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不可》 表兄不可 第1节 《表兄不可》 作者:仙苑其灵 文案 顾诚因十岁那年,家逢大难,只剩他孤身一人,投奔至上京恩国公府。 所有人都在欺负他,排挤他,嘲笑他,只有那个小姑娘,总是冲他甜甜的笑,天热时会给他送驱蚊的香囊,天冷时给他送炭火棉被,在旁人欺负他时,还会仗义执言,挺身而出。 一朝高中,顾诚因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想要登门求娶,小姑娘得知后,没有半分惊喜,却是又惊又慌的连声拒绝。 直到这个时候,顾诚因才知道,林温温从未喜欢过他,她所作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博得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名声。 看着林温温落荒而逃的背影,顾诚因宽袍中的手掌逐渐握紧。 ———— 世人乐道林府有双姝,姐姐林清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学品行端正有礼,而那小女儿林温温,除了一张看着就祸国殃民的脸以外,就没有一处能让人夸赞的。 起初林温温听到这些话还会难过,时日久了,好似也没那般在意了。直到一次偶然,她知道自幼就爱慕的宁轩哥哥,喜欢姐姐那样心地善良的人时,林温温心喜,旁的她是真的比不过,兴许比善良她还是可以试试的。 然而她挑选错了目标,她不该将那伪装的善良,用在一个阴冷狠戾的人身上。 ———— 摇晃的马车上,林温温红着一双眼睛,神情是顾诚因从未见过的羞愤,她开口便责骂道:“顾诚因,你是疯狗吗!” 顾诚因用力捏起她下巴,望着她脸颊上隐隐渗出血迹的红痕,沉声道:“说,你喜欢顾诚因。” 【小骗子x真疯批】 阅读提示: 1,1v1,sc,he 2,古早,狗血,强取豪夺! 3,这真的是强取豪夺文,所以请友好友好友好,如果不喜欢这个类型,可以看看专栏,还有别的类型可供选择哦!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正剧 he 主角:林温温,顾诚因 ┃ 配角:林清清,宁轩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骗子x真疯批】 立意: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 第1章 第一章 ◎狐媚样◎ 初夏清晨,薄光入帐,落于承尘榻中少女伸出的一节手臂上,那手臂粉嫩如藕,柔软万分。 片刻后,光线蔓延开来,且愈发明亮,将那纤长的睫羽照得根根分明,忍不住轻轻颤动。 “三娘!你怎么还没起来啊……” 珍珠端着铜盆走进寝屋,看到一刻钟前被自己叫醒的小娘子,一转眼又沉沉睡去,着急地快走上前,忍不住再次出声催促。 林温温向来巳时才会起床,若是冬日里,还会醒的更晚,今日才刚至辰时,自然是困倦到睁不开眼。 她被吵得细眉蹙起,半晌后眼眸才露出一条细缝,慵懒地叹出一声,“哎呀……” 小娘子娇滴的声音,令人心尖生出一阵酥麻感,若是放在往常,珍珠哪里还舍得再催她,铁定是要帮她将床帐拉严实,再去搁下窗帘,让自家娘子舒舒服服的继续睡,可今日实在不敢耽搁了。 珍珠一咬牙,直接撸起袖子将她从床上捞起。 软绵绵的身子靠在她肩头,饶是与林温温相伴数载,珍珠的脸颊也已经红了,她不敢再多看,湿了帕子就开始帮林温温拭面,随后又将齿木放到她口中。 林温温双眼微阖,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忽然听到外间传来一阵无比熟悉的脚步声。 林温温猛地一个激灵睁开眼。 冯氏走进屋中时,小娘子已经迅速坐到了妆台前,正透过铜镜心虚地朝身后看,“娘亲,你怎么过来了?” 冯氏先瞥了眼地上铜盆,又看了看凌乱的床铺,冷哼道:“我若是不过来看看,怕是等扶云堂散了学,你才肯从床上起来!” 冯氏这话匣子一旦打开,轻易不会合上,她一面数落林温温,一面朝柜子走去,“昨日我千叮咛,万嘱咐,要你今日务必早起,你倒是好啊,一觉睡到这个时辰,你们林家真是和我有仇,连我自个儿生得都要气我……” 林温温小嘴一扁,忍不住低声辩解,“昨日我便和娘亲说了,我不想去扶云堂,我根本听不懂……” 林温温心知肚明,林家在扶云堂设家塾,又费尽心思将宋先生请到府中授课,便是为了给堂兄两年后的春闱在做准备,和她没有半分关系,她就算腆着脸去了,也只是听天书,平白浪费时间。 “你怎就这般不开窍啊!”冯氏一把将柜门拉开,从里面拿出一条嫣红长裙,恨铁不成钢道,“谁让你去听学问的,娘是要你去为自己谋个好将来!” “将来?”林温温不解地朝冯氏看去,见她手中那条晃眼的红裙,细眉微拧,“娘,我想穿水蓝色那条……” 水蓝色那条看着便清爽,更适合夏日。 “不行!”冯氏想也没想,直接否决,用那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今日可是第一次授课,你得给人留足了印象才是!” 林温温浑不在意地扁扁嘴,“我就是去凑数的,那么惹眼干什么,万一真让宋先生注意到我,随口问我几个问题,我铁定答不上来,岂不是又要丢人?” “你是不是傻啊?人家宋先生是来给大郎教书的,管你作甚,”冯氏抬手就朝她脑袋上戳,“我是让你去惹那宁家小子的眼!” 听到“宁家”二字,林温温”脸上的不耐瞬间散去,一抹女儿家独有的娇色,隐隐从眼底生出。 “是、是宁家三郎要来听讲?” 小娘子语气貌似平静,心跳却早已不受控制地快了几拍。 冯氏将红裙递给身后婢女,又从妆匣中取出一支亮眼的珍珠步摇,拿到林温温头上来回比划。 “对,就是那个宁家三郎,宁轩……” 宁家乃是上京有名的百年望族,祖上曾出过三位皇后,且当今太子妃也是那宁轩的姑母,再说那宁太师,更是德高望重,七十岁高龄还在官学授课,只可惜半年前身染重疾,不幸过世,死后还被圣上追封为梁王。 祖父过世后,宁轩的父亲袭爵,他上头那两位兄长,也都已入朝为官,只他如今年满十六,还随着叔父在外游历,这次因祖父病重,特地从江南赶回上京,此番回来,便打算为两年后的春闱准备,以他的学识,榜上有名那是毋庸置疑的,想必到时候也能顺利入仕。 林温温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一月前祖母提及家塾一事时,娘亲还没有放在心上,这几日却开始催她,要她非去不可,敢情是动了这份心思。 林温温咬住唇畔,眉眼微垂。 她与宁轩最后一次见面时,已是两年前,那时他临别在即,看见一脸不舍的林温温时,笑着在她发顶上摸了一下,声音温柔地同她保证,等他日后回京,定会带许多礼物亲自交到她手中。 然宁轩回京已有半年,为何迟迟未来寻她,难道说,宁轩阿兄已经将她忘了,又或者他听信了坊间的那些话…… 想到这儿,小娘子脸上的娇色彻底不在,她将双手隐入袖中,习惯性地开始用力掐指甲。 两年前,还正是她与林清清名声最响的时候,那时上京人人都道,林府有双姝。 林清清乃长房卢氏所出,才艺过人,不论琴棋书画,jsg还是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多次被卢氏带到太后面前献礼。 年小半岁的她,在二姊林清清的对比下,可以说是什么都不会,不过好在她生了一张绝美的面容,足以让她能在京中出名。 还记得年幼时,林温温总是会得人夸赞,说她生得水灵惹人疼爱,可随着她慢慢长大,模样愈发妩媚出众,夸赞她的人便越来越少,甚至还有人暗中诋毁她,说她小小年纪就一脸狐媚样,日后可还了得,哪个正经人家敢要她。 起初林温温听到这样的话,又气又委屈,躲在屋中哭了许久,想要将那背后嚼舌的人找出来,与他好生辩驳,可后来,她逐渐意识到,对于推崇德行与才气的盛安而言,过分的貌美本就是罪过,更何况她只是空有美貌…… 那时起,林温温便有了自知之明,她心知世家大族的儿郎,不会与她这般的女子过多往来,便是日后想要与林氏结交,那也只会是和林清清。 如今人人都不待见她,宁轩阿兄可会是那个例外? 林温温正在心绪烦乱之时,耳旁忽然传来冯氏一声呵斥,“不许蹙眉!” 林温温被惊得打了个抖,却敢怒不敢言,深吸一口气,将那眉心舒展。 “把唇角也给我扬起来。” 林温温抬眸,朝镜中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再扬一点……好,再松一些……” 她像一个极其精致又漂亮的瓷偶,在冯氏不断地调整下,终于露出一个令冯氏心满意足的动人神情,然那双摄人的眸子中,却覆着一层不易觉察的黯淡。 冯氏生怕她去得晚了,没有给宁家的留下好印象,早膳都没让她吃完,便着急忙慌拉着她出了院门。 母女俩来到扶云堂外,冯氏四处瞅瞅,压低声道:“娘都安排好了,你且记住,多去往宁家那小子面前凑,莫要让二娘抢了先机!” 被念叨了一路的林温温,白净的小脸早已骚得通红,她终于忍受不住跺脚道:“娘!我还尚未及笄呢,你怎么净想这些东西?” 冯氏嗔她一眼,没好气道:“就你这德行,若是当真等你及笄,那不就来不及了!” 德行德行,又是德行! 这样的话林温温听了不知多少遍,数也数不清了,她不想再与冯氏争辩,索性连招呼都没有打,直接抬腿跨入扶云堂。 珍珠连忙朝冯氏行礼,随后背着书箧又急匆匆去追林温温。 冯氏气得脸色发白,抬手指着林温温的背影,对身旁嬷嬷斥道:“我当真是给自己生了个祖宗,你瞧她那没良心样子,我这还不是为了她好啊!” 林温温充耳不闻,径直朝竹林走去。 这竹林是祖父当初特意修建的,想要去正堂听课,必须要穿过此处,目的是为了让学生听讲之前,先学会清心静气。 当真有些用处的,林温温进去不到片刻,心头的烦躁就散了大半,她努力地深呼吸,将冯氏教导的神情重新挂在脸上。 竹林深处靠右的山石旁,设有一座石亭,夏日若在此处避暑最好不过。 此时亭中正有人在说话,林温温原本没曾留意,顺着主路朝正堂走着,恍惚间听到了林海的声音,这才缓下脚步,朝那边看去。 透过斑驳树影,林温温看到林海对面站着一位少年,那少年背对着她,看不清模样,只知他身影颀长,腰背挺拔,一身竹月色长衫,正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林温温一眼就认出那是宁轩,虽然许久未见,他身影高了许多,可他身上自带的那股儒雅气息,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掉的。 林温温想要同从前那样,走过去唤他一声宁轩阿兄,可她又不敢轻易上前,因为她害怕看到宁轩如旁人那般,望见她时鄙夷地别过脸去。 就在林温温踟蹰之时,林海的声音再度传来。 “这些年你的诗词愈发绝妙,每次看你寄来的信,我仿若也能置身于各处名景之中……” 原来这两年宁轩一直在与兄长书信往来,却从未与她有过任何联系,甚至于托兄长带句问候都没有。 林温温顿觉心中空落落的,以至于后面两人说了什么,她也没有心思细听,左右不过还是那些诗词歌赋罢了。 表兄不可 第2节 然林海忽然话锋一转,表面夸赞,实则试探地道了一句,“如你这般见识与才气,得什么才情的女子才能相配啊?” 林温温倏然屏气,忙将身子微微前倾。 石亭那边,宁轩没有急着开口,他略微思忖后,温润的声音缓缓而出,“才情纵然可贵,只那善良淳厚才最为不易。” 林海含笑点头,状似随口地问道:“如我家二娘那般善良的女子?” 林温温睁得圆溜溜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宁轩,在看到他微微颔首时,一口气瞬间凝在心口。 她朝身侧珍珠看去,语气透着酸意,“宁轩阿兄这意思,便是说他喜欢二姊了?” 珍珠却不是这样想的,她与林温温认真分析道:“奴婢听宁三郎那意思,应当只是在说他喜欢善良的女子,至于那女子是谁,可就不好说了,毕竟二娘子是咱家大郎君提出来的,宁三郎若是摇头,岂不是驳了郎君脸面?” 林温温觉得珍珠说得在理,印象中的宁轩阿兄的确温文尔雅,定不会做那样无礼的事,所以方才他只能点头。 想至此,林温温的心口似乎没那么憋闷了。 毕竟旁的她比不过二姊,至于善良淳厚……好像没有那么难。 目送石亭中那两人的身影彻底离开,林温温这才带着珍珠继续朝前走。 似是终于找到一个力所能及之事,林温温莫名有些兴奋,忍不住在脑中反复思量,到底怎么样才能让宁轩阿兄觉得她很善良,且还是一等一的善良。 林温温刚走出竹林,来到正堂的独院里,还未上踏上台阶,便听里面传来女子尖利的叫喊声。 “我才不要丧门星坐在我身后呢!” 这声音林温温太熟悉了,一听便是那卢家小女郎卢芸的,她才当真是被卢家惯坏了,哪里像个世家女郎的模样,一身的臭毛病,却也从未见过有谁去训责她。 不过……丧门星? 扶云堂怎么会有丧门星,能来此处听课的,应当都是与林家交好的世家子弟。 林温温心中疑惑,抬眼朝那挑起的竹帘里看去,却在不经意间与一道极尽阴冷的眸光相撞。 作者有话说: 叮铃铃——开新文啦! 宝贝们注意看文案哦,男主不是宁轩,是顾诚因。 女主就是林温温啦。 男女主人设皆不完美,会共同成长。 注:部分仿唐,切莫深究。 peace and love! 下本就开的预收,宝宝们收一下吧。 《他悔了》 文案: 作为一代名医王氏遗孤,王若善自幼被养在宫中,负责照看病弱太子,她恪尽职守,小心谨慎,从不做逾矩之事,只盼着终有一日,可离开皇宫,走遍人间山河,将祖上医术得以传播。 却没想到,及笄那日,皇后将她收为义女,赐婚给即将回京的永安侯。 永安侯叶赢,自幼随父亲镇守边关,皇令命他回京,他不得不从,在回京途中,又接到赐婚圣旨,他翻开画卷,将那女子看了许久。 这便是他未来的妻。 成婚当日,叶赢才知,原来自己的妻子与太子青梅竹马,皇后之所以赐婚,是因为此女心术不正,妄图攀龙附凤,与太子苟合,皇后为了掩人耳目,才将她收为义女,赐婚于他。 原本他怜她,想着日后会与她相敬如宾,尊她护她,可如今才知,真正要怜的该是他自己。 新婚之夜,喜盖撩开,王若善看到男子阴沉的脸,冷冷道:“你是怎么伺候太子的,便怎么伺候本侯。” 王若善眸中光亮暗下,照做便是。 熬至三年,无所出,便可和离,从此,她便是真的自由了。 可三年将到,那从不尊她护她,将她视为婢女甚至还不如的男人,却疯了般不肯放手。 【追妻火葬场】【先婚后爱】 —————————— 推荐一波自己的完结书。 《哑后》禁欲系侯爷逐渐失控。 《小病秧》那梦中的恶人真的是他! 《冷宫婢女升职记》黑莲花的攻心之路。 第2章 第二章 ◎丧门星◎ 林温温何曾见过如此冷冽的目光,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觉这人有些眼熟,等回过神后,男子视线已经移向别处,眸中冷意不见,只剩一片淡漠,就好似方才的一切,只是林温温自己看花了眼。 一阵温风,竹帘晃动,遮住了林温温的视线,她下意识走上门廊,再次朝里面望去,这一次,她彻底将那男子的面容看了真切,也终于明白为何卢芸会这般气恼。 因为她口中的丧门星并非世家子弟,而是那顾家的遗孤,顾诚因。 顾家本是齐州临邑县人,六年前顾游被调至长山县任县令一职,举家南迁时,途径泰安一代山脉却jsg遭遇山匪抢劫,顾游与妻子周氏当场毙命,就连随行家奴也被悉数灭口,只这年仅十岁的顾诚因,虽然身中两剑,却未伤及心脉,只是晕厥过去,待山匪离去之后,又被路过的山民救下,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顾诚因投奔至林府时,林温温也才七八岁的年纪,只知有个远房表亲投奔林府,却不知到底是因为何事,直到半月过去,她从一个家仆口中偶然听闻此事,瞬间泛起同情。 对于林温温而言,爹娘就是世上最重要的人,若是没了他们,岂不是犹如天塌地陷。 林温温越想越替这位表兄难过,她瞒着冯氏,只带了珍珠,一路寻去了顾诚因被安置的院子。 那院子很偏,偏到林温温在林府住了七年,从不知还有这样一处小院。 那木门没有落锁,林温温小手轻轻一推,就露出一道缝隙。 静谧的小院里光秃秃的,甚至连棵树也没有,只有一个身影清瘦的少年,端立在院子正中。 少年不知在想什么,他迎光而站,下巴微扬,抬眼望着湛蓝天空,可即便如此,在那双好看到过分的眉眼中,也寻不到半分光彩。 莫名的让人觉得心疼。 林温温小嘴里叹出一口气。 听到动静,顾诚因垂眸朝门口的方向看去,与那双小鹿般的眼睛相撞,他的眼底依旧没有任何情绪。 林温温也说不上来当时到底怎么了,约摸还是认生吧,她连忙让珍珠把她想送给表兄的红木匣放下,就搁在门口的石阶上,便转身拉着珍珠跑上廊道,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冯氏耳中,冯氏将她好一通数落,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在冯氏眼中,顾诚因虽然可怜,却是个心思不正的。 “你可知那孩子的父母尸骨未寒,他便一门心思往上京跑,这一路上,他拿着他父亲的敕牒,一进驿站便逢人就说,要来上京投奔林府。” 驿站中人听闻顾家惨案,无不心生怜悯,再加上听到林府的名号,不仅对他照顾有加,还十分客气,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顾诚因才能安安稳稳来到上京。 “这孩子明明在齐州还有旁的亲戚,算起来要比林家可亲近得多,可他却舍近求远,非要来咱们林家!” 林温温不解,“若当真如此,祖父不收便是了。” 派几个人护他回齐州的亲戚家,顶多在给些银子,也未尝不可。 “哪儿有那么容易,现在整个上京,谁不知道林家有个可怜亲戚,不远万里跑来投奔,若林家敢不收,岂不是落人口舌,要说咱林家不够仁善。” 盛安重德,林家在上京是有头脸的世家大族,自然要考虑名声,哪怕林顾两家亲源再远,眼下也得将这孩子给收了。 “那顾表兄为何非要来林家?”年幼的林温温想不到那么多,单纯地问道。 冯氏却是听过见过的,她不由冷哼道:“他顾家顶破天就出了一个顾游,还只是个区区的县令,旁的亲戚又能有多大出息,可咱林家却不一样……” 林家是百年旺族,家主又是先帝当年亲封的恩国公,哪怕顾诚因在林府不受待见,也比缩在那小县城里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怪不得娘亲要数落她,心思不纯的人,的确是该远离的。 往后很长一段时间,林温温都没有再与顾诚因见过面,直到除夕这日,她才再次见到顾诚因。 戌时之后,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林温温裹得严严实实,来到世安院给祖父祖母请安,那时的她也还是人人口中娇俏可人的小丫头,一晚上那粉嫩的脸蛋不知被几个长辈捏了多少次。 堂间大人们在玩叶子戏,小孩们四处跑闹,眼看已到亥时,林温温开始犯困,她来到一处偏房躲清静。 门一推开,便看到了角落里的顾诚因。 他坐在一把松木椅上,正在望着地板出神,听到推门声,眼皮极为缓慢地抬了起来。 他眼神无光,神情漠然,与她只是对视了一瞬,便又将目光缓缓沉下。 林温温愣在原地,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顾诚因,更加没有想到顾诚因可以瘦到这个地步,仿佛一出门便会被外面的寒风给吹跑了。 屋外语笑喧阗,屋内寂若无人。 半晌后,小女娘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走到少年面前,将那暖烘烘的白铜梨花手炉,捧到他的面前。 他没有接,甚至连头都未曾抬一下,只是闷沉沉地道了一声,“不必。” 李嬷嬷寻过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她像是见到鬼一样,不由分说便将林温温拽了出去。 “小娘子可知入冬那次,老夫人头疾发作的事?”李嬷嬷将她拉去好远,才停下来与她道。 林温温知道,那次祖母头疾难忍,唤了好些医士来府中,听闻连术士也请了过来,好在不过一月便有所缓解。 李嬷嬷四处瞅瞅,低道:“便是那术士说,府中有人命格过硬,带了邪气进来,给老夫人的床头挂了把桃木麒麟剑,老夫人的头疾才慢慢好了……” 据说术士当日并未指明那带着邪气的人是谁,可私底下人人都道,那命煞之人正是这顾诚因。 林家许久都未新添人口,除了他还能是谁呢? 林温温最怕鬼神之说,她当即便吓得缩在李嬷嬷身边,头也不敢回,对顾诚因的那些同情与好奇,也被吓得荡然无存。 好在顾诚因从不生事,平日里去官学只择林府偏门出入,逢年过节也不会去凑热闹,所以林温温几乎不用刻意避他,两人也很少会碰面。 久而久之,顾诚因便慢慢从她的记忆中淡去,以至于方才第一眼看到他时,她甚至有些没认出来。 卢芸何尝不是如此,她从前也只是听过顾诚因的事,却没怎么见过他,今日看到身后之人脸生,便细问了一下,得知身份后,这才闹出动静。 “你还站在这儿干嘛,还不离我远点!” 卢芸卢芸像是看到了什么不洁之物,语气尽是嫌弃,顾诚因神情始终不变,漠然到好像完全听不出卢芸的敌意,还极为配合地朝后退开。 他身侧的小厮倒是个面皮薄的,此时脸已涨得通红,弓着腰背来到卢芸面前,将那矮案几一直朝后拉,直到拉到五米开外的地方,这才停下。 表兄不可 第3节 可即便如此,卢芸还是不愿意,她气呼呼跑到林海面前,拉着他衣袖,哭闹着要表兄给她做主。 林海神情明显不耐,却也不好去苛责卢芸,只能将管事叫到身前,询问道:“顾家表弟平日里不是在官学中听讲么?” 管事解释道:“回郎君,是郎主安排的,要顾小郎君从今日开始,不必去官学听课,与几位哥儿姐儿们一道听宋先生授课。” 也是,宋先生的学识远在官学的老师之上,从前没有将这号人物请来,顾诚因去官学也不会被旁人说什么,可如今谁人都知林府请来了宋先生,若不让顾诚因留在家塾听课,岂不是会落人口舌。 得知是祖父的意思,林海也没法干涉,只能先哄着卢芸入座,待今日散堂后再想办法。 林清清见状,也温言相劝,这一劝,卢芸更觉委屈至极,直接反问她,“表姐既然这般大度,为何不要那丧门星坐你身后?” 林清清并未露出半分气恼,反而笑着朝顾诚因看去,语气十分坦然道:“我方才便有这个打算,只是……” 她顿了一下,带着几分歉意道,“兄长个子高,我头上也插着发簪,若顾表兄坐我们之后,恐他视线会被遮挡,不利于与先生交流。” 林海坐在正中的位子,林清清就在他身后,若顾诚因也坐过来,抬起头当真会看不到宋先生。 卢芸原本还想再争辩一二,可眸光扫过宁轩背后时,忽然又冒出一个更好的念头。 “既然如此,我不如坐在这里好了。”卢芸说着,便拎着裙子朝宁轩身后的空案几走去。 “那可不行啊,那是三娘的位子。”管事的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昨日二房的冯娘子可是和他交代过了,宁三郎身后这张案几,得留给三娘坐,他可是连好处都收了,若是被卢家小娘子换走,可要他如何同二房交代? 卢芸满不在乎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林温温肯定不会来了,便是她来了,也不会介意和我换的。” “我不换。” 林温温忽然冒出的声音,让堂内众人皆是一愣,由于方才卢芸闹得太凶,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落在她和顾诚因身上,并未留意到门外的林温温,此时听到声音,这才又将目光齐刷刷看了过去。 初夏清晨的阳光落在绯红的衣裙上,让少女周身都染了一层光晕,甚是好看。 屋内莫名静了下来,可随后就被卢芸尖利的声音所打破,“林温温?” 她没想到林温温会突然出现,更没想到她敢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拒jsg绝。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卢芸语气中带着几分威胁。 若放在往常,林温温定会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默许卢芸的做法,可今日她不想退让了,因为她方才清楚的看到,在卢芸吵闹的时候,宁轩阿兄脸上是不悦的,而当林清清温言相劝时,他脸上的不悦变成了赞许。 想到这些,林温温硬着头皮再次开口:“我说,我不要和你换。” 卢芸不可置信瞪着林温温,眼看就要发火时,却被林温温一句话浇熄了怒气。 “让顾表兄坐我身后吧……” 林温温说着,朝宁轩看去,此时的宁轩也正在看她,两人视线交汇时,他朝她微微扬起唇角,赞许地点了点头。 果然,宁轩阿兄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女子,林温温愈发坚定地对卢芸道:“我不嫌弃丧门星。” 宁轩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而几米外一直毫无反应的顾诚因,却在此刻缓缓抬了眉眼。 作者有话说: 顾诚因: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辛巴、卡卡天下第一酷、吱吱、阿昀 1个; 木子 5瓶; 长风当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第三章 ◎污言碎语◎ 林温温没有觉察出两人的异样,她在说完后便立即垂了眉眼,压抑着心间狂跳的小鹿,款款朝宁轩身后走去。 落座后,前方隐隐飘来一股好闻的茶香,这香味莫名熟悉,林温温记起来了,这是蒙顶茶的味道,宁轩阿兄以前最喜欢喝此茶。 林温温忍不住抬眼朝那笔直的背影看去,竹月色映入眼帘的瞬间,她又想起了方才的那个温笑。 总之,此刻的林温温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宁轩阿兄,完全顾不上平日最怕的那些鬼神之说,直到身后案几与地板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近,她才恍然记起什么,扭头就朝后看去,眼中是藏不住的警惕。 小厮正在拉案几,看到林温温这般神情,动作连忙顿住,试探性地问道:“三娘子……放这里可以吗,还是奴才再往后挪挪?” 小厮声音很低,语气也很是卑微,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又投了过来。 卢芸看戏般冷哼一声,“嘁,我就知道她也不愿!” 话已说出口,林温温断然不能当着宁轩的面去后悔,她艰难挤出一个微笑,朝那小厮摆手道:“不、不用了,近点也没关系的。” 小厮松了口气,赔笑着点了点头,正要继续推案几,却被身侧的顾诚因出声拦住。 “就这里。”沉冷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沙哑。 这是顾诚因从进堂到现在,说的第一句话。 林温温下意识抬眼朝上方看去,与方才她在堂外的偷偷打量截然不同,此刻她的视线没有任何遮挡,轻而易举就能将他整张脸都看在眼中。 林温温不得不再次感叹,顾诚因生得的确太过好看了,可为何这样绝好的面容,却要配一双如此晦暗的眼睛,让人看了后莫名生出一股冷意…… 怪不得他不受人待见。 想到那些传言,林温温不敢在看下去,连忙讪讪回身,手也不由自主落在了腰间的护身符上。 不过须臾,门外传来拐杖在地板上敲击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沉缓有力。 堂中瞬间噤声,所有人都挺直了腰背。 很快,一个头发与胡须皆已花白的老人出现在众人眼前,他一身青色长衫,手持一根筇竹杖,步伐缓慢地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年岁不大的书童,背着一个比他肩膀还要宽出许多的书箱。 众人起身,恭敬地朝上首做天揖礼。 老先生没有着急回礼,等他缓缓来到案几后,将那筇竹仗交到书童手中,又理了理衣袍,这才对堂下众人端正地回了一个时揖礼。 缓道:“谦公请我来,并非授课,而是论学,日后不必再行师生礼,与我平礼即可。” 谦公是祖父林郁的字,这次他能将宋先生请出山,着实费了不少功夫,一连数年登门拜访不说,甚至在年初时还托着病体,亲自给宋先生送去了那万分难得的《荣山仁居图》,这一次,老先生终于被打动。 然而宋先生曾在许久前说过,不会再收弟子,此番为了不违背承诺,对外只称是来林家论学,甚至连那开堂前的拜师礼都特意省去。 可没想到拜师礼省了,见面时师长的天揖礼也不让行,看来这个宋先生当真是有些固执在身的。 堂下众人一时不知所措,纷纷朝林海看去,结果最先做出反应的却是宁轩,他当即便换了手势,重新又对老先生行了平礼。 宋先生朝他看来,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缓缓颔首。 众人见状,连忙随宁轩那般换了姿势再度行礼。 宋先生这才撩开衣摆,盘膝而坐,“汝等近日来看过何书,说予吾听听?” 林海思量片刻,第一个起身,朝上方拱了拱手,开口道:“学生林海,好读《尚书》,近日来又将此书重新研读后,对当中几句颇有感慨……” 林温温早晨起得过早,又四处折腾,强打着精神挺直腰背,想要和旁人一样认真去听,可眼皮却不听使唤,拼了命的要合在一起,而林海的高谈阔论,落入她耳中便如同蚊蝇嘈杂,叫人烦闷不已,恨不能一掌拍死…… 也不知过去多久,林温温的小脑瓜开始一下又一下朝桌面砸去,每当快要挨着时,又下意识猛然起来,可随即又不受控制般朝下而去…… 如此反复数次,终于引起了宋先生的注意,他眯眼朝林温温看去,低咳一声,以示提醒。 许是老先生的声音不够大,又或是林温温的确太过困乏,这声咳嗽竟然没有让林温温有任何反应,那脑袋瓜依旧在和脖颈做着斗争。 众人也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纷纷随宋先生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原来是那林温温正同自己的婢女在丢盹儿。 身为兄长,林海顿时脸如火烧,连忙低唤:“三娘?” 林温温没有睁眼,反而蹙起眉来,那神情明显是不耐烦。 林海见状,差点没忍住心中火气,忍不住一声低斥,“林温温!” 这一声彻底将主仆二人惊醒。 林温温倏然睁眼,神情却很是茫然,见所有人都在看她,也不知怎么想的,她头脑一热,脱口而出,“散堂了?” 一瞬的安静后,堂内顿时传来哄笑,是卢家那两兄妹笑的笑声,尤其是当他们看到林温温身旁那小婢女,竟呆头呆脑当了真,连头也没抬,直接开始收拾书案,那笑声便更加止不住了。 林海气得抬手指她,林清清脸上也挂不住,柳眉微蹙。 只有面前的宁轩没有笑她,也没有生气,只是冲她摇了摇头,轻声提醒,“还未散堂。” 林温温终于反应过来,心虚地站起身,不敢抬眼。 宋先生却是没有生气,只眯眼打量着林温温,轻咳一声道:“你来说说吧,近日可看过何书?” 林温温平日里最不喜欢看书,她甚至都不记得上一次看书是什么时候了,她眉宇轻蹙,仔细在脑中搜罗,片刻后,倒是真的让她想起了一本。 “《任氏传》!”林温温颇有些兴奋地抬眼道,“我看过这个。” 话音一出,那边的卢芸再次捂嘴偷笑,卢萧看她的眼神也变得怪异起来,林海很明显露出失望的神情,而林清清则摇头叹气,没在看她。 至于前面的宁轩,因为没有回头,不知是个什么神情。 只有上首的宋先生,神情和方才一样,没什么变化。 林温温觉得奇怪,《任氏传》是近两年来最抢手的话本,几乎人人都读过的,为何大家会是如此的反应,她也没有说错什么话啊。 “你可喜欢这《任氏传》?”宋先生问道。 林温温虽不安,却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宋先生又道:“那你便说说,喜欢何处?” 林温温小心翼翼地解释道:“那任氏长得好看,又心底善良,她虽然是妖狐,却从未主动伤人……” “哦?”卢芸忍不住忽然插话,她刻意将尾音拉得极长,“她是妖狐啊?” 林温温起初没反应过来,还朝卢芸点了点头,而后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整张脸倏地一下白了。 “小小年纪怎么生得这般妖艳?” “你瞧瞧这身段,哪里像个正经人家的小女娘?” “啧啧啧,这狐媚样也不知道日后要勾搭多少男人?” 那些坊间曾经传入她耳中的污言碎语,霎时间一股脑涌了出来。 林温温身影微晃,唇瓣轻动了几下,半晌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见此状况,宋先生什么也没说,只是朝堂下摆了摆手,让大家休息两刻钟。 表兄不可 第4节 正堂jsg旁的两间偏厅,是特意给堂间休息准备的,里面不论桌椅棋盘,还是米糕茶水,一应俱全。 待宋先生前脚刚一迈出,卢芸便蹦蹦跳跳来到林温温身旁,故作不知地问道:“那狐妖有多好看,可有你好看啊?” 这话明显是带着恶意的,林温温最熟悉不过,她没有理她,只是偷偷抬眼朝面前的宁轩看去。 宁轩此时正在和一旁的小厮说话,似乎并未留意身后发生的事。 林温温又怕被卢芸看出什么,连忙又将眼眸垂下。 见她不语,卢芸又像从前那样,故意拿话激她,“我听闻同性相吸,也不知狐媚子和狐妖算不算同宗……”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阵低咳打断。 卢芸这才想起顾诚因就在不远处坐着,她连忙退开一步,用帕子掩住口鼻,朝顾诚因瞪去一眼,随后便拉着林清清去旁间休息。 卢芸走后,林海又来同林温温说教,说来说去还是怪她书读得少,又没有规矩,竟连宋先生的课也敢打瞌睡。 林温温没有和林海争辩,只是在林海说得狠时,忍不住又去看宁轩的反应。 他还是在同小厮说话,待说完后,终于站起身来,对林海道:“许久未和林兄切磋棋艺,可否赏脸去旁间下一盘?” 宁轩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林温温小手紧紧攥着衣裙,想看又不敢看。 林海似乎还有话要对林温温说,可是碍于宁轩的面子,便只好作罢,只是在临走前,又对林温温冷声叮嘱道:“下堂课可不许再丢林家的脸了!” 林海说完,拂袖离开。 宁轩却并未跟上,而是垂眸看向面前的小女娘,他试探性轻唤了一声,“三娘子?” 小女娘明显怔了一下,随后缓缓抬头。 她没有落泪,也没有气恼,只是苍白的脸色上带着几分无措。 宁轩微微蹙起的眉宇松了下来,朝她温笑地点头道:“我曾看过《任氏传》,的确好看。” 明明那些鄙夷的话和神情才应该更会令人难过,可林温温也不知为何,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鼻根忽然涌出一股浓浓的酸意。 她强忍着这股酸意,对宁轩回以一个微笑。 待那道竹月色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林温温再也忍不住,一下子趴在了案几上,将脸颊深深埋进臂弯。 堂中越来越安静,只剩少女强忍泪水的啜泣。 在她身后,那个一直在专心书记的少年,手中的竹管笔忽然落下一滴浓墨。 作者有话说: 自带仙女buff的然老板 10瓶; 爱吃炸鸡蛋挞 2瓶; 长风当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第四章 ◎不识好歹◎ “呀,郎君的笔断了!”看到被浓墨遮住的字,顾诚因身侧的小厮青才,脱口而出。 顾诚因很少用毛笔,因毛笔需要更多笔墨,也会占用更多的纸张,竹管笔则不同,价格低廉不说,写出来的字又细又小,一张纸上能写出很多字来,方便书记也更加省钱。 只是唯有一点不好,竹管笔的笔尖处会因长期被墨水浸泡的缘故而断裂。 顾诚因手上的笔是他最后的一根竹管笔,原本他是打算等今日散堂后去西市买,没想到这根笔尖断得真不是时候。 林温温还以为堂中只剩她和珍珠,听到青才的说话声,这才想起身后还坐着一个顾诚因。 她不愿让别人看到她伏案哭泣的样子,连忙从案上爬起,用绣帕擦着脸上泪珠,可随后身后便又传来顾诚因的低声咳嗽。 一咳便是许久。 林温温蹙眉,不动声色地将身下软垫朝前挪了几分,又用帕子掩住口鼻。 青才拿出水袋递给顾诚因,愁眉苦脸道:“下半堂课可是要默写的,郎君没有笔可如何是好?” 这话传入林温温耳中,她脑袋当即便嗡了一声,也顾不得其他,转身就去问青才,“你方才说什么,默写?” 青才被吓了一跳,愣愣地朝她点头,“回三娘子,待会儿要默写诗经。” 林温温那好看的一双杏眼瞪得极大,她抱着最后的侥幸追问道:“那我怎么没听宋先生说?” 青才还在为顾诚因没有笔而犯愁,一时也没想那么多,直接道:“宋先生说的时候,三娘子睡着了。” 林温温顿时语塞,红着脸回过身去,小手不安地绞起帕子。 方才兄长临走前还特地嘱咐她,下堂课可不许再丢林家的脸面,却没想到这么快,她便又要丢丑了。 眼见林温温急得又要落泪,珍珠一边小声宽慰,一边去翻书箧,“三娘别着急,奴婢记得咱们带《诗经》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林温温更想哭。 带书又如何,眼下这一时半会儿的工夫,她哪里记得住嘛,总不能旁人默写的时候,她在案下偷摸翻书吧。 有一瞬间,林温温当真动了抄书的念头,可很快她便意识到这个做法行不通,这堂中空旷,且学生又少,万一被宋先生发现,岂不更加丢脸。 林温温正值欲哭无泪,眸光不经意间扫过桌上的紫毫笔,一个念头忽地冒了出来,她在桌案下扯了扯珍珠的衣袖,与她悄声说了两句。 片刻后,珍珠拿起林温温的紫毫笔,转过身,轻咳了一声,扬起下巴道:“既然郎君的笔坏了,便用三娘的笔吧?” 说着,她将笔递到青才面前。 青才很是惊讶,一时不敢上手去接,而是去问顾诚因的意思,“郎君,这笔……” 顾诚因没有半分犹豫,甚至眼皮都未曾抬起,只是淡道:“不必。” “啊?”珍珠当即愣了,忙又去看林温温。 很明显,这主仆二人都没料到会被拒绝,林温温气得咬牙,暗道这个顾诚因不识好歹。 可到底眼下只能想到这一个办法,林温温还是耐着转过身来,从珍珠手中将笔接过,亲自递到顾诚因面前,语气十分诚恳地说:“顾表兄,我的羊毫笔可是用兔毛做的,特别好用,你试试就知道了。” 怕被再次拒绝,林温温顿了一下,又立即补充道,“我不是借给你的,我是送给你的,你便是用坏了也无妨的,真的……” 小女娘的声音很轻,很柔,却依旧能够听出她心中的急切。 顾诚因终于抬眼,那平静无光的眸中,带着几分不解地朝林温温看去。 小女娘唇角的弧度扬得恰到好处,精致的鼻尖因为方才哭过的原因,有些发红,而那双眼睛,也因泪水的冲刷显得格外透亮。 看到少年终于有了反应,她忙将笔朝他眼前又伸了半寸。 与此同时,绯红的袖口也在不经意间滑落,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臂就这样闯入了顾诚因的视线。 他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那眸光微停了一瞬,便淡淡移开,抬手接过了面前的紫毫笔,薄唇中低低道出一个字:“好。” 音落,他将脸转去一旁,拿出帕子掩住唇角又是一阵低咳。 林温温眉心轻轻蹙起,极力让自己不要表露出嫌恶的神情,她想问顾诚因染了何病,却又说不出口,想了想,最后只是挤出一句关切的话,“表兄要多多注意身子。” 说完,她不紧不慢的回过身去,可下意识还是将那软垫又朝前挪了几寸。 第二堂课开始后,果然如青才所说,宋先生要他们默写《诗经》中的段落。 世家子弟的字迹都得了夸赞,尤其是宁轩的字,苍劲有力根本不像出自少年之手,老先生看了赞不绝口。 林海的字也是极好,卢萧的略逊一筹,至于顾诚因,老先生只是道,“过于凌厉,笔锋需收。” 三位小女娘,只有林清清的字得了夸赞,卢芸的字不比林温温强多少,老先生也未批评,只是摇了摇头,要她勤于练习,而林温温,因为将自己唯一的笔也让给了顾诚因,她没能完成默写,特意起身与宋先生行礼道歉。 老先生没有责她,反而还当着众人面夸她,“君子贵人而贱己,先人而后已。” 这是林温温自懂事以来,头一次听到有人夸她是君子,当即便对这位老先生生出了无限的尊敬,她决定今晚要早些休息,明日听讲时定不会让自己再打瞌睡。 总算熬到散堂,林温温早膳就吃得仓皇,堂间休息也未用茶点,此刻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再加上她盘坐许久,膝盖都麻了,竟在起身的时候软了腿,硬是坐在那里揉了半晌的腿,才被珍珠慢慢扶起。 堂内的学子们早已离开,林海却没有着急走,他站在竹林边,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盯着正堂门口的方向。 等了片刻,未见林温温出来,他眉宇微展,直到那抹耀眼的绯红出现在眼中,林海蓦地愣了一瞬,随jsg即便重新肃了神情。 小女娘显然没有料到他会在这里等她,那张小脸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在林温温的印象中,这位兄长原本对她很是爱护,有时候甚至对她比林清清还要好,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兄长的爱护逐渐变成了挑剔,就好像她身上有数不清的错处,每次见面都会得他几句训责。 林温温虽然已经习惯,可到底还是有些怕的,她硬着头皮来到林海面前,挤出一个笑脸道:“兄长怎么还未回去呀?” 感觉到林温温在怕他,林海眉宇间的沉色又重几分,直接出声训道:“林家与宁家的关系这样近,顾忌着宁轩守孝,今日到堂之人皆穿着素淡,可你呢,打扮的这样花枝招展,是存了什么心思?” 林温温料到会挨训,却没料到会是这个缘由,当即愣在原地,支支吾吾道:“我、我没有,我不知道……我不是……” 她不是故意的,她原本也没想穿这件衣服,是娘亲非要她穿的。 可这些话哪里说得出口。 林海似乎也没有打算听她解释,训责完便失望地冲她摇了摇头,拂袖而去。 林温温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凌云院的,这一路上她什么话也没有说,脚步也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是冲进自己房中的。 冯氏得知她回来,忙带着熬好的燕窝寻了过去,一进屋看到林温温正趴在案上哭,便猜是在堂上又出了什么岔子。 她叫林温温起来,林温温不愿,一听到她声音便更觉委屈。 冯氏叹了口气,又去问珍珠,“今日堂上出了何事,怎么让你家娘子哭成这个模样?” 珍珠见林温温还在哭,并没有要阻拦的意思,便将今日在扶云堂的事,细细道出。 说到林温温堂上丢盹儿,冯氏只是略微蹙了下眉头,俨然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并未出声训斥,听到卢芸讥笑林温温说那《任氏传》时,冯氏甚至冷笑一声,直接啐道:“卢家就没一个好东西,那小浪蹄子分明就是嫉妒我家温温!” 说到宁轩对林温温说《任氏传》好看时,冯氏当即便笑着拍手道:“我就说那宁家的孩子是个靠谱的,果然如此!” 说着,她便去推一旁还在埋头抽泣的林温温,“这有什么好委屈的,你管那卢芸还是林海怎么说,只要宁家的肯替你说话,这便是好兆头啊!” 林温温猛吸一口气,抬起那满是泪痕的脸颊,对冯氏哭诉道:“好什么好啊,宁轩阿兄还在孝期,你却让我穿着红裙……” 她将林海说得那些,一股脑说了出来。 “宁轩阿兄自然不会当面指责我,可他心里肯定会觉得我不懂礼教……” 一想到这些,林温温眼泪又唰唰地往下掉。 冯氏听完也愣住了,连忙掐指去算日子,这才意识到当真是她疏忽了。 表兄不可 第5节 然而不过片刻,冯氏便又笑了,她从李嬷嬷手中接过燕窝,递到林温温面前,“这算个什么事儿,哪儿至于哭啊,娘有的是办法。” 在应对男女之事上,冯氏很有自信,不然也不会让林家二房这么多年来,只有她一个女人。 “这人啊,出错不怕,就怕不知道怎么弥补,”冯氏望着眼前的小泪人,“娘不是教你做过透花糍吗?你待会儿就去做,待明早去扶云堂时,你将它拿给宁轩。” 区区几块儿糕点,就能让宁轩阿兄改观? 林温温不信,扁了扁嘴没有说话。 冯氏见状,探过身去,附在她耳旁低声道了几句,林温温越听耳垂越红,最后将信将疑地问道:“这、这当真能行?” 冯氏笑了笑,“道个歉而已,没什么不行的。” 林温温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也只能先试试了。 冯氏又继续问珍珠今日发生的事,林温温也着实哭得没了力气,她擦掉眼泪,准备净手用膳。 她喝了一碗燕窝,又吃了半碗醋芹,那酥饼只咬了两口,准备吃第三口时,冯氏的手便抽在了她的手背上。 林温温只好将那酥饼搁回盘中,眼巴巴看着翡翠将剩下的饭菜撤走。 冯氏也从珍珠口中将今日发生的事全部听完,她也准备起身离开,临了,又特意叮嘱林温温,“你可别再搭理那顾家的孩子了,那孩子太阴,不吉利的,你最好是连话都不要和他说,让他坐得离你远些!” 林温温满口应下。 其实不用冯氏提醒,她也心中清楚,那顾诚因阴阴沉沉,看着的确是个不好相处的,若不是今日碰巧有事能用得到他,她才不会理他呢。 不过经冯氏这么一说,林温温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那顾城因到底染了什么病,怎么一个劲儿的咳嗽,万一传染给她可怎么办? 林温温越想越害怕,她吩咐翡翠去准备做透花糍的食材,又派珍珠去打听顾诚因的病。 待半个时辰之后,林温温与翡翠正在堂中准备做透花糍,珍珠也将消息探听回来了。 府上的郎中给顾诚因瞧过病,他所患并非恶疾,而是因为长期住在流景院的缘故。 那流景院就在林府的西南角,与府中排污井只一墙之隔,冬日里倒是还无妨,一入夏,那污井四周便时有恶臭散出,虫蝇横飞,久居于此,的确容易呼吸不畅,患上咳疾。 林温温听后,蹙眉问道:“那为何不让他搬去旁处住?” 珍珠摇头道:“上头安排的事,奴婢也不知道啊。” 林温温默了片刻,又问:“那他怎么不喝药呢?” “那郎中是给他开了药的,可毕竟他的份例有限,名贵的喝不起,便宜的又不治本,”珍珠说着,也跟着叹了口气,“再说这病好像并不传人,顾家郎君好像因为省钱,就一直没抓药喝。” 好像?那就是不确定的意思? 林温温不通医理,总之不管传不传人,一想到顾诚因往后都会在她身后咳个不停,林温温就觉得厌烦,她小手一挥,直接道:“拿我的银子去东市给他抓药,什么东西止咳的疗效好,就抓什么,不用省钱。” 作者有话说: 推荐一本基友的文: 《想刀男主的心藏不住了》by:小小小邪子 简介: 司玥穿进一本种马文小说成为男主的小青梅,为了避免成为种马文男主后宫一员,她果断跑路了。 然而,因为司玥的跑路,没人给男主下药,缺失了重要剧情,导致男主没法正常开启种马剧情。 司玥:??? 所以,这就是她出门总能遇到种马男主纠缠的原因吗? 司玥:劳资刀呢。 -- 穆行舟已经不记得自己重生第几次了。 他杀过气运之子、杀过未婚妻、杀过能杀的所有人,却也无法阻止天道一次次重塑修仙界,重来一次恶心一次,烦不甚烦。 他已经无所谓了。 上吊时遇到一人,有些像气运之子身边那位没什么存在感的小青梅, 她挺吵的,自说自话,一双眼眸灵动满是奋斗的希望。 可笑的是,这个修仙界那还有希望。 她以前好像从未离开过气运之子身边,怎会独自出现。 不过,她好像是变数。 乐观派卷生卷死女主x丧系一心求死男主 新世纪摸鱼战士 1个; 62955685 1个; 飞不起来的蓝胖子 2瓶; 爱吃炸鸡蛋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第五章 ◎她可真好◎ 夏日的林府内到处都是花红柳绿,只那西南角的流景院里,除了几撮石板缝中生出的杂草,几乎看不到半分绿意,时不时一阵热风吹进房中,还会带来墙那边污水井里散发的恶臭。 窗后的少年在认真看书,闻到那股味道,连忙偏过头开始低咳。 “这又是哪个院的,倒完水不知道把井盖好!”青才搁下手中的活,捏着鼻子就朝外跑。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那井不论盖得再严实,那恶臭还是会随着风钻到屋里来,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青才回来后,看到顾诚因手中端着水杯,迟迟没有喝的动作,眸光却落在桌上那根紫毫笔上,不由笑着道:“三娘的真根紫毫笔可真精致啊,郎君待会儿要是去西市,这笔肯定能换来不少东西。” 顾诚因在林府的份例自是比不得正经主子,可到底林府名门贵族,随便一样看着不起眼的东西,流到市井里那也是上乘之物。 顾诚因时常会将自己的份例拿去西市变卖,从而便能获得对他而言,更加实用的东西。 就比如这根紫毫笔,能换来至少三四十根的竹管笔。 顾诚因没有接话,他收回目光,仰头将那杯水喝尽,随后拿起紫毫笔来到衣柜前。 这衣柜上面是双开的木门,里jsg面挂着他一年四季的衣裳,下面的柜门里放的则是鞋靴,中间有两个抽屉,其中一个上着锁,这是整个屋里,唯一上锁的东西。 他将上锁的抽屉打开,里面躺着一个精致的黄花梨木匣,在看到木匣的刹那,他神色微滞,不由想起,当年门缝外那双透亮的眼睛。 那眼中没有任何的鄙夷与嫌恶。 兴许是有怜悯在的,可不容他细看,那眼睛的主人便以仓皇离去。 这木匣子是青才拿进来的,交到他手中时,青才说:“奴才方才看到,这匣子是三娘子和婢女留下的。” 三娘子…… 顾诚因在心中默念。 “三娘子人可真好啊!” 一模一样的话,时隔六年,再次从青才口中说出。 顾诚因回过神来,他拂袖拭掉木匣上的薄灰,将木匣打开,这里面有两层。 上面那层放着陶瓷鸟哨,九连环,猫形木雕,还有几颗贝壳,并不值钱,却是孩子们喜欢的玩意儿。 第二层则不同,这里搁着白玉梳篱,玛瑙手串,甚至还有一根金蝶发簪,一看便知是哪个大户人家小女娘的。 顾诚因将紫毫笔搁在木匣中,又将抽屉重新落了锁。 见他拿出幞头,青才便知他准备去西市,于是取来布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又忍不住嘀咕起来。 “这些年外边都是些闲言碎语,我还以为三娘子也信了那些,不愿搭理郎君,没想到三娘子还是那样的心善,不仅帮郎君解围,还将自己的笔也给了郎君。” 对于顾诚因的沉默寡言,青才早已习惯,只是这屋中有时候太过安静,若连他也不开口说话,这便彻底不是人住的地方了。 他将布袋收拾好,拿去给顾诚因,忍不住又说起了宋先生,夸他懂得多,且品行好,为了履行当初不授课的诺言,竟当真要让学生朝他行平礼。 顾诚因接过布袋,斜跨在身上,终于淡淡地出了声:“若当真只是论学,不是授课,回话时便不必起身作答,又何故要自称学生?” 青才不由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好像的确如顾诚因所说,宋先生只是在行礼上做了纠正,旁的似乎还是学堂时对待师长的规矩。 如此看来,所谓的平礼,倒好像只是为了做给旁人看的。 青才对宋先生刚生出的崇敬还不到一日,就这样被顾诚因三言两语给戳破了,他倚在门外,无奈地吐出一口气,“所以宋先生也虚伪,和他们一个样子……” 顾诚因垂眸不语,理好衣衫后,提步而出。 他外出时很少会带青才,除非买的东西过多,才会让青才一道去搭个手。 他还是如往常一样,不会去走廊道,而是择林府的小路而行,尽可能不要与人碰面。 林府南边有一条水渠,所以这里的偏门也很少过人,顾诚因这几年来,进出都是走的这道门。 守门的正靠着墙边打瞌睡,被顾诚因扰醒后,不耐地将门栓拉开,口中还嘀咕着几声晦气。 顾诚因神情淡淡,置若罔闻。 回来时已至黄昏。 一进流景院,青才便满面欢喜的迎了上来,他接过顾诚因身上的布袋,又帮他拍了拍衣衫下摆处的灰尘,喜滋滋道:“郎君,你快进去瞧瞧,三娘子差人送了好些药材过来!” 青才认不得都是些什么药,可莫名便觉得这些药价值不菲,他打开一包摊在顾诚因面前,道:“珍珠送来时说了,这些药足够将郎君的咳疾医好,且还一再和我强调,要一日三副,一副可都不能落下。” 顾诚因好读书,他去西市换来的钱也多用在了书籍上,医药方面的他看过不少,这些药的确是用来润肺止咳的,且各个昂贵,是他平日里根本喝不起的。 他望着一桌的药,静默了片刻,慢慢收回视线,问道:“可有谢过?” “自然是好生谢过了,不过……”青才抬眼看向顾诚因,顿了半晌才低低开口,“我还是觉得,郎君应该当面与三娘子道一声谢。” “是该如此。” 难得,他直接开口应下。 这日晚上,林温温一早就上了床榻,第二日不等珍珠来叫,她已经自己醒了。 表兄不可 第6节 清晨的窗外还未彻底明亮,林温温下床开始洗漱,翡翠将昨日做好的透花糍搁在特意挑选的银边青花瓷碟中,又用那黄花梨的八方食盒装着。 林温温今日穿得湖蓝色齐襦长裙,梳了一个简单的垂挂髻,只用了一对儿蝴蝶样式的白玉簪做点缀,看着简单又灵动。 林温温还是有些不放心,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又问珍珠,“这簪子会不会有点繁琐,显得我不够素?” “已经够素了,比昨日二娘子还要素呢。”珍珠说着,将蔷薇花露在林温温肩上滴了两滴。 林温温也不记得昨日林清清头上都戴了什么,只知道今日她定不能再在宁轩阿兄面前出错,连忙就对珍珠道:“好了好了,不要滴太多。” 临出门前,她又将食盒打开,亲自看过一遍,这才安心。 昨日辰时林温温还在床上不愿起来,今日同样的时辰,林温温已经来到扶云堂。 林温温不想送透花糍给宁轩的时候被别人看到,所以才会赶早过来,她打算在石亭里等着,待宁轩路过的时候,再将他叫来亭中。 接着便是按照冯氏教的那样,微垂眉眼的同时,轻咬下唇,在心中默数五下,再对宁轩缓缓开口。 只道她昨日不知宁轩会来林府听课,所以才会那般装束,被兄长提醒之后,心中万分愧疚,所以做了透花糍来赔礼,希望宁轩阿兄不要介怀。 待说完,她还要先抬眼望他,默数两个数后,垂眸递上食盒。 江南的女子向来心灵手巧,冯氏便是那江南出身,她所做的透花糍不仅晶莹剔透,还软糯弹牙,凡是吃过的人没有不夸赞的。 她的手艺自然一早就教给了林温温,所以她敢笃定,宁轩吃完林温温的透花糍后,一定还会再想吃第二次。 想管住男人的心,就先管住男人的胃,老话是不会错的。 可林温温还是心里没底儿,一路上心跳越来越快,手心也生出了一层薄汗,眼看就要走到石亭,却忽然听到那里面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林温温连忙顿住脚步,看向一旁的珍珠。 珍珠明显也感到惊讶,无声地冲她做了个口型,是二娘子? 两人下意识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又朝石亭靠近几步,将身影匿在了竹影中。 石亭中果真是林清清,与她站在一处的正是宁轩。 清晨的竹林太过安静,静到两人的谈话声可以无比清晰的传入林温温的耳中。 “三娘心思单纯,定不是故意有违礼数,倒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有提前叮嘱她,还望三郎不要怪罪于我。”林清清嗓音温婉,仪态大方,根本没有半分小女儿家的娇嗔,一看便是高门大族出来的贵女。 宁轩听后,浅浅一笑,“礼数是用来约束自己的,而非旁人,三娘昨日并无不妥,那身红裙也很适合她,至于二娘子,更是没有错处。” “便是三郎不怪罪,我也将赔礼的东西带到了。”林清清说着,将手中食盒递到宁轩面前,“我听兄长提起过,三郎在江南时对毕罗甚是想念,所以昨日便特地做了一些羊肉毕罗,不知合不合三郎胃口?” 宁轩原本还有些迟疑,听到是羊肉馅儿的毕罗,脸上的小笑容肉眼可见的深了几分,他含笑接过食盒,道:“有劳二娘子费心,不妨直说,外出这两年,还当真是极其怀念这上京的毕罗。” “三郎不是在江南待了许久吗?”林清清好奇道,“谁人都道江南的点心甜美精致,三郎没有吃到合胃口的?” 宁轩解释道:“那些点心初尝时的确令人回味,可时日久了,难免会觉得甜腻,如今我是半分甜口的东西也吃不进去。” “那还真是巧了。”林清清掩唇轻笑道,“我做的正是羊肉馅儿的,还放了胡料,当真是不带一点甜的。” 两人之间的谈话气氛越发愉悦,最后一起笑着走出石亭。 而竹影后的林温温,情绪却已然跌至谷底。 珍珠没敢出声,等那两人的身影彻底看不清楚,才试探性地小声问:“三娘,那咱们这透花糍……” “不送了!”林温温目光落向珍珠手中的食盒时,心中有股说不出的难受,“宁轩阿兄根本没有怪我,而这透花糍,他、他……” 林温温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哭着说出来的,“他已经吃腻了!” “没事的,没事的,”见自家娘子眼尾通红,珍珠心疼地出声安抚,“是那宁三郎没有口福,这么好的透花糍,旁人不吃咱们留着自己吃!” “我才不要吃呢!”林温温直接转身朝小路上走,且一边走,还一边气急败坏道,“把它给我扔了,我再也不想看见这破透花糍了!” “好好好!”珍珠jsg也顾不得心疼,忙将食盒搁在地上,转身去追她。 清晨的竹林僻静幽雅,顾诚因与青才正在小路走着,便听到前方似有女子在争吵。 顾诚因习惯避人,便停了脚步,青才快走上前,去探探究竟。 他看到珍珠提着裙子从一片竹林后跑了出来,而在她身后的草丛里,还搁着一个精美的食盒。 青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跟了上去,“珍珠,你的东西忘记拿了!” 珍珠急着去追林温温,听到喊声也没有理会。 青才却以为是她没有听见,跑过去将食盒提起,扬声就追了上去,“珍珠,你的食盒!” 珍珠生怕这食盒林温温看到,立即回过头朝青才摆手,“别别别,你小点声!” 青才不知何意,一面往前追着,一面又将那食盒捧到面前,“我、我是给你送东西……” 珍珠彻底无语,“哎呀,你赶紧拿走啊!” “拿走?”青才不由一愣,脚步也跟着放慢。 珍珠怕他还要追来,根本没有多想,直接应声打发,“对对对,给你了,给你了,拿走吧!”说完,她又回身去追林温温,“娘子,娘子等等奴婢!” “给我?”青才彻底停下脚步,他顿了一瞬,恍然大悟,“哦,这是要送给我家郎君的吗?” 正在追林温温的珍珠没有听清,只知道身后的青才终于没有再跟上来,便头也没回,随意应了一声。 少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小路尽头,青才这才反应过来,提着食盒又快步朝回走。 绿竹下,少年身影笔直,手中端着一本书册,他浓眉黑眸,专注又认真,便是小路上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都未曾让他有半刻的分神。 “郎君!”青才提着食盒,气喘吁吁地朝他咧嘴一笑,“这是三娘送给你的!” 作者有话说: 毕罗也作“饆饠”,是唐朝流行的小食,类似于馅饼。 第6章 第六章 ◎她羞了◎ 顾诚因神情微顿,眸光落向面前食盒,问道:“里面是何物?” 青才只光顾着高兴,连三娘子送了什么都还不清楚,他赶紧将食盒打开。 上好的青花瓷碟中,整整齐齐地放着六块点心,这些点心形如花朵,每一块都无比清透,连里面馅料都能看清,且只是开盖的短短一会儿工夫,便有一股淡淡清香向外弥漫。 青才从未见过这般精致的点心,却知这点心是费了极大心思才能做出来的,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问道:“郎君可知这是什么点心?” 顾诚因眸光怔怔落在食盒内,半晌后沉沉道:“不知。” 嘴上如此说,心中却十分清楚,这盒中的点心名为透花糍,是他幼时最喜欢吃的茶点。 还记得娘亲第一次做时,不知是从何处得的方子,将自己关在灶房了一整日,等出来后捧着那晶莹剔透的小东西,喊他过来尝。 他喜欢吃甜的,自幼便是如此,不然娘亲也不会总去灶房鼓捣茶点给他。 迎着娘亲满怀期待的眼神,他笑着对她说,“好吃,娘做的我都爱吃!”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五六岁的小孩子一口气将那碟中的透花糍全部吃光了。 原本以为,十多年过去,他早已不记得那日的场景,却没想那些遥远的记忆竟在无比清晰的出现在了眼前,他看到娘亲在他头顶上轻轻摸了摸,眉眼弯弯的朝他笑。 “傻孩子,吃这么多作甚,娘明日再给你做便是了。” 可就在此时,那把染血的尖刀似乎再次朝他劈来,娘亲脸上的笑容顷刻凝结,毫不犹豫地扑到他身前,在利刃穿过胸膛之时,她竟忽地朝他扬起了唇角。 “别怕,娘……娘在呢……” 她知道,她家的小郎喜欢笑,也知道他喜欢看她笑,在她最后的时刻,她只想让他记住自己的笑容。 他知道的,顾诚因知道的。 宽袖中的双拳紧紧握住,遂又松开,又握住,又松开…… 最终,他还是用阴郁强压住了那些不断翻涌的情绪,沉着脸从青才手中接过食盒,慢慢朝林中走去。 青才想问他何时去和三娘子道谢,可见他这般神情,哪里还敢开口,只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 正堂里,林温温整个人都蔫了。 她趴在案几上,将脸扭到墙那边去,不让旁人看她难过的模样。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越难过的时候,越听不得身边人的宽慰,不然会觉得更加委屈。 珍珠不敢说话,只是坐在一旁垂眸守着她家可怜的小娘子。 主仆二人自是没有留意到,顾诚因进来时,手中提着的正是她们的食盒。 顾诚因落座后,将食盒搁在了身后,慢慢抬眼看向那个娇小的背影。 她似乎在难过,也可能是在生气。 为何如此? 顾诚因眉宇微蹙,然很快便意识到,这些都不该是他要想的事情。 他蹙眉更深,展开书册,取出笔墨开始抄书,眼过千遍不如手过一遍,且抄书可以让他摒弃杂念,静心凝神。 也不知过去多久,当他再次抬眼时,堂内的学生已经来齐,宋先生拄着筇竹杖缓步入内,众人起身行礼。 坐下时,他又下意识朝那身影多看了一眼。 今日堂间休息时,林海一起身,便认出了宁轩案旁的那个食盒。 原本还想打趣一二,谁知宁轩根本没有藏着掖着,直接坦白道:“这是你妹妹的手艺,你也来尝尝。” 卢家兄妹一听,也喊着要尝,不过正堂是读书的地方,不得用膳,几人便起身朝旁间去。 宁轩走了两步,见林温温没有起身的意思,便又退了回来,问她,“三娘,可要一起过去尝尝?” “谢谢宁轩阿兄,不用了。”小女娘声音又细又软,却不知为何透着一丝沙哑。 莫名得惹人心疼。 宁轩顿了顿,语气比方才还要温柔,“可是哪里不舒服么?” 小女娘这一次没有开口,只那头垂得更低,发髻上的簪子摇晃了几下。 这是不想说的意思。 宁轩不便强求,只是暗暗叹了口气,果真是两年不见,小女娃长成了小女娘,有了自己的心思,若是从前的温温,受了委屈怎会不愿与他说呢。 晌午一散堂,林温温便立即咬着牙根站起身。 表兄不可 第7节 今日她心中着实不快,原本要给宁轩阿兄道歉,不但没有道成,连辛辛苦苦做的透花糍也没有送出去,万不能再被林海逮到,又挑她错处来怪责。 林温温今日是头一个离开扶云堂的,所以并未听到林海望着她仓皇而去的身影时,当着众人训责出的那句话。 “跑那么快,生怕别人不知她不喜读书,这个三娘真是……” 顾诚因的急咳声打断了林海的话,他一面掩唇咳着,一面提着食盒朝外走。 等他出来,林温温还未走远。 他今日的确是要道谢的,只是不能在此处,毕竟身后还有那么多眼睛看着。 回凌云院的路上,林温温瞧着廊道幽静无人,终是忍不住,委屈巴巴道:“宁轩阿兄肯定很喜欢二姊做的毕罗,不然为何还要同旁人分享?” 也不等珍珠回话,林温温自己便开始发起牢骚。 “我就不明白了,那个羊肉毕罗,有什么好吃的,一股羊膻味儿,闻得我头都要晕了,怪不得先生今日讲的东西,我一个字都没记住,想来就是被那膻味熏的!” 其实这等勋贵人家,对仪容尤为注意,平日只要进过食,都会清口洁齿,便是羊肉有膻味,也不会真的沾染到能将人熏晕的地步。 林温温的这番话明显就是带了情绪,趁周围无人便故意乱诌。 “那毕罗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有什么好炫耀的,我……” 一道忽然闯入视线的身影,让林温温的话音戛然而止,脚步也即刻顿住。 来人上前一步,朝她行了一个平礼,道:“今日在此特地等候,是想对三娘子道一声谢。” 廊上莫名其妙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林温温一双杏眼瞪得圆溜溜的。 不得不承认,她的这个顾家表兄,的确生得极为俊朗,那年轻儿郎们皆不喜的苍色长衫,穿在他的身上,倒显出了清风明月之感。 可即便如此,林温温还是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她不敢多瞧,便连忙垂眸,心道应是昨日给他送药的缘故,干笑道:“不必谢,表兄身子早些好才是要事,若那些药喝完,还没有好利索,不用和我客气,我再给你买,总之,你那咳疾,得赶紧治好了。” 提起他的病,林温温就开始忧心,生怕和顾诚因面对面而站,被传了病气。 说完话,她便垂下头,便暗暗憋住气。 以为顾诚因说完话就该走了,可他不仅没走,还又开了口,“不只赠药一事,还有今晨的透……” 顾诚因还未说完,喉中又开始发痒,林温温小脸已经憋得通红,她实在要憋不住,一听到顾诚因咳嗽起来,彻底害怕了,什么也没说,直接拉珍珠快步朝廊下跑去jsg。 顾诚因不明所以,一面掩唇轻咳,一面还想挽留她,试图将话说完,“是那,咳、透……咳咳,透花……” 然而青才却连忙拉住了他的衣袖,语气中隐含激动地对他道:“郎君莫要说了,那三娘子好像是……是羞了!” “羞?”顾诚因讶然。 青才眉眼含笑,在自己的脸颊上敲了一下,“不然三娘子的脸为何会那般红?” 作者有话说: 林温温:你不要过来啊! 第7章 第七章 ◎怪怪的◎ 顾诚因原本只想按照应有的礼数,对林温温表达谢意,并未想旁的事情。 经青才这样一说,他才意识到三娘子方才当真是脸红了,且还一直垂着眼睫不敢看他。 这样的情景顾诚因是经历过的,只因他的这张脸的确生得好看,光是西市几家铺子里帮活的小女娘,每次看到他都挪不开步,有胆大的,甚至直接拦了他的路,做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她们的脸颊,无一例外,通红无比。 方才的三娘子……似乎也是如此啊。 顾诚因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微眯着眼,又朝那身影消失的地方看了看。 一回到流景院,青才的话匣子便打开了。 “我就说三娘子平白无故为何要对郎君这般好,敢情是对郎君动了心,这可怎么办啊?” 刚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青才很是兴奋的,三娘子的美貌可是名动上京的,他家郎君自也不用说,两人往那里一站,实实在在一对儿璧人,看着万分养眼。 可回来这一路,他越琢磨越觉得害怕。 “三娘子可是二房独女,冯娘子将她看得那般贵重,断然不会应允的啊!” 青才走进屋,将书袋挂好,一边打水洗手,一边忧心忡忡地摇起头。 “我记得话本里就有这样的事,小娘子爱慕郎君,可家里不允,两人情比金坚,最后只能约定好一道私……” “青才。”顾诚因幽冷的声音将那“逃”字给堵了回去。 青才有时便会这样,想起某些事情,就会自己碎碎念,也是这院里太过冷清的缘故,顾诚因也不会阻他,偶尔也会挑一两句回应。 只他今日,越说越过分了。 顾诚因面容沉冷,一字一句对他道:“这些话,日后不可再提。” 林府的规矩青才是知道的,不得妄议主子,方才他那些话,若是让旁人听去,轻则一顿板子,重则被人牙子发卖。 到底是圈在小院里太久了,有时候脑子一热,便没有反应过来。 意识到自己失言,青才连连保证,日后不会再提。 可当他目光扫过食盒时,还是心里憋得痒痒,他想问里面的糕点吃完,要不要将食盒送回去。 他看看顾诚因,又看看食盒,最后干脆在自己胳膊上拧了一下,扭头就跑了出去。 眼不见,心为净。 顾诚因也是如此,从这日之后,他晨起都是踩着点去扶云堂,散堂后便头一个收拾东西离开,除了偶尔还会听到卢家兄妹嬉他两句以外,基本上和任何人都没有往来。 至于那盘透花糍,青才也没见到顾诚因是何时吃的,只知道大约过了五六日,食盒被放入了柜中,里面已被擦洗的干干净净。 月底,林温温赠他的那些药也已经喝完,结果第二日,珍珠又送了新的过来。 这一次顾诚因规矩的谢过礼,却没将药留下。 听多了那些流言蜚语,珍珠也莫名怵他,磕磕绊绊说了好些话,也没能改变他的心意,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将药又提了回去。 “什么?”林温温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她将手中冰酪搁下,蹙眉道,“他为何不收?他若是不好好喝药,便会在我身后咳个不停,烦都烦死了!” 这些日子她日日都在听天书,强撑着不敢犯困,一坐就是一个晌午,腰也酸,背也疼,腿也抽筋。 再加上林海时不时的训斥,还有卢芸的讥讽嘲笑,让她越来越烦躁。 也不知是天气干热的缘故,还是心火太旺,林温温这几日嗓子也开始难受。 她又端起冰酪开始吃,冰冰甜甜流进喉中,实在舒服极了。 林温温身子骨打小就弱,所以平日里衣食住行上,冯氏都对她看管得紧,今日冯氏有事与几个娘子外出,这才让林温温钻了空子,一口气就吃了三碗。 珍珠和翡翠劝不住她,只能求老天保佑她身体莫要有事,林温温倒是想得开,直接道:“我还不够辛苦吗?多吃两碗又能怎么样?顶多就是肚子疼两天,那我刚好在屋休息,这样就不用去听天书了!” 吃完冰酪,她捏起帕子心满意足地擦拭着唇角,又吩咐珍珠去送药,结果顾诚因还是不收。 林温温这次彻底恼了,怎么会有人这般不识好歹,她要亲自去一趟。 然而刚一站起身,眼前瞬间一黑,整个人差点栽了下去,还好翡翠眼明手快,将她一把托住。 林温温如愿不用再去听天书了,她高热了。 一碗苦涩的汤药灌下,一个时辰后,慢慢开始退热,她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醒来时,外间天色已暗,林信就坐在床头。 “爹爹。”小女娘鼻子轻轻抽了抽,眼角滚出一滴泪珠。 林信心疼不已,忙温声哄道:“乖女不哭,有爹爹陪着呢。” 林信今日从御史台回来,听到林温温病了,连衣服都没换,直接就来看她,一守就是一个多时辰。 冯氏也守在屋中,她正在桌旁喝水,见林温温醒了,她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忍不住扬起调门,“你怎地胆子这样大,竟瞒着我去贪凉!” 林温温轻轻拉了拉林信的衣角,心虚道:“爹爹,我没有……” “还说没有?”冯氏直接起身朝床边走来,“你吃了三碗冰酪!” “哎呀——”林信回过头来,朝冯氏压了压手,慢悠悠道:“小点声啊,温温这才刚醒,别吓到她了。” 林家二房子膝下无子,只林温温一个女儿,林信对林温温几乎是有求必应,嫌弹琴手疼,那就不弹了,嫌练字费眼,那就不练了,嫌学棋伤身,那就不学了…… 冯氏每次都被气得跺脚,林信却是慢吞吞地哎呀一声,“一样米养百样人,她不愿意学,你逼她也没用。” 因商贾人家出身的原因,冯氏打从进门老夫人就没给过她好脸色,长房的卢氏也瞧不起她,自己比不过就罢了,夫君也比不过。 长房的林修乃是三品太府卿,林信只一个从六品的侍御史。 结果夫君比不过,女儿也不争气。 来到床前,看到病恹恹的林温温,冯氏到底也是心软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用手背贴在林温温额头试温。 额头是不烫了,嗓子却愈发难受,林温温咳了一阵,被冯氏扶起来喝水。 冯氏忍不住又念叨起来,“厨房我都问过了,今日明明白白给你这屋里送了三碗冰酪,你就嘴硬,我看那冰酪你日后就不要再吃了。” 一听这话,林温温连忙辩解道:“我就只吃了一碗,剩下两碗分给了珍珠和翡翠。” “哦?”冯氏挑眉,明显不信,她朝珍珠和翡翠看去,一副要审那二人的模样。 这二人慌忙垂下头,心虚到林温温自己都看不下去了,她一着急,脱口而出,“我这不是贪凉所致,是被旁人染了病气。” “是谁?”冯氏觉得奇怪,好端端没听说身边有人生病啊。 林温温将顾诚因坐在她身后,这一月以来几乎日日都在咳嗽的事说了出来。 冯氏气道:“你怎不早说,那孩子也是的,得了病还到处乱跑,真真是害人,我明日就去寻管家,让那孩子在屋里好生歇着,别去扶云堂了。” 林温温觉得就应该这样,既然他不肯收她送去的药,那干脆别听课了,好好在屋里待着。 可莫名的,她并没有觉得心中爽快,反而还有种怪怪的感觉。 宋先生夸过顾城因字写得好,又说他文采好,思想也通透,若是当真不能去扶云堂,会不会可惜呀…… 不过很快,这个想法就被林温温否定了。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是他不识好歹,还愿意好好喝药的。 表兄不可 第8节 可是……到底是因为她…… 林温温心里正在纠结,林信又出声问道:“也不知顾家孩子是得了什么病,怎么未寻府上郎瞧瞧?” 珍珠上前,将那口污水井的事也道了出来。 林信平日里不喜欢管闲事,府中一切事宜也极少过问,就像个闲云野鹤,这是他头一次听说,顾家那孩子这些年竟然住在那样的地方。 颇有些惊讶,不过这事仔细一琢磨,定是老夫人的意思,他也不好去掺和。 思忖片刻,林信慢悠悠地“哎呀”一声,道:“治标不治本可不行,直接叫人将那口污水井封了便是。” 林温温一听,瞬间就不纠结了,连忙点头道:“爹爹说得对,就是应该将井封了!” 反正,林府又不是只有那一口污水井。jsg 作者有话说: 青才:淦!井都帮忙封了,三娘子做的这么明目张胆,被人知道了可了得?! 第8章 第八章 ◎这就善良了?◎ 林府的污水井的确不止一处,但流景院外的这一处,却是从顾诚因投奔林府开始,便成了使用率最频繁的一处了。 大府上的下人做事,向来都是看主子的脸色,老夫人当初将顾诚因安排进流景院,府里的人便立即意识到,这位顾家郎君并不得脸,甚至可以说,老夫人厌他。 要知道林府有许多闲置的院子,英庭院里带着水榭,宝格院里还有梅林,水郡院即便无人住,里面的亭子也日日会有人去清扫……而流景院,只是当初修建府邸时,看到此处还空了一小片地方,又与各处离得远,就随意搭了这么一座小院子,用来放个杂物到还可以,怎么也不可能给主子来住。 结果老夫人在见过顾诚因之后,直接就指了这个院子给他,且还特意吩咐管家,让寻个年岁小的去他身边伺候。 顾诚因那时才十岁,只身一人来到林府,若老夫人心疼这孩子,定会找个年岁大的仆妇去照顾他,一般来讲,上来年纪的人,生活经验更丰富,对府上规矩也更了解,且在林府待得久,各院里也都能博一些脸面,做起事来更方便。 可最后,送到顾诚因身边的是比他还年小一岁的青才。 哪里都不缺拜高踩低之人,顾诚因既然惹得老夫人不高兴,有些人自然要给他寻不痛快,提着一桶污水骂骂咧咧倒入流景院外的污水井里,便是一个好法子,尤其是临走的时候,再刻意不去合盖子,便更能让里面的那个心思不正的小郎君遭些罪。 反正这里离主院远,就是风再大,也飘不进府中正经主子们的鼻子里。 一开始是故意为之,时间一久就成了习惯。 如今,这个习惯应该改一改了,不为其他,只为他家温温。 林二爷这样想。 只是按照习俗,不论开井还是封井,都需要先请个风水先生来算日子,再运黄土灰浆进府,这必要与刘管家说,刘管家定要与老夫人说。 不算难事,却麻烦。 冯氏太了解自家夫君了,她还以为林信只是当着林温温的面,随意应上两句,等第二日便会因为麻烦就把此事忘了,没想到第二日一早,他竟去了主院,借着给老夫人请安的工夫,把这事给谈妥了。 老夫人一开始很是意外,她没想到林信会关心顾诚因,等了解了缘由,才知道是为了林温温。 她这两年精力越发不好,也没心思再去管顾诚因,既然林信都开口了,便就直接应了下来,没去多想。 林信将这事领下,只用了三日的工夫,那口污水井就已经彻底封死。 有的下人不知道,还是会按照习惯,提着污水往流景院那边去,等到了一看,傻眼了。 青才这几日就躲在墙根看,看到平日里那些骂骂咧咧的人,累得满头大汗跑过来,结果没处倒水,只能哼哧哼哧又把污水提走,他就会忍不住捂嘴偷笑,顿觉爽快无比。 等回到院里,他将那些人又气又无奈的样子说给顾诚因听,说到高兴时,还忍不住模仿起来,顾诚因不似他那样高兴,却也没有冷脸,就只是淡淡的,和平日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这井可是二爷带人封的,他们便是心里有气,也不敢说出口!”青才直呼过瘾,由于太过得意,一时忘了顾城因之前的叮嘱,当着他的面又提起了林温温。 “听说是三娘子求到二爷面前……” 话说一半,青才才反应过来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赶忙闭口,偷偷去看顾诚因的脸色。 在那沉冷的面容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青才眨眨眼,应是他瞧错了。 不过就算青才不提,这件事还是很快就传开了,也不知是怎么传的,最后便成了林三娘子在扶云堂听课时,得知顾家郎君咳嗽与那污水井有关,特地去求林二爷封井的。 林温温因为贪凉生病,趁机就在屋里多休了几日,这几日她在房中乐得清闲,还时不时让珍珠把从外面听到的话说给她听。 “没想到三娘子人还挺好的。” “可不是么,我听说卢家小娘子当时在堂上闹得凶,不让顾表郎君坐她身后,也是三娘子打得圆场,让人坐她身后的。” “好像就连宋先生都夸过三娘子,说她君子呢!” 终于不再是那些污言碎语了,林温温一面听,一面乐开了花。 珍珠也替她高兴,笑着道:“现在好些人说三娘子人美心善呢!” 美,她是承认的,善…… 这就善良了吗? 看来当真不算难呢。 林温温忽然不想再休息了,她决定明日就去扶云堂听课,也不知宁轩阿兄知不知道这个事,要是知道了,他会不会也觉得她人美心善…… 这晚林温温睡得很香,还梦到了宁轩。 她看到宁轩站在竹林里,月白色衣衫随风轻轻摆动着,温柔地夸她呢。 第二日,林温温满怀期待的去了扶云堂,看到宁轩果真穿着月白色薄衫时,她的脸倏地一下红了。 堂间休息,宁轩邀她去切磋棋艺,林温温自然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水平,可看到宁轩那张温润的面容,到底还是没有忍住,直接就答应了。 卢芸在一旁等着看笑话,要知道就连林清清的棋艺在宁轩面前都不值一提,林温温必定会输得极惨。 没想到,片刻工夫后,林温温竟然险胜。 卢芸气不过,阴阳怪气起来,“原来就连宁轩阿兄也会怜香惜玉,不舍得让三娘子哭鼻子,就手下留情了呢。” 对于极重德行的盛安而言,这可不算是什么好话。 林温温脸如火烧,心里却有种隐隐的期盼,若是宁轩阿兄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她的,是不是就可以证明,他是有一点点喜欢她的? 静了一瞬后,宁轩没有半分会和卢芸计较的意思,只淡淡笑道:“做兄长的,理应宽护妹妹。” 说完,他破有深意地朝林海看去一眼。 林海没有说话,只神色有几分觉察不出的异样。 屋内氛围一时诡异,卢萧干笑两声,借口有事问林海,将他叫去一旁。 林清清也怕卢芸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拉她去说过几日去放生池的事。 窗后的棋盘两侧,便只剩林温温和宁轩,自然还有两人的婢女和小厮。 林温温虽然算不得聪明,可也不至于是个傻子,她知道宁轩为何这样说,也看出了那个眼神代表何意。 她只觉胸口被温暖填满,鼻根也不争气的再次泛起酸意。 这一次,她睫羽轻颤,却是没有躲闪,而是直接抬眼朝宁轩感激看去。 这几次的接触,让宁轩以为林温温会和之前一样,垂着眼眸不肯看他,却没想到,少女灵动清澈的目光,在他没有任何的防备下,就这样直直撞入了他的眼中。 将少年的心跳撞停了一拍。 窗外,顾城因从竹林纳凉回来,抬眼便看见了窗后这两人,明明与他无关,明明只该是淡淡扫去一眼,却不知为何,他眸光要在那一处停留,心口的位置也没来由的紧了一瞬。 这一瞬,真让人不舒服。 第9章 第九章 ◎恩公,你可来了。◎ 一股莫名其妙的寒气从窗外隐隐传来,这股寒气不该是这个时节会出现的,宁轩将视线从林温温身上移开,朝窗外看去。 奇怪,空荡荡的院落,只有似火的骄阳,并未看到任何古怪之处。 “宁轩阿兄?”见他望着外面出神,林温温轻轻唤了一声。 宁轩按下心中困惑,温笑着回过头来,关心道:“身子可好些了?” 林温温心中又是一暖,这几日她称病没有来听课,今日回来后,宁轩是第一个问候她的人。 林海以为她不想读书,故意装病,林清清还是一如既往的待她平平淡淡,不似别家姐妹那样亲厚,倒也不似林海这样苛责,林温温觉得这样就也挺好。 直到此刻宁轩关切的话一出口,林温温恍然间才明白过来,原来她并非觉得那样好,只是没有更好的去做对比,当有人真正的关心她时,哪怕只是一句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问候,都会让人心情愉悦,心间温暖。 “劳宁轩阿兄费心,前些天恐是中了暑气,忽起高热,当天夜里便消了,但怕染了病气给大家,所以多歇了两日。”林温温回道。 小娘子目光澄澈,脸颊微红,的确没有病恹恹的模样,宁轩点了点头,垂眸开始收拾棋盘,遂又状似随口般问她,“你与顾家郎君相熟吗?” 林温温一下便想到是封井的事,心里不由忐忑起来,她太想知道宁轩会怎样看她,于是小心翼翼撩起眼皮,望着宁轩道:“我与顾表兄并不熟,几年前他刚来府上的时候,见过一两面,后来便一直没能碰到,也就是这次来了扶云堂,才又碰了面。” 宁轩听闻过顾诚因的身世,对他也十分同情,虽然与他几乎没有什么交际,但这段时间一起在扶云堂听讲,也能算得上是同窗。 宋先生在课堂上夸赞过他,宁轩也私下去寻了他的文章阅读,的确见解非凡,不似一个只在官学读过几年书的少年。 能有如此能力,除了天资聪慧,自然也与刻苦分不开关系。 当旁人吃茶休息时,顾诚因却在正堂闷头学习,若不是咳得急,甚至连水都不肯用,饮水多了,听讲时自然不能专心致志。 这两日暑气太浓,刘管事本来给正堂放了冰鉴,宋先生见到却直接让端了出去,上京世族的儿郎们本就安逸惯了,若连求学的苦都吃不得,这些书本中的东西,便永远也无法参透,只能读个样子罢了。 宋先生这把年纪,汗流浃背坐在那里授课,他们也没有脸再觉得苦闷。 刘管事将冰鉴搬到旁间,休息时他们才能得意片刻的清凉,可即便如此,顾诚因也不会与他们一起过来休息,而是拿着书去了竹林。 这般心性坚定之人,若早早如林海那样,请师父道身前来教,怕是如今只会更加出众。 想至此时,宁轩不免唏嘘,林府的事,怎么都轮不到他来管,按照当初的情况,林家能收养他,已经能够算得仁义了,又如何要求人家将他视如己出呢。 宁轩暗叹一声,温声道:“三娘子心性淳善,便是不相熟之人都愿施以援手,实在难得。” 此话一出,林温温心间倏然一阵乱跳。 她分明记得,宁轩阿兄那次在石亭里,曾与兄长说过,他喜欢善良淳厚的女子。 而此刻,他正用了这个词来夸她,这如何能让她心绪不乱。 表兄不可 第9节 林温温耳垂已经彻底变了颜色,红得几乎要发烫,她低头装作饮茶,根本不敢再抬眼去看宁轩。 她既欢喜,又隐隐有些心虚,毕竟所谓的“心善”,并非出自她本意,可不管怎么说,顾诚因的确是得到了帮助。 这般想着,林温温忽地又理直气壮起来,她呷了口茶,开口道:“从前我年纪小,不知顾表兄日子如何,如今知道他过得艰难,自然在力所能及之处,多帮扶一二。” 这话乍一听说得没有问题,可略一思量,便会觉出不妥。 宁轩并非林家人,当着外人的面,林温温直接道林家表亲在林家过得不易,便是在打林家的脸。 到底还是年岁小,处世未深,考虑得不够周全。 好在宁轩不是旁人,也不会将此话外传,只是朝她身侧的珍珠深看一眼,道:“三娘子有善,林府有恩,实属顾之幸事。” 这句话带着提点之意。 林温温没有听出来,珍珠却是反应过来了,这才倏地一下白了脸色,意识到她家娘子方才说错了话。 散堂回去的路上,林温温欢欣雀跃,珍珠却显得有些惴惴,等两人彻底进屋,合了门窗,珍珠才将此事说了出来。 对于林家这样的百年望族,最在乎的便是名声,林温温那句话,旁人说出便不打紧,背后嚼世家舌根的也不是没有,可若是林家自己的女娘亲自说出口,那便有落实之意。 珍珠聪慧,翡翠细心,这两个婢子都是冯氏亲自给林温温挑的,可到底二房事少,整个凌云院就只有冯氏一个女人,不比大房那一妻两妾。 这样的环境下,待得久了,难免会让人慢慢惰倦,脑子也变得不够灵光。 再加上林温温也娇惯,平时关了门在屋里什么都说,这才让珍珠也不由松懈下来。 也多亏了宁轩今日看她那一眼,让她当即便清醒过来,这可不是平时的小打小闹,若日后再如此不注意,定是会闯祸的。 现在想想,珍珠的后背都还在冒汗。 林温温知道珍珠说得是对的,心里却还是有些不服气,林府对顾诚因本来就算不得多好,她又没有瞎说。 不过这样倒也挺好,林府对顾诚因越差,她不就越能帮扶了? 想到宁轩今日对她的夸赞,林温温唇角又浮出了笑意。 夜里还未洗漱入睡,前院便有人来通禀,明日起不必再去扶云堂,因今日午后宋先生病倒了。 好在不算严重,也是因为暑热的缘故,平日里老人家都居在那深山老林里,夏日哪儿有上京这般炎热,再加上自有的那份读书人的傲气,堂上又不让摆冰鉴,生生给自己折腾倒了。 如此只得先休息一月,待入秋后,再来扶云堂授课。 不过老人家也怕他们松懈,第二日一早又有人送来了布置的课业,是一张书单,上面满共十三本书,除了两本政经之道,其余皆是四方游记。 除了常见的盛安各州游记以外,有些游记的出处甚至都未曾听说过。 顾诚因一拿到书单,立即就去了西市,这里面有四本书他已经在两年前买来读过,尤其是那两本政经类的书籍,他可以倒背如流的同时,还写因此写了数本的解读,正好待扶云堂开课之后,拿去问宋先生。 至于其他几本游记,的确不好买。 顾诚因跑完西市跑东市,整整一日过去,连午膳都没顾上吃,却始终还差了一本。 “《加洛林游记》?”西市书肆的掌柜听了直摆手,“这是何处,怎么从未听说过?” 要不是书肆掌柜和顾诚因熟识,该以为他在故意逗弄人了。 西市胡商最多,这些胡商走南闯北,知道不少地方,顾诚因索性不再问书肆,而是直接寻了胡商问。 最还还当真让他问出来了,有位来上京不久的胡商,听说过此处。 “加洛林很远很远,”那胡商的上京话并不正宗,还夹杂着浓浓的口音,拧着一双红眉对他一直摇头,“不好买,不好买。” 不好买,而非不能买。 顾诚因诚意十足,掏出了高出市场价三倍的定钱,务必请他将此书买到。 在上京做生意不管是胡商还是当地人,最重要的便是诚信,双方请来场督,现场立下字据后,顾诚因终是松了口气。 他踩着击钲的声音,走出西市。 上京宽阔的大道上,他的身影被夕阳拉得极长,往前再走两条街便是林府,可他的身影却并未继续前进,而是在一条小巷外倏然停住。 许久后,顾诚因出现在了上京城南,这是勋贵之人不会踏足的地方,甚至可以说,连寻常百姓都很少会来此处,哪怕顾城因此时一身极为普通的苍色麻衫,在这里都会显得格格不入。 “恩公,你可算来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稚童,看见顾城因便朝他飞奔而来,又在距他半米的地方立即停住脚步,他扬起一张还在jsg流鼻涕的小脸蛋,满面期许的望着他。 顾城因神情虽淡,却收了平日里的沉冷,他将肩上的包袱取下,从里面掏出一把牛乳糖。 稚童开地吸了吸鼻子,将手心在腰侧用力擦了两下,这才去将牛乳糖接过,他塞了一块进嘴巴,又将其他全部放入口袋,最后,他将整个包袱接过,随后转过身,蹦蹦跳跳朝坊里跑去。 跑到第一道门,他从包袱里摸出一包药,拿在鼻尖下闻了闻,没错,是给刘家喝的腹病药。他用手指叩了两声,再直接将门推开,将药丢了进去。 第二道门,他叩门两声,又丢进去一包治眼疾的药。 第三道门,是一包治妇人病的药。 第四道门,第五道门,第六道门…… 顾城因在林府六年,份例是按照庶出郎君给的,其实在这方面,林府已经算得上大方,可对于他而言,与其将自己收拾的光鲜亮丽,不如物尽其用,让它们有更好的去处。 六年来,他都是这样做的。 半炷香后,待孩童回来了,顾城因来时塞的满满当当的包袱,此刻只剩下一封信,和一双鞋。 “恩公,这鞋是哪家的?”稚童跑得气喘吁吁,抬头看了眼逐渐昏暗的天色。 方才他害怕误了恩公时间,让恩公赶不及宵禁前回去,甚至还摔了一跤,手心都磨掉了一层皮,却也顾不得疼,爬起来继续跑。 顾城因蹲在地上,将鞋递到他面前,“你的。” 稚童仿佛不敢相信,他愣愣地看着面前神仙一样的男子,随后又将视线落在了自己露出的脚趾上。 “谢谢恩公。”稚气的声音明显颤了一下,抬手将鞋子接过,“今日太晚,牛师傅已经走了。” 牛单自幼便开始学武,一身武艺十分了得,早前曾在金吾卫任职。 上京城内一直有规定,除东西两市外,其他坊中均不得设铺营生。 却有人嫌两市药价太高,暗中在城南售卖药材,金吾卫得知后前来拿人,看到皆是些妇孺,便实在下不去手,也是因此,他被金吾卫除了名。 若不是因为此事,以他的本事最次也能在南衙里混一个中郎将。 那年,十一岁的顾城因寻到他面前,喊了一声师父。 得知他的遭遇与来京的目的,默了片刻,牛单手中一直把玩的石子飞到了他的膝上,顾城因瞬间一软,跪在了地上,他没有半分犹豫,直接顺势行了拜师礼。 五年的刻苦让如今的顾城因,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眼睁睁看双亲惨死面前,却没有任何办法的少年了…… 作者有话说: 盛唐时期,东西两市会在日落时关闭,以击钲300下作为提醒。 而加洛林正是法兰克,是与唐朝处于同一时期的欧洲王朝。 草莓酸奶小布丁 5瓶; 花骨朵儿、爱吃炸鸡蛋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第十章 ◎谁疼谁知道◎ 回到林府时,天已经彻底暗下,距离宵禁也不过只剩半盏茶的工夫。 顾诚因很少会这么晚回来,青才在院里急得团团转,看到一个身影向院门靠近,他停下来仔细一瞧,认出是顾城因,便连忙就迎了上去。 他从顾诚因手里接过包袱和书箱,得知顾诚因还未来及用晚膳,将东西搁进屋里,又立即去给他热饭。 顾诚因来到四方松木桌旁,将桌上的油灯点亮,取出身上的那封信,拿到灯下看。 信上没有任何字,只清晰的画着一柄龙头袖箭。 在看到袖箭的刹那,顾诚因的指节开始隐隐颤抖。 六年前那日,数十名山匪从四面八方而来,他们黑巾遮面,手持砍刀,见人就杀,根本不给顾家任何交涉的机会。 顾家此番是要去长山县赴任,一路上马车悬挂着县令的官牌,通常情况下,山匪不会去碰官府之人,他们也怕惹了官家后被下令剿匪,所以能避则避,怎会毫不顾忌的直冲上来,还抱着这样斩尽杀绝的气势。 只短短片刻,顾家的一行人几乎全部倒地。 顾诚因那时腰侧的位置上中了一刀,娘亲已经没了气息,却还是将他死死护在身下,他疼得几乎快要晕厥。 那些山匪,一部分在搜寻东西,将马车里的木箱一个个全部掀开,顾城因看到娘亲的金饰掉在地上,而那几个山匪却没有去捡…… 还有几人,在地上的尸首上搜索,若是遇见没有彻底断气的人,还会顺道补上一刀。 就在这时,一个距他不远的顾家护卫,忽然翻身而起,连滚带爬朝顾城因所在的地方跑,因为在他身后,便是一片树林。 结果护卫刚跑到顾诚因身旁,就听嗖的一声,一柄短剑直插入他脑后,随即那护卫应声倒地,就倒在顾诚因面前。 就在顾城因临合眼前,清楚地看到,那短剑的剑柄是一个精致的龙头。 正如手中这封信里画的一模一样。 那时的他纵然不知这是何物,却也能够觉察出,这样精致的暗器不该出现在一个寻常的山匪手中。 事后,顾城因将那日的一切反复在心中回想,他愈发觉得奇怪,便也愈发肯定。 顾家的灭亡不是巧合,而是有意为之。 若当真如此,能护他周全的便只有上京林家。 “郎君,饭热好了!” 青才端着饭菜进来时,顾诚因手中的信封已被他烧成了灰烬。 这日之后,上京迎来了一场大雨,连下三日,让闷热的暑气终于有一丝缓解。 林温温这几日乐得自在,可以光明正大不用去学堂了。 主屋窗下的罗汉椅两侧,分坐着冯氏与林温温,两人正在缝制香囊,琴棋书画林温温兴许不在行,缝制绣品倒是随了冯氏,有着江南女子独到的心灵手巧。 冯氏虽出身商贾,却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富商,就连上京东市的几家做出名的布庄,但凡要去江南订货,也绝不可能绕过冯家。 冯家殷厚的家底,便是冯氏的腰板,纵然林家老夫人和那大房的卢氏有多看不起她,也不影响她奢华滋润的日子。 林家自然也有钱,却因为文人风骨,不会将金银都穿戴在身上,追求的是素淡雅致。 表兄不可 第10节 林二爷自幼接触的女子也是如此,不论是祖母还是娘亲,也都是有名的才女,人前人后都是素素静静的装扮。 直到他被调去江南那年,一眼便被冯氏的一身艳丽绯红所吸引。 林二爷在江南待了半载,便书信一封到林府,想要求娶富商之女冯氏。 林家一开始自然不应允,他们这般的名门望族,书香门第,怎么能娶那商贾之女,年轻的林二爷却非她不娶,甚至还直接写信给张氏,也就是林二爷的娘亲,如今的林家老夫人。 信中说得清楚,若不应允,他便一直留在江南。 这当真是将张氏拿捏住了,张氏膝下就只有这两个儿子,大儿子是个极有出息的,从未让她操心过,小儿子林信虽然表面顺从,骨子里却总是与旁人不一样。 调派江南一事,上京有家底的官吏无人愿意去,偏他就主动应下此事。 所以张氏相信,小儿子不是随便说说,她要是真的不接受冯氏,林信便会一直在江南。 如此,冯氏嫁入林家后,张氏还怎么可能给她好脸色,在怀着林温温的时候,张氏寻了几个家世清白,甚至能给一般人家做妻的娘子,要给林二爷纳妾。 结果林二爷说什么也不肯,哪怕最后生出的是女儿,十多年冯氏在无所出,林二爷的院里也没有旁的女子。 卢氏瞧不起冯氏,一个在于她商贾人家的身份,还有一个便是因为她善妒,这不是一个名门正妻该有的气度。 冯氏也瞧不上她,小时候林温温就经常听冯氏在她面前,说那卢氏假清高,背地里指不定抹了多少眼泪。 尤其是林温温彻底与才女之名无望,冯氏也算是认清了现实,干脆一边做绣活,一边这样教她。 “什么德不德才不才的,那是做给旁人看的,你要学的,是怎么抓住男人的心,不然白瞎你娘我给你的这身段和样貌了,府中自有管家来管,你只管想着怎么抓住男人的心。” “你看大房再怎么被人夸赞,后院除了你大伯母,不照样纳了两房小妾,你大伯母下巴扬得再高,气度容得再大,可谁疼谁知道啊,我就不信你大伯晚上去小妾房里,她心里能痛快得了?” “人啊,都是些见风使舵的主,大房被人夸是父妻恩爱,相敬如宾,你爹和我就没有人夸,反而还要说我的不是,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你爹官职不如你大伯高。” 的确,外人夸赞大伯品行端正,从不出入烟花场所,可他房中纳jsg妾,还有通房,爹爹倒是真真就娘亲一个,也没见外人夸赞,怪只能怪爹爹官职不如大伯父的高,不受人追捧罢了,不过爹爹好像也不在意这些。 他自认不如大伯聪慧,也知大伯才是袭爵的首选,林家万事他不必操心,过好他自己这小日子才是正经。 林温温觉得爹爹说得才是最有道理的。 她手里的这个墨色香囊,便是绣给爹爹的。 冯氏这边正说的口渴,翡翠便端着两碗酥山走进屋,搁在两人中间的矮几上,道:“娘子,方才二娘身边的人过来传话,下个月初要和卢家姚家的女娘们,一起去西市的放生池,询问三娘要不要去。” 林温温搁下手中针线,去拿酥山,想也没想直接拒了。 二娘子也知道她不会去,所以并不是真的要叫她,只是做做表面样子,省得到时候被人知道,要说二娘子不照顾妹妹,带着几个外姓女娘排挤她,只有林温温亲口拒了,林二娘才能玩的尽兴。 翡翠正要退下去回话,却被冯氏出声叫住,“和他们说,三娘子也去。” 翡翠迟疑,去看林温温,冯氏啧了一声,挥手让她快去。 翡翠不敢不听,连忙退下。 林温温纳罕道:“娘亲平日里不会管这些事的,今日为何非要我去凑那热闹?” 冯氏道:“若是赏花吟诗,你自然不用凑去丢人,可那是放生池,是积德行善,传播美名的事,你岂能不去?” “哪里是去做善事,无非就是买些鱼虾,往池里一放便走了,做样子而已。”林温温不以为意,那些鱼虾等游到城外,不还是会被人捕走,再拿来售卖,绕一大圈有什么用? 冯氏抬手在她额上点了一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做给旁人看的,你以为她们为何要凑到西市那边?” 东市也有放生池,可平日里能去东市采买的,都是上京的勋贵人家,且这些毕竟是少数,真正想把善名传出去,自然还是得去西市,让更多的人看到才行。 “翻过年你便十四了,有多少女娘在你这个年纪,婚事都已经敲定了,你现在不比之前,不能什么事都随着性子,日后这样的事,多多参与没有坏处。” 冯氏说完,不由感慨,老天其实还是很公平的,她家温温旁的不提,这张脸的确生得极好,“正好,冯家这两日送了新布过来,是那定好的烟罗,除了宫里头的几个娘娘,满上京还没哪家小女娘能买到呢,我去叫人给你做身裙子,你到时候穿着去。” 林温温打心眼里不想去,却也觉得娘亲说得有道理,再说……宁轩哥哥不是喜欢善良的人么,若是让他知道,他应该也会夸她吧。 作者有话说: 水明光和 5瓶; 花骨朵儿、爱吃炸鸡蛋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第十一章 ◎一个温润,一个沉冷◎ 立秋之后的上京,白日里依旧炎热,早晚却得多加一件衣裳,每年这个时候,蚊虫也会愈发凶猛,落在人身上撵都撵不走。 今日林温温要去放生池,那边的蚊虫更多,便给腰间多系了一个驱虫的香囊,同时也拿特制的香露,将露出的肌肤全部沾了一遍。 今日的林温温一身藕粉色软烟罗齐襦裙,身前用半掌宽的艾绿绸子做系带,看着便像这个年纪的小女娘,明媚又灵动,再加上她本就生得白皙,平日里又鲜少外出的缘故,这个人站在日光下,简直白得像在发光。 林清清见到她时,都不由愣了一下。 她今日原本想穿得明亮一些,便拿了件鹅黄色的齐襦裙,结果卢氏看到,又让她将裙子换成了现在身上的这条对襟襦裙。 藤色上衣,绀青襦裙,腰间点缀着两个白绿色香囊,给人一种恬静淡雅,踏实稳重的感觉。 卢氏总教导她,世家大族的长房嫡女应该是什么样的,也会拿林温温来当反面教材,可到底她不过只比林温温年长半岁,模样端得再稳重,骨子里还是个小女娘。 她看见阳光下那般耀眼的林温温,心里如何不羡? 林清清眉眼微垂,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姐妹俩同车而坐,相顾无言,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可被卢氏和冯氏说得久了,他们之间也莫名尴尬起来,见面也不如小时候亲厚了。 林府在上京的务本坊,与东市只一个坊的距离,平日府上女娘们要出去逛街,都会去东市。 东市的东西更精致,往往价格也更高,寻常百姓消费不起,也怕无意中冲撞了达官显贵,所以很少会去东市。 如此一来,东市的人便少了许多,人一少,就会显得静,且干净。 西市是另一番光景,里面南来北往的人都有,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不过这种地方,平日里林家的女娘们根本不可能去,甚至连看都不会多看一样。 林府的马车停在西市外,姚家的两个小女娘已经到了,卢家的卢芸还没有来。 姚芳是姚家七娘,比林温温年长两岁,年初时就已经及笄,去年已经和刘侍郎家的嫡子定了亲事,据说姚家舍不得她,要多留她两年,待十七再嫁去刘家。 姚芙是九娘,与林家姐妹同年,只比林清清稍长两个月,尚未定下亲事。 姚家姐妹嫌马车里面闷,早早就下了车,却不肯进西市里面去,只在外面寻了处安静些的地方休息。 看到林府马车过来,正在聊天的姐妹俩,连忙起身迎了过去。 姚家的家世不如林家和卢家,在这两家面前难免矮了一截,每次结伴外出,都要比她们到得早。 林清清平时穿着素雅,她们两个也不会去抢眼,也都是素色衣裙。 林清清先从马车上下来,姚家姐妹迎过去亲昵唤她。 结果很快,车帘一晃,那抹娇媚的粉色衣裙落入眼中,姚芳到底是年长一些,很快就反应过来,也含笑地去唤林温温。 “三娘也来了,当真是好久都未曾见过了。” 姚芙有些愣神,她最后一次见林温温是在姚芳的及笄礼上,那是半年前,那时的林温温怎么和今日的不一样了。 姚芙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同,总之,现在的林温温更美了。 她眼睛慢慢从林温温精致的五官下移,落在那抹艾绿色系带上时,恍然意识到那里不同了。 林温温就像姚七娘那样,慢慢长开了。 姚芙垂眸忘了眼自己,又看了看林清清,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林温温比她们长得快,连个头都高出了一寸。 姚芳见姚芙愣了半晌不说话,拿胳膊顶了她一下,她才忙回过神来,笑着与林温温打招呼。 四位小女娘简单问候完,姚家两个便一左一右跟在林清清两侧,她们三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林温温只能无聊的跟在一旁。 所以,这就是她不喜欢和这些小女娘们出来的原因。 还记得有一次林温温没有忍住,直接就问她们,为何不同她说话,为何不过来与她一起走。 那时的姚芳满脸都是惊讶,俨然一副“你怎么能这样想”的模样。 她还记得姚芳和她解释,是因为林清清琴艺高,她想向林清清讨教,所以才会一直和林清清说话,姚芙在旁边连连应和,林清清让她不要误会,不要多想。 他们越是这样说,林温温越是觉得委屈,一次两次可能是她想多了,可三次四次,乃至五次六次都是这样,能是她想得多吗? 最后,林温温索性不去想了,若不是什么必须到场的事,她甚至连去都不会去了。 几人在家仆的护送下,已经走进西市,来到位于西南侧的放生池边。 今日天气好,来放生的人也不在少数。 只是像林家姚家这样排场的女娘,却是极少的,应当说整个西市里,他们的出现都是极其显眼的,尤其是林温温。 旁人目光扫过这几个小女娘时,只会想又是哪家高门大户的女儿来放生,当扫到林温温时,目光无一例外都会停住。 内心也皆会感叹,怎么会有生得如此貌美的小女娘,这小女娘甚至还未彻底长开,若是长开那还了得? 林温温知道她会招来目光,其实从小便是这样,按理来说已经见怪不怪,可自从这两年听到了那些污言秽语,便会忍不住想,他们是不是正在心里那样想她。 林温温心口憋闷,将脑袋默默垂下。 如果从前外出游玩,此刻早应有仆妇去帮她们寻一个好地方,然后收拾张罗,在小矮几上隔着各式茶点,等她们累了便过去休息。 可今日却没有,几人直接就直接就在放生池边,寻了处人少的地方。 林温温有些好奇,不由嘀咕道:“jsg一会儿去哪里休息呢?” 姚芳轻笑一声,回头对她道:“这里是西市,我们不在这里久待的。” 林温温若以后所思地点了点头,看来今日就只是来放生,等放生完就能回去了。 到底是入秋了,池边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吹得人心胸都跟着敞亮不少。 下人们端来几桶鱼虾,都是昨日就从东市买来的,怕鱼虾太腥,熏到小娘子们,拿过来时特地将水也换了。 可即便如此,姚芙看到那些鱼虾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微蹙了眉头,将团扇遮住了鼻尖。 到底是年龄稍长些,姚芳神情未变,询问林清清要不要等卢芸。 卢芸是卢氏的侄女,就是林清清和林海的表妹,两家关系走得极近,林清清和她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比和林温温还要久,自然对卢芸也十分熟悉。 她莞尔一笑,道:“不必等她,咱们先放便是了。” 姚芙松了口气,林温温也松了口气。 表兄不可 第11节 比起鱼腥味,林温温更怕卢芸的那张嘴,她若是过来了,铁定要给她添堵,最好是等她们放完准备回府,卢芸再出现,要么她干脆就别来了。 林清清挑了一桶鳀鱼,姚芳挑了一通虾,姚芙挑的乌龟,林温温拿了一桶小青鱼,还有一桶虾是留给卢芸的。 结果直到全部放完,卢芸也没有出现,她的那一桶虾,被林清清代为放了。 几人一道走出西市,结果来到马车旁,却看到了卢芸。 她摇着手中团扇,对她们道:“怎么才出来呀,我都等你们好半天了!” 卢芸对西市的嫌弃就写在脸上,她才不会去平民们去的地方,若不是林清清提议到这边来,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过来。 林清清带着几分姐姐对妹妹的宠溺,朝她无奈地摇头笑道:“你今日是白跑一趟了。” 卢芸笑盈盈道:“才不是白跑呢,我等着和你们一道去东市逛呢,听说旺顺阁从浙南那边请了一个糕点师傅,手艺极佳,我们一起去尝尝看!” 林清清一点头,姚家两个也跟着附和,只有林温温不想去,可还不等她开口,卢芸却先对林清清道:“好几日不见,我都想表姐了,我要和你坐一辆马车!” 说着,她就要上林府的马车。 林温温连忙将她喊住,着急道:“那我怎么办?我可不要去东市,我还要回府呢。” 卢芸不悦,回过头来朝她冷哼,“林府的马车这样大,又不是坐不下,你陪我们先去东市,回头再让车夫将你送回林府。” 林温温不愿这样,她和林清清同坐一起就已经够难受了,再让卢芸在旁边,岂不是得被她折磨一路,再说卢家的马车,她也不愿意坐。 林温温不敢明说,要是让卢芸听见,定又要与她争论,她想了片刻,最后对林清清道:“我这会儿心口有点闷,怕是坐马车会吐,不如你们先走,我去放生池那边吹吹风。” 如此,等林府的马车将林清清和卢芸送去东市,再返回来接她回府。 林清清看破不说破,点头应允,自然除了珍珠以外,还留了仆妇给她。 与几个小娘子拜别后,林温温转身进了西市。 她在放生池边寻了处人少的地方,坐在一张石墩上无聊地提腿等待。 到底是西市人杂,珍珠和那仆妇可不敢松懈,眼睛如鹰一般盯着四周。 忽然,珍珠看到西市口有个熟悉的身影,不对,应当是两道熟悉的身影。 她强忍住心里的激动,凑到林温温耳旁压声道:“三娘你快看,那边好像是宁三郎和顾家郎君!” 林温温小腿倏然停住,抬眼朝她指的方向看去。 在那灼灼日光中,果然两道颀长的身影并肩而行,他们一个温润如玉,一个沉冷漠然。 而她的目光,也不知为何,竟莫名其妙停在了沉冷的那位身上。 许久后,才恍然移开。 作者有话说: 评论区随机掉落红包喔 兔兔 1个; 花骨朵儿、八宝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第十二章 ◎怪吓人的◎ 西市的入口人来人往,繁杂又凌乱。 宁轩与顾诚因的出现,立即引来了一片瞩目,尤其是宁轩,不论是衣着装束,还是举手投足,无不散发着一股世家大族才有的勋贵气息。 通常这般家世的郎君,无不拿下巴看人,可宁轩不同,他虽贵气,却不傲,含笑的一双俊眸让人如沐春风,莫名就想象他靠近。 两年的游历让宁轩在温润的基础上,似有多了份坚定的力量,明明还只是位美少年,神情却一点也不显得稚嫩,有种接近成年男性的成熟感,让人一看便觉得踏实沉稳。 林温温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感觉让她心安,她甚至可以猜想到,不管她做了什么事,宁轩阿兄都不会像娘亲或是哥哥那样大声责骂她。 不过说来也奇怪,方才她抬眼朝那边看时,第一眼却是落在了顾诚因身上。 她意识到这一点后,便连忙将目光移到了宁轩身上,可仔细看了一番后,又在不知不觉挪向了顾诚因。 怎么说呢,顾诚因身上没有贵气,也没有让人信赖的踏实感,但她也得承认,顾诚因的这张脸,确是万里挑一的好看,好看到粗布麻衣站在宁轩身侧,却依旧不会被宁轩遮掩住光彩,容不得人忽视。 可光是好看有什么用,林温温生出一团无名火,也不知是在气顾诚因,还是在气自己。 她深吸了口气,起身带着珍珠朝那边走去,仆妇和护卫也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其实,珍珠方才看到宁轩和顾诚因的时候,宁轩身侧的小厮也看到了林温温。 还是那个原因,她的美也同样不会被人忽视。 林温温朝这边走的时候,宁轩和顾诚因也停了脚步,特地在一处人少的地方等她。 几人相见问礼,行的都是同辈的平礼。 先开口的是宁轩,他问林温温,“三娘子为何会在此处?” 在宁轩的认知里,林温温这样身份的女娘,是不愿意来西市的。 林温温一站在宁轩面前,就会不由自主的紧张,也不敢像方才那样,仗着距离远就肆无忌惮打量他,只敢垂着眼眸,盯着自己的绣鞋,将今日随林清清还有姚家卢家小女娘一道放生的事如实说出。 宁家如今没有和林温温同龄的女娘,所以两家平日里关系再好,他也不知道这些小女娘的事,不过倒是不难猜。 东市也有放生池,比西市修建的还要精致,这些小女娘放着东市不去,特地跑到西市的放生池,便是做给旁人看的。 