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劫(强取豪夺)》 1、瓶颈期 界内,寂静无声。 身着素白长袍的男人盘腿而坐,面色沉静,双眸紧闭,青蓝色的仙力化作缕缕细丝在他身周盘绕。 男人那俊美无双的容颜足以让世间的一切在他面前黯然失色,但他衣袍不染纤尘,气质清冷超然,似山间傲然的竹,如雪山净白的莲,只一眼便让人望而却步,好像哪怕只是对他心生爱慕,都是对他的玷污与亵渎。 忽而,男人掌心收起落下,身周的仙气尽归于身。 此次闭关修道已到了瓶颈期,再继续打坐下去也不过是空耗光阴。 万千道法之中,无情道最是难修,欲得大成,需先历那一千七百五十道的重重劫难,修道这数万年里,瓶颈期便是如同家常便饭,但这一次决然不同以往,近百年来,每每修道之时,他体内的仙力总似是凝滞了般流动极缓,进益几乎为零。 然,为何此次的瓶颈期如此冗长,他心中一直便有答案——自是因那一千七百五十劫中的最后一关,那一道他未渡的难——情劫。 情这一字,看似美好,却又锋利如剑,伤人之时比之死劫更教人痛苦万分,情劫一向最是难渡,尤其对于修无情道者,要闯过那情关同其他修道之人相比难度全然不在一个层级。 自古以来无情道大成者也不过寥寥,修无情道之人绝大多数都败在了情关上,轻则修为散去,重则魂飞魄散,为情仙脉尽毁、为爱堕魔者更是不在少数。 那他呢。 容衍缓缓抬眸,目光淡然。 他自是不会让自己落到那般狼狈的境地。 总归再继续下去也只徒劳无功,不若今天便去看看那他安置在人间的躯壳吧,正好也验收一下他的情劫,如今已走到了什么地步—— 情劫难渡,修道之人便总会千方百计地想些别的投机取巧之法,这便是其中之一——将自己的贪痴与欲念剥离出身置于一介肉体凡胎之上,待到那人间的躯壳寿终正寝,情劫便可安然度过。 方法虽好,实行却难。一则,要将贪欲强行分离出自己的神识,便好似要受那抽筋拨皮之刑,非有极强的意志决然不能忍受; 二则,行此法需耗费近万年的修为,且并非绝对可以取得成功,分离失败徒耗修为还只是小事,严重者直遭反噬欲念缠心走火入魔,此后便是再与修道无缘; 三则,欲念剥离后不可完全置那凡间的躯壳于不顾,若是超过一年不去找寻其存在,那置于其上的欲念便会自动再归于身。而当找寻到那躯壳之际,那具身体的情与欲、爱与痴便会分毫不差地获取感知,这时行此法者极有可能爱欲攻心,此前的一切努力瞬间功亏一篑。 如今算来,差不多也快一年的时光了——容衍身处之境乃是他为修道自造之界,界内与外界并不相通,他在这界内待上千年,外界也堪堪才过了一年而已,而此次闭关后到现在,他约莫修行了九百年左右的时光。 2、初见 容衍自小便情感淡漠,决心修无情道后更是断情绝欲,他自是知道情劫一说,但在过去那数万年的修行时光里,他一直便认为那只是无稽之谈。 情,欲,爱,贪,嗔,痴,这些字眼,对于他而言,陌生而遥远。 但情劫,作为天道所设劫难之一,终是无可避免。 一年前,他在历经一道生死劫时伤势惨重,几乎差点便要身死形消,最终跌落凡间,落入俗世。 便是在这时,那女子猝不及防地闯入他休憩养伤的山洞之中。 亦闯入了他的世界。 “何人?”容衍防备心极重,即便是在重伤之时,也不允许自己陷入全然昏迷的危险境地,听到那窸窣的响动声,便已清醒了过来。 抬眼,只见一女子正站在那山洞口,拨开那洞口的杂草,侧着头目光颇有些呆愣地望着他,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就那般出神地看着他的脸,久久不言。 容衍最是厌恶别人这种直勾勾的目光,更遑论眼前这个初次相见的陌生女子这般一眼不眨地盯着他,几乎是毫无礼教可言。 但这次他心中却并无过往那恶心或是不耐的感受,或许是因为这个女子目光澄澈干净,不像那其他的女人一般目光痴缠,含着些赤裸裸的贪婪与欲求。 “小女子姓温。”直到他又出声问她,女子才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面对陌生男子,她自是不会言及她的全名,只是礼节性地介绍了一下自己,“抱歉,打扰到公子休息了吗?” “无碍。”他淡声开口。 “小女子方才采药途径此处,觉这山洞中传来血腥之气,这才贸然闯入,并非有意冒犯,还望公子见谅。”女子脸上晕染开了一抹淡淡的薄红,似是天初明时那天际的云彩,“我看公子确然伤势遍身,若是公子不嫌弃的话,可与我一同去家中安置休憩,小女子家就在这山上不远处,离这里不过一刻的脚程。” 不知是不是怕他误解,未待他开口她便又有些慌乱地解释了一句:“公子不必多想,医者眼中并无男女之分,只是我的医馆设在山脚之下,路程遥远,恐公子的身体承受不住。” “你是医者?”果然,在他那浓重的血腥气外,还有着淡淡的药草的气息,被清风带离她的身上,传往他的方向。 女子面色赧然:“家父是,小女子只是自小喜欢读些药籍,略懂些医治之道罢了,未经细致的学研,倒也算不得是精通的医者。” 原是如此,这世间女子并无入学堂学习研读的机会,所以他才这般问她。 容衍直言相拒:“不必。” 凡间那普通的药草于他无用,就算是这女子有幸采到了深山中生长百年的灵草,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如今他只是需在这自行休缓几日,待他身上的伤势好转,他便可回到仙界之中。 “好的。”女子倒是没有继续出言挽留,但她这般说完后却也没有离去。 见她望着他欲言又止,似是想问他什么又心生怯意,容衍主动开口:“还有何事?” “没,只是……抱歉,请恕小女子冒犯,只是……我实在有些好奇。”女子的脸越发地红了,“公子您,是天上的仙君吗?” 3、未知的命数 难怪她会那般望着他出神,原是他忘了遮掩自己的真容。 以往每入这俗世之中,容衍都会施法掩去自己的真正相貌,只是此番落入凡间在他预料之外,他又伤势惨重,这才将此事忘却。 容衍并未回答女子的问题,抬手一挥,她便昏睡了过去。 这是一场不该有的相遇。 那女子并无任何的过错,过错之人是他自己。 让那女子看到他的真容是他之过,未在山洞外施以结界让那女子与他相遇,亦是他之过。 他施法让那女子忘却他们的相见,又在山洞外施以结界,而后才再度让那女子醒转过来。 女子醒来后满目疑惑地望了一眼四周,显然是在困惑她为什么会昏倒在这里,她又一次往他的方向望来,但这一次,她再不能看到他的身影。 她没再过多停留,很快便就转身离开,容衍身形未动一下,待她在他眼前彻底消失,他闭上眸,继续专心地运功养伤调息。 三日后,容衍伤势渐好,已有余力回归仙界,但不知为何,他并未即刻离开,似是对这凡尘之事,还所有挂念。 是她么。 眼前蓦然间闪过那凡人女子的面容,容衍却不认为自己对那女子起了什么念想,他会这般,大抵只是因为她是唯一一个,看到了他的真容的人类女子吧。 容衍掩去身形离开山洞,果如那女子所说,他在山脚之下的市集之中找寻到了她开设的医馆。 那日她口中的略懂医理显然是自谦之说,她在这里极其出名,人美心善,扶弱济贫,医术精湛,还较别的医馆少收银两,不仅如此,她每日早晨和晚间还会留出半个时辰无偿接诊。 他从旁人口中听闻了她的全名,温瑜。 他想,她果真人如其名,温婉善良,似玉般无瑕。 但命运似乎并未眷顾于她,突发的旧疾夺走了她母亲的性命,她的父亲忧思过度随后无望离世,据说当年她母亲重病之时所需药方极其昂贵,她父亲倾尽所有也无力回天,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她开设医馆继承父亲的衣钵后才会那般大度无私。 为何他会有心探知这么多她的事情呢,她为人善良又怎样,她命运多难又怎样,世间并非只有她一人如此,比她更好善之人不是没有,比她生活更坎坷之人更是比比皆是,而她,不过是一个与他萍水相逢有过一面之缘的普通凡间女子,仅此而已。 他是时候收起这无聊的探知欲了,他的道未大成,劫未渡尽,他该回到仙界之中继续修行。 这才是他真正该做的事。 但回到仙界以后,他并未继续潜心修行,而是去了孟婆府中,询问温瑜的命数。 分明百般告诫自己温瑜只是他命中的一个过客,可他还是意欲了解她余生是否还会遭遇磋磨。 他并不是那同情心泛滥之人,偏不知为何,一旦遇上与她有关之事,便失态反常得不像自己。 或许只需知晓温瑜余生都将顺遂平安,他便能彻底安下心来回归自己的正途——这应当是毫无疑问的吧,她是一个那般善良的女子,实在不该遭受更多的不公。 然而,此番问询,他的推想却是未得证实,那记载了世间一切的轮回册上,竟没有温瑜往后的命数。 4、她是他的情劫 这样的结果代表着什么,实际上已经不言而喻。 俗世间所有凡人的命数自出生那一刻便已被天道框定载入轮回册上,若无记载,只有两种可能。 一,此人并非肉体凡胎,而是仙界之人下凡历劫。 二,此人会与仙魔界之人产生纠葛,命中多生变数,轮回册上自是不会记载。 见到温瑜的第一眼他便知,她并无半分灵根,非仙界之人。 那便只能是第二种情形了。 可她每日的生活便是上山下山、采药接诊,她生活的地方又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镇,她怎会与仙魔界之人产生纠葛?