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节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作者:霖桔 文案: 穿后不久,张婴睁眼,发现一位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正低头看他。 片刻后,对方将他举起来。 “就选他了。” “是,陛下。” 张婴:“?” 直到他坐上咸阳宫的床榻,才恍恍惚惚的明白,刚将他抱起来的人是始皇帝嬴政。回答的人是官拜上卿的蒙毅——蒙恬的弟弟。 所以他是扶苏党蒙毅的儿子? 那不等始皇大大挂了,会被赵高、胡亥他们一并毒死? 张婴看向“人生”系统上一系列的奖励。 扯一根秦始皇的胡须,秦始皇健康+1 打胡亥的屁屁,曲辕犁图纸+1 连睡一个月懒觉,优良土豆+1 …… 张婴:看来命运还是给他留了几扇窗。 不久后,咸阳宫出了位极受始皇帝宠爱的臣子,上房揭瓦,鸡飞狗跳,连最受宠的胡亥公子都连连吃瘪。最夸张的是,对方偶尔奇思妙想,折腾得农务、军政、财政等臣子们来回奔波,瘦了几圈。 偏偏始皇帝始终对他听之爱之,非常护短,常用名言“稚子何辜”。 众多大臣无语,只能找上孩子家长蒙毅告状。 王翦委婉提醒:“此子,不类父兄沉稳。” 李斯愤怒道:“再不管教,恐误国欺君!” 赵高阴阳怪气道:“一朝皇帝一朝臣,我看他就是下一个商鞅。” 蒙毅始终微笑脸。 众多大臣也只能自我安慰,先熬着,等秦二世就好了。他们熬着熬着,“啪”对方登基成了秦二世。 *文案2* 野史记载,公元前220年。 咸阳宫,秦始皇与扶苏又一次爆发激烈的争执。 扶苏怒而离开。 秦始皇气到晕厥,恰逢仙人入梦,“始皇陛下既悔恨儒生带坏长公子,不若亲养一孙?或能改变秦二世而亡的命运。” 始皇帝悚然惊醒。 数个时辰后,他面色沉凝地前往扶苏家中,封锁消息,抱走一子,赐名赵婴。 至此开启海纳百川,万国来朝的“政婴”盛世。 阅读指栏: 1.文风轻松,男主言情,单女主cp感情戏较少。 2.这就是一篇亲情向的欢乐轻松小说,不考据,参考资料多为许多戏说、野史和百度等,bug多,事件和时间线有糅合,是平行时空,剧情人设皆有二设,我流大秦基建/强国。不要扯哪里哪里和历史记载不一样,肯定有很多不一样。 3.不请假就是上午十点半前更新。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历史衍生 系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婴 ┃ 配角:始皇帝、蒙毅、扶苏、张良、项羽 ┃ 其它:嬴政 一句话简介:那我是谁的崽? 立意:民富则国强 作品简评: 张婴穿越后手握“人生赢家系统”,开局认父,没想到碰瓷到皇帝身上,还被蒙毅一度误以为是亲生儿子。阴差阳错之下,张婴也以为自己是蒙家子,为了十年后不被秦二世清算惨死。他在大秦用系统进行各种骚操作任务,比如自制小梳子天天给嬴政拔胡子,好让他延年益寿。比如狐假虎威,踹公子屁股,得到高产量的番薯……在众人羡慕不解的目光中,成为最受嬴政偏宠的臣之子,最后“啪”登基为秦二世。 本文诙谐幽默,情节新颖,人物鲜活可爱。在男主面对层出不穷的问题时,经常采用一种另类的方式破局,令人称绝。全文以“谁是张婴亲爹”为线索,慢慢展现出皇家众人温情的一面,个个萌点十足,令人沉浸在温馨的日常亲情中,时不时会心一笑。 第1章 今年腊月的雪格外大,银装素裹,白皑皑一片。 一处破旧宫殿的小屋,衣着破旧的老宫女端着两个灰碗走进来,哪怕她速度极快地掩好门,依旧有一缕冷风溜进来,吹得床上娃一个哆嗦。 老宫女连忙赶过去,用揉搓软的麻布将其重新裹好,小心给娃喂了些温好的粟米菜汤,再将熬好的药汤一点点喂进去。 她看着明明微蹙眉头,依旧不哭不闹乖乖喝药的奶娃娃,眼底的爱怜都快溢出来。 “阿母何必精细喂养,疾医都说命不长久。” 这时,另外一位较年轻的宫女大喇喇走进来,老宫女见凉风肆意,先护着小娃娃。 她扭头皱眉低喝:“把门关上,怎么也是你的骨肉,养了三年,你也舍得?” 年轻的宫女一噎,心虚地偏开头,撒娇道:“阿母,我也想吃肉糜。” 她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但在偏远的玉兰行宫待久了,便互相以母女相称,抱团取暖。 “不行,得先紧着乖孙儿。” “阿母,阿母……” 老宫女被缠得没法子,反复叮嘱了几遍要如何仔细看顾,才出门热粟米肉糜。 等老宫女离开,年轻宫女收起撒娇的表情,面无表情地看着躺在床榻上的小儿。 这不是她的孩子,也不知是谁的孩子。她只是奉命带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住在远离咸阳的玉兰行宫,只等接到新的密令,便将对方掩人耳目地杀掉。这一养便是三年。 她冷漠地瞅着,抱怨道:“本想等你自己病死。可你没福分……还得累得我出手,造杀孽。” 她亮出了藏在怀中的青铜匕首。 忽然,小儿睁开双眸,发出“阿母!阿母!”的濡慕声。 宫女身体一顿,这一迟疑,外面传来老宫女抱怨没柴火的声音。 宫女连忙将匕首藏好,给躺在床上的稚子掩实被子。 “罢了,等明日吧。” …… 等宫女离开,躺在床上的小娃头顶,具现化出一个只有他才能看见的暖黄色光团。 光团震惊脸:[宿主她居然要杀你!你母亲怎会如此?怎么办!] [嗯。] 奶娃也就是张婴,同样一脸疑惑。 是他不讨喜吗? 不至于吧,上一世他常驻医院,被周围人戏称为医院小太阳。 连护士长都特意让护士们过来求教他如何应付怪脾气病人。退一万步说,撒娇效果不好,也不至于引起对方的杀心吧。 [系统,我该不会是她仇人的儿子吧。] [这,这……应该不至于吧。] 张婴听这犹疑的语气,没纠结没抱怨,迅速调整好心态:[系统你看看,紧急情况下能提前开启任务版块吗?] 光团小心翼翼地开口:[勉强可以,但如果提前开启,得抽取你这副身体的部分能量。完成任务会马上昏迷两日!到时候有个三长两短……] [开吧。] 张婴回答得很爽快,[现在不赌一把,压根没有以后。] 叮咚~,任务开启了。 任务:花园里最调皮的捣蛋鬼,毁灭花园一个角吧(3m*3m)。 奖励:父爱如山(使用一次性)(当你唤一声阿父时,离你最近的两个人会被触发:咦,你看起来好像最爱的崽崽。好感up!) 张婴:…… 光团看着张婴虚弱的身子骨,又看着外面银装素裹,忍不住道。 [宿主,寒冬腊月的,出门对你身体负荷太重。 还有这任务奖励,我还记得当初你绑定我的第一请求,父母双亡,实在不行父不详。 但现在居然要你主动喊爹才能触发? 要不再等一天,我试试自我重启,换一个任务? 或者,我现在化身到大黄犬身上,叼着你偷溜、跑路?] 张婴收敛心神,看着小心翼翼贴在他脸颊,不做声的光团,轻笑两声。 [……哈,我还提过要健康身体,有遗产继承几个要求。你当初也没答应啊。] 他忽然想到上辈子临终前的事。 上一世出身贫寒,慢性绝症,好不容易攒够钱,又得到权威医生的怜悯能半价做一场手术。 然而临做手术前,他的救命钱却被亲爹一家转弯抹角地骗走。 之后还发生很多离奇又狗血事。 要不是被“完美人生系统”的光团绑定,可以去平行时空重活一次的机会支撑着他。 只怕渣爹一家就不是被公众号曝光、身败名裂,丢工作那么简单。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节 对方的坟头草应该都有几米高了。 再说投胎的这一世。 壳子也很废,早产,稍微多思就会浑身疼痛。 系统甚至都不敢彻底与他绑定,分一部分能量稳定他的身躯,另一大半能量转移到一只黄色的大型狼犬身上。 但到底是有恢复健康的机会。 他现在就一个执念,想以能独立行走的健康身体,好好活一场。 活下去才是第一重要,其他底线都得往后稍稍。 别说喊爹! 就是让他现在指鹿认马,他都能麻溜地点头。 求生嘛,不寒碜。 [宿主?] [系统就这个,赌一把。] …… …… 与此同时,玉兰行宫外数十里。 中车府令赵高亲驾六马王车,随行数十内侍侍女,郎中令蒙毅率领浩浩荡荡两万精锐骑兵护旗左右。 端坐最中央马车的正是初登帝位的嬴政。 此时,秦始皇二十七年(公元前220年)。 也是秦始皇第一次巡游陇西,祭祀黄帝,威慑羌族和西匈奴,大肆犒劳陇西将士,着重嘉奖令西大局大定的李信与翁仲。 这一趟巡游,路途不长,依旧威慑天下。 当然,嬴政为昭告神灵,也更为观察大统一后的麻烦。 深感任重而道远,政令改革势在必行。 …… 这时,赵高忽然探身禀报。 “君上,不远处便是玉兰行宫,敢请君上歇息。” “玉兰行宫?” 嬴政对这所宫殿没什么印象,直到赵高小声提醒才想起来,这里原来是已逝华阳夫人修建在回中的宫殿,荒废多年,只留下少量宫女打扫。 “华阳夫人么。” 嬴政放下正在批改简牍的手,下了马车。 当初他能从赵地质子之子的身份,一跃成为太子,也多亏华阳夫人的暗中相助,“故人故地,还是下来祭拜一下。” 嬴政让蒙毅与几位随从乔装打扮跟上,示意赵高等着。 “君上?”赵高一脸茫然,他不甘心秦始皇只招呼蒙毅,也想凑过去。然而他刚动一步就被嬴政一个回眸给定在原地,不敢再动弹。 很快,蒙毅拿好伪造的‘传’,也就是进入玉兰行宫的通行证来到嬴政面前。 嬴政昂首阔步,步履如飞。 蒙毅率六名黑甲士卒紧随其后。 玉兰行宫距离军营临时驻地很近,须臾,一行人已经来到宫门,递上伪造好的“传”,几人非常顺利的进去。 嬴政来到这,越看越发觉得有熟悉感。 旁侧的凉亭木柱上,还留有华阳夫人给他刻身高的痕迹。 幼时曾觉得高不见顶,庞然大物的花园假山,如今看来,却显得如此的小巧,破败和普通。 嬴政转悠了大半圈,刚感慨了两句:岁月如梭,过去姹紫嫣红的华美园林,如今也破败下来。 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低低的犬吠,以及窸窸窣窣的声音。 嬴政脚步一顿,靠近几步后忽然发现通向花园的大门上还挂着锁。 嬴政的眼神锐利,他是知道有些盗匪会专门挑破败的宫殿进行偷盗,比如将神像、甚至是木柱上的铜、银融掉,卖钱之类。 他抽出佩剑,一刀劈开锁,蒙毅将门锁取下,推开了门。 …… …… 行宫中最破败的一处小花园。 被大狼犬偷偷叼过来的张婴忙得满头大汗。 [宿主,加油!宿主,加油!] 系统不光嘴上鼓劲,它化身的巨型大黄犬也在帮扶,当折腾花草的张婴没力气时,大狼犬会用鼻尖拱他的手和屁股,方便他继续前行。 [任务快完成了,你去找目标。] [什么,什么意思?] 张婴停下来喘了口气:[父爱如山的奖励!你找个穿丝绸,样貌齐整……算了,只要看着正气就行。我观察过,每月初,都会有官吏过来花园巡查,过去认个爹,利用奖励抱个大腿,自救。] 说完,张婴继续拔草,还剩下最后一点。 [啊。宿主,这么不确定?那万一官吏今日不来……] 光团震惊地问着,张婴手一顿,看到任务面板上[已完成]的提示。 他捏了捏小手掌,轻轻一笑。 [到时候再说。] 光团看着这个轻笑,忽然打了个冷战。 但下一秒,被系统附身的大黄犬激动地犬吠一声。 [宿主,宿主……你看!找到啦!丝绸华服!] 张婴一愣,顺着大狼犬刨地的方向看过去。 没想到不远处的大门口居然真的站着一行气质不凡、身穿丝绸的陌生贵人。 尤其为首的玄服贵人,中年美男子,浑身上下矜贵气场,龙骧虎视,宛如新闻联播里的大佬亲临。 这系统,有点运气啊! 大黄犬急不可耐叼着他的衣袖,带着他往前扑腾。 等等—— 让我搓个脸,柔和一下面部肌肉。 然而大黄犬速度飞快,他已经被踉踉跄跄地叼着来到几人眼前,几乎伸手,就能触碰到某人的衣摆。 张婴的目光快速扫过几人的站位。 按照奖励的描述,当你唤一声阿父时,离你最近的两个人会被触发。 既然要碰,不如登月碰瓷。 张婴让大狼犬帮忙往右轻轻一甩,“啪嗒”他跌坐在红服贵人和玄服贵人面前。 完美准心! 张婴悄悄吸了口气,抬起头,对居高临下的两个男人露出一个大大的无齿微笑。 “父~~~~~~” 幼儿呼唤的嗓音满是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超长阅读指栏: 这本真的是我写得最艰难的一本。翻了些资料,发现资料太少了,而且之乎者也地看得我头疼,很多亲属,包括宫内的称呼也零散得很,所以我能找就找,找不到就偷懒用了很多野史。戏说以及百度资料。 另外,资料之间,他们针对不同人物、事件的评价也很不一样。 比如有的说始皇帝丑,有的说帅,有的说他暴虐,有的说他大气。 有的说扶苏母亲是楚国势力,也有说这个推断没有道理。 还有某些人物的年纪,在这本书二十多岁,那本书就三十多,也没个准数。 …… 我上面罗里吧嗦一大堆,只为强调我写的人物只是我的理解,是平行时空里的人物二设。 某些事件,我会根据我故事、金手指的来魔改。 另外,通篇都有现代词汇梗,不是之乎者也。 没别的,一全文类古法那种,我写不来,自己写完都觉得晦涩没意思。 二,秦朝太靠前了,流传下来的资料太少,如果什么成语。俗话都不能用,我没办法写了。 三,这篇文的基调是以父子,爷孙互相斗法逗趣那种温馨基调,目前的写法让我更好能表达情绪。不考据,bug多,事件和时间线有糅合,剧情人设皆有二设,我流大秦基建/强国。不用说,哪里哪里和历史记载不一样,对,你说的都对,肯定有很多不一样。 对啦,还有一些称呼, 大父大母:爷爷奶奶。 外翁外婆:外公外婆 犹子:侄子 …… 我之前找得到的用上了。 实在找不到的,我也自己二设了。 记住,事件、人物,时间线,甚至称呼,比如在选赵高私下亲昵称呼是“王”、“君上”时,我觉得君上更好听就用了,所以很多都有改动,都是平行时空的二设!二设小说!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节 记住,这就是一篇历史衍生小说,主打就是一个人物互动,喜欢考究资料的不合适。 第2章 喊完后,张婴察觉两位贵人神色微变,表情几乎同时恍惚两秒,嘴角含笑,过了好一会才清醒过来。 其中红衣华服的贵人,眼底发红,似乎还泛起了些亮光。 而气势最强,器宇轩昂的玄服贵人在很快恢复平静,再看过来的目光带着警惕和审视。 系统奖励到底成了没有? “父~~~~~~” 张婴再加一把劲,圆碌碌的大眼睛盈满怯生生的濡慕,伸出两只手:“阿父,抱阿婴回家吗?” 众人:“……!” 在旁人的视角中,此时冬雪初化,小儿如一只幼猫瑟瑟发抖地踮起脚求抱。 仿佛这一刻不被抱走,便会在下一刻冻死在寒冬中。 尤其在‘父爱如山’触发后,蒙毅和嬴政越是看着张婴,内心会生出一股油然而生的怜爱。 蒙毅犹豫了会,看了眼沉默的嬴政。 片刻,他主动伸手将其抱起来,并且脱下外袍给其裹着。 嬴政快速瞥了蒙毅一眼。 “你的长辈昵?” 蒙毅低头看向张婴,扫了一眼对方冻出冻疮的手,大手捂住对方的小手,语气稍有些沉,“你家长辈如此苛待你?” “父……还有外婆!都喜欢!” 因为张婴一直在生病,来往他屋里的宫女们都刻意保持安静。 所以张婴对秦朝话的理解程度,大约是初中哑巴英语水平。 现在听正宗秦朝人快速开口,这听力难度不亚于初中生直接考雅思。 能懂一点,能说一点,但不多。 所以他只好露出过去训练过无数次,最可爱无害的笑容,试图萌混过关。 希望系统奖励给力。 不过就算真不行。 他之前靠近时,也注意着没主动触碰几位贵人。 贵人就算没被奖励蛊惑,应该不至于对个傻乎乎又嘴甜的奶娃娃喊打喊杀吧。 蒙毅张了张嘴,一副想问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 嬴政却看着张婴的笑容怔了怔,微微蹙眉,露出一抹深思。 …… “等等。” 身后忽然传来尖锐的嗓音,原来是一名宫装女子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她表情有些紧张,毕恭毕敬行礼,“敢问几位贵人,要带他前往何处?” 随行在秦始皇身后的精锐刚准备上前一步,却被嬴政隐晦的命令拦下。 “你是何人?”嬴政淡声道。 宫女浑身一震,不自觉地卑躬屈膝:“回郎君,我是这幼子的阿母。” 嬴政淡扫一眼,似乎压根没信。 “你说是他阿母?” 蒙毅忽然发出声音,眼眸锐利地盯着年轻宫女,“可有凭证?” “我,我真的是!” 年轻宫女的声音弱了三分,她不敢靠近两位大人物,只故作亲切呼唤,“阿婴,阿婴你喊阿母!” 张婴不理她,偏开头,抓蒙毅的手指反而越发收紧。 年轻宫女一愣,又多呼唤了两声。 张婴继续不理,连身体也转过去,还故意做出仿佛受到惊吓后微微颤抖的状态。 蒙毅目光锐利,随后拢紧张婴。 年轻宫女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现在就一个感觉,这孩子是精怪吗? 居然能察觉到她上午一瞬间的杀意,并且牢牢记仇。 “阿婴!我是你阿母啊!” 情急之下,年轻宫女竟是想去强抢。 “拿下她!” 嬴政瞥见年轻宫女眼底的凶意,又见她后腰藏着匕首,拉扯张婴的动作丝毫不见柔和,他的脸色冷下来,吩咐道,“送官府,以略卖人1罪,处以磔刑。” 年轻宫女闻言大惊失色,这位郎君脾气未免也太霸道了吧。 她朝着东南方向慌张地大喊道:“阿母,阿母!阿婴找到了,但是我!……啊……”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伪装的黑甲卫捆了个利索。 张婴看得一呆,忍不住艳羡地看向玄服贵人。 还是第一次见这般有魄力的男子。 真有安全感! …… 这时,远处传来嘈杂的声音,下一刻,手持砍柴刀的老宫女已经气势冲冲地跑过来。 她哐当一声踹开大门,满是风霜的脸上都是狠厉。 张宫女身后还跟着十几个扛着斧头、屠刀、石块,甚至还有织布梭子的宫女们,每一位宫女露出来的胳膊都是久经锻炼的强壮肌肉。 “哪个竖子!胆抢我孙儿!” 张宫女率先冲了进来。 “外婆,外婆!”张婴先声夺人,避免双方起冲突。 张宫女眼眸一扫,仿佛雷达精准定位就冲到张婴附近。 她正怒目金刚,准备提斧砍杀胆敢“挟持”的目标,这一对上眼,身体一顿,再仔细一瞅,张宫女差点没能握住手中的斧头。 “蒙,蒙毅,蒙将军?” 张宫女表情懵了,她看看蒙将军,又看看跪坐着求救的年轻宫女,声音有些飘忽,“这,这是犯了什么事?” 原本还在黑甲卫手手中挣扎的年轻宫女浑身一僵。 蒙毅上将军?怎么会?怎么可能撞见这样的大人物? 那能让蒙毅上将军毕恭毕敬的贵人,又有这般气势,难不成是陛下? 完了,谁也救不了她。 这一想,她一个踉跄,心如死灰地跪坐在地上。 张婴也愣住了。 虽然没听懂张宫女在说什么。 但光看张宫女毕恭毕敬的态度,就能猜到这是她认识的贵人。 张婴的目光再一扫,发现想杀他的年轻宫女居然心如死灰地摔倒在地,一点求救的欲望都没有。 张宫女信赖的贵人,想杀他的宫女畏惧的贵人。 这两个条件一叠加。 张婴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位靠谱的贵族。 好大腿,可以抱! 张婴小心翼翼地伸出小爪子,一手软软地捏住蒙毅的大拇指,一手捏住张宫女的大拇指,露出濡慕又满心欢喜的可爱神情。 等等…… 既然讨厌的年轻宫女已经伏法,他其实没必要抱外面的大腿。 就躺在外婆慢慢积蓄能量,慢慢养身体不香么。 思及此,张婴快速松开蒙毅的大拇指。 “外婆,我想你。” 说完,他努力挺直小身板,以最大弧度向着张宫女探过去,满脸依恋,张宫女立刻紧张回握,任由小手死死地抱住她的胳膊。 蒙毅却挑了挑眉,下意识抱住张婴的腰。 这样一来,张婴正好僵持在半空。 正僵持的时候,系统撑不住能量供给。 能量一断,张婴便晕过去。 他这一晕,张宫女急了。 她连忙指示身后的宫人拿出药罐子,搭建临时熬制汤药的炉灶。 熟练地从蒙毅手中接过张婴,同时轻轻拍张婴的背,抚摸他的额头、背心和腋下,发现没烧才松了口气。 等药汤熬制好,她再轻轻地一点一点细致地喂进张婴嘴里。 …… ……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节 嬴政转身欲回车,忽然发现蒙毅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张婴身上,然后在无人的墙角来回转圈。 他想起之前蒙毅泛红的眼眶,心下越发奇怪。 嬴政慢悠悠地走向蒙毅。 “行事为何如此慌张?” 蒙毅闻言一愣,迟疑两秒后:“臣,觉得此子……似曾相识。” 嬴政若有所思,看来蒙毅与扶苏的关系倒是不错,竟连儿子都能帮看出来。 “臣,怀疑是我儿。”蒙毅忽然道。 “咳……” 嬴政差点呛到,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向蒙毅,“你,你认为这是你儿子?” 蒙毅没注意到陛下语气中的飘忽。 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在张婴身上,犹豫了会,才慢吞吞低声道:“臣,不敢妄言,不敢笃定。” 嬴政这下奇了,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臣与臣妻成亲十有余,只三年多前有孕,诞下一子,如获至宝。然而小儿满月那日,臣家中失火,小儿不幸身亡,只余下一截烧焦的手骨。至此,臣妻恍恍惚惚,再没精神过。” 蒙毅面露苦涩,“今日乍见这小儿,年岁相仿,样貌神似,又父母不详。臣,臣也不知。” 嬴政心下了然。 有这些巧合,也难怪自己的重臣会这般怀疑。 而且蒙毅这么一打岔,嬴政也蹙眉开始深思。 难道他之前对这小儿的感觉……是错觉? 但世上真会有这般巧合,与幼时扶苏如出一辙的笑容,眼底都带着对他的濡慕和向往。 奈何现在的扶苏却早已不会…… “这宫女腰间藏剑,却对个稚子不依不挠,只怕孩子身世有些古怪。” 嬴政慢慢地提点一句,“你想查,可从这宫女身上下手查。” “是!” 蒙毅听到这眼前一亮,顿时激动起来,“臣马上去。” “不。” 停顿片刻,嬴政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怅惘,“召……去唤赵杰过来,让他负责彻查。” 蒙毅闻言一愣,居然会用到赵杰。 赵杰与赵高同为中书令,只不过赵高负责宫廷内情报,以及皇帝书房内的文库档案的整理。 而赵杰负责宫廷之外针对六国余孽的情报搜集,是陛下在外最重要的眼和耳。 “领命。” 蒙毅双眼盈满感激,陛下居然能为臣家私事动用到赵杰,真是皇恩浩荡,“臣,感念皇恩。” 他说完不久,便听见陛下给黑甲卫下令。 “……将宫女一并带回宫。” “?” 蒙毅疑惑地眨了眨眼:陛下是不是说错了,张宫女是我儿的救命恩人,不该是带回蒙家安置吗?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拐卖儿童罪;磔刑:就是处死后并肢解尸体。 第3章 嬴政这安排,不光蒙毅诧异,张宫女更是差点稳不住表情。 她踌躇片刻,既舍不得张婴,也舍不下玉兰行宫里相依为命的老姐妹们。 最终,她声音带着颤:“阿婴这孩子天资聪颖,又有绸缎襁褓……唉,老妪早该想到是富贵人家出身。可惜被那人蒙蔽。现如今老妪年岁尚高,腿有疾,恐无福消受……” “她们一并走。” 嬴政心明眼亮,随便一扫就明白那宫女在纠结什么。但既然那小儿昏迷前死死抓这宫女的拇指,一并带回去便是。 玉兰行宫的宫女们一愣。 能从不亚于冷宫的行宫脱离? 她们相拥而抱,就差喜极而泣。有个宫女甚至差点哭出来,终于能回咸阳!终于不用她日日前往山上挑水、劈柴、挖黑木了! 唯有真正经历过朝代更迭宫廷生活的年长宫女们,脸上却有喜有忧,咸阳宫确实美好,但也更危险。 宫女们收拾行囊时。 蒙毅走向张宫女,仔细询问张婴何时出现,出生襁褓之类的东西。 张宫女回得也很认真,说,年轻宫女是三年前从咸阳带来了阿婴,父不详,其他相关的只剩一个襁褓、一枚摔碎的金扣玉小手镯。 说到这里,张宫女忍不住问了句,年轻宫女所犯何事,可是严重。 蒙毅只说犯下略卖人罪,不再看眼神复杂、欲言又止的张宫女。 他转身,拿起在破碎的小手镯上摸了摸,在对着光照看到某个印记时,身体一震。 他反复对着光,反复看了一会,眼底闪烁着极亮的目光。 …… 离开玉兰行宫,嬴政一行人带着十多名背着行装的宫女回归军营。 军中久不见娇娘的士卒们有些骚动。 蒙毅见状,当即将宫女们安置到距离王车不远的位置,除了不让她们接近炊事处,其他诸如洗衣、纳鞋底等杂物都让她们分摊不少。 宫女们也没有抱怨,事实上比起在玉兰行宫完全的自给自足,在这不用劈柴,杀野兽,时不时有壮小伙过来帮衬,已经轻松许多。 她们私下聊天时,也会低声讨论张婴被两位贵人看重的奇遇。 “你们说,阿婴会是谁的儿子?” “蒙将军可能性更大吧,他都快把张宫女给问懵了,什么小物件都拿去研究。陛下多待在咸阳,在外可不多。” “也是……哎,你说我与阿婴相处两三年,关系不错,能不能跟着去伺候……” “噤声。岂可乱议贵人之事,阿婴的事也烂在肚子里,不可再提。” 头发花白,年龄最长的宫女严肃地警告小宫女们,“他不论是何种身份,被陛下看中带走,便是一飞冲天,容不得你我议论。若不听从,届时误了尔等的性命,别再怪我。” 众小宫女脸色一白,不敢再言。 入夜,她们收拾了一会,便背上行囊,再次启程回咸阳。 …… …… 两日后,王车上,嬴政正在批改新一份的竹简。 这一批简牍多是博士学宫那递过来的,比如收缴天下兵器是扰民之举,然后就是些古之周朝如何如何,现在秦帝国也应该如何如何…… 嬴政看得摇头轻嘲,这些夸夸其谈,真想将他们丢去大陇西。 见识一下那边恶劣的环境。 比如某些仗着武勇和兵器杀人的野人、游侠。 比如老秦地的当地民田已流失过半,而导致这一情况的居然只是一个从韩国逃亡,只有几百人的小贵族。 这些混账,讲道理是无用的,唯有杀,唯有改革,唯有砍断他们的爪牙、兵器,截断他们的财富。 …… 嬴政收回思绪,有了决断,更懒得翻这类儒生的简牍。 “刷刷刷”随意横批,不多时便将这几十斤的简牍批完。 他打了个哈欠,想稍作休息,不曾想竟在车厢中昏睡过去。 等他再清醒过来,便察觉窗外的天色有些暗,他面的小桌子上摆着一份小炉煨好的羊肉汤,以及两张锅盔。 他拿起锅盔沾上羊肉汤快速吞咽,有了饱腹感,他便掀开车帘,唤赵高从旁边车辆拿几十斤的新竹简过来。 等赵高过来,嬴政不忘问道:“蒙毅呢?” “郎中令正在红云车。” 赵高手法娴熟地给嬴政研磨,又轻轻拨了下灯芯,好让车内更亮堂些,“一个时辰没下来。” 红云车,正是给张婴躺着休息的地方。 “他还没醒?” “回君上。” 赵高开口道,“尚未醒来,太医也去看过,说身子骨弱,并无大碍。” “身子骨弱?睡两日未醒,只诊出这些?” 嬴政皱起眉。 他起身走出马车,一转身,恰好看见蒙毅表情怔怔地蹲坐在红云车车头,虎目通红,似要落泪。 嬴政眼底闪过一抹讶异。 蒙毅,蒙武之子,蒙恬之弟,别看现在是文臣,早些年他也是提剑上马,统帅军队,征战沙场,为统一六国攻城略地,立下汗马功劳。 这样的铁血硬汉居然情绪难抑到这个地步。 嬴政道:“为何如此难过?”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5节 “陛下,臣,臣还好。臣,臣只是喜极。”蒙毅回身,立刻向嬴政行礼。 嬴政挑眉道:“还是认定这小子是你儿子?” 蒙毅点了点头,拱手道:“陛下,巧合实在是太多了。张婴随身带的玉镯上有‘白’工师的印记。我父也曾委托少府工师替我儿打造一样的小玉镯。” 秦朝对工艺要求很严苛,所有少府出来的器具、兵器,都必须有打造者的专属印记,方便日后追责。 “我看到玉镯之后有些激动,便又去找到张宫女,然后得到了这个。” 蒙毅抖了抖手中的婴儿肚兜,“我妻曾哭着与我说,她给儿子绣的肚兜都烧毁。但我却在这里见到了,我妻绣法,绣出来的‘婴’字,还有这绸缎,是少府特供!” 嬴政微微颌首,但补充了一句:“少府之物虽难得,但并非独有。起码诸位王爵府邸都是不缺的,是否再多看看。” “当然!当然不止这些……陛下。陛下您随我来。” 蒙毅先是扯住自己的衣领,扒开后,给嬴政展示,“您看这枚红痣,是我们蒙家男性后代独有的!您看他……” 他掀开车帘,伸向张婴的手温柔许多,轻轻拨开挡住张婴耳后的衣领,上面居然也有一个红痣。 “您看,他,他有与我一样的红痣。他也有!最重要的是,陛下您知道吗?在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在他唤了一声阿父的时候,我,我真的有一种,“这就是我儿子”的感觉。” 蒙毅的声音轻颤:“他,他很有可能会是,我儿,我的亲生儿子!” “……” 嬴政眼眸微眯,说实话他在听到那一声“阿父”的时候也有一样的感觉,尤其对方还长相颇为像幼时扶苏,但很快他又清醒地意识到不可能,自己绝无子嗣流落在外的可能。 嬴政的目光再次落在张婴的后脖颈上,是蒙家后代的可能性确实极大,道:“蒙家还是有后福的。” 虽是这么说,但他心底却隐隐透一些可惜。 …… 红云车内正在假寐的张婴,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番话。 虽然大部分词汇听不明白。 但年轻宫女曾多次因买药的事和张宫女争吵,翻来覆去几句,诸如,亲生儿子也不值得!疾医都说,这是娘胎带出来的病救不活等。 所以像是儿子,亲生,找回,偷走这几个简单词汇,他还是能简单听懂。 再配上贵人激动难掩的情绪,扯衣服对比胎记等动作,张婴大概能明白意思。 宫女不是他亲妈,是坏人。 他就说嘛。 有比上辈子还优越的皮相、稚嫩的年龄当底子,怎么可能连亲妈都哄不过来。 张婴轻吁了一口气,重获自信。 [宿主!我们居然碰见你亲爹了!开心吗?哈哈哈……我感受到你的愉悦了。] 张婴一顿,差点忘了。 他,一不小心碰瓷,碰到亲爹身上? 啧…… 心情顿时差了几分。 张婴沉默了很久,眼中闪过极为复杂、挣扎的神色,当面对光球担忧的询问怎么情绪好像又不太高兴时。 张婴不想回答。 他转移话题:[还有多久攒够开启新任务的能量。] [……宿主?还有十分钟!宿主,] …… “醒了,你醒过来了!” “太医,太医快过来!” 张婴正和系统聊天,没想到耳畔忽然传来红衣贵人惊喜的声音。 原来是张婴情绪波动时,系统刚好充能完毕。 所以他的手是真抬起来了一点,动静虽小,也逃不过曾为猛将的蒙毅之眼,尤其他无时无刻都在关注张婴。 伴随着蒙毅的呼喊,“呼啦啦”好几个人窜上了马车,又有一两个人被劝下去。 太医又是掐张婴的人中,又是嘀嘀咕咕说些听不懂的话,又是拿着铃铛在耳畔“叮铃叮铃”地甩,然后还拿暖手的石块反复摩擦他的手心…… 这一套检查流程,和张婴见过的中医截然不同。 整体都透着一种古朴和野性。 张婴避开蒙毅的手,主要是没想好怎么面对可能是亲爹的存在。 这时,他忽然听到车窗外传来熟悉的大哭声,张婴顾不上还在扯他眼皮的太医,向着车窗探头:“外婆,外婆!。” 外面哭声一滞,忽然传来嘴皮子厉害的说教声。 “狗剩,狗剩醒来了吗?……婴,婴你醒了,赶紧回去躺着休息。”后半句,张宫女音量都变弱。 张婴并不知张宫女内心纠结的激烈情绪。 他只注意到又喊“狗剩”两字,尴尬地笑了笑,故作无事地重新坐回车内。 “她,这般……对你?”蒙毅轻声问道。 张婴没怎么听明白对方的话,但见对方蹙起的眉头,他立刻露出甜甜的笑容:“外婆,想外婆。” “哦。” 蒙毅不知想到了什么,也没急着说什么,他拍了拍张婴的肩膀,“狗剩挺好的,贱名好养活。” “不要狗剩。是阿婴!” 这话不用翻译,他都听玉兰行宫的宫女来回笑过无数次。但他嫌弃的,也不想让便宜爹用亲昵的名字,“阿婴,是阿婴嘛!” 张婴这副皮相本来就很俊,哪怕瘦弱了些,但因为婴儿肥所以不显得干扁,反而透着萌。 再加上父爱如山的buff。 他圆碌碌的双眼眨巴眨巴,故作小大人的模样,蒙毅哪里顶得住,嘴角几乎都能裂到耳尖。 蒙毅笑道:“好好好,你是阿婴,是我的阿婴。” 这时,旁边的太医也啧啧称奇道:“刚我给他看病,这小子还懒懒的有些怕生。没想到一见着你反而精神起来,哟,可见是投缘呐。” 有太医这么一位神助攻,蒙毅更是乐得不行,一把将张婴给抱起来。 张婴下意识地皱起包子脸,用手将对方的脸隔开。 偏偏蒙毅还以为小崽子在与他互动。 他忽然畅快的大笑出声,还故意凑近,用上猛男胡子蹭脸这一招。 “……” 张婴无语。 在他忍不住想咿呀怒骂时,他忽然被便宜爹抱下车。 此刻是午时,行军临时驻扎,用膳、稍作修整的时刻。 张婴正疑惑,便看见便宜爹掏出了五个被锁链连起来的,大约大半米高,小方桌宽的小木桩。 正疑惑的时候,张婴发现对方将木桩以五角星的样子摆地上。 紧接着他跳上去,轻松又缓慢地踩了几个步伐,行云流水。 引起周围不少士卒“啪啪啪”喝彩声。 便宜爹跳了下来,先是给了张婴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将看戏的张婴给抱上了一个木,说了几句话。 说完他见张婴抬起迷茫的视线,猛地一拍自己的额头,然后便宜爹伸手指了指木桩,又轻轻推了张婴的屁股两下,最后他还伸出手一副摔了我保护你的模样。 这下不用听懂,张婴完全能明白对方是啥意思。 他这回是真翻死鱼眼了。 这木桩他能踩能爬着玩? 抬脚只怕就要摔下去了吧!就不能让他好好躺平养身体么。 怪不得网上说,“没危险时,父亲就是最大的危险。” 他果然和爹这类生物难以和平共处。 张婴眼睛一闭,装睡,坚决不惯着熊便宜爹玩孩子的任何举动。 第4章 车队继续前往咸阳,大约还有四日的行程。 没有了年轻宫女的加害,又被便宜爹找到,张婴似乎终于能过上吃了睡睡了吃的安稳日子。 ——压根没有! 天刚亮,张婴用过早膳,又一次偷溜出去。 他艰难地爬上隔壁的紫云车,开始翻车内的竹简。 打包特别完善的竹简,不动。 被摩挲得几乎包浆的竹简,不动。 他找的是从外观来看,打包的样式松散,翻开后竹简上的刻字潦草,或者有几个敷衍的横批的竹简。 张婴之所以会这般忙碌,纯粹是系统新弹出来的任务。 在他又一次将竹简放回去时,光团忍不住冒头。 [宿主,还没找到合适的吗?要不随便拿十根竹简?] 张婴无奈地揉了揉头发。 [直说吧,你是不是嫌我古代生活过得太舒服了,所以特意来出馊主意折腾我?]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6节 光团落下宽面泪:[我没有!宿主,我没这个意思!] 张婴无语:[那先安静。] 光团连忙隐身。 张婴重新看向任务。 任务:笑眯眯地掰断车队里十根竹简,被他人夸奖:折得好!(未完成,0/10) 奖励:轮回酒(3次/人)(被金蝉子的轮回酒碰到的人,将连续两周持续精神抖擞,焕发青春的活力!) …… 竹简,秦朝的书籍。 撕毁书籍还要被人夸奖撕得好,这纯纯搞事啊! 好在张婴反应快,发现也不是没有完成的可能性。 像是不同内容的竹简被折断,情况肯定不一样。 举个例子,你撕毁小姑娘心爱人的情书,和你撕毁小姑娘收到的辱骂、恐吓信。 小姑娘肯定一个气抖冷,一个拼命夸你。 所以张婴已经默默选好能折断的书简范围,哪怕不得夸奖,也不能去踩雷。 光团又小心翼翼地冒出来:[宿主,只剩下那辆玄色的马车没去过了。若依旧找不到怎么办?任务还做吗?] [当然不做。活着不好吗?] 张婴虽然很馋那个奖励,也想在即将回咸阳前,多积攒些与能外婆一起生活,日后也能独立的资本。 但他更清楚自身的定位。 一个和贵人可能有血缘关系的小娃娃。 一个还未与贵人建立相处联系,仅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 若他敢仗着丝薄的血缘关系,脑子不清醒,肆意放肆。 古代可不是多讲人权,缺孩子的地方。 稍没处理好,以后有的是苦吃。 再者,他早就明白,凡事可执着,甚至可豪赌,但不可贪心。 任务本是上天偶尔掉落的小惊喜。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 …… “阿婴怎又不见了?你怎么盯人的。” 刚刚净手回来的张宫女,捶了要落泪的小宫女好几下,气得磨牙,然后叹了口气,“也不能全怪你!狗……他怎么在玉兰行宫时没见这么折腾,唉。” 小宫女不敢摸被捶痛的肩,低声说:“上回是在月云车上找着的。但那,我不被准许靠近。” “嗯,跟我来。” 张宫女叹了口气,刚走两步,用力挥了挥手,“这都快回咸阳,世家贵族,规矩繁多,狗,阿婴的还如此……这回真得好好教教,多长心。” 挥手时,她手中的纺纱梭子在空气中刮出“唰唰”的风声,听着就吓人。 不远处正在监督站军姿的蒙毅见状,无奈起身。 张婴爬马车这事对长辈们报备过,嬴政是懒得管。 蒙毅是要操练军队,又有些补偿心态,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唯张宫女旗帜鲜明地表示反对。 蒙毅对张宫女逮张婴的行为不插手。 若不是这回见纺纱梭子在空中挥出的风声过于犀利,怕真伤到张婴,他也不会起身。 …… 张宫女没去什么月云车,经过这几日的你追我藏,东躲西藏,她敏锐地抓住张婴周游列车的路线。 于是她径直来到最中央的玄色车,也就是王车所在地。 “蒙将军。” 张宫女回身给蒙将军行礼,“这回得劳烦您先上去了。” 蒙毅苦笑,这回是关心则乱。 张宫女哪怕知道张婴在王车也不可能上得去,他跟过来倒是给了对方一个进入王车的理由。 左右踌躇了一会,竟是等到散步归来的嬴政。 “所为何事?” 这几日嬴政在王车批改简牍,刻意没去关注张婴,此时见蒙毅和张宫女齐聚车前便有些奇怪,“那小子到我这来了?” 蒙毅苦笑一声:“叨扰陛下,臣子顽劣,实在是……” “哦。” 嬴政摆摆手,“无妨,功大于过。” 随侍一旁的赵高却轻声道:“君上,老奴刚运送五十斤朝中重臣的简牍,放在王车内。这稚子万一不慎弄倒、弄坏可如何是好,不如尽早带出来。” 两万精锐急行军中,最不喜欢张婴的当属赵高等内侍。 这也正常,没出事时,众人可以当个笑话看。 可一旦出事,第一个被追责的肯定就是作为大管家的赵高。 所以在听到张婴窜进王车时,隐忍如赵高,也憋不住上了一次眼药。 蒙毅微微皱眉。 “这两日,阿婴何曾毁坏过任何竹简?”蒙毅冷冷地看着赵高,“中书令何至如此言重?” 赵高卑躬屈膝道:“老奴说的不是,但老奴想着,这奏折简牍厚重,万一被触碰倒塌,压着稚子也是不好。” 蒙毅这才脸色微变,看向嬴政。 “行,进去看看。” 嬴政无所谓地挥挥手,率先掀开车帘,然后他一脚落在马车上,便看见被车帘挡住的已经断成两半的竹简。 嬴政:“……” 蒙毅:“……” 张宫女:“……” 最先看到的竹简的三个人集体愣住,蒙毅和张宫女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底的不敢置信。 倒是嬴政若有似无地轻笑一声。 他右脚一踢,便将断成两片的竹简给踹进阴影里,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躬身往里面走。 蒙毅也加快一步跟上,只希望这会是他看到的第一枚也是最后一枚断开的竹简。 然而…… 一片,两片,三片断裂散落在地的竹简。 而且从上面的标记来看,摆明是朝臣送来的奏折。 嬴政沉默地捡起一枚竹简看了看。 蒙毅心都快凉了,他左顾右看,就见王车堆放简牍的地方,一个翘起的小屁臀背对着他们在耸呀耸。 片刻后,那小身影仿佛找到什么,将其“刷”抽出,然后“咔嚓”折成两半。 蒙毅差点没一口凉气倒抽过去。 这熊孩子,之前在其他车一点都不折腾,怎么在王车反而如此调皮。 这些可是朝臣们送来的奏折! 陛下可是最勤勉,能日批百斤奏章的皇帝。 完犊子,这回怕不是要捅破天! 蒙毅一出声,小儿闻声回头,仿佛没想到会在王车里撞见大人,手里的半截竹简“啪嗒”掉地上,弹到嬴政面前。 他两只小手紧紧地拽着裤腿,宛如偷吃被抓包的小松鼠,露出怯生生的神情。 怒气上涨的蒙毅见状,如气球被戳了一个洞。 他心一横,无奈又小心翼翼地回身认错:“这混账竖子,乡野长大,不知礼数。回去我一定严加管教,好好打几顿板子。臣,甘愿替他受罚。” 紧随其后的张宫女满脸焦虑,她就是害怕发生这种意外,之前才火急燎原各种找人,然而还是没能躲过去。 “噗通”她什么也没说地跪下来,不管将军、陛下会如何对张婴,她都提前表态,做好一切替张婴挨罚打板子的准备。 挤不上来,只能勉强探头的赵高见状,幸灾乐祸。 张婴努力稳住脸上懵懂无邪的表情。 好不容易挑好竹简,大狼犬也去山林准备道具,只等悄悄做好布置,‘折得好’任务的完成进度指日可待。 但谁能想到望风的大狼犬刚走,玄服贵人一行人就都上了车。 打了个措手不及。 重活一场,真是懈怠了。 怎就忘了,在完成kpi之前必须多弄备选计划a,b,c……的习惯。 王车里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人发出响动。 嬴政将所有被掰断的竹简看了一遍,冷不丁道:“为何选着掰断这些竹简?”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7节 第5章 张婴闻言一愣。 他敏锐地觉得这语气情感有些微妙。 他偷偷抬头,发现玄服贵人拿着断裂竹简时表情并不愤怒,甚至有点点轻蔑和玩味。 张婴忽然想起在玄色车厢,竹简仿佛被强迫症整理过一样,有条不紊。 唯这一小摞简牍被丢在角落,没卷好不说,表面还有几只鞋脚印。 “丑!臭!” 既然大狼犬没来,原定计划肯定无法实行,那就小小赌一吧! 张婴小手在鼻尖前挥了挥,做出嫌弃的表情,“臭,厌!阿婴可折得好?!” 蒙毅倒吸一口凉气:“!!!” 小祖宗,你可别添乱了。 他都想冲过去捂住孩子的嘴,抱起来就跑。 “哈哈哈!!!”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嬴政听完后并未生气,也不是强忍怒气,而是畅快地哈哈大笑,“丑?臭!对!哈哈哈哈……折得好!” 那些儒生要他效仿周朝,批判他收缴兵器,批判他要改郡县制,甚至批判他大兴土木,不就是些臭不可闻垃圾奏折吗! 连小孩都看出来又丑又臭,就该折断! 他根本不该与那些臭不可闻的对峙,平白浪费心力! 嬴政的脸色缓和了些。 再次看向笑容憨憨的张婴,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样貌虽像扶苏,但性情却更合乎他的性情。 嬴政余光又瞥到桌上案牍,扫视了几眼,轻轻挑眉,他向着张婴招了招手。 跪在地上的张宫女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 了解嬴政的蒙毅和赵高露出截然不同的表情。 蒙毅冲过去的脚步一顿,心下吁了口气。 赵高则垮下脸,这个可恶的运气好的混小子。 陛下怎么会夸对方折得好! 而且…… 他目光快速扫过那些竹简,暗暗可惜,怎么不掰其他人的?偏将与公子扶苏关系融洽的儒生送来的竹简给掰断。 亏他还特意放在显眼的前排。 赵高心气不顺,忍不住阴阳怪气一句:“瞧着简牍的摆放位置有变,容老奴上前重新整理。” 说到这,赵高还不忘蹲下来,也不管张婴能不能听懂,笑得宛如狼外婆一样道:“小郎君,日后可要多学规矩,不能再乱弄竹简,万一将重要的奏章弄丢,可赔偿不起。” 蒙毅顿时不笑了。 张婴懒得理会他,因为任务完成,能让人精神焕发的轮回酒奖励也到手。 [宿主,领取奖励吗?] [当然领取。] 张婴微微颌首。 他眼馋奖励主要是为了外婆。 张宫女年龄大,又连续熬夜照顾他,以至于天气稍冷些,外婆便会头部神经疼得睡不好。 现在有了这个奖励肯定能缓解几分。 只是外婆滴酒不沾,到时候是放入外婆的洗澡桶,还是故作无意地泼过去。 正想着,张婴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酸涩,且充斥着泪意。 怎么回事?他为何会想哭? 张婴脸色一变,疯狂锤光团,[轮回酒的领取方式是什么?] 光团也懵圈:[对不起,宿主!我也不知道,发放方式是主系统安排的最合乎社会运算的正常方式。] [……] 张婴完全没心情和系统扯皮,他觉得眼睛肿得都快看不清。 唯独一个想法,忍住。 男子汉,流血不流泪! 张婴提腿就往外冲,想尽快找个容器装好泪。 然而这么一副幼崽憋住热泪,仿佛受尽委屈,仓皇逃离的模样,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忍不住想关切一句。 于是,张婴被围住了。 蒙毅更是第一个上手触碰,这一抱,他感觉手中仿佛不是个孩子而是一匹疯狂的小野马在拼命挣扎。 小孩的脸越发的红,盈满眼眶的泪花越来越多。 这下连嬴政也上前一步。 “biu……哇……” 幼儿浑身一颤,眼泪瞬间像炸泪的表情包,喷涌而出,根本停不下来。 众人一怔,居然这么委屈吗? 三双不善的目光几乎同时落在赵高身上,赵高脸都绿了。 “与个稚子计较,浑说个甚!” 嬴政冷硬的嗓音响起,“红云车的膳食、打扫,都归你!” 所有人一怔,赵高更是不敢置信地看向嬴政,嘴唇皮都在轻轻颤抖。 陛下不是最在意案牍奏章的吗? 怎会维护一个捣乱小子? 还罚他去给张婴做饭、打扫卫生。 委屈啊! …… 王车里持续了近一刻钟,小孩才勉强止住泪。 蒙毅虽有些感慨张婴哭得特别久,但也不觉得多奇怪,小孩爱哭多正常。 但他转头看张婴一副羞愤的包子模样,耳根通红,时不时瞅着他身上、张宫女和陛下身上都被哭湿的衣襟。 蒙毅忍不住“哈”了一声。 原本还站着的小孩,忽然蹲在地上,埋头不动了。 …… 张婴被张宫女强行抱起来更衣时,也始终埋着头,保持着婴儿在母体最安全的蜷缩姿势。 他两只小手死死地捂住脸,丢脸,社死! “咕噜噜” 张婴的肚子发出轰隆隆的响声。 光团冒出来焦虑道:[宿主,这酒三人都浇到了。但我发现这个奖励的出现方式,被动消耗了你大量的能量,得快点进食才对。] [……] 让我缓缓吧! 哭成这个样子,上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 …… 张婴正自我调整情绪,片刻后,忽然听到了零散的脚步声。 不一会,一股极其诱人的香味传递过来。 片刻后,耳畔忽然响起“滋滋”炙烤的声音,最原始的烤肉香味渐渐散开,又仿佛是朝准张婴的方向不断袭来。 “咕噜噜” 张婴的肚子又叫了一声。 缺乏能量的身体被唤醒,开始疯狂觉醒本能。 张婴的口水不受控的疯狂分泌,他鼻尖不自觉地动了动,下意识向着香味最浓的地方探去。 一抬眼,张婴便看见入一份散着白烟的炙烤肉片,油水滋滋作响。 他看着它,直勾勾地看着,根本挪不开眼。 盛肉片的碟子缓缓移动。 张婴的小脑袋不由自主的,跟着烤肉片在左右缓缓移动。 “噗嗤。” “咳,咳咳……” 随着带有提示意味的咳嗽声,肉片不动,张婴也恍然惊醒,一抬眼便看见拿着盘子,憋笑颤抖的蒙毅。 除此之外,还站着好几位宫女。 她们姿势娴熟地在烤肉,烹饪鱼片粥,还有一位小宫女拿着蕉叶扇,对准他的方向,在炙烤好的肉片上不停地扇风。 张婴:“……” 怪不得香气无孔不入,真是不讲武德啊!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8节 “该用膳了。” 张宫女绕过来,伸出来的手一顿,绕过脑袋,爱怜地拍拍他的肩膀,“膳,饿肚肚,要吃药哦。” 张婴一听吃药两个字就激灵了。 不能吃药! 必须珍惜无需用插食管吃饭的日子。 丢脸,比丢命好太多了。 此时,端着肉片逗人的蒙毅哈哈一笑,伸手揉了揉张婴的脑袋,安慰道:“男子汉大丈夫,胆子小点也无妨,日后让你阿兄他们带着练练!” 幸好张婴听不太懂秦语,要不然得跳起来反驳。 蒙毅其实不是故意逗张婴,只是那一副明明眼巴巴馋烤肉馋得不行,却依旧倔强强忍的模样过于可爱,才起了心思。 蒙毅从旁侧端了一锅热腾腾的鱼片粥来。 “太饿的话,先喝点鱼片粥垫肚子。” “咕噜咕。” 这不是张婴肚子里,而是外婆肚子发出来的声音。 他看着从新来到临时灶台前,烤鱼烤出满头汗的外婆。 张婴起身从旁边拿过来两个空碗。 在两人疑惑的视线下,张婴将自己罐里的鱼片粥舀了好几勺出来,分装好,然后有些吃力地向蒙毅和张宫女举起。 他奶声奶气地道:“外婆吃!你,你也吃!” 蒙毅和张宫女同时愣住。 寻常三岁大的小儿,哪里会自己一口不吃,主动将口粮都孝敬给长辈的,不发脾气强抢食物就不错了。 不光张宫女红了眼眶,连见多识广的蒙毅也心生感动。 “可使不得,下次别唤我外婆。你饿了,你吃。” “外婆吃。”张婴压根没听明白,执着道,“外婆先吃,吃好好!” 说着,张婴还拍拍自己的小肚子,以示坚定,这副懂事的知礼的小大人模样,惹得张宫女再忍不住,红了眼眶。 蒙毅笑着接过张婴手里的碗筷,一饮而尽,随之猛地将张婴举高高。 “啊哈……” 张婴有些慌地张开嘴,你只是个为劝外婆吃饭的附带品啊!别这么激动。 而他这一副像被突然拧起后脖颈的小猫咪的慌乱模样,再次引得蒙毅再次哈哈大笑。 这也吸引了,刚换好衣服的嬴政的注意。 “用过膳了?” 嬴政刚走近,便看见大快朵颐的张婴。 然后听见蒙毅笑眯眯地将“稚子分食”的故事说了两遍,第一遍简单描述,第二遍是他对张婴的仁孝好评,一脸自傲。 嬴政:“……” 啧,说得好像谁没个孝顺儿子似的! …… 张婴见玄色贵人过来,也尴尬了两秒,但一回生二回熟,很快调整好状态。 他时不时偷瞄一眼,暗暗观察。 他发现玄服贵人心情似乎不错,衣领敞开,偶尔与便宜爹说话时还带着点笑。 但从骨子里却透着一种孤傲,就是哪怕坐在人群之间也没有任何人敢主动靠近。也就那位随侍,在炙烤肉片时还敢主动搭话,但玄服贵人多数时间也没理会。 他就静静地看着篝火,青铜匕首丢在一侧。 片刻,张婴听到玄服贵人的肚子轻轻“咕噜”作响。 张婴:“……” 他立刻跑去拿了一个空碗,再从罐里分了几勺鱼片汤出来,又加了三分炙烤的肉,双手高高捧着,屁颠屁颠地跑到嬴政面前。 丝毫不畏玄衣贵人,面无表情的姿态。 “仲父吃!”张婴露出纯真无邪的笑容,见对方没动静,他还踮起了小脚,努力向嬴政多靠近了一些,“一起吃。” 自打看出玄色贵人是便宜爹的顶头上司后,张婴便决定要抱住这一位的大腿。 因为一旦便宜爹在未来有任何过激行为。 这条大腿说不定能救他一命,甚至可能是打倒便宜爹的致命一击。 别问,问就是经验之谈。 …… 现场一片寂静。 张宫女又一次把心提起来,伴君如伴虎,她对皇帝是发自内心的畏惧。 赵高藏住冷笑,还以为蒙家多看不起自己是有多清高,没想到也会耍这种手段。 后宫利用婴孩耍手段吸引王的夫人多了去了,陛下非但不吃这一套,甚至深恶痛绝,好几位夫人因此被打入冷宫,再无相见之日。 更何况这小孩还给君上送膳食这等犯忌讳的事。 赵高见蒙毅靠近,似是想求情。 他岂会给这个机会,连忙不动声色用z字步挡住蒙毅的前路。 赵高卡好位,却见皇上垂眉看了张婴几眼,忽而接过对方手中的小碗。 赵高麻了:??? 第6章 蒙毅没想到陛下会主动来接碗,但脱口而出的话已经收不回,“我可不曾与他说起……唯小子有眼力,天生想与您亲近。” 嬴政闻言神色恍惚了一秒,天生亲近吗? 他的目光落在张婴身上,视野中却仿佛出现另一个娇小的身影。 那人捧着鱼肉羹兴冲冲地跑过来,却噗通摔倒在地撒了一身,委屈得飙泪:“阿父!阿父没吃到。” “再取一碗便是。” “阿父,这是祭祀河神分到的头汤。” 小儿透着难过,擦好泪,小大人地行礼,“还有三块被山神祝福的烤肉。可保阿父事事顺心,三弟平安出生……我的给阿父,我再去求一碗。想和阿父一起吃。” 嬴政回过神。 虽性子不像,但眼睛肿肿端着鱼汤、肉片过来的模样,倒有几分类似。 …… …… “君上,君上。” 赵高不甘心,低眉顺眼地凑在一旁道:“这……” 嬴政压根没看赵高。 他在接过碗后,幼儿竟然顺势握住了他的大拇指,被他面无表情的轻扯开后,对方甚至还敢呆呆地继续尝试握手。 明明之前在王车见他还怕得飙泪,现在倒是敢亲近了。 嬴政瞧着对方熟悉的侧脸,轻轻一笑,低声感慨:“这小子是个胆大的。日后长结实些,可成为我大秦悍将。” 张婴对秦国话的理解能力仅限于几个单词,换言之,没太听对方这一串说什么,但他能看懂表情啊! 此时见玄衣贵人唇角微翘,便宜爹也露出笑容,猜测是要一起干饭。 张婴情绪一放松,肚子饥饿的生理反应起彼伏地冲向他。 顾不得讲客气,张婴重新埋头桌前,一口咬住肉片干饭。 嬴政看他吃的畅快,不知怎么的肚子也再次跟着“咕噜”一声。 他拿着碗的手一顿。 自上月开启巡游,一路舟车劳顿,各地饮食习惯也不怎么符合他的胃口。 慢慢的,嬴政胃口越来越小,对食物需求暴跌,经常胡塞两口锅盔,便去工作。 吃得不行,精神状态自然也不如宫中好,手脚力量也大不如从前。 没想到光是看张婴吃饭,他胃口居然也见长。 思及此,嬴政心情不错地吃着烤肉,让赵高送了些简牍过来,偶尔在旷野批改案牍也不错。 一个半时辰过去。 旷野的炊烟早已消失,只篝火烧得很旺。 赵高过来轻声询问时,嬴政才恍然抬头。 他今日批改这么长时间的案牍,没有往日的腰酸背痛,反而像刚起床一样,精力充沛得可以搏杀一条大虫。 嬴政看着张婴之前坐着的地方,若有所思。 …… …… 张婴正在马车里酣睡,忽而,车帘被掀开,刺目的阳光令他皱成包子脸。 外面有人交流了几句,张宫女忽然匆忙地将他打包,洗漱。 张婴没有抗拒,外婆平日里最舍不得他睡不好,现在能是这么急忙的反应,肯定是来自大腿的召唤。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9节 果不其然,他被带到了玄色马车。 此时,玄服贵人端坐在一侧缓缓抿了一口茶水,见他过来也只是丢了一个眼神,之后又继续埋头批改案牍。 而原本研磨的仆役没了笑容,静静地退下,又静静地端了三四份糕点、野果上来,放在张婴面前。 并同时做了个“嘘”保持安静的手势。 张婴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这是要做啥? 光团忽然冒出来:[宿主,这不是你看中的大佬吗?多好的独处机会!冲鸭。] [安静。] 张婴揉了揉酸胀的小腿,[人家埋头办公,我上前就不是抱大腿,是找打!等等时机。] 然而一天过去。 张婴的小腿都坐酸了,玄服贵人除了批改奏章,就是在即将批改奏章的路上,压根没开口与他搭话,自然也没有抱大腿的时机。 张婴真茫然了。 被张宫女带回去休息时,也完全不明白对方到底想干嘛。 …… …… 三日后,临近咸阳。 “哗啦啦!” 数十匹奔腾的骏马,整齐一致的几乎踩踏出百战团的气势。 每一匹战马左右都悬挂着满满当当的猎物。 冲在最前方的黑甲骑兵,拉紧缰绳,停马的同时也将遮住三分之一容颜的头盔摘下,竟是英姿勃勃的嬴政。 “陛下威武!” 下方的赵高第一个高声喝彩,其他将士们纷纷应和。 “彩!”“彩!”“秦军威武!” …… 嬴政大步走向川流不息的河畔,利落地脱下甲衣,匆匆洗了个澡。 他甩了甩湿漉漉的长发,单手肱二头肌发力,一跃返回岸边,露出宽肩窄腰的健硕身形。 赵高将长袍给嬴政系上,也将遍布肌肉上的大小伤痕重新遮盖住。 “君上神勇。” 赵高开始拍马屁,同时也在暗暗惊讶,“数招便能击败熊瞎子,实乃大秦第一勇士也。” “净瞎说!” 嬴政心情不错,“蒙将军在何处?” “君上,蒙将军陪那稚子钓鱼。想不到将军竟会这般宠溺稚子。” 赵高先给嬴政提起裤腿,细致地用腰带围好,冷不丁上个眼药,“还以为军中将士会以军令优先,待童子们更为粗狂。” “哦,他已转文官。” 嬴政漫不经心地抬手擦了把水珠,“再说了,长子嘛,情有可原。” 赵高一愣,他没想到陛下居然对张婴的好感这么高,话里话外都有些偏袒。 “是,君上说得在理。”赵高只能低声捧着。 “给蒙毅和张宫女请过太医问诊了吗?” 嬴政看向赵高,“身体如何?” 赵高道:“太医道,身体健硕,生气蓬勃。” 嬴政伸手轻轻捏拳,能感受到昔年肌肉紧绷带来的张力。 他并非是相信鬼神之说。 但与张婴接触得越久,身体状态确实越来越好。 真有这般巧合? 他忽然道:“早膳备些炙烤肉食、锅盔!” 赵高面带喜色,陛下最近口味大增,是极好的消息,忙高声道:“是!” “还有稚子鸡。” “……” 赵高没想到陛下还记得张婴喜欢吃稚子鸡,还特意叮嘱,这小子这三天就差住在王车了,表情扭曲了一秒,连声音都低了两个度,“是,君上。” 嬴政道:“赵杰可曾派遣信使?” 赵高闻言立刻将张婴给忘了,毕竟小家伙只是熊得讨嫌,而赵杰的存在是让他嫉妒,负责宫外情报事物的中书令权利,比他大很多。 他道:“尚未。” “加急催促,事必须好好查!” 嬴政冷声:“凡敢欺我秦国重臣者,夷三族。” 赵高道:“唯,君上。” …… …… 与此同时,数里之外。 信使快马加鞭出发没多久,正好与另外一队人马狭路相逢。 信使瞧见对面马车上刻印的符号,当即高声唤道:“前方可是赵兴中书令?” 对面车队骚动了几秒,很快,出来一位骑马小将。 双方互相比对着对方‘传’‘密令’,都确认没问题后,小将将信使送来的竹简带回给赵兴。 埋在案牍里的赵兴疲累地揉了揉眉心,抬头,听闻是陛下密信连忙起身,双手恭敬地接过来翻阅。 赵兴翻了几页,惊讶挑眉,没想到陛下也对那幼儿这般重视。 这里面不光有询问张婴身世线索,还要求他做好掩饰,比如不得暴露年轻宫女和张婴之间的关系等。还要留下宫女的命,钓幕后使者。 赵兴沉吟片刻,连忙拿起竹刀笔。 一方面,将这几日从宫女身上拷问到的信息整理好,安排信使送给嬴政。 一方面,他拿起案牍里某些犯人的情报修修改改,将其按在了狱中宫女身上。 …… …… 同一时刻,咸阳城 咸阳宫内的春兰殿。 跪坐在案几前的女子不慎打翻了手中的茶汤,连烫到手都没哼一声。 还是伺候在侧的宫女惊呼一声,连忙拿着帕子上前。 “别过来!”那女子忽然一叫,吓得小宫女噗通跪地上。 “兰夫人。” 大宫女及时上前,端着温热的帕子,担忧地看着女子,“陛下不在,也要仔细身子。” 兰夫人一愣,忽然紧紧地握住大宫女的手,大宫女见兰夫人眼底带着点慌乱,连忙安排宫内其他人离开。 然后她飞速将宫门关上,转身回来扶住兰夫人的肩膀。 “若雪。阿碧被发现了。” 兰夫人手指不停地搅动,“阿碧怎么会抓住!怎这般不小心。” 若雪心头一颤,忙道:“兰夫人安心,您并未出过面,阿碧也非春兰殿的宫女,况且我们在一年前就断了与对方的联系,她什么都不知道。就算被抓,又能如何?” 兰夫人脸色缓和了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也是慌了神。毕竟牵扯到那孽……孽……唉。” 若雪不说话,只轻轻地给兰夫人捏肩膀,道:“你说,要不要再派人去……” 兰夫人很犹豫,想了想又想还是摇摇头,“算了,一动不如一静。再等等。” 她又连忙用朱笔在帛纸上写下几个字,折好递给若雪:“你交给她,叮嘱她万万不可惊慌,事已了。就算看到故人,切忌不可自乱阵脚。” “是。” …… …… 三日后,咸阳城外百里。 军营拔地而起,这次是连夜奔赴咸阳。 两个时辰后,咸阳城的影子一点点地从天边出现,在太阳即将彻底升起前,庞大的咸阳彻底出现在众人眼前。 军卒士气一震。 蒙毅快马来到王车,也就是张婴酣睡的地方。 他刚进去,诧异的发现张婴并未睡。 秦皇端坐在案牍前批改奏章。 阿婴小爪子轻轻撑在桌面,垫起脚,下巴搭在手背上,明明眼皮子一耷一拉着困得不行,然而但凡嬴政抬头,他会立马精神地也扬起脑袋,“咿呀”着露出单纯无齿的微笑。 陛下虽没给回应,但陛下办公时非常讲规矩。 能容忍小不点在案牍边笑闹,足以证明对他的亲睐。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0节 张婴完全不知道蒙毅心中的感慨。 经过这几日的卖萌,张婴对玄衣贵人只有一个感觉:服气。 这位贵人就像身经百战,百战百胜的老将军。 任你撒娇、卖乖、小心机,花样搞尽,对方始终如淡然处之,巍然不动。 张婴甚至还使出了茶饭不思的绿茶小心思。 就是玄服贵人在熬夜批改案牍时,他也不肯吃饭不肯睡,痴痴地趴在案牍前,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眨呀眨,执拗地要等着贵人一起用膳。 然而对方放下竹简后,只稍稍讶异,便很坦然地接受张婴的等待,只比平时多拍了拍张婴的肩膀。 张婴当时都愣了。 就这?完事了? 但当张婴犹豫要不换个人抱大腿时,玄服贵人又坚持日日带他上王车用膳,前一天他不动筷子的膳食,第二天保管会换,怎么看怎么贴心。 张婴这性格吧。 曾经的他没资本,没得选,所以养成了但凡有一丁点机会就不会轻易放弃的习惯。 这边磨得多,张婴再见便宜爹时情绪都稳定许多。 今日,他也只扫了一眼,以为便宜爹例行公事完就会走。 没想到便宜爹叽里咕噜一会,忽然冒出来几个他能听懂的词汇。 “回家。”“认祖。” 张婴脸色一沉。 竟然就要回咸阳了吗? 他还没做好准备。 张婴的小手下意识握住了玄服贵人的衣摆。 他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没有再看公文,而是落在了他的小手上。 张婴心神一动,试探性用出特别生疏的哑巴秦语,道:“仲父,困……仲父,去仲父家……” 张婴试探性撒娇完,见玄服贵人沉默地看着他缓缓靠近,不为所动,张婴又多撒娇了会,对方依旧不为所动,张婴心下有点挫败,打了个哈欠,小脸枕在玄服贵人的椅子上靠着,靠着靠着就睡着了。 而他认为嬴政不亲厚他的表现,却令马车的蒙毅惊呆了。 尤其看到嬴政没有抗拒张婴的靠近,还给张婴裹好毯子,默许了对方拽着他衣襟的行为。 蒙毅恨不得冲出去看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 而且…… 这一副父慈子孝图是怎么回事? 明明他才是爹。 如此一想,蒙毅心中有些不得劲,只想尽快带张婴回蒙家培养感情。 他忍不住拱手道:“陛下,臣请先带阿婴回蒙家一趟。” 嬴政一顿,淡淡地瞥了蒙毅一眼,道:“你看看。” 说完,他将赵杰送上来的有关张婴的简牍,递过去。 插入书签 第7章 在赵杰整理的文件中。 那宫女是一年半前被黑衣人绑架来玉兰行宫,一个月后又得到黑衣人送来的张婴。 她只知道命令来自于咸阳,并且黑衣人拿她父母的命做威胁,等张婴七月时再杀,可得黄金百两。 但因为张宫女怜悯阿婴,处处照顾,她又见阿婴身体极差,便想让张婴病死,免得脏自己手。 没想到在张婴五个月大时,宫女又收到一份从咸阳递来的密令,要求她将阿婴先养着,暂时不要处置。 直到几日前,她接连获得两份密令。 第一份要求,将张婴尸骨送回来咸阳。 第二份命令,等她黑衣人过来后,再毒死张婴。 宫娥察觉到两份命令或许来自不同的势力,怕死之下,她决定先下手为强,死无对证。 然后第二天,她就被抓获。 被抓获后,狱内有三四批游侠、死士过来杀囚。 最终赵兴亲自将年轻宫女转移,并不再告知任何人地点,截杀行动方才停止。 赵兴从咸阳的户籍调查三年,赢氏王族和蒙氏的幼子死亡率,并未发现异常。 尤其重点查询的扶苏、公子高、公子寒等年满十五的皇子府邸,均有新生儿降生的记录,但离奇的是,全部夭折,所以只上报给少府,没有人像描绘记载,也未上嬴氏族谱。 同时,赵杰也额外列出,蒙家子蒙婴降生时,并未记录耳后有一枚红色小痣。 …… 蒙毅看完之后皱起眉。 他完全没想到儿子会牵扯出这么麻烦的事,连中书令调查的时候都会泄密。 逼得赵兴连向嬴政汇报情报时,也不敢告知牢狱地点。 简直荒谬。 “竟敢如此伤我妻儿,日后定会拿他们作筏子图谋更甚。” 蒙毅的脸色带着抑制不住的怒气,声音抑制不住地变大,“臣请旨彻查此事,若有……” “你啊!还是如此冲动。” 嬴政摇了摇头,“再细看。” 说到这,他用左手食指,将有关“出生蒙婴耳后没有一枚红色小痣”的竹简推了过去。 蒙毅一愣,猛然抬头:“陛下是说他不是蒙家子?那可查出阿婴是何人家?” 嬴政眼眸微眯。 蒙毅语速很快道:“臣记得阿婴于子时诞生,况且他现在耳后有红痣。或是当时稳婆没细看。” 嬴政:…… 蒙毅的神情也逐渐变得凝重,他的手握了握拳,刚毅的脸上露出决断。 他开口:“陛下。臣妻,已知晓此事,连夜发来家书。阿婴也与我颇有缘分,样貌相似,又都有红痣,或是山神赠予我与妻的恩赐。 何况,臣本就有抱养嗣子的念头,只是怕妻伤心才没有动。如今碰上张婴,即便真不是长子,也远比收养远亲子嗣要好。所以这件事不如……” “此事必要彻查!” 嬴政语气很平淡,却又透着森森寒意,“胆敢谋害蒙家子嗣,又潜伏中书令,必是六国余孽。若他也为棋子,你当如何?” 蒙毅神情凝重,张了张嘴,忽然严肃道:“陛下,阿婴年幼,若是以诱饵方式……” 嬴政摇了摇头道:“三岁稚子,不至于用李廷尉的法子。” 嬴政手指轻轻敲了敲案牍。 半晌,他似漫不经心道:“我先带着稚子回宫,你去细查,看是谁想谋害臣之子。” 蒙毅闻言有些舍不得,但他看了眼酣睡的张婴,确实,如果张婴的身世真的很麻烦,留他他宫中指不定是最安全的选项。 他连忙道:“劳烦陛下。臣会尽快彻查。” 顿了顿,蒙毅坚定道,“臣还是那句话,稚子无辜,臣愿意给阿婴冠以蒙家名字。” …… …… 躺在榻上的张婴并没有睡,可惜此时的他对秦语的理解能力很烂,完全错过了一次知道“便宜爹并不是亲爹”的真相机会。 他正在精神尸骸中和系统骄傲感慨:[终于,我也有被大腿单手抱起来的一日。] 光团蹭蹭张婴的脸颊:[宿主真棒!争取下次让大腿主动给宿主整理衣服。] [对,啊不对啊……] 张婴猛地察觉不对劲,[大腿很重要没错,但我是为了过得好才抱大腿,这都快本末倒置了吧。] 系统骤然沉默。 张婴再次躺平。 系统忽然说:[宿主,之前你身体不好我没说,但自从绑定你,我已经连续三年业绩考核!qaq,现在你身体也舒服了些,再做个任务保住系统排行榜的名次,可以吗?] 张婴一惊,系统也这么卷的吗?还有末尾淘汰制? 他点头:[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来刷点新任务看看有没有实用的奖励。] 系统:[好咧。] 张婴立刻翻开任务列表,完成任务要数日后刷新,他看看有没有新的…… 瞳孔地震。 任务:骑在蒙毅肩膀。(0/7) 奖励:剁辣椒(五坛) 他沉默了一会,忽然用意念道:[统儿,其实你是整蛊系统对吧?] 光团一脸懵,跟着看过去,脑后也具现化出一滴豆大的汗。 张婴冷漠脸:[病秧子身体我认,奇奇怪怪的任务我也认。但新弹出来的任务是什么鬼?让蒙毅给我骑大马(0/7)?那可是蒙毅啊!流传千年的将军!我怎么敢!] 系统颤声:[主系统说过,不会发布宿主无法完成的任务。否则我们这边也算违规的。肯定是有办法完成的。]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1节 张婴:[呵呵。那你告诉我怎么完成。完成之后保活命吗?是不是死亡结局?] 光团再次沉默。 张婴:[奖励也毫无吸引力,剁辣椒?我拿了有啥用。不做了,] 系统汪的一声哭出来:[对,对不起。不要不做任务了!不要抛弃我!奖励,奖励我会去主系统询问更换。] “……” 张婴囧了。 他没想到系统居然被搞破防了。 他没想抛弃对方,毕竟这小系统蠢蠢的,相处得不错,他只是想先抑后扬,让对方重新刷新下任务而已。 张婴正想宽慰两句,没想系统“唰”地回来。 光球:[宿主!主系统说了,只要你愿意继续做任务,就赠送一套秦国语言百科!以后能听懂秦国话啦!] 张婴眼前一亮:[行。] [好哒!] 光团说完,原本暖黄色的光团忽然膨胀了一倍不止,好在数秒后又恢复原状。 …… 恰在这时,原本还在哒哒哒行走的马车忽然停止。 张婴连忙将眼睛闭得更加紧。 伴随着温和的嗓音,一只大手轻轻地落在他的额头上,另一只手温和给他盖上薄毯,抱着离开。 “还在熟睡。” 张婴始终闭着眼,感动的不行。 终于,终于能听懂人话了! 这真的是他诞生后,最喜欢的奖励! 这时,他感觉自己进了一个暖烘烘的屋子,隔着眼皮也感应到一些橘黄色。 没多久,他先是感觉有人在摇晃他的身体,张婴立刻发出哼哼唧唧不满的声音。 须臾,他感觉嘴巴被勺子熟练地撬开,喂了些鱼汤。 再之后一阵晃荡,他感受到熟悉的暖烘烘的场地,张婴拱了拱身体,继续趴着装睡。 …… 等房内人离开,他稍偏头睁眼,便看见窗外干净璀璨的夜空,看了一会竟有些困。 他正准备询问光球所在何处。 这时,门帘外传来男人交谈的声音,音量很低,但隐约能听到一些。 “陛下,您真的决定吗?” “当然,蒙将军。” “陛下,臣,臣感激涕零。” 张婴:“???” [系统,我没听错吧,你也听到是陛下?] 光团也是一脸激动的样子:[我确定!真的是陛下!难道我们要见到秦始皇了?] 陛下? 秦始皇在这?! 提到嬴政,张婴立马不困了! 准确点说是彻底惊醒! 这可是秦始皇,中华上下五千年最有牌面,最绕不开的皇帝! 史书中有人恨他,说他是天下第一暴戾残酷的君王,焚书坑儒,刑罚严苛,所以陈胜吴广才会揭竿而起。 但也有人称他为千年来最厉害,最有魄力的皇帝。 年少登基,政权被把持,面对以吕不韦和赵太后为首的两大派系力量,非但没成为傀儡皇帝,反而成功捣毁两大势力,之后仅用十年,灭六国,完成统一伟业。 不光国内学者喜欢研究,国外学者也对“千古一帝”很感兴趣,部分学者甚至将其推崇得偏神化。 谁能对这样的牛人不好奇?! 张婴不能!连光团也不能! 他刚想起身看看那位大帝的真面目,抬眼恰巧与窗外一道背着光的,如鹰的目光碰上。 夜黑风高看不清样貌,但对方身形高大威猛,他一站那,几乎将窗户遮了个全,只透着点银光。 不知为何,张婴瞬间闭眼。 “嘎吱”门轻轻被推开。 脚步声极轻,但张婴却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心跳渐渐加快。 忽然,他察觉到一双大手将他抱起。 张婴睁眼,发现抱起他的是熟悉的玄衣贵人,对方不怒自威地看着他。 玄衣贵人身后还跟着便宜爹。 吓死了,还以为是皇帝…… 等等…… 已知,现在屋内外拢共就两成年人。 便宜爹毕恭毕敬地杵在玄服贵人身后,之前在外面互相交流的人称呼陛下和蒙将军。 对得上啊! 便宜爹地位较低,应该就是蒙将军,看这年龄不是蒙恬就是蒙毅。 玄服贵人被称为陛下,只能是…… 秦始皇! 张婴心脏砰砰砰直跳,一时间脑子有些发懵,谁能想到一次荒凉行宫的碰瓷,他以为最多碰个村长,谁知道碰到了当今天下的霸主。 他这是运势好起来啦? 转运啦?从头再出发! 光球:[宿主,运气真好啊!我们居然抱住了嬴政和蒙将军的大腿。] 张婴:[是啊……等等……] 蒙家,不管眼前这位是蒙毅还是蒙恬,那都会被默认为扶苏党。 便宜爹是蒙家人,他自然也会被算成蒙家人。 那么问题来了。 此时秦始皇已统一六国,距离他薨逝最多还有十一年,一旦等秦二世胡亥登基。 蒙家作为铁打的扶苏党,肯定是率先被清算的对象。 按照史书记载中,扶苏自杀没多久,蒙恬就倒了大霉了,蒙毅之后就被囚禁而死,蒙家上上下下几乎没逃出几个。 换言之,他只剩下十年好活? 在一个不管按21世纪还是秦朝来算,都没成年的年纪?! 张婴瞳孔地震,怎么办! 他正在疯狂头脑风暴,忽然看见嬴政扭头对蒙毅说: “都安排妥当了?” “是!” “就选他了。” “是,陛下。” 张婴:???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让我听听啊! 插入书签 第8章 选他? 选他做什么? 张婴很想知道更多的内容,但一与嬴政对视,只觉得心跳如擂鼓,满脑子的问号都说不出口,内心不停地深呼吸,鼓起勇气,一紧张,声音嘹亮到破音。 “仲父!” 惊得屋外树梢响起飞鸟震翅的声音。 两位长辈眼底都泛起一丝丝讶异。 “仲父,怕!” 张婴这回半坐起身,向嬴政伸出手,圆碌碌的双眸里盈满了濡慕。 不管玄服贵人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他最好先装不明白,当喜爱的长辈亲近,再逐步尝试。 嬴政的双眸落在张婴微微颤抖的小手上,眼底闪过一抹了然:“嗯。” 说罢,他用手指安抚性地轻轻戳了下张婴的眉心。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2节 张婴心中一喜,他一只小手捂住自己眉心,一手紧紧地握住嬴政的大拇指,道:“仲父,玩嘛!”就像是什么都没听懂一样,与嬴政像往常一样相处。 两人互动了一会,准确的说是嬴政任由张婴撒了会娇。 他忽然道:“我们先离开,三日后来接你去祠堂。” 说罢,嬴政点了另外一位样貌清正的内侍,“有什么,吩咐他即可。” “仲父!为何?” 张婴闻言一愣,后日来接他去祠堂是要做什么?会和之前的对话有关吗? 他紧紧跟在嬴政身后宛如小跟班,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阿婴哪都不去,阿婴要和仲父一起……” 蒙毅见张婴始终不愿松手,担心嬴政生气,主动上前将对方拧起。 没想到他的手刚触碰对方,张婴憨憨一笑,哒哒哒地躲到嬴政身后去。 蒙毅一呆。 他虽早察觉幼儿对他带着些忐忑和躲避。 但蒙毅之前一直以为因为那身洗不去血腥味的铠甲,所以想着回咸阳蒙家就会好。 没想到今日一上手,居然会这样? 为什么稚子面对陛下时,就宛如刚被带回家的,楚楚可怜求抱抱的幼犬,一点点主动靠近,一点点试探主人家的底线。 为什么面对他的时候,张婴就是笑笑,掉头就跑。 明明和陛下对比起来,他看起来才更加和蔼可亲吧。 殿内其他人发出无声的倒抽一口凉气。 光嬴政在之前的互动中没有彻底甩开张婴,没有生气,就足以惊掉宫内其他内侍、宫女们的下巴。 更别提被躲开的蒙毅,也没生气,只用一种稍显无法理解的郁闷眼神瞅着。 天呐。 这小子,不对,小郎君到底是何许人也? 之前被嬴政点名陪同的内侍,后背脊都挺直了。 …… 嬴政和蒙毅没逗留多久,依次离开。 两位大佬背影消失后,张婴看见光团激动地滚过来。 [宿主,你太牛了!这可是残暴、独断乾坤的千古一帝啊!你说撒娇就撒娇?那也是征伐战场的蒙将军,你说躲开就躲开?] [我也紧张害怕,但没办法,命重要。] 怎么可能不紧张,第一句“仲父”他都咆哮破音了。 不过开了口,他也坦然不少。 在历史给秦始皇打上如此多的buff和标签之前,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只要是人就会有喜好、偏向与厌恶的情绪。 而他也用一声声“仲父”,敏锐地察觉到嬴政并不反感,甚至还有些欣赏他跳脱、大胆和耍宝一面。 [宿主,按你的说法,这是要走霸总文里被霸总一眼看中,清纯不做作傻白甜路线?] 张婴一个踉跄,差点从床榻上摔下去。 好在负责他的内侍一个箭步冲过来,将张婴扶住。 [秦始皇的后宫还能缺了傻白甜?况且这种没营养的路线,是长久不了的。真正想要自己不可被取代,就必须有拿得出手的价值。] 小辣椒,永远比不过能延年益寿的小人参。 光团领悟地点了点头,忽然道:[对了宿主,那个坐在蒙毅肩膀的骑大马任务你不做了吗?] [做,相信我。] 张婴眉毛一动。 他没急着完成,一是,他对与父系血缘接触的事有心结,从情感上想避开。 二嘛,完成任务的方式又不是只有撒娇一种,多的是操作。 张婴没继续思考这件小任务。 蒙家如今春秋鼎盛,但十年后一旦胡亥,或者说非扶苏的皇子上位都有可能满门倒霉。 此刻,他在脑内快速简单扒拉了几个未来方向。 1,尽量延长嬴政的命。 2,不让胡亥登基。 3,朱升那一句,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 不过这三个选项都有弊端。 选项一,是最安全,他也已经有初步设想。 首当其冲就是把哄骗秦始皇吃丹药的人给弄掉。其次,看能不能从系统那捣鼓些东西,用来延年益寿。 但这个选项不受控,说句不好听的,万一他操作搞尽,最后世界意识给嬴政安排个别的死法,美名其曰维护历史,那不得吐血。 选项二同上,胡亥登基并不是因为胡亥厉害,纯粹是赵高和李斯的野心。杀了他,也不能保证阻挡进程。 至于第三个选项,称王造反什么的他是真的不想。 先不说前期有多高的致死率,就说万一成功了,起得比鸡早,睡得比啥都完,007的生活想想都累啊!何苦呢。 但是多储存,多搞点粮食、搞点护卫还是很有必要,起码有个自保退路。 …… 习惯性地在脑内做了多份设想,张婴看着系统,有了走出第一步的方向。 [先从不让始皇帝大大吃丹药开始!] [嗷!宿主你打算这么做?] [我们先摸清楚宫殿附近的情况,找到秦国方士或者相关的人,到底是直接想办法找出丹药有毒的证据,还是其他的方法,了解一下再说。] 张婴揉了揉眉心,他看到蹭过来豆豆眼里满是担忧的光团,拿定了主意,[放心吧!新的人生,我要无拘无束的长命百岁!] …… …… 之后的两日,嬴政一行人没有过来。 张婴被拘在宫殿中,只好试着在附近走走聊聊,没想到还真让他逮到一个与方士有关的小胖子。 而跟着张婴跑的内侍,赵文,险些累断了腿。 赵文并非是新进宫的内侍,也曾伺候过几位秦国夫人,帮带过孩子。 但还是第一次见着如此有礼貌、活泼、好问、同时又精力爆炸到令人崩溃的稚子。 如果是寻常的大臣之子,赵文能轻松地拿捏他们。 比如博士学宫就在不远处,随便借一份竹简过来让调皮小子抄写十遍。 但这位不是。 这一位可是敢拉住陛下衣袖问问题,甩开蒙上卿的手还被哄着的人。 宫里宫外还有谁? 面对如此受宠,皇帝都耐心回答问题的稚子,谁敢拿那些手段? 他反正不敢,又不是嫌命长。 所以这两日,赵文只能一路僵笑着陪着解释,恨不得能长出八条腿追在这孩子身后。 他瞅着张婴陆陆续续认了不少阿兄,老丈; 最后还不知从何处捡到一个衣服邋遢的迷路小官吏的儿子,时不时还聊一些丹药方面的问题。 赵文:“……”脸上的笑容都维持不住。 不愧是陛下带回来的孩子,对长生的爱好都一模一样。 …… “文!文!我们可以去那边玩吗?” 再次听到张婴这熟悉的嗓音,赵文脸色一僵,他几乎是麻木地点点头。 赵文便回去沏茶水,等他回来,却发现宫殿里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赵文:…… 他连忙唤来不远处的内侍询问,这才知道,张婴居然打着他的招牌,和新认识的小伙伴推开了一扇小门跑走了。 赵文瞳孔地震。 张婴从来没溜出去过,怎么这回反而跑到墙的另外一边去了? 定是那小子带坏了张婴。 这么想着,赵文连忙往那边赶,就是一瘸一拐地跑不怎么快。 …… …… 此时被张婴拉拽着的小胖子,还不知道自己被赵文扣了一顶带坏小孩的帽子。 胖少年郎有些慌地看着张婴。 “阿弟,真,真的行吗?” “当然啦!” 张婴歪头看向面前胖乎乎的少年郎,“我信阿兄,带我见去卢家看看。” 少年郎一听“我信阿兄”几个字便支棱起来,拍胸脯道:“放心,到时候我替你挨打!况且少府府邸就在隔壁,我天天来接卢方士的女儿回家,小路近得很。” “嗯嗯……我陪着阿兄!”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3节 张婴笑眯眯地拉着少年郎快步走。 自从知道临时落脚的宫殿背靠少府,也就是统管皇宫私产和生活事务的机构,包括管理为皇族炼丹的方士。 他就想先近一步了解秦朝炼丹,以免之后去针对时会出岔子。 这两日他有目的瞎逛闲聊,虽没逮到秦朝的正统方士,但钓到一位爱慕方士女儿的呆子。 …… 两人通过后院一条小门小道,稍微走了几步,视野变得极其开阔,碧水青山,景色宜人。 左右拐了三个弯,两人便抵达一处占地几亩的大型建筑群。 最大房屋的前坪划出一块被三面土篱笆围起来的地,里面传来认字读书的声音。 张婴定睛一看,土篱笆内最显眼的地方,站着一大两小身着灰白色宽袖长衣的身影。 左边看起来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她举着一张板子,上面刻着6个构造类似的“马”这个字。 右侧男子戴着方士帽,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个方框细沙土,他持笔,一边讲解,一边方框内写下大篆的“马”。 这难道是史记中描述的,六国文字一统,所以在统一文字? …… “如何?美哉?”胖少年忽然道。 张婴迷茫抬头。点头。 胖少年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有些得意地拍拍张婴的背,开口道:“你小子年纪虽幼,但也有些眼光。卢家小姝在这,卢家不用去了。但也只有最近能看哦,三年后,我将迎娶她。你以后作为阿弟也不能看。” 张婴:“……” 胖哥你挺恋爱脑的啊! 居然误会他是因为想看小女孩,才缠着要去卢家。 不是啊!他要去啊!有正事啊! 张婴正准备说要去卢家,之前负责举牌子“马”的卢家小姝居然走了过来。 她先给胖少年打了个招呼,胖少年脸红着瞅着卢家小姝,只干巴巴地问候几声便闭嘴,卢家小姝笑了笑忽然也安静下来,很快,两人的脸越来越红。 张婴:…… 摔,这什么小学生狗粮!要不他还是换个人去接触方士吧! …… …… 好在小胖没有彻底忘记张婴。 很快,他与卢家小姝介绍了一下张婴,说是对炼丹好奇,卢家小姝也大方地邀请来炼丹房玩。 卢家炼丹室很近,绕了一条街,三人便抵达目的地前,但奇怪的是这房门敞开。 先是一个超大的三角铜鼎吸引了张婴的注意力,随后,张婴看见三个身着方士服青年正在试图搬动这个三角铜鼎。 站在最中央的是一个年龄瞧着比胖郎君大不了几岁的少年。 “啊!你们作甚!”卢家小姝捂嘴惊呼。 “哎!你们做贼吗?” 胖少年郎立刻第一个冲进去,拽着铜鼎往底下一扯,三个方士青年都被震开。 张婴见状一愣,天生神力?还是方士们太虚? “樊家竖子,你……”站在中间的少年眼睛都气歪了,“竟敢阻扰我师门惩罚弟子不成?” “……什,什么惩罚弟子!” 胖少年郎肉嘟嘟地向前一步,有些瑟缩,但又努力站直,“卢方士一直努力炼丹,每月初,月中考核都是头名,他有什么错!” “哼。” 少年郎一脸不屑,但注意到张婴,尤其是张婴身上的绸缎华服后,才勉强补充道,“他胆敢哄骗高公子,炼制些伪劣丹药,徐师尊搬走丹炉,不让他炼丹有何不可?要我说,应该彻底逐出师门。” “公子才没有错。” 胖少年整个人都激动起来,捏紧了拳头,才开口道:“高公子一片善心为黔首,他只是想炼制出让黔首们都吃得起廉价的丹药,卢方士是感念高公子一片善心,勉励试之。怎,怎么就要被惩罚啦!” 张婴原本是站在胖少年一边的,听到这连忙挪开了几步。 希望全民服用丹药,啊这…… 且不说十丹九毒,起码十丹有六七的概率毒且无用。这理想本身就透着一股“何不食肉糜”的天真。 公子高的名字可以顺手记下来。 日后不是胡亥,也不能推这人当皇帝。 插入书签 第9章 张婴正有些发呆时,那少年与胖少年争执了起来。 少年嘲讽道:“若无昂贵的成本,又如何炼制得了有益处的仙丹。凭你嗓门大吗?” 胖少年:“……高公子说,说了!就肯定,肯定炼,炼制得出来的!” 少年阴阳怪气道:“还是个结巴?!屠户之子也敢口出狂言。行,既然你坚持能炼制,那你炼制一个廉价又便宜的可以给百姓们吃的丹药! 你若输了,日后再不可来找卢家小姝。否则我揍死你!你若侥幸赢了,哈……你不可能赢!” 胖少年道:“卢家小姝才不是可以打赌的!” 少年嘲讽道:“炼制不出来就滚!让我把这个鼎带走!” …… 张婴注意到胖少年脸都急红了。既不想将心上人拿去对赌,也不想让心上人家的炼丹炉被人搬运走。 他摸了摸下巴,忽然想到了廉价又对身体好的丹药。 不就是豆腐么。 张婴眼珠子一转,忽然想到要制止嬴政吃丹药。 