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是反派》 分卷(1) 《我真的是反派》作者:淳于歌 文案: 谢惭英最大的目标是当个大反派。 可是事情好像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书生:感谢大侠为民除害! 姑娘:感谢大侠救命之恩! 谢惭英:我不是大侠,我是恶人! 其他人:大侠就是谦虚,呵呵呵 谢惭英: 武林大会上,众人投射星星眼。 谢惭英:我真不是好人 众人:不,你是 谢惭英:做反派太难了 一心想当大坏蛋的中二傲娇受x一心想教育师弟的戏精马屁攻 为了表示这是《楚大侠》的系列文,所以又叫《谢大侠只想当坏蛋》。 内容标签: 强强 江湖恩怨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惭英,宁拂衣 ┃ 配角:沈枝,萧和尘,主角的各种马甲 ┃ 其它:完结文《楚大侠不想谈恋爱》 ☆、灭门 卯时一刻,大雪。 天地一片黑暗,黎明将至。马蹄声由远及近,雪光映照中,渐渐地能辨别出一骑白马在官道上飞快奔驰,疾如流星。 西方被白雪覆盖的山脚下,忽然亮起一片火光,将一片天空映得通红,密密匝匝的飞雪在火光中消融。 马上的人一拉缰绳,马儿一声长嘶,偏转了头,朝着火光处奔去。 山脚下,原本精致华美的宅院已渐被大火吞噬。门口写着谢府二字的牌额被劈成两半,歪歪斜斜插在雪地里。 宅院的大门紧闭,院里门旁躺着一具尸体,胸口被一刀洞穿,涓涓流出的热血在雪地上化出一个红色的浅坑。 自院门至内几进的院子里,横七竖八躺倒着丫鬟仆人的尸体,后院之中传来兵戈相击和人的呼喝声。 一名只穿了里衣的中年男子正在几人围攻下奋力死战,周围护院和弟子大都衣衫不整。 来袭者是在他们睡得最熟的时候攻进来的,谢家家主谢逢肩头中刀,终于体力不支,四肢无力跪倒在地。围攻他的人当中,戴着一只黑色皮制眼罩的独眼人走上前来,将大刀架在他脖子上,恨恨道:谢逢,我说过会报伤眼之仇,今日便是时候了。 谢逢双眼死死盯着他,怒道:你要向我寻仇,我谢逢绝不退避,可你为何连府中下人也不放过?既是寻仇,男子汉大丈夫堂堂正正打一场,却使下药夜袭这种卑鄙手段。 哈哈哈,独眼人嘶声长笑,卑鄙又如何,你夺走我心爱之人,比我卑鄙百倍! 后院小门,谢夫人站在门内,将一个青年和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推出门去,道:你们快走! 娘,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块儿,我要去找爹爹!少年抱住谢夫人的胳膊,哭道。 姐,我能保护你们,跟我们一起走!青年亦拉住谢夫人的手。 谢夫人急道:没有时间了,我回去或许还能拖住他片刻。他邀了这么多江湖好手,你打不过他们。阿尘,保护好阿英。 掰开儿子的手,谢夫人捧着他的脸,擦去他的眼泪,道:阿英,我的孩子,你是男子汉了,不能哭。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她最后用力一推,双手将小门关上闩住。药力让她步伐不稳,但她仍一步步朝着卧房的方向走去。 房门外,谢逢躺在院子里的雪地上,胸膛已经没了起伏,脖子上一条狰狞的刀口,鲜血还在缓缓向外流淌。 逢哥谢夫人扑过去,将谢逢抱在怀里。 独眼人命人将二人分开,厉声道:那小孽畜去哪儿了? 谢夫人抬头看向他,双眼迸发出仇恨的目光,似要将他生吞活剥。 独眼人一惊,心软了两分,道:雪妹,我知当初你嫁给这姓谢的是迫不得已,只要你今晚跟我走,我可以放过那小孽畜,如何? 谢夫人闭上眼,摇头道:我嫁给逢哥是心甘情愿,我早已跟你说过了,是你自己执迷不悟。 独眼人握紧长刀,手背青筋凸出,咬牙道:你就这么爱他,全忘了我们之间的情意! 谢夫人看着他,目光坚定道:我当你是兄长,是朋友,从无男女之情。你若当真顾念这份情谊,就放过我的儿子。 独眼人眸子逐渐变得冰冷,呵呵冷笑道:兄长?朋友?雪妹,你就这么狠心那也休怪我无情!把她带回去! 旁边两人过来架谢夫人的胳膊,却见她从袖中抽出一柄匕首对着自己心口,独眼人一挥手,示意两人退下去。 好,雪妹,独眼人眼中映着雪光和火光,道,我可以放过他,你先把刀放下。 谢夫人缓缓垂下握刀的手,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谢逢,眸光一闪,忽而柔声对独眼人道:你过来,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独眼人心神一荡,走近几步,俯身下去。 谢夫人手腕翻转,刀口向着独眼人心口直直刺去 萧和尘带着谢惭英疾步穿过后院花园,向花园边的另一扇小门奔去,出了门,便是后山。往常他常与谢家人来这山中玩耍,山里道路崎岖曲折,通向后面连绵的山峦,只要能躲进去,那些人就找不到他们。 利箭破空而来,萧和尘挥剑斩去了一支、两支,然而第三支、第四支短箭源源不断射来。终于后肩上中了一箭,短箭没入身体,只剩下尾羽。 萧和尘一个踉跄,转而带着谢惭英躲入了花园里一间小屋。 短箭变成了火箭,咚咚咚声音不绝,涂了火油的箭矢钉在门窗上,渐渐带得整间屋子燃烧起来。 谢和尘感觉到后肩中箭出一阵麻痒,紧接着便是刺痛,知这箭上带了剧毒,将小屋里的一张陈旧木榻掀开,露出床底一块活门板。 他将门板提起,把谢惭英送了下去,又解下腰间一块玉佩塞在他手里,道:阿英,顺着密道出去,是咱们常去的那片空旷林子,你记得吧。那里不好藏人,你一出去就要快些跑,一定要快些,不能给人追上,这是你父亲的剑,一定不能丢,拿好了。 谢惭英揪住萧和尘衣袖一角,哭道:舅舅,我要留下来和你一起,我也能使剑! 萧和尘握住他的手,道:记得你母亲的话,你拿着这块玉佩,去富陵县,会有人来接你,他们会保护好你的。 谢惭英终于忍不住,道:舅舅你和我一起走,我害怕 火势渐渐大起来,火舌已经扑向木榻边,萧和尘眼中闪过一抹痛色,目光在那块玉佩上眷恋般地看了一眼,才道:好阿英,活着,替我们活着。 他狠心将活板门关上,隔绝了谢惭英那双无措慌张的双眼,随后将木榻搬回原处。 大门破开,有人冲了进来。 谢惭英站在黑暗的密道里,一手紧握玉佩,两只胳膊把长剑紧紧抱在怀中,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不一会儿有东西倒塌的闷响传来,他尝试着去推活板门,门却十分烫手。 母亲和舅舅的话在他耳边响起:活着,阿英,活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沿着密道飞奔。 不知跑了多久,谢惭英停了下来。这条密道他走了无数次,即使是在完全的黑暗中,也仍旧能够辨别方向。 他伸手摸了摸,抓住门环往上推去。 细微的光从门缝里透了下来,紧接着积雪大团大团地坠下,冷风扑面而来,割得人脸颊发疼。 门外静悄悄的,大火燃烧的毕剥声远远传来。谢惭英被冷风吹得直抖,强打起精神从门后爬出。 稀稀疏疏的银杏林已经完全被大雪覆盖,雪花遮挡了他的视线,雪帘后,只能隐隐看见一团火光,像是烧在天上似的。 他忍住眼泪,跪在雪地里朝家的方向磕了三个头,随后站起身来,拔足便奔。 黑暗里辨不清方位,他只能朝着火光相反的方向而去。 然而不多一会儿,身后传来人声:这里有足印,这个方向,快! 那小子武功不好,逃不了多远。 积雪已经深没及小腿,谢惭英一颗心在静夜里砰砰直跳,雪花扑在脸上,随着急促的呼吸被吸进嘴里。 追赶的人渐渐近了,谢惭英筋疲力尽,速度慢了不少。最终他停了下来,仰头看着漫天飞雪,心想自己绝不能要葬身于此,可是该怎么办,怎么办? 十几个人围了上来,个个目露凶光。 谢惭英拔剑在手,视线在来人身上一一扫过,这里面武功最弱的是谁?自己有没有机会突围出去?这些人服色各异,是否各怀鬼胎,能不能挑起他们内讧? 诸般念头在谢惭英脑中飞速掠过,强自不让握剑的手颤抖。 其中似乎领头的人粗声道:好一个漂亮的小家伙,杀了真是可惜。 旁边一人嘿嘿笑道:庞二哥一看见漂亮小相公就走不动道,要真是心疼,不如带回家去养着,反正大哥不在乎这小子的命,享用完了再杀不迟。 姓庞那人果然色眯眯地打量了谢惭英一番,道:喂,小家伙,想活命吗?跟爷走,爷保你一命。 谢惭英虽还不通人事,但这人的目光让他直觉感到恶心。然而活下去的欲.望却让他在心里权衡,要不要行权宜之计,若身边只剩下这一个人,自己反而有机会逃走。 他还未思考清楚,一个手拿双钩的人不耐烦道:大哥说了,要他的脑袋,啰嗦什么,快快削了脑袋带回去。 谢惭英对姓庞的人道:我我跟你走,你就得保护我。 姓庞的人笑道:啊哟,小家伙挺聪明。 拿双钩的人却道:庞二哥不要只顾自己快活,兄弟需得回去交差。不如这样,砍下这小子一条胳膊来,反正庞二哥也用不着他的胳膊。 其余人纷纷大笑,姓庞的人眼珠转了几转,显然不愿意轻易得罪那位大哥,便对谢惭英道:小家伙,你忍一忍,一条胳膊而已,和命比起来值不了什么。二爷以后好好疼你,保管你连另一条胳膊也用不上。 不谢惭英一句话没说完,拿双钩那人已经挥动铁钩自下而上朝他右臂削来。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当~新文开更啦!小天使们来了吗? 没有特殊情况就是日更哈~更新时间:早上九点半。 本文和完结文《楚大侠不想谈恋爱》是系列文,会有共同的人物和情节交叉,不过故事线基本是互相独立的。有兴趣的可以先把《楚大侠》看了,没兴趣的单独看这个也不影响理解情节哈! 存稿没有想象的多(一放假就成咸鱼,之前信誓旦旦要码字的誓言嗯我们都忘了吧),但说了国庆后开更就开更。 是的,作者在作死,但作者爱你们,比心~~ 下一本有了点想法,打算尝试一个新的题材,书名:《季风向海[娱乐圈]》 先奉上文案: 摄影师季风在情人节的晚上死了。 然后他重生成了小明星齐纪枫。 齐纪枫是谁?全网的群嘲对象: 炒作、整容、演技烂,倒贴抱大腿 季风觉得自己是来专门背锅的。 摄影宅男在片场瑟瑟发抖,直到他看见了那个会发光的人。 季风:海哥海哥,我是你脑残粉~~ 当红实力派偶像陆海:我看你是脑残 然而脑残惊艳全网,声名鹊起。 全网群嘲变成了全网追捧。 季风为了表示自己火了还是死忠粉:我是季风,你是陆地和海洋,你让我往哪儿吹,我就往哪儿吹。 陆海内心巨浪滔天脸上古井无波指指自己心口:往这儿。 季风:我记得你以前说我是脑残。 陆海:你听错了,我说的是脑(老)婆。 ps:1、整容是假的。所有情节、人物均属作者瞎几把虚构的,不要和现实人物对应。 2、1v1,HE,铁律。 3、为爱发电。 ☆、寒剑 铁钩迅如闪电般削来,谢惭英本能地拿剑横格,身子往右闪避,堪堪躲过一击,但钩尖仍在他手臂上划出一条口子。 拿钩那人微微惊讶,旋即双钩再次划出,这次铁钩将谢惭英左右封住,叫他躲避不开。 谢惭英干脆一咬牙,长剑乘着那人胸前空挡向前疾刺,拼着双臂残废的结果也要将这人杀死。 那人双钩急忙回撤,钩子翻转,将长剑一绞。谢惭英手臂跟着旋转,吃痛之下松手,长剑落地,陷入积雪之中。 那人一把勾住谢惭英肩膀,将他拖向自己,嘴里骂道:妈的,臭小子还有两下子,接得住爷爷两招。看来不用留你一条胳膊了,两条都给我吧。 谢惭英肩头剧痛,脚步踉跄跌在雪地里。旁边两人一人拉住他一条胳膊向两边展开,拿钩的人从别人手里接过一把长刀,举刀便砍。 谢惭英自知逃脱不得,只能闭目待死。 忽听得噗嗤一声响,拿钩的人惨叫一声,往后摔倒。紧接着拉着谢惭英胳膊的两人闷哼两声便松开了他。 谢惭英睁开眼来,只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人手中一把长剑寒光乱闪,如同闪电流星,在黑夜之中疾舞。 围攻的众人甚至来不及反应便纷纷倒地,有几个人见来人厉害,转身四散奔逃。却见白衣人另一只手臂挥动,其中三人同时倒地,最后一人惊恐地回头看时,剑刃已经割破了他的脖颈。 火把埋在雪地里渐渐熄灭,拿钩的人还捂着流血不止的眼睛惨呼,察觉到白衣人的靠近,恐惧地喊道:饶命,饶 话音未落,已然气绝。 白衣人头戴斗笠,遮住了面庞,谢惭英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他身材高大粗壮,走近来时,淡淡的影子便将自己全部笼罩。 四下里恢复了静谧,只有谢惭英急促的呼吸声。 白衣人躬身从雪地里拾起谢惭英被击落的剑,放回鞘中,伸手递给他。 分卷(2) 谢惭英犹豫了一瞬,双手接过,颤抖着声音说道:多多谢。 肩头血流不止,身体失血过后被寒风一吹,抑制不住地一阵阵打寒颤。白衣人没有说话,只伸出双臂。 谢惭英抱着剑有些疑惑,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要抱自己。但他并不再靠近,而是等待谢惭英主动靠上去。 他不知道这个人的身份,亦不知道他要带着自己去向哪里,但这一刻,谢惭英莫名觉得安心。他一手抱住剑,一手伸出去搂住了白衣人的脖子。 白衣人双臂一收,轻松将他横抱起来,往林子外走出几丈远,飞身上了等候在那里的白马。 谢惭英蜷在白衣人怀里,被他用斗篷整个裹住,隔绝了寒风,身子的战栗终于渐渐止息,恢复了知觉。 白衣人的手臂粗壮,布满肌肉,有些坚硬,但很温暖。谢惭英忍不住朝他贴近两分,他一只手臂便收得更紧,将谢惭英紧紧抱住。 耳边的胸膛里传出一阵平缓有力的心跳声,谢惭英抬头,只能看见白衣人刚毅的下颌线条和凸出的喉结,下巴上似乎还有些青色的胡茬。 他伸出一只手,揪住了白衣人的一只衣袖。马儿转身朝南边驰去,谢惭英目光越过白衣人肩头,投向那团火光。 火光慢慢暗了下去,大雪正在迅速覆盖住雪地上的尸体。在那黑漆漆的重重山峦后面,山峰的轮廓隐隐显现出来,一缕曙光从山后透出,照亮了漫天飞雪。 从昏睡中醒来,肩头的痛楚减去不少,感觉自己躺在温暖软和的被子里,耳边有炭火燃烧的声响。 还未睁开眼,一个老人的声音便响起:拂衣,小家伙醒了。 谢惭英睁开眼睛,第一眼认出了那带着青色胡茬的下巴,紧接着看清楚了床边那人的样貌。 看起来二十来岁,五官线条坚硬,俊眉星目,鼻梁高挺,但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和在雪地里转瞬间杀死十数人时的满身冷冽不一样。 再看旁边的老人,干干瘦瘦,穿了一件宽大的白色棉布长袍,头上稀稀疏疏的花白头发挽成一个小髻,插了一支木簪子,歪歪斜斜的像是随时要掉下来。 不过布满皱纹的脸上,有一双迸射.精光的眼睛,盯着人看时,要是要把人整个看穿似的。 醒了?伤口还痛吗?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那人张口问道,是温柔和煦的语气。 谢惭英把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没有答话。 怕是吓着了,让他歇歇吧,把厨房的粥端来,好歹吃一些,身子才能恢复。老人在一旁拨弄着炭火。 是。白衣人应了一声,起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又托着一个小碗进来,米饭和肉的香气顿时钻进谢惭英鼻子里,他躲在被子里咽了咽口水。 白衣人仍旧坐回床边,把被子往下拉了拉,道:起来吃点东西吧。 谢惭英这才以手撑床坐起来,靠在枕头上。白衣人已经舀了一勺粥喂过来,道:温的,现在吃正好。 谢惭英张口吃下,目光紧紧盯着他不动。 就这么默默吃完一碗粥,白衣人拿帕子替他擦了擦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惭英看着他,仍不说话。 白衣人与老人对望一眼,道:我叫宁拂衣,你呢? 谢惭英垂下眼睛,忽然感觉怀中空空的,急忙四处搜寻。 宁拂衣把剑和玉佩递过来,道:找这个? 谢惭英一把抓过来抱在怀里,似乎只有这个能让他安心。 你放心,你在这里很安全,没有人能伤害你。宁拂衣伸手想去摸摸他的头,被他微微偏头避开。 让他再睡会儿吧,天快亮了,拂衣你也回去眯会儿。老人站起来,率先走出屋子。 宁拂衣起身要走,谢惭英忽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声音低低地道:谢惭英,我叫谢惭英。 宁拂衣愣了愣,笑道:知道了,是个好名字。 谢惭英没有松手,手上力度反而大了几分。宁拂衣微微叹了口气,坐回床边,道:我不走,你睡吧。 第二天谢惭英再次醒来时,床边已经没了宁拂衣的身影,手里空荡荡的。 下床打开门,老人刚好端着早饭走过来。 醒了?这就能下床了,看来恢复得不错。老人把谢惭英往屋子里推。 谢惭英侧身让他进去,自己仍站在门口张望。 老人笑了一声,道:不用找,他下山去了。 谢惭英回头看着老人,不说话。 老人摇摇头,道:过两天就回来,过来吃饭。 谢惭英走过去坐下,端起饭碗埋头吃饭。 老人无奈地看着他,道:他不回来,你就不打算开口说话吗? 谢惭英抬头看了他一眼,旋即又垂下目光,吃饭。 老人很是不平,道:我是他师父,你知道吗? 那意思他听我的话,你听他的话,那就更得听我的话。 谢惭英停下动作,想了想,瞥见桌上陶碗里两只鸡腿,便挑了大一些的夹起来放进老人碗里。 老人: 无话可说。 肩上的伤愈合得很快,老人也鼓励谢惭英多下床活动活动。他便出门,打量自己所在的这个地方。 这里位于山南的半山腰上,凹陷进去的一片山体让这里成为了一片天然的避风港。靠着山壁是一排木屋,左边搭了个露天灶房。 一条石板小路弯弯曲曲通往山下,随后折而向北,隐没在两座山峰之间。 用篱笆圈出的一个小院子里长着一株腊梅,星星点点开了几朵花,剩下的花骨朵被埋在积雪里。 树下一个石桌,几个石凳,也都被雪盖着。 之后的两天,每每吃完饭后,谢惭英都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望着那条下山的小路发呆。 老人也不管他,只在天色渐晚时替他披上一件衣服。 终于在第四天的傍晚,山峰之间转出一匹白马,马上的人身穿白衣,带着斗笠,是谢惭英第一次见到的样子。 他猛地站起身来,走到路口,看着那人骑马上山来,走到一半的时候把马栓在了半路的一个简陋马棚里。 待宁拂衣走到院门口,看见谢惭英,眼里便有了淡淡的笑意,道:在等我么? 谢惭英没有说话,伸手轻轻捉住了他长袖的一角。 宁拂衣把那只手握在手中,宽大的手掌十分温暖,带你去个地方。 谢惭英被他牵着慢慢往山下走,到得山脚下后转而向西行,走了一炷香时间,来到一条小溪旁,溪水边缘结了冰,透明的冰块参差不齐往溪流中央伸出,露出中间窄窄一条水流。 潺潺的水声在山谷中回响,沿溪而上到了一处断崖下,崖上长着一株松柏,松柏遮盖的树荫下,有一座小小的坟茔,坟前一块木制墓碑上空无一字。 宁拂衣拉他走到坟茔旁坐下,解了身上的一个大包袱,揭开之后,里面是三只瓦罐。 谢惭英疑惑地望向他。 宁拂衣神色庄重,小心翼翼地把瓦罐取出来,道:宅子已经被烧没了,人也烧没了,我分不清谁是谁,只好都带了回来。 谢惭英急促地哽咽了一声,又迅速地压了下去,眼眶通红,泪水在里面打转,但始终不曾流下。 宁拂衣道:就葬在这里,可以吗? 谢惭英抽了抽鼻子,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抱住我们家阿英,摸头~ 白马王子出现了,不过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也可能是仙子。 为什么没有评论?为什么没有评论? 孤单,寂寞,冷 ☆、拜师 宁拂衣于是从不远处一个小木棚里取来两只铁铲,一只交给谢惭英,自己拿着一只,在坟茔旁的一片空地上开始铲土。 谢惭英也走过去,他力气没有宁拂衣大,肩头还有伤,泥土被冻得坚硬,铲子只能挖起浅浅的一层土。 等到空中又开始飘起小小的雪花时,谢惭英终于亲手把三只瓦罐放进墓坑。 空地上有了两座坟茔,两块无字碑。 谢惭英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肩上落满了雪花。 宁拂衣盘腿坐在旁边,看见他因为强忍眼泪而微微抽动的眼角时,温声道:哭也可以的。 谢惭英摇了摇头,用执拗的语气道:娘说过,不能哭。 宁拂衣扭过他的身子,让他面向自己,道:就哭这一次,我不告诉别人。 掌心的温度透过肩膀传到身上,眼泪终于还是顺着脸颊滑落。宁拂衣伸手要替他拭去,但谢惭英却扑进他怀里,压抑的哭声于是闷闷的,在风的呼号声中时断时续。 及至风雪渐停,哭声也慢慢止歇。谢惭英终于放开宁拂衣,站起身来,目光投向另一座坟茔。 宁拂衣却牵着他往回走,道:以后再告诉你。 回去的路上,宁拂衣说,林子里的尸体在他回去的时候已经不见了,想是对方不愿暴露身份,若想找出凶手,还得调查一番。 谢惭英静静听他说完,道:我要去富陵县。 宁拂衣问:去哪儿干什么? 谢惭英道:舅舅让我去的。 宁拂衣想了想,道:那儿距这里有半个月的路程,你逃走的消息对方已经知道了,想来四处在搜寻你的下落。这个时候贸然出去,恐怕泄露行迹。若是引得那些人跟着去了富陵就不好了。 谢惭英一想也是,如果再连累舅舅的故人,他亦于心不安,转而立刻担忧地看向宁拂衣。 宁拂衣笑道:这里地处深山,外人决计找不到,你安心留在这儿。 你为什么要救我?谢惭英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宁拂衣沉吟片刻,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师父教给我的,所以便这么做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该不该救?谢惭英又问。 宁拂衣笑了笑,道:救的时候不知道,但也没想那么多,不过那些人一看就是大恶人,我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谢惭英便不再说话。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宁拂衣忽然叫他:阿英? 熟悉的称呼让谢惭英一阵恍惚,停下脚步抬头。 你要报仇吗?宁拂衣问他。 当然。谢惭英目光坚定。 那从现在开始,你要用功了。宁拂衣神色认真起来。 嗯。谢惭英应了一声,忍不住问道,你教我吗? 宁拂衣道:我可以教你,不过师父比我更厉害。 谢惭英看向山腰上那株梅花,想起那个干瘦的老头,有点不相信:他? 宁拂衣笑出声来,道:这话可不能让师父听见,小心他揍你。 那还是你教我吧。谢惭英抱住他的胳膊。 宁拂衣威胁道:我可是也会揍人的。 谢惭英赶紧道:我我会用功的! 宁拂衣捏了捏他的鼻子:笨蛋。 老人坐在门廊下抽旱烟,眉毛胡子上都沾了雪花。烟雾从他嘴里吐出缓缓上升,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阿英,给师父磕头。宁拂衣走到一边,道。 谢惭英走到老人面前跪下。 老人抬抬眼皮,道:我说过要收徒弟了吗? 谢惭英看向宁拂衣,有些慌张。 宁拂衣微微一笑,示意他安心,对老人道:给我添个师弟不好么? 老人抬腿踹了他一脚:没规矩。 宁拂衣于是站直身子,恭恭敬敬朝他行了个大礼。 老人叹了口气,问谢惭英:为什么要拜师? 谢惭英道:我要学好武功,报仇。 老人哼了一声,道:我教人武功,可不是为了给人报仇的。这世上那么多高手,你去找愿意教你报仇的去。 谢惭英垂下头,抬起一只腿便要起身,宁拂衣一手按在他肩头,让他别动。 师父。宁拂衣看向老人,带着恳求的神色。 老人盯着他看了半晌,道:当初让你下山的时候我就说过,你为护人而杀人,那便是我弟子,若你为了报仇而杀人,就只能用你自己的武功。他要报仇,你自己教他去。 宁拂衣还未说话,谢惭英先不甘心道:难道不该报仇吗? 老人道:仇是要报的,可一个人心中不该只有仇恨。报了仇以后呢,你要做什么? 谢惭英一怔,他到现在并未想过这个问题。 报仇之前,你是谢家的儿子,报仇之后呢,你是谁?老人接着问道。 我我谢惭英跪坐在地上,不知如何回答。 师父,他还小。宁拂衣道。 老人看着谢惭英在冷风中微微发抖的身子,想起那天早上放进自己碗里那只鸡腿,终究是叹了口气,道:拜师之前,你需得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十八岁之前不得离开沧浪山,好好在这里学艺,磨炼品性;第二,不许用我教你的功夫报仇。 谢惭英低着头没有说话,第一个条件他自然可以接受,可是若他学艺不为报仇,这武功学来有何用? 宁拂衣却喊了他一声:阿英。 谢惭英抬起头来,看到宁拂衣冲自己微微点头,在心里权衡了一番,在这里学艺打下了根基,日后要报仇,再想法子学别的功夫便是,那也没什么。 于是俯下身去,道:是,师父。 老人吸了最后一口烟,道:明日卯时起来练功,要是敢赖床,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谢惭英悄悄看向宁拂衣,等老人走后,宁拂衣走过去拉他起来,道:师父吓唬你的,你看我现在腿不是好好的?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叫你,走吧,小师弟。 分卷(3) 谢惭英握住他的手,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喊道:师兄。 屋子里点起了蜡烛,昏黄的光从门中洒出,将雪花镀成暖黄色。两人牵手走进屋中,房门关上,将风雪隔绝。 卯初,天还未亮,竹屋亮起灯火。 宁拂衣敲响了谢惭英的房门,不过片刻,谢惭英就一边穿衣服一边来开门:起了起了! 外面风大,穿好衣服再出来,不用这么着急,我在院子里等你。宁拂衣提着一盏纸灯笼,替他把门关上。 很快,谢惭英出来时,便看见梅树上挂了灯笼,昏黄的灯光中,宁拂衣一身白袍,手中握着一根竹枝。细细的雪花落在他发间,转眼便融化。 这片冰雪天地,似乎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温暖。 谢惭英走过去,端端正正站好。 宁拂衣把另一根竹枝递给他,道:我看你会剑法,今天先把你会的演练一遍,让我看看你的根基如何。 谢惭英扭头四顾,低声问:师父不来吗? 宁拂衣笑道:师父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考校你这点小事我来就行。 谢惭英松了口气,竹枝竖着指向地面,向宁拂衣行了个礼,两人以竹作剑,交起手来。 宁拂衣的招式不及那晚在银杏林里那么快,想来是为了检验谢惭英的水平而刻意放慢。然而对谢惭英来说,他还是太快,快到还没看清楚他如何出招,攻击何处,自己手里的剑就已经被打落。 宁拂衣转而攻击他的后心,谢惭英想要侧身躲避,然而身形不灵,脚下一滑就要跌倒。宁拂衣眼疾手快搂住他的腰将他扶起。 谢惭英丧气地把竹剑拾起,道:师兄,我是不是很没用? 宁拂衣也有些不解,道:我前些日子下山打听过,你父亲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一流高手,谢家的归清剑法在江湖上亦威名赫赫,怎么你父亲并没用心教你? 谢惭英握紧竹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从小贪玩,性子浮躁,总不肯好好学武。如果如果我以前肯用功,也许 阿英,宁拂衣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这不是你的错,就算你练好了武功,哪怕练成绝世高手,那些坏人也总归会找到法子害人。 可是,至少我可以救他们,哪怕只能救一个谢惭英语带哽咽。 宁拂衣摸摸他的头,道:也许可以,也许不行,但过去的事情我们已然无法改变,纠结于此亦是徒劳。你不是想要学好武功吗?习武之人最忌心有杂念。只要你从现在开始努力,以后你可以救你想救的人,保护你想保护的人,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谢惭英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宁拂衣便道:你剑法平平,但我看你内力根基还不错。 爹见我不愿用功,要我无论如何将内功修好,说剑法招式以后等我愿意学了还可以补起来,但内力离不开多年的积累,早些学总不会有错。 他说得很对,宁拂衣抬起他握剑的手,道,你根骨不错,是适合习武的,加上有内功底子,现在用功为时未晚。归清剑是你家传剑法,我无法指导你,今日我先教你师父传授于我的一门剑法,我先教你心法口诀,再教剑招,你仔细记着。 ☆、四魔 天边逐渐泛起鱼肚白,灯笼里的蜡烛渐渐燃尽。谢惭英一遍又一遍重复宁拂衣教授的剑招,直到天色大亮,老人终于起来,看到院子里后背已被汗水湿透的谢惭英,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随即又喝道:手腕抬高一寸,剑要平,臂要稳,神要凝,气要定。 练了足足两个时辰,谢惭英才停下小憩,宁拂衣端了茶来,问老人道:师父,如何? 老人道:悟性还行,难得能不骄不躁,我现在没那精力了,你且先教着,不懂的再来问我。 等老人走了,谢惭英喝着茶,任宁拂衣拿帕子替他擦汗,问道:师兄,咱们是什么门派,师父叫什么名字? 宁拂衣道:我也不知师父的名字,只知他年轻时候是个游侠,后来归隐山林,自称浮游老人。至于门派,咱们无门无派,师父说他也无心要创立门派,能得两个弟子传承了他的武学,那是缘分。江湖上门派何止千众,从来争斗不休,我们若能独善其身便已足够,不想再宣扬门派引来纷争。 那咱们练的剑法呢,叫什么?谢惭英练了半天,剑招却连名字也没有。 宁拂衣笑道:也没有名字,师父说给招式起了名字,我们出招时便总会去想名字,反而耽误时间。只有不知名字,剑招随时随地由心而发,便又比别人快上一分。 谢惭英吐吐舌头,悄声道:我看是师父他老人家懒得费心思想,所以用这种大话诓人。 宁拂衣也压低了声音道:我小的时候也这样觉得,便去问师父,结果被好一顿揍。 谢惭英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幸好师兄你在,否则我肯定也要挨揍啦! 那你可要好好听师兄的话。宁拂衣拍拍他脑袋。 谢惭英悄悄一撇嘴:知道了。 山中时光悠然缓慢,但终究一年过去,院子里的梅花冒了花骨朵,眼见便又是一年花开。 这一年谢惭英武艺大有进益,有宁拂衣在,他倒幸运地没挨师父的揍。只是宁拂衣并不能时时呆在山里,一年当中至少有四五个月不在。 向师父问起时,浮游老人便道:他已经出师了,出去做什么我是不管的。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只管好好练你的剑,再啰嗦就去山下挑一百担水来。 谢惭英赶紧噤声,心里却颇不服气,日间除了练功,便常常盼着师兄回来,盼着山脚下的小路上转出宁拂衣的白色身影。 然而及至山花渐开,嫩芽吐绿,宁拂衣依旧没有回来,山谷里却迎来了另几位客人。 臭老头,今年还当缩头乌龟吗?敢不敢出来打一场? 大哥,我看这老人家年纪已大,说不定早就死在里面了。 哈哈哈,三弟这话说得在理,咱们与他虽有嫌隙,但怎么也是同居一个山头,不去给他收敛尸体实在不忍心。 怎么可能死了,去年不是还带了个漂亮相公进山吗?这老色鬼只怕每日里风流快活,在床上起不来呢 这些话全是用内力远远送出,说话的人不知离得多远,谢惭英在山内却能听得清清楚楚,只觉怒气填胸,一腔愤懑无处发泄。 再看浮游老人躺在竹制摇椅上,一边吐着烟圈,一边指点谢惭英:招式乱了乱了,像什么话!怎么反而越练越回去? 谢惭英气愤愤停下来,道:师父,那几个是什么人,您就这么由着他们辱骂您? 浮游老人半眯着眼,道:几只小老鼠吱吱乱叫而已,值得你动这么大的气。这世上老鼠何止千千万,每一个叫唤的我都要去理会吗?每天光顾着打老鼠了,日子还过不过? 可是那些话实在粗鄙不堪,难以入耳,谢惭英满心烦躁。 浮游老人摇了摇头,道:只有你师兄在这里的时候,你性子还安静些。他之前教你的时候说过什么?习武之人最忌心有杂念,正好这些小老鼠自个儿来帮你磨练心性,乃是好机会。再把剑法练两遍,敢练错一招,今晚别吃饭了! 谢惭英气鼓鼓地挽了个剑花,努力把那些粗俗下流的语言隔绝在外,可当真静下心来时,脑子里又忍不住惦念起宁拂衣来。 不知他在外面做什么,怎么这么久不回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意外?他若在的话,一定不会让那几只臭老鼠如此嚣张。 又错了!师父的话也听不进去是不是?给我去房间里打坐思过,晚饭不许吃!浮游老人挥舞一支竹条,在谢惭英手臂上重重打了一击,随后便进了房间。 谢惭英抚摸着被打的痛处,看了一眼山脚下始终空荡荡的小路,把石凳踢翻了一只,进屋去了。 亥正时分,竹屋已是一片寂静。 谢惭英饿得难受,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终究是忍不住爬起来走到灶房去,掀开灶上锅盖一看,里面有两个温热的馒头和两碟小菜。 他扭头看向浮游老人的屋子,里面黑漆漆的,人早就睡下了。 再看头顶,月亮正悬在山头,今日是十六,玉盘似的月亮把整个山谷照得透亮,银辉遍地。 谢惭英赌气般地把锅盖合上,心想我偏不吃你的。 这时好不容易沉寂下来的山外忽又传来大声的调笑,阴阳怪气,在冷冷的月光中听起来阴森森的。 谢惭英有些好奇,那几个人到底是为什么要来向师父挑战,听他们的语气,似乎以前便已来过。 自己来了谷中一年多,半步都没踏出去过,走得最远的还是师兄带着自己去后山瀑布下洗澡。 想起去年夏天的时候,两个人在清澈见底的潭水里游泳。但其实游泳的只宁拂衣,谢惭英是只旱鸭子,好在是潭水不深。宁拂衣还替谢惭英洗头发,说过几年他行冠礼的时候,一定好好庆祝一番。 温柔的话语犹在耳边,可人却一去两月不见踪影。谢惭英忽而便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要不然出山去看看,只偷偷看一眼,瞧瞧那几个人的模样,若是只会些三脚猫功夫,自己正好替师父打发了,等师兄回来,保不定还会夸自己练武够用功。 也是在这山中终日只他和浮游老人两个,每日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早就腻烦了,无趣得很。 想到此处,谢惭英回屋把长剑背在背上,想了想还是把馒头揣在了怀里,蹑手蹑脚下山去了。 待会儿要打架,可不能没力气,自己这是替师父出气,所以吃他的东西也是应该的,谢惭英这么想着,几个纵跃便已转过小路去。 那几个人的调笑源源不绝传来,谢惭英循声奔去。宁拂衣教了他一门轻功,他只在山谷里小小试了几次,现下运起这功夫,眨眼间就奔出了一座山头,果然迅捷如流星。 这么一想,便觉更加想念师兄,恨恨地把馒头塞进嘴里咬了几口,心道,等你这次回来,非要想法子整治你一下不可,否则一心耽在外面,竟不知着家。 不多时,那几人的笑声渐渐近了,谢惭英放慢了速度,耳边同时传来的似乎还有一个女子的哀求哭泣之声。 他心里一惊,难怪这几人笑声怪异,原来是捉了一个女子来调戏。 脚下微微加速,不一会儿来到一处断崖上的平台。 他从断崖背后的缓坡上来,不敢离得太近,躲在一棵大树上,仔细瞧着断崖上的情形。 只见四个男子在崖上生了一堆火,火上烤着半只鹿。 火堆旁一块大岩石上,躺着一个衣衫凌乱的女子,双手双脚都被绳子绑住,嘴里呜呜哭着。 那老头子死活不肯出山,大哥,咱们得想个别的办法。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对一个身材粗壮,满脸胡子的大汉说道。 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小汉子道:要我说咱们还是直接闯进去。 书生眼中闪过一丝惧意,道:那老头武功太厉害,身边还有个弟子,也不是善与之人。我们贸然进去,讨不了好,不如引他出来,在咱们自己的地盘上就好对付些了。 要我说三哥你就是胆子太小,那老头说不许我们踏进山谷一步,你就真不敢去了。火堆旁的阴影里坐着一个农夫打扮的中年人,冲书生不屑道,这么些年了,那老头早就精力不济。前几天咱们不是打探到他弟子出谷去了吗,现在正是好时机。 书生瞪了他一眼,道:咱们务求一击即中,这么些年咱们兄弟四人苦练武艺,若是不能一次解决掉那老家伙,以后在沧浪山里便再也无法容身,恐怕性命也难保。 瘦小汉子附和道:三弟说得也在理,咱们每年这么去搅闹他一次,叫他对我们卸了防备之心,终归有一天要叫他死在我们手里。 四人当中的大哥这时才开口道:好了,趁后面那个尾巴还没追上来,先把这小美人享用了再说。 话音甫落,其余三人均是嘿嘿淫.笑,目光同时投向岩石上的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阿歌:阿英,馒头好吃么? 阿英:还行吧。 阿歌:那脸疼么? 阿英:(抬剑) 阿歌:( △ |||)︴ ☆、恶人 女子惊恐地往后瑟缩,然而瘦小汉子轻易就将她拉过来,摔在大哥面前,嘿嘿笑道:大哥尽管去办事,兄弟给你望风。 胡子大汉俯身在女子脸上摸了一把,道:美人儿莫怕,把我们兄弟伺候高兴了就放你回去。 女子呜呜哭着,眼中满是恳求,大汉毫不理会,抱起她往石头后面去。 住手!山坡处的阴影里传来一个声音,紧接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手持一条钢鞭走了上来,向四兄弟扫视了一圈,终于看见那女子。 瘦小汉子道:追了一路了,朋友,闲事还是不要管太多。 那男子凛然道:有我在,你们休想作恶,快快放了那姑娘。 瘦小汉子冷笑道: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男子道:我管你们是谁,趁早放人,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了。 老四,来了个打抱不平的,不如你先来练练手?瘦小汉子冲农夫打扮的人道。 农夫从腰间摸出两把短刀,走到年轻男子面前,恶狠狠道:没见过这么上赶着送死的。 话音甫落,短刀闪着寒光朝男子削去。 男子横鞭格挡,只听得当当两声,人已被震得倒退几步,握着钢鞭的手微微颤抖。 谢惭英忍不住蹙眉,看来这兄弟四人内力不凡,武功都不弱。这个男子连老四都打不过,更别说其余三人。 片刻间,老四再次跃上,刀势凌厉,迅如疾风,如风吹落叶般打得男子几无还手之力,只能手忙脚乱地守住门户。 然而老四却故意戏耍他一般,明明数次可以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偏偏及时收刀,直至把男子身上划得遍体鳞伤之后,才在他胸口猛击一掌。 分卷(4) 男子顺着山坡滚落下去,许久才听见树木被压折的声音停止。 趁着老四和男子打斗之际,谢惭英已经悄悄下树捡了几块石子在手里,两手同时掷出。 四颗石子分别朝着四兄弟而去,老四正探头往山脚下张望,反应过来时石子已经飞到面门上,瘦小汉子倒是警觉,关键时刻竟徒手把飞向自己和老四的两颗石子给抓住。 那书生手中折扇一开,便将石子给卷去。唯有那大哥这会儿正忙着脱美人衣服,早就冲昏了脑子,那石子原本奔着他脖子去的,没想到女子挣扎时他一抬腰,石子便冲着某个不可描述的通道口去了。 老大惨呼一声,捂住屁股跳了起来。谢惭英早已飞身过去抓起女子便要往山下逃。 然而一人已经挡在前面,摇着扇子轻轻笑道:哟,又来个充好汉的。 妈的!老大痛得走路一扭一扭,几步跨上来举刀便往谢惭英头上砍去。 书生却阻止了他:大哥且慢,我看这小子比那姑娘好看多了,杀了岂不可惜。 这话与一年前银杏林里那姓庞的人所说如出一辙,谢惭英眸子一冷,眼里泛起杀气,把女子推到一边,挺剑去刺老大。 老大挥刀来挡,然而谢惭英剑锋一转,却是直逼书生喉咙。 书生向后一跃欲避开他剑锋,谢惭英身形却比他更快,眼见慢得一刻就要命丧谢惭英剑下,书生脸色终于有了变化,运劲用扇子在剑身上一击。 谢惭英顿时感觉手臂隐隐发麻,剑身偏了两寸刺了个空,身后老大刀刃已近后心。谢惭英几乎用一个不可能的角度扭转身子避了开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瘦小汉子和老四反应过来的时候谢惭英已经和老大以及书生过了数招。 不过等得再过了十几招,兄弟四人便看出谢惭英武功内力都不及他们,但胜在招式轻灵,又有极厉害的轻功辅助,因此在老大和书生的夹攻之下还能数次脱险。 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瘦小汉子看得生气,拉着老四加入战局。 如此一来,谢惭英以一斗四,立刻左支右绌,在对方密不透风的攻势下终于感到难以支持,正欲想法子凭着轻功逃走时,书生折扇已经点向他胸口。 谢惭英终于僵在原地,长剑被老大一脚踢到地上,先上来扇了他一个耳光。 借着火光这才完全看清楚他的容貌,眼睛一亮,道:老三说得对,这真真是个尤物。 其余三人都走到谢惭英面前,肆意地打量着他。 谢惭英气得浑身发抖,却连脖子都无法转动一分,嘴里也发不出声音来。 这下好了,两个美人与我们共度良宵,今日花好月圆,正是应景。瘦小汉子嘿嘿笑着,转身去抓那女子。 女子起初本已十分绝望,眼见谢惭英到来,本以为能够得救,没想到他反而也落入恶人手中。因此在谢惭英被点了穴道的时候就悄悄挪向崖边,此刻瘦小汉子要去捉她,她不肯受辱,往前踏了一步,身子顿时消失在黑暗之中。 谢惭英瞳孔一缩,心脏停滞了一刹那,瞪向兄弟四人的目光像是要杀人一般。 他这时候才想起师兄,想起师父。师兄久久不归,师父早在几座山之外的谷中熟睡,谁也救不了他。他一心顾着救人,为着当初师兄也是这般救了他。 余光瞥见那一堆篝火,一年前在银杏林里,自己生活了十四年的家也是这样被烧成了灰烬,父母家人惨死,自己不过侥幸得生。 为什么,为什么这世上总是好人殒命,坏人得意?刚刚那个年轻男子不就是么,凭着一腔热血来救人,结果摔下山去生死未知。 自己固然是技不如人,可是便成了绝世高手,这世上的恶人这般多,何时杀得尽? 谢惭英脑子里混乱一团,忽然眼前的景象一变,自己被农夫扛在肩上,走了几步,扔在那块大岩石后面。然后景象又是一变,于是他看见了头顶的明月,亮堂堂地照亮了一片天空。然而那月亮冷得很,像个大冰块,冻得人从心里冷到心外。 瘦小汉子淫邪的声音传来:大哥且先歇歇,小弟就先享用了。 片刻后,瘦小汉子走到谢惭英旁边,低头打量他,道:美人儿,良辰美景,咱们可别辜负了。 说完蹲下来解他腰带。 谢惭英绝望地闭上眼睛,胸膛剧烈起伏,无边的恐慌汹涌而来将他吞没,这是比死亡更令他感到害怕的事。 他想要挣扎,却连指头都无法动弹。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师兄教给自己解穴的法子,于是运起内力,试图冲开被封的穴道。 外衣已经被解开,春日寒冷的山风吹来,谢惭英身子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他越慌,越无法凝神,内力不受控制,竟开始在体内乱冲乱撞。突然胁下一阵剧痛,喉头腥甜,一缕鲜血顺着嘴角淌下。 瘦小汉子倒没料到,还以为他咬舌自尽,急忙停下动作来掰他下巴。 谢惭英神智已经开始模糊,脑子逐渐昏沉,隐隐约约山谷中传来一声怒吼:滚! 紧接着是四声痛呼和兵器落地的声音。 不过瞬息之间,四周归于宁静,谢惭英耳边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能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师兄,便晕了过去。 阿英,活下去 为我们活着 混沌之中,交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来一阵晕眩。谢惭英睁开眼,看见屋子中央的桌上一盏如豆小灯。 在昏暗的角落里,浮游老人正以手撑头打着瞌睡。 回想起晕过去之前的事,谢惭英猛然惊醒了,坐起身来查看身上的衣服,发现完好无损,连外衣都穿得好好的,终于松了口气。 醒了?浮游老人冷冷的声音传来。 谢惭英有些心虚地看了他一眼:师父 长能耐了!浮游老人把晾在桌上的一碗药咚地一声放在床边矮几上,气道,才学了一年功夫,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是不是?擅自出山,还敢去和沧浪四魔动手? 谢惭英垂首沉默,他想起了那个跳下悬崖的女人。 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最爱和我犟嘴吗?浮游老人把药碗塞在谢惭英手里,喝了!我要是去得晚一点,你就你知不知道是什么后果? 药碗已经冰凉,但谢惭英还是一口气把药喝光。嘴里苦得发麻,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浮游老人还在数落他,谢惭英知道师父刀子嘴豆腐心,又喜欢啰嗦,可还是忍不住道:那您为什么没有早点去? 什么?浮游老人原以为受了这次的惊吓,他已经意识到错误,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敢犟嘴。 您为什么不早点去?那个什么烂四魔,在这山里已经多少年了,您明知道他们无恶不作,为什么不早早杀了他们?谢惭英越说越激动,想到那个女人跳崖时绝望的眼神,便忍不住联想到自己母亲离世时是不是也这般万念俱灰,于是便想到自己没能救出她,他谁也没能救到。 如果你早点去,那个女人就不用死,那个男人或许也能活着。你明明有能力,为什么不去救人? 浮游老人枯黄苍老的皮肤泛出几丝红色,好一会儿才冷声道:这世上的恶人这么多,哪能杀得尽?我管得了那么多吗 是啊,谢惭英复又委顿下去,喃喃道,是杀不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崽崽要黑(zhong)化(er)了 ☆、至恶 浮游老人停下来,看着谢惭英的样子像是有些魔怔,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这孩子 谢惭英恍若未闻,盯着那盏油灯发呆。 浮游老人见他出神,又有些生气,道:吃完药给我好好躺下,明天一早去后院跪一个时辰,好好想想你错哪儿了。 春风拂过树梢,带起沙沙的声响。山谷中已是一片翠绿景色,谢惭英跪在屋后,面朝着灰褐色的层层岩石。 岩缝里渗出消融的冬雪,水滴已在地上打出一排小小的坑洞。 啪嗒啪嗒 大雪那天,舅舅才刚赶到谢府,一年多未见,谢惭英缠着他带自己去镇上玩耍,也没发现他似乎有什么事急于向姐姐开口。然而拗不过外甥的纠缠,到底是带他去了。 两人于是错过了晚饭。 掌灯时分,大雪就下起来,在镇上酒楼里吃了太多东西,谢惭英便不肯睡觉,在院子里堆雪人玩。堆了一个、两个、三个。 到最后院子里全都是雪人。 这是爹爹,这是娘亲,这是舅舅,这是我。谢惭英指着雪人一个个数过去,舅舅,我明年生辰,你一定要过来。 萧和尘脸上还带着红晕,谢夫人在一旁笑意盈盈,时而向他投去一个目光,紧接着开口道:明年生辰,舅舅给你带个小舅舅回来。 小舅舅?谢惭英歪着脑袋,再看舅舅时,便见他脸上更红了。 那我再堆个小舅舅。谢惭英于是跑到一边滚新的雪球。 萧和尘站起来,道:阿英,夜深了,早些睡吧,明年生辰舅舅一定来。 啪嗒啪嗒 阳光照在岩石上,水珠折射的光便映在谢惭英脸上。 他想起来,今天是三月十七,去年的同一天,他坐在院子门口守了一天,舅舅并没有来。 他永远也不会来了,可惜当初没有把小舅舅的雪人堆出来,谢惭英想,自己原打算第二天起来堆的。 混乱的念头在脑子里一一闪过,为我们活着,舅舅的话忽然又响起来,谢惭英感觉到心脏忽然疼了一下,胸口也闷闷的。 可我不想这么活着,因为会疼,会在下大雪的日子不敢出门。 膝盖已经麻木了,谢惭英心想,生辰应该和爹爹还有娘亲一起过的,于是他站起来,绕过竹屋往山下走去。 循着那条小路,便到了那两座坟茔前。 他在较新的那座面前坐下,看见坟头已经冒出了一片青草,有白色的野花已经开了。 以前过生辰,娘亲会去厨房亲手煮长寿面给自己吃,谢惭英想到这儿,便道:娘,你们在那边也有面吃吗?我在这里没吃过,师兄和师父好像都不过生辰,师兄也没问过我。 那天晚上,我是想救人的,可我没有师兄那么厉害。娘,我心里觉得很难过,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并不认识那个姑娘,她是生是死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又想起那天晚上四魔脸上的表情,带着笑容的狰狞面容在眼前浮现。 他们怎么就不难过呢?谢惭英道,他们反而那么开心,娘,我也想开心一些。 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到,于是痴痴地望着开满野花的坟墓,最终低低地叹了口气,喃喃道:师兄怎么还不回来 宁拂衣脚步匆匆,到山腰上系了马,高声喊道:阿英,看师兄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他几步走到院门口,张开双臂,却不见往常等在门口的人扑过来。 这小子,跑哪儿疯去了?他放下东西,先去了浮游老人门外,躬身道,师父。 嗯,里面传来应答声,人在后面跪着呢。 宁拂衣踏进门去,脸上笑容未减,道:怎么?阿英又调皮了? 浮游老人瞪了他一眼,道:不必来求情,你可知昨晚他一个人跑出山去,结果被沧浪四魔捉住点了穴道,冲穴之时内力乱走,险些走火入魔 那怎么还能跪着。宁拂衣一听就急了。 浮游老人哼了一声,道:我已为他调息好了,跪上一个时辰打什么紧?他今年已经十六了,你还当他是个小娃娃那么纵着,日后能成什么器? 是,师父教训的是,我以后一定好好管教他。宁拂衣嘴上敷衍着,一边往门边挪,我先去看看他,顺便好好说他几句。 也不等浮游老人答应,便大步往后院走去。 然而走过木廊,却见院子里空无一人,哪有谢惭英的影子。他又不敢去问师父,生怕他知道后罚得更厉害,便悄悄下山去寻人。 谢惭英在墓前一直坐到双腿麻木,心里也没好受半分。他想自己跑了出来给师父发现了一定又是一顿臭骂,便不敢回去,干脆信步而走,在山里乱转。 往日里他忙着练功,没去四处走动,也不识路,只是背着竹屋的方向走,一直翻过了一座山,来到背阴的一面,见山溪从另一边绕过来,顺着山脚往远处蜿蜒,干脆沿着溪水往下游走。 时过正午,春日的太阳暖融融的,让人总想犯困。谢惭英已有些疲累,便躺在一片树荫下闭眼休息。睡了一觉起来后,太阳已经移向山这边。溪水泛着粼粼波光,映在大树后面的草丛上。 谢惭英瞥见草丛里山石上似乎刻得有字,走过去拨开草丛,上面已经有些斑驳的字全都露了出来。 从右至左,依稀还能辨认,写的是: 世间皆恶,人心尤甚。恶因结恶果,恶人生恶子。以恶生恶,难以断绝。我既是恶果,不如便成至恶。 不如便成至恶谢惭英喃喃念道,不如便成至恶 不知这刻字之人是何人,为何会写下这样一段话。他自称是恶果,那么想必背后亦有一段故事。可是,成了至恶之后呢?谢惭英再往下继续看,见后面最后一句话写的是:他妈的,如此这世间诸人诸事,总恶不过我去。 一片云朵飘过,遮住了阳光,石面上的字有一刹那暗了下去,谢惭英的脸也隐没在树荫之中。但片刻云移日出,那最后一句话便在阳光里闪闪发光。 这世间诸人诸事,总恶不过我去。 这句话刹那间刻入谢惭英心里,似乎解开了困扰他许久的迷茫。滞涩在胸口那股钝痛、不安亦就此消退。 从小到大,爹娘并未告诉他以后要去做一个行侠仗义的人,让他学武似乎也只是因为不愿谢家一脉武学断绝。可他那时候不爱学,父亲似乎也不十分勉强。 分卷(5) 模模糊糊他想起来,父亲算得上是半隐退江湖,母亲只是教导他,阿英以后要做一个好人。不是武林高手,不是人中英杰,仅仅是让他做一个好人而已。 可是,好人全都死在了那场大火里,好人滚落了山坡,好人跳下了悬崖。除了师兄和师父,活在这世上的,竟全是恶人。 那么为什么要做好人不做恶人?做恶人可以开开心心的,可以活下去。 不如便成至恶 与至恶相比,沧浪四魔的奸.淫杀戮好似真的什么也算不上,那跳崖女子的面庞也慢慢变得模糊。 然而,这世间究竟什么是至恶? 谢惭英看向开头的两句话,世间皆恶,人心尤甚,那么,人心便是至恶吗? 好像是的,又好像不是,谢惭英脑海中闪过许多张面孔。 阳光移过石面,落向了一边的草丛,那里有一张黑色的面具,从左边额角到右下脸颊边被划开一刀,几乎裂为两半,刀口处还沾着暗红色早已干涸的点点血迹。 谢惭英拾起面具,虚虚覆在自己脸上。透过裂口看出去的世界也沾上点点血迹,似乎透过这个面具,能看见面具主人至恶的一生,能够窥见他眼中的江湖。 他重新看向石面上的字,是用利器刻上去的,每一笔每一划都充满了肃然杀意,要将这世界也劈砍出一条裂缝。 在字的最后,刻着一个小小的萧字。 远处山间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天色渐渐暗下去,太阳不知何时隐没。那远处的声响越来越近,夹杂着淅淅沥沥的声音。 下雨了。 谢惭英抬头,看见漫天的雨滴倾泻而下。 阿英!随着那春雷的闷响而来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谢惭英把面具戴在脸上,将草丛拨回来遮住了山石,然后朝着声音来处走去。 宁拂衣找到墓前,看见山林里被人新踩踏出的一条小径,于是循着小径一路找来,在笼罩了天地的雨帘之中,终于看见已变得浑浊的溪水旁缓缓往上走来的身影。 阿英,宁拂衣跑过去把人护在怀里,用手臂替他遮挡着雨水,去哪儿了?怎么跑这么远? 就是随便走走。一年多过去,谢惭英已经长高了许多,到了宁拂衣肩膀处。 宁拂衣注意到他脸上的面具和那个略有些滑稽的裂口,笑道:是不是生师父的气了?我回去好好哄哄他,他就不会罚你了。 师兄,谢惭英看向他,见他眉眼温柔,心中一动,问道,如果我以后变成大恶人,你还会对我这样好吗? 宁拂衣一愣,看见少年眼中的忐忑、不安,不知他为何会问出这样一句话,但想到这也是独属于少年人的迷惘,于是把人轻轻拥进怀里,道:师兄永远待你好。 谢惭英嘴角终于勾起笑容,只要师兄永远在,他便什么也不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阿英就是想岔了,接下来宁仙子的任务要开启了:每天都在阻止师弟黑化。 宁拂衣:我不是仙子。 阿歌:好的宁仙子。 宁拂衣: ☆、面具 雨势渐渐大了,清澈的溪水彻底变得浑浊,奔腾着朝山下呼啸而去。 两人一路赶回竹屋,宁拂衣让谢惭英悄悄躲进房里,自己去灶上烧了热水提进房里,道:快洗个澡,你内伤还未好全,初春的雨还是冷的,可别着凉。 趁着谢惭英踏进浴桶的时候,宁拂衣也褪去衣衫,找来干布巾将身上的雨水擦干。谢惭英趴在浴桶边,看到宁拂衣身上健壮结实的肌肉,前胸和后背遍布深深浅浅的伤疤,心想不知师兄这些伤是怎么来的,不在山里的这些日子他都去做了什么。 不等他开口问,宁拂衣便注意到他的目光,道:羡慕吗?那就多吃点饭,好好练功,等你再大几岁,也能像这般壮实,那什么劳什子四魔就再也打不过你了。 谢惭英笑了笑,忽而问:还疼吗? 什么? 那些伤口。谢惭英指向他肩上最深的一条,问。 早些年的,早就不疼了。宁拂衣走过来,替他解下发带,拿木勺舀了热水浇在他头上,像往常一样替他洗头发,快洗,我还等着洗呢,一路马不停蹄回来的。 谢惭英躲到一边,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来。 哟,这就嫌弃师兄了,去年还缠着我替你洗呢。等你再大两岁,想让我洗我还不洗呢。宁拂衣伸手去捏他的脸。 谢惭英想到以后,不知怎的又有点难过,于是把脑袋凑过来道:呐,给你洗。 这么乖。宁拂衣在他脑袋上胡乱揉了一把,撩起桶里的水扑在他脸上。 师兄!谢惭英睁不开眼睛,也把水撩出去泼他。 两个人就这么你泼我、我泼你,几乎把整间屋子淹了才停下来。 春去秋来,转眼又是一年。燕子在竹屋下筑了巢,一窝鸟儿还在熟睡的时候,院子里的梅树上照旧亮起了一盏灯笼。 谢惭英已经能够和宁拂衣拆上几百招而不落下风,尽管因为他不大听话,浮游老人颇有微词,但却对他的天赋不吝认可,便是宁拂衣在他这个年纪时,也断没有学得这样快。 眼见已是三月,几百招斗下来,谢惭英额头鼻尖出了一层薄汗,衣服上沾了几朵落花。宁拂衣伸手替他拈去,正要让他休息一会儿准备吃早饭,远处山头就传来讥笑:臭老头!缩头乌龟,还不快来拜见你四个爷爷! 谢惭英皱了眉头,道:去年师父一招两式就把他们打跑了,怎么今年还敢来。 宁拂衣道:师父多年前隐居沧浪山,发誓不过问江湖事,不出手杀人。这几个人和师父结下了梁子,又知道他不会下杀手,所以年年过来聒噪。 谢惭英撇嘴道:师父不愿杀人,可没叫你别杀人。 宁拂衣见他眼中颇有恨意,道:师父曾嘱咐我,若非死仇,亦不可随意伤人性命,再则我不是时时都在山中,所以并未理会。可是阿英,你还在记恨去年的事? 察觉到宁拂衣语气很有几分严肃,谢惭英声音低了下去,道:不是 那你为何宁拂衣没有说完,他也是从这个年纪走过来的,原先以为不过是少年叛逆,可如今看来,谢惭英似乎已经不知不觉间发生了他所不了解的改变。 谢惭英莫名地不敢正视师兄的目光,扭过头去,道:就是吵得人烦死了,不能杀了,那揍一顿叫他们闭嘴总行吧。 你敢踏出山谷一步,瞧我这次不打断你的腿。浮游老人走出来,疾言厉色道。 谢惭英虽然不服气,但也不敢总是顶撞师父,便道:我去煮饭。 宁拂衣扫去竹摇椅上的落花,道:师父,阿英正是到了这个年纪,过两年长大就好了,我那个时候不也这般顽皮? 浮游老人微微叹气,道:拂衣,我知道你为什么纵着他。可也不能一味让他由着性子来,否则以后少不得要闯祸。 宁拂衣看向灶间那个已经又长高一截的身影,总觉得带着几分别人永远融入不进的孤独寂寞感。每每看到这样的情景,他便狠不下心来教训。 本该会是个在父母的疼爱下长大的孩子啊。 到了傍晚,沧浪四魔的叫骂声依然不绝。谢惭英练完功,天已黑尽了,一轮弯月悬在树梢,山巅之上,几颗稀稀落落的星星微微闪着光芒。 见师父房里熄了灯,四下里寂静无声,燕子也再次睡去,便蹑手蹑脚提了剑悄悄出门,运起轻功往远处的山头飞去。 然而才纵出没多远,斜刺里闪出一个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谢惭英正欲拔剑,却认出来人是宁拂衣。 不怕被师父打断腿?宁拂衣打趣他,倒并没有生气。 谢惭英道:我就躲在远处看两眼,我苦练了一年的功夫,总和师兄你打,也看不出个高低来,我看看他们几个这一年功夫长进了没有。 嚯,口气还不小。宁拂衣转念一想,拿那几个人练练手也好,干脆道:今晚你尽管出手,但不许伤他们性命,我在旁边给你掠阵。 谢惭英闻言大喜,扑上去抱了宁拂衣一把,道:还是师兄最疼我,你放心吧,我不会下死手的。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道,这些人我留着还有用呢。 两人如轻灵的猿猴,在山间树梢纵跃,谢惭英的轻功已经不输宁拂衣,两个人并肩齐驱,不一会儿便落在沧浪四魔身后的树林里。 接着树枝的遮掩,宁拂衣搂着谢惭英的肩膀,问他:怕不怕? 谢惭英嗤了一声,道:我怕什么? 说完率先跳下树去,走出林子。 沧浪四魔早注意到动静,全都站起身来,警惕地望向他。看清来人之后,二魔先笑道:哟哟,一年不见,美人这是想哥哥了。 谢惭英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半裂的面具戴在脸上。地上的火光透过裂缝映在谢惭英略狭长的一只眼里,将瞳孔映成金黄色。 那面具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随地都能裂成两半,沧浪四魔见了只觉滑稽,更是纵声大笑。 谢惭英却刷得一声抽出长剑,冷冷道:少废话,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来? 小个子的二魔眯着眼看他,眼里迸出冷光。去年谢惭英虽然败在他们手下,但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能应付两人连攻,如今他既然敢孤身前来,那必然是有了必胜的把握。 山里那个老头子武功如此高强,身为他的徒弟一年的时间自然不可同往日而语。 但此刻不能先输了气势,反正他们四魔从来也没真正的单打独斗过。二魔于是笑嘻嘻走上前来,道:美人深夜前来相会,自然是先让哥哥领教一下美人的手段。 谢惭英听得烦恶,道:那我先拔了你的舌头! 长剑在月下闪着冷光,向二魔疾刺而去。二魔举起手中一根细长的狼牙棍向侧面格挡,然而那长剑却如一条灵活的小蛇,倏忽间便转了方向,刁钻古怪地划向他小腹。 