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共同使用》 00楔子 “凛凛,快,快过来。” “去吧去吧。” “别不说话呀,叫人啊。” “对,对,凛凛啊,这是爸爸妈妈。” “妹妹长成大姑娘了,就不介绍哥哥了,你早就见过了吧——” “等等等等,宋斯彦呢?天天跑去找付青已他们鬼混,就不能学一点好!” “先找人先找人!” “哎哎——” 四周没有面目的人墙密不透风,宽大西装下的大腹便便,昂贵针织衫包裹的凹凸有致,一身朴素的驼背弓腰。 金色的胸针,玫红色的腰带,格纹长裤松垮的裤袢。 纷乱的画面和嘈杂的声音琐碎如麻,又游动着绞成一个个旋涡,来来去去,忽逝忽现,将她推搡得不停趔趄。 喉咙口风干的粘膜,耳廓中每一根汗毛,脊背上每一寸皮肤都战栗起来,逐渐稀薄的空气中,一双手突地出现不知出处,刹那间攫去了呼吸。 宋凛凛猛然睁眼弹坐起来。 黑暗中的喘动慌张急促,许久之后缓缓平息。 01连衣裙 这是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小镇夏日,长街短巷的每处阴凉,都藏满了市井的热闹,柴米油盐、鸡毛蒜皮拥着狭窄的柏油路,将将只堪一辆面包车和卖刨冰的叁轮擦肩而过。 路边高大茂密的槐树后,老旧家属院矗立着四层红砖矮楼,穿背心和碎花裙的孩子挤在小卖部窗前踮着脚,两人抢着一只冰棍飞似的跑过楼前,楼道口的蒲扇好像永远不会停,一下一下,把人摇去了梦里。 蝉鸣和热浪浸透了连绵的郁郁葱葱,宋凛凛在摇椅上硬撑着快要睁不开的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喂,我们来玩医生病人的游戏吧。” 医生和病人? “怎么玩啊?” 听见“玩”字,她顿时清醒,迫不及待地追问小雨,一路打闹到小区垃圾池旁。 跑累了的她弯腰撑着膝盖休息,抬眼正对上小伙伴锃亮的光头。 “当然是医生给病人做手术啊。” 小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宋凛凛却一慌。 “我在电视剧里见过,做手术要用刀切开肚子的,”她瞪大了眼睛,“那得多疼啊。” “不会的!我用这个。” 小雨从口袋摸出了什么,宋凛凛凑近看,发现是一把小小的玩具剑。 “你假装肚子疼,来找我看病,我用这个给你做手术,把你治好了就行了。然后你当医生,你也给我做手术……” 小雨详细解释着游戏规则,缩在垃圾池矮墙后的两人忘记了难闻的气味和炙烤的气温,兴致勃勃地商讨起细节来。 “这个要脱了吗?” “做手术当然要脱光啊。” “我奶奶说不能在外面脱裤子。” “就一下,我划到最下面才能做完手术。” “那、那好吧,你快点……” 树荫在水泥地上飘荡,背后矮墙以外,远远的地方有叫卖声和自行车铃。 宋凛凛一手撩着连衣裙按在脖前,露出了圆圆的肚皮,另一手拉下内裤,女童还未发育的身体赤裸裸地暴露在天光和小雨面前。 玩具剑被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捏住,压入微微发抖的身体,从胸口中央开始,缓缓地,一直到耻丘最下端,娇嫩的肌肤留下一道长长的红印。 “咦,你这里跟我长得不一样呢。” 温热的塑料在耻缝处停顿。 小雨惊讶地想要去摸,伸手却忽然扑了空。宋凛凛只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被捞着腋下提溜起来。原本就装了不安和紧张的心口掠过一阵风,这下浑身上下由内而外冰飕飕的,霎时降了温,叫都忘了叫。 身着蓝色校服的少年深蹙着眉头,将宋凛凛紧紧抱入怀里,顺势压下了飞落的裙角,将她包了个严严实实。 “……哥?” 宋凛凛惊魂未定,伏在这个熟悉的宽阔肩头,她下意识就喊出了口。 宋斯彦压根没有理会她的意思,换个姿势,轻松将这个小鸡仔扛在了肩上。 “以后,你,不准找宋凛凛玩。” 少年声音稚嫩,却在胸腔沉出了低气压,倒挂着的宋凛凛透过他的脊背听得一清二楚。 “你、你凭什么管我跟谁玩啊……” “凭我是你哥。” “那——我、我不要你这个哥哥了!我要下去呜呜……” 她挣扎着想往后看,可怎么转不过身子,情急之下双脚扑腾、呜咽哼叫,这边情绪一起,那边就像被泄洪冲垮了防线,也嚎啕大哭起来,随即竟惊扰了垃圾堆里的流浪猫,炸毛的小叁花噌地冲出,引来邻居家的黄狗咆哮着从宋斯彦腿间横冲直撞去。一时间场面鸡飞狗跳,混乱不堪。 院门外巨大的槐树下,付青已正百无聊赖趴在车把上拨弄手机,短袖衬衣只穿了一条袖子,露出半身的墨绿色T恤,衬得这边手臂小姑娘似的白嫩。 他竖起耳朵,只听喧哗不绝于耳,尖细的哭喊一声盖过一声,凄惨得令他有些良心不安,不多时就见一大一小两人出现在大门口,一边在半空扭打着一边走来。 “你不是说去换衣服吗,怎么直接披了个人过来?” 宋斯彦好不容易与盘绕在身上的妹妹分开,当即将越哭越委屈的她丢给朋友。看似面无波澜,实则怕得要死,一撒手就匆匆逃离了现场。 “你看着她,我马上来。” 付青已眯着惺忪的眼睛,懵着抬眉。 “啊?” 他愣了会,缓缓抬起双手抱头,压下了在期末考场上睡得蓬乱的发顶。瞥一眼抽抽搭搭的小姑娘,虽然看不清她的泪—— 可也无法完全坐视不管。 “凛凛。” “呜呜……” “凛凛小朋友?” “付青哥……呜哇哇……” 宋凛凛看清是可以告状的对象,哭势陡然加剧,仰着脸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了?”付青已穿好衣服,将手机塞进口袋,换了包纸巾握在手里,“不如我们去揍你哥吧。” 他蹲下,将展开的面巾按在这张涕泪纵横的小脸上,捣蒜一样的点头立刻将薄纸猛地甩了下去。 他“嗤”地笑出声,用手替宋凛凛抹去泪痕和鼻涕,又撩过她的裙摆把自己掌心蹭了个干净。 被捉弄的人起初没有反应过来,盯着皱巴巴的裙子不知所措。回过神时,对方已经骑上车,沿着院门口的斜坡飞快溜了。 “哇啊啊——” 宋凛凛绝望痛哭,踩着车辙吭哧吭哧小跑。 她忘记了方才奇怪的游戏,忘记了与哥哥的绝交,也忘记了付青哥到底往哪个方向逃跑,只是满脑子都在想家里的肥皂在哪里,奶奶才不知道她有多珍惜这条连衣裙,要是发现了,一定又会将它直接丢掉。 02失眠 “你不是很会哄女孩子吗?” “还可以吧,就是普通的怜香惜玉。” 宋斯彦用下巴指向阳台,眼睛却盯着付青已。后者故作困惑,伸手比划到自己膝盖的位置。 “你管这种,叫女孩子?” “怎么不叫?” “怎么都不叫。” 窃窃私语全部传到了宋凛凛耳朵里,她只觉得这是两个只会欺负人的讨厌鬼,在主卧门口你戳我我戳你的,真碍眼。 这样想着的时候,揉搓裙子的动作不自觉变得恶狠狠的,肥皂泡哗啦响,软软地覆上了烦心事。可老房子清净,永远只清净片刻,突然嗷地一嗓门平地而起,险些把屋顶掀翻。 “那小土豆想干嘛?” 付青已起身就要往门外冲,宋斯彦早有准备,全凭着熟练的预判和微弱的身高优势,一把将人拦在了原地。 “你想干嘛?” “我?”付青已一时语塞,目光恰好迎上愣怔看过来的宋凛凛,登时话锋一转,“你过来。” 她才不过去。 宋凛凛不说话,埋头继续洗衣服。和着她的节奏,人字拖敲在瓷砖地板的声响速速而来,落在额头的指尖推着她抬头,迎面就见付青哥蹲在正前方,表情严肃地与她隔盆相对。 “你跟我念。” 认真的付青已眉眼格外凌厉,当下便将人唬住几分。宋凛凛瘪嘴揉着额头,不情不愿,又不敢拒绝。 “念什么……” “‘不行。’” “不行?” “‘滚蛋。’” “滚……” 宋凛凛抿住唇,试探着望了一眼哥哥。宋斯彦摸摸鼻梁,看向别处,表示了默许。 她突然有些兴奋,清甜的嗓音字正腔圆,光明正大地说出了人生第一句脏话“滚!蛋!”,说完自己偷偷笑起来。 “很好,还有一句,”付青已满意地点头,“‘我哥马上来收拾你。’” “你够了。” 被教的小鹦鹉还没来得及学舌,宋斯彦终于沉不住气。原本远远旁观着不想插嘴,但这分明是在带坏小孩。 “哪个哥啊?” 宋凛凛仍然很兴奋,来回看着两人,眼睛亮得炯炯有神。 付青已站起来挺直了腰板,衬衣胸口的校徽赤金分明,一如校名般闪着细光。 “当然是朝阳中学的哥啊。” 宋斯彦按下他虚高的肩膀,一并戳破他不切实际的幻想。 “别开玩笑了,你去收拾小学生吗?” “你去也行,”付青已摊手,“从五十公里以外瞬间移动去。” 话音落下,没来由的,天就被聊死了。 八月,黄昏时分的夕照将人烤得一团糟,站立的两个少年却像比赛似的谁也不动。 宋凛凛想啊,他们要多吵架、吵得凶一点,最好打起来,就没有时间来欺负她这样善良的人了。 当晚,善良的宋凛凛罕见地失眠了。 窗外晾晒的连衣裙早已干透,模糊的浅紫色在晚风中轻飘浮动,裙摆微微鼓起,像一朵颔首的铃兰。 她其实盼望着暑假有人回来陪自己,即使在去年这个时候,他们带她一起去偷人家报箱里的牛奶,逃跑时只把她一个人丢下。可今天哥哥却害她丢了一个朋友,她试着去找付青哥讲理,竟然得到一句“丢得好”作回复。 她搞不懂,也不知道该怎么向爷爷奶奶解释,只能一个人间歇烦恼。 翻个身,又转回去。 亚麻床单黏在了背上。 “哼!” 宋凛凛先是坐起,自己静静生了会闷气,忽然有了主意,利落地爬下床,蹬蹬小跑到隔壁一把推开了房门。 霎时,猫在电脑显示器旁的两人被吓飞了魂,付青已眼疾手快扑到了电源,宋斯彦腾地立正站好,挡在了书桌前,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宋凛凛歪头扫一眼刚刚还在播放视频的屏幕,此时只剩漆黑一片,一旁的台灯摇曳着昏暗黄光,勾勒出两张惊慌的侧脸。 “姐姐你不睡觉吗?” 付青已举着插头,难以置信。 觉察到古怪的宋凛凛却没有多想,一门心思顾着自己的小情绪,才懒得管他们又干了什么坏事。 她一屁股坐在双层床的下铺,瞥一眼哥哥的表情,脱鞋闭眼躺倒一气呵成。 “我要在这里睡,这里有空调。” 宋斯彦仍处在剧烈的心虚中,还无暇思考。他将T恤短裤整理一遍,与朋友默默对视着,谁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一前一后两声哀叹落在了宋凛凛脚边。 