只怕连那相遇的机会都不会有罢。 孟婆望着他,眸中情绪变换,却是不言。 “那人是我。”无需言明,容衍心中便有论断,却又有些不解。 分明,他已抹去那女子的记忆,也决心往后在仙界安心修行不与她产生任何瓜葛。 容衍又问:“为何?” 孟婆回问他:“容衍仙君可知自己尚有未渡的劫?” “自然知晓,还差三道。”两道生死劫,还有那最后一道…… 容衍神色一凝。 难道,温瑜是他的情劫? “容衍仙君既已知晓,老婆子我也不再多言。”孟婆轻叹一口气,“您回去吧,有些事涉及天道机密,实难透露更多,还请仙君莫要再为难于我。” “好,那便不多打扰了。” 当真是不解的,他确有几分对温瑜那乐善好施的性格的赞赏,但并无其他非分之想,他们真正的交集只有那寥寥几句的交谈,她怎会成为他的情劫? 这天晚上,容衍的疑惑在梦中得到了解答。 温瑜竟入了他的梦里,这个梦荒诞、离奇、淫邪、香艳,梦中他与她交欢缠绵,纵情欲海。 梦醒后,容衍望着自己那因身下之物而濡湿的胯间,往日那沉静的面上尽是难堪,他既不能接受一贯以清心寡欲自居的自己做了春梦,亦不能接受那个梦中肆意贪婪、索求无度的自己,最不能接受的莫过于,在凡间,温瑜并未做出任何引诱出格之举,他却对她生了欲。 他的情劫,原在于此。 情劫这一难,并非全然落在情这一字上,欲也是其中一部分。 修无情道者需断情绝欲,一旦失了初阳,便再无法继续修行此道。 容衍并不认为自己对温瑜生出了情爱,但他对她有欲。 只是这欲求来得实无征兆,他对那男女之事从来无甚兴趣,究竟为何他会对她有欲? 容衍意图斩断这不该有的欲求,却只是徒劳无功,无论他如何运行清心诀,夜里温瑜还是会一次次地入他的梦中,而他,一面在清醒时无比地憎恶梦中那个受情欲掌控的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自己,一面在梦中放纵自己一次次纵情沉沦。 情劫难渡,果真不假,欲念难消,他该何如? 未待容衍想出应对之策,他命中那倒数第三道的生死劫忽然降临。 这一次的疼痛比之上一次更甚,修道越是到后面,劫难越是难渡,这个道理他自然知晓,但容衍从不是惧怕肉体经受苦难之人,可这一次,他心中竟生了惧。 5、她喊他,夫君 渡劫的关键时刻,奄奄一息之际,他心中陡生惶恐。 他竟在害怕,怕自己渡不过这一次的劫,怕自己在渡劫时身消形散。 而让他产生这般荒唐的惧意的原因,在这一刻竟是那般地清晰明了—— 他心有不甘。 他还有未做之事。 他还未与温瑜正式相识。 他不甘当初自己抹去了温瑜的记忆,不甘自己在她生命中未留下任何痕迹。 修道之人,最怕有惧,肉体的折磨算不得什么,但一旦心中有了软肋,生死劫便会来得比之以前凶残万分。 上一次的生死劫在这次面前可谓是不值一提,这一次的生死劫,差点要了他的命。 此次劫难终是险险渡过,容衍心中却仍忧思重重。 还有两道劫难,下一次的生死劫会比这次更难渡,可他情劫未过,心生挂念,下一次的生死劫,恐真会要了他的性命。 他修道数万年,已苦苦历经一千七百四十八道劫难,眼看只有两道劫难就要大成,他岂能甘心在这时功亏一篑。 只怕他必须得先渡过情劫,才能保证自己在渡最后那道生死劫时性命无虞。 可他,可他…… 可他的情劫,如何才能渡得。 欲念翻涌,揪磨缠心。 他渡不过,他无法渡。 何其荒唐,何其可笑,清冷禁欲的仙君,竟因肉体的欲求,而百般困扰。 容衍思忖揣度数日,终是下定了决心。 他要修道,他要他的道大成,他要自己超脱仙身,飞升成神。 没有任何事情,比这更为重要。 那个人类女子,温瑜,她只是他数万年的生命长途中,一粒不值一提的细沙而已。 该是如此,只能是如此,再无其它。 别无他法,他只得那般,在凡间创造出一个人类躯壳,将自己对她所有的贪痴欲念尽数剥离,置于其上。 如此,他便再不会受欲念所扰。 剥离贪欲的过程果如传闻的那般痛苦万分,但他终是回归了超然无欲的境界,好似过去的一切失控从未有过,他依旧皎洁如月。 他将那人类躯壳安置到凡间,不再去管凡间的一切,最后一次的生死劫安然渡过后,他闭关潜心修练,那不该有的念想再未纠缠于他。 时间差不多了,今日便去看看那凡间的躯壳吧。 容衍掩去身形,藏尽仙气,让世间之人对他的到来分毫不知,很快他便找到了他那人间的躯壳,但事情的发展,已然超脱他的预料。 再度见到温瑜时,她那盘起的成熟的发髻与端庄稳重的衣着,无一不说明,她已不再是一个未出阁的少女。 他记得他当初在凡间听她闲暇时与人说起,她暂且无意于儿女私情,只想安心将医馆经营妥当,继承她父亲济世救人的美好愿景。 这才短短一年的时间,她竟已与旁人两情相悦,结为连理。 他来见温瑜自是因为感知到他那人间的躯壳也在这里,他心中已有猜测,但当真的见到那男人出现在她的身侧的时候,他还是心下大撼。 男人俯下身为她撩起耳边凌乱的发,女子转过头去,浅笑着道他该去后堂静心读书以待考取功名,她一个人忙得过来,男人则是望着她温柔一笑,道他只是有些想她,女子嗔他言语没个正经,却又羞红着脸回应了一句她亦如此。 两人望着对方时,眼中尽是情深缱绻的爱意,仿佛他们的世界中便只有彼此,再容不得旁人。 她喊他,夫君。 6、程淮与温瑜的故事 实际上,当见到程淮的那一刻,他与温瑜的所有交集便被容衍尽数感知。 程淮二字,是他此前某次入凡间历劫时的名字,这次被他安在了这个人类躯壳身上。 而他给程淮设立的身份,则是一个父母双亡准备进京赶考的书生——在凡间创造一个人类躯壳这种事终究是违背轮回之理,此人的身份需得与世上他人没有瓜葛,否则会平添不该有的风波。 程淮与温瑜的故事倒也无甚复杂,一年前,程淮进京赶考途径此地,路上受凉染了风寒,但他一路走来身上银两早已所剩不多,是温瑜好心接待问诊了他。 短短几日的相处下来,程淮对温瑜暗生情意,可惜却是郎有情,妾无意,温瑜一心经营医馆,对他的示好屡次相拒。 多次碰壁,程淮倒也没有打退堂鼓,而此次的风寒拖慢了他的脚步,此后哪怕他日夜不歇赶去京城,也是无缘这一年的科考,他便在这镇上住了下来。 程淮饱读诗书,腹有才气,镇上恰有许多家境贫寒却又意欲求学的学子,他开办了一个简易的学堂,日子便就过得顺风顺水起来。 多次被温瑜拒绝后,程淮便只以朋友的身份对她予以关心,他进退有度,温柔知礼,风度翩翩,端庄君子,两人的关系就在这日日的相处中越走越近。 他们才子佳人,郎才女貌,性格相投,般配登对,会为对方动心自是一件再水到渠成不过的事,但即便温瑜与程淮相处时已会流露出面对心悦之人的娇羞,面对他的再一次表白,她还是再次婉拒。 他们关系的转变是在他们相遇的三个月后,这天温瑜没来医馆,程淮忧心于她,询问旁人才知,这天是她母亲的忌日,每年的这一天温瑜都不会来医馆,而是会在她母亲的墓碑旁一直陪伴她,直到日落西山。 这样的日子程淮本无立场再去打扰,可恰好这日天降暴雨,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安下心来,询问邻里得知温瑜母亲墓地所在之处后,他便拿了伞去往那边找她。 此次前往,只为求得心安,并无其他目的,他只想远远地看她一眼确认她无恙,便好。 到了那边却见温瑜昏倒在了她母亲的墓碑旁,程淮上前一探,发现她的额头烫得惊人,此番情景他自然顾不得男女之防,他直接将她抱起,往山下走去。 程淮为人君子,自是不会因为这件小事便携恩于她要她为他做些什么,温瑜却是主动向他言及了她拒绝他的缘故所在。 她并非对他全然无意,只是她一直忧心于自己父母双亡,心中又自认自己有太多未尽之责,这才没有勇气与他组建家庭。 程淮却是温声宽慰她,道他亦是自小孤家寡人,但自遇到她的那一天起,他再不愿自己仍旧独来独往。 他又说,他还是想和她拥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家,想成为那个往后余生都可以陪伴在她的身侧,为她遮风挡雨的存在。 温瑜默然许久,在程淮欣喜又期待的目光中,她羞涩地点头,终是给了他一直期许的回答。 窗外烟雨蒙蒙,房内灯火摇曳,他们便在这日,定下终身。 7、程淮是他,却又不是他 此后的日子里,两情相悦的两人坠入爱河,拜了天地,互许誓言,结为夫妻。 成婚后的他们浓情蜜意,感情甚笃,便是说他们是神仙眷侣也不为过,镇上的人也多为他们的美好爱情称羡。 容衍隐于暗处注视着那正与自己的爱人说着亲密情话两人,抬起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心口处,眼中有惑。 一种陌生又浓烈的情感在他的胸腔里横冲直撞地肆虐横行,容衍从未品尝到过此种滋味,但他却也知晓,此刻在他心口流连乱窜的情感,便就是程淮对温瑜的爱。 程淮是他一手造出,其肉体、思维、情感皆由他赋予,可他自认自己对温瑜只有欲求并无其他,程淮竟对她滋生爱慕,甚至到现在无法自拔,俨然温瑜已是他的全世界。 这一刻,容衍心中忽有论断。 在他创造出程淮之际,程淮确实只是一个承载了他的欲求的、愚昧的行尸走肉,但在此后的时光里,他闭关修炼置凡间之事于不顾,而程淮在这世间生存行走,渐已有自己的处事之道,亦已有自己的思绪。 再看程淮,因他不想自己的真容现于世间,程淮与他只有五分相像。 程淮是他,却又不是他。 