二魔急忙跃身闪避,但听刺啦一声,腹部的衣服被割开一条口子,幸而春初穿得还算厚实,只差那么一点,没能伤到皮肉。 二魔脸上已然色变,去年和这小子动手时,他虽能拆得几招,但显然十分吃力,更别提能在三招两式之间便伤了自己。不过短短一年时间,武功竟精进如斯吗? 那书生样的三魔知道二魔是最好色的,去年还没来得及办好事,反被浮游老人一顿痛打,回去之后掳了好几个女子来狠狠发泄了一番才算完事。 今年谢惭英又主动前来挑战,这二魔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便不管不顾往上冲,这会儿却出了丑。他有心要调侃二魔几句,便道:二哥,你可别被美色迷了心窍就手下留情啊。我看这只小狐狸,爪利得很呢。 二魔知他出言讥嘲,怒气愈盛,对谢惭英道:我先打断你的手脚,看你还能不能嚣张。 挥舞着狼牙棒冲了上来,谢惭英身形灵活地避开他迅猛的攻击,刷刷刷剑光乱闪,手上招式更快,只把二魔晃得头晕眼花,忙乱招架之下,脸颊上已被划了两剑。 眼见若不躲避及时,那剑锋就要捣进自己嘴里割了舌头,二魔大骇之下顾不得面子,退开两步道:还不帮忙? 四魔是个实心的,率先跃上道:我来。 两把短刀左右开弓攻了上来,二魔攻上路,四魔攻下路。 谢惭英冷笑一声,运起轻功左闪右避,叫二人连他衣角也沾不上半片。 长剑格开狼牙棒,剑刃向下一转,继而横削,四魔那两把短刀竟然就此被齐齐削断。 谢惭英用的是父亲谢逢留给他的家传宝剑,名字就叫归清,是世上难寻的利器,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大魔三魔见两个兄弟不敌,对视一眼同时攻上。 谢惭英要对付两个人自是游刃有余,但四人连攻,又是多年兄弟默契十足,谢惭英压力陡大。 但他有心要借此考校自己的功夫如何,因此反而放下与四魔的旧恨,并不浮躁,专心致志与他们拆招。 浮游老人的剑法自是高明,但谢惭英别出心裁,在使这套剑法时偶尔又夹杂着归清剑法的招数,让人防不胜防,于是一时之间和四魔竟也战了个旗鼓相当。 作者有话要说:  四魔:专业沙袋 ☆、微痒 便见一片冷月霜华之下,山巅的平台上,五个身影上下翻飞,刀光剑影在周围的树木石头上舞成一片。远远望去,五个人斗得悄无声息似的,然而杀机却在这一片乱影中时隐时现。 斗了半个时辰,四魔见双方僵持不下,有心想加剧攻势一举取了谢惭英性命,无奈谢惭英好像有种本事,遇强则强,几次遇险都被他及时化解,但他想要腾出手来下杀手却也不能。 大魔不欲再和他多做纠缠,干脆道:老二,还不拿出你的拿手好戏! 二魔猛然惊醒,刚才被谢惭英气昏了头,后来又忙着与他缠斗,浑忘了自己最擅长的从不是这狼牙棍法,于是趁着其余三人缠住谢惭英的当口,一只手臂轻挥,似要挥出什么东西来。 然而手臂刚抬起来,手肘处便被什么东西击中,剧痛之下整条手臂都失去了知觉。他脸上惨然变色,颤抖着声音道:那老头又来了! 其余三人一听,纷纷退出战局,警惕地望向四周。 此时月明风息,空气似乎在山巅上凝滞不动。但听得一阵急遽的沙沙响声,挟带着内力的一股劲风朝四人扑面而去。 三魔脸色骤然苍白,道:是他,快走! 四个人转身便要逃走,谢惭英追了上去,道:别走啊,咱们还没分出胜负呢。 二魔不敢多做停留,手臂朝后一挥,一股淡青色的烟尘便在他们与谢惭英中间绽开。 阿英小心!宁拂衣闪身过去,把谢惭英拉到一边,躲过了那阵烟尘。待二人凝目再看时,山间早已没了四魔的影子。 分卷(6) 谢惭英不服气地大喊:你们才是缩头乌龟呢,一听到我师父的大名就吓得屁滚尿流!哈哈哈!还沧浪四魔呢,我看是茅厕四狗才对!哈哈哈哈! 宁拂衣扭过头去瞧他,见那淡淡的银辉之下,带着面具的少年叉着腰纵声大笑,笑声融进月色里在山峦间蔓延成一片,那样的清朗、肆意。 山风吹起少年的发带,拂在宁拂衣脸上,带来一阵轻微的痒。然而这痒却并未因发带的离开而消失,而是渗进皮肤里,顺着血液流到心底,在那里化成实质,轻轻抓挠。 茅厕四狗谢惭英还自顾得意地大笑,明年爷爷再来,你们早早把尾巴夹好了,否则爷爷把你们变成秃尾巴狗! 宁拂衣也忍不住笑起来,道:这么开心吗? 谢惭英笑累了,微微喘着气,漆黑的双眸里映着即将落下的弯月,道:师兄,再过一年,我一定能轻轻松松地打败他们。 宁拂衣点头道:我相信你能。 他说得过于认真了,谢惭英反倒有点不好意思,干脆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来,问:师兄,你为什么不像师父那样管着我?你不怕我变坏吗? 宁拂衣走到他旁边,替他挡住了微冷的山风,道:阿英会变坏吗? 谢惭英垂首,一手摩挲着剑柄上雕刻的鲲鹏图案,想起小溪旁那块山石上的字,低声道:说不定呢。 宁拂衣夸张地叹了口气,道:阿英觉得,变坏了会开心吗? 谢惭英抬头,盯着远处在微风中摇晃的树梢,道:也许会,也许不会,我也不知道。 宁拂衣伸手,摸摸他的头,道:阿英会开心就行了,师兄在呢。 谢惭英心头一颤,感受着对方手掌传来的淡淡温度,望着宁拂衣,看见他星光月色下的眉眼,如夜色般温柔。 师兄一直在吗? 一直在。 这一晚二人悄悄溜回竹屋,第二天浮游老人没什么异常,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们晚上偷溜出去的事。 这一次,宁拂衣在山中逗留的时间多了些,除了教谢惭英武功以外,平日里偶尔给他讲讲江湖上的事,但大多都是些野史逸闻,听起来有趣,好像外面那个江湖安宁而充满趣味。 但有时去山间瀑布游泳时,谢惭英看见宁拂衣一身的伤疤,便知道那个江湖是残酷而血腥的。 他猜想,这样的江湖也是恶的,否则师兄怎么会受伤呢。等自己练好了功夫,便要把这江湖洗刷一番,叫它变得好一些,叫师兄少受些伤。 自己不可避免是要杀人的,多杀些人,是不是就离那个至恶近了一步? 这些心思全都埋在少年的心底,宁拂衣毫无察觉,他眼中的那个少年,眼神是清澈明亮的,像夏天的星星,晴天的月亮,像瀑布落进潭水里溅起的水花和他心底那抹若有若无的微痒。 谢惭英要满十八岁了,少年又往上蹿了一大截,站着的时候能顶到宁拂衣的下巴。眉眼少了些许稚气,多了两分英气,可仍然还是过于漂亮,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泛着金光的溪水,像春日里的桃花,那么容易就牵动人的心神。 眼见临近三月,谢惭英时时往远处的山头眺望,似乎急切地渴盼着四魔的到来。这一次,他有把握把那四个人打得服服帖帖。 浮游老人却以为他想起当初允诺自己的两个条件,是急不可耐地想要出山去,便总爱在他练功的时候挑错处。 剑招偏了、力度大了、攻势急了或是,笑得太开心 谢惭英: 宁拂衣在三月初的时候又离开了,但他说最长十日就回来。谢惭英掰着指头数了数,好像能赶上自己的生辰。 等下一次师兄出山的时候,自己就可以跟着他出去了,再也不用在山里陪着这个糟老头子了。 糟老头子若有所感,扭头睨了他一眼,谢惭英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糟老头子: 莫名不开心。 三月十六,硕大的圆月如银盘高悬,天地之间银辉遍洒,勾勒出远处山峦的轮廓,如一幅用浓墨泼就的山水画。 宁拂衣还没有回来,谢惭英坐在院子里,梅树上挂了一盏小灯,直等到将近子时,仍旧不见来人。 浮游老人早早去睡下了,睡前说锅里温着一碗面,原打算用来宵夜,可吃不下,叫谢惭英饿了便吃掉,不许浪费粮食。 谢惭英在心里腹诽两句,等到月上中天之时,腹中饥饿,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端了面坐在石凳上,一边吃一边盯着山谷下的那条小路。 等到一碗面将将吃完,忽然远处的山顶上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在夜色里无端显得有些阴森:美人儿,哥哥在老地方等着你 谢惭英不由蹙眉,放下筷子,知是沧浪四魔又来捣鬼。他们知道浮游老人绝不肯出山,于是这次干脆直接向谢惭英挑战。 正好趁着师兄没回来,把这几个人收拾了再说,谢惭英想着,翻身跃下。衣裳在风中翻飞,月白色的身影渐渐融入山岱之中。 仍旧是那个山头,谢惭英到的时候,却见篝火旁只有二魔一人。 谢惭英发出如月色般清冷的笑声,道:二狗,怎么只有你在? 二魔眼睛微眯,也不生气,道:几个兄弟想给美人儿送份大礼,来得迟些。 哦?那等等他们也罢,否则只打你一个人很没意思。谢惭英竟走到篝火边坐下。 火上烤着半只兔子,这会儿正好熟了,另一边的大石上有一壶酒和几个酒杯。二魔倒了杯酒,道:今夜这么好的月色,实在应该小酌一杯。 说着递给谢惭英。 谢惭英伸手接过,却不喝下去,只捏在两根手指间把玩,而后凑到鼻间闻了闻,道:这么好的酒,应当大家共饮,我们在这里好酒好肉地吃着,其他几位却躲在草丛里喂蚊子,怎么好意思呢? 二魔脸色一变,猛地将壶中的酒倾倒在火堆上,红蓝相间的火舌瞬间蹿高,照亮了四周大片地方。谢惭英被这突如其来的火光晃得眼前一花,左、右、后三个方向,凛冽的杀气直扑而来。 然而在三人的兵器还未触到他衣襟之时,谢惭英已经闪身到了二魔身后,抬脚一踹,将他往火堆上直踹过去。 二魔稳不住身子,心中大骇,眼见就要扑到火里,五官几近扭曲。这时一根长棍从火中伸出来点在他肩头,阻止了他的去势。二魔借着这一点,这才避向一边。 三魔摇着扇子走出来,如蛇信般阴毒的目光紧盯住谢惭英,道:听闻这世上有一门轻身功夫,疾如流星、快似鬼魅,乃并州宁家所创,名为踏月流星,可惜宁家被灭门后,这门功夫就此失传,宁家秘籍也不知所踪。今日看阁下的功夫,比起踏月流星来,竟也不遑多让。 谢惭英心中一动,师兄教他这门功夫的时候,说是并没有名字,但听此人所说,师兄又是姓宁,莫不成他与并州宁家有什么关系。 而宁家,竟也是被灭门的 他一时有些失神,想起自己刚到沧浪山,师兄去替他寻来家人的骨灰,想起这些年的温柔时光,心里冒出来一个念头,但这个念头下所隐藏的真相却太过残酷,让他不愿去多想。 也许只是巧合,他定了定神,等师兄回来,自己问一问他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能看评论了,不知道几点恢复,不如来个双更如何? ☆、五恶 然而就是这失神的片刻,四魔已经齐齐攻上。 谢惭英猛地回神,险之又险地避过大魔和四魔分刺他咽喉和小腹的致命两刀,继而挥剑横削。 对方不与他剑刃正面交锋,兵器缩回,变招再刺。二魔却退在一边,并不参与进来,其余三人隐隐以合围之势,将他逼向二魔的方向。 谢惭英哼了一声,也不闪避,顺着他们的攻势渐渐靠近二魔。二魔脸上一喜,大声叫道:大哥,就是这样,攻他左肩! 谢惭英闻言立刻侧身去护左肩,二魔要的就是这个机会,一手持狼牙棒攻谢惭英右肩,封住他的去路,一手在空中一扬,便有白色粉末在月色下泛着银光朝谢惭英扑面而来。 看你这次还怎么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二魔吞进了肚子里。他满以为谢惭英此次必定中招,毕竟从以前的交手来看,谢惭英就是个莽撞无知、毫无江湖经验的毛头小子,怎么比得上他们兄弟几人久在江湖历练,无论是默契还是计谋,都是谢惭英远远不能比的。 然而他们忘了,谢惭英身边有一个常年在江湖闯荡的宁拂衣。心知谢惭英来日和四魔会再有一战,宁拂衣早就叮嘱他小心二魔用毒。 果然在二魔挥手的瞬间,谢惭英早已用鬼魅般的步法闪身避过,同时削断了他和大魔的兵器。 而那一片白色粉末于是径直冲着其余三魔而去,谢惭英生怕他们躲过,蓄力一掌,让三人生生把粉末吸了个干干净净。 臭小子狡猾!大魔怒喝一声,欲待飞身再上,却突觉四肢无力,扑地一声摔在了地上,同时摔倒的还有三魔和四魔。 二魔大急,正要上前给他们喂解药,却觉胁下和后肩一痛,已被谢惭英点住了穴道。大魔以手撑地想要爬起来,但浑身半点力气也无。不由得对二魔怒目而视,道:你用的什么药?为什么解药不管用? 我二魔眼珠滴溜溜一转,却不敢开口。 三魔清秀的脸忽然一皱,脸上浮现红晕,又气又恨道:二哥,你你真是 原来二魔色心不死,眼见兄弟几人设下的计谋就要得逞,于是把事先备好的毒药换成了他特制的春雨散,中药之人立时四肢酸软,不久后欲.火难持,除非有解药或是找人来解,否则人憋足三天三夜苦受煎熬,而后便七窍流血而死。 四魔本来话少,这会儿反应过来,不由得破口大骂:你这龟孙,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那些腌臜事。 谢惭英在一边见他们内讧,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拍手道:狗咬狗,真是好看! 小子,算你今日赢了,有本事你放了我们,来年咱们再比!大魔这会儿脸色涨红,脖子上青筋突出,已然是在勉力忍耐。 谢惭英却悠哉哉走到旁边大石上坐下,道:你们都落在我手里了,不说奉承讨好,求我放你们四条狗命,还敢口出狂言。而且这是你兄弟自己给你下的药,可怪不得我。 二魔心知理亏,又贪生怕死,当真谄媚道:阁下英雄出少年,真真是名师出高徒,我们已然领教了少侠高招,少侠仁心侠义,还请大人大量,饶了我们几条性命。日后但有所遣,任凭驱使。 若二魔说的是别的好话,谢惭英恶整他们一顿之后,也不是不能放,可偏偏二魔拍马屁没拍对位置。 谢惭英收剑入鞘,在他脑袋上打了一记,道:什么仁心侠义,大人大量,我就是心胸狭窄!我也不是什么少侠,我是大恶人,这世上最恶的恶人,知道么?我偏偏要把你们几个狗头砍下来,挂在院子里当灯笼。 纵是沧浪四魔作恶半生,听见这话也不由得浑身一颤,冷汗满背。殊不知这世上的恶人,说话做事自然都是阴狠毒辣。可谢惭英看起来一副清隽公子哥的模样,笑嘻嘻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好像浑不当回事,砍人脑袋当灯笼,于他而言就如同日常吃饭喝水一般。 三魔是他们几个人里脑子里最灵光的,闻言忙道:尊师隐居沧浪山,发誓不伤人命。阁下若杀了我们,只怕于尊师声名有损。 谢惭英一听这话,反而怒从心起,喝道:他名声损不损关我屁事!那个臭老头要当老好人、伪君子,是他的事,我想杀人便杀人,他管不着! 三魔没料到谢惭英竟丝毫不把自己师父放在眼里,还出言不逊,也不知谢惭英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一时不敢再随便开口。 谢惭英脑子一热说完这番话,也担心师父会不会被四魔吵醒,像之前那次一样,跟来救人,要是被他听见,自己这双腿怕是真不能要了,急忙扭头四顾,侧耳细听,确认周遭没人了,才极不耐烦道:要我不杀你们也不难,你们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二魔一听急忙道:莫说一个条件,就是十个百个,我们也无有不从。 谢惭英把长剑抱在怀里,下巴靠在剑柄上,道:你刚刚说,任凭驱遣,作不作数? 大魔和四魔轻轻哼了一声,并不答话,二魔却道:自然是作数的。 那我问你,你们几个里面,为什么偏偏他当了大哥?谢惭英指向大魔,见他已然隐忍不住,伸手向胯间探去,似乎有什么动作,莫名觉得恶心,走过去踢了他一脚,老实点,别乱动! 二魔道:我们兄弟四个,如今是按武功高低排行的。 谢惭英点点头,道:那你们四个联手都打不过我,若是单打独斗又如何? 二魔忙道:那自然更加不是少额阁下的对手。 谢惭英满意道:那我有没有资格做你们大哥? 二魔下意识要点头,嘴里正说:那自然是 但他脖子不能动,紧接着反应过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道:阁下要要 你就说有没有!谢惭英又敲了他脑袋一记。 二魔只好道:那自然是有的,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谢惭英转而去问其余三人,从今日起,我就是你们大哥,这沧浪四魔要改个名字,叫沧浪五恶,你们服不服? 四魔自然是不服的,他们几人也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数十年,才创下一番恶名,这要突然改了名字,还是这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当他们大哥,说不去不得笑掉人大牙? 可如今几个人小命攥在人手里,要是不答应,恐怕沧浪四魔就要变成无头四魔。虽然不知道这小子为什么心血来潮竟要和他们混迹在一起,但浮游老人新收这么个天赋卓绝的徒弟,结果最后竟与他们为伍,想必也能好好气他一番。 分卷(7) 再则这小子虽然身手好,可是毫无心机城府,且待他们脱了困,要治他不是轻而易举? 思及此,三魔先向二魔使了个眼色,二魔只求活命,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率先开口喊道:大哥! 这一声才把谢惭英喊得舒舒服服,两手叉腰答应了一声,道:还是你最乖,我看这个二恶不如你来当。 二魔余光瞥见大哥利剑般的目光,道:大哥,小弟论身手,腆居第二实在有愧,做个三恶已是绰绰有余了。 我说你是二恶就是二恶,大哥的话也不听吗?谢惭英恶狠狠地要去敲他脑袋。 是是,大哥说得是。二魔心里苦,无奈躲又躲不掉。 谢惭英道:你们几个呢? 其余三魔尽管不情愿,但事已至此,只能行权宜之计,三魔先喊了大哥,大魔有些不服气地哼哼着喊了一声,四魔惯听大魔的话,也只能从魔如流,跟着喊了一声。 哼,那就这么说定了。谢惭英说完,转身竟是要走。 大哥留步!二魔赶紧道。 又怎么了?谢惭英烦躁道。 还劳大哥贵手,给小弟解了穴道,让小弟为几个兄弟解了药性。眼见着其余三魔已经耐不住,在地上蹭来蹭去,恨不得就此死了才好,二魔只怕大哥事后来找自己算账。 你这穴道两个时辰以后自然解了,我看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你们年年来山外聒噪,正是要你们好好吃点苦头!谢惭英道。 二魔忙道:大哥只要一声令下,以后我们自不敢再打扰尊师。 谢惭英一听,又怒了:打扰他算什么?干我屁事!你们扰的是我! 是是是!二魔不料自己又说错了话,只想打自己耳刮子。 三魔心念一转,强忍住身体里燎原的火,道:大哥有所不知,我们与一江湖好友约定,卯时三刻于沧浪山外的驻海亭相见,原是要做一单生意的。大哥今日既加入我们,少不得要把沧浪五恶的名声好好打出去,正好我们也为大哥引见一些同道,如何? 生意?什么生意?谢惭英原急着回去,好不叫师父发觉,何况今日已经是师兄走的第十天,说不得现在已经到家里了,但想着自己既是要做恶人,三魔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三魔平复着呼吸,道:还请大哥抬贵手,解了我们兄弟的药性,待小弟细细为大哥分说,否则我们几人如此丑态,平白脏了大哥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  秒怂的阿英,接下来要干大事。 ☆、抢劫 要么说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还是三魔会说话。 谢惭英心想,早点办完事早走,于是终于上前解了二魔的穴道,等几个人服了解药,三魔才告诉他,那个同道名叫定海蛟丁胜,是泾州一带有名的悍匪。 此番他打听到泾州一个大户的家眷打从沧浪山下经过,有心干一单,但沧浪山毕竟是沧浪四魔的地盘,于是干脆联合他们四人,到时候五五分赃。 丁胜说这大户举家迁移,往南边走,带着万贯家财,分好几批才能运完,还千里迢迢请了京城最大的镖局一路护送。这家大户的主人也是江湖好手,但因有别的事,并未跟着这批家眷同行。因而我们才决定利用这个机会,先捞一笔。三魔细细说完,打量着谢惭英的神色。 谢惭英凝眉细思,以后下了山,行走江湖免不得要花费,这一次好好赚笔银子,日后就不用为了银钱费心思,倒也是桩好事。顺便劫些钱财,好好修缮一下家里的竹屋,盖间好点的灶房。 思索片刻,谢惭英点头应允道:好,我跟你们去! 二魔趁机拍马屁道:有大哥出马,这一次保管马到成功。咱们五恶自此在江湖上名声大振,到时候大哥可要好好露一手,好叫我们兄弟心服口服! 谢惭英知道他们终究是没有完全服气,心想借此打服了他们也好,便道:前面领路吧。 哎!二魔一马当先,瞧见大魔脸色不善,偷偷给他拱手告罪,这才在前面领路。 五个人运起轻功翻山越岭。沧浪山连绵一片,虽然并不险峻,但重重叠叠,地域极大,也难怪宁拂衣曾说外人极难找进来。 沧浪四魔轻功远不及谢惭英,走了半个时辰,谢惭英赶着要回去等师兄,便道:你们几个是乌龟么?爬得这么慢,快些快些! 沧浪四魔心中恨恨,无奈打又打不过,只好气喘吁吁跟野狗似的在前面狂奔,丝毫不敢懈怠。谢惭英轻轻松松跟在后面,谁稍微落后一点,就一剑鞘抽上去。 前面四人气喘如狗,谢惭英在后面得意洋洋,觉得自己这恶人真是当得十足十的像。 月亮西沉,四下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但不久后,东边天际泛起一丝晨曦,天空由墨转青,不一会儿,深青色铺满了大片天空,如同巨笔晕染一般,山水画的颜色渐趋浅淡。 终于林子里的花叶草木都清晰起来,空气中浮着晨露的气息,第一声鸟叫啼破了最后一点黑夜,一缕清冷的阳光透进林子里,光华流转。 五个人此时已经来到沧浪山峦之外,大道上一条小路通向一座矮矮丘陵,丘陵上果然一座六角石亭,亭中坐着一个身形细长的人,另有几人站在他身后。 丘陵上四散着一堆堆抱着刀剑长棍的人,正搭火架锅,准备吃早饭。 等谢惭英五人靠近的时候,不远处的树上如猴子般跳下一个小个子,飞一般蹿进亭子,道:老大,客到了。 那细长身形的人于是站起来,走到亭子边,声音竟是粗豪浑厚:几位哥哥终于到了,让小弟好等。 大魔先上去与那人叙礼:丁贤弟。 丁胜一眼就注意到了谢惭英,见他一副半裂的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漆黑闪亮的一双眸子,和仍可见英挺的鼻尖与微抿的红润薄唇。 这位是?丁胜冲谢惭英点头致意。 大魔实在没脸承认这么个毛头小子是自己的新大哥,便在其他人开口之前道:这位是我们新结拜的兄弟,今日来助我们一臂之力。 哦?丁胜眼中闪着精光,虽含着笑意,但谢惭英仍看得出并没有多少善意,这位小兄弟看着年纪不大。 大魔自然知道丁胜心中所想,多个人就意味着财宝需得多分出去一份,谢惭英就这么凭空冒出来,丁胜当然不会乐意。 三魔察言观色,直接道:这些新结交的兄弟不请自来,还望丁兄弟海涵。事后分成,自然是从我们那一份里出。 说完又看向谢惭英,眼神中带着一丝求肯,道:你说是吧? 谢惭英心想,大恶人自然是要独占的,不过猎物的情况他并不了解,姑且先应付他们一番,等财宝到了手,那时候再和这些人算账也不迟,便只轻轻哼了一声,似乎颇为不屑。 丁胜见他与四魔之间气氛诡异,再看谢惭英怀中所抱长剑,他多年来打家劫舍,好东西见得多了,一眼看出这剑并非俗物,便道:这位小兄弟器宇不凡,想必身手更加卓绝,待会儿还要请兄弟一展身手才是。 这是在探自己的底了,谢惭英浅笑吟吟:自然不会让你失望。 这时大魔对自己几个兄弟说道:方才一路赶来,大家也倦了,你们先好好休息一会儿,养精蓄锐。丁贤弟,前番我托你给我带的书信可带来了? 说着伸出一手,示意二人到僻静处说话。 丁胜愣了一瞬,再看大魔的神色,心下了然,嘴上应道:带了带了,就在身上,这样隐秘的书信,是莫兄哪个相好啊 两人说着慢慢走远,丁胜手下的人端来几小碗面汤和两盘子肉干摆在亭里石桌上。 谢惭英目光紧盯着大魔和丁胜,微微侧耳,想要听清楚他们说些什么。三魔却先把肉干和面汤摆在谢惭英面前,放了筷子,道:待会儿还有一场大战,先吃饭! 远处两人不约而同向谢惭英投来一瞥,谢惭英直觉他们商量的与自己有关,且不会是好事,便先等着三魔几人喝了汤吃了肉才动筷。 不一会儿丁胜和大魔都回到亭中坐下,丁胜端起面汤对谢惭英道:刚才莫兄跟我说起兄弟身手了得,又十分仗义,丁某感佩不已,深恨未能早些结识兄弟。今日咱们共谋生计,日后就是自家兄弟。且以面汤代酒,敬兄弟一杯,待赚了银子,咱们再好好喝一顿。 谢惭英端起汤碗,语气平淡道:丁大哥客气了,小弟初来乍到,还要丁大哥多多照拂才是。 二魔和三魔有些讶异地看向他,不知他何以突然如此客气。二魔想不透,三魔却看得清清楚楚。 谢惭英的眼里,透着秋末冬初山巅霜雪的清冷寒气,如同冷月俯视人间,如同利刃架临血肉,竟是带着杀气。 他扭头看向大魔,微不可察地摇摇头。大魔皱了皱眉头,嘴角却勾起一丝冷笑。 那不是正好,让丁老狗和这人自相残杀,他们只管坐收渔翁之利。 谢惭英并不知道他们各自打的那些小算盘,吃完东西就靠在石柱上默默看着大路远处。 丁胜走过来与他搭话: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我谢惭英下意识便要开口,但话到嘴边又被吞了回去,转而道,我姓宁。 宁贤弟,丁胜熟稔地喊了一声,我瞧着宁贤弟不过十七八岁,竟能与四位魔兄交心,真是少年英杰。 谢惭英淡淡看了他一眼,不大愿和他多说。 丁胜碰了个钉子,似乎浑不在意,正欲再说什么,却见伏在官道旁的一个人飞奔而来,冲他躬身道:来了。 兄弟们!赚活计了!丁胜将一把厚背大刀抗在肩上,嘿嘿笑了两声,长手一挥,带着乌泱泱一片人就奔到大路上拦在当中。 远处传来一阵阵粼粼马车声,不一会儿,当先一人骑着高头大马,膀阔腰圆,腰挎两把阔斧缓缓行来,后面并排跟着两个穿着同样服饰的人,再往后便是几辆普通马车,只是马车顶上插着几杆蓝底黄边小旗,前头两面旗上分别写着镇远扬威,约莫是镖局旗号。 远远瞧见丁胜等人的阵仗,那人绷紧了身子,但神色还算镇定,知道此时队伍绝不能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在隔着丁胜五丈远的地方停下,拱手道:前面不知是哪一道的朋友,今日首经贵地,未能拜见,还请包涵,改日再来致谢。 他身后一人下了马,捧了一方木盒走上前来,递给丁胜。 丁胜身旁一人走上前去,揭开木盒子,便见里面是白生生十个大银锭,合起来也有二百两之数。 这镖局常在道上走镖,如今这是第一次路过沧浪山往南边去,路上的盗匪是未曾打点过的,因此今天主动奉送二百两银子,足见诚意,便是要借道过去。 然而丁胜只往里面看了一眼,便冷冷笑道:听闻阎家万贯家财,在泾州一代那是首屈一指的富户。我手下兄弟几十张嘴巴等着吃饭呢,还要阁下多挪兑挪兑。 马上那大汉不禁皱眉,二百两银子打发不了的,大约就是胃口太大,想要整吞。这趟镖是阎家花了大价钱托的,万不能出一点差错。 这时,后面一辆马车上跳下来一个小厮,跑上前来在大汉耳边轻声道:夫人说钱财多给些无妨,万勿伤了人命。 大汉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去跟夫人说,叫她别忧心,秦某心里有数了。 嘴上这么说着,姓秦的镖师实则心中已有些忧急,那些高门大户的夫人小姐懂得什么,以为什么事都能拿钱财摆平。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恢复啦!小天使们不来条评咩~ 阿英这么可爱,让我听到你们的土拨鼠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游戏 且看这拦路的满脸杀气,刀上森森寒意,一看就是惯匪,后头跟着的几个人形貌各异,但约莫看得出身手绝非俗辈。只怕人家不光要财,还要命。只不过这个时候也只能姑且一试,于是叫人又捧上一个檀木盒子来,递到丁胜面前。 这一回丁胜亲手揭开看了,见里面是黄澄澄二十根金条,映得盒子灿然生光,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忽然向谢惭英招手道:宁兄弟,你瞧瞧,要是喜欢不如拿去,就当哥哥的一点见面礼。 谢惭英以前在家里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金子,在沧浪山的几年更是连银子都甚少见,丁胜这么一说,他也不客气,接过来,道了句谢。 还等着他客气两句的丁胜: 不过谢惭英此举倒是给了丁胜一个好借口,他扭头冲大汉咧开嘴,露出一口黄津津的牙齿,脸上的笑容却森然如鬼魅:你看,单这一个兄弟就要这么多金子,我这儿可还有几十个兄弟没得分呢。 秦镖师脸色终于沉了下去,知道今日之事无论如何是不能善了,这些家当银子也就罢了,那几个家眷是万万不能有所损伤,因此只好尽力保全金银,还要设法让家眷们逃出去才好。 他双手按上腰间的斧柄,对左右两人悄声道:一会儿打起来,你们护着家眷先走,着一个人去向阎先生报信,请他速速赶来。 说完冲丁胜道:阁下既要相留,还请示下姓名。 丁胜虚虚抱了个拳,道:好说,贱名丁胜,江湖上送了个外号定海蛟,那就是区区了。这几位,乃是沧浪山有名的人物,沧浪四魔。 秦镖师听丁胜报了姓名,脸上血色全无,待再听到沧浪四魔的名头,脸色已然煞白,如同冬日里的积雪,坟墓里的死尸。 素闻沧浪四魔奸、杀、抢、掠无恶不作,今日若让家眷们落在他们手里,他丢了性命事小,只怕镖局从此再无立身之地,也许更严重,要知道托镖的那位可不是好惹的。 想到这里,大汉心念一转,道:阁下可知,我们这趟镖受托何人? 丁胜已经有些不耐烦,不过比他更不耐烦的是谢惭英,丁胜还未开口,他便道:谁管你受托何人,要么把钱财都留下,要么把命留下。 分卷(8) 这话一出口,丁胜身子一歪差点没站稳,沧浪四魔在一边更是十分尴尬。要知道他们从最开始就没打算留活口,原本就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这笔钱够他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拿了钱到南方坐船出海,从此世上无人找得到他们,也不担心有人寻仇。这也是丁胜敢于自报姓名的原因。 可是谢惭英这话却分明给了对方一个希望,只要钱财不要命。 秦镖师一听似乎还有转圜的余地,正要开口,丁胜却对谢惭英道:宁兄弟,这些人都是镖局里的练家子,人家接生意糊口,断没有拱手把镖让出来的道理,少不得是要动手的,宁兄弟不如打这个头阵,给兄弟们长长威风。 谢惭英在面具下挑了挑眉毛,但别人都看不见。他想自己真是懒得与他们再费口舌,这会儿师兄定然已经回到家里,恐怕不多时就要出来寻他,师父也一定正揪着师兄的耳朵大发脾气,于是不再多说,脚下轻点,如一只雀儿般瞬息便到了秦镖师面前,而后迅捷无比地踢出一脚。 秦镖师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这么被谢惭英一脚踢下了马,待到要抽出斧子迎敌的时候,谢惭英的长剑已然架在了他脖子上。 静默。 不光是秦镖师一行人,就连丁胜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太快了,这家伙的身手。 秦镖师惨然变色,眼中满是惊惧。他早知丁胜和沧浪四魔的名号,但想自己苦练功夫数十年,拼死一战总还能拖延片刻,然而没想到对方年纪轻轻的一个毛小子竟然就在一招之间将他制服。 丁胜回过神来时,不由得向大魔瞪了一眼,这人实力恐怖如斯,自己和这几十个兄弟还不够人家热身的。 镖头沦为了阶下囚,剩下的人都开始惊慌起来。 谢惭英看向丁胜,意思是你现在满意了吧? 秦镖头知道今天不能善了,自己这条命是保不住的,便先喊了一声:不用管我,护镖要紧! 先前的人已经得了他吩咐,全都涌到前面两辆马车周围,竟是不顾财物,要先护着人离开。 他这一喊,丁胜一行人也知该动手了,强盗们一拥而上,砍杀过去。 没见过这等阵仗的几个丫鬟小厮凄厉地尖叫起来,然而那尖叫声戛然而止,人已经在瞬间被砍翻在地。 谢惭英觉得那声音十分刺耳,好像从耳朵一直刺进了心里,在那里化作了尖刀,而后又顺着血管涌遍四肢百骸,带来令人窒息的痛苦。 恍惚间,他蓦地想起那个大雪夜,那个时候,也是这般尖利随即戛然止住的叫声。 兄弟,还愣着做什么,先杀了镖头,其余人群龙无首,正好办事!丁胜冲过来,举刀向秦镖头砍去。 秦镖头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来临。 然而耳边当地一声,刀锋并没有落下来。 他睁开眼睛,见一把剑横在半空,挡住了刀的落势。顺着剑身看过去,惊讶的目光便放在了那个戴着半破面具的少年身上。 同样惊讶的还有丁胜,他眼中闪过凌厉的光,道:宁兄弟这是何意? 谢惭英一时语塞,似乎也意识到作为大恶人,是绝不会做救人这种事的,想了想便道:他是我捉住的。 丁胜一听,嗤了一声,啊,原来是为了一会儿分赃的时候多拿,不过反正是从四魔的份子里出,他便也不在意,道:哈哈哈,是哥哥想得不周全,那这人便交给你了。 说完转身去斗剩下的镖师。 谢惭英扭头看见地上已经倒了七八个人,有的一时没被杀死,正躺在地上扭动呻.吟。 鲜血洒落在路边,染红了抽芽的嫩草和半开的野花,褐色的土地被血浸染成红色。他觉得有些刺眼,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不过几个闪身,便替镖师和仆从挡下了即将落到头上的刀剑。 丁胜的一刀又没砍下去,不由得着恼道:宁兄弟,这人可不是你捉住的。 谢惭英皱眉道:你们既然是为了钱财,为什么非要杀人? 丁胜像是听见了什么大笑话一般,发出几声凌厉的笑,道:我们是盗匪,杀人越货,谋财害命,那是做惯了的。我们要财也要命,小兄弟没这个胆量,我看还是趁早离开。 谢惭英抬手将剑锋指向他,道:你说谁没胆量? 丁胜心下一阵悚然,刚才那话也是一时生气,却不敢真的和谢惭英对上。但若谢惭英一味要阻止他们杀人,也是个大麻烦,且后患无穷,眼珠一转,放缓了语气道:我自然知道宁兄弟绝不是胆小懦弱之人,只是干这个行当,心狠手辣是免不了,手上必定要染血的,今日就当是带兄弟入行,兄弟好歹也该见个血,方才显诚意不是? 谢惭英觉得他这话说得十分有道理,看看他,又看看已经吓得尿了裤子,趴在马车底下浑身发抖的老仆,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 那就赶快动手!丁胜催促道。 谢惭英上前两步,靠近了那老仆。老仆吓得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拱着两手不停上下摇晃乞求。 谢府里也有一个老仆,大约同样的年纪。每日里追在谢惭英身后,说:少爷,天冷了,要添件衣裳。 少爷,你看,我给你带了糖人,两个。 少爷,老奴年纪大啦,做不了活,要去乡下的庄子养老去,明天就走,你可要乖乖的。 然而第二天,天还没亮,老仆被杀死在卧房里,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放在桌上,包袱里细心地裹着谢惭英前一天和舅舅去集市上买来送给他的两双护膝。 宁兄弟,还不动手,发什么愣?丁胜伸手去拍谢惭英的肩膀。 吵死了!谢惭英烦躁地骂了一句。 剑锋一转,扑哧利刃入血肉的声音。 丁胜的手掌悬在谢惭英肩头,瞪大了一双眼睛困惑而怨恨地盯着他。 谢惭英抽回刺入丁胜心口的长剑,也有些茫然。 好像有什么不对,他想,自己竟然真的杀人了。握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血腥味冲入鼻间,让他几欲作呕。 狗日的黑吃黑!丁胜的心腹见老大惨死,呼喝一声便招呼其他人围拢上来。 谢惭英不及多想,只全凭本能地保护自己,对方下死手,他也只好下死手。于是一阵叫嚷嘈杂间,一圈圈人冲上来,一圈圈人倒下去。 等到血染遍衣裳,滴滴答答顺着下摆淌下去时,谢惭英周围已经躺倒了二三十个人,无一活口。 大哥,这生意做不得了,快走!三魔早先发觉异常,没料到丁胜竟然就这么死了,更没料到谢惭英竟然会突然反水,只恐他杀红了眼,自己兄弟几人受到殃及,便趁他还没醒过神来,拉着大魔赶紧离开。 剩下的丁胜的小弟们要么被镖师们杀死,要么看谢惭英太过恐怖,揣了些银两四散逃蹿。 ☆、狭路 谢惭英也没去追他们,他仍旧有些茫然。 秦镖头却觉得这家伙想必是要一个人独吞,招招手让其他人一边护着家眷一边警惕地盯着他。 浓重的血腥味让谢惭英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缓步走到路边,坐在一块大石上,呆呆地盯着顺着剑身缓缓流淌的鲜血。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即便当初在山后看到那块大石,心里决定要学那个刻字的人,也去做这人间至恶。可他到底对此并没有明晰的概念,只是全凭直觉地去做,比如要当四魔的大哥,比如同他们一起来抢劫。 然而真到了这个当口,身体里却有另一股力量完全操控了他的身体,让他去做了截然相反的事。 在此之前,那个至恶对他而言更像是一场叛逆少年的游戏,而现在,这场游戏成了真。 他抬头看向那些镖师,看见他们眼中的害怕和惊惧,忽然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才真正成了个恶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人,和沧浪四魔一样。 他突然有些害怕起来,到底在害怕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于是拉住衣袖去擦剑上的血,似乎是怕人瞧见。 然而衣袖上也已经被血浸湿,好像只能越擦越多。 阿英!有人在远处大喊了一声,谢惭英猛地一抖,便把剑扔在了地上。 一个高大的白色身影跑近,扫过地上遍布的尸体,然后把目光投向浑身浴血的谢惭英,疾步上来双手捏住他的肩膀,声音有些发颤:阿英,你你受伤了?哪儿伤了? 谢惭英一怔,终于微微抬首,对上宁拂衣担忧的视线,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发出嘶哑的两个字:师兄 宁拂衣已经检视了一遍,见他身上并没有伤口,才终于松了口气,道:没受伤就好,发生什么事了? 太过温柔的语气让谢惭英感到一阵羞惭,继而鼻头泛酸,他低下头去,不敢答话。 宁拂衣见了,只当他是吓坏了,便走到路边,一眼看见了尸体已经渐渐僵直的丁胜。他闯荡江湖这几年,自然识得定海蛟,再看马车上的镖局旗号,心下已有了几分猜测,便对依然有些茫然的秦镖头道:是他救了你们? 从那些尸体上的伤口来看,都是出自谢惭英一人之手。 秦镖头也不知如何作答,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啊,啊,是啊。 人家问的是不是那少年救的人,自己一行人确实算是他救的,想否认也不行。就算他想解释一下其实那少年和那些强盗是一伙的,可这人显然同那少年关系匪浅,要是得罪了人,自己怕反而惹祸上身,于是十分识趣道:多亏了那位少侠,助额,保全了我等性命。 秦镖头本想说助我们击退恶匪,可显然眼前这人已经看出人都是少年杀的,因此话到了嘴边变了个样,脸上更是有点臊得慌。 宁拂衣点点头,道:这定海蛟作恶多年,今日也算是替天行道,你们既然无事,便收拾收拾赶紧离开吧,此地不宜久留。 是是,秦镖头应了两声,犹豫了一瞬,还是问,不敢请教阁下和宁少侠大名,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改日再见必当重谢。 宁少侠?宁拂衣挑了挑眉毛,难道阿英还顶了他的名字? 萍水相逢而已,不必客气。宁拂衣留下这么一句,回到谢惭英身边。 这时,马车上下来一个丫鬟,看见遍地尸体仍然心有戚戚,小心地绕过地上的血迹,双手捧着一个盒子来递到谢惭英面前,道:我们夫人说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奉上薄礼一份聊表心意,待夫人归家安定,必定日日诵经念佛,祝祷公子平安康健、一生无忧。 谢惭英不接,宁拂衣本打算拒绝,那丫鬟似乎看出他的意思,忙道:我们夫人说了,请英公子一定收下,否则夫人心中难安。 宁拂衣觉得这称呼有些怪,但想到大概那夫人只听见自己唤他阿英,因此才这样说,意思是收与不收,还是要看谢惭英的意思。 盒子又往前送了两分,谢惭英瞧见那盒子上描了两朵杜英花,心中一动,终于接过,紧紧抓在手里。 那丫鬟福了福身,却没离开,又道:江湖险恶,夫人说请公子万事小心,保重身体。 说完转身回了马车上。 谢惭英听了这话,怔怔地看向那辆角上挂了两个银铃的马车,直到宁拂衣把剑擦干净收回鞘中递在他手里,才回过神来。 镖局大队人马已经继续上路渐渐走远,宁拂衣替谢惭英拢了拢额边的碎发,道:怎么不在家等我,这么等不及出山了?既然是做好事,为什么要用我的名字? 我没有谢惭英低声喃喃了一句,却没说明到底是没用他的名字,还是没做好事。 然而宁拂衣似乎并不在意这些,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道:回去吧,师兄给你带了好吃的。 谢惭英不再说话,跟着他走了一段,看见路旁一间小茶棚边系着白马,店里桌上放着一个包袱,茶棚伙计瞧见宁拂衣,忙道:公子您可算回来啦,东西我给您好好看着呢。 多谢。宁拂衣扔给伙计一块碎银子,背起包袱。 谢惭英这才明白,想是他回山路上在茶棚歇脚,听见这边的打斗声才赶过来。 上马吧。宁拂衣扶着谢惭英上马,自己坐在他身后,把人圈在怀里。 谢惭英反应过来,忙道:我还是下去吧,身上都是血。 没事。宁拂衣带着几分笑意,道,好久没抱过你了,让师兄这么抱一会儿? 谢惭英于是不再坚持,感觉到师兄的胸膛贴着自己后背,透过衣服传来的温度是熟悉的,一如当年的雪夜。 马儿走得不快,沿着山间小道踽踽徐行。 两人默默走了一会儿,谢惭英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师兄,我我今天杀人了。 我知道,宁拂衣说,仿佛这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阿英,是害怕了? 谢惭英摇摇头,而后又点点头,他是害怕了,却不是宁拂衣以为的那种害怕。 他张张嘴想问什么,却又觉得问出来并没有什么意义,以后自会知道答案,于是身子微微向后,更加靠紧了身后的人。 宁拂衣感觉到了,一手揽住谢惭英的腰,将他抱紧。 行过隐蔽在树木草丛后的小路,马儿终于到了山脚下,两人下马步行上山去,推开院门,浮游老人正坐在梅树下,半眯着眼叼着烟斗,飘散的烟雾让他脸上的神色显得晦暗不明。 师父。宁拂衣先走上前去躬身行礼。 浮游老人微微扭头,却是看向谢惭英,语气冰冷道:回来了? 谢惭英低下头去:是。 多少人?他问得十分平静,在看到谢惭英一身的血时就有了猜测。 谢惭英沉默片刻,艰难地开口:二十个,也许三十个,我不知道。 能耐了,浮游老人嘲讽道,谢大侠武功如今独步武林,杀个人算什么,杀十个二十个更是算不得什么,所以也不用数的,人命嘛,不过草芥而已。 师父宁拂衣忙道,阿英是去救人的,沧浪四魔勾结了定海蛟拦路抢劫杀人 是吗?浮游老人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难怪难怪,那么谢大侠一定是春风得意的了。 分卷(9) 不是,谢惭英不敢看宁拂衣,却是直直注视着浮游老人,我不是去救人的,我原本是和四魔一起去抢劫的。 阿英宁拂衣神色复杂,但并没有惊讶,似乎早已料到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但最终的结果总是好的,因此才决意为他遮掩。 哼,浮游老人道,谢公子光明磊落,倒是让老夫好生敬佩。 他一口一个谢大侠、谢公子,看起来是不打算认这个徒弟了,谢惭英上前一步,凌目逼视着他:我是违背了约定先出了山,我是杀了人,可我不后悔,那些人我杀得痛快极了。若师兄没有来,我还要再杀,一百个,一千个!是,我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您是大侠,您慈悲,您手上不染血,所以沧浪四魔可以掳掠逼死良家女子,可以眼睛眨都不眨杀死一个路见不平的人,所以丁胜可以为了钱财要屠灭所有人! 阿英!眼见浮游老人眼中似有风暴凝聚,竟隐隐已有杀意,宁拂衣忙出声喝止。 然而谢惭英却还在继续说下去:可我不是去救人的,我杀丁胜,是因为他太讨人厌,我杀其他人,是因为他们要杀我。我就是愿意杀就杀了,不是为了什么行侠仗义的高尚作为。我乐意当个恶人,当恶人挺好的。你看那些做好人的,最后不都尸骨无存吗?您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所以您才不许我出山,不许用您教的武功杀人。 院子里一片沉默,连虫鸣鸟叫、风吹树摇的声音都没有。 这是第一次,谢惭英这么明明白白地袒露心中所想。从他被带到这里之后,虽然偶尔总是喜欢顶撞师父,可也算得上听话,甚而脸上常常带着笑容。以至于时间久了,浮游老人和宁拂衣都觉得也许他已经慢慢从灭门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或者说他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难过,抑或者他足够强大,可以把那些痛苦抛到脑后,只一心一意得为将来的复仇做准备。 然而谢惭英却记得,不能哭,要为父母、为舅舅活着,他不想让师兄担心,因而活成了另一种样子。可那些未曾发泄的愤怒、仇恨、委屈在心中沉积,不知不觉间让他难以承受。 于是最后,在那晚山顶之上,目睹女子跳崖而死,那无能为力的负罪感终于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去理会那些为人准则,不用为这世上每一条无辜的性命负责,当个不管不顾什么也不在乎的恶人,原来才是最轻松的。 他选择了一条,不让自己从精神上彻底被摧毁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出山啦,咱们阿英要开始闯荡江湖,哟吼~ 小天使们来个评啊~哭~ ☆、出山 浮游老人怒气勃发,眉发戟张,伸出食指点了点谢惭英,最后却转而对宁拂衣骂道:你看看,你只知一味袒护纵容,纵得他性子越发乖戾。原来往日里都只是装乖卖巧,心里却早有谋算。老夫识人不明,也教不了这样的好徒弟。从今以后,他不再是我门中之人,你自己看着办,清理门户也好,与他同流合污也罢,我是再不管了! 说完转身对谢惭英道:现在立刻滚出山去,若敢再踏进一步,我亲手了结了你。 谢惭英默默站着,看着浮游老人怒冲进屋里摔上了门,不敢去看宁拂衣的脸色,也转身回屋去收拾东西。 他本也没什么行李,只带了两件衣裳、归清剑和那夫人送的盒子,兜里还揣了之前接过来的两根金条,走出门去,见宁拂衣站在门外等他,似乎是在犹豫着要不要进来。 谢惭英停下脚步,顿了顿,还是问道:你跟我走吗? 阿英?宁拂衣微微惊讶,看了看浮游老人的屋子,又看看他,很是矛盾,师父只是一时气话 你明知道不是的。谢惭英道,我已经十八岁了,本也该出山替父母报仇。这几年多承你照顾,若报仇之后还能留一条性命,我再回来,报答你救命之恩。 说完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去,到得山脚之后便运起轻功,不多会儿就消失在丛丛山林之间。 阿英!宁拂衣走到篱笆旁大喊,声音在山谷里回荡不绝,却再没人应答。 他走回浮游老人门外,敲了敲门,道:师父,阿英不是他。 屋内无人应答。 他知道师父为什么对阿英如此严苛,为什么定下那两条规矩,为什么对阿英擅自出山、杀人反应如此剧烈。 多年前,浮游老人也曾有过一个弟子,脾性甚而长相都与谢惭英相似,但也只是相似而已。后来,那个弟子擅自离开,终于成了江湖上恶贯满盈的大魔头。浮游老人一心以为是自己造成,于是才决意从此绝不再出手杀人。 这其中的恩怨纠葛牵扯了许多人,浮游老人不愿多提。 但宁拂衣觉得,阿英就是阿英,不会成为和那个弟子一样的人。 他等候了片刻,又道:师父,我得陪着他。 过了许久,屋内终于传来长长一声叹息:罢了,你去吧,本就是我自己作的孽,如何怪得了别人。 宁拂衣躬身行了大礼,道:师父,恕弟子不肖,等阿英报了父母大仇,我一定带他回来向师父请罪。师父,阿英不会是他,您相信我。 屋内再无声息。 宁拂衣驻足片刻,终于也回到房内收拾了细软,而后向着谢惭英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谢惭英一鼓作气到了山外,站在路边,看着两头荒凉僻静的大路蜿蜒通向远方,却不知该向何处去。他不由得转身回望来路,心里隐隐有些盼望着师兄能追上来,但转而又想,师兄凭什么要追上来,他是好人,是侠客,自己这么做还无辜累他受骂。 本就是自己的仇,那也该自己报的。 想到这儿,不再犹豫,干脆随意挑了个方向走去。 一路向东行了两个时辰,夕阳西斜之时,谢惭英终于抵达一座小镇。 镇子很小,徒步穿越整座镇子也只需一盏茶功夫。谢惭英觉得有些饿了,便挑了间小面馆进去坐下。 店里只有一个掌柜和一个伙计,五六张饭桌随意地摆在大堂,此时只有两桌客人。谢惭英走到门边角落的一张桌子边坐下。 这会儿在里面吃饭的不是行商就是闲散的江湖人,店伙计见谢惭英戴着张狰狞的黑色面具,腰间悬着一把长剑,畏畏缩缩不敢上前来。 掌柜的瞪了他一眼,伙计才走到桌边,问:客人吃点什么? 谢惭英除了那两根金条,只带了二两散碎银子,还是上次宁拂衣给他的,便道:一碗面,一碟小菜。 得嘞!伙计见他倒不似十分凶恶,声音还很有些少年人的稚嫩,心里的害怕减了几分,立刻向后厨招呼。 很快,伙计端着热腾腾的面摆在谢惭英面前,似乎生怕他不满意,那小菜装了满满一碟。 客人慢用,有事招呼。店伙计打着躬退到一边。 在山里住了这么几年,谢惭英几乎快忘记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与外面百姓打交道时颇有几分生疏和别扭,好在戴了面具,别人看不清他神色。 面馆虽小,但打扫得干净,味道竟也不错。谢惭英唏哩呼噜吃碗面,把小菜也吃得干干净净,而后倒了一碗茶,坐着消食。 店里的客人除了他只剩了一桌,向伙计要了两碟瓜子边吃边聊。 我说那个定海蛟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竟也不看是谁托的镖,血刀阎罗的东西也敢劫,活该最后落个死无葬身之地。 旁边一人吐出两片瓜子皮道:非也非也,血刀阎罗又如何?名号听起来唬人,功夫却只算得上二流罢了。定海蛟在泾州一带势力庞大,就算是和他对上,那也难说谁胜谁负,更何况还有沧浪四魔,这几个才是狠角色。 可血刀阎罗和当今盟主交好,若不是有盟主扶持,他如何挣下这偌大家业?最近举家南迁,听说是想去做海上的生意呢。 此次定海蛟丧命,血刀阎罗下了追赏令,要沧浪四魔的人头,却不知到时候丢脑袋的会是谁。 那也不必血刀阎罗亲自出手,沧浪四魔固然厉害,可江湖上敌得过他们的好手难道还少了? 谢惭英听得起劲,让伙计添了次茶水,心想原来自己救的是这血刀阎罗的家眷,只可惜武功不好,打起来很没意思,不如去收拾了沧浪四魔,赚一笔银子。 这时店外青石板路上传来笃笃木杖击地的声音,不一会儿一个须发半白的老头走进店里,一脚踢翻了方才说话的一人,道:血刀阎罗功夫再差,收拾你们几个杂碎也绰绰有余。 被踢之人的同伴站起来骂道:我们自管说话,你管什么闲事? 老头抬了抬眼皮道:我自管我的闲事,又关你什么事? 那同伴冲另一个同伴使了个眼色,和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人一齐朝那老头冲去。 诶诶,别在店里打架,我新换的桌椅掌柜在柜台后连连摆手。老头正好挥杖扫飞了对手的一个小铜锤,直直朝着掌柜飞过去。 哎哟!掌柜大叫一声,抱着脑袋缩在柜台后,那铜锤于是砸进后面的柜子上,把些瓶瓶罐罐打得稀碎。 一时店里乒乒乓乓、稀里哗啦声音不绝,谢惭英一边看一边摇头,打得实在太烂,简直丢人现眼。 他提起茶壶想再添茶,却发现茶壶空了,于是冲躲在屋角一张桌子底下的伙计招手:再来壶茶。 啊?伙计瞪了一双眼睛,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这都打翻天了,还添茶,出去怕不是添命? 谢惭英却屈起食指敲敲桌面,冷冷扫了他一眼。伙计在心里权衡一番,莫名觉得这个面具人比那几个打得热火朝天的人更加不好惹,只好从几张桌子底下钻过去,往后厨里提了一壶热茶,左闪右避地过来。 才走到一半,老头闪身后退,木杖后缩,正好点在那茶壶上,茶壶登时碎了一地,热茶浇了伙计满身。 伙计惨叫一声,使劲抖搂裤子。 那几个闲话的人也被老头击飞出去,不多不少正好把剩下的桌椅砸了个稀烂,再也爬不起来。 老头哼了一声,打完便要走。一步还未跨出去,喉间就横了一把冷剑。 你是血刀阎罗的朋友?谢惭英问道。 老头一惊,正要后退,一步仍未跨出去,剑锋却又横在了他脑后,削下几根头发来。 这下老头再也不敢擅动,脸色比地上那几个更难看,只得答道:是又如何? 谢惭英嗤道:有你这么个朋友,那血刀阎罗看来也不怎么样。去,再给我提一壶新茶来。 什么?老头和伙计之前的反应如出一辙。 谢惭英很不耐烦,道:你打翻了我的茶,就该你赔。 老头忌惮他武功远在自己之上,不好发作,只好瞪了那还在哎哟哎哟呻.吟的伙计一眼,道:还不快去! 谢惭英手腕微动,剑刃便在老头脖子上划下一道细口:我让你去,你支使他作什么?我看这店里的茶壶不经摔,你这脑袋用来装茶,保不定更好。 老头闻言浑身一颤,哆哆嗦嗦地往后厨去了。地上躺着的一人眼见老头穿过门帘,抬起一只手弱弱地道:少少侠,他这一去,怕是不会回来了。 谢惭英想了想,终于反应过来,几步跨到后面,便见里面两个厨师窝在墙角,后厨窗户打开,哪儿还有人? 哼!瞧你往哪儿逃。谢惭英跃出窗户,只看见一个人影闪过巷子拐角,脚下一点,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阿英要开始大杀四方了。 ☆、旧容 老头跑到大街上,朝着镇子外面去了。谢惭英在后面缀着,以他现在的轻功,要拦下老头实在轻而易举。但追了一段距离之后,见老头累得嗬嗬喘气却因为看见他追来的身影而不敢有片刻停顿的慌张模样,谢惭英忽而起了一点逗弄的心思,就好像猫在吃掉老鼠之前总要先戏耍一番。 就这么一追一逃,老头竟奔逃了大半夜。中间他想要躲进山林,欲借着树木和夜色的掩护溜走,却总是给谢惭英立时发现。及至天色微明时,老头才终于抵达另一座城镇。 这镇子比之前的大些,四周修了矮矮的城墙。 老头奔至门口时,正巧撞见一队车马缓缓出来。老头瞥见打头那人跨着高马,穿着褐红色的短打,袒着一条臂膀,膀上刺着一条盘旋青龙,立时大喊:青爷救我! 整整跑了一夜,老头早已累得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喊了这么一声就扑倒在地。 被呼为青爷那人约莫也不过四十来岁,闻声望来,眉头微皱,竖起一只手示意后面的车队停下,下了马来扶起老头替他顺了气,道:秦大爷这是怎么了? 老头指着晨曦中缓缓走来的白色身影,道:那人那人对阎爷出言不逊,我便忍不住出手教训,没想到他武功深不可测,还放言要要 青爷猜测多半不是好话,还是问道:要什么? 要把阎爷的脑袋割下来当茶壶!老头气愤愤说完,抢过旁边一人的水囊,咕嘟咕嘟灌了一气。 谢惭英慢慢走近,闻言嗤笑一声,这老头生怕别人不帮他,便把谢惭英威胁他的话用在那个什么阎爷身上。 青爷闻言脸色微沉,但见谢惭英不过十八九岁模样,心想这么个年轻人,有什么深不可测,不过是戴个面具装神弄鬼,也就是这姓秦的太废物,说不得是怎么得罪了人家。 姓秦的惯会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仗着自家主人的名声在外面作了不少恶,也只会欺软怕硬,叫别人碍着阎家的势力不敢上门讨公道罢了。 他们一早出发,便是赶着护着一些家什与在前头先行的主人汇合,不欲多生事端,便上前两步向谢惭英抱拳道:不知我这位朋友是否和阁下有什么误会? 谢惭英抱着胳膊道:没什么误会,他无缘无故打翻我的茶,我让他赔,他竟然悄悄跑了。 分卷(10) 青爷眉头皱得更紧,嫌恶地瞟了老头一眼,而后道:哈,原来不过这么点小事,也值得大动干戈。秦爷既是你的不是,该赔就赔,一壶茶而已。 老头见他显然是不想插手此事,忙道:这怎么是一壶茶的事?你没听他怎么出言侮辱阎爷么?我是为了替阎爷争口气! 青爷不耐烦地摸摸眉心,并不十分相信这话。 老头见了,一指谢惭英道:不信你问他说没说过。 谢惭英觉得老头这番信口雌黄倒是很好地给自己打下恶名,干脆主动承认道:我说了又怎么样?什么盐爷醋爷?家里卖调料的么?比起你这颗臭烘烘的脑袋,他的脑袋兴许更好。 这下子那叫青爷的可真的不能再置身事外,老头脸上一喜,心道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正中了我的计。 青爷面色不虞,对谢惭英道:小兄弟,行走江湖,还是慎言为好。 什么盐不盐醋不醋的,要打就打,废话那么多!谢惭英跟着追了一路,困意上涌,脾气就更加坏,只想早些回去睡他一觉。 青爷身后走来一个黑脸汉子,沉着脸道:大哥,这小子不知好歹,看我去教训他。 青爷点点头道:速战速决。 黑脸汉子使的是两柄铜锤,走上前来,指着谢惭英道:臭小子,现在给我大哥和阎老爷道个歉,我还能 谢惭英收回手,瞥了一眼扑倒在地人事不省的黑脸汉子,一脚踏在他背上,打了个呵欠,道:你说的,速战速决,下一个。 青爷脸色遽变,转瞬又恢复正常,看向老头的目光复杂了几分,他起初只当是老头太废物,却没料到谢惭英当真不可小觑。 要知那黑脸汉子要打老头那样的,三个都不在话下,没想到竟然只有一招,一招就被撂倒。 小子莫要猖狂!青爷身后冲出来一人,举着一把长柄大刀当头砍来,谢惭英身形微移,已在五步之外,那人用了全力,这会儿收不住势,眼见就要砍在黑脸汉子的胳膊上,要是砍中,黑脸汉子下半辈子就只能用单锤了。 那叫青爷的竟然武功不俗,飞步上前,用手中铜鞭一挡,堪堪拦住刀锋。 啧,你们里面哪个武功最高?我懒得一个一个打,要么最厉害的来,要么一起上。谢惭英歪着头,微微一笑。 青爷眸光一冷,道:欺人太甚。 铜鞭收回,顺势往谢惭英这边横挥过来,谢惭英脚下轻点,在空中一个翻身,越过那根铜鞭,一掌在鞭上一击。 铜鞭竟如同遭遇千斤之力,咚地一声砸在地上,青爷只感觉手臂发麻,虎口微裂,脸色大变,不敢再有一分轻敌之心。 铜鞭换手,趁谢惭英还未落地之时再次挥来。谢惭英拔剑在手,剑刃在鞭身划过,刺耳的尖锐声中,火花迸溅,青爷倒退两步,便见铜鞭上被划出一条一寸深的口子,不禁怒而瞪向老头,怪他招来这么个大麻烦。 但现在已经动上了手,要他向这么个毛头小子示弱服软那是万万不能的,他自己丢了面子事小,说出去坏的是阎家的名声。 谢惭英早已收剑回鞘,叹了口气道:怎么竟是些不经打的废物,喂,我问你,你们家那个什么血刀阎罗比你厉害多少?听说连沧浪四狗都打不过,那肯定也是废物一个,你们可知道有哪些经打的,告诉我,我今天就放过你们。 青爷嘴角一抽,这人竟是不把沧浪四魔放在眼里,岂不知血刀阎罗一人独战两魔那还好说,若是对上三魔或四魔,只怕难以讨了好去。 今日之事须得找个法子善了,等来日聚齐好手,再来剐了这小子的皮。 正沉吟不得法,忽闻不远处一个清脆的女声,含怒带恨:姓秦的狗贼,还往哪里逃? 青爷直想骂娘,怎么招来一个麻烦不够还招两个。 臭丫头,上次爷爷教训得你不够吗?竟还阴魂不散。老头本正在打算要怎么趁乱溜走,没想到反而多来了个麻烦。 一个青衫女子几步跃过来,手上长剑指向老头道:但教我有一口气在,必要取尔狗命! 谢惭英循声望过去,看清女子面容后不由得愣住了,差点脱口而出喊了一声娘,但他到底忍住了,在片刻的愣怔过后,看清那女子与母亲终究也只五分相像,且她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岁左右的模样。 只是记忆里的那张面容随着时间已经开始渐渐模糊,尽管他想要努力记住,却还是在一点一点丢失掉关于母亲容貌的细节,睡梦中,那些熟悉的面孔越来越看不清楚。 此刻见了这个女子,记忆里的脸也跟着清晰起来,让他不由得生了亲切之感,抑制住胸中翻涌的情绪,他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周围无人应答,女子才反应过来谢惭英在问自己,扭头看了他一眼,道:关你什么事? 全不是母亲温柔慈和的模样,谢惭英觉得这人与母亲只剩下三分相像,便也口气不善道:这老头的命是我的,你说关不关我的事? 女子冷冷道:我今日便偏要杀了他,你想要他的命,凭本事来取。 老头见了,眼珠子一转,道:老头子命只有一条,二位想要,便先分出个胜负来吧。 