世家们为了自己的名声,惯会如此,宁轩见怪不怪,神情没有一丝异样,他抬眼又朝放生池那边看了看,问道:“那为何只你一人,她们呢?” 林温温道:“她们去东市逛了。” 这个回答毫不意外。 这些小娘子们根本就是来做样子的,本质上她们还是嫌弃西市,便是西市就在眼前,她们也不愿进来逛逛。 顾诚因轻不可闻地冷嗤一声。 宁轩的眉心也微微蹙起,又问林温温,“那你呢,为何不和她们一起去?” 林温温不能直说因为讨厌卢芸,不想和她同乘马车,只能搪塞宁轩道:“东市逛过太多次,还从未来过西市,今日好不容易来一趟,便也想跟着凑凑热闹……” 林温温有些编不下去了,她要是当真想逛西市,直接带着人进来便是,坐在池边干什么呢? 然而不必等她再去编扯,宁轩自己悟出了一个原因,“是害怕里面人多复杂么?” 林温温愣了一下,随后乖巧点头。 “别怕,”宁轩温声宽慰,“跟着我们一道进去逛逛,可好?” 林温温又是一愣后,用力点头。 宁轩朝她温润一笑,看向身旁一言不发的顾诚因,询问道:“顾兄,可愿意带路?” 顾诚因下意识就想拒绝,他没有闲工夫陪小女娘瞎逛,能把宁轩带去书肆便已经仁至义尽,他薄唇微动,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可目光看向林温温时,他犹疑了。 最后,只淡道:“好。” 顾诚因转身朝西市里走去,宁轩和林温温就跟在他身后,上京民风虽开化,不过到底还是未出阁的男女,两人中间始终隔着一个身位的距离。 一开始林温温心里紧张,只闷着头走,后来走了片刻,她开始被西市热闹的街景所吸引,人也逐渐放松下来,一双好看又灵动的眼睛,忍不住四处张望。 她指指这个,看看那个,什么东西都觉得稀奇,一时间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宁轩唇角始终挂着微笑,没有表露出半分不耐,且那弧度还愈发上扬。 期间,林温温还询问jsg了宁轩为何会来西市,其实她更想问,为何要同顾诚因一道来,她记得两人在扶云堂的时候,好像并没有什么交际。 结果宁轩道:“宋先生让读的书,东市实在买不到,听人说克托西市的胡商去买,所以才会过来看看。” 与顾诚因的遇见实属巧合,宁轩在西市外刚下马车,正好和顾诚因打了一个照面。 他询问顾诚因那些书可否买齐,顾诚因也不藏着掖着,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予宁轩,两人便是这样一边说,一边朝西市里面走,随后就看见了放生池边的林温温。 “什么书?”林温温眨眨眼,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 珍珠在旁边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小声道:“就是宋先生差人送来的书单。” 林温温恍然大悟,小脸瞬间通红,那书单她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小娘子心虚又汗颜的模样,让身旁这位年轻的儿郎看晃了眼。 怎会如此有趣呢? 宁轩望着她,忍不住弯唇轻笑。 如此一幅少女藏羞,少年含笑的画面,又引来了一众目光。 可就在众人或是钦羡,或是爱慕的注视下,走在最前面的那位美少年,却不着痕迹地挪动身位,生生将那少女拢在了他的身影后。 啧,看向少女的那些人不免觉得扫兴,拿眼睛去瞪那为首的少年时,才发觉这美少年面色沉凝,那双眼睛十分阴郁,仿佛路过的蚊蝇都会被他捏死一般。 怪吓人的。 作者有话说: 顾诚因,正在逐渐变^态^…… 爱吃炸鸡蛋挞、花骨朵儿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第十三章 ◎她也许不一样◎ 林温温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顶多就在林府的花园里逛逛,累了还有亭子可以歇脚,今日不知不觉走了许多路,又累又渴。 她抿了抿发干的唇畔,轻声问宁轩,“这里有没有酥山呀?” 酥山是盛安名点,价格十分昂贵,制作过程也极其繁琐,便是达官显赫们常去的东市,卖酥山的店家也屈指可数,寻常的平民百姓根本无福消受。 “这……”宁轩也不知西市有没有,正想询问前面引路的顾诚因,他却自己停了脚步。 “西市没有酥山。”顾诚因回答道。 表兄不可 第12节 林温温的小脸几乎藏不住情绪,失望就写在眉宇间。 明明方才还有风,怎地这会儿愈发闷热起来了,林温温的额上都渗出了一层薄汗,她忍不住又问顾诚因,“那冰酪呢,总归有吧?” 顾诚因摇了摇头,正要继续朝前走,忽然想起什么,又转回身对林温温道:“前面有冰饮。” 一听到冰,林温温就来了精神,连忙就点头要喝。 见到小女娘心里着急,顾诚因引路的脚步便不由加快,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一家茶水肆。 这件茶水肆的招牌就是酸梅汤,用乌梅搭配甘草、桂花和山楂的制成,再往里面添几块冰,酸甜可口又清热解暑,男女老少都喜欢喝。 林温温平日里很少喝冰,前段时间因为贪食冰酪,甚至还引起了高热,冯氏将她看得紧,一个月也就只肯让她吃一次酥山,这两日入了秋,便一点带冰的东西都不肯给她吃。 珍珠轻轻扯了扯林温温衣袖,俯在她耳旁小声提醒道:“三娘,已经入秋了,要仔细身子啊。” 林温温柳眉微蹙,用团扇遮住面,朝她压声道:“这才刚入秋,早晚凉而已,现在正午这般热,哪有不让人吃冰的道理?” 珍珠还想再劝,顾诚因已经捧着一杯酸梅汤递到了林温温面前,林温温甩开珍珠,上前就将酸梅汤接到手中。 这酸梅汤装在竹筒里,还挺别致的。 林温温掩唇轻抿一口,顿时觉得舒爽无比,忍不住夸赞,“又酸又甜,好好喝啊!” 林温温的小雀跃落在两位少年眼中,一个唇角上扬,一个微微怔神。 怔神的这个,在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之后,便立即转身去将铜板递给茶肆的掌柜。 看到这一幕,林温温喝酸梅汤的动作一顿,她记得珍珠之前说过,顾诚因的份例很少。 其实林府给顾诚因的份例足够他日常开销,可和林温温比起来,那的确是少得可怜。 想到顾诚因连药都不舍得买,衣服都是粗布麻衣,竟还要帮她付冰饮的钱,林温温想叫住他,可那钱都已经装进了掌柜的钱匣,再开口说什么,似乎有点不妥当。 想了想,林温温问他道:“顾表兄,你要不要喝一杯,我买给你。” 顾诚因微微摇头,“不必。” 林温温总觉得欠了他什么似的,口中的酸梅汤似乎都没有初尝时好喝了。 “不问一下我么?”一旁的宁轩忽然问她。 “啊!”她竟然将宁轩阿兄给忘记了,林温温回过神来连忙询问他,“宁轩阿兄要喝吗,我也给你买一杯吧?” 宁轩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明明不想喝,却还是要逗逗她,看她被逗弄时着急的模样,竟还会觉得十分有趣。 宁轩笑着摇了摇头,“我不喜欢甜的,便也不喝了。” 两人都不喝,只她一人站在这里喝,多少有些奇怪,林温温也顾不得细细品味,用团扇遮着面,三下五除二将那酸梅汤全部喝完,随后搁了竹筒杯,抽出帕子轻拭唇角。 待她收拾妥当,三人又继续朝前走,最后停在了一家店铺前,这是家卖杂货的店,里面的东西都是些胡人带来的,有调料也有药品,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那胡商一看见顾诚因就迎了出来,说着不算地道的上京话,“你的书,你的书到了!” 顾诚因今日就是来取书的,他从身上掏出一张字据,拿给胡商看,胡商看了一眼,转身去帮他取书。 很快,那本极其难买的《加洛林游记》便递到了顾诚因手中。 顾诚因没着急将字据给他,而是捧着书翻看,胡商知他是在验书,也不着急,嘴里絮絮叨叨说着买这书的艰难。 待查证过后,顾诚因终是松了口气,才将字据还给胡商。 宁轩也缺这本书,他忙问胡商可还有多余的,胡商直摇头,“不好买,不好买啊!” 胡商是讲信用的,但也不知是怕麻烦,还是想要高价,宁轩直接出到五倍的价钱,那胡商都摆手不想再去买。 林温温不喜欢看书,更是对这种游记没有兴趣,她这一辈子连上京都不会出,更别提出这样古怪名字的地方了。 不过,既然这书是宋先生让读的,宁轩阿兄也着急想买,那么她也跟着买一本好啦。 这样想着,林温温也对那胡商道:“我也想要这本书,我出十倍价钱,你再跑一趟,这次直接买两本回来,如何呀?” 这买卖不亏的。 胡商当真犹豫了,只是片刻后,他依旧摆手。 这就过分了,林温温小眉头蹙了起来,跟在宁轩身后,听他和那胡商交涉。 顾诚因爱惜书本,房中的那个书柜里全部是他的书,后来因为书太多放不下,连衣柜中都摆了一层。 他的东西拒不外借,可看到林温温那带着期许的眼神,人生中头一次,有了一丝莫名的感觉,这感觉说不上来是什么,却让他鬼使神差开了口,“你当真想要么?” 林温温不知他为何这样问,只点头应道,“想要啊。” 顾诚因道:“待我将书看完了,可以借你手抄一份。” “手抄?”林温温杏眼倏然睁大。 抄?这么厚一本书,逐字逐句抄得抄到什么时候啊,她才不要呢。 顾诚因的话音不算高,林温温却是因为太过惊讶,扬了语调,正好被面前的宁轩听到。 “手抄?”宁轩也回过头来,看向林温温,“是顾兄要借我们手抄么?” 林温温也下意识以为,顾诚因能这样问她,自然是把宁轩也包含在内了,便对宁轩点了点头,“顾表兄说得等他看完之后。” “那当真太好了。”宁轩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顾诚因后悔了,他就不该提这个事,不过他向来不顾及颜面,当着林温温的面反悔也不是不可以。 他正要开口拒绝,就听天空响起一声闷雷。 林温温惊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就拉住距离她最近的东西,正好便是顾诚因的衣袖。 衣袖中,顾诚因的手指微微缩紧。 林温温自觉失礼,连忙将他衣袖松开,朝后退去一步。 珍珠不动声色挪到了林温温身侧,将她和顾诚因隔开,提议道:“到底是入秋了,天气说变就变,趁还未落雨,娘子还是快些回府吧?” 一说要回府,宁轩脸色骤变。 这两日他的娘亲凌氏头疾发作,一直没有胃口,听闻东市的旺顺阁新来了一位厨娘,擅jsg长制糕点,便来了兴致,要宁轩今日出门替她买些回去。 宁轩走时答应得爽快,可如今眼看天色转阴,他却还在西市闲逛,怎能不着急。 宁轩顾不得和林温温解释太多,再加上说多了便显得是在怪她,索性就直接说要去东市办事。 见他说得含糊,林温温也不便细问,只道:“宁轩阿兄若着急,便不用管我,快些去办事吧。” 若平日无事,依照宁轩的性子,定会亲自将林温温送上马车,目送马车走远他才会离开,可眼下实在不敢耽搁,与顾诚因和林温温简单拜别后,便大步朝西市外走去。 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等林温温和顾诚因来到西市外,林府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珍珠也怕路上大雨,赶忙将林温温扶上马车。 林温温上车后,正弯身打算进去,忽地想起一事,转身将已经迈步离开的顾诚因喊住。 “顾表兄!” 顾诚因脚步停下,回头看她。 顾诚因这样的身份,是没有马车可以坐的。 此刻乌云密布,眼看便要落雨,从西市走回林府少则也要半个时辰,顾诚因肯定会被浇成落汤鸡的…… 林温温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她又觉得说不出口。 顾诚因见她咬唇不语,便回过头准备离开。 “等一下。”林温温再次将他叫住,终于还是开了口,“顾表兄和我一起坐马车回府吧?” 莫名的心如擂鼓。 林温温扶着马车的手不由握紧,衣袖也被人不重不轻地扯了一下。 是珍珠,她不仅扯她衣袖,甚至还朝她不住挤眼。 林温温全当不知,只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望着顾城因,等他回答。 “不必。” 干脆利落,冷漠疏离。 他扔下两个字,便头也不回地快步而去。 林温温明显松了口气,她钻进马车坐下,忍不住又去想,这么宽敞又舒服的马车,他为什么不坐? 且她身为女娘,都已经开了口,他竟然这样直白地拒绝了她? 当真是不识好歹。 珍珠方才也吓了一跳,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林温温知道,她想说什么,不等她开口就自己先道:“我看他可怜,所以就随便提了一句,毕竟我现在可是人美心善的林三娘子呢。” “是是是。”珍珠点头应和。 林温温越想越来气,再次特意强调,“我不是真的要他上来,他是什么身份,才不配和我同车而坐呢。” 对,她就只是随口提一句罢了。 是啊,他是什么身份,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和三娘子同乘一辆马车? 顾城因不是不知道,他就是太清楚,所以会毫不犹豫的拒绝。 再说,也许三娘子只是随口提一句,就像最初的他来到林府那样,所有人看到他时都会关切的问候,让他有需要就直说,让他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可真的就是如此吗? 这些善意,不过就是随口提一句,若一不小心当了真,他所谓的可怜便成了贪得无厌,心思不纯…… 六年了,他早就将这些士族门第看得一清二楚。 于情于理,他都该拒绝。 可他还是忍不住会想,她和他们一样吗?她会在意那些么? 她可以毫不计较的与他同游西市,可以临街去喝那平头百姓才会买来的酸梅汤,可以为她求林二爷去封污水井,可以几次三番给他赠药,可以给他送复杂又精美的透花糍,可以将自己名贵的紫毫笔让给他…… 可以在所有人对他避而不及时,将自己暖在怀中的手炉给他。 在他站在明亮的日光下,望着湛蓝天空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时,带着自己的小宝盒,来到他门前…… 也许,她当真和他们不一样…… 雷声轰鸣,细雨落下。 雨滴落在顾城因的墨发上,顺着发丝流到额头,再到眉梢,睫羽…… 表兄不可 第13节 眨眼间,大雨倾盆,模糊了视线,他几乎要看不清眼前的路。 就在这时,一辆宽大的马车急停在他的面前。 他努力抬眼,马车的车帘露出一条缝隙,正与六年前的那道门缝相重叠…… 在这缝隙后,是那双明亮澄澈的眼睛,这双眼睛仿佛扔进黑暗里的一点星火…… “顾表兄!” 星火燎原,便是如此吧。 作者有话说: 前面如果更新了不用管,基本都是改字,内容不会变。 下一章明天(周一)21点哦。 木槿晓言 2瓶; 爱吃炸鸡蛋挞、花骨朵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第十四章 ◎好奇又害怕◎ 滂沱大雨疾驰而来。 老天像是拿了盆豆子,从天上直直向下泼,打得路面噼啪作响,好些人手中的雨伞要么被风刮跑,要么被砸个破洞。 毫不夸张,东市便有一颗老树被砸断了树枝,就横在街头,连那赶路的马车也拦了去。 旺顺阁二楼的临窗包厢内,林清清望着雨景微微出神,片刻后,她唇畔轻启,温软的声音缓缓响起,一首字句绝佳的诗便吟了出来。 身旁的男人不知在想什么,唇角挂着笑意,目光颇有些呆愣地望着街面。 林清清瞧了一眼,便立即收回目光,轻咳一声。 男人这才恍然回神,语气真诚地夸赞道:“林二娘子果真才气过人。” 林清清含笑垂眸,正想与宁轩细说那诗词,却见宁轩的目光移回雨中,双唇再次温笑合上。 原只这一句,便没有了。 林清清心下了然,不是她多想,而是宁三郎当真没有听,只是随意寻了句好听的话敷衍她。 她今日与卢芸还有姚家两个一起来旺顺阁,正在品茶吃点时,外面忽然阴云密布,姚家两个忧心落雨,连忙朝回赶。 林家的马车去西市接林温温,还未回来,卢芸想用卢家马车先将她送回去,她婉言相拒,莫名的就想在这窗边吹吹风,看看雨景。 直到雨滴下落,看到那如玉的身影时,向来温婉示人,笑不露齿的林二娘子,连忙用团扇掩住眉梢的雀跃。 可现在,林清清喉中发涩,笑容就僵在脸上。 卢氏与她说过,女子出嫁,嫁的是门第,嫁的是家世,而非那个与她拜堂成亲的男人。 于男人而言,妻子也是如此。 想明白这一点,日子才能过得顺遂,内宅才能和睦。 卢氏时常会在她耳旁念叨,要她万不能像二叔母冯氏那样,将心思全部放在男人身上,不是她手段多高明,而是她运气好,遇见了一个闲云野鹤般的男人,但凡换个旁人,冯氏如此善妒,十多年未诞下儿郎,又不得婆母待见,下场可想而知。 所以在卢氏眼中,冯氏是一个没有大智慧,凭借运气和些许的投机取巧,才能过上如今的日子,且未来很长,到底如何还是要看男人的脸色,保不齐那一日林二爷想通了,纳一房妾再生个儿子出来,她能想象到那时的冯氏会有多难受。 “只要你不曾交心,你便永远也不会难受,日子不能全部交给男人,而是该自己来经营谋划。” 耳中响起卢氏的声音,林清清慢慢呼气,重新温婉地笑着与他道:“三郎过奖了,只是看到此番雨景,偶感而发,随意念两句罢了。” 自谦之后,屋内又无声响。 并非宁轩故意让林清清冷场,而是他此刻望着雨,满脑子都是那藕粉色的软烟罗…… 林府的马车里,顾诚因坐在林温温对面,他身上已被淋湿,所幸马车来得及时,衣服并未彻底湿透。 他拿出帕巾擦拭额上雨水,又将裹在外衫内的书取出查看。 上京民风开化,男女同席都是常有的事,何况林府马车宽大,里面还有婢女陪同,便算不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可林温温还是觉得别扭,她扭头看着车门的方向,尽可能不让顾诚因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马车行驶了一阵,不知压到了什么,整个车身都猛然一晃,顾诚因抬手撑住车顶,宽大的袖袍滑落下来,露出一节强有力的手臂,只那手臂上落着许多红点。 林温温也因为方才的晃动,回过头来去拉珍珠,那避了许久的目光,还是不经意间落在了顾诚因身上。 看到他胳膊上的密密麻麻的红点,林温温心中大惊,怀疑顾诚因又染了什么毛病,听说有的人身上的疹子是会传染的,且很难医治,便是治好了,也会留疤。 她和顾诚因坐的这样近,会不会被他传染到,天呐,她的皮肤这样娇嫩,若长满红疹可该如何是好啊! 林温温越想越怕,她偷偷去看顾诚因,看他的额头、耳朵、脸颊、脖颈,还有手背…… 嗯,他手背骨节分明,修长白净,可真好看啊…… 林温温失神一瞬,立即又清醒过来,连忙又去看顾城因的手腕jsg,她是要将顾城因露出的所有地方都仔仔细细看一遍。 果然发现除了刚才不经意间露出的胳膊上,在他下颚线的地方,也有一处红点,手腕上似乎也有。 外间阴天,马车内无灯,她暂时也只能看到这些。 林温温心下无比后悔,后悔自己今日与顾诚因同游西市的时候,没有发现他身上有红点,也后悔自己不该多事,就不应该让顾诚因上车。 小女娘脸上的神情变化莫测,且一直盯着他看,那眼神想要忽视都难。 顾诚因觉得奇怪,但碍于礼数,还是没有开口询问。 片刻后,好奇又害怕的林温温终于忍不住,打破了马车内的平静。 “你怎么了?”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你又生病了吗?” 顾诚因眉心微蹙了一下,淡道:“没有。” “没有?”林温温还以为顾诚因在有意隐瞒,不由就扬了语调,“我都看见了,你你、你胳膊上有好多红疹!” 一旁的珍珠听完,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地看向顾诚因。 顾诚因愣了一下,慢慢将衣袖拉开,“你是说……这个?” 这次看得更加清晰,那红点又大又红,还一个连着一个,整个小臂上都是的。 林温温倒吸一口冷气,欲哭无泪。 顾诚因尽可能不让自己语气太过生硬,缓缓道:“别怕,不是红疹,是蚊子叮的。” “哈?”林温温愣住,她看着顾诚因,眨眨眼,吸吸鼻子,最后还是探出身子仔细去检查那手臂。 珍珠也紧张兮兮地伸着脖子去打量。 最后,这主仆二人都松了口气。 不是红疹,是蚊子包,好多好多的蚊子包,怎么会有人被蚊子叮成这副模样,实在触目惊心。 林温温轻咳道:“真是太可怕了吧,怎么会那么多蚊子,你没有蚊帐吗?” 顾诚因道:“没有。” 林温温道:“你不会那熏香将蚊子熏一熏,然后再合了门窗睡觉?” 顾诚因道:“闷热。” 流景院从房屋的构建到地理位置,都无法和二房的凌云院比,光他那光秃秃连棵树都没有的院子,若是夜里合了门窗,会闷到人上不来气,根本无法入睡,是真真正正的冬冷夏热。 “那你……”林温温目光落在他腰间,那里没有带钩,没有玉佩,没有香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林温温说不下去了,垂眸看向自己的腰间。 她今日出门系了两个香囊,给出去一个倒也无妨,只是香囊这样的东西,不能随意给男子,这点礼数她还是懂的。 马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许久后,林温温对顾诚因道:“把你的手摊开。” 顾诚因犹疑地看向她,见她一脸认真,便当真将手摊开在她面前。 林温温把自己的香囊卸下。 珍珠瞳仁骤缩,三娘子这样可不合适,香囊是女子的私物,怎么能…… 珍珠正在犹豫该如何开口劝说,就见林温温忽地一下将香囊扯开,把里面的香料倒在顾诚因掌心里。 “你把它们收好了哦,这可都是我娘精心调配的,你回去找个香袋,将它全部装进去,至少能管半个月呢。” “你听到了吗?” 顾诚因缓缓垂眸,将手中香料用力握住。 “嗯。”他低低道。 作者有话说: 爱吃炸鸡蛋挞、花骨朵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第十五章 ◎求赐良缘◎ 秋日的雨来得急,去得快。 马车刚在林府门前挺稳,便已雨消云散。 林温温与顾诚因下马车,两人互行一礼,顾诚因再度道谢,随后转身就朝林府侧门而去。 林府正门的石阶上,林温温看着顾诚因远去的背影,也就是这个时候,林温温才意识到,为何这六年间,她几乎没有和顾诚因碰过面,两人的路不相同,如何能碰到。 珍珠现在一看到林温温看顾诚因,就莫名的害怕,她也说不上来到底在怕什么。 回凌云院的路上,珍珠欲言又止道:“三娘,你需知道……待会儿回去,娘子肯定要问我的……” 表兄不可 第14节 冯氏只林温温一个女儿,自幼就将她管得紧,外出回去后,向来都会问个仔细。 林温温下意识以为,珍珠是在说她喝冰饮酸梅汤的事,咬着唇一副心虚模样,“那酸梅汤我就喝了两口,里面的冰都没有吃,你瞧我现在好好的,根本不会有事,你便不必和我娘说这些了。” 比起林温温和顾诚因马马车中发生的事,偷喝几口酸梅汤根本不算什么要紧事,珍珠道:“那、那你请顾家郎君上马车一事,娘子若是问奴婢,奴婢也直说啊?” 林温温松了口气,随即疑惑看她,“为什么不能直说,我又没做什么。” 还没做什么?珍珠双眼瞪大,“娘子一再和三娘说过,要离那顾家郎君远些,结果三娘今日与他同游西市不说,还两次邀他上马车,最后还将那香囊……” “不是和他!”林温温纠正道,“我是和宁轩阿兄同游西市,顾表兄只是帮我们引路!” “还有请他上马车避雨,我可不是怕他淋湿了,我是怕他身上的那本游记,叫个什么来着?”林温温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压根没记住,“就那个很难买的书,顾表兄不是说等他看完,会借给宁轩阿兄手抄吗?” 林温温冷哼一声,“若不是因为宁轩阿兄,我才不管他呢!” “所以,三娘只是害怕那本书被淋湿了,才叫顾郎君上车的?”珍珠惊讶道。 林温温愠怒反问:“不然呢?你以为我在做什么?” 珍珠愣住,细细想来,的确这才是她家小娘子的做派,至于那香囊,兴许只是瞧顾家郎君可怜,随手送了些香料罢了,肯定没有旁的意思,毕竟她家三娘的心思可都在宁三郎身上。 这样想着,珍珠暗暗松了口气。 晚膳时冯氏的确问了,珍珠也照实去说,说到偶遇宁轩之后,冯氏的注意力便全部放在了宁轩身上,她与林温温兴致勃勃地说起宁轩,后面的事也没有细问。 几日后便是乞巧节,按照上京的习俗,郎君晒书,女娘穿针。 白日里林海正在院里晒书,世安堂便有人来传,是祖父林郁要查他功课,一道被叫去的还有大房柳氏生得庶子林泽。 六岁的林泽已经开蒙,是大爷林海特地请的师父在家中给他讲书。 恩国公这些年来身子一直不太好,尤其是去年病了一场后,整个人愈发消瘦。 作为五姓七望中,除已故的宁国公,如今在朝中最有威望的便是太原林氏嫡支的恩国公林郁。 要知道五姓世家中的子弟,躺在先祖打下的温床中,大多数只图安乐享受,愿意下功夫读书的,却是少数。 宁国公算得上一个,林郁算得上一个,卢家的比起他们要差上一些,不过好歹是个肯上进的,在朝中也谋了个从五品的官职。 林郁自知身子也就是三五年的光景,他膝下的两位嫡子,长子争气,未来可期,次子也自幼聪慧,却不知那性子随了谁,太过闲散,提起他林郁便开始心梗。 他呷了口茶,看着堂下孙辈。 只这大房的一嫡一庶,又叹一声子嗣单薄。 林海自幼就怕祖父,他的祖父当初是随着先帝立国汗马功劳的,不仅能文,且还擅武,是拿着刀杀过人的,便是现在世安堂正中还悬着一把提颅枪。 人虽老,形虽瘦,眼神依旧铮铮。 不等祖父开口,林海额上便已生出一层薄汗,林泽也是如此,甚至都不敢抬眼。 林郁翻看着林海近日来写得文章,的确进步飞快。 遂又问了诸多问题,有些答得不算满意,但想想也才刚跟宋先生学了不久,距离春闱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到还来得及。 “宁家三郎如何?”林郁问道。 林海将宋先生堂上时常夸赞宁轩的那些话,如实道出。 游历过两年的宁轩,的确要比林海强出不少,到底是眼界开阔了,随后他又问了卢萧的情况,在最后,又想起一人,“顾家那小郎如何?” 林海忽然哽住。 不是不愿说,而是根本没有留意过,似是记得宋先生也夸赞过他,但具体怎么说的,林海忘了。 林郁想起最近梦到过那位已故的庶弟,便是顾诚因的姑爷爷林邵。 当初分家后,林邵便去了齐州为官,一开始还偶有书信,后来娶妻生子,便几乎断了往来。 还记得那顾家的小郎当初投奔而来时,与他道:“曾听姑爷爷说过,他的兄长林郁,是他最为敬重之人,心胸宽广,德高望重,在他临去世前,曾当着孙辈的面说过,他还想见兄长一面,就向儿时那样,向他的兄长讨教学问。jsg” 当初张氏想派人将顾家小郎送走,林郁却在听完这段话后,心中动容。 他与庶弟关系平平,可到底同根而出,想起年幼时的种种,多少有些唏嘘,这顾家的孩子,他便认了下来。 想到这些,林郁挥了挥手,差人去将那孩子叫来。 那孩子前些年是在官学读书,不似林海这样专门请来先生在府中听课,想来资质应当不及林海。 林郁原本没抱希望,只是想到许久未见,多少提点一二,让那孩子不要误入歧途,却没想顾诚因在他如此铮铮的气场下,从容不迫,对答如流,非但要比林海强,甚至还将他甩在了身后。 门阀世家的子弟,可以在春闱前互相公荐,公荐后的子弟不用参加解试,可直接参加春闱。 想被公荐的子弟需要呈上自己的诗文,交由门阀各家家主,根据德行与才华,最终确定公荐人选,为了不落人口舌,以示公平,每年也会从寒门学子中挑选一两位,口碑文采尚佳,却压不过门阀子弟的人,一并入选。 林郁本已经私下里与卢宁两家通过气,下次春闱前的公荐,三家互相推举,只那卢家的根基差,他和宁家都不想推举卢家的,若林家宁家互相推举,又怕卢家多想。 林郁正在为这个事情发愁,如今看到顾诚因,他便有了主意。 他收了顾诚因的文章,差人送去了宁家。 若宁家不止推举卢家,且再将顾诚因推举而出,自不会有损口碑,顾诚因这样的文采,再在宋先生的教授下,下届春闱不会给宁家丢人。 到时卢家推举林海,他来推举宁三郎,如此甚好。 女娘这边,张氏的院子里从晨起便开始热闹起来,庭院里树花燔香,支起一张长案,上面摆着各式瓜果与茶点,自还给小娘子们备了针线,只等夜深时,对月穿针。 每年快至乞巧节,林温温都兴奋不已,吟诗作对她比不过林清清,也比不过旁的世家女娘,只这针线活,的确能拿得出手。 林温温穿得一身正红长裙,外面披了一件兔绒领的雪白薄袄,喜庆又明艳。 她儿时向来都会早早就去祖母那里,便是张老夫人不待见冯氏,对这个万分可爱的小孙女,也会揉揉捏捏,只随着小孙女的成长,她与她娘愈发相似,且还更胜一筹,十多岁的年华,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媚色。 张老夫人不喜,卢氏也不喜,应当说,正经门楣的大家娘子,皆不喜。 去年林温温月下以五彩丝穿九尾针,她穿得又快又稳,不仅赢过林清清,也赢了太原林氏宗族几位来上京游玩的小女娘,她望着冯氏笑,得意地看着祖母,等待祖母的夸奖,没想到,祖母只不冷不淡地道了声,“不错,与你娘越来越像了。” 这是夸赞么?林温温朝冯氏看去,看到冯氏唇角僵住的刹那,她知道了,这不是夸赞。 今年冯氏带着她故意来晚,只与几位娘子们客套几句,小女娘们便开始乞巧。 林温温又是第一,她不指望祖母夸赞,也不指望旁人羡艳,因为去年回到凌云院时,冯氏就和她说过,那些人是在嫉妒她。 今晚的月亮真亮。 女娘们不论年纪,皆望着月亮,祈愿祈福。 有的祈祷富贵,有的祈祷长寿,有的祈祷生子,还有的在求赐良缘…… 可不论你所求为何,都不可贪婪,只能求得一样,否则会发生不吉之事。 林温温双手合十,对着夜空那轮明月,闭上双眼,无比虔诚。 她希望她的夫君爱她极深,不论她做什么,都会对她不离不弃,就像爹爹对娘亲那样。 她眼睛睁开,忽又想起一事,忙又闭上。 哦对了,差点忘了,她希望宁轩阿兄成为她的夫君。 许完睁眼,林温温含笑的唇角蓦地僵住。 她是不是……多许了一个愿望? 作者有话说: 完蛋,是不是要倒霉了。 凡月欣 6瓶; 一颗小豆豆 3瓶; 花骨朵儿、爱吃炸鸡蛋挞 1瓶; 非常感谢宝贝儿们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第十六章 ◎该说亲了◎ 林温温害怕神仙怪她贪心,一连数日都惴惴不安,夜里她睡觉前,甚至还会偷偷爬下床,去将窗子打开,对着月亮道歉。 然这道歉的过程,又是一番纠结。 “我是一时大意,不小心多许了一个,老天爷可千万不要怪我,就当没听见第二个愿望,那是我随口说的,做不得数。” “不不,还是第一个愿望不作数,第二个希望宁轩阿兄做我夫君的愿望,必须作数。” “那也不行,还是夫君爱我最重要……” 手心手背都是肉,林温温根本选不出来,最后她让老天爷自己看着挑一个,总之,不要惩罚她就是了。 月底,秋老虎彻底不见,林温温也终于将此事放下,宋先生也回到林府开始授课。 林温温继续听天书,只盼着堂间休息,因为休息时宁轩会教她下棋。 林温温听得格外认真,偏她就是记不住,连时不时过来凑热闹的卢芸都会了,她还频频出错。 林温温懊恼时,宁轩不急不躁,只温声宽慰。 林海找她麻烦的时候也少了,一个是因为宁轩会刻意对旁人强调,观棋不语,还有一个是卢芸将他缠得紧,一口一个表兄喊着,让他也教她下棋。 林清清有时会做茶点拿给大家品尝,有时静静坐在林温温身旁,一并听宁轩教棋,有时会拿出古琴弹两首曲子。 卢萧百无聊赖,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至于顾诚因,一到休息时便会去竹林背书,等他从竹林出来,回到院里时,目光会落在旁间的那扇窗后,脚步也会渐渐放缓。 他看到她怔懵不知,看到她蹙眉深思,看到她惊喜过望……不论是何模样,落入眼中的那刻,他阴郁的眉眼都会生出一丝淡淡的柔软。 那本《加洛林游记》,顾诚因看完之后没有给宁轩,他向来不喜欢分享,尤其是他在意的东西,可那日既然当着她的面应下了,便索性直接自己手抄一份,送给了宁轩。 宁轩自是感激,还来一本前朝大家的诗文。 公荐之事,林郁已经安排妥当。 每过一月,林郁便会亲自来考功课,林海的确努力,他的进步林郁看在眼中,只是顾诚因太过出挑,在他的对比下,林海实在平平。 林郁愈发觉得,他可以对顾家这个孩子有更大的期许。 今年除夕那晚,顾诚因还是如前几年那样,没有露面。 林郁却是特意差人将他叫了过去,张氏撇了撇嘴,到底也没说什么。 表兄不可 第15节 到了时辰,晚辈给长辈拜年行礼。 今晚妾室不得入堂,大房林修带着卢氏站在最首,朝林郁与张氏行跪拜礼,说吉祥话。 二房林信与冯氏紧随其后。 再就是孙辈。 林海最先,林清清其次,再就是林温温,最后是林泽,今年顾诚因也来了,他在林泽身后,在最末。 林泽虽年幼,却从柳姨娘口中听说过顾诚因,自然不是什么好话。 林泽害怕,紧紧跟在林温温身后,与顾诚因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卢氏脸上有些挂不住,林泽虽不是她亲出,可在外人眼里,庶子无礼,做主母的也有责任,尤其今日顾诚因是被恩国公亲自差人叫来的。 冯氏瞥见,心里嗤笑,然还未笑多久,张氏便忽然朝她幽幽看来,“开春了记得好好调理身子。” 果然,每年当着一大家子的面上,张氏都要说这样的话。 表面是关切她,实际谁听不出来,还是在怪她没能给二房生个儿子,这是她的错吗? 冯氏僵笑着点点头,遂又去看林信。 林二爷知道妻子委屈,这么多年都是在替他担着,几次都想直接寻国公爷和老夫人把话说明白,冯氏却为了他的脸面,要他瞒着。 外人眼中,冯氏有许多不足之处,或是出身配不上五姓七望,或是琴棋书画不够出挑,或是十多年生不出儿子,也不给二房纳妾…… 可在林二爷眼里,她的妻子疼他敬他,为他背负太多不堪言语,他心中对妻子亏欠,唯有这一生一心一意待她。 且他也下定决心,不会再让冯氏委屈,待正月过后,便将事情说清楚。 晚辈拜完礼,长辈赏下压祟钱,便开始守岁。 林郁将林海与顾诚因叫到身前。 他让林海日后与人外出,不论参加诗会还是游玩,要多带着顾诚因。 顾家这孩子儿时命苦,养成这个阴郁模样,日后若当真入仕,可不能只会读书,还需要学会与人相处之道,这是他所欠缺的。 同时,也需要让外人知道,顾城因来自林家。 林海心里不愿意,但又不能违背祖父,只得点头应下jsg。 初五之后,应酬便多了起来,林海每次出门前会差人跑一趟流景院,结果顾诚因不去。 林海也不劝,既然是他不想去,祖父就怨不得他了。 来年便是春闱,正月之后,林海也不再外出,连上巳节都不曾出门,宋先生在堂上也明显将重心都放在了郎君身上,林温温摇着脑袋点头犯困,宋先生都不再理会,林清清也极有眼色,从前有不解之处会去询问,如今都将机会留给几位郎君,只在堂间休息时,寻机会去问宁轩。 功课繁忙,宁轩也不再教林温温下棋,堂间时郎君们也没有心思再去吃吃喝喝,皆坐在正堂看书。 卢芸再是脾气骄横,这个时候也不会吵闹,且也跟着莫名紧张。 这一年过得很快,眨眼便又到除夕,林海与顾诚因拜年后,领完压祟钱,林郁便挥手让他二人去休息,连守夜都不必。 临走时,没人觉察到,顾诚因的眸光锁住了那抹嫣红。 她总是人群中最醒目的那个,一眼就能望见。 明明日日都会见面,可莫名觉得,他们已经许久未见了,可能因为这一年,没有紫毫笔,没有药,没有透花糍,没有西市同游,没有同乘马车…… 更没有那挂在床头,只他一合眼就会出现她身影的香料。 顾诚因缓缓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于林温温而言,这一年,许多事情都变了,却又好像没变。 张氏不会再给冯氏脸色看,可对林温温还是不冷不淡。 她似乎已经彻底习惯,完全不放在心里。 立春裁新衣时,她恍然发现自己长高了许多,袖口短了一截,身前的袔子只能将那两朵白云遮住一半,她以为是胖了的缘故,可腰带却比以前松了。 “该说亲了。” 冯氏笑着望她,眼睫却湿湿的。 作者有话说: 草莓酸奶小布丁 5瓶; 木槿晓言 4瓶; 花骨朵儿、爱吃炸鸡蛋挞 1瓶; 非常感谢小可爱们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第十七章 ◎赔我一个美人◎ 立春之后,三位女娘不必再去扶云堂,宋先生的心思全部放在了几位郎君身上。 若是两年前的林温温,自然乐得清闲,可如今的她,总觉得每日里少了些什么,尤其那日裁衣时,冯氏提及她要说亲之后,林温温一合眼满脑袋里都是宁轩。 她想去扶云堂,她想宁轩阿兄。 哪怕不必和她说话,不必教她下棋,就像这两年在扶云堂听课那样,就坐在她面前,只给她一个后背也好。 春日里万物生长,只那少女心里装着事,茶饭不思,原本就不算大的脸庞,又小了一圈,显得眼睛更大,眼尾更勾…… 当她坐在窗边望着扶云堂的方向出神,春日和煦的风从她鬓边拂过,迎着院里玉兰花的阵阵香气,将珍珠和翡翠也看迷了眼。 林温温的心神不宁,也被冯氏看在眼中,她怎会不知女儿的心思,只她私下里托人探过口风,宁家顾忌林家面子,没有将话说得太直,极委婉的表达出属意的是大房之女,林清清。 冯氏并不惊讶,可以说这也是在她预料中的,但只要三郎的亲事没有彻底敲定,她家的温温就还有机会。 冯氏当年不也是这样么,张老夫人已经在京中给林信看好了一门亲事,家世口碑皆匹配,那时以林家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允许林信娶冯氏,可最终林信不是照样将她娶回来了。 所以,冯氏觉得只要宁轩有主见,只要她能属意林温温,这件事还有得瞧,不过眼下,还是得先将春闱熬过去。 几日后,姚家送来请帖,邀林府的女娘去府上赏花。 儿时的林温温活泼好动,喜欢出去游玩,后来慢慢长大,她发现儿时总缠着她的那些小女娘,渐渐不愿在与她待在一处,像是故意排挤她一样,只她一过去,她们便不说话,待她离开,她们又继续欢声笑语。 那时林温温不明白原因,如今的她望着镜中这张美艳的面容,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她和冯氏说,不会去的。 可冯氏也在受邀之中,总不能旁人带着自家女儿,就她一个人去,再者,这赏花会明面上是赏花,实则受邀的都是有头脸的女眷,身在上京,有些应酬是必须去的。 冯氏要带林温温一起,林温温却说什么也不去,最后逼得冯氏没办法,又气又急地数落她,“你成日里待在家中作甚,不多出去走动走动,旁人如何知道你的好?” 她的好? 一提这个,林温温心里更不舒服,她都不知道自己除了美貌以外,到底还有哪里好。 宁轩阿兄和林清清那样的才叫好,和他们比起来,她实在是…… 林温温一边心里难过,一边听冯氏数落,最后终于忍不住,朝冯氏跺脚,“去去去,我去还不行么!” 来姚府这日,林温温一改明艳的装束,而是一身碧绿长裙,头饰只用白玉搭配,口脂淡淡,花铀简单。 即便如此,她的出现还是引来了所有目光。 不论是当家夫人,还是小女娘们,第一眼皆是惊讶,惊讶于许久未见的林家三娘,竟然美到如此地步。 可这第二眼,惊讶瞬间全无,取而代之的便是不喜或强压不喜流露出的假笑。 姚家家主乃当朝宰相,今日赴宴皆是上京贵眷,姚夫人特地差了自己身边亲信,去给宁、林、卢三家送请帖。 上京若是有人设宴,能将五姓七望的人请来,便会脸上有光,更何况姚九娘到了说亲的年纪,姚夫人有心想将九娘嫁入门阀世家,所以今日这场赏花宴,便是为了与这几位夫人探探口风。 结果,卢宁两家差了下人过来传话,说他家夫人身子不适,今日不能赴宴。 宰相夫人的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不过好在最后林家肯赏脸。 林家大房二房都带着小女娘过来赴宴,姚夫人自是将她们视为座上宾。 尤其是林家大房夫人卢氏,姚夫人与她有说不完的话,有意无意都在提姚九娘和林海。 卢氏怎会不知她存了什么心思,自也不会将话说得太直,毕竟只要一日未成婚,都还会有变数。 姚夫人一提林海,她便提她的侄女卢芸,几番对话之后,姚夫人心领神会,暗暗叹了口气,不再和她说林海,强颜欢笑地去招呼冯氏。 冯氏性格爽朗,不似京中贵女们那般矫情,只可惜林家二房没有男嗣。 宴会进行过半,小女娘们便会在园子里自行游玩。 每次一到这个时候,林清清便会被人团团围住,林温温身侧无人。 林温温瘪瘪嘴,百无聊赖,因为没有哪个小女娘愿意站在她身旁,她哪怕打扮得再简单低调,这张明媚的脸还是能将所有人比下去。 她带着珍珠四处闲逛躲清静,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山石旁,瞧着有些偏远,她打算往回走,结果刚一转身,就听假山那边传来声音。 好像是谁家小女娘在哭。 林温温和珍珠互看一眼,平淡又无聊的生活似乎终于被什么东西打破,两人很有默契的放缓脚步,又朝前凑了几步。 假山后是姚七娘和姚九娘,正在抹眼泪的便是九娘姚芙,七娘姚芳在一旁安慰她,“阿芙,你就听姐姐一句劝,不要再将心思放在宁三郎身上了。” 今日的这场赏花宴,就是为了姚芙而办,姚夫人之前就同她说过,宁家那等门阀世家极为难进,可姚芙不听,哭闹着就要嫁那宁三郎,姚夫人也实在是没办法,才拉下脸去请宁夫人,愿意帮姚芙争取一番,结果宁夫人根本没露面,甚至传话的下人都不是宁夫人身前的亲信。 姚芙怎会看不出来,方才她在宴席上差点就哭了,硬是撑到现在。 “娘劝我,你也劝我,就好像我配不上他似的,我可是宰相之女,凭什么我不可以!”姚芙不服,哽咽着道。 姚芳叹气,哄她的话说过无数遍,可她还是听不进去,索性今日就将话再说明白些,她压声道:“爹爹虽然官职高,可在五姓七望这样的百年世家的门阀面前,说直白些,根本没有人家那样的根基。” “你看看咱俩在林清清面前什么样,爹爹在宁国公面前便是什么样!”姚芳说得很不客气。 姚芙怔了一瞬,眼泪吧嗒吧嗒掉得更加厉害。 姚芳见状,又耐下性子温声道:“你应当也听出来了,卢芸那样的都能许给林海,卢萧也会娶宁家在荣阳那边的旁支,至于宁三郎,定还是五姓中的女娘……” 姚芙不得不面对现实,她哭着看向姚芳,“那会是谁呢,三郎那样好,又有谁能配得上他?” 其实适合宁三郎的女子并不难猜,今日林家jsg肯露面便能说明问题,卢氏心思通透,定是与宁夫人通过气了,害怕姚家日后埋怨她,今日才会特地过来。 只有些话,没有落到实处,姚芳也不可随意开口,她顿了片刻,道:“我只能与你说,宁三郎哪怕娶林温温那样的女子,都不会娶咱们姚家女,更何况……” 姚芳的暗示很明白,她点到为止,但凡姚芙多想一想,就能想到那人会是谁,整个上京城,身世和才情,有谁能胜过林清清呢? 表兄不可 第16节 山石另一边的林温温,赫然听到姚七娘说她的名字,心中一惊,待姚七娘说完,她没听出话中之意,反而还弯着唇角点头,她觉得姚芳说得有道理,宁轩阿兄就算娶她,也不会娶姚芙。 可不知怎地,她又觉得姚芳的这番话不大对劲儿,至于哪里不对劲儿,林温温没有细想,见那边不在说话,她忙与珍珠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这日之后,坊间多了个传言,姚宰相之女姚芙,扬言非宁三郎不嫁,宰相夫人为了女儿,登门去说亲,结果被宁家屡屡拒绝,最后甚至吃了闭门羹。 这些话很快传开,姚宰相脸上无光,上朝时都拉着张脸,姚夫人也被气得病了几天,姚芙更是觉得没脸见人,躲在房里一连哭了好几日。 这事自不是林温温传出去的,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且越是高门大户,趴墙根的人便越多。 且这趴墙根之人又是上京那数一数二尊贵之人,这人便是当今圣上最得宠的幺女,娴贵妃之女,常宁公主。 永昌坊县主府的水榭中,常宁公主只束一件袔子,披着薄薄纱衣,斜靠在贵妃榻上,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她对安平县主道:“哈哈哈……可算让我逮到机会了,看那老匹夫再敢多嘴在父皇面前说我的不是!” 安平县主乃荣亲王之女,如今年有十八,夫君乃盛安有名才子,出过无数诗集,是当今有名的风流人物,常年出入烟花之地,这两人自打成婚后,各自住在自己府中,只偶尔有些场合会一同出现,其余时间从不干涉对方。 安平县主与常宁公主私交甚好,公主尚未成亲立府,平日极少出宫,只这安平县主的府中才能供她玩乐。 今日二人在水榭中,长廊上立着靶子,有一身材精壮的男子在教安平射箭,常宁的弓箭是今上亲自教的,水准自不用说。 男子手把手教安平,那古铜色的肌肤与她的后背相贴,安平唇角禽笑,一箭射歪,转身拉着男子来到常宁面前,“我这幕僚文武双全,是位可塑之才,若是有人肯公荐他,自是不会让公荐之人丢脸。” 常宁公主腿边跪着一位只着单纱的俊美男子,剥好一个葡萄递去常宁唇边。 常宁一边吮着甜美的葡萄,一边抬起腿,用那染着鲜红蔻丹的脚趾,从那位幕僚身上缓缓滑过,最终停在一处极为紧实的地方。 “这个事儿,有点难办呀,春闱有上千学子,最多只录那二三十人,若非真正的天资傲人,就是我也没有办法……” 安平县主笑道:“我已经将书房安排好了,公主可以亲自去考究一番,看看他到底够不够资格?” 常宁并未起身,脚也未从幕僚身上离开,只是须臾,那幕僚便喘了粗气。 “的确不错。”常宁收回腿,起身时,跪在她面前的俊美男子正好又剥好一个葡萄,朝她唇边递去,结果手不慎一滑,葡萄掉在常宁身上。 常宁用手勾起男宠下巴,幽幽道:“这可是本月新到的贡品,一颗比你的命都值钱,怎么办呢?” 男宠身子微颤,不敢随意回话。 “无趣。”常宁蹙眉,指甲在他脸上用力划过,很快便渗出一条红线,“还有你这张脸,当真是越看越腻。” “滚。” 常宁公主冷冷一声,那男宠连滚带爬朝长廊跑去。 常宁公主懒懒起身,从安平县主手中接过弓箭,许是方才饮了酒的缘故,第一箭射进湖中。 男宠大惊失色,没了命的朝远处跑。 常宁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又取一支箭来。 倏地一声,这次正中脑后。 常宁公主扬声大笑,与安平县主碰杯而饮。 随后,她摇摇晃晃走回幕僚身边,一面抬眸在他脸上细细打量,一面勾手撩拨他紧实的肌肤,对安平县主道:“这幕僚虽然傲人,却不如我的那个俊美。” “怎么办呢?”她语气极为慵懒,声音还透着些沙哑,“他可是被你的弓箭射死的,你得赔我一个美人……” 安平打了个手势,水榭中其余人躬身退下,幕僚直接将常宁横腰抱起,大步走到贵妃榻前。 安平眼眸微垂,不去看,沉默半晌,才缓缓道:“美人自然有,宁家三郎不正是一位?” 贵妃榻上,常宁公主呼吸迷乱,颤着声问:“那得看他能有多美……” “我来安排。”安平福身退下。 作者有话说: 宁轩,忽然打一个冷颤。 注解:袔子是唐朝时期的一种无肩带、侧开合的内衣。 一颗小豆豆、木槿晓言 2瓶; 花骨朵儿、爱吃炸鸡蛋挞 1瓶; 非常感谢小可爱们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第十八章 ◎吓不吓人◎ 春日百花绽放,正是踏青游玩的好时候。 盛安民风开化,女子通常不必拘在家中,上京又是都城,街道上总能看到女娘的身影,尤其是在这个时节,那曲江池畔的女娘甚至有时比郎君还多。 借着这个机会,有才的女子可以吟诗作对,才名便会传播出去,貌美的女子不必开口,站在池畔盈盈一笑,美名也自会传开。 世家贵女顾及身份,通常不会往那些地方凑,数不清的宴会便足以让他们美名远扬。 林府双姝当年便是如此传出的。 这不,林家刚去完姚府赏完山茶花,又收到安平县主府的帖子。 李嬷嬷递到冯氏面前时,她正在院里教林温温插花,难得母女俩一起做些雅事,没有责骂也没有耍横,气氛很是融洽。 林温温对这位县主不大了解,只知安平县主府在永昌坊,她一人的府邸就占了大半个坊,是荣亲王最为疼爱的女儿,连皇上都喜爱她,当初县主的封号也是皇上亲自取的。 冯氏拿帕子将手擦净,接过帖子细看,上面特意写着,此次百花宴,请的是林府儿郎与小女娘。 冯氏和卢氏自不必去。 冯氏眉心蹙起,看了林温温一眼,又看李嬷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温温纳罕,平日若是有人递来请帖,冯氏总会催她赴宴,要她像别人家小娘子那样多出去走动,生怕她闷坏了,日后性子憋出问题,怎地今日不催她,似还有不想让她去的意思。 林温温好奇地接过请帖,这请帖极精致,封口处的蜡油都与寻常不同,带着淡蓝的水光,还有一股好闻的花香,不由道:“我还从未去过安平县主的府邸呢。” 的确,这是林府第一次收到安平县主的请帖,若是不去,实在有些难看,若是去…… 冯氏也不接话,只蹙眉更深,叫李嬷嬷差人去清书院打听。 清书院在林府南边,是大房的住处。 很快,便有人回来传话,大房的林海和林清清都会去。 冯氏没憋住,冷哼道:“卢氏又不是不知道,还当真让俩孩子去,她们若是去了,我若推辞便显得不够大气。” 李嬷嬷挥挥手,院里人都退了下去。 冯氏又道:“那两个孩子都未说亲,二娘子下个月才及笄,怎么就这般放心让他们过去?” 李嬷嬷看看一脸好奇的林温温,出声劝冯氏,“传言未必可信,再说,孩子们也都大了,有些事是该知道的。” 林温温将椅子朝李嬷嬷身前拉了一把,小声道:“到底是何事,县主府怎么了?” 冯氏有些说不出口,别过脸让李嬷嬷说。 李嬷嬷干笑两声,道:“安平县主……她、她喜欢美的……” 美的什么?话未说完怎就不吭声了。 林温温听得一头雾水,疑惑道:“这有什么奇怪,谁不喜欢美的,我娘插花不也挑美的插?” 冯氏“啧”了一声,扭头过来看她,“这不一样,她喜欢,咳……”冯氏也干咳,又朝李嬷嬷挥手,“还是你来说。” 李嬷嬷一咬牙,道:“县主喜欢美男子。” 林温温脑袋一歪,眨眨眼道:“这……这不是很正常吗,我也喜欢美男子。” 冯氏彻底无语,抬手便在她脑袋上用力戳了一下,“这些话不兴说,你可赶紧给我闭上嘴!” 林温温吃痛蹙眉。 李嬷嬷见状也不再瞒着,干脆直接把话说开,她压声道:“三娘啊,老奴听说那县主府中,光男宠便jsg至少有这个数……” 李嬷嬷抬起胳膊,将十根手指全部举到林温温面前,“吓不吓人?” 林温温登时愣住,好半晌才回过神道:“那我也不必怕啊,我又不是美男子,兄长不怕就行了……” 顿了顿,她又噗嗤一笑,“兄长也不必怕,他也没多美。” 冯氏简直要被她气死,扶额问李嬷嬷,“她这说得是什么话?我哪里是怕这个,我是怕她看了那不干净的,日后也跟着学!” 李嬷嬷赶紧道:“不会不会,咱们三娘才不会学那些事!” 林温温又来了兴趣,探头看李嬷嬷,“学什么,什么不干净的?” 李嬷嬷赶紧朝她挤眼,“三娘你可别说了,回屋歇着去吧。” 林温温也不再多问,怕说多了冯氏一会儿骂她,干脆起身朝屋里去。 屋里珍珠正在做绣活,见她回来忙起身去迎,林温温朝她做噤声手势,珍珠心领神会,上前去将门合上,随后这两人便用耳朵去贴门缝。 门外,冯氏还在生气,李嬷嬷在一旁劝。 “娘子别着急,奴婢方才也打听了,这次不止林家,卢宁两家也收了帖子,想必都会给县主一个面子,到时候人多,县主多少也会顾及,不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乱来的。” 宁家也收了帖子,是不是意味着宁轩阿兄也会去? 门后,林温温瞬间弯了唇角。 院里,李嬷嬷也想到这一茬,她思忖片刻,又对冯氏道:“宁夫人这人讲究,又将三郎看得那般紧,兴许不会让去吧?” 冯氏朝屋里看去一眼,又想到最近姚家的那些传闻,不由扬起声音,暗暗敲打道:“宁三郎什么都好,就是太招人惦记,姚九娘那事最近传得沸沸扬扬,也不知是谁这般丧德,让人家小女娘可怎么见人?” 这件事林温温也听说了,应当说现在整个上京,无人不知,她听出冯氏在提醒她,怕她也学姚九娘那样。 林温温嗤了一声,她才不会做这样丢脸的事呢。 不过,娘亲倒是提醒她了,宁轩阿兄温文尔雅,器宇轩昂,那张脸可妥妥一个美男子啊,哪个女娘见他不会心动? 万一,那安平县主也心动了呢? 林温温莫名心慌,可随即又连忙摇头,暗笑自己关心则乱,宁家这样大的世家望族,安平县主就是再喜欢宁轩阿兄,也不能怎么样…… 可……若是万一呢? 林温温也不知自己怎么了,自打出这个怪念头以后,她脑中便开始反复纠结。 终于,林温温忍不住了,她带着珍珠来到扶云堂外,在那廊边守候着,一会儿上廊,一会儿下廊,心里不住敲鼓。 散堂的时辰一到,第一个出来的是林海,林温温连忙躲到廊柱后,等林海走了,又是卢萧。 表兄不可 第17节 最后宁轩出来的时候,林温温紧紧捏住帕子,等他快要离开时,才下定决心朝那清隽的背影唤了一声,“宁轩阿兄!” 宁轩闻声,驻足回头。 那一声出来后,林温温似是松了口气,她走上廊道,来到宁轩面前。 与此同时,扶云堂的拱门下,又多了一道身影。 那身影在抬眼看向长廊的时候,同样停住脚步,那双阴郁的眸子,也倏然亮起来,似还带着某种期待。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周天0点哦,就是周六的晚上哦。 第19章 第十九章 ◎冰凉,柔软◎ 长廊上,林温温站在宁轩面前,迟迟不肯开口,她眼眸微垂,小手缩在袖中开始掐手指。 宁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上一次见面不过是半月前,却不知为何,他有种许久未见的恍惚感,林温温不说话,他也不着急问,只这样望着她。 小女娘也不知到底在想什么,皓齿轻咬下唇,眉心也微微蹙起,似内心正在挣扎。 宁轩从前见过小女娘在他面前如此,大多数情况他会不等对方开口,给自己和对方都留有体面,委婉的拒绝后,便会离开。 可今日,面对林温温的时候,宁轩什么也没说,就这样静静的等她。 许久后,林温温终于开口,她一边抬眼偷偷看宁轩的神情,一边问道:“宁轩阿兄,你、你过几日会去安平县主府上赴宴吗?” 原来是他想多了,小女娘并不是要说那些话。 宁轩的眸中隐约带着几分失落,他轻轻勾起唇角,点头道:“会去。” “你不知道吗,县主她……”林温温一听宁轩会去,顿时心里慌了,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可一开口,便又立即反应过来,忙咬住唇,不敢在说下去。 那些话实在难以启齿,更何况无凭无据,连李嬷嬷和娘亲都觉得县主不会做什么,许是她关心则乱,非要往那稀奇古怪的地方去想。 不过那个想法她谁也没说,连珍珠和翡翠都不知道,她们只以为林温温是思念宁三郎,今日实在忍不住,才跑到扶云堂来见宁家三郎的。 宁轩见林温温又不说话了,便耐着性子温声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林温温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微笑道:“没、没事,我那日也会去的,我、我……” 林温温余光瞥见珍珠手中的食盒,才想起还有东西要给宁轩,她将食盒接过来,递到宁轩面前,道:“我、我是来送紫蕨饼的,这都是我今晨刚做好的,也不知阿兄可否吃得惯。” 宁轩温声谢过,抬手去接食盒的时候,手掌不经意间碰到了林温温的手指。 冰凉,柔软。 两人皆是一愣。 宁轩觉得有一股莫名的气息,从他的手掌直往上窜。 他一时没能回神,手臂还僵在半空中,林温温却已先反应过来,忙缩回手,后退一步,将脸转向一旁,不敢去看宁轩。 可就在她扭头之时,余光中多了一个身影。 那是顾诚因,就站在不远处扶云堂拱门下,也不知他是何时出现的,更不知他站在那里看了多久。 林温温心跳飞速,脸如火烧,被宁轩碰到的手指也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有种隐隐的灼热。 她此刻满脑子都是方才与宁轩之间的异样感觉,根本没有心思去理会顾诚因,如同看到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视线在他身上连半分都没有停留。 不过,林温温还是在意脸面的,知道附近还有旁人,她脸颊更加涨红,她唇瓣轻轻努了努,到底还是没有说话,转过身便快步而去,且越走越快。 身后的两个男子,目光都凝结在那带着几分羞意逃离的身影上。 他们一个唇角含笑,用拇指轻轻搓着方才被冰凉灼热的掌心;一个眸光阴郁,宽袖中纤细分明的骨节握得愈发用力,甚至发出了声响。 长廊上,林温温一路小跑,待彻底远离扶云堂,这才停下脚步。 她扶着廊柱,脸颊通红,小口喘着气,用手不断朝自己扇风,“这才立春几日,就这么热啦?” 方才那一幕,珍珠也看到了,她抿唇笑,“不是天气热,是三娘的心里头热。” 这个珍珠,竟拿她打趣,林温温睨她一眼,转身背靠廊柱,抬眼朝天上看,慢慢稳了呼吸,问道:“珍珠啊,你觉得宁轩阿兄如何?” 珍珠知道林温温的心意,自然是挑好的说,什么家世好,品行端,才学渊博,见多识广,气宇轩昂,俊美非凡…… 总之,珍珠将自己知道的好词一股脑劝用在宁轩身上。 林温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忽然话锋一转,看向珍珠,“那你喜欢美男吗?” 珍珠被她这样一问,脸颊也倏然红了,支支吾吾道:“这……这个……” “你就是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你喜欢美男子。”林温温叹道:“也是,这世上啊,有谁会不喜欢美男子呢,便是去庙里求签,模样好的和尚面前,不也是围的人更多吗?” 珍珠觉得有道理,点头应和。 可紧接着,林温温又问她,“那你觉得宁轩阿兄是美男吗?” 宁三郎自然是美男子,还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珍珠正想回答,忽然心里一阵发慌,连忙解释道:“三娘啊,你可别乱想,奴婢身份低微,从来都没有肖想过宁三郎,宁三郎那样云端一样的人物,奴婢便是看都不敢多看他,根本没有旁的心思,奴婢可是一心一意都在为三娘子做事……” 显然珍珠是误会了林温温的意思,以为林温温在套她的话,心急忙慌的向她表忠心。 林温温知道珍珠不是那种人,自也不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她抬手在珍珠肩头轻轻拍了两下道:“好了好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只管回答我就是了。” 珍珠方才差点jsg急哭了,她吸了吸鼻子,点头道:“那三娘继续问吧。” 林温温道:“那你如果不是婢女,且还有权有势,那见了宁轩阿兄,可会……” 这次不等她说完,珍珠又红了眼眶,“三娘呐,你别问了,你问的奴婢害怕。” 林温温道:“你怕什么,你只管说就是了。” 珍珠抿着唇,迟迟不开口。 林温温又是叹了口气,摆摆手将她放过,其实,答案在明显不过,一旦有权有势,谁会不想要宁轩阿兄这样的美男子呢? 这几日林温温让珍珠和翡翠去打听关于县主的传闻,这两人只以为她是要去县主府赴宴,所以心理好奇,倒也没藏着掖着,将打听到的全部都说给她听,林温温越听越怕,尤其得知上一次春闱的探花郎,都被县主收入府中,惊得她喝了一壶茶才缓过神。 其实,林温温的胡思乱想,在其他人眼中便是多余,因为县主虽然有一定的权势,可对于五姓七望这样的门阀望族来说,连宰相都不放在眼中,怎会怕一个县主,所以,宁轩会去,林海和林清清也会去。 至于林温温,一个是关心则乱,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便是因为林二爷不求上进,未来不可能袭爵,而冯氏商贾出身,膝下又无男嗣,他们虽也是五姓七望,却不是能给这些门阀带来最直接的利益。 所以,林家二房并没有和大房一样,享受到五姓七望带来的诸多红利。 一个县主,便足以让林温温这样的小女娘心神不安。 长廊上,林温温终于将珍珠放过,她起身朝凌云院走,一边走,一边低声喃喃,“许是我当真憋太久,脑子憋傻了,才会想这些有的没的,可整个上京,当真没有比宁轩阿兄还要俊美的人了……” 珍珠眉心蹙了一下,想起一个人,下意识就接话道:“那也未必……” 林温温脚步倏然顿住,扭头看她,“怎么会呢,还有人能和宁轩阿兄比吗?” 珍珠垂眼,小声道:“奴婢刚才看到顾郎君的,其实他……他也……” 珍珠有点不好意思说了。 林温温眼睛微微眯起,想起方才的确在扶云堂外看到了顾诚因。 在扶云堂上学的第一年,他们二人似乎有些交际,第二年有宁轩阿兄教她下棋,她根本没空理顾诚因,他在她面前便又成了那个小透明。 仔细想想,顾诚因那张脸的确也生得美,且这一年里,他变了许多,棱角更加分明,人也高了不少,其他的变化,林温温也没多留意。 不过,就算顾诚因再美,在她心中也不及宁轩半分。 这样想着,林温温冷哼一声,继续朝前走,可刚走两步,便再次停下。 “你觉得顾表兄和宁轩阿兄比,谁更美?”她问珍珠,且特地强调,“你如实说,我不会乱想。” 珍珠见她不似说假,便松了口气,思忖道:“这两人都是奴婢见过最俊美的郎君,若论气质,肯定是宁三郎,可单看样貌……”珍珠看了眼林温温,低了语调,“奴婢觉得,好像顾郎君更胜一筹……” 扶云堂外,林温温的身影消失不见后,宁轩便也跟着离开,只顾诚因还在拱门下站着,他视线一直在她身影消失的地方望着,就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分明看见他了,可还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当真便这样走了…… 作者有话说: 林温温:顾表兄你先别急,我会回来的。 第20章 第二十章 ◎特别特别特别想◎ 青才奇怪,平日里散堂后,顾诚因都会立即择小路回去,今日怎地站在这里不动,直到他顺着顾诚因眼神看去,发现长廊那边站着林三娘,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有些事不必明说,跟在一个人身边久了,自然而然就能猜出她的心思,青才算不得聪明,但眼色还是有的。 林三娘对郎君不一般,郎君对林三娘也一样,他还记的暴雨那次,郎君从西市回来,手里紧紧握着一把香料。 他从柜中拿出帕子和针线,也不顾被雨水淋湿的衣衫,直接坐在那里开始做那简易的香囊。 待做好后,他将香囊挂在床头,这才洗漱换衣。 那香囊如今早已无味,却还在他床头挂着。 不用问,青才也知是谁给的,只有那个人给他的东西,才会让他如此珍惜。 可不知为何,自那日以后,林三娘几乎不在理会他家郎君,明明之前她对他那样好,后来怎就如此生疏了呢? 青才想不明白,只道怪不得常有人说,女儿家的心思最难猜。 “郎君?”青才看了眼天色,提醒顾诚因该回去了。 顾诚因黯淡垂眸,转身朝小路而行,回去的一路上,他什么也没说,只低头望着脚下的路,他莫名觉得,自己心口的地方,有些空。 青才偷瞄他,见他神情似比平时还有阴郁,若是生人看了,兴许都会害怕,好在他早就习惯了,明知不该开口,却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三娘子人没心善,想来是怕打扰郎君备考,所以她才不……” 这个理由乍一听似是有理,可经不起细想,若林温温害怕打扰顾诚因,为什么不怕打扰宁轩? 青才说着,自己也顿住了,尴尬地咳两声。 果然,顾诚因脸色更难看了。 青才后悔自己多嘴,讪讪地上前去将门锁打开。 表兄不可 第18节 顾诚因阴着脸走进院中,就在青才准备上门栓时,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 “顾表兄!” 顾诚因脚步顿住,缓缓回头。 林温温提着嫣红长裙,气喘吁吁从廊道下来。 青才愣了一瞬,连忙将门大开,侧身让开路,惊喜地回头对顾诚因道:“郎君!是、是三娘子来了!” 林温温来到门前,倒腾了几个呼吸,才开口:“顾表兄,我有事想问你,你……你这会儿方便吗?” 顾诚因没急着回话,只凝眸看她。 林温温觉得,这就是方便的意思,便直接道:“你会去县主府赴宴吗?” 顾诚因道:“不会。” 林温温脸上闪过一丝失落,可随即又意识到一个问题,问他:“你是不是没收到请帖?” 顾诚因“嗯”了一声。 林温温稳住心神,道:“那请帖没有指名道姓,只说林府的儿郎和小女娘都能去,你若是想去,也可以去的。” 顾诚因道:“不去。” 林温温僵愣一瞬,也顾不得其他,直接提着裙摆跨进院中,三两步来到顾诚因面前,“县主府在永昌坊,大半个坊都是她的府邸,听说她府中有一个园子,号称百花园,有数不尽的奇花异草,可好看了呢!” 她实在太心急了,以至于没有意识到,她与顾诚因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两尺。 顾诚因垂眸望她,黯淡的眸子里似有一束光亮闯了进来。 林温温等了片刻,见顾诚因不回话,便觉得还是有希望说服她的,便扬起头又对他道:“你便是不喜欢那些花花草草,为了自己的名声,也该去参加的,我听说这次县主府请了不少备考春闱的郎君,大家都等着到时候人前显露一手,做个什么诗词之类的,好让吏部阅卷时,能有个印象!” 可顾诚因还是不回话,林温温小手一握,上前又是一步,“你可不要觉得这是耽误时间,这是许多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就算你不作诗,多去见见人也是好的,而且你不必担心,那日我兄长也会去,我和二姊也在的,没、没人敢欺负你……” 她句句在理,字字恳切,林温温自己都没想到,什么时候她这张笨嘴里能说出这么多话,可为何顾表兄还是不回话。 林温温咬住唇瓣,扬起头望他。 这一望,她才恍然发现,在这生疏的一年中,顾诚因长高了许多,整个身子也宽了一圈,他立在她面前,已经完完全全能将她的身影盖住。 且两人不知不觉竟靠得这样近,几乎只剩了一尺的距离。 院里很静,静到她能听到他的呼吸,静到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那慌张到如同擂鼓的心跳。 林温温呼吸一滞,忙向后退去两步,与顾诚因将距离拉开,她咬了下唇瓣,尝试最后一次劝他,“顾表兄……你……” “你想我去么?”这次不等她说完,顾诚因忽然出声。 林温温愣了一下,点点头。 顾诚因上前一步,“很想我去?” 林温温心虚,垂眸不敢看他,只继续点点头。 顾诚因又是一步,两人的距离又恢复到之前那只一尺的距离,他声音低哑地问,“有多想jsg?” 林温温愈发心虚,将头垂得更低,瓮声瓮气道:“想……特别,特别,特别想……” 半晌无声。 最后,顾诚因长呼一口气,缓缓抬手,将那不知何时落在她发髻上的一朵杏花取下。 “好,我去。”他轻轻道。 林温温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忍不住弯了唇角。 院门合上,小院里多了花香,那是她留下的味道。 顾诚因走回屋中,来到桌前,将那朵杏花放进水中,他垂眸轻抿,阴郁的眸光有了几分柔软。 林温温和顾诚因分开后,便后悔了,可箭已出弓,收不回来了,再说,县主是什么身份,便是顾诚因模样生得再好,又怎会看上他…… 对,她没做错,不必后悔。 这对于顾诚因来说,是与文人交流的好机会。 盛安的科举由吏部主管,阅卷时主审能看到考生的名字,正是为了参考名望与口碑。 寒门学子缺少传播名望的途径,便只能埋头苦学,而世家名门的子弟,便可借各种宴会,吟诗作对,将自己名声外传。 卢萧就是走了这个路子,越是快要春闱,他便越是游走于各种宴会上,这一年就写了不少诗,据说卢家精心挑选了一百首,找师傅装裱,给他开了场赏诗会。别说,当真是让他在上京出了些风头,当中有一首被许多人传颂赏析。 比起卢家的操作,宁林两家在这方面低调许多,关键是这二人的能力的确是在卢萧之上,更多的心思还是放在精进学识上,除非下帖之人身份尊贵,且到场的宾客有文坛中人,才会赴宴。 这个道理连青才都懂,一开始他见林海的人来喊顾诚因,把他高兴坏了,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顾诚因的努力,他也盼着自家郎君能一跃成为人上人,谁知顾诚因一次都未曾去过。 青才也劝过,却是劝不动,他不由想,也许他家郎君光凭学识就能拔得头筹,不过,这得是多大的本事才能做到啊…… 青才也希望这次三娘的劝说有用。 翌日,林温温开始为赴宴而做准备,先从挑选衣裙开始,看着眼前华丽的服饰,她忍不住又想起顾诚因。 愧疚感又开始在她心里生出,她合上眼,让自己多去想想宁轩阿兄,结果想着想着,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顾诚因再是俊美,一身粗布麻衣站在那里,如何同宁轩阿兄比? 看,愧疚感很快就被压下去了。 她叫珍珠备车,她要去东市。 她为顾诚因挑选管帽,衣衫,腰带,玉佩…… 她亲自将东西送到了流景院,可她对着顾诚因说希望那日他会穿时,却不敢看他。 作者有话说: 唐朝时期,科举最初是由吏部负责,阅卷时可以看到名字的,就是文中说的原因。 爱吃炸鸡蛋挞、花骨朵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我亲自教◎ 去县主府赴宴这日,林海还是按习惯,出府前才差人去流景院问一声,他没有留给顾诚因准备的时间,因为他知道,顾诚因不会去,只是做给祖父看,走个流程罢了。 林海坐上马车,只等着下人来回话,却没想片刻后,顾诚因的身影出现在了府门前。 林海诧异,掀开车帘朝外看,当即变了脸色。 顾诚因今日一身缥色长袍,上有银线暗纹竹叶,随着他步伐晃动,隐约有银晖闪动,而他腰间竟还系着蹀躞带,林海一眼便能看出,那带钩是用上好的白玉所制,不仅如此,带上挂着的荷包,香囊,玉坠……每一件都不比林海身上的差,甚至顾诚因脚上的乌皮六合靴,还要比他的黑亮。 林海样貌平平,在一众世家子弟中本不出挑,但因卢氏自幼对姿态礼仪管教多,且服饰搭配又极为讲究,才让他也有了公子如玉的气质。 而此刻,当他看到顾诚因,他才认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君子如仙。 林海脸色虽不好,却还是在顾诚因上车时,朝他点头示意,他很好奇顾诚因今日为何要去,且这一身昂贵的行头又是从何处得来,可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不冷不淡睨了他一眼,“我以为顾表弟不在意这些。” 这些很明显是在指顾诚因今日的装束。 顾诚因的确不在意这些,旁人的眼光从不重要,可不知为何,只要一想到林温温垂眸站在他面前,他便不想让她失望。 于是,他穿了。 与这些所谓的君子一样。 顾诚因没有理会林海,只静静坐在马车里等候。 林清清和林温温上车时,也皆是一愣,林清清很快反应过来,温笑着向林海和顾诚因打招呼。 林温温的眸光却在顾诚因身上停了许久,若不是林海轻咳,她甚至还要继续这般看下去。 林海脸色微沉道:“日后若要出席这样的场合,便叫人备两辆车。” 林温温讪讪垂眸。 从林府到县主府,算不得太远,林温温却觉得十分漫长,从昨日起,她心里就一直惴惴,今晨起来眼皮便跳个不停,这会儿在马车里,甚至还有些透不过气。 好不容易马车停在了县主府门前,她下车后便用团扇遮面,连忙做了几个深呼吸,胸口的憋闷才稍稍有所缓和。 林家的身份不必早到,几人被婢女引到百花园时,湖畔的宴席边已经到了许多人。 县主还未露面,只有位年轻管事在张罗,上京民风开化,男女同席不算稀奇,但终归这当中许多小女娘都尚未婚嫁,也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于是今日男女分席而坐,中间只隔一道绢画屏风。 那屏风薄如蝉翼,在初春的日光下,几乎起不到什么遮挡作用,只要细细去看,就能看清那边景象。 林海出现时,那边的郎君们大多都迎了上去,看到顾诚因,他们也明显惊了一瞬,这当中有的人与他官学就在一起读过书,认识他,有的世家子也是在家中上的家塾,对他并不了解,初见如此谪仙一样的人物,忍不住想要上前攀谈,结果却因顾诚因神色太冷而顿了脚步。 郎君身边的小厮这会儿便起了作用,私下里很快就摸清了顾诚因的身份,得知这便是当初那个被林府收养的顾家遗孤,便瞬间没了兴趣。 女娘这边,倒是一如既往的簇拥着林清清。 湖那边的望烟楼上,安平县主一面喝着葡萄酒,一面细细打量着不远处年轻的男男女女。 在眸光扫过一处安静的角落时,她神情微滞,随后眸光发亮,朝身旁美侍扬了扬下巴,“去查他身份。” 安平不必去指是何人,那俊美的侍从只一眼便知她问的是何人,整座园里,也只有那人才配。 快开宴时,县主终于现身,众人起身行礼。 安平来到上首,温声让众人落座。 她今日梳着双环望仙髻,上面的发饰皆为纯金,只用珍珠作为点缀,奢华中又不失端庄。 这是林温温第一次见到安平县主,与想象中截然不同,县主的确生得美,却未见半分妖艳,举手投足都是那般尊贵大方,尽显皇家仪态。 看来传言未必可信。 “春光应景百花绽,独赏岂非留遗憾。”安平县主望着满园春景,轻轻叹气,随后又对众人道,“今日邀诸位前来,便是与我同赏百花园之景,不必拘束,一切自便。” 有了县主这番话,郎君那边很快又热闹起来,有人对着美景吟诗,引起一阵掌声。 小女娘这边有几个才学出名的,以林清清为首,玩起了飞花令。 屏风那边,顾诚因落了单,屏风这边,林温温也是如此。 县主坐在上首,眸光又在一群人身上慢慢掠过,最终,落在了林温温身上,她抿了口酒,起身由侍从扶着,慢慢来到女娘这边。 表兄不可 第19节 小女娘们见县主下来,纷纷行礼,县主微笑颔首,穿过人群直接来到林温温面前。 林温温下意识以为,是自己哪里没做好,惹了县主不悦,正捏着手指紧张,就听县主含笑开口:“早就听闻林府双姝,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这个称号久未听过,林温温小脸一红,笑容有几分尴尬,“县主过奖,只、只是……” 林温温舌头莫名打结,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林清清就在不远处,见状忙走到林温温身边,对县主福了福身,道:“只是友人之间互相打趣罢了,做不得真的,惹县主笑话了。” “哦?”县主眉梢微挑,目光还在林温温身上,根本连看都没看林清清,直接道:“才华学识,倒可夸大其词,容貌气质,如何作假?” 林清清脸色有些发白,她与安平县主是见过面的,且还不止一次,几年前太后还在世时,卢氏每年都jsg会带林清清入宫给太后贺寿,只那时她年岁小,又在卢氏身边坐着,与安平县主说不上话,顶多是互相打过照面。 林清清以为安平县主应当记得她,多少是要留些面子给她的,却没想到她竟当众给她难看,含沙射影说她才名为虚。 小女娘们不敢吭声,连那向来维护林清清的卢芸,此刻也不敢开口,只狠狠瞪了林温温一眼,心道都是她惹得祸。 林温温倒是没想那么多,反而还觉得县主说得有道理,就像卢萧,现在满京城都说他诗作得好,可宋先生在课堂上,却总说他心浮气躁,根基不稳,所以,才华学识这种东西,真的有可能被外人夸大其词,而样貌,但凡眼睛没毛病的人,都能看到。 猛地一下得到了夸赞,且还是宴席的主家,在场身份最尊贵的人,林温温顿觉受宠若惊,她抬眼看向安平县主,见她眉眼柔和地正对她笑,林温温的心头终于松了下来。 她也对县主回以微笑。 安平抬手从头上取下一根金簪,插进林温温发髻上,声音和缓道:“日后若是得空,可要常来我府中坐坐。” 周围贵女或是惊讶,或是羡慕,又或是嫉妒,总之,她们此刻都瞪大了眼,连屏风那边吟诗作对的郎君们,也明显静了下来。 安平县主说完,又对身旁侍从道:“记住了吗,日后林家三娘若是过来,不必拦着。” 林温温彻底懵住,林清清拿胳膊轻轻碰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连忙道谢,安平抬袖掩唇,笑着冲她摆摆手,再次叮嘱,“可一定要来,莫要我等久了呢。” 说着,她打了个欠,带着几位侍从离开,让众人不必顾及她,继续玩便是。 随着县主离开,宴席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喧闹。 小女娘们也没有因为县主对林温温的青睐而向她靠近,她还是自己坐在屏风旁,与上面的绢画相对应,宛如一幅画卷。 她生得本就艳丽,再带上安平给她的发簪,平白多了分妖艳,引得屏风那边的几位郎君,忍不住侧目。 小女娘这边自然也有拿眼睛往屏风那边瞅的,平日里这种时候,最吸引小女娘目光的人便是宁家三郎,今日众人却是将目光落在了角落中那个沉冷之人身上。 “那人是谁,怎瞧着是个生面孔?” “我怎不知上京还有这般谪仙之人?” 能被请来县主府的人,非富即贵,小女娘们顿时对此人产生了浓厚兴趣,纷纷议论起来,身边的婢女也被派去打听。 不多时,便有婢女回来传话。 女娘们的神情从爱慕,到惋惜,也就是眨眼的工夫。 这般容颜的俊美郎君,没有人不喜爱,只叹他身份太低,实在不能与她们相配,只那御史中丞之女,叹气之余,还不望道:“今年春闱若能金榜题名,倒也可以考虑……” 此话一出,周围几个小女娘掩嘴笑道:“三鼎他不必去想,若只进士出身,姐姐难不成也愿意?” 御史中丞之女垂着眉梢,摇摇头。 若是宁轩这般身份的郎君,哪怕春闱落榜,日后不能入仕,对他娶妻也毫无影响,但是对顾诚因而言,春闱才是他能出头的唯一机会,寻常人家能考得进士,便已可光耀门楣,但对于上京的这些贵女而言,单一个进士的身份,可远远不够,除非他能考得三鼎甲。 就如县主的夫婿张之合,原本只是个八品承奉郎之子,因文采非凡,诗集成堆,盛名传得上京无人不知,当初春闱,便一举考得探花,这才能入了县主之眼。 而顾家那位遗孤,虽容貌绝佳,但身份与名望还不及张之合,若不是沾了林家的光,如今还不知流落到何等地步,这样的人,不可能考得三鼎甲,便是进士都难。 这样想的人可不知小女娘,那边的郎君们也是这般想法,所以没人会搭理顾诚因,甚至还有挑衅者,故意邀他到湖畔作诗,等着看他笑话。 林温温的注意力也一直在屏风那边,顾诚因是因为她才来赴宴的,若是让人欺负了,她会心生愧疚,所以忍不住站起身来,恨不能过去骂那寻事之人两句。 然不等她再做反应,那人举着酒杯来到顾诚因面前,只看了他一眼,便敛了笑意,转身便回了人群中。 林温温不知发生何事,望烟楼上的常宁公主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安平回到望烟楼,看见常宁公主已经到了,便问她,“宁三郎如何?” 常宁耸了耸肩道:“美则美矣,却是无趣。” 不过又是个循规蹈矩的世家子罢了,这样的人常宁公主见过太多,宁三郎的样貌的确出众,日后父皇若再催她成婚,他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可对于常宁自己而言,那个人才能勾起她的兴趣,尤其是他被人刁难时,那幽暗阴冷的眼神,简直令人兴奋。 常宁将酒杯放在桌上,起身伏在黑檀木制的栏杆上,抬手指着湖畔角落中的那个身影,“他是谁?” 安平派出的人早已回来,上前道出顾诚因的身份,常宁听后,笑出声来,那声音销骨柔媚,“老天都知我近日辛苦,想好好犒劳我呢……” “祝贺公主喜得美人。”安平县主说着,也看向湖畔,“不过……那人一看便是个雏,待我教过之后,再……” “不必,”常宁捏了颗侍从递来的葡萄,一边轻吮,一边幽幽出声,“这个,我亲自教。” 作者有话说: 蓝皓雪 5瓶; 花骨朵儿、爱吃炸鸡蛋挞、木槿晓言、一颗小豆豆 1瓶; 非常感谢小仙女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不知出了何事◎ 通常这样的宴会,女娘们会比儿郎们先退席,林温温同林清清先乘马车回林府。 路上,林清清一直望着林温温头上的金簪,欲言又止。 有些话作为姐姐,她是该出言提醒的,但娘亲总是与她说,让她要与林温温保持距离,尤其在人前,看着越疏离,日后林温温做出什么事,便越不会牵连到她。 小时候林清清不明白卢氏为何要她这样做,她也不知为何卢氏总含沙射影说林温温以后会做出什么事,在她眼中,这位三妹妹可爱伶俐,美丽又单纯,能做出什么事来? 随着两人慢慢长大,看到如今的林温温,她终于明白卢氏说的是什么了。 林温温的这副样貌,即便她什么都不做,也躲不过人言可畏,与她疏远些,的确没错。 可祖父又时常教导她,家族兴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太原林氏能成为百年旺族,五姓七望之一,秉承的便是这个道理。 一番挣扎后,林清清还是决定出言相劝,若林温温不听,她便听从娘亲的话,日后不再干涉。 “三娘。”林清清温声道,“县主是皇家之女,自幼接受的礼教便与我们不同。” 两人独处时,林清清很少会主动找她说话,林温温怔了一下,抬眼看她。 冯氏总说,林清清与卢氏一样,虚伪做作,拿鼻子瞧人,从不将他们当做亲人,让她没事儿离林清清远些,省得被那些所谓名门贵女绕进沟里还不知晓。 林温温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她一直觉得林清清很厉害,就拿学琴来说,小时候她弹了不到半个时辰,手指头就疼得难受,林清清却能一座就是一个晌午,错了就重弹,会了还会反复练,不用人在旁边看管,她自己就能坚持住。 林温温从不会因为有人夸赞林清清而心生妒忌,因为她知道,林清清是值得的夸赞的,便是她都打心里都佩服她。 可娘亲不让她去找林清清,大伯母每次看她的眼神也很冷淡,时日久了,她似乎和林清清在一起也没了话说。 像此刻这样,林清清主动与她说话,且还明显带着提醒之意的时候,少之又少,林温温都记不得上次是什么时候了。 “二姊,我知道的。”林温温乖巧地点点头,“在宴席上,县主忽然赠我发簪,我也不好当着那么多人面拒绝,不过阿姊放心,我不会和县主走太近的。” 林清清还怕林温温听不懂她的弦外之意,听她能这么说,便放心了,温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凌云院,冯氏早早就候在前厅,听下人说林温温回来了,着急忙慌迎了出去。 人还未走近,她的目光一眼就落在那金簪上。 林温温的头饰冯氏全部都知晓,完全不记得何时有过这样一根金簪,这金簪打眼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就是她想买都得咬上一年牙根。 院里人多,冯氏没有问出口,只脸色有些不大好,拉着林温温朝屋里走,待门窗合上,她才指jsg着那金簪质问。 林温温如实将宴席上的事道出。 冯氏其实已经猜出了七八分,这样金贵之物,寻常人不会轻易出手,若有人相赠,想必便是县主了。 冯氏拉下脸,抬手将金簪取下,李嬷嬷见状,劝道:“东西既已收下,若是再送还回去,岂不是打了县主脸面。” “我怎会不知?”冯氏拿手在林温温额上戳了一下,“这东西太惹眼,日后你不许带。” 说完,她拿着金簪来到柜旁,取出自己的妆奁,李嬷嬷见状,忙跟了过去,“娘子,你这是要……” 冯氏道:“无功不受禄,三娘接了人家东西,若是不与人家往来,礼数上说不过去。” 她将妆奁上的锁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根珊瑚腊梅簪,这簪子也是金质,虽不如县主赠予的这根含金足,却胜在做工精巧,这是冯氏的随嫁之物,满上京都寻不来几个敢和这做工叫板的簪子,名贵程度不亚于县主那根。 “李嬷嬷,你将东西送去县主府。”冯氏道。 林温温忐忑,那发簪可是县主当着众人面亲自帮她带上的,“娘亲,我、我不用露面吗?” 冯氏教她,“你若去了,这便是礼尚外来,你若不去,那便是谢绝县主好意,日后可不必再接触。” 林清清提醒她不该和县主往来,娘亲也让她不要再接触,在她们眼中,县主就好像洪水猛兽,可于林温温而言,县主似乎没什么不好的,与传闻中所谓骄奢淫逸,根本不沾一点边啊。 冯氏见她不以为意,拉着她又是叮咛了许久,等林温温回到自己房中,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她来到妆台前,珍珠帮她拆卸头饰,望着镜中艳丽的这张脸,她不由叹气。 传闻也不一定是真的,再说外面不是也有关于她的传言,说她狐媚样,天生就是个会勾人的。 结果呢,她长得这样美,不是照样没有郎君上门提亲,门第低的不来自取其辱,门第高的都往大房那边去了,林清清只比她大了半岁,如今想同她说亲的,数都数不过来,今日的小女娘们,那般缠着林清清,好些也是为了自家兄长呢。 林温温撇撇嘴,忽又想起顾诚因。 心下还是没能全然放松,她叫翡翠去流景院,看看顾诚因回来了没有。 不多时,翡翠回来了,原来在她走后,顾诚因也离开了,他是自己走回林府的。 林温温松了口气,先是勾起唇角,笑自己苦恼几日,只是庸人自扰,随后又蹙了眉头。 想到他与自己在宴席上都不受待见,便不由生出几分愧疚,毕竟顾诚因是被她忽悠去的,若他不去,也不用受那些世家子白眼。 今日宴会上县主府备了许多葡萄酒,屏风那边酒气很重,想来郎君们都饮了不少,林温温又让翡翠去端醒酒汤,送去流景院。 到了傍晚,林温温在净房沐浴,折腾了一日,此刻的她最是放松,翡翠端来四物汤,是养气血用的,冯氏要她每晚都得喝一碗。 净房水汽氤氲,林温温小口喝着汤,听翡翠回话。 “顾郎君今日滴酒未沾,但那醒酒汤他还是收下了,他还托奴婢转达谢意,将这个给三娘子送来。” 翡翠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递到林温温面前。 林温温喝完汤,用桶边的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珠,接过小木盒,打开看。 表兄不可 第20节 这里面隔着一个鸟哨,应是用梨花木雕刻而成的,林温温认得梨花木的味道,有股淡淡的香味。 这小鸟哨雕刻得十分精致,惟妙惟肖,眼睛那里甚至还能看到睫毛的纹路,她记得自己儿时就有一个相似的小鸟哨,却不知最后放到了何处,她寻了许久都没寻到。 林温温试着吹了一声,还听清脆响亮的。 不过到底是长大了,这小东西再精致,也不算什么稀罕玩意儿,她只玩了两下,就还给了翡翠,让她随便寻个地方搁着吧。 这晚,林温温睡得很香,可以说是一夜无梦,她许久都未曾睡得这般安稳过了。 第二日,一切如常。 第三日,相安无事。 第四日,岁月静好。 到了第五日,有人打破了这份宁静,是青才寻到了凌云院。 凌云院门的石阶下,守门的家仆已经去内院替他传话,青才却静不下来,焦急地来回乱转,他入府已有十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跑到凌云院这边来,平常他是不敢过来的,可眼下实在是没办法。 今日是吏部收解状和家状的日子,凡要参加科举之人,皆要在酉时之前,将这两样东西亲自送到吏部,待一月后,吏部会将审核后的名单公示,倒是名单上审核通过的学子,才能参加今年的春闱。 这些东西顾诚因一早就准备齐整了,就等今日去交,结果从昨日午后他出去了一趟,也不知出了何事,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眼看只剩两个时辰就错过了上交的时间,若是今日不交,郎君便不能参加今年的春闱了。 青才实在等不及,这才壮着胆子寻到了凌云院。 因他知道,整个林府,只有林三娘能帮他,也只有林三娘会在意他家郎君。 这会儿已经近未时,正值林温温要午憩的时候,家仆来院里先传话给翡翠,翡翠又进来与林温温说。 林温温揉着眉心问她,“青才是谁?” 珍珠记得这个人,提醒道:“好像是流景院的,就是顾郎君身边的。” 林温温又打一个哈欠,摆摆小手道:“不见,等我睡醒再说。” 作者有话说: 青才:我真的是不懂女人…… 花骨朵儿、爱吃炸鸡蛋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狠戾溢出眼底◎ 林温温躺在床上,珍珠将床帐拉好,随着帐内光线暗下,她眼皮慢慢合上,片刻后,她倏然睁眼,叹了口气,再合上,又睁开,又合上…… 如此反复不知多少次,林温温终于失了耐性,她坐起身一把撩开床帐。 凌云院门外的石阶旁,青才急得团团转,守门的仆从方才已经传了话,说三娘子不要见他,青才想让仆从再去带话,那仆从却抬手哄他。 他往仆从手里塞铜板,那仆从扯嘴笑他,一把将门关了,险些碰到他鼻子。 青才红着眼,不肯离开,他背对红墙,面朝天,嘴里嘀嘀咕咕,“天老爷发发慈悲,保佑我家郎君平安无事,保佑三娘子睡不着……” 不多会儿,院门推开,仆从唤他。 上了回廊,避开正房,珍珠就在下廊处候着。 林温温在凌云院有自己的单独的院子,就在正房与罩房之间,论起宽敞程度,丝毫不亚于前面的正房。 这院子里有座模样精美的假山,下面还有小池环绕,池中还养着锦鲤,路两旁还有青才叫不上名的花草。 若是放在平日里,他定要细细看上一番,今日却没有任何心思,只一脸急色的跟在珍珠身后。 两人迈进屋中,林温温就在上首坐着,青才行礼,她扬扬下巴让他起身说话。 青才却是没有急着开口,眼珠子在屋里打量一圈,他与珍珠见过多次,已经相熟,与翡翠却只是见过一两次,犹犹豫豫不敢开口。 翡翠是个聪慧的,朝林温温福了福身,去厨房取茶果子。 待她脚步声走远,青才终是忍不住,扑通一声又跪下去,“三娘子啊,我家郎君许是出事了!” 林温温在青才眼中,此刻就是救命稻草,他看见她时,眼泪就噙在了眼中,这会儿一边说,一边抹泪。 林温温头一次见男子在她面前哭,眉毛都拧了起来,然听到青才说,顾诚因从昨日下午外出,到现在都没回来时,心里倏然一紧,手中的茶盏坠落在地。 珍珠连忙弯身收拾,林温温却是将她叫住,“先不管这些,现在是什么时辰?” 珍珠道:“未时三刻。” 青才又是哽咽一声,林温温拎起裙摆,迈过地上碎盏,问青才,“你方才说,酉时一到,吏部便不收解状了?” 青才点头。 林温温气得朝他跺脚,“这般要紧之事,你怎么传话时不早些说出来,平白耽误这些时间!” “奴才是凌云院的,又是顾郎君身边的人,若是将话说明白,该给三娘子惹麻烦了,”青才委屈巴巴,“平日里,我家郎君不让我在外提三娘子,便是怕旁人说三道四……” 珍珠心道,这顾家郎君还算是个有良心的。 林温温哑然,顿了一瞬,又问:“那他以前可曾在外面过夜?” 青才将眼泪胡乱一抹,起身道:“郎君平日里也会外出采买,有时候一出去也是一天,可到底也会赶在宵禁前回府,这么多年来,他是头一次jsg在外面过夜,且今日这般重要,他不可能到这个时辰都不现身啊!” 林温温眼皮跳了跳,几日前那种隐约的不安又浮上心头,也不知为何,她瞬间就想起了安平县主,不过随即又摇了摇头,问青才,“他昨日出门前,有没有说什么啊?” 青才道:“如平日里一样啊,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林温温咬住唇瓣,原地转了一个来回,“要不然……你去报官?” 青才连连摆手,“使不得啊,如果现在报官,今日的解状肯定没法教了!” 不到最后关头,青才还是不愿意将今年的春闱放弃,因为他知道,这个机会对于顾诚因有多么重要。 “三娘子啊,整个林府属你最心善,你可一定要帮我家郎君想想办法!”青才求她道。 不是林温温不愿出主意,而是她这个脑子,根本想不出什么解决的办法,平日出了事,也是冯氏帮她做主,可这件事又不能让冯氏知道,若让冯氏知晓她私下里和顾诚因接触,定要将她一通责骂。 “我、我、我也没有办法啊,我也不知道他、他、他在哪儿……”林温温心乱如麻,又担心顾诚因安危,又怕解状交不到吏部,让他错过今年春闱,一时结巴地说不出话。 一旁默不作声的珍珠,忽然开了口,“要不然,先将解状交了,再去寻人?” 林温温当即应道:“对对对,这可是京城,天子脚下,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先想办法将解状交了!” 说着,她看向青才,“你去交!” 青才听了腿发软,“不行啊,吏部有规定,得是郎君自己去交才行!” “每届春闱,考生至少也要上千人,又没有画像,吏部怎会识得他?”林温温道。 青才也不知这些,只知道规定就是这样,谁敢违背吏部的规定。 林温温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小拳头朝掌心用力一捶,“就这样定了!” 林温温让青才回去换件顾诚因平日里穿的衣裳,再将解状和家状带上。 青才却不敢走,欲哭无泪道:“使不得啊,不是我不想去,实在是郎君样貌绝好,又比我高出半头,我就是穿了他的衣裳,但凡周围有个见过他的人,都能认出我是假冒的啊!” 林温温顿了一下,扬手道:“这还不简单,你回去给鞋靴里多垫几双棉袜,至于这脸……” 她眼珠子一转,看向院里盛开的一品红。 珍珠心领神会,忙去院里抱了一盆进屋,又将门窗合上。 一品红的花瓣骄阳明媚,却也有毒,若是花汁落在人的皮肤上,不多时便会生出红疹。 青才摘了片红叶,抖着手不敢抹。 林温温眼中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刚毅,朝青才点头,“别怕,我会陪你一起去。” 想到郎君这几年的辛酸与努力,青才心一横,闭着眼就将那些花汁往脸上抹。 果不其然,等他被珍珠带出偏门后,花汁的毒性便开始发作,整张脸开始隐隐发胀,他片刻不敢耽误,与珍珠兵分两路,一个回凌云院换衣取东西,一个跑到府外雇马车,这种个时候,肯定不敢用府里的马车。 申时过半,青才按照约定,从偏门出来,珍珠已经雇好马车,林温温就坐在里面等他。 青才左右看看,小道无人,这才赶忙钻入马车。 林温温只看他一眼,神情古怪的移开视线,递上帷帽,“我会吩咐马车停在不远处,你下车前将这个戴上,若吏部问起,你便说是吃错东西长得疹,过两日就能消退。” 林温温小时候吃牛乳的时候,就出过一身疹,也就三两日便退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吃过,等慢慢长大,再吃时竟又不出了。 青才心下记住,可还是忍不住紧张,且这脸上的疹子开始发痒,他忍得异常艰辛,几次都扬手想挠,被珍珠制止。 马车停在朱雀大街,今日交解状的学子有千人,从早晨天未亮朱雀门便开了,考生们带着解状排起长龙,此刻临近尾声,门外几乎无人。 青才脸颊红肿,已经辨别不出模样,许是受了红疹的影响,一开口,嗓子也有些干哑。 他掀帘朝皇城看了一眼,吓得一个哆嗦回过头,“三娘子,我、我怕……” 林温温小手一挥,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对青才道:“天塌下来有林府替你顶着,你只管去便是!” 事已至此,珍珠也只能跟着附和,“对,你行的,你可以的!” “没错。”林温温继续道,“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你家郎君!” 青才在一声又一声的鼓励中,逐渐挺直腰板,虽辨不出此刻神情,可从他的举手投足中,能看出他的决绝。 他戴上帷帽,走下马车,头也不回迈进朱雀门。 太阳西晒,马车内有些许闷热。 林温温出门匆忙,没带团扇,也没带水囊,只装着碎银,她怕被人认出,也不敢轻易下车,就这样在里面坐着等。 越等心越慌。 不知过去多久,珍珠咬咬唇,问她道:“三娘啊,你说……青才不会出事吧?” 若是被吏部发现他是假冒的,兴许当场就要将人缉拿,两板子下去,他定会把林温温供出。 林温温一开始只头脑一热,没想这么多,如今被这样一问,整个人愈发清醒,唇角控制不住撇了下来,声音都带着些许哭腔,“要不,咱们回去吧?” “那不管青才了吗?”珍珠也没了主意。 “这么久没出来,怕是被人抓了。”她红着眼尾,用力吸吸鼻子,“我不管,我要回府,我要寻我娘亲!” 话音刚落,有人轻叩车门。 珍珠将门露出一条缝,看到是青才,她激动的差点叫出声,连忙将门打开。 表兄不可 第21节 青才坐进马车,里衣已经彻底被汗浸湿,他微喘着气,将方才经过与林温温说了一遍。 吏部主簿累了一整日,眼看就要到点,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急躁,看到青才递上的解状,印着宁国公的公荐章子,便没有过分盘问,让他将帷帽掀开。 青才按照林温温教的那样回答,那主簿便挥挥手,让他务必养好身子,别耽搁春闱,叮嘱了几句,这便叫人走了。 林温温从未这般激动过,从她有意识以来,头一次觉得自己聪慧过人,竟能想出这样机智的法子。 她紧紧拉住珍珠的手,恨不能当场蹦跳起来。 一旁的青才也高兴的笑出声,可只笑了两声,他便又耷拉了眉眼,“三娘子,我家郎君还未寻到呢……” 一颗大石终于落下,可林温温忘了,最重要的一颗,还悬在当空。 顾诚因上一次身体这般沉重,还是在十岁那年。 他浑身无力,意识虽醒,眼睛却如何也睁不开,他手指慢慢蜷缩握拳,最后用力去掐掌心,疼痛让他有几分清醒,眼皮这才得以缓缓睁开,只视线还是有些不清,只能看到大致轮廓。 墙壁上有火光跳跃,面前正中的位置有一张绷架床,搭着绯红色纱幔,这纱幔极长,从架顶向四周铺洒延伸,也不知是何处的风,让满眼的绯红轻轻晃动,一直延伸到他的面前。 顾诚因视线逐渐清晰,他抬手一把将纱幔拉开。 床榻正中,女子娇媚地挑眉道:“你醒了?” 顾诚因黑眸瞬沉,一股狠戾慢慢溢出眼底。 作者有话说: 花骨朵儿、一颗小豆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劫色◎ 上京女子通常十三四岁就要说亲,十五及笄后便可嫁人,若家中贫寒者,甚至还未及笄就送去夫家,当然,也有非富即贵的那种人家,订过亲后会多留女儿两年,待到了十七八再嫁人也是常有之事。 常宁公主已至十七,是娴贵妃之女,是当今圣上第一位公主,身份尊贵又极其受宠。 两年前及笄后便开始择婿,皇上亲自帮她挑选,却被常宁一一回绝,想着她年纪还小,多留两年也是可以,这便拖到了如今,眼看翻过年就到十八,皇上终是有些坐不住了,最近总是催促常宁择婿一事,常宁便给了个名字,宁轩,宁家三郎。 宁国公府皇上并不陌生,宁家孙辈有两位都在朝中任职,宁家三郎却是头次听说,他开始差人去查,想要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儿郎,竟能让她家常宁点头。 婚事总算有了眉目,皇上心里踏实不少,毕竟这两年还是有些风言风语传入他耳中,皇上的女儿,自然与常人不同,皇上并不放在心上,可如今要说及婚事,又是五姓七望那样的嫡支,多少还是要避讳一些,特地派几个嬷嬷守在她身边,将她看管住。 这几个嬷嬷仗着得了皇上的令,软硬不吃jsg,常宁恨不能将她们拖出去杖毙。 今日她来县主府,她们也阴魂不散,若不是安平想出法子将她们支开,常宁此刻根本脱不开身来这密室。 “你是谁?” 沙哑低沉的声音犹如寒冰,顾诚因直视着常宁公主,幽暗的眸子中寻不到一丝情欲,就好像在他面前的女人,没有性别,没有美丑,与桌上的烛火没有任何区别。 常宁公主见过的男子数都数不过来,若是那些男人看到这幅景象,有的惊艳,有的垂涎,有的羞臊不敢抬眼,有的明明想看又要故作恼火……总之,顾诚因这样的她是头一次遇见。 常宁心中不爽,却又生出了更加强烈的征服欲。 她掩唇轻笑,薄纱滑落,方才还若隐若现的肩颈,此刻叫人一览无遗,“我是谁……不重要啊,重要的是我想做什么?” 顾诚因眸光无波,继续问:“这是何处?” 常宁起身,染着鲜红蔻丹的脚趾踩在纱幔上,朝顾诚因一步一步慢慢走来,“没有付出,如何能得到回报,顾小郎君难道不知这个道理?” 想要她回答,就得拿出些诚意来。 “你要做什么?”顾诚因冷冷问。 常宁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轻柔的声音带着一股极致的魅惑,“取悦我。” 顾诚因抬眸看她,唇边浮出一丝冷笑,“公主何故轻贱自己?” 常宁顿时愣住,虽没确认或是否定,可她的神情直接给了顾诚因答案。 他缓缓撑身坐起,趁着常宁惊诧之时,眸光将周遭快速扫了一遍,最后在距他约摸两米之处,视线略微顿了一下。 那里有一张四方矮几,上面有茶水酒壶,还有果盘,虽未出现任何趁手的利器,顾诚因却已心中有数。 “你是如何得知的?”常宁眼睛眯起,重新打量起面前的男人。 百花园设宴那日,她并未在宴席上露面,只在望烟楼朝湖畔望过,按照县主府的构建,望烟楼上可将对面看得一清二楚,可若是身处湖畔,由于地势过低,便会将望烟楼中的情况看不真切。 且顾诚因何等身份,从未出入过宫中宴席,按道理,今日是他第一次见到常宁公主,为何他能一下便认出她来? 常宁实在好奇,连情欲都被这股好奇冲淡了几分。 顾诚因身上的药劲还未彻底散去,身子绵软到只能勉强让他坐着,根本无法起身,他只能表面淡定从容,实则宽袖中再次用力将指甲镶进掌心。 “那日我从林府侧门而出,所遇之人虽蒙着面,但他身手不凡,所出招式来自皇城禁军。” 昨日下午,顾诚因按照往常习惯,准备去西市买药,送到城南,谁知刚走出小巷,便被一黑衣人堵住去处。 牛单曾是皇城禁军南衙的金吾卫,顾诚因师从他之后,最初所学便是禁军的招式。 黑衣人没有料到,顾诚因能识破他的招式,毕竟从他得到的消息来说,顾诚因只是个林府远房遗孤,在林府混口饭吃罢了,根本不可能懂武艺,便是懂,也不该有这般身手。 眼看被顾诚因占据上风,那黑衣人便使出阴招,袖口中扬出一片灰粉,顾诚因立即屏气掩鼻,反应已经算得上是极为迅速,却多少还是吸到几分,他心道不妙,转身要走时,腿脚却忽然发软,随即昏沉到地。 “只用少许,便能使人如此昏沉的软骨散,里面必定加了一味东西,我猜……”顾诚因说着,轻咳起来,顺势便朝矮几上的茶壶看去,一副想要饮水的模样。 常宁没有在意,这房里之所以敢不留人,便是料定顾诚因做不出什么来,且这屋中也没有什么能伤人的东西。 顾诚因见她不以为意,便又咳两声,直接朝矮几挪去,待他来到矮几旁边,倒了盏茶,只是故作轻抿,并未当真喝下,随后才不紧不慢继续道:“我猜,那东西便是曼陀罗花。” “你竟知道曼陀罗花?”常宁也跟着走了过来,一个转身直接坐在矮几上,她翘起腿,举杯饮了一口葡萄酒,看顾诚因的眼神更加清明。 这种花从天竺而来,可入药救人,亦可成为毒药,使人昏迷不醒,陷入假死之状。 寻常人很难辨认出此花,甚至还有人将它与山茶花混为一谈,更别提知道它的功效。 顾诚因好读书,看过各方游记,天竺游记他许久前便已读过,里面自然少不了会提及曼陀罗花。 天竺信奉佛教,曼陀罗花被誉为圣花,一直以来供奉在佛祖身前,如今上京盛行佛教,有高僧从天竺而来,便在那护国寺中种下一片曼陀罗花。 “护国寺是天家寺院,只有皇族才可入内。”顾诚因说着,抬眼看向常宁。 “皇族的人多了去,与常宁公主年纪相仿的女子也不再少数,你如何能确定,我便是常宁公主?”常宁说着,朝他勾起唇角。 “人数不少,却也并不算多。”顾诚因又抿了口茶水,缓缓道,“但能利用曼陀罗花制毒,又令禁军替她掳走百姓,还愿轻贱自己,做出此等事情的人,除了安平县主与常宁公主,还能有谁?” 这二人的传闻,连街头巷尾的小儿都知道,顾诚因自是清楚。 安平县主,几日前他已经见过,如此,便只剩常宁公主,也只有她,才能在天子脚下,有胆子做出如此荒唐行径。 “可真是个聪明的小可人儿,不过,你即便猜出来了,又能如何呢?”常宁嗤笑出声,摇晃着酒盏垂眸望他,“你若当真聪慧,方知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让你从这世间消失。” 权贵面前,百姓无异于蝼蚁,皇族面前,于蝼蚁还不如。 顾诚因也嗤嗤笑了。 这笑声阴恻,令人听着心中生寒。 常宁蹙眉,有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正要出声让他闭嘴,便见顾诚因手腕一扬,他手中的茶盏顿时在矮几上裂开,随即他膝跪起身,破碎的瓷片直朝常宁脖颈处划去。 从朱雀大街回林府这一路,马车内无人说话,珍珠拿了药给青才,他自己乱抹一通后,已经不痒。 林温温歪着头,欲哭无泪。 如果方才没让青才去交解状,眼下便可托人去寻顾诚因。 可如今解状交了,若让人知道顾诚因失踪,青才欺瞒吏部之事,便会被人得知。 此刻,她已经骑虎难下,顾诚因失踪一事,彻底和她脱不了关系了。 “青才。”她幽幽道,“你不会把我供出去吧?” 青才睁大眼道:“三娘子,你说什么呢?” 林温温撇嘴想哭,将手腕上的玉镯摘下,朝青才递去,“要不,你收拾细软,跑路吧?” 珍珠连忙将她手按住,“这可使不得啊,青才没有身契,家奴私跑,也是大罪,到时候被人抓回来,他拿着娘子的东西,咱们岂不是更加掰扯不清。” 青才眼瞪更大,望着这主仆二人道:“你们这是何意,我不跑,我要寻我家郎君!” 马车颠了一下,颠掉了林温温噙在眼中的泪珠,“我也想寻啊,可我寻不到哇,你不要再逼我了,我已经够努力了……呜呜呜……” 珍珠一面宽慰,一面狠瞪青才。 青才不敢再出声,垂着脑袋直叹气。 回府后,珍珠一再向她保证,不会将此事告诉冯氏,毕竟这是触犯条令之事,珍珠也参与其中,当真追究下来,林温温不一定能出什么大事,珍珠极有可能被推出来顶锅,她也越想越怕,甚至比林温温还要怕。 快入夜时,林温温又差珍珠去流景院问,得知顾诚因还是没有回来,林温温躲在被窝里又哭了一场。 直至深夜,林温温还是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顾诚因。 他那样刻苦读书的一个人,除了被人掳走以外,不可能放弃春闱,交解状这般重要的事,他怎会错过? 所以,肯定是有人将他劫走了。 那劫他之人是脑子有病吗? 顾诚因这样的人,图他什么呢? 无权无势,要钱没钱,总不能是劫色吧…… 劫色! 林温温瞳仁一颤,猛地坐起身来,“完了完了……肯定是县、县主……” 作者有话说: 花骨朵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当真就没有你在意的人了◎ 表兄不可 第22节 县主府南苑,百花园中有一片湖,望烟楼建在湖水中央,从湖畔需要走过一段狭长的石桥,方可入内。 望烟楼外,有府卫把守,平日若非县主亲自下令,便是张合之也不得入内。 此刻,石桥那端,两位嬷嬷不顾管家阻拦,硬要朝这边闯,她们手中有皇上御赐的令牌,那管家根本不敢硬拦,只得一面好声哄,一面派人去请县主jsg过来。 望烟楼三层的密室中,顾诚因脸色苍白,额上汗猪划过脸颊,从那棱角分明的下颚慢慢垂下。 他手中紧紧攥着瓷片,就在与常宁公主脖颈不足一寸的地方被拦了下来。 盛安民风开化,女子亦可尚武,尤其是皇亲国戚中的女子,从小便会骑马舞剑,常宁的功夫是皇上亲自教的,便是这两年纵情玩乐,疏于练习,根基也胜于常人。 就在方才那瓷片朝她袭来之时,她立即反应过来,抬手钳住顾诚因手腕。 两人僵持不下。 顾诚因用力握紧瓷片,瓷片的另一端朝他掌心再深几分,鲜血顺着手腕滑落。 疼痛会使他更加清醒。 他身体里的毒素尚未彻底散去,如今只是强弩之末,含着最后一口气在做抵抗。 常宁也知如此,一直未曾唤人,便是想要看看他到底能坚持多久。 可她没有料到,顾诚因竟是一个这般不管不顾之人,她几乎要拦他不住,就在常宁准备扬声唤人之际,外边叩门的声音打破了这片焦灼的宁静。 “殿下,嬷嬷们寻过来了。” 常宁没有回话,望着面前这双幽暗深沉的眸子,艰难出声:“这世间,当真就没有你在意的人了?” 言尽于此,若顾诚因但凡有一丝顾虑,都不该再继续下去。 果然,此话出口的瞬间,他的眸光中闪过了一丝情绪,就是这丝情绪,让他分了心神…… 常宁离开之时,顾诚因被侍从重新灌下一碗掺了软骨粉的汤药,再度昏沉入睡。 望烟楼的二层,安平县主正在帮常宁换衣。 “如何?”她问。 常宁嘴角扯出一个冷笑,“是个难驯的,不过不急,我有的是耐性,找两个人先从最基本的教起。” 说着,她回过身望向安平,“旁的你不必插手,将他看好便是。” 送走常宁公主,安平县主才知三楼出了何事,便是常宁不说,矮几上的狼藉也能叫人猜出。 安平也心道奇怪,一个毫不起眼的顾家遗孤,怎会有如此胆识和身手,不过再是好奇,这人已被常宁看中,依照常宁的性子,这个人她碰不得,最好连看都不要去看。 美人何处寻不到,安平从不会和常宁争这些,她扯了扯唇角,唤了两位有身手的侍从去三楼看着顾诚因,同时又给望烟楼调来数名得力府卫。 第二日午后,湖畔旁的水榭中,安平县主与男宠赏花玩乐,正值尽兴时,有人来报:“县主,林家三娘子来府中拜访,是让候着,还是改日再来?” “哦?”想起那明艳冻人的小娘子,安平眉梢微挑,含笑道,“直接将人带过来便是。” 林温温一宿未睡,越想越乱,越乱越怕,整个人好似魔怔一般,今日起身便拉着珍珠哭,一双漂亮的眉眼肿了之后,却不难看,反而更加令人心生怜惜。 珍珠问她,她也不说,只抿着唇默默落泪,有些话她说不得,也不敢说,难道要告诉珍珠,她害怕宁轩被县主相中,便将顾诚因忽悠去了县主府,如今顾诚因失踪,许是被县主掳了去? 这样说,有谁会信? 就是她自己,想想也觉得荒谬。 可纵是荒谬,她还是忍不住会往这个方向想,想到最后,她索性一咬牙,对冯氏谎称身子不适,要好好休息,让翡翠锁了房门,带着珍珠趁午憩之时,溜出了林府。 路上得知是要去县主府,珍珠自是一番劝阻,“三娘可不要冲动,县主与咱们只见过一面,便是再喜欢三娘,这件事也托不得她啊,万一她怕担事,将咱们供出……” 珍珠显然会错意,林温温也不解释,只掐着手指呆坐在那里。 管事的将二人带进县主府,在前厅稍作等候时,林温温朝珍珠压声道:“你比我聪慧,一会儿替我多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不寻常。” “啊?”珍珠一脸困惑,还未来及细问,那管事的便回来了。 管事的从前引路,林温温与珍珠跟随其后,还是几日前来百花园的路。 