但今看来,既程淮已与温瑜相知相爱感情顺遂,他便也可放心了,纵然程淮身上已有这多种变数,但他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他在人间的一具躯壳,待到几十年后程淮寿终正寝,他赋予其上的欲求一并随之散去,他的情劫自可安稳渡过。 而现在,他不过是因为程淮近在眼前才会将那些俗世之情一并感知,只要他回归仙界,他依然是那个无欲无情的自己。 离去前,不知何故,容衍又看了他们一眼——程淮仍在与温瑜说着些念她爱她之语,仿佛哪怕说上千万遍,也不会厌倦。 容衍想,温瑜说的对,程淮说话确然没个正经,他从未见过这般口无遮拦的男人。 心中似有异动,不同于程淮对温瑜的爱意,是另一种更陌生的、难以描绘形容的情感,容衍眉心微皱,却未思考过多,直接离开了这扰他心境之地。 回到仙界的那一刻,果如他所想,属于程淮的所有情感顷刻间烟消云散,再想到温瑜,他心中也再无任何不该有的情动。 如此甚好。 容衍心下大安。 只望之后他修道的瓶颈期也可一并安然渡过。 只是,世间之事便能事事如愿么。 夜间,那已有许久未曾出现过的迤逦梦境忽至,他竟在梦中来到了凡间,眼前的一片艳红与那墙上的大大喜字告知他,他正身处于成婚嫁娶时的婚房之中,而且这处他还知晓,这是程淮与温瑜的婚房——在获知程淮的记忆时,这一段成婚的记忆他自也一并获知。 洞房花烛夜作为人生的极乐之一,自是程淮记忆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可于容衍而言却也不过如此。当时这一幕在他眼前只是一闪而过,他并未有多在意,为何他如今会梦到此番场景? 再一低头,只见自己身上分明是那流光溢彩的新郎服装,望向铜镜,却不是他的脸庞。 他竟在梦中,成了程淮。 8、身体悦极,心中恨极 不远处的婚床上,一女子正端坐其上,容衍心中抗拒,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朝她一步步走去,拿起一旁的喜秤将那大红色的盖头掀起,露出了温瑜那精心梳妆过的脸庞。 温瑜抬眸瞧了他一眼便羞涩地又低下头去:“程郎。” 他可不是她的什么程郎。 容衍心中这般想着,却又听见自己声音极尽温柔地回了她一句:“卿卿。” 这程淮可真是个色中恶鬼,容衍心中这般想道,连交杯酒都顾不得喝,便急切地俯下身把温瑜压倒在这床上吻她,温瑜却只是羞红了脸笨拙地回应着他,任由自己的新婚夫君将她的衣物一件件除去,再到最后两人坦诚相依。 与温瑜的春梦容衍做过无数次,从没有一次他会这般,无力控制自己的一切言行,亦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真实得恍若亲历。 她的唇香甜可口,乳软柔滑嫩,身体白皙无暇,还有她那腿间密处,紧致娇小却又春水潺潺,把他的手指送进去为她做着扩张时他便已能想象到,若是在她体内的换做那身下之物,那感受该是多么美妙。 这一刻终是来临,他分开她的腿沉沉没入她的身体,冲破那一层屏障时,她呜咽着眼里盈满了泪光,却又只是将他揽得更紧,再未做出其他的反抗,容衍低头,只见那交合之处有鲜血缓缓流出,昭示着她的贞洁已然被他夺去。 “卿卿,疼吗。”他停下了动作,一面抚弄着她的身体教她放松,一面柔着声音这般问她。 “疼……”显然是疼得厉害,温瑜的声音都发着颤,但她望着他时眼中却只有爱意,“可是程郎,我很欢喜。以后,我们便就是这世间最亲密的人。” 这般说完,她爱恋地主动来亲吻他的唇,又道:“程郎,我爱你。” “卿卿,我也爱你。”他听见自己这么回答了一句。 “嗯……你动吧……夫君。”喊出这个称呼时,她的脸几乎都红透了,“我……没那么疼了。” “好。” 水乳交融,爱欲纠缠,当真是人间极乐,温瑜的身体无一处不甜蜜软嫩,滋味美好得几乎惹人发狂,他往她身体里重重地撞入时,那胯间之物好似泡在温热的泉眼中一般愉悦至极,她娇哼着在他身下承欢,声音甜腻而勾人,但那嘴中的称呼,一声声地却是那般刺耳。 她喊他程郎,唤他夫君,但却不会叫他的名字,容衍。 而他,心中不愿自己这般被当做别人与她交欢,身体却不受控制地与她继续缠绵,还总用温柔的、满怀爱意的语气回应她:“卿卿,我在。” 这一夜的感受用愉悦又痛苦来形容,便是再好不过。 梦醒后,梦中那纵情交欢的极致愉悦似仍在腿间,而他的心口,亦是徘徊着梦中那自己被当做别人时,胸腔里那肆意搅动着几乎让内里血肉模糊的痛意。 便与当时他在人间看到程淮与温瑜郎情妾意时的那陌生情绪极尽相似,只是对于梦中的他而言,那感受胜过当时万分。 这一刻,容衍终于明白了这种情绪名为何物。 是妒,是恨,是恼,是悔。 9、再入凡间 可是不该。 可是为何。 他早已将自己所有的俗世之欲尽数剥离,他怎会又梦到这艳情的场景。 莫不是当初行那剥离之法时,他未将自己的贪欲痴缠之念分离干净? 容衍细探自己的神识。 并无。 七情只剩五,其中爱与欲,分明不剩半分。 那他昨夜怎会? 是因为在凡间猛然接收了太多不属于他的记忆,一时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便在梦中入了别人的记忆么。 是了,只能是这个缘故。 容衍静气凝神,不再思考昨夜之梦,继续他新一日的修行。 他并未发觉,是然,他可将昨夜之梦归因于记忆混杂,但对于他心中的妒与悔,他却无从作出解答。 而他此时尚不知晓,回避向来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之法,那情绪纵已被他刻意压下,却并未真正消散,滴水石穿,当其逐渐积聚到再也无法忽略的时刻,便足以倾覆他的整个世界。 那夜的失态过后,那淫色的梦境未再纠缠于他,但未过几日,容衍静心修道时,一股强劲的气流忽而开始在他的胸腔里流窜,他知晓此时绝不能贸然运功将那邪气压下,只凭自己的理智试图将其压制,胸口却仍是闷疼难耐。 热流直往上涌,他身形一弯,往前倾去,鲜血便从唇间溢出。 吐出那一口鲜血后,躁动的邪气平息,容衍运气将那不知何时生出的邪念彻底击碎,垂眸看见自己素白长袍上沾染着的那点点艳丽的红,只觉刺眼万分。 他抬手一挥,那血迹顷刻间散去,好似从未出现。 可分明他已将那邪气除去,为何他的心脏仍像是受着什么刺激似的,颇有些躁动不安呢。 蓦然间,容衍想到了程淮。 他今日这般心绪难平,莫不是,程淮在人世间遭受了什么不幸之事? 程淮身上有一滴他的心头血,当他在自己所造之界里闭关之时,程淮在人世间的所历所为并不会影响于他,但此次他回到仙界后并未闭关,只是在自己的宫内清修。 程淮关乎到他的情劫,若是他未寿终正寝便憾然离世,他的情劫依旧无法渡过。 那么便去看看他罢,修道也并不急于这一日两日。 但他确实未预料到,此次回到仙界只这几日,他便又要回到凡间。 容衍也未意料到,他来到凡间后见到的,会是那样一番场景。 再回凡间时,正是日落西山之时,程淮与温瑜则在回山上家中休息的路上。 程淮一向是温柔君子的作风,面对温瑜,便是在他们初识之时,他也一直大方有礼,而今日他显然不同于往日,一向平和的面容冷然如霜。 容衍正欲将程淮这几日的记忆梳理清晰,他们夫妻二人恰在这时抵达家中,容衍原本一派坦然,不想才刚关上门,程淮竟一把将温瑜推到墙上,而后便去解她的衣裳。 这人做事怎如此放荡,虽他们已是夫妻,虽他们已在家中,可现在尚还算青天白日,他怎的如此急色,才将将关上门就要行那云雨之事? 10、当真是要疯了 容衍自是无心去看别人交欢享乐的香艳场景,可即便他已经退出房内,这尴尬的境地依旧未有疏解。 身在凡间时,属于程淮的一切都被他悉数同步感知,此刻他在屋外,眼不在看,身体的感受却是那般清晰。 左手掌心下传来柔软的触感,是程淮正在抚摸温瑜胸前那饱满的圆乳。 右手的感触愈加强烈,那手指所探索之地娇怯可人,紧窄湿润,磨弄时搅起水液,似正淌在他的手上。是程淮正在揉捏那女子最私密的地方。 耳畔是温瑜娇媚入骨的吟声,她道,夫君,轻些,刚说完却是声消音散。 唇上一片温热湿黏,舌头似入了一个温暖的腔室内搅动。是他们正在唇齿相依。 容衍此刻去也不是、留也不是,他欲探知程淮异动之由,在这凡间这般感受他们行那房事却又多有窘迫。 忽的,容衍身体一僵。 他那身下之物好似被从衣物中释放出来,抵上了一个泥泞着水液泛滥的地方,顶端破开阻碍直入其中,颤动着、收缩着的肉壁裹缠其上,似会呼吸般地贴在上面亲吻吸吮。 没有任何一场的春梦比得上此刻,就连几天前他梦中入了程淮的同房花烛夜时,那感受也不如此刻来得真切。 他的身下之物实际上并未给出兴奋的反应,他已将自己的欲念剥离,尘欲尽无,但程淮那阳具正享受着的极致愉悦依旧传入脑中,就似他也正在与温瑜纵情交欢。 当真是要疯了,容衍心中这般想道。 此刻却不如真疯了来得痛快。 房内二人的鱼水之欢仍在继续,浅浅抽出,尽根没入,皮肉相贴,磨缠拉扯,水液肆淌。 速度骤然加快,便如狂风骤雨般一刻不停地抽弄起那嫩滑娇湿之地,耳畔再度响起温瑜的声音,欢愉至极,却又似含着几许微弱的哭意:“夫君,你疼疼我,莫要这般,我受不住。” “夫君这不就是在疼你么。”