最好是直观地证明丹药有毒。 但他只是一介稚子身份,即便提出质疑,也不会有人真的放在心上。 但他若是一个对炼丹初有涉猎,小有成就的神童呢? 用这样的身份来质疑丹药有毒,这不就好像制作出美容药的小神童,质疑某某美容配方有毒么。 不说立刻制止嬴政吃丹药,但能让他心中有个疙瘩也不错。 思及此。张婴歪了下脑袋,狮子大张口,道:“若我能炼出廉价丹药,我可以随意参观你们的方士丹炉吗?翻阅资料吗?” “又一个?哈哈哈!” 少年人嘲笑过后,目光落在张婴华贵的服饰上,脸上露出谨慎的神色道:“你姓甚?阿父何在?” “不知。” 张婴歪了歪脑袋,“有影响吗?” “不知?” 少年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抹鄙夷,声音带上嫌弃,“就你,仆役之子?那你也是贱奴,能和屠户之子混在一起。 你这般出身配和我打赌?你这一身绸缎是偷来的吧!真羞与你为伍……” 张婴的表情冷下来。 那少年人越说越上头,还有伸手推搡张婴的动作。 这时,一个胖乎乎的身影举着一个砂锅大的拳头出现,大吼道:“不可欺负阿弟!” 下一秒,那少年人宛如被炮弹击中一样倒飞了出去。 众人惊呆:! “居然敢打熊兄!上!打他!” 后方的方士们也向着胖少年一拥而上,互相斗殴起来。 好在所有人都避开了小不点,张婴则故作无辜地时不时踹几脚敢打樊家子的人。 …… …… 赵文匆匆赶到之后,看到的就是如此令人心梗的一幕。 他喊了几声住手,那些血气方刚的青年都没听从,下一秒,他黑着脸指挥着一群宫卫将这群人分开。 在与张婴简单了解情况,赵文皱起眉,有些难办。 秦朝有几大政治势力,其中熊家属于的楚国派系,之前华阳夫人在世时,楚国派系可以说是秦国的翘楚势力。 若不是昌平君熊启起兵叛乱,间接打乱李信联合蒙恬合击伐楚,最后兵败二十万。 只怕留在秦朝的熊家人会过得更加风光一些,当然他们现在也不差。 若是打伤普通贵族,赵文很轻松就能处理。 哪怕是势力不比楚家弱的世家,他也能处理得好。 但恰恰是这种,这种性质就敏感的贵族,这类贵族已经有被害妄想症,赵文担忧一个没处理好会引发连锁反应。 赵文决定去皇宫询问陛下。 他原本想将张婴先一起带去皇宫。 但张婴死活不同意,嚷嚷着一定要弄出廉价丹药,给那群人好看的意思,要为樊家子撑腰。 把樊家子感动得眼泪哗啦就落下,连敷脸的膏药都被冲化了一些。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4节 赵文哭笑不得,想到嬴政的命令,还真给张婴安排在一处独立于外的半废弃炼丹屋。 只是为了安全,赵文别说没安排方士,连烧炉子的柴火什么的都没有,还对旁边的宫卫说,盯着,不能让张婴靠近火炉子。 等这边安顿好,赵文便匆匆前往宫殿向嬴政汇报。 …… …… 张婴站在炼丹房前。 他一边思考怎么让炼制豆腐的流程出现得合理一些。 一边听着身后两位小情侣在对话。 卢家小姝:“那你们岂不是得罪死熊家子了?他阿父可是熊家人,这可怎么办。” 胖少年道:“他欺负我可以。欺负阿弟不成!兄可辱,弟不可辱!” 张婴听到这刚有些感动,就感觉自己肩膀被拍了拍。 他回头,恰好看见胖少年气势萎靡地蹲下来,丧气道:“阿弟啊!这事我扛着,日后,日后我,我让你当我女婿,替我照顾她们。” 张婴差点口水呛到。 胖哥你…… 我把你当兄弟,你居然想当我岳父。 不过你想法这么悲观又透彻,居然遇到事后还敢一拳出击。 一时间不知道该感慨古代的侠义精神,还是太过直肠子。 他正想着,忽然听到隔壁发出锤子“哐当”捶打重物的声音。 他绕过去一看。 入目的光着膀子的壮汉,他们或身扛两麻袋,或站在巨大的水缸前,用竹竿不停地搅拌,还有拿着锤子在捶打,一眼望去,全是汗流淋漓的肌肉。 “哦?” 坐在门口精神矍铄的陈工师笑呵呵的打量了几眼,抓来的一把小野果,“要不要吃点?” 在秦朝水果可是稀罕物,后世水果大多没有,也就柑橘能吃上两口甜。 张婴见果子又大又艳,忍不住凑过去尝了尝,虽看不出品种但水分很足,微酸。 也是走了几步,张婴才发现里面的人好像做的不是常规物件,而是在弄沙砾。 他想靠近再看清楚,忽然身子腾空,原是被旁侧的陈工师一把抱起。 “小儿莫乱跑。这里可玩不得。” 陈老伯粗糙精瘦的手臂将张婴箍得很紧,语气带着点自豪,“等日后你需要用沙板练字时,陈某给你送一份。这可是连李廷尉都夸过我陈老头制的沙细腻如帛纸,当魁首。” 李廷尉?李斯? 李斯真的夸过? 还是古人这么早就会采用名人效应了了? 张婴小脑袋点呀点,肉嘟嘟的小手时不时还拍几下,很给面子地“哇”“彩”“魁首”……实际上他心思都在观察沙子的制作流程。 泥土挑出→浸泡→过滤→添沙→过滤→压成正方形暴晒。 最后一道工序是将整理出来的细软白沙压成正方形木框中。 流程简单,枯燥,看了几次后,张婴脑海中灵光一闪,眼前一亮。 本来他还想着,制作豆腐的步骤繁多,要如何合理地点醒旁人制作。 现在看看这一道工序,只要给工序换个词,变成: 大豆挑选→浸泡→磨浆→过滤→煮浆→点石膏悬浮液→压榨成型。1 天,不就和制作豆腐流程一模一样么。 张婴越看越开心。 他直接跑回去,指着那工序,对樊家子和卢家小姝,道:“阿兄,阿姊,我知道如何炼制仙丹了!” 小孩子嘛。 可以充分展开童言无忌,精准点拨的天赋。 是时候当一天的牛顿小苹果。 小姑娘捂嘴笑了笑。 胖少年无脑道:“这不过是使把力气,如何能与通晓天地的炼丹比?你莫再乱说,怕小淑女会不高兴。” “混说什么,我如何会与稚子计较。” 卢小姑娘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看向张婴,“炼丹有甚好的,阿父制丹也算小有名气,可近日丹炉比猪下水还臭,残渣又多又难洗……嗨,还不如筛沙,能赚些粟米布匹。” 张婴眼前一亮,这小姑娘想法好通透啊! 而且还主动引出了话题。 张婴歪了歪脑袋,掰了掰手指:“原来如此!嫂嫂,我……” “吖”他话还没说完,小姑娘满脸燃起绯红,明显被嫂嫂两个字戳中,羞羞地瞪了胖少年一眼,“你,你在外浑说什么嫂嫂。” 胖少年一脸懵逼,只当小姑娘生气疯狂道歉,没看出对方在害羞。 张婴也没想到自己随口说了句“嫂嫂”,会让对方有这么大反应。 还被迫吃狗粮。 他忍住翻白眼,伸出小手比划道:“我知道啦。嫂嫂说筛沙比炼丹好,若,若是像……做沙一般炼丹,提前筛一筛,渣渣没了。对么?嫂嫂。” 张婴这身皮相生的极好,如观音座下童子。 尤其最近伙食好,吃得又白又嫩,精致中还透着一股机灵劲。 小姑娘被萌得恍惚了下,虽没信,只当哄小儿地笑了笑:“你说得也不无道理。” 张婴脸上的笑容更深了,道:“那为何不试试呢!” “可阿父说炼丹需要……” “外婆说过,失败是成功的阿母!”张婴挥了挥小拳头,“我想试试,万一成了呢!” 卢家小姝看着张婴的表情一愣,似是想到什么,没有开口。 樊家子大迈步过来,道:“阿弟说得对!今日之事,皆因我而起,你又不能靠近炼丹炉,有什么需要使力气的都交给我!” 卢家小姝也嗔怪地瞪了樊家子一眼,看向张婴道:“我幼时,阿父经常抱着我炼丹!这炼丹炉怎么操作,我还是会的!” 张婴大喜,连连点头。 没多久,废弃的炼丹房内是不是会传来稚嫩的嗓音。 “樊家阿兄,柴火不够了!” “好嘞!” “嫂嫂是要磨成渣吗?那布放这对吗?” “是是吗?好,都听你的!” …… …… 与此同时,咸阳宫 赵高忽然进来,拱手道:“君上,赵文在外面候着。赵杰信使也已经抵达。” 端坐上方批阅简牍的嬴政一顿,说起赵文,他就想到了张婴。嬴政也正好在思索祠堂春祭一事。 他也在斟酌,明日到底要不要用那种方式带张婴去。 沉吟片刻,嬴政道:“让他进来。” 赵文与信使同时进来。 仆射先将信使带来的新消息,整理好呈贡。 嬴政轻轻翻阅简牍,他翻阅的速度越来越快,然而猛地一滞。 他的目光落在“王族血脉”四字上瞳孔一缩。 良久。 嬴政忽然大手一挥,案几上铜杯、烛台、案牍纷纷“叮咚哐当”砸在地上,将刚好步履匆匆迈入大门的赵文给吓了一大跳。 赵文心头一凉,时机真不合适,他噗通跪下。 许久,久到赵文以为嬴政忘记他的时候。 上方传来稍显低沉的嗓音。 “何事,你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 熊启:芈姓,熊氏,名启 秦朝有很多人的名字读法和现代不一样,比较复杂,为了方便阅读记忆,我就都二设,取其中一个名字。 外舅外姑:岳父岳母的意思。 1豆腐制作工序,来自百度百科。 第10章 赵文心头一紧,首先飞速承认自己照顾不利的错误。 紧接着飞快地将这两日张婴的行程,尤其是刚刚发生的冲突,不带任何偏好地仔细说了一遍。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5节 说完,宫殿内寂静了许久。 久到赵文忍不住偷偷用余光瞟,恰好见到陛下单手紧紧地握住剑柄,另一只手几乎能将竹简捏断,似乎正在克制内心极度的愤怒。 他连忙低下头,再不敢多看一眼。 赵文并未感知错。 嬴政的心情相当的不美妙。 今日赵杰递上来的情报,抛开里面的猜测、废话和细末枝节。 就是三个要点。 “婴小郎君的身份有宗族二次修改、登记,但相关官吏在这一年间陆续死亡。” “扶苏、公子高、公子寒府邸,都曾有一个孩子,皆因出生残疾而被杀,其中,公子高与扶苏的幼子,母不详,并未被记录在案。” “六国余孽曾在两年前数次引发几家大火,烧毁大多相关线索。” …… 虽没有直接下定论,但字里行间的意思很明显。 张婴是蒙家人的概率较低,虽然无法断定是哪一位皇子的后代,但基本判断是嬴氏王族血脉。 …… 嬴政作为一个横扫天下,睥睨六国余孽的当今霸主。 正志得意满,却发现自己的孙子被六国余孽阴谋坑害,险些丧命。 怎么会不愤怒。 …… 良久,嬴政的嗓音才平稳地响起。 “熊家呵……既是私斗,责三十大板,闭门思过。” 赵文听到命令愣住了。 熊郎君作为挨打的对象,居然还要被责打三十大板,熊家只怕是会要闹啊! 但赵文回想起陛下之前锐利如刀的气势,立马怂怂地点头。 嬴政继续道:“樊家子,护……人有功,见义勇为者,奖二甲。你让赵高,不……” 嬴政的嗓音透着些寒意,“就你去盯着执行。” 赵文暗暗咋舌,这,这是完全不遮掩的偏心啊! 两个当事人,一个被迁怒打板子,另一个因爱屋及乌,被奖励普通人家两百亩地一年的总收成。 “是。” 赵文刚刚应完。 嬴政又补充道:“赵文。” “是,陛下。” “你去请徐仙师……不。” 嬴政起身,沉吟片刻道,“去唤韩方士过来。” “是,陛下。” …… 恰在这时,赵高忽然踩着小碎步走了进来。 “君上。” 赵高低眉应诺进来,小心翼翼拱手道,“李廷尉、冯丞相求见,两人已殿外等候许久。” 嬴政抬眉:“何不早禀。” “奴,奴有罪。” 赵高说着就跪下来,明明是壮汉模样,抬头却虎目含泪,“君上数日连夜朱批,每日简牍垒起来能有老奴这般高。愿君上休息。” 赵文尴尬得脚指头扣地,恨没有早点走,结果看了一场恶心人的戏份。 嬴政面无表情,道:“召李廷尉,仅此一次。” 赵高脸上的表情瞬间从难过不舍,变成欢喜的拳拳敬爱。 “是,君上。” …… 李斯和冯去疾不是单独过来觐见陛下,他们身后还跟着一车车的简牍。 嬴政见李斯和冯去疾两人匆匆行礼后,马不停蹄地与赵高、赵文一起,将身后简牍搬进来,垒成一座又一座的简读大山。 他脸上带着无奈:“好你个李斯,这是不叫我安寝?” 李斯连忙躬身拱手,解释道:“臣不敢。陛下,此乃各大官属的大臣们,于月内针对《定国图志十大略》修订后的细纲略。另,臣集群策之力,在郡县制在重新做了标注。 臣与冯丞相已将其分为八大类,归总成目录,好方便陛下查阅。” 《定国图志十大略》是方针国策,相当于我国针对民生的十年规划。 最初是由李斯起草,因其内容包罗万象,周全细致,嬴政粗略后大为赞赏。 便下令将其眷刻分给各大臣,让他们昼夜不断,研读探讨。 以至于秦国连着六次的朝会大议题都是有关它。 在这里面,如军功,民功,以及列国人士的功劳问题,朝臣们在吵吵闹闹中基本达成共识。 但像是官吏们的政功,皇亲国戚的爵位奖励,哪怕嬴政已表达观点,李斯著书摇旗呐喊,赢氏王族也表示拥护陛下的决断,愿意推行郡县制。 但以王绾为首的文官团体始终颇有微词,时不时冒出一点反弹迹象。 甚至可以这么说。 嬴政之所以在登基后,立刻安排一趟去老秦地的第一次巡游,祭祀上天,彰显力量。 这不乏有告诫坚持“古礼不可废”的老顽固们的意思。 他的功劳已超越三皇五帝,他已经是前无古人的大帝,谁也别想阻碍他大刀阔斧的改革。 嬴政本就看中《定国图志十大略》,现在又听李斯说在郡县制上有创新,脸上难免露出些期待。 嬴政拿起总纲目简牍翻阅。 李斯先是将意见分成,赞同、不赞同和中立三大类。 然后再按照每个人的官职,从大到小依次排序,可以说,每个官员的观点,派系,都一目了然。 在这里,李斯用了很杀人诛心的一招。 他将以王绾为主的反对派官员们的姻亲关系,标注六国背景,做网状罗列。 要知道秦国绝大部分官员都有六国贵族背景,彼此间也是你联姻我,我联姻你。 所以被李斯这么一重点罗列,王绾简直像是潜伏在秦朝的六国余孽头子。 就连深谙李斯手段的秦始皇,见到这份简牍也难免皱起了眉。 “嗯,缜密得当,我看王绾多半又要来请辞归家。” 片刻后,嬴政捏了捏眉心,放下简牍,开了个小玩笑。 李斯闻言只点了点头,虽然他早知道陛下心志坚定,更重看人才,而不是背景。 但听到嬴政明示不会就此罢免王绾时,难免有些失望。 秦始皇将沉甸甸的一卷简牍放在案几。 他瞥了眼李斯眼底的青黑,语气温和不少:“你且多歇息两日,其他文臣也得出些力。” 李斯心里一突,他知道这是陛下关心,但也是一种隐晦的警告。 他忙拱手道:“陛下夜以继日的批阅简牍,臣比陛下尚小几岁,岂敢称劳累。此外,另有一事……” 李斯说到这偷瞪冯去疾,使了几个眼色,对方岿然不动。 李斯暗骂一声老狐狸,然后拱手,道:“臣还有一事请奏。” 嬴政心情不错,抬眉:“廷尉大可畅所欲言。” “臣请奏操持陛下的寿诞庆典。”李斯道。 嬴政的眉头微微蹙起,他没有开口,李斯始终保持弓背拱手的姿势。 沉默半晌,嬴政才缓缓起身,独步来到两位臣下的身边。伸手拍拍李斯的肩膀,道:“朕相信廷尉能给我一个应当的理由。” 李斯听到那个自“朕”时,心头一紧,深深地吁了口气:“臣恩谢陛下信任。” 然后他将理由说出来。 秦皇去年一统六国,强势称帝,然后改革郡县制,大兴土木工程等,不停地颁布新律令。 在秦国做官,有一个铁律,那就是必须对相关《秦律》倒背如流,否则很可能因一点错漏而丢小命。 所以秦朝官吏,上上下下都进入悬梁刺股背诵秦律的模式。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有所效。 郡县令们一个个背得疯魔,无暇过年。 惴惴不安的新秦人便以为秦国不准许过腊月祭。 全国将近六分之四的民众不庆祝十月的腊月祭,老秦人也被谣言带进沟,误以为新年也被改革改没了,于是也不过腊月祭。 等李斯知道这件事时,腊月祭都已过去快三月了。 李斯和一众朝臣都认为这事必须妥善处理,以防被六国余孽利用舆论,激起民怨。 他们最初想着让秦皇下明诏欢庆过腊月祭。 但王绾拒绝,认为这乌龙事有损朝廷的威严。 后来博士淳于越提议,不如以陛下登基为帝,普天祝寿为由头,宫内大宴群臣,宫外军民同乐。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6节 李斯等人连连赞同,于是便急匆匆来寻秦皇。 嬴政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温声道:“廷尉思虑缜密,言之有理。不过,这事与寿诞无关。” 李斯等人惊讶抬头道:“陛下?” 嬴政伸手摆了摆,李斯和冯去疾两人只能闭言。 他道:“廷尉,我等可为边陲将士庆贺,可与天下黔首共庆新朝。但庆寿庆典之类,过于浮夸,不必再提。” 两位朝臣闻言一怔。 李斯暗道不好,他见陛下巡游老秦地,便认为陛下爱名利,所以才提议大办寿诞,好让嬴政享受荣光。没想到陛下竟然不答应? 李斯第一个匐身拜道:“臣等心思浅薄,不知陛下品行如此高洁,那就不办……” 老神在在的冯去疾差点没揪断几根胡须。 他睥睨李斯一眼,学什么法家啊,合该是纵横家的好苗子,好的坏的全让你先说了。 嬴政慢慢在殿内踱步,余光看到案几上的密信,忽然想到被迫流落在外的张婴。 他脚步一顿,大办一场,祛祛晦气,也是好的。 嬴政忽然开口道:“你们说得也有些道理。这样,明日春祭大办一场,也算弥补腊月祭,辞旧迎新。” 嬴政突如其来一句,简直就像即将大结局时猛地放一个大招。 李斯刚准备称赞陛下不爱名利,结果话一瞬间卡在喉咙里,憋了憋,还是忍不住咳嗽出声。 冯去疾差点笑出声,很是看不上地瞥了李斯一眼,不开口。 …… …… 数个时辰之后,天色渐晚。 往日寂静的少府炼丹区,如今却人声鼎沸,议论纷纷。 “嘶!那小子着实可恶。” 一名方士顶着两只熊猫眼,几乎是歪着脖子在说话,“若非我上前一步挡住那屠户之子,只怕熊郎君命都会断送!” “嘶!”其余方士几乎倒抽一口凉气。 某悲伤春秋的方士甚至上前一步,呜呼哀哉好久,再愤怒道:“上书,我们必须上书!这是欺我们方士无人,得告诉徐师尊,启奏陛下。” 众人面面相觑,并未表态。 熊郎君捂着像发面馒头一样的脸颊,脸色阴沉:“有劳各位,事后熊家必有重谢。” “对!必须去!我听说韩师兄刚还被陛下召见,肯定是要安抚我等。” “啊,居然能被陛下召见,那定是要为熊郎君出头了!” “熊郎君太可怜,明明是清理师门,竟遭遇匪徒。” 围着熊郎君的方士们义愤填膺,挽起袖子。前坪周围的屋里,还有些方士推开窗户、或者拉开门缝,一脸蠢蠢欲动。 众人正激动地互相分摊伸冤任务。 一群落地无声的宫卫、内侍们面无表情地推开了大门。 他们如摩西分海一般分两排站好。 之前被他们念叨在嘴里的韩方士耷拉着脸,有气无力地走进来,谁都不搭理,看到熊郎君还瞪了一眼,然后“啪”地关上门。 再之后,一张用来处罚人的长条板子被搬了进来。 方士们一愣,安静如鸡。 熊郎君蓦然起身,因为最后走进来的人居然是赵文。 他心里升起一丝丝凉意。 “熊郎君。” 赵文虽不高,但当他用下颚线看人时,给足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陛下有令,私斗,责三十大板。请吧。” “什么!这不,不可能!” 熊郎君瞳孔地震,他可是受害者,皇帝怎么可能如此是非不分,“你假传,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动作利索的宫卫们锁住四肢,如抓拼命折腾的小鸡仔一样,轻松压制在木板上捆绑好。 紧接着,一位身着灰色麻衣,身形有些佝偻的壮汉拿起厚厚的板子。 “砰砰砰!”开始击打。 “啊,我,我不服!我,我可是哎呦熊郎君,哎呦……” “呜呜……那贱人也,他们也处罚吗,赀刑吗?” “呜呜……救我。” …… 伴随着有节奏的击打声,熊郎君的声音也渐渐变低。 原本还群情激奋的方士们,本来就身处屋里的立刻将门窗都关好,留在外面跑不赢的纷纷低头,恨不得能缩到地缝里去。 赵文眉毛不动,上了陛下的黑本本,日后还有的磨。 …… 熊郎君被打板子这事,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少府。 正在沐浴、焚香,更衣,为祠堂春祭做准备的徐福,也被韩方士匆匆打扰。 “徐先生,我不请自来,还望不要见怪。” 伴随着木门被推拉开的“嘎吱”声,略显有些急促的嗓音响起。 徐福看去,正是自负才是道家正统继承者,曾与他有些不对付的韩方士。 此时的韩方士早已没了往日的傲气,进来便主动行礼。 “徐先生,这回您可得教教我。” 徐福表情凝重了几分。 他没急着说完,示意周围的弟子离开,他带着韩方士穿过外院官署,前往寥无人烟的宫廷花园。 徐福这才道:“陛下唤你可为头疾?” “陛下一切好,身体非常好。” 韩方士连连摇头,他左右看了下,然后迫不及待地说,“陛下今日问我对方士炼丹涉猎如何?怎样才算是方士。我不敢妄言,便说,巫、相、医、卜之术,皆可谓方士。” “陛下又问,炼丹之法,可谓之医?” “我说可。” 徐福连连点头,这对话是没有问题的。 “是吧,徐先生您也认为我没答错,是吧。” 韩方士仿佛特别需要这一点认可,音量都拔高了,等再次看到徐福点头,他才沮丧道,“那为何,陛下命我写一份,炼丹有害,丹药之术致死的案例,誊写在帛纸上。” “噗……什,什么?!” 徐福和蔼的表情僵硬在脸上。 他没听错吧,陛下让韩方士写什么?写炼丹会致死的案例书? “陛,陛下可是在与您在说笑……?” 韩方士露出戚戚然的表情,然后摇头:“没有。陛下只留下这条命令,便让我离开了。” “陛下再未言其他?” “只说,务必能让那小儿见之,畏惧炼丹,恐惧方士。” “……” 徐福立刻明白韩方士为何能摒弃前嫌,急匆匆来找他。 这根本不是个人荣辱的问题。 这简直是关乎宫廷方士们的生存危机! 徐福仔细想了想,忽然道:“那小儿可是名……弓字张,单名,婴?” “徐先生所言正是。” 韩方士眼前一亮,“徐先生,你可是认识那稚子,不如你去劝陛下……” “不可。” 徐福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摇头,嬴政惯来说一不二,若在他未下令前劝说,还有说动的可能。一旦陛下直接下令,那就代表他心意已决,问都不用问,绝对不会改主意。 “那可如何是好,还有熊郎君受伤,这炼丹的赌约又……” “还什么炼丹赌约。陛下压根不想让小郎君接触炼丹。” 徐福轻轻摇了摇头,秦国并不是一个崇尚巫医、丹药的国家。 实际上,自商鞅变法以来,秦朝立法,严禁任何丹药流传在市面上。 连张仪想给晚年的秦惠王请方士止痛,都只敢偷偷来。像是孝文王,庄襄王晚年疾病缠身,也不曾用过丹药。 若不是前几年他得到赵高举荐,数次医治嬴政头疾有功,根本不可能进咸阳王城。 “啊!”韩方士也慌了,脸色很难看,“那这不行,那也不行。这……” 徐福仙风道骨地摸了摸长胡须,沉吟片刻道:“你先不要妄动,明日春祭,我且先见见他再说。” 这回春祭改了形式,难道是为了他? …… …… 天色越发晚。 张婴三人在炼丹房捣鼓了将近五个时辰。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7节 浑身上下弄得脏兮兮。 也不知是秦朝纯天然的卤水更强,还是天气气候不对,四个时辰时,这豆腐就成型得差不多了。 胖少年和小姑娘将炼丹炉又一次合上。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看向案几上一份有些碎和水的热腾腾的豆腐,又看向不远处的小小人。 此时张婴正捧着小脸静静地坐着,见他们看过来,立刻给他们一个大大的笑容。 蹲在张婴身侧的大黄犬,正埋着头在狗盆里啃着什么,忽然敏锐地抬头,嘴角还带着白色的沫,它的尾巴矜持地甩了甩,一副高冷不可轻触的模样。 胖少年忍住抚摸狗头的手,忍不住问:“阿弟,你,你真要吃?” “嗯。” 张婴露出天真的表情,不说打败方士的契机,他自己也很爱吃各种做法的豆腐,尤其秦朝这食物匮乏的地方,他还真的怀念,“阿黄吃了,我也吃。” 胖少年闻言一哽,听着有些不得劲。 他开口道:“阿弟,那,那是狗在吃。舒妹你,你如何看?” 小姑娘皱起小脸,开口道:“阿婴,阿父说过,丹药带着个药字,正所谓是药三分毒,不宜吃。” “嗯嗯。” 张婴扬起一张天真的小脸,小手拍拍大黄犬的脑袋,又自信地拍拍小胸膛,“嫂嫂我明白的。丹药阿黄都不碰的。狗都不吃,我才不会吃。” “……” 小姑娘觉得自己父亲似乎被内涵,但没有证据。 “噗。” 张婴闻声扭头,原来是一直看顾他们的陈工师在憋笑。 但这不是关键。 他这一回首,惊讶的发现陛下不知何时静静地出现在门口。 对方并未带发冠,身着红色内衬的玄色深衣,腰系革带金边带钩,显得身形颇为健硕。 张婴屁颠屁颠走过去,露出大大的笑容:“仲父!阿婴思念你。” 他沉浸在制作豆腐成功中,并未察觉对方神色中的暗沉。 张婴伸出小手,一把拉住嬴政的衣袖,轻轻拽着他往方桌旁走。 刚走了没两步,张婴感觉到衣袖被挣开,紧接着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反握住他的小手。 张婴:? 陛下好像与他更亲近了。 …… 他正想着,忽然感觉握住他的大手捏紧,张婴抬头,愕然发现嬴政的目光落在炼丹炉和豆腐上,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浑身气势越发骇人。 嬴政忽然道:“以后不可炼丹。” “那是当然!” 张婴心中轻轻吁了口气,小得意地拍拍自己,然后摆摆手,“炼丹太容易了,会浪费了我的天资。” “哦?” 这答案显然出乎嬴政的意料,他眉毛一挑,似笑非笑,“莫非,你认为这便是丹?” “怎的不是?丹,不就是炼丹炉做的嘛。” 张婴掰着小手指,一个一个,“黄豆、水、用炼丹炉制作出豆腐。莫非谁规定了丹不可是软乎?既没有,谁做的丹在廉价,好上,还能比得过我!” “哈。” 嬴政想说是诡辩,但看到张婴的笑容时,又只是轻笑一声,“豆腐?名都取好了?” “嗯嗯。仲父!我最厉害,豆腐最好!” 张婴见嬴政对他似有点纵容,那不得抓紧机会,试探着拉着嬴政的手撒娇,“仲父!我家阿黄吃我的豆腐丹药才好,吃旁的丹药呕吐呢!我这种才是好丹药,别人用的那些都不好!” 嬴政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将杵在不远处的赵文给召过来。 他道:“交给少府,用药奴验证。” 张婴闻言一喜,今天的陛下实在是太给力了,便再送上一波彩虹屁:“仲父最好啦。全秦国最好的仲父!……” 嬴政听着他的吹嘘拍马,忽然想到他流落在外,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才学会讨好他人,心中又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 嬴政忽然轻轻躬身,动作极其不熟练,甚至说得上有些僵硬地将张婴举起来。 他手臂伸得很直,举张婴的感觉像是在举着一只炸药包。 半悬在空中的张婴都愣住了。 片刻后,张婴只觉得身体被轻轻六十度旋转,然后坐在嬴政结实的臂弯上。 张婴:??? 自己的彩虹屁是不是夸得太过头了? “如何会想到这般炼豆腐?”嬴政问道。 面对皇帝的追问,张婴眨了眨眼,卖萌道:“仲父低点头,嘿嘿,我只告诉你哦。” 内侍都傻了眼,这个稚子真不知者无畏,竟敢让皇帝低头。 不过陛下似乎只愣了两秒,竟真地低下头。 张婴先简单吹了一下自己豆腐才健康,再说其他丹药用很多毒素炼制,对人不好。他自知人微言轻,所以想炼出点实际的好丹药,让嬴政更加相信他。 他很诚实的将所有想法,用萌萌的语气说出来, 嬴政沉默了一会,轻声道:“若这豆腐真如你所言那般好,我会听的。” 张婴没想到今天嬴政会如此梦幻配合,他一个激动送出喜悦的贴贴,“仲父!最好啦。” 嬴政身体顿了一下。 他只淡淡地说:“先去沐浴,稍后前往山中的在祠堂。在那你要听话,徐仙师带你说什么,做什么,要跟好。” “仲父仲父,徐仙师是何人?” “最厉害的方士。” “咦……才不要。他能做出比豆腐更好的丹吗?仲父,应该他听我才对嘛。” “哈……别瞎闹。” …… 赵文一边跟着,暗暗惊讶。 他可是知道陛下今日政务有多繁忙,脾气有多大,多少郎官战战兢兢进出,不敢出声。 当陛下脸色很黑地来找张婴时,赵文还担忧会起什么冲突。 没想到简单几轮交流后,陛下竟将小家伙给单手抱起来,现在还会笑出声。 陛下可不是一个喜爱孩子的人,哪怕是最受器重的扶苏公子,备受宠爱的其他几位小公子,也鲜有被皇帝抱起来的经历。 还有忽然格外隆重的春祭。 赵文看着夜月星空下,一大一小渐行渐远的和谐背影。 难道这孩子是…… 赵文连忙垂头,不敢再作任何猜想。 作者有话要说: 二甲:2688钱,相当于当时三百多石小米, 私斗:表明携器私斗未造成 伤害也将实行赀刑,若造成伤害,则刑罚加重。 第11章 《日书》记,阴日,祭祀,大吉! 四更时分,早已沐浴更衣的张婴依靠着嬴政,小脑袋一点一点。 嬴政合上今日刚批改的简牍,给门口的内侍一个眼神。 很快,几名宫女带着洗漱用具轻轻进来。 张婴耷拉着小脑袋任由旁人给他再一次的洗漱、擦脸、换衣服。 虽说这个时代没有洗发水沐浴液,但淘过粟米的水洗发,淘过梁的水净脸,再辅以两个奴仆用材料不一样的葛巾给他擦脸擦身体。 连着被洗刷两个时辰,张婴觉得浑身上下连绒毛都干净得不行。 张婴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恰好看见蒙毅披星载月大迈步地走进来,他先是与陛下行礼,便兴冲冲地往张婴这边走。 还没一把捞起住张婴,上面便传来嬴政淡淡的声音。 “站直了。” 蒙毅脚步一顿,迷惑不解地抬头看皇帝。 “你可有沐浴梳洗?祭神,不可不洁。” 嬴政大迈步走下来,他也同样洗漱两个时辰,微干的头发简直如墨般丝滑,单手熟练地将张婴抱起。 张婴也非常自然地坐在臂弯,挽住嬴政的肩膀,维持平衡。 蒙毅不敢置信地看着。 负责送羊羹的宫女吓得一踉跄,手捧铜器发出“叮”的磕碰声。 好在其他几人的注意力并未在那。 嬴政抱着张婴来到方桌前,他刚端起碗。 “仲父先吃!”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8节 张婴小手推着勺子往嬴政的方向走,圆碌碌的大眼睛眨呀眨,一副很懂事的模样。 嬴政没动,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婴:“可是闻不惯羊膻味?” “仲父!” 张婴小脑袋几乎能晃出阴影,又摸了摸自己的小肚皮,“仲父是大人!容易饿!阿婴小,小,就不饿。” 嬴政轻声一笑。 当他没瞅见当羊羹靠近时,稚子抿起的唇角以及骤然放轻放缓的呼吸。 “成。” 嬴政纵容地让宫女送了些别的吃食进来,“稍微用点,不可多。” 蒙毅眼底闪烁着几分艳羡,但双眼同时燃起不服输的烈焰。 等日后相处久了,阿婴定会与他更亲近,毕竟他才是亲阿父。 蒙毅小声开口道:“陛下,之前说由我带上去……” “罢了。” 嬴政面不改色地擦了擦唇角,“你尚未沐浴,我也要祭告神灵,你好好维持秩序即可。” 蒙毅:??? 陛下,几天前您不是这么说的呀。 不是让我接张婴上山祭神的吗? 怎么忽然变卦了? …… 张婴扭头。 天还未亮,寒风萧瑟。 昏暗的厢房前,蒙毅一人落寞伫立,眺望此地的身影。 见着这一幕,张婴心里闪过一些微妙的情绪。 他小嘴唇张了张,还是没有开口。 “怎么不说话?” 头顶忽然传来低沉的嗓音。 张婴抬头看向嬴政,犹豫了两秒,转身就跑。 嬴政一愣,看见小孩屁颠屁颠地跑入厢房,没一会竟是端了一碗羊羹,拿了一块锅盔出来,然后重重地放在蒙毅手上。 之后也没管呆呆的蒙毅拒绝还是接受,快速地跑回来。 “仲父!” 小儿喘着气,还露出灿烂自豪的微笑,“这,这样就……俭,德之共也1” 嬴政眼眸微微眯起,心里有些好笑。 但他看破不说破,只大手揉了揉张婴的小脑袋。 …… …… 光团激动地晃来晃去:[宿主,你,你这是心结打开了……哎呀,刚才就应该求个骑大马才……] [安静。] 张婴瞥了眼正在低头吃锅盔的蒙毅,偏开视线,[我,我刚只是不想浪费粮食。] 光团具现化出无语的表情包。 张婴没继续回答它的好奇。 因为他的视线,完全被眼前密密麻麻的仪仗车队所震撼,根本想不到其他事。 伴随着“哒哒哒”声音,赵高骑马疾驰,反身而下,恭敬道:“君上,卤簿已好。” 卤簿:皇家仪仗。 张婴还有些懵懂,便被嬴政一手给抱起来。 他们登上一辆由六匹马拉着的纯黑镶嵌着金色装饰,竖着一面黑色旗帜的奢华马车。 随着长号角声,“咚~”浑厚的不知名乐器开始奏乐。 一行行头戴白狐狸皮帽子,身披黑色铠甲的卫士们大迈步而来。 在他们之后是一片乌压压看不出数量的车辆。 这些车辆连华盖一起都涂得漆黑,唯独车藩朱红,车辆两侧竖着各种各样的兵器,它们似乎是以十辆为一个单位,每十辆车的末尾,总会有一辆车悬挂着动物尾巴,看起来有些像猎豹。 这时,又有十辆由四匹马拉着的,分别为红白黑黄青五种颜色马车,它们向着王车靠过来。 当这十辆车缓缓停下。 王车犹如被众星捧月的那一轮黑月。 嬴政将张婴放在腿边。 他站起来,立于金根车上的背影是那么的雄伟。 此刻,黑甲卫和五色马车向着统一的方向,犹如洪流般倾泻而出的。 他忽然振臂一挥。 “吼吼吼!彩彩彩!” “赳赳老秦!赳赳老秦!” …… 附近黑甲卫爆发出上千人的咆哮声,激动、亢奋的情绪几乎冲天而出! 如此狂热的欢呼声,不光震住张婴,就连赵高等围观群众也是面色潮红,神情激动。 在他们前行方向的人群如被秋风拂过的麦穗,沉默地分到两边跪下。 待嬴政重新坐下来,王车也跟着一起缓缓启动。 嬴政满脸淡然。 坐在他身侧的张婴就好像落在瓜田里的猹。 根本停不下来他躁动的小身躯,左顾右看。 …… …… 春祭在郊外。 也在赢氏王族修建的新祠堂后山。 附近山路挂满的火把,马车会提前停下,宾客们只能徒步上去,时不时便会有门卫高唱来者的名字,邀他们入内观礼。 王车张婴绕过蜿蜒的长廊,便看见一处视野极其开阔的场地。 这里看着有点像奢华版四合院,除了最中央那栋由斗拱组成的穹窿顶外,四面是由非常漂亮精致的阁楼、回廊组成。 场地的正前方摆着一个祭坛,祭坛的最上方摆着一枚巨大的云石,云石附近似乎还散放着许多玉器。 祭坛前摆着一些活着的牲畜,羊、小猪甚至连牛都有。 一些衣着野性的大巫正背对着众人碎碎念念,是一些感念先人、祖宗,顺带说一说今日开祠堂是为何事。 张婴正好奇着,他前面忽然有一位长得仙风道骨的老者款款而来。 “陛下。” 老者双眸慈祥甚至透着几分智慧的光辉,“近日气色不错,老夫甚为安心。” “有劳先生。” 嬴政对徐福很尊重,他尊重一切有本事的能人,“稍后劳烦看着这顽皮小子。” 徐福眼底闪过一抹精光,陛下的态度比他想象中更为亲昵啊。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张婴身上。 “这位,应当是今日的巫祝奉子?” 张婴听到巫祝奉子四个字时,简直满脑子问号。 巫祝还能理解,就是古代号称能沟通鬼神,趋吉避凶,逢年过节、生病救灾,负责衣着奇怪跳大神的人。 那巫祝奉子又是个什么鬼? 听都没听过。 “嗯……” 嬴政微微颌首,沉吟片刻,补充了一句,“为趋吉避凶,暂无世俗身份。” “老朽懂的。” 张婴却不想听哑谜,他一边缠着嬴政问何谓巫祝奉子,一边让系统去查资料。 片刻后,他终于搞清楚了。 原来在秦朝,当有己巳日被视为克父克母的孩子出生,或者天生残疾的孩子。 国家律法对这些婴孩,是不反对甚至鼓励出生就杀掉,或者送走当奴隶。 某些大贵族舍不得杀子,便想了个主意,孩子出生后第一时间送去大巫祝那养一到三年,成为巫祝奉子,相当于隐尘缘,躲避世俗祸患。 之后十三年内,不得告知任何人孩子的世俗身份。 等孩子十三岁时,便可自然舍弃巫祝奉子的身份,重新拿回世俗身份,回归大家族。 张婴懂了,这不就是红楼梦里“劝黛玉出家,方可避祸”的,更有人情味点的版本么。 [宿主,可你不是蒙家的孩子吗?为何不直接认回去?]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9节 张婴摸了摸有些迷惑的光团,思索道:[毕竟我被阴谋抱走几年。可能目前搜集用来证明身份的证据不足,你也知道,世家里阴谋诡计,爱计较的人多。蒙……毅,是怕我的身份遭到流言蜚语的攻击吧。] [啊,想法好周到啊。是保护你呢!] 张婴一愣,眼底闪过一抹复杂:[……嗯。] [皇帝也很有人情味!居然愿意帮忙圆谎,看得出来是真的把蒙家当左臂右膀在爱护了。] …… 张婴正思考时。 徐福与嬴政又与嬴政交流了两句,然后拿出了一枚玉瓶,毕恭毕敬双手奉上。 “陛下,这些丹药我已提前祭告过神灵,十二个时辰内,正是运化药效最佳……” 嬴政坦然地伸过去手。 “仲父!” 张婴唰地跑过来,拉住嬴政的衣袖,“我,我才是最好的。” 陛下,千万别嗑,你活得久我才能躺得久。 嬴政眉峰微动,他这些日子精气神还不错,用不上什么丹药。倒是张婴先天不足,车马劳累得消瘦了不少,应当好好补一补才对。 他将玉瓶递给张婴,还不忘悉心说:“这般扭开,一次一枚,温水服用。” 张婴:“……” 仲父,这瓶毒药我是拿还是不拿。 徐福:“……” 陛下,这丹药你若是不服用,不如还给我啊! 徐福轻咳一声,随后他又从长袖里掏出一个玉瓶,劝道:“陛下心慈,但丹药讲究一个天人合一,道法自然,如此好的良机美丹,莫要错过了。” 张婴瞳孔地震。 好家伙,没收一瓶,这还有第二瓶?! 他与极速跑过来的大黄犬对视一眼。 [系统,不会伤到我吧。] [放心吧宿主,道具辅助,专业无烦恼。] 很好,那也别怪我们不讲武德了。 …… 嬴政正准备吞服丹药,延年益寿。 这时,听到熟悉的犬吠声,以及张婴银铃般的劝道声。 “大黄放心。仲父也吃的。我也吃一半,你放心吃。” 嬴政回头,恰好看见大黄犬百般嫌弃不愿意张嘴服用一半丹药的模样。 嬴政:“……” 忽然回忆起半日前张婴那句“狗都不吃!”,他拿起丹药的动作凝滞了几分。 与此同时,张婴小手猛地给大黄犬塞嘴里,同时也吞了半颗丹药进去。 徐福也心痛地捂住了胸口。 嬴政见状无奈,正准备上前递水,免得张婴吃太急呛到。 他才走了一步。 “噗。” 张婴脸色一白,然后猛地吐了一口血。 大黄犬也紧随其后,不光吐了一口血,还半瘫软在地上四肢抽搐。 徐福:“!!!”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左传·庄公二十四年》:节俭是美德。 第12章 徐福整个人都懵了。 他活这么久,从没见过这么恶劣的碰瓷,就是吃断肠草也不会见效这么快吧! 张婴也有些无语。 系统表现得也太浮夸了,躺地上就罢了,居然还搞得四脚抽搐,这不摆明着在演吗? 徐福哽得胸腔起伏较大,他长臂遥遥指向张婴,缓了缓,才慢慢开口道:“许是婴孩气血过足,陛下不必担……” 话还没说完,他便被布满阴霾的双眸震慑得说不出话。 嬴政半蹲下来,双手轻颤地扶住张婴,想将其抱起但又不敢随意摆动对方,上过战场的他可太知道,操作不当很可能会伤患造成二次伤害。 “可有哪里不适?太医令……” “仲,咳,仲父我没事。” “别说话,立刻就医,太医令……” 张婴一愣,他只是想制止嬴政服用丹药,所以让系统利用平衡身体的能量,营造出一点吐血的情况。 但见嬴政如此焦虑,他有些后悔方式欠考虑,太过粗暴。 “仲父,没事,阿婴没事。” 张婴伸出舌尖,那里有他刚刚咬破的口子,哭戚戚地求抱,“不小心咬破了,抱抱。” 嬴政一脸无奈:这出血量明显不对。 不过张婴这内疚来得巧。 嬴政又不傻,怎么会想不到药效尚未开始等关键点。 若张婴之前多说几句徐福不好,嬴政便能透过现象看本质。 但张婴这一副内疚说自己不好的模样,反倒让嬴政偏心得没边,就认为是徐福丹药有问题,或是有些冲突成分。 对徐福不至于一竿子打死,但印象分起码跌了百分之五十。 比如重之又重的春祭主祭身份,下一个季度的丹药资源,都没了。 …… …… 春祭巡游车前,赵高正在督促郎官盯紧,万不可让人浑水摸鱼进去。 这时,他瞅见徐福虽依旧是仙风道骨的装扮,但神情恍惚,一路下山时几次差点摔倒。 赵高沉吟片刻,靠近了一些,轻声道:“徐方士,这春祭可是结束了?” “春祭没结束,但我结束了。” 徐福露出一抹苦笑,踌躇片刻,他施施然行了个礼,“中车府令,敢问宫内可是来过其他方士?” 赵高一怔,摇头道:“未曾。” 徐福不信,都能勾得幼儿炼丹,甚至让那稚子故意来碰瓷构陷他。 若是没个师父教,区区三岁孩子,怎么可能做到。 徐福怀疑赵高是想撇清和他的关系,于是他直勾勾地盯着赵高,道:“中车府令,我可曾开罪过你?” 赵高的心思很细腻,他立刻笃定道:“徐方士,你便是我唯一信赖合作的方士。你且详细说说。” 徐福很怀疑,但确实不想再浪费时间。 他便之前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赵高闻言很是震惊。 陛下为何会如此偏爱张婴? 怨不得徐福怀疑,现在连他都有些怀疑,是否有其他偷偷举荐了方士上去。 难道是赵杰? 对了,这段时间赵杰都是用‘绝密’渠道汇报,若是他举荐,还真的能瞒得不漏一丝风声。 “你竟也不知?”徐福疑惑地看向赵高。 赵高的脸沉下来。 作为贴身随侍不知情,不光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更是一个不详的信号! 赵高深深地拱手:“多谢徐先生告知,日后必有重谢。” 徐福看向赵高的眼神彻底缓和下来,还有心情宽慰对方:“陛下麾下能人居士无数,偶尔有几件事不交给你丛,你也不必太过焦心。” “我明白。徐先生也不必忧心。你有功劳,陛下也未彻底丧失信任。” 赵高见徐福不信,补充道,“陛下是爱欲其生,恨欲其死的性格。” 徐福猛然清醒,也松了口气。 赵高又附耳过来,轻声说:“先生,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在炼丹上想重获陛下信任,不如也学那方士的,从这稚子身上下手,笼络个孩子而已。 另外,有关熊郎君与张婴的赌约。陛下已给豆腐安置药奴,徐先生不妨也带些丹药过去,甚至可以稍微对药奴使点力……到时候,熊家也会高兴……” 徐福眼底闪烁着惊疑不定,他蓦然看向赵高:“这……若是药奴身体有恙的事被发现……” “嘘,我也只是一提,先生您自己斟酌。” “……嗯。”