像是地雷炸开,眼睛发红,攥紧拳头,手臂青筋爆出。 走吧,去我房间洗一下。 夏冉江见势不妙,还没等童哲回头,赶紧拉住童哲的手臂,同时从许菁手里接过钱,硬是把童哲拽走。 童哲没说话,跟着夏冉江上了楼。 进了房间,童哲迅速脱掉上衣,踮着脚冲进浴室。 不一会儿,童哲洗完出来,下半身裹着浴巾,身上还残留着没擦干净的水珠。 你有多余的衣服吗? 童哲擦着头发,看见脱掉的上衣还在地上,赶紧用脚趾夹了起来扔进垃圾桶里。 衣服洗洗还能穿的,你扔了干嘛?你没带衣服来? 夏冉江正盘着腿坐在床沿看电视。 我也是临时决定过来看你的,啥都没带。 童哲说着,赶紧挪到沙边边,把书包拉链拉上。 那我也没多余的衣服了,都是换下来的 夏冉江跳下床在行李箱里翻找着,正好瞥见童哲将书包藏在身后,心里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哦,对了,你今晚在哪住? 我? 童哲愣了一下,刚准备说已经订了个旅社准备将就一晚,转念一想决定试探一下夏冉江。 还不知道哪,反正外面又不冷,就在椰子树底下对付一晚,反正明天就回南京。 你还真不讲究。我怕你半夜被海浪卷走喂鱼,或者被捡垃圾的捡走了。 哎,我说你咋越来越不可爱了呢,嘴巴这么毒。真不该让你来搞什么辩论赛,得了冠军牛逼了是吧?连我你都敢损。 后悔认识我了吧,童哲学长?哈哈哈夏冉江又拍拍童哲的肩膀。就住我那儿吧,好歹有个屋檐可以遮风挡雨。 哎那我就勉为其难委身于你的破屋檐下吧。 随便你 夏冉江转过脸,翻了个白眼。 你就没啥想法? 我应该有啥想法? 正说着,童哲的手机响了,是顾楚楚打来的。 夏冉江赶紧把电视静音,又指了指阳台,示意童哲去阳台接电话。 今天点名了? 一切倒是挺正常的。倒是有个事要跟你说说。 什么? 你不是让我查一个翻译公司吗?我找人查到了。不过这就是一家夫妻店,可以说是皮包公司吧。好多人被骗了,金额都是在一两千不等。网上已经有好多人发帖曝光了。可是就是因为数额不大,达不到公安局立案的标准,受害者大多数也就这么算了。 你有这家公司的联系方式吗? 没用的,他们这些人就是狡兔三窟,骗一个是一个,手机电话啥的都是用一段时间就换,给你也没用。 那地址呢? 地址也是假的。而且这帮人很狡猾,都是用虚拟IP,除非借助公安局的专用定位系统,很难找到他们。 就不能报案吗? 这种事情太多了。大学生单纯好骗,又想着自力更生赚点小钱,更何况这活儿又不那么累,自然很多人都抢着干。一般人哪会想到提前核实对方的营业执照啊、公司信誉啊这些关键信息的。一旦你去核实,这些公司就不搭理你了,肥羊太多,这只宰不到,换一只照样宰,谁还跟你磨叽。 你有什么建议? 建议?无非就是吃一堑长一智咯。我说你也不是那么缺钱,脑子还那么灵光,为什么就陷入这种小儿科的骗局了呢? 妈的。 我看哪,还是算了。反正也就一千来块钱,几顿饭而已。哎,你下周还回来上课不?下周一可是老陈的课,我可不敢给你打掩护 没等顾楚楚说完,童哲按掉了通话。心里憋着一口气,胸口激烈地上下起伏。童哲靠在栏杆上,远远地望着夜空下的海洋,很快就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是的,如果连顾楚楚都无法查到骗子的下落,基本上就意味着无法通过正常手段帮夏冉江追回酬劳了。现在需要考虑的是怎么蒙住夏冉江,让他不要因为这件事受到打击。 还站那儿干嘛呢?不冷啊? 夏冉江把阳台玻璃门开了个缝,对着童哲的侧影说道。 刚才还没觉得,突然一阵强劲的晚风上岸,童哲不禁打了个哆嗦,赶紧跳进屋内。 说什么呢这么久。 夏冉江又蹲在行李箱前,手伸到最里面使劲往外拽着什么。 没什么,就是跟家里打个电话。 哎,我给你买了点吃的,本来说给你带回去,既然你来了就先拿着吧。 夏冉江站起身,隔着床一个抛物线扔过去一罐糖果,童哲反应迅速,稳稳地接住。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椰子味。 童哲刚才一脸愁容,现在却笑逐颜开。赶紧拧开罐子,里面立着几枚椰子糕。 还有呢。剩下的给你带回去吧。 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哈哈哈。 童哲心满意足地嚼着椰子糕,一股浓烈的椰香浸透整个咽喉。正准备给夏冉江扔回去一个,却看见夏冉江正准备脱衣服洗澡。只是夏冉江的左臂上 一道红红的印记吸引了童哲的注意。 你手臂怎么了? 童哲放下糖罐,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夏冉江面前。 额夏冉江有点犹豫,就是一点擦伤。 怎么了? 童哲觉察到肯定有问题。 算了还是跟你说吧。 接着,夏冉江将自己救人的经过跟童哲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你这是救人一命胜造三级浮屠啊。 七级。 可是话说回来,你这都受伤了,别人连感谢都不说一声就这么走了,这都是什么世道啊。 童哲说着,有些心疼,伸出食指作势准备碰碰夏冉江的伤口。 就是擦伤而已。夏冉江故作诡秘地挪过来。不过有个非常大的巧合,说出来你都不信。 那小孩以身相许救命恩人了啊?童哲抖了抖眉毛,或者说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我说的是那小孩他爸。 他爸以身相许了??? 能不能正经点。夏冉江一把推开童哲贴过来的脸。那个人是今天的裁判长。 我靠童哲惊呼。我说呢。 没想到吧。夏冉江眉飞色舞地盘腿坐在沙发上,身上只剩下一条米白色内裤。他叫乐庆祥,十几年前曾经是驻外大使,在外交界可是响当当的人物,退休后专门写书。连童老师都把他当偶像。 这么老了儿子才十几岁,老当益壮啊。童哲不怀好意地笑着。 能不能尊重尊重老年人?要不是乐教授,今天比赛我肯定就输得一塌糊涂了。我当时在台上都快撑不下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许菁突然犯病,状态急转直下。还有燕大的一辩,那个大个子,我最怕的就是他,可是不知道怎么也出问题了。 跟那老头没啥关系,比赛获胜靠的是真本事,那些个背后的因素都没啥用。 童哲像只松鼠,有节奏地嚼着糖果,若有所思地回想着这几个月来的所见所闻,试图串出合理的逻辑。忽地一把搂过夏冉江的脖子,给夏冉江嘴里塞了块椰子糕,心里却是千言万语一句话都不敢说。 哎,不如你回去教我游泳吧? 童哲发现夏冉江眼神开始有些不对劲,似乎在怀疑着什么,赶紧转移话题。 你不会? 我会的话还要你教啊? 童哲瘪着嘴,看着夏冉江睁得大大的眼睛。 好是好。可是这么冷的天,你确定还要游泳么? 南京是冷,但是这儿不冷啊。 行,海里不安全,酒店就有游泳池,明天开始上课! 夜深。外面的喧嚣声渐渐散去,只听见午夜月光下的海浪冲击沙滩的轰鸣声。屋内,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床单上。房间虽然寂静,但是空气中却透着隐隐的焦灼。 童哲睁着眼睛,看了看窗外,又看着夏冉江光滑的脊背。双手曲着缩在胸前,想伸手搂住夏冉江,可是干咽了几下后还是放弃了,只觉得手已经被压得麻木。虽然之前已有过肌肤接触,可是毕竟只是此时此景下的一时迷乱,而且还是在清醒的时候。而现在,童哲随时迸发的情感火山却被刚才一通电话浇灭。 童哲翻了个身平躺,手掌自然地放在小肚子上,思考着怎么解决这个棘手问题。又侧过脑袋看了一眼夏冉江。不知何时,夏冉江也翻身平躺了下来。童哲静静地听着夏冉江淡淡的呼吸声,歪着嘴笑笑,又摆正身体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夏冉江,你睡着了吗? 童哲半梦半醒间,脑子里迷迷糊糊的,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夏冉江不应。 夏冉江,你说我怎么就认识你了呢?童哲轻轻地叹了口气。不过我都不知道认识你之前,过去20年是怎么过的。现在我觉得很累,可是很踏实,很有意思。现在我都有点后悔认识你,因为我发现了我自己。 分卷(38) 你应该知道我的感觉吧。可是我有点怕,怕未来会变化。甚至我觉得此刻是不真实的,这几个月都是不真实的,像是误入一个平行宇宙。但是我很想让这种不真实的感觉一直就这样下去,就像是我经常做的梦。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有同样的感觉,甚至百分之一也好。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要求太多。我不能勉强什么,也无法抗拒天生的自己。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刚来学校那天?到今天刚好一百天。 童哲面朝天花板喃语。天花板上,月亮投撒在泳池水面折射的波光似乎在随着呼吸节奏微微摇摆。仿佛一汪水波悬挂在头顶,随时会倾盆而下,水火相济,与一切薄发的情绪交融在天地间。 童哲一直沉浸在梦与现实的边界,却没发现夏冉江翻了个身,正好朝向自己,呼吸也似乎变得急促了。 突然,窗外一阵遥远的汽笛声搅乱了童哲的迷乱。童哲缓缓睁开眼,却感觉到一阵寒意袭来,床的另一侧,窗户玻璃因为水汽凝结已经开始慢慢模糊,童哲下意识把被子往上拽了拽。转过脸,鼻息刚好迎上夏冉江的呼吸。 童哲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也开始凌乱了,努力控制呼吸的速度,却发现心脏跳动得愈加厉害,脖子动脉的悸动清晰可触。 两人的呼吸逐渐交互在一起。一股温热的水气随着律动扑入童哲的鼻孔,停留片刻后又如潮汐般携带着另一种气息回退到夏冉江的身体里。如此来而往复,逐渐加强,似乎受制于月球与海洋之间的吸引力。童哲的身体与精神仿佛已经一分为二,身体尚眷恋于现实,而精神却已经飞升到了另一个世界。 就在一瞬间,四目相对。 无需解释,无需怀疑,无需踟躇。仅仅厘米之遥,童哲如心悸般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咬住夏冉江凸出的上嘴唇。夏冉江也回应似的往前挪动,滚烫的手臂划过童哲的身体,轻轻地抱住。童哲意会,双手环绕住夏冉江的脖子,忽地翻身,跨过夏冉江的腰间,把夏冉江的手臂压在枕头上。童哲眼睛半睁,满目桃红 日上三竿。 童哲这一夜睡得极为踏实,直到早上的阳光洒落在眼皮上,满眼的红色。睁开眼,左手探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右手摸了半天发现是空的,顿时一紧张,赶紧坐起来四下环顾寻找夏冉江。这时,卫生间传来一阵水声,童哲这才放心。 童哲把被子掀到地上,一阵凉意袭来。穿好内裤,跳下床就奔向卫生间。打开门,看到夏冉江正在刷牙。 老婆,早啊 夏冉江没应声。吐了口唾沫,接了半杯水,漱了漱口,端端正正地把水杯放下。轻轻推开童哲。 正当夏冉江准备走出卫生间,又被童哲叫住了。 过来过来,你胡须都没刮干净。 夏冉江疑惑地回头,退后几步,往镜子上凑了凑,左右端详了一下,的确还有些绒绒的胡渣。 你坐着,让我来给你服务,就当给你赔罪了行不? 夏冉江迟疑了片刻,还是坐在浴缸边沿。 童哲翻出刮胡刀,先在自己手臂上试了试刀锋,半蹲着站在夏冉江面前,趁夏冉江不注意,又吻了一下夏冉江。 你没完没了了是吧夏冉江一把抓住童哲肩膀。 你别动啊,我可是有凶器的。 那你就正经点行么?别闹。 看夏冉江不再反抗,童哲也坐在浴缸边,跟夏冉江并排。夏冉江偏过脸,童哲轻轻地摸了摸夏冉江下巴的胡渣,一手拿着刮胡刀贴了上去,几乎是一根一根地剃掉。 夏冉江心不在焉地应着,完全没有注意到童哲话里有话。 行啦,这下清爽多了。 童哲眼睛又眯成一条缝,心里揣摩着又一次成功挑逗了夏冉江,端着夏冉江的的脸,如观赏艺术品似的翻来倒去,生怕哪里漏掉一根逃过一劫的胡须。 再晃我的头就被你晃掉了。 对了,还有须后水。 还没说完,童哲赶紧又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小黑瓶,倒了点爽肤水在手心,两手掌合拢,摩擦了几下,然后扑在夏冉江脸颊和下巴。 搞那么复杂。 男人嘛,要学会爱惜自己。小帅哥更应该保养,否则年纪大了就来不及了。 真麻烦 夏冉江又瞥见镜子里的自己,发现的确比刚才清爽很多,而且肤色也更亮了。 第一次有人给我刮胡子。 那我真是荣幸了,不到24小时得了两次第一次。 还有什么第一次? 你昨晚不是第一次?童哲歪着脑袋做出一脸天真无害的表情,这算不算你代表你正式长大成人了? 你还说 夏冉江脸颊又开始泛红,一脚踹到童哲屁股上,童哲顺势扑在床上。 哎,今天干嘛? 童哲一手撑着脑袋,面露春光地望着夏冉江。 你不是说游泳吗?夏冉江对着镜子拨弄了几下发茬,飞机是下午,可以吃个午饭再走。 简单收拾完,童哲跟着夏冉江来到泳池。 自从童曦溺死在水库,童哲一直以来就对水面有种莫名的恐惧。这么多年来,童哲甚至都不敢过长江即便是在长江大桥上,仅仅是向下望一眼长江江面,童哲就生出被江水吞噬的窒息感,更何况这一望无际的海面。 不过,此刻跟在夏冉江身后,童哲多年来的恐惧似乎在慢慢消失。 你还愣着干嘛?在岸上看可是学不会啊。 夏冉江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潜了好久,一直游到泳池对岸,又从水底探了出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远远地看着岸上的童哲正死死地盯着水面。 哦 童哲抓住铁栏杆,犹豫半天不知道该迈哪只脚。终于下定决心伸出了右脚。 一步,两步,三步。 靠,这么凉。 水波擦过童哲脚底,童哲惊呼,赶紧收回脚。 没事的,下来吧,我托着你。 不知何时,夏冉江游了过来,正仰面看着童哲一脸后悔的表情。 童哲做了四次深呼吸,最后吸饱一口气,曲腿往水里一跃,水面顿时像扔进了一颗□□,溅起数米高浪花。 卧槽,救命 一句话还没说完,童哲只觉得脚底失去了平衡,翻倒在水里,幸亏夏冉江一把抓住才不至于彻底淹没。 是不是应该给你租个婴儿游泳圈,你可以随便扑腾。 夏冉江不断抹去童哲拍起来的水,使劲把童哲带到岸边。 听我说。夏冉江一脸严肃。你手抓住瓷砖,背朝上,身体放松,用你的小腿和脚背上下交叉发力,努力保持平衡。别怕,我托着你。 听着夏冉江的指导,童哲很快掌握了要领,两腿开心地扑腾,一边拍打水面一边有节奏地哼哼。 我是不是可以放手了啊。童哲回头问夏冉江。 你试试看。试着游到我这儿来。 童哲瞅准夏冉江的位置,放开抓住瓷砖的手,憋足一口气,闭紧双眼,双腿如螺旋桨似的往后蹬。整个泳池里像是上演了一场惊涛骇浪般的水族大追杀。 可是,夏冉江却发现情势不对头。漫天巨浪似乎不是冲自己来的。眼看着童哲偏了方向,夏冉江喊破了嗓子都没用。 砰 哎呀妈,谁啊 童哲只觉得自己的头似乎撞到了一个软软的物体,赶紧停下来站稳,从水里抬头一看,面前一位戴着游泳帽的大妈正怒目圆睁望着他。 你这小孩怎么回事?游泳就不能看着点吗?你撞死我了快。 哦哦,不好意思啊,阿姨,我第一次没经验,下次不会了,不会了。 童哲一脸通红,悻悻地往岸边走,差点又倒了下去。 还有下次?学好了再下水。 不下水能学好吗?童哲嘟囔着,心里有点愤愤不平。 哎,怎么回事 夏冉江手搭在童哲脖子上,几乎快憋到内伤。 撞人了呗。 你这肇事逃逸还好阿姨素质高,这要是在马路上,保准得躺下来。 泳池也可以躺啊,浮在水上跟沉尸似的躺下来我叫她祖宗。 行了行了,再试试吧。 童哲靠着泳池边,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决定挑战一把横渡泳池。 又憋了一口气。不是狗刨,不是蛙泳,童哲自创了一种游泳的姿势,极像刚方便完的猫铆足劲扒着猫砂,每个动作都如炸雷般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 砰 哎呀呀,又是谁啊 童哲只觉得又撞到一个软绵绵的物体与刚才不同,刚才撞到的是背部,现在似乎撞到了胸部。 怎么又是你啊,你是怎么回事啊?故意的吧?我报警了啊! 大妈声音顿时提高了八度,差点从水里跳了出来,一把推开童哲,沉沉地站在水中央,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童哲骂。 可是这一次童哲像是慌了神,暗流击打在膝盖窝上,双腿打滑没站住,本能地两手到处划拉,竟抓住了大妈的比基尼绳子,差点一把拽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故意的啊,不对不对,我不是故意的 童哲一脸尴尬,慌不迭跨到泳池边。 来人啊,耍流氓啦。你这个小流氓,你这么多人不撞,非得撞我这老太婆?还撞两次!好玩啊?看我不爽是吧?我这是倒了多大的血霉! 大妈有些惊慌失措,用力拍着童哲袭来的爪子,死命抓住比基尼,趁着童哲不注意,一脚把童哲踢开老远。 童哲没敢回头看,任凭大妈在身后叫骂。几乎是翻滚着上了岸,掂着小碎步落荒而逃。只留下夏冉江不断地给大妈道歉。 中午,两人换好衣服,退了房,把行李寄存在酒店前台,一前一后出去找吃的。 哎,同学,你这核动力炸鱼学的挺成功的啊。夏冉江跟在童哲后面打趣道。 自创的,牛逼吧? 攻击力也挺强的。 滚。 那个阿姨以后是不是被撞出心理阴影了。 本大帅哥撞的,她应该觉得荣幸。没听过那首歌吗?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青春啊。 我还小,没听过。 哟,你这嫩的咧。童哲伸手抓住夏冉江腰部,让我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嫩。 别闹别闹大庭广众的 一人一副墨镜,戴着草帽,童哲一身粉蓝,夏冉江一身浅绿,大摇大摆地在海边马路上走着。 我们去吃□□。童哲有点饿了。 昨晚不是吃过了么?夏冉江狡黠地歪歪嘴,故作正经。 吃啥补啥,正好给你补补。童哲抖了抖眉毛。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一家椰子鸡店,点了一份竹荪椰子鸡。看着清沥沥的椰子水在砂锅里翻腾,童哲口水都快留下来了。 你喝什么?童哲翻看着菜单。 我随便。 那服务员,给他来个菊花茶。 童哲远远招呼前台,又埋下头,死死地盯着夏冉江的下巴,喝啥补啥。 哎,对了,忘了个事儿。 夏冉江突然想起来什么,从兜里翻找了半天,啪的一声在桌上拍下来一张一百元红钞。 什么意思? 你的小费。别省。夏冉江一字一顿地说完,实在憋不住笑。还给我装蒜,昨晚许菁给你的小费啊。 你居然还拿了? 为什么不拿啊?这是给酒店服务生的小费,不拿白不拿。正好给咱们省了饭钱。 正说着,砂锅盖的小孔已经开始喷着热气了。服务员把砂锅打开,一股白色水雾腾起,椰青的甘甜混合着鸡肉的清香,每个分子都撞击着嗅觉神经。 童哲夹起一块鸡腿,小心地放在夏冉江的盘子里。然后又找出一块鸡翅,同样也放在夏冉江盘子里。 来,第一块给咱们的明星,从此跑得更快,飞得更高。 你这都快把奥运会口号凑齐了。夏冉江咧嘴笑,心里涌起一阵暖意。 不对,还有个更强童哲用筷子在砂锅里划拉半天,终于找到了一只鸡爪子。抓钱的本事更强赶紧吃吧。 哦,这个沙姜要放在酱油里。 童哲说着,伸手拿起调料盒,用筷子把里面的沙姜碎末一点点地扫进夏冉江的碟中。又捏起碟子边的切口青柠檬,用力一挤,几颗柠檬仔顺着黄绿色柠檬汁滴入酱油中。童哲抄起筷子,把里面的柠檬籽一颗颗夹出来,又轻轻地将碟子里的调料搅匀。 就这样,夏冉江每吃完一块,童哲就紧跟着从砂锅里夹起一块放在夏冉江的碟子里。夏冉江吃的时候,童哲双手叠着放在桌子上枕着下巴,微微歪着脑袋呆呆地看着夏冉江被烫得不断哈气的嘴。 看我干嘛?看我肚子又不能吃饱哎,你怎么不吃啊?夏冉江停住了。 所谓秀色可餐嘛。吃,吃 童哲直起身子,从砂锅中捞起一块肉,小心地啃着。 吃饱喝足,两人回酒店取行李。 正说说笑笑地进门,童哲突然感觉身后袭来一阵寒意,鼻子嗅到一缕缕熟悉的香水味,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不免放慢了脚步,招呼夏冉江去前台取行李,再去找个角落藏起来。 分卷(39) 一回头,正好撞上童思睿,童哲不免都佩服自己的直觉。 你跟我过来。 童思睿瘪着嘴,翘起食指,朝童哲做了个手势,转身走向沙发区。 说,你干什么来的? 童思睿翘起二郎腿,抖了抖裙边,盖住膝盖。 来看你啊?童哲自知理亏,站在童思睿面前,双手背在后面。 看我? 是啊是啊。童哲敏锐地觉察到童思睿的语气有所缓和。那天晚上给你打电话,你不是心情不好么?我就想啊,这人生地不熟的,还水土不服,万一你有个什么三七二十一四七二十八的,我得多担心啊。所以就赶紧买了机票过来看你啊。 那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你不是在准备比赛么?我这么闹心,要是提前告诉你了万一坏了你的正事,我的罪过岂不是大了。 童哲努力尝试着把自己换成另一种角色,尽管言不由衷,可是偶尔抽了几下鼻子,不时干咳两声,表现出来的效果把自己都快感动了。 你就不上课么? 上课也没有三姑你重要啊。 童哲感觉到自己的眼圈已经开始发红了,赶紧抬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童思睿。 我一直在你身边啊,你昨晚喝多了还是我背你回房了,还吐我一身,我 好了好了别说了 童哲,东西都拿好了,咱们走吧。 夏冉江拖着行李箱,看见童哲在不远处站着,走了过来。 额童老师 夏冉江走近了才发现立柱后面坐着的童思睿,刚才一脸喜悦的表情顿时僵住,只看见童哲背在身后的手示意他走开。 嗯?你俩怎么回事? 童思睿上身微微探过来,眼神透着疑惑和惊讶,看了看夏冉江,又看了看童哲。同样款式的衣服靠在一起实在扎眼。 不是说了嘛,我来看你,就巧合碰上夏冉江同学了啊。之前不是都已经跟你说了吗?咱俩认识的。这不正好你们都在比赛,一个三姑,一个朋友,我肯定得来啊。 嗯嗯,巧合,巧合 夏冉江眼皮低垂,斜视了童哲一眼。 什么乱七八糟的,头都被你们绕晕了。童思睿摆摆手,从沙发上站起来。你俩这是要回南京吗?早点回去吧,南京现在冷,都快下雪了听说,别冻着。 童哲一脸严肃地转身,拉着夏冉江准备走,又被童思睿叫住了。 夏冉江,回去先休息几天,这段时间你们太累了。哦,对了,跟许菁也说一下,她病了,先回去了。你俩都可以休息休息,回头在学校给你们庆功! 我也可以?童哲眼睛睁得大大的。 跟你没关系,回去找你算账。 机场大巴上,童哲老半天平静不下来,偏过头瞅瞅夏冉江,夏冉江正塞着耳机听歌。 额我要不要给你解释一下 嗯?你说什么?夏冉江摘下耳机。 没什么。 我知道你俩的关系。 啊?你怎么知道? 早就猜到了。你家里有童老师的照片,童老师手里有你做过笔记的小说,你一个外系的学生经常出现在童老师办公室最关键的是啥你知道吗? 我们都姓童? 你俩一样二。 童哲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那为啥你这么沉得住气啊?你没觉得是我和她在合谋骗你参加比赛吗? 因为这不重要,我没觉得你在骗我。我更应该感谢你们,我相信你们是为我好。 夏冉江长长呼出一口气,若有所思地看着童哲。 老实说,这段时间我其实很痛苦,因为我一直在做着与天生的自己相违背的事情。我思考太慢,心里总是干着急。面对那么多人我会紧张得呼吸困难。那么长时间的车轮赛,我会头痛。哪怕失败一次,我也会难受很久。不过,也许这样才能成长吧!如果这是你愿意看到的,我也愿意去做。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相对这种痛苦,我心里更害怕辜负你。现在,我重新走出了新的自己。现在,我也有底气站在你旁边了。 听着夏冉江的话,童哲抓住夏冉江的手,十指紧扣。 听歌吗?夏冉江拿起耳机,塞进童哲耳朵。 为什么你总是听这首《The Sound of Silence》? 因为好听啊。 夏冉江闭着眼,懒洋洋地靠着。 可是为什么我这边只有配乐没有人声? 啊?哦,这首歌声道就是这样,一边是配乐一边是人声,刚好给你的是配乐 你这是故意的吧。 你就当听轻音乐呗。 不行,我要完整的。 那我两个都给你。 夏冉江正准备摘下耳机,被童哲一手按住。 那可不行。童哲挑了挑眉。你得唱给我听,你就当K歌了。 不唱。 不唱? 童哲一脸坏笑地凑过去,手却伸到夏冉江腰带下,先是试探性地挠了挠,又忽地抓住,夏冉江一个激灵差点从座位上跌下去。 我唱,唱 Hello darkness, my old friend I\'ve e to talk with you again Because a vision s s seeds ing Ahat lanted in my brain Still remains Within the sound of silence less dreams I walked alone Narrow streets of e he halo of a streetlamp I turned my collar to the d damp Wheabbed by the flash of a That split the night Ahe sound of silence And i I saw housand people, maybe more alking without speaking Pe without listening ing songs that voiever share No one dare Disturb the sound of silence Fools said I, You do not know Silence like a cer grows Hear my words that I might teach you Take my arms that I might reach you But my words like silent raindrops fell Ahe wells of silence And the people borayed To the hey made And the sigs warning Ihat it was f And the sign said The words of the prophets en on the subway walls A halls Ahe sounds of silence 夏冉江听着自己的声音,突然觉得这首从小听到大的歌似乎有种陌生感。一直以来沉浸其中的平静心绪恍然变成了一层五彩斑斓的油墨,被这如一塘绿水的旋律排斥于上,再也无法交融其间。 我介绍几首歌给你。 童哲拿起夏冉江手机,找到Sam Tsui的专辑。 之前听到这个专辑,一个华人唱的,翻唱都很经典。听听看。 《Hold It Against Me》? 闭眼听就是了。 If I said my heart was beating loud, if we could escape the ehow, if I said I want your body now, would you hold it against me 童哲小声哼着,边哼边靠近夏冉江。 这歌这么不正经 夏冉江微微睁眼,正撞上童哲的直视,赶紧又闭上眼睛。嘴角却淡淡地凹陷上扬,头慢慢偏到窗外,不禁露出笑意。 ☆、第 16 章 回到南京。一出飞机,迎面的寒风冻得童哲直打哆嗦。夏冉江赶紧从行李箱里找出一件羽绒外套给童哲披上。 我可不穿这个,穿得跟个大煤球似的,太难看。 童哲急忙躲开,硬生生地打了个喷嚏。 你穿不穿?瞧你那样,鼻涕都快淌成秦淮河了,还在乎什么好不好看。 夏冉江抻开外套,站着不动,一脸严肃地盯着童哲。童哲跑了几步回头,僵持了几秒,还是走了回来,背向夏冉江张开手臂,夏冉江把外套盖了上去。穿好袖子后,又转到童哲正面,呼啦一声拉上拉链。 嗯,是挺像煤球的。煤球,咱们走吧。 虽然只是过了一周,可是夏冉江走的时候是秋天,回来却已经如同隆冬时节了。跟童哲在校门口分别,夏冉江拖着行李箱,从校园正门进入。 校园里整个主干道两侧的梧桐树已经光秃秃的了。夏冉江忽然想起那次扫落叶的场景,童哲撞树的样子又浮现眼前。夏冉江不禁又多看了那棵树两眼。这时,一阵寒风吹过,高处灰色的树杈上隐约一缕红色飘了起来。夏冉江定睛一看,不知是谁在最上面的树杈上系上了一根红丝带。红丝带已经有些破损,像是已经系上去很久了,只是之前掩藏在宽大茂密的梧桐叶之间,很难发现。如今,满树的梧桐叶已经凋零殆尽,这一抹色彩却依然灵动如火。 来到宿舍门口,钥匙开门。正准备伸手开灯,砰的一声吓得夏冉江往后退了两步。 整个宿舍满是飘落的各色礼花彩条。夏冉江眼前顿时亮起,对面窗户上挂着横幅,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欢迎冠军凯旋归来。 欢迎冠军凯旋归来! 几乎与夏冉江看横幅的速度一致,在何啸宇带领下,宿舍里的同学齐声喊了起来。 夏冉江,你太他么牛逼了,我们看到比赛结果激动死了。 那是,咱们夏冉江同学出马,那些个牛鬼蛇神还不得统统俯首称臣啊。 何啸宇接过夏冉江手里的行李箱,把夏冉江迎了进来。 哎哎哎,吴庆,让你负责背景音乐的呢,你那个破电脑什么时候能修好啊,关键时候给我掉链子。 刚才不还放得好好的嘛你刚才放炮把我电脑都吓挂了。 别弄了别弄了。 夏冉江这才反应过来不是恶作剧。脱掉外套扔在自己的座椅靠背上。 来来来,庆功蛋糕。 这时,人群分开两边,何啸宇拿起蛋糕上的盖子,拿起塑料刀递给夏冉江。 咱们冠军来切蛋糕,大家沾沾冠军的手气。今天咱们整个年级的男生可都来了啊。 夏冉江环视四周,有些人虽然叫不出名字,但是面孔大多熟悉。 大家避开啊,夏冉江要行凶了啊。 一阵哄笑。夏冉江举着塑料刀扎在蛋糕正中心。蛋糕上巧克力糖浆写成欢迎夏冉江回家几个字随即陷了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夏冉江几乎是到达了人生的巅峰。如同一个在阴暗角落里担惊受怕二十年的困兽,突然一道福光降临,慢慢睁开眼,发现居然置身天堂。 一张夏冉江的大幅照片贴在了院办公室走廊外。镀金相框里,夏冉江与童思睿站在靛蓝色舞台背景中,夏冉江一手捧着鲜花,一手拿着红本烫金证书,收腹含胸,微微带笑,身上的西装更显身材笔挺,周身线条顺滑纤长,如同精心打磨过一般。面容虽有些疲惫,但是在聚光灯的照射下,却显露出从未有过的傲然之气,灵动跃然之感让人觉得相中之人呼之欲出。身旁的童思睿足足比夏冉江矮了一个头,满脸红光,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巴裂开露出一排牙齿。 可是对夏冉江来说,这突然发生的一切让他有点措手不及。即使早上走在上课的路上,也得提防着有人打招呼,夏冉江也只能很不自在地回应,脑子里却一直在确认是不是认识这个人,是不是自己忘了叫什么。甚至走过宿舍楼外的宣传栏,发现上面居然贴满了自己的影像,可是自己却并不记得自己是否照过这些照片。 这天中午下课,夏冉江依然是跟何啸宇一起吃午饭,刚坐下,就听到邻座四个女生在嘀咕,不时朝这边打量。 哥们儿,你现在可算是出名了。 何啸宇坐直,目不斜视,却一直仔细听着旁边的人在说着什么。 吃饭。 哎,那个攀西不错哎,快看,快看。 何啸宇低下头,几乎要埋进盘子里。 你喜欢啊?写个十四行诗我帮你送。夏冉江面无表情。 是啊,此时此景,我想赋诗一首啊。Shall I 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e何啸宇突然诗兴大发,清了清嗓子,开始诵读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还没等何啸宇念完,夏冉江赶紧收拾好餐盘,拉着何啸宇走了。 下午刚下课,一个陌生电话打过来,夏冉江连忙跑到院办公室。 这次是系主任亲自打来的电话。短短几秒钟,夏冉江只是应和,可是心里已经猜出了□□分。 循着走廊各个办公室的门牌号,夏冉江终于找到了走廊尽头的系主任办公室。办公室门是虚掩着的,夏冉江定了定神,伸出冰冷的手扣了扣门,里面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 分卷(40) 推门进入。夏冉江微微低着头,小步挪了进去,又转身关上门。可能是用力过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夏冉江心里有点慌乱。 夏冉江同学吧?来来来,坐下。 您好,杨主任。 夏冉江突然意识到居然是主任主动跟自己打招呼,咬了咬牙根,后悔自己不主动。 夏冉江坐了下来,正好与杨主任隔着一张办公桌。 首先祝贺你获得这次辩论赛冠军,为我校赢得了荣誉。 杨主任满脸堆笑,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也坐在沙发上。 这是我校首次在此类比赛中获得最高奖励,这既是你个人努力的成果,也是老师的辛苦结晶,更得益于我校多年来积累的优秀学术培养氛围。 谢谢杨主任。 夏冉江正襟危坐,努力挤出一丝微笑。 今天找你来呢,主要有三个事情跟你商量。 杨主任顿了一下,盯着夏冉江干裂的嘴唇,似乎在等夏冉江继续说,可是万万没想到眼前在台上口若悬河的全国辩论赛冠军此刻却如同蜡像一般坐在眼前,惜字如金。 主任尽管吩咐。 第一件事呢,比较简单,但是也不简单。杨主任微微前倾的身体坐直,镜片上闪过一道光。省电视台有个教育访谈节目,你可以去参加一下。 第二件事呢,你也知道,我们专业正在实行学分制改革,你这次比赛的成果完全可以折算成学分。也就是说,你可以选择抵扣大一专业课学分,直接升入大二。 您是说跳级? 可以这么理解。但是这个跳级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跳级。这个班是我校的人文学科试点,门槛比较高。你这次比赛折算的学分只是保证了你有这个资格,不过进不进得了这个班,得需要通过考试。这个班是跟美国、英国五所顶尖学校合办的,以后深造机会比较大。 哦。 还有一件事,这个对你来说可能更重要。最近我们在申请一个科研项目,需要参加过英语比赛的学生参与进来。这个项目啊,现在是大三的杨新程同学在负责,不知道你认不认识。这个项目也是我校本科教育改革的一个尝试,初衷是想充分发挥学生的创新能力。当然了,我们也会有经验丰富的老师指导你们。 好的,主任。我尽力。 小伙子前途无量啊。这些材料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有什么不明白的,问你们童老师。这三件事,要放在心上。当然,前提条件是保证学习。哦,对了。人文学科班不是在我们新校区,是在老校区,以后三年会一直在那儿,条件稍微艰苦一点。但是机会难得,自己要克服,要有个心理准备。去吧。 杨主任看着夏冉江一脸自信的样子,心里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不禁眉头舒展开来。 从系主任办公室出来,夏冉江兴奋地手掌合十,食指尖靠着嘴唇,用力往中间哈着气。这三件事,只有第二件事是最让夏冉江开心的。如果顺利跳级,自己就能跟童哲同一个年级了,这就意味着可以一起上选修课,一起毕业。最重要的是,可以和童哲同一个校区,不用等着童哲只有上专业课才能来新校区。想到这里,夏冉江拨通了童哲的电话。 今天我们系主任找我了。你猜是什么事儿? 夏冉江耸耸肩,刚才还僵硬的表情也融化了,脸颊慢慢透出红晕。 要潜规则你了? 为什么有时候我觉得你的脑回路特别清奇。 哈哈,潜规则是好事啊,我比较关注你会不会反抗。 我要跟你一个年级了。 什么? 夏冉江手机里传来一阵噪声,听起来像是什么东西掉了。 怎么了? 没事,刚才撞树上了。你接着说。 系主任说新设了个班,只要通过考试,就可以跟大二一起上课了,而且我要搬去老校区了,你们专业不是一直在那儿吗? 哦啊? 夏冉江心生疑惑。耳朵里混杂着音乐声、汽车声和人声,童哲的声音时断时续。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啊?不用不用,我在外头,忙完了再去找你。乖。 童哲还没说完就挂了。夏冉江一阵茫然,瞬间失落。 夏冉江低着头漫无目的地走着,只觉得自己如行尸走肉一般,不知应该走向何处。回寝室?除了对着台灯发呆就只能睡觉了。去图书馆?现在一点看书的心情都没有。去自习教室?现在离期末考试还早,而且除了上课,实在不想再翻开课本。 夏冉江开始有点后悔了,甚或是害怕。渐渐的,自己每个行为都无意识地牵涉到童哲,甚至每天上下课路过光秃秃的梧桐树,夏冉江都会睹物思人。尤其是昨天突然灵光一闪,梧桐这两个字在脑子里谐音成了晤童。这个巧合足以让夏冉江兴奋一整天,晚上赶紧把笔记本电脑桌面换成了夏季梧桐林荫道的图片。又花了几个小时,把网上可以找到的夏季梧桐图片都下载了下来,一张张替换,直到挑到最满意的那张。可是正当他为自己的小创意自鸣得意的时候,童哲一个电话过来,夏冉江不知为何心里突然一阵紧张,慌乱中居然挂掉了电话。当童哲再次打过来,夏冉江才平复了情绪,一问一答地跟童哲聊了好久,直到手机电量不足。 可是现在,一场再普通不过的通话却让夏冉江心里涌起无数疑问。这种感觉很累,但是又无法控制。 夏冉江在操场跑道上来回溜达了好久,一阵寒风吹过,夏冉江不禁缩了缩脖子,可是脖子皮肤碰到了冷冰冰的衣领。突然想起来之前要在童哲生日时送给他生日礼物的。眼看下周就到了,夏冉江赶紧回到宿舍,把书包放下,换了件外套,拿起钱包就出了门。 童哲这几天也没闲着。自从三亚回来后,童哲使出浑身解数调查翻译公司诈骗的事。可是正如顾楚楚所说,诈骗金额不大,够不上立案标准。童哲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就咽不下这个哑巴亏。不过童哲理性一想,即便这笔钱追不回来,也不能让夏冉江知道真相。权衡了好久,童哲终于想到了个法子。 最近手头有点紧,有富余的没?借哥们点。 多少? 两千 两千?不会吧,童大少怎么可能为这点钱发愁?你逗我哪!杨新程撇撇嘴,略带嘲讽。 这不是最近开支有点大嘛。 童哲嘴上软,可是心里却鄙视了杨新程无数遍。 最近我也不宽裕啊刚接了个科研项目,资金还没拨下来 杨新程摸着下巴没刮干净的胡渣,若有所思。 科研你妈了个逼,你在研究母猪人工配种呢吧?童哲心里咒骂着,暗暗地翻了个白眼。 我倒有个路子,就看你做不做了。杨新程灵机一动,往前凑了凑。 刑法里写着的? 童哲眉毛一挑,表情凝固。 怎么可能。杨新程双手懒懒地抱在胸口。这不是我表哥在新街口刚开了家火锅店嘛,现在正值开业,想搞搞气氛。他们想找个充气玩偶在门口站几天。说来也奇怪,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本来我想去的,但是那几天我有事抽不开身。如果你想做,我可以推荐你过去,价格可以谈高一点。回头你请我吃饭就成。 这破事,听上去就是吃力不讨好的。童哲一脸怀疑,脑子里满是之前看到过的苦逼景象,不过做了一番心理斗争,还是压低声音往前凑了凑。你说的谈高一点,到底是多高? 我表哥本来给我的是一天一千,你要是做,总得有个一千五吧。 一千五?你逗我哪? 做不做?别墨迹,一句话! 行吧。 童哲一咬牙,硬着头皮答应了,此刻脑子里迅速开始算账只需要坚持两天,就可以补齐夏冉江的亏空,还可以省下几百。 回到家,童哲躺在床上才想到多年前在游乐园的场景。当时,童哲就喜欢跟在各种充气人偶后面,趁其不备就是一个飞踹,然后被一群工作人员追打。所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风水轮流转,终于也轮到自己受罪了。 简单培训后,童哲准备开工了。 你的工作主要就是站在那儿跟客人拍照,顺便发个传单,再就是把客人招呼进来。工作时间是上午11点到晚上8点。 童哲听完,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以前听到的描述资本家的一句话:你要他的钱,他要你的命。不过既然已经来了,就算丢了半条命也要把钱挣回来。 童哲进了工作间,地上散落着充气人偶的肢体。看到这一幕,童哲笑了:居然让我扮演哆啦A梦,多年的夙愿也算实现了。 童哲脱掉外套,先把充气人偶的下半身套在身上。可是刚把半边塑料皮撑开,一股令人作呕的馊臭味扑了出来,童哲赶紧捏住鼻子,可是眼睛还是辣得生疼。 老板,你这娃娃用过多久了啊,怎么味儿这么冲 没事儿,都是洗过的。之前因为有人在里面拉了,有点味道残留也没办法,你就将就将就啊。 妈的。 童哲听到这话,想哭的心情都有了。可还是咬咬牙,抬起一只脚踏进皮套里,感觉像是踏进了马桶似的。 带上头套,童哲整个人就像一只头大身小、营养不良的哆啦A梦。每迈出一步,塑料皮就发出呲啦的摩擦声,童哲总觉得像是踩在了一团稀软粘稠的排泄物上。 透过头套前端的网状视窗,视野虽然窄了很多,可是好歹还能看清前方。走了几步后,童哲逐渐找到了平衡感,开始试着小跑。眼看着要出了大门,脚底下似乎卡在了门槛上,童哲顿时失去了平衡。一个庞然大物轰然栽倒,又滚了好几圈,撞在花盆上停了下来。可是,也许是人偶里面的气充得比较足,童哲并没觉得疼痛,反而又往回滚了两圈,两只小棒槌似的手划拉了半天终于撑着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往前挪了挪,又来了几个僵尸跳,终于出了大门。 此时还没到饭点,再加上今天气温骤降,整条大街上都看不见几个人。童哲靠在墙角,回头一看,正好瞥见火锅店的招牌。上面写了几个大字:XX豆捞。童哲这才想到为什么火锅店开张要用哆啦A梦人偶。豆捞,哆啦,加上老板名字里的萌字,看来是非哆啦A梦不可了。 妈妈,你看你看,好大的机器猫啊! 童哲正有些睡意,突然被身后一个稚嫩的声音。努力扭过头去看,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孩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你看,他还冲我们笑呢! 第一次穿成这样,童哲心里有种莫名的紧张感,下意识退后几步。可是又转念一想,反正别人也认不出来,于是又迎了上去。 可是那个小孩似乎对自己充满了好奇。小孩围着童哲转了几圈,突然跳起来一巴掌打在脑壳上,砰地一声童哲只觉得耳朵都被震麻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屁股又被小孩踢了一脚,刚转身,小孩已经逃出十几米远。 哈哈哈,你来追我呀,大傻逼。 小孩冲着童哲做了个鬼脸,赶紧撒腿跑远了。 童哲刚想追过去,可是发现老板居然站在门口,而且那个小孩叫老板爸爸。可是身体惯性太大,一时还刹不住,突然看见不远处一对情侣走过来,顺势绕了半圈迎了上去,将两张传单塞到情侣手上。 新店开张,全场三折优惠。一个闷闷的声音从人偶中传出来。 我们去这家试试吧,天气冷刚好可以吃火锅。 情侣刚走进火锅店,童哲瞧见老板把他们招呼到了里面,又出来站在门口,举起右手对着他做了个OK的手势。 夏冉江下了车,已近黄昏时分。一路上,夏冉江都在考虑到底买什么礼物比较合适。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束缚着夏冉江的判断力。一直以来,自己从未送过礼物,更何况生日礼物。若只是简单的生日礼物也就没那么复杂了。在夏冉江看来,这份还未送出甚至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礼物实际意义远不止如此,他时时幻想着递交的一瞬间似乎把自己也托付出去了。相比之下,前段时间咬牙克服偏头痛准备比赛的痛苦也已算不得什么。有形的淬炼退火后自然清凉,无形的情愫如同久渴之人瞥见绿洲,却不知远处缥缈隐现的却是海市蜃楼。 围巾?他好像已经有了好几条了吧。钢笔?估计也只是摆设,这小子最多把玩几天,兴头一过就扔抽屉了。钱包?可是稍微好一点的牌子估计我都买不起,送个便宜的也不太合适。或者内裤?靠,我怎么能有这么龌龊的想法 夏冉江从商场一层逛到顶层,又从顶层回到一层,还是纠结到底买什么。 嘿! 夏冉江感觉到左肩被人拍了一下,扭头却没看见人。又一回头,发现俞青站在眼前。 一个人逛街啊,这么有闲情逸致。 俞青上下打量了一下夏冉江,咧着嘴,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啊。 夏冉江敷衍着应了一声,侧眼瞥了一眼俞青,目光迅速转移,仿佛是怕心里的秘密被她看穿。 童哲没一起?俞青半开玩笑地说。 他今天 也不陪陪我们的辩论冠军,真是的。 俞青敏锐地捕捉到了夏冉江脸颊小麦色皮肤渗出的微红,赶紧转移话题,重重地强调了辩论冠军四个字。 哪有运气而已。 夏冉江脚尖慢慢挪向楼梯,不自然地摩擦着地面。 你这谦虚过头了哈。你现在可是全校皆知的风云人物了。俞青接着说。那天你在学校广播接受专访,我们宿舍几个女生一直守着在听呢,连图书馆占位准备期末考都不去了。还有你比赛的视频,现在都转疯了。有人说啊,本来颜值就够看,口才还那么好,你说气人不? 呵呵,你这也太夸张了。夏冉江有些羞涩地低下头。 分卷(41) 你是要买什么吗?要是信得过我,我来帮你参考参考? 也好。 夏冉江一犹豫,不知道为什么竟答应了。 夏冉江说完,继续往前走,俞青大步跟上。 你要买什么? 我也不知道买什么。 送人的? 嗯。给我表哥买的。 夏冉江声音落地低低的,咬着牙挤出表哥两个字。突然一怔,仿佛又回到了辩论赛场,正被对手渐渐诱进包围圈,还好及时发现,快速脱身。 哦。 俞青若有所思,表情似乎轻松了很多。 你表哥喜欢什么? 我也不知道。 夏冉江逐渐进入了防备状态,提防着避免自己说错话。可是这个回答却是自己的真实想法童哲就是一个什么都不缺的公子哥,从来没有透露出任何物质上的欲望。 送双鞋怎么样?这个款式还不错。 顺着俞青的声音,夏冉江看到货架上摆着一双土褐色的登山鞋,突然意识到童哲似乎有一双一模一样的。 也行。夏冉江捧着鞋前后上下看了半天,向售货员使了个眼色。这双42码的我要一双。 您要不要先试一下? 不用了,我知道码数。 今天这最重要的事算是搞定了。 夏冉江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可是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并没有彻底放松那双鞋并不是送给童哲的生日礼物,而是给自己的礼物。真正的生日礼物还没有着落。 咱俩这效率太高了。俞青似乎也被夏冉江的情绪感染了,紧紧地跟在夏冉江身边。你吃过饭了吗?不如我请你吃晚饭吧! 我吃过了,肚子还是饱的呢。 夏冉江没等俞青说完,不假思索立刻回应就等着俞青这句话,免得主动提出自己想一个人离开,让俞青尴尬。 我也吃过了。不知为何俞青脸上露出一丝兴奋。有个好玩的地方,去不去? 什么? 夏冉江有气无力地应着,脑子里却在搜索着其他的脱身办法。 你来就是了。 夏冉江现在后悔了。原以为快速买完礼物,俞青就会知趣地离开。原以为拒绝了一起吃晚饭,就可以一个人安静地待着,可是现在却一步步被俞青套住了。 此刻已是华灯初上。 夜幕降临,白天灰蒙蒙的城市极力用声光勾勒出这一夜的车水马龙与流光溢彩。夏冉江似乎更喜欢这种纷繁光影构筑的世界只因这无边夜幕下,世界万物才有机会绽放最想呈现于世的美好,而不必被迫着反射本不属于自己的阳光。 你去哪? 你来了就知道了。 俞青一路小跑,时不时回头看看夏冉江时不时跟了上来。再回头时,发现夏冉江竟在路边停住了。 看什么呢? 俞青返回,站在夏冉江身后。 你看那儿。 夏冉江微微抬手,指向不远处一处店铺。店铺门口铺着红毯,两边摆着不少花篮,门头上甩下几副红绸贺词,急骤的冷风吹得红绸哗啦啦响。 哦,新开的一家店。怎么了? 俞青疑惑地看着夏冉江,又看看那家店,一时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夏冉江突然有了兴趣。 那儿,这么大一个机器猫。夏冉江眼中洋溢着微笑。 哎,我们去合个影吧。 俞青有些愕然,想不到夏冉江居然还童心未泯。 可是两人万万没有想到,那只哆啦A梦人偶之下竟然是童哲。 此时的童哲作为火锅店的吉祥物,已经在门口站了大半天了。老板这一招的确奏效,不少人原本都是路过,可是看到这只人偶,都会驻足片刻,有的就直接进店了。一时间,火锅店里人声鼎沸、座无虚席,门口居然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这一天,童哲不知道跟多少人合影过,也不知道被多少熊孩子踢过屁股。还好人偶有透气网,不然早就缺氧送医院了。 咱俩站两边吧。 俞青站在人偶身后,看见合影的一家三口刚离开,马上拉着夏冉江上前占位。 童哲的视线局限在正前方,只觉得又有一拨人过来合影了,又站直了身体,往旁边靠了靠。 我可以把手放在你的铃铛上吗?夏冉江突然问。 卧槽,什么情况?这个声音怎么这么像夏冉江? 童哲一股热血冲上脑门,一时竟乱了手脚,差点栽倒。 不对不对,夏冉江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而且,跟他一起来的是谁? 想到这里,童哲心里有些不爽。 夏冉江等着哆啦A梦的回答,却看到这只庞然大物竟艰难地向自己一侧迈出了臃肿短小的左腿,两只人手竟然从脖子下伸出来,托着巨大的脑袋慢慢转过来朝向自己,塑料皮肤因为过度扭曲发出呲啦呲啦的摩擦声。看到这种场景,夏冉江有些恐惧地往后退了几步。 可以。 哆啦A梦压低声音回答,用力地点了点头,差点把脑袋甩下来。 夏冉江只觉得心里有点发毛。可是既然哆啦A梦都答应了,而且这个要求还是自己提的,只得犹豫地伸出手,轻轻地放在哆啦A梦胸前的铃铛上。 开始拍了哦。 夏冉江注视着前方俞青的手机镜头,突然感觉到什么东西搭在背上。微微扭头一看,哆啦A梦正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势将自己的小手臂靠着自己的肩膀,躯体也努力挨过来,像是要把夏冉江整个人都吞进去。不过,哆啦A梦越用力,夏冉江反而被顶得更远。 哎,你俩隔点距离,这么面目狰狞的不难受么。 俞青发现了一样,摆摆手让哆啦A梦往旁边站。终于等到了满意的角度。一道闪光过去,大功告成。 给我看看。夏冉江一脸笑意地跑过来。 俞青打开手机相册,刚调出刚才的合照,不小心手一划,相册里其他的照片跳了出来。紧挨着的几张居然是之前跟童哲在海边的合照。 嗯,拍得还不错啊。 我这手机不知道为啥就是拍照还行,反而正常的通讯功能不怎么样,我都觉得我买的是相机。 夏冉江敏锐地觉察到了俞青脸上的异样,心里有些不悦,抢过手机,照片都不看,直接塞进口袋。虽然脸上有些尴尬,但还是挤出一丝笑意,不时偷偷观察着俞青的反应。 好了,咱们走吧。再晚了就赶不上了。 俞青极少看到夏冉江对自己笑,心里的疑虑瞬间消散。 走了不到十分钟,俞青在一个小巷口停了下来。 就在里面。俞青指了指小巷深处。 夏冉江探着脑袋往里面望了望。整个巷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偶有不知何处而来的敲击声。两米见宽的青石砖铺成的凹凸不平的小路一直延伸到拐弯处。一排等距的六边形乳白色玻璃灯罩洒下隐隐的鹅黄色微光。凛冽寒风呼啸而过,已经磨得锃亮圆润的青石砖透着凄寒肃杀,可是在温热的灯光映照下,青石砖上的纹路居然泛着层次鲜明的暖意,如一抹星光点缀着前路。 往里走,绕了个弯,夏冉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俞青拉进一户人家。 进到里面,夏冉江才知道这并不是普通商铺,像是一个旧工厂。与外面的凄冷孤寂不同,这里面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头顶上垂落的云朵造型吊灯飘在空中,整个房间亮如白昼。视线正中间挂着用陶土混杂着各种颜色勾成的几个大字兰心陶艺。两侧是高耸的陈列柜,上面满满地摆放着千奇百怪的陶艺作品。陈列柜后面,几个制陶工作台边围满了人,不时发出欢笑声。 刘老板,我来了哈,不好意思今天有点晚。 俞青朝柜台后面喊了一声。柜台下突然站起个人。 哪里哪里,俞大小姐能光临我们兰心陶艺是我们的荣幸啊,都已经给您留好了,特意给您准备了您最喜欢的姜糖和花生乳茶,二位这边请。 这刘老板都比较熟了,你要有什么需要的就跟他说哈。俞青小声跟夏冉江说。 二位今天想做什么?这边是指南,有需要帮助的可以找阿生,我们这边最棒的陶艺师。 刘老板说完,旁边一个瘦长的男生走上前,双手背在后面,微微向夏冉江鞠了个躬。 我今天想做个马克杯。俞青翻看着指南,又抬头问夏冉江。你想做什么? 你们这儿可以做存钱罐吗?或者玩偶也行。 夏冉江思考了半天,站在陈列架前一件件地看着,突然被一个招财猫造型的存钱罐吸引住了。 可以啊,想做什么都行。 那我做个机器猫吧。 抱歉,机器猫我们这边暂时没有现成的模子。 那就找个相近的,比如招财猫,改一下。这应该不难吧。俞青抢过话头,坚持说。 坐了一会儿,夏冉江觉得有些闷热,脱掉了外套,撸起衬衣袖子,戴好塑胶手套,从工作台边捧起一堆陶土,啪地一声砸在转盘上。 其实机器猫比招财猫好做。 夏冉江自言自语,瞥见旁边的阿生正在用手机搜着图样。 可以做这个。阿生把手机递了过来,上面是一张哆啦A梦的布偶。这个布偶造型的制作方法可以参考,先把整体分成几个部分,脑袋、身体、四肢,大部分都是球形。做好后,再拼接起来。我来帮你吧。 不用,我自己来。夏冉江挡开阿生的手。你帮忙指导一下就好。 让阿生觉得惊讶的是,夏冉江手中的陶土似乎有种从未见过的魔力,上下翻动之间迅速成型,仿佛这些陶土就是从本尊上散落的,如今借着夏冉江的手指重新幻化成本尊。不同于其他顾客,夏冉江似乎并未将制陶当成消遣,而是有种难以名状的使命感,甚至泥土几次溅到脸上、身上都没有发觉。不到半小时,夏冉江不仅做好了各个部位的基本造型,而且拼接完成,甚至留出了眼睛、铃铛、口袋等微凸部位,就差上色了。 哈哈哈,像不像刚出土的兵马俑。 夏冉江长长地舒了口气,突然意识上脸颊上的异样,脱下手套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泥渍,只见灰褐色的泥渍抹得更多了。 哇,你真是天才啊,这么快就做好了。 俞青看了看夏冉江身前的坯体,又看了看夏冉江的花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擦擦脸吧,你这样子还真像机器猫。俞青递过来一包湿巾。 我们是不是该上色了?夏冉江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可以啊,我去帮您准备颜料。 哎,慢着。夏冉江招呼阿生回来。我想刻几个字,可以吗? 没问题啊,一般都是在坯体底部刻。 我想在内侧刻。 啊?阿生有些惊讶。不过还是从工作台下面的抽屉中取出一把筷子状的刻刀。 这个坯体几乎是全封闭造型,你得开一个小口,不然刻刀伸不进去。 我应该在哪儿开口比较方便? 这儿。阿生噘着嘴,手扶着下巴,上下左右看了看坯体,指了指哆啦A梦的铃铛。这儿比较厚,挖出一小块出来可以在里侧刻字,封回去之后再用点泥补一补,多用点颜料,基本看不出来。 阿生说完,夏冉江抄起小刀,小心翼翼地绕着铃铛挖出一个直径两三厘米的半球体,刚好穿透内壁。灯光瞬间盈满整个腔体。 你帮我准备颜料吧。 夏冉江朝阿生使了个颜色,手里捧着刚挖出的半球体。 也许是力度不够,半球体内侧平坦的部分不过一厘米见方,呈现出不规则的长方形。夏冉江想了想该刻什么好,最后还是不能免俗,歪歪扭扭地刻出几个字母: XRJ TZ。 你在干嘛呢? 啊 夏冉江一惊,手里的刻刀跌落,刀尖擦过左手掌侧,一道口子渗出鲜血。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俞青有些惊慌失措,赶紧从包里掏出纸巾,抓住夏冉江的手,按在伤口上。 没事没事,小伤口。夏冉江把手抽回来。 俞青一脸尴尬,又瞥见夏冉江左手掌托着的半球坯,上面依稀刻着几个字母。纸巾一角盖住了一部分,可是剩下的字母却分外显眼。 XRJ Y 看到这几个字母,俞青不禁怦然心动。 夏冉江赶紧把半球坯翻转过来,塞进了哆啦A梦胸前的窟窿里。又捏起一小撮泥绕了一圈糊满缝隙,用食指指尖小心地抹平。 不一会儿,阿生提着颜料盘过来了,坐在夏冉江身边。 你自己会上色吗? 我试试吧,今天这个机器猫我想自己全部搞定。 嗯,也差不多干燥了,可以上色了。 阿生用指尖触了触坯体,坐在一边看着夏冉江上色。 干燥后的陶坯在顶灯的照射下呈现出宁静的灰白色。哆啦A梦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夏冉江。夏冉江看着这双眼睛有些出神,似乎看到的是童哲。想到刚才刻字的地方正好是哆啦A梦的心脏部位,不免为这个偶然的意外感到一丝得意。不过,即便童哲收到这个生日礼物,也不会知道真正的心意其实在这个陶偶的里面。 夏冉江捡起笔刷,照着阿生的指导,先刷了一层纯白,紧接着是天蓝色的脑袋、背部、四肢,然后描出红鼻子,绕着脖子勾出红绳,用笔尖点出金黄色的铃铛,最后用黑色点睛,一只栩栩如生的哆啦A梦就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 分卷(42) 不错不错。阿生不禁鼓起了掌。 哦,对了。 夏冉江看着自己的杰作,颇为自豪。突然又想起什么,在粉色颜料格中加了点水,趁颜料还未与水充分混合,如蜻蜓点水般用手掌沾了沾表面,扑在哆啦A梦的两边脸颊。 哈哈,这粉底上得好。 俞青惊讶的表情转为惊喜,心里不免佩服夏冉江的创意。 还需要修改吗? 不改了,就这样吧。 行。那接下来就是烧制了。不过今晚可能拿不到成品,我们烧制完成后再通知两位。大概需要两天,可以吗? 好。那我们走了。 夏冉江起身,只觉得小腿一阵酸麻。四下环顾,店里刚才熙熙攘攘的景象现在却变得格外冷清,隔壁几桌的灯光都已经灭了,只留下自己这一桌还亮着。 收拾完毕,两人走出陶艺店。夏冉江开心地哼着歌,跟着节奏小步踏在青石路上,寂静的小巷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哎,你今天做的什么? 做了个马克杯。俞青紧跟着夏冉江。我都做了好几个了。里面陈列架上有几个就是我做的。我在学校用的那个,就是我自己做的。 厉害啊。 我还送了好几个给同学。俞青顿了一下。不如我也送你一个吧。 好啊。 看你今天的状态,不像是新手啊。 之前玩过这个,做个简单的玩意儿还行。 你刻的什么内容? 呃随便刻了些,就当自己签名了。 也可以理解,名人都是要签名的。 回到学校,夏冉江与俞青道了别,步伐轻快地朝宿舍走去。 此刻火锅店也临近打烊了。童哲脱去一身的累赘,坐在火锅店门口的长凳上,享受着这一天结束的畅快,突然又长叹一口气,呆呆地望着远处高楼上幻变的光影。 一个人坐着哪。 刘哥。 喏。 火锅店刘老板坐在童哲身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红南京,抽出一根,又递给童哲一根。 童哲正准备拒绝,不会抽烟这几个字正在嘴边又打住了,伸手接过烟,垂垂地夹在嘴唇间,又凑到刘老板的打火机上,一股青烟腾起,童哲熏得直眯眼。 怎么,有心事?年纪轻轻的。 没有。 你们这个年纪啊,有心事也都跟感情有关。刘老板猛吸一口烟,又熟练地吐出一个烟圈。刘哥以前也是这样。不过后来认识了你嫂子,生了娃,以前那些个多愁善感不知道为啥统统不见了。 刘哥,你说,一厢情愿的感情到底要不要坚持。 呵呵,我猜对了吧?刘老板说完,又招呼店员递两杯茶过来。 我可不是什么感情专家,也不像你们读书人懂那么多大道理。不过很多事情说起来本质都差不多,只是被各自的特征包装得千差万别。就像这家火锅店,名字叫豆捞,其实不还是火锅店。 童哲嘴角上扬,露出一丝微笑。 关键就在于能不能看到实质,这才是最难的。一厢情愿难道真的就是一厢情愿?现在一厢情愿难道就一辈子一厢情愿?恐怕不见得吧。一样米养百样人,每个人表达的方式不一样。有的人外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相当直白,做事也比较放得开,这些人心态比较豁达,用你们南京话就是叫大萝卜。可是有的人比较内向一点,而且这些人的内心感情非常丰富。可是他们却不知道如何表达,或者说他们比较害羞。往往这些人是最容易受伤的,并不是因为他们没有感情,只是没有人看到他们的感情。也有人比较慢热,可是等他们热起来后,对方的热度已经过去了,他们也只能燃烧自己了。 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啊,我都是随便瞎说,你可千万别让我误导了。刘老板咂着茶。对了,这是你三天的工资,另外再多给你五百,一共三千。这几天真是感谢你了,给我们帮了不少忙。还有,你之前给的建议我们也尝试了,今天的燃气的确节省很多。看来还是读书有用啊。 这么多谢谢刘哥。童哲阴郁的心情有些激动。 嘘可千万别跟你嫂子说。 好的。 童哲把红信封装进棉服内侧口袋,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得进去干活了。不然老板娘又得骂人了。刘老板起身,往店内偷偷瞄了一眼。咱们保持联系,以后吃饭就到哥这儿来,有困难也跟哥说。 行啊,刘哥,那我就先走了。 童哲说完,转身走进旁边的仓库,推出单车跨了上去。 哎,你等会儿。有个事儿。 童哲把单车靠在墙边,刘老板递过来一张纸条。 老板娘交代我给你个联系方式,她们家侄女,人长得还不错,也在这里上大学。你回去要是有兴趣的话就聊聊。反正我啊,任务完成了。 童哲心里一阵苦笑,对着刘老板比了个OK的手势,将纸条攥在手里,跨上单车站起来使尽浑身力气蹬着脚踏,像躲避追捕似的一溜烟跑出去好远。直到回头再也看不见那家火锅店。午夜的冷风无孔不入,童哲浑身上下似乎只有贴近心口的内侧口袋还残留着一丝暖意。手心里的纸条太硬,边角膈得肉疼,随手揉成了纸团扔进垃圾箱。 ☆、第 17 章 中午两点来教1一楼男厕所门口,重要事情商量。切记只能你一人来,不要让人知道。 上午刚下课,何啸宇手机跳出来一条陌生短信。 恶作剧?可是要是恶作剧的话不会用手机号发过来吧?那也不太可能是恐吓,我又没得罪什么人。而且还是在教学楼,谁敢光天化日之下在这么多人面前行不轨。何啸宇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排除了一切让自己吃亏的可能性,最后决定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下午1:50,何啸宇按时来到了约定地点。 怎么现在都没人了呢? 以往这一片每天各种社团活动不断,可是现在却空无一人。一阵过堂风吹过,何啸宇打了个寒颤,四下张望,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 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何啸宇一身激灵,只觉得脊椎发麻,吓得飚了一句方言。 哪个? 是我。 何啸宇猛回头,眼镜都掉下来一半。扶了扶眼镜,才看清楚居然是童哲。没看清倒还好,看清是谁后,何啸宇心里的恐惧又加了一层担心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何啸宇对童哲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敬畏感,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有个事儿需要你跑一趟。 啊? 先别啊,少不了你好处。 童哲冷若冰霜,眉头低蹙,浑身散发出来一股难以名状的压迫感,紧紧锁住低了一头的何啸宇。 说完,童哲从外套内侧口袋里掏出来一个牛皮纸信封。 你把这个给夏冉江。 哦何啸宇接过信封,捏了捏,又翻来覆去看了看。这是什么? 钱。 啊?什么钱? 问那么多干嘛?记住,不能说是我给你的,你得说是快递那儿拿的。 可是为什么不转账给他? 我又不知道他是用的什么账号你傻啊?转账不就暴露了么?童哲睁大眼睛盯着何啸宇。另外,给你两百算是辛苦费。 我明白了。何啸宇若有所思。不过辛苦费就算了,小事一桩。 何啸宇正转身准备走,又被童哲叫住了。 这几天夏冉江怎么样? 不是一直挺好的么他都跟你一起的啊。 昨天呢? 昨天?也挺正常的啊。哦,对了,他最近似乎心情不错。以前都沉默寡言的,也不怎么爱说话,现在好像变得有点兴奋。昨天还挺神秘的,说什么完成了一件大事。 听到这话,童哲心里有点踏实,也没等何啸宇说完,转身就走。 回到宿舍,何啸宇躺在床上,双手托着信封正面,仔细端详着封口下的贴条,上面打印着的是一行字:创林翻译服务有限公司。 不对。何啸宇越想越觉得奇怪。怎么这个公司的名字听上去这么耳熟呢? 想到这里,何啸宇翻身跳下床,从夏冉江书架上抽出一本笔记本,一页一页翻找着什么。 直到最后一页,何啸宇被一行红字吸引:创林,1700元。邮寄。 Soga。 何啸宇顿时想起来了。之前夏冉江偶尔提过自己在做兼职翻译,只是不同于其他翻译公司,这家公司声称为了避税一直用邮寄的方式支付报酬。 果然,何啸宇翻看其他几页的时候,其他公司名称之后都标注着转账或汇款。 何啸宇顿时提了一口冷气:刚才还想着下午去图书馆ATM机上汇款。辛亏没自作主张,否则弄巧成拙不说,童哲估计也不会放过他的吧。 做戏要做足。 何啸宇放下手里的东西,赶紧给学校快递点打了个电话。不到半小时,一份包装精美的快递件就出现在何啸宇面前。 晚上,何啸宇照例穿着奶牛睡衣,戴着耳机,靠着床沿,捧着iPad斗地主。听到宿舍门开了,偏过头发现是夏冉江,赶紧摘下耳机,游戏界面选择了托管。 今天有你的快递。我帮你拿过来了,在桌上。 何啸宇漫不经心地说,可是还是有点不放心,又跳了下来。 夏冉江放下书包,脱下外套,往冻得通红的手里哈了几口气,拿起快递袋,看到包装上一行油印的地址,转身瞅了瞅何啸宇,脸上露出兴奋的红晕。 是什么? 夏冉江撕了半天没撕开,何啸宇要了过来,从抽屉里拿出剪刀,顺着文件袋边缘剪开,伸手掏出里面的信封,递给了夏冉江。 我擦这么多钱,你是不是发财了。 还没等夏冉江拆开信封,何啸宇憋了好久的话脱口而出。 夏冉江拆开信封,里面十几张红票子散落在书桌上。夏冉江点了点数,又从书架上抽出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划掉最后一行红字。 原来做翻译这么挣钱啊。 何啸宇密切注意着夏冉江的表情,生怕夏冉江生出一丝怀疑。 太累了。不过挺有意思的。而且的确还能挣点钱。 这是你最后一笔?你的笔记本密密麻麻全是你做的项目,这一笔之后好像没看到新的啊。 何啸宇拿起夏冉江的笔记本,装模作样地翻着,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最近要准备考试,下周省电视台还有个访谈,还要跟杨新程做调研,事情太多了。我刚从图书馆查资料回来。 夏冉江把书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本书递给何啸宇。 你不是一直找这本书吗?今天图书馆进了好多新书,我就守在书架上,管理员把标签刚贴好就被我拿过来了,绝对你是第一个读者。 我擦,太爱你了。 我还以为这笔钱就没了呢,看来是小人之心了。说吧,想吃啥,周末找个地方搓一顿。 意思意思就好,吃啥都行。 何啸宇此刻注意力并不在书上,而是被剪碎的快递包装包装再怎么以假乱真,可毕竟没有经过物流,破绽太多。夏冉江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畅快感中。何啸宇假装坐在椅子上看书,等夏冉江一进洗手间,赶紧抓起快递包装,找了个最远的垃圾桶扔了。 拿到钱后的夏冉江似乎也放下了心中最后的芥蒂。原本以为自己并不在乎这一点损失,可即便理性如此,多年来的克勤克俭、担惊受怕却让他不得不对哪怕一分一毫都看得极为重要,更何况是自己双手辛劳所得。而已经共同生活几个月的何啸宇并不能完全理解对他来说,钱虽然重要,但是并不难获得,如同一出生就沉浸在茫茫太平洋的鲸鱼,从生到死脑子里不会有干旱这个词汇。而夏冉江却如黄沙延绵的撒哈拉中一株绿植,竭尽全力从干热的空气中汲取水分子,以滋养孱弱的躯体。如果说1700块钱是一壶水,夏冉江将其视为久旱甘霖,而对于何啸宇来说,不过就是呼吸气流从水面意外激出的水柱,壮观而无太多意义。 童哲,你这处值小数点后少了个3,我说怎么测不出来。怎么这么不小心。 实验室里,童哲带着护目镜,心不在焉地一手杵在计算机键盘旁边,手肘触到了按键,屏幕上出现了一排字母。 哦。童哲答道。 学长托着记录盘,摇了摇头,走开了。 童哲已有两天没理会夏冉江了。电话没接,信息也不回。有时候思考进了死胡同,一度想着干脆从现在的状态中跳出来,恢复以前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是一想到夏冉江的身影,就不争气地嘴角上扬。童哲内心是挣扎的。就像一只兔子,为了生存不断在地上挖坑,可是挖得太深,自己却再也跳不出去了。一连串的问题在童哲脑子里萦绕,最终却变幻成无数昏鸦,翅膀扑棱扑棱拍得童哲心烦意乱。一瞬间,黑压压的雅雀散去,童哲本以为会出现真正的问题所在,可是看到的却是自己的脸孔,而且是扭曲的脸孔,上面写着占有、嫉妒和不安。 突然,叮地一声,手机来了条短信。童哲惊醒,四下看了看,实验室已经没人了,只剩自己一个人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生日快乐。 是夏冉江。 童哲看到这四个字,脑子顿时清醒了一半。刚才半梦半醒之间,一种神奇的力量似乎解开了自己的疑惑,现在也不那么纠结了。 分卷(43) 童哲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夏冉江的电话,可是不知为何,从身后传来熟悉的电话铃。童哲转身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夏冉江居然脸贴着玻璃窗玻璃窗是单透玻璃,童哲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而夏冉江却只能把整张脸紧紧地贴在玻璃窗上,五官几乎扭曲。 你怎么进来的?童哲开了门。 刷脸呗。夏冉江双手背在身后,跟着童哲进了实验室。我说来找你的,报了你的名字,然后又报了我的名字,楼下大爷就帮我开了门。 这里一般都没人会来。 我也不会来。我来是找你的。 找我干嘛?童哲努力压抑住心里激起的兴奋感,淡淡地说。 今天是你20岁生日啊。 童哲背对着夏冉江,抖了抖眉毛,眼睛里微光闪烁。 喏,生日礼物。 夏冉江从身后拿出一个蓝绿相间的包装盒,双手托着,放在夏冉江面前。 是什么呀?童哲看到这四四方方的盒子,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兴奋感,如同一条冰鲜鱼,化冻之后立刻拍打着尾巴恢复了生命力。 打开看看啊。 童哲还没等夏冉江说完,手嘴并用立马撕开了包装盒。里面躺着一个颜色鲜亮的哆啦A梦存钱罐。 你哪儿买的啊,这造型,太Q了。 童哲赶紧把存钱罐从泡沫盒中扣了出来,对着头顶的灯光如鉴宝似的上下前后左右看了个遍,又用指节在各处扣了扣,又放在耳边晃了晃,试图听出个什么关窍。 这可不是我买的。是我做的。夏冉江看着童哲爱不释手的样子颇为得意。你小心摔了,这可是我第一次送人生日礼物,还是我自己亲手做的。 想不到小夏同学还有这门手艺啊,不错,做得挺漂亮的,哥收了。 难道只是漂亮么,里面还有一些特别之处,你还是收起来吧,以后慢慢研究。 你这个礼物算是送到位了,哈哈哈。 那你为什么这两天都不理我。 夏冉江一脸正经,死死地盯着童哲的眼睛,直到童哲心虚地放下存钱罐。 你还说呢。你这两天算是众星捧月嗨皮上天了。 童哲心里咯噔一下,生怕暴露了自己打工的事情在童哲看来,以这种方式挣钱完全就是破坏形象,不到万不得已想都不会想。 夏冉江抬起头,使劲嗅了嗅。 你干嘛? 你们这是化学实验室么?怎么一股醋酸的味道。难道我走错地方了,这里不是通信实验室? 这里是通信实验室啊,还是国家实验室好不好 童哲眼睛睁得大大的,突然明白了夏冉江话里有话。 我靠你还长能耐了啊。趁我不注意找女人陪你逛街是吧。 童哲一把搂住夏冉江肩膀,攥着半个拳头砸在夏冉江胸口。 我知道你说的谁。夏冉江躲开,双手交叉,靠在平台上。不过你吃的哪门子醋啊。 接着,夏冉江一五一十把那天的经过告诉了童哲,童哲心里有些后怕当时幸亏没有跟上去,否则一定会闹得天翻地覆。 哎,你是怎么知道的,谁看见告诉你的吗? 啊童哲眼神迷乱,这时手机响了,赶紧拿起来。 好啊,妈。我待会儿就回家。哎,妈,我今晚带个同学一起啊。嗯嗯,好嘞,妈。Mua。 童哲放下手机,一脸堆笑地看着夏冉江。 要回家了啊?那我走了。 哎,慢着。童哲拉住夏冉江的手。我妈钦点,今晚正式邀请你去我家陪我过生日。 啊?见你妈啊夏冉江弓着腰往后退了几步,喉咙发颤。 怕啥?我妈做饭很好吃的。何况今天还是我20岁生日,一辈子就这么一次,你就陪我好不好嘛。 童哲顶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地望着夏冉江。夏冉江实在拗不过,只能点头答应。 熟悉的时间,熟悉的路程。夏冉江虽说已经去过童哲家一次,这次却颇为忐忑。此时的夏冉江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又三番五次瞥见童哲歪着脑袋观察着自己,心底竟然涌起满满的温暖。 童哲掏出钥匙,打开大门。夏冉江四下环顾,却发现这次跟上次气氛完全不同。尽管屋内格局如故,但是四角栽上了各种绿植,枝茎上系着的红丝带上面写着吉祥语。茶几上也摆放着一个大花瓶,浅紫色的花束自然垂下,整个屋子竟然有种春意盎然的喜悦感。 妈,我回来了。童鞋熟练地将书包扔到沙发上,弯腰换上拖鞋。同学也来了。 夏冉江正准备换拖鞋,只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竟有些手足无措,差点把拖鞋穿反。 眼前童哲妈正套着围裙,手不停地在围裙角擦拭着水渍。黑褐色卷发洒落于肩,脸颊微显丰满,面容红润,眼睛眯成一条缝。乍一看跟童哲竟然十分相似。 阿姨您好,打扰您了。 你好你好,这孩子太客气了。童哲妈赶紧把夏冉江让进来。你俩先玩,阿姨在做饭,饭好了叫你们啊。 童哲妈盯着夏冉江上下看了看,又转身一阵小跑进了厨房。 阿姨,我来帮您吧。 夏冉江跟童哲在沙发上看了半天电视,童哲出去接了电话,半天没回来。夏冉江坐不住,决定去厨房瞧瞧。 哎,你怎么进来了,这儿不用帮忙 话还没说完,夏冉江自告奋勇撸起袖子,一步向前把装着土豆的竹篮捧了过来,放到水槽里开始洗。 妈,你就让夏冉江帮你呗,夏冉江特能干。童哲双手交叉,倚靠在厨房门框上。 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在家当少爷当习惯了,五指不沾阳春水。懒得都没个样。 阿姨,这些事情我从小就做,顺手。 夏冉江削着土豆皮,不时把土豆翻转过来找发芽点,然后用刀尖把发芽的地方挑干净。 我们家童哲啊,也不知道像谁,干一点家务就喊累叫苦,打起游戏来那是昼夜不分。童哲妈在砧板上切着肉,转头朝童哲瞪了一眼。以后哪家姑娘看上你真是倒霉哦。 吭 听到这话,夏冉江不自主喉咙一紧,几乎有种被呛到的感觉。微微抬起头,正好撞上童哲的眼光,童哲嘴角歪歪地坏笑着,正对着他挑眉。夏冉江迅速做了个鬼脸,又低下头,只觉得脸颊开始微微发热。 童哲在厨房门口站了半天,一直观察着厨房里的一举一动。童哲妈似乎对夏冉江颇有好感,二人配合得也很默契,说笑声不绝于耳。看到这一幕,童哲不禁露出了微笑,多日的不安也逐渐平复,心里甚为踏实。转身出了厨房,打开电视,盘腿坐在沙发上,歪靠着玩起游戏。 你看看,这不知是哪家的孩子这么厉害,才大一就得了全国冠军。 童哲眼睛一直锁定屏幕,只是从余光中看到妈从阳台拿东西从眼前经过,又停下来坐在小板凳上把东西放到地上。 这算什么,还有更厉害的呢。 童哲翘着腿,不经意瞥了一眼电视屏幕,这才知道他妈在看电视。 此刻,电视上正播着一个访谈节目,童哲定睛一看,几乎是从沙发上跳了下来。 你说这人的天分真的是各不相同,你怎么就英语这么差。要是这孩子能帮你指导指导那就太好了。 妈,你不觉得这孩子看着眼熟么? 眼熟?我认识吗? 嗯,刚认识。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 童哲妈又看看屏幕,生生地吸进一口气,一拍后脑勺,抬头望向厨房。 夏冉江同学,你上电视了。童哲朝厨房喊。 只见夏冉江手里攥着一块毛巾,手臂抹了抹脑门上的汗珠,慢慢走了过来,坐在童哲旁边的小板凳上。 哦,前天去省电视台拍的,想不到这么快就播出了。 夏冉江盯着电视上的自己,竟一时没认出来。一回头,发现童哲妈正微微张着嘴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我的天,居然你就在我面前。 童哲妈惊呼,又不敢相信地看了看电视,又看了看夏冉江。 老实说,也不知道是因为化了妆还是电视宽屏,这脸怎么这么大,还是真人好看。 童哲往后仰,靠着沙发背,瞥了一眼夏冉江额头,迅速抽了张纸递了过去。 你就不关注点正经的,你得跟夏冉江多学习。你这个朋友算是交对路子了。 童哲妈情绪慢慢缓和下来,重点强调了朋友两个字。 这是童老师教得好。 你别叫他老师,你可不要给他戴高帽,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又不是说我童哲撇撇嘴,双手背在脑后。三姑。 童思睿?她是你们老师? 是啊。 哎呀,你说说,这世界真小啊,童思睿是童哲小姑,你俩还是朋友。真是太巧了。 童哲妈惊呼,又哈哈笑了起来。 夏冉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先在这儿等着啊,厨房不用你俩帮忙了,晚饭马上就好。你俩多交流交流学习。 童哲妈说完,起身带着一篮子蘑菇进了厨房。 哎,要不要去我房间交流交流学习啊。童哲朝夏冉江使了个眼神,压低声音说。 别闹啊,这是你家。 夏冉江往后靠,伸出食指做了个警告的手势。 没闹啊,咱俩交流一下呗,夏同学。 童哲站起来,拉着夏冉江进了自己的房间。 打开门,夏冉江吃惊地看到满墙居然贴满了各色的便签纸,上面写满了单词。