谢惭英冷笑一声,道:和她有何胜负可言? 说完飞身向老头抓去,决意先痛打他一顿,要他把江湖上的高手给自己列出一个长长的名单来才罢。 女子见了,横剑来挡他,谢惭英剑未出鞘,在那剑身上轻轻一撞,女子只觉得整治胳膊一阵酸麻,剑已经握不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谢惭英已经抓住老头,问:你赔不赔我的茶? 老头双腿抖如筛糠,心想原来你还是只要我赔茶,现在莫说茶,就是让我赔十壶金子我也乐意,只要能保命。 然而他还未开口,谢惭英却又道:不赔也可以,你给我写个名单来,这江湖上谁的武功最高,就写在第一个,必须写满一百不,一千个人,我就放过你。 老头: 没说不赔啊。 但他转念一想,这人比那个丫头武功高得多,自己这条小命是能保得住的,便赔着笑道:这有什么难的,莫说一千,三千我也写得出来。这里没有纸笔,不若我们去找个方便的地方,我细细写。 谢惭英很满意,点点头:那就三千。 老头: ☆、名单 女子已经重新拾起剑,自知自己打不过谢惭英,忙道:公子慢来,这人与我有杀友之仇,今日不报此仇,我绝不甘休。 谢惭英皱眉看向她,见她眼中尤有忆及朋友的伤痛,微微一怔,道:既是有仇,报仇也是理所应当。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去,等他给我写完单子,你再杀他。 女子倒是没料到他这会儿又这么好说话,老头却是心里苦,急忙道:我何时杀了她朋友,公子可别轻信人言。 谢惭英扇了他一个巴掌,道:我爱信谁信谁,你没杀她朋友,她为什么要杀你?方才你还说教训过她。 老头原本见他虽然喜怒无常,但心思单纯,自己稍微哄着些,要脱身也不难,却没想到所谓心思单纯,不过是他不计较,该计较的人家心里门儿清。 女子本来不大乐意,但又想目前只有这个办法,便点点头。 老头急了,凭什么自己要绞尽脑汁列一个三千人的名单最后还要丢掉小命,于是在被谢惭英拖走之前,忙向青爷喊道:青爷!我这可都是为了阎爷啊! 青爷早已萌生退意,见谢惭英要把老头带走,便打算继续上路,老头是生是死与自己不相干,正好还能解决了一个麻烦,于是在谢惭英目光不善地看过来时,假装没有听见老头的呼救。 老头心彻底冷了下去,又道:青爷,我可是要写三千个人,这么说起来,江湖上稍有些名气的都躲不掉,老头子大概就要先从四年前开始回忆了。 青爷眉头一皱,投向老头的目光里已经有了杀意,但要从这少年手里抢人实在太难,干脆对女子道:这人狡猾异常,等他写完名单你再要杀他太难,还不快动手。 女子看向谢惭英,谢惭英笃定老头逃不了,已经放开了他。老头听青爷口出此言,知对方动了杀心,干脆向女子扑过去,嘴上却道:公子,有这丫头在,我也写不安心,待我杀了她,替你写五千个。 谢惭英挑了挑眉,他不知女子实力对上这老头如何,便没有出手阻拦。 女子急忙接招,两人对过数十招之后,女子已渐渐落了下风,额间鼻头全是汗水,呼吸已经开始急促。老头招招都是死手,如此下去,顶多再有二十招,女子必定丧命于对方铁杖之下。 谢惭英脚步微动,正要相助,忽闻一阵轻微的破空声,老头大叫一声,身子歪斜,女子的剑正好递出,直直从老头心口穿过。 老头口吐鲜血,一脸不甘地扭头望向谢惭英,以为方才是他发射暗器,随后怨毒地剜了青爷一眼,最终在女子满脸惊讶和茫然地抽回剑之后,倒地而亡。 原以为自己难逃一死的女子大概没料到仇报得这么迅速和顺利,提着还在淌血的剑呆愣在原地。 谢惭英看向青爷,目光如电:他还要给我写名单。 青爷心下一抖,脑中念头飞转,道:这人空口说大话,莫说五千,他能写出两百个人来就已经不错了。公子若要这名单不如去找沧浪四魔,他们兄弟四人闯荡江湖多年,又是四个人,见多识广岂是此人能比,要一个名单轻而易举。 谢惭英微微冷笑,但又觉得这人言之有理。反正名单嘛,找谁写都是一样的。 青爷在心里悄悄抹了一把汗,暗叹自己反应迅速,反正他们阎家正在悬赏追缉沧浪四魔,打发了麻烦还能借刀杀人,一石二鸟,不甚快哉! 向谢惭英和女子拱手作礼后,青爷抬手一招,车队便又缓缓向前。 女子终于回过神来,方才谢惭英和青爷的对话一个字也没听清楚,恨恨地在老头尸体上踢了一脚之后,见谢惭英还在,也和老头一样以为方才发射暗器的是他。但想到之前与他交过手,谢谢两个字在嘴边转了几转,又被咽下去。 迟疑片刻,目光落在谢惭英略显滑稽的面具上,便从身上的包袱里掏出一个东西,道:我看你这面具旧了,恰好我买了几个,原是买来玩的。你若不嫌弃,还请收下。 谢惭英本对自己这个面具十分满意,但女子此刻言语表情温和了许多,让他不自觉又生出几分亲近之感,便伸手接过,道:多谢。 这样一来,两人关系拉近了些许,女子略略思索后道:我叫阿茗,此人杀了我一个江湖朋友,我追杀他两年,今日才终报此仇。 谢惭英点点头,有点好笑:你姓阿? 阿茗也忍不住笑了,仰起下巴好像很孤傲似地道:我亲近的人才会这样叫我,若是别人,我连叫什么都不告诉呢。 谢惭英听见亲近两个字,心里微微有些暖意,换了副态度的阿茗更像母亲一点。于是他便也不再追问。 见他不说话了,阿茗没好意思追问他的名字,便问:你呢,打算去哪儿? 谢惭英道:找人写名单。 阿茗扑哧一声笑出来,道:我倒忘了,我见你好像初涉江湖,万事还需小心,今日就此别过,日后有缘再会。 报了仇之后,阿茗整个人轻松不少,说起话来随意洒脱,谢惭英心里对她又多一分好感,便道:我我叫宁英,你也万事小心。 阿茗点点头,冲他一抱拳之后,转身翩然离去。 谢惭英回头望向慢慢走远的车队,犹豫着要不要干脆先把那个青爷抓回来替自己写个一百人的单子,剩下的四千九百九十个,之后再说。 这时,几团人影忽然冲向车队,一个人似乎是摔倒了,滚在青爷的马前,大声惨呼。 后面跟着奔来四个人,各自手持兵器把人团团围住。 青爷正要呵斥那人快起来,看见追来的四人之后怒不可遏:沧浪四魔!没想到你们倒主动送上门来了。 沧浪四魔一看那车队打的旗号,心道不好,怎么偏偏撞上了仇家。但区区一个青爷他们还不放在眼里。 谁知道青爷之所以这么有底气,是因为扭头看见谢惭英还没走,便回头大喊:公子,你要的五千人名单来了! 那热情劲儿,谢惭英险些以为那具身体里换了个灵魂。 沧浪四魔跟着看过来,一瞧见谢惭英,几乎吓得魂飞魄散,还是三魔心念电转,抢先喊了一声:大哥! 那亲热劲儿,好像是终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谢惭英都担心他哭出来。 四魔仍然拦在车队前,三魔扯着嗓子与谢惭英叙旧:大哥,你这些日子去哪儿了,叫兄弟们想得好苦。 青爷: 沧浪四魔认了一个毛头小子当大哥,喊得还这么自然而然情真意切,说出去要不要脸。 等等,大哥?难道沧浪四魔与这人真是一伙,难怪之前自己提议时他还冷笑来着。 谢惭英运起轻功,转眼间已到青爷马边,青爷在心里暗赞一声好功夫,然后与沧浪四魔眼巴巴地盯着他,只等他一开口,便分得出到底是哪边的人。 却见谢惭英不理会他们,疑惑地看向地上躺着的那人,见他身材粗壮,身长九尺有余,圆滚滚的有些胖。 这么个大汉,方才喊得像是遭受侵犯的黄花大闺女似的,以致于谢惭英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兴趣浓厚,开口只问了一句:你是谁? 地上那人瑟瑟抖着,听见问话,抬起头来,楚楚可怜地看向谢惭英,嘤嘤嘤哭了两声,忽然爬起来跪倒在谢惭英脚边,扒着他的衣裳道:宁公子,我可找到你了。 谢惭英嘴角直抽抽,在看见这人长相的瞬间就如遭雷劈,外焦里嫩。 这人膀大腰圆,偏生长了一张大圆脸,大眼睛,小嘴巴,微微下垂的眉毛,浅浅含水的目光,像个十五六岁欲哭不哭的孩子,委屈哭诉的时候,还冲谢惭英眨巴了两下眼睛。 谢惭英一扭身挣脱开对方两只肉乎乎熊掌般的大爪子,问:你认识我? 分卷(11) 那人急忙点头,双颊白嫩嫩的肥肉随着这个动作微微颤动,道:我姓谢,就住在沧浪山脚下。早听说宁公子大名,专程来投奔。没想到这四个人,一听说我是来投奔宁公子的,就对我口出恶言,说我眼瞎才要来投奔你 说到这儿,胖子两手捂住嘴,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惶恐地看着谢惭英。 谢惭英瞟了沧浪四魔一眼,轻轻哼了一声。 二魔忙道:大哥休要听他挑拨离间,此人分明对大哥图谋不轨,小弟替您料理了他。 谢惭英冷冷道:忙什么,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对我图谋不轨。 低头又问胖子:你为什么要来投奔我? 胖子忙道:前些日子,小人在沧浪山偶然得见公子与定海蛟丁胜一战,那般身姿叫小人见之难忘,所以决心找到公子,留在公子身边照顾服侍。 谢惭英不带任何温度地微微笑道:我虽然杀了丁胜,却不是什么好人。 胖子忙竖起手掌,发誓般道:小人只是单纯仰慕公子英姿,和好人恶人无关。公子要做好人,小人就做好人,公子要做恶人,小人就做恶人。 谢惭英听得神清气爽,心想这人虽然长相一言难尽,但脾性与自己甚合。 胖子见他似有动摇,又急忙道:公子这样的人,在江湖上闯荡,定要有个随从,否则难不成吃穿住行,样样叫公子亲自动手,那可不成! 谢惭英越发觉得他说得有理,挥挥手道:起来吧,以后你就跟着我,你叫什么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谢惭英:(抓头发)揍过的人都这么喜欢我,怎么办?烦恼。 胖子:你可长点心吧。 ☆、仆从 胖子站起来,谢惭英发觉他比自己还高。对方眼睛咕噜噜转了一会儿,道:爹娘取的名字不敢有污尊耳,以后小人就是公子的人,不如请公子赐名。 谢惭英微微仰头看了他一眼,觉得随从比自己还高,实在是于自己威严有损,便有些不耐烦,随随便便道:看你长得这么壮实,就叫谢小壮好了。 这个名字既贴合对方外貌,加了个小字,似乎就能够稍稍减去他在身高上的优势,谢惭英觉得自己简直机智。 胖子呵呵呵呵似是真心又有些勉强地笑了几声,道:多谢公子,这个名字真是极好。 青爷和沧浪四魔一干人等在旁边,见两个人上演一出认仆从赐名字的大戏,脸上的表情僵得如同数九寒天冻在冰层里的死鱼。 沧浪四魔尤其不爽快,这死胖子故意招惹他们,引得他们一路追打,偏生总是追不上。四个人气得七窍生烟,有心要将他捉住杀了,胖子却总能在被抓到之前跑掉。四个人后来都打算放弃的时候,胖子却又来招惹,就这么四追一逃,不知不觉竟然撞在了阎家人前面,还遇上了他们想尽办法都要避开的小祖宗。 青爷已经有些拿不定,单凭自己这些人手,万万敌不过沧浪四魔,若这个姓宁的也和他们一伙,只怕今日自己一干人等全要丧命于此。于是先开口试探:宁公子原来与他们是旧识? 沧浪四魔正担心谢惭英找自己算上次偷偷溜走的账,闻言急忙表立场:上次接到朋友急信,不得已提前离开。后来才听说大哥一人将丁胜等人尽数杀了,我们兄弟好生佩服。想来后来那些财宝也尽归大哥所有,兄弟们正要找到大哥,好好恭贺一番呢。 自丁胜死后,血刀阎罗在整个武林发布悬赏,要沧浪四魔的人头。沧浪四魔自知事情凶险,忙赶到泾州将事情说与丁胜的手下心腹。彼时泾州匪帮群龙无首,沧浪四魔替那心腹安定人心,将其推举为匪首,而后便称自己四人是从谢惭英手下险险逃脱,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联合他们一起为丁胜报仇。 那心腹实则不大想去主动招惹谢惭英,只是为了建立威望,须得打这么一个报仇的旗号。沧浪四魔是同样的想法,所以嘴上说着报仇,却并未真心实意寻找谢惭英。 再则血刀阎罗必定不肯放过泾州匪帮,大有要在离开之前将其剿灭的意思,因此沧浪四魔不遗余力挑起双方争斗,以便把血刀阎罗的注意力从自己四人身上移开。 然而沧浪四魔却没有仔细打听,当时谢惭英杀了人却没有取财。青爷也是十分讶异,秦镖头回报时只说有高手相助,却未提及姓名,没想到今日恩人竟被自己撞上。 但为什么他又是沧浪四魔的大哥?啊,想必是黑吃黑,可为什么对方又没有取财? 青爷觉得自己几十年的江湖经验已经不够用,脑子里一团浆糊。 这时候谢小壮却先不满起来:什么财宝?啊,原来你们心心念念找我家公子,只是觊觎那些财宝。殊不知我家公子是何等样人,那么点区区小钱怎么可能放在眼里。当时我家公子可是分文未取,对方家里的夫人更是对我家公子感恩戴德,好生感激。 谢惭英一边听一边想,那些可不是区区小钱,对啊,当时因为第一次杀了人,一时慌了神,竟然没有把那么大一笔家财带走,气! 不过这个谢小壮拍马屁真是一流,他没有吹捧自己是什么仁心侠义,只说自己瞧不上那些钱而已,看来是真懂自己的人。只是一口一个我家公子,这热络劲,根本没有两个人才认识一刻钟不到的自觉。 听到这里,谢惭英想到自己包袱里还装着几根当时抢来的金条,简直要开始羞愧,然而转念一想,对方夫人感恩戴德,拿几根金条当谢礼那也是理所应当,嗯嗯,不错,正是如此。 沧浪四魔难以置信的目光齐齐投向谢惭英,说好的沧浪五恶呢?杀了丁胜又不拿钱,你图什么啊大哥?早知道他们四个躲在一边等这位心思难辨的大哥走了之后捡漏多好。 他们简直要怀疑谢惭英其实是浮游老人派来故意逗他们玩儿的。 这时候谢惭英想起来正事,扭头问青爷:血刀阎罗悬赏多少钱抓这四只魔? 青爷强烈怀疑他原本想说狗,但为了他们也许可能会但其实不会提高的悬赏额,才临时换成了个魔字。 三千金。青爷老老实实答道。 谢惭英撇撇嘴,颇为不满道:好歹也是四个人,我要是只抓三个,那给我多少? 青爷: 为什么要只抓三个,为什么要纠结这个问题? 然而沧浪四魔早在听见谢惭英这句话的时候就有点着急,三魔还想最后挽救一下:大哥,咱们沧浪五恶同气连枝 青爷差点从马上摔下去,这四魔多年的老脸看来是真的不打算要了。 谢惭英嗤笑一声:四个人才三千金,也配和我并称沧浪五恶。你们是自己束手就擒,还是要我动手? 大哥?二魔一脸悲痛地看着他。 三魔挤出一丝难看的笑:这点小钱大哥自然也是看不上的,何必和兄弟们为难,伤了情分。 谢惭英微微一笑,问旁边的谢小壮:恶人之间,有情分吗? 谢小壮义正辞严:没有! 青爷见局势明朗,喜上眉梢,跳下马来,虎虎生威:谢公子,我来助你。 后面阎家的人就要冲上来将四魔围住。 公子当心!谢小壮忽然把谢惭英往旁边一拉,跃出去三丈远。 人群里腾起一片青色烟雾,谢惭英心知是二魔又用了毒。怪他,自从把四魔打服帖之后就不大放在眼里,一时之间忘了二魔还有后手。 阎家的人纷纷中毒倒地,待青烟散尽,四魔早没了踪影。谢惭英也懒得去追,反正来日方长,他知道青爷巴不得他解决这四个心腹大患,方才若不是想着顺几千金子,他才懒得动手。 这世上有恶人做好事的吗?用谢小壮的话说,没有! 那边青爷手下的人正躺在地上或哀号,或抽搐。青爷倒是摸出个小瓷瓶子,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吃了,又去分散给别的人。想来是对沧浪四魔早有提防,随身备着解毒药。 没趣。谢惭英把剑抱在怀里,斜眼打量一边拍着胸脯似乎心有余悸的谢小壮,道,你会武功? 谢小壮诶嘿嘿笑道:以前拜过师父,学了两招三脚猫功夫,轻功稍稍好些,但要在公子面前,那就是班门弄斧了。 谢惭英扭头朝城里走去,谢小壮自动跟上。 我看你很机灵,那么快就反应过来二狗要用毒了。谢惭英对二魔突如其来的放毒有些气恼,于是换了称呼。 沧浪四魔在江湖上倒有些微末名头,小的被他们追杀这一路险些吃过亏,所以一直警醒着呢。谢小壮脸长得软乎乎的,声音也甜腻腻的。 不错。谢惭英夸了他一句,下意识想学宁拂衣,去摸摸他的脑袋,结果发现他比自己高,于是恨恨地拧了一把那白嫩的脸颊。 谢小壮夸张地叫了一声,捂着脸嘶嘶倒吸冷气,但并没有生气,眼里仍然带着笑意,亦步亦趋地跟着谢惭英。 两个人在城里转了一会儿,谢小壮见谢惭英脚下不停,却也不知道去哪儿,便问:公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谢惭英道:我身上有些金子,需得换成散钱。 他少时常上城镇里玩,知道这么大块的金子没法用。谢小壮一听,忙道:这好办,我去替公子跑一趟就行。不如咱们先找一间客栈,您看天色也晚了,公子就在客栈里歇着,吃点东西,小的换了钱就回来。 唔。谢惭英不疑有他,摸出两根金条来塞在他手里,竟也不怕他拿着金子跑了。两人找了间客栈开了两间房,等谢惭英进了房间,谢小壮才把金条塞在怀里,叹着气摇了摇头,往钱庄去。 等谢小壮回来的时候,谢惭英正坐在大堂里,桌上点了七八个菜,热腾腾的,都还没动。 公子怎么不先用着?谢小壮走过去站在他旁边,我伺候公子用饭吧。 不用,谢惭英道,坐下吧,一起吃。 谢小壮受宠若惊,推脱了两下,见谢惭英有些不耐烦了才高高兴兴坐下,心知谢惭英原是等着他回来一起吃,便再也不客气。 直吃了五大碗饭,谢惭英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你食欲还真好。 谢小壮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这一路过来,没怎么好好吃饭,让公子见笑了。 无妨。谢惭英想起同样食欲旺盛的某个人,再看看眼前那张与身材完全不搭的脸,莫名有些烦躁。 二人在客栈住了一晚,隔天一早谢惭英直奔一家成衣铺,在里面选了一圈,终于挑中一套大红衣服。 店铺老板有些为难:公子,这衣服是用来作喜服的,纹样还未往上绣呢,您看要不换一套?这套月白色的最衬公子气质。 谢惭英却把衣服抓在手里道:啰嗦什么?我想穿哪套穿哪套,你管得着么?就要这个! 他戴了个面具,手上拿着剑,恶狠狠的,老板再也不敢多言,只好诺诺应着,在谢惭英提出要换衣服时引他进了一间小屋。 作者有话要说:  在谢小壮的歌(煽)功(风)颂(点)德(火)下,我们家英英的黑(中)化(二)魂熊熊燃烧。 英英:谁是你们家?我和你很熟吗? 我:我是你亲妈你竟然不认我?儿子大了,翅膀硬了,不孝顺了,唉唉,早就预料到了。 英英:(拔剑) 我:宁仙子救我!!! 宁拂衣:说了多少次别叫我仙子!!!阿英,砍她! 我:(微笑)敢砍我就脱你马甲。 宁拂衣:(语重心长)阿英,要孝顺妈妈。 因为榜单的原因,明天不更哈,周四恢复更新。 ☆、废墟 谢小壮自动上去结账,安抚着仍然心惊胆战的老板:我们公子就爱红色,老板你这里还有没有现成的,再来两套。 有有,老板答应着,去后面包了两件出来。谢小壮多给了他一些钱,老板这才喜笑颜开。 不一会儿,谢惭英走出屋来,脸上的黑色面具换成了一张只遮住右边半张脸的银色面具,是阿茗送给他的。 红衣如火,露出的半张脸很容易看得出十分俊秀,微微上挑的眼角让整个人显得肆意风流,带着些许张狂。 谢小壮一时看得呆了,老板也是一愣,拍手赞道:这位公子果然最适合红衣,哎哟,看看这气度,啧啧! 谢惭英满意了,既然是要做那最大的恶人,就一定要配这样张扬的颜色,以后在江湖上,人人都会知道他的名头。 出了店门,谢惭英果然引来行人频频侧目,因着他的容貌身材,倒是夸赞惊叹的多。 出来之前谢惭英向老板打听清楚了此地方位,决定先去一个地方。 谢小壮见他已有打算,一个字不多问,默默跟着,路上只是事无巨细地替谢惭英料理,真是一个十分合格的仆从。 谢惭英一路向他打听江湖上的事,谢小壮倒能说出一些,但再多便以自己极少出门、孤陋寡闻为由,说不出什么来。谢惭英兴致缺缺,越接近目的地越沉默。 及至二人到了一座镇子,谢惭英好像对这座小镇十分熟悉,带着谢小壮来到一家酒肆,提了两壶女儿红,意外地对谢小壮多说了两句:这家的女儿红最好,小时候家里人不让喝,我只偷偷尝过一口,又苦又辣,真不知道大人们怎么这么喜欢。 谢小壮静静听着,没有多问一句。 两个人出了镇子,沿着官道一路前行,而后拐到路边一条青石板路,走了一炷香时间,终于来到一座山下。 山脚下有一片废墟,看得出先前是一座大宅子,如今只剩下黑黢黢的房梁骨架,歪歪倒倒,摇摇欲坠。 碎瓦断木遍地都是,木头上生了青苔,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两只老鸦偶尔在树上哑哑叫两声。 宅子旁边不远是一片银杏林,冬日里光秃秃的枝丫不复存在,如今已经枝繁叶茂,一片青翠。 谢惭英从大门跨入,门边斜插在地里的两块断匾完全被苔藓覆盖,已经看不见上面的字迹。 分卷(12) 沿着已经无法分辨的回廊徐徐往前,齐膝高的杂草淹没了路径,但谢惭英却能精准地找到方向。穿过前院,到得中堂,他停了下来,从左至右细细打量了一遍,似乎他看见的并不是满目荒芜,而仍然是以前那座华丽精致的宅子。 旁边的厢房里有丫鬟小厮进进出出,院子里的石板路上正有一个老仆在清扫落叶,房顶上停了两只喜鹊。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在廊道上奔跑,发出爽朗的笑声。后面小厮气喘吁吁地追着他:少爷,慢点! 右边院子里几个护卫正在练武,日头晒得他们满脸汗水。 一个美妇人走出来靠在门边,向廊道上的少年招手,语气慈和:阿英,饿了没有,屋里有点心,绿豆汤喝不喝? 过了一会儿,谢惭英继续往前,到了后院,穿过花园,来到一间烧塌了的小屋。他把酒放在地上,踢开两根黢黑的木头,俯身去搬动一张烧得面目全非的竹榻。 竹榻并不重,但谢惭英放佛搬得很吃力。谢小壮上前搭手,谢惭英推开了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将竹榻掀到一边,露出地上一块漆黑的木板,木板上连着一个生满铁锈的圆环。 他伸手去拉圆环,手有些颤抖。拉开木板之后,底下是一个黑黢黢的洞口,谢小壮以为他要下去,却见他只是盯着那个洞口发呆,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笑声。 公子?谢小壮小心翼翼地唤了他一声。 谢惭英没有应,但像是终于回过神来,提起酒壶坐在已经不能称作门的门边,背对着那个洞口,揭开盖子,仰头灌了一气。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眉头拧成一团,显然喝不惯这酒。从喉头到胃里烧得火辣辣的。 以前在沧浪山的时候,也只是逢年过节喝一点,他酒量不好,喝了一杯脸蛋就红扑扑的,脑袋也发晕。这个时候宁拂衣就会抱他去睡觉,他习惯性地揪住宁拂衣的袖子,翻个身就能睡着,乖得不得了。 但现在,咳嗽过后,谢惭英满脸通红,却再次提起酒壶,又是一大口喝进去。这一次他开始习惯。 谢小壮不再打扰他,坐在几步远的地方,看见他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平静,淡然,如同一个过客,只是到这边歇一歇脚,喝一杯清酒。 喝完一壶,他揭了另一壶的盖子,仍旧大口大口喝下去。终于是醉了,手上拿不稳,酒壶摔在地上,没有碎,咕噜咕噜滚了好远,隐没在杂草丛里失了踪影。 草丛里已经开了野花,在风中轻轻摇动。 谢惭英于是呆呆地盯着那一丛野花,双手抱膝,下巴搁在膝头,脑袋随着那花左右摇动,嘴里断断续续哼着不知名的调子。 夕阳西斜,橘黄的阳光透过残垣断壁的缝隙透进来,打在谢惭英脸上,将那清俊的眉眼变得柔和。 身后的影子因着断木残片折成几段,看不出原本的形状。 不知过了多久,谢惭英终于站起身来,脚下却不稳,摇摇晃晃想走去院子,脚下两步台阶却踏了个空,整个人向前扑去。 他摔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谢小壮将他扶起,温声道:我们回镇子里去。 谢惭英摇摇头,直起身子扫视了一圈四周,指着一个方向道:我的房间,在那边。 谢小壮不再说话,将他抱起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在一片荒芜中隐约分辨出一间屋子来,走进去,却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于是他让谢惭英扶着一根木头站好,自己在地上清出一片空地来,而后铺上路上买的薄褥,拉着谢惭英让他躺上去,道:睡吧。 谢惭英一只手揪住他的袖子,冲他笑笑:师兄。 这是他第一次醉酒后说话。 谢小壮没有说我不是你师兄,你认错了,而是应了一声。 于是谢惭英继续道:我好想他们。 谢小壮点点头,道:我知道,睡吧。 谢惭英闭上眼,太阳完全落下山头,在深青色天空中长庚星闪烁的微光里,他睡着了。 谢小壮生了一堆火,后半夜的时候灭了,只余点点火星。 谢惭英是被一阵孩子的啼哭声吵醒的。 他睁开眼,在火星明灭的光中看见谢小壮正好睁开眼睛,竖起一根指头放在嘴边,示意他不要出声。 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响,紧接着是大声的咒骂:妈的,吵死了,有吃的没,给那小崽子喂点,这么哭下去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有人答道:我们吃的都是干粮,这小崽子死活不肯吃,我有什么办法。要我说抓他来也不顶用,杀了完事儿。 你懂什么?没这个崽子在手,那姓张的能束手就擒?他邀了那么多江湖好手去助阵,多一重保险总是好的。 哼,请再多的人又如何?咱们总有法子。这一回,要叫他家里鸡犬不留。那人恶狠狠说完,似乎猛地拍了那孩子一巴掌,哭什么哭,再哭老子拧断你的脖子! 孩子似乎真的被震慑住,哭声低了下去,但不一会儿又渐渐响亮起来。 谢惭英也被这哭声吵得头疼,但继而开始兴奋起来。听那些人的对话,他们是要拿这孩子去威胁一个姓张的人。这正是恶人才会做的事,绝不能被别人抢了先。 他冲谢小壮招招手,低声在他耳边道:你会哄孩子吗? 谢小壮: 明白了谢惭英的意思后,即便不会哄孩子的谢小壮仍然硬着头皮道:大概会吧。 谢惭英满意地点头,觉得这个仆从真是十分划算,不用花钱,还什么事都会干。 两人于是循着哭声找过去,见一群七八个人在花园里生了一堆火,各自靠在院子里烧得半焦的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大概对孩子的哭声已经麻木了,一个两岁大的小娃娃被扔在一边。小娃娃胖乎乎的,脸蛋白嫩,和谢小壮差不多。身上穿的是质地良好的缎子,显然出身富贵人家。 孩子仰躺在地上,四肢挥舞着,正哭得撕心裂肺,眼泪和口水糊了满脸。谢小壮看了两眼那小孩,忽然眼带笑意盯着谢惭英看。 谢惭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了? 谢小壮按下心底那个公子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问题,摇摇头,低声问:只偷孩子吗?这些人怎么办? 谢惭英一只手摩挲着下巴,道:只偷孩子,我不知道他们说的那个姓张的是谁,还得跟着他们,而且正好过去看一场打架的好戏。 谢小壮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打量了那几个人一圈道:这几个人身手一般,只是孩子哭起来太引人注目。 谢惭英有些好笑:这么看一眼,你怎么知道他们身手一般? 额谢小壮一时无言,我我的意思是和公子比起来,恐怕一般都算不上。 谢惭英接受了这个解释,道:抱了孩子就走,去镇子里给他找点吃的,抓个妇人来,总能哄好。 呃好。谢小壮已经能预见到一会儿镇子里那鸡飞狗跳的景象。 ☆、爹娘 谢惭英先跳了出去,一身红衣在火光映照下,像是要跟着燃烧起来。 那几人顿时哗然,纷纷站起来,一人喝道:什么人? 谢惭英哈哈大笑:你爷爷! 说完身形一晃,脚下不停,众人只见一片虚影,头顶一个接一个被什么东西敲中,纷纷抱头蹲下,大声呼痛。 谢惭英敲完一遍还不过瘾,跟敲编钟似的又敲了几遍。谢小壮已经抱着孩子跑出老远,谢惭英才飞身越过残破的墙壁,追着那小孩儿的哭声远去了。 两人一孩儿一气跑出十里地才缓下脚步,意外地竟不闻哭声。 谢小壮低头去看,不知是不是他怀里太舒服,还是哭累了,小孩已经沉沉睡过去,口水全糊在他胸前衣服上。 你还真会哄孩子。谢惭英由衷赞叹道。 谢小壮: 孩子既然消停了,两个人就干脆寻了间客栈。伙计睡得正香,被一顿拍门声吵醒,打着呵欠骂骂咧咧来开门:拍什么拍!催命吗! 谢小壮一手抱孩子一手举着一锭银元宝,伙计的呵欠顿时变成笑脸:哟,客官怎么半夜赶路,必定累着了,快里面请。 睡眼惺忪间,伙计只看见高大男人身后跟着个长相俊美的红衣人,也没辨清是男是女,再看那个熟睡的小娃娃,心想,原来是一对带着孩子私奔的鸳鸯,难怪半夜投店。 于是贴心地带着他们去了走道最里面的一间上房,宽敞又清净。 谢惭英径直进去半躺在床上,谢小壮见伙计这就要走,笑眯眯地道:两间房。 伙计呆愣愣地看了一眼里边床上的人,心道,难道是吵架了? 孩子睡了这一路,估计是饿醒了,张开嘴毫不留情地哇哇大哭。 吵死了,快出去!先前还不觉得,这会儿躺下来,醉酒的后遗症就犯了,谢惭英太阳穴突突地疼。 伙计一听这声音,哎哟一声,忙把谢小壮往另一间屋子里引。谢小壮一边哄着孩子一边道:去煮碗米粥来。 哎,您稍等!伙计心下犯嘀咕,却不敢多问,急急忙忙跑下楼去。 没一会儿,谢小壮敲响了谢惭英的房门。 又怎么了?谢惭英听见那哇哇的哭声,没好气地打开门,打算把谢小壮一脚踹回房里去。 公子,实在没辙了。谢小壮把粥碗塞在他手里,抱着孩子轻轻摇晃着,忽然吸了两下鼻子,道,什么味道? 谢惭英敏锐地发现这股气味来自那个正撕扯着嗓子叫唤的小恶魔,退后两步,指着孩子道:他是不是拉了? 什么!!谢小壮下意识手臂一松,差点就把小娃娃变成小鬼,手忙脚乱地把孩子放在桌子上。 谢惭英差点吐出来,急忙把窗户打开,吼道:把他带回你房里去! 谢小壮这会儿已经顾不得主人的震怒,道:这得收拾收拾吧。 强忍着恶心把小孩的裤子扒了,里面的状况简直惨绝人寰。 所幸刚才伙计送了热水来,在孩子已经嘶哑的哭声和弥漫于屋子各处的臭味里,谢小壮总算是把人收拾干净,端着一盆一言难尽的脏水跑了出去。 小孩于是光着两只白胖胖藕节似的双腿,坐在桌子上无辜地望着谢惭英。谢惭英也看着他,脸色比墨还黑。 小孩忽然一撇嘴,眼见着像是要哭似的,谢惭英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哄两句,就见对方乍着一双小手冲他喊:娘 谢惭英:!!! 没有得到回应,小孩眼里又有了泪花,身子前倾,喊:娘 眼见孩子就要一个倒栽葱,谢惭英赶紧上前把人抱起来。小孩扯了一把他的头发,坚持不懈地喊:娘。 嘶我不是你娘,瞎喊什么?谢惭英把自己的头发从小孩手里拯救出来。 谢小壮正好倒完水回来,听见这话忙把孩子接过去,道:这孩子也是好玩儿,话说得清楚,却不认得人,之前还一个劲管我叫爹 话一出口,随即是诡异的沉默。 我我先带他回房了,公子你早点休息。趁谢惭英发火之前,谢小壮抱着小孩溜之大吉。 这么一闹腾,谢惭英完全没了睡意,从窗口翻出去,飞身上了屋顶。 弯月如钩,刚刚升起悬在天边,四周一片漆黑,唯有他房里的一点灯火摇晃,显得更加寂寥。 虽然不愿承认,可他心底里却开始怀念起沧浪山里的生活。不知道师父的头发是不是更少了,师兄是不是还会去后山的瀑布底下洗澡。 带着那么一点小小的期盼,他想着,师兄会不会出来寻找自己。 月亮还未升至中天,如墨的夜色慢慢淡去,四下里人声嘈杂起来。片刻后,许是发现谢惭英房中灯火未熄,谢小壮敲了敲他的房门,问:公子,起了吗?要不要用早饭? 谢惭英回去打开房门,道:我要出去打听消息。 谢小壮忙道:这种小事怎么能劳烦公子,我去就好了。 谢惭英没有说话,只瞥了一眼他的房间。 谢小壮立刻反应过来,道:我留下,公子万事当心。 下楼随便吃了点东西,说是打探消息,实际上是在大街上闲逛。谢惭英并不知道怎么打探消息,总不能揪着一个人问:你知道哪家姓张的丢了孩子吗? 想起昨晚那几个人,谢惭英决定返回去看看,刚要出镇子,却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一群人朝着这边疾驰而来。 不多时,那些人冲进镇子里,丝毫没有降低速度,一阵风般地过去,引得险些被撞的人在后面破口大骂。 看样子好像是些江湖人。有人立刻在旁边点评。 我看是去张家的吧。另一人接口道。 谢惭英走近两步,听那两人闲谈。 不是说张家的小少爷失踪了吗?告示都贴在衙门口了,悬赏五千两银子呢。 不知是谁这么缺德,掳走那么小一个孩子。 嗨,听说张家遍请江湖好友,估摸着是仇人寻上门来了吧。 张家怎么走?听见缺德那两个字的时候,谢惭英就有种再拿剑柄敲人脑袋的冲动。 那两个人吓了一跳,见他面色不善,道:你你找张家干什么? 谢惭英面无表情:寻仇。 那两人哆哆嗦嗦指着一个方向道:沿着大路一直往前,看见一家铁铺的时候右拐,巷子尽头一间白墙黑瓦的大宅子就是了。 回客栈叫上谢小壮,两人一孩直奔张家。 张家大门紧闭,门口站着两个持刀大汉,警惕地来回巡视。 怎么进?谢小壮不知从哪里寻摸来一个拨浪鼓,正一边问一边逗着孩子。 翻墙进。谢惭英言简意赅,便是要先悄悄进去看看情况。 分卷(13) 两个人循着院墙绕了一圈,找到一处没人的地方翻了进去,刚躲进花园的一座假山里,便有手持兵器的护卫走过去。 张家防备得紧,只怕孩子一会儿哭闹起来。谢小壮低声道。 话音刚落,张少爷便朝谢惭英伸出手,喊:娘。 谢惭英: 他狠狠瞪了孩子一眼,不理会。 孩子眼圈一红,嘴巴张开,眼见就要哭起来,谢惭英只好把人接过来恶狠狠道:不许哭! 然后又去瞪谢小壮:乌鸦嘴! 这时另一对护卫穿过回廊,领头的那一个问后面的同伴:这都三天了,怎么还不见人来,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还不如痛痛快快打一场。 同伴道:老爷请的朋友刚刚到齐,这会儿还在前院商议对策。小少爷找不着,怕是打不起来。对方摆明了是拿小少爷要挟老爷呢。 果然小人就是小人,只会使这些下作勾当! 我看那些人是一点真本事没有,才会想出这等阴毒法子,我还怕他不来呢。否则不需老爷动手,我就随手料理了。 谢惭英越听脸色越沉,他要当恶人,却不是这种在背后任人编排的小人。 见他似乎有立刻把孩子扔出去的冲动,谢小壮适时道:要不我们去前院瞧瞧,看看这张老爷是何许人,又请了哪些江湖朋友。 两个人避开巡逻的护卫,到了前厅屋后的窗下,借着一株巨大的芭蕉遮挡。屋子里传来说话声,有人粗声粗气道:张兄不必忧心,他们既是拿俊儿做要挟,一时便不会伤他。等他们来了,咱们见机行事,一定救出俊儿。 一个中年人叹了口气道:本是我不该一时冲动,如今还要劳烦诸位千里迢迢赶来,真是教我羞愧。 粗嗓子的和他客气两句,一群人开始商量要怎么提条件,怎么让一些人吸引对方的注意,怎样让另一些人趁其不备救出孩子,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前面砰地一声巨响,紧接着有人跑进来,道:老爷,煞神朱判来了! 大门处一人纵声大笑:朱某特地拜访,张兄为何闭门谢客,叫兄弟好生伤心。 作者有话要说:  阿英:我长得很像女人么? 阿歌:唔 宁仙子(拉着阿英的手):嘻嘻,媳妇儿。 阿英: ☆、红衣 厅里一人应道:朱兄不请自来,让兄弟如何迎接啊? 谢惭英问谢小壮:这个傻神朱判是什么人? 是煞神,谢小壮以手扶额,他是 什么人?一个人忽然跳进来,剑尖指向谢惭英后心。 他回过身去,却是一愣:阿茗。 阿茗一时还没认出他来,仔细看了两眼才忍不住惊呼:宁英,你在这儿做什么? 谢惭英却先扭头瞪了一眼谢小壮:你挑的藏身的好地方。 不过还未等他答话,阿茗又叫了一声:小少爷!你是怎么找到他的?你是来送还孩子的吗?怎么不进前厅去,张老爷担心坏了。 谢惭英想说我不是来还孩子的,我只是来看戏的,谢小壮却先一步跳出去,道:孩子不急着还,姑娘,你认识张老爷? 当时把孩子偷出来也不过是谢惭英一时兴起,大概他自己都没想好要怎么处置,不如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阿茗从之前宁英帮自己报了仇之后,就全然把他当朋友,听起来前厅一时半会儿还打不起来,便道:家父与张老爷算是旧识,我路上听闻有人来张家寻仇,特意过来看看。 谢惭英想,还不知道这张老爷是怎样的人,先打听清楚之后才好决定接下来怎么做,便问:那个什么朱判和这姓张的有什么仇。 阿茗神色有些复杂,欲言又止,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 谢小壮见了,道: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若是不方便,姑娘也不必勉强。 阿茗摇摇头,她知道此次朱判等人来势汹汹,张老爷和他的朋友绝不是对手,若能得宁英相助,便可无忧。 念及此,她似乎终于下定决心,道:这事还要从四年前说起。 谢惭英与谢小壮不由得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一丝错愕。 阿茗没有注意到,而是深吸了一口气,道:四年前,有一个年轻侠客遭朱判一群人追杀至阑州,恰巧张老爷路过,救了他一命。朱判等人四处遍寻侠客不着,只好离开。后来不知怎的,有人打听出是张老爷救的人,于是上门要人。可那个时候侠客早已离开,后来那些人和张老爷几次发生冲突,彼此各有伤亡。最近一段时间,当年参与追杀的几个人接连丧命,那些人觉得一定是张老爷怕他们再来搅扰,所以先下手为强。这个朱判好像本来不打算插手此事,却不知怎的今日又来了。 谢小壮看看谢惭英,再看看他怀里的孩子,两个人顿时明白过来。 谢惭英问道:这些人里,是不是数朱判武功最高? 阿茗点头道:是的,若没有朱判牵首,他们还不敢就这么光明正大闯进门来。再则张老爷的一位好友新近病逝,这位好友又是张老爷众多朋友里武功最高的一个。 谢惭英不屑地嗤了一声,听起来不过是些跳梁小丑趁人之危。本来那些人是打算拿这孩子胁迫张老爷,没想到半路杀出他们两个程咬金把孩子抢了去,对方没办法,只好把朱判请来。 那个年轻侠客既受人救命之恩,恩公被牵连,怎么也不见他出来救人?一大群人牵扯来牵扯去整整四年,若那侠客早点出来,张老爷兴许早能从麻烦里脱身。 阿茗闻言长叹:那个侠客伤愈之后武功尽失,后来隐居山中许久不问世事,也是最近才听闻消息。他便是有心出来相助,但朱判等人和张老爷之间的仇怨早已不是因为当初救人那么简单了。 这个朱判,为人如何,武功如何?比起双方这些无聊至极的牛皮账,谢惭英显然对另一些事更感兴趣。 阿茗眼中似有恨恨之色,道:此人心狠手辣,与血刀阎罗阎空相交甚厚,不过血刀阎罗自几年前似有金盆洗手之意,最近更是打算举家前往海上。朱判么,行事一如往常,无恶不作。但要说武功,在江湖上大约也只能算个二流角色。 比起沧浪四魔如何呢?谢惭英不是很了解江湖上所谓一流二流的实力到底如何。根据他以往的战斗经验来看,打得过沧浪四魔的他还有点兴趣。 沧浪四魔浑然不知谢惭英已经把他们当做衡量武人实力的标准。 阿茗满脸嘲讽之意:莫说四魔,单是其中两人便能叫他手忙脚乱。 谢惭英顿时没了兴趣,一个个身手那么烂,却整天四处叫嚷蹦跶,就这样都能在江湖上混出点名头,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不过一想到若整个武林就这点水平,日后自己这个大恶人必定能让人闻风丧胆,谢惭英又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这时前厅一人高声叫道:姓张的,我劝你识相些,否则你那白白胖胖的儿子就被扔进池塘里喂鱼了。 哎哟,我们赶紧出去!阿茗大惊,要是张老爷信以为真,真的束手待毙可就糟了。 谢惭英心想,一群虾兵蟹将之间的小打小闹实在没意思,但自己倒可以趁此机会把两边的人痛揍一顿,叫他们以后都老实些,再替自己在江湖上好生宣扬一下恶名,倒也不错,反正他们武功不高,嗓门倒是个顶个的大。 于是阿茗在前领路,带着谢惭英往前厅去,人未进门,声音先至:对一个两岁小儿下此狠手,阁下也不怕折了阳寿,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受永世折磨。 张家的人似乎认识她,纷纷让开道路。 前厅本已被围得水泄不通,这会儿有阿茗开路,谢惭英跟着走进去。张老爷正忧心如焚,闻声望来,一眼就瞧见谢惭英怀里的孩子,脸上大喜,迎上前几步:阿茗姑娘,你真真是我的救命神仙! 阿茗忙摆手道:我可不敢擅居此功,救出小少爷的是这位宁公子,他也是我的恩人。 张老爷对谢惭英连连拱手,伸手要来接孩子。谢惭英却扭身避过,他可不是为了救孩子才把他偷出来的,也不想当什么恩人。 张老爷动作一僵,不知他是何意。 这时朱判身旁有人又叫喊起来,指着谢惭英道:就是这个人,昨晚把孩子抢去了,朱大哥可要替我们做主! 听这委屈的语气,倒像是无辜之人平白受了别人欺辱似的。 谢小壮听不下去了,骂道:抢人孩子还这么理直气壮,要不要脸啊! 那人被噎得一愣,脸色涨红,憋了半天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言语,最后憋出一句:你这个死胖子,关你屁事。 谢小壮满脸震惊,继而看向谢惭英,嘴巴下撇,双眼含泪:公子,他骂我 谢惭英眉心微蹙,道:他骂你你就打回去,跟我哭有什么用? 谢小壮一脸羞愧:小的打不过他,怕给公子丢脸。 谢惭英: 方才那人见此情景得意大笑: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娘们唧唧的。还有你,穿个大红衣服戴个面具装什么神?赶紧滚 一个滚字还没说完,众人只看见红影一闪,那人直直飞出大门去,滚出五丈远,不动了。 谢惭英翩翩然回到原地,似乎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张家小少爷只感觉自己跟着飞来飞去,觉得好玩,高兴地大笑,揪着谢惭英的衣服,嘴里却仍只喊:娘!娘! 谢惭英听得怒火更盛,把孩子塞进张老爷怀里,怒道:有这几年扯皮的功夫,不如好好教教你儿子认人! 张老爷也是十分尴尬,浑然忘了爱子在怀的欣喜,还沉浸在刚刚谢惭英瞬间把人踢出大门的震惊中。交代下人把孩子送去交给夫人,自己悄悄凑到阿茗身边,道:这位公子是你朋友?可是前来相助的? 阿茗其实也不大拿得准谢惭英愿不愿意帮忙,不过眼下是不帮也得帮了,因为其他人终于从刚才的惊讶之中回过神来,不知是谁发一声喊:大家一起上! 便见十多个人朝谢惭英围拢来,朱判早看出他不好对付,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己总不能在江湖同道面前失了脸面,正好用不着单打独斗,趁着人多势众先把谢惭英解决了再说。 他一上来便是下死手,招招毫不留情,决意速战速决。谢惭英长剑出鞘,袍袖翻飞。围观众人便听得耳边惨呼连连,空中挥洒的一时分不清是那红色衣裳还是人的鲜血。 对方招招直指要害,完全打乱了谢惭英起先准备揍一顿完事儿的计划。一阵剑光乱闪之后,大厅寂然无声。 谢惭英一手持剑,红色身影挺立,半束的头发微微散乱在肩头。周边环绕着他的,只有地上的数具尸体。 朱判侧躺在地上,已没了呼吸,眼睛仍然张着,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死亡感到茫然。 张老爷、阿茗等人呆呆地望着屋子中央的剑客,眼前的一幕如同一处荒诞的戏剧,热热闹闹开场,却莫名其妙戛然而止,让人猝不及防。 地上的都是四年前参与那场追杀的人,剩下的人里都不过是被请来助阵的。如今看向谢惭英的眼神如同看见一尊真正的煞神,两股战战,不由得纷纷往后退去。 想动手的,尽管上前来。谢惭英的视线冷冷扫过一圈。 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达成默契,不约而同转身奔出,留下一个死寂而血腥的舞台。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随榜更,周一、周三更哈。 ☆、萧断 谢小壮走上前去,道:公子,我替你把剑擦干净。 谢惭英垂首,见鲜血正顺着剑身向下淌落,便在谢小壮伸过手来时松开,任他走到一边细细揩剑。 张老爷呆立半晌,终于上前向谢惭英行了个大礼:公子救了张某一家老小性命,张某何以为报! 原本还把痛揍张老爷放在计划之中的谢惭英有点讪讪,不大好下手了。 谢小壮已经把剑擦拭干净,收入鞘中抱在怀里,对张老爷摆手道:我们家公子最瞧不惯的就是这些自以为是、为非作歹的人,杀了他们也是为武林除害。 谢惭英瞪了他一眼,谢小壮适时闭嘴。张老爷挥挥手,示意手下赶紧把那些尸体处理了。 谢惭英有点郁闷地走到一边坐下,似乎自己这个做恶人的计划总是不太顺利,原是要抢劫,却杀了丁胜救了阎家的人,一时兴起追杀那个老头,又让阿茗误会自己帮她报仇,偷了孩子来打算揍揍人痛快痛快的,怎么反而替别人料理了仇家。 谢小壮见他面色不虞,不敢上来触霉头,只好去跟阿茗搭话:杀了这些人,不会给张老爷招来麻烦吧? 阿茗宽慰他道:这几个人都是亡命徒,本来武功平平,又无甚势力,不过多是聚在一起欺压良善,或是投靠在一些小门派下讨些好处。至于朱判,手下也不过是些小喽啰,成不了什么气候。 谢小壮道:姑娘年纪轻轻,对江湖之事倒十分了解。 呵呵呵,阿茗有些不自然道,我自小对江湖上的事感兴趣,常缠着长辈讲给我听。 张老爷收拾完前厅,要设宴答谢谢惭英和谢小壮。谢惭英不喜这样的场合,正为计划脱离自己预料而烦躁,推脱两句便要离开。 张老爷有些惭愧,备了重礼相谢,送谢惭英二人出门时忍不住叹道:其实家父也曾是一方豪杰,当年千面鬼屠为祸江湖之时,家父曾与几位英雄联手除害。只恨张某资质有限,未能继承家学,以致于今日叫人上门欺辱。 谢惭英忽然问道:这个千面鬼屠,很是厉害? 分卷(14) 张老爷好客重义,本因不能好好招待谢惭英以表感谢而失落,见谢惭英对此有兴趣,忙道:公子年纪轻,想必是未曾听说过。这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啦。 于是几人干脆在前院一张石桌旁坐下,下人上了茶水点心,张老爷便细细说给谢惭英听。 这千面鬼屠名叫萧断,乃是夺魄鸳鸯刀萧临、冯紫君夫妇之子。当年萧、冯夫妻二人在江湖上搅出一片腥风血雨,刀下亡魂几有数千。后来被彼时几位大侠合力绞杀,其独子萧断却逃得性命。 后来萧断长大成人,为报父母之仇,手段狠辣无情更甚,武林一时人心惶惶。数年后追风剑谭大侠等数人万里追杀,最后双方均不知所踪,三十年来再也没有音讯。江湖上猜测双方也许经过惨烈一战同归于尽,却不知丧命于何处。 谢惭英听得心驰神往,至恶至恶,便是像萧断这样的么?他想起自己在沧浪山后的大石上见过的那几句话,后面便是刻了个萧字,难道刻字的人就是萧断? 思及此,他有些紧张地问:这个萧断,是不是也喜欢戴面具? 张老爷连连点头:正是,他最喜戴一个鬼头面具,所以才得了一个千面鬼屠的名号。 刚说完,张老爷注意到那个也字,再看看谢惭英脸上的银色面具,心下一惊,却不敢在面上表露出来,道:不过这也不算什么,行走江湖之人,有很多人都不爱以真面目示人。譬如公子这般,英雄侠义,自然是萧断那等人不可比的。 谢惭英面上一沉,正要开口,谢小壮抢先说道:哈哈哈,英雄侠义不敢当,我们家公子啊,不过随心而为,做他觉得该做的事。但是我确实相信,公子日后必有大作为,自不是萧断能比的。 听了这话,谢惭英勉强还能接受,哼了一声,就又不大理睬张老爷了。 张老爷默默在心里擦一把汗,这个宁公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难以捉摸。 回到客栈,谢小壮出去吩咐伙计准备了一桌的饭菜,端进谢惭英房里时,发现他站在窗前发呆。 公子,吃饭了。谢小壮喊了一声。 谢惭英放佛没听到,自顾说道:我今天又杀人了,要是师兄知道 想到宁拂衣,谢惭英感觉一股酸涩在心脏里横冲直撞,却找不到口子发泄出来。往日在山里时,虽然师兄一走就是几个月,可自己总还有些盼头,知道他一定会回来。如今自己孤身一人,也许师兄被师父拘着,不许再与自己有牵连,也许这辈子也再见不到他一面。 因此不过短短几天,积压的思念比往日更加汹涌,因为无处安放,在身体里搅得整个人躁动不安。 公子?谢小壮见他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又喊了一声。 谢惭英丧气地叹了口气,一脚踢断了窗下的木桌桌脚,桌上摆着的一个白瓷花瓶滑落下来,稀里哗啦摔得粉碎。 谢小壮: 这又是怎么了。 好容易坐下来,看着谢惭英开始吃饭,谢小壮提着的一颗心微微放下,吸溜着一碗鸡汤。 你知道宁拂衣吗?谢惭英突然问。他想师兄常常出山,在江湖上行走,凭他的实力足以家喻户晓。 谢小壮一口汤吸进气管里,在猛烈的咳嗽中从鼻子里喷了出来,一桌菜就此壮烈牺牲。 谢惭英挑起一边眉毛,却并不生气,反而是兴奋和期待。这个反应说明,谢小壮一定听说过师兄的名号。 喝了两口茶总算把鼻子里的鸡汤味儿压下去之后,谢小壮抚着胸脯,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突然问起他了? 你果然知道他,快告诉我!谢惭英一双眼睛亮若繁星,似乎仅仅宁拂衣三个字就能给他的身体注入无限的生机。 谢小壮被那样的眼神看得心底微动,斟酌着词句道:我我是听说了一些关于他的传闻,不过这个人行踪隐秘不定,从来没有人见到过他的样子。 谢惭英还兴致勃勃地等着谢小壮讲述一番师兄如何惩恶扬善、惩奸除恶,成为人人交口称赞的大英雄的事迹,却见他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再次端起了鸡汤。 没了?谢惭英难以置信。 没了。谢小壮一只手摊开,道,这个人行事太低调,除了这么个名字,关于他的事谁也不了解。 岂有此理!谢惭英怒而拍桌,整张桌子轰隆一声,随之牺牲。 谢小壮端着抢救出来的半晚鸡汤,惶恐道:有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谢惭英气得站起来来回走动,那些什么阎罗煞神,大魔小狗的,一个个名号听起来唬人,实际上都是些不堪一击的废物。师兄这样的实力,就算是做武林盟主也绰绰有余,怎么能籍籍无名呢? 谢小壮想说做武林盟主恐怕还有待商榷,而且宁拂衣倒是也有个名号,但他不敢说,只好附和着谢惭英道:世事就是如此,叫唤得最厉害的从来不是实力最强的。不管是当今武林盟主还是三大世家,虽然实力雄厚,却从来不会四处生事。 谢惭英哼了一声,道:也是,师兄从不把这些虚名放在心上。 就是就是。谢小壮连连点头。 谢惭英走到窗边,仰头望着青色的天幕,喃喃道: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谢小壮端着鸡汤僵住,也呆呆地盯着谢惭英。红色的衣裳和发带在夜风中飞扬,没了白日里凌人的锋芒,此刻的谢惭英只像个思家的孩子。 许久之后谢小壮才站起来收拾了一地狼藉,道:公子,我有一事觉得好奇。 什么?谢惭英扭头,谢小壮正替他披上一件披风。 今日朱判等人上门寻仇,由头是张老爷杀了他们的同伴,可听阿茗姑娘的语气,杀人的并不是张老爷,那真正的凶手会是谁呢?谢小壮一只手托着下巴沉吟道。 这样严肃而认真的神色出现在他脸上莫名有些诡异,谢惭英转过视线,道:关我什么事? 公子不好奇?谢小壮发现自家公子的关注点真是和寻常人完全不一样。 谢惭英摇头:这种事,有什么可好奇的。 额还真是想不出理由呢。 谢小壮放弃了,换了一个话题道:那公子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谢惭英这才来了兴致,目光坚定道:我要成为像萧断那样的大恶人! 咳咳!虽然没有鸡汤,谢小壮依旧咳嗽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沉默,片刻后道:可是萧断后来被人追杀,兴许尸骨无存,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恶人? 谢惭英满不在乎道:那又如何,至少他活得十分痛快! 谢小壮再次沉默了,他转身背靠着窗户,打量了谢惭英一番,道:这样的痛快有什么好?最后身败名裂,人们谈论起他的时候都是咬牙切齿,恨不得破口大骂。这世上还有一种恶人,才是真正最厉害的。 作者有话要说:  萧断,活在传说里,四处串场的男人。 ☆、仙子 还有比他更厉害的?谢惭英有点不信。 谢小壮狡黠地笑道:有一种恶人呐,本来是恶人,别人却不知道,说起他来都是感恩戴德,竖起大拇指赞他是个大好人。别的恶人身败名裂,可这种恶人却能功成名就,甚至成为武林至尊,振臂一呼,八方响应。 谢惭英想象着那个画面,在所有人都崇敬他、仰慕他的时候,他再跳出来,告诉他们自己是个大坏蛋,做下了哪些哪些恶事,却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似乎,还挺过瘾。 好像有点道理。谢惭英被这个想法打动了。 谢小壮趁热打铁道:就比如说方才我提到的那些被杀的人,咱们要是把真正的凶手找出来,那些人的同伴必定会感激我们。我们要号令的是全武林,不分好人坏人。 谢惭英认同道:你说得不错,我们就这么办。 谢小壮微微一笑,道:我已经向阿茗姑娘打听过了,之前被杀的人里面有一个是合欢门的门人。但这一次合欢门却没来找张老爷麻烦,说不定是他们已经知道张老爷并不是凶手。 谢惭英看了他两眼,道:你阿茗姑娘长阿茗姑娘短的,莫不是喜欢上人家了? 谢小壮举手发誓:天地可鉴,我怎么可能喜欢的,我喜欢的明明是 后面的话被他生生咽了回去,黑亮的大眼睛睁得滚圆,似乎自己也被那个答案吓住了。 说呀,是谁?谢惭英反倒有些好奇了。 谢小壮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道:我满心满眼,当然只有公子你了。 去!少拍马屁!谢惭英只当他不肯说,所以插科打诨,明天咱们去合欢门。 好嘞!我再去给公子端碗面,吃饱了好好休息。谢小壮起身出门去了。 谢惭英嘴角不自禁勾起一丝微笑,除了师兄,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这个胖子,还挺有趣。 楼下厨房外的小巷里,一只鸽子从谢小壮手中振翅飞起,钻进了无边的夜色之中。从窗格之中透出的灯光照亮了他的半张脸,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神色。 翌日早晨,谢小壮买了两匹马来,与谢惭英一人一骑,在春雨初停后的湿润泥土气息中,向着合欢门所在的巫山陵而去。 路上谢小壮抓紧时间给谢惭英普及关于合欢门的信息。 合欢门也算得上江湖上一个比较奇特的门派了,修的不是刀剑掌拳,而是男女合欢房中术。因此合欢门门人大都容貌昳丽,多行刺探情报、卧底刺杀之事,专擅研制用于房事的各类用品。 谢惭英听得直皱眉头,很是费解:怎么会有这种门派存在? 谢小壮挠挠头:江湖之大,无奇不有。 三天之后,两人到了巫山陵下的小镇。虽已近黄昏,镇子却比其他地方热闹,街上游走的都是些江湖人士。 空气之中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脂粉味道,谢惭英原打算找一间客栈住下,走过一段长长的街道,客栈没找到,青楼倒是经过了五六家。 走过其中一家时,一个打扮得妖娆艳丽的女子扭着细软的腰肢,把手上的帕子挥到谢惭英眼前,眼波流转道:公子,进来喝一杯吧。 谢惭英被一股香味熏得脑子发晕,手上毫不留情,长剑带鞘抽在那女子背上,直接把人抽回了门内。 谢小壮在一边叹为观止,真是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接连被骚扰了几次之后,谢惭英愤怒了,把长剑提在手里,运足了内力把声音传送出去:不想死的都给我滚回去!! 前面跃跃欲试还打算上前招揽客人的被这一声吼震得耳膜嗡嗡作响,纷纷躲进门里去。 一个紫衣女子靠在门边,盯着谢惭英道:这是哪里来的个煞神?凶死了! 谢惭英扭头冷冷道:煞神已经死了。 那女子一愣,继而笑得妩媚:那个煞神嘛,早该死了。公子从哪里来?路过还是长住?到了巫山镇,不进青楼快活,可真是白来一趟。 谢惭英见她倒不害怕自己,便道:你是合欢门的人? 谢小壮在一边拉了拉他的袖子,哪有这样直接问出口的。 女子把视线投向镇外昏暗天色笼罩下的朦胧轮廓,没承认也没否认:公子原来是为合欢门而来,不知此来有何贵干? 谢惭英正要向他打听那个合欢门人的死,谢小壮先于他一步说道:素闻合欢门大名,刚好路过此地,想着看一看,长长见识。 女子眼带笑意,并不把他的话当真,但她懂得识人眼色、适可而止,笑道:合欢门也不是人人都去得,奴家在这镇上十多年,都未能踏进巫山陵一步。要长见识怕是不能了,两位公子,当真不进来坐坐? 下次下次。谢小壮拉着谢惭英离开。 谢惭英甩开他的手,道:那个人一定是合欢门的人,为什么不抓她来问问? 谢小壮道:好歹是别人的地盘,无冤无仇的,不能失了礼数。 哪儿那么多规矩! 好公子,咱们也不急于这一时。今晚先好好休息,明天咱们直接上巫山陵去,到时候给你抓十个人来问。谢小壮哄着他,总算是找到一家客栈安顿下来。 然而躺在床上,四面八方却总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那股脂粉香即便是关上门窗也挡不住,连被褥都是一股甜腻味道。 谢惭英辗转半夜都睡不着,心想不如干脆上巫山陵去,趁合欢门的人都睡着,正好抓人来问个清楚。 刚打开门准备出去,却见一个人影从谢小壮的门口闪身下楼。谢惭英忙去敲谢小壮的房门,许久无人应。他心下担忧,踢开门冲进去一看,床上哪儿还有人。 哼,不许我去,自己倒悄悄溜去了,看你耍什么花样!谢惭英直接从窗口跳出,径直奔向巫山陵。 月亮被云层隐藏,唯余几点流萤星光。追至巫山陵下,只见一座低矮的山峰之上,树木葱茏间,稀疏错落着昏黄的灯光。借着这点灯光,谢惭英看见一个人影飞速略上山去,避开那些灯光笼罩之处,身影完美地融入夜色之中。 谢惭英有些错愕,这样的身手,这样的轻功,除了他自己,便只有一个人使过。 下一刻他已经紧紧跟了上去,与那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很想追上去,离得更近一点,看清那人的相貌,可心里没来由地紧张。且那人身手之快不输于他,便是他有心跟上,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么一会儿工夫,两个人一前一后到了山腰上一片连绵的屋宇前。 几十间大大小小的漆红木屋不规则地排列在山间腹地,屋前屋后灯火通明,屋子之间的通道以轻纱遮挡,影影绰绰的建筑轮廓和偶尔掠过的人影让这里如同仙境一般。 分卷(15) 谢惭英眼看着那人从一处围墙外跳了进去,紧跟着也跳进去。 甫一落地,谢惭英就呆住了。 满院子的轻纱薄幔飞扬翻动,根本辨不清方向,而那个人也早已不知去向。与山下的巫山镇不同,这里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各种味道混杂,却不显凌乱繁复,一层一层香气界限分明,竟互不侵扰。 旁边回廊上走来一男一女,服饰精致华丽,似乎是合欢门人。谢惭英闪身藏在了房梁之上,听见那两人的交谈声。 盟主遣人来助我们调查杀死阿水的凶手,不知会派何人来。女人娇笑着道,是那个冷冰冰的右护法孔藏花,还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左护法宁拂衣呢。 谢惭英僵住,手上险些没能撑住,左护法宁拂衣这六个字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师兄竟然是盟主的左护法?想起谢小壮也曾说过,师兄行事低调隐秘,那必然是他不错了。师兄也过来调查这件事?那么自己也许能在这里见到他! 男人搂着女人的腰,在上面揉捏着道:这种事于盟主来说,不过区区小事,怎么可能劳动两大护法亲自出面。我看你是盼着那个孔藏花过来吧,搭上盟主的右护法,后半生可就高枕无忧了。 女人伸指点了点男人的胸口,道:酸什么,听闻那个宁拂衣号称拂衣仙子,是一等一的绝色,你难道没有肖想过,不想看看这位仙子是不是当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谢惭英又险些掉下来。 拂衣仙子四个字开始围着他脑袋打转。什么!师兄是个女人!不可能,两个人洗澡的时候他看得清清楚楚的,是男人无疑了。 可是这仙子的名号是怎么传出去的?以师兄的样貌,要说倾国倾城肯定是的,但整个武林竟无一人见过他吗? 男人和女人已经慢慢走远了,谢惭英还处于巨大的震惊当中,紧接着他又忍不住笑起来,扑通一声掉在地上,笑得打滚:哈哈哈,拂衣仙子,哈哈哈哈,师兄要是知道,恐怕要气得鼻子冒烟 一直笑到肚子疼,谢惭英才想起正事,跟着男人和女人到了一间房间外,见两人走进去了,才悄悄贴在窗边,听他们说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阿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走过最长的路就是哔(防剧透消音)的套路。 