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0节 …… …… 小半个时辰后, 青铜大鼎前,大巫、主祭、秦朝勋贵家族,每个家族都派了一人上台唱祝词。 张婴敏锐地察觉,每一位勋贵家族的代表上台念新春祝词时,都会神色不明地偷偷打量自己,仿佛在探究又仿佛在惊讶。 青铜乐器“叮咚哐当”的响,青铜大鼎内的火焰“啪啪哒”烧的响。 现场气氛搞得很恢宏,就是耗时太长。 张婴小脑袋止不住地点,再次回忆起被校园领导们轮番上阵演讲支配的恐惧。 终于,在他几乎睡着时,一位女巫走下来往他头上撒了点粉末,又用拇指在他脸上画了点咒纹。 再之后,张婴看见嬴政一步一步踏上石梯,恭敬地上了一炷香。 蒙毅双手捧着帛书紧随其后,等嬴政说完祝词,将手中两样东西交给嬴政。 嬴政利落地将帛书掷于青铜大鼎内,为熊熊烈焰添了一把柴。 这时,一位头发花白的年长的男子挺直背脊,大迈步而来。 这人看起来与蒙毅倒是有几分相像。 老者过来后,余光瞥了张婴好几眼,之后先上了一炷香,高声诵读祈福文。 等他诵完,便递了一支笔刀给嬴政。 嬴政接过,反手便将祭台上的祭品一并杀了。 刀法很利落,一点血都没湔洒出来,全部顺着铜制管道流进器具。 蒙毅端着一小碗血、帛书还有竹简来到张婴面前,他握住张婴的手,让他食指沾血,然后轻轻在帛书上按上手印。 然后他将那份帛书放入火盆中烧掉。 再之后,嬴政大迈步走下来,大手覆在张婴的额上,又捏了捏四肢,见他没有任何难受的反应才微微颌首。 蒙毅,尤其是年迈者的身体一顿。 张婴揉了揉眼睛,软软的声音:“我好着呢。” 他以后不会再用这种方式碰瓷。 祭祀结束。 大巫们一个个收拾东西。 张婴一行人也缓缓踏下台阶,来到距离祠堂不远的一处郊野。 仆役们将祭品台上的牛羊猪搬下来后,没有带走,而是一块块肉切好,放在铜板上油滋滋的烧烤。 这里驻足还许多宾客,每个人手握着碗筷,明显有备而来。 张婴嘴角抽搐:这祭品不是给神的吗?直接开野餐? 蒙毅也端了一份过来,笑道:“拿着。” “……直接吃吗?” 张婴忍不住问道,“不是祭祀给神灵吗?” 蒙毅哈哈一笑,道:“当然,神明用过的祭品,我们吃才更有福气!” 张婴眨了眨眼。 这个逻辑,倒是比后世不得吃祭品的规矩,更有人情味点。 …… 张婴端着飘着肉香的碗,左右看了眼,发现驻足在这里的秦国男子,不说样貌都很俊美,起码五官端正,浓眉大眼,没有一个丑的。 他们与陛下行礼,来回说些祝贺开春,来年丰收等吉祥话。 面对他们偶尔探究的视线,张婴都是用憨笑面对。 这时,嬴政拿了一只大牛腿过来,递给张婴。 张婴有点嫌弃没有孜然、辣椒、胡椒的烤肉,但既然是皇帝递拿过来,还是快速接过咬了一口。 就这么一口,张婴眼前一亮,好香啊! 还以为秦国是无香料,无美食。 但某些贵族厨子确实有牛逼之处,居然能把烤牛腿烤成一丝一丝有韧劲,像是烧烤味的牛肉干。香得很! “仲父也吃!这块最好!”张婴也不忘拿起大腿肉,借花献佛。 周围人吃肉的动作一顿,有少年郎遮掩住讥讽的笑容。 果然拿孩子争宠,宠得了一时,但一不小心就会犯忌讳。 陛下怎么可能随便接旁人递来的…… 嬴政非常自然地接过来,在牛腿上咬了一口。 “嘶”周围人瞳孔地震。 他们忽然有些相信那一则,徐福得罪了稚子才会遭始皇帝厌弃的流言了。 但也有部分朝臣却若有所思。 他们并不认为陛下是溺爱孩子又感性的人,应该是陛下知道孩子出自哪一家,在施恩这孩子的家族。 看来得发动人脉,尽早了解其家庭情况。 之后话题忽然引到张婴身上,好几人笑眯眯地开口,若是没有世俗身份的张婴若尚未安顿好居所,他们愿意让张婴住在自家宅邸。 嬴政对这些话都是一笑而过。 张婴面对长辈们玩笑式邀请,旗帜鲜明地抱住嬴政的大腿。 开口就是“要和仲父住一起”闭口就是“除了仲父外,谁都不喜。” 嬴政什么心情不知道,但其他秦国男子都在心中暗暗钦佩,这到底是哪个贵族家的娃娃,很有后福啊! …… …… 张婴只当自己就是一个小花瓶角色。 过了祭典,他便打了个懒懒的哈欠。 这两天,又是折腾豆腐又是参加祭典,可把他给累坏,得多睡几日补回来。 殊不知,熊郎君与他对峙,结果挨板子,闭门思过。 备受秦王嬴政看重的徐仙师也吃了大亏,不光个人无缘春祭,连徒子徒孙都被限制了炼丹资源,可谓损失惨重。 这下全咸阳稍微有点底蕴的人家都知道了张婴的存在。 这是来了一条备受皇宠的过江小奶龙啊!才几日功夫,已经两战两胜,不容小觑。 偏偏这条小奶龙有个特殊身份,巫祝奉子。 没有世俗身份,又必须避讳亲生家庭。贵族爹妈们担心自家儿女住不好,便会安排到其他贵族世交家中住着。 所以不少贵族打起了收养张婴到十八岁的主意。 …… 嬴政灭六国后,后宫佳丽众多,几乎与咸阳新旧贵族都能沾亲带故。 外面的人起了心思,后宫夫人、美人、良人等都接到娘家兄弟递上来的条子,话里话外是希望能吹一吹枕头风,好让陛下将张婴安排在自己家。 原本因嬴政不贪恋美色而较为平静的后宫,又一次起了波折。 后宫没有皇后,也没有太后。 因郑夫人生了长子扶苏,扶苏又格外争气是朝内默认的继任者,所以每月中,夫人、美人们都会陆续来拜见郑夫人,好好聚一聚。 不同于往日谈论些旧国风光、漂亮首饰、风花雪月的美人们。 今日她们不约而同地说其自家侄子启蒙,家庭教育等话题,彼此有些针锋相对。 郑夫人有些头疼,她偏过视线,恰好见玉兰夫人神情凝重。 她忍不住拉住妹妹的手。 “兰,你是着凉了吗?怎的手这么冷?” “……没,没有的。” 玉兰夫人像是才回过神来,似是无意间道,“唉,也是个命苦的孩子,好不容易被接回来,偏生又遇到一批等着吃肉的豺狼。” ——到底会不会是那个孩子,时间上太巧合了点。 郑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你啊,还是这般善良,万生皆苦,都是命呐。” 玉兰手指一紧,很快道:“阿姊才是心善。其实比起孩子,我倒是更担心我们。后宫平静不易,现在这争来争去的,吵得久了,只怕我们后宫姊妹也会起间隙。” 郑夫人心头一紧,确实,这御花园里的火药味都比往日重了三分。 皇帝只有一个,后宫美人、孩子这般多。 她之前为了让后宫稳定,不知废了多大功夫,不能因这事功亏一篑。 “妹妹可有何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 玉兰轻飘飘地擦了把脸,“我只想着,这事最好一锤定音,让地位最高的人收养,左右不过多一双筷子,其他人也歇了再争的念头。” ——不管是不是,先抱到身边来看看。 郑夫人闻言若有所思,微微颌首,然后与妹妹相视一笑。 …… 接到来自宫内的信件,扶苏连夜踏着春雪入宫,他匆匆脱下长袍。 没想到在这里不光看到母亲,还看到母亲庶出的妹妹玉兰夫人,只这一位的表情似乎很震惊,仿佛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晚过来。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1节 扶苏越发担忧,上前道:“阿母,信中说要我解决后宫,孩子问题?” “啊,对。” 扶苏疑惑道:“不知有何是我能做的?” “嗯,就是,当个父。” “……” 第13章 扶苏整个人都呆了。 这也是他第一回 在面对阿母时,无言以对。 “阿姊,你这般……” 玉兰夫人帕子都快被手劲揉碎,笑容有些僵,“扶苏也还是个少年郎君呢……” “嗯?但妹妹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郑夫人有些纳闷地看向玉兰夫人,“还是我会错了意?” 玉兰内心都快咆哮出声,自家这个阿姊平日里好忽悠,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身份最贵重的不是陛下吗?为何你会喊来公子扶苏啊! 玉兰察觉到扶苏探究的视线,立刻柔顺地低头:“这事我也想不到个法子,阿姊拿主意就好。” 郑夫人纳闷地瞅了庶妹一眼,然后看向扶苏:“我儿,你的意思是?” 扶苏忙道:“儿臣还要启程去九原驻军。” 郑夫人听到委婉的拒绝,脸上流露出一抹失落。 顿了顿,她不忘叮嘱道:“那这次回来,记得留下个一儿半女,你妻嫁过来几年,独……在咸阳也不容易。” 扶苏稍露尴尬,敷衍地说了几句,连忙起身告辞。 …… 此时,天空中又飘起了点点春雪。 扶苏走出宫殿,他担忧地抬起头,虽说瑞雪兆丰年,但此时是二月春耕松土的时候。 若土地再次被冻,不能及时松土,秋收只怕会锐减几成。 他停驻在原地思索对策,忽而听见后方传来一声呼唤。 “大兄?” 扶苏转身,只见身着月牙色宽衣大袖的英俊青年大步而来。 青年衣着单薄,长袖如裙摆,要不是靠近时猛打了好几个喷嚏,还真有一点羽化登仙的味道。 “二弟。”扶苏让仆从递上一件皮袄,“当心风寒。” “谢大兄。”公子高只将皮袄虚虚披着,低头整了整大袖,没有穿严实。 扶苏见状无奈,二弟自从出宫结识了些文人墨客,越发喜欢与人醉酒登高,彰显仙人风流。但今日下雪还只穿这么点终究不妥,得多叮嘱几句。 公子高一瞧扶苏的眼神,瞬间明白对方想唠叨的心思。 “大兄难道也是听闻那稚子才进宫来的?”他连忙道。 扶苏闻言一顿。 他并不想自爆郑夫人找他的原因,迟疑地摇头。 公子高眼前一亮,仿佛找到可以分享八卦的对象,低声道:“那大兄可知,父皇前几日带一稚子回宫。” 扶苏闻言一顿,诧异道:“嗯?此言当真?” 他只听闻宫中有颇受父皇重视的稚子,甚至人情都求到他身上。 但扶苏还真不知道那小儿居然是被父皇亲自带回来的。 “绝无半点虚言。” 公子高见扶苏不知情,连忙凑上去小声,“据闻,是父皇巡游的时候带回来,从下马车后便一直抱回寝殿,亲近得很。 前些日子,熊郎君得罪了那小子,你猜怎么着,被狠狠地打了三十大板,闭门思过。 还有近年春风得意的徐先生,结果和那稚子在春祭对峙时,徐先生也没得了个好。所以如今宫内宫外都传遍了,都在想这小子到底什么身份……” 顿了顿,公子高又悄咪咪地低声补充了一句,“他并非弟弟,起码不是诞于宫内的弟弟。” 扶苏闻言一顿,用不赞同的目光看向公子高,告诫道:“二弟,不可妄议父皇之事,尤其私事。” “是是是,不妄议,不妄议。” 公子高不在意地挥了挥长袖,又压低声音道:“大兄,那稚子就住不远处的卫月宫,不如随弟弟去看看。” “不可。” 扶苏语重心长地拍拍公子高的肩膀,揽着往外面走,“你也别去。” 公子高没意思地撇撇嘴,大兄什么都好,就是太为人谨慎,一本正经地开不起玩笑。 可当公子高想挣脱时,左转右转,用了一把子力气也没办法挣脱面带微笑的扶苏。 他嘴角抽抽:“大兄,你这身材,这力道,反差也太大了。” 扶苏笑笑不说话。 …… …… 又过了几日,咸阳蒙将军府邸。 蒙毅刚刚推开厢房门,便看见自家父亲负手而立。 “阿父。” “你还知我是阿父?” 蒙武眯了眯眼,他面无表情地转来走到蒙毅身前,“你小子没什么想说的?” 蒙毅一脸懵,拱手道:“阿父不妨直说。” “你前些日子寄回来的家书。” 说完,蒙武死死盯着蒙毅双眼,似是想看透眼底的情绪,“你先是说找到了孙儿,后来又说烈火烧了证据,为了堵大家嘴才编造‘巫祝奉子’,可以留出时间慢慢找。好,我都同意,那现在孙儿呢?” 他又不是个瞎子。 普通寻回的孙儿会被陛下那般厚待? 能被留在宫中数日,能被这般偏爱? 再没看出点猫腻,他过去的统帅、上将军都是白干的? 蒙毅露出无奈的苦笑,拱了拱手:“阿父,此事兹事体大,复杂难叙。” “那你从头说。” “……” 张婴的身世调查到底如何,连蒙毅也不清楚,他也不敢误导蒙武。 想了想,他便挑了一些陛下说过可以透露给蒙家的消息,又说了些有趣的,比如炼制了豆腐,比如陛下与他待在一起身心舒畅的事。 蒙武若有所思:“依你所言。这又是一位许莫负?” 蒙毅沉默不说话。 蒙武猛地一巴掌打在蒙毅脑门上。蒙毅忍住躲避,硬生生受了这一掌。 “居然糊弄起我来?尉缭子,孙子兵法,都谁教你的?随便捡来的一个小子就能让你们身体变好?陛下若真如此好巫术,你信不信现在满大街的方士。” 蒙武一边说,手上不停歇地又捶了几下,含糊指向,“就说,这是否是……小公子?” 蒙毅露出吃惊的神色:“阿父,在您心中,陛下是敢做不敢当的人?” “……” 蒙毅见蒙武沉默,认真道:“阿父,我也曾问过陛下。” “你竟然敢问陛下这个!!!”蒙武瞪圆眼睛,看起来恨不得再给逆子来两下。 “啊,这……” 蒙毅眼神左右飘忽,毕竟在军营时陛下待张婴太好,“陛下说过,绝不是他儿子!” 蒙武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罢了,朝堂之事,我不管。这事,我也不管!但你谨记,古往今来,但凡参与皇家事物的臣子,不得善终。 唉,也不知陛下如何想的。” “我知晓,没有父你想的那么复杂。” 蒙毅露出轻松的笑,“你若见他就懂了,他与我,尤其与妻子特别相像。” “呵。” 蒙武冷笑一声,没说信不信。 “阿父。我也实话实话,我曾与陛下坦言,若查出来是皆大欢喜,若最后不是,我也愿认他做嗣子。我当初与他见第一面,便觉得有缘。” 蒙武闻言一怔。 小儿子夫妻感情好是好事,但自从儿媳伤了无法生育,儿子既不肯纳姬妾,不肯松口收养嗣子。令他们操碎了心。 “哼。嗣子可是必须有血缘关系,你……” 这时,黑暗中忽然伸出来一只手捏住了蒙武的耳朵,扯得他痛,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他只能扭头,似是无奈地低头道:“夫人你这……大家都看着,你,你又有何不合心意?” “我儿好不容易看中一个,必然与我家五行契合!能得陛下宠爱,必是命中带福、旺家。你有甚可挑拣的。” 黑暗中的老妇戴着帷帽,声音很愤怒,“可别想损我小儿家的福气!”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2节 蒙武一脸无奈。 蒙老夫人迈步出来,拍拍蒙毅的肩膀:“这个孙儿我们蒙家认定了!你也要与陛下说说,再不放他出来,我和你妻就入宫拜见!” …… …… 与此同时,两辆垂帘马车一前一后,缓缓驶入咸阳宫。 扶苏刚准备启程离开咸阳,前往九原,没想到忽然会得到父皇的急召。 这让他忧心,会不会是北胡方面有了动静,蒙恬上将军有无事。 他掀开帘布,迈步出来,巧了,正好与衣着清凉的二弟打了个照面,便听见后方传来一声呼唤。 “大兄可知,父皇为何急召?”公子高道。 扶苏摇头,他正想与公子高讨论两句,便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两位公子,陛下正等着呢。” 赵高步伐匆匆,说得又快又急,扶苏与公子高对视一眼,不再交流,大步走向。 他们穿过两只青烟缕缕的巨大铜鼎,绕开两根雕刻着金龙环绕的方柱,刚踏入正殿,两人脚步一顿。 今日的秦皇没有带流苏天平冠,他身披金丝玄色的斗篷,内着玄色里衣,一柄出鞘的长剑放在案几上,他端坐在上,面无表情,没有给予任何人视线。 殿内的大燎炉前则跪坐着四名皇子,宫内除炭火偶尔烧起的劈啪声,殿内再无声响。 公子高悄悄落后扶苏一步,半个身体都躲在对方影子里。 扶苏上前一步,嬴政的抬起头,赞赏地看着对方历经风霜的脸,他起身下来,伸手拍拍对方的肩膀。 “不错!体魄又健硕不少!” 嬴政脸上泛起一点笑,”蒙将军可还好?” 扶苏温和地笑了笑:“蒙恬上将军一切安好,邮传来的也说秦军获得几场小连胜。” 扶苏见嬴政有兴致,便将最近几次与北胡的冲突战役,简单说了一些,令嬴政连连点头,拍案称赞。 两人相谈甚欢,不过令扶苏诧异的是。 父皇聊着聊着,忽然会提及些有关姬妾争斗,后代子嗣,以及家中幼子成长等话题。 甚至让他发表看法。 扶苏自十四便随蒙恬前往九原驻军,这些年,他也就匆匆抱过几日的婴儿,而那婴儿在两年前还不幸…… 现在面对嬴政的询问,他自然是瞪目结舌。 原本落后扶苏一步的公子高见扶苏被问得节节败退,偷笑低下头。 恰巧与偷瞄过来的三弟对视,他能看见公子寒眼底浓浓的不甘,公子高摇摇头,忽而自嘲一笑。默默地后退几步。 嬴政问过扶苏,然后看向公子高简单问了几句家常。 “嗯。” 嬴政脸上看不出神色,他挥挥手,示意皇子们可以离开。 原本跪在地上的公子寒忽然高声道:“儿臣听闻父皇欲收敛天下兵器入咸阳。儿臣有一奏,三皇五帝之治天下,九鼎乃是三代天子信物。 天下兵器汇聚咸阳,又代表父皇您一统天下,统御万军, 是以,何不将兵器熔断,仿铸九鼎,永镇大秦。1” 四周一片寂静,嬴政眼眸微敛。 扶苏若有所思,难道父皇深夜急召他们入宫是为了这? 丞相府会同九卿的商议出了何问题? 嬴政却忽然语气有些疲惫,开口道:“今日不议朝事,你们当先好生看顾家里,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2” 众皇子闻言不解。 为什么话题忽然变成看顾家里? 是谁家里出了什么问题吗? 默然片刻,嬴政开口道:“你们回吧,扶苏留下。” 原本面露期待的公子寒脸色唰的白了,连忙低头,不让旁人看清他的表情。 公子高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大袖往后一甩,规规矩矩地给嬴政行礼,躬身离开。 他一带头,跪坐在地的三名皇子连忙起身,依次给嬴政行礼,便拽起慢半拍的公子寒,四人一同离开。 “父皇……” 嬴政摆摆手,若有所思。 赵杰的情报虽未彻查张婴的身世,但递了几位皇子的私事,除了扶苏,皆荒唐胡闹的多。 尤其公子寒,出宫几载,居然广纳十三位姬妾,对比扶苏仅有两位姬妾,简直称得上荒淫无度。 扶苏迟早继承大典,像涉及皇家宗亲血脉流落的宫廷秘事,日后交给他收尾正合适。 嬴政看向扶苏,语重心长地拍拍他肩膀:“你是长子,正所谓长兄如父,有管教弟妹的责任,日后……断不可心软。” 扶苏嘴角一抽,听到“父”这个字,不知怎么想到几日前阿母说过的话。 最近他是和“父”绕不过去了? …… 恰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这声音的穿透力极强,简直就像白天在耳畔炸雷,令人脑子嗡嗡直响,连宫墙的砖瓦都摔下来几块。 “走!” 嬴政和扶苏对视一眼。 两人同时起身,向爆发出声音的地方跑去。 跑了没几步,扶苏忽然发现,嬴政淡然的脸上露出焦虑。 “赵高!速派宫卫驰援!” 嬴政说完,一铜刀砍断了马车的绳索,翻身上马向着冒出滚滚浓烟的地方疾驰而去。 扶苏犹豫几秒,顾不得冒犯宫中的规矩,也翻身上了一匹马紧随其后。 当他们赶过去时,正巧看见一群满脸灰土,衣衫破烂的方士从浓烟中跑出来,嘴里还不让絮絮叨叨。 “快快快去提桶水来灭火,免得宫殿走水了。” “我的老天爷呀,我算是明白韩方士和师尊为什么都不过来,这真是一门苦差事呀。” “这哪里是什么炼丹天赋,这是毁天灭地的天赋。” …… 公子扶苏心下诧异。 他正想上前一步询问,就看见卫月宫里的浓烟里又小跑出来几个宫女内侍。 他们虽也沾染了一些尘土,但衣裳还是很完整。 只这些宫女内侍脸上也难掩惊恐,他们紧紧簇拥着一位丁点大的稚子,寸步不离。 若是仔细观察,说是簇拥,更像是宫女内侍们抱住了一株能救他们的稻草。 这名稚嫩“稻草”唇红齿白,样貌出众,哪怕被呛得咳嗽几声,表情也是最为淡定。 他跑都没跑,很自然地晃出宫殿,脸上还带着点小大人的思索。 不过当目光落在这边时,眼睛骤然一亮。 “仲父!仲父!”他伸出小手手求抱抱。 扶苏忽然心神一动,脑海中似乎闪过一点零碎的片段。 但下一秒,他被勃然大怒,称得上怒吼出声的嬴政给吓了一跳。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情绪如此不稳定的阿父。 “好大的胆!” 嬴政气得涨红了面容,双目狰狞,咬牙切齿道,“真是好大的胆子!你这是在作甚!……谁让你这么做的。” “啊,仲父忘了?” 张婴对了对手指,声音小小的,“是您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庄子·天运》 2清朝刘蓉的《习惯说》 第14章 “哈?” 嬴政差点气笑了,指着那一堆冒烟的产物,“我何时让你弄这个?” 张婴好不胆怯地抬起头,指着不远处一名方士,开口道:“仲父,就是这个人!还记得吗?” 嬴政顺着手指看过去。 好似是徐福找来的某位方士。 嬴政忽然想起了什么,声音带着一丝惊诧和愤怒:“他们,是来给你讲《炼丹》危害的方士?” 他让方士讲解炼丹危害,就是为了能让张婴规避风险,不再炼丹。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3节 如今却发生连宫殿都快被炸塌的情况。 怎么会不生气。 “对呀!” 张婴拍了拍手掌,一脸“仲父终于想起来”的模样。 然后他转身看向方士,忽然笑出一朵花,欢快地拍拍小手:“还有吗?” 方士们集体摇头,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脸。 “怎么会没有了呢?” 张婴拍了拍身上沾的尘土,有些疑惑方士们的不配合,“你们拿出来的竹简,才打开第二卷 啊!” 起初他很烦这些方士。 本来他睡了好几天,舒舒服服躺平,想多养养身体。 结果被这些人莫名其妙地挖起来,听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大道理,要给他讲解炼丹的危害和防范。 这玩意还需要他们讲?张婴能不懂? 但奈何这群方士就是死脑筋,一定要按照竹简上的内容给张婴做演示,张婴不听,他们就采取紧迫盯人,追着讲道理。 张婴都无语了,最后想着打发时间,便随这群人来到宫殿前看到底会如何给他上炼丹的安全教育课。 没想到无聊地听了一会后,咦,还真让他听出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这个配方这个东西,看着有些像生石灰啊! 没错了,碰水沸腾会灼伤,是生石灰不会错了。 这玩意用处蛮多,刷墙,防虫,祛湿什么的…… 而且有生石灰,那肯定有石灰石,到时候看能不能提前把水泥折腾出来。 咦,这个听起来,看起来都有些像雄黄,嗯,有腐蚀之力,还能令蛇不喜,真的是它! 以后搞个农舍特别需要。 记下来,都记下来。 …… “你还想继续?” 嬴政强压着怒气,指着那些玩意,“非得把自己炸死才罢休?太大胆了!来人,把这些东西都……” “等等!等等呀仲父!手下留人。” 嬴政愤怒时,四周安静如鸡,不论宫婢内侍纷纷低下头。 所以越发彰显出张婴来。 扶苏诧异地瞅了一眼,这稚子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敢这般撩拨虎须。 还有那些方士。 明明是被皇帝赶走的糟心事,他竟然能从某些方士眼中看到一丝庆幸。 “你说什么?!” 嬴政眯起眼眸,他有多久没碰到过,在愤怒情况下也敢反驳他的人。 “嗯?” 张婴瞅了瞅嬴政,歪了歪脑袋,小声说,“手下留人。” “你!这……” 嬴政被哽得语塞,但见张婴懵懂得仿佛真以为他没听出的表情,一时间又不知该不该生气。 现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等嬴政的反应。 嬴政怒气被这一打岔,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渐渐平和下来。他咳嗽一声,指着那些炉渣转移话题,“你要留什么人?” “方士啊!” 张婴理所当然地开口,他们确实有做化学研究的天赋,“他们还蛮好的。” “好?” 嬴政却冷笑一声,“何用之用,宫殿差点烧了。” “仲父,是,是意外。” 张婴摸了摸鼻尖,他没想搞火药炸房子。 是他看到一个方子里的材料富含氯化钠,忽然联想到咸味剂,这要能折腾出来,岂不是能大赚特赚。 于是他和方士们提出混合炼制试试。 也不知道是哪一个混合步骤出了问题。 丹炉居然爆炸了! 但张婴也不知怎么说,便道:“再试试,说不定就炼好了。” 嬴政的怒气被“炼丹”两字瞬间点燃。 他转过身,眉头立起来,这回怒气是直冲领头的方士去了,表情阴沉:“你们胆敢私下蛊惑小……幼儿炼丹?” 吓得那方士腿软跪地,连声委屈道:“陛下冤枉,某真的,真的是按照竹简在教导,偏偏,偏偏婴小郎君……看得格外不一样。” “仲父,真哒,其实安全……” 张婴觉得不能说,还是得用实际例子。 他向身后的方士们招手。 方士们一看张婴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浑身就是一个哆嗦。 之前他们被不幸烫手的时候,被熏得眼泪鼻涕直流的时候,还有刚刚发生大爆炸的时候…… 张婴都是先露出如此天然……不,可怕的微笑。 方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能从对方眼底看出慌张和害怕。 忽然,他们将站在最中间的方士给推了出来。 那人百般推辞不了,最后认命地上前一步,无奈地拱手道:“这……其实,婴小郎君,最好的保护自己的方式,便是不炼丹。” “对对对!”其他方士连连点头。 他们已经彻底将来之前徐福交代的,想方设法让张婴体会到徐氏炼丹法的魅力,将小孩子给笼络回自家师门的话都给忘了。 或者说是故意遗忘。 师父,没办法,这小家伙真招回去。 只怕再多的炼丹炉都不够炸。 命重要啊! …… 张婴一时被哽住,太不给面子了。 “那为了安全,你们都不炼丹了?” 方士们面面相觑,有的人甚至想直接开摆,承认说不炼丹。 但还是有没被吓破胆的方士摇头,主动道:“如果……如果是按照丹方来炼制,还是安全的。” 这话一出,立刻有人接应点头:“没错没错。婴小郎君,您,您……委实太大胆。这丹药之道,也是一门学问,您这还没学会,就自己搭配炼丹。有违圣道,有违古训,怎能,怎能安全呢。” “哦。难道书上什么都记载?” 张婴摊了摊手,指着那些竹简,“为何这两样搭配时,份量不一致时会爆炸?你可知?” “不,不知。” “那为何这几样,不论谁份量多少,不管炼丹时长,为何都不会爆炸?这与之前有何区别?书上可有记载?” “没,没有。” 方士见自己压根讲不过,他连忙扯了更会说的一位同僚过来。 那人沉吟片刻,开口道:“婴小郎君,正因为我们不知道,所以才更要恪守书上内容,不可违背。” “哦。” 方士们闻言露出庆幸的微笑,然而还没笑完。 他们就被张婴一句低声嘀咕“岂不是只会拾人牙慧?”给僵住了表情。 嬴政算是看出来,这些年轻方士根本压制不住鬼精灵的张婴。 但要说生气嘛,倒也没有。 嬴政本就是个讨厌拿古说今的人,他认可张婴的质疑。 而且看到一群二三十岁的方士,被自家晚辈随口几句话说得哑口无言,心里只有高兴的份,谁不希望自家后代聪明。 当然,太聪明了还是会想要压一压这股子调皮劲。 …… 嬴政正想要不要将徐福、卢方士唤来。 这时,门外徘徊着一位年长小官吏的身影。 因被赵高拦着无法进来,却凑巧被扶苏撞见。 扶苏见对方手中死死地捏着竹简,在注意到他的目光后一愣,紧接着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他很熟悉这种目光。 在九原时,当黔首发现来年大丰收,或者被羌族掠夺艰难等到援军时才会爆发的眼神。 扶苏大迈步来到门前,示意赵高让开,然后接过小官吏递过来的简牍。 他随手一翻,然而看了几行后,扶苏的脸上露出不信、困惑以及犹豫的神色。 扶苏的踌躇不前,成功引起嬴政的注意。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4节 “何事?” 扶苏身形一顿,简单说了两句是关于豆腐的情报。 原来是要用药奴验证豆腐的毒性,后来不知怎么的,药奴不够,改为用在骊山修城快死的十名死囚,一日两餐,他们除了豆腐大量管饱,其他任何粮食都没吃。 然而出人意料的情况发生了。 原本骨瘦如柴、两颊嘬腮,劳作易死的隶臣妾们。 短短几日,瘦归瘦,但他们脸上的黄气淡了,双眼带了些神采。 这事立刻得到官吏们的重视,尤其负责看管隶臣妾的郎官,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给所有快死的隶臣妾都安排上了豆腐。 咸阳每日依旧有劳作暴毙的隶臣妾,但吃过豆腐的,却无一死亡。 嬴政很是震惊,再三询问:“此言当真?” “竹简如此。” 扶苏也是一脸恍惚,片刻,才冲身后的小官吏招招手。 那人迅速上前,恭敬地拱手道:“回陛下,扶苏公子。豆腐之法远比简牍上记载的更妙,不光强身健体,还对些许疾病有疗效。但太医令为人谨慎,说要再记录几月后,再上报。” 嬴政有些怔愣。 他细细回忆了一遍徐福曾介绍过的部分丹药,似乎没有任何一枚丹药有这般奇效,更别提还是用豆子这般普通廉价的材料制作。 三岁孩子,随便一炼制就炼制出这般奇妙的丹药吗? 可事实又摆在眼前。 嬴政忽然眉头一皱:“那你所为何事?” 太医令安排很妥当,那么越级汇报的官吏多少就有些问题。 “陛下。” 小官吏惶恐地露出苦笑,“是蒙少将军和王少将因豆腐,把太医所和咸阳狱都给围了。太医令没得法子,才让我偷溜出来求助炼制豆腐的方士。” 嬴政表情有些微妙:“求助他?” 小官吏连连点头,表情诚惶诚恐,声音带着急切:“是的陛下,他们逼着要太医令给个能否长期食用的明确答复,太医令不敢,我们又拦不住,只能求助方士。” 嬴政了然,也有些好奇,这豆腐到底如何勾得蒙家王家的少年俊杰这般姿态。 他回身一招手,张婴便欢快地小跑过来。 “仲父!” 嬴政没看张婴,而是看向小官吏,“走吧。” 小官吏表情一懵,疑惑地眨眨眼,完全没明白啥情况。 张婴也没搞清楚状况。 但也在这是,他忽然察觉到一道探究的视线。 他偏头一瞧,哦豁,身高八尺,面如冠玉,明明是一身轻甲,却透着温文尔雅的气场。 是个俊逸的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美男子! 而且瞧着还有一种莫名的亲切顺眼。 看对方能坦然驻足嬴政身旁,又这么帅。 应该是陛下的儿子吧。 这年龄,反正不可能是胡亥,那就都是他潜在的盟友。 “阿兄!阿兄!” 张婴非常友好又欢快地挥舞着小爪爪。 扶苏表情一愣,自弟弟们长大,他又长期驻扎九原不回宫,如今能自如喊他阿兄的便没几个,更别提臣子的孩子了。 乍一听,这么欢快的“阿兄”两字,倒还有些妥帖。 他忽然有些明白父皇为何对这小不点不错了。 扶苏想到嬴政,下意识偏头,恰好与对方对上视线。 嗯? 父皇怎么一副像是被什么哽住,欲言又止的古怪表情。 第15章 “该,唤叔父……”嬴政忽然道。 “叔父?” 张婴有些纳闷地抬头,秦庄襄王都死几十年了,这年龄对不上啊,“他是仲父……弟弟?” 嬴政又是一哽,承认了,仿佛给亲爹扣个绿帽子;不承认吧,这辈分又是乱的。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摆摆手,音量有点飘忽:“罢了罢了,各论各的。” 扶苏瞥了嬴政一眼,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刚要深思,却又被张婴的话给打断了,或者说愣了一下。 “阿兄阿兄。” 张婴无意间说出宝黛初见名言,他忍不住绕着扶苏转了一圈,“似曾相识呀?” 嬴政眼眸微眯,等张婴驻足,才状似无意间提起:“觉得熟悉?” 张婴摸了摸下巴,乍一看挺眼熟,但再仔细一瞧,那股隐约熟悉的感觉又捕捉不到了。 张婴嘿嘿一笑:“嗯,阿兄仲父长得像。我,爱屋及乌!” 扶苏忍俊不禁,爱屋及乌?这小子说话有趣。 嬴政:“……” …… 小官吏不知道大人物之间在打什么哑谜,他都快急得冒烟,忍不住大逆不道地求问方士在何处,然后得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答案! “这,这位小郎君……是方士?” “对哒。” 张婴冲对方点了点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很是可爱,“有什么问我吧!” 小官吏瞠目结舌,不是在开玩笑吧! 谁能想到发明者居然是这么小的孩子,这太医令就算想拿出去顶缸,蒙家和王家的人根本也瞅不上眼啊! 小官吏想到来之前太医令拼命守住房门,那殷殷期盼的眼神。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事,要从蒙崇德与王离两位少将军,派遣军士押送俘虏前往骊山修筑城墙说起……” 小官吏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在带张婴一行人前往咸阳狱时,简单介绍了一下背景。 两位少将军都看到隶臣妾服用豆腐后的惊人表现。 蒙崇德性格胆大,认为豆腐有强身健体的奇效,应该尽快在军队里推广。 然而王离少将军不认可,两人争执得脾气上来。 双方约定各派遣两百人,半个时辰内,若服用豆腐的隶臣妾修建的工程比王家军的行伍们多,那就是蒙崇德赢,反之就是王家少将军获胜。 蒙崇德获胜的话,参与的隶臣妾可恢复自由身。 若王家少将军获胜,蒙崇德给王家少将军赔礼道歉,且帮王家军训练一段时间的兵。 …… 嬴政听到这里微微皱眉,摇头道:“这,蒙家……蒙毅是个性子急躁的,蒙崇德也不差上下。也就蒙恬稍微稳当点。” 隶臣妾恢复得再怎么好,那也是久被剥削的奴隶,身体体魄怎么比得过军伍,尤其还属于精锐的王家军。 “陛下说得极是!” 跟随其旁的赵高、小官吏纷纷点赞认同。 扶苏挑了挑眉,他本不想搭理,但听到赵高有点踩高捧低地压蒙家军时,他忍不住道:“父皇,这蒙家军并非乱下注,狭路相逢勇者胜。” 赵高一哽,不敢强怼扶苏,只阴阳怪气道:“扶苏公子所言极是!蒙家向来孔武有力。”只差没直说,有勇无谋。 扶苏还欲开口,却听见父皇似笑非笑道:“你小子点什么头?莫不是同意扶苏之言?” 扶苏一愣,他侧身看去,发现竟然是张婴。 张婴一呆,万万没想到只是摇头晃脑地看风景,也会被一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但…… 张婴瞅了一眼面冠如玉的美男子,原来这位是扶苏啊!怪不得一表人才! 对抗目标还是赵高? 那他的立场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况且他也蛮赞同扶苏那一句。 张婴歪了歪脑袋,稚嫩的嗓音响起:“仲父……王家军不怎么公平,有点可怜哦。” 众人一愣,嬴政也没想到张婴开口的角度会这么清奇。 “为何不公平?” “仲父吖!若我是王家军,才不想赢!” 张婴一脸皱成了包子脸,音量都带着心有戚戚然的怜悯,“奖励居然是蒙家的训练加倍?但隶臣妾就不同啦,赢了,可以不再做奴隶,多好啊!” 隶臣妾大部分是无期徒刑,要么累死,要么等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时才有机会摆脱奴隶身份。 好不容易就解脱奴隶的身份,可不就是会玩死玩命地干嘛!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5节 众人:“!!!” 扶苏看向张婴的目光带着一抹赞赏。 他是因为在九原驻军,见识过许多贫困黔首,能为了一缕希望做到多少奇迹般的事情,所以才会生出“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念头。 但他没想到一个不足三岁的奶娃娃,居然也能想到这一步。 父皇果然很有眼光,知人之鉴,令人叹服。 赵高对张婴的话却不屑一顾,什么勇者胜,这话若是放在几年前,李信尚未用二十万大军兵败楚国时,陛下或许还挺喜欢的。 但现在,陛下就信任王翦那种稳扎稳打,用实力平推的获胜方式。 所以赵高还欲补充:“可古来交战,鲜有以弱胜强,强如李将军也曾兵败……” “行了。” 嬴政摆摆手,两军交战硬实力最重要,但意志力同样也有影响战局的可能性,“况且他们都是大秦人。” 双方不是敌人,一方只当军令友谊赛,另一方当逃出生天的决战。谁胜谁败,还真不一定。 赵高连忙惶恐低头:“君上高瞻远虑,是奴说错了。” …… 不久,他们抵达太医所,门可罗雀没几个人。 小官吏急匆匆地跑上去,问了一下才知道,王少将军不服自己输了,不光兑现之前的赌约,同时要求再选拔人重新开一盘。 双方人马又跑到后苑堆墙去了 嬴政一愣,虽知道豆腐有强身健体之妙,但听到最终获胜的是隶臣妾时,还是生出一抹心惊。 扶苏和赵高不做声,最怕和皇帝打赌,皇帝还输的场景。 偏偏只有张婴脸上写满了情绪‘又是高兴又是悲叹’,嘴上还低声嘀咕,“早知道该定个赌约,错过错过。” 扶苏哭笑不得,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嬴政也不以为意,还轻轻弹了张婴的脑门一下,开玩笑道:“少滑头,我看得早日将你放进学堂读书,拘起来。” 张婴脸色一垮。 此刻,嬴政一行人也抵达后苑。 他们还未推开大门,就能听到里面热闹得仿佛过年,各种加油喝彩声,怒吼声,此起彼伏。 等打开门,正好能看见挑土筑墙的人泾渭分明的分为两波, 左侧的人衣衫褴褛,男女都有,他们眼神异常的灼热,挑土的姿势就好像搏命一样。 几乎是肩膀刚刚放好竹篓担子,便会疯狂地朝目的地跑去,然后三四人一组,用沉重的夯杵猛砸。 右侧的人全是青壮年军卒,他们脸上的表情也很狰狞,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地努力撬土,洒水,涂泥。 两方人马的速度不相上下,甚至互相使袢子。 不过当隶臣妾这边连孩子都开始拉扯人时,军卒们动作明显迟缓了,脸色也隐隐有了些变化。 旁观的军官瞧见了,立刻开始敲边鼓。 “冲!都尉军!冲!你怎么迟缓了!“ “伍长!你可是从卫戍军挑出来的!绊倒他!” “太医令说,豆腐可以长高!想想你的目标,身高八尺!!!” …… 张婴目瞪口呆地看着渐渐失控,几乎乱成全武行的场地。 偏偏所有围观群众都不觉得破坏了规则。 他们要么给同伴加油鼓劲,要么在评判哪个士兵孔武有力,哪个隶臣是可以吸收进自家行伍的好苗子。 张婴的神色有些恍惚,控制不住地问了句:“阿兄阿兄,秦律不是说,不可聚众斗殴吗?” 扶苏疑惑地低头:“非私下斗殴即可!此乃竞赛,当武勇者胜!” “……” 张婴:不愧是尚武的秦朝,薛定谔的私斗。 张婴正欲继续观察,便看见小官吏带着一位身着麻衣,头戴高山冠的男子过来。 那人一过来,几乎就噗通到皇帝面前。 “陛下!菽炼制的豆腐,不论年龄,隶臣妾服用后,皆比之前身强体健。小隶臣妾服用,效果更加。” “古言有,服金者寿如金,我看,服菽者才会寿如金。它廉价,还能强身健体!这是可昭告天下,安抚民心的祥瑞!” …… 张婴表情逐渐呆滞:这还是我认识的豆腐吗?彩虹屁把我给整不会了。 嬴政表情也有些怔愣,他看向张婴:“可长期服用?” “可以是可以。” 张婴迟疑了,豆腐是植物蛋白,对古代饿肚子的奴隶而言确实会很补,但过犹不及,于是补充道,“但我不认为豆腐有那么厉害,它,就是一家常膳食,不可过量。” “不!不能低估豆腐!” 太医令仿佛被这番话激怒,像个脑残粉一样痛心疾首,“我常年心悸,吃过几轮豆腐后便好了……我这几日已记下许多案例,你应当对豆腐更有信心!” 张婴:大可不必这么激动。 …… “哎呀,我就说张婴这名字耳熟,果然是你!少年英才!” 忽然一道声音响起。 张婴回首,只见一位身披黑色铠甲,身高近九尺,但仔细看能察觉对方唇边刚刚冒出绒毛的少年郎大迈步走来。 他先是毕恭毕敬地与皇帝、扶苏行过礼。 然后一副哥两好的模样对张婴挤眉弄眼,再之后,一把将张婴扛起来,溜达几米远后才将他放下来,蹲下来摸摸头张婴的小脑袋。 “我常听叔父说起你,家里还有你的画像,一家人呐,阿弟。” 蒙崇德身后的军官都露出喜悦的神色。 “阿弟呐,那豆腐果真能强壮体格?……打个商量,我们蒙家军愿意先行试用……” 说罢,他还不忘得意洋洋地看向另一侧的王家少将军,那人身后的军官表情则有些严肃。 “蒙崇德!我们都是军中将领,为陛下做事,岂可只顾私欲!如何分配,当由陛下做决断!” 王家少将军不甘示弱地低声道。 “呵呵,举贤不避亲学过没有!”蒙崇德冷笑地看着对方,“有本事,你也去找个这样的,我不和你抢。” “你这话敢当着陛下的面提吗?!” 这两人对上,跟在他们身后的军官彼此冷笑连连,摩拳擦掌,差点没打一架。 张婴有些懵,完全没想到豆腐能引发这样的争执。 豆腐成宝贝啦? 这结论别说张婴没想到,嬴政更是没料到。 他忽然又想起春祭上张婴和大黄犬吐出的那一口血,目光有些深沉。 徐福其人,其丹药。 他招来太医令,命他速去将徐先生请过来。 …… “仲父!仲父!” 嬴政刚吩咐完,便听到稚嫩的呼唤,他回头,便看见被两位少将军前后夹击,拼命想挣脱的张婴。 他轻笑一声,示意扶苏去将张婴给“救”回来。 嬴政的思绪重新落在豆腐上。 既然又功劳,那就得封赏,可如何封赏阿婴也是一个问题。 若按常规方式奖励。 张婴一旦寻回身份,那些奖励便会显得鸡肋。 嬴政从不愿亏待任何一名有功之臣。 他沉吟片刻,见张婴来到面前,忽然低声道:“你制作出豆腐,与大秦有功,我可允你一个条件。什么都行。” 扶苏愕然抬头。 赵高手心一紧,陛下怎么会给出这般丰厚的赏赐。 “此言当真?” “君无戏言。” “嗯,那我可以提三个条件吗?” 张婴歪了歪脑袋,见嬴政的脸色有往发黑方向转变,他连忙伸出小手手,笑得很甜,“仲父!你说的,任何条件嘛!” “……” 赵高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扶苏瞥了一眼表情发怔的父皇,顿感哭笑不得,这稚子,这稚子还真是…… “咳。” 