她偷偷将左眼眯开一道缝,看见灯熄了,一道身影靠近,取走了上铺的凉席,又拽了枕头扔到地上。 她有些大仇得报的小得意,选了个面朝墙壁的姿势安稳躺好。这个地方抬起手,刚好可以摸到凹凸的粉刷纹路,和哥哥刻在上面的小人书。 “你有没有见过我妈妈呢?” “嗯?”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宋斯彦抖着薄毯的手滞住。 “大姨是你妈妈,那我妈妈不就是你小姨吗……” 宋凛凛说完,没有留意黑暗中有声短促的失笑。宋斯彦狠踩一脚平躺装死的付青已,后者捂着嘴,闷哼着滚离了半圈。 他知道付青已在嘲笑。 大人们都说他长得周正大方、一表人才,于是他真的成为了一个正直诚实的好少年——除了暑假里远离父母和学校的他,但仍旧带着“假模假样”的不撒谎的执着。 “我见过,”他迟疑了下,“你也见过。” 对了,“假模假样”是付青已说的。 他忐忑地等待宋凛凛的反应,却发现那边传来的呼吸声,早已是熟睡的节奏。 03烦恼 说起来好奇怪,宋凛凛总觉得某一天,半梦半醒时听到妈妈在唤她,尽管从没见过她的样貌,也从未听过她的声音,却亲切得熟悉得不得了。 ——是不是好几天没出去玩,脑子闷坏掉了? “女孩子把衣服穿好!” 早市归来的奶奶一进屋就发飙,身后装满蔬菜的小拉车猛地翻过门槛,发出愤怒的哐当。 宋凛凛飞速拽下正掀着的上衣,扑通趴向茶几,装模作样读起题来。 塑料玩具在肚皮上留下的一道红印久久没有消去,她害怕洗澡时被奶奶发现,于是每天用指甲将它描一遍,假装是自己无聊划出来的。 她突然有点害怕,这道痕迹永远都会留在这里吗? ——如果她结婚了,她的丈夫问起来该怎么办? “写不下去就别写了,”奶奶换好鞋,清瘦矍铄的身形带风,同小拉车一同往厨房去,“过来帮我择菜吧。” 身后的大门没关,楼道里麻将搓动噼啪不断,忽然跃出一段婉转鸟鸣清亮动人。 宋凛凛知道爷爷回来了,立刻抛却了烦恼,心心念念全是跟他玩牛角棋,于是一溜烟就跟上了转动的小车轮。她打着早行动早交差的主意,又打着以此数落哥哥的算盘。 屋里热闹渐涨,窗外炎炎不歇。绿荫下藏着的街道一路蜿蜒,直到无尽的海堤和白沙。 “你发信息的频率很可疑哦。” 往海滩方向去的两人正悠哉漫步。 付青已不回答,一边装傻糊弄身边的陶写扬,一边手指继续在手机键盘翻飞。他没有聊天,只是一边看电子书,一边在短信敲些零零碎碎的笔记发给自己。 刹车的尖细噪音由远及近,两人一同停下回身,冲宋斯彦简短打了招呼,陶写扬只颓废至极地抬了下眼皮。 “不是说打车?” 付青已打量着这辆缓缓停下的山地车,怎么还用这个代起步来了。 “我去不了了”,宋斯彦指指相反的方向,“今天得去上辅导班。” 不等回答,他加紧又补充。 “待会有雨,你也别去了,回家监督宋凛凛写作业。” “啊?” 付青已根本摸不着头脑。目送一个疾驰的背影远去时,他忽然觉得方才的一幕似曾相识。 半透过窗纱的暮光下,镶着铜边的椴木座钟滴答不停,记着催眠的每分每秒。披着一身雨雾的宋斯彦,书包没摘就直奔书房,扭头才看见客厅茶几旁,一对兄妹睡得歪歪斜斜。 他欲言又止,皱着眉又无可奈何。 这晚的餐桌边围坐了不少人,除了家庭成员,有一位来看望爷爷的中医院的学生,有来送槐米被热情挽留的邻居李嬢嬢,还有毫无用处也无愧意吃得最香的付青已。 他用手肘轻碰身旁,借着众人聊天的时机悄声开口。 “明天带你去岛上吧?” 他口中的岛,就在海堤西边9公里,有白色洋房和花田,既漂亮又神秘。可因为横风太大,几年前有中学生在跨海桥上失踪,他们叁个从来都被禁止上岛。 宋凛凛超心动,但依旧倔强。 “不做家务的人……”她端着碗,扒了一大口饭,“不可以出去玩。” “凛凛说的对。” 宋斯彦难得附和她,视线越过她的头顶,扫在那个蹭吃蹭喝蹭住的人身上。 这压根难不住付青已。 “你就说你想不想去?” 他垂眸盯住宋凛凛,不出所料,她的表情轻易便出卖了她的动摇。他只是看她一下午心不在焉、闷闷不乐,多少有点可怜,不然谁会想带个拖油瓶。 “你要不想将算了——” “我去我去!” 小鱼苗果然又上了钩。 宋凛凛扔下碗,双手扒住付青已的臂弯,激动之下险些将他扑倒。宋斯彦看也不看,右手夹菜,左手一捞便将她拎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她偷乐着盘起腿,又朝哥哥那边“哼”地皱了皱鼻子。等到看清对面奶奶警告的眼神时,才悻悻地扭动身体,端坐成文静乖巧的模样。 李嬢嬢对这日常的打闹已见怪不怪,倒是在读博士的小王医生充满好奇。 “你看,都忘了给你认识认识。” 爷爷指着兄妹叁人逐一介绍,借着微醺的劲头,先是讲亲外孙偏科的偏到天上了,尤其看不上他满书柜的小航模,又将宋凛凛潦草带过,点到付青已时,花白长眉立刻飞扬起来。 “小付的爸爸,付松你知道吗,咱们省日报社副总编啊,我带过的学生……他爸就聪明,这个小伙子更聪明啊,”他顿了顿,“但是以后及不及你还不好说哈哈……” 说罢他拉住自己得意门生的手,自顾自地大笑起来。 “实话实话啊小付,当……初我是想让你爸给我当女婿的。” 老头子越说越高兴,突然点到了溜到一半的付青已。