宁拂衣: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所以我都懒得跑。阿英知道我是男是女就行了。 ☆、巫山 .说起来,当年宁家这么大一个门派,被灭门也只在顷刻,当真可叹。男人说道。 树大招风,女人道,江湖这么大,东西只有那么多,谁都想分一杯羹。三大世家鼎立至今,自然惹别人眼红。不止宁家,烟波庄自楚闻风死后,不也大不如前? 男人带着旖旎的声音道:且看哪一天能轮到咱们合欢门坐大吧。 不知男人做了什么,女人娇嗔着说了几句,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话语。 谢惭英面红耳赤,一口气梗在胸口,等了一会儿,眼见屋里的人是不打算再继续聊正事了,于是站起身来,一脚踹翻了房门,冲了进去。 啊 谁呀 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怒斥同时响起。 谢惭英先一指点了男人的穴道,将他踢下床去,像个乌龟似的趴在地上,剑尖抵住了女人的喉咙,道:方才你们说的被灭门的宁家,是怎么回事? 女人用被子裹住身体,颤声道:这件事在江湖上人尽皆知,公子公子不知么? 谢惭英剑锋微转,剑的冷光便映在女人脸上:我若是知道,还来问你?快说! 女人只好道:宁家与烟波庄楚家、霜月阁袁家曾是江湖上延续百年的三大世家,实力傲视整个武林。六年前,宁家一夜之间被灭门,无一活口。如今宁家的世家之位才被在渊堂取代。 无一活口?谢惭英的心提上来又放下去,那宁家为什么被灭门,是何人所为? 女人道:此事正是最令人费解,以宁家的实力,怎么可能轻易落得如此下场,除非凶手实力更在宁家之上,但也因此无人知道凶手到底是谁。只是宁家的独门秘籍《踏月流星》从此不知所踪,江湖上传言,凶手正是为了这本秘籍才对宁家下手。 会是其他两大世家做的吗?谢惭英只能想到这个可能,若另两大世家联起手来,要覆灭宁家便也不难。 女人摇头道:这就不为人知了,但三大世家向来交好,宁、楚两家更是亲如兄弟,据传双方一直以来都互换秘籍习练。若当真如此,楚家不必多此一举。 谢惭英正要收回剑,想起还有另一件事,便问:你们那个叫阿水的门人,是怎么死的? 女人看了地下的男人一眼,问道:公子是何人?为何对此事感兴趣? 少废话!说!剑尖向前递了半分。 女人想要后退避开剑锋,然而那剑尖如影随形,直将她逼到墙角。 退无可退之时,女人只能开口:是是被人杀死的。 谁做的?应当不是那个什么张老爷吧? 是有人雇的杀手,我们也不知幕后之人是谁。女人说完之后,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神色,声音娇柔婉转,公子 你说盟主派了人来协助你们调查,那人什么时候来?谢惭英视若无睹,语气森然。 美人计不起作用,女人干脆放弃了:不知,大约就是这几天。 谢惭英这才收回长剑,正思量要不要这几天在合欢门蹲守,看能不能等到师兄,门外却传来喧闹声,有人在大喊:有刺客! 谢惭英疾步出门,正好看见一个人影踉踉跄跄朝这边跑来。他迎了上去,与那人打了个照面,双方都愣住了。 阿茗? 宁英! 来人正是阿茗,她捂着肩头,显是已经受伤。 你怎么在这儿?两人异口同声,阿茗先解释道:我路过这里时,被合欢门的人掳了来。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走! 想往哪儿走!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追上来,冷笑道,合欢门可不是任君随意来去的地方。 阿茗惊恐地看了那人一眼,奔到谢惭英身边:宁公子救我,这人这人想欺辱我 那人唇上两撇鼠尾须,狭窄的眼缝中两只眼珠滴溜溜转,一副猥琐样貌。 小娘子自己送上门来,不取何为?男人哼哼笑了两声,对谢惭英道,哪里来的小白脸,别多管闲事。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谢惭英不知对方实力,阿茗又受了伤,他便不欲多留,先带着阿茗离开再说。 然而许是因为之前阿水的死让合欢门加强了戒备,此时几十个合欢门弟子已经将这一处院落团团围住,那猥琐男人道:情丝阵。 只听得一阵叮铃铃清脆铃铛响,空气中又一股淡香袭来。这股香味混杂在之前原有的香味里,若不仔细分辨,实在难以察觉。 才吸进去两口,谢惭英已然察觉到不妙,四肢渐渐酸软,浑身的力气在一点点被抽走。 屏住呼吸。谢惭英扭头见阿茗已经有要摔倒的趋势,忙将她扶住,运起轻功便要飞出院墙。 空中寒光点点,数根缀着银铃的长索从四面八方袭来,每根长索顶端都带着一枚银针。 谢惭英一个人凭着超绝的轻功要想避开也不难,无奈此时还带着一个受了伤的阿茗。 猥琐男人在下面轻轻笑道:情丝万缕,缠绕百般,无人能逃。两位既然来了,还是留下吧,合欢门是人间逍遥至乐之地,何必急着走。 谢惭英挥剑斩断刺向背后的几根长索,脚尖点在房檐黑瓦,横身翻转避开了前面的长索,这已经快要耗尽他所剩不多的力气。只好再一个转身,挡下了原本刺向阿茗的银针。 针尖刺进皮肤两寸后就倏然退去,快得让人几乎感觉不到疼痛。谢惭英却感觉一阵酥麻蔓延至四肢百骸,他闷哼一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阿茗推出院墙外,身子终于往下坠去,只来得及说一声:你先走。 宁英!阿茗惊呼一声,隐没在院外漆黑的树丛之中,一张羊皮卷从她怀中落下。 谢惭英伸手将羊皮卷握住,猥琐男人冲了上来,谢惭英脚一落地,长剑已然刺出,带着势如破竹的凌厉之气,洞穿了那男人的心口。 男人错愕地望着他,全没料到他竟然还能刺出这惊雷一剑。 男人倒在地上,谢惭英收回长剑,再也握不住。长剑摔落在青石板上,发出脆响,身子往后倒退两步,将要摔倒时,一双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谢惭英视线已有些模糊,隐约看见一张熟悉的俊脸,是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师兄谢惭英伸手想去摸他的脸,却被对方抓住手腕环绕在自己脖子上。 抓紧。一如往常的低沉好听的嗓音在谢惭英耳边响起。 谢惭英收紧双臂,感觉身体里的血像着了火一般燃烧沸腾起来,血液在体内急速流动,而后汇聚于某一点,叫嚣着要奔腾而出,却苦于没有出口。 师兄难受谢惭英不受控制地呻.吟了一声,耳边的喧哗叫嚷慢慢远去,只剩下一个平缓一个急促的呼吸声。 因为快速移动带起的凉风将身体的热度降下去一点,谢惭英意识清醒了一分,将人抱紧了,又喊了一声:师兄,是你吗? 是我。宁拂衣应了一声,别怕。 谢惭英轻轻笑了一声,额头在他脖颈间蹭了两下,道:我不怕。 当四下只余隐约的虫鸣时,宁拂衣停了下来,谢惭英似乎听见了潺潺的水声。 宁拂衣让他躺在河边一块大石上,转身要走,谢惭英拉住了他的衣袖:师兄,别走 我不走,宁拂衣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我去给你 谢惭英已经听不清他说些什么,脑子昏昏沉沉,呼吸越来越急促。 宁拂衣轻声安抚着,取出一枚药丸喂给他。指尖触到那滚烫的薄唇时似乎被灼伤了一般迅速收回。 谢惭英没能再次抓住他,不一会儿感觉有人解开了自己的腰带,而后掀开了里外几层衣服,紧接着整个人被抱起来,坠入了一片冰冷之中。 谢惭英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抱紧了身前的人,前方是一片滚烫,背后却是刺骨的寒冷。 谢惭英抬起头,却看不清宁拂衣的脸。 师兄师兄他只能一遍遍唤着,确认这个人真的是宁拂衣。 我在。宁拂衣的语调有些奇怪的起伏,但他在努力压制。 不多时,冰冷的河水也无法缓解体内的灼热,谢惭英眼角滑下两滴眼泪,身子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他只能将身前的人抱得更紧。 意识已然脱离身体,蔓延开去与这夜色融为一体,噬人的热度似乎也随之慢慢退却。谢惭英只觉自己置身于海潮,随着潮来潮往,那磨人欲狂的感觉终于消失,他疲累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谢惭英盯着头顶的帐幔,仍旧有些失神。身体除了还有些酸软外,并不再难受。他仔细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一切,却只能记得自己杀了合欢门的人,而后被宁拂衣救了出去。 记忆到这里便断了,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在客栈。他有点心慌,一时不敢确定昨晚是不是只是自己的幻觉,救了自己那人也许根本不是师兄。 他翻身坐起来,赤着脚奔出门去,站在走廊向下望去。客栈大堂里,谢小壮正坐在桌边,嘴里叼着一个包子,闻声抬头,看见他时圆眼便笑成了月牙。 作者有话要说:  猥琐歌:哦豁,宁仙子又躲起来了。 也没写啥,就被锁了,改了一些看行不行。 ☆、桑水 公子醒了?快下来吃饭。谢小壮冲他招手。 谢小壮点了一桌子的菜,等谢惭英坐下后,将几盘菜往他面前推了推,说:快吃快吃,趁热。 谢惭英扫了一圈,嘴角一抽。 爆炒腰花、红烧猪腰、杜仲猪腰汤 你打死了卖腰子的?谢惭英无语道。 今天客栈的特色菜,正好补补。谢小壮说着,又往自己面前搂了几盘菜。 谢惭英看过去,发现是红烧猪蹄、卤鸡爪、清炖兔腿和酱汁鹅掌 补你个大头鬼啊!谢惭英摔了筷子。 谢小壮把筷子捡起来,道:这可是公子的师兄特意嘱咐我点的,公子真不吃? 谢惭英猛地站起来,道:师兄?你见过他了?他在哪儿? 谢小壮拉着他坐下,道:宁公子说他还有事要办,让我好好照顾你。过段时间,他会再来看你的。 是师兄送我回来的?谢惭英信了,脸上有了喜色。 嗯!谢小壮重重点头,一口吞了半个猪蹄,昨天晚上我拉肚子,跑了好几趟茅房,快天亮的时候正好遇见宁公子送你回来。我当时都快吓死啦,公子你什么时候出去的我都不知道。 那你这又是补的什么?谢惭英指着谢小壮手里的两只鸡爪。 昨天晚上茅房跑得腿都抽筋啦。谢小壮呵呵呵笑了几声,而后叹了口气,一副不堪回首的表情。 吃货!谢惭英斥了句,倒真的把自己面前的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公子,会撑着的吧?谢小壮惊讶地瞪着眼睛。 要你管!谢惭英打了个饱嗝,对了,师兄有没有跟你说,昨天看见阿茗没有? 分卷(16) 谢小壮想了想,道:说了说了,宁公子说阿茗已经安全离开啦,让公子你不要担心。不过啊,我今天一早起来,听说合欢门死了一个长老。 长老?谢惭英没料到昨天自己杀的还是个长老。 谢小壮压低了声音道:嗯,可说呢,说是昨晚巫山陵上有刺客闯进去,把一个姓常的长老杀了。本来合欢门要大肆搜捕那个刺客,但后来好像是被人拦下了。 有人阻拦?莫不是师兄?谢惭英猜想八.九不离十是他了,因为发现闯进合欢门的事自己,所以才替自己解决麻烦。 对宁拂衣的思念便又漫上心头,急切地想要见他一面,于是落寞地以手撑着下巴,喃喃道:不知道师兄什么时候才来找我。 谢小壮听了,凑过来悄声道:公子,你想师兄啦? 唔,天天都想。谢惭英随口答道,眼中落寞之色更甚。 谢小壮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片刻后转移了话题,道:你说,阿茗姑娘去合欢门干什么? 对了!提起这个,谢惭英从怀里拿出一卷羊皮纸,道,她落下了这个,我得还给她。 是什么东西?谢小壮接过去打开,咦?好像是张名单。 给我看!谢惭英兴奋起来,难不成阿茗为了答谢自己,拟了那个五千人的名单。 然而才看到第一个名字,他就失望地丢在一边道:什么破名单,第一个竟然是血刀阎罗阎空?他至多算个二流人物吧。武林盟主和三大世家的人这上面一个都没有。 谢小壮仔细往下读了一遍,见有的名字后面用朱笔打了个叉,忍不住叫道:公子,这这上面打了叉的都是新近死了的人,你看上面煞神朱判、刘水,还有几个,是上次死在张家的人。 谢惭英接过来一看,果然如谢小壮所说。 她记这个做什么?还有,最下面这个叫王铁拐的是谁?谢惭英指着那个名字道。 谢小壮摩挲着下巴:公子你想想,最近有没有哪个使拐杖的人死了的。 谢惭英眼前一亮,想起之前被阎家那个青爷暗算,被阿茗刺死的老头来,便说给谢小壮听。 谢小壮眉头紧蹙:所以这些人是她想要杀的人吗?这个常鹏,后面写的是合欢门,是不是就是昨晚死了的那个长老? 谢惭英忽而有股强烈的不安之感,昨晚阿茗说她是被人掳去合欢门的,可从这名单来看,她显然是故意闯进去想要杀人。 她为什么要撒谎,而且为什么又在武功不济的情况下贸然入险地?还有朱判那些人,难道她去张家实际上是为了趁乱杀死他们? 公子?见谢惭英陷入沉思,脸色越发不好,谢小壮喊了一声,问他,这个单子上的人,咱们要去救吗? 谢惭英白了他一眼道: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作什么去救人? 那阿茗姑娘呢?我看这单子上有好些人武功都在她之上呢?她会不会有危险?谢小壮忧心忡忡道。 谢惭英一怔,把羊皮纸卷起来塞回怀里,站起来道,走! 去哪儿?谢小壮把最后一只鸡爪塞进嘴里。 问那么多做什么,跟我走!谢惭英回房里收拾了包袱,与谢小壮骑了马向镇子外驰去。 两匹马奔出十里地后,谢惭英忽然问道:那个什么桑水码头在哪儿? 呃就在距此地一百里外的桑水镇。公子,咱们去那里吗?谢小壮应道,识趣地没有多说一个字,桑水码头的一霸霍通天在名单上排在常鹏之前。 嗯,谢惭英面不改色,桑水镇是哪个方向? 谢小壮指着东边,那边。 桑水镇位于桑水河东岸,要过去最快的方法是在西岸的码头坐船。若是不想坐船,骑马往下游绕三十里路也能到达,不过谢惭英至今还没坐过船,因此在谢小壮提出这两种方案时,他果断选择了第一种。 乘船的是个老船夫,身材精瘦,面目和蔼,看见搭船的是两个江湖人,虽然不大敢来随意搭话,但还是笑眯眯地,见日头正盛,便递了两碗茶进船舱里。 谢惭英喝了一口,是味道不怎么好的粗茶,但他还是喝完了,然后坐在靠近舱门的地方四下张望。 谢小壮看出他似乎是有些兴奋,便道:公子,咱们去船头上吧,桑水河两岸的风景还挺好的。 谢惭英有点紧张,这种在水上摇摇晃晃行走的感觉他还是第一次体验。谢小壮拖着他,极力怂恿:走吧走吧。 两人出了船舱,站在尖细的船头,谢惭英有点紧张,谢小壮笑道:放心吧,我会游泳。 谢惭英瞪了他一眼,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挺直了胸膛,假装不经意般紧挨谢小壮站着。 绿水悠悠,波光粼粼,两岸垂柳在风中轻轻舞动,远处的山峰间点缀着点点红色,春日湿润的空气卷着花香,沁人心脾。这是全然不同于沧浪山的风光。 谢惭英忽然想到什么,问谢小壮:你说,师兄也在这里乘过船,看过这么好看的景吗? 其实问也白问,谢小壮怎么会知道呢。 谁知谢小壮却答道:一定乘过的,不过那个时候他都是一个人,要是能和公子一起共赏这美景,他肯定会很高兴。 谢惭英听得欢喜,嘴上却道:你怎么知道? 谢小壮道:宁公子常在江湖上行走,又无人见过他真面目,想来都是独来独往。而公子见此美景,心里想到第一个便是他,那我想他在看到这美景时,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公子了。 谢惭英扭头看了谢小壮一会儿,回过头去,低声道:可惜 谢小壮听见了,笑道:可惜此时陪在公子身边的,不是他,是我这个胖子。 谢惭英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你在这儿,也挺好的。 公子不嫌弃我?谢小壮颇有些感动。 唔,谢惭英想了想,这会儿暂时不嫌弃了。 谢小壮双手合十朝天祈祷:那也谢天谢地了。 贫嘴。谢惭英勾起嘴角,方才那点紧张和怅然已消失无踪。 小船顺流而下,很快就抵达桑水码头。 即将靠岸的时候,小船停住了,船夫似乎有些焦灼和无措,目光频繁地向岸边打量。 码头的栈道上坐着两个人,穿着粗布短打,裤脚卷起来到小腿处,双腿垂在水面上百无聊赖地随意晃动着。 很快他们注意到了停在不远处的小船,一人吹了声口哨,两只手拢在嘴边朝这边喊道:喂!王老头,死在船上了吗?怎么不过来? 这话引得旁边的同伴哈哈大笑,跟着喊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趁爷过去请你之前,给我乖乖过来! 这个请显然不会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过程。船夫纠结了一番,想到两位客人还等着上岸,只得哭丧着脸硬着头皮靠了岸。 两个青年其中的一个一下子跳上船来,因为船身一阵剧烈晃动。谢惭英险些歪到水里去,谢小壮及时拉住了他。 那个青年朝谢惭英二人打量了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对船夫道:老王,生意不错嘛! 船夫不住冲他作揖,道:三爷,这是今天第一拨客人,这个月实在没什么进项。上月中旬的时候刚缴了半吊钱,您容我到月底罢。 呵!青年冷笑一声,朝同伴道,你瞧他说的,到月底? 同伴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似的,哈哈哈一阵笑,随后伸脚踢了踢船舷,小船又是一阵晃动:容你到月底,我们哥俩就得喝半个月的西北风,你问问霍爷,能不能容我们到月底?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还是随榜,今天到周三除了周二都是日更哈~ ☆、嘴甜 谢惭英飞身上岸,落在那同伴面前,语气微冷道:用不着到月底。 同伴皱眉,道:你谁呀? 谢惭英呵地一声笑:你爷爷。 飞起一脚,同伴在空中划了一个完美的弧线,越过小船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你找死!被唤做三爷的青年怒极,跳上岸来,冲谢惭英挥出一只拳头。 谢惭英微微侧头,轻松避开,然后又是一脚,青年以同样的角度飞跃小船,砸进水里,把刚露出头的同伴砸了回去。 这这船夫看看水里的两个人又看看谢惭英,全然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见他手足无措,谢小壮摸出二两碎银子递给他,道:老伯不用害怕,若他们再来找你麻烦,便让他来找我们,我们会在镇上逗留几天。我家公子叫宁英。 船夫看着谢惭英一身红衣,半张面具,特征鲜明。但他怎么敢答应,毕竟也算是救命恩人。 谢小壮也不勉强,冲他笑笑便上了岸。 谢惭英挑了挑眉,示意他做得对,毕竟他原本就是来找茬的。 两个人就这么丢下还在水里破口大骂却不敢靠近岸边半分的两个青年,径直去投客店。 刚安顿下来,一个瘦瘦弱弱,穿着青布衫、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站在楼梯口,不住朝谢小壮打量,忐忑问道:宁英公子在么? 找他有什么事吗?谢小壮反问道。 书生脸现纠结之色,显是有些难以启齿。谢惭英在屋里听见了,走出来问:那个姓霍的找来了? 书生一听,吓得连连摆手,道:我可不是那恶人的人,小生姓贾,乃是这桑水镇上的秀才。 谢惭英闻言不悦道:恶人怎么了?我也是恶人,你找我做什么? 额书生满肚子的腹稿被这句话全给堵回去,但一番犹豫过后,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此事说来也有些复杂,不知是否方便进屋说话? 哼!谢惭英没给他好脸色,但反正闲来无事,听听也无妨,便让他进了屋。 谢惭英径直大喇喇坐在床边,谢小壮知他不喜这人,也没让座。书生便不敢坐,微微躬着身,一副恭敬态度站在一边,两只手在身前搓来搓去,显然是在斟酌词句。 要说便说,婆婆妈妈的!谢惭英不耐烦道。 书生被吓得一抖,只好道:小生此番前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锦袋,双手捧着对谢惭英道:这实在是冒昧,但小生见宁公子身手不凡,又有侠义心肠,因此想以微薄酬劳,请宁公子为桑水镇除害。 书生担心谢惭英不肯答应,所以先夸赞一番,又说是为民除害,心想为着这个侠义名声,总能让他考虑考虑。 但他却不知道自己已然触了谢惭英逆鳞,果然,谢惭英冷笑道:侠义心肠?为民除害?我一样都没有,也一样都不感兴趣。 书生抬起头来,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讷讷道:可是方才在码头上,公子替王老伯打发了那两个恶霸 谢惭英道:谁说我是替别人打发的,谁叫他们在岸上聒噪,挡了我的路,还敢晃我的船,我打他们是因为我不高兴! 书生彻底呆住了,手里那包银子递出去也不是,收回来似乎又不甘心,正尴尬间,谢惭英就挥挥手道:走走走! 这是连除谁都没兴趣知道了。 书生礼仪倒是仍不缺,道了一声叨扰才垂头丧脑地出去了。 谢小壮悄悄送了出去,跟着书生走出客栈,把他叫住拉到一边小巷里,道:先生勿恼,我家公子其实是不爱拘那些俗礼,殊不知这世上多有打着仁义旗号作恶为祸的?你若真想请他帮这个忙,只要你确认那人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你只管说让我们公子去替你杀了他,你还要多说说那个人怎生厉害,我家公子就觉得高兴了。 书生一副受教的样子,细细思索之后明白过来,道:看来宁公子是最直爽不过的人,不爱走那些弯弯绕。这是小生的过失,真是冒昧了。 不过,他叹了口气,继续道,若不是真正的恶人,小生怎敢做那害人性命的事。 谢小壮问道:不知这人是谁?和先生有何纠葛? 书生双手负在背后,微微抬头望着头顶的碧空白云,眼中浮现一抹伤感哀痛之意,许久才缓缓开口:这人姓霍名通天,乃是桑水镇有名的恶霸。这水上一切行商货运之事,皆要通过他手。可这人贪得无厌,月月向商人和船主们强要钱财,或是敲诈过路富商,或是逼迫良家女子,手上人命不下数十。可怜我老父六十有余,挣钱供我读书,因交不上钱被霍通天打成重伤,至今瘫痪在床。我虽有个秀才功名,但无钱无势,也只能有苦往肚子里咽。偶有看不惯他作为的,也忌惮他在桑水镇势大,不敢轻易得罪。可今日我见宁公子的身手绝不是往日之人能比,所以才 原来如此。谢小壮抱着手臂道。 书生眼中重燃希望,道:那这件事你看怕是还要劳烦宁公子了。 什么?哦哦哦,这个啊,哈哈,我可做不了主。谢小壮把书生递过来的钱袋推回去,这还得我家公子拿主意。 书生: 所以你拉着我来说了半天是为了啥?听我讲故事吗? 谢小壮似是看出他心里所想,笑眯眯道:我怕公子一会儿上了心,想知道你要杀的人是谁,为什么要杀他,所以劳烦先生告知,我好在公子问起时能应答得上。 书生: 还真是听故事来的 送走愤愤不平的书生,谢小壮回到客栈,谢惭英果然又问起来,于是他绘声绘色向谢惭英描述一番。 分卷(17) 谢惭英听完就放下了,也不问别的。谢小壮便道:公子,要不我出去多打听打听,看看阿茗姑娘有没有来? 不用了,她若真来了,闹起来我们总会知道的。谢惭英道,我有些饿了。 谢小壮站起来:我去吩咐备饭。 嗯,谢惭英双手枕在脑后,半躺在床上出神,我今天想吃鲫鱼汤和红烧豆腐。 谢小壮道:公子这一路吃了好几次,看来是真喜欢。 谢惭英垂下眼睛,声音低低的,像是说给自己听:也不是,以前也好奇这两样有什么好吃的,最近才常常念着。 他没有说这是宁拂衣最喜欢的菜。 谢小壮没有再说什么,出门叫伙计去了。 用饭的时候谢惭英也没吃多少,剩下的都让谢小壮扫了个干净。谢惭英看见他胃口大好,道:你倒不挑食。 谢小壮嘿嘿一笑:和公子一起,吃什么都是香的。 谢惭英微微勾唇,道:你打架是不中用的,也就只有嘴甜。可你真心这么觉得呢,还是只是奉承我呢? 谢小壮竖起手掌道:我的真心天地可表,若不是真心,又怎会一路相随? 谢惭英心中一暖,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道:好了,也没说不信你,你回去休息吧。要是今天姓霍的闹上门来,又是一顿忙活。 谢小壮嘻嘻笑:好公子,你这是心疼我了,我可全仗你护着了。 谢惭英哼道:自作多情,我的人,他们也敢动么? 谢小壮叫伙计收拾了碗盘,兴高采烈回房睡觉去了。谢惭英走到床上躺下,心想,若是师兄在,也一定是这般护着自己。若是师兄在就好了,两个人就这么一起行走江湖,一辈子不分开。唔,不过自己是要做恶人的,师兄到时候会不会跟师父一样,讨厌自己呢? 胡乱想着,困意袭来,朦朦胧胧睡了过去。梦里宁拂衣正与他泛舟游湖,一贯的温柔神色忽然变了,冷笑着说:你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一把将他推入湖中。 谢惭英挣扎起来,冰冷的湖水灌入口鼻,让他无法呼吸,有人语在耳边窃窃交谈,好像水鬼一般。他猛然惊醒,一身冷汗。 房间里漆黑一片,楼下不闻人声,想是夜已深了。然而那窃窃私语却忽然又响起。谢惭英吓了一跳,坐在床边不敢动弹。 窗户没有关上,微凉的夜风吹进来让他清醒了几分,仔细分辨后发现那交谈声来自房门外,只有偶尔的一两个字,似乎有人在催促。 他从窗口翻出,趴在走廊尽头的窗外向内窥探,只看见两个人影趴在他的门外,但看不清在做什么。 终于来了,还使这见不得人的手段。谢惭英心中冷笑,复又回到屋内,门外两人似乎发生了争执。他猛地将房门打开,两人险些摔进屋子里。 大半夜来访人,怎么不进来?谢惭英俯身要去抓人。 那两人竟也反应迅速,一人一边向外逃窜。 以谢惭英的身手,抓回来一个人再去抓另一个也来得及,于是追上两步捏住一人的脖子,待要去追另一个的时候,破空之声在耳边响起,谢惭英侧身避过,暗器却连发不断。 等他全部躲过之后,那一人早没了踪影。这时谢小壮打开门,只对谢惭英道:我去追。翻身跳出了窗户。 发暗器的人虽然准头不错,但劲力不足,便是射中了,也不过伤人皮毛。 谢惭英把手里那人揪进屋子里,道:说吧。 那人抖若筛糠:说说什么? 谢惭英在他脖颈上一捏,道:不说的话,你这脖子可就保不住了。 那人大惧,忙道:我说,我说。是是霍爷让我们来的,让我们把二位爷迷倒之后带到码头河上的一艘画舫上,要替今日落水的两个兄弟出气。 作者有话要说:  谢惭英:我的人,他们也敢动么? 众人:不敢动不敢动。 ☆、疑窦 真是交代得干净利落,这倒投了谢惭英脾气,便把人放开道:今日我心情好,饶你条狗命,滚吧。 那人点头如捣蒜,口里不住道:多谢宁爷,多谢宁爷。连滚带爬出了门。 谢惭英猜想逃走那人多半也是去码头报信,谢小壮跟过去,必然是去那边,自己正好过去与他会合。那个胖子只有轻功好,可不要被人打了,回来又哭哭唧唧。 飞身到了码头边,果然见栈道木桩上挂着一盏灯笼,河中央泊着一艘画舫,舫中亮着小小一点灯,幽幽如鬼火。 公子?谢惭英停在栈道边,听见谢小壮在一边唤他。 没追上?谢惭英借着灯光打量他的脸,没有伤痕,看来没挨打。 谢小壮注意到他关切的目光,笑了笑,才道:追上了,但我看他像是要去报信,就没再跟。刚见他划了条小船上画舫去了。 我们也去,谢惭英走在前面,是霍通天的人,去晚了就怕他跑了。 两个人来到栈道尽头,见另一条小船停在那里,一个人正从船篷里伸出半个脑袋四下张望,待见到谢惭英和谢小壮时,吓得一下子缩了进去,又爬到船尾,把杆子伸进水里便要撑船往河中央去。 然而小船还系在木桩上,那人忙得满头大汗,船也只微微摇晃,还险些将他翻下水里去。 蠢货!哈哈哈!谢惭英大笑,跳上船去,对那人道,上画舫去,不许出声。 那人闭紧嘴巴,急忙点头。谢小壮把绳子解开,也跳了上去。 小船慢悠悠往河中央去,谢惭英见那人似在拖延时间,吼了一声:划快点! 那人双手立刻飞一般上下挥舞,片刻就靠近画舫。 谢惭英先飞身上去,掀开帘子冲了进去,然而舫中空荡荡的,哪儿还有人? 竟敢骗我!谢惭英大怒,心想那个霍通天真是个窝囊废。 谢小壮却沿着船舷往下查看,见船身四周一圈圈的涟漪正往外荡去,忙道:公子,那些人应该收到消息之后跳河跑了。 谢惭英从船尾跑进来,一脚踏进水里,道:怎么回事? 他们把船凿沉了!谢小壮冲进来拉住谢惭英的手,他身形庞大,这么一进来,船沉得更快了。 谢惭英有点慌,再看刚才那条小船,早就飞一般划向岸边,便是用轻功也跃不了那么远。 船中央有个大洞正往里面突突冒水,谢惭英走过去用脚踩住,想把窟窿堵住。谢小壮哭笑不得,道:公子,咱们干脆游回去,好在这河水不急,河面也不算太宽,上了岸再去找霍通天算账。 谢惭英犹疑着,颇有点恼怒道:我不会游泳! 谢小壮想笑,看见谢惭英的神色,生生把笑忍了下去,道:小的会,你抓住我就好了。 两人走到船头,谢小壮揽住谢惭英跳进河里。但他只一只手划水很不方便,谢惭英便半趴在他背后,双手扒着他肩膀。 谢小壮拍拍他手背,示意他放心:不要紧张,放松身体,其实就能浮起来。 谁紧张了。谢惭英哼了一声,很不服气。 码头上的灯笼被人取走,四下漆黑一片,耳边只有潺潺的水声。身体随着谢小壮的动作在水中浮浮沉沉,谢惭英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似乎什么时候自己也曾置身于漆黑冰凉的河水中,但那个时候有人抱着自己,身上是滚烫的,如同此时,很安心。 谢惭英有点惊讶,谢小壮竟和师兄一样,会给他安心的感觉。 这时脚上传来一阵大力,有人抓住了他的脚踝往下一拉。谢惭英猛地沉入水中,猝不及防间吸进一大口水,顿时呛得连连咳嗽,肺里的氧气便都耗尽。 他猛烈挣扎起来,那股力量却拉着他急速往河底而去。 但紧接着有人拉住了他的手,继而搂住了他的腰,四周水波晃动,似有人在黑暗中打斗。 谢惭英不由自主一口一口吞着河水,水中带着一丝血腥味。胸口自喉咙以下火辣辣地疼着。 什么东西贴上了嘴唇,然后是渴求许久的空气。谢惭英急不可耐地想要汲取更多,但空气的来源却离他而去,在他又将呛水的时候,他终于浮出水面。 咳咳咳谢惭英鼻子和嘴里不停咳出水来,然后急切地深深吸了口气。 公子,没事吧?谢小壮一手抱着他,一手轻轻拍他的背。 谢惭英心有余悸道:是是水鬼? 谢小壮正忧心如焚,听见这话忍不住笑了:是有人弄鬼没错,却不是水鬼。 什么?谢惭英脑子一片混沌,根本来不及反应,谢小壮不知何时已经将他的剑拿在手里,道:是霍通天,他们根本没有跑远,就躲在水底打算偷袭。他横行桑水镇多年,自然水性纯熟。自知武功远远不及你,便想用这种法子。 可恶!谢惭英胸口隐隐作痛,我们快上岸去。 谢小壮把剑回入剑鞘,让他抱着,道:放心吧,我方才已经伤了他,他一时不敢再来。 依旧驮着谢惭英上了岸,帮他挤干了衣服上的水。谢惭英有意去寻霍通天,报方才的仇,却不知该去何处寻他。 这时远处一个人提着灯笼一瘸一拐小跑过来,离得近了谢惭英才勉强认出是那个书生。只见他左眼一圈乌黑,脸颊高肿。 宁公子,霍通天从那边跑了,想是回去召集人手。书生龇牙咧嘴说完,不停嘶嘶吸冷气。 谢惭英也赶不及问他为何在这儿,便让他带路去追霍通天。三人到了镇东头一座大宅前,见宅子大门紧闭,里面却火光耀眼。谢惭英本要上前踢门,谢小壮却拉住他道:当心他们用机关,还是翻墙进吧。 说完提着书生先跳了进去。 院墙周围有人守卫,然而还没来得及大呼示警就被谢惭英和谢小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晕。 三个人从后院摸到前厅,发现几十个人正严阵以待紧盯大门口,门上吊了一排尖头朝下的竹栅,大门两侧更有人手持弓箭,弓弦已经拉满。 谢惭英跳进人群里去的时候,众人都有点发呆,显然都没料到他会就这么出现。有人发一声喊,谢小壮冲上去将弓箭手全都解决掉。 其他人举着兵器冲上来,他们并未见过谢惭英的面,但听说他穿红衣、戴面具,一照面就认了出来。 谢惭英长剑刷刷抖动,这些人比之朱判等辈更加不值一提,顷刻间便纷纷受伤倒地。 霍通天本坐在前厅正中间的宽椅里,左手臂缠着带血的绷带,此刻见手下片刻就已经全军覆没,心下骇然,熄了和谢惭英动手的心思,问道:霍某与阁下无冤无仇,不知阁下为何死死相逼。 谢惭英好笑道:无冤无仇,那你为何派人去客栈偷下迷药,又凿沉了船,还在水下偷袭?不过,这些都不是理由。 他把书生扯到自己旁边,道:这人白天跑去客栈,求我来将你杀了。我觉得烦得很,怕他以后再来纠缠,所以,倒不如把你这个麻烦解决了。 书生呆若木鸡,这位公子的心思还真是难测莫名。 霍通天自知已难逃一死,站起来走到门前,道:阁下究竟是谁,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也好教霍某死个明白。 谢惭英见他倒是条汉子,走近几步,把面具摘了,道:给你看了你也不认识。 然而霍通天却在他摘下面具那一刻大叫一声,如同见到地狱恶鬼般倒退几步,脸上扭曲可怖,道:你你不可能 谢惭英复又把面具戴上,奇道:你认识我? 霍通天却仰天叹道:罢,罢!原是报应到了! 提着一柄大铜锤便向谢惭英当头砸下。 谢惭英闪身避过,脚步轻移,已来到他背后,挺剑一刺,长剑从霍通天心口穿出。 没料到这人竟如此不禁打,抽回剑后,眼见霍通天直挺挺倒下去,铜锤哐当哐当滚下台阶,在火把照耀下闪着冷幽幽的光。 霍通天一死,他手下那些小弟便溃不成军,满眼惊惧地望着谢惭英。想起自己有一事还未来得及弄清楚,谢惭英随手抓了一个人过来,问道:最近可有一位姑娘来过? 大大爷那人牙齿打颤,话几乎说不清楚,这里来来去去,有许多姑娘,不知大爷要找哪一位 谢惭英想阿茗过来未必示以姓名,要说样貌么也没有什么特别醒目的特点,再说穿着也实在平常之极,恼怒之下便要揍人,旁边一人颤声道:爷要找姑娘是没有的,昨日来了一位年轻男子,说有位红衣剑客杀了朱判等数十人,不日要来寻霍爷晦气,让他早日提防。 谢小壮和谢惭英对视一眼,心想他们来本意是要寻人,找上霍通天实属是因为他们主动招惹,怎么会有人提前来报信呢。 只听那人继续说道:霍爷起初不信,结果今天上午二位在码头打额教训了我们手下两个兄弟,霍爷便有些半信半疑了。傍晚时那人又来找霍爷,说他可助霍爷先下手为强,派人去用迷烟放倒二位。霍爷听那人说起二位武功卓绝,便提出在桑水河上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晚了,留评我发红包好不好?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白日梦、30222949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仇人 听到这里,谢小壮插嘴道:他听说咱们杀了朱判,自然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在河上等人,这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你继续说。谢小壮又道。 那人道:之后霍爷受了伤回来,说躲是躲不掉了,不如背水一战,之后的事二位爷就知道了。此事说起来并不是霍爷有心,实在是一场大大的误会。 分卷(18) 霍通天已经死了,面对强敌还替主子说话,这个人的忠心可见,不过大概也是想将此事推在那个男人身上,想让谢惭英饶了他们性命。 谢小壮问:那个男人呢? 那小弟答道:自他的人来报信说计划失败,让霍爷早些另做打算之后就不见了人影。亏得他还说与这位这位红衣大爷有仇,所以才出手相助的。 但此事还是有些疑点,单凭那男子的几句话,霍通天怎么就同意出手呢,还有他死前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谢惭英问起这个,那小弟却摇头道:不敢欺瞒二位爷,此事小人确实不知,霍爷偶尔外出,并不常带我们在身边,有的事我们也并不知道。 谢惭英见他并不像撒谎的样子,扭头看书生一脸恨恨盯着地上那些人,便道:你这伤是他们打的? 那小弟主动承认道:我们白日里见他去找您,猜测他是想让您出手来来杀我们霍爷,所以捉住他问个清楚,这期间兄弟们有动了拳脚的。 态度这么良好,谢惭英觉得自己要是真的杀了他,倒有点于心不忍,但觉得自己既是恶人,又不能轻易放过,便把书生拉到旁边,指着他道:我最不喜有人来聒噪,今日饶了你们,但你们再敢生事,哪日我回来再有人来我面前说什么为民除害的屁话,我就当真除了你们的脑袋,扔进桑水河里喂鱼! 小弟们纷纷点头,口称不敢。 谢惭英在书生屁股上踢了一脚,道:你也滚吧。 书生慌忙从小门跑了出去,谢惭英回头看了看霍通天的尸身,只觉心里疑虑更甚,便招呼谢小壮道:打了大半夜,困死了,回去睡觉。 两人从大门的院子跳出去,门口灯笼照得四周亮堂堂的,谢惭英忽然发觉谢小壮脸上有点奇怪,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之后,脸上的肉没能恢复到原来的位置,有些诡异地扭曲着。 便问:你的脸怎么回事? 谢小壮伸手摸了摸,呵呵呵笑道:我脸上肉多,一冷就抽筋,许是下水的时候被冻到了。说完应景地打了个哆嗦,公子,咱们快回客栈洗个热水澡吧,我要把那伙计从被子里薅出来烧火。 哈哈哈!谢惭英大笑,你才是个坏蛋呢! 两个人回客栈休息一晚,第二天起来时,谢小壮的脸已经恢复了正常。被问起接下来的打算时,谢惭英在羊皮卷上霍通天的名字后面打了个叉,指着上面一个人的名字道:这人在哪儿? 谢小壮瞥了一眼。道:青面鬼铁华,常在无常镇周边的山里活动,是个惯匪。 无常镇?谢惭英摩挲着下巴,听起来挺好玩。 谢小壮便知道他的打算了,但还是继续问了一句:等把这个名单还给阿茗姑娘之后呢,公子打算去哪儿? 谢惭英被问住,怔怔地看着前方出神。他莽莽撞撞从山里跑出来,虽说是要替家人报仇,可一直四处游荡,管了这桩闲事又去管那桩,心里根本没个主意,也未曾想过这件事。 沉吟许久后,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道:那之后,先去富陵县吧。 谢小壮也不问去富陵做什么,应了一声好,便去收拾了行李,和谢惭英骑了马往无常镇去。 说来也巧,刚到无常镇外,正好撞见铁华正打劫一个过路行商,还抢了人家的女儿扛在肩上打算回去。 谢惭英上去问他,有没有见过阿茗。铁华张口就骂:谁知道什么阿明阿暗,滚开点别误了老子好事。 于是,铁华卒。 被抢的姑娘在后面叩谢救命之恩,谢惭英径直飞身上马,指着名单上的另一个名字道:下一个。 说来又是很巧,接下来找的几个人莫说见过阿茗,连这个名字都没听过,甚而有半年未曾见过一个姑娘的。 但这些人大都性子暴躁,谢惭英去的时候刚好又总是扰了他们好事,以致于三言两语起了口角,然后打起来,然后被砍翻在地。 到最后谢惭英已经比那些人更暴躁了,他阴沉着脸,径直寻下一个人。 这些人死了,阿茗必然会听说,想必就不会再来,他们只能期望下一个人没那么冲动,双方可以和平相处数日,等着阿茗出现。 但谢小壮却觉得眼下的事有些怪异,斟酌了许久,他拉住谢惭英的马停在路边,道:公子,咱们这么找下去不是办法。你若舍得银子,我倒有一个法子能找到阿茗姑娘。 谢惭英皱眉:银子有什么舍不得的,有什么办法就快说,白瞎耽误这么久功夫。 谢小壮只好道:江湖上有个门派,唤做千叶楼,专以刺探搜集天下消息加以贩卖为生。他们的耳目遍布四海,只要有银子,大多数的消息都能买着,咱们倒可以去试试。 谢惭英好奇道:大多数?那还有少数呢? 谢小壮倒:要么是这消息用钱买不到,要么是要靠与千叶楼主的交情。不过一个姑娘的下落,于他们来说只是小事一桩。 那你不早说!谢惭英敲了他脑袋一记,千叶楼在哪儿? 谢小壮摸着脑袋,指着前方一座城镇,道:那是瀚城,千叶楼在此地有分舵,咱们去问问。 进了城,谢小壮在前面带路,巷子里七拐八拐,钻进一个窄窄的胡同里,终于看见一面幡子,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张记烧饼。 谢惭英: 谢小壮指着旁边一间半开着门的铺子,道:不是那个,是这个。 谢惭英: 还不如那个呢。 说是铺子,既没旗幡,也没匾额,若是不知道的,大约以为就是间空屋子。只有关着的半扇门上挂着一个营业中的牌子。 谢惭英终于觉得有点奇怪,问道:你来过这儿? 谢小壮笑道:闻着烧饼味儿来的。 谢惭英: 刚吃过早饭,你个饭桶。 谢小壮看出他的想法,解释道:据传这千叶楼的楼主最爱吃张记的烧饼,因此分舵都开在这家店旁边,久而久之,也算是一种招牌了,咱们进去吧。 谢惭英: 都什么人呐这是。 踏进门内,里面倒是宽敞,大堂里空荡荡地什么也没有。一个伙计从一一架屏风后转出来,朝着后面喊道:来客了,备茶。 什么也不问,笑眯眯地引着两个人走向左边一道楼梯,上了楼之后穿过一条走廊,来到中央一间挂着漆金牌子的房间,推开房门道:两位进去稍作片刻,等上了茶,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说完自顾退了下去。 屋子甚是窄小,只有一张圆桌两只圆凳,尤其谢小壮身形高大,挤进去之后房间便拥挤不堪。 两个人坐下不到片刻,伙计敲了门送茶进来。 茶香沁鼻,清幽袭人。谢惭英忍不住端起来品了一口,初入口时茶味醇厚,继而渐趋浅淡,但清香回味悠长,须得细品才能品出来。 这时屋子正对门的一扇小窗后传来一人的笑声:茶既对了客人口味,想知道什么尽管开口。 谢惭英不大喜欢这样装神弄鬼的行事风格,谢小壮在他耳边悄声道:千叶楼为刺探消息方便,许多人不以真面目示人。虽然也可易容,但既然不见面,很多时候也省了易容的麻烦。 那人继续笑道:多谢客人包涵,这买卖,咱们做成了,出了门便忘了,也不需见面,这是给彼此都省麻烦。 谢惭英想想也有理,便道:我找一个人,是一个叫阿茗的姑娘,带一把柳叶剑。 那人点点头,似是招手唤来一人,在对方耳边低声嘱咐了两句,待对方走后,才又对谢惭英道:这个不难,客人稍待,用些点心吧。 说完后悄然离去。 谢惭英没料到这么简单,便拿起一块伙计送来的梅花糕扔进嘴里,糕点口感细腻,甜味香味均恰到好处,咀嚼时当真有一股梅花香气萦绕鼻间。 吃完两块糕点,喝了半盏茶,那人又走回来,将小窗推开一条缝,从里面伸出一只铜柄圆勺来,勺上放着一张卷起系好的纸条。 谢惭英正要伸出手去接,忽又缩回来,道:你要保证我们过去找人时她当真还在,若是找不到人,我回来掀了你们这个分舵,还有那个烧饼铺。 窗后那人轻轻笑了一声,道:自然如客所愿。 谢惭英这才把纸条拿过来捏在手里,伙计已经替他们打开门,引着二人下楼,走向楼梯对面,道:请二位在此结账,纹银一百两。若是寻的人不对,或是找不到人,随时可以回来。 谢小壮掏了银子,伙计送二人出门,还递给谢小壮一只盒子道:见客人喜欢这里的点心,算是附赠的,客人慢走。 作者有话要说:  千叶楼为什么能在江湖上混得风生水起,靠的当然是无可挑剔的服务!消息可靠,服务上呈,千叶楼,是您出门在外打听消息的不二选择。 剧透:千叶楼在《楚大侠》里也有,楼主这一篇也会出来打个酱油。 ☆、两面 出了巷子,牵了马,谢惭英才把纸条打开,里面只有短短一句话:师来城鸿宾客栈人字号甲一房,三日内。 谢小壮道:师来城距此地不算太远,咱们快马加鞭两日赶过去足够。 谢惭英问他:你说她在师来城干什么? 谢小壮心情复杂道:名单上下一个人,就在师来城。 谢惭英想果然是这样,但再一想,气不打一处来:就算不问千叶楼,咱们也会去师来城,白花一百两银子! 谢小壮亦是愕然,但很快安慰他:若不先拿到消息,且不说咱们去了师来城也不知到何处去寻,再则按照之前赶路的速度,等到了那里,说不定阿茗姑娘已经走了。这千叶楼给了咱们时限,也算是对得起这个价了。 哼!谢惭英颇不以为然,到底也没再说什么,急急向师来城赶路。 进了师来城,两个人风尘仆仆,冲进客栈揪了一个伙计就让他带路。三个人刚挤在甲一房门口,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看清来人后,阿茗登时愣住,半天才道:宁宁公子,你们怎么在这儿? 谢惭英把伙计丢到一边,将羊皮纸递出去:来还你东西。 阿茗盯着那张羊皮纸,却没有伸手去接。谢惭英道:怎么,不是你的么? 是是我的。阿茗结结巴巴说完,接过羊皮纸攥在手里,低垂着头不再说话。 一阵沉默之后,谢小壮忽然问:阿茗姑娘要出门? 啊?是阿茗表情有些复杂,有点事打算去办。 着急吗?姑娘尽可先去办事,我们就在客栈等你,有点疑问还需姑娘解答。谢小壮善解人意道。 谢惭英扭头去看他,露出疑惑的神色,有什么疑问要解答? 谢小壮把视线投向那张羊皮纸,谢惭英反应过来,竟径直开口问:这上面的是什么名单?你是直接来了师来城吗?这里面有几个人给我杀了 阿茗闻言,抬起头来望着谢惭英,眼中尽是惊诧,脱口问道:你们这么急匆匆赶来,就只为了还我东西? 谢惭英像是没注意到她语气的异常,道:你是打算去杀下一个人吗?别怪我直言,你的武功 那么,阿茗呼吸有些急促,你是过来帮我的? 谢惭英别扭地不大愿意承认帮忙这种事,便道:只是还东西的,不过那个人最好不要惹上我,否则说不定我真给收拾了,最近遇上的好些人真是很没点眼力见儿。 阿茗复又低头,轻轻笑了一声,半是嘲讽半是苦涩,打开那卷羊皮纸,一字一句缓缓道:这上面的,都是我的生死仇人。 三人回入房内坐下,阿茗替他们倒了茶,像是终于放下了一桩心事似的,道:这些人,害死我父亲家中数十条人命。父亲好不容易将仇人一个个找出来,列了这么张单子。我想报仇,但自己天资有限,技不如人,便是杀个最末等的王铁拐,就用了两年时间也没能成功,最后还是靠宁公子帮忙。 谢惭英倒不觉得怎么惊讶,从上面的人一个个接连死去,也能猜测出这个结果。如今阿茗主动承认,很多事情如她冒险闯合欢门,就能解释得通了。 不过还有一事他不明白,便问:可朱判那伙人的同伙应当不是你杀的吧? 阿茗点点头:我应付一人尚且不足,怎么可能杀得了那么多人。是我父亲雇了杀手做的。没想到反而给张老爷招致灾祸,所以我才赶去襄助张老爷,却没料到又在那里遇上你们。 我看名单上的人也算不得什么高手,怎么不再雇杀手?谢惭英问。 阿茗摇摇头道:我父亲不方便见人,加之武功全失,没法子挣生计,连偷抢拐骗都难做,没那么多银两请杀手。再说,终究是自己的仇,也不能总靠别人。但但我后来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谢惭英正要问什么事情没办法,在一旁静静听着的谢小壮忽然道:所以你看见阿看见公子武功卓绝,便想着利用他替你报仇。 谢惭英猛地扭头瞪着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阿茗却已经点头道:是,这是我眼下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谢小壮又道:所以当时你引着公子去见张老爷,不过你倒没料到因为张家小公子的原因,朱判那伙人已经和公子结了怨。双方动起手来,朱判倒是轻易就被解决了。不过你发现公子性子难以捉摸,你不确定如果自己提出来让他帮忙,他会不会答应。 谢惭英又瞪了他一眼,说谁性子难以捉摸呢! 分卷(19) 不过比起这个,他更惊讶的是,谢小壮的分析和推测竟和阿茗的想法完全吻合,这绝不是刚才阿茗承认的时候才想到的,而是早有怀疑。 果然阿茗苦笑道:你早就怀疑我了? 谢小壮摇头:也不是很早,而是从公子杀了霍通天之后,他手下的人说起有个年轻人怎么让霍通天对公子出手的时候,我就怀疑是有人故意挑起他和我们之间的争斗,而后我们顺着名单找你,结果又接连杀了几人,我便隐隐有种不安,这件事应当和你有关系,否则你何以一直未曾现身呢,难道真是我们每一次都错过或者恰好你没有根据名单上的顺序来吗? 不是。谢小壮自问自答,你一直都在,暗中跟着我们,你记得住名单的顺序,所以你每次都提前赶到目的地布置,想法子让我们和那些人撞见。只要摸清那些人的脾性,要设法引起矛盾倒也不难。 阿茗有些玩味地看着谢小壮,道:真没想到,你是如此细致的人。聪明、冷静、客观,并没有因为我和你们那点微末的交情而影响到你的推测。 谢小壮抬抬肩膀,道:你也说了,不过是微末交情而已。 哼。谢惭英却忽然冷冷哼了一声。 两人顿时停下来看他,却见他面无表情道:看我做什么,继续说。 阿茗脸上褪去血色,不敢与谢惭英目光相接,继续道:当时在桑水镇,那个年轻人是我的一个好友,受了我的求托才去的。那个书生,亦是我示意他先去找你们。一来,我想看看宁公子的脾气性子到底如何,会不会答应书生的请求;二来,霍通天必然会怀疑你们真的会去找他。 谢小壮道:霍通天之所以轻易相信了你的朋友,就是因为他听闻朱判等人的死讯,猜想是仇家寻上了门。 不错,阿茗道,他自己心里有鬼,要利用起来便不难。 谢小壮声音微冷:阿茗姑娘如此心机智计,其实要用计谋报仇本也不难,为何足足两年时间才杀了一个王铁拐。 阿茗叹了口气,终于看向谢惭英,道:很抱歉。我本不欲做这样的事,宁公子虽脾气特别些,但实际上是个至诚之人,嬉笑怒骂,随心而发,并不十分加以掩饰。且我与他初见时,也觉得他很有些亲切。当初我也想过靠自己的能力报仇,不过经过这两年的挫折,大概也早已不复当初的简单了。果然,一个人心里只装着仇恨,就很容易被吞噬了心智,以至于最后变成一个面目全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人。 谢惭英心头猛震,唰地一下站起来,盯着阿茗看了许久,最终一言不发转身出了门。 谢小壮忙站起来,匆匆对阿茗说了一句姑娘好自为之吧便追了出去。 察觉到谢小壮跟来,谢惭英忽又停下脚步,转身怒道:你已经怀疑她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还让我跟个傻子似的? 谢小壮道:我当时也并不能十分确定,所以不敢贸然提出来,而且 见他忽又闭口不言,谢惭英怒火更甚:而且什么? 而且你是很在意阿茗的,如果告诉了你,你就会像此刻一样,这么生气和难过。 但谢小壮没有说出来,而是摇了摇头。他便是这么说了,谢惭英也一定犟着不肯承认,也许还会更加恼羞成怒。 谢惭英气愤愤道:不肯说就算了,你也别再跟着我! 他转身欲走,谢小壮抬脚要跟上,谢惭英头也不回狠狠道: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把你的双腿削下来。 谢惭英很生气,这是无疑的。若是别人让他帮忙杀人,他必定不肯。但那是阿茗,她若主动提出来,那他或许就真的答应了,一个、十个、百个,都没什么区别。 可就是这样一个,他放在心里一个特别位置上的人,却想着怎么利用他,把他当做棋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但比起这个,更让他心情激荡的,是阿茗最后说的那些话。 一个人心里只装着仇恨,果然很容易被吞噬了心智,以至于最后变成一个面目全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人。 面目全非?谢惭英心想,自己现在也变得面目全非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周还是周五到下周三除了周二都是日更。 ☆、萧茗 没头苍蝇似地到处乱撞,来到横穿师来城的河边,俯下身去细细打量水中倒映的那张脸。 被银色面具遮住了半张脸,眼睛里含着怒火和在那之后的冷漠。他心里一惊,在师兄眼里,自己是不是也已经变成了这样的人?所以他迟迟不来见自己,他已经和师父一样,对自己感到憎恶。 他喜欢的,还是那个刚进沧浪山里,时时刻刻听话的谢惭英。但谢惭英自己却不喜欢,那个人太软弱,太容易被痛苦侵蚀。如今这条路是自己选的,那就得继续走下去。若当真以后只能和师兄形同陌路,那么大概也是他这个恶因不可避免结的恶果吧。 在河边待了一会儿,心情略略平复过后,谢惭英起身往城里去,找了一间铺子打听朱林在哪儿。 铺子伙计一听朱林的名字,满脸惧色道:公子寻他做什么? 谢惭英冷冷道:取他性命。 伙计听了,双眼一亮道:他住在镇东头的卷云巷。公子,那人是个有名的恶贼人,你你可千万小心。 到了卷云巷,一眼就看见一扇大门上的匾额上写着漆金的两个大字朱宅。 哼,改成猪圈还差不多。谢惭英纵身跳了进去,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尖叫声、叱骂声,一阵鸡飞狗跳之后,谢惭英提着一个身体僵硬、姿势别扭的中年汉子又跳出院墙,直奔鸿宾客栈。 大堂里的客人和伙计、掌柜都被他吓了一跳,见他奔上楼去,咚咚咚敲响了人字号甲一房的门。 阿茗打开房门,看见谢惭英时愣住,再看他手里提着的正是朱林,更加愕然。 谢惭英径直走进去,把朱林扔在地上,道:我已经点了他的穴道,要杀要剐全凭你处置。 阿茗更加疑惑,声音微哑道: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谢惭英道:不是帮你,我问你,凭你的功夫,要杀他还有名单上剩下的人,能做到吗?要杀光他们,需要多久的时间? 阿茗苦笑一声道: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 谢惭英道:所以,我不是帮你,我只是想让你活着。 阿茗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为什么? 谢惭英双臂抱胸道:我替你杀了那么些人,你拿一条命来还我也是应当的吧? 阿茗点头:自然。 谢惭英道:这不就结了,你既要拿命还我,你这条命就是我的。那我要你以后都好好活着,不许让别人伤了你,做得到么? 阿茗仍是不解: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个要求? 谢惭英转头不看她,道:没有为什么,不是说我脾气难以捉摸么?以后的那些人,我也可以替你杀了,你只需要活着便是。 说完竟一把抢过阿茗手里的羊皮纸道:这个人交给你了,随你怎么处置。 他打开门出去,一转身却呆在原地。 走廊上一个高大的身影静静伫立,见了他便带了淡淡的笑容唤道:阿英。 谢惭英呼吸一滞,下一刻却是扭头朝着反方向跑走,几乎是落荒而逃。 诶?说天天想他的可不是这人么?怎么见了他反而逃走呢? 宁拂衣提气急追,两个人片刻便到了镇外的一片树林里。 阿英!宁拂衣好不容易才赶在谢惭英前面,将人拦住,道:你跑什么? 我谢惭英脑子打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支支吾吾半天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 宁拂衣便和他开玩笑:是被我撞见从姑娘房里出来,害羞了? 没有!谢惭英急忙辩解,我找她是有正事! 那你作什么躲着我?宁拂衣道,我这么久没来找你,你生气了? 谢惭英转身走到一块山石旁,嘟囔道:没有生气。 宁拂衣走过去挨着他站着,道:好久没见,都不想我吗?我可是天天想你。 谢惭英想到自己曾和谢小壮说,自己也是天天想着师兄,莫名耳根子有点发烫,转移话题道:你最近都去做什么了?那天那天急匆匆地就走了。 咳咳宁拂衣清了清嗓子,把脑子里的某些画面赶出去,道:额有点急事。 是盟主派你去做什么吗?谢惭英只想到这种可能。 唔,是啊。等等,你你都知道了?宁拂衣惊道。 谢惭英点点头:偶然间听见合欢门的人说起的,我竟然不知道,你在江湖上还有个拂衣仙子的名号。 说到这儿,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宁拂衣一脸无奈:我不大喜欢在人前露脸,也不知道为什么,传来传去就变成这样。不过,他一手摸了摸脸,一只手像个姑娘似的冲谢惭英轻轻一摆,师兄这长相,说是仙子也不为过吧。 噗谢惭英笑得弯下腰去,名符其实! 宁拂衣眉眼含笑,道:那你呢,去人家姑娘房里做什么? 谢惭英顿时收敛了笑意,却先问道:师兄,你会不会觉得我变了? 变了?宁拂衣歪着头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嗯,是变了,这么些日子不见,越发好看了。 谢惭英先是心里一紧,听到最后脸上泛了红,道:我不是和你开玩笑,要是你知道我做了什么,一定会 宁拂衣打断他道:我也没开玩笑,你就算是变成小猫小狗,我也还是喜欢。 谢惭英心想,你什么也不明白,叹了口气,干脆也学他插科打诨,呲了呲牙道:我就算要变,也是变成大野狼! 宁拂衣伸手揉他的脸:那也一样喜欢。 谢惭英挣扎着要逃离他的魔爪,却忽然见他说这话时神色极为认真,忽而心里一动,任由宁拂衣捧着他脸,道:什么样都喜欢吗? 宁拂衣突然凑近了他,两人呼吸相闻,近到谢惭英有一刹那觉得师兄是不是要亲上来。但这个念头太过惊世骇俗,只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眼见对方注视着自己,缓缓道:都喜欢。 宁拂衣很快放开了他,谢惭英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有点不正常,砰砰砰砰擂鼓似的。但他明白,师兄这句话是出自绝对的真心,并不是敷衍,也不是安慰,于是把最近发生的事都讲给宁拂衣听。 宁拂衣果然很惊讶,连连感叹:真没想到那个阿茗姑娘有如此心计。 谢惭英道:我虽然生气,却并不恨她。我那会儿去找她,是抓了朱林去交给她。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宁拂衣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我看得出来,阿茗姑娘在你心里是特别的存在,对不对?你喜欢她? 什么呀!谢惭英哭笑不得,你满脑子都是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难不成盟主这段时间派你去和一千个姑娘相亲吗? 宁拂衣: 有这么久吗? 谢惭英声音低了下去:她她长得像我娘。 阿英宁拂衣嗓子发涩,握住他一只手,轻轻唤了一声。 谢惭英紧紧回握,继续道:所以我就想,让她以后都好好的。就算她让我帮她杀人,我也乐意。 宁拂衣轻叹一声,把谢惭英拥进怀里。谢惭英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自己耳朵上轻轻碰触了一下,紧接着便听到宁拂衣在他耳边道:我们阿英,怎么这么傻呢。 我我才不傻呢。我杀了好多人,师父要是知道,一定会狠狠骂我。师兄,你不怪我吗?在熟悉的怀抱里,谢惭英终于问出了心中一直所害怕的东西,那个让他落荒而逃的原因。 宁拂衣放开他,揪了揪他的鼻子:还说不傻,这么不相信师兄吗?不是说过,变成大野狼也喜欢? 谢惭英笑出声来,揪住宁拂衣一片衣袖,道:师兄,你真好。 宁拂衣摸摸他脑袋,道:傻阿英。 夜幕已然降临,宁拂衣打了个呵欠,道:回客栈去吧,我一路赶过来的,今晚要好好睡一觉。 拉着谢惭英往镇子里缓缓走去,谢惭英扭头看他。许久不见的人,一点都没变,下巴上仍旧有点青色的胡茬。 不过他很快注意到了别的东西,问道:师兄,你的脸怎么了? 他伸手去摸宁拂衣脸上零星分布的几块红斑。 什么?啊,这个,大概是这几天吃错了什么东西?过几天就好了。宁拂衣被这么一碰,红斑就痒起来,忍不住伸手去挠。 别挠,再给挠坏了,成了丑八怪,就不是仙子了。谢惭英去拉他的手。 宁拂衣一把将他圈在怀里去挠他的痒:还拿这个打趣我,胆子肥了是不是 两个人去鸿宾客栈要了两间房,谢惭英也不再管阿茗要怎么处置那个人。等带路的伙计走了之后,宁拂衣还停在他房间门外,忽然道:今晚要不要师兄陪你? 谢惭英一愣,继而明白他是仍然担心自己因为阿茗的事难过。但自长大两岁后,就没再和师兄同塌而眠。 宁拂衣以为他不乐意,有点尴尬道:算了算了,我晚上要是打鼾只怕 好。谢惭英已经牵着他的衣袖,往房里走。 分卷(20) 作者有话要说:  小壮被嫌弃了,我们宁仙子迫不得已换马甲,哈哈哈! ☆、亲戚 洗漱完了之后,两个人躺在床上,才发现这客栈房间的床本来就不宽,宁拂衣个子又比一般人大,两个人不免觉得挤。 谢惭英只好侧着身子,往里面退了一点,怕宁拂衣睡到半夜滚下床去。然而身后就是墙壁,实在是退无可退。 宁拂衣见他挤得难受,又可怜巴巴的样子,干脆伸手把人捞进怀里,一边道:这样就好了,正好天气凉了,这样还暖和。 谢惭英是第一次这样被人抱着睡觉,起初还有点别扭,但很快就适应了,脑袋靠着宁拂衣肩膀,耳边还能隐约听见他平缓有力的心跳声。 当年那个大雪夜,也是这样的心跳声。 这是自离开沧浪山后,从未有过的安心。谢惭英闭上眼睛,顺势伸手抱住了宁拂衣的腰,正要睡着时又忽然惊醒,道:师兄?你见着谢小壮没? 宁拂衣也突然清醒了,谢惭英感觉到他身子有点僵硬,听见他道:我让他早些休息去了,这些日子跟着你四处奔波,也劳累了。 哦!