嬴政第一次觉得有些棘手,深吸一口气,他道,“好,三个条件,但不可再耍滑头。” “嗯嗯。” 能哄骗出三个已经是意外之喜,张婴当然会见好就收,他目光四下一瞟,嘿嘿一笑。 赵高被这莫名一眼和笑容,看得心下有些忐忑。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6节 这稚子为何要看他,难道是记仇他之前的话语,想要趁机戏弄他? 第16章 “仲父,我不要进学宫读书!” 正常认字没问题,但十年后大秦说不定都没了,如果被拘在学校读书就太浪费时间。 嬴政闻言一怔。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目光缓缓落在张婴身上,似笑非笑。 “你确定?” 扶苏眉毛一挑,他一见嬴政的脸色,就想几年前胡亥不肯乖乖上夫子的课,结果被折腾得哭父喊母的样子。 “换一个吧。” 他向着张婴轻迈一步,尽量用幼儿能明白的方式说道,“秦重孝,幼儿总得听长辈的。” “吖……可秦不是以律治天下么。” 张婴有些明白,但不争取一下总不会甘心,他伸出小手手,“甘罗那么小当官,莫非指挥不动比他年长郎官吗?” 扶苏一时语塞,这让他怎么解释。 秦是以律令治天下,但全国施行的法令,这个法令的立法权都归皇帝。你和皇帝较真,何用之有? 嬴政见扶苏一脸为难,怒气都平息了一些。 这个大儿子,看着温和被赞有君子遗风,实际上大小就是个较真认死理的性子。 年幼时还好,自长大后经常反对他的一些政令。 偏偏嬴政碍于某些朝堂争斗和潜规则不好直说,只能烦躁让对方闭嘴。 如今看扶苏面对同样为难的境地。 嬴政莫名觉得有些快慰。 不过书还是要读的。 嬴政缓缓道:“嗯,甘罗做再大的官,也得听我的。” “……” 张婴:懂了,这是耍特权了。 “呜,但阿婴不想离开仲父。” 张婴一个飞扑到嬴政面前,抬起头,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好不容易才找到仲父,阿婴,阿婴不想被关在学宫,离开仲父……” 嬴政眼角微微抽搐:“……” “若仲父教阿婴认字,或,或离仲父不远的地方。比如和仲父相似的阿兄教我……” 张婴故作小大人一样思索,委屈巴巴地叹了口气,“那,阿婴也愿意……” 扶苏表情一呆,差点气笑了,这是把他当代餐了? “你这小子。” 嬴政原本的那点气,被张婴突如其来的耍赖撒娇,尤其是见到自家稳重的大儿子接连吃瘪的表情,倒还真的消散去了…… 等等,扶苏,阿婴,吃瘪? 其实年龄这么小,去学宫也学不到什么,反倒不如换个方式。 嬴政若有所思:“允了。” 赵高瞳孔地震,陛下居然这么轻易的妥协。 陛下为何对张婴这么好! 他不理解! “好耶!” 张婴嘿嘿一笑。 他正准备说第二个要求时,徐福忽然带着方士们过来。那些方士看到张婴后都瞪大眼,集体急停,一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模样。 徐福上前轻轻拱手作揖:“陛下,某夜观天象,发现今日宜炼制丹药……” “徐先生,你们可也知豆腐?”嬴政道。 徐福脸上一僵,怎么会不知道,他最近因为豆腐都快被太医令鄙视死了。 “知晓。”徐福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微微摇头,“某也没想到,万生万物经过炼化后会这般奇妙,某也让弟子试着用五谷入道……” 张婴听到这恍然大悟,怪不得这群人身上都飘散着谷物香,还以为是提前开饭,没想到在折腾炼丹啊。 “嗯……” 嬴政微微颌首,“你们有心了。” 徐福面露惊喜,心下缓了口气,总算是过去了。 “都去炼豆腐吧。” 徐福脸上表情一僵,什么?都去炼制豆腐是什么意思? …… 张婴看着徐福率领一群方士萧索地离开时,都快笑劈叉。 别的不说,嬴政在处理下岗再就业方面的思维很有灵性啊。 “你猫在那作甚?” 嬴政的嗓音缓缓响起,“说说第二个要求吧。” 张婴伸出小手比了个耶,原本第二个是针对徐福的,现在省下来了。 他想了想,说出他最想要的要求。 张婴又比了一个大大的圆:“仲父!我,我想要一栋大宅子,和外婆住在宫外!” 他不想外婆在宫里毕恭毕敬,做什么事都拘谨得不行。 “不可。” 嬴政这回压根没迟疑,非常干脆地拒绝。 “为何……” “不行!” 嬴政冷酷地看着双眼已攒出泪花的张婴,或许放任张宫女陪伴张婴就是一个错误,他冷漠地看向赵高,“即刻让那宫女出宫!” “哇!……” 三岁稚子哭嚎起来,魔音灌耳,所有人都觉得脑子仿佛被猛锤了一下,久久不能平静。 …… …… 几个时辰后,咸阳宫。 嘹亮的雄鸡长鸣掠进城墙,天尚未蒙亮,殿内的烛火却已续过一夜。 在宫外站了一宿的赵高狠抽自己一耳光,抑制住打哈欠的欲望,从旁侧接过一份密封好的简牍,精神抖擞神向宫内疾步走去。 还没进门,便听见里面忽然有拍案几的声音。 “这官吏竟敢瞒报野人聚集闹事,无法无天,莫不是等叛军打来都装聋作哑?这就是忤逆!” “王丞相,你说忤逆这事,是否会三岁看老?” 赵高脚步一顿,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陛下,您怎么看什么案牍都会联想到与张婴吵架的事上。 您纠结这个问题都纠结一晚上了,怎么还没停啊! 在这一刻,赵高不是一个人。 李斯、王绾还有冯去疾都站在和他同一平面的思想高度,爆发出同样的念头。 陛下,您到底还要纠结多久! 王绾老神在在地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回道:“陛下,您莫非是对豆腐功效尚有疑虑,所以才特意堵那小子的请求吗?” 李斯和冯去疾几乎同时看了王绾一眼。 他们怎么没想到用这一招呢,有些手腕啊。 嬴政摆摆手,他又不是老古板,怎么可能不相信豆腐。 若不相信,他怎会命徐福他们停下手中一切炼丹事物,尽全力帮助太医令生产豆腐。 嬴政只是没想到平时软萌,开口“仲父”闭嘴“抱抱”的张婴会那么坚持带张宫女离开皇宫。 平日与他的亲近都是假的不成? “我相信,但这事……” 嬴政还未说完,忽然一顿,他目光如鹰地看向王绾,也看透了对方开口的原因,“王丞相的意思是,哪怕看在豆腐的份上,我也应当应允张婴的话?” 李斯故作看不见地微微低头。 冯去疾则给王绾使了两眼色,让对方悠着点说话。 然而王绾直接起身,迈步撩袍子作揖道:“陛下,六国初定,天下民心难安。而今却出现一个大好的机会。 民以食为天,豆腐,这般有利黔首的膳食实在是吉兆,是祥瑞! 何不借祥瑞之事,让他们明白陛下登基,乃天上之选,大势所趋! 既是祥瑞!何不善待稚子。” 嬴政面无表情地看着王绾。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7节 “你的意思……是朕错了?” “当然不!” 李斯和冯去疾几乎异口同声地答道。 冯去疾和王绾都诧异地向李斯投去一个眼神,这家伙盯着王绾的位置许久,往常不使袢子就不错了,今天怎么还会替王绾说话。 嬴政也有些诧异,盯着李斯:“李廷尉,你先说。” “陛下。王丞相没认为您错。他是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将家事和国事混为一谈。 祥瑞很好,张婴需要被奖励,但陛下您的“不同意”,不也表现出一种厚爱吗?就算天下黔首知晓,也不会认为陛下苛待祥瑞,他们只怕是会心一笑,联想到自家与后辈的小矛盾。 退一万步说,天下若真有非议,陛下只需多招几次臣子入宫,即可解决。” 嬴政面无表情地微微颌首。 冯去疾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怪不得忽然冒头,感情是在为自家儿孙铺路啊! 李家都娶了多少公主,又嫁了多少皇子了啊!现在连孙子辈都不放过吗? 冯去疾正准备反驳李斯时,王绾忽然开口道:“李廷尉言之有理,臣确实忘了一点,但并非家事国事不分。事实上,皇家无家事! 臣只是忘了,那小子不过三岁稚龄,便能立下豆腐这样的大功。可见聪慧异常,若是不悉心教养,反而将这样的神童放出宫,若因此泯灭于众人,难免有些可惜。” 王绾说完,在场所有人都沉默地认同。 连原本准备给自家孙女孙儿拉票进宫的李斯,也说不出反对的话。 确实,一块豆腐或许不算什么。 但要看是什么人发明,也要看对方发明这物件用了多长时间。 区区一日,妙手偶得。 这样的幼子,要么天资聪慧,要么气运冲天,绝对是值得被重视、优待的人。 冯去疾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嬴政偏头看他。 冯去疾起身,作揖道:“陛下。老师曾对我说过,越是天资聪颖的人,幼时越是顽劣。若那小子真有一日恶了陛下,不如让老臣带回去教养吧。” 他的意思很明确。 皇帝是一个从来不会,也从来不屑妥协的生物。 一个在与暴怒皇帝面对面,都敢用大哭,举出“君无戏言”等例子,坚持己见的小家伙,也绝不会轻易妥协的。 冯去疾欣赏小神童的才智,怜悯未来的命运,所以想为对方上一道保险。 冯去疾说完,李斯紧随其后,王绾迟疑了一会,也上前作揖开口。 嬴政深色莫名地看着秦朝左丞相、右丞相和廷尉三位重臣作揖,为张婴托底担保。 他是又好气又好笑。 自家孙儿何时轮得到你们担忧,他何曾没想过如何安排教育。 但心底又难免生出一丝隐秘的得意。 调皮是调皮了点,但确实有成为麒麟子的底子。 …… 与此同时,卫月宫。 任由门外有人轻声呼唤,张婴躲在被窝里不出声。 光团忍不住冒头:[宿主,连外婆也装作听不见?] 张婴闷声道:[听见了,她会直接绑着我去咸阳宫,给皇帝道歉,说不定还会发誓一辈子孤独终老。你说我敢出去吗?] 光团蹭了蹭张婴,晃了晃:[所以宿主你为何要与陛下任性?] [……我哪里是任性!我是为未来考虑啊!] 当然,张婴敢趁着豆腐的时候提要求,也是看出嬴政对他有几分真心,才敢尝试,[我若不趁着年纪小,闹着要奖励要出宫。等成长到他们眼中应该明事理的年纪,更出不去了。] 他出宫也不全是为外婆,他也得慢慢在外面布置能“广积粮”自保的产业。 在张婴与光团解释的时间内。 外面忽然传来动静。 “……张婴贡献豆腐有功,张宫女有救命之恩,有功,特赐女官令,即日前往宜春宫。” 等赵文给张婴传完消息,恭贺的同时也劝他一句别倔强,陛下恩宠,张宫女得赐女官令已经是了不得的福分,别想着出宫,不如在宫内过好日子。 张宫女无奈地拿着这女官令,她都年过四十,早看透权啊利的! 但陛下都给了台阶,那还不得赶紧下。 就连光团也蹭蹭:[不愧是秦始皇,直接将外婆留宫里,这一招釜底抽薪真的妙!宿主,要不你就试试在宫内发展?] [发展什么?在宫内广积粮?万一历史没变,我这岂不是在资敌?] 况且陛下这一台阶,让张婴摸出了些陛下的性格。 陛下其实挺讲规矩。 同时也解决了他一大难题,嘿嘿嘿。 “文!” 赵文抬头,便看见张婴冲他甜甜一笑,他心下松了口气,婴小郎君和陛下不闹别扭就好。 这不只是因为他对张婴印象不错,还因为两人对峙时,那股子夹板气赵文真的受够了。 “婴小郎君!”赵文也笑容很和煦。 “陛下会有一日,请我出宫哒。” 赵文的笑容僵在脸上,这,莫非是在挑衅陛下? 我能不能装作没听见吗? 第17章 咸阳宫,庭院竹下。 李斯正手持白子,冥思苦想。 等嬴政慢悠悠地饮下由赵高端来的茶汤。 李斯故作无可奈何地摸样,放下棋子,开口道:“陛下,此招无法破解啊!” “李廷尉可不要谦让。” 李斯苦笑,叹了口气:“陛下太看得起臣了。这一招围魏救赵,臣真的是心服口服啊。” “哦?” 嬴政拿黑子的手一顿,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斯。 便见李斯起身,左右有些夸张地作揖,同时笑得腼腆又无奈地开口道:“陛下不愧是陛下!一手阳谋,顺势而为之,不战而屈人之兵啊!那小子,只怕现在还在左右为难呢。” “哈哈哈!” 候在旁边的赵高见嬴政笑声畅快,悄悄地瞥了李斯一眼。 不愧是能从平民子混成廷尉的读书人。 这见缝插针拍马屁的功底真是令人叹服,值得记下来学习。 “略施小计罢了,称不上什么阳谋。” 嬴政的心情显然不错,将黑子放下,起身道,“阿婴虽年幼,但自恃聪慧,自尊心强,他又视那宫女为……亲近长辈。 他想出宫,无非是为了宫女活得更自在。那我就给她尊荣,我倒要看看,他还打算怎么做?还能如何?” 李斯前面都赞同地点头。 都是聪明人,张婴那点小心思谁看不透。 但听到后面,李斯却又有些糊涂了。 李斯道:“陛下的意思是,那小儿还会闹着出宫?” “会。”嬴政语气笃定。 “臣倒是觉得,那小儿束手无策了。” “呵呵,李廷尉可要与我赌一赌。” 嬴政摇了摇头,不知想到了忽而轻笑一声。 正因为嬴政轻松,甚至有些期待的态度,这让李斯迅速将质疑辩驳的话咽回去。 他很快地开口:“既然陛下有兴致,那臣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对视又是一笑。 之后,他们将话题重新转到政务上。 …… …… 张婴与张宫女一前一后慢慢走着。 张婴忽然道:“外婆,女官是不是还有封地吖!” “有。” 张宫女回完,见张婴笑得像偷鱼的猫一样,嘴角一抽:“莫非你还没打消主意?阿婴,陛下不是给我体面?是给你!狗……咳。 陛下能给你台阶,那还不赶紧下,为何还坚持出宫,去什么少府。” “嗯。我要让外婆过好日子。” 张婴拍拍自己的小胸膛,“我说过的。”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8节 张宫女看着张婴认真的小脸,想起玉兰行宫里的对话,她手抬起来又放下。 最后张宫女将女官令收好,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张婴:“老妪没几年好活了,你可千万别顾忌我。多想想你自己,多想想你在咸阳的亲人。 听我一声劝,这人与人的缘分,是处出来的,你可别乱折腾。” 张婴连忙抱住张宫女的腰:“外婆别急嘛,我真不是捣乱!我是为大秦做事业。” 张宫女嘴角一抽道:“呵呵。” “阿婴可聪慧也?” “神童也比不上。但太聪明也不好。” “外婆你看……当初桔槔,是不是没我弄出来的龙骨车好用!” 张宫女听到这里眉毛都竖起来,一脸无语:“你还好意思提桔槔,当初你将其玩坏了,玉兰行宫的地没法浇水。我们一人扛两个竹筒,差点没累死。多亏少府的工师路过,愿意陪你折腾出……” “咳咳……” 张婴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没想到工师家里出事迟到,也没想到宫女们行动那么快。 不过不能让外婆继续翻旧账,再继续,天都要黑了,张婴连忙道,“哎外婆,这回去少府,真是好事哒!是陛下推崇的!” 张宫女一愣,她很清楚皇帝有多偏宠张婴,所以在任何有关皇帝的事上,张宫女从未私下做主。 “真的?” “当然!方士改炼豆腐,对吧?太医令,蒙、王家还有陛下都说豆腐好,外婆对吧?!……” 张宫女连连点头。 “既然都没错。走,我们去少府!”张婴笑眯眯。 “可陛下不允你出宫!” “哎呀外婆。” 张婴不在意地眨了眨眼,很自然地开口道,“陛下若真不准我们出宫,岂会给你女官令。” 张宫女浑身一震,揣摩圣意可是大忌。 她在宫里谨言慎行,就是怕被人利用伤害张婴,张宫女表情严肃:“谁与你说的……” “没谁啊!” 张婴表情有些懵,然后拉着张宫女往外走,“我觉得啦。” 张宫女嘴唇微抿。 她之前一直认为蒙毅是张婴的血亲,但陛下如此偏爱,张婴又对陛下如此熟稔。 她心绪混乱,没留神便被张婴给带出去,目的地也不仅是少府。 …… …… 与此同时,咸阳宫。 嬴政召来冯去疾,李斯留宿。 因为这一两年秦国开了许多大工程以及改革项目,比如郡县制,收缴天下兵器,秦国水渠,秦直道等。 陆续爆发诸多问题。 所以这些天三人携手在宫殿批改奏章到天亮。 嬴政起身,准备去更衣,李斯和冯去疾饿得不想动。 三人忽然听到匆匆脚步声。 “君上。” 原来是赵高忽然小跑过来,低声道,“婴小郎君,张宫女出宫了。” 嬴政一脸不意外,眉头都没抬一下:“有女官令,竟才出宫?阿婴尚且乖巧。” 赵高嘴角一抽。 虽已快习惯陛下对张婴的特殊,但乖巧这两个字到底从何看出来。 嬴政道:“他去了何处?” 赵高连忙道,“是徐福仙师急急忙忙地求见,奴从他口中得知,婴小郎君这几日都待在他那儿。” “徐福?” 嬴政这下倒是有些好奇,“怎又是去找他?” 他虽不再重视徐福,但也有些同情对方,这都被阿婴盯着薅几轮羊毛。 赵高拱手道:“陛下可要传召?” “罢了,不见。” 嬴政不重视徐福,自然不介意张婴在那搞幺蛾子,也就不想听徐福过来求情,“让那小子去折腾,我倒要看看还能折腾出什么。” 李斯听了一耳朵,冷不丁在一旁逗趣道:“想来是逃不过陛下的手掌心了。” “哈哈哈……” …… 过了几日,咸阳宫。 嬴政又一次召来冯去疾,李斯留宿 三人伏案工作,准备用膳。 这一会,他们面前居然率先摆上来一个铜鼎。 嬴政皱起眉,看向宫女:“何人上的鼎?” 鼎在古代象征的意义非凡,寻常老百姓家用不起,用得起的贵族家庭,一般会选在大型宴客,或有重要节日时才会用。日常出现这个大鼎,有些不合规矩。 “嘿嘿。仲父!” 居然是张婴跟在铜鼎后冒出来,他伸出小手手,笑容灿烂如花地看着嬴政,“想你啦!” 嬴政眉毛一挑,没想到是几日不见的张婴。 如果他没记错,上回见面对方还气鼓鼓地坚持己见。 这是服软了? 思及此,嬴政心情不错地打趣了句:“如何?不出宫了?” “那是!仲父一片拳拳爱护,感受到啦。” 张婴连连点头,小手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仲父知我啊!何必出宫呢!” 嬴政一顿,微妙地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李斯和冯去疾和张婴打交道少,所以注意力都放在对方故作小大人的模样上,忍住笑。 此时,宫婢们端上膳食。 张婴立刻嘴巴子利索地报菜名。 “这是水豆腐、豆皮、豆腐竹、炸豆腐……今日是羊汤全豆腐火锅宴。请用,请用啊。” 嬴政三人的表情有些古怪,都是没听过的菜名,但从“豆”的前缀字,自然能分析出本质。 “谁让光禄寺做的?” “不知,我听少府的人说,上行下效。” 张婴扳着手指,一板一眼地背诵,“仲父,什么是上行下效?” 嬴政手一顿。 上行下效么,敢提这点子倒是大胆。 嬴政简单释义:“我们做了,黔首会学着做。” 张婴呱唧呱唧鼓掌:“原来如此,那仲父喜欢吃豆腐,全天下都会吃吗?太好啦!” 嬴政也是这般想,民以食为天,豆腐作为祥瑞对身体有益,黔首们得了好,越快推广,越能凝聚民心向秦。 只是……他定定地看了张婴一会,还是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 “嗯,朕心甚喜。” 冯去疾和李斯见状,也连连夸赞,紧跟着也用了膳。 三人咀嚼了一会,眼前一亮,倒没想到豆腐做法这么多,还这么美味。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又想出不少利用祥瑞笼络民心的用法。 这下连全豆腐宴都不吃,三人匆匆拿出刀笔讨论。 此刻,他们也没察觉张婴趁机偷偷离开,然后大摇大摆地来到一处宫墙,那里正站着一位来回打转转的宫女。 宫女见到张婴吓了一跳。 “阿,啊……” 她似乎没想到,自己追踪的人,居然会掉头找到自己,“奴,不是故意来,这……奴。” “找我吗?” 宫女一愣,看着张婴懵懂的表情,纠结了一会,想到自家夫人。 她低声问:“婴小郎君,那个……陛下这般吃了?” 张婴连连点头,笑眯眯:“吃了,还说朕心甚喜。” “真的?你若敢胡言乱语!欺瞒虞美人……” 宫女原本想威胁,但看到张婴的模样话又给咽回去,“就,就……” “什么是欺瞒?” 张婴歪了歪脑袋,“本就这么听到的。” 那宫女一愣,对呀,这么小的孩子哪里会忽悠,她连连道谢,便快速离开。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9节 张婴眨了眨眼,一个两个可不够啊。 他转身走向另外一条小路,没多走几步路,果然又见到另外一名内侍和宫女。 宫女笑眯眯地递一份玩具:“婴小郎君,奴有一事求……” 张婴歪头:“也是仲父爱吃豆腐的事?” “啊这……” 宫女愣住,不是这个事,她是为玉兰夫人送礼联络感情的。 但一听到能了解陛下爱吃什么膳食,宫女立刻顺势点头。 “嗯,陛下说了“朕心甚喜。”。别问我,都回答好几次了。” “真的,你……” 那宫女欣喜,本想叮嘱张婴不要再透露给其他夫人、美人,毕竟皇帝的喜好是很难打探。 但看张婴一副呆萌呆萌的模样,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婴小郎君,奴婢送您回宫……哎,婴小郎君等等我,卫月宫不在那边,你为何要跑?” …… …… 没多久,一则流言刮遍整个咸阳宫后宫。 “张婴因乱制丹药,炸了皇宫,惹了皇帝嫌弃,原要闭门思过,但因陛下极喜欢祥瑞豆腐,特令其在光禄寺,将功补过!” 郑夫人听完表情有些纳闷。 陛下雄才伟略,岂会如此容易动怒,还爆出喜好? 她看向身侧的玉兰夫人:“阿妹,你说这流言会不会是真的?” 玉兰夫人温婉地低头纺织布匹,缓缓回道:“阿姊,流言真假嘛,这我也不曾知晓。不过今日本该是虞美人和王美人相约而来。可到现在都不见人影,只怕是真遇上什么事。” 郑夫人闻言点了点头。 最近她的宫门都快被美人们给踏烂了,一个个都用上冠冕堂皇的理由,实际目标全在张婴身上。 今日两位美人没来,确实有些蹊跷。 玉兰夫人又道:“我听闻,前日虞美人做了全豆腐宴,得陛下赞赏,称有节俭、贤良之风。阿姊,你说我们要不要也……” 郑夫人皱起眉,她本不想,但见玉兰夫人跃跃欲试的模样,便点了点头。 …… …… 二十多日后,嬴政下朝,驻足原地不动。 候在旁边的赵高连忙问:“君上,您今日要去哪一个宫?” 嬴政慢悠悠地看向赵高,声音平淡,又透着一股淡淡的惆怅。 “哪一个宫殿没用豆腐?” “这……” 赵高面露苦笑,也不知道宫里的夫人们是怎么了,一个个好像变成了豆腐的狂热爱好者,做出来的豆腐宴五花八门。 但问题是,再怎么五花八门,那也全是豆腐做的呀! 君上三餐都是豆腐,其实早就吃腻了! 但因为碍于上行下效,碍于此刻秦国正在全面宣传祥瑞豆腐。 尤其少府的人甚至三番四次喜悦上奏,他们因豆腐多替皇帝私库赚了多少银两,以及又有多少咸阳的老百姓,感恩秦国,感恩豆腐。 君上根本说不出,也不能说豆腐不好的话。 赵高犹豫了会,开口道:“不如去李廷尉府邸?” “昨日去过了。” “那王绾?” “呵呵,他在家天天烤豆腐,不去。” …… 赵高无法,嬴政否决了几个提议,忽然道:“婴那小子呢。” 赵高一愣,道:“婴小郎君上午才来请过安,此时多半在少府……” “走,去他那。” 张婴最近乖乖巧巧的,甚至时不时给他偷带点美食,美名其曰心疼仲父日日用豆腐。 多好的孩子啊! 嬴政心中感慨,转身就走,赵高随行跟上。 两人没有走多远,就听见前面传来熟悉的又无奈的嗓音。 嬴政驻足,发现发出声音的居然是少府的一名郎官,他急得满脸通红。 “婴小郎君啊!这话写不得,写不得啊!” “怎的写不得!” 张婴萌哒哒的声音很坚定,“大力推广祥瑞啊!少府收入蒸蒸日上,大家都很开心,为何写不得?” “但是,这大逆不道啊!” “怕甚!陛下还允我一个条件呢!” “哎,哎,不是……” 那郎官左右为难,甚至还忍不住吐槽,“婴小郎君,你还记得当初你就是用“陛下无条件承诺一个条件”来命令我们配合的吗?你若是在这用了,那我,我们依旧不用做啊!” “哈哈哈……现在晚了,共犯,连坐!” 张婴笑眯眯,同时还晃了晃手中的东西,“瞧瞧,字迹,保真!” 郎官彻底哽住。 嬴政细细一瞧,瞳孔地震。 这竟是张婴隔日从他那抱走一些废弃的竹简? 他看着调皮坏笑的张婴,以及最近自己遭遇的事,心里陡然升起一抹不祥的预感。 “这是作甚?!” 嬴政大迈步上前,面无表情低喝。 郎官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满脸惨白。 第18章 “赵高。” “奴在。” “拿过来。” 赵高掩下幸灾乐祸的目光,忙道:“是。” “仲父!仲父!” 嬴政一顿。 他的目光落在张婴身上。 发现对方非但没有心虚的模样,反而笑容灿烂,不光伸出小手手求抱,还催促着旁边满脸凄惨的郎官将横幅主动带过。 “仲父!我拿,我给你拿来。”一脸好骄傲的模样。 嬴政沉默片刻,莫非是他误会了? 他上前一步,静静地接过小手手递给他的绢布。 这白色绢布有点像是白色床帏,很宽很长,上面用朱色的笔写着字。 嬴政将绢布一一展开。 “享受帝王般的美食!豆腐!只要你付出劳动!就能享受!” “我们不生产豆腐,我们是祥瑞的搬运工。” …… 还有一条是宁郎官宁死不从的横幅,“扶苏公子吃了落泪,徐仙人吃后感慨“不敢再炼丹”,陛下称赞“朕心甚悦”,并且钦此为祥瑞的豆腐” 嬴政看了一会,手在微微颤抖。 赵高此刻完全没有幸灾乐祸的心情,他胆颤心惊地看着君上额头蹦起来的青筋。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他万一被迁怒可怎么办。 “仲父!棒不棒!” 赵高闻言,差点一个踉跄闪到腰。 这个小祖宗到底有没有脑子,这种关键时刻居然还敢撩拨虎屁股? 赵高向对张婴连连使了好几个眼色,提醒对方安静。 但为时已晚…… “呵,呵呵……” 嬴政虽然笑出了声,但铁青的脸色,微微抽起的唇角,简直是一副比毕加索抽象画还要诡异的笑,“棒不棒?你这混小子……” 他一把将张婴像拧幼猫一样给抓起来,目光锐利。 “说吧。” “哈?”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0节 张婴半点没有害怕的模样,还不忘用小手手抓住嬴政的手腕维持平衡,歪了歪脑袋,“仲父说上行下效,我想着若是用了最后一条,肯定全大秦都吃上祥瑞。” “来。” 嬴政半点没被带偏思路,他指着绢布上面‘付出劳动’,“说说。” 张婴默默地为嬴政点了个赞。 他都故意扰乱视野,还把夹杂的私货写得这么隐秘,少府一群人都没发现,居然一个照面就被陛下抓出来。 “嘿嘿,我听少府的人说“僇力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1”” 张婴故作小大人状连连点头,“我想着,努力劳作的黔首,我也得贡献一份力量,没办法让对方免除劳役,那就奖励祥瑞!” 这话听起来没有问题,然而嬴政却轻笑一声。 “商鞅政令是这么解释的?” 他伸手捏住张婴的鼻尖:“欺瞒我是重罪!宁郎官。” “臣,臣在!”之前还有五米远的郎官,一溜烟过来。 “说。” “这……” 宁郎官默默地瞅了张婴一眼,之前虽然嘴上说得凶,但他其实挺喜欢古灵精怪的张婴。 要不然少府这么多小官小吏,随便派一个过来和张婴接洽都行。 宁郎官有心想说轻点,但在与陛下冷酷的眼神对视的瞬间,勇气一泻千里。 他尽量稳住情绪,开口道:“婴小郎君所言不虚,只这劳作之地处在长安乡的东区百亩封地。” 嬴政眼睛微微眯起。 他对长安乡有印象,封给张女官的百亩良田就在那里。 “女官封地?” 宁郎官不敢说话,只微不可微地点了点头。 “你这个,混!混小子。竟然敢用我的私库,去犁那女官的封地!!!” 张婴被晃得快飘起来了,委屈道:“仲父!我冤呐,我没用仲父私库。” “你冤?” 嬴政爆发之后又平静下来,“你不事生产,地是刚封。豆从何而来?难道不光用我的私库,还用上国库不成!”说到后半句时,他还提高的音量。 “我才没!不信可以向宁郎官求证。” “求证?!” 嬴政扭头瞪着宁郎官。 宁郎官瞬间有一种被命运捏住后脖颈的感觉,冷汗涔涔落下,暗暗叫苦。 你们两位打闹,何苦数次拉上我啊! “少府为何听令于他?” 宁郎官苦笑:“婴小郎君说,陛下还欠他一个承诺,谁不听,就求陛下罚三年俸禄。这又,又有赵文,赵内侍作证。” 嬴政:“……” 一想起他派赵文是去盯着张婴,避免闹太大,没想到居然成为对方扯得虎皮大旗。 “黄豆从何而来?” “是,宫里的夫人、美人换的。”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嬴政看向宁郎官。 “陛下,婴小郎君确实未动用私库与国库。” 宁郎官声音很小地补充,“自传出陛下爱用豆腐。宫里的夫人、美人都想做陛下最喜爱的豆腐,恰巧婴小郎君知道些豆腐的制作法子。 所以宫里的夫人们便用自家的豆、布匹,与张婴换了许多制作豆腐的方子。” 嬴政瞳孔一缩。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去哪一位夫人宫殿都是花样百出的豆腐。 看来从那个全豆腐宴的鼎被搬上来的时候。 不,或者说更早,从徐福被张婴盯上开始,他就入了套。 就说这小子鬼灵精怪,怎么可能雷声大雨点小,二三十天没动静,原来那么早就开始操作! 但是…… “那不还是朕的私库?!” 宫中夫人、美人的银钱,还不是从他那里拿的?! 行呐! 为了弄点劳动力去犁那女官的地。又是借着他的名头指挥少府、光禄寺的人做事,又是打着他的名号,薅后宫夫人们的黄豆。 却害他不得不连吃了三十日的豆腐宴。 嬴政越想越气,甚至有些泛酸。 “朕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无法无天之徒!” 皇帝震怒! 在场众人心头一颤。 赵高一听陛下居然用了“朕”的自称,啪嗒一下跪得很安详。 郎官更是慌得开始思考要如何辩驳,可以不让暴怒的陛下夷三族。 唯独当事人张婴淡定得不行,他甚至还双手捧脸害羞一笑,双眼亮晶晶又佩服地看着嬴政。 “仲父!好俊逸!说得棒!” 嬴政差点气笑了,现在是说好话就能萌混过关的吗,但他的音量也低了一些:“现在知道讨好朕?晚了。” 他说完,却见张婴疑惑地歪了下脑袋。 “仲父,不是在夸我吗?” 嬴政表情一僵,他觉得怒气又一次要爆表了! 对方竟没听懂?白生气了? “你,竟,认为,朕夸你!” “我聪慧呀!” 张婴得意地挺起小胸膛,“仲父不让我出宫,我用豆腐委托庸耕者开垦了田。仲父喜欢祥瑞,我让全咸阳都吃上了豆腐,少府还赚到了银钱!我是不是很厉害!” 嬴政眼眸深邃地看着张婴,是这个意思没错,但…… 他忽然道:“上行下效,谁说的?” 张婴身体微微一颤。 宁郎官还以为在问自己,仔细品了品,忽而感慨:“臣不知。不过这说法确实很妙,也不知是哪一位大家。” “呵。” 嬴政见张婴冲他眨巴眨巴懵懂的双眸,眼底快不可见地闪过一缕兴味,但依旧面无表情。 “你怪我没让你出宫?” “仲父!我没有。” 张婴当然是想出宫的,但不能这么说,“宫里多好!一分粟米、布匹都不用花,豆子,豆腐管够。我这还有许多豆腐方子,日后史书上指不定会有豆腐皇帝的雅号!” 嬴政平淡的表情在听到“豆腐皇帝”四个字时,憋不住破功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静静地看着张婴。 赵高头大如牛,一时间在犹豫,到底是冲上前捂住张婴的嘴,求这位不要再火上浇油。 还是留在原地,够把不慎气晕过去的皇帝给接住。 张婴看着表情只有一秒裂开便恢复平静的嬴政,暗暗佩服。 他在出宫后第一回 听见有人戏称他“豆腐张婴”四个字时,久久没能稳住情绪。 陛下不愧是陛下。 但您老人家情绪管控这么牛皮,他这种鼓动整个宫殿逼迫出宫的计划,多半是要出变故了。 “呵,呵呵哈哈哈……” 嬴政忽然笑出了声,“围魏救赵,围魏救赵啊……” 赵高后脖颈的毛孔都炸出来了,怜悯地瞥了张婴一眼。 嬴政的大掌在准备拍向张婴屁股的时候一顿。 转而捏了捏张婴的小脸蛋,语气突兀地平静道:“好,我要封赏你!” 所有人瞳孔地震:陛下疯了? 张婴也有些紧张,他不怕陛下生气,就怕陛下不按常理出牌。 “祥瑞之事,既已深入人心,日后少府、光禄寺,乃至朝中人都不得再参与豆腐事宜,免得说我们与民争利。” “你日后出宫也无需借助女官令。” 嬴政说到这,从怀里取出一枚铜制令牌丢给他,“你既如此聪慧,又于国有功,我在长安乡西南区再封赏你百亩田地,你尊崇甘罗么,我也给你从吏机会。只是每日日落,你必须回宫。” 张婴:白得一百亩地,还有官可当?还有这种好事?陛下妥协了?! 他迟疑着点点头。 而在下一秒,他看见嬴政平静的脸上明显露出愉悦的笑容,心中咯噔一下。 “扶苏你过来。” 张婴一愣,公子扶苏也在这?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1节 他猛地扭头,发现不光扶苏在这里,就连蒙毅也身披软甲伫立在不远处,两人表情都有些古怪,也不知听到了多久。 除此之外,扶苏身后还站一人身着士子袍,拱手行礼一直保持着微微低头,只看得出年龄不小。 “你都听见了?” 扶苏恭敬地行礼,他抬首,眼底写满了不赞同。 “父皇,此事……” 嬴政摆摆手,打断对方想继续说的话,“你即刻带他去封地。” “可是……” 嬴政压根没给扶苏继续说的机会,叮嘱完想叮嘱的。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张婴一眼,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 张婴心里一抖。 “阿兄阿兄!” 张婴也扯住扶苏的衣袖,他可不希望两位大腿吵起来,倘若是为了他就更不行,“仲父!仲父莫不是,有诈!荒田?流寇?阿兄救我!” “你想些什么。” 原还想追过去的扶苏身体一顿,哭笑不得,“百亩良田,治安很好,并非讹你。” 张婴松了口气,高兴道:“阿兄阿兄!那我们去吧。” 扶苏见状抿了抿唇,微微颌首。 罢了,那些事与他一介稚子说又有何用,左右他也要跟过去,老秦军的问题由他去解决。 …… 张婴完全不知道身后的扶苏的所思所想。 从张婴获知百亩田地的位置,抵达长安乡,来到田野间,再没出现过任何幺蛾子。 他站在田埒旁,眺望良田,满心豪情万丈。 没办法,这就是种花家种花人的土地情缘吧! 至于陛下最后那一眼或许并非意味深长,毕竟他白得宫里那么多好东西,陛下说不定是气不过,眼角不幸抽搐了呢。 思及此,张婴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身后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 “那人是不是准备‘盗徙封’?” “年岁这般小,应该搬不动,还在傻笑,该不会是个愚笨的……” “你们笨呐,这人身着丝绸,又这般年幼,定是阿父他们在里屋议论过的人。” …… 张婴一愣,他回首,便发现自己忽然被一群孩子给围上了。 “你就是管我们的人?” 张婴:??? “这么小?顶不顶用啊!” “不管了,我们是公士后裔,服从军令是第一要务。” 那半大的少年说着,脸上还带着狐疑的语气,“那我等八十户,三百余口人的身家就交给你了。” “什么?!” 张婴一脸懵逼,语气都有些飘忽,“等等,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史记商君列传》 第19章 咸阳宫内。 “哈哈哈……” 冯去疾,李斯,和王绾三人刚进来,便看见嬴政哈哈大笑的模样,彼此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 “你们来了。” 嬴政放下手中的竹简,眉梢还带着点喜色,“来来,都过来坐。无须多礼。” 冯去疾和李斯都看向王绾,王绾手一抬正欲行大礼时,旁边的赵高在嬴政眼神的示意下连忙赶过来。 他凑着趣道:“王丞相您这边请,茶汤、烤豆腐都给您备好了。” 王丞相依旧想行完大礼,但想到这段时间因郡县制、众封建制,与陛下起了不少争执。 现在面对陛下的善意,倒也不好拒绝。 这么一想,他一撩袍子,顺着赵高指引的地方坐下。 李斯和冯去疾也跟着跪坐下来。 “来来……看看。” 嬴政心情很好地将竹简分发出去,尾音微微上勾,“我倒要看看那小子,还能怎么弄!” 王绾微微挑眉。 李斯和冯去疾也有些惊讶陛下的态度。 他们不说耳聪明目,但对陛下与张婴在少府争执一事也是早有所闻。 李斯什么心理暂不说,冯去疾挺担忧张婴,他来时还特意与王绾打了声招呼,为的是万一陛下发怒,两人联手尽力保张婴,不浪费一个好苗子。 但直到现在他们才发现,陛下的心态与他们猜测的完全不一样。 陛下,好像并不愤怒。 更像是在享受一场斗智斗勇的小游戏。 三人心下有了计较。 他们打开竹简,这上面详细记载了三十日前到至今张婴做过的点点滴滴。 比如,张婴是如何用一枚陛下的承诺,忽悠得少府和光禄寺官吏们团团转。 又是如何借皇家爱豆腐的名声,忽悠得整个咸阳老百姓都开始磨制豆腐。 …… 他们越看越惊讶,借力打力,声东击西,顺势而为…… 环环相扣,每一个点都用得浑然天成。 “此子果然很有天赋!” 冯去疾忍不住感慨,语气中还带着点不解,“陛下,您何必将他丢去长安乡当里正?” “什么!” 李斯翻看竹简的速度较慢,听到“里正”这一句话,惊得茶汤差点洒落,“这,这……秦国十七岁方可当官。他年不足三岁,也并未学习过律法,当里正是否太过……” 嬴政挥挥手,很自然地开口道:“用人唯贤。甘罗十二拜相,不也做得挺好。至于秦律,有扶苏在旁盯着,他可以边学边当。” 李斯嘴角一抽,陛下您也太偏心了。 过去再怎么破格,也没破格过让不懂律法的文盲当小官吏吧。 赵高在旁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提点:“长安乡,西南边。” 李斯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片记忆,居然是那个地方?! 长安乡西南区的里民是一个比较特殊的群体。 他们都是功勋人群,是身体致残,不能留在军中,也不愿归乡的退伍士卒。 最低是公士,如上造、大夫的军爵也不少,甚至还有几位家中无人的公大夫也放弃大宅,跑来和袍泽们挤在一起住。 秦朝是一个主要是以军功制来当官。 也就是说这里的里民随便抓一个出来,都可能比管理者——里正的爵位高。 再加上秦朝的官员本身也不好当,考核制度非常严谨,每年都要进行大考。 这份大考试卷又被称为“上计制度”,也就是地方郡守。县令制定的年度工作计划,什么开垦荒地,人口、治安和 赋税等。 完成的好的官吏,有奖励、提拔。完成的不好也会因此被处罚。 地方郡守对这一片地方的功勋士卒比较照顾,定下的要求也比较高。 有抱负的里正自觉场面过于棘手,做不下去,都是主动找关系调离。 摆烂的那种里正,又被这些狂热爱秦国的军卒看不上,没能混多久,便被举报给轰下去。 久而久之,这里竟成为一个三不管的地带,俗称烂摊子。 李斯顿时闭嘴不言,也明白张婴为何会被丢过去当代理里正,反正是个烂摊子,也不能更烂了。 …… 嬴政由他们继续看了一会有关张婴的竹简。 见三位重臣都在称赞张婴优秀,张婴聪慧,神童。 嗯,虽然他也觉得张婴值得被称赞,但…… 嬴政敲了敲桌面,漫不经心道:“竹简还未看完?后面没看?” 王绾闻言一顿,了然失笑。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2节 冯去疾不甚在意地开口道:“看了。都是些张婴的趣谈,比如得知需要承担的责任后,怒而跑圈、垂头丧气,发愁之类……要我说,稚子能嚎啕大哭已经算很……” 王绾在旁边推了冯去疾一下,当即拱手道:“恭喜陛下,这一局当属陛下获胜。” 冯去疾当即一愣,赢个稚子有甚好恭贺的? “区区小儿,何曾能赢过陛下。” 李斯抢先一步开口,同时道,“里正的职责可不止税收、开垦荒地,也不是靠一点小聪明就能解决。臣想,不出一月,那稚子定会知道陛下待他的好,宫内的好,会乖乖回来道歉。” “不需他道歉。” 嬴政摸了摸下巴胡须,声音都透着一股子精神劲,“那小子什么都敢答应,敢做,甚至还敢瞒骗我!若不好好让他吃个教训,日后怕会闯下滔天大祸。” 冯去疾嘴角一抽。 陛下居然会有如此“好胜”“幼稚”的一面。 但仔细一想,陛下能在攻打赵国时,让赵高将十多年前欺负幼时自己的敌人们找出来,一一回敬。现在这么做,倒也不算很奇怪 冯去疾低声轻叹了口气,道:“陛下,那小子心思缜密,又聪慧固执,只怕不会轻易放弃。” “不放弃甚好!” 嬴政显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毫不在意地开口,“我倒要看看他能有多倔,能有多少本事。” 冯去疾一哽,怎么感觉陛下还有点兴致勃勃。 王绾忽然起身,拱手道:“陛下,为何让扶苏公子同去?” 一牵扯出扶苏,咸阳宫内的气氛都变得有些微妙。 冯去疾和李斯瞬间沉默,他们同样有些好奇。 那地方是潜规则中的烂摊子,可若扶苏过去后也没能解决,这对于他的威信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嗯?扶苏去不得?” 嬴政一眼看穿王绾的担忧,他的脸上没了笑意,“正因为是长公子,他才更应该去。” 王绾还欲开口,嬴政打断对方:“不让他去,莫不是让他去听你们鼓吹的众封建制?” 王绾:…… 冯去疾连忙在一旁打圆场,开口道:“陛下,王丞相定不是这个意思。派个两岁稚子过去当功勋士卒的里正,倒显得我们不重视,有损国家颜面……” “行了。。” 嬴政懒得听打圆场的话,“今日还有何事启奏?” 李斯正准备开口,王绾忽然再次开口道:“陛下,若这回真能解决老秦军问题。” “若他真能解决,这一批人……” 嬴政闻言一怔,沉吟片刻,也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送他又何妨。” 