一阵疾风吹过,便签纸哗啦啦抖动起来,像是惊醒了休憩在悬崖边的蝴蝶群落,无数蝴蝶随风起舞。 都是你贴的? 夏冉江走近细看,手指轻轻拂过一张张便签纸。 嗯啊。 童哲缓缓地点点头。 都记得? 我不会的都贴上去,会的就撕下来。时间一长越来越多。我把它命名为童氏单词墙,简称童墙,哈哈。 童哲说着,从书包里掏出夏冉江送的生日礼物,拆掉包装盒,在书桌上整理出一块空地,把存钱罐端正地放在中间。 这不是你教我的么,挑一个认识的词不断联想,碰到不熟的单词我就贴一张。再怎么没天分,每天看每天看,总会记住吧。 夏冉江一时竟有些感动。原本偶然想出来的方法,童哲竟视为绝技,甚至以这种方式呈现在眼前。 卧槽,下雪了!来看来看! 听到童哲一声惊呼,夏冉江回头走到窗边。先前阴沉的天空此刻已经暗了下来。借着外面的微光,窗棱上已经安静地积了一层薄薄的雪。雪花一片片飘打在窗户上,竟响起一阵阵微弱的沙沙声。 突然,童哲朝夏冉江笑了笑,拉着夏冉江的手跑出卧室。 推开后门,一股凉风缓缓渗入屋内。夏冉江站在门槛上,双手自然垂落,微微抬头仰望。头顶老式黑色灯罩下,昏黄色的白炽灯光无声洒落在夏冉江的脸庞,长长的睫毛在卧蚕处投下一缕缕光影。夏冉江有些兴奋,脸颊通红,时隐时现的热气正从毛孔中逃逸而出,混入飘雪中隐匿不见。视线没有了障碍,目光所到之处尽是灰黑色背景下的漫天飞雪。夏冉江伸出手,像是抓蝴蝶一般抓住了一片最大的雪花。手心火热,绒绒的雪花顷刻间垮塌成一小摊水渍,酝酿出的凉意也沁入肌肤。容姿不再,唯有温度是盘桓人间最后的短暂记忆。 好大的雪啊。 夏冉江往前一步,吱呀一声踩在积雪上。抬起脚,一个清晰可见的脚印出现在雪面上。 哈哈,我也来。 童哲抬起脚,重重踏了下来,跟夏冉江的脚印平行的地方顿时出现了一个更深的脚印。一左一右两个脚印不久又被落雪填平了。 好多年都没看见这么大雪了,而且还下得这么早。 童哲搬来两个小板凳,两人倚着门框相对而坐,双腿交替靠着。 我都没怎么看过雪。 夏冉江双手自然搭在膝盖上。 我们那儿要是下雪那可真是要出冤情了。 云南地势高,纬度低,肯定不会下雪了。 哟,这你也知道。 当然咯,我也是读过《十万个为什么》的人啊。 那关于云南,你还知道什么? 昆明啊,四季如春。大理的段誉,西双版纳的大象,还有丽江,香格里拉。 童哲边想边数,努力把曾经了解到的知识一股脑全部倒出来。 还有普洱茶。我爸比较喜欢。童哲抖抖眉毛。下次咱俩去云南吧,我想去看孔雀,拔几根毛回来做个手工。我还想去看苍山洱海,风花雪月。顺道我想去你家玩。 好吧,欢迎啊。 夏冉江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看到童哲一脸期待的样子,赶紧转移话题。 我在南京还没待够呢。 这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地图上你随便点。童哲打开手机地图,递给夏冉江。现在是南京,以后墙上贴张世界地图,你闭着眼扔飞镖,扎到哪儿咱们就就上哪儿。 我扔飞镖可不准,万一扎你身上还不得血流如注啊。太血腥了。 没问题啊,我不是说了嘛,扎到哪儿就上哪儿。扎我身上就上我啊。 分卷(44) 滚。 夏冉江接过手机,轻轻在童哲额头像敲木鱼似的碰一下,又把手机扔进童哲怀里。 哎,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金陵有四十八景么?不过最近听说要改成四十九景了。 为什么?哪里多了一景吗? 是啊,不就是在眼前。自从你来南京后,金陵从此便多了一景。冉江观雪。 你够了啊。 夏冉江啪地一声拍在童哲小腿上,正好瞥见童哲通红的脸。 我看是童哲流涕。 什么? 大鼻涕都流到嘴上啦。 童哲这才反应过来,正准备举起手背抹鼻子,夏冉江已经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面巾纸。童哲还没来得及接住,夏冉江手指夹住面巾纸就盖住了童哲的鼻子。纸巾的清新带着夏冉江体温,瞬间沁入童哲鼻腔。夏冉江用力擦了擦,又掏出一张纸把用过的纸抱住。 童哲怔住了,手垂在半空中,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如果一只脊背毛皮被咬住的猫,动弹不得。 童哲觉得鼻子通畅了很多,痴痴地望着面无表情的夏冉江。不过时间一长,童哲觉得有些不对劲鼻涕是擦干净了,可是鼻子还是被夏冉江捏住。 哎,放开啊。偷袭可不算本事啊。君子动口不动手。 童哲有点喘不过气,只能张嘴大口大口呼吸。 哈哈,我又不是君子,而且是正大光明当面袭击。 夏冉江笑出了声,往前靠了靠,压住童哲企图反抗的身体。 可是这一靠,夏冉江却不知道自己进入了童哲的有效攻击范围。童哲悄悄地放下双臂,趁夏冉江不注意,双手锁住夏冉江的腰际,用力挠了起来。猝不及防的刺激让夏冉江身子一挺,顿时失去重心,往后一倒,下意识双手撑地。童哲顿感不妙,双手离开腰际迅速上挪,死死扣住夏冉江肩胛骨,夏冉江这才稳住,没有后仰栽倒。 不玩了不玩了,你吓死为夫了。 童哲站起身,吸了吸鼻子,顺带着也把夏冉江像拔萝卜似的抱了起来。 哎,你鼻涕又流出来了。 夏冉江倒是神情自若,盯着童哲通红的鼻头,手又伸了过去。 同样的招数你还想在我这儿玩第二次?童哲扭头一躲,抓住夏冉江的手,一脚踢在夏冉江屁股上。以后我还是得提防一点,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你还,啧啧,我得好好治治。 打什么?打针啊?绣花针你还是收着吧。夏冉江躲开,眼神扫过童哲裆部。 晚餐。童哲妈做了满满一桌子菜。饭桌上方热气缥缈,偌大的房子里浸透了饭菜的香味,老远就能闻见。两人停止了打闹,紧靠着坐在餐桌边。 阿姨不知道你的口味,随便做了几个家常菜,捡好吃的吃,不好吃就放一边。别客气,就当自己家里一样。 多谢阿姨,您忙着一下午太辛苦了。 夏冉江一直半低着头,心头涌起一阵暖意。 来来来,吃菜。 童哲夹起一块狮子头,用勺子接着,稳稳地放在夏冉江碗里。 这可是我妈的看家菜,绝对好吃。 还有这个,茨菇炒肉片,来,多吃点。你们这个年纪刚好长身体,不吃饱怎么行。 童哲妈也舀了一小勺菜,倒进夏冉江碗里。就这样,两人你一勺我一筷子,不一会儿夏冉江面前就堆起了一座小山,夏冉江应接不暇。刚吃完小半碗,低头一看又填满了。 妈,蛋糕在哪? 在冰箱里,你爸专门托人定做的。童哲妈小口喝着汤。你爸说是下个月就回来了。 工程都忙完了? 下个月不是年底了吗?工地不忙,刚好可以回国休息一段时间。你要是有时间,可以跟你爸出去看看,趁现在学习不忙,先去体验体验。 阿姨,叔叔在国外吗? 是啊,童哲爸爸一直在国外做工程,世界各地跑,现在在非洲做公路项目。一年也难得回来几次。 夏冉江一边听着,不经意间瞥见对面冰箱上立着的相框。里面的人戴着黄色的安全帽,身后隐约可见几只长颈鹿。看到这里,夏冉江心里也明白了几分。 以后咱俩可以去非洲大草原看看。童哲用手肘杵了杵夏冉江。 哦,还有个事,关鑫下个月也回国了,你有空还是去见见。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懂点事了。虽然20岁是有点早,也要趁早多考虑一下未来。 听到这话,童哲顿时绷紧了神经,余光一直注意着夏冉江一举一动。 关鑫?夏冉江偏过头小声问童哲。 唔 他女朋友。 女朋友? 妈,谁说他是我女朋友啊,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儿。童哲赶紧解释。 有一捺也算啊。 都有一捺了啊 夏冉江抬起下巴,微眯双眼懒懒地看着童哲。童哲紧张地都快冒汗了。 你俩这也算青梅竹马了吧。童哲妈放下筷子。咱们俩家几辈子世交,你爸跟她爸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关鑫这孩子啊,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人漂亮不说,还特别懂礼貌,特别聪明。再着,现实一点来说,关鑫她爸是银行行长,你俩要是结婚,你以后得少奋斗多少年。 可是她比我大。人又那么凶。 凶一点才好呢,就应该找个人治治你这臭脾气。大一点有什么不好,何况才大一岁而已。俗话说,女大一,抱金鸡。关鑫她妈每次见到我都说你们家童哲怎么样了啊?跟关鑫还联不联系啊?。别人家碰见丈母娘还被挑三拣四,过五关斩六将的,这个不满意,那个要改进。你这倒好,直接就豁免了,走的可是快速通道。 童哲妈越说越兴奋,眉飞色舞的仿佛眼前就浮现出了两人婚礼的场面。又看见夏冉江一言不发,偏过头说:夏冉江,你说啊是啊? 对啊,多好的机会,这种乘龙快婿天赐良机别人是求都求不来的,简直是天作之合,比翼双飞。夏冉江咬咬牙,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你看看,还是夏冉江懂事。你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童哲脑门已经开始冒汗了,尤其是听到夏冉江刚才话里一股咬牙切齿的狠劲。桌布下,童哲默默抬起手,正准备拍拍夏冉江的大腿企图安抚,夏冉江躲开,一脚踩在童哲大脚趾上,童哲疼得五官扭成一团。 妈,我这一直就没对她动过什么念想。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要是有念想还劳您烦神。 那是因为你们之前还小。你也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啊?感情培养那么久也该开花结果了。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再说你俩知根知底的,都不用有什么顾虑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就这么说定了啊。关鑫应该也要毕业了,听说要回来工作。你下个月去接机,没事你俩出去约个会啥的。她这几年一直待英国,可以带她多熟悉熟悉国内环境,别人可是喝过洋墨水的。可不能再这么任性了。 童哲一直看着夏冉江,盼着夏冉江说点什么,又怕夏冉江说出不合时宜的话,只见夏冉江一直半低着头,镇定自若地吃一口菜,吃一口饭,仿佛置身事外。童哲顿时觉得气氛不对,后悔当初没有早点把自己交代清楚。 可是童哲突然心跳有点加速。我有喜欢的人了。 夏冉江刚好夹起一颗豌豆,听到这句话,手微微抖了一下,豌豆掉进了盘子里。 哦?怎么一直都没听你说过。童哲妈似乎并不觉得意外。认识多久了啊? 我也不知道有多久。认识了三个多月了。 童哲一脸正经,不时偷瞄夏冉江的面部表情。 人怎么样?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妈瞧瞧。 长得特别可爱,是我一直喜欢的类型。心地特单纯,特善良,特善解人意。 怎么认识的? 新生入学的时候,比我低一年级。 童哲继续说,看到夏冉江嘴角微微上扬,心里也有底了。 跟他在一起的这几个月,我学会了好多东西。而且啊,他就是个天才,什么都会,刚刚还得了全国比赛冠军。 阿姨,您吃菜。 夏冉江没等童哲说完,赶紧夹了一大筷子粉条放进童哲妈碗里。放下后,手慢慢退到桌布下,摸索到了童哲大腿,重重掐了一下,童哲感觉到一阵痛,搬起椅子往旁边挪了挪。 你喜欢就行。童哲妈继续喝着汤。妈也是为你着想。我们那个时候啊,好像都不会考虑那么多。就是单纯喜欢一个人,然后恋爱、结婚、生孩子,一眼就是一辈子。现在好像一切都变复杂了,得看长相,看家庭背景,看兴趣爱好,却忽略了最基本的问题,你喜不喜欢这个人。我记得当时你爸在海南当兵,一封信寄过去又寄回来,一个月就过去了。一个月里,每天就是盼着回信能早点来。现在虽说科技进步了,可是那种期盼却变得稀有了。能寄托实实在在的感情的人更少。能找到这么个人,才是最大的幸运。其他都不重要。 所以,您认为我可以继续跟他交往?无论他是谁? 我也没阻止啊。童哲妈笑着说。妈相信你的眼光。你能幸福就行。 不过你不能冷落了关鑫,做朋友也好。 童哲和夏冉江相视而笑。童哲往夏冉江这边又挪了回来,手搭在夏冉江大腿上,夏冉江并没有躲开,而是张开手掌,轻轻地叠放在夏冉江手背上。 哎,妈,您那儿有没有什么好法子,夏冉江经常会偏头疼,您什么时候看看。正吃着,童哲突然问。 哎哟,这么年轻怎么就偏头疼。 童哲妈放下筷子,眼神满是怜惜。 老毛病了。不碍事。 这可不行,你这现在不严重,难保年纪大了之后会有影响。中老年人脑出血、高血压都是因为年轻时候不注意。 童哲妈一脸严肃,瞬间似乎置身医院病房。 你就听我妈的,我妈可是护士长。照顾病人有一套。 童哲,你什么时候带夏冉江去找下你爷爷,应该问题不大,多调养调养。童哲妈盯着夏冉江的五官仔细看了看。童哲爷爷以前是我们这儿的老中医,让他好好看看。 遵命。童哲拍拍夏冉江手臂。过几天跟我一起去。 吃过晚饭,童哲迫不及待地把桌子收拾干净,又铺上一层新桌布,从冰箱里搂出一盒正方形生日蛋糕,晃晃悠悠放在桌上。小心翼翼拆开包装带,手指夹住盒子边缘,慢慢提起。一块橘黄色蛋糕闪现在眼前,表面的果冻糖浆在灯光下反射出诱人的光彩。 我帮你点蜡烛吧。夏冉江找出一根橘黄色蜡烛,点燃。 来来来,许个愿,20岁小伙子。 童哲与夏冉江对视,低下头,闭眼,嘴里嘀咕着什么。 噗 童哲抬头,对着蜡烛吹了口气,蜡烛应声熄灭。 切蛋糕咯! 童哲举起塑料刀,熟练地将蛋糕切成等分,又从里面挖出一块,首先递给了妈妈,然后又挖出一块更大的,递给了夏冉江。自己却坐在蛋糕面前,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两人正默默地吃着蛋糕。童哲心里觉得莫大的欣慰。 夜深。童哲妈整理好屋子,又接了个急救电话,冒着大雪去医院。只剩下童哲和夏冉江两人。 哎,怎么样啊? 童哲不怀好意地踢了踢夏冉江脚尖。 不错啊,挺好吃的。 夏冉江眼睛盯着手里的蛋糕,舔着嘴唇。 谁问你蛋糕啊。童哲凑了过来。我妈挺喜欢你的。说真的,我从来没看见过她这么友好过,以前朋友来我家,我妈都爱理不理的。 你以前还带过人回家? 是啊。童哲顿时反应过来。只是同学,来我家拿个东西啥的。 我倒觉得你妈挺不错的。夏冉江眼皮低垂着,把手里的叉子插在蛋糕上。我都不知道我妈现在是什么样。 以后我妈就是你妈。童哲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 你少来。夏冉江被童哲的样子逗笑了。我懂你的意思。 你知道我刚才许的什么愿吗? 停!夏冉江掌心挡住童哲的嘴。自己知道就好,说出来就不灵了。 哎,你还没给我唱生日歌哪。童哲一拍脑袋,想了起来。 来来来,赶紧给大爷唱一个。童哲挑逗似的望着夏冉江。 你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自己跟卖唱的似的。 别墨迹,今天寿星最大,都得听我的。 夏冉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给你开个伴唱怎么样?童哲说完就打开音响。 服你了。 夏冉江翻了个白眼,小声开始唱起来。童哲搬了个小板凳,双腿伸直,双手自然放在□□,微微抬头盯着夏冉江微动的双唇。 突然,童哲抓住夏冉江的手,放在自己左胸前。夏冉江的歌声并没有停住,而是顺着童哲的指引,轻轻按住童哲的胸口,感受着童哲急促的心跳。又抬头,正好撞到童哲眼里的迷离。对视间,童哲迎了过来,盖住夏冉江的上唇,轻轻咬住。一股似有似无的温润与甜意瞬间融化在童哲的口腔里。夏冉江闭着眼,紧紧抱住童哲,仿佛一松手童哲就会消失,就像之前的梦境一样。 童哲,我喜欢你。生日快乐。 分卷(45) 夏冉江,我以后每个生日都想跟你一起。你就是我最好的生日礼物。 ☆、第 18 章 雪霁天晴。透过窗户向外望去,先前高低起伏、错综排列的灰色建筑此刻已覆盖在一片白茫茫之下,偶尔几声飞鸟的鸣叫打破了这明亮的宁静。 窗户外两只麻雀扑棱着翅膀,刚好打在玻璃上。童哲揉揉眼睛,发现夏冉江正歪在自己的臂弯里,呼吸均匀,时不时从喉咙深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童哲微笑着吻了夏冉江额头,轻轻的掀起被子,让出双腿,又把被子边缘深深地往床垫里埋了埋,不漏掉一丝热气。之后,童哲光脚踏在地板上,弯腰套上拖鞋,双□□叉慢慢挪出房间,紧紧抓住门把手,以免老旧的金属发出杂音。 出了房门,童哲大踏步直奔卫生间,憋得难受,顶得也难受。还没到客厅,隐约的交谈声传了过来。 那批货,就麻烦童先生了。这段日子上头看的紧,海运可能不太方便。 我心里有数。你放心。 行,童先生是爽快人。事成之后,少不了您的。 童哲定睛一看,几乎失声喊了出来。 爸。你回来了啊。 嗯。 童思贤靠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 哟,这是您大公子吧。几年不见,都长成帅小伙了。 童哲爱理不理地侧过身去。 行,那先就这样,这次真得拜托您了,有事后面我再联系您。 听到这句话,童哲赶紧向前几步把大门敞开。待那人刚出门,又砰地一声把门带上。 您不是下个月才回来吗? 童哲笈拉着拖鞋走了过来,仿佛有种不好的预感。 临时有事情,就回来了。童思贤翘着腿,又放下,对童哲做了个过来的手势。昨天你20岁生日,给你从非洲带了个礼物。 说完,童思贤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盒子,递给了童哲。 童哲紧张的情绪稍稍放松,三下五除二拆了盒子,从里面端出来一艘乳白色的帆船。只是这艘船形状略显怪异,船尾宽阔,船头尖锐,船帆镂空。仿佛是雕刻师在并不适合雕刻船的材料上刻意而为之,即便细节之处可谓技艺精湛,巧夺天工。 这是象牙,刚取下来就请当地师傅做的。喜欢么? 嗯。 童哲抚摸着船体,隐约看见里面似乎还残留着血渍,脑子顿时清醒了大半。 我先回房间放着。 你先坐着。 童思贤上唇的胡须抖动了一下,三角眼凌厉的目光斜视着童哲,低沉的声音顿时让童哲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问你,这半年在学校怎么样? 挺好的啊。最近在恶补英语,还找了个老师,经常给我补习。您不是一直说我要加强英语嘛。 童哲听到父亲的问话,迟疑了一下。突然心里一颤,想起刚才开门时门把手一扭就开了,可是昨晚明明反锁了的。 挺好。童思贤脸上浮现一丝欣慰。不过,正常课程也好,补习也好,还是要有个合适的地方。 这时,从卧室里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童哲扭头一看,夏冉江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朝自己这里走来。童思贤应声望去,几乎是愣住了。 呃爸,这我同学,给我补习英语的那个。童哲说着,几乎是跳到夏冉江身边。这是我爸。 啊? 夏冉江似乎还是朦胧状态,以为自己在梦游。不过看到童哲紧张又急迫的眼神,顿时清醒了□□分,立刻站直,微笑。 叔叔好。 夏冉江有些尴尬,根本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与童哲父亲见面。此刻甚至都不知道手该放哪里。如果穿着外套,手还可以插在外套口袋里,可是现在只能垂在两侧,不时捏捏拳头。 你先回房间,别出来。 童哲压低声音跟夏冉江说。夏冉江如惊弓之鸟般赶紧回了房间。 以后可以报个正规点的培训班,不差那些钱。我不清楚怎么报,但是你小姑应该懂行,什么时候我给她打个电话。你这样放任自由怎么行。以后你是要出国的,出去看看对你有好处,看多了见识多了你就知道什么是正常的什么是不正常的,你也就清楚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 童哲一言不发。如果自己猜测没错,早上父亲应该去过自己的卧室,至于看到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否则也不会刚一回来就训话,而且刚才的对话里,父亲已经很克制了跟自己想的一样,父亲每次回来自己的日子就不好过,除了手头会宽裕点。 你妈呢? 昨晚夜班,还没回来。 唔。童思贤起身。我先去接你妈。你去洗漱,上午咱们去你爷爷家。 好。 童思贤拖着行李箱,故意从童哲卧室门绕过去,停了停,侧身回头望了一眼童哲,轻轻叹了一口气。 童哲推开卧室门,只见夏冉江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书桌前呆呆地望着窗外。 我要回学校了。 你留下。童哲几乎是命令的语气。 我都听到了。夏冉江有些无奈地看着童哲。 没关系。我今天带你去我爷爷家。正好看看你的头痛。 不用了。 不是,这事跟你没关系。是因为童哲似有隐情,欲言又止。 我这就跟我爸说去。 童哲拉开房门,门把手断裂,门板露出一个圆圆的空洞。 夏冉江一把拉住童哲的手臂,童哲用力甩开,夺门而出。几声沉重的脚步声,童哲站在童思贤面前,童思贤正把里面的衣物拿出来,余光看到了童哲。 爸,待会儿夏冉江跟我们一起去爷爷家。 夏冉江? 童思贤双手停住,斜视了童哲一眼,腮部的肌肉微微发紧。 我要把他带着。童哲往卧室的方向指了指。 童思贤放下手里的东西,直起身子,目光如炬,逼得童哲不得不压低声音,往后退了两步。 你说什么? 童哲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不敢应声。 你有点得寸进尺了,童哲。 童思贤往前走了一步。对童思贤来说,多年在外打拼,风霜雨雪人情冷暖已经司空见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是面对自己的儿子,即便自己再如何克制自己的情绪,听到儿子毫无悔意地站在自己面前用一种近乎命令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心里还是会隐隐作痛。 我要跟他在一起。 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爸,你就清楚你应该要做什么。 童思贤瞪着眼睛,食指指着童哲的额头。 之前的事,我就当你不懂事,姑且也就算了。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之前的事? 童哲心里一惊,知道童思贤指的是什么当初跟许阳虽说最终因性格不合分道扬镳,可是童哲偶然听到童思贤私下去找过许阳班主任,又找到他父母,这才能解释得通为何许阳行为怪异。如今童思贤这句话印证了传言不虚。想到这里,童哲心底就像埋了一层厚厚的干草,干草堆下青烟升起,烈火即将吞噬一切。 你再执迷不悟,不知好歹,不改邪归正,你这一辈子就毁了。 改邪归正?改什么邪归什么正?我是喜欢男人,这就是邪了?喜欢女人难道就是正吗?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童哲脸颊上,顿时童哲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童哲几乎是懵了,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畜生!我就是太惯着你了!童思贤几乎是吼出声。给了你机会让你改,你居然得寸进尺了。你就是个变态! 童哲低着头,咬紧牙关,眼睛里全是泪水,正一滴一滴砸在地板上。忽然感觉后面有人,忽地转身,夏冉江正站在身后。 叔叔。我走了。这都是误会,您不要为难了。对不起。 夏冉江站直,微微鞠躬,又看了一眼童哲,转身就走。 夏冉江,你回来! 大门轻轻关上了。 夏冉江刚走出小区,正好碰上童哲妈下班回来。 阿姨,我先回学校了。感谢您昨天的招待。 哎呀,多在我家玩几天啊,童哲也没个朋友,更何况是你这么优秀的朋友。 我以后可能不来了。 不来了? 童哲妈脸上略显疲惫的笑容顿时僵住,还没反应过来,夏冉江就已经走远了。看着夏冉江远去的背影,童哲妈觉得有些异样,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家。 推开大门,屋内空气里的烟味扑了出来,原本淡淡的茉莉花清香压抑其间,一时间童哲妈甚至怀疑是不是走错了门。放下包,换好鞋,童哲妈赶紧往童哲卧室跑去。 童哲,童哲! 你回来了?我还准备去医院接你下班。 啊,是你啊,刚在外面碰到童哲一个朋友,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情了,原来是你回家了。 童哲妈循着声音,看到童思贤正坐在阳台摇椅上抽着烟。与其说是抽烟,可是童思贤却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手里的烟在燃烧,烟灰一段段掉落在地板上。童哲妈赶紧从茶几上把烟灰缸拿了过去,放在童思贤手边。 童哲呢? 在卧室里。童思贤猛地抽了一口烟,听到背后童哲妈准备去童哲卧室,又偏过头说:你别去找他。我让他在卧室反思。 怎么一回来就让他反思,你先进来,外面冷。 非洲待久了,需要找个凉快的地方待待。 童思贤重重地捻灭烟蒂,拉开阳台玻璃门,进了屋。你儿子得需要好好管管了。 又怎么了?童哲妈迎了上去。 童思贤接着把早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跟童哲妈说了。 嗨,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哪。 童哲妈听完,瞪了童思贤一眼。童思贤本以为能获得支持,可是童哲妈的反应让他大跌眼镜。 这孩子我见过,挺好一孩子。而且看得出来,童哲把他当真朋友。你这一回来就咋咋呼呼的,根本就没看到童哲这半年的变化,我觉得就是夏冉江潜移默化的影响。我今天早上也碰到思睿,这孩子是思睿的学生。思睿跟我想的一样,这孩子特优秀。睡一起怎么了?又不少块肉。男孩子在一起没那么多顾忌,扭扭捏捏那就不叫男孩子了。 你简直不可理喻。我看哪,就是你惯的。慈母多败儿,这话一点都没错。 我看你才是反应过激。从小就不允许童哲跟这小孩玩,不能跟那个小孩玩。现在到头来一个朋友都没有。 我反应过激?等到你儿子真的误入歧途就迟了,那时候你再怎么苦口婆心去劝都没用,倒不如趁早断了他念想。我决定了,等这一学年读完,送他出国。省得沾染国内这乌烟瘴气的环境。 我不去。 童哲不知何时出了卧室,站在客厅入口。 这不是去或者不去的问题,是你有多少时间准备的问题。你要是顺从,可以等到这个学年读完。要是不顺从,下周就走! 你这是干嘛啊!你们爷俩是不是上辈子冤家啊,动不动就杠上。 童哲妈赶紧拉住准备跑出去的童哲。 我告诉你,早上已经给足了你面子。几年前的事情我已经原谅过你一回,我没追究,希望你能改过自新。这次是第二次,你最好悬崖勒马,不要越陷越深,我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你还说! 听到童哲妈的责怪,童思贤早已气红了眼。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又点燃一支烟,猛抽了两口,鼻子里青色的烟气喷了出来,空气里的烟味又重了。 你去换衣服啊,别惹你爸生气了。这一大清早的闹得鸡飞狗跳的让邻居笑话。收拾一下,咱们今天去爷爷家。童哲妈把童哲拉到卧室门口,又小声说:昨天不是交代你一件重要的事情吗? 童哲一阵疑惑,突然心领神会,情绪平复了些。 一路上,三人一言不发。原本霸占副驾驶座位的童哲,今天坐在后座,头一直扭向窗外。童哲时不时看看手机,发出去的信息如石沉大海,拨过去的电话也杳无音讯,偶尔闪现在屏幕的除了电信服务短信就是各类游戏推送。 吃个蛋卷。 童哲妈与童哲并排坐在后座,车内的气氛让她着实尴尬。突然想起包里还有几袋昨晚值班剩下的零食。 不吃。父子俩异口同声。 不吃我吃。童哲妈翻了个白眼。饿的又不是我。 最近,本市公安抓获入室盗窃案嫌疑人三人,作案金额总计三百万元可能是童思贤也觉得气氛尴尬,打开了交通广播的新闻节目。 这都到年底了,果然连小偷也开始置办年货了。童哲妈自顾自地嚼着蛋卷。唉,思贤,家里的监控是不是可以修一下了,都好久没用了。 你自己打电话找个师傅上门来看看不就行了。童思贤有点不耐烦。 车缓缓开进小院,只见童思睿已经在大门外等着了。 爸,大哥来了。 童哲拎着几袋保健品往屋里跑,放在正中间的桌子上。 又给我买这些个玩意,都说了这东西没啥作用,纯粹是骗钱。 爷爷从厨房出来,看到这一家三口都到齐了,笑得脸上皱纹都深了很多。 照例,童思贤拐到里屋,端端正正地站在母亲的遗像前,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站起身点了三支香,作了三次揖,又把香插在铜制香炉上,仔细擦拭了遗像上的香灰,低头走了出来。 分卷(46) 午饭时间,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爷爷旁边空出来一个座位,已经摆好了碗筷。其他人依次坐下。 这次回来准备呆多久?爷爷小口嘬了一口酒,问道。 还不一定,一两个月吧。这事情没个准数,有时候连续开工几个月也是有的。 在外面辛苦,要自己多保重身体。没事多给家里打电话报个平安。 爸,我敬您。 童思贤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们做这种国家工程的,也要多仔细些。经手的资金几亿几十亿,往小了说也就是个普通的桥梁公路,往大了说这可是重大的外交问题,是给国家长脸的。 这个我们平时都很注意的。 哥,你们现在都代表国家形象了。童思睿打趣说。来,哥,我敬您,也敬国家形象! 哎,童哲,今天是怎么了,不舒服吗?一句话不说。 爷爷摸摸童哲的脑袋。童哲头也不抬,使劲往嘴里扒着饭。 您别管他。 我孙子怎么不管。爷爷皱着眉头,放下筷子,又微微低下头安抚着童哲。又跟你爸吵架了啊? 童哲不吱声,头越埋越低,不断抽着鼻子。 你这一回来就搞得鸡犬不宁。我看哪,你还是趁早走,这家里也容不下你了。 爸,你是不知道,这小子现在就是欠管教,说出来都丢人。 吃饭哪,说这些干啥。童哲妈用筷子杵了杵童思贤。 我看你才是欠管教。爷爷厉声厉色。你要不欠管教,你家那个小的现在也还好好的,两兄弟也不至于落得只剩童哲一个,就是你搞那个什么工程 爸 童思睿偏过头低声阻止。 行行行,我听您的。来,爸,喝一个吧。 从童哲家出来,夏冉江似乎有点惊魂未定。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学校的。一路上,夏冉江闯了好几个红灯,总怀疑周围所有异样的眼光都在跟着自己,言语、动作,都在雪上加霜。 哎,你回来了啊。昨晚又去童哲家了? 何啸宇从床上爬起来,看到夏冉江如行尸走肉般进了寝室。 夏冉江没回应。一声不响地脱光衣服,只留下内裤,默默地爬上床。 夏冉江,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何啸宇感觉出了不对劲,戳了戳夏冉江裸露在被子外的肩膀。 只听到夏冉江低沉的叹息,之后干咳了两声。 何啸宇没有继续追问。下了床,洗漱,穿衣,出了门。不一会儿又回来了,手里提着几个塑料袋,放在夏冉江桌上。 夏冉江,我买了些早餐,放你桌上了。你记得吃啊。我去图书馆自习了。 何啸宇踮起脚朝夏冉江床上望了望,除了后脑勺什么都看不到。 睡着了吧。 何啸宇心里想着。本来还想继续问,可还是一个人走了出去,安静地带上了门。 夏冉江躺在床上,只觉得整个人似乎灵魂出窍,身体不断陷入床垫里,可是灵魂却不断上浮。灵魂试图再次融入躯体,可是无论怎样还是难以归位。 一种撕裂感让夏冉江再度陷入剧烈的头痛中。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滴在枕头上,打湿一片。夏冉江努力吸进几口气,可是更多的眼泪涌了出来。脑子里,改邪归正四个字如四座巨鼎,浇筑在神经上,压得自己难以翻身。可是在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是喜欢童哲的。也许从一开始见到童哲的那刻起,心里就萌发出一棵嫩芽。时光流转,嫩芽逐渐长成幼苗,幼苗长成大树,大树开花结果,果实全是两人在一起的瞬间。 他不曾怀疑自己的感情。那日午后从梧桐树投下的柔光点亮了内心深处封印了十几年的幽暗,如一朝化茧成蝶,他看到了另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即便是可笑的映随反应,可是对他来说这一切都是真实的真实的微笑,真实的体温,真实的眼神。这种真实晶莹剔透,圆润光洁,不掺杂任何感情之外的微尘。只是今天的一幕,如一阵狂风骤雨撕裂了眼前的海市蜃楼,一瞬间又将夏冉江打入梦魇中的幽暗,蜕化成那个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孩,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拼凑着碎裂成无数片的真实感。自己的脸庞投射在上面,夏冉江突然觉得自己面目狰狞。恍惚间,夏冉江意识到那棵大树还长在自己心里,只是在骤雨之下,大树枝叶枯萎,果实败落。 给童哲回了信息,借口说自己这几天很忙,让童哲暂时不要来打扰他。看到信息已经发出去,夏冉江关了手机,沉沉地睡去。 醒来,又是一个傍晚。 夏冉江拿起手机准备开机,犹豫片刻还是放下塞到枕头底下。从来没有一睡一整天的情况。一直缺觉的夏冉江此刻似乎恢复了些精神,慢慢坐起,下了床,看到桌上的吃的,刚好也饿了,狼吞虎咽吃完后感觉状态好多了。可是,不知为何这几个月的一幕幕又闪现在眼前。夏冉江善于这种盘点过往的方法,无论是生活还是学习。可是此刻,夏冉江冷静之余,竟然产生了一丝怀疑如同走入沙漠的旅者,眼前的海市蜃楼缥缈壮观,在大脑里投射出麻醉剂般的期望与愉悦。可是一瞬间,当肢体重新恢复能量,那虚无的海市蜃楼却无所遁形,一阵风飘过,琳琅仙阁逐渐褪色,消失在半空中。 一个问题撞击着夏冉江的理智:这一切欢愉与痛苦的来源是掩埋于内心的本性,还是唇齿留存的慰藉? 无法回答。可是必须回答。 四下无人,夏冉江打开了电脑,只为证明自己是不是真的起了变化。 这一刻,夏冉江已经得到了答案。可是,他并不甘心。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直到几乎失去知觉,夏冉江才停下来。 至此,欲望已经完全消失殆尽。空白的大脑居然又被童哲的影像占领不是童哲的触觉,而是那一个个让自己会心一笑的瞬间。 答案已经明了。夏冉江猛地打了自己一巴掌不是因为对自己沦落至此的失望与责备,而是不经意间让自己因为好奇和单纯而堕入禁忌的深渊,持续下落,下落 还是自己的本性使然,跟欲望无关。 可是夏冉江并没有就此屈服。仿佛是着了魔,夏冉江一度恍惚。似乎是受到了某个声音的指引,夏冉江穿好衣服,登录进校园网,预约了学校心理咨询室最近的档期就在今晚,还剩最后一个名额。 预约结束,夏冉江迅速整理好书桌,下楼,骑上单车,顶着寒风去学生活动楼。 心理咨询室在学生活动楼四层。此刻,路灯已经完全亮起,夏冉江放好单车,进了大厅。里面空荡荡的,时不时有两三个学生志愿者从电梯出来,有说有笑地走出去。循着地址,夏冉江找到了心理咨询室。 站在门口,夏冉江一眼看到大门上挂的金灿灿的牌子,上面写着心理咨询室几个字。夏冉江站直身体,只觉得心跳加速。左右望了望,除了黑漆漆的楼道什么人也没有。刚才顶风骑车速度太快,手指几乎已经麻木。夏冉江伸出手哈了几口气,正准备敲门,可是指关节就要触到门的时候,夏冉江又犹豫了。突然,外面一阵警笛声让夏冉江一惊,一时慌乱用力拍了拍门,可是门上的牌子受不住却掉了下来。夏冉江赶紧蹲下来捡起牌子。正准备挂上去,里面传出一声请进,夏冉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捧着牌子还是推门进入。 你好,同学。 夏冉江一脸尴尬地站在门口。眼前是一位约摸五十岁的中年阿姨,烫着褐色卷发,戴着黑框眼镜,穿着一身淡黄色棉袄。座位前面隔着一张简单的办公桌,上面放着电脑和基本书。左侧是一张浅绿色沙发。四墙贴着墙纸,上面绘满了各种景观和动植物,雨林、草原、天空、海洋意象自然过渡。置身其中,夏冉江顿时觉得压力释放了不少。 同学,你请坐。 夏冉江顺着阿姨的手势,找了个做成木桩模样的圆凳,靠着墙坐了下来。 呵呵,这牌子老是掉,今天已经掉了三次了。别捧着了,怪脏的。就放桌上吧。赶明儿啊,还得找个师傅再做一块。 夏冉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微微起身,凑近把牌子放在办公桌边缘。眼睛扫了一眼办公桌上的铭牌,上面写着黄月梅三个字。 说吧,什么事儿。到这里来,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用藏着掖着。 黄月梅说着,转身以极快的动作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纸杯,接了大半杯热水,放入一个茶包,双手托着把茶水放到夏冉江身边的小茶几上。夏冉江有点受宠若惊,赶紧用手护着。 先喝口热茶缓缓。看你这一头汗的。黄月梅笑着说,眼角的鱼尾纹上翘。 夏冉江只觉得一路来都是寒意侵袭,并没有意识到此刻额头已经渗出汗珠。双手捧起茶小口抿着,热气上扬,循着呼吸进入鼻腔,沾湿了睫毛,夏冉江眼眶里不知怎的又红了。 怎么了?跟黄老师说说。 这句话如同击溃万里长堤的蚁穴,洪水瞬间倾泻而下。夏冉江再也止不住内心的压抑,微微侧过身,泪水滚落进茶杯里。 黄老师,我很难受。 夏冉江几乎是无意识,可是说完后又有点后悔,不该这么早把自己暴露在陌生人面前。 没事,慢慢说。所有的话、所有的情绪都只存留在此刻这个房间里,不会有谁知道,你放心。 你能保证么 我保证。 我喜欢一个人,可是我知道这是没有结果的。 夏冉江放下茶杯,吸了吸鼻子,微微低下头,如自言自语般。 为什么会没有结果? 夏冉江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作答。此刻的自己已经开始卸下防备,可是还是无法袒露内心。 这么说吧,你心里的担心是什么? 循着引导,夏冉江陷入了思考。长期以来,夏冉江似乎都没有思考过所有情感背后的原因,而是由着情绪影响自己的行为。 我担心我们之间的感情不会被认可。 难道感情不是存在于你们两人之间的吗?我相信,你在这种感情里面一定是受益良多的,不然也不会这么痛苦。 我知道他是喜欢我的。 夏冉江脸颊发烧。听到黄月梅这句话,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那还有什么担心的?不要为没有发生的事情烦恼,也不要用想象力去构建未来的世界。你只需要问问自己,当下是什么让你最开心就行了。 可是没那么简单夏冉江往后靠了靠,十指交叉放在□□,深深吸了一口气。黄老师,我们今天的对话是保密的吗? 当然是保密的,你放心。 我我 夏冉江一抬头正好撞见黄月梅期待的眼神,又低低地望着地面。 我们这种感情是不正常的。 夏冉江只觉得心跳加速,双手攥地紧紧的,又试探性地抬起头,迎着黄月梅的眼光。 因为他也是男生。 夏冉江脖子发硬,如同视死如归般走上行刑台的反叛者,等待自己的是世俗那明晃晃的一刀。刀快落下时却又望向刽子手,盼望一线生机。 原来是这样。 黄月梅愣了一下。伸手拿过自己的保温杯,吹了吹浮着的茶叶,喝了两口又放下。 你们这个年纪,正处于性心理迅速发育期,有时候对自己的判断容易陷入极端,尤其是来异地上学,陌生的环境里很容易将对哥们的依赖错认为是同性感情。黄月梅表情似乎严肃起来。 可是我知道我是喜欢他的,不是朋友之间的那种喜欢。我也有一些朋友,还有同学,可是我跟他们一起的时候并没有这种感觉。我只有跟他一起的时候才完全是自己真实的样子,这种样子是我过去十几年从来没有过的。夏冉江有些激动,眼睛里闪着灵动的光。 很好。一般人都没有机会发现真实的自我,你做到了。 黄老师嘴角上扬,可是眼神里却还是透着莫可名状的冷漠。 同性感情没有错,这是自由。可是你的担心还是没有解决。虽说现在我们社会并没有将同性感情视为禁忌,也不会像某些宗教国家将其当做离经叛道的罪恶行为,可是毕竟还是会受到一定的阻碍的。你想过这些吗? 夏冉江又沉默了。一股莫名的力量从心底升腾起来,透过筋骨,铺满皮肤,幻化成铠甲。 而且你以后还是会成家立业、结婚生子的吧。你现在面对的困惑只是暂时的,很多人都有这种困惑。这是青春期的烦恼之一。以后你们承担的责任会越来越多,回头来看这种困惑就不值一提。 黄老师,我想了一下,觉得这不是困惑,也不是担心。 夏冉江放开紧握的双手,慢慢地摊在大腿上。 什么? 黄月梅有些诧异。本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主动权,像以前那样劝返一位迷途少年,可就在即将胜利的时候夏冉江居然清醒了。 这不是同性异性的问题,这是我面对真实自我是否需要坚持的问题。 夏冉江十分放松地眨了眨眼,像是开悟了似的,眼睛里闪着光。 正如您所说,这是青春期的烦恼。未成年时,伴随我的一直是怀疑和错乱。我小时候被母亲抛弃过,没有享受过母爱。之后又被侵犯过,从此对女性有深深的恐惧。一直以来,我试图按照这个世界定义的标准去接纳本不属于自己的种种,可是现在却陷入更大的困惑。现在我明白了,往昔不可追。有些事情发生了,既然无可更改那就顺其自然。我的童年是灰暗的,可是遇到他后,我的人生开始有了光。现在的不安只是阳光下的影子。我要做的不是背对阳光,而是迎着阳光。 你你这是任性。 黄月梅声音有些发颤,眼神里充满权威尽失的挫败感。 您刚才说的很对,我只需要关注我自己的感觉就可以了。至于其他人的看法,未来尚未发生的事,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我知道,即便错过全世界,我有他足矣。 分卷(47) 夏冉江站起身,径直走到门口,转身向黄月梅微微鞠了个躬。 谢谢您,黄老师。感谢您解答了我的疑惑,帮我认清了自我。 夏冉江带上门,只听到里面啪一声,似乎是门牌跌落地上的声音。 回去的路上,夏冉江兴奋地哈着气,用力蹬着单车。经过主干道时,夏冉江下了车,四下张望找寻着什么。 这是夏冉江第一次碰见童哲的地方。那张新生签到台已经不在,可是当初的情景历历在目。夏冉江有些感慨,掏出手机,用有些麻木的手指敲出几个字: I love you. 正准备发送的时候,夏冉江又想起什么,全部都删掉。又跨上单车,骑到校门外,扔下单车站在路边等公交车。 夜晚微黄色的雾霾在空中流动。已是初冬时节,这偏僻的公交车站本就人迹罕至,又碰上这阴冷的雾气,四周望去似乎都看不到什么人。夏冉江知道,这个车站经停的是去童哲家里最快的公交线路。立牌上隐约贴着一张告示,上面写着地铁施工,本站拆迁八个大字,下面是密密麻麻的说明。夏冉江也不想细看,摸了摸座椅,上面一层冰冷的水渍,甩了甩手,站起来绕着车站踱着步子暖身体。 看了看手表,还有十几分钟车才来。夏冉江的兴奋感有些褪去,步子也慢了下来,望眼欲穿地盯着来车的方向除了偶尔的私家车和货车,什么都没有。 夏冉江有些焦急地左顾右盼,又站起来看看告示。这时,隐约觉得身后过来几个人。 也是来等车的吧。夏冉江心里想着,并没有在意。 可是,那几个人似乎越走越近。夏冉江回头,又后退几步。 你叫夏冉江? 嗯。 夏冉江应声,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一辆货车经过,远光灯扫在这几个人脸上,夏冉江这才辨认出这几个人的长相。刚才那一句话似乎是为首的人说的,正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瞪着三角眼看着他。 长得细皮嫩肉的,就是不知道抗不抗揍。 后面传来一阵低沉的嘲笑,混杂着活动关节的咔咔声。 你们是谁?我认识你们吗? 夏冉江只觉得四肢充血,正准备转身跑,被这群人围了一圈。 你不认识我们,我们可认识你。本来不确定哪个才是你,谁叫你偏偏找死到处贴自己的照片。本来跟咱们没关系,可是咱们哥们的女人你都敢碰,这你就是不厚道了。老子盯你好久了,怪就怪你自己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什么你哥们的女人?我不认识! 俞青你敢说你不认识? 什么?俞青?夏冉江惊得一个趔趄,坐倒在草地上。 别他妈跟老子装无辜,敢做不敢当? 别跟他废话了,给他个教训让他学会做人! 去你妈的,你们这群废物。 夏冉江努力爬起来,可脚底一滑又失重跌在地上。正想再次爬起来,肋下一个重踢让他痛得发抖。夏冉江赶紧往前挪,摸到一根石杆,撑起身快速躲在石杆后。只见一人伸腿踢了过来,正好踢在石杆上,疼得那人龇牙咧嘴。可是即便有了石杆暂时的隔挡,还是抵不住人多势众,更猛烈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身上。 他妈还敢躲?老子弄死你。 踢在石杆上的那人气焰明显上来了,抓起夏冉江胳膊,膝盖重重地顶在夏冉江胸口,夏冉江差点背过气。 你们在干什么?! 远处一道橘黄色灯光刺破雾霾,一声怒吼,这群人顿时愣住了。 不好,学校保安来了。快走快走! 去你妈的。 夏冉江朝着人群用力扔了一块石头,可是用力过猛,脚下一滑,一下失去平衡,后脑勺撞在石墩上,眼前一黑,几乎失去意识。 一瞬间,这群人就消失在弥漫的雾气中,只留下夏冉江一人抱着胸口□□。 夏冉江几乎已经无法动弹。应声赶来的两个保安搀着他回了学校。 医务室里,夏冉江做了检查。何啸宇不知道从哪听到的消息,赶紧从宿舍赶过来。 你这是怎么了?碰到打劫的了? 何啸宇坐在夏冉江身后的沙发上。盯着地上已经撕破的外套和草屑。 不知道夏冉江欲言又止,目光有些呆滞。 遇到仇家了?也不对啊,你这一向早出晚归的,也没机会跟谁结仇啊。何啸宇递过去一个保温杯。 夏冉江似乎麻木了。只有在医生给脸上伤口消毒时才能感觉到疼痛。何啸宇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忽然想到了什么,趁夏冉江不注意溜了出去,拨通了童哲的手机。 此时的童哲正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转着笔。书桌上放着一摞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什么。 这时,视线里闪过一道光,一个陌生号码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童哲突然觉得一阵心烦意乱,重重地按了拒绝。 可是,同样的号码再次在屏幕上亮起。 妈的这推销电话怎么不死绝了呢。童哲又按掉了通话。 不到一分钟后,那个号码第三次出现。 童哲刚想关机,可是又转念一想,从来没有一个推销电话这么执着的,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按了免提。 喂喂,童哲吗? 你谁? 童哲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我是何啸宇,夏冉江室友。夏冉江被人打了,你快过来。 什么?夏冉江被人打了?现在在哪?我马上去。 童哲半眯的眼睛突然怒目圆睁,脑门充血,手里的笔扔在书桌上,笔尖在稿纸上划出一道弧线。 童哲等不及何啸宇解释具体情况,随手捡起床边的外套,围巾往脖子上一甩,蹬上球鞋就跑了出去。 童哲只觉得心里如数万只蚂蚁啃噬一般,一阵钻心的痛感占领全身。一路上,童哲试着拨打了夏冉江的电话,虽然打通了,可是却没人接,这又让童哲心里多了一些不祥的预感。童哲脑袋重重地磕在出租车玻璃上。懊悔、自责、担忧,童哲默默地抱住自己,仿佛抱住的是夏冉江。 夏冉江你可千万别有事啊,我这辈子只有你了。 火速赶到学校,童哲发疯似的到处问夏冉江在哪。远远看到何啸宇在向自己招手,赶紧跑了过去。 情况有些不对劲,医生刚才把他转到医院去进一步观察。何啸宇跟在童哲后面。 什么叫不对劲?哪个医院?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就被打了呢?他妈谁打的?老子让他死!童哲的吼声回荡在整个医务室大厅,何啸宇顿时有些懵了。 你先冷静冷静,没什么严重的伤,只是送医院稳妥一点 冷静?你叫老子怎么冷静?老子难受死了你知道吗?你知道吗?童哲几乎失去理智,满眼通红。 我们去医院吧。 哪个医院? 建宁医院。 听到医院的名字,童哲这才稍微冷静下来,掏出电话。 妈,夏冉江出意外了,现在在您医院。 刚送过去的?好,我马上安排。儿子,你别急,先回家。医院我这儿来处理。 童哲挂掉电话,似乎安定了很多。 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医务楼前。 我叫了辆车,先去医院吧。 一路上,童哲坐在后排,歪着脑袋看着窗外,安静得可怕。何啸宇坐在副驾驶上,安全带扣得紧紧的,时不时斜视上方看看后视镜里的童哲在何啸宇印象中,狂傲不羁、飞扬跋扈这些词似乎就是为童哲量身定做的。而现在,后视镜里的童哲蜷靠在车窗边,像是一只遗弃在风雪中的流浪猫,皮毛已湿透,浑身瑟瑟发抖。 出租车刚停好,童哲几乎是蹿了出去,一溜烟跑进医院,何啸宇刚回过神,童哲早就没影了。 等到何啸宇问到了病房,进去却发现童哲已经坐在夏冉江病床边。夏冉江头上裹着纱布,额头有些浮肿,脸色苍白。 听到推门声,童哲回头一望,又侧过身擦了擦眼睛。 医生检查过了,营养不良,身体有点虚。而且有点轻微脑震荡,皮外伤,估计也是受了惊吓。不会有大碍的。 何啸宇走过来,仔细看了看夏冉江,又看到童哲湿润的双眼。 唔。童哲微微叹了口气。谢了。 啊谢我干啥。都是同学 何啸宇有些意外,原本还以为童哲会质问他,正想着如何回应。 你过来。童哲指了指病房外的走廊,何啸宇心领神会跟了出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纳闷。平时夏冉江都挺正常的哦,对了,就这两天他有点不太正常,也不太愿意说话,一直就这么睡着。今天估计一整天也没吃东西,我晚上回去看到放在他桌上的吃的都没动过。 就这两天的事? 对啊,我也搞不清楚状况。虽说情绪有好有坏也正常,可是实在不明白到底他怎么就得罪人了。夏冉江一直不太喜欢与太多人接触,而且大部分时间也是在看书学习,今天莫名其妙被人打,这也太诡异了。 车 病房传来一阵微弱的呼声,童哲赶紧跑回去。 手机 夏冉江,我在这儿,你要什么?童哲一把抓住夏冉江伸出的手,紧紧握在胸口。 手机 他是不是手机丢了? 何啸宇四下张望,找到夏冉江的外套和裤子,掏了半天,除了校园卡和几十块零钱之外,什么也没有。 怪不得我打电话一直没接。童哲心里想。 哎,怎么会有这个的? 何啸宇摸索着,从外套里面口袋掏出来一条挂链。 夏冉江,你手机丢哪了?何啸宇问。 21路 21路?何啸宇以为自己听错了,俯下身凑到夏冉江耳边。 听到夏冉江梦话般的自语,童哲先是疑惑,之后心里咯噔一下,什么都明白了。 我知道丢在哪了。你等着,我去找,一定要找回来。 一路上,童哲总感觉胸口像是长出了一块大石头,堵得他喘不过气来。21路是到童哲家最近的公交线路。一想到夏冉江可能是怕自己担心,想半夜坐车来找他,童哲长长地叹了口气,居然心里萌生出一丝负罪感。 到了21路公交车站,童哲打开手机电筒,四下扫视。终于看到河边有一处已经被踩踏得杂乱不堪的枯黄草地,底层的泥土都已经翻了起来。手机凑近,一道银色的反射光吸引了童哲的注意。定睛一看,那不就是夏冉江的手机吗? 童哲一个箭步上前,扒开上面交错的枯枝,捡起手机。 还好还好,手机没摔坏。 童哲用袖口擦干净手机屏幕,又前后上下仔细看了看。也许是掉在了泥地里,手机并没有擦伤。 童哲把手机塞入外套里面口袋,正准备转身回去,脚底下似乎又踩到了什么。童哲并不在意,此刻想的是快点回到夏冉江身边。 回去路上,童哲又摸出夏冉江的手机。不知怎的,童哲心里开始紧张起来。 手机里有什么啊?说不定有什么秘密。 手机在童哲手里翻来覆去,一会儿亮屏,一会儿又熄灭。 不行不行,不能偷看他手机的。要是那样我成什么了。 童哲心里一阵挣扎,指关节意外触到屏幕。屏幕上显示请输入密码。 我就试试,不看里面的内容。 童哲想了想,输入了夏冉江的生日。手机一阵震动,显示输入错误。 小子还挺有心眼的啊。童哲嘴角上扬,心里突然踏实了很多。 难道是我的生日? 一个念头蹦入童哲脑中。童哲顿时又感觉心跳加快,心脑之间又陷入矛盾如果输入正确,证明自己在夏冉江心里还是有很高地位的;如果输入错误,那也表明夏冉江还是挺聪明的。 无论正确与否,都值得一试。 童哲紧盯着数字九宫格,如同面对的是一座金库,只要简单的四个数字就可以获得亿万财富。童哲屏住呼吸,迟疑了片刻,紧张地差点忘了自己的生日。 可就当他准备输入最后一个数字时,屏幕跳出来一个对话框显示电量低,随后居然自动关机了。 靠。什么破手机。童哲气不打一处来,抓起手机又塞回里面口袋。 车停在医院门口。童哲跳下车,手里提着一袋糖炒栗子往夏冉江病房跑。 怎么样了? 童哲小心推开门,正好看到何啸宇坐在窗户边斗地主。 刚才护士给他挂了瓶营养液。何啸宇说着,扶了扶眼镜瞄了一眼吊瓶。快滴完了。 你要么就先回去吧。我在这儿就行了。 童哲搬了张椅子坐在夏冉江床边,仔细观察夏冉江紧闭的眼睛。 那我就先回去了。夏冉江应该没事,你也别太担心啊。何啸宇缓缓站起身,捶了捶腰。 那个谢了啊。 何啸宇打了个哈欠,正出门,童哲小声说了一句。 没事儿。都同学。 何啸宇顿了一下,听到这句谢似乎什么困意都没有了,笑得五官都变了形。 何啸宇走后,童哲双手交叠在床沿,头枕在上面,侧眼刚好能看到夏冉江的喉结和下巴。刚伸手摸摸夏冉江的喉结,又想起来刚才买的一袋栗子。伸出的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转向床头柜。 分卷(48) 等你醒来就可以吃了。 童哲把纸袋凑到夏冉江面前晃了晃,里面的栗子互相撞击,响起一阵沙沙声。 童哲把栗子一颗一颗剥开,里面金黄色的栗肉袅袅腾起一丝热气。因为天冷,栗子里面的栗衣粘连在栗肉上,童哲一点一点慢慢扣掉,又不敢太用力,怕扣坏了栗肉夏冉江很不喜欢那一层绒毛,每次都是童哲帮他处理。 不一会儿,床头柜上就堆起一座金灿灿的栗子山。 童哲,童哲 童哲眼皮正打架,听到夏冉江的声音,突然惊醒。 我在这儿。别怕,我在,我在 童哲 童哲抓住夏冉江的手,十指紧握,试着给夏冉江冰凉的手一点温暖。又摸摸夏冉江的脑门,热度还没退。 童哲有点紧张了,情不自禁将夏冉江拥入怀里。这时,门打开,童哲连忙又把夏冉江放下,装作给夏冉江调整睡姿。 医生,他好像还在发烧,还挺厉害的。你看看。 你是刘护士长的儿子吧? 护士从铁架上取下吊瓶,麻利地断开点滴,迅速从夏冉江手背抽出针头针头抽出来一瞬间,童哲只觉得像是又扎在心里,心尖一阵颤。 没事儿,刘姐已经交代过了。刚才已经打了药,也做了检查。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护士整理着输液管,又从床位抽出记录板,在上面写着什么。 哎,你俩什么关系? 听到这句话,童哲一愣。 他?同学啊 难得啊。现在这社会真看不懂,有血缘关系的都是久病床前无孝子,这萍水相逢的同窗同学倒是真情实意得很。上个月,隔壁前列腺癌晚期的老爷子,直到最后一口气家里统共就来看过三次,每次来都会吵,吵什么呢?争遗产呗。这不,遗产分好后大家都满意了。可怜啊,老爷子最后走了都没有一个人在身边,你说这一辈子图的什么呢。 一看你这孩子就知道刘姐教子有方,这么重情重义。护士说完,推着推车出了门。你就先回去吧,这都快12点了。晚上有值班护士盯着。 童哲没说话,直到护士关上门,又抓起夏冉江打点滴的手,先是对着哈气,然后拉开上衣拉链,紧紧地按在自己肚皮上。冰凉的手掌一触到皮肤,童哲不由得一颤,还是死死地按住不放。 外面走廊上的灯已经熄了一半。应急灯的暗黄色灯光斜斜地照进屋内。病房里只剩下童哲和夏冉江两个人。 童哲如雕塑一般坐在床边,下巴顶着床沿,静静地看着夏冉江,听着夏冉江均匀的呼吸声。 夏冉江,我知道,是我不好。我懂你心里的苦,我不该让你担心的。 童哲喃喃自语,脸贴着夏冉江的被子,又把被子边卷好压实。 以后咱俩还是碰到很多阻碍,但是你知道吗?咱俩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 你可能对我们之间也曾迷茫过吧。如果迷茫让你痛苦,我倒希望你醒来能忘记这一切,开开心心地过完这一生。但是我不迷茫,因为我很清晰地认定了你。我没那么好,但是我要让你变得更好。 靠着夏冉江的枕头边,童哲沉沉地睡去了。这一夜,童哲似乎睡得特别安稳。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洒落在夏冉江的额头上。夏冉江睁开眼,扭头看见了童哲在身边噘着嘴打着呼噜。 夏冉江刚觉得好笑,可是看到童哲歪着身体沉睡的样子,又想到昨晚发生的一切,不免觉得鼻子酸酸的。 你醒了啊。 夏冉江刚想掀开被子下床,童哲像是听到了号角,陡然昂起脑袋,半眯着眼盯着童哲,突然又重重打了个喷嚏。 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昨晚你一直在这儿? 嗯啊。童哲眼睛有点水肿,脑子觉得一片混沌。看,赶紧吃,昨晚我可是剥了一整晚。 你不说我还真饿了。 何啸宇说你昨天都没吃东西。医生说你营养不良。 听到营养不良四个字,夏冉江又想起昨天在宿舍做了什么,不禁觉得脸颊发烧。 何啸宇也来了? 是啊,昨天跟我一起把你送过来的。还别说,这小子挺实诚的。 那你还总是对他横眉冷对的。 我童哲皱着眉头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赶紧转移话题。不如我们出去吃吧,栗子给你带回去。 办好出院手续,童哲把夏冉江送回了学校。 夏冉江一进宿舍门,何啸宇赶紧从床上探出脑袋。 昨晚谢谢你啊。夏冉江拍拍何啸宇床边的金属隔栏。 你昨晚可没把我们吓死。何啸宇摘下耳机。你是享福咯,两个人伺候你一个。哎,现在没事吧? 额头上有点擦伤。后背有点淤青。 夏冉江说着,手背不小心碰到了额头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哎,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是得罪谁了吗?你要是不愿意说的话就算了。 没有啊,来南京都没几个月,人都不认识几个。 那你还记得昨晚那几个人的长什么样吗? 雾太大,我就记得有四个人,一个比较壮,个子挺高的,穿着黑皮衣。还有一个瘦瘦的,个子矮一点,其他人没什么印象。 这么点信息,连刑侦画像都不够用。何啸宇披着毯子跳下床。学校保卫处已经报警了。那地方太偏僻,仅有的一处摄像头还坏了好几年。你这估计要打落牙齿和血吞,吃个哑巴亏了。 可是话说回来,你没事跑那儿去干嘛? 何啸宇自言自语般,从抽屉里掏出一盒海苔拆开,拿出一小包递给了夏冉江。 就是随便瞎走走 唉,我越想越觉得奇怪。是不是哪个人看上你了,然后被你拒绝了,之后就由爱生恨? 别瞎说。 夏冉江突然想起来什么,正准备跟何啸宇说,转念一想这事让太多人知道也不好,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童哲说他去处理。 行咯何啸宇倒坐在椅子上,手耷拉着靠着椅背。从此以后你有了这位暖暖的学长,就把我完全抛弃咯,呵呵。 什么叫暖暖的啊 夏冉江淡淡地笑,心里有点虚,背对着何啸宇。 你少装蒜了。何啸宇拍了拍夏冉江肩膀。昨晚你都没看到,知道你出了事,童哲跟疯了一样。 自然啊,我要是有事,就没人教他英语了。 哈哈,这个理由你自己都不信吧,死鸭子嘴硬。 何啸宇不怀好意地凑过来,盯着夏冉江一脸通红的窘态。 我还是跟你说说吧,免得有人做了好事都像是白做了。 紧接着,何啸宇一五一十地把昨晚看到的一切告诉了夏冉江。 我觉得吧,有个人这么心疼你挺好的。何啸宇靠在梯子上。而且童哲这个人吧,虽然性格有点怪,但是看得出来,他不是简单地把你当兄弟,他是喜欢你。你觉得呢? 你也觉得他挺好的? 是啊。不过他也只是对你好吧,因为他喜欢你。可是你喜欢他吗? 啊,喜不靠,你在挖坑让我跳是吧? 哟哟哟,害什么羞啊。你就实话实说好了,别那么压抑自己的天性。喜不喜欢你自己知道就行,说到底又不关我事儿。最多也就是以后搞社团活动让他多拉拉关系。 ☆、第 19 章 何啸宇也没有继续追问,即便感觉到这事没那么简单。但是既然夏冉江不愿意多透露,何啸宇还是跟平常一样,跟着夏冉江一起早起去操场背单词,没课时跟着夏冉江去图书馆看书。只是自从这事发生之后,看到童哲的机会变多了。有时候在食堂吃饭,一扭头就看到童哲在不远处盯着。有时候上专业课,又不小心撞见窗外童哲晃动的身影。有时候跟夏冉江走在路上,童哲骑着单车呲的一声停在面前,还没等何啸宇反应过来就把夏冉江带走了。 夏冉江的发际处的伤口慢慢愈合,逐渐被头发覆盖。可是这个伤口却一直出现在童哲心里,鲜血汩汩而出,一丝愈合的迹象都没有。夏冉江只是觉得,童哲在这件事发生后对他的关心只是更频繁了,丝毫看不出童哲有任何异样。可是在童哲的意识里,这次夏冉江遇袭是因为自己没有照看好,是对自己尊严□□裸的侵犯。肢体的报复已经不足以抚平伤口,童哲要的是彻底毁灭。 这天上午,何啸宇气喘吁吁地跑回寝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哎,累死我了。告诉你个事,保卫处捡到了个手机,就在那个公交车站。你要不要看看,说不定会想起什么。 夏冉江瞬间警觉起来。 我觉得啊,这肯定是那帮流氓落下的,掉在很隐秘的地方,正好这两天那边在整修,就把手机弄出来了。我们得想想办法,看看手机里有什么重要线索。 夏冉江赶紧给童哲打电话。不到半小时,童哲就出现在夏冉江宿舍。 居然有密码。 手机充了几分钟电,童哲赶紧拔下来开机。 这怎么办?何啸宇问。 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手机我拿走了,你们等好消息。 童哲紧紧地攥住手机,边往外走边拉开背包拉链把手机扔了进去。 哦,刚上来的时候有人塞给我两包Godiva巧克力,你俩一人一包,拿着! 童哲说着,转身分别朝夏冉江和何啸宇丢了一个玫瑰金色的四方盒。 不错,两个三分球。童哲拍拍手,颇为得意地出了门。 何啸宇有点发愣,不过很快回过神来,凑到夏冉江身边,咧嘴坏笑。 我懂。夏冉江从怀里掏出巧克力,轻轻砸在何啸宇脑门上。给你吧。 卧槽我太爱你了。何啸宇几乎是抢了过来,两盒巧克力深深埋进肚皮。谢了啊。 你应该谢童哲。夏冉江说。不过他从来不吃巧克力。说是过敏。 还有对巧克力过敏的啊?而且还是这么好吃的牌子,不吃可惜了。 何啸宇迫不及待三下五除二暴力拆了一盒,食指和拇指从里面夹起一块丢进嘴里。巧克力在舌尖慢慢融化,何啸宇眼睛眯成一条缝。 看来你对他生活习惯挺了解的嘛。 哎,我都有点担心。 你担心什么?何啸宇说着,又往嘴里丢了一块。 他平时都不是这样的。总说不出来的感觉。 不都是这样么?对你好也是正常的吧,顺带我也沾沾光。 我说的不是这个。只是觉得他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在外面有狗了?你这只小奶狗还不够? 操。夏冉江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算了算了我去图书馆还书了。 童哲拿到手机后,马上给顾楚楚打电话,然后直奔通信实验室。 透过门玻璃,童哲往里面看了看。顾楚楚正戴着防护镜,正好也瞥见了童哲,放下手里的工具。宽大的白袍显得十分臃肿,顾楚楚活像一只巨型棉花糖飘了出来。 哟,几天不见,伙食见好嘛。 童哲进了门,把顾楚楚拉到一边。 我这是过劳肥,最近事儿太多,还要帮你打掩护。顾楚楚摘掉眼镜,捋了捋发梢。说吧,什么事要求你顾姐的。 童哲把书包放在实验台上,从里面掏出一个手机。 咦顾楚楚皱着眉头。你这从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这么脏。 这还脏啊,我都擦过多少遍了。童哲四下看了看,从实验台一角的盒子里抽出两张纸巾,包好手机递了过去。 你要干嘛? 顾楚楚还是一脸嫌弃,接过手机又放在实验台上。 这事儿也只有你能帮我搞定了。童哲神秘地凑了过来。帮我把这里面的数据恢复出来。 嗯? 其实也没那么复杂,我只要知道开机密码就行。 童哲望着顾楚楚怀疑的眼神,心里有些发虚。 听上去好像不怎么合法的样子啊。 哎呀你还不知道童叔叔我么?你放一百个心,不会有事儿的。我知道这对你来说都是小意思。童哲满脸堆笑。 行吧行吧。顾楚楚又瞥了一眼桌上的手机。确定只要开机就行是吧?里面的app我就不管了啊。 嗯嗯。 那今天晚上我给你吧。下午这儿还一堆破事。 夏冉江还是有点忧心忡忡。推着单车刚出宿舍楼,迎面正好撞上俞青。 嗨,夏冉江。去哪儿啊?俞青正抱着课本往这边走。 夏冉江只觉得热血上涌,咬紧牙关,双手攥紧了拳头,一时竟语塞。一瞬间,那天晚上的遭遇又浮现眼前。突然画面一转,夏冉江大脑一怔,孩童时那不堪回首的记忆本来已经已如同封印在钢筋水泥浇筑的隔离层下,此刻却如遭遇到核弹,狂轰乱炸之后又泄露溢出,幻化成身后那看似单纯,实际却丑恶恐怖的画皮。 去图书馆吗? 俞青接着问。看见夏冉江低头擦肩而过,俞青小跑几步追了上去。 俞青同学。夏冉江停了下来,可是没有回头。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对,我向你道歉。以后如果再见的话也不需要打招呼,就当我们不认识。 分卷(49) 哎,夏冉江 俞青有些愕然,望着夏冉江骑着单车远去的背影,呆呆地站在冷风里。 天刚擦黑,童哲苦等的电话终于来了。 搞定了? 童哲急不可耐地扔下单车,径直跑到教室。 我把密码卸了。你自己看吧。 顾楚楚轻描淡写地把手机拿出来放到桌子上。 童哲将信将疑地拿起手机,进入通话记录。往下滚动半天,大部分是陌生号码,再就是几个名字。 童哲心里一直坚信能从里面找到线索,找了半天还是没发现。 我刚才本来想从APP里找的,可是进不去,机主应该已经把通信记录销毁转移了。 顾楚楚看着童哲有些失望的神情,不由得也有点失落。 手机里肯定有什么我们没注意到。童哲依然不死心,还是回到通话记录,顺着名字一个个找。 谢了,回头请你吃饭。 童哲忽然想起来什么,抄起电话就往外跑。 这次,童哲把何啸宇叫了出来。 童哥,找我有事? 何啸宇远远地看到童哲朝他招手,发现童哲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对他横眉冷对了,赶紧凑上去套近乎。 我需要你帮忙。 童哥,您一句话,我随叫随到。 我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童哲把何啸宇拉到树荫底下。记着,这事别告诉夏冉江。 难道你找到了嫌疑人? 夏冉江告诉我是一个叫俞青的。 啊?那个女的啊?何啸宇一时有点惊讶,但是似乎并不意外。 你认识? 不是我认识,是夏冉江跟那女的认识。哎刚想起来那女的跟你一个系的啊。 接着说。 他俩是军训时候认识的。那女的似乎一直对夏冉江有兴趣,时不时在上下课路上堵他还装偶遇。有时候会送吃的给他,不过都被我吃了。可是夏冉江似乎对女的没什么兴趣哦,不对,对那女的没什么兴趣,最长的对话也不超过三句。那天夏冉江不是去海南么,前天晚上那女的还把他叫到宿舍楼下送给他一块手表,还挺贵重的样子,不过被夏冉江还回去了那贱货也太阴险了吧,求爱不成就伺机报复?果然是送表的。 我觉得应该不是她。童哲打断何啸宇的话。 那会是谁啊? 你看看,有没有怀疑的地方,熟悉的人,熟悉的号码。童哲从兜里掏出手机。 童哲一页一页往后翻,何啸宇睁大了眼睛仔细辨认。 停! 忽然,一个名字跳入两人眼睛。 是谁? 黎力。 何啸宇不由得发出一声卧槽。 你同学?童哲脸色顿时阴了下去。 还是室友啊。 就那个平时一脸死人相的那个? 嗯。何啸宇心里觉得事情有点严重。 童哲没说话,直接拨通了黎力的手机号,按了免提,同时给何啸宇使了个眼神,让何啸宇不要出声。 何啸宇只觉得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想说话都不行。 喂?赵哥?电话那头的确是何啸宇熟悉的声音。这几天你去哪了?怎么一直没接电话?这次谢你了。 听到这里,童哲掐断了通话。 何啸宇有些惊恐地盯着童哲。刚才童哲睁得大大的眼睛现在居然眼皮耷拉着,眼珠透着血色,嘴角微凹,一脸杀气腾腾。 童哥 何啸宇本想劝说童哲,让童哲理智点,毕竟以牙还牙搭上去的是自己的前途。可是话到嘴边,何啸宇心中一直隐藏的恶念强行控制了大脑。 这小子挺能耐啊,这招借刀杀人做得漂亮。童哲冷笑一声。 我们系里只有一个全奖出国深造的机会,我觉得他应该是觉得没希望了,而且夏冉江自从得奖后现在有绝对优势。可能就是因为这个,黎力才不择手段,而且他俩马上要参加升级考试,少一个竞争对手就多一分希望。而且都不太喜欢待宿舍,早出晚归的。 你说的没错,少一个竞争对手就多一分希望。童哲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行,我明白了。 童哲转身骑上单车就走了,只留下何啸宇一个人傻傻地站着。何啸宇突然觉得有些担心,怕万一黎力出事最后自己逃不了干系。可是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怪只怪刚才自己一个劲添油加醋,根本不计后果。 时间一天天过去,一切仿佛如同夏冉江额头慢慢愈合的伤痕,在不断的新陈代谢中恢复如初。何啸宇绷紧的神经也慢慢松懈下来,只是每次看到黎力回宿舍后依然如故的表情,总会暗地里惊叹黎力的演技之高,竟然骗过了所有人。可是夏冉江似乎还是被蒙在鼓里,一直以为罪魁祸首是俞青,从此以后彻底断绝了跟俞青的来往。 而经过这次遇险,童哲更是全天候守护夏冉江,生怕夏冉江再次出现意外。更何况现在多了何啸宇这个眼线,夏冉江基本已经逃不掉童哲的视力范围。让童哲欣慰的是,夏冉江的心理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反而比以前更活跃了,时不时主动打电话跟童哲聊天,这在以前基本不可想象对童哲而言,夏冉江偶尔能接电话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更何况主动给他电话。看到夏冉江如今的状态,童哲内心的毁灭计划似乎失去了动力,渐渐沉入心底,掩埋在那些已死的记忆中。 咿呜咿呜 清晨,一声急促的救护车警笛声撕裂了整个教学区的宁静。这节课正是童思睿的课,这一声响也引起了教室里二十多个学生的骚动。 哎,怎么有救护车的声音啊 好像去了前面的教二,发生什么事了? 我问问看,我男朋友在那儿上课。 童思睿并没有阻止课堂上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那如刺刀般警笛声似乎越来越近,童思睿隐约觉得情况不妙。上次听到这种声音还是几年前上大学的时候,当时自己的同学一时想不开跳湖自杀,后来被捞上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同样的时节,同样的声音,童思睿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不禁探头往窗外望去,可是隔着几栋楼,只听到警笛声夹杂着尖叫声,却看不到任何人影。 那边有人跳楼了! 突然,教室后排传来一阵惊呼,教室里紧接着几乎乱作一团。 这时,刚好下课铃响了,学生们再也按耐不住,一窝蜂冲出去,从教学楼顶的连廊跑到出事地点。 何啸宇拉着夏冉江也跟了过去。到了教二顶层,隔着栏杆往下一望,只见教学楼之间的水泥空地上已经围了一群人。人群中间,身着白衣的急救人员正将一张白布盖住地上四散开来的血迹,另一群急救人员将担架抬上救护车。一会儿,人群让出了一个缺口,刚才那一阵阵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所有人目送救护车迅速离开校园。之后,学校的保安过来驱散人群,在刚才那一滩血迹上撒上草灰,并封锁了楼间空地,守在教学楼两侧不让人进出。 哎,听说早上跳楼的那个,当场就死了,太吓人了。 是啊是啊,我当时还看到了,直接从六楼顶跳下来,头着地,那能不死吗? 哪个系的啊? 听说是建筑的。 啊?建筑的啊?这是什么想不开啊,连命都不要。 我跟你说啊,我也是听朋友说的,你们不要乱传。说这个女生是个蕾丝,好像她要好的是她的老师。两个人处了四五年了。最近是因为那个老师嫁人了,还是个华裔,办了移民,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 这么狗血啊。 还不止呢。那个女生有一段时间还去系里闹,这事儿啊他们整个系都知道。最后她们系废了她保研的资格。不过她也是厉害,你们记不记得前阵子搞的那个什么来着,哦,对了,叫南朝楼台建筑展,她设计的竹厦概念,那叫一个超凡脱俗。 啊,这么个才女居然是蕾丝啊。 哎哎哎,你们都还不知道吧?之前还听说这女的还把老师带回家,跟家里出柜,被家里赶出来了。 是个人碰到这种事都很难想得开,到最后可能也就万念俱灰了吧。不过,这大好前程就这样被自己一手毁了。 你说这是何必呢,自己啥都没捞着。 你说说,这帅哥不要,偏偏找个女的,这心理的确有异于常人,让人理解不透。咱们这些普通人也就找个男人好好过日子吧。 你以为找个男人这么简单啊,哈哈哈。 午饭时间,夏冉江跟何啸宇相向坐在靠窗的餐桌两边。耳边不时传来隔壁桌几个女生的聊天声。夏冉江一声不响,一个劲地往嘴里扒饭。何啸宇盯着夏冉江铁青的脸色,又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旁边女生一眼。但是那些女生只是停下来翻了个白眼,还是眉飞色舞地接着聊。何啸宇虽然顾及夏冉江的反应,但还是竖起耳朵,希望听到更多爆料。 你说这两个女生怎么谈恋爱啊,一想到这个身上就起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我还是喜欢看到两个帅哥在一起,太赏心悦目了。 你这是网络小说看多了吧。那些根本就是在卖颜值消费同性恋,要是两个又老又胖的丑八怪在一起,你还能赏心悦目?你要是真的喜欢,等你以后生了小孩,你可以从小培养啊,哈哈。 你这就不懂了,在gay圈里,那种胖子也是比较受重口味人群喜欢的,这类型的叫熊。 熊是那种比较壮的吧。我看很多是猪才对,尤其是那种白白胖胖肥头大耳的。 这时,那一桌女生不约而同地望向何啸宇。 女生和女生之间多好啊,以后照样可以生孩子,大不了借种了。可是男生和男生之间怎么办?完全就是斩草除根了吧。 在一起就非得要生孩子啊?有句话说得好,两个人在一起是真爱,孩子完全就是个意外。找个真心相爱的白头到老不好么?现在养个小孩多贵啊,养个男孩拱别人家的白菜,最后房子啥的都得操心,要是养个女孩被别人家拱了,那也很糟心。所以还不如不生,落得一身清闲。 何啸宇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这时,夏冉江起身,端起餐盘就走。何啸宇跟了上去,临走还不忘回头朝那桌女生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周六晚上,童哲约夏冉江出来逛街。 已经到了12月,晚上虽然冷,但是年末的节日氛围初现,到处都是五彩斑斓的灯饰。童哲已经好久都没出来逛街了,此时正坐在商场门口的台阶上,不断地搓手,四下张望。 童哲。 童哲回头,看见夏冉江正站在身后,赶紧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露出在夏冉江面前特有的笑容。 冷么?穿这么点,今天气温可是跌到零度以下了。童哲说着,笨拙地脱掉自己的棉衣,准备给夏冉江套上。 不冷不冷,我里面穿的比较保暖,你可别冻着了。你看你,鼻涕都快流出来了。夏冉江挡住童哲的手,从裤兜里掏出一片纸巾,用力擦擦童哲已经冻得通红的鼻头。 咱俩干点啥咧?童哲踢着大步往前迈,夏冉江跟在后面。 你都不知道干啥,那你还让我出来。 呦呵,现在牛逼了嘛。 童哲停下脚步,回头一把搂住夏冉江的肩膀。跟我们家小夏同学压马路不行么? 行,怎么不行了。夏冉江笑道。反正都已经出来了,我还能马上回去啊? 这才是嘛。童哲手指勾住夏冉江下巴。先陪大爷吃饭去。带你去见个人。 见什么人? 你去了就知道了。童哲朝夏冉江做了个鬼脸,又轻轻刮了一下夏冉江的鼻子。今晚咱们吃火锅。 童哲拦下一辆车,拉开车门,让夏冉江先进去,之后歪着脖子钻到夏冉江身边。 师傅,去湖南路。 不过十几分钟,车停在一家火锅店门口,童哲拉着夏冉江下了车,赶紧进里面径直去包间。 夏冉江有些发怯。一路上,夏冉江看着童哲一脸的兴奋劲,不免觉得有些疑惑。是朋友?亲戚?还是前男友?种种可能在夏冉江脑中回绕。尽管如此,夏冉江并没有继续追问,认为问多了会让童哲觉得不被信任,也其实没有必要问那么多,反正到了也就知道了。 服务员推开包厢门时,夏冉江的视线跳过童哲的右肩,搜寻着刚才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从左到右,急切的扫视目光最终落在此刻正坐在门对角的女生身上。赭石色头发垂在胸口,包厢顶端的宫灯洒落的柔光反射在头发上,头发散发出神秘的光泽。象牙白的高领衫领口挂着一串银白色铂金项链,最下端悬着一块墨绿色翠玉。女生正在打电话,柳叶眉不时上下抖动,嬉笑怒骂间纯熟的南京方言从红唇中迸出,仿若有人在唱双簧,不然夏冉江实在难以想象眼前这娇弱的身量和瘦削的面庞会搭配上如此个性。 我不跟你讲了,你韶死的了,吊人一得儿都不大气。我真的有事现在。挂了。 面前的女生似乎发现了这两人,音量顿时降了下来,几乎是用唇语在跟对方告别。挂了电话,赶紧站起来。 介绍一下,夏冉江。 童哲把夏冉江从身后让到前面,跟面前的女生对了个眼神,心领神会。 哎呀,你好你好你好。百闻不如一见啊。童哲老是跟我说起你。就想早点回来看你。今天真是有幸。我是关鑫。 关鑫赶紧站起来,整了整衣角,赶紧伸出手。 你好,关鑫姐。 夏冉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上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在童哲家,当时就有些好奇,现在见到真人了心里反而有些慌乱。 