周围有府卫,珍珠也不敢再问,只按照林温温说得,眼珠子四处乱转。 林温温也是如此,直到来到湖畔,走在通往水榭的石廊上,她才端正姿态,垂眸不再乱瞥。 水榭中,安平衣衫微乱,斜靠在贵妃榻上,身旁立着两位侍从,身着白衣,腰带松松垮垮,似乎只是随意搭了一下,并未真的系上。 林温温从上廊时就垂着眼,这些她并未看到,珍珠却是瞥了一眼,那小脸涨得通红,也将头连忙垂下。 “那般拘谨作何,坐下说吧。”安平开口。 下人方才进来禀报后,安平便差人搬了榻过来,就在她手边搁着,这榻上铺着鹅绒,还撒了香粉。 安平第一眼看到林温温时,便想到这般美艳夺目之人,若是躺在这张榻上与美男翻云覆雨,那该是何等的活色生香。 光是想想,安平便弯了眉眼。 侍从来到林温温身前,抬手引她过去落座,林温温余光从他身上扫过,以为自己看错,定了定神,微微侧目,看到那腰带彻底散开,她倒吸一口凉气,在那鹅绒上如坐针毡。 安平望着她笑,“我以为那嬷嬷来我府上回礼时,你娘应当都与你说清了,没想到你竟还愿来寻我。” 林温温清了下嗓,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传闻做不得真,我相信县主不是那样的人。” 安平又笑,头一次发觉小女娘可以这样有趣,她朝侍从递了个眼色,“还不去给林三娘倒杯酒,润润喉咙。” 侍从应声,来到林温温面前,弯身倒酒时,衣衫瞬间敞开,别看他模样清秀,顶多刚二十的年纪,身上的肌肉线条却结实有力,林温温只是不慎看了一眼,便顿时脸如火烧,连忙将脸别去一旁。 “怎么了?”安平明知故问。 林温温舌头打结,“他、他、他、他没穿衣服!” 侍从朝她视线处横去一步,“娘子仔细瞧瞧,奴可是穿了衣服的。” 平日里林温温最喜欢温柔的男子,就如宁轩阿兄那样,说起话来让人如沐春风,这个侍从话音也极其温柔,却让她蓦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面红耳赤,又将头扭向一旁,珍珠难得鼓起勇气,将手抬起,横在那侍从面前。 她虽有心护主,可到底也没见过这样的情形,细细的手臂举在那里,随着湖边的风隐隐发颤。 还真是年轻,没见过世面。 安平挥退侍从,朝林温温道:“那日来我府中的皆是京中贵女,你可知,我为何要对你另眼相待?” 林温温摇摇头。 安平道:“京中传言,林家三娘生得妖艳,狐媚之相,想必你应当知晓。” 林温温点点头。 安平又道:“可有人当着你面说过?” 林温温想起卢芸,想起那些当着她面窃窃私语的小女娘们,眼眸微垂,没有回答。 看她如此神情,安平便知平日里这孩子定是个受气包。 她轻笑一声,扬了语调,“旁人私下里也传我放荡□□,可当着我的面,有谁敢说此话?” 她起身站在水榭中央,对林温温道:“他们说你魅惑,无非是嫉妒你容颜,若有人当你面说,拿出你五姓七望的架势,甩她一个耳光,无非传闻中再加一句,你林三娘泼辣狠毒罢了。” “可在这之后呢?”安平问她,“那不中听的话,还有人敢当着你面说吗?” 这番话光是听一听,就觉得心中爽快,林温温忍不住勾了唇,可稍微细想,又耷拉了眉眼。 安平见状,朝她迈进一步,“男人放浪那是风流,女人放浪,便是无耻□□,我问你,这公平吗?” 林温温朝她眨巴眨巴眼,摇了摇头,“好像……是有点不公平。” 见她并非无可救药,安平笑道,“所以,我有何畏惧,你又胆怯什么?” 林温温张了张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又无言以对。 安平语重心长,宛如阿姊般对她道:“我觉得你不该辱没了这副容颜,既然他们觉得你魅,你便魅给他们看,让他们羡慕,嫉妒,却又奈你不得。” 她缓步上前,将林温温面前那杯酒举到她面前,“日后有我护着你,那些所谓的贵女们,谁敢再欺你?” 这番话说得安平心潮澎湃,听得林温温冷汗涔涔。 到底,她也没有接过酒杯,起身胡乱行了一礼,便匆忙退去。 望着那险些被自己裙摆搬到的小美人,安平冷嗤一声,将那酒盏丢入湖中。 真是不争气的东西,白瞎了那副皮囊。 与此同时,望烟楼中的顾诚因再次醒来,他比上一次还要乏力,显然是加了药量的缘故。 他手上的伤痕已被上药包扎,屋中的纱帐已被撤下,屋里案几上的茶具皆已换成木制,还有两位侍从守着。 见他睁眼,当中一个走上前,语气不冷不淡,“郎君醒了,可要吃些东西?” 顾城因嗓音干哑,艰难出声,“jsg我来县主府,有几日了?” 那侍从愣了一下,不解为何顾城因会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不过随后又想到,许是昨日公主与他说的,便回答道:“两日前到的。” 他错过了吏部交解状的日子,这届春闱他无法参加了。 顾城因紧紧合眼,半晌无声。 侍从不知这些,只单纯怕他想不开,便试探性上前两步,倒水递到他手边,“郎君,事已至此,与其无用的反抗,不如随遇而安。” 顾诚因许久后才抬眼,他接过茶水,饮下。 侍从提来的粥饼,他也一并用下。 每日的那份加了软骨粉的汤药,也毫不犹豫喝净。 让他读的书,翻开第一页时,他的眸光沉得骇人…… 却也没有反抗,望着那一幅幅配合着各种工具的香艳图册,他看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林温温:顾表兄,你看得什么书呀? 顾城因:别急,你会知道的,总有一日会用上。 起床困难户 10瓶; 花骨朵儿、lyl、爱吃炸鸡蛋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表兄不可 第23节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郎君回来了◎ 常宁公主自那日回宫后,皇上得知她又去找安平县主鬼混,便下令将她禁足,等婚事彻底定下,才可出宫。 县主府这边,安平不敢轻易去找顾诚因,平日就叫那两个侍从先教他些东西。 原本以为,顾诚因还要折腾几日才肯服软,没想到他很快便妥协了。 望烟楼里收藏的书册,他一本接着一本看,那些五花八门的工具,侍从与他讲解时,虽脸色阴郁难看,倒也是听进去了,甚至有时候还会与侍从聊上两句。 安平听侍从转述,知道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便也没有在意,毕竟那是个活生生的人,若成日里只学那些东西,不让他与人说话,将人逼疯了,常宁又要埋怨她。 “这几日,京城可有什么趣闻?”顾诚因神情淡淡,吹了吹手中汤药。 身旁的侍从每日都要看他将药喝的一干二净,才会离开,他一边盯着顾诚因,一边道:“近日没有听到什么趣闻,不过倒是出了桩怪事,上京城南的那些贫民,也不知为何,整日里满上京乱跑,连东市那样的地方都往里钻,还有那孩童,竟然流着鼻涕对皇城外的禁军伸手乞讨。” 顾诚因搁下药碗,用帕子掩着唇角,抬眼望向被纱布遮住的窗户。 自他被关进来,已过半月,他未曾出过这间屋,却已经猜出了自己身处的位置,不必去看,夜里只闻风声,便可判断他应是被关在湖边,再根据侍从上下楼梯的脚步声,也可得知他被关在三楼。 县主府,三楼,靠近湖边,隐蔽,有人把守…… 顾诚因想起那日来赴宴,他在湖畔看到的那座湖中的楼阁,与他得知的信息完全吻合。 顾诚因收回视线,忽然捂住心口的位置,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从口中流出。 安平派府中医士来给顾诚因诊脉,医士说不出缘由,可顾诚因这病恹恹的模样也不似装的,只得先建议将那软骨粉的汤药停了,养上几日再看看。 顾诚因是常宁看中的人,安平可不想将人养死了,立即就将药停了,结果几日后,顾诚因又开始吐血。 “你这是什么病?”这次,安平亲自来三楼看他,顾诚因脸色煞白,唇角还带着一抹鲜红,的确是将安平吓到了。 “我的身份背景,县主应当已经查清,我十岁那年,家中遇害时,我亦是身中两剑,虽然现在已经无碍,但到底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自此之后,每过一段时间,我便需要喝药调理身子。” 这一段话,仿佛用尽了顾诚因所有的力气,他说完后,又是一阵嘶哑地低咳。 安平县主向后退开两步,掩面问他,“你喝的是什么药,我派人给你抓。” 侍从取来纸笔,将顾诚因说的那些药全部记下,安平留了个心眼,将这药方先给府中医士过目,医士没有发觉出异样,只是道有一味药较为难寻,如此,安平便放下心来,差人去药肆抓药。 县主府的下人,一开始自然是往东市去,结果问遍整个东市的药肆,有一味药却怎么都找不到,他便又连忙往西市跑,又是问了好几家,就在他打算放弃时,看到最角落里,还有一家不起眼的小药肆没有去过。 那下人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人都没往跟前去,只朝里面喊了一声,问有没有那药。 掌柜的在里面连忙应声,招呼他进去拿药。 那下人心喜,赶紧掀帘钻了进去。 “这药有什么奇效,为何连东市都买不到,怎就在你这里能寻到呢?”等药时,他与掌柜的聊了起来。 掌柜的笑眯眯的对他道:“这药不贵,原也寻常,只是这些年价格炒得太低,没有什么利润,别的药肆便不卖了。” 商人就是如此,以利益为先。 “原是如此,那你为何还在卖?”那下人不解。 “我这店小,名贵的药材卖不过别家店,就卖些薄利的维持生计便是,”掌柜的说着,叹了口气,“上京虽繁华,不也还是有穷苦人嘛。” 那下人点头,称他道义。 掌柜的笑着送他出门时,朝路边一个稚童看去,那稚童嘴里含着牛乳糖,脏兮兮的脸蛋瞧不出模样,他丢下手中正在挖泥的木棍,漆黑的眼眸里出现了与他年岁不符的凝重,可他的唇角却是向上勾起的,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没心没肺的野孩子。 这稚童站起身,冲掌柜的点了下头,便蹦蹦跳跳地跟了上去。 林府这边,林温温那日从县主府回去后,直接病倒了,起初还只是流涕咳嗽,府上郎中看了,说是休息不好,再加上心急焦虑,恐是受了惊吓,要她诸事放宽心,好好养着便是。 结果七八日过去,不仅没有好转,且还起了高烧,烧到迷糊时,林温温躺在那里不住喃喃。 “别怪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尽力了……我不敢……不敢啊……” 林温温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梦,梦里顾城因和安平县主在水榭中,安平县主躺在那张铺着鹅绒的贵妃榻上,顾诚因穿着侍从的衣裳,腰带没有系,胸间肌肤若隐若现。 他那双阴郁的眼睛,死死瞪着她,沉声质问:“为何要骗我,为何要害我?” 林温温害怕极了,转身就跑,结果跑进一片竹林,似乎正是扶云堂的那片林子,宁轩站在石亭中,那双温润的眼眸,变得异常冰冷,“三娘,你令我太失望了,原来你的善良是装出来的。” 她哭着扭头抛开,一只手将她用力抓住,是安平县主,她将她拉到卢芸面前,要她狠狠去抽卢芸的嘴,林温温不敢,她哭着不住摇头,“我不要,我不要,我要我娘亲!” 冯氏出现了,却没有哄她,而是用力戳着她额头,骂她没用,说她给二房丢脸,祖母和大伯母就在她们面前站着,没有劝冯氏,而是拉着脸看她。 兄长林海也来了,她与冯氏各站一边,一齐在她耳边挑她错处。 最后,林温温受不了了,她用力将冯氏甩开,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跑呀跑呀,一个熟悉的身影落入眼中,是爹爹,只有爹爹不会骂她,只有爹爹最宠爱她。 林温温哭着扑进林信怀中,尚未感受到一丝温存,就被林信一把推开,“你个孽障,你竟然连吏部都敢蒙骗,我的仕途都要被你毁了!” “呜呜呜,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我真的会乖乖听话的……” 床榻上林温温似是着了魇,神情痛苦,一双小手来回挥舞,冯氏一边哭,一边用力帮她按住手臂,许久后,林温温睁开了眼,开口便朝冯氏丢了一句,“顾表兄呢?” 冯氏刚念了两句阿弥陀佛,听到这话,顿时愣住,却也来不及想那么多,赶忙派人去喊郎中。 林温温的烧已经彻底退了,但身子还未彻底恢复,整日就躺在床上,问她什么都不说话。 冯氏觉得,她定是被什么不干净的沾惹上了。 冯氏仔细一琢磨,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且还觉得罪魁祸首就是顾诚因,怪不得张老夫人不喜欢他,那孩子就是个不吉利的,不然她家温温为何一睁眼就提起他。 林温温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冯氏顾及她名声,暗中请了一位术士到凌云院,那术士拿着符念念有词,在屋里又蹦又跳,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最后送了一碗符灰水进林温温腹中。 林温温胃里翻江倒海,当即就吐了一地,整个人更加没精神,歪在床上眼睛jsg发直。 那术士对冯氏道:“这孩子受了惊吓,丢了一魂两魄,你是她亲娘,给她喊魂最是管用,日后早晚都要与她说一个时辰的话,不管她理会与否,你都要说。” 冯氏感激应下,送走术士,便坐在床头开始与林温温说话,一开始就是些希望她快些好过来,她不再责骂她之类的话,几日后,冯氏见她不仅没有好转,且一听她念叨,更加愁眉苦脸,李嬷嬷劝冯氏说点别的,三娘子平日里喜欢听的那些。 林温温平日里不爱出门,却是喜欢听各家的八卦,冯氏思忖片刻,开口道:“三娘你可知,我前两日听人说,今上要给常宁公主说亲,打起了宁家三郎的主意。” 果然,此话一出,林温温的眼皮瞬间抬起,且还多了丝光亮。 冯氏见状,来了劲儿,继续道:“这不是还没春闱吗,皇上怕这宁三郎空有其表,便想等春闱后,若他能考得功名,在给两人指婚,便让娴贵妃先与宁夫人同个气,怕放榜前,宁三郎与人定亲,娴贵妃便差人请宁夫人入宫,也不知两人到底怎么说的,最后两人都垮着脸。” 李嬷嬷接话道:“老奴听说,宁夫人不愿意,说宁家嫡支要与五姓七望通婚,当场就拒了这婚事,娴贵妃脸都黑了。” 冯氏啧一声,“这宁家的胆子可真大哦,那可是常宁公主啊,今上最得宠的女儿,她也敢直接拒了,不过……常宁公主……谁敢娶啊?” 李嬷嬷与她互看一眼,心里也清楚传闻中常宁公主的放浪行径,宁夫人能愿意才怪了。 两人说完,又齐齐去看林温温,才发现她听着听着,用那被子遮住了脸。 被子里的林温温,脸如火烧,以前她还不懂娘亲和嬷嬷说得是什么意思,现在的她,已经见识过县主与那些侍从在水榭中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日子过得很快,越接近春闱,林温温便越吃喝不下,明明身子好全了,却还是不肯说话,连饭菜也不好好吃,整个人瘦了一圈,若是寻常女子,瘦成这个样子该吓人了,她却硬是生出了一股惹人怜爱之感。 春闱这日,林温温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窗外,从天黑到露出一道白线,从白线到日头升起,从升起到日光刺目,从刺目到红日落山…… 林温温几乎一整日没有进食,珍珠哭着劝她,她不说话,只哭。 院门要下钥时,翡翠跑进屋,朝林温温道:“三娘子,顾家郎君回来了!” 林温温将视线从窗外慢慢移到翡翠身上,时隔一月多,终于头一次开了口,她声音沙哑,颤抖。 “真的吗?”她问。 翡翠用力点头道:“真的,是凌云院的青才过来让奴婢同三娘子转达一声的!” 林温温没有洗漱,没有换衣,饿了一日晕晕乎乎就扶着珍珠起身,若不是珍珠连忙拉了一件衣裳,她甚至只着里衣便要朝外跑。 她们择小路,避开人,一路小跑到流景院。 青才闻声开门,林温温哭着冲进屋,看到床上的顾诚因,她头一次不害怕鲜血,直接就扑到了他的身侧。 看着手臂旁的泪人,顾诚因有种想将她揽入怀中的冲动,他指尖微搓,手臂缓缓抬起,却悬在半空中,迟迟未曾落下,到底,他还是忍住了。 可心口生出的那片柔软,却无法控制,只能任由它们恣意的生长,蔓延…… 作者有话说: 下本就开的预收,宝宝们收一下吧。 《他悔了》 文案: 作为一代名医王氏遗孤,王若善自幼被养在宫中,负责照看病弱太子,她恪尽职守,小心谨慎,从不做逾矩之事,只盼着终有一日,可离开皇宫,走遍人间山河,将祖上医术得以传播。 却没想到,及笄那日,皇后将她收为义女,赐婚给即将回京的永安侯。 永安侯叶赢,自幼随父亲镇守边关,皇令命他回京,他不得不从,在回京途中,又接到赐婚圣旨,他翻开画卷,将那女子看了许久。 这便是他未来的妻。 成婚当日,叶赢才知,原来自己的妻子与太子青梅竹马,皇后之所以赐婚,是因为此女心术不正,妄图攀龙附凤,与太子苟合,皇后为了掩人耳目,才将她收为义女,赐婚于他。 原本他怜她,想着日后会与她相敬如宾,尊她护她,可如今才知,真正要怜的该是他自己。 新婚之夜,喜盖撩开,王若善看到男子阴沉的脸,冷冷道:“你是怎么伺候太子的,便怎么伺候本侯。” 王若善眸中光亮暗下,照做便是。 熬至三年,无所出,便可和离,从此,她便是真的自由了。 可三年将到,那从不尊她护她,将她视为婢女甚至还不如的男人,却疯了般不肯放手。 【追妻火葬场】【先婚后爱】 壶酒 1个; 木槿晓言 2瓶; 绿萝、貍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三合一】◎ 顾诚因五日不露面, 便是有事。这是打他自拜师以来,便与牛单约定好的。 表兄不可 第24节 牛单此人武艺极高,为人却过分耿直, 从不逢迎权贵, 在金吾卫任职期间,就曾因为看不惯官僚作风, 屡次在南衙与人发生冲突,被革职以后,便彻底对朝廷失望,索性混入城南。 上京城南,在寻常人眼里只是个穷苦百姓的聚集地,可只有真正踏足这里, 了解这里的人才知道,城南远没有想象中那样简单, 这里有说着各地口音的人, 有粟特人,波斯人,大食人,天竺人,回鹘人, 罗马人, 胡人, 还有倭国人…… 就在这片混乱中,城南暗地里生出了几个帮派。 牛单一身好武艺,自然不甘心就此浪费, 只寥寥数载, 他便接手了其中一个帮派, 起初这帮派人数少,在城南没有什么话语权,这两年在顾诚因的协助运作下,逐渐形成气候,人数已达千人,他们遍布上京,不论男女老少,各行各业中,都有涉足,甚至已经开始向外省蔓延。 西市那间小药肆的掌柜,正是顾诚因的人。 他的吐血也并非什么常年留下的恶疾,而是他用内力逼得自己筋脉混乱而致。 牛单得知他在县主府,只稍一想,便能知道缘由,既然他有能力递出消息,想必暂时还算安全,县主府不同寻常,想要将他救出,还需一番筹谋。 顾诚因正好借用这段时间,断了软骨粉,调养生息,恢复体力。 春闱这日,上千学子赴考,皇城外人山人海,南衙十二卫几乎倾巢出动,尤其尚书省外,更是有重兵把守,维护秩序。 外省赴京的学子们,大多住在东侧,天还未亮,便能看到神采奕奕的学子们带着书童朝南去。 百姓们好凑热闹,每至此时,便会凑上街去,将学子们簇拥着送至皇城外。 安平县主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盛事,她一早便出县主府,来到东市,就在那旺顺阁楼上的包厢内,含笑望着街上赶路的儿郎们。 与此同时,半月前安平在华衣肆订的衣裳,被送到了县主府内。 管家检查衣物时,发现衣料与购单不符,掌柜的立即又差手下回衣肆去核实,路上人声鼎沸,等了许久未见回来,掌柜的又叫一下人去催,偏门关关合合,一时有些混乱。 牛单做过金吾卫,也跑过江湖,趁乱翻墙而入不算难事,他隐在暗处,看到有人往望烟楼送药,便猜出了顾诚因的位置。 牛单没有轻举妄动,硬是撑到日落,春闱结束,学子们从皇城而出,这个时候,比晨起赴考时还要热闹,街面上几乎水泄不通,四处歌舞升平,此刻才是最宜出逃的时辰。 床榻上病弱的顾诚因,自也能想到这些,屋中无人,他起身来到窗边,附耳细听,风声,鸟声,碎语声…… 许久后,隐隐传来一声闷哼,顾诚因双目紧闭,侧身来到门口,屏气凝神,外间的廊道,似又有一声闷哼。 安平一整日都在外面,府内功夫高的侍从皆被她带在身侧,而守在望烟楼下的那几人根本不是牛单对手,可到底还是惊动了楼上的侍从,这两人是安平特意选来看住顾诚因的,武功自不算低,发现异动时,其中一人负责与牛单周旋,另一人则跑去喊人。 顾诚因听到外面打斗声,知道已经无法悄无声息离开,索性也不再装,直接将那房门踢开,赶在府卫过来前,与牛单一齐将那侍从制服。 纵是他们动作再快,县主府的府卫已经知道顾诚因被救出,开始四处搜寻,想要顺利逃出县主府,又要经过一番纠缠。 赤手空拳难免吃亏jsg些,顾诚因的手臂处受了些伤,不重,却是要上药包扎。 他与牛单逃出县主府后,混入人群中。 今日实在特殊,县主府的府卫也不敢贸然持刀上街,尤其此刻已近黄昏,入夜城中还要放烟火,街上人头攒动,难以搜寻。 两人摸到一个角落,顾诚因扯了衣摆去包伤口。 牛单问他,“你失踪已有月余,这次又错过春闱,可要寻个借口与林府交代?” “不必。”顾诚因用力扯紧布条,靠在墙上稍作休息时,他望了眼橙红的落日。 林府不会有人在意他,便是真被问起,他随意寻个理由便是,根本用不着细想。 然而顾诚因错了,在这个林府里,还有一个人是在意他的,她发髻凌乱,衣衫随意,不顾礼节,直冲进他房中,趴在他手边痛哭起来。 这一刻,顾诚因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感觉,但他知道,这感觉意味着什么。 林温温情绪也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她从未哭得这般凶过,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哭到脸颊都在痛。 最后,是青才出声将她劝住的,“三娘子,郎君胳膊有伤,需要立即上药包扎。” 林温温哽咽抬头,看到顾诚因手臂处渗出的鲜血,她鼻根又开始泛酸,强忍着拉住珍珠起身,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外间天色已暗,珍珠怕她待久了回去时院门落锁,劝她先走,明日再来。 林温温却泪眼巴巴看着顾诚因,摇头不肯走。 “回去吧。”床榻上,顾诚因声音有些沙哑,却莫名的少了些从前的冰冷。 “不要。”林温温一听他声音,又带了哭腔,小声道,“我害怕。” 顾诚因问她,“怕什么?” 林温温声音带着几分颤抖道:“我怕这是做梦,待明日醒来……顾表兄还是没有回来……” 屋内倏然静下,昏暗的房间内,顾诚因的眼前似是被什么东西遮挡住,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不是梦,是真的。”他深深吸气,与她轻道,“回去吧,明日再来。” 她一步三回头,脚步声越来越远。 流景院又陷入了熟悉的静默,可到底还是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是他的心不够静了。 默了片刻,顾诚因问青才,“她是如何知道我不见的?” 青才在看到顾诚因的那一刹那,也落了眼泪,这会儿好不容易将心绪平静,一想起这两月发生的事,他还是蓦地红了眼眶,抬袖抹了把泪,将事情一一道出。 “那日要交解状,我左右等不到郎君,实在没办法,才去了凌云院。”若是从前,青才还会害怕顾诚因埋怨他,如今,埋怨便埋怨吧,只要他人好端端回来,比什么都强。 “三娘子万分焦急,想着不论如何不要耽误郎君的春闱,便让我伪装成郎君,去吏部交解状。” “三娘子知道我害怕,便雇了马车亲自将我送到朱雀门外。” “事成后,三娘子脱下自己的玉镯,要我拿了以后离开上京,我没有那样做,我要寻郎君,且也不能留三娘子一人面对这些……” 回想起那日景象,青才还是会感到紧张与后怕,他将纱布系好,在衣服上抹掉手心冷汗,深深吸气,继续说着。 “只隔了一日,三娘子便病倒了,郎君离开多久,她便病了多久,可即便如此,三娘子每日还是会让珍珠来问我,郎君可否归来……” 青才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顾诚因一直沉默不语。 晚风吹熄了桌上的烛火,屋内瞬时暗下,青才要起身点灯,沉默许久的顾诚因终于出声,“不必点灯,你继续说。” 青才没有问缘由,重新坐下。这样也好,毕竟他不想让郎君再看到他抹泪的模样。 有哪个大男人愿意让别人看见他落泪。 青才说至深夜才离开,床榻上的顾诚因久久未能合眼。 今日与牛单分开前,牛单曾问他,“未能参加这届春闱可会遗憾?” 那时顾诚因还不知,自己的解状已被交过,早在望烟楼时就已经释然,他当时只道:“再等两年便是。” 于他而言,没有什么不同,再过两年兴许可以让他沉淀更多,春闱便更有把握,所以,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然此刻,想到再过半年林温温便要及笄,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 顾诚因的出现,打开了林温温的心结,她整个人豁然开朗。第二日那张苍白的小脸便恢复了红润,只饿得久了,胃口还是寻不回来,只用了半碗粥,便吃不下了。 冯氏已经欣喜万分,说等她再养几日,便带她去庙里拜拜,林温温谎称头疼,冯氏也不再啰嗦,合了门让她休息,便回了前院。 冯氏一走,林温温立即下床更衣,简单洗漱一番,带着珍珠溜到流景院。 顾诚因床边,有位八字胡郎中,这是今晨天刚擦亮,珍珠便从府外请来的。 林温温赶到时,郎中已经写好药方,青才正要送他出府,林温温请郎中留步,问他顾诚因的情况。 郎中见过珍珠,知道林温温才是请他之人,便与他诚实道:“屋中那郎君,除了手臂上的伤需要多加注意,他身上并无其他要紧的伤势,只他体内有余毒未清,再加上体虚气亏,这段时间定要好生休养,喝那清毒的汤药。” 又是受伤,又是中毒,还体虚气亏。 想到顾诚因可能遭受的种种痛苦,林温温又红了眼眶,她谢过郎中,在门外犹豫了许久,才走进屋中。 屋里,顾诚因正靠在床头,手中拿着一本书,见她进来,便将书合上,朝她点头,“三娘子。” 床边搁着一张圆凳,林温温挪步上前,顺势坐下,她抿唇半晌,最后还是朝珍珠挥手,让她在外面候着。 林温温从进屋到现在,一直低着头不敢看顾诚因,这会儿只剩他们二人,原本想要问的话,迟迟说不出口,只在袖中不住掐手指。 “谢谢。” 是顾诚因先开的口。 林温温顿了一下,头垂得更低,瓮声瓮气道:“我怕府上郎中嘴不严实,将表兄的事说予旁人,所以就自作主张,请了外面的郎中……” 她以为顾诚因是在说请郎中的事。 顾诚因道:“郎中的事要谢,交解状的事……更该谢。” 那是她不顾自身安危,甚至压住了林府的声誉,做出来的事,如何能不让顾诚因动容。 可这道谢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却令林温温更加坐立难安,愧疚感再次涌上心头,她紧了紧拳,吸气道:“原就是我应该做的,表兄不必谢,倒是你……” “我无事。”他声音还是从前那样,冷冷淡淡,却莫名的少了疏离,许是身体虚弱的原因吧。 被顾诚因这样一打断,林温温好不容易打算问出口的话,又憋了回去。 她望着鞋尖,他望着她。 过了许久,林温温终是鼓足勇气,缓缓抬眼。 昨晚她过来时天色已暗,再加上她哭得泪眼模糊,只知道面前之人是顾诚因,却未曾将他看仔细,如今天色大亮,他在她面前,她将他看得一清二楚。 从他的发髻,到眉眼,到唇畔,到脖颈…… 她将他从上至下全部看了一遍,眸中除了关切,还有些许的探究,她想知道,顾诚因到底去了何处,可当真是…… 这个念头一生出,她慌忙又垂下眼去,深匀了几个呼吸后,开口问他,“表兄这段时间,你是、是……是不是被……” “三娘。”顾诚因再次出声将她打断,“不要说,不要问,我真的无事。” 常宁公主和安平县主,哪一个都是林温温招惹不起的人,不该将她牵扯进来。 可林温温不知道顾诚因的顾虑,他越是不和她说清楚,她便越忍不住乱想,最后便以为是顾诚因遇见了难以启齿之事,所以才不愿和她说,哪怕一个字,都不愿吐露。 一定是这样,不然顾诚因为何不报官,为何不与她说? 林温温心口闷极了,她几乎要透不过气,扭过脸用帕子擦净眼泪,颤声对顾诚因道:“表兄,日后不论发生何事,你都不要怕,只管让人寻我便是。” 顾诚因不想再看见她哭,她哭得时候他心口也会跟着传来一股隐隐的拉扯感,很不舒服,所以,他点头应下,“好。” 林温温吐气,起身离开,走至门槛时,她又忽然停下,回头看向顾诚因,极其坚定道:“表兄,你千万不要放弃,以你的学识,我相信两年后你一定能金榜题名。” 两年,他可以等,她呢? 能等到那个时候么? 顾诚因望着窗外那抹瘦弱的身影,昨日生出的那个念头在心底疯狂生长,速度之快让他想要忽视都难。 林温温走出流景院,回头看着这座没有生气的院子,越看越觉得不顺眼,她怎么之前没有发现,这地方根本就不是给人住的。 表兄不可 第25节 翌日一早,林温温又来了。 四物汤,人参粥,jsg红豆枣泥糕,八宝酱菜。 珍珠将食盒里的东西,一碗又一碗整整齐齐摆在四方松木桌上。 上京气候干燥,松木的桌椅本就算不得结实,这张桌子早就裂了一条缝,桌子腿也变得高低不平,青才捡了块石头,垫在桌脚下,但稍一用力,还是会有些摇晃。 顾诚因早已习惯,林温温却是细眉拧起,又在心中嘀咕,这么破的地方,怎么就让顾表兄住了八年之久。 顾诚因从里间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便道:“日后不必送这些过来。” 她出身高贵,养尊处优,的确不该来这样的地方。 林温温却是一挑眉,扬声就道:“那怎么行,郎中说了,你这几月要将身子好生调养。” 说着,她将红豆枣泥糕朝顾诚因面前推,“喏,这个能够补气血,香香甜甜可好吃啦!” 顾诚因不习惯被人盯着吃东西,若是从前,他定是要让她们离开,可今日,他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将枣糕拿起,吃下。 自这日之后,每日清晨林温温借着吃完早饭消食的工夫,便会带着这些东西来找顾诚因,亲眼看他吃完,才会和珍珠回去。 某一日,林温温朝青才手里塞了张纸,那是东市一家木匠坊的单子。 青才看了一眼,便惊得小手一抖,“这、这、这我可做不了主,我得先问问郎君的意思。” 林温温没有直接给顾诚因,便是害怕顾诚因不愿意收,可青才不敢随意答应,还是去寻了顾诚因。 没想到,窗后正在看书的顾诚因,头也未抬,只淡淡道:“随她。” 不到一月,凌云院里的家具全部焕然一新。 那松木做的柜子,被林温温换成了梨花木的组合柜,高矮不一,错落有致,矮的上面还搁了一个青釉花瓶,里面的花还是林温温摘的。 其他那腿脚不平的案几桌椅,也都换成了红木的,还添置了从前没有的那些样式,如茶几,供台,食案等等,林温温恨不能一口气将流景院填满了。 顾诚因想过拒绝,可看到林温温兴致勃勃的模样,索性便不什么也不说,自己寻处安静的地方看书。 每当林温温忙完看见顾诚因,便又想起是因为她,他才错过了今年春闱,便更加愧疚,想要弥补,恨不得将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 有一次,珍珠也是实在憋不住了,她也很好奇顾诚因到底是去了何处,为何伤着回来,便问了林温温。 她以为林温温知道,毕竟那一次林温温与顾诚因说话的时候,将她支开了。 林温温默了半晌,低低开口:“我也不知道,他只说自己没有事。” 珍珠不再问,心里却不信,林温温自然也不信,可她再不聪明,心里也清楚,那种事没有人会愿意承认的。 林温温只能强迫自己不要去细想,只盼着在订亲前,能多给顾表兄一些帮助,越多越好。 林温温这段时间往外跑得次数太多,还是引起了冯氏的注意,毕竟林温温从前可是总喜欢待在屋里的,如今却是三两头不见人。 冯氏私下里问过珍珠和翡翠,这两人口径一致,林温温只是前段时间病重时躺的久,这番身子好了以后,不愿再憋在屋中,这才总出去闲逛。 之前三娘年纪小,立不住威,二房后宅的事一切都是听从冯氏的,如今三娘子眼看及笄,珍珠和翡翠自然也留了心眼,不敢什么都往冯氏面前说,便是想着,日后等三娘出嫁,随着她一道去夫家,三娘若能在夫家立住,她们二人的身份自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就像现在的李嬷嬷一样,二房的下人们不管谁见了她,不都要毕恭毕敬的。 若是之前,未必能瞒过冯氏,可这几日,林二爷突发头疾,向御史台告了长假,冯氏每日都在他跟前照顾,便也没空细究,只日日去林温温那边转一圈,叮嘱几句,便又匆忙赶回主院。 林温温也心疼爹爹,每日都会去看林二爷,但只坐片刻便会被冯氏挥走,“你这身子也刚好利索,没事儿还是不要往这边凑了。” 只这林二爷的病,一直不好,郎中查不出缘由,冯氏想请术士,林二爷又不肯,把冯氏急得直哭,林二爷没办法,只得趁夜深人静,才将冯氏叫到身前。 冯氏刚在床边坐下,林二爷倏地一下坐起身,一把将她手握住。 冯氏愣住,片刻后才猛然反应过来,瞪大眼望着他,不敢出声。 林二爷凑她耳旁,低低道:“有人给御史台递了弹劾书。” 林二爷是从六品的侍御史,这原本是个得罪人的活,这几年硬是让他做成了闲职,主要是因为他没有任何想要朝上爬的心思,每次都只是将得到的资料整合上报,交给御史中丞和御史大夫去,任由他们去定夺,不论最终结果是好是坏,似乎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封赏轮不到他,报复也不会寻他。 林郁早前还总找他谈话,想要他再努力些,再上进些,他却拜手道:“我不如大哥,再往上我可就吃不消了。” 说白了,就是事儿多,我嫌烦,得罪人,我怕死。 这种性子注定成不了大事,却保得住平安。 冯氏早已习惯,这么多年来,若是有棘手的案子,林二爷总能提前知晓,不是崴脚,就是生病,养在家中不出门,可让他一避就是一个月,且还一直不肯与她说,冯氏是头一次见到。 冯氏顿时心慌起来,朝他做了个口型:弹劾谁? 林二爷压声道:“常宁公主与吏部尚书。” 对于常宁公主被弹劾,冯氏毫不意外,姚宰相去年便弹劾过她一次,皇上有心护着,再加上证据不足,最后不了了之。 只这次牵扯到吏部尚书,冯氏有些摸不清楚缘由,又问:“为何?” 内中详情林二爷不便解释太细,只小声道:“春闱。” 冯氏愣了片刻,随后猛地吸了一口凉气。 御史台接到弹劾书后,通常不会立即交于圣上,而是要先在暗中进行核实,若所述为真,才会闹出响动。 这个核实的过程,根据弹劾之人的身份与事件而定,此次的事情,且还有得等。 几日后,春闱放榜,林府门前响起炮仗声。 这届春闱,进士三十人,林海与卢萧皆在其中,顾诚因没有参考,自然榜上无名,林郁觉得奇怪,差人去问顾诚因。 顾诚因只说那日染了病,高热不退,根本下不来榻。 林郁道声可惜,遂又鼓励,莫要懈怠,下届再考。 几大世家,除林卢两家,最出风头的还是宁家,宁家三郎高中探花,一时风头无两,凡他上街,便有女子朝他掷花,那说媒的婆子,都要将宁家门槛给踩烂了。 宁夫人一一推拒,她心中已经有了最合适的人选,只每次与宁轩说及此事,他那向来温润的眉眼,便会生出郁色。 宁轩是宁夫人最小的儿子,生他怀他时,皆受了不少罪,家中这几个孩子里,宁夫人最看重的便是他。 虽然五姓七望嫡支中最讲究族内通婚,可到底也要挑个能让儿子看上眼的,不然娶了冤家回来,受累的还是自家儿子。 “可是你不喜那林家二娘?” 这句话宁夫人其实已经问了数次,前几次宁轩还会认真与她说,说那林清清虽好,可他不喜欢她的性子。 宁夫人在顺着问,他会有意无意说些话往林温温身上靠拢,也不知宁夫人是听出来故意装糊涂,还是压根就没听出来,最后说得含含糊糊,这事儿又耽搁下来。 如今他年岁已到,又高中探花,亲事也该敲定。 今日宁夫人又一次问出口,宁轩索性说得更直白,“林家,可不止林二娘。” 宁夫人实在也不愿再装,用力将茶盏按在桌上,茶水四溅,“是在林家听课时,她勾上你的?” 宁轩蹙眉,“母亲妄言。” 宁夫人冷哼,“你的心性我最是了解,若不是她主动勾你,你瞧不上那样的人。” 宁轩彻底听不下去,朝宁夫人拱手道:“儿还有事,先行告退。” “你站住!”宁夫人将他喊住,直接起身上前,压声对他道,“我为了你的婚事,连娴贵妃都得罪了,结果你告诉我,你看上的是那种女人?” 宁轩瞬间沉了脸色,平日里对宁夫人便是心中再有不满,也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宁夫人当即愣了一下,心中对林温温的不喜更甚。 “你可知林家二房根本无法助力于你,而那大房日后是要成爵的!”儿女私情,哪里有仕途重要,宁夫人是在提醒宁轩。 结果宁轩却肃了神情,与她正色道:“母亲,儿的仕途应该由儿自己来争,不该是寄托在旁人身上。” 说罢,他恭敬地再行一礼,转身离去。 按照上京习俗,春闱放榜之后,便要迎来曲江宴,这是专门为了给新科进士欢庆而设的。 曲江池畔,皇上亲自主持,酒过三巡,他jsg望着湖畔也即兴吟诗两句,宴席上便有人起身朝下接,这人刚一坐下,那人又起身继续,最后,这首诗由皇上起头,由宁轩做了结尾。 皇上赞许地望着宁轩颔首,将他叫至身前,旁人不知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只知翌日早朝,皇上忽然下旨,要重新修订《氏族志》,御史台与礼部负责,再交由他亲自审核。 半月之后,《氏族志》完成修订,多是些无关痛痒的变化,但最关键的一点,便是里面提及的氏族门第,不得族内通婚。 五姓七望是首要打压的对象,可太原林氏竟然不在《氏族志》中。 原是因为林二爷。 这次修改《氏族志》时,皇上一再强调,要杜绝氏族大家彼此通婚这一恶习。 林氏身为百年旺族,原本旧的《氏族志》已将林氏记在其中,这次修订时,礼部查核林氏族谱,发现林家二房并未氏族通婚,而是娶了江南商户之女冯氏,可林家大房又取了五姓中的卢氏,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便交由皇上定夺。 这次皇上下令修订《氏族志》,说白了就是被宁家拒婚给惹恼了,皇上早就对这些氏族大家不满,索性直接借此机会,扶植庶族,打压门阀,尽可能平衡势力,追求公允。 礼部将林家二房之事,告知皇上后,皇上也大为震惊,“没有男嗣,没有休妻,连妾都未曾纳过……且还只是个商户之女。” 既要追求公允,能娶商户之女的林家,便不该被打压。 最后时刻,林家从新修订的《氏族志》中,划取了名字。 新的《氏族志》颁布以后,各大门阀家中未婚配的子女,可谓是叫苦不迭。 林家原本就是五姓七望之一,便是这次《氏族志》将他们除名,也丝毫不影响林家在氏族中的威望。 这次因为林二爷,林家躲过了风波,两个林家的小女郎,便瞬间成为香饽饽,不光是林清清,来寻林温温说亲的也要将门槛踏破。 冯氏从前在林家有多抬不起头,如今就有多受追捧,张老夫人娘家那几个适龄子侄,从前看不上林温温,现在都争抢着要张老夫人做媒,想与二房结亲。 冯氏白日里还要装作担心林二爷的病情,晚上合了门窗才敢眉开眼笑,她问林二爷,“这件事你是不是也早就知晓了?” 林二爷道:“氏族的心气我最为了解,尤其是宁家那样的,不是五姓七望的小女娘,宁夫人绝不会让进宁家的门,更何况常宁公主那样的,便是皇上亲自开口,她也敢寻个缘由把婚事推了,今上纵是恼怒,也要顾及宁国公当初对他的恩情,再说娶妻这种事,也要讲究你情我愿,今上丢不起这个人,所以根本不会对外说的,外人心知肚明,却也不敢拿台面上说。” 冯氏恍然大悟,推了林二爷一把,“你怎就这么聪明呢,这么聪明怎就不用在正事上呢!” “那宁家呢?”冯氏又问林二爷,“宁家还会和大房结亲吗?” 林二爷扁着嘴摇头道:“宁家倒是想,大房卢氏铁不愿意。” “为何?怕得罪今上?”冯氏问。 林二爷道:“你忘了卢氏那侄子卢萧了?” 春闱前,卢萧已和宁氏荣阳那边的一位女娘说了亲事,庚帖都已经交了,只等着春闱一过,卢家登门求娶,这才算走了明面。 可如今,卢萧的婚事便因为那《氏族志》而黄了,罪魁祸首正是宁家,卢氏便是再看重宁轩,也不能让林清清与宁家结亲了,不然娘家那边实在没法交代。 “那宁家三郎怎么办?”冯氏问。 林二爷朝她笑了笑,“等着看看。” 冯氏不知等什么,想要追问,林二爷却翻了个身,合眼睡了。 冯氏这几日往林温温屋中又跑得勤了,每次过来,便带着几个郎君画像让她看。 能让冯氏拿过来的,都已经是挑选过一轮的,样貌品行都不差。 表兄不可 第26节 林温温看的时候,冯氏便和李嬷嬷在旁边一唱一和,说那郎君家中情况,性子如何,有过什么事迹。 林温温撑着脑袋,全当在听故事,待全部听完,看眼天色,便要去花园散心。 冯氏将她按住,“你这孩子,秋日里便要及笄了,怎就对自己婚事这般不上心呢,我就不信这些人里,每一个你能看上眼的?” 林温温不悦道:“我不喜欢他们。” 冯氏问:“那你喜欢谁?” 林温温瘪瘪嘴,不在说话,脑子里却是在想宁轩。 从前的宁轩对她来说,高不可攀,如今的宁轩,虽然婚事受阻,可对于林温温而言,还是那样的高如皎月。 他已经许久都未来寻她了,莫不是将她忘了。 冯氏见她又变成闷葫芦,忍不住想要责她,谁知刚一出声,门外便有下人传话。 是那宁夫人寻来了。 冯氏和林温温皆是一愣,还是李嬷嬷最先反应过来,忙唤冯氏快去换衣。 林温温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她有些不敢相信,原本打算应付完冯氏,便去给顾诚因送汤的她,这会儿完全乱了心神,待那汤已经凉透,才记起此事。 最后,也只是让珍珠送了过去。 上京的夏日来得快,去得慢。 还未至六月,已经热到夜里要开门窗才能入睡。 顾诚因今年门窗都换了新纱,屋里还点着香,床头也挂着香囊,那个早就没了味的旧香囊,顾诚因将它收好放,进了那个红木匣中。 此刻亥时已过,顾诚因却睡不着。 似乎自打进了五月开始,林温温便没有再来过流景院,她对他的关切倒是没有变,每日还是会送各种汤药补品,却只是让珍珠或是翡翠过来,东西一搁便回离开。 这些东西他原也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她。 顾诚因想了许久,听到院里有脚步声,便知是青才嫌闷,还未睡,在院里乘凉,他也索性起身,拿了把扇子,撩开帘子坐在院中。 “青才,府中近日可有何事发生?”他问青才。 这几月,牛单让他避避风头,他自己也想多读些书,将身子也调理一下,便几乎很少外出,外间许多事,都是从青才口中得知,《氏族志》之事,青才说得含糊,但大致出了何事,顾诚因也算知晓。 “也没什么,就是总有人来府上求亲。”青才神情有些不自然, 这不奇怪,林清清已经及笄,婚事未定,求亲者自然多,顾诚因神色未变,顿了顿,又问:“你可听说,林二爷的病好了吗?” 青才听出顾诚因想问的到底是谁,可他不想说,因为有些事,便是郎君和三娘子不说,他也能够看出,他实在不想当那个恶人,可有些事,迟早是要知道的。 青才心里一横,对他道:“是宁家来说亲了,庚帖已换,亲事已定,日子都已选好……” “不是问大房,是问……” 顾诚因正说着,忽然顿住。 一团阴云遮住了月色,小院渐渐暗下,许久无声,静得骇人。 咔嚓—— 扇柄断裂的声音敲破了沉默。 作者有话说: 会掉落红包喔!!! 壶酒 5瓶; 叶子 4瓶; 貍窩、江江不是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二合一】◎ 林温温又病了, 上次是寻不到顾诚因,心里郁结导致。 这次是她得知宁夫人来替宁轩说亲,便太过兴奋, 一连几宿睡不着觉, 白日天热,她又忍不住贪凉, 一下就又起了高热。 不过这次,林温温虽然浑身无力,病恹恹躺在床上,但那眉眼间是藏着抑制不住笑意。 宁夫人冯氏两从前是见过面的,那时的宁夫人知道冯氏的出身,根本不拿睁眼瞧她, 如今为了宁轩婚事,不仅亲自登门拜访, 甚至与冯氏说起话时, 亲切的宛如多年挚友,半分气焰也没有露出。 “我这些年身子不好,总犯头疾,所以很少出来走动,今日见天色不错, 这便出来逛逛, 路过务本坊时, 我一下便想到了冯娘子。” 宁夫人这一番话,解释了为何她没有提前差人来林府,直接就登门的原因, 表面上听着没有什么问题, 还很与冯氏亲近, 实则是给她自己留了脸面。 万一冯氏不愿意让林三娘与宁轩结亲,她便只说是路过时进来坐坐。 冯氏也能听出她的弦外之意,笑着好生招待了她。 待她走后,冯氏咋舌道:“这世家养出的贵女,真真都是一个模样,那脸色说变就能变,今日能和你瞪眼,明日就能同你称姐妹。” 大房的卢氏便是如此,两人同在林府住,与张老夫人请安都是岔开时间,有时候可以做到两三月不碰面。 如今,那卢氏一听到林温温身子不适,还特地带着林清清jsg过来探望。 要知道林温温上次病了一个多月下不来榻,卢氏和林清清都没有露面,只派身边嬷嬷过来送了几次东西,这次不仅亲自过来,还拉着林温温的小手,说了好些关切的话。 林温温当时都惊愣住了,她从有记忆以来,几乎没有见过卢氏这般温柔的同她说过话,临了甚至还说,等过几日她身子好了,带她和林清清一起去卢府在城外建的园子,赏那蝴蝶兰。 林清清还亲手绣了荷包给她,这荷包和林清清腰间的很相似,只上面的花,一个鹅黄,一个绯红,绯红的那个是给林温温的。 “阿姊知道你喜欢这个,”林清清含笑着将荷包放在她手上,“待你好了,我们一起带着这荷包出去,旁人定会羡慕我们姐妹情深的。” 有那么一刻,林温温觉得自己是烧糊涂了。 姚家姐妹也来了,从前她们在林清清面前如何,如今在林温温面前就如何。 卢芸也被卢家夫人带着来了一趟,卢芸倒是个性子直的,她趁卢夫人和冯氏在外间说话,坐在林温温床边,不冷不淡朝她低声道:“要不是我娘,我才不来看你。” 林温温才不想让她看,故意扬声问:“啊?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是你娘让……” “咳咳!”卢芸用力咳了两下,将林温温声音盖住,朝她拧着眉又低低道,“我错了我错了,你别说了。” 林温温笑,这可卢芸在她面前第一次吃瘪认怂,真想那支笔将卢芸这副模样画下来。 外间,卢夫人与冯氏笑容满面的聊天,这些世家出来的女娘,总能有本事能牵着话题走,一开始她问林二爷身体,后又问林温温,再又劝冯氏多注意休息,最后,便说了自己家卢芸,再从卢芸,又说到了卢萧…… 冯氏也不是个蠢的,很快便意识到,卢夫人今日过来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了。 卢萧与荣阳卢氏不能通婚,这便打起了林家的主意,大房卢氏知道卢萧是个什么水平,门第虽高,才智却跟不上,若不是卢家这一年给他造势出诗集,他根本考不上进士。 卢萧日后的前途,根本无法和宁轩比,便是宁家得罪了皇上,若他当真有才能,今上也不是昏晕之辈,待气消了,宁家三郎依旧前途可期。 珠玉在前,木椟在后。大房卢氏自然不愿让林清清嫁给卢萧,卢家夫人只得又打起林温温的主意。 现在想想,怪不得好端端的卢氏会带林清清过来,原来也是在为今日做铺垫。 “这几个孩子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尤其是前几年在扶云堂读书的时候,卢萧那孩子便总和我提起三娘,还有卢芸,她最喜欢和三娘一起玩,这次就是她听说三娘病了,嚷嚷着非要过来探望。” 卢夫人这番话,听得冯氏干笑两声,里间的林温温也听见了,唇角朝上抽了抽,卢芸则垮着脸,一言不发,但那神情明显是在说,我娘瞎胡诌,和我没关系。 前几日宁夫人登门拜访,客套之后,便直接将话说明白,说她过来,正是为了三郎的婚事,想让冯氏这边给个答复。 冯氏自然欣喜,可到底是嫁女,二房也今非昔比,自然不能一口应下,该拿乔时就拿乔,她说要先与二爷商量一番,过几日再回话。 大房那边肯定是探了消息的,知道事情还没有拍板,才赶紧让卢夫人过来给卢萧说亲。 冯氏呷了口茶,道:“孩子们真是有心了,三娘也总和我说,她特别尊敬卢家表兄,将他视为兄长一样呢。” 因着大房的关系,卢萧自然也能算是林温温的表兄,冯氏故意将“兄长”二字说得时候加重了语气。 卢夫人多剔透的一个人,瞬间就明白了冯氏的意思。 送走卢家的,冯氏回来时啐了一路,“啊呸!还自幼一起长大,还感情深厚,他卢家在城外建的园林,一次都未叫我家温温去过!”说着,她冷哼一声,“如今叫我们去,我们还不稀罕去呢!” 林温温知道冯氏只是想摆谱,心底已经认准了宁轩,她虽是高兴,可到底这事没拍下,就还有可能生出变数,今日卢家,明日张家,过几日要是来个比宁轩厉害的,她娘变了主要可怎么办。 见冯氏进屋,林温温忙坐起身道:“娘亲到底什么时候找人去宁府回话呢?” 冯氏气得瞪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道:“人家小女娘都含羞带臊,你倒是好,天天催我,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林三娘等不及嫁人了!” 这话没错,她本来就等不及,要不然也不会兴奋到睡不着觉。 林温温当然不敢这么说,她委屈巴巴扁扁嘴,又乖乖躺下。 冯氏无奈,却也怕再生变数,当天就差李嬷嬷亲自走了一趟。 宁夫人那边也等得着急,知道李嬷嬷登门,亲自在前厅迎她,给足了林家二房脸面。 两家既已口头说定,宁夫人也不再耽搁,立即就从荣阳宁氏宗族里,请来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前去林家提亲,之后的问名纳吉,寻的也是上京最有名的高僧。 那高僧望着双方八字,端看许久,一言不语。 旁边的冯氏汗都急出来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询问两句,就见那高僧缓缓点头。 冯氏松了口气,想着高僧就是要故弄玄虚的,管他说不说话,只要肯点头,这婚事就能成。 在之后,纳征送聘礼,宁家这样的世家门阀,自然不会寒酸,再加上《氏族志》一事,许多人都等着看宁家笑话,如今宁林两家结亲,宁夫人那般高傲的一个人,自然要将面子挣回。 浩浩荡荡的送聘队伍,那日抬进林府的箱子,几乎将前院塞得无处落脚。 冯家在江南也是有头脸的富商,可以说她缺少才情,却不能说她缺钱,她给林温温备下的嫁妆,到时定也要将宁府的院子给塞得满满当当,不让她家三娘受半分委屈。 两家的婚期也很快便定了下来,就在吏部的关试之后。 按照盛安的规定,春闱考中的进士,尚不能入仕为官,需等到入秋,吏部会在进行一轮关试,合格者方能为官。 林温温八月及笄,关试在九月,婚期正好在十月。 “十月初六,是个好日子。” 流景院的小院里,顾诚因望着手中这段的扇柄,低低道。 幽暗的小院内,青才看不清他神情,原本他怕郎君伤心,不想将事情说得太过详细,谁知郎君却硬是要问,他实在没办法,只得全部道出。 亥时将过,院里终于凉了下来,青才忍着困意,宽慰道:“三娘子待郎君的好,咱都是看在眼中的,只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实在难以违抗……” 顾诚因缓缓抬眼,声音比夜里的风还要凉些,“你说她病了?” 表兄不可 第27节 青才点头,“是上个月末的事,宁家夫人拜访之后,三娘子便病了,烧了一整日,后来又躺了五六天,才慢慢好了。” 宁夫人前脚登门拜访,三娘子后脚便病倒。 怎么看,怎么觉得三娘子不同意这桩婚事。 顾诚因望着手中折断的扇柄,许久后,才再次开口:“明日代我传句话,我要见三娘。” 青才蓦地一惊,困意全无,“郎君是要……要做什么?” 顾诚因低道:“若她欢喜,我必祝福,若她不愿,我亦不会坐之不理。” 第二日,珍珠来送东西,她没有进屋,将东西搁在院里的圆桌上,正要离开,青才忙将她叫住。 见他吞吞吐吐,珍珠问道:“怎么了,可是顾郎君需要什么东西?” “没有没有。”青才连连摆手,“是、是我家郎君,他想……他想与三娘子见一面,劳烦你回去带个话。” “好。”珍珠没想那么多,直接爽快应下,在她眼中,三娘子与宁家三郎情投意合,才是天赐的一对,顾家那郎君,只是三娘子可怜他罢了。 不过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珍珠也不例外,青才将她送到院门外,她也朝里头看了一眼,小声问青才,“可知郎君寻我家娘子是要做什么呢?” 青才和珍珠已经相熟,平日里总会背着人聊上几句,凌云院的那些事,也都是珍珠与他说的。 青才便也对珍珠道:“有件事,我家郎君想与三娘子问问清楚。” 珍珠更加好奇,“什么事?” 青才说不出口了,含糊道:“很重要的事,得他们二人见了面才能说清。” 珍珠回去将这些话转述给林温温时,林温温正在绣荷包,她一面绣着,一面问:“有什么事非得我亲自出面?” 珍珠偏着头道:“奴婢也不知道,怎么问青才他都不肯说,就好像是件什么难以启齿又万分重要的事?” 难以启齿,万分重要。 林温温小手一抖,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做贼心虚的人便是如此,因为害怕做过的坏事被发现,所以最容易疑神疑鬼。 她与顾诚jsg因之间,除了县主府的那件事以外,还能有什么难以启齿,又重要的事? 林温温越想越怕,她将还未绣好的荷包,胡乱往盒中一扔,开始掐手指。 珍珠没看到林温温的慌乱,只以为她不想做了,就开始收拾桌子,随口又问:“三娘,那咱们何时抽空过去一趟?” “我不去!”林温温脱口而出。 珍珠愣了一下,回头看她,才知此刻的林温温脸色都白了,“怎么了三娘,可是不舒服,要是不舒服,那就改日再去?” 林温温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我以后都不去了!” 珍珠纳罕,三娘子之前不是总喜欢往流景院跑么,怎地如今一说要过去,她便是这般害怕模样。 林温温也意识到自己方才反应过激,努力匀了几口气,又喝下半杯水,这才慢慢道:“之前忧心顾表兄安危,再加上可怜他错过春闱,才、才想着到底是亲戚,能帮一把便帮一把。” 她不敢面对顾诚因的质问,只能赶紧寻个正当的理由不再和顾诚因见面,她一边喝水,一边思忖道:“我都快要及笄了,又已经和宁轩阿兄定了亲事,不能再想从前一样,到处乱跑,多少还是要顾忌一些的。” 对,就是这个原因。 林温温抬眼看向珍珠,“林家这段时间风头正旺,你不是不清楚,来来往往那么多人,若是被人看到我溜去流景院,定是要胡言乱语的。” 从前林温温恪守规矩,一门不出二门不迈,都有人说她狐媚勾人,若是让这些人看到她与顾诚因在一起,指不定要将话传得多难听。 “三娘果真是长大了,思虑周全,比奴婢想得都多。”珍珠说着,又蹙眉道,“那我明日去流景院的时候,和青才说一声,就说三娘子不方便外出?” “对对对,就这样说!”林温温赞许地点点头,随即想到了什么,忙又嘱咐道,“你最好也别待太久,说完就赶紧回来。” 珍珠应是,她以为林温温是不想让旁人看见自己身边的丫鬟,出入流景院,却不知林温温只是害怕珍珠与青才聊得多,知道那县主府的事。 林温温从小记性就差,许多事时间已久,便会忘记,她以为,那件事随着顾诚因的平安归来,也会被她渐渐遗忘,却没想到,当某一日有人提及,哪怕没有明说,如今日这样含沙射影带一两句,都会让她再次想起来。 林温温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心中只盼望着赶紧出嫁,待她嫁到宁府去,兴许就真的能将此事忘了。 思来想去,林温温下了一个决定,她将自己的小私库打开,从里面选了足足一箱东西,将这箱子交给珍珠,让她明日带去流景院,目光扫过私库的书柜,她又取来一个箱子,将那些她未曾翻看过,却是出自各类名家之手的书卷,也一本本往里面放。 两个箱子被她塞得满满的,差点都要合不上。 “你明日将这两箱东西交给青才,与他说清,日后我们都不会再过去了……” 林温温絮絮叨叨交代了很多,珍珠一一记下,第二日她跑了两趟,累得气喘吁吁,终是将两箱东西安安稳稳放到了流景院。 林温温交代的话也一字不差讲给了青才。 “不是三娘子不愿见郎君,是三娘子如今不便外出。” “日后我们都不会再过来了,三娘子惦记顾郎君身子,便送来这箱东西,留着也好,典卖后抓些养身体的药,将你家郎君身子务必要养好。” “还有这一箱书册,是三娘送给你家郎君的,望顾郎君莫要灰心,两年后他必定能够金榜题名!” 不用青才转述,珍珠的声音并不算小,一字一句说得极为真切,表面是说给青才,实际句句都是在说给窗后的那道身影听的。 珍珠走了,青才缓缓回头,那身影还在窗后,许久未曾挪动。 青才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堂堂一个七尺儿郎,竟然站在大太阳下酸了鼻根,可三娘和郎君……他们实在是…… 原来话本里的故事也未必都是假的,这世间当真有这般令人动容的情意。 从前还只是猜测,他猜测三娘子对郎君有意,却也不敢完全笃定,如今看到眼前这两大箱东西,又听到那番话,青才已经完全相信,三娘子心里有郎君。 而郎君,定也是喜欢三娘子的。 鼻根的酸意直达眼睑,青才终是忍不住,转身回屋中。 窗后,顾诚因双眼紧闭,许久后才缓缓睁开,他来到院中,将那两箱东西盖好,将那泪眼婆娑的青才叫出来,吩咐他择小路,将这两箱东西送回去。 “她若真心不愿在与我往来,直说便可,这些东西不必送,我在乎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青才又想哭了,不过还是先听吩咐办事,他红着眼开始搬东西,顾诚因则回到屋中看书,可余光不论扫到何处,似乎都能看到那个忙碌又兴奋的身影。 那身影还时不时偷偷看他。 她还以为他不知道,却没想她的一颦一笑,皆落入他的眼中。 顾诚因心口生疼,根本无法让他集中精力,他取来纸笔,开始抄书,以求静心,许是力道过大,才刚写了几个字,手中竹管笔的笔尖便倏然断开。 “顾表兄,我的羊毫笔可是用兔毛做的,特别好用,你试试就知道了。” 小女娘轻轻柔柔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她诚恳的望着他,将那根上好的羊毫笔捧在他的面前。 顾诚因心口又是一痛,似是有只无形的手,正在用力捏着他的心脏。 笔尖已断,他却没有停下,用力之大让那笔杆也断在掌中,刺破了他的掌心,鲜血落在白纸上,与漆黑的墨点慢慢融合…… “郎君!” 院门被一把推开,青才是一路疾跑回来的,他冲进屋,险些被门槛绊个跟头。 “郎君!” 青才又唤顾诚因一声,几乎是飞扑到顾诚因身侧的,他一手撑着案几,一手不住在心口顺气。 “春、春、春闱……”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强让自己憋住气,缓了片刻,扯出一个既兴奋又激动的笑容,一字一句道:“春闱作废了!” 御史台的弹劾书,终于在前日递到了皇上面前。 所弹劾之人,常宁公主与吏部尚书。 所弹劾之事,科举舞弊。 这届春闱前,常宁公主向吏部尚书行贿白银十二箱,宅院两座,园林一处,姬妾七人。 借公主之名,公荐考生十四人,这十四人,全部考中进士,其中一人更是荣得榜眼之位。 御史台将证据一一呈于殿前。 白银去向,宅院与园林位置,姬妾姓名,还有那公荐的十四人,姓甚名谁,出身何处。 看到这所谓考中进士的十四人中,有一人来自平康坊的章台街时,皇上再也忍受不住,勃然大怒。 当场从龙椅上冲到那吏部尚书面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证据确凿,不容狡辩,皇上对常宁公主也彻底失望,直接下令贬为庶民,从此不得踏足京城半步,而那吏部尚书,所杖一百,全族发配烟瘴之地。 至于那十四人,为表公允,今年春闱作废,推至关试日,交由礼部主持重考,皇上亲自监考。 方才青才去还那箱子时,路过大房院后的一处小路,他原本只是靠着墙想在那里歇口气,却听墙那边,传来几人说话的声音。 青才怕是自己听错了,他将东西还给珍珠时,又问了珍珠,珍珠也是这样说,但他还是不放心,又亲自跑出府去。 “郎君,是真的,是真的啊,那皇榜就贴在路口,我亲眼看到的!” 如今上京街头,人人都在议论此事,这事已成定局,做不得假。 “我听珍珠说,宁家三郎的探花之名也跟着作废了,方才宁家派人过来,要将婚期推至重考放榜之后,那宁家三郎想要专心备考,等这一次再考中三鼎甲,以三鼎甲的身份来迎娶三娘子。” 珍珠原本不想和青才说那么多,可青才当时那般激动的询问重考之事,她一个没忍住,多说了几句。 一直沉默无声的顾诚因,慢慢松开已经僵硬的手,将那刺入掌心的竹刺一根根拔出,随后拿起帕子,缓缓擦拭着手中的混合着鲜血的墨迹。 “的确,她不能受委屈。”顾诚因眼眸微眯,眸中有股说不出的情绪,青才蓦地打了个冷颤,这才看到顾诚因手心鲜血直流,而他却像是根本感受不到疼痛,只静静地说着:“状元的身份才够资格。” 青才有些发懵,支支吾吾道:“三娘子那样好,的确该配状元郎的,不过……不过这次是今上亲自监考,不知道宁三郎能不能考得状元……” 顾诚因没有说话,只唇角浮出一丝带着寒意的笑。 青才默默又在心里将顾诚因的话琢磨了一遍,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郎君没有在说宁家三郎,他是在说他自己! 青才瞪大双眼jsg,不可置信地看向顾诚因,“郎君,三娘子已经和……” “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变数。”顾诚因声音沉冷,语气决绝。 只要她一日未成亲,便一日可生变,便是她成了亲,又何妨? 作者有话说: 章台街,是唐朝时期,长安城中有名的歌妓聚居之所。 推荐一波自己的完结书。 《哑后》禁欲系侯爷逐渐失控。 《小病秧》那梦中的恶人真的是他! 《冷宫婢女升职记》黑莲花的攻心之路。 表兄不可 第28节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二合一】◎ 往届春闱前, 总会有人以增长名气为目的,游走于各种诗会,而不是安心备考, 这次科举重考, 一时间上京城中的大小诗会,却都不见了应考学子们的身影, 那卢萧从前出诗集时何等风光,如今也只能闷头在家背书。 这一次的春闱可是皇上亲自监考,不管这学子来自氏族公荐,还是什么名门世家的子弟,又或是诗集传遍盛安文豪,只要能通过礼部审核, 德行无差,在皇上眼中, 一视同仁, 只论科举,不论其他。 只剩三月时间备考,学子们的压力也是空前绝后,林温温倒是不介意婚事推后,只忧心宁轩能否再考中三鼎甲。 如今正是暑气逼人的时候, 林温温坐在窗边绣香囊, 翡翠在一旁帮她摇扇子。 这香囊是给林二爷绣的, 青色的锦布,上面用银线绣出祥云,仕途之人尤其喜爱这种样式, 有平步青云的寓意。 林温温收好线脚, 检查一番后, 放在一旁,对翡翠道:“我给宁轩阿兄也绣一个吧?” 翡翠应道:“好啊,娘子的女红做得最好,宁三郎一定喜欢。” 可顿了一下,翡翠又道:“那绣好后如何送到宁三郎手中呢?” 只剩两月时间便至科举,宁府大门紧闭,宁轩几乎不在出门,林温温便是绣好了,也得等科举结束之后再送。 林温温转着手腕,小嘴里吐出一口气,“也不知这次重考,宁轩阿兄还能不能中三鼎甲……” 屋中再无旁人,翡翠也必不顾忌,笑着安抚她道:“三娘就别担心了,咱们二爷不是都说了么,宁三郎学识才气俱佳,不会比上一次差。” 说着,她朝林温温身旁探了探,将声音低下几分,“也许还能更好呢。” 这话是林二爷在床头和冯氏说的,让冯氏不要向外传,冯氏却见林温温成日里忧心忡忡,便没忍住与她说了。 想来也是,上次春闱的榜眼就是常宁公主公荐之人,若他本事不高,只因暗箱操作才中的榜眼,那这次定是要落榜的,可宁轩不同,连宋先生和爹爹都夸赞的人,定是凭借自己真凭实干才考中的探花。 这次公允,兴许宁轩阿兄也能考中榜眼,甚至状元也不是不可以。 若当真中了状元,她岂不就是状元夫人了? 林温温心里既期待又紧张。 珍珠拿着配好的药草走进屋,林温温用小镊子将药草装进绣好的香囊里。 还剩些草药,林温温无事可做,便想着再绣一个好了。 她又裁下一块青色布料,珍珠在旁边多嘴问了一句,“娘子是要给谁绣?” 林温温没想那么多,被这样一问,自己也愣了一下,恍然间便想起了顾诚因,其实自打她不去流景院后,很多次都会想起顾诚因,吃到好吃的,用到好用的,都忍不住想拿去流景院。 这是今日刚配的草药,效果正是最好的时候,想到前两年他们同乘马车那次,顾诚因手臂上骇人的红包,她便觉得头皮发麻,又一次忍不住想送香囊给她。 她之前总往流景院跑的时候,给他送过香囊,但香囊是有时效的,顶多一个月味道就会散掉,如今早就不管用了。 他如今该是努力读书的时候,要是没有香囊护着,被蚊虫叮一身包,怎么能安心备考? 林温温细眉轻拧,看了珍珠一眼,“要不然,绣一个送去流景院?” 珍珠面露难色道:“上次娘子让送那两箱东西,将奴婢的腰都要闪了,结果搬过去,顾郎君根本不收啊……” 是了,顾诚因可能已经知道,他被掳走的事与她有关,所以一气之下,便不愿意再收她的东西,那这香囊他肯定也不愿意要。 林温温又开始愧疚,只现在不那么怕了,毕竟那种事情,顾诚因肯定不会和旁人说,便是他再生气,碍于她的身份,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吧? 叹口气,林温温将裁好的布又丢回盒中。 珍珠知她喜欢听八卦,见她此刻心烦,便将方才听到的事说予她听。 “三娘可知,那张合之同县主和离了。” 果然,林温温黯淡的眸光倏地一下亮起来了,“啊?为什么,他们不是圣旨赐婚的吗?” 珍珠神秘兮兮道:“我听人说,县主也被牵扯进了科举舞弊一事中,张合之与她和离,也是皇上点的头。” 皇上欣赏张合之的文采,御书房里还摆着几本张合之的诗集,所以当初才给张合之和县主赐婚。 如今皇上得知县主也牵扯进科举舞弊一案中,到底还是惜才,在下令责罚前,先问了张合之,可否要和离。 张合之没有半分思量,当即就点头应下。 在之后,安平县主封号被夺,永昌坊那气派的县主府也被收回,并责令她立即返回巴蜀,今生不得回京,且还书信一封,要荣亲王好好管教自己女儿。 珍珠说完,三人都不由咋舌,可由忍不住想,皇族的人到底是不一样的,安平便是犯了这般严重的罪过,不是回到巴蜀后,照样锦衣玉食,还有那王爷父亲护着。 “离了京城,没准儿还更加自在了呢。”林温温看向窗外,那流景院的方向,喃喃道,“这算个什么惩罚……” 安平的事并没有结束,半个月后,她在回巴蜀的路上,忽然没了踪影。 这消息还是珍珠带回来的,她和林温温讲完,偏着头奇怪道:“一个女子,连婢女都不带,自己能跑到哪里去,该不是被什么恶人掳走了吧?” 恶人? 林温温撇撇嘴,那安平自己就是恶人,只能说,这是恶有恶报,或者恶人还需恶人磨。 这般想着,林温温忽然思绪一顿。 那她自己呢,也算恶人吗? 不不不,她忙摇摇脑袋,她才不是恶人,她那是无心之过,又不是她让安平去抓顾诚因的,是那安平自己见色起意,所以佛祖惩罚了安平,却没有罚她,反而还给了她这么好的亲事。 林温温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这段时间,顾诚因身体已经彻底好了,他又开始外出,如从前那样,去西市采买,有时候天色擦黑才回来。 这好不容易得来的重考机会,青才实在担心,怕顾诚因再出事,好几次都说着要陪jsg他一起,顾诚因却摆摆手,到底也没让他跟着去。 今日,顾诚因从外面回来,青才倒水给他,闷了一下午,他见到顾诚因就打开话匣子,说的便是安平的事。 “坊间传闻,县主以前太过嚣张跋扈,得罪的人太多,这次是失踪,是被仇家掳了。” 刚至初秋,暑热未散,顾诚因跑了一下午,回来后身上尽是汗,他在里面擦身,青才就在外间絮叨,平时这种情况,只是青才自言自语,顾诚因很少发表看法。 今日却听,顾诚因冰冷的声音从里间传来,“有可能。” 青才愣了一下,遂也跟着点头,“我也这样觉得,就是不知道是哪个有本事的,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人给掳了?” 里间只有水流的哗哗声,顾诚因没再说话。 八月份底,林温温及笄。 她的及笄礼办的热闹极了,来的人比林清清当时还要多,主要是宁家也来了人,宁轩备考,没有过来,宁轩那两位嫂子,却是过来凑了热闹。 冯氏给林温温梳髻,张老夫人给林温温插笄。 老夫人插笄前,与她细细说了许多话,语气和蔼,神情慈祥,林温温很开心,她头一次真的觉得,祖母对她如阿姊一样好。 那日她回到房中,望着镜中,她竟也愈发觉得自己生得艳丽,若是勾唇笑笑,当真还挺魅惑,不过现如今,好像没人再那样说她了。 九月,科举这日,林府门前,林郁亲自出来将林海和顾诚因送上马车。 在林郁眼中,顾诚因不必忧心,他定能高中,只他自己的亲孙子林海,却让他操不尽的心,林郁怕上次林海中进士,是吏部看在了国公府和氏族的面上,并不是他真的有能力,这次今上亲自监考,林海便有落榜的可能。 等至黄昏,皇城门开,学子们纷纷外出,看状态便知这次考题的难易程度。 马车停在林府门前,林海一现身,大房的人将他团团围住,林温温也来了,和林清清都在前院候着。 林海被人群簇拥进府,没有人去管他身后的顾诚因,只前院的林温温,伸着脖子,朝人群张望。 两道目光穿越各种身影,最终交汇时,都一瞬的怔神,在这怔神之后,林温温也不知为何,莫名松了口气,许是那久埋心中的愧疚,随着呼出的这口气,散了些许。 这一次,他平安顺利的参加了科举。 十月初六,林府门前再度响起炮仗声,这次响了许久。 林府上下都聚在正堂,那迎着炮声跑进屋的小厮,正是林海身边的那个,他一面朝里跑,一面高喊:“中了中了!郎君中了!” 卢氏听见,深吸一口气,别过脸摸起泪来。 林郁与林修互看一眼,齐齐松了口气,张老夫人也没忍住,那眼泪顺着眼角的褶皱就朝外冒。 林海依旧中了进士,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次他的进士更加能够证明他的能力,没有人会再去质疑他进士的身份,是来自恩国公府林氏的助力,因为这是皇上与礼部一齐挑选出的进士。 林海进来时,眼眶红着,到底还是忍住没有掉泪,他上前朝上首跪拜,感恩的话说了许多,林郁上前将他扶起,与他各方嘱咐,最后还是要提醒他,不可松懈,年后还有关试要考,通过关试,才能顺利入仕。 正堂热闹,却与二房关系不大,林温温凑了凑,便带着翡翠退出来在廊道坐。 片刻后,珍珠跑着走上廊,这一路她也是跑回来的,气喘吁吁,眼睛还有些湿,一看便知,这丫头方才哭过。 林温温见她如此,心悬更高,连忙起身小跑着迎了上去,“如何?” “中了!”珍珠声音都在颤,“郎君又中了探花!” 林温温定了一瞬,随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此刻终于明白为何方才大伯母和祖母会哭,她在听到宁轩高中时,一股酸意也直冲鼻根,实在没法忍住。 翡翠扶着她,正要出声宽慰,便见珍珠喘着粗气,不住顺着心口,道:“顾郎君也中了!” 这次重考,共二十三名进士,林海名字在末,三鼎甲在前,小厮也知自家郎君的水平如何,看的时候也不敢直接从首端看,他就是顺着末位寻的,结果一眼就看见了林海的名字,知道自家郎君中,他激动地转身就跑。 珍珠却正好相反,她觉得宁轩的名字就该在首端,心里想着宁轩这两个字,也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宁轩。 还未来及激动,另一个名字出现了她眼中。 珍珠当时呆若木鸡,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身旁有人不留神重重踩了她一脚,才让她猛然回神。 “天呐天呐天呐!” 珍珠的脚趾都不知道疼了,就这样一路跑回林府。 这一路的距离,终于让她渐渐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心知三娘子最担心的人是宁轩,所以她回来以后,最先说了宁轩的名次,待她缓过些劲儿,才将顾诚因说了出来。 林温温不意外,顾诚因的能力她也是知道一些的,所以当初错过春闱,她心里便极其内疚,如今知道他也中了,林温温又是舒了口气,“真好,我就知道他也会中的。” 林温温是由衷的替顾诚因高兴。 珍珠这会儿站定了,才意识到脚有多疼,她蹙眉扶着廊柱,一边吸气,一边道:“顾郎君……嘶……他、他中的状元!” “嗯?”林温温擦泪的动作一顿,以为自己听错,翡翠也是一惊,两人齐齐朝珍珠看。 然不等珍珠开口,那带着红花的高头大马,踩着敲锣打鼓的奏乐声,停在了林府门前。 门廊的下人看到这架势,连忙朝里面喊人,一时间正堂众人,又呼啦啦涌了出来,平日里那般端庄的卢氏,这会儿也不端着了,快步就朝外面去,“快快快,是那泥金帖子到了!” 林郁蹙了蹙眉,心道奇怪,按理来说,报榜通常是由上而下,那泥金帖子不是应该最先往送三鼎甲那边送么,莫非今年的三鼎甲子不在京城。 喜悦又激动的情绪,几乎让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人,一个不吉利,不被待见,不受关注,不配到人前的那个人。 高头大马上,报榜人翻身而下,扬声对众人道:“恭喜高中!” 林家祖孙三人一齐上前,林海在最中而站,他意气风发,红光满面,却在报榜人喊出姓名的时候,浑身僵住。 “金科状元,顾诚因!” 表兄不可 第29节 林府在场之人,全部僵住。 还是那站在后面的林二爷,最先反应过来,赶紧对下人道:“还不去将顾家郎君请来!” 那下人愣愣地点了下头,却是没动,又被林二爷喝了一声,这才麻溜跑了。 张老夫人有些不可置信,想要再求证,林郁却是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那孩子,原本就是个聪慧的,不然当初如何会只身一人投奔至上京,又对他说出那番令人动容的话。 林郁上前,笑着塞了喜钱给报榜人。 众人也慢慢回神,虽在笑,但那笑容莫名透着几分古怪。 林府门前热闹的景象,林温温不打算再看,她带着珍珠翡翠默默退出人群,回了凌云院。 顾诚因被寻来时,正在屋中抄书,听到院门响,他以为是青才回来了,见到的却是那前来叫他出去领泥金帖子的下人。 那下人以为,顾家郎君定喜极而泣,至少也得眉飞色舞,却没想到,他自始至终都异常平静,到底是高兴傻了,还是胸有成竹到已经没了惊喜,那下人不得而知。 顾诚因来到林府门前,众人让开一条路,他从报榜人手中接过泥金帖,朝皇城的方向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之后,顾诚因退开,林海上前领帖。 林家人又一齐激动地拥了上去。 顾诚因的视线穿过人群,未见那个身影,他心里蓦地空了一下。 回凌云院的路上,翡翠还处于震惊中,她不由叹道:“这个顾郎君可真是厉害。” 珍珠一拐一瘸,还不望应和,“是啊是啊,我当时都快被吓傻了,我以为我眼花了呢!” 林温温听着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她却一言不发,也不知为何,心里乱糟糟的。 她想,许是因为做不了状元夫人了,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吧。 又或者是因为知他是这般厉害的人,却被她当初…… 林温温掐起手指,那该死的愧疚感又来了。 夜里,冯氏提起这事时,都忍不住啧啧称奇,谁能想到,这样的一个人,竟能成为金科状元。 她推推林二爷,“你说,那孩子日后仕途如何?” 林二爷抬抬眼皮,压声与她道:“皇上本来就要打压氏族,想提携寒门,那孩子不正是合适的人选,他啊,日后一定会得到重用,前途无量,仕途可期。” 果真又叫林二爷说中了。 才不过五日,皇上便传令让今年的三鼎甲入宫见圣,关试还未考,直接面见皇上,足以证明皇上有多重视这三人。 尤其jsg是顾诚因。 他虽不是氏族子弟,背后却还有一个林家,若他日后要被重用,自然不该和林家再过多亲近,皇上思忖片刻,下了一道圣旨,将那永昌坊原县主府,更名后,赐给顾诚因。 见圣时,他笑着对顾诚因道:“朕听闻你少年父母离世,受林家照拂,如今既已考中状元,朕便赐你状元府邸,好生供奉你父母的灵位,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他们生养你的恩德。” 盛安重孝,皇上这般说,不会有人生出旁的想法,临了,他自还是要嘱咐顾诚因,“林家育你数载,恩情也莫要忘怀。” 顾诚因恭敬应是。 皇上亲赐府邸,自然会派人重修一番,在此期间,顾诚因还需住在林府,且明年开春的关试,才是入仕的重点。 半月后,林府摆烧尾宴,庆贺林海高中进士,顾诚因也包含在内,更像是顺带的。 毕竟在许多人眼中,状元郎虽然厉害,可到底他没有根基,入仕后也未必能官居要职,至于皇上亲赐府邸,那地方虽好,前主子可不怎么行,若当真待他好,重建一个府邸就是了。 张夫人想起此事,还觉得晦气,在她老人家眼里,顾诚因就是运气好,她的宝贝长孙才是真正的有本事。 烧尾宴这日,卢宁两家都来了,只卢萧身子不适,没有到,他这次重考,不出所料,落榜了。 宁轩身为探花,又是未来的林家女婿,自然要出席林家摆的宴席。 林温温不想和顾诚因碰面,若从前,称病不来也不是不行,但今日她必须来,因她实在想宁轩了,哪怕不和他说话,就见见也好。 今日参席的人多,当真二人是顾不上说话的,只目光交汇的时候,点头笑了一下。 他温润如初。 她愈发明艳。 林温温喝了两口桂花酿,觉得心口发闷,她离席去一旁的园子透透气。 她不知的是,宁轩在与人应酬的时候,那眸光时不时就会寻她,他看见她离开,便搁了酒盏,借口出恭,便朝林温温离开的方向寻了过去。 宁轩来到园子,林温温正背对着他,在廊上踱步,廊外有一片使君子,花枝繁茂,朝着廊道内伸展蔓延。 林温温心中有事,垂眸望着脚尖,踱步时没有发现,她再往前两步,发髻便会被伸进来的花枝挂到。 就在只剩半步时,一只手从她身后伸出,帮她挡住了花枝,林温温脚步一顿,额头险些碰到那只手。 她站定回头,饮过桂花酿的绯红脸颊,如她发梢旁鲜艳的红花一样,令人着迷,不舍移眼。 不知是饮了酒的缘故,还是知她即将是他的妻子,宁轩在看林温温时,眸中的克制渐渐淡了。 流露出的是那带着男子对女子喜爱与欣赏的情绪。 林温温觉得宁轩阿兄这会儿有些奇怪,但她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只略微朝后退开半步,正要开口唤他,却见宁轩上前一步,问她,“十一月初三,可好?” 林温温眨眨眼,一时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宁轩也不解释,就这样一直看她,看得林温温脸颊烧红,慌忙垂下眼去,这一垂眸,才恍然意识到宁轩在问什么。 “婚期?”她小声道。 “嗯。”宁轩轻道。 她们站得太近,林温温甚至能感觉到那声“嗯”的时候,他温热的气息。 “宁轩阿兄,不用准备关试吗?”林温温头垂更低。 关试于宁轩而言,的确重要,可于他而言,娶林温温更重要,他也不知为何,总害怕等得久,又生出什么变化。 他不想等了。 宁轩轻笑了一声,问她,“还叫我阿兄吗?” 林温温此刻不止脸红,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她一紧张,舌头便打结,“那、那、那……那叫什么啊?” 宁轩没有回答,只那温热的气息还在从她额顶绒发轻轻拂过。 林温温深吸一口气,试探性地小声道:“三郎?” 宁轩似乎并不满意,只笑着看她,还是没有应声。 林温温又匀一口气,慢慢抬眼朝上看,在目光落到宁轩的微微扬起唇角时,便又立即收回视线,用比方才还要轻的声音,低低道:“轩?” 廊道太过幽静,这轻柔的声音,依旧清晰的落入宁轩耳中。 宁轩勾唇,用那轻缓温柔的语调,终于回应了她,“嗯,温温。” 几盏桂花酿,怎么就这般醉人,林温温觉得自己要晕了似的,连忙将视线从面前这张俊美的脸上移开。 宁轩却是笑容更深,他再次与她确认,“温温,下月初三,可好?” 林温温晕晕乎乎地“嗯”了一声。 宁轩抬手,将攥在手心许久的玉佩,在她面前慢慢摊开,“这是补给你的及笄礼,是我自己打磨的。” 林温温从他手掌拿起玉佩时,凉凉的指尖带来一似酥麻痒意,宁轩微怔了一瞬,似是怕那痒意溜走,连忙将手心握拳,负在身后。 “谢谢宁……”林温温差点又喊他宁轩阿兄,顿了一下,才又含羞道,“谢谢轩……但你不是一直备考么,怎么有时间做这个呢?” 想要做出这般精致的玉佩,不是三两日可做成的,定是耗费了他不少时间。 宁轩道:“脑子里不能一直总装书本,还需要装些旁的,比如……温温。” 这话一出,宁轩自己也微怔了一下,他从没说过这样的话,这是他第一次对女子这般孟浪。 不,这应不算孟浪,面前之人是他即将过门的妻子。 但到底,出口的瞬间,他也红了脸颊。 “我……我该回去了。”宁轩的舌头也不知怎地有些打结,但他说得没错,他是探花,又马上成为林府女婿,今日赴宴,的确不该离席太久。 这些道理林温温也是懂的,便催他快些回去,她再待一会儿缓缓神,便也会回去。 宁轩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林温温才敢抬头。 她扶着廊柱,在廊椅上,侧过身仔细看那手中的玉佩,翡翠也好奇地凑过来看,“这玉佩真好看,宁三郎可真是太有心了。” 廊道里光线暗,林温温将玉拿起,仰头冲着日光看,这玉不仅打磨的光滑,雕刻的精致,质地更是数一数二,看不到半分瑕疵。 林温温在见宁轩之前,心中还忐忑怀疑过,万一宁轩也只是迫于《氏族志》才愿意娶她,并不是真心喜欢她,可如何是好? 如今,看到手中的玉,想到方才他的话,林温温终是放心了,她的宁轩阿兄,也喜欢她呢。 林温温正望着玉佩傻傻笑着,一道黑影朝她拢来,如鬼混般忽然出现。 她蓦地一惊,手中玉佩顺势摔落。 林温温惊叫一声,连忙将玉佩从地上捡起,紧张地拿在手认真检查,玉佩没裂,却是碎了一角。 林温温又心疼,又气恼,抬眼一看,竟是顾诚因。 “你怎么突然出来?你、你、你……我的玉佩啊!” 到底对着顾诚因,她还是没有骂出来,只是语气埋怨,望着手心里的玉佩,满眼都是心疼。 却不知,她的这般模样,正如尖刀一样,刺的人心口生疼。 “温温?”顾诚因阴郁的脸上,似是笑了一下,莫名诡异,“三娘喜欢这个称呼么?” 他嗓音低沉,冰冷,令人不禁生出一股寒意。 作者有话说: (这章的是周四的,下章周五晚上) 下本就开的预收,宝宝们收一下吧。 《他悔了》 文案: 作为一代名医王氏遗孤,王若善自幼被养在宫中,负责照看病弱太子,她恪尽职守,小心谨慎,从不做逾矩之事,只盼着终有一日,可离开皇宫,走遍人间山河,将祖上医术得以传播。 却没想到,及笄那日,皇后将她收为义女,赐婚给即将回京的永安侯。 永安侯叶赢,自幼随父亲镇守边关,皇令命他回京,他不得不从,在回京途中,又接到赐婚圣旨,他翻开画卷,将那女子看了许久。 这便是他未来的妻。 表兄不可 第30节 成婚当日,叶赢才知,原来自己的妻子与太子青梅竹马,皇后之所以赐婚,是因为此女心术不正,妄图攀龙附凤,与太子苟合,皇后为了掩人耳目,才将她收为义女,赐婚于他。 原本他怜她,想着日后会与她相敬如宾,尊她护她,可如今才知,真正要怜的该是他自己。 新婚之夜,喜盖撩开,王若善看到男子阴沉的脸,冷冷道:“你是怎么伺候太子的,便怎么伺候本侯。” 王若善眸中光亮暗下,照做便是。 熬至三年,无所出,便可和离,从此,她便是真的自由了。 可三年将到,那从不尊她护她,将她视为婢女甚至还不如的男人,却疯了般不肯放手。 【追妻火葬场】【先婚后爱】 第30章 第三十章 ◎我喜欢你◎ 林温温瞬间拧眉, 一把将玉佩攥进手中,她抬眼看向顾诚因,又羞又恼道:“你、你、你……你怎么能偷听我说话呢?” 虽然趴墙根的事, 林温温也没少做过, 可顾诚因和她怎能一样,他可是堂堂的状元郎, 居然做这样的事,太不像话了! 顾诚因没打算回答,只一直盯着她。 此时一大片浮云正好遮住日光,廊内更暗,顾诚因给人的阴郁感又瞬间加剧。 秋日的风吹得林温温打了个抖,她一下软了语气, 垂眸不在看顾诚因,“我知道, 你肯定不是故意听的, 应该是不小心听到的。” 的确,顾诚因没有偷听旁人说话的习惯,方才在宴席上,除了一开始林郁说完场面话后,有人会来给顾诚因敬酒庆贺, 再之后, 很快他便又成了那个被人忽视的存在。 这并不奇怪, 顾诚因在京城这么多年,与这些世家几乎没有任何往来,有的人甚至是第一次见到他, 原本也想沾沾状元郎的喜气, 可一看到他那副冰冷不近人情的模样, 便也不好往上凑,有这个工夫,还不如去和林家人多拉近关系。 顾诚因喜欢清静,这般最好,若不是林温温今日也在,他兴许早就回流景院了。 然而他坐在那里,却看到林温温几乎从未朝他这边看过一眼,她的视线总是会落在宁轩身上,而宁轩也是如此。 顾诚因看了许久,手中的酒盏也在不知不觉中举了数次,他平时不喜饮酒,更不会酗酒,只今日,望着他们二人,不由自主就多饮了几盏。 青才就站在顾诚因身侧,旁人不在意顾诚因,他的心思却都是放在他家郎君身上的,自然也看出郎君心情不好,他压声问顾城因,“郎君,可要回去?” 顾城因摇了摇头,眸光依旧在那二人身上,看他们互望对方,他心口愈发闷得紧,最后,顾城因终是收回视线,独自退了出去。 他来到一处园子,方冷静片刻,便见廊道上有人过来。 此处是君子园,这园子里种着许多藤类花草,尤其是那使君子,布满长廊两侧,如今正开得茂盛,在一片绿荫中,布满一朵朵红花,如倾泻的瀑布一般,从一侧廊檐直落而下。 烧尾宴是喜事,林温温自然又是穿得一声红裙。 她慢走上廊,饮了花娘的脸颊,带着淡淡绯红,像那岭山的白桃上的粉尖一样,只看着便觉得口中泛甜。 她在廊道慢慢踱步,鲜红的烟罗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与那身侧的茂密花藤完美契合。 此刻的林温温,就如同走出画卷的仙女,让人不忍移眼,也不忍惊扰。 偏就在顾诚因怔愣之时,又一个身影闯入视线,将画卷一瞬便拉回了现实。 顾诚因在看到宁轩的瞬间,就沉了脸色,尤其他看到宁轩的手,与林温温额角几乎碰触之时,他双拳下意识便越握越紧。 这园子花藤繁茂,廊上的两人没有察觉到,就在不远处的一片藤蔓之后,还有一个人在。 廊上的他们看不见顾诚因,顾诚因却能将他们做的事看得一清二楚,甚至连他们说话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无比真切。 顾城因想,也许她只是在与宁轩虚与委蛇,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便是再不喜,也得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所以才会与他亲近。 只要林温温这样说,他就会信。 即便他看到宁轩叫她“温温”时,她娇羞到脸颊红如火烧,在那玉佩摔了后,她疼惜的模样…… 可他还是想相信她,只要她说出来,什么话他都可以信。 “温温,我想与你单独……”顾城因轻轻开口,努力让自己像宁轩那般,不要太过冰冷而让她害怕。 然不等他说完,林温温直接惊愕抬眼,“你不能这么叫我。” 顾诚因绕是克制,眉眼还是沉了两分,“那为何他可以?” 这个他很明显是在指宁轩,林温温羞道:“他、他是我未来的夫君,你不一样,你只是我的表兄。” 夫君,表兄…… 只是。 胸口的窒闷让顾诚因不得不深吸一口气。 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如今的宁轩的确是林温温未来的夫君,而他,只是表兄罢了。 顾诚因袖中双手慢慢握紧,道:“我有事想与你单独说。” 林温温心里倏然一紧,下意识想到的便是当初县主府的事,她想找个借口离开,正欲开口,却听顾诚因又道:“若你不在意,我也无妨,可直接说。” 那件事林温温对谁也没有说过,便是现在翡翠和珍珠不是什么都与冯氏说,她也不敢将这样的事让人知道,连忙就对顾诚因道:“单独说,你和我单独说就行。” 林温温挥退翡翠,心跳如鼓的站在顾诚因面前,局促的如准备挨训的孩童一般,揪着裙摆,低着头,连眼睛都因为害怕而紧紧闭着。 等了片刻,未见顾诚因开口,林温温才壮着胆子睁开一只眼偷偷看他。 顾诚因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鱼哨,还挺精致的。 “这是补给你的及笄礼。” 顾诚因终于开口,将手中鱼哨递到她面前。 林温温干笑两声,去接鱼哨的时候,她翘着兰花指,只用那食指和拇指的指尖,小心翼翼捏起鱼哨,像是生怕与顾诚因皮肤碰触到一起似的。 这与她拿宁轩玉佩时的动作,完全不同。 拿走鱼哨,林温温敷衍地在手中看了两眼,带着颇为夸张的语气道:“哇,好漂亮,好有趣啊,肯定吹的时候会特别响。” 若没看到林温温又多在乎宁轩送她的玉佩,也许顾诚因此刻会欣喜,觉得她喜欢他送的礼物,可他看到了,这两种情绪实在相差的太过明显,他想忽视都难。 顾诚因面色微沉,问道:“可喜欢?” “呵呵,”林温温唇角扬起生硬的弧度,连连点头,“喜欢、喜欢,喜欢极了,谢谢顾表兄,顾表兄真是有心,那我就不耽误表兄了,我该……” “三娘。”顾诚因能感觉出她想要躲他,便朝她走近一步,用那从未有过的严肃神态看着她,压声道,“我有事要问你,你无需顾虑,只说实话便好。” 林温温瞳仁猛颤,该来的终究会来,他到底还是要追究那件事。 林温温吓得几乎不敢喘气,耳边都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她手心瞬间就冒出一层冷汗,若是细看,她唇瓣都在颤抖。 顾诚因黑眸凝望着她。 “你喜欢宁轩吗?” “我真的不是故……”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林温温想要道歉的话没有彻底说完,便倏然顿住,不可置信地望向顾诚因,“你……你说什么?” 她以为自己太过紧张听错了,可顾诚因却极为认真地又问了一遍,“三娘,你可喜欢宁轩?” 不是追究县主一事,而是问她可否喜欢宁轩? 林温温眨了半天眼睛,才慢慢回过神,“这、这……我、我……” 她欲言又止,这种话可让人怎么说出口呢。 “别怕。”顾诚因倒是很有耐心,对她轻声道,“这里只有你我,但说无妨。” 林温温僵笑着点了下头,缓缓道:“我觉得婚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至于喜欢不喜欢,并不重要。” “如何不重要?那是要与自己相伴一生的人,怎可勉强?”顾诚因说着又朝她迈出一步,将语气压得更低,“三娘,你要是不喜他,不必叫自己委屈,交给我便是。” “啊?”交给他什么? 林温温双眸瞪得圆溜溜的,那脸上写满了不解与震惊,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又或者是顾表兄方才喝多了,在说胡话。 顾诚因眸中是林温温从未见过的坚定,他凝眸望着林温温,一字一句道:“三娘,我喜欢你,我会对你好,我不让你受半分委屈,待年后关试结束,我必定入仕,我会三书六礼,将你明媒正娶……” “日后,谁也不能再欺辱你,哪怕言语不敬,我必叫他付出代价。”这句出口时,顾诚因的神色中闪过一丝阴鸷。 “不,我才不要呢!” 林温温连忙向后退去一步,与顾诚因拉开距离,又惊又慌道:“我又不喜欢你,干嘛要嫁给你,我和宁轩阿兄好端端一门亲事,你插进来搅和什么啊?” 顾诚因凤眸眯起,努力分辨着林温温到底说的是真是假。 她对他那样好,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也许她只是害怕连累他,所以才要jsg将他极力推开。 “三娘。”顾诚因再次郑重与她道,“你无需顾虑其他,一切交给我便是。” “我不要!”林温温着急地脱口而出。 顾诚因脸上的神情瞬间凝住,又朝她逼近一步,眯眼问她,“你……当真不喜欢我?” 林温温连忙朝后退,后背却抵在了廊柱上,她缩着脖子朝顾诚因摇头,这惊惧慌张的模样,太过真实。 可顾诚因还是不肯放弃,他低头去寻林温温的眼睛,想从那眉眼中看到旁的情绪,可不论怎么看,那双已经微红又湿润的眼睛里,还是没有她望向宁轩时的那些东西。 顾诚因慢慢直起身,将双眸合上,沉冷的嗓音愈发沙哑,“那你……为何要对我这样好?” “那是因为我心地善良啊!” 林温温说完,偷偷抬眼,见顾诚因没盯着她,便一把将他推开,头也不回地朝廊口的方向跑去。 顾诚因慢慢睁眼,看着林温温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宽袍中的手掌逐渐握紧。 作者有话说: 顾诚因:我喜欢你,我会对你好。 林温温:不,我才不要呢!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她是可怜我◎ 林温温提着裙子跑到廊口, 看见翡翠时连话都来不及说,直接一把拉住她的手,带着她就朝凌云院的方向狂奔。 表兄不可 第31节 翡翠不知出了何事, 见她一路上惊慌失措的模样, 也不敢问,只能和她一起跑。 两人跑回凌云院, 林温温上气不接下气,坐在桌旁端起水就喝。 珍珠这几日脚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就是路走多了还是会隐隐作痛,她最近都留在院子里,没有跟着林温温外出过,可她也知道这个时辰, 前院的烧尾宴应该还没结束,林温温身为主家的小娘子, 不该这么早回来的, 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她朝翡翠看去一眼,翡翠摇摇头,做了个不知道的口型。 两人这么多年,早就生出了默契,互相递了个眼色, 一个去合门窗, 一个去院里寻人, 让给前院传话,就说三娘子饮酒后胃里难受,便先回来休息了。 林温温自幼脾胃就不好, 这个理由不会引人怀疑。 待一切做好, 林温温也逐渐回过神来, 翡翠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她,“三娘,到底是出了何事?” 林温温手中捧着热茶,委屈巴巴撇嘴道:“顾、顾、顾诚因……他……” 珍珠着急道,“顾郎君说了什么,怎么将三娘吓成这样?” 在熟悉的人面前,委屈会被瞬间放大,林温温眼圈倏地一下就红了,她哽咽道,“他、他……”可那种事情,林温温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她顿了顿,只吐出三个字,“他发癫!” “哎呀!”珍珠一听,吓得登时就变了脸色,“奴婢以前见过这种病,的确是吓人啊,那癫起来可是会咬舌头的,搞不好就能死人,顾郎君好不容易考上状元,眼看好日子就要到了,怎么平白染了这种病?” 林温温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忙朝珍珠摆手道,“不不不,不是这种,是他……是他发疯。” “对,是他发酒疯,在我面前胡言乱语,好吓人!”林温温说完,眼泪吧嗒吧嗒落下。 可不论珍珠和翡翠怎么问,她都不肯说顾诚因到底说了什么,只一提顾诚因,她便委屈,最后两人也不再提,全当没这回事,待冯氏回来问起,也只谎称是饮桂花酿让身子不舒服了。 夜里,林温温躺在床上,快要睡着时,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忽然响起,是那顾诚因低哑着嗓子问她,为何要对他那么好? 林温温一个激灵睁开眼,困意全无。 她本来安慰自己,只当顾诚因发酒疯,可此刻夜深人静,她又将白日里的事仔细回想一遍,结果越想越怕。 顾诚因当时身上虽有酒气,可看他面色与说话时的状态,好像没有一丝醉意,那他说的会是真的吗? 她当时直接拒绝,又将话说得那样直白,会不会惹恼了顾诚因…… 林温温蹙起小眉头,咬了会儿指甲,倏地又哼了一声,他顾诚因考中状元又如何,这里可是国公府,由不得他胡来! 这般想着,林温温心头慢慢松快了些,可一合眼,顾诚因那坚定的眉眼又出现在眼前,就好像如果当时她敢点头应下,顾诚因就一定能将她和宁轩的婚事搅散,让他俩顺理成章的成婚似的。 顾诚因有那么大本事吗? 林温温暗忖时,不由回想起安平县主。 县主连春闱都能插手,掳走顾诚因时也能神不知鬼不觉,这样厉害的人,怎么就让顾诚因跑了呢? 林温温想不出来,她的小脑瓜不允许她想这么复杂的事,反正,她开始意识到一个问题,顾诚因这个人,她是一点也不了解。 这个长夜,注定还有人无法入睡。 流景院的案几上,点了两盏灯,顾诚因虽然刻苦,但也极为爱惜眼睛,他很少会在这样的深夜伏案看书,今夜,午时已过,他却还在抄书。 他最开始拿出《诗经》抄,结果没抄几行,一句话便闯入视线——温温恭人,如集于木。 顾诚因指尖倏然顿住,望着那两个字他凝神许久,最后一把将书合上,顺手又取一本盛安诗集来抄。 然不到片刻,他又停在那里。 “克己温温,秉心翼翼……” 他轻念后,合眼深吸一口气,直接翻到中间,继续抄。 “玉温温以呈器兮,因砆砆之争辉……” 翻走,再抄。 “贤士胜朝晖,温温无冬春。” “温温士君子,令我怀抱尽。” “温温独游迹,遥遥相望情……” 也不知是上天故意作弄,还是盛安这些诗人词语匮乏,顾诚因随意翻一页,似乎都能看到那两个字。 他本就心不静,才会过来抄书,结果越抄心绪越乱。 秋夜的寒风从窗缝钻进屋中,烛火跳着跳着,熄灭了。 黑暗的小屋里,案几后的那个人,扶着额低低笑了。 第二日天刚擦亮,青才打着哈欠将门推开,朝睡房的帘子那处瞥了一眼, 平日这个时间,顾诚因应当已经起来准备练功,待练完功以后,他才会用早膳。 可今日帘子那边是静悄悄的,似乎顾诚因还未起来。 青才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过去将顾诚因叫醒,毕竟于顾诚因而言,这些年他从来不会错过晨练,哪怕是之前失踪回来后,他早晨也要练功,只是练不了胳膊,便会练些腿脚方面的招式。 “郎君?”青才唤道。 帘那头没有任何声音,青才又唤一声,还是无人反应。 顾诚因平时睡觉极轻,不可能在他两次出声后,还继续睡着。 青才心下担忧,抬手掀开帘子,一个身影就坐在案几后,将他吓了一跳。 小屋虽暗,但那身影青才再熟悉不过,知道顾诚因无事,青才松了口气道:“我以为郎君还未醒,既是在抄书,我便不扰郎君了。” 说完,青才落下帘子,正打算转身离开,忽地眉心紧蹙,又将帘子掀开。 那身影只是伏案坐着,纹丝不动,就好像被定住一般。 青才当即取出火折子,走到案几旁点灯。 屋里瞬间明亮,青才忙去看顾诚因,他色沉沉,眸光冷冷,一看便是一宿未眠。 青才又轻轻唤了他一声,他还是没有说话,只那视线落在面前的那张纸上。 青才也随他看去,那是整整一页的“温”字,密密麻麻,有许多都重叠在了一处。 “郎君……”青才一开始的确有些吓到,可意识到这些字代表何意后,他开始心疼,轻声劝道,“女郎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三娘子她……” “日后不要说这些。”一直沉默的顾诚因终于出声,许是一夜未曾饮水的缘故,他此刻唇瓣泛白干裂,唇角处还裂开了一道细细的口子,朝外渗着血。 青才知道,郎君在意三娘子,怕她被旁人编排,所以总会叮嘱他不要乱说,他点头道:“我知道的,我从未在外面说过这些。” “当我面更不要说。” 顾诚因声音干涩低哑,终于将视线从那密密麻麻的温字上移开,他慢慢抬眼,看向青才,“林温温,她从未喜欢过我。” 青才愣住,“不、不可能啊,三娘子那样在意郎君,对郎君那般好,甚至连……” 顾诚因合眼低笑,舌尖慢慢舔舐着唇角的血迹。 “她是可怜我。” 说罢,顾诚因拂袖起身jsg。 他走到柜旁,将柜门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红木匣,将它放在桌上,随后返回柜前,又将她送给他的那些管帽,衣服,鞋靴,腰带,玉佩…… 不管林温温如何想,她的的确确对他好过,也为他做了太多太多,便是这不源于喜爱,只是出自同情与怜悯,他也不该怪责她…… 他,应该祝福她才对。 天色渐亮,顾诚因抱着一箱东西,朝凌云院的方向走去,他再见她最后一面,将东西亲手还给她,好生与她表达歉意。 他昨日不该让她受惊,是他唐突了。 至于那流景院里的桌椅床柜,那些待月底他搬去府邸,一样也不会带走。 青才跟在顾诚因身后,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两人一起来到凌云院的一道侧门处,顾诚因没有露面,青才上去叩门。 守门的仆从见过青才,以为他又来寻珍珠,便对他道:“珍珠不在,方才随着三娘子去南苑了。” 林温温昨夜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晨起用早膳时,冯氏见她气色不好,又责了她几句,林温温心情更加烦乱,便借着饭后消食,跑去南苑躲清闲。 南苑有一片湖,虽不如县主府的大,却十分通透,林温温坐在湖边,折了一条干枯的柳条,那柳条抽着湖水。 珍珠见她眼下乌青,又闷在那里不说话,叹了口气,忍不住道:“三娘,夫人说得也有道理,眼看婚期将至,你若不好好休息,将身子拖垮了,岂不又要耽误时间,再说……” 林温温听着听着,开始落泪,一把将柳条丢入水中,“珍珠……呜呜呜呜……” 她直接抱着珍珠便开始哭,“我实在不想憋着了,我太难受了,我感觉我要被折磨死了……” 她从前看话本的时候,还笑话那些有吃有喝,却郁郁而终的人,如今她算是体会到了,原来心里有事,的确能将人憋死。 珍珠可谓是和林温温一起长大的,对她的性子再熟悉不过,她自然能感觉到,这一年多,林温温心里藏着事,可林温温不说,她身为奴婢,自然也不敢逼问,如今见她自己要说,珍珠总算松了口气。 珍珠一边帮林温温摩挲后背,一边轻声安抚道:“不哭不哭,三娘不哭,那咱就不憋着了,有什么事说出来便是!” 林温温在珍珠怀里,痛哭出声,许久后,才哽咽着对她道,“我做错了一件事,可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那些只是传言,可没想到,县主真是那样的人,不顾礼法,看中谁就将谁直接掳走,呜呜呜……” 珍珠愣住,望向怀中的泪人道,“县主?掳走……” 林温温咬着唇瓣,一副做错事的孩子般不敢抬眼,一面低低哭着,一边将自己当初的心态与做的事情,断断续续道了出来。 等她全部说完,抹掉眼泪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果然,说出来心里便会舒服一些。 珍珠眉心紧蹙,那些曾经不解的事情,如今总算全部都想明白了,“所以,三娘对顾家郎君那样好,是因为心怀愧疚?” 林温温将脸别向一旁,闷闷地“嗯”了一声。 然不远处,似乎有个身影从余光中一闪而过,林温温倏然抬眼,朝那身影消的地方看去。 什么都没有,只有那湖边秋风吹动的树影,在微微晃动。 林温温蓦地打了个寒颤。 今年的秋日,可真冷啊。 作者有话说: 林温温:是我哭太久,眼睛花了吗? 顾诚因:你猜……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去我府中坐坐◎ 表兄不可 第32节 湖边起风了, 林温温怕冷,想回凌云院。 珍珠将她扶起身,又用帕子替她轻轻地擦拭脸上泪痕。 林温温泪眼巴巴望着珍珠, 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珍珠,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坏?” 珍珠叹了口气。 她年幼时就跟在林温温身侧,几乎见过她所有模样, 平心而论,她从不觉得林温温是一个心眼坏的人,可在这件事上,她实在不知该怎么说,毕竟那顾家郎君的确是因为三娘子而遭受了无妄之灾啊。 “其实……”珍珠怕林温温难过,一时不敢轻易开口, 她思忖了片刻,才缓缓道, “其实, 奴婢知道的,三娘只是一时糊涂,关心则乱,不是那等坏心肠的人。” 此话一出,林温温当即红眼, 又抱住珍珠。 珍珠慢慢拍着她后背, 柔声哄着道, “顾郎君因三娘的邀约而去的县主府,可到底也不是三娘要那县主将他掳走的,罪魁祸首是那安平县主, 三娘顶多算是……算是……” 到底是半分难听的话也不舍得说了, 珍珠轻吐一口气, 话锋一转,对她道:“三娘,事情已经过去了,如今顾家郎君高中状元,听说月底就要搬出林府,日后井水不犯河水,这事……便不要再去想了,翻篇吧。” “我也想翻篇的,”林温温慢慢起身,一时又泪流满面,“可顾表兄他不愿意翻篇。” “啊?”珍珠心里倏地一紧,“这怎么回事?” 林温温将顾诚因昨日与她在廊道上的事,又细细说来。 听完后珍珠瞪大双眼,半晌惊得说不出话,显然她也从未往男女之事上想过,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林温温心仪之人是宁轩。 “三娘,其实往好的一面想想,顾郎君喜欢你,是不是意味着他尚不知道那件事与你有关,兴许他以为就是个巧合,毕竟谁能想到堂堂县主会做出这样的事,对不对?”珍珠猜想。 “不不不,他肯定知道!”做贼心虚的林温温一口咬定,顾诚因就是知道,她根本不信顾诚因是真的喜欢她,“我什么都不会,又笨又不知道努力,顾表兄样样都好,怎么可能真心喜欢我,对不对?” 珍珠一时哑然,这叫她怎么回答。 林温温也知她不敢明说,便也不勉强她,“就算你不说,我也是知道的,顾表兄要喜欢,也得喜欢我二姊那样的人才对。” “所以,我可以肯定,顾表兄就是想报复我!”林温温说得笃定。 也就是四周无人,林温温今日是彻底豁出去,才敢这样说,“他许是当初被县主那个、那个了……他心里过不去那道坎,一看我要和宁轩阿兄成婚,就心里不平衡了,便想让我也不好过……” 想到县主府水榭中的场景,珍珠也觉得臊得慌,顾郎君当初要真的是被县主掳走的,回来时身上还带着伤,想也知道他定会受到侮辱,那么他若是知道了真相,倒是真有可能如林温温说得这样。 主仆二人都沉默不语,最后,珍珠劝她,“三娘啊,你还是莫要多想了,近日不要出门,就在二房待着,待下月婚期一到,你嫁进宁府之后,那顾郎君不管有多大本事,他也不可能再敢纠缠于你。” 不这样又能如何,林温温再是忐忑,也只能点头。 时光飞速,眨眼便至月底,永昌坊的县主府已经彻底翻修结束,原县主府的门匾被摘,换成了“敕赐顾府”。 “敕赐”这两个字,可不是谁都能用的,必须是皇上亲自下令赏赐之物,才可加上这两个字。 当礼部将这四个烫金大字挂上府门那日,有那围观人见到,立即噤声,不敢在府门前喧闹。 顾诚因离开林府的前一日,他来到世安院,对林郁与张老夫人行以大礼,道谢八年以来的收养之恩。 随后,他又去了大房所在的清书院,林修如今官居三品,自是能看出顾诚因是皇上有意栽培之人,日后前途可期,便留他多坐,又特地叫林海在旁陪着,八年以来,他头一次如长辈一般,与顾诚因嘱咐了许多话,大都还是些与官场有关的事宜。 从清书院出来,他来到凌云院。 他在林府住了八年,这是他第二次来到凌云院的门前。 上一次,还是月初,他抱着那红木匣来寻林温温,得知林温温在南苑,他又寻了过去,看到她坐在湖边,一脸愁色的模样,他甚至还在期待,期待她与身旁婢女诉说委屈时,能提到他…… 呵,她果真是提到他了。 顾诚因面色阴郁,唇角带着一丝嘲讽的冷笑。 院门拉开,林信亲自出来迎他,许是再过五日便至林温温婚期,整个凌云院都透着一股浓烈的喜气,不论是主子还是仆从,人人脸上jsg都是笑容。 林信与林修不同,他虽然在朝为官,品级却不高,也没有再往上爬的心思,所以并没有和顾诚因嘱咐太多官场之事,只像一个亲切的长辈那样,关心的都是些日常之事,如那府邸管家可曾选好,府卫可曾雇好……诸如此类。 最后,他又差人送来一箱书册,都是来自大家之手。 这些东西顾诚因不陌生,他不久前就见过一次,只是那次他让青才还回来了,这一次,当着林信的面,欣然收下。 顾诚因未来如何,林信与冯氏说私房话的时候,冯氏便已经知晓,想着日后顾诚因会和宁轩一道入仕,冯氏便留了个心眼,特意提起五日后的婚事,让顾诚因定要回来喝喜酒。 “好,一定会的。”顾诚因笑着对冯氏说,冯氏却莫名觉得有些发冷。 等他离开,冯氏忍不住对林信道,“这孩子模样生得也好,又有才能,可我就是觉得他阴阴沉沉,看着怪叫人难受的。” 林信摆摆手,“那孩子自幼父母双亡,若是成日嘻嘻哈哈,不更得惹人非议?” 冯氏想了想,点头道,“也对。” 顾诚因被仆从送出正堂时,他朝廊道那边斜了一眼,在那廊柱之后,露出一片绯红裙角。 顾诚因淡漠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 夜里,顾诚因将青才叫至身前,将他的身契推至他面前,道:“日后,你不必跟我。” 青才当即愣住,没接那身契,而是对顾诚因道:“郎君,青才要和你一起走啊!” 顾诚因望着他,少见的与他耐心解释,“我离开林府后,会做许多事,而这些事不适合你。” “郎君!”青才听出他话中之意,为表忠心,直接朝顾诚因跪下,“青才跟在郎君身侧八年,在青才眼中,郎君为主,青才为奴,绝不会做出有违郎君之意的事。” 顾诚因冷冷看着他,没有说话。 青才眼眶微湿,恳求道:“郎君,咱们好不容易熬出头,你不能不要我啊!” “你当真……什么都愿做?” 顾诚因终是松了口,青才忙不迭点头应下。 另一边,林温温在目送顾诚因背影离去之后,长长舒了口气,这个月她实在难捱,旁人都说时间过得快,就她觉得简直是度日如年。 