一旁老伴猛地夺下他手中的酒盅,转手丢进垃圾桶。 关于女婿的遗憾,在座所有人都听过不止一遍,就连李嬢嬢也笑得无可奈何。 “我记得宋老师女儿长得特别漂亮,那找的对象一定也不差,”王医生推了推眼镜,耿直的脸部线条被憨厚的笑容柔和了棱角,“跟这个小姑娘长得还挺像的。” 顿时,空气似乎凝固,飞蛾撞在纱窗的声音清晰可辩。 宋凛凛叼着一根油麦菜,从碗里抬起头,茫然四顾。有人冲她微笑,有人一脸困惑,有人醉倒在桌子下面,还有人避开所有人的注意早已消失不见,只有哥哥气冲冲的,拉起她就走。 “别吃了,过来找一下你的水壶,明天出门带上。” 04海岛 盛夏的天气总是阴晴难测。 灰蓝色深空被朵朵棉白簇拥着,疾行的云影覆住了半个海峡,没留神的时候,又匆匆落在了半山腰上。小岛明丽得像是静止的在这早晨,白色洋房鳞次栉比,又被繁密的花田塞得满满当当,其间一条陡峭坡路纵贯山脊与水岸。从跨海大桥望过去,人和车影模糊成一团,沿着水泥马路俯冲奔驰。猎猎的风载满兴奋的欢呼尖叫,掠着云尾和树梢呼啸而过。 “啊啊啊啊啊——” 坐在单车横梁上的宋凛凛死死抓着车把中间,海风凶猛扑面,吹得她看不清前路,她却开心地像要飞起来一样,咯咯笑着,又拼了命地尖叫。 付青已忍不住也扬起嘴角,学着她吱哇乱喊。 “你们小声点。” “什么——?” “我说你们太吵了!” 后座的声音愠怒中带着生无可恋,宋斯彦眉头深锁,一面教训两个熊孩子,一面侧身艰难地观察路况。 载着叁人的单车接连被起伏的路面抛起,在齐齐惊呼的瞬间涉险落地,眼看着海面粼粼的波光愈来愈近,刹车声、粗粝的摩擦声以及破碎在惊慌中的只言片语胡乱交织甚嚣尘上。 衣角和裙摆缓缓落下,海潮一呼一吸间,水汽就萦了人满身。 “好玩吗?” “好玩!再来一次!” “不行,刚刚背你爬山,有一条肋骨被压断了。” “真的假的?你别骗我哦。” 上午的环岛电车车站还一片冷清,叽叽喳喳的兴奋劲将整个站厅的注意力全吸引了过来。刚刚上班的检票员转过身,一行叁人大吃一惊,连滚带爬一同藏在了长椅后。 “你不是说她今天肯定不在吗?” 宋斯彦又懵又气,那个夸张的文眉不是李嬢嬢还能有谁? 被质问的一方更是不解。 “她昨天晚上喝那么多,谁能想到今天还上班啊?” 付青已从椅背密密麻麻的孔洞中观察着,屏息静止了半晌后,他冲伙伴摆摆手,松一口气后顺势躺倒在长椅上。 “走了走了,她去站台了。” 宋凛凛早就按捺不住,手脚并用地爬到付青已身上,也学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朝着站台的方向张望,随手扎的潦草的羊角辫随着歪头的动作乱颤,好不显眼。 宋斯彦想提醒妹妹,但当下实在后怕得说不出话,只能蹲在垃圾桶边,悄悄地,一口一口吐出倒吸的凉气。 他原本因天气有些心中打鼓——尽管上岛的提议只是半个玩笑半份撩逗,可宋凛凛当真了,跑到他们房间上蹿下跳。付青已是君子一言、骑虎难下,而他更多的是怄气,硬着头皮跟自以为是的大人们唱反调。 ——但他万万没想到两个人会这么疯,疯到全然将“只看风景”的约定抛到九霄云外,却玩起了骑车下坡,靠车闸冒烟和四只脚才勉强刹住;又运气极其背,背到一进站厅,就险些跟熟人打个完完整整的照面。 “我觉得吧,宋凛凛有长成阿娇那样的潜力。” 付青已捉弄起宋凛凛来毫不心软,同样也从不掩饰对她的喜欢,冷不丁就夸了起来。 莫名其妙。 宋斯彦沉吟片刻,转头看他。 “你喜欢这么古老的女明星。” “不行吗?” 付青已反问。 这大方承认的架势倒把人噎住了。宋斯彦转而看向宋凛凛,就见她小猴一样没坐样,踩着付青已的肩坐在椅背上,一边嘬着水壶吸管,一边神游到冰柜里去了。 “不要把水喝了再吐进去。” 他一发话,宋凛凛立即回过了神,瘪着嘴,顺着椅背溜到了付青已身后。 手机铃声陡然切入,她趁哥哥接电话,冲他的后背扮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风从站台徐徐吹来,又沿着墙角四散入闷热里,无影无踪。 映着厅门口水磨石台阶的天光忽明忽暗,催促着海面逐渐起了薄雾。开始像纱,逐渐又积成了粘稠的庞然大物,转眼间,与天边浓重的阴云接续成苍茫一片。 站台上穿着工作T恤的女人撩开湿成缕的头发,嘴中一刻不停地抱怨天气。直到对讲机里传来景区暂时关闭的通知,终于露出了得偿所愿的笑容。隔叁差五的大雾让她本就清闲的工作愈发轻松。 她将太阳帽摘了夹在腋下,哼着歌返回站厅。叁叁两两的游客无奈矗立在大门前,干看着跨海长桥蓝色的索塔和钢绞线高耸入云,同浪花一起,慢慢消失在白霭之中。 ——但是奇怪,路早该封了,桥上怎么好像有人影在动? “桥上是不是有人?”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眼花了,旁边却立即有人附和起来。游客与工作人员挤成一团,个个眯着眼睛仔细辨认。 “别看了,”宋斯彦拉过凑热闹的付青已,“有时间想想中午回不去怎么解释吧。” 衔着雪糕棒的少年回过头。 “怎么解释?”