分卷(50) 关鑫姐?童哲差点笑出声。 你叫我关鑫就行,叫姐都把我叫老了。关鑫哑然失笑。赶紧坐,我点了些我喜欢吃的,你们自己点。今晚我请客。 哪能你请客啊,你这大老远倒时差回来,第一顿晚饭还是我给你接风吧。 你阿是跟我客气啊?时差都不是事儿,现在是晚上7点,正好英国也要吃午饭了。更何况今天还有贵客。 行行。童哲把一份菜单递给夏冉江,转头又问关鑫:你点的是辣锅还是鸳鸯锅?夏冉江这几天肠胃不舒服,不能吃太多辣。 啊?你不早说。我这熬了大半年就想回来吃点辣的刺激一下,英国的黑暗料理吃多了简直还不如活在监狱里。那我赶紧换。 不用不用,我能吃辣。我就是从吃辣的地方来的,不碍事。 夏冉江被面前故交的对话感染了,刚才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 还是要换,吃坏了肚子怎么办。童哲表情严肃起来,招呼服务员过来点菜。 说说吧,英国好玩不?让我们这些土人长长见识。 点完菜,童哲双手背在脑后,似乎有些自鸣得意。 上学哪有什么好玩不好玩的啊,又不是去旅游,忙的要死。你哪天也去陪姐待一段时间。 我可不去,英语那么差。童哲说完,似乎想到什么,右手搭在夏冉江肩膀。看,我的专职英语老师。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关鑫耸了耸眉毛。我在国外受苦受累的,你倒好,学习爱情双全。 你不钓个英国王子什么的? 哎,都只能看不能吃。说多了都是泪。 哈哈哈哈,那赶紧给我汇报汇报。 夏冉江一脸傻笑地看着两人打情骂俏,一个劲地喝水。突然觉得关鑫简直是女版童哲,举手投足仿佛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人畜无害的单纯面容下暗藏的是傲然一切的不羁灵魂。 哎,夏冉江,别光自己在那儿乐啊,显得咱俩冷落了你。 关鑫视线突然从童哲身上跳到旁边的夏冉江,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没有没有,我挺好的,听你俩说话我觉得特别有意思。能跟童哲这么你来我往还能游刃有余的人不多。 那是,咱俩自穿开裆裤就认识了。你看到没,童哲额头上的疤痕,就是我干的。哎哎,你给夏冉江看看。 看什么啊,吃饭吃饭。 吃个毛饭,菜都还没上来,你喝火锅底料去。 关鑫说着,硬是卡住童哲的脖子,掀起童哲的刘海,示意夏冉江凑过来看。 果然,童哲的发际线边有一道一厘米左右的疤痕,不注意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那时候他跟我打架打不过,就跑,我就追,他就这么撞到电线杆上了。当时哭得那叫一个惨哟,吓得我赶紧跑回家。 啊? 你今天就是故意揭我的短,诋毁我的高大形象! 你光屁股钓鱼的事情要不要我再帮你回忆一下? 你敢! 有什么敢不敢的。 这时,童哲手机响了,站起来狠狠地瞪了关鑫一眼,出去接电话。 哎,突然发现你长得挺像一个人。 关鑫紧盯着童哲出门的背影,小心关上门,神秘地凑到夏冉江身边说。 谁啊? 说出来不怕吓着你,我一见你真人就觉得你特别像童哲的弟弟。 他弟弟?不是已经去世了吗? 是啊,所以我才说吓着你啊。 人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长得像也不奇怪吧,呵呵。 夏冉江一时语塞,有些尴尬的搓着手。 关鑫姐,你跟童哲很熟了吧。之前去他家吃饭,他妈妈还提到你,说等你回来让童哲请你吃饭。 这小子,原来这顿饭还是带着命令来的啊,我说怎么黄鼠狼给鸡拜年呢。关鑫做恍然大悟状,殷红的嘴唇鼓了起来。你刚才说你去他家吃饭? 是啊,怎么了? 你碰到他妈和他爸了? 嗯啊 没对你怎么样吧? 哦,没有,挺正常的。夏冉江欲言又止。 那就好。我家呢,好几代都跟童哲家是世交,关系一直都很好。我比童哲大一岁,从小就带着他玩,以前都在一个院子里住。后来他家搬走了,我也一直在国外,来往也不多。不过他还是一直把我当要好的朋友,碰到什么事情也不会对我藏着掖着。 那你们怎么没走到一起啊? 在一起性质就变了,这样多好,有说有笑毫不顾忌。而且我也知道你俩的事,他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是在基因里的,没得改。更何况他这种尿性,要是跟他在一起,我俩最好是开个家具厂,专门供应打烂的家具。 童哲这人特自私,还从来没这么对别人好过。我说的是你,我能看出来。他呀,之前交往过一个,不过也没像对你那么好。他这人,一旦对人好起来那就不得了,你这辈子就认命吧,逃不掉。 听到这话,夏冉江表情慢慢有些僵硬,可是心里却溢出暖暖的踏实感,如手里捧着的那一杯散发着香气的大麦茶。 不过话说回来,姐姐也是友情提示你啊。他这人聪明,但是占有欲太强,有时候死脑筋,戾气重,死要面子,容易走极端,脑子一抽就容易干错事。从小他就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必须得找个人降着他,不然肯定要出事。还好他运气好,找到了你这样的,那我也省点心了。你得多看着他。 平时我跟他不在一个校区,有时候也不知道他在干嘛。每次即便在一起,也是他照顾我的多。 虽说他死脑筋,走极端,这其实要分怎么看。好处就是他不花心,认定了就会坚持。所以你也不用担心他私底下会跟其他让人藕断丝连,这一点我敢保证。 关鑫似乎察觉到了夏冉江的疑虑,赶紧挽救话题。 刚才你说到童哲光屁股钓鱼是怎么回事啊? 夏冉江隔着玻璃墙往外望了望,回头小声问关鑫。 哈哈哈,那个事可逗了。是这样的,他小时候有段时间住我家,一天跟我爸去江心洲钓鱼。童哲也想学大人样弄个钓竿。可是当时就是人手一把,没有小孩的份。童哲就折了根柳叶垂在水面上。可是没有鱼饵,哪有鱼上钩啊。童哲最后气急败坏,突发奇想,脱掉裤子,半边身子浸在水里,用他的小蚯蚓试着吸引鱼上钩。最后鱼没上钩,钓上来一只小龙虾,当时就肿了,从水里爬出来的时候龙虾还在腿间甩呀甩,就是甩不掉。哈哈哈哈 噗 夏冉江一口大麦茶差点喷出来。 说什么呢,笑得那么放荡。我在门外头都能听见。这时,童哲推门进来。 哈哈,蚯蚓童哲,你真有个性 夏冉江笑得前仰后合。 好啊,这种事情你也敢讲,我的老脸都被你丢光了,哼! 你别动手啊,你男朋友在看着,别自毁形象。关鑫实在憋不住笑,拉着童哲坐下。 害什么羞啊,我说啊,那是好兆头,说明你当时就很甩,而且你现在的小蚯蚓不是钓到了这只大龙虾了嘛 哎,他的蚯蚓有没有被夹坏啊,有没有留下后遗症什么的,是不是还有伤? 关鑫又问夏冉江,夏冉江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因为羞还是笑。 靠,你在英国待那么久了,到处都是个大白嫩的大蚯蚓。我们这两只稀有的中华田园蚯蚓啊,你就别意淫了。 各位,你们的菜上齐了,请慢用。 不到几分钟,鸳鸯锅内就开始沸腾了,香辣气味混杂着水气不断升腾,撞到顶部的吊灯又四散开来,浸透整个房间。 赶紧吃赶紧吃。 童哲夹起几片雪花牛肉放在漏勺上,伸进清汤锅里来回烫,眼看全部变色了迅速捞起来,又一片一片地扫进夏冉江碗里。接着又在麻辣锅里烫了一勺牛肉,不过这次都给了关鑫。 哟,现在都会照顾人了?关鑫打趣道。 那是,右边是金主,左边是物主,就靠着我这个施主来伺候,谁都得罪不起啊。 哦,对了,童哲,童叔叔回来没?不是每年年底这个时候都回来么? 关鑫一边问,一边站起来往清汤锅里下了几个丸子。 回来倒是回来了,可是还不如不回来呢。童哲叹了口气,往嘴里塞了一大筷子豆腐。 怎么呢? 哎,算了,其实也没啥。我跟他其实一直也就那样,又不是一天两天的。 他还是在非洲搞工程? 不是一直搞工程么。自从十几年前那个意外,他就一直在外面漂着。 这个时候回来也好啊,正好你也过生日。 回不回来我这生日都得过。 今年给你生日礼物了么? 带了啊,一艘象牙雕的船,还挺沉的。不过没啥实用价值,就摆在我的书架上。那象牙看上去都不怎么干净,谁知道是哪来的。 哎,过去的事情就不想了,来,干杯。祝你俩百年好合。 靠。 吃饱喝足,童哲拍拍肚皮大摇大摆地走出火锅店。 上车,我送你们回去。 关鑫肩膀搭着棕褐色的巴宝莉大衣,领着童哲和夏冉江进了停车场。 牛逼啊,什么时候买的车? 童哲跟着关鑫走着,停在一辆乳白色宝马车前面。关鑫从钱包里拿出车钥匙,面前的车灯闪了闪。 送的。 你这是哪钓的大龙虾啊? 我又不是蚯蚓,钓什么大龙虾。关鑫打开车门,捋了捋头发,侧身进去。别人送我爸的,我只是拿来用用。 童哲跟夏冉江坐在后座,一路上跟关鑫有说有笑。 关鑫,我们先把夏冉江送回学校,这段时间晚上治安不太好。等夏冉江到学校了咱俩再走。 没问题。 半小时后,车停在了大学正门口。夏冉江下了车,跟二人道别。童哲千叮咛万嘱咐后,直到夏冉江的身影再也看不见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哎,你这服务做得挺到位的啊,都没见你这么贴心过。关鑫说完,打开车内广播。 对于某些人来说,离开并不意味着诀别,而是重逢的前奏。有心如此,纵然天涯万里,你依然触手可及。一首莫文蔚的《外面的世界》,送给此刻还在路上的你。 听到广播,童哲一愣,居然走了神。 瞧你那丢了魂的样子。都到学校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也不是担心,就是心里不安。 我这次回来就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就是个感觉。突然成熟了很多,会照顾人了,像个男人。 你这夸人的本事得跟我学学。 夏冉江功不可没啊。 关鑫看了一眼副驾驶的童哲,童哲正歪着脑袋,下巴贴着安全带。递给童哲一盒薄荷糖。童哲抖了抖盒子,两颗糖落在掌心,又蹿进了童哲的嘴里。 两个人在一起最好的状态就是互相成就,互相补足。如果只是互相消耗,互相伤害,那可不行。 关鑫语气低沉了很多,一脸严肃,完全不是刚才花枝乱颤、插科打诨的样子。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谁还没有个第一次啊,反正都已经过去了。 你后来见过他没? 前段时间还碰到过他,不过他好像有女朋友,说是要结婚。 我靠,这么不要脸,这不是骗婚么? 童哲沉默,用力咬破薄荷糖,一阵浓烈的薄荷气味顿时溢满整个鼻腔,童哲只觉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少吃点,这玩意儿我从英国带回来的,平时就靠它来熬作业,现在咖啡啊茶啊都不顶用。 你别光说我啊,你说说你自己啊。 我有什么可说的,无非就是交了个小男友啊。 啊? 童哲一时没反应过来,又一股呛鼻的薄荷气味像炸弹似的四散开来,控制不住打着喷嚏。 瞧你这出息。聚会把他灌醉,办了,然后就成了。 多大啊? 比我大一岁。 我是问尺寸。 滚。你们这群只在乎感官刺激的老□□。 靠,你这骂人过分了啊。 哎,我是说真的。我真认为夏冉江很难得。人这一辈子难得找到个这么配的。说到结婚,又不是只能找女人结婚,你们也可以啊。来英国,同性婚姻合法。姐呢,没啥本事,以后在英国做东给你布置布置,让你一辈子难忘。 你这间接回答了我刚才的问题。 滚。你们这群只在乎感官刺激的老□□。 哈哈哈哈。 关鑫突发奇想的提议看似玩笑,可是歪打正着,解除了童哲心里潜藏已久的忧虑。车窗外的夜空一片阴郁,隐约间童哲似乎看到了北极星,薄荷糖的味道逐渐淡了下来,顿时觉得通体畅快。 分卷(51) ☆、第 20 章 童哲回到家已经快晚上11点了。午夜寒风又起,童哲拉紧了衣领,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抬头朝夏冉江所在的校区方向望去。那边的天空已经被城市的灯光映照得一片红,青黛色云层低低地压着,如同暮春凋零的桃花瓣,落英缤纷飘入一池徽墨,暗香残留的枯萎之色幻化成生命尾声的淡然,最后沉鱼落雁般摇曳着堕入池底,如万劫不复的宿命,却依旧在魂归之处绽放这一世的荣耀,努力为这掩映万般的墨色打上与众不同的烙印。 童哲吹着口哨,打开铁门。隔壁家的金毛似乎听到声音,警惕地吠了起来。童哲一声低吼,金毛顿时安静,撒娇似的发出时断时续的咕噜声。 童哲换上拖鞋,蹑手蹑脚地开了门,本以为爸妈都已经睡觉,可是刚把门关好,客厅的灯居然亮了起来,吓了他一跳。 你们怎么还没睡啊。 童哲有些诧异。只见爸爸坐在沙发上,闷声闷气地抽着烟。妈妈也从楼道里出来,跟爸爸面对面坐在一起。 童哲,你过来,有话跟你说。 一种不详的预感瞬时控制了童哲的判断力。童哲脑子里努力回想着自己这段时间是否犯事,可是实在无法想到有任何事情能引发眼前这种从来未碰到过的场面。无奈,童哲只能硬着头皮,将计就计了。 妈,我刚才跟关鑫去吃饭了。童哲先下手为强,试图缓解尴尬。 就你们俩? 还有个朋友。 哪个朋友? 听到父亲连环追问,童哲慢慢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可是,现在躲也躲不掉,按照父亲的脾气,顾左右而言他是下下策。 夏冉江。 你俩到底什么关系?母亲急忙问。 童哲万万没想到这个问题是从母亲嘴里出来的。之前童哲一直以为母亲至少在自己与夏冉江的关系上是持宽容的态度,可是现在看来,是自己太乐观了。 就朋友啊。 童哲声音越来越小,刻意躲避母亲急切的眼神。 朋友?你是不是太轻描淡写了点。 父亲明显在压抑即将爆发的情绪,童哲不免更加紧张。 儿子,你也知道,我跟你爸从来不干涉你的生活,你交朋友也好,出去玩也好,我们都没说个不字。但是你跟这个夏冉江,我觉得你是不是要谨慎考虑一下。夏冉江这孩子是个好孩子,特别优秀,但是你们都还小,千万别误入歧途。 妈,你说什么啊,什么叫误入歧途。童哲似有不满,声调明显提高。我跟他又没什么。 没什么?你再说一遍?父亲的情绪开始释放。 就是没什么啊。 好了好了,你们坐下来好好说。 行,你这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性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自己看。 这时,电视上出现了惊人的一幕:画面的一角正对客厅,童哲跟夏冉江先是互相调侃、打闹,接着倒在沙发上,两具酮体缠绕在一起激烈拥吻。 原来,下午家里请师傅来修家庭监控设备,顺便把这段时间的监控记录导了出来做存档。临走前,师傅把存档视频交给了童思贤。与邻居聊天时,童思贤得知最近治安不太好,小区发生了两起入室盗窃的案子。为了安全,童思贤突发奇想,决定看看这段时间家里是不是有可疑的人员进出。于是,童思贤就看到了视频上的一幕。 你还有什么说的吗? 儿子,我是误会你们了。开始我是觉得你好不容易找到个这么优秀的朋友,做妈的是为你高兴的,所以也没放在心上。可是现在你却让妈非常担心。你要知道,这一步走错就处处错。你以后是要结婚生子的,这是男人的责任,由不得你,你可千万不要糊涂了啊。 我早就提醒过你。你就是放任自流。父亲转头朝向母亲严厉斥责。 所以我是犯法了吗?童哲有点恼羞成怒,目露凶光。我活着就是为了给你们传宗接代吗? 你还敢说! 父亲忽地站起来,遥控器狠狠地砸在沙发上。 我凭什么不敢说?这到底也不是我能决定的。过去二十年我都是按照你们的想法活,我努力,我也做到了。现在,你们还要决定我喜欢的是男是女?现在变成这样怪谁?怪只怪你们生错了我,十几年前你童思贤杀死的应该是我,不是童曦! 听到这句话,父亲眼睛通红,拿起烟灰缸砸了过去,母亲见势伸手一挡,烟灰缸硬生生砸在了母亲小臂上,又弹了起来,直直地碰在童哲右眼角。童哲身体一歪,一脚踩空,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童哲! 母亲惊呼,两腿瘫软,几乎是沿着楼梯扶手爬了下去。母亲双手颤抖,抱住童哲。一瞬间,母亲突然想起数年前童曦也是这样躺在怀里的。童哲右眼角豁出一道口子,正往外渗血。童思贤赶紧拿起手机拨打120。 接下来几天,童思贤给学校请了假。童哲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而夏冉江偶尔给童哲发信息,也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按夏冉江的理解,童哲这几天应该到了封闭做项目的时间,所以也没多想,每天依然宿舍、食堂、图书馆三点一线准备升级考试。 直到第三天,夏冉江吃过午饭刚出食堂,正准备回宿舍洗衣服,何啸宇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夏夏冉江,外面有个人说找你。 谁啊? 一个男的。 找我干嘛? 不知道啊。在东门那边,你去一下就知道了。 夏冉江卸下书包让何啸宇带回宿舍,满脸疑惑地往东门走。 转过路口,只见一个人戴着墨镜站在太阳下,时不时看看表。看到夏冉江走近,招了招手。 夏冉江迟疑了一下,脚步慢了下来。走近才知道,原来是童哲的父亲。 有点事想跟你谈谈,上车吧。 两人停在了一家茶室门口,进了包间,相对而坐。 喝什么茶? 童思贤扫了一眼低头坐在面前的夏冉江。 我都行。 夏冉江慢慢抬起头,正好与童思贤对视。夏冉江眼神中的淡然与坚毅完全出乎童思贤的意料。 那来壶普洱吧。这家店普洱不错,都是云南古树。 夏冉江不吭声,坐得笔直,纹丝不动,面无表情。 童思贤给夏冉江斟茶,倒了七分满,夏冉江眼睛盯着杯口,慢慢伸出右手,在桌上轻叩了三下。 我长期在外奔波,胃不太好,喝点普洱养养胃,你随意。 童思贤小口咂着茶,不时抬眼看看夏冉江。夏冉江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与他正眼接触,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前的茶壶。 我不太懂茶,不过喝了那么多年的茶发现一个道理。你看,这茶的品种千千万,可是万变不离其宗,无非还是那些长在茶树上的嫩芽,而这嫩芽最合适在春天采摘,冬天摘的恐怕就做不了这么上乘的茶叶了。而且这茶树浑身都是宝。比如茶籽,可以降血压,抗氧化。我听说,为了产出好的茶籽,茶农把雌雄树交叉种植,如果只是雄树栽一起,这不仅茶叶质量下降,而且肯定也是没有茶籽的,可见这万物是应该顺应天地自然规律,毕竟独阳不生独阴不长嘛。阴阳搭配才能彼此成就。你看看,即便是这毫无生命力的茶具,也得顺应自然规律,有壶有茶杯。如果只有壶没有杯,或者只有杯没有壶,我们这茶也喝不下去了。 夏冉江微微点头,答道: 茶虽多,这是得益于不同的加工工艺。而这加工工艺并非主观使然,而是根据茶叶本身的特质选择的。水土不同,茶树不同。倘若用雨花茶的加工工艺来制作普洱,恐怕也是强人所难,违背了规律,结果必然是毁了一壶好茶。可见,客观天地自然规律也只是外在因素,更关键的是个体本身的喜好与选择。 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就懂得这么多,这比童哲可强多了。 童思贤先是惊讶,想不到之前第一面时看到的弱不禁风的样子,内里居然如此不卑不亢、淡定自若。童思贤手里的茶杯停在半空,之后有些尴尬地笑笑。 说到普洱茶,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请教不敢,您尽管问。 听说在清朝的时候,云南贡茶在进京路上遭到暴雨袭击,马背上的茶叶受潮变得黑乎乎的,之后万幸,被人们改良后就成了普洱茶。当然这只是传说。我在想啊,这是不是因为进水后外面的细菌也跟着进来了,是不是制茶过程中要特别注意不受细菌的影响啊?你看看,原本可以进入皇宫的贡茶,就这样被细菌趁虚而入给毁了。 的确,就像您说的,制茶是一门挺复杂的工艺,利用有益菌发酵也是一种方法。世界有那么多种茶,无论是西湖龙井也好,黄山云雾也好,安溪铁观音也好,或多或少都是借助了外力。其实这并不少见,我们常见的食品,比如酒、酸奶、腐乳、酱油都是利用了有益菌。就是借助了这些细菌,才有了这么奇妙的变化。即便是酿酒,葡萄若没有细菌的帮助,永远也只是普通的水果,也不会有赤霞珠。可是话说回来,贡茶也好,葡萄酒也好,可是最适合自己的就只有普洱。即便西湖龙井曾被乾隆亲笔题词,价值千金,可是能滋润心肺、宁气安神的只有眼前的这一杯看似污浊的普洱,不是吗? 童思睿不语,嘴唇边的胡须有些抽动。 今天找你来呢,主要是想跟你谈下我儿子童哲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我的来意。 我大概明白,其实上次我从叔叔您家出来就知道了。 那你是怎么打算。 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 是的。夏冉江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呼出。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个体是有自己的喜好与选择的,而且毕竟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你可以决定。 童思贤双手交叉,这一举动让夏冉江不免想到童哲童哲思考时也会做这个动作。 而且也由不得你选择。童思贤身子微微前倾,眉头紧皱,眼神开始有了敌意。你或许还不知道,因为你们的事情,现在家里出事了。 什么?童哲他夏冉江手一抖,差点把茶杯碰倒。 我作为一家之主和童哲的父亲,即便先前你们已经做出很多出格的事情来,我还是宽容以待,把你当客人,相信你们会妥善解决。可是现在,你的存在已经威胁到我的家庭,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今天会来找你的原因。 夏冉江有些坐立不安,刚才傲然的气势明显矮了下来。 这样吧,我是生意人。生意人相信任何事情都是可以交易的,只要筹码足够。现在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你们之间是不可能的,这是底线。但是底线之上,我们可以谈条件。 夏冉江低着头,一声不吭。 你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但是,你不觉得你这几个月过得太顺利了吗?我作为过来人也需要提醒你,优秀是有代价的,你的顺风顺水是因为有人在背后为你承担种种苦难。你的各种机遇,是不是来的太容易了。再着,我们已经把童哲未来规划好了,他不久就会出国,以后也不会再回来。 我知道。夏冉江打断童思贤的话。 你知道什么? 学习,生病,比赛,都是童哲在帮我。夏冉江咬紧牙关,眼圈有些发红。但是我喜欢他,并不是因为这个。 你们这个年纪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童思贤半眯着眼看着夏冉江,突然觉得心生恶心,强行压制住喜欢二字挑起的怒气和羞耻感。 不过就是寂寞的两个人错误地把对彼此好感当成精神寄托。 您就没发现吗?他其实一直都不快乐。您了解他吗? 我的儿子,我当然了解。童思贤轻蔑地笑了笑。 所有人都认为他特立独行、性格叛逆,一直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样子。您应该也是这么觉得的吧。可是您知道吗?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他是真正快乐的,热情又阳光。本该属于他的真实状态,他却被迫用这种冰冷的躯壳包裹起来。他心里的难受您了解过吗?您事业成功,家财万贯,可是却无法真正了解您的儿子。我喜欢他就是这种真实状态,而这种状态碰巧也只有在我面前出现。既然今天您在这儿,我也不妨向您坦白,我有类似的成长经历,想必您的调查也没有忽略这一点。我在他面前也是开心的,我也发现了自我,得以直面我心里的恐惧。这不是您驾轻就熟的商业,不是两个人为了利益互相利用,而是两个人毫无杂念的默契和真实,这统统跟性别无关。没错,他一直在帮我,我也很感激他。但是我也是有尊严,有自知之明的,我认为凭借我自己的能力我也能走出自己的路,只是时间早晚而已,无需他人施舍。 童思贤愕然。 我、我、我,你说了那么一大堆,就摆脱不了一个我字。世界不是围绕着你一个人转的。你难道就不为你父母考虑吗?你就这么自私? 童思贤双手抱胸,似怒非怒。突然身体前倾。 好心相劝,你却当儿戏。难道真要弄得人尽皆知,让你死去的父亲蒙羞?还真的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夏冉江突然觉得脑子如同炸裂了一般,耳朵里嗡嗡直响。 你什么意思? 很不凑巧, 童思贤低眉看了一眼夏冉江的慌张神色,不免有些得意,指了指放在一边的文件夹。 你父亲夏承禄曾经在我的工地上干活。当然,你父亲去世,完全就是个意外。去世前,你父亲也换了好几个工地,每个工地都干不长,至于原因嘛,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 童思贤顿了顿,发现夏冉江并不为所动。 说是意外,其实也不是意外。当时一个工人带着女儿在工地干活,临时把他女儿托给你父亲照顾。后来因为一些匪夷所思的原因,那个工人跟你父亲发生矛盾,后来当然,这些所谓的匪夷所思,你如果要详细了解你父亲的过去,这里就是当初的记录,一直压在我这里,除了我没有第三人知道。 分卷(52) 死一般的沉默。 不用说了。我会离开的,说到做到。 夏冉江知道童思贤指的是什么。之前就不时耳闻自己的父亲在工地上的种种劣迹,一度让自己在乡邻面前抬不起头。眼下,童思贤为了达到目的,不惜拿他死去的父亲做文章,逼他就范。 夏冉江先是愤怒,恨不得扑上去给童思贤一记重拳。可是又心生胆怯。慢慢站起身,退到门口,又转头面向童思贤,噙满眼眶的泪水在低头一刹那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我父亲是个好人。 是不是好人,那只能看你的了。 夏冉江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转身消失在门后。 出了茶室的卷帘门,冷暖交替让夏冉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夏冉江脑子一片空白,站在门口愣神了好久,不知道该去哪儿。 哦,对了我还得给何啸宇带个面包回去。 夏冉江喃喃自语,掏出手机发短信问何啸宇要什么口味的。信息发出去后,一切似乎又归于苍白。夏冉江四下张望,抬头盯着远方刺眼的红灯,面无表情地横穿马路。 日你妈找死啊! 面前一辆凯迪拉克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车窗摇下来半边,传出一阵咒骂。 夏冉江目光呆滞地望着露出半个脑袋的女司机,脚步依然没停,走到了马路另一边。 呆逼,原来是傻子。 司机嘴里继续骂骂咧咧,看见转了绿灯,开足马力一骑绝尘。 夏冉江就这样站在斑马线外,静静地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流。突然又想起什么,往左边走了一会儿,又转过头往右边走,走到十字路口又停住了。手机的震动毫无知觉,夏冉江嘴角突然有了一丝笑,可是笑过之后,又慢慢蹲下,嚎啕大哭,然后低声呜咽,抱着双膝默默颤抖。 行色匆匆的路人似乎无人注意到路边角落里这拧成一团孱弱的身体。刚放学的初中生三五成群前后嬉笑追逐,中年妇女牵着狗绳任凭哈士奇在前面上蹿下跳,年轻的情侣挽着手商量着未来的二人世界。夏冉江像是被这个世界遗忘了,又或是骤然间藏到了一面巨大的单面镜后,他看得见众生,可是众生无法看到他。任凭他心里无数次呐喊,他的声音像是超出了人类可感知的频率,纵然声嘶力竭,面对的还是一片漠然。 不知过了多久,夏冉江哭累了,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两腿已经麻木,身体似乎脱离了控制,挪动几下像要跌倒。夏冉江只能倚靠在栅栏边,半弯着身体即便夕阳已经落下,冬夜的北风又起,夏冉江的额头居然渗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等到双腿差不多恢复了知觉,夏冉江试着往学校的方向走。穿过一个路口,夏冉江被路边的报摊吸引。 买份报纸,《a Daily》。 夏冉江略带哽咽,掏出五块钱,指了指最里面的一叠报纸。 守摊老人一言不发,收好钱,从绷紧的红线下小心抽出一份报纸,又从兜里掏出零钱,一起递给了夏冉江。 小伙子,碰到什么难事了吗?刚才看到你在那边难受了很久。 夏冉江刚准备把报纸卷起来塞到衣服里,刚准备离开,却听到老人的声音。 没有过不去的坎。老人微微抬头。回家吧,好好休息休息。 夏冉江一愣,抽了抽鼻子,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第二天,夏冉江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回了老家。 转了一次火车和两趟客车,夏冉江终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个古镇。班车停在路边,夏冉江抬头,远处雪山依稀可见。湛蓝透明的穹顶上,云彩如新吐的蚕丝,随风飘洒。羊肠小道铺满了鹅卵石,走在其上,那种撞击灵魂的感觉又回来了。夏冉江依然记得小时候穿着布鞋用鞋尖数着鹅卵石的场景。夏冉江不禁会心一笑,长途跋涉的疲惫感一扫而空。 这里才是我真正的归宿。 小镇上居民不多,跟夏冉江年龄相仿的大多数都出去求学或打工了。只剩下三三两两的老人在门口剥着花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电线上站成一排的麻雀叽叽喳喳,惹来两只大黄狗的不满,抬头狂吠。惊乱的麻雀呼的一声四散开,选了一处更远的树枝落下来,继续叽叽喳喳。 小冉回来了啊。 夏冉江拉着行李箱,轮子与鹅卵石撞击的声音瞬间打破了小巷午后的平静。刚才的声音夏冉江已经听了快20年,再熟悉不过了。 严姑,我回来放假,您身体还好吧。 你都有快半年没回来了吧?严姑昨天还在想怎么你还没回来,我可是盼着你出息了还能回来看看啊。哎,我刚炸的猫耳朵,拿点回去跟你奶奶一起吃。 夏冉江手里提着一袋严姑给的猫耳朵,恍惚间竟然误以为里面是满满的糖炒栗子,鼻子一酸,差点踩空。脑子里像是开了一道闸,童哲父亲的表情和话语如泄洪般冲击着夏冉江疲惫的大脑。 夏冉江打开纸袋,从里面倒出一块猫耳朵,唇齿间酥脆的香味溢满整个口腔。这熟悉的味道把夏冉江的记忆带回到童年。 严姑本名严如,出身书香世家,一辈子无儿无女,平日里就靠着做些糕点度日。自从丈夫死后,性子贞烈的严如没有再嫁,拒绝了无数上门提亲的人。无福享受膝下之欢的严如却对夏冉江视如己出,无比溺爱。小时候夏冉江父亲出去干活,就把夏冉江寄养在严姑家里。对夏冉江而言,严姑某种程度上弥补了缺失的母爱,而这种母爱也影响了夏冉江一辈子。 终于到家了。夏冉江站在门口,两侧的红纸黑字的对联已经褪成水红色,对联顶端卷曲破损,一阵风吹过,边角飒飒得拍打在红砖上。木门上纵横的纹路似乎更深了,角落里夏冉江小时候用铅笔刀刻下的夏字依稀可辨。木门上的铁栓自夏冉江记事起就是这种紫黑色,铁栓咬在铜制兽首嘴里,原本尖锐的嘴角已经磨得锃亮,就这样历经数十年的沧桑。一瞬间,夏冉江想到童哲家的门似乎也是这种造型,只是那触手冰凉的金属雕花高门也许对自己永远关闭了。而眼前的这道门纵然破败不堪,可是自己只要轻轻一推,里面就是自己的世界。 夏冉江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查看大门每个细节,只因为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事物如同日日所需的空气和饮水,一旦悉心关注就变得不再坦然,心里开始有了歉疚和不安。可是当眼前的斑驳映入眼帘时,夏冉江似乎明白了一个问题自己为什么要从这里走出去。 有人说,人的大脑其实是四维世界,可以穿越时间回到过去,重新演绎当时当地的点点滴滴。也可以瞬间抵达未来,构建种种机缘与巧合的骨架,等待肌体与血液填充成丰满的现实。只是人的身体回不到过去,也到不了未来,只能被时间缚住在此时此刻。三维实体的真实感无法承受四维意识的虚幻缥缈,只能被牵引着一步步去向不可知的迷途。 门是虚掩着的。夏冉江推门进去。吱呀一声响,如设定好的程序,两扇门彻彻底底地打开,院内一览无余。夏冉江心里是激动的,可是表情却是异样的平静。穿过院子中间的水泥路,夏冉江来到里屋。里屋内电视里放着京剧,咿咿呀呀的唱腔昭示着一切安好。 奶奶,我回来了。 夏冉江放下行李,拨开卷帘门,探头探脑地朝里面张望。 你回来了啊。 奶奶似乎并不惊讶,仅仅抬头望了望对夏冉江而言这才是自己熟悉的奶奶。一辈子经历过无数大起大落。人来人往、花开花谢,一切都是生命中安排好的,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她喜怒哀乐。 学校还过得习惯吧? 奶奶抬手招呼夏冉江进来,口音依然杂糅着些许南京腔。 如儿时一样,夏冉江搬了张小木凳坐在奶奶的摇椅边,握住了奶奶如枯枝般的手。 手这样冷。奶奶另一只手盖住夏冉江手背。外面辛苦吧。 还好。 夏冉江似乎有些哽咽,不过用咳嗽掩盖过去了。 还去过那边了啊? 嗯。 这快二十年了吧。奶奶突然失笑。这一晃二十年过去了。 奶奶,您晚上想吃什么,我来做饭吧。 你随便弄点就行,不要太累。 夏冉江起身往厨房走。突然看见半开的大门,正准备过去关门,严姑出现在面前。 严姑! 晚上跟你奶奶去严姑家吃去,刚刚特意买了好多菜。 啊? 啊什么啊,还跟严姑生分了?这买了那么多菜我一个人哪吃的完,咱们三人都可以吃好几天。 夏冉江点点头。 我先回去做饭了,好了叫你们啊。 我也去。 你先陪你奶奶说说话,你这孩子不懂事,出去那么久要经常给你奶奶打电话。你奶奶平时可念叨你呢。严如突然严肃起来。 对了。夏冉江突然想起什么,赶紧回屋从行李箱里取出一个包装盒。送您的。 什么啊?严如有点疑惑地接过盒子。 您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严如小心地拆开包装,从里面抽出一条织金蓝花的围巾。 真好看啊。 严姑,这围巾是南京的云锦做的。我小时候记得您特别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的围巾,所以专门买了条。 都老了,这天天都灰头土脸的,哪里用得着这么花哨的围巾啊。 严如嘴上说着,还是迫不及待地把围巾挂在脖子上。 您一直都这么漂亮,在我眼里您都没怎么变化。 这得多少钱啊。 没多少钱,我比赛拿了奖,学校奖金买的。 真出息了。 严如又把围巾从脖子上取下来,对着昏黄的白炽灯观察着上面的纹路。 可是你这孩子就是命苦,哎。严如眉头紧皱。后天正好冬至,一起去你爸坟上烧烧纸吧。 几千公里外,童哲在医院躺了两天。虽然从楼梯上滚了下去,不过只是轻微扭伤,手背擦破了皮,眼角的口子也不大,没有伤筋动骨。清醒过来后,童哲第一件事就是给夏冉江打电话,可是一直无人接听。童哲很想夏冉江,但是又不想让夏冉江看见现在这副残障模样。不过一时半会儿也没法走动,只能躺在床上。吃完东西发会儿呆,打完游戏发会儿呆,睡醒起来发会儿呆,上完厕所发会儿呆。日子过得跟国家特级保护动物似的。 这天下午,童哲依然在床上玩着游戏。看见刘祯进来,甩开iPad,抓起被角气呼呼地蒙住了头。 童哲,起来吃点粥吧。 童哲没应声。不一会儿,被子里传出一阵绵长的屁声,童哲实在受不了从被窝里探出脑袋。 刘祯哑然失笑。 童哲憋得满脸通红,抓起枕头盖住脑袋。 你爸又走了。 他就这么走了?怎么不把我弄死啊?一了百了省得麻烦! 童哲忽地坐起来,眼里似乎燃起了烈火。 儿子,这事儿他是气急了,换成哪个父母都是一样的。我也气,但是我知道你的脾气。刘祯伸手捋了捋童哲额前的头发。 反正我是一辈子不会原谅他的。 童哲鼻子喷出一股气,挡开刘祯的手。 你原不原谅又有什么区别呢?他始终是你爸,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他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我现在这样在医院躺着,这叫为我好?他就是自私自利,舍不得他那点自尊心。 童哲不经意间看到刘祯有些发红的眼眶,一句你也是自私自利刚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粥快凉了,先吃,吃完再说。 刘祯正准备把粥端到童哲手边,童哲抢先把保温盒提了过来。 你喜欢的皮蛋瘦肉粥。刘祯眼神有些躲闪,几次欲言又止。 他就是不负责任,以为全天下都围着他转。童哲狼吞虎咽地喝着粥,嘴里还嘟囔着。他就这么走了? 他去找过夏冉江。 童哲手里攥住的勺子突然静止。 你爸前几天去学校找过夏冉江。我让他别去,他还是去了。 然后呢? 他回来后脸色有点不好看,什么都没说。 操。 你怎么不拦着他? 我说过了不要去,毕竟这是孩子们自己需要面对的事情,要自己解决,大人不能掺和。可是他最后还是趁我不注意就去了学校。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占领童哲的大脑。 护士长,谭医生找您,让您过去一下。 我就来。刘祯抹了抹眼角,朝门外挥挥手。你休息休息,我待会儿再来。 刘祯刚关上门,童哲马上拨通了何啸宇的电话。 我问你,夏冉江呢? 啊?夏冉江啊 何啸宇正做着春梦,一阵急促的铃声吓得他一激灵。 夏冉江在哪? 夏冉江在哪 何啸宇顿时清醒,从床上坐起来。 老子问你呢。 夏冉江啊去上自习了吧。 何啸宇脑子里飞快得想着托词,只觉得不管什么托词在火力十足的童哲面前都不堪一击。 上你妹的自习,这两天都没接我电话,你老实交代,不然老子要你好看,你个矮冬瓜。 哎,不要骂人啊。 老子就骂你了怎么样?快点说,夏冉江去哪了? 他不让我说。 妈了个逼的,我再给问你最后一遍,夏冉江去哪了? 他 妈的非得逼我,老子这就去学校 分卷(53) 哎哎哎,别别别,我说我说 说! 他回家了。 回家了? 回了云南。 什么时候回来? 没说。 地址发给我,短信。 嘟嘟嘟 童哲挂了电话,何啸宇只觉得心脏快要跳了出来,还好及时阻止了一场杀戮。 童哲,你爷爷来了。 刘祯刚推开门,看到空空的病床和洒落一地的粥,脸上的表情突然凝固。 此时,童哲早已坐上去往机场的出租车。 童哲,你去哪了?刘祯突然打电话过来。 妈,对不起,我要去把夏冉江找回来。您别担心了,我知道自己在干嘛。说完,童哲挂断电话。 夏冉江,无论你在天涯还是海角,无论艰难险阻还是跋山涉水,这次我就算爬到你面前也要把你找回来。 童哲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强烈的信念,不时搓着双手。 进入机舱,童哲本能地开始紧张。双腿并拢,将安全带勒死,后背紧紧地贴着座椅,不停地深呼吸。 飞机腾空,在云层中颠簸。童哲只觉得有些失重,大脑有些发晕,眼睛紧闭,双手杵在大腿上,手指几乎要扣进肉里。 哎哎哎,干嘛呢?认错大腿了吧?坐个飞机怕成这样? 童哲睁开眼,邻座一个满脸横肉、脖子上框着大金链的壮汉正皱着眉头盯着他,又往下看了看。 童哲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左手正死死抓住壮汉的大腿,赶紧抬起手挪到自己大腿上,壮汉的运动裤上显出一个深深的爪印。 又是一轮颠簸,童哲感觉自己吃的粥都快吐出来了。 每次坐飞机,对于恐高晕机的童哲来说无异于一次新的身心折磨。即便如此,童哲还是义无反顾,因为他知道航程的另一端是自己最想见的人。只要能再次看到熟悉的身影,再怎么奔波劳累都不值一提。这一路上,童哲脑子里始终回放着跟夏冉江初次见面的场景,试图转移晕机造成的不适。就像梧桐叶随风起舞,密密麻麻的枝叶间透下来的点点光影,这些最平常不过的景象却成了此刻最好的慰藉。 下了飞机,童哲赶紧找到厕所,大吐特吐了一番,直到嘴里都泛着酸苦味。 石河镇 童哲翻看着手机里的地址,在机场大巴售票点看了半天也没看到直达石河镇的大巴。 哎,石河镇没车去吗? 石河镇没有直达,您可以先坐机场大巴到南理市,然后转公交车。 这么麻烦啊。有没有更方便点的? 外面也有车,不过这些车我们管不了,自己负责。 童哲一路小跑。刚出了机场,一群拉客的围了过来。 去不去石河? 走走走,上车。 多少钱? 八十一位。 童哲也顾不上问其他,赶紧上车挑了个靠前的座位。 车走了快两个小时,童哲觉得异样。 师傅,这是去石河吗?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到? 是去石河啊。去市里这时候都堵车,一会儿就到了。 市里?不是石河镇吗? 这个车去是石河市的。后排一个乘客接了话。 石河市不是石河镇吗? 外地人吧?都叫石河,但是一个是镇,一个是市。这两地方完全不在一个方向,一个东北一个西北。你走错了。 我靠。 童哲气急败坏地下了车。伴随着沉闷的突突声,大巴车排气孔像是憋足了劲喷出一股黑烟,童哲正好一口气吸了进去,咳了半天,回头再看,大巴车早已扬长而去。 大巴车的突突声已经听不到了,周围安静得可怕。童哲四下望望,却发现周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更可怕的是,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童哲后悔了。早知道下车的地方是这么个荒郊野外,就应该跟着大巴车往前走,好歹能找到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只怪自己一时冲动。 此刻,严如家里一改往日的昏暗,所有灯都点亮了,橘黄色的灯光透过窗玻璃,将玻璃的纹路投射在门前的水泥路上。锅碗瓢盆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是在准备一场盛大的宴会。整座小瓦房瞬间有了生气,温馨而热闹。 来来来,小冉尝尝这个栗子烧鸡,这些你小时候最爱吃了。现在你去了城市上大学,吃得肯定更好了,严姑手艺比不上。要是觉得不好吃,就随便吃几块。 严姑的手艺一直都是最好的啊,这熟悉的味道我一辈子记得。 夏冉江倒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块金黄油亮、散发热气的栗子丢进嘴里。 你慢点,都是大人了,还是这么不守规矩。奶奶在一旁责怪。 没事没事,就是做给他吃的。长再大,在我们眼里也是小毛孩。 严如盯着夏冉江知足的表情,不禁乐出了声。 夏婆,您吃啊,随便糊弄了几个菜,凑合吃吃。平时我家就我一人,也没必要做那么多,浪费。今天刚好有机会回忆回忆我的手艺。 酒足饭饱,夏冉江打着饱嗝,把奶奶送回家,又折回了严如家。 严姑,我帮您收拾吧。夏冉江进了厨房,严如正在里面洗碗。 行,你帮我把地再扫扫。 夏冉江拿起扫帚,可是地面锃亮,显然已经被打扫过多次。夏冉江只能拿着扫帚把角落、门缝里的积灰试探着清扫干净。 严姑? 你等一下啊,我跟你说个事。 一直以来,夏冉江隐约觉得严姑心里藏着不少跟自己有关的秘密,可是严姑一直守口如瓶,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但是刚才她的表情和话语里似乎暗示着什么。夏冉江心里有些兴奋,更多的却是不安。 夏冉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倒了一杯热水,小口嘬着,等着严如结束手里的家务。一种莫名的紧张情绪弥漫开来,仿佛他等待的不是一场亲如母子的对话,而是自己接下来的命运走向。 严如走进客厅,解开围裙,折成四折,放在茶几上。 严姑,你要跟我说什么? 还没等严如坐稳,夏冉江就有些迫不及待地问。 你知道我会跟你说什么吗? 我妈的事? 夏冉江只觉得心脏跳动突然加快,这四个字从嘴里说出,似乎有千斤重。 是的。严如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但是,夏冉江,你得听我把整个事情讲完,不能有情绪,好吗? 夏冉江重重点了点头。 就在你回来的前两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问了你的情况。我没说,只是反问那个人是谁。那个人说有个人在找你,说是在电视上看到你的,是一个什么什么比赛的新闻而且这个人对你来说特别重要。 然后呢? 我接着问,可是那个人就挂了电话。哦,对了,他留下一个手机号。就揣在我荷包里,我去拿给你。 严如从里屋取出一张写着手机号的纸条,递给了夏冉江。 我在想,这个想找你的人应该就是你妈。严如微微叹了口气。 夏冉江死死地盯着手里纸条上那11个数字,房间里一片沉寂。 我不想见她。夏冉江低下头,隐约有些抽泣。她十几年前就走了,不管我了。 你知道她为什么走吗?严如平静地说。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如此狠心抛下自己的孩子就这么一走了之的。 可是她就是这么狠心! 哎,孩子,你已经长大了,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讲讲以前的事情。 原来,夏冉江的母亲易霁虹与父亲夏承禄婚后不久,夏承禄不慎染上了毒瘾。原本家境殷实的小康之家从此如同堕入万丈深渊,不仅累积多年的财富挥霍一空,还向外借了几十万外债。染上毒瘾的夏承禄性情大变,狂躁易怒,多次将易霁虹打伤住院。易霁虹原本出身高级知识分子家庭,认识夏承禄之后,为了跟夏承禄在一起,顾不上家里的反对,放弃了所有,只身一人前往这几千公里之外的边陲小镇。两支红烛,一场婚宴,一切简单得近乎寒酸。婚后的生活幸福而纯粹。易霁虹靠着自己的知识和能力,很快就撑起了这个家徒四壁的家庭。 你爸当时是我们这儿数一数二的才子,当时好几年就出他一个大学生。你妈当时来我们这儿的时候,那可是让我们开了眼界,衣服、首饰都是没见过的。你妈还特别爱看书。我们一般要是有人进城,肯定会托人带吃的玩的。可是你妈每次都让别人带一堆书,而且还是外语书,其他人都看不懂。 夏冉江突然明白了,自己房间里的书架上为什么从自己记事开始就堆着厚厚的英文小说和词典,而这些居然是母亲留给自己的启蒙礼物。 我觉得你现在英语特别好,应该跟这个有关。 再说回你妈。那时候你妈刚生下你不久,还在月子里。可是你爸毒瘾又发作了,不断有人去你家要债,闹得很凶,让你妈还钱,还差点把你妈拉走。你妈是失望透顶了,又害怕,这时候城里又来了人,把你妈接走了。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之后你生病的事,你妈应该是不知道的。当时,你爸已经被毒瘾折磨了好多年。他把自己绑在门板上,毒瘾发作的时候也不能动弹,就是想戒掉毒瘾。就这样撑过了几年,等你的病好转后,又去了戒毒所,这才慢慢恢复正常。 可是日子慢慢好起来后,你爸出去打工又出了车祸,哎。你还孩子也是命苦。严如叹了口气。后天就是冬至了,咱们给你爸去上个坟。纸钱我都准备好了。 当天晚上,夏冉江躺在床上,双手平放在胸前,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严如的一番话反复在夏冉江脑子里回放,而这些话在某种程度上也化解了夏冉江的心结。如果说此前关于母亲的记忆只是概念,此刻夏冉江的脑子里似乎重构了记忆,而且有了情感和色彩的加持,不再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而又苦苦挣脱的幻影。 夏冉江把手伸到枕头下,摸到那张纸条。借着月光,纸条上的字依稀可见。夏冉江知道,只要拨通这个电话,自己失去的一切都会回来。犹豫许久,夏冉江颤抖的手按出那几个数字,可是电话拨出去一刹那,夏冉江突然紧张起来,快速挂掉电话。只剩下莫名的失落感,还有砰砰的心跳声。 突然,夏冉江像是想到了什么,迅速打开灯,跳下床,蹲下身从床底拉出一个木箱自从父亲去世后,夏冉江就把父亲的遗物整理好,全部放到这个木箱里。 打开木箱,夏冉江很快就在最底层找到了相册。夏冉江小心翼翼地捧出相册,盘腿坐在床上,一页一页地翻找着。 相册前面是自己小时候各种照片。可是这并不是夏冉江想要的。翻找了多时,夏冉江终于找到了那张看过无数遍的照片。 照片里母亲刚刚二十出头,留着短发,穿着牛仔连衣裙,双手自然放在腿上,笑靥如花。 这一次,夏冉江竟然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可是,相册同一页上另一张照片吸引了夏冉江的目光。 这张照片里,夏承禄戴着安全帽,袖子挽到小臂,旁边站着三位建筑工人,身后是热火朝天的工地。其中一个人衣着不同,尽管是夏天,还是西装革履,不苟言笑。夏冉江总觉得这个人眼熟,甚至这张照片的背景和站位都似曾相识,只是之前从来没有注意过这张照片。夏冉江手指摸了摸照片的轮廓,发现照片的左侧有点凸起。感觉到异样,夏冉江轻轻掀起照片一角,发现掀起的地方居然有一排小字。夏冉江干脆把照片全部撕下来,那行字完全显露在眼前: 7月21日与童思贤老板和工友合影留念 夏冉江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一时竟有些眩晕。 夏冉江又把照片铺平,仔细寻找着照片上任何可能留下提示的地方。只有那张西装革履的身影,分明就是童思贤!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现在脑海中。夏冉江忽然又想起跟童思贤单独见面时童思贤的话,感觉不寒而栗。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弄错了 夏冉江嘴唇颤抖,喃喃自语。嘴里虽然在否认,可是心里却几乎认定父亲的死不会只是意外至少,这场事故是因童思贤而起! 可是,他是童哲的父亲。 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夏冉江脑袋重重地砸在枕头上。闭上眼,童哲的身影居然出现在脑子里。 夏冉江摸出手机,电话记录和信息记录里空空如也,心里不由得腾起一阵怨气,揣测着是不是童哲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已经不准备再跟他联系了。又或是他原本就身处其中,只是心生愧疚,这半年来所做的种种就是为了补偿自己的缺失? 也许他还是没那么在乎吧。 ☆、第 21 章 不知道走了多远,童哲实在累得不行,倚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休息。偶尔几辆车经过,可是任凭童哲再怎么呼喊,没有一辆车停下来。 他妈的,老子这是为了啥。 童哲心里一阵咒骂。这时,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早上吃的粥全都吐得一干二净,胃酸刺激得喉咙都抽搐了。肚子已经空了一整天,幸亏背包里还有些面包和酸奶。 正当童哲啃着面包,突然身后的丛林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童哲警惕地扭头看,只见后面残留着些许树叶的枝丫有些晃动,却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物体。可是这荒郊野外的,举目望去连个鬼影都没有,气氛实在诡异。童哲生怕背后窜出来一只怪兽。 童哲猛唆了一口酸奶,又听到后面一声尖厉的嘶叫,突然一阵尖笑,童哲一紧张,酸奶顺着吸管喷了一脸。童哲越听心里越发毛,借着体力慢慢恢复的劲头,赶紧收拾好背包继续往前走。可是,当童哲起身的时候,却发现不对劲。 无数绿油油的眼睛! 童哲只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哪看到过这种场面! 分卷(54) 童哲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赶紧弯腰捡了一块石头,紧紧攥在手里。 这时,远处传来三两声刺耳的啼叫,似乎是号令,树枝上跳下来几只动物。借着月光,童哲才发现那是几只不到半米高猴子。 童哲心放下来一半受到孙悟空的影响,童哲从小到大最喜欢的动物除了猫就是猴子。动物园虽然去过无数次,可是每次都被栅栏隔着,没法跟猴子近距离接触。 今天终于有机会了。 童哲心里一阵窃喜。可是面前五六只猴子似乎来者不善,步步紧逼,把童哲堵在了角落,时不时还发出瘆人的尖啸。 妈了个逼的我是不是碰到抢劫了。 童哲心里又开始后悔,紧紧抓住自己的包。 还没等童哲反应过来,站在石头上的猴子嗖的一声扑了过来,童哲本能地把手里的石块砸过去,正中猴子脑袋。猴子惨叫一声躲到一边。 可是这似乎激怒了其他的猴子,声调明显高了很多,围成一圈坐在石头下,似乎在沟通着什么。 童哲刚想趁猴子受伤转身逃跑,一只身形巨大的猴子拦住了童哲的退路。猴子三两步跳了过来,拽住童哲的背包死命拉。 我操,敢抢我包! 童哲刚才有些慌乱害怕,现在却有些怒火中烧。本以为猴子挺友善的,却不知道原来也干着这鸡鸣狗盗的勾当。趁猴子还扣住背包不放,童哲干脆卸下包,举起来一个重摔,砰得一声猴子连带背包硬生生砸在地上。 不来个童哲打猴,这景阳冈还不让我过了怎么的? 这一下似乎对猴群有了震慑作用。可是没过几秒钟,更多的猴子集结了过来。不过猴子们更关注的是童哲的背包,三两只毛色较浅的猴子拽着背包不放。童哲发现自己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几乎没有力气跟这帮强盗耗了。 显然,这帮猴子都是身经百战的惯犯。童哲瞬间也明白了为什么刚才那么多车都呼啸而过,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估计都是被猴子骚扰怕了。童哲现在面对的是一帮有策略有行动力的山野强盗一群猴子负责抢包,一群猴子负责分散注意力,还有一群猴子负责殿后。 一个不小心,童哲躲避不及,手背被猴子挠了一下,顿时一阵刺痛袭来。紧紧拉着背包背带的手疼得松开,猴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背包,瞬间消失在幽暗的树林里。童哲赶紧追上去。可是其他猴子却挡住了他的去路。可是这些猴子得手后似乎放松了对童哲的攻击,死死地盯着童哲的眼睛,三三两两后退到树林里。不一会儿,又是一阵窸窸窣窣,整片树林又恢复到刚才的样子,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童哲有点发懵,瘫坐在石头上。不过想到背包里也只是有些吃的,即便丢了也损失不大。 糟了! 童哲刚想摸出手机看时间,可是手伸过去,口袋里空空如也。童哲回想起刚才的混乱场面,一定是某只猴子趁自己不注意从口袋里把手机偷走了。 我操! 童哲的拳头重重砸在石头上,气不打一处来。这时,路边一块红漆标牌吸引了童哲的注意。走近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猴群出没小心攻击。 我操操操! 童哲一脚踢断了木杆,把标牌砸得稀巴烂,又蹲下身,重重地喘着粗气。 这时,树林里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童哲只觉得眼睛里都冒火,抄起木杆准备迎敌。 谁啊? 童哲听到人声,心里一阵激动。尽管身心疲惫,童哲还是警惕地握紧了武器谁知道是人是鬼。 是谁在那儿? 这时,林子里出现一个人影。一道手电筒光扫过,直冲童哲眼睛。童哲顿时觉得晃得睁不开眼。 这么晚了怎么有人在这儿? 别照了。童哲躲开手电筒的照射,回了一声。 哦哦,有人啊。 童哲只觉得面前站着一个人,正把手电筒的光调暗。 这大半夜的怎么在这儿啊? 借着微光,童哲才大致看清了眼前这个人的长相:约摸四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厚厚的络腮胡盖住了半张脸,眼睛半眯着,额头的皱纹像是新刻的,侧光下显得更深了。 我的东西被猴子抢了。 童哲心里有些激动,可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些想笑。 什么东西? 手机,还有一些吃的。 手机也被抢了? 你有手机吗?我想报案。童哲反问道。 报案? 东西被抢了肯定要报案啊。童哲有些失望,本以为这个人是来帮自己的。你是谁啊?怎么半夜也在这儿? 我是这里的守林人,大家都叫我老杨。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报案是没用的,这里的警察根本就不会管。老杨压低了声音。这一带的确有猴群出没,经常害人。我还在这儿竖了一块牌子,提醒过往行人注意,你看哎,我牌子呢? 被猴子拆了吧。 童哲小声嘟囔着,趁老杨不注意赶紧把手里的木杆扔了。 不过猴子一般也只抢吃的。 可是我手机的确就是被猴子抢的啊。 你别担心,猴子抢了也没用,肯定是丢弃了。十有□□可以找得回来。老杨拍拍童哲的肩膀说。哎,你这么晚怎么会经过这儿?一个人? 这句话似乎击中了童哲心里某个脆弱的地方,童哲只觉得眼眶里泪水直打转。 我走错了路,现在不知道去哪。童哲低下头说。 这样吧,这儿太危险了,这条路还要走二三十公里才能找到村子。你要么先跟我回去将就一晚,明天再作打算。 童哲跟着老杨往树林深处走。 我在林子里搭了个木屋。 老杨在前面带路,一手举着手电筒左右探照,一手拿着竹竿拂开拦路的树枝,竹竿重重打在树枝上,发出清亮的啪啪声。远处不时传来一阵阵诡异的鸟叫,像是婴儿的冷笑。 喏,你也拿一根吧。 老杨说着,看到童哲一脸的紧张,随手捡了一根竹竿递给了童哲。 要是还有什么动物过来,就用这个防身。这个林子没什么大型动物,最大的也就是猴子了。 怎么走了那么久还没到啊? 童哲紧紧握着竹竿,身后一丝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惊恐地四下张望。 快了快了。过了前面一条河,对面就是。 果然,又走了几分钟,童哲隐约听到了流水的声音。跨过一座木桥,对面不远处就是一座小木屋。里面微弱的灯光从木头缝隙中渗了出来,在幽暗冰冷的林子里显得格外温暖。 到了。进来吧。老杨推开门,把童哲让进去。 童哲一颗心总算落地了。进到里面,四下打量。里面角落里塞着一张行军床,旁边是便携衣柜,拉链半拉着。面前是一张像是已经用了几十年的桌子,上面放着热水瓶和茶杯。 来,喝点热水吧。 童哲倒也不客气,小口咂着热水,精神也慢慢恢复了。 你这里一个人住? 是啊,这片林子我都守了七八年了。 老杨坐在木凳上,换下靴子,一阵淡淡的脚臭味飘过来,童哲本能地往后退了退。 你是来玩儿的吗?走丢了? 我不是游客。老杨一句问让童哲回到现实。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老杨有些好奇。看到童哲皱着鼻子,突然意识到什么,又用毯子把脚盖住。你是不是从很远的地方来? 南京。 南京啊?老杨双眉紧蹙,若有所思。 飞机要飞两三个小时。 那你来找谁啊? 一个朋友。 怎么跑这么远来找他? 不找到他我就活不了了。 啊?那是得好好找。 童哲越聊越觉得没意思,本来想问一下老杨是否认识夏冉江,不过通过刚才的对话,童哲觉得也没这个必要。 我的手机你确定能找回来吗?有了手机,我就能找到他了。 应该没问题。那群猴子我熟,最多也就抢点吃的。这片林子果树少,现在又是冬天,猴子饿得不行,就只能抢人了。有时候它们还会去前面村子里祸害,不过那边有枪,打死过一两只,猴子们也消停了很多。它们的老巢离这儿不远,明天 咕噜咕噜呃 没等童哲说话,童哲的肚子先叫了。童哲不好意思地双手捂着肚子。 我这儿还有几个罐头。 老杨心领神会,站了起来,从抽屉里摸出一盒午餐肉。 老杨这么一说,童哲还真觉得饿了。即便从小护士老妈一直告诫童哲不要吃任何罐装速食食品,可是当下最紧要的也就是解决温饱问题了。童哲也顾不上客气,接过来撕开个口子,从里面掏出东西就往嘴里塞。 真香啊。 童哲边吃边打着嗝。忽然觉得膝盖一阵疼。低头一看,左裤腿膝盖内侧撕出一道三厘米长的口子,豁口处露出的棉线还粘着血。刚才冻得麻木没感觉,现在身体暖和了,才发现里面钻心似的疼。 别动别动,我这儿有药。 老杨不知从哪儿抽出来一个纸包,从里面拣出一片灰黑色的叶子,撕碎,贴在童哲膝盖的伤口上。 过一晚就不疼了,这地方,磕磕碰碰是常事。你这细皮嫩肉的更要小心。 吃饱喝足,老杨把衣柜里的衣服全部拿出来铺在地上,又在角落里生了个炉子,不一会儿,整个木屋就暖和了起来。童哲窝在角落里,打了个嗝,沉沉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童哲被一阵阵欢快的鸟叫唤醒,揉揉眼睛,伸个懒腰,感觉神清气爽。四下望去,木屋里只有自己一人。童哲穿好衣服,出了木屋。只见老杨蹲在河边,身边是一座土灶,青灰色的烟袅袅升起,不时传来一阵阵香味,引得一两只松鼠在树梢上蹿下跳,叽叽喳喳。 先吃点东西,然后我找人把你送到前面村子里。 早饭是小米粥搭配蘑菇做的凉菜,简简单单。童哲足足吃了三大碗。 我今天去帮你找手机,你先去找你朋友。我把我的手机号给你,过两天你找个电话联系我。 谢谢你啊,老杨叔。 客气啥,碰到一起都是缘分。我这里难得碰见回人。老杨把剩下的粥盛在一个破碗里,放在河边一个凸起的小露台上。我们吃完也别忘了这些小家伙。我们对它们好,它们也会对我们好。走吧,先送你。 回到大路边,老杨先是把昨晚折断的警告牌修好,又重新找了几根木条用铁丝扎紧加固。之后跟童哲一起坐在路边的树墩上等车。 这个时辰会有拉货的车经过,周边几个乡镇都要从这儿走,总会问到一两个知道你朋友那地方。 老杨干咳了两声,从衬里口袋里掏出一盒皱巴巴的烟,往嘴里丢了一支,干裂的嘴唇轻轻抿着,烟上下颤动。 抽吗?老杨给童哲递过来一支烟。 不会。童哲摇摇头。 唔,不抽烟是个好习惯,我这染上烟瘾想戒都戒不掉。有些事情啊,还是不开始的好。 老杨伸直腿,搭在身边一处凸起的碎石堆上。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突然,一阵发动机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老杨刚才一脸惬意的表情僵住了,睁开眼,收回腿,嘴里的烟头吐掉,站了起来,小步往路边跑。 一辆灰蓝色小型货车缓缓停在老杨面前。车窗摇下来,里面探出一个带着鸭舌帽的脑袋,清瘦的面容,眼眶深深凹陷,眼神透出精明干练。 老杨,东西卖了。喏,钱给你,不过我要多收点中介费啊。 你小子让你帮忙卖个野货还跟我这讨价还价的。 老杨笑眯眯地接过钱,一张一张地数着。 哎,还有个事情要你帮帮忙,这个小兄弟外地来的,要去找个人,你看看能不能带带他。 说完,老杨朝童哲使了个眼色,童哲一愣,赶紧凑了过来。 这是地址,您看看,知道这个地方吗? 童哲赶紧从兜里掏出已经揉成小球的纸条,抬手送了上去。 知道是知道,不过这地方很远啊,不太顺路 司机接过童哲的纸条,面有难色。 你就带带他,就当做做好事。下次再过来,送你一只野味。 老杨说着,用手比划出一只看不出形状的动物。 行嘞,上车! 童哲突然有种绝路逢生的感觉,满脸愁云一消而散。打开车门,抓住把手,脚踩死踏板,蹬了上去。 老杨,谢谢啊。童哲摇下车窗。 过两天你再给我打个电话,你放心,手机肯定没丢,找到了你再回来取。放心走吧!老杨挥挥手,一直目送货车离开。 童哲长长舒了口气。想着不到一会儿就有可能找到夏冉江,心里也开阔了许多。 兄弟,你去石河干嘛?你是外地人吧? 司机侧过头,发现童哲一直扭头望着窗外发呆,用蹩脚的普通话试着跟童哲聊天。 去找个人。 童哲坐直,突然发现没系安全带,赶紧把安全带系上。 我从南京来的。 南京啊。司机似乎有了兴头。 你知道啊。老杨都不知道。 他啊。司机嘴角上扬,笑了笑。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之前就在南京工地上干活,当时还出了事故,三个人死了两个,就他命大。不过自从回来后,这人脑子就开始有点不好使,一直打光棍,又干起守林子的操守。不过这人就是心善,不光对人好,对林子里的阿猫阿狗都好。 分卷(55) 那说明他脑子挺好使的啊。童哲皱皱眉。 哎,说到南京,我们这儿好像很多人祖上都是你们那个地方的。 嗯? 这句话一瞬间挑动了童哲的神经:童哲依稀记得夏冉江说过类似的话,只是不确定是什么场合。难道地方找到了? 就是你说的那个村子。听说以前几十年前是南京的部队过来的。打完仗就没回去,一直留在这里。叫什么军来着 远征军? 对对对,是远征军,是远征军。当时就是从我们这儿出去,跟缅甸那边打了一仗。这附近还有好多墓地,埋的就是当年那些兵。司机嘴里嚼着口香糖,一边回忆一边说。 哎哎哎,你看前面那个山脚,那边就是一处坟地,很多都是当年的远征军。 车刚转过一个弯道,司机定睛一看,赶紧指着前面远处。 顺着司机手指的方向,童哲看到远处青绿色山脚下似乎开辟出一块不规则形状的空地。在阳光下,空地泛着白光,里面依稀可见几块的黑色、青色墓碑。墓碑虽然散落其间,但是无一例外全部朝着东北方。童哲突然明白用意此地的东北方不正是南京吗!? 口香糖要不? 司机从左手边盒子里抓出一把,摊在童哲面前。童哲歪着脑袋半天没反应。 司机有点疑惑地看看童哲,又看看手里的东西,马上收了回来三两个袋装口香糖之间赫然躺着一片拆了包装的避孕套,小半截露在外面。 不好意思哈。司机尴尬地挠挠头。外出必备,外出必备。 没事没事,都年轻人,理解,理解。 童哲一边点头一边笑笑,看着司机欢脱地嚼着口香糖,顿时觉得有点恶心。 你这拉的是什么货啊? 十分钟沉默后,童哲故意扯了个话题跟司机攀谈起来。 后面啊,都是一些木材。家具厂用的。每个星期也就拉这么一次。司机轻描淡写的说着,突然想起来什么。哎,你说说你要找谁,说不定我还认识。 叫夏冉江。夏天的夏。 这附近姓夏的倒是不多不过我们也快到地方了,帮你问问看。这儿都没什么人,好多都出去打工了,一问就知道。 货车又转了一个弯。童哲只觉得货车在下坡加速。一开始路两边耸立的高山和茂密的树林也渐渐变成了低矮的瓦房和路灯,路边的人也多了起来。童哲有些感慨,就在昨晚还在野外与猴群搏斗,今天一早就进入了熟悉的文明世界,这几个小时仿佛穿越回过去,又穿越到现实。 我就送你到这儿了。我叫杨路,以后再见啊。 谢谢啊哎,你们怎么都姓杨? 老杨是我叔。再见了啊。司机开足马力,扬长而去。 童哲有种被骗的感觉,但是始终说不上来被骗了什么。站在路边发了会儿呆,又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地址,四下望了望,第六感告诉他夏冉江就在附近,可是他实在不相信夏冉江住在这种地方倒不是因为这地方破败落后,只是第一感觉让他很难将夏冉江的20年与这种环境绑定在一起。 应该就是这地方没错了。 童哲心里想着,算是给自己打气。伸了个懒腰,摸摸口袋里的三十块钱,信心满满地往前走。 这时,身后一辆三轮车经过,发动机一阵巨响,童哲惊得往路边一躲,差点栽倒。 卧槽。童哲刚回头,三轮车早已不见踪影。 童哲万万没想到的是,三轮车里坐着的就是夏冉江。 今天已是冬至。夏冉江一大早就跟严姑一起准备祭祀的物品。按照家里的传统和严姑的叮嘱,夏冉江头天晚上就用银纸扎好了元宝,并用绳子结成串。严如早上准备了豆干、丸子、鱼块等各少许,用瓷碗装好,小心摆在竹篮里,用白布覆上。一切准备妥当,严如换上新衣,就拉夏冉江一起出了门。 下了三轮车,公墓里已有不少人。一堆堆纸钱燃烧腾起的烟火与清晨的雾气卷积在一起,空气透着让人窒息的浑浊与凝重。有些墓碑上的字已经模糊不清,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整修过。还有些墓碑刚刚立起,周边摆放的花圈还残留着苍凉的颜色,迎着冷风上下翻动。如同棋盘格般的墓地,人流如织。可是所有人都似乎商量好了似的沉默,除了偶尔听到的悲恸。 这是夏冉江第一次冬至日给父亲扫墓。夏冉江站在父亲的墓碑前,先前摆放的祭祀品还有些残存。夏冉江知道,一直以来都是严姑在整修父亲的坟墓,也是严姑一年三次给父亲上坟。想到这里,夏冉江心里一阵感激,不禁悲从中来。 哎,这束花是谁放的? 正当夏冉江半蹲着清扫墓碑前的空地,正准备把旁边一束已经有些褪色的塑料花拿开,严如低声嘟囔了一句,引起夏冉江的注意。 这不是您放的吗? 应该不是啊,我之前的确放过花,可是这是新的,也不是我的花。严如皱起眉头。难道你爸有朋友来过? 是我。 这声音虽然低沉,却如晴天一道闪电,直接击中严如内心深处,瞬间激活尘封的记忆。严如愣住了。 夏冉江看到严如有些惊愕的表情,顿时觉得不对劲。起身往外靠了靠,才透过弥漫的烟雾看清刚才说话的是谁。 过道里站着一位中年妇女。虽说与严如年纪相仿,倒不如说这才是这个年龄应该有的样子,只是常年辛苦劳作让严如已经显露老态。中年妇女一头栗色卷发垂在双肩。上身套着一件暗红的呢子大衣,大衣胸口的黑色渐变色块上缀着米色、金色的凤尾和枝叶形状,沿着宝石排扣聚拢,一直延伸到衣摆。右手手腕挎着一款镶金边的定制包,自然垂在腰际。中年妇女戴着黑色墨镜,墨镜镜框托在苍白的颧骨之上,镜片几乎覆盖半张脸。 夏冉江一时也愣住了,心里不知为何涌起一阵莫名的滋味。 您是? 霁虹?几乎是同时,严如有些失声叫了出来。 如同平地惊雷,这个名字让夏冉江彻底呆住了。灵魂深处一声妈被禁锢了十几年,此刻却挣脱而出,挤在喉咙里,却忘了如何发声。夏冉江想迎上去,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双手颤抖,刚迈出一步,可是脚一软,差点跪倒。突然,夏冉江如同恶魔附身,慢慢抬起头,通红的双眼噙满泪水,太阳穴青筋凸暴,恶狠狠地瞪了易霁虹一眼,转身逃开了。 夏冉江,夏冉江 严如这才反应过来,可是夏冉江已经如疯了一般早已跑远。易霁虹身后的随从跟了过去。 易霁虹,你这你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来了呢? 严如有些责备,但是又有些担心,不时踮起脚朝着夏冉江逃离的方向望着。 易霁虹没有说话,把手提包放在一边,半蹲下来,摘下手套,小心地把夏冉江绊倒洒落一地的银元宝收拢来。从竹篮里拿出三支香,点燃插在面前的陶土坛上。又从白布下抽出纸钱,点燃一角,扔进元宝堆里,顿时一阵青烟腾起,接着一团火苗从缝隙里窜出,火焰吞噬了一切。 我来吧,这儿脏。 严如给易霁虹让出一块空间,蹲在侧边,放好祭祀品后,不断往火堆里添着纸钱。 两人沉默不语。火堆里先前上坟未燃尽的鞭炮时不时炸裂,最底层的灰烬在噼里啪啦声中腾了起来,一阵阵热浪袭来,空气里满是灰黑的粉末,粘在易霁虹头发上。可是易霁虹不为所动,依然保持着半蹲的姿态。 承禄,我又来看你了。 易霁虹突然开口,喃喃自语,又是一声叹气。 不到半小时,带来的纸钱都烧完了。严如将祭品倒在空地上,收好碗筷。 我们走走吧。易霁虹说。 公墓外是一条下山小路,路两边栽满了松树。两人静默地走着。 你不是说不回来么?严如开口打破沉默。 但是我不得不回来。 之前的电话都是你打的? 是的。 你不是说,等着夏冉江主动打电话给你吗?你这样贸然出现,他怎么能受得了? 严如。易霁虹停了下来。我这一走就是十几年。我为什么走,你也知道。这里的一切早已让我伤透心,可是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的儿子夏冉江。 你真的,对不起他。这十几年他受过多少苦你知道吗?你从来没出现过。你当初就这么一走了之。当然,夏承禄有不对的地方,可是你是一个母亲啊。 我是有苦衷的。 苦衷。谁没有苦衷。人生下来本来就是个苦衷。严云长长叹了口气,试图缓和激动的情绪。好在如今夏冉江出息了,也出落成大小伙子了,以后前程必定无量。相信夏承禄在地下有知,也该心安了。 这也辛苦你十几年的照顾。 因为他是夏承禄的儿子。 严如声调陡然增高,又似乎发觉自己失控,紧盯易霁虹的眼神突然有些慌乱。 算了,过去的事情也都过去了。说说吧,你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 我想带夏冉江走。 带他走? 对。我要带他走。易霁虹停住脚步。说来惭愧。我一直不知道他在南京上大学。我十几年前走了之后,并没有回娘家,你也知道我来这儿之后就跟娘家算是断了关系。我去了上海,在那儿找了家餐厅,一边做服务员,一边考律师。之后有了机会去了美国,现在在纽约和上海都有自己的律师事务所。那天刚好出差回来,在酒店电视上看到了新闻,报道夏冉江辩论赛获奖。当时别提我有多激动了。马上就从上海去了南京。可是去了他学校才知道,他已经回家了,所以我又跑到这里来。 可是,夏冉江这孩子脾气倔,跟他爸性格一个样。恐怕你要带他走不那么容易。 这我知道。易霁虹淡淡了笑了一声。所以我需要你帮忙。 我帮忙? 我知道你一直把夏冉江视如己出,我由衷地感谢你,真的无以为报。我相信为了夏冉江的前程,你也应该帮我。我承认,我是有私心。这么多年来,我心里一直被这种愧疚感压着。我也想有这么个弥补的机会。 你这个母亲是该好好补偿了。严如情绪总算平静下来。这孩子我了解,今天突然来这么一下,他肯定想不开,一时半伙儿估计也劝不成。你不如这样,等过两天再来,我先给他打个预防针。等他没那么抵触了,你再来。我到时候给你电话。 不知跑了多久,夏冉江到了家,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双手抱住膝盖,忍不住哭了出来。 夏冉江记不清类似的场景出现过多少次。小时候,被同学奚落,说他妈跟人跑了。夏冉江十分愤怒。打了一场架后,夏冉江一身脏乱回了家,坐在门槛上哭得歇斯底里。那时候,夏冉江心里一直知道母亲还在,只是她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失落、难受、绝望,种种情绪如枷锁般牢牢锁住夏冉江,让他动弹不得。 可今天,当母亲站在自己面前时,夏冉江发现脖子上的枷锁竟然只是自己的幻觉,一时慌不择路,无所适从。那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这十几年来屡屡出现在梦中,抚慰夏冉江孤独而不安的灵魂。这一切对夏冉江来说像是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只是这个梦该醒了。 夏冉江把头深深埋进臂弯,不停的抽泣。这时,感觉旁边坐了个人。夏冉江以为是奶奶。为了避免奶奶看到自己的窘态,夏冉江努力止住抽泣。 奶奶,您回去吧,外面冷,我坐一会儿。 一只手搭在夏冉江脖颈上。 这种力度和触觉让夏冉江顿时感觉像是过了电。 怎么又难过了? 夏冉江猛地抬头,泪水在脸颊上已经晕成一片,眼圈红红的。 眼前,童哲正微微昂着头,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即便眼眶也是湿的。 童哲! 夏冉江几乎快要喊出来,可是又极力把头扭到另一边,身体往外侧靠了靠。 我在呢。 童哲搂住夏冉江,下巴碰了碰夏冉江的耳朵,贪婪地闻着外套的味道。 本以为夏冉江会靠过来,可是让童哲意外的是,夏冉江居然推开他,先前惊喜的表情顿时阴郁得可怕。 吓傻啦? 童哲有些尴尬,以为是夏冉江开玩笑。 你来干什么。 童哲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是几天没见,眼前的夏冉江已经判若两人。 我大老远来就是来找你的啊。 童哲还准备将自己跋山涉水、单挑猴群的壮举编成故事讲给夏冉江听,可是眼下的情形意味着童哲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你在逗我玩是不是夏冉江同学。 童哲说着,眼睛强行眯成一条缝。双手张开,正准备上前,夏冉江果断后退。 你回去吧。 夏冉江低下头,一个箭步跳进门槛,正准备关上大门,却被童哲伸手挡住。 你是怎么了? 童哲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拼死抵住大门。 是不是我爸跟你说了什么?他说话都不算数。他是他,我是我。哎,我的手 你还是回去吧。这么闹,邻居看到了不好。 回去可以,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别忘了你还在上学,还没放假呢,你突然跑回来算什么? 这跟你没关系。 跟我没关系?我这大老远跑过来,手机丢了,钱包丢了,一身的伤,还差点被猴子打死,你说跟我没关系?为了给你争取比赛的资格,我差点弄死我自己,这叫跟我没关系?你是不是在开玩笑,夏冉江? 你走吧。 行。算我童哲看错了你。 没等童哲说完,门砰得一声关上了。 分卷(56) 一时间,童哲有些恼怒,有些茫然。四下环顾,除了远处一只黑猫趴在光秃秃的树下,脑袋埋在前腿间低沉地呜咽,看不到一个人影。童哲脑子一片空白,慢慢走上前去想摸摸黑猫。可是黑猫却警惕地站起来,竖着尾巴转身颠颠地逃开了。 童哲蹲在黑猫刚才趴着的地方,背靠着大树,长长地叹了口气。 老子还就不信了。 童哲拳头重重地砸在树上,枯叶窸窸窣窣落了下来,堆积的枯叶几乎埋到童哲脚踝。 还好,晚上至少不会冻着。 童哲看着一地的落叶,心里自嘲着,鼻子酸酸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童哲把落叶拢了过来,堆成一堆,除了有些扎屁股,坐在上面倒也觉得软和,竟然靠着大树打起了盹。这几天实在太累了,时刻处于精神紧张中。而现在终于见到了夏冉江,而且夏冉江就在咫尺之遥,童哲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半夜,一阵冷风吹过,童哲哆哆嗦嗦地冻醒了。环顾四周,万籁寂静。眼前的大门似乎没有打开的迹象。 你让我走,我偏不走。我就守在这儿,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出来。 童哲睡饱了,心里一股委屈劲儿也一扫而空,开始为自己打抱不平,对着大门喊话。 童哲口袋里还有十块钱,四处找了找,发现了一家小卖部。买了面包和矿泉水,又趁店家不注意,顺走了堆在门外的纸箱子,心满意足地回到夏冉江家门口。 童哲用纸箱子搭了个棚子与其说是棚子,倒不如说是被子,凑合着能盖住身体,防风防寒。