她每日都要问珍珠,还有几日到婚期,恨不能当天就将自己嫁去宁府,饶是背地里只她与珍珠二人时,珍珠各种宽慰她,她还是心绪不宁,且越要到那婚期的日子,她心里越莫名慌乱。 冯氏以为这丫头是快要嫁人,紧张而至,倒是没放在心上,只日日教导她如何为人新妇,如何孝敬婆母,如何与夫君相处。 林温温不明白,嫁人便嫁人,为何非要伺候公婆,宁府那么大,有那么多仆从,哪个都比她会伺候人,为何非要她端茶递水,且还有那么多讲究,又是递茶得屈腿,又是茶碗不能高于婆母的手,又得让夫君睡在里侧…… 她听得脑袋瓜嗡嗡直响,眼睛盯着某处开始出神。 冯氏让珍珠去合门窗,又朝林温温身侧靠近,也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本书册,一下就塞进她手中。 林温温猛然回神,垂眸看到三个字《素女经》,实在忍不住出声抱怨,“嫁去宁府还得每日诵经啊!” “哎呀!”冯氏用力在她手臂上拍了一下,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那脸颊也红了起来,“这是给你夫君……” “娘你打我作甚?”林温温吃痛蹙眉,朝冯氏嚷道:“我每日都诵还不行么,我白日对公婆诵,我夜里对夫君诵,你放心,我不会丢你的脸,我定是一字不差,字正腔圆的诵念!” 冯氏高高抬起的手臂,迟迟没有落下,那脸色说哭不哭,说笑不笑,旁边的李嬷嬷和珍珠也在极力地掩唇憋笑。 最后,这场小闹剧随着林温温随意翻开一页,看见里面的画面而结束。 她又慌又惊,将这烫手的东西直接丢在地上。 旁边三人以为她在羞,只林温温自己清楚,那一瞬间,画册上未挂衣衫的小人,竟长着顾诚因的脸。 林温温当时被吓傻了,自然谁都不敢告诉,只后来她自己回想起来,觉得是因为顾诚因被掳走后,会经历过画册上的那些事情,所以才会第一时间才代入了他的脸。 这还让她日后怎么学习。 林温温懊恼之余,又松了口气,因为顾诚因今晨便已搬离林府,而她的婚期也只剩四日。 许久未曾这样踏实,林温温很快入睡,合该一觉到天亮才是,可到了半夜,她忽然惊醒,觉得有人在盯着她看。 林温温连忙唤人,珍珠披着衣裳跑进屋,将灯点亮,仔仔细细寻了一番,将柜门和床阁下都一一查过,连个虫子都没有,更别提有人了。 “三娘是不是魇着了?”珍珠过来抹她额头。 林温温缩在被子里小脸煞白,“我真的觉得有人进来了,还带了阵凉风呢!” 待嫁的女娘向来会紧张,睡不着觉也是常见,珍珠没当回事,安抚她道:“那奴婢守着娘子,可好?” 林温温点点头,这才敢躺下。 距离婚期还剩三日,夜里林温温再度惊醒,她还是觉得有人在盯着她看,这次换成翡翠,守了她一夜。 距离婚期只剩两日,林温温入睡前特意嘱咐不要熄灯,结果半夜她又被惊醒,她出声唤人,嗓子却像咯痰一样出不来声音,许是白日里贪了那胡椒粉丝所致。 林温温用力了清了清嗓子,连忙将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等了片刻,没见有人进来。 林温温想,许是珍珠没有听见,又或者听见了不愿起身过来。 不过也是,这都一连三日了,她总这样疑神疑鬼,肯定不会有人信她,没说她得了癔症便不错了。 林温温翻了个身,朝床帐外看去一眼,的确没有人影。 她收回视线,叹了口气,准备继续睡觉,可她双眼刚刚合上,倏然又睁开。 她视线落在床边,那空着的一片床褥是皱的。 林温温屏住呼吸,慢慢将手伸出被子,朝那褶皱的地方摸去——温热的! 不是她梦魇,不是她疑神疑鬼,也不是她得了癔症,是真的有人在她床边坐过! 林温温想喊人,出不来声,便直接坐起,想要跑出去。 可就在此时,一阵寒风不知从何而来,将案上的火光吹得不住跳动,屋内顿时忽明忽暗。 林温温吓得抱住腿蜷缩在床榻最里侧,她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朝她走来…… “三娘,可要去我府中坐坐?” 床帐被修长的手指挑开,许久未见的那个人背光而站,他朝她伸出手,脸上是淡淡的笑。 作者有话说: 林温温:我不想去,行不行? 顾诚因:你说呢?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男女授受不亲◎ 林温温杏眼圆睁, 瞳仁狂颤,一边往后缩,一边朝顾诚因不住摇头, 她张着嘴, 结结巴巴说了许多,但由于嗓子出不来声, 只能看见那下唇在疯狂抖动,根本听不见到底在说什么。 “是不想去么?”顾诚因一面低声问她,一面又将手朝她面前伸进几分。 这只手对于林温温而言便是洪水猛兽,裹在被中的她被吓得抽抽搭搭,连忙就朝另一侧扭动起来,结果由于被子裹得太紧, 再加上她心中过于慌乱,还没挪动两下, 这一团身影就倏地倒了下去, 如那孩童玩的不倒翁一般,然倒下后却没有起来,只那僵硬的腿脚跟着来回晃了几下。 表兄不可 第33节 林温温彻底崩溃,一双泪眸绝望合上。 然等了片刻,未见再有任何响动, 她小心翼翼将眼睛露出一条缝隙。 顾诚因的手在半空中僵了片刻, 最后缓缓落下, 他冷漠的目光在对上那偷瞄而来的视线后,有些许异样。 最终,他叹了口气, 再次抬手, 用那手指在她眼前轻轻摩挲, 模糊中林温温看到了面前飘来白色粉末,她蹙了蹙眉,这是什么,还挺香呢…… 这个念头刚一生出,林温温沉困的眼皮再也抬不起来,彻底合上。 第二日晌午,天色大亮。 再过一日便是林家三娘子出嫁的日子,按照盛安的习俗,今日午膳之后,便由娘家这边出人,将嫁妆送去夫家。 林海是林温温的兄长,又是林家大房嫡子,送嫁妆的事便落在了他的头上。 见他这段时间心情不好,卢氏便提醒他道:“出了jsg清书院的门,你这张脸便必须笑起来,今日你担的可不止是二房的脸面,是整个林氏的脸面。” 卢氏也知林海这些年不待见林温温,可到底那也是他的妹妹,再加上关试顺利,他与宁轩便可能成为同僚,两家的关系还得维持住。 林海却板着脸,一副忍不下去的模样,开口道:“枉我一直道那宁三是君子,结果他一边与二娘说亲,一边又与三娘不清不楚。” 在《氏族志》未修改之前,林海已将宁轩视为妹夫,毕竟宁林两家的夫人已经暗暗通过气,只等春闱结束走明面,可没想到中间横出这么多事来。 一开始的确是卢氏的不对,是她寻了宁夫人,拒了这门亲事,林海得知也并未不悦,只是觉得颇为可惜。 可一眨眼,不过几日工夫,宁家又和二房将亲事敲定,林海立即怀疑,那宁轩从一开始就将他两个妹妹都玩弄于股掌。 想起那日烧尾宴,宁轩与林温温眉来眼去的模样,林海更加笃定,他二人早就暗通款曲。 卢氏瞪他一眼,压声道:“这种话你日后莫要再说,但凡你说出去,旁人也只会笑话我们二房。” 毕竟宁轩和林温温的婚事已成定局,林清清的婚事还未敲定,若是这些话让旁人听到,林清清便没法做人了。 林海也知这个到底,只是今日实在堵得受不了,才说了这些,他默了片刻,最后对卢氏缓了神色,道:“娘放心,我心里有数。” 卢氏叹了口气,又想起一桩事来,“你与芸儿的婚事,我已找人算过,关试之后,三月初六是个好日子。” 林海不耐蹙眉,他知道一提起卢芸,卢氏便又要叨念他,索性直接起身,借口要去二房核对账目,与卢氏拱拱手便转身离去。 林温温的嫁妆不止二房给她准备的,林信与张氏也给她出了极其丰厚的一份,这一份中原本有许多是打算备给林清清的,那是因为之前张氏以为,林清清会嫁去宁家,如今换成林温温,自然要将这份给到林温温手中。 张氏也知道林温温是个傻的,怕她在宁府立不住,被那宁夫人拿捏狠了,丢林府的人不说,日后林府若有需要,林温温也不知让夫家帮衬,毕竟这些年,皇上打压氏族愈发明显,这次林府侥幸避过,下次谁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张氏放心不下,送了位跟在她身旁的嬷嬷给林温温,这嬷嬷入府已有二十余年,前几日就同林温温见过面,今日她收拾细软,便随着送嫁妆的队伍一并去宁府,提前帮林温温打点。 嬷嬷来得早,还想在与林温温再嘱咐些事情,结果却被仆从引到偏厅,让她喝茶等候。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嬷嬷觉得今日凌云院气氛不大对劲,她起身来到门后,推门打量院里,正好看到林海带着人过来核对账册,连忙迎了出去。 林海认得她,知道她是祖母身边的人,朝她颇为尊重地点了点头。 那嬷嬷也是个机灵的,不敢去提心中疑惑,只道出今日来意。 林海问她,“嬷嬷可要继续休息,待车队过来抬箱,在一同前往?” 那嬷嬷笑着道:“我便不休息了,老夫人还托我带些贴己话给三娘子呢。” 林海沉吟片刻,道:“正好,我也有事要与三娘说,一道去便是。” 待嫁的女娘不宜见外男,林海是她兄长,自然不包含在内,出嫁头一日嘱咐妹妹几句话,也是常理。 领路的仆从听二人这样说,却是一愣,忙道:“大郎不是要去库房核账吗?” “不急,时辰还未到,先去寻三娘。”林海说罢,望着那愣神的仆从,疑惑蹙眉,“还不带路?” 仆从支支吾吾,明显有些慌神,林海再看不出端倪便说不过去了,他上前一步,一把将仆从衣领揪住,“到底出何事了?” “这是在做什么?”廊上传来林信的声音。 林海连忙将手松开,朝林信走过去,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叔父,祖母派来的嬷嬷要见三娘,这仆从却不肯带路,且眼神闪烁,一副做贼心虚之态。” 林海隐去自己也要见三娘,只道是嬷嬷要见。 那嬷嬷朝他看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只附和这仆从的不是。 林信神情有些憔悴,显然不愿追究,朝那仆从摆了摆手,将二人引去正堂,他呷了口茶,叹气道:“这婚事怕是要拖后几日。” 林海蹭一下又站起身,“三娘……” 话还未说出口,林信便朝他抬手,“别急,就是这几日寒凉,你妹妹染了风寒,再加上她昨日贪食那胡椒粉丝,又伤到肠胃,怕是明日成婚时撑不住。” 那嬷嬷一听,脸色倏变,点头道:“老奴知道了,这就去回禀老夫人。” 嬷嬷退下,林海却没有走,“那我去看看三娘。” “你就别往她跟前凑了,万一给你过了病气如何是好?”说着,林信起身,将他往外送,“快些回去吧,待三娘好了,婚期重新定下,有的是机会让你这位兄长出力。” 送走林海,林信不紧不慢走上长廊,来到林温温的小院里,他挥退仆从,推门而入。 冯氏坐在桌旁哭得双眼红肿,听见推门声,抬眼一看,顿时又哭喊出来,“二爷啊,呜呜呜……这可怎么办啊……” 林信背手将门合上,靠在那里缓了许久,才慢慢走到桌旁,他握住冯氏的手,也不知是他在发抖,还是冯氏在发抖,又或是两人都在抖。 “温温不会出事,不会出事的。”他嘴上如此说,声音却明显不同以往,他对冯氏嘱咐道,“对外便说是温温染了风寒,需要调养身子,将那婚期暂且退后,你不必亲自露面,便说在照顾温温,凡是交由李嬷嬷出面。” 冯氏点点头,遂又哭道:“那咱家温温……到底是被谁掳走的?” 林信蹙眉,朝身后的卧房看去一眼,又看了看一旁不住抹泪的翡翠。 今日得到消息后,林信便第一时间过来细细查看过,也将这院里近身伺候的人也问过一遍。 林温温的卧房未见到挣扎的痕迹,门窗也没有破开的迹象,房内更是没有残留下任何有关迷药的味道。 若抛开他是林温温的父亲,只从御史台查案来看,便会推断是这房中的小女娘夜里自行离开的。 林信合眼深吸一口气,又在冯氏手背上轻轻拍了几下,这才道:“我亲自去趟南衙,那中郎将与金吾卫街使都与我有些私交。” 这便是不会走漏风声的意思。 冯氏含泪点了点头,虽不舍,却还是慢慢松开了林信的手,随即便伏案又哭起来。 林信起身时眼前蓦地一黑,身影略微一晃,房内几人都在抹泪,并未看到这一幕,他也没有出声,只一手用力扶住桌案,眯眼站了片刻。 “温温,不会有事。” 说完,林信提步离开。 林温温睫毛轻轻颤了两下,随后便打了个长长地哈欠,她睁未眼,直接懒懒出声唤道:“珍珠啊……” 床帐外传来脚步声,林温温虽然已经醒了,可眼皮沉得厉害,怎么睁也睁不开似的,索性就这样合着说话,“我昨日做了个梦,又梦见有人来我房中,你猜那梦里是谁?” 脚步声停在床侧,林温温清了清嗓,不耐道,“拿杯水给我呀。” 没听见她嗓子哑了么。 床帐外没有回应,林温温不悦蹙眉,可这眼睛还是无力睁开,应该说,是她整个人都没有力气,只这嗓子虽有些疼,但好歹能说话。 “我好像病了,这可怎么办呐,我明日要成婚呢?”林温温嘟囔着道,“我娘又该骂我了。” “放心,她不会骂你的。”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林温温整个人瞬间定住,她拼劲全力去挣扎,可身子还是纹丝未动,眼睛也还是无法睁开,只喉中开始呜咽。 “是不是没有力气,意识虽醒,眼睛却如何都睁不开?”那声音慢慢道。 林温温没有回答,只呜呜地哭。 “这是曼陀罗花的毒,我几月前也曾服用过。”顾诚因撩开床帐,坐在她身旁,握住她那只白皙娇小的手掌,“你可知,我当时是怎么做的?” 林温温还是不语,只继续哭,且声音越来越响。 “我先是用指甲去掐掌心,掐出了一道血痕,才勉强睁眼,”顾诚因说着,食指落在林温温的手掌心中,从上至下,不重不轻地缓缓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白色痕迹,“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林温温“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虽不能动,虽嗓子痛,但她这一声却是将顾诚因都吓了一跳,眉心瞬间蹙了一下。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她连说三遍,最后倏地一下睁开眼,黑溜溜的眼睛对上顾诚因那双冷眸,许是被吓傻了,她竟一时没有移开视线,就这样与他四目相对,片刻后,她又jsg出了哭腔。 “顾表兄,男女授受不亲,你、你……你能把我手放开么?” 说完,她委屈巴巴咬住下唇,还在望他。 作者有话说: 顾诚因:她不怕,她甚至还叫我表兄…… 林温温:怎么不怕,我都怕哭了呢!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我喂你◎ 顾诚因没有说话, 只望林温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在这丝异样之后,他眉宇间郁色更重, 直接将头扭去一旁, 不再看她。 林温温以为顾诚因是被她气到了,不然他的脸颊为何忽然红了, 定是强忍怒气的原因。 想到这儿,林温温不敢再开口说话,只越来越害怕,想要掐手指,可手指根本动弹不得。 她索性趁这功夫,将屋中打量了一圈。 这屋子不算大, 陈设看起来很是奢华,甚至比她房里的东西还要好, 这张床用的竟是紫檀木, 床架的雕刻也是极精致的。 再往远处看,窗旁还摆着一些奇形怪状的椅子,那椅子上还有锁链,莫非是顾诚因特地寻来的刑具,想要将她当做犯人一样折磨? 林温温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 毕竟顾诚因将她掳走, 肯定不是为了好生照顾她的, 一定是为了折磨她。 林温温忍不住又哭起来,只是这一次她没敢太大声,就自己紧咬着唇, 不住抽泣。 哭着哭着, 她觉得自己的手向下沉了半寸, 手上被包裹的力道也轻了些许,可尚未来及反应,顾诚因忽然用力,再次紧紧将她的手攥在掌中,比之前还要紧。 林温温疼得“嘶”了一声。 那手掌似又被松了一下,可紧接着,顾诚因又加重力气。 林温温痛得再吸气。 顾诚因松开又收紧。 如此反复几次,林温温终于受不了了。 要知道她打小就没有被这样对待过,哪怕是当初冯氏嫌她懒,不肯练琴,抽她手心也只是做做样子,胳膊抬得高,落下去却是轻轻的,哪里像现在,手都快要被顾诚因握变形了。 表兄不可 第34节 “求求你了,别这样对我……” 小女娘娇软的声音任谁听了心尖都要颤一颤。 顾诚因果真是将她手松开了,可下一刻,他便又钳住了林温温的手臂,将自己整个上身都压了下去,直接伏在她面前。 “林温温,那你是如何对我的?”他沉沉的质问中,明显带着不甘与愤恨。 林温温何时与人这般近距离的接触过,再加上这是床榻,怎能不叫人羞臊。 她愣了一瞬,下意识想要和他拉开距离,可发觉自己还是没法动,便将视线移到最里侧,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想让顾诚因出现。 就这样僵持了片刻,林温温意识到她若是不回答,顾诚因便不会离开,她咬咬牙,颤颤开口:“你……你都知道了啊……” 虽然她早就料到顾城因猜出来了,可真正面对这一刻,林温温还是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顾诚因冷笑道:“不然呢?以为你人美心善,对你心怀感激么?” 林温温也满心委屈,可到底还是不敢再哭,抽噎一声后,心虚道:“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你也不能全怪我啊……” 顾诚因想笑,“那应该怪谁?” 林温温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嘲讽,也由于不敢看他,没有觉察出此刻顾诚因的脸色有多难看。 她顿了片刻,当真与他认真解释起来,“虽然是我邀你去的县主府,可并不是我让县主将你掳走的,我顶多……顶多……” 这番话是珍珠那日宽慰她时,在湖边说得,林温温听后觉得十分有道理,便说给顾诚因听,可她一时忘了珍珠最后是怎么说的了,好像没说完,话锋一转又说了别的。 林温温心中懊恼,都怪这个珍珠,怎么不将话说全了。 “算是帮凶,对么?”顾诚因却是低低接话。 林温温慌张道:“不不,我不是帮凶,我压根就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她会做出那样的事,我肯定就不让你去了。” 她说得极为诚恳,有那么一瞬间,顾诚因都忍不住想相信,可那日湖边的话,一字不差落入他耳中,叫他如何再能信她? “我若不去,县主万一看中了宁轩呢?”顾诚因冷冷问。 林温温只以为顾诚因猜出当初是她故意忽悠他去县主府,却没想他连她为何那样做都猜了出来。 她心脏倏然顿了一拍,眼珠子缓缓移到顾诚因这边,在与他眸光交汇的瞬间,瞳仁微颤,立即将视线移了回去。 “你、你这个人,怎么能这样想事情……”林温温一心虚,语调便不自然地扬起,“我分明就是想让你多结识一些文人,哪知你样貌这般出众,一下就入了县主的眼,这你总不能怪我吧?” “那就是怪我了。”耳旁顾诚因的声音更加低沉,林温温叹了一声,用那宽慰人的语气道:“你也不要这样想,至少还可以证明,满京城的郎君中,你的确是最好看的那一个,是不是?” 是,要不然林温温也不会想到用他来挡宁轩。 顾诚因没有说话,周围的气氛却更加凝冷。 林温温还是毫无觉察,自顾自地继续安慰他,“总之,你也不要太自责,人的样貌自己是做不了主的。” 若能做主,她也不想生得这样妖艳,像二姊那样恬静端庄,该有多好。 说到这儿,林温温明显也有些失落,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又开了口,“如今,县主连人都寻不到了,也算是罪有应得,顾表兄你也高中了状元,那些不愉快的事便翻篇吧,人嘛,总是要往前面看的,你的未来前途可期,千万……” 她说着,慢慢又拿眼珠子去瞄顾诚因,试探性地轻轻道:“千万不要做什么糊涂事,影响了自己的大好未来哦。” 林温温说完好大一通话,这才发现顾诚因的脸色没有半分变好,反而越来越阴沉可怖,甚至盯着她看时,那眼睛有种要吃人的感觉。 不过好在,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恢复,脚腕在方才说话的时候,还偷偷转了两圈,另一只放在身侧的手,也可以活动了。 “顾表兄?”她轻轻唤他,用着那曾经与他说话时,轻柔地语气,“我知道,你心中肯定还是有气,可那些事真的不是我能预料的呀,你看,我得知你失踪以后,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生了好大一场病,我对你的关心是做不了假的,你便是不信我,也得信青才啊。” 林温温说着,抽了抽红彤彤的鼻尖,沙哑的嗓音带了几分颤抖,“而且,我为了给你交解状,都敢欺瞒吏部,若不是我,你连科举都没法参加……” 即便后来春闱重考,也是按照当初吏部交的解状来考的。 可显然林温温没有意识到,若不是她,顾诚因何故无法交解状,这本就是她惹出来的祸,却一副要顾诚因感恩的模样,着实可笑了些。 顾诚因终是松手,起身走去桌旁,背对着林温温,不知在做什么。 林温温以为他良心发现,暗暗舒了口气,却还是不敢轻易松懈,她一边盯着顾诚因,一边悄摸摸开始活动筋骨,用那干涩沙哑的声音故作轻松道,“今日之事,就是个误会,如今我同表兄已经将事情说开,便是皆大欢喜。” 顾诚因转过身,手中端着茶盏,又朝林温温走来,林温温立即停止动作,佯装毒性还未散去的样子,只朝着顾诚因扯了扯唇角。 “顾表兄你放心,等我一会儿回家,会自行寻个借口应付过去,不会将你说出来的,待我明日成婚后,我也会不弃前嫌,让宁轩阿兄与顾表兄在官场上互相扶持。” 林温温自认这段话说得没有任何差错,可顾诚因的脸色却莫名其妙的更加沉冷。 好一个不计前嫌。 顾诚因再次回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那眸光中有审视,有不屑,有讥讽,还有一些顾诚因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总之,眼前的这个女子与那曾让他心动过的林三娘,明明长着一样的面容,却让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他也想过要将此事翻篇,可当他一合眼,林温温坐在湖边说得那些话便控制不住地往他耳中钻。 她邀他去县主府,为的是宁轩。 她夜不能寐,是因为愧疚。 她对他百般好,也只是图自己安心。 想到这些,顾诚因心口的位置又开始莫名刺痛,他手腕微抖,茶盏中洒出几滴水。 他没有说话,上前坐在床侧,将手中茶盏搁在一旁,先将jsg林温温扶起,让她倚靠在他怀中,再又端起茶水,慢慢递到她唇边。 林温温唇瓣已经起皮干裂,可她没着急喝,而是先闻了闻,问道:“这里面有你说的那个……曼什么罗花吗?” 顾诚因没有回答。 林温温便以为他是默认了,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许力气,可不能再喝那什么花了。 她将脸略微朝一侧偏去,道:“我喝清水就行,不必给我泡花茶的。” 说罢,她将嘴巴紧紧闭上。 顾诚因深吸一口气,显然对她的忍耐快要至极限。 “张嘴。”他冷冷命令。 林温温说什么都不张,甚至一时着急,忘了在顾诚因面前装样子,小身板在他怀中都开始扭动起来。 顾诚因脸色难看,手臂将她锢得更紧,“我喝了近一个月的曼陀罗花,你只喝一次,你觉得公允么?” 林温温将脸彻底扭到一旁,“又不是我要你喝的,你应该去找安平县主,让她也喝一个月!” 顾诚因低道:“她喝了三个月,那你呢?当真一点代价都不用付么?” 林温温挣扎的动作顿时定住,她默了片刻,一股寒意自上而下,袭遍全身,头皮都开始一阵一阵的发麻。 她哆哆嗦嗦开口道:“是、是你……你将她、她……” 林温温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与震惊,顾诚因却神情淡淡,慢慢又将水递到她唇边,“三娘许是不知,我向来都是个恩怨分明,有仇必报之人。” “来,喝下去。” 林温温立即咬住唇,铆足全力抬起手,要将面前的茶盏推开,顾诚因没想到她会有这样大的力气,连忙躲闪开来,水却是溅到了两人身前。 一盏茶就这样洒了大半。 顾诚因彻底沉了脸色,“你是要我喂你?” 林温温眼中的“喂”,顶多就是她病倒时,冯氏或是珍珠他们,用勺子帮她喂药那般,所以她并未多想,只继续倔强的不肯开口。 顾诚因望着她这副模样,忽地扯了下唇角,将那茶盏抵在自己唇边,扬起脖子一口就将剩下的半盏喝了进去。 林温温惊诧抬眼,尚未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便见环在她身后的那只胳膊忽然发力,将她用力抵在了他的胸前,而他的另一只手将茶盏随意扔去一旁后,五指伸进她发丝中,按住了她的脖颈。 这些动作都发生在顷刻间,根本容不得林温温思考,她的唇瓣便被一股淡淡的温热所覆盖。 作者有话说: 林温温:不是要拿勺子喂我吗!!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怀了又如何,生下便是◎ 顾诚因手上的动作很重, 像是怕林温温会挣脱逃走一般,将她牢牢锢在怀中。 他似乎能够预料到,这样会对林温温造成极大的冲击。所以双唇覆上时, 却是分外的轻柔, 缓慢,且还带了些许的试探。 林温温登时愣住, 脑袋似乎彻底丧失了思考能力,连呼吸都一并忘了,只愣愣地睁着一双眼,僵在那里,任由他试探过后,彻底吮住她唇瓣, 又试图将那唇齿慢慢撬开。 然就在被撬开的刹那,林温温猛然回过神, 她立即紧闭双唇, 拼尽全力想要挣脱。 可她身前是铜墙铁壁,身后的臂弯又好似一把沉重的铁锁,让她所谓的反抗,只成为了几声哼咛,还有那不轻不重地扭动。 顾诚因明显顿了一下。 林温温以为他要将她松开, 却没想到在这一下之后, 他忽然重了呼吸, 带着几分惩罚与警告,直接将她那明明已经干裂到极致,却依旧倔强不肯配合的唇瓣撬开。 温热的茶水被送入口中, 还有一些顺着两人的唇角流了出来, 林温温彻底放弃了抵抗。 不是她不想抵抗, 而是她也不知为何,忽然间她整个身体都变得非常软,根本使不上力气,还有一股麻麻的痒意开始不住扩散……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也不明白为何会这样,莫非是那什么花的毒性开始扩散了? 这个该死的顾诚因,竟用这种羞辱她的方式来逼她喝毒药。 林温温又羞耻,又害怕,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闭着眼任由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住下落。 许久后,顾诚因终是将她松开。 林温温早已哭得泪眼模糊,脑袋也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记闷棍似的,发麻发懵,无法思考,她闭着眼什么都不说,只眼泪还在流。 顾诚因没有将她放下,而是就这样让她在他怀中,垂眸望着她,也不说话,静静地看她落泪。 片刻后,他叹了一声,才将她放回床上,拉好被子,拿出一条帕子帮她擦拭面上泪痕。 林温温胸腔被羞愤填满,她立即将头扭向一旁,避开了顾城因伸过来的手。 顾诚因顿了一下,沉眸将她脸颊又给掰了回来,一手将她下巴捏得生疼,一手又那样轻柔的帮她拭泪。 林温温的眼泪就如山间的泉水,不住地朝外涌,顾诚因擦去多少,她又会流出多少。 可顾诚因并未恼怒,只重复地帮她拭泪,动作自始至终都还是那么的轻柔,就好像生怕自己稍一用力,会将面前这张白皙柔嫩的脸颊给擦破。 “你哭多久,我便擦多久,”顾诚因朝林温温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去一眼,慢慢道,“若哭瞎了,倒也是桩好事,便不怕你逃了。” 林温温朝他狠狠瞪去一眼,当即深吸一口气,咬着唇许久才颤抖着呼了出来,眼泪终是被憋了回去。 顾诚因帮她将眼泪彻底擦干,视线又落在那红肿的唇瓣上。 表兄不可 第35节 是他方才力气太大,还是她实在太娇弱? 顾城因轻叹,重新换了处帕角,又开始帮她擦唇边的水渍。 帕子刚碰到林温温的唇角,她便极为明显地瑟缩了一下,细眉也随之紧紧拧起,一副又要落泪的模样。 顾诚因动作顿住,神色微怔,然很快,他眉眼沉下,让自己继续帮她擦。 一边擦着,还一边问她,“三娘可还记得,那日你送我这帕子时,说了什么?” 林温温不说话,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将头又扭去一旁。 不出所料,顾诚因也毫不讲理地又给她掰了回来,自顾自道:“你说这是东市绣阁的绢丝,用上好的蓝青所染,你一看到这上面暗纹的祥云,便想起了我。” 那日是在流景院,她笑着将帕子拿给他时,说了这番话,顾诚因当时也好奇,为何会看着云便想起他,只是青才与珍珠都在院里,他没有问出口,此刻倒是不再顾忌,直接问道:“为何看到祥云会想起我?” 林温温垂眸望了眼顾诚因手中的帕子,她眉宇微蹙,这帕子她早就忘了,她送了顾诚因那么多东西,哪里都能记得住,估摸当时怕他不愿意收,就随意寻了个借口。 “为何?”顾诚因彻底帮她将脸颊擦拭干净后,又问一遍。 林温温却是一言不发,抿着唇似乎又要哽咽。 她是真的不记得了。 顾诚因又是静望了她片刻,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将帕子重新叠好收起,起身离开。 他刚将门推开一条缝隙,床榻上便传来林温温低泣的声音,“我能走了吗?” 顾诚因停在那里,反问她:“你觉得,你走得了吗?” “我已经受过了屈辱,也喝过了那什么花毒,你遭受的我都遭受了,你到底还要怎么样啊?”林温温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只听声音便可得知,她此刻有多么崩溃。 屈辱。 她的屈辱是因为他未得应允做出的冒犯,还是因为碰她之人是他,而非宁轩? 顾诚因将门重新合上,那淡漠的神色瞬间又沉入谷底,冷冷开口:“如果是宁轩,你还会觉得屈辱么?” “宁轩阿兄是正人君子,他永远都不会做这样的事!”林温温气得声音都在颤抖,她对顾诚因的嫌弃也是不加任何掩饰,“再说,他是我夫君,你又不是!” 夫君…… 她与他还尚未成婚,她便这般称呼他,她到底是有多盼着嫁给宁轩。 顾诚因回过头,神情阴郁地看向床榻。 “林温温。”他冷冷唤她名字,“我可极为以明确的告诉你,我不会放你走,今日只是开始,我会要你将我所经历的一切,都一一体会。” 包括他从心动到得知真相后的心痛,她林温温也得全部经历一遍。 这番话他说得不紧不慢,却令人周身发寒。 见林温温彻底没了声音,顾诚因慢慢回头,又抬手去推门。 “等一下!”静默后的林温温忽然扬声唤他,顾诚因深吸一口气jsg,再度停住动作。 “那、那个……”她又哭了,一开口便断断续续地抽泣,“那个什么花毒,喝多了会如何?” 顾诚因故意压低嗓音缓缓道:“少量服用会晕沉麻痹,若长期大量服用,会浑身肌肤溃烂化脓,不治而亡。” 这次顾诚因说完,没急着推门离开,而是朝那床榻看去。 果然,林温温也没让他失望,很快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听那声音像是要将自己哭断气,是顾诚因今日听到她哭得最为惨烈的一次,甚至比他亲吻她时还要难过。 “你很在意容貌?” 床榻旁忽然冒出的声音,将大哭的林温温吓了一跳,她哭得太大声,没有留意到顾诚因的去而复返。 “这还用问吗?”她狠狠瞪着顾诚因道,“我一无是处,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我的容貌……” 虽然旁人会说她模样过分娇媚,可到底也是过于好看所致,如今顾诚因却要将她唯一拥有的好东西给毁了,林温温如何能不伤心绝望。 “容貌不重要。”顾诚因声音和缓地与她耐心道,“比起品行与学识,容貌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林温温哭着反驳道:“怎么会不重要,若你只有品行与学识,却长得眼歪嘴斜,皇上能点你做状元吗,日后的关试你又能考过吗?” 的确,面容不端者不能入朝为官。 顾诚因竟一时语塞。 半晌后,他不冷不淡道:“那便好好哭吧,在你容貌彻底溃烂前,先将眼睛哭瞎,到时候你看不见,便也不会觉得自己丑了。” 说罢,顾诚因拂袖离去,这一次是真的走了,林温温等了许久都没有见他回来。 林温温一边在心里痛骂顾诚因,一边继续哭,可她的眼睛的确好痛,喉咙也好痛,浑身又像是被人抽了筋骨一样,酥软无力,便哭着哭着,昏沉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耳旁有轻微的声响,林温温慢慢睁开眼睛,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睛一定肿了,她委屈地轻轻吸了吸鼻子,用眼角去扫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顾诚因。 他跪坐在一张矮桌后,正从一个精致的食盒里往外取食物,那食盒莫名有几分眼熟,她拧眉想了一下,记不得在哪里见过。 许是感觉到有视线朝他投来,顾诚因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床榻,“醒了?” 林温温不想理他,没有说话。 顾诚因知道她醒了,让她试着活动一下手脚。 林温温的身子还在发软,很勉强才能扶着床头坐起,想要下地,腿又抬不动。 顾诚因眉宇微蹙,将最后的碗筷摆好后,起身来到榻边,想要伸手扶住她。 林温温却是将手一缩,明显对他有所抗拒。 顾诚因这次没有勉强,只道:“自己来吃,还是我喂你。” 林温温眼眸倏然睁大,连连摇头,“不必麻烦你,我自己吃就是了。” 她咬紧牙根,在顾诚因的注视下,颤颤巍巍将腿终于落了下去,准备穿鞋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动作顿住,咬着唇欲言又止。 “怎么了?”顾诚因道。 林温温望了眼自己的衣裙,酸着鼻子道:“我、我是怎么从林府……来这里的?” 顾诚因道:“我带你来的。” “那、那我记得我穿得是……是里衣……”林温温低着头,越说声越小,最后那两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她记得她睡觉的时候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里衣,可现在她却穿着交领襦裙,她想知道是谁帮她换的衣裳。 顾诚因也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偏是不回答,只上前两步,直接将她横腰抱起,“再磨蹭下去饭便凉了。” 林温温一声惊呼,倒在了顾诚因怀中,她正要挣扎,便听顾诚因道:“若不老实,便再喝些药,躺在那里我喂你。” “你……”实在太恶毒了。 后面的话林温温只在心里道,却不敢说出口,然一想起顾诚因还未回答她换衣服的事,那脸颊倏地一下又有些发烫。 在林温温眼中,顾诚因不正面回答,便是默认这衣裙是他换的。 简直无耻。 林温温眼睛太痛,实在不能哭,轻轻抽了两下,便强让自己忍着鼻中酸意,又在心里将顾诚因狠狠骂上一番泄愤。 顾诚因将她放在矮桌旁,又去她对面盘膝而坐。 桌上两盘菜,一荤一素,有粥饼,还有一叠糕点,是浇了蜂蜜的桂花糕。 其实她根本没有胃口,可她也知道,眼下顾诚因不肯放她走,她饿着又不能解决问题,还不如先将肚子填饱,没准寻到机会还能逃走。 林温温没急着动筷子,她等顾诚因夹了哪个菜,林温温才敢吃那个菜。 平日里冯氏将她看管得紧,尤其是在吃饭上面,生怕她将胃口撑大,胖了身子,所以哪怕现在林温温肚子再饿,也吃不了多少,一碗不大的粥都没有喝完,那饼也吃了三口,桂花糕只咬了一口,便和剩下的饼一同搁在自己的小盘子里。 她吃完后,顺手要拿帕子拭唇,才发现她没有帕子。 顾诚因看她一眼,搁下筷子,拿出那条被他叠得四方整齐的蓝青丝帕,递到她面前。 这是顾诚因的帕子,林温温可是要擦嘴,她才不用呢。 猜出林温温心中嫌弃,顾诚因冷着声道:“这帕子只你一人用过。” 他的确会将林温温送的帕子带在身上,却从未用过,今日帮她拭泪,才是第一次用。 林温温才不信他,还是不肯接。 顾诚因没有勉强,只将帕子搁在她面前,顺手将她的小碗和那小盘子,一并拿了过去。 他没有犹豫,很自然就将她剩的那几口东西全部吃了。 林温温惊诧地看着他,“你、你吃我剩的做什么?” 顾诚因不以为然,“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既没坏也无毒,为何要浪费?” “可这上面有我的口水啊!”林温温小脸涨红。 顾诚因又拿出一条墨色帕子,这才是他平日用的,很寻常的布料,上面没有任何刺绣。 他一面轻拭唇角,一面抬眸看她,“哪又如何?” 林温温被噎的说不出话,不过转念一想,他连水都那般给她喂了,这些沾了口水的饭菜,自然不算什么了。 想到喂水,林温温脸颊更烫,连忙避开他视线,然很快,她便又意识到一件事。 杏眸倏地睁大,用力掐起指甲,小心翼翼朝顾诚因看去,“顾、顾表兄……” 正在收拾碗筷的顾诚因动作微顿,朝她略微偏下头,示意她说。 林温温支支吾吾,磨了半晌才出声,“能给我一副避子汤吗……” 避子汤? 顾诚因愣了一瞬,面色骤然沉下,他没曾想过,宁轩竟然敢在婚前去碰她,这便是她口中的正人君子? 顾城因这双本就阴郁的眼神,盯得林温温心底生寒,她忍了许久的酸意顿时涌入鼻根。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方才没反应过来,不小心才吃到了你的口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你别生气……” 林温温根本不懂男女之事,只在前几日冯氏给了她那本《素女经》,她只看了其中一个画面,便是那男女环抱在一处,嘴对着嘴,她当时脑子里出现了顾城因,吓得再也不敢翻看。 从前她看话本时,也看到过男女成婚,可每次洞房时,书上也只写到拉了床帐,过两月,那女娘便怀了身孕。 林温温自然觉得,同在一张床榻上,抱在一起,吃了对方的口水,便有可能会…… 顾诚因沉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片刻后,唇角微微勾起,淡道:“怀了又如何,生下便是。” 表兄不可 第36节 作者有话说: 杏仁 5瓶; 太阳也想放假 2瓶; 起床困难户、开水、小yuqi今天乖乖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不听话是要受到惩罚的◎ 林温温被吓得大惊失色, 也顾不上怕他了,直接抬手指着顾诚因骂道:“那怎么行呢?你、你……你简直是个混账!” 她一着急,竟直接骂了出来。 话一出口, 两人皆是愣住。 不过顾诚因没有恼, 只淡淡扫了她一眼,便继续装碗碟, 问她,“就这样不愿意么?” 顾诚因越是不怒不闹,林温温反而越有些怯他,骂人的话她不敢再说,可心中的火气没有少半分。 “你、你、你……我才不要和你生孩子!”她气得舌头打结,滚烫的热意从脸颊直冲耳根。 顾诚因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 依旧在慢条斯理地收拾桌案。 林温温就没有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忍不住又扬了语调, “你可知, 等林府找到我,你就完、蛋、了!” 最后三个字,林温温生怕顾诚因听不懂一样,不仅加jsg了重音,还故意说得字字分明。 顾诚因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眼看向林温温, 冷嗤一声, “他们不会找到你的。” “怎么不会?”林温温叉着腰,扬起下巴朝他咬牙切齿,“我告诉你, 不光是我们恩国公府, 宁国公府也会来找我, 到时候你就等着名声扫地吧,别说关试,状元郎你也别想做了!” 盛安最在乎名声与品行,顾诚因好不容易考中的状元,日后还要入仕,她不信他做出这样恶事,可以完全没有顾虑。 果然,顾诚因听完后,没有再出声反驳,而是微垂眉眼,盯着桌案不知在想什么。 林温温以为他是怕了,便乘胜追击,继续扬声道:“我是二房的独女,我爹爹最心疼我,他一定会倾尽全力来寻我的,还有宁轩阿兄,他那样喜欢我……” “你以为,这门亲事还能继续?”顾诚因倏然出声将她打断,抬眼看她时,那股渗人的寒意也跟着一并出现。 林温温怕归怕,但小拳头紧紧握着,下巴也还是扬着,“我虽然书读得不多,但盛安的律令倒是懂的,宁家的聘书已下,婚册也呈了官衙,这门亲事便已成定局,若要反悔,可是得挨板子的!” 顾诚因道:“他不会娶你了。” “怎么不会?宁轩阿兄那样喜欢我,连公主都不肯娶,他若是知道我不见了,定会心急如焚,想尽一切办法寻到我的!”林温温说得胸有成竹。 顾诚因彻底停下手中动作,他只要一听林温温口中念出那个名字,便犹如被人拿针狠狠扎在心口处一样。 他沉着脸慢慢起身,绕过矮桌来到林温温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林温温蓦地缩了缩脖子,气势瞬间矮下半截,她不敢抬眼看他,只盯着他衣摆,还在强撑,“我、我也听旁人说过,你、你虽然是状元,但没有根基,想在朝中立足,可、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顾诚因还是没有说话,他屈腿在林温温身侧坐下,林温温下意识就朝一旁躲,却被他一把拉住胳膊,用力扯了回来。 林温温虽然用过饭后,身体恢复了一些力气,可到底还是没法和顾诚因比,被他一拉扯,就直接撞进他怀中,也不知他胸膛是什么做的,竟将她额角撞得生疼。 她也顾不上去揉,慌忙又从他怀中坐起,顾诚因却以为她又要跑,手上的力道又加深几分,疼得林温温瞬间红了眼眶,连连出声,“好疼啊、好疼啊……” 顾诚因略微松了几分,冷冷道:“怕疼便老实些。 林温温哪里还敢再躲,就这样乖巧地坐在他身侧,只衣摆与他挨住的时候,悄摸摸朝一旁拉了过去。 顾诚因看到了,但没有理会。 他拿起桌上的蓝青丝帕,抬手便要给林温温擦唇角,林温温吓得脖子一缩,正要偏过头去躲,胳膊上便传来一阵疼痛,她轻轻抽了抽鼻子,到底是没敢躲了,却也没有完全配合,面对顾诚因的时候,脑袋朝下耷拉着。 “抬起头。”顾诚因道。 林温温只抬一点点,明显还是在做抵抗。 顾诚因没有想到,原来真实的林温温会是这般模样,他望着她沉默了片刻,终于将她胳膊放开,然而不等林温温松口气,那只手便又捏在了她的下巴上,将她的脑袋强行抬起。 “三娘,不听话是会受到惩罚的。”他平静地望着她道。 林温温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就朝那古怪的椅子看去,“是、是什么惩罚?”她低低问他。 顾诚因随她视线扫了过去,“你想试试?” 林温温看到那椅子上的铁链,便心里发憷,连忙移开目光,去看顾诚因,这才发现他的脸颊不知何时红了,耳垂也染了绯色,想到他可能是在强忍怒火,便赶紧露出一个乖巧的表情,对他讪讪道:“不不不,我以后都乖乖听话,你、你、你别惩罚我。” 顾诚因也将视线从那椅子上收回,抬手重新捏起帕角,不慌不忙帮她擦拭唇角,他十分专注地盯着这张小巧的红唇,动作轻缓又认真,仿佛正在精心打磨一件易碎的玉器。 林温温觉得奇怪,她用膳时向来讲究礼仪,小口慢嚼,根本不会吃得唇边到处都是,怎么顾诚因擦了这么久,还没有擦好。 她低垂许久的眉眼,悄悄朝上抬,与那双幽暗的眼眸对上的瞬间,顾诚因动作停住,呼吸似乎粗重起来。 林温温莫名觉得有些害怕,她紧张地吸了口气,一股淡淡的墨香钻入鼻中,这香味里有兰麝,她很熟悉。 恍惚间,她记起在流景院的那段时间,她忙前忙后帮他置换东西,他从来不会拒绝,可也不会过分欣喜,每次青才看到那些东西,一脸惊羡时,他却只坐在案几后,腰板笔直的抄记着什么。 林温温不喜欢读书写字,却喜欢闻那加了兰麝味道的墨汁,她见他喜欢书记,便送了他许多给他。 她怕顾诚因不收,便直接告诉他,这个味道特别好闻,能让他写得字变得很香,让他只管用便是,等用完了告诉她,她再给他买。 在这之后,顾诚因似乎只用她送的墨汁了,因为她只要去他书案旁,满满都是这种墨香。 那时的顾表兄,虽然看着有些阴郁,但哪里有现在这般吓人。 回想起这些,林温温不由轻轻呼气,小声唤他,“顾表兄?” 顾诚因也在出神,却不知在想什么,被林温温忽然打断思绪,终是将她下巴松开,垂眸去叠那丝帕,“说。” 林温温轻轻呼气,“顾表兄,你当真一点也不害怕,被人发现后,你会如何吗?” “不会有人发现。”顾诚因一面轻轻擦着,一面与她慢慢解释。 “你之前说得不错,宁家与林家定了婚事,也将婚册交于官衙,这门亲事必定得成,因为宁家最在乎的便是宁轩的仕途,关试之前他不能出任何岔子。” “林家知你失踪后,为了林家的名声,只会对外宣称你染病卧床,将婚事推后,在暗中派人查你踪迹,可时日已久,你若还未寻到,你猜他们会如何?” 林温温摇摇头。 “他们会说,下人办错事,将递上官衙的婚册写错,成婚之人是林清清。” 林温温听到这里,眼眸倏然睁大,刚想出声反驳,下巴便被顾诚因用力捏了一下,她吃痛蹙眉,不敢再开口。 “由林家大爷亲自出面,这事轻易就能办成,待林清清嫁入宁府之后,再过几日,若林家三娘还未寻到,他们会说……” 顾诚因停下动作,看向咬唇忍泪的林温温,“会说林三娘病逝,从此这世间,便不会有人再来寻你。” “不可能!”林温温终是忍受不住,一把将顾诚因的手打掉,哭着道,“你胡说八道,宁轩阿兄不会娶林清清,林家也不会说我病逝,他们都会来寻我的!” 顾诚因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背,那里被林温温的指甲划出了一道红痕。 林温温此刻情绪激动,根本没有意识到,她三两下抹掉眼泪,愤愤地对顾诚因道:“我告诉你,林家很快就会找来的,你没有想到吧,我把这些事都说给了珍珠,珍珠什么都知道,她知道我骗你去县主府,也知道烧尾宴那日你在长廊对我说得那些,更是知道这几日我心神不安,总觉得有人在我房中!” 林温温越说越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得救,她哭了一整日的脸上,终是露出几分得意的笑来,“珍珠比我聪明,她一定能猜到,将我掳走之人就是你!” 她以为顾诚因一定因为失算而懊恼,甚至听完后悔害怕,谁知他神色平静如常,只静静地看着她。 林温温觉得,顾诚因一定是装的,他指不定现在心里多慌呢。 “早就和你说过,将我放了便是,你非要……” 林温温正说着,门外传来敲门声。 “郎君,可用完膳了?” 这是青才的声音,林温温怔了一瞬,连忙就朝外面喊,“青才、青才,我是三娘,快救我啊!” 顾诚因被她吵得有些头疼,又是一把钳住她的胳膊,唤青才进屋。 看到熟悉的面孔,林温温仿佛看见了希望,她一边挣扎,一边对青才道:“青才!顾成因疯了,他丧心病狂给我下毒,把我偷偷带了出来,还想将我永远关在这里,你快去林府,告诉我爹!” 青才径直来到桌旁,将食盒提起,连看都未看林温温,似是也听不到她的呼救,只对顾诚因福了福身,问道:“郎君,今日在何处就寝?” “青才?”林温温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又看看一脸淡定的顾诚因。 “回主院。”顾诚因道。 青才颔首,转身便要退出去。 林温温顿时反应过来,指着青才斥声痛骂,“好你个青才,你可是林府的人,你竟然背信弃义,跟着这疯子一起做出这等恶事!” 青才脚步顿住,回身朝林温jsg温福了福身,“三娘子此言差矣,奴才不是林府的人,是顾郎君的人,八年前,林府管家是将奴才连同身契一并送去流景院的。” 青才说完,又想起一事,对顾诚因道:“郎君,珍珠已经醒了,可要她过来?” 顾诚因点了点头,挥手让他退下。 而林温温在听完这些话后,耳朵传来一阵嗡鸣,整个人僵在原地,像是被抽了魂魄一般,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动作。 顾诚因回头看向林温温,语气依旧平静,“你总共骂了我两次疯子,一次丧心病狂,还有这个……” 说着,顾诚因将手背抬起,让林温温看那上面隐隐渗血的红痕。 “三娘啊,我方才便说了,不听话是要受到惩罚的。” 作者有话说: 那椅子是做什么用的,我不说。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这是惩罚◎ 林温温似乎还未从震惊中脱离, 她垂下眼眸,将视线落在顾诚因的手背上,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红痕是怎么出现的, 盯了片刻才微蹙起眉, 问道:“顾表兄,你方才说什么?” 她语气与之前截然不同, 没了那股不甘与倔强,也没有紧张和害怕,只剩了一片不知所错的迷茫,就好像燃得正旺的灯芯,被人忽然咔嚓一下给剪断了,火光瞬熄, 只剩一缕薄烟。 顾诚因原是想要再说一遍,或是干脆不说, 直接做些什么让她日后听话一些, 可看林温温如此反常的模样,他也不知为何,心中莫名生出一股烦躁。 顾诚因什么也没说,起身来到柜旁,从里面取出药盒, 拿到林温温面前。 林温温又是愣了片刻, 才意识到顾诚因想要她做什么, 手忙脚乱将药瓶打开,把里面的药粉小心翼翼洒在顾诚因手背的红痕上,还不忘叮嘱他一句, “顾表兄下次要小心点。” 表兄不可 第37节 她说得很轻, 语气也很平常, 有那么一瞬,顾诚因似乎觉得,他们是在流景院,而那些不堪的话她从未说过,也从未做过……一切都如之前一样。 可这一瞬眨眼即逝,顾诚因的手倏然握紧,收回袖中,沉声道:“是你方才伤的我。” 林温温没有反驳,只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低下头来,一副做错事的孩子般,不敢抬眼看他,只低低道:“那……那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要不然,你也抓我一下?” 说着,她将手晃晃悠悠举到顾诚因面前。 她的手白皙娇嫩,指节又细又长,指甲不知染的是什么蔻丹,颜色一点也不突兀,只有浅浅的粉色,还泛着些许光亮。 顾诚因垂眼在看她的手,迟迟没有动作,林温温的手有些控制不住开始颤抖,却还是没有收回去。 “不怕?”顾诚因问她。 “怕。”林温温小声道,“但做错事,就是得挨罚啊……” 与之前相比,此刻的林温温有些过分乖顺了,她说完,手抖得更厉害,索性直接将眼睛紧紧闭上。 可等了许久,也未等到顾诚因动手,她实在忍不住,慢慢将眼睛睁开,才看到顾诚因不知何时已经收回了视线,正在收拾那药盒。 林温温有些不可置信,她将手放下,望着顾诚因道:“你……你不还手了?” 顾诚因没有理她,起身又将药盒放回柜中,又从另一处的矮柜里,翻出一本书,丢到林温温身旁。 “给我看的吗?”林温温问。 “嗯。”顾诚因冷冷道,“这便是惩罚。” 林温温讶异,看书都能算是惩罚了? 虽然她平日最不愿意的就是读书,可这与她想象中的惩罚完全不同。 林温温捡起书,心里忽然有些好奇,又问顾诚因,“那时候……县主也是会让你读书吗?” 顾诚因显然不愿多说,只低低地又“嗯”一声。 屋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顾诚因来到门后,将门打开,是青才过带着珍珠过来了。 林温温一眼便看见了珍珠,眼眶瞬间湿润,她咬着唇没让自己哭出声,待珍珠进屋,顾诚因彻底离开,她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珍珠的眼睛也是肿的,明显之前也哭过,主仆二人抱在桌旁又是一起痛哭,待许久后,两人的心绪才渐渐平复。 还不等珍珠开口询问,林温温一把将怀里那本书丢了出去,泄愤般冲着门口的方向破口大骂,“顾诚因就是一个该死的疯子,还要罚我?我呸!我就骂他、我就骂他!丧心病狂!人面兽心!不得好死……” 此刻林温温的模样与顾诚因临走前完全不同,珍珠也有些愣住,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进屋看见林温温那低眉顺眼的模样,原来都是装出来的,她就说么,她家三娘怎么可能那么乖顺,这种情况不是哭,就是骂才对。 只此刻不能放任她如此,珍珠赶忙去掩林温温的嘴,“三娘小声点,屋外有人守着的。” 林温温气呼呼地扁扁嘴,将声音放小了些,但还是没有停下来,将那顾诚因好一通谩骂,待她实在想不出什么词来骂了,才气喘吁吁喝了口水,扭过头看向珍珠。 这一看,瞬间又酸了鼻根,可眼睛实在太痛,她深吸几口气,勉强将眼泪憋了回去。 “三娘,顾郎君可、可对你做了什么?”珍珠关切地将她上下打量。 一提起这个,林温温又想哭了,她抽抽鼻子,委屈道:“叫什么郎君,他就是头没人性的饿狼,你看我这衣裳!” 珍珠连忙看她衣裙,却未见有半分破损,便问她到底怎么了。 林温温羞于出口,支支吾吾半天才说了出来,“他昨日将我掳走的时候,给、给我换了衣裳……” 珍珠诧异,摇头道:“不是啊,是奴婢给三娘换的。” 珍珠将昨夜的事说予林温温听,林温温这才知道,原来顾诚因当真没有给她换衣。 她夜里说不出话,是被下了能致哑的药,珍珠当时也被下了同样的药,所以听见屋里有动静,也没办法呼救,等顾诚因打算将林温温带走时,她才又被带进了林温温的屋中,帮她换了衣裳。 “便是如此,他也还是……”林温温看了眼自己的小腹,羞赧道,“他对我做了那样的事。” 珍珠不解,“哪样的事?” 林温温又朝自己肚子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就是……就是我娘给我那本经书里的事!” 珍珠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林温温口中的经书便是那《素女经》,不由也扬了语调,“什么?他、他怎么能对娘子这样!” 林温温欲哭无泪,“何止!他还不给我避子汤,说让我怀了便生下来!” “这简直太过分了!”珍珠一时也难以接受,虽然她醒来后从青才口中得知了一切,可到底林温温是与她自幼一起长大的人,便是千般错万般错,她也不过只是个刚及笄的小女娘,那顾家郎君怎么能对她做出这样狠戾的事来。 青才给珍珠说了许多,可顾诚因被县主掳走之后,到底被如何对待,顾诚因没有提过,青才也不敢问,所以珍珠也不知,只知道那日她和林温温在南苑湖边说的话,全被顾诚因和青才听到了。 顾诚因当时是打算与林温温道歉,顺便再送去祝福的,没想到会听见那样的话,珍珠记得那日林温温口中可说了不少难听的话。 什么顾表兄的身份哪里配得上她,要不是因为宁轩,她才不会请他去县主府之类的。 总之,青才口中的顾诚因,当时脸色难看至极,回去后一句话都没说过。 青才与她转述这些的时候,还不住叹气,“我家郎君是真心喜欢三娘子的,可你家三娘子……实在太过分了。” 两人所处的位置不同,思考的角度自然不同,青才就是觉得三娘子得复出代价,珍珠却是觉得三娘子无心之过,罪不至此。 她与那青才争辩了许久,可不管怎么争辩,若不是她家三娘私心为了护宁轩,顾诚因根本不会受那种无妄之灾,虽他不说,可珍珠也隐约能猜到,顾家郎君应该已经失了清白的,所以才会对三娘这样恨。 珍珠当时不知怎么办了,哭着恳求青才将她和林温温放走,青才却是冷着脸,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可把珍珠气个半死,后悔当初还觉得他人老实,原来与那顾诚因一个样,做起事来这般狠戾,不管不顾。 事到如今,珍珠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叹了口气,隐晦地问林温温,“顾郎……” 君字还未出口,林温温便瞪了过来,“叫jsg他顾疯狗。” 反正房内只她们二人,珍珠便放低些声音,问林温温,“那顾疯狗在做那种事时,可伤到三娘了?” 珍珠对男女之事,虽不算精通,可多少是要懂些的,毕竟她是林温温的陪嫁婢女,到时候去了宁府,夜里的事情也都得是她和翡翠来打理,所以才会这样问。 林温温眯着眼回忆,脸颊肉眼可见地开始变红,她连忙垂眼,低低道:“他一开始倒是很轻,后来嫌我挣扎,便重了力道,不过没有伤到我,只是有些肿。” 他当时将她的唇吮得那般用力,结束后她的一双唇瓣又麻又肿,但睡了一觉醒来后,似乎好多了。 林温温的这番话,落在珍珠耳中,便是另外的意思,她不禁又是一声长叹,看林温温的眼神里满满都是不忍,想要将她扶起,劝她去床榻上休息。 林温温却是不愿,“那顾疯狗不知给我下了那曼什么花毒,让我浑身无力,躺在床上几乎一整日,我不想躺了,我想活动一下。” 珍珠慢慢扶她起身,又问道:“娘子说得那花毒,是什么东西?” 林温温把顾诚因说得那些又给珍珠讲了一遍。 “不对啊?”珍珠却是蹙眉道,“青才说,昨夜给我们喝的是蒙汗药。” 珍珠将自己醒来后的症状说了一遍,林温温发现她的感受是基本相似,都是嗓子疼,浑身无力,只一点不太一样。 “他强迫我喝了一盏茶,那花毒可能就在茶里吧,不然我喝完之后为何发软,不光是身子,心里都在发软,那毒想必太过猛烈,都伤及我五脏六腑了!”林温温着急道。 珍珠很是疑惑,因为当青才说给她们下了蒙汗药后,珍珠和担心林温温的身子,林温温自幼脾胃就不好,怕那蒙汗药伤身。 当时青才说,他家郎君知道这些,所以特意调整了药方,不会伤到林温温的。 林温温也困惑了,不过仔细一想,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们要如何离开这个地方。 两人慢慢来到窗边,林温温知道顾诚因将她关在了顾府,却不知正是在那百花园里的湖泊中。 想到那时她带着珍珠寻到县主府,不就是在那湖边的水榭里么,原来顾诚因也在附近啊。 林温温心中五味陈杂,用手去推窗子,才发现这窗户外定了木条,根本打不开,想要从这里跳下去都不可能。 珍珠见她这样,吓得赶紧将她拉住,“三娘,不要想不开,咱们肯定会得救的!” 林温温根本不会水,便是将窗户打开,她也不敢跳,她叹道:“我才没有想不开,只是想看看能不能翻出去罢了。” 珍珠道:“这阁楼有三层,不算太高,可下面的一圈都有人把守,翻出去肯定会被发现的。” 林温温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靠在窗旁,将顾诚因猜测的那些事情全部给珍珠转述了一遍。 他说林府不会寻到她,说宁轩会娶林清清,说林府最后会说她病逝,从此世间就不会有人在寻她…… 珍珠听后,没有立即反驳,只垂着眼沉默不语。 她在林府为奴十多年,太了解这些氏族的人了,在他们眼中,氏族的脸面比天还大,若不能及时将林温温寻回去,怕是当真要如顾诚因所说的那样了。 但珍珠不能对林温温说实话,以她对林温温的了解,林温温一定会崩溃的。 “我原本想着,我失踪后你肯定能猜出来是顾诚因将我掳走的,到时候你告诉我爹,他一定会带人把我救走,可……”林温温朝珍珠看去一眼,唇瓣忍不住颤了起来。 珍珠连忙又握住她的手,轻轻拍着哄她,“三娘别灰心,一定还有办法的……” 说着,她忽然眼睛一亮,对林温温道:“翡翠!还有翡翠……” 林温温也倏地一下打起精神,问她,“我给你说得那些事,你给翡翠说了吗?” 珍珠摇头,“没有三娘的吩咐,我谁也不敢说啊,不过三娘别担心,我虽然没有和翡翠说过,可烧尾宴那日,是她陪着三娘的,她知道顾诚因找三娘单独说过话,而后三娘又带着她一路跑回的凌云院,翡翠那样聪明,肯定能意识到有古怪的!” 林温温重新燃起了希望,一把拉住珍珠的手,激动道:“对对对!翡翠最聪明了,她也知道我这几日睡不踏实,总觉得屋里有人……” 明月当空,寒风簌簌,顾府的靶场里,顾诚因在与牛单射箭。 牛单早就想让教他夜间如何视物,从前都没有机会,如今顾府一应俱全,便是练习的最好时候。 牛单一箭正中靶心,顾诚因看不真切,只未脱靶,离靶心却还是相距甚远。 牛单拍了拍他的肩,在旁仔细讲解。 许久后,牛单打着哈欠离开,顾诚因还在摸黑练习,有下人过来禀报,“回郎君,小娘子要了温水洗漱后,已经睡下。” 想到他临走时,林温温那茫然无措的表情,顾诚因刚调整好呼吸,准备出弦的箭忽然被手指压住,道:“我走后,她都做了什么,情绪如何?” 下人开始从顾诚因走后细细说起,几乎是一字不差地在转述。 顾诚因前脚走,林温温后脚痛骂,珍珠叫顾诚因郎君时,被林温温命令改口叫他顾疯狗…… 顾诚因一面听,一面射弓,一支又一支的箭不断朝靶心射去。 “林三娘说,等翡翠把事情告诉林二爷后,林二爷肯定能将她们救出去,到时候她要将……将郎君关在猪棚里,和那母猪……母猪生一窝小猪仔,再让李嬷嬷给她炖一锅冬瓜排骨吃……” 箭筒中最后一支箭以极快的速度倏然出弓,不偏不倚正中靶心,甚至将靶心都射穿了一寸。 寒月下,顾诚因清冷的眼眸缓缓抬起,朝阁楼的方向看去。 作者有话说: 林温温:胡说,才不是我说的,我这么乖,哪里说得出这样的话! —————— 基友的完结文,很有意思! 文名:《侯府吃瓜日常》 作者:小小小邪子 温虞被死对头陷害,因祸得福想起自己是胎穿,糟心的是她被一个吃瓜系统错绑了。 表兄不可 第38节 系统原本要绑定的是她死对头,而她是死对头内定的刷分怪。 将系统给死对头的大礼包坑走,温虞还是打算解绑,实在是糟心玩意儿的系统她瞧不上。 偏偏为了解绑还得给它吃瓜积攒能量。 瓜吃着吃着发现: 大嫂是真假千金文女主; 二嫂是自带直播系统的老乡; 三嫂是平行时空郡主重生来的。 各个惊才艳艳,还都是隐藏大瓜大佬,温虞看了看自己,穿越前平平无奇上班族,穿越后循规蹈矩十七年,差距好大。 -- 崔璟不喜太过循规蹈矩的女子,偏他妻子便是如此,她会早起笑语晏晏送他出门,晚上挑灯等他归来。 端庄温婉仿佛刻入骨子里。 两人自幼相识,从小她便乖巧,太乖了,乖的让他觉得沾满血腥的自己,阴暗的与她格格不入,故而总冷着脸待她。 某一日她被人推攘磕碰了头,崔璟发现,人还是那个人,乖巧还是乖巧,但她似乎对他不那么上心了,每日也喜笑颜开,心思却再不放在他身上。 崔璟有一种属于自己的东西背叛了的感觉,极其不好。 -- 小剧场 崔璟:你近日待我越发冷淡了。 温虞:有吗? 温虞:(看大嫂的脸色,怕是真千金回来了,真想去她娘家看现场直播。) 温虞:(二嫂那边也不知能不能兑换泡面,好想吃。) 温虞:(三嫂气场太强大了,明天磕瓜子的时候离她远点。) -- 排雷: 1.有系统。 2.三位嫂嫂的瓜排序错乱,出场先后不一。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我不是正人君子◎ 十一月的清晨, 凛凛寒风拍得窗户通通作响,窗后的冯氏几乎一夜未眠,她双眼红肿, 目光呆滞地望着手中那把绣着金丝鸳鸯的喜扇。 这鸳鸯是冯氏亲手绣的, 用的金丝线是特地从江南运过来的,她一针一线绣了许久, 原本打算今日成婚的时候交到林温温手中,可如今她的温温还是了无音讯。 李嬷嬷见她眼睛里满是血丝,又劝她躺下去休息,冯氏也不说话,只缓缓摇头,望着扇子继续出神。 门外寒风卷着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入屋中, 冯氏眼皮倏然抬起,她搁下喜扇, 摇晃起身, 被李嬷嬷扶住就朝门的方向jsg跑去。 林信自昨日晌午出门,一夜未归,直到此刻才回到林府。 门一推开,冯氏便迎过来着急问他,“三娘可有消息了?” 听见冯氏干哑的声音, 林信不忍开口, 将她一把揽在怀中, 冯氏在他怀里愣了片刻,未见林信开口,便又是痛哭出声。 以宁林两家的威望, 整个上京都知林氏今日要嫁女, 原本好像凑凑热闹, 沾沾喜气,可昨日未见林家嫁妆上街,便猜出这婚事要耽搁下来,好事之人便开始打听,得知是因为新娘子染了风寒,无法下地,这才将婚事推后了。 冬日成婚,常见因染了寒疾而耽搁婚事的,所以不算稀奇,一时也未惹人怀疑。 宁家昨日得到消息后,虽然心里堵,但还是叫人送了补品过来,也都是些上好的东西。 宁轩当时也在场,脸上难掩失落,不过一想到林温温生了病,心中也是忧心,他立即回房,书信一封,叫自己身边的小厮交来林府。 那封给林温温的信,如今就在桌上,冯氏将信拿给林信,拭泪道:“宁三郎这孩子是真的有心,知三娘染了风寒,特地书信一封以表关切,我也不知这信中说了什么,也不好拆开来看,可若是三娘这边一直不回信,岂不是会让宁家生疑?” 林信没有说话,只蹙眉望着信,最后他叹了口气,将信又搁回桌上,揉着眉心,将李嬷嬷挥退,只剩他们夫妻二人。 林信昨日在南衙托人去查,上京实行宵禁,每至宵禁的时辰,街上不允留人,会有金吾卫严查,而各个坊内,也会有巡夜兵巡逻,若是夜间有公务者外出,也都得出示提前报备过的公文。 林信所托之人正是金吾卫街使,前日夜里务本坊这一片没有持公文者经过,也未见有人上报异常。 林信又去寻守城中郎将,那中郎将也说,夜里出入城门之人,都是有公文在身,也不得对面容有所遮掩,所携带之物也都会一一查验,并未看到有女郎藏匿其中。 所托的这两人平日里都与林信有交情,林信也没有瞒他们,直接就说了是小女不见了踪影。 毕竟能身处此等位置的人,对这些事何其敏锐,便是林信不明说,这两人一想到今日林家三娘因病推延了婚事,便能明白过来为何他要着急查巡防之事。 若林信瞒着,反而让这二人心生隔阂,如今知道真相,定会更加出力帮忙。 林信也将林温温房中情形与他们细细道出。 那金吾卫街使,听闻林温温房内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门锁也没有半分损坏,犹豫片刻,低声问林信,可是他女儿不喜这门亲事。 言下之意,便有可能是林温温自己跑了。 金吾卫见多识广,平日也遇见过歹人劫走女娘的事,通常来讲,多劫一个人便会多一份风险,这是天子脚下,所劫之人又是林氏嫡女,单劫一个人便极为棘手,怎会冒着风险再将婢女也一并带走呢。 倒是小女娘不满婚事,带着身边婢女趁夜出逃,倒符合眼下的情况。 一般来说,能顺利避开巡夜兵的人,需要了解坊内构造,也对巡夜兵的巡查路线和时间要十分熟悉,不管是林温温还是珍珠,在这务本坊住了十多年,想要做到这一点,应也不是没有可能性的。 林信怎么想不到这一点,他当时没有说话,只恳求这二人继续帮他留意。 “娘子,你与我说实话,这门亲事温温她到底心愿与否?”林信见冯氏情绪稍微平复些,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他自幼宠爱林温温,几乎对这个女儿有求必应,可冯氏却不同,她总是希望林温温能给二房争气,当初宁家来说亲的时候,冯氏表面淡淡,夜里与林信转述时,眉飞色舞,喜不自禁,这门亲事于冯氏而言,极其满意,可到底对三娘来说,是喜还是怨呢? “林信!你怎能这样想我?”冯氏又惊讶又委屈,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她望着林信,颤声道,“这门亲事是三娘自己愿意的,若她不愿意,我又如何能逼迫她?” 林信一日一夜未曾合眼,此刻头痛欲裂,他扶着桌案,还在揉眉心,冯氏见他不语,也不知他到底信与不信,忍不住又哭起来。 就在这时,翡翠寻来求见。 翡翠是林温温身边的婢女,知道的总比旁人多些,林信没有耽搁,赶紧将人叫了进来。 翡翠一进屋,冯氏便哭着让她说,与宁轩的这本婚事,林温温愿意与否。 翡翠也证实了冯氏的话,毕竟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林温温对宁轩的喜欢,在她和珍珠面前从未遮掩过,她绝不是自己跑的,她比任何人都盼着嫁去宁府。 知道了这些,林信更加没有思绪,他用力捏了捏眉心,又问翡翠,“那你今日寻来,可是想起什么异常之处了?” 昨日刚得知林温温失踪时,林信问过翡翠,林温温可曾得罪过什么人,或者平日与谁不和,那时候翡翠所说之人,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小女娘,以她们的能力,很难将事情做得这样滴水不漏。 翡翠上前道:“昨日二爷让奴婢好好想想,若有异常便及时过来禀报,奴婢当时方寸大乱,思绪不宁,所以忘了两件事,后来慢慢平复下来,这才记起。” 冯氏一听,彻底坐不住,直接起身过来拉她,要她快点说。 翡翠道:“这几日夜里,娘子总是会被惊醒,她说房里有人,奴婢点着灯四处查看,不论是柜子还是床底,都未看到人影,便以为娘子是快要嫁人,过于紧张梦魇了……” “哎呀!”冯氏气得用手拍她,“你怎么不早说啊……肯定是那人将温温掳走的啊……呜呜呜……” 翡翠没有躲,她也内疚地落下泪来。 林信也站起身,他将冯氏拉开,让翡翠继续说,“另一件事是什么?” 翡翠用袖子把眼泪抹掉,继续道:“除了那几个小女娘,偶尔会和三娘斗嘴以外,奴婢还记起一件事,是烧尾宴那日……” 林温温有珍珠陪在身侧,夜里虽然醒了几次,但总体上来说,还是较为踏实的,白日睡醒后,珍珠叩门,问外面守着的仆从要了一盆温水。 林温温平日里的香胰子是专门调制过的,是她喜欢的味道,今日的香胰子虽看起来也挺精致,可到底不如她自己的用着舒服,不过眼下也轮不到她挑剔,便只能应付着洗漱了一番。 梳妆台里竟有女子用的胭脂水粉,还有香露,依旧不如林温温自己的,却也不算差。 珍珠知道,顾诚因今日肯定还要寻过来,梳妆时就不住地叮嘱林温温,要她切记收起性子,不要拿话去激怒顾诚因。 林温温也满口应道:“你放心,我知道的,我还像昨日那样,在他面前装得乖顺一些。” 林温温昨夜回想的时候,也慢慢意识到,她若是喊疼,顾诚因似乎便会松些力气,她若是又骂又闹,顾诚因反而会将她束得更紧。 顾诚因像是在屋中安了眼睛一样,林温温前脚梳妆完,他后脚就寻了过来。 他今日换了一身衣裳,是月白色长衫,手中提着食盒,还是昨日那个,精致又漂亮,珍珠眯着眼看,总觉得这食盒分外眼熟,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顾诚因将食盒放在桌上,吩咐珍珠退下。 林温温不愿珍珠离开,她还是害怕和顾诚因独处,便拉着珍珠的衣袖,抿唇装乖,“顾表兄,就让珍珠在一旁伺候用膳吧?” 珍珠也忙不地点头,“奴婢来吧,奴婢做这些最顺手了。” 说着,她就要去上手帮忙。 顾诚因却是一记冷眸扫了过来,珍珠立即停住动作,不敢在上前。 “青才。”顾诚因对外唤了一声。 青才闻声进屋,见林温温拉着珍珠,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过去朝珍珠递了个出去的眼色,珍珠也不敢再耽误,只得在林温温手背上拍了两下,示意她自己多注意,便要跟着青才出去。 可刚走两步,珍珠又停了下来,她咬住牙根,转身对顾诚因毕恭毕敬行了一礼,提醒道:“郎君,娘子虽已及笄,可到底年岁还小,有些事……还望郎君能够适可而止……” 顾诚因开食盒的动作微顿,青才见状,赶忙将珍珠拽了出去。 林温温知道珍珠在说什么,想到昨日顾诚因在床榻上对她做的那些事,林温温脸颊有些发烫,垂着头不敢去看顾诚因。 屋内一时无声,只有瓷盘搁在桌上的碰撞声。 “人与猪,无法生子。”顾诚因忽然开口。 “我知道啊。”林温温随意应了一声,她是不聪明,可又不是傻子,难道连这些都不知道吗? 顾诚因摆好碗筷,夹了一块儿排骨放进林温温面前的小碟中,冷冷道:“冬瓜排骨,尝尝可否喜欢。” 大清早就吃这样油腻的东西吗? 林温温觉得有些古怪jsg,偏着头,盯着那盘菜,半晌后忽然瞪大眼看向顾诚因,“你、你……你竟然偷听墙根!这岂是正人君子所为?” 顾诚因又夹一块儿冬瓜,搁进她碟中,“我从未说过,我是正人君子。” 也是,他都能做出掳走人家小女娘的行径,哪里能是正人君子。 林温温心中冷嗤,只面上到底还是忍住了,她用力掐了下指甲,低道:“顾表兄我不敢了,我下次一定不骂你了,若是你生气,就骂回来,我肯定不会还口的。” 表兄不可 第39节 顾城因没有说话,却是一直在盯着她看,原来这才是林三娘真实的性子,她身份尊贵,明艳动人,却也是能够骂出粗鄙不堪的话来。 林温温被他盯的心里发毛,怯怯道:“我真的知道错了,表兄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顾城因慢慢收回目光,舀着碗中的粥,冷冷道:“隔墙有耳,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不该那样不管不顾。” 想到她生长的环境,到底与他不同,她的家世背景,或许允许她不管不顾,但人不是永远都能拥有保护自己的羽翼,她应当知道这些才对。 林温温尴尬地扯了扯唇角,夹起一块排骨放入他碟中,“顾表兄说得对,我以后再也不会骂顾表兄了。” 顾诚因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这排骨只要他不吃,她便也不敢吃,生怕他给里面下了毒。 顾诚因索性便吃了下去,林温温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终于开始动筷子。 “三娘。”顾诚因吃着,又停下来唤她,“多读书会使人增长智慧。” 至少日后骂起人来,不会说出那样的话。 林温温知道他在暗讽她笨,这也不算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林温温向来有自知之明,并未放在心上,还与他应和道:“对对对,表兄说得对,我日后一定会多读书的。” 说着,她恍然记起昨日他给了她一本书,都不知被她扔去哪里了,那时顾城因还特地强调,那是给她的惩罚。 林温温又开始心虚,将口中食物咽下,抢在顾城因开口前,先说道,“昨日你给我的那本书,我看了许久呢,只是我不够聪慧,所以看不懂……” 她怕顾城因提问她,她答不上来,所以提前找个借口。 顾诚因抬眼看她,幽幽道:“三娘,日后与我说谎,也是要有惩罚的。” 林温温愣愣看他,不明白他是怎么觉察出来她撒了谎的。 “你看了么?”顾城因又给她一次机会。 林温温不敢看他,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顾城因眸光沉了下去,原来真正的林三娘,这般喜欢说谎。 “三娘,你没有看。”他冷声道。 林温温实在有些忍不住了,她搁下筷子,在屋里四处张望,脸上带着些许愠色,“你这个人!你不止偷听,还在偷窥我吗?” “我没有偷窥。”顾城因如实道。 他根本不必偷窥她,只看她提起那书时的平静反应,便知她根本没有翻开看过。 林温温将信将疑,可到底也不敢在大声与他辩驳,匀了几个呼吸,缓下语气又解释道:“我是真的看了,就是太复杂,看不懂罢了。” 顾诚因没有追究的意思,只沉暗的眸中闪过一丝异样,低道:“那一会儿用过早膳,书中何处不懂,我细细讲予你听。” 林温温根本不知那是什么书,以为又是些讲大道理的东西。 之后,林温温模样要多乖顺有多乖顺,还努力扬起唇角,一顿饭下来,不住地对顾城因保证。 她日后不会骂他,也一定会好好读书。 早膳快用完时,青才在外求见,进来后却不开口,眼神频频朝林温温看去,欲言又止。 顾诚因搁下碗筷,用帕子擦拭着唇角,看他道:“出了何事,但说无妨。” 青才深吸一口气,朝他拱手,“回郎君,是林家二爷来府中了。” 啪地一声,林温温将筷子一扔,直接拍案而起,她不装了! 抬手指着顾城因,大声喊道:“顾疯狗,你完蛋了!” 作者有话说: 祝宝宝们节日快乐!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这才只是开始◎ 青才惊得大气不敢喘, 只看看林温温,又看看顾诚因,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流转。 林温温激动的心情不言而喻, 就仿佛已经看到了顾诚因遭罪时的悲惨模样了。 顾诚因不慌不忙, 平静依旧,擦完唇角收起帕子, 还不忘又将昨日那条蓝青丝帕拿出来放到林温温面前,道:“昨日已经清洗过。” 谁要用他的帕子! 林温温噘嘴一声冷哼,直接将帕子捏起扔去一旁,扬着下巴看顾诚因,“你还坐着干嘛,快带我去见我爹!” 帕子落地的瞬间, 顾诚因面容沉下,青才连忙躬身将帕子捡起, 递到顾诚因手边, 只他才知道,这帕子让郎君有多么喜爱,明明日日装在身上,却因为知道真丝的帕子容易划破,便一直未舍得用, 连清洗时都不曾让青才过手, 都是顾诚因自己轻轻揉洗的。 顾诚因接过帕子, 终于站起身,“三娘,你不该如此的。” 林温温此刻根本听不进去顾诚因的说教, 她满脸都是不耐烦, 那股骄横的模样毫不遮掩, 提步就要朝外走,结果刚走两步,胳膊又被一只大掌紧紧钳住。 “可带了半夏?”顾诚因问青才。 青才应声,从身上掏出一个小药瓶。 林温温不知这半夏是何物,但隐约觉出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想要挣扎,胳膊却被钳得更紧,自然又是蹙眉喊疼,可这一次,顾诚因没有松开半分,反而更加用力。 这与林温温想得不一样,见他似是真的恼了,林温温索性便大喊起来。 “爹爹!快来救我啊,温温在这里呢!” 顾诚因没有要阻拦的意思,就林温温这样细软的小嗓音,还不如百花园里的喜鹊声大,根本传不到主院里去。 他倒出一粒药丸,强迫林温温服下后,便拉着她的手径直朝外走去。 他真的将她带出来了,可林温温却开始慌张,不住问他,“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那半夏是做什么用的?” 顾诚因没有回答,只拉着她继续下楼。 只三层的望烟楼,便有十名以上的守卫看管,且各个看起来都孔武有力,不似常人。 在朝湖畔走时,林温温忽然咳嗽起来,步伐也明显放缓,喉咙处有种似曾相识的干涩感。 很快,她便反应过来那半夏是什么东西了。 因为这种喉咙干哑说不出话的感觉,和那晚她在房中惊醒后,看到顾诚因时一模一样。 林信在正堂等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终于见到了顾诚因,他一夜未眠,此刻双眼却异常有神,直勾勾望着顾诚因。 顾诚因朝他恭敬行礼,坦言方才在用早膳,等清了口齿又换了衣裳,这才出来见他。 顾诚因的这番话,让人根本不会怨他出来得晚,反而会觉得他有待客之礼,又有种被尊重的感觉,反而是林信,不请自来,登门前也未递拜帖,还是在主家早膳时间过来,倒是有些欠考虑了,不过一般这种情况,便是有急事的意思。 林信一边与他简单客套,一边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顾诚因还是一如既往的性子,举止恭敬,却带着疏离,好像和谁都不会做到真正的亲近,同时也在隐隐拒绝着旁人与他的亲近。 但他这般模样,却莫名让人生出一种信服感,也许正是因为他没有过分的热络,才能显得更加真实坦白。 一番客套之后,林信眉宇微蹙,叹了口气,正打算转入正题,却被顾诚因先开了口,“二伯父,三娘身体如何了?” 凡由林家发出的喜帖,前日里林府都会派人特地登门通知婚期延后的消息,顾府自然也得知了此事。 林信没有直接与顾诚因说实话,毕竟尚未得知此事可否与他有关,便故作惆怅道:“郎中说,是先受了惊吓,后又有寒风入体,这才病倒的。” 顾诚因平淡的神情中透出几分关切,一听如此,便叫来仆从,要将府中药品拿来赠予林信。 “我如今尚未入仕,能帮到的实在有限,只那时圣上赐府邸时,一并赐下了一些补品,据说是能调养身子的,二伯若不嫌弃,便拿回去给三娘服用。” 顾诚因说得诚恳,林信在御史台任职几十载,最擅察言观色,他从顾诚因脸上看不出半分虚伪。 “贤侄言重,既是御赐之物,何来嫌弃之说,只三娘的病,与补品无关,主要是受惊过度,郎中说还需从心病着手。”林信摆摆手jsg,让他不必去麻烦拿药,遂喝了一口盏茶,故作为难地开了口。 “我盘问过三娘身边的人,有一婢女说上月烧尾宴上,三娘曾与你长廊单独谈话,之后便仓皇离去,一连数日似乎都有些惶惶不安,也不知当时究竟发生了何事?” 堂前林信的声音透过梨花木雕墙传到堂后,贵妃榻上浑身无力又无法出声的林温温,听到爹爹终于提及此事,一双杏眼终是泛出光亮。 真不愧是翡翠,她当真觉出异样了! 林温温激动到想要落泪,看这一次顾诚因怎么和爹爹解释! “有些话,我本是不愿说的,既然二伯如今问到我面前,我便也不替三娘瞒着了。” 顾诚因一开口,堂后的林温温不由怔住。 “这些年林府待我有收养之恩,二伯在两年前又曾替我填过院旁的污井,且三娘近年来也对我关照有加,我一直心怀感激,科举之后,圣上御赐府邸,我知将要离开,便在烧尾宴那日亲自与三娘道谢,可三娘却……” 顾诚因说至此,沉冷的面容上少见的露出难色,他略微顿了一下,方才继续道,“三娘求我助她。” 林温温拼尽全力想要驳斥,和她根本出不了声,只能听正堂内的顾诚因在那里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三娘要你助她什么?”林信听到这儿,明显已经开始相信顾诚因,着急地问道。 顾诚因又是一声低叹,故作为难地背过身,对那梨花木雕墙,沉沉出声,“三娘她说,她不喜宁三郎。” 顾诚因似乎是特意要将这番话说给林温温听,他盯着木雕墙,一字一句道:“三娘想要拒绝这门亲事,可所有人都说宁家的婚事不可多求,若非《氏族志》一事,她根本寻不到这样好的亲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八个字压得三娘不敢违抗,也寻不到任何理由来违抗,她不想惹人笑话,也不想再叫爹娘伤心,便是心底不愿这门亲事,也装作欣喜的模样。” “可眼看婚期将近,她实在要装不下去了,她知我对二房感激,索性便托我助她离开。” 这与林信心中那个隐隐的猜想不谋而合,他未等顾诚因说完,便立即追问,“那你可帮她了?” 顾诚因缓缓转回身,面容沉冷却极为肯定地对林信摇头道,“我自是当场拒绝,我劝三娘不该生出这样的想法,便是她心中不喜,也不该如此不守礼数。” 说着,他眼眸垂下,露出几分愧疚,“许是我那日责得过于严厉,吓到了三娘,若是如此,不如我随二伯回林府,亲自对三娘致歉?” 林信早已愣在原地,半晌后在顾诚因几声轻唤中才堪堪回神。 他反复看着顾诚因,他神色虽冷,但真实的看不出任何异样,他似乎根本不知,如今的林三娘已经失了踪迹,还要仆从去取大氅,要与他回林府当面道歉。 林信自然不敢让他回去,只摆摆手说不至于,让林温温好好休息便是。 顾诚因见状,也未强求,大大方方邀林信逛逛府宅,还问他可否要留下用午膳。 林信哪里还有心思吃饭闲逛,他婉拒顾诚因的邀请,临走时还不望与顾诚因叮嘱道:“三娘年岁小,有时候贯会说胡话,她与你说得那些……” 顾诚因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二伯放心,此事我日后绝不再提。” 顾诚因亲自将林信送上马车,回来后他脱下大氅,绕过梨花木雕墙,朝贵妃榻上的林温温走来。 此刻的林温温快要被顾诚因气死了,她愤愤地咬着下唇,那双浸水的眸子直直瞪着顾诚因。 不用她出声,顾诚因都能猜出她在心里是如何骂他的。 他也不恼,坐在林温温身侧,直接用手指在她脸颊上擦拭泪痕,他手指十分修长白净,只常年习武又练字的缘故,指腹很是粗粝,他在林温温白嫩的脸颊上轻轻拂过,她肌肤上那层看不真切的柔软绒毛,忽然莫名立起。 表兄不可 第40节 林温温无法闪躲,只立即蹙眉,将眼珠子朝一侧偏去,明显是在嫌恶他。 顾诚因神色未变,只专注地帮她拭泪,他指腹顺着眼角,缓缓朝耳朵移去。 林温温眸光微顿,带着羞恼瞪向顾诚因,那下唇已被她咬的失了血色。 林温温的耳垂上有一颗精致的红玉髓耳珠,将她白皙的肌肤显得更加娇嫩。 顾诚因指腹拂过那耳珠时,林温温瞬间头皮发麻,湿润的睫羽微微颤抖。 顾诚因并未看她,还在盯着那被擦得发亮的鲜红耳珠看,不知不觉又用两指将那耳珠捏住,在指腹间轻轻揉搓起来。 “三娘。” 他唤她时,气息落在耳垂上,又是激起一阵麻麻的痒意。 “日后一定要听话。” 明明他声音很是平静,却让林温温感到后脊发凉,她唇瓣似乎已经被自己咬破,口中隐隐感觉到有一丝血腥的味道。 “不会有人来救你了。” 顾诚因手指时而轻缓拂过,时而加重揉捏,那耳垂愈发灼热,似要滴血般红艳夺目。 “今日之后,二伯只会以为,你是自己不愿婚事,带着婢女私逃了。” 眼泪再次溢出眼眶,林温温红红的鼻尖在不住吸气,她不信,不信爹爹会像顾诚因说得这样,他一定还会再来寻她的! 顾诚因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在那烫手的耳垂上用力捏了一下。 “二伯父昨日便去了南衙,我猜,他一定会去寻金吾卫街使,还有那守城中郎将。” 林温温明明心中极其愤慨,可不知为何,呼吸却在这一刻忽然乱了,心头也好像被人轻轻挠了一下,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她愈发羞恼,眼睛也不敢在看顾诚因,立即移去了别处。 而耳旁顾诚因温热的气息,还在继续。 “他们什么也查不出,知你房中无异样,又知你是同婢女一起失踪的,会怎样猜呢?” 顾诚因的眸光终于从那红玉髓耳珠上缓缓移开。 “他们会觉得,林家三娘携婢女逃婚了。” 说完,他视线落在了林温温的唇上,看到那里渗出的血迹,他眉心蹙起,不悦道:“三娘,日后不可随意伤害自己,可记住了?” 林温温像是故意和他赌气,倔强的视线重新看向顾诚因,她强忍着疼痛,又是用力一咬。 顾诚因眸光倏然暗下,他冷冷与她对视,片刻后,他俯身而下,含住了那抹猩红。 “三娘,”唇齿间,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这才只是开始。” 作者有话说: 半夏是一味药材,食用过量可能会引起失音,浑身发麻等症状。 第40章 第四十章 ◎明媒正娶◎ 顾诚因这疯狗, 竟然又对她做了这样的事! 震惊,仓皇,悲愤, 抗拒……多种情绪忽然迸发在一起, 林温温的脑袋又在顷刻间开始嗡鸣,那似是中毒般的酥软感也席卷而来。 她依旧动弹不得, 行如木偶般任他舔舐着她唇瓣的血迹。 那丝丝腥甜卷入喉中,莫名加重了某种欲望,顾城因索性撬开了她的贝齿,与那片柔软相触的瞬间,舌尖倏然一阵刺痛。 顾城因闷哼一声,立即起身, 不可置信地看向林温温。 林温温毫不避讳,眼中不止有那恼到极致的恨意, 还隐隐透着一丝得意, 毕竟,这是她头一次真正意义上给了顾城因反击。便是他心中再有气,怕是不敢再贴上来了! 林温温暗暗下定决心,若他再如此,她就像刚才一样咬他, 将他舌头咬掉才是最好, 省得他和爹爹胡说八道, 或是又说那些吓人的话! 顾城因与她冷冷对视,口中血腥更重,最终什么也没说, 起身去桌旁倒水。 林温温服了半夏, 力道没办法太重, 加上顾诚因反应快,那舌尖上的伤口并不深,只清了几次口,便不再出血。 他没有责骂训斥,也没再说那些威胁与恐吓的话,只沉着一张脸,从衣架上取来大氅,过来盖在林温温身上,随后将她横腰抱起,又朝百花园的方向走去。 他的反应过分平静,使得林温温更加害怕,就好似暴风雨来临的前夕,让人压抑与不安。 一路上林温温就这样惴惴地靠在顾城因怀中,他胸膛内沉缓有力的声音就在她耳旁,很有节奏地不住跳动。 不知是那药的作用,还是她经历一早上情绪极大的波动之后,实在太过困乏,竟还未到望烟楼,便在这样的心惊胆战中,慢慢合眼睡了过去。 林温温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低声交谈,她眉心微蹙,缓缓睁jsg眼,她意识尚未彻底清明,视线也由于这几日哭得太多,有些模糊,只能根据大致轮廓猜出,她应该是回到了望烟楼。 望烟楼西侧是一堵空心火墙,从一层直通三层,在一层有一处炉灶,有仆从专门负责往里添木炭。 火烧得极旺,整座楼都不会觉得冷,可今天不知为何,烧得有些过分温暖了,她身上只盖着一层薄薄的毯子,都一点也不觉得冷,怕是穿夏日的单衣都可以。 “幸好郎君提前有所交代,今日林二爷的人去查问时,掌柜拿出的账册均无问题。” 门外,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和顾诚因说话,虽隔着门,但屋内实在太过安静,还是一字不差地传入了林温温耳中,一听到林二爷三个字,林温温心中咯噔一下,稳住呼吸继续认真听。 顾诚因道:“林二爷在御史台任职二十余年,从未出过岔子,这便证明他并非混沌之人,只是性子使然,大智若愚。” 又有一男子,虽压着声,但声线明显粗狂许多,“那林二爷的确不简单,明明从府中离去的时候,那神情明显是信了子回的话,可他竟前脚回了林府,后脚就差人去了衣肆……” 林温温一时又酸了鼻根,她这才知道爹爹并没有彻底相信顾诚因的那些鬼话,他没有将她放弃,而是派了两个亲信,将东西两市挨个盘查,主要便是查有哪些衣肆,买过衣裙给顾府,这当中可有女娘的衣物。 可林二爷不知的是,顾诚因通常采买的那两家衣肆,掌柜的便是顾诚因的人,早已被他打过招呼,那账册上根本查不出任何端倪。 屋外,牛单忍不住又在感叹,“子回啊,你做起事来可当真是滴水不漏,这些年要不是你,咱们影帮也做不到今日这个地步。” 子回是顾诚因的字,能这样称呼他的人,定是与他关系匪浅,还有这人口中的“影帮”,林温温是头一次听说,她向来喜欢听奇闻八卦,知道盛安有许多民间帮派,却不知还有这么一个影帮的存在,且听那人语气,顾诚因应该是帮派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个顾诚因远没有想象中那样简单,林温温震惊之余,也终是有了悔意,要是知道顾诚因是这样的一个人,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招惹他的。 屋外没了声响,门被顾诚因咯吱一声推开,林温温连忙合眼,装作尚未醒来的样子。 顾诚因将门重新合上,却没有直接过来,而是将门从里面上了锁。 这是两日以来,顾诚因第一次给门上锁。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在她面前停下,林温温用力掐着手指,让自己尽可能呼吸平缓,不要露出端倪。 顾诚因似是望了她片刻,替她将身上的薄毯向上拉了,拉至肩颈处的时候,目光落在了她的颈部,就在方才,那里轻轻抽动了一下。 “醒了。”顾诚因不是在问她,而是语气平淡的直述。 林温温睫毛颤了颤,没有睁眼。 “可都听到了?”顾诚因在她身旁坐下。 林温温呼吸开始不均匀,眉心处也轻轻蹙了一下。 她佯装的伎俩实在太拙劣,顾诚因想忽视都难,他垂眸将视线落在了林温温的手上。 她由于过分紧张,双手握成了拳,拇指还在用力掐着食指。 顾诚因宽厚的掌心将她发颤的小拳头轻轻包裹住,在碰触的瞬间,林温温连同呼吸都跟着抖了一下。 “不必害怕,我没有防你。”他是指方才门外的那些话,被她听到也无妨。 见林温温还在装睡,明显是不信他,顾诚因一面去将她那握紧的拳头摊开,一面对她解释道:“我没有必要瞒你,因为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 所以,他不怕她知道,便是她知道了,又能如何? 林温温终是装不下去了,眼睛还未彻底睁开,崩溃的声音就已响起,“我才不要和你一起呢!” 说着,她用力要将手抽出来,结果刚动一下,就被顾诚因紧紧拉住。 “我带你离开林府时,故意没有带走你的衣物,只带了几样贵重饰品,”顾诚因望着林温温的手心,一边帮她揉搓着那深深的指甲印,一边缓缓道,“想要让二伯父彻底死心,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他自己去寻找答案。” 林信发现端倪,定要认真去查,可不管从何处查,得到的答案都只有一个,那时,不管林信内心有多么不想承认,可最终他也必须相信,林温温是自己跑的,而非被人掳走。 意识到这一点,林温温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终于能体会到门外那嗓音粗狂的男子,为何会夸他做事滴水不漏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林温温才真正认清了一个现实,她不可能从顾诚因手中逃走的。 他为了让爹爹死心,竟提前将事情想得这般细致,连爹爹会求何人帮忙,会去何处查问,都计算在内。 林温温甚至怀疑,顾诚因还做了别的事,只是她暂时不知道而已。 想到这些,林温温已经不想骂他了,便是她再不聪明,也知道骂他只能泄愤,根本不起作用,要是将他惹急了,怕是又要喂她吃药。 林温温深吸一口气,看向顾诚因,他正认真揉着她的手心,那卷翘纤长的睫毛,似乎比寻常小女娘的还要精致浓密,他生得这样绝美,又这样有才华,却为何这样变态呢? 许是感觉到林温温情绪有些异样,顾城因缓缓抬眼,朝她看来。 他眼神平静,似乎还有几分说不出的温柔。 可他的这份温柔与宁轩阿兄截然不同,落在林温温眼中便带着令人惊怕的诡异。 “顾、顾表兄……”林温温避开他视线,轻唤了他一声。 没有听到想象中的谩骂,顾诚因讶然。 林温温深吸一口气,被顾城因握住的小手缓缓放松,明显是放弃了抵抗的意思。 如果说得知林二爷寻来时的林温温,是一只嚣张的老虎,此刻的她便成了一只乖顺的家猫。 她抬眼望向他,盈盈如水的眸光中满是诚恳,语气也同从前那样,又细又软,“你想要什么呢?只要你提出来,我会想尽办法满足你的,只要……你肯将我放了……” 昨日她就对顾诚因许诺过,只要将她放了,她会让宁林两家都做顾诚因的靠山,可顾诚因似是不信,又或是不愿意,根本没有理会她说的这些。 娘亲从前说过,人活在世上一遭,总得图点什么。 顾城因既然不要权势,那金银总是得要的吧? 林温温似是终于寻到了突破口,不等顾诚因回答,紧接着便道:“我看过话本的,里面说要养活一个帮派很难的,你肯定很需要钱对不对?我可以给你钱啊!” 林温温说着撑起身子,眼睛都比之前亮了不少,“我娘可有钱了,她是冯家的嫡长女,那冯家在江南是出了名的富商,你若不信,可以差人去打听,我绝对没有骗你!” 顾诚因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只微微蹙眉望着她。 林温温觉得也许是这个提议真的让顾诚因心动了,便越说越来劲儿。 “你可以给我娘写封信,让她拿钱来赎我!你若是担心被认出,可以不用出面的,叫几个武艺高的,随便将我带去哪个荒郊野岭,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三娘……” 顾诚因正欲开口,林温温却是说到激动处,直接将他打断。 表兄不可 第41节 “你放心,我娘这个人,雷声大,雨点小。她绝对没有胆子和你们硬拼,肯定会乖乖出钱的。” 等林温温彻底说完,她既期待又紧张地看着顾诚因。 顾城因轻呼一口气,淡道:“三娘,我在乎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那你要什么呢?”林温温抿抿唇,在心底告诉自己不要着急,尽可能稳住心绪对他道,“只要我有的,我都能给你。” 顾城因抬手撩起她额前一缕散落的发丝,帮她别致耳后,手却没有离开,而是顺着那发丝,直接将手插进了她那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墨发中。 她发丝冰凉滑手,如上好的绸缎一般,摸起来莫名有种踏实又舒服的感觉。 “和我在一起,不好吗?” 顾诚因低沉的声音,此刻与他指缝间的墨发一样,分外的柔软。 “我记得,你很喜欢来流景院寻我。” 那时她每日都会去,一日会去好几趟,早膳过后会去,午膳前离开,小憩之后还要再寻去,一待便待到天色沉下,有时候快要下钥,还会特地让珍珠去送晚安神的汤品给他。 “那是我……”林温温又快憋不住了,她努力匀了几个呼吸,垂眸道,“是我心里太过愧疚,觉得对不起顾表兄,并不是……并不是真的想陪你……” 这番话说得艰难,却是大实话,事已至此,不如和他说清楚,再说,他自己都说不要她再撒谎了。 林温温说完,连忙偷偷去看顾诚因脸色。 这个回答是在顾jsg诚因预料中的,所以他神情未有什么明显变化,只平静地嗯了一声,道:“如果说那时是因为愧疚,可之前呢?” 林温温挑眉,颇为诧异,“之前?什么之前。” 顾城因松开手,转身朝柜子走去,柜子里有一个红木匣,他从木匣中取出一根精致的紫毫笔,转身又回到床边,递到林温温面前。 林温温向来记性不算好,眯眼望着面前的笔,只觉得这紫毫笔也很是眼熟,咦了一声,便没有了后话。 见她如此反应,顾城因眉眼向下沉了几分,道:“扶元堂开课那日,堂间休息时,我的竹管笔断了,是你将这根紫毫笔赠予我的。” 默了半晌,林温温恍然大悟道:“是因为之后要默写,我写不出来,害怕兄长责骂我丢人,我才将这笔着急塞给你……” 林温温能想起来这件事,还是因为后半堂课上,宋先生得知她将笔让给顾诚因,特意表扬了她一番,那是林温温第一次被人当着众人面夸赞,现在回想起来,心里都还有那美滋滋的感觉。 顾诚因却是听完后,脸上郁色更重,“三娘,这是实话么?” 林温温坦白道:“我说的是实话,你不信可以问珍珠。” 顾城因将笔放回木匣中,片刻后深吸一口气,似还不死心,又问她,“那为何,要我坐你身后?” 林温温继续坦诚,“因为我不敢惹卢芸啊!而且……而且我得知宁轩阿兄喜欢善良的女子,就、就觉得让你坐我身后,能显得我比较善良……” 顾城因眸色阴郁,唇角却忽然诡异地向上扯起,“那你之后对我的好……也都是因为他?” 顾城因此刻的神情实在吓人,林温温犹犹豫豫,不敢开口, “说,我要听实话。”顾诚因语气不容置疑。 林温温紧张地吞了口唾沫,闷声道:“你、你、你别生气……我承认我骗了你,但我也的确对你好过,是不是啊?” 顾诚因沉默地望着她。 林温温心虚,声音更小,“顾表兄,咱们就抵消了,好不好?” 抵消?她怎能说得如此轻易。 十岁那年亲眼看到父母惨死面前,他的心便也随着父母而去,他如行尸走肉,活着只为查明当年真相,为父母报仇。 而她的出现,才让他逐渐意识到,原来他的心中还能生出柔软,她让他觉得,他依旧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如今,她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她对他所有的善意,都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三娘啊,”顾诚因低笑出声,“你是头一个将我骗得这样惨的人……” “你可知,当我在这间屋中醒来时,我第一个怀疑的人便是你。” “可我一想到你站在我面前,对我说,你特别特别想让我去时……” 顾诚因又是一声诡异的低笑。 “三娘啊,因为是你,我才不会怀疑,因为是你,我才不去细究,因为是你……我才说服自己一切只是巧合……” 林温温哭着对他道歉,“表兄,我错了,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不该骗你的,我不知道县主真的会那样……” “你便是知道了,不还是为了宁轩,会要我去么?”顾诚因望着林温温低笑,绝美的面容此刻犹如鬼魅,“你若提前知道,只会更加希望我去,用我来换宁轩的安危,不正是你心中所想么?” 林温温不知还能说出什么话,才能平息顾诚因的怒气,她从昨日便因为此事给顾诚因道过歉了,可他还是这样不依不饶,他到底要如何,难道非要这样折磨她么? 林温温不想再道歉了,她一把抹掉眼泪,抬眼看向顾诚因,“你口口声声说我骗了你,那你呢,你就没有骗我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指责,顾诚因愣了一瞬,道:“没有。” 林温温也扯起唇角,责声道:“你撒谎!你还说你喜欢我,要把我明媒正娶呢!” 顾城因道:“是实话,我喜欢你。” 林温温才不信他,抬手在这屋中指着,责问道:“明媒正娶呢,这是明媒正娶吗?” “会的。”顾诚因那诡异的笑容中,又浮出了一丝温软,“三娘,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将你明媒正娶。” “顾诚因,你骗鬼呢!我才不信你呢!”林温温彻底崩溃,抬手就去推搡他,“你将我囚至于此,又让林家以为我私自出逃,这还怎么明媒正娶啊?” “你知不知道什么是明媒正娶,那是得三书六礼一个不差的!” “好。”顾诚因将她双手一把钳住,紧紧按在他胸前,一字一句道,“三书六礼,一个不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01 17:19:09~2023-10-02 17:47: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爱唱歌的王奇 2瓶; 花骨朵儿、小鱼小鱼吐泡泡·3·、幽北、69320015、豌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不和你这疯狗做戏了◎ 一夜醒来, 窗外白茫一片,这是今年上京的第一场雪,距离宁林两家婚事延期, 已整整一月。 冯氏不在日日落泪, 只是鬓角多了抹显眼的白色。 林信似是没有太大变化,只走起路来那向来笔直的后背, 隐隐有些驼态。 张老夫人时常会派嬷嬷来凌云院,询问林温温的病情,却一次都未曾见到过人,只到前院就被人烂了去路。 宁林两家的婚事,可谓是整个上京人尽皆知,如今婚事延期一月, 喜帖也未见重发,外面传什么话的都有, 这当中传得最真的, 是说那林家三娘染了重疾,怕是很难熬过这个冬日了。 这日林信下职回府,刚进前院,就被张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请去了世安院。 今日张老夫人亲自去了一趟二房,看看林温温病情究竟如何, 结果还是被冯氏拦住了, 张老夫人怎会觉不出古怪, 几番询问,冯氏什么都没说,只说是怕过了病气给她, 才不让她见林温温的。 张老夫人气得不轻, 一见到林信就将那拐杖往地上戳, “你与我说实话,三娘到底染了什么病,不让我看也就罢了,为何也不让府上郎中去看,要从外面请医士?” 上月底的时候,张老夫人便问过他此事,他说那医士擅长治寒疾,张老夫人也没深究,可如今一月过去,林温温未见半分好转,整个二房还愈发死气沉沉,这怎能不让人心急。 林信没有坐下,垂手站在屋中,一言不发。 嬷嬷已将门窗闭紧,连外面的仆从都挥退出院。 张老夫人缓缓上前,望着眼前疲惫不堪的儿子,颤着声问他,“二郎,你与娘说实话,到底出了何事?” 送嫁妆那日,嬷嬷回来与张老夫人禀报时,她便觉得异样,但毕竟这门亲事对于二房来说,实属不易,林三娘那样的风评,能嫁去宁府,明面上是门当户对,实则还是高攀了。 张老夫人也不想黄了这事,索性佯装看不出。 可事到如今,外面风言风语,宁家也几次三番打着送补品的名义,来探口风,张老夫人实在没法再等下去,这才不得不逼问林信。 “你说句话啊,难道是要我将你爹也寻来吗?”张老夫人急得咳嗽。 林信也知道这一日终究会来,他合上眼,深吸一口气,沙哑出声,“娘,这门亲事,退了吧。” 虽然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可听到这句话时,张老夫人还是怔住了,她朝后踉跄两步,被林信连忙扶住。 “不……”张老夫人缓了片刻,摇着头道,“三书已下,也报了官衙,这婚事……不能退。” 冯氏知道林信被叫去了世安院,便一直在廊上候着,远远看到林信朝这边走,便着急迎了过去。 “娘今日寻过来了,可将我吓坏了,我没敢让她进……”冯氏絮絮叨叨说着今日的事,直到两人走进屋,林信亲自去合了门窗,才对冯氏开口,“三娘从未与宁家有过婚约,是管家上报时错了名讳,应是那大房之女林清清。” 冯氏登时愣住,待片刻后,她哭着上前拉住林信,“这婚事不能改!这还让三娘日后如何做人啊,不行不行!” 林信别过脸去,不再看她,冯氏却一个劲儿推搡他,“你好狠心啊,这样好的一桩婚事,你竟说退就退,三娘若是回来了,我可与她如何交代?” 林信头痛不已,与冯氏成婚二十余载,这是他头一次朝她厉声,“别说了!三娘的安危你当真一点也不急,张口闭口都是婚事,三娘就是让你给逼走的!” 冯氏彻底愣住,泪流满面地望着林信。 林信憋了许久,终是在这一刻彻底爆发,“这些年你心中有怨,怨我有疾不能生子,怨我无能不求上进,怨温温不是儿郎,不能给你争得脸面,如今总jsg算得了宁家的婚事,你恨不能将自己都给嫁过去!” 林信头一次在冯氏面前落下泪来,那斥责也随之化为了悲伤,“你可问过温温,可问过她究竟愿不愿意,但凡你多问问她,少些和人比较的心思,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说到最后,林信已经无法再出声,他望着面前极尽沉默的冯氏,最后长呼一口气,上前将她揽在怀中。 屋外扬起鹅毛大雪,寒风吹着冷哨,这是近些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季。 林清清面前的窗户大开,雪花纷飞入屋,还未落入案几便化成了水。 很快,屋中便湿了一片。 身侧的婢女望见她握笔的手指被吹得通红,想要出声劝阻,可看到她笔下那两行诗词,最终什么也没说,只转身去备手炉。 雪静人静思未静,月明心明梦难明。 写下最后一字,林清清方才落笔,婢女见状,连忙合窗,递上手炉。 林清清问道:“我娘可回来了?” 婢女点头。 林清清呷了口热茶,起身披上长裘,缓缓朝外走去。 半个时辰前,卢氏被叫去了世安院,林清清已经猜出是所谓何事,不等卢氏派人来传,她已自己寻到了前院。 “娘不怕卢家埋怨吗?”林清清问卢氏。 表兄不可 第42节 卢氏轻叹,“你祖母也知我顾虑,她一番话问得我无地自容,又能如何拒绝?” 张老夫人当时问她,到底是宁家人,还是卢家人,此话一出口,卢氏便知,这门亲事她必须应下。 对氏族而言,脸面大于天。 林家丢不起这个人,不管旁人背后如何猜测,只要那林家族志上记载时写的是管家之责,误写名讳,这事便算不得丢人。 “这门亲事我原本也是极其满意,只忧心卢家有怨怼,可你祖母今日点了我,我也顾不得卢家了,再者,若关试之后,宁三郎能顺利入仕,日后仕途顺遂长升,卢家便是心中有怨,面上也要畏我三分。” 这也是张老夫人对卢氏说得话,卢氏豁然明了,她所托不该是卢氏,而应是膝下这一双儿女。 林清清唇上扬起恰到好处的微笑,应声道:“好,便依母亲所言。” 不然呢,还能如何。 入夜,风雪更甚,地面上已经积了一层指节厚的冰雪。 宁轩大步走进主院,袖中双手上还带着来不及清晰的墨迹,他进门看到宁夫人,直接撩开衣摆跪了下去。 “母亲,我要娶的是林家三娘,林温温。” 宁夫人端坐在上首,未叫他起身,只凝望着这面若冠玉的儿子,道:“我已查过,那林温温自幼体虚,光今年便病了好几场,一次比一次严重,这样的身子日后可能为宁家绵延子嗣?” 宁轩仰头看她,道:“这是后话,再者,能不能生子与她可否为我妻,无关。” 于氏族而言,娶妻娶的是家世脸面,背景身份,便是正妻生不得子,也可纳妾生子,再过到妻子名下,所以林三娘不论能不能生子,对于宁家而言,没有那般重要。 宁夫人如何不知这个道理,不然当初她也不可能亲自上门去说这门亲,可现在情况不同,她也不能再由着宁轩的性子来。 “三郎,这门亲事,你必须同意。”宁夫人正色道,“开春便要关试,难道你为了一个女人,连仕途都不要了,名声也不要了,还要挨那悔婚的板子不成?” “母亲,不必悔婚。”宁轩说得斩钉截铁,“我等她便是,待她何时病愈,我再何时成婚,顶多便是多等些日子,又有何妨?” “三郎啊,你还看不出来吗?”宁夫人终究还是忍不住,起身朝他走来,“你觉得林家为什么这样着急?为何不等她病情好了再说此事?” 宁夫人扶住他肩头,压声道:“那林三娘这一次……怕是要不行了!” 宁轩身影摇晃,片刻后恍惚起身,“我、我要见温温……” “不许去!”宁夫人一把将他拉住,“在关试之前,你不得出府,你的身子不能出任何问题,谁知道那林三娘染的是什么病!” 宁轩的院子当晚便围住了一群府卫。 一夜的大雪将整个上京覆上了一层银装。 百花园的湖面也结上了一层冰,林温温早晨醒来看到有鸟儿落在冰面上,颇为有趣。 望烟楼里的火墙烧得极为暖和,只站在靠东的窗边才能感受到一丝凉意,珍珠劝她不要过去,林温温只看了两眼,便被拉回床边坐下。 她身上穿着夏日里的绯红薄裙,明艳如绽放的绝色牡丹,与那窗外冬景格格不入。 那日顾诚因信誓旦旦说要将她明媒正娶之后,林温温心中骂他疯子,表面上却还是咬住牙根忍住没有激怒他,只抽着唇角,没有出声。 顾诚因却是以为她信了,抚着她墨发,用唇在她脸颊上碰了一下。 林温温将这些告诉珍珠时,珍珠又惊又愣,可莫名觉得,顾诚因能说出口,便也能做到,当然,她没有和林温温这样说,只劝林温温不要再惹怒顾诚因。 林温温当时点头应下,怕隔墙有耳,凑到珍珠耳旁用气声道:“寻常的狗都得顺毛摸,更何况脑子有病的疯狗。” 说完,她给了珍珠一个放心的眼神。 珍珠太了解林温温了,她可没法放心,往后这一月里,每日都要和林温温细细叮嘱,又悄悄鼓励,告诉她铁杵磨成针的道理,要她先将顾诚因稳住,日后总能寻到机会离开的。 林温温抱着这微弱的希望,照做了。 从那日之后,她几乎再也没有和顾诚因发过脾气,虽然有时候将手心都要掐破,可到底还是咬着牙根强忍住了。 “珍珠,我好无聊啊……” 林温温从前虽然也是个喜欢宅在房中的性子,可那时每日听冯氏斥责几句,再做做绣活,看看话本子,听听东家长西家短的趣事,倒也没觉得时间漫长。 