付青已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懒懒地上下打量对方,指了指自己右边嘴角下的位置,“你先想想背着宋凛凛偷吃雪糕该怎么给她解释吧。” 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宋斯彦却莫名一慌,他别过脸,手掌覆住下半张脸暗暗擦拭,又对着玻璃门上模糊的镜像检查一遍。玻璃相隔的另一边,侧躺在长椅上的小姑娘正在酣睡,后背随着呼吸均匀起伏。 正在此时,人群那边陡然爆发出一阵嘈杂。 桥头一片迷蒙中,独独只有微小的一点在晃动,白色的背心短裤与雾融在一起,将一个孩子笨拙的挣扎隐匿得难以辨认。可他似乎全然不知危险,起身后原地兜起圈来,任凭大家如何呼喊,就是不往岸边靠近。 付青已笑容隐去。 “是施小雨。” 如此距离肉眼根本看不清,可宋斯彦无法反驳,下意识隔着口袋将手机捏紧——通话记录的最近一条,就是焦急询问儿子行踪的小雨妈妈。 ——他忽然忘记刚刚怎么回复了她。 “你先冷静。” 宋斯彦说让别人冷静,自己却只能佯装镇定。一瞬间,他在脑海中预演了无数种方式挺身而出,又全部放弃。 正当迟疑,平地有风起,一人单步飞跨过十几级台阶落地,来不及踩稳便朝着桥头狂奔起来。 宋斯彦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转头确认几遍,才接受身边位置已经空空如也。 他就知道! 一个“我”字吐不出口,他哑然失语,眼睁睁见那个飘逸的背影也要堕入云雾,才懊恼至极地低咒一句“我操”,也跟着冲了上去。 一前一后两个小伙子李嬢嬢是越看越眼熟,终于在宋斯彦的追喊声中恍然大悟,当即抢过同事找来的探照灯。她像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引信,人群被冲撞得顿时哗然,跟随她的碎步小跑一齐向着雾深的方向快速涌动起来。 宋凛凛醒来时,有一半魂还在梦里纠缠,眼前反复重现着睡前缠着哥哥的追问——“为什么现在就要回家”“为什么不能叫小雨一起来玩”“为什么暑假作业必须要在一开始做”“为什么昨天戴眼镜的怪叔叔喝了酒会唱歌”。 可他一个都没回答。 环顾四周,右手边是摇到一半的车窗,微风与行道树的绿茵从头顶缓缓拂过。她明明在站厅里睡着了,为什么突然就在家门口的路上了。 “你醒啦?” 李嬢嬢如释重负。 车子停稳,宋凛凛懵懵地走进小区院门,迎面爷爷奶奶走来,她只觉得好累好困,在好长的梦里忙碌了好久,于是边打着哈欠边张开手臂,踏实扑进了奶奶怀里。 “凛凛你看谁来了?” 谁来了? 她抬起脸,从奶奶身侧探出了脑袋,看见大姨和姨父站在不远处,满脸欣悦地招呼自己。 “凛凛,快,快过来。” “别不说话呀,叫人啊。” 奶奶也催促着,向身旁使了眼色。 “对,对,凛凛啊,这是爸爸妈妈。” 宋凛凛听不懂爷爷在说什么。 她手足无措地立着,揪住奶奶衣角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甲陷入了掌心。 她再也记不起这天发生了多少事情,也失去了全部无忧无虑的小岛记忆,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随后受了伤,手指留下了深深一道疤痕。 人来人往中,她被推搡着,刺目的光在视野中摇晃。她揉了揉眼睛,好不容易才看清小王医生的脸,他跪在大门中间奋力按着什么,闪烁着阳光的金属镜框被他推了又推,却不停地滑下鼻梁。熙熙攘攘的间隙里,她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发白的、扭曲的身体。 原来只有闷热的感觉,年复一年,真实地留在了呼吸里。 ———————————————— 背景交代完了,本来没想这么复杂的,但就忍不住狗血的手。 下面我要开始好好写肉了。。。 05牙刷(微H) 漆黑中一阵窸窣后,窗帘间漏出了一道光,恰好落在指向数字“3”的时针上。 少女起身伏在窗台光亮处,浸着薄汗的脸晕着胭红,鬓角处亮晶晶的。 窗外阳台墙壁瓷砖泛着昏暗暖色,蟋蟀的叫声一起一伏。 她轻手轻脚的,将窗开得大一点,探出脑袋去。 预想中的人并不在,只是谁打开了夜灯却忘了关。 洗手间的灯亮起,镜中映出一张疲倦的面容,鬓角的碎发被沁出的冷汗打湿,软软贴在侧脸,本就天生清透的皮肤有些苍白,反而将下眼圈的暗沉暴露得更加明显。 她一边左右摆头观察自己,一边不自觉地撩开上衣,指甲在文胸下沿和肚脐间来回划动,似乎有些疼了才恍然回神,将衣摆放好抚平。 她在长长的平复中,原地静静聆听各处动静,而后犹豫半晌,取了牙刷握在了手中。 自上而下挑开睡裤,牙刷坚硬质地外包覆的软胶带了些阻力,擦过阴部毛发时似乎扯落了一根,她轻轻“啊”了一声,迅速捂住了嘴。 牙刷柄椭圆的底端戳在了腿缝正中。 她再看一眼主卧的方向,咽一口水,手上稍稍使了力气,连同内裤一起翻开了下体遮掩,顶开了紧紧闭合的阴唇,细棍状的物体摩擦着还未萌发却蠢蠢欲动的肉芽,随即手颤抖着,带着牙刷一下一下蹭着阴珠右侧,将脆弱敏感的粘膜打磨成了火热的紫红。 