童哲一口面包一口水,觉得也很惬意。饱暖问题解决后,其他都不是事儿。 有了纸箱子,那一堆落叶也就没用了。童哲突发奇想,想生个火堆,这样就有野营的感觉了。 童哲想起小时候跟父亲在野外露营的场景。当时父亲教他怎么击石取火。童哲定睛一看,心中窃喜树底下就有几块鹅卵石! 天无绝人之路啊。 童哲捡起几块石头,质感似乎跟小时候用过的一模一样。童哲靠近枯叶堆,两块石头快速击擦,一阵阵火星蹿出,不过火星不大,刚跳起来就熄灭了。童哲不死心,加快了力道和速度,闻到了一阵焦糊味,火星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突然,一滴火星跳落在枯叶上,顿时烧一个小洞,洞口边缘是一圈火光,不断扩张,直至扩张到其他枯叶上。枯叶堆里一阵阵浓烟腾起,一团小火苗从下面蹿了上来,火焰顿时吞噬了整个枯叶堆,热浪袭来,映得童哲脸通红。 童哲盯着火堆,浅浅地笑着。把纸箱拆开,找了一处平坦的地面铺成床,又用剩下的纸壳盖住身体。刚一躺下,腿上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童哲换了个姿势,疼痛感似乎缓解了一些。迷迷糊糊间,童哲又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也不知是不是在做梦,童哲被一阵喊叫声惊醒。揉揉眼睛,只觉得周围全是火光。 着火啦,着火啦 童哲惊得一哆嗦,赶紧站起来。只见不远处两个小伙子正提着水桶往牛棚上浇水,牛棚已经被大火吞噬,里面噼里啪啦响着,随时都有崩塌的危险。 童哲心想这下坏了,肯定是自己刚才那把火惹的祸。 里面是不是有人?今天我看到个乞丐来这儿,别是睡里面的 这时,大门打开,只见夏冉江披着衣服跑了出来,径直往牛棚跑。 哎,小冉你干嘛去?危险! 里面,里面有没有人? 还不知道啊,先灭火再说! 童哲,童哲,你在里面吗?你在哪里? 夏冉江嗓子哑了,几乎是哭腔。试图冲进牛棚,可是棚架上不断有燃烧的木头断裂落下。 正当夏冉江准备再次冲进去,身后一只手死死地拉住了夏冉江,夏冉江用力挣脱。 别拽我,我要进去救人啊 夏冉江! 这一声怒吼,夏冉江呆住了。这时,一块噼啪作响的木块从夏冉江头顶掉落,那只手趁势抓住夏冉江衣领,敏捷地把夏冉江整个身子拽了回来。木块砸在夏冉江脚尖,散落成无数火星。 夏冉江回头,童哲正站在自己面前。火光映照下,童哲的脸颊泛着金铜色,碎发耷拉在额头上,鼻尖还蹭了点灰,嘴角微微颤抖,显得格外滑稽。 有惊无险。夏冉江总算回过神来。童哲朝夏冉江诡异地笑了笑,正准备伸手绕过夏冉江的脖颈,夏冉江默默地挡开了,转身往回走。 行了行了,大家别泼了,火差不多灭了。 童哲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盯着夏冉江的背景,双手不知该放在那里,一手捏住衣角,一手不停地在屁股后面蹭着。 这时,夏冉江止住脚步,童哲一脸期待地望着夏冉江。 还愣在那儿干嘛? 好嘞! 这句话像是对童哲莫大的鼓励。童哲颠颠地跑了过去,试图再次抓住夏冉江的手,可是又被夏冉江躲开了。 进来吧。 夏冉江推开大门,把童哲让了进去。 先去洗个澡吧。看你这一身脏的,都馊了。夏冉江栓好门。我去给你烧点水。 我没衣服啊。童哲一屁股坐在门口的竹凳上,对着夏冉江抖抖眉毛。能借你的穿穿不? 夏冉江没说话,径直走进里屋,倒腾了半天,找出一套内衣扔给童哲。 童哲洗完澡,浑身舒爽,从卫生间猫着腰哆哆嗦嗦走出来,重重打了个喷嚏。 这么冷的天咋不开空调啊? 你别得寸进尺啊。夏冉江又烧了一壶水,准备再洗洗脸。我家这儿没那么好的条件,你将就点。怕冷就多穿点。 哎,我今晚睡哪儿啊。 我给你弄个床铺。 童哲趁夏冉江在厨房忙活,四下看了看,瞅准一个小房间就蹑手蹑脚走过去。轻轻推开房门,里面高低起伏的呼噜声吓得童哲砰地一声关上门。 谁啊? 奶奶,没事,一个朋友来了。 夏冉江急匆匆从厨房跑出来,一把拽住童哲,拉紧自己的房间。 你就老老实实呆在这儿,别到处瞎跑。夏冉江狠狠地瞪了童哲一眼。也别发出任何声音,听到没? 童哲重重地点点头,仰着脸对着夏冉江笑着。 童哲盘着腿坐在夏冉江床上,把这间卧室角角落落打量个遍。墙角书架上一摞摞书引起了童哲注意。童哲手指拂过一排排书脊,嘴里默念着书名。这些书很明显已经有些年头了,纸张摸着很粗糙,书角泛黄,有些似乎被书虫啃噬过,出现大大小小的虫洞。 在看什么呢?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夏冉江擦着头发走了进来。 你又看不懂。 夏冉江坐在床沿,把毛巾搭在椅背上。 哎哎,这是谁啊? 童哲捧着一本书,笈拉着拖鞋挨着夏冉江坐下来,从封底抽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着波尔卡图案的连衣裙,烫着卷发,倚靠在石头上,笑靥如花。 我妈。 就觉得是你妈。还真跟你有些像。 睡觉吧。今天折腾了一天了。累死了。 夏冉江似乎有些不耐烦,抢过书和照片,重新放上书架。 那要不要我帮你捏一捏,缓解缓解啊? 滚。夏冉江没好气地一脚踢开童哲。再不老实,你就去牛棚住吧,我把炉子给你扛过去,省得你冻死。 关了灯,外面再次陷入了寂静,只听见呼啸的寒风撞击在窗棱上的簌簌声。 过了许久,童哲歪过脑袋,盯着夏冉江的侧脸。月光透过窗户刚好打在夏冉江脸庞,额头、鼻子、嘴唇、下巴连成一条起伏绵延的山脊。 睡觉。 忽然,那条山脊线出现异动,懒懒地蹦出两个字。 你没睡着啊。童哲一手支起脑袋。 睡觉。 我睡不着。我有问题想问你。 童哲轻轻拍了拍夏冉江的胸口。 明天再问吧。我困死了。 反正你也睡不着,跟我聊聊天呗。再说你明天也是闲着。 夏冉江忽地坐起来,抱起枕头捂住童哲的脑袋。 让你睡不着,让你睡不着 好好好,我睡,我睡童哲赶紧求饶。 夏冉江把枕头放下铺平,脑袋重重砸在上面,翻身侧卧,背对童哲。 可是,夏冉江似乎也睡不着了,辗转反侧,一时把手放在胸口,一时捧着后脑勺,一时弓着腿,一时双腿交叠。 哎,睡觉呢,动啥啊。 都是你这个傻逼。 那要不要跟我聊聊天啊。我有一堆问题想问你。 说吧。 夏冉江坐起身,枕头垫在脑后,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 你干嘛突然对我这么生气啊? 你不是明知故问吗? 我爸找过你,可是最多也就是不让咱俩交往,但是你还不了解我么?大不了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 不只是这些,你爸哎,算了,不说了。 夏冉江欲言又止。这几天的看到听到的都说明了一点,夏冉江父亲的真实死因跟童哲父亲有莫大的关系。原本打算从此天涯陌路,可是这爱恨交织的感觉总是让夏冉江留有一丝眷念,也让他越来越痛苦。 他也就是一年回来这么几天,只是刚好咱俩的事被他发现了。 童哲往夏冉江身边凑了凑。 再说了,现在咱俩也只是没有完全独立。你现在不是正申请大二么,那咱俩就是同一年了。以后等毕业了,咱俩一起出国,去同一个国家,去同一所学校,然后永久居留,拿个绿卡,再也不回来,快乐似神仙,你说好不好? 你觉得你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爸? 童哲一时愣住了,没想到夏冉江会反问自己。 他一直就是这样,我从小被他打到大,你不知道我是对他有多恨。可是他这个人严厉归严厉,可是心却很善。你可能觉得我家现在条件不错,可是以前有段时间非常困难,做的工程都亏损,还惹上官司。他没办法才去非洲搞工程的,不然谁愿意去那儿啊,又苦又累离家又远。 童哲似乎打开了话匣子,一边回忆一边讲着小时候的趣事。童哲越说越兴奋,夏冉江原本想说出自己心里的隐藏好几天的猜测,话到嘴边又慢慢打消了这个想法。 你怎么突然问那么多关于我爸的事,都不怎么关心我啊。 你有什么好关心的,现在不是好好的。 哎?我突然发现个问题。童哲脸凑到夏冉江面前。 什么问题啊? 刚才外面着火的时候,你怎么知道我在里面?童哲瞪大眼睛问。 猜的呗。 夏冉江捧起童哲的脸,扭到一边。 是不是我刚才在外面不管干啥你都在监视着啊?童哲眯着眼坏笑。 你还好意思说,你一把火把人家牛棚烧了个精光,幸亏里面是空的,不然你等着赔钱吧。 那火也不是我烧的啊。我都是做好事,烧的都是自己搜集来的枯枝烂叶,省得还要处理垃圾。谁知道一阵风把火吹到牛棚上去。 什么枯枝烂叶,你把别人家喂牛的秸秆一把又一把薅光了。 哈哈,果然你在监视我。哎,奇了个怪了,你怎么做到的? 童哲紧盯着夏冉江慌乱的眼神,敏锐捕捉到夏冉江往窗户那头瞥了一眼。 童哲立马下床,拉开窗纱。借着月光,依稀可见刚才自己睡觉的纸盒子,还有烧剩下的灰烬。 原来如此。 童哲拉上窗帘,爬到夏冉江身上,耳朵埋在夏冉江胸口。 干嘛? 听听你的内心。 听到啥了? 你的良心在谴责你。说你明明这么关心我,这么爱我,却总是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高冷姿态。 夏冉江抓住童哲的肩膀,把童哲摁在床上,耳朵也贴在童哲的胸口,听见童哲快速有力的心跳,感受着这颗心脏起搏透出的暖意。 你的良心说你很幼稚,为了自己的感受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简直太愚蠢了。 蠢又如何?安危与否不在身体,而是在心里。有你在旁边,我才能真正感觉安全。我的良心没告诉你,我现在很安心了么? 切,说的一套一套的,就会说些花言巧语。 这可是我的真心话。童哲得意的撇撇嘴。哎,我刚才的建议你觉得怎么样啊?就算我家里有意见,以后咱俩出去了就没什么顾虑了。我都想好了,你不是喜欢大海么,以后咱俩就在海边买个小别野,看花开花谢,云卷云舒,海鸥翻飞,浪花朵朵。 睡觉睡觉,明天你再接着浪。 ☆、第 22 章 第二天一早,夏冉江迷迷糊糊醒来。还没睁开眼,试探着伸手过去打醒童哲,可是上下划拉半天,除了被褥和枕头之外,什么都没有。突然,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夏冉江心里一沉,赶紧掀开被子跳下床。 奶奶,您这个年纪啊面色像您这样红润的真不多,我还以为您今年最多40哪。 你这孩子真会说笑,老了,不中用咯,脑子糊涂哎,你叫什么来着? 童哲,童话的童,哲理的哲。 哦,童这啊? 分卷(57) 不是童这,是童哲,只鹅哲。 哦哦,童哲,童哲。哈哈,你看我这耳朵也不灵光了。 那我帮您把电视声音开大点。您刚才不是说喜欢看中医节目吗,那我陪您看,刚好我也懂点。 你还懂中医啊。 是啊,我爷爷就是个老中医。 我这把老骨头啊,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全身都是病。 您哪有病啊,您这身体状态,只要平时多走动走动,晒晒太阳,再活个百八十年不成问题。 百八十年啊?那我就真老妖怪咯哈哈 夏冉江奶奶把童哲的手掌紧紧握在手心,不时地轻轻拍着。夏冉江站在门外看着,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童哲,你出来。 啥事?跟奶奶聊天呢,待会儿说。 我倒数了啊。三,二 说嘛,啥事?没看见我跟奶奶聊的正开心吗? 童哲虽然嘴上一百个不愿意,可还是小心挣脱开奶奶的手,走了出来。 那是我奶奶,又不是你奶奶。 你奶奶不也就是我奶奶么,别那么小气嘛。更何况我自己奶奶 眼瞅着童哲慢慢低下头,眼圈开始发红,夏冉江又有些于心不忍。 我奶奶身体不好,有些老年痴呆,你别老是由着她。夏冉江语气沉了下来。早饭我煮些粥,吃完帮你找手机去。 这几天的确把童哲饿坏了,像是很久都没正经吃过饭,童哲连筷子都不拿,两碗米粥直接灌进肚子里,酣畅淋漓。 你是没看见,那天晚上一群猴子围着我,差点打不过。 夏冉江骑着摩托,童哲坐在后座,紧紧搂着夏冉江,是不是捏捏夏冉江肚子上的肉。 这儿的猴子特别灵气,已经成了气候,占山为王很多年了。白天它们不出来祸害人,晚上就成群结队拦路打劫,都没人敢经过。你倒好,专门挑了个好日子送上门了。 那我也不是愿意的啊,还不是为了去找你。童哲撇撇嘴,头盔撞了撞夏冉江。不过那猴子也没那么厉害啊,我还差点弄死一个。 你要真弄死一个就等着坐牢吧,这猴子都是国家保护动物。 坐牢怕什么,有你下辈子给我送牢饭,无期徒刑都无所谓。 想得美。夏冉江不经意露出一丝笑,四周望了望。捡到你手机的那个人是不是就在这附近? 你慢点开有点不太记得。 夏冉江干脆把摩托停在路边。 好像就是这儿吧。哎,你打个电话问问,喏,手机号。 夏冉江拨通手机,把手机递给童哲。 哎,老杨,是我啊,童哲是是是,手机找到了?太好了。我在路边,对对对,就是上次你在这儿碰到的我。那好,我就在这儿等着。谢谢了啊。 两人在路边找了个刚倒下的枯木坐下来,头顶不时有松鼠在树枝间攀爬跳跃。远处的猴叫声此起彼伏。每次后面有什么风吹草动,童哲都不免往后看,生怕又遭到不明动物的攻击。 夏冉江,过几天跟我一起回去吧。你一直待在家也不是个事。我爸要是伤害了你,我替他道歉。不过怎么做也完全取决于我们自己。只要你在,我觉得就没什么顾虑了,咱俩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 再说吧。 夏冉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双手放在身下的枯木上,轻轻摩挲。 在夏冉江心里,童哲的一切他都舍不得。心中的情愫如同黑暗中向阳而生的幼苗,不知不觉中已开枝散叶,遮天蔽日。那场对话如同飓风来袭,过境之处寸草不生。就像此刻指尖触及的木头,纵然茁壮数载,最后还是枯萎倒地。可是自己却意识不到,即便茎干断裂,树根依然牢牢扎入地下,绵延不尽。只待春暖花开时,一抹抹新绿依然会破土而出,继续向阳而生。 哎哎,来了来了! 童哲突然站起来,拍了拍夏冉江肩膀。 哟,咱们运气不错,手机找着了。 老杨远远地冲童哲招招手,手里还攥着手机,屏幕在阳光下闪着光。 多谢你了啊,老杨。童哲迎上去,接过手机。 手机没电了,你充充电应该还能用。老杨似乎刚刮过胡子,面部轮廓清晰了不少。哎,这是你要找的朋友啊? 是啊,夏冉江。 倒是面生。 我一直都在外地上学,可能见得少。 姓夏你爸叫什么? 夏承禄。 啊? 老杨有些惊愕,慢慢低头像是在沉思着什么,不过脸上立马又挂着微笑。 赶紧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那瞬间的表情变化没能逃脱夏冉江的眼睛。突然间,那张青灰色的面庞似乎激发了脑中残留的记忆,只是一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回到家,夏冉江越想越觉得奇怪。正准备关上大门,门被挡住了。 夏冉江。 夏冉江心里一惊,赶紧打开门。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易霁虹。 你又来干什么。 夏冉江本想把易霁虹拒之门外,可是手却不争气地把住门,把易霁虹让了进来。 我想跟你谈谈,十分钟,谈完后我就走。 进来吧。 易霁虹有些喜出望外,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院子。 这么多年了,这里还是一样,什么都没变。 易霁虹被墙角的梅花吸引同样的地方,之前是易霁虹亲手种下的两棵栀子花。只是时过境迁,栀子花换成了梅花。 说吧,什么事。 夏冉江表情冷漠,给易霁虹搬了张椅子,自己坐在两米开外。 我奶奶出去散步了,家里没其他人。 小冉,能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妈的确很放心。你应该听严如说过,妈这几年经营着几家律师事务所,还有一些投资,我想 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 夏冉江不经意间看到墙壁斜上方挂着的父亲的遗像,心里不免掀起波澜。 好,那我就长话短说了。 易霁虹顺着夏冉江的视线望过去,也看到了自己丈夫的遗像,不禁愕然,悲从中来。 我想把你接到美国去。易霁虹微微低下的头慢慢抬起。在那里你可以最大程度发挥你自己的优势,最好的生活,最好的教育。妈知道,你这些年受了不少苦。 不用,我现在已经很好了。你走吧,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儿子,你要知道,这个世界能够给你的远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也许你会觉得从这个村子走出去,上了大学,一切都会越来越好。可是你起早贪黑,努力那么多年不过刚刚到达一些人的起点而已。妈这一辈子就懂了这么个道理。当初为什么走,就是不想在自己的圈子里限制自己。 所以你就为了自己的前途抛弃我,抛弃我爸?夏冉江重重捶在桌子上,声嘶力竭。 儿子,妈知道,妈对不起你。这么多年,妈无时无刻不活在自责中。这么多年,妈到处漂泊,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再见到你时不是一个连自己都无法周全的废物,而是一个有能力照顾好自己儿子,能让自己儿子感到骄傲的母亲。 骄傲?你太高估自己了。我以你为耻。夏冉江抹了抹眼角。你话说完可以走了。以后别来了。你不属于这里,你属于你的上流世界。 以你为耻这四个字如同四把利刃,精准地扎进易霁虹的心里。一时间,易霁虹脑子一片茫然,竟然不知道如何回应。即便在法庭上口若悬河,慷慨激昂,今天却败给了自己儿子。 好好,我走 易霁虹嘴唇发抖,颤颤巍巍站起身,只觉得脚有些绵软,差点站不稳。 一路跌跌撞撞,易霁虹出了院子。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过后,尘土飞扬扑面而来,夏冉江正准备锁上大门,正碰上刚逛完回来的童哲。 进来吧。 我们出去走走吧。 童哲往前一步,把夏冉江拉进怀里,轻拍着夏冉江后背。 两人坐在山坡上,面对的是一望无垠的梯田和远处山峦间游荡的雾气。 我都听到了。童哲首先发话。 明天回学校吧。我跟你一起。 夏冉江本以为童哲会喜出望外,可是童哲却只是微微偏过头来,看了夏冉江一眼,把夏冉江放开了。 你是在逃避。 逃避?我有什么好逃避的。我只是不想再看见她。她现在完全就是暴发户的心态,瞧不起这儿的一切,包括我。 你不想看见她,可是你心里却想着她。 怎么会。 昨晚你睡着了还在说梦话一直叫妈妈呢,我把你抱住了你才停。 即使我是想着她,可是并不意味着我要跟她走啊。 舍不得我么? 切,才不是。 你要自己想好啊。 童哲目光空旷地望着远处升起的一团团烟雾,仿佛在搜寻着什么。 我觉得你妈说的对,你得向前看,不要被自己的情绪绑着。你这样难受,我更难受。不过我还是挺高兴的,因为我又知道,又有个人这么爱你。 夏冉江一直干咽着,喉结不断抖动。突然发现童哲眼眶已经泛红。 童哲,我决定了,明天回学校吧。咱俩一起毕业,一起出国,再也不回来了。 回到南京。童哲到家后,又是一场疾风骤雨。虽然失踪了几天,但是人毕竟安然无恙,也算是有惊无险。童哲在家忍受了几天冷眼相对,但是父亲假期已结束,等到父亲一走,又像是生龙活虎一般,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夏冉江回了学校。何啸宇已经把笔记给夏冉江准备好,夏冉江用了一个下午终于把落下的功课补上了。眼看期末考和合作班考试临近,夏冉江一如往常,每天图书馆、教室、宿舍三点一线。 喂,关鑫美女,出来请我吃个饭呗,算是犒劳犒劳我这几天的辛苦。 这天下午,童哲闲着无聊,给关鑫打电话。 哦,童哲啊,不好意思我这几天有点忙,过两天再说吧。 哎?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客气了啊,还跟我说普通话,你 童哲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就挂断了。 童哲有些奇怪,但是也没有多想,只觉得肚子有点饿。 而此刻,关鑫刚挂断电话就被自己父亲斥责了一顿。 你以后不准跟他家来往了。听到没有?等他家东窗事发,不要连累到我家就谢天谢地了,你还在这儿不知好歹。都这么大了什么时候能懂事?你真是把我气死了。 什么事那么严重啊?不是一直都好好的么?咱们两家还是世交,他爷爷可是救过您的命的。 你别管那么多。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就听爸的,以后就断了联系,再不行就不要走太近,要是童哲告诉你什么事你就当做不知情,不然麻烦就大了。 没那么夸张吧 什么没那么夸张?你爸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该帮的也都帮了,该劝的也劝了,该动的关系,不该动的关系也都动了,做到这个份上算是仁至义尽。现在形势这么紧张,之前算是侥幸,可是这一劫,你童叔是很难逃过去了。 那我得赶紧跟童哲说啊! 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意气用事?你还嫌我们家的麻烦不够是不是? 那您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啊! 你不需要知道,这对你不好。记住,女儿,发生任何事你都要学会自保,能跑多远就跑多远,记住没有? 这时,关鑫父亲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关鑫父亲眼睛睁得大大的,转瞬间又恢复了平静,歪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只是脚尖一直紧绷着。 思贤啊,你还在上海啊?不是走了好几天了么?马上要去机场了啊?哦,明白明白。你放心,咱们几十年的兄弟了,这点事都不用你提,童哲不就跟我自己儿子是一样的么?行行,下次你再回来咱俩再接着喝!一路平安啊! 放下手机,关鑫父亲整个身体都瘫软在沙发里。关鑫从面前茶几上抽出纸巾,擦去父亲额头的汗珠。 还好还好,没被海关拦截,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这一夜,关鑫在床上辗转反侧,几次想拨通童哲电话,可是又把手机放下。最后干脆关了手机,枕头蒙住脑袋睡了过去。 第二天,刘祯一如往常去医院上班。坐在办公室里,刘祯看看墙上的挂钟,觉得有些奇怪:按道理,童思贤飞机应该昨晚就到了。以往童思贤每次都会发个信息过来报个平安,可是自己手机里却没有任何提示。刘祯还特意让同事看看手机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可是手机一切正常。 快下班时,刘祯手机终于响了,不过是一个陌生电话。 您好,哪位? 刘祯女士,您好。这里是上海市浦东区公安分局。您丈夫童思贤因为涉嫌走私罪、故意伤害罪等暂被拘留在我局接受审讯。 刘祯挂掉电话,静静地把手机放在一边。 刘姐,出了什么事吗?看您表情挺紧张的。 哦,没事,又来了个诈骗电话。 是啊,现在这诈骗电话太猖獗了,每天都不堪其扰,烦都烦死了。 分卷(58) 小陈,你今天帮我代个班,我有事要出去一趟。8号床晚上有个手术,注意帮忙安排好。 说完,刘祯迅速换好衣服,直奔家里。 思睿,你在哪里?现在赶紧来家里,你哥出事了。你一个人来,不要通知爸,更不能让童哲知道。 刘祯回到家,不停在大厅里前后踱着步,双手不停搓着。突然,门铃响了,刘祯刚把门打开,童思睿马上冲进了门,鞋都来不及换。 什么事啊,嫂子。 你哥昨晚被拘留了,现在在上海。刘祯声音有些慌乱,可是极力表现冷静。 啊?怎么了?那天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啊。难道是 是的。现在什么都别说了,得找人先去探探里面的情况。 嗯,我明白,我先联系一下。 慢着,先不要扩大,现在这事就咱俩知道。还有,警察随时可能会再打电话过来,甚至会传唤我们了解情况。不清楚的事千万不要说,就当自己不知道,明白吗? 嫂子,眼下我们能联系的也不多了。我先找一下老黄他们,他们路子比较野,受过哥不少恩惠。说完,童思睿赶紧开始翻找电话号码。 不用了。刘祯恨恨地咬着牙关。那些人我都联系过,这个时候躲都躲不及,不用麻烦他们了。 那我们还有谁可以帮忙啊? 有一个,我们马上走! 事不宜迟,刘祯披上大衣,前脚刚迈出大门,又回到里屋,打开保险柜,从最底层翻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匆匆忙忙塞进包里。 现在也只剩这一个希望了。 刘祯坐在车后座,眉头紧皱,神情焦虑,望望窗外,又看看手机。 你要是不提,我还忘了这个人。童思睿抬头正好看见后视镜里的刘祯。嫂子,哥不是一直在外面做工程吗? 不只是做工程。 那他到底在干嘛?怎么还被警察盯上了呢?哥不是最近在给你们办移民吗? 哎 嫂子,你倒是说啊,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准备瞒着我吗? 走私。 走私? 童思睿心头像是被人紧紧捏了一把。 明面上是工程,其实他一直在走私象牙。 什么? 思睿,你别激动。这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你哥一直瞒着所有人。等我知道了也是开弓难有回头箭了。我之前劝过,你哥这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跟我吵,跟我闹,就不听劝。可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啊。 可是他这样是害人害己,要是爸知道那就完了啊。还有童哲该怎么办? 现在还不太确定到底是因为什么罪名。如果只是象牙走私还不算严重,就怕 还有??? 这个严格上也不怪你哥。几年前你哥搞工程,一个农民工在工地上被起重机撞死了,当时是说操作失误,赔了几万。但是事情没那么简单,你哥之后就去了非洲。 话还没说完,导航仪提示已经到了目的地。 来吧。 刘祯整了整衣角,下了车,进了小区。 找到门牌号,刘祯敲敲门,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半个脑袋。 你好,我来找关建军,他在家吗? 刘祯姐吗?快进来快进来。 门被一只大手拉开,关鑫把刘祯和童思睿让进屋。 来来来,这边坐。小陈,泡个茶。 哎,就不麻烦关哥了,这么晚还来打扰你,真不好意思。我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跟你谈个事儿,马上就走。 鑫鑫,你先早点睡觉,明早你不是还有安排吗? 关建军看见关鑫刚从卧室里出来,朝关鑫使了个眼色,关鑫笈拉着拖鞋嘟着嘴回了卧室。 说吧,咱们都是几十年的交情了,就别这么客套了,有话就直说。 是思贤,他昨天被警察带走了。 啊? 关建军一怔,倒水的手停在半空中,但是很快平复了下来。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在上海机场准备出关时候被拦了下来。 我想让关哥您帮忙去打探一下,这事挺急的。 哦 关建军长长呼出一口气,慢慢坐直身体靠在沙发上。 这事还挺棘手的。 是挺棘手的,所以现在也只有您能够帮这个忙了,而且您本身也是在系统里,了解点内部消息肯定也是易如反掌。 哪有那么简单啊。关建军意味深长地看向墙上的挂钟。 我们一家拜托您了,您就看在跟思贤多少年的兄弟交情上帮他一把,思贤什么事情都会找您商量,您 哎,刘祯,你这话说得可不太合适啊,什么叫都会找我商量,难道童思贤违法犯罪也是跟我商量的,是我唆使的? 我嫂子不是这个意思,我们都太急了,一时口不择言的,您就多担待一点啊,关哥。童思睿说。 急也是没办法啊。你刚才给我打电话时候我就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童思贤这个坎过不过的去,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主要是上面有人查下来了。而且不仅仅是走私的问题,贪腐问题都会一起查。还有,几年前工地上死了人,这次这个案子被上面翻出来了。 听到这里,童思睿的眼泪顿时下来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啊,可不能让我哥这下半辈子就待牢里啊 当然我们都不想让童思贤进去,可是这完全是他咎由自取啊,这么些年在国内搞工程好好的,非要去走私什么象牙,被国际组织都给盯上了。 咎由自取?关建军,都这个时候了,你难道要袖手旁观吗? 刘祯通红的眼睛顿时透出杀气。 你这话什么意思? 关哥,思贤怎么被调走的,你心里比谁都明白。当年那场命案,到底是谁的责任,你心里也清楚。甚至包括走私象牙这事儿,究竟谁是幕后主使也不得而知,我始终相信思贤是替罪羊。现在东窗事发了,你一句咎由自取就想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这个世界上,任何人做的任何事都会留下痕迹,即便没有人看到,老天也会看到。 刘祯双手抱胸,微微抬起下巴,靠近关建军,声音虽低,但是每个字都如电流一般直击关建军神经。 刘祯,你这就过分了啊。我是好心好意帮你们,你居然说出这种话。 思贤进去,你可以不管不问。可是他要是进去了,你也脱不了干系,你的局长乌纱帽可是有人盯着的,还有你在英国的账户,走私公司账务往来。现在大家现在都在一条船上,你确定可以置身事外? 刘祯不紧不慢地从包里掏出牛皮纸袋,啪地一声摔在茶几上。 关建军额头顿时渗出一层汗珠。双手微颤地打开纸袋,从里面拿出文件,眼睛睁得大大的。 关哥,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才这样的,我要维护我的家庭。童思贤是我丈夫,是童哲的爸爸,我不能就这么让他蒙受不白之冤,也不能让这个家庭就这么散了。话说回来,咱们两家快百年的交情了,我公公还救过你的命,今天我代表我全家请求你帮思贤一把。 这样吧,我先电话问问。 刘祯软硬兼施的手段似乎起了作用。关建军拿起手机进了阳台。关建军在阳台虽然只打了十分钟电话,可是这十分钟对刘祯来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脑子里一直在构想着各种可能的局面和对策。 我刚跟省里和上海那边打了电话,这事的确没那么简单。现在已经晚了,明天一早我马上找律师。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那就麻烦你了。 刘祯面无表情,斜斜地望了关建军一眼,关建军却不敢直视她。 刚出了小区,刘祯腿一软,差点摔倒,童思睿急忙把刘祯搀了起来。 嫂子,今天这么一闹,以后哥就算安然无恙,我们两家的关系也不太可能像以前那么好了。今天也是我头一回看到你这样。 我也是没办法。刘祯只觉得有些后怕,说话声音有些颤抖。那些证据是你哥让我小心保管的,想不到今天果然派上了用场。要不是这些材料,今天真的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人心隔肚皮啊,什么患难与共、肝胆相照,在大难面前即便是这么几十年的交情也不堪一击。 回去路上,车内安静得只听得到空调的风声。刘祯一言不发,长吁短叹。童思睿把刘祯送到家时已经快12点了。 刘祯身心疲惫,推门时感觉门似乎有千斤重,只能用肩膀和手臂顶开。 妈,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童哲正躺在沙发上,腿搭在侧边,手里捧着游戏机。 没事。你早点睡。刘祯有气无力地回应着。 等我玩完这局。 你怎么就不能听进去哪怕是一点点话呢? 这句话似乎用尽了刘祯最后一点力气,喉咙开始变得有些沙哑。 童哲愣住了,放下游戏机,翻身越过沙发,连拖鞋都忘了穿。 妈,你怎么了? 中午的碗还没洗吧,我去洗碗。 刘祯捋了捋挡在眼前的头发,一时竟有些惊恐,转身进了厨房,水龙头开到最大,拿起水槽里的碗就开始刷起来。 妈,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啊? 童哲见势不妙,一把夺过刘祯手里的碗。可是碗上的清洁剂太滑,童哲一时没抓住,碗从手里滑落,啪的一声碎成无数片。 刘祯忙乱的双手终于停了下来,靠在灶台拐角处,一脸茫然。 妈,究竟出什么事了啊,你倒是说啊,急死我了。童哲抓起刘祯的手掌,紧紧地握着。 刘祯开始抽泣起来。 哎,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童哲急的团团转。在他眼里,自己的母亲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落寞伤心。如今看到刘祯此刻的状态,越来越觉得凶多吉少。 我去问三姑去。 你爸被抓了。 这句话像是从刘祯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童哲只觉得脑子空白。 童哲定了定神,把刘祯搀扶到沙发上。 你不用问三姑了,刚才是她把我送回来的。 刚才一阵发泄,刘祯的情绪似乎平复了很多。童哲赶紧给刘祯泡了杯她最爱的柠檬茶。 接着,刘祯就把事情来龙去脉讲给童哲听。 明天你关叔叔就要去找律师了。现在也只有他肯帮忙。 刘祯喝了一口热柠檬水,感觉喉咙舒服很多。 我马上去找人。 你能找什么人?我今天把能找的人都找了。儿子,这个时候咱俩都不能乱。你还是像平常一样去上学,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一概不用理会。你爸这一关肯定过得去,只是要付出巨大代价。 妈,我知道。 还有,你记住,这事儿千万不能让你爷爷知道,你爷爷要是问起来,就说一切都好,不用他操心,听到没有? 童哲重重点了点头。 童哲,你也长大了。以后咱们家可能要经历更多大风大浪,你可千万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了。你爸虽然严厉,但是都是为了你好,为了你的将来能够出人头地。我这辈子也只有你们父子俩,我们一家都要团团圆圆的。 第二天,童哲正坐在实验室门口楼梯上发呆,三两个同学抱着篮球从面前走过。 童哲,走,去打球去。 不去了,你们去吧。 发什么呆啊,这大冬天的这么早就开始思春了? 思你妹的春,死一边去。 走嘛,一起去打个球,出出汗,没那么沉闷。走了走了! 童哲拗不过,只能被同学拽着不情不愿地跟过去。 到了篮球场一看,几乎所有的场地都被占满了。只剩下最里面一块场子,三个低年级学生正在篮筐底下拼抢。 哎,那几个,这场子你们用那边啊,我们用这半边。 童哲刚把衣服放在篮架下,定睛一看,那不是黎力么? 这一眼似乎点燃了童哲心里的怒火。刚才心里本来就堵得慌,现在更觉得整个身体像是蕴藏着一座巨大火山,随时可能爆发。 童哲,这儿! 几个人正玩在兴头上。童哲正准备跳起来接球,突然后背被莫名撞了一下,落地时失去重心,一手撑在地上,差点摔倒。 我操。童哲骂了一句,扭头看正是黎力。 我□□妈! 童哲终于爆发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黎力的衣领,一拳正中脸颊,又往地上摁倒,一脚踢在胸口,黎力身体侧过去,躲开了。 敢撞老子,旧账还没算,你以为你逃得掉?老子今天就弄死你! 童哲额头青筋暴凸,连续踢了十几脚不解恨。 去你妈,同性恋变态,你们就该死。 黎力抱着头,不停躲闪,嘴里依然不依不饶。 咒骂声彻底激怒了童哲。童哲四下看看,发现篮球场旁边草地里躺着一块碎砖。三两步跨过去,拾起砖块冲了回来,朝着黎力太阳穴砸过去。这时,一只手臂挡了过来,砖头应声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到篮架停了下来。 童哲! 童哲如同一头困兽,几个人拉着都拉不动。而这一声吼像是魔咒,童哲不再挣扎,刚才一脸狰狞转瞬间变得充满委屈和恐惧,楚楚可怜地望着夏冉江,仿佛挨打的是自己。 分卷(59) 那几个人看到童哲如此疯狂,一度呆住不知如何是好。看到童哲被控制住,赶紧扶着只剩半条命的黎力跑了。 都看什么呢,散了散了。 跟我走。夏冉江咬紧牙关,低声对童哲说。 童哲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低着头灰溜溜地跟着夏冉江出了篮球场。 你怎么了? 童哲刚想跟夏冉江解释,夏冉江倒发话了。 他撞我的。 说实话。 哦。 嗯? 心情不好。 你一直心情就没好过。 今天特别不好。 为什么? 童哲眼圈又开始红了。 我在为你报仇。童哲一脸正义感。之前晚上打你的那个人,就是他。 何啸宇告诉我了。黎力是为了拿到新生奖学金。后来他跟我道歉了。 这傻逼怎么什么话都说。 我觉得你今天行为有些反常,应该不止这些。 还有什么啊? 你说不说?不说我走了。我还有一堆文献要看。 哎,别走 童哲一把拉住夏冉江的手,又慢慢松开。 你是不是碰到什么难题了。 夏冉江拍拍童哲手背,一脸温情地望着童哲,童哲只觉得心里像是坚冰在融化,冰水从眼角涌出。 别难过了。说出来会好受些。 接着,童哲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跟夏冉江一五一十交代了。 今天他们要去找律师,不知道有没有用。童哲苦笑道。夏冉江,我平时这么春风得意的,怎么碰到这种事情就一点招儿都没有了呢? 我想试试。 童哲先是一愣,后来才意识到什么,一把抓住夏冉江的手。 不行不行。童哲有些急了。我爸朋友还在找律师,再说了,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没什么不行的。那天你也听到了。她要是真的想认我,就应该帮我这个忙。更何况,我有个这么优秀的妈不是很好吗? 夏冉江眼睛里堆满笑意,一直以来的怨恨一扫而空。 别傻了行吗?她那是骗你,想带你走啊。 走不走我说得算,再说了,我也只是找她帮个忙啊,难道她还能把我绑了装箱托运去美国不成? 夏冉江又安慰了童哲几句,让童哲放宽心。傍晚时分,夏冉江从钱包里找出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想着不能用自己的手机打,于是骑车自行车找了半天,在学校门口的报刊亭停了下来。 电话拨通了。 你好,请帮忙接一下易霁虹。就说是夏冉江打来的。 电话那头开始先是非常职业的问候。听到夏冉江三个字,那头的声音明显开始有些激动。接着,电话里传来一阵嗒嗒声,像是有人踩着高跟鞋匆匆踏过木质地板的声音,越来越近,直到电话被拿起。 小冉吗? 是的。 谢天谢地,妈终于盼来你的电话了。那天我跟严如聊了好久,她 明天中午12点,我在学校东门外有事找你。如果来不了就算了。 好的好的,我要怎么联系你,你的电话 嘟嘟嘟 此刻,易霁虹心里说不出来的兴奋,双手合十,指尖顶着人中。 小刘,明天我们一起去南京。我要去见我儿子。 可是明天安排了跟世科通讯集团董事长的午餐会,他们有意向让我们接这次的海外并购案,也是我们今年重点突破的客户。 看看能不能改期。你去安排一下。 易霁虹左顾右盼,拉开抽屉开始找着什么,从里面掏出一本杂志,呼啦呼啦地翻着。 你再去了解一下,这么大的男孩子一般都喜欢什么,吃的穿的玩的用的都看看,赶紧去买了我明天带过去。前天我在淮海路Burberry看到一款新上的风衣,我觉得我儿子这身材肯定穿得好看哦,对了,明天我还要跟我儿子在南京吃饭,你是南京人,应该比较有经验,帮我找个地方。 回来回来。你赶紧让张师傅熟悉熟悉路线,别像上次那样见客户还迟到。 您就放心吧,易经理。其实也不用太多,让他知道您的心意就好了。我弟弟就这么大,这方面我有经验。 你不懂,这次真的不同。事不宜迟,赶紧去吧。 易霁虹秘书刚出门,易霁虹满心欢喜地坐在办公椅上,刚才那不到一分钟的电话给易霁虹带来的的满足感远远超过之前所有打赢的官司。易霁虹笑意盈盈地看着电脑边相框里夏冉江的获奖照片,笔挺的西装,瘦削的脸颊,修长的眉毛,深邃的眼眶,淡淡的笑容,恍惚间竟将已近成年的儿子误认为是初识时的夏承禄。那时的夏承禄也是如这般帅气,这般优秀。 此时,童哲正躺在床上,双手抱胸,游戏机丢在一边,床下是散落一地的稿纸。客厅里天气预报传来今晚寒潮过境的消息。童哲静静地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以及北风敲打窗户的声音。突然,手机响了。 什么事? 童哲按了免提,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名字,有气无力。 额童哲,我跟你说下,我要回英国了,待会儿的飞机。 你不是过完元旦就走吗?这还有半个月呢。童哲抓起电话放到耳边。 这也是临时决定的。哦,对了,你这几天还好吧? 好什么好啊,烦得要死。童哲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又不知如何发泄。你知道了? 嗯。我正想跟你说这个事,你 关鑫,把狗笼子放车后备箱,小心点啊。这时,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催促声和脚步声。 你在哪啊?我去送送你吧。 啊?不用不用 童哲觉得有点蹊跷关鑫跟他说话从来不会是这种吞吞吐吐的语气,而且这大半夜的,关鑫那头似乎还是热火朝天的忙乱景象。 你这到底是要去哪? 童哲,我对不起你,我们家对不起童叔叔,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了,我这也是没办法。 说完,电话断了。再打过去,手机已经关机。 童哲心里一沉,脑子有点发懵,只觉得跌落悬崖后抓住的枯木突然断裂,顿时垂直而下,堕入万丈深渊。 妈。 童哲笈拉着拖鞋,一步一步走到正在看电视的刘祯面前。 与其说是看电视,倒不如说是用电视做发呆的背景声。即便童哲挡住了视线,刘祯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妈。 童哲又喊了一遍,这时刘祯才反应过来。 关鑫他们家走了。 走了是什么意思? 去英国了。 走了还会回来的。 他们不会回来了。 刘祯忽地坐起身,又慢慢弓着腰,沉到沙发里。 关建军不是答应了吗?刘祯喃喃自语,语气里透着无助。 我们现在去看看吧。 已近午夜,街上人车稀少。漫长而沉默的半小时。出租车缓缓停了下来,童哲扶着刘祯下了车。 还是那个门牌号,只是相比前几天来的时候仿佛灰暗了许多。门上的福字磕破了一角,歪歪地挂着。 有人吗? 刘祯犹豫着敲了敲门。 无人回应。 有人吗? 刘祯有些焦虑了,敲门声音更加急促。 还是无人回应。 有 这时,旁边住户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中年人,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垃圾袋。 这大半夜的,都搬走没人了敲什么敲。 搬走了?童哲问。 是啊,你们倒是脸生,不常来吧?他们家一个月前就在卖房子了,最近不知道是急用钱还是怎么,降了百分之三十出手了。这都两天不到。 听到这里,刘祯几乎要瘫软在地上,童哲敏捷地搂住刘祯的肩膀。 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听说早就办了移民,他们家女儿倒是挺争气的,一直在英国读书。可能移民也是英国吧。说完,中年人把垃圾往墙角一靠,砰地一声关上门。 妈,我们回去吧。 童哲,我们该怎么办刘祯像是失去了最后一线希望,情绪突然崩溃。 我们回去再想办法。肯定有办法的,您别慌。童哲几乎是把刘祯扛下楼。 ☆、第 23 章 第二天一早,夏冉江去理发店修了修头发。穿上童哲之前送自己的白色毛衣,套上羽绒服,全身穿戴一新,从宿舍楼出发,径直走向东门。 前一刻,夏冉江还在宿舍跟何啸宇嬉闹。而现在,夏冉江却一脸神情严肃。迎着冷风深深呼吸,寒意浸透全身。 依然是那条熟悉的梧桐大道。这条路走过无数遍,但是今天这短短的百十米却让夏冉江觉得走过了几万公里。这每一步丈量的是自己的心绪,刻下的是自己的眷恋,引向的却是自己不得已却又无可逃避的抉择。抬头仰望,路两边的树木像是列队整齐的迎宾,欢迎夏冉江褪去此生的躯体,让灵魂走向平行世界重获新生。 不经意间,夏冉江又看到那条红色的丝带在枝丫上迎风飞舞。经过一夜寒潮的肆虐,梧桐更显凋零,只剩下那条红丝带像是最后残存的生命。 远远望去,易霁虹正站在车前。看到此景,夏冉江突然觉得造化弄人就在几周前,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等着自己的却是童哲的父亲。 几周后,这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的两个人的命运却因为夏冉江而产生了交集。现在虽然换了个人,最终的结局都是离开,对夏冉江来说似乎都是一样的。仿若天道轮回,最终仍然逃不掉宿命。 夏冉江!易霁虹首先发现了夏冉江,有些兴奋地叫出声。 夏冉江挤出一丝笑作为回应。 来吧,天冷,快上车,咱们去吃饭。 车缓缓驶出。跟夏冉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车渐渐驶离市区,往紫金山方向开去。 易霁虹脸上一直挂着笑。心里虽然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就怕一个不注意又刺激到夏冉江,只能保持谨慎,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夏冉江在学校里的学习情况。 车速慢了下来,进入一条松柏掩映的山路,空气中漂浮着雾气。夏冉江望着车窗外,这里自己从来没来过,似乎也没听说过,一切犹如人间仙境。车绕过一个路口,转到支路,像是开进了一个小院。 到了,下来吧。 眼前是一座苏式园林庭院。白墙黑瓦,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背后是云雾弥漫的群山,仿若世外桃源。 来,小冉,这边。 夏冉江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只是惊叹于眼前这一切的华美与精致。 今天这里没人,就我们几个。这里的淮扬菜师傅是最棒的,我们母子边吃边聊。 易霁虹看到夏冉江的表情,颇为得意,对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 两人落座后,菜也上齐了。 尝尝这个。 易霁虹说着,用勺子舀起一颗狮子头,小心地送到夏冉江碗里。 谢谢。 夏冉江倒不饿,可是看到这满桌的菜,顿时食欲大开。再也矜持不住,开始大快朵颐。 看到夏冉江狼吞虎咽的样子,易霁虹不免有些心酸,心底又被愧疚感填满,只能不断往夏冉江碗里夹菜。 也许是意识到易霁虹一直盯着自己看,夏冉江慢慢停了下来,半低着头,偷偷着瞄了瞄易霁虹。 尽管吃。 易霁虹笑出了声。拿起桌边的纸巾,站起身想擦擦夏冉江嘴边的酱汁。可是夏冉江把纸巾接了过来。 我今天找你是有个非常重要的事。 夏冉江擦干净嘴,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 你说。妈能办到的一定办到。 接着,夏冉江迫不及待地把事情前因后果全部告诉了易霁虹。 这个朋友就这么重要,值得你这么帮他?听完夏冉江的讲述,易霁虹突然问道。 我不是在帮他。 夏冉江似乎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和肃然,让易霁虹都不得不有些怀疑到底哪个样子才是真实的夏冉江。 这也是我唯一的请求。 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我不认为是难事。 夏冉江的瞬间转变像是下了战书,易霁虹顿时呈现出老练的谈判姿态。 我需要先调查一下实际情况,有机会还想亲自去见见你的朋友,还有他的家人。 没问题。 夏冉江心里窃喜,不过脸上还是泰然自若。 这时,夏冉江起身去卫生间。易霁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里不知为何堵得慌。先前的母子团聚、冰释前嫌的兴奋感逐渐消失,现在感觉像是掉入一个陷阱,而且是自己主动掉进去的。面对自己的儿子,居然还是条件反射似的端出敌对姿态。突然,桌角躺着的钱包吸引了易霁虹的注意。易霁虹不假思索,拿起钱包翻找着。 果然,最里面的隔层居然发现了一张已经泛黄的照片,而照片里的人物正是年轻时的易霁虹。 分卷(60) 正当易霁虹心里一阵欣慰时,却发现隔层里还藏着一张照片。易霁虹捏住照片一角,小心翼翼抽出来。这是一张自拍,夏冉江在前,另外一个男生紧挨着夏冉江,两人正冲着镜头笑着照片里夏冉江那张无忧无虑的笑脸,易霁虹从来没有见过。 突然,易霁虹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赶紧把照片塞进钱包,又把钱包放在原来的地方。可是慌乱中照片折了一角。 我刚才跟朋友打了电话,下午去见他们。当面聊会更有把握。 夏冉江从外面回来后,脸上最后一点愁容消失了,语气也彻底没了拘束感。 你怎么安排我们就怎么做,妈支持你。 易霁虹本想跟夏冉江谈条件,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你如果有什么安排,我也可以考虑。 易霁虹万万没想到,自己犹豫很久的事情,此刻夏冉江居然主动提出。 小冉,你是说真的?不骗妈妈? 我只是说我会考虑。毕竟,我一直也想出国留学。 好,好,好。你能这样想最好了。妈这趟没白来。 易霁虹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高兴地站了起来,一把捧住夏冉江的脸颊。 夏冉江耸耸眉毛,挤出一丝笑容。 你看我,光顾着跟你说话,忘了跟你介绍个人。易霁虹接了个电话,露出神秘的神情。 夏冉江疑惑地望着易霁虹。这时,餐厅门打开,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夏冉江有些吃惊,居然是乐庆祥! 易大律师,好久不见啊。 乐教授,这边坐。 易霁虹微微起身,示意乐庆祥坐下。三人刚好围着圆桌成了等距三角形。 乐教授,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儿子,现在在江东大学上学。 夏冉江被乐庆祥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只能用余光和尴尬的微笑回应。 身旁的乐庆祥虽然戴着贝雷帽,但是能够看出与上次比赛时遇到的头发更少了。不知是不是天冷,乐庆祥的面庞显得有些苍白。黑色呢子大衣裹住发福的身体,倒也显得身材匀称。乐庆祥把大衣脱下后挂在椅背上,双手食指自然交叠搭在胸前。 哦,夏冉江对吧。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乐庆祥侧过头对着夏冉江说。 辩论赛。夏冉江压低声音。 对对对,你看看,年纪大了记性就差。我还看过你最后一场比赛,印象特别深刻。小伙子真的很不错,知识面广,思维敏捷,这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啊。 听到这一阵夸,夏冉江并没有感觉多开心,反而平日里在书本中积攒的对乐庆祥的崇拜感瞬间荡然无存,如同河沙垒成的偶像,远观无比雄伟,可是凑近一看,轻轻一戳就坍塌成堆,随风飘走。 这次多亏了乐教授了。他主动去你们院找过你们院领导。他手里有一些公费资源,国内很多名牌大学最近都抢着找乐教授,可是乐教授听说你之后,尤其是亲眼看到你上次的比赛,决定找中大合作,重点推荐你过去。 谢谢。夏冉江向乐庆祥点头示意。就一个名额吗? 可不是嘛。这一个名额也是看着乐教授的面子。 这可不是我的面子哟,这是易大律师您的面子。 乐庆祥说完,轻轻拍了拍易霁虹的手背。动作不到一秒,可是夏冉江看在眼里,顿时明白了很多,只觉得恶心反胃。 乐教授真会开玩笑。夏冉江今后就拜托您了。您在业界的名号可是响当当的,随便指导一下夏冉江,这孩子一定会前途无量。夏冉江能够跟着您,那是我家的福分,再怎么感谢您都不为过。那我就以茶代酒先敬您一杯! 那也是孩子有天分,是可塑之才。乐庆祥应和着端起玻璃杯,满面春光。 我们还是先看看下午怎么谈吧。 夏冉江淡漠的声音如同窗外的寒潮,旁边两人端起酒杯的手顿时停住了。 不好意思啊,乐教授,原本我们今天下午有个客户,不过现在还早。 易霁虹说完,一脸尴尬地望着乐庆祥,又看了一眼低着头的夏冉江。 正事要紧,正事要紧。我呢,今天也就是来见个面,目的也达到了。下午我也有个学术讨论,要赶回去。你们母子难得一聚,我就不耽误你们聊体己话了。 乐庆祥脸上一直挂着笑,可是显然听到夏冉江的话后有些僵硬。 送走了乐庆祥之后,易霁虹和夏冉江沉默了许久。 你觉得乐教授怎么样? 易霁虹手里的叉子在蛋糕上戳了半天,终于试探性地挤出一句话。 你的私生活我不干预。 夏冉江咬紧牙关,满腔的怨怒硬憋了回去刚才两人觥筹交错的几十分钟已经让夏冉江饱受煎熬。 对夏冉江而言,家庭破裂、父亲去世,易霁虹难辞其咎,这也是埋藏在夏冉江心里十几年的痛。如今,易霁虹非但毫无愧疚,还当着自己的面与另一个道貌岸然的男人眉目传情,这无异于伤口撒盐。可是,一想起童哲无助、期待的眼神,夏冉江不得不克制住心底喷发的怒火,独自承受这近似示威的羞辱。 你现在只是律师,只是我求助的对象。没有其他角色。夏冉江看看手表。不早了,走吧。 与童哲和刘祯约在医院旁一家咖啡店。童哲一看到夏冉江进门,赶紧抬起手招呼夏冉江过来。 怎么就你一个人?童哲焦急地问。 律师马上就到。 夏冉江一落座,目光刚好跟刘祯接触,微笑着点了点头。 夏冉江,这次谢谢你了。阿姨要为上次的事跟你道歉,希望你别介意 不用了,阿姨。我都能理解。今天我们主要聚焦解决叔叔的事。 你们这个律师是什么来路? 妈,我不是给您上网查了吗?易律师可是这类案件的金牌律师,这次专门从上海过来就是为了爸这个案子的。只要她接了,就没有赢不了的案子。 有点太夸张了。 人影未见,先闻其声。循着人声,童哲看见易霁虹正满面笑容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你好,我是易霁虹。易霁虹首先伸手。 易律师,您好,您好。 刘祯被动答应着,过去几天茶饭不思,彻夜难眠,反应似乎有些迟钝。 童哲。 夏冉江朝童哲使了个颜色,童哲一言不发,赶紧跟着夏冉江走出咖啡馆。 大街上寒风凛冽。童哲跟夏冉江并排走着。夏冉江搓了搓手,往手心哈了口气,脑袋缩在围巾里。 哎,我们去那儿坐坐吧。估计他们还要聊很久。夏冉江指了指不远处的甜品店。 童哲迟疑了一下,关于那家甜品店的记忆突然浮现在脑海里。 咖啡馆里,刘祯和易霁虹寒暄片刻后,逐步进入了正题。刘祯像是发现了救命稻草,已经没有了保留的余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得清清楚楚。 还有个事,想问问您的意见。 您说。易霁虹手上的笔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着关键信息。 几年前,我爱人还是在工地的时候,当时出了个事故,两个工人被拆迁吊车砸死了。其实这也不完全是他的责任。当时吊车不是归他管,他都没有批准吊车进工地。本来当时都已经处理好了,现在又被人翻出来,就怕罪上加罪啊。 当时的案件如果都已经审完了,善后事宜也是按照法定程序解决,现在不会有什么影响。易霁虹停下手里的笔,似乎想到了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 您刚才说,那两个工人是被吊车砸死的?是什么时候? 有六七年了。 死亡的工人是哪里人? 当时全国各地的都有很多。不过我记得很清楚,那一批是从云南来的 刘祯眼神有些飘离,突然顿了一下,似乎有所警觉,身体往后微微收了收。 这个跟案子有关系吗? 我是律师,需要尽量了解委托人的背景信息,这对案子有帮助。 易霁虹关心的语气立马严肃起来,眼皮低垂,刚才眼睛里渗出的一丝慌乱顿时被掩盖得不留痕迹。 两人接着又谈了许久。渐渐地,刘祯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 那后面就拜托您了,易律师。我这边如果有什么进展也会随时跟您同步的,谢谢您。 不用谢我。夏冉江说您儿子是他非常要好的朋友,朋友有困难,帮一把是应该的。夏冉江这孩子从小性格比较孤僻,难得有那么好的朋友。 嗯,他们是比较要好。 刘祯嘴角发颤,欲言又止,眼角的鱼尾纹里还残留着微笑。 我呢,因为工作的关系,一直都不在他身边。现在看到他好好的,可见没少得到您和童哲的照顾。 哪里哪里。您实在太客气了。 刘祯有些意外,心里揣度着是不是易霁虹知道了什么,刚把包拿起来,又放下去打开假装在里面翻找着。 此刻,童哲盯着面前的乳酪蛋糕发呆,夏冉江手托着腮,目光涣散地看着窗外车水马龙。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好久都没说一句话,似乎又是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夏冉江,我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什么?夏冉江楞了一下,一时没注意听。没事的。生意上的纠纷在所难免,更何况还有专业律师帮忙。 我不是说这个。我觉得你自从上次从云南回来变了很多,也说不出是哪里变了,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了。 你这是幻想症,别疑神疑鬼的。放心吧,你爸的案子不会拖太久,你也不要每天有那么多心理压力。你爸这次最多只是个误会,没那么严重。 夏冉江眼睛里都是童哲略显憔悴的面庞。想伸手去抚摸,可是周围人来人往,刚伸出去的手又放了下来。 不是误会,我知道。我其实一直都知道我爸在干什么,只是不敢确定。现在东窗事发,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夏冉江还是伸手过去,轻轻拍了拍童哲的手背,算是安慰。 不论发生了什么,我都在这儿。 这时,童哲的手机响了。 喂,妈。童哲有些慌乱,手机差点从手里跌落。 好好,知道了。您先回去吧。我没事。 夏冉江看到童哲满脸愁容渐渐散去,心里也舒坦了很多。 好消息? 嗯,算是好消息吧。童哲紧紧握住夏冉江的手。你妈先回上海了,这个案子有些材料要准备。她说她不太方便联系你,让我转个话。 什么话? 说让你放心,这个案子她接了。但是让你考虑一下她之前说的话,有空再给她回个电话。 哦知道了。 夏冉江心里一沉,但是看见童哲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笑,自己的嘴角也慢慢上扬。 你没压力了就好。 那我先回学校了。 夏冉江有些落寞地站起来,但是语气里还是洋溢着愉悦。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你先回去陪你妈吧,这段时间她也累得够呛。夏冉江麻利地穿好外套。我走几步坐地铁就行。 夏冉江脑子空空的,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进的地铁站。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夏冉江顺着人流下了扶梯,踏上刚刚进站的列车,连自己方向坐反了都不知道。随着车速变化,车厢里不断有暖风裹挟着各种压抑的味道迎面吹来。 列车到站,玄武门站 到玄武湖了啊。 夏冉江这时才知道自己坐反了方向。索性下了地铁,直奔玄武湖。 坐在玄武门城墙上,眼前一片碧蓝浩瀚的湖面让夏冉江内心安静了不少。湖对面如同水晶构筑的火车站倒影在湖面,一阵阵冷风吹过,夏冉江竭力将寒意吸进肺里,任凭冷气肆虐着每个细胞,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感觉到内脏的存在。 夏冉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一阵白雾弥散在眼前,迅速消失。又深深吸进一口气,慢慢呼出。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夏冉江企图用这种方式转移内心的挣扎,可是越这样,内心的挣扎似乎越激烈。一切仿佛一团乱麻交缠在一起,夏冉江极力沿着点滴印记回忆一切的初始,可是每每几近发现,却又陷入一片混乱。可是混乱的背后,夏冉江坚信一定有种力量引导着走势,只是这种力量身不由己。 一瞬间,夏冉江眼前出现了童哲惯常的笑容,可是那个笑脸却逐渐模糊,竟然出现了童思贤对自己威吓与嘲笑,还有面对夏冉江父亲事故时冷漠的面孔。恍惚中,夏冉江觉得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一度失控的局面居然掌握在突然出现的易霁虹手里。一念间,一个家庭支离破碎,后果不堪设想;一念间,一切恢复如初,夏冉江却要兑现承诺,远渡重洋。童哲不知道,易霁虹更不知道,那一声妈凝聚了夏冉江十多年的委屈与自尊,仿佛偿还了自己所得的一切。可是夏冉江深知,这不是偿还二字那么简单对他来说,童哲的存在比任何人都重要。夏冉江鼻息里还残留着童哲淡淡香水的味道,甚至此刻的体温还被白色毛衣牢牢地锁着,抵御这傍晚的徐徐寒意。而那阳光满满而又带着些许狡黠的笑脸已在夏冉江内心深处生根发芽,夏冉江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极力遮风挡雨,呵护着这株看似坚强实际柔弱的生命。 夏冉江不敢想象,也不愿想象今后会怎样。对他来说,眼前有无数条路,每条路都莺歌燕舞,繁花似锦,可是每条路的尽头都是万丈深渊。他只能将那株生命连根挖起,小心翼翼地移植在路口,然后头也不回地前行到悬崖,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如此,夏冉江心里倒也释然。之后的几天,两人似乎达成了一定的默契,再也没有出现在对方的通讯记录里,即便担忧的是同一件事。 分卷(61) 新年前最后一天。夏冉江从图书馆出来,推着单车往宿舍走。远远看见童哲正在路口来回踱着步。路上人不多,童哲立马发现了夏冉江。 这么冷的天,不戴个围巾啊。 童哲颠颠地跑过来,手里攥着一条白色的粗毛线围巾。按住夏冉江的车头,围巾绕过夏冉江的脖子,软软地塌在胸前,把冷冰冰的衣领隔开。 还是白色比较适合你。 童哲笨拙地将围巾打了个结,不松不紧地扣严实。 你都送我那么多东西,都白色的。这一身白,晚上被人看到了还以为撞鬼了呢。 夏冉江打趣道,明显感觉脖子暖和了很多。即便这几天脑子里总是不自主地涌出各种与童哲保持距离的理由,可是当童哲站在自己面前时,无论逻辑多么严谨的理由都抵不过那眼眸中闪现的笑意,将积淀许久的压抑一扫而空。 还不是你穿白色好看。 童哲眼神中略过一丝意外,马上转身站在夏冉江身体一侧,搂住夏冉江的肩膀。 算是我送你的新年礼物。 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 你也好意思啊,就没个回礼? 回礼?夏冉江犹豫了片刻。有倒是有,不过就是挺折腾的。 怕什么折腾啊。 我妈让我去上海跨年。夏冉江眉头低垂。可是我不太想去。 那去啊,去外滩看跨年烟花表演。 咱俩一起去? 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啊,万一你妈把你拐走了怎么办? 夏冉江暗笑。给童哲使了个眼色,让他在宿舍楼下等着。不一会儿,夏冉江下了楼,肩膀上多了个背包。 不到两个小时,两人便到达上海淮海路一家西餐厅,此刻天微微暗了下来。不一会儿,易霁虹也到了。 小冉,你能来上海陪妈吃晚餐跨年,妈特别开心。易霁虹手里的刀叉切割着牛排。 夏冉江没有搭话,自顾自地小口喝着苏打水。童哲在一旁似乎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望望夏冉江,又望望易霁虹,只觉得这两人的气质此刻如此相似,本想做点什么调剂一下气氛,可还是觉得闭嘴比较好。 童哲,你家里现在怎么样了? 童哲万万没想到,易霁虹发觉夏冉江的漠然态度后将话头转向自己。 我妈最近状态好多了,我爸的案子有了点积极的势头,幸亏 这不是庭审现场,不需要回应律师的质问。 童哲脸色顿时僵了下来。 是是是,你看看我,今天刚结束个案子,现在的脑子还没转过来。不谈这些压抑的话题了。 易霁虹满脸堆笑,眼下的黑眼圈似乎更重了,连日奔波让她有些疲惫不堪。 童哲,这里还合口味吧?我平时也就来这里随便吃吃,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喜不喜欢。 童哲有些发愣,不知道这句话算不算律师的质问,一直给夏冉江使眼色,可是夏冉江稳如泰山,头微微下垂,盯着盘子里的牛排有些心不在焉。 还行。夏冉江嘴里暗暗地吐出两个字。 喜欢就行,吃饱。易霁虹微微点头。待会儿我让秘书带你们出去逛,今晚跨年夜,上海会非常热闹。 不用,我们自己逛。 那给你们派个车,这样也方便一点。易霁虹似乎还在争取着。 不用了。 那这样,我给你们就近安排个酒店。晚了就住下,明天再走。 夏冉江不作声。 阿姨,我失陪一下,稍后回来。 童哲觉得气氛越来越不对劲,装作肚子不舒服,抓起手机往外走去。 留下母子二人沉默不语。 你确定能帮童思贤翻案?夏冉江突然问。 儿子,我答应过你的事,不会食言的。易霁虹听到这话,倒像是夏冉江的质问。不过 我们之前都说好的,如果这事成不了,我是不会跟你去美国的。这是交换条件。 你先听我说完。 易霁虹喝了一口红酒,缓了缓情绪,微微叹了口气。 嗯。 夏冉江意识到刚才似乎有些激动,语气有些急促,瞥见隔壁桌不时侧目。 有些事我也许不应该对你讲,但是事到如今,你也需要了解。 易霁虹话里似乎有些犹豫,又喝了一口红酒,接着说了下去。 两件事。一件事是你爸的死因。一件事是童哲爸爸的案子背景。 我爸?夏冉江惊得猛地抬头,眼睛睁得大大的。 你知道,做律师这一行的,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是不会这么武断下结论的。 易霁虹颇为冷静,直直地盯着夏冉江略微泛红的眼眶。 你应该记得你爸在你小的时候离家去建筑工地上打工。当时,他去的建筑工地刚好就是童思贤负责的。 可是我爸是出车祸去世的啊。 不,不是车祸,是人祸。 易霁虹微微咬紧牙关,眼神里透着恨意。忽然又想到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从里面取出一叠影印件和照片。 当时童思贤为了加快施工进度,在工地上引进两部吊车。可是童思贤的包工队当时并没有操作大型机械吊车的资质。他们找了几个新手,连夜强行开工。吊车在操作时,不小心碰倒了一处拆迁围墙,而围墙后,当时你爸和几个工友正在休息。这是工地施工证明,上面明确写出了施工类型、器械、时间。还有这个,当时事故的现场照片。都是这段时间在查案子时找到的。 易霁虹把手里的材料一张一张递了过去,却没注意到夏冉江微颤的双手。 可是,为什么大家都说是车祸 如果是施工意外,童思贤除了自己会受罚,整个项目都会停工整顿,造成的损失不可计量。如果是车祸,童思贤完全可以赔钱了事,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我不信。夏冉江眼神四下躲闪,脸颊的肌肉有些僵硬。这是你编造的谎言,我知道你们律师就是会编造各种谎言达到自己的目的。你就是不想帮我,不想帮童哲,你就是自私,以前是,现在也是。 儿子,我何苦骗你?无论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我都是你妈,再多的误解再多的委屈我都能忍,我扪心自问,我是爱你的,这是不变的事实。我告诉你真相并不是让你去仇恨,只是你有义务知道真相。我知道真相很残酷,但是真相就是真相。做律师做久了,就会发现我们活着的这个世界并不总是繁花似锦的。 可是,你只有这些材料没有人证。 人证? 易霁虹眼睛里飘过一丝傲慢,仿佛眼下的情形势在必得。拿起手机,迅速找到一个号码,把手机递过去。 这就是人证。当初和你爸一起的还有几个人。即便有了封口费,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总有人良心有愧。这个人姓杨,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林场管理员。 夏冉江突然记了起来,当时就是这个人把童哲的手机找回来的。 你现在就可以给他打电话,问你爸到底是怎么去世的。 夏冉江只觉得拇指尖似乎有千斤重,刚按下屏幕上的号码,又迅速掐断,闭紧双眼。眼前突然出现之前面对童思贤时的情形。每个表情,每个眼神,似乎都印证了手里紧紧攥住的材料。父亲离世在夏冉江心里留下一块难以磨灭的伤疤,可是那块伤疤刚刚愈合,现在又被强行撕开,鲜血汩汩而出。 第二件事,关于童思贤的案子。易霁虹又咂了一口红酒,面若冰霜。童思贤在那次事故后就被调离国内,去了非洲。走私象牙只是冰山一角。后面是庞大的走私团伙,而且这个团伙还干着贩毒的勾当。虽然童思贤只是里面一个小角色,但是经他手走私到国内的象牙已经有数亿美金了。当地政府和野生动物保护部门早就盯上他了。而且,他还是以中企工程的名义行走私之实,大肆贿赂海关。之前已经出了警告,可是他还不收手,准备捞最后一笔全身而退。童思贤早就在办移民了,这次他匆忙离境就是想把国外的路子打点好,想必童哲也知道。 这我没法信你。完全就是你不想帮忙的借口,怕输了官司影响自己的声誉。如果移民,童哲早就告诉我了。我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条件我们都说得很清楚了。 夏冉江双手自然交叉,下巴微微上扬,懒懒地靠在椅背上。 你的条件,妈很清楚,妈也答应你。即便如果你已经知道你爸真正的死因,还是想冰释前嫌、见义勇为,妈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妈欣赏你这份勇气和魄力。重情义是好,只是你要保护好自己,问心无愧。 夏冉江低头不语。 你俩待会儿好好谈谈吧。再过几个小时就是新年第一天,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这时,童哲匆匆回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而夏冉江和易霁虹无动于衷,仿佛视他为空气。 童哲,我们走吧。去外滩看烟花。 夏冉江用餐巾擦了擦手,扔在桌角,起身拉起童哲就往外走。童哲差点没站稳,几乎是被拖了出去。 阿姨,谢谢您招待,我先走了 而易霁虹似乎没有听到。正襟危坐,不紧不慢地切着面前的牛排。直到夏冉江和童哲彻底消失不见,易霁虹突然低下头,埋在双臂间,再也止不住崩溃的情绪,暗暗抽泣。 此刻的外滩人头攒动,摩肩接踵。黄浦江对岸的高楼霓虹璀璨,不断变幻着各种光影和造型,倒映在江面起伏的波浪上,整条江流光溢彩,仿佛随手就能捧起足以填满调色板的所有色彩。上游不远处,一束束火光先后腾空而起,绽放出大大小小无数光圈,惹得观众一阵阵惊呼。 夏冉江站在童哲身后,听着童哲兴奋的叫声,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而他却没有看到,童哲背对着他,眼眶竟然开始慢慢泛红。 哎哎,你看那个,像不像松鼠啊。 嗯。 还有那个,那边那边 夏冉江顺着童哲的指引望向天际,眼神空洞,面无表情。烟花旖旎,投映在夏冉江的瞳孔上,在夏冉江眼眶里呈现出一个迷你光影世界。可是夏冉江心里仿佛隐隐筑起一道囚墙,任凭隔栏外烟花烂漫绽放出无数精彩,囚墙内却是灰暗阴森的压抑和不安。 童哲 嗯? 童哲回头望了一眼夏冉江,往后靠了靠,搂住夏冉江的肩膀。 你看,多壮观啊。只是没办法一直停在那儿,这么快就被风吹散了。 能够有一瞬间不也挺好的。 夏冉江刚准备说什么,又改了口。 好什么好啊,小傻瓜,一瞬间哪够看。 童哲嘴凑近夏冉江的耳朵,夏冉江冻得通红的耳朵立刻感觉到温暖的气息。 我要一辈子。 说完,童哲额头轻轻碰了碰夏冉江后脑勺。 以后咱俩去北极圈看极光,比这个好看。 就在不远处一处高台上,有人正拿着摄像机假装拍风景,两人亲昵的动作尽收眼底。 易小姐,您让我盯着他俩,现在的确发现了些情况。我把照片发您看看吧。 收到了。 还要继续跟吗?他俩好像要走了。 不用了,差不多了。谢谢你。 电话那头,易霁虹躺在办公室沙发上,屋里没开灯,窗外不断闪现的烟花时不时映照出易霁虹漠然的脸。 易霁虹永远忘不了多年前的今天。正当她拖着行李箱走出办公室,经过旁边工地时,一身职业装的她本能地躲开四溅的灰渣。可是,围挡内一阵嬉笑声吸引了她。走近一看,昏黄的路灯下一张熟悉的面孔与易霁虹对视。灯光下,飞扬的尘土仿佛形成了一道模糊的屏障,可是易霁虹还是能够分辨出那就是夏承禄。不过夏承禄似乎没有认出她,蹲坐在墙角,手里捧着饭盒自顾自吃着。就在易霁虹准备踏入围栏时,一个电话打过来,易霁虹回过神,边走边回应着,不时回过头来看看不远处正和工友聊天的夏承禄。 第二天,易霁虹抵达纽约,这匆匆一瞥的记忆逐渐堆集在繁忙事务中,被抛诸脑后。而那一晚却是易霁虹见到夏承禄的最后一面。 易霁虹多少次在心里假设,如果当晚没有那个电话打过来,自己是不是就能激动地喊出夏承禄的名字?如果当晚没有安排航班,自己是不是就能够有时间哪怕只是跟夏承禄叙叙旧?如果不用去美国,自己是不是就能够与夏承禄前缘再续,不必承受这么多年的委屈与无奈? 在地球另一端,易霁虹经常会做一个梦。梦里易霁虹经过那块工地时,夏承禄认出了她,迎了过来。两人靠着倚着栏杆,面对夕阳,仿佛是两个刚偶遇彼此的少年,毫无顾忌地放声大笑。梦醒时,易霁虹发现枕头已经湿了一大片。可是,易霁虹还是咬咬牙从一堆堆法律文书中坐起来,拖着愈加疲惫的身子出了门,带着伪装的心情面对街上碰到的每个人。 这一切,易霁虹只能藏在心里。亏欠夏承禄太多,她只能从夏冉江那里赎回自己的歉疚。 ☆、第 24 章 三个月后。 童思贤因为主动认罪,协助打击走私网络有功,加上易霁虹花了大力气组织了庞大的辩护团队,最终童思贤仅被判了六年有期徒刑。 入狱的那一天,童哲再次看到了父亲。虽然只过去短短三个月,父亲已经判若两人,先前一头乌黑的头发已经两鬓如霜,面色青黑,本来微凹的脸颊更显得塌陷,双眼无神,布满血丝。 爸。 童哲看到父亲现在的样子心中隐隐作痛,而此时却是第一次面对父亲时不再有抗拒和恐惧情绪。以后您在里面好好照顾自己,争取减刑,我和妈会经常来的,我们等着您。缺什么您告诉我。妈刚做完手术,还在医院躺着,我下午过去。 分卷(62) 童哲说着,竟开始抹起了眼泪。 儿子,是爸对不起你们,给你做了个坏榜样。爸没脸见你们。 爸,您别说了。童哲抽着鼻子。 时间到了,家属请出去。 童思贤身旁的侧门打开,狱警站在身旁。 哦,童哲,你帮我谢谢易律师。这个时候也只有她敢接这个案子,一定费了不少力气。爸爸也谢谢你。 爸,是夏冉江。 夏冉江? 易律师是他妈。 童思贤正往外走,听到这话突然怔住了,嘴唇微微颤抖,低头走出侧门。 冬去春来。金陵城渐渐褪去阴郁的灰黄,丝丝绿意开始蔓生在大街小巷。 哎,夏冉江,听说童哲他爸被抓走了,这事儿你知不知道? 上完体育课,何啸宇坐在石凳上用毛巾擦着汗,看见夏冉江走过来,拉着夏冉江坐下,递给他一块巧克力。 不确定的事就别乱传。夏冉江压低声音,撕开锡箔纸,把巧克力扔进嘴里,重重地喷了口气。黎力这学期怎么没来? 他退学了。说来也怪了,记得几个月前出国交流那次么?他入境澳大利亚还被抓起来了,行李里藏着好多有毒药材,后来学校找了大使馆才把这事儿摆平。后来就不知道为啥退学了,反正吓得不轻。 有这事? 我还骗你不成?说到他那次出国交流的机会,还不是你让给他的,如果你硬是不给他,他能去得了?我觉得吧,这个就是报应,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就会倒霉。 你还是嘴上积点德吧,肯定是遇着事了,不然不至于转学。 哎,最近怎么都没看见童哲来找你? 话音刚落,夏冉江远远地看见童哲正推着单车低头走着自从童思贤入狱后,童哲似乎变了个人,每次看到他都是双眉紧锁、若有所思的样子。学校里除了夏冉江,童哲几乎不会跟任何人说话。没课的时候就会去健身房,将满腔的情绪发泄在器械上。 夏冉江不动声色地跟在童哲后面走了好久,直到走到校门口。 上来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夏冉江一愣,本以为童哲不知道自己被跟踪了。 我带你去个地方。 没等童哲回过神来,夏冉江抢过童哲的车把,硬生生地把童哲按在后座。 鸡鸣寺?童哲有些诧异,随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是啊,鸡鸣寺的樱花开了。你看。 夏冉江指着不远处蔚如云霞的一树树樱花,粉色花瓣落英缤纷,浅浅地铺了一路。车轮轧过,花瓣浸润在早春的湿泥中,如雪片般融化。 这像不像走红毯啊。 哈哈,我刚才也是想带你来鸡鸣寺的,没想到咱俩想到一块去了。 童哲笑出了声,刚好一片花瓣吹落到嘴里,童哲噗、噗地吐着。夏冉江回头,看到童哲的囧相,也情不自禁地笑出声。 停好车,两人肩并肩走了进去。 哎,你还记得之前求的签吗?夏冉江远远看到前面有人在摇签,竹筒哗啦啦响。 记得啊,你去海南之前嘛。你还记得你许的什么愿吗? 许的愿怎么能随随便便告诉别人啊。说出来就不灵了。 夏冉江爬楼梯爬累了,找了个偏僻角落的台阶坐了下来。 我只记得当时是上上签。这样看来,一路上的确是有神灵保佑啊。 夏冉江拉着童哲的手臂,示意他坐在身边。 我不就是你的神么? 切。夏冉江白了童哲一眼。这满殿神佛的,你算哪门子神啊。 男神啊。 夏冉江微微撅起嘴,举着双手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没理会童哲。 