谢惭英感觉脸颊边有点痒,在宁拂衣身上蹭了蹭,这么眯了一会儿醒过来,便觉得有点睡不着,又问,师兄,你听说过并州宁家吗? 宁拂衣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好一阵才道:怎么问起这个? 谢惭英道:我第一次听说,想着会不会和你有关。我也从来没问过师兄你爹娘是什么样的人,他们都还在吗? 宁拂衣翻了个身,把谢惭英紧紧抱进怀里,道:都不在了。 谢惭英心里一跳,道:他们是怎么 宁拂衣道:得病去的,就是普通农家,好些年了。你也知道我是师父带大的。 谢惭英松了口气,道:是我胡思乱想了,我真担心 担心你和并州宁家有什么关系,灭门这种事,我一个人经历过就够了。 谢惭英没把后面的话说出口,以往想到这个可能时,他也总想着,师兄这么温柔善良的人,应该不会经历那样可怕的事吧。 宁拂衣拍了拍他的背,道:别担心,睡吧。 听见他的声音里有难掩的倦意,谢惭英便不再吵他,也将他抱紧了,生怕他像上次一样,一早醒来就不见人。 翌日一早,谢惭英先醒来,宁拂衣睡得还正熟,但似乎脸上的红斑又开始发痒,时不时便伸手去挠。 谢惭英蹑手蹑脚起来下了床,想起谢小壮让自己随身带着一些常用的药膏,便挑了一盒出来,替宁拂衣抹在那些红斑上。 药膏很快见效,宁拂衣倒是不挠了,但也醒了过来。见谢惭英还在替自己上药,便躺着不动,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叹道:阿英真是长大了。 谢惭英在一块红斑上戳了一下,道:我早就长大了,是你一直把我当孩子看。 吃早饭的时候,谢惭英没看见阿茗,用完早点去敲她的房门,来送水的伙计见了,道:公子,这间屋子的姑娘一大早就退房了,说若是您寻她,就把这封信交给您。 伙计递过来一张折了两折的纸,谢惭英打开一看,上面写道: 宁公子,抱歉不辞而别。昨夜思虑良久,虽感激公子仗义相助,却不敢再承公子大恩。之后的仇,还是阿茗自己来报吧。但许诺公子的事,阿茗一定尽力做到。来日大仇得报,定报答公子恩情。萧茗敬上。 她她也姓萧?谢惭英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声音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她会不会,和我娘有什么关系? 这一次,大概是与谢惭英坦诚了所有事情,萧茗终于吐露了自己的真名,却不知道这对谢惭英来说意味着什么。容貌相似、姓氏相同,谢惭英不能不有所怀疑,也许她是萧家的亲戚,也许自己在这世上,还有真正的血脉亲人。 宁拂衣也十分意外,道:她与你差不多年纪,你母亲家的亲戚里,可曾听说过这个人? 谢惭英在记忆里搜寻良久,最后失望地摇头:没有,从来没听说过。 宁拂衣安慰他道:或许是很远的亲戚,以前没有来往过的,当然,也可能只是巧合。 谢惭英点点头,他并不敢抱十分的期望,且就算萧茗与他没有血缘关系,他也仍会护她。 她一个人怎么可能报得了仇,我得去找她。谢惭英焦急地看向宁拂衣,我去叫小壮。 诶!宁拂衣忙拉住他,道,这一次我陪你去,让小壮留在这儿多休息一段时间吧。事情了结之后咱们再回来找他。 你陪我去?谢惭英一双眼睛明亮亮的,他本以为师兄不过是来看看自己,没想过和他相伴而行。 是啊。宁拂衣见他这么开心,笑道,听你说起,阿茗的这些仇人虽然武力不济,但有许多都是闯荡江湖多年的老狐狸了,你尽管收拾他们,我替你防着他们用阴谋诡计。 师兄!谢惭英眼睛发涩,扑进宁拂衣怀里。 宁拂衣逗他:你看,还不是跟孩子似的,仍这么撒娇。 谢惭英立刻放开他,一脸正经和冷漠:谁撒娇了? 宁拂衣: 这个黑龙潭在哪儿?谢惭英指着羊皮纸上的下一个名字。 是靠近金川城的一座寨子,走吧。宁拂衣收拾好东西,和谢惭英骑了马朝金川进发,路上听得有人在谈论,今日早上有人在河边发现了朱林的尸体。 谢惭英于是熟练地在朱林两个字后面打了个叉。 路上为了不引人注目,宁拂衣换下自己常穿的月白色衣衫,换了常见的灰色或褐色衣服,也学谢惭英戴了张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 同行者换成了宁拂衣,谢惭英兴致高昂了不少,一路与宁拂衣赏景谈笑,全不似往日那般沉默寡言的样子,连带着脾气也好了不少。 临近金川时,两个人转了方向,朝着黑龙潭去。路上遇见一群穿着黑色短打的人抬着系着大红绸缎的箱子向黑龙潭急匆匆赶路,另有一些江湖人士手里捧着些盒子一路往那边去。 宁拂衣拦了一个人下来,问道:敢问兄台,这是去赴什么盛会? 那人脸上喜气洋洋,道:你没听说?这可是金川城的一件大事!黑龙潭大名鼎鼎的唐寨主你知道吧,最近不仅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向金川穷苦百姓广散钱财,还为此得了一位美人儿的芳心,明日就是他们二位的大喜之日,江湖同道们都敢去庆贺呢。唐寨主在黑龙潭备下流水席,大宴宾客三日,兄台不如也去凑个热闹,沾沾喜气。 那人说完便加快脚步前去追赶同伴,宁拂衣却和谢惭英相顾愕然。 可惜他们不是去庆贺,是去送丧。 宁拂衣倒约略听过这位唐寨主的大名,以前打家劫舍、谋财害命的事一桩桩加起来够砍一百次脑袋了,如今怎么突然转了性儿,要做起好人来了? 不过婚礼上人多手杂,倒是个趁乱暗中行刺的好机会,阿茗一定会去的。谢惭英望向黑龙潭的目光冷漠森然,与那些满脸喜气的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宁拂衣翻身上马,道:先去看看热闹,若是阿茗姑娘自己出手就能解决,也就不需我们插手,咱们见机行事。 商量定了,两个人去城里随便买了份贺礼,便往黑龙潭去。 此时的黑龙潭正忙得热火朝天,寨主唐龙的原配妻子一年前病逝,这两年倒是掳了两个年轻女子进水寨,但唐龙很快就腻了,总找不到称心意的。 没想到前几天在城外遇见一个姑娘,一见之后念念不忘。那姑娘正遇着他带人散钱给百姓,倒是自己主动上前来,向他暗示心意。 这么好的事唐龙自然不会放过,打定主意成亲之后就带着新婚妻子寻一偏僻处隐居,从此不问世事。 因此这会儿寨子里处处披红挂彩,贴纸张灯,谁也不会想到方圆数十里水域外的小路上,杀机正在悄然临近。 黑龙潭在金川城外一片背靠山峦的湖泊里,湖上生满青芦苇,中央水道纵横交错犹如迷宫。若不靠专人指引,极容易在里面迷路,黑龙寨也是借着这份地利在此立足。 绕过芦苇荡,再向湖心行约莫二十里,便可见竹屋连绵,占地极广,中间以木栈相连。 因为明天黄昏才会举行婚礼,提前来的宾客们都被安排在湖边码头旁的一处别院暂歇。 有人来询问名字,以便明日调整宴席座位,宁拂衣竟然借用了谢小壮的名字,谢惭英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恰巧记录名字的人挡住了后面的一盏灯笼,宁拂衣的脸便陷入一片阴影中。谢惭英忽然发现,不看他的脸,只看身形,竟然当真与谢小壮有点相似。 宁拂衣发现谢惭英正打量自己,目光很有些意味不明,便道:不知那个新娘子是什么人,怎么这么倒霉偏偏看上唐龙。 谢惭英收回思绪,无所谓道:管她呢,大不了明天杀了唐龙把她带下山去,反正那个家伙肯定挨不到洞房,到时候让她另嫁他人便是。 宁拂衣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笑道:咱们明日在酒席上好好吃一顿,才有力气打架,可别白费了咱们那盒贺礼。 谢惭英跟着大笑,道:言之有理,某个人明天可别想娶媳妇儿。 作者有话要说:  来猜猜,萧茗会是谁捏~~ ☆、讨厌 第二天正是大晴天,秋高气爽。仆人们早早送了早点供宾客们吃了,便安排了数十条小舟载着客人们前往黑龙寨。 谢惭英发现湖中每隔五里左右便从水里竖着一根粗大的木杆,杆顶上固定着一个圆形的小小平台,台上均站着一个身背弓箭的人。 宁拂衣也注意到了,低声说道:这里看起来热闹忙乱,实际上外松内紧,这些应当都是哨探,登高远眺,一有点风吹草动立时便能发射响箭预警。这个唐寨主戒备心当真是强,好像是在防着什么人。 谢惭英道:他会不会跟霍通天一样,听说了风声,担心仇家找上门? 宁拂衣正想说很有可能,旁边坐着的一个青年人也注意到了那些岗哨,正扭头跟同伴讨论。 听说唐寨主这一次金盆洗手,是为了逃避仇家的追杀。桑水镇的霍通天,师来城的朱林还有煞神朱判等人,以前都跟唐寨主有些交情,如今却都叫人给杀了。 嘘!同伴示意他低声,话虽这么说,但唐寨主在黑龙潭经营多年,有什么人如此厉害,轻易可以伤到他? 青年道:我听说是个穿红衣的年轻男人。 说着还向四周扫视,在看到谢惭英的时候目光一顿,赶紧转过了头。 谢惭英这一身红衣确实扎眼,但今天是新婚喜事,穿红衣图喜庆的人不在少数。 同伴奇道:咦?我怎么听说是个黑皮大汉?之前甚至还说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的。 青年讶异道:你这儿是从哪儿听来的? 同伴道:就前两日,我听一个路过师来城的旧识说的,正巧朱林刚死,传得沸沸扬扬,那些人信誓旦旦,都说自己看见了,可每个人都说得不一样。 青年道:那可真奇了。 谢惭英和宁拂衣对视一眼,心想传言真是不可信。不过也亏得有这样的流言扰乱唐龙的视线,否则他们二人这打扮,一来就会招致疑心。 小舟前行如飞,不一会儿,前方一片接天连地的水寨出现在了众人眼前,许多人不禁惊叹。 每一处房檐和每一条栈道的木桩都挂上了红色的绸缎,倒映在水中时,将整片水域也染得通红一片。 小船依序泊在了专门的码头旁,知客的仆从们引着众人穿过曲折回环的木栈道,抵达了水寨高处的一座最大的院子,从侧面上楼梯时,谢惭英看见这座大宅院后面竟然搭起了一条结实的木桥,直通后面的山崖。 不过木桥实际上是一座吊桥,此刻并未放下,想来是只有在特殊情况才会放下,免得有人从山上借由木桥偷袭。 水寨的壮观让谢惭英一时不暇细思,当真如前来观礼的客人一样四处打量,时不时还有些不情愿却是真心实意地感叹这水寨的搭建真是巧夺天工。 结果宁拂衣看出他矛盾的心情,适时地来了一句:也不必羡慕,夏天的时候蚊子多得要死,聚在一起嗡嗡叫唤,跟闷雷似的。 谢惭英登时笑了出来,似乎感觉到那些蚊子此刻正叮在身上,再也不觉得这水寨有何乐趣可言了。 院子里已经摆好了席面,此刻已到午膳时分,管家一身喜庆出来招呼宾客用饭,连连拱手道:诸位远来辛苦,新人成礼需等到申时三刻,用完饭后诸位尽可观赏我水寨风光,有什么需要便与下人招呼一声,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再看席面,除了鸡鸭鱼肉、五味珍馐,还有各色干果蜜饯,这唐龙也是下了大手笔。谢惭英闻见酒香,抢先倒了一杯,一会儿吃饱了正好打架。 宁拂衣手里端了杯茶,目光时不时落向周围。其他人都不客气,闹哄哄吃喝起来,甚至不一会儿便有喝醉了酒的吵闹起来,管家忙过去劝。 同桌的人都是江湖人,吃饭也不讲究什么文雅,不多时已是杯盘狼藉。谢惭英刚吃了个半饱,顿时没了胃口。那边两个发酒疯的还没停歇,他觉得太吵,便轻轻碰了碰宁拂衣:师兄,我们下去走走吧。 宁拂衣点头应允,两个人下楼梯离开,沿着在水面上曲折来回的栈道信步游走。 初秋的风掠过湖面,带起一阵涟漪。几缕发丝飘扬起来,勾在了谢惭英的面具上。宁拂衣伸手替他拈下来,谢惭英扭头冲他笑笑,道:我在人群里没看见阿茗,这么好的机会,难不成她会错过。 宁拂衣也感到奇怪:我也没看见她,不过距离新人大礼还有一会儿,兴许还有下一拨客人。 谢惭英拨弄着池塘里已几近谢尽的荷花,剑鞘顶端在荷叶的叶茎上轻轻一点,叶茎便从当中齐齐折断。他满意地那那片荷叶扫到空旷的湖面上,看着叶子随着涟漪上下起伏,道:既然她还没来,不如我先替她收拾了人。 分卷(21) 宁拂衣看看周围,并没有人跟着,低声道:不急,新人行礼时才会出来,这水寨看似开阔,但构建布局是有讲究的,犹如迷宫。咱们贸然出手,恐怕打草惊蛇,让人跑了就不好了。 谢惭英扭头四顾,发现他们果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得原先那座院子十分远了,沿着栈道往那边走了一会儿,却不见靠近,才明白这其中的古怪。 但他不以为意,指着一座竹屋道:我飞上屋去,便来十个迷宫也不怕。 宁拂衣拉住他的手道:这水下难以视物,最适合埋机关陷阱。他们既然建了这水寨,必然会想到你说的这一点。阿英,这江湖波谲云诡,你行事万不可冲动冒进。诸如朱判、唐龙之流,对上你那自然是无胜算,但高手往往深藏不露,你一定小心在意。 谢惭英撇撇嘴:嘱咐得这么细,你又打算什么时候走? 宁拂衣怔住,笑道:没打算走,不过是白嘱咐你,你既然来了,总归要教你一些东西。你觉得我身手如何?可这些年行走江湖,也吃过亏的。便是你,那次在合欢门不也凶险万分? 谢惭英愕然,那一次说来确实凶险,但当时师兄及时赶到,他便一点也不放在心上。此刻想来,若是师兄没有来,恐怕此生再难见师兄一面。 他脸色变了变,抓住宁拂衣的手,道:这些时日你你没再受伤吧? 没有,多少是有了些经验,不会轻易吃亏了。宁拂衣牵住他,拇指在他手背上摩挲几下,忽而狡黠一笑,这会儿你再运功试试。 没事运什么功?谢惭英嘴上这么说着,但仍旧照办。才试了一下,他便脸色大变。 以往充沛的内力此刻在身体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每一运功便觉手脚酸软。宁拂衣扶住他,让他靠坐在一根圆木桩上,叹了口气道:你瞧,不是中了计? 谢惭英咬牙道:饭菜里有毒。 宁拂衣却先从怀里掏出一个朱红瓷瓶,倒出一丸药来让谢惭英服下了,才道:这唐龙有一门独门秘药,无色无味,人一吃下之后,半个时辰后内力全无,若无解药,三个时辰之后内力会慢慢流散,再也无法回转。 那你还不告诉我!谢惭英急了,想来还有些后怕。 宁拂衣道:我随身带着解药呢,总不能让你饿着。这药短时间内对身体无碍,且不让你上一次当,你怎么能学乖? 谢惭英又恼又羞,扭过头去,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可笑,自以为多了不起,却总是上人当,就连阿茗也能轻易骗我。 宁拂衣走到他面前,将他轻轻拥在怀里,谢惭英挣扎了两下,却并不使力。宁拂衣下巴蹭了蹭他的头发,道:阿英,你不知道,那次在合欢门我真是吓坏了。瞧着你横冲直撞,我才发觉以前在沧浪山,我把你保护得太好。你全不知江湖里除了明争厮杀,还有许多的暗斗诡计,让人防不胜防。我在一天,还能护你一天。可若是有一天,你讨厌我了,不许我在你身边,你一个人要怎么办呢? 谢惭英猛地推开他,道:我为什么要讨厌你,只有你讨厌我的时候,我我永远也不会讨厌你。 宁拂衣直直地看着他,道:是吗?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讨厌吗? 那你呢?谢惭英有点儿生气,你不是说我变成什么样你都喜欢。你待我怎么样,我自然也待你怎么样。就算你哪天不喜欢我了,我也还是 宁拂衣眼里映着湖面金光,闪烁着欣喜,但那欣喜里却也有一抹苦涩。这是谢惭英看不懂的东西,他只好一拳打在宁拂衣肩上,骂道:臭师兄! 宁拂衣哎哟哎哟直叫痛,歪着身子作势要掉进湖里,道:前两天还抱着我说我好,今天就打人骂人。 还装,跟谢小壮一样,惯会装模作样!谢惭英上前把宁拂衣往湖里推。 宁拂衣一边躲开,一边捂住心口,一脸的不可置信:阿英,你竟然这样对你师兄。 谢惭英举手成爪,向他扑过去,道:我可还有更厉害的手段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会害怕英英讨厌自己,当然是有了难以说出口的心思~~ 宁仙子:爱你在心口难开 真相歌:口难开,就只好用行动表示了,各种暗戳戳占便宜的仙子。 大家今天剁手了咩,作者剁了两只。听说收藏和评论可以让它们长回来 ☆、真相 宁拂衣接住他,由他嘻嘻哈哈闹了一通,才道:唐龙对我们早有戒备,大约是想来个将计就计,等三个时辰过后,想法子对付我们。咱们就给他演一出戏,送他份大礼。 谢惭英做了个鬼脸:知道了,你是仙子,说什么都对。 宁拂衣气得去拧他的脸:你这张利嘴,我真想 真想怎么样,却没再说下去。 两个人绕了好几圈,总算是又回到大院子底下,谢惭英一副脸色凝重却还要强打精神的样子,低声对宁拂衣道:我一定要好好收拾一顿那个唐泥鳅。 宁拂衣差点没憋住笑。 待到申时,天色昏暗下来,两个仆人走到院外点起两串鞭炮,乐声随着鞭炮声响起,唱礼的高声道:吉时已到 穿着大红喜服的新郎从礼厅后面转出来,快步走出门去,新娘子从后面一间小屋出发,踏上楼梯,唐龙已经等在那里。 众人都挤在两边,迫不及待要看看两位新人的样子。谢惭英被挤在人群里,眼前全是脑袋,想看也看不清楚。 宁拂衣一手揽着他肩膀,另一边肩膀往两边一扛,轻轻松松把身边的人挤了开去,带着谢惭英走到最前面。 旁人都十分不满,但碍于宁拂衣鹤立鸡群的身高优势带来的摄人威势,只能低声表达不满。 新人牵了红绸,慢慢走进来。两边是接连不断的道喜声,唐龙满脸喜色,不同冲旁边拱手还礼。 等到他脸转向谢惭英时,旁边屋檐下挂着的一盏灯笼在唐龙脸上映出淡淡的橘色光芒,谢惭英将他的脸看得清清楚楚,脑子里轰然一响,脚下不稳,往后退了两步。 宁拂衣察觉异样,以为是方才自己的解药出了问题,忙问:阿英,怎么了? 谢惭英张嘴,声音却哽在喉头怎么也发不出来。起初的震惊过去之后,紧接而来是滔天的仇恨与愤怒,将谢惭英紧紧包裹住。 他身子不住发抖,许久之后终于道:我我见过他在谢家 四年前,那个大雪夜,谢夫人带着他逃出后门时,也是在这样的灯笼底下,谢惭英瞥见远处门廊里跳出来的一个暗影,脸上带着嗜血的笑容,手上的长刀还在兀自滴血。 他杀了两个仆人和一个丫鬟,正急切地寻找着下一个猎物。 只那一眼,这张脸便印在了谢惭英心底,无论如何也抹不去。年少时偶尔做了噩梦,这张脸便总是在梦里张着血盆大口、满嘴獠牙向他扑过来。 宁拂衣惊道:他是,四年前 不错!谢惭英咬牙切齿,跳出人群,向着正要携着新娘走进礼厅的人怒喝一声,唐龙! 这一声吼里,包含了他过去四年日日夜夜在胸中翻腾的仇恨、悲伤,那些曾经压抑的、想要刻意忘却却不能的痛苦与折磨。 这个人,毁掉了他所有的美好。 唐龙浑身一颤,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惊讶,猛然转过身来,便只看见冷冷的剑锋直冲自己而来。 这时,旁边的新娘忽然掀开了盖头,惊呼出声:宁公子? 唐龙本已躲避不及,听得新娘开口呼喊,心念电转,原来是一伙的,便将新娘拉过来挡在自己面前。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喜乐还在继续吹奏,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 谢惭英这一剑凝聚了十成内力,剑尖将要逼近仇人时,眼前却陡然出现了萧茗那张惊讶万分的脸。他收剑不及,只能倒转剑身,剑尖于是直冲他自己而去。 宁拂衣赶在他身旁,用剑鞘在他剑身上一击,剑锋偏了一寸,擦着他肩头刺过,在肩膀上留下一道口子。 但他强行收回招数,内力逆转,胸口一阵刺痛,脚下便一踉跄。宁拂衣及时扶住了他,道:静心调息。 唐龙嘿嘿一笑,萧茗也终于反应过来,袖中落下一柄匕首,被她握在手中,转身便向唐龙心口刺去。 唐龙早有防备,劈手一掌打开萧茗的手,借力往后跃出两丈远,向围过来的左右喊道:动手! 宾客们见起了纷争,又想看热闹,又不想被牵连进去,纷纷跑出门去,堆在院门口远远望过来。 其中有唐龙关系最近的几个人亮出兵器,叫道:你们两个是谁,竟敢在唐寨主大婚之日寻衅 这人话音刚落,已经口喷鲜血倒飞出去。众人细瞧时,便看见宁拂衣收回手掌,而后长剑在空中一划,剑气森然,带着内劲将其余几人全部震开。 面具底下一张冰冷的脸,寒意凛凛的双眼盯着众人,一声怒吼:滚! 这一声直震得房屋微微颤动,屋顶瓦片簌簌轻响,落下细微的尘土。 看热闹的人大哗,顿时转身往楼下奔去。 屋子里面,已经有数人手持弓箭将谢惭英和宁拂衣团团围住,淬了毒药的箭头泛着幽幽的绿光。 宁拂衣冷哼一声,道:阿英,你只管去杀他,剩下的交给我。 谢惭英飞身跃起,弓箭顿时齐发。然而屋子里白影一晃,毒箭已全被削断,噼里啪啦掉在地上。再看持弓的人,均用双手捂住脖子,像是要掐死自己似的,指缝之间,红色的血慢慢渗了出来。 唐龙手下迎向谢惭英,也不过片刻,在一片冷光之中,悄无声息倒地而亡。萧茗看着眼前这一幕,甚至已经几乎忘记要找唐龙报仇。 这个如地狱修罗一般的红衣男子,还是那个在客栈里,嘱咐她要好好活着的人吗? 她见他杀过不少人,却从未如今日一般看到过他身周缭绕的杀气,似乎只凭这一柄长剑,便要将整个世界劈空斩断。 一波波的人缠住了谢惭英,屋子里不知何时已经布好机关,短箭飞刀源源不绝地射来,绊住了宁拂衣。 眼见唐龙已经隐匿在黑夜中,萧茗迈步追了上去。 穿过后院大门,空中响起嘎吱嘎吱的声响。萧茗循声望去,发现那座吊桥正在被缓缓放下,唐龙带着几个人已经踏上桥去。 狗贼别跑!萧茗喝道,正要追出,两边却传来破空之声。 她急忙转身闪避,然而闪过一边,另一边却无论如何躲不开了。 正自骇然时,一只手臂圈住她的腰,轻轻一跃,便已在两丈之外。 两人站定之后,萧茗看见谢惭英浑身浴血,衣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中人欲呕,显然不知杀了多少人。 你她刚要开口,旁边火光一闪。 谢惭英伸手将她推开,自己也跃出几步,那火光便全都洒在两人中间,原来竟是燃油。 那油在地上蔓延开去,连着两边的柱子和红绸,顿时烧成一片,阻断了谢惭英的去路。 萧茗扭头见吊桥几乎已经全部放下,唐龙也已经跑到了桥中央,便道:宁公子,我先去追,你随后再来。 谢惭英脑中已被仇火充塞,不管不顾便要踏火焰而过,宁拂衣这时已赶上来拉住了他,向火中扔了一具尸体,隔出一条小路。 走!宁拂衣拉着他飞身而出。 萧茗追至桥头,此刻天已全黑,身后火光已远,桥下数丈是幽黑的湖水。唐龙躲入山林之中,不见了影踪。 她匆匆踏上桥头,冷不丁觉得耳旁一阵微风,惊觉之时侧身闪避,躲过袭向脖颈的一掌,却没躲开袭向胸腹的一掌。 胸口一阵剧痛,萧茗吐出一口血,抬起匕首左右挥动时,袭击的人已经悄然离去。 宁拂衣和谢惭英追至桥中央,嘎吱嘎吱的声响又起,吊桥缓缓往上升去。宁拂衣并不回头,只反手一挥,高处传来两声惨呼,随即两个人影跌入火焰之中。 吊桥轰隆一声搭回地面,一阵秋风刮起,火焰顿时吞噬了不远处的木屋,继而是前院。 如霜月色之下,火光如波涛巨浪迅速蔓延,很快在寨子里燃成一片火海。天空与湖底均被映得通红,湖面上一艘艘小船四散开去,上面满载匆忙逃命的宾客。 谢惭英只回头瞥了一眼这番景象,跨过桥头,将阿茗扶到一块山石旁坐下,道:你在这儿休息,那个人我去杀。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冲进无边的暗夜之中。宁拂衣冲阿茗点点头,紧跟而去。 唐龙在这里生活了半辈子,对附近山水地势了如指掌,因担心暴露位置,一路上并未点灯,而是凭着记忆东躲西逃。谢惭英却对这片山峦十分陌生,一时半会儿当真追他不上。 宁拂衣并不着急,追上谢惭英后拉住他,放缓了呼吸道:你听。 谢惭英知道凭他们如今的内功修为,方圆几里内的响动都有可能探听得到。但他此刻心急如焚,如何还能静下来听什么。宁拂衣却已经指着一个方向道:那边。 唐龙武功不高,单凭两条腿怎么可能比得过谢惭英二人的轻功。不过片刻功夫,月色之下,便可看见唐龙狼狈奔逃的身影。 唐龙运起轻功,在身旁树干上一踩,借力跃出数丈远,停在一处空地。四周没了树木掩护,他无论如何是逃不掉了,竟转过身来道:慢着,且听我一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咸鱼歌 阿英:真想怎么样? 宁仙子:(莫名脸红) 猥琐歌:诶嘿嘿嘿 ☆、缘由 谢惭英和宁拂衣落足在空地边缘,道:死到临头,还说什么废话? 正要飞身冲上时,唐龙却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四年前都有哪些人参与了杀害谢逢一家吗? 分卷(22) 谢惭英瞳孔紧缩,顿时驻足。唐龙紧接着便道:我如今反正都是个死,你若不听我把话说完,我顷刻自尽。你这辈子都别想知道你的仇人是谁。 宁拂衣知他必定在筹划什么诡计,便道:你怎知我们是为了当年谢逢的事情而来? 唐龙道:朱判、霍通天、朱林、刘水,这些人接二连三地死了,他们每一个人都曾参与其中。今日你们寻上门来,不是为这事还能为什么。我打探消息时,有人放出流言扰乱我视线,但这种伎俩怎么可能骗得过我。当年谢家只余一个独子下落不明,我想你们二人之中必有一人是他吧。 谢惭英默然不答,而是被唐龙吐露的真相震住。那些人,那些他杀过的人,竟都是他的仇人吗?怎么可能?那么萧茗的那份名单是什么?难不成就是当初所有参与谢家灭门案的人,如此说来,萧茗姓萧,便绝不是巧合,她一定是母亲家族中的后人。 那你的交换条件呢?你的命吗?宁拂衣看了谢惭英一眼,心中激荡之情不少与他,但面上不动声色。 唐龙放软了语气,道:当年的事,实在是我被人利用。这些年来每每想起也心中愧悔,如今我已金盆洗手,从此以后退隐江湖,绝不再出现在你们面前。 谢惭英双眼微红,向前迈了一步,面具上映着溶溶月色:那么谢府上下呢,他们没被人利用,他们也没了退隐江湖的机会! 唐龙被他骇得后退一步,忙道:阁下想清楚了,一份名单,终究是比我的命值钱。朱判这些人,不过是趁火打劫,借机一报私仇。领头的那个人,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 谢惭英又逼近一步,不屑道:阎空么?那也并不难猜。 唐龙脸色在月光下变得惨白,在前面那些人死后,他也猜想对手早已将当年所有参与灭门一役的人打听清楚,不过是赌这么一把。如今看来,他是全无生机。 但他不甘心,总要垂死挣扎一下:可你难道不想知道阎空如今在哪儿吗? 谢惭英语气淡淡,注视他的眼神已如同在看一具死尸:你猜千叶楼会不会有他的下落? 唐龙终于绝望,一步步缓缓后退,目光向左右不停打量,如同沙漠里的鱼,仍在挣扎着寻求生的希望。 谢惭英握紧长剑,疾步向前。 忽然脚下一空,身子急速向下坠去。他伸手乱抓,但四周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待想要提气止住下坠之势,胸口却一阵锐痛。方才内力逆冲,还未完全调息好,此刻因心绪激动,又有加重之势。 宁拂衣见他身子忽然下沉,喊了一声,跟着跳下来拉他,总算及时把人抱住,但因没有借力之处,两人一同往下坠去。 片刻后,宁拂衣在谢惭英耳边道:阿英,闭气。 扑通一声,两个人掉入一片温热的水中。 谢惭英下意识抓紧了宁拂衣,好在两个人很快浮出水面,听见头顶唐龙的声音远远传来:二位,恕唐龙不能奉陪 话音戛然而止,另一个冷森森的女子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那么你下去,陪你那些好兄弟吧。 长剑从心口缓缓退出,唐龙不甘地想要转身。这里有一个坑洞他是早就知道的,因为太深,以前从未下去过。他故意在此处停下,就是为了引谢惭英掉下去,给自己逃走争取时间,却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萧茗一脚踢开他,见他滚下山坡,尸体没入长草丛中,赶紧趴在洞口,大声问:宁公子,你们没事吧?唐龙已被我杀了! 谢惭英刚要回答,但忍不住咳了两声,宁拂衣便替他答道:我们没事,不过阿公子内力逆冲,我得帮他调息一阵,暂时不能上去。你不如去城里休息,等我们出来之后,再找姑娘叙话。 萧茗听这个声音不像谢小壮,当时也没看清楚跟在谢惭英身边的人是谁,只好道:我在祥福客栈相候,宁公子保重! 耳听得萧茗离开,宁拂衣借着月光去看谢惭英的脸色,在清霜般的皮肤映衬下,嘴唇更显嫣红,他一时有些愣怔,过了会儿才道:没事吧? 谢惭英被他那公子两个字喊得有点失神,几乎以为抱着自己的是谢小壮。 他摇摇头,宁拂衣便抱着他往岸上去。 幸而今晚月色明亮,坑洞里隐约还能视物。上岸之后,宁拂衣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和一个油纸包。火折子已经浸湿没法再用,便拿出油纸里的火刀火石,在岸上捡了一些枯枝落叶,麻利地生起一堆火。 两个人坐在火边,把外衣搭在一边的石头上烘烤,宁拂衣盘腿坐在谢惭英身后,道:我助你调息,你什么都不要想,有什么事咱们回了城再说。 方才宁拂衣也已猜到那份名单也许与谢家灭门一事有关,便叮嘱几句之后,将内力缓缓送入谢惭英体内,引导他将乱冲的内力沿着经脉缓缓行走。 小半个时辰后,感觉到谢惭英的内力已经恢复如常,宁拂衣让他好好休息,自己烧了一个火把,去山洞周围检查一番。 火光照上洞壁,宁拂衣发现上面竟然布满剑痕,再看那些痕迹分布的方向、走势,他心里一惊,忙去查看另一边石壁。 谢惭英看他脚步匆匆,道:怎么了,师兄? 宁拂衣恍若未闻,只喃喃道:不可能,怎么会 怎么了?谢惭英走上前去,见他目光死死盯住石壁,便也细细打量,很快便吃了一惊:这是这是师兄你教给我的剑法! 但看了一会儿他发现这些剑痕昭示出的剑法部分与自己修习的相吻合,另一些却全然陌生,是他从未见过的。 谢惭英顺着石壁往前看去,忽然发现旁边有一条狭小的石缝,只容一人侧身而过,他透过石缝向里面望过去,昏暗的光线之中只看见里面有一张小小的石床。 侧耳细听片刻,并未听见人声,便穿过石缝走了进去,发现里面是一间石室,石床旁有一张小桌,桌上是一盏燃了大半的油灯。 师兄你快来!他越看越奇,心道原来这里有人来过,甚而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 宁拂衣身材高大,折腾了一番才穿过去,险些卡在石缝里出不来。 见到石室里的景象,他心里越来越不安,心中已然有了个猜测。谢惭英觉得新奇,便四处翻找查看,竟然当真在石床下按动了一块石头。 咔哒一声,那石头松动了。 谢惭英抽出石块,伸手进去一摸,竟摸到一个油纸包,拿出来一看,是一本书的模样。 阿英宁拂衣待要阻止他时,谢惭英已经打开纸包。 里面是两本册子,第一本封皮上的名字赫然入眼:《踏月流星》。 《踏月流星》!谢惭英惊叫道,这是是那个被灭门世家失传的秘籍。 他快速翻动,粗略浏览了一遍里面的心法口诀后,胸口却像被什么突然刺中,尖锐的疼痛过后便是被什么填满似的,鼓鼓胀胀酸涩无比。 他看向宁拂衣,声音沙哑:这是你教我的轻功师兄,你 宁拂衣接过册子,没有去看一眼,伸手去拉谢惭英。谢惭英却退后一步,不愿去相信脑子里的那个念头,却还是道:你不会是抢秘籍的人,你你和宁家是什么关系? 阿英!宁拂衣终于拉住了他,将他一把拥入怀里,像是安慰一般,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没事,我没事。阿英,对不起。 这样一来,便是证实了谢惭英的猜想。他身子发抖,声音里含着愤怒,却并没有推开宁拂衣:你还瞒着我,你还骗我! 他终于明白,这些年来,师兄所有的温柔、纵容、体贴,那些心有灵犀的不必说出口的感受,那些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明白的想法,是从何而来。 只因为他曾经经历的一切,这个人也曾经经历过,这个人明白他所有的痛苦、愤怒、仇恨,甚至明白那些扭曲的、忐忑的、迷茫的所有心事。 所以师兄尽力地去给他一个温柔的世界,只是为了让他心里的伤痛少一点,再少一点。 所以师兄能够接受他的所有,他好的一面,坏的一面,乖巧的一面,残忍的一面。 只因为那个断崖底下的另一块无字碑,那碑后的另一座坟墓,埋葬的是他的家人。 谢惭英终于忍不住,眼泪决堤而出。 他明白师兄为什么瞒着他,因为一个人的痛苦就已让他难以承受,更遑论两个人的。自始至终,师兄所想的,都是怎么护着他。 便是在这个时候,师兄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安慰他,是道歉。 这个人怎么这么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周到周三,周五、周日、周二更,隔天更哈~ ☆、秘密 宁拂衣没料到自己小心隐藏的秘密会在这里突然被掘出。他自然可以找到各种理由哄骗谢惭英,告诉他一切只是巧合。 他甚至可以编出一个天衣无缝的故事,但他不想再撒谎。 在水寨时,谢惭英说出的那些话,让宁拂衣恍然发觉自己早已离不开这个人。 谢惭英任性、胡闹,脾气无常,莽撞,不顾后果。可在他面前,永远是那个听话乖巧的小师弟。这一路行来,他终于看到谢惭英想在自己面前隐藏的另一面,看到对方的小心翼翼和忐忑不安,忽然也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另一面。 不是那个强大的、让人敬仰的师兄,而是从苦难里挣扎出来的、也会脆弱的人。他知道,只有自己坦诚了这一切,谢惭英才能与他更靠近一点,才能更毫无顾虑地去做他想做的人。 谢惭英抱紧了宁拂衣,狭小的石室昏暗、阴冷,两个人都只能从彼此身上汲取温度。感觉到肩头一片温热,宁拂衣唤了一声阿英,想叫他不要哭。 察觉到宁拂衣要推开自己,谢惭英执拗的仍带着哽咽的声音传来:不许放手! 宁拂衣只好再抱住他,轻声道:那你别哭了。 谢惭英不服气道:我才没哭呢,你要想哭就哭吧,我不笑话你。 宁拂衣哭笑不得:我没想哭,真的。 又抱了他好一会儿,谢惭英才终于放开他,红着眼睛道:你老实交代,否则否则我就去找谢小壮,再也不要你了。 宁拂衣颇有些受伤地问:你觉得那个谢小壮比我好是不是? 谢惭英哼道:是!他可不会骗我! 额宁拂衣忽然有点心虚,忙道:我都告诉你,你别生气了。 谢惭英瞪了他一眼:我才没有生气! 还说没有,宁拂衣揪了揪他鼻子,嘴巴都快撅上天了。 谢惭英踢了他一脚:臭师兄! 转身出了石室,走到火堆旁气呼呼坐下。宁拂衣好不容易挤出去,挨着他坐了,轻轻撞了他一下,道:我全都告诉你,你要不要听? 谢惭英给了他一个眼神:你说呢? 宁拂衣微微笑道:那你好好叫我一声师兄,臭师兄那么坏,才不会告诉你,好师兄才跟你讲呢。 谢惭英强压下嘴角的弧度,似是不情不愿地握住他一只手,低着头唤了一声:师兄。 宁拂衣听得心头一痒,反手紧紧回握住他,好不容易压下胸中的那股冲动,道:我也不是想要瞒你,只是不知该怎么说。我虽与宁家有关系,但是师父养大的却也是真的。 谢惭英抬头,火光映得他眉眼温柔。 宁拂衣终于还是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颊,才道:我母亲原本是个小门派掌门的女儿,当时遭遇门派纷争,家人遇害,流落江湖时被我父亲救下,暗自倾心于他 宁家掌门宁真一本已有一妻一子,不过他时常行走江湖,偶尔武林中有些矛盾冲突也常请他前去决断。 只不过一次简单的路见不平,却引来一段少女情怀。彼时十九岁的沈秋,认定了宁真一,即便知道他已娶妻生子,也要终生追随他。 许是一时心软,被这样的痴情打动,两个人定了终身,有了孩子。 然而宁夫人脾气烈,在宁真一带着沈秋和年幼的宁拂衣回去时,却无论如何不许母子二人进门。 宁真一无法,只得将两个人安置在外面。沈秋生子时伤了身子,没几年便病逝了。恰巧当时浮游老人与宁真一结识,见宁拂衣眉目英挺、颇有正气,又十分聪明懂事,便有意收他为徒。 自那以后,宁拂衣跟着浮游老人常住深山,每日里只认真修习武功。 谢惭英万没料到师兄竟连常人拥有的家也未曾有过,更是心疼。宁拂衣却拍拍他的手,道:我虽不得宁夫人认可,但我父亲却并未对我不管不顾。他是真心疼爱我,也常常进山来看望,更亲自指导我武功,将踏月流星和希声剑法都教给了我,每年我生辰也不会错过。 希声剑法?是你教我练的那一套? 是。宁拂衣笑道,这剑法乃是烟波庄楚家的家传绝技,宁、楚两家百年来亲如兄弟,宁家子弟熟练希声剑法,楚家儿女也精通踏月流星,双方各自倾囊相授,没有半点藏私。我父亲也一样将这两套功夫都教给我。我虽没有母亲照料,但山里的生活简单、安静,于我修炼武艺倒也大有好处。 谢惭英静静地听着,不再出声打扰。此刻的师兄与往常都不一样,他忆及往事时,眼中仍是温柔的神色,但时而也会流露出些许怀念和眷恋。那些时日,对他来说,也是永远美好的存在。 但很快,宁拂衣的神色便变了,他微微皱起眉头,继续道:我十九岁生辰时,父亲却没再出现。给我送生辰礼的,是楚家伯伯。他跟我说父亲这阵子恰好有事缠身,便托他过来看望我,还留下来指导我剑法。可我看得出来,楚伯伯一定有事瞒我,等他离开时,我便悄悄跟着他出山去,才知道宁家已遭灭门之祸。 谢惭英握紧了宁拂衣的手,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宁拂衣低头看他:阿英,我抱抱你好么? 谢惭英伸手圈住了他的腰,道:这次换我抱你。见宁拂衣笑了,又加了一句,想抱多久抱多久。 分卷(23) 宁拂衣把头埋进他脖间,过了一会儿才道:我当时整个人都傻掉了,不敢相信这件事,我的父亲,是江湖一流高手。他正直、侠义,给我取这个名字,也是要我以后做个无愧于心的侠客。我想不出会有谁竟如此狠毒,也如此厉害,叫宁家无一活口。 谢惭英身子一颤,宁拂衣便将他抱紧两分,继续道:当年宁夫人为了家门名声,叫人不许外传关于我的存在,多年来我都隐居沧浪山,因此凶手并不知道,宁家还有一个后人。我决心要替父亲报仇,于是自己暗中调查,可查来查去却无半分头绪。楚伯伯同我一样一直在追查此事,没想到真相还未明,他竟又不幸亡故。 宁拂衣长长叹了口气:便是在追查此事的过程中,我与当今盟主结识,入他麾下做了一个左护法。 那他可知道你的身份?谢惭英问。 宁拂衣道:真凶未明,我不敢轻易暴露身份,什么都没跟他说。近年来,盟主与在渊堂和昆仑派越走越近,那两家都是颇有野心的人。楚家自楚伯伯离世后,在江湖上声誉名望都不及以前,在渊堂取代宁家成了三大世家之一,昆仑派恐怕对楚家也虎视眈眈。为此我曾劝盟主设法扶持烟波庄,但他只说时势如此,他能做的不多。我自觉与他在很多事情上有所分歧,便不常呆在武林盟。 那这两本秘籍是怎么回事?谢惭英翻出另一本,封面上写着大音希声四字,怎么会藏在这里。 宁拂衣将希声剑法的剑谱翻了翻,翻到后半本的时候忽而惊道:这这是希声剑法的后半部分! 谢惭英凑过去看,上面的剑招却是他从未练过的。 宁拂衣道:之前我父亲和楚伯伯一同研究,分别创出希声剑法和踏月流星新的招式。父亲已将全套踏月流星教给我,但希声剑法的后半部分我却没有学到。我出山调查时,对江湖上流传关于希声剑法新剑招的事,楚伯伯竟矢口否认。我想,他也许是知道宁家的灭门之祸与这两本秘籍有关,若他承认,必定也会给楚家带来灾祸,甚而引来整个江湖的觊觎,所以连他的一双儿女都没有学会这后半本。没想到,他竟将秘籍藏在了这里。 说到这儿,宁拂衣郑重道:阿英,当初师父说不让你用他教的武功报仇,只是为了约束你,叫你做事之时三思而行。不过为防万一,我把踏月流星和希声剑法都教给了你。但谋害宁家的凶手还未找出来,你日后在别人面前千万不要轻易显露这两门功夫,免得给凶手发现。 谢惭英气愤道:发现了正好,他最好是找上门来,我好杀了他给宁伯父报仇! 阿英!宁拂衣捧着他的脸,认真道,我知道你想帮我报仇,但这个人既能害我父亲,武功一定不弱。我们对他一无所知,只怕他暗中下手。我虽然想报仇,可我更想你平安,你答应我。 谢惭英心中一股暖流涌动,被这样的目光注视,脸颊莫名有点发烫,呆呆地点头:我答应你。 宁拂衣捏捏他的耳朵,道:真乖。 不过,谢惭英像是想到了什么,道,你要学宁伯伯,做一个侠客,我却你要是跟着我,只怕无辜受牵连,以后你还是 傻话!宁拂衣打断他,说什么牵连不牵连,你连我的姓氏都用了,还怕牵连我?再说了,师父从小约束我,十分严厉,我做这么些年侠客也做得累了,跟着你四处闹一场,还挺有趣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甜甜歌 ☆、叛乱 谢惭英眼中映着月光,小小的火焰在其中跳跃。 真的吗?你不介意?谢惭英眼睛亮得像星星。 宁拂衣想要吻上那双眼睛,想要告诉他,自己心中也曾有过那么多难以发泄的仇恨与怒火,也明白那是怎样的重担。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只能把人再次抱紧,道:阿英,你总怕我像师父那样,介意有些事情。从今以后你要记得,我不在乎你做怎样的人,我只要你开开心心的。若你还是担心,那我以后管着你成不成,你听不听我的话? 谢惭英沉默片刻,声音闷闷道:听。 宁拂衣笑了,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道:我知道,你觉得做一个不管不顾的恶人轻松不少。但想想过去这些日子,你可伤过一个无辜?你的父亲正直侠义,你的母亲温柔慈和,你的舅舅舍身为人。你在沧浪山学艺的时候,师父颇为严厉,你跟着我,学的也不是烧杀抢掠的勾当。你要做的,不是恶人,不过是不想再被那些俗世规矩所拘束。你累了,是不是? 谢惭英怔怔地看着他,胸中的那一团迷雾渐渐散去,有什么东西慢慢明晰起来。真的是,这样吗? 师兄,你是不是也很累?除了血亲之仇,你还要顾着我,护着我?谢惭英伸手去触摸宁拂衣的眉心,那里已经因为时常皱眉头有了浅浅的印痕。 宁拂衣道:以前有的时候会这么觉得,但自从你来了,我就没再有过这种感觉。能护着你,我很高兴。看着你痛痛快快地,要打便打,要杀便杀,我也跟着觉得痛快。 谢惭英听得动容,扑进他怀里,道:师兄,我以后永远听你的话。 宁拂衣低头,在他发间落下一吻,怀里的人并未察觉。 好阿英,我的阿英。他轻声呢喃着,没叫怀里的人听见。 天色微明,宁拂衣把烘干的衣服细细为谢惭英穿上,道:咱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一早回城里,把该问的事情向阿茗姑娘问清楚。然后去找该找的人,报该报的仇,师兄都陪着你。 谢惭英重重点头:我们好好调查,迟早有一天能把凶手找出来。我们联手,不怕杀不了那个大恶人。那么恶毒的人,一定丑得像只癞蛤.蟆! 噗宁拂衣哈哈大笑,忍不住道,阿英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两个人小憩了一个时辰,出了山洞往城里去时,从山上远远望见黑龙潭的一片水寨烧得只剩下一片黢黑的废墟,无数残木断瓦漂浮在水面。 宁拂衣牵着谢惭英的手,道:这只是一个开始,那些人,都逃不掉。 进了城,找到祥福客栈,伙计却又拿出一封信来交给谢惭英道:那位姑娘说,若有个姓宁的红衣公子找她,便把这封信交给他。 谢惭英有些无语,这个阿茗,怎么总来这套。 信写得有些潦草,只说她忽然有急事需要去一趟南方,会耽搁些日子,过段时间也许会再回金川,到时候再联系云云。 谢惭英把信丢给宁拂衣,看来自己想要找她问清楚名单的事是暂时不可能了。 这时,客栈房间窗外传来笃笃两声轻响。 宁拂衣走过去开了窗,一只手递进来一个小竹筒,紧接着一个人影闪过,瞬间不见了踪影。 是谁?谢惭英跑到窗边张望,只看见一条空荡荡的巷子。 武林盟的人。宁拂衣一边说一边打开竹筒,这次过来递消息没有避开旁人,看来是十分紧急的事。 看完竹筒里的纸条,宁拂衣两条粗眉顿时拧在一起。谢惭英把他眉头抹平,道:别皱眉头,发生什么事了? 宁拂衣面露忧色道:武林盟发生了叛乱。 叛乱?这倒有点新鲜。 宁拂衣点燃油灯,将纸条烧毁,道:叛乱之人是我交好的一位堂主,他为人向来正直磊落,对盟主更是忠心不二,我想不出他叛乱的理由。盟主已经派了右护法过去,但我想亲自过去看看。 既是这样,我和你一起去。谢惭英拍拍衣服,随时准备出发。 宁拂衣迟疑道:但阎空那边 谢惭英道:阎空那边还不能完全确定是不是我的仇人,而且有千叶楼在,以后要打探他消息很容易。你的事比较紧急,还是先去武林盟吧。 说完又微微偏着头,道:我也有点好奇,师兄在的武林盟到底是什么模样。 宁拂衣笑了,道:也好,这次带你过去看看。等处理完这件事,咱们找阿茗姑娘问清楚之后,就直接去找阎空。 两人说定,便直接出发。 武林盟在中原腹地,有七岳之首称号的嵬山上。而叛乱发生的分堂就在距离嵬山一百里远的冰泉城。 路上宁拂衣让谢惭英改换妆容,不愿让他这么扎眼地出现在武林盟众人面前。武林盟汇聚武林各路人士,消息四通八达,若以真容现身,日后行事处处惹眼,反而不便。 谢惭英本想我也没打算隐藏身份,但想到自己前日才信誓旦旦要好好听话,只好悻悻答应。 宁拂衣便哄他:你这么好看,一去就抢了我的风头。好歹也是我的地盘,你也让师兄显显威风。 谢惭英发现师兄这油嘴滑舌的劲儿越发有些像谢小壮,便道:咱们这么跑来跑去,之后怎么联系小壮? 宁拂衣完全没想到这个问题,敷衍道:额我自会想法子找他,放心吧。 两人快马加鞭也足足花了三天才到冰泉城,宁拂衣引着扮作随从的谢惭英直奔分堂。 分堂在靠近城郊的一座宅邸,大门口的匾额上写着济水堂三字。门口空无一人,大门敞开,只有几个懒汉坐在远处的树下。 宁拂衣察觉不对,直直冲入门里,里面竟也空空荡荡,好似这里从来没人来过。 谢惭英闻到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想要分辨来处,却发现这股味道无所不在。似乎堂里发生过一场惨烈的血战,血腥味直到现在也没散干净。 师兄。谢惭英低声叫道,好像出了大事。 这种诡异的空寂、安静,比起想象中吵闹、拥挤的、充斥着拼杀的叛乱更可怖。这是一种屠戮之后才会有的死亡气息。 宁拂衣眉头深蹙,正欲寻人来问,忽听得门口有人声传来。 右护法,都处理干净了。 嗯。一个淡淡的声音答道,语气里没有丝毫情绪,却隐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英雄宴两月后便要开宴,消息才刚刚放出去,叛乱之事万不可走漏风声。 宁拂衣迈步迎了出去,道:不可走漏风声,是连我也要瞒着吗? 传说中的右护法孔藏花没料到里面有人,看见宁拂衣的时候先是一愣,继而露出一个看似热情实则淡漠的笑容:原来是拂衣,我何时要瞒你了,你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宁拂衣冷冷看了他一眼,道:右护法手脚好快,整个济水堂,都没了? 谢惭英细细打量着这个和师兄齐名的人,见他一身名贵绸衣,头发整整齐齐用玉冠束着,腰间挎着一把柄上镶了红宝石的长剑,眉眼精致,看起来一副清贵公子模样,反倒更适合仙子名号。 孔藏花笑容里也浸了一丝冷意,道:我也是奉盟主之命行事,济水堂堂主意图谋害盟主,篡夺盟主之位。依照武林盟盟约,他本该被处死。 便是该死,也当寻齐证据,当月十五日召开九堂集会,将事情来龙去脉昭告九堂,由各位堂主和盟主一齐商讨之后再行定罚。宁拂衣语气森森,两人之间眼见便是剑拔弩张。 孔藏花狭窄的眼睛微微眯起,道:左护法,据我所知,你与济水堂堂主来往颇为密切,怎么,你对盟主的决定很有异议么? 谢惭英哪里见过有人对师兄如此不敬,气得正要上前,宁拂衣伸手拦住他,对孔藏花道:济水堂堂主向来深得盟主器重,多年来忠心不二,凡盟主之令,哪次不是舍生忘死。此次你私下便将济水堂全部诛杀,说出去只怕其他八堂震动,人心不安。 孔藏花一只手指轻轻敲击着刀柄,道:我倒是本想带他回嵬山关押,等到十五召开九堂大会,但此人负隅顽抗,非要和我拼个鱼死网破,我也是没法子。再说了,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以前的那些忠心是不是装出来的。拂衣,你常年不在武林盟,便是人心有变,恐怕你也不知,可不要被人利用了。 宁拂衣知道多说也无益,他们这么急匆匆动手,显然是要掩盖什么,然而现在死无对证,便是要查也查不出什么来,最后只道:人虽然死了,但之后的九堂集会,各位堂主终归是要看到证据,希望到时候你能说服他们。 孔藏花微微一笑:这个就不劳宁兄担心了,盟主既然下令动手,那便是已经拿到了切实的证据。不说这个了,宁兄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近日正是冰泉城桂花酒最好的时节,不如一起出去喝一杯? ☆、神祗 宁拂衣毫不犹豫地拒绝:我还有其他事,酒过后再喝吧,告辞。 说完带着谢惭英匆匆离去,之后回到客栈,吃了饭便在房中歇下。谢惭英坐在桌边,看着靠在床边凝眉沉思的宁拂衣,忍不住道:师兄,今日那个什么孔小草如此狂妄,等我夜里把他捉出来痛打一顿给你出气。 宁拂衣笑道:别胡闹,他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好手,岂是你说捉就能捉来的。偌大武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阿英你不可轻敌。 谢惭英颇为不服气,道:你怀疑这个济水堂叛乱的事还有隐情,咱们不想法子查一查么? 宁拂衣抬眼看看窗外,冲谢惭英招招手。 谢惭英走过去在身旁坐下,听他低声道:这里靠近武林盟,四处都是眼线,调查起来不方便,我们在这里歇两天,到时候会有消息的。 听宁拂衣说得这么笃定,谢惭英知道自己对武林盟的事一窍不通,只能听他的话,想了想,问:那个人说这里桂花酒好喝,不如咱们喝酒去? 宁拂衣点了点他的鼻头,道:我看你是嘴馋了,以前在山里从来是一杯就倒,这样的酒量还要喝么? 谢惭英想起上次自己喝了两坛子酒醉过去的情形,心里闷闷地不舒服,道:酒量是练起来的,我以前没出过山,也没喝过别处的酒,师兄你陪陪我罢。 分卷(24) 好吧,小馋猫。宁拂衣无奈起身,拉着他出门。 两个人买了两坛子桂花酒,找了个无人巡查的城墙角,在城垛上坐着,面对着徐徐下沉的金色夕阳,清爽的秋风把混杂着桂花香气的酒味散向四面八方,似乎连同夕阳一起沉醉了。 谢惭英喝了几杯后脸颊就红了,脑子有点晕晕的,扭头去看宁拂衣,见他英朗的五官被晚霞镀上一层薄金色,目光投向远方,如同这世间最温柔的神祗,注视着芸芸众生。 他心里突地一跳,忍不住靠近了些,轻声唤道:师兄? 宁拂衣转过头来,瞧见谢惭英因醉酒微微发红的眼角和带着一丝痴迷的目光,先是一愣,继而微微一笑:怎么了?想睡觉了?我带你 谢惭英却摇头,抓住了他的手,从对方漆黑的瞳仁里看见自己的倒影,火红色,像晚霞要燃烧起来似的,笑了一声才说:你真好看。 宁拂衣怔住,被那笑意扰得呼吸都有些乱。但渐渐地谢惭英的目光变得茫然,好像不认识他了一样。宁拂衣心道,看来是醉了。 然而谢惭英却是甩了甩头,要把那几分醉意从脑子里驱逐出去,忽然道:那个希声剑法的下半本,师兄你要练吗? 宁拂衣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点点头:宁家和楚家向来习惯交换武功,我练了倒也不算不问自取。当初楚伯伯嘱咐我不要轻易将踏月流星的新招数显露出来,等到日后找到凶手报了仇,我便把这些新招式再教给楚伯伯的孩子。 毕竟凶手未明,实力也未知,能够将功力提升一层,毕竟也是一重保险。 等这边事情了了,咱们去烟波庄一趟吧,看有没有机会把剑谱还给他们。宁拂衣做了决定。 谢惭英自然是没有意见,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听你的。 不远处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反光映在谢惭英脸上。宁拂衣一伸手,两根手指夹住了飞来的东西。 是一支银镖,镖上系着一张纸条。宁拂衣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寅时末,城外二十里,刘家村村口。 回去睡会儿吧。宁拂衣把纸条捏在手里,用内力震碎,洒在风里。跳下城垛,拉着谢惭英,在夕阳的余晖中向城里走去。 喝了酒,尽管只是浅醉,谢惭英仍习惯性地揪住宁拂衣的衣袖不放,宁拂衣只能跟他挤在一张床上小憩。 睡至寅时正,宁拂衣悄声起来,见谢惭英睡得熟,便小心掰开他的手指。没想到谢惭英却醒了,反而抓得更紧,声音里带着一丝害怕:师兄,你去哪儿? 带着鼻音的声音顿时让宁拂衣又想起几年前那个在床边默默抓住他衣袖的少年,便俯下.身去抱了抱他道:时辰到了,我去刘家村看看,你乖乖睡,我很快回来。 谢惭英立刻清醒了几分,坐起身来:我和你一起去。 迷蒙的双眼泛着一点微红,是毫不设防的样子,又显露出一点依恋。宁拂衣心底微微一动,就想要亲上去,但到底是忍住了,只把拉起来道:那好,待会儿过去了可不许闹。 谢惭英呿了一声:我几时闹了? 宁拂衣不过是没话找话地转移自己注意力,两个人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出了城,将将寅时末,便到了村口。 村口路边的一棵歪脖子树上系了一条白色的布巾,宁拂衣走到树下,嘴里发出一声唿哨。 数从后面扑簌簌响了几下,里面钻出一个黑衣人来,先躬身行礼:护法。 嗯。宁拂衣应了一声,淡淡的语气,但之前对谢惭英的百般温柔收了起来,周身气息凌厉冷冽。 下属只看了旁边的谢惭英一眼,没有多问,低声道:人在村子里,伤很重,恐怕拖不了多久。 宁拂衣点点头:带路吧。 下属走在最前面,宁拂衣其次,谢惭英这会儿依旧装作他的仆从,稍微落后一步。 此时人睡得正熟,因此村子里十分安静,虽然没有灯光,但下属很熟悉线路,七拐八绕地走过几条小路,推开柴门进了一家小院,咕咕叫了两声。 土墙茅顶的屋子里于是亮起烛火,光从一扇半破的小窗透出来。 有人打开了门,依旧喊了一声护法,把人引了进去。 屋子里只有一张低矮的木桌和两只小凳,左手边是一张破败的土床,床上躺着一个人,一动也不动,呼吸微弱,若不细看,只怕还以为是个死人。 宁拂衣走到床边,床上的人微微动了动,发出嘶哑的声音:左护法 宁拂衣俯身凑近,道:你说。 那人呼吸沉重,缓了一会儿才开口:我们我们堂主没有叛变。 宁拂衣点头道:我知道,这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咳了一声,道:前些日子,堂主有事去盟里,本来是很寻常的事情。但是堂主回来之后就心事重重的,连夜让人送了一封信出去。没想到第二天,右护法就带人来了,说堂主阴谋叛乱,想要刺杀盟主 那封信是送去哪儿的?宁拂衣沉声问。 床上的人静了片刻,吐出三个字:烟波庄。 宁拂衣猛地站直,看向自己的两个手下,其中一人会意,答道:我们知道之后就追过去了,送信的人死了,没找到信。 谢惭英不由得哼了一声。 床上的人试图抬手去抓宁拂衣,谢惭英看得皱眉,想过去阻止,但宁拂衣轻轻按住那人的肩膀,道:你放心。 那人最后说了一句:多谢。胸膛再没有了起伏。 回去的路上,谢惭英见宁拂衣一直凝眉不语,心中也越发觉得奇怪,道:我看那个盟主好像不是什么好人,一定是私底下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宁拂衣讶异道: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谢惭英理直气壮:那个孔小草说济水堂堂主和你交情很深,能与你交情深的人一定不错,他无缘无故为什么突然叛乱?那个盟主还拦截他的信,想来是为了遮掩什么事情。 宁拂衣听到那句能与你交情深的人一定不错,心里微暖,谢惭英能想到的他自然也想到了。但盟主当年是在三大世家的支持下坐上这个位置,武功、人品在武林之中难有出其右者,他很难想象是什么事情会让盟主不惜屠尽一个分堂。 临近客栈时,宁拂衣忽然掉头,朝另一个方向而去,一边道:我想再回济水堂看看。 谢惭英跟了上去,问:想到了什么吗? 宁拂衣摇头:只是想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此事实在过于反常。 孔藏花已带了人回去,只留了两个人看门,防备有人问起时,能有人找理由打发。往日热闹的宅子如今冷冷清清,宁拂衣和谢惭英悄悄跃进院子,直奔堂主的书房。 书房里早就被翻找了不知多少遍,桌椅翻倒在地,摆件物品被扔在地上,一片凌乱。谢惭英兴冲冲去柜子和墙壁上敲敲打打,想找出暗格或者密室来。宁拂衣却站在原地,将房间里的景象大略扫了一眼,最后从角落里捡起一副棋盘,伸手在底下轻轻一按,从夹层里摸出一本书来。 咦?谢惭英跑过来看,往封皮上扫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踏月流星!他压低嗓音叫了出来。 宁拂衣也没料到,宁家的武学秘籍竟然会出现在这儿,但这一本看起来有点奇怪。 这一本太新了。宁拂衣道,好像是新装订出来的。 他随手一翻,里面空无一字。 作者有话要说:  临时加更,快夸我~ ☆、初雪 这个堂主弄什么玄虚?谢惭英大惑不解,他本猜想兴许是这个堂主就是当初觊觎宁家秘籍的凶手,此次回到武林盟被盟主识破真面目,所以才将他杀了,但紧跟着就推翻了这个想法。 师兄既然与此人交好,那么他就一定不会太坏。 师兄,你怎么知道棋盘底下有暗格?谢惭英问出了另一个疑惑。 宁拂衣像是想到了什么,笑道:这位堂主最爱下棋,偏生棋艺不精,便在这棋盘上做了手脚,与人对弈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吞掉那么一两子,后来被我发现了。 谢惭英撇撇嘴,收回了之前那句不会太坏的评价。 之后两个人四下里仔细搜检一遍,再没有别的发现。宁拂衣隐隐觉得堂主的死兴许与宁家有关,单凭这么一点线索也推测不出什么,便对谢惭英道:阿英,我带你去武林盟走走,怎么样? 好啊,谢惭英立刻答应,我还真想瞧瞧那么武林盟主是个什么样的人。要我说,这武林盟主就该师兄你来做,要是这个盟主不合我心意,我就替你把盟主之位抢过来。 宁拂衣捏了捏他的脸,哭笑不得:孩子话,走吧,先回去。 武林盟成立已有百年之久,成立之初是为了对付当年几近屠灭中原武林的西域邪派鬼镜门。后经数十年发展壮大,如今反而渐渐更像是一个门派。但与其他门派所不同的是,武林盟主仍由人推选产生,每一任盟主在位二十年,之后会召开武林大会,将位子传给全武林认可的英雄。 如今的武林盟主裴明当年以一人之力诛杀鬼镜门余孽新任门主逢门舟等人,解救了当时被囚禁的数百武林人众,自此声名大噪,受万人拥戴。而后更是与三大世家交好,在他们的鼎力支持之下登上盟主宝座。 现如今武林盟在江湖上算得是一呼百应,各门各派有难以决断的恩怨,往往请武林盟出面决断。裴明在各大门派之间周旋平衡,也是颇有手腕。 孔藏花幼时被裴明救下,亲自抚养长大,因此对裴明算得上是真正的忠心不二。宁拂衣知道从孔藏花嘴里问不出什么,便想去武林盟亲自问问盟主,好歹要当面弄清楚他对此事的态度。 嵬山峰高势险,深秋时节,层林尽染,倒是一幅好景致。 宁拂衣带着谢惭英拾级而上,一路赏景闲聊,不多时到了山腰,两名劲装青年把守在石牌楼前,牌楼上武林盟三个字被深红的树叶微微挡住。 见到宁拂衣腰间的令牌,两个人微微行礼,并不多言。 过了牌楼之后,每隔一段距离便有岗哨。将至山顶时,谢惭英终于看见漫山红叶之中连绵不绝的碧瓦飞檐。 走到一座挂着尚德崇义牌匾的宅子前,一个身穿青色绸衫的人正巧出来,看见宁拂衣时十分惊讶,但立刻收敛神色,上前行了一礼,才热情道:左护法,别来无恙。 宁拂衣拱手还礼:宋公子,宋堂主来了武林盟? 宋公子点点头:父亲有事想要面见盟主,但堂中忽然有事,让我先回去看看。 宁拂衣猜想或许宋堂主此来也是为了济水堂的事,便道:若宋堂主与盟主有事商议,那我稍候再来。 宋公子却道:不必了,父亲也没见到盟主。 他微微压低声音道:说是济水堂叛乱,盟主不慎被堂主暗算受伤,如今已经闭关了,不知何时才出关。父亲不多时也要回去的。 受伤?可知伤情如何?宁拂衣忙问。 宋公子摇了摇手里的一支玉笛:伤得应该不轻,否则何须闭关,幸而没有危及性命。眼见英雄宴之期不远,到时候盟主还要赶往金川主持大局,因此父亲不敢轻易搅扰了盟主养伤。 谢惭英凑在宁拂衣耳边道:我怎么感觉这个盟主是借养伤之名,对别的人避而不见? 不知怎的,他总是对这个盟主没有多少好感。 宁拂衣悄悄在他腰后一拍,示意他不要胡说。但又不禁担忧,若盟主此时闭关,十五那天便不能召开九堂集会,兴许济水堂的事需得拖到英雄宴之后了。 来的路上他已经听说了此次英雄宴,是金川富商陈家出资,有意结纳江湖英雄,到时会有比武切磋,兴许也是为之后的武林大会做个准备,看看这些年来有没有在武学上有所造诣的年轻后辈。 既然见不到盟主,宁拂衣只进去向盟主的贴身管家问候了一声,随后带着谢惭英回了自己的住处。 左右护法在武林盟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比九大堂主还要略略高些。因此二人的住处都是独门独院、富丽精美。 但宁拂衣不喜奢靡,房间里就比外面显得朴素些。 谢惭英瞧见卧房里那张大床,忍不住感叹这才配得上师兄的身份,想到以前他总在沧浪山里和自己挤小竹屋,不觉有些愧疚,便道:师兄,这里这么好,难为你跟我和师父过那样的清贫日子。 虽然当初浮游老人口口声声把他逐出了师门,可他喊惯了,如今也没改过口来。 