高潮来得极快,像是擦着头顶的闪电。 她在痉挛中僵着修长的脖颈,在爆炸转为余韵的同时,挣扎着将牙刷倒过来,斜斜插入了湿润的穴口。 褶皱被推开的触感清晰过头,狭窄的甬道紧紧夹住深入的牙刷柄,柄身防滑的道道凸起与G点处的坚硬衔咬难分,她仿佛听到了骨骼传来的声响,载着前一次高潮结尾和凶猛的混沌尿意,将人层层吞没。 指缝后的嘴张大,她垂眼看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了难过又满足的表情。 06利用 “凛凛。” “嗯……” “凛凛,你今天开课了吧,还没起吗?” 天蒙蒙亮,城市中心便从昨夜的沉睡中醒来,灯火融进晨曦,脚步同江流一样匆忙。 林立高楼间,钟楼悠长的报时声和着车水马龙的喧嚣溢到了窗台,险些漫过来冲刷到耳边。双线竹芋向上合拢的叶片似乎颤了颤,中央一片新叶蜷缩着,被落下的窗帘遮掩,帘间有对面玻璃幕墙反射着的骄阳,光晕将整个房间铺得明晃晃的。 蒙头睡死的人猛地弹起,整张被子被掀下了床。 宋凛凛呆滞地坐在床边,看一眼挂钟,迟到已经是板上钉钉。 “你哥本来说昨天回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跟别人换班了,”宋阅换了正装也准备出门,转头看着女儿穿过客厅,“要不我还是送你吧……” 宋凛凛摇头,一边扣着开衫前襟,一边将牙刷往嘴里送。一切收拾妥当后,从冰箱拽了一块芝士蛋糕才离开。只是推门时不像赶时间,倒像逃跑,头也没回。 宿舍早就已经收整好,但妈妈执意要她回家再睡几晚。她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是出于愧疚吗? 这个家里每个人总像在竭力挽回些什么,事实上她从不觉得失去了。数着稀里糊涂、相安无事的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就很好。 出神地想着这些琐碎小事时,轻轨摇晃着穿过了城市与郊区的分界。手机、钱包、一卡通和宿舍钥匙分别放在裤子前后四个口袋,她依次摸了摸,才放心朝教室小跑去。 “里还没来吗?要点名了。” 不太熟的新室友发来了不太熟的普通话语音。 “马上就到了,你们坐在哪?” 她打字回复,在教室紧闭的后门外徒劳张望,刚熄灭的手机屏幕随着震动重新亮起。 “我在第一排,小峰好像在最后面,你找她吧!” 宋凛凛犹豫着靠近门缝。 上课铃声落下,静静过了会,才有人念起名字来,不急不慢,是意料之外年轻的声音,让她忽然想起来路上半透光的槐叶。 在她的设想里,教这种课的应该都是老头吧。 “宋凛凛。” 飘走的思绪突然被拉回。 “宋凛凛在吗?” 被点到名字的她吓了一跳,面前这道门中缝像瞬间就要破开似的。她转身贴到走廊墙边,提了气又卸掉。 进门,答到,被所有人注目,老师询问迟到的理由,她答得上来吗?仔细想想,她做不到。 最终,她还是自暴自弃地坐在了后门外的台阶上,一边听课,一边随手翻着新生手册。这本该是正式开学前要做的事情,都因为跟哥哥吵架耽搁了。她登上自己的教务平台,认认真真读起课程表来。 “马原。” “啊?” “我要追马原老师。” 课后叁人直接在食堂汇合。 宋凛凛端着餐盘还没落座,就被一道惊雷击中。对方却若无其事,只是一勺一勺地不停地向碗中加辣酱。 一旁正扎着马尾的田妮吓得松开了手,披头散发。 “……刚刚不是开玩笑?” 情急之下,她将自己念不好发音的字从话里剔了出去。 “当然不是,”阮峰则放下调料罐,话锋一转,抬眼盯住了宋凛凛,“姐妹帮我探探情况。” 宋凛凛才坐稳,又腾地站了起来。 她警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要被利用。 报到那天,妈妈在哲学院工作的好姐妹专程来看她,特地留了办公室的密码,好不亲热的模样立刻被有心人记下了。 阮峰则见她愣着,忙拉她坐下,循循善诱。 “你不要慌,你先听我说完。” 她不能不慌,但她可以听完。 宋凛凛依然直直杵在桌边,一副洗耳恭听的凛然架势,直教人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阮峰则觉得自己在逼良为娼似的,但想想目前也只有宋凛凛能派上用场,不得不对这个烈女软磨硬泡。 “就帮我看一眼他的香水牌子。” 一双合十的手虔诚地戳到了宋凛凛面前,贴着蓝色云母的指甲鲜亮夺目。 桂树锦簇摇曳的花团间,有人连打了两个喷嚏。 随后是窗户紧闭的声响,带了怨气似的,砰的一下沉重又干脆。 一楼的办公室内,留着灰白波浪卷发的女人仓促忙慌,翻箱倒柜,终于在桌面厚厚一摞资料中抽出几份简历,满意塞入了巨大的挎包里。 “小付,中午我们教研室招的新人过来,你招呼一下。” 一旁的办公位空荡荡,带着浓重鼻音的应声从桌下传来。 “好。” “哎呀真是抱歉,我忘记你过敏了,早上光顾着通风就把窗打开了。” 陈高雁略表歉意,匆忙找出了一堆不知名的药物,在同事桌上堆了一座小山。 “我没关系,习惯了……缓一会就好。” 