可是童哲听到夏冉江的话时,表面似乎并不在意,可是却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想起当时偷换的下下签,没想到这个善意的欺骗让夏冉江开心那么久。 不如我们再去求个签吧。夏冉江突发奇想。 菩萨都被你烦死了,你这是求签求上瘾了吧?所谓人助天助之,你这样忽略主观能动性,全依赖老天给你帮忙,老天哪有那么多工夫帮你。 切,你还一套一套的,废话那么多。你这个时候啊,更应该去烧烧香拜拜佛,祛祛身上的霉气。走吧走吧! 夏冉江不由分说便拽着童哲顺着台阶爬上去。 小时候我奶奶经常带我去庙里。跟你说个好玩的事儿啊,我还不到几岁的时候,看见这些佛像就噗通一声跪下磕头,特有慧根。 夏冉江脑子里搜刮着各种故事,添油加醋拢在一起,尽量哄着童哲,好让他暂时忘却过去几个月的不幸。 也有可能你上辈子是个小太监,见到主子什么的跪习惯了,又或者做了什么坏事,这辈子要给菩萨磕头认错哪!哎呦,卧槽! 童哲手里捧着三支香,抬起手臂指着佛像,一粒还未烧尽的香灰掉在手背上,疼得童哲龇牙咧嘴,差点把手里的香扔掉。 看你还敢张嘴胡说。夏冉江一脸紧张,嘴里嘟囔着。赶紧拜完了我们下去吧。 此刻,大雄宝殿内空无一人,角落里一位志愿者模样的人正在向香客派发经文。 夏冉江整了整面前的蒲团,郑重其事地双膝跪地,慢慢合上双眼。童哲侧着脸在一旁心里想着夏冉江果然有慧根,这跪姿不是专业的还真的学不来。 夏冉江嘴里一直自言自语,童哲偷偷地凑过去,想听清楚,可是怎么也听不见。 夏冉江面无表情,可是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你嘴里叽里呱啦说什么呢? 童哲一脸疑惑。这时,一直静止不动的夏冉江突然睁开眼拜了三拜,童哲一惊,赶紧正过脸来,也学样高举着香冲着佛像硬生生地拜了拜。 总觉得这地方似曾相识。夏冉江一边走,手抚摸着土黄色的墙壁。 电视剧里的呗。童哲有些嗤之以鼻。所有人到这儿来都有这个感觉。白蛇被关的地方。 啊,想起来了。还真是的。你看那个塔,跟电视剧里一模一样啊。夏冉江不经意抬头,视野正中间矗立着一座药师佛塔。 我们去看看呗。 童哲似乎并没多大兴趣,可还是被夏冉江拽着衣摆三步两步跑了过去。 哈哈,这不就是雷峰塔么?夏冉江站在塔正门,抬头仰望。就在这儿,白素贞和许仙被迫分离,法海把白素贞关了进去。小时候看到这一幕,让人记忆犹新。 小冉同学,我只能说你的童年真悲惨。你还真好骗,一部电视剧就把你开心成这样。 那时候没什么娱乐啊,能看电视就已经很满足了。以前一直还想去杭州呢,原来记忆里的那座塔就在眼前,果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蓦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 夏冉江手遮着阳光,仔细观察着塔尖。 你这说的什么跟什么 童哲突然意识到夏冉江引用的诗词有点不对劲。 我那时候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白素贞会被抓起来。 因为她是妖,触犯了天条。 水漫金山么? 那只是直接原因。 还有根本原因? 是啊,根本原因是她爱上了人类。这种感情本来就是不合天理的。总有人恨法海,可是法海也只是个刽子手,就没有人反对规则制定者?其实吧,规则也只是人或神按照自己的喜好和利益制定的,他们得不到的或看不顺眼的都是违规,根本没有什么天理可言。规则除了用来遵守,也可以用来打破啊。怪只怪白蛇能力太弱。要是像孙悟空啊,这塔都禁不起他一棒子的。最根本还是要自己强大起来。是不是啊,小冉同学。 怪不得都说你聪明。别人看电视剧最多看个热闹,你都能看出这么多大道理。 夏冉江伸手捏了捏童哲微微泛红的脸颊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掐脸变成了夏冉江对童哲的赞赏举动之一。 这叫境界。 不知为何,童哲刚才灵感突发,滔滔不绝说了那么多,可是说完后总觉得不自在,可是又不知道到底哪里不自在,只能拉着夏冉江逃出这是非之地。 怎么不抽签了? 出了鸡鸣寺,童哲推着单车,夏冉江在一旁跟着。一阵阵风吹过,樱花瓣飘零四散,落在童哲眉尾的发丝上。夏冉江小心捏起柔嫩的花瓣,放在嘴边噗地一声吹回风里。 既然已经都拜过佛祖了,想想还是不抽签了。该许的愿,如果能实现的话我再来还愿。 那你刚才一直叽里咕噜的说的啥? 就希望我们都能平平安安的,经过这一劫后一切都风平浪静。还能有什么。夏冉江躲着童哲的目光。那你没许什么愿? 当然有啊,希望咱俩能一辈子在一起。 你个二货,你不是说希望让你爸早点放出来吗? 我想想还是算了。童哲刚才的兴奋劲似乎消减了不少。还是不为难佛祖了。这事儿是我爸做的不对,抛开他是我爸这个事实,违法犯罪肯定是要受罚的,走私、受贿,条条都不可饶恕。你妈这么厉害的律师,花了那么多精力,我爸还是判了那么多年。希望他以后能将功赎罪了。所以我觉得,相比让我爸早点放出来,佛祖应该会觉得让我们一辈子在一起这个愿望比较好实现吧?总得选一样。 夏冉江,我得谢谢你。 你说什么?没听清。 没听清算了。好话不说二遍。 怎么觉得你好像长大了。 夏冉江斜着眼偷偷地望了一眼低着头的童哲,微微闭上眼,抬头望望一望无边的樱花丛。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啊? 你觉得呢? 我也觉得你长大了。 什么? 开始会心疼人了呢。以前都是我心疼你,刚才看见我被香灰烫了,你眼睛里有不同寻常的东西。 一边去。 人啊,总是得经历一些起起伏伏才能长大。生日只是个生理年龄。人们总说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的确,身体的生日是很快乐。可是有些人一辈子养尊处优的,其实都没过过灵魂上的生日,而灵魂的生日却是痛苦的,所以一辈子其实都是婴儿。 哎呦,真的难以置信这么有深度的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夏冉江伸手搂住童哲的肩膀。欢迎童哲宝宝来到成人世界。 宝宝?你说谁宝宝? 童哲从夏冉江身后摸到腰间,一把抓住,使劲哈痒痒。 啊 这次夏冉江却没像往常一样躲开,眉头紧锁,手掌抚在后脑勺。 怎么了?又头痛了? 没事没事,这几天事情比较多,睡得不好。缓缓就好了。 你这头痛不是一天两天了。什么时候去医院做个CT检查一下。 不用了,老毛病,就是累着了。 夏冉江额头开始蒙上一层细密的汗珠。突然,两只手抓住童哲的腰部。 靠,原来是狼来了啊,你小子居然会用计了,看我今天不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童哲一个挺身,躲开夏冉江的手。 不闹了,不闹了。夏冉江眉眼里似乎总有些沉重。 你不会离开我的吧?童哲冷不丁问了一句。 夏冉江一惊,想着童哲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不会。 夏冉江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眼神瞥见童哲满脸期待的样子,又迅速躲闪开。 那就好。我现在只剩下你了,千万不要骗我哦。 一切仿佛回归如初。童哲慢慢打开了心结,笑容重新出现在脸上。童思贤入狱,夏冉江像是终于从一块压迫自己的大石下解脱纵然案件调查结果表明父亲死亡原因还是存疑,可是毕竟跟童思贤有莫大关系。 而这几个月也让夏冉江重新认识了易霁虹。不过,夏冉江心里的恨意仿佛已经成了习惯,像是一个巨大的雪球,因为惯性竟一时停不下来。只是这个雪球现在慢慢变得中空,也慢慢在行进过程中撞到各种阻碍,逐渐剥落,逐渐慢下来。 而且,夏冉江知道,自己的审判期也即将来临,只是这个审判存在于夏冉江和易霁虹之间,无人知晓。 周末,夏冉江谎称自己要去上课,临时买了张动车票,直奔上海。 按照地址,夏冉江找到了易霁虹的办公室。 您好,您找谁? 我找易霁虹。夏冉江站在前台,一时竟不知双手放在哪里。 请问您有预约吗? 哦,还要预约么?我没有预约。 来咨询是要预约的。前台侧过头望了一眼夏冉江手边,撇撇嘴笑了笑。您都没带材料过来吗? 没带我不是来咨询案子的。麻烦您通知一声吧。我是她儿子。 夏冉江有些急了,咬咬牙还是说出我是她儿子几个字,只是这句话声音低沉地跟蚊子飞过似的。 你是易律师儿子?别开玩笑了。易律师一直单身,怎么会有儿子。你这是诽谤,知道吗?赶紧走吧!再不走我叫保安了啊!现在人都是怎么了,随便认妈,脑子瓦特了呀。 怎么了? 夏冉江循声往后一望,自动门打开,迎面走进来一个穿着深棕色正装的姑娘,一手提着Prada的手包,一手端着一杯星巴克咖啡。 分卷(63) 刘姐,这人进来就说是易律师的儿子,想见易律师,他又没有预约,我让他走还不走,简直有病。 只见刘律师踩着高跟鞋三两步跨到柜台边,放下咖啡和包。盯着前台微微抬起的下巴,眯起眼,啪一个耳光打过去,前台眼镜顿时歪在一边。 你 这时,刘律师从包里拿出一叠文件,抽出一张纸,又掏出一支笔在上面签名,递了过去。 这是你的实习报告,去财务那儿结了工资,明天不用来了。 你这是故意伤害,我要去告你。 告我?哼,你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么?尽管去告,姑且不论你会不会赢,你这段时间干的什么事,监控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即便你告赢了,我敢保证最终判下来你绝对拿不到这个数。刘律师斜斜地白了一眼正捂着脸的前台,余光又扫了扫夏冉江。 你跟我进来吧。 刘律师朝着夏冉江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跟着自己。 不好意思,刚才让你见笑了。 刘律师一改刚才在前台的霸气作风,此时倒显得毕恭毕敬。 我是易律师的助手,叫我刘雯吧。这是易律师的办公室,她今天在外面见客户去了。你在里面坐一会儿,我给她打电话。 夏冉江站在窗边。远远望去,黄浦江对岸的上海中心屹立在眼前,脚下就是川流不息的外滩。这时,一道折射光映入夏冉江眼睛,回头一看,原来是身旁办公桌上的相框。走近过去,那相框里镶的并不是冲印的照片,而是从报纸上裁下来的一部分。相框里不是他人,正是夏冉江,双手举着获奖证书冲着满堂鼓掌的观众在笑。 相框右侧立着一本日历。日历本身没有什么特殊,只是在每个日期框里都用红笔标着类似00:05、01:30的时间。夏冉江翻了好几页,最近几个月似乎都是如此。 那是易律师的工作作息表。 门又开了,刘雯端着几罐饮料进来放在茶几上。 易律师有个习惯,会把每天的工作起止时间记下来。前几个月接了个走私案,几乎都是半夜才走,太辛苦了。 听到这话,夏冉江心里一沉。原本还以为是易霁虹故意未尽全力,所以才没能让童思贤免罪,看来是自己错怪她了。 刚才我给易律师打电话了,她十五分钟就到。刘雯顿了顿。她听说你来了,高兴地恨不得马上过来。 夏冉江低头笑笑,手背在后面。 你认为我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话问得突然,刘雯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回答。 你自己判断呢? 你是律师,讲的是事实,我是带着感情的,不准确。 我跟着易律师很久了,也是带着感情的。 可是你这些感情是有事实依据的。 我只能把我看到的讲给你听,你需要自己判断。 嗯。 刘雯倚在办公桌边沿,双腿微微交叉,一手抱胸,一手懒懒地顶着下巴。 过去几年,无论是在美国也好,在上海也好,易律师每年都会去一趟云南,去你父亲坟上烧一炷香,然后匆匆离开。我一直很疑惑,但是后来慢慢也了解了一些事情。 可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她。 你当然看不到。每年她都是清明节提前一周去。就是不想让太多人看到。 刘雯轻轻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不过发现了夏冉江期待的眼神,还是继续说下去: 想必你也听说了,这个案子不是那么简单,涉及到你父亲的死因。易律师查了好久,终于找到了一些眉目。可以说,她发现的证据,故意杀人罪算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可是,易律师挣扎了好久,临了居然不知道为什么把这些证据给烧了。前些日子案子结了之后,易律师的身体也垮了。当时她下楼梯,一时恍惚摔伤了手肘,在医院躺了半个月,一直发高烧。那个时候我本想去南京找你的,想着也许你能过来看看她,她心里会好受一点。 说到这里,夏冉江转过身去,眼眶有些泛红。 本不该跟你说这些的。可是你是易律师的儿子,你有这个义务知道事实。今天你也过来了,她一定很开心,就好好跟你妈聊聊天吧。她一直想联系你,可是又不敢打扰你。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门推开,易霁虹满脸笑容地走进来,带着一股风。 那我先出去了。 刘雯朝夏冉江使了个颜色,把易霁虹让了进来,自己出去,随后把门轻轻带上。 小冉,今天怎么特意跑过来了? 易霁虹坐在沙发另一头,倒好一杯茶推到夏冉江面前。 来看看您。夏冉江声音有些低,从身后的背包里取出一个纸盒子。今天您生日,给,生日礼物。 易霁虹愣住了。盯着夏冉江笑意盈盈的眼睛,一时不敢相信坐在眼前的是一直冷言以对的夏冉江。 是什么啊?让妈猜猜。 易霁虹强忍住内心的激动,可是眼睛里还是止不住快落泪。多少年来,易霁虹的生日都是在办公室度过的,做梦也没想到终有一天自己的儿子会给自己送礼物。 打开看看吧。不是什么特别的惊喜,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就随便买了。 易霁虹手都有些颤抖了。小心撕开包装盒,生怕伤到里面的礼物。 一支钢笔。 我想着这是第一次送您生日礼物,一定得好看而且实用。您经常签字,而且上次看到您戴着的是玫瑰金色的耳环,所以挑了同样的颜色,应该用得着。 用得着,用得着。 易霁虹激动地几乎说不出话来,把钢笔捧在手心端详了好久。 可是,你哪来这么多钱买这么贵的钢笔?其实你能来看妈,妈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是我去讲课挣的钱。之前自从那次拿了奖,很多培训机构都来找到我去讲课。说着,夏冉江转头望了一眼办公桌上的相框。 哦,是这样。 易霁虹也发现了夏冉江的目光,慢慢站起来,捧起相框看了看。 您是怎么知道的? 说来也巧。乐庆祥你知道的吧?当时我在美国读法律,但是当时因为打工,错过了申请,是乐庆祥帮了我,我才得以入学。你比赛之后,乐庆祥偶然提到你,这才知道你是我儿子。 啊?夏冉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说你救了他儿子,还没来得及谢谢你。还嘱咐我,一定要给他个机会让他带着儿子向你致谢。等他下次回国了再带你见见他,挺实诚的一个人,他儿子跟你差不多大。上次太匆忙,时机也不太合适。 就是刚好碰上而已。看见有人溺水,但凡碰到这种事情都会去救的吧。 易霁虹不语,只是赞许地笑笑。这段再平常不过的对话,让易霁虹突然又想到夏冉江的父亲。眼前的夏冉江不仅眉眼间像极了夏承禄,已不再有敌意的一言一语更是夏承禄的翻版。此前的夏冉江是陌生的,血缘里的丝丝连连仿佛只是案牍上的法律文本,一切都只是象征意义的亲情。而现在的夏冉江才是熟悉的,如同卸下了刻满年轮的盔甲,不再负重前行。 这时,三声浅浅的敲门声后,门推开,易霁虹循声望去,脸上先是疑惑,突然站起身,赶紧迎了过去。 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老乐,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这不是你的盛情邀请嘛,所以我就干脆择日不如撞日,反正这几天也闲着没事,就赶紧回来了。哦,夏冉江。 乐教授。 没有打扰你们母子叙旧吧?乐庆祥转过身,把身后紧跟着的人让到身前。Peter,还记得夏冉江哥哥吗?他可是救过你的。 夏冉江眼光扫了过去。Peter似乎有些窘迫,手掌松松地握在一起,大拇指互相摩擦。棕褐色的头发罩着半个脑袋,刚好没过眉梢。面容虽清瘦,可是粉扑扑的脸颊还是能看到微微鼓出的婴儿肥,懒懒地坠在嘴角,似乎有些不开心的样子。细长的脖子藏在立起的大衣领间,只看见凸出的喉结随着不断的吞咽动作起伏。 谢谢你,夏冉江。 er还是低着头,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心不在焉地嘟囔着,时不时用余光看看大家的反应。 这时差都没倒过来吧,Peter估计是累着了。易霁虹看到乐庆祥的脸色有些难看,赶忙打圆场。小冉,你带着Peter下去转转吧,我还有事要跟乐教授聊。 夏冉江跟Peter一起下了楼。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在马路边走着,沉默不语,直到Peter低着头过马路差点被车撞倒,又被夏冉江拉了回来,Peter才惊魂未定地笑出了声。 这一笑,夏冉江感觉自己像是被戏弄了,面露不悦。 你是混血? 夏冉江明知这样问有些突然,可是不知为何还是脱口而出。 看不出来么? er微微翘起下巴,故作惊讶,深蓝色眼睛一眨不眨地凑近夏冉江。 看得出来,混得不错。 夏冉江突然觉得眼前的Peter已经完全跳脱出刚才的乖巧模样,倒像是。Peter凑近时,夏冉江鼻息里扑过来一股淡淡的沉香木香水味。 切,没劲。 er吸了吸鼻子,站直身体,伸了个懒腰。这时,夏冉江才发现Peter足足比自己高半个头,只是Peter一直都弓着背,表现出吊儿郎当的痞子样。 上海有什么好玩的? 我也不知道。夏冉江依旧往前走着。你没来过? 来过,但是没人陪我玩。Peter小步快跑跟了上来。我渴了。 夏冉江撇撇嘴,左右环顾了一下,径直走进旁边的支路。 老板,两杯热巧。 我要草莓奶昔。Peter探着脑袋审视着菜单上的条目。 那一个热巧,一个草莓奶昔。 点完后,两人找了个靠窗的座位相对而坐。Peter嘴里咬着吸管,使劲地唆着。 你还在上学么? er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夏冉江也差点问了同样的问题。 嗯。 你学什么啊? 英语。 你觉得我们这样坐着,是不是像相亲?哈哈哈哈 夏冉江一口热巧差点喷了出来,鼻腔里都是热烘烘的味道,呛了半天才缓过来。 你学什么的? 我问过的问题不能再问。 那你要在上海待几天? 我不上学。 夏冉江再次没有稳住,刚才喉咙呛得有些疼,现在只觉得回流的液体刺激得喉咙都有些痉挛。 是不是有病。夏冉江心里暗暗骂道。 你不是说不能问问过的问题么? 我也没说不能回答问过的问题呀。Peter咬着吸管,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 随便你吧,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夏冉江有些不耐烦,扭头望着窗外来来去去的行人。 我知道你的秘密。 说说看?夏冉江歪着脑袋斜视了Peter一眼。 你会去美国。 那可不一定。 夏冉江顿时有了警惕性,心里快速闪过一个个念头,想着是不是易霁虹和乐庆祥此刻是不是就是在商量着怎么把他送到美国去。 你有女朋友吗? 为什么问这个?夏冉江回过头,正好看到Peter正捧着自己的手机刚才手机放在桌上,虽然有锁,但是屏幕上几条信息提示似乎引起了Peter的兴趣。 别看了。 夏冉江一把抢过手机,揣在上衣口袋里。 我觉得有。 er继续一脸无辜地吸着奶昔,丝毫不顾夏冉江此刻一脸的怒色。 没有。 有。 没有。 那为什么不去美国?我在美国。 夏冉江一时觉得无奈又好笑,可是又找不出实在的理由对付这个好奇宝宝。看着Peter依然一脸无辜地望着窗外,又从兜里掏出手机,翻出信息一条条看着。 我喝完了。再给我买一杯吧。 这么冷的东西,你就不怕把肚子喝坏了。 夏冉江看着Peter心满意足得打着嗝,刚准备起身去前台,又坐下来。 嗯? 没钱了。夏冉江拿出钱包,从里面倒出来几个硬币。 这不是钱么? 不够。 要多少钱? er说着,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个折叠钱包,打开,从里面数出五百美元,抽了出来。 根本要不了那么多。夏冉江有些惊讶地望着桌上的五百美元。 能买吗? 不是能买不能买的问题,关键是别人也不收美元啊,即便收了也估计找不开。 为什么不收? 夏冉江又语塞。只看着Peter抓着钱自己去了前台。不一会儿,Peter又咬着吸管回来了。 买完了?找了多少钱? 没要钱。Peter抖抖眉毛,依旧是一脸无辜样。那个老女人送我的。 这时,夏冉江远远地看到一个老板娘模样的人捧着小托盘走了过去,本来还一脸堆笑,可是听到Peter老女人三个字,顿时拉长了脸。 就是那个老女人。 分卷(64) 小声点。 为什么? 你在骂人。 没有啊,我还谢谢了她。那个老女人挺善良的。 夏冉江长叹一声,知道说什么也不管用了。反正Peter一时半伙儿也改不了语言习惯,倒不如就当个乐子。 我爸让我感谢你。Peter放下手里的塑料杯,一本正经的望着夏冉江。那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你爸让你感谢我?意思是你是被迫的?夏冉江撇撇嘴,心里虽然不爽,但是想着Peter总算说了句人话。 我还没有想好,以后再说吧。 夏冉江本以为Peter会心怀感激地说出一堆让人动容的话,可是看到Peter又拿起奶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扭过头望向窗外,心里像是被浇了一瓢凉水。 我们该回去了。 夏冉江瞥见墙角的挂钟,正好到了12点。可是站起身的瞬间,突然感觉一阵眩晕,后脖颈开始抽痛,喉咙发紧,差点没站稳。手指紧紧抵着桌子,咬牙坚持了半分钟才慢慢缓过来。 在上海呆了大半天,夏冉江赶上了最后一班回南京的高铁。一种逃离感一直萦绕在夏冉江心头。出车站的瞬间,夏冉江居然有种漂泊多时终于回家的感觉。 随着人流,夏冉江走到了车站广场。这时,不远处一个身影朝自己走来。 居然是童哲。 去哪了? 去上海了 夏冉江刚准备迎过去,却被童哲眼神中透出的寒意镇住。 你不是说去上课吗? 我就是怕你不放心 你去上海干什么了? 去找我妈。 这么快就开始换枝头了?你这反应挺敏捷啊。 童哲鼻子里哼了两声,斜眼盯着夏冉江,夏冉江只能低着头,默不作声。 我看不只是见你妈那么简单吧。童哲接着说。倒是张罗着为自己今后的感情生活寻找新的对象。 童哲,你这是什么意思?夏冉江忽地抬头。 什么意思?别以为跑去上海我就看不到!怎么着,看到我这边家道中落,赶紧攀上个高富帅? 听到这话,夏冉江顿时明白了童哲气急败坏的原因。可是,今天这么刻薄无情的样子还是头一次碰到。 吃醋了? 夏冉江只觉得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即便心里有些尴尬,可还是挣扎着挤出一丝笑意,伸手过去准备捏童哲的脸。 你他么给我滚开! 童哲抓住夏冉江的手,使劲甩开。夏冉江几乎有种脱臼感。 你怎么了?你听我说句话行吗? 夏冉江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有些惊恐地望着童哲。 我知道过去发生太多的事,你心里堵得慌,可是你不要疑神疑鬼的好吗? 就这样吧,没什么好说的。以后你干什么都跟我没关系。再见。 童哲语气有些哽咽,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午夜的车流中。 夏冉江站在原地愣了好久。刚才几分钟让夏冉江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当他回过神来,出站的人群已经散去,只能依稀听到候车大厅里的广播声。昏黄的灯光投射在夏冉江身上,夏冉江只觉得整个身体都麻木了。无奈、吃惊、悲痛,各种情绪拧成一股绳,紧紧地箍着大脑,炸裂般的疼痛一阵阵袭来。 不知过了多久,夏冉江回到了学校。推开寝室门,看见何啸宇正点着台灯,双脚搭在书桌上,电脑放在面前,放着美剧。 回来了?何啸宇摘下耳机。饿么?我晚上刚买回来的面包,多给你买了一个。 我不饿。 夏冉江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瘫坐在椅子上。 怎么了?看来今天行程挺满啊。 何啸宇倒坐在椅子上,伸手拍了拍夏冉江后背。 哎,别提了。 不应该啊,你这大律师的儿子,不应该很有面子么?何啸宇把面包递了过去。话说回来,你这个背景才能把我很多问题解释通。 什么解释通? 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你没那么普通。有的人不管用了多少名牌,但是里子里那种low范儿总也掩盖不住,就像几个月不洗澡的人喷再多香水都散发着酸臭味。你呢,你是那种气质掩盖不住,随时可能鱼跃龙门的人。不过我还真没猜到你妈居然是律师,还是这么有名的。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啦。你这不是一直想出国么。那么多人为了这一两个名额争得你死我活的。当然,他们要是跟你争估计也争不过你。可是你眼下这么好的条件,你妈完全就可以帮你把后路摆平,还操什么心啊。 我现在不想出去了。就安安静静地等到毕业。 你是不是傻?简直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妈要是跟你妈一样,我还来这破学校?当然我爸妈对我也挺好的。不过没对我妹好。我警告你啊,我以后可是跟着你混了,你可以千万别忘了我这一面包之恩。你趁早出去,以后拉我一把。 何啸宇说着,张嘴重重地咬了一口面包。 你最近见到过童哲了吗? 夏冉江脑子里一直想的是刚才车站的场景,可是又不能把自己心里的疑虑告诉何啸宇,只能试探性地问他。 今天好像见过一次。不过最近好像见得少了。每次看到都是无精打采的,一个人推着自行车,也不骑,慢悠悠往前走,像是有什么心事。哎,他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他没出什么事。可能是这个学期课程多了吧。 夏冉江尽量轻描淡写,躲开何啸宇的眼神。 哦,对了,跟你说个事。这学期选修课开了易经入门。开课的老师听说是咱们学校以前的物理学教授,擅长用物理学理论来解释玄学现象,特别特别牛逼。机会难得,我就帮你选了,咱俩可以一起上。 哦。 夏冉江应和着,脑子里盘旋着各种猜测。可是只要想到童哲可能是因为父亲入狱而受到刺激,童哲的种种不正常情绪就有了合理的解释。想到这里,夏冉江倒觉得有些释然。 第二天上午下课,童思睿让夏冉江留下来。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童思睿从讲台走下来,隔着过道跟夏冉江面对而坐。 夏冉江微微点头。 那我还是先说坏消息吧,不过影响也不是那么大。童思睿打开手里的文件夹,抽出一张表。上周的人文学科试点班考试结果出来了。你差了一分。 哦。 夏冉江慢慢舒了一口气。也不知为何,听到这个消息夏冉江心里并未起什么波澜,倒像是头顶上压迫自己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只是碎裂成无数块。 你这孩子倒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你这个年龄有这个心态实属难得。 童思睿本想把考试分数递给夏冉江,看到夏冉江的表现,又把分数表收进文件夹。 考试不是你的强项,我知道。但是现在竞争规则就是这样,谁也没办法改变。但是人才总是会有发挥自己优势的地方。童思睿又安慰道。所以,说完坏消息,下面是个好消息。 夏冉江不作声,只是有些迷茫地望着童思睿。 你上学期写的论文,核心期刊已经登出来了。就我了解,你应该是这份期刊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作者。只是,我有点不太理解,为什么这篇论文基本上是你的研究成果,为什么会加上杨新程的名字。他给你贡献了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吗? 夏冉江一时不知如何解释。眼下童思睿明显是有所怀疑了。夏冉江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着当初在系主任的话。 他给我找了些材料。 嗯?童思睿眉头有些皱起。是不是谁让你加上的? 您就别问了。 好吧。我明白了。童思睿轻轻咬了咬嘴唇。我只是觉得,做研究实属不易,成果被人剽窃更是可惜。你是有天分的,但是眼下这种环境你也看到了,有权有势的人根本不用付出任何努力就可以名利双收。你有兴趣,就坚持做下去,一定不要让自己后悔。老师是支持你的。我这边的课,我可以特批你不来上,但是前提是多出来的时间你必须放在自己感兴趣的课题上。只要例行考试过来就行。 谢谢童老师。 还有。童思睿往前凑了凑,声音低了下来。当然这是私事。你跟童哲比较要好,但是童哲最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闷闷不乐,你有时候如果有空找找他,散散心。 明白。 听到这话,夏冉江心里涌起一阵苦涩,可是除了答应童思睿之外,纵有千万个疑问也只能藏在心里。 嗯,去吃饭吧。也到饭点了。童思睿拍拍夏冉江的肩膀。 童思睿回到家里,卸了妆,扎起头发,套上一件灰白色外套,按照约定时间到了监狱。 隔着厚厚的窗户,童思睿看到童思贤被两个狱警押着,双手戴着手铐,紧紧地捏着拳头,头发几乎已经剃光,依稀可见青色的头皮。童思贤抬头看了一眼,又慢慢低下头,几乎是拖着步子走过来,坐在窗户另一边。 哥。 童思睿声音有些微颤。看到昔日意气风发的童思贤现在变成如此颓废的阶下囚,童思睿不免揪心。 你来了。 童思贤的声音透过窗户上的对讲机,沙哑而无力。 嗯,我想来看看你。给你带了点衣服和烟,还有一些钱,你待会儿记得收。 呵呵。童思贤冷笑。我现在都只能靠你送东西进来了。 嫂子病了,在医院。本来我们一起约好来的。 童哲呢?最近他怎么样? 自从你来这里,童哲就有点郁郁寡欢的样子。也不爱说话,整天就把自己闷在屋子里。前天不知为何大发脾气,在家乱砸一通。 这家伙。童思贤微微抬头,眼睛里露出一丝寒意。老子如今这样,可都是为了他。家里现在就靠他撑着,居然这么不顶用。他么就是一个废物东西,白养这么大。咳咳咳 哥你别生气。 童思睿潜意识伸手过去,可是却被玻璃挡住了。 你也知道,童哲从小没经历什么风浪,这次也是不小的打击。不过好在这孩子韧性强,他的性格你也知道,应该很快就好过来的。 哎都是我不好。童思贤叹了口气。如果再等两个月就好了,到时候移民走了就万事大吉。万万没想到栽在朋友手里。 哥你说什么呢!童思睿凑近对讲器,小声说道。你现在可是全程被监控着。 思睿,你给童哲带个话。让他好好学习,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将来。跟他说,去找童曦。 哥,你这是什么意思,童曦都已经不在那么多年了,你还 童思睿有些诧异,可是看见童思贤低眉的一瞬间眼睛直视她,似乎领悟到什么。 哥,你就在里面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早点出来。我们都等着你。东西记得收。 童思睿慢慢站起身,故意提起声调,余光往一侧的校门扫了扫。 入夜,童哲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叹息连连,眼前一直闪过一个月前与易霁虹见面的情形。 那还是童思贤判刑前不久。一个周末的下午,童哲正出校门,看见易霁虹正朝自己走过来。一番寒暄,童哲本以为易霁虹过来找夏冉江,可是出乎他的意料,易霁虹找的竟然是他。 两人找了一家咖啡店,坐在最角落的卡座里。 阿姨今天来,是专门来找你的。 阿姨,您有事尽管吩咐。童哲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想我已经把你当成半个妈了,小婿帮您干活那是万死不辞。不知为何,童哲看到之前雷厉风行的易律师此刻摇身一变成了和蔼可亲的丈母娘,居然有点受宠若惊。 阿姨也知道你跟小冉要好 易霁虹故意把要好两个字的节奏放慢,童哲心里咯噔一下,听出了弦外之音。 知道就知道,既然都藏不住了,那我也没什么顾忌了。 童哲心里盘算着对策,一边想着一边抖了两下眉毛。 可是,你俩都还年轻,未来不可限量 易霁虹说着,警惕地观察着童哲的面部表情,突然发现童哲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寒意,赶紧转移话题。 你以后有什么计划吗?当然了,阿姨只是随便问问。 就凑合过呗。 童哲有些气不打一处来,随口说了一句,可是心里却想着反正我爸是要进去的,以后外面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可是不好过也得过啊。 呵呵。易霁虹笑出声,眼角折成几道细纹。 阿姨,我也问您一个问题,您为什么突然会回来找夏冉江? 童哲盯着易霁虹眼角的细纹,等到细纹刚平复,马上直起身问了易霁虹。 这个问题让易霁虹有些措手不及,原本以为自己掌握了话语权和对话节奏,可是没想到,童哲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一个母亲的天性。易霁虹思考片刻。想必小冉也跟你说过很多我家的事。我想,任何一个母亲都想让自己的孩子过得好一点,轻松一点,也希望自己的孩子成才。所以,我想把他带去美国。 童哲嘴角上扬,但是眼神中却有些敌意。看到这个表情,易霁虹心里似乎有谱了。 夏冉江很聪明,待在这儿有点委屈了,如果能去美国会有更多的机会。我觉得挺好啊。 分卷(65) 童哲说着,喝了一口奶昔,一股凉意似乎把喉咙都冻住了。 是的,小冉是同意去的。 那不是挺好的。童哲表情有些凝重,心里有些纳闷。 可是他并不是心甘情愿。 为什么呢? 童哲微微张嘴,表现出一脸的诧异,不过心里却在嘀咕着。跟你走才见鬼了,就算跟你走也是被你算计的。老巫婆,别想诈我! 因为你。 我擦,这是什么情况,难道她真的什么都知道了? 童哲心里一惊,不过平复后又是一阵窃喜,想着自己果然没有看错夏冉江。 这两者之间似乎没什么冲突吧,即便去了美国,现在交通那么便利,飞过去也就半天时间。 童哲有些得意地望着易霁虹,轻轻端起塑料杯,小拇指微微翘起。 你俩要好,这个阿姨其实也知道。但是说句不谦虚的话,阿姨见过的世面也很多,并不是那种保守、固执的人,对这种事情也是比较开明的。 这种事情?你是觉得不堪么? 童哲只觉得心里蹿起一阵火苗,赶紧又喝了一口奶昔压一压。 这要看他自己愿不愿意,我觉得不是我一两句话能解决的,当然我是会尽量帮您撮合的。不过归根结底这是您跟他之间的事儿。我相信夏冉江会做出最合理的选择。 没错。可是现在的问题是,他有心结,对我有一定的信任障碍,一直不愿跟我走。我想,现在能帮我的也只有你了。如果你能去劝说小冉,我相信他能听进去,而且对你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再说了,我倒是没看见有什么利。 我这么说吧。首先是对小冉,眼下这个环境是委屈他了。他如果能去更大的平台,那他的能力就能够发挥出更大的价值,即便现在去了,我觉得也已经有些晚了。我相信你也希望他变得更好。其次,就像你说的,距离不是问题,我并不反对你们,而且这段时间看得出来,你人聪明,有责任心,小冉能有你扶持我也放心,我只是不想你们目前的短视耽误你们的一辈子的发展。再着,如果你愿意,以后你可以去美国,阿姨可以在资金上、人脉上帮你。 我要是想去,资金和人脉都不是问题。别把我想的那么功利。 童哲,易霁虹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笑道。如果你这句话是两个月前说的,阿姨信。但是现在,阿姨是绝对不信的。 为什么? 你所谓的不是问题,前提是你父亲平安,依然可以在政商界如鱼得水。可是,你这段时间跑前跑后,应该也慢慢清楚了这个社会是怎样运作的。阿姨做律师十几二十年,见到最多的就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的戏码,觥筹交错、搂肩抱腰最后不过都是因利而来,利尽皆散的酒肉朋友而已。你们家是不是有个关姓世交?你父亲事发后,听说也是第一时间出国避难?我就坦白跟你讲,你要做好过苦日子的准备。即便你父亲刑满释放,未来你也只能靠自己。我相信,凭你的能力,你也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而对小冉,他涉世不深,需要有人拉他一把。我作为母亲,责无旁贷。这也是我目前最大的心愿。 这一席话,把童哲心底仅存的一丝侥幸击得粉碎。童哲刚才还身体坐得笔直,现在几乎是陷入沙发里,低头不敢直视易霁虹的眼睛。 用不了多久,你父亲就应该受审了。这个案子我有信心赢,但是赢的面有多大还不好说。基本肯定是有几年的,至于多少年,现在就看你了。 童哲心里再次咯噔一下,不过这次好半天才回过神。 考虑到你俩的关系,我觉得这对你来说并不难。我并不是想拆散你俩说实话,这句话我都觉得自己不上档次,说不出口。我只是让你考虑一下一个母亲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这样吧,我也差不多了解了。要么咱们今天就这样,晚上我还有事,先回去考虑考虑。 说完,童哲起身,差点撞翻椅子,慌不择路跑了出去。 想到这里,童哲从床上坐了起来。拿起手机,翻找到昨天易霁虹发过来的信息。 谢谢你。 又想到昨晚在车站的咆哮,顿时心生绝望。 童哲心里很矛盾。童哲知道,表面上易霁虹是想让自己帮夏冉江解开心结,放下对她的怨恨,跟她一起去美国。可是实际上,最大的心结并不在夏冉江心里,而是在易霁虹心里。童哲依稀记得元旦夜偷听到易霁虹和夏冉江之间的对话。易霁虹对丈夫的旧情,夏冉江对父亲的怀念,两人心里最深沉的痛楚原本可以随着时间慢慢沉溺。可是,这种痛楚如同数万年间掩埋在不同岩层中的燃气,偶然岩层崩塌,燃气聚集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冲破坚不可摧的岩层,遇到哪怕微小火星就能迸发出巨大杀伤力。而点燃那星点火星的,就是已在铁窗下忏悔的童思贤。 童哲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睡梦中,童哲突然觉得自己很无助,顿时幻化成那个五行山下放牛的牧童。孙悟空压在五行山下,牧童每日摘了水果送到孙悟空嘴边,倒也其乐无穷。斗转星移,孙悟空仿佛已经成为牧童生命中的一部分。牧童知道,要解救孙悟空很简单,只需要将山顶那道符咒揭开即可。可是牧童也知道,一旦符咒揭开,孙悟空就能脱身而出,从此与自己永别。 童哲知道,历经无数共处的乐趣后,自己也该撕下符咒了。隐约间像是有个声音在告诫自己,带他上路修成正果的人已经到来,即便自己再不放心,山下之人再怎么留恋,可是命数如此,无从回转。 昨晚的咆哮,童哲其实愤怒的是自己的无力。 ☆、第 25 章 与童哲聊完,易霁虹换上一身正装,驱车前往江宁。 一路上,易霁虹脑中回顾着自己的计划这个计划盘算已久,环环相扣,如刚刚经过的城墙一样坚不可摧,富丽堂皇。易霁虹脑子里时不时还会闪现新的灵感,如砖石般让这座城墙更为庄严耸立。而今晚,最后一块砖石即将完成砌筑。 车缓缓开进小巷。易霁虹下车,敲门。 谁啊? 是夏承学家吗? 门打开,探出来一个年轻的脑袋。 你找谁? 我找夏承学。请问他在家吗? 你是谁? 我叫易霁虹。 门又关上。不一会儿,门又打开。 你是易霁虹? 夏承学把易霁虹上下打量了一番,虽说跟记忆里的样子有差别,可是依稀还能分辨出当年的样子。 是我。 进来吧。 易霁虹跟着夏承学进了门,四下望了望,嘴角露出一丝窃笑。 这么多年都没见了啊。 夏承学倒了杯茶,递给易霁虹。易霁虹接了过来,斜眼看了一眼茶杯,顺手放在茶几上。 这儿跟我上次来,感觉没什么变化。 易霁虹端坐在正屋中间,不时看看四周。 乡下地方,哪来那么多变化。倒是你,变化挺大。 夏承学咂了口茶,又上下打量着易霁虹。 我其实也没变。还是夏家的媳妇。 哦?这我就不清楚了。呵呵。 夏承学翘起二郎腿,言语中透着挑衅。 夏冉江之前来过吗? 易霁虹听出了话外之音,沉了一口气,迅速转移话题。 来过,待了一晚上就走了。 这孩子不懂事,怎么待了一个晚上就走了。自己家,倒显得生分了。 易霁虹双手自然交叠放在胸前,唇齿间自己家拖着长音,缓缓而出。 是该常来,来城里上学,无依无靠的,也只有我们这些老家人在了。 就怕人在心不在,鸠占鹊巢、反客为主倒是心安理得。易霁虹扑哧一声笑出声。 你什么意思? 我就直说了吧,这沾亲带故的,说话绕来绕去累得慌。 易霁虹坐直身子,仿佛顿时回到了熟悉的庭审现场。 我是来收回这个房子的。 收回房子?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 这房子怎么来的,你我心里都清楚的很。这房子本是夏承禄的父亲夏德章所有,只是因为当时夏德章去云南支援,看你们可怜,暂时把这房子借给你们一家住着。如今夏德章早已去世,夏德章后人来索回财产,有何不可? 笑话,你也敢称夏家后人?当初是你自己跑了,十几年都没个信。现在趁着这房子要拆迁,你居然回来要房子? 的确我跟夏承禄不和,那也是我两夫妻之间的事,跟你没有关系。易霁虹像是受到了刺激,起身走上前。但是,即便十几年过去,我们夫妻关系还没解除。现在夏承禄和我公婆三人都已经去世,我完全有资格索回房子。 你说这房子是你的,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 易霁虹冷笑一声,从包里拿出一叠文件,朝着夏承学眼前晃了晃:我婆婆刚过世,去世前交给我的木盒里都是证据。 即便你跟夏承禄关系还在,你也没资格要回房子! 你是说夏冉江? 易霁虹发现夏承学一脸的慌乱,仿佛吃下一颗定心丸,又缓缓地坐下来。 按照法律顺序,我可是第一继承人。当然,我是夏冉江的母亲,这房子要回来也是给他的。我婆婆爱惜孙子,这也是她去世前唯一的愿望,想留下一点财产。 我不给你又能怎么样?你去告我啊! 呵呵。易霁虹低眉,玩弄着手里的茶盖。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吧? 我管你干什么的。你给我出去。夏家不欢迎你。 夏承学额头开始冒汗,青筋爆出,一手直直地指着门外。 我不会让任何人染指夏冉江的财产。易霁虹直视夏承学的眼睛。眼下你只有两个选择。第一,你老老实实把房子还回来,念在夏冉江还在这里住了一晚的份上,过去你们家住的这几十年我也就算了,一晚抵几十年,你们不亏。另外,我还会给你们找一处房子安顿下来。第二,如果你还是这么坚持不肯还,那么我就只能走法律程序了。我现在把话撂在这儿,在法庭上你没有任何胜算,到时候你们无家可归,千万不要怪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易霁虹说完,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扔在桌上。 我给你十天时间。想清楚后给我电话。 傍晚,夏冉江和何啸宇一人手里抱着几本书从图书馆出来。 哎,我刚才一直憋着在图书馆没跟你说。刚才我到处溜达的时候,到了图书馆最底层厕所,听到隔间里有动静,真不敢想象有人居然这么大胆。 你是特意过去踩点的吧。 纯属偶遇好不好?那迸发的荷尔蒙,太激烈了。 这时,对面有说有笑地走过来四个人,何啸宇首先发现走在前面的是童哲。 哎,童哲,是童哲 何啸宇看到童哲潜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拍了拍夏冉江的手臂。 不知为何,夏冉江此刻看到童哲,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 童夏冉江刚准备伸手拉住童哲,可是童哲往微微一躲,站在身旁两个人中间,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夏冉江怔住了,回头只看到四个人继续谈笑风生。 哎,怎么回事啊,你俩发生什么事了? 何啸宇一时也觉得莫名其妙,望望夏冉江,又望望童哲的背影。 没什么。走吧。 夏冉江把手里的书整理好,紧紧抱住,继续往前走。 只是夏冉江不会看到童哲擦肩而过时,眼神中透着的无奈与苦涩。 童哲也知道,其实自己根本不必做得那么绝,完全可以好好劝说夏冉江。可是童哲对夏冉江太了解了。如果自己只是一味耐心劝说,夏冉江只会怀疑他与易霁虹是否私下达成了协议,这样很可能让夏冉江更加厌恶易霁虹。童哲只能演一场戏,走一步险棋。夏冉江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并且绝对会把安全感寄托在某个人身上,如果童哲不再能给与安全感,当前来看就只能转向易霁虹了。决绝如此,童哲只能在心里假设,夏冉江总有一天会明白他这样做的目的。 可是,图书馆前的漠视让夏冉江意识到事情并没那么简单。如果只是争风吃醋,夏冉江冷落了童哲几天后,童哲自己也会耐不住性子颠颠地跑过来了。这次却让夏冉江吃惊不小。 夏冉江再怎么绞尽脑汁想原因,也无法将童哲和易霁虹联系在一起在对待易霁虹的问题上,童哲明显是跟夏冉江站在一条线上的,更何况易霁虹因为夏承禄的事连带着对童哲并没有多少好感,根本不太可能与他私下接触。而且,童哲刚才有说有笑的样子,似乎已经逐渐从童思贤入狱的阴影中走出来。在自己的一再坚持下,易霁虹纠结了很久才放弃调查夏承禄的真正死因,只是将童思贤的罪行牢牢限定在协助象牙走私上。所以,童哲对自己的态度急转直下也与此无关。 夏冉江靠在床沿发了半个小时的呆,手里的书一页都没翻,脑子里却如惊涛骇浪一般。索性把书扔了下去。 而夏冉江的担心还只是刚刚开始。 一天下午,夏冉江正在查资料,忍不住打开了童哲的微博夏冉江一直不喜欢把自己的生活公布在社交媒体上,也不喜欢关注他人的网上生活,认为社交媒体只能让真实的生活更虚假、更空洞。而现在,一股强烈的欲望驱使着夏冉江的好奇心。夏冉江只觉得握着鼠标的手都开始发颤了。 微博上,童哲这几天发布了几十张照片。最近一条微博写着今天来溧水钓鱼,满载而归,下面配的是几张鱼塘的照片。 看到这一幕,夏冉江心里不知为何紧紧地抽了一下。童哲以往单独行动都会事无巨细地跟他分享,而童哲眼下的生活似乎与他慢慢脱离了关系。钓鱼、泡吧、聚餐,这一切都说明童哲的生活没有他似乎更丰富多彩了。童哲回到了昔日的状态,而那时里还没有夏冉江。夏冉江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探索着某个明星的私生活,无论自己再怎么关注,可是屏幕那头的人却根本不认识他。 分卷(66) 夏冉江点开评论。 今天天气不太好,都没钓到什么鱼,过段时间再一起去啊。 酒吧老板娘问你什么时候再来。 比以前黑了。 几十条评论,夏冉江一条一条看完。 愤怒、不安、无奈,种种情绪汇集成一种强烈的不安,重重地砸在心里最柔弱的地方,夏冉江竟一时不知所措。 这时,桌上手机居然震动起来,一个陌生号码在屏幕上闪动。 喂 小冉吗?你奶奶出事了,你快回来! 夏冉江这才反应过来是严如,可是竟不知如何是好。 小冉,你还在吗?你奶奶现在在医院。快跟你妈打个电话,快点啊。 哦。夏冉江脑子一片空白,严如的一句话点醒了他。 严姑,我奶奶怎么了?严重吗? 摔了一跤,现在人不清醒。你快别耽误时间了,赶紧跟你妈打个电话! 当天晚上,易霁虹和夏冉江回到云南。一下飞机,直奔医院。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严如似乎一直守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等着。看见两人的身影,赶紧招手让他们进来。 夏冉江一进病房门,只见奶奶躺在床上,头上戴着氧气面罩。一时竟抑制不住心里积累许久的情绪,眼泪止不住滴落。 我奶奶怎么了? 早上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下来,脑溢血突发。医生说,怕是没多久了。严如喉咙里有些呜咽声,背过身去。 奶奶 夏冉江跪坐在床边,紧握着奶奶略微僵硬的手,额头通红,青筋凸显。突然,夏冉江感觉到奶奶的手指微颤,手心被轻触了几下。 奶奶 夏冉江几乎是跪着挪到床头,看到奶奶居然有些皱眉,手打了几下氧气面罩。 能拿下来吗?奶奶不舒服。 奶奶,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小冉 奶奶有些干瘪的嘴唇努力张开,面色已经变成了土黄,脸颊上的沟壑似乎更深了。半睁的眼睛强力支撑着望向夏冉江,一行泪水沿着眼角落在枕头上。 奶奶要走了 您没事的,没事的 你看,你爷爷和你爸爸都在那边看着呢。他们等着我 夏冉江已经泣不成声,脑袋深深埋在奶奶手臂下。奶奶几乎用尽全力,手掌搭在夏冉江的脖颈上,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小冉不哭都是大孩子了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妈,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小冉。 你也来了霁虹 奶奶轻轻拍了拍被子,示意易霁虹坐过来。 霁虹啊,是我们夏家对不起你我也要走了你就不要再怪我们 妈,谁都没错,我只想咱们以后都能好好的易霁虹说着,眼睛也开始泛红。 小冉奶奶以后照顾不了你了你跟你妈好好的 这时,夏冉江只觉得奶奶的手指似乎在有节奏地轻触他的手心。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根手指依次点触,九次后,干枯的手掌慢慢垂下。夏冉江听到一声重重的叹息,抬头一看,奶奶已经双目紧闭,脸上还挂着最后一丝笑容,仿佛睡着了一般。 葬礼简单而仓促。三日后,里屋门头上多了一张遗像。 回学校头一天晚上,夏冉江在严如家吃完饭,依然帮着她清扫屋子。 哎,世事无常,人总有那么一天,别难过了。你奶奶也算是寿终正寝,一辈子平平安安,走得时候也没遭罪。严如看见夏冉江一直一言不发,一边洗碗一边说。 严姑,你说人活这一辈子为的什么? 为的是让自己有个人样。严如似乎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脱口而出。人哪,虽说在这个世界上跟蝼蚁没什么两样,来来去去,生生死死,总免不了轮回。可是人毕竟还是人,命在天,运在己,总是能成就一番事业的。 嗯。 夏冉江打扫完,把扫帚靠在墙角,又去外屋倒了杯茶,坐在茶几边,弓着腰,捧着茶杯,慢慢靠近鼻尖。 严如也搬了张椅子坐在旁边。 不用想以后怎么样了。 几乎是异口同声,夏冉江以后不知道该怎么办刚说出口,严如似乎已经看穿夏冉江的心思,抢先一步说了一句。 能看得出来,易霁虹对你非常好。我也听说了,她想带你出国。老实说,姑其实一直挺自责的,没办法给你创造更好的条件,也愧对你爸的嘱托。可是现在,你妈是有这个能力的。人哪,最难得的是要往前看,不被过去迷糊了眼睛。 可是我不想去。我我有苦衷。 夏冉江欲言又止,慢慢低下头。 你从小就喜欢呆在房间里,整天整天的不出来。严如轻轻拍了下夏冉江的脑袋。人在面对自己不了解、没把握的事情时,总是有疑虑的,不愿意勇敢踏出这一步。可是当你真的踏出这一步时,会发现一个不一样的自己。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从小你的运气就好,所以这是个机会,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 听到这话,夏冉江似有所思地点点头。可是脑海里突然跳出了童哲的影像,仿佛严如的一番话就是对他和童哲这半年的注脚。 可是万一尝试后有问题怎么办?或者无疾而终? 傻孩子,有问题就去解决啊。没有什么是一帆风顺的。严如微微笑道。你现在回头想想,十年前你会想到现在会遇到你现在的这些人,遇到现在这些事吗?同样,你从现在往前看,你能想到你十年后是什么样的吗?你刚才不是问我人这一辈子是为了什么吗?我觉得啊,人这一辈子就是为了不断出现的那些不期而遇。如果只是像各种动植物一样,按照一成不变的生物钟生老病死,那岂不是太没意思了。 夏冉江点点头,笼罩在心里的疑虑似乎慢慢褪去,端起茶壶给严如续了杯茶。 人总是那么奇怪,费心劳力地筹谋规划,可是也许一个不经意的选择,却决定了你的一生。 严如小口咂了口茶,想到了当年的自己,当年的易霁虹,还有当年的夏承禄,不禁唏嘘三人的命运无常。 你现在还小,说规划那都是假的。你要做的是好好选择,看准哪一条路对你的将来最有用,千万不要一时感情用事绊住双脚。过去的都已经过去,只要易霁虹能给你最好的,那你就不用推辞,多少人做梦都得不到呢。虽然这些话有些残酷,有些不近人情,可是世事本就如此。严姑希望你以后能远走高飞,跃过龙门。 不知为何,一向不喜说教的夏冉江听到严如这一番肺腑之言,顿时有了醍醐灌顶的感觉。 铛铛铛墙角的座钟突然响起。严如有些怅然若失地望了一眼。 回去吧。都这个点了,去帮你妈收拾收拾。 夏冉江有些不舍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门口,突然回头,朝着严如深深鞠了一躬。 走吧,孩子。 夏冉江回到家,发现易霁虹捧着本相册坐在床边发呆。直到夏冉江站在身前,易霁虹才回过神来,仰起头,眼圈通红。 那是我爸留下来的。 易霁虹一页一页地翻着。每一页都停下来,抚摸着一张张照片,时而微笑,时而黯然,仿佛照片激活了脑子里尘封已久的记忆只是那些影像永远成为了记忆,追悔莫及也好,不堪回首也好,都已经不复存在。 那时候你还这么小。 易霁虹翻到一张婴儿照,突然失笑。婴儿光着屁股坐在澡盆里,开心地笑着,溅起一圈圈水花,似乎都能听得到水花的声音。 我都不记得。 你自然不记得。当时你才两岁。 易霁虹的拇指轻轻滑过婴儿咧开的嘴,又抬头看看夏冉江。 那时候你很不喜欢洗澡,一放到澡盆里就开始哭。可是那天却很意外,放到澡盆里居然这么开心。很难得,我就赶紧拍了这张照片。 还有这张。你三岁三个月。 易霁虹突然想起了什么,迅速跳过几页,又找到一张照片。 你小时候喜欢吃栗子,一天吃了十几个,最后肚子痛,哭得撕心裂肺的。 这是你四岁生日前三天拍的。捧着本英文小说在那儿煞有介事地看了好久,最后才发现书拿倒了。 夏冉江有点尴尬地笑出了声。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你这么大了。 易霁虹继续往后翻,看到了夏冉江更多的照片。只是这些照片里,夏冉江逐渐长大,而易霁虹却没有见证过这些瞬间。易霁虹只能合上相册,小心翼翼地放在身边。 睡觉吧。明天走了。 第二天一早,夏冉江整理好行李,把所有家具全部盖上塑料布,慢慢拉上大门。 可就在夏冉江关上大门时,转身的一瞬间,门环重重撞在门板上,回弹的时候居然啪地一声掉落下来。夏冉江一时没注意,两只砸在地面的门环一前一后摇摇晃晃地滚动起来。一只走了很远才停住,另一只撞在腐朽的木桩上,绕了个圈,靠在隆起的树根边。夏冉江几步向前,赶紧拾起门环,擦掉上面粘着的泥土,装在背包里。 童哲正在家里躺着玩游戏,突然手机响了,急促的声音让童哲不免心跳加速此刻童哲最怕的就是夏冉江打电话来,连用什么语气跟夏冉江说话都不知道。童哲倒希望夏冉江永远不再联系他,就这样把他忘掉。 不过好在来电话的不是夏冉江。 喂,柯小基,怎么了啊? 哟,咱们阿哲还真不像别人这么贵人多忘事,还记得本宫啊。 你这一股骚劲,总是让人这么印象深刻。 听说你最近交了个小狼狗啊?怎么,喜新厌旧是吧?哎,你可是好久没来Aztek了,让本宫算算去年9月你来还过。难道真的准备从良了? 老子一直都良。 好好好,不管你是良,是娘,是狼还是浪,要不要今晚过来一趟?今晚从泰国拉过来一帮小鲜肉表演,别亏待了自己,换换心情也好。 行。 童哲挂了电话。突然觉得这通电话倒是扫除了沉压在心头的阴云,的确应该换换心情了。 Aztek是新开不久的酒吧。柯小基算是Aztek的合伙人。凭着柯小基左右逢源的本事和庞大的人脉关系,Aztek不到一年就已经成为本地最盛名的gay吧,吸引众人趋之若鹜。 哎呀,我们小哲哲来了,稀客啊。 童哲刚一进门,柯小基就迎了过来。 喝什么? 随便。 童哲四下望了一圈。几十平米的空间里聚集了上百人。有的三两成群围着高桌嬉笑着,有的伴着震耳欲聋的重音节奏独自慢舞,有的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猎物。 For the first time in hist men. Its raining mes raining men, amen 舞台一侧三两个浓妆艳抹的人高声唱着,欢呼着,几乎声嘶力竭。 那给你调杯酒吧。我这个兼职调酒师也算是正式出山了。一杯仲夏夜之梦。 什么鸟名字,俗。童哲手肘杵在玻璃吧台上,不屑地白了一眼。 那你给个不俗的。 爱叫什么叫什么吧。能喝就行,别搞得像娃哈哈似的。 哟,怎么感觉气场不对啊。 有什么不对的? 以前啊,你可是对酒精是千防万防,生怕喝多惹事儿。你不说我还忘了,那儿,瞧见没,我这吧台可是定制的,花了我不少钱。现在那角上补好了,就是你砸坏的。赶紧赔啊。柯小基顿时来了劲,指着吧台一角说。 赔个□□毛。你这破台子跟尼玛泡沫塑料做的假道具似的,一碰就坏,都没你用的假□□质量好。特么你能不能别废话,手别抖,快点。 童哲有点不耐烦地用中指骨节敲了敲吧台,敲完又立起中指,朝着柯小基晃了晃。 失恋啦?想一醉方休? 柯小基两只手指捏住酒杯底部,把调好的酒推到童哲面前。尝尝看。 还行。 童哲咂了一小口,似呈固态的混合物在童哲嘴唇的触碰下微微震颤,释放出一股淡淡的酒精味,混杂着柠檬和香茅草的芳香,沁人心脾。 朗姆酒没放那么多。加了一些提神的香料。我觉得你可能需要。 柯小基身体歪斜着,半边屁股紧挨着高脚凳,超短牛仔裤露出修长的大腿。 来这儿就别想那么多,随心所欲,想怎么玩就怎么玩。Everything that happe here. 柯小基看见童哲只顾一口一口喝酒,似乎看出了童哲的心事。 想怎么玩就怎么玩那今晚你跟我回去? 哟,你把老娘看成什么人了?老娘可是卖艺不卖身的。 柯小基双手叉腰,笑骂着杵了一下童哲的脑门。 所以还是不能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吧。 我说,你至于么?不就失个恋,这偌大的金陵城,你这相貌,你这学识,你这家世,那还不得随便挑。再不行报名上个《非诚勿扰》,电视台就这儿不远,你去报个名,第二天火遍全国。人就差那么个机会。 分卷(67) 柯小基似乎为童哲不平,就差骂那个负心汉了。 家世这两个字似乎戳到了童哲的痛点,童哲又喝了一大口酒。 其实我没失恋。可是我不得不离开他。我什么都没有了,他有更好的选择,不能给他拖后腿。 哎,现在人都现实。 柯小基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顿了几秒,轻轻拍了拍童哲的手背,算是安慰。 你也别这么垂头丧气的,只怪他没眼光。 操。 童哲暗暗骂了一句,以为柯小基会这么聪明能完全理解自己的处境,可是发现他居然以为夏冉江移情别恋了。不过,仔细想想其实本质差不多,都是为了更好的物质条件,无论是不是自愿的。 喝完最后一滴酒,童哲感觉有点飘了,心里憋得慌,站起来透透气。穿过人群,不断有人投来目光,甚至有人挤在人群里,趁童哲不注意捏了一把童哲的屁股,童哲嗖地一声侧过身,用力挡开咸猪手,恶狠狠地扭头往后看去,只见一个秃头胖中年正□□着看着他,激光灯扫过,中年的额头折射出油光。 妈的。 童哲骂了一句,不过在这吞噬一切声音的嘈杂中,任何人说话都只能判断口型才能猜个大概。想到这,童哲对着消失在人群中的中年高高地竖起了中指。 你们这简直成了盘丝洞啊,看各种妖魔鬼怪。也不知道这帮傻逼哪来的自信,长得这么丑了还敢这么招摇。 童哲又回来了,靠着吧台,歪过头对吧台后正忙着擦玻璃杯的柯小基说到。 哈哈哈,终于看到了真实的你。还是这么有意思,真爱你。 柯小基一手捂着嘴,挡住露出的龅牙。 难得有这么个地方让大家放飞自我,我这儿啊,就是大海里一块小舢板,破破烂烂的,还有些摇晃,可是这些游累了的人上来修整修整,总不至于被海里的鲨鱼吃掉。你说,如果他们不来,我这生意怎么做,又有谁衬托您的玉树临风呢?都是可怜人。 听到这话,童哲心里感觉没那么堵得慌了。这时,后台想起一阵骚动,音响里通知表演开始。童哲抓着一听可乐,又从人群中挤了过去,忍受又一轮的咸猪手,好不容易找了个靠近舞台正中央的沙发。落座后,童哲翘着腿,喝着啤酒,只等着表演开始。 没过多久,激光灯突然停止。 这时,舞台中央列队走出十几个身材健硕的男模,肌肉线条在晕光下清晰如刀刻般,有的微笑,有的严肃,有的似乎还不好意思低下头。男模统一穿着渔网紧身内裤,不知道是否里面塞了东西,正中央凸出的部分甚为引人注目,台下顿时响起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我擦。 童哲一口可乐差点从鼻腔喷出来。以前对着这种照片都能浪费一地的卫生纸,可从来没亲眼见过这种场面。 不知为何,童哲似乎并未被观众高昂的情绪感染,只有男模刚出场时注意力一下吸引到舞台上。可是当男模再次一一出场,童哲的好奇感渐渐消退,视线也开始有些模糊,不免又想起夏冉江,心里像是有无数只蚂蚁爬着。 这时,童哲只觉得膀胱有点涨,扔下可乐罐,站起身拨开人群有了男模在台上竭尽所能挥洒荷尔蒙,似乎也没有人注意到童哲,童哲终于不费吹灰之力三两步就到了厕所。 童哲往前凑了凑,几乎全身贴着小便池边缘。快速完事后,赶紧往外走。 拉开隔帘,童哲正好撞到一个人怀里。 操 童哲脑门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一阵疼。 童哲! 童哲摸着脑门,正准备发火,听到自己的名字,赶紧抬头看。借着球灯扫过来的光,童哲才看清是谁。 许阳,怎么是你?童哲惊呼,万万没想到在这里碰到许阳。你怎么又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 怎么,没跟你老婆一起? 呵呵。许阳苦笑一声。离婚了。你有空吗,咱俩出去聊聊。这儿太吵了。 行,我在门外等你。 童哲贴着墙往大门走。观众不断惊呼,每次惊呼都引得童哲扭头望向舞台,生怕错过什么精彩瞬间。 出了门,童哲顿时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耳根从未有过的清静。不过,想着许阳马上要出来,童哲心里盘算着跟他聊什么。 上次碰见许阳已经是大半年前了。那时童哲似乎还未完全从情伤中走出来,尤其是看到许阳跟女朋友在一起。如今在这里碰到许阳,童哲除了些许吃惊,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 啊,你在这儿啊。 童哲靠在酒吧外的长椅上,远远喊了一声许阳的名字。 怎么离婚了?夫妻生活不和谐? 你就别取笑我了。 许阳一愣,不知童哲是取笑还是挖苦,又用肩膀轻轻地撞了撞童哲。 怎么了呢?童哲似乎不依不饶。 也不过就是走个形式,给家里一个交代而已。 许阳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从里面抽出两支,递给童哲一支,童哲摆手拒绝。 那女的不是挺有钱的么?就这样放弃了不是可惜吗? 假的东西坚持久了总会纸包不住火的。 你是说那女的是假的,还是你们感情是假的? 你说呢?许阳吐出一个烟圈。说说你吧,听说你又有朋友了。 你听谁说的? 你的消息都不用特意打听吧。许阳拉了拉衣领。你就别端着了。 可笑。 童哲顿了一两秒,吐出两个字。虽然有一肚子话想说,可是又不知从何说起。突然觉得很没意思,转身准备走。 这时,许阳吐掉嘴里的烟,一手拉住童哲。童哲一时没站稳,许阳一把抱住童哲,吻了过来。童哲愣住了,倒不是因为许阳一连串的动作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只是在许阳嘴唇靠近的瞬间,目光跳过许阳的肩膀,却看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如雕塑一般面朝自己。 是夏冉江! 卧槽,你干嘛?滚开! 童哲只觉得鼻息里一股浓重的烟草味,一股极强的厌恶感袭来,用力推开许阳。 童哲,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滚你妈,老子再也不想看见你。真他妈恶心。 许阳使出浑身力气抱住童哲,童哲一时挣脱不开,一拳砸在许阳脑袋上,紧接着一脚把他踹开,这才勉强脱身。 顾不得许阳的追击,童哲一个箭步朝着刚才看到的身影跨了过去,可是目光所及之处已经空空荡荡。 童哲站在原地,心跳加速,有些魂不守舍。定了定神,脑子里开始闪现各种对策。 是不是要马上打电话解释?不行,解释就是掩饰,更何况刚才那一幕的确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而且现在就是要冷着他,就是要离开他,何必再去解释? 再说了,刚才夏冉江离自己还是有一点距离。只要一口咬死自己没来过这里,难道夏冉江还能亲自过来找人一个个问? 童哲脑子一片混乱,心里开始有点自责。想不到自己居然这么倒霉,难得来一次酒吧,还碰上了旧情不死的许阳! 童哲 妈了个逼的你还敢过来。怎么碰上你这么个玩意儿,老子被你害惨了,我去你妈的! 许阳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又抓住童哲的手臂,童哲用力甩开。 老子警告你,当初你不仁,别怪老子不义。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滚蛋! 正如童哲刚才看到的,那个身影就是刚从培训学校回来的夏冉江。那条路是夏冉江必经之路。每周两次,夏冉江都会从Aztek经过,虽然耳闻这家酒吧的大名,可是从没进去看过,即便自己偶尔也会好奇。而今晚,却看到了自己从未预料到的一幕。 夏冉江心中悲愤,可是又无可奈何。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再也忍耐不住,拿起手机,拨通了童哲的电话。 喂 电话那头传来慵懒的声音,打着哈欠。 你在哪? 睡觉。 这个时候还在睡觉? 太累。 你有空吗? 有事吗? 想跟你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电话里说吧,这么晚了,赶紧说完我睡觉了。 你出来,有话跟你说。 行吧,你说个地方,我自己去。 童哲刚一到家就接到了夏冉江的电话。说完,长长吐了一口气,感觉身体像泄了气的皮球,深深地陷进床垫里。童哲等这个电话已经很久了,但是又怕夏冉江打电话过来童哲很清楚,夏冉江心里肯定已经憋屈很久了,要不是今晚的事,肯定不会主动联系他。夏冉江在电话中的声音平静淡定,可是童哲却知道,夏冉江为了这个电话已经放弃了很多很多。想到这里,童哲心里更难受了。 夏冉江坐在中华门城堡下的台阶上。不一会儿,听到背后的脚步声。 上去走走吧。 童哲慢慢走过来,没有停住,径直往城墙上走。从夏冉江身边经过时,一阵酒气飘了过来。 童哲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身体倚靠在城墙上。夏冉江愣愣地站在一边。 咱俩上次来这儿还是半年前。那时天还挺冷的。童哲说。 夏冉江没有接话,双手放在城墙上,青石砖的冰凉沁透皮肤。 这两天我 你是怎么了? 没等童哲说完,夏冉江打断他的话。童哲把手放下来,手背上紫色的荧光印章依稀可辨,上面印着AZTEK几个字母。 我怎么了?我很好啊。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 你就这么放任自己吗? 什么意思?哦,你是说我爸的事?不是跟你说了,这事对我没什么影响了。不过,我是不是放任自己,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吧? 不是 不是什么?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也想清楚了。咱俩根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我都已经这样了,以后可能就老老实实毕业,找个工作糊口罢了。你不一样,你还有无限可能,以后你还会出国,大把机会 我不想出国。夏冉江突然抬头,似乎想起了什么。是不是易霁虹跟你说了什么? 你妈没跟我说什么。我跟她除了案子外又没什么交集。 那么,为什么那天我去上海你知道?而且,根本就是你让我去的,我知道 一个朋友刚好路过。童哲一时有些慌乱,可是夜幕掩盖下,表情并没有看出什么变化。你本事还挺大的,为以后铺垫的吧? 童哲,无论你怎么说,我都是问心无愧的,你看到的听到的并非实情,我也希望我看到的听到的也不是实情。你一直劝我说,易霁虹是我妈,不要辜负她一片苦心。我也按照你说的那样做了,特意在她生日这一天亲自去上海给她过生日。可是,为什么到你这里就变成了我背地里瞒着你去做对不起你的事?唯一的过错就在于我没有事先知会你,因为我知道你其实打心里根本就不想让我跟易霁虹走太近。 行了行了! 夏冉江的话直击童哲内心,童哲竟一时有些动摇,情不自禁想伸出手把夏冉江拉进怀里。可还是咬着牙往后退了两步。 如果你觉得我有错,我向你道歉。如果我有哪些做的不好的地方,我改。只是,事实要说清楚。而且我不想走,因为你在这里。我答应过你的事情,绝对不会食言。 童哲怔住了,背过身去,双手重重捶在石砖上,心里满是愧疚和自责。 那都是玩笑话,别当真。而且你没错,是我的原因。童哲顿了顿。我只是不喜欢你了,不适合。你也不需要我了。你刚才也看到了。那个人是我前男友,现在回来了。他需要我。 好。夏冉江哽咽着,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就这样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 夏冉江转身,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向前走向台阶。 童哲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瘫坐在地上,怅然若失地望着夏冉江消失的拐角处,只听见晚风徐徐吹过的声音。 砰! 这个声音像是重物跌落撞在地上,沉闷而急促。童哲心里一抽,几乎是爬了起来,几次站立又差点往前栽倒。 景观灯昏黄的光照下,夏冉江头冲着地面,身体扭曲地斜摊在最底层的台阶上,两只鞋散落在身边,却盖不住了一地的殷红。 夏冉江! 童哲看到这一幕,几乎是跳了下来。落地刹那,刚才咬牙忍住的泪水瞬间抖落,滴滴洒在血迹中。 小冉,小冉,小冉 童哲嘴唇微张发颤,用力抱起夏冉江。可是当夏冉江脑袋离地的时候,后脑勺更多的血汩汩而出。童哲只能抽出一只手捂住伤口,可是感觉到指缝不一会儿就被填满,止不住的鲜血顺着手背滴落。 小冉,小冉,我错了,我爱你,你别吓我 童哲脱掉衬衣,用牙撕开袖口,包住夏冉江的脑袋。可是,象牙白的布条不一会儿也变红了。 出租车,出租车 童哲远远看到一辆出租车过来,声嘶力竭地喊道。可是,出租车似乎还在载客,并没有停下来的样子。童哲只能冲过去,张开手臂拦在马路中间。 师傅,师傅,有人受伤了,要去医院 童哲几乎说不出话,仿佛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分卷(68) 司机摇下窗户,看了看童哲衣襟上的血渍,面色有些犹豫,竟马上关上窗户。 不能走! 出租车正准备绕开童哲,刚准备加速离开,童哲却又跑过来站在出租车前。一个刹车,车前灯砰的一声撞在童哲小腹。一阵剧痛,童哲咬着牙,死死地趴在出租车引擎盖上,引擎盖上顿时出现两个红色的手印。 你找死啊! 你不能走,你要救人! 司机又摇下窗户。童哲手捂住腹部,拖着一条腿,弓着背站在司机前。 司机几乎镇住了。眼前的童哲五官已经因为疼痛扭曲得不成人样,眼睛如燃烧的火焰,眼角还残留着泪水。 顷刻的眼神交换似乎暗示了某种默契。童哲一拐一拐地跑到夏冉江身边与其说是跑,倒不如说是爬了过去。刚才的撞击,童哲一条腿已经完全失去知觉。 夏冉江,夏冉江有人救你来了 童哲极力把夏冉江抱起来,可是一条腿的力量根本支撑不了多久,走了不到十步,童哲已经有些筋疲力尽了,一个趔趄跪了下来,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可是手里还是紧紧地抱住夏冉江。一瞬间,童哲有些绝望。突然,童哲一声低吼,强撑着站起来,一步一步向前走。 我来,我来 司机似乎已经看不下去了,赶紧下车接过夏冉江。 刚到医院,几个护士已经准备就绪。将夏冉江扛到担架上,快速送到急救病房。 童哲瘫坐在走廊长椅上,上半身慢慢弯下,几乎与地面平行。突然,童哲用拳头猛烈砸了几下脑袋,双手抓扯着头发,眼泪扑簌簌地滴落在地板上。 此刻,童哲心里充满了恨意。恨世界不公,恨人情冷漠,恨造化弄人。恨自己到最后还要极力伪装得冷血疏离,不过只是用自私的方式爱着夏冉江,为了让夏冉江不受到自己拖累,得到自己构想的未来。可是却从来不会想到,夏冉江究竟要的是什么。比起远大前程,那心尖上的一丝慰藉更弥足珍贵。 如果没遇到夏冉江,夏冉江将会平平安安地度过四年,然后离开南京,再也不会跟自己相遇;如果没有那场比赛,夏冉江将与易霁虹此生不会相见,继续沿着自己设定的路径一路向前;如果没有那一晚的悸动,也许自己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如天塌地陷般绝望。 可是没有如果,一切都已经真真实实地发生了,并成为自己生命里的亮光。 这时,急救室的门开了。两个护士一左一右把夏冉江推了出来。 夏冉江 童哲陡然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 你是家属吗? 是。童哲毫不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还是处于昏迷状态,要观察几天。你过来跟我办个手续吧。护士在记录板上写着,突然瞥见童哲的牛仔裤,已经从里到外被鲜血染红。你也受伤了? 没事。 这不行,你这肯定是要处理的。你跟我过来吧。 听到夏冉江没有生命危险,童哲紧绷的神经顿时松了下来。 此刻,夏冉江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头上包扎着绷带。童哲伏在床边,慢慢挪上前轻轻地吻了一下夏冉江的鼻尖。 小冉,都是我不好。童哲紧紧握住夏冉江的手。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你不想离开,我何尝想让你离开?我爱你,即便我是以我认为正确的方式爱着你。如果你不喜欢,只要你提出来,我一定改。只是无论如何,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 半夜,易霁虹到了医院。易霁虹推开病房门,看见夏冉江躺在病床上,童哲正伏在床沿边沉沉地睡着,白色衬衣上还残留着血渍。 小冉! 看到这一幕,易霁虹先是伤心、难受,但是很快,内心积累的情绪如同干柴,被眼前的景象点燃,立马升腾起万丈火焰。 阿姨 童哲被易霁虹的脚步声惊醒了。慢慢抬起头,眼圈红肿。易霁虹披头散发的样子分外骇人。 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易霁虹语气开始变得严厉想到自己在童思贤案件中夜以继日倾尽全力,甚至为了一个简单的承诺放弃为丈夫沉冤昭雪的机会,如今自己的儿子居然因为与童哲的纠葛受到这么大的伤害。 童哲瞒不住,只能一五一十地把城墙上的经过告诉了易霁虹。 我还是不大相信。易霁虹冷笑道。我怀疑是你推他下去的。 易律师,我们童哲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这时,刘祯突然进来,似乎已经在门外等了很久。 我知道你生气,着急,但是不能随便猜测啊。 爱信不信吧。我说的都是事实。 童哲已经疲倦不堪。听到易霁虹无端指责和刘祯拼命维护,心里久久不能释怀的愧疚和自责突然有了排解口。 你这是什么态度?小冉平白无故从城墙上栽下来,而且伤的这么重,你觉得可信吗? 易霁虹厉声责问。可是却皱起眉头,心里咀嚼着童哲刚才提供的每个细节。 是你推下去的。 你你说什么?易霁虹已经有些怒不可遏。 他不想跟你去美国,你却想方设法让他去,他有多难你知道吗?你知道吗?你为他考虑过吗? 不用你管了,我现在必须要把夏冉江带走! 你敢! 别吵了。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我问你,夏冉江平时有没有其他的病症,比如,身体不舒服什么的? 刘祯把向着易霁虹步步紧逼的童哲拉到一边,又搬了张椅子放在易霁虹身后。 不舒服?啊,我想起来了,夏冉江经常会头疼。 童哲想着,一步步走到床边,仔细端详着夏冉江的脸,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平心静气地思考问题。 刘祯的问题极为有效,迅速转移了两人的注意力。 之前我记得跟您提过,还想着带夏冉江去爷爷那儿看看,可是后面就忙忘了。 你们究竟在说什么?易霁虹慢慢平复了情绪,一脸疑惑。 易律师,我是个护士,做了二十几年了,而且我们家里从医已经有几代人了。我怀疑夏冉江并不是简单摔倒受伤。我也能理解你不太相信童哲的话,换做是我,也不会相信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在那么层层保护的城墙阶梯上摔下来。