三人同时一怔。 王绾话语中指代的人是扶苏,但从陛下承诺的奖励而言,那人好像并不是公子扶苏,更像是对张婴那小子说的话。 可也不对啊! 那些军卒再残废,那也是功勋,怎么可能随随便便送给一白身小儿。 李斯皱紧眉头,他忽然低声道:“冯丞相,莫非真如传言所说,张婴正是蒙毅之子?” 冯去疾冷笑一声,还想拿他做试探皇帝心意的炮灰? 他非但不接招,还懒洋洋地反讽回去:“你大儿子李由,不正出自蒙家军么,还娶了公主,知晓得肯定比我多,李廷尉不如问他。” 李斯心下一抖,恨恨地收回视线。 广撒网、结交权贵这事,一旦放到明面上,脸皮再厚的人也会尴尬。 “行了,别瞎猜。” 嬴政好整以暇地抿了一口茶汤,赵杰正调查在关键时刻,暂不能打草惊蛇,“张婴并非我儿子。” 三位重臣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吁了口气的神色。 嬴政似笑非笑。 他不再聊这个话题,四人不约而同地翻开其他竹简,开始新一轮的国策调整。 …… 天色渐渐变晚。 初春昼夜温差大,容易饿,所以嬴政都会吩咐赵高多加一份膳食。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步履声。 嬴政刚皱起眉,便听见熟悉的童声。 “父皇!” 他眉头微松,算算日子确实是春狩的人该回来了。 果然,殿门被推开后出现的是抱着一摞花的胡亥。 “何事?” 许是因张婴之事,嬴政对幼子们的态度较过去都要温和一些。 这令胡亥受宠若惊,进来的步伐都雀跃了些。 他举着花花道:“这是早春最美的一束花,献给父皇!” 嬴政见到这束花时,神色却恍惚了一秒。 视野中仿佛出现一个更加娇小的身影。 对方在御花园里撒欢一样到处跑,然后手捧一大把野花兴冲冲地跑过来,高声喊道:“仲父!仲父!我们来编花环吧。” “何谓花环?” “嗯?仲父不知编花环?嘿嘿……” 小儿笑得很甜,拍拍胸脯,狡捷的情绪都快能从脸上溢出来,“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我今日教仲父!日后仲父都帮我编花环,好不好!” 教一次花环,就敢要求对方以终身编花环来回报。 圣贤都没这么霸道,偏还不令人生厌。 嬴政想到这轻笑一声,下意识接话道,“阿婴想要何种花环?” 胡亥闻言一愣,阿婴? 何种花环? 他轻咬其唇,杵在原地有些拘谨,音量也很小地开口道:“父皇,我,我不会花环。” “……” 胡亥靠近两步,仰着头表情有些急切地看向嬴政:“父皇我去学,我会编得比别人都好。” 嬴政的手落在胡亥头顶,摇摇头:“回去吧。” 胡亥手指捏紧。 他不过是随阿兄们一起出去春狩了两周,怎么回宫后,父皇变化竟如此之大。 他踌躇片刻,忽然打起精神道:“父皇,我,我也有惊喜送你!” 原本低眉顺眼站在一旁的赵高,闻言悚然一惊。 他猛地抬头,不顾嬴政有发现的可能,冲着胡亥拼命摇头。 但胡亥的视线根本没在赵高身上。 他见嬴政没反对便飞速跑出去,没多久满脸欣喜地端着一个鼎进来。 嬴政:“……” 李斯、王绾和冯去疾,看见几 乎如出一辙的场景后,瞳孔地震。 豆腐二代要来了?他们甚至还生出了一些微妙的期待。 唯嬴政比所有人都了解胡亥有几斤几两,所以很快平静下来。 他皱眉道:“鼎里是何物?” “米丹!”胡亥骄傲道。 赵高在一旁急得汗都出来,尤其听到“米丹”两字,更是一脸绝望捂脸。 胡亥压根没有卖关子的意思,他说完便将鼎给揭开。 众人看去,里面摆着七八片四四方方,金灿灿还冒着白雾的小米糕。 “父皇,我也能做到!” 李斯和冯去疾彼此疑惑地对视一眼。 这怎么看都像是一盘菜,还是失败的那种,但他们依旧给面子地伸出筷子。 王绾连筷子都没伸,看那质地都硌牙。 果不其然,李斯年轻还好,冯去疾直接捂着右边的腮帮子啊哟一声。 “这,这不就烘干的粟米饼?” “不是!是米丹!” 胡亥一愣,明明这粟米也是按豆腐的制作流程做的啊,怎么会不成功呢? 他心下忐忑,但还是坚持道,“父皇,这是我请炼丹方士制作的祥瑞……” “好了!” 嬴政皱起眉,目光锐利地看向他,“你带鼎出去。” 他并没有太生胡亥的气,毕竟嬴政很清楚胡亥并非聪慧的儿子。 但他一看到这个鼎就会想到豆腐,想到被忽悠吃了三十天豆腐宴的经历,语气和情绪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3节 胡亥却被嬴政的目光吓到了,以为自己犯了忌讳。 他再不敢撒娇,急急忙忙命人抱起鼎,他自己也跟着小跑离开,还不慎撞到门发出“哐当”一声。 这时,赵高小碎步挪到嬴政眼前,左右来回小幅度晃荡,仿佛在踌躇。 “行了。” 嬴政收回落在胡亥背影上的目光,又看向赵高,挥挥手,“毕竟是你的弟子,且去看看。” “是,君上。” …… 胡亥离开书房后越想越气。 明明他才是皇子!明明他才是最得陛下宠的儿子!那阿婴是个什么玩意! 他越走越快,脚步渐渐踏出“蹬蹬”响声。 胡亥走了一路,忽然看向一道柱子。 “出来。” “胡亥公子。” 赵高低着头,缓缓走出来,只几步,他鬓角便渗出冷汗。 “阿,婴?”他咬牙切齿。 “什么?” “阿婴在哪?他到底什么身份!自我回宫后,所有人都在说张婴!张婴!” 胡亥猛地抬头,直视赵高,掰扯着手中的野花将其捏的稀碎,“他为何能得父皇宠爱。就因为炼制了一道丹药?那我也同样炼制了呀!为何不夸奖我!” 赵高听到这有些哭笑不得。 与一介臣子争风吃醋,还真是小儿脾气。 “胡亥公子不必担忧,不过一好运的小子。” 赵高也不敢违抗嬴政的命令说出玉兰行宫,所以挑着一些零散能说的情报简单说了下,“陛下礼重蒙家,他身为蒙……家子,才能得些运道。” 可不就是运道好嘛。 明明才两岁,大字都不识几个,偏偏因出身得到陛下另眼相看,日后混个家财万贯、良田万顷是没问题的。 想到这,罪臣之子官奴出身的赵高难免生出嫉恨。 “哦?蒙家子?” 胡亥听到这就起了兴趣,挥了挥花环道,“先生,我要他当我的伴读。我倒要看看,一乡野小子有甚资格出现在父皇口中。有甚资格和我比!哪怕只是一个花环 ,他也不配!” 赵高本不反对。 但想到皇帝留张婴在卫月宫,以及一些偏宠的行为时,他又迟疑。 这小子确实有些邪乎,万一留在胡亥身旁反而抢走嬴政的目光,岂不是亏大了, “公子!蒙家,许是不愿。” 胡亥皱起眉,满脸不高兴:“为何,你不是说他只是臣之子吗?还是个出生不吉利的。” “公子,哪有伴读比皇子小的道理。他这入宫,是照顾你,还是被照顾呢。” 赵高轻声补充,他见胡亥脸上还写着不想放弃,用激将法,“后宫的郑夫人最喜幼子,若公子执意让他当伴读,骑射课程时,倒是可将他安置在郑夫人……” “混账!” 胡亥气得跳脚,瞪着赵高,“他有甚资格陪郑夫人!不成!郑夫人最喜欢我!” 赵高刚松了口气,便听见胡亥又开口说:“我就要他,我去和郑夫人说!大不了喊个宫女照顾他!” 赵高表情一僵。 他看着胡亥“啪啪哒”跑远的身影,叹了口气。 怎么别的没继承,偏偏只继承了陛下的顽固呢。 …… …… 与此同时,长安乡西南区。 张婴在田埂旁走着,脑子里充斥着的全是,米、钱、布…… 说实话,他事先想过嬴政会给他挖坑。 但他以为最多是没收赚的银钱,他早做好两手空空出宫的准备。 但万万没想过,没有最坑,只有更坑。 陛下居然给他按了个代理里正这种听都没听过的奇葩官职,该不会是临时创的吧。 出宫后就成为80户人家衣食父母。 张婴回想起围着他的小朋友们期待的眼神,以及幼崽的顶级理解能力。 “甘罗12岁拜相,你这么年幼,肯定是比甘罗还厉害无数倍才能来当里正。” “小里正,有没有不入贱籍,不做商户,不当屠户,还能赚钱的机会?” …… 回想一次,他就胃痛一次。 真是够够的。 张婴一行人穿过一片白杨林,踏过溪水上的白色石桥,入目的便是一片炊烟寥寥的房舍,偶尔有人进出的石坊,以及青黄不接的田地。 “巡视完你的封地了?” 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张婴立刻回首,快乐地挥舞着小手:“阿兄!阿兄!我还没去巡视呢,我和你……” 他话还没说完,便看见扶苏身后站着一群人。 他们或衣袖空空,或撑着旁人站着,又或者面部被毁容,瞎了眼或缺了耳,虽不至于衣衫褴褛,但也能从瘦弱的躯干看出生活的窘迫。 “小公子安好!” 伤残的士卒们显然误会张婴的关系。 恭敬抱拳问好,声音洪亮,很有气吞山河的气势。 “啊,我不是……” 扶苏对此不甚在意,拉过张婴摸了摸额头。 张婴一愣,不解地看向扶苏。 “你真是胆大,自幼身体不好怎的不提。” 说话间,扶苏将张婴的手心,额头全摸了一遍,之后才缓缓道,“若非蒙上卿告知,我都不知你一个月能昏迷两次。” 张婴尴尬地笑笑。 他也没法解释,自从做过轮回酒的任务,只要系统还能维持能量平衡,他不过分乱折腾,身体就能勉强撑住。 “蒙……上卿也来了?”他道。 “之前不是唤阿父吗?” 略显沧桑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张婴一愣,没想到蒙毅就在身后。 这时, 一双稍显粗糙的大手伸过来将张婴腾空抱起。 扶苏抬眉,看见蒙毅不太熟练地将张婴放在肩头,且从他这个角度看,甚至发现蒙毅的手谨慎地拖着张婴,表情还带上点小心翼翼和僵硬。 扶苏掩住眼底的异色,若有所思。 张婴表情也有些懵。 他真的没想到任务计划全部白做,蒙毅会主动抱着他骑大马。 张婴脑海中响起响起“叮咚”的提示音,以及光球喜极而泣的声音。 任务:与蒙毅玩骑大马的游戏(1/7)。 奖励:剁椒鸡丁(三坛) [呜呜呜……蒙爸爸太给力了!我还以为任务一辈子没进展了。宿主,你可别再拒绝!你这份任务都赊账了的!] 张婴嘴角一抽,[我,我知道了。] [嗯嗯,宿主!任务!任务!] [知道,我后续都……嗯,都是,只是为了任务!] [嗯嗯。]光球偷笑。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向蒙毅伸出小手手。 “季,季父!” 蒙毅眼前一亮,一下子将张婴举得老高,乐呵呵地玩耍。 扶苏驻足,仔细观察了一会蒙毅和张婴的表情。 看了一会后,他的目光渐渐落在张婴的脸上,隐隐有些走神。 没多久,当蒙毅又一次将张婴腾空抛起来时,沉默的扶苏忽然开口道:“蒙上卿,里民已在这等候许久……” 突然被点名的里民:…… “是,扶苏公子。” 蒙毅正准备将张婴放下来,没想到扶苏居然上前一步,纤细的手腕却坚定有力地将张婴接过去。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4节 张婴两辈子都没过骑大马,飞高高的游戏。 第一次玩,嗯,肯定是因为身体变小,生理分泌激素不好控制的原因,所以他才会觉得飞高高特刺激好玩。 好玩到舍不得停下来。 张婴也不知道自己已被人换了手,嘴上还咯咯咯直笑:“再来,再来。” 蒙毅下意识上前。 “……好。” 扶苏忽而轻笑一声,将张婴抱到肩膀,举重若轻地高高抛起又接住。 蒙毅呆了:…… 他忽然萌生一个吐槽:陛下和长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都喜欢和我抢儿子玩?!你们玩自己的啊! …… …… 扶苏、蒙毅联袂前来里巷。 对于一辈子忠诚大秦,为大秦坡头颅洒热血的士卒们而言是个什么感觉。 亢奋、热血沸腾。 若不是扶苏和蒙毅来得突然,消息传播的时间不够,只怕不光这一个里巷,整个长安乡的士卒们都会跑来拜见。 但仅一个里巷的士卒亲友,就将这临时落脚的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之前与张婴开玩笑的少年郎们,万万没想到张婴能有这来头。 一时尴尬地待在屋里,挤不出去也挤不进去。 张婴虽没名气。 但被夹坐在扶苏和蒙毅中间,几乎得到全场最瞩目的目光。 “你们住的可还习惯?” 蒙毅上前拍拍这个的肩膀,又看看另外一个人,笑骂道,“你小子怎的也在这,有家也不回?” “嘿嘿,将军?啊不对!是升官了!上卿!” 缺了半条腿的汉子没想到能被蒙毅记住,激动了好一会才开口,“我妻一年前以为我亡故,改嫁他人。我回去后觉得没甚滋味,还不如跟着老伍长住。” 蒙毅皱起眉,语气不满:“可查清楚了?若是奸夫……” “将军……啊不对上卿放心,那里是我袍泽的管辖地,查得 清楚。” 汉子哈哈一笑,拍拍胸膛,“再说我一上造,还怕缺了妻?如百夫长说的,待得春社时,我去郊野河边打晕一个女子,拖过来完事。” “哈哈哈……” 这话引起不少光棍汉子的共鸣。 “春社”每年三月三日都会举行,有点类似相亲大会,只不过男女间进展神速,看对眼了直接滚在一起。 秦始皇当政后,因赵太后的原因对男女混乱关系很厌恶,禁止官方“春社”,但民间“春社”依旧处于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状态。 “如何?日子有什么差的?” 蒙毅认真道。 “将军你也太小瞧我等。我可是上造爵位。” “就是……能有什么要的。没有没有。” …… 蒙毅又不是瞎子,老部下穿成这样,过得好才有鬼。 他轻轻敲了敲桌子,闹哄哄的场景瞬间消失,所有人齐刷刷看向蒙毅。 张婴甚至隐隐有一种自己身处战场军营大帐,扑面而来一股风雨欲来的肃杀感。 “你们有袍泽当县长、县丞、县尉……应当也知道他的身份。” 蒙毅单手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有任何困境,尽早与我提。” 士卒们一听“与我提”顿时心领神会。 老上司多半是担心小里正被欺负,特意过来提前解决问题的。 但…… “将军说笑了!我们一个个有衣穿,有粮食,基本都生了大胖小子,能有什么困难。” “就是,如今虽六国初定,但羌族、匈奴那边没有停歇。我听说王翦将军又挂帅去了百越之地,唉,我只少了个左胳膊,将军你说我还能去吗?” “你小子得了吧。一个擅左手的没了左胳膊还顶什么用!将军,你看我,只断了手指,能不能再征战沙场?” …… 张婴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还是他第一次接触大秦士卒,还是残疾退伍的士卒。 他来之前脑补了很多画面。 是那种一位慈祥的老爷爷躺在躺椅上,和蔼的与儿孙们回忆当年勇猛杀敌的故事。 但现实却既然不同! 他们身体虽然残废,虽年长,但精气神依旧凶狠无比。 说话口气与和蔼没半毛钱关系,尤其说到激动之处时,那是恨不得操起板砖把还在参军的儿孙们揍个遍,嫌弃他们杀敌不够勇武,没自己杀敌多! 张婴不太明白,但却又感觉有些震撼。 如果是率领这样一批骁勇善战的秦军,也难怪秦国能傲视群雄,笑到最后。 只是秦国不是军功制度吗? 为何还会如此贫困? 苛待功臣吗? …… 张婴捧着脸颊,坐在府邸外的杨柳树下。 他虽是今日名义上的主角,但越来越多赶过来的士卒摆明不是来看他,何必在里面占位子,不如出来好好想一想。 “喂,小郎君。你该不会当真了?” 明显是那群孩子头的半大小少年凑过来,见张婴始终保持一副小大人的冥思苦想模样,无声地笑了笑,“你挺好的。我们喜欢你,就这样就行。” 张婴一愣:“何意?” “我们这的里正年年换,最多的一回,一年换三次。” 半大少年不在意地叼起了一根狗尾巴草,“若我们真将身家都赖在里正上,只怕早饿死了。阿弟他们只是对你好奇,才故意说些逗你的话。小里正,还望你大人有大谅啊。” “嘻嘻。” 其他小孩也凑了过来,哪里还有之前求知若渴的模样,纷纷搞怪作揖,“还望你大人有大谅啊。” 张婴看他们脸上虽是笑嘻嘻,眼底却透着些忐忑。 张婴忽然道:“你们家人都有爵位?所有?” 小孩们齐齐点头。 他们看到张婴惊讶的目光,有一个胆大调皮地还开口道:“这有什么!我们章邯大兄,现在可是公士爵位呢。啊对了,不是因父亡继承来的,是因为斩获敌军一颗头颅才……” “行了,别见人就说一次。” 半大少年捶了那小子脑袋一下。 张婴疑惑地歪了下脑袋:“那为何会穷?” 张婴很不能理解,在秦朝律法如此严苛的地方,难道有官吏胆敢贪污军队的爵位赏赐? 还是距离咸阳这么近的长安乡,不怕被皇帝夷三族吗? “这……” 少年们脸上出现迟疑,张婴甚至发现他们听完这句话,彼此之间竟隐隐分为了两个小派别。 半大少年看了看张婴,犹豫片刻,开口道:“这事本就瞒你不住。爵位赏赐土地都在,没贪污,只是那笔钱没用在我们自己身上。” 战国乱战,秦虽赢到最后,但也只是惨烈胜利。 无数孤儿寡母被遗留在广袤无垠的大地,尤其没有儿子伴身的寡母,甚至会被赶出夫家宗族,也回不去娘家,找不到活下去的机会。 所以住在长安乡的退伍士卒,将银钱土地拿出来,默默支援去世袍泽的妻儿。 不光只是养着他们,还会视若亲子,送他们去学室读书,或者去知名剑客那习武,给他们安排一条活路。 这才是导致他们困窘的最根本原因。 “为,为何不向上面……” 张婴这话说不出口,这些士卒做这些的时候本来就是尊崇本心,一腔热血。 况且根据他的观察,这些士卒对秦国的感情狂热,丝毫不下于对袍泽。估摸着是宁可自己省吃俭用,也不想给大秦带来负担。 “当然不咯!” 半大少年居然一点抱怨的情绪都没有,不止他,好些少年也点头看向张婴,“这是阿父他们的选择,为何要麻烦朝廷。” 张婴:…… 他眨了眨眼,想说你们何必扛起这种政治觉悟,但又觉得这话轻飘飘的说出去毫无意义。 现场忽然陷入沉默。 “之前与我说的,应当也是体己话吧!” 须臾,张婴眨了眨眼,伸出小手手握住半大少年的大拇指,“我可聪明,可厉害啦!要不要信我一次。” 半大少年郎一愣,顿了顿,忽然哈哈大笑:“小里正你才多点年龄,不愧是被将军带来的人,竟有模有样得差点把我唬住了,行了,小里正你……” “豆腐知道吗?”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5节 半大少年郎点点头,谁能不知道在一个月内风靡全咸阳,甚至还在向其他地区快速辐射的豆腐。 “我发明的!” “哇!”所有少年郎不约而同露出惊诧的表情。 他们一点没怀疑,甚至觉得理所当然,只有这样泼天的功劳,才能解释为何会以这般年岁破格成为里正候选。 “哼哼。你们平日如何赚钱生活?” 任何朝代,来钱最快的方式无非是商业,但…… 秦朝的商籍和赘婿一样不能独立成一户,光看这一点,就能知道秦朝对商籍对有多大的恶意。 这些视军爵荣耀为命的军户二代,肯定不乐意走经商这条路。 那就只能从他们的日常生活下手试试。 半大少年开口道:“有两种方式,每年会将县、乡用来装公文竹简的袋子,收好,并且分皮质、丝质还有麻质三类,分好。 十月腊月前卖出去,若是攒得多了也是一笔不错的 收入,起码来年购买的种子的钱都省出来。” 张婴微微点头,但这个没什么可操作的空间,便道:“还有呢?” “还有一种嘛,服徭役。” 张婴瞳孔地震,音量都提高不少:“服徭役?不应该是十五后吗?你们这样的年龄去服徭役,这不是……” 他的嘴巴被急上手的半大少年给捂住。 直到确认张婴冷静下来,他才送开手,道:“我们只是过去帮忙舂米,一天能有8钱。若是包膳,那就7钱,若是还要包住,那就一天6钱。并非强制性的。 而且,像是牛,他力气大,舂米是旁人的两倍,所以每日还会多得一人份的工钱。” 张婴懂了,大概就类似打零工。 舂米么。 这个确实挺累的,吕后恨毒了戚夫人,第一步就是把对方贬为舂米的女工受罚。 但这也是一个可以下手改良的点。 只是他总不能凭空拿出来,那太可怕了。 哪怕是做做样子也需要一个“小苹果砸脑门”上的契机。 张婴猛地站起来,道:“走!我们去舂米去!” “什么!” 少年郎们目瞪口呆。 “不行不行!” 半大少年极力反对,他们若是把张婴带过去,回家肯定会被父辈们给打死,“小里正,你,你冷静点,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就算天天舂米,也多赚不了几个钱。” “哎呀,你们信我!” “不不不……不是,是信信信!我们都信你!谁不信你我打谁!” 半大少年拼命向不远处的小伙伴使眼色,那人立刻点了点头,然后向着人山人海的里屋挤去,须臾,仿佛鱼游进了大海瞬间不见踪影。 …… 当扶苏和蒙毅出来时,便看见张婴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周围围着一圈满脸苦恼的小少年们。 “将军!公子!” 半大少年注意到两人后,两眼爆发出璀璨的光芒,他手一用力,轻松将张婴举起来,利落地递给扶苏和蒙毅,嘴上还不忘叮嘱,“天色渐晚,快回,快回去休息吧。” “我明日再来。” “哈,哈哈……” 半大少年郎干笑着不接话,递过去张婴便一挥手,小子们纷纷跑得不见踪影。 “你,这是又作甚?” 扶苏讶异地看着张婴,“可别捉弄他们。” “我没有!” 张婴没想到这些小子原则性这么强,但事情没做好之前,他没有说出口的习惯,“阿兄阿兄,是要回宫了吗?” “嗯。” 扶苏示意旁边的内侍递了件小皮袄,裹在张婴身上,“夜凉,注意些。” “谢谢阿兄!” 张婴也有些困了,准备明日再重振旗鼓。 …… …… 扶苏送张婴回卫月宫。 他转身向宜春宫方向走,路上却被郑夫人派来的宫女拦住,说是郑夫人等了扶苏公子许久。 “阿母。” 扶苏大迈步而来,见到宫殿内还有胡亥和玉兰夫人,微微一愣。 他对胡亥点头示意,然后表情温和地看向郑夫人,“阿母为何忽然唤儿过来,可是有急事……” “没事我就不能喊你吗?” 郑夫人故作不高兴地瞪了扶苏一眼,惹得对方只能无奈苦笑。 郑夫人支吾说了一下近期生活状况,后宫很和谐,美人们也不再聚众展现才艺。 扶苏顿时心领神会,忽然开口道:“阿母,又是听到什么流言?” “谁说我是为流言才喊你。你也太小瞧你阿母 了。” 郑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她过去确实为了八卦而特意将儿子喊回宫过,但自从被陛下骂过一次就立刻改了。 不过说到八卦,她忽然想起张婴的事,忍不住问道,“陛下与那稚子,具体是怎么回事?” 扶苏身后的内侍纷纷低头,憋住表情。 扶苏轻轻一笑,他不介意母亲心智始终单纯,这足以证明后宫没人敢给母亲受气。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那稚子和父皇闹了些别扭。”扶苏淡声道。 郑夫人“哦”了一声,如果是几年前,她听到谁敢和嬴政闹别扭,她保管第一个惊诧出声。 但自从扶苏前往九原驻军,她再听到与皇帝闹别扭这种话,她都平静都不行。 郑夫人甚至还有心情打趣一句:“没想还有和你一样不怕陛下的人,可见有缘……。” 扶苏一脸无奈,笑笑不说。 玉兰夫人忽然开口道:“能与陛下置气,这孩子,听着可比寻常的皇子皇女还要受……” 胡亥却低下头,紧紧地捏住拳头。 “阿妹!” 玉兰夫人听到郑夫人提高音量,又注意到扶苏不善的目光,她知道是情绪外泄了。 玉兰夫人连忙转移话题,只神伤地摸了摸自己肚子,道:“阿姊,我只是有些太惊讶,陛下原来会这般疼爱幼子。也怪自己没得福气。” 郑夫人连忙上前捂住她的手:“阿妹别难过,福气会来的。对吧……”郑夫人一扭头看见扶苏,“儿子!” “……” 扶苏嘴角抽抽,只敷衍地“嗯”了一声。 “不过老话说得好。” 郑夫人起身,拉住了胡亥的手,“你也多带带你幼弟。” 扶苏:? “我是不怎么懂朝堂的事,但长安乡,咸阳退伍士卒多归你管吧。” 郑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看了眼胡亥,又看向扶苏,“听闻他们过得不好,我也想为他们出一份力。正巧胡亥想找张婴做玩伴。 我想着,不如让胡亥这小子替我效劳去看看将士,也能看看适不适合。” 扶苏闻言一愣。 “大兄!” 胡亥也鼓起勇气,稚嫩的脸上闪烁着热情,“我,我也想为大秦将士出一份力!你,你就允了我吧!” 第20章 扶苏任由胡亥拽着他的袖口,语气温和。 “为何?” 胡亥一愣,下意识地说出心里话,道:“大兄,我也行啊!我明明更好的嘛。” 那稚子都可以利用军卒作秀,我难道不行? “你行什么?” 扶苏的脸上褪去笑意,他可以纵容小儿的小心思,但这份心思不能是踩在大秦荣耀的士卒身上。 他轻巧地将胡亥的手从衣袖处扯开,静静地看向胡亥,“你告诉阿兄,谁与你说起过长安乡。” 胡亥一时语塞。 扶苏温温和和的时候,他甚至敢呛声。 但当对方笑意褪去,胡亥仿佛面对一柄缓出鞘尽显锋芒的君子剑,战战兢兢。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6节 “大兄,先生不曾与我说过!”胡亥急忙解释。 “嗯。” 扶苏没说什么,掩下眼底闪过的一道利芒,“你还小,应当去学宫好好读书。” “可大兄。” 胡亥见扶苏态度缓和,又敢探头出来道,“那小子比我还年幼呢。他都可以当代里正。” “嗯。但他也需熟读律法。” 扶苏摸了摸胡亥的脑袋,语气温和下来,“你若也想去,《田律》、《效律》、《效律》等十几卷律法都熟读了,大兄就带你去。” 胡亥一哽,看着对方笑盈盈的双眸,立马明白大兄这条路走绝了。 胡亥回头,眨巴眨巴双眸,抿起嘴,直直地瞅着郑夫人。 郑夫人有些心疼胡亥,低声道了句:“儿啊!你看胡亥年纪尚幼。读这么多律法。” “阿母说得对。十八弟年岁尚幼。” 扶苏转身温和地安抚郑夫人,“不如等他痴长几岁再委以重任,届时,我再带他去。” 郑夫人听着也觉得有些道理,于是又对胡亥说:“你阿兄说得也有些道理,胡亥,不如我让少府工师再给你做些玩物好么。” 胡亥彻底心梗。 不过他也不是轻易放弃的性格。 否则也无法从几十个儿女中脱颖而出,获得嬴政和郑夫人的一丝偏宠。 胡亥故意跺跺脚,痴缠了郑夫人一会,不再与扶苏提这番话,反而虚心询问一些士卒方面的事。 扶苏也欣然回应。 宫内又恢复其乐融融。 次日,胡亥一路小跑到嬴政处。 “父皇,天气寒冷,我能不能去看望老秦军呢?” 嬴政眼睛都没眨一下,慢条斯理地搁下朱笔:“没放弃?你为何想与阿婴作比较?” 胡亥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他没想到父皇居然很清楚。 但听到父皇称呼对方“阿婴”后,越发有些不服气,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说,最后求助地瞟向赵高。 正在给嬴政研磨的赵高没有动,一直到胡亥“哒哒”跑走时,赵高都没有看一眼胡亥。 嬴政忽然道:“也不知让你当他先生,对你好是不好。” “君上恩宠。” 赵高噗通一下便跪在地上,谢恩,“奴不过罪臣之子,能有幸教导一名皇子律法,此乃泼天的福运,岂会不好。只,奴不明白。” “嗯?” 嬴政似笑非笑地看向赵高,“就知你护他,说吧。” “奴那点心思何曾逃得过君上的法眼!” 赵高自嘲了几句,然后低声说,“只奴没想到,郑夫人居然也会关心朝政。” 嬴政搁下笔。 昌平君熊启以及他身后的楚系力量,始终是横在他心中的一根刺。 他曾经待熊启很好,让其成为秦国相邦十三年。 不光是熊启与 华阳夫人关系密切。 更因为熊启出生后的人生轨迹,与他简直一模一样。 同样是质子,同样是被继承王位的父亲抛弃在原地,只他最后回到秦国成为王,而熊启始终被留在秦国,从未踏入楚国一步。 可对方却在李信攻楚时谋逆,哪怕以末代楚王身份而死,也没消他心头之恨。 秦国的楚系势力也因此蛰伏,而郑夫人,正是维系他们的核心之一。 “……他想去。” 嬴政缓缓舒展开眉峰,“就让他长安乡的东区。” 赵高闻言一顿。 他明白陛下这一回是准备拿胡亥探一下楚国派系的底蕴。 他也清楚陛下是想借烂摊子让张婴吃一次亏。 正常来说,胡亥公子去西南区不是更能让张婴吃亏吗? 陛下为何会选择隔开两人?这是护着张婴? “君上,这西南区的……?” 赵高还想装个傻,说不定还能给胡亥捞点政治资本。 然而在与嬴政平淡的双眸对视时,赵高顿时浑身一个激灵,连忙低头道,“奴,奴这就去告知胡亥公子。” “嗯。” …… 数个时辰后,一辆从咸阳驶出宫殿的马车上。 胡亥正抱胸碎碎念:“父皇为何只让我去东区!我觉得西南区更适合我。” 赵高口舌都说干,已经不知再如何解释。 他只好拿出一本秦律出来,慢吞吞道:“扶苏公子昨日命人传话,给了我一摞秦律竹简,命我重修律法,勿惹是非,否则会有严惩。” 胡亥尴尬地咳嗽一声,眼珠子左右转动,转移话题道:“咳,知己知彼百战不贻,我再看看张婴。” 说罢,他又将车帘拉开一条缝,偷偷瞅着那边。 被胡亥盯着的正是在田埂背着手,慢慢溜达的张婴。 片刻后,赵高忍不住道:“胡亥公子,是想召见他吗?” “我召见他?” 胡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他也配?我可是堂堂皇子,难道不应该是他亲自过来拜见我吗?” “……” 赵高:那你这样偷瞄也没好到哪去啊。 “我看他也没甚稀奇,连个少年都笼络不好。” 胡亥见张婴与一个少年说什么,对方却频频摇头,忍不住嗔笑一声,“对这种贱民,扔些粟米、布匹不就乖乖听话?真是蠢笨。” “胡亥公子。” 赵高的脸色严肃起来,在宫里说说也就罢了,现在可是在宫外,万一被有爵位的里民听到就不好了,“你还记得出宫前答应郑夫人的话吗?” “是是是……要善待贱……士卒。” 胡亥无聊得打了个哈欠,又将车帘掀起来看了一会,忽然眼珠子一转,“先生,你说我人不来,但粟米、布匹来西南区如何?” 赵高心头一紧:“胡亥公子你……” “哎!对啊,我们赢氏王族怎么可以厚此薄彼呢!给东区的军卒送东西,难道西南区的军卒就能被忽视?” 胡亥越说声音越大,脸上闪烁着兴奋的笑容,“哈!我记得里正也有户口数量的考核吧?先生,等那些人都跑我们东区去,我看张婴怎么收人头税!怎么哭!哈哈哈……” 赵高闻言有些无奈。 胡亥之前的书算是白读,秦律严禁户籍人员乱流动,压根不可能出现他想象的情况。 况且这些顽固的功勋军卒可不像寻常黔首那般贪财,好摆弄。 但是…… 赵高的目光落在衣衫破烂的少年郎身上,眼底闪过一抹精光,也不是全无捣乱的办法。 “唯。” …… …… 张婴完全不知道还有人在暗戳戳地偷瞄他。 他被半大少年捞到身上,背了起来。 对方苦笑道:“小里正,你能别问我了吗?我真不敢带你去服徭役的地。这样,我带你去找阿父,他若同意就行,成吗?” “哦。” 张婴没想到对方态度这么坚定,只好点头。 初春,茂密的水草在溪湖边打着圈,田埂四处可见辛勤劳作的农人。 张婴乘坐的人力车跑得飞快,不过半个时辰,便抵达了里巷。 他们递了传,过了里监门那一关。 半大少年来到自家屋前,他刚将张婴放下,准备推开虚掩的木门。 里面忽然传来的争执声。 “不需要!我们这些士卒都过得很好,不需要粟米和布匹。” “章老丈,你,你怎么就这么顽固!这可是十八皇子记挂着你们这些残废,才特意送些粟米和布匹过来,你们怎么的还不领情。” “我等,拜谢十八皇子的恩典。但老章我有手有脚,也有一把子力气,够活就成,不浪费大秦的粮食。这些不如送到九原、百越,给还在拼死战斗的袍泽……” “章老丈,我懂了,你嫌少了对否?你放心,十八皇子不会只送一次,若你们是懂恩的,七日后,我还会带着粟米过来。” …… 张婴又听了一会,总结下来,就是皇宫里的十八皇子,慰问退役老兵前来送温暖送福利。 他微微皱起眉。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7节 送米、布福利是好事,但里面那人的语气也太傲慢了些。 一副施舍的模样,也难怪里面的老丈要死不接收。 等会,十八?胡亥排名是多少来着? 光球激动地跳出来:[宿主,好像就是胡亥啊!他排名十八!] [哦。] [……没,没啦?宿主你不好奇吗?不想去看看吗?] [还成。] 张婴对胡亥,应该说对所有青史留名的人都好奇,但闲暇时看看可以,[不能耽误正事,等以后有空带你去看。] 光球具现化出一滴汗:你这怎么说得像去参观动物? …… 张婴没和系统多聊。 在军卒又一次拒绝时,里面忽然传来“哐当”青铜器狠狠砸落在地的声。 紧接着有人气急败坏道:“好,好得很啊!我如此辛苦送来,你竟不领情!真有气节,俸禄、土地、还有这一屋一瓦都还给陛下!” “行,既然你们各个家有余粮,想必今年春耕也是不用去官府借牛,借春种了对吧?” …… 伴随着最后几句阴阳怪气的威胁,屋内冲出来一个身着皮袄满脸阴郁的青年。 那人一抬头,恰好与张婴对视。 华服青年脸上先是闪过一抹嫌弃,离开几步后又退回来,瞅着张婴一会,居高临下地说:“张婴?” 张婴看都没看他,径直往里屋小室走去。 被忽略的华服青年脸一阵青一阵红,嘀咕了两句,然后恨恨地转身离开。 “老丈!老丈!” 张婴率先迈着小短腿走进去。 这才发现里面不光有章兄阿父,还坐着七八个身体残缺,气质彪悍的退役士卒,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挺郁闷。 两个站起来的人似也在闹矛盾。 “春耕在即,你也就算了。我们若连种子都借不到!来年可真要饿死了。” “那你的意思是,受嗟来之食?你忘了这么些年我们的信念?” …… 那人还欲辩驳什么,却在 发现张婴踏入房门前猛然住嘴。 其余人也是。 他们看到张婴后都努力转换表情,露出和煦的微笑。 章父还起身给张婴端了一杯暖汤过来:“天气冷,赶紧喝口暖暖身子。” 顺便又瞪了儿子一眼:“让你好好照顾,怎和你阿母一样,一点也不细致。” 章家少年满脸苦笑。 恰在这时,那群人的后方响起一个犹豫的怯怯的声音。 “婴,婴公子?” 张婴一愣,长安乡的人都唤他小里正、小里正,难不成这屋里还有熟人? 他探头看过去,发现一个胖乎乎的少年身影,从某位军卒身后探头出来。 “樊阿兄?!” 张婴有些惊喜地冲对方挥挥手,“你怎的在这?” 樊家少年也有些惊喜,他一溜烟跑过来,噼里啪啦就是一通介绍。 说他本来是来长安乡送东西。 没想到这一送,竟看到以为早死的阿姊。阿姊不但没死,还二嫁给一位骡父,当了后妈。所以他没急着走,想看看阿姊过得到底好不好。 “长安乡真是一片福地,不光找到阿姊,还见着了婴公子。” 樊家小子感慨了好几句,然后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小玩物,递给张婴,“这是姊夫送我的玩具,这鸟可真有趣了,踩它的脚,便能自己动。送给你玩。” 张婴原本打算婉拒,但听到这句话时身体一顿。 踩到脚, 便能自己动! “石室行者踏碓,困甚忘却下脚1。” 这不就是在形容以脚踏代替用手舂米,效率起码提高一倍的踏锥么。 张婴接过木鸟玩具。 他将肚子的外壳拨开了一些,里面只是几根制作精巧杆子。他又拨动一下鸟腿,齿轮杠杆滑动,鸟嘴便开始一啄一啄。 原理不说完全相似,但勉强能说得过去。 很好,他需要的那一枚“小苹果”,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张婴爱不释手的模样落在樊家小子眼底。 他浮现出满满的笑意,扭头看向某位络腮胡军卒笑道:“姊夫,我就说你这一手了不得,你瞧,把婴公子迷得不行。” 络腮胡笑了笑,明显缺了拇指的大手憨厚地挠了挠后脑勺。 倒是他身旁的士卒伸手拍拍络腮胡的肩膀,开口道:“那是,你是不知你这姊夫的厉害,当年那些登城梯啊,战车啊什么的,他都修得又快又好,若不是断了数根手指,哪怕半身动不了也能在军营……” “好了!也没喝酒,你少说两句。” 从门外抱着石臼进门的章父笑骂了几句,然后将石臼摆在张婴面前。 张婴愣愣地看着对方。 “我听小子说,小里正对徭役里的舂米很是好奇。” 章父将木杵也放上,还撒了点谷物进去,顺手砸出“咚咚咚”的声音,“其实就是这样,也没甚好好奇的。” 章父重复、机械地操作了一会杵臼用来舂米。 张婴探头瞅了几眼,手臂都挥舞出汗珠了,这米壳还没去掉五分之一。 “阿父,你且歇一歇。” 章兄向木杵伸过手,想替代章父舂米的位置。 章父一挥手:“行了,你阿父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阿兄,为何只用手呢?” 张婴扯了扯章邯,露出疑惑的神色。 “何意?”章兄迷茫。 “就是,唔……我们有手有脚,为何不能用脚?” 众人闻言一愣。 忽然有军卒憋不住噗嗤一声,然后笑出声:“小,小里正,这,这手可以抓住木杵 ,哈,但,但脚指太短,抓,住不住啊。” “哈哈哈……”其他人也跟着笑出声。 唯独樊家小子没笑。 他神色稍带激动地看着张婴,道:“婴公子,莫非……是又有改进的法子?” 络腮胡闻言愕然。 自家刚认下的阿弟怎么这么轻信他人。 尤其当他看见阿弟蹲到稚子面前,一副兴冲冲要跟着干的模样,顿时忍不住出声。 “阿弟,他还不到三岁。” “姊丈!你是不知晓婴公子的聪慧!” 樊家小子傲然站立,忽然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大声地开口道,“姊丈,你们近期每日食用的豆腐,便是婴公子弄出来的!” 众多士卒一愣,面面相觑,他们还真不知道。 “此言当真?” 络腮胡满脸疑惑地看向樊家小子,“你前日不还在屋里说,若没有你,只怕这豆腐还得晚几年才能出……” “姊夫!姊夫啊!” 樊家小子连忙冲过去捂住姊丈的嘴,然后小心翼翼又卖乖地看向张婴。 张婴秒懂:哪个青少年没干过这种吹牛皮的事呢! “樊阿兄很棒!说得对!” 张婴连连点头,小手还比了一个大拇指出来,“若非阿兄,这豆腐……唔,豆腐起码还要上百年才能出来!” “婴公子!” 樊家小子就差感动落泪,他没想到张婴会这么给面,说实话,他之前只是祈求婴公子不要生气发怒。 屋内众人看向张婴的眼神更加温和。 “你看,这木鸟也是一动一动,用腿的。” 他又扯了扯章兄,指了指还在“哚哆哆”的石臼,“阿兄,这动作不一样吗?为何我们不能也用脚呢?” “唉,我来与你说……” 络腮胡不屑的眼神还停留在眼底,整个人僵住。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8节 他忽然冲到逐木鸟玩物前,小心翼翼地拨动着,眼睛越来越亮:“足下,用趾,对啊,如果用上这个……对,还有这个……脚也是使力啊!” 张婴年龄小,但络腮胡的实力可是经过验证的。 众士卒见他态度不对,神神叨叨的,一时间也有些期待。 等络腮胡自言自语完,有人忍不住问:“三弟,你,你瞅着可行?” “我,还没做出来,不敢确定,但是……” 络腮胡子一手拨动着七零八落的木鸟,眼底闪烁的亮光越来越大,“若真做出来。日后,别说我们能用上劳动力,只怕半大的小子也能帮忙舂米!” 众多军卒一愣,脸上也隐隐浮现出激动的神色。 樊典其实也很震惊,但见络腮胡这般震惊,顿时得意地抬起眉。 “姊丈,阿婴是不是很聪慧!” “是是是!” 络腮胡两眼放光地瞅着张婴,忍不住上下打量,“你,你真是因这玩物所想?” “嗯。” 张婴眨了眨眼睛,歪了歪脑袋,“所以,真的能用脚?” “可行!当然可行!用脚,以后只用脚。” 络腮胡曾经是世代木匠,属于段氏。 专门负责做农具,既然被点拨到关键之处,自然知道如何操作。 他满脸兴奋地拿出工具开始改造石臼。 看他做东西的模样,就好像在他身前放了一个四倍速遥控器,又快又好。 没多久,一个在众多军卒眼中长相有些怪异的玩意出现。 “这,余兄啊,这真能行?” 络腮胡压根没理会袍泽的疑问,他示意另外一人再搬来一个原始的石臼。 然后表情严谨的给 两样农具里注入同样分量的谷类。 再拉来两个身形力量都差不多的袍泽。 络腮胡开口道:“来,舂米!” 两位被临时挑出来的袍泽有些懵,彼此对视一眼,然后笑骂络腮胡几声后,他们几乎是同时开始发力。 张婴还发现,这两人的动作、力道甚至是舂米的频率都几乎一样。 显然不是第一次陪络腮胡,做这种对比测试的事。 两人忙活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 使用石臼的那位,一开始还能跟上另外一位的频率,但随着汗珠落下,他的频率不自觉慢了八分之一,之后又慢了六分之一…… 至于另外一位用脚踩舂米的,不光表情轻松许多,甚至还有闲心调侃对面是不是晚上与妻交流太多,以至于现在身体发虚,力量使不出来。 现在都不用看里面的谷物。 光看这两人劳作时的精气神,就足以令士卒们两眼发光,“啧啧”出奇。 而等络腮胡将两人的劳作成果弄出来,公布对比结果时。 用踏锥的那一位满脸惊讶:“我,我竟比他多舂出四分之一的米!这,这我还没那么累。” 其余人终于憋不住议论起来。 “才一盏茶时间,就能多四分之一?那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能多多少?” “对,而且你看田,他都没怎么出汗!还有一点,如果左腿累了,还可以换右腿,这,岂不是可以一直冲下去。哈,我迫不及待想去官府赚徭役的钱。” “哈哈……有了银钱,也不用借粮种。我早看那熊家小子不爽了,我们没收呢,还一副施舍嫌弃我们的样子。” …… 士卒们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兴奋。 他们一个个摩拳擦掌,互相讨论着如何以最快的速度赚取银钱。 之前拒绝十八皇子的馈赠,并不是因为自身富足,甚至与来者居高临下的态度关系不大。 纯粹是他们体内那一股子傲气。 他们想法也很简单,选择帮助他人,就甘愿承担贫困后果,不愿让其他人买单。 但…… 若是能通过劳动,自食其力让日子过得更好一些。 他们当然也是喜悦欢迎的! 某位士卒忽然拍拍络腮胡的肩膀:“还是你!了不起的粮官呐!” “我有甚了不起的。” 络腮胡忍不住看向张婴。 鸟类玩物,从春秋时期传承到现在,历经多少人之手,世人均看不破。 唯这稚子一眼窥破天机。 