宁拂衣听见这话,笑道:我也不常回来,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四处奔波,沧浪山那样闲暇的日子对我来说才是享受。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再清贫也开心。你若是喜欢这里,咱们以后得了空常回来便是。 谢惭英耳根微微发热,却和他玩笑:你是喜欢师父呢?还是喜欢我? 宁拂衣正收拾行李,闻言一愣,随即笑笑:自然还是喜欢你,师父凶巴巴的,我怕他还来不及呢。 谢惭英哈哈大笑,滚到床上,两只脚搭在床边晃来晃去:我就知道,师兄,我们以后不回去了。等报了仇,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闯荡江湖、浪迹天涯,或者呢,你去做下一任盟主,我就在武林盟里陪你,谁敢不听你的话,我就一顿狠揍。最先揍的就是那个孔小草,师兄,你是要我当左护法,还是右护法? 他在那儿信口胡言,宁拂衣竟也听得十分认真,应道:当真吗?这一辈子都跟着我? 嗯。谢惭英答应得十分坚定,似乎这对他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 谢家当年也是富裕人家,谢惭英过的也是娇生惯养的锦绣生活,可他去了沧浪山之后,从未叫过一声苦,适应速度让宁拂衣暗暗惊叹,心知他虽然懵懂乖巧,很有点不谙世事,实则心志坚定。 因此这次回了武林盟,宁拂衣有意让谢惭英多住几天。但没想到,这次回来,竟然碰上了今年的初雪。 分卷(25) 细软的雪花一团团砸下来,五彩缤纷的山林一夜之间消失不见,天地之间茫茫一片,从窗口望出去,只看见漫天飞雪,远处的天空压在地平线上,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谢惭英缩在屋子里不愿出去,前两天还兴致活泛地四处溜达,此刻却沉默寡言,坐在炭火边用匕首胡乱刻着一块木头。 宁拂衣心中酸疼,干脆提议和谢惭英一起学希声剑法的新招式。谢惭英当然不管那是不是楚家的秘籍,师兄让他练,那他就乖乖练。 两个人将屋子腾空,宁拂衣嘱咐心腹四下把守,不许人进来。 他们拿到的秘籍不光有剑招,还有内功心法。其中颇有高深精妙之处,常常不得不停下来钻研探讨。 谢惭英在武学一道上其实天赋极高,有时虽然无法理解秘籍里文字的意思,但招随心走,误打误撞解开了好几处宁拂衣疑惑难解的地方。 两人沉迷其中,转眼竟然已过了一月有余。 最后一次对招,两个人都已将招式练得纯熟,裴明却还没有出关。 宁拂衣知道此次英雄宴已经给烟波庄送了邀请帖,干脆和谢惭英商量着直接去金川,到时候有机会再交还秘籍,顺便打听一下萧茗的下落。 落了几次大雪后,天终于放晴,两个人换了厚衣,一路往东南方行。行了二十余日,眼见快到金川,盟主却忽然送来消息,让宁拂衣去西边助宋堂主裁决两个门派之间的争斗。 谢惭英顿时不满:怎么偏只叫你做这些跑腿打杂的活儿,你是左护法,又不是饭堂伙计。两个破门派打就让他们打去,整天闲得无聊只会扯皮打架。必定是那个孔小草背地里说你的坏话,故意不让你去英雄宴,他自己好去出了风头,抢下一任盟主的位置! 宁拂衣听得好笑,但自己虽然不喜热闹,英雄宴这种全武林齐集的盛会也还是想要见识一番,更想带着谢惭英去见见世面,便干脆给宋堂主去了一封信,仍旧和谢惭英往金川去。 谢惭英高高兴兴道:等着,我去英雄宴上揍那个姓孔的去,到时候师兄你也不是左护法了,武林盟就你一个护法才好。 学全了希声剑法后,二人内力大有进境,宁拂衣估计谢惭英如今要对付孔藏花已然有余,心下甚慰,但还是嘱咐他道:希声剑法和踏月流星这两门功夫,咱们还是不要轻易显露,你只用师父教的功夫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  阿英的取绰号日常: 沧浪四狗,唐泥鳅,孔小草 有一种古代乡村古惑仔的既视感 下两更是周日和周二哈,mua~~ ☆、河灯 到了金川城里安顿下来,距离英雄宴开始已只有两天时间,宁拂衣说自己不便以本来面目示人,免得给盟主发现,干脆易容成了谢小壮的样子。 易容完成后,竟然真的和谢小壮一模一样,谢惭英围着宁拂衣仔细打量了好几圈,时而捏捏脸,时而戳戳胸,不由得惊叹:连手感都一样,师兄你连易容术也如此精通! 宁拂衣呵呵呵干笑几声,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问:午饭想吃什么? 谢惭英想起以前谢小壮每天照顾自己的衣食起居,问得最多的就是吃什么,从来都是依着他的喜好,下意识便答道:鲫鱼汤和红烧豆腐。 宁拂衣道:又吃这个,出来之后吃过不下十回了,不腻吗? 也好久没吃了,而且师兄你不是最爱谢惭英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吃过好多回。 宁拂衣: 想把自己嘴巴缝起来。 额之前问谢小壮的时候,他跟我说的。宁拂衣面不改色。 是吗?谢惭英却总隐隐感觉什么地方奇怪,心念一转,随口问,我看那羊皮纸上没剩下几个名字了,阎空出了海,剩下的人会不会来英雄宴? 很有可能,咱们到时候暗中打探一下。宁拂衣见他变了话题,暗暗松口气。 哼,这上面的人没一个中用的,大多也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也就一个霍通天还勉强算是条汉子,干干脆脆地受死。谢惭英想到那一晚,霍通天这样精熟水性的人,连几个心腹一起围攻,竟也不是谢小壮的对手,当时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此时想来,却大不对头。 师兄你还记得,上次在桑水河里,你怎么伤了霍通天的吗?谢惭英忽然问。 宁拂衣道:当然记得,不过当时水下太黑 果然是你!谢惭英跳起来,一把捏住宁拂衣脸上的肥肉。 宁拂衣张口结舌,没想到谢惭英竟然套他的话。 难怪手感都一样,谢惭英手上加力,宁拂衣却因为吃惊,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谢惭英出山之后一直用的宁拂衣的姓,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谢小壮会姓谢,明明武功那么差,就算轻功了得,又怎么能在沧浪四魔的围追堵截下安然无恙。 最重要的是,谢惭英终于发现,师兄和谢小壮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 你为什么要骗我!谢惭英气得把宁拂衣的假脸捏得变形,就跟那晚在霍通天府门外一样。 想到自己每天对谢小壮呼来喝去,时常不是发脾气就是打打杀杀,想到那些时日的思念,却没想到人其实就在身边。 宁拂衣本来也没打算瞒谢惭英太久,不过是一直不知怎么解释,和谢小壮在一起时,谢惭英明显要轻松得多。 他揉着被拉变形的脸,等到揉得恢复了原状,才去拉谢惭英的手,讨好地笑:我们阿英这么聪明,竟然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谢惭英甩开他,把头扭到一边:别说好听的,你你明知道 明知道我想你,却不肯说明真相。 宁拂衣换了正经的神色,道:当初你离开沧浪山,问我要不要和你一起走,我当时没答应,所以出来之后怕你生气。再则你总担心我会怪你杀了人,若我就这么跟着你,你恐怕只顾着让我怎么高兴,怎么喜欢,却全然忘了你自己怎么高兴、怎么喜欢。 谢惭英本有些委屈,但听了这一番话,不禁心潮翻涌,所以师兄之所以这么做,只为了顾忌他的感受,哪怕他是去杀人,师兄也只想让他高兴? 胸口好像被什么堵住,有股情绪急于宣泄,但又不知如何宣泄,最后只能又钻进心里,带来一阵温暖和酸涩。 谢惭英伸手摸了摸宁拂衣的脸,问:这个东西敷在脸上久了,是不是会痒? 宁拂衣忙道:是啊,上次你看见的那些红斑就是,痒起来真是折磨人,一不小心大概还会毁容。好阿英,看在你师兄这么惨的份上,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可怜巴巴的神色,当真和谢小壮一模一样。谢惭英顿时心情复杂,以往见到的,是温柔和煦和一本正经的师兄,没想到易了容之后,竟然变成个会撒娇的哭包,还总是油腔滑调。 你真是谢惭英最后只觉好笑,不去唱戏可惜了。 咳咳,宁拂衣戏被拆穿,也很有点尴尬,这事儿你可别告诉别人。 谢惭英压住嘴角上扬的弧度,道:看你表现吧,我饿了,还不快去准备吃的。 得嘞,公子稍等!宁拂衣演起来驾轻就熟。 英雄宴摆在城外的刺马庄,师兄弟俩人兴冲冲去看热闹,结果第一天上擂台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小脚色,谢惭英顿时兴致缺缺,干脆和宁拂衣一起打听名单上剩下的人有没有来。 结果除了阎空,还剩下三个人,都没来参加英雄宴,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似的。两个人大失所望,干脆在城里逛上元灯会。 谢惭英少时也曾逛过,有时与父母一起,有时与舅舅一起,如今物是人非,所幸身边还有师兄。 他想起师兄从小在沧浪山长大,便问他有没有逛过灯会。 宁拂衣说行走江湖时偶尔也能遇见几次,但也没有好好逛一逛。来金川的武林人都去了刺马庄,城里反而冷清了些,逛灯会的都是些普通百姓。 谢惭英停在一个猜灯谜的铺子前,猜中五个可以得一个小莲花灯,若能猜中全部一百个灯谜,则能拿到那盏六角镂空大彩宫灯。 猜灯谜还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谢惭英试了几个,最后只猜出十来个最简单的,再往上更复杂一点的便有些困难。 他求助地看向宁拂衣,结果发现对方的脸颊在灯火映照下有些红,很是尴尬地挠挠头:我从小只专注习武,书本子是看不大进去的,猜灯谜这种事,嘿嘿~ 谢惭英想起自己少时也不爱读书,到如今也只记得几首娘亲教过的诗,不由得喃喃念出一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宁拂衣没听清,凑近了问:什么? 谢惭英看见他眼里映着的灯火,像温暖的月亮,心里涩涩地淌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还没来得及抓住时就已经消失了。 没什么。他猜中了十个,老板乐呵呵地递给他一个大一些的祥云灯,但他跟老板商量着换了两个莲花灯。 逢着节日,老板很好说话,道了两句祝福语后说:把这个灯点燃了,去城西河边放下,许了愿,一定灵的。 反正闲来无事,谢惭英便和宁拂衣走去城西。 河面上已经飘着点点河灯,如同星辰。两个人蹲在河边,把灯放下,谢惭英扭头看了一眼师兄,心里默默道:愿师兄平安顺遂,我们二人永远不分开。 宁拂衣注意到他的目光和认真的神色,抬手摸摸他的头,问道:许了什么愿? 谢惭英摇头: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以为你不大信这个的。宁拂衣也不再问。 谢惭英眼里带了点笑意,道:今天信一次也无妨。 及至英雄宴第三天,谢惭英才和宁拂衣回到刺马庄,没想到刚进去,就听见一个粗狂的声音在擂台上大声道:还有谁想上来的,一起来也行,咱们速战速决! 谢惭英放眼望去,见是一个身长七尺、剑眉星目的青年男子,手里拿着两把寒光闪闪的弯刀,一身凌冽气势叫人不敢轻易上台应战。 这人是谁?谢惭英眼前一亮,看得出这个人和之前自己遇见的那些虾兵蟹将全然不同。 宁拂衣有点惊讶,道:这是霜月阁的少阁主袁识,乃江湖上一流好手。我还以为照这个打法,起码还要五六天才轮得到他出手呢。 谢惭英只听见一流好手几个字就已经心痒难耐,之前压在心底的念头又冒了上来,觉得不趁英雄宴这个大好时机好好宣扬自己的一番恶名实在可惜,不过师兄在这儿,自己不好做得太过火,不如多揍几个人,好叫那些狂妄自大的人吃个教训,于是脚尖轻轻一点,红衣翻飞,人已经站在了擂台上。 我和你打。谢惭英语气轻狂至极,红色发带随风飞舞。 他戴着半张面具,别人看不见他的脸,也从未在江湖上听过他的名号,顿时议论纷纷。 谢惭英干脆自报家门:我叫宁英,请指教。 说是指教,可语气里全无半分谦逊之意,说这话不过是谢惭英看在霜月阁与宁家曾经交好,随便客气一句。 但宁拂衣已经打听清楚状况,原来是几个小门派的人纷纷向烟波庄现任庄主楚天阔发起挑战,这种事出现一件是那些小门派的人不自量力,可接二连三出现,那就是有人故意安排,下烟波庄的面子。 自楚闻风老庄主死后,江湖上传言纷纷,说烟波庄大不如前,想来是有人动了心思,要尝试撼动烟波庄的世家地位。 袁识与楚天阔亲如兄弟,怎能让他受此羞辱,于是今日抢先上台,先把那些不老实的打趴下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是凉凉的一天 ☆、丢人 这不袁识正威风凛凛教训人呢,谢惭英却突然跑上去凑热闹。 宁拂衣挤进人群,仰头冲谢惭英喊:我的小祖宗,别闹,人家打架呢,你瞎凑什么热闹! 看戏的众人: 什么叫打架! 宁拂衣这么一说,谢惭英下意识就把他当谢小壮,提着剑不耐烦道:一边去,本来就是自由切磋,你管我。 宁拂衣: 这小子是反了天了。 袁识看看他,又看看谢惭英,正想说二位要吵架先下去吵明白了再说,没想到谢惭英说了一句看招,挺剑向他疾刺过来,袁识只得凝神应对。 前些时日谢惭英才新学了希声剑法,此时忍不住便使了出来,一招接一招,连绵不绝,在踏月流星的配合下,招式飘逸,身形灵动。 原本他听说对方是一流高手,因此过招时便谨慎了许多,然而不过三十招,袁识已然渐处下风,但他竟也越战越勇,每一次在险要关头都堪堪化解过去。 转眼间两人过了将近三百招,袁识已被逼至擂台边缘,横刀挡住谢惭英刺向他咽喉的剑锋,坦然道:我输了。 谢惭英见他认输十分痛快,脸上神情也是真正拜服,不自禁有些得意,回身冲着擂台下瞠目结舌、啧啧惊叹的众人,吐出狂妄的三个字:还有谁? 说这话时,目光瞥向对面高台,见之前那个孔小草跟在一个中年男人身后,缓步走来,猜测那人很有可能就是盟主,心想今日或许有机会与他一战。 宁拂衣看见盟主到来,已知不妥,正要让谢惭英小心,人群里却传来另一个清朗的声音:我和你打。 在人群的哗然声中,一个身穿水墨长衫的青年飞身上台,身形同样飘逸。对方也是一柄长剑,冲谢惭英拱手道:在下楚天阔,阁下身手了得,不知出自何门何派? 谢惭英笑容狷狂:原来是烟波庄的小子 分卷(26) 人群又哄闹起来,谢惭英后面的话被淹没在这喧闹声中。 两个人静静伫立,几乎是默契地同时发动。楚天阔所使的亦是希声剑法,但只有上半部分,在谢惭英看来很有点儿戏的样子,忍不住道:你这希声剑法练得真是不怎么样。 楚天阔闻言,招式越发凌厉,二人双剑相交时,他问了一句:你和并州宁家是什么关系? 谢惭英不欲暴露师兄身份,只装糊涂。又是两百招过后,宁拂衣在台下喊了一句:阿英,你忘了你师父的嘱托了吗? 谢惭英一惊,反应过来。 他想起的是师兄的嘱托,却不是师父的,只不过谢惭英其实对浮游老人还有几分敬畏之心,因此宁拂衣只提师父。 谢惭英立刻变了招数,用的全是浮游老人教给他的功夫。 两人对过四百招后,楚天阔露出一个破绽,谢惭英立时抓住,让他认了输。但谢惭英察觉到这破绽似乎是对方有意露的,这也是他第一次与师兄之外的人打得这么酣畅,便真心实意道:你功夫还是不错的,四百招已经算是和我对招的人里第一个啦!回去好好练练,我若心情好还去找你。 他想的是师兄确实说过要把剑谱还给烟波庄,不过这话说得狂妄至极,但楚天阔竟也不以为忤,扭头冲他微微一笑,潇潇洒洒地下了台。 宁拂衣知道楚天阔见了谢惭英的身手,心中必定有无数疑惑,想到当初父亲离世后,楚伯父来山中陪伴的那些时光,心中仍旧感激,便挤过人群,凑到楚天阔身边,在他手臂的几个穴道上轻轻点了几下。 这是练习希声剑法和踏月流星相结合的内功心法时内力流经的穴道顺序,楚天阔必定猜得出其中意味。若让他知道宁家还有后人存在,疑惑可解,心中也能有些许安慰吧。 果然楚天阔立刻扭头,寻找宁拂衣的身影,但宁拂衣已经转身隐没在人群里。 这时,又一个中年人飞身上台,道:昆仑派贺江麟,前来领教。 宁拂衣皱起了眉头,堂堂昆仑派掌门,怎么也上来和一个后辈凑热闹。 谢惭英曾听宁拂衣提起过这个人,是个实力不足却贪心有余的人,便十分不屑道:原来是贺掌门,也好,等我打败了你,应该就可以挑战盟主了吧。 人群里喧哗更甚,有人忍不住大声道:小子莫要轻狂,只怕到时候盟主把你打得哭爹喊娘,可别说人家欺负你年轻。 这话自然是抬举了盟主,然而贺江麟却是面沉如水。谢惭英也不禁笑了:看来你的实力众所周知,要不然你此时下台,免得到时候输了,反而更没面子。 贺江麟挽了个剑花,怒道: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挺剑来攻,谢惭英时刻记得用浮游老人的功夫,这门功夫不如楚、宁两家的功夫轻灵,但招式狠辣,剑剑攻人要害。谢惭英忍不住想,师父不许他用这门功夫报仇,也许就是因为怕他冲动之下一剑就把人杀了,毫无回环余地。 他自然不想要贺江麟的命,但这个老头子气鼓鼓地瞪视着他,让他觉得不快,因此也不住用言语刺激对方。 没想到贺江麟一派之主,比他还沉不住气。才将到二百招时,谢惭英就一脚踢在他胸口。 贺江麟险些摔下擂台,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谢惭英的剑尖已经抵住他喉头,淡淡道:还打吗? 贺江麟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为了不失面子,假装大度道:果然如今武林能人辈出,阁下小小年纪,能有如此造诣,已是不凡。只不过江湖卧虎藏龙,阁下还是好自为之。 谢惭英嘁了一声,目光投向高台上的盟主,等着他发话。 宁拂衣在底下冲他招手,低声喊道:阿英,不是说听我的话,不许再闹了,快下来! 谢惭英充耳不闻,在心里自欺欺人:这会儿台下的是谢小壮不是师兄,可不算我不听话。 盟主在台上微微一笑,扭头对身旁一个粗眉短须的中年道:这小子有几分意思,魏掌门要不要上去活动活动? 在渊堂堂主魏行天皮笑肉不笑道:贺掌门如此身手,尚且敌不过,我就不上去丢脸了。还是盟主请吧。 贺江麟在一旁听得七窍生烟,强自忍耐没有发作。但让堂堂盟主接受一个毛头小子的挑战,与之前楚天阔被人公然羞辱没有区别。盟主自重身份,自然不会当真上台。 旁边孔藏花跃至台上,长剑指向谢惭英道:小子,莫要太过,你可只有一条命来长教训。 谢惭英撇撇嘴: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孔小草吧?啧,我只有一条命,难不成你有两条?我倒要看看,我要是捅你一剑,你还能不能活蹦乱跳的。 宁拂衣在台下扶额,虽然不担心谢惭英吃亏,但他打了贺江麟的脸,现在顶如是要把脚也踩在盟主脸上,如此在江湖上行走,怕是少不了麻烦。 孔藏花目光森寒,周身杀气缭绕,不再作口舌之争,剑锋在日光下一晃,杀气顿时逼近谢惭英。 双剑相交之时,铮鸣在山间回荡。 谢惭英发现这人武艺恐还略胜楚天阔,面上云淡风轻,但心中自知不能轻敌。此前浮游老人的剑法已经用老,对方大约了解了他的路数,每一次进招偶尔便能半路阻断他的招式。 此前谢惭英听师兄说孔藏花练的乃是断水剑法,倒是名副其实。二人斗得难舍难分,谢惭英福至心灵,忽然在剑招中偶尔夹杂两招希声剑法。这完全是出其不意,有些剑招是后来新练的,与楚天阔对招之时也没有使出来过。 且这些剑招零零散散地夹杂浮游老人的剑法之中,他身形极快,旁人很难瞧出来。 这个法子颇具奇效,果然孔藏花渐感支应困难。 最后谢惭英一个疾刺,眼见剑尖要在孔藏花心口穿过。孔藏花大惊失色,身子飞起后跃,待脚踏实地之时,发现自己已经在擂台之下。 他无疑是输了。 谢惭英在台上笑嘻嘻道:这么看来,小草兄也只有一条命,不知道这个记性你可长了? 孔藏花面沉如水,这番战败,丢的不光是他的面子,还有盟主的面子。他正要上台再战,忽然有人跑进门来,大喊大叫:不好了不好了!烟波庄在城外山上大开杀戒,死了好多人啦! 这两句话如平地惊雷,在人群里炸响。 盟主走下台来,道:休要胡言乱语,烟波庄的人怎么会去城外无故杀人? 那人浑身战栗不止,气喘吁吁,急道:是我亲眼看见的,盟主若是不信,大可前去查看。还请快些,否则只怕只怕有更多人遇害。 盟主眉头深锁,对台上一个坐轮椅的年轻人道:此事有些蹊跷,我先过去看看。 其他人怎么会错过这样大的热闹,有人发一声喊:大伙儿都去看看,若烟波庄当真丧心病狂,咱们正是要齐心协力为武林除害! ☆、追杀 其余人轰然答应,唯有袁识挤在人群前,喊道:放你娘的屁!谁敢乱嚼舌根,先问问我袁识的刀答不答应。 说完率先迈步下山。 不多时,刺马庄里众人走了个干干净净。谢惭英在台上呆住,对着台下的宁拂衣道:怎么回事 宁拂衣脸色十分难看,肉嘟嘟的脸此时阴云密布,又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违和感。 我们悄悄跟上去看看。宁拂衣招手让谢惭英下来,拉住了他手轻轻一捏,这一次当真不可再胡闹,事关重大,你好好听话。 两人下山,眼看大部队浩浩荡荡进了金川城又从另一个城门出去,悄悄缀在后面。走了一会儿,宁拂衣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景色,道:觉不觉得这里有些眼熟? 谢惭英四处看了看,道:咱们上次从山洞出来,好像就是走的这条路去城里。 宁拂衣冲谢惭英使了个眼色,谢惭英抬手指着左边一棵大树道:你看那树上的是不是乌鸦? 伴随着轻微的破空之声,一枚飞刀已经朝着谢惭英右边的树顶而去。 随后一个黑衣人惨呼一声,从树顶跌落。紧接着,数十个黑衣人从林子里钻出来,手执长刀,将宁拂衣和谢惭英围在当中。 宁拂衣早就感觉到杀气,但他不知这些黑衣人是何来路,与谢惭英对视一眼,只能先动了手再说。 黑衣人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大部分人专攻谢惭英,看来是知道他武功很高。宁拂衣劈手夺下一名黑衣人的刀,唰唰舞动,冷光乱闪,顷刻间便将两名黑衣人毙于刀下。 谢惭英也解决了两个,这下子黑衣人不敢大意,分成两队各对付一个人。 林子里,一场寂静无声的鏖战进行着,除了刀鸣剑吟,便只有鲜血喷溅之声。 小半个时辰后,黑衣人只剩下十来人。其中一人道:点子硬得很,叫人。 一个黑衣人跳出去,仰头发出尖利的哨声。不一会儿,周围树木沙沙响动,只怕又有数十个人正往这边赶来。 这些人要对付起来十分费工夫,且不知对方援军还有多少,宁拂衣设法靠近谢惭英,道:不可恋战,找机会离开。 谢惭英也已杀得心头火起,再则知道师兄担心烟波庄遭全武林围攻,于是同他合力,在黑衣人的包围中撕开一个口子,二人先后纵身越出。 黑衣人在后面紧追不舍,轻功好的咬得很紧,依旧用哨声彼此呼应。但踏月流星做为整个武林无人企及的轻身功夫,自然有其独到之处。很快,二人把那些黑衣人甩在身后,恰巧又到了那山洞口,默契地一跃而下。 过了一会儿,轻微的脚步声靠近又远去,及至再也听不见时,谢惭英才有机会问道:这些是什么人,早早埋伏在这儿,难道是阎空听说我们要去找他麻烦,雇的杀手? 宁拂衣摇头道:这些不像我所了解的拿钱办事的杀手,咱们先去看看烟波庄那边,之后再回刚才的树林,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两人在山洞里又等了半盏茶时间,才跃出山洞,等回到之前众人进山的路上时,却失了他们的踪迹。两个人只得小心翼翼在山里查探,最后绕到一片崖底。 崖顶隐没在一片云雾之中,上面隐隐传来人声,不一会儿,有人一跃一停地攀着悬崖下来,到得底下时滚落在地。 谢惭英和宁拂衣缩身在一棵大树上,隐约瞧见似乎是楚天阔,怀里还抱了个人。 宁拂衣正欲上前询问,崖上又下来一人,双方交谈了什么之后,下来那人又沿着原路回去。 之后楚天阔在同伴的搀扶下往林子深处走去。 他好像受伤了。谢惭英指指渐渐走远的两个人。 跟上去看看。宁拂衣远远跟在后面,发现两个人似乎早知道要去哪里,不多时进了一个山洞,从里面旋上了石门。 在山洞外摸索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机关,宁拂衣只得放弃,低头思索一番,决定进城去打听消息。 城里挤满了各门各派的人,随便找一家饭馆坐下,就能听见众人议论纷纷,说什么烟波庄勾结勒穆人残害武林同道,陈家两兄弟争夺家产,老大利用烟波庄对付老二云云。 顾及到之前被追杀,宁拂衣和谢惭英不便公然露面,躲在暗处听众人说话。 有人道:我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想想烟波庄百年清誉,难道当真就此毁于一旦,楚天阔也是年轻人中一代俊杰,何至于如此不分是非黑白。 谁说得准呢,另一人显然不同意,他父亲当年暗杀七王爷不成反被诛杀,也许就是因此他才对当今朝廷恨之入骨呢。更何况当年刺杀一事到底是因何缘由,如今仍不得而知,说不准勾结勒穆人这种事,是从他父亲就开始的。 有人在旁边帮腔:而且就连盟主都相信是他所为,我们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是啊,如今楚天阔一死,烟波庄怕是要彻底垮咯。 几个人说得唾沫横飞、兴高采烈,忽然一人惨叫一声,紧接着桌椅咔嚓碎裂的声音响起,有人怒喝:是哪个王八蛋偷袭。 一个慵懒清冷的声音答道:是哪些王八蛋在这里吵吵闹闹,惹人心烦? 你是谁? 那个声音懒懒答道:碧落宫,钟离逍。 碧落宫! 是魔教的人来了! 快走快走! 众人顿时作鸟兽散,显然这个碧落宫在江湖上名气很大,既然敢称魔教,那么里面的人自然是个顶个的凶残。 谢惭英屏住呼吸,悄悄往里面觑了一眼,发现那说话的竟然是个美貌男子,眉眼如画,眼尾一直带着两分笑意,他招手让旁边一个胖子去周边查探,别留下耳目。 谢惭英和宁拂衣赶紧躲开,两人打算先回山上树林看看,找找之前埋伏他们的人的线索。 想到刚才那人,谢惭英忍不住问道:那个钟离逍是什么人物?听起来很厉害。 宁拂衣知道他脑袋瓜子里转的念头,道:碧落宫也是最近几年才新成立的一个门派,平日里在天荡山周围以打劫为生,其他地方也有几处他们的生意,不过一般人大概也不敢上门。因为闯下了一些恶名,得罪了好些江湖正派,发生过几次冲突,却也没人能奈何得了他们,渐渐地就传出一个魔教的名头。其实他们甚少与武林来往,钟离逍这个人更是几乎没在外露过面,不知怎么如今倒亲自来了金川城。 想到之前那些人交谈的情形,谢惭英讥嘲道:那些个所谓正派之人也不过如此,平日里吃饱了撑的,只会背后嚼舌头,魔教的人一出现,就吓得屁滚尿流。 宁拂衣一直在回想那些人说的话,当初烟波庄老庄主楚闻风突然刺杀七王爷,以致于招来朝廷打压,此事内中情由他并不清楚,但他相信楚闻风绝不会无缘无故去刺杀一个王爷。如今楚天阔坠崖,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但显然这是楚天阔设下的一个局,那么那些武林人是谁杀的?楚天阔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临近树林之时,谢惭英听见林子里有响动,闪身躲在一边,发现里面的人竟然是钟离逍的另一个手下。之前死在林子里的黑衣人尸体已经全都不见了,只四下里仍残留着血迹。 碧落宫的人细细检查一番后便离去,也不知查出什么没有。 等谢惭英和宁拂衣再去搜查时,更是找不出什么来,两人只好先回了城里。 武林盟里偶尔有事需要宁拂衣处理,手下心腹送来消息后,他便干脆留在金川城。如此过了几天,宁拂衣易容后和谢惭英出门时,发现后面跟了个尾巴。两个人不动声色往城外去,果然上次那尖利的哨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来的人却更加不好对付。 分卷(27) 两人且战且走,又回到上次的山洞,干脆跳进去避开。那些人追至洞口,因洞口隐秘并没有被发现,那些人竟干脆停留下来。 一人说道:又被这两个人给逃了,宁家的踏月流星确实名不虚传。 一人忧心道:主子催得紧,这么追下去,何时拿得到秘籍,须得再想办法。 咱们守住这片地方,他们总会现身,到时候让老大出手吧。 只好如此了。 商定过后,那些人四下散开,看来是要在山里布下一个网。 宁拂衣和谢惭英都没料到这些人竟然是为了宁家的秘籍而来。 果然你在英雄宴上显露武功给人瞧见了,说不得那人正是正是当年的凶手。想到这里,宁拂衣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抓住一个人来问清楚那个主子是谁。 谢惭英也是一样的想法,且因为自己一时冲动招惹来麻烦,心里十分愧疚,便道:我去抓个人来问问! 宁拂衣拉住他道:不可鲁莽,这些人武功虽不及我们,但胜在人多,且他们在暗我们在明,更加要万分小心。你不必觉得抱歉,这么些年我对凶手毫无头绪,这次他主动出手,反而让我们有蛛丝马迹可循。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和《楚大侠》有情节交叉,下一章师兄弟两个就会开新地图啦 ☆、出海 两人正说着,忽然闻到一阵饭菜香味,紧接着一个人的声音不知从何处隐隐传来,似乎喊的是阿阔两字。 这里距断崖不远,宁拂衣猜想这个山洞也许和楚天阔藏身的山洞有何处相通,干脆道:秘籍放在身上终归不保险,当初楚伯父把秘籍藏在此处,是为了不愿让秘籍在江湖上引起腥风血雨。但毁了终究不忍心,便干脆放在这里,等日后有缘人能够发现。 谢惭英懒得去猜别人的心思,师兄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了。 宁拂衣便提议干脆仍把秘籍放回去,若楚天阔误打误撞能够进来,拿到秘籍是最好的,便是不能,他们二人已经将秘籍熟记于心,日后有机会誊写下来再给烟波庄拿去一份便是。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宁拂衣在秘籍上放了一些宁家秘制的慢性毒.药,此毒只有练过楚、宁两家的内功之后方可逼出。 离开山洞后,两人故意暴露行踪,引那些黑衣人追来,二人却分头行动,带着那些人在山里乱转,将他们全部分散开后,宁拂衣终于捉住了一个人,和谢惭英在当初黑龙潭修建吊桥的悬崖边会合。 宁拂衣点了那人穴道,揭了面罩,发现这人相貌普通,丢在人群里瞬间就找不出来那种,这样的容貌自然也最适合当杀手。他将剑架在这人脖子上,问:谁派你们来的? 这人下巴被卸了,藏在牙齿下的毒咬不破,便只紧闭嘴巴默然不语。 知道你们轻易不会松口,我自然有办法。宁拂衣道,你们的主子必定参加过英雄宴,能调遣你们这样一批武功高强的杀手,身份自然不会太低,要查起来倒也没那么难。 杀手只当做没听见,宁拂衣伸指在他腰后一点,那人便扑倒在地,像被掐住七寸的蛇一般扭动挣扎,但尽管额头上青筋突出,也未曾发出一点声音。 这点穴手法还是宁拂衣在武林盟向执法堂的人学的,被点之人浑身痛痒难当,生不如死。 宁拂衣叹了口气,提着他对谢惭英道:咱们去城里,把他交给我手下的人审问吧。 他不大喜欢在人身上施加酷刑,也不想让谢惭英看见。 二人悄悄潜回城中客栈,未及进门,便听见大堂里有人说话。 姑娘,英雄宴结束好几天了,谁知道他们去了哪儿。你要打听消息,不如去千叶楼,出门右拐第三个巷子往里走,张家烧饼铺旁边,就是千叶楼的分舵啦。 一个清脆的女孩声音道:多谢这位大哥。 谢惭英与宁拂衣同时快步走下楼,站在楼梯口喊了一声:阿茗! 萧茗回身,惊喜道:宁公子,你们太好了!我正不知去哪里寻你们。 虽然千叶楼的消息灵通,但她身边连盘缠都紧巴巴的,哪儿有钱买消息。其他人一看是宁英,想起他那天痛揍昆仑掌门贺江麟的样子,纷纷避走。 宁拂衣道:咱们屋里说话。 三人上楼,甫一进门,萧茗双膝一弯跪了下去,向谢惭英磕了个头道:求宁公子救我爹爹性命! 谢惭英忙把她扶起来:你爹怎么了?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 萧茗眼中含泪,道:我爹前段日子听闻阎空要出海,便一个人跟着他往南方走。我从黑龙潭回来之后,爹爹想法子给我送了信,说阎空马上就要登船,爹爹担心阎空这一走就没了音讯,因此随他上了船。我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追上。宁公子,我爹爹不会武功,若他给阎空发现,一定性命不保。我我知道我欠你的恩情这一辈子都无法偿还,但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只能斗胆请你发发慈悲 谢惭英看向宁拂衣,当年宁家灭门案的凶手刚露出一点马脚,如若此时离去,只怕回来之后唯一的线索也会断掉。他们没办法寄希望于之前抓住的那个杀手,这样的人是绝不会吐露任何消息的。 宁拂衣明白他的顾虑,道:我看咱们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什么,不如就先把那个人关押起来,凶手知道有人被俘,时间一长只怕也会开始着急。正好咱们这段时间出海走一趟。说完又对阿茗道,要救你爹本不难,但是萧姑娘,咱们有些话需得问问清楚。 萧茗看了看宁拂衣,向谢惭英投去疑惑的目光。谢惭英指着宁拂衣道:这是我师兄,有什么话你可以尽管说。 那,你们想知道什么?萧茗仍抱着几分戒备道。 谢惭英开门见山道:那张名单,是不是四年前杀害谢逢一家的所有凶手? 萧茗脸色大变,往后退了两步:你你怎么会 这个反应已然印证了谢惭英的猜测,他也有些激动,又问:你姓萧,那么你和长源萧家是什么关系?你认识萧和雪、萧和尘姐弟吗? 萧茗面如死灰,右手已然握上剑柄,问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谢惭英深吸一口气,将面具摘了下来,道:我不姓宁,我姓谢,叫谢惭英,萧和雪是我娘亲,萧和尘是我舅舅,你明白了吗? 说出这句话时,谢惭英每一个字都在颤抖,宁拂衣握紧他的手。 萧茗手中的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走上前两步,不敢相信地向他看了许久,才道:你你是英表哥,你还活着 谢惭英提在胸口的那口气终于松了,问道:所以,你爹到底是谁? 萧茗却突然扑进他怀里,大哭道:英表哥,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爹爹找了你好几年,我们都以为你已经已经不在了。真没想到,原来难怪我一见你的面就觉得亲切。 她语无伦次地说了好半天,等到慢慢平静下来之后,才道:萧和尘是我义父,我本不姓萧,是后来才改的。 什么这下轮到谢惭英不敢相信,你说舅舅也还活着,他他没了武功? 兄妹两个心神激荡,几乎站不住,宁拂衣让两人坐下,萧茗才简明扼要地把当年的事说了个大概。 那晚谢惭英从地道中逃出后,萧和尘中毒晕倒,大火烧到他身上,将他生生疼醒。追杀的人以为他已经被烧死,也就没有进屋查看。萧和尘便逃出去想要去找谢惭英,却被人发现,又是一路追杀,后来被张老爷救下。 伤好之后,萧和尘半张脸被烧得面目全非,因为中毒太深,解毒后武功全失。后来他将萧茗收为义女,父女二人四处探查杀害谢逢一家的凶手,费尽千辛万苦总算是把那些人一个不落全都找了出来。 然而想要报仇却非易事,萧和尘一面打听谢惭英的下落,一面想法子赚银子,寄希望于雇杀手将凶手一个个除掉。可萧茗却等不及,自认学了点功夫,便想着先将那些武功不高的给杀了再说。 谁料到阴差阳错和谢惭英相遇,引着他替自己报仇,到最后竟是助他报了家仇。既是已知前因后果,谢惭英迫不及待便要出海寻找舅舅,生恐他有什么三长两短。 三人急急往南赶路,一路上萧茗和谢惭英各叙别来往事,萧茗说一回哭一回,弄得谢惭英也有点手忙脚乱,他哪里懂得哄女孩子。 宁拂衣着实替他们高兴,但看着两个人在一起谈天说地,萧茗一双眼睛几乎是要长在谢惭英身上,只觉得心里酸酸地总不自在。 萧和尘走前留的消息里说阎空去的是东南方的寒织岛,这南方一带的岛屿之中,只有寒织岛面积广阔,岛上可以耕种。 三个人去港口雇船。 谢惭英第一次来海边,站在码头上见港里泊着大大小小上百条船只,有的是小小如梭的渔船,有的船身上漆了字、打着旗号的是从海上邻国来,准备北上的商船。 越过如林的桅杆船帆,远处深青色的海面与遥遥无际的天穹相接,浅浪带着粼粼波光一层一层向沙滩推进。 谢惭英何时见过这等风光,呆呆地看了许久。 宁拂衣走到他旁边,道:海上天气好时,晚上的星星的最好看,船行海面,却如行天际。 谢惭英讶异:师兄,你出过海? 嗯,宁拂衣笑笑,以前出过一次,走得不远。当时看见那样的美景,想着等你长大了,一定带你去看看的,没想到现下便实现了。 想起当初在桑水河上,宁拂衣假扮的谢小壮说公子见此美景,心里想到第一个便是他,那我想他在看到这美景时,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公子了,那初冬的太阳便直直照进了谢惭英心里。 另一边,萧茗去雇船,却和船主陷入了僵持。那船主是个黑瘦的中年人,一看便是常年在海上打渔为生,但一听说要去寒织岛,就连连摆手,出多少银子也不肯答应。一连问了好几个船家,都是一样的回答。 萧茗垂头丧气地回来,道:那些船家说寒织岛如今被强盗占了,路过的船只无论大小,都会被洗劫一空,有的甚至丢了性命。人人谈论起来都是心惊胆寒,怎么也不肯去。 ☆、尘哥 谢惭英冷冷道:以前在中原时,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不敢太过作威作福,去了海上,无人辖制,自然无恶不作,比起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说着长剑出鞘,要用武力恫吓船家载他们去。 宁拂衣知道眼下大约只有这一个法子,便也不拦他。这时一个弱弱的声音在一边响起:你们你们要去寒织岛吗?我可以带你们去。 谢惭英扭头一看,是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微微低着头不敢和他们目光相接,皮肤黝黑,身材精瘦,一边脸颊带着青紫,像是被人打过。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几不蔽体。 你怎么敢带我们去?宁拂衣打量了他几眼,要多少钱? 年轻人连连摆手:我我不是为了钱指了指谢惭英手里的剑,你们会武功?是不是很厉害? 宁拂衣大约猜到了,便道:要教训寒织岛上几个强盗还是绰绰有余的,你是那岛上的人?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睁大了眼睛道:你怎么知道?我们都是被那个强盗赶出来的,有不愿离开的岛民都给他杀了! 说到这里,年轻人眼眶通红,语气里满含愤怒:我要给他们报仇,可没人打得过他们。 宁拂衣点头道:那再好不过了,你有船吗? 年轻人道:我没有,但我大伯家有,他要是知道了,一定愿意借船给我。 那带路吧。 年轻人忙指着远处一片破烂的茅屋道:我大伯就住在那边,你们跟我来。走到一半,忽又回头:我叫阿夜罗。 阿夜罗说话时带着口音,显然寒织岛上的语言和中原不大一样。 阿夜罗的大伯是个强壮的中年人,听说谢惭英几人要去寒织岛上找阎空的麻烦,对他们尤为热情,但也忍不住为他们担忧:那个强盗凶得很啰,你们可千万要小心。唉!我们这些人嘛,本来是都要死在那里嘞,可那个强盗家里的夫人倒是心善,说放我们走嘛。你们要真是把那个强盗杀了,能不能放过那个夫人?我们还是感激她嘞 大伯语气诚挚,谢惭英想起之前在沧浪山时,那家夫人还曾送给自己一只盒子,感谢自己的救命之恩,又说了许多祝福嘱咐的话,听起来确乎是个好人,说不定就是被阎空强掳去的。 准备好衣物吃食后,阿夜罗带着三个人立即出发。大伯的船倒比一般的渔船还要宽敞些,上面有供休息的两个小船舱,但空间狭小,里面只一张简单的木床。 船行驶到傍晚时,海上起了风,带得船身摇摇晃晃。谢惭英被晃得头晕,胃里直犯恶心。宁拂衣看他脸都白了,不由得担心:没想到你会晕船,进船舱里睡会儿吧。 谢惭英话都说不出来,被扶着往船舱走,才走几步就感觉身上一阵阵发冷汗,打湿的衣服被夜风一吹,寒意便将整个身子裹挟住。 宁拂衣干脆把他抱起来,挤进船舱里将他放在床上。但船舱里味道不好闻,一股子腥味儿,床也又硬又窄。见谢惭英怎么躺着都不好受,宁拂衣便把他抱回怀里,自己躺在床上给他当垫子。 谢惭英把头埋在他颈窝,鼻子里只剩下宁拂衣身上的味道,当真没多会儿就沉沉睡过去。 连着赶了十多天的路,宁拂衣也有些倦了,不知何时跟着睡着。到了半夜的时候,阿夜罗过来急急拍门,宁拂衣被惊醒了,打开舱门,见阿夜罗满脸焦急和恐惧,头发被吹得四处乱飞,道:夜里风太大,船走歪了,不知闯到了哪里,周围都是浓雾,什么也看不见,我怕有危险,两位还是先起来吧。 分卷(28) 谢惭英也已经清醒,这会儿好受多了,跟着走到甲板上,之间四下漆黑一片,上不见天,下不见海,只有湿冷的雾气在皮肤上缓缓流动。 宁拂衣侧耳细听,但四下寂静一片,唯有轻微的水波之声,只得问阿夜罗:你能知道大概位置吗?离寒织岛还有多远? 阿夜罗显然为自己没能带好路而愧疚:只怕偏得有些远了,这里我从没来过,这雾气不是整片海上都有的,是刚刚不久才闯进来,只有这一片有。公子,这里不会有海妖吧? 他们在海上生活,常常有关于海妖的说法流传,里面提到最多的,也常常就是这样的浓雾。 表哥萧茗显然也有点害怕,靠近了谢惭英,想去拉他的手却又不敢。 谢惭英反倒不信邪,道:管他什么海妖水鬼,敢来作怪坏我的事,我全给他收拾了。现在什么时辰了?天亮之后雾气就会散的。 阿夜罗声音发着抖:大概已经是卯时末,往常这时候也该天亮了。 几个人说着话,船却忽然撞上了什么,登时停了下来。四个人不由得身子前倾,险些摔倒,空气中的海腥味儿越来越浓,简直就像有一片死鱼将他们包围住似的。 忽然远处隐隐传来窃窃私语声,鬼魅一般一丝一丝飘过来。阿夜罗吓得大叫,跑进船舱把门闩上了。 嘿嘿嘿嘿 阴森森的笑声紧接着飘过来,声音时近时远,难以辨别方位。萧茗低呼一声,抓住了谢惭英的胳膊。 谢惭英拔.出剑来,怒道:是谁在装神弄鬼,给我滚出来! 声音飘入浓雾之中,如石沉大海,那笑声兀自不绝。宁拂衣也觉得应当是有人弄鬼,低声道:小心对方暗器偷袭。 然而那笑声过了一阵却渐渐消失,紧接着一丝光亮从头顶泄下来,雾气开始散了。几个人正要松口气,却不约而同脚下一软,脑子昏沉,登时瘫倒在地。 失去意识前,谢惭英感觉自己一只手被抓住,耳边又有笑声:带剑的,必是那个狗贼的人 刺骨的寒意让意识清醒了几分,谢惭英浑身发着抖,只感觉双臂僵硬麻木。他试着动了动,但只引来铁链哗啦啦的响动。 师兄他喊了一声,四周只有他自己的回声。 他抬起头来,发现自己双手分开,被铁链锁在石壁上,身上只余里衣,脸上的面具也已不见。 冰冷的海水漫上腰间,头顶有几缕光线透过木栅漏下,偶尔有人影来回晃动。 身体仍然是酸软的,他猜想是中了迷药的缘故。却不知师兄、萧茗还有阿夜罗此时在哪儿,是否和他一样的境遇。 师兄!谢惭英提高音量又喊了一声,试图挣脱铁链。 喊什么!头顶传来呵斥声,落在我们手里,莫说是叫师兄,叫天王老子也没用。劝你乖乖的,一会儿也少受些皮肉之苦。 你们是什么人?谢惭英倒想要有几分气势,但迷药的劲力未退,说出来的话也有气无力,在别人听来反像是害怕了似的。 上面那人却只道:噤声! 不一会儿,木栅外更喧闹起来,有此起彼伏的声音说着帮主二字,谢惭英猜想兴许是这些人的头领来了。 光线很快被遮住一块儿,谢惭英抬头望去,一眼便看见几缕白发落在木栅中间,泛着点点银光。然而因背光的缘故,他看不清头发主人的面孔,只听见一声夹杂着惊喜与急切的声音:尘哥!果然是你! 谢惭英心想,什么陈哥李哥。那人已经开始斥责手下的人:还不快把尘哥拉上来,解药呢,再去取一套干净的衣服,让厨房的人煨一锅姜汤,吃的也要备好! 这人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倒像个老妈子,可分明是个男人的声音。 木栅被掀开,上面吊下来一个木头制成的方形吊篮,里面的两个人跳下来,把铁链打开,扶着谢惭英爬了上去。 谢惭英虽不知那男人把自己认成了谁,但想到方才他所说的话,大概不会再对自己不利,甚至很是把自己放在心上,便一脚一个,把扶着自己的两个人给踹了下去。 那两人从水里爬起来,竟然还赔着笑,谢惭英正欲说果然是趋炎附势的,却见那两人的笑容当真是发自内心的欣喜。 他一时倒懵了,难道这世上还有喜欢挨打的。 头顶那男人见了,带着笑意道:委屈尘哥了,踹两脚也没什么,冻着了吧? 谢惭英被拉了上去,立刻有人给他披了一件衣服,他扭头四顾,见不远处还有几个木栅门,猜想也是水牢,语气不善道:我师兄呢? 白发男人愣了愣,看向手下。 一人躬身答道:和公子一起来的那几位都在别的水牢里关着,还未醒来。 白衣男人立刻道:既是尘哥的朋友,那就赶紧接上来,喂了解药,好好安置。 说着从旁边仆人端着的托盘里端来一碗汤递给谢惭英道:尘哥,这是解药,这药力本来慢慢也就散了,但喝了解药好得快些。 男人语声温柔、满含情意,谢惭英这时才细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面容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左右,眉目俊秀,身姿挺拔,却不知为何人未老头先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高冷歌。 预收文:《季风向海[娱乐圈]》 摄影师季风在情人节的晚上死了。 然后他重生成了小明星齐纪枫。 齐纪枫是谁?全网的群嘲对象: 炒作、整容、演技烂,倒贴抱大腿 季风觉得自己是来专门背锅的。 摄影宅男在片场瑟瑟发抖,直到他看见了那个会发光的人。 季风:海哥海哥,我是你脑残粉~~ 当红实力派偶像陆海:我看你是脑残 然而脑残惊艳全网,声名鹊起。 全网群嘲变成了全网追捧。 季风为了表示自己火了还是死忠粉:我是季风,你是陆地和海洋,你让我往哪儿吹,我就往哪儿吹。 陆海内心巨浪滔天脸上古井无波指指自己心口:往这儿。 季风:我记得你以前说我是脑残。 陆海:你听错了,我说的是脑(老)婆。 ☆、情起 谢惭英喝了解药,果然手脚比之方才恢复得更快些了。白发男子忙牵了他手,道:来,我带你回房休息。尘哥,我真是没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到你。 谢惭英用力挣脱,那人冷不丁被甩出去,险些摔倒。旁人忙扶住他,男子却不生气,上前几步哄着他道:你别生气,原是我手下的人不知情,以为是仇人派来的,我见了玉佩才知道是你。 谢惭英注意到他走路时一条腿是跛的,又听到他提到玉佩,便问:什么玉佩? 男子脸上泛起红晕,带着几分羞赧道:我送你的玉佩啊,这些年你一直带着罢,幸好没丢了。 谢惭英想起自己随身携带的只有当年舅舅交给自己的玉佩,说去富陵县,见到这玉佩的人能保护自己,这会儿反应过来,他口里的尘哥只怕说的是舅舅,惊道:你你是你怎么从富陵县到了这里? 男子伸手挽住他,一味只笑着说:咱们回房说话。 谢惭英急欲知道来龙去脉,也知道因为自己和舅舅长相神似,这人才错认了。当初在桑水镇,霍通天见到他真面目时直呼报应,想来也是将他认成了萧和尘。 二人进了房,男子打发走下人,关上门后不待谢惭英再问什么,便扑进他怀里,把人紧紧抱住了,埋首在他胸前,哽咽道:尘哥,当真是你么?我真不敢相信,方才在外面,我只怕这是一场梦,我若是话说错了,你立刻就消失不见了。尘哥,你抱抱我。 被一个师兄以外的大男人这么抱着,谢惭英别扭得要死,想要挣开,但听见他说的这些话,想到他是舅舅的故人,也许是极亲密的故人,便如自己与师兄一般,也只觉得悲从中来,放佛这一刻,自己当真是他口里的尘哥,忍不住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背,道:你先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子不大愿意撒手,但好像很听萧和尘的话,果然放开了他,将他扶到床边坐下,又从桌上端了下人备好的姜汤给他,才挨着他坐下,细细打量着他,道:尘哥,四年了,你真是一点也没变,还是这么好看。 谢惭英本想告诉他我不是尘哥,但瞥见他痴迷的眼神,忽而又不忍打破他的梦。他想,自己第一眼见到萧茗,虽没有这般夸张,但后来帮她杀人,也是甘之如饴,只因为那与母亲几分相似的容貌而已。 如今舅舅可算是下落不明,若说了出来,这人又白高兴一场,且还要为舅舅担心,便干脆顺着他的话答道:是吗?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谢惭英多少有些不自在,眼神便只四处乱晃。 男子见了,稍稍坐远了一些,轻轻叹道:四年了,物是人非,我如今满头白发,又残了一腿,确实是配不上你了。你放心,若你想要退了婚约,我绝无二话,只消看见你安好,我就知足了。 谢惭英一口姜汤喷了出来,婚婚约!!! 他扭头打量这人,眉眼、喉结、胸脯,处处显示这人绝对是个男人,可舅舅怎么会和一个男人有婚约?他忽然想起来,那个雪夜,门廊下,自己正堆着雪人时,母亲说过一段时间,舅舅会带个小舅舅回来,难不成难不成 谢惭英心中五味杂陈,又难受又欣喜,还有许多愧疚。当初舅舅若不是被自己缠着在家里多住两日,也许当天就要赶回富陵县和和未婚夫团聚。 见男子满脸落寞之色,把头扭过去生恐自己丑陋的模样被谢惭英瞧见,谢惭英只好安慰他道:你不要难过,你白头发也挺好看的。 男子回过头来,看着他笑了一笑,眉眼如春水,似乎是又鼓起勇气,向他靠近几分,痴痴地道:你当真不嫌弃我?那你亲一亲我,好不好?尘哥,这四年的日日夜夜,我都想着你,若不是大仇未报,我一定随你而去。可如今你回来了真好 那人说一句靠近一分,谢惭英往后一退,身子却撞上床柱,实在已经退无可退。这是舅舅的未婚夫,他怎敢有丝毫冒犯,想要推开他,又怕他误会伤心。无可奈何,便想着还是把真相告诉他,正要说话,忽听见屋顶上咔嚓一声轻响,他立时警觉道:谁? 屋顶上再无声息,但谢惭英仍旧听得见远去的轻微脚步声,便借此机会对男子道:有人偷听,你呆在这儿别动,我去看看。 说完疾步出门,飞身上了屋顶,见一个白色身影消失在远处的屋脊之后。 谢惭英追了过去,跳进同一个院子,便看见不远处宁拂衣伫立于一株生长着宽大叶片的树下。 师兄?他喊了一声,你没事吧?你是过来找我吗 他话还没说完,宁拂衣忽然转过身来,两手抓住他肩膀将他推到树下,庞大的身躯压下来,投下一片阴影。 他亲你了?他听见宁拂衣这样问。 什么?谢惭英有点懵。 宁拂衣似乎在努力压制着将要决堤的某种情绪,又问了一遍:他亲你了? 想到方才在房中的情形,谢惭英脸上一红,话也说不利索:没我 你傻吗?宁拂衣只看见他的神色,顾不得再听他说话,你知道他是谁?一个陌生人,让你进房间就进房间。我教你的那些武功白学了吗?给人占便宜也不知道反抗? 谢惭英也急了:什么占便宜,没有的事。而且我知道他是谁,我是想先把事情弄清楚。他他亲我是因为把我 他果然亲你了!宁拂衣音量骤然提高,反倒把谢惭英吓了一跳。 谢惭英被弄得有些烦躁,气道:你总揪着这件事做什么?我有别的事要告诉你。 但今晚宁拂衣像是突然失去了理智,向他逼近一步:我为什么不能揪着这件事?你知不知道我你真是!什么也不懂! 宁拂衣何时这样疾言厉色过,谢惭英也开始生气:是,我是不懂!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我懂什么,不懂什么? 好,我就和你说清楚!宁拂衣手掌托住谢惭英后脑,迫使他微微仰视着自己:我想亲你,你让么? 什什么谢惭英觉得四周太吵闹,他根本没有听清楚。 笨蛋!宁拂衣骂了一句。 唔四周又突然安静下来,静得连潮水的声音也渐渐远去,耳边只有擂鼓般的心跳,此起彼伏,是属于两个人的。 身体在一刹那间失去知觉,半晌才渐渐恢复,温热而陌生的触感从嘴唇渗进皮肤里,传达至全身。谢惭英脑子里简直混乱不堪,他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只是被宁拂衣紧紧抱着,对方的脸近在咫尺,对方的气息已经完全将他整个人侵占。 又过了片刻,谢惭英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做点什么,最后犹犹豫豫地抬起手,将宁拂衣推开。意料之外地,宁拂衣很轻易地放开了他。 你你这一个字在谢惭英嘴里来回打转。 宁拂衣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像是意识突然回笼,伸手来拉他:阿英 谢惭英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方才发生的事太令人震惊,让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应,最后在宁拂衣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那种目光他方才见过,从白发男子的眼睛里看见过。 他不管不顾地乱走,结果撞上了一个仆人。仆人看清来人,急忙道歉。谢惭英也不想回去再见那个极有可能是他小舅舅的人,便问:我的房间在哪儿? 他需要躲进一个安全的空间里,把脑子里混乱的思绪理一理。 分卷(29) 仆人一愣,道:还没给您安排房间,不过,您带来的东西都放在那边第一间厢房里。 谢惭英顺着仆人所指的方向急急走去,进门后反手将门锁上,坐在椅子上喘气。 师兄简直是疯了!他想,难不成在水牢里把脑子淹坏了?不,或许是那个迷药的原因。 但想来想去总也说不过去,比起师兄被药坏了脑子,他更宁愿接受师兄是喜欢上了自己,就像小舅舅对舅舅那样,是叫做喜欢吧,戏文里 喜欢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得谢惭英整个人僵住,心脏又砰砰砰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消化了半天,谢惭英还是觉得太匪夷所思。但回想起方才的感觉,却又并不觉得讨厌。那种被拥抱、被亲吻的感受,甚至让他隐隐觉得兴奋。心脏里有什么东西,如种子一样要破土而出。 越想越觉得吓人,谢惭英从混乱于宁拂衣的行为转而混乱于自己的感觉。 每每想起,心脏总是加速跳动。 谢惭英用力拍了一下脑袋,不能再想了! 桌上放着随身携带的行李,他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开来,便想: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了,须得尽快赶到寒织岛。 行李露出一个盒子的一角,他想起来是在沧浪山时,阎家的那位夫人送的。 兴许能从里面找到什么线索,或者有用的东西他这么想着,把盒子取出来打开。 作者有话要说:  宁仙子不是脑子坏了,只是打翻了醋坛子。 ☆、杜英 自从接了这个盒子,他还没打开来看过,想着大约也就是些金银珠宝一类,且路上也没时间去在意,久而久之几乎已经忘记了。 果然,盒子里是一块带着穗子的白玉,他不大懂这些,但只觉应该是上好的东西。白玉底下垫着一块丝帕,他刚拿起来,整个人再次僵住,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有可能吗?是不是巧合?脑子里闪过这样的念头,手已经作出反应,将帕子一角捏住,那里绣着几朵小花。 谢惭英看了又看,确确实实是杜英花。于是他拇指捻上最上面一朵的花瓣,一朵一朵数起来:一、二、三、四、五六 数到第六瓣的时候,手抖得厉害,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他怕是自己数错了或是眼花了,又仔仔细细来回数了三遍,六瓣,是六瓣没错,其他的都只有五瓣,只有最上面一朵才有六瓣。 这世上,会刻意绣六瓣杜英的,只有一个人。 谢惭英几乎是跳起来,身体晃了一下才堪堪站稳,打开门冲出去,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便只大声呼喊:师兄!师兄! 白色的身影立刻到了眼前,抓住他一只手,问:怎么了? 谢惭英把帕子递过去,道:我娘!我娘还活着! 什么!宁拂衣听见喊声,以为出了什么事,想也没想就过来了,抓住人的一刹那又想起刚才的事,本有些尴尬,听见这句话又呆住了。 谢惭英急忙解释道:这个帕子,是我娘绣的唉,你进来! 把人拉进屋子里,谢惭英将玉和盒子都摆在宁拂衣面前,语速飞快地解释了一遍。 幸而宁拂衣很快让自己专注于谢惭英说的话,等他说完,立刻就明白了,示意他先冷静:你确定么? 确定,只有我娘会这么绣杜英花。她说过,这多出来的一瓣是我谢惭英声音低了下去,是她的阿英 这是只有我和我娘才知道的,小时候她还常跟我说,以后要是我们走散了,见到这样的帕子,就知道是她。那个时候,我们都是把这个当玩笑话。谢惭英喃喃说着,忽又道,可她怎么会变成阎空的夫人?他可是我们的仇人啊!啊,对,当初一定是阎空强迫她的,她送我这只盒子,是指望着我发现了能去救她,我却一直没有打开过你说得对,我就是个蠢货! 宁拂衣想起当初那位夫人赠送盒子时,托丫鬟说的那几句话,当时听来本就有些奇怪,如今是完完全全说得通了。见谢惭英自责不已,宁拂衣握住他的手道:阿英,不要胡思乱想,眼下去找她也还来得及的。阿夜罗的大伯不是说起过她,似乎阎空挺愿意听她的话,对她就不至于太坏。 没错!谢惭英紧紧抓住宁拂衣,师兄,我们赶紧走,去寒织岛! 两人出门,在路上随便抓了一个人,让他带路去找船。那人见是谢惭英,不敢多说什么,带着他们去了一处港口,里面竟停了十多条大船。 上船,带我们去寒织岛,你知道路吧? 什么!那人闻言大惊,萧爷,您去那里作什么?您二位独自前去,恐有不虞。待我去禀明帮主,咱们做足了准备,再杀过去。 谢惭英哪里顾得了什么准备,凭他和宁拂衣的功夫,只要小心一点,要闯一个寒织岛易如反掌。这人的话明显表明他是知道路的,谢惭英懒得和他解释,把剑搁在他肩上道:带我们去,否则我立刻杀了你! 这这那人左右为难,见谢惭英眼中已有杀意,背上一凉,已是满身冷汗,只得带他登上其中一艘船,挂起船帆,将要离岸时对停在一边的船上的人大喊:去告诉帮主,我陪萧爷和他老人家的师兄去寒织岛了! 寒织岛这三个字于这里的人放佛是什么惊人言语,那边的人一听,竟直接从船上跳下去,飞奔回宅子里去了。 宁拂衣注意到这点,等船顺利起航之后,才抓来那人问:你们为什么说起寒织岛都这么惊恐? 那人拱手答道:不瞒爷,那岛上如今所住之人,正是正是他指了指谢惭英,正是这位萧爷的仇人,你们应当也是急于去报仇的吧? 宁拂衣不解,看向谢惭英。 谢惭英叹了口气,把宁拂衣拉到一边,跟他解释起舅舅和这岛上白发男人的关系,又顺带说明了自己为何跟随男人进屋,他又为何要亲自己。 再次提起这个话题,两个人都十分尴尬。宁拂衣知道此刻还不是谈论这件事的时机,便把话题引向阎空:这么说,他们本也是打算对付阎空的。不过我看你这位小舅舅武功有限,手下人虽多,但对上阎空胜负难料。也好,咱们这次去搅了姓阎的老巢,免得你小舅舅再劳心劳力。 他一口一个小舅舅,比谢惭英还要更笃定那男人的身份。谢惭英正想说正是因为他是我小舅舅,所以我当然不会让他亲我,宁拂衣却转而又把方才那人抓过来,问:那寒织岛进岛可容易,你们打探到什么消息了吗? 那人老老实实道:是有些消息,但并不详实。那里一共六七座岛屿,中间最大的一座,就是那阎老贼的贼窝了。其他岛屿上皆有人把守,将中间的岛团团围住。附近的浅水之中,兴许还安有机关。这老贼重重布防,就是担心有人去害他。哼,做贼心虚,善恶有报,他迟早是要下地狱的。所以二位爷,还是等帮主集齐了人手,咱们一同过去吧。当初帮主就是不管不顾地要去报仇,结果伤了腿,给那老贼赶到这海上来,吃尽了苦头,才挣下如今这份家业 谢惭英没料到那男人的腿竟是被阎空伤的,更是为舅舅感到心痛,见这人十足把自己当成自己人,便道:我不是你们以为的萧爷,那位萧爷是我舅舅,我姓谢。 哎哟!那人捂住了嘴,险些一跤跌倒,老天爷啊,你是谢家的小少爷!难怪看着这么年轻,真是上苍保佑。 谢惭英这会儿才注意到眼前这人已经头发花白,约莫五十多岁,黢黑的皮肤在干瘦的脸上堆出一道道皱纹,这会儿眼中已经闪着泪花。 他紧接着急道:可若是这样,那那位萧爷岂不是 谢惭英忙道:我舅舅也还活着,此刻兴许就在寒织岛上,所以咱们得尽快过去。 老人一听,更急了:那咱们更应该等帮主一起,非得把萧爷好好救出来不可。谢少爷,还是做完全的准备吧。