我是本地人,对中华门城墙再熟悉不过了。 那你的意思是? 现在我还不能肯定。但是如果按照夏冉江平时的症状,我怀疑他是不是脑部或颈椎周边出现了病变。我不清楚你是否了解他的头痛病,经常会发作的。 嗯。 易霁虹回想着跟夏冉江见面的每个细节。可是除了夏冉江冷若冰霜的表情和不屑一顾的态度,一切都似乎再正常不过了。易霁虹突然感慨,自己这个亲生母亲了解自己儿子的程度居然连一个外人都不如。可是为了表现自己其实是关心夏冉江的,还是回应了刘祯的判断。 我建议先做CT吧。 刘祯舒了一口气,感觉刚才一番话已经成功化解了易霁虹一腔怒火。 如果你信任我,可以把孩子转到我们医院。我们是三甲医院,而且脑外科专家比较权威。我来安排。 那好。易霁虹微微点头。谢谢你。 别客气。你之前为我们家做了那么多,现在也该我们尽一点绵薄之力了。刘祯安慰道。 请您一定帮忙治好夏冉江。我就这一个儿子易霁虹紧绷的情绪有些失控。 我能理解。我也是这么一个儿子。刘祯欲言又止。顿了几秒,又接着说:夏冉江是个好孩子,很懂事,之前还去我们家吃过饭,我很喜欢他,感觉就像多了个儿子。 童哲似乎听出了刘祯的言外之意,心里不由得有些激动,侧过头看看刘祯。也许是缓兵之计,也许是报恩心切,无论刘祯那一番话的目的是什么,夏冉江暂时算是留下了。 夏冉江在病床上昏迷了两天。做完CT,刘祯立马把CT片送到医院脑外科专家彭主任办公室。 情况有些不妙。彭主任皱着眉头,扫描着CT片上每个细节。血液化验呢? 这里。 刘护士,这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额,我儿子的同学。刘祯听到这话,知道情况不妙。彭主任,您看出什么了吗? 我怀疑是高级胶质瘤,脑瘤的一种。你看这儿,很小一块。 那怎么治疗? 这不是一般的肿瘤。彭主任表情凝重。目前来看,高级胶质瘤的治疗十分困难,这种最常见的颅内原发肿瘤生长肆意,肿瘤边界不明显,又涉及人体的最重要的脑组织,很难通过手术完全切除。而这种肿瘤细胞对放射又不敏感,为了达到治疗效果,只能加大辐射强度,但这又会进一步加重脑组织的放射性损伤,很难说是不是真的能够延长患者的寿命。再加上血脑屏障的存在,有效的药物也很少。因此,这类病手术难,易复发,而且恢复起来会很难。即便成功治疗,病患五年生存率只有10%。这种病,过去几十年进展十分微弱。 但是也不是没有希望。现在美国有一家医院正在做这方面的研究,思路是通过抑制导致病灶的细胞黏附蛋白减缓肿瘤细胞的生长,最近似乎有了一些进展。我们一直跟他们有接触,你们可以去试试。 那现在呢?总不能这么一直昏迷不醒吧? 现在还很难确定。做好最坏的打算吧。刘护士,咱们关起门来说话。你也知道,医学只能根据理论和实践尽全力,可是能不能奏效,有时候还真得听天命。 ☆、第 26 章 夏冉江昏睡五天了。童哲几乎已经把医院当成家,每天守在夏冉江床边。白天会连续几个小时盯着夏冉江的脸出神,生怕夏冉江会突然醒过来自己却没有及时发现。累了就抓着夏冉江的手臂趴在床沿睡一会儿,护士挪动夏冉江身体时,童哲竟然会潜意识抓紧夏冉江的手臂,生怕一放手夏冉江就会消失。只有当易霁虹来探视的时候童哲才会暂时出去,在走廊上来回踱步。易霁虹一走,童哲马上就进来,仿佛整个病房都是自己的领地。 小冉。等你醒过来,我们一起去环游世界。去大西洋看鲸鱼,去非洲看狮子,去南极看企鹅。我们去海边找一个没有人能找得到我们的地方,每天看日出,看海浪,看沙滩。可是,你要好好的。 打了几个小时的营养液,夏冉江的手已经变成青灰色。童哲把夏冉江的手窝在胸前,解开几个口子,一股冰凉感瞬间穿透到了童哲的脊椎,童哲晕沉沉的大脑似乎精神了很多。 小冉,你看,这是你最喜欢的糖炒栗子。 直到夏冉江的手慢慢恢复成正常肤色,童哲几乎已经感觉不到凉意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把夏冉江的手放进被子里,又卷好被子四角,压平。忽然瞥见床头的纸袋,童哲伸手拿了过来,对着夏冉江的脸晃了晃,纸袋里响起一阵沉闷的沙沙声。 我找了好多地方才买到。现在快夏天了,已经没有新鲜的栗子了。栗子都还在长呢。等你醒了,我们可以领养一棵栗子树,等到秋天栗子成熟了,我把第一颗栗子摘下来剥给你吃。可是现在我只能买到去年的 哎,对了,我最近学了一首歌。之前让你唱给我听,你总是不唱。现在我唱给你啊。童哲清了清嗓子: Easy e, easy go That\'s just how you live Oh take, take, take it all but yive Should\'ve known you was trouble from the first kiss Had your eyes wide open Why were they open Gave you all I had and you tossed it irash You tossed it irash, you did To give me all your love is all I ever ask \'Cause what you don\'t uand is I\'d catade for you Throw my head on a blade for you I\'d jump in front of a train for you You know I\'d do anything for you I would gh all this pain straight through my brain Yes I would die for you baby But you won\'t do the same 呵呵,忘词了。 童哲突然停住,摸了摸夏冉江的脑门,有些尴尬地笑笑。 唱得是不是还行啊?如果唱得难听,或者单词读的不对,你应该就会醒过来纠正我了吧? 刘祯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童哲喃喃自语,时而伤感自责,时而面露笑意,不禁悲从中来。 童哲。刘祯推开门,招呼童哲出来。 不过几天时间,童哲已经消瘦地不成人形,头发凌乱,甚至鬓角依稀可辨几根灰白色头发。黑眼圈肿肿地趴在眼眶下,眼神茫然消沉,不敢与人直视。看到这一幕,刘祯心如刀绞,可是即便自己再如何劝说,童哲还是坚持留下来。刘祯知道童哲的脾气,就由着童哲。可是看到童哲如此憔悴,刘祯说什么也不能让童哲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妈。 童哲把刘祯送来的饭盒递了过去。刘祯打开饭盒,童哲还是只吃了两口,其他全都剩下了。 我吃不下。 童哲似乎看出了刘祯的心思,把刘祯让进来。 你这样怎么行。刘祯低声责怪道。你都不知道你自己变成什么样了。要是夏冉江要是醒来看见你这样怎么办? 童哲扭头望见门上玻璃的影子,好半天才认出是自己。 分卷(69) 夏冉江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嗯,出来了。 刘祯眼神有些躲闪,不经意间又瞥见躺在病床上的夏冉江,想到彭主任的话,心里不知怎的揪了一下。 脑震荡,过几天醒了就没事了。头痛是脑供血不足导致的,不是什么大毛病。你也不用在这儿折磨你自己了。 那就好。童哲嘴角上扬。 回去吧。这里有护士照看。你还有学要上,等放学了晚上再过来吧。 刘祯看到童哲几天以来第一次笑,心里感觉宽慰了许多。 刚才看到夏冉江他妈妈来了。我还有事情跟她讲。 童哲走后,易霁虹匆匆来到病房这几天易霁虹每次来,看到的情形几乎没什么变化。一样的阳光,一样的吊瓶,一样的床被。 易律师。 你就直接叫我名字吧。我们现在不是在谈案子。 我要跟你说个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刘祯把易霁虹拉到走廊上,小心关好门。 嗯,你说。 易霁虹脸上的肌肉似乎突然发紧,眼神中透着焦虑。 夏冉江的病还不是简单的头痛。是得了脑瘤。 啊 易霁虹突然叫了出来,心里像是紧绷的弦断开,手捂着嘴巴,眼睛里噙满泪水。 这病比较难治,目前国内还没有成功案例,只有美国在做一些研究。可以去美国碰碰运气,我们医院的彭主任有人脉,下午我们去见见他吧。 又是一夜长谈。易霁虹从医院走出来,只觉得两脚发软。脑子里,刚才的对话不断回放。 第二天,易霁虹又找到乐庆祥,将昨晚的经历简单告诉了他。 现在你千万要稳住啊。你可是夏冉江唯一的亲人。 老乐,我始终不信,夏冉江才19岁,怎么就会得了这么严重的病呢?易霁虹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 换个角度来看,你得庆幸。 什么? 所谓祸兮福之所伏。要不是这次事故,可能永远无法知道夏冉江真实的健康状况。就我了解,这种病一旦发展起来,中风、猝死的危害极大,到那时候就晚了啊。头疼脑热常见,可是谁又能敏锐地看到这些表象潜伏着严重的疑难杂症?现在,幸亏是查出来了,好在还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情况。 可是可是夏冉江还在昏迷中,我看着都难受。真不知道我这个妈是怎么当的,连儿子都保护不好。 你千万不要自责。这种事情要来,挡都挡不住。乐庆祥倒了一杯茶推到易霁虹面前。昏迷只是摔伤,过不了多久就会清醒。可是清醒后,你要怎么办? 我要怎么办? 都说你是金牌律师,为什么碰到这种长期问题就六神无主了呢?乐庆祥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他清醒后,难道你还是让他跟以前一样,每次来看你都不情不愿,坐一会儿就走? 自然不愿意。他是我儿子。 那现在不是有转机了吗?这个病要想治好,得去美国尝试尝试。 这句话让易霁虹恍然大悟,赶紧放下茶杯。 那我要怎么做? 这事好办。下午我去一趟南京,做个饭局,让那个彭主任帮忙联系联系美国那边。后面不管以什么名义入境,只要入境就好办了。 那学校那边? 这个你也放心。我跟他们杨主任老交情了。休学也行,转学也好,这事儿都会办得妥妥帖帖的。至于以后在哪上学,这个你还需要担心吗? 这个我不担心。易霁虹顿时满面春光,一扫愁容。那后面就拜托你了。 说这话就见外了。咱俩是什么交情。再说了,夏冉江可是Peter的救命恩人。我是怎么都还不上这个情了。哎,说到Peter,这孩子刚才跟我一起来的,现在怎么不见了呢? 童哲回到学校,依然魂不守舍,无时无刻不想着夏冉江。 哎,你最近是怎么了?生病了吗?都缺了几天的课了,一回来居然变成这副鬼样。 一下课,顾楚楚就挡住童哲的去路。童哲微微抬起头,又慢慢低下头,绕道走开。 哎哎,你别走啊。你是失忆了还是怎么了? 我让你帮忙做的东西,你做好了吗?童哲有气无力地问道。 终于回到现实了,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了 顾楚楚叹了口气。从背包里翻找了半天,掏出来一个浅绿色的盒子。 喏,这就是你要的定位器,我自己做的。傻瓜操作,应该不用我教你了吧。记得给工本费啊。 童哲接过盒子,打开看了看,抬手扔进了背包。低头走了一会儿,远远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皮肤苍白。不知为何,两人目光交汇的一刹那,那个男生一直死死盯着童哲,那眼神让童哲感觉到莫名的威胁和恐惧。 童哲? 童哲愣住了。连日的精神涣散,此时却清醒了不少。 er。 er? 我见过你,你没见过我。或者说,你间接听说过我。 er不同以往,语速明显变快,普通话似乎也更流利了,语气里透着居高临下的傲气。 你来干什么? 童哲突然想起来什么,眉头发皱。 就是来你们大学看看,刚才还在想会不会碰到你,真巧啊。 那你自己好好逛吧。 童哲心里生出无名怒火,扭过头准备走。 你就不会觉得伤心吗? 听到这话,童哲止住脚步,慢慢回头,失落地看了一眼Peter,又默默地离开了。那句话声音虽若,可是却像一条无形的丝带,缠住童哲的脖子,让童哲无法呼吸。 不过,这几分钟的相遇却让童哲怀疑到了什么,或者说为他的怀疑提供了佐证。每天傍晚,童哲都会准时来到医院,守在夏冉江身边。有时会凑在夏冉江耳边给夏冉江讲笑话,有时会捂住夏冉江手一言不发,有时会趴在夏冉江的床沿沉沉地睡去,醒来时已经半夜,房间内漆黑一片。可是夏冉江除了偶尔的呼吸急促,仍然毫无反应。 这天周末,童哲刚准备出门,刘祯叫住了他。 你今天去一趟爷爷家吧。刘祯手里提着一篮换洗衣服。 我要去医院。 我把夏冉江的事跟你爷爷讲了。还有夏冉江妈妈帮我们打官司的事。你爷爷说想想办法,毕竟都这样了,尝试一下偏方也未尝不可。我让你小姑送你过去。 那夏冉江怎么办? 我去吧。今天我还要值班。 路上,童哲一言不发。童思睿时不时侧过脸去,看着童哲身形消瘦的样子,好几次欲言又止。 夏冉江的事,也不怪你。你就别自责了。 童思睿实在忍不住开口说话,又放慢车速,眼睛盯着前面的修路标识,余光扫了扫童哲。 他好久没去上课了,不会有什么影响吧?童哲有些魂不守舍,低声说道。 他一直不去上课都没事。那些教材上的东西,他看一遍就差不多了。他发的论文,研究生都不一定有这么高的学术水平。上课就是浪费时间,他哪怕在家躺着做梦都估计比上课进步快 童思睿听到童哲终于开口说话了,注意力完全放在前面的车流上,好久才发现童哲慢慢蹙起的眉头。 呸呸呸,姑姑心直口快,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往心里去啊 童思睿轻轻拍了拍嘴唇,有些尴尬。 此刻在医院,刘祯正带着两个护士巡视。到了夏冉江的病房,刘祯让跟着的护士接着去其他楼层,自己独自进了病房。 刘祯正对着仪器做着记录,门被猛地推开,把刘祯吓了一跳。刘祯定睛一看,几个人鱼贯而入,气势汹汹,领头的是易霁虹。 你们干什么?刘祯顿感不妙,向前走了几步。 刘护士,我来接夏冉江出院。 出院?夏冉江还没办好出院手续,更何况他还在恢复中,你们这样对待病人是会造成不利影响的。 刘护士,正如之前跟您商量的那样,我们已经在美国找到能治疗夏冉江的医生,就是彭主任推荐的那位。我们好不容易才约到。所以,今天我们必须把夏冉江送过去。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彭主任? 刘祯突然想起来什么,三两步跨到门口,半身探了出去,叫住一个护士,不时回头警惕着看看,生怕这些人趁自己不注意就把夏冉江带走。 你去把脑科的彭主任叫过来,快去! 不用了,我们已经跟彭主任商量好了。 易霁虹看到刘祯义正言辞的样子,面露不悦。 你们不能这样,哎,停下,停下,你们再这样我就叫保安了啊 刘主任! 易霁虹一把拉过刘祯,压制着内心的怒气,可是眼皮都在抖动。 我是夏冉江的母亲,我有权利带他走。你这个态度,到底是为了病人,还是为了私心? 你根本就不配做母亲,你这样做只能满足你自己那点可怜的私心! 刘祯听到这番话,只觉得自己瞬间挣脱了内心的恐慌和愧疚,摘下护士帽,扔在夏冉江床边。 你们再动一下试试! 哼。易霁虹冷笑了一声。刘祯,原本我以为我既往不咎,至少会得到你的体谅。可是,你居然如此不知好歹。童思贤害死了夏承禄,你的丈夫害死了我的丈夫,葬送了我的家庭,这笔账我还没算。如今,你们一家人还好好的,可是我家呢?一个已经含冤死去,一个在这里昏迷不醒,只剩下我一个,我一个!如今,我让我的儿子出院,却要经过你这个刽子手的同意?! 这时,心电仪的声音频率似乎有了变化。 刘祯一时被易霁虹的咆哮镇住了。可是,心电仪的声音似乎更能吸引她的注意力,刘祯赶紧跑到床边。 你不必经过我的同意。你如果能让夏冉江同意,我就让你们出院。 你让开! 易霁虹看到这一幕,几乎已经失去理智,把刘祯推到一边,自己坐在床沿。 小冉,小冉,你能听到妈说话是不是? 心电仪的声音变得更急促,易霁虹欣喜地抓住夏冉江的手。 小冉,你得了重病,这种病在国内治不好了。妈需要把你带去美国。你放心,只要你病好了,无论是是想回国还是出国深造,你想怎样都成。如果你能听得到妈的话,你就回应一下。 易霁虹急切地观察着夏冉江任何可能的反应,可是除了心电仪上杂乱的波状图,夏冉江依然安静地躺着。 小冉,如果你同意,你就给我个回应。妈知道你的身体情况,即便你不能说话,不能行动,妈只希望你能回应。小冉! 整个病房的空气几乎已经凝固。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夏冉江。 这时,夏冉江眼角似乎抖动了一下。一颗泪珠顺势滑落,瞬间淹没在浅蓝色枕头上。 小冉,小冉别哭,妈这就带你走,妈这就带你走 易霁虹抓紧夏冉江的手,感觉到夏冉江手指慢慢弯曲,扣在易霁虹的手掌边缘。 刘祯怔住了。跪倒在床边,一时竟不知所措,只能看着夏冉江被一群人抬出病房。 童哲在爷爷家一直唉声叹气,坐立不安,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只是一个劲地喝水,喝完一杯又倒了一杯,差点烫着自己。 你这孩子,有什么好叹气的?爷爷责备道。 就是心烦。 童哲站起来,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 你姑呢?一转眼就不见了,就这么待不住么? 去隔壁找男人去了。 什么找男人?说话没大没小的。隔壁陈小亮,论辈分你应该叫他叔。 这时,童哲只觉得牛仔裤兜有些异样,起初以为是幻听,可是震动越来越大,皮肤都开始有些刺痒。童哲从里面掏出一个警报器。 不好,是夏冉江! 这个东西,只要离身,就能收到警报。 童哲突然想起顾楚楚的话,顿时一股热血冲到脑门正如童哲担心的那样,果然有人趁着自己不在把夏冉江带走了! 四下环顾,童哲抢过方桌上的车钥匙,发疯似的跑了出去。 你干嘛去啊?还吃不吃饭了? 就像小时候调皮捣蛋被抓住后逃离现场,童哲感觉又回到了十年前,那时候童曦还在。顾不得爷爷在后面责骂,童哲钻进童思睿的车里,试了好几次才打着火,车慢慢挪出院子。 夏冉江,你不能离开我,不能离开我,不能离开我童哲嘴唇颤抖,不停地念着。 童哲一脚把油门踩到底,眼泪慢慢模糊了视线。 一路狂奔。好在周末路上并没有多少车。眼看着速度指针死死地贴着仪表右边,童哲似乎并没有任何恐惧感。对他来说,此刻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尽快到夏冉江身边。 夏冉江,你还要跟我一辈子在一起的,你可不能反悔啊童哲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夏冉江。 不一会儿,车又逼近来时修路的地方。童哲的视线里出现了那个熟悉的改道标识,标识后是一部水泥车。可是童哲的眼睛如同相机一般,眼前的一切不过只是成像,无法构成任何动作预警。几乎从未开过车的童哲,连日的疲倦已经让童哲丧失判断力,依然以为自己不过是一个乘客,就像无数次乘坐出租车那样心绪游离。 分卷(70) 车依然风驰电掣。修路的轰鸣声越来越近。直到震耳欲聋的钻机声和发动机声融合在一起时,童哲才发觉自己手里握着方向盘。可是车速之快,童哲反应过来已经晚了。车朝着搅拌车侧边冲了过去。 砰! 巨大的撞击声,右前灯顿时碎裂,车前门凹了进去,车头几乎沿着垂直方向弹开,车轮被高出的路基挡住,车身在惯性作用下整个翻到在路边。 童哲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扼住脑门,耳朵里听到的似乎只有头骨撞击挡风玻璃细碎的炸裂声。一阵晕眩翻转后,童哲喉咙里涌起一丝丝腥气。视线开始模糊,仿佛加了个透镜,刺眼的阳光、路边的杨树、冲过来的工人,彩色的世界慢慢变成了暗红。 呵 童哲低低地叹了口气,脸上凝固着微笑,昏死过去。 医院里,正当几个人把夏冉江抬起时,一道银色的光从夏冉江脖子上滑落。可是,似乎没人去分辨滑落的是什么,也没人注意到夏冉江蹙起的眉头。 病房里的一切干脆利落。等刘祯回过神来,病床上除了散乱的被子和枕头,什么都没有。突然,刘祯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通童哲的电话,可是无人接听。又看到地上一团反射光,赶紧拾了起来。 那是一串银质挂链,系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蓝色哆啦A梦吊坠,吊坠背面胶粘着一颗黑色方块,闪着微弱的光。刘祯拿起来,黑色方块掉落在地上,裂成两瓣。 沪宁高速上,两辆黑色的SUV一前一后疾驰。易霁虹坐在副驾驶上,瞥见不远处的公路上似乎发生了车祸,一片混乱。可是易霁虹此刻心里焦急,只想马上抵达上海最后六个小时里,随时都可能有变化。为了防止童哲得到消息跟过来,易霁虹早已设计好周密的对策。其实易霁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像是受到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信念和天性驱使可是这种感觉并不陌生。猛然间,易霁虹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个雨夜,又一次被毒瘾发作的夏承禄用皮带打得浑身伤痕。听着竹榻上的夏承禄鼾声如雷,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易霁虹如同魂灵附体般慢慢站起身,拖着双腿一步一步往外走,消失在雨幕中。十几年过去了,当尘封的记忆拭去灰尘,还是那么血淋淋的。 易霁虹突然又想起夏冉江奶奶临终前向她道歉,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又想起不堪回首的那一幕幕。二十多岁的易霁虹曾天真地以为能一辈子幸福下去,可是最终发现自己不过是香火延续的工具而已。当她发现真相,却激起了夏承禄的暴怒。如今,易霁虹似乎在夏冉江身上看到了夏承禄的影子,她要做的就是竭尽所能斩断那镜花水月般的情愫如幽暗密林深处丛生的毒蘑菇,散发着致幻致癫的美丽,可是一旦沾染,让人生不如死。 回到现实,易霁虹此刻最大的希望就是能让夏冉江清醒过来,拼尽全力治好夏冉江的病。想到这里,刚才还失魂落魄的易霁虹突然有了斗志即便倾家荡产,夏冉江的生命轨迹不能停止,一命换一命又如何! 车到了上海。乐庆祥父子早就在浦东机场等着了。办完了手续,一行四人顺利登机。 一个月后的某个半夜。 病房里,童哲突然醒了过来。扭头望向窗外,一轮明月正好挂在树梢。像是做了一个漫长而真实的梦,童哲睁开眼睛时只是呆呆地凝视着天花板上摇曳的树影,并没有因为这个梦而又任何触动以往做实验累了也会这么沉睡过去,刚才的沉睡跟以往并没有多大区别。只是这次睡得太沉了。 童哲想下床,可是脚根本不听使唤,掀开毯子才看见小腿打着石膏,可是自己不知怎么总也想不起来为什么会睡在病床上,还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这时,童哲只觉得屁股硌得慌,伸手摸过去,抽出来一条银链子。借着月光,童哲小心地抚摸了好久,身体慢慢弯成一道弓,泣不成声。 又是一个月。童哲尽管全身多处骨折,可是恢复速度极快,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积极复健。所有人都觉得奇怪不只是童哲经历大灾大难后能迅速复原,更是童哲如同大彻大悟般的改头换面。同样的身体,似乎装着的是不同的灵魂。之前发生的一切似乎与这具身体毫无关系。 思睿,你觉得这是不是有点不正常啊,这么大个事,童哲好像睡了一觉就忘了,不会是失忆了吧。 这一天下午,童哲办了出院手续。刘祯和童思睿收拾东西时,两人低声聊着。 忘了才好呢。这都过去了。 童思睿正往提包里装着洗漱用品,手里顿了顿。 说起来,那个人还真是隐藏得深,就这么走了,我这个班主任居然只是被知会一下,根本连发言权都没有。 走了好,走了好 刘祯嘴里默念着,心里想着最好他们永远不要回来不会打扰自己一家的生活,也不会再把沉下去的案底再翻起来。 姐,我有个疑问,一直想提来着,又怕你生气。童思睿试探性地凑过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刘祯撇撇嘴。天生的,没办法。我也不想,也阻拦不了。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不知道也知道了。刘祯似乎很坦然。思贤也是因为这事才大动肝火的。几年前就有苗头了。我也有疑惑,有不安,有难过。之前整日整日地在图书馆里研究这方面的书,上网找资料,甚至找了心理咨询师,想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以为我是护士,至少对医理很了解,可是我慢慢发现,我的困惑是没有答案的,或许这其实就不是困惑,也不需要答案。 那么以后怎么办? 我是他妈,只想让他能过得幸福。等你以后做母亲了,你也会有同样的想法的。不管子女变成什么样,做妈的只会想让子女过得好。所以我特别能理解易律师那天为什么会如此失控。那个人伤成那样,即便是那么理智的头脑也会受不住,因为她是个母亲,她心里百般痛苦是任何人都无法体会的。可是谁又不是呢?我阻止她带走那个人,也是因为一个母亲的私心。我想让童哲至少能再见一面,但是我又不想让他们见到,否则场面必定一发不可收拾。长痛不如短痛。可是谁又知道,童哲居然能如此不要命。 我是有点担心。童思睿眉头微皱。怕童哲从此以后万念俱灰。 只希望他经过这场人祸后能因祸得福吧。刘祯叹了口气。童哲我倒不担心。只是可怜那个人,实在是命苦。即便是世界最好的医疗条件,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简直是造化弄人啊。 妈,收拾好了我们回家吧你们说谁活不了多久了? 刘祯跟童思睿聊着,童哲推门进来。腋下杵着拐杖,一瘸一拐的,似乎还有些不适应。 小时候总笑话别人是铁拐李,现在我变成铁拐李了,哈哈哈。 童哲自嘲着,丝毫没注意到面前两个人正有些吃惊地望着他。 回家,咱们回家。 刘祯反应过来,脸上洋溢着笑容,拎起手提包,手臂环抱着童哲的肩膀。 一路上,三人有说有笑,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可是刘祯和童思睿心里却一直不安这不是他们熟悉的童哲。 回到家,童哲把拐杖靠在床头。已是初夏,窗外路边的小树林已经逐渐显露郁郁葱葱的景象。微风吹过,翠绿色的枝叶如同海浪一般起伏,一直延伸到尽头。童哲双臂张开,无力地摊在床上,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 这时,一阵阵迟钝的撞击声吸引了童哲的注意力。扭头一看,一阵阵风透过窗户,挂在墙上的风筝尾巴正击打着书柜上的陶瓷存钱罐。童哲突然觉得好奇,竟一时想不起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里竟然有个哆啦A梦造型的存钱罐。 扶着书桌和椅子,童哲一步一步挪到书柜下,抬头仔细端详着那几乎占了大半个身子的笑脸。突然,风势似乎更猛烈了,窗棱都在哗啦啦响,存钱罐被拍打的声音也更大了。 童哲努力回想着,企图从脑子里搜索出哪怕一丝线索。可是任凭他绞尽脑汁,还是毫无头绪。 那个笑脸似乎有种神秘的魔力。童哲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默默抬起手想把存钱罐抱下来。童哲一只脚悬空,另一只脚用力踮起,手紧紧抓着书柜门把。可是就在食指触到存钱罐时,指尖却不小心戳到哆啦A梦胸前的铃铛,一阵狂风吹过,存钱罐竟然滑到书桌边缘,左右晃动两下,接着从一侧落到地面。 啪! 存钱罐应声落地,顿时碎成无数碎片。 童哲有些慌了,潜意识躲在柜子门后。一阵沉默后,童哲拿起墙角的扫帚,把碎片拢在一起。 童哲发现,碎片有大有小,可是厚度均匀。只有那个铃铛状的陶块,似乎是加工时最后嵌上去的,罐体碎裂的一瞬间居然弹跳了出来,正好碰到童哲受伤的脚背,滚落到柜子里停了下来。 童哲拾起铃铛,左看右看似乎也没看出什么异样无非就是相比其他碎片,做工更为精致一点罢了。可是,童哲发现铃铛靠近腔体的部分是没有着色的,那儿只是拇指大的一小块凹凸不平的陶土。童哲抓起铃铛,放在书桌上。这时,童哲发现就在那块凹凸不平的陶土上似乎有雕刻的痕迹,只是很难辨认。 对着阳光,童哲隐约看清了刻下的字。 XRJ TZ。 童哲一愣,紧接着觉得浑身的血液都上涌,所有的记忆瞬间全部激活。童哲忍不住抽泣起来,一阵阵绝望的哀嚎。 ☆、第 27 章 十年后。深圳。 我们世科通信是世科集团下属的ICT通信设备提供商。这次很荣幸能邀请各位领导和贵宾来我公司参观。各位请看这里,这儿是一张业务全景图。我们公司主要提供行业通信解决方案,涵盖交通、医疗、教育、金融、制造等垂直行业。当然,各位来自金融行业,对用户隐私和数据保护有着格外严格的要求。我们也为很多跨国银行和投行提供端到端的智慧政务解决方案,这里的地图上清晰地展示了我司的全球足迹和成功案例 偌大的展厅里,一个年轻人正站在巨型显示屏前用英文熟练地讲解着屏幕上的内容,洪亮的声音环绕在展厅每个角落。仿佛经过精心准备和测算,米白色背景下,墨蓝色的修身西装恰到好处形成色彩反差,如人入画。观众席第一排是黑压压的人头,不时交头接耳,颔首称赞。观众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台上的讲解锁定。门口两个女员工相对站立,窃窃私语。 看来这么难搞的客户也只能童经理出马才能搞的定啊。 那是。金融行业客户的要求可是相当高。这个客户之前见过很多友商都没满意,这次来我们这儿其实也不抱期望,只是看董事长的面子才过来看看,董事长可是寄予厚望。今天本来是张炎站台讲解的,临时请假不来,我看哪,就是怯场了,怕讲砸了被老板骂,就张炎那怂样,就一混吃混喝的样儿。话说回来,金融客户是真的有钱,看这穿着都不一般,这场面估计我司也只有童经理能撑得住,论业务能力,论英文水平,论外表长相,应该没人能比得过吧? 可不是嘛。你没看那个跟在后面的两个女秘书,眼睛盯着童经理一直都没转过神,刚才给他递咖啡的时候喊了三声才注意到。那眼神,快要把童经理生吞活剥了。 我倒是对领头的那个客户比较感兴趣。听说那个客户来头可不小,虽然看起来年轻,刚从剑桥留学回来,他老爹就这么一个儿子,现在把投资和珠宝业务都交给他了,未来可是要接手整个家族产业的。 那后面跟着的女客户好像也不是等闲人物,好像还挺有权力的。那万一要是看上童经理,岂不是我们的损失? 哦唷,你还想入非非了啊?你就是拎不清。 你说,童经理有没有结婚? 肯定没有。哪有结婚了无名指还光秃秃的。 女朋友呢? 我觉得是没有。 你是希望没有吧。 别瞎扯。童经理这种黄金单身汉,怎么会随便谈女朋友的。他连私人时间都没有好不啦。每天都是第一个来办公室,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才工作没几年就升到了市场部经理的位置。平时就板着个脸,也没多少话,冷若冰霜的,一点意思都没有。哎这种金龟婿我们是钓不到喽! 听说他毕业就来了?这么优秀,怎么不去深造或者去更好公司的? 所以老板才器重他嘛。哎哎哎,站好了,客户要出来了。 一阵阵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 刘先生,这是我的名片,如果项目上有什么疑问,可以随时联系我。 童哲,市场部总经理。想不到童经理这么年轻就能独当一面了啊。 刘先生接过名片,扫了一眼名片上的介绍,又抬头看了看童哲。不经意间发现童哲额头干练的碎发间似乎掺杂了一根白发。 哪里,哪里。刘先生说笑了。 童哲职业性地笑了笑,似乎注意到刘先生的眼神,马上又站得笔直。 希望今天刘先生及贵公司领导能对世科的技术能力有一个基本印象。 这一趟的确不虚此行,能了解到世科这么强的实力,我们合作的信心也足了很多。而且世科有童经理这么懂我们行业的经理,我们也很放心。早知道这样,我们也不用大费周章去其他公司了。 刘先生说完,目光慢慢垂下,肩膀似有深意地侧了过去,身旁几个人顿时面色铁青,立刻点头哈腰附和着。 刘先生谬赞了。您这边请,我们在休息区为各位领导准备了茶点。 童哲说完,朝着门口使了个眼色。门口站着的两个员工马上走过来引导客人入座。 哎,对了,童经理是在哪里留学的?我之前听过很多通信行业的讲解,很少有能像您这样英文讲那么好的。 很惭愧,我没有留学。大学毕业后,得董事长厚爱,有幸加入世科,这也是公司给予机会历练的结果。 哦 刘先生若有所思。突然注意到童哲西装袖口隐约露出的珠串。 童经理对手串也有研究? 童哲楞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顺着刘先生的视线才发现衣袖下那枚朱红手串已经露出半截,心里不免有些懊恼,实在不应该在这么正式的场合如此随意每次客户接待童哲都准备得一丝不苟,生怕有疏漏,只是百密一疏竟忘了这习以为常的物件。七年来,手串一直就这么戴着,几乎不会取下,仿佛已成为手腕的一部分。 分卷(71) 刘先生见笑了。这只是一个寻常的纪念品。我这人不怎么喜欢戴手表,但是又不想空着,就学别人样戴了个手串。说回来也只是附庸风雅而已。 童哲说着,拉了拉袖口,把手串藏了起来。 呵呵呵,童经理真是幽默。不过这样倒也挺个性的。手表嘛,太俗气。刘先生被童哲的话逗乐了。 我呢,有个不良嗜好,平时就喜欢研究各种传统配饰,包括这种宝石手串,最近在缅甸也有一些小投资。改天想约童经理一起探讨一下,希望童经理能赏脸。 哪里,哪里。刘先生邀请是我的荣幸。 那行,一言为定。 刘先生点头,食指弯曲越过肩头朝身后划了划,又落在大腿上。这时,身后的女随从端起一本黑色文件夹一步向前,屈膝半蹲探过身来,凑到刘先生耳边说着什么,刘先生简单交代了两句。 那今天先就这样。后面项目的事就由谭秘书负责。童经理,合作愉快! 感谢各位的光临。我来送各位。 送走客户,童哲长吁了一口气。虽有遗憾,但是总算完成了董事长交代的任务。 回到办公室,童哲撑着桌面慢慢坐下来,咕噜咕噜灌下一大杯水,嗓子清润了很多,精神似乎也恢复了一些。童哲佝着身体,呆呆地盯着对面书柜玻璃门上的身影,突然觉得小腿隐隐发痛。 十年前那场车祸留下了后遗症。每次童哲站久了之后,腿骨深处似乎总有种向外扩张的胀痛感,尤其是冬天更是如此,这也是童哲选择来深圳的原因,至少这里的气候能让人舒适一点。可是童哲并不觉得困扰,反而不知为何习惯了这种痛感,至少这种痛感能让他时刻清醒,不再像十年前那样鬼迷心窍。 在童哲的记忆里,大学的最后两年似乎是真空,浑浑噩噩也就过去了,甚至都记不起自己是不是拍过毕业照。大学最后一个夏天,眼见其他同学各自奔赴远方,童哲却依旧惘然而麻木,依然把图书馆当成自己最好的归宿。仿佛每日的朝觐,童哲都会定点定时来到过刊室同一个座位,把已经翻烂的单词书摊在桌面上,去水房泡一杯茶,带上隔音耳机听着录音,享受不被这个世界打扰的全神贯注。直到太阳完全落下,童哲就会安安静静地把书放回书架上,收好书包,离开学校。 每次经过那条两边栽满梧桐的主道,童哲总会抬头看看树梢。童哲清楚的记得,那儿有一条红丝带。只是最后一个夏天过后,也许是日晒雨淋随风而去,也许是新芽抽枝落入尘土,红丝带再也不在那里了。 童哲离开了居住二十多年的南京大部分同学毕业后各奔东西,有的远涉重洋继续深造,有的就近落脚安稳度日,可是童哲选择只身来到深圳。南国的一切很陌生,这恰好是童哲想要的。这里没有江南梅雨时节的黯然情殇,没有仲夏骄阳遮天蔽日的触景生情,更没有亲朋好友你来我往的人情世故。这里似乎忘却了时光流转,没有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只有夜以继日的披星戴月,和心无旁骛的呕心沥血。 也许是环境使然,童哲慢慢找到了工作的成就感,凭着自己对技术的悟性和雷厉风行的性格,很快得到了公司领导的赏识,跻身为公司最年轻的决策层。跟大多数所谓的成功人士一样,童哲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自己的生活,可是总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 John,今天你就先回去吧,不用送我回家了。到了下班时间,童哲想起来给司机打电话。 好的,童先生。 童哲带上耳机,打开每日推荐。 第一首音乐是《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童哲有些诧异,之后瞥见桌边的台历。 哦,到圣诞了啊。 童哲这才想起来。又把手腕上的手串拿下来,颇具仪式感地轻轻放在桌面。 这是一串琥珀手串。十几颗食指大小的琥珀串在银线上,在台灯的光线下折射出剔透的光亮。而正对着童哲的那颗却显得灰暗尺寸略大,质感更是不同。 不知为何,童哲阴郁的脸突然露出了笑容。只有他知道,这颗琥珀珠是假的,可是却是他一辈子的慰藉,只因为紧贴手腕脉搏的地方刻着足以铭记一生的文字,即便那粗糙的表面已经磨得手腕痕迹斑斑。 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祝你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好。 那场事故后,童哲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梦见自己不断堕入黑暗无底的深渊,深渊下隐约可见夏冉江的影子,可是无论童哲如何挣扎,就是无法触摸到那个影子。直到刘祯接到一个越洋电话,刘祯才把发生的一切告诉童哲。童哲一时竟不知所措长久以来童哲以为是自己的自作聪明害了夏冉江。如今愧疚消失,竟有种如释重负之感。可是,重负释解,随之而去的竟是自己的心智。童哲心里一直残存着一线希望,再加上刘祯善意的哄骗,总是安慰自己等到恢复健康后,至少可以有机会再去找夏冉江解释清楚,或者毕业后去美国留学、工作,然后一起生活啊,这不都是之前设想好的吗?可如今,最后一线希望破灭得彻彻底底。 华灯初上。空气里透着海水的潮热暖湿。隔海望去,窗外不远处就是香港璀璨的灯光,一直延伸到远处墨蓝色的天际,注入低垂的层云里。 正当童哲盯着窗外愣神,办公室的门响了两声。 进来。 童总,这是部门今年英语测试的成绩,您过目一下。秘书手里托着一叠文件,问道。 放在那里吧。童哲有些心不在焉。 唔童总,HR那边需要您这周给绩效了。但是,HR张总那边有一些不好的声音 张曼丽又说什么了吗? 童哲微微抬头,眉头紧锁,疲倦的双眼透着愠怒。 之前咱们部门都是把英语测试的成绩当成绩效考核参考维度,HR那边认为这不符合公司的规定,最好是全公司统一拉齐,想让您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凡是测试不合格的,绩效自动降一等。我们是市场部,语言都不过关,还怎么跟客户沟通,还怎么打市场?不想待市场,趁早转走,我这里不养闲人。 童哲手指关节敲击着办公桌面,声音明显上扬了很多。 我们又不是他们只会阿谀奉承、不学无术的太监部。童哲嘟囔了一句。 您说什么? 没什么。我待会儿把绩效结果邮件给你。你对照着测试结果处理好发给我就行。明早九点上班前我要看到。 好的。童总。 秘书似乎有些不悦。童哲一句话意味着今晚又要加班到深夜了。 办公室又恢复了安静。童哲心里却依然波澜未平。望着桌上厚厚一沓材料,童哲只觉得大脑更累了。每天要嬉皮笑脸地伺候着各种大小客户的奇葩任性,回来还要跟各个部门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尔虞我诈。刚才一番据理力争,不免又要得罪HR总监张曼丽。 童哲升任市场部总经理后,新官上任三把火,马上大刀阔斧地对部门进行改革,第一件事就是改变部门的考核牵引标准,将语言能力作为年底绩效的重要参考。这一措施经过一年的试行,部门的效率大大提高,公司整体经营也有改善,尤其是海外市场拓展极为迅速,今年赢了好几个大单。可是自从张曼丽卸任英国分公司总经理回国就任HR总监后,一直强调公司的标准化、流程化管理,对规章之外的尝试深恶痛绝。其他部门因地制宜的改革都被她扼杀在萌芽状态,只有市场部顶着压力在太岁头上动土。慢慢的,童哲和张曼丽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整个公司人尽皆知。童哲其实也清楚,张曼丽是董事长的侄女,得罪她肯定没有好下场。可是童哲不知为何始终坚持自己的想法,总是拧着一股劲,非要斗争到底。 第二天一早,童哲例行召开月度例会,分析月度市场情况。 今年大家的表现都很不错,我最后再补充几点。首先,我们现在对市场的洞察还是不够,这个势必会影响我们未来的拓展力度。以往哪里有项目就全力扑上去的做法只适合市场空间可见的情况。未来一旦市场饱和,我们的盈利空间从哪里来?客户洞察、友商洞察都是要做的,缺一不可。只有看清了环境,我们才知道往哪里走。第二,新兴市场要加强关注。刚才的报表数据大家都看得很清楚,欧洲、东南亚的数据都很好。但是南美、非洲呢?小东作为区域接口人,这几天给我一个分析,看看问题究竟出在哪。为什么我们的产品解决方案明明在这些新兴市场远远优于友商,我们的销售却不尽人意?第三也是个老大难的问题。我手里是大家刚刚考完的英语测试成绩,估计大家各自也收到了结果。我一直强调,不论你是加班也好,报班也好,我们市场部一定要把语言关过了。考试只是一个手段,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你们跟客户能无障碍沟通。我自己是深有体会的,英语不行吃了多少亏,千万不能不当回事。你们自己应该能想得到,一肚子的业务知识,可是无法倒出来,眼睁睁看着到手的单子没了。你们后不后悔,委不委屈?我的团队决不允许后悔。就这样,今天会议到此为止。大家回办公室吧。 童哲合上笔记本,径直走出会议室,又想起来上午十点还要跟北京团队电话沟通明年的规划,脚步又快了些。 刚进办公室门,只见张曼丽坐在沙发上,双手环抱,翘着腿,高跟鞋跟跟尖下巴一样直冲大门。 来者不善。 童哲斜眼望了望张曼丽,拿起咖啡杯就往嘴里倒,虽然一滴咖啡都倒不出来,童哲还是假装喝了几口。一边喝着,脚下却没停,浅浅地绕了个弯,走到办公桌后,坐在自己的沙发椅上。 张总。 童哲把咖啡杯甩到桌边的垃圾桶里,咖啡杯砰地一声弹了起来,又垂直掉了进去。 童总好身手啊。 张曼丽怪声怪气地调侃了一句,身体却像僵住了似的岿然不动。 张总有什么吩咐?还劳您大驾亲自下楼到我们市场部来。 童哲脸上堆着笑意。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童哲自己都忘记了如何正常表达情绪微笑并不代表喜悦,皱眉也不代表怨怒。以往的童哲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人要如此拘束自己,可是最终自己在不经意间却熟稔了这一套处世哲学,表里不一才是生存之道。 童总您说这话就见外了,咱们都是老同事了。这不,又到年底了,正好有几个事儿想跟您讨论讨论。毕竟您是咱公司网络通讯业务市场一把手,是公司的功臣。我们人力资源就是为各个部门服务的,所以就先到您这儿来了。 张总您有事就尽管吩咐。 童哲语气慢慢平淡了下来,神经时刻紧绷着,过滤着耳朵里听到的每个字眼,避免被张曼丽这种老狐狸冲昏头脑。 我这儿啊,有三个事。第一就是市场部上个月做的人力预算,说要增加三个人头,要投在非洲市场,想跟您确认一下。 是的,这是我提的。现在非洲人力流失十分严重,去年一年走了40%的销售,如果不补充,很可能会错过今年的网络建设高峰期。但是考虑到客观条件和公司整体的盈利状况,所以我们暂时想补齐三个人。以后再看具体情况决定是否再增加人。 唔,是这样啊。张曼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是你也说了,公司整体盈利情况其实是挺挑战的,各个部门其实都在减人。当然了,人力资源这边也很清楚市场部这边的需求。哎,其实要是去年非洲没出那个事故,估计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走了 童哲心里一颤,张曼丽言语之间似乎触到了童哲心里的阴影。 童哲很清楚张曼丽最后一句话的分量。去年年初,童哲向集团提议,要求所有一线市场人员要亲身学习网络部署环境。可是半年后,非洲销售团队传来噩耗,一名刚毕业的客户经理在山顶维护通讯基站时,大雨导致泥石流,客户经理瞬间淹没在泥沙中。这场事故对世科的声誉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市值一度跌了10%。要不是董事长力保童哲,估计今天站在这里跟张曼丽针锋相对的就不是童哲了。 说来也有意思,林总前几天还跟我开玩笑,说要不是发生这事儿啊,去年他们公共关系部去年绩效可就拿不到A了,说还是要感谢当初号召上山下乡的始作俑者哪。 张曼丽的语气让童哲一阵阵犯恶心。 事故发生谁都没有料到,更何况是天灾。几千名市场人员的确不容易。但是任何一项规定出来,不可能只带来好的结果,负面影响也是有的。正是推行了这个规定,一线作战人员的素质大大提升。我记得去年好像是哪个欧洲国家市场团队还成功拿了几个大单,立刻扭亏为盈,马上从全球倒数变成Top 3。原先这个国家市场部一向风气不行,关联供应商处分了一个,乱搞男女关系开除了一个,国家总经理本来按道理是要末尾淘汰的。可是这项规定发布后,原来大家都很闲,现在都有事儿干了,最后不是还拿了个总裁奖吗?你看,还是有好处的。 童哲迅速整理好思路,语气不紧不慢,该强调的强调,该缓和的缓和,从头到尾直直地盯着张曼丽几乎扭曲的表情,心里暗爽。 张曼丽万万没想到童哲会使出这招太极,居然把自己的老底都翻出来了。对其他部门屡试不爽的伎俩到了童哲这儿不仅完全起不到作用,反而就像扔出去的回旋镖,最终伤害的是自己。 不过这事儿啊,也不难办。童哲敏锐地察觉到张曼丽有些示弱的表情。HR那边有人员数量控制指标,这个大家都清楚。所以,如果能从总部这边外派几个人过去其实也可以,比招应届生强多了。当然,选拔流程、薪酬包、人岗级别,这个HR可以按照标准来定,能够满足市场需求就行。 张曼丽半天不作声,只是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那么这事儿就按照童总您的意思办吧。咱们稍后再讨论细节,三个人您可以推荐。 张曼丽咬咬牙关,露出诡异的神情,阴阳怪气的腔调似乎也正常了很多。 还有个事有点棘手,还是要看童总您的意思。 说吧。 童哲刚赢了一个回合,颇为得意,双手松垮地交叉成金字塔形,两个拇指互相敲打着。 关于绩效考核的事儿。其实市场部在公司的绩效考核体系里一直都比较简单,不像很多其他支撑部门,很难量化业绩。但是近两年来,童总您坚持用英语测试结果作为绩效参考。我手头有个案例,有个市场员工去年业绩第一,但是就是因为英语测试结果达不到标准,绩效直接从A降到B,导致员工情绪非常大。您要知道,这名员工能力其实是非常强的,而且客户关系非常牢固,万一跳到友商那里,损失就大了。 分卷(72) 听到这话,童哲慢慢坐直了身体,互相敲打的拇指也停了下来。童哲意识到,第二回合已经开始了,只是这次对手改变了攻击方式,明面上说的是绩效,其实是要捍卫自己的标准化管理。 张总说的这名员工其实我还比较熟,情况我还比较清楚。 童哲鼻孔里慢慢喷出一股气,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哦? 去年我找他私下聊过。当时他情绪的确很不满。去年他几乎每天都在外面跑客户,一度喝得胃出血,为了工作真的很拼。但是我觉得这种绩效参考的做法并不是坏事。等情绪安定下来,他其实也认可这种做法。我很欣赏这名员工,去年英语测试不合格,今年是Top 10。哦,对了,我这里刚收到今年的测试结果,上面有历年的分数和名次变化,我现在就打印出来给张总参考一下。 哦,不用不用。 真的不用?又不是什么秘密,本来就应该给HR备案的。 童哲拽了拽鼠标绳,点击了几下左键。 其实我也知道张总在推行流程化、标准化管理,想用统一的管理体系覆盖全员。但是这跟英语测试并不冲突啊。你看看这儿,我们部门的员工本来合格率不到50%,现在都快到90%了。我这儿还有欧洲、东南亚客户的满意度调查,其中很多客户都提到,跟我司的沟通越来越顺畅了,印象越来越好。我们这种客户导向至上的公司,不就应该这样嘛。说到底,这还跟张总您的支持分不开。要不是您网开一面,我们市场部进步也不会这么快。 张曼丽本想将童哲一军,可是又一次失败,眼神里露了怯,扭头望向窗外。 哎,要不这样,我待会儿让秘书安排个会,分享一下这个心得,如果您觉得好,可以把这个做法纳入HR工作规划里。这次就当我们市场部做小白鼠了,实验结果看来不差。接下来张总如果有想法,可以以HR的名义向整个公司各部门推广推广,这也算是HR明年工作的一个亮点啊。张总绩效明年A妥妥的! 这一番话让张曼丽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童总真会开玩笑。张曼丽有些尴尬地笑笑。 那行。先就这么说了,看来遗留问题也只有补充三个HC了。难得跟张总讨论这么愉快。张总您看还有什么事吗?我这儿十点还有个call,要不我们会后再聊? 没有了没有了,童总您先忙。 张曼丽瞅准时机,立刻起身,三步并作两步灰溜溜地跨了出去。 哎,张总,英语测试成绩打印出来了,您还没拿走哪! 童哲冲着张曼丽的背影挥舞着一沓A4纸,却只见门砰地一声关上了。童哲一时觉得好笑,三两下撕碎成绩表扔进垃圾桶,双手抱住后脑勺,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地晃着脚尖。 贱人就他么找不痛快。童哲心里暗暗骂道,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可是,童哲平静下来后,又陷入了苦恼挑三人去非洲,挑哪三个呢?这节骨眼上恐怕谁都不愿意去吧?即便非洲市场潜力巨大,可是毕竟也只是潜力,挖不挖的出来还不知道呢! 想到这里,童哲真想扇死自己。刚才心一软,居然把好不容易占据的高地又拱手让人了。说不定是张曼丽故意表现出这种可怜兮兮的样子,实际上就是想以弱胜强呢? 可是泼出去的水也收不回来了。童哲脑子里,员工的样子和工作亮点一个个闪现,实在难以确定到底选谁好。 一天三个会。童哲只觉得自己快被文山会海压得喘不过气。晚上9点,童哲签完文件,抬头一看,办公室外的灯光已经熄灭了,整层楼似乎只有自己办公室是亮着的。 刚出大楼,一股凉意迎面扑来。童哲觉得有点意外,在深圳这几年似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天气。轻薄的衬衫明显抵挡不住这北方的冷空气,童哲不自觉有些发抖。 好不容易回到家。童哲刚开门,手机响起了视频电话的提示音。 喂,小姑。 童哲打开客厅灯,手里举着手机,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速冻咖喱牛肉饭,塞进微波炉里。 才回家吗?怎么又吃速冻食品啊? 只有速冻食品啊。不然我点个外卖? 童哲把手机架在餐桌上,对着屏幕做了个鬼脸。 我是说,这些东西都不健康,要吃就去弄点好的。 我就一个人,想多吃点花样吃不了,少吃点又觉得没意思。速冻食品刚刚好,又不用洗碗。 你一个人更是要好好照顾自己。 哎呀烦死了,你比我妈还啰嗦。这难道是所有当妈的人的通病吗? 童哲从微波炉里取出咖喱饭,空气里透着咖喱的香味。 来,把我的千千小宝贝抱过来,表哥要给他直播个吃饭。 哥哥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童思睿背后传来,紧接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出现在屏幕上。 哥哥,你在吃什么呀? 哥哥刚下班,在吃晚饭啊。 童哲一边往嘴里塞着土豆块,一边猛力吧唧嘴,时不时还挖起一大勺子对着镜头来个特写。 妈妈,我饿了。 你晚上不是吃过了吗?童思睿一把抱过儿子。 那你就给他再吃点嘛。童哲眼睛眯成一条缝,这一招屡试不爽。 吃什么吃,就你惯坏的,每次回来就带着他去吃零食,现在正餐也不好好吃,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习惯都被你搞坏了。破哥哥,烂哥哥,千千咱们去睡觉啊。 你先吃着,我等会儿回来。 童哲如风卷残云般把一碗咖喱饭一扫而空,又从冰箱里找出个苹果。 哎,童哲,下雪了哎。 童思睿把手机对准阳台,只见微弱的晕光中不断有雪花洒落,时不时一阵风吹来,密密麻麻的雪花顿时失了状态,杂乱四散。 这是南京的第一场雪吧。 是啊,听说这股冷空气挺强的,应该会影响深圳。不过深圳应该不会下雪。 嗯,深圳没有雪。 童哲嘴里不经意应和着童思睿的话。可是,屏幕里的雪景看在眼里,一股莫名的情愫却生在了心里。十年前的今天,南京也是第一场雪。时光仿佛回到了那时,两人相对倚靠在门栏上,任由雪花打湿眉梢。恍惚间,童哲本能地望向窗外,除了高楼大厦的万家灯火外,什么都没有。 三十岁生日怎么过的啊? 啊? 童哲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自己已经三十岁了。回想起来,自从离开南京,就没有好好过过生日任何一个能勾起伤痛的场景,童哲都努力试图躲避、淡忘,更何况这种让自己痛彻心扉的情劫。 加班呗,你都不知道我们公司是多么变态。 太累了就回来吧。你爸妈整天念叨你。 那我要是接着祸害千千,你别怪我啊。 我可是跟千千说了,要以你为榜样。童思睿披着珊瑚绒毯,斜靠在沙发上。都三十了,也该考虑自己的人生大事了。 哎,你烦不烦!童哲一听这话就像是炸了毛。 行行行,我不说,不说。你每天工作压力也够大了。你怎么想的? 不怎么想。就这样呗,过一天是一天。童哲心情突然低落了下来。你看,你又把天聊死了。 你自己还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走出来。童思睿凑近镜头,小声说道。 走不出来就走不出来,真是的就这样吧。没劲。 童哲掐掉视频通话,索性关了手机,一头扎在沙发里,紧紧地搂着抱枕。 每次跟童思睿视频聊天,童思睿总会各种旁敲侧击。似乎这段经历也成了童哲的致命软肋。不过取笑也好,安慰也罢,无论是什么目的,现在能理解童哲的恐怕只有童思睿了。刚才明显是童思睿针对童哲诱惑千千的反击,可是抛开击中软肋的不悦感,童哲心里却是暖和的。视野里一格格灯光就像钢筋纵横的节点,构筑成一个牢笼。人是冷的,饭是冷的,只有手腕处的心形图案在独自安眠时汩汩而出的一丝温暖。 一觉醒来,童哲发现自己竟然在沙发里睡着了。面前的电视里放着天气预报。冷空气南下,此刻窗外阴沉沉的,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像之前每个周六早上一样,童哲从衣柜里找出健身服,把换下来的衣服往洗衣机里一扔,设定好时间,背着健身包就出了门。 童先生,早啊。 刚进健身房,童哲的健身教练小思主动打招呼。童哲淡淡回应了一下,径直走上跑步机。简单的热身运动后,开始慢跑。 这时,来了个电话。 怎么了? 在哪儿哪? 健身房。 待会儿有没有空啊,约个饭? 这么个大周末你不跟你老婆儿子吃饭,跟我这儿吊什么胃口。 哎呀甭提了,早上跟我吵架,就为了点屁事,一气之下把我儿子抱走去香港玩迪士尼了。这不,留我一个人在家也没啥意思。你出来,咱俩也很久没聚了。半小时后老地方见啊。 电话挂掉了。 刚才打电话的是杨新程。毕业后,托家里关系,在一家外企做翻译,他也是童哲在深圳为数不多的朋友了。不到几年,结婚,生子,日子倒过得风生水起。跟杨新程不到两分钟的通话,童哲似乎明白自己缺什么了。 还是那家日本料理店。这里的三文鱼寿司让童哲百吃不腻。 叫我来干嘛?不会只是蹭饭吧? 童哲夹起一块生鱼片塞到嘴里,被一股浓烈的芥末味呛得直流眼泪。 哟哟哟,蹭你饭怎么了,这么小气的。 杨新程颇为不屑,打着饱嗝,又让服务员加了一份寿司。 来来来,周末快乐! 杨新程举起小酒盅,轻轻碰了一下童哲的酒盅,差点全部洒出来。 童哲只能再满上,一饮而尽。 我记得你以前不喝酒的。 以前不喝酒不等于现在不喝。都这么多年了也练出来了。童哲嘴上这么说,可是喉咙里还是觉得有点辣。一点清酒而已,又不会怎么样。 我可是记得大二那年你把我灌得不省人事,自己也快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你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真干得绝。 那还不是我把你扛回去的。特么半路上撒尿半天连自己的玩意儿都掏不出来。 靠,我怎么不记得,都没人给我说过这事儿。 谁特么跟你说啊,要不是我帮你掏,你特么都尿一□□了。 靠,你这咸猪手做事不地道啊,趁我喝多了占我便宜。 有什么便宜的啊。也难怪你自己掏不出来,这么大点玩意儿藏在草丛里,跟大海捞针似的。 童哲面无表情,目光低垂,又往嘴里塞了一块三文鱼,可是小拇指却很配合得竖了起来。 短小精悍你懂不懂,反正我老婆不嫌弃。 杨新程脸唰地红了,又把服务员叫过来,翻到第一页点了一个最贵的鱼子套餐以示报复。 最近我回了趟南京。 我都好多年没回去了。平时太忙了,这也是难得抽空才跟你吃个饭。 童哲嘴角带着点骄傲,像是自言自语。 哟,童经理日理万机啊。杨新程翻了个白眼。这天下的鸡都快被理没了吧? 年底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工作,最近一直偏头疼。哎,跟你老婆说一下,去香港帮我带瓶那个活络油过来,我擦擦看有没有效果。 你得了吧。你这种靠美色上位的,哪有那么多头疼的事,即使有了也是因为肾亏导致的,怎么可能懂得我们这种靠卖苦力为生的艰辛。整天咬文嚼字的,烦得很。 杨新程放下筷子,感觉实在吃不下去了。 做翻译不是挺好的么,钱来得快,事又不多,靠本事吃饭,光鲜亮丽的。 童哲有点有口无心,脑子里对杨新程没话找话提不起任何兴趣,可是心里却不知为何总有个声音希望他继续说下去。 哎,帮你介绍个美女怎么样? 又来? 什么叫又来。杨新程一手托腮,懒懒地说道。上次那个是我老婆同事,人家家世可不一般。我要是没结婚啊,说不定就去追她了,这样至少可以少奋斗20年。 你这算计得真精明。 这是事实啊,你以为还真的像以前上学时候那样海誓山盟、天崩地裂啊?那时候因为人傻,荷尔蒙分泌太过,一切都是原始冲动,老实说只是三岁小孩过家家的升级版,哪能体会到社会的艰辛。婚姻啊,不过就是资源的初步整合,为了下一代更好的资源整合。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吃个肯德基都要想半天,真不知道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还不是一样过,有钱有有钱的过法,没钱有没钱的过法。 哎,话说回来,那女的你真的看不上?她可是对你印象不错,一直还以为你看不上她呢! 没感觉。 这就是你的问题了。杨新程立马变成了苦口婆心的口吻。要什么感觉不感觉的,关灯了都一样。据我所知,她家在香港可是有几处山顶豪宅的。 童哲低着头,不说话。 靠,你不会真是gay吧? 杨新程睁大眼睛盯着童哲。可是童哲依然只是小口地喝着玄米茶,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你这是默认了?靠,我怎么有种被猥亵了的感觉。 猥亵你?你想多了吧。你那金针菇和大肉胸,脱光了百米内人畜不分,十米内雌雄难辨,猥亵你完全就是同性矫正的最残酷的手段。 妈的 分卷(73) 杨新程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反击。知道童哲一旦进入决斗状态是很难在语言上被打败的。想了半天招,还是想着转移话题避免毒舌升级。 最近我回了趟南京,是去参加百年校庆的。你没收到通知么? 收到了。不凑巧,出差去了趟泰国,错过了。 遇到好几个同专业的。现在发现啊,有些事还真不好说。之前我们班有个学渣,每天都不说话,后来去英国读什么天体物理,简直是奇葩。 还有一个创业,后来不知道为啥进去了,判了三年。 童哲默默地听着,表面上波澜不惊,可是神经早已绷紧,嘴唇也开始发干,心里却不知为何密切注意着杨新程嘴里点出的每个名字和故事。可是隐约中一个沉闷的声音一直在耳边提醒,那个名字是不可能出来的,永远不可能。 还有的移民了,在联合国。听说现在在非洲跟着维和部队在做什么救援。总之听上去就觉得很牛逼。 没了? 没了,反正我听到的就这些。 唔。 童哲不知为何感觉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跟自己想的一样,那个名字从十年前就已经存在自己的记忆里,就像灰烬吹散在风中,跟任何其他人的生活都没有交集。 想知道哪位美女的下落,哥给你打听。杨新程注意到了童哲慢慢舒缓的眉头。 没啥兴趣。童哲突然有些烦躁。走吧走吧,吃饱了出去走走,消消食。 哎,你怎么不开车过来,我这回去还要好久呢! 开个毛车,找停车位都要找很久。 我都怀疑你有没有驾照。杨新程不怀好意地笑笑。我觉得你是不是有心理阴影了,都不敢开车。 老子两年前就拿到了好吧。童哲一脚踢在杨新程屁股上。妈了个逼的。 什么味儿? 童哲也注意到了。远远望去,街角飘过来一阵糖炒栗子的香味。 我去弄点,晚上我老婆儿子回来可以塞个牙缝,省得拿我出气。杨新程说着,小步跑了过去。哎,你要不要? 我不喜欢吃栗子。 杨新程正排着队,发现童哲也跟过来了。 我还是想买点。 仿佛一下回到了十年前。也是在这个有些寒意的傍晚,长长的队伍里,童哲不时踮着脚,搓着手,贪婪地吸着栗子的香味。栗子称好后,牛皮纸袋袋口卷好,小心翼翼塞在外套里,生怕洒出来。然后一路小跑,递给那个人,然后托着腮笑盈盈地看着对面那逐渐堆起的栗子壳,像一座小山。 称多少? 童哲立刻回到现实。 一斤。 还是同样质感的牛皮纸袋。童哲依然把袋口卷了卷,撩开大衣衣襟,慢慢塞了进去,一阵温热感顿时沁透皮肤。 靠,你这是怕被偷啊还是咋的,你这几千的大衣把栗子裹着,这栗子包装是不是有点过。杨新程一手提着几斤栗子。 你要不要把我的也放你大衣里保保暖,顺便沾点财气。 童哲果断地跳开,对着杨新程喷了一下鼻子,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做了件成功的事,心满意足。 回到家,童哲从洗衣机里取出衣服,一件件铺在晾衣架上。双腿盘坐在地毯上,打开已经润湿的牛皮纸袋,把栗子都倒了出来。 近年来,随着中非关系的良性发展,中国企业在非洲做出了巨大贡献,尤其是在基础设施建设领域,中国企业正在用自己的技术实力和奋斗精神向世界证明了中国制造的强大力量 电视里放着新闻,童哲一边剥着栗子,一边看着电视画面。 这地方去拓展业务简直吃力不讨好。 新闻里,连片的草棚吸引了童哲的注意力。想到自己的工作,童哲不禁心生感叹。虽然没去过非洲,但是早就从同事和父亲的经历中大致能判断那是什么地方。疟疾、贫穷、艾滋、野生动物,这些词汇已经定义了自己心里的非洲。 ☆、第 28 章 新年第一天上班,童哲刚到办公室,派了一圈利是,隔壁部门几个新员工也过来要,一时挤得过道水泄不通,童哲好不容易才脱身。 For mahe largest t 干嘛呢?这么用功。童哲手里的文件拍了拍办公室门口的小张。小张正戴着耳机,嘴里念叨着。 童总,在学英语呢。最近发现了个挺好的听力材料,G的《晚间新闻》,大家都在学呢。关键呀,这个主播特帅,嘿嘿嘿。 哦那你好好学习啊。 童哲看到小张对他抛媚眼,顿时觉得汗毛直立,实在受不了,刚想开溜,小张居然一把拉住了他。 哎,童总,你说你们部门搞英语测试,现在我们国内供应链都要跟着学,还要考试,好幸苦呢。 啊?那实在不好意思啊。 童总,待会儿9:20有个面试。 差点忘了。 童哲一拍脑门。最近一连串的项目忙的焦头烂额,竟连自己亲□□代的事情都全部抛诸脑后。 童总,订了B02会议室。今天是交叉面试,简历已经打印好。 秘书从打印机里抽出几张纸,递给童哲。 童哲接过来,一边翻看,一边朝会议室方向走。 俞卿清,江东大学信息通信专业毕业,南加州大学电子工程硕士 童哲一行行浏览着简历上的关键信息,不时点头。可是心里一直犯嘀咕,实在想不起来这个同专业的学妹到底是谁。 这时,门外敲了三声,秘书左肩靠着门,跟童哲微微点头,侧身把面试者让进来。 你好。童哲主动打招呼,上下打量了面试者。 你好。面试者画着淡妆,面容略显憔悴。 童哲总觉得面前的人似曾相识,但是一时半伙儿又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俞卿清 童哲对着简历一字一顿念着名字,简历翻得呼啦呼啦响。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我们不止见过。 俞卿清对童哲的反应似乎早有准备,两手轻松地搭在会议桌上。 我以前叫俞青。 是这样啊。 童哲的记忆瞬间被激活,原本居高临下的心态一时间竟添加了莫名其妙的抗拒和厌恶。 能再次见到学长,真是荣幸。 俞卿清说着,眼睛里捕捉着童哲面部表情每个细节。 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自我介绍? 怎么?来面试,自我介绍都不会? 所有信息我都写在简历里了,童总如果有哪里不清楚的地方,直接问好了。俞卿清话语中透着挑衅。我也想请童总多指正,多批评。 这句话足足让童哲沉默了五秒。可是童哲除了咬咬牙关,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 童哲瞬间的沉默似乎起了作用,俞卿清意识到了自己似乎太志得意满了。 童总,我还是先说一下这几年的工作经历吧,补充一下简历里的内容。 我觉得可以了。 可以了。 是啊。童哲微微点头。你可以回去等通知了。 可是我们面试还没开始 面试不在时间长短,足够判断一个人的资质就行,刚才的几分钟对我来说已经ok了。另外,这只是个交叉面试,也就是说,我只能输出面试意见,并不能直接决定面试结果。 你可以决定。 什么? 就凭童总在世科公司的地位,决定是否录用一个产品市场总监简直易如反掌。 你高估我了。童哲冷笑道。根据你的经历,一方面我觉得是大材小用了,做这个岗位对你来说有点委屈。另一方面,根据你的经历,我有必要避嫌。 拒绝的理由有一千万个,可是答应的理由却只有一个。 什么理由? 夏冉江。 这个名字像是一记重锤,猛烈地击打在童哲的心脏中间。一阵阵心悸如同海洋深处的地震,血液像是激起了万丈海啸,瞬间席卷全身每个细胞。 这算什么理由?录用不录用你完全在你,跟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可是他跟你有关系。 俞卿清知道自己的策略起了作用,心理开始占据上风。 莫名其妙,你在扯什么?哪有什么关系跟你一样,不过就是萍水相逢的校友。 童哲一时有些慌乱,不知用哪种情绪才能掩盖自己的不知所措,最终选择了怒气。 俞卿清,我再提醒你一遍,这是面试!据我所知,夏冉江早在几年前就不在了,你这种打感情牌的手段,实在玩得一般。你提他根本就不是个加分项,对你的面试结果毫无帮助,也改变不了什么。 童哲上半身往前倾,胸口紧紧地抵着桌沿,额头开始渗出薄薄一层汗珠。 周宇! 童哲目光紧盯着俞卿清,喊了一声让秘书进来。 童总?秘书推门,似乎感觉到气氛不对劲。面试就结束了? 送俞小姐下去。 童哲说完,抓起手里的简历重重摔到桌子侧边,几张纸掉落在地上。秘书正准备弯腰去捡,被童哲喝止,让保洁阿姨过来打扫。 俞卿清有些意外,本以为自己有必胜的筹码,没想到一来一往竟惹得童哲情绪爆发。可是,事已至此,俞卿清还是不情不愿地站起身。 夏冉江没死。 正当童哲擦肩准备走出去时,俞卿清低声说了一句。这句话像是一记高压电,童哲瞬间停住脚步,一道轻蔑的余光如利剑般扫了过来,俞卿清不得不转过脸躲避。 可是童哲还是走了出去。会议室里只留下俞卿清一个人收拾东西。 童哲回到办公室,身体陷进沙发里,包裹在突如其来的悲伤情绪中,紧闭双眼半天一动不动。 童总,总经理让您过去一下,像是有急事。 童哲从沙发上起身,整了整袖口。 进了总经理办公室,童哲发现审计部长也在。 刘总。 童哲感觉气氛有些微妙。对着审计部长浅浅地翻了个白眼。 于公,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每年市场部都是审计部的重点关注对象,市场部对审计部早已深恶痛绝,可是又无可奈何。于私,审计部长跟张曼丽私交甚好,童哲早就把他们视为同一战线上的敌人,总认为审计部在公报私仇,打击异己。 童哲坐定后,总经理和审计部部长默契地交换了眼神。审计部长首先开腔了。 童总,不好意思把您叫过来。有件事想跟您先知会一下,让您心里有个准备。 童哲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肯定又中招了。去年的事还心有余悸。不过还是安慰自己,肯定又是手下哪个不长眼的报销时超额了,或者多申报了补助。 江回外语,您知道吗? 当然知道,搞英语培训的。 一个月前我们了解到,你们部门的张建采购了江回外语的英语培训服务。 是他负责的,没错。 这时,审计部长朝总经理望了望。 是您安排的吗? 这是我们业务需要。有什么问题吗? 业务需求,我们肯定不能干涉,我们也是为了保障业务顺利开展。可是审计部长顿了顿,张建直接绕过采购流程,采购的课程总额达到了63万。这个您知道吗? 你是说采购流程的事?这个我跟采购那边不是都已经说好了,因为这项条目还没有明确规定,所以就走自行采购了。 跟谁说好的? 采购部老周啊。 有约定记录吗?或者书面同意文件也可以。 同意文件? 童哲顿时觉得情况不妙,绞尽脑汁回忆着是否让老周签过字。 让老周过来吧。总经理接过话。 一会儿,老周也出现在总经理办公室。 老周,是这样的,市场部采购了63万的英语培训课程,这个事你清楚吗? 这事儿啊,我知道。老周手里抱着一堆文件。当时,童经理部门的张建过来找过我,问起怎么采购培训课程。可是这种偶发的需求,我们公司采购条目里根本就没有,系统里也选不了。所以我就跟他说现在没法采购。如果是小额的,低于三十万的需求,建议他走自行采购。后来他就没提过这事儿,我也没管,以为他只是随便问问。 但是他采购了63万,你不知道吗? 这都超过三十万的限额了,肯定不行,也没在我这儿备案,得提策划过来在月度采购联席会议上汇报。喏,这儿是市场部去年所有的采购签字件,我都拿过来了,你们可以查。 童哲一言不发,心里却已经把张建骂了一万遍了。 没事了,老周,你去忙你的吧。 待老周出去,审计部长翻看了好一阵材料。 这是绕过采购流程的问题,属于三级违规了。童哲,平时要注意啊。总经理眉头微皱。 绕过采购流程事小。审计部长接着说。我们还接到举报,张建存在关联供应商的问题,收了额度不小的回扣。 分卷(74) 这就是莫须有了吧? 童哲刚才还自觉理亏,可是听到审计部长的话,一时气不打一处来。 我们审计部是凭证据说话的。审计部长并没有受到童哲情绪的影响,脸上一直挂着微笑。据我们了解的情况,张建有个亲戚在江回培训做市场。这次采购,张建收了18万。 怎么可能?张建为人我知道,这家伙胆小,做事循规蹈矩,这种事就是借他一万的胆子他也不敢。童哲音调高了几度。你们调查的未必属实,我这就把张建叫过来。 说完,童哲抄起手机就拨通了张建的电话。 张建,你在干嘛?给老子马上滚到总经理办公室来! 十分钟后,张建坐在了童哲对面。 我问你,江回培训的事,是不是你干的?童哲强压着满腔怒火,厉声厉色问道。 童童总,是我采购的,可是是听你的要求采购的啊,说要提高部门的英语水平 张建一脸惊恐地望着怒气冲冲的童哲。 老子让你采购,你他妈绕过采购流程也就算了,老子没让你收回扣! 可是可是我没有收回扣啊 那是谁收的?采购部长没等张建说完,马上插了进来。 童总,钱是你收的啊 放你妈的屁,老子什么时候收了回扣了? 童哲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揪起张建的衣领。采购部长马上把张建拉到一边。 怎么回事? 童总,你不记得了吗?江回培训之前说好了,按照25%返点。当时你让我先把钱收着,然后再打到你的卡上。 继续说。总经理指尖敲了敲桌面。 回扣我可是一分没收啊,一个月前我把钱打到了你的工行账户上。哦,对了,转账记录我可以查到。 张建说完,忙不迭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登录自己的网银,调出转账记录。 你们看,这个3391结尾的号码,我最近半年就操作了这么一次转账。25万,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童哲脑子嗡的一声响自己的确有一张3391的工行卡号,只是为了业务方便,近几年自己的资产管理已经换到其他银行了。那张工行卡很久没用过了,也因为绑定了废弃的手机号码,连服务短信都收不到。 童哲? 总经理看着童哲呆若木鸡的样子,轻轻推了推他。 童哲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各种应对措施。 显然,这是一场精心策划好的栽赃。可是现在证据确凿,这几个人预先谋划也好,无辜卷入也好,现在的场面对自己相当不利。 童哲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张建,张建却刻意躲着童哲的目光。想不到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得力干将,到头来竟然反咬自己一口。想到这里,童哲真想马上扑过去掐死张建。 行了行了。董事长摆摆手。我看哪,你们还是把这件事先调查清楚。给你们审计部一周时间,调查清楚后给我个汇报。如果真有什么贪赃枉法的事,我这里绝不姑息! 童哲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只觉得两腿都打颤。这几年来,童哲一路顺风顺水,除了自身能力突出,更重要的是董事长青睐有加。可是刚才董事长那句话,完全是冲着自己来的。童哲知道,军人出身的董事长最看重的就是诚信踏实。如今,董事长对自己积累多年的信任感就像一座金光灿烂的玻璃金字塔,慢慢出现了裂缝,几近崩溃。 这一整天,童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下班后,经过楼下咖啡店看见张曼丽正坐在阳伞下跟一群人有说有笑。张曼丽不经意间与童哲的眼神撞上,笑容僵住,又假装在包里翻找着什么,迅速恢复了笑容。 童哲,我想这里面可能是有什么误会。不要烦心,明年的业务拓展还需要你。至于这件事,相信审计部会给出合理的结论。 童哲躺在沙发上,手机屏幕熄了又亮,上面是董事长发来的信息。 童哲不免苦笑。那句明年的业务拓展还需要你让童哲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来这就是自己存在的价值。不过,童哲又转念一想,也许就是这种价值的存在,才有了转危为安的希望。 眼下,自己千万不能乱。 童哲这么安慰自己,又想起傍晚看到的张曼丽,直觉告诉他,今天的事跟张曼丽脱不了干系。 这时,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码。 喂 你好,童哲。 哪位? 俞卿清。 你怎么老是阴魂不散? 童哲本来有点烦躁,可是此时听到这个名字,虽然嘴上不留情,可是不知怎的心情缓和了些许。 是啊,因为我没达成目标啊。 你有什么目标,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已经把面试结果交上去了,想进公司,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当然跟你有关系。不过,你未必也太小瞧我了。电话那头顿了顿。有空么?我刚好在你楼下酒吧。 童哲心里是抗拒的。可是此刻不知为何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哪怕是吵个架也舒服点。在沙发上扭了十分钟,还是随便套了件外套下了楼。 此时的酒吧刚开始营业,只有寥寥数人,服务生已经开始收拾。 角落里,俞卿清紧盯着面前的Macbook,抬头看见童哲过来,慢慢合上电脑。 什么事?童哲绕到俞卿清对面,拉出椅子一屁股坐下来,双手抱在胸前。 喝咖啡吗? 俞卿清端起一杯冒着热气的美式,朝着童哲晃了晃。 这大晚上的,喝什么咖啡? 咖啡可是好东西,可以让人时刻保持清醒。我这条命,差不多就靠咖啡养活的。 童哲不作声,只是招呼服务生过来,点了一杯红茶。 其实我刚才喊你过来,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你过来了,还真的让我有点意外。 闲着也是闲着。 其实你是不想看到我的吧? 为什么? 睹物思人啊。 切。童哲轻松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不自然。我过来只是顺便出来走走,白天烦心事太多,还不能晚上放松一下? 你太幸运了,你的烦心事我都有解药。 你太高估你自己了。跟你的简历上一样。 那至少我能知道你烦的是什么。 你说说看? 过去的人,未来的事。 别跟我在这儿故弄玄虚,算命么? 或者说人和财。 那你倒是说说解药是什么。 俞卿清微笑,不说话了。 好吧,我承认,白天是我的不对。我是不喜欢你。如果你要跟我谈条件,我估计我这儿也没什么你看得上的,无非就是我手头的那点权力。可是过了今天,这点权力也快没了,咱们哪,也就桥归桥,路归路。你走你的康庄道,我过我的奈何桥。 这么悲观?俞卿清笑出了声。你还真的一点都没变。果然别人说了,男生永远都是男生。 好像你挺了解我似的。 我觉得你没必要那么悲观。其实我也知道你不是那么的喜欢我,可是你喜不喜欢我真的不重要,因为你不喜欢我并不是因为我这个人,而是因为你自己的占有欲。 童哲撇撇嘴,坐直的身体慢慢弯了下来。 那么继续我白天没说完的话吧。不过你不要情绪激动。夏冉江的事我清楚。 童哲心里,这个名字盘旋了好久,此刻再次听到,又如一记重锤,心脏跳动陡然加速。 那是我去美国读研的时候。那应该是研究生第二年,有一次参加中美学术研讨,当时会上有同声传译。会议结束时,我发现同传箱里那个人长得十分像夏冉江。想到夏冉江之前似乎也做过类似的工作,我更加确定是他。可是当我从讲台上下来,准备去同传箱找他时,无奈会议室太大,等我穿越人群到了外侧,同传箱里已经没人了。 