程淮声音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分明是在故意曲解她的话意,腰部耸动时亦是与她作对般地愈发迅疾。 温瑜娇娇地小声呜咽,分明受不住,却未对自己的夫君作出推拒之举,软软地攀附着他的肩膀,甚至还在极力放松着自己,以让程淮更肆意地侵入。 “卿卿好乖。”程淮咬着她的唇这般道,似千娇万宠,只是入着她那娇嫩的穴时,不见有半分的怜惜。 穴肉猛地痉挛,收缩着缠紧了那撑满着她的身体的阳物,水液从她身体深处涌出,温瑜呼吸急促,嘴里反复唤着,夫君,夫君。 她被程淮送上了肉体厮磨的巅峰,这一场爱欲交欢却仍未结束,程淮那阳物还未得到餍足。他抱起温瑜,分身仍深深地埋在她的穴中,就这样走动着往床边走去,把温瑜放到床上后,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进攻。 直到几个时辰后月上枝头,屋内暧昧的声响才终于平息。 容衍想,他可能今天真是鬼迷心窍了,后来他几度想离开这里,心中却又对那恣意的愉悦有所眷恋,最后竟就这么在这屋外,感受了他们夫妻二人这一场情事的全部。 11、纵是天上的仙君,也比不得我的夫君一丝 屋内的二人无从知晓容衍的存在,深入缠绵过后的他们此时正亲密相拥,说着夫妻间的枕边情话。 程淮刚才还入得温瑜哀声求饶,此时却又语气委屈地道:“卿卿待我不好。” 颇有些恶人先告状的意味。 “夫君何出此言,方才你那样不顾着我,我不也都依你了么。”温瑜的声音又软又娇,一听便知是被人深入地滋润过才会这般,容衍想,她说这话时一定是微红着脸,眼眸也湿湿地似在水中浸过,看着就惹人怜惜。 “卿卿与我有了嫌隙,心里藏着秘密不告知我。”程淮的语气越发地委屈了,与此同时容衍心上好似被人泼了一坛陈醋,一瞬间酸涩得厉害。 脑中闪过程淮白日的记忆,容衍终是知晓了程淮方才在情事中那般不讲理的理由。 原来今日,商寻,温瑜曾经的竹马,来她的医馆见了她一面。 他们双方家中长辈曾为他们定下亲事,不想温瑜家里突遭变故,家财尽散,商家送上一纸退婚书,断了两人的姻缘。 商寻不愿与温瑜分离,但他性格犹豫软弱,终是没能抵过父母之命。退婚后商家因生意之故搬离此镇,昔日恋人自此分别近十年,再未有任何往来。 这亦是当初温瑜屡次拒绝程淮的原因之一,因为受过情伤,她不愿轻易敞开心门,若不是程淮那般温柔耐心又进退有礼,必然得不到她的认可。 今日商寻来找温瑜,一则是道尽相思,二则是言明当初的苦衷,三则是要她与程淮和离,再续他们曾经的佳话。如今他已是商家的当家人,再无人能阻拦他追寻心中所爱。 商寻来纠缠温瑜之际程淮恰不在医馆,是邻里将这事转述给了他,程淮气温瑜不告知他这事,恼她对他未有完全的信任,惧她与他生了嫌隙,又怕她真被昔日之情打动,随商寻而去。 此般种种情绪交织,复杂晦涩,是以他修道之时才会受程淮所扰,急火攻心。 在程淮的解释下,温瑜也知晓了他今日失态的原因,她反问他:“夫君这说的是哪里话,难道在夫君心中,我温瑜就是那样嫌贫爱富、追权逐利之人么。” 容衍想,被自己的夫君这般误解,她应当是恼的吧,但温瑜的声音偏就一如既往地温和,却又清晰、坚定又不失力量。 “卿卿,不是我不信任你,只是你在我心里太好,似美玉,像珍宝,而我……”程淮的话没能说完,温瑜主动贴上来的唇制止了他,容衍轻轻将手放在他的唇上,将那温热柔软的触感一并获知。 吻毕,容衍心中的酸涩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丝丝泛起的喜悦,显然温瑜将程淮哄得颇为欢喜。 而后他听见温瑜说:“夫君,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不知该以何种方式提起,我本想回家以后便与你说起,谁知道你一关上门就……夫君,商寻于我,已是过去之人,今日我已与他把话说清,在当初他放弃我时,我便已决心往后余生与他只做陌路人,再无任何瓜葛。夫君,如今,你才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你在我心里,似星辰,如明月,世间再无人能及你半分。” 心中那喜悦之意涌动地愈发厉害了,程淮分明心里喜悦得无以言喻,说话时那语气却仍有些酸溜溜的:“卿卿惯会说些好话来哄我,我哪有你说的那般好。” 依他看,程淮这分明是还嫌好话听得不够多吧。容衍心中这般想道。 但这招显然对温瑜极其有用,她软着声音又道:“怎么没有?纵是天上的仙君,在我心里,也比不得我的夫君一丝一毫。” 12、血泪 温瑜这样的夸赞比任何的情话都要来得动听,程淮的音调都喜悦得上扬,一听便知他是喜不自胜:“卿卿这话我倒是听不明白了,你怎知天上的仙君不及我,莫不是你见过?” “我哪有机缘见到仙界之人,只是想告诉夫君你在我心里无可替代罢了。”知他们已无意继续那云雨之事,容衍又回到了屋内,只见温瑜果如他想的那般绯红着脸,看起来颇为娇俏可人。 容衍想,他是时候离开了,他们说来说去尽是些肉麻无趣的情话,继续留在这里也只是徒耗光阴。 此番下凡他心中疑惑已解,为免以后再受程淮情绪所扰,回到仙界以后他还是继续闭关吧。 就在容衍准备离去前,程淮的问题让他停住了脚步:“那我倒是有些好奇,若是卿卿先遇到了什么仙君,会为他动心么?我可是听说,那仙界之人个个都是容色无双。” 温瑜目光柔和地望着程淮,眼中对他的情意未有任何动摇:“夫君,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怎的还与我较真起来了?就算我真在你之前遇到了什么人,那我大抵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念想。 夫君,你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么?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大都是上天注定的,我们之所以会相遇、相爱、相许,定是我们命中有缘,这是不论发生什么,都割不断的。” “卿卿,我好爱你。”程淮脸上漾起笑意,“遇到你,是我人生中最幸运的事。” “夫君于我而言,亦是这样的存在。我也爱你,此生此世,再无旁人。” 两人情深爱浓地凝望着对方,好似再无人能进入他们的世界。 眼看着他们的唇又要动情地碰上,容衍直接离开了此地。 回到仙界,容衍当机立断地回到自己所造之界内闭关修行。 容衍只期他能突破瓶颈期修为大涨,可惜,一切却并不如他所愿。 那情色的梦境未再出现,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些错综复杂、光怪陆离的梦境。 程淮与温瑜相处时的种种甜蜜画面时不时地入他梦中,有好几次容衍从梦中惊醒时,都仍记得,梦中他将同温瑜结为夫妻之人幻想成了自己。 更有甚者,某夜的梦境中,当初他与温瑜相遇后他并未抹去她的记忆,而是留在了人间,与温瑜相识相恋。 梦中的一切都发展得自然顺遂,梦醒后,容衍捂着似在发烫的心口,心中不断地质问自己,为何他会做这样一个梦,无关情欲,而只是……至真至纯的爱恋? 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修道成神,这是他自小就确定的理念,这数万年来都未曾改变,可如今,他竟要因一个人类女子舍弃背离了么? 仙人无泪,当有灼热的液体滴到他的手背上时,容衍清晰地看到,那是艳红的血。 这血当真是烫,烫得他手背发疼,甚至比之承受生死劫时那钻心刺骨的疼痛,都好似更胜一筹。 容衍又一次意欲施法将那血除去,眼中的血却仍在接连着落下,他那一尘不染的白袍上也又一次染上了红,滴滴鲜血晕染开来,像极了地狱尽头用血浇灌滋养着的绝望之花,一朵接着一朵地盛放在了他的衣上,似要把他也拉扯着拽入地狱,直至万劫不复。 13、扼杀 是他做错了么? 道与情,他选错了么? 是,直至此刻,容衍才终于愿意承认,他对温瑜并非只有欲。 他对她一直有情。 重伤时初见,她毫无预兆地闯入他的世界,她并非是他见过的容貌最佳之人,但他至今仍记得她那双小鹿般晶莹的眸,璀璨又明亮,他从未遇到过这般目光清澈干净的人,其实只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她便已在他心里留下了独一无二的印迹。 这是因。 伤愈后他滞留人间,他去寻她,去了解她,知她遭遇家庭变故失去双亲,他对她心生怜惜;知她继承父愿后大度无私慷慨助人,即便自己生活过得拮据,也愿为镇上那些贫苦之人撑一把遮雨的伞,他又为她的善良而叹。 这是果。 回到仙界后,温瑜入他梦中,他与她沉沦欲海,便是在这一刻,情爱生根,开花结果。 无爱何会有欲? 有爱才会有欲。 可这样的道理,他过去不懂,又理解得太迟。 要他如何懂呢,他的生身父母成神后再未来看过他,他们在他生命中只出现过短短几年,就连他们的面庞在他的记忆中都已经模糊不清。 他自小便是一人,做人之道、修道之法,他都可以自己学习,可他无从学得如何去爱,亦不知晓什么是爱。 