桌下的人反过来安慰对方,而陈老师思绪已然飘远,沉浸在了当红娘的喜悦中。 “我有没有给你说过,我闺蜜,跟你一个市的,她那个儿子真是一表人才,中午我去找他吃个饭,顺便把最近相亲群里女孩给他挨个介绍一下,我就不信这次还没有满意的。” 她不厌其详地解说,半个身子已经出门,却突然回过头来。 “搞不好你们还认识呢,宋斯彦,你听过没?” 窗外的虫鸣和树响被隔绝,房间里静悄悄的。 一只手抬起扶住桌沿,白皙修长,青筋显露,蓄力撑着身体想要站起,却又被一个来势汹汹的喷嚏打回原形。 他长舒一口气,好不容易却还要回答。 “没听过。” —————————— 我考虑了老长时间,是没有前因后果就直接1v2搞起来,还是一步一步循序渐进。 我决定先这么写,回头看着不顺眼了再把剧情删掉一些。 07桂花 正午的阳光下,哲学院灰色的玻璃大楼像个宝石盒子似的,在湖心的涟漪投下方正的倒影。一侧是蜿蜒的石子路,短发女孩快步朝阴凉跑去,另一侧是围墙外的创业街区,露台咖啡店的遮阳伞下,疲惫的男人拨通了电话,然后将自己陷入了沙发靠垫中。 那头回应的声音细细的。 “……喂?”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 “早上迟到了?” “……才没有。” 宋凛凛一手举着手机,一手在哲学院的访客登记簿上龙飞凤舞。她本没有帮忙的打算,但突如其来的好奇压倒了理性,她在短暂的冲动中接下了小峰的委托。 但跟哥哥的对话只搭了半句,两人便陷入沉默,等着耗着,谁也不开口。 身后有清脆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好像是谁在小跑着急忙赴约。 她低着头,贴墙缓慢挪动脚步,直到楼梯口拐角处探出脑袋,看见陈阿姨办公室的门半掩着。 “前天——” “是我不对。” 宋斯彦刚起了个头,她迅速终结了话题。 “真是抱歉,特别抱歉,我来晚了……” 陈高雁跟在服务生身后,甩着大步走到露台最远处。这个角落嵌在天空碧蓝的背景色中,可以看清湖面粼粼的波光。 餐桌对面的人刚挂了电话,抬头冲她笑了下。 对陈高雁来说,这个孩子她看着长大,哪哪都无可挑剔,板板正正、干干净净,尤其长得俊,可就是笑起来太浅,转瞬即逝,总像有心事似的拒人遥远——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或许就有人喜欢呢。 “你在打电话吧?”陈高雁将包放在腿上,“你说你的,我来点菜。” “没,已经说完了。” 宋斯彦直起身子,将杯中剩下的咖啡饮尽后递给了服务生。 陈高雁翻一页菜单。 “是凛凛吧?你妈又来告状了?” “嗯,说早上迟到了也不让送,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类似的对话仿佛已经进行了无数遍。 “唉,你劝劝你妈吧,孩子大了就不要过于关注了,当初是你不想要了扔在老家,半道又出来认亲,现在盯着人不放有什么用呢?咖啡放一会再喝还凉呢,再热,也不是那个味了,你说对吧?” 说着陈高雁看向服务生。后者愣了一下,忙不迭点头认同。 宋斯彦别过脸,笑完才又坐正。 “还是您劝吧,这么多年,她要能听我的早就听了。” “我搞不定宋阅,”陈高雁摆手,随即想起什么似的顺势指向学院楼,“一会过去坐坐吧,你把凛凛也叫过来。” 高耸的玻璃平顶半透着光,将交错的钢结构投影在办公室外的地砖上。鬼鬼祟祟的背影经过又靠近,借着半开的门左顾右盼半天,却迟迟没有行动。 “进来吧。” 宋凛凛被身后凭空突现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回头,转瞬间若有似无的桂花香气撞散,绕了人半圈。 她站得直直的,吸了半口就哽住了呼吸。视野被近在咫尺的人阻挡,眼前是亚麻衬衫的一粒贝母扣子,泛着淡淡的珠光。 稍一抬眼,她看见他喉结上下动了动,于是连撤几步,一直退到了办公室中央的茶台边。桌台摇晃,台上杯具叮当作响,她下意识背过手去扶,登时被狠狠烫了指尖。 瞪着眼睛忍痛的样子被端详得一清二楚。 “李——” 付青已不太确定,这个眼神似曾相识得令人动摇。 他抬起右手,搭在左侧颈窝,思考时不由得微微皱眉扬起脸。 宋凛凛突然无比镇定。 她知道他认错了人,于是坚定地点头,打消了他的疑虑。只是满脑子却在想怎么会有人头发这么多,连中分的发缝都看不见。 “喝茶吗?你后面有。” 付青已闲散地踱步到自己办公桌前,若无其事地打开邮件,找到之前老板发给他的简历,眯了眯右眼,终于看清了对方的名字。 “李……一萌老师,”他抬头时满脸客气友善,“陈教授暂时不在,稍等一下吧。” “你叫我付青就可以。” 他抽了张纸巾后又补充道。 宋凛凛这会才咽下方才的屏住的息,桂花的甜已经消失。 她悄悄观察他一会,秀气的鼻尖和眼眶泛着红,零星的水珠聚在鬓角和发梢,像是洗过脸却没擦干。 好想蹂躏他。 她顿了下,随后哑然失笑,从刚才开始,奇怪的念头就接二连叁地向外冒。她转身握住茶杯,又被烫得一缩,轻轻叫出了声。 这姑娘没事吧? 付青已将纸巾团在手里。 