然后呢? 我找了主办方,可是主办方手里只有一个联系号码。我打了好几次,却无人接听。 世界上长得像的人那么多。再说了,几年前已经确认了,夏冉江去世了。童哲有点哽咽,像是喃喃自语。 如果他还活着,你准备怎么办? 俞卿清突然有些激动,声音高了一个度。 童哲愣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那么多年,童哲一直按照夏冉江已经死了的前提活着的。 其实,当年我跟你一样,我也喜欢着他。 俞卿清手里的塑料勺不断搅拌着已经快到底的咖啡。 我记得有一次,我带他去陶艺店玩,看见他在做一个机器猫造型的存钱罐。老实说,那个存钱罐挺难做的,可是夏冉江却坚持要做。完了,我看到他在机器猫心脏那儿刻字。我看到了那颗心,也看到了几个字母。本以为那些字母是我名字的缩写,最后我等啊等,生日过了,圣诞过了,元旦过了,新年过了,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他送给我。我一直以为他是因为害羞,迟迟不敢主动。直到最后我才想起来,那根本就不是给我的,那句话最后两个字母TZ不就是童哲么?当时他做完那个存钱罐时,笑得特别开心,我从来没看见过他笑得那么开心,可能我一辈子会记得。也许这就是公平吧,我永远记得他的笑容,你却永远得到了他的心。 童哲如雕塑般静默,昏暗的灯光下,眼泪已经模糊双眼。慢慢把手里的珠串摘了下来,递到俞卿清面前。俞卿清拿起来,趁着灯光,看清了那一行已经快磨平的字母。 看来我猜的没错。俞卿清哽咽,又笑出了声。不过我也放心了,毕竟我没输给另一个女人,呵呵。 不过我比你更乐观,我相信他还活着。俞卿清又把珠串弹了回去。我也知道,你心底其实一直不相信他已经不在的事实。十年了,心里还在挂念,在否认。 哎 童哲长长叹了口气,重新把珠串戴在左手腕上,那颗灰色的珠子正对腕心,童哲手掌靠在一起,嘴唇正好挨着灰色珠子。 这十年,我总是会梦见他。话说回来,我认识他不过半年多。可是那半年,却像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我遭遇过一次车祸,到现在腿上还有后遗症。每次天气变化就会胀痛,每次胀痛就会让我想起他。就像是一个诅咒,诅咒我没有照顾好他,给他带来那么多灾祸。我知道自己很自私,在听到他死讯的那一刻,我有种解脱感,就像犯了错,但是错不在己,甚至这件事本身就没有对错之分,这辈子都不用再受谴责了。开始的两三年,我一直这么暗示自己,可是每次睡着的时候,梦里却很真实地提醒我,我心里没有忘记,只是一直在欺骗自己已经忘记了。 我有时候也会不经意间问自己,如果他没有得病,没有走,我会怎么办。 这也是我想问的。 这个答案其实很早以前就有了。童哲含泪的眼眶里浮出一丝微笑和憧憬。我去过他家,在云南。他的房间里有一幅世界地图。我当时说,以后要跟他一起环游世界。我用飞镖扎到哪就去哪。以后不光这辈子,以后每一辈子都要跟他一起。你知道吗,有时候认定一个人不需要什么山盟海誓,不需要什么你侬我侬,也许就在最不经意的一瞬间就注定了。我总觉得在某个时刻,我的人生轨迹因为他而前往另一个时空,而原本的那个时空里的我,正在没心没肺地虚度一生,就像其他人一样,找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结婚生子,一辈子生活在遗憾里。 没想到,你这么痴情。虽然这句话听起来有点矫情。 俞卿清举起咖啡,微微碰了一下童哲的红茶。 这都是我心里藏了那么多年的话,今天因为碰到的是你,也顾忌不了那么多,终于有机会一吐为快了。 我想帮你。 怎么帮? 我始终认为那天碰到的人一定是夏冉江。俞卿清的眼神坚定了很多。我不会看错的。 这不就跟海底捞针一样。 但是有了吸铁石就容易多了。俞卿清嘴角上扬。如果我判断正确,当时可以从很多细节里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比如,那场会议是关于微电子的,在学术圈算是比较高端的一个会,能来做翻译的应该寥寥无几。我们可以就沿着这条线索挖下去,肯定能找到。 你的条件是什么? 童哲心里如同平地掀起一阵旋风,可是表情却出奇的平静。 还跟我谈条件?余卿清笑道。你不是说面试结果都已经交上去了么? 这个 呵呵,开个玩笑。说实话,这几天我也侧面了解了一些情况,世科的氛围的确不太适合我,而且那些工作我实在没什么兴趣,条条框框太多,我可不想变成你这样。倒不是说你现在的状态不好,30岁不到,世界500强中层,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获得的成就。不过这真的不是我要的。我也没什么条件。单纯就是想帮帮你。你就当我是你的贵人吧,有空再报答我。 说完,余卿清收拾好东西起身。童哲欲言又止。 等我消息吧。余卿清收了收衣领。走到门口又转过头。你可以想想,再次碰到他后会说什么。 这一晚,童哲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过去的十年平平淡淡,如同潺潺溪流波澜不惊。可是今天发生的一切却如同断崖,流水垂直而落形成瀑布,飞流直下撞击岩石,雷鸣巨响震耳欲聋。 再次遇到他后会说什么。 这句话如魔咒一般,在童哲脑中萦绕。 分卷(75) 夏冉江,你在哪里呵。 童哲自言自语,长长叹了一口气。抓起旁边的枕头抱在胸前,脸颊慢慢蹭着枕面,仿佛十年前双手环抱夏冉江的情形。 如果你还活着,今晚能不能给我一点心灵感应,让我来找你。如果你死了,以后就不要在我的梦里出现了吧。 童哲心里默念。可是这么想着,脑子却无丝毫睡意,问题的答案越来越多。没办法,只能伸手拉开床头柜,找到一片褪黑素吞了下去。不一会儿,童哲就觉得脑袋沉沉的,不知过了多久,卧室里就回荡着有节奏的呼噜声。 ☆、第 29 章 早上起来,褪黑素的药效似乎还没有完全过去。童哲软绵绵地从床上滑到地毯上,顺势做了100个俯卧撑,洗漱完毕,出门。 可是一想到上班还可能会被审计严刑拷打,童哲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好心情又蔫了下去。 操。童哲咬牙切齿地骂道。 童总早。 童哲昂首挺胸走进办公室,丝毫不顾背后的窃窃私语。 昨晚做梦了吗? 童哲努力回想着,可是毫无思绪,只能打开电脑开始审视各个区域提交上来的市场计划。 妈的 第一个区域是非洲大区。在所有区域里,非洲去年收入情况倒数,童哲也因此格外关注非洲的计划。 刘然你他妈每天是去泡河马了吗?计划写的跟猪一样。 童哲抄起电话就打过去,根本没顾忌非洲总部时差。 喂 你他妈别以为你前年在拉美做出点成绩来就装逼,无功无过照样干掉你信不信?我现在把你计划打回,限你24小时内改好,否则提交董事长! 童哲啪地一声挂掉电话,邮件回复了不同意三个字。 这时,屏幕上跳出对话框。 现在有空吗?找你谈个事。 留言的是张曼丽。 童哲正在气头上,看到这个名字更是火上浇油,可是咬了咬牙关,还是压住了脾气。 什么事? 来A02会议室吧。 童哲心里有些忐忑。正想着今天找她,没想到她主动找过来了。 找我? 童哲眼皮耷拉着,有些无精打采地坐下来。 这是上个月的面试记录,我觉得有必要跟你核实一下。 张曼丽说着,把一叠文件递到童哲面前。可是童哲双手抱胸,脑袋歪着,根本没有接的意思。 陈志龙是吧?童哲瞟了一眼文件最上面的照片。我个人觉得就他的经验而言,不太适合这个岗位。 为什么呢? 凭借我的专业判断。这么简单的理由,还要解释一下吗? 什么专业判断? 公司销售体系金牌个人奖获得者的专业判断。 童哲嘴角有些不屑,原本耷拉的眼皮后面露出凶光。 可是这个人还是有可塑性的。 那也要看可塑成什么。木头毕竟是木头,再怎么可塑也变不成刀剑,何况是朽木。即便这根木头跟其他大树盘根错节也不行。 张曼丽一时吃瘪,心里一惊,童哲这句话已经说明他似乎知道自己跟陈志龙之间的关系。 张总,你知道深圳路边种的树,哪种树最多吗?童哲挑了挑眉。 什么树? 榕树啊。童哲冷笑道。这种树,最厉害的就是独木成林。只要有一棵,整个岛上都是气根生出的树林。跟人很像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真的不能改了? 我的意见就是final。朝令夕改,还怎么跟兄弟们交代? 童哲只觉得热血忘上涌,强制压住自己即将爆发的情绪。 那你就走着瞧。 怎么,还威胁我? 童哲已经有些克制不住了。双手撑在桌子上,眼睛开始泛红。 我童哲,就算是被撸下来也不会因为屈服任何威胁。哪怕是背地里有人陷害,我也行得正、坐得直! 你什么意思?说谁栽赃陷害哪? 就是说你啊,你敢发誓没有跟张建串通来陷害我?老子手里可是证据确凿的! 什么证据?有本事拿出来看看! 证据?等你死到临头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呵呵,你还真是险恶啊,让张建这小子给你挡刀,这杀敌一千字损八百的缺德事儿也只有你想的出来! 说完,童哲转身走了出去,只觉得心脏就要跳出来了。 其实童哲心里清楚,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证据。他只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刚才情绪突然爆发,扮猪吃老虎的成分居多,但是现在看来,还是一定程度上镇住了张曼丽。童哲很清楚,张曼丽这种睚眦必报的人,肯定会使出二手的。为了避免再在毫无提防的情况下扎第二刀,童哲只能先下手为强。 可是,这么一来已经彻底撕破脸了。眼下的状况不是谁对谁错,而是你死我活。 现在,童哲已经把自己逼上梁山。下山的唯一方法就是找到证据。童哲只能打起一百个精神投入战斗。 童哲回到办公室,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这天傍晚,张曼丽越想越不踏实,把张建约了出来。 丽姐,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的。 能不慌吗?今天童哲跟我当面闹了一顿,看他的气势,肯定是发现了什么证据。张曼丽赶紧拉着张建坐了下来。 怎么可能。钱进了他的帐,而且培训也是他发起的。招标流程向来他不喜欢管得那么细。而且,就童哲那种性格,真的发现证据了那不得当面吃了你啊。 说不定是他证据不充分,等着更大的证据呢? 不会不会。您就甭吓唬自己了。 你说,他的银行卡不会有问题吧?万一没收到呢? 不是你给我的吗?而且是他的工资卡。 我也不确定啊,我也是在整理发薪卡时留意的,之前就是那张工行卡。但是万一他把那张卡作废了呢? 哎,我这儿都显示入账成功了。张建说着,把手机掏了出来。 那就好。这滩浑水他是别想过去了,淹都淹个半死。张曼丽似乎安心了一些。他这两天有没有找过你,你没说漏嘴吧? 哎,丽姐。其实说句真心话,这是因为您想把我提起来,所以我还愿意跟您一起搞他的。其实话说回来,童哲这人不错,公私分明,就是性子太直,爱得罪人。你看,今天他还是把奖牌给我了,他找我的时候看起来心情很差。 张建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上面写着金牌个人奖。 看你这没出息样,一个奖牌而已。而且那也是去年定好了的。奖章他要不给你,这个奖他也拿不走啊。不过,你要好好想想,要不是咱俩这亲戚关系,你能拿到金牌个人?拿到金牌个人就可以破格提拔至少两级,童哲那位子你还想不想要了? 谁不想要啊!张建笑开了花。这还得丽姐照顾。 哎,这奖牌有点怪啊。 旁边的镀金奖牌闪过一道光,张曼丽有点疑惑,伸手拿了过来。 这有什么奇怪的。肯定是镀金的啊,要是真金的我不就发财了。 不对 张曼丽对着灯光仔细打量着奖牌。奖牌是一个镀金雄鹰,嵌入到飘带样式的底座上,纹丝合缝。张曼丽使劲一扭,雄鹰从底座上脱落,掉出一块指尖大小的黑色金属片。 这是什么?张曼丽大惊失色。 看上去像是个什么零件。 张建把金属片捡了起来,放到手心。这时,张曼丽一把抢了过来扔在地上,发疯似的使劲用脚踩。 而不远处,一个穿着风衣、戴着帽子的人正盯着屏幕上波动的声纹冷笑,屏幕上端印出童哲的眼睛。 今天上午,童哲把张建叫到办公室,本来是想做做他工作,套出点证据来。张建本来心里有愧,一坐下就战战兢兢地把手机放在桌上。正当童哲准备开口,手机屏幕亮了,正中间出现张曼丽的约见信息。一瞬间,童哲心生一计,赶紧调转话锋。寒暄了一会儿,童哲让张建稍等,去角柜取出奖牌那个奖牌是次品,焊接不牢。童哲原本是想等新奖牌到货后再给张建,没想到这个次品倒发挥了巨大作用。 Bingo。 童哲保存好音频,抖了抖衣领,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获得证据后,童哲如释重负,一路哼着歌回了家。 刚进小区,手机响了。童哲以为是张曼丽打电话过来求情,隔着口袋拒接。可是摁掉一次,手机不一会儿又响了。实在没办法,童哲只得把手机掏出来,一看居然是余卿清,才放松的神经又绷紧了。 方便吗? 你说。 我打听到了夏冉江的下落。 童哲表情僵住。愣了几秒后,突然笑出声来。 我还是该好好谢谢你,让我有个念想。 上次只是我的猜测,不过这次我是有证据的。你电话别挂,我发个照片给你。 不一会儿,童哲手机提示收到了一张照片。童哲脑子有点发懵,冰凉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屏幕上,正中间是一个木质同传箱。同传箱上嵌着一圈玻璃,里面亮着台灯。台灯微弱的光亮清晰地勾出一男一女两个人的脸庞。近处的人戴着耳机,侧脸像极了夏冉江。 童哲有些呼吸急促。 收到了吗? 嗯。 童哲大拇指不断擦拭着屏幕上的那张脸,心里五味杂陈,不知不觉眼睛开始有些模糊。 那他现在在哪? 他在联合国工作。 纽约? 不是,我得到的消息是,他在UNICEF工作。 你直接告诉我在哪就行了,我要具体地点。 非洲。 哪个国家? 利尔比亚。 利尔比亚?童哲心里一沉,一个念头从脑子里快速飞过。这不是公司的西非总部吗? 他在那里干什么? 具体我也不清楚。目前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我为什么相信你?童哲突然反应过来,心里有些怀疑。 你相不相信跟我有关系吗?童哲,我只是受你之托帮你调查。现在调查结果出来了,就是夏冉江还没死,活的好好的。剩下的,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余卿清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童哲脑子一片混乱,只觉得四肢乏力,瘫坐在地上,蜷成一团。沉默片刻,突然笑出声来,又暗暗地开始抽泣。 先生,先生,您坐在这儿干嘛? 童哲抬起头,身旁的保安正歪着脑袋看着他,手里拿着手电筒。 他没死,他没死,他还活着,还活着哈哈哈 童哲嗖的一声站起身,抓住保安的肩膀,仰着脖子大笑起来,又抱着保安的脑袋准备亲上去。 先生不要你干嘛卧槽 保安拼命把脑袋转过去,一把推开童哲,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看着保安逃命的背影,童哲嘴角上扬,对着月亮高吼了一声,引得楼上的狗接连应和,叫声此起彼伏。 此刻,童哲突然觉得体内有一股力量慢慢充盈全身。多年来,那个深藏心底的缺憾仿佛长成了生命体,啃噬着童哲的心绪。而刚才的照片就像是一道光,瞬间清除了童哲体内的魔障。 夏冉江,十年了,这次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一阵发泄后,童哲心里逐渐形成了一个计划。 第二天,跟往常一样,童哲准点上班,毫无异样。 你跟张曼丽说一声,叫她来一趟我的办公室。 童哲跟秘书使了个眼色,秘书心领神会。 对了,顺便跟你沟通一下去年的绩效。干得不错,结果是A,升一级。继续努力。 秘书有些喜出望外,不断点头向童哲道谢。 不一会儿,张曼丽出现在童哲办公室,不过并没有像童哲脑补的那样,张曼丽还是气定神闲地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斜眼看了看童哲。只是童哲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吹胡子瞪眼,反而懒懒地靠在皮椅上,双手自然交叉放在脑后。 张总最近别来无恙啊。童哲声音有些挑逗。 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童总是不是有些过于感情外露了。 是啊,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童哲慢慢坐直,发现张曼丽一直用余光偷瞄着天花板各个角落,心里也有了谱。 放心,我没那么多心思跟你玩阴的。你想说什么就直说。所有对话,都留这儿,出不去。 您说吧,该怎么办。张曼丽咬了咬牙,身体僵直。 哈哈,张总是爽快人。 童哲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小口咂着。接着又用杯托轻轻敲了一下电脑键盘,昨晚的录音放了出来。 停张曼丽捂住耳朵。 童哲合上电脑,十指交叉放在电脑盖上。 我正在给公司董事会写邮件。刚才那段录音呢,当然了,就是邮件里的全部内容了。我一个字都没有加。童哲伸出食指,在鼻子前晃了晃。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答案不是明摆着的么?或者我应该这么问,这封邮件发出去,还有谁能保得了你呢? 分卷(76) 你敢 张曼丽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童哲,可还是不时瞟过童哲手指的动作。 不敢?我为自己翻案有什么不敢? 你别忘了,这件事再怎么样你也逃不了干系的,公司采购流程,还有那么多流程,你不按规矩办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升职冻结,股票冻结,甚至是降级,你就等着吧。 哼童哲撇撇嘴。无所谓啊。就像你说的,我一直自由散漫,但是没有一次是假公济私的。我不像你,道貌岸然,以权谋私,还口口声声说为了公司的利益。你真的以为犯了这么多事没人动得了你?大家不过是看在董事长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眼前这码子事,恐怕董事长也救不了你。张曼丽,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我这个鬼。 那你想怎么办?张曼丽语气明显软了下来。 现在知道求我了?刚才不是挺义正辞严的么? 童哲,童哲,只要你不发邮件,随便你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 张曼丽有些踉跄地走过来,双手扶在桌沿上。 你先回去坐着。 童哲斜眼看了看张曼丽已经通红的脸,眼角的鱼尾纹挤在一起呈放射状,鼻翼厚厚的粉已经皴裂,感觉就像一副年久失修的人皮,真身马上就要跳出来一直以来,童哲还觉得张曼丽挺漂亮的,这次近距离一看,居然如此丑陋不堪。童哲一脸厌恶地往后站了站。 我呢,也不想赶尽杀绝。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张曼丽情绪突然被调动起来,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别激动。童哲把电脑挪到一边。我要去非洲。 什么?去非洲? 张曼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本以为童哲会以此要挟她帮他扫除晋升的障碍,可是这种几乎是断崖式下跌的诉求还还从来没有听说过。 没错,准确的说是利尔比亚。 为什么啊? 你甭管为什么,你只要帮我这个忙,这件事我就一笔勾销,既往不咎。 你的意思是说,去管市场?可是那是刘然在管的啊,刘然不是你死对头么? 我知道。利尔比亚国家总经理不还缺着么? 你也犯不着去那儿啊,再说你也知道,没人想去接手这个烂摊子的,市场一直打不开,这个岗位一直空着就是这个原因。这种地方只有犯了错的领导才会被下放过去,去了也很难回来,你 哎哎哎,说那么多干嘛?就说你能不能帮我吧。你一直不就想把我踢走,让你表弟张建上位?现在我都送上门来了你居然还一万个理由? 也不是不帮,只是我有些不太相信 我,童哲,想去利尔比亚做国家总经理,OK? 行,我试试看。不过,你 张曼丽对着电脑使了个眼色。 童哲抱起电脑端到张曼丽面前,把草稿箱里的邮件删掉。 哦,对了,张建怎么办?这事不太好处理啊 张曼丽刚准备出门,回过头补了一句。 张建?童哲冷笑着。这事总得有个处罚结果,总得有人做靶子。如果不是你和我,那究竟是谁呢? 这 别这啊那啊的。童哲此刻已经掌控了全局,语气明显缓和下来。这整个事儿该怎么平息,相信你应该都清楚了吧。董事长说了,给审计一周的时间把事情调查清楚,那么我也给你一周时间。过两天我会去巴展,下周末回来。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希望能马上赴任。 几天后,公司内部公告栏上出现一条人力资源的处理决定。张建因为关联供应商,收受巨额好处费,给予开除处分,并移交司法。次日,公告栏人事调动信息更新,出现几十项岗位变动安排。其中最末尾的一项让公司员工议论很久:童哲个人升一级,拟任利尔比亚分公司总经理。 童哲邮件里收到这条通知时,飞机刚抵达巴塞罗那机场。每年这个时候,童哲都会例行参加在这里举办的世界通信大会这是通信行业最大的活动,每年数万计行业人员如同朝圣般汇集到这个城市,几天时间顿时成为世界的焦点。 出了机场,空气里绵密的小雨扑面而来。冬天的地中海气候温暖潮湿,童哲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南京的梅雨季节,看到街角熟悉的加泰罗尼亚语路标,童哲才知道此刻已身处离深圳数小时时差的地方。 童总您好,已经按照您的需求安排好了房间,还是Las Ramblas大街附近,地址是 童哲按照手机短信上的地址打车前往酒店。 Hola.童哲跟前台小哥主动打了个招呼过去三年,童哲每次来这家酒店都会碰到这个小哥。 Good to see you again. 寒暄了几句,前台小哥意外给童哲升了套间,让童哲颇感意外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一路来西班牙,先是飞机升了头等舱,现在酒店又来了这个惊喜,说不定接下来还有什么。 正当童哲趴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的时候,房间电话响了。 Good aftern. A call for you. 接了电话,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冒了出来。 童先生吗? 是的,您是? 童哲一时间也说不清是在哪听到过这个声音。 刘小安。之前去贵公司拜访过的,童总还亲自接待过。上次结束后想约见童总来的。 啊,是山海的刘总。实在不好意思,我现在不在国内,在西班牙出差呢。 我也在巴塞罗那。确切地说,在你房间正下方。 啊? 童哲脑子顿时清醒了很多,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背淌了下去。 您今晚有空吗?想约您一起共进晚餐。 接下来的一秒钟,童哲心里已经如超级计算机般测算出了各种利弊好坏。可是无论结果如何,只要一想起未来无数的项目合作机会,所有的选择就只剩一个去,而且是满心欢喜地去。 好的,刘总。您有意向的餐厅吗?我来预定吧。正好想顺便跟您聊聊上次的存储解决方案。 我已经定好了,Four Cats。那就定7点吧,不见不散。 Four Cats? 童哲一时来了兴趣,猜测着是不是刘小安故意为之,知道自己喜欢猫才选了这么一家餐厅。电话挂断后,童哲长叹一口气,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 晚上6:55,童哲出现在Four Cats门口。 这家店门面不大,隐藏在街角。童哲推门进去,发现整个大厅里只有一张桌子,刘小安坐在左边,身后是两个随从。 童总,欢迎欢迎!刘小安起身,随从立马分列左右,让出一条路。 一只猫都没看到。 童哲有点受宠若惊,本以为这家店里会熙熙攘攘,可是眼前这情形,明摆就是刘小安包场的气势。想到这里,童哲心里也有了三分底。 童哲有些局促地落座,随从随机退下。 童总,好久不见。刘小安把菜单往童哲面前推了推。看看想吃什么,这家店我常来,东西都还挺不错的。 来西班牙,其实也就那么几样,paella,jamon,海鲜拼盘。 童总看来是巴塞罗那的常客啊。 因为巴展在这里,所以几乎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陪客户。 童总喜欢巴塞罗那吗? 不错啊,这里环境特别好,艺术气息浓厚。只是来得多了就觉得没那么多新鲜感了。 是啊,什么东西尝试多了也就没意思了。我没童总那么好运,这次是第一次来。之前在英国留学,离西班牙这么近都没想过来这里转转,这次也是因为这个展会想来看看,正巧知道童总也来了,就想约童总吃个饭。 那得感谢刘总了,特意就近预定了这个餐厅。而且还是包场。 呵呵,跟童总吃饭,自然要上心一点。 童哲微笑,以示感谢,又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墙上大小不一的版画。 听说这些都是毕加索的真迹。不过也是听说而已。当初很多艺术家把这里当成聚会点,毕加索就常来这里,很多画作的灵感在这里诞生。 所以这家店其实跟猫没什么关系,我还纳闷呢。 童哲说完笑了,双手轻轻抵着下巴,眼神四处张望,眼角却发现刘小安正含情脉脉望着他。 童总是不是去哪里都会戴着? 嗯?什么? 童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看到刘小安注视的方向,才知道刘小安是被左手腕的珠串吸引住了。 是啊,都习惯了,一天不戴都不习惯呢。童哲若有所思。刘总记性真好,上次带您参观公司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您还记得。 自然记得,童总这么一表人才,身居高位,装饰却这么朴素,肯定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吧。 上次项目得刘总关照,合作特别愉快,希望以后我们可以继续合作。有什么问题,尽管吩咐。我先敬您一杯。 童哲说着,微微站起身,举起酒杯。 这个来日方长,如果童总一直接口我们公司,只要我在,以后我们这里什么项目都好说。哎,童总您刚说我记性好,我这差点还忘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喏,送您一个小礼物。 刘小安说着,从身旁的黑皮包里拿出一个镶着银边的墨绿色盒子,轻轻放到童哲面前。 这? 打开看看。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从来都只有我们给客户送礼物,今天倒好居然有回头礼。 童哲心里琢磨着,想着这礼物肯定价值不菲。 盒子打开,里面缎面丝绒中间躺着一副深褐色珠串,一股淡淡的异香扑面而来。 这手串是特意找了印度百年老山檀做的,老山檀是檀木中的上上品,颜色比较干净,香味浓郁醇和。去年朋友送的原料,就托人做了一副,想到童总应该喜欢,所以就送给童总,就当朋友见面礼。 童哲心里更加确定了刘小安的心思,只是碍着情面,加上的确刘小安的公司也是自己的大客户,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刘总,感谢您的好意,只是这个礼物我实在不能收。 童哲合上盖子,满脸歉意。 为什么? 主要是我们这业务上的往来,这么厚重的礼品,而且还是客户送我们的,实在不合规矩。实在抱歉。这样,我再敬您一杯,您的厚爱,我童哲心领了 童哲刚想自己倒满一杯红酒,却被刘小安按住了。 如果不是业务,是私交呢? 童哲愣住了,估摸着刘小安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又开始担心,怕自己不小心暴露了。 其实,童总,我就实话实说了吧。我很欣赏你。从上次见你第一面起,我就在关注你。我自认为各方面条件还可以,所以今天也是找了这个机会,鼓起勇气袒露心声。 刘总,您喝醉了。 不知为何,童哲听到平生第一次深情款款的表白,而且对面还是个风度翩翩、未来前途无量的小少爷,心里却无法激起一丝涟漪。 刘总,我也实话跟您说了吧。童哲叹了一口气。您不是好奇我这幅珠串吗?的确,它很普通,但是我已经戴了快十年了。因为我心里,一直住着一个男生。 啊? 听到这句话,刘小安睁大了双眼,又惊又喜,但是慢慢表情逐渐失落下去,可还是饶有兴趣地听故事。 童哲娓娓道来,刘小安居然听着听着眼圈都红了。 可是,既然他已经不在了,为什么你还戴着呢?就不能给别人机会吗? 那只是我的误判。最近偶然听到一个确切的消息,当初他度过了难关,还活着,在非洲。 所以,你要去找他吗? 是的。这也是我想跟您说的第二件事,我这次出差回去后就要调去非洲了。以后您的公司的项目,应该会转交给其他人接口。 你就为了一个消息,不惜扔下自己大好前程去找他,你不后悔吗? 后悔?怎么会。童哲嘴角上扬,浅浅地咂了一口红酒。我这条命都是他的。 好吧,我懂了。刘小安深深吸了一口气。童总,我果然没看错人,我敬你。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那么以后就不要老是总啊总啊的,直接叫我童哲吧。 好啊,童哲。 两人举起酒杯,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几天过去,童哲每天都身心疲惫。只是这次有刘小安在,随时嘘寒问暖,专车接送,倒也轻松不少。 深圳总部最后一个工作日。 这天晚上,童哲收拾好东西,快到电梯口的时候,迎头碰到张曼丽很明显,张曼丽一直在这里等他。 多谢哈。童哲眼睛笑成一条缝。 一起走走吧,有空吗? 童哲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了。 出了大楼,深圳湾的海风迎面吹来。此刻已是华灯初上,天际一团团青色的云低低地压着落日残留的辉光。 谢谢你啊,不杀之恩。张曼丽笑着问。 谢什么不过是礼尚往来而已。 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要去非洲啊?待在总部这边是不是挺好的。况且你这么年轻,即便是想锻炼锻炼,也该选择发达市场。 分卷(77) 就是想去呗。 其实,你单独跟公司申请的话,也有机会去的,干嘛要我出面呢? 如果是你出面,我会走得更快。童哲顿了顿。我也不想因为这件事伤害你,不值得。毕竟咱俩以前共事过,怎么说呢,咱俩性格还是有点像的,算是惺惺相惜咯。 你就这么着急去非洲?张曼丽捋了捋被晚风吹散的头发。这不像你的风格啊。 呵呵,因为你只是看到我工作时的一面,自然感觉不像我。 那你生活的一面是什么样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私下是什么样的。不过我现在知道了。童哲微微笑道。就这样吧,我回去收拾东西了,明早的飞机。 嗯,一路平安。保重。 ☆、第 30 章 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天刚蒙蒙亮,童哲就迫不及待地拖着两个大号行李箱出了门,司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童总,早啊。司机打着哈欠。 早。去蛇口码头。 童哲一脸疲惫的样子,却难以掩饰语气里的兴奋。 童总,听说这次是去非洲啊。 嗯。 出差吗? 不是,常驻。 去非洲常驻啊,真辛苦。你老婆孩子不担心么? 我还单身。 啊?司机顿了顿。也是,像你们这种大公司高管,都不会那么早结婚的。 呵呵,总有例外。 哪个国家? 利尔比亚。 不是昨天才发生恐怖袭击吗?听新闻说死了几十人。 就是那里。童哲明显觉得车速缓了一下。而且爆炸的地方就在代表处不远。 童总,也许您会觉得我这人多嘴,不过那地方这么危险,看您现在发展势头正盛,何必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非洲啊? 听到这个问题,童哲似乎有些哑然这几天其实一直也在想这个问题。 如果只是为了那个尚未证实的线索,童哲的决定似乎有些太草率了。可是冥冥中似乎有种神秘的力量在指引他前往那片神奇的大陆。那里延续着自己埋藏多年的情愫和愧疚。无论是夏冉江还是自己的父亲,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命运都与自己即将前往的地方纠缠在一起,像一团麻绳,还得童哲亲自解开。 那里有大象。童哲笑道。 下了车,交了行李,童哲一身轻松。 以前每次出差,商务休闲装和电脑都是必备出行用品。可是这次,童哲特意换上大学时爱穿的格子衬衣搭开衫,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少年时。 轮船开动,海面上卷腾起白色的浪花。不知为何,看着渐行渐远的码头,童哲有种解脱感。那栋楼里几千个日日夜夜,此刻在童哲的视角里像是一帧帧老旧的电影镜头,明明自己是主演,可是看上去仿佛自己是导演。 二十个小时的联程飞机。 十年来,童哲无数次飞机出行,可是对飞机的恐惧还没有完全消失。以前,童哲为了克服焦虑,总会提前吃下安眠药,一直睡到飞机落地。可是这次,童哲决定顺其自然。 这一路格外顺利。出了海关,童哲马不停蹄,拖着行李直奔办公室。 刚到楼下,童哲刚好瞥见对面一栋已经炸掉一半的楼虽说是不经意的瞥见,可是那栋楼骇然的造型实在无法不引人注意。马路周围用隔离线划出禁区,楼面被大火熏得漆黑,里面时不时传出砖块水泥跌落的声音,每个动静都警告着行人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很难想见这栋楼曾经是这个国家引以为傲的地标建筑之一。三天前就是在这里,恐怖分子引爆了炸弹,当即死伤百人。 而童哲的代表处就是这栋双子楼的左翼。 利尔比亚办公室只有不到二十名员工,包括本地清洁工。整个办公室只有一间屋子,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霉味,一只硕大的蚊子从眼前嗡嗡飘过,童哲不由得退后两步。 童总,您喷点这个,蚊虫鼠蚁什么的就不敢近您身了。 童哲皱着眉头,仔细看了看递到手里的小玻璃瓶,瓶身贴着小纸片,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喷爽三个字。 这名字,还挺有特点的啊。童哲斜眼看了看身边的熊华章。 哈哈,这不是兄弟们无聊嘛,随便写写。 那你们可别喷错地方。 哈哈哈,童总您真有意思。 多大了?应该毕业没多久吧? 童哲嘴角微微扬起。刚才这几句对话缓和了气氛,大家似乎也没那么紧张了。 童总,我们这边中方员工就6个人,最大的26岁,最小的22岁,就是这个熊华章了,他是我们这儿新来的客户经理,刚入职半年。 童哲微微点头。 我主要是负责人力资源的。 听到人力资源四个字,童哲的眉头微微抖了抖。 解决方案的呢? 童总,我是这边的解决方案经理,我叫张贺。我就是那个最大的。 其他人现在还在外面跑项目,今天没回来。 没关系。这样,今天算是我新上任,找家好一点的馆子,大家聚聚,认识认识。 童哲上任后,这一个月发生了不少变化。办公室重新简单装修了一遍,高价招了个中国厨师,宿舍换成了本地最好的公寓。童哲这些措施,迅速赢得了员工的拥护,大家的干劲也更足了。 这天,童哲把熊华章叫到会议室。 这儿是不是有个UNICEF的驻地?童哲抬头审视着面前墙上硕大的国家地图,若有所思。 UNICEF?他们也是我们的客户吗?熊华章抓了抓后脑勺,一脸疑惑地望着童哲。 跟项目无关不过说不定也有可能发展为客户。我也只是问问。不清楚就算了。 我去问问就知道,也就是几个电话的事。 熊华章突然想起什么,赶紧从手里拿出一叠材料。 童总,您看看,昨天收到的需求,是国家公园的通信基站项目。让我们找时间去跟他们谈谈。 拿过来。 跟您讲下背景。客户说国家公园经常有人盗猎,他们人力不足,实在管不过来。比较了几家友商,都没有成熟的解决方案,最后就问到我们这里了。可是,我们也好像没有这类场景。 那这个客户就当成我们的首单突破吧。童哲有些兴奋,脑子里已经开始出现签单时的场景。赶紧约一下客户。 看您的时间,我已经跟客户聊过两次了。 宜早不宜迟,这种项目一定要快,赶紧约客户见面。 客户经常在国家公园那里办公,离我们办公室三百公里。熊华章打开电脑,开始规划路线。 就明天上午吧,我们早点出发,差不多5点。你会开车? 我是客户经理,哪有做市场的不会开车的。 我不会。童哲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那以后我就是您的司机了,呵呵。熊华章先是一愣,马上转过神来。 第二天,天际刚现些许鱼肚白,童哲和熊华章就开车上路了。 轰隆隆 咳咳 童总,别看这车破。破归破,绝对耐操。车开顺手了总比新车好啊。 熊华章车钥匙刚启动,发动机传出一阵轰鸣,车身四周腾起一股刺鼻的青烟,空气几乎都能看见黑色颗粒物,童哲一口深呼吸还没缓过劲,一时呛得有点迷糊。 给我再讲讲你们这边的情况吧。 童哲忍着哈欠,半眯着眼睛,只觉得胸口被安全带勒得有点难受。 您不是都已经听过汇报了吗? 那些都是表面上的。PPT要是真有用,那还要我们打项目干什么。我就想听听你们的真实体验。好的坏的都可以。 可是我怎么听说,写PPT才是我司第一生产力呢?哈哈哈。 你这小子刚来不久,看问题还挺透彻的。 童哲双手背在脑后,微微闭上双眼,鸭蛋黄色的朝阳透过眼皮,童哲看到的是一片金红。 那我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我们这边已经很久都没个像样的项目了。之前我还担心,都不知道为什么像您这样的大领导要来我们这么接这个烂摊子。说实话,几个月您刚来的时候,我都准备走人了。反正我刚毕业,再去找其他工作也没什么负担。 熊华章说着,情绪似乎有些激动,眼神里充满不甘。 那现在呢? 我想再坚持坚持,反正不差那么点时间。 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整个公司上下氛围的问题。公司大了,业务平稳了,大家也没那么强的斗志了。公司总部现在了解区域的业务,主要就靠汇报,可是没有几个人真正深入一线了解情况,决策都是在办公室里拍脑袋拍出来的。只有等潮水退下去才知道谁在裸泳。 可不是嘛,之前其实我们发现了不少销售线索,可是我们这儿没那么足的资源,跟总部申请过。我们当时真的急啊,可是总部评估来评估去,说我们项目没什么战略意义,就给耽搁了。等到我们找其他渠道拿到了资源,项目早就被友商抢去了。友商为了项目可是什么下三滥手段都能使得出来。有一次我们邀请客户来讲方案,半路上被他们截走了。真的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实在憋屈。 以后不会了,你说的这些都会解决。 童哲心里慢慢燃起了斗志,眼神里浮现出杀气。 不过自从您来了之后,兄弟们明显感觉干劲足了。 熊华章突然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赶紧换了话题。 你们平时都干嘛?有什么娱乐活动吗? 我们的娱乐活动都很原生态,哈哈。 哦? 给您举个例子啊。熊华章来了精神,清了清嗓子,身体坐直。之前老宿舍没网络,不知道怎么的院子里飞进来一只鸡。然后我们无聊的时候就追鸡玩,最后鸡被累死了。 也亏你们想得出来。然后呢? 烤了呗。那只鸡每天这么大运动量,肉质特别扎实,现在想想还流口水。熊华章说着,不免喉结抖动了一下。我听说啊,有些代表处经常去海边翻海龟,然后打赌看哪只海龟先翻身。 你们这真够无聊的,就不怕被处罚啊。童哲听着,眼睛笑成一条缝。就没别的不那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吗? 有啊。天气好的时候,我们还会组团去地质公园探险。好久都没去过了。 下周兄弟几个一起去。也带我开开眼界。 童哲满心期待。一抬眼,突然看见远处乌压压一片,像是一阵龙卷风。 哈哈,又看见我们这儿的特产了。 特产? 是啊,经常出现,特别是这种空气湿度比较大的天气。那些其实都是蚊子。我们叫它蚊卷风。 都是蚊子?我操。 童哲头皮有些发麻,死死地盯着远处那变幻莫测的形状。 没事儿,不惹它们就好。熊华章像是司空见惯一般,并没有当成一回事。这儿就是蚊子多,特别烦。而且还会传染疟疾。 待会儿还有好戏哪。熊华章一脸神秘,对着车窗外使了使眼色。 话音未落,蚊卷风的斜上方数不清的墨点若隐若现,逐渐形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把蚊卷风瞬间包围。 蚊子多,吃蚊子的飞虫更多。一物降一物。熊华章像是场外解说,不紧不慢。 童哲的注意力完全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 啪! 童哲一惊,听声音像是撞上什么东西了。 可是熊华章一脸欣喜的样子,赶紧刹车熄火,一脚踹开车门,颠颠地跑到车前面,弯腰拾起一只五颜六色的野鸡。 哈哈哈,今天算是挣着了。刚才还在想今天怎么没碰上什么野味,这只该死的野鸡就撞上来了。 童哲下车,凑近看了看。熊华章一手抓着野鸡的翅膀,野鸡身体里发出低沉的咕咕声,沿路一地的鸡毛。 童总,您看我这车前面,坑坑洼洼的,其实都是撞野味撞出来的。熊华章一脸得意的样子,指着车头说。这儿野鸡、兔子啥的特别多,开车出来十次有九回能撞上个啥玩意儿,够吃两三天的。 熊华章打开后备箱,怕野鸡没撞死还会活过来,找了根绳子把鸡翅膀和鸡腿像粽子一样捆了个严实,塞进口袋里,又扎紧口袋,足足缠上十圈才扔到后备箱里。 还挺会过日子的,伙食费都省了不少。 那是。童总,我就靠着这个技能,给代表处省了不少钱。 行了,赶紧走了。还是要小心点,免得撞到人。 这一路上的奇遇让童哲大开眼界,童哲心头久久被压抑的的感觉慢慢消失。这里没有明枪暗箭,没有纷繁喧嚣,没有圆滑世故,一切仿佛瞬间变得纯净。内心被禁锢了十年的灵气,瞬间重获自由。童哲顿时也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一定要来一次非洲。有的旅行是为了见识世界,有的旅行则是为了寻找自我。 临近晌午,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眼前是一道大门,门口站着两名持枪警卫。熊华章下车说明来意,车缓缓开了进去。 两人被引入一座灌木环绕的小楼,里面简单地摆着几张椅子,墙上挂着一幅硕大的画像。 分卷(78) 坐了不到十分钟,门外走进来一位身材高大的军官。 你好。军官伸手迎了过来。 您会说中文?童哲赶紧起身。 我之前在中国留学,学过几年中文。我的中文名字叫霍元杰。 军官紧紧握住童哲的手,黑黝黝的面庞下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童哲先前还有些担心自己交流障碍,这下全放心了。 寒暄了几句,童哲开始询问起了项目。 童先生,我可以跟你介绍一下我们的需要。我们这个公园有很多保护动物,但是让我们很头痛的的是,很多捕猎的人为了获得象牙和皮毛,杀死了很多动物。可是我们没有办法有效阻止他们,主要原因就是园区信号差,有线监控设备成本又高,只能考虑用无线网络了,希望你们能帮助我们。 没问题,霍先生。 童哲听着霍元杰的描述,心里已经有了底这种需求并不算难,公司的技术实力完全做得到。 童先生,我想给你看个东西。 童哲和熊华章被带到隔壁房间,霍元杰打开投影,屏幕上出现一张张盗猎的照片。盗猎者为了获得象牙,割掉了大象半个脑袋,脑浆和血液流了一地。 看到如此惨状,童哲倒吸了一口凉气。突然,脑子里浮现出十多年前父亲送自己的象牙雕帆船,纹路里还残留着血丝。记忆里百思不得其解的细节,此刻顿时找到了答案。 希望你们能帮助这些动物。霍元杰的语气里似乎有些伤感。 这时,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抱歉,我先接电话。 没关系,您先忙。 霍元杰压低声音,似乎在刻意回避什么。 整个晌午,童哲每次想跟霍元杰谈项目细节时,总会有电话打断,要么就顾左右而言他。类似的客户见面场景,童哲遇到过无数次,可是这次却让童哲浑身不自在,可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自在。 好不容易到午休时间,童哲找了个空档,快速跟霍元杰过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和成功案例。可是不到十分钟,霍元杰又匆匆离开。 华章,怎么我觉得这个客户需求不是那么清晰啊。 可能是预算没批下来吧。客户总是这样。 熊华章手里握着方向盘,听到童哲的话,心一下提了起来。 哦。那后面看得紧一点。这项目要是做成了,年底给大家升级加薪。 童总,咱们可是好久没开锅了,就等着这只大猎物呢。 回程又是几个小时的颠簸。童哲用手机发了几封邮件,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时,天际已经有些泛黄。 还有多久?童哲环视四周,道路两边是连绵的山林。 快到了,三四公里吧,晚饭前肯定能到。 砰砰 两声沉闷的声音,车居然停了下来。 妈的,点儿背,这儿抛锚。 还好,没在半路上抛锚就不错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童哲趁机下车透透气。会修车吗? 没问题。这车趴窝好多次了,都是我修好的。 你在这儿,我去那边看看。 那儿?童总,你不怕那林子里有什么野兽啊?万一我车修好了,我找不到你人怎么办?熊华章满脸油污,混着汗珠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也就几公里的路,我走回去也没啥。放心吧。童哲说着,颠颠地跑没影了。 天已经擦黑。童哲此刻居然感到无比的畅快。这片原始树林不大,可是童哲身行其间,仿佛是到了世外桃源,一切都那么新奇,连日来绷紧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走了约莫半小时,树林也愈加密集,不知何处诡异的叫声不断传来,童哲心里有点毛毛的。 操,什么鬼地方,居然没有网络信号。 童哲看了看手机,暗暗骂道。可是销售的职业思维告诉他,这里才是有巨大市场潜力的地方。 不行不行,我得回去了。再往前走指不定会蹦出个什么玩意出来。童哲低着头,开始后悔没听熊华章的话。 童哲又走了十来分钟,心里越走越虚得慌。 不对啊,刚才这儿不是来过了么?那块长得跟□□似的石头,怎么又碰到了。 童哲抬头一看,不远处的三岔路耸着一块红黑色的石头。 操,难道是鬼打墙?! 童哲只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股凉意沿着脊背升到脑壳顶。 Hey 谁? 童哲听到远处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声音,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差点绊倒。 谁? 童哲紧紧地靠着那块耸立的石头,四下张望,声音开始有些发抖。 小心啊 妈了个逼的你谁啊?是人是鬼出来! 童哲半蹲下来,一手摸到一根枯树枝,死死握着。 小心啊声音越来越清晰。 小心你妹啊小心 童哲朝着石头猛踢了一脚,只觉得小腿都震麻了。可是这一脚还真有用,童哲恢复了些理智。 是人,而且还是中国人! 童哲这才反应过来,循着声音绕到石头背后。 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声,只见树林里窸窸窣窣飞起一群鸟。 卧槽什么东西啊! 童哲只觉得脚背钻心的疼痛,本以为是被蛇咬了,可是摸过去一股金属的冰凉感。 这时,童哲面前出现一个身影,童哲几乎都快绝望了。 别动。有毒。 借着密林间微弱的光,童哲只觉得眼前的身影似曾相识。可能是毒性发作,童哲脸上一开始还挂着微笑,可是不一会儿就翻起了白眼。 等到童哲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身旁一团篝火噼里啪啦地跳着火星,墙壁上挂着外套。 对面墙上,火焰印照着的侧脸轮廓,就是童哲心心念念的期许。 无数次,童哲在迷思和梦境中演练过与夏冉江再次见面的场景。可是每次回到现实,眼角的泪痕总会提醒他这一切不过是幻觉而已。直到几个月前得知夏冉江还活着,童哲才慢慢相信自己十年来的心之所想并非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纵然有无数种构思,童哲最终没比得过命运的巧手操纵,会以这种令人默然的方式接续这断线的十年。 童哲如同雕塑一般,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个侧脸。 岁月沧桑,眼前的夏冉江面容更加瘦削,仿佛变了一个人。透过跳动的火光,夏冉江脸颊深陷下去,唇边的胡渣分外惹眼。青黑色的寸头,发际线依稀可见两处伤疤,似乎已经很久了。半闭着的双眼,面色忧郁,一如十年前最后一面。 你认识我吗? 夏冉江看着童哲的表情,慢慢皱起眉,翕动的嘴唇打破了沉静。 童哲万万没想到是夏冉江先开口,愣了半天,慢慢挪动双腿,这才隐隐感受到脚背的疼痛感。 别动。你被捕兽夹夹伤了,上面有毒。 夏冉江三两步跨了过来,按住童哲的腿。 童哲顿时清醒,一把抓住夏冉江的肩膀抱了过来,任凭夏冉江挣扎就是不松手。 你放开!夏冉江声音似乎在警告。 可是童哲不知哪来的力气,越抱越紧,死死扣住夏冉江的后背,夏冉江几乎喘不过气。 轰隆隆 夏冉江挣脱开来,往洞外跑去。可是就在他踏足的时候,借着闪电,洞口前的空地居然已经积了一个大水坑,幸亏及时收脚,不然踏了进去就麻烦大了。 夏冉江往后退了几步,挨着洞口坐下。童哲慢慢爬了过来,跟夏冉江面对面坐着。两人沉默好久,童哲把手轻轻搭在夏冉江膝盖上。夏冉江慢慢辨出童哲的哽咽,慢慢放松了下来。双手也慢慢抬起,环绕着童哲。可是就在触碰到童哲后背时,夏冉江并没有抱着,而是轻轻拍了拍童哲的脖颈以示安慰,又把手放了下去。 我认识你,我当然认识你。可是为了认识你,我都快不认识我自己了。 童哲哭得有些声嘶力竭,积攒十年的委屈瞬间决堤。 听到这句话,夏冉江慢慢推开童哲。这次,童哲并没有阻止,那句话像是耗尽了他全身精力,抽魂离魄般瘫坐在地上。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这十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童哲的情绪慢慢恢复正常,低声问道。 夏冉江没有回答,安静得拿着木棍挑燃快熄灭的火苗。 为什么你明明活着却不来找我?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夏冉江唇齿间慢慢吐出五个字,眼神空洞。 你想说什么?我不认识你。也许我们之间发生过一些事情,可是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无论当初发生了什么,后来经历了什么,现在来看都不重要了。 夏冉江站了起来,捡起布袋,再次往洞口走。 你的伤应该没事了,雨停了你就回去吧。 你给我站住! 童哲有些气急败坏,扶着墙壁一瘸一拐走了过来,一把拉住夏冉江的手。夏冉江用力甩开,童哲手腕上的手串应声脱落,十几颗珠子散在空中,那颗灰色的石珠刚好落在夏冉江手心。 夏冉江怔住了。看到石珠上歪歪扭扭的印刻痕迹,冰封的情绪顿时碎裂,记忆瞬间激活。 夏冉江紧紧握住石珠,默默转过身。 童哲下意识地蹲了下来,焦急地拾起散落的珠子,可是那颗石珠总也找不到。一抬头,发现夏冉江的手伸了过来。摊开的手掌间,那颗石珠上的字母正对童哲。 XRJTZ 童哲有些迟疑地站起来,试图取回珠子。这时,居然瞥见夏冉江眼角闪动的泪光。 童哲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四目相对。 小冉,对不起,我把你的存钱罐摔坏了,可是那颗心我还留着。我一直童哲有些尴尬地低头,自言自语。 我恨你。 夏冉江垂目,眼泪沿着嘴角扑簌簌往下掉。刚准备转过头去,双唇又触到那久违的柔软,还有急促的呼吸。 恨我吧。小冉,我爱你。尽管过去了十年,我还是爱着你。 童哲紧紧搂住夏冉江的脖子,把夏冉江的身体抵在墙壁上。 别哭,小冉。我再也不会让你哭的。 童哲小心翼翼地吻去夏冉江眼角和脸颊上的泪痕,顺势又如蛇行一般游窜到耳根。 啊 夏冉江身体一震,试图推开童哲。可是尝试了几次,慢慢失去了力气,双手自然垂落。 童哲此刻的大脑一片真空,像是中了幻术,只有一片七彩斑斓的颜色如万花筒般幻化出各种无名的形状,只有手指尖和唇齿的触觉是真实的。 不知睡了多久。童哲再次醒来,恍惚间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四下张望,墙角的吊瓶架给出了提示。 我怎么在医院?不是在山洞里吗?小冉,小冉童哲心里想着,突然叫出了声。 这时,门开了,是熊华章。 童总,你醒啦? 熊华章手里提溜着塑料袋,沉甸甸地吊着。 童哲没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熊华章。 吃点东西吧,你都两天没吃东西了。 熊华章把床边桌拉了过来,从塑料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纸盒子。 食堂做的,前天带回来的野味。想着你还没吃,让食堂师傅给你留了点,味道还不错。 我怎么在这儿? 那天半路上不是车坏了嘛,你趁我修车的时候非要跑树林去玩,结果我车修好了,你却没回来,手机又没人接。当时又下着大雨,我找了几个兄弟一起进林子里找你 在哪里找到我的? 啊?你一点都不记得了?中毒这么深么 中毒? 是啊,我们是在一个小山洞里找到你的,当时你靠着墙角昏睡着,脚上还挂着个捕兽夹。这里的猎人喜欢在捕兽夹上蹭点儿毒蘑菇的提取物。不过可能这个捕兽夹长期没人管,也不是特别锋利,所以没伤到筋骨。那场大雨把捕兽夹上的毒素冲掉了不少。不过看样子,这毒好像中得不浅啊 听到这话,童哲心里一阵失落原来那一番干柴烈火竟然只是自己的幻觉。可是那幻觉那么真实,真实地几乎还能感受到体温的残留。 不对,不对,这一定不是幻觉,我当时肯定看到了夏冉江童哲低头喃喃自语。 呃童总,你说谁来着? 熊华章一脸诧异,慢慢伸出手背,轻轻搭在童哲额头。 靠,这是烧糊涂了。 熊华章顿感不妙,赶紧叫来医生。 童哲挣扎着想下床,可是已经没了力气,只能任由医生摆布。 童哲呆呆地望着吊瓶里的药水一滴滴注入自己的身体,心里深处长久以来呵护的最后一点希望就像这渐渐放空的药瓶,最后只有一片空白。 童哲努力回想着幻觉中的每个细节。喉结边流下的汗水聚集在锁骨处,喷薄而出截留在指间的滑腻感,腹部紧贴后腰有节律地抖动 想着想着,童哲不禁觉得身体一阵燥热。尽管再次一柱擎天,童哲却没有心思去触碰自己的禁区。 突然,童哲感觉到小腹隐隐的酸胀,还有脚背的肿痛。 如果那是幻觉,为什么残留的感觉那么真实? 这个想法似乎重新燃起了童哲的希望如果片刻的温存可以活现在幻想中,那么只有疼痛才能辨清虚实。 那一晚一定是真的。想到这里,童哲不禁笑出声。 分卷(79) ☆、第 31 章 接下来的几个月,代表处格外繁忙,一个个项目势如破竹,收入麾下。业绩增长率也像坐上了火箭,从全球倒数一跃至前三。 可是,童哲一直对森林公园的监控项目耿耿于怀。接触了不下五次,霍元杰还没有任何明确的下单意向,整个代表处的兄弟似乎都有些气馁。 童总,我觉得干脆就放弃吧,目前咱们已经超额300%完成目标了,论增长率,咱代表处肯定全球第一。今年结束可还有三四个月哪! 月度例会上,童哲看着兄弟们一个个兴高采烈的,心里放松不少,可是那块石头却一直梗在心头。 又是个周末。童哲突发奇想,想再次去拜访一下霍元杰。 一路上,童哲回想着来非洲后这几个月的变化。最大的变化就是自己终于学会开车了,虽然驾照是从黑市上买的。 果然还是自己开车比较爽啊。 童哲看着道路两边一望无际的低矮丛林,吹着小口哨,脖子跟着音乐晃着。可是毕竟十年前那场车祸给童哲留下的阴影还在,童哲不得不绷紧神经,生怕一个不小心脚底打滑失速撞上什么东西。 童总,我觉得还是我来开吧,有点慌 副驾驶上的熊华章死死抓住安全带,鼓起勇气扭过脑袋说。 慌什么,这么平的路,又没什么车,就当兜风了。再说了,我这驾照好不容易拿到手,总得实践实践,是吧? 可是您那驾照 驾照怎么了? 没什么。 好好坐车,别那么多废话。有空还是想想待会儿怎么跟客户沟通。 我怕活不到那个时候。熊华章喉咙里咕噜着。 小样,给你开车都嫌这嫌那,等回来的时候让你开,行了吧? 童哲翻了个白眼。这时,从后视镜上看到后面紧跟着一银色吉普车。 哎?后面那车怎么老是跟着我们?熊华章起了疑,探出脑袋往后望。 这路那么宽,有个把车也是很正常的啊。 不对。熊华章皱着眉头。我观察好久了,您刚才车晃来晃去,那辆车也跟着晃,节奏完全一样。 卧槽,我开车技术就这么差,一直晃来晃去? 呃呵呵 突然,后面的车缓缓停在路边,车上下来两个人。 不好!熊华章突然叫道。是微联技术的人! 一听到这个公司名,童哲下意识踩了踩煞车。 这是跟我们抢生意啊,我说哪,怎么霍元杰一直躲躲闪闪的,原来是这些畜生在使坏。妈的,尽使些下三滥的招数,我们多少兄弟折在这帮畜生手里。童哲咬牙切齿地说。他们停路边干嘛,这是车坏了? 话音未落,只见那辆吉普车突然加速,直接朝童哲冲过来! 快,快! 熊华章顿感不妙,解开安全带准备跳车。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童哲眼睁睁看见后视镜里的吉普车越来越近,突然一股强大的冲击力从椅背压过来,要不是安全带死死勒住肩膀和胸口,童哲估计整个身体已经撞到了挡风玻璃上。 突如其来的撞击一瞬间让童哲脑袋发懵,只能用尽全力踩死已经有些松动的煞车,生怕车失去控制栽进路边的深沟里。视线里,那辆吉普车扬长而去,只留下一溜黑烟在空气里慢慢散去。等到清醒过来,童哲发现熊华章已经昏死过去,脑门都是血。 童哲的手指颤抖着伸到熊华章鼻孔下探探呼吸。 还好,还好 童哲心里有了底。不知为何,童哲此刻出奇的冷静愤怒、惊恐、无助,各种情绪一瞬间袭来,可是童哲脑子里顾不得那么多,只是急速思考着眼下该怎么办。 此刻的地点离最近的医院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距离,打求救电话已经来不及了。童哲脱下衬衣,用牙咬开一个缺口,两手一用力撕成两块,又撕成几块长布条,包扎好熊华章脑门上的伤口。 这时,童哲听到背后有人敲车窗。回头一看,是两个约莫五六岁的黑人小孩,正趴在窗户往里看,不时还互相交谈着什么。 类似的场景童哲碰到过很多次。童哲突然觉得烦躁,以为又是诈骗的小孩。童哲挥挥手示意他们走开。 卧槽 童哲赶了半天,可是那两个小孩无动于衷,只能打开车门。 看到童哲出来,两个小孩一溜烟地跑开了。 妈的,这时候还趁火打劫。 童哲对着小孩的背景骂道。可是转念一想又后悔了附近如果有小孩,很可能就意味着有村落,也就意味着有医疗用品! 喂,回来!你们回来!童哲扯着嗓门喊道。 可是那俩小孩跟受惊的兔子似的,转眼就没影了。 童哲耳边只听得见阵阵风声。 好痛 熊华章似乎恢复了意识,撑着身体趴在车窗上,车声也随着嘎吱嘎吱响起来。 童哲几乎是跳回到车窗前。 小熊,怎么样了? 没事,就这儿有点疼。熊华章抬起手碰了碰脑门。 这时,童哲发现远处出现了几个人影。 卧槽,不会是遇到了劫匪吧,那俩犊子是做前哨的? 童哲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回到车里想赶紧走,可是打了半天火,车除了礼貌性地轰了两声,依然趴在原地。 还是那两个小孩,微笑着露出两排整齐白净的牙齿。后面跟着两个妇女,在交谈着什么。四个人站成一排,笑得童哲心里发毛。 Hello! We need help. 童哲咽了咽口水,手伸出车窗对着前面招呼了几下。 你们是中国人吗?那个小孩首先发话,用蹩脚的中文问道。 哟呵! 童哲顿时有些振奋了,想不到这荒郊野外居然还有人能说中文,还是四个。 是的是的,有人受伤了,受伤,懂?OK?童哲比划着。 跟我们去吧,我们村子不远。高个妇女指了指远处。 童哲像是遇到了救星,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架着着熊华章就跟着这几个人走。 走了大概半小时,童哲感觉嗓子已经快冒烟了。峰回路转,眼前豁然开朗。几处茅草搭建的棚户和水泥房子鳞次栉比,房屋后炊烟袅袅。藤条编成的栅栏蜿蜒至河边,几个小孩光着身子在河对岸打水仗。 还没等童哲开口,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一座稍高的房子里迎了出来。房顶上还歪歪地挂着红十字标志。 医生把熊华章架回房子里,童哲紧绷的神经顿时松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屋外的空地上。可是空地实在太烫,童哲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挪到旁边的阴凉处。 这是我们的医生。那个小孩也学着童哲样蹲在墙角。我叫Farzi。 你们的中文在哪里学的? 童哲接了话茬,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在这个国家,会说中文的人很多,童哲一开始也觉得稀奇。可是碰到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不过在这荒郊野外居然能碰到中文这么溜的小孩,童哲还是有些好奇。只是此刻心浮气躁,只想快点离开。 Mr. Lawrence,他是我们的老师。 哦 童哲若有所思,虽然没怎么听清楚,也不想听清楚。 Mr. Lawrence是个好人。 哦。 Mr. Lawrence是中国人。 哦。 Mr. Lawrence是个大帅哥。 哦? 童哲眉头抖动了一下,顿时觉得待在这儿也没那么烦躁了。 你好,可以进来了。医生从屋子里走出来,冲着童哲挥挥手。 还好吗?童哲坐在熊华章身边,关切地问道。 没事儿,好得很。就是刚才有点懵逼。操,回头老子就要干死他们。嘶疼 这句话彻底激起了童哲心底的愤怒。童哲只相信一句话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回头咱俩再商量商量,反正这事儿没那么容易过去。这帮孙子,老子要弄死两个才解气。童哲咬了咬牙齿。 夏先生,这是两个中国人,路上遇到了车祸,所以我们把他们带过来包扎了一下,情况比较稳定。 好,你去忙吧,我清楚了。 童哲耳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不过也没回头看这里一直都是人来人往的,还有熊孩子到处打闹。 我刚打过电话,让晓晓他们过来接人,咱们还得想想怎么把车弄回去。 童哲一条腿搭在椅子上,正准备掏出手机问问人到哪了。这时,面前闪过一个身影。 夏冉江!童哲失声喊了出来,手机掉在大腿上。 您是? 童哲有些错愕。眼前的夏冉江跟自己在幻觉见到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幻觉中的夏冉江似乎依稀记得童哲,可是眼前的夏冉江像是来自平行世界,完全不记得童哲了。 也许是那天晚上一身脏乱,不像现在那么一身光鲜,认不出来也正常。童哲心里安慰着自己。 少来了,小冉。 童哲有些尴尬,僵硬的表情突然挤出一丝笑容,以为夏冉江在开玩笑。 额先生,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们好像没见过。您是不是刚才出车祸的那位中国同胞?现在感觉如何?我们这里医疗条件不比中国,希望能帮到您。您在这里旅游的话,一定要注意安全。夏冉江微微歪腰,扶了扶眼睛,微笑道。 哦不好意思,可能是认错了吧您跟我以前一个朋友长得很像还有,我不是来旅游的。 童哲有些失落。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还是认为眼前的人就是夏冉江。即便过去了十年,夏冉江也不可能彻彻底底把自己忘了。除非十年前的那场意外让夏冉江失去了记忆。 说到这里,童哲把手里的珠串取了下来,用力摩挲着那颗灰白色的珠子,试图唤起夏冉江的记忆。 Mr. Lawrence, do you have a minute 听到外面的催促,夏冉江转身准备离开。童哲有些控制不住,连忙伸手抓住夏冉江的手腕。 先生,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夏冉江回头,扶了扶眼镜,表情似乎有些不悦。 童哲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慢慢松开手,目视夏冉江走出诊所,然后低下头,沉默不语。 童总,您怎么了? 童哲没注意到熊华章一直躺在身边的病床,看着这一切。 哦,没怎么就是那个人跟我以前一个好朋友长得太像了。你说,这世界上怎么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是挺巧的,那人感觉跟我都长得有些相似,哈哈哈。熊华章并没有觉察出任何异样。那我们啥时候可以回去啊?我都觉得饿了。 差点忘了,刚才还准备打电话来着。童哲一拍脑门,捡起手机。 打完电话,童哲静静地等着。电话那头说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到。 可是童哲脑子里并不平静,一帧帧回放着刚才的细节。 你就是在装,明明就是认识我的。 童哲半眯着双眼,突然想起刚才夏冉江看到自己时眼睛里明显闪过一丝不安。 万万没想到,这次居然因祸得福,在这里碰上夏冉江。 童哲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只是现实并不那么友好如果夏冉江是装的,那么他其实并不想看到童哲,童哲再怎么示好也无济于事。如果真是失忆,刚才那些表情又是怎么回事? 可是,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能放弃,这是童哲的人生理念。毕竟,这十年的寻寻觅觅,最终苍天不负苦心人,让他终于能在清醒的状态再次遇到夏冉江,只是这个场景、这种状态是童哲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 这时,诊所的门推开了。夏冉江手里提着个塑料袋走了进来。 这里有些粥,你们饿了的话可以吃点。夏冉江把塑料袋放在童哲身旁的桌台上。 童哲立刻站起身,呼啦呼啦拆开塑料袋,从里面拿起一份粥,撕开一次性勺子。熊华章以为童哲会递给自己,赶紧撑着身体爬起来。正准备伸手去接,童哲把他的手挡开。 来,小熊。 童哲小心翼翼地把一勺热气腾腾的粥慢慢伸到熊华章嘴边,不时用余光扫扫站在一边的夏冉江。 小心,烫。 呃童总,我还是自己来吧。 熊华章一时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两只手悬在空中,放下也不是,挡开也不是。 吃吧。 童哲语气变得格外温柔,含情脉脉地望着熊华章。趁熊华章不注意,一勺子杵进嘴里,熊华章烫地直吐气。 等你伤好了,咱俩再去树林里玩。去山洞里。童哲又舀起一大勺。 什么山洞? 熊华章话还没说完,又是一勺粥进了嘴。 童哲一直注意着身后的夏冉江,没成想好几勺粥差点怼进熊华章鼻孔里。 夏冉江靠在门边,翻看着手里的文件夹。 妈的,老子都这样了你都没反应。童哲翻了个白眼。 这时,夏冉江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出去了。 童总,我自己来吧。熊华章一脸的粥,实在受不了了。 分卷(80) 行行行,自己吃自己吃。烦躁。 童哲把粥一把塞进熊华章手里,双手抱胸,翘起二郎腿不停抖着。 童总,您能不能别抖了我这一碗粥快抖撒了,本来就没剩多少 切。童哲起身,抄起手机拨通电话。 你们怎么还没来? 快到了快到了,您别急,马上 童哲没等那头说完就撂了电话,侧过身往门外望,正好看到夏冉江的背影,正跟刚才给自己带路的小孩商量着什么。突然,夏冉江转头,童哲迅速闪到门后,只听到熊华章啊的一声惨叫。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屁股刚好蹭到熊华章的粥里,热腾腾的粥泼了熊华章一脸。 我不就吃碗粥,至于么熊华章哭丧个脸。 给给给 童哲呼啦啦从旁边的小桌上抽出十几张报纸丢给熊华章。 这时,门外传来两声喇叭声,童哲心里一阵喜,可是又不知为何有点失落。 进来两个人。童哲顾不得寒暄,示意他们把熊华章扛出去,自己收拾收拾马上出来。 待到三个下属都出了诊所,童哲一个人坐在诊所里竟有点不知所措除了一顶可有可无的太阳帽,实在没什么东西可以收拾的。 不过,即便如此,童哲还是左翻翻、右找找,像是丢了什么不得了的玩意儿。找着找着,童哲眼珠一转,心生一计,把裤兜里的工卡翻了出来,小心翼翼塞到床底最里面。 童总,该走了,天黑了不好走。 来了来了 童哲又蹲下来朝床底看了看,确认无误了才出了门。这时,稚嫩的读书声吸引了童哲。 童哲循声望去,不远处的一个小屋子里,昏黄的灯光在徐徐的晚风吹拂下不断摇曳,墙上的灯影晃动着,几个小孩的脑袋整整齐齐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夏冉江面对着他们,指着黑板念着单词。 童哲有些迟疑,还是蹑手蹑脚走了过去,靠在离教室几米的栅栏边,静静地听着、看着,不知不觉竟有些哽咽。 一瞬间,童哲竟有些释然,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不留遗憾至少他知道,夏冉江还活着,无论是不是真的失忆,即便各自安好,那也不会活在愧疚里。 童总! 这一声似乎惊动了夏冉江。夏冉江侧过头,正好与童哲四目相对。几秒钟的对视胜似千言万语,只是夏冉江最终以微微点头仓促结束。童哲转身走到大路上,钻进车里,一言不发。 三天后的例会上,童哲召集了所有人开会。不同于以往的例会,这次只讨论一件事,如何把公园监控项目拿下来。 各位,刚才已经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给大家讲清楚了。竞争对手为了这个项目,已经不惜用如此卑劣的手段跟我们来抢。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我们的市场格局已经让他们有了威胁感,他们已经狗急跳墙了。这也说明了在座各位的潜力已经完全激发出来了,他们唯一的方法就是在身体上打击我们。但是,我们是坚不可摧的!我们一定要拿下这个项目,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一定拿下! 支持童总! 童哲一番话引得群情激愤,一个个摩拳擦掌。 不过,熊华章不能白受伤。明的,我们要用正当的手段赢项目,比解决方案竞争力,比价格,比服务。暗的,我们要讨回公道,让他们从此以后不敢造次! 是的,不然的话不光是小熊咽不下这口气,我们大家都咽不下这口气啊,太他么欺负人了。 可是我们没证据啊。 报警? 报警有个鸟用,这里的警察跟黑道差不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没证据的案子他们才懒得理,连公开抢劫都管不了。 总会有蛛丝马迹的。不管这件事能不能解决,大家一定记得,不要放弃任何一个可能的线索。以后所有项目,碰到这家公司就给我狠狠地打击,不让他们有任何机会。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这次,我们要把他们血抽干,把牙全都连根拔掉! 这天下午,童哲正在办公室整理文件,前台电话打过来,说有人找。 童哲心里一阵窃喜,因为预感这一定是夏冉江,只是等了三天,实在太久了。 果然,门推开的一刹那,童哲就已经知道是夏冉江童哲了解夏冉江的每个细节,连他推门的力度都能判断得出来。 四目再次相对。童哲满脸的喜悦顿时消失,变得格外严肃,仿佛今天是答标会。 童总您好。夏冉江首先开口。 童哲微微抬头,额头上堆满皱纹,示意夏冉江坐下。 按理,童哲潜意识里应该马上起身上前主动握手,同时对上次的救助行为表示感谢。可是,童哲屁股刚离开椅面,又坐了下来。 夏冉江似乎也在等着童哲感谢他。可是发现童哲并没有这个意思,只能尴尬地笑笑,坐了下来。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上次您落下了工卡,塑料壳子后面插着一张名片。我想这个一定很重要,就趁着进城采购物资顺便给您送来。 夏冉江不紧不慢的语气让童哲有些难受。 噢。 童哲没有正眼瞧夏冉江,不过自己心里知道,是不敢瞧。 谢了。不过没什么用,我又重新办了一张。 说完,童哲从抽屉里划拉半天,手指缝里夹着张泛着油光的工卡,丢在办公桌上,差点滑落到地面。夏冉江刚准备把手里的工卡递过去,又收了回来。 那个,我想您也看到了。我们这里主要工作是发展中国家的母亲和儿童的人道主义和发展援助,帮助提升儿童的身体健康和基础教育。 说重点。 因为最近连续干旱,我们的物资有些紧缺,生病的孩子越来越多,药品也不够。现在我们在尝试募集资金,尤其是像贵公司这样的国际大企业,是不是可以给 五万美金够不够? 夏冉江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里突然又闪着光。这个表情印在童哲眼睛里,像一把尖刀直插心脏。 可惜你不是夏冉江。 童哲叹了一口气,佯装失望,接着说:你也不可能是夏冉江。夏冉江那么优秀,不会沦落至此。 嗯? 你他妈的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童哲心里暗暗骂道。盘算着现在终于有了筹码,倒不如好好利用一下。 要钱可以,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只要能为那些孩子募集到钱,我一定回答。 你确定?童哲一脸狡黠,探着上身。 嗯,确定。 这个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童哲嘴角有些发抖。 先前在山洞里给我疗伤的人,是不是你? 接着是一分钟的死寂。 童哲只觉得心跳在加速,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生怕他的嘴里蹦出个不字。 不知道。 童哲一听到不字,一时竟有些眩晕,可是又听到知道两个字,心里一阵憋屈。 那等你什么时候知道了再过来谈吧。 那再见了。 夏冉江并没有像童哲期望的那样表现得很失落,反而像是谈成了一笔交易,不卑不亢地站起身,点头示意告辞。 办公室里又是一阵沉寂,童哲内心已是万般难受。 童总? 童哲杵着下巴的手感觉到被拍了几下,回过神来,原来是熊华章。 不是让你休息几天,怎么这么快就来上班了? 其实也没啥事儿,在宿舍一个人闷得慌,想着还不如来上班呢,好歹兄弟们在一起热热闹闹的,也省得我东想西想的。想的越多,这病痛也更多,也好不了。熊华章脑袋上的纱布还没拆,不过精神倒是好了很多。 随你吧。童哲有些心不在焉。 刚才我看到那男的,是不是上次咱们在路边村子里碰到的那个?看上去脸熟。 嗯,就是他。 你俩认识? 童哲冷冷地瞥了熊华章一眼,本来就有些烦躁,可是看到熊华章忽闪忽闪的睫毛,心里算是平静了一些。 认识。 童总真是见多识广啊。那得感谢童总了,要不是童总您人脉广,碰上这么个人物,不然我的小命就没了。 少跟我在这儿拍马屁。童哲鼻子喷了一下,双手交叉胸前。也不算怎么认识,有过一些交集,不过都是十年前,现在他都不记得我了。 那怎么会?不记得还能特地来找您啊?那肯定是有感情的。不记得,说不定是有什么苦衷呢? 小熊,你十年前有没有什么比较好的朋友? 啊?十年前?我想想啊 熊华章一瘸一拐地坐在拐角的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回忆着。 那时我才在小学哪。发小是有些,不过上了大学后去了外地,也玩不到一块去,渐渐也不联系了。后面即便是偶尔碰到,聊的也是小时候那些事儿,忒没劲。当时跟发小一起偷橘子,一起烤地瓜,然后被家长揍,那时候看起来就是生死之交了,总觉得是天大的事儿。可是现在再回头看,总觉得幼稚可笑。我觉得这都是正常的,十年也太长了,一辈子也没几个十年,更何况我也就过了两个十年,这就已经碰到了这么多新鲜事儿,也许再下一个十年回头看,发现今天经历的这些也不是事儿。生命多么辉煌,生命如此精彩。 熊华章一番细碎但又饱含哲理的话让童哲舒心了不少。 也许只有我过不去那个坎吧,他倒是轻装前行,忘得一干二净。童哲喃喃自语,苦笑道。 童总您说啥? 没什么。先去干活吧。对了,既然回来了,你把TP1项目再跟一下。童哲从保密柜里取出一叠材料。这是从非官方渠道搞到的一些数据,拿回去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端倪。注意信息安全。 回到驻地已是黄昏,夏冉江如往常一样,卸下整车物资,简单地吃完晚饭就开始了晚课。 Mr. Lawrehink this is s a butterfly, not a firefly. 夏冉江一愣,翻开简陋的教科书,原来是自己一时走神看错了章节。 