他反复地告诉自己他并未爱上温瑜,将一切都归因于欲求,可实际上,在他遭遇最后第三道生死劫时他心中那因担忧再也见不到她而生起的恐惧,早就已经说明了他的答案了,不是么? 可修道成神的理念在他生命中占据了太多的时光,已然成了他的执念,他如何舍弃?他怎能舍弃? 即便知晓自己爱她,他却不能爱她。 将程淮安置到人间后,他修道常有阻碍,修为增长几乎停滞,也正是因他贪念虽除,心底深处仍有牵挂。 他心有一人,远在凡间,他欲舍下,却忘不了。 只是他的执念太过沉重,他只能反复警告自己那些小情小爱在他的大道面前不值一提,逼着自己将他对她所有的念想都压下藏匿。 可情爱一事,又能由得他自主么? 回到凡间以后,他亲眼目睹温瑜与旁人结为连理,恩爱甜蜜,其实只见到程淮出现在她身侧的那一眼,便已将他心中一直高高竖着的警惕的墙彻底击碎。 原来他过去所做的所有抵抗,看似坚不可摧,实则只如沙滩上用泥沙堆砌的城堡,只需要那么一眼,便已经轰然倒塌。 如今,他为她流下血泪,为她道心不稳,欲生魔障,这样的他,如何还能自诩断情无爱? 此后的他,如何还能自欺欺人? 容衍看着自己衣上鲜红的血迹,忽地笑了,再未施法将其抹去。 夜里,梦境再至,他又回他们初见之时,他为她留在人间,她却对他冷面以待百般相拒,后来一个名叫程淮的书生出现在镇上,而他就好似那话本中极尽全力也得不到所爱之人的配角,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相识相爱,结为夫妻。 他心中痛极,恨极,终于,在他们成婚一年后,他再难抑心头之恨,在程淮科考取得功名衣锦还乡之际,将其拦在了路上。 渺小的凡人在仙君面前就如蚂蚁面对巨象,没有任何反击之力,可他却未用仙力,而只是用他的长剑刺穿了程淮的心脏。 心头之恨仍未解,纵程淮已躺在血泊之中了无生机,他还是继续将那柄剑一下又一下地捅进他的身体,他就那么微笑着,任那具肉身喷溅的鲜血将他的白净的衣衫染红,直到他将那具身体作弄得再无人样,血肉模糊,才终于心满意足地收手停歇。 14、噩梦 “夫君!” 清晨,温瑜忽地惊醒,胸腔内的心脏仍因着噩梦之故猛烈窜动,望向身侧,却发觉床上只她一人。 温瑜匆忙地套了一件外衫,正欲出门去寻程淮之际,他恰好推门而入,温瑜心头的慌乱这才散了些许,未待程淮开口,她小跑上前紧紧搂住他的腰,依恋地把脸贴在了他的胸口。 “怎么了,卿卿?”感受到自己妻子的身体竟在微微发颤,程淮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以作安抚,声音温润如水,“是做噩梦了吗?” “嗯,我梦见……”温瑜重重地点了点头,“梦见你此次一走,便彻底离我而去,余生都与我不复相见。夫君,我很害怕……” “卿卿怎的平白无故做了这么一个梦?”程淮浅笑着抬起温瑜的脸,目光温和却又不失力量,让温瑜不安的心跳渐渐平复了下来,“只是个梦罢了,我还没与你白头偕老呢,怎会弃你而去。” “我也想与夫君厮守终生。”温瑜眉眼弯了弯,但转而她面上又浮起忧色,“只是夫君,此次进京赶考,山高水远,长途漫漫,我……我担心你……你……” 不去赶考,行不行?这个问题徘徊在温瑜心中,却未被她问出口,她夫君寒窗苦读二十多载就是为了考取功名,去年风寒病重留在此镇,已是耽搁了一年,如今又怎能因她的一个噩梦就轻言放弃? “卿卿,我知你对我心意,此次进京赶考你我将有数月不见,你担忧我自是应当,可你又怎知我不会担心你?”程淮轻叹一口气,温柔地用指腹摩挲着温瑜的脸颊,“留你一个弱女子在家里无人保护,我还怕你会被人欺负了去。” 温瑜的脸被他摩挲得有些发热:“夫君,你不用担心我,这镇上的人都是淳朴良善之人,也大都与我熟识,不会有什么人欺负我,可你……” “卿卿别怕,我平日注重锻炼,过去闲暇时也有习过武,就算真碰到什么歹徒,也有击退他们的能力。我并非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男人,卿卿又不是不知。” 程淮眉毛上挑,眼中闪过笑意,直让温瑜羞红了脸将自己的脸又埋到了他的怀中。 成婚这么久,她自是可以听懂他的话外音。 与程淮初识之际他正病重,后来相处时他又温柔有度,她理所应当地便认为他就是那种文弱书生。 相恋后他们克己守礼,最近的距离也不过是蜻蜓点水的亲吻,直到成婚后他们坦诚相待,她才发觉自己夫君一身宽松衣衫下藏匿着的竟是那么一具线条分明、力量勃发的身体,那腿间之物更是…… 分明是那样一个性格温柔的男人,怎的却长了一根那么粗长的巨棍,不仅弄得她死去活来不说,还总是持久得惊人,他对床事的欲求又极其旺盛,几乎都让她承受不住。 “嗯?成婚这么久了还害羞?”没等到温瑜的回答,程淮轻笑出声,实际上因他知她性格保守身娇体弱,平日里的性事中他已多有收敛克制,“总之,卿卿不用担心我,不若这样,启程后,每隔七日我便寄来家书一封告知你我一切安好,这样你可放心了?” 15、他们都不知道,这是他们此生的最后一面 温瑜脸色微红:“这样只怕会多增烦扰吧,夫君赶考已是不易,应当将心思的全部放在研读诗书上才是,不必花那心思频繁寄家书过来。” “怎会麻烦?卿卿,你我自相遇到现在,从未分离过这么长的时间,给你寄家书不单是要你安心,也是为诉我心中相思,此去你我分隔两地,我定会有许多话想与你说,只怕七日一封家书都还不够呢。”程淮轻柔地啄吻着温瑜的脸颊,声音里也尽是对她的满腔柔情。 “好了夫君,你别再说了,既然如此,那便依你吧。”温瑜的脸愈发地烫了,这读书之人口舌之功就是厉害,她在他面前毫无反击之力,“但夫君也莫要忘了正事,若是实在繁忙,多隔几日寄来家书亦可。” 程淮笑着道:“却是不知想你与读书二事有何冲突?” 话落,见自己的妻子红着脸接不上来话,怕真惹恼了她,程淮没再继续逞言语之欢,正色道:“卿卿,你且安心在家中等我,此次科举若是能考取功名谋得一官半职赐下府邸,我们便有余财将你的医馆扩建,救济更多需要帮助之人,圆你医世救人之愿,也是成就了你我二人的愿想。” “好,夫君,我等你回来。”温瑜想象着那样的时刻,心里隐有期待,她还想与程淮再说些贴心话,却在这时被他一把打横抱起,往床边走去。 她惊呼出声:“夫君,你做什么?昨日我们才几经云雨过,大清早的你怎又要……” “卿卿,此次一别我要素上数月,该在今日都补回来才是。”程淮将她抱到床上后便来解她的衣衫,开口时声音已然发哑:“不要拒绝我,好么?” “……好。”程淮动作强势,眸光却期待又压抑,温瑜哪还能再说得出拒绝的话来,红着脸应了一声后,便闭上了眼任由自己的夫君作为,不消一会两人便已衣物尽除,赤诚相对,利剑入鞘,灵肉合一。 程淮离开的这日,他们夫妻二人在城门口依依惜别,相望时眸中皆是不舍,程淮将自己的妻子拥入怀中,与她作着最后的告别:“卿卿,你放心,我一定会带着好消息回来找你,等我回来以后,我们要个孩子,此后便再也不分开了,可好?” 温瑜嘴角泛起涟漪,认真地点头:“好,夫君,我等你。” 虽是分别之日,但两人情深意浓,心知即使不在一处他们的心也相依在一起,倒也没有太多的苦涩。 此时的他们却都不知道,这便是他们此生的最后一面。 程淮离开后,果真如他所说的那样一直履行着他的承诺,每隔几日温瑜便能收到他的家书与她分享沿途见闻、诉尽心中爱意,温瑜将那一封封家书都收藏妥帖,每当想他之时便翻出来看,日子倒也一日日地过去,并未被相思之情折磨得有多么难熬。 大抵是因他言辞恳切,他们又爱的太深,只是看着那纸张上的字句,就好像他正在她的身侧与她说着这些情话,让温瑜无比地安心。 到了来年开春之时,程淮寄来的家书渐少,温瑜知他已达京城,此时定正是一心为科考作着最后的准备,未对此有过多的忧虑。 一年一度的科考结束三天后,正是放榜之日,温瑜也恰在这天收到了程淮的又一封家书,还未待她打开细看,街上熙攘的人声将她的注意力引去,原来是朝廷的官员来了此地,声势浩大锣鼓喧天。 一般榜文只在礼部院外张贴,不会大张旗鼓地送到各个地方,只除了一种可能,那就是此地有人中举,而且名次位列前三。 据她所知,这镇上今年只有她夫君一人进京参加了科考,那么那个人便是…… 温瑜将程淮的家书迭好放进袋内,出门之时,那榜文张贴之地前已然人满为患,镇上的人看见她,纷纷为她让出了一条路来,嘴里笑着说些什么,她却未能一一听清。 温瑜心若擂鼓,往那榜文前一步步走去,只见那亮金色的榜文的最上面,赫然就是她夫君的名字。 ---- 大家别太在意细节哈,架空时代,和现实不符的就都当是私设了,勿太过对比现实考究。 16、阳春三月,暴雪骤至 她的夫君竟是这次的科考的状元。 温瑜先是一愣,回过神来后眼尾眉梢都漾起笑意,此刻才听清原来周围的人口中说的都是恭喜这一类的话,还有人戏谑地叫她状元郎夫人,温瑜羞红着脸,少不得与他们客套了一番,才回到了自己家中。 到家后,温瑜取出了那封未看的家书。 这封家书是程淮科考前几日写的,今日才送到她手中,看到家书上他写着不知此次科考能否取得名次,温瑜嘴角扬起,在心中回答他:夫君,你做到了,我很为你骄傲。 那么,待到朝廷封赏的御令一下,她夫君便可衣锦还乡了吧。 温瑜倒不是在意权势钱财,她只是想她的夫君了,很想很想,他们几月不见,她心中早已思念满溢,此刻,她只盼着程淮能回来得快些,再快些。 