他看她,她也看他。 一张杂糅了英气的少女脸庞,怪清透的,也怪丧的。 “付老师……香水。” “嗯?” 付青已被问得一头雾水。 宋凛凛一反往常与陌生人交往时的窘迫,凭着头脑一热忘乎所以。 “……我想知道老师香水的牌子……” 她的声音起初细若蚊哼,“老师”二字念得最重,而后又愈来愈小。好在房间够空旷够安静,付青已还能听得清楚。 清楚却不明白。 不明白她为什么没来由地打问这些。 可他更讨厌在细枝末节纠缠,无所谓不重要的事如何来又怎样去。 但是有点糟,这个要死不活的气质和细软的嗓音都精准地踩中了她的性癖。 更糟的是,她上身的坑条短衫穿得迷糊,胸前的扣眼错过了属于自己的那颗扣子,于是右襟拱起了一道半弧,侧身对着他时,恰好将一小片乳房暴露出来。 08差强人意(微H) 付青已倚在办公桌旁,右腿屈起,膝外靠着桌沿,脚踝搭着左膝。他将备课本拎过来放在大腿上,趁着还没忘,勾画出上午没讲完的内容。 “你的衣服没有扣好。” 他边写下最后一笔,边说着抬眸看宋凛凛,后者立刻低头检查,手抬到襟前却停了下来。 翘着的衣边像是一张因拼命呼吸而张大的口,宋凛凛恍惚间觉得不能封堵它。他注意到的地方,可以用来替她说话。 她停在半空的手握起拳又放下,眼睛里有迟疑和试探,还有一点偏要试一试的倔强。 这算什么,纯情的勾引吗? 付青已懒洋洋地弓背坐着,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捉弄。 “其实我有一点近视,看不太清。” 说完,他抓住了她的眼神飘忽的片刻。 宋凛凛摸一下发烫的太阳穴,本来就轻飘飘的意识这下完全找不到北。她螃蟹似的横向跨出去,看看鞋尖,再看看付青已,又缓缓挪动一步。 自动加热的烧水壶突然启动,咕嘟咕嘟的翻滚声一下将静默的空间填满。 她扶住办公桌的一角,仿佛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游到了岸边,忙将自己牢牢锚住。 付青已不是没有见过投怀送抱的女人,但这样“居心叵测”的还是头一个。 他笑得更温柔了些,继续调戏,但也真的好奇。 “这么想让我看清楚吗?” 宋凛凛点头。 这个声音近了听,跟课堂上话筒传来的一模一样,像有清晰笔锋的行楷字。 她的视线徘徊在他的下颌、领口和锁骨。背后窗框里有花枝摇曳。 “奶头露出来。” 喉结滚动。 宋凛凛后背嗡地一麻。 开水的沸腾逐渐平息,咚咚地心跳浮出水面。 她四下乱瞄,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觉得五个字平铺直叙,缓缓淌满大脑的沟壑,着魔似的掀起了上衣。 姜黄色的织物衬得胸脯雪白又绵软,静静陈列在对方面前。 付青已不动声色地扬眉。 该怪他开玩笑越界,还是对方当了真呢。 仔细想想,此时置身事外观察的初衷已经有些站不住脚,动物本能就是动物本能,玩火的时候占据上风是迟早的事。 不过无所谓了。 细细描摹她的目光从她低垂的睫毛开始,移至鼻翼和唇角,然后陡然下坠到胸口。与短衫同色的胸衣边缘压着一左一右两个乳球,各露出一半饱鼓鼓的乳晕,肉眼可见地皱缩起来。 “挺过来。” 他将手中的笔倒过来抵在桌面。 咔哒两声,圆珠笔的笔尖收回。 宋凛凛借着深呼吸,挺了挺胸。被包覆着的顶端躁动不已,她能感觉到被注视着的灼热,甚至能够想象在自己老师面前,任人观看的姿态有多羞耻。 “再近一点。” 他好像在诱哄。 宋凛凛咽下口水,努力向前挺出了胸,肋骨清晰,后弓起来的脊背,许久未曾舒展的骨骼发出轻响,而罩杯像剥开了的壳,饱满的乳肉颤巍巍地弹跳出来,露出右边缩得小小的乳尖,凹陷着嵌在饱满的乳晕中央。 她不知道这种细微处弥漫着脆弱感的身体,有多让人着迷。 观赏的人知道。 付青已抬手,按动笔尖。 “唔……” 宋凛凛闷哼一声,尖细又顺滑的触感突然从乳晕右下方斜斜划过顶端,在她下意识含胸躲闪前,又被反方向再拨撩一次,又疼又痒的快速自交点扩散,小腹随即猛地一缩,一小股热流从腿间涌出。 她张开眼,突然意识到乳尖上被用圆珠笔打了“叉”。 “另一个。” 付青已笑眯眯地端详,她被看得心口怦怦直跳。 “另……一样。” 宋凛凛别过脸看向窗外,从脸颊红到了耳根。 笔身压下另一只罩杯,付青已笑得眨了下右眼。 “是吗?我觉得不一样。” 笔尖挑着的左乳乳尖虽没勃起,也没有藏起来,像一粒粉色的果实挺翘着。 “嗯……” 宋凛凛耸起肩,感觉缓慢的摩擦绕着圆心,掠过乳晕上突起的小点,一个接一个,漫长的酥麻渐渐累积,她抱住付青已的手,伏在他的小臂上急促喘息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水壶中又开始了周而复始的翻滚。 付青已由着宋凛凛抓着自己,腾出另一手握住她的肋下,贴着文胸下缘钢圈的拇指摩挲着。 “看完了,差强人意。” 他感觉她温热的呼吸洒在虎口,像只借地休憩片刻的小动物。 “现在是我的提问时间。” 他将她染着红晕的脸抬起。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