我们帮主这些年一心念着为萧爷报仇,生生熬白了头发,若是让他知道你有什么好歹,他只怕活不下去。 谢惭英听得眼眶一热,这人知道自己,说明舅舅与小舅舅在一起时,提起过自己的,从未见过面,却已将自己当做家人一般。 宁拂衣一面揽住谢惭英给他安慰,一面对老人道:放心,我们两个人闯寒织岛绰绰有余。而且,这岛也不一定非要闯才能进,阿英,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谢惭英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此前曾听闻阎空前些年投效于盟主手下,师兄是武林盟左护法,若要上岛,阎空只怕还要扫阶相迎,殷勤地把人接进去。想到这儿,不由得笑道:没想到,左护法的威名,此刻终于派上了用场。 宁拂衣却被这笑容弄得有点不自在,讪讪地松开手,道:饿了吧,我去弄点吃的。 老人一听,忙道:怎能让二位爷动手,我去准备,谢少爷,我反正已着人去知会了帮主。咱们到了寒织岛见机行事,若是上岛不便,不如等帮主与我们会合再做打算。 这也不失为另一个选择,谢惭英便点头应允了。 老人走后,甲板上只剩下谢惭英和宁拂衣,先前那被强行压下去的尴尬此刻又咕嘟咕嘟冒出来。 宁拂衣有心解释,说自己是一时冲动昏了头,生怕谢惭英因此厌恶自己,还未来得及开口,忽然一阵大风起来,将船吹得猛地一晃。 风中夹着水滴扑面而来,不一会儿远处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汹涌的海面,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 老仆匆匆从船舱里出来,嘱咐两个水手去调整船帆,而后对谢惭英道:今晚有暴风雨,谢少爷,咱们得想法子去那边岛上避一避。 闪电亮起时,谢惭英看清远处有一处山形轮廓,便是老仆所指的岛屿了。 风越来越急,海浪已卷起数尺高,船身在浪中颠簸起伏。老仆与两个水手行海的经验比较丰富,尽量让船保持稳当不至于颠覆。谢惭英可就惨了,没颠两下就扑到船边吐得天旋地转。 这种情形下,船要靠近海岛是千难万难,但所幸是在一点点靠近。 又是一阵强风卷起巨浪,船身几乎是船头朝下笔直地竖在海面上。两个水手拉着绳索稳住身子,老仆却因年迈,往海里坠去。 谢惭英刚缓过劲来,忙扑过去将人推到甲板上,让他抓住了两条绳子,自己却因为这一阵推力,扑通一声摔入水中。 作者有话要说:  传说外甥像舅是真理。 ☆、沈枝 阿英!闷闷的喊声从海面传来,紧接着一个人跟着跳下来,向他游了过来。 谢惭英伸出手去,很快手被抓住。宁拂衣带着他浮出水面,但一个巨浪打来,两个人被推得离船数丈远,再次沉入水里。 感觉到腰上那只手勒得很紧,生怕弄丢了他,谢惭英脑子里却闪过一些画面。 一样在水中,一样被这么抱住,身体里却有些异样的感觉在喧嚣奔流。 再次浮出水面,两个人已经离船更远,抓紧换了一次气,宁拂衣发现海浪竟将他们推向小岛,便道:咱们要游到那座岛上去,你抓紧了。 嗯。谢惭英低低应了一声,思绪早就飞到了天外,飞到了那一晚合欢门山后的溪流里。这无边的奔雷闪电、大浪阔海似乎忽然归于平静,只有他和宁拂衣在水中静静相拥,耳边剩下的只有两颗心脏此起彼伏的跳动声。 扑通扑通 脸上烧成一片,滚烫的温度蔓延至耳根。谢惭英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宁拂衣,对方一心正往小岛游去,丝毫没察觉他的异样。 到了浅海处,两个人终于站了起来,搀扶着奔向岸边。 岛上林木葱葱,一座小小的丘陵底下有一处山洞。山洞里竟堆了些干柴枯草,背风处是一堆灰白的灰烬,灰烬旁有一包火石火刀。显然这里常有船只路过,兴许也是来洞中躲避。 宁拂衣利索地点起火堆,支了两个架子,把衣服脱了搭在上面,顺便挡挡风。谢惭英却在一边磨磨蹭蹭,背对着宁拂衣脱下湿衣服,只穿了一条里裤,远远地坐在另一边。 宁拂衣见他呆坐着不说话,脸色有点奇怪,以为他担心母亲,便安慰他: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雨停了之后我们再想办法离开。我看这里常有人来,路过的船只应当不少的。 嗯。谢惭英依旧只应了一声。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唯余洞外风吹雨打声。 夜半时分,雨声渐渐小了,谢惭英耐不住困意,手撑着脑袋在一边打瞌睡,宁拂衣把烘干的衣服轻轻给他披上。 谢惭英半醒来,看了他一眼,干脆靠在他身上直接睡了过去。宁拂衣不敢再动,生怕把他惊醒,一只手轻轻揽住他,在心里默默叹了两口气。 谢惭英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他和宁拂衣又回到了院子里的那株大树下,这一次他没有推开宁拂衣,对方也没有放开他。而后宁拂衣大约是做了一些事情,但谢惭英并不清楚是什么,只感觉很奇怪,伸手把宁拂衣抱住,嘴里不停喊着:师兄,师兄 阿英,醒醒梦里宁拂衣忽然推了他一把,谢惭英猛然醒过来,见自己正紧搂住宁拂衣,对方投来担忧的目光。 他急忙推开,梦里那股奇怪的感觉还未完全退却,看着宁拂衣茫然而无辜的表情,不知怎的有点儿生气,起身踹了他一脚。 诶?宁拂衣揉着腿肚子,眼看着谢惭英气冲冲地出了山洞。 天色已然大亮,暴风雨停歇,阳光洒满整片海岸,细软的沙子一片平整,被白色的海浪冲刷着。不远处海面上停着数十艘船,一艘小木船正飞快地驶向岛上。 谢惭英看得清楚,站在船头上的,正是一个白发男子。 分卷(30) 小船在岸边停下,男子踏水而来,一把抱住谢惭英,急道:尘哥,你可急死我了。 谢惭英轻轻推开他,道:我不是你的尘哥,我叫谢惭英。 宁拂衣刚出来就听见这句话,走近来站在谢惭英旁边,向白发男子抱拳道:误闯贵岛实属意外,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白发男子却不理会他,只失神片刻,而后低头苦笑:我就知道,这么美好的,只会是梦而已。 昨日与谢惭英同行的老仆见帮主失魂落魄,在一边提醒道:少爷,这是谢家的小少爷啊,萧爷跟您提过的。 白发男子这才抬起头,细细打量着谢惭英,喃喃道:难怪,难怪 谢惭英道:我舅舅还在世,就在寒织岛上,小舅舅你既然来了,我们一同去吧。 白发男子愣了愣,问:你叫我什么? 谢惭英微微笑道:小舅舅,四年前舅舅来家里,应当向我娘提起过你们的婚事,我娘很高兴,本打算过一段时间带你来家里的,没想到 白发男子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不过再没了之前那痴缠的样子,只道:原来是阿英。紧跟着反应过来,你说尘哥在阎老贼家中,他当真还活着? 是。 那快走,白发男子转而欣喜,又焦急道,此次拼死也要将那老贼杀了。 回到船上之后,白发男子才告诉他们,自己名叫沈枝,原是富陵县一位富户的儿子。六年前与萧和尘相识,两年后与他定下终身之约。本打算等萧和尘征得家人同意之后便举行婚礼,没想到那一次分别,竟险些是永诀。 自从被赶到这海上荒岛,便想方设法积蓄力量,成立了一个帮派,为的是有朝一日回到中原,再向阎空复仇,谁知阎空竟然也出了海。 谢惭英想起另一件事,便问沈枝萧茗是否安好。沈枝有点儿不好意思道:她醒来之后一味只问你在哪儿,又闹起来,我着急出来找你,一时生气就把她锁在家里了。 谢惭英: 宁拂衣却忍不住嘴角一翘,意味深长地瞥了谢惭英一眼。 * 寒织岛上,阎家后院。 来岛上已经数日,萧和尘扮作洒扫庭院的下人,所幸还没有被发现。他性子冷淡,面上有疤,别人极少与他来往。如今他已将阎空的生活习惯摸得一清二楚,这天终于找到一个机会,趁着没人溜进厨房,刚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却听见门口传来说话声。 夫人,您要吃什么,交代奴婢下去准备就行,何必亲自过来? 我想起一样吃食,你们不会做的。 纸包掉在了地上,萧和尘整个人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他猛地转身,撞翻了放着碗具的架子,东西稀里哗啦摔了一地。 夫人先踏进门来,萧和尘忙低下头,只用余光打量来人,看清她的容貌后,连呼吸都窒住了。 怎么搞的,笨手笨脚。丫鬟走进来,冲萧和尘大声叱骂。 算了,不过是些碗盘碟子,你叫人来收拾了吧。夫人声音温和,又对萧和尘道,你先出去吧。 是,夫人。萧和尘的声音干涩嘶哑,这几个字如刀子般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 他刚跨出门,又听见身后的对话。 诶夫人小心,怎么能劳您动手。丫鬟惶恐道。 夫人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先回房里了,你替我熬一盅鸡汤来。 是。 萧和尘加快脚步,闪身躲在花园里的假山石后。夫人竟也紧跟而来,却并没有靠得太近,只伸出一只手,手上是那个纸包:你丢了东西。 萧和尘犹豫了一会儿,垂首走了出去,正要双手接过,却听对方低声喊道:阿尘。 伸出的手猛然顿住,萧和尘抬头望去,见谢夫人双眼通红,强忍着眼泪道:你你是怎么 萧和尘走上前一步,许久才终于喊出了那个暌违已久的称呼:姐 你的脸谢夫人低呼一声,轻轻抚上那些狰狞的伤疤,眼泪滚滚而下。 萧和尘,当年还被赞为长源第一美人,便是当地最漂亮的姑娘都比不上。冠礼之后,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可他一心要找一位挚爱之人相伴终生。 往事历历在目,谢夫人犹记得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可如今头发花白、满面疮痍,眼里不再是温暖的笑意,而是阴郁、仇恨,甚至有些疯狂。 灭门之祸当晚,这个人还满身喜气,因为得了姐姐的首肯,即将赶去富陵县和心爱之人完婚。可雪夜惊变,一场大火把所有的希冀与美好烧得干干净净。 略略平复了心情后,谢夫人问道:你是怎么来的?当初发生了什么? 萧和尘面露痛苦:对不起,姐,我没保护好阿英。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是不是还活着 他还活着!谢夫人压低声音,语气坚定,他好像拜了师父,前阵子我与他曾在沧浪山相遇。 那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你为什么还要跟着那个老贼来此?萧和尘先是惊喜,后是不解。 谢夫人摇摇头:其实,我不敢出去见他,我怕被阎家的人发现,怕他一人难以抵挡。只有等姓阎的彻底脱离了中原的势力,我才能再设法去寻他。如今得知阿英平安,我便能无后顾之忧地去做这一件大事。 她握紧了那只纸包,对萧和尘道:你在这里终归惹眼,前两天还曾听姓阎的问起你。你赶快找机会离开,剩下的事交给我。 那怎么行!萧和尘道,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抛下你了。 阿尘,听话。谢夫人紧紧握住弟弟的手,去找到阿英,兴许他换了名字,大概是叫宁英,让他知道他还有个舅舅在这世上。否则,也许他就真的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凶宴 姐!萧和尘难以从命,干脆道,反正我如今已是一个废人,还是你想办法离开。 那位沈公子呢?你不顾及他了吗? 姐,萧和尘哽咽,他不见了,我找了好几年,富陵县的人都说,他是被阎贼杀了。所以今日,我不光要报谢家的仇,还要替他报仇。 萧公子真是处心积虑啊,谋划这么多年,今日总算要动手了,我都快等得不耐烦了。一个阴沉的声音从假山后传出。 院子里跑进来十多个人,个个手持弓箭,对准了谢家姐弟。 萧和尘大惊,将姐姐护在身后。 啧啧,长源的一对璧人,一个嫁给了谢逢那种伪君子,一个竟然喜欢男人!哈哈哈,传出去不怕江湖人笑掉大牙吗!阎空走上前来,一只眼睛里浸满阴毒。 狗贼!萧和尘咬牙切齿。 阎空却看向谢夫人,恨恨道:师妹,这么些年了,我待你有哪一点不好?你对我不假辞色,不肯亲近,我可强迫过你了?我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你却只想利用我找到你和谢逢的那个野种。不过没想到啊,你竟然早遇见他了,还瞒得这样好。如今又想下毒害我,我一片真心给了你,你却一点不知道感激! 还有你!阎空指着萧和尘,你还不知道吧,你那个小情人被我打断了腿,灰溜溜不知道去哪里躲起来了。我怎么会杀他呢,我当然要他活着,让他看看谢家的人下场有多惨!我要他活着受苦! 萧和尘终于忍不住,从袖里摸出一把匕首,冲了过去。然而阎空不过抬刀轻轻一挡,一脚将他踢出去几丈远。 没想到啊,长源第一美人今日变成了个不人不鬼的丑八怪!哈哈哈哈!阎空走过去,一脚踏在他胸口,微微使力,萧和尘便又吐出一口血来。 啧,当初那么干脆杀了谢逢,始终觉得便宜他了,今日你自己送上门来,正好让我解解恨。 你放开他!谢夫人正欲过来,却被阎空的手下用刀架住了脖子。 阎空冷冷看向她,再没了往日的温和神色:你若轻举妄动,我就一刀杀了他。夫人,我可以看在你面子上留他一条性命,不过,这有名无实的夫妻老子当腻了。正好你弟弟到了,不如就今晚让他喝一杯咱们洞房花烛夜的喜酒如何? 老爷!门房忽然跑进来,武林盟的人前来拜访。 阎空皱起眉头,十分不耐烦:武林盟,老子早和武林盟断了关系,怎么还追来海上聒噪,是谁? 门房小心答道:那人说,是左护法宁拂衣。 哦?阎空倒有些意外了,他知道这位左护法神秘得很,除了武林盟的部分人,江湖上没人见过他真面目。 接着他便对谢夫人笑了一声,道:传闻这位宁护法是个绝顶美人,素有仙子之称,我倒要去见识见识,不知她比师妹你如何?有武林盟的人同贺我二人大喜,再好不过了。 让人将谢夫人和萧和尘绑了圈禁起来,阎空整了整衣服,迎了出去。 宁拂衣和重新戴上面具的谢惭英已经等在大门外,阎空走出门去,见来人是两个大男人,先是一愣,随即便分辨出那位穿白衣的怕就是传说中的拂衣仙子了。对方身份也不需证明,腰间那块武林盟独有的令牌他在另一位护法身上见过。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大名鼎鼎的左护法竟然亲临鄙宅,鄙人不胜欣喜,不知护法来此有何贵干呐?阎空话说得客气,神色见并无多少尊重之意。 谢惭英在他一出现时目光便没移开过,不过为了大局,并未显露仇恨与杀气。 宁拂衣微微一笑:此来并非公干,不过有事出海,途径贵宝地,此前曾听闻阎帮主大名,所以前来拜访。 宁拂衣的话同样客气,可那淡淡的神色显然更像是路过时顺便来看看,你的名号虽然听过,但大名可是称不上。 抑或者,阎空心里一惊,他是来打探风声的。 护法过奖了,还请入内喝杯茶。阎空侧过身子,摆出请的姿势。 宁拂衣向他点点头,也不再客气,径直进门。谢惭英随后跟上,却被人拦住:阁下见谅,阎府的规矩,不得携带兵刃进门。 因着宁拂衣的身份,那人不敢直接向他发难,便借着拦阻谢惭英来提醒他。 宁拂衣玩笑道:阎帮主在这海外之地看来过得真是逍遥自在,这皇帝的规矩也跟着搬来了。 阎空笑道:咱们故交叙话,带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不免太煞风景。我这岛上风景如画,护法可有兴致随我一观呐? 宁拂衣把手中的剑扔给方才那人,又给谢惭英使了个眼色,道:入乡随俗,有劳阎帮主了。 谢惭英把剑递出去,那人要接时,冷冷对他道:我这剑身上浸了剧毒,阁下可不要随意打开,此毒无药可解。 那人摸不准他说的是真是假,接过来后小心拿着,倒真的不敢拔.出来。那剑身上刻着归清二字,若是被这人发现,谢惭英的身份立刻就会暴露。 宁拂衣与阎空并肩而行,却能感觉到满院子的森森杀气,耳中隐约听得见利刃出鞘的声音。 一行人沿着走廊缓缓前行,阎空一路为宁拂衣讲解自己这宅院的设计、打造过程,如何融入了江南景色。宁拂衣嘴上敷衍着,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临近后院时,阎空却引着二人绕过去,折返回前厅用茶,但谢惭英和宁拂衣都注意到后院的院门外有重重把守。 入座之后,下人奉了茶来,谢惭英一动不动,宁拂衣端起来揭开盖子闻了闻,道:好茶,香味清幽,沁人心脾。 阎空道:此茶名叫美人恩,是这寒织岛上独有。 宁拂衣点头道:噬魂销骨美人恩,宁某只怕消受不起。复又把茶放下。 阎空脸色变了变,随即恢复如常,道:唉,护法在江湖上鼎鼎大名,又为盟主看重,这美人恩护法若说消受不起,世间更有何人能啊。 谢惭英心急如焚,不耐烦地把茶杯一推。 宁拂衣无奈道:不瞒帮主,宁某今日前来还为另一件事。说来冒昧,年初宁某途径沧浪山,不慎为小人所害,受了点伤,正巧遇见尊夫人路过,援手搭救。宁某不胜感激,今日不知能否有幸得见尊夫人一面,当面再向她致谢。 阎空眼睛微眯,道:真是不巧,夫人今日有恙,不便出来见客。护法特意登门致谢,这番诚意阎某一定好好转达。 宁拂衣神色转冷,扭头看了谢惭英一眼。 谢惭英起身踢翻凳子,道:还与他啰嗦什么,杀了再说! 飞身越过大厅,从阎空随从手上劈手夺过自己和宁拂衣的剑。随从反应倒快,立即举刀砍来。 门外的人听见响动,纷纷奔进来,为首的倒是谢惭英相识的一位故人。 莫动手,帮主,是否发生了什么误会?这位宁公子当初在沧浪山还曾救过夫人性命!来人正是青爷。 然而阎空听见沧浪山三个字,反而起了杀心。起先宁拂衣提起沧浪山,他之所以不动声色,是因为他很清楚这位左护法绝不会是谢家的人。但这位红衣公子眉眼间却与萧和尘有几分相似,他一直存了戒心。 动手!阎空更不打话,手一挥,数十人便团团围拢来。 谢惭英长剑出鞘,剑光闪耀之时,一直凝神戒备他剑上剧毒的随从清楚地看见了刻字,大叫道:青爷,他是谢家的人! 青爷大惊,联想起他自称宁英,不禁满脸惊惧:谢惭英! 这些人里,只有青爷清楚谢惭英的实力,方才刚动手时他之所以劝和便是为此。这位爷动起手来,十个阎空也敌不过啊。 阎空在左右的护卫下往后院壁走,其余人源源不断涌上,源源不断倒下。谢惭英那身红衣,与阎空的这些手下来说几如红莲业火,那把剑便是黑白无常的索命绳。 分卷(31) 可这个半张面具覆脸的男人,眼中并没有丝毫的兴奋、痛恨或是疯狂,而是极度的冷静,好像他此刻所做的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好像这些人在很久之前于他眼里便已是死人。 其中一些人莫名觉得眼前这场景十分熟悉,紧接着他们便想到了四年前,在谢家,也是这样一场屠戮。 宁拂衣和谢惭英在屋中各自清出一大片空地,谢惭英踏着尸体而过,汇聚起来的鲜血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缓缓朝后院走去,喊道:阎空!出来受死! 这声音如同被聚成一柄利刃,尖啸着透过重重屋宇,散向四面八方。屋中之人只觉耳中和胸口一阵锐痛,不由得连退几步。 一红一白两个人踏血而出。 四年前,天地一片缟素。 四年后,满眼皆是血红。 一切都如同宿命轮转。 善恶终有报,屋子里的人在此刻彻彻底底相信了这句话。 ☆、仇终 阎空出来了,却是躲在一个美妇人身后。那妇人眼角犹挂着泪滴,死死地盯着谢惭英。 方才的声音她听见了,心心念念的孩子如今长成了一个英挺的男人,就站在自己面前,泪水淌过上翘的嘴角,浑然不惧脖子上闪着寒光的利刃。 谢夫人旁边还有一人被双手反剪,额前半长的头发遮住了脸,但隐约仍能看见那些交错的可怖伤疤。 谢惭英揭下面具,比自己想象中更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娘,舅舅,我来接你们了。 阎空将刀刃往谢夫人脖子推进半分,恶狠狠道:真没想到,武林盟主的左护法竟和谢家的人走在一起,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哈哈哈哈! 谢惭英和宁拂衣不明白这有何可笑之处,只当他大难临头说的些疯话,谢夫人却神色一变,对谢惭英道:阿英,你不用顾忌我和你舅舅,杀了这个狗贼,替你爹报仇。娘能再看你一眼,已是心满意足了。 不错!萧和尘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好阿英,听你母亲的话。 类似的话,谢惭英被萧和尘送进密道时他亦说过,此时此刻再听他说起,过去四年竟如恍然一梦。 谢惭英向前走了两步,对萧和尘道:舅舅,我早不是小孩子了。 别动,阎空在谢夫人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谢惭英,你若不想看见你母亲血溅当场,就给我乖乖束手待毙! 这么多年了,你依然还是个懦夫。谢夫人淡淡道,你总问我当年为何选了逢哥而不是你,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当初你外出游历,只因一时嫉恨,暗害别人一家八口,因为害怕师父发现,又将此事推在别的门派身上。你道那个时候逢哥为何刺瞎你一只眼睛,只为了你对我纠缠不休?你自己作的孽,本该你自己偿! 住口!阎空恼怒道,那个谢逢不过是个伪君子,使些诡计将你诓骗了去,你到今日还对他死心塌地。既然如此,那你们一家人就去地下团圆好了!谢惭英,我数三声,你若不自废武功,你母亲可就因你而死了! 谢惭英握紧剑柄,一动不动,脑中思绪飞转,如同当年雪夜设法逃生,他在寻找可趁之机,如何将舅舅和母亲从阎空刀下救出。 一! 这老贼藏得太好,便是自己轻功再快,也快不过他手上那把刀。 二! 也罢,当年自己孤身一人,如今有师兄在此,便是自己没了武功,也可引老贼松懈,再让师兄出手即可。 一个三字已经到了阎空嘴边,前院忽然喊杀震天,不一会儿一大群人冲了进来,为首的那人跛着脚,走到谢惭英身边,问:阿英,可还好? 阎空先是一愣,随即有些得意道:萧和尘,你的老情人来了。 萧和尘在看见沈枝的第一眼就瞳孔紧缩,失声叫道:悦之 沈枝浑身一震,目光投向他,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声道:尘哥当真是你 好了!阎空不耐烦道,今日是个好日子,个个赶来送死,谢惭英,你没有时 话未说完,一个白色身影已然蹿了出去,迅如闪电般,手掌在谢夫人肩头一推。阎空反应极快,立刻举刀下刺。宁拂衣推开了谢夫人,却再没有时间闪避,刀尖没入左胸,穿透皮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师兄谢惭英紧跟着跃出,在阎空错愕间,挥剑一斩。 啊阎空惨叫一声,抱着一只断臂跌跌撞撞往后退去。被斩下的半只手臂还挂在那柄短刀上。 宁拂衣却顾不得伤势,挥剑斩杀了押着萧和尘的两个人,把他和谢夫人护住,而后干脆利落将短刀拔.出。 谢夫人眼疾手快,伸手按住了他创口。宁拂衣微愣,不禁佩服这位夫人的冷静沉着,道:多谢夫人。 阎空手下所谓的高手早被谢惭英和宁拂衣杀死,此刻阎空一败,剩下的人不免惶惶,已有逃命之意。 谢惭英上前一脚踹倒阎空,伸手点了他穴道,叫他难以动弹,也不管他右臂血流如注,先回身来查看宁拂衣伤势。 发觉谢惭英的手都在发抖,宁拂衣安慰他道:皮外伤,刺得不深,也没伤到要害,你别担心。 谢惭英担忧的话到了嘴边复又吞下,终于只吐出两个字:笨蛋! 那边阎空竟向谢夫人乞饶:雪妹!我们这么多年的同门之谊 闭上你的臭嘴!谢惭英冲他吼道,便要先过去教训他。 谢夫人却道:阿英,你照顾左护法,这种人,不值得脏了你的手。 她示意谢惭英接替自己帮宁拂衣按住伤口,自己拾了那柄短刀,缓缓走向阎空。 沈枝手下已翻出金创药,送过来替宁拂衣裹伤。 谢夫人走到阎空身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师兄,你若当真顾念同门情谊,当初就不会对我夫君痛下毒手。你若当真顾念同门情谊,就不会这几年都暗中想要对谢家斩草除根。你既说起我们是同门,那今日,便算我为师门清理门户吧。 阎空满口鲜血,面目狰狞,咬牙切齿道:萧和雪,你好狠的 最后一个字停在了喉间,阎空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从年少时便恋慕的人,在把短刀插.入自己心口时,脸上神色毫无波澜。 他忽而感到一阵可悲,好像这些年的仇恨、嫉妒、杀戮、求而不得甚至是自我感动,都不过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从未有人,真正将他放在心上过。 自始至终,他只是一个跳梁小丑。 尘哥,你去哪儿!沈枝忽然喊了一声。 其他人转头看过去,萧和尘正快步走向前院,沈枝在后面急急追赶,却因腿脚不便,越落越远。 众人跟着追出宅子,到了宅子前的空地上。夕阳如火,洒下漫天金辉。 萧和尘对沈枝急切的呼唤充耳不闻,沈枝见自己追不上,从地上拾起一把短刀,对准了脖子,喊道:萧和尘!你想清楚了,当初我以为你遇难,本该随你而去,不过大仇未报,我怕无颜去地下见你。如今贼人已死,若你又要弃我而去,我于这人世便再无半分眷恋。 萧和尘猛地停住脚步,回过身来,痛心道:我已是一个废人,何须你执念至此。 沈枝慢慢走近他,一字一句道:我只问你,当年的婚约,还作不作数? 萧和尘微微扭头,不再看他,也不回答。 沈枝道:我喜欢的,是萧和尘,你是长源第一美人也好,第一废人也罢,在我眼里,殊无不同。 他顿了顿,忽而歪头笑道:我这个富陵俏公子,如今已变成个荒岛丑瘸子,难怪你不喜欢。 怎么会萧和尘急道,看见沈枝满头白发被夕阳镀成金色,终于忍不住轻轻抚摸,分明,还是当年那个小傻子。 谢惭英静静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扭头看向宁拂衣,却发觉对方的视线不知何时早落在自己身上,忙转过头去。心里蓦地一动,那此前纠缠在其中的许多感受、情绪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名单上的另外三个人与阎空一起来到这岛上,方才早已死在混乱中。沈家的人在宅子里放了火。 灼人的温度在背后升起,整座宅子被火焰吞噬,大火升向天际,与鎏金的晚霞燃成一片。所有的爱恨情仇起始于那一场大火,也终结于这一场大火。谢惭英感觉自己肩上那压得自己透不过气来的沉重负担也在此刻被付之一炬。 他靠近宁拂衣,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还好,一如往昔,宽大、温暖,连掌缘的老茧也不曾有丝毫改变。 师兄,我喜欢你。 他在心里说。 大火不停歇地燃烧着,黑色的灰烬在风中四处飘散。数十艘大船迎着夕阳缓缓驶离小岛,将那些残酷的、血腥的、痛苦的悉数抛下,迎接他们的,将是截然不同又同样美好的未来,大部分人都这么坚信着。 回到沈枝家中,谢惭英送宁拂衣去房间里休息养伤,而后来到前厅。萧和尘正和沈枝并排坐着,挨在一起说话。谢夫人坐在主位上,见谢惭英进来,向他招手:阿英,过来。 谢惭英鼻子发酸,强忍住了,走到谢夫人旁边坐下,生涩又陌生地喊了一声娘。这个字,在昨天之前,他是不敢想象自己还能当着本人的面喊出来的。 谢夫人眼眶立刻红了,抚着他的脸端详了好一阵,才道:我们阿英竟长这么大了。彼时还比她稍矮的少年,如今已经远远高过他,面庞上全没了少时的稚嫩。 谢惭英于是问起母亲过去几年的经历,萧和尘和沈枝也安静下来听她说话。 那年大雪夜,谢夫人是抱了同归于尽的心思要将阎空当场杀了,可她失了手。过不多时,阎空手下的人来报,说萧和尘被烧死在大火里,谢惭英却被一个神秘高手救了,己方追过去的人悉数被杀。 阎空脸色大变,生怕那人再回来,于是押着谢夫人带人赶紧离开,又让人将银杏林里的尸体带走处理,免得被对方查出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一时冲动在下面打个全文完,哈哈哈哈。下面师兄弟就要回到中原,再去给宁仙子报仇了。至于表白么~当然就是在下章啦,我们阿英呐,看起来傻,其实很聪明滴,对吧?感谢在20191208 10:10:12~20191210 09:1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elunsy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喜欢 他知道谢惭英活着终究是个祸患,便以寻找谢惭英为由强迫谢夫人留在自己身边,同时也是将谢夫人当成一个筹码。一旦谢惭英如今日一般上门寻仇,他或许还可借谢夫人保得性命。 谢夫人生怕阎空一旦找到谢惭英,立刻就会斩草除根,面上对他虚与委蛇,自己也想法子暗中打听谢惭英的下落,直到在沧浪山,在马车里听到有人喊阿英。 她从马车里偷偷向外望了一眼,只看见谢惭英的半张面具,但她莫名就觉得,这个人一定是自己的儿子。 虽然从外面的情况看,谢惭英的身手早不可同往日而语,但谢夫人担心若自己就这么上前相认,凭阎空的人脉势力,只怕会连番暗害,让人防不胜防,因此便悄悄送了信物出去,至少让谢惭英知道自己还活着,能够想到更好的办法来寻找自己。而自己了却了一桩大心愿,也许还能找到机会先将阎空杀了。 没料到谢惭英一直未能发现,耽搁了这许久,如今才终于母子团圆。谢惭英不禁道:怪我太蠢,接了那盒子,就没想着打开看看。 谢夫人也好奇他这些日子都去做了什么,谢惭英便跟她说起自己怎么在沧浪山学艺,怎么在萧茗的有意引导下阴差阳错反而杀了仇人。 听到有趣的地方,谢夫人忍不住发笑,听出谢惭英话里话外将师兄宁拂衣夸得天花乱坠,也不禁为他感到幸运。 正说起萧茗,正主终于被放了出来,听说阎空死了,义父安然无恙,又惊又喜,冲进前厅来,反倒怔住了。 萧和尘站起来,指着谢夫人道:这位你要喊姑姑,听阿英说起,你们是早就相识了,也真是命定的缘分。 萧茗忙上前行礼,因为实在高兴,言语之间就放得开,颇有点责怪谢惭英道:表哥你去报仇,竟也不带着我。 谢惭英想起之前自己情急之下,当真是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但这会儿心情好,也打趣她:你那点三脚猫功夫,去了也是在一边看戏,我可没工夫分心照顾你。 萧和尘哈哈大笑:阿英如今是越发能耐了,阿茗这点功夫自然是不放在眼里。 谢惭英道:舅舅别光顾着说我,还有个人你是不是忘记介绍了? 沈枝在一边脸一红,先开口了:此前不知姑娘与萧家和谢家渊源颇深,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萧茗刚进门时就注意到他和义父言行举止很是亲近,自己一头雾水,急切地等着萧和尘解释。 萧和尘以前打听沈枝消息时,只对萧茗说过是一位故人,正斟酌着要如何开口,谢惭英就先道:这位呢,你要叫小爹爹。 谢夫人悄悄拍了谢惭英一下,示意他不可如此调皮。萧和尘和沈枝双双脸红,萧茗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觉得惊异,见二人都是默认的样子,但一时实在喊不出口,只能冲沈枝行个大礼,算是认了他。 分别数年,各人都经历了许多事,一谈起就停不下来。 宁拂衣睡了会儿,醒来时听说谢惭英在前厅,便去寻他,走到门口听见里面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下意识停住了脚步。悄悄往里张望了一眼,见谢惭英笑得十分开怀,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和满足。 他默默转身,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只觉得,似乎这正是自己该离开的时候了。 说了半天,众人都有些疲累,谢夫人说要亲自下厨,做些好吃的。谢惭英于是回房里去看宁拂衣,走到门口时发现房门大敞,再进去一看,屋子里哪儿还有人。问起下人时,都说没看见,他心里咯噔一声,四下搜寻一圈没找到,便追出门去。 分卷(32) 幸而在一处悬崖边找到了人,白色的身影静静伫立,海风掀起衣摆,有种遗世独立的寂寞和伤感。 师兄,谢惭英喊了一声,走上前去,怎么在这里吹风? 宁拂衣回头冲他笑笑,道:你呢,不多陪陪你母亲? 谢惭英道:娘说下厨给我们做好吃的,她的厨艺可是一绝,以前连镇上的大厨都比不上她的。 是吗?听着他夸耀的语气,宁拂衣既为他高兴,心里的落寞也更甚。这会儿两人都暂时忘了先前那个吻的尴尬,气氛正好,宁拂衣便下了决定:正好,我有点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谢惭英直觉这件事自己并不会喜欢。 宁拂衣迟疑了片刻,才道:如今你大仇得报,又和亲人团聚,这海岛偏僻,刚好你能清清静静地好好陪陪他们。中原的那一摊子烂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我离开了这些时日,也该回去看看,所以 所以你要抛下我一个人走?谢惭英语气转冷,你忘了以前你跟我说过的话了? 宁拂衣耐心道:并不是抛下你,等办完了事我还回来看你的。 谢惭英双手攥拳:那你多久回来呢?你要我等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像小舅舅那样,等四年,十年。又或者从此你杳无音讯,我连你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宁拂衣有些错愕,他并不是要谢惭英等他,且谢惭英举的这个例子实在有点暧昧,萧和尘和沈枝是恋人,可他们并不是。 他心底有个隐隐的期盼,又不敢期盼,便道:我常给你写信,好不好? 不好!谢惭英见他不明白,有点激动起来,师兄,我知道你总想护着我,凡事也总替我考虑,可你想过没有,我不是当年那个只能缩在你怀里的孩子了!你一路陪着我,东行、南下、出海,替我筹谋,助我报仇。我也想陪着你,助你报仇。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终于鼓起勇气:你你那天亲了我,难道不该给我个说法吗? 宁拂衣就怕他提起这件事,忙道:那天原是我一时冲动,是我的错,你别放在心上。 别放在心上?谢惭英气笑了,我就算再单纯,再傻,也知道哪有人一时冲动无缘无故就去亲人的?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宁拂衣怔怔地看着他,若到此时他还听不出来谢惭英的言外之意,那他就真是蠢货了。 可这也证明他一直以来的担心或许成了真,思索一番后,还是决定先说清楚:阿英,自从当年我救了你,因为许多原因,让你格外依恋我些。但这种情感,和和你舅舅与沈公子之间的感情是不一样的。我有了这种心思,是我的事,我只怕会误导你,让你把感激当做当做喜欢。 宁拂衣之所以迟迟不敢表露心意,便是为此。谢惭英对他太过依赖,他说什么,谢惭英便相信什么。因此每当他动了情、动了念,便总有一种罪恶感伴随着滋生。他坚信,若他说要和谢惭英成为那种关系,若他说谢惭英就是喜欢他,谢惭英也许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和相信。 那天那个吻,已经是他因为嫉妒做出的失控行为,果然,不出所料地扰乱了谢惭英的判断。 谢惭英有点意外,他倒没料到师兄是因为这个原因。既觉得无奈,又替师兄心疼。 说到底,师兄便是动了心,也因为对象是他而只能强自压抑,仍旧习惯于替他考虑。谢惭英心想,若是在自己刚出山时,或许真的分不清楚。可如今,他很清楚自己的心意。 宁拂衣,谢惭英第一次叫了宁拂衣的名字,你听好了。 宁拂衣一呆,继而反应过来,谢惭英是抛开他们师兄弟的身份与他对话,而对方格外认真的神情让他不由得心脏砰砰直跳,对接下来对方要说的话又期待又忐忑。 谢惭英继续说道:我若是只感激你,为了同门之谊,为了救命之恩,那么最多不过把命给你。我是没和多少人打过交道,未经过多少世事,可我也分得很清楚,什么是恩情,什么是喜欢。若是若是不喜欢你,谁会准你那么那么动手动脚的,我早把你一剑砍了。 终于脱下面具没半分遮掩的人,最后说着发狠的话,脸上却是红彤彤的,说完之后就把脸转向一边。 这样的笃定让宁拂衣心脏停了一瞬,但立刻就对此深信不疑,狂喜立刻涌上来淹没了他,让他有些手足无措,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谢惭英正等着他的反应,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偷眼瞧他,身子却被紧紧抱住,听见耳边一个几近颤抖的声音说道:阿英,我真开心。 反手抱住对方后,谢惭英也忍不住露出笑容。这么些年,宁拂衣很少有这么直白地表达心情的时候,他永远是沉稳的、淡定的,喜怒哀乐尽管会有,但并不会说出口,更多的情绪永远都压在心底最深处。 此时此刻,瞧见他这副样子,谢惭英心想,让你这么开心,那这份喜欢,便有了它最大的意义。 两个人抱了一会儿,宁拂衣才终于舍得放开他,狂喜之后,似乎又有点不敢相信,仍轻轻搂着他道:你当真明白了?可不是为了和我一起回中原唬我的吧? 谢惭英在他没受伤的一边肩膀上捶了一下,道:你真是,越来越让人可气。我很明白,就是以后都让你亲,只让你一个人亲,总行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啊,表白了~ ☆、赏月 说完之后,谢惭英又觉得臊得慌,挣扎了一下,道:你先放开我。 宁拂衣反而搂得更紧,一手托着他脑后,脸就贴了上来。谢惭英下意识闭上眼睛,但没有避开,也不再挣扎,感觉到温热的触感,心脏就不受控制了,有点兴奋,有点心慌。 过了一会儿,他便学着宁拂衣的样子给予回应,但其实两个人都没经验,看起来很有点是在互啃。 直到两个人身体都有点燥热起来,情势似乎在慢慢失控,两个人才慌忙分开。谢惭英想起在岛上山洞中的那个梦,就不敢去看宁拂衣,他猜想得到,此时对方眼里的急切和欲.望同梦里一样,让人心惊。 宁拂衣也努力平息着身体里的躁动,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连手都不敢拉。 过了好一会儿,风中送来饭菜的香味,打破了两人各自不知飘到何处的遐思。 他们同时看向对方,同时开口:你 二人又同时停住,目光便再也转不开了。坦明心迹之后,各自眼里的对方都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忍不住便要多看看,只因对方一个简单的眼神,都叫自己心中欢喜。 表哥!萧茗不知何时找了出来,看见一红一白两个人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对方,风把二人的衣摆卷到一处,难舍难分,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撞破了什么。 谢惭英扭头看过来,瞄了宁拂衣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地往这边走了几步,才问:怎么了? 萧茗道:姑姑说饭好了。 好,我们这就来。 萧茗转身离开,谢惭英回身,向宁拂衣伸出手:走吧。 宁拂衣将那只手紧紧握住,微微低头在谢惭英额角落下一吻,拉着人大步往屋里走。 进饭厅时,谢夫人和萧和尘几人都已经落了座,宁拂衣有点慌,便想把手松开,但谢惭英抓得很紧,就这么大喇喇地牵着他坐下。 谢夫人笑着看了他们一眼,道:原打算把饭菜送到房里去的,没想到宁公子已经起来了,伤势如何? 回来之后重新裹了伤,宁拂衣对这种程度的伤也早习以为常,便道:劳夫人记挂,已无大碍了。 那就好,谢夫人替自己斟了一杯酒,又在宁拂衣面前放了一杯茶,道,之前听阿英说起,我便想找机会亲自致谢。宁公子救了阿英的命,又以身犯险救了我的命,这一杯薄酒相敬,多谢宁公子对谢家的大恩大德。 宁拂衣忙站起来,端起那杯茶道:夫人言重了,路见不平本属应当,我与阿英既是同门师兄弟,这些事也就是分内之事。本该以酒回敬,但既是夫人体恤,拂衣就失礼了。 说完将茶一饮而尽。 谢夫人点点头,又对沈枝道:当年谢家之祸累及阿尘,叫你们二人生生分离。我心中终是愧疚,这第二杯酒,聊表歉意。 沈枝也忙要站起,萧和尘拉住他,道:姐,你搞得这么正式,反叫悦之紧张。既是一家人,便不说两家话。什么累及不累及、歉意不歉意的。 萧和尘戴了半张面具,将脸上的伤疤遮住了。 但沈枝还是和谢夫人喝过一杯,谢夫人笑道:你们别嫌我规矩多,只是我心里是当真感激。好了,知道你们不愿拘泥,这表面规矩做完了,咱们畅畅快快地吃饭,阿英,看看为娘手艺退步了没有。 谢夫人到底是江湖人,性子里有股子豪爽气。 一桌人高高兴兴吃完饭,谢惭英本要送宁拂衣再回去休息会儿,谢夫人却叫住他道:阿英,娘有些话要和你说。 宁拂衣冲他点点头,先离开了。谢夫人带着谢惭英回到房内,倒了两杯茶,缓缓道:我先前听你说,宁公子是当今盟主座下左护法。难为他身居高位,还肯花这么多时间陪着你胡闹。 谢惭英撇嘴道:娘,我哪儿有胡闹。 谢夫人爱怜地摸摸他的头,道:宁公子年轻有为,想必很受盟主器重? 谢惭英说起这个就有气,先是把宁拂衣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又把盟主连带孔藏花狠狠骂了一通。 谢夫人听完,倒像是松了口气,沉吟一番后对谢惭英道:阿英,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谢惭英去找宁拂衣时,发现他房里的灯竟还亮着。 听完母亲的一番话,起先只是震惊和愤怒,紧接着想到一些可能性,就只为宁拂衣心疼。因此他急切地要去看看他,却又担心在他面前显露了心事,犹豫不决了许久,夜便深了,于是在心里告诉自己,若师兄已经睡下,就不去打扰他。 走到房门前,谢惭英抬起手想要敲门,犹豫半晌复又放下,扭身便要离开,房里却传来宁拂衣的声音:怎么不进来? 谢惭英脚步一顿,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进去。 宁拂衣正躺在床边,不知在看什么书,谢惭英进去之后才放下,问他:这么晚了过来,找我有事? 谢惭英走到桌边坐下,侧对着他道:没事,就是看看你伤怎么样。 窗户开着,夜风温柔地吹进来,将红色的发带掀起。从小小的窗口望出去,正好看见玉盘似的的月亮悬在黑色天幕之中,四周绕着一圈淡淡的光晕。 今天是十五了吗?月亮真好看。谢惭英站起来走到窗边抬头仰望。 突然腰被圈住,身后的人贴上来,凑在他耳边轻声问:有心事? 温热的气息缭绕在耳际,谢惭英被弄得脸有点发烫,但还是忍不住往后靠了靠,道:没有。 宁拂衣笑了一声,道:没有心事,就单纯找我赏月来了?谢公子今晚好雅致。 谢惭英转过身去面对着他,仰起下巴道:不行么? 宁拂衣凑近了在他唇上亲了一口,才道:怎么不行,公子夜夜来,都行。 谢惭英觉得这话有点奇怪,却又说不出怪在哪儿,心咚咚咚跳了一会儿,伸手抱住宁拂衣,头靠在他胸前道:师兄,我一定帮你报了大仇。 过了片刻,宁拂衣才轻轻应了一声:嗯。 在岛上住了十多日,宁拂衣的伤恢复得差不多了,谢惭英提出辞行。虽然对家人有万般不舍,但如今既知亲人安好,那么出门远行反更安心了些。 沈枝替他们备了最好的船,亲自打点好行李,塞了许多的盘缠。众人送他们到码头,谢夫人拉着谢惭英的手叮嘱了好些话,以前谢惭英只觉得啰嗦,如今却是一句一句认真听完,认真答应。 随后谢夫人又对宁拂衣道:宁公子,阿英从小顽皮,我和他父亲又多有纵容,性子不免骄纵,你多包涵些。若他不听话,骂也骂得。你们二人在外,要互相照顾,别的都好说,自身安危最重要,好好在一起,有什么话要说清楚。 谢惭英觉得这最后一句话意有所指,神色复杂地看了宁拂衣一眼。宁拂衣却正笑着对谢夫人道:阿英很懂事,夫人尽管放心。 海风渐气,船帆渐渐胀满,似在催促,等两个人登上了船,萧茗一边冲他们挥手一边喊:表哥,若有什么事,一定来信,我去中原找你们! 船行得远了,码头上的几个人成了几个小点,谢惭英才终于收回视线。一年前一时意气出了沧浪山,当时只觉茫然无措,不知何去何从,如今离岛,心却已有了归处。 宁拂衣执了谢惭英的手,道:阿英,你快十九岁了。 谢惭英讶异地望着他。 宁拂衣道:以前过生辰,是件伤心事,但如今可以开开心心地过了。 谢惭英抱住了他胳膊,声音闷闷的:你总是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说。 宁拂衣吻了吻他发顶:是不是更喜欢我了? 谢惭英笑出声来:不要脸! 一路上风平浪静,两个人倒有了闲暇好好赏了一番海上星光,宁拂衣便教谢惭英,哪颗星星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故事,时而给点提示让他去猜,猜对了就亲一下,猜错了亲两下。 谢惭英被弄得很不好意思,这个人有点太喜欢亲人了。 船刚靠岸,还没来得及去镇上安置,守在这边的宁拂衣心腹就递了消息来:昆仑派掌门之子贺霆联合正与朝廷起战事的勒穆人夜袭烟波庄,结果被楚天阔擒住,押了他去往昆仑山找贺掌门问罪。 宁拂衣明白这里面必有内情,敢联合勒穆人,便是通敌卖国,贺霆哪儿来的胆子,甚至还敢去偷袭烟波庄。 果然心腹解释道:江湖上开始有传言,说说盟主与在渊堂和昆仑派联合打压烟波庄,此前英雄宴上烟波庄也是被陷害。楚天阔说是去昆仑派问罪,恐怕只要以贺霆为质,逼迫贺江麟交出他与盟主谋划的证据。 分卷(33) 谢惭英看了那心腹一眼,给宁拂衣使了个眼色,宁拂衣示意他安心,又问:盟主是何反应? 心腹答道:盟主说,此事他并不知情,若果真昆仑派与勒穆人有染,他一定亲手除贼,但若是烟波庄图谋不轨,勾结勒穆人演了这出戏,借机颠覆中原武林,那他也不会顾及楚老庄主往日的情面。 哼!谢惭英冷笑了一声。 宁拂衣道:我知道了,你盯紧那边,有什么消息随时告诉我。 心腹退了下去,谢惭英立刻道:这人是武林盟的,可信么? 宁拂衣道:是我进了武林盟之后自己招揽的,虽然名义上是武林盟的人,但只忠于我一人,你不用担心。阿英,你是觉得此事盟主有问题? 谢惭英却不答,先问道:若当真是他有什么阴谋,你会怎么办? 宁拂衣道:你是怕我会失望,或者难受? 谢惭英道:毕竟那个时候你初入江湖,得了他的赏识,虽然本来就是你能力出众,但也算借了他的东风走到现在。而且相处多年,总归是有些情谊的 宁拂衣摇摇头:失望大抵是会有的,但我也说过,他和我不是一路人,所谓赏识,也不过是利用吧。 谢惭英听了这话,还有什么可说的,撸起袖子道:那就不用废话了,打啊,这一次看我不把中原武林搅个天翻地覆! 作者有话要说:  阿歌:宁仙子,你好sao啊~~ 阿英要开始武林斗争了撸起袖子加油干啊! ☆、绮梦 两个人打算去昆仑派一趟,虽然事情缘由到底如何还未可知,但两人都更倾向于相信烟波庄。因此,若昆仑派和盟主之间当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机密,那么昆仑派里或许当真能找到一些证据。 三月初,春回大地,草长莺飞。昆仑山绵延千里,在天际蜿蜒出一抹翠绿轮廓,只山巅之上积雪未消,与天空融为一色。 去往昆仑派,要从鬼哨谷进入,过天鹰峡,经由碎玉口登一千三百三十三级石阶,抵达昆仑大殿正门。 从谷口到大殿如今有弟子重重把守,山后险要处亦有弟子来回巡逻。山顶风大天寒,两名弟子换了班,迫不及待躲回房中,温了酒,边吃边聊。 你说掌门预备怎么办,少掌门在烟波庄手里,掌门当真要交什么证据吗? 哼,如今烟波庄就算有霜月阁撑腰,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只要盟主出手,烟波庄也只有乖乖交人的份儿。 你说,咱们少掌门真的和勒穆人有来往? 嘘!慎言!叫掌门听见,不乱棍打死你。咱昆仑派好歹也是百年大派,掌门和少掌门怎么可能这么糊涂。 希望如此吧。诶,酒都喝了一半了,王风那小子怎么还不来 后山小路靠近后殿的灌木丛里,横七竖八躺倒了七八名昆仑弟子。谢惭英把草拨过去遮住人,问宁拂衣:接下来去哪儿? 昆仑派屋宇众多,要找到掌门住处却非易事。宁拂衣想了想,指指房顶,示意谢惭英跟着自己。 两个人在屋顶上纵跃,不多一会儿看见一对巡逻弟子走过,宁拂衣停了下来,一脚踢下去一片瓦。底下的弟子立刻惊觉,纷纷拔剑:谁? 宁拂衣纵声大笑,带着谢惭英在屋顶来去。昆仑弟子只见房顶之上红白的衣角闪过,却始终追不上对方。 敌袭!敌袭!有弟子大声疾呼,点燃警告的信号烟花。很快,大批弟子纷纷聚拢,朝着中央一处院落奔去。 宁拂衣藏身在屋脊后,指指弟子奔去的方向,道:想必那边就是贺江麟的住处了,我先过去探探情况,阿英,你把那些弟子引开。 谢惭英不及答话就已经跳下去,飞石打中跑在最后的一名弟子,喊道:喂,找我吗! 众弟子纷纷回身,拔剑围来,谢惭英却一个纵身,又消失在屋顶。 大部分弟子散去后,宁拂衣落在一间屋子后窗底下。屋内已经点了灯,但屋内似乎过于明亮。 一个女人的声音十分紧张道:爹,有敌袭! 莫慌,先把这些东西处理了要紧。信号放出的地方离这儿不近,就算有人,过来也需要一点时间。 那女人却并不是为这件事感到着急:爹,当真要把证据都毁了吗? 宁拂衣皱眉。 女人接着道:那阿霆怎么办? 贺江麟叹了口气,道:毁了证据,霆儿还有活命之机,留着证据,霆儿才必死无疑。楚天阔不是心狠手辣之辈,他只要证据,暂时不会对霆儿下手。也怪霆儿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宁拂衣用口水沾湿窗纸,捅开一个小洞,向里面望去,见屋子中央搁着一个铜盆,盆中火焰即将燃尽,黑色的灰烬在贺江麟和一个年轻妇人之间飘散开。 妇人忧心忡忡:盟主当真会帮我们救人么? 贺江麟冷笑:救得了,他自然帮我们救,救不了,怕就只能弃车保帅了。 那 贺江麟抬手打断了她:救人须得趁早,我带人去迎楚天阔,设法救人,你和余下弟子收拾好行装,若事情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昆仑山便不能呆了。 宁拂衣见证据已然被全部烧毁,只得先离开再想别的办法,但盟主和昆仑派之间确实有阴谋,这已是昭然若揭。 他飞身离开,打了个呼哨,和谢惭英会合,沿着来路飞快下山,山上只余众弟子的呐喊。 怎么样?到了山脚下,谢惭英迫不及待问。 宁拂衣把自己听到的说了,道:贺江麟要提前救人,恐怕是害怕盟主路上对他儿子下手。 谢惭英被眼下的情况绕晕了,问:为什么? 宁拂衣道:对于盟主来说,眼下解决事情最好的办法是救人还是不救?都不是,而是把贺霆之死的罪名推在楚天阔身上。这样既让楚天阔没了人质,又让贺家和楚家结下死仇,顺便又把勾结勒穆人的罪悉数推到贺家身上。 谢惭英更加不解:既然贺江麟猜到了,为什么还要把证据都毁掉? 宁拂衣道:那些证据不光证明了盟主与此事有牵连,更是能把昆仑派的罪名坐实。 谢惭英有点烦躁:绕来绕去的,麻烦死了,一个个心眼怎么那么多!他都已经是盟主了,怎么还不安分,为什么要对付烟波庄? 宁拂衣心中对盟主的最后一点感激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道:以前的三大世家在江湖上声名太显,他这个盟主做起来大概也无甚滋味。自从宁家出事,楚家没落,整个武林渐渐以他马首是瞻。人心之厌,莫过于此吧。 那就不能让这个老家伙得逞,师兄,怎么样,要跟着我去捣乱吗?谢惭英叉着腰。 宁拂衣笑道:是,我自然唯师弟马首是瞻。 两人赶在贺江麟之前,赶了几天的路,到了一处市镇。楚天阔等人距离此处只有一天路程,贺江麟等人也已抵达这里,预先做好准备,打算伏击烟波庄一行人。 谢惭英和宁拂衣在客栈里歇下,只等双方动手了,好去搅一趟浑水。没想到盟主却突然给宁拂衣来了信,让他相助明晚的行动。 宁拂衣把信收进怀里,道:楚天阔有碧落宫在一旁协助,盟主担心敌不过,让我帮忙。 谢惭英讥嘲道:他也真有脸,敢把他那些花花肠子告诉你? 宁拂衣道:自然不会明说,只说这其中有误会,让我帮忙救人即可。 成啊,我一定好好帮他个大忙!谢惭英露出狡诈的笑。 晚上睡下之后,想到明天的事,谢惭英就有点儿睡不着,翻来覆去许久,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结果又做了个奇怪的梦,同上次在海岛的山洞里一样,只不过这次感觉更加真实,醒来时天已大亮,身上发热,腿间却是一片凉意。 他赶紧爬起来,红着脸准备换条裤子,刚把裤子褪下,突然宁拂衣推门进来:阿英还没起吗?该 剩下的话像是被一刀斩断,宁拂衣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惭英光溜溜的两条腿。 谢惭英忙拉过被子遮住,道:我我换身衣服就出来。 宁拂衣终于回过神来,慌乱地把门关上:好好,你你换。 谢惭英道:你看着我,我怎么换? 宁拂衣已经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转过身去,犹豫了一会儿,问:下去了吗? 什么?谢惭英怕他偷看,正躲在被子里穿裤子。 本来以前两个人脱光衣服一起洗澡的时候都没觉得有什么,但谢惭英做了那个梦之后心虚,宁拂衣更是不知道做过多少次这样的梦,如今两个人反倒避忌起来。 宁拂衣结结巴巴道:那个不是会会起来么?你知道怎么弄吧,要不我先出去? 谢惭英臊得脸通红:不用,我马上换好了。 宁拂衣见他像是不明白,干脆又转过去,问:以前有这样过吗? 他想起谢惭英到沧浪山时才十四岁,刚到年纪,不知道家里人有没有教过。那个时候谢惭英忙于习武,他又时常不在山中,从没注意过这个问题。 如今看,谢惭英恐怕什么都还不懂。宁拂衣忍不住道:这都是正常的,说明阿英是真的长大了。 谢惭英本就为自己那难以启齿的梦感到羞耻,忙上去捂住宁拂衣的嘴:你别说了! 宁拂衣突然起了点捉弄他的心思,便把他抱住,笑道:是不是做梦了?梦见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谢惭英挣扎了一下没挣开,有点恼羞成怒,都怪你,在巫山陵做那些奇奇怪怪的事。 宁拂衣哑然,他还以为谢惭英早就忘了,那天早上在客栈,见他好像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 经谢惭英这么一提醒,那晚的画面就又闯进脑子里,他觉得嗓子有点干,似乎有一股火往外冒。 阿英。他喊了一声,声音带着点沙哑。 谢惭英被喊得心里一颤,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那目光太过灼人,同梦里一样,让人心中乱跳。 宁拂衣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教你,好不好? 鬼使神差地,谢惭英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被宁拂衣那样看着,只隐隐觉得兴奋,反生了几分期盼和好奇。 早饭最终变成了午饭,往常吃饭时谢惭英总能东拉西扯一番,今天却只埋头吃饭,整个过程中,心脏一直砰砰跳。 他以前只以为,两个人互相喜欢了,也不过是亲亲抱抱,从没想到还能做这种事。沉浸其中时什么都忘了,事后觉得荒唐,又觉得满足。 一直到这会儿,他还有点不敢去看宁拂衣,一看到他,有些画面就往脑子里撞。偏偏宁拂衣还故意逗他:害什么羞,以后习惯了就好了。 谢惭英终于忍无可忍,往他嘴里塞了个鸡腿,习惯什么习惯!不要脸!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昆仑派以及位置和周围的地名都是作者瞎编的哈~ ☆、生辰 晚上宁拂衣带谢惭英去镇上最有名的酒楼吃饭,这几日正是镇上名酒春日醉揭坛的时候,两个人要了一壶。谢惭英喝了半杯,脸色酡红,满口都是桃花香气,当真如醉春风。 宁拂衣看得呆了,见他唇上沾了酒水,灯火下水润润的,正想凑上去亲一口,忽闻隔壁闹了起来,紧接着是噼里啪啦桌椅碎裂的声音。 早前二人进酒楼时就察觉楼中有埋伏,只佯作不知,点了个包厢进去吃饭。没想到这么早就动起手来了。 为方便今晚行动,宁拂衣换了一身墨色衣衫,为了不暴露身份,本打算让谢惭英也换上,然而谢惭英觉得墨色在夜里看不清楚,反而去寻了一件月白袍子来,如此才更扎眼。 谢惭英顿时酒醒,两个人追出门去,见前面几个人影在房顶上纵跃,街上大批人纷纷朝那几人追去。 等到赶上前面几人时,便见一家客栈的院子里早已混战成一团。楚天阔正与一人斗在一处,宁拂衣见他身形招式,显然已经练会希声剑法和踏月流星的后半本。 与他交手那人宁拂衣只看身形便辨别出来,正是当今武林盟主裴明。 地上孔藏花正和一个使鞭子的华服男子对战,几个人将一个年轻男子护在身后。宁拂衣冲谢惭英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随即冲那年轻男子甩出一枚袖镖。 谢惭英正要挥剑格开,那袖镖却在半路被另一枚暗器击落,发射暗器的却是一个盲眼姑娘。 好手法!宁拂衣不禁赞了一声,谢惭英已经向他攻了过来,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在房顶上缠斗,难分上下。地上的人大概以为是裴明请来的帮手,却不知是被谁拦住。 宁拂衣和谢惭英倒像是复习基本功似的,如往日在沧浪山里一般拆招。这么上不下地打下去甚是无聊,这时一段刺耳笛音响起,下面顿时一阵骚乱。 宁拂衣皱眉,低声道:是蛊虫。 他们曾打听到金川陈家的二公子利用毒圣苗不休在人身上种蛊,以笛音催发蛊毒。而下面中蛊之人中,赫然竟有贺江麟。 这世上,能给贺江麟下蛊的想来也没几个,宁拂衣看向裴明,心中惋叹,果然,这位盟主终究是叫人失望了。 这时下面被护住的年轻男子不知说了些什么,竟挑拨得贺霆揭破裴明身份。裴明忽然奋起一掌,生生将楚天阔逼退,后跃消失于夜色之中。 宁拂衣和谢惭英同时追了过去,谢惭英赶在宁拂衣之前,追至镇外一片山林中时,大喝一声:裴明老贼! 裴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谢惭英飘然而至,掌风凌厉。裴明双目猩红、表情狰狞,也推出一掌。 分卷(34) 双掌在半空相接,发出一声闷响,四周树木摇动,几乎摧折。谢惭英身子倒飞,被赶来的宁拂衣接住。 裴明没再追击,反而继续逃走,后面孔藏花追来,宁拂衣却已带着谢惭英避去别处,耳边只听见楚天阔的声音:这边 宁拂衣抱着谢惭英奔出几里远,才落在一株大树底下。谢惭英吐出几口血来,气息断断续续,竟笑了一声,道:师兄,我我知道了 宁拂衣脑子一片混沌,心跳几乎停滞,只道:你先别说话,我助你调息。 他让谢惭英勉强坐住,自己盘腿在他身后,双掌贴在他背上,将内力缓缓送入,发现他脏器受损,已经无法借调息疗养,只能先止住血才行。 阿英宁拂衣声音发颤,别睡 谢惭英只觉得身上发冷,整个人战栗起来,眼皮沉重,但又想听师兄的话,便强撑着,嘴里全是血腥味儿,还同他玩笑:师兄,你你现在还敢亲我吗哈哈 宁拂衣顾不上说话,抱着他在树木之间疾奔,谢惭英耳边听得那越来越快的心跳声,终于撑不住,失去了意识。 镇上一家小客栈里,宁拂衣从窗口翻进一间房间,房里两个人立刻迎了上来,惊道:护法?行事不利吗? 宁拂衣朝他们伸手:药! 一人掏出一个瓷瓶递给他,宁拂衣倒出药丸喂谢惭英吃了,见他吐血之势稍缓,才问手下:梁神医的行踪你们可知道? 递药那人答道:前两日去了练风堂,陈堂主新得了个孙儿,梁神医大概还要多呆几日。 宁拂衣道:他经不住路途颠簸,我把人留在这里,两日之后回来时,我要看到他毫发无损! 两个手下肃然应道:是!属下必以性命相护! 宁拂衣拍了拍他们的肩,又径直从窗口翻出。 百里外,练风堂众人皆已歇下,堂中一片寂静。 一个人影落进院子里时无一人察觉,那人走到一间房前,一脚踢开房门,走进去揪起床上熟睡的一个老人便往外走。 老人迷糊中跟着人踉踉跄跄往外走。被声音惊醒的陈堂主已经提刀赶来,堂众点燃火把,把那人围在当中。 哪里来的贼人,敢来练风堂撒左护法!参见左护法!陈堂主正要行礼,宁拂衣将他扶住,语速飞快道:人命关天,我先把梁神医带走了,事后再向堂主赔擅闯之罪。 陈堂主连连应道:好好好! 宁拂衣凑在陈堂主耳边道:堂主谨记济水堂之事,今晚的事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记住,任何人! 陈堂主脸色惨然,忙应:是! 宁拂衣已经提着梁神医飞出几丈远,隐隐还听得见梁神医惊恐的大喊:我这是在哪儿 梁神医被扔进客栈房间的时候,还没回过神来,未来得及安抚一下这一身差点被颠散架的老骨头,就由人带到床前,指着床上昏迷中的白衣男子道:有劳了。 