这一个月,闷在这小屋中,每日就是吃了睡,睡了吃,陪顾诚因做戏……简直如同上刑一样难捱。 珍珠道:“上次郎君不是给了娘子一本书么,娘子到底那日扔到哪里去了?” 林温温当时气急败坏,随手一扔,哪知就寻不见了,不过想来顾诚因也不会给她有趣的书看,左右还是些讲道理的东西。 主仆俩一齐叹了口气。 门外有声响传来,主仆二人皆深吸一口气,后背都挺了起来。 雷打不动,顾诚因每日到了用膳的时候,便会准时提着食盒出现。 珍珠趁顾诚因还未推门进来,不忘扯了扯林温温衣袖,小声对她提醒道:“三娘,万事都先忍住。” 林温温朝她点头,“苦尽甘来!” 门被推开,林温温起身迎了过去,掐着指甲朝顾诚因咧嘴一笑。 “表兄,你来啦。” 珍珠退了下去,临走前与林温温对视一眼,两人一齐点了点头。 今日顾诚因似是心情不错,那张脸虽然看着还是惯有的阴沉,却莫名眉间郁色少了几分。 不过林温温也发现了,她表现的越乖顺,越像当初在流景院时那样,顾诚因似乎也越正常,越同从前那个只希望看书写字的顾表兄没什么太大区别。 只每日,晚膳过后,他离开前,还是要吮她的唇。 这也是让林温温最怕的一个环节,每次这个时候,她浑身便软得不像话,几次想要将他推开,或是咬得他满嘴是血,最后想想珍珠的话,还是忍住了。 天将降大任,苦其筋骨,劳其体肤…… 她就劳一下子,待日后她翻身了,再把顾诚因舌头揪掉来报仇! “外面雪色很美,想出去看看吗?”顾诚因问她。 林温温思绪被打断,颤了一下,连忙摇头,“我怕冷,不想出去看。” 顾诚因微怔,明明下人给他传话时,说林温温这几日总和珍珠抱怨,说在房中闷着无聊,所以他才有此提议。 “那……可有想做的事?”顾诚因又问。 林温温抿唇,有些难以开口。 顾诚因道:“但说无妨。” 只要不是要他将她放了之类的话,顾诚因会尽量满足。 林温温眼珠子转了好几圈,默了半晌,小心翼翼开口道:“白日里有表兄陪着的时候,到还不觉得无聊,可表兄一去书房,就我和珍珠的时候……实在太无趣了。” 林温温自觉这话说得完美无缺,顾诚因听了肯定不会生气。 果然,他眉眼郁色又少几分,唇角微扬,“好,那我今日不去书房,让人将书拿至望烟楼,陪着你。” 林温温登时觉得寒风穿过火墙落在了她的身上。 “啊……这、这……这会不会打扰顾表兄准备关试?”林温温压住仓皇,讪笑道,“我的意思是……要不然给我寻点话本子,或是找个闲人和我讲讲,上京这段时间可有什么热闹的事,不管好事坏事,还是那些家长里短的琐事……” 顾诚因略微沉吟,片刻后道:“好,我去准备。” 说完后,顾诚因眸光扫过jsg那精致的食盒,又道:“三娘,做些透花糍给我,可好?” 林温温得知有八卦听,可高兴了,她拿起勺子,喝了口粥,笑盈盈地冲顾城因点头,“好啊。” 顾诚因抬眸望着她,明知她是装的如此乖顺,却依旧在这一刻觉得心中温软,这份温软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不由想,也许她与他之间,除了欺骗,还有一些旁的东西,比如那透花糍…… 他记得那日,青才将透花糍交给他时,周围无人,宁轩根本不知此事,她若单纯只是为了做戏给宁轩看,何必如此? 顾城因这般想着,那份温软似又多了几分。 早膳过后,仆从便送来了做透花糍的食材。 林温温的确无聊到极致,做起透花糍都觉得很是有趣。 顾诚因果然还是将书带了过来,她在矮桌上做透花糍,顾诚因则在书案旁看书。 诚如那时在流景院一样,她忙前忙后,他端坐看书。 直到林温温将透花糍做好,顾诚因闭了闭酸涩的眼睛,搁下书来到桌旁坐下。 “表兄怎地忽然想起吃透花糍啦?”林温温捏起一个递给他。 顾诚因接过透花糍,咬了一口,还是当初的那个味道,他弯唇看向林温温,“你做的透花糍,和我娘做出来的味道很像。” 想起顾诚因的身世,不免叫人唏嘘。 林温温觉得其实顾诚因也怪可怜的,亲眼看着父母死在眼前,若是她的话,定是要生生给吓死,便是吓不死,也得吓成一个傻子,他竟然还能考成状元郎,着实厉害。 林温温觉得这时她应当宽慰他两句,可他神情看着淡淡,似乎又并不用她宽慰。 气氛莫名有些尴尬,林温温清了清嗓,开口道:“表兄怎么知道我会做透花糍啊?” 顾诚因去捏第二个透花糍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抬眼看向林温温,那微微向上勾起的唇角,也在此刻不易察觉地沉了下去,“扶云堂开课的第二日清晨,你赠了我透花糍。” 林温温噎了一下,怔懵的神情全然落在顾诚因眼中,片刻后,她回过神来,明显是回想起来了那日的事。 她几乎要将那日的原委脱口而出,可话到嘴边,即将出口时,她忽然想起了珍珠的叮嘱,又生生给咽了回去。 笑着道:“啊,是啊,我记性不太好,表兄这么一提醒,我就想起来了。” 顾诚因捏起透花糍,视线却还在她脸上,“那日,三娘为何要送我透花糍?” 林温温知道他爱听什么,便扯谎道:“我头一日下午做透花糍时,莫名就想起表兄了,所以第二日就送了一些给表兄。” “哦,是么?”顾诚因幽幽道。 林温温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自然是啊,我送你透花糍又不当着旁人面,没必要做戏,我可是真心实意特地做给表兄吃的!” 她的演技并不好,心虚时语调会不自觉扬起。 顾诚因不知当初为何他看不出来,如今却是一眼就能看穿,不过……没必要深究,至少她现在愿意说这样的话给他听。 林温温眼看气氛不太对劲,她忙岔开话题,问顾诚因,“顾表兄,可寻到能给我讲趣闻的人了吗?” 顾诚因垂眸道:“我讲给你听,可好?” 林温温僵了一下,又是讪笑着应声点头。 顾诚因拿出一张请帖,放在了林温温面前,“这两日,京中最为人乐道的,便是此事。” 林温温兴奋地去将请帖拿起,却在打开的瞬间,表情倏然凝住。 这是一张喜宴的请帖,烫金大字上那两个名字如灼热的烙铁,烫得林温温心中一阵剧痛。 表兄不可 第43节 再抬眼时,她泪如泉涌,起身将那请帖摔在地上。 “三娘,我说了,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 顾诚因的话未说完,矮桌上的所有东西叮呤咣啷全部落在了地上,包括她给他做的那盘透花糍…… “我才不要乖乖的!我凭什么乖乖的?”林温温再也忍受不住,她豁出去了,痛哭着朝他喊道,“我不要和你这疯狗做戏了!” 作者有话说: 林温温:哎呀,都怪顾狗逼我破防!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这一切,不是拜她所赐么◎ 林温温这一月来所有的隐忍, 在这一刻倾尽全力的爆发出来,她的委屈,不堪, 羞赧, 愤怒……让她对着顾诚因痛哭辱骂时,语调尽失。 她骂他毫无人性, 骂他丧尽天良,骂他疯狗,甚至直接让他去死…… 顾诚因只在最开始时提醒了她一句,想试图让她平静下来,可在被林温温疯狂回怼后,他便不再出声, 任由她发泄。 顶着林温温的辱骂,顾城因弯身去捡滚落在地的那些透花糍。 林温温是彻底豁出去了, 见她不论如何骂, 顾诚因都没有回应,仿佛她的恼怒对他而言不值一提,这让林温温更加觉得恼火。 她上前两步,袖袍用力一挥,再次将顾诚因手中的透花糍打翻在地, 紧接着她便抬脚狠狠地踩在上面, 将那一个个晶莹剔透的透花糍, 踩得不成模样。 “那透花糍根本不是做给你的!” 凭什么要哄着他,凭什么要让他舒心,她今日偏要让他知道, 她林温温根本就没在意过他! 此话一出, 顾诚因终于冷冷抬起眼来。 见顾诚因有了反应, 林温温满意地勾了唇角,讥讽道:“那是我特地做给宁轩阿兄的!” 顾诚因眉眼沉郁,袖袍中的手渐渐握紧。 林温温不管不顾,似是非要将顾诚因惹恼才罢休,什么隐忍之类的鬼话,在此刻根本无法劝阻她,她一股脑便将那日的真相全部道出。 她是为了给宁轩道歉,才特意做了透花糍,可碰巧偷听到宁轩和林清清的谈话,得知宁轩两年的江南游历,让他不再喜欢吃甜食,见自己辛苦做的糕点无法送出手,她当时才又气又恼,让珍珠将那透花糍拿去喂狗。 “谁知道你那笨蛋青才是怎么回事,竟将我要喂狗的东西捧给了你!” 林温温许久都未曾这样爽快了,就好似大仇得报一般,说完后扬起下巴睨向顾诚因。 “三娘。”久未出声的顾诚因,终是沉沉开口,他此刻眼神冰冷至极,比那湖泊上的冰层还令人生寒。 林温温已经做好要与他对骂的准备,可顾诚因顿了片刻,再一开口时,却是对林温温平静道:“过来,我带你去赏雪。” 说着,他缓缓起身,还朝她伸出了手。 这一月以来的相处,让他已经了解了真实的林温温是何种性子,他知道她冲动起来不管不顾,可用不了多久她又会后悔,会朝他哭着求饶。 所以,这是他给她最后的一次机会,只要她过来牵住他的手,朝他扯扯那虚伪又僵硬的唇角,说一声表兄我知错了,再红着眼为自己辩解几句…… 他可以试着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林温温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些,不仅没有上前,反而还后退两步,鄙夷地望着那朝她伸来的手,“谁要和你去赏雪,顾诚因你知道吗,和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我都觉得万分恶心!” 那悬在半空的手,片刻后沉沉落下。 “三娘,别再说了。” 但凡有点眼色的人,也知顾诚因的忍耐似已经到了极限,他此刻神情已经不是生寒二字可以形容,便是恼怒到如此的林温温,见到他的神情都已经有些怕了。 可事已至此,林温温是不会承认自己害怕的,她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和顾诚因杠到底! “我就要说,我就要说!凭什么你不让说我就不说,嘴巴是我自己的,又不是你的,你就是再发火,也吓不到我了,我林温温以后都不会再怕你了!” 顾诚因喟叹一声,提步朝林温温走来。 林温温不管嘴上如何逞强,可到底还是怕他的,不由朝后退去,可这不大的房间,她又能退到何处,很快便被顾诚因抵在了墙边。 林温温自是拼命挣扎,可哪里又是顾诚因的对手,她纤细的两只手臂被顾诚因一只手就能紧紧握住,而那扭动的腰身,也被他另一只手牢牢环在身前。 他宛如铜墙铁壁,让林温温彻底动弹不得。 可林温温那张气得发颤的唇瓣,还在不服输地叫嚣着各种咒骂的话。 见顾诚因低头想要朝她唇瓣凑近,林温温连忙将脑袋用力扭向一旁,警告他道:“顾诚因!你要是敢亲我,我就咬烂你的舌头!” 顾诚因动作一顿。 林温温与他紧紧贴在一起,彼此都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这般不堪的亲昵,让她忍不住再次落下jsg泪来,“你不信就试试,反正我不能嫁宁轩阿兄了,那我还能有什么指望……呜呜呜……与其和你装模作样,那我还不如去死呢!” 原来,宁轩对她这般重要,甚至连死都不怕了。 顾诚因合眼低笑,片刻后,低低道:“三娘,想死还不容易么……只是,在你死之前,还有欠我的债要还。” 说完,顾诚因将她横腰抱起,脚下忽然腾空的林温温惊呼一声,却不等再有其他反应,就被顾诚因直接扔在了那把古怪的椅子上。 那椅子似是木制的躺椅一般,可以让人半倚在上面,可在肩颈之处,又横出一个木架,上面搁着两条锁链。 顾诚因不在时,林温温和珍珠一起偷偷研究过这椅子。 这椅子打眼一看,便向是审犯人用的刑具,上面的四个锁环,正好可以锁住人的手脚。 可这铁链与锁环,却打磨的非常光亮,宛如手镯般根本不会划伤人的肌肤。 这椅子上还捆在厚厚的软垫,躺靠在上面也一点都不会觉得硌,反而还很是舒服。 林温温和珍珠想不明白,若说是刑具,又太过精致舒服,若说是躺椅,为何要有锁链? 最后两人也没琢磨出来,索性就将它忽视了。 可直到现在,当顾诚因真的将她丢到上面时,那股对未知的恐惧,便翻江倒海般涌了上来。 林温温惊恐地想要爬起身,却被顾诚因抬手又给按了下去,很快,她的两只手腕便被一左一右锁在那椅子旁横出的木杆上。 银质的锁环冰冰凉凉,随着她挣扎的扭动而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是那锁扣下挂着的一串细小铃铛传来的。 “顾诚因!你要干嘛……”林温温的气势明显不如方才,她一开口尾音都隐隐带出了几分颤抖。 顾诚因没有回答,面色异常沉静,将她双手锁好后,径直走到门后,向外面守着的人要了热水。 林温温恍然记起一种刑罚,也不知她是从何处看到或是听到的,用温热的盐水将鞭子浸泡过后,抽人时会使人皮开肉绽,伤口剧痛不已。 林温温顿时吓得脸色惨白,牙根都在止不住打颤。 “顾疯狗……你你你到底要干嘛?” 绕是怕到如此地步,都还不肯改口,看来她真是爱极了宁轩。 顾城因望着门锁,又是一声轻不可闻的低沉嗤笑。 林温温不知顾诚因是太过专心没有听见,还是根本不愿打理她,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从门后走回椅子旁,又将她一条腿抬起,搁在椅子下面横出的那节木杆上。 下面的木杆比上面锁住手腕的木杆更粗更长,也更为结实,自然,打磨得也是绝对光滑,用了上好的油脂来养护,根本不会干涩难受。 林温温上身已经无法动弹,一只脚也被顾诚因紧紧握住,朝那木杆上的银锁环中伸去,她只剩另一只脚可以活动,便用尽全力朝顾诚因蹬去,却是在即将碰到他的刹那,又被他抬手握在掌中。 终于,他肯抬眼朝她看来。 “呜呜呜……”林温温实在忍不住了,她流泪道,“你你你……你是要对我用刑吗?” 顾诚因只淡看了一眼,便垂眸继续上锁。 林温温意识到方才他的神情没有任何情绪,似是铁了心不会将她放过。 林温温终是怕了,扯着嗓子朝门外呼喊,她喊珍珠救她,又喊青才救她,她在顾府,除了顾诚因以外,也只认识这两个人,可这两人怎么可能来救她。 顾诚因将她手脚全部锁好后,又朝那排靠墙的柜子走去。 那柜子从林温温被关在这里的第一日起,就上着一把锁,那锁从未打开过,也不知里面到底放了何物。 她紧张地咬住唇瓣,视线朝柜子看去。 那锁的钥匙就挂在顾诚因身上,他用钥匙打开锁,柜门拉开,林温温躺着的这个角度,能看到柜子里一半的东西。 果然,她看见了一条鞭子,吓得又是一声惊呼,“不要啊——呜呜呜,我知道错了……表兄对不起……我不该那样骂你的……我错了、我错了……” 她终是肯低头了,只是……晚了。 任她如何求饶,顾诚因依旧不理,他视线在柜中一一扫过,专注又认真,似是在挑选一样极为贵重的礼物。 林温温崩溃了,她哭喊娘亲救她,哭喊爹爹救她,最后还喊出了宁轩的名字。 “宁轩阿兄呜呜呜……救救我……呜呜呜……” 顾诚因那漠然许久的眸光,在听见这个名字之后,再次阴郁下来。 这些东西都是他在恨极她时,命人特地打造的,全部都是照着书中制作的,包括那张椅子,也都是专门为她而做。 可当他真的将她带来后,他还是忍不下心来,至少,在她不通晓那些事前,不该让她看到这些的……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宁轩在她心中的分量,又或是高估了自己,他没有他想象中那般豁然,在被她一句又一句的激惹声中,他到底还是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片刻后,顾诚因从柜中拿出一个木箱,搁在了木椅旁边的矮桌上。 仆从叩门,顾诚因让他们全部退出望烟楼,待外面彻底没了声响,他才打开门,将热水端了进来,重新将门锁好。 他挽起袖子,用热水将手洗净,随后拿出那条青蓝丝帕将手指一根一根细细擦净。 就如他之前所想,此刻的林温温已经全然没了气焰,开始不住地哭求道歉,可他明明给过她机会,她却不知道珍惜,非要将他的心刺伤后,才知道后悔。 顾城因了解她,若这一次他将她放过,便还会有下一次,她便是这样一个得寸进尺,不知悔改,变本加厉之人。 顾诚因慢慢擦净手指,打开木箱,从里面拿出一副墨色手套,是用那上好的真丝而制的。 他慢条斯理的将那双真丝手套戴好,这才真正意义上的朝林温温看来。 望着此刻满脸惊惧的林温温,顾诚因低沉的嗓音终于出声。 “三娘,你在怕什么呢,若不是你,我哪里能学会这些?” 这一切,不是拜她所赐么? 作者有话说: 那椅子叫醉翁意,是我们老祖宗发明的…… 这里将醉翁椅稍稍改进了一下,多了四个银手铐。 表兄不可 第44节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你可当真不善良◎ 林温温可是儿时练琴不到一首曲子, 就要喊手指酸痛的人,逛街走不了几步,就要揉腿的人, 怎么可能会不害怕, 她最怕的便是疼痛了。 看着顾诚因一步步朝她身旁走来,她怕得浑身乱颤, 引得那手脚上的银铃也在不住地响,明明该是极为悦耳动听的声音,此刻却如同催命符,让她听后更加惊恐。 “顾表兄,呜呜呜……” 林温温还在企图求饶,她泪眼朦胧地望着顾诚因, 散乱的发髻遮住了她半边脸颊,露出的另半边, 在墨发的衬托下, 显得更加白皙娇嫩,也极具诱惑。 “我知你被囚禁时肯定受了吃了不少苦,可我不知你还被人用过刑……我错了……我真的不该骗你的……” “你不要这样报复我好不好,我可是女娘啊……我哪里受得住这些呢……呜呜呜……” 顾诚因发现,林温温有一个很大的优点, 那便是她的这张嘴, 饶是慌乱成这般模样, 依旧能口齿清晰的说出一大通话来。 也是,她向来就巧言令色,不然当初怎能三言两语就将他诓骗了呢。 顾诚因脚步停在她面前, 抬手帮她拨开面前乱发, 让她的视线彻底清明, 随后,他又用食指压住她发颤的红唇。 “嘘——” 他止住她的话音,眸光落在指腹下的这张红唇上。 她的唇生得极美,红润亮泽不说,还极其柔软,这一月中,他们每次亲吻时,她虽然不再挣扎,却也从未迎合过,只在有时她被吮的晕晕乎乎,唇齿微松时,才让他有机会撬开唇齿,与那更加湿滑的柔软纠缠在一处。 那时,顾诚因才知道,原来曾经最让他嗤之以鼻的事,会是这般的美妙,使人沦陷。 他手指轻轻撬开唇瓣。 林温温呼吸一滞,下意识想要用力咬他,可犹豫了一瞬,还是强忍住了。 她望着顾诚因,含糊开口:“表兄……求求你了……我以后一定乖乖的……” 她眼尾通红,精巧的鼻尖也是绯红色,白皙的面容挂着两行泪珠,神情实在楚楚动人,很难不让人心疼,可一想到她的所作所说,顾诚因还是冷下心来。 见他不为所动,林温温忽然想起一事,眸光亮了几分,jsg又含糊道:“表兄你忘了吗,你这一月是怎么对我的,你没有给我喝避子汤,我月事也没有按时来……我、我肯定是怀了身孕的,我怀了你的孩子,你可不能打我呀,会一尸两命的!” 顾诚因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异样,林温温见状连忙又道:“你说了,怀了就生下来的!” “三娘,”顾诚因动作微顿,似是无奈地轻叹一声,“你没有怀孕,只碰唇是无法使人身怀有孕的。” 他的话直接颠覆了林温温的认知,要知道她一直认为,她很有可能会怀了顾城因的孩子,前两天月事没来的时候,她甚至忐忑到睡不着觉,可如今顾城因却轻飘飘的告诉她,碰碰唇瓣是没法怀孕的。 林温温愣愣地看向顾城因,想从他神情中看出到底是真是假,“不可以吗?可我分明看过书的……” “你没有认真看,也没有看全。”顾诚因多了丝耐心,与她解释道,“不过,你不必担心,很快你便知道如何才能真正的怀孕了。” 说完,他终是放过了林温温的唇瓣,被口水打湿的指尖从唇角移开,划过脸颊,脖颈……最终又落在她的耳畔。 温润又湿润的真丝手套,变得更加光滑,就好似她的肌肤一般,且这手套还有不同寻常之处,在指腹处有许多细小的颗粒,从肌肤划过时,虽有属于真丝的柔滑触感,却又多了一些凹凸不平的剐蹭,凡经过何处,都能瞬间勾起一层鸡皮疙瘩。 “不不不,表兄……子、子回!”林温温情急之下,喊出了他的字。 通常只有亲近之人,才会不称名,直接称字。 这是顾诚因第一次从女子口中,听到这般亲昵的称呼,且还是从林温温的口中,他动作又是一顿。 “你如何……” 疑惑尚未问出,他便恍然记起来了,那次他与牛单在外面谈话,屋里醒过来的林温温全部都听见了,她应是听到了牛单唤他子回,才将他的字记住了。 瞧,她的记性也没有那般差,只是愿不愿意记,想不想记的问题。 顾诚因沉静的唇角略微勾起,眉眼也终是露出了一丝温软,“日后便这样唤我。” 见他终于动容,林温温忙不迭点头应下,一连叫了他三声,“子回,子回,子回……你、你不要伤害我好不好,我真很胆小,也很怕疼,你不是喜欢我吗,喜欢一个人怎么忍心让她痛苦呢?” 顾诚因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专心地玩着耳垂上的那颗红玉髓耳珠,见她呼吸比之前仓促,脖颈到耳垂这一处的肌肤也愈发红润,他便俯下身,朝她耳旁凑近。 林温温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明明怕得浑身紧绷,却在感受到他鼻息的瞬间,莫名就松软下来,但她还是怕,应该说……更加害怕了。 她开始有些摸不准,顾城因到底想要干什么了。 她将脸朝一旁偏去,试图躲开顾诚因凑近的唇齿,“你回答我,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喜欢。”顾诚因如实回答,随后又勾着她下巴,将她的脸慢慢转了回来,与她眸光相对,又一次认真道,“温温,我喜欢你。” 林温温最怕顾诚因不理她,只要他肯与她说话,似乎就能证明还有一线生机。 她抓住机会,问出口:“我琴棋书画样样不行,还骗你骂你……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总不能是喜欢我的脸吧?” “你可知,你生得绝色,喜欢你这张脸没有什么稀奇。”顾诚因说话时,手上的动作还在继续,林温温觉得一阵痒意从耳垂直往心口里钻,可她手脚被束,根本无法逃脱,只好强忍着痒意,再次开口。 “你可是饱读圣贤书的状元郎啊,怎么会这样肤浅,你这样是不对的!” 整个盛安,都不会有读书人敢说这样的话,比起容貌,他们更愿意承认自己喜欢女子的才情与品性。 当初她偷听林海和宁轩在石亭中讲话时,宁轩也是那样的回答,他说他喜欢善良淳厚的女子,而非顾诚因此刻口中的容貌绝色。 面对林温温的指责,顾诚因又不说话了,他直起身,也终是放过了那又红又烫的耳垂,他转身朝下走,大掌摊开,只用中指的指腹带着一点指尖,随着他步伐的移动,一点一点从她身上掠过。 望烟楼的火墙烧得极旺,林温温身上穿得是夏日薄裙,不用垂眸去看,也知他所触何处,用了多少力气,又勾出了多少抑制不住鸡皮疙瘩。 “子回……” 林温温声音都在发颤,却不是最初时那般惊惧的颤,而是那种轻呵而出,带了几分魅惑的颤,“你说过的,人的样貌最不重要,品性学识才是最重要的,你想想,若有一日我老了,皮肤都皱成一团,那时你还会喜欢我吗?” 林温温想唤醒他的理智,让他意识到贪图美色是不对的,让他最好重新选一个值得他喜欢的女子,而不是将重心放在她的身上。 顾诚因在醉翁椅末端停住脚步,他抬眼朝上首的林温温看去,“不止容貌……温温,我也喜欢你……” 虽然很难承认,但他的确喜欢她,他自己也说不清缘由,但总之,若要有人与他相伴,那个人必须是她。 林温温显然没有意料到,顾诚因会这样回答,她怔怔地看着他,直到她身间一轻,感受到些许凉意,才猛然惊醒回神。 “你干嘛……你怎么脱我的……”林温温哭着摇头,“不不不,不该如此的……” “是,的确不该如此。”顾诚因自己也承认。 他以为,自己喜欢的该是那个他想象中心地纯善的林温温,不该是面前这个会对他破口大骂的林温温,可……即便再不愿面对,顾诚因心底也知,这样的林温温,也还是会让他无法放手,甚至于……更想将她牢牢握在掌中。 他垂眸去一旁的木匣中取东西,林温温顿时心跳如鼓,以为顾诚因终是要去拿刑具来折磨她了。 可很快,她看见顾城因手中握着一根修长丰盈的羽毛,似与她小臂一样长。 林温温蓦地愣住,可当羽毛碰触到她的瞬间,她又是一个激灵,连呼吸都不由颤抖。 “顾诚因!我都这样骂你了,你还喜欢我,你是有毛病吗?” 林温温终是失了耐心,又朝顾诚因骂了起来。 顾诚因没有停下,只掀了掀眼皮,轻嗤一声。 他就知道,她不可信,害怕的时候她什么软话都愿意说,待她气恼,那些说过的话便不作数了。 “你喜欢听别人骂你是吧?那你去把卢芸绑过来吧,她比我还能骂,她嘴最毒了,变着花样的骂你,每天都能不重样,还擅长阴阳怪气,让你反应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在骂你,绝对能让你满意!” 林温温知道顾诚因大概是不会停手了,索性又一次豁出去了,她紧闭双眼,不去看那些,只大声喊闹,似是故意要败坏顾诚因的兴致,要惹他心烦。 “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却总是将我惹哭,你是不是喜欢听人哭?那你应该把姚九娘也绑过来,她比我还能哭,她如今从早哭到晚,眼泪都能让你泡个热水澡了!” 忽然,林温温话音一顿,泪眸倏然睁开,她用力咬唇,忍了许久,最终还是没能忍住,颤颤地哼了一声,这声音让她无地自容,再度合眼喊道:“你去把林清清绑来吧!” “她、她最适合你……呜呜……她不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身体还特别好,我、我……嗯……我很少见她生病,她……呵……她肯定愿意陪你去赏雪,还能一边赏雪,一边吟诗呢……” “嗯顾表兄……不……子、子回,你放过我吧……你把她们三个找来陪你,她们都比我好……真的……你试试吧……” “三娘。”许久未开口的顾诚因,终于出声,他嗓音低沉沙哑,细听也能觉察到微微的抖动,“你……当真是一点也不善良。” 那三人从未招惹过他,她当他是什么,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就是这样的人啊,我什么都不好,我配不上你……你……呜……” 银铃悦耳的声音,与林温温的低泣逐渐相融,在这一刻分外动听。 顾诚因喉结抽动,强让自己去调整呼吸,这个时候,果然分心是一个好办法,他也开始与她说起话来。 “那……你喜欢宁轩什么呢?”他很想知道,宁轩到底哪里比他好,会让林温温不顾一切的喜欢上他,难道是因为他的家世? “宁轩阿兄……他长得好看,文采又高……从不大声苛责我,也从不讥讽嘲笑我……嗯……他……他还教我下棋……他是自我长大以后,对我最温柔的人!”一番话,林温温断断续续,嗯嗯啊啊地说了许久。 顾诚因眼皮微沉,深吸一口气,一股带着隐隐腥气的香味充斥进他的鼻腔,他声音沉闷,缓缓jsg从下方传来,“我比他长得好,文采也在他之上。” 若不是容貌更胜,林温温当初也不会拿他去挡宁轩,所以这一点,毫无争议。 而他也是皇上亲点的状元,文采方面也是毋庸置疑高过宁轩。 “我也……从未说过你笨,也未曾嘲笑过你,甚至我曾觉得,你是那样的善良……至于温柔……”顾诚因唇瓣停住,抬眼朝林温温看去,“三娘,你若不冷言冷语,我也不会如此……更何况,你应该很舒服才对……” “所以,喜欢我……好不好?”顾诚因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隐隐的乞求,这是林温温从未听到过的语气,“试一试,可以么?” 林温温便是再笨,如今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不是刑罚,却是比刑罚还令她难以接受的事情,她绝望合眼,颤声问他,“县主……你与她,也如此过么?” “没有。”顾诚因回答的干脆。 林温温缓缓睁眼,望着房顶的木板,久忍的嗓音,也有些干涩,“那……你为何这样对我?” “因为……”顾诚因自嘲般低笑一声,“因为我卑劣吧……” 在那段日子里,他被强迫学这些的时候,不论如何静心,他脑中出现的那个身影……都是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04 21:00:00~2023-10-05 18:13: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杏仁 5瓶; 花骨朵儿、幽北、豌豆、温温衡之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我是不是病了◎ 墨色的真丝手套被浸湿, 黏黏腻腻的拉出一道似有银色光亮的弧线,顾诚因手中还拿着羽毛,仅用单手就将这只手套脱下, 搁在一旁的银色托盘中。 表兄不可 第45节 “楼里无人, 你可以出声的。” 顾诚因看到她因为过分隐忍,而紧咬唇瓣挣扎的模样, 便出声劝她,可他的话却让林温温更觉羞恼,似是还要与他抵抗一样将嘴巴闭得更紧,只剩那银铃声在拼命的响。 他方才已经在她面前承认了自己的卑劣,一个卑劣的人,自然能做出卑劣的行径, 她越不愿出声,他越有一种莫名想让她出声的冲动, 一时间两人竟有些暗暗较量的意味。 “温温, 你说你与宁轩两情相悦,可你如何得知,宁轩是真心喜欢你,而非是他也因《氏族志》的原因,不得不与你成婚?” 顾诚因的话让林温温瞬间分神, 铃铛声也渐渐静下。 这个问题林温温自己也曾想过, 甚至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样认为的, 然而烧尾宴那日,看到宁轩赠予她的玉佩,还有他隐含期待地询问她婚期的时候, 林温温便能够肯定, 宁轩是喜欢她, 愿意和她成婚的,而不是因为迫于无奈。 只这些话,她没有必要告诉顾诚因。 见她沉默,顾诚因心口更加堵塞,索性将那羽毛也搁进银盘,再一次低下头去。 铃声再次因震颤而发出悦耳的声音,顾诚因心口的堵塞这才有了些许缓解。 县主府的男宠都是经过千挑万选,伺候人那方面也都是极为娴熟,教顾诚因的时候,以为他会将所学用在常宁公主身上,便没有丝毫保留,几乎将毕生所懂的都教给了顾诚因。 顾诚因本就聪慧,虽没有真操实练,但根据各种图册和他们所述,基本上也尽数学会,此刻运用下来,看到林温温的反应,他便心中有数,且越来越得心应手,节奏和力度都配合的相当完美。 “你既是觉得自己没有任何优点,那宁轩又能喜欢你什么?”在需要缓下来的时候,他趁机又和她说话,“回答我,温温。” 林温温的意识都已经有些涣散,脑袋也一阵阵发懵,仅存的理性让她心中清楚,若再不理会他,他一定会继续做些什么举动来逼她开口,索性就说了出来:“他,喜欢我……善良,淳厚……” 这番话自然是引来了顾诚因的冷笑,“那如果让他知道,你对我做的那些事,他还会觉得你善良醇厚?还会喜欢你么?” 林温温沉默咬唇,眼泪又一次顺着眼角滑落,顾诚因察觉出她的变化,终是抬起头来,朝她看去。 “表兄……子回,我真的后悔了,对不起……” 这是后悔的眼泪,顾诚因能感受到在这一刻,林温温是真的后悔了。 “你、你不要说出去好不好,尤其是……不要告诉宁轩……” 很可笑,在这种情况下,她真心的后悔竟还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宁轩。 “温温,你可知……”顾诚因再度垂眸,又将视线落回面前,“你真的很残忍。” 顾诚因彻底意识到,她对他的所作所为,根本没有后悔,她只是害怕他将真相告诉宁轩之后,宁轩不再喜欢她。 顾诚因合眼低笑。 他早该料到的,她对他有惧,有厌,有恨,有斥,却没有任何悔意,也没有半分喜欢。 她从前未曾喜欢过他,日后更不会对他动心。 与其在一次次燃起希望后,被她亲自踩灭,倒不如彻底不抱希望,就让他成为她心底那个最恶之人,让她将他记在骨髓中,永远也不会忘掉,哪怕百年之后,埋入黄土,也要带着他一并而去。 小屋里的片刻沉静,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铃铛声打破。 林温温不再咬唇,因为根本无法再去忍受,她哭求于他,他却毫不在意,宛若一个学究,在专心致志的做着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任何人都无法将他打断。 “子回……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子回……我错了……嗯,我真的错了……” “子回……我不喜欢宁轩了,真的,我只喜欢你……” 为了制止他,她开始叫他子回,轻柔又娇媚,一遍又一遍,随着那猛烈响动的铃铛声,在整间屋中回荡。 “三娘……太假了……” 沉闷沙哑的声音从他口中含糊而出。 “我、我现在状态不好……”见他总算愿意理她,也在说话时给了她停息的机会,便赶忙应道,“我太害怕了,你让我缓缓好不好,以后我肯定可以装得很像的……我会好好努力的……” 林温温涣散的意识让她将话脱口而出,根本不容她细细去想,也没有发现顾诚因已经不唤她温温,而是又开始唤她三娘。 比起温温,三娘似乎多了一层淡淡的疏离。 冷冷的笑声又从他口中传来,“会有多像?” 林温温下意识就向他保证,“你想亲便亲,我绝对不咬你了……我会乖乖听话……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给你重新做透花糍……给你绣荷包……给你……” 她说得越动听,顾诚因脸色越阴沉,也越不会收敛,以至于她到后来,已经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无法说出。 半晌后,铃声在一阵急促的响动下,骤然停歇,顾诚因终是坐起身,拿出一条干净的帕子开始擦拭脸颊。 林温温有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心里也莫名觉得空落,不过纵是方才脑袋不清,却也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我……是不是生病了?”又或是顾城因给她下了毒? 林温温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竟然没忍住,做出了这样的事,一时间又惊恐起来,颤抖着出声问他。 没有听到顾诚因的回答,她更加害怕,垂眸去看顾诚因,但由于太过疲惫,再加上哭了太久,眼睛干涩的有些发疼,视线也变得模糊。 她看不真切顾城因在做什么,只知他擦完脸后,将帕子搁到了银盘里,便转过身背对着她,不知又在那里做些什么,总之,他应当是已经放过了她。 林温温实在太困倦了,看着看着,便沉沉合了眼皮。 小屋内铃声不再响动,却也未曾彻底静下,隐隐还有某种带着节奏的声响,这声音响了许久许久……在那愈发加快的节奏下,随着一声低沉的喟叹,终于,四周彻底陷入了沉寂。 片刻后,顾诚因将手擦干净,衣摆也重新整好,才回过身来。 火墙烧得极旺,那一大盆干净热水也还温着,顾诚因脸上也有倦意,他见林温温已经睡着,便动作轻缓的将水盆端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开始清洗,他动作十分轻柔,也尽可能不发出声响,还时不时抬眼去看她。 然她睡得很沉,根本没有一丝觉察。 片刻后,他起身将银铐打开,她的皮肤实在太过娇嫩,便是这银铐打磨得这样光滑,却还是在她手腕处留下了一抹红痕。 顾诚因眉心微蹙,将她轻轻放回床榻,又取来药膏帮她仔细涂抹手脚上的红痕。 她还是未醒,呼吸竟还愈发沉缓,顾诚因抹完药后,并未离开,坐在她身侧看了她许久。 最后,他轻叹起身,放下床帐,再次来到醉翁椅旁,开始整理那片狼jsg藉。 今日用过的东西全部在银盘中,他将每一样东西都用香胰子细细清洗,有的摆放在窗边晾晒,有的搁在火墙旁烘烤,那醉翁椅和地上的水渍,也被他一一擦净,他的手掌也因用水太多,而泡得起了褶皱。 最后,他来到用膳的那张矮桌旁,将地上被用力踩碎的透花糍全部拾起,放进渣斗。 有一块被林温温打翻时滚进了桌下,还完好着,没有被她踩碎。 顾诚因将那块捡起,轻轻吹了几下上面的浮灰,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又回头看向床榻。 床帐中林温温依旧睡得昏沉。 等她一觉醒来,天色已经暗下,顾诚因早已离去,珍珠守在屋中,见床帐内有响动,她连忙快步走来,递上温水。 林温温头脑还在发胀,魂魄也被抽了似的浑身发软,见床帐撩开,下意识就往后缩了一下,可很快,她便意识到这是珍珠。 她接过水杯,眼珠子四处瞅了一圈,哑着声问:“他呢?” 珍珠道:“郎君去了主院,临走时叮嘱我多让娘子喝水,好好休息。” 林温温怔怔懵懵点了点头,喝完水后,她又躺了下去。 珍珠不知下午发生了何事,等她过来时,窗后的那些东西已被顾诚因收了起来,房间里那股浓郁的腥香也被花露与香胰子味道所取代。 一切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林温温看着与从前有了些许的不同,珍珠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只觉得她有股说不出的柔媚。 “三娘,出了何事?”见林温温拽着被子,眼神怔愣,半晌都不开口说话,珍珠忍不住问她。 林温温朝那醉翁椅看了一眼,似是被灼伤一样立刻收回视线。 珍珠随着她视线看了过去,不由吸气,“郎君对你用刑了?” 林温温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迟疑半晌都没有开口。 珍珠却是一眼看到她手腕上淡淡的红痕,不由她回答,就笃定了心中的想法,又是一声惊呼,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不是说要听趣闻么,怎么好端端就受了刑罚呢?三娘,不是奴婢说你,咱们好汉不吃眼前亏,你招惹他作甚啊……” 虽然珍珠觉得顾城因不该掳走林温温,将她锁在这里,可这一月的相处下来,她也能感觉到顾城因不会随便伤害林温温,如果林温温乖顺,他甚至对她还挺好的。 所以才会下意识觉得,是林温温又刺激了他。 林温温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她脑子到现在都还在发蒙,任由珍珠哭了一通,才出声唤她。 “珍珠,”林温温将被子朝上拉,遮住了半边脸,只露一双眼睛,心虚道,“你先别急,你听我说,如果有个人……她、她已经十几岁了,却没当着别人的面……” 被子又向上拉了半寸,这次将眼睛都遮了大半,半晌后,才传来林温温闷闷的声音,“她出小恭了……” “啊?”珍珠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林温温在说什么。 林温温咬牙又说了一遍,珍珠才猛然瞪大眼道:“三娘,你当着顾郎君的面……” “呜呜呜……我生病了,我肯定是要快要死了……”林温温彻底钻进被中,哭了起来,她也不记得从何处听说过,有的老人快要离世前,就会不受控制的随意出恭,她今日竟然也这样了…… 珍珠自是震惊,可看看林温温,又想到顾诚因临走时的嘱咐,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她问林温温,“娘子和郎君,是不是……下午做了那种事?” 林温温之前和珍珠提过,但她口中的那种事只是亲吻,和今日完全不同。 她哭道:“他是亲了我,但……但……”但不是和她唇瓣相亲。 林温温实在说不出口了。 珍珠却大概猜出来了,可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便等林温温稍稍缓和一些,才出声宽慰她,“娘子没有生病,那些……都是正常的……” 正常的,怎么可能正常! 林温温觉得珍珠一定是没搞清楚她到底再说什么。 主院的卧房中,顾诚因已经洗浴过后,换了身干净的衣衫,他躺在床榻上,静谧无声的夜,却异常难免,只一合眼,似是就能听到铃声与她在耳边,眼前也出现了她哭得梨花带雨的伤心模样。 他要自己狠下心,也要自己彻底做一个恶人,可一想到她…… 顾城因辗转反侧,至深夜还未合眼,最终,起身穿了鞋靴,披上大氅,又朝百花园走去。 湖中三楼还亮着灯火,看来这一夜她也未曾入睡,顾诚因走上湖畔长廊,却在守门的仆从与他行完礼后,又顿了脚步,转身朝回走,待即将离开百花园时,他再次停步,又回头去看那亮着光的地方。 她是那样的胆小,又那样的任性,他没有给她讲解过那些,而那本书她也根本没有看过,不明不白经了这样的事,她会不会想不开,又或是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顾诚因原地站了半晌,夜里寒风吹得他脸颊都有些刺痛,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又朝湖畔走去。 他身上带着寒气,一进望烟楼,并未立即上去,而是在脱下大氅,坐在一楼堂中,望着窗外的湖面出神。 若一会儿他上楼,林温温当真想不开,他该如何劝慰,若她又拿话来激他,他是忍与不忍…… 顾城因正眉心紧锁地暗忖着,忽然有股淡淡的肉香飘入鼻中……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05 18:13:35~2023-10-06 19:43: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小鱼小鱼吐泡泡·3· 6瓶; 乳酪华夫饼 5瓶; 表兄不可 第46节 高考完了怎么办? 3瓶; 花骨朵儿、易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嫌弃自己◎ 屋外寒风簌簌, 屋内肉香四溢。 林温温傍晚醒来后,珍珠取了些吃的给她,那时候她还在为下午做的事而羞赧, 没有心思吃东西, 只随意糊弄了两口,便又躺在床上不言不语。 直到子时之后, 她实在饿得前胸贴后背,再加上躺久了,后背也开始酸痛,便下床溜达。 顾诚因虽囚着她不让她随意外出,但在衣食住行上却不叫她受委屈,基本上还是能够做到有求必应的。 珍珠也知她今日受了委屈, 想哄她高兴,就提出要给她炙肉吃。 以前在林府, 冯氏将她管得紧, 从不让她吃炙肉,说那东西胡料多,刺激肠胃不说,吃多了还会对皮肤不好,只偶尔去出席一些酒宴, 她才能偷偷随着宾客们一道吃上几口。 林温温一听, 果然就来了兴致, 眉眼中的郁色顿时消了大半,等仆从将东西备好拿过来时,她更是高兴的似乎忘记了今日发生的事, 满心欢喜坐在珍珠身旁, 等她炙肉。 小炉台搁在窗后, 上面放着铁架,等那石炭烧旺,珍珠开始刷油,将切好的鸡肉和鱼肉放在架子上,待炙得半熟时,撒去一把胡料,滋滋啦啦的肉油与胡料相结合,冒出一股诱人的香味。 林温温都要等不及了,咽着口水,直勾勾盯着那肉问:“怎么还没好呀?” 半刻钟前还发蔫的人,此刻两眼都在冒光,珍珠望她一眼,不由笑着道:“三娘别催了,若是炙不熟,吃了可是要坏肚子的。” 林温温撇撇嘴,吹开唇边发丝。 方才她起床后,没有梳发,只随意挽了个发髻,耳旁落着几缕发丝,使她看起来比以往更添媚色。 纵是见过她各种模样的珍珠,此时都不敢多去看她,匆忙望去一眼,就将注意力又放在了炉台上。 片刻后,珍珠将炙好的鱼肉搁进盘中,林温温笑容更深,夹起一片就往嘴里放,珍珠连忙喊她,“娘子别急……” 话未说完,就见林温温拧起细眉,一副被烫到的模样,可便是如此,那片肉她都没舍得吐出来,张开口用手朝里面又是扇风,又是吸气。 珍珠都被她逗笑了,递来花酿给她。 炉台小,一次炙不了太多肉,林温温吃完盘中那些,新的还未炙熟,便又是急切地守在一旁,宛若一只贪吃的小猫,乖巧又可人。 这次她也让珍珠拿些来吃,珍珠碍于主仆尊卑,自是摆手拒绝,林温温却是叹气劝她,“如今都这样了,还管什么尊卑,你同我一起吃便是了,不然我一个人也吃得不是滋味。” 她语气不是命令,而是带着些隐隐的请求。 林温温和珍珠是一起长大的,翡翠长她们几岁,是后来才被冯氏安排到林温温身边的,若是论感情,林温温更依赖珍珠,所以当初实在忍不住时,才会选择将实情告诉珍珠。 林温温虽性子娇惯些,可对待下人不算苛责,尤其是珍珠,有时候多扯了布料,打手饰剩下些碎金碎银,也都会塞给珍珠。 只同桌吃饭,倒是头一次。jsg 珍珠见她已经如此说,便不能再推拒了,倒了盏花酿给自己,一边喝着,一边也夹起炙肉来吃。 两人分食,明明吃得更少,等得更久,却莫名更香了。 几杯花酿下肚,两人脸颊都有些发红,珍珠再次问她,“三娘,为何今日没压住性子,要和郎君争执呢?” 傍晚林温温醒来时,珍珠问过她,那时她状态不好,不愿意说,珍珠也不逼她,这会儿见她心情好了许多,这才又问出口。 林温温将杯盏中的花酿一口饮尽,红润的唇瓣叹出一口气,“宁轩阿兄……他要成婚了。” “啊?”正准备翻肉的珍珠忽然顿住,连忙回头看林温温,“是和谁啊?” 林温温吸吸鼻子,声音有些发囔,“还真让顾疯狗猜对了,是要和我二姊。” “啊?”珍珠又是一惊,彻底搁下肉夹,望向林温温。 没有人比珍珠更了解林温温到底有多在意宁轩了。 当初知道宁夫人上门说亲时,林温温高兴的睡不着觉,硬是将身子熬倒了,那几日夜里是珍珠守在她旁边的,她就是发着高热,嘴角都是朝上扬的,许是梦里梦见了宁轩,她还喃喃出了宁轩的名字。 许是酒精的作用,珍珠想到那些,也不由红了眼尾,几度想开口劝慰,话到唇边又不知从何说起。闻到一股炙糊的味道,这才幡然醒神,赶紧去翻架上的肉。 她将糊了的肉放进自己盘中,炙得恰到好处的搁在林温温面前,叹声道:“三娘莫要太难过了,人的缘分天注定,许是咱们与那宁三郎……” “其实,顾疯狗说得对,”林温温知道珍珠想说什么,她夹起一片肉,吹了吹,放入口中,望着炉台里的火,语气怅然道,“我根本不善良,便是当真嫁给了宁轩阿兄,两人在一起住得久了,他知道我与他想象中的不同,兴许便不会再喜欢我……” “谁说娘子不善良啊?”珍珠给她满了盏花酿,又重新取了肉搁在架子上,“天底下有哪个氏族的娘子,肯同婢女一桌吃肉喝酒的?” 林温温细眉挑起,用力抿了抿唇,她如何听不出珍珠是在宽慰她,她这个人,别的许是不行,可最有自知之明,她朝珍珠笑了一下。 许久后,开口道:“你知道的,我什么都不如二姊,只比她长得好看,我看那话本上说,男子最图新鲜,等用不了多久,还不是会两看生厌,若只空有一副美貌,是没法长久的,到时候宁轩阿兄定要纳妾……” 临近婚期的那几日里,冯氏有一次私下里同林温温说过此事,她叮嘱林温温若是嫁去宁府之后,怀了子嗣,可千万不要妒忌,直接将翡翠推给宁轩。 林温温当时听完惊讶不已,反驳冯氏,为何她与爹爹就能一双人,而自己却要推人给宁轩。 冯氏没有详细解释,可那语气不容置疑,林温温当时心中不满,只敷衍应下,很快便抛诸脑后了。 此刻再想起这些,她也渐渐明白过来,她根本没有娘亲的手段,宁轩也不似爹爹那样云淡风轻,不喜麻烦与争抢。 她这般笨头笨脑,只有一副样貌绝好的皮囊,怎么可能要求宁轩的院中只她一人。 想到这些,林温温眼眶又开始泛酸,“我真的想明白了,二姊那样好,的确与宁轩阿兄相配……待日后,他便是我的姐夫了,我不能再去想那种事了。” “娘子能想明白,才是最重要的,”珍珠说着,朝门的方向看去,两人已经知道,门外的仆从耳力极好,听到什么都会告诉顾城因,所以压低声,凑到林温温耳旁道:“总之,不论顾郎君说什么,娘子日后也不要再发脾气了,明日多做些透花糍给郎君,再说些软话,男人嘛,很好哄的……” “不要!”林温温却是忽地抬起头来,声音也跟着扬起,“今日明显是他故意在激我,说好要给我讲趣闻,结果竟然将喜帖拿给我看?” “我和你说,我将他手里的透花糍打翻在地,用力踩的时候别提多爽快了!”林温温说完,一连喝了两盏花酿,才又开口,“反正我豁出去了,日后也别想我给他好脸色,大不了再让他将我锁在那椅子上,不就……” 半壶花酿下肚,林温温明显有了几分醉意,她话音忽然哽住,眼前又浮出下午的那些画面,她咬着唇瓣,脸颊愈发滚烫,片刻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忽然挺直腰背,开口道:“反正他不嫌脏……就、就这样呗!” 只日后他不要再亲她的唇瓣就是了。 珍珠听得一愣一愣,看看那醉翁椅,又看看双颊似火的林温温,不由压声询问:“娘子今日疼吗?” 林温温也怔了一下,随后蹙眉摇头,“虽然很奇怪……但、但……”但那顾疯狗的确很轻柔,并没有让她觉得哪里疼痛。 见她不好意思开口,珍珠也不勉强,今日她醒来后,珍珠与她讲了些基本常识,也是那个时候,珍珠才知道,原来这一月中,林温温所认为的男女之事,都只是碰碰唇,根本未曾真正有过。 这让珍珠很意外,在她眼中,顾诚因将林温温囚禁过来,除了当初县主府的事情,想要报复以外,肯定也是图了娘子的美色,不然折磨人的法子千千万,何必要像现在这样,好吃好喝将人养着。 可她没想到的是,顾郎君竟然能忍到今日,且根据林温温的反应来看,的确是没有折磨她,应当是极为怜惜才是。 她莫名觉得,只要林温温在顾诚因面前乖顺,顾诚因是不会对她如何的,可这个三娘根本就没法乖顺,如今更是好了,一副要和顾诚因杠到底的模样,如何能不珍珠心急。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娘子若是……”珍珠又开始耐心劝她。 林温温一面听着,一面用筷子翻着盘中的肉,却是未曾再吃,珍珠看出她吃腻了,将盘子收好,要将花酿端走时,却被林温温拦住,她今日就想喝酒,说什么也要将那半壶留下。 珍珠也知她心头不快,索性就由她去了,反正喝完之后,便该上榻休息了。 林温温连酒盏都不要,提壶就直接往口中倒,几口入喉,她发觉珍珠收拾东西的动作竟然变得缓慢起来,不由蹙起小眉头,笑了起来。 她眸光又落去一盘未吃完的肉上,盯看了片刻,忽然一把将忙碌的珍珠拉住,“明媒正娶的妻子,被厌恶后还能帮夫君纳妾,那我这算什么呀,若有一日他腻了厌了,我该怎么办呢?” 顾诚因肯定不会让她回林府,那她会如何? 珍珠收拾东西的动作也倏然顿住,她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林温温不可能回林府,她也不可能,因为她知道的太多了。 珍珠也逐渐露出紧张之色。 林温温撇着嘴,一副快要哭的模样,“那他该不会……把咱俩给杀了吧?” 珍珠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慌忙搁下手中东西,跪在林温温面前,拉着她手臂,一脸正色道:“娘子啊,你……你日后可莫要意气用事了,咱俩能不能安稳的活着……可全都靠你了!” 林温温已经喝得有些晕乎,她眼睛瞪得极大,直勾勾望着珍珠,半晌后用力点了一下头,整个身子都跟着朝前倾,被珍珠连忙扶住。 林温温似是在给自己打气,也似是在安慰珍珠,缓了片刻,扬起语调,朝她笑道:“好!我这次一定能忍辱负重的,争取不让他那么快就把咱俩杀了!” 话落,门外一阵低咳。 两人皆是一个哆嗦,齐齐朝门口看去。 顾诚因闻到肉香上来时,正好听到林温温叫他疯狗,他挥退仆从,便候在门外听。枉他纠结了一路,对她各种不放心,她倒是好,似没事人一般,在房中吃肉喝酒,到底还是低估她了,她纵是这般没心没肺。 顾城因原本是打算继续听下去的,却因路上受了寒气,又犯了咳疾,实在没忍住,忽然咳出声来,索性他一抬手,直接去推门。 林温温在与顾诚因眸光相触的瞬间,酒劲涌上脑中,脱口便道:“完了,顾疯狗来杀咱俩……” 珍珠惊得直接捂住她的嘴,扭头就朝顾诚因解释,“郎君,娘子今日喝醉了。” 顾诚因在作息方面极为自律,他向来不会这个时辰还不入睡,更不会跑来寻林温温,所以,珍珠才敢纵着林温温去喝花酿,此刻看到顾诚因,她才后悔不迭。 顾诚因神色淡淡,似没有要追究的意思,只朝她挥了挥手,要她收拾完东西退下,不必再进来伺候。 珍珠哪里敢让这副模样的林温温同顾诚因在一起,那还不翻了天,她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提议去端碗醒酒汤来。 顾诚因却是道:“不必,去备些热水,我今日宿在这里。” 这让珍珠更加胆颤,不安地看向林温jsg温。 林温温眼睛半睁,似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顾城因走上前,伸手去扶她。 珍珠无奈只能松手起身,去拿搁在一旁的炉台时,却见林温温终于反应过来,一脸嫌弃地躲开了顾诚因的手,胡乱朝珍珠抓去,一不留神,她手指碰到了那还在灼热的炉台,瞬间疼得吸气。 珍珠赶紧提着炉台朝后躲,顾诚因一把将林温温拽回怀中。 林温温倒在他胸膛上,将食指举得高高,委屈地直掉豆子,“好疼啊,呜呜呜……” 顾诚因忙将她手指拿到唇边,朝烫红的地方不住吹气。 林温温眯眼看着面前的这张脸,片刻后眼眸倏然睁大,用力抽手。 顾诚因却是不肯放开,一把又将她手拉了回来,轻斥,“别闹。” 林温温在他怀中挣扎,哼咛着:“你嘴巴好脏,别挨到我的手了。” 提着东西准备退下的珍珠,忍不住脚下又是一顿,恨铁不成钢地抬了眼皮,迎上顾诚因阴沉的眸光,便又屏住呼吸垂下眼去,三步并作两步地合门退下。 林温温还在企图挣脱,顾诚因的手臂却更加用力,最后将她锢在怀中,几乎动弹不得。 在林温温刚说出那句嫌弃的话时,顾诚因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明明来时已经沐浴过,也嚼过齿木,一路上连水都未曾喝过,怎会唇齿不净。 然看到林温温那又羞又厌的神情,他便恍然明白过来,她口中的脏到底是指什么。 “三娘竟还嫌弃自己?” 表兄不可 第47节 说完,他眸光下落,含住唇边玉指。 作者有话说: 林温温:我喝醉了,大半夜梦到顾诚因了! 现实不敢收拾你,梦里还不敢吗?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这次不许再骗我◎ “呀, 你干什么啊?” 林温温声音又娇又软,可手上力道却不算轻,她双眸瞪大, 越用力挣扎, 顾诚因臂弯越缩紧,几乎要让她透不过气来, 最后她索性放弃抵抗,拧着一双细眉,可怜巴巴地扁嘴道:“呜呜呜,我的手真的好疼啊,等我抹了药再给你吃,好不好?” 顾诚因觉得好像有根羽毛, 在他心头上微微扫过,又痒又酥。 他轻叹出声, 终是将她手松开。 她此刻身子软弱无骨, 若不扶着便会东倒西歪,顾诚因便慢慢让她靠在一旁的矮桌上,起身去柜子里拿药膏。 回来的时候,林温温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只眼睛红彤彤的, 在看着他。 顾诚因坐在她身后, 一手从后环至身前, 将她揽抱在怀中,拿起被烫伤的手指,另一手去沾药膏帮她抹药。 知她娇气, 他动作极其轻柔, 根本不敢用一点力道, 可便是如此,林温温还是在他身前哼哼唧唧,来回扭。 “别乱动。”顾诚因嗓音变得更加沙哑,喉结也在不知不觉中抽动了数次。 “哎呀!”林温温一脸不耐烦,“是你硌得我不舒服嘛。” 她说着,直接将手伸去身后,想要将那硌她的东西扔去一旁,结果手指触碰的瞬间,顾诚因倏然僵住,用力吸了口气。 林温温浑然不觉,不仅没有松开,还一边疑惑蹙眉,一边用手来回摸了几下,想弄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三娘……”顾诚因低哑开口,却不等他说完,林温温又是用力一把将它握住,面对突如其来的力道,顾诚因下意识拱起腰背,呼吸也瞬间变得粗重。 林温温已经彻底失了耐性,抬起胳膊就要将它拽出来丢掉,结果手腕刚一发力,便被一个炙热的掌心紧紧压住。 “松手。”顾诚因声音微颤。 “这是什么呀?”林温温拧眉更深,奇怪道,“怎么还在我手里跳呢?” 顾诚因深深吸气,一面将她手指掰开,一面在她而后低道:“今日太晚,明日我再告诉你。” “好。”林温温终是松开了手,见顾诚因也不再用力环她,便打了个哈欠,朝另一旁挪了两下,彻底避开那奇怪的东西,随后又朝他怀中歪倒。 顾诚因将头偏去一侧,不再看她,保持着这个姿势久久未动。 片刻后,珍珠端来热水,在外轻轻叩门。 里面传来顾诚因的声音,听起来比方才哑了不少。 珍珠走进来,看到两人还在方才的位置上,只姿势变了,林温温坐在顾诚因怀中,那发髻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散开,将二人之间那似有似无的空隙,填得更满。 此时的林温温双眸半阖,脸颊绯红,顾诚因神色沉凝,可那露出的半边脸与耳根,竟也被染了红晕。 整间小屋都好似被泡进了烈酒中,连空气都带着醉人的味道,珍珠以为顾诚因要趁林温温酒醉,又去行那些事,害怕林温温抵抗时,惹恼了他。 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劝上两句,便感觉到有股极具压迫性的沉冷目光朝她看来。 珍珠倒吸冷气,连忙垂头,不敢多留,也不敢在看,匆匆将水盆放好,便要躬身退下。 “她洗漱后,可会涂面脂?”顾诚因问。 珍珠脚下一顿,连忙应声,“娘子睡前会用面脂的,就在那妆台上,绿色小盒中的。” 是要帮娘子洗漱?珍珠有些怀疑,但也不敢再耽搁,很快就退了下去。 小屋再次恢复安静,顾诚因的呼吸也逐渐平缓,他横抱林温温,起身将她放在床榻上,又端来水盆,沾湿帕子后,开始帮林温温擦洗。 “我自己来……”林温温抬手想接帕子,可手臂刚一举起来,便又落了回去,“算了,我没有力气……” 顾诚因没有说话,只轻轻帮她擦拭着唇角,方才她吃了炙肉,唇角还有些残留的胡料。 “那谢谢表兄了,等下次你没有力气的时候,我再帮你擦洗……我娘说了,不要欠着别人的……”林温温含含糊糊对顾诚因道。 “好,我记住了。”顾诚因知她已经酒醉,可还是忍不住又道,“三娘,你不可骗我。” 林温温噘嘴道:“我才不会呢……我以后都不骗你了,你、你……你也别再吓我了,好不好?” 说着,她眯眼望他,似是在等他回答,可他只认真在帮她擦洗,一直没有出声。 林温温眼皮越来越沉困,最后缓缓落下,只剩一条缝隙时,终于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回应,“好。” 林温温眉毛忽地一挑,眼皮又强撑着慢慢睁开,她朝他弯了唇角。 顾诚因取来齿木,放入她口中,林温温一边轻轻嚼着,一边还要和他说话,她这张小嘴,似是永远都不知疲惫。 她问他有没有仔细清口。 顾诚因知她是在担心什么,点了点头。 她又向他保证,下一次肯定能忍住。 顾诚因淡道无妨,让她不必忍。 她还是一脸歉意,对他说对不起,问他是不是很臭。 顾诚因抬手去接她嚼完的齿木,手与唇瓣相触时,喉结微微抽动,回答道:“不臭也不脏,还有种淡淡的甜香。” 林温温眉心微蹙了一下,但很快便舒展开来,她眼神愈发直愣地盯着顾诚因,看了许久,才含糊地开口道:“真好看啊……你真的很好看……比宁轩阿兄还好看呢……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了……” 顾诚因:“嗯。” 林温温眼皮向下又沉几分,在快要合上之时,眉梢用力一挑,却又努力睁开,“你、你还是状元郎呢……我连书都没读过几本……这样看,我也不算亏……是不是?” 顾诚因:“是。” “那我赚了呀……”林温温说着,一直轻蹙的眉心渐渐平展,她轻轻吐了口气,小声道,“那就这样吧,我们在一起也挺好的……” 顾诚因早已帮她擦完,就这样坐在她身侧,细细分辨她含糊的话,等她彻底合了双眼,唇瓣也许久不再张开,他才长出一口气,轻轻弯了唇角,用那轻不可闻的声音道:“好,我们在一起。” 酒后真言,林温温,这次不许再骗我了。 他心中那时常翻动的一丝温软,随着她均匀冗长的呼吸,正在一点一点被填满…… 夜里的寒风将窗户吹得来回晃动,顾诚因没能忍住,掩唇低低咳了两声。 林温温眉心动了动,眼皮未抬,只哼咛出声,“表兄的咳疾怎么还没好啊……那井填好了么……” 顾诚因倏地愣住,思绪飘去了许久前。 他再一次又生出了某种希望,也许,她对他的好,当真不全是利用,即便经历过紫毫笔、透花糍,他还是忍不住会这样想。 “为何要给流景院送药?”他俯身下去,在她耳旁问道。 林温温迷迷糊糊地动了唇,jsg“珍珠啊,再送些药过去……什么好送什么……不必计较价钱……得、得让他快些好……” 顾诚因双眸合上,唇角扬起的弧度也不再冰冷。 到底,她还是关心他的,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然不等顾诚因多想,耳旁又传来林温温的声音,“不然……他给我传染了可怎么办呢……” 顾诚因唇角的弧度倏然定住,随后从温笑变成了嗤笑。 果然,他燃起的那一丝希望又一次被她亲手撕碎。 他怎就这般不长记性,竟还敢抱有幻想。 不过…… 顾诚因慢慢起身,朝那妆台前走去。 过去不想,未来且长,她这一生必定要和他紧紧捆绑在一起,永远也不会分开。 顾诚因去拿面脂,床榻上的林温温却缓缓睁开了眼,她微微侧眸,将目光落在那颀长的背影上。 她手心握紧,正要习惯性去掐指甲时,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将手松开,似从未动过一般,瘫软在身侧。 顾诚因找到了那瓶绿色面脂,等他回过身来,那道淡漠的眸光已经消失。 这一晚,顾诚因就睡在林温温身侧,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却不料躺下不过片刻,就已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时,天还未亮,林温温也睡得正酣,他动作轻缓起身,用唇在她额上轻点了一下,随后推门而出。 林温温午膳前才睁眼,随意吃了两块果子,又泡了一个花瓣浴。 珍珠在旁边伺候的时候,见她身上的确没有痕迹,便彻底放下心来,免不了又要嘱咐她乖顺。 林温温经过昨日一事之后,似乎当着是想开了,午膳和顾诚因一起用时,没有出现任何不悦。 只偶尔还耍些小性子,比如嫌那粥不够粘稠,饼有些过于硬…… 顾诚因神情淡淡,似莫名还有些愉悦,他将她的抱怨记在心里,午膳后叫青才去叮嘱厨房。 一连数日皆是如此,两人同吃同睡,几乎形影不离,顾诚因的书也逐渐填满了柜子,笔墨的味道也在屋中越来越重。 带着淡淡的兰麝,是林温温最喜欢闻的那种墨香。 他在书记时,她就撑着脑袋坐他身侧,将鼻子凑在墨水旁,有时候顾诚因写得手腕发酸,侧眸看去,才发现林温温不知何时,已经伏案睡了过去。 他会将她抱起,轻轻搁在床榻上,在她唇上轻点一下,随后又会过去看书。 有一日,林温温实在觉得闷,也问顾诚因要书看,顾诚因让她自己去书柜拿,林温温四处翻了许久,忽然“咦”了一声,从最下面抽出一本书。 这书便是那时被她一气之下扔掉的那本,她以为寻不到了,却没想到会在顾城因这里。 顾诚因道:“你若不愿看,晚两年在看。” 她不过才刚及笄,有些事的确不该着急的。 林温温却是摇了摇头,带着几分兴致将书打开,看到第一页时,她脸颊倏地一下便红了,抬眼偷偷去看顾诚因,瓮声瓮气道:“这、这是《素女经》吗?” “不是,比那本还要复杂些。”顾诚因说着,也抬眼看她,“你如何得知《素女经》的?” 林温温头垂得更低,“我娘给我的……我、我还没来及看,就被你……” 顾诚因许久没有说话,片刻后,才开口道:“喜宴那日,晚膳你不必等我。” 林温温知他说得是宁轩与林清清的婚事,就在五日后,她神色淡淡,点了点头,又将手中书册翻去一页。 表兄不可 第48节 顾诚因眸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见她咬起指甲,脸越来越红,耳根都烧得火红,当真是没有别的情绪,这才缓缓收回视线。 那种书不能一直看,很快,林温温又有些坐不住了,她又问仆从要来针线,开始为顾城因缝制荷包,她绣工很好,绣出的图案栩栩如生,明明那样复杂的样式,看得顾诚因都有些眼晕,她却绣得又快又好,只短短四日便绣好了。 这日接近黄昏,青才在外叩门,提醒顾诚因快到去宁府参加喜宴的时辰了。 顾诚因起身来到柜前,正要取那竹月色长袍时,面前却是横出一只手臂。 “冬日里竹月色会显得人很单薄,不如墨色这件好看!”林温温说着,取出一旁墨色长袍。 顾诚因接过她递来的衣袍道:“是么,我以为你喜欢竹月色。” 不然,为何那时候她总盯着宁轩的衣袍看。 林温温面色无异,只眉心轻蹙一下,道:“我喜欢的是红色,才不是竹月色呢。” 顾诚因有些怔愣,蓦地又弯了下唇。 穿好衣袍,他又从林温温手中接过蹀躞带,这也是她为他挑选的,的确与身上的墨色长袍很搭配,全部是暗色系,连佩环都是。 最后,林温温站在他面前,亲手帮他将晌午绣好的荷包,系在蹀躞带上。 她的荷包也是用墨色打底,上面的祥云却是用银线勾出的,一旦有光落在上面,便如同会发亮一样惹人瞩目。 系好后,林温温踮起脚尖,努力扬起下巴,朝顾诚因唇瓣上轻轻啄了一下。 在她脚跟即将下落时,腰后却被一只手掌紧紧托住。 “不然……我送完贺礼便赶回来,晚膳与你一起用?”顾诚因略有些粗重的气息就落在她鼻尖。 林温温垂眸不去看他,脸颊却倏地一下蹦出两朵红云,“不要……我晚膳说好了要和珍珠炙肉呢!” “嗯,少饮酒,夜里等我回来了再睡。”顾诚因说着,低头含住她唇瓣,许久后才不舍的将她松开,俯身在她耳旁低道,“今天晚上告诉你,那东西是什么。” “啊,什么东西?” 林温温有些没反应过来,顾诚因却已开门离去。 她愣了一瞬,当即便转身追到窗后,她用力掐着指甲,呼吸也变得愈发急促。 等顾诚因身影出现,看到那一身墨色的他,随着步伐的晃动,腰间绣着的银云荷包如闪着光亮一般惹眼时,林温温终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抬手用指腹沾掉了眼尾的水光。 作者有话说: 顾诚因:这是温温亲手给我绣的荷包,我一定要戴好,不能丢了。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我只有你了◎ 天色渐晚, 风吹湖面,水波如星光不住闪烁。 林温温斜靠在窗后,面色少见的添了几分沉凝, 视线时不时便落在楼下石廊上。 珍珠在一旁炙肉, 肉已经将盘子放满,也不见林温温过来动筷子。 “三娘?”这是珍珠已经第四次唤她, 林温温才恍惚回神。 “都这个时辰了,三娘肚子不饿么?”珍珠将放凉的肉重新搁在架子上,把刚炙熟的又给她放进盘中。 林温温心不在焉地坐了下来,端起盘子,一片肉就嚼了好半晌。 珍珠叹气,便是不问也知她为何如此, 今日可是宁轩与林清清大婚的日子,她家三娘那样喜欢宁轩, 如今却被人囚于此地, 家不能回,心爱的人也成了别人的夫婿,便是前些日子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想明白了,可真的到这一日,她心里肯定还是会难受的。 珍珠温言劝她, 怕她垮着张脸, 被顾诚因回来瞧见, 心里该不是滋味了。 林温温心绪如翻江倒海,却不是因为宁轩和林清清的婚事,她努力匀了几个呼吸, 似是有意让门外的仆从听一样, 故意没压声音, 对珍珠道:“我早就放下了,他如今是我姐夫,我也是诚心祝福他和我二姊的。” 珍珠愕然蹙眉,总觉得今日的林温温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再想开口,手腕却被林温温轻轻按住,“你不必劝我了,我真的没事的,我就是……就是有些想子回了……” 珍珠更觉疑惑,她一直以为这段时间林温温在顾诚因面前的乖顺,多少也是装出来的,却没想到当着她的面,林温温竟然能说出这番话来。 林温温望着珍珠的眼神,有片刻复杂,她又在珍珠手腕不重不轻捏了一下,朝门的方向看。 珍珠顿时反应过来,林温温是害怕隔墙有耳,可能让她害怕到连小声暗示一下都不敢,那得是多么重要又危险的事啊。 珍珠明显神色开始慌乱,林温温也不平静,却好似一夜长大了许多,她拍拍珍珠的手,强挤出一个笑容,“这鱼淡了,再多撒些胡料吧。” 越是未知,越是恐惧。 与头一次炙肉时的热闹相比,这一次屋中出奇的沉默,那准备的两大碗肉,只吃了半碗,两人便吃不下去了。 夜色彻底暗下,顾诚因还未回来。 屋内炙肉的味道都已散去,林温温洗jsg漱完,坐在妆台前,珍珠在给她用花露和发油整理头发,眸光扫过面脂时,又提起那晚的事。 “其实……郎君待娘子不错的,”珍珠一边说,一边看着镜中林温温的神情,“那日奴婢以为郎君要水是想做那些事,可他最后只是帮娘子洗漱,还帮娘子涂抹面脂,这样的夫君……其实很难得了……” 珍珠也估算着顾诚因快要回来,她不知林温温到底要做什么,心里慌张地不得了,生怕林温温想不开,又做出什么糊涂事来,便只能这样试着提醒她。 “嗯,我知道的,子回对我很好。”林温温像是在背书一样,脱口而出,她说完,也看向镜中的珍珠,见她一脸不安的模样,便知幸好没有告诉她。 深吸一口气,林温温故作惆怅地道:“他怎么还不回来呢,我都困了……” 正说着,门外便有仆从行礼的声音。 珍珠小手一抖,发油差点落地,林温温的神情也明显紧绷起来。 门开,墨色身影出现在镜中,腰间的银云荷包,也随之闪出一道细细的亮光。 “子回,你可回来了。” 林温温声音甜美软糯,听着与之前没有什么不同,可当她在镜中与顾诚因眸光相触时,下意识就握紧了拳头,指甲也控制不住掐了起来。 “我来。”顾诚因上前,站到了林温温身后,从珍珠手中接过发油后,便让她合门退下。 屋内很快恢复安静,林温温手心已生出一片冷汗,她视线一直盯着顾诚因看,顾诚因却未曾看她,只专心帮她梳理墨发。 “怎、怎么这么晚回来?”林温温一开口,嗓子有些发干。 顾诚因神情未变,道:“多了些应酬。” 正月一过便要关试,若无意外,顾诚因定能顺利入仕,今日宁家喜宴,到场的自然都是有身份地位之人,免不了要与顾诚因攀谈。 林温温咬住唇,刚想开口询问,却又将话咽了回去,如此反复多次,顾诚因终是抬了眼皮,朝镜中看去。 他将手落在林温温肩头,力道不重也不轻,“日后都不会让你等这么久了。” “好。”林温温弯唇,将手轻覆在顾诚因的手背上。 顾诚因的手很冰,与那结了冰的湖面一样,几乎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而林温温太过紧张,忘记擦掉手心冷汗,便湿漉漉的去碰了他的手。 一时间,两人神色皆是一怔。 “你、你去火墙那边暖暖身吧。”林温温连忙要将手放下,却被顾诚因反手又给紧紧握住。 “你呢,怎么手心这样湿热?”顾诚因语气平淡,似还带着关心。 林温温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解释道:“我在屋里待久了,有些闷热。” “正好,我很冷。”顾诚因一手将她小手紧紧握在掌中,一手将发油搁在妆台上,往里面滴了几滴花露,再将染了花香的发油,抹在林温温手心中。 林温温还当顾诚因是想去火墙那边,所以让她自己抹发油,可手中被填满了发油之后,顾诚因却还未松开她。 “怎么会冷呢,我记得你带了大氅的。”林温温疑惑,顾诚因来去都有马车,青才应会给他备手炉,还有那厚实的大氅,不该冷成这样的。 是啊,他的确不该这样冷的。 可当他看到林二爷腰间的香囊时,心头那好不容易燃起的温软,瞬间便被寒冰浇熄。 那香囊是用青色锦布缝制的,上面绣着银色祥云,那祥云的模样与他腰间荷包上的一模一样,便是不去细看,也知出自同一人之手。 顾诚因怒极反笑。 怪不得她绣得那样着急。 怪不得她要他穿一席墨色衣袍。 怪不得她不让他早些回来。 怪不得系好荷包后,她会主动来亲他。 怪不得她这段时间会乖顺到如此地步。 原来这一切……还是假的。 顾诚因将手用力压在荷包上,任她当时系得再紧,还是被他一把扯进了掌中。 他上前朝林二爷拱手,问他三娘身子如何,随垂眸望着腰间的香囊,又问他这香囊怎地这般精致。 林二爷爱惜地抚着香囊,道:“这是三娘特地绣给我的,这图样看着好看,针法却是复杂着呢,是她娘从小就教给她的。” 心中那最后那一丝侥幸也被彻底熄灭,顾诚因弯了唇角,他的三娘果真是心思细腻,竟险些又被她骗了。 那荷包被他一直攥在掌中,直到回了顾府,他才将手松开,他立在百花园中,看着湖中的望烟楼,那亮光闪烁的屋中,她一定分外焦急。 顾诚因想了许多种方法,可以让她日后更加乖顺,不敢再生出离开的念头。 可到最后,他却垂眸将荷包重新系回了腰间…… 妆台前的林温温,等了许久也未见顾诚因开口,她心神不宁地抬眼又去打量他神色。 镜中的顾诚因,缓缓勾起唇角,神情异常平静,也不知在想什么,他眸中似有某种情绪在不断翻涌,看得林温温后背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声开口试探,“子回,你、你可见到我爹娘了?” “没有。”顾诚因淡淡收回视线,垂眸又摸了发油在她掌中,似要将她整个手掌都沾上发油。 林温温瞬间双眸瞪大,“怎么可能?你……” 意识到情绪有些失控,林温温赶忙闭嘴,缓缓吸了口气,将声音压低,“我的意思是,二姊成婚这样重要的事,我爹娘怎么会不出现呢?” 顾诚因淡道:“我未曾去林府,也未随宁轩去迎亲,只在宁府随了贺礼,待喜宴散去,便回来了。” 盛安这边,女娘这边的长辈,在成婚当日是不会去男方家中的。 林温温不知顾诚因会骗她,且觉得他所说,也符合他平日的做法,顿时便垮了下来,鼻根也涌上一股酸意,让她一开口声音都在发囔,“好歹林府养你这么多年,我二姊唤你一声表兄,你怎么能、怎么能不去……” 顾诚因动作顿住,抬眼朝镜中看去,林温温又是一惊,赶紧闭嘴,只心口处还在不断起伏,明显在强忍情绪。 表兄不可 第49节 “三娘在怪我?”顾诚因声音似是更加冷淡。 林温温深深吸气,“不是……我是觉得,于情于理该去的,既然没去,便算了……” 嘴上这样说,可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尾,鼻尖也逐渐染了绯色。 顾诚因不再说话,拉着她沾满发油的手,让她将胳膊缓缓背到身后,问她,“三娘对今日的喜宴,不好奇么?” 林温温此刻难过得不行,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想出的办法,她敢笃定,若爹爹或娘亲看到这荷包,一定能认出是她绣的,可是,这个顾诚因却根本没有去林府,连爹娘的面都没见到! 林温温恨不能闷头大哭一场,可又不得不继续与顾诚因虚与委蛇,她用力咬了一下唇瓣,低声道:“不好奇。” 说完便立即闭嘴,生怕再多说出一个字,便会掉眼泪。 顾诚因慢慢朝她身后走了一步,将她散在身后的发丝一缕一缕挑到她身前,“我记得三娘不是最喜欢听趣闻了么,怎么今日没有兴趣?” 林温温实在不想应付了,合眼道:“随便吧。” 想说便说,不想说便不说,她根本没心思去听了。 顾诚因唇角勾出一抹冷笑,明明前一刻她还在关心他,怕他受寒,可后一刻得知自己计划落空,便连看也不想再看他。 顾诚因将她沾满发油的手,紧紧包在掌中,随后撩开衣摆,“宁轩今日一席红衣,花红簪帽,那温文尔雅的模样,犹如谪仙下凡,迷倒了不少女娘……嗯……”光滑与温软相触的瞬间,他不禁轻颤吸气。 林温温登时愣住,抬眼便朝镜中看去。 镜中的顾诚因,此刻下巴微微扬起,让那棱角极为分明的下颌线显得更加俊美,带着几分勾人心魄的魅惑。 而那原本阴沉晦暗的眸光,不知可否是因为镜子的缘故,竟变得柔和起来。 他凤眸微眯,也回望着她,声音低哑道:“那日便是它硌到了你。” 林温温脸颊似如火烧,一直烧到耳根,连手指似都有了一股难忍的灼热,她想要松开,却被顾诚因的大掌包得更紧。 “有些郎君闹着要戏妇,宁轩却根本不舍得让旁人凑上前去,他一直护着你二姊……嘶——”他低吟一声,又接着道,“他的那首却扇诗,念得倒是极好,在场众人无不称赞……” 听到这里,林温温那原本就要忍不住的眼泪,终是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三娘,为何难过,是因为宁轩吗?”顾诚因嗓音愈发沉哑,呼吸也变得粗重,而那双似有些迷离的双眸,却是闪过一道寒光,“你不是已经答应了,要和我在一起么?”他的动作也全然停下。 林温温吸了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哽咽着道:“不是因为宁轩,是、是……是因为我想爹爹和娘亲了……他们可是我的家人啊…jsg…” 话音落下,林温温也不等顾诚因开始,直接学着方才他的样子动了起来,带着讨好与温哄。 光滑水润又滴了花露的发油,让空气中逐渐弥漫出一股奇异的香腥。 “三娘,日后我便是你的家人……” “你只有我……也只能有我……” 顾诚因双眼微阖,轻颤着低喃。 “而我,也只有你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08 16:35:20~2023-10-09 19:2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摆烂理想、爱唱歌的王奇、小鱼小鱼吐泡泡·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终于长大了◎ 从某方面讲, 珍珠宽慰她的那些话,说得没有错,顾诚因的确很照顾她。 比如在这种时候, 顾城因不会只图自己舒服, 对她不管不顾。 他在开始前已经将她墨发全部撩去了前面,又在最后时刻用帕子包裹得极为严实, 几乎没有让一丝污秽沾染到她。 冬日里烧了火墙的房子很容易干燥,房内时常会搁着几盆水,顾诚因擦净手后,又端水来清洗,他用香胰子将林温温的手也洗得白白净净,最后还放在鼻尖下闻了闻, 确认只有花香,这才将她的手松开。 林温温转着发酸的手腕, 瘪着嘴一言不发。 她心中还有怨怼, 只是没有像从前一样发作。 顾诚因又取来水帮她擦拭脸颊,这次林温温没有躲,连面脂都是顾诚因帮她涂的。 等洗漱完,林温温爬进床榻,她环抱着小腿, 将头抵在膝盖上, 毫不避讳地盯着顾诚因看。 仆从送来热水, 顾诚因开始换衣擦身。 在林温温的记忆里,刚入林府的顾诚因,瘦瘦小小, 比和他只差一岁的林海要低许多, 却不曾留意, 这些年他长得极快,个头已经比林海还要高,只是平日穿得袍子过大,才会让她有种他只是高,但还很瘦弱的印象。 直到那次他将她牢牢锢在身前,又轻而易举将她横腰抱起,林温温才意识到,顾诚因不瘦也不弱,只是没想到,他已经可以用强壮来形容了。 光他后背上那些肌肉纹理,都是那般的紧实,紧实到每一处都棱角分明。 林温温不由猜想,他前面会是何等模样,会和那本图册上一样吗? 顾诚因听身后无声,以为林温温已经躺下休息,便尽可能动作放缓,不让水流声影响到她,直到他快要洗完,转身过来时,才看到林温温正坐在那里看着他。 顾诚因有一瞬的怔愣,随后立即转过身去,开口时语气带了几分不自然,“怎么没睡?” 林温温也愣住了,半晌没有说话。 顾诚因垂眸去擦身上的水,帕巾从腰间那处刀痕经过时,他的动作略微顿住,“吓到了么?” 这伤口有掌心那般长,比小指还要宽,暗红的颜色与他白净的肌肤格格不入,她方才定是一眼就看到了。 见身后没有声音,顾诚因也不再说话,他将身上的水珠擦干,取了薄衫穿好,又将洗漱的东西全部整理好,这才转身朝床榻走去。 可刚走两步,他便停下脚步。 她哭了。 “是不是很疼?”林温温不等他开口,先仰起头朝他看来。 明明隔着衣衫,可她的视线却好似带着温度,能够将那层布料烫穿,直直落在他腰腹的伤疤上。 那伤疤竟莫名开始变得温热起来。 顾诚因有一瞬的失神,随后垂眸吸了口气,来到她面前坐下,抬袖帮她拭泪,“不疼了,别怕。” “怎么会不疼呢,我那日烫到手指都疼了好久,这么深的伤口……那得疼到什么程度啊?”林温温抿了抿唇,满脸都是疼惜。 顾诚因长出一口气,朝她扯了下唇角,“那时太过惊惧,已经不知道疼痛,等后来知道疼时,心里的痛却又比身上的痛过百倍……便似乎……真的不觉得疼了。” 林温温怔怔地望着他,眼泪又从脸颊滚落,将身下的床单上落下一个深色的点,“是、是怎么伤到的?是县主做的么?” “与她无关,是十岁那年受的伤。”顾诚因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一段极其平常的往事,他回过身去,解开床帐。 “那你胳膊上……也是那时候伤到的?”林温温不仅看到了他腰侧的刀伤,还有他肩头的那处烧伤。 顾诚因熄了床旁的灯,又将床帐放下,这才回过身来,昏暗中,他望向那双透亮的眸子,“嗯,是那时候烧伤的。” 林温温这样喜好听八卦的性子,自然从小就听过了顾诚因的事,可那时候听到的,只是顾诚因父亲要去异地上任,途径某处山路,被山匪截杀,一行人全部毙命,只顾诚因命大,被附近山民救下,这才逃过一劫。 可她不知道,顾诚因那日也受伤了,且还伤得这样严重。 “那你可真幸运,伤成这样也没有……”话说一半,林温温忽然发觉后半句话欠妥当,赶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你福大命大。” “不是幸运,是我母亲……”黑暗中,顾诚因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躺在床榻上,合着眼,就在林温温以为他不愿意再说下去时,他忽然沉沉地开了口,“是她当时挡在了我面前,若不是她,那把刀应当会直接将我穿透。” 林温温瞬间吸了口凉气,下意识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臂,不用问也知,他的母亲定是当场毙命。 “你……你……”林温温想要出声宽慰他,可她又怕自己不小心说错话,让他更难过,便不再出声,只朝他身旁又靠近些,将她的臂弯与他贴在一处,许久后,她还是慢慢出声道:“你想他们吗?” 顾诚因“嗯”了一声,默了片刻,才又低低道:“会在梦里见到他们,尤其是我娘,她一身鲜血,却还对着我笑……” “她很美,笑起来颊边会有两个酒窝,她知道我喜欢她笑的样子,所以在最后一刻离去时,只将笑容留给了我……” 而他的父亲,顾游当时得知马车被拦,出去想与山贼交涉,却一句话都未说出口,就当场毙命。 林温温觉得浑身发冷,将整个身子都朝他贴近,她问他当时是不是很害怕。 顾诚因道:“又怕,又恨……” 娘亲压着他一同跌倒在地,他忍着身心的剧痛,立即合眼装死,那些人似乎怕有漏网之鱼,还会在尸体上补刀,路过他身侧时,朝他大腿处又扎一刀,年幼的他屏住气,纹丝未动,任鲜血朝外涌出。 在补刀的时候,有位顾家护卫,起身要跑,结果后脑中了一柄龙头短剑,就倒在顾诚因面前。 在之后,他由于失血过多,而陷入昏迷,等再次醒来时,已经身处火海,肩头的灼热让他痛到不能自已,他想要带着娘亲一起离开,可身负重伤的他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就连他自己想要从火海逃出,也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事。 “我不知自己是何如做到了,可当我觉得撑不下去时,耳旁便能听到他们在对我说话……” 就这样,他托着一道血痕,一点一点从火海中爬了出来。 山间的大火引起了山民的注意,很快,便有人寻了过来。 当他看到有人影在眼前晃动,惊呼还有一个活着的孩儿时,爹爹与娘亲在那火光中,最后一次朝他弯了唇角。 说至此处,顾诚因才恍然发觉,她整个身子都靠了过来,眼泪已穿过薄衫,将他一截手臂全部打湿。 见顾诚因已不再开口,她便抬起胳膊,小心翼翼将手落在了那道疤痕的位置上,她下手十分轻柔,就这样静静地覆在上面,隔着一层薄衫,那掌心中的温热似是待了一股隐隐的力量,给那沉冷已久的心间,一点一点添了温度。 “你还有我,我也是你的家人。” 黑暗中,耳旁传来她轻柔却有力的声音。 在这一瞬间,酸意冲进了他的鼻腔,在他睫毛染了湿意的时候,却又忍不住去想,她此刻的眼泪到底有几分真,有几分假,而这句话,是为了讨好他,哄骗他故意说的,还是……她真的这样想? 可最终,他没有点灯,也没有看她,只合着眼收紧臂弯,让她与他紧紧挨在一处。 许久后,静谧的屋中传来了她低泣的声音。 “可我……也想他们了,子回……求求你了,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去见他们的,那你帮我见一见,告诉我他们过得如何……就好……真的……” 她将他抱得那样紧,却在开口的瞬间,将她给他的所有温度,全部抽离。 顾诚因的手用力握紧,紧到发颤,到最后,却又慢慢松开。 他侧过身去,抬手彻底将她环在身前,让她紧紧贴进他的怀中。 “好。”他应下。 所谓的真与假,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就jsg在他的身边。 听到她在他怀中喜极而泣,他甚至还道:“若真想去见,也未尝不可……” 林温温瞬间僵住,以为自己听错,可她不敢再问,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改了主意,连拜年都不愿再去。 表兄不可 第50节 再说,不论真假,只他穿着她绣的东西去二房,爹娘一定能看出来! 第二日一早,林温温便起来了,若是从前,她怎么也得睡到晌午才睁眼。 她醒来便问仆从要针线布料,又要给顾诚因做绣活。 因为顾诚因昨夜已经答应她了,会在半月后的年初一,去林府拜年。 林温温不想错过这次的机会,她机会从早做到晚,做了冠帽给他,做了香囊给他,还给他腰间的玉佩打了穗子,甚至还给他做起了鞋靴…… 上面都是她平日里最喜欢绣的图案,有些甚至都是她曾送给过爹爹的,但凡爹娘看一眼顾城因,便一定会心中起疑。 因为就连珍珠,也看出了端倪,只珍珠不敢明说,待顾诚因不在房中,才紧张地上前指着那图案,朝林温温眨眼。 林温温神色不惊,只与她对视一眼,便继续垂眸认真做绣活。 珍珠有些喘不过气,快走到窗后,用力匀了几个呼吸,才回过头来。 冬日淡淡的阳光穿过窗纸落进房中,将矮桌旁的少女拢在一片橙光中。 她家的三娘,似乎终于长大了。 作者有话说: 温温:表兄好可怜,嘤嘤嘤,我肯定不会离开你(才怪 子回:好,我去给你父母拜年,甚至还能带你见他们(真的 感谢在2023-10-09 19:23:23~2023-10-10 17:2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爱唱歌的王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温温真厉害◎ 林温温一绣便是许久, 等她绣得眼睛实在干涩,手指也发酸难忍时,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放下手中针线。 她合眼用小拳头在肩头轻轻敲着, 喊珍珠过来给她倒茶。 一盏温热的茶水递到面前,林温温缓缓睁眼, 去接的时候,眸光从那捧着茶盏的手上扫过,倏地愣住。 “咦?”她连忙抬眼,朝一旁那高大的身影看去,“怎么是你,珍珠呢?” 林温温方才太过专注, 以至于没有觉察到顾诚因已经回来,珍珠也不知是何时退下的。 顾诚因将茶盏递给她, 随后撩开衣摆在她身旁盘坐下, “见你绣得认真,怕扰到了你。” 片刻前,顾城因推门进来,看到林温温就坐在那片橙光中,她周身好似散发着淡淡光晕, 单用一张侧脸, 便明艳到令人心惊的地步。 不忍打破这份绝美的画面, 顾诚因朝珍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她挥退。 而后他就那样立在原地,一直静静地看着她, 等她累了出声唤人, 他这才提步上前。 林温温呷了口茶, 垂眸看到他坐下后,膝盖碰着她裙边,也不知为何,明明和顾诚因已经做过许多亲密之事,可发觉他与她靠得太近,还是会紧张,会脸红。 她不动声色朝远处挪了挪,小声道:“做绣活而已,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也不知顾诚因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一开口,腿又跟着贴了过来,“三娘,你可知你方才……美到摄人心魄。” 林温温没有说话,只神色微滞,垂眸盯着茶盏中飘上来的一片茶叶。 林温温自然知道自己生得很美,有时候照镜子的时候,望着里面漂亮的容貌,也会忍不住弯了唇角,她自幼也是被夸赞着长大的,可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些夸赞便变了意味。 因为她的美愈发夺目,愈发惹眼,用那些人的话说,这样的容貌根本就是妖艳魅惑,上不得席面。 顾诚因觉察出她情绪不对,问她怎么了。 林温温将茶盏放到桌上,故作不在乎道:“就是副皮囊罢了,旁的本事我什么也不会,有什么用啊。” “怎么不会,你的绣工便极好,”他一开口,语气还带着几分骄傲,“我看比那东市铺子里买回来的绣品,还要强过百倍。” 顾诚因也不算夸大其词,林温温的绣工的确极为出色。 可她似乎并不开心,反而眼尾垂得更低了,声音也带着一丝沙哑,“这算什么本事呀,绣得再好也只是供人穿用,也还是……还是……” 她声音隐隐发颤,说不出话了。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说过绣活好,是件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包括她的娘亲。 虽然她的手艺是冯氏亲自教的,可冯氏教她的时候,只是一种既然她别的学不会,索性就学这样的事来打发时间的态度。 至于这种事能学到什么程度,完全不重要。甚至,当冯氏看到她绣活做得极好时,还会不经意流露出低落的情绪。 林温温起初还不理解,明明自己学得这样好,娘亲为何会不高兴,直到有一次,她听见娘亲和李嬷嬷的谈话,才知道为何会这样。 是她刚满一岁,抓周那日的事情。 那时她被抱进正堂,放在紫檀八角仙桌上,这桌上铺着红绸,上面摆着许多物件,满满当当让人眼花缭乱。 几月前林清清抓周,抓的是一本诗集,在盛安这般重文的地方,自然是引得一屋子人都眉开眼笑,林郁一个高兴,当场就帮林清清取了字。 林温温抓周的时候,屋中长辈们也各个满怀期待,围在桌旁,盼望着她也能抓本书,或是握根笔,便是那琴弦对女子而言,也是不错…… 结果,她小小的身子在众人期许的目光中,爬来爬去,从那纸笔前路过好几次,却连看都不看一眼,最后,她爬到最角落,险些掉下去时,终于停了下来。 那肉乎乎的小手一把握住放在最边上的纺锤,高举过头,笑眯眯看向冯氏,与此同时,她另一只手还捏起一片锦布,在身前来回舞动,兴奋地都流了口涎。 那时的冯氏嫁进林家也才三年,她没有细想,只看到林温温朝她笑,便出于母亲的本能,也冲她展开眉眼,再者,她本就是商贾人家出身,娘家是江南便有名的布商,林温温是她的女儿,一手纺锤,一手布料,她自然下意识就觉得欢喜。 可当她看到众人神情,才恍然间反应过来,这不是冯家,这是林家,是那享负盛名的五姓七望,他们的子女怎能去抓布料,怎能与商贾人家一样? 许多年后,在与李嬷嬷说及此事时,冯氏依旧会落泪,“三娘当真是随我家的人,你看她绣工多么了得啊……可、可这又能如何呢?” 是啊,她可是林家的女娘,绣品再好,也绝不允许流到外面去。 林温温直到那时才知,原来她学得再认真,绣得再精妙,也不如林清清的一首诗,一幅画……甚至连个墨点都不如。 “谁说的?”顾诚因温热的大掌将她小手紧紧握住。 林温温眼睛更酸,忙别过脸去,“大家都这么说。” 顾诚因轻捏她下巴,让她将整张脸都面对他,认真开口:“三娘,旁人说什么不重要,你自己如何看待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大道理林温温也曾听爹爹讲过,可落在自己身上时,哪里能真正做到不在乎。 但她不想与顾诚因争辩,这样的事于她而言已经稀松平常,便只“嗯”了一声,敷衍地点点头。 顾诚因知她还未想开,索性不说,直接做,他拿起桌上针线,让林温温教他。 林温温惊讶道:“你是男人,学这个做什么?” 顾诚因道:“穿针引线,用眼用手,与男女何关?” 话虽如此,可林温温从未见过谁家郎君要做绣活的,她摇着头道:“可、可你是状元郎啊,你是要读书写字的,学这个没有用啊?” “有没有用,不是旁人来做定义的。”顾诚因说着,俊眉微挑,弯唇看她,“三娘可是不愿教我?” 林温温还是有些没回过神,怔懵地看着顾诚因挑了一块布,又取来针线拿在手中,学着她做绣活的模样,眯眼开始穿针。 “三娘……教教我。”顾诚因穿了半晌,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求助的望向她。 林温温见他不似玩笑,是当真要学,只好上手来教,从最基础的选配针线开始,这一步没什么难度,顾诚因很快就记住了,但到了真正上手的时候,明明他手指那样灵活,却捏着针半晌绣不到一处去,绣着绣着还不知怎地扎了手指。 顾诚因并不在意,倒是林温温看见后,下意识就握住了他的手指,稍微用力一挤,两滴血珠滚落,她几乎没有过脑子,直接就将手指放入口中,刚要轻吮,便恍然回神,赶忙又将他的手拿了出来。 她红着脸,瓮声瓮气道:“我、我小时候学绣活的时候,不慎扎了手指,我娘就是这jsg样的,所以我方才……” 方才是怕他疼,心里紧张,下意识的行为。 顾诚因眸光似是淡淡无波,可心头却有情绪在不住翻涌,他学着她的模样,将手含在口中,轻轻吸时,上面似乎还有她口中淡淡的甜香。 “原这针线活,这般难学,”顾诚因怅然叹气,遂又抬手轻捋着她的发丝,“看,便是状元郎也不如三娘厉害。” “厉害?”林温温喃喃抬眼。 顾诚因朝她点头,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清晰,“我家的温温,真的很厉害。” 林温温心头莫名一暖,她唇角缓缓勾起,眼尾却落下泪来。 这还是她生平当中,第一次听到有人夸她厉害。 顾诚因将她揽在怀中,轻轻摩挲着她的背脊,说她何等聪慧,说她心思细腻,说她心灵手巧…… 林温温伏在他怀中,从淡笑到笑出声,从默默垂泪到哭湿衣襟。 最后,他垂眸稳住她的眉眼,将那咸湿的泪珠一点一点用唇拭净,声音含糊,却一字不差地落入她的心中。 “我家温温,是独一无二的,永远也不必和任何人比较。” 火墙将屋内烧得发闷,林温温与顾诚因都出了一身汗,二楼是间水房,仆从备好浴桶,上来叩门后,便退出了望烟楼。 顾诚因用毯子将她包裹着,直接横腰抱起,带她来到二楼水房,一开门,氤氲的水汽便扑面而来,还夹杂着淡淡花香,那是林温温最喜欢的味道。 撩开绒毯,林温温被他放进浴桶,水温适宜,上面还铺着一层花瓣,随着水面浮动,花瓣时而聚集,时而分散,让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 他没有碰她,只将沐浴所需的东西摆在她手边的四角高凳上,转身去了屏风那边,径自洗漱。 “温温。”片刻后,顾诚因在那边忽然出声。 林温温愣了一下,朝屏风看去,那边靠窗,他的身形就映在屏风上,将每一处都照得那般精细,连他侧身时的整体轮廓,也看得极其清楚。 他怎么……这么快又这样了呢? 林温温又羞又惊,连忙别开脸去,可也不知为何,许是她当真被顾诚因带坏了,怎么眼睛不在看,眼珠子却一点也不老实,又带着几分好奇,悄悄移了过去。 “温温?” 顾诚因见她半晌没有出声,探身出来。 发现林温温在看何处,他先是愣了一瞬,随后淡漠的神情中露出些许笑意。 林温温小脸瞬间涨红,却也不避讳,直接看着顾诚因,又气又恼道:“你、你突然探过身子干什么呀?” “是我不对,扰了温温的兴致。”顾诚因神情淡淡,话语里却是在打趣,他说完,又退回屏风后,似是故意侧身给她看一样,立在那里,往上面浇了瓢水,“温温,再绣两个真丝帕子给我吧?” 林温温有一瞬的懊恼,都怪这个顾城因,害得她脸皮越来越厚了,就这样趴在浴桶边,歪着脑袋开始欣赏美男沐浴图,“我这几日要绣好多东西,哪里还有时间绣帕子。” 顾诚因似是想到了什么,动作略微顿了一下,却又很快恢复如常,他道:“不着急,等年后也可以。” 年后…… 表兄不可 第51节 林温温也微微怔住,然很快也回过神来,开口道:“子回,你要那么多帕子做什么?” 她知道顾诚因爱干净,可他明明已经有许多条帕子了,方才在三楼完事之后,他将那些帕子认真洗净,晾晒在窗边时,几乎摆了一排。 “想再要两条真丝的,”屏风后的顾诚因,又舀了一瓢水,动作轻缓地冲在身上,流水撞在他结实的肌肉上,溅出的水珠透过屏风,依旧清晰可见,“水太多时,帕子还是不够用,而且真丝轻柔,不会将肌肤磨疼,温温,你可知,你真的……” 他搁下水瓢,取来帕子擦拭着身上的水珠,片刻后,他嗓音低道:“你真的很娇嫩,每次只略微……” “你你你!”林温温脸皮再厚,此刻也红得烫手,她连忙扭过身去,将他话音打断,“你别说了,我绣、我绣就是了!” 沐浴之后,林温温彻底软了身子骨,连午膳都是半倚在桌边吃的,等午膳过后,直接爬到床上午憩,醒来时已至黄昏。 顾诚因年后还要关试,似有看不完的书,林温温都不知道他哪里来的精力,怎么就这样不知疲惫。 她胳膊耷拉在床边,小手无聊地拨着绣鞋上的花团,趴在那里也不出声,就一直望着神色专注的顾诚因看。 许久后,顾诚因终于意识到她已经醒了,合上书,端水给她。 “总闷在屋中,对身子不宜,随我出去走走可好?”顾诚因提议。 林温温畏寒,冬日里就喜欢窝在屋里,可毕竟许久都没有下楼了,也还是要出门转转才行,便勉强点头。 顾诚因虽然囚着她,可在百花园里她反而有时候要比林府还自在些。 这里除了顾诚因,便是他的仆从,没有人会议论她衣着装扮,更不会有人拿她去和什么人比较。 她喜欢红色,衣裳便都以红色为主,皆是顾诚因特地让衣铺给她做的。 她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最外披了件鲜红斗篷,那斗篷的帽子上还有一层雪白的兔毛,将她的小脸衬托得更加明艳动人。 深冬的湖面上结了厚厚一层冰,仆从已经提前试过冰的厚度,青才也拿来了两双冰嬉用的鞋靴。 顾诚因换好鞋靴,抬脚滑上冰面,转身将手伸给林温温,她却缩着不敢去握他的手。 “我以前滑过……摔了一跤特别疼的。”从那以后,林温温再也没有玩过冰嬉。 “温温,有我在,不会让你摔跤的。”他语气忽然多了几分凝重,眼神也变得极为坚定,莫名就让人生出信赖。 林温温竟当真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被大掌握住的瞬间,那份安稳顷刻间注遍全身,这让她不再胆怯,随着顾诚因一步又一步踏上了冰面。 沉寂已久的百花园,在这一刻终于绽放。 最初她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喘,后来她无拘无束,笑声在湖面回荡,将自己惹眼的鲜红,画出了一道又一道明艳的弧线。 她许久未曾这样开心,应当说上一次畅怀大笑是什么时候,她自己也不记得了。 “温温,你开心么?” “开心啊!” “温温,真的开心么?” “真的呀!” 顾城因凝望着她面上的笑容,这一次,应当是真的…… 夜深,她依偎在他怀中,双眼紧闭,唇角还勾着那抹弧度,也不知做了什么梦,眉心时而蹙起,时而舒展,最后低喃着梦呓:“子回……别松手啊……” “好,一辈子都不会松开。” 黑暗中,男子声音低沉轻缓。 林温温喜欢冰嬉,便让顾城因陪着她一连玩了三日,许是玩耍的时候吃到了凉风,第三日晚上便开始低咳,顾诚因不再允她外出,反而还给她端来汤药,林温温只好愁眉苦脸地坐在桌旁,数着日子继续做绣活。 每到这个时候,顾城因也会拿着书,坐在她对面,等他眼睛发酸时,就抬眼看看她,看她认真帮自己做东西的样子,心里的冰冷与空落,便会一点一点被填满,哪怕他知道,她不是真的想给他缝制绣品,可他就是喜欢这样的感觉,那种她满心满眼装的都是他的感觉。 即便是假的,也无妨了。 眨眼便至除夕,这还是林温温第一次在外过除夕,其实自她长大,规矩与约束越来越多,除夕便也愈发无趣。 一早起来,隐约听到坊间传来爆竹声,顾诚因问她怕不怕,林温温摇摇头,“多热闹啊,有什么怕的。” 顾诚因显然会错意,半个时辰后,顾诚因带她下楼,仆从拿出刚备好爆竹,点燃爆竹的瞬间,林温温几乎是蹦进他怀中的。 “不是不怕么?”顾诚因扔掉爆竹,抱着她退去好远。 林温温紧紧缩在他怀中,将他衣领扯得皱皱巴巴,像只受了惊吓的小猫,委屈道:“离得远我自然不怕,你让我自己去放,那还是怕的……” 顾诚因这次听明白了,转身就将她又抱了回去。 夜里按照除夕的习俗,厨房备了屠苏樽和五辛盘,这些都不是林温温喜欢的东西,只是因为过节,便象征性抿一下,吃一口。 最后端进来的是珍珠亲手做的汤中牢丸,林温温眸光肉眼可见的亮了起来。 这才是她最喜欢吃的东西,可以前冯氏将她盯得紧,只让她吃三个饺丸,多一口都不可以。 林温温还带着多年养成的习惯,不敢轻易动筷子,自言自语地辩解,“我今日下楼去放了爆竹,所以有点累到,可以多吃一个吧?” 顾城因微微蹙眉,不解她为何这样说,但还是点头应了一声。 林温温立即高兴地拍手,“那我就能吃四个了!” 四个? 对于顾城因而言,这个量连打牙祭都不算,但他也总算看明白了,林温温为何要说这jsg样的话。 “前几日你还染了咳疾,需要好好养身子,不然吃六个吧?”顾城因说完,又补了一句,“够不够?” 林温温愣了一瞬,连忙点头道:“够,太够了!” 她抬手就去拿筷子,顾诚因却忽然起了兴致,想要逗逗她,抬手将她拦住,“那多少也要有些条件。” 林温温细眉拧起,紧张问他,“啊,什么条件?” 顾诚因原本想说,守岁时与他去二楼沐浴,可忽然脸颊有些发痒,他用食指轻挠一下,落手的瞬间,湿湿软软的唇瓣,忽然贴了过来。 顾诚因耳根倏地一下起了温度,他望向林温温,正要开口说话,便见林温温火急火燎直接探起身,又在他脸颊另一侧不重不轻地啄了一下。 “左边一下,右边一下。”林温温说着,拿起筷子,夹住一个饺丸,轻咬一个小口子,又去蘸醋,“我可是多亲了一下哦,所以我可以再多吃一个!” 林温温顿了顿,高兴地扬起语调道:“那就是七个了!” 顾诚因没有说话,只静静坐在一旁守着她,看她开心地将那汤碗中,一个白胖的饺丸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下咽,露出满足的笑意,再夹一个,咀嚼,下咽,又是会心地笑…… 她的笑容像会传染,让顾城因也在不知不觉间勾起了唇角。 直到许久后,顾城因才怔怔地回过神来,抬手摸着自己发酸的颊边…… 原来,笑得久了,会是这样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冰嬉就是滑冰。 汤中牢丸就是饺子。 第50章 第五十章 ◎他是她的亲人◎ 对于顾诚因而言, 十岁之后的除夕,与寻常的日子没有什么分别,来林府的头一年, 按照礼数, 他也被叫去了主院,这是他自出生以来, 头一次过年时父母不在身边,他站在院里不敢踏进房门,只因他听见里面热闹的笑声,心口处像是被人用力捏着,越捏越紧,疼得让他几乎透不过气。 最后, 他逃离了,他在主院寻了处安静的偏房, 独自坐在那里, 只等守岁时辰一过,进屋与长辈们行礼,便回流景院。 房中没有点灯,他坐在椅子上,合眼默背诗文。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黑暗中他睁开眼, 一个娇小的身影走了进来, 在看到他的瞬间,停下脚步。 屋内虽暗,但他一眼也能认出, 这是二房的三娘子, 林温温。 他没有出声, 垂眸继续背书。 小女娘站在原地,也不知在想什么,竟没有离开,片刻后还摇摇晃晃走到了他的面前,她没有说话,只将自己的手炉捧到他面前。 那时他没有接,只冷冷说了声,“不必。” 而如今,那小女娘就坐在他怀中,娇软的小手被他温热的大掌紧紧包裹着。 他问她可曾记得那次的事,林温温点头道:“记得啊,那时我已经到了记事的年纪,看你瘦弱又单薄,害怕一出门就被那寒风吹跑了,所以才想把手炉给你的。” 所以,那次的确是真心的。 顾诚因双眼半阖,下巴抵在林温温肩膀上,又将脸颊朝她耳旁蹭了蹭,“还有一次,你带了红木匣去我的院里,那是为何?” 林温温被他蹭的痒痒,缩了缩脖子,却也没将他推开,“我听闻了你的身世……”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顾诚因却是平静地接话道:“觉得我可怜,所以才想去给我送东西。” 林温温又是点了点头。 所以那一次,也是真心实意的。 顾诚因唇角又一次抑制不住地扬了起来,随后将脸彻底埋入她脖颈。 屠苏酒辣喉,林温温只喝了一口,顾诚因却是将那一壶都饮了进去,他脸颊微红,抱着林温温不松手,还一个劲儿唤她名字。 唤得林温温也跟着心绪凌乱,颊边也染了绯红,尤其当裙摆被撩开时,那绯红便直接蔓延到了耳根。 “还要守岁的……”林温温轻轻握住他小臂。 顾诚因嗓音哑了几分,“那又如何……二楼备了热水的,随时可以下去沐浴。” 说着,他将唇边那耀眼的红玉髓耳珠含在了口中,怀中明显颤了一下,那小手犹豫片刻,也终是松开了。 一阵叩门声打破旖旎。 两人的眉心都不由蹙了一下。 “郎君,棋盘取来了。”屋外传来青才的声音。 顾诚因将她放开,理了理衣摆,才唤青才进屋。 青才极有眼色,进门便不会四处乱看,只低头望着路,将棋盘搁好后,便又立即躬身退出。 林温温却还是怕被人看到一样,将涨红的脸别去一旁,等门彻底合上,才小嘴里轻轻吐气,转了回来,“怎么想起要下棋了?” 顾诚因拿起黑子落在棋盘上,道:“怕你今晚守岁时觉得无趣。” 林府人多,除夕向来热闹,而顾府太过冷清,所以他提前吩咐过,等晚膳之后,要与她下棋。 林温温坐在他对面,捏起白子,也落了上去,似有些不情不愿。 顾诚因眸光不知怎地,略微沉了沉,他又落一子,淡道:“不喜欢?” 表兄不可 第52节 林温温拧眉道:“我不怎么会呀。” 顾诚因抬眼看她,“宁轩不是教过你么?” 他记得那个时候,每到堂间休息的时候,林温温都会与宁轩在旁间下棋,她明明眼神那般认真,怎可能不会。 宁轩这个名字似有一段时间没有提起过了,猛然听到,林温温有些愣住。 顾诚因阴郁的眼神不自觉又出现了,“是不会,还是不愿下?” 林温温回过神来,见顾诚因沉着张脸,索性将手里捏着的白子直接丢回棋盒,拍了拍手,扬声道:“我不会,当初宁轩教我时,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就没听进去!” “但那时你学得很高兴,我从你眼神里就能看出来。”顾诚因道。 林温温又是一愣,她不记得顾诚因在旁边看过,“你怎么知道?” 顾诚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探身过去,拿起白子递给她,“既然没学会,那我来教你。” “我才不学呢,我就不喜欢下棋!”林温温不接那棋子,回答的很干脆。 “可你喜欢和他下棋。”顾诚因脸色更加难看,顿了片刻,又沉沉道,“但不愿和我下。” “那不一样,我那时候……”林温温忽然哽住,偷偷去看顾诚因。 顾诚因也彻底放下棋子,直起身望着她,“说实话便是。” 林温温小心翼翼道:“那、那你不许生气。” 顾诚因“嗯”了一声,明明已是沉了脸,却故作扯了下唇角,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林温温觉得他有点怪,可到底也是答应她不生气了,且还笑了,那便是可以说的意思吧。 她喝了口水,解释道:“我那时候喜欢他,才愿意和他下棋的,但其实我一看见棋盘就想吐,他说得那些东西,我一个字都听不懂,越听头越痛,还要假装高兴,你可知我忍得有多难受啊!” 那时候喜欢他? 是不是意味着,现在已经不喜欢了。 顾诚因浓眉微挑,语气却依旧沉沉,“所以,你愿意在他面前强忍,却不愿意和我如此。” “那肯定了!”林温温直接应声,“你和他又不一样,就咱俩现在的关系,我没必要和你装模作样,肯定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为何要委屈自己?” “我和他不一样?”顾诚因复述了一遍她的话,又问,“哪里不一样?” “你……”林温温不由顿住,一时不知怎么说下去,支支吾吾道,“就、就……就是不一样啊,他、他是……” “是什么?”顾诚因明显不愿轻易接过,硬是要让她将话说清楚才行。 林温温拧眉思忖着,“比如我喜欢做绣活,喜欢吃炙肉,但是当着外人的面,我只能说我喜欢看书,喜欢吃燕窝……” “但是对我娘亲,对我爹爹的时候,我就可以说实话。”她扁扁嘴,哼了一声,“便是他们恨铁不成钢,责我两句,我也不怕的。” 顾诚因半晌不语,只静静望着她,林温温一开始还不以为意,后来也忍不住开始心慌,“你、你说了不生气……” 顾诚因忽然轻笑起来,不止是唇角微扬,眉眼中都含着笑意,甚至都笑出了声音。 这与他从前那淡淡的笑容完全不同,林温温不由看愣。 他容貌本就生得极好,只平日不苟言笑,又总阴沉着脸,才会让人不敢多看,而此刻那些阴郁一扫而去,只剩张俊美非凡的面容,在望着她温柔地笑着。 “你……你笑什么?”林温温颊边有些发热,忙将视线移去一旁。 顾诚因没有说话,jsg像是傻了似的,还在那里望着她笑,直到林温温拧起细眉,作势起身不要理他,他才敛起笑意,出声道:“温温,我是亲人,对么?” 林温温又是蓦地一愣,隐约意识到方才自己的那番话,代表了什么意思,宽袖中她用力掐了下手,咬唇道:“才不是呢!” 说完,她便起身离开,朝床榻那边走。 可很快,她又被几步追来的男人一把拉住,扯进怀中。 额角碰到他的胸膛,有些轻微的疼痛,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忽然就酸了鼻翼。 顾诚因将她抱得十分用力,似有种要将她融进身体中的感觉,林温温几乎要透不过气来,眼泪也变得无法忍住,从眼尾滑出。 