这才是真的了不得! 他之前还觉得上面糊涂,弄这么个小里正过来来糊弄人。 现在却在心里默默致歉。 一定要感恩陛下,送来这么一位福星! 看少府挺喜欢挂绢布横幅,宣扬祥瑞豆腐。 他们要不有样学样,也挂块感恩陛下的绢布? 第21章 几日后,咸阳城,戌时。 初春本是万物复苏的季节,然而寒潮却再一次反常袭来。 嬴政披着皮袄,细细翻阅着手中的竹简。 偶尔看到几个字,他还会用朱笔将其圈出,并在帛纸上写上一个类似的大篆体进行对比。 “可。” 嬴政满意地看向李斯,微微颌首,“比大篆体更简单、漂亮。彩!” 李斯面露喜色,连忙恭敬作揖:“书同文定能如陛下所愿,臣还有诸多不足,会继续精进。” “嗯。” 这段时间,嬴政与几位重臣一起推行了不少政令,谁都没想到“书同文”的政令,居然执行得最慢。 理由也很朴质。 黔首们不习惯,觉得从西周流传来下来的大篆体难以书写。 是以,嬴政鞭策最佳·工具人·李斯改良、简化大篆体,重新进行“书同文”的文字普及。 今日正是检查成果的时候。 “之后你盯着些……” 嬴政话还没说完,余光瞧见窗外竟又飘起稀稀落落的小雪。 落雪对世家大族而言,不过是多一处可饮酒作对的风景。 但对底层黔首来说,却是严峻的生存挑战。 嬴政微微蹙眉,想起长安乡的老秦军,也想到天天跑出宫的张婴,不知他们可安好。 他起身。 “陛下?” “李廷尉你先坐,我去去就来。” 嬴政往外走了几步,脚步一顿,吩咐赵高再去拿一件小皮袄过来。 等赵高匆匆离开。 嬴政看着春雪,冷不丁道:“阿婴那小子,昨日又没来?” 这个“又”就显得特别灵性。 赵文心中暗暗叫苦,夹在倔强张婴和陛下之间做传信人,真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他战战兢兢道:“回,回陛,陛下。婴公子许是车途劳累,回宫便歇息了。” “车途劳累?” 嬴政慢慢咀嚼这几个字,带着点拖腔,“有秦直道,长安乡来回不足半个时辰,会劳累吗?” 赵文尴尬得手指卷缩,他正准备说赔着笑脸说不劳累,却又看见嬴政轻轻摇了摇头,仿佛自我找补一样低声补充了句: “不过阿婴打娘胎身子骨便不好,又年幼,对他而言许是远了些……” 赵文立刻闭嘴:…… 心里的小人狠狠地自我扇了一巴掌,切记切记,绝不能在这两人间随意插话,免得被炮灰。 …… “父,父皇!” 前面忽然传来欣喜的欢呼声,嬴政望去,恰好看见胡亥抱着一摞东西小跑过来,“父皇,儿,儿又见到父皇了。” “嗯。”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9节 嬴政淡淡地点头,“粮仓那可遇到麻烦。老秦人那如何?” 胡亥一愣。这还是嬴政第一次与他谈论“正事”,一时间竟激动起来。 “父皇!有熊季叔他们帮忙,粮仓没问题。” “至于老秦人,他们感念皇恩浩荡。都拿了。” “都拿了?” 嬴政眼神有些古怪,似是漫不经心道,“他们与你话家常了?” 胡亥表情一僵,他哪会知道那些贱民的家常。 他其实没去几次。 主要是他第一回 去,发现那些士卒们居然不太乐意接纳物资。而且对待他的态度一点都不热情,比不上扶苏大兄也罢,居然连蒙家小将都比不过。 胡亥在宫里伏低做小惯了,在外面哪里愿意受一点冷淡。 没两回,他就懒得再去,溜出宫只是做做样子,事情都吩 咐熊家一位庶出子替他完成。 “他们都在感念父皇。” 胡亥灵机一动,讨巧道,“都在称赞父皇,根本没时间与我话家常。” “……嗯。” 胡亥闻言松了口气,以为敷衍过去。 而他却没看见陛下眼底闪过了一抹失望。 嬴政可以说是最了解那些军伍心思的人。 年年都会有少府的人万般无奈地汇报,士卒们如何借着拉家常的方式,“婉拒”“拖延”各种赏赐。 所以在胡亥开口的瞬间,嬴政便意识到他在撒谎。 嫉妒、攀比情绪都无妨,但吝啬付出、逃避的性格才是问题。 ——不堪大用。 不过能试探出楚系的一些家底,也不算亏。 恰在这时,赵高捧着白色小狐皮袄步履匆匆地赶过来,恭敬道:“君上。” 他也看到了胡亥,先是一愣,紧接着喜悦的以为这小皮袄是陛下为胡亥准备,他便向着胡亥走了一步。 胡亥见状也有些惊喜,以为父皇很满意他的回答,他暗暗决定不能放弃这一施恩路线。 他正准备伸手去接。 “走。” 嬴政越过胡亥。 赵文在嬴政的眼神暗示下,干笑着从赵高手中接过小狐皮袄,紧跟上去。 胡亥:…… 他有些慌地看向赵高,刚想开口询问,赵高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摇了摇头,转身快步跟上嬴政。 …… …… 卫月宫。 留在门口洒扫的宫女们正在收拾落叶,顺便低声闲聊。 “婴公子,这几日好生安静啊。” 年长宫女瞪了她一眼:“别瞎想,宫里平静才是福。” “我,我知道的。” 娃娃宫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摸脸颊,“我就有些好奇,婴公子何时会再去找陛……” “闭嘴!这是你可以说的?” 年长宫女狠狠地拧了对方胳膊一下,疼得娃娃脸都快哭出来,“别仗着婴公子人好就乱说话!” “呜呜……反正又不会来人,我就……就……” 年长宫女正准备再给嘀咕的娃娃脸一个教训时,忽然看见对方小脸刷白,拿工具的手不停在抖。 她立刻转身,毕恭毕敬地行礼。 嬴政一行人压根没听见宫女间的私房话。 他们大迈步走进去,这才发现寝殿已经灭了灯。 嬴政看着缩在被窝里,睡得七扭八歪,打着轻鼾的张婴。 “最近都睡这般早?”嬴政瞅了一会张婴的黑眼圈,平静道。 张宫女小心翼翼地上前,道:“是的,陛下。” 嬴政示意赵文将小狐皮袄放在张婴的床榻边,然后示意张宫女跟着出来。 “他这三日,可有抱怨?” 张宫女闻言一愣,然后摇头道:“不曾有过。陛下。” 抱怨? 什么抱怨? 张婴这三日简直就是积极向上,精力满满的代表性人物! “他可有向扶苏、蒙毅求助?” “应当是没有。” 张宫女迟疑着摇了摇头,“不曾听婴公子说起过。” 嬴政微微蹙眉。 张婴明明是个小机灵鬼,难道这几日还不足让他看出即将面临的窘迫和困难? 嬴政转身走向赵文:“赵杰的密信可是送来了?” 以七日为期,嬴政命赵杰记录张婴身边的点滴成卷册,再一起送过来。 赵文刚准备说还不足七日,应当是没有的。 没想到赵高在此 时插嘴:“君上,奴拿小狐皮袄时,恰好见到赵中书令的信使在宫殿外候着,怕有急事,便一并带过来了。” “好!” 嬴政赞赏地看了赵高一眼,“让他过来。” “是。” 嬴政来到隔壁寝殿,示意面带惶恐的信使上前。 发现对方不光带了竹简,居然还带了绢布。 他道:“阿婴这几日过得如何?” 信使斟酌着回答:“回陛下,过得……很充实。” “他没见识到困难?” “见,或是见到了……” 信使身体一颤,犹豫了会,战战兢兢回答,“但……好,好已解决了。” “哦?” 嬴政心思最为缜密,他目光锐利地看向不敢抬头的信使。之后,他的视线落在那一批卷起来的布卷上。 不知为何,嬴政忽然联想到几日前的豆腐横幅事件。 有些游移不定。 心一横,他缓缓将布卷展开。 嬴政:…… “混账小子!” 伴随着这一声怒吼,案几上的朱笔、竹刀、竹简、青铜器等等“哐当!哐当!哐当!”掉落在地上。 …… 这动静也将隔壁宫殿的张婴惊醒。 他猛地坐起来,还以为发生了地震动乱。 不过等他迷迷糊糊地左右摇晃脑袋,并未发现异常时,他又将自己缩回了舒服小被窝。 片刻后,张婴只觉得被一股大力给挖出被窝,身体还没来得及感受寒冷,便被稍显粗鲁地塞进小皮袄。 “谁吵我啊!” 张婴嘟囔了几声,然而外面却没声音回应他,只有颠簸的震动,以及匆匆脚步声。 过了一会,张婴脑子清醒了些,才发现自己被旁人从头裹到脚,什么都看不见。 他心里一个咯噔,总不至于在宫中被谁绑架吧。 这时,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裹着他的皮袄子紧接着被人猛地掀开。 两个冒着气的大燎炉,数盏烛台灯同时带来的光亮,刺得他眯了好会眼睛才缓缓睁开。 张婴眨了眨眼,发现嬴政,李斯,还有少府的丁郎官三人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仲父!仲父!” 他松了口气,不是绑架就好,连忙小跑到嬴政面前,伸出了小手手,“仲父你想不想我?我想你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0节 丁郎官见怪不怪地撇开眼,偷偷打了个哈欠,做好等两人互动的准备。 李斯则惊异地看向张婴,这是他第一次目睹两人的相处。 难怪会令某些公子坐不住了。 嬴政抿起来的唇角隐隐翘起来一丝弧度,但很快又拉长。 他冷哼一声:“谁敢想你?” 张婴闻言一愣,连忙笑眯眯地握住嬴政的大拇指,左右晃了晃:“敢的!敢的!仲父最疼我了。” “那你……就这般回报我?” 嬴政示意赵文将绢布给打开,指着上面的字,声音充斥着暴躁,“故意的?” 张婴好奇地看过去,然后也沉默了。 老秦士卒真是与时俱进的人才啊! 居然敢套用豆腐的广告词,给嬴政扯起了彩虹屁的大字横幅。 “陛下心系老秦军!我们爱戴陛下胜过山神!” “陛下之谋,高山仰止,我等跪服!有了陛下!我腰不酸腿不疼,哪哪都有力气啦。” “陛下乃天上星君,感恩赐下小福星!” …… 嗯,看着这一批布卷上还保留着泥土、青草等风水雨打的印记,就知道展示时间不会太短…… 张婴:他这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脚趾头已经抠出一座咸阳宫。 …… “你在宫里折腾折腾……也就罢。” 嬴政指着张婴,须臾,放下来,又指出来,他在殿内来回转了一圈,“宫外还不消停。你,你这……” “仲父!” 张婴连连摇头,眨巴眨巴大眼睛,“我没教他们。” 嬴政哼了一声,他当然清楚这一点。 否则张婴就不是坐在火炉边,而是趴在他腿上被“啪啪”打屁股。 “但觉得,真好!” 嬴政:…… 李斯和丁郎官差点踉跄摔倒。 “啊,这是对仲父的一片丹心!” 张婴忍住笑,小拳头用力地在空中挥了挥,双眸崇拜地看向嬴政,“同我一般真挚!仲父!这是不是书上说的,民心所向?!” 嬴政:…… 李斯震惊抬眉:这小子,拍马屁的天赋浑然天成啊! “咳。丁郎官,去让赵杰拿东西。” 嬴政选择转移话题,看向张婴,“那个新的舂米农具,真能每日多舂米一倍有余?” “一倍有余?!” 丁郎官忍不住高声惊呼,少府不光管理皇帝私库,他们也和治理内史一样,负责田地租税、财政收支,“这怎么可能呢!” “丁郎官,我亲眼所见哦!” 张婴小手指了指自己的双眼。 丁郎官还不敢相信,嘟囔着:“不可能!那可是祖宗传承千年的农具,怎可能短时间内变化这么大。” 张婴发现秦人确实守旧,他这几日都碰到过好几次类似的质问,某些人甚至古板得试都不想试。 张婴不想多费口舌,直接拿出绝杀模板,歪了歪脑袋道:“啊?可十年前有七个国,现在只剩我们大秦。变化很大,但也挺正常吖。” 丁郎官瞳孔地震:…… 他目光哀怨地看向张婴,倒也不必举这么坑人的例子吧。 …… 一盏茶后,张婴见到几位熟悉的少府侍郎,工匠,以及被他们抬上宫殿的石舂,还有踏锥。 不需嬴政开口,他们自觉开始现场做对照组演示。 嬴政、李斯和丁郎官不约而同地围过去,细细观看。 丁郎官微微颌首:“光看工匠的动作,确实省力得很。” 李斯欣喜道:“陛下,数万人舂米四个时辰,省一倍的力,便是每人每日可省下两个时辰。那每日咸阳会多出数万人的两个时辰,可用这两个时辰去采桑,去种地,去秦直道,去修城墙……” 嬴政微微颌首,甚至还和李斯讨论起来能增加什么工程项目,丁郎官也不甘示弱地加码。 张婴听到这,嘴角抽搐:做个人吧你们!这都不是把人榨干,这特么是榨成灰灰啊! 嬴政余光一瞥,恰好看见张婴撇嘴。 他笑了一声,道:“你这是有何高见?” “没,有。” “如实说。” 张婴忍了忍,还是忍不住为广大打工人说出一分心声:“仲父!我觉得天下黔首会恨我的。” “为何?” 嬴政皱起眉,忍不住替张婴说话,“你可是发明出豆腐,踏锥的人,不必妄自菲薄。” “可仲父啊!我每多发明一件工具。黔首们非但不能省力,反而要多做更多的项目,累得不行。” 张婴的脸上带着怜悯,“这……这日后不得抱怨我吗?” 嬴政一愣。 徭役繁重的论点,他不是第一次听说,但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在他面前直言不讳。 “你也……” 李 斯和丁郎官都安静下来,两人注意到嬴政沉下来的脸色,用怜悯的视线看向张婴。 宫殿只剩下“哚哚”的踏锥声。 “罢了,你小子懂个甚!” 出乎李斯和丁郎官的意料,嬴政并未发作,而是自行消化情绪,只伸手狠狠地掐了一把张婴的脸颊,便作罢。 之后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很自然地与他们讨论制作踏锥,以及在秦国推广的问题。 在得到郎官们分析的,廉价、简单可在春节前全国推行的答案后,嬴政更是高兴得哈哈大笑。 他还上手揉了揉张婴的小脑袋,轻声夸奖了句,“虽性子顽劣了些,但却有几分异于常人的聪慧。值得好好嘉奖。” 李斯啧啧称奇,陛下真的待稚子很好。 要不,趁早把稚子拉到自己的政治阵营? 不过他刚起了个念头,就目睹了张婴是如何用几句话将陛下给惹毛。 “唔,仲父,良田?良种?耕牛,工匠我都可……” 张婴小手指数数,“啊对了,能三十,不对是三日回一趟宫吗?天天来回有些乏累……” “……” 嬴政收敛起表情,似在咬牙切齿,“……呵。三日怎够,不,如,朕,给,你,十,三,日!” “谢仲父!仲父最好啦!” “……” 李斯震惊地看着张婴不光敢装傻借坡下驴,还mua了下嬴政的脸颊,然后欢快地跑出宫殿。 瞧瞧陛下黑得几乎能滴下墨汁的脸色。 这…… 这小子简直在作死的边缘大鹏展翅! 李斯恨不得整个人缩进缝里。 等长大再看,现在他可承受不起。 暂罢! …… 皇帝心情不好。 李斯、丁郎官等人都很机灵,纷纷找了个理由,快速逃离。 “岂有此理!” 宫殿内只余下赵高和赵文时,陛下沉着脸大步上前,一捶桌子,青铜器“噼里啪啦”全掉落在地。 “目无王法!他心中还有没有我这个大……皇帝。” 嬴政黑着脸,在殿内来回走了两圈,忽然脚步一停,“去,给我把赵杰唤来。” “回君上。” 赵高抢先一步回答,“他正候在外面。” 说罢,他快速倒退着出去,没多久,便将赵杰给带了进来。 “恃宠而骄,赵杰!” 随着嬴政一声唤,赵杰立刻肃穆抬头。 嬴政又来回踱步了一会,才开口道,“任何有关张婴的情报。二十日,不,以后十日再给我一次。”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1节 赵杰愣了下,想问一句,仅此? 但他见皇帝的脸色着实不好,便高声应诺道:“唯。” “不,还有。” 嬴政想到张婴一副满心欢喜离宫十三日的表情,心里就怄,他又提高音量,“赵文,从今日起到十三日,咸阳殿,不……是我的寝宫,不得让张婴入内。” 赵文也微微愣了一下,就这? 您寝宫不接待张婴,还只有十三天,这是什么惩罚吗? 但他还是立刻应道:“是!” …… …… 不远处的阁楼。 裹在皮袄中,冻得瑟瑟发抖也坚持蹲守在的胡亥,在看到张婴离去,父皇宫殿里响起青铜器噼里啪啦的声音后,才松了口气。 “应当,并非是看中夸奖那小子。” 胡亥扭头看向冻得鼻涕都快流出来的内侍,再一次发问,“你确定父皇在卫月宫也发了一次火?” “确,确定。” 胡亥脸上 露出满意的笑,“哈哈哈……张婴没做好,肯定是熊公子那边用上劲了。 好,那我就要做得更好!你去和熊家公子说,明日起,我会调更多粟米过去,让他全给我送出去!让那个张婴,吃个大瘪!” “唯!” …… …… 张婴满心喜悦。 这一波踏锥奖励真的不亏。 粟米、布匹、建筑材料应有尽有。 陛下也答应从少府调派人手帮他搞基建,还给他多放了十几天的假期。 一想到可以进行现实版“我的世界”的初步构建,还是那种开了变速齿轮的。 他就爽得睡不着。 ——没有砖没有米,皇帝给我们造! 若不是光球拿身体健康安全来劝说,只怕张婴会沉浸在给自家庄园的规划上,通宵一夜。 次日,张婴几乎是冲进少府,蹲守那些暂时划分到他手下的工匠。 等他带着十多名工匠们抵达长安乡,竟在自家封地前看到密密麻麻数十个人头。 “你们是何人?” 领头的工师皱起眉,他提起铁锤上前一步,“再不离开,我手里的铁锤可不长眼。” “……哈哈哈!” 那群人里也有人起哄,“元家小子,倒让老头子看看你打桩退步没有!” 工师一愣,眨了眨眼,表情有些激动又有些犹豫。 “都是认识的,误会!” 张婴没想到少府的工师开口就是要和陌生人干架,不愧是民风朴实的秦朝,“不动武,都冷静。” 这边和工师说完,张婴小跑两步上前,疑惑地歪了歪脑袋:“章老丈,你们这是……” “哈哈哈……听说小福星要落在我们里正,大家欣喜若狂啊!” 章老丈哈哈一笑,向后面挥了挥手,“都想为小福星的房子添砖加瓦,别瞅我们缺胳膊断腿,当年我们修建的城墙可牢固了,十辆战车一起都轰不倒哦!” “好呀好呀!欢迎欢迎!” 张婴眼前一亮,可能是玩庄园游戏的后遗症,他最喜欢将房屋里里外外都加固到最好,“那就拜托你们了!” “好咧!” 章老丈说完,还不忘给工师一个赞赏的眼神,“元家小子,来,别输给我们又哭鼻子。” “章父!我怎么可能输!” “哈哈哈!岂曰无衣六兮?……” 章老丈大笑之后,直接唱起了《无衣》,这也是秦军的战歌。 很快,章老丈身后的人也在大笑后附和高唱起来,这几十人的精气神仿佛纠缠在一起,气势瞬间飙升,甚至带点杀气腾腾。 压得少府工匠做事时,动作都轻柔了几分。 …… 修房屋,打地基时,工师工匠们动作很利落。 但章老丈他们一行人别看身体有残疾,工作起来同样是一把好手。 断左臂的士卒和断右臂的士卒通力合作,默契好得如同一人手臂。 砌砖垒墙的活计,做得又快又好。 腿脚不便的青年则来到树林前,轻松锯断一棵棵的树木。 部分伤残较重的,负责将这些树木分成段,用麻绳木钉捆在一起,做成房屋、围墙的支撑架。 部分手指尚且灵活的,则用芦苇、树枝等编造屋顶。 当房屋搭建好,他们会在用熏烤一遍房屋,不光能杀虫,还能坚固房体。 这十日,张婴每见一次,都会赞叹一回。 说真的,屋子除了造型有些丑,其他方面无可挑剔。 临近十三日回宫之约。 可张婴却连一秒都不想回去。 他心满意足地看着拔地而起的建筑物,时不时上前做点外观美化设计。 他只想蹲守在田埂,直到主屋,里屋,客房,养桑房,粟米种植区域,大豆种植区…… 都修建好再说。 …… 与此同时,咸阳宫。 嬴政听到外面有动静,眼皮子一抬,看向小碎步走来的赵文。 “何事?” “陛下,该用膳了。” “……” 嬴政有些乏累地捏了捏眉心,顿了顿,忽然问道:“阿婴,他来过几次?” 赵文整个人头皮发麻。 终于被问到这个问题了。 在赵文察觉,陛下因张婴始终不来二状态越来越不对劲后,他就很害怕这个问题。 “婴,婴公子……” 赵文忍不住啪嗒一下跪得很利索,“未,未曾来过。” “……” 嬴政看起来很平静,但赵文的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哆嗦,片刻后,嬴政又道,“这十日,他去了哪个宫?” “回陛下,婴公子这十日都未曾回宫。” 嬴政身体一顿。 他沉吟片刻,唤来赵杰。 “这几日,张婴可知错?又在做甚?” 赵杰满脑子问号,小心翼翼回道:“奴不清楚婴公子所想。但公子在长安乡的主屋快建好了。” “……” 嬴政骤然起身,面无表情道,“备马车。” “唯。” 第22章 自从开始搞基建,时间就好像按了快进键。 张婴对房子是快乐的,但对其他颇为无奈。 倒不是附近的里民对他不好。 恰恰相反,里民们不知道把他脑补成什么玩意,对张婴好得离谱。 尤其当他们得知张婴自幼身体不好后,更是捧在手心呵护。 张婴每天睁眼,必然会有某大娘1号在收拾房间、某大娘2号在烧火做膳食。 某大娘3号瞅见大黄犬溜进屋,还会毫不留情地将大黄犬提出来,不让对方趴在床榻前。 一旦张婴拿起勺子,开始用膳。 他就看到某大娘1号、某大娘2号、某大娘3号,以不同的角度,满脸欣慰地看着他。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2节 眼底写着“真厉害!孩子吃饭吃得真好真香!真棒!” 张婴:…… 令人窒息。 他忍不住单手捂脸。 要不是房子快建完了,他真的有一种跑路的冲动。 …… 张婴挥别章母,关上门,然后在随侍憋笑的目光下,一件件脱被以“大娘觉得冷”为理由,套上的层层小皮袄。 “嘿,小福星,你这出门的时辰越来越早了……哈噗嗤,是受不住了?” 张婴闻言抬头,恰好与背着一大摞东西的章兄对视。 张婴疑惑道:“章阿兄,你,你的眼圈怎么青了?被人打?” “我会被人打?我……没事,没有打架。” 章兄明显不想提脸上伤口来源,偏开头,反而打趣道,“小福星,想开点。在这连条狗都是公的多,别害羞,等你长大后只怕还会遗憾……” “呵呵。” 张婴一个字没信,他立刻扭头对里屋大声嚷嚷,“章阿母!章兄怀念被你们一起搓澡的日子……” 章兄顿时露出牙酸表情。 他转身想跑,下一秒却被一双手给拖住。 他可怜兮兮地回头唤了一声,阿母。 章母一边“砰砰砰!”拧者他胳膊揍,一边低吼:“你这小子,让你别在小福星面前浑说!让他误会可怎么办。” 章兄躬着身体不敢乱跑。 他背着的篓子晃来晃去,随着捆紧的口子松开,散发出一阵阵又臭又酸的异味。 张女官连忙小跑出来,捂着张婴的鼻子跑开几步。 嘴上还叮嘱着:“可不能接近这些臭的,脏!” 章母“啪啪”打完章兄。 她回头一瞧地上的篓子,声音却带着些惋惜:“唉,豆腐是好东西啊!就是难储存,容易坏。还有这豆腐残渣不能吃,丢了也是可惜……” “能吃呀!” 张婴疑惑地歪了歪脑袋,“炒,不……烙饼成嘛。” 豆腐渣稍微处理一下也是美味。 “啊?!可好些人吃豆腐渣腹泻不止……” 章母一开始有点懵地嘀咕,等听到烙饼时猛一拍大腿,“对呀。小福星是说不能直接吃,得烧成饼。哎哟,怪不得我阿妹当时就是直接吃……哎呀哎呀完了……” 她连连跺脚,露出内疚的神情:“前些日子,我自作主张帮里巷的阿姊婶娘们丢豆腐渣。那,那么多豆渣都被我收走丢山林去,可,可不是浪费么。” 说到这里,章母整个人都显得坐立难安,操起旁边的桶子就要往外冲: “不行!我得去山林,看能不能再找些没坏的。” 旁边几位农妇闻言,脸上也露出心疼的神情。 “就说要多问问小福星嘛。瞎逞能!现在好……几十天不知扔多少豆腐渣,哎哟,能活多少人的命!” 有个心直口快的农妇,嘴上止不住地嘟囔,“哎,就算现在捡起来。这一次性做那么多饼,又能放多久,我们又能吃下多少。还不得坏,得臭,得扔。” 章母脸上臊得一阵红一阵白,向来强势的她,内疚得几乎要落下泪。 “不用扔嘛!” 张婴不想看见和谐的气氛被打散,他认真地掰着手指,“人不吃,可以给牛、羊、鱼吃嘛。为什么要扔呢?” 章母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飞速道:“这豆渣能给鱼、羊吃?” “嗯嗯。” 这时,有一名农妇小声地嘀咕:“怕是不成吧,我喂过羊,差点喂死了。” 农妇们一惊。 “啊这……” 不光农妇们纠结起来,张女官也有类似的疑惑:“你是说,鱼、牛和羊也和人一样,吃豆渣饼?” “对哒。” 张婴很肯定地点头,自信满满地拍拍小胸脯,用最迷信的方式忽悠,“我来做!我来炼制豆饼。” 生豆渣里含有三种抗营养因子,生吃会拉肚子,但按比例调配好,对养殖动物来说就是非常好的补品。 原本张婴没打算科普这个,秦朝人自己都吃不好,不需要考虑动物营养。 但现在有大量豆渣需要处理,那给动物们吃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炼制!” 章母眼底的一丝犹豫都没了,“就,就和炼丹一样吗?” “对哈。” 张婴嘿嘿一笑,解释不清干脆就往玄学方面套,“相信的,可以找我哒。” 一提到炼制,炼丹炉,效果立竿见影。 原本还表情迟疑的农妇们,一个个仿佛被打了几剂强心针,目光灼灼的看着张婴。 “那肯定得相信小福星呐!” “是呀,能捣鼓出治病的豆腐祥瑞,捣鼓点喂畜生的有何难?” “辛苦小福星了,还要为我们操心畜生的事!如果累了,就别干,身体更重要!” …… 张婴默默落下一滴汗:人果然应该多读书,这都给他脑补些什么形象! 我真不是·福星下凡啊! …… 农妇们的行动力极其强大。 张婴本还想先去找佣耕者,趁早把两百亩良田折腾好。 然后他都没来得及动,就被这一群农妇抱着,风风火火地向丢弃豆腐渣的山林跑去。 “呼呼”的风,刮得眼睛快睁不开。 直到半个时辰后,山路泥泞,速度才降下来。 也就是在这一刻,张婴敏锐地发现不远处的丛林里,有五六个里民正死死地盯着他。 在察觉到他的目光后,那些人的视线陡然变得炙热,有的在疯狂挥舞手臂,有的在连连作揖。 张婴:…… 说真的,他被吓到了。 要不是大白天,他还以为是撞了鬼。 张婴犹豫了下,刚准备询问抱着的章母。 就见章母脸色一变,眼底闪过一抹不耻,很快道:“小福星,目的地不远了,要加快速度了。” “啊?” 下一秒,他再次感受被一阵阵的狂风刮脸的滋味。 将之前看到的奇怪里民们给忘了。 …… …… 长安乡,东区。 “又退回来?章家那老货居然这么嘴硬!你这让我如何和胡亥公子交代!” 熊公子抱胸站在粮仓前,来回踱步,表情阴沉得可以滴下墨水,“你们这群竖子!废物!是想被丢去洗如厕吗?” “郎君息怒,郎君息怒。” 身着灰色麻衣的 男子灰头土脸地站着。 “唤我郎君?” 熊公子脸色一变,表情越发阴沉,“我已过继成为三房嗣子,有继承权,可养士子门客,你该唤我公子!” “是是,熊公子!” 麻衣男子见熊公子表情越发不善,连忙抛出刚得到的情报,“隔壁婴公……婴那小子,除踏锥外又有新的动静,拿豆腐渣喂牛羊。” “哦?” 熊公子眼眸一眯,语速很快地说道,“此话当真?” “是真的!我去西南区送粟米的时候,那些人虽然藏着掖着,但老奴从小养羊,草料味一闻就不对劲。再旁敲侧击几句,便从小儿嘴里套出话来,说张婴又用上炼丹炉,这回是用豆腐渣喂养牛、羊。” “你还会旁敲侧击?” 熊公子一脸不屑,显然没将麻衣男子放在眼里,但他却对动了炼丹炉的张婴很重视。 只能说在秦朝,这个尚且崇尚巫祝,敬仰神灵的世道。 与张婴猜测的截然想法。 书读得越多的人,反而更容易相信一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豆腐渣,喂牛、羊。” 熊公子来回在屋里走了一圈,最后拍板道,“我们也拿去喂牛、羊。不过不能打张婴的旗号,就说是我们发明的!”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3节 “啊,什么?!”麻衣男子震惊抬头。 “怎的?有何不可?” 熊公子冷笑一声,“我们一日日都待在官府处,你可曾见过张婴,见过他身边人来官府上报、登记过踏锥?既然没来登记,那就是无主之物……” 麻衣男子神色紧张,连连摇头,劝道:“可踏锥之事,功勋士卒皆可作证,动不得啊。” “所以先拿这个豆腐渣试试。说不定,嘿嘿嘿……还能捞个爵位。” 熊公子越想越兴奋,秦有两种授爵制度,一方面是军功制爵位。 还有一种是授爵,比如农户们种地表现得特别好,商鞅定下“纳粟千石,拜爵一级。”又或是工师工匠发明出对农业有突出贡献的器物,也可能被上面赐爵。 “可,可是……” 麻衣男子很先说,授予的爵位,被戏称为民爵。 若要在世家、官场上混,内行人都不怎么认可。 但他想到熊公子死活不愿去服兵役的行为,把这话给咽回去。 麻衣男子又补充道:“熊公子,昨日胡亥公子还送来了一份赵内侍书写的竹简。上面说,让我们分发粟米时,先分化西南区的老秦人,利诱那一批死了父兄的寡母幼儿,之后再利诱家境最差的,然后再……” “好了好了!我在这干得好好的,凭什么让个老货来摘桃子。” 熊公子不耐烦地挥挥手,“哼,西南区偷偷来领粟米的农妇小子,少说也有十来个,日后会慢慢变多,还用得着他临门一脚地出主意?把赵内侍的竹简给我扔了,你先把豆腐渣的事弄好。” “啊?可竹简后面还有……” “啊什么啊!现在,立刻,马上告诉里正,里监门,要求所有里民都用豆腐渣喂养牛、羊!就说是我发现,我说的!快!快!快!” “……嗯,熊公子!” 其实熊公子不用担心消息传播速度慢。 东区拢共也就八十户人口,差不多住在一个里巷、 他前脚说完,后脚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数十名里巷妇人聚到里监门那,七嘴八舌地问这个豆渣到底靠不靠谱,能不能给牛、羊吃。 里监门一开始只夸熊公子,说他如何聪慧厉害,发明了豆腐渣新吃法。 但说了半天,里民们都不买账。 里监门没得办法,才偷偷指着西南方向 说,是小福星主张用这东西喂养牛、羊。 但这话必须保密,不能让那边得知。 其他农户们这才安静下来,面面相觑。 她们倒是信任张婴,毕竟豆腐、踏锥的效果摆在这里,鹤立鸡群。 但喂养牛羊,尤其牛的存在很是不一样。 秦朝为保护耕牛特意出台数条相关律令。 若这耕牛吃豆渣吃坏了肚子,受了伤,他们不光会被罚钱,还可能遭受城旦的惩罚。 况且看里监门的意思,这事还是瞒着张婴做的,信任度直线下降。 “你们都收了熊公子的恩惠,都来粮仓领过粟米,熊公子的意思是,这关乎到以后还有没有粟米。好好考虑。” 里监门懒得在费口舌,说到这又指着另外一小撮小团体,“不过你们这几个,平日领了三倍有余的粟米,跑不了的。不用我再多说吧!” 他最后放下一句狠话,起身离开。 东区妇人们彼此愁眉苦脸,粟米和羊,难以抉择。 但她们看向另外一小撮被里监门点名的七八个人时,眼底闪烁着怜悯和幸灾乐祸。 这几人来自隔壁西南区里巷。 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因粟米领得多,平时与她们说话声音都特别洪亮。 最喜欢宣称的话就是,他们没有对不起婴公子,只是良禽择木而栖,熊公子人更大方,更得体,他们更喜欢熊公子。 瞧瞧现在,哈,脸色真真是难看啊! 等东区农户们离开。 原还勉强维持表情的西区妇人脸上露出焦虑的神色。 “这可如何是好?那可是牛,羊啊!” 某位老妇心疼得都快落下泪了,“我家拢共才一头牛呢。若是没了,家里的地可怎么办。” “你还有牛,我可是借的官府的!坏了,只怕要被罚去做城旦。要不,我们跑吧。” “不行。贵族可不好相处,我们拿了那么多的粟米,跑了肯定会以盗窃罪被抓起来。” 原本一直冷漠的妇人摇头,她脸上有块刀疤,“听里监门的意思,不愿意也是愿意,认命吧。” “咋能就这么认命啊。” 最初开口的农妇情急之下道:“那,那我们去找婴公子试试,他可是小福星啊!人那么好……” 其他农户也露出期待的目光。 “啧。你还想靠近婴公子?蠢货。” 刀疤农妇冷冷地笑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几个让儿子去接触婴公子,结果被章家那小子率人狠狠地揍了几回。 还有你们,背着我偷偷溜去找婴公子,差点没被章母带人打了。 哈,得多亏是章母出手,若是章家老丈,你信不信会直接打断你们的腿。 回去,只死路一条,留在这就死头畜生,自己想吧。” 农户们瑟缩了下,部分人苦涩地认命,部分人还闪烁着不甘的目光。 …… …… 这边愁眉苦脸。 相隔数里之外的里巷,在张婴命名的“安详”山庄,一片和谐。 原本“叮铃哐当”捶得响的地基暂缓了。 工匠、工师都饶有兴趣地看着前坪上,十多个从少府借来的大鼎。 大鼎烧得很旺。 完好的豆腐渣被放入大锅中持续煮熟,已经发酸的豆腐渣则进一步发酵、与其他诸如大豆秸秆,麦麸等饲料,等比例搅拌搅拌,掺和在一起。 等捞出来淋干,再将其做成一个个圆形豆饼,煞是可爱。 惹得士卒们频频探头观看。 “来,这边也可以拿……” 张婴被抱得离炉火远远的,只在 一旁负责指挥,笑眯眯地看着老丈们,“不急,都有哒!有何不懂可来问我!” …… 嬴政便衣抵达时,恰好看见温煦的阳光下,张婴正耐心又细致地给黔首们一一分饼。 小小的人站在大石块上,笑容非常的灿烂,嘴上一边乐呵呵地说着什么,两只小手手努力地想提桶子分饼,但他刚一动,立刻会有里民紧张地凑上前主动帮忙。 这些接过饼的里民也是满眼带笑,时不时露出几声惊叹,离开前,还不忘连连作揖感激。 简直就像是上古时期推崇的,一副与民同乐、与民同欢的画面 嬴政脚步一顿。 他沉默地驻足在柳树下,静静地看了好一会。 赵文见陛下的眉头舒展开,心里也松了口气。 “赵文。” “奴在。” “你去买一块饼来。” 嬴政的嗓音透着些笑意,仿佛回忆起什么,“让我也尝尝这小子的手艺。” “唯!” 赵文喜笑颜开地应诺。 婴公子虽然偶尔闹腾了些,但也总能安抚好陛下的情绪,来寻他果然是一件好差事。 边想着,赵文朝着另一个方向走,打算偷偷找黔首买一份饼。 他刚找到合适的人,便听见那两位里民在唠嗑。 “这豆饼给牛吃,也不知道吃不吃啊!” “毕竟是小福星炼制的。实在不行,就喂鱼吧!鱼肉刺多,不心疼。” “说的也是,你可小心点,别让家里傻小子当膳食给吃了。” 赵文表情僵住。 什么?给畜生吃的? 他腿肚子又在颤抖,哎呦,婴公子这……这真的是坑死他也! 他,他要如何和陛下交代啊! …… 张婴分到最后几份时,一阵凉风袭来,忍不住连打好几个喷嚏。 “给。” 一件小皮袄轻轻地披在他的肩膀。 张婴还以为是蒙毅过来,心下有些复杂,挥挥小手:“叔父且等等,等会看你的惊喜。”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4节 这十来天,蒙毅隔三差五便会过来陪他玩骑大马。 张婴虽心结未消,但他向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蒙毅助他完成‘骑大马’的任务,他也努力在控制心理层面的反应。 起码现在,在背对对方的时候,他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身后果然没了动静。 等张婴又递了好几分饼子出去后,忽然看到不远处一个正在拼命,高频率晃动的握住树杈的手指。 他一顿,扭头看去,怔住了。 他没想到是赵文在给他疯狂做暗号。 但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会看到一身玄色绸服,静静注视着他的嬴政。 时隔十天之后。 他,竟然会在自己的地盘上接待嬴政。 “哎呀!仲父!你怎么就来了!” 张婴本是一喜,然后又郁闷捂脸。 赵文闻言一个踉跄扭到了腰。 他战战兢兢地看着张婴,内心的小人在疯狂咆哮:婴公子,您,您能不能稍微让我省省心!至于这么说话吗? 嬴政也一口气梗在胸口差点没起来。 他眸光微敛:“那我走?” “走什么呀!哎呀,仲父!哎呀!我的屋才这样。” 张婴是真的很懊恼,他老家有一个习俗,新建房邀请入住的第一个人得是心中最重要的存在,这也是取一个好兆头,房子、个人都会更吉利。 对张婴而言,首选当然是嬴政。 在修地基的时候,他还在苦恼该用什么理由请,哄着嬴政来。 现在则郁闷,陛下是来了,但房子还没修好,以后邀约的机会更渺茫…… “哎,错过,错过了吖!” “嗯?” 嬴政眼神越发不善,“错过何也?” “仲父!我想第一个给仲父分享家嘛。” 张婴伸出小手比了个大大的圆,“但仲父来了,家还不在,错过了。” “家在。” 张婴正郁闷着,他的小脑袋忽然被揉了揉。 张婴迷惑抬头,却见嬴政又偏开了视线。 “为何要第一个与我分享?” “当然啦!仲父是阿婴最重要的人,如阿父一样。” “……” 嬴政又是一愣,世上有无数曾称赞他,最强大,最聪慧,最勇猛的霸主。 但从未有人这般直白又坚定不移地看着他,说他是最重要的人。 他忽然回忆起幼时,同样被父“抛弃”,渴望自己的家,也曾将对父爱的期待投注在其他男性身上…… 感同身受下,嬴政难免又对张婴生出了许多怜惜,总归是亏欠他,日后再慢慢教…… “仲父?” 张婴疑惑地歪了下脑袋,嬴政怎么忽然陷入沉默,是他得临时想的彩虹屁过于肉麻? “嗯。” 嬴政忽然伸出大掌揉了揉张婴的脑袋,“豆渣喂牛,太莽撞。牛不可,可用在羊、鱼上。” 赵文表情一愣,不管是私下改动喂牛的食谱,还是刚刚那糟心的回话。 他以为张婴这回铁定逃不过,没想到陛下还是被成功安抚。 赵文叹服地看着张婴:光一手顺毛手段,若是愿意开个学室,后宫夫人、美人只怕要打破头! …… …… 安详庄园,后方的良田。 “小福星好呀!” “小福星,直接喂羊就成吗?可以喂狗?” …… 嬴政跟在张婴身侧,饶有兴趣地看着时不时有男女老少过来和张婴打招呼,询问问题。 有意思的是,这些佣耕者,农户不认识他,却因为身旁的小家伙而对他颇为尊重、感谢。 在过去,嬴政永远站在c位,从来都是旁人沾他的光。 第一次蹭旁人的光环,令他心情颇为不错。 两人绕道一处人烟稀少的溪畔。 嬴政有一下没一下摸张婴的小脑袋。 “扶苏可有教你?” 张婴嘴角一抽,哎呀,不管哪个时代的大人都喜欢开口问学业吗,他只能握紧嬴政的食指敷衍点头,“有的有的。” “哦?” 嬴政其实没抱希望,但听到这话反而起了兴致,“字识得几个?” 他命赵文拿了一摞绢布过来,翻了一会,他找出其中一份摊开。 “来,看扶苏教得如何,读看看。” 张婴:“……” 扶苏前些日子匆匆留下字帖离开,迄今面都见面,真没认几个字。 而且扶苏留给他的帖子上的字,和嬴政给他看的不一样啊! 这要怎么认? “仲父!其实除了豆腐渣,我还有好多不解呢!” 张婴不想坑扶苏,绞尽脑汁想其他能吸引嬴政的点子,“对啦,耕地那个钱鎛为何很像大号钱币,不能改成大号梳子吗?齿子还多些呢!……” 嬴政闻言一愣,脸上的表情隐隐有些不对劲。 然而张婴却没注意。 他继续用童言童语,点出一些可简单改进的农具:“还有仲父,耕地为何只用一头牛?若是两头一起,会不会更快呢……” 嬴政冷不丁 开道:“扶苏几日没来?” 张婴:“……” 嬴政见张婴眨巴眨眼大眼睛,不做声,瞅着他。 “扶苏喜儒,他若在,岂能放任你如此喜墨。你,你这……” 嬴政面不改色,实际上非常生气,比之前所有时刻都要来得愤怒。 他本以为张婴弄豆腐、踏锥,只是因为小儿心性,又聪惠好奇,妙手偶得。 但刚看张婴这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哪里是偶然,这分明是喜爱墨家,爱到了骨子里才会有这般劲头。 不成! 他能接受墨家分支入秦,不代表他认可墨家的政治理念。 更不能接受,自己看重的小辈进墨家这种坑! 嬴政向某处空地挥了挥手。 不多时,树丛忽然走出来一个衣着质朴,样貌极为普通的男子。 “扶苏何在?” 男子拱手作揖:“回陛下,公子扶苏此刻正在博士学宫。” …… 半个时辰后,伴随着“哒哒”马蹄声,一辆黑色的马车从容地经过咸阳南城的长阳街,又经过一片茂密的胡杨林,来到王城。 张婴倚靠在嬴政身侧,脸上全是囧。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想转移话题,顺便提一嘴新想法,为研发新农具做铺垫。 居然直接被嬴政提走去博士学馆。 哎,扶苏阿兄,我,我对不起你! 又过了一会,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张婴踹开凑过来的毛茸茸狗脑袋。 他借着嬴政的手腕跳下马车。 张婴抬头便几乎高耸入云的台阶,以及黑色为主,哪怕后退仰头也看不到顶的庞大宫殿。 张婴忽然想到史记里记载的一段。 传闻除了荆轲,燕国还有个十二岁就敢杀人的亡命之徒准备刺杀秦王,然而秦舞阳随同荆轲入咸阳宫时。却被高耸入云的台阶吓得瘫软在地,雄心壮志几乎消失。1 张婴读到这一段时还觉得古人没见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5节 直到这一刻,忽然发现也不是不能理解秦舞阳。 “小子,有何感想?” 嬴政见一路活泼兴奋的张婴忽然沉默,那双溜溜转的大眼睛好奇地左顾右盼,嬴政心中居然生出一抹隐秘的愉快。 他还真没带张婴来过咸阳宫的正门大殿。 “好大!走路好辛苦。仲父,要不我们先回去休息。” “……” 说起来,日日上朝行走,确实是累得…… 嬴政忽然一顿,他怎么又被这小子的话带偏了。 “这边。” 嬴政不再多说,领着张婴绕过咸阳宫,从一条无人经过的小回廊,来到博士学馆的后门。 此刻,学馆内非常的热闹。 “我大秦,若不施行诸侯制,恐亡国矣!” 嬴政脸色沉下来。 张婴好奇地睁大眼,一来就这么刺激的吗? 第23章 张婴好奇探头。 他刚准备靠近一点,却被嬴政给拧起来。 “走这。” 嬴政带着张婴走向反方向,在回廊楼梯七绕八绕了好一会。 就在张婴以为没得瓜吃时,他又听见下方,那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 “诸位!诸位!” “陛下缘何不信我等!众封建制,要成!难啊!” 张婴下意识地看向嬴政,这是古代密道吗? 他们居然绕到了博士学宫的后上方。 一个可以清晰看到学宫众人,学宫众却看不见他们的位置。 张婴趴在栏杆上往下瞅。 博士学馆相当宽敞,能轻松容纳上百人。 学子们看起来是围坐在一起,却隐隐分为三个团体。 人数最少的小团体,在中间,他们多身着玄色宽衣长袖,高冠博带。 他们宛如众心捧月。 最中央是一位身着月牙色绸服,玉冠束发的男子,格外突出些。 另外两个小团体衣着更为统一,是月牙白方领缊袍。 他们分左右团座,彼此泾渭分明,透着一股书生文雅的气质。 不过张婴对“文雅”的初印象。 在看到某个博士拍案而起,与另外一个脸红脖子粗就差打起来的时候,就彻底没了。 …… “先生有何高见啊!” “某在这里畅所欲言! 陛下扫灭六国,功过千秋,实乃一代雄主。 