梁神医这时才看清与自己说话那人腰上系的左护法令牌,忙一边伸手号脉,一边道:快快给我倒口水喝,否则老夫就先一命呜呼了。 一大碗温茶下肚,脉也号得差不多了,惊道:这位公子中的是摧心掌,世上内力如此强劲又会摧心掌的,怕是已经没人了。左护法,敢问这位公子是被何人所伤? 宁拂衣见他还有闲心问这个,知道谢惭英应当没有性命之忧,便道:此事我过后再向神医解释,其中有许多事情我还没有弄清楚,还烦请神医救我师弟性命!说完躬身下拜。 梁神医本来是一肚子的火,但碍于宁拂衣的身份不好发作,因此把完脉后不急着开方抓药、详说伤情,而是问起伤从何来。这会儿见宁拂衣态度谦恭,火倒是消了大半,道:放心,伤势虽重,却还有得救。没想到啊,老夫一大把年纪了,竟然还能目睹传说中拂衣仙子的真容。 宁拂衣: 梁神医开的都是名贵药材,镇上的铺子买不到,宁拂衣两个手下出去,半日后才找齐回来。煎药的时候,梁神医给谢惭英行针完毕,谢惭英昏睡了一会儿,终于恢复了一丝意识。 阿英?宁拂衣坐在床边,俯身唤道。 谢惭英半睁开眼,见他下巴上又见青色的胡茬,想抬起手来摸摸,但全身无力,只能轻轻应了一声。 趁病人醒着,先把药喝了。梁神医端过来一碗黑稠稠的药递给宁拂衣。 宁拂衣闻着就一股苦味儿,让手下出门买包糖回来,抱着谢惭英把药喂下之后,往他嘴里塞了颗麦芽糖。 啧啧,梁神医默默腹诽,谁想到传说中的拂衣仙子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却又当真如此温柔细致。 察觉到梁神医的目光,宁拂衣扭过头去,老头忙道:这药一日三次,都要煎得浓浓的喝下去,十日之后药量减半,再十日之后便可只服用这药丸了。说着递给宁拂衣一个圆肚瓷瓶。 宁拂衣忙道谢,梁神医叹道:也是令师弟内力深厚,才可接得住这一掌,若是普通人,只怕当场七窍流血而亡。果然左护法身边,皆是人中龙凤。 宁拂衣安顿好谢惭英,见他睡得熟了,才引着梁神医去另一间屋子,道:此次全赖神医妙手回春,拂衣无以为报,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梁神医摆摆手,道:左护法不必客气,大家同是武林盟中人,再说救死扶伤亦乃医者本分。只是我着实好奇,这世上还有谁能将摧心掌练到这等功力。 宁拂衣眉头紧锁,道:并非我有意隐瞒,但此时牵涉重大,有些事需要弄清楚了才好相告。过些时日,待我查问明白,一定据实相告。 梁神医本也是好奇心起,对他来说,越是沉重的伤势和奇怪的病症,越能让他感兴趣。宁拂衣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一回阿英为何如此莽撞,贸然与盟主动手? 好吧,我这些时日都在练风堂,有了消息,左护法送到那里便是。老夫这就走了。梁神医清楚,有些事可能不知道比知道好,便不再多问。 如此养了十来日,谢惭英伤势渐渐好起来,人已经完全清醒了,只是脸色苍白,瘦了许多。 中途裴明又差人来问宁拂衣的消息,宁拂衣只推脱说还在调查那晚阻事之人。 及至半个月过去,谢惭英又好了许多,但一连十几天喝那苦得发麻的药,简直让人抓狂。这天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喝了,说要慢慢养着。宁拂衣哄了好久也不奏效,只好道:你不肯喝,师兄可就喂你喝了。 喂我也不喝!谢惭英心想你不是一直都喂我喝的嘛。 宁拂衣却是把药碗凑到嘴边,喝了一大口,而后微微掐着谢惭英下巴,迫使他仰头张嘴。 感觉到药被渡进嘴里,谢惭英不由自主地把药咽下去,脑子却是轰地一声炸开来,从头到脖子都开始发烫,偏偏宁拂衣还意犹未尽地在他嘴里搅了搅。 护法,陈堂主那边来消手下的人刚进门,就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样,直挺挺僵硬地转身又踏步出去了。 谢惭英羞愤欲死,一脚把宁拂衣踹下了床,骂道:轻浮! 宁拂衣却笑着指指桌上的药,道:还有大半碗呢,来,师兄再喂几口。 滚!谢惭英自己爬过去把药一口喝干了,被宁拂衣往嘴里塞了块蜜饯,倒在床上整个人裹进了被子里。 晚上谢惭英迷迷糊糊醒来,起身不见房中有人,四下里静悄悄的,便把白天的事抛之脑后,喊道:师兄? 有人推门进来,答道:公子,左护法有事出去了,说稍后便回。公子若是饿了,属下去弄些吃的来。 不用了,我不饿。谢惭英想了想,又问,师兄说他去哪里了吗? 手下笑了笑道:护法没说,看着神神秘秘的,但瞧他挺高兴的样子。 谢惭英一口气堵在胸口,这都多久了,值得高兴到现在,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勾起,道:算了,我想喝点水。 手下忙近前来给谢惭英倒了杯茶,道:左护法这些日子衣不解带地守着公子,这几天才见了笑容,想是见公子伤好了,所以格外高兴。 谢惭英道:辛苦你们了,我没事,你休息去吧。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宁拂衣终于回来,一进门却是捧着一套衣裳,对谢惭英道:阿英,躺了这么多天,起来洗洗吧,洗漱完准备吃饭。 谢惭英也早觉得不舒服,好好地洗了个澡,换上宁拂衣准备的红衣,回到房里时,屋子里点了红蜡,桌上摆了一桌好菜,宁拂衣坐在桌边,对面还有热气腾腾一碗面。 阿英,宁拂衣眉眼在烛光中格外温柔,你今天十九岁了。 谢惭英眼眶一热,喃喃道:我都忘了。 宁拂衣拉着他坐下,道:你受伤这些时日,许多天都在昏睡,自然不记得日子了。离岛之前,谢夫人跟我说,以前过生辰,都要给你煮碗长寿面。这次不能在你母亲身边,只有我陪你过了。面是我自己煮的,你尝尝。 谢惭英垂首,面的热气熏进眼睛里,把眼泪逼了回去,默默吃了一口面,是和母亲做的全然不一样的味道,但都让他喜欢。 好吃吗?宁拂衣看他只吃不说话,反倒有点忐忑。 嗯。谢惭英点了点头,抬起头来凶道,白天的事我还是要找你算账的! 宁拂衣忙道:好阿英,看在师兄这么诚心的份上,你饶了我一回。 谢惭英打量着他,见他也是瘦了一圈,眼下淡青,脸上虽然高兴,但也带着倦意。这次受伤,亦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心中更加难受,干脆走过去坐在宁拂衣腿上,闭眼吻了过去。 片刻后,两人分开,宁拂衣眼中是汹涌的情意和他极力在克制的某种冲动。谢惭英这一次没再避开,反而直视着他,道:师兄,我们成亲吧。 什么?宁拂衣愣住了。 谢惭英笑了笑:我说,我们成亲。 宁拂衣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道:这种事,你母亲那边 我娘都知道了,她说都随我,只要我开心就好了。谢惭英想起那晚在母亲房中,她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 你喜欢宁公子,是不是?像你舅舅和小舅舅那样。谢夫人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 谢惭英认真地点了点头。 谢夫人抚摸他的脸,道:若是以前,我倒还盼着看你成亲生子,可如今娘只愿阿英能快快乐乐地活着,愿意喜欢谁就喜欢谁,愿意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阿英,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和宁公子都要好好地在一起,好好地活着,相守一辈子。 谢惭英郑重点头。 宁拂衣狠狠地亲了他一下,才道:那等事情结束以后 不等了,谢惭英紧紧抱住他,我要现在、立刻和你成亲,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我也不想等。我要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你答不答应? 宁拂衣笑了:你说我答不答应? 说着把人抱到床上,倾身压下去。 谢惭英推了推他,道:干嘛? 宁拂衣放下床帐,将烛光隔绝在外,借着昏暗的光线打量谢惭英的眉眼,道:今天来不及拜天地,不如先洞房,我也不想等了。 诶?等等 屋子里红烛燃尽,天光从窗户漏进来,屋子里渐渐明亮。 谢惭英失神地躺在宁拂衣怀里,一点睡意也没有,仍努力地平复着呼吸。他觉得师兄昨晚简直是疯了,怎么会做那么疯狂的事,成亲的人都这么可怕吗? 自从两个人坦明心意之后,谢惭英觉得自己隔一段时间都在认识一个全新的师兄。他是从哪里学到那些东西的?难不成是无师自通?反而自己一窍不通,很是有挫败感。 不过虽然觉得疯狂,可回想起来,又觉得颇有点意犹未尽。这种两个人从里到外的彻底坦诚相对,让平时只存在于心里的爱意彻底地不受控制地散发出来,充斥于四肢百骸,而后破体而出,如同化为了实质,让人不由得沉迷,似乎要被燃尽。 他把耳朵贴在宁拂衣胸口,听着里面渐渐平缓的心跳。宁拂衣睁开眼睛,翻身把他压住,凑在他耳边,重复昨晚无数次的话:阿英,我爱你。 谢惭英忍不住笑,随后问了一个很破坏氛围的问题:你从哪儿学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事? 宁拂衣那点柔情蜜意顿时凝住,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怕谢惭英胡思乱想,只好道:唔,你知道有那种专门写这个的书之前去合欢门的时候就悄悄瞥了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东西从哪儿来?书能瞥一眼,东西当然也能顺一点 宁仙子人设又崩了 今天是粗长歌~ ☆、记号 中午的时候两个人才终于起来,想起之前手下送来的陈堂主的消息,说是裴明决定前往前线苍州,助守城大将程怀仁攻破勒穆人于九龙关外设下的邪阵,并传令九堂分别带人前去。 如今瑨国已经和勒穆国正式开战,勒穆人兵力不足,只好从这些邪门歪道上下功夫。 宁拂衣已经不打算再听奉盟主的号令,自从上次楚天阔与裴明一战之后,江湖上流言纷纷,盟主的威望已经大不如前。宁拂衣也终于问出自己的疑惑,那晚谢惭英为何要与盟主交手。 谢惭英难得地十分严肃,道:他练功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宁拂衣想过各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这个。 分卷(35) 是,我当时就是为了试探他的内力,果然,他体内内力不稳,完全不受掌控,所以才会在短时间内突然暴涨伤了我。谢惭英有些担忧地看着宁拂衣。 你怎么会知道他走火入魔的? 谢惭英握住宁拂衣的手,道:我有一件事得告诉你。 那晚,谢夫人向谢惭英透露了一个消息,一个让他在确证之前不敢轻易相信的消息。 多年以前,裴明不知练了什么邪功,功力大涨,从此武功冠绝武林、无人能敌。只可惜同时也走火入魔,多年来他一直四处寻访能助他调息内力的内功心法,至今未能成功。 这是阎空无疑中撞见裴明内力失控时发现的,也是因为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才举家迁往海上,生怕裴明知道后杀人灭口。 而在谢惭英说到内功心法的时候,宁拂衣已经猜到了。 想要夺取踏月流星内功心法的是他,六年前,杀宁家满门的也是他。宁拂衣的语气甚至称得上平静,这是在巨大的震惊之后,已不知该作何反应的反应。 他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济水堂堂主会在棋盘里放那一本空白的踏月流星,想必是他在武林盟时有所察觉,所以才用这个法子提醒。因为他知道宁拂衣必定会来调查济水堂,而那一封送往烟波庄的信也有了缘由。 我娘还说,谢惭英犹豫片刻,道,当初阎空去谢家,一方面是为了私仇,一方面也是因为有裴明的支持。阎空报了仇,裴明拿到谢家的归清剑心法。 宁拂衣倏然收回手,终于再难以冷静:你说什么? 他想起裴明在岛上的那句话:武林盟主的左护法竟和谢家的人走在一起,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他想起四年前,自己接到一个任务正要出门,听到守门的来报,说血刀阎罗阎空在前厅等着求见。 他并未放在心上,以为不过是武林中的寻常事务。如果当时他不是办完事回来恰好经过谢家,也许此时此刻,阿英早已不知魂归何处。 他错过了,阻止一场悲剧发生的机会。 可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阿英却没有像往日那般莽撞,而是冒着性命危险去求证,是因为牵涉到他,所以行事便格外谨慎。 那晚去他房里时,那番欲言又止,只是因为心里装下了这桩事。所以阿英会问:若当真是他有什么阴谋,你会怎么办?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是悬崖上的表白?是掉入山洞后的那番交谈?是他十八岁时背起行囊,回首问:你跟不跟我走?亦或是四年前大雪夜,伸手搂住他的脖颈时? 阿英宁拂衣轻轻唤道,向他伸手,过来。 谢惭英走过去将他抱住,问:师兄,你难过吗? 不,宁拂衣亲了亲他的额角,我高兴。 因为发现你比我想象的更喜欢我,因为发现原来我也在依赖你,因为发现你比我想象的更加强大。 谢惭英看着他,认认真真道:我爱你。 那么,宁拂衣凑在他耳边轻声说,接下来,我们该去把那个姓裴的痛揍一顿了。 哈哈哈哈!谢惭英大笑,我要把他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呃阿英? 嗯? 有点太血腥了。 是吗?好吧,不割脑袋,那总得杀了。 当然。 未及出门,手下又送来消息,贺霆出现了。 前些日子贺霆当着武林许多人的面揭穿了裴明,贺江麟当晚便被在渊堂堂主魏行天一掌击毙,贺霆于是带着门人西行,半月来再无音讯,怎地如今忽又回来? 谢惭英懒得再去暗中打听,如今只想风风火火地去找裴明,便问清楚贺霆的位置,和宁拂衣一同赶过去。 贺霆乔装打扮,带着两个门人正在镇外山林小路穿行。其中一个人问他:掌门,信遣人送去即可,如今中原局势不稳,掌门何必亲冒风险? 贺霆道:这封信件干涉重大,让别人送我不放心。再则楚天阔那边应当要对魏行天动手了,杀父之仇,我必须亲手报。 那两人便不再多言,一路只警觉地注意四周动静。 谢惭英轻轻松松赶到三人前面,红衣一展,拦住了贺霆的去路。 贺霆三人纷纷拔剑,看清楚来人之后,倒吃了一惊:宁英? 谢惭英伸手:把信交出来,别逼我动手。 贺霆皱眉:裴明派你来的?武林大会上你们倒是演了一出好戏。 呸!谢惭英嫌恶道,姓裴的是什么东西,也敢支使我。 贺霆知他身手,不欲正面冲突,便缓了语气道:这封信干涉武林生死,事关重大,烦请阁下让路,来日贺霆再登门致谢。 谢惭英烦躁道:你一个勾结勒穆人的人,还关心武林生死?再说了,武林生死关我屁事!信! 贺霆后退一步,示意两个门人上前阻拦,自己正要设法先走,身后又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哟,贺公子急着去哪儿啊? 贺霆有点抓狂了:你又是谁? 我嘛!嘿宁拂衣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谢惭英,没再说话。 谢惭英看懂他的目光,脸上一红,道:小子,你今日见到我师兄真面目,是三生有幸,快把信交出来! 贺霆: 这是什么逻辑? 宁拂衣其实并非一定要拿到这封信,既然贺霆是拿去交给楚天阔,那么他也就不必阻拦。不过既然阿英高兴,他自然是唯命是从,反正这信给他或者给楚天阔都是一样的。 谢惭英一招敲晕两个门人,在贺霆还来不及反应时就已点了他穴道,从他怀中抽出一封信来,说:穴道两个时辰后自解,祝你报仇成功。 贺霆: 谢惭英和宁拂衣走远了些,坐在河边拆了信。大略读了一遍之后,宁拂衣将信纸往膝头一拍,怒道:混账! 谢惭英抚着他的背道:消消气,为这种人不值得。这信是写给谁的,说让信里的人设法入中原。 宁拂衣道:此信到了楚天阔手里,一时半会儿还起不了作用。你看左上角的这个记号。 信纸左上角有一个小小的黑色图案,似乎是一棵焦黑的枯树,被扭曲成弧形,围成半圆。 这代表什么?谢惭英对这个记号没有丝毫印象。 宁拂衣道:我也是之前偶然看见过一次,这个记号已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多年。若是楚天阔,反倒要花些时间去查访。这个,是当年西域魔教鬼镜门的特有记号。鬼镜门当年欲入主中原,囚禁了许多武林人,教众更是在中原滥杀。是后来武林盟联合诸多门派协力绞杀,裴明更是一人除掉鬼镜门门主。从那以后,世上再无鬼镜门的半点消息。 所以,这封信代表着裴明暗中已经和鬼镜门勾结?谢惭英虽然不了解往事,但完全理解了宁拂衣生气的原因。这个裴明,才当真称得上是阴险诡诈、不择手段。 阿英,宁拂衣陷入了深切的担忧,我担心裴明还有别的阴谋,贺霆说得不错,此事确实系关武林生死。苍州的战事楚天阔已经带人去解决了,裴明那边一时半会儿肯定脱不开身。我想先去将鬼镜门的事情查清楚,到时候不光要报血海深仇,还要在全武林面前揭破裴明的真面才是。可还记得,我说过的那种身败名裂的恶人? 好,谢惭英拉着他的手,你说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宁拂衣在他额头重重一吻:我的阿英怎么这么好? 谢惭英一叉腰:你的阿英,要当人人推崇、流芳百世的大恶人! 二人携手而行,宁拂衣看着谢惭英意气风发,那肆意潇洒的模样,想起自己曾经只身闯江湖时,也因不谙世事吃过许多的亏,也曾对这人世厌憎而绝望,唯一支撑自己的,只是父亲生前的教诲,只是师父严厉的叮咛。 可如今,这个世间依旧充满了诡计、厮杀,依旧血腥而黑暗,但他已然不在意,只因身边有了一个人,让他甘愿也拥有了无穷的勇气去和这些丑恶对抗。因为他想要这个人所在的世界,变得更温柔一点。因为他想要倾尽所有,去保护他。 师兄,要不然我去当武林盟主吧,到时候那些不听话的门派啊、人啊,再敢闹事,直接打一顿就消停了。我是盟主,他们是不是得听话? 是,这个想法挺好。 不过要争盟主的位置,没有人手可不行。我看咱们不如把鬼镜门收归麾下。鬼镜门最厉害的是谁?我先把他打趴下再说。 额,这个咱们再斟酌斟酌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吧?这篇比较短。 再推一下预收文《季风向海[娱乐圈]》 摄影师季风在情人节的晚上死了。 然后他重生成了小明星齐纪枫。 齐纪枫是谁?全网的群嘲对象: 炒作、整容、演技烂,倒贴抱大腿 季风觉得自己是来专门背锅的。 摄影宅男在片场瑟瑟发抖,直到他看见了那个会发光的人。 季风:海哥海哥,我是你脑残粉~~ 当红实力派偶像陆海:我看你是脑残 然而脑残惊艳全网,声名鹊起。 全网群嘲变成了全网追捧。 季风为了表示自己火了还是死忠粉:我是季风,你是陆地和海洋,你让我往哪儿吹,我就往哪儿吹。 陆海内心巨浪滔天脸上古井无波指指自己心口:往这儿。 季风:我记得你以前说我是脑残。 陆海:你听错了,我说的是脑(老)婆。 ps:1、整容是假的。所有情节、人物均属作者瞎几把虚构的,不要和现实人物对应。 2、1v1,HE,铁律。 3、偏重演戏,所以戏中戏的比重会偏多一点。 4、为爱发电。 ☆、逍遥 三月春暖,一路桃红柳绿,景致宜人。谢惭英和宁拂衣骑马并行,前方传来阵阵马蹄声,须臾便转过来十几匹来,马上有一人姿容甚美,一身海蓝长袍,腰间悬着挽成圈的长鞭,正不耐烦地挥手。 南宫楼主不忙吗?老跟着我干什么? 旁边一匹马上是一位年轻公子,身上是竹青缎子,正笑嘻嘻地对那人道:千叶楼正要在苍州开分舵,钟离宫主不去坐坐?顺便可以探听探听四海消息。对了,之前裴明打听那个宁英的下落,我正好有点眉目 那位钟离宫主却勒住了马儿,指着正前方已经停下来的谢惭英道:你说他吗? 南宫楼主扭头,笑容凝固: 宁拂衣低声笑道:碧落宫宫主钟离逍,千叶楼楼主南宫遥,巧了。 钟离逍冲谢惭英一抱拳:听闻阁下精于希声剑法,想必是烟波庄故人? 谢惭英知道他是魔教的人,便有兴致与他闲谈两句:我不是。 钟离逍笑容清冷:既不是故人,那便是贼人了! 他与楚天阔是好友,得知当初希声剑法上半本剑谱曾为人所窃,而谢惭英既然会希声剑法,要么是与宁家有关,要么与偷剑谱的人有关。 谢惭英生气了:你才是贼人呢!那天你手下那些人,在金川城外的树林子里干什么?替裴明消灭证据么? 贼喊捉贼!钟离逍长鞭挥出,飞身下马,鞭梢朝着谢惭英扫了过来。谢惭英闪身躲开,长剑出鞘。 南宫遥和宁拂衣没料到两边这么轻易就打了起来,均把目光投向对方,防止对方出手。 南宫遥远远向宁拂衣抱拳道:原来是武林盟左护法,久仰久仰! 宁拂衣皱眉,随即一笑,他眼下并未把左护法令牌挂在身上,但以千叶楼的能力,要察知他的身份倒也不难,恐怕是已经把寒织岛上发生的事打听清楚了。 他回礼道:彼此彼此,素闻千叶楼消息灵通,果然名不虚传。 钟离逍听见左护法几个字,更认定谢惭英和裴明是一伙,招式越发凌厉。谢惭英还是第一次与使鞭子的人交手,见那条鞭子在对方手里灵活如蛇舞,鞭上附着的内力也不低,也打得越发兴起。 起先他还下意识地不去用烟波庄和宁家的功夫,但对上钟离逍的鞭子,非得用轻灵的功夫不可。宁拂衣发现了,忍不住在一边提示了一句:斗转星移! 谢惭英堪堪避过一鞭,剑尖挑开钟离逍的几次攻击,钟离逍不由怒道:要两个人一起上吗?在一旁耍什么嘴皮子功夫。 一边说,一边暗防宁拂衣再加以提示。 其实即便宁拂衣不说,谢惭英的武功也已在钟离逍之上,不过最开始被钟离逍的一波快招打乱了阵脚。 宁拂衣又喊道:波上寒烟翠! 谢惭英皱了皱眉,他练过的功夫里可没有叫这一招的。但钟离逍却知道,这是灵山剑派的功夫,下意识便要防这一招,却没料到谢惭英根本不会,仍使的是希声剑法,险些就要削中他手臂。 宁拂衣再喊:平林万顷沙! 钟离逍不再上当,道:耍我么?果然跟裴明一样,奸诈小人。 南宫遥有点着急了,正想如何才能助钟离逍一臂之力,这时路旁林子里蹿出一人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南宫遥脸色登时转和,大声道:我看二位不如点到为止,有什么事还是坐下来谈吧,你说呢,谢惭英谢公子? 谢惭英一惊,招式一顿,钟离逍的鞭子已经缠住他的腰,往自己那边一拉。钟离逍左手出掌,眼见要拍上谢惭英胸口,宁拂衣拈住一颗石子,击中钟离逍左手手肘。 谢惭英于是整个人向着钟离逍扑了过去,钟离逍手臂发麻,抬手来挡。 分卷(36) 小心!宁拂衣和南宫遥异口同声,一起飞了过去。 南宫遥本要一掌把谢惭英拍开,不过他收着力道,倒不至于伤到谢惭英。没想到宁拂衣比他更快,趁着鞭子已经松开,抱着谢惭英往后一纵,反把南宫遥推向钟离逍。 结果就是,宁拂衣和谢惭英轻轻落地,那边南宫遥脚下不稳,把钟离逍扑了个满怀,两个人一起摔到地上,牙齿也磕到一起。 宫主! 楼主! 二人的手下大喊着冲上来,赶紧把南宫遥先扶起来。 南宫遥满脸通红,急忙告罪:冒犯冒犯! 虽这么说着,眼角眉梢却是掩不住的笑意。 钟离逍捂着嘴,恼怒地踹了他一脚。 南宫遥嘴角磕出了血,便想凑上去看看钟离逍有没有受伤,钟离逍一把推开他,问:你知道他的身份? 南宫遥扬了扬眉毛:刚查出来,归清剑谢家独子,谢惭英。 钟离逍狐疑地看向谢惭英,道:谢家不是被灭门了吗?说到这里他一顿,又和裴明有关? 南宫遥幽幽叹气:这个裴明,已经完全丧心病狂了。 那这个左护法 我也觉得有趣呢。南宫遥说着上前几步,朝宁拂衣道,二位,不如移步千叶楼喝杯茶,听说谢公子很喜欢千叶楼的梅花糕? 谢惭英迟疑地把目光投向钟离逍,南宫遥便又道:一场误会,我们是友非敌,裴明这个人不好对付,多个盟友多一成胜算,不是吗? 谢惭英又去看宁拂衣,见他微微点头,便道:好吧。 几人回到苍州城内,果然千叶楼在这里新开了家铺子,旁边依旧是一家张记烧饼铺。钟离逍盯着烧饼铺的旗幡看了两眼,见南宫遥熟稔地买了几张饼,一张递给他,两张分给谢、宁二人,一张自己拿在手里咬了一口,颇为满意地评价道:还是熟悉的味道。 谢惭英大为好奇,是什么珍馐美味让南宫遥如此念念不忘,也往嘴里塞了一口,却没尝出有什么特别的。 宁拂衣替他擦去嘴角沾着的几粒芝麻,正巧南宫遥回头找他们说话,见此情景忽然闭上了嘴,眼里幽怨起来,目光瞥向钟离逍,正看见他把烧饼塞给手下,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美人忘我兮,奈之若何?惨也,惨也 众人: 上楼进屋坐下,南宫遥开门见山:血刀阎罗避祸海上,没想到还是没能逃得了报应。恭喜谢公子大仇得报。 谢惭英哼了一声:这有什么好恭喜的。 南宫遥拱手告罪,看了宁拂衣一眼:那么谢公子此番前去苍州,是要寻裴明? 他见宁拂衣和谢惭英亲密,猜想宁拂衣大概是为了美人抛弃主人,因此只问谢惭英。宁拂衣却反问:你们呢,又为什么对付他? 钟离逍道:我们碧落宫做事从来只图自己开心,乐意对付谁就对付谁。怎么,替你家主子打探消息来了? 宁拂衣语气骤冷:他不是我主子。 钟离逍哼了一声,显然不肯轻易相信。 宁拂衣道:算了,正好我们本打算来千叶楼一趟,买一个消息。 哦?南宫遥来了兴趣,是什么消息? 鬼镜门。 南宫遥脸色变了变,眉心皱起:鬼镜门在中原匿迹多年,只怕打听不到什么消息。 是吗?宁拂衣并不失望,就算这是扳倒裴明的关键,千叶楼也做不到吗? 钟离逍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汝欲取而代之? 宁拂衣笑了一声,满脸无奈道:我没什么兴趣,我师弟觉得当武林盟主好玩儿,陪他玩一回罢了。 师弟?钟离逍长眉上挑,啧,看来裴明驭下之术也不怎么样。 谢惭英怒道:什么驭下不驭下,师兄替他办点事,是勉强看得起他,谁乐意当这个破护法么? 眼见两个人之间剑拔弩张,南宫遥忙道:说正事,说正事。谢公子、宁公子,碧落宫和千叶楼是决意与裴明对立的了,你想探知鬼镜门的消息,咱们千叶楼确实有两条。但这一次我不收钱,只看宁兄诚意。 宁拂衣微微一笑,道:理所应当。家父与故去的楚老庄主曾是故交,亲如兄弟。 钟离逍与南宫遥齐齐变色,惊道:你你是并州宁家的人! 宁拂衣道:我也是前些日子才得知裴明乃我杀父仇人,这个消息,足够换鬼镜门了吗? 难怪,南宫遥恍然大悟,难怪你师弟会宁、楚两家绝技,你方才救谢公子的步法,也正是踏月流星。 宁拂衣既然已经坦白自己身份,南宫遥倒也信了,直接道:鬼镜门这几年其实在中原曾留下蛛丝马迹,千叶楼暗中查探,发现他们像是在找一个人。 什么人? 鬼镜门少主,逢门羽。 行啊,千叶楼还有点能耐。钟离逍赞赏道,这条消息要是放出去,只怕会在武林掀起轩然大波。 南宫遥立刻高兴起来,道:自然,总要配得上碧落宫才是。据我们调查,当年鬼镜门门主逢门舟死后,其子逢门羽被暗中送出,后来却不知下落。余下的鬼镜门人前几年四处寻找,但始终没有找到。 ☆、巧合 有这条消息就足够了。宁拂衣心里已经有了打算,我还想买一条消息,鬼镜门门人的所在之处。作为交换,我可以再告诉你们一条消息,裴明多年前练功走火入魔,正四处寻找能调理内力的心法。 南宫遥道:原来如此,宁家、谢家、楚家,或许还有一些我们以为亡于武林争斗的门派,实际上皆是毁于裴明之手。宁家与谢家的内功心法均沉厚内敛,楚家自也不多说了。 钟离逍站起来道:一个多月后裴明会召开武林大会,到时候正好当众揭露这老贼的阴谋,此事还得通知楚家。 嗯,南宫遥也道,宁兄,鬼镜门的所在我会让人绘了地图给你,凭你们师兄弟二人如今的身手,对付那些人已经足够了。我叫人准备马匹骆驼,你们时间不多。看来当初裴明追杀鬼镜门一事,还另有隐情。若能证实裴明与鬼镜门勾结,武林大会上他必败。当年鬼镜门在中原,可是结下了不少仇家。 宁拂衣点点头,道:多谢,千叶楼的消息从未出过差错,我想,千叶楼放出的消息,很多人都会选择相信吧。 南宫遥会心一笑:宁兄放心,中原的事就交给我们了,到时候武林大会,一定给裴明惊喜。 四人就此分别,谢惭英和宁拂衣骑马出关,拿了千叶楼开具的凭证,可在关外的分舵获取最新消息以及盘缠补给。 走在黄沙漫漫的戈壁官道上,宁拂衣道:说起来,咱们不知不觉也走过了许多地方,江南、海外、荒漠、雪山,阿英,武林大会之后,你还想去哪儿? 谢惭英想了想,道:我想,回沧浪山看看。 宁拂衣一愣,随即笑道:好,也该回去看看师父他老人家了。 西行五十里后有一小镇,镇上接头的人早已等候在客栈里,把绘制得更加仔细的地图交给了宁拂衣,指着地图上一处山谷道:这里名叫拆骨峡,曾经是鬼镜门故地。后来中原武林人折返后,这里渐渐没了人迹。鬼镜门的人就藏身于此,散播一些鬼怪传说,让人不敢进去。从这里出发往北走一百七十里后折而向西,再行二百里,见一峡谷处一片黑色枯林就是了。 说完又递给宁拂衣一个瓷瓶:这林子里偶尔有雾气笼罩,是有毒的,这是解药。 宁拂衣知道南宫遥之所以为他们准备如此周全,也是想借他们之力查出逢门羽的一些消息,若能赶在鬼镜门人之前找到逢门羽,那么鬼镜门便不足为患。 拆骨峡东南三十里处有我们的人,随时等候接应二位。那人说完,恭恭敬敬退下。 荒漠里马走不远,谢惭英和宁拂衣换了骆驼。大漠里炎热干燥,路上数日不见一点雨。晚上的星空却比海上更好看,银河横亘在夜幕之中,闪烁着奇异的色彩,似乎随时都要倾泻而下。天空低垂,给人一种伸手便可摘星的错觉。 临近峡谷,东南处有一石头砌成的小屋,本是以前游牧之人修成,作为暂歇落脚的地方,现下被千叶楼的人占了。 两人把骆驼留在这里,步行往拆骨峡而去。不到半个时辰,一片笼罩在浓雾中的枯木林便出现在视野之中。 吃了解药之后,两个人牵手,大大方方走了进去。雾中难辨方向,两人随意乱走,鬼镜门的人察觉有人闯入,定然会有所动作。 风穿过枯林,带起呜呜和嘎吱的声响,如魂泣,如鬼哭,难怪一般人都被吓走。 耳后风声骤紧,谢惭英出剑竖削,斩下一截枯藤,宁拂衣出手如电,两枚飞刀已经掷出,远处隐隐传来一声闷哼,当是有人中刀倒地。 如此接连几回之后,林子里复又安静下来,连风声也没了,四周静得如同墓穴。突然四面八方又有铮鸣之声,谢惭英和宁拂衣身形闪动,避开源源不绝的长箭。 谢惭英瞥见一个暗影掠过,一手仍牵着宁拂衣,二人同时跃出,赶在那黑影之前,剑尖直抵对方咽喉。 黑影停住了,不一会儿雾气散去,只见一人身穿黑衣、面具覆脸,咽喉离谢惭英的剑不到一寸。 二位来此有何贵干。黑衣人声音沙哑,像是碎砾被风卷起拍打在岩石上一般。 他意识到这两人身手不凡,并不将他们的机关暗器放在眼里。 宁拂衣问道:如今鬼镜门何人掌事?带我们去见他。 阁下可否亮明身份?黑衣人虽被胁迫,但语气里并无惧意。 武林盟,宁拂衣。 黑衣人眼神闪动,道:阁下有什么事直说吧,我便能做主。 好,我知道你们在找逢门羽的下落,可这么多年来你们毫无头绪。如今中原武林有一个千叶楼,消息四通八达,可惜千叶楼很清楚你们鬼镜门的底细,不肯做你们的生意。但我和千叶楼主倒有点儿交情,若我出面拜托,想必他不会推辞。这话对谁说都一样,反正肯定会传到掌事人耳中,宁拂衣便干脆说了出来。 果然黑衣人有些动容,迟疑片刻后道:你背叛了武林盟主? 宁拂衣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道:裴明多行不义,如今正遭全武林讨伐。一个月后他会在武林盟举办武林大会,想必已经通知了你们前去相助。不过,他如今已是众叛亲离,你们过去,只是自投罗网而已。 黑衣人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来提醒我们? 宁拂衣道:因为我要彻底让他身败名裂,绝无东山再起的可能。你们如今的这点势力,脱离了裴明,根本算不上什么。和我交易,你们尚且还能保全性命。 黑衣人微微垂头思索,过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哨子放在嘴边吹响,紧接着远处传来哨声呼应。黑衣人侧身道:请。 谢惭英嗤笑一声道:不是说你能做主? 黑衣人: 宁拂衣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顽皮。 黑衣人在前面领路,穿过枯木林,果然来到一处峡谷,自谷底仰头,只看见一线天脉。谷道两边竟是累累白骨,果然与这峡谷名字相符。 渐渐地,道路越来越宽阔,前面出现了几条岔道。黑衣人从怀里取出两根布条,道:二位,劳驾。 宁拂衣接过来,先替谢惭英蒙住眼睛,而后自己系上,黑衣人伸来一根木棍,引着他们继续往前。 谢惭英只觉得他们似乎来来回回绕了许久,有的时候还在走回头路。两炷香时间后,黑衣人听了下来,道:可以取下来了。 谢惭英取下布条,立刻被眼前所看到的景象惊住了。 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山体,被凿刻成人的头骨模样,而那头骨之上,又有无数个头骨形状的洞穴。连接地面的是一个漆黑的洞口,如同厉鬼的血盆大口一般,里面不住往外透着凉风。 请吧。黑衣人当先踏进洞门。 进去之后,里面石壁之上倒是点着油灯,只是不慎明亮,四周洞穴四通八达,皆以石阶相连。三人沿着石阶攀援而上,穿过无数个洞穴之后,进入一间最大的石洞。石洞顶上开了天窗,天光从上面倾泻而下,照亮了洞里的情状。 天光底下,站着一人,面朝石壁。石壁前置了香案,案上两块牌位,牌位之上挂着两幅人物画。宁拂衣和谢惭英看见那画像的第一眼就迅速地与对方对视,这世上的巧合有千万种,他们恰巧撞上了对他们来说最完美的一个。 站着那人朝画像拜了三拜,缓缓转身,脸上戴着个鬼头面具。 不知道左护法要和我们做什么交易? 宁拂衣却指着壁上的画像道:想必这二位,便是鬼镜门门主逢门舟贤夫妇吧。 鬼面人道:门主生前面容从未叫人知晓,江湖上的人只知其名不知其貌。如今不再忌惮露出真容时,人却已不在了,唯余一幅画像而已。 宁拂衣道:我要与阁下交易的内容,这画像便是其中之一。 哦?鬼面人有点意外,这两幅画除了供遗人哀思,并无别用,护法可要想好了。 宁拂衣笑道:这画在我看见以前无用,在我看见以后却有大用。我已知逢门羽下落,现在就看阁下答不答应我的条件了。 鬼面人缓缓点头:洗耳恭听。 谢惭英二人回到苍州时,南宫遥送来最新的消息,约他们在济水堂所在的冰泉城会合。二人匆匆赶去,离武林大会之期只剩下五天。 进入冰泉城千叶楼分舵,一间宽敞大厅里已经坐满了人。南宫遥一一引见,其中除了几位大派掌门外,竟还有霜月阁袁家兄弟和贺霆。也不知南宫遥用了什么法子,让他们能和和气气坐在一块儿。 分卷(37) 南宫遥居于主位,袁识坐在左首第一,右首是钟离逍,其余人依次排下。 袁识先站了起来,眼中尤有惊叹,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左护法? 宁拂衣道:不敢,正是区区。 袁识打量了他几眼,好像是觉得有趣,又把目光投向谢惭英,问道:怎么样,鬼镜门那边有什么消息? ☆、仙子 宁拂衣从包袱里取出一卷画像,径直展开,让在座众人看清之后,道:想必你们都认识这画中之人吧。 袁识不解道:你拿孔藏花那厮的画像来干什么? 谢惭英迫不及待笑道:这可不是孔小草,这是孔小草他爹! 袁识先是一愣,继而大笑:就算是那个孔哈哈哈孔小草的爹,那又如何? 谢惭英道:孔小草他爹,名叫逢门舟。 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你你说什么?一个黑须中年人站起来,凑近了仔仔细细将那画像看了个遍,这是逢门舟那魔头? 宁拂衣将画卷收起,道:当年裴明盗走鬼镜门邪功心法,练成后又以逢门舟之子逢门羽的性命相要挟,杀了逢门舟,剿灭鬼镜门,却暗地里留了鬼镜门门人的性命,收作己用。鬼镜门人四处查找逢门羽下落,但他们从未与孔藏花打过照面,江湖上人又无人知道逢门舟长什么样,孔藏花的身份便始终无人得知,以至于这么多年他们不得不听命于裴明。 谢惭英紧接着道:我们在金川时遭人埋伏,那些人应当就是鬼镜门的人。碧落宫还曾派人去查过,大概没找出什么来。 钟离逍点头道:他们追杀你们,是为了宁家和楚家的秘籍。 不错。宁拂衣环视众人,最后问南宫遥,如何,现在有多少人了。 南宫遥道:不到一半,另外还有个问题。一些门派听到风声,聚集起来到嵬山上向裴明求证,裴明放话说一切等到武林大会当天便有定论,那些人便被留在了嵬山上。我看,裴明是打算拿那些人做人质。 烟波庄呢? 前些日子魏行天死于小苍州,在渊堂散了,楚庄主携夫人去了京城,还有要事要办,他说会尽量在武林大会当天赶回来,但烟波庄的人,我们随时可以用。 楼主!一人跑进来,南宫遥示意有什么事直接说。 那人道:武林盟练风堂被袭,偷袭的是鬼镜门的人,还有部分勒穆人。 南宫遥挑眉看向宁拂衣,宁拂衣淡淡笑道:裴明已经开始动手了。 接下来众人便只商议武林大会当日如何行事,其他几派分别再去联系江湖好友。等众人散去后,南宫遥好奇道:不知你们是如何说服鬼镜门的? 宁拂衣扭头看谢惭英,谢惭英道:带他们去见了个人。 见的是谁不言而喻。 五天之后,武林大会如期召开。大会所在地便在嵬山下的猎阳城内。天一亮,各路武林门派齐聚猎阳城。城中武林盟总舵里清出一大片空地,裴明早已等在那里,等众人到齐之后,送上茶水,高声道:今日武林盛会,诸位英雄好汉赏光前来,裴某不胜荣幸。今日之会,裴某日前已经明言,乃是为了消弭江湖上有关裴某的污蔑和流言。 这话一说,众人立时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人便不满了:盟主,你说是流言,那也是空口无凭。贺霆前些日子当场指认你,可是很多人亲耳听见的。 裴明微微一笑,也不以为忤道:此事乃是有心人阴谋陷害,造成种种误会,这些日子,裴某已查出幕后真凶,今日,便是给诸位一个交代。 他右手一招,旁边就有几十个武林盟弟子押着十来个黑衣人走到众人面前,面朝众人跪下。 裴明指着第一个人道:我想诸位已经听闻,鬼镜门竟还有余孽存活,前几日勾结了勒穆人袭击我练风堂,练风堂措手不及,几乎全军覆没,练风堂堂主不幸身故。我们赶到之时,已经不及救援,所幸将这些贼人一网打尽。 鬼镜门三个字果然惊起一阵巨浪,在座的好奇者有之、惊诧者有之、恐惧者有之。毕竟已经在江湖上消失十数年之久的鬼镜门竟然重现江湖,这是谁也意想不到的。数十年前鬼镜门给中原武林带来的那一场大浩劫,经口口相传至今,曾经历过那场浩劫的一些老人,如今回想仍然心有余悸。 裴明很满意这样的效果,继续道:裴某此前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谁意图挑起各门派与武林盟的争端,现在看来,一切就说得通了。鬼镜门狼子野心,嫉恨我当年诛杀他们之事,这些年来竟蛰伏在暗处,布下这样一个惊天阴谋。他们觊觎楚、宁两家的秘籍,暗害并州宁家。又暗中勾连昆仑派,陷害烟波庄,让我们心生误会,阴谋败露后,不惜牺牲贺家,还把脏水往我身上泼,其心可诛啊! 他长叹一声,道:四年前,我不知金川陈家家主陈文竟是勒穆奸细,见他为人豪爽,这才结交。可他却让鬼镜门人故意将此事透露给楚闻风楚老庄主,楚老庄主出于义愤,前去诛贼,结果正巧八王爷微服寻访,误以为贼人行刺,致使楚老庄主不幸殒命,唉! 南宫遥远远站在人群后,对身旁的钟离逍道:哼,看来他也知道陈文在皇宫里与八王爷合谋篡位,已经被诛杀,又把罪名全推到陈文头上去了。 钟离逍感叹道:昆仑派、鬼镜门、金川陈家,全成了他的替罪羊,裴盟主过河拆桥、落井下石的本事,真是叫人佩服。 南宫遥靠近了他,悄悄握住他一只手,钟离逍瞪了他一眼,倒也没有挣脱。南宫遥高兴得很,道:其实我还挺感谢裴明闹出这些乱子的,否则我也不会这么快见到你。 其实好几年前南宫遥曾与钟离逍有过一面之缘,彼时南宫遥名叫南宫昱,对钟离逍是一见钟情,还与他联手惩治了一名恶匪。 可惜当时天黑灯暗,钟离逍没顾着看他长相,二人分别后更是把他忘在了脑后。南宫遥倒是对钟离逍念念不忘,几番打听才知道他成立了一个碧落宫,整天在天荡山上当一个混吃等死的宫主。为了与他相配,特地改了名字,结果二人再相见,钟离逍就完全忘记这么个人的存在了。 裴明已经慷慨陈词了许久,大概是鬼镜门知道裴明已经查出他们的所在,由于勒穆人在战场上大败,于是他们狗急跳墙去袭击练风堂,打算鱼死网破。 谢惭英和宁拂衣躲在人群里听得直翻白眼,这说法说出去有谁信?当众人是傻子么? 可偏偏这时,那名鬼镜门人果然挣扎着,对裴明破口大骂:老贼,我们杀不了你,是我们无能,可能搭上你一个练风堂,那也值了,哈哈哈哈! 啧,谢惭英鄙夷道,我都有点同情鬼镜门的人了,还专门找人配合裴明这么智障的表演,就为了那个忘恩负义的逢门羽? 宁拂衣抱着他宽慰道:稍安勿躁,现在戏越精彩,一会儿打脸才会越疼。裴明这才是狗急跳墙,急于把自己撇出去。 谢惭英在冰泉城见过的一个门派掌门正对裴明说话:当年盟主千里除贼,鬼镜门上下,连同逢门舟幼子逢门羽在内悉数被灭,没想到尽管如此,竟还有其门人贼心不死,妄图颠覆我中原武林! 有年轻的人不禁问:连幼子也未放过吗?这不免 他话未说完,立刻就有人反驳:阁下年轻,自然不知道当年鬼镜门在中原引起的那场浩劫。这恶人之子不斩草除根,难道留着他日后再为父报仇吗? 谢惭英听完,忽然又想起沧浪山后石上的话:恶因结恶果,恶人生恶子。以恶生恶,难以断绝。 当年似懂非懂,如今却已经完全明白了,恶因如何结恶果,恶如何又生恶。裴明从当年偷功法以至于走火入魔,劫持逢门羽做人质,才会留下祸患。而那句世间之恶,人心尤甚,更是言之有理,这一切的恶,不就是出于裴明的贪心么? 他也曾想过去成为那至恶,可师兄将他拉了回来。到了今天,当年的那些愤懑、不甘、仇恨都已渐渐淡去,站在这里,看着裴明在台上一出又一出地唱戏,只觉得可笑。 这时有人提出了疑问:盟主,当年逢门羽确实是已经死了吧?我看这些鬼镜门的门人如此苦心孤诣地策划,若只是逢门舟的部下,何必做到这个程度。也许是逢门羽借机偷生,如今正是要为父报仇呢。 裴明愣住,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有鬼镜门的人在场,他似乎有点心虚了。 宁拂衣走上前去,大声道:我曾听盟主提起,当年鬼镜门一役结束之后,他们仔细清点过,逢门羽的尸身是随他父母一起被扔进了荒漠里,必定不会有错。 裴明没料到宁拂衣会突然出现,忙道:宁拂衣!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然而地上跪着的鬼镜门人听闻宁拂衣的名字,猛地站起来道:姓裴的,你不是说你会留我们少门主一条性命吗?若不是如此,我们怎会听命于你,去偷袭宁家、抢夺秘籍,又何必今日陪你演着一出戏!你这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下面武林人顿时哗然,在一片死寂过后,立刻喧闹起来。 盟主!这是怎么回事? 鬼镜门的人怎么反咬一口,当真是盟主的阴谋吗? 宁家灭门竟然是鬼镜门所为! 信口雌黄!裴明气急败坏,诸位不要听信此人胡言乱语,他是被宁拂衣收买,故意污蔑于我! 裴明最近早有察觉,宁拂衣只怕心已不在武林盟,此时见他出现挑起事端,便什么都明白了。 不过在这些吵嚷声里,还有一些十分不和谐的声音。 宁拂衣?他是宁拂衣,他是拂衣仙子? 拂衣仙子怎么会是个大男人?我不相信!明明该是个美人儿的! 我的拂衣仙子啊!呜呜~ 宁拂衣: 谢惭英笑得不行,下面的人吵成一片,根本没人听裴明的辩解。裴明恼羞成怒,向鬼镜门那人拍出一掌。 然而宁拂衣早已戒备,提着那人后领瞬间飘出数丈远。 裴明先是一惊,继而杀气毕露:你怎么会踏月流星! 宁拂衣却像是十分震惊,只对那鬼镜门人道:什么?逢门羽没死? 他用内力将此话送出,本来喧闹的众人一听,立刻安静下来。 那门人飞快答道:我们进入中原,本也是为了打探少门主的下落,可不知裴明这老贼将少门主藏于何处,我们多方打听多年,一点消息也没有。 这时南宫遥走上前去,打开手里一幅画卷道:我近日拿到一幅画,乃是逢门舟的肖像。若是逢门羽当真未死,大家或许能从这画里找到什么线索,诸位常年在江湖上行走,说不定便有见过的。若大家都没见过,那么这鬼镜门人也许当真是在说谎。 然而众人一见那画,纷纷惊呼:这不是右护法吗? 孔藏花是逢门羽?裴明竟然将他留在身边? 这画不会是作假吧? 这位可是千叶楼的人,千叶楼的消息何时出过错? 裴明短暂地慌张过后,反倒冷静下来,指着宁拂衣道:你身为左护法,竟犯上作乱!是谁指使你来构陷于我? 宁拂衣冷冷道:盟主,白日梦做多了,自己也相信了吗?犯上作乱?你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你自己种下的因,便要自己尝这恶果。当年你灭我宁家满门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裴明大震,竟然面露惊恐:你你是宁家的人?不可能!当年宁家无一活口,你的年纪对不上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宁拂衣道:我只能感谢母亲赋予我的这张脸,让我不像我父亲而更像我母亲,所以当年第一次见你时,你才没有任何怀疑。你将宁家上下所有人查得清清楚楚,确保他们死了之后不会有任何人来向你寻仇。可你却不知道,宁家人一直保守的那个秘密,一直到死,也无人吐露。我父亲还有一个孩子养在外面。 谢惭英走到宁拂衣身边,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手,揭下脸上的面具。 裴明见到他,终于从惊怒之中明白过来:你是谢惭英! 谢惭英与舅舅神似,自然长得也像母亲,裴明没有见过宁拂衣的母亲,却知道谢夫人的模样。 看来阎空已经告诉过你了。谢惭英道,你看,你种下的恶果,岂止一个。 裴明!一人从人群里缓缓走出,眼中充塞着怒火和仇恨,似乎还有痛苦,你骗了我整整二十五年!叫我认贼作父,替你犯下多少罪孽!济水堂堂主根本没有刺杀你,也没有叛乱,是不是?练风堂也只是你为了掩饰罪名的牺牲品,是不是! 若方才只是武林众人被眼前发生的一件件事惊住,那么此时完全被震得呆立当场的就是武林盟余下七堂了。 孔藏花?裴明此时已经气得失去理智,当年全武林倾巢而出,你以为就算我不出手,鬼镜门还能幸存吗?是我保你一条性命将你养大,是我授你武功!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下面的人已经顾不得交头接耳,而是满脸兴奋地欣赏着这一出出的大戏。 我的天,这可比话本子里故事还精彩。宁家、谢家、千叶楼,还有鬼镜门,这是什么绝世大戏啊!咦,烟波庄的人怎么没来,可惜可惜,否则只怕会更加精彩。 裴明的话一出,四下皆静,不需证人,不需证物,他终于自己承认了。 几乎是同时,裴明向宁拂衣袭去。满场人当中,唯有他和谢惭英能对裴明造成威胁。其心腹也迅速出手,但几个门派早有准备,实时戒备着。 一场厮杀终于爆发了。 谢惭英和宁拂衣两剑齐出,孔藏花正欲攻上,却听得裴明口中一声尖利的啸声,孔藏花停下动作,紧接着剑锋直逼谢惭英。 谢惭英险险避开,见孔藏花面无表情,瞳孔猩红,不由得恼怒:又是蛊虫。 分卷(38) 裴明老奸巨猾,竟不知何时已将蛊虫下在孔藏花身上,看来他也从未真正信任过这位鬼镜门少门主。 左护法!我们来了。练风堂陈堂主带领堂众赶来。 那一场鬼镜门的偷袭本就是将计就计,在宁拂衣的授意下与练风堂演的一场戏。当初陈堂主与宁拂衣互通消息,裴明就对他们起了疑心,一边让鬼镜门来武林盟替他扛罪,一边借此铲除练风堂。 谢惭英与孔藏花斗在一处,他倒是想下杀手,可鬼镜门人自然是护着自家主子,觑着空就上来插手。裴明自知难敌整个武林,且战且退,一边挥掌扫开拦路的人,终于冲破包围逃出。 孔藏花不分敌我,杀死两个鬼镜门人,紧跟而去。 裴明的心腹留下断后拖延时间,宁拂衣如今大开杀戒,剑光霍霍,血色四染。所有人再也想不起当初那个白衣翩跹的拂衣仙子,他们从来把仙子当笑谈,今日才真正见识到左护法的可怖,取人性命,不过一息。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完结。 ☆、完结 裴明一走,武林众人连忙跟着追出去,一大波人拥挤着、推攘着往城外去。 宁拂衣和谢惭英赶在众人前面追去,到得嵬山上一片山林中时,听见不远处传来闷响以及树木摧折之声,循声抵达时便见裴明嘴角渗血远远逃走,谢惭英先追了上去。 另一边楚天阔似乎受了点小伤,孔藏花已经摔在地下,身上布满细针,皮肤全部变得青紫,应是中了剧毒。 楚天阔正要跟着追去时,宁拂衣一边跟上谢惭英,一边冲他喊道:楚庄主,此人于我有灭门之仇,还请将他交给我。 楚天阔已然猜到几分,问:你和宁家什么关系? 宁拂衣一笑,潇洒答道:故交相遇,本该把酒言欢,但今日事急,来日定到烟波庄拜访,还请楚庄主备上好酒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远处。 裴明与楚天阔交手后受了重伤,而走火入魔后内力暴涨也只是短时间的,此刻意识都已开始恍惚,狼狈间竟又逃回了猎阳城。 其他人远远看见,高声招呼,一大群人乌泱泱又全涌进城里,正看见宁拂衣和裴明缠斗,谢惭英已经退了下来,提着剑凝神观战。 如今宁拂衣实力已在裴明之上,他的仇自然要他亲自报。 过不多时,裴明脚下一个趔趄,竟往宁拂衣剑上撞去。然而宁拂衣却倒转剑柄,击中裴明胸口,将他打飞出去。裴明落地后稳住脚步,正好靠近谢惭英,他见谢惭英并没有出手的打算,干脆转身向谢惭英袭来。 谢惭英下意识反击,不过三招两式,长剑便刺入裴明胸口。 裴明停下了动作,谢惭英呆住了,看向宁拂衣,武林众人也呆住了,目光纷纷投向谢惭英。 片刻的安静之后,谢惭英抽回剑,裴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已然气绝。 不知是谁首先欢呼了一声,紧接着众人都高声欢呼起来。 宁拂衣走上前来,握住谢惭英的手,谢惭英问道:为什么? 宁拂衣低声道:我们既然已经成亲,这个仇你替我报和我自己报也没什么差别。你不是想当盟主吗?总得立下点儿功劳。 说完之后,宁拂衣召集武林盟八堂堂主,商议是否应该尽快选出新的武林盟主。八堂堂主们察言观色,自然也猜得出他的意思。但谢惭英年纪尚轻,要做盟主恐怕难以服众。 果然,大家高兴一阵过后,立刻就有人提出,武林盟不可一日无主,应当早日再立盟主。几个门派的首领各自推选了一些大派掌门,这些人的手下立刻就和别人争吵起来,什么凭什么是张掌门而不是李掌门当,赵掌门仁德,钱掌门侠义,孙掌门身手不凡,吴掌门德高望重。 袁识着人抬着孔藏花回来,挤到前面去,大声道:吵什么!这盟主之位再怎么轮,也轮不到你们!来来来,这位身手不凡的孙掌门,不如上前来比试比试。 那位孙掌门本来还得意洋洋,这会儿却缩回人群里,赔笑道:鄙人这点儿微末功夫,怎敢班门弄斧,袁少阁主说笑了。 袁识等众人安静下来,继续道:此番诛杀国贼,是武林盟左护法连同碧落宫、千叶楼以及几大门派一起立下的功劳。但要论武功高低,在座的人当中,当属这位左护法第一。何况又是他们师兄弟二人杀了裴明,我看要选盟主,不如从他们两人当中选一个。 有人不服气道:今日咱们与裴明手下众人厮杀,也死伤好些兄弟呢。 练风堂陈堂主便道:此战立过功劳的,有伤亡的,咱们自当论功行赏。陈某人不才,愿意推举左护法为新任盟主,他熟知武林盟事务,此战又是首功,盟主之位非他莫属。当年裴明不也是因为剿灭鬼镜门才登上盟主之位的吗? 袁识本来不爱管这些闲事,只是不想随便选个人,到时候把武林盟搞得乌烟瘴气。他倒是有意让楚天阔出面,顺便振一振烟波庄的威风,但他知道楚天阔对这个位置不感兴趣,他自己也无意,这么论下来,确实是宁拂衣最合适。 下面立刻有许多人附和,宁拂衣却向众人拱手:诸位厚爱,宁某感激不尽。不过论起武学天赋,我师弟谢惭英还在我之上,且最后杀死裴明的是他。至于武林盟的事务,若诸位没有意见,宁某就还当这个左护法,必定全力辅佐,任凭驱遣。 最后一句话他是对着谢惭英说的,谢惭英听得心突突跳,他又想起那句不如便为至恶,当初萧断走入恶途遭万人唾骂,后来裴明做了盟主,却因一己私欲牵连无数人殒命。也许,不去做那个至恶,但去做那个至尊之位上的人,是不是也能为人除恶,让这世上的悲剧,少发生一点。 但他明白,这个位置要承担的责任太大,若自己不接,那么师兄自会陪着自己浪迹江湖,若自己接了,师兄也必会帮自己坐稳这个位置。他看向下面的武林众人,那一双双眼睛里面,有好奇,有不屑,有热切,有贪婪,他突然意识到,最适合坐这个位置的,也许恰恰是最不在意这个位置的。只有这样,方能坚守本心。 众人屏息以待,谢惭英最后把视线转向宁拂衣,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南宫遥也上前来,道:这位谢公子,乃是归清剑谢逢谢前辈之子,谢前辈当年还未隐退时,也曾行侠仗义,我想在座诸位当中,也有不少曾与谢前辈相识。另外,谢公子还是血麒麟座下高徒。 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南宫遥继续道:不错,我想诸位都还记得,这位血麒麟当年在江湖上是何等威名,后来还亲手除掉萧临、冯紫君夫妇,为武林除了一大害。只是后来退隐山林,再无消息。 谢惭英从未听闻这个名字,便以目光询问宁拂衣,宁拂衣点头道:师父年轻时,确实号称血麒麟。 既是如此,我们全力支持谢公子!有人振臂高喊,当年我一家三十三口险遭恶人毒手,幸得血麒麟及时相救,这份恩情,我王家世世代代不敢忘。 不错!还有我 还有我 大家纷纷说起当年被血麒麟救下性命的事,谢惭英没料到师父当年在江湖上竟有如此声名。紧接着又有人道:我看谢公子与尊师一样仁心侠义,他杀了血刀阎罗阎空、煞神朱判还有桑水河霸王霍通天,这些人可都是出了名的恶人。还有,我前些日子才听人说起,定海蛟丁胜也是死在谢公子剑下。 谢惭英: 怎么自己的老底就这么被揭了个穿,这些人是上哪儿打听的。 不过经大家这么一番吹捧和历数往事,新的武林盟主竟然就这么定了下来。武林盟八位堂主听了这些话自然也再没意见,立刻宣布为了庆贺武林免于劫难,在猎阳城大摆筵席三天,与全武林同贺。 宁拂衣单独找了间屋子,感谢南宫遥和袁识的支持,袁识摆摆手道:你是宁伯父的儿子,和我们那就是一家人,不必客气。孔藏花就交给你们了,他中了我弟媳的毒,反倒把身体里的蛊虫给毒死了。要怎么处置他,就是你们的事了。我二弟马上就要成亲,我还得赶回去准备,等武林盟的事了结了,你们都来烟波庄和霜月阁喝喜酒。 说完风风火火出了门。 谢惭英知道袁识只有一个弟弟,便问:他弟弟不是还没成亲么?哪儿来的弟媳。 南宫遥冲他眨眨眼道:此弟媳非彼弟媳,他说的是楚天阔的夫人。 武林盟经此一乱,许多事情亟待解决,谢惭英是完全不懂,全靠宁拂衣和八位堂主分工合作,总算是将武林盟好好整顿了一番。鬼镜门如今翻不起什么风浪,且这次有他们相助才这么顺利,经过商议后,宁拂衣让孔藏花率鬼镜门众人离开,从此不得踏进中原一步。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想到自己能当这个盟主,那还是得益于师父的威名,谢惭英便决定立刻回沧浪山去看看。 师兄弟二人没带从人,一路游山玩水,进了沧浪山后,回到山腰上那个熟悉的院子里,浮游老人正躺在摇椅上,一手端着茶,闭眼小憩。 谢惭英发觉自己有点紧张,当初自己是被逐出师门了的,浮游老人更是放下狠话不许他再进山。 后来在武林盟时,宁拂衣跟他说起浮游老人的往事,他才知道,当年这位血麒麟和两位友人联手杀了萧临夫妇后,因一时恻隐,放过了萧临独子萧断,后来还把他带回沧浪山教养。 然而彼时萧断已经七岁,对父母之仇铭心刻骨。浮游老人不教他武功,他除了家传功夫外,时常自己搜罗许多功夫来练,因天赋异禀,还自创一套刀法。长大之后,萧断念在浮游老人养育之恩没有向他复仇,却出山去接连杀了其他仇人。 浮游老人自觉是自己造成了这一系列惨祸,从此隐居沧浪山中不问世事,更不再出手杀人。 他之所以对谢惭英如此严苛,也是因为谢惭英的性子甚至长相都与萧断有几分相似,与其说他与谢惭英过不去,不如说他自始至终过不去心里的那个结。 南宫遥走前向谢惭英透露,长源萧家与萧临倒也真是远房亲戚,不过早已没了往来。 这会儿见浮游老人脸上皱纹更深,头发更加稀疏,已经簪不住簪子,只用根小布条系了小髻,谢惭英只想起当年自己刚醒来时,浮游老人的温言细语和厨房锅里总是为他留下的晚饭,忍不住便上前喊道:师父 浮游老人眼睛都不睁,哼了一声:不敢不敢,老头子怎当得起谢公子这声师父,当初我是怎么说的,趁我动手之前,自己滚蛋。 宁拂衣想开口劝说两句,谢惭英却道:我现在是武林盟主了,全武林都得听我号令。 浮游老人半睁开眼睛,啧啧道:现在的武林真是一日不如一日,选个盟主如同儿戏。 阿英,你说两句好话,师父是嘴硬心软的人。宁拂衣捏捏他的手。 谢惭英一笑,道:师父,您当不起也得当,我倒也不想叫您师父的,可师兄和我已经成亲了,他叫您师父,我自然得跟着叫咯。 什么!浮游老人猛地坐起来,目光锐利,你这个小兔崽子你 谢惭英冲他一吐舌头,躲在宁拂衣身后,偏偏还不住口道:师兄,你跟师父说,我们是不是成亲了?啊不,我现在得改口了。 见浮游老人站起来就要打人,便又蹦又跳,嘴里不住喊:夫君相公媳妇儿夫人。 谁知道浮游老人抄起一根竹竿往宁拂衣腿上啪地打了一记,怒道:你这个混账小子,人家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儿子,被你拐去当当,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原来当初救人回来,让他拜师,你是早早地就居心不良 宁拂衣嗷嗷求饶,一边四处躲避浮游老人无处不在的竹竿,一边道:师父,冤枉啊,我错了我错了,阿英,你哎哟你还不快救救我! 谢惭英捧腹大笑,笑着笑着忽觉脸上一片湿润,浮游老人的身影变得朦胧一片,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把瘦小的老人一把抱住,强忍住哽咽道:师父,对不起 浮游老人气喘吁吁,总算是停了手,嫌弃道:放手放手,多大的人了,不是还要耍盟主的威风么?哼! 谢惭英放开他,讪讪地抹去脸上泪,浮游老人回到椅子上坐下,道:既然回来了,去把屋顶给我补了,漏了几个月的雨了。一个两个的,整年不着家 闹过之后,师徒三人又坐回饭堂里那张小桌旁,谢惭英夹起最大的一只鸡腿放在浮游老人碗里,老人睨了他一眼,气哼哼道:溜须拍马。 师父,谢惭英笑嘻嘻地,我找到了我娘,还有舅舅,等我回了武林盟,就把他们从海上接回来,您也跟我们去武林盟住好不好? 不去不去,闹哄哄的,我在山里住得挺好的。浮游老人啜了一口谢惭英带回来的酒,我看你心思也不大在武林盟,有空回来看看就成了,老头子去了也是讨人嫌。 谢惭英不好勉强,只能和宁拂衣在山里多住了半月,这天武林盟的人送消息来,说楚天阔要嫁人了,谢惭英还吃了一惊,才知道那个金川陈家的二公子带着几大车聘礼,去烟波庄当众向楚天阔求亲。 二人于是暂时辞了浮游老人,带了贺礼往烟波庄去。 出山之时,朝阳如金,天边霞色灿烂,树木葱茏,花香袭人。两骑白马并肩而行,谢惭英一手牵绳,一手拉着宁拂衣,连连叹气:唉唉,当初下山的时候,说好要当大恶人的,怎么稀里糊涂,就成了盟主了。 宁拂衣笑道:你还是可以当恶人,不过你的恶,与众不同罢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终于完结了。这一篇比较短小,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咱们阿英不想当侠客,但终归仍旧不惭世上英。当初是因为这首诗才写出这一个故事的,也许还仍有不尽如人意的,但终归是完成了。感谢一路陪伴的小天使。 分卷(39) 下一本开现代娱乐圈文《季风向海》,是作者比较想写的一个故事。 奉上文案: 摄影师季风在情人节的晚上死了。 然后他重生成了小明星齐纪枫。 齐纪枫是谁?全网的群嘲对象: 炒作、整容、演技烂,倒贴抱大腿 季风觉得自己是来专门背锅的。 摄影宅男在片场瑟瑟发抖,直到他看见了那个会发光的人。 季风:海哥海哥,我是你脑残粉~~ 当红实力派偶像陆海:我看你是脑残 然而脑残惊艳全网,声名鹊起。 全网群嘲变成了全网追捧。 季风为了表示自己火了还是死忠粉:我是季风,你是陆地和海洋,你让我往哪儿吹,我就往哪儿吹。 陆海内心巨浪滔天脸上古井无波指指自己心口:往这儿。 季风:我记得你以前说我是脑残。 陆海:你听错了,我说的是脑(老)婆。 ps:1、整容是假的。所有情节、人物均属作者瞎几把虚构的,不要和现实人物对应。 2、1v1,HE,铁律。 3、偏重演戏,所以戏中戏的比重会偏多一点。 4、为爱发电。 打滚求收藏,求包养~~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