在这万物复苏的春日与自己的爱人重逢互诉衷肠,大抵也可以算的上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事之一了吧。 十日后,程淮受封获赏的消息传来,温瑜心中大定,知他不日便要启程回乡,早早地便在家中做好准备为他接风洗尘。 一切都会顺利的,一定。 温瑜一天天地仔细计算着日子,眼看着她夫君抵达的日子逼近,大抵最迟便是明日,天公却忽而不作美。 夜里,暴雪骤至,寒风呼啸,伴随雷声,响彻天际。 温瑜在梦中被响雷吓醒,心狂肆跳动着无法平静,她往窗外一望,月光下,外面的世界已然一片皎洁。 真是奇怪至极,寒冬早已过去,如今已是阳春三月,以往这个时候从来不会下雪,为何今夜? 曾经做过的噩梦再一次涌上心头,那日梦醒后温瑜并不能记得梦中之事的全部,只隐约有个轮廓,梦到她夫君是在路上出了意外,该不会她的梦…… 不,不会的,那只是个梦而已,并不能代表什么。 不说她夫君本就身强力壮,此次返乡他身旁必有朝廷之人保护,不会出什么事的。 温瑜这般反复地试图劝慰自己,心绪却仍波动起伏着难以平息,直到天明,才终于难抵睡意沉沉睡去。 另一边。 程淮一行人被突降的暴雪阻拦了去路,原本按计划他们今夜可以抵达山下的旅馆歇息,此时却是被困在了山中,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就近寻了个山洞暂歇一晚。 程淮睡得很浅,梦中忽闻耳边传来异响,立刻警惕地清醒过来:“谁?” 睁眼后,只见一神秘莫测的男人正站在他的面前,身着一袭白袍,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大半的脸却都隐于银灰色的面具之下,只露出了一双深邃诡谲的眼,他的瞳仁之色竟是血一般艳丽的红,这般的反差,让程淮瞬间便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十分危险。 再看四周,只见山洞外守夜的士兵身体僵硬,就好似无意识的泥人般定在原地,风声骤停,雷声不复,飘扬的雪花纷纷定在空中,就连他身旁的火堆的火焰也停止了燃动,程淮此生从未经历过如此诡异的场景,好似时间已在刹那间静止。 一切的变故显然都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他不是凡间之人,而且今日,他就是冲他而来。 程淮心里作出了这样的判断,却是不解,他们过去并无任何交集,为何这个男人要找上他? 17、以后,她是我的了(凡间男主下线) 程淮虽知此人来者不善,却还是起身君子地向他拱手:“不知仙君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男人用那双血眸目光平静地凝望着他:“我来取一些属于我的东西。” “仙君想要何物?”程淮不解,“程某一介肉体凡胎,身上仅有一些干粮和银两,再无其它。” 而这些,显然于仙君无用。 “我所要之物有三,我的两情、你的性命。” 男人的声音也如他的目光一样平静,似只在陈述事实,却让程淮心下大惊:“两情是为何意?你究竟是谁?程某自认和仙君并无过节,为何……” 程淮话音生生的截断,他的身体忽如山洞外的士兵一样,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他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手中变幻出一柄长剑,而后,男人毫没有任何犹豫地直接刺穿了他的心脏。 剧烈的疼痛自胸口传来,鲜血奔涌而出,眨眼间就将他的衣衫浸透,亦染红了男人那白净的长袍,男人那银灰的面具上也溅上了滴滴的血迹,顺着面具往下低落,搭配着他依旧无波无澜的眸光,让这一幕更显诡异荒唐。 男人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好似早已演练过千万回,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给程淮开口的机会,直到确认程淮已无生还的可能,才解了程淮身上的禁制。 禁制解开的一瞬间,程淮的身体无力地倒在地上,男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程淮,直至此刻才终于又开了口:“这些问题的答案,你不需要知道。” 程淮还想说些什么,却已无力再发出声音。 在他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刻,他心中想到的便只有温瑜,原以为马上便是他们夫妻二人团聚的时刻,却不想他竟在这被人毫无预兆、不知缘由地谋害,他的卿卿那般善良,此后若是无他在她身侧,她…… 程淮心里的想法被容衍感知得一清二楚,他眸中泛起冷意,将长剑抽出,又再重重捅入,程淮的思绪骤停,与此同时,他置于程淮身上的两情回归他的神识,昭示着程淮的生命已然无存。 程淮此番走得死不瞑目,亦是不清不楚,直到死,他都未能知晓,自己只是别人创造出来的一具承载爱欲的人类躯壳。 如程淮猜测的那样,此番场景容衍为情心生魔障后梦到过无数回,但今天他并没有像梦中那样将程淮的肉身摧毁得血肉模糊,而只是将他的剑取出收好。 “以后,她是我的了。”容衍一向平和的声音难得地有了些情绪波动,却未被任何人知晓,程淮亦是不知,其实温瑜,才是容衍此行的真正所求。 第二日上午。 温瑜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接连不断的噩梦纠缠着她,待到她终于挣脱噩梦醒来时,身上早已冷汗涔涔。 昨夜忽降暴雪,气温骤降,温瑜身上又出了汗,此刻不禁打了个冷颤,望向窗外,她惊讶地发觉风雪已停,天地一片洁白,看起来倒是颇为祥和。 温瑜穿好衣服来到屋外,望着地上厚厚的积雪,不由得轻声叹气。 原以为今天就能见到她的夫君,但经历了昨夜的一番暴雪,只怕这重逢的日子又要往后再延几日了。 无碍,这么久都等下来了,也不急于这一日两日。 18、大喜大悲 这一场雪来得蹊跷,镇上的人都说这是天降异象,是不详之事临世的预兆,他们言之凿凿,传得神乎其神,这些流言温瑜却都只当个玩笑话听过。 就算真是他们说的那样,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又身处这平静无波之地,想来那些事也不会与她有什么瓜葛。 暴雪只持续了一夜,接下来这几日阳光明媚,冰雪消融,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很快世间便又恢复了一派欣欣向荣。 三日后,温瑜终于等到了朝廷派来的一行人,只是他们个个面色凝重,见到她以后竟是径直跪下给她磕了几个响头,温瑜一眼望去没在来人之中找到自己的夫君,心便已猛然下沉,忙问出什么事了,让他们先起来再说。 她心里期望不是她猜想的那样,他们抬起头时却是个个泪流满面。 听了他们的话,温瑜眼前的世界都好似开始天旋地转,整个人头重脚轻,手心后背上不住地冒着虚汗。 他们竟然告诉她,他们在来的路上遇到了山匪,他们护主不力,在搏斗中,程淮被山匪以剑穿心,命丧黄泉。 温瑜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痛感袭来,清晰地告诉她这并非噩梦:“我夫君他……现在身在何处?” “程大人的尸身暂且被安置在临宁镇上,那边的衙门正在派兵仔细盘查那座山中的山匪,此番定是会给程大人一个公道。”答话的官兵自然不知,他们一行人都被改动了记忆,就算官兵查上三年五载,也查不出任何山匪的下落。 “好,我知道了。”短短几日的时间,温瑜竟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前几天她还在为自己夫君科考高中而喜悦万分,此时她却是心痛得恨不得自己即刻就随他而去,但她终究是记得她夫君尸骨未寒,她不能倒下,至少这时候不能,“请大人们带我去临宁,认领我夫君的……尸身……麻烦大家了。” 温瑜早已热泪满盈,手脚发软,若非靠着理智强撑,定是会无力地跌坐到地上,上了官兵备好的马车,才终于得以放松下来。 温瑜靠在马车上无声地流着泪望向窗外,沿途的风景皆是春日里生机盎然的景象,她却觉得自己已然回到寒冬腊月。 傍晚时分,温瑜一行人抵达凌宁,官兵领着她去了程淮尸身安置之处。 即便温瑜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在见到那被白布遮掩着的躯体的时候还是震惊、心痛到无以复加,她的心似被绳索绕上缠紧,每往前多走一步,心中的痛都更重一分。 在来的路上她一度认为自己的泪已经流干了,此时见到程淮的尸身,她泛着疼的眼眶中却是复又落下泪来,到了程淮尸身的身侧,她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一如她的内心,兵荒马乱,混乱繁杂,她紧咬着牙关,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伸手上前。 “夫君……”白布拉下后,温瑜的泪更是不要命地往下落,她与她的夫君数月不见,重逢时他们竟已天人永隔,他的面上、脖里都已浮起尸斑,温瑜往后连退三步,浑身发颤无力,两脚一拌,眼见着就要跌到地上,有人在这时从身后扶稳了她摇摇欲跌的身体。 扶住她的男人手臂有力,声音清润:“小心。” 19、我是你夫君在京的好友 方才其他官兵都不约而同地离去,以让她和她的夫君单独相处,温瑜这时才发现她身侧还有旁人,想是方才她整个人都混沌无措,便没能留意到身后男人推门而入的声音。 男人君子地扶住她以后便又松开了手,温瑜回过头去,入目的却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庞,再加上他那一袭白衣,一看便知他并非官兵中的一员。 “谢谢。”温瑜侧身向他礼节性地道谢,“不知公子是?” “区区小事,不必言谢。”男人拱手给她回了个礼,“我是你夫君在京的好友,姓容,单名一个衍字,夫人唤我容公子便好。” 温瑜礼貌地唤道:“容公子。” 她夫君在家书中有提到他抵达京城后结交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原来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其中之一。 家书中,她夫君只是简单提起,并未写到他那些好友的名字,但容衍应该并没有什么理由在这种小事上骗她,再则,这院外有官兵看守,若无准许,他也不能轻易进入这个房间,想来他的所言不会有假。 “前几日听闻他的死讯后我便马不停蹄地往这边赶,心中思友心切,这才不顾夫人也在此处就径直推门而入,来时恰见你有些身形不稳,便一时失礼上前搀扶,多有冒犯,应当向你致歉才是。” “容公子客气了,方才你的反应只不过是顺势而为,倒也算不上冒犯。”注意到男人的目光落在她夫君的尸身上,温瑜又是心中一痛,她又一步步走向床侧,这次,她很好地支撑住了自己的身体,没有再一次双腿发软地险些倒地。 “我夫君他走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那些山贼当真是可恨,整日干那烧杀抢掠的恶事不说,不知那日我夫君与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口角,他们竟就这么取了他的性命,简直是丧尽天良、无耻至极!他们做了这谋财害命的事,就不怕会遭天谴遭报应么?!” 温瑜一向性格温柔,此时怒意、恨意、痛意盈满心头,却也不由声音愤懑,她字字有力、落地清晰,胸腔亦是因着剧烈的情绪波动而不住地上下起伏。 若是找到了谋害她夫君的真凶,她定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叫那人奉上他的性命,来给她的夫君陪葬! 温瑜双手紧握成拳以让自己回归冷静,不在外人面前太过失控:“不好意思容公子,我方才有些激动,让你看笑话了。” “无碍。”容衍走到了温瑜身侧,温瑜此时一心都在自己的夫君身上,并未发现她身旁这个自称是她夫君好友的男人在望着程淮时,那黝黑的瞳仁一瞬间变作了血红,但仅在眨眼的间隙,那异色又被他施法掩起,毫无踪迹。 “那些山贼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毫无底线,哪有仁义道德可言。程兄并非不会审时度势之人,性格亦是良善随和,那日,想必那些山贼定是一开始便打着杀人灭口的想法,程兄他这才没能逃过此难。 我知夫人心中苦楚,我与程兄虽只相识几月却是已成忘年之交,我心中之痛并不比夫人少。但我想,若是程兄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看到夫人您太过伤春悲秋甚至于日渐消沉,或许以我的身份说这话有些僭越,但我还是希望夫人可以早些振作起来。 接下来这段时间我都会留在这里,直到一切水落石出之日,定要还程兄一个清白。” 容衍目光沉痛,心中却是并不认可他自己说的话——程淮在天有灵? 程淮怎么可能在天有灵,莫说是仙界,哪怕是地府,也不会再有任何程淮的踪迹。 20、悬案 温瑜竭力压抑忍耐着心头的疼痛点头应下:“谢谢容公子的好意,只是不知这样会不会耽搁了你的其他要事。” 容衍淡声道:“不会,一来程兄是我至交好友,我自要为他讨个公道,二来,我平日本就居无定所游历四方、做那路见不平惩恶扬善之事,留在这里也是理所应当。” 容衍已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温瑜也不好再拒绝他的好意:“那接下来这段日子便多有劳烦了。” “夫人客气了。”温瑜目光看不到的地方,容衍正侧目意味深长地凝望着她,眼中绝无半分客气与疏离,而只有势在必得的侵略与放肆,“我想夫人还有些话想与你夫君单独说,容某就先不打扰了。” 光阴似箭,时光飞逝,眨眼之间,距得知她夫君死讯那日已过一月,又一次从衙门那里得到让她失望的答案后,温瑜的心已然麻木。 科考状元在返乡路上被人谋害,这种事自然轰动一时,甚至后来朝廷都又派了人来仔细搜查,可这一个月下来,却是毫无所获。 据与程淮同行的官兵所说,那些山贼那日皆以黑纱覆面,无一人看到施恶者的真容,而那夜的暴雪过后,路上所有的踪迹都被掩去,让这一场命案更是无从查起。 官兵也有在山中找到一些山贼,但升堂审判的最后结果却是,他们平时是有做一些不义之事,但那日杀害程淮并非他们所为。 最终,因为时间拖的太久,再查下去也是无益,当地的衙门只能无奈地结案,此案也成了案册上一桩无果的悬案,朝廷则下令加大围剿各地山贼的力度,又给温瑜送去黄金百两以示慰藉。 对于这一桩悬案民间说法不一,有人道程淮是因出身寒门却科考高中而遭人妒恨,被心思缜密之人精心算计蓄意谋害,这才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另一种更广为流传的猜测则颇有些乱力怪神的意味,道程淮并非被凡人所害,而是被妖魔界之人取走了性命,凡人对此自是无从查起。 但这些都只不过是猜测,这桩冤案的真相,也只有已故的程淮和谋害他的那个人才真正地知晓了。 得知此案无果,温瑜心有不甘,却只能认命地离去。 回乡后,温瑜换上一身素白的孝衣,回到她为夫君所设的灵堂里跪坐着,无声地垂泪。 一月过去,她的夫君早已入土为安,可她心中不平,可她心中仍恨,凭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偏是她夫君被人害了性命,为什么偏就此事成了悬案,为什么那个幸福的人……就不能是她? “容大哥?”眼前忽然出现一方丝帕,温瑜抬眸,果然是容衍来到了她的身侧。 这一个月容衍又是与衙门的人一同查案,又是帮她料理她夫君的后事,接触相处下来,温瑜对他已经不像初见时那般陌生,“谢谢你,这段时间真的辛苦你了,不然我一个人处理这些事情……恐怕早已支撑不住倒下了。” 容衍轻叹一口气:“夫人不必总是如此客气,在容某看来,这都是我应做之事。” 温瑜接过容衍递过来的丝帕擦去了眼角的泪:“如今此案已了,纵我心有不甘,可我却别无申冤之法,我好恨,我真的好恨……可我恨又有什么用呢?” 说着说着,她又潸然泪下:“仔细回想起来,我这一生好像从未长久地辛福过,我的亲人、爱人都相继离我而去,容大哥,你说……会不会我命中就是个不幸之人,以至于所有与我关系亲密的人,都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21、阿瑜,以后让我来照顾你,好么? 容衍温声宽慰她道:“你怎么会有这么消极的想法?在我看来,夫人待人真诚,性格善良、温柔却不软弱。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那些你命中遭遇的不公之事也非你之故,夫人实在不该将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容大哥,谢谢你说这些来安慰我,可是我……”温瑜终于收住了眼中落下的泪,心里却还是波动难平,“容大哥,这段时间你为我夫君的事真的操劳了许多,现如今案情了结,你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你不必担心我会想不开寻短见,我还有要做之事,我会继续行医救人、帮扶贫困。 容大哥,我也不是想赶你走,只是……你留在这里,我怕我那命中倒霉的命数,也会传递到你的身上。” “夫人还是在责怪自己。”容衍一言道破了温瑜心中所想,温瑜却只是望着眼前的烛台,沉默无言。 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傻姑娘,容衍心中这般叹道。 “好,既然夫人心意已决,那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但在离开前,容某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夫人可否答应。” “容大哥,你说。”温瑜收了面上的哀婉,终于抬眸望向了容衍,“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义不容辞。” 不管他提出什么要求,都会答应么? “我想与夫人对饮几杯,我们二人好好地饯别。”容衍并未把他心里的问题问出口,“当初我与程兄闲聊时说起,待日后有时间,我定要来这里与他小聚一下痛饮几杯,不想那日京城一别竟是诀别,现如今已再没了那样的机会。” “好,那便由我来代我夫君履行与容大哥的约定吧。”温瑜心中又是一痛,世事无常,她数月前与程淮分别时也不知道,那便是他们此生的诀别。 程淮于她来说是爱人,于容衍来说是挚友,其实在情谊上,他们恰有共鸣。 “只是我不胜酒力,几杯便醉,怕是……” 容衍声音忽的低了些许:“无碍,夫人明日只需浅酌一杯,过后以茶代酒便好。” “谢谢容大哥理解。”温瑜点头应下,“那便明日中午吧,这样我们小饮过后,容大哥下午恰可启程回京,也不误了正事。” 容衍目光深沉地看了温瑜一眼:“好。” 因着温瑜还在守孝期内,第二天中午为容衍饯别时她只为他简单做了几个家常的素菜,桌上也仅摆了一坛素酒。 两人之间的气氛并不轻松,大多数时候都是双双的沉默,温瑜只饮了一杯酒便换做了茶,因着心中思念她的夫君,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忧郁哀伤的氛围之中,目含忧色,黛眉微蹙,看起来破碎又可怜。 容衍放下酒杯,轻叹一声道:“你让我放宽心离开,说你一个人也会好好地生活下去,可看你这样哀伤,我哪能不为你担忧呢。” 听到容衍这么说,温瑜终于勾起嘴角笑了笑,只是那笑看起来颇为勉强:“容大哥,你真的不用担心我,我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我会振作起来的,一定。” “我知你表面柔软,内心却是一个很坚韧有力量的人,绝不会做那寻短见之事,可我真的无法做到就这么离去。” 温瑜不明容衍话中之意,抬眸与他目光相对后,她不由得微愣,似乎这一次,在他眼中除了往日那温柔的关切外,还有着什么别的情绪。 “阿瑜,我想留在这里,以后让我来照顾你吧,好么?” 22、我对我夫君的情意,永生永世都不会改变 “容大哥。”容衍说的话完全不在温瑜的意料之内,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和容衍有什么更进一步的发展。 温瑜置于膝盖上的手猛地用力,将那素白的孝衣揉出了一片褶皱:“你真的不用担心我,我一个人也可以照顾好自己。” “阿瑜,你分明听明白我的意思了,为何还要与我装傻,难道非要我说的更清楚一点,你才会懂么。”容衍并未接过温瑜递过来的台阶,目光反倒更直白起来,温瑜清晰地看到,他的眸中,是对自己心悦之人的恋慕,“我……” “容大哥!”温瑜一向柔软的音调猛地提高,及时地把容衍的话堵在了口中,“请你莫要再说下去了,你既是我夫君的友人,定知我与他两情相悦情深爱浓,如今我夫君过世仅一月有余,你怎能……你这样,置我夫君与何地? 也请你不要再唤我阿瑜,我们的关系并没有到可以让你这般称呼我的地步,况且我已成婚,于情于理,你都应当唤我一声程夫人。” “我知道我在这时候说这些话是有些急切,但我并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我只是一时有些情难自抑,如果让你感到冒犯的话,我向你道歉。”容衍当然不觉得自己急切,在他看来,他已经给她很多缓冲的时间了,若不是顾及她的感受,他怎会在她已经近在咫尺触手可得的情况下还要苦苦等待一个月之久。 “这一个月接触下来,你的温柔、善良、坚强,都让我为你牵心引情,阿瑜,我知道自己不该这般,你是程兄之妻,我千不该万不该对你生出这些无理的想法,可动心这种事情,真的是靠理智便能压抑得住地么? 阿瑜,我并没有想要你今天就给我一个准确的回应,我只是想向你表明我的心意,仅此而已。我知道你还没从程兄过世的伤痛之中走出来,我可以等,再几个月也好,一两年也罢,就让我留下来陪在你身边,度过这最难熬的日子,哪怕只以朋友的身份,我也心甘情愿。阿瑜,不要拒绝我,可以么?” “容大哥,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若是不知晓容衍对她的心意,或许她还能和他以朋友的方式相处,但现如今她要是答应让他留下来,既是给了容衍无望的期待,又是有愧于自己已故的爱人。 “我这辈子,已经不可能再爱上别人了。” 温瑜拒绝他的话与她当初拒绝程淮时说的话完全不同,容衍记得,她与程淮未定情时,她只是婉言相拒,从未说过“不可能”这样决绝的话语。 容衍眸色微暗:“你还很年轻,余生的日子还很长,你怎知道……” “因为,我已与我夫君定下来世之约,有天地为我们的誓言作证,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我们命中都唯有彼此。我与他曾经说过,若是哪一天谁先一步离去,到了那奈何桥上,也要等一等对方,一同再入轮回。”想到当初互许誓言时的浓情蜜意,温瑜眼眶发酸着又泪光盈盈,不知道她的夫君如今到了哪里,若是他真的到了那传闻中的孟婆府的奈何桥上,不知他可否还记得他们的誓言,是否真的在那等她? “容大哥,你是个很好的人,你值得被人全心全意地去爱,可那个人不该是我,也不会是我,还希望你今后不要再把希望与时间耗费在我的身上,我对我夫君的情意……永生永世都不会改变。” 23、取剑 ye hua5. co m “你便这般笃定么?” 来世之约?她和程淮哪里还会有来世。 容衍这般想着,却又意识到,或许他又一次做错了,他低估了温瑜对程淮的爱意,夺走程淮的性命的决定又太过草率。 程淮在她记忆中停留在了他们最美好的时刻,他在她心里是一个没有任何缺点与错处的爱人,他留给她的全都是甜蜜的回忆,这可能真的会让她永远都忘不了他。 “那我呢,这一个月相处下来,你对我就没有任何……” “容大哥,我自认为这段时间我们一直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没有任何的逾越之举。”她沉浸在夫君过世的苦楚中,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和别的男人发展出什么旖旎的关系,“这一个月的相处下来,你对于我来说,就像是家人,但无关情爱。” “家人?”胸腔内又有邪气开始流窜,容衍极力压抑着不让自己面上表露出异样,“这么说,你当真是一点机会也不愿给我了?” “是。”温瑜别开眼去,回答的毫不犹豫,“容大哥,我们相识的时间还很短,可你往后的人生还很长,我相信,你会遇到那个与你命中有缘的那个人的,而我与你,无缘。 今日之事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只当你是喝醉酒说了胡话,但你若是还要执意想与我……那恐怕,我们以后,便只能做陌路人了。”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uw ang she.in “好,我明白了,今日是我失礼了。”容衍喉间都已涌上铁锈般的血腥味,面上仍旧挂着云淡风轻的表情。 他原想今日趁着温瑜醉酒迷离之际哄着她答应与他在一起,却不想她拒绝地如此彻底,既然她对程淮这般忠贞不渝,那他只能…… “既然夫人心意已决,那我也不再强求。谢谢夫人为我饯别,待我打点好行囊,明日我便启程回京。夫人,我今天就先回去了,我们,就此别过。” “好。”温瑜轻声应下,直到容衍掩上门离去,都再没看他一眼。 灵堂内。 风声肆虐,即使是在暖融融的春日,也吹得温瑜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她拢了拢身上的素衣,起身去关门时,恰见天上乌云密布,午后的天黑得近乎异常,让人心里阵阵地压抑。 看起来要下暴雨了。 温瑜刚刚关上门准备回到灵堂里继续为她的丈夫诵经祈福,就在这时容衍的声音忽然响起:“夫人,请等一下。” 温瑜动作一顿,容衍昨日离去前分明已经说要放下了,怎么今日他又来了这里? “容大哥,你来这里有什么事么。” “昨天回到旅馆后我找了许久都没找到我随身携带的佩剑,心想可能是落在了这边,便想过来看看——啊,果然在这里,夫人,麻烦你去帮我取过来,可以么。” 温瑜顺着容衍的目光往她身后望去,果然看到一柄长剑倚在墙角处。 她心中不由得生疑,她分明记得,她今天来灵堂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那边有剑,这剑就好像是忽然之间凭空出现的一般,让她心里疑惑的同时,又感觉这样的一幕有些诡异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