两人穿得都很单薄,很快顾诚因的胸口就被泪水浸湿了一片,他赶忙将她松开,有些无措地望着她的眼泪,“怎么哭了,是我弄疼你了?” 林温温低着头,哽咽道:“顾子回……我愿意和你在一起,是真的愿意了……” 她现在这个样子,不愿意也不行啊。 林温温又是颤抖着吸了吸气,缓缓抬眼,一双泪眸望着顾诚因,“你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让她回家,能不能将她放了。 顾诚因似乎也意识到她想要说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将林温温打断,“温温,别说了。” 林温温紧紧咬着唇,没有继续说下去,可眼泪还在吧嗒吧嗒掉个不停,片刻后,她再次开口,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肯定,“我这次……真的没有骗你。” 顾诚因“嗯”了一声,只用粗粝的指腹轻柔地帮她擦着面上泪痕,却不再说话。 林温温深吸一口气,眸光不自觉朝矮桌上打好的穗子扫去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却在不经意间,看到面前被打湿的衣衫下,似有几个红字。 林温温疑惑拧眉,上次他洗漱时,她看到过他的身前,只那时候有些距离,她第一眼看去时,先被肩头的烧伤和腰腹的刀痕所吸引,没有留意到他胸前竟还有刺青。 顾诚因似是有所察觉,神情有一丝不自然,他拉了拉衣领,将她松开。 还有一个时辰才至子时,林温温又被顾城因带去二楼沐浴,又同之前一样,沐浴时他不会碰她,自己在屏风的另一侧洗漱。 林温温想到他身前的刺青。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寻常人很少会刺青,除非是某些对自己特别重要,极有意义的事,才会做出有损肌肤这样的事。 林温温心中好奇,可顾城因明显是有所避讳,她也不敢轻易询问。 洗漱过后,顾城因先帮她烘发,又帮她涂抹发油,期间顾城因往那发油里滴花露时,林温温的耳根一直在烧,顾城因似是带了几分逗弄,又将她发丝一缕一缕撩到她身前,林温温终是忍不住轻轻开口,“别……都这个时辰了……” 顾城因故作疑惑地朝镜中挑眉,“什么?” 说着,他摸完最后一缕墨发,开始用帕子擦手。 林温温这下不止耳根烫,连脸颊也在烫,她起身低着头,赶忙就爬上床榻。 等顾城因全部忙完上床榻时,距离子时约摸还有一刻,林温温已经乏了,半合着眼被顾城因揽在怀中。 静谧的深夜里,坊间隐隐传来打更声,林温温睁开眼,仰起头正打算与顾城因说些吉祥话,却见他忽地低头,含住了她的唇瓣。 轻吮中,他低低开口:“与温万万日,看尽盛安花。” 这是新的一年,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与入仕无关,与康寿无关,与喜乐顺意皆无关……只与她有关。 他要和她,长久相伴,共度一生。 元正这日,百官朝贺,顾诚因尚未入仕,不必早起,林家几位都有官职在身,也要入宫,所以顾城因待午膳过后,才回去林府。 与上次一样,顾诚因的衣袍,发冠,蹀躞带,都是由林温温帮他挑选。 只这次,不光是荷包,还有发冠上的图纹,腰上的香囊和玉佩穗子,还有鞋靴,都是出自林温温之手。 顾诚因穿戴好,却没离开,他垂眸望着她。 林温温眸中闪过一丝不自然,很快,很淡,却落进了他的眼中。 “温温,上次你亲了我。”顾城因淡淡道。 林温温顿了一下,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落下一个温软的吻。 顾诚因朝她弯唇,只脸上的笑意,莫名多了丝苦涩,不等林温温看清,他转身离开。 顾诚因下楼,走出百花园,没有出府,而是直接去了主院。 一刻钟后,他身上所有东西,从头到脚,全部换了一遍,随后才出府,坐上马车,朝林府而去。 作者有话说: 林温温:你!!!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他们忧心你◎ 望烟楼中, 珍珠一直守在林温温身旁,与上一次不同,这次紧张的是珍珠, 而非林温温。 林温温甚至在顾诚因离开的时候, 都没有站在窗旁去看,只坐回桌旁, 半趴在矮案上,枕着一只胳膊,望向窗外。 这个动作她保持了许久。 珍珠以为她也在担心,便凑到她身侧,将嗓音压得极低,用那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 道:“三娘放心,便是二爷看不出来, 夫人也一定看得出来, 郎君身上的香囊,可是夫人最喜欢的那个样式。” 林温温对这一点也丝毫不会怀疑,当初她学这款样式的时候,为了讨冯氏欢心,她练了很久才学会, 冯氏当时看见她绣出的成品, 惊得话都说不出来。 这款香囊, 整个上京都没有几个人会绣,她娘一定能认出来,应该说, 一眼就能认出。 可林温温只闷闷地“嗯”了一声, 半晌没有说话。 许久后, 才压声道:“你说……如果爹爹知道了,会当场和他翻脸吗?” 会不会直接差人将他拿下,把他送去官衙,或是将他送到宗族,又或是一纸御状告到圣上面前,又或是…… 林温温想不到顾城因还会面临什么样的惩戒,只眼眸低垂,莫名有些发堵。 珍珠低声道:“老爷可是御史台的人,别看他云淡风轻,做起事来不会马虎,他若是看出端倪,定不会轻易放过顾郎君,至于咱们夫人……” 珍珠眼睛眯起,咬牙道:“更是不会放过顾郎君!” 林温温的性子便随了冯氏,骨子里就有股泼辣劲儿,若让冯氏认出顾诚因的装束是出自林温温之手,根本不容确认,便极有可能不管不顾,直接冲过去将顾诚因一顿抓挠。 想到这些,林温温吐出一口冗长的气,她终于肯坐起身,喝了口水,脸上让珍珠去拿针线。 珍珠不解,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今日只要顾城因在二房露面,她和三娘一定会得救,已经没有必要再做什么绣活了。 “娘子,这是要做什么呢?”珍珠问。 “还欠他两条真丝的帕子。”林温温垂眸道。 此时,顾府的马车已经停在林府门前。 林府外张灯结彩,石阶上下满是燃放过的爆竹片,鞋靴踩在上面发出一阵咯吱声。 在林府八年之久,顾诚因若要出入,几乎永远都会走那最偏僻的一道侧门,除去放榜那日,出来迎泥金帖子以外,这应当算是他第一次走林府正门。 守门的仆从看见他,立即将门打开,恭恭敬敬朝他行了一礼,请他入府。 氏族大多还瞧不上顾诚因,觉得他毫无根基,便是考得功名,日后的仕途也未必可期,即便他能得以重用,又能如何,顶破天与那谢宰相一般,照样比不得他们高贵。 表兄不可 第53节 可在寻常人眼中,门第家世可以传承,但状元郎却不能,那是顾诚因寒窗苦读,没有半分弄虚作假,完全凭借他自己真正的本事得来的,这样的人更值得尊重,甚至于,他们已经将顾诚因视为了榜样,拿他的事来激励更多寒窑学子。 管家出来迎他时,态度也是顾诚因从未见过的恭敬,从门厅到正堂,一路上凡看到他的仆从,皆会朝他行礼。 顾诚因也如从前一样,微微颔首,不傲不骄,神情淡漠。 张氏还是不待见他,简单客套几句便称身子乏,被嬷嬷扶着下去休息。 顾诚因原本也只是走个过场,也打算早去早回,林郁却要和他说话,所说之事还是关于年后的关试。 林郁没有藏着掖着,将自己所知的重点都说予顾诚因听,到最后,他还提醒顾诚因,在言辩时,务必要多提两句宋先生的话,以宋先生的名望,他所言必当更加有说服力。 表面是如此,实则顾诚因心中明白,林郁是在jsg点他,让他不要忘了林府的恩情。 今上打压氏族,愈发明显,《氏族志》中虽没有林氏,可又有谁会真的以为,林氏不在五姓七望中,光看去年上门说亲者,都快要将林府门槛踩破,便可得知,所谓《氏族志》,除了强制不让氏族通婚以外,并没有起到旁的作用。 然顾诚因是皇上钦点的状元,还未入仕便有御赐府邸,明显是日后想要重用顾诚因的意思。 这些林郁全部都看得出来,如今林氏到了林海这一辈,只他一个进士,若再得圣上打压,能否顺利通过关试都成了一个问题,就算勉强通过,也不会谋得什么好职位。 所以,林郁想要拉拢顾诚因,想等他羽翼未丰时,便将他与林府彻底捆绑在一处,不管日后是否还会打压氏族,至少有他在,林家便多一份稳妥。 顾诚因拱手应是,却不会当真这样做。 外人眼中,皇上看重他,才赐府邸给他,实则面圣时,皇上三言两语,便已经表明,他想让顾诚因彻底与氏族分割开来,顾诚因若真想仕途可期,自然不能多与林氏往来。 当初宋先生是林郁亲自请出山的,可谓是满城皆知,若顾诚因当真关试时,提及宋先生,考官定会立即想起林氏,那在给他分配官职时,自然也会考虑到顾诚因背后的林氏。 今上之前,背靠氏族,更有利于加官进爵,然如今,氏族只会成为他的拖累。 这一点,氏族中人很少有人看得出,便是看出,也不愿相信,林郁便是如此。 从主院出来,顾诚因又去了清书院,见了林修与卢氏,又是林修留他说话,待说完,便让林海送顾诚因去凌云院。 林海从前便不喜欢顾诚因,如今莫名的对他更加厌烦,凌云院在何处,顾诚因又不是不知道,父亲让他来送,明显是想让他和顾诚因多去攀谈,拉拢关系。 林海不愿,也不想,一路上与顾诚因皆沉默不语,直到快至凌云院的时候,有一道偏宅的长廊,林海不由与他凑近了些,他眉心忽然蹙起,望了眼顾诚因,眸中闪过一丝不确定的疑惑。 随后,他故意朝顾诚因身侧近了两步,鼻翼不可察觉地动了几下,遂皱眉更深。 顾诚因没有看到这一幕,却是知道他莫名其妙朝自己靠来,他最不喜欢与人接近,便不动声色移动步伐,再次与林海将距离拉开。 凌云院外的仆从见到他,也是恭敬的引他入内。 林海目送他离开,站在原地许久未动,也不知在想什么,身旁小厮唤了他好几声,他才恍然回过神。 “你有没有闻到?”他问身旁小厮。 “闻到什么?”小厮不解。 林海道:“就是顾诚因身上的那股味道,很淡,但是……” 但是极为熟悉,让他下意识就会想到一个人,可那个人此刻应当就在眼前的院里,在那床榻上奄奄一息才是。 林海望着凌云院,又是许久的沉默,到最后只沉沉地叹了口气,垂眸离去。 顾诚因以为,林信与冯氏因林温温的事,定会悲伤忧愁,却没想到,还未进正堂,便听见堂中传来一阵欢笑。 林信知顾诚因来了,连忙命人开门迎他。 上一次两人见面,还是在顾府,顾诚因对林信说的那些话后,林信并未全信,暗地又派人去查了一番,什么也没有查出,如今见到顾诚因,他心里多少是有些愧疚的。 一来因为自家的女儿,竟贸贸然托顾诚因逃婚,二来,是他用小人之心揣测了顾诚因。 如今两人再见面,林信明显比之前要对他亲厚许多,将他迎进屋,又令人去沏茶端果子。 屋里有个满地跑的小郎君,约摸三岁,顾诚因从前未曾见过,但想来也许是哪个亲戚家的孩子,过年来林府做客,一道跟过带来的。 这孩子是个好动的性子,看见顾诚因的时候,他愣了一下,随后直接就扑了过来,抱着顾诚因的腿,笑嘻嘻道:“好看、好看!” 顾诚因僵在原地,没有推他,也没有说话,神色微凝。 冯氏嗔笑,赶紧招呼李嬷嬷将他拉开。 林信挥挥手,示意李嬷嬷将小郎君带下去玩。 很快,屋中静下,顾诚因依照礼数,给二人拜年说吉祥话,备好的礼也在一进门时,就交给了仆从。 林信大多时候都不会对冯氏隐瞒,顾诚因与他说得那些话,冯氏后来也全都知道了,与林信一样,起初不信,后来不得不信。 她叹了口气,一想到林温温,眼尾有些发红,“元正日合该热热闹闹才是,顾府冷清,你若无事,留下来吃顿晚膳再回去吧?” 顾诚因望着面前这二人,脑中又想起了方才那个小儿郎,莫名生出了一阵烦躁感,他没有应下,而是问道:“三娘身子如何了,可有好转?” 冯氏与林信互看一眼,同时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这便是不好的意思。 顾诚因知道会是这样的答复,他称不想叨扰,打算起身回府,可忽然听到旁间隐约传来了一阵啼哭,很快,便有一嬷嬷过来禀报。 “冯夫人,小娘子她醒了,哭着闹着要见你呢!” 冯氏脸上刚生出的哀愁,瞬间被急切取代,她也顾不得和顾诚因多说,只道要去照顾孩子,便起身就随那嬷嬷走了。 顾诚因生出的那股烦躁感愈发加重,那隐隐的猜想似乎又多了几分确信,不等他开口询问,林信先叹气道:“三娘这次怕是……” 林信有些说不下去,侧过脸缓了片刻,才开口与他解释。 原来冯氏得知林温温是自己出逃以后,便一病不起,眼看愈发消瘦,整个人都快支撑不住,张氏虽然对这个儿媳的家世不满,可到底得知这么多年二房无子是因为林信的缘故,便也放下了多年的芥蒂,她来看望冯氏时,便提议从宗族的旁支过继一双儿女,既给二房添了子嗣,又能算得上是给久病的三娘和冯氏来冲冲喜气。 其实,事到如今,张氏和林郁都已知晓林温温失踪一事,恼怒归恼怒,解决问题才是头等要事。 林温温寻不到人,称病也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对于林氏而言,名声才是最重要的,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娘,私自逃婚,一走便是好几个月,若这当中有了闪失,林氏的名声自然会受损。 这些林郁都与林信说过,可他却总说再等等,带着那最后的希望,继续派人暗中去查林温温踪迹。 可林温温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如何都寻不到,眼看冯氏也跟着病重,林信终于松口应下。 冯氏起初不愿,任何人都比不得她亲手带大的三娘,那是她十月怀胎生出的孩子,是她一点一滴拉扯而大的,她握着林信的手,说什么也不愿再养子嗣。 可当那两个孩子被带到身前,尤其是那个一岁多的小女娘,李嬷嬷找出来林温温曾穿过的衣裙给她,又梳了林温温儿时最喜欢扎的羊尾辫,冯氏看见她时,如何能不动容。 她将这走路摇晃的小女娘抱在怀中,哭了许久。 在这日之后,她一扫阴霾,身子逐渐康复,脸上愁容也因两个孩子而消散。 然而这些详情,林信不会告诉顾诚因,他只对他说,这两个孩子是从宗族过继到二房来的,日后便是二房的子嗣,至于林温温,不必细说,顾诚因也听得明白。 估摸出了正月,林家三娘便该下葬。 这些都在顾诚因的预料中,早在许久前,林温温试图用林府来逼他放走她时,他就曾说到过,林温温最终的结局,会是“病逝”,可他没有料到,这一日会来的这样快,更没有料到,在女儿还未下葬前,二房便已寻到新的子嗣来取代。 也许这就是氏族名门,永远以名声威望为重。 顾诚因心中一片冷然,他起身拱手,离开林府,很快就乘马车回到了顾府。 与离开时一样,他先进主院,将一身衣裳全部换下,重新穿回林温温给他挑选的那套衣袍,又将蹀躞带上的那些东西,全部系回原处,连系带的手法,都是学着林温温的手法来系的,确保每一处都与离开时一模一样,他这才提步朝百花园走。 来到望烟楼,顾城因推开门,林温温正拿着针线认真做绣活,听到门声响,她动作顿时停住,缓缓朝门口看去。 与想象截然不同,他没有半分愠色,也未见丝毫狼狈,他衣衫整齐,面容清俊,微沉的眉眼下,唇角轻轻勾起,“温温,我回来了。” 林温温僵愣地望着他,直到他来到她面前,她还未回过神。 “温温?”顾城因跪坐在她身旁,又轻轻唤了一声。 林温温略微回神,眸光依旧怔怔,“你、你……你可去见了……” “我去了,见到了二伯父与二伯母,他们二人气色不太好,没有多留我。”顾诚因说着,将针线从她手中拿出。jsg 林温温猛地吸了口气,鼻根开始酸胀,一开口,声音也能听出明显的颤抖,“那、那他们可与你说了什么?” 顾诚因握住她的手,掌心慢慢收紧,顿了半晌,才低低道:“他们很忧心你的病情,似是不想与我多说,只略微客套,便请我离开了。” “我娘……她也没有说什么吗?” 泪珠从眼尾滑落,林温温望着顾城因腰间的香囊,视线逐渐模糊。 顾城因知道她为何流泪,也知道她到底想问的是什么,可他骗了她,他们也负了她。 手背上落在一滴眼泪,顾城因心口似乎又出现了那只大掌,握住了他的心脏,随着她眼泪不住下落,大掌也愈发收紧…… 他仿佛听到那小郎君冲他笑,还有小女娘在旁间哭闹的声音…… 顾城因双眼紧闭,再次睁开时,他神情淡漠,只冷冷道:“没有,他们什么也没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12 19:11:11~2023-10-13 15:23: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哦~ 慢慢 10瓶; 竹笋偏要怜惜一只妖鬼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我们和好◎ 爹爹没有认出荷包, 娘亲没有认出香囊,李嬷嬷,翡翠……他们所有人都没有认出来…… 久忍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林温温掩面痛哭, 她甩开顾诚因的手,整个人伏在桌案上, 上面搁着的针线被她压住,一根针斜着扎进了她的手掌,几乎全部镶进肉里。 原来顾诚因说得是真的,人真的可以感觉不到疼痛,因为在这一刻,心里的痛要比身上的痛超过百倍。 她感觉到身后被人轻轻环住,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她不想再忍, 也觉得没有必要再忍, 泪流满面的坐起身,又尽全力甩开他。 顾诚因却是眉心忽然皱起,一把拉住她手腕,语气急切,“温温, 你受伤了。” 珍珠原本也红着眼在一旁愣着, 听到这句话, 才猛然回过神,连忙去柜子那边翻找药箱。 林温温却不管不顾,继续哭着朝他推搡。 “顾诚因, 你放开我!” 她哭得声嘶力竭, 泪眼模糊, 已经看不清面前之人是何种神情。 “你放开我,我要爹爹和娘亲,我要回我的家……” 她一声说得比一声重,一声比一声颤抖,最后惊叫着用尽全力,狠狠扬手,重重落下。 顾诚因脸颊顿时朝一侧偏去。 表兄不可 第54节 吧嗒一声,珍珠手中的药盒坠落在地,林温温也在手心震出一片火辣时,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眼泪朝外涌,神情却在这一刻定格,只怔怔地望着面前俊美的脸颊,从白皙逐渐红肿。 周遭空气好似瞬间凝结,然片刻后,略带沙哑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沉凝。 “疼么?” 顾诚因神情异常平静,只眉心微蹙,目光重新落回林温温还在流血的掌心上。 见林温温不再挣扎,他便唤了一声珍珠。 一旁还处于震惊中的珍珠,猛然回过神来,连忙弯身将药盒捡起,颤抖着递到顾诚因面前,同时,她又不住地朝林温温使眼色。 可林温温根本没有看她,眸光还在顾城因身上。 “温温,拔出针的时候,会有点疼,”顾诚因将她手掌拿到面前,声音轻缓到不像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你若是怕,可以先闭上眼睛,或者……” 他从身上取出一条干净的丝帕,递到林温温面前,抬眼看向她,“或者,咬住帕子。” 林温温眼泪还在大颗大颗朝外涌出,只不再叫嚷,不再挣扎,她泪眼婆娑地望着面前丝帕,视线一点一点移开,最终落在了顾诚因的手腕上。 她心中一沉,抬手直接握住顾诚因手臂,低头用力咬了下去。 尖锐的牙齿在穿破肌肤的刹那。 顾诚因双眼立即紧闭,眉心也瞬间深蹙,然很快,便又恢复如常,只淡淡朝珍珠看去一眼。 珍珠早已怕到脸色煞白,额上也冒出一层细汗,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顾诚因是要让她帮忙,赶紧握住了林温温的手腕。 顾诚因从盒中挑了一个药瓶,单手将药瓶打开,放在桌案上,随后又扯下一条纱布,搁在一旁。 等全部准备好,他才又将视线落回林温温的掌心。 “温温,”他一开口,沙哑的嗓音里能听出一丝轻颤,“我数到三,便要将针拔出来了。” “一、二……” 三还未说出口,针就已从掌心抽出。 林温温整个身子都明显的颤了一下,她没有如从前那样,因为疼痛或是害怕就大哭大嚷,只将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在唇齿间,口中弥漫着浓浓的腥味,鲜血从她唇角溢出,滴落在身前的红裙上。 她依旧没有松口,顾诚因也依旧平静无波,单手就帮她上了药,简单的进行了包扎,遂又仔细叮嘱,“伤口不大,却很深,这两日不要碰水,膳食我会让厨房做得清淡些,若嘴馋……待伤口愈合了再吃,好不好?” 说着,他抬眼看向林温温,他眸光柔和,只一侧的脸颊红肿着,额上也冒了汗珠。 林温温红着一双眼也直勾勾地望着他,却还未将他的手腕松开。 屋内弥漫着血腥味,不知来自林温温手心里,还是来自她齿颊间,又或者两种都有。 “娘子、娘子该休息了……” 珍珠吓到双唇发颤,语调尽失,她缓缓将手落在林温温手腕上,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将她指节掰开。 终于,林温温松开了顾诚因的手腕,她双唇被鲜血染得通红,眼眸中的泪已不知是何时停下的,只睫羽潮湿,眼眶也还在发红。 顾诚因立即垂手,用宽袖遮住了那骇人的伤口,他另一手重新接过帕子,轻柔地帮她擦拭着面上泪痕,还有唇畔上的腥红。 林温温没有躲闪,也没有说话,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他。 片刻后,顾诚因收起帕子,朝她缓缓勾起唇角,轻道:“珍珠陪你休息,我晚膳时再过来。” 等了半晌,没有等到她的答复,顾诚因垂眸轻笑了一下,起身离去。 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珍珠这才大口大口用力吸气,她握住林温温的手,便哭着道:“三娘啊,你要吓死奴婢吗?不是说好了万事都要忍着,你、你怎么……将郎君的手……” “珍珠,我要回去。”林温温冷冷道。 珍珠又是一愣,“可、可我们……” 林温温知道她一定是准备劝说她,便直接将她打断,“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 她顿了一下,随即痛苦合眼,声音再次颤抖起来,珍珠红着眼起身将她抱住。 只听林温温在她耳旁失声痛哭,“我要回去问问娘亲,问问爹爹……他们可曾真的关心过我,可曾真的在意过我……” “三娘,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珍珠也瞬间泣不成声,“许是老爷夫人太过伤心,没有留意……也许是、是……” 是害怕打草惊蛇,害怕事有巧合。 若是旁人家的爹娘,这倒是一个合理的解释,可珍珠和林温温都太了解冯氏了,若她当真在意林温温,便是她那心急的性子,根本不可能放顾诚因回来。 所以,珍珠没法再自欺欺人,她说不下去了,只哽咽着将林温温抱在怀中,不住地安抚着她,“娘子……你还有珍珠,珍珠会陪着你……会一直陪着你的……” 林温温最后哭到筋疲力尽,被珍珠扶回床榻,也不知过去多久,她实在撑不住,才沉沉睡了过去,待再次睁眼时,身边的人已经换成了顾诚因。 他手腕上缠着纱布,隐约还能问道药草的味道。 见林温温睁眼,他便立即看了过来,“晚膳拿过来了,可要吃些?” 林温温撑起身时,手掌按在床榻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她眉心蹙起,“嘶”了一声。 顾诚因连忙过来扶她,却被她一把将手抽开,咬着牙根,自己从床榻爬了下来,还特地避开他。 矮桌上摆着的都是林温温平日喜欢吃的东西,油盐重的那些,自不在其中。 林温温跪坐在桌旁,舀了勺粥,喝下后眉头拧起,将汤勺丢进碗中。 顾诚因道:“怎么了?” 林温温没有说话,又夹起一块冬苋菜,只拿到唇边,闻了一下,就又搁回自己盘中,拿起帕子擦了擦唇角,便起身要离开。 顾诚因抬手将她拉住,“温温,再难受,饭也应该吃的。” 林温温想要把手抽回,却被他拉得更用力,“放开我。” 痛哭过后的嗓子,沙哑干涩,一开口,林温温自己都忍不住蹙了眉。 顾诚因端起水杯,递到她面前,见林温温爽快接过水,他便知道她想做什么,直接抬眼看着她,“你确定要这样?” 水杯停在了他的头顶上空。 “你到底在怨什么,是你让我去的林府,我jsg去了,但你回来这样对我,是因为什么?”顾诚因眼神清冷地望着她。 林温温顿觉语塞,水杯也终是收了回来,嗓子的确在隐隐作痛,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将水喝了下去。 “为何不理我?”顾诚因没有松手,站起身问她。 林温温别过脸去,还是不打算开口。 “因为……伯父伯母气色不好的原因?”顾诚因故作不知,给了她一个比较合理的宣泄理由。 林温温的确需要一个理由,因为她不可能对顾诚因说实话,几个月的相处,她到底对顾诚因的脾气也了解了大半,他不喜欢她说谎,若让他得知,她利用了他,想让他带着她的绣活自投罗网,一定会气恼至极。 再者,爹娘认不出她的绣活,这也怪不到顾诚因头上,可说到底,这一切不还是因为他。 林温温顺坡下驴,终于冷冷开口,“你也知道……若不是你,我父母怎会无心待客,怎会气色不佳,怎会元正当日还在伤神?” 无心待客,气色不佳,伤神…… 一丝复杂的情绪从顾诚因眸中很快闪过,他语气低沉道:“是我的过错,可温温啊,你忘记了么,是你先招惹我的。” 林温温唇瓣动了几下,却没有再开口,那红肿的眼眶,似也又有些湿润。 “听话,先将肚子填饱,再和我怄气。”顾诚因说着,将她拉到身旁坐下。 “顾诚因……” “叫我子回。” 林温温知道不该这样和他较劲,可今日她实在难过至极,真的没法再强逼自己,理性与感性在心中不断来回翻涌,最终,她长出一口气,不情不愿地开口:“子回。” 顾诚因唇角微弯,将粥碗拿到她面前,“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林温温不回答,自己端起碗,舀了一勺喝进去。 顾诚因微微松了口气,也开始用膳。 晚膳很快用完,顾诚因拿来药盒,要给他们二人换药,先给林温温的手换的药,随后才给自己换,他手腕上的纱布被拆开的时候,林温温也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此刻已经平静的她,才终于明白珍珠为何会吓成那样。 顾诚因觉察到她的目光,便刻意背过身,将那血肉模糊的伤口挡住。 想到顾诚因是个有仇必报的人,她强压住心里的忐忑,将脸转向一侧。 顾诚因一边上药,一边道:“温温,我听闻了一件趣事,你可要听?” 知她喜欢听趣闻,他今日特地找来青才,询问他近日坊间发生了什么事。 可林温温却很干脆地道:“不要。” 顾诚因却没有听见一样,自顾自开始讲,他语气平淡,一点也不生动,林温温越听脸色越不好看。 整个晚上,林温温虽不如白日那般抵触,但还是极为生硬,便是和他同床而眠,也会强从他怀中挣脱。 一连数日皆是如此。 他陪她用膳,他给她换药,他给她讲坊间的趣事,哪怕那些事情根本不好笑,林温温有次听着听着都睡着了,他还在坚持如此做。 直到十五这日清晨,用早膳时,林温温忽然开口对他道:“你说过会带我去见父母的。” 顾诚因微愣,搁下碗筷,看她道:“温温,你也说过,不会再骗我。” 林温温蓦地一怔,颇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是啊,我没有再骗你了。” 顾城因望着她,许久后垂眸,重新拿起筷子,淡淡“嗯”了一声。 林温温心虚地握紧手,那被针刺伤的掌心,已经差不多好了,但有时候伤口还会痒,她匀了几个呼吸,不冷不淡道:“什么时候带我去见爹娘?” 顾诚因低道:“正月以后。” 林温温没有想到,顾城因会答应的这样爽快,她几乎有些坐不住了,声音都带了颤意,“你,你没有骗我?” 顾诚因也回看她,语气郑重又认真,“不会骗你,但温温,不要再这样对我了,好不好?” “你不是说了,愿意和我在一起。” 林温温咬唇道:“我是答应过,可你也说过的,要将我明媒正娶!” 顾城因道:“是,我是说过,但需要些时间。” “什么时候?”林温温逼问道。 顾城因沉吟不语,林温温冷哼一声,也不再说话。 整整一个白日,顾城因都未曾出现,直至入夜,他才又来寻她。 林温温正在和珍珠调花露,看了他一眼,又垂眸继续做事,没有想搭理他的意思。 表兄不可 第55节 顾城因缓步上前,将东市衣肆新送来的红裙放在一旁,开口道:“温温,可愿陪我去灯会?” 林温温下意识打算回绝,唇瓣都已张开,却忽然顿了一下,片刻后,她搁下手中花瓣,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身旁,“你……你说……” “上元灯会,可要随我去?” 顾城因眉眼温软,唇角微微扬起,将手伸在她面前。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13 15:23:42~2023-10-14 17:5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爱唱歌的王奇、摆烂理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这声音万分熟悉◎ 每年正月十四、十五、十六这三日, 上京会取消宵禁,整个盛安灯火通明,大街小巷皆是花灯, 东西两市也会彻夜不眠, 市内更是人声鼎沸,一派欢闹。 这三日里, 名门贵胄甚至还形成了攀比之风,谁家门前的花灯最气派,来年便能博得更好的彩头,就连今上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会斥资去建花灯。 先帝在世时,曾下令建造了一个二十多丈的灯轮, 就在那朱雀大街上,灯轮上缠绕着各种丝绸锦缎, 甚至连那真金白银也在上面缠挂着, 夜里灯火点燃的刹那,才叫人真正认识到什么才是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林温温只听书中有所记载,却从未见过,今上不喜铺张之风, 在位多年也未曾下令建过花灯, 但据顾诚因前日与她讲趣闻时, 曾提到过今年皇上令礼部建了一个火树银花,也是在朱雀大街上。 顾诚因只简单的叙述,几乎没有带任何修辞, 可林温温听到的时候, 还是不由眸光亮了一瞬, 这一瞬,正好就落在了顾诚因眼中。 “温温,去么?” 顾诚因见她还在不敢相信,便又问一声。 林温温终是回过神,她沉闷了整整半月,说不想去那是假的,她下意识就将手落在了顾诚因掌中,可随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心微蹙,小手又要收回,却被顾诚因迅速握住。 林温温知道,依照顾诚因的性子,这一握,想要松开便难如登天,她索性就顺势站了起来,却还是没有立刻答应,反而面露不安,再三向顾诚因确定,是要带她出门看花灯,而非买了什么灯带她下楼转一圈,又将她送上来,若是如此,她便不去了。 顾诚因道:“带你去西市,可行?” 林温温更觉惊讶,她以为顶破天就是在永昌坊内走走,这顾诚因今日是失心疯了吗,怎敢带她去西市那样人头攒动的地方。 “你会给我下药吗?就、就是那个半夏,还有曼什么花来着?”林温温紧张看他,只要他说会,那她还不如不去。 顾诚因道:“不会,什么都不会逼你服用。” 林温温看看珍珠,又看看顾诚因,她甚至还掐了一下掌心,感觉到疼,这才又开口:“可以带珍珠一起吗?” 顾诚因这次否定了,“不可。” 珍珠见状,连忙拉了一下林温温衣袖,“奴婢留下给娘子备水,待娘子回来,直接便可洗漱。” 林温温还在犹疑,顾诚因却已唤珍珠帮她梳妆,珍珠应声,带着林温温就去妆台前,不多时,便已帮她梳妆妥当,衣裙也已换好,最后穿上披风,顾诚因又递给她一个彩绘过的牛皮面具,轻薄透气,只遮住上半张脸,嘴巴和下巴还在外面露着。 顾诚因出门前,也戴上了一个同款的面具,只颜色和她不同,她橙红,他幽兰。 两人来到顾府门前,看到那停靠的马车,林温温彻底相信,顾诚因没有骗她,是真的将她带了出来。 顾府门前也点着灯,却与顾府奢华的正门颇有些不搭,不过想来也是,皇上虽然在赐下府邸后,也给了他一些赏赐,可到底他尚未入仕,还是要低调些,不等与那些上京的贵胄们一起行攀比之风。 马车摇晃,直朝着西市的方向而去。 车内,林温温终是忍不住问他,“你就不怕我跑了?” 顾诚因淡道:“不怕,我安排了人,会守在你身侧。” 林温温刚才出府的时候,就看见了有几个身材魁梧的随从,就守在马车旁边,原来是为了专门来盯她的。 林温温顿了顿,又问:“那我要是大声呼救呢?” 这三日整个上京城都无比热闹,官衙们自然害怕出事,便会加强巡逻,jsg顶多十步就能看到金吾卫,林温温若是当真呼救,定会引起注意。 顾诚因这般聪明的一个人,总不至于连这都想不到吧? 果然,顾诚因轻嗤道:“不怕,除非你不管珍珠死活。” 林温温这才后知后觉,怪不得顾诚因不让她带珍珠,她柳眉骤竖,气急败坏道:“你要对珍珠做什么?” “一个时辰后,我若不能赶回顾府,世间便再无珍珠。”说着,顾诚因撩开车帘,指着不远处某位高官家的门前,道:“温温快看,他家今年的花灯,做得极为精致。” 顾诚因整个白日,都是在为此事忙活,他已将今晚谁家花灯好看,谁家面茧好吃,全部摸了清楚,可林温温却冷哼一声,故意偏过头,不去朝他指的方向看,冷冷道:“我要回去!” 顾诚因知她是因为珍珠,才会这样赌气,便又道:“如果半个时辰内我们就回去,珍珠还是会……” “顾诚因!”林温温气得瞪他。 顾诚因毫不在意,又指另一个花灯给她看,且还提醒她要叫他子回。 林温温气呼呼,但余光扫见了一个玉兔花灯,眉眼瞬间一亮,视线下意识就移了过去,等马车驶过,她才又蹙起小眉头,气呼呼不理顾诚因。 顾诚因却是弯了唇角,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小盒,递到她面前,林温温偏头装不在意,眼珠子倒是很诚实,斜在眼尾望那小盒。 她看见顾诚因将小盒打开,里面竟有一颗散发着碧色幽光的小珠子。 林温温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静想了片刻,才恍然大悟,“这是夜明珠吗?” 顾诚因点头,将小圆珠取出,这小圆珠上镶了一个金坠,金坠上又穿过一条红绳,他拉过林温温的手,将红绳系在她手腕上。 “喜欢么?”顾诚因问。 林温温从前只听冯氏说过夜明珠,说她在江南时,家中就有一颗,林温温从小就很向往回江南,想去冯家好好欣赏一番,可到底一夜没机会回去,这可是她第一次看到夜明珠,虽不如冯氏口中的那颗大,但足以让她心生欢喜。 林温温自然下意识就笑着点头,可随即脸色一僵,扁着嘴将手放下,强迫自己不要看。 可若真不喜欢,应该摘下来丢回给他才是啊…… 林温温快速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最后决定,既然事已至此,便要坦然接受,好好游玩,否则岂不是亏了。 这般想完,林温温长舒一口气,撩开车帘,开始欣赏沿途的花灯。 这是林温温记忆中第二次来西市,上一次来时,还是顾诚因带着她和宁轩一起来的,她还记得顾诚因请她喝了酸梅汤,冰冰凉凉极为爽口,若不是正月未出,天还寒着,她肯定还要喝一杯。 马车停在西市外较远的地方,今日因为街上人太多,只能下来步行过去,顾诚因先下马车,随后扶她下来,两人带着面具,身旁还跟着膀大腰圆的随从,正常情况下一般人不敢过分靠近,可若是走到人流量大的地方,免不了还是会被挤来挤去。 顾诚因拉着她的手,与她寸步不离,若有人朝这边挤,便会将抬起胳膊将她揽入怀中,而那双冷眸,更似夜间的迅鹰,在那幽兰的面具下,让人望而却步。 “你想玩什么,或是想吃些什么?”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顾诚因在她耳旁问道。 林温温的视线在西市口巡逻的金吾卫身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移开目光,扬声道:“我要吃面茧!” 林温温一年当中,最喜欢的便是这上元灯会,连续三天可以出门游玩,漂亮的花灯让她目不暇接,还有那漂亮的小娘子们,个个花枝招展,自然也还有漂亮的小郎君们…… 总之,她喜欢逛灯会,只冯氏管得紧,不让她玩得太晚,亥时之前便得回府,且那街上的小食,也不能随意去吃,尤其是面茧这样的东西,顶多只让她吃一个,便不能再吃,林温温每次看到旁人吃,那口水不住地往喉咙里咽。 顾诚因对西市最为熟悉,他知道谁家今日会卖面茧,也知道谁家的面茧用料最足最可口,带着她穿过人群,最后来到一家铺面前。 铺面有一个窗口,里面站着一位妇人负责收钱,她身后还有三个伙计,一个在滚面茧,一个在煮面茧,还有一个在炸面茧。 林温温一直歪着头朝里面看,她勾勾小手指,在顾诚因手背上划了一下,“子回,我……我能不能吃……” 有所求时便是子回,发脾气时就喊他顾诚因。 顾诚因无奈弯唇,不等她说完,便直接道:“好,可以吃。” 林温温下意识就道:“我还没说完呢,我是想吃炸的面茧,可不可以?” 油炸面茧是冯氏决不允许她吃的东西,冯氏说这种食物,吃了最胖肚子,且脸上还会出痘,她从前一次都没有吃过,只吃过那水煮的。 顾诚因疑惑看她,“为何不可以?” 林温温愣了愣,蓦地也有些失笑。 多年养成的习惯,让她每次想吃这些东西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征求身边人同意,可顾诚因又不是她娘,更不是珍珠翡翠,她想吃只管吃便是,干嘛问他。 林温温玉指轻抬,直接选了六个面茧,四个油炸的,两个水煮的,樱桃,山楂,黑芝麻……各个口味她都要! 顾诚因付钱,林温温端碗,两人来到棚子下坐着。 炸好的面茧外皮酥脆,林温温唇瓣碰了一下,发觉不烫,直接下口去咬,结果里面黑芝麻做得流沙汤汁,却依旧烫口。 林温温被烫得赶忙张嘴,一边吸气,一边用手朝嘴里扇风。 顾诚因道:“快吐出来。” 林温温却摆摆手,含含糊糊道:“不要,太、太香了……” 顾诚因见状,直接撩起披风,抬手将她拢在黑暗中,不等林温温反应,他便覆唇而上,那让她舍不得的炸面茧,就这样被他瞬间卷了过去。 披风落下,林温温口中已经彻底降下温度,可那耳根和脸颊,却比之前还要滚烫。 “你……你孟浪!” 这可是大庭广众,顾诚因竟然这般厚脸皮,若不是有面具遮着脸,林温温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 可顾诚因好似什么都没有做过,依旧安定自若,只面具下的那双冷眸,多了一丝温软,“你说得对,的确很香甜。” 林温温觉得自己变了,变得不正常了,在听到这句话时,她下意识想到的竟然是别的,因为顾诚因不止一次用香甜来夸过她的…… 林温温狠狠瞪了他一眼,捧着小碗转过身去,彻底不打算再理他。 然而她刚咬了一口面茧,便听见身旁忽然传来男子抱怨的声音,“我真是不知,她为何偏要来西市这种地方……” 林温温瞬间愣住,因为这声音万分熟悉,熟悉到不必抬眼,便知是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14 17:57:57~2023-10-15 17:1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小鱼小鱼吐泡泡·3·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你在心疼我◎ 林海是林氏在京这一支的唯一嫡孙, 世家名门出身的他,虽自幼父母要求严苛,却在吃穿用度上从未受过委屈, 这还是他头一次来西市, 若不是今日卢氏非要他陪卢芸,他根本不可能来这样的地方。 林海也带着面具, 那双露出的眼睛,眸光里是极为明显的不耐与嫌弃,他不愿和人挤在一处,看这边卖面茧的棚子里人不算多,站了过来,远远看着猜灯谜那边, 兴高采烈蹦来蹦去的卢芸。 表兄不可 第56节 “东市又不是没有猜灯谜的,且不论是花灯还是谜题, 哪个不比这边强?” 这一路, 他朝身边小厮发了不止一次牢骚,只这次说完后,他忽然顿住,蹙眉朝身后那小桌案看去。 那小桌案似是坐着一对男女,女子一身鲜红, 哪怕带着面具, 只露出唇瓣与下巴, 依旧能感受到她的明艳夺目。 她手中捧着一碗面茧,停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动,而他身旁的男子, 却忽然抬手接过她的碗, 帮她吹着面茧上的热气, 开始一勺一勺地喂她吃。 男子虽也带着面具,可他举止间对女子的宠爱,也是一眼就能让人看出的。 盛安民风开化,再加上上元灯会,携伴出行的男女本就多,在外举止亲密些倒也不是什么新奇事,只这对男女,林海不知怎地,总觉得有些异样。 他双眼微眯,眸光在两人身上细细流转,很快,那两人的随从便有所觉察,直接横跨两步,遮住了林海的视线,那随从面露凶光,一看便不好惹。 林海冷嗤,回过头不再去看。 可就在这时,他听到随从身后传来了那女子轻咳的声音,许是吃那面茧时噎住了jsg。 林海再次蹙眉,心里有生出了某种异样的感觉,只是这次,他没有回头看,视线一直落在对面的卢芸身上,待那咳嗽声已经停下片刻,他才又带着好奇故作不经意地偏头去看。 然那小桌案上的男女,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只留下一个空碗。 林海的视线正要收回,桌角下不经意地一个亮点,却倏然闯进了他的余光。 林海蓦地顿住,这一次他彻底转过身来,也不知怎地,竟鬼使神差走了过去。 就在女子方才坐过的这边桌角下,有一个散发着碧蓝亮光的小珠子,上面还有一条红绳,一看便知是那女子不慎落下的东西。 林海弯身捡起,抬眼四目寻找,人山人海中,哪里还有那两人身影。 他再度垂眸,刚想细看,卢芸便提着一盏灯朝他跑来,林海连忙握拳,将手负去身后。 “表兄你在这里做什么?”面茧多是女娘喜欢的食物,表兄向来不喜欢吃,怎么跑到这面茧铺子里来了,卢芸觉得奇怪。 林海没有回答,反而望着她手中花灯面具不悦,“这是胡人的花灯?” 卢芸平日里也瞧不上西市,可前几日听闻今年西市有胡人做的花灯,与盛安流行的花灯模样截然不同,她向来喜欢新奇的玩意儿,这才会在今日拉林海陪她逛西市。 手中的花灯,便是方才她猜谜赢来的,见林海问她,她便献宝似的将花灯捧在他眼前,笑道:“是不是很好看?” 林海却肃了神情,不冷不淡道:“不如盛安的。” 卢芸脸上笑容僵了一瞬,随后用力将花灯丢到婢女手中,气道:“表兄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既然不愿陪我,那我们回去便是!” 两人如今已经换了庚帖,林家也已向卢家下聘,待关试一过,便要成亲,林海一直待卢芸很包容,也很少去苛责她,也不知为何,两人定了婚事后,他却变得愈发没有耐心,难道真像话本子说得那样,男人一旦得到了,就会变得不知珍惜。 想到这些,卢芸更加气恼,转身便要走。 林海原本巴不得离开,可手里握着的那小夜明珠,莫名让他又想起了方才那位女子。 林海长出一口气,三两步追了上去,他拦住卢芸,终是敛了脾气,好声好气去哄卢芸,借口因准备关试压力太大,才忽略了她。 卢芸也不是真要和他翻脸,很快又笑咪咪提着花灯,和他一起游逛。 这次,林海真如他所说,没有在沉着脸应付卢芸,他也抬眼四处张望,却不是在欣赏花灯。 另一边,林温温那碗面茧虽香甜,却吃得五味陈杂,也不知顾诚因到底有没有认出林海,他原本就不是一个轻易将情绪表露出来的人,更何况他还带着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 许是她心虚的缘故,总觉得他那眼睛极为阴沉。 吃完面茧,顾城因带她来到另一条街。 这条街的正中央,有胡人在奏乐,盛安的乐曲悠扬婉转,胡人乐曲有一股天然的活力,让人听了之后忍不住就想跟着跳动。 很快,便有人聚在中央,随着音律开始扭动,起初还只是胡人,后来不论是上京百姓还是那些异国人,皆跟着舞动起来,场面氛围愈发浓厚,最后哪里还分什么人,男女老少皆沉浸其中。 林温温虽然面对着人群,可她眸光却总是来回游荡,明显心思已经不在这里。 “去猜灯谜吗?”顾城因忽然在她耳旁道。 林温温还是忍不住掐了掐手指,强迫自己不要表现的过于异样,她小口吐气,摇摇头道:“我猜不出来。” 从前便是如此,每次她兴高采烈凑上前去,看到那些好看的花灯,恨不能将它们全部带回家中,可那些灯谜,她却一个都猜不出来,有时候着急出口,还会惹笑旁人,次数多了,林温温便不喜欢再去凑那热闹了。 顾诚因见她回答的是猜不出来,而非不想去,便能猜出些缘由来,于是拉着她便寻了一处猜灯谜的地方。 这家铺子门前,围观的人很少,不是因为花灯不好看,而是因为他家出的谜题太难,许多人试了许久都答不出,所以人才越来越少。 有几个男子猜不出,便嚷嚷掌柜的玩不起,故意刁难人,那些谜题根本没有答案。 掌柜的大过节也不好与人起怨,只笑而不语,拿了些糖果招待路人。 “猜对得花灯,猜错也有果子吃。” 林温温刚一过来,就听到掌柜这样说,下意识去看那些糖果子,顾诚因却抬眼问她,喜欢哪个花灯。 林温温这才朝灯上看。 这家铺子的花灯的确好看,有些样式与图案林温温从前根本没见过,一看那稀奇的模样,便知是来自异族。 这是林温温第一次在上元节这日来西市,从前在东市,虽也热闹非凡,却不如西市这边的异族风情重,就像方才的胡旋舞,她也是头一次看到。 她抬手指了一个花灯。 掌柜抬手将花灯下的谜题摘下,朗声念出谜面,很快就有人围了过来。 果然,林温温根本猜不出来,光听都听得一头雾水。 可就在她细眉拧起不知所措时,耳旁传来顾诚因低沉的声音。 林温温拧眉更深,满脸困惑,顾诚因却是朝她点头,示意她不要担心,说出来便是。 犹豫再三,林温温终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曷密多?” 掌柜的眼眸发光,立即抬臂鼓掌,他身边的伙计也扬起木杆,眉开眼笑地将那盏花灯挑下,递到林温温面前。 不止林温温怔愣,周围人大都也不知那曷密多是何物。 掌柜的笑着捋着胡须,朝众人解释道:“小娘子博学多识,竟连室利佛逝国的曷密多都知晓。” 林温温根本没有听过这个国家,更不知那曷密多是个什么东西,可这会儿已经陆陆续续有人过来围观,知道终于有人能解开迷题,都用那羡慕又崇拜的眼神朝她看来。 林温温只好心虚一笑,接过花灯。 那掌柜的这下挺直了腰背,与那几个猜不出还要埋怨他的男子笑辩几句,紧接着又问林温温可要再选一个。 林温温承认自己虚荣,她还想要花灯,也还想听夸赞,那忐忑不安的心,在这一刻似乎被冲淡了大半。 她挠挠顾诚因掌心,顾城因意会,也紧了紧她的手,来做回应,那阴沉的眼神好似也跟着变得温软了。 既然想要,那就来一个大的。 林温温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自信,这次直接抬手指那最高处的一盏花灯。 那花灯有八面,每一面都有不同的图形,每个图形都由金线缝制,在灯火的跳动下,流光溢彩,分外夺目。 掌柜的啧了一声,夸她好胆量,取下谜面,再次扬声念出,只四个字,“水着火了。” “水着火了?”林温温不可置信,又重复一遍。 掌柜的笑而不语,只朝她缓缓点头,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 围观人的表情比林温温也好不了多少,简直是一头雾水。 林温温见顾城因半晌没有说话,心道糟糕,正打算拉顾城因离开,边见顾城因微微俯身,不动声色在她耳旁轻道:“袄教。” 这一次林温温虽然听不懂,但毫不犹豫,立即扬声朝那掌柜道:“袄教!” 掌柜的又是一惊,随后大喜,亲自将灯摘下捧给林温温,免不了又是对她一通赞美。 林温温何时在这么多人面前出过风头,面具下的脸颊通红,拿了那两个花灯便要离开,顾诚因却又将她拉住,带着她一连猜了几个,毫不意外,几乎没有一个能难倒顾诚因。 那掌柜的人也豁达,临走前又包了一把糖果子给林温温。 林温温从未得到过这么多花灯,提都要提不过来了,最后她只留了那八面的金线花灯,其他的都让那几个随从提着,随从们各个虎背熊腰,肩如门宽,手中却提着精致好看的花灯,莫名添了几分趣味。 逛完西市,两人乘车来到朱雀大街,自然是要看那火树银花,许多人都一早就派人过来帮忙占位,顾城因也是如此,甚至天还未黑,就派了人过来,所以他们的位置极为靠前。 子时一到,那高有八十尺的火树被倏然点亮,与此同时,不远处又燃起了爆竹,整个上京夜晚的天空,这一瞬间亮如白昼。 往年这个时辰,林温温已经早早就回林府了,根本不知在这个时候,还会燃放爆竹,且就在那火树旁边。 林温温被吓了一跳,直接扑进顾诚因怀中。 她细软的绒毛不经意间在他锋利的下巴处轻轻剐蹭,一阵痒意顺着肌肤直冲进心口,顾城因手臂顺势收紧,将她紧紧揽在身前。 林温温耳畔就贴着他心口的位置,周围明明那样喧闹,又隔着衣裳,她合该听不见他的心跳才是,却不知为何,扑通扑通的声音,还是传进了她的耳畔。 她听到它们从安安稳稳,到jsg肆无忌惮,最后好似火光般灼热。 林温温连忙从他怀中起身。 奇怪,那扑通扑通的生意……怎么似乎还在。 林温温奇怪拧眉。 可就在这时,眼前明亮耀眼的火树,许是因为昨日燃过一次,枝干处有所破损,今日检查之人有所疏忽,只燃了片刻,忽然便传来咯吱一声。 火树倒塌,直朝人群。 场面顿时失控,巨大的火树从中间断裂,上面盘绕复杂的枝丫,纷纷解体坠落,由于人群太过密集,便是反应及时的人,也难以寻到空处逃脱。 很多人都被树枝砸中,身上染了火光,惨叫连连。 林温温从未这般害怕过,她也根本来不及反应,或者说,由于她们所处的位置太近,树枝坠落的速度太快,根本容不得他们躲避。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她吓到双眼紧闭,只觉得有人用力拉住她胳膊,她装进了一个温暖又结实的怀抱中,随后一并重重地向地面倒去。 林温温惊呼一声,却发现她竟没有觉出一丝疼痛,只听到耳畔传来一声闷哼。 林温温缓缓睁眼,看到环住她的衣袖,便立刻知晓挡在她身后的人是顾城因。 可他不止替她挡住了落下的树枝,还害怕摔在地上的时候让她受伤,在落地的瞬间,用手肘死死撑住,如同一个结实的支架,让她只是受到震颤,却没有伤及半分。 顾诚因身后的披风瞬间起火,那痛苦的回忆再度涌上心头,他仿佛在这个刹那间,又看见了八年前的那场大火。 少年的悲痛与惊惧,与此刻他的沉稳又冷静,逐渐融合,最后完全被取代。 那时的他,没有能力护住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可此时此刻,他可以。 他不会再让重要的人离自己而去,绝不会…… 他轻声宽慰着怀中之人,一手将她从地上拉起,一手迅速甩掉身上燃火的披风,拉着她避开慌乱的人群,朝黑暗中跑去。 坐上回府的马车,林温温惊魂未定,顾诚因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是那般的冷静沉稳,只唇瓣有些发白,他握着她的手,一路都在温声宽慰她。 终于回到顾府,林温温却忽然想起一事,拉住顾城因忙问道:“什么时辰了?你……你可将珍珠……” 表兄不可 第57节 “没有,”顾城因嗓音也有些沙哑,“我没有为难她,放心。” 林温温哪里能放下心来,一回百花园,她立刻松开顾城因的手,提着裙子就朝望烟楼跑,一口气跑上三楼,看到珍珠正跪坐在桌旁,整理桌上的针线,见到她,还笑着问她,灯会好玩吗? 林温温顿时松了口气,却还是不能彻底放下心,她跑过去抱住珍珠,连忙又是问了好些话,确定她真的没有被任何人刁难,只去了二楼备水,又回三楼整理屋子,这才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了顾城因两句。 望烟楼下,顾城因在与随从交代事宜,等说完,他才上楼。 挥退珍珠,屋内便又只剩他们二人。 直到此刻,屋中灯光明亮,林温温才看到顾城因满头是汗,双唇早已白的毫无血色。 “你……怎么了?”林温温问。 “无妨。”顾城因嗓音比方才还要沙哑,身影似乎也有些摇晃,他踱去柜旁,去拿药箱,林温温这才看到,他后背的衣衫破了,被划出了一道口子。 那落下的树枝是用银质的,极其锋利,不仅烧了披风,还直接划破了他的衣衫,甚至将他后背也划伤了。 林温温僵在原地,看顾城因提着药盒,盘坐在桌旁,双眉紧蹙,缓慢地褪去衣衫,露出整个上身。 那后背上一尺多长的鲜红口子,赫然出现在林温温眼前。 林温温脸色也变得极为苍白,她紧紧咬着下唇,眼尾瞬间泛红。 这样深的伤口,怎么可能无妨。 她揪着衣摆,缓缓朝前挪去一步。 “温温……”他忽然出声叫她,“可以帮我湿一条帕子吗?” 林温温连忙应声,转身去火墙那边端了温水放在他面前,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又恍然意识到,顾城因的伤不止后背那道伤口。 在他用双肘护住她时,手臂的皮肤也被蹭伤了一片,上面还青一块紫一块,看着极为骇人。 他伤成了这样,却一路上还在宽慰她…… 她愣愣地看着他,看他自己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看他一点一点给双臂抹药,看他俊美却苍白的面容 ,时不时因为疼痛而蹙眉。 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那些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她只坐在他身旁,用力掐着手指,咬着唇瓣,许久后,才低声问他,“你……你在车上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受伤了?” “温温,说与不说,有区别么?” 顾城因声音莫名听起来很冷淡,说完,他听见林温温猛地吸了口气。 他动作顿住,抬眼看向她。 她双眼通红,唇瓣在轻轻发颤,顾城因太了解她了,以至于只看到这些,便知她在强忍眼泪。 他想问她,是不是在心疼他,可最后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便继续垂眸抹药,包扎…… 因为他不必问,也该知道答案的,何必还要她亲口说出来。 之前她对他的好,对他的百依百顺,不就是因为他答应了她,肯穿着她绣的东西去林府。 她以为她会得救,所以才愿意一直配合他,说她是他的亲人,说愿意与他永远在一起…… 然得知他从林府归来,她并没有想象中会被林家救走,就开始再次对他冷淡,甚至连做戏都懒得做…… 顾城因心中冷笑。 他缠好纱布,缓缓起身来到妆台前,他侧身去看身后,却看不到伤口。 林温温默默起身,拿着药盒走了过来,又重新湿了条干净的帕子,站在他身后,终于再次开口:“我……我来帮你?” 她瓮声瓮气,若不是屋里太静,顾城因甚至以为,她根本没有出声。 “不必。”顾城因说着,从她手中接过帕子,一点点用手去试探伤口的位置,在帕子碰到伤口时,他沉沉吸了口气。 “顾子回!”林温温上手想直接抢回帕子,却被他躲开,林温温不由愠怒,“你就是想让我内疚,想让我心疼你,是不是?” 镜中的顾城因,神情微怔,片刻后,抬眼看向湿了睫羽的林温温,明明身上的伤口万分疼痛,可这一刻,他却控制不住地弯了唇。 “你笑什么!”林温温抹了把眼泪,带着几分气愠地质问他。 顾城因笑意更深,沙哑又温软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雀跃,“你……你在心疼我。” 林温温吸吸鼻子,抬手去抢帕子,可顾城因却反手将她手腕握住,再次向她确认,“温温,你是真的在心疼。” 林温温垂眸,原本不打算开口,可目光落在那还在隐隐朝外渗血的伤口上,便抑制不住又红了鼻尖。 “是是是,我在心疼你!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啰嗦了!让我赶紧给你上药包扎!” 林温温说完,顾城因终于松开手,将帕子还给了她。 林温温又一次抬手擦掉眼泪,她俯身朝他后背靠近,一点一点极为轻柔地帮他擦拭伤口,在涂抹那止血的药粉时,顾城因忽然问她。 “温温,你手腕上的那颗夜明珠呢?” 林温温动作猛然一顿,很快便道:“好像……是刚才火树倒塌时,不小心跑丢了……是、是不是很贵啊……” 这个理由很充分,也很合理,可是温温啊,你知道吗,你靠我身后实在太近了,那温热又轻缓的鼻息,在这一刻变得极为慌乱。 顾城因半晌无话,屋中沉默到连房外夜风都依稀可闻时,顾城因终是合眼,缓缓勾了下唇角,沙哑的声音里染了一丝难以觉察的落寞。 “无妨,你没事便好。” 作者有话说: 面茧就是元宵的鼻祖。 祆教是唐朝时期,传入我国的一个教派,就是传说中的拜火教。 室利佛逝国是一个海上强国,唐代时期与我国有所往来,曷密多是他们国家一种食物。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我们都做错了◎ 顾诚因话音落下, 身后明显有一口缓缓的气息,落在了他的肌肤上。 他知道,那是她松了口气。 顾诚因不由开始怀疑, 林温温方才所谓的担忧与心疼, 到底出自她的真心实意,还是因为又有了被救的希望, 所以再一次开始和他演戏,想要稳住他,麻痹他…… 林温温不知顾诚因在想这些,以为方才已经蒙混过关,又开始小心翼翼帮他处理伤口,等全部包扎好, 才意识到顾诚因已jsg经许久没有出过声,只静静地坐在那里。 林温温朝镜中看去, 他好看的眉眼微微眯起, 分辨不出视线究竟落在何处。 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将上半身毫不遮掩的袒露在她面前,与之前不慎瞥到的不同,这一次她就站在他身后,眸光落在镜中,可以将那疤痕看得一清二楚, 自然也还有他肩头上的烧伤。 林温温恍然想起, 在他们二人倒地之后, 她惊恐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一刻火光之下,她看到顾诚因向来镇定的神情中, 有一抹不一样的情绪。 当时林温温太过惊惧, 没有仔细去想, 就又被他连忙拉了起来,如今回忆到他那时的神情,林温温这逐渐才意识到,那抹不一样的情绪,是来自顾城因心中的恐惧。 原来,他与她一样,也是会害怕的。 可他怕的是什么,是火光吗,还是别的? 顾诚因已经回过神来,林温温却又在出神。 他见她盯着镜中,眸光正直勾勾地望着他身前,他没有动,而是出声询问,“温温,我可以穿衣服了么?” 林温温正在愣神,下意识就“嗯”了一声,可随即反应过来,颊边瞬间升了温度,“你要穿就穿,问我干什么啊?” 顾诚因与林温温在镜中对视,他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眼神却很明显是带着答案的。 因为,她在方才一直在盯着他身前看。 见他似还没有穿衣服的打算,林温温这下赶紧将目光从镜中移开,她侧过身的同时,顾诚因却倏然站了起来,彻底转过来面对着她。 大片肌肤闯进视线,不得不说,顾诚因的身材很紧实,穿上衣服的时候看不出来,只会觉得他很高,而脱去衣服时,才知他身前竟如此棱角分明,那两块肌肉似比她手掌都要大了…… 林温温分外跳跃的思绪,在这一刻不知怎地,又蹦去了许久前,她无意翻开了《素女经》,看到上面画册里的男子时,她鬼使神差就想到了顾诚因。 如今想来,顾诚因倒是和那些男子真的很像,只画面上男子的容貌简单,似不想让人看的时候没有代入感,便故意画的模糊,而他的样貌却是真真切切的俊美非凡。 抛开旁的不说,他这张脸在某些时候,比如方才在马车里温哄她时,又或者与她在那种时候,他的确是极为挺养眼…… “温温?” 顾诚因的声音再次将林温温的思绪拉回,她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许是受惊过度,总会胡思乱想,怎么想着想着,就想到了那些事上。 林温温赶忙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一紧张,舌头又开始打结,“你、你干嘛呀,赶紧将衣服穿了啊。” 顾诚因无奈轻叹,“能帮我一下么?” 他蹙眉用力抬了一下胳膊,举到一半就落了下去,明显使不上劲。 “那你别动,我给你去拿衣服。” 林温温说完,低着脑袋跑到柜子前,从里面挑出一件竹月色薄衫。 说来也奇怪,顾城因的衣衫,大多数都是竹月色,她记得以前在林府的时候,顾城因不怎么穿这个颜色的衣裳啊。 林温温拿着衣衫回过身,顾诚因就站在她身后,也不知是何时跟过来的,将林温温吓了一跳。 “你、你往退一点。”林温温身后是柜子,面前是精壮的胸膛,她脸颊涨红,头垂得极低,视线自然也是朝下看的,这就无意中又从他下腹扫过。 顾诚因之前处理伤口时,松了腰带,到现在也没有系紧,再加上他来回走动,腰带不免朝下坠了几分,将他下腹两侧那极为显眼的线条赫然露出。 林温温连忙闭眼,举着衣服胡乱就朝顾诚因身上套。 “嘶——” 她小手一通乱晃,不经意碰到了顾诚因手臂上的伤,疼得他吸气。 林温温心里一急,遂又连忙睁眼查看,可这一睁眼,视线直直就落在了他的心口处。 上一次林温温便看到了,他身上有刺青,但看得不真切,也不知到底刺了什么字,这一次看得极为真切,在他紧实又棱角分明的胸膛上,在靠近心口的位置,刻着三个拇指大小的字。 她脸颊虽红,但却没有立即避开,而是细眉拧起,似又深看了两眼。 “是有话想问我么?”顾诚因知道她看见了,索性不去遮掩,直接让她问。 “二十七?你为什么要刺这个。”林温温不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会有人随意在身上做刺青的,除非对他有什么重大的意义。 顾诚因朝后退了两步,从她手中接过衣衫,神色似是刻意做出的淡然,“不是我,是常宁公主差人刺的。” 林温温以为听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蹙眉愣了片刻,才猛然瞪大眼睛,抬眼看他,“谁?” “常宁。”顾诚因语气平静,却因抬手穿衣时扯到后背的伤口,而蹙了眉头。 表兄不可 第58节 林温温上前去帮他,那张怔懵的小脸上还是写满了不可置信。 顾诚因与她一边小心地避开伤口,慢慢穿衣,一边将那时真正的情况全然道出。 他语气平静,言词也不带任何过分修饰,只将当时发生的事平白直叙,可越是如此,林温温便越是心惊。 在听到顾诚因摔碎茶盏,用碎片抵住常宁脖颈时,林温温用力吸了一口气,正帮他穿衣袖的手,也倏然抖了一下,紧接着,她便将头垂得极低,只露出细长的脖颈。 她只知顾诚因被县主掳走,却不知背后之人竟是常宁公主,且常宁公主竟然会这样疯狂,会给自己看中的人身上刺青,这二十七便代表,顾诚因是她的第二十七个男宠。 那时因为快至春闱,皇上不允常宁外出,常宁闲在宫中无趣,想到不能亲自教顾城因,未免觉得可惜,便总是差人来县主府,询问顾诚因的情况。 问他有没有看书,有没有将那些东西学会,自然,也不望让人在他身上留下印记。 “牛单是我师父,那日你听到有人叫我子回,便是他,我的一身武艺是他所教,也正是他涉险将我救出的。” 顾诚因知道,她头垂得这样低,定是想要落泪,或者说,她已经在落泪了。 他从她手中将衣袋抽出,随意系了几下,便将她揽在了怀中,温哄着道:“无妨的,都已经过去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她却没法让自己平静。 林温温哽咽着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可嗓子发堵,根本说不出来。 她想要埋怨常宁,也想要埋怨安平,可说到底,这件事是由她而起,若不是她胡思乱想,若不是她想用他去遮挡宁轩,他便不必受这样一遭罪,也不会被人在身上刺青…… 这、这哪里是刺青,这是直接将人当成了物件,当成了牛马…… 林温温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也不知哭了多久,她终是哭得累了,娇嫩的脸颊上慢是泪痕。 眼泪被面前之人轻轻拭掉,她这才恍恍惚惚意识到,自己方才泣不成声时,已经被顾城因抱上了床榻。 她又赶忙去看他的手臂,果然,方才包扎的纱布又向外渗出了血。 见林温温不在哭了,顾诚因便要起身,她抬手将他拉住。 “对……” 对不起这三个字,林温温之前便对顾诚因说过无数次,可现在她却说不出口了。 “我去给你拿水。”顾诚因缓缓推开她的手,起身去桌旁倒水。 此时已经接近丑时,寻常这个时候,他们早已入睡,哪怕是除夕那夜需要守岁,子时刚过半刻,他们便也睡了。 可今日直到现在,两人甚至都还未洗漱。 林温温也不知怎地,明明应该很累才对,却异常的清醒,根本觉不出困意。 顾诚因的身影却有些摇晃,不知是因为困倦,还是因为受伤。 他回到床边将水杯递给她,扶着床边慢慢坐下, 林温温喝完后,没有将水杯还给他,而是起身下床自己去放了水杯。 “你身上有伤,最好不要碰水,今日简单擦洗一下,便赶紧休息吧?”林温温不论言语还是神情,满满都是关切。 顾诚因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凝眸望着她,似在仔细的瞧她的神情,片刻后,才低低“嗯”了一声。 林温温朝他伸出手,打算要扶他起身去洗漱,可他好像整个人的反应都比平时慢了半拍,握住林温温的手腕,还未彻底站起来,整个人便又蓦地朝一侧倒去。 林温温连忙去扶他,却被他带着一同倒在了床榻上。 他后背和手肘都还伤着,这一倒下去两处皆被压到,顾诚因闷哼,浓眉瞬间蹙起,脸上痛苦的表情令人看了揪心。 林温温手臂还被他压在身下,她膝跪在床榻上,不敢太使劲推他,却又不得不用力,折腾了半晌才将胳膊抽出。 顾诚因的状态明显不对劲儿,倒在床榻上半天没有动,反而还在隐隐打颤。 林温温抬手在他额上试温,不算烫手,但温度还是比她的高了不少。 她jsg赶忙下榻,想去门外唤人,却被顾诚因倏地一下拉住了手腕。 “温温……别走……” 他浑身酸痛的躺在那里,眼睛沉重地几乎要睁不开了,也不知哪里来的起来,竟还能将她紧紧拉住。 林温温回过头来,耐心对他道:“你低热了,需要服药的。” 顾诚因抿了下苍白的唇瓣,还是没有放手,“不必……多饮水便是。” “那怎么行呢?”林温温想要挣脱,顾诚因却抓得更紧,一开口,声音倒还是那般有气无力,“真的无妨……我那时一路来上京,便低热了许多次……只是多饮水,便、便能退热的……” “那你放手,我去给你拿水来。”林温温无奈妥协。 顾诚因蹙眉半阖着眼,似乎还在犹疑,没有立即放手,可他到底是有伤还在生病,手上的力道也渐渐松了下来,林温温见状连忙推开他的手,去将桌案上的水壶水杯一并拿了过来。 她爬进床里侧,取来团枕放在床头,随后才又来到床边,用尽全力将顾诚因半扶起来,让他倚在团枕上,不至于被水呛到。 等她将一杯水全部喂进去之后,林温温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她坐在床边,通红的小脸不住往外吹气。 许久后,回头去看顾诚因,才发现他已经睡了过去。 林温温去用冷水湿了条帕子,叠好搭在他额头上,又用火墙边的温水来给他擦拭脸颊。 他额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颊边靠近耳朵的地方,还有一处烟灰,应是今日火树倒塌时,不慎蹭上的。 待林温温将那烟灰擦掉后,才发现那一处也被蹭破了皮,只是没有手肘和后背严重,却也流了血,且那血已经结痂。 林温温轻叹,又去翻药盒。 回来后,她脱下鞋靴,跪坐在顾诚因面前,俯下身一点一点帮他上药,动作十分轻柔,生怕将他吵醒。 上药时,她的鼻息就落在他耳畔,那鬓角的发丝都在随着她的呼吸而轻轻晃动。 “娘、娘……不要……不要……” 身前传来含糊的声音,林温温的动作倏然停住。 她垂眸朝顾诚因看去,他双眼紧闭,只唇瓣轻轻动着。 林温温莫名松了口气,正要继续,便又听顾诚因低喃:“别走……别丢下我……” 他这般祈求的语气,林温温从未听到过的,她不由又朝他看去。 也不知他到底梦到了什么,眉心紧紧蹙起,头也开始不住晃动,似是要准备挣扎。 林温温赶忙抬手按住他肩头,一面轻轻拍着,一面低声温哄,“不走不走,不走啊……” 顾诚因逐渐放松下来,口中低喃的声音也越来越轻,只那浓眉还在紧蹙,林温温有种想要帮他将眉心抚平的冲动,手已经抬起,却停在了半空中,最后缓缓落回原处。 她没有碰他眉心,只这样静望着他。 许久后,她唇瓣微动,轻柔的嗓音带着几分沙哑,“顾诚因,对不起,若能再来一次,我真的不会再那样对你了。” 她顿了片刻,眉眼微红,抿唇又道,“可你……你也不该这样对我的,是不是?” “顾城因啊,我们真的……都做错了……” 林温温强忍住鼻根酸意,紧紧咬着下唇,帮他将脸颊涂抹完药后,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榻。 她来到桌旁,背对着顾城因,肩头在微微抖动,许久后,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用帕子擦了擦脸,这才再度返回床榻。 她坐在一张小木杌上,趴在床边,睁眼看着顾诚因,暗暗掐算着时间,每间隔两刻钟,便会起来给顾诚因喂一次水。 这一夜,林温温注定无眠。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也无法入睡。 那人便是林海。 林府规矩重,哪怕是上元灯会,也不会允许子女在外过夜,子时前必须回府,火树银花他们二人也没有时间去看,只在那西市游逛了一阵。 林海握了一路的的夜明珠,待回到自己房中才将它拿到灯光下,摊开掌心。 今日外间虽灯火通明,可到底与白日光线不同,尤其是那面茧铺子外搭的棚子下,更是让人看不真切,只能认清大致轮廓,且那女子还带着面具,不等他细看,又有随从上前去挡视线,这才让他对那女子又好奇,又觉得异样。 林海识得夜明珠,知道这东西不论大小,皆得来不易,通过红绳的扣环处可以得知,这是被人故意拆开丢在那里的,而非忽然断裂,不慎遗失的。 那女子为何要如此? 林海蹙眉极深,想了许久都想不明白。 他将那夜明珠拿得更近,与他咫尺之间,似有一丝甜香隐隐钻入鼻腔。 林海倏地愣住,脑中再次将那女子的一点一滴仔细回忆,可不论怎么回忆,依旧是辨认不得她的模样,只记得她一身红衣,给人明艳之美…… 林海震惊抬头,一个荒谬无比的念头蓦地生了出来。 林温温失踪一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整个林府,除二房以外,林郁和张氏已经知晓,大房的林修也知,却连卢氏也不曾告诉,更别提林海,他全然不知。 在他的认知里,林温温忽然恶疾,久病不愈,连除夕那晚都不曾露面,看二伯和二伯母的神色,三娘怕是要撑不过正月了…… 可为何,那女子的身形与举止,会让他不由想起了三娘?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在林海心里疯狂增长,他越想越觉得两人相似,且三娘也喜欢那般鲜艳招摇的红裙…… 林海将夜明珠紧紧握在掌中,几乎一宿未眠。 他想知道,到底是不是他在胡思乱想,第二日清晨,各院房门刚一打开,他便整好衣衫,带着小厮朝凌云院去。 与前几次一样,还是二房还是称怕给他染了病气,不让他去探望林温温。 林海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对那二房管家道:“我不进屋,只在院里与三娘隔门问候两声。” 管家愣了愣,一面对仆从使眼色,要他去找林二爷,一面又对应付林海道:“三娘子的病伤及喉咙,怕是只能听,不能言啊!” “无妨。”林海摆手,“用不着三娘开口,我与她许久未见,出声安抚她几句便走。” 话已至此,管家实在找不到理由搪塞,好在林信来了。 林信准备去上职,一听林海闹着要见林温温,早膳都未来及用完,就火急火燎赶了过来。 林海看了眼他胡须上的饭渣,不由眯了眯眼。 他的这位二伯,虽然平日里不争不抢,却也不是个这般不仔细之人,他能如此,定是太过心急而致。 他身为兄长,想要宽慰几句病重的妹妹,这完全合乎情理,为何二伯要这样慌张? 林海心中那个猜想又重几分。 有林信出面阻拦,林海到底也是没能见到林温温,连她的院子都进不去。 可经此一事,林海开始差自己身边得力的小厮,暗中盯住二房,有任何异常之处,都要及时与他禀报,尤其是林温温身侧的那两个丫头,若她们敢露面,无论如何也要将人留住。 另一边,望烟楼里,林温温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躺在床榻上,只知在她睁开眼时,已经到了第二日,天色大亮,身旁空无一人。 林温温缓缓起身,熬夜后的脑袋有些发沉,她坐了片刻,才撩开床帐下了榻。 表兄不可 第59节 桌案上放着针线,还有一条丝帕,那丝帕上绣了一双惟妙惟肖的鸳鸯,那鸳鸯旁边,还绣了一个林字,只那林字绣得有些歪…… 落在林温温这样绣活极好的人眼里,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她喝了杯水,将丝帕拿起,正打算将那线拆开,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顾城因推门进来,两手都提着东西,左边是食盒,右边的盒子不知装了什么。 林温温与他对视的瞬间,忽然想起他胳膊上有伤,人也还病着,“啧”了一声,便搁下丝帕连忙迎了过去,还不忘责他两句。 “你让他们拿啊,你若是伤到了可怎么办?” 林温温一手接过食盒,另一手便顺势抬起,用手背在顾城因额上试温。 她贴贴他额头,又贴贴自己额头,反复了几遍,确认顾城因的确不在发热,终是落下手来,又去接他手中另一个盒子。 顾城因唇角挂着抹弧度,没有将盒子给她,而是直接牵住了她的手,拉着她一并来到桌旁。 “我不喜欢旁人碰我的东西。”顾城因指着林温温搁下的食盒。 林温温拧眉不解,“一个食盒而已啊……”又不是什么私密的东西。 顾城因没有说话,抬眼看着她,片刻后轻叹出声,“温温……你当真不记得了么?” 林温温一脸茫然。 顾城因道:“这食盒,是你的……是你用它装的透花糍。” 林温温记得这件事,却不记得这个食盒了,她在林府时,食盒有好几个,个比个的精致好看,她哪里都能记住。 顾城因问她,“还是没有认出?” 林温温老实jsg地摇摇头。 顾城因略微挑眉,“你从前不是很喜欢宁轩么?连给他送了什么东西,都记不住?” 林温温只记得当时挑选食盒的时候,的确费了些心思,可时间过得这样久,她哪里还能记住。 她扁扁嘴,“谁会记这些啊……” 顾城因轻道:“我会。” 他与她之间所有的记忆,他几乎全部记得。 他记得她送他紫毫笔那日,穿得那身红裙。 他记得她总喜欢盯着宁轩竹月色的衣衫看。 他记得她喜欢看《任氏传》。 他记得她喜欢喝酸梅汤…… 他与她的一切一切,都印在他脑海中,连烧尾宴那日,他向表明心意时,她面上的慌乱与惊吓,他都无法忘却…… 这也是为何他明明已经打算放弃,想着在彻底斩断这些之前,最后再去看她一眼,却被睡熟中的她,再次搅乱了心绪…… “温温,”顾城因望着她,轻扬了唇角,“也许,你没有你想象中那样喜欢宁轩……” 若是当真喜欢一个人,一切与他有关的东西,怎会舍得忘记。 作者有话说: 推荐一本基友的现言,甜腻腻的,好看~ 《樱花糖白》by兔爷不吃辣 【先婚后爱|甜宠】 【矜贵斯文x温软坚定】 初樱二十岁时做了件最出格的事,与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陌生人闪婚。 男人生得一副好皮囊,矜贵从容,温雅斯文,蓝磷灰石袖扣在灯光下显得暗沉一度的低调内敛。 彼时,时逾白是集团首席运营官,也是北城时家赫赫有名的唯一掌权者;而初樱只是个普通的设计实习生。 婚后两人除非必要原因,几乎不曾见面。 直至一次聚餐,酒吧里灯光绚烂迷离。 初樱去露台时撞见那个矜贵从容男人疏懒地与朋友碰杯。 有朋友问起他结婚的事。 “哪有什么喜欢,”青灰色烟雾后时逾白神色漫不经心,“老太太钟意娶回来玩玩。” - 京圈人人都知道时逾白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凉薄如水,为了应老祖母的心愿,取了个姑娘。 周围人都以为这姑娘肯定被受委屈,注定了守活寡一辈子要么等阵子就被时三爷抛弃了。 却在某次拍卖会上后,有人看到男人半弯腰,将拍下的天价粉水晶项链给车里的姑娘戴上。 初樱吸了吸鼻子,看着脖子上精致的水晶:“是不是很贵?” 一向禁欲冷淡的时逾白眼里的温柔宠溺几乎溢出来。 他俯身,指着唇瓣诱哄:“喜欢的话,” “那就往这儿亲。”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刺青◎ 林温温看着面前的黄花梨八方食盒, 又看看顾诚因,咬着唇,一副欲言又止模样, 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念及顾诚因身上有伤, 昨夜又病了一场,她让他坐下便是, 自己去将食盒打开,学着顾诚因平日那样,开始往矮桌上摆盘。 林温温醒来得晚,这个点吃的是午膳。 她拿出一叠八宝菠菜,又拿出一盘清蒸鲈鱼,再去拿第三盘菜时, 林温温忽然开口,“你说得不对。” 她不去看顾诚因, 而是将最后一盘水芹搁在桌上, 随后摆着碗筷继续道:“我从前很喜欢宁轩,只是后来没办法,只好放弃,你是状元郎,你记性好, 你都能记住, 我不是, 我记不住,但不代表我的喜欢是假的。” 林温温知道顾诚因约摸不喜欢听这样的话,可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她说完后, 不看顾诚因, 拿起筷子就开始吃饭。 对面久久无声,也没有动筷子,林温温吃着吃着,又开始心虚,她悄悄掀了掀眼皮,却望见顾诚因在看着她,没有想象中的气恼,似乎还扬了唇角。 莫不是烧糊涂了。 林温温迅速垂下眼皮,继续吃饭。 可很快,面前的男子却忽然开了口:“温温,那你现在喜欢我么?” 林温温险些被噎住,她呛咳几声,赶忙搁下碗筷去喝水,待平复下来,也没有回答,而是指着那鱼,顾左右而言他,“你有伤在身,一会儿可记得不要吃鱼,这几日要厨房也别做了,做些……” “可你爱吃啊。”顾诚因说完,继续将话题引回之前,“温温,你还未回答我。” 林温温嗔他一眼,继续吃饭。 顾诚因还是未动碗筷,静默片刻,他再次开口问她,“若是年前,我这样问你,你一定会说喜欢我,但翻过年后,你却从未再说过……” “喜欢!”林温温实在被他扰烦了,这人啰嗦起来没个完,她夹了水芹放进他盘中,催他吃饭,再不吃就凉了。 顾诚因终于动筷子,他将水芹夹起,却迟迟没有吃,而是又对林温温道:“温温,可以看着我说么?” 林温温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他,却在开口时,略微顿了一下,“顾子回,我……我喜欢你。可以了吗?” 她的敷衍极为明显,可还是让顾诚因染了笑意,“嗯”了一声后,他终是不在纠缠,将水芹放入口中。 用完午膳,平时林温温会做些绣活打发时间,在小憩一会儿,顾诚因则会看书准备关试。 今日他却没有看书的意思,净过口齿,又洗干净手,将之前提进来的另一木箱放到床边,林温温好奇地凑过去看。 顾诚因坐在床边,打开箱子,里面隔着些墨水和药瓶,还有一排粗细不同的银针。 林温温从前未曾见过这些,得知是用来刺青的,她大惊失色,一连退去好几步。 “子回,你别这样对我……我真很怕疼……”她说着,立刻就红了眼尾,“我昨日那样辛苦照顾你,你便是不感激,也不该……” “不是给你,是给我。”顾诚因不想让她害怕,直接便打断了她的话。 林温温愣住,有些不敢相信,直到顾诚因脱掉上衣,取出银针酒烧过后,又将墨水打开,放在床边的红木几上,她才确信这不是要用在她身上。 顾诚因将她叫到身前,把那银针交到她手中,他想让林温温重新帮他刺青,将胸前的那个数字遮盖住。 林温温哪里敢拿针去扎人,她慌忙就将针又还给顾诚因,摇着头不愿下手。 顾诚因提醒她,“温温,这数字是因你而刺的,你亲手将它遮盖掉,不是应该么?” 他握住她手腕,将针再次交到她手中,“温温,帮我。” 话已至此,林温温只能硬着头皮去做了,她来到他身前,望着那刺目的数字,又犯了难,“我要刺什么呢?” 顾诚因道:“你想刺什么?” 林温温也不知怎地,蓦地就想起了顾疯狗,若真能由她随意去刺,这三个字倒是很不错。 “是在想顾疯狗么?” 顾诚因低低的话音,让林温温唇角刚扬起的笑意瞬间凝固。 林温温不知顾诚因如何猜出来的,只道他莫非有读心术不成,顾诚因却极为清楚,她每次脾气上来,叫他顾疯狗时,那眼神便和方才一样。 “我才没有那样想,你可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林温温故意冷哼一声,解释道,“我只是绣花比较拿手,想着不如直接刺朵牡丹?” “好,那就刺牡丹。”顾诚因没有犹豫,直接应下,随后朝床榻里侧退了几分,将面前的身位彻底让出。 林温温将绣鞋脱掉,拿着银针也坐上榻来,“盛安的男子好簪花,你这样好看,绣朵花定是极为相称。” 若旁人夸他好看,他会蹙眉,可每次林温温说他好看,他便会觉得心中欢喜。 林温温拿着针尖沾了沾调好的红墨,在即将扎入顾诚因胸膛时,忽地又停住,抬眼看他,“若想用牡丹彻底将它遮住,恐怕会刺许久……” 言下之意,也会让他疼许久。 林温温此刻就趴在他身前,距离他胸膛不足一尺,顾诚因微微垂眸,便可将她面容看得一清二楚,他喉结微动,淡道:“无妨。” 有了这句话,林温温深吸一口气,彻底不再顾虑,将针尖一点一点刺进他的肌肤,白净的胸膛渗入红墨,她温软的鼻息也跟着轻轻扑向他身前。 肌肤上得疼痛与心尖的柔软互相博弈,在他凝神望她时,柔软便占据了上风,在体内疯狂滋生。 表兄不可 第60节 她生得这般妖艳妩媚,但凡有心性有一丝偏离,便能有魅惑众生的能力,偏她不仅没有,还这般可爱怜人,然她根本不知,这样本该矛盾的东西,交织在一起后,会更令人难以自控。 林温温刺得专注,不知顾诚因一直在看她,只隐约觉得周围温度渐渐升了起来,让她的心绪也变得有些不宁,手心也生出了一层薄汗。 她低头又去沾红墨,扬手时一滴墨点不慎滴jsg落,正好就落在了顾诚因的下腹,林温温下意识就去拿帕子擦,结果刚碰到他,他便立刻出声制止,“不要擦……” 他嗓音有些沙哑,“先刺吧,不必管它。” 林温温有些诧异,可当她视线又往下移去几分,便立刻明白过来,为何顾诚因不让她再碰触了。 林温温连忙将目光落回那还未完成的牡丹花上,红着耳根又凑到了他的身前。 有了这个小插曲,顾诚因心口的起伏变得比之前更大,鼻息落在林温温的额头上,也愈发炙热,而她只要视线下移,便会看到那更为炙热的一幕。 林温温的呼吸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愈发凌乱,那细长的眉宇轻轻拧起,却明显不如之前专注。 未出正月的上京,还带着寒意,望烟楼中火墙未熄,两人都穿得轻薄,只一层细汗就能湿了衣衫。 林温温不想去看,可越是不让自己看,便有意无意就能瞥见,他竹月色的裤子,是用丝绸所制,上面但凡有一些湿润,颜色便会加深,极为明显,想装不知都很难。 “温温,还有多久?”顾诚因嗓音愈发低沉。 “还、还有一半……”林温温声音也在发闷。 顾诚因桃花似的眼眸半眯着,落在她身上,低低开口:“温温,你上次教我做绣活时,曾与我说过,想要绣得像,必须要专注,对么?” 林温温不解他为何忽然提这个,却还是老实的点了头,“嗯,是得专注才行。” “那你在想什么?”顾诚因问。 林温温手中的针尖微顿,那通红的耳根就在顾诚因眼皮底下,却还是要替自己辩解,“我……我什么也没想,你、你别胡说!” “胡说?”顾诚因撑在身侧的手,终是忍不住缓缓抬起,轻轻捏住了她耳垂上的那颗红玉髓,“温温,我还什么都没说,你怎就责我胡说……是你当真想了那些么?” 林温温再次停住,想要抬眼瞪他,却又怕与他直视,索性用力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要自己静下心来,不要被他轻易捉弄。 见她不再理他,顾诚因又抚了抚她身后,“你出汗了,是火墙烧得太旺的缘故,还是……” “顾子回,你当真不怕我将你扎伤了?”林温温气呼呼道。 “温温心灵手巧,又这般专注,怎会伤到我?”顾诚因说着,拿起了方才那条干净的帕子,“你帮我刺青,这般辛苦,那我也帮你拭汗,可好?” 嘴上是在询问,可还未等她回答,他就已经开始了。 林温温是盘坐在他身前的,轻而易举就能被他撩开她裙摆,林温温的手连忙将他手臂按住,却到底还是慢了一拍,“你、你干什么啊,不是说擦汗么?这、这是……” “可你的确需要擦拭。”手帕轻轻擦过,的确黏黏腻腻,与此同时,顾诚因竹月色的裤子上,水印又向外扩散了一圈。 林温温微颤,后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针尖也因为分心而比之前重了几分力道,顾诚因蹙眉吸气,林温温却莫名多了丝复仇的痛快,“都说了你不要乱来,会弄伤你的。” 顾诚因却嗤嗤地弯了唇角,“那温温需要更加专注才是。” 林温温刚想出声反驳,顾诚因却隔着帕子,轻捏了一下,凑到她耳畔,低道:“温温,我们许久未这般了,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不愉悦么?” 林温温针尖又是一抖,耳旁顾诚因吃痛吸气的声音,仿佛带着一股魅惑,让她一开口,声音都在发颤,“哪里就许久了,明明除夕那晚还……” “已经半月多了。”他轻叹起身,拿着帕子的那张手还在忙碌,另一只手又将铜盘中的红墨拿起给她,“温温,继续,别分神。” 林温温脸颊涨红,咬着唇不敢在随意开口,她沾墨水时,顾诚因就缓了力道,甚至还会忽然停下,等她弯身去刺时,他便会加重力道,一圈又一圈,还时不时轻轻捏上几下。 她若是颤到银针无法再刺,他又会很配合的停下来,提醒她专心刺青,而她从盘坐,早已变成跪坐,在忍受不住时,会让他手腕都无法动弹。 “温温,放轻松,不要怕,专心刺青便是。”他循循善诱,却像个狡诈的狐狸,这般给人擦汗,如何能让人专心。 林温温有些恼火,干脆又扎他一针,顾诚因闷哼吸气,“温温,你……” 林温温抬眼看他,那眼神仿佛在说,明明告诉你了,你偏不信,这下被刺伤,也怪不得我。 顾诚因闭了嘴,但那平静的神情,反而更令人害怕,林温温知道他要做什么了,正要出声制止,却被他抢先一步,一开口,便瞬间变得语调,“不要……” “不要分心。”顾诚因抬手揽住几乎要倒下去的林温温,语气还是那般低沉淡然,“就快好了温温,坚持刺完吧。” 林温温强撑着软骨一样的身子,被他揽着继续刺青,她炙热的呼吸落在他身前,那所谓的疼痛已经浑然不觉…… 在最后时刻,林温温手指中的银针忽然不受控制,随着她一声轻呼,朝心口的位置偏去了一道印子。 “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真的!”林温温气喘连连,滚烫的小脸上写满歉意。 顾诚因收起那被水浸湿的帕子,丢去铜盘中,朝心口看去一眼,夸道:“无妨,你刺得很好看。” “怎、怎么会无妨,你就知道安慰我,这么长的一道印子,这可怎么办啊?”林温温虽然觉得这也是顾诚因活该,可这是她亲手刺出来的牡丹,因这最后一笔而坏了模样,到底也觉得可惜。 若是针线活,拆了重绣便是,这可是在顾诚因的肌肤上,如何能重新来过。 林温温越想越懊恼,朝后退开,嗔怪地瞪着顾诚因。 顾诚因见状,也不再说话,他擦了擦手,一手拿圆镜,一手拿针沾了红墨,自己动起手来。 圆镜遮挡着他的动作,林温温不知他在刺什么,待片刻之后,他带着几分笑意,搁下了铜镜和银针。 林温温望着他身前,半晌说不出话。 他方才延着歪出去的那道红印,直接刻出了一个温字,就在那牡丹花一旁,靠近他心口的地方。 林温温道:“你、你这样……日后若是想再换成旁的,会很麻烦的……温字的比划那么多……” “不会换。”顾诚因说得肯定。 林温温道:“那你日后成亲,妻子看到了肯定生气啊……” 顾诚因冲她弯唇,“你会吗?” “我?”林温温抬眼看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她微垂眉眼,“你……你何故这样问,我的处境如何与妻一般?” 顾诚因心口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也不知是因为她的哀伤,还是因为刺青的缘故,他眉心紧蹙,抬手想要去拉她,“温温,相信我,我会……” “会将我明媒正娶么?” 林温温太知道顾诚因要说什么了,这样的话他说了不止一遍,可林温温不论如何想,都想不到事已至此,他要如何将她明媒正娶,她直接止住了他的话,深吸一口气,认真对他道:“顾子回,我向你保证,我这次真的没有骗你,你放我回家,我绝不会将你说出,你大可直接下聘,我一定会同意的。” “你的婚事,你做得了主么?” 顾诚因竟没有同之前一样,一口回绝,而是忽然反问起她来。 林温温有些怔住,她顿了顿,才连忙应道:“我做得了主!我爹爹最疼我了,只要我好好与他说,他不会为难咱们的,更何况你如今已是状元郎,连皇上都御赐了你府邸,待你顺利入仕,与我便是门好亲事,为何会不行呢?” “最疼你么?”顾诚因的声音许久没有这样低沉了,方才还温润的眉眼,顷刻间染了寒意。 林温温再度愣住,不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诚因压住心头冷然,垂眸去收拾榻边东西,也不和她解释,许久后,才低低开口:“林府那些所谓的亲人,他们不配。” 林温温蹭地一下从床榻下来,袖中的小手紧紧握成了拳,手臂都因力道而开始发颤,她死死盯着顾诚因,咬着唇不让自己斥责出声,待他起身朝桌案那边走去,她才将那口气憋了下去,跟上前,冷着声道:“配与不配,也不是你说得算啊,得由我来说才是。” “旁人诋毁你时,他们可曾为你辩驳过?”顾城因问。 林温温又是一窒,可还是企图替他们辩解,“旁人的传言,为何要理会?若是理会了,才是、才是……” “才是什么?”顾城因继续追问。 林温温半晌无语,许久后,低了语调,“也许他们该是帮我出头的,可就算他们没有帮我,他们……也依旧是我的家人……我与你说不清这些……你又没有……” “不说这个了。”顾诚因仿佛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jsg么,漠声将她打断,林温温也倏地一愣,才发觉方才险些脱口而出,说他没有父母。 林温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下意识想要道歉,可恍然间又反应过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是可怜,可她也好不到哪儿去,且她的这份可怜,不是由他而起吗? 林温温越想越心烦,冷着一张脸不想理他。 顾城因已经换了神色,他从桌上拿起一条帕子,正是林温温醒来时看到的那条,“这是鸳鸯帕,昨日我从灯会上买回来的,那老妪同我说,两条鸳鸯帕,一条绣上你的名字,一条绣上我的名字,交换到对方手中,便可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林温温也知道,与他再去纠结那些,也无济于事,只心头还冒着火气,便不冷不淡道:“那鸳鸯绣得不好看,你的林字更是绣歪了。” 顾诚因将她拉到桌旁,两人一并坐下,耐心道:“这是节日的寓意,好不好看不重要,就是图个念头。” 林温温敷衍地“嗯”了一声。 顾诚因又从针线筐里拿出另一条鸳鸯帕给她,“你绣我的名字,可好?” 林温温都不知道这帕子他是什么时候买回来的,做工看起来一点也不精致,可顾诚因就这样看着她,见她不动,便叹气道:“温温,你方才在我怀中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林温温小脸登时一红,斜眼看他,“你、你别说了,我绣便是了。” 林温温拿起针线,开始绣顾诚因的名字,顾诚因也开始继续在另一条帕子上绣她的名字。 片刻后,林温温绣着绣着,脸上浮出笑意。 顾诚因朝她看去,目光落在帕子上那三个字时,眉心蹙起,“顾沉阴?” 林温温笑着点头,“有问题吗?” 顾诚因深吸一口气,将帕子从她手中抽出,将后面那两个字的线拆掉,又放回林温温面前。 林温温忍着笑意,又开始绣。 片刻后,顾成瘾三个字出现在鸳鸯帕上。 顾诚因沉了脸色,抬眼望她,“温温,你不知我名字如何写么?” 林温温扁扁嘴,“我没文化,我识字少,不然你叫我二姊来,她字又漂亮,又认得多,没准还能用你名字直接写首诗出来呢!” “不识字?很好。” 顾诚因匀了几个呼吸,将桌上的针线全部收进筐中,起身取来纸笔,搁在林温温身前,“从今日开始,我教你如何写我名讳。” 林温温点头应好。 顾诚因坐在她身后,将她彻底环在身前,直接将她小手包进掌心,手把手来教他写字。 “顾子回,你时间这么闲么,你不备考关试了?”林温温一边被他拉着写字,一边无聊地问他。 顾诚因没有说话,只认真握着她的手,在纸上写他的名字,写了几遍后,他才出声,“会了么?” “现在是会了,但保不齐一会儿我就忘了。”林温温俨然一副不打算好好配合的态度。 顾诚因没有说话,继续带着她写。 然写着写着,林温温脸颊便又升了温度,“你你你,你放开我,我学会了,我学会了。” “忘了怎么办?”顾诚因道。 “不会忘了,真的。”林温温赶忙保证,可顾诚因似是不信,握着她的手并未松开。 耳旁后顾诚因炙热的鼻息让她头皮再次发麻,她朝前挪了挪,可面前就是桌案,如何能彻底避开,她不由重了语调,“方才不是擦过汗了么,你怎么又、又……” 顾诚因沉哑的嗓音在她耳旁响起,“温温,是你擦过汗了,我还没有。” 作者有话说: 表兄不可 第61节 推基友的古言,快完结了可宰~ 《妙艳撩人(重生)》by枭药 文案: 皇七子沈瑢,出身尊贵、深得圣心,是个光风霁月,世人皆知的端方君子。 直到他巡查淮州,带回了一位倾城绝色。 这出身卑贱的瘦马撒娇弄痴、奢靡无度,没骨头似勾的七皇子意乱情迷、自甘堕落。 宫中城外传的沸沸扬扬,都在等着看这狐狸精怎么死—— 甚至被骂“狐狸精”的苏妙自己,也是这么以为。 但偏偏,夜夜专宠,日日长情,甚至顶着狐媚的名头,圣恩眷宠,母仪天下。 —————— 曾经的苏妙,安分守己、谨言慎行,最终却仍旧顶着狐狸精的名声,被诬出墙,活活绞杀。 重来一回,她摸了摸脖子上还没消去的蚀骨之痛,一挑红唇,媚骨天成。 既是横竖要死,何不活个痛快? ———— 绡花帐内,苏妙眼波流转:“殿下打算什么时候,赐我一个痛快?” 身后沈瑢笑得懒懒:“妙娘还想要如何痛快?过来,孤都给你。” (白切黑皇子&黑切白美人,甜宠1v1) ————————————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去见爹娘◎ 林温温想起许久前那次, 顾诚因帮她抹发油,就在妆台前面,他也像现在这样, 温热的大掌将她小手紧紧包裹着, 可那一次她的心境与现在截然不同,那一次的她还带着回家的希望, 这一次的她,却深知希望渺茫。 顾诚因不会放她走的,而她也没能力自己跑。 爹娘认不出她的绣活,兄长看起来也不聪明的样子,估计留了夜明珠给他,他也查不出什么端倪。 林温温看了眼窗外, 又垂眸看向面前纸笔下那些歪歪扭扭的名字,心中万分复杂的情绪, 都化作一口浊气, 从她小嘴里长长呼出。 不似上次那样,她全程战战兢兢,都是由顾诚因来主导,这一次,她按照书册所教的那般去做。 顾诚因没有想到她会主动, 只愣了一瞬便好似被融化般, 将她揽得更紧, 甚至直接把手松开,用下巴抵在她颈窝上,将鼻尖埋入她清凉的发丝中。 片刻后, 林温温忽然出声对他道:“子回, 我不走了。” 顾诚因眼睛眯起, 那凌乱的呼吸也不由一滞,他微微抬头,朝她侧脸看去,许久都没有出声,只鼻息随着她的动作而又开始不断加重。 “我知道你喜欢我,我现在能感觉到了。”她脸颊染着绯红,但话音很清晰,也很认真,不似之前说及此事时的敷衍,“你不是要报复,你是真的喜欢我,对么?” 顾诚因眼睛用力闭紧,然很快便又睁开,鼻腔被好闻的甜香充斥,面前细长的脖颈在柔光下,显得格外诱人,他轻“嗯”一声,忍不住在那白净的脖颈上开始轻吮。 “你既然喜欢我,为何不可以光明正大,你那样聪慧,一定有办法对不对,啊……”林温温也合上双眼,手指收拢,这让顾诚因气息又是一颤。 顾诚因心中嗤笑,笑自己险些又被迷惑,果然,她方才所说的不愿离开,是为了引出后面的这番话,她还是没有放弃回去的念头。 “温温,”唇齿间他低声唤她,“你可知皇上为何要赐予我府邸?” 林温温回道不知。 “那你可知他为何要修改《氏族志》?”顾诚因又问。 这个林温温知道,她回答道:“因为宁轩拒绝了公主的婚事。” 顾诚因却道:“皇上将常宁贬为平民时,几乎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宁轩拒婚,只不过是他整治氏族的借口,嘶……他从头至尾,都想要彻底废除那些氏族们所谓的权贵。” 氏族的心气天下人皆知,皇上又如何不知,而常宁公主的那些荒淫,皇上也心知肚明,在外人来看,是常宁看中了宁轩,实则就算常宁不认宁轩,皇上照样会打两人的主意,他笃定了宁家不愿这门亲事,便能顺利成章去修改《氏族志》。 林温温何曾听过这些话,她整个人都有些愣住。 顾诚因一路轻吮,从脖颈到她耳垂,将她耳垂上的那颗红珠再一次含在口中,沉哑的声音又从唇齿间低低道出,“皇上表面看重我,实则我也只是他政治手段中的一环,因我是他第一个亲自挑出的状元,仕途若不顺遂,史书会如何记载这次的科举?” 会说当今圣上目光短浅,识人不清,将一个庸碌之辈选为状元。 所以,皇上为了自己的脸面,也会将他重用,而他也必须会揣度圣意,与氏族彻底切割开来。 “入仕前赐我府邸,便是让我脱离林府。”顾诚因道。 与其说皇上是在赏赐他,倒不如说是在试探他,在提点他,若他连这些都看不懂,日后便不必混迹官场。 顾诚因说得不算复杂,林温温大致也能听得懂,只是不免疑惑,“可你也说了……你是他选出的状元,他为了脸面,一定会重用你啊?” “是。”顾诚因松开唇齿,那鲜红的耳珠被吮得更加明亮,如宝石一般惹眼动人,他慢慢移开目光,从一旁拿出帕子,包在了她的手上,“所以,若我不懂他的心思,或是不能与他一心,他可以有千万种法子,让我不必折损他颜面……” 林温温动作微顿,似是没有听懂。 顾诚因附在她耳旁,用那低沉到几乎jsg听不见的音量,道:“我会死。” 可以是意外,可以是病逝,总之,皇上不会留他。 林温温登时一惊,手下意识用力握紧,顾诚因吃痛吸气,连忙又去握住她的手。 “所以,”林温温终于明白过来,她合眼深吸一口气,哑然出声,“我若回了林家,便是我同意,我爹娘同意,我们也无法成婚……” “温温,这是其中一个缘由,还有一个……”顾诚因声音愈发涣散,他牵住她的手,让她暂且不动,遂又轻舐起唇边的红玉珠,一点一点又入耳廓。 耳鬓厮磨中,他气息虽然凌乱,字音却丝毫不差的送入她耳中,“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们不配为你亲人,他们未曾给过你该有的关爱。” 这句话,方才刺青时,顾诚因已经提起过,林温温叹气,声音虽颤,可还是不愿听他这般说自己的亲人,便出声驳斥,“你说得不对,他们待我极好,从未缺衣短食,娘亲更是将最好的东西都会给我……” “你是说,连炸面茧都不允你吃?”顾诚因讥讽道。 “我娘那是为我好,那些东西吃多了会胖!”林温温不悦,偏过头不想让他继续吮,他却又跟了上去。 “她为何怕你胖?”顾诚因问。 林温温没有犹豫,直接开口:“胖了就寻不到好人家了啊。” 顾诚因道:“所以,你的存在是为了寻到好人家么?” “对……”林温温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只说出一个字,便又倏然停住。 耳旁的顾诚因也停了下来,他抬手抚住她脸颊,让她转过脸来与他对视。 他眼神半迷离,却异常认真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你为他们所生,他们供你衣食住行则为应当,不是你求着他们生下你的,反而是他们求着你平安降世。” 他深吸一口气,眼眸似是忽然多了一层水雾,“孩子不欠父母,这是我爹娘自幼就告诉我的,所以……” “温温,”他粗粝的拇指,在她柔嫩的脸颊上轻拂着,“他们不该让你学着取悦任何人,你的存在不是错,你的样貌更为天赐,你便是你,你不是林清清,你也不必成为林清清……你不必成为任何人,你便是你自己。” “不、不是这样的,他们……”林温温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红了眼尾,也不知为何眼泪落下时她没有察觉,只口中尝到眼泪咸咸的味道,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他们可曾真的相信过你,呵护过你?”顾诚因覆上她唇齿,哑声道,“温温,是他们不配。” 林温温愣了许久,直到顾诚因喟叹出声,手帕被湿透,她才倏然回过神来,她将他用力推开,朝他声嘶力竭地喊出声来。 “配不配是我说得算!不是你!顾子回,你没有父母了,所以连我的父母也要夺走吗?” 她将方才刺青时,她没能说完的那句话,终是说了出来。 顾诚因脸色微暗,没有出声反驳,只垂眸清理着那片狼藉。 林温温却没有就此打住,她被他方才的那番话,刺得心口生疼,她索性直接与他说开,“顾子回!你不许这样诋毁他们!” “顾诚因!你就是个疯子,你残忍,卑劣,阴狠,……”她将她能想到所有辱骂人的词汇,全部用在他身上。 “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觉得,我只能和你在一起,只有你对我最好!可你真的对我好吗?” “你要是真的对我好,便不该和我说这些!” “顾诚因,我恨你!” 林温温愤愤起身,抬手还要去推他,却被顾诚因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缓缓抬眼,眸中沉冷晦暗。 然片刻后,他长出一口气,松开了她的手,“三娘,月底关试一过,我便带你去见他们。” “我不信你。”林温温依旧愤然。 顾诚因不欲解释,拉好衣衫,起身离去。 房中只剩林温温一人,随着门外脚步声的远去,她好似彻底没了力气,直接跌坐在地,伏案痛哭。 爹爹和娘亲是疼爱她的,他们是疼爱她的,一定是那顾诚因太过卑劣,故意这样诋毁他们,一定能是…… 可……他们为何认不出她的绣活,他们是不是真的不在意她…… 立春之后,天色渐暖,望烟楼也停了火墙,顾城因自那日之后,便一直宿在主院,但每日用膳,还是会与林温温一起,只用膳之时,静得有些骇人。 关试这日,皇城外停靠着各府马车,林府的一早天尚未彻底亮起,便已经停在了这里。 林海坐在车中,时不时撩开车帘朝外观望。 许久后,小厮轻叩车门,林海撩帘看去,顾府马车由远及近,林海深吸一口气,走下马车。 他佯装偶遇,见到顾城因下车,便主动迎了过去,与他拱手招呼。 顾城因视线从他面容上平静扫过,与他招呼的同时,又带着疏离。 两人一前一后朝皇城中而去,从前林海在外从不会主动与他接近,今日一反常态,就这样跟在他身后,时不时还主动与他攀谈。 按照吏部外公示的名册,顾城因率先被带了进去,林海在外与旁人等候时,他又立即走到人群最后,从袖中抖出一个小瓶,打开后装作寻常拭面,抬袖将小瓶凑到鼻子下,闻了闻。 他眉心蹙起,长出一口气后,重新又闻了几下。 可不论他如何闻,他逼翡翠交出的这小瓶花露,都与顾城因今日身上的味道不同。 两者皆是甜香,细闻却截然不同。 林海暗忖,怀疑是上一次他闻错了,可记忆里,翡翠将这个交给他时,他分明记得同顾城因去林府拜年那日,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待关试结束后,林海又故作在外等顾城因,与他谈及方才考官所问,但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回到顾府,顾城因刚进主院,便有仆从来报,“郎君,从前几日开始,便有人暗中盯着府外,可要将那人拿下?” 顾城因解开腰上买来的香囊,丢去一旁,淡道:“不必。” 表兄不可 第62节 仆从又道:“那可要追查是何人派出?” 顾城因脱下外衣,挂进柜中,又从另一侧柜子里,取出平日里在府内常穿的那件外衫,道:“是林府,不必理会,吩咐下去,这几日你们行事时多加注意便是。” 仆从意会,若真是林府,此话便是在指,不必打草惊蛇,做戏给他们看。 片刻后,顾城因提着午膳来到望烟楼。 摆盘时,沉默半月余的顾城因,终是先开了口:“今日关试,我遇见林海了。” 林温温眼皮倏然抬起,搭在桌上的手也明显颤了一下,遂又立即握紧。 顾城因很想告诉她,这些细小的反应,会将她心绪表露无遗,可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抬眼看她。 林温温没有着急说话,呷了口茶,才缓声道:“他从前总训斥我,我看见他就厌烦,日后不必和我提他。” 顾城因“嗯”了声,继续摆碗筷。 林温温掐掐手指,终也抬眼看向他,“你说了……关试过后,会带我去见爹娘的……” 顾城因神情冷然,又是低低“嗯”了一声。 林温温追问他日期,他却不再言语,只要她耐心等便是。 然这日之后,每当他来,她便会询问,除了问他时间,旁的话几乎不再与他说。 只他离开后,她才又似没事人一样,与珍珠欢谈,她们聊天气,聊女红,聊顾城因特意让青才说给珍珠的趣事…… 只与他一起时,才会那样冰冷到好似不是她。 月中关试公布结果这日,晚膳时林温温像往常一样,又问了他何时去见她爹娘,顾诚因还是没有说出具体时间,然片刻后,林温温憋了一整日,终是憋不住,又出声问道:“你入了何职?” 顾诚因眼皮微抬,落在林温温拿筷子的手指上,淡道:“入翰林,任职修撰。” 纤长娇软的手指微微缩了一下,却没有动筷子,似乎在等顾诚因继续往下说。 半晌无声,林温温咬了咬唇,又道:“他们呢?” 顾诚因明知故问,“谁?” 林温温气得深吸一口气,彻底将筷子搁下,“我兄长,还有……宁轩。” “我以为,你不愿我提林海,至于宁轩……你如今还在在意他?”顾诚因声音微沉。 林温温连忙道:“我就是好奇罢了,你、你不要多想。” “宁轩与我一样,入翰林任修撰,至于林海,入秘书省任校对郎。”顾诚因抬眼看她,见她歪着头看他,便又与她耐心讲解这两个官职的品级以及平日里所做之事。 待说完,林温温缓缓点头,却在下一刻,又朝她拉下脸,将他谈话时夹给他的鱼片,又放了回去,一副又要与他置气的模样,他再与她说话,她便抿唇不答。 直到五日后的一个清晨,天还未亮,顾诚因忽然来寻她,林温温还在床上没有起来,打着哈欠拧眉望他,眼里都是埋怨,怨他搅了她清梦jsg。 顾诚因抬手去系床帐,缓声道:“三娘,起床穿衣。” 林温温冷哼一声,刚用被子将头蒙住,便听到顾诚因说,“你可要去见他们?” 林温温登时愣住,不可置信地将被子掀开,“是、是我爹娘?” 顾诚因朝她点头,眸光中却有股说不出的冷然。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17 20:03:15~2023-10-19 20:08: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幽北、依啊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说,你喜欢顾城因◎ 摇晃的马车里, 林温温还是不敢相信,她不止一次向顾诚因确认,得到的都是肯定的答案。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父母, 林温温的雀跃就写在脸上, 她许久都未曾这样开心,就连顾城因让她服用半夏时, 她都没有丝毫抗拒。 出了通化门,马车一直朝北而行,林温温老老实实坐在马车中,药效发力时,她也不再与顾诚因置气,就依靠在他怀中。 车外越来越静, 还能听到流水与鸟鸣的声音,马车行进的路也比之前陡峭许多, 颠簸得愈发厉害。 林温温隐约开始不安。 行至某处陡坡, 车帘晃动时她看到了车外,心中更是一惊,她抬头再次询问顾诚因,“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此时的药效让她声音变得含糊,但通过神情和口型, 顾城因也能猜出她在说什么。 他今日已经回答了无数次, 但还是耐心与她道:“去见你的父母。” 林温温显然不信, 因为林信和冯氏,皆不会平白无故往山头跑。 “你……你要是骗我,我便永远不理你了。”林温温喃喃低语, 眉眼中却含着警告。 顾诚因冷冷“嗯”了一声。 但这还是没有打消林温温的疑虑, 反而令她更加紧张, 她手指收紧,顿了片刻,语气更低,“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顾诚因没有否认,垂眸望向她,又是低低一声“嗯。” 林温温想到一个令人惊惧的念头,这个念头随着清晨山间的寒气愈演愈烈。 她也知上次说话太过严重,骂顾诚因便是,不该将他父母也牵扯进去,他的心思那样诡异,保不齐真的动怒,想找个山头直接将她埋了。 “你别气了,我以后不那么说你了,求求你不要杀我……” 林温温小手用尚存的力气,紧紧拉住他衣袖,红着的眉眼中是藏不住的惧怕。 顾诚因一时间又觉无奈,又觉可笑,他将她揽在身前,终也是软了几分语气,“不要胡思乱想,只是见他们而已。” 马车最终停在高处的一片茂林中,天尚未明亮,藏于此处从远处山腰的位置便很难察觉到此处有人。 等了许久,林温温因为药效的缘故,甚至还眯眼小憩了一阵,待她被顾城因唤醒,再次睁眼时,才知山腰那处的空地上,有人来了。 车帘被顾诚因撩开,林温温一眼就看见了林信,在他身旁还有二房的管家,林温温当即便落下泪来,可当她看到走在最末的冯氏,怀中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孩童时,她细眉拧起,心中又开始不安起来。 距离过远,林温温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能隐约听见哭声,那是冯氏在哭,她将怀中的孩子放在地上,李嬷嬷上前将孩子领去一旁,她又伏在林信身前哭。 而管家与那几个亲信,此刻正在做的事,才真正让林温温心头颤动。 “女子尚未出阁,死后不能入祖坟。” 耳旁是顾诚因低低的声音。 “林氏乃百年世家,又是五姓七望之一,便是你觉得他们在疼爱你,碍于规矩与脸面,他们也只能如此,随意寻处地方将你安葬。” 静谧的林中,连鸟鸣似乎都消失了,只有冰冷的声音钻入耳中,带着刺骨的寒意,林温温仿若不慎坠入冰天雪地间忽然破裂的湖面,越陷越深,却又似乎永远也触不到湖底,只有深深的绝望将她从四面八方紧紧包裹。 泪水模糊的视线中,忽然生出一团火光,鲜红的襦裙被丢入其中,精致的肩帛紧随其后,还有那雪白的狐领,嫣红的罩衫……她的一切似乎都随着火焰,被一点一点从世间剔除。 而那冰冷的声音还在继续,他与她说了很多,将那些真相彻底撕开,血淋淋地展现在她的面前。 原来,他们早就将收养了一双儿女,他们早已将她放弃,也许他们原本就没有疼爱过她,一切真如顾诚因口中那般…… 林温温泪眸彻底模糊双眼,从前只知话本中说到人心碎时的模样,林温温还很不理解,人的心长在身体里,怎么可能会难过的碎掉,而今日,她终是明白了何为心碎。 那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她彻底合了双眼。 不知过去多久,周围又恢复了宁静,远处山腰的人影不见,只还有燃烧过后的一片灰烬,将青烟缓缓送入云端。 马车又朝山下驶去,摇晃中林温温慢慢醒来,此刻天已大亮,半夏的药效已经慢慢散去。 林温温意识到她正被顾诚因揽在怀中,便用尽全力让自己扶坐起身,朝马车最里侧缩去,她紧紧抿住双唇,眼含怒意地死死盯着面前男人。 “真相很残忍,但事实便是如此。”顾诚因语气平静,朝她递去水袋。 “顾诚因!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林温温抱膝的双拳在不住颤抖,一开口,声音也明显发颤,“你口口声声怨责氏族,怨怪我爹娘,可我问你,这一切是谁造成的?” “是你,是你啊顾诚因!”林温温终是可以痛哭出声,她一把打掉面前水袋,尖利的指甲用力镶进掌心,她哭得语调尽失,满眼都是愤恨。 “是你让我没了家,是你让我死在荒山中,是你让我成了孤魂野鬼,是你!” “顾诚因我恨你!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了,你怎么不去死!” “十岁那年你便该死!” 顾诚因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恼怒,相反,此刻的他宛若许久前扶云堂的那个少年一样。 面对卢芸鄙夷的辱骂声,他眼眸无光,平静异常,只那门外忽然闯进视线的少女,与他对视的瞬间,才从他眼底看到了一丝阴鸷。 林温温恍然回想起了那一幕。 那时的她以为自己看错,时至今日,她才明白,那丝不易觉察的情绪,才是顾诚因真正的模样。 顾诚因平静地捡起水袋,用袖口轻轻扫去浮灰,再一次将水袋递到她面前,“三娘,喝水。” 怒火中烧的林温温,莫名起了一身寒意,她抬手要去将水袋打掉,却被顾诚因一把钳住手腕。 “你放开我!”她朝他喊道。 顾诚因自然没有松开她,只面上依旧平静到让人寒毛卓竖,“三娘,你说得对。” “我的确是疯子,也的确残忍卑劣,是因为我,你才落到这个地步,可……” 他沉冷的声音略微顿住,抬眼凝望着她,“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他们放弃了你,但我不会,不论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我永远也不会放弃你,也永远不会让你离开,三娘……” 他努力地朝她弯了唇角,“我们有彼此,不好吗?” 沉冷的神情与唇角扬起的弧度,诡异的融合在一起,林温温瞬间脸色煞白,眸中有怒也有惧。 “不好!”但她还是再一次不管不顾,选择开口驳斥,“我恨你,我不要和你在一起!” “不,你不该这样说,你应该说,你喜欢我,你与我是亲人,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顾诚因深吸一口气,再看她时,眉眼似比之前缓和几分,“你忘了么,这都是你亲口说过的。” “顾诚因你看不出来吗?”林温温扬声便道,“我那都是骗你的,根本不是真的,我恨你,我恨你,我恨透你了!” 顾诚因刚生出的那丝温软,瞬间又被这一声又一声尖利的叫骂所击溃,他面容恢复凝冷,甚至比之前又冷下几分。 “我看得出来。”他幽幽开口,“那又如何?” 他喜欢听,便知是假,也无妨。 “你喜欢宁轩那般温润模样,我不是也能为了你,学他那般,轻轻勾唇,言语温缓。”说着,袖袍中的手逐渐握紧,他让自己像以往那般,朝她温了眉眼,声音温软地开了口,“温温,说,说你愿意和我一起,说你喜欢我。” 表兄不可 第63节 “我不喜欢你!我喜欢一条狗都不会喜欢你的,你别做梦了!”林温温不顾一起抬手去推他,却因马车下山时的颠簸,不慎朝前跌去。 顾诚因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任她如何挣扎叫骂,也没有松开,反而还越锢越紧,恨不能将她直接揉进他身体里。 林温温像是知道了他的弱点一样,从最初的辱骂,便成了一遍又一遍,说着让他jsg刺耳的话。 “我不喜欢你,我从未喜欢过你,哪怕一点都没有,我恨……唔……” 她的话音被堵进了顾诚因的掌心中,许是猜出她会咬他,他便没有动唇,而是将她紧紧抵在马车壁的同时,一手用力托着她后颈,一手捂住了她的唇。 细细密密的吻疯狂地落在她面容上,从额头到眉宇,到眼睫,到鼻尖,再到脸颊和唇角……他几乎没有将任何一处遗漏,且随着她的挣扎,而愈发炙烈,从最初的亲吻,到不住地吸吮……甚至还有那快要强忍不住的啃咬…… 马车飞驰,终是接近平坦。 顾诚因也终于将她松开。 林温温双目通红,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羞愤,“顾成因,你是疯狗吗!” 顾成因用力捏起她下巴,望着她脸颊上隐隐渗出血迹的红痕,沉声道:“说,你喜欢顾成因。” 林温温没有说,也没再责骂,那含泪的眸子就这样盯着顾诚因看。 片刻后,她忽然跪坐而起,主动扑进顾诚因怀中,不等他反应,她便张口就朝他脸颊咬去…… 林府的马车从山的另一条路往下行驶,一前一后两辆马车,冯氏与林信在后,小郎君与李嬷嬷在前。 冯氏还在哽咽,不住地掀开帘子,朝那坟头的方向张望,“若三娘真的寻不到,那……那便是她的坟了……” 林信宽厚的大掌一把将车帘拉上,他握住冯氏的手,眉眼坚毅,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没有如果,咱们温温一定能找到。” 林温温失踪数月,林郁与张氏早已将她放弃,免不了还要怨责,他们一次次催二房将此事了结,避免日后落人话柄,他们林氏丢不起这个人。 他们催二房抓紧时间将林三娘下葬,来以绝后患,可在林信眼中,这不是后患,这是他家温温的后路。 无论如何,他不能绝了温温的后路。 林信心出一计。 女子若未出阁,便病故在家,于家宅而言,便为不吉,所以此次下葬,林郁与张氏只差人象征性问候几句,便不再过问,大房也是如此,尤其外面皆知,林家三娘是染恶疾而亡,便避而不及,哪怕林信送去下葬的消息,也不会有任何人来吊唁。 谁人都知,林家二房年前就过继到膝下了一双儿女,而那小女儿年岁尚小,时常哭闹,怕林家三娘的恶疾传染到她身上,便将她送去城郊二房的别庄娇养。 待一切安排妥当,林信便对外人称林家二房的女娘病故,世人下意识便会觉得是林温温,然他从未直接点名道姓,未提三娘,未提名讳,只道二房女娘。 二房如今的女娘,可以是林三娘,也可以是刚过继在膝下,年幼的林六娘。 若有朝一日,他的温温归家,到时便对外称,入葬的乃是幼女林六娘。 至于真正的六娘,到时也会妥善安排,可留下,继续做他林家儿女,顺延排行至七娘,也可回她娘亲身旁,总之,他们定会厚待。 “郎君,你说温温此刻会不会已经……”冯氏虽然相信林信,可到底一日不见林温温,便一日无法安心,她人前装着已经不再难受,可一到人后,只他们夫妻两人时,她便又陷入悲伤。 “不会。”林信之所以说得这般笃定,并不是在安慰冯氏,而是真正思索过后,才会下此决断。 夜深人静,在不惊动整个林家的情况下,从林府逃出,又避开金吾卫与坊役巡逻,悄无声息隐藏至今? 她家温温,根本没有这个脑子! 她甚至连翻墙都做不到! 抹黑走不到半里路,便会哭着往回跑! 所以,林信相信,林温温绝不是自己带着珍珠跑的,也许正如那顾城因所说,温温不满婚事,寻了谁与她里应外合,就此而去,也许,是有人将她与珍珠一并掳走…… 但不管温温被迫,还是自愿,那带她走的人,并不简单,在上京这样的地方,此人背后定有势力,否则如何能做得这般滴水不漏,让他不管从何处着手,都寻不到一丝端倪…… 林信一手拉住冯氏,一手轻抚着腰间的荷包。 “温温,不论你在何处,爹爹一定会寻到你,爹爹会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说: 顾城因:我做的天衣无缝,没有人能看出端倪,你是怎么发现的? 林信:就是因为太完美了,才不可能是温温做的,我家温温那么笨,她根本做不到!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你别逼我◎ 回到顾府, 林温温的脸颊和脖颈上有好几处明显的红痕,一看便知是云雨时留下的印记。 顾城因面上也有红痕,只那红痕上带着牙印, 有血向外渗出。 林温温知道他明日还要上值, 这样的脸肯定会被人询问缘由,便面露嘲讽地望着他。 顾诚因并未气恼, 只先用帕子擦掉血迹,将她从马车上抱下来,送回了望烟楼,一路上两人皆没有说话,等送完林温温,他便直接回了主院。 林温温回到房间后, 已经不在落泪,但脸颊上还有哭过的泪痕, 她一动不动, 只愣愣地坐在地上,望着空荡荡的桌案出神。 片刻后,珍珠端着一盆热水推门进来,她将热水放在地上,跪坐在林温温身旁, 知道今晨顾城因带她出去是为了什么, 便一边低头用热水拧湿帕子, 一边问她,“娘子,可见到了?” 见林温温半晌没有说话, 珍珠疑惑抬眼, 这才看到她脸颊和脖颈上四处可见的红痕。 怪不得方才顾诚因那边派人来传话, 要她打了热水上来,原来两人一早就做了那样的事,还是在马车上…… 珍珠面颊微红,叹了口气,只以为是路上折腾狠了,林温温又累又气才会这样不言不语,便缓声宽慰她,“郎君也是,怎么这样不知轻重……娘子别气了……” “你说,这世间到底有没有神仙?”林温温没有接面前的帕子,而是忽然开了口,语气中有种说不出的低落,声音也比之前沙哑不少。 珍珠愣了愣,回道,“肯定是有神仙的。” 许久未动的林温温,终是垂了眼眸,她鼻翼轻轻扇动,很快就红了鼻尖,“珍珠……那我肯定是因为惹怒了织女娘娘,才会这样的……” 说着,林温温忍不住再次垂泪,与以往的哭泣时的情绪截然不同,这次她没有哭喊,只垂着眼睫默默落泪,令人莫名就跟着心碎。 这可把珍珠吓坏了,赶紧将帕子扔回盆中,抱着她开始哄劝,“不哭不哭……不会的,织女娘娘那样心善,才不会生娘子的气。” “会的!”林温温伏在她肩头,苦涩出声,“乞巧节那日……我、我一不小心许了两个愿望……织女娘娘埋怨我太贪心了……” 林温温将许久前的一桩事讲了出来,是乞巧节那日,她对月许愿,当时许了两个愿望,一个是想要她日后的夫君,爱她极深,不论她做什么,他都会对她不离不弃,还有一个,便是希望宁轩成为她的夫君。 “我一开始以为,织女娘娘选了第二个愿望帮我实现,可现在……”林温温哭得差点喘不上气,又委屈又懊恼的泪水将珍珠肩头都打湿了。 “不会不会,那都是凑巧了!”珍珠一阵心疼,想也没想就张口胡扯起来,“天底下女娘有那么多,织女娘娘又那样忙,她压根就顾不过来的,连娘子是谁她都记不得,怎么会有闲工夫去责罚你?” “真的么?”林温温慢慢起身,泪眼婆娑地望着珍珠道,“那为何我那样骗他,又咬伤了他的脸,还各种咒骂他,甚至我还骂了他爹娘……可、可他还是说,他喜欢我,他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珍珠显然知道,林温温口中的他是指谁,听到她连顾诚因爹娘都拉出来骂,便忽然明白为何她脸颊和脖颈会有这么多红痕了。 “哎呀!”珍珠下意识就想掩她的口,“娘子,你可不敢再这样意气用事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若有一日咱们被救出,你那时候再骂再打也不迟啊!” “不会了……”林温温绝望合眼,不住摇头,“不会有人救我了……珍珠,我爹和我娘……他们将我下葬了……” “他们收养了一双儿女……” “他们,不要我了……” 珍珠彻底愣住,不可置信地望向林温温,许久后才反应过来,她口中所述,原是今晨所见。 宽慰的那些话再也说不出口,看着林温温这般模样,珍珠也恨得咬牙,可理智让她将那些脏话全部压在心中,匀了许久的呼吸,才含着泪将林温温再次抱入怀中。 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声道:“娘子……没事……没事的,你还有珍珠……还有我呢……” 午膳时,顾诚因没有过来,青才将饭菜提到门外,珍珠冷着一张脸出来拿,青才将她拉住,问她林温温回来可还好。 珍珠jsg知道,定是顾诚因让青才这样问的,便故意道:“好得不得了,刚才还拉着我一起唱歌跳舞的庆祝呢!” 青才松了口气,可随即便意识过来不对劲儿,再想拉珍珠问个清楚的时候,却被珍珠狠狠白了一眼,门被用力合上。 满桌都是林温温爱吃的菜,可林温温没有胃口,吃不下去,甚至闻着那味道就觉得恶心,珍珠哄了半晌,她才勉强喝了口鱼片粥,结果还没咽下去,便开始反胃。 林温温与顾城因同住数月,从未喝过避子汤,珍珠心里一惊,连忙算了她葵水的日子,欲言又止道:“娘子,你们平日做那些事时,郎君可、可有……” 林温温不似从前那般单纯,她现在看过不止一本书册,许多男女之欢的道理都懂,她摆了摆手,道:“他没有……你放心,我只是胃口不好,才没有怀子。” 珍珠拍了拍心口,长出一口气。 可这午膳,林温温说什么也不肯再用。 晚膳也是如此,饭菜拿来时有多少,拎走时就还有多少。 第二日一早,顾诚因去上值前,青才不知从何处寻了胭脂水粉,帮他遮住了脸颊上的牙印,但还是被好事的同僚看到,那同僚笑着问他缘由,顾城因只冷冷道:“让猫儿啃的。” 那同僚知他不是好相处的,便不再说话,只低低笑了两声,道:“那还真是巧了,宁修撰也被啃了。” 说着,他指了指脖子。 顾城因朝不远处的宁轩看去,两人对视片刻,什么也没说,又垂眸做起自己的事。 日落下值,回来后他第一句话便是询问林温温可否用膳,青才摇头叹气,“三娘子从昨日回来,便不吃不喝,珍珠都急得直掉眼泪……奴才瞧着,应该不似作假……” “知道了。” 顾诚因脱下官服,带着晚膳来到望烟楼。 从昨日清晨到现在,两人第一次碰面,却好像又过去了许久。 门被推开时,房间显得格外空荡,桌上没有摆放任何东西,平日里那些做绣活用的筐子也被收了起来,只搁着一壶茶水。 薄薄的床帐落在地上,床榻里侧依稀可见有人躺在那里。 顾诚因走过去将晚膳摆放好,又转身来到榻边,他没有说话,直接就撩开床帐。 林温温蜷缩成一个小团,身上没有盖被,眼睛合着,但一看便知她没有睡。 视线落在她干裂还带着血迹的唇瓣上,顾城因冷淡的眉眼瞬间蹙起,转身去桌边倒水。 回来后,林温温还躺在那里,视线不知落在何处,总之,她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顾诚因站在那里,朝她递来水杯。 等了片刻,不见林温温起身,他长又是深吸一口气,将杯盏搁在床边的矮几上,抬手便想去拉她,林温温却是忽然坐起身,避开了他的手,随后慢慢爬到床边,将水杯拿起。 终是抬眼看向了他。 然不等顾诚因开口,林温温便扬手一挥,一杯水就这样朝顾诚因脸上泼了过去。 一半在他的脸颊上,一半在他的身前,还有少许落在床边。 林温温看见他那样俊美的脸颊挂满水珠,虽很解气,但还是莫名有些心虚,也有些害怕。 表兄不可 第64节 她紧了紧手心,依旧扬着下巴,一副敢作敢当,有本事将她杀了的凛然神情。 顾诚因不气不恼,拿出帕子擦掉脸上水珠,又脱去外衫,转身又去倒水。 这次,他没有递给林温温,而是站在那里喝下一口,含在口中,这才朝床边走来。 林温温自然知道他要做什么,连忙下床,连鞋袜都未穿,赤脚就要跑。 顾诚因拉住她手臂的瞬间,她终于沙哑出声,“你敢喂我,我就咬你!” 顾诚因略微一顿,却没有被她吓到,另一只手顺势就揽在了她身后。 他俯下身时,林温温用力抿住双唇,似要被灌毒一样,拼命的挣扎,可毕竟两日未进水米,很快她就累得气喘吁吁,再也没有抵抗之力。 然等了片刻,顾诚因却没有强行喂她,反而将水缓缓咽下,开口对着怀中的她道,“看到了么,吃饱喝足你才有力气与我抵抗。” 说完,他将林温温松开,林温温双腿打软,竟险些坠地,又被他大掌捞了上来,索性就直接将她横腰抱起,走到矮桌旁,将她慢慢搁在软垫上。 重新倒了一杯水,推到她面前。 吃一堑,长一智。顾诚因这次没有站她身旁,而是起身来到门口,对外面守着的仆从吩咐事宜。 待他回来,那杯水空了,林温温干裂的唇瓣上也有了润泽。 面前是布好的碗筷,每一道菜都是林温温平日里喜欢吃的,林温温却耷拉着眼皮,看都不看一眼,“你别逼我……我吃不下去。” “好。”顾诚因这次倒是真的没有逼她,将那些饭菜原封不动又搁回食盒。 两人不言不语,一个垂眸望桌案,一个抬眼静静望她。 静谧的小屋里,时不时传来一连串饥肠辘辘的叫喊。 林温温眉心微蹙,将手压在小腹上。 片刻后,有仆从送来炙肉的工具。 顾诚因来到窗旁,将一切摆放好,开始生火炙肉。 “这是从西市买来的胡料,由胡人调制过的,里面加了养胃的药草。”顾诚因说着,朝肉上撒去一把,炭火的烟气倏地一下冒出一缕白烟,带着有诱人的香味。 林温温此刻双手环腿,下巴抵在膝盖上,闭眼不让自己看。 然顾诚因却是故意用扇子将肉香朝她这边扇。 “温温,尝尝看。”顾诚因将烤好的肉片放入盘中,推到她面前,并又提醒她,“便是在上京,依旧有许多人食不果腹,你若当真不吃,也不要随意糟践。” 林温温用力闭眼,将脸扭去一旁,丝毫没有要吃的意思。 顾诚因等了片刻,最后见那肉要被放冷了,便端起盘子自己吃了起来,他嚼得很慢,每一口都好像在细细品味。 安静的小屋里,只剩下他咀嚼的声音,还有铁架上肉片滋滋啦啦肉油的四溅声。 “温温,你如今只有我了,你若绝食,无非只是伤害自己,又让我心疼罢了,说白了,便是损人不利己,非聪明之举。” 顾诚因吃完一盘炙肉,又盛出一盘,推到林温温面前。 “我本来就不聪明。”林温温缓缓抬眼,别过脸不去看那盘肉,但眼珠子却很不争气,趁顾诚因炙肉时没有看她,便总是朝那香喷喷的肉上瞟。 “既然笨,就更该知道,人是会被饿死的。”顾诚因说着,回过头来,林温温连忙闭眼,只听顾城因在她面前道,“你想清楚了么,你是真的要赴死,还是只为了和我怄气?” 林温温不说话,喉咙却不受控制地咽了一下口水,她恨恨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这一幕被顾诚因看在眼中,他再次端起她面前的那盘肉,当着她面,一片一片全部吃完。 林温温下意识朝炉架上瞥去一眼,见架子空了,一旁的生肉碟里也没了肉,她鼻根瞬间涌出一股酸意,眼睛也开始发胀,唇角终也忍不住一抽一抽朝下撇去。 顾诚因淡淡地望着她,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唇角,随后变戏法般,从炉架另一侧,端出一盘炙好的肉片,还冒着腾腾热气。 林温温眼睛倏然一亮,惊讶地看着那个盘子,那盘子里不止有肉,还有半块烤好的馕饼。 虽然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显然是在疑惑,为何还会有一盘肉。 顾诚因将肉搁在她面前,抬手在她凌乱的发顶上轻轻揉了几下。 他就知道,她会忍不住的。 顾诚因怕肉凉了,便很快将东西收拾好,离开了望烟楼。 珍珠上去陪她时,看见她面前的盘子空了,水壶里的水也没了大半,心口里悬了两日的石头,终是平稳落下。 顾诚因回到主院时,天已黑透。 牛单在书房等了他许久,见他进门,便带着几分愠色上前道:“子回,不是为师说你,刚任职这段时间,你可万万不得马虎!” 顾诚因道:“师父放心,我不会疏忽的。” 牛单叹道:“你的能力我绝不疑心,但你不能总泡在那望烟楼里。” 说着,他指了指书案上的那些堆满的册录,也不知是翰林院有意考验他,还是当真做了修撰,会有这么多公务处理,等顾城因忙完这些,恐怕要熬到子时之后。 知牛单也是在忧心他,顾城因便倒了水端给牛单,等他落座,他才脱下外衫,坐在案几后,开始做事。 见他不说话,牛单便知劝了也是白劝,他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太倔。 牛单朝望烟楼的方向看去一眼,不由又是一声叹息,也不知那月老是哪根筋不对,怎么会将这样的两个人给缠在一处。 喝了口水,牛单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如今五姓七望的氏族中,能查到的族徽,基本全部在这里了。” 顾诚因沉暗的眼眸忽然颤了一jsg下,他双手将信封接过。 这封信里,画了许多族徽,有宁家,有林家,卢家……每个族徽下都写着氏族的姓氏。 “你果真没有猜错,当初杀你父母的那帮人,的确来自氏族,然每个氏族族徽不同,哪怕是同姓的氏族,因地域不同,分支有别,族徽也会有所区分。” 牛单说着,抬手指着一个族徽道,“比如荣阳宁氏,身处荣阳的族徽上只有三个点,而上京荣家,有六个点。” 虽然有区别,但同族的族徽大致轮廓却是相似的。 可在这其中,没有一个族徽与顾诚因十岁那年,所见的徽章相似。 “据我得来的消息所称,氏族背后会养一批人,那些人便是为了他们去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而他们也有相应的徽章,只见过的人少之又少,查起来会更加困难。” 见他蹙眉不语,牛单宽厚有力的手掌,落在顾诚因肩头上,不重不轻地捏了一下。 “但无论如何,你猜对了,当年杀了你父母的那批人,与五姓七望脱不开关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20 19:36:56~2023-10-21 16:54: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皮皮皮皮宝 9瓶; lyl、苍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第六十章 ◎你对恩公好点吧◎ 关试之后, 林海与卢芸的婚宴便提上了日程,就在三月初六。 林海乃林家的嫡长孙,张氏最看重他的婚宴, 每日都要将卢氏叫到跟前来询问细节。 今日卢氏直接就在主院与张氏一起筹备请帖的事, 林郁也闲来无事,便提笔亲自替孙子写请帖。 写到顾府的帖子时, 林郁顿了一下,捋着胡子感慨道:“顾家这孩子,可当真是个读书的料,只性子过于冷了,在那翰林院怕是会吃不消啊。” 张氏在一旁冷哼,“翰林院那种地方, 说白了不就是陪圣上解闷的闲职罢了,能有什么出息。” 林郁摇头道:“此言差矣, 今时不同往日, 那翰林院早就不是你口中那般了,今上重用翰林学士,诸多旨意皆由翰林起草,入翰林相当于拥有了直接面圣的机会,若能慎使之, 日后前途无量。” 张氏也知林郁所说不会是假, 愣了半晌, 忍不住又讥讽道,“宁三郎不也在翰林,背靠宁林两家, 还能让顾家小二抢了风头不成?” 若是先帝, 张氏所言便不为虚, 可今上不同,他打压氏族的意思愈发明显,宁轩与顾诚因皆入翰林,林郁一直心中打鼓,总觉得没有那般简单,可到底,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暗暗叹了口气。 张氏见他蹙眉不语,便摆摆手,笑着又说起林海,她夸自己的孙儿争气,关试一次便过,许多人好不容易考得进士,却一连数年过不了关试,无法入仕为官,她家孙儿要出身有出身,要本事有本事,样貌虽比不得那两个,但也不差。 没想到听完这些,林郁脸上郁色更重。 林海为秘书省校书郎一职,这个职位向来有争议,有的人可以平步青云,而有的人碌碌无为,一辈子为官,都缩在那藏书阁中。 林郁眼中的林海,极有可能是后者。 第二日,喜帖被送进顾府后,林温温没多久便也得知了此事,她是从珍珠口中得知的,而珍珠又是听青才所说。 “我上月才下葬,他这月便要成婚?” 林温温气得用了咬下一口馕饼,亏她当时还冒着风险,把那么漂亮的夜明珠留给了林海,现在想想简直后悔死了,还不如将那珠子留下,夜里自己把玩。 不过仔细一想,林海要娶的人是卢芸,她似乎也没那么气了,“反正卢芸那脾气,日后也有他好日子受的!” 珍珠点头附和,可随即又想起了儿时的事,她道:“奴婢记得,小时候大郎君对娘子很好的,怎么这些年愈发生分了呢,好像一见咱们的面,就要张口训斥,我有时候瞧着他,都心里打鼓。” 林温温也说不清楚,只叹了口气,“也许是觉得我没有用,给林家丢脸了吧。” 话音刚落,她耳边似乎响起了一个声音。 “旁人说什么不重要,自己如何看待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这句话是顾诚因告诉她的,他那日说,状元郎都不如三娘厉害,夸她绣活最得好,让她不必在意旁人的话,不必觉得自己没用…… 林温温忽然沉默下来,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朝窗外看去,“你与他们说,我在屋里闷烦了,我想去赏花。” 这个时辰顾诚因还没有下值,珍珠以为至少得等到他回了府,林温温才能出去,结果门外的仆从直接点头道:“郎君许久前就与我们交代过,若娘子想下去散心,不必拦着。” 两人都很惊讶,但仔细想想,从前她们只是下意识觉得,仆从是来看管她们的,再加上他们膀大腰圆,身材魁梧,林温温便不敢轻易出门,却不知原来是她想多了,或者说是顾诚因身为绑匪,他的思路与寻常绑匪不太一样。 林温温换了身明艳衣裙,便开始在湖边散心。 她带着珍珠,试探性走到百花园的石拱门处,刚朝外迈出一步,拱门外立着的仆从,便抬手将她拦住。 态度恭敬,神情却十分冰冷,一手做着请回的姿势,一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 林温温与珍珠对视一眼,转身朝回走。 她们将整个百花园几乎都绕了一遍,只拱门那一处能进出,其他地方皆竖着高墙,根本无法翻出,且那大片的花丛中,还时不时有人会去修剪花枝。 林温温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她四处逛了一圈,便彻底打消了那些念头,她蹦跳着摘下一朵玉兰花,戴在耳上,坐在水榭里,数着湖中的小鱼。 “咦?” 身旁的珍珠忽然出声,林温温顺着她视线看去,水榭的石廊那头,有个五六岁大的孩子,手里拿了一条柳枝,口中嚼着牛乳糖,正在朝她们走来。 表兄不可 第65节 那孩子刚一走近,不等林温温问他,他自己先开了口,“是你把恩公脸啃伤的?” “恩公?”林温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谁,“是、是他先欺负我的。” 明明就是个孩子,脸上却没有多少稚气,说起话来眉眼间的神情与顾诚因还有几分相似。 他从兜里摸出一颗牛乳糖,放入口中,眯眼似在审视林温温,半晌也没再开口。 林温温环顾四周,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 那孩子面无表情,只回了名字,“顾垂文。” 林温温脱口而出,“垂文扬采,遗将来兮。” 顾垂文眉梢微挑,面虽冷,但带了几分夸赞道,“你很有文采。” 那句话来自《楚辞》,是林温温能记住的为数不多的一句。 她还是头一次听到旁人夸自己有文采,当即便对这孩子有了好感,她得意地扬起唇角,又问他,“你为何叫顾诚因恩公啊?” 顾垂文似是不想和她多说,又从兜里掏出一颗牛乳糖,递去林温温面前。 珍珠下意识想要出手阻拦,林温温却快她一步,将牛乳糖接到手中,又飞速地朝珍珠挤了挤眼,随后,她一脸八卦地问道:“你该不是顾诚因的私生子吧?” 顾垂文小小的眉心倏然蹙起,显然也被林温温的这句话给惊到了,“不是,我有爹娘,但他们早已病死,是……是恩公收养了我们。” “我们?”林温温眯着眼,将牛乳糖缓缓放入口中,“除了你,还有旁人吗?” 顾垂文又不说话了,只视线不经意扫了周围一圈。 林温温顿了一下,弯身向他凑近,眉眼间明艳的笑意晃得顾垂文不由眨眼。 “这牛乳糖真好吃啊,贵不贵呢?”她道。 顾垂文点点头,“是恩公买的。” 林温温笑容更深,“那我也给你买好不好,你知道吗,我可有钱了,比你那恩公还有钱得多,你要是能帮我带个消息出去,我不止给你买牛乳糖,我能直接给你建座院子!” 林温温说得双眼冒光,“哦对,不是你,是你们,我保证可以让你们今后都衣食无忧,吃一辈子的牛乳糖都不成问题!” 珍珠也激动的握紧手,一个劲儿朝顾垂文点头。 顾垂文朝后退去两步,与她们拉开距离,沉着脸道:“你对恩公好点吧,下次可不要再咬他了,至于递消息……” 小小年纪的人,竟朝她讥讽地扯了唇角,“你就别想了,顾府里的所有人,都只会听郎君一人的话。”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朝园外走去。 林温温气得跺脚,“什么狗屁恩公!顾城因那样卑劣,会做好事才出了鬼呢!” 林温温大声叫骂时,园里几乎能听见的人,皆朝她看来,那眼神莫名令人头皮发麻。jsg 林温温没了心思,拉着珍珠连忙回了望烟楼。 这段时间,顾城因每日下值后都会来望烟楼与林温温一道用晚膳,隔三差五也会给她炙肉吃,林温温的小脸肉眼可见的圆了一圈,顾诚因却日渐消瘦,眼下还隐隐泛起乌青。 他与林温温两人相处时,偶尔会聊上几句,但大多都是他温言细语,林温温冷声回怼。等吃完晚膳,他便会匆匆赶回主院,每日书房的灯要点到后半夜,才会熄灭。 短短半年,顾诚因与宁轩在翰林院中,便有了明显差别,重要的起草文案,全部都落在宁轩头上,而顾诚因手中的活又多又杂,还有许多陈年旧旨,需要重新修订的,都交到了他的头上。 他没有半分埋怨,做得也让人挑不出任何错来,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却主动请旨,愿调派台州。 皇上搁下茶盏,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问他:“可是觉得这半年,不受朕的重用,才不愿继续待在翰林?” 顾诚因撩开衣摆,直接跪地,“臣父母葬于齐州,但母亲原是江南台州人,临死前她曾与臣说,想念早已过世的外祖母,想要再见她一眼,那时臣年幼无力,只将此事埋于心间,如今侥幸得以皇上垂爱,才斗胆想恳请皇上,让臣去替亡母还愿。” 盛安重德,以孝为先。 顾诚因状元之身入职翰林,正是要发奋上争之时,这个节骨眼若被外派,向来都是做错事的官员才会如此,可这是他主动恳请,所说的理由也令人动容,皇上沉吟许久,最终点头应允。 七月底,皇上下旨,令顾诚因原调江南台州,担任别驾一职。 从六品升至正五品,但京中为官与远派不同,许多人一看便觉得,这一旨意为明赏暗罚,但所为缘由,皇上未提,顾诚因也闭口不谈。 顾府的马车上,最显眼的位置挂着官令,可这马车当中,坐得却是牛单青才,还有珍珠。 待马车远行的第五日,另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才从上京驶出。 顾诚因穿着简单朴素,林温温也穿得寻常,颜色低调不似在望烟楼时那般。 马车里仅他们二人,驾马车的仆从林温温认得,就是平日里守在她房门外的那个,个头高于常人,肩膀也顶常人两个宽,一到城外,马车停下,林温温听到他们在外间窃窃私语,她好奇撩开车帘,看到那仆从将一把闪着银光的刀藏在了马车板下。 林温温打了个寒颤,赶紧搁下车帘,心中千万个不愿意,可顾诚因太会拿捏她,竟将珍珠提前送走,她也只能老老实实与他一道朝江南去。 一路上马车晃得她胃里翻江倒海,没圆多久的小脸,又慢慢消瘦回去。 珍珠不在身边,她实在憋得无聊,顾诚因倒是极有眼色,见她成天苦着张脸,便又给她说起趣闻,比之前长进不少,林温温有时候听着听着,也会忍不住笑出声。 一路上,两人佯装在京为商,成亲后回乡探亲,所住皆也是寻常酒楼,林温温虽被颠得难受,可这也是她头一次离开上京,走到哪里都觉得新奇。 直到形成过半,快至江州一带,顾诚因总会时不时撩开帘子朝外张望,马车的速度也愈发加快,林温温心中也莫名生出不安。 快入夜时,马车入城寻到一家客栈,房间已订,三人在大堂用晚膳。 堂中除他们之外,还有六人在用膳,林温温看到他们时,莫名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却说不出缘由。 用过晚膳,林温温正想上楼去休息,顾诚因却一把拉住她的手,朝那仆从使了个眼色,随后便带着她朝外走,“散会儿步消消食如何?” 林温温正想拒绝,手被他不重不轻捏了一下,她便将话又咽回肚中。 外间已经彻底暗下,两人刚一出门,身后便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林温温颤了一下,下意识要回头看,却被顾城因侧身挡住,“温温别怕,不会有事。” 顾诚因话音落下的同时,倏地一声,一并短剑穿过风朝二人飞来,顾城因立即侧身,一缕发丝垂落地面。 很快,暗处又射来一柄短剑,还是直朝顾城因而来,林温温惊叫出声,顾城因再次避开。 不远处传来打斗声,顾城因便拉着林温温朝暗巷中跑,林温温身着长裙,又向来体虚,没跑多久就气喘吁吁,迈不开腿。 两人在暗巷中走走停停,最后面前忽然闯来一人,那人一身夜行衣,又用黑纱遮面,手中一把长刀,在月光下透着寒光,林温温当即又是一声惊叫,被顾城因挡在身后。 “顾城因,都怪你……”林温温哭着揪住他衣摆,“我是不是要被你害死了……” “温温,退开些。” 顾城因手臂一挥,一柄软剑从袖中抖出。 林温温惊讶之余,不忘乖乖朝一旁退了两步。 很快面前便刀光剑影,林温温看得眼光缭乱,最后干脆捂住脸,不敢抬眼,片刻后,一声闷哼,有什么重物倒在了地上。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让林温温心中清楚,是有人死在了她脚边,可她不敢抬眼确认,就在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时,那熟悉又宽厚的手掌,剥开了她面上的乱发。 “温温,可还能走?” 林温温哭着睁开眼,一把抱住顾城因,口中不断埋怨,“你怎么回事……你到底得罪谁了,呜呜呜……” 顾城因知她已经筋疲力竭,直接将她横腰抱起,“温温,现在还不是时候,带回去后再责怪我。” 他抱着她继续在暗巷中穿梭,很快走出城外,两人来到一处密林,便又有暗器朝他们飞来。 顾城因抱着她躲避困难,肩头受伤,却没有被她看出,直到有两人再次拦住他们去处,她被他放在一旁时,她才看到他肩后插了一柄短剑。 与之前不同,这两人似乎看出了顾城因一路都在护着林温温,一开始便朝她冲来,林温温吓得惊叫连连。 许多年前,他护不住他们,时至今日,他不能再让那一幕重演。 他将她死死护在身后,也不知过去多久,持剑的手已经毫无知觉,身上被刺破的衣衫也被血迹染红,可他还在以一人之力,拼命挥舞着手中利剑…… 许久后,林中恢复宁静。 月光下,他唇瓣青紫,俊美的脸颊上满是血污,他握着她的手,朝她扯了下唇角,“温温……别怕……没事了……” 林温温哭着用帕子压着他肩头的血窟,“你……你不许死啊,顾子回……你、你就算要死,也得先把我送回去……听到没有啊……呜呜呜……” 身后传来脚踩树叶的咯吱声,林温温用力咬唇,摸住顾城因手边他无法握紧的剑,缓缓回过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三娘子!” 昏暗中,有一男子躬身上前,林温温用力瞎玩,将眸中泪水挤出,看了半晌,终是觉出这人有几分面熟。 那人看了眼气若游丝的顾城因,又看看林温温,再次开口:“奴才是大郎君身边的人,娘子还记得奴才吗?” 大郎君……是林海!是兄长身侧的人! 林温温愣了一瞬后,将手中剑柄丢在地上,喜极而泣,“怎么……怎么会呢……你怎么……” 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来人赶紧伸手去扶她,“娘子,快随奴才离开吧!” 林温温准备起身的瞬间,另一只手被紧紧握住,“三娘……” 顾城因沙哑的声音几乎说不出话,他望着林温温,只唇瓣轻蠕着:“不要丢下我……温温……不要……” “快走吧三娘子!奴才功夫不好,可挡不住那些人的!”耳旁又传来催促的声音,见她似在犹豫不决,那人也不由咬牙道,“娘子,你总不能还要带着他一起走吧?你莫不是忘了,若非是他……” “顾子回……”林温温深深合眼,“我不欠你的。” 说完,她用力推开了他的手,与来人一起消失在了夜色中。 作者有话说: 顾诚因调至台州这里,参考了历史人物莫宣卿。 历史上唐代最年轻的状元就是莫宣卿,十七岁由唐宣宗钦点为状元,入翰林院为六品修撰,还乡省亲时,因母亲不愿随其北上定居,便上书朝廷请求改委他在南方任职以奉养母亲。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他有没有碰过你◎ 夜里的密林雾气缭绕, 林温温根本辨认不出方向,只努力咬着牙根,提起裙摆紧跟在那小厮身后。 跑出一段路后, 她忽然停下脚步, 小厮以为她是体力不支,跑不动了, 却没想到她缓缓回过头,jsg朝方才离开的地方望去。 那颗大树隐在蒙蒙的雾气中,明明什么也看不清,只依稀可以看见一个大致的轮廓,可林温温还是莫名觉得,树下的那个身影正在直勾勾地看着她。 “三娘子?”小厮唤她。 她像是没有听见, 隔着这片雾气,似在与那远处的身影对视。 这一晚的林温温几乎一直处于恐惧中, 可不知为何, 此刻的她似乎已经麻木,脸上没有看到半分惊慌,只细眉微拧,目光怔愣。 “三娘子,真的不可耽误了, 万一那伙贼人再追上来, 小的可真的不是对手啊!”小厮焦急地催促声再次响起。 “贼人不会过来了……” 表兄不可 第66节 林温温终于有了反应, 但视线还在远处。 不久前她被顾城因抱着朝城外跑时,她在他怀中颤得实在厉害,他便轻声宽慰她, 说那客栈总共只有六个人贼人, 以他随从的功力, 应能替他们解决掉三个人,至于剩下的三人,一个已在暗巷中被他解决,也就是说,就算他们一会儿被人追上,他顶多是以一敌二。 当时她的手紧紧攥着他衣服,问他能不能打过那两个人。 若顾诚因后肩没有中暗器,他便有很大胜算,可那时他后肩已经麻到几乎连林温温都要抱不住,便迟迟没有回答。 直到那两人当真追过来时,他将她放在地上,才望着她道:“温温,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顾诚因没有食言,他真的让她毫发无伤,可他自己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甚至在方才,他拉住她不想让她走时,他的手被她稍一用力,便垂落了。 这般虚弱的他,可会死在这黑夜中…… 林温温心口有些难受,又闷又乱,仿佛有一股气在里面横冲直撞,却寻不到任何出口。 “我没有做错。”夜色中林温温低声喃喃,“他……他肯定不会有事的……” “是啊三娘子,你就不要管他了,就算没有贼人过来,也定会有人来接应他,到时候咱们可就真的没法跑了!”小厮左顾右盼,一脸急色。 林温温怔怔地点了点头,终是收回视线,转身便又要随他走,可脚步刚一挪动,她便又忽然停下,摇着头开口道:“不行……我、我得回去……” “哎呀!”那小厮急得恨不得直接上手拉她,“机不可失啊娘子!” 林温温再次回头,看向那团模糊的身影,她没有说话,只通红的眼尾似乎被林中的雾气所沾湿,她的手指又开始用力掐着掌心。 “娘子可万万不能心软啊,那顾诚因是个忘恩负义之辈,枉咱们林家收留他一场,他竟狗胆包天,敢将掳走娘子,做出这般恶行!这样的货色,可不值得娘子为他大发善心啊!” 小厮说得义愤填膺将顾城因辱骂一通,林温温脚下却还是没动,她整个人似乎都陷入恍惚。 “他其实……其实……” 有些话就在喉中,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空气似乎变得愈发稀薄,让她用尽全力才能勉强呼吸。 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为何要站在这里,她应该转身头也不回得跑了才是,就如方才她离开时,对顾城因说得那样,她不欠他的,即便是从前欠过,如今也不相欠了。 林温温深深地吸了口气,逼自己彻底将视线移开,然当她真的打算就此离开时,忽然又想起一个人来。 “珍珠!” 林温温的眼眸在这一刻倏然亮起,好似心口的那股气终于寻到了出口。 “不不不,我不能走,珍珠还在他手里,我得回去……我得回去!” 眼看林温温要朝回跑,小厮心里一横,直接抬手朝她后颈用力一劈,“对不住了三娘子!” 林温温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被黑布蒙着眼,口中也塞了帕子,手脚皆被捆着,动弹不得。 只耳旁传来车轮急促的转动声,和身子不住的颠簸,才让她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在马车里。 昨晚的一切仿佛是一场噩梦,她浑身酸痛,脑后也微微发胀,过了半晌,才能靠着车壁慢慢坐起身来。 她身子骨向来就娇软,背在身后的双手虽然捆着,但还是没有费多少力气,就从身上绕过腿脚,来到了面前。 她抬手将黑布和帕子扯掉,眯了好半天眼睛,才适应光线,缓缓睁开。 马车简陋,是那最寻常不过的样式,甚至连一块木板都没有。 林温温没敢出声,低头去咬捆在手腕上的绳头,可当牙齿即将触碰上绳子时,她又蓦地顿住。 这绳子脏兮兮,还一股臭味,让她忍不住眉头皱起,满脸都是嫌弃,几次想要下口,又忍不住停了下来。 最后,她从身上摸出一条帕子,用下巴和嘴将帕子盖在绳头上,这才开始下口撕咬。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林温温终于将绳子咬开,也顾不得休息,连忙又把脚上的绳子也解开。 林温温起身撩开车帘,这一路上她只知道跟着顾诚因,根本不记路,连辨别方向的能力都没有,她也不知这是往东还是往西,只知道马车在山路上疾驰,跳出去逃跑的话,定得将手脚摔断。 林温温慢慢挪到马车门后,动作极为轻缓地将车门一点一点拉开,她拉一下,又停一下,生怕让驾驶马车的人有所察觉。 车门终于被她不动声色地拉开一道缝隙,林温温一眼就瞧见那马车夫身下放着一把刀,她连忙捂住嘴,抬起眼皮,细细打量起面前的男子。 这男子的确和昨晚带她逃跑的小厮很像,可既然是兄长身边的人,为何要捆她? 林温温忐忑不安,又将门开得更大一些,慢慢探出手想去将那把刀摸进来,结果就在她手指只差一点就能碰到刀柄时,一个猛烈的颠簸,车门狠狠朝她手臂一压,压得她胳膊一阵生疼,忍不住呼出声来。 小厮连忙拉了缰绳,缓下速度,回头看她。 林温温的手尴尬地在车外悬了片刻,最后连忙收进去,一把将车门合上。 小厮将马车停在一旁,想要开门,却被她在里面死死拉住,“你、你……你到底是谁?” 昨晚她当真是被吓得晕了头,只见这人面熟,就信了他的鬼话,如今细细想来,便开始后怕。 小厮在外不住地赔礼道歉,为了以证身份,他赶忙掏出腰牌,从车帘丢了进去。 见是林府的腰牌,林温温又询问了他几个问题,全部都能答对,便暗暗松了口气。 “那你为何把我绑起来?”林温温语气怨怼。 “小的怕娘子醒来以后,闹着要回去找那顾城因,才会出此下策的!”小厮解释道。 这倒是能说得通,林温温想起顾城因,忍不住又长出一口气,终是将门打开了。 小厮一见她面,又在连连赔不是,拿出水袋和干粮给她。 林温温一口吃馕,一口喝水,平日根本无法下咽的东西,今日却嚼得津津有味,她也没有追究的打算,毕竟这小厮顾虑的没有错,她昨晚的确是想要回去的。 “珍珠还在顾诚因手里,我若是这么走了,万一他拿珍珠撒气可怎么办?”林温温忧心道。 小厮道:“娘子不必担心,小的昨晚就已经朝上京递了消息,郎君看到后,一定会想办法将珍珠也一并救出的。” 林温温却还是不能放下心来,“这一来一回,得很久吧,万一来不及怎么办?” 一个林府的婢女罢了,根本不会有人在意她,可林温温一直在纠结这个事情,小厮只好继续哄她,“大郎君派出来的人不止有奴才,还有个人已经跟着头一辆马车,先去了台州,若当真珍珠有事,他一定也会像小的一样,想办法将人救出来的。” “真的吗?”林温温抬眼看他。 虽她折腾了一宿,没有洗漱,头发也凌乱,可这双眼睛实在勾人,小厮恍惚了一瞬,赶紧垂下眼道,“自然是真的,小的怎敢骗娘子呢。” “那就好。”林温温终于露出笑容。 小厮害怕顾诚因的人追过来,一路便朝上京的方向疾驰,林温温晃得难受,也只能咬牙坚持,几次忍不住直接将头探出窗外去吐,甚至摇得眼发黑,马车的速度也丝毫不减。 林温温身上没有银钱,小厮的也不算多,两人只能寻那最次的客栈稍作休息,待缓过劲儿,便继续赶路。 回去的一路上,小厮也断断续续与她说清了缘由。 毕竟是林海身边的小厮,一开口便给林海带了几分美化的色彩,他所讲述的林海,聪明绝顶,一眼就认出那吃面茧的女子十分眼熟。 捡到她的夜明珠后,便开始心中存疑,几次三番前往凌云院试探,逼那翡翠交出了林温温惯用的花露,随后在关试那日,又主动去寻顾诚因说话。 “那顾诚因许是觉察出来,竟用了劣质的香囊想混淆视听,可咱们大郎君多聪明啊,立即就差小的日日守在顾府门外,小的也不是那般好糊弄的jsg,很快就觉察出了异样!” 小厮说得飞色舞,却不肯细说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异样,实际上他在顾府外徘徊的那段时间,根本什么也没有发现,好几次都告诉林海,林三娘不可能在顾府,林海却不知为何,还是要他继续守着。 直到顾诚因被下旨南派,他跟着马车来到城外,目送马车渐行渐远,他终是松了口气,以为日后不必再瞎忙活时,却看到已经远成一个点的那辆马车,忽然停在了那边。 小厮没有理会,转身要折返回去,却是走了几步后,又莫名觉得有些不安,便又朝马车的方向跑去。 他好不容易赶到时,顾诚因已经坐回马车,然车夫抽马鞭的瞬间,猫在暗处的他看见车帘一动,一个纤细的手露了出来。 虽未看到人脸,但那只手一看便来自娇养的娘子,肯定不会是顾诚因的。 小厮守了顾府这般久,深知顾诚因府中的女子大都是干粗活的,他身侧根本没有亲近的女子,那么漂亮娇柔的小手,会是谁的? “小的当即便猜出来了!” 小厮原是想炫耀,林温温却蹙了眉头,忽然插话,“那你为什么不回去告诉我兄长呢?” 小厮顿了一下道:“小的来不及啊,而且……抓人抓赃,没有亲眼看到是三娘子,咱也不敢随便乱说啊,好歹人家顾诚因现在也是吃皇粮的人。” 林温温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又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马车里的人是我的?” 小厮眼神闪过一丝不自然,“就、就是昨夜,小的昨夜才知道。” 林温温“哦”了一声,片刻后,又道:“那你现在和我兄长说了么?” “那是自然啊,娘子被救出来的那晚,就已经送了消息的。”小厮道。 林温温再次蹙眉,“我随顾诚因离京已有半月,车速不及咱们快,如今咱们回去也走了七八日,应该快到了吧?” 小厮点头。 林温温问他,“那为何不见林家派人来迎我呢?” 按理来说,差个人快马加鞭先送些银子过来,让她吃住好一些,应该不成问题啊。 小厮语塞,摸了下鼻子,片刻后才又开口:“谁人都知,三娘子已经病故……小的人微言轻,但凭几句话,恐怕很难令人信服啊。” “也是。”林温温叹了口气,“只有等我真正回去了,他们兴许才会相信吧。” 小厮连忙应和,“就是这个理!” 可未等小厮松口气,林温温又蹙眉问他,“你不是说还有一人在守着珍珠的马车吗?” “啊,对!”小厮干笑两声,“那是奴才的兄长,同奴才一起做事的,奴才前两日就和三娘子说了啊!” “是么?”林温温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她左思右想,又不知到底错在了何处。 总之,不管怎么说,如今她已经得救,且还是被她当初狠狠责骂过的兄长派人救出来的。 林温温在心底暗暗对老天道,她要收回从前对林海的误解,这世上没有比林海还好的兄长了,哪怕日后他还是如从前那样训斥她,她也会笑着一一应下,绝不还口了。 马车又行两日,终是快至上京,可小厮却没有将她直接送进城,而是将她带到城郊的一处院子。 院子里干净整洁,还有一个婢女似乎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见到林温温,她恭敬上前,又是给她烧水,又是给她温饭。 林温温觉得这婢女也十分眼熟,想了半晌才记起,这人也是林海院里的。 婢女看见她时,还摸了眼泪,这让觉得有些异样的林温温,心里多少放松一些。 小厮也与她道,说此处是林海特意帮她提前打理好的,让她先安心在此处休息,一切都等林海来了再详谈。 林温温这一路走了十日,连衣裳都没有换,在那破旧的客栈里也只能简单擦洗,她自己都嫌弃身上的味道,便也没有顾虑那么多,赶紧就随婢女去水房好好洗漱了一番,又换了干净的衣裳,吃了可口的菜肴,一觉便睡到了第二日晌午。 林温温浑身像是散架一样,在床榻上躺了许久都没有起身换衣。 直到那婢女跑进来告诉她,林海已经到了,就在正堂候着她,林温温这才一骨碌就爬了起来,连忙换好衣裳,发髻都没有细梳,只随意挽了起来,就提着裙摆朝外跑。 她推开厢房的门,看到正堂的门槛处端立的林海,林温温顿觉一股酸意直冲鼻根,眼睛也涨得难受,她直直扑进了林海怀中,呜咽着喊他,“兄长!呜呜呜……” 大颗大颗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打湿了林海的衣衫,他下意识抬手想要将她环住,却在手臂即将收紧的时候,猛然顿住。 表兄不可 第67节 他手掌慢慢握拳,缓缓落下,轻蠕几下并未出声的双唇,在片刻后,终是如往常一样,板着脸厉声开口:“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快随我进屋!” 从前听着就刺耳的训责,此刻仿若是最动听的声音,林温温没有垂眸委屈,反而朝林海傻傻地笑了起来。 林海又瞪了她一眼,林温温才赶紧抬袖抹泪,跟着他朝屋里走去。 屋中的四方红木卓上,放着刚做好的饭菜,四菜一汤,也都是林温温从前爱吃的那些。 她没想到兄长会这样细心,再一次又对从前对他的误解而产生愧疚,免不了又是一阵感动,正要抬袖抹泪,又听一旁落座的林海训道,“你没有帕子么,怎么这般粗俗?” 从前的林温温自然只用帕子拭泪,可这一路上,她贴身带的那条帕子,只三两日就脏得不成模样,早就被她扔了,后来这几日,她都是用袖子擦,或是直接用手背抹。 听到林海训责,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需要那样艰苦了。 一旁的婢女赶紧就递了干净的帕子给她。 看到她松散的发髻,林海意识到她方才没有洗漱,是直接冲出来的,便想让她先回去洗漱,再出来用膳,这是最基本的礼仪,怎么能忘。 可当他视线落在林温温身上时,他的话便哽在了喉中。 林温温曾经那乌黑发亮的一头墨发,如今晦暗干涩,还有些发毛。 她那吹弹可破的肌肤,虽还白净,但一眼便能看出不如曾经细腻。 在看她拭泪时露出的一节手腕,细到几乎稍一用力就能折断时,林海的眸中也起了酸意,到底还是将那些话咽了回去。 长幼有序,按照家规,林海为兄,他不动筷子,林温温也不能动,他长出一口气,慢慢收回视线,提起筷子开始用膳。 林温温早就肚子饿了,见林海在夹菜,才连忙收起帕子,开始用膳。 用膳时林温温有好多话想问林海,但一想到他可能会责她不该在用膳时说话,便一直忍着,直到用完膳,她规规矩矩端坐着擦拭唇角,以茶清口。 等饭菜被撤下,屋中只剩他们二人时,林温温才开口问他,“兄长为何安排我住在这里,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呢?” 林海静静地呷了口茶,视线落在她身上,眸光有一瞬的恍惚,然很快,他便收敛神色,带着从前那般审视的神情,板着脸看向林温温,“他有没有碰过你?” 林海没有点名道姓,但两人都心知肚明,他在说的是谁。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林温温那期待又疑惑的眸光也跟着暗沉下来,周遭的气氛也在这一刻好似凝固般陷入沉寂。 许久后,林温温眼眸重新抬起,宽袖中被她掐红的手指,终也是跟着缓缓松开。 “没有。” 她回答的斩钉截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22 18:45:49~2023-10-23 16:24: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杏仁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万全之策◎ 屋内再次静下, 林海锐利的目光继续审视着林温温。 数月未见,眼前的林温温除了方才第一眼见到他时,哭得泪如雨下, 这会儿的她似乎不再是林海认识的那个娇滴滴的林三娘了。 若在从前, 此刻的她定不敢与他对视,只会抿着唇瓣, 掐着指甲,垂眸望鞋尖,一副受委屈又不敢出声的模样。 而现在,她目光毫不躲闪,不仅回望着他,神情还极为淡定。 林海搁下手中茶盏, 眉心的褶皱又深了几分,“没有么?三娘, 你何时当着兄长的面, 学会扯谎了?” 顾诚因大费周章,将美到这个地步的人藏在身侧数月,连碰都不碰她? 林海不信。 林温温心如擂鼓,面上却出奇镇定,也不知为何, 之前与顾诚因在一起时, 每次对他扯谎, 她都会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可今日面对林海, 她心中万分警惕, 竟然意识到开口时不要扬起语调, 手指也要露出来,不能让林海看到她在掐手指。jsg 林温温镇定地端起一旁茶盏,轻轻吹了吹上面的几片茶叶,小口抿着,缓缓抬眸道:“顾诚因掳走我的确非君子所谓,但我们之间是存了误会的,后来将误会说清,他便也一直未曾为难我,将我束在高楼里,也算是好生照料着。” “哦?”林海挑眉,冷声问她,“什么误会?” 林温温也没有过多去思忖,像是忽然开窍一样,将真话假话掺在了一起道:“不知兄长可曾记得,顾诚因在扶云堂听课时就坐在我身后,他时不时就会咳嗽,有次我染病便是因为他染了病气给我,我爹得知后,索性就帮顾城因将流景院旁的污井给填了,顾诚因因此心生感激,总想着要还恩。” 这件事林海记得,他眉眼微眯,“既是还恩,为何还要这般对你?” 林温温小嘴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眼眸终于微微垂下,“是……是我的错,我不喜欢宁轩,我想逃婚,求到了他的面前,他原本没有答应,还将我数落一番,可眼看就到成亲的日子,他念起这两年我对他的一些照拂,便终是动了恻隐,帮我一起出逃了。” 按照林温温这样的说法,一切便有迹可循。 林海身为林家嫡长孙,手里也是有能用之人的,这段时日他也暗暗查了许多,结果与林温温说得能够对上。 当初林温温的失踪的确悄无声息,房间内外皆没有打斗或是破门而入的迹象,以至于林海得知这些的时候,都忍不住会想,林温温可是自己跑了。 “可若如你所说,是你自己想要离家逃婚,为何要留那夜明珠给我,还有,为何会王勇寻你时,你会与他一并逃走?”林海不是那样好糊弄,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林温温掩唇喝茶时,用力咬了一下唇瓣,逼自己不要露怯,待茶盏放下,又恢复了之前的从容,“因为我后悔了,得知阿姊与宁轩成婚后,我便动了想要回府的念头,可、可顾诚因害怕我回去以后,将他供出,便不允我离开。” 说着,林温温眼尾染了湿意,“那时还未关试,他是怕我影响了他的仕途,才会一直将我关着的。” 她没有说出真相,而是将过错拦在了自己身上,这多少也算是弥补了当初对他的亏欠。 她心里想:顾城因,我当真不欠你了。 林温温说完,深吸一口气,望了林海一眼,随后拿出帕子掩面拭泪,趁机赶紧将早就被冷汗湿透的手掌也擦拭了一番。 绕是她面上再是平静,心里已经犹如波涛,尤其是想起当初的那些事,她的心口便又开始闷闷的。 屋内半晌无声,林海直直地盯着她看,他越是不说话,气氛便越令林温温紧张,偏她又不能将这份情绪露出半分,索性就一直哭,一直擦泪。 “他对你……当真没有生出半分情愫?”林海问得直白明了,可语气明显还是在质疑。 因为他是看着林温温长大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美有多夺目,有多容易令人丧失理智,他不相信顾诚因会不动心,若真如她所说,顾诚因后来不愿放她回去,这里面除了仕途方面的担忧以外,就没有半分旁的心思? 想到这些,林海落在膝上的双拳越握越紧,最后整个小臂都在隐隐发颤,然很快,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将拳头松开,隐进了宽袖中。 “情愫么?”林温温也眯眼做出思考的模样,片刻后摇了摇头,“应当没有吧,他总说我好似他的亲人,许是将我当成亲妹妹了。” “唉……”林温温捏了捏眉心,“兄长应也知道的,顾诚因他年幼父母双亡,身边无亲无故,咱们林府虽收留了他,但也只是让他有个住所,真正关切他的人……” 林温温无奈地朝林海扯了唇角,“我那些微不足道的帮扶,在咱们眼中不算什么,可对于他而言,许是……” 她明明思绪清晰,情绪也控制得极好,却在她说出这句话时,喉咙像被什么东西猛地一下噎住一样,半晌都说出话来,而那刚被擦净的脸颊,一滴温热的水珠缓缓划过。 “他……”林温温连忙垂眸,深吸一口气,强让自己开口继续道,“他没有被人关心过,只有我……在不经意间对他……所以他将我视为亲人,就只是亲人……” 王勇便是那将林温温带回来的小厮,在林海见林温温之前,他便将许多事都与林海转述了一遍。 所以林海也知道,那日顾诚因被人追杀时,拼尽一切保护着林温温,未叫她有半分损伤,而他在求着林温温不要离开时,林温温也决然地推开了他的手,将他一人留在了那片荒林中。 自然,王勇没敢去提捆住林温温的事,林温温当时也接受了他的歉意,还说这事不要提了,显然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王勇便顺水推舟,连为什么会绑她的事,也没有和林海说,那在林海眼中,林温温当晚便走得十分干脆,并没有后来的一步三回头,以及声称忧心珍珠,而要折返回去寻顾诚因。 话说至此,林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林温温说得那些却都是有迹可循,并不似随意胡诌,再说,以他对林温温的了解,若当着他的面扯谎的话,林温温不会这样淡定的。 林海抬手敲着桌案,蹙眉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忽然再次严厉出声,问林温温,“只是亲人么?若当真如此,上元节那晚,他为何亲自喂你面茧吃?” 想到那一幕,他敲桌的手指倏然停住,再次用力握紧。 林温温心里也咯噔一下,活了十几年的她,小脑瓜头一次转得这般飞速,她拧眉眯眼,眸光偏落一处,似乎陷入了回忆,待半晌后,她才恍然开口,“我都能将兄长认出,顾诚因自然也认出来了,他、他怕你也认出我们,就故作亲昵的和我在一处,想要让你误会,可我的兄长更聪慧啊,哪里能被他轻易忽悠了?” 林温温越说越起劲儿,学着王勇之前那般,说他慧眼如炬,明察秋毫,聪明绝顶,仿佛不做宰相都说不过去。 林海那握紧的拳头,也在林温温这一声又一声的夸耀中,再次松开,且那审视的目光也移去了别处,轻咳两声,端起茶盏喝了起来。 “总之,这次多亏了兄长,我才能平安回来,待我回了家,肯定会带厚礼送去给兄长和嫂子的!”林府谁人都知,二房虽然官位不高,可有个不差钱的主母,依照冯氏的性子,林温温口中所说的厚礼,一定能到令人咋舌的地步。 可这好不容易松快下来的氛围,却因这句话而倏然紧绷起来。 “你知道我成婚了?”林海抬眼看她。 林温温愣了一下,回道:“是啊,你不是和卢芸成婚了吗?” 林海没有说话,慢慢搁下茶盏。 林温温顿了顿,连忙又道,“我被关的无聊,就总会询问一些上京发生的事,顾诚因也并未瞒我,所以我知道兄长已经成婚了。” 说着,她还特意起身,朝林海笑着拱手,“还未祝福兄长,愿兄嫂夫妻和睦,白头偕老,也望兄长仕途顺利,步步高升!” 一提及卢芸,便换到林海心口开始发闷,他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坐下说话。 林温温忽又想起一事,问道:“兄长今日不用上值吗?” 林海瞪她一眼,“还不是因为你,我匆匆向秘书省告了一日的假。” 林温温又生出一阵愧疚,再次在心底埋怨自己,从前不该对兄长有所偏见。 林海不知她在想什么,只目光又在身上注视了片刻,忽又立即移开,出声道:“那既然你什么都知道,想必也清楚,在外人眼中,林府三娘林温温,已经入土为安了。” 许是经历过一次撕心裂肺,林温温听到这句话时,只睫毛轻颤,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痛苦,这倒让林海十分意外,蹙眉一直在看她有没有偷偷掉泪珠子。 然林温温只是低低道:“我知道的,他们还过继了一双儿女。” “你……不难过么?”林海实在忍不住问出了口。 “当然难过……”林温温深呼一口气,不由扁嘴道,“但我又能如何呢,都怪……”她忽然顿了一下,连忙改口,“都怪我自己不懂事,但我现在知道错了。” 说着,林温温再次眸中燃起希冀,问林海,“兄长,我今日可以回去了吗?” 林海神情微顿,随后立即肃声道,“我要说的便是这个,如今上京皆知你已病故,若你贸然出现,林家该如何解释?” 林温温正要开口说话,便见林海忽又拔高语调,直接压住了她的话,道:“若往深究,这便也是欺君之罪!” 果然,欺君的罪名压下来,林温温瞬间就止住话意,愣在那里无措地红了眼眶。 “那、那……那怎么办?”她哭着站起身,来到jsg林海面前,“兄长,我想回家啊,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你不知我路上吃了多少苦……我想回家,求求你送我回家吧……” 林海也站起身来,林温温连忙就拉住他衣袖,不住地哭求着他。 林海望见面前这张梨花带雨的面容,缓缓抬起了手,然手停在半空时,却又让他立即握拳,用力负在了身后,冷硬地将她甩开,“你现在知道哭了,当初逃婚时胆子不是比天还大么?” “我知道错了,我回去一定好好改正,兄长……求求你了,送我回去吧……”林温温说得无比恳切。 林海却彻底背过脸去不再看她,“不是我不愿送你回去,而是这件事甚是棘手,必须得想个万全之策。” 见他松口,林温温哭声减弱。 半晌后,林海叹了口气,转身回来望着她道:“三娘你莫要心急,我今日来便是想问清缘由,待我回去后便会与他们仔细商议,看如何能将此事圆回去。” 表兄不可 第68节 林温温忙不迭地朝他点头,又屈腿行了一礼,“有劳兄长了。” 说完,她又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兄长,可有珍珠的消息了?” 林海面露诧异,“珍珠?” 他自然知道珍珠是林温温身边的婢女,可这样一个身份低微的人,为何要这样在意她? 林温温见他如此,心里咯噔一下,“不、不是说……有人也在暗处……” “嗯,对。”林海想起来了,王勇似乎是提起过此事,他神色微松,随口就应付道:“她不会有事,放心吧。” 说着,林海抬手在她肩头上不重不轻地拍了两下,随后转身离去。 回林府的马车上,他望着掌心许久,最后抬手似是不经意间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就在那短暂的一刻,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有原因,是伪 感谢在2023-10-23 16:24:03~2023-10-24 16:02: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杏仁 3瓶; 6311665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不愿见你◎ 林海回到城里, 直接去了东市,他买了许多东西,胭脂水粉, 糕点茶果, 等回到林府,将这些东西提到卢芸面前时, 卢芸嗑着瓜子,看都未看那些东西一眼,用那嘲讽的语气道:“你这两日心情不错啊?” 林海的心情的确不错,可因为卢芸这一句话,便沉了脸色,他来到盆边洗手, 没有理会。 卢芸等了半晌,见他不出声, 直接起身将手里的那把瓜子朝他身上扔去。 瓜子不痛不痒砸在后背, 林海只蹙蹙眉,如闷葫芦似的,还是没有说话。 卢芸更加气恼,不顾一旁婢女的阻拦,拿起整个银盘, 来到林海身后, 胳膊用力一挥, 无数瓜子从林海头上朝下落去,光是衣领中便落了不少。 林海气恼地转过身来,一把掐住她手腕, “卢芸!你又在发什么疯?” “我发疯?”卢芸从小到大, 没有人敢这样说她, 连她爹娘对她都没有过一句重话,她当即便红了眼,另一手中的银盘,直接就朝林海头上敲,“你才发疯呢!” “林海!你竟然这样对我,我可是堂堂卢氏嫡女,配你个……” “够了!” 林海胳膊用力一挥,咣当一声银盘落地,绕是在气头上的卢芸,也被吓得怔住。 林海一双厉眼朝婢女看去,小婢女忙不迭上前将盘子捡起,快步就退了下去。 屋外脚步声渐远,林海用力将卢芸松开,她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跌坐在地。 卢芸虽娇,却不柔,她蹭地一下爬起身,拍了拍身上浮灰,一脸怒意地瞪着林海,“好啊,你当真是一点都不愿意藏了,既是要和我撕破脸,我也不再给你留颜面了,林……” “哦对,”她略微一顿,唇角微微扬起,“我是不是叫错了,我应该叫你贺海吧?” 林海当即变了脸色,他上前一步,垂眸死死盯着卢芸,一字一句地沉声道:“你已嫁给我为妻,若日后再这样口无遮拦,可不是只坏了我的名声,还有你的,还有整个林府和卢府的,我知你自幼被娇宠长大,可若两家名声因你而毁,你猜林家会如何对你,卢家又会如何?” “你休想威胁我!”卢芸才不怕他,直接也迎上一步,压声道,“大不了我和你鱼死网破!” 林海却是忽地笑了,“我如今考得功名,又已入仕为官,是林家族谱中堂堂正正的嫡子,且我还是京城林氏这一支,唯一的嫡子,若你当真敢在外胡言乱语,信不信第二个染病而亡的人,便是你。” 见卢芸脸色微变,林海便又上前一步,低头凑在她耳旁道:“说你得了癔症,所说皆是疯言疯语,那时,可还会有人信你的话?” 卢芸想要后退,却被林海一把拉住,他用那只二人才听得到的音量道:“如今你已嫁给了我,瞧不起我便是瞧不起你自己,你若当真不愿意了,与我和离便是。” 被出声训斥的卢芸没有落泪,被掐红手腕的卢芸没有落泪,摔倒在地的卢芸也没有落泪,可听见和离二字的卢芸,却在这一刻酸了鼻腔。 “表兄……”她终是没能忍住,流着眼泪,蹙眉凝望着面前这个分明熟悉,却又陌生到令她害怕的男子,“我不要和离,我是真的喜欢你……” 卢芸喜欢林海,从有意识以来便是如此,小时候的林海温厚有礼,对弟弟妹妹皆很照顾,那时的卢芸就喜欢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阿兄的唤他。 后来,她偶然从长辈们口中听到,想让卢林两家亲上加亲,那时的卢芸还不知男女之事,只知成亲后便会和林海日日相见,便豪不知羞地就跑了进去,当着几位长辈的面,一口应下,惹得众人开怀大笑。 最后,她如愿的嫁给了自己心爱的人,可这个人,竟然在新婚之夜,酒醉后倒在了书房中。 那时她还不知他的龌龊,竟满心都是关切的前去寻他,门外小厮拦她不住,等她急急忙忙跑去扶他起身,却看见他书案上的画卷里,竟是一个万分眼熟的红衣女子。 林海在文采上不算出挑,但他的字画可是连宋先生都会夸赞的,卢芸怎么认不出来,这副丹青上的女子是何人。 那是她的新婚夜,原本应该是她最开心幸福的一日,可为何要让她看到这幅画。 当时的卢芸甚至还在提他开脱,也许是因为那人不久前去世,而身为兄长的他,却这么快成亲,心里多少对妹妹有所亏欠,才会画她的画像留作纪念,才会在新婚夜这样重要的日子,醉倒在她的画像前。 可当她将林海扶起时,林海看到身旁一席红裙,脱口而出的却还是那人的名字。 “温温……” 他叫她温温,而非三娘,而非三妹妹。 愤怒的卢芸再也寻不到借口了,她三两下就将那画卷撕成碎片,又一盏茶泼回了林海的意识。 看到这一幕的林海,竟没有愧疚和歉意,而是望着一地碎片去斥责她。 这是林海第一次对她说那样重的话,还是在他们的新婚夜上。 卢芸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她一把摘掉喜冠,夺门而出,身后的林海似是终于意识到了严重性,跌跌撞撞去追她。 她到底还是没有抵过林海的那些温言细语,被他轻而易举哄骗回来。 可骗得了旁人,如何骗得了自己,这件事在卢芸心里始终是一个消不去的疙瘩,且随着时间增长,愈发变大,尤其是林海对她的耐心一日不如一日时,她便更加会想起那件事,似乎就是因为那件事,才会让她成为现在这个可笑的卢芸。 “你的喜欢,我承受不起。”林海冰冷的声音,刺进卢芸心中,“你不是觉得我是低贱的贺家子,配不上你们卢家嫡女么,既然如此,便不要再受委屈,与我和离。” 卢芸原本并不知道此事,是回门那日,娘亲问她林海待她可好时,从未受过委屈的卢芸,当即就红了眼,扑进娘亲怀中,不管如何问都没有将实情道出,只一个劲儿的抹眼泪。 她的娘亲当时就扬声要去堂间质问林海,又被卢芸各种拉劝,最后,她只随意编了个由头应付娘亲,可娘亲如何看不出来,她的女儿虽然骄纵,可并不软弱,只是单纯的欺负,她定会还击,而非躲在人后痛哭。 卢芸在卢家是被宠着长大的,她的娘亲怎愿看她在林家受欺负,心里一横,直接道:“你可是我堂堂范阳卢氏的嫡女,配他贺家子绰绰有余,他胆敢欺你负你?” “贺家?”卢芸以为娘亲气糊涂,说错了话,可紧接着,后面的话才让卢芸彻底惊住。 原来她的大姑母,早年怀了一双儿女,为龙凤胎,jsg却在怀胎八月时喝了张氏送去的一碗燕窝,腹痛难忍,一双儿女还未出世便双双夭折,且自此之后便坏了身子,日后也无法再生育。 林家细查之后也寻不出缘由,请了数位郎中,也瞧不出那燕窝到底有何端倪,然此事卢家自然不能就此翻过,找到林家讨要说法。 张氏愧疚不已,答应日后定会百倍对卢氏好,林修也是如此,还承诺绝不纳妾。 两家最后秘商,决定从范阳卢氏的旁支寻一个适龄的孩子,过继到林家大房名下,此事两家皆会秘而不泄,林家也会将那孩子当做真正的长孙一样对待。 “林海实则为卢氏旁支的一位庶女所生,而他生父,为范阳贺家子。” 话说至此,卢芸惊讶地看着她娘亲,片刻后猛然想到一件事,“若大姑母不能生子,清清表姐她……” “她是张氏在清河旁支过继来的,也非你姑母亲生。”娘亲说着,提她擦去泪痕。 原来是张氏那边的血缘,怪不得卢芸总觉得张老夫人更偏爱林清清些。 娘亲最后嘱咐她,“你且记住了,他林海配你是高攀,你不必忍让,但你可也记住,这件事说予你听,是让你在林海面前将头抬起,而绝非让你与他人道。”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事已至此,卢芸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一到和林海争执时,她便又忍不住用他的出身来提醒他,而不是真的要与他分开。 卢芸哭着扑到他怀中,哽咽着正要开口,一股甜香钻入鼻腔。 “你……你今日究竟去了何处?” 卢芸的哭声瞬间止住,她抬眼质问林海。 林海原本以为,话到此处,等卢芸哭上片刻,他再哄上两句,便又能消停几日,可卢芸的这句话,让他眉心再次蹙起。 “还能去哪儿,自然是去秘书省……” “你胡扯!” 卢芸怒火中烧,拉着他身前的衣领便道:“你今日向秘书省告了假!” “卢芸!你敢差人跟我?”林海心里咯噔一下,然而很快便又冷静下来,卢芸能这样质问,便是应该不知他后来去了何处,王勇擅长追踪和躲避,今日出城后的踪迹应该没有泄露。 卢芸丝毫不觉理亏,扬声便道:“你若心中没鬼,何必怕我跟你?” 林海实在筋疲力竭,不想继续纠缠下去,他叹了口气,握住卢芸的手,朝桌上那些胭脂水粉看去,“我本不想说的,你既然非要问……” 林海忽然将她揽进怀中,语气轻柔道:“下月便是你生辰日,我在城外选了处园子,想在那日给你惊喜……回来后,我一想到你便心中欢喜,特地买了这些给你,可你却……” 卢芸怔住,可还是没有忘记他身上的味道,“那你身上为何有女人的香味?” 林海垂眸,“我哪里懂胭脂水粉,那卖东西的掌柜与我推荐时,兴许被我不慎沾在了身前,唉……” 林海叹气,“你若不喜,东西扔了便是,那城外的园子,我也差人不要收拾了。” 卢芸连忙将他抱紧,“我要我要……” “那过几日,我若是出城去安排打理,你可还要腹诽我,或是再派人跟我?”林海问。 “不不不,那是惊喜,我才不要提前知道呢!”卢芸在他怀中笑道。 一连数日,林海未曾去城外寻林温温,全部将时间都放在了卢芸身上。 林温温却不知这些,只每日等得干着急,终于这日,她将林海盼来了。 她提着裙子来院子迎他,他看着日光下的林温温,眸光微怔,待人来到身前,才倏然回神,蹙眉道:“林家女娘,步伐该端庄稳重才是。” 林温温虚心接受,回屋这一路上,就乖乖地跟在林海身侧。 等两人进屋,林海差王勇进屋,拿了好些东西给她。 “这都是我从东市买给你的,皆是上好的胭脂水粉,还有你爱吃的糕点果子。” 这些东西他让卢芸试过了,的确很香很美,也很可口。 可林温温的心思早已不在这些东西上了,她碍于是兄长所赠,还是耐心地翻了几下,笑着说了声谢,便紧接着就问林海,“兄长,可与我爹娘商议出办法了?” 林海装模作样地蹙眉叹气,“之前便与你说,这事太过棘手,若三两日就能解决,我又何故来回折腾?” 林温温心中难受,垂眸许久,才深吸一口气,再度问他,“那……可以让我先见见他们吗?” “兄长,我真的太想我娘和我爹了……”一提起爹娘,林温温便落下泪来,那本就媚人的眼尾,染着薄薄绯红,更加令人移不开眼。 “兄长?”林温温见他许久不出声,又唤一遍。 表兄不可 第69节 林海回神,将视线移去窗外,半晌后,才低低开口:“三娘啊,不是兄长不帮你,是二伯父和二伯母……他们不愿见你。”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你要亲口告诉我◎ 林温温的情绪瞬间跌落谷底, 眼泪如瀑布般宣泄而下。 林海的心也跟着被牵动。 从他记事起,保护年幼的妹妹便是他身为兄长的责任,可后来当他得知, 自己并非林家亲出时, 再看见她,心中竟莫名生出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没有错, 错的是她,是她生得太过招摇,是她身为女娘还不知收敛,是她刻意出现在他面前…… 可当她开始怕他,有意无意躲着他时,他心底的不悦却愈发加重。 林海觉得有两股力量, 在不断拉扯着他,他想要见她, 又害怕见她, 想要待她好,却又怕与她的好让他心思更加杂乱。 最后,他只能一次又一次摆出了兄长的威严,责骂她,训斥她, 似乎只有这样, 才能证明他没有错, 一切的过错都与他无关。 就如此刻的他,想要出声宽慰她,可他不敢让自己这么做, 他怕一旦有了这样的开端, 那股情绪便会再也抑制不住, 彻底失控。 所以,他一如既往般强让自己冷下声,又用了训斥的语气对她道:“你这次的确做得太出格,别说是他们,任何一个大家世族,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知道错了,是我从前不懂事,可我现在已经改了,兄长……呜呜呜……”林温温强忍住眼泪,拿着帕子擦掉泪痕,扬起脸来信誓旦旦地对林海保证道,“我以后都不会任性了,我不会再做任何给林家丢脸的事,我会学二姊那样的,真的。” “你能这样想,我便放心了。”林海板着一张脸,缓缓颔首,端起茶盏,一边翻着茶盖,一边蹙眉不知又在思忖何事。 屋中片刻安静,然很快,林温温小心翼翼地开口打破了沉默,“兄长……我爹娘他们是不是全部都知道了?” 林海“嗯”了一声,抬眼看她。 林温温试探着再次开口,“那他们……可在怨责顾诚因?” 林海手中的茶盏,咣当一声按在桌案上,将林温温吓了一跳。 “三娘,你自己的事尚未解决,还有心思操心旁人?”林海扬声便斥道。 林温温赶忙解释,“可事情毕竟因我而起,当初也算是……是我逼迫他的,所以我怕……” “你怕林家为难他?”林海眼眸眯起,压住茶盏的手隐隐发力,手背上的青筋愈发明显,“你怕二伯父一纸御状,将他告去殿前?” 她自然是恨顾诚因的,若不是他,现在的她怎会沦落到有家不能回的地步,可不知为何,想到那个站在光秃秃小院里清瘦的身影,想到除夕夜缩在黑暗中的少年,想到她手持粗糙的竹管笔还在认真书写的模样…… 从前的种种浮现在心头,她知道顾诚因能走到今日的位置有多么不容易,也知道以他的家世背景,掉落云泥轻而易举。 可他也的确做错了,做错事便应该付出代价,不是么? 林温温的心里五味杂陈。 林海不知她如何想,只知她似是在为顾诚因忧心,便不由冷嗤一声道:“你也不想想,家丑不可外扬,你做出如此有辱家门之事,林家怎敢四处宣扬?” 林温温第一时间竟不是愧疚,而是暗暗松了口气,故作垂眸低落的样子,继续听林海数落她的不是。 见她一直闷不做声,林海说到最后,也无奈地摆了摆手,“总之,伯父伯母皆在气头上,说了许多狠话,你也莫要着急,先让他们缓些日子再说吧。” 林温温乖巧点头。 午膳又是两人一起用的,待吃完后,林海差王勇取来几本书,里面竟然还有琴谱。 “你若真是懂事了,便要拿出诚意,看书练琴,一个都不许落下,这样日后,我也好帮你和伯父说话。” 看到林温温拧眉似是不愿,林海便又板着脸沉声对她道,“下次我若过来,可是会检查的。” 这一幕莫名有些熟悉,林温温下意识又想起了顾诚因,可终究是不一样的,林海是她的兄长,这么做也是为了她好,她也的确得先做出改变,才jsg有回家的希望。 林温温再次乖顺应下。 林海离开后,林温温就开始练琴,练到手指痛,便停下来看书,可这些书对于林温温而言,太过无趣,没看几页便开始打哈欠,流眼泪,最后趴在桌案上直接睡着。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跌坐在一棵树下,身旁有个男子,浑身是血,面容却十分模糊。 林温温吓得不敢动,他却将她的手一把握住,模糊的面容一字一句对她说道:“温温,为何丢下我……我好疼啊……我是不是要死了……” 话音落下,男子的脸倏然清晰,那是一张俊美非凡,却满是血迹的脸,林温温认出他的瞬间,整个人都颤了一下,随即眼睛睁开,才知那是一个梦。 可这个梦……太过真实了。 林温温逼自己不要去想,揉了揉带着水光的眼睛,拿起书册继续看,明明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凌乱的心绪却让她根本读不出意思。 最后,她彻底放弃,再次伏在桌案上,不知在对谁说话。 “顾子回……你是不是,真的死了……” 那晚的顾诚因身上所受的伤,不足以致命,但肩后中的那柄暗器,却是被浸过剧毒。 他看着林温温身影远去,不等那剧毒攻心,便吐出一口鲜血,失了所有意识,等他再次睁开眼,已经过去了三日。 此次出行极有可能遇到危险,所以他们身上都会备着各种药,有解百毒的药,也有止血疗伤的药。 随从那晚寻到他时,立刻就将解毒的药丸喂给了他,可那毒并非寻常毒药,顾诚因直到醒来时,唇瓣都还在泛着乌青,随从没有办法,只能先快马加鞭将他带去台州。 马车上,顾诚因时而清醒,时而昏沉,可不论是哪种状态,他口中似乎都在低喃着什么,却无法听清。 几日后,马车终于来到台州,牛单在城外皆他,见到顾诚因时,几十年未曾落泪的男人,竟红了眼眶。 这次远行,牛单带着的人当中,有医术高超者,根据他所出的症状,得知此毒短时间内并不致命,但想要彻底解毒,只能去寻下毒之人。 显然,那些人是想逼顾诚因露面,等他自投罗网。 几日的行针逼毒,暂且将毒素封住,顾诚因的意识终是慢慢恢复,他漆黑的眼眸从屋中一一扫过,最后唇瓣轻蠕,“给上京传讯,寻林温温去处。” 牛单气得想捶桌,但见他虚弱至此,最终还是没忍心,只冷哼一声,替他下去传讯。 待他回来时,顾诚因已经坐起身,苍白的脸颊,如一潭死水,看不到任何生气。 “我尚未来台州,他们便这般心急,足以证明,这里的确有问题,”顾诚因气息虽弱,但声音却异常沉冷,“账本就在江南。” 牛单不劝他,因为牛单知道,他能如此说,便是已经有了对策。 台州的冬日没有雪,却让所有人都觉得寒凉,尤其是青才,自林温温离开之后,顾诚因似是又成了那个曾经的他,一双明明好看的眉眼,却藏着令人生寒的阴郁。 好在台州地方不大,人口也少,日常琐事不必他亲力亲为,但他体内还有毒素,还是会日渐消瘦。 他没有为难珍珠,而是将她唤至身旁,做一些简单的活,最主要的,还是偶得空闲时,要她说一些有关林温温的事。 直到这个时候,顾诚因才知道,原来林温温不止喜欢红色,还喜欢鹅黄,因为她从小就觉得,鹅黄与金子的颜色最像,而珍珠和翡翠的名字,也是她亲自取的。 “二娘子身边有两个女婢,一个叫秋月,一个叫夏莲,三娘知道后,便也想给我和翡翠想个好听的名字。”珍珠说着,偷偷抬眼去看顾诚因,见他神色微怔,便继续说道,“三娘想了一整日,最后决定给我们叫珍珠和翡翠,她说着名字既富贵,又好听,等日后我们……” 珍珠忽然有些哽咽,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出声,“三娘说,日后我们也会大富大贵,和她一样,一辈子都被人视为珍宝,捧在手心里……” 顾诚因幽冷的眸光,又向下暗去几分。 许久后,他沙哑出声,“你可知,她与人在西市放生那日,为何非要我让马车避雨?” 珍珠当时并不知情,可后来一回林府,惊诧的她当即便询问林温温缘由,林温温与她说了。 珍珠怯怯地看向顾诚因,思忖再三,还是说了实话,“三娘与奴婢说……那时她是害怕郎君怀中的书被雨淋湿了,才会请郎君进马车避雨的。” 顾诚因眸中一片阴冷,片刻后,他勾起了唇角,那沙哑又冰冷的笑声,听得人后背发麻。 那时,他答应会将书册借给宁轩,所以林温温才会对书册忧心。 果然,她做得每一件事,都是有原因的,而每一个原因,都与他无关。 顾诚因开始猛烈地咳嗽,很快帕子便被鲜血染红,珍珠吓得赶紧去叫青才端药。 一副汤药入腹,珍珠准备退下,却在伸手合门时,忽然又被顾诚因叫住。 她缓步来到他身旁,听他哑声问道:“那她为何……会给我香囊中的草药……” 珍珠蓦地愣住,这件事她自然也记得,顾诚因那日在马车中避雨时,不慎露出了手臂,三娘误以为那是染病所致,吓得花容失色,后来得知是他被蚊虫所叮,解开了自己的香囊,碍于礼数,香囊未给顾诚因,而是将里面的香料全部倒给了他。 珍珠仔细搜寻着脑中的记忆,可不管如何想,都不记得林温温与她说过,为何要如此做。 “奴婢,不知道。” 珍珠摇摇头,合门退下。 昏暗的房间内,顾诚因抬眼望着床榻,思绪飘到了许久前凌云院的卧房内,那张一转身就会咯吱作响的小床上。 那床头系着一个帕子,帕子里是早已干到没有任何味道的香料与草药。 少年每晚入睡前,都会抬手轻轻摸摸那帕子,随后才含着从未与人露出过的笑意,合眼入睡。 “温温。” 他低念着她的名字,冰冷幽深的眼眸,如冬日结冰的湖面,一片死寂,然就在那至深之处,却仍有鱼儿在欢畅地游走…… 当天夜里,一行人出城朝上京的方向快马疾驰。 顾城因与牛单说,想要将人引出,还得他亲自露面。 然只有他自己知道,湖底的小鱼抬眼望向那片冰层,想要问到最后的一个答案。 他要她亲口告诉他。 作者有话说: 他曾以为自己是那片冰冷的湖泊,而她是被湖水困住的小鱼,直到最后,他才终于认清,困于湖底的小鱼,从来都是他自己。 感谢在2023-10-25 20:03:49~2023-10-26 19:46: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silvia 1个; 疯批女主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怒火中烧◎ 顾诚因忽然的出发好似很匆忙, 可就在这很短的时间内,他已经部署妥当,完全不似心血来潮才忽然下的决定。 果不其然, 出台州不过二十里地, 便有人暗中尾随,顾诚因身侧只跟着一个随从, 两人行至一处河边,佯装下马休息,随从凑到顾诚因身侧,两人不知在说什么,只见蹙眉极深,像是在说极为重要的事。 不远处的树丛里, 传来几声簌簌,好似寒风吹落树叶的声响。 表兄不可 第70节 夜色中, 随从背在身后的手, 朝某个阴暗角落里做了一个手势。 片刻后,树丛中便传来激烈地打斗,顾诚因缓缓转过身,轻咳着望向那不住摇晃的树影,随从横跨一步挡在他身前。 许久后, 那边便传来了牛单的叱骂, 他将一条胳膊扔到路边, 几下便跳了出来,抬手抹掉脸上鲜血,朝顾诚因道:“还真叫你给猜准了, 都是些做尾的, 根本经不起老子两巴掌。” 牛单口中做尾的意思, 是指这几人擅长跟踪,有读唇语与窃听的特长,通常这种人,体型较小,更适合躲避,而非打斗,所以这几人被牛单等人三两下就解决了。 “可留了活口?”顾诚因问道。 牛单点头,指着地上的胳膊,“这个看起来胆最小,就把他的命暂且留下了。” 树丛那边,牛单带来的医士正在给他止血。 牛单黑白两道的法子都会,人交给他,几乎没有什么是问不出来的。 他朝顾诚因扔去一个瓶子,里面是方才搜出的解药,似医士查验过的。 顾诚因按照医士嘱咐,服用两粒后,牛单才又问他,如何知道这次对方只是想跟他,而非取他性命。 顾诚因道:“因为斩草不除根,便始终留有隐患,若我一生皆在上京,他们反而安心,可我偏偏要来江南。” 牛单顿了片刻,恍然道:“他们怕你查当年之事,所jsg以才会拼命阻拦你,待你真的来到台州,又怕你已经查出线索,才又叫人跟你?” 顾诚因点头道:“好好问清,他们到底要找的是什么?” 九年前,这伙人将自己伪装成山贼,不惜杀害朝廷官员,也要搜寻的东西,不仅极其重要,且还一定牵连甚广。 牛单以为今日引蛇出洞已经做完,顾诚因合该调转码头回城才是,谁知他竟执意还要朝那上京去。 “未得圣旨,你冒然回京,就不怕被人追究?”牛单上前一把拉住马绳。 顾诚因也上前一步,朝他恭敬拱手,“师父,别拦我。” 昨日上京的消息送过来时,牛单看到了顾诚因的眼神,便知他肯定还要昏头的事,果然被他猜中。 “医士的叮嘱你当耳旁风吗?这解药便是吃了,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你要是忧心她,大不了我亲自跑一趟,给你将人好端端带回来,有何不可?”牛单气呼呼道。 顾诚因却纹丝不动,将身子躬得更低。 两人就这样在寒冷的夜色中僵持着,许久后,牛单叹了口气,骂骂咧咧松开了手。 他活到如今,未曾娶妻,也未曾生子,这孩子也算是他看着长大,早就将他视如己出,这样聪慧又果敢的人,怎就过不去情情爱爱这样的坎。 望着远去的身影,牛单不住摇头,他实在是想不通。 上京的大雪连下三日,林温温的小院被厚厚一层白雪覆盖,刺骨的寒意让她三日未曾出门,连窗口都不愿靠近。 屋中虽然烧着炭盆,但比起去年这个时候,望烟楼里的那面火墙相比,这几个炭盆明显不够用,她开始怀念守着火墙,在房中只穿夏衣都不会冷的日子了。 她回上京已有两月,最初林海隔三差五便会露面,如今来得次数越来越少,但每次一来,便会待上一整日,不止胭脂水粉,衣裙珠钗也会买来给她。 但无一例外的是,这些东西都很素,与林温温从前的喜好截然不同,却是许多京中贵女们喜欢的样子。 每次林温温询问他何时可以见到父母,他便厉声斥责她,将她的过错来来回回数落一通,林温温从最初的愧疚,到现在耳朵都生出了茧子,眼泪生挤都挤不出来了。 她练了琴,又背了书,一切都按照林海说得那样去做,她从未这般认真过,可林海似乎还是不满意。 这几日他没有出现,林温温又实在怕冷,索性就缩在卧房,不再练琴,也不去背书,问银竹要来针线,坐在床边开始做绣活。 反正这几日下雪,山上路滑,林海约摸是不会来的。 可林温温想错了,快至午膳时,林海还是寻了过来。 林温温在练习双面绣,专注而认真,没有觉察到外间的房门一开一合,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林海将大氅递到银竹手中,冲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银竹颔首,挂好衣裳便退出房门。 林海来到卧房外,那悬挂着的一层帘子,被他掀开一条缝隙。 屋中,林温温发髻未梳,一头墨发松散的披在肩上,如丝绸一样泛着光泽,而那张白净的脸颊,也显得更加娇小,似还不如他的一只手掌大。 林海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只知道就那一个侧脸,便让他看得怔愣,久久都未曾回神。 喉结微动,他终是撩开门帘,朝屋中迈步。 林温温正绣得关键,一双细眉微拧,眸光半分不移,恍然间有阴影挡住了光线,才让她意识到身旁有人。 林温温抬眼时,林海已站在她身侧,抬起的手只不到半寸,就要触碰到她的脸颊。 林温温被吓得一个哆嗦,针尖扎进了手指里,她蹙眉吸了口气,也顾不得疼痛,赶紧将针扎进线板上,朝床榻另一侧挪去,惊讶地问林海,“兄长怎么忽然来了,为、为何不敲门就进来了呢?” 林海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瞬,随后立即背在身后,他目光还在林温温面容上,只神情与方才不同,带了几分冷意,“还有脸问我,这几日你可有练琴,可有背诗,竟将时间都浪费在这些事上!” 这两月中,林温温见到林海,已没有了最初的喜悦与期盼,反而还隐隐觉得林海有些古怪,不论是看她的眼神,还是与她在一起时不经意靠近的距离,让她总有种异样的不安。 尤其是今日,不论林海觉得她有何过错,都不该直接闯进她房中。 儿大避母,女大避父,林海不该不懂这些的,更何况,他向来以品行端正来自居,怎会不吭不响要抬手要碰她? 林温温明显有些慌神,她带着几分愠色,朝林海道:“我衣衫未整,烦请兄长先出去。” 林海脚下未动,伸手去拿起她床边的绣帕,林温温以为他是又要碰她,便赶忙又朝里侧缩了缩。 这让林海眉梢瞬间蹙起,他不悦地将那帕子拿到面前,看了片刻,甩手便丢在了地上。 林温温登时心口生出一团火气,想要出声骂他,可到底还是憋了下去,只深吸一口气,再次逼自己耐下心来,只一开口,多少有些不客气,“兄长可否先去外间等候?” 兄长这两个字,她故意加重了语气,便是提醒林海要注意分寸与礼数。 然林海不仅没有离开,反而背在身后的手用力握紧,直接抬脚踩在了那条绣帕上。 这绣帕做工极为精细,双面的绣活又甚是巧妙,林海方才只看一眼,便能看出它的美,诚如面前的林温温一样,带着一股摄人心魄的魔力。 林海厌恶这种感觉,像是宣泄情绪一般,面容冰冷地用力踩在上面。 林温温终是忍不住了,她扬声质问:“兄长这是何意?为何要糟蹋我的心血?” “心血?”林海冷哼一声,不屑地看着她道,“三娘,是你在糟蹋为兄的心血!” 林海抬手将床边一筐针线打翻,床边与地板上都是针线。 他厉声斥道:“我辛苦将你从顾诚因手中救出,又特地为你置办宅院,你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我精心为你挑选,我承着这般大的压力,你却依旧不知悔改,偏要学那些低贱之人,做这些低贱的事!” “低贱?”林温温也彻底爆发,直接掀开腿上薄毯,从床榻下来,三两下蹬上绣鞋,仰头就对林海道:“我不觉得做绣活是低贱的事,兄长要是这般觉得,那就不要穿衣,也不要穿鞋,因为你身上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来自你口中低贱之人所做出来的!” “你说什么?”林海不可置信,一双眼瞪得极大,这是他十多年来,头一次见到林温温出言顶撞他,他当即就蒙了,然很快,便又回过神来,蹙眉道,“你敢这样和我说话,我是你兄长!” 反正今日多半是不会太平了,憋了两个多月,林温温算是豁出去了,她开口就道:“是我兄长又如何,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的绣活做得这样精致,你不夸赞我也就算了,还这样贬低我,你以为这很容易吗,我辛辛苦苦忙了一上午,凭什么要被你贬低?” 说话时,林温温忽然想到了顾诚因,在那暖和的小屋里,他笨拙的拿着针线,要她教他做绣活,连状元郎都能夸她,身为兄长的林海,为何总处处针对她。 林温温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为何今日敢和林海对着来,可否是因为顾诚因,才让她有了和林海辩驳的勇气。 但林温温来不及多想,她只知道,她做的没有错,说得更没有错,不管今日会受什么责罚,她都不会为此而感到后悔。 面对林温温的理直气壮,林海再一次蹙眉愣住,可紧接着,他便也不再客气,用那最恶毒的话来反击林温温。 他骂她是泼妇,骂她不学无术,骂怕狐媚惑人,不知廉耻……甚至说她下贱…… 他以为这些话会让林温温羞愧难当,痛哭不已,却没想到,林温温神情丝毫未变,只蹙眉凝望着他。 因为这样的话对于林温温而言,她已经听到了不止一遍,且在他张口大骂时,她又想起了那个人,那个对她说,这些不是她的错的人。 林温温的心底,似乎已经不会再为这样的话而激起任何涟漪。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生来什么模样,不是我自己可以决定的,我并不觉得我生来的模样,就能代表我的行为,你觉得我生来狐媚,下贱肮脏,可是因为你的心思不够干净?” 原本林温温的一段话,最为寻常不过,可落在林海耳中,却有了一层别的含义。 林海脸上的神情,不止是讶然,而是震惊,他像是被人戳穿了内心最肮脏的那一部分,瞬间变得怒火中烧。 林温温终于觉出不对,她一边后退,一边对林海道:“你、你不要这样看我,我要见我爹娘,我要回林府!” 她想明白了,根本不用先求什么原谅,直接回家便是,若父母依旧不jsg肯认她,她离开便是。 “你回不去了。”林海才不会答应她,他提步朝她一步步逼近,用那含着怒意的声音道,“林府若是知道你还活着,会有一百种方式要你消失。” 林温温心里咯噔一下,这句话在她脑中顿时炸开。 她心中骇然,直到这一刻,她才从林海的口中意识到一件事,他从未将她的消息告知给林府的任何一个人! 林海背光而站,将她逼得退无可退,直接坐回了床榻上,她撑在身侧的手下,正好按在一把锋利的剪刀上。 林海终于停下脚步,他就立在林温温面前,居高临下地垂眸望她,方才的怒火变成了眸中令人生惧的欲望,“三娘,你还不明白吗,只有兄长才能保护你。” 林温温双眼通红,却不只是伤心,还有那满腔的怒火。 就在林海抬手去捏她下巴时,林温温手臂忽然扬起,锋利的尖刀扎进了面前男人的身体。 作者有话说: 温温的小宇宙爆发了,下一章就见面喽!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温温,开门◎ 林海闷哼一声, 悬在半空的手瞬间顿住,不可置信地垂眸看去。 剪刀插进他右侧小腹的刹那,便有鲜血朝外喷溅, 林温温白皙的脸颊上落着血点, 握住剪刀的手,也被流出的鲜血染红。 剪刀不大, 但由于伤口深,林海还是疼得站立不住,连忙朝后退去,谁知脚下刚一动,便踩在了一个线团上,整个身子朝后跌去, 正好砸在了圆桌旁的椅背上。 又是一声闷哼,林海双眼一合, 顿时失去意识。 方才还遮挡在眼前的阴云, 此刻终于散去,林温温愣了一瞬,便立即回过神来,她手里还拿着带血的剪刀,依稀可以看见上面还挂着些什么东西, 似是布料, 似是林海的肉皮…… 她手腕一抖, 连忙将剪刀丢去一旁,起身想要逃跑,可刚一站起来, 双腿却在打软, 一屁股又坐回了床榻。 她害怕得下意识闭上了眼, 就在这时,她不知怎地,又想起了顾诚因。 她想到那个黑夜里,他将她护在怀中,一边吃力地躲避追杀,一边还要温声的宽慰她。 他让她深呼吸,让她不要怕,告诉她不会有事…… 林温温眼睫被泪水浸湿,她深深吸气,又缓缓呼出,任由血腥味冲进鼻腔。 许是那晚她已经见过更加惨烈的场景,等她再次睁眼时,虽然还是会怕,但不至于完全被吓傻或是崩溃。 她扶着床边,慢慢起身,用脚踢了踢林海的腿,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心口悬起的大石又高几分,她林蹑手蹑脚来到林海面前,伸手去探他鼻息。 感觉到指尖还有热气,她那颗大石终是往下沉了沉,却还是没有彻底落稳,尤其是当她看见林海的眉心忽然蹙了一下,她的心跳顿时便又开始慌乱。 表兄不可 第71节 林温温也顾不得那么多,顺手就从地上捡起一条丝帕,正是之前被林海用力踩在脚下的那一条。 林温温颤颤巍巍掰开林海的嘴,将帕子用力通了进去,随后摇摇晃晃站起身,又从柜子里拿出几条腰带,回到林海身旁。 她先是捆了林海的手,又绑了林海的脚,她也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怕系的结不够结实,便用做绣活的那种打结方式,试了好几遍,确定不会被轻易挣脱,她才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抬眼朝林海看去。 他尚未醒来,但眼睫在隐隐发颤,似乎在强忍着痛苦与不适,唇色也已经苍白到几乎失了血色。 林温温恍惚了片刻,猛然想起一事,她强咬着牙,朝林海的伤口看去,那血窟窿有两指宽,还在朝外冒血。 林温温想起顾诚因身上的那道刀痕,似乎就是在这个位置,她虽然不懂医术,但想着同样的位置,顾诚因伤口那么深,他只不过是被剪刀伤到的,应该不会危及性命。 不过,还是得先给他将血止住。 林温温记得话本里有人受伤,会去山野采些草药,覆盖在伤口上就能止血。 她环顾一圈,目光锁住了桌案上的那盆水仙花。 这水仙花是林海拿来的,之前他问她喜欢什么花,他买来给她,林温温说喜欢牡丹或是一品红那般鲜艳夺目的花,当时林海将她训斥一顿,说她不该去赏那些庸俗的花,所以就拿了盆水仙给她。 林温温早就看这盆水仙不顺眼了,她一不做二不休,摘了花和枝叶下来,胡乱揉碎后,一边往林海身上那血窟窿里塞,一边半眯着眼朝后躲,觉得差不多了,她便连忙将扯好的布压在上面,开始帮他包扎。 院里,王勇在扫雪,听到屋中许久没有响动,便来到窗边侧耳去听。 平日里这个时候,林海不是在拷问林温温学问,就是在听她弹琴,不该这般安静才是。 王勇正觉奇怪,银竹推开厨房门,提着食盒朝他走来。 两人耳语一番,银竹上前敲门,问屋里这二人可否要用午膳。 林温温望着屋中满地狼藉,还有那时不时蹙眉低吟两声,但还未彻底醒来的林海,急得团团转。 屋外两人对视一眼,这次换王勇扬声询问。 林温温用力吸了一口气,憋在胸口,听到外间的门被王勇推开,她心里一横,重新将剪刀握在手中,抵在了林海的脖颈上。 王勇和银竹一前一后掀帘进屋,看到眼前这一幕,两人皆是目瞪口呆。 谁能想到,那个娇柔怯懦的林家三娘子,竟然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撂倒了林家大郎君。 “别别别……别归来!”林温温一着急,舌头还是会打结,发抖的手里握住的剪刀,时不时因为控制不住的抖动而扎在林海脖颈上。 王勇自是知道林海的心思,当即便以为是林海方才要强上,惹恼了林温温,才会逼得林温温做出这样的事,但他还是得装傻,停下脚步,震惊又疑惑地问林温温,“三娘子!你、你这是作何?” 林温温算是彻底豁出去了,她虽然一开口结结巴巴,但却莫名带着股气势,“别、别啰嗦,快去给我备马车……不、不然,我就在他胳膊上,再扎个血窟窿!” 血窟窿?! 银竹吓得捂嘴,王勇连忙就目光在林海身上细细扫了一遍,最后落在他右腹上,脸色一下就白了,“三娘子你可不要冲动啊,是不是方才同郎君闹了什么误会?” 林温温才不要听他胡扯,她知道这三人肯定是合起伙来骗她的,干脆直接扬起胳膊,就朝林海左臂上不算太重地扎了一下,“还不快去!” 半昏迷的林海又是一声痛苦低吟,王勇这下是不敢再耽搁了,他朝银竹递了个眼色,三两步就跑了出去。 眼看林海要醒过来,林温温将银竹也赶了出去,又从床边扯下一块布,将林海的脑袋包住,只在鼻子的位置上剪了块洞,免得他喘不上气。 林温温看到窗户上有人的影子,便又对外催促,说若再等一刻钟,还不备好马车,她可是会再扎林海一刀的。 软乎乎的声音,语气却不容半分忽视。 窗前的身影终于消失。 林温温却不敢松懈,她尝试去拉林海,但她力气实在不够,累得一身汗才只将他挪动半米。 林温温叉着腰,暗忖片刻,跑到妆台旁,取来画黛笔,将林海指甲全部涂黑,随后又掀开包在他头上的布,把唇瓣也给他染成了乌青色。 很快,王勇就跑了回来,他一脸谄媚地对林温温道:“三娘子,马车已经备好,小的这就带你上车去!” 林温温眯眼望他道:“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个傻子吧?” 说完,她也不等王勇反应,直接就拿起林海的手,让王勇瞪大眼睛看清楚了。 “这是顾诚因留给我的毒药,他曾在去台州的路上,与我说过,若他护不住我,让我被那贼人掳走,可以用此毒来防身!” 顾诚因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他也永远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林温温的谎言来自她看过的话本,里面的小女娘被人掳走后,害怕失了清白,便吞了提前备好的毒药。 林温温便将这个法子拿来用在此处,没想到效果这般好,将银竹和王勇吓得当场便红着眼求她给林海吃解药。 林温温却是扬起下巴,继续扯谎,“求我没有用,解药又不在我身上,但我知道顾诚因养了位医士,就在顾府里,若我带着他去,兴许能寻到解药。” 其实王勇跟了顾诚因这般久,尤其是跟去台州的这一路上,他多少也看出jsg了顾诚因背后是有势力在的,所以林温温的这番话,并未让他生疑,反而还觉得十分有理。 见这二人被她唬到,林温温便让王勇过来,将林海抬去马车上。 自然,在整个过程中,那把剪刀还举在林海的脖颈上,只要她觉得王勇有异样,便会扎林海一下。 就这样,林海被抗进马车的时候,脖子上的皮肤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不算重,但明显就能看到划痕。 马车即将出发前,林温温故意学着顾诚因生气时那样,沉着声在王勇身后,幽幽开口:“你最好不要自作聪明,毕竟,你们郎君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王勇咬紧牙关,挥着马鞭便朝山下而去。 摇晃的马车上,林海终于睁开了眼,他头痛欲裂,身上的伤口也令他疼得牙齿打颤。 林温温听见他在□□,身子也跟着来回扭动,便知他是彻底醒了。 “兄长,你别怕,我是三娘。” 林温温的话音一出,林海登时愣住,然很快便更加用力地开始挣扎。 “你别紧张啊,我已经给你的伤口用草药止血了,应该不会有大问题的,”林温温叹气道,“还有,我怕你醒来以后会瞪我,所以才用布将你脑袋包住的。” 说着,她还不望贴心的将林海鼻尖处的那个剪开的洞,扯到了正位上,“只要你不乱动,这个窟窿是完全可以让你呼吸顺畅的。” 林海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却依旧没法挣脱开来。 林温温见他如此,不由又是一声叹息,“都说了你不要乱动,你怎么就不信呢,我打的结,可是用最低贱的手法打的,你是解不开的。” 林海倒不是为了解开手脚的束缚,而是他的腰腹上的伤口,实在太疼了,疼得他有种比死还难受的感觉。 他想了许久,也想不到林温温房中能有什么草药可以让她帮他包扎,直到想到那盆水仙,痛苦扭动的林海,终是停了下来。 他朝着林温温的方向,不住地朝她喊话,发现林温温似是根本不想理他,便开始用舌头使劲顶那帕子,终于,那又咸又腥的帕子从嘴中掉出。 “林温温,你混账!”林海一开口便是责骂。 林温温也“啧”了一声,用手指在他伤口的位置上压了一下,疼得林海倒吸冷气,语气瞬间就软了下去,“别动,别动!我、我……我不骂你了!” 林温温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手指挪开。 林海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让自己保持理智,开口劝说林温温,“你不要妄图回林府,林家根本不会容你,再说,我是林府唯一的嫡长孙,你将我伤成这副模样,便是你爹娘,都没办法同林家交代!” “我知道。”林温温回答得出奇平静,“所以我不是要回林府,而是要去顾府。” 很滑稽,也很讽刺,她从顾诚因身边逃走,又落进了林海的囚牢中,等他好不容易有了再次出逃的机会,唯一能去的地方,却又是顾府。 林府会如何处置她,她不敢想,但是她却能够肯定,顾府会护着她。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了林海的意料,他不由愣住,然很快,又疼得呲牙咧嘴,因为此刻不止是伤口的部位在疼,整个腹腔都在抽痛,他颤着声问她,“你、你给我用的什么草药?” 林温温一边去捡地上的帕子,一边回答,“就那水仙花呗,你不是夸水仙好么,正好用来救你了。” 林海绝望合眼,“林温温,你是不是故意的!” 林温温愣了一下,不解道:“我故意什么了?我好心给你止血,你又要骂我吗?” 林海是真的怕她了,赶紧又换了语气,“不是……我是说,那水仙有毒,平日里吃一口都会中毒,你却……你却将它们直接覆在我伤口上……” “啊?”林温温忽地有些心虚,连忙掀开林海脸上的布,等他开口又要说话时,动作快准狠地将那团帕子再次塞进了他嘴巴里。 这一次,她用了两条帕子,将林海整个腮帮子都要撑破一般,让他再怎么用力,也无法顶出来了。 马车内恢复安静,林温温已经筋疲力竭,她缩成一团,眼泪吧嗒吧嗒直往外落。 似乎方才的林温温,根本就不是她,只有此时哭得不能自已的林温温,才是真正的她。 许久后,寒风中的马车忽然停下,林温温抹掉眼泪,朝外喊,“你停下做什么?” “前面山路被树拦住了!”王勇跳下马车,正打算上前去看,余光便扫见一个身影闪到了他的身后,然不等他反应,后颈便被人用力劈下一掌,随后倒进雪地中。 马车里的林温温,早已爬在车门后,通过细小的缝隙,看见了这一幕,她不知打到王勇的人是敌是友,只觉得功夫这样了得,不是她能够应付来的,便吓得连忙将车门拉上。 然而,很快马车外便传来鞋靴踩在雪地上的沙沙声,那声音停在马车门外。 抬手开车门,见拉不动,便知里面的人在抵抗,来人叹了口气,用那温软的声音,对里面道:“温温,开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27 19:53:08~2023-10-28 21:07: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幽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愿每一个支持正版的小可爱们,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值不值得◎ 林温温自然认得出这是谁的声音, 但在她的认知里,这个声音此时不该出现。 