好不容易撑完一个小时,夏冉江觉得有十年那么长。 夏冉江坐在河边的木桩上,回想着今天这一切。 他多希望当时自己能把那个是字脱口而出,不是因为拿到五万美元后就不需要为了劣质药品跟药贩斗智斗勇,也不是为了能让这些小孩坐在能够遮风挡雨的教室里大声朗读,而是为了不让自己再次陷入十年前的纠葛。 我是,我是,我是 夏冉江嘴里默念着。脑子里努力回忆着已经模糊的场景。可是越用力想,大脑深处似乎又开始发胀发痛。 十年前那场意外,夏冉江醒来后已身在美国。在鬼门关前走了几遭,夏冉江几乎不成人形,最严重的一次已经没了呼吸,心跳停止。可是上天垂怜,最终夏冉江居然在太平间醒了过来。经过了几年调养,夏冉江慢慢好转,只是多次手术和药物治疗留下了后遗症。夏冉江看到一些人一些事,明知这些人这些事在哪里见过经历过,可是无论如何就是想不起来。咨询过心理医生,可是几乎所有心理医生都用deja vu敷衍他。夏冉江一度以为那些记忆是平行宇宙中另一个自己的经历,或是自己梦中的场景。起初一次两次,夏冉江并没有觉得奇怪。可是后来,类似的事件越来越多,夏冉江也越来越苦恼。 随后的几年,夏冉江的生活顺风顺水。夏冉江苏醒的瞬间仿佛是另一个原点,从此以后的记忆开始重构夏冉江另一个自己。正如易霁红承诺的那样,夏冉江前面20年的穷苦到此为止,所有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最好的大学,最好的生活。这一切曾经都是夏冉江不可企及的,没有任何人可以给予他。可是夏冉江不知为何从来不会感恩易霁红所做的一切,仿佛与生俱来的警惕,对她始终有着莫名的抵触感。 那几年,夏冉江每每在梦里总是会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可是当他伸手过去的时候,那个身影烟消云散,然后会在远方对他招手,示意他跟过去,远方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最终,夏冉江还是卸下一身的西装,漂洋过海来到这片陌生的大陆。 直到那天在森林中重逢,他终于知道那个模糊的身影是谁了。这个人的声音、表情和动作都是那么熟悉。那天在山洞里翻云覆雨时的肌肤触感,如同电流一般激活了自己的记忆。 可是,这并非夏冉江所愿。原本以为自己摆脱一切重生,即便自己跑到天涯海角,上天却给他开了这么一个玩笑。 夏冉江想好了,既然这是上天的玩笑,那就干脆顺水推舟,变成一个真正的玩笑。 也许这辈子,那个人就是他的宿命。 夏先生,夏先生 夏冉江回头看,诊所的医生跑了过来。 怎么了? 不好了,我们的药品不见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我在清点库房的时候,发现药品少了很多,包括今天运来的。发现库房的一角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开了个大洞。您得帮忙想想办法啊。 别急。 这不能不急啊,有几个小孩烧得厉害,得靠着这些药救命啊。 分卷(81) 我想想办法。药还剩多少? 没多少了,我刚才大致清点了一下,最多只够三个人用。不只是这些发烧的小孩,还有好多其他病患等着用药。 我明天去买。剩下的药先救急。 那拜托您了。 医生走后,夏冉江心里格外沉重。 夏冉江一直记着账,很清楚现在还剩多少钱。这段时间天气变化快,流行病群体爆发,很多钱都用来买药物和营养品了,而下一批资金要十五天之后才能拿到。眼下如果拿不到药,很多人就有性命之忧。 该来的总会来。 夏冉江长长叹了口气。心里的那个想法盘桓已久,可事到如今,这也是唯一的方法。 第二天一大早,夏冉江就出现在世科公司楼下。 昨天匆匆停留,夏冉江还没来得及看看周围。虽说这个国家穷困落后,可是这片区域是城市里首屈一指的商贸区,各大使领馆毗邻,道路整齐干净,两边栽满了各种低矮灌木,花圃里自动洒水器全天工作着。而就在不到三十公里的地方,一群枯瘦如柴的小孩正遭受伤病之痛,甚至随时有生命危险。 上来吧。 夏冉江蹲在墙角,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童哲正好从身边走过,健步如飞上了楼。 这么早。 童哲在楼梯口站了一会儿,等夏冉江一起上来,本是随口招呼,没想到夏冉江异口同声。 习惯了。早起跑跑步,梳理一下工作。 童哲刷了指纹,门禁的提示音传遍整个办公区。进来吧。 说吧。什么事? 关于那笔捐助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只要你给我我想要的答案,这些钱都是你的。哦,不对,昨天你已经给过答案了。既然我的好意被拒绝了,还有什么好谈的? 是。 是什么? 是我在山洞里救的你。 呵呵。 童哲冷笑了两声。突然上前,如同猛兽一般抓住夏冉江的衣襟,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地锁住夏冉江有些恐惧的脸。 我就那么可恨吗? 童哲跨坐在夏冉江身上。 我不知道是什么机缘巧合能让我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再次碰到你。如果可以选择,我想十年前就那样各自分道扬镳反而最好。如果你还恨我,证明你其实一直是爱我的,不然你就会彻底忘记我,而不是假装忘记我。过去的十年,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但是那天在山洞里我发现你还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我突然想起来我是怎么过来的。而你,对此一无所知。你只知道恨我,但是不知道我对你有多恨。 童哲,我不恨你,我只是记不清了 没等夏冉江说完,童哲的嘴盖住了夏冉江张开的双唇。夏冉江意欲挣脱,可是童哲的体重实实地压着他,双臂被童哲缚着。 两声低沉的怒吼。 夏冉江瘫软在沙发上,双手环绕在童哲身后,缓缓地把童哲拢了过来,靠着自己的胸口。 我都记起来了。 夏冉江呼吸渐缓,喃喃地在童哲耳边说着。 记起来什么了? 童哲懒懒地趴在夏冉江胸口,额头的汗珠瞬间淌了下来。 夏冉江额头轻轻碰了碰童哲的嘴唇,笑而不答。 我要走了。 夏冉江试图推开童哲,可是童哲紧紧地压着夏冉江。 这时,门外公共办公区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人来上班了。 夏冉江拍拍童哲后背,童哲听到这话才放开。 周末。 夏冉江在屋里整理着文件,突然听到外面一阵欢呼声。出门一看,一群小孩放下手里的玩具往外跑。 远远望见蓝天白云下路边停着一辆小面包车,车后盖开着,童哲正一箱箱往外搬着东西。一个纸箱已经被撕开,花花绿绿的塑料糖纸散落一地,引得几十个小孩哄抢。 快过来帮忙啊,傻愣着在那儿干嘛呢? 童哲打了个口哨,朝夏冉江挥挥手,完全招架不住这帮小孩。 夏冉江走了过去。说来奇怪,看到夏冉江来了,这帮小孩一个个平静了下来,似乎形成了默契,不抢也不闹,每个人捡起一两颗糖果乖乖地离开。 哟,对付小孩挺有一套嘛。 你来干嘛? 慰问啊。 慰问谁? 慰问你。 我有什么好慰问的。夏冉江说着,扛着箱子就往村子里走。 哎哎哎,我说你能不能不那么口是心非,嘴上若无其事,动作倒挺快,专挑最值钱的东西。 夏冉江又找了几个帮手,把童哲带来的东西全都搬进了诊所。 这箱是药品、玩具,这个是食品,有面包,有饼干,还有糖果,有些刚才已经被霍霍得差不多了还有,这个是一些衣服。有些是旧衣服,我发动同事募捐的。旧是旧,但是都没破,质量也还行。 童先生,您送的这些药物和食品太及时了,我们正发愁不知道怎么办呢,您倒是送来了,您真是做了件大好事啊。 那你们得感谢夏冉江,你们的Lawrence同学,做个了大买卖。 童哲狡黠地朝着夏冉江使了个眼色,夏冉江的脸刷一下就红了。 回头你给我个账单和银行账号,我拿到钱后就给你打过去。夏冉江把童哲拉到一边,小声说。 算嫖资吧。 什么? 夏冉江一时没听清,突然明白了过来,一脚踢到童哲屁股上。 挺划算的。 童哲笑着跳开了。夏冉江一脸严肃的表情也拨云见日。 操,不对,我吃亏了。哪有你这样的,占了便宜还要人大包小包送上门来,除了我谁还能做得到? 我是说真的,你带的这些东西不是小数目,你就不怕审计吗?你还是国家代表。 没事,都是我自己掏的腰包,就那两件旧衣服是捐的。 什么?你自己的钱? 是啊。你甭管谁的钱,反正你的问题解决了,不是么? 你怎么知道我缺这些东西? 要是不缺,你也不会硬着头皮一大早就过来找我。那天我不小心看到了你们的流水账,缺的东西我都记下了。童哲颇为得意,翘着二郎腿。你这个人脸皮薄,凡事不喜欢麻烦人,我还不了解你啊?哎,我坐了那么久,给爷倒杯水啊,渴死了。 哎,对了,我特意给你带了样东西。 童哲说完,从背包里掏出来一个塑料袋,拆开,里面是一个纸袋。童哲的手伸了进去,从里面抓出几个栗子。 你这是从哪来的?夏冉江有些意外,双手捧着。 托人从国内带的。上飞机前现炒的,今天凌晨才到。所以就赶紧给您送过来了。童哲自己剥了一个,丢进嘴里。味道还行,我还生怕捂坏了。 你还记得我喜欢吃这个 主要是为了唤起你的记忆。童哲又剥了一个,递到夏冉江嘴边。想起来了吗? 嗯。 夏冉江只觉得鼻子酸酸的,微微张嘴接住了栗仁,慢慢咀嚼着。 这个味道仿佛跨越了中间横亘的十年。十年里,夏冉江吃到无数珍馐佳肴,可是无一例外都只是果腹而已。唯独这一颗久违的栗子,似乎唤醒了记忆里残留的情绪,让夏冉江重新回到童哲面前。 好吃吧? 嗯。 那下次再让人带。反正我们那儿时不时有人来出差。童哲若有所思。哎,那五万美元的事儿,我在跟总部申请,应该能从企业社会责任预算里出。不过时间可能没那么快。 暂时不用了,你带的这些东西完全够用,我们下个月的拨款马上也下来了。 那怎么行,我做的承诺,一定得兑现,尤其是答应你的事。你怕啥? 童哲嘴角上扬,眼睛眯成一条缝,拉住夏冉江的手。 小冉,你什么也别说了。我现在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很高兴,但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这十年我总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可是现在不知道为啥感觉特别充实。 我明白。夏冉江坐了下来。这十年,我做过很多工作,经历过很多事情,可是这次是我最正确的决定。 好了好了。别搞得那么多愁善感。 童哲搂着夏冉江的肩膀,手指掐了掐夏冉江的脸颊。 不如你说说没有我的十年,你都经历了什么呗?比如是不是碰到了帅哥啊? 现在想起来,我这十年算是荒废了。夏冉江叹了口气。我做一段时间翻译,可是因为手术后大脑留下后遗症,记忆力受损,后来也就慢慢放弃了。一切我以前想做的事情都做过了一遍,但是没有一件事像我现在做的这么有意义。现在我发现,所谓梦想,实现了再回头看其实就是空想,没有实现的时候也就是妄想。现在生活苦是苦了点,但是每天看到这些小孩的知识在一点点增长,看到周围的环境、生活质量在一点点改善,我打心眼里觉得开心。 夏冉江眼睛里闪着光。你呢? 我啊?童哲把手缩了回去,两手合十放在大腿间。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我每天就是上班、上班、上班,然后出差、出差、出差,接着上班、上班、上班。 听起来挺无聊的。 是挺无聊的,跟行尸走肉一样。童哲仰头望着窗外打闹嬉戏的小孩。大学毕业后就去了深圳,来到现在这个公司。亲历了这个公司从小到大,可能这就是我付出那么多唯一的回报吧。 你的手? 夏冉江突然发现童哲手腕处的伤痕。 你不提我还忘了。童哲龇着牙,又拧了一下夏冉江的脸颊。那天在山洞里,撒了一地就不见了。 手串? 那可不是一般的手串。其中一颗是你的心。就这样在我的手腕处磨呀磨,磨了十年,直到我手腕变成这样。不过说来也巧,这颗心遇到了主人,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那天我本来是在山里巡查的。总有小孩去林子里玩被捕兽夹夹伤。那些猎人总会自制一些毒药涂在刀口,小孩夹伤后伤口经常会感染。之前这里的卫生条件差,即便后来培训了一些医生,可是这些医生也无法对症下药。我们组织来了之后,就想着干脆釜底抽薪,按着之前找到的捕兽夹布置地图一个个查找,一个个回收。说来也奇怪,找了好几天,就剩下那么一个夹子总也找不到,结果你就中奖了。 靠,听着感觉背后发凉,我这是躲过了多少劫难。为了见你一面真没少遭罪。 呵呵。老天也在帮你。夏冉江笑着说。那天突然下起暴雨,好久都没下雨了。毒素可能被冲掉了不少。后来我们有人研究了那个捕兽夹,上面只找到一些毒蘑菇提取的致幻素,并没有什么剧毒物。 你是说童哲半眯着眼,嘴角上扬。那晚我是出了幻觉? 是的吧。夏冉江侧过脸,避开童哲的目光。都是幻觉。 不过你们还真的干了件好事,之前公司还想组织个丛林探险什么的。 我觉得还是不要去的好。人为的威胁可以控制,自然的威胁可控制不了。里面还有毒蛇。 唔。童哲看看手表,站起身。我也该走了,下次再来看你。我该怎么找你? 我们这片区域信号特别差,电话经常打不出去。 夏冉江掏出手机,在童哲面前晃晃。手机屏幕顶部的信号格若隐若现。 这你可说到点子上了,我就是干这个的。 童哲拿起背包,甩到肩上,掉下来一沓材料。其中几张纸飘落在夏冉江脚下。 夏冉江眼睛突然被纸上的标志吸引住,不由自主捡起来看了两眼。 怎么,你也懂? 这不是国家公园的标志吗?你们也跟他们有项目合作? 就这一个项目,可把我们折腾得够呛。童哲刚准备走,似乎又来了精神。记得上次我们在路上遭遇车祸那回吗? 嗯,没过去多久。你那同事现在好了吗? 他能有啥事儿,小伙子皮糙肉厚的别打岔。我是说,上次就是因为去找公园负责人谈项目,半路上被竞争对手盯上了,他们车子直接撞上来。幸亏我当时绑着安全带,捡了一条命。这帮人为了个项目简直丧心病狂。话说回来,那个负责人也是奇怪,要技术给他技术,要样板点给他样板点,要回扣也答应给了回扣,最后就是拍不了板。 这个项目这么重要? 也倒不是那么重要,今年能不能拿下这个项目对我们代表处绩效影响不大,只是出了这档子事,怎么着也不能让竞争对手得逞,最少也得恶心他们一把。 你说的那个负责人,是不是叫Jack Hobbs? 对对对,中文名叫霍元杰,说是在中国留过学的,中文说得特别溜。你认识他? 倒不认识,只是听说过。夏冉江皱着眉头。我觉得还是少跟他接触为好,这个人黑道背景颇深,私底下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勾当。 你怎么知道? 跨国刑事组织已经盯了他很久了,不过他这个人在利尔比亚关系盘根错节,根深蒂固,一般人动不了他。 分卷(82) 卧槽,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想起来什么 什么? 我觉得他是不是监守自盗啊?明面上是公园负责人,打着保护犀牛大象的幌子建监控网,其实根本就不想把监控网建起来,而是趁着机会骗到拨款中饱私囊,同时还是照样雇人猎杀野生动物?又或者说,即便监控网建起来了,到时候找几个自己人伪装成盗猎者,就在监控下面作案,这样证据确凿,让怀疑他的人彻底相信都是外面盗猎者的问题? 这事情可就大了。 这老家伙算盘打得真精啊。害得我们没日没夜做方案,油钱都浪费了不少。童哲咬牙切齿地说道。 其实你们也没吃亏。往大了看,你们沟通了这么多次,肯定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夏冉江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想去公园看看。童哲顿了顿,一脸严肃地看着夏冉江。你知道我为什么来非洲吗? 嗯? 两个原因。一是你,二是我爸。童哲微微叹了口气。我打探到你的消息,知道你在非洲,不巧离得那么近。 第二个原因呢?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走的那一年,我爸因为走私象牙抓起来了。我想给他赎罪。如果没法偿还,那么我想做点什么。 我跟你一起。 小冉,我怎么也想不到,十年之后我们会因为这种事情又走到一起。童哲有些无奈地笑笑。 天道轮回吧。夏冉江有点感慨。我们出去走走吧,带你考察考察环境,也不耽误这一会儿。 已近黄昏。白天的炙热已经慢慢散去,傍晚的微风夹杂着些许暖意,竟有些像春末拂过柳枝的东风,撩起一丝微醺。这场景如同十年前那个终了的金陵城,让夏冉江记起了许多残缺不全的片段。 来了半年多,今天还是第一次这么放松。看看这些景色也挺好。童哲张开双臂,面对风向,吸了一口气,好久才吐出来。 你们这些做市场的,每天只会把自己弄得紧张兮兮的。 没办法啊,竞争激烈,又不希望落后,只能委屈一下自己了。童哲小跑几步跟上来。前几天我们一个拉美的同事,一直写方案到凌晨三点。写着写着,突发脑梗,就这么坐那儿,人就没了。 童哲说完,眼珠一翻,歪着脑袋,舌头吊在嘴边。夏冉江停下来一脚踢在童哲屁股上。 我发现啊,你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童哲搂住夏冉江肩膀,凑到他耳边说。 十年了,肯定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技术更棒了。童哲暧昧地说,说完还哼哼两下。 去死。夏冉江耳朵顿时红了一片。 哈哈哈。童哲跳开。不过说正经的,我现在才发现。咱俩的追求不一样了。 追求? 听说过马斯洛需求金字塔没?十年前咱俩都还是最底层,或者说倒数第二层。一切都是为了能够出人头地。十年过去了,我还是在第二层,为了事业为了生活奔波着,你已经到了最高层,你的需求是自我价值的实现,发挥潜能。 想不到这十年你倒学了不少东西啊,童哲同学。夏冉江笑道。可惜都是一知半解。这一点跟十年前一点都没变。 哦?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大言不惭,关公面前耍大刀呢?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你这么自信?说来听听? 你可不是在倒数第二层,而是在第二层,或者第三层,追求的是对尊重和情感的需求。 嗯? 如果只是为了钱,为了生活,凭你现在的资质,大可以待在深圳继续安稳地过下去。可是你明显不是这样。只身来到人生地不熟的非洲,因为你心里追求的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也对。童哲点点头。马斯洛金字塔第二层是个人成就感,第三层是对爱情和友谊的需求。这两个的确是我要的。 不过你现在已经慢慢上升到最高层了。 怎么说? 拯救动物啊。这在佛学里已经是很高的功德了。 哟哟哟,你在哪儿学的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我就是个粗人,只认钱。别告诉我你这几年在美帝国主义那里都学这么些玩意儿啊。 哪有自己说自己粗的。夏冉江歪着嘴打趣道。我头几年恢复期的时候,脑子里总会跳出来一些印象,一个人,但是一直就想不起来是什么,总以为是自己在做梦,没法找人聊,也说不清楚,一度让自己特别痛苦。后来偶尔听到一个教授开的东方哲学课,然后一段时间基本都在研究佛教、道教经典,倒也得到一些开悟,不再纠结,没那么痛苦了。 所以你就是脑子有病,连老子都不记得。童哲轻轻拍了拍夏冉江后脑勺。脑子进的水都给你拍出来。 还有啊,我其实是记得你的,只是我总以为是梦里出现的人。我也不知道那些医生对我做了些什么,能够定点清除一些记忆,以至于让我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那现在呢? 我觉得该记起来的都记起来了吧。 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刺激场景这么神奇?童哲挑了挑眉毛。是不是山洞那次啊?我成功打开了记忆的阀门? 滚。夏冉江脸颊通红。 哎?什么声音? 童哲一脸猥琐的笑容突然僵住,示意夏冉江停下脚步。 声音?什么声音? 嘘别说话,仔细听。 唔噢唔噢 远方传来一阵阵急促的声音。 两人小跑过去,停在一个小池塘边。 果然是大象。夏冉江喘着粗气。 不过,眼前的动物与其说是大象,不如说是小象,看上去还不到半人高,耳朵边缘呈现一圈粉色,背脊处依稀可见一道半圆形深红伤口,像是刀具留下的,时不时有苍蝇绕着小象飞来飞去。小象焦躁地在泥里来回踱着步,大耳朵来回扇着,看到了岸边两个人,一时愣住了,伸出鼻子喷着气。 可能是附近森林公园溜出来的,不小心掉进了坑里。夏冉江拍拍童哲的后背。开始吧,elephant savior。 啥?童哲还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大象,虽然大象深陷泥坑,周围已经被烂泥糊得脏兮兮的。 救它啊。 啊?这么大,怎么救?这得有三四百斤吧?咱俩也没东西啊,总不至于咱俩跳下去给它当垫背吧?童哲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除了烂树枝,什么都没有。 那倒不至于。夏冉江撸起袖子。这种事儿多了去了。算上这一头,我就救过三头了,前面两头比这个还大。 我们去搬些石块来。 不一会儿,两人就吭哧吭哧抱回来一堆石块。正当童哲举起石头准备往坑里扔时,一团腥臭的烂泥砸到前胸,接着听到一阵急促的警告声。 我操,老子来救你的,又不是要给你判处石刑。 动作慢一点,别让它觉得有威胁。 夏冉江说着,用力擦掉童哲胸前的污泥。 夏冉江低头朝坑里看了看,选择了一处缓坡跪在坑边,把身边的石头一块块扔下去,刚好嵌在泥里,不一会儿就堆起了三层台阶。对着小象发出一阵阵啾啾的声音。 听到声音,小象停止了呼救,先是迟疑地往旁边躲了躲,长鼻子对着夏冉江无力地甩了甩,之后又微微抬头看着夏冉江。 过来,我是来救你的。 夏冉江身体往坑里探了探。看到这一幕,童哲明白了夏冉江要干什么,跪在夏冉江身后,双手抱住夏冉江的下腰。 这时,小象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可是又被童哲一个喷嚏吓得躲了回去。 不好意思啊,鼻子痒。 没事,这里的动物都很警惕,没那么容易让它们信任我们。夏冉江说完,又朝着小象伸出手。你带了什么吃的吗? 你不说我还忘记了,我这儿有个苹果。 童哲从包里抖出来一个蛇果,递给夏冉江。 小象又迟疑了片刻。可能是背上的伤口已经疼痛难忍,也可能是受到了食物的诱惑,向前几步,前脚踏在缓坡上,鼻子和脑袋伸了过去。 夏冉江一把抱住小象鼻根,用力往坡上拉。小象似乎也明白了这两个人类是来救它的,脑袋借着力,脚下一步步踏在台阶上。 我操,怎么这么重,这特么养得太好了吧。 童哲咬着牙,额头的青筋现了出来。 突然,小象脚下的石块滑落,身体往下一坠,差点把两人带下泥坑,可是夏冉江还是死死地拉着。 别放手,再有一点就出来了,用力拉啊 似乎是受到了两人的鼓励,小象摸索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另一个立足点,一声长鸣,全力跳到岸边。 妈的累死我了 童哲喘着粗气,倒在草地上,眼睛直直地望着已成靛蓝色的天空。 这时,视线里出现一只象鼻。童哲惊得立马坐了起来,连滚带爬躲到一边。 不至于吧,我可是救了你的小命啊。 只见小象鼻子弯成一个U形,粉色的鼻尖像是灵活的手指,朝着童哲抖了抖,突然前腿微微曲折,又晃了晃脑袋,接着转身,回头看了看坐在地上的两个恩人,迈着轻快的小步子跑了。不一会儿,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鸣叫声。 咱俩今天干了件好事。童哲傻笑着看着夏冉江。 要不是碰到咱俩,这头象今晚可能小命不保了。这里很多食肉动物昼伏夜出,一定会循着伤口的血腥味过来的。夏冉江说着,长长舒了一口气。累么? 累啊,但是很爽。 这不就是马斯洛金字塔最顶层么。 夏冉江伸出手,试图把童哲脸上已经干掉的泥巴抠下来。 你看你这一脸脏的。 你不也是。 童哲偷偷抓起一把泥,抹了夏冉江一脸。 靠。 夏冉江突然反应过来,跳起来一把按住童哲。童哲一个反身扣,把夏冉江压在身下。夏冉江动弹不得。这时,童哲绷紧的身体松懈下来,嘴唇轻轻啄在夏冉江的唇珠上。远处又是一阵阵大象的长鸣,似乎在庆祝什么。 ☆、第 32 章 就这样又过去了一个月。这片土地已成了童哲和夏冉江的伊甸园,过去的十年似乎压缩成了一秒,转瞬即逝。只是,一秒前还是轰轰烈烈,一秒后已恬淡如斯。 一个傍晚,童哲和夏冉江约好,出现在国家公园附近。 确定要进去吗?夏冉江低声说。 来都来了,肯定要进去。童哲兴奋地搓搓手。你不会害怕了吧? 有什么好怕的。夏冉江挺直身子,四下望了望。只是要小心点,这里说不定有警报。 应该没有,我都调查过了。童哲颇为自信。他们就是想买我们的监控系统,要是有警报,早就响了。 哔 一声尖锐的警报声在耳旁炸裂,惊得童哲差点趴下。 不过警报声只响了一声,戛然而止。 卧槽,什么情况 童哲微微抬头,夏冉江正紧紧地搂着自己。 你不是说没警报吗? 夏冉江放开童哲,仔细查看脚下,生怕踩到什么不该踩到的东西。 嘘,别说话。 童哲一把抱住夏冉江的脑袋,夏冉江顿时有点发懵。 只听到不远处时断时续的对话和草木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们在说啥? 童哲听得有些不耐烦。这么多年英语能力虽然提升飞快,但是碰到现在这种极端场合也只能干瞪眼,本来还想在夏冉江面前显摆一下。 夏冉江从童哲怀里挣脱,慢慢靠近栅栏。 我们好像猜对了。 等到对话声消失,夏冉江回头,把童哲拉到一边。 这两个人应该是象牙团伙的。最近他们又秘密购进了一批□□,不过□□还没到货。他们准备等拿到□□后再捕杀一些大象取象牙。 还有,刚才还听到一些细节,不过实在听不太清。他们每次猎杀大象后,如果被发现,会栽赃给周围的村民,让村民顶罪。 这帮狗娘养的真特么该千刀万剐!童哲恨得牙痒痒。 可是听到又没用,不构成任何有效证据。 那我们进去吧,一定要找到证据。 童哲有些迫不及待,扒开草丛,猫着腰蹑手蹑脚从栅栏缺口处钻了进去。 不知道他们今晚会不会行动。 夏冉江压低声音说,远远听到几声野兽的低吼,心里有些发毛。 那边,那儿 童哲远远看到一束光,像是手电筒发出来的。 趴下! 夏冉江一把按住童哲的脑袋,那束光刚好扫了过去。 几分钟后,童哲微微抬起头,发现那束光渐行渐远。两人决定跟上去。 不知跟了多远,湿热的空气中传来一阵阵腐臭味,童哲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时,前面的人似乎停了下来。童哲和夏冉江也跟着停下来,潜藏在半人高的草丛里。 分卷(83) 他们要开始作案了。 童哲自言自语,从怀里掏出手机。可是打开摄像头,屏幕上除了一片黑斑,什么都看不见。 太暗了,估计拍不出来。 童哲有些懊悔,早知道就带上高清相机。 这时,童哲向前走了几步。 你干嘛?疯了吗?再往前走就会被发现的! 夏冉江想抓住童哲,可是童哲动作太快,抓了个空。 童哲似乎没有听到,小心跨着大步往前走。绕到一块扁平的石块后面,又拿出手机调出摄像头。屏幕图像依然模糊,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三个穿着制服的人,手里正举着枪,正准备朝一头大象射击! 童哲只觉得心跳加速,果断拍了下来。 这时,童哲感觉到手臂像是被针扎了一般一阵疼,本能地一甩手,刚好砸到前面的碎石块上。石块砰的一声落了下来,沿着斜坡向前滚,穿过杂草发出簌簌的声音,在制服人脚下停住了。 这突发情况让童哲有些发懵,赶紧趴下,死死贴住地面。可是制服人似乎有了警惕,一脚踢开石块,拿着枪上了斜坡。 突然,不远处的草丛里发出一阵哨声。童哲顿时血液上涌是夏冉江! 夏冉江以为童哲被发现,为了救他,情急之下只能发出声音吸引制服人的注意力。这一招似乎奏效了,制服人循声90度朝右边走去,猫着腰,枪托抵住小腹,指腹扣着扳机,随时准备放枪。 童哲看见制服人转了路线,知道夏冉江在劫难逃,一个起身,抱起脑袋大的石块,小步紧紧跟在制服人的身后。 可是,制服人似乎早有警惕。双方距离越来越近,童哲举起石块狠狠砸向制服人,可是制服人还没等石头落下就敏捷躲闪开,之后跑开一段距离,举起枪,对着童哲瞄准。 童哲! 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夏冉江冲了出来。 砰! 一声枪响,黑暗中突然出现一个冒着火星的光点,夏冉江中枪倒地。 童哲本以为自己在劫难逃,可是突然夏冉江突然从草丛里跃出来,横在自己面前挡住了子弹。等童哲意识过来,只看到夏冉江倒在身边。 小冉,小冉 童哲抱起夏冉江,可是手里黏糊糊的,一阵阵血腥味扑进鼻子里。 愤怒、绝望、后悔,各种情绪瞬间涌上大脑。突然间,童哲想起了十年前城墙上的晚上,满手的鲜血,同样的场景再次发生在眼前,可是现在枪口抵住太阳穴,童哲无能为力。 I beg you, please send him to hospital. Please童哲声音颤抖,伏在地上。This is a mistake. This is a mistake.This is a mistake Who are you? 手里的手机被抢了去。三个制服人看到了手机上的照片,退后两步,似乎起了警惕,枪口依然对准童哲。 这时,童哲突然反应过来,眼下只能赌一把。 We are friends of Jack Hobbs. 听到这句话,三个人伸长的枪管垂了下来,又聚拢一起,小声交谈着什么。 hem. 童哲双手抱着夏冉江,心里只有绝望。可还是咬着牙,一步步艰难向前走。 制服人把他们关进了不远处的一座小木屋。 门锁啪的一声撞在门板上,摇晃了几下,一切重归寂静。 童哲 小冉,小冉。 童哲几乎是爬了过去。夏冉江的声音虽弱,但是让童哲悬着的心落了下来至少能够判断夏冉江伤的不重。 我不会死的,别怕。子弹只是擦到了肩膀,就是刚才绊了一下,手肘磕得有点麻 夏冉江感觉到童哲的手臂,一把抓住握在手心。 我们得想想怎么出去,你这伤不能等。 童哲一时惊魂未定,听到夏冉江的话,慢慢恢复了意识,站起来,用力撞着木门。每一次撞击都会有尘土从屋顶上簌簌往下掉,可是直到童哲累的筋疲力尽,门板依然坚固如初。 小冉,你说万一我们出不去怎么办?我们可能就要真的成了一对同命鸳鸯,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别说傻话。夏冉江不时用指节轻扣木板,又用力推了推。就算死,咱俩也得永垂不朽。 小冉,如果这次我们能活着出去,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而且这件事我之前对你当面提过。 你说。 我要你嫁给我。 滚! 夏冉江弯曲的手指停在空中。 那也是你嫁给我。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童哲声音有些疲倦。那一次你昏迷,在病床上昏睡。我跟你说过,等你醒过来,我们一起去环游世界。去大西洋看鲸鱼,去非洲看狮子,去南极看企鹅。我们去海边找一个没有人能找得到我们的地方,每天看日出,看海浪,看沙滩。现在我地方选好了。 哪里? 西班牙,Sitges。 那是哪里? 我之前每年都会去巴塞罗那。偶然一次发现这个地方,离巴塞罗那不远,很安静的小镇。有一条小巷子直通大海。风景不算特别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地中海的风,有海上的日出,还有沙滩上的贝壳,什么都有,只是没有你。那个地方你肯定会喜欢的。这一次,我一定不会放走你。 这时,童哲听到夏冉江猛烈叩击门板的声音。 你在干嘛? 救你出去啊,不然咱俩都去不了西班牙。 你这算是同意了? 呵呵。 笑什么? 听到夏冉江莫名其妙笑出声,童哲有点生气,也有些无奈。 刚才突然想起个事儿。 什么? 你还记得么?咱俩刚认识的时候,你还撞树来着。当初你那急眼的样子,跟刚才如出一辙。 当然记得,你最后不是以牙还牙了么,害得我在台上出了老大的丑。 幸亏是我救场,不然估计你都一辈子抬不起头吧。 那还不是我没准备就被你陷害了。童哲喘着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你倒是心大,都这个时候还开得了玩笑。 我想起个办法。 什么? 我从这边的土著居民那里学了个技巧。夏冉江强忍着肩膀的疼痛,匍匐爬到门板处。你帮忙把门缝撑到最大。 哦。 童哲虽然不知道夏冉江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还是遵照夏冉江指示,上身用力抵着门板,脚撑在地面上,木门一侧出现了十几厘米的空隙。 待会儿,我叫三声,你拍两下门。夏冉江面对门板坐在地上。 好。不过要多久?我有点撑不住。 夏冉江清了清嗓子,朝着门外吼了两声。那声音起初是低沉、压抑的吼叫。紧接着,声音逐渐变得高亢、嘶哑,像极了一头发怒的大象。听到这声音,童哲只觉得一阵凉意从尾巴根沿着脊椎骨直达大脑,以为身后站着的就是一只野兽,差点就要翻身躲开了。 愣着干什么?拍啊。 哦。童哲尽全力拍了拍门板。你不会是想把动物招来吧? 说对了。 两声清脆的拍门声之后,夏冉江又发出一阵阵怪声。这时,刚才一度十分安静的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沙沙声,地面似乎都能感觉到颤抖。 来了。夏冉江拍了拍童哲后背。躲开。 童哲迅速翻了个身,拉着夏冉江躲到墙角。 砰! 砰! 砰! 门外,一头成年大象正歪着身子撞着门,童哲感觉到整个木屋都在抖动,后背靠着墙都能被弹开,房梁上掉下来的灰尘蒙了一脸。 啪! 门锁断裂,门板砸到地上。 别说话,屏住呼吸。夏冉江捂住童哲的鼻子。 借着微弱的晨光,童哲看到一只长长的象鼻伸了进来,左右晃动几下,又卷了出去。也许是门太矮,大象进不来。不一会儿,大象还是放弃了,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离开了。 走了吗? 童哲把夏冉江的手抠了下来,喘着气。 应该走了。 童哲利落地搀起夏冉江,径直朝门外走。 你哪儿学的这么个招数。 走了十几分钟,公园的围墙已经出现在视野里,童哲心里踏实了不少。 不是跟你说了吗,跟本地人学的。这里的大象经常遭到捕杀,对人类已经产生了敌意。他们都是为了防止在野外遭到大象攻击,所以就模拟小象遇到危险的声音,大象对这种声音十分敏感,这样就能躲过一劫。没成想,这个技巧今天帮了我们大忙。 妈的,终于出来了。 两人终于到了公园边缘,围墙栅栏近在咫尺。 你先出去。童哲指了指栅栏边狭窄的缺口。 那我在外面等你。 夏冉江趴下身子,从缺口处匍匐爬了出去。 Hold! 这时,童哲身后传来一阵喊叫。童哲顿感不妙,赶紧弯下腰抵住缺口,可是已经晚了,肩膀被一只大手牢牢锁住,几乎是提了起来。 小冉,快跑!赶紧跑! 童哲扯着嗓子喊,忽然脑后遭了一棒,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这时,一声声尖利的象鸣传了过来。童哲只觉得像是发了地震,地面上的砂砾都震得上下翻动。 No 童哲慢慢恢复意识,咬着牙一个翻身退到栅栏后面,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呆了。 一头大象用象鼻卷起为首的制服人,高高抛向半空,甩出十几米远。制服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另外一个制服人见此情景,连枪都顾不上捡,一脸惊恐地退后几步,转身逃跑。可是又有一头大象追了过去,伸出象鼻撞到制服人。这时,大象后脚站起,前脚腾空,狠狠地砸了下来。制服人一个躲闪,正好跌到旁边的粪堆里,一群苍蝇嗡地一声腾空而起。制服人实在忍不了,又连滚带爬冲了出来,也顾不上身上沾满各种污秽,飞也似的夺命而逃。 童哲靠着栅栏,嘴巴一直张着。这时,两头大象迈着悠悠的步子走了过来。 难道这是无差别攻击么?还是父债子还啊?童哲只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可是童哲担心是多余的。大象此刻完全恢复了该有的温厚安静,一左一右看着童哲,又互相搭了搭鼻子,像是交流着什么,也像是为了赶走了仇人互相鼓励。 这时,一头大象的身后窜出一个脑袋。另一头大象缓缓走了出来,身形只有旁边一半大。 童哲定睛一看,这头大象背上的半圆形疤痕吸引了童哲的注意力,童哲不由得笑了出来:这不就是前段时间跟夏冉江一起从泥坑里救出来的小象吗? 只是眼前这头小象已经长大了,背上的伤口也已经愈合,鼻根处已经长出象牙,看上去似乎精神状态不错。 你认得我吗?童哲对着眼前发愣的小象喊着。谢谢你啊。 小象微微张嘴,扬了扬象鼻,算是回应。接着,领着两只大象悠悠地往回走。 挺酷啊。 童哲回过神来,想着要是其他人发现他就完了,不是每次都有那么好的运气。事不宜迟,赶紧逃出去要紧。 童哲从栅栏下钻了出去,仓皇跑到公路上,搭了一辆车回到市里。 不过,人虽然没事,可是手机却被抢去了。童哲一回到公司,马上给夏冉江报平安。第二天一早,童哲又带着一后备箱吃的,驱车赶到夏冉江驻地。 这里的小孩似乎已经把童哲当成了财神,每次只要看到童哲的车,不管手里在玩什么都会暂时丢下,一窝蜂围了过去。他们知道,去晚了好东西就没了。 Mr dy is here! Mr dy. Mr. Lawreing for you. 一个小孩捧着花花绿绿的糖果,对着童哲说。随后,十几个小孩发出一阵阵笑声。 童哲远远望去,夏冉江正站在办公室门口。 你没事吧? 夏冉江一把抓住童哲的小臂,前前后后看了个遍。 我能有什么事。童哲坐下来,翘着腿。跟你说啊,这次的事很诡异。 接着,童哲添油加醋地把自己的经历跟夏冉江讲了一遍,听得夏冉江一愣一愣的。 可是,现在怎么办?我们好不容易拿到的证据现在就没了。要是霍元杰拿到了,那麻烦就大了。夏冉江皱着眉头说。 我在想,如果有办法把照片拿回来,这个证据的可信度有多大? 夏冉江一愣,又低头不语。 所以,我们得找其他的铁证。 那我们做的那些不就都白干了? 没有白干,至少我们的的确确知道了霍元杰是罪魁祸首,要想将他绳之以法,只需要找到证据,总会有办法的。童哲说着,凑了过来。也不会是白干,至少我看到你对我是真爱啊。 啊,疼。 夏冉江先是脸颊泛红,突然摸着左肩膀,坐了下来。 童哲这才想起来夏冉江肩膀上的枪伤,忽的站起来。 那些人的枪法不行,子弹只是擦了过去,没伤到筋骨。要是往下一点,我这条胳膊就废了。 夏冉江缓了缓,疼痛感好了些,一抬头看见童哲满脸的焦急。 你的仇,被你救的大象报了。童哲握着夏冉江的手说。只是这么一来就相当于打草惊蛇了,霍元杰肯定注意到我们了。 分卷(84) 正说着,童哲电话响了。 小熊,什么事? 童总,童总,大喜讯。友商退出了! 你说什么? 友商退出了。 童哲再三确认,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挂了电话,心里仔细盘复了片刻,总觉得事出蹊跷。 这项目,友商如果再继续跟下去的话根本就是探囊取物,可是为什么这块肥肉到了嘴边又退出了呢?如果我没错,这可是他们今年的山头项目,就靠着这个项目养活那几个人了。不然也不会对我们痛下杀手啊。 童哲来回踱着步,百思不得其解。 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事情,不得不退出? 除非他们公司倒闭了,否则这么个项目怎么可能轻易丢掉?他们对自己也太狠了吧?都投入那么多了,说撤就撤。 有没有可能打探到其他消息? 小熊我了解,如果他知道更多消息,早就告诉我了。友商的布局战略很诡异,而且密不透风,经常打得我们措手不及。 我有个想法。 说来听听。 约他们的代表出来见个面。 开什么玩笑童哲苦笑道。约出来单挑还差不多。这帮孙子太特么没底线,旧账还没算呢。 我倒是觉得,你可以把旧账暂时搁置一边。毕竟都是中国公司,都在国外,就算不沾亲带故的,好歹也算是同胞。再者,万一真的他们发现了什么特殊情况,一旦你们也知道了,不是可以避免损失吗?你们又不差这一个项目。 同胞?说得好听。童哲气不打一处来。中国人就是有这个毛病,喜欢窝里斗。老实说,那些欧美的公司我根本就不怕,就是中国友商喜欢膈应人,有时候你还拿他们没办法。 你就去试试呗,又不少块肉。 夏冉江看到童哲的语气软了下来,拍拍童哲肩膀。 行。我待会儿让小熊打个电话,让他去安排。 几天后,两家公司的总经理约在本地唯一一家高档粤菜馆见面。童哲跟小熊早早到了见面地点,两人点了一壶普洱,自顾自喝着。童哲时不时跟周围的人打打招呼驻外半年多,童哲已经跟本地好几家中资企业老板混了个脸熟。这些老板也喜欢光顾这家餐馆,无论是谈生意还是个人消遣。 小熊,待会儿你可要稳住啊。一码是一码,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童哲一脸严肃,给熊华章添了茶。熊华章有点受宠若惊,中指在桌上点了三下以示感谢。 这个您放心,今天的目的我明白。熊华章端起茶杯,突然压低声音。童总,我可听说友商的代表是个大美女。 我靠,你小子还有没有点骨气,好了伤疤忘了疼。要是美女撞的你,你是不是还得感谢不杀之恩啊?童哲一口茶差点呛到。还是女人做事狠辣啊,为达目的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这时,餐馆嘈杂的人声中传来一阵密集的高跟鞋声音,童哲转头一看,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迎面扑来。 童哲歪着脑袋快速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人身材高挑,穿着银色缎子定制旗袍。脸上画着淡妆,似乎在掩盖眼下的疲倦。童哲总觉得在哪见过,可是又想不起来。 怎么,童总,才这么些年就忘记故人了? 啊? 童哲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觉得长相熟悉,声音更熟悉。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一拍脑袋。 顾楚楚! 总算没忘记我。 顾楚楚笑道,径直走到童哲对面,抽出椅子坐了下来。 啊?你们认识啊 熊华章嘴巴张得大大的或者说从刚才开始嘴巴就没闭过,只是花痴的表情变得有点失落。 你怎么 女大十八变呗。 那这变化也太惊人了吧。 童哲又惊又喜,实在不相信眼前这个大美女就是以前的顾楚楚。 早知道是你,我也不用这么准备了,穿得一本正经的弄得我这一身汗。 哈哈哈,童哲,我看哪,你还是没怎么变。这一眨眼十年了,想不到我们能在这儿见面。 最近太多巧合了,我这小心脏都有点受不了。童哲翘起二郎腿,眼睛眯成一道弯。你这么些年都干嘛去了,一直也没你消息。 留学、工作,最后就来这儿了呗。顾楚楚轻描淡写地说道。我直接从美国飞过来的,才来三天,还在倒时差。 没事,我们今天就随便聊聊。 哦,对了。 顾楚楚突然想起来什么,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这个你拿着。 见面礼吗? 唔其实不算是见面礼,应该是慰问礼。 童哲心领神会,跟熊华章四目对视。 我昨天大致了解了一下我们公司的运营情况,偶然听到了上次的事故。我自认为这事是我们不对。所以,这次算我代表公司,给你们赔礼道歉。顾楚楚把盒子往童哲面前推了推。如果有机会,我想去亲自向受害者当面道歉。如果有任何损失,我们一概承担。 哎,受害者,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童哲转过头,对着熊华章说。熊华章有些惊愕,试图从童哲的眼神里判断自己该如何回应,可是实在看不出任何暗示,只能看看童哲,又看看顾楚楚。 上次实在是对不起。 顾楚楚立马起身,对着熊华章深鞠躬。 熊华章一时有些慌乱,赶紧站了起来,椅子啪的一声倒在地上,不断向顾楚楚还礼,仿佛犯错的是自己。 得,你俩这就是王八看绿豆对上了眼,这下一步该是送入洞房了。 童哲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斜着眼看着两人你来我往。 又寒暄了几句,气氛慢慢活络起来。 问你个事儿啊,虽然可能涉及到商业机密,但是你可以从不涉及商业机密的角度回答。童哲说。 尽管问,不过我刚来,你也别指望我能告诉你点啥。 就是国家公园那个项目。童哲只觉得心跳有些加速,但是语气还是慢条斯理。你们为什么突然不做了呢? 这里面就有故事了。顾楚楚声音低了下来。我发现这个客户有点复杂。 复杂? 看在咱俩私交的份上,我也对你实话实说了。 童哲放下手里的茶杯,身体慢慢往前探。 我刚下飞机的时候就马不停蹄去见了客户。 霍元杰? 是的,看来你也见过不少回了。我跟他谈得不深,但是已经能够感觉到这个项目有蹊跷。首先他的购买意愿并不明显,也许只是受到上面的压力,找几家供应商应付一下。 我们也有这个感觉。熊华章说。 没错。不过这只是表面上的。那天跟霍元杰在办公室谈完后,我提出去公园里逛逛,他指派了一辆游览车,两个手下跟着我。公园的确不错,但是逛了一会儿,还是发现了一些异样。首先,那里的大象似乎特别暴躁,跟我在其他地方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另外,我下车休息时,在草丛里发现一枚弹壳。 弹壳?童哲睁大眼睛问。 我趁他们没注意,偷着带了回来。我放在了保密柜里,下次我带给你。 所以,你怀疑? 还有,我觉得霍元杰办公室有些怪异。像是一个专门搭建的屋子,从外面看特别复杂,可是内里的利用率并不高。相信你们也看到过,里面就是个简单的办公室加个会客厅,也许还有其他的什么餐厅和健身设施,可是满打满算加起来不过三百平米,可是为什么要专门搭建这么大的房子?是不是里面还有其他的用途?不是我疑心,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候还真是最安全的地方。 难怪。 童哲回想着两次拜访霍元杰的情形,每次都是匆匆进了办公室,根本没有想过考察办公室周边。现在想起来,所见所闻的确符合顾楚楚的猜疑,一时心里又佩服起顾楚楚的洞察力。 其实我也听说过那个霍元杰的背景,刚好跟他的屋子相反,里面复杂,外面简单。我怕凶多吉少,就推脱说人手不够,暂时停了这个项目。 既然你都已经察觉到了这么多,我也不妨跟你交个底。童哲接过话茬。 你们有什么发现? 我们怀疑霍元杰是监守自盗。熊华章抢着说。 监守自盗?怎么说? 其实也不叫监守自盗。童哲补充道。这只是猜测,霍元杰应该就是象牙走私团伙的背后主使者。我打听过,过去几年大象盗猎屡禁不绝,明面上抓了一个个盗猎者,可是那些被抓的真的是盗猎者吗?为什么抓了那么多,猎杀的大象还是不见减少?霍元杰可能发现上级有所怀疑,所以就搞出这么个园区网络项目来转移注意力,这样可以撇清自己,还可以从中弄点好处,一举多得。 你是说,霍元杰相当于圈养了这么一群大象,其实是打着保护动物的幌子,干着走私象牙的勾当? 没错。 他妈的也太可恶了吧。顾楚楚拳头重重砸在桌上,惹得周围一阵阵侧目。这老头我看他挺一本正经的,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不是在恶心我们吗? 是啊。 再说了。顾楚楚撩了一下头发。看见老娘一点反应都没有,肯定有问题。 你就不知道主动? 我主动?开玩笑。 行了行了,咱们还是说正经的。童哲笑得呛了一口水。当然,这些只是推断,我们需要证据。 那你想怎么做? 斩草除根。 可是,如果事实跟我们推测的一样,大不了咱们两家不做这个项目就行了。我知道你的个性,可是总归要理性一点。这个人不好惹,搞不好咱俩都要搭进去。这事儿终归不是咱俩力所能及的范围,你又何必这么赶尽杀绝呢? 为了赎罪。童哲语气坚定,眼神中透着果敢。 顾楚楚被童哲突然的表情变化震慑住了,不过瞬间明白了童哲的意思,凝重的表情马上变得释然。 赎什么罪啊,我们又没犯罪。我可是遭了罪了。 旁边的熊华章看着两人的眼神互动,十分不解,只是委屈地嘟着嘴。 明白了。 顾楚楚长长叹了口气,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又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茶水。 我顾楚楚算是舍命陪君子了。 小熊,你先回去吧,我这里还有点事。 童哲突然感觉心里憋的一肚子话想吐出来,可总是话到嘴边难以启齿。想了想还是先把熊华章支开,私下跟顾楚楚说说话。 熊华章倒也识趣,不知怎的总是觉得自己坐在这两人旁边浑身不自在,要么话听不懂,要么听懂了自己又不知道怎么插话。童哲刚说完,熊华章像是被电击了一般,蹭的站起来,立刻起身消失在门口,临走还不忘打包几个虾饺带回去。 这孩子还挺有意思的。顾楚楚远远望着熊华章的背影,打趣道。 还不错,人勤快,挺能干活的。就是有时候脑子有点轴,转不过弯来。 童哲拿起茶壶,给顾楚楚又满上一杯茶。 你变了不少。 刚才还说我没怎么变。 童哲眼睛盯着茶杯里不断上涨的水面,笑了笑。 那都是客套话,说你一如既往英俊帅气呢。 所以现在说的是实话? 刚才也是实话,就看你怎么理解了。顾楚楚说着,神情慢慢阴郁了下来。一晃快十年了啊。感觉十年前的那半年,你就像在渡劫。 这不也渡过来了么?得道成仙了。 那时候看到你,每天就靠着窗户,神情恍惚,跟我说话也心不在焉的,真担心你从此就废了。 不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 其实我明白你刚才的意思,赎罪什么的。可是我得纠正你一下,罪不在你,也不在你爸。不过,能拯救生命总是一件善举。 只是心里总有这么个坎。 而且,就凭咱俩这么点功力,要想扳倒这么个大亨级别的人物,谈何容易。 不止我们。 再加上那个走了的小鲜肉?你倒是心大。 不是他。童哲神秘地笑笑。说出这个人,你一定不相信。 那你倒是说说。顾楚楚有些不屑地望着童哲。我倒是要看看,是何方神圣让你这么自信。 夏冉江。 什么? 顾楚楚抱在胸前的手瞬间放开,两块肉顿时跌了下来,弹跳了几下。 他不是那个已经那什么了吗?哎,我是听你说的还是谁说的,哎呀我这脑子,有点乱。 你可别乱。 童哲快速扫了一眼顾楚楚的胸口,心里不由得更钦佩顾楚楚减了大半个人的体重,胸倒是没见缩水。 当年是我告诉你的。只是那时候我也以为他去世了。 所以那也是你一度沉沦的原因吧? 分卷(85) 呵呵。不过现在他又活过来了。而且就在这里。 啊?顾楚楚惊得下巴快掉了下来。不会又是你安排的吧? 这次跟我可没关系,完全就是巧合。 他在这儿干嘛?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童哲脸上露出费解的得意表情。他现在为联合国工作。 这牛逼大发了啊。果然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哎,我倒是有些好奇了,以后是不是可以把项目卖到联合国去。 想法很美好。他现在主要就是帮助极端贫困地区的妇女儿童。 所以他放弃了美帝美好的生活,跑这儿来自个儿虐自个儿?开什么国际玩笑。 他的境界跟咱俩完全不一样了。人一旦实现了个人目标,接下来就要靠造福世界来实现更高的人生价值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顾楚楚十分不以为未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在哪儿? 怎么了? 我要教训教训这孙子。这么些年瞧把你折腾成什么鬼样。大二那年你家出事的时候,我都怕你上着课一时半伙儿想不开直接从窗户上跳下去。搞得我上课都没心思听,尽盯着你了。 什么时候你有空,我带你去见见,也算是旧相识了。他的驻地离这儿不远。 童哲把刚上的生煎包推到顾楚楚面前。 不过毕竟他回来了,我这十年的煎熬也终于到了头。现在咱三人可是奔着同一个目标去的。 ☆、第 33 章 这天早上,童哲叫上顾楚楚,两人开车前往夏冉江驻地。 哎哎哎,不知道为啥我这么紧张。顾楚楚一路就没消停过,时不时掏出镜子补补妆,要么就疑神疑鬼觉得身上哪儿不舒服。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去见夏冉江让你这么兴奋。童哲偏过脸瞅了一眼顾楚楚。又不是带女儿去相亲。 靠,占我便宜是吧。顾楚楚一拳打在童哲手臂上,慢慢吐出一口气,整个人软了下来,像是被安全带挂住似的。 我问你个问题啊。童哲歪着脑袋,手里紧紧把着方向盘。 你说。 你就不觉得惊讶? 惊讶什么? 我是说童哲欲言又止。我跟夏冉江。大学时候,还有现在。 有什么惊讶的。顾楚楚轻描淡写道。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你当时有问题。 这么明显么? 随便给你举几个例子吧,估计你自己都没注意。 赶快说。 就拿上课来说吧,以前你上英语课,要么就被罚站,要么就睡觉,可是突然某一天,我发现你居然开始认真做笔记了。这说明,你肯定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而且这个刺激跟英语有很大关系。然后还有啊,你有时候会发愣,经常冲着隔壁外语教学楼傻笑。综上所述,这是恋爱了啊。哈哈哈。 那也不能说明就是夏冉江啊。 且听我深度剖析。 顾楚楚仿佛是受到了鼓舞,赶紧坐直身体,松了松安全带。 你记不记得你让我帮过你三个小忙,最后我终于锁定了目标对象? 我让你帮忙?没有吧。 你他么就是过河拆桥。顾楚楚作势准备又来一拳。第一次是选修课。建筑风水课你让我黑进选课系统,你把学号给我,我一查,夏冉江。第二次,你让我查翻译公司,我黑到翻译公司系统里,对照你给的银行卡号,没错,又是夏冉江。第三次,你让我破解手机通话记录,还是夏冉江。 啊?原来你背地里帮我做过这么多事儿啊?我怎么不知道。 童哲故作惊讶,但是憋不住笑了出来。 我特么这真是闲的。 你看看,这无形中给你提供了多少实战机会,学到的东西都用在了刀刃上。 妈的你特么就是个白眼狼。哎,活该我这么帮你,还以为是做好事,最后才知道帮了一段孽缘。 你那些都是神助攻,没有你那么给力,我的小手段怎么能屡试不爽。 其实吧。顾楚楚顿了顿,语气平静了下来。这些只是充分条件。那个必要条件早就在此之前产生了。 还有必要条件? 当然咯。你记不记得大二开学的第一天?咱俩负责接待新生来着。 然后呢? 最后一个人是夏冉江。当时他出现的时候,你那个眼神完全就变了。当然,我的眼神也变了。 女流氓。 切,你也好不到哪儿去。顾楚楚白了童哲一眼。你整个人都是呆滞状态,我还以为你被石化了。从来没看到过你这样的,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事儿没跑了。 到了。 童哲车还没停稳,一群小孩像是条件反射似的一窝蜂拥了过来,把车围得水泄不通。 哟,你还挺受欢迎的嘛。顾楚楚似乎头一回见到那么多小孩,情绪顿时被调动起来了。 No food today. Only a woman. 这群小孩刚才还一脸期盼地望着童哲,听到童哲这话,脸上的兴奋顿时转为失落,自顾自的玩开了。 看来他们见到你不太高兴啊,哈哈。 童哲停好车,招呼顾楚楚下车。 夏冉江听到外面嘈杂声,也从办公室走了出来。 就知道是你来了。除了你来,这些小孩没那么高兴过。 小冉,你看谁来了。 童哲站到一边,顾楚楚走上前正准备伸出手,可是看到夏冉江嘴角的弧度明显低了下来。 我是顾楚楚,童哲的同班同学。 顾楚楚倒是反应快,立马止住脚步,礼貌地举起手打了个招呼。 顾楚楚? 夏冉江努力在脑子里搜索着记忆,可是这个名字像是第一次听到。 不好意思啊,我实在记不起来了。夏冉江尴尬地笑笑。 没关系,知道是我的老同学就行了。现在还是我的竞争对手呢。童哲一把搂住夏冉江的肩膀。带顾楚楚参观一下吧。 接着,三人一起边走边聊,在营地转了大半圈。 真想不到。顾楚楚有些感慨。来之前其实心里有准备,知道这里是全世界最不发达的地区之一,甚至待在办公室也没有什么感觉,可是直到亲眼所见,才知道这里的真实生存环境是什么样的。 现在还算过得去,温度没那么热,今年雨水也比较多,传染病也及时控制住了。 夏冉江介绍着,不时跟周围的村民打着招呼。 夏冉江他们来了之后,这里改善了很多,帮这里的村民修了不少基础设施,治病啊,补给啊。 童哲颇为骄傲地望了望夏冉江的侧脸。 这时,童哲发现前面一个小孩正坐在石头上,自娱自乐的拿着一块方砖装模作样打着电话。 Hey Zozz. 听到夏冉江的声音,小孩连忙跑过来。 What are you doing Im g. 小孩说着,用手举起方砖,又凑到耳边,对着方砖说着什么。 看到这一幕,童哲和顾楚楚面面相觑。 Have fun yourself. 三人又转了一回儿,回到夏冉江办公室。 我就开门见山说了。顾楚楚看了看童哲,又望了望夏冉江。霍元杰。 夏冉江倒也不意外,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当然,我们三人的根本目的可能不同。但是目标是一致的,所以我们得想想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主要是抓不到证据,其实事实都很清楚。而且我相信,我们这几个人都知道霍元杰的光辉历史,肯定还有其他人知道。童哲靠着门槛,半眯着眼。 我始终觉得,他办公室里有蹊跷,但是每次去见他,他办公室总是有人把守,安检特别严,而且还有监控,想要在他们眼皮底下找到证据简直比登天还难。 顾楚楚微微低头,边说边回忆之前拜访霍元杰的每个细节。 而且,你俩之前都因为去找证据被抓到过,现在他们肯定加强了防范。不过话说回来,应该你们上次没拍到什么铁证,所以霍元杰也没当回事,不然估计早就来找你们了。反正再次去见霍元杰是不可能的了,无异于羊入虎口。 你这倒是提醒了我。童哲仿佛是自言自语。监控,把守,安检,这些都是为了防止有人进去查到什么证据。如果霍元杰是那么谨小慎微的人,那么他的宝库肯定也是有监控的啊。 下个月一号会有一场关于野生动物保护的会,据我所知,霍元杰也会被邀请发言。 夏冉江突然翻起了身边的挂历,挂历上清晰地做了记号。 那不就是明天吗? 这样。童哲只觉得大脑发热。现实世界进不去,虚拟世界能不能?我有一个方案,大家想想。首先,顾楚楚,你看看能不能进入霍元杰办公室的监控网络,查查是不是有象牙保存室的监控记录。当然,做黑客这事儿有点违法,但是我们也没其他法子了。只要找到监控记录就好办了。第二步,小冉看能不能跟主办方沟通一下,尽量把霍元杰的档期安排得满一点,尽量拖住他的注意力。第三步,就等着警察搜查霍元杰办公室人赃俱获了。 这个好办。夏冉江说。 我都有些小兴奋了,哈哈哈。顾楚楚手掌激动地摩擦。 你这真是狗改不了吃那什么,有那么开心么? 那是自然,这多有意思啊。赶紧回去吧,我都等不及了。 顾楚楚说着,赶紧把童哲拉了出去。 这天傍晚,顾楚楚专门挑了一家餐厅,定了个包厢。 感觉不对啊,这都是什么玩意儿啊,看上去挺正常的。 不到半小时,顾楚楚就进入了霍元杰办公楼的监控网络,电脑屏幕上立刻出现了监控九宫格,每个镜头都实时播放着现场画面,除了最左边画面里并排停着几辆运货的卡车,其他画面并无可疑之处。 就在顾楚楚不断调测时,突然最右下角格子里跳出一个模糊画面,里面两个人正缠在一起。不一会儿,一个人跪了下来,开始解着另一个人的腰带。 卧槽,这场面不多见啊。 童哲正准备伸出手把画面放大,被顾楚楚挡回去了。 干点正事好不好。 顾楚楚此刻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手里的鼠标瞎点一通,画面又跳到了其他地方。 换了那么多地方,就没有一个镜头是象牙。 按道理应该还有画面没显示出来,只是被隐藏起来了。我再找找。 顾楚楚并不气馁,心里盘算着各种可能性。 哎,搞不定就算了,省的被抓住。童哲故作一本正经。 滚一边去,老娘正忙着呢。 顾楚楚几缕头发飘到嘴边,拂了几下没拂开,干脆把发梢衔在嘴里。 我他妈都进来了,后悔有个屁用。你就自己跟你的小夏弟弟熟络熟络感情去吧。 得,算我没说。 童哲识趣地往旁边挪了挪,知道顾楚楚这时候在火头上童哲现在发现,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有形的感知,样貌、声音、体态,可是无论过去再久,人的性格最核心的部分是永远不会变的。哪怕顾楚楚外表上已经像是同样的灵魂重新投了一遍胎,可是毕竟灵魂还是那个说一不二、性子猛烈的小胖妹。 咦,这是什么 顾楚楚吐出嘴里的头发,手开始兴奋地抖了起来。童哲听到顾楚楚的反应,赶紧凑了过来。 屏幕右侧堆叠着几个长方形对话框,里面已经敲进去几行代码。顾楚楚敲了下回车键,屏幕上跳出来两个清晰的画面。童哲定睛一看,画面里几个制服人正往外搬运着木箱子。而另外一个画面里,房间一角整整齐齐堆着无数个象牙! 不行,他们一定是听到了什么消息,正在转移赃物! 童哲的兴奋劲还没过,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跳进脑子里。 那不是正中下怀?顾楚楚眉头开始慢慢舒展开。 什么意思? 你来看看。 顾楚楚把童哲拉到一边,屏幕上出现一幅清晰的卫星地图。 这个国家能够走卡车的路都在这幅地图里画出来了。国家公园出来只有那一条路。要想出来,除非他们长翅膀。 可是,转移证据也不一定要出来啊。 难道他们还有其他密室能藏得下这么多东西?开什么玩笑。顾楚楚颇为得意。他们要么就全部转走,要么就别转。任何残留的东西都会是铁证,更何况我们这儿还有监控呢。 那现在要怎么搞? 那就看你的小夏弟弟面子够不够大了。 童哲心领神会,马上把消息告诉了夏冉江。三人立刻行动,在国家公园公路边汇合。 你那边怎么样了? 童哲带着顾楚楚,车停在路边,远远看见夏冉江站在一群持枪警察身边。 已经通知警察局了。夏冉江说。这次是总部出面干涉,国家警察局和安全局的人都来了。 等了一个多小时,远处响起了一阵阵发动机声。借着月光,几辆卡车正缓缓驶来。 分卷(86) Stop. 卡车停了下来。第一辆卡车下来一个司机,手里提着一个塑料包,正点头哈腰朝着警察说着什么。 Go. 一声令下,两个警察冲到车尾,准备强行打开车厢。 砰! 童哲吓得赶紧卧倒。抬头一看,司机正跟一个警察扭打起来,警察似乎被枪击中,一时失去意识倒了下来。司机见状,连滚带爬上了卡车,一个加速,把警车顶到路边,其他赶来支援的警察躲闪不及,差点卷到车轮下。 这时,童哲感觉到身体一阵晃动。 地震了? 童哲心里正嘀咕。突然,视线里出现一排排黑影,像是连绵不绝的山脉,正缓缓往这里挪动,截断了公路。 尖利的象鸣声刺破夜空,此起彼伏。 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声,紧接着像是卡车追尾,黑暗中看到不少火花。 童哲赶紧爬起来跑上前去。只见第一辆卡车栽倒在路边,车厢被撞开,象牙散落一地。大象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激怒了,围上去不断踩压驾驶舱,只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惨叫声。后面追尾的卡车也停了下来,司机慌忙逃窜,可是被赶上来的警察用枪顶了回去。 接着,不断有警车响着警笛围了上来,把司机一个个拷上塞进了警车。 Mr.Lawrenind ing back with us for more evidence Sure. Im more than happy to. 夏冉江开心地回头,身后的童哲和顾楚楚像是被象群惊呆了,还没回过神来。 I think my two friends would love to as well. 这天半夜,三人把收集来的证据和视频全部交给了警方。 第二周上班时,童哲一到办公室就看见两个员工正拿着报纸聊着什么。童哲走过去瞥了一眼,报纸头版中间是一个穿着囚服的人,图上用粗体标着几个单词: Ivory Mafia Busted 哎,听说这个人一直在向中国和其他亚洲国家走私象牙。 何止啊,而且还管着国家公园,象牙都是他的,抓都没法抓。 可是听说这次是被人举报了,说不定是分赃不均,哈哈哈。 童哲眉头耸了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了办公室。 一天傍晚,童哲又独自一人开车前往夏冉江驻地。 驻地依然平静安详。就在几天前,这里不远的路上发生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枪战,人与人,人与动物为了生存突破极限,顽强拼搏。可是这里却像是世外桃源,丝毫不受影响。 夏冉江正盘着腿坐在地上,面前放着一块靛蓝色破布。突然,两个硬币丢了下来,正好砸在破布中间。夏冉江抬头看,童哲正咧着嘴笑着。 我又不是乞丐。 夏冉江赶紧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 我们去兜风吧。 童哲的车缓缓驶入驻地,夏冉江似乎早就在那里等着。 去哪里? 夏冉江跳进车里,仿佛为了这一刻等待了很久。 去看大象! 车又缓缓驶回公路。橙红的夕阳洒下厚重的光线,像是一缕缕金丝,给灰黑色的路边织起一块绒绒的地毯。车后拉起一道长长的影子,而阳光透过玻璃折射出透明的彩虹,镶刻在影子中间。 童哲侧脸看了看夏冉江,光线随着夏冉江眨眼,在睫毛上不断跳动,夏冉江整个眼睛变得格外明亮透彻。 告诉你个好消息。童哲冲着夏冉江神秘地笑笑。 我也有个好消息。 哦?那你先说。 你先说。 好吧。童哲清了清嗓子。霍元杰被换下来了,接任的人为了避免重蹈覆辙,还是坚持把之前的监控项目做下去。而且预算比以前多了两倍。 你是说? 对咯,项目都是我跟顾楚楚的。也难得我们前面花费了那么大精力。不过顾楚楚算是捡了个大便宜,刚来就中标个标杆项目。 你啊,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她冒这么大风险帮我们查监控,哪有那么容易扳倒霍元杰。 那倒是,所谓功不唐捐,肯定是有回报的。现在想起来还真有些后怕,万一没找到证据,而且被霍元杰盯上,咱们三个肯定是在这儿混不下去了。哎,我倒是奇怪了,这次警察怎么就那么积极呢?这事儿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吧? 得亏我们运气好。之前警察局局长其实跟霍元杰是一伙的,霍元杰所有勾当,警察局长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没看见公园里那些穿制服的吗?其实就是警察。这次很多国际组织施压,估计是政府感到压力了。 你不是也有好消息吗?快说快说。 关于你父亲。 童哲踩了一下刹车。 我从警察局那里得到的消息。在审讯霍元杰时,他供出几年前的案子。查霍元杰电脑记录时,发现了中国走私的证据。里面有关于你父亲的内容。你父亲其实是被陷害的。 操。 童哲用力锤了一下方向盘。 你父亲是因为给国家公园做工程时候跟霍元杰认识的。然后霍元杰就通过你父亲基建设备物流这条线不断往中国走私象牙。你父亲一直被蒙在鼓里,一直以为霍元杰仅仅是做一些合法象牙艺术品生意。最后东窗事发,霍元杰一口咬定不知情。 童哲听着夏冉江的讲述,伏在方向盘上闷不做声。夏冉江搂住童哲的肩膀,头靠着童哲后颈。 他几年前就已经患癌死了。可是到死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 可是你现在已经为他沉冤昭雪了。 童哲猛地靠在椅背上,努力抬头,防止眼泪流下来。夏冉江只能拉着童哲的手,不断揉搓着。 沉冤昭雪?说的好听。童哲咬着牙,甩开夏冉江的手。我要让他千刀万剐! 这件案子是十几年少有的大案,一旦爆出来,即便是政府再想隐瞒也都纸包不住火了。最后那个人肯定是处以极刑的。 夏冉江被童哲满目的血光镇住了,一时竟有些慌乱,甚至连霍元杰的名字也都忘了,生怕童哲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如果他死不了,他出狱的那天就是他的死期。我就算把自己押在这儿,倾家荡产也要他死! 夏冉江沉默了好一会儿,又拉住童哲的手。 我理解你。我爸,我妈,还有我奶奶,每个人离世都是一次打击,甚至我都有些麻木了,认为这世界上所有东西都会失去。我也恨,不解,难受,可是最后发现好像这一切就是如此,只能去接受,在接受中改变自己能改变的。这世界太多因果报应。每个人不是天生的恶,也不是天生的善。但是血浓于水的感情总是会超越善恶。 你这是什么意思? 童哲心里的火焰依然在烧,可是想到夏冉江经历的种种,火势似乎得到了控制。 警方调查还得到了一个细节。霍元杰如此残忍不是没有原因的。他有个女儿,五岁时在森林公园被激怒的大象踩死。原本霍元杰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警察,后来因为这件事性情大变。靠着关系,逐步掌控了国家森林公园,屠杀大象,发展象牙走私网络。再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可是 可是这并不能为他开罪,也无法作为减轻罪罚的理由。 夏冉江觉察到童哲的语气缓和了下来,紧紧抓住童哲的手。 童哲,我理解你现在的所有情绪。但是毕竟都过去了。你就把这几年当成一场梦吧。醒来的时候一切都是最好的样子。 童哲微微点头,紧紧抱住夏冉江。 我一直有个想法,其实很早以前就有了。童哲摩挲着夏冉江的后背。 什么? 这么多年,我其实早就厌倦了。发现到最后,自己就像线偶,一直摆不脱后面那根线。等今年结束了,我们回南京去吧。再回到我们当初去过的地方,然后再去西班牙地中海边找个地方隐居起来,像我们十年前约定的那样。 好。 夏冉江心生感慨,想不到过了十年,童哲依然记得当初随口承诺。 童哲心情平复了些,继续开着车。无限思绪萦绕在心头。可是看到旁边的夏冉江,童哲只希望时间停在这一刻。 回程时,天已经差不多暗了下来,只留下天际一丝深红。 这破车,怎么今天油耗这么快。 童哲只觉得车有点不对劲,明明记得前几天才加满油的,一不留意,油表指针快见底了。 可能是你同事用了吧。 夏冉江瞥了一眼油表,又抬头往前看了看,隐约可见一处加油站红蓝相间的招牌,拍拍童哲手臂。 哈,原来咱们开到这儿来了啊,我说怎么那么熟悉呢。 童哲有些喜出望外。 前面是个十字路口,那条路经常走,就那么一家加油站,想不到我们绕来绕去绕到老地方。 车缓缓进了加油站。一如往常,只有一名小黑哥值守。只是这个小黑哥看着面生,童哲下了车,浅浅地打了个招呼,示意让他加满油箱。小黑哥帽子戴得很低,几乎都看不到眼睛,微微点头,算是知道了。 我去备些水。你待在此处,不要走动。 童哲打开后备箱,里面空空如也,转头走向不远处的小商店。 夏冉江双手懒懒地抱着后脑勺,直视童哲远去的背影。忽然意识到童哲刚才为什么朝他歪嘴傻笑。夏冉江先是觉察到自己上了当心有不甘,可是之后眼角却透出一丝笑意,心里洋洋升起一股暖意,咬着嘴唇盯着童哲的背影,心里思忖着怎么扳回这一局。 可是,夏冉江不经意间发现刚才一直在后视镜上的小黑哥突然消失了,这想着是不是已经加油完成了,可是感觉到车身还是在晃动。夏冉江觉得有异样,下了车绕到车尾,发现小黑哥正弯腰检查着什么,不时拍拍轮胎。 Anythier?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小黑哥吓了一跳,赶紧起身退后几步站到一边。 Finished. Go now. 这时,童哲抱着一箱矿泉水和零食回来了。夏冉江打开后备箱,把东西一样样装了进去。 我去撒个尿。 车又开了不到十分钟,童哲只觉得小腹发胀,打开车门,往路边草丛里走了几步,拐到一棵大树后。刚拉开裤子拉链,手机响了。童哲从口袋里提溜出手机,按了免提。 童哲,我刚发现个事儿,有点害怕,所以想跟你说下。电话那头是顾楚楚的声音。 什么事,快说。 我查了他们的通话记录,你的确是有手机被他们拿到了是吗? 对啊,他们把我手机抢去了,我不是逃出来了么?重新办张卡也不是难事。这事儿告诉过你啊。 他们可能要对你下手了,你得小心啊。 下手?晚了。姑且不说霍元杰已经被抓了,就算他们来,老子也要干掉他们。难道还敢暗杀? 总之你一定要小心啊,千万不要随便出去。不行的话回国避一避吧,什么都没有命重要。 你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 童哲有些烦躁,断了通话,把手机塞进口袋,拉上拉链正准备往回走。可是突然一阵火光闪过,紧接着轰的一声震耳欲聋。童哲吓得赶紧趴在地上。 童哲回头,只见自己的车已被熊熊大火包围,不断有爆炸声传来。 夏冉江!!!!!! ☆、最终章 童哲,赶紧起来了。我得去机场了,今天交通堵得慌。哦,对了,小冉待会儿你送一趟补习班,新课程的钱记得交一下,吴老师催了两遍了,都有些不好意思,这次千万别忘了啊。 一大清早,童哲还窝在毯子里,迷迷糊糊中还分不清刚才耳边炸裂的声音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只觉得头顶上空调的风吹在脸上凉凉的。突然鼻子发紧,硬生生地打了个喷嚏,不禁蜷起身子。 似乎还是在梦里,童哲听到了外面大门打开又关上。但是不一会儿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和笑声打破了难得几分钟的安静,也顿时惊醒了梦中人。 爸爸,起来啦,起来啦。 童哲睡眼惺忪,只觉得身上的毯子被拽了下来。懒懒地睁开双眼,发现三岁的女儿小冉正咬着小拇指,长长的睫毛对着自己忽闪忽闪。童哲淡淡地笑笑,嘴角的皱纹似乎深了一些,张开双臂,小冉一个鱼跃跳到床上,咯咯地笑出声。 今天是小冉的英语课。如同大多数家长一样,童哲很早就发现小冉这种难得的语言天赋,在严格考察过多家培训机构后,把小冉送到了离家最近的学校,每个周末亲自接送。 到了学校,童哲牵着小冉进了门,里面已经有了几个家长坐在长凳上,正聊着什么。 童先生吗?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童哲回头,原来是小冉的英语老师。 是的。吴老师是吧?哦,对了,待会儿我把费用给您,您看看,我跟小冉妈妈一直都忙得脱不开身,给您添麻烦了。 哪有的事,您太客气了。像您这样的家庭能把掌上明珠交给我们,这是对我们莫大的信任,这简直是给我们学校的免费广告。 童夏,跟吴老师一起进来吧。 小冉,跟吴老师好好学习,爸爸中午过来接你。 童哲轻轻拍拍小冉的脑袋。小冉嘟着嘴,双手叉腰,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瞪着童哲。 行行行,你好好上课,上完课爸爸带你去奶奶家吃栗子糕。 拉钩! 童哲伸出小拇指,勾住小冉胖胖的小手。 小冉蹦蹦跳跳地拉着吴老师的手,正准备进教室时,吴老师突然转身过来问。 童先生,我确认一下,您在家一般都叫童夏小冉吗? 分卷(87) 是的,小冉是她的小名,家里一直这么叫的。童哲迟疑了一下。您直接叫童夏就可以了,让她习惯习惯真实环境。 好的,那您先忙。童夏交到我这里,您可以放心。 爸爸再见,别忘了我的栗子糕哦。 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童哲感慨地叹了口气,空气出现一团白雾。春寒料峭,一阵冷风吹过,童哲紧了紧立领,转身发现墙角光秃秃的梧桐树杈上系着的一条红丝带。童哲抬头注视着在风中飘零的红丝带,竟有些出神。伸手放进大衣口袋,掏出来一张纸,上面写着领养意见书几个字。 好一会儿童哲才想起来,今天是周六。百无聊赖,童哲把车停在女儿学校旁边停车场,决定趁着这难得的闲暇四处走走。 逛了一会儿,童哲手里已经全是给女儿的衣物。收获满满,童哲吹着口哨,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回走。 刚拐过一个街角,童哲发现似乎眼前这条小巷很陌生。远远望去,小巷里空空荡荡的,墙角靠着一个人,一身蓝黑色的呢子风衣没过膝盖,灰色的帽子遮着半边脸,正若有所思地抽着烟,时不时咳嗽两声。 不知为何,童哲此时心里充满了好奇,像是有种神秘的力量指引着他过去。 童哲只觉得脚步特别沉重,紧紧地攥着手里的纸袋,眼睛死死盯着这个人。 就在擦身而过的一刹那,童哲跟黑衣人四目相对。那眼神,像是一道闪电,贯透童哲的心脏,一时间竟让童哲心跳放慢了几拍。似乎这个眼神是童哲梦中经常见到的,只是梦境呈现在眼前时,竟让人拒之不及又倾心如此。 你好。 你好。 黑衣人笑笑,童哲有些呆滞的表情瞬间解冻,本想抬手,可是无奈拿的东西太多。童哲不好意思地低头,再抬头时,黑衣人刚才冷峻的脸庞像是易容术般变成了另一张脸,童哲内心翻腾起的涟漪慢慢平静下来。 童哲转过头,继续往前走。这时,一阵风吹过,童哲只觉得嘴角咸咸的。再回头,小巷已是空空如也。童哲一时竟有些慌乱,跑到刚才的地方,四下环顾,正准备喊出声,可是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顶住喉咙。眼前只有一如往常的车马喧嚣。 回到学校,正好碰到下课。小冉背着小书包跑了出来,一眼看到了童哲。 父女俩往停车场走着。这时,小冉停了下来,拉了拉童哲衣角,示意童哲弯下腰,凑到童哲耳边。 爸爸,你看那儿有个人,好奇怪哦。 童哲没说话,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又发现刚才小巷遇到的人。 可是,再次遇见时,童哲心里静若一塘死水。 是啊,好奇怪。童哲突然笑出声,刮了下小冉的鼻梁。可是你也很奇怪啊。哈哈哈。 哼,我才不奇怪,好不好。 走,去奶奶家。童哲一把牵过小冉的手,扬起手里的大包小包。看,这些都是给我们家小冉买的。 爸爸,I love you. 小冉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勾住童哲的脖子,重重地在童哲的脸颊上亲了亲。 小冉,I love you too. 童哲蹲下来,脑门抵着小冉的脑袋,鼻子有点酸。 I love you. Always. Fore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