她没有立即松手,而是扭头看向一旁痛苦又不安的林海, 她一手抵住门, 一手在林海的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见林海疼得打挺,她才敢确定这不是做梦, 连忙将抵在门上的手松开。 车门被拉开的瞬间,一股强烈的酸意直冲鼻根,一切的伪装的强势在这一刻,都化成了一句埋怨。 “你怎么才来啊!” 林温温一头扑进面前男子的怀中。 许久前被抛弃的那个夜晚,顾诚因生出来的那股怨恨,此时此刻, 犹如他身上落下的雪花,在这委屈又激动的声音中, 一片一片被融化。 他手臂用力收紧, 似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鼻尖也埋进了她的发丝中,然而在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时,沉冷的双眼忽地睁开,落在一旁倒地□□的男子身上。 顾诚因认得出那是林海, 他原本就是要在此处拦截他的, 却没想到方才在外间听到了林温温的声音, 更没想到,马车里会是这番景象。 “温温,你们这是要去何处?”他问。 林温温的小手紧紧拉着他的衣裳, 哭红的鼻子让她的说话声变得发囔, 语气也带着几分难为情, “我要去……去顾府……” 环在她身上的手臂微微一顿,林温温缓缓抬头,正欲和他解释,便见他眉眼微垂,直接将她所有的话堵在了口中。 表兄不可 第72节 她唇齿中那股淡淡的甜香,与脸颊上咸咸的泪水,融合在了一处,被他用力吸吮索取。 他宽厚的大掌伸进了她的发丝中,似是怕她逃离,又怕她会痛,便这般时而用力往前推,时而又缓缓松开几分,如此反复多次,最后终是放下心来,轻柔地抚着她的清凉的墨发…… 林温温的确是想要挣脱的,却不知是因为这个吻太深太重的缘故,还是因为她的确过于疲乏,浑身上下几乎顿时失了力气,仿若无骨一样,就这样瘫软在他怀中。 许久后,她被他抱下马车,随从迁来马匹,林温温回头朝马车看去,有些不安,“他会不会死在这里?” 说着,她又看了眼倒在雪地中的王勇。 “你想他死么?” 顾诚因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可看见平日里那般娇柔爱美的小女娘,发髻散乱,脸颊与衣裙上沾着血痕,而她旁边的男子又是这般狼狈,便也能猜出,是他将她逼成了这个样子。 所以,他声音沉冷,神情阴郁,仿佛只要林温温点一下头,林海便会从世间彻底消失。 怀中的林温温长出一口气,将头歪倒在他胸膛,听着那熟悉的心跳声,她疲惫地半阖着眼,摇了摇头。 顾诚因朝随从递了个眼色,那随从扛起地上的王勇,扔进马车中,又将车门合上。 顾诚因抱着林温温上马,让她坐在身前,用大氅将她包裹住,驾马就朝山下而去。 路上的颠簸让林温温骨头都要散架了,再加上她未用午膳,又与那些人斗智斗勇,此刻累到说不出话,只乖巧地缩在他怀中。 马儿朝东南疾驰,也不知过去多久,彻底奔出了上京的地界,他们才停下休息。 一路无言,顾诚因也不知这段时间林温温到底出了何事,她整个人看起来似乎与从前都不太一样了。 林温温接过随从递来的干粮,若是从前的她,会嫌弃馕饼jsg口感不好,又硬又难吃,可今日,许是饿得太久,她一边喝水,一边吃,一句埋怨也没有,连那随从都不由惊讶。 两人休息时,随从在附近镇上买来一辆马车,还有几件衣裳和日常所需的东西。 林温温先进了马车,看到上面搁着的衣裳,便知为何顾诚因没有跟着进来。 她速度很快地换下身上带着血污的衣裙,她一直未曾照镜子,便不知脸颊上还沾着几滴血。 等片刻后,顾诚因上马车,用水袋里的水,帮她擦拭脸颊时,她才知道。 顾诚因丢了那沾血的帕子,又仔细净过手后,用大氅盖在两人身上,单手揽着她,问:“哪里不舒服么?” 林温温的确不舒服,她脸色不好,眉心也一直拧着,时不时就要换个姿势,一副坐卧不安的模样,但她却摇头否认,“我没事。” 见她不愿说,顾诚因便也不勉强,只微锁眉头,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片刻后,他已经猜出缘由,便低声对她道:“外派官员不得调令,不能擅自回京,所以方才驾马时只想着快些离开,没有顾虑周全。” 此刻的林温温已经慢慢平静下来,但情绪却比之前更加复杂,她垂着眼,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问道:“那你回来做什么?” 顾诚因道:“心有不甘,想要询问清楚。” 这句话有些没头没尾,林温温抬眼朝身侧看去,顾诚因的视线落在她面容上,那藏在心中许久的话,终于在此刻问出了口,“那日……为何要送我香料?” 林温温顿时愣住,不必顾诚因提醒,她几乎顷刻间就回想起了那日的画面,但她不由心中疑惑,只是这样的一小事,值得他冒着这样大的风险,离开台州寻到她面前吗? “只是因为这个,值不值得?” 林温温宁可相信顾诚因是恨她抛下他,特意来抓她回去,也不信顾诚因当真只是求一个答案。 “值不值得,我说得才算。”顾诚因不欲解释,只继续问,“回答我,到底为何?” 林温温还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道:“我若回答了,你会如何,是会放我离开,还是……”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温温啊。”顾诚因深深吸气,合眼道,“将我丢下的人是你,想要寻求顾府庇护的人……还是你。” 顾诚因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林温温能选择顾府,而不是选择林府,便足以说明,在她心目中,他才是最值得相信的人。 林温温此刻心中的复杂正是因为此事,她深吸一口气,低低道:“我是想寻顾府庇护,可你必须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所以你不要说得这样理所应当,好像我得谢你一样……” 听出她话中埋怨,顾城因缓缓睁眼,没有与她争辩,毕竟他们二人之间,孰是孰非岂是一两句话能掰扯清的,他有错,她就完全无辜? 顾城因叹了口气,扶过她肩头,让她与他目光相视,语气郑重又认真地对她道:“温温,不管你的回答是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我永远也不会放手,除非……我死。” 马车内陷入沉默,只有车轮滚动与寒风呼啸的声音。 片刻后,林温温抬手去拉不知何时滑落的大氅,唇角扯出一抹无奈地笑,“好,我回答你。” “我起初是怕,怕你又染了什么病症,传染给我,后来得知那是蚊虫叮咬的,我便心里责怪你这么大的人,连如何驱赶蚊虫都不知,可当我看到你身上连个香囊都没有……” 林温温忽地抬眼,望向那双一点也不输她的漂亮眸子,一字一句道:“我是觉得你很可怜。” 顾城因神情平静,继续问:“所以,你是在忧心我?” 林温温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顾诚因轻笑出声,却看不出眸中的情绪,见大氅又朝下滑落,他便帮她拉住大氅,再次将她揽回怀中,又恢复了之前的动作。 林温温时不时抬眼看他,可还是看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只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片刻后,顾诚因忽然开始低咳,他慌忙将她松开,去拿帕子掩唇,但很快,马车内便弥漫出一股血腥味。 林温温吓得脸色大变,赶忙递去水袋,“你、你怎么了?” 顾诚因擦着唇角血迹,嗓音低哑地道:“那晚我肩头的暗器,是被浸过毒的。” “是什么毒,可有解药,有没有看过医士,这样长途跋涉可是会加重?”林温温自己也没想到,她一开口竟问了这么多。 顾诚因喝了口水,与她讲起那晚的事,他添油加醋,如何能显得更惨,便如何说,明明他语气淡漠,但莫名听得人心里泛酸,尤其是当他说,医士只能将毒暂且封在体内,根本无药可医时,林温温的脸色更加苍白,眼尾也染了湿意,“你是不是有毛病?身体都这般模样了,还跑这么远作甚?” 顾诚因蹙眉望她,“温温,你若当真对我没有半分在意,何必管我死活?” 林温温蓦地一噎,然很快便道:“我也不喜林海,不照样也怕他死了么?” 林温温带着怨气地瞪向顾诚因,“顾子回,我如今落到有家不敢回,好好一个闺阁小女娘,又是拿剪刀扎人,又是扯谎骗人,还不都是因为你!” “再说……” 她忽地顿了一下,语气虽还强硬,但明显声量低了下去,“你说过要将我明媒正娶的,你再没有履行诺言之前,你可千万不能死,不然我该怎么办……” 说完,她也不等顾诚因回话,便彻底红了眼,眼泪吧嗒吧嗒大颗大颗朝下滚落,她憋闷了两个多月,直到现在才真正可以有个宣泄的对象。 “我连家都没有了,我日后连嫁人都嫁不出去,我甚至连饭都没法吃了,我会饿死冻死……就是卖绣活我也得有本钱去买针线啊……我如今什么都没了,都怪你啊顾子回,你……唔……” 再一次,他将她的话堵了回去,与之前的深吻不同,这次的他带着万分的疼惜,温柔又轻缓。 “温温别怕,解药在四天前我便已经拿到……只是中毒太深……需要慢慢调理……” 含糊的话从两人唇齿间道出,林温温有种被骗的感觉,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却被他用力锢在胸前,而大氅下,他另一只手,缓缓下滑,手掌所到之处,激起一片颤栗。 他对她温声道:“我会将你明媒正娶,一定会,相信我……” 林温温也想相信,但一想到林家,她又悲从中来。 顾城因能够感觉到她的情绪,也知道说再多无用,等那一日早些到来,她才会信他。 “很疼是么?”他岔开话题,用手按在她因马匹剧烈颠簸而酸痛不已的地方。 林温温软软地“嗯”了一声,待反应过来后,想要去将他的手推开,却听他开口道:“别动,我帮你舒缓。” 平日里练功过度时,身上也会有这样的酸痛,顾诚因知道什么样的手法能有效的减缓酸痛,不过三两下,林温温便信了他的话,将手松开,任由他帮她。 这个吻又深又长,到最后,他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车外寒风簌簌,车内的旖旎的温度令人忘却了寒冷。 大氅内,传来他沉闷的声音,“温温……他可曾碰过你?” 许久前,顾诚因就觉出了林海的不对劲,但那时他并未多想,直到上京将消息递去台州,他得知林海将林温温关在上京城外,并没有把她的消息与林家道出,顾诚因便立即差人去查林海。 果不其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任林家与卢家瞒得再深,也还是能寻出蛛丝马迹。 这才是顾诚因不顾死活,深夜离开台州最重要的原因。 他看出了林海龌龊的心思,如何能安心让林温温在他手中。 林温温知道顾诚因能这样问,肯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她没有立即回答,只顿了片刻,问他道:“如果碰了,你是不是会……” “不会,我说了,我永远不会放手。”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说,顾诚因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吻得更深。 林温温颤抖着支支吾吾,几乎要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许久后,顾诚因终是缓缓停下,在昏暗的马车内,他轻舐唇角,幽冷地道了一句。 “但,若他碰了,他便会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28 21:07:21~2023-10-29 19:5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苍澜 50瓶; 皮皮皮皮宝、男主男配都是我的 10瓶; 小猪 5瓶; 瑾星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感谢小天使们对正版的支持,愿我的小可爱们每天一个好心情!】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温温很凶的◎ 林温温知道顾诚因是jsg认真的, 也相信他有那个能力让林海没法活命,不由心中一慌,赶忙同他解释。 “他没有碰过我, 只是……” 一想到林海今日所为, 林温温还是有些难以开口,毕竟那是他的兄长, 可以责骂教训她,但绝不能对她生出那种心思,这若是让旁人知晓,她便没脸见人了。 可脑中刚生出这个念头,似乎瞬间又涌出另一个声音。 那声音在对她说,觉得羞愧的人不该是她, 这与她有什么关系,该怪林海才是。 这般想着, 林温温也不在犹豫, 直接开口骂道:“林海不是人,他心思龌龊,将我一直关在那小院里,枉我一直以为,他在帮我想办法劝说爹娘, 结果今日才知, 他根本没有将寻到我的事告诉旁人……” 林温温越说越气愤, 握紧的小拳头重重砸在身侧。 顾诚因一直没有说话,只仔细帮她擦洗着,直到听见她说, 今日林海未曾敲门, 忽然出现在她床侧时, 顾诚因的动作才倏然停住,漆黑的眸子透着隐隐寒光。 林温温说在气头上,没有觉察这些,只继续道:“他踩我的帕子!还用污言秽语羞辱我!我当即就没给他好脸色,将他也好一通数落,结果他气急败坏,冲到我面前抬手就要……” 说到这儿,林温温忽然停住,这才意识到顾诚因已经出了大氅,一边擦着手,一边望着她。 “就要什么?”顾诚因冷冷道。 林温温语气一转,刻意装作轻松的样子,抬手拉住顾诚因,扬了扬唇角,“我也不知他要做什么,毕竟他的手刚一抬起,还没有碰到我时,我就拿剪刀狠狠插在了他的身上。” 说着,林温温指了指顾诚因右侧腰腹的位置,“喏,就是这里,他被我扎出来一个好大的口子呢!” 表兄不可 第73节 “人啊,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他若没有打翻我的筐子,就不会被地上的线团绊倒,头也不会磕到椅子上摔晕过去!” 不知是因为事情已经彻底过去,还是因为有顾城因在身侧,她此刻再说起那些惊险的场景时,已经全然没有了那时的紧张与害怕,反而说得愈发眉飞色舞,在说到她用布蒙住林海脑袋的时候,甚至还笑出了声。 但一旁的顾城因,听到这些时,心口却闷得难受,眼神也更加晦暗。 林温温说着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话锋一转,忙问顾诚因,“那水仙的毒,可会将他毒死了?” 林温温是不喜欢林海,也觉得他罪有应得,但他毕竟是林家唯一的嫡孙,她还是不希望他真的出事。 顾诚因道:“那些量不会致死。” 他说不会,林温温便觉得不会,瞬间就放下心来,继续往后面讲,在说到她要王勇驾马去顾府时,顾城因又将她揽在怀中,与她十指紧握,用下巴抵在她颈窝处,问她,“你可曾想过,入城会查验马车,那时你该怎么办?” 林温温神色微变,回道:“林海身上带着出城的关碟,守城的兵士一看关碟便知他是林家的人,又是朝廷官员,自然不会过多为难,到时我便说是他的婢子,与他城外赏雪,不慎遇了野兽,他护我时受了伤,这才赶紧回城来疗伤。” 说完,她看向顾诚因,见他半眯着眼,一直望着她不说话,便蹙眉问他,“可是哪里有不妥之处?” 顾诚因冰冷许久的面容上,忽然露出一丝笑意,他帮她将一缕碎发别致耳后,在额上落下一个吻,“没有任何不妥,是因为我未曾想到,你竟然可以如此厉害。” 其实,他早该知道的,从她让青才伪装成他,去吏部交解状那次开始,到她临危不乱,哄他带着她绣的香囊去林家面前露脸…… 她虽然总哭,总一副怯懦娇柔的模样,可真正的她,一直以来都很聪慧果敢,懂得隐忍与筹谋。 林温温被他夸得小脸通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也没有啦,我在马车上还哭鼻子了呢,但我也知道,只哭是不管用的,还是得继续朝前走。” 顾诚因赞叹之余,更觉心疼,再次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却见林温温脸色忽然一变,赶忙将他推开,“糟了!林海应该知道是你将我带走的,他若是将你私自回京的事说出去,那该如何是好?” 顾诚因唇角又是忍不住向上扬了几分,不管她关切他的目的是什么,但在这一刻,他看见她紧张他的模样,心中便被一股暖流填满。 他望了她片刻,最后又是低头压在了她的唇上,断断续续道:“任何事情都讲究凭证,他无凭无据,且若被人盘问细节,便会将你也牵扯出来,你觉得他敢吗?” 林海不敢,他不能让人知道,他将林温温囚在城外一事,便是他今日为何受伤,他都不敢说实话。 林温温这下是真的松了口气,可旋即又想起一事,问他,“珍珠呢,你有没有把珍珠如何?” 顾诚因道:“她无事,我未曾为难过她。” 想来当时林海也是在敷衍她,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派人去帮她救珍珠。 林温温一边在心里又骂林海,一边想要将顾诚因推开,因为此刻的他,像是被再次点燃一般,整个人都在发热,“我、我真的好累……” 顾诚因的动作微微顿住,最后深吸一口气,将她缓缓松开,视线不敢再往她身上停留半分,他撩开车帘,借着外间的寒风让自己逐渐冷静。 许久后,他再次开口:“温温,为何你对我不似对林海这样?” 林温温道:“你们不一样。” 顾诚因问:“哪里不一样?” 林温温道:“林海总骂我,你好像没骂过我,还总夸我来着。” 顾诚因问:“只是因为这个?” 林温温道:“那不然呢,若是你日后也骂我,我也会打你的,你信不信?” “嗯,我信。”顾诚因将车帘拉得更开,夕阳的橙光落在他弯起的唇角上,那温暖又染着笑意的声音,随着风飘入林温温耳中,“我家温温,很凶的。” 往南又行五日,便遇见了前来接应的牛单,那人的嘴已被牛单撬开,果然如顾诚因所料,这些人一直在寻找一本账簿。 是那十二年前,齐州修建宝河塘的账簿。当初宝河塘的修建,是皇上亲自下令,由太子负责前往齐州督建。 不知那账簿有何异样,但能让这些人拼了命般一寻就是十二年,便足以证明那账簿中有不可告人之事。 “当初有人私藏了其中一本账簿,无论如何他们也寻不到那人的踪迹,直到三年以后,”牛单说到这儿,叹了口气,看向顾城因,“也就是九年前,你父亲任职长山县县令之时,他们得到了那人的消息。” “他们是觉得,账簿落在了我父亲手中。”顾城因平静异常,但宽袖中的手,早已被汗水浸湿。 “的确如此。”牛单蹙了蹙眉,又是叹道,“但那时他们什么也没有搜到。” “所以,当时他们并不确定,但他们依然杀人灭口。”顾城因双目紧闭,声音带着隐隐颤抖。 牛单不善言辞,不知怎么宽慰他,顿了片刻,索性继续往下说。 顾城因当时侥幸逃生后,做得最明智的选择,便是不吭不响一路带着官碟去了上京,沿途靠着驿站相护,等那伙人得知此事时,他人已经去了林府。 很明显,这些人是太子的势力,天子脚下,太子不敢随意造次,更何况顾城因有林家庇护,便更不好轻易动手。 但纵是如此,还是有人暗中盯了他一段时间,见年幼的他的确没有任何异动,且不久后又有消息传出,拿走账簿之人,又出现在了江南,这才彻底将顾诚因放过。 然而九年后的顾诚因,又以状元身份出现在了众人视野,且他自请调令,被调至台州,这才又让太子将目光重新锁在了他的身上。 牛单道:“账簿一事,时隔多年,这伙人原本已经放松了警惕,正是因为你忽然要来江南,才让他们心中生惧,却没想到,你根本不知此事,只是为了寻找当年的真凶。” 顾诚因沉沉道:“荣阳宁氏,对么?” “你、你知道?”牛单惊讶地朝他看去,然很快便反应过来,太子妃为宁家人,正是宁轩的姑母。 顾诚因的眼睛依旧闭着,声音还是那般沉冷,“五年前,宁家曾有人去江南游历,想必便也是因为此事。” 牛单点头道:“真是让你说中了!但不论我如何审问,那人还是说不出来账簿里究竟写了什么,想来他是真的不知。” 顾诚因“嗯”了一声后,许久没有说话,待他再次睁眼,眸光锐利如刀,“去齐州临邑。” 牛单没问缘由,只知顾诚因忽然改变路线,一定是觉察到了重要的事,当天夜里,他们便朝齐州而去。 林温温认不得路,只知道马车的方向变了,她问缘由,顾诚因只说带她jsg去顾府老宅看看。 顾诚因是齐州临邑人,父亲早年一直在临邑为官,举家前往长山之前,将老宅卖给了商户人家。 林温温对顾诚因儿时长大的地方,倒也有些好奇。 几日后,马车来到临邑县,记忆中童年的景象似乎又浮现在了面前,九年的时光,并没有让这座北方的县城有什么大的变化,但顾府老宅,却一片荒凉,杂草丛生,没有任何人生活的气息。 牛单拉了个路人询问,才知此处已成凶宅,在当年顾家离开后,新主家刚搬进去不久,便一家人齐齐整整吊死在了堂中,自此之后,此宅便一直空到现在。 林温温也听出不对劲,吓得捂住嘴朝顾诚因看。 而顾诚因,似乎已经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连顾家都能不声不响惨遭灭门,何况一个寻常商户。 顾诚因没有说话,只让他们等在外面,独自朝宅中走去。 宅子的格局未曾变过,只荒凉到令人生寒。 他来到正堂,破旧的墙壁上还有父亲当初给他量个子的刀痕,他吹了吹上面的浮灰,指腹轻轻拂过。 随后他又去了书房,卧房……最后,他的脚步停在了灶房外。 恍惚中,他似乎听到灶房里娘亲喊他的声音。 她让他进去尝尝,她新学的透花糍,可否香甜。 尘封许久的记忆与厚重的门外一起被推开,他提步走进满是尘土的房间内。 破旧的屋顶漏出一道又一道光束,他缓缓合上双眼,仿佛忽然回到了九年前,在那摇晃的马车中,父亲一字一句地教他:“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不知天之天者,王事不可成。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 天子……食为天…… 顾诚因默念出声,许久后他眼睛倏然睁开,幽深地目光落在了灶台上。 作者有话说: “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不知天之天者,王事不可成。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 来自西汉,司马迁《史记·郦生陆贾列传)》 一个想称王的人,首先得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天”,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天”的人,是不可能成王事的。成就王业的人以人民为“天”,而人民则以食为 “天”。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对不起,林温温◎ 临邑的冬日又干又冷, 太阳也不知在何时隐进了云朵中,林温温在马车上等了许久,未见顾诚因回来, 她越坐越冷, 索性下车踱步。 这两日她与牛单也慢慢熟悉起来,原本她很怕牛单这种高大身影的人, 可后来听顾诚因说了他的事迹,就好像看过的话本子里,那种行侠仗义的剑客一般,林温温也不由对他生出几分敬意,再加上他是顾诚因的师父,一路又护着他们周全, 林温温一下马车看见等在门外的他,便上前冲他笑着点头。 牛单从前对林温温也是有偏见的, 在他眼中, 那些氏族娇养出的小娘子们,端着一副高贵做派,成日里拿下巴看人,所有的心思都在那后宅里勾心斗角的事上,哪里知道什么人见疾苦, 牛单曾任职金吾卫, 见过太多这样的事, 便很难对氏族女娘有什么好印象。 再加上他好生教出来的徒儿,竟然被这样的人迷得五迷三道,明明在她手上吃过亏, 还一副死心塌地非她不可的模样, 便更加不喜。 可这几日相处下来, 他发觉林温温似乎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这小女娘人虽娇,但看着傻乎乎的,好像并没有那么多心眼子,后来又听顾诚因说了她是如何从林海身侧掏出来时,便彻底对林温温有了改观。 这小女娘,可真是个了不得的。 牛单也笑着冲林温温点点头,随后两人的目光又齐刷刷看向宅子。 许久过去,还是未见顾诚因出来,灰蒙蒙的天空也开始飘落雪花。 林温温想进去找他,可是一想起吊死在正堂的那些人,她便心里发憷。 雪花越落越大,顾诚因终于出现。 他一身玄色长袍,在皑皑白雪中一步一步朝外走来,他深沉的眸光似是被水冲洗过一番,在一片灰暗中显得格外明亮。 牛单着急上前,与他低语:“可寻到了?” 顾诚因朝他摇摇头。 牛单叹气,抬手在他肩头拍了两下,以示安慰,随后翻身上马。 林温温也迎了过去,牵住他手的时候,忽然愣了一下。 他的手很冷,指节与掌心还有黏黏的东西,且那东西还带着几分温热。 只是顿了一下,林温温便很快反应过来那黏黏的东西是血,他的手在流血。 顾诚因将手抽了回去,不等林温温开口询问,便朝马车上而去。 林温温没想那么多,以为他是怕血沾到了她的身上,或是由于手疼,着急上车清理伤口,便什么也没说,赶忙就跟了上去。 一上马车,她便找出帕子和水袋,递给顾诚因,“怎么回事,怎么就流血了呢?” 顾诚因一直没有说话,只专心地在擦洗手上的伤口和灰尘。 林温温又问了两遍,见他还是不肯开口,便以为他是因为触景生情,所以情绪才会这样低落。 她也不在说话,只静静坐在一旁陪他。 马车摇摇晃晃,很快便离开了临邑,又朝台州的方向而去。 平时若是这个时候,顾诚因会拉着她的手,或是将她揽在怀中,同她讲些奇闻趣事,虽然他讲得不算生动,但总比现在这样,什么都不说,只有马蹄与车轮滚动的声音,让人心中莫名发堵。 表兄不可 第74节 林温温朝顾诚因看去,似乎他从宅子出来以后,便再也没有和她说过话了。之前她每次看顾诚因时,他的视线要么一直就在她身上,要么在别处,但感觉到她看过来,便会立刻回应她的视线。 可现在,她盯着顾诚因看了许久,他明明感觉得到,却未曾抬眼看过她。 “你……你怎么了?”林温温朝他身旁挪了挪,去寻他的目光。 顾诚因没有说话,但明显情绪不对。 林温温耐下心又轻声问他,“是想他们了吗?” 顾诚因还是不语,甚至连看都未曾看她一眼。 就算他心情不好,也不该完全不理她吧?林温温委屈地咬了咬唇,朝一边挪去,也不再看他。 这一路上,马车内再无任何声音,到了休息的时候,顾诚因终于有了反应,他取出水袋和馕饼,放在两人中间,最后又拿出之前路过市集时,他特意买给她的果子,那时他说,这是他小时候就有的果子铺,没想到九年过去,这家还开着,味道也未曾变过。 林温温当时尝了一个,味道与上京的的确不同,很可口,她也喜欢吃。 可这会儿,林温温一抬眼看见他冷漠地神情,心里又开始憋闷,她冷哼一声,没有去接那果子。 顾诚因的手在空中悬了片刻,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径自吃了起来。 林温温气得冒火,狠狠朝那馕饼咬了一口,却不知怎地,将自己的嘴咬破了,疼得直吸气。 顾诚因的眼皮终于朝她的方向抬去一眼,然很快又偏过头去,只递了水袋到她面前,什么也没说。 “我不要!”林温温气得一把将水袋推开,连馕饼也丢进了盒子里,她越想越觉得委屈,干脆直接就冲顾诚因道,“顾子回!你到底什么意思,怎么突然就不理我了!” 顾诚因合着眼,眉心紧蹙,依旧不语。 林温温眼泪都被气出来了,她红着鼻尖,咬了半晌的唇,才哽咽着再次开口:“你若是厌烦了,就把我送回上京,你放心,我不会去顾府给你添麻烦的!” 见顾诚因无动于衷,她眼泪吧嗒吧嗒掉得更多,“但是你得把珍珠还给我,还有……还有最好再给我雇一辆马车,是你把我带出来的,你得负责把我送回去,不然……我……呜呜呜……” 林温温说不下去了,将脸埋进膝盖彻底哭出声来。 直到此时,那宛如木桩的人,终于沙哑出声,“三娘。” 林温温的哭声顿住,她哽咽抬头,泪眼模糊地望着面前男人,“你叫我什么?” 他方才叫她三娘,这个称呼林温温许久都未从顾诚因口中听到过了。 顾诚因喟叹一声,缓缓睁眼,却还是没有看她,或者说,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而他手上缠过的纱布,由于握拳太紧,又开始渗出血迹,可他似乎丧失了痛觉,没有感受到一丝疼痛,还在不住地用力握着拳头,林温温甚至能看到他因为太过用力,小臂都在隐隐发颤。jsg “三娘……”他又唤了她一声,眸光终是落在了她的身上。 林温温这才发觉,顾诚因的眼尾是红的,眼睫似乎也沾了几分湿意,“顾子回,你、你到底怎么了……还有你的手,你不要这样用力握着了,都渗出血了!” 林温温虽然在生气,想过以后都不要再理顾诚因了,可看到纱布又一次被血水染红,还是忍不住动了恻隐。 “三娘,你如今可还恨我?”顾诚因答非所问,眸光虽然落在她身上,却不敢与她对视。 林温温蓦地愣了一下,吸吸鼻子,抬手抹掉眼泪,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她没有直说,顾诚因缓缓垂眸,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他带着几分嘲讽地轻嗤一声,自顾自道:“你该恨我才是,是我毁了你的亲事,也是我让你无家可归……” “是,你说得对。”林温温目光垂落,哭过的嗓音也变得沙哑起来,“我的确恨你,可……”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可是,我们都做错了……” 说完,她将那口气沉沉呼出,抬眼重新看向他,“如今都已经这样了,过去的事便不必再提。” 顾诚因终是忍不住朝她看去,在与她眸光相对的瞬间,林温温看到了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可这时的她,根本不知这股情绪代表着什么。 只听见顾诚因那干涩的嗓音,对她道:“可即便不提,伤害已经成真,不是么?” 林温温眉心微拧,怔怔地望着他,“你到底……要说什么?” 顾诚因又是沉默许久,但这一次,他眸光不再躲闪,而是直直望着她,那泛红的眼尾,也愈发的湿润。 “温温。” 这一声出来时,仿佛他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他抬手轻轻抚着她脸上的泪痕,深望着她问,“嫁给我好吗?” 他的情绪前后反差实在太大,林温温一时有些分辨不出真假,只眸光微怔地望着顾诚因,听他继续问道:“等回到台州,我将你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可好?” 刚擦去眼泪的脸颊上,重新又落下了泪珠,林温温恍惚着回过神,不由哑然,“你要将聘礼送去何处?” 顾诚因道:“牛单……他会同意收你做义女的。” “我不要。”林温温推开顾诚因的手,不可置信地质问道,“顾诚因!原来你从前所说的明媒正娶,竟是这个意思?” “你若觉得他身份低,我还可以为你再寻一个……” “够了!” 林温温再次抬手推他,恨不能直接将他推到马车外,“顾诚因,你太过分了,你真的太过分了,你明明可以什么都不说,明明可以就当那是个永远也无法履行的承诺,都不会如现在这样让我心痛……你真的……你真的太过分了……” “所以,不管他们做了什么,在你心中,他们还是那般重要,对么?”顾诚因垂着眼,看不清神色,只声音带着丝丝的凉意。 “是!”林温温回答的没有半分迟疑。 顾诚因冷漠的声音低低传来,“那如果……他们做了错事,你还会站在他们那一边么?” “会!”林温温斩钉截铁道,“因为他们是我的家人!” 是啊,家人比什么都重要。 顾诚因没再开口,只继续盯着地板看,许久过后,天色暗下,马车内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哪怕他们近在咫尺,也看不清彼此神色。 “可别人的家人,也是家人。”顾诚因缓缓直起身来,面对林温温道,“你曾说过,做错事是需要挨罚的。哪怕他们是家人,又如何?” 林温温被他问得脑袋发懵,总觉得顾诚因今日哪里不对,可他明显不愿与她说清楚。 而此刻的她,情绪也已经慢慢平复下来,她觉得没有必要再纠缠这些问题,不由叹道:“你说得没错,可你不该问我这些了,我如今……还算有家人吗?” “好,不问了。” 黑漆漆的马车中,顾诚因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她想要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到底还是怕又让他手上的伤口裂开,黑暗中传来一声低叹,她也轻轻地回握住他。 他将她重新揽回怀中,林温温将脸扭去一旁,明显心中还带着气。 他又将下巴埋进她发丝,闻着那股熟悉的甜香,他再次开口对她道:“对不起,林温温。” 他的尾音带着几分颤意,这声道歉是为了从前他对她做的所有事,也是为了以后他要做的事。 顾诚因没有告诉任何人,那本账簿,他寻到了,就被封在那厚厚的泥石灶台中。 作者有话说: 给大家吃个定心丸,是he,会明媒正娶。 最晚下周,正文end,番外大概是会比较丰富的。 第70章 第七十章 ◎原谅我◎ 顾家的灶台是在顾游调去长山县的半年前翻新的。 家中虽有厨娘, 但平日里周迎总会亲自下厨,顾游疼爱妻子,便帮她将灶房重新整理了一番, 尤其是那座灶台, 里外皆是顾游一人完成。 顾诚因挖开灶台时,在那最深处果然看见了一个铁盒, 那里面放着的便是失踪十二年的账簿,而账簿之下,还有一封血书。 顾诚因先将血书打开,里面将当初修建宝河塘的前前后后全部道出。 那时太子与宁家联姻,借着来齐州督建宝河塘一事,中饱私囊, 贪银万两,借宁家之手, 在荣阳暗中培养势力。 太子不可私自佣兵, 且又与氏族扯上关系,不论是于宁家还是于皇家,此事若是泄露,必定会是一场血雨腥风。 怪不得这件事时隔十二年,还未彻底让他们死心。 而这封信, 正是宁氏族人亲自写出的, 原在那样的氏族大家中, 还是有人良心未泯,他所忧之事,并非只为朝纲, 而是那被贪饷后的宝河塘, 日后难以排涝, 若忽生断裂,对于百姓便是一场空前的灾难。 他人微言轻,劝说不动,只好出此下策,带着这本至关重要的账簿,又血书一封,想要将此事公之于众,然此事事关重大,太子与宁家皆不会让他活命,他一路隐姓埋名,躲避追杀,就是为了有一日,能将此物呈于殿前。不为宁家开拓,但请圣上明断,功过相抵,留宁家无辜之人性命。 然他根本不敢现身,又不敢轻易将此事与他人道,忧心于他人引来祸事,又或是被小人供出,躲躲藏藏三年之余,终是寻得一位可托付此事之人。 这人便是顾诚因的父亲,顾游。 顾游任职临邑县县令数载,广受当地之人爱戴,他品行端正,凡是亲力亲为,与百姓田间耕种,又开设免费私塾育童,整个临邑百姓,没有人不夸赞这位县令。 当初顾游被平调去长山县时,许多百姓每日都会送东西来府上,临走那日,更是有人哭着相送。 正是因为顾游的口碑人尽皆知,宁家这位暗中观察许久,最终才敢相信他,寻到了他的面前。 血书是由宁和所写,而顾诚因记得,宁和是宁轩的亲叔父,在他去上京投奔林府时,宁家对外称他爱好诗文,四处游历,且在几年后,又带着宁轩来到江南游历,一去便是两年,后来因宁国公病逝,宁轩才回了上京,而那时的宁和在返京的路上,也突染恶疾,不久便辞世而去。 直到现在,顾诚因才明白过来,所谓宁轩被宁和带着外出游历,只是宁家在当年寻了一个正当理由,四处去搜寻宁和的下落罢了。 却没想到,宁和手中的证据早已交到了顾游手中,他与顾游商定,待他先寻机会回京,面圣之后,再由圣上亲自下令来取证据,若是他没能见圣便失了性命,也不至于证据被人寻到撕毁。 如此,账簿与血书才被顾游封存在灶台中,保留至今。 那场忽然的调令,让顾游心中不免警惕,所以,在前往上山县的这一路上,他才会一字一句教顾诚因,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 “子回,你需知道,人的一生何其短暂,我们无法看尽过去与将来,但历史会被铭记,它提醒世人,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真相许会被废土掩埋,但总归会有破土而出的那一日……” 父亲话在耳边响起,仿若一切又回到了九年前的那个时候。 顾诚因深深合眼,待再次睁开时,泪水不住地垂落在那一堆废土中。 而手中血书的最后一页,宁和说出了他去上京所要投奔之人,正是恩国公林郁。 他以为,氏族中还会有人与他一jsg般赤诚,没有被权势与钱财泯灭良心,那个声名远扬,品德极高者,会是他最终的依靠,他定会庇护他,带他面圣。 可为何事到如今,宁和毫无消息,太子与宁家也安然无恙,究竟是宁和未曾有机会见到林郁,还是见到了林郁后,他出了事? 林家当真无辜,还是苟合其中? 这些顾诚因不得而知,但他能够确定的是,若有朝一日,此事当真能呈于殿前,林家必定卷进是非当中…… 这样的重罪,依照他对圣上的了解,定是宁错勿漏。 顾诚因心中似是瞬间空了一块。 若那一日真正来临,温温可会怪他? 若会怪他,他又该如何抉择? 情感与理智将他反复拉扯…… 寒风在耳旁呼啸,怀中的人鼻息渐缓,她如猫儿一样缩进他的大氅中,不知身后的人,正在端倪着黑暗中的她,轻抚着她的脸颊…… 表兄不可 第75节 八日后,马车终于回到台州,这一路上他们又经历了两次暗杀,林温温虽然还是害怕,可已经没了头一次时的那般惊惧,甚至于躲在顾诚因身后时,还出声提醒他哪侧有人。 台州地界,有兵士把守,那些暗卫不敢轻易进入,再加上牛单一早就在台州布置了他们的人,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第一时间传进他们耳中。 林温温在和珍珠见面的时候,两人抱头大哭,所有的情绪似乎在此刻才得到了彻底的宣泄。 顾诚因不在的这段时间,虽有人替他顶着,但还是积攒了许多公事。 没了他在身旁守着,林温温便与珍珠有了说不完的话。 她最先问的便是顾诚因可有为难珍珠,又问珍珠可曾埋怨她的离开。 珍珠擦了擦眼泪,实话与她道:“我知道娘子走了,打心眼里是为娘子高兴的,可……可我也的确害怕……娘子是不知道,郎君那时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那时我也曾怨过娘子,为何不带我一起走,万一郎君有个三长两短……我多半也会……”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林温温拉住她的手,脸上尽是歉意。 珍珠叹了口气,又朝她笑着摇了摇头,“但郎君没有为难我,一直善待于我,只让我每日讲娘子从前的事……” 珍珠说了许多事,在说到顾诚因问她,为何林温温要送他香料时,林温温顿时愣住。 她一直认为,顾诚因那日寻到她时,问香料一事只是心血来潮,直到现在,她才知那时她随意怀着善心的小小举措,竟让他如此执念。 珍珠的话让林温温许久前的事一桩桩再次出现在眼前,恍如隔日,她不禁在心中问自己,若时间能够倒退,她还会那样对顾诚因么? 她是会待他更好,还是与他成为陌路。 她想了许久,也想不到答案,最后又笑自己胡思乱想,时光如何能倒退,人生又怎会重来,如今的她,甚至连往后的路在该如何走,都还不知晓。 见她叹气,珍珠终是停下来,又询问她离开后发生了何事。 得知林海的所作所为,珍珠自是将林海狠骂一通,恨不能当场就和他拼了,可码完过后,她又疼惜地抱住林温温。 林温温淡淡一笑,对她道:“没事的,都过去了。” 夜里,顾诚因尚未回来,林温温在水房内沐浴,这里的水房没有望烟楼的二层大,但这沐浴桶却顶寻常的两个那般大,在浴桶旁还搁着三个炭盆,合了门窗,温度很快便升了上去。 台州的冬日不如上京那般寒凉,湖面甚至都很少结冰,便是当真结冰,也只是薄薄一层,连猫儿狗儿都不敢踩在上面。 林温温许久没有这样安心过,她泡在一片花瓣中,渐渐就起了困意。 不知过去多久,再次睁眼时,一旁的珍珠成了顾诚因,而桶里的水还热着,他手里拿着瓢,身旁还有一桶热水,显然是怕她水凉之后冻着。 她脸颊绯红,下意识抬手挡在身前,“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片刻了。”顾诚因一边说着,一边又探手去试水温,觉得有些凉,便又舀水出来,添进热水,怕烫到林温温,他的动作十分轻缓。 他此时只着一件薄衫,腰带随意系着,稍微一动便可看见胸膛那醒目的牡丹花,以及花旁的那个温字。 “要出来么?”顾诚因问。 每到这种时候,他的声音便会带出几分沙哑,却不难听,反而让人心尖莫名有些发痒。 林温温连忙垂下眼眸,支支吾吾道:“我、我还想再泡一会儿。” 顾诚因“嗯”了一声,待换好热水,又用那低沉沙哑的声音问她,“温温,我也想沐浴。” 林温温看了眼木桶旁的薄帘,下意识就想到了望烟楼的二层水房,那时他们便会如此,林温温在桶中沐浴,他去一旁屏风那边径自擦洗。 林温温点头道:“那你去吧。” 话音落下,半晌未见身旁的人影挪步,林温温疑惑抬眼,却见顾诚因不知何时退去了那层薄衫,正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林温温刚要出声,便见他抬腿迈了进来,随后缓缓坐下。 水位上升至她锁骨处,却未将他身前那朵娇艳的牡丹所淹没。 林温温面如火烧,只看一眼,便匆忙移开视线,“我、我以为你要过去洗,你怎么就……” 哗啦一声,水波划动,林温温的声音戛然而止,顾诚因就这样消失在她面前,只剩那结实的后脊在花瓣中若隐若现…… 许久后,他抱着她走出水房,她又是一副没了骨头的酥软模样,由他帮她擦干发丝,由又他帮她穿好衣裳,最后又是他揽她入怀,与她说着台州的风土人情,奇闻趣事,哄她入睡。 又至一年除夕,这是林温温第二次离家过年,也是第二次与顾诚因一同守岁。 他炙肉给她吃,是他亲自抓的鱼,台州的鱼果真比上京的更加鲜美,若不是顾诚因最后怕她吃撑了难受,将鱼肉收走,林温温一人便能吃下两条小臂长的鱼。 用完晚膳,两人又去洗漱,自刚回台州沐浴那次以后,他隔三差五便要与她一起泡在花瓣中,林温温一开始会羞怯,后来竟也慢慢享受其中。 子时的更声一响,顾诚因从水中浮出,他与她相拥而吻,这个吻又深又长,带着甜甜花香与浓浓情意。 “与温万万日,看尽盛安花。” 他低哑的嗓音从唇齿间缓缓道出。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说了同样的话,今年在这句话之后,他抱住她,与她紧密的贴在一处,水珠从他发丝间滑落在她的肩颈上,还有那眼尾温热的泪水。 “无论如何,不要再抛弃我了……好不好?” “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原谅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31 19:26:25~2023-11-01 16:35: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琪玛玛琪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感谢小可爱们对正版的支持,愿小可爱们事业学业皆顺利,步步高升!】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他会亲自来接你◎ 翻过年后, 顾诚因不知在忙什么,有时候整个白天都见不到他的人影,等到了夜里, 她洗漱上榻, 他还没有回来。 看着身侧空空的位置,林温温便不由又想起他咬着她耳朵, 让她一再对他保证,绝对不会离开他的那些画面…… 林温温没有对任何人说,每次到了那个时候,她心里总会隐隐生出一股不安的情绪。 白日里,青才会和珍珠陪着她,怕她待着无趣, 青才会和她讲许多有趣的事,比起顾诚因的讲述, 青才明显生动得多, 就算一是件惺忪平常的事,落在青才口中,莫名就让人觉得有趣。 别驾府的小院子里,便时常能听到几人欢笑的声音。 台州的春日来得特别早,柳枝仿佛一夜之间就生出了嫩芽, 湖边的风也变得十分和煦, 在湖的东侧, 有一片空地,似是校场一样的地方,牛单有时候会在那里指导随从们习武。 珍珠会叫着林温温过来凑热闹, 两人不远不近地坐在湖边小亭子里, 一面喝茶吃果子, 一面看那些人练武。 台州盛产龙井,珍珠烹茶的手艺十分了得,被湖面的春风一吹,那茶香便飘得四处都是。 有一次,牛单寻着茶味过来,厚着脸皮问她们讨了杯茶喝,还笑着邀林温温一道练练腿脚,说能强身健体,要是日后再有人欺负她,保证她能三两下将人制服。 林温温自然连忙摆手,珍珠倒是动了心,照猫画虎地在亭子里摆架势,牛单也没笑她,还耐心地指导一番。 珍珠还笑着问,可否日后麻烦他对指导几次,牛单看了眼林温温,朗声应下。 如此反复几次,有一日珍珠终于忍不住对林温温道:“别看牛师傅面相有些凶jsg,但他人真的很好,你知道郎君是怎么拜到他面前的吗?” 与顾诚因同在马车的那段时间里,她曾听顾诚因说过,可今日闲来无事,便佯装不知,又从珍珠口中听了一遍,果然,明明两人说得是同一件事,也都没有添油加醋,但珍珠说出来的,会让人更加心疼。 见她眸光落在湖面,一直没有说话,珍珠便继续往后讲,在林温温被林海的人带走以后,她与青才的关系更近了些,便听青才说了许多有关顾诚因的事,索性,今日便借此机会,一道说出。 “娘子可还记得,我们在百花园里碰见的那个孩童?”珍珠问。 林温温点头,她对那孩子印象很深刻,当时那孩子还警告她,要她对顾诚因好一点,也要她最好断了逃出去的念头,当真是人小鬼大。 “那孩子原本家在城南,早年父亲做苦力损了腰,躺在床上一动不得,他娘亲也在生他时落了病根,后来又因照顾家里,过劳而亡,那时他才三岁,便已经跟着城南那些苦人家的一道拾荒……若不是郎君,他甚至都不知道他爹早已死在了床上……” 珍珠说着,眼睛便开始泛酸。 “娘子,不是奴婢在为郎君说话,奴婢从前也不了解他,如今得知这些事,才知他真是个顶好的人。” 林温温也是直到此刻,才知那孩子当初为何要说,整个顾府没有一个人会帮她出逃。 因为,那些人不是买来的奴仆,他们皆是在最困难的时候,被顾诚因竭力相助过的人。 “郎君那时,之所以日日穿得是粗布麻衣,用的会是那竹管笔,便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将自己份例拿去换了药材,才有银子去救治这些人的……” 珍珠湿着眼睫朝林温温看去,她欲言又止,半晌后才又低低道:“娘子……郎君真的是个好人,他也是真的喜欢娘子的……他卖了那么多东西,可唯独娘子送他的那些东西……他一直留到了现在,娘子不在时,他会特地将那些东西拿出来,一遍又一遍的看……” 林温温的视线终于从湖面移开,她缓缓垂眸,望向手中杯盏里漂浮的那一片小小的龙井。 “娘子,奴婢不是收了好处,才替郎君讲话的,他……他从前是不该那样对娘子的,可、可……” “我知道。” 林温温嗓音中带着几分苦涩,她呷了口茶,将那片龙井轻轻咽下。 珍珠心中一动,忙又问她,“那娘子可会原谅郎君?” 林温温没有说话,半晌后,她抬头望向身侧的珍珠,唇角缓缓勾起,“我不想做牛单的义女,我……我有父亲与母亲,哪怕他们不认我……我也不会认旁人做父母的。” 珍珠倏地愣住,“娘子,奴婢……奴婢……” 她支支吾吾,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许久后才红着脸将头垂下,低低道,“娘子怎么知道的?” 林温温知道珍珠不会为了好处来劝她,珍珠今日能对她说这么多,想必也是当真觉得对于她而言,这不乏是一个好的结果,可她不会这样做的。 林温温的眸光再次落回不远处牛单的身影上,开口道:“顾诚因忙得整日不见踪影,牛师傅却有时间常常在这里练兵,是不是很奇怪?” 珍珠忽地抬起头,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眼神明显是在惊讶,她惊讶于她家的三娘子,何时这般聪慧了。 林温温弯唇回头看她,拿起一个茶果子,递到珍珠面前,她还没有出声问,她便已经先回答了。 她说,因为她长大了呀。 夜里的书房,青才与顾诚因转述后,顾诚因什么都没说,只挥手让他退下。 牛单在一旁发起牢骚,“为师可是帮你了,但你那小娘子不愿意,我总不能强迫人家叫我爹吧?再说了,你不是早就想了别的法子,我觉得那法子很不错,小姑娘一定心里欢喜的,可你为何忽然这样着急,非把我牵扯进来作甚啊?” 说着,牛单叹了口气,又将怀里的牌子丢到顾诚因面前,“你别把这玩意儿给我!这几年帮派能发展到现在,那是你脑袋瓜聪明,你要是不管了,我可没你那脑子,我要是出了岔子,可如何是好?” “师父宅心仁厚,仗义英勇,这牌子在你手中,才最为合适。”顾诚因说着,起身将令牌双手捧起,弯身再次递到牛单面前。 牛单眯着眼,没有去接,半晌后忽然脸色一变,“顾子回,你、你……” “师父。”顾诚因也倏然抬眼,低沉的声音将他叫住,牛单心里咯噔一下,上前一把握住令牌,连带着他的手也一并紧紧攥在掌心。 “孩子,那东西是不是寻到了?”牛单用那极低的音量,在他耳旁道。 顾诚因没有回答,只后退一步,恭敬地与他道:“师父,请收好。” 表兄不可 第76节 “子回……”牛单怔怔地看着他,许久后,终是松开了手,将那令牌重新收回怀中。 他转身推门而出,抬眼看那厚厚的云层将月光遮得看不见半分光亮,长长地叹了口气。 “子回,许是要变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等他脚步声彻底远去,顾诚因才缓缓直起身,朝那窗外看去。 月底,上京传来一道旨意,太子监国,传令台州别驾即刻返京。 早在月初时,顾诚因就收到了暗探送来的消息,皇上听闻上京城外以南的山岭一代,出现了几匹猞猁,便亲自前往狩猎,然上京年后还在下雪,山路湿滑,不慎坠马,不知伤情如何,只知第二日便下令由太子监国。 太子与宁家并不知道顾诚因已经寻到账簿一事,但为了以绝后患,自然不会留他性命,此次旨意上只说传他回京,并未道明缘由。 待传旨的人一离去,牛单便朝院门的方向啐了一口,“你此次定是有去无回,可想好了对策?” 顾诚因抬眼望天,许久后才低低“嗯”了一声,却不欲多说,转身上廊朝内院走去。 林温温没有想到这么快她又要回上京,其实比起上京,她更喜欢台州,似乎在这里,许多难堪的往事便会被她遗忘,而一提到上京,她心中便倏然烦乱起来,那股隐隐的不安,似乎也随着加重。 她坐在桌旁,正在绣团扇,这团扇是用台州产的丝绸而制的扇面,光滑清透,日光下晃动时,似还带着珍珠一般的光泽。 上面的画眉绣到一半,林温温收起针线,将团扇放去一旁,刚一起身,便被顾诚因从身后环住。 “怎么这么快就回去了?”林温温问他。 顾诚因道:“朝中之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林温温不再问,打算唤珍珠来收拾东西。 顾诚因却是将她紧紧抱住,开始轻咬她耳垂。 “顾子回……大白天的,你、你……唔……” 他含着那颗鲜红透亮的耳玦,抬手捂住了她的唇,修长的食指缓缓滑入了唇齿间,带着淡淡花香,那是他方才回来后用香胰子洗手的味道…… 他在她耳旁,沙哑的嗓音低低道:“院里无人,不必忧心。” 他进来前,就已将人全部支走,洗手时也看过水房,里面还有热水。 他向来都会这样细心,不会让她在这种事上受一点委屈。 可不知为何,今日的他总是在克制与失控中徘徊,到了最后,他将她从桌上抱下,直接进了水房。 依旧是他来善后,可在他帮她洗漱时,那股压抑不住的冲动,再次席卷而来。 他捧着她带着水珠与花香的玉指,将那鲜红的蔻丹含在唇中,一双被欲望支配的眼眸,抬起望着高处脸颊如火在烧一般的林温温。 她将脚往回缩,那还在隐隐发麻的唇瓣支支吾吾道:“别……不、不……不干净的……” 他“嗯”了一声,说那就再洗一遍。 林温温当了真,准备递去手边的香胰子,却见那细细密密的吻再度袭来…… 从水房出来,顾城因说要带她去街上游玩,林温温欢欣雀跃,换了一身明艳的红裙。 准备拿画黛笔时,顾城因却先她一步。将笔拿了过去,要帮她描眉。 林温温不太放心,有点不敢让他画,顾城因却是一副极为从容地模样,对她道:“我练了许久的,不会将温温画丑。” 林温温将信将疑,一边紧张地大气不敢喘,一边不住朝镜子里瞄,等顾城因搁下笔,她才终是松了口气。 再之后,额中的花钿也是由他所画,口脂也是由他来涂,就连发髻也是他帮她所梳…… 她本就生得艳丽,略施粉黛就已经美得令人移不开眼,而今日出自顾城因之手的妆容,将她的容貌没有半分遮掩,而是让她尽可能的在他面前绽放。 他望着她出神,眉宇微蹙,眸中极为明显的郁色。 林温温并未看到这一幕,她还在望着镜中感叹,“你是怎么会这些的?” “是在县主府学会的。”顾城因声音淡淡。 林温温jsg愣了一瞬,搁下铜镜,抬眼望向顾城因,“对不起。” 她在为那个时候自己的错误而真心实意地道歉。 顾诚因脸上郁色敛起,唇角浮出一抹笑意,“不必和我说这个。” 片刻后,一双壁人出现在了台州的主街上,女子一身红裙,明艳夺目,男子一身玄衣,宛若谪仙下凡。 周围人惊羡地望着他们,时不时便低声议论。 有人认得顾城因,知道他是台州别驾,但却不知林温温是何人,可目光落在他们十指紧扣的手上,便立刻明白过来,这应是他的夫人…… “原来别驾大人同夫人在一起时,一点也不面冷了!” “可不是么,我还以为大人不会笑呢,这不也会笑么,你瞧他看夫人的时候,那笑得多俊呀!” 两人买了许多东西,林温温还扯了布,打算亲手给顾城因做身衣裳。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当真如此,她总觉得亲自来裁的布料,比从江南送去上京的摸着还要好。 “但时间有限,明日一早便要赶路,路上马车摇晃,我也没办法做,只得等回了上京,我在帮你量身做新衣,好不好呀?”林温温弯着眉眼问他。 “好。”顾城因应声时,含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 这一夜,他抱着她,一宿未曾合眼。 第二日林温温睁开眼时,身侧已空。 珍珠端水进来时,林温温才知道,宫中只给了顾城因七日的时间返京,迟一日都要问罪。 “娘子放心,一路上有牛师傅带人护着咱们,不会有事的。”珍珠递来湿帕子和齿木,宽慰她道,“郎君说了,等娘子快至上京,他定会亲自来接你的。” 林温温怔怔地望着窗外,心头莫名痛了一下。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回京◎ 惊蛰之后, 上京的雨水变得多了起来,一连多日的阴雨,让整个上京都看起来灰蒙蒙的, 连那园子新翻出土的嫩草, 都显得失了几分生机。 林信今日不上值,晨起带着小郎君去世安院请安, 回来后一进院门,冯氏便带着仆妇迎了上去,小郎君被仆妇带去旁间用早膳。 林信朝冯氏打了个眼色,等两人进屋合上门窗,才听他叹气道:“我方才请安时才知,林海前两日便往秘书省递了辞呈。” 冯氏情绪没有太大起伏, 只是感到惊讶的时候愣了一瞬,然很快心中便莫名生出一丝爽快。 其实, 这股情绪也不是当真莫名, 那林海从前总是人前人后不知避讳地训斥她家温温,说得那些话比她还要严厉,想到这些,冯氏蓦地又酸了眼睛,她恨那时的自己, 她就不该去忍让, 而是该直接闹到大房, 仗着长辈的身份,好好教训林海一通,看他日后还敢在温温面前吆五喝六。 冯氏合眼深吸了一气, 郎中说她的眼睛可不能再哭了, 若不然会坏了眼, 她强将眼泪咽下,倒了盏茶给林信,不冷不淡的语气里若是细听,可探出些阴阳怪气的意味,“不是说那秘书省不好进么,大房怎么舍得让他辞官呢?” “是不好进。”林信又是叹了口气,“可也没有办法,他如今这副模样,根本不能再往上升了,顶多便是一辈子当个九品的校书郎。” 冯氏终是忍不住,冷哼出声,“那是他们心气高啊,若是寻常人家,九品校书郎怎么就当不得一辈子了,多少人怕是盼都盼不来吧?” 林信也不由点头,“那倒是。” 若他得了这职位,铁定是愿意的,校书郎又清闲,俸禄也不低,成日也不用同旁人应酬,多好的职位,这要是能做一辈子,岂不是连头发都比旁人白得晚。 “但话也不能这样说。”林信夹起一个藕盒,放进冯氏碟中,“那孩子毕竟是林家嫡孙,自幼都是捧着他的,如今身子有了伤残,又高升无望,心里自然有落差,受不住也是能想到的。” 想起去年冬日,林海被人从马车上拉下来的那一幕,冯氏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也不知他到底得罪了哪个狠人,将他身上戳了好几个血窟窿,脖子上都是划痕,双唇乌青,指甲都是青的,据说将人抬进清书院的时候,卢氏险些吓晕过去。 “可弄清到底是何人所为了?”冯氏问。 林信摇了摇头,“林海还是不肯说啊。” 一般这种情况下,要么是对方势力太大,让林海心生畏惧不敢追究,要么就是他自己理亏,没做什么好事。 不管是哪个原因,他自己不说,大房就是再心急,也只能作罢。 冯氏又问,“那砍他手的人,可查出眉目了?” 这件事更加令人心惊。 林海从城外回来后,那身伤养了足足两个月,好不容易身子恢复了,带着卢芸出去散心,结果刚出府不到一刻钟,就被人直接撞翻在地,压着他的胳膊就是一刀。 手起刀落,林海的左手便滚落在地,一旁的卢芸当场就被吓得晕厥过去,等金吾卫和府卫赶过去时,那人已经跑得没了踪影。 上京街头,堂而皇之出了这样凶残的事,府衙自然相当重视,可不知是那人实在了得,还是旁的什么原因,总之,查到了现在,还是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自那以后,林海便很少外出,整日将自己关在房中,不是喝酒就是和卢芸吵架,这样想来,他也的确不适合再在秘书省任职了,便是他不主动辞官,怕是不久后也得被罢免。 房中的门紧闭着,可林信还是下意识朝外面看去一眼,将声音压低道:“今年乱事多,林海他自己都不肯细说,府衙顶多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言下之意,林海的左手算是白丢了。 林信虽然也不怎么喜欢林海,可到底也是林家的孩子,他不免有些唏嘘,随意吃了几口,便擦着唇角又道:“对了,还有一事,今晨娘与我说,想将林泽过到卢氏名下。” 林泽是林修的妾室所生,八九岁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了,通常若不是万不得已,很少会让将这个年纪的孩子过继到嫡母名下。 这若是过两日让林海知道,想必又有的闹腾。 “唉。”冯氏也搁了碗筷,叹道,“也不知林家这两年是怎么了,怎就这般不顺呢?连顾家那孩子都能出事。” 半月前太子下令,让顾诚因七日内即刻返京,谁知限期已到,顾诚因却一直未曾露面,路上那么多驿站,没有一个有得到他的消息,这人,就好像忽然人间蒸发一样。 太子愠怒,直接下了缉捕令,于顾诚因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提到顾诚因,林信微微怔住,半晌没有说话,冯氏也沉默了片刻,最后忍不住又问起了林温温的消息。 林信深吸一口气,许久后才缓缓呼出,他合眼摇了摇头,握住了冯氏的手,抬眼道:“我一会儿要出城一趟,若是回来晚了,不必等我午膳。” 冯氏忧心道:“如今上京这般乱,好端端为何要出城去?” 林信宽慰她,说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之前托人查讯,总得与人应酬一下,去城郊某园子聚聚罢了。 冯氏只好不再说什么,只眼皮莫名跳了几下。 用过早膳,林信出门前换了一身衣裳,在给系那荷包时,他动作不由一顿,酸涩的感觉再次涌入鼻中,怕冯氏看出端倪,他佯装打了个哈欠,顺势揉了揉泛湿的眼角。 上了马车,林信才从袖中拿出了另一个荷包,这荷包与他腰间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昨日下值,他在回府的路上,一个孩童倒在他车前,随从上前训斥,惹得孩童大哭,林信连忙下车,随从说是孩子自己撞上来的,林信朝递个眼色,让他莫要再说话。 那孩子坐在地上揉着腿,地上掉着他买来的馕饼,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林信一边轻声安抚,一边弯身帮他捡东西,在目光落在地上的那个荷包时,他整个人瞬间愣住。 “这、这……”林信的手止不住地发抖,一双眼睛又涨又红,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孩子,“这……你是从何处……” 不等他说完,那孩子忽然拉住了他的手,一个纸条便落进了他的掌中。 表兄不可 第77节 随后,那孩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拔腿就跑,只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林信立即收敛神色,佯装无事发生一样,甚至还笑着摇了摇头,说现在的孩童顽劣。 说完,他起身回到车中,再度将荷包与纸条拿出,这荷包上的一针一线,他jsg再熟悉不过,可以说,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他便认了出来,这荷包一定是出自他家温温之手。 而那纸条,他抖了半天的手,才将它打开,上面写着时间与地点,命他只身一人前去赴约。 不知背后之人的身份,也不知他到底有何用意,可林信还是没有向旁人透露半分,连在冯氏面前,他都只字未提,只他自己知道,从昨日到现在的这段时间,他有多么难捱。 赴约之处,是在城郊以西的一处岭山中,那些山峦极为偏僻,很少会有人途径此处,林信下马车时,随从虽不知他要去做什么,但还是忧心他安危,提议要与他一同前往,然林信镇定自若地朝他摆手,让他无论如何,不可尾随,只能此等候。 他穿过密林,绕过湖畔,走得双腿酸胀,几次扶着树干喘气,可到底还是咬着牙,一步一步朝山上而去。 终于,他托着疲惫的身子,来到了纸上所写之处,可这里空空如也,除了山石与杂草,未见任何人的身影。 林信依旧没有放弃,他四处搜寻,想要看看可是有什么消息藏在这些山石之下。 太阳西斜,他累得靠在一处大石旁,干裂的双唇渗着血迹。 忽然,不远处传来了马蹄与车轮滚动的声音,林信立即扶起山石,摇摇晃晃站起身,眯眼朝那远处张望。 然那马车声戛然而止。 林信犹豫片刻,最后还是硬撑着提步朝那边走去。 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林信脚步顿住,又是朝四下警惕地一番张望,就在他犹豫着不敢上前时,那车帘忽然被人撩起,一个熟悉的面容出现在他视线中,只一个侧脸,便让林信当场愣住。 从台州出发,马车行了半月之久,一路上出奇的安稳,没有想象中那样凶险,等今日翻过此处山峦,便能看到上京。 一个时辰前,牛单带着几个人先行一步,说要去与顾诚因汇合。 想到顾诚因今日能来接她,林温温莫名忐忑了一路的心,渐渐安稳下来。 可马车刚来到山间的一处空地,忽然又停了下来,珍珠正觉得奇怪,想要问问缘由,谁知一撩车帘,才发现那马车夫已经不见了踪影。 然而就在珍珠焦急地四下张望时,不远处一个声音传入了她耳中。 “珍、珍珠?” 马车里的珍珠不由一愣,“娘子,我怎么听到有人叫我?” 尤其是那声音,虽然已有许久未曾听到,可还是熟悉到令人心中陡然一跳。 她再次掀开车帘,眯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影踉踉跄跄朝马车跑来。 珍珠不可置信地用力眨了眨眼睛,最后她连忙拉住了一旁的林温温,激动道:“是二爷,真的是二爷啊!” 马车内的林温温,自然也认出了那个声音,鼻根中的酸胀让她瞬间便泪如雨下,可她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怔怔地坐在那里。 “别开门!” 她颤着声叫住珍珠。 珍珠惊讶地回头看她,再次说道:“娘子!是二爷来了啊,千真万确!” 然林温温却抬手拉住了珍珠的衣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是很想念爹爹,可一想到见面后要面对的种种结局,她便忍不住开始退缩,“不要开门,不要开门……我不要见他,我没有脸见他……爹爹他不会原谅我的,他一定会嫌恶我的……” “不,不会的!” 马车外的林信,顿住脚步,嗓子的干涩让他不由低咳几声,可再一开口时,他的声音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洪亮,“温温,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管你做了什么,听爹爹的话,把门打开……” 他深吸一口气,扬声道:“爹爹来接温温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小天使们的安慰,昨天真是折腾了一天,还把自己折腾感冒了。 早上出门下雨,手里要打伞和提东西,就把手机放在口袋里了,走了一小段路,就发现手机不见了,报警之后去警局看了监控,才发现是很专业的小偷,用雨伞作掩护,挡住了脸,偷完我的手机以后,立刻转身就走,等走了一段,又调头回来偷了另一个小姐姐的手机。 手机大概是找不回来了,但是得到了一些宝贵的经验,比如手机丢了以后,一定要第一时间报警,以及去锁定手机和冻结各种账户,还有就是,如果出门在外,手机尽量不要放大衣口袋,因为被偷时真的是毫无察觉,还有就是,如果有人离我们特别近,一定要心中警惕,拉开距离。 最后,希望姐妹们平安顺遂,永远也不会碰见这样的烂事。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他会死么◎ 远处山顶的那片密林中, 一个身影正暗中望着这一切。 他看见林信独自爬上山,看见他在四处搜寻,看到他累得筋疲力尽还不肯放弃, 这才让人去山下递消息。 那时林温温的马车刚到山下, 牛单远远看见那人的手势,便知代表何意, 那马车夫也是提前授意过的,只牛单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要做什么,因为这一切,远在台州时顾诚因就已经与牛单交代过。 如果他们来到此处,看到的人不是他, 便将林温温带上山,随后想办法脱身, 如果看到的是他, 便代表他要彻底放弃林家,从前那所谓的养育之恩,也会就此一笔勾销。 若昨日在街上,林信没有认出荷包,那顾垂文便不会将纸条给他, 若他看了纸条后, 不敢亲自前往, 派人提前探路,或是今日上山时带着亲信随从,那顾诚因便不会放心的将林温温送到林信面前。 这是他对林信的试探, 也是他给林家最后的机会, 算是偿还了当年容留他在林府的恩情。 顾诚因的目光此刻还在林温温身上, 他看见她哭着扑进林信怀中,看见两人哭了许久,最后坐回马车,驾着马车逐渐远去,最后彻底消失不见,顾诚因才终于垂眸。 “后悔了?”身后传来牛单的声音。 顾诚因回过身,神情似乎顷刻间又如从前那般,冰冷到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答非所问,只低声道:“不必派人去寻宁和了。” 太子与宁家寻了十二年都寻不到踪迹的人,岂会让他们轻易寻到。 牛单也知宁和很难寻到,保不齐这人早就没了,他叹了口气,四处张望一番,也将声音压得极低,“单凭物证,可会生出变故?” 顾诚因淡道:“自然会,但那又如何?”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如果圣上没有忽然坠马,太子没有监国,也许一切还会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去走。 他会先娶林温温,将她安顿好以后,再寻机会回京面圣,将账簿与血书呈于殿前,也许林家会牵扯其中,但他会想尽办法瞒住她,却没想到,事出突然,皇上病重,太子监国,令他回京,然急诏却不言明,想也知太子是要他有来无回。 顾诚因在台州的最后一晚,想了许久,也想了许多,他与太子和宁家的血海深仇,与林家的收养之恩…… 还有她。 曾经,他一直害怕她放手,可到了最后,先放手的却是他。 回林府的路上,林信在马车中已将他之前的安排全部说了出来,得知父母并没有放弃她,他们一直在找她,也一直在等她,望着父亲鬓角的白发,林温温哭得泪如雨下,直到马车停在林府门前,她的眼泪才稍稍停歇。 下马车前,她忽然拉住林信问,“爹爹,林……兄长他、他关试如何了?” 林信没想到这个时候,林温温会提及林海,他愣了一下,摆手道:“这个说来话长,待日后我在说予你听吧。” 见林信这般反应,林温温便知林海当真不敢将那件事说出去,她也暗暗松了口气。 踏进林府大门的那一刹那,林温温忽觉有些恍惚,就好像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 仆从见到她,有的吓得当场惊呼,有的吓得掉头就跑,还有的心思沉稳,上前朝他们屈腿行礼…… 很快,林温温回来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林府。 当她踏进凌云院时,冯氏红着眼立在院子正中,她不敢迎上前去,因为她害怕这又是一场梦,等她将她家温温抱在怀中时,那梦便会醒来。 “娘……” 林温温哭着朝她走来,将她紧紧抱住,温热的眼泪落在她手背上,这一刻,她才终于相信,这不是梦,是她家温温,真的回来了。 “温温啊——”冯氏痛哭出声。 久别重逢的泪水里尽是喜悦与jsg激动,自然还有对从前的歉意,那迟来的歉意让林温温忍不住再次酸了鼻翼,那一双眼睛早已哭得又红又肿。 冯氏原本还想忍着,最后也实在忍不下去,母女俩就这样说说笑笑,笑笑哭哭,直到得知林温温与林信都尚未用晚膳,冯氏这才一把抹掉眼泪,非要去厨房给林温温做饭。 林信身边的人,一早就得了吩咐,不管是哪个院里的人来问或是传话,皆被拦了去,哪怕是世安院,今日也不得扰了他们一家团聚。 冯氏去了灶房,堂中便只剩下林信和林温温,此刻二人情绪已经渐渐平复,他亦如从前那样,用那温宠的语气,问林温温,“你不必害怕,也不必顾忌,什么都可以和爹爹说,知道吗?” 林温温知道林信是在问什么,她点了点头,一开口却没有说自己的经历,而是反过来问林信,“爹爹怎知我在哪里?” 林信也没有隐瞒,将这两日他遇见的事一一道出。 林温温听完后,整个人忽然愣住,“那荷包……爹爹可还在手边?” 林信扬起袖子,将荷包递到她面前。 林温温慢慢拿起荷包,望着那再也熟悉不过的绣纹,睫羽再次染了湿意。 原来,他没有打算来接她,而是将她送回了家。 他不是说过,除非他死,不然绝不会放手么,他为何要这样? “温温?”见林温温神情恍惚,林信忧心地出声唤她,“出什么事了?” 林温温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将荷包收进袖中,“爹爹,是我的错,是我当初犯了糊涂……” 林温温还是将过错推在自己身上,顾诚因成了那个被迫接受的人,这般说词,她之前对林海也说过,所以再与林信说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令人生疑之处。 “我原本已经后悔,顾表兄也劝我归家,可、可那时候我得知林府已经对外宣称……林家三娘病逝,我以为爹爹和娘亲不要我了……”林温温说到此处,忍不住再次合眼,虽然这番话有真有假,但那时候绝望的情绪却是真实无比的。 林信心疼不已,抬手在她手臂上轻轻拍着,“无妨了,不必再提了,回来便好,回来便好……爹爹日后再也不让我温温委屈了,再也不会了。” 冯氏回来,看了林信一眼,便知他已经问过,她也不再提这些,只招呼林温温吃饭。 这顿饭她吃不下去,只不住地将盘子往林温温面前推,眼睛也一直盯着林温温看,时不时别过脸去,悄悄抹把泪。 入夜,林温温回到自己房中,一切都未曾变过,就好似她只是做了一个冗长又真实的梦,而如今,那个梦已经醒来。 尤其是珍珠还在她身旁,笑着同她讲话,让她更有种恍惚感。 “娘子莫要介怀,小娘子如今养在别庄,她自己的娘亲就在旁边照顾呢,明日二爷会亲自过去一趟,若那小娘子的娘亲愿意,会给他们一笔丰厚的银钱回乡,以后便同咱家没关系了。” “还有翡翠,她明日也会从别庄回来,至于小郎君,奴婢也打探过了,他生母一早就过世了,父亲又找了续弦,怕是不愿再让他回去。” 说到这儿,珍珠压低声凑到她耳旁,“不过,若是娘子不愿意,二爷也会为他重新寻个人家的,总之,一切都还是要问娘子的意思,是李嬷嬷特意让我今日来探一下娘子口风的,娘子现在有什么想法呢?” “他为何要这样?”林温温细眉轻蹙,眼睛盯着一处有些怔神。 “啊?娘子在问谁,李嬷嬷吗?”珍珠有些没听明白。 林温温却是又蹙了蹙眉,“他不是说,除非他死……不然永远也不会放我走么?” 珍珠一脸困惑,直到她跟着林温温的目光看去,见她正望着那红木箱出神,她才恍然大悟。 那是顾诚因从台州出发的前一晚,亲手帮林温温整理的东西,珍珠今日将她搬进房中时,林温温打开看了一眼,那里面全是她和他的东西。 她儿时送给他的木匣,她给他的香料,她给他绣的香囊,她给他打的穗子…… 表兄不可 第78节 所有和她有关的东西,顾诚因一件都没有留下,悉数还给了她。 珍珠唇瓣微张,可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二日天刚一亮,林温温便醒了,院里有仆妇守着,一听到她屋中有动静,便赶忙去前院唤冯氏。 天还未亮,冯氏就钻进了灶房,她熬了四物汤,又做了透花糍,还有几个林温温从前最爱吃的小菜。 一顿早膳几乎无声,明明许久未见,如今终于见面,却又说不出话来。 待早膳之后,两人又如从前那样,坐在窗后做绣活,冯氏看到林温温在绣双面绣,这才终于找到了话题。 “你这手艺娴熟了不少啊!”冯氏将她绣得东西拿到手中,啧啧称赞道,“尤其是这个线,勾得几乎毫无痕迹,比我的手艺还高出一筹呢!” “我家温温这双手可真巧啊!”冯氏说着,还将东西拿给李嬷嬷看,李嬷嬷也跟着夸赞。 林温温愣住,抬眼看向冯氏。 她没有叹气,也没有觉得可惜,而是真切地在夸赞她。 冯氏笑着同李嬷嬷说完,回过头看见林温温时,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多了抹酸意。 “温温,”她朝她低低道,“是娘错了。” 林温温唇瓣轻颤,强忍住了眼泪,她知道,若是她再哭,娘也一定会忍不住,可珍珠与她说了,娘亲的眼睛不能再哭的。 她深吸一口气,扬起唇角,朝冯氏扁扁嘴,“可反面的这条线,我总是收不住,娘亲教教我吧?” 冯氏愣了一下,随即连忙笑着应声。 林温温的事已经彻底传开,世安院叫了好几次,都让林信的人拦住了,大房那边震惊归震惊,但自顾不暇,只派人过来问候了几句。 至于林府之外,还是按照林信一早就准备好的说词,反正那收养的小女娘的娘亲,今日得到消息后,便已经欣然接受,原本也是穷苦人家的,不然也不至于将亲生女儿送去别人家,如今女儿不必离开,又能得一笔丰厚的银钱,那女娘自然愿意。 小郎君这边,林温温同冯氏说了,她不介意,那小孩子面相看着就很乖巧,见了她便咧嘴笑,夸她是仙子一样好看,惹得满屋人都在笑。 似乎一切都回归到了正轨上。 直到三日后,林温温听到了一则消息,这份归家的安宁,再次被打破。 是这日晚膳后,林信特地来找她的,原本林信不想再让林温温牵扯其中,可还是有些事,想要问个清楚。 他道:“那顾家孩子,已被京兆府收押,明日一早,御史台便会有人弹劾他。” 林温温登时愣住,“为何?” 林信道:“有人道他在台州任职期间,无故返京,你可知此事?” “他、他是因为……”是因为她,才会离开台州的,可这些话林温温不敢和林信说,因为一旦说出,林信便会知晓林海的所作所为,她小手紧紧握着,顿了片刻,又问,“那这个罪责,会有什么样的责罚?” 林信道:“此事尚无确切证据,但太子下令让他七日内返京,他却拖到今日才回来,这个可是证据确凿的,温温,你可知晓当中缘由?” 林温温咬着唇瓣,缓缓摇头,她不知道,他什么都没有告诉她,甚至连要送她回家,都没有和她说过。 他走得那样干脆,什么都没有留下,唯一留下的,便是那一箱东西。 “他会死么?” 林温温话音带着几分隐隐的颤抖。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正文完】 ◎你是我的家人,是我的亲人,永远都是◎ 林信为官数载, 又是在御史台任职,他最擅长察言观色,以及分析辩证。 虽然林温温口口声声, 将当初逃走的事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可林信又怎会轻易相信,那时他也曾去过顾府, 当面问顾诚因,结果顾诚因却选择替林温温瞒他。 说不生气那是假的。 林温温年纪小不懂事,顾诚因那般聪明,若没有什么旁的心思,怎么这样帮着林温温出逃,而且他还将事情做的那样绝, 林信绝对不信,顾诚因是一个简单的人, 他的背后一定还有势力。 可不管如何, 既是林温温已经平安归来,从前的事他可以不追究,但顾诚因的这趟浑水,他也不会去趟。 他现在将自己放在一个观察者的及角度,便是想要多了解一些林温温, 他想要知道, 他家的温温是当真没有在jsg顾诚因那边受委屈, 还是迫于某种压力,不敢与他坦白。 林信眯眼望着林温温,仔细看了又看, 最后才终于确定, 林温温此刻问出这句话时, 的确出自于担忧顾诚因的安危。 他长舒一口气,与林温温道,违抗旨意拒不回京,这在盛安是重罪,可重到什么程度,他却没有明说,只颇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道:“那顾家孩子,这般身世下还能走到如今这个位置上,若当中在如今的混乱中没了,的确十分可惜。”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若是从前的林温温,定是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爹爹是在夸赞顾诚因,也同时在替他惋惜,可如今的林温温,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她脸颊苍白,双唇也失了血色,整个人呆呆的坐在那里,许久都没有说话。 一连多日,林温温都很少用膳,眼看这个人都没了精气神,冯氏急得团团转,林信私下里与她说了很多,也叮嘱了很多,若是从前,她早就急得去直接问林温温,可现在,她几次想要开口,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她拉着林温温的手,给她讲了好多她离家之后,府内发生的事情,在说到林海如今的状况时,林温温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她看着冯氏,诧然道:“他的手被人砍了?” 冯氏心有余悸道:“就是那左手,不知是被谁,就当着正街上,眨眼的工夫,手起刀落,一整个手掌都没了。” 左手…… 林温温的目光又飘去了远方,那时顾诚因将她带走后,似乎是问了林海怎么碰她的,她与他解释,没有彻底碰到,但也说了当时的情况,林海抬手要摸她的时候,的确伸出去的是左手…… 见林温温忽地红了眼眶,冯氏还以为她是被吓到了,又或是心疼自己兄长,便不敢再往下说,想着午膳林温温几乎没怎么吃,这会儿已经过了申时,总得吃点什么填填肚子才行,便又赶忙岔开话题,询问林温温可有什么想吃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她都做给她吃,或者去东市买也行。 林温温没有胃口,可看着冯氏期待的眼神,她便说,想吃那炙肉。 冯氏欲言又止,李嬷嬷不住给她使眼色,最后她忽地一下笑了,“其实啊,你就随我了,我最爱吃的便是炙肉,只是我娘,也就是你的外祖母啊,她从小就不让我吃,说那东西吃多了腰身会粗,脸也会长红疹,我才一直忍着,罢了,既然我家温温也爱吃,那我还忍什么,我这就叫人备肉去,咱娘俩喝着花酿,吃炙肉!” 林温温望着冯氏,终是露出了笑容。 他们坐在院里,炭炉上冒着滋滋的肉油,让整个凌云院里都是肉香。 林温温胃口好了一些,虽然吃得还是不多,但到底还是比之前好了许多。 冯氏今日也吃了不少,吃到最后,也是由于多年的习惯,让她生出了负罪感,望着那些炙肉嘀咕道:“这东西香是香,但是吃多了会上火气的,我年轻时偷偷吃了一次,就烂了唇角。” 林温温眼眸微怔,一开口,声音变得囔囔的,“其实……我之前吃过很多次,都没有上火,因为他用的胡料是特意调制过的,里面用了某些药草,吃再多也不会上火的……” 冯氏惊喜道:“还有这好东西呢?是谁调的胡料,里面放的是什么药草,你给娘说,娘给咱俩多买些回来!” 林温温却不再开口,只将脸别过去,虽看不见她神情,却也能感觉到她是在难过。 冯氏想问又不敢问,正不知所措时,林信刚好下值回来了。 冯氏忙起身,招呼他回屋换身衣服,再过来同林温温一道炙肉。 林信收拾完来到炭炉旁,抬手挥退院中人,只留他同林温温。 林温温拿起夹子帮林信炙肉,她没有学过,只是吃得多了,看也看会了。 院里此时无人,林温温便直接问了顾诚因有的状况。 林信知她是当真忧心,便也没有瞒她,将这两日发生的事与她道出。 顾诚因已从京兆府送进了御史台狱。 御史台弹劾了顾诚因的两件事,一件是他在台州任职期间,无故擅自返京。 顾诚因拒不承认,他言自己的确离开过台州,却不曾回京,而是去了齐州,取走了母亲牌位,回到江南为母亲还愿,他说此事圣上也知,当初正是因为这件事,才会自请从翰林院调派至江南任职。 只需询问圣上,便可知他所言是真是假。 御史台的确收到了有人暗中送来的一封密信,那信中所说便是顾诚因秘密返京之事,可那人不敢出面作证,单凭一封秘告,与顾诚因离台州的证据,的确不能判定他是回了上京,但不论如何和,任职期间私自离开台州,也是罪责。 可顾诚因却提出了圣上知情一事,只要圣上出面确认,御史台这第一条弹劾便做不得数。 林温温听得认真,将一片肉炙出了糊味都没有反应,还是林信发现,赶紧从她手中接过夹子。 “爹爹,那陛下怎么说,可为他作证了?”林温温紧张地问道。 林信撒了把调料,压声道:“圣上坠马后,一直未曾露面,无人得知他如今状况……” 圣上起初坠马时,醒来过一次,传谕太子监国,二皇子及几位老臣辅助,再之后,便一直没有消息传出,便是二皇子,都已经许久未见过圣上。 如今,借着顾诚因一事,二皇子与三皇子,今日公然在大殿上质问太子,其实他们早就心生不满,苦于寻不到借口,这次正好有了机会,轮番要面圣。 “且有的闹呢。”林信看了看黄昏的那半边天色,摇了摇头路,“如今的上京,天气多变,难以琢磨啊。” 想到说了这么多,林温温许是听不懂,他便专心炙肉,不再开口,却没想到过了片刻,林温温忽然又问他,“爹爹,那第二件弹劾之事呢,可还是因为返京迟了?” 林信有些意外,点头道:“是如此,但这件事,他却一直缄默,只说先问圣上第一件事,再来说此事。” 林信看得出来,当时太子明显急了,直言要因抗旨回京一事给他定罪。 林温温那日便问过,如果罪名成立,顾诚因会如何,林信那时没有明说,但林温温已经心知肚明,这太子似乎不想留他活口。 “爹爹。”林温温给林信倒了一盏花酿,“爹爹在御史台任职,近日可曾见到过他,他可还好?” 林信听得明白,林温温是想让他去看看顾诚因,最好能为他辩驳一二,可林信不能如此做,他也绝不会这样做的。 “你也知道,你爹只是一个从六品的侍御史,没有那马大的能耐,即便是御史大夫,想要替他争辩,也得有确凿的证据,如今他什么都不肯说,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据,这件事谁也没有办法。”林信道。 “没有办法么……” 林温温失神地喃喃着。 她不知是怎么回到房中,甚至有些记不清是如何洗漱的,只知她迷迷糊糊倒在床上,睡到半夜时,不知为何忽然醒来,她瓮声瓮气地对身侧空空的地方说了一句话,便倏然睁了眼,坐起身抱膝痛哭起来。 “顾子回,我饿了……” 这是她说出来的那句话。 林温温将头埋进膝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顾诚因……你个骗子……你不是说,不会和我分开么,除非你死了……” “顾诚因……我愿意回答了……” 在他那时不住对她道歉,又不住地说不愿与她分开,求她原谅时,她没有说话,可如今,她说了。 “我原谅你了……” “你回来吧,让我亲口告诉你,好不好……” 林温温哭到筋疲力尽,她撩开床帐,赤脚下榻,自己点了灯,将那红木箱打开。 她想起珍珠曾说过,在她抛下顾诚因,随林海的随从离去以后,顾诚因便时常拿出她的东西,睹物思人,而如今的她,竟也做了同样的事。 这满满一箱东西,都是那晚顾诚因亲自整理的。 表兄不可 第79节 最上面是林温温在台州给他买的布,她说要等回京以后,给他量身做衣,他分明答应了,可他却骗了她,他根本没有想过要与她一起回来…… 林温温将布取出,看到面前的这些东西,她眼角再次忍不住落下泪来。 原来,他说得都是真的,喜欢一个人,哪里舍得忘掉和他一起时的每一个瞬间。 原来,她的记性也可以这样好,她真的能记住与他相关的点点滴滴。 其实,她早就该意识到的,也许是那时的她还不愿意承认,不然为何顾诚因稍微一提香料的事,她就能立即回想起许久前,大雨倾盆的那个午后,他坐在她面前,将手掌摊开,疑惑地蹙眉望她,看着她将香囊打开,将香料倒进他掌中…… 她真的都记得,每一个画面都记得,连他手腕处的那个红jsg疹的模样,甚至都记得一清二楚。 因为那时她是真的心疼他。 她对他的好,不光是来自愧疚,还有心疼,甚至还有少女最初的那种朦胧而不知的心动…… 只是,这一切她都为自己寻了一个理所应当的借口,她是为了博一个心善的名声,是为了引起宁轩的主意。 可现在她才意识到,她忘记过宁轩喜欢穿竹月色的衣裳,却一直记得第一日来到扶云堂时,与他眸光相对的那个瞬间,也记得他断掉的那根竹管笔长什么样子,也记得他粗布麻衣从竹林走出,眸光灼灼地望着她与宁轩下棋时的模样…… 虽那时的她只是不经意扫过一眼,却依旧能够记住。 “顾诚因,顾子回……我承认了,我不骗自己了,我也不骗你了……” “你也不该骗我的是不是……你说了要明媒正娶的,我如今回家了,你可以来求娶了……这一次我不会再推开你的……” “我会答应的。” 林温温一边哭着低诉,一边在木箱中将两人的记忆慢慢翻看,在看见那个小木匣时,她鼻中酸意更浓,她将木匣取出,盘膝坐在地上。 这个木匣是她儿时的宝箱,里面装的都是那个小小的女娘,当时最喜爱的东西。 她将木匣打开,果然,里面每一样都东西都没有少。 有一把白玉梳篦,有一串玛瑙手,有一根链蝴蝶发簪……还有那个精致小巧的鸟哨…… 林温温又是用力合眼,她想起来了,后来顾诚因也送给过她两个哨子,一个是和这个相似的鸟哨,还有一个是鱼尾哨。 那个少年曾经以为,小女娘喜欢哨子,所以才会亲自雕刻了哨子送她。 林温温的眼泪止不住地朝下落。 她却不再理会眼泪,抬手打开了木匣的暗格。 看到暗格中那片干掉的香料时,心口的疼痛让她彻底合上了眼,久久没有其他动作。 然片刻后,当她再次睁开眼,眸光落在香料上时,眉宇却忽然蹙起,连同呼吸都猛然一滞。 她愣了一瞬,将香料剥开,一封信出现在她的面前。 林温温颤抖着将信取出,又发现在信封下,还有一个泛黄的书簿,她又将书簿取出,心头赫然一跳,在这暗格的最下面,竟还有一封血书。 林温温颤抖地先将信封打开,这里面是顾诚因的字迹。 她一字一句默读出来,拿着信纸的手却抖动的愈发厉害,当她看完信,脸颊的泪痕已干,整个人坐在那里,陷入一片沉寂。 顾子回,你是疯了么,你将这些交给我…… 林温温一夜未眠,坐在冰冷的地上,直到天亮。 * 皇上的确因为坠马一事,伤及头部,时常半睡半醒,太子便想乘机解决顾诚因这个后患,却没料到由于二皇子与三皇子的介入,事情变得棘手起来,顾诚因一直被押在御史台狱,多方一直盯着他,反而让人无法下暗手。 一月后,皇上慢慢恢复,意识也逐渐清醒,开始重新掌管朝纲。 皇上下令再度彻查坠马一事,却没想到有一太监负罪自尽,此事暂时作罢。 顾诚因被弹劾之事,也因皇上的醒来而得到了证实,当初他的确是因为要还母亲遗愿,才被调去台州任职,然此事虽然告一段落,但他始终为说清,到底为何接到质疑却迟迟不愿返京。 最后,皇上下令,三月后将他流放岭南。 这段时间,林温温缩在屋中,谁也没见,有好事的京中贵女,特地给她送去帖子,想要邀她外出,她却叫人一一回绝,不论是谁,她也没有看那所谓的脸面。 卢芸也来了凌云院好几次,打着探望她的名义,自然也被拦在了院外。 甚至连世安院传她,她也没有露面,不管张老夫人如何数落,哪怕是林郁呵斥林信,他也还是会叫人拦在院外,任谁也不的轻易进去。 林温温回府不久后,林清清也回来了,她听说林信将林温温护得极好,不让任何人打扰她,便没有进去的意思,只是递去一封信。 林温温没有想到,应该说是没有人会想到,林清清这次回来是因为她同宁轩和离了。 卢氏得知后气得不轻,据说狠狠抽了林清清一个耳光,让她滚,不要再进林家的门。 林清清没有为自己争辩,临走时在林府门前行了跪拜礼,为林府对自己的养育之恩,随后,她便带着身边婢女,离开了上京。 而她给林温温的那封信,便是临走前送过来的,所以林温温打开信的时候,她已经离去。 “三娘,阿姊想对你说声抱歉,这是阿姊第一次为人,也是第一次做别人的女儿,也是第一次做你的阿姊……” 林清清从未这样坦诚过,她没有为自己找任何的理由,她很直白的对林温温表达了歉意。 她在信中还对林温温说,她从前嫉妒过林温温,也羡艳过她,她是那样的明艳,又是那样的朝气。 而她自己,宛若风干的花枝,仅供为了讨人欢心,而插在琉璃瓶中,乍一看赏心悦目,实则毫无生机。 可如今的她,也终于可以为自己而绽放,她也想做一朵可以开在艳阳下的花枝。 在最后,她对她送上了祝福,没有惯用的诗文,只简单又明了地对她道:愿吾妹幸福,勿念。 合上信,林温温眼泪已是不知何时落下的。 她抬眼看向窗外,春末的日光已经开始刺眼,她眉眼微眯,望着那朵漂浮而去的白云,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原来,她们都曾羡艳过彼此,但不管从前,今后的她们皆会盛开,开出自己想要的模样。 芒种这日,天还未亮,林信便已经洗漱完毕,他一身官服,穿戴整齐,临出门前,冯氏忽地将他叫住,快步上前,再次帮他理了理衣衫,却在最后,她手指微颤着提起他的衣领,许久都没有松手。 “安心。” 林信淡道。 冯氏朝他笑了笑,与他凝望片刻,终是将手松开。 林信走出林府,看到那个绯红的身影,蓦地又是一愣,林温温走上前,朝她恭敬地福了福身,“爹爹。” 这是自她回林府以来,头一次外出。 林信抬手落在她肩头,不重不轻地捏了一下,随后提步走上马车。 “有事禀奏,无本退朝。” 大殿之上,洪亮的话音刚落,一个身影斜跨而出,他将笏板高举过顶,躬身上前。 “臣有本要奏!” 在场众臣,心中皆是一惊,没有人能想到,那个在御史台默默做了二十余载的从六品侍御史,竟会忽然出列,更没想到,他一开口便要弹劾。 “臣要弹劾太子,弹劾宁国公府!” 众人哗然,皇上抬手噤声,“所谓何事?” 林信撩开衣袍,膝落于地,“宝河塘贪饷一事,及暗杀朝臣一事!” “大胆林信!你怎敢含血喷人?”一旁的太子扬声便斥。 林信坚毅的神情丝毫未变,他抬起衣袖,将账簿与血书,掷地有声,“证据确凿,是真是假,还望陛下明鉴!” 林信此生,从未参过任何人,他是所有人眼中,那个没有大出息,只会混吃等死的林氏二子,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为官之道,只求的是一个安稳,如今,他既是敢于打破这份安稳,便绝对不允自己有任何遗漏,落下话柄。 太监传递于圣上面前的,不仅又宝河塘那本至关重要的账簿,还有宁和的血书,以及宁和曾经考取进士时的那张试卷,那卷中印有吏部官印,做不得任何虚假。 皇上心思如此缜密,只要一核对笔迹,便可得知那封血书是真是伪,即便寻不到宁和,也根本容不得太子与宁氏族人狡辩。 “顾游乃朝廷委派去长山县担任县令一职,却在途中被太子与宁氏私养的兵士灭口,只留得顾诚因一人生还,年幼的顾诚因认出族徽,此乃宁氏荣阳地界暗支的徽章,还请陛下明鉴。” 林信再次呈上一张图纸。 太子还欲狡辩,却被怒气冲冲离开龙椅的皇上,一脚踹翻在地。 林信声音波澜不惊,继续扬声道:“顾诚因回京途中,屡遭这批人刺杀,几经生死方才晚归,太子欲借此事,怪责顾诚因,想要趁监国之时,将人灭口。” “若非吾皇圣明,得苍天庇佑,及时醒来,恐陛下亲自提拔的贤臣,早已命丧黄土,而此事也会被太子等人瞒天过海,让枉死之人含冤不明,而那宝河塘有朝一日若被洪水决堤,后世又该如何书记这一笔?” 皇上盛怒之下,又是一脚狠狠踢在太子身上,“自然是写朕的不是,写朕昏庸,写朕无能!” 皇上本就对太子生了疑心,却找不到任何证据,也寻不到太子忽然想要谋害他的缘由,如今此事一出,一切便有迹可循。 几乎没有过多犹豫,皇上直接下令将太子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回京,宁家曾参与过此案者,全部处死,剩下族人,皆流放岭南,宁jsg轩也在其中。 然只过了三日,身处城外驿站的先太子,不知被何人刺杀,最后一把大火烧得只剩骸骨。 皇上听闻,只冷嗤一声,什么也没有说。 坊间暗传,有人怀疑当初皇上坠马,便是太子所为,刺伤太子之事,便是皇上亲自下令,也有人说,是太子作恶多端,被仇家所杀。但不论是哪一样,他的死没有人会惋惜,这样一个职位谋权而鱼肉百姓之人,死有余辜。 朝堂上,林信将功劳还给了顾诚因,说手中血书与账簿皆是由他所寻,在得知自己会被太子刺杀,怕证据被毁,便提前交到了林信手中,一直以来,顾诚因选择隐忍不说,便是在等身为侍御史的林信,来辨认此事真伪,在他几经辨认过后,这才敢呈于殿前。 在此案结束后,林信便递了辞呈,于他而言,娘子有钱,后半生不愁吃喝,携妻子安安稳稳共度一生便是人家最大幸事。 至于林郁,因那血书中所提,自然也被牵扯其中。 经过大理寺一番审问,最终他也没能承认,当初曾与宁和见过面,不论如何审问,他皆是一口咬定,自宁和离京之后,便从未与他见过面。 证据不足,再加上最初是林信大义灭亲,宁可让生父林郁牵扯其中,也要将证据呈上,到底还是让皇上留了几分情面,更何况,确实没有证据表明,宁和当真在后来见过林郁,此事才告一段落。 不过,林家心知肚明,氏族大势已去,留在上京,早晚也要出事,林修也一并辞去官职,准备年底举家搬回太原。 从大理寺回府的林郁,自然将林信骂得狗血喷头,他骂他忤逆不孝,还要对他实施家法。 张老夫人恨是恨,却还是心疼她的小儿子,她护着林信,骂那顾诚因狼子野心,又怪林郁。 “我当初便说了,让你不要留那孩子,你偏不听,让我暗地里背了恶人的名声,结果如今养虎为患,害惨了我们林家,你……” “闭嘴!” 若不是怕一鞭子下去,会要了张老夫人的命,林郁恨不能抽她一鞭,张老夫人蓦地一顿,这才意识到方才心急之下险些说了什么。 她不敢再说话,只哭哭啼啼走了出去,留下林信与林郁在书房中。 林郁扬起鞭子便要朝林信身上抽,林信却猛然抬手,一把握住他手中的鞭子。 他抬眼看着他,低低地问出一句,“爹,当年真的没有见过宁和?” 只这一句,让林郁寒毛卓竖,立即闭了口。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比起那个给他争了多年脸面的长子,这个次子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且心思果决。 表兄不可 第80节 林郁的确不敢再说什么吗,因为他心中有愧。 当初宁和冒死寻到上京,林郁的确与他在城外见过一面,听完宁和所言,林郁又惊又俱,他表面应下宁和,会想办法带他入宫面圣,又说好会想办法将他妥善安顿,却没想到,林郁根本没有履行承诺,而是一去不返。 宁和苦苦等了三日,最后心灰意冷,直到如今,也无人知晓那时候的他,到底去了何处。 林郁饱读诗书,自也想成为后世笔下的贤臣,可当时的权势,让他不敢将此事声张,只能生生憋在心中,可每每午夜梦回,他还是心中觉得亏欠。 这便是为何当初,张老夫人不同意收留顾诚因,而他却还是同意将顾诚因养在府中。 他以为如此做,便能抵消了自己的罪责,却没想到因果循环,终有一日,还是会水落石出,而这个让林家牵扯其中之人,竟是他自己的儿子。 “林信,我、我……”林郁捂住心口,气得唇瓣发紫,“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林信没有争辩,不喜不悲,松开手中鞭子,只朝林郁拱了拱手,最后道了一句,“的确,我不该是林家的人。” 就此,上京林氏便分了家,长子林修随父亲回了太原,次子林信留于上京,搬离林府,自立门户。 至于顾诚因,这场风暴最为核心的人,沉冤昭雪,官复原职,又被皇上直接下令调进中书省,任命中书侍郎,成为首屈一指的新贵,也是上京无数贵女们青睐的对象。 可很快,整个上京人人皆知,这位俊美非凡的新贵,正在追求林氏女娘。 就是那个她爹大义灭亲你,她娘出身商户,她顶着一副妖艳魅惑皮囊的林家三娘子,林温温。 可那林温温,却不知在摆什么谱,还是用了那欲擒故纵的手段,硬是几日不开门,让那顾诚因每日下值,就站在林府门外,那身影端正如竹,一身玄色衣裳,在夏日的温风中衣袂飘飘,宛若谪仙。 后来,许多小女娘每到这个时辰,就会三五成群,顾诚因守着林府,他们便不远不近的守着顾诚因。 终于,一月后的那日黄昏,林府的门被推开,一个婢女将他请了进去。 也不知顾诚因进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只知第二日开始,他便不曾再在门外候着了。 果然,那林温温就是欲擒故纵,不过,小女娘们也学会了这招,若是诚心喜欢人家,不学着顾诚因的模样在门外多候几日,那便是心不诚。 珍珠将此事说予林温温时,她冷嗤一声,“那是因为顾子回他骗了我,我这是惩罚他,才不是欲擒故纵,更何况……” 更何况,每日一到入夜,顾诚因表面离去,实际翻墙而入,不还是摸进了她的屋中。 真真是狡猾至极。 林温温气呼呼地搁下手中针线,“我不要给他缝衣裳了!” 夜里,顾诚因再次翻进来时,自然又是一阵温哄,到了最后,他认真地望着她问,“温温,这一次,我们重新来过,可好?” 林温温红着鼻尖,对他道:“顾子回,你日后可还会再欺瞒于我?” “不会,再也不会,任何事都不会。” 他一字一句冲她保证,将她紧紧按在怀中,从今往后,她是他的全部,永永远远皆会如此。 他要与她重新来过,他要给她所有的尊重,他要三书六礼,她要将她明媒正娶…… 他要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顾诚因看中的女子,有谁将污言碎语落入他耳中,那人便会哑上几日,若再说得污秽,便干脆连舌头也拔掉。 林温温偶然得知,妄议她的人都没有好果子吃,便不由怀疑起了顾诚因,她问他可是他所为。 顾诚因说了不骗她,便坦然承认,说找人给那些人的水里下了半夏。 林温温着急道:“可不是我大度,而是旁人说什么,有什么用,我不听便是了,你整日里让人给人家水里放半夏,万一让京兆府查出是你所为,那可如何是好?” “好,那我不再放半夏了。”顾诚因冷冷应下,但他又不是没有别的招数治这些人的毛病。 入秋之后,三书六礼一桩桩列进行程,这一次,他没有让她受任何委屈,是在众人羡艳的目光下,做了她的未婚妻。 冯氏拿着二人八字,又一次去见了那位高僧。 这一次,冯氏已经做好了要等许久的准备,结果,那高僧略微顿了片刻,便缓缓颔首,称这双璧人会吉祥如意。 冯氏顿时欢喜,当即便添了一笔巨额的香火钱。 婚期设在来年春末,他知她怕冷,春末时温度适宜,最适合婚嫁。 他为她做了凤冠,上面每一颗珍珠,皆是他亲手镶嵌,若是细看,可看见那每一颗珍珠上还刻着一个小小的温字。 成婚当日,冯氏拉着林温温的手,明明头一日还和李嬷嬷说,不会叨念她,却在最后时刻,再次忍不住了。 “顾诚因长得那般俊,你可知上京如今多少小娘子想往他身上扑,便是你二人成亲,你可也得……” “娘……”林温温扇了扇手中金丝鸳鸯喜扇,拧眉道,“你怎么又开始了?” 冯氏“啧”了一声,“你就不要嫌我啰嗦了,我这说得可都是……” “好了,”林温温握住了冯氏的手,用那半撒娇的语气道,“子回说了,他日后绝不纳妾的,他只我一人。” “诶呦!”冯氏反握住她的手,连连摇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可千万当不得真啊,当初你大伯还不是信誓旦旦只她卢氏一人,后来呢,不照样纳妾生子的。” “你别拿顾子回和我大伯比,他俩根本不一样,再说了,男子不也有靠得住的,你看我爹,多靠得住啊!”提起林信,娘俩都会心一笑。 “也对。”冯氏笑着摆手道,“罢了罢了,女大不中留,但有一句话,娘还是希望你能永远记得。不如日后你同他日子过得如何,只要我同你爹还能喘气,我俩永远都是你的靠山,你什么都不必怕!” 林温温眼尾微红,慢慢靠进了娘亲怀中。 喜乐声由远及近,林温温连忙坐起身子,拿喜扇遮住了脸。 顾诚因露面时,手中生出一层汗,他今日头带簪花,jsg身着红裙,比那女子还要明艳夺目。 上京城不论男女,看见那高头大马上的俊朗英姿,便难以移开目光。 林温温被抱进轿中,顾诚因临松手前,迅速在她唇瓣上碰了一下,那甜甜的花香,让他骑马的速度都比别家新郎快了不少。 周围人笑他心急,他也不恼,反而还在酒宴上将急切的心表露的人人可知。 众人以为他心急入洞房,只他自己清楚,他怕她饿了,也怕她换了新的房间,会不安心,至于心急入洞房,多多少少也是有点…… 原本珍珠和翡翠已经让林温温做足了要等许久的心里准备,却没想到顾诚因回来得这样早。 饮合卺酒时,顾诚因温热的气息落在林温温耳旁,也不知是酒精的缘故,还是这个瞬间让她想起了什么,林温温的耳垂瞬时变得娇艳欲滴,她今日没有戴那红玉髓耳玦,而是戴得一串翡翠流苏耳坠,那耳坠随着她动作的起伏,将她小巧的耳垂一并带着轻轻晃动。 明明酒盏已空,他口中的酒已经咽下,那喉结却还是用力抽动了一下。 两人手腕分开时,林温温也起了逗弄的心思,她小手指从他掌边轻轻勾了一下,正要溜走,却被他反手一把握住,林温温手中的酒盏都险些摔了下去。 她带着几分愠色朝他瞪去,周围的婢女仆妇却是抿嘴偷笑。 她脸颊滚烫,低斥着要他松手,他非但不松,还攥得更紧。 后面的章程变得更加快,几乎到了应付的地步,别说是那些仆妇,便是林温温都觉得繁琐,恨不能直接省略,不过好在,很快便结束了。 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顾诚因终是松开了手。 他帮她卸下凤冠,打开窗子,外面递进来一个食盒,那里面是他早早就为她准备好的饭菜。 林温温一眼认出了食盒,她没想到,他竟然还将那食盒留到了现在。 “你这般心急,原是怕我饿着?”林温温脱去外袍,坐在桌旁开始吃了起来。 她的确是饿了,按照盛安的婚嫁习俗,新娘子头一晚是不允许多吃的,第二日一早也只能用些素食,这一整日,几乎连水都不能喝,更别提有工夫吃东西,到了夜里,桌上那些茶点果子,也只能等新郎回来,两人行完所有礼节,才可一并食用。 林温温真的是饿得极了,连看都未曾看顾诚因,拿起筷子便开始吃。 顾诚因在旁帮她夹菜,唇角浮出淡淡的笑意,“自然是怕拖得时间久,将你饿坏了,怎么,你以为我在为何事而着急?” 林温温动作一顿,险些被自己呛着,随后撞上顾诚因的眸光,她才反应过来,他是故意在逗弄她,便夹起一个小笼包,朝他口中塞去。 顾诚因眉眼含笑,起身去柜中取出一瓶蜂蜜。 舀了一勺在百合粥中,随后推到她面前,“温温,吃饱了么?” 林温温又喝了几口百合粥,这才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她接过顾诚因递来漱口的清茶,又嚼了齿木,最后准备起身时,顾诚因却俯身在她耳旁道:“温温,我尚未吃好。” 林温温随口就道:“那你快吃呀,我在旁边等你。” 顾诚因的嗓音又成了那股低哑到让人心弦会跟着一跳的地步,“温温……我想吃蜂蜜……” 林温温知道,顾诚因好吃甜食,这与他平日里冰冷的模样似乎有些反差,可此时听他这样说,她也不知为何,口中莫名生出了丝丝津液,她悄悄咽了下口水,道:“那、那你吃呗……” “温温喂我,好么?” 他没等林温温反应,将她直接一把抱起,腾空的瞬间,林温温便抬手勾住了他的脖颈。 “顾子回你……” 他含住她的唇瓣,在一阵纠缠中,与她来到床榻,而那瓶蜂蜜,也落在了他们榻边的矮桌上。 他与她亲密相处过许多个日夜,却从未真正的对她行过夫妻之实,今日,他终于可以真正意义上的触碰她。 林温温看过画册,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心跳不由加快,整个人也慢慢升温,顾诚因动作极轻,极柔,他品尝着来自蜂蜜的甜腻,还有她身上独有的甜香…… “温温,可能会痛……” 他沙哑的声音与低沉的呼吸,撩拨得人哪里还顾得上所谓的疼与不疼。 总有人说林温温是那勾人的妖精,只有林温温自己心中清楚,这一晚到底谁才是那妖精。 又或是,他们二人皆是…… 到了最后,床褥被换了新的,里衣也重新换了,两人躺在柔软温暖的被子中,相拥在一起。 林温温嗓音也有些沙哑,明明疲惫到不行,却还是没有困意,有些事她深藏在心中许久,终是忍不住在此刻问出了口:“万一那时候,我一直没有看那箱东西,或者看了以后,没有发现那些,你要怎么办?” “流放岭南的路上,师父会将我劫走。”顾诚因道。 林温温眼睛又染了酸意,“那你就不要我了,是么……骗子。” 顾诚因望着怀中的人,轻道:“那我若是再回京,将你再一次掳走,你可愿意?” “啊?”林温温抬起眼,一副要辨别真假的神情,却见顾诚因忽地笑了,在她眼睫上轻轻啄了一下,“温温,你明辨是非,心地纯善,哪怕那人不是我,你也不会坐视不理。” 他知道她会选择对的事,他也知道她对他是动了心的,只是,似乎没有一个事情能让他们彼此都确信这件事。 林温温脸颊微红,“你别把我说得那么好,我才没有那般好呢,你忘了,我可把你骗得够呛……” 顾诚因却什么也不再说,直接将脸埋入她的发丝中。 林温温觉得痒,缩了缩脖子,又道:“还有一事……” “嗯,你说。”那磨人的嗓音又在耳畔,林温温开始觉得他是故意的,可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得先将话说完。 “你说过会将我明媒正娶,在望烟楼时,你说得那样笃定,我虽然总说这不可能是真的,但……其实我莫名有种感觉,你能说出口的话,便会做到……可……可你当真口中的明媒正娶,是要我做旁人的义女么?” 顾诚因轻叹了一声,将林温温松开,“等等我。” 他说完,起身下榻,又不知跑去柜中摸摸索索,片刻后,他带着几样本子回来,递到林温温面前。 林温温也坐起身,翻看起来。 这里面有地契,有铺子,有府宅,还有城郊外的庄子…… 表兄不可 第81节 林温温认得其中一间茶果肆,那是许久前顾诚因带着她与宁轩在西市时,请她喝酸梅汤的那家店,不止如此,这里面竟还有一家绣坊…… 林温温越看越惊,因为无一例外,这些东西都署名都是林温温。 “我会直接下聘给林温温,将聘礼送去你自己的府邸,不必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你那时愿意点头,只要你自己应允,三书六礼,我可以一样不差……” “所以我需要些时间来准备这些,待我准备好时,便会拿给你……” “可直到我去了齐州,找到那些账簿与血书,再加上朝中骤变的局势,让我终是怕了……温温……我怕我等到将这些交于你的时候……所以,我那时候慌了,才会让你做师父的义女,温温……我……” “顾子回,你别说了。” 林温温红着眼将他打断,吻在他唇瓣的瞬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顾子回,你是我的家人,是我的亲人……永远都是。” 林温温说完,眸光落在一旁尚未彻底吃光的蜂蜜瓶子上,“顾子回,怎么办呢,我也饿了……” 口中的眼泪太咸,她也想吃点甜甜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宝宝们一路的支持,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小骗子和真疯批的故事到这里暂时告一段落。 还有许多他们之后的甜蜜,会在番外。 番外应该会很丰富。 也会有宁轩篇,以及从某个人的视角来探究氏族的辛秘,里面会有正文的一些小彩蛋。 感兴趣的宝宝们可以持续关注一下喔! 这两天应该会休息一下眼睛,在整理一下番外内容,不会停太久,也就是三两天吧。 ———————————— 下本应该会开《他悔了》,感兴趣的话记得收藏一下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