但天下九州之大,习俗各不相同,想一统之治,难!真的很难! 孔子曾曰,教人,因材施教。我大秦为何不效仿? 诸位,不知你们看过《吕氏春秋》没有,那里面详细阐述了众封建为大道,册封诸多皇子、开国功臣为诸侯王。 这样共治九州,大秦必能传承千年。1” “彩!”坐在左侧的人纷纷喝彩。 右边学子们却微微摇头。 眼见左侧的人越来越躁动。 “不可!” 右侧的学子中,有人忽然站起来,表情很是讽刺。 “诸位,我们皆稷下学宫出身,师长们无论来自儒家、墨家、法家。争论归争论,但我们一直牢记师训,在学馆不管师从何家,政见如何,都应该发自本心讨论。是不是?” 右侧学子纷纷应援:“是,你说得没有错!” 站起来的青年傲然独立:“既如此,为何你们这一群人,竟异口同声高声称赞众封建制?你们都师从一家?你们都看不清诸侯制的缺点?你们来之前,莫不是提前通好了气?呵呵……把我们当愚者糊弄?1” 左侧学子们彼此对视一眼。 右侧学子不少人高声道:“彩!子荣兄高见!” 这时,左侧有一位老者站起来,冷声道: “可笑至极!天下皆知美之为美,皆知善之为善2。 我们认可众封建制,是因为它本就是天下至理! 老夫倒是觉得奇怪,你为奉承陛下,谋仕途,便不顾天下大治,选择故意抹黑我们,不顾天下大治,太自私了!?” “你血口喷人,我并不是为奉承陛下。”学子气得满脸通红。 “若并非只是奉承陛下,那你应当说出众封建制的不好,我们来与你辩上一辩才对!而不是指责我们的用心。” 老者说完,左侧学子们也跟着起哄。 “自私!这人就是自私!” “为了讨好陛下脸都不要了。” …… 张婴打了个哈欠。 原来是在野博士 们在进行,众封建制和郡县制,孰优孰劣的争论呀。 后世学者互相都快打出狗脑子,也没明说哪个制度好。 准确点说是没讨论清楚,哪个制度更适合秦朝目前的现状。 ——问就是各有优劣。 不过张婴对秦朝发生的“众封建制和郡县制”的政治事件,还是抱有一丝好奇心。 或者说,大部分对秦朝有点解的人。 对这事多少有一颗好奇之心。 怎么说呢。 公子扶苏是一位典型的又悲剧又戏剧性的人物。 长子出身,最有可能成为秦二世的人,却因为一封赵高假冒嬴政的家书,从容自刎,将皇位拱手让人。 能做如此有争议性的事,后世人可不就非常好奇。 抓着他拼命扒拉线索研究。 如此一来,“众封建制和郡县制”之争,就是一个绕不开的节点。 比如,这是不是一条导致嬴政和扶苏父子感情破裂,政治路线决裂的导火索? 甚至还有好事者做出假设,如果扶苏在这一路线上始终和嬴政坚定站在一起。 他还会被贬去驻军修长城吗? 他还会轻信伪造家书,悲情自刎吗? 胡亥还有机会登基吗? …… 张婴在回忆往昔岁月,落在其他人眼中却仿佛是困得双眼无神。 “回吧?” 嬴政面无表情地睥睨了一眼下方,好似根本没将那些学子们争论的话放在心上。 他抬手揉了揉张婴的小脑袋,转身欲离开。 恰在这时,下方忽然传来某人士的一声嚎叫。 真的是嚎叫声! 张婴一个踉跄,还以为是什么奇怪野兽闯进来了。 嬴政扶住他。 两人同时探去,只见一博士猛然站起来,他将头冠甩在案几上,喘着粗气,环顾四周,忽然两步走向右侧始终不发一言的小团体。 他指着端坐在最中央的年轻男子,深深地一鞠躬:“敢问,大公子有何高见?”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博士侧目。 不光他们侧目,张婴也睁大了眼。 坐在下方的人竟然是扶苏?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6节 张婴锐地感觉到,放在自己肩膀的大手捏有些紧。 他抬头。 嬴政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眸光锐利,仿佛在审视什么。 …… 此时,扶苏身后的博士接二连三地站起身,喝斥道: “你为何询问大公子,意图离间吗?” “你,居心叵测?” …… 跪坐的扶苏蓦然起身,同是一身浅色为底,内衬为黑的宽衣大袖。 旁人只显得儒气,他却好似透着一股清冷的贵气,令人见之心和。 “我等皇子,不敢妄言。但我们从未在秦国一统上做出贡献,也未为天下黎民做出贡献。 如今,岂能为一己之私,要求众封建制。我支持父皇推行郡县制,只望,秦国再无二王,黔首再无兵灾,不再受私政之苦。1” “彩!” “无愧《诗经》里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之意。” 虽然扶苏的政见是支持小众的郡县制。 但他立意漂亮,为避兵灾,替百姓考虑,当然会让许多普通人出身的博士们赞叹。 张婴却目瞪口呆:“!!!” 等等啊! 不管他看的影视剧作品,还是历史书籍,都说扶苏是赞成众封建制,是深受儒家影响的皇子。 怎么在这里,扶苏反而支持郡县制? 是他记错了?历史和 传记不一样? 还是扶苏的态度后面还会有所改变? “大兄这话,是不是也有些自私?” 一道略显轻佻的嗓音响起。 众多博士大为惊讶,纷纷向正门口探头望去。 张婴也好奇地努力探出脖子看。 要知道,此刻的嬴政并未传出厌恶扶苏的消息,所以能文善武的大公子无疑是呼声最高的下一任继承者。 居然有皇子胆敢出声质疑,这野心几乎遮不住啊。 这时,一名身材清瘦,五官艳丽的男子从正门迈步上前。 明明是一件普通的玄色宽衣大袖,来者却穿出了黑曼巴的气质,阴郁、又极致危险。 “寒,么。” 张婴听到嬴政轻轻点了一下。 寒?公子寒? 嬴政的第几子? 秦记录太少了,又是一个没听过的人物。 …… 公子寒闲庭若步地来到扶苏前,微微拱手:“大兄安好。” “嗯。”扶苏微微颌首,“三弟有何高见?” 公子寒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高见倒是不敢说,只,大兄以为我可当太子?” 众多博士悚然一惊,面面相觑,皆能从对方眼底看到不安。 张婴小手手一握,激动起来:天,这是我能现场看的吗?! 扶苏闻言不动如山,气势温厚,颇有一种上善若水任方圆的自在。 “你当问父皇。” 博士们纷纷低头,不过纷纷竖起了耳朵。 人类的本质就是看热闹。 公子寒半点后退的态度都没有。 他忽然一拂袖,正襟危坐:“大兄何必生气,呵,呵,我只是觉得你之前的这番话……天真,不,应当是有失偏颇,哈哈哈……” 不等扶苏接话,公子寒露出毒蛇般的獠牙:“大兄可愿当,不被封王地的皇子?” 话虽未说透,但所有人都懂他的意思。 众封建制,是将治世的权利分给得不到皇位的皇子,以及开国功臣。 你扶苏,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大皇子,也好意思在否认众封建制的时候,腆着脸说“不顾一己之私”? 不分封出去,地不都是你的吗?! 除非你愿意放弃继承皇位。 否则就是虚伪! 大部分博士不赞同公子寒的话,但事关皇子之争,他们怕一句话没说好,惹得陛下认为在挑拨兄弟间关系,所以纷纷闭嘴不言。 扶苏轻抚配剑:“父皇春秋鼎盛,继位之事,三弟思虑过早。我等身为皇子,当以天下大治为己愿,暂不考虑其他!” 公子寒脸色一黑,宛如一拳出击却打在棉花上。 …… 公子扶苏和公子寒有来有回地聊了几句。 不管公子寒的问题有多么尖锐,多么深刻。 公子扶苏始终先微笑点头,见公子寒说得急,还不忘让内侍递了一杯茶汤过去。 这让躲在帷幕后的张婴“啧啧”称奇。 扶苏不愧是被念叨了2000年的仁厚之人。 被骂了,回的这话,做的事都这么软乎乎,一点生气的态度都没有。 等等,他好像想简单了。 底下那些博士们的表情有些变化呀,看向扶苏的眼神是不遮掩的赞赏,看向公子寒却略带不认同…… 扶苏阿兄该不会是个白切黑吧。 …… 张婴捧着小脸,瞅瞅扶苏,忍不住瞟了嬴政好几眼。 自己还在位呢,底下的儿子们就开始思索着争位置。 也不知道嬴政回去之后会怎么教 育儿子们。 是让他们狼性竞争;还是喝斥公子寒,命令对方礼尊长兄呢。 “小子,你如何看?” 上方忽然传来的嗓音打乱了张婴的思绪。 他抬头,发现嬴政周身弥漫着肃穆的气势。 对方并没有看他,那视线始终落在学馆内,张婴甚至有一种错觉,对方这话似乎并不是在问他。 “嗯?” “啊,在呢仲父!” 张婴嘴角一抽,这问题满满都是坑吖,他挺了挺胸躺,很自然地指了指自己的双眸,语气带着点小骄傲,“用这里看。” “……” 嬴政嘴角隐隐抽搐了一下,“看得如何?” “嘿嘿,看……唔,看不太清。” “你这小滑头。” 嬴政眼底闪过一抹无奈,周身沉重的气势也放松了不少。 他余光瞟了一眼扶苏和寒,偏头,又看向张婴略显骄傲的小表情,心底换起了一丝逗弄的心思,“来。” 张婴:? 不等他询问,嬴政大手一挥,轻轻松松地将张婴单手抱起来。 随着他动,好几名内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静静地垂手候着。 两人没顺着原路离开。 内侍恭敬地掀开左侧的一处床帏,一道隐蔽的木门被推开。 里面有些昏暗,但随着内侍点亮左右的油灯,一条足以两人并行的楼道出现在张婴眼前。 张婴忍不住抓紧嬴政的衣襟。 嬴政拍拍张婴的小手,示意他不要乱张望,免得触碰到什么。 他踩着“嘎吱咯吱”的木板声,一步步走向下方。 张婴感受到一阵阵暖意,以及越来越明显的嘈杂声。 他后背脊泛起一层层酥麻。 不,不至于吧!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7节 仲父,他只想待在顶级vip观众席看戏,不想上来当演员啊! …… …… 伴随着步步逼近的“咯吱”声,博士们闻声看去,只见一方帷幔被拉开。 气宇轩昂的嬴政出现,面色沉凝地迈步进来。 殿内所有人几乎都是慌里慌张地收拾衣着扮相,然后紧张作揖行礼:“见过陛下。” 按道理,他们应该一直注视着陛下。 但众人的视线始终不受控制地往张婴那边跑。 不是他长得有多可爱,多唇红齿白。 纯粹是因为他一屁股坐在嬴政的臂膀上,还惬意地打着哈欠。 这能不吸引人注意? …… “父皇。” “……父皇。” 扶苏和公子寒一前一后上前行礼。 嬴政摆摆手,没让他们多说,而是看向了张婴,似笑非笑道:“看清楚了?” “……” 张婴无语地瞅着嬴政。 陛下您,原来这么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呀。 不过也对,如果不是暗藏搞事的性格,怎么可能十年就统一六国之后立刻开启全国基建大项目。 张婴眼珠子一转,连连点头:“嗯嗯。” 嬴政:“那你以为何人说得好些?” 公子扶苏闻言一愣,眼底浮现出一抹不赞同和无奈。 公子寒眼底却惊疑不定。 这小子是谁? 为何能得到父皇如此偏宠? “仲父!我说谁好。” 张婴跳下嬴政的臂膀,笑眯眯地比划着小手手,“仲父也觉得谁好吗?” 此话一出,周围的博士都讶异抬眉。 这稚子到底是何人,竟敢这么和陛下说话? 公子寒闻言先是一怔,紧接着焦虑地看向嬴政。 他大概猜到这小子是何人,定是前几日门客曾告知过他的,近日在咸阳混得风生水起,发明了豆腐祥瑞的小子。 一想到这小子和公子扶苏关系还不错,公子寒就警惕起来。 父皇,父皇就算宠,应该也不会这么儿戏吧。 “嗯?” 嬴政却听出了点别样的味道,他饶有兴味地挑眉,“不可扯虎皮做大旗。朕便允了。” 他这是堵死张婴曾用过的一招,在推广豆腐时,张婴利用皇帝的承诺,威逼利诱少府的郎官们配合工作。 “父……” 公子寒正准备争取一下时,便见那小儿“哒哒哒”地跑过来。 他小手向上,伸出小爪爪,得像偷腥的小猫:“嘿嘿,谁给的多,我就说谁好!价高者得!” 说罢,他又看向扶苏,还不忘眨了眨眼,补充了一句,“不过阿兄,我与你可打折哦。” 嬴政:“……” 很好,他还是低估了自家小孩的底线。 公子寒:“……” 忽然觉得之前焦虑的自己是个傻瓜。 公子扶苏不赞同地看向张婴。 他上前捏住张婴的小手,温和道:“日后不可这般行商贾之事。” 张婴刚准备回话。 嬴政忽然看向扶苏,冷不丁道:“你这些日,就在博士学馆?” 嗓音非常平静,但博士学馆却在这一瞬间陷入凝滞状态。 “是的,父皇。” 扶苏毫不畏惧地微微拱手,坦言道,“儿听闻,父皇与王丞相因众封建制和郡县制,在朝堂上多有争论,以至于政令推行进展缓慢。儿来这里,也是想了解王丞相……” “你可还记得,十日前,我交代你什么?” 不等扶苏说完,嬴政声音微凉地打断对方的话。 扶苏一顿,满脸认真地拱手道:“儿记得。儿是处理好退役士卒的事,安置好豆腐和踏锥,并安排内侍在长安乡官府,万一有无法解决的事可及时来通知,所以我才……” “并非退役士卒。” “……这,九原驻地也未曾听闻……” “并非九原。” 扶苏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目光忽然落在表情萌萌的张婴身上。 他心下闪过一抹不敢相信的情绪,但左思右想后,扶苏还是拱手道:“儿记得,应当为张婴,教导秦律。” “那教导如何?” 扶苏心下愕然,竟然真的是因为他。 “儿,惭愧。” “惭愧?擅离职守!越俎代庖!” 嬴政的脸色越说越黑。 他余光看见公子寒眼底的笑意,眉头骤然一紧,“一个两个,我看你们天天都不干正经事!全给我滚进学室,重新学法,启蒙!” “嘶!” 众多博士都露出呆滞的神色,陛下的意思是? 委婉夺了公子寒和公子扶苏的参政权吗? 是因为之前的太子之争吗? 众多博士纷纷掩面,谁敢看皇帝的瓜。 聪明的已经开始跑了,蠢笨些地努力用衣袖挡住耳朵,躲在布帘后,全当自己隐身人。 “父皇!我在少府还有事要……” “这,父皇……九原那边。”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开始说自己还有多少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今日,即可去学室。” 公子扶苏和公子寒见嬴政表情坚决,渐渐的,他们脸上也闪烁着震惊、诧异的神色。 嬴政目光冷冽地落在扶苏和寒身上,眼底没 有一丝动摇:“大秦,少了谁都能运转。做人做事,先修心,明智,懂取舍。你们还差得远,阿婴……” 原本看戏的张婴猛地一颤,这能有他什么事? “哎!” 他声音甜甜地应道,同时比了比小爪爪的指尖,力求以最萌角度才抬头眨巴眨巴眼睛,“仲父,我在呢!” “他们与你一同学习。” 嬴政看着张婴,严肃的表情,一字一字道,“倘若考试时,你排名最末,便再不得动用任何墨家物件。” “啊!为何呀!” 张婴瞳孔地震,他没想到嬴政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 秦朝工具真的很落后,很多东西稍微改改,比如躺椅、炒锅等等,日子就能过得更舒服,他能甘心看着? “不为何。” 张婴闻言那是万万不肯,摇头道:“仲父!这,阿兄他们都学过,是大人。这对阿婴不公平。” “呵,公平?” 嬴政稍作思索,“年龄没法改,但……我也给你一份公平。” 张婴:? 只见嬴政招了招手,候在一旁安静如鸡的赵文小碎步过来。 “现如今是用何启蒙书?” 赵文眉峰一动:“启蒙书?《史籀篇》?” “还是这本?”嬴政皱眉。 “……” 张婴能看见赵文眼角抽了抽,但很快补充:“回陛下,齐鲁之地还有一些书籍,但多巫蛊之词,臣恐不适用。” “嗯。”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8节 嬴政微微颌首,道:“改制文字,书同文,是以李廷尉为主,以奉常胡毋敬,御史程邈,还有赵高三人为副。1 几人皆天下书法大家。 你去告知他们,既然文字已出,尽快编撰新的启蒙之书,好教化天下。” 赵文愣了一下,陛下的意思是,重新弄出来几本新教材? 是为了张婴吗? 赵文真的对张婴的受宠程度服气。 他拱手道:“陛下明断。” 嬴政扭头看向张婴:“都未学过,公平否?” “……” 张婴控制不住地想翻白眼了。 这公平个屁呀! 若他是个真的小娃娃,只怕是被坑得不要不要的,陛下心大大的黑! 但张婴这下是不敢作声了。 太狠了啊! 为了不让他继续搞墨家,利用“不公平”借题发挥,直接命令大臣编辑出几本教辅材料。人干事? 秦朝文武百官那么多,想想就…… 先缓缓,不能撞枪口上。 …… 公子扶苏见状若有所思,看来父皇早就来了,也听到了与三弟的对话。 不过一次性将他们从局中摘出来,是否另有深意,会不会也是另类的保护。 但…… 公子扶苏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命他与不足三岁的稚子共同学习,同台竞技,何尝不是另类的惩罚。 “就,我,就为他?” 公子寒看看扶苏,又看看张婴,满脸不解。 公子寒不光不解还透着委屈,他就是想来过来呛一下声,提升下自己名望,怎么却反损失一个实权职位。 大兄,你该支棱起来啊! 小公子,你被督促读书,为何要连累我? 我没有伤害你们任何人。 “不止墨家,你从何处学来的商贾手段。” 嬴政表情不善地看向张婴,“让你去学室好好念书,你不肯,偏天天呆在田埂上研究农具,如今还喜欢银钱。又是墨家之道,又是商贾之事。” 说到这里,嬴政真有些 不解。 他送出去的工匠、粟米、布匹,难道不够用? 忍不住发出灵魂质问:“你赚钱,所为何事?” 张婴一愣。 赚钱还要为何事?这不是正常人的安全感吗? 但他看嬴政神色不渝,仿佛一只稍微加点压力就会爆炸的气球。 张婴脑海中电光雷闪,猛地蹦出一个经典的典故。 只见小儿坦然地抬手,扯住嬴政的衣袖,理直气壮地说道。 “仲父,我是想赚金钱。” 嬴政眼眸危险地眯起来:“嗯?” “我喜仲父!想,贮金屋,藏仲父。” 嬴政:…… “噗嗤。” 公子寒与公子扶苏僵着表情。 应当说,博士学馆所有活人都保持着一张面瘫脸。 也不知是谁憋不住笑出了声。 第24章 张婴心里美滋滋。 他觉得自己这个典故化用得极好。 汉时,刘彻能这句话白得一个老婆和皇位。 他要求不高,能把嬴政哄高兴,日后少读点书就成。 “你还挺乐?” “嘿嘿。” 张婴见嬴政瞅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仲父若是高兴,可以笑出声的。” “……” 公子扶苏和公子寒头垂得更低了。 两个人的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 “你,我……” 嬴政不敢置信地看向张婴,这么厚的脸皮,到底是继承哪个儿子,他深吸了一口气,忍住道,“你去学室,学好前不许出宫。” “什么!” 张婴一脸不敢置信,金屋这么牛气的典故都没用? 不。 定是因为嬴政太阔绰,太少,触动不了他。 “仲父,要不两栋?五栋?” 嬴政看着张婴一脸讨价还价,还在肉痛模样,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他是想说话却又不知道如何说,甚至一度担忧开口就会再次心梗。 嬴政忽然单手将一脸懵逼的张婴给拧起来。 “仲父?” 嬴政不说话,沉默地将张婴摆在案几上,开始“啪啪啪”打屁股。 “哦!啊!哇哇哇……” …… …… 咸阳宫内,父慈子孝。 咸阳城外,却有人忧心忡忡。 在张婴不知晓的情况下。 秦国官吏机构正在全速运转,不管是豆腐、还是踏锥,区区数日,它们通过秦直道传遍大半个秦国。 四十八个郡县官吏们被少府的官员耳提面命,必须起“上行下效”带头作用,所以他们也效仿陛下,各个在家中举办全豆腐宴,邀请辖区贵族士子们过来品尝。 小吏们则在各个里监门处张贴条子,命里监门每日宣传豆腐。 里正则挨家挨户谈话,介绍豆腐。 至于踏锥,压根不需要推广,黔首之间的自来水彩虹屁相当庞大,几乎是被抢着要。 大秦官吏们的高效率,也让六国余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咸阳数百里外的一处小县城。 高山流水旁,建着一栋没有招牌却人来人往的老酒肆。 一辆四马篷车,缓缓驶来。 车上下来两个人。 一位是绸装玉冠,样貌俊秀的男子。 浅绿色的宽袖被风起,整个人似要羽化登仙而去。 只他偶尔轻咳几声,整个人又透出几分人味,重入凡尘。 “张公子,我马上去温汤药。”他身后之人道。 “我无事,明老。” 男子抑住喉咙的痒意,眼底闪过一抹恨意和快意,“那药令我思虑混乱。这几日正是处理段家的关键时候,棋差一招都不行。我必须保持清醒,时刻盯着。” 明老闻言叹息了一声,道:“公子,其实新郑失守一事,何曾只是段家之错。且,韩已亡,公子为何执着……” “非段家之过?若非段氏率先逃出新郑,公厘氏和侠氏又会心生畏惧,逃避投降。 韩公又怎会被气病?” 青年越说脸色越红,连手指都轻轻颤抖,“若新郑不失守,我大王必能等到其余五国的粮草援助。 这般,韩国怎会被秦国灭!段家是首罪!我放过其他家族,也不可能放过段家……咳咳……”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9节 “公子,罢罢……是我说错了。” 明老鬓角发白,明显上了年岁。 但身材魁梧,双目有神,行走间仿佛还带起了风,腰间还挂着一柄环形剑,明显和不是普通的仆从,“公子你今日为何要来这……” “齐公递了信。” 张良走上酒肆,目光在满是青苔的墙壁,看了许久,半晌,浅浅地叹了一口气,“这里,也变了许多。” 昔日三国破灭,在燕、齐国的助力下,流亡贵族齐聚此地。 那时的这里,人声鼎沸,处处可听见诛杀暴秦,光复我国的口号。 而今却门庭冷落,破败了许多。 这时,酒肆的酒仆快步过来,低声说:“温酒凉也。” 张良皱起眉,暗号也这么不吉利。 他眼底闪过一丝忍耐,开口道:“我血尚热。” 酒仆一听手指一颤,连忙在前方带路,七歪八拐了数次,酒仆恭敬地推开一扇大门。 须臾,温热的气息,呛鼻的炙烤熏烟,以及熟悉的酒味迎面而来。 张良踱步进入,旁人瞥了他老旧的衣角一眼,便没人搭理他。 “齐公。” “哎,你来了。”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见到他,紧锁的眉头都舒展开。 他起身拉着张良来到自己身旁,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位是张良,张公子,昔日韩国张相国之子,聪慧不凡。” 张良做了个古礼,只有几人给了他一个眼神。 韩国是第一个被灭的国家,张良更早就散尽家财,所以旁人只当他是一个凑数小透明。 老者继续道:“你们刚还在说夸赞,是哪位壮士灭了翟家叛逆。喏,壮士在此也。” “哦?” 原本没理会张良的人纷纷抬头,蔓延惊喜。 甚至有几人激动起身,一副仿佛见到偶像的模样,想与张良拍肩、握手。 某个大贵族后裔更是主动将张良拉着一起坐下。 开始拼命倒苦水。 诸如,“秦军抓捕细作的频率越来越快,损失很多人手。” “在陇西布置的棋子被嬴政巡游时杀了,损失大量银钱、奴仆。” “花费大量的粟米,士子说客,好不容易才煽动起一些小贵族,怀念故国想要谋国。偏偏来了个祥瑞豆腐,还真对身体有奇效。小贵族瞬间退缩,那些粟米算是浪费了。” …… “我正为豆腐之事而来。” 张良听到豆腐两字,立刻抬眼,满脸严肃地高声道,“暴秦刚灭六国,民心尚在怀念故国,我们决不能让暴秦收拢小贵族的信任。 眼下,嬴政颁布的几项政令中,收缴天下兵器这一条,是我们可以针对的点。 夜长梦多,我建议提前前往咸阳,联络在秦朝廷内,心尚有故国的六国官员,一同推动计划。” 众人:“……” 酒肆里鸦雀无声,就连之前醉得用筷子敲碗的浪子,此刻也停下手中的动作。 “唉,咸阳,咸阳!谈何容易呀。” “是啊,若那些家伙心有故国,又岂会眼睁睁看着故国被灭。况且,暴君还在呢。” “再等等,等个好时机吧。” 张良越看越心冷,势力都已经被蚕食到这个地步,可这群人依旧只会口头抱怨,没半点血性。 难道他来这里,竟找不到一个像样的盟友? “我去!” 忽然有一位头发掺白,身形壮硕,精气神十足的男子起身,“左一个黔首不易,右一个暴君可怕。要我说,怕个甚!张公子,我项伯陪你走一遭!” 有人开口要去,其他人也慷慨表示。 他们人虽不去,但物资、人手还是会赞助安排。 “敢不从命!” 张良大喜,居然得项家的壮士,还能得一笔投资,总算没白来一趟,“那我们速去咸阳。” “若不介意。” 项伯揉了揉头发,指着现场唯一一个还在埋头啃肉的少年郎,“我还带个犹子去长长见识,上个学室,如何?” “……哦?” 张良很是惊讶,“你,项家人,居然去咸阳求学。” “有何不可。” 项伯很是骄傲地摸了一把头发,“那暴君敢把六国大商人、大贵族都迁入咸阳,我们就敢把子弟送去入学,去天下兵法大家最多的,西南学室。左右我还在,怕个甚!” 张良闻言有些惊讶,这可真是深入虎穴呐。 “成。” …… …… 一个时辰后。 咸阳南宫。 这是咸阳宫内最偏僻的一处林园,依山傍水,风景美不胜收,只这里没多少人走动,偶尔有路过的宫女内饰,也是行色匆匆。 这时,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惊走了正在湖畔饮水的飞鸟。 “我再不来了!我真的再不来了。” 来者身着华丽的枣红色长袍,垂发扎成髻,正是十八公子胡亥,他肉乎乎的脸上透着烦躁,“居然见都不见我!呵呵,当我乐意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赵高迎了上去。 “公子。” 他接过对方手中的食盒,重量一点没少,看来那位的心依旧没有软化,故意支持道,“若是不愿,以后便只去郑夫人那。” “我当然只去郑夫人那。” “嗯,等如桥公子回来,这里确实不必再接触了。” 胡亥闻言一怔。 如果说宫外最讨厌的人是阿婴,那么宫内他心中最嫉恨的人便是如桥。 他脸上闪烁着挣扎和犹豫,拳头攒得紧紧的。 “我就是不明白,如桥那傻子有何好的,居然这么看重他!” 胡亥嘴嘟囔了好几句,好一会才道:“先生,那我……三日,不,五日后再来!” 赵高松了口气,心里也在微微叹息。 他自幼伴在嬴政身旁,算是一路见证少时嬴政是如何与华阳太后,吕不韦,赵姬三方力量周旋的。 有时遇上的事,连他都觉得是绝路,无法继续下去。 没想到君上依旧能稳重地反击,逆风翻盘。 相比之下,胡亥公子只是亲近隐匿在此的太后都没什么耐心,真的是太稚嫩了。 不过稚嫩也有稚嫩的好,稚嫩就会更依赖他,不会轻易摒弃。 “赵高?先生!” “奴在。” 赵高连忙作揖,凑近了一些:“公子有何吩咐?” “有两件好事要与你说。” 胡亥脸上闪过一抹兴奋的笑意,“熊公子这回可立了大功了。你知道豆腐渣吗?” 赵高一愣,点点头。 胡亥马上道:“熊公子给少府上书,说那豆腐渣虽然人不能吃,但若是给牲畜吃,能保它们肥硕一倍有余。” “此话当真?” 赵高很是惊喜。 秦朝对待牛和马很重视,为了养好它们,草料耗资可谓是巨大。 若是豆腐渣能有肥硕他们的功劳,这确实是一件不输豆腐,不,起码是不输研发踏锥的功劳。 但很快,赵高脸上又闪过疑虑:“那熊家嗣子,能有这般聪慧?” “呵呵,虽然我很不喜他,但这东西是他弄出来的。” 胡亥的手向着卫月宫的方向指了指,“所以先生,我们必须抓紧时机。” 赵高瞳孔地震,语速很 快道:“公子的意思是……冒名,顶替?” 胡亥此刻却露出疑惑的表情:“先生说甚呢?我只是在转述熊公子的竹简。” 说罢,他将一卷竹简递给赵高。 赵高怔怔地看着胡亥。 “奴明白。”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50节 他利索地接过竹简。 心下感慨,到底是陛下的孩子,哪怕天资平庸,但耳濡目染之下在某些方面也是很敏锐的。 胡亥满意地看赵高接过竹简,又道:“我听赵……她说,扶苏、寒都被罚去学室重修秦律。真的?” 赵高心中一惊,这事才发生多久啊。 没想到对外界宣布薨逝,自我囚禁在南宫的赵太后,她的情报网依旧如此厉害。 这也让赵高越发坚定要胡亥笼络赵太后的决心。 “是。” “哈哈哈……” 胡亥脸上露出畅快的笑意,恶狠狠地扯断手中的细柳,“这是报应,这是不帮我,反而护着张婴那个混蛋竖子的报应! 哼,大兄在宫里,我看野外的张婴还能蹦跶多久。先生,你说我们要不……” 赵高见胡亥的表情越来越亢奋。 他无奈地打断对方,道:“十八公子,张婴也一起去学室。” “什,什么!” 胡亥整个人都炸毛,不敢置信地看着赵高,“他有甚资格与我一起读书?” 赵高嘴角一抽。 他没好意思说,十八公子放心,张婴并不会与你一起上课。 他的同伴只是扶苏和公子寒。 “君上或另有考量。”赵高含糊道。 “一个张婴,一个如桥,都这么令人嫉……讨厌!” 胡亥的脸色越发糟糕,他来回踌躇了几步,看向赵高,“张婴在哪个宫?” “卫月宫。” “走!” 赵高闻言一愣,诧异地看向胡亥。 之前不是死活不肯去见张婴,非要等熊公子击溃对方后,好以胜利者的姿态耀武扬威的出现吗? 怎么忽然改主意了。 …… 卫月宫。 “哎呦,哎呦……轻点。” 张婴趴在软榻上,龇牙咧嘴地瞅着拿药膏的人,“啊,不是这边。” “闭嘴,你当我乐意给你涂药!” 公子寒看着脏兮兮的手指,以及黑漆漆的药膏。 他忽然惊醒,等等,自己为何要听公子扶苏的,定又是被这人给用上了激将法。 他阴郁地看向公子扶苏:“凭甚让我给他涂药。” 公子扶苏淡定地净手,回道:“你不是想当太子?” 张婴喊痛的声音都一滞,震惊抬头。 ——阿兄,你,你这么敢说的吗? 公子寒也是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公子扶苏:“你,我,你……” “想当太子可不能磕巴。” 扶苏擦干净手指,声音温和甚至带着点调侃,拍拍公子寒的肩膀,“当太子,得与弟友休戚与共,涂药便是第一步。” 公子寒很想说:鬼扯的太子,那你怎么不涂药! 公子寒恨恨地哼了一声,不看扶苏,道:“我可不会做你所言的……窝囊太子。” 说是这么说,但手上涂药的动作反而重新开始。 古人都有些迷信,而“太子”两字,对那些内心渴求,却从未有过机会的人而言,太有诱惑。 这诱惑强到,哪怕是为了一点可能性的玄学,他都不敢说不吉利的话。 公子扶苏端起一杯茶汤,微笑脸,我自岿然不动。 张婴在内心呱唧呱唧鼓掌。 — —扶苏阿兄,白切黑,实锤了。 “趴平!” 公子寒在扶苏那吃了软钉子,看张婴更是不爽,开口就阴阳怪气,“你也敢受着,不过是一臣之子,幼时福气太大,日后肯定薄命,说不准还是横死……”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小不点伸出了小手指在被子上比划。 “得记下,回头与仲父说,寒阿兄不屑当窝囊太子,认为会横死……” 公子寒瞳孔地震:!!! “你,你……” 他指责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张婴疑惑抬头。 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疑惑地看向他,仿佛不明白他到底在气什么。 这姿态,模样,尤其是故作无辜的阴险模样。 瞬间令公子寒梦回凄惨幼年,张嘴都忘了说什么。 “扶苏阿兄,阿婴记错了吗?” “没,你记吧,我替你转呈给父皇。” 公子寒:…… 他都已经这么倒霉。 为何还要被两个人联手欺负!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然后一言不发地拿起药膏,才道:“趴下!我!会!轻轻!涂!药!” “寒阿兄别勉强,我还是与仲父说换个……” “趴!下!吧你。” 公子寒挖起一坨黑色的药膏,他冷着脸,看张婴的眼神宛如黑曼巴昂起身体,即将发出死亡攻击。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噗嗤”一声。 张婴一愣,便见到一位身着大红色曲裾襦裙的美妇人出现在门侧,正捂嘴偷笑。 公子扶苏和公子寒皆起身,拱手行礼。 “阿母。” “郑夫人……” “哈哈,不用管我。” 郑夫人之前在宫中听到儿子被陛下斥责的流言。 情急之下才找到卫月宫,没想到却能见到这么有意思的一幕,她饶有兴趣地看着张婴,“怎和扶苏一样爱记仇,难怪陛下将你们凑一起。” 扶苏不动声色,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他隐晦地打量张婴好几眼,眼眸微敛,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婴则对扶苏这类“名人”的幼年八卦有些小好奇。 他立刻抬头,不曾想,恰好与前方的扶苏默默对视上。 扶苏温和一笑。 张婴瞅着对方那张宛如面具一般的笑脸,默默抖了抖,将吃瓜的心思给咽回去。 但张婴没开口,不代表郑夫人不继续唠叨。 “小扶苏当年可爱记仇,我还记得他们去学室读书的第三年,某日,小寒忽然泪汪汪地跑过来告状,说扶苏罚他们抄书卷。” 公子寒脸色骤然发黑。 但碍于郑夫人的身份又不好说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他们在学室里调皮捣蛋,不听话。 幼时扶苏居然将寒、高他们在学室认错过的字,圣贤语录,都一一记下。等先生下次再来时,直接递上去,让先生惩罚他们抄书。” 郑夫人说到这都憋不住笑,“偏偏陛下认为这是小扶苏爱护弟弟的表现,多次夸赞。小寒。小高那时候的模样,哈哈,可委屈了,都哭过好几次。尤其是小高,连着一两月他的手指都是红肿的。” 张婴小脑袋点了点:“阿兄不可得罪。” 郑夫人闻言一顿。 她看着这张稚嫩可爱的脸蛋,莫名有一种不希望张婴忌惮扶苏,得赶紧替扶苏挽回形象的念头。 郑夫人连忙补充道:“不过小高手肿,也不能全怪幼时扶苏。小高不擅读书,旁人错几个字,他能错半个书卷。这才……” “阿母。” 公子扶苏忽然缓缓开 口,语气依旧很温和,“阿婴累了,怕是要休息。” “啊,啊对!对!对!” 郑夫人忽而反应过来。 她今日是怎么了。 往日她只是爱听八卦,但除了对庶妹玉兰夫人,向来都是守口如瓶,怎么今日突兀地说这么多体己话。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51节 郑夫人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张婴身上。 可当她想近一步细看时,却发现自己的视野被一道月牙白的身影挡住。 “阿母。” 扶苏不动声色地扶起郑夫人的手腕,稍稍带力往外走,“我先送你回去。” “哦,嗯好。” …… 公子寒松了口气,继续酷酷地给张婴涂最后一点药。 他见张婴目光呆呆的,仿佛是被扶苏的手段吓到。 公子寒轻嗤一声:“……他可不会管臣之子。” 扶苏看着温和有礼,但并不热情。 他将圈子分得明明白白,不在他圈内的人,他不会关心,甚至不会多看一眼。 “啊?不是……” 张婴恍惚间回过神来,冷不丁道,“寒阿兄,你与高阿兄谁……更不擅读书?” “嗯?当然是他。你这是何……” 公子寒骤然一顿。 父皇给他们下了读书的死命令。 谁在学室考核垫底,谁次月不准离宫办事。 如果只有他们三人比拼,他只有微弱的优势能胜过扶苏,而张婴这小子…… 又是豆腐,又是踏锥的,指不定是个比甘罗还要聪明的妖孽。 那他的赢面岂不是最小的一个? 公子寒不动声色地看向张婴,冷声道:“你想让高来与我们一起重修秦律?参与考核排名?死心吧……” “咦?怎会这么想?” 张婴眨了眨眼,萌萌哒地开口道,“我只是听郑夫人说过后,有些好奇高阿兄罢了,毕竟连先王先顺民心,故功名成。夫以德得民心以立大功名者,上世多有之矣……1这么简单,都能记错。挺少见的。” 公子寒的脸都绿了。 只随便听郑夫人说了一遍,这小子,居然将这么一长串的话给背诵下来? 别说他做不到,就是大兄也不一定做得到吧。 大意了。 这也是一聪明的狠人。 不行,得想个办法。 …… …… 胡亥气冲冲地赶往卫月宫。 他在其他方面天赋平平,但对于感知秦始皇的情绪,还是很有一手天赋。 胡亥已经隐约察觉到父皇起了些变化。 虽然结论很不可思议,但父皇确实是有可能将一小部分宠爱转移到阿婴的臣之子身上。 这才是他雷急火急赶过来,想细看的原因。 胡亥来到卫月宫正门,刚准备命内侍通传,他便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前方疾步,竟是公子高。 胡亥制止内侍,连忙跟上去。 他刚追着对方踏入房门,正好听见公子高意气风发地哈哈大笑。 “三弟,你,哈哈哈……听说你要重修秦律……哈哈哈,去学室?这是你的哈哈……小同门?” 公子高在短短一句话,接连笑了三遍,“说罢,找我来所求何事?是缺个先生?” “不。是……” 里面的声音越发小,胡亥忍不住又多靠近了几步。 便听见公子寒说:“缺几个同门。” 对方说完,还将目光投掷在胡亥身上,忽然道:“来得好不如来得巧,走吧,一同前往西南学室。” 胡亥:??? …… …… 咸阳宫。 嬴政立在宫内,正看着一个样貌普通的内侍,将卫月宫发生的事情表演得惟妙惟肖的模样。 “哈哈哈……” 嬴政只觉得胸腔的一股郁气都被笑出来,然后又叹了口气,“那个小滑头。寒,竟被诈住了。” 赵文和赵高,不解地愕然抬头。 “余孽贼心不死。” 嬴政没有解释,他反而来到桌前,抽出了两份竹简丢给赵文和赵高,“明日前,将名单上官吏的亲友梳理一份名单给我。多事之秋,让这群小子待在西南学室也好。” 第25章 次日,天还未亮。 张婴就被张女官从被窝里面挖出来,睡眼迷蒙状态,被收拾得整整齐齐。 他迈步走出去。 发现外面黑漆漆的,空无一人,只有一辆华盖马车。 张婴耷拉着肩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外婆,人都还没来呢,你让我出来……” “宫内岂可胡乱称呼!” 一声巨大的咆哮声,振聋发聩! 张婴觉得自己魂都被吓飞了一半,也顾不得对方是谁。 他大喊出声给自己壮胆,道:“知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啊啊啊!” “荒唐,死,岂可挂在嘴边。成何体统!” 不久,从马车后面绕出来一个头戴方帽的老者,月夜下,越发显得对方目光锐利。 “你是何人?” 张婴警惕地后退半步。 嬴政在宫内还遇到过刺客,绕梁跑路,还跑出个成语典故,他并不觉得皇宫就有多安全。 “你可读过书卷?” 来者没有直接回答张婴的问题,上下打量了两眼,“识得几个字?” 张婴:…… 要不是想着尊老爱幼,他真的转身要走了,老人家你能懂点礼貌吗? “不识字,没读过书。” “嗯。” 老者微微颌首,倒没因对方生硬的话生气,“或只是有些怪才,急才,” 张婴:“……” “既要随老夫读书,不可少拜师流程。” 老者摸了一下脸上的小胡须,表情很平静,“你且去焚香沐浴,随我先回去祭师祖,缴纳束脩后方可通过入门的第一步……” “……” 张婴眨了眨大眼睛,很利落地摇头,“老丈,不用啦。” 老者一顿,板着的脸稍微缓和了下,他看向张婴:“你可知我是何人?” “不知。但这辈子,我只愿拜仲父为师!” 张婴摇头,两只小手手捧在胸前,然后用最崇敬的语气说,“在我看来,任何人都比不过仲父,仲父最为厉害!老丈你觉得呢?” ——绝佳的拒绝理由。 “……” 老者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忽然畅快地笑了两声,“成。扶苏公子,你看某说得没错,是他不想让我教。” 张婴一顿。 就看见扶苏慢慢地从马车上面下来,他歉意地冲老者笑了笑,然后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张婴。 “阿兄!阿兄!” 张婴赶紧迎了上去,“你是来接我的吗?” “阿婴,你……” 昨日嬴政说的是即刻前往学馆。 但公子扶苏和公子寒手上有不少的政务,不做,不代表不需要交接给其他人。 所以张婴会有十来日,独自一人的时间。 扶苏本以为父皇再如何破格,也至于让他们真的与完全不识字的稚子同台竞技。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52节 起码得让张婴补补认字的步骤。 然而没想到,直到此刻,父皇也没派一个启蒙先生过来找张婴,仿佛完全是放养。 扶苏很是无语,这才临时将碰上的王绾给拉过来。 张婴不解地拉了拉,扶苏的衣袖:“阿兄阿兄!不是说,你与我一同读书吗?” “是,不过你需休息几日。” “好耶!” 扶苏刚准备说,随他乘坐马车前往宜春宫,他会安排人将《史籀篇》读完。 不曾想,不远处传来步履匆匆的声音。 原来竟是嬴政的心腹赵文。 赵文缓了口气,才恭敬道:“扶 苏公子,陛下有令,暂将婴公子送去朝阳殿读书。” “朝阳殿?” 扶苏的脸色古怪了一瞬。 秦朝在某些地方的阶级观念很重。 比如老百姓是没有私学的,只有官学,是从吏为师,学的就是秦律。 再比如,朝阳殿,属于皇子专属学室,从未有过其他贵族子弟入学。 …… 扶苏垂眉,轻轻点了下张婴的额间。 “去吧。” 张婴疑惑地外了下脑袋,又亲热地唤了几声阿兄,然后再跟着赵文离开。 扶苏伫立在原地目送张婴许久。 …… 朝阳殿位于咸阳宫东侧。 张婴一路走来,碰到许多貌美女子,或牵着稚子,或令宫女抱着稚子顺路同行。 莫名有一种,后世妈妈送孩子上幼儿园的即视感。 身着襦裙,披着皮袄的女郎们,时不时会好奇地打量张婴几眼,可一旦注意到赵文的目光,会立刻偏开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朝阳殿很大,与其说是一处宫殿,不如说是一个由五六个宫殿,以五星环绕的方式组合起来的小宫殿群。 不同年龄段的公子、公主在宫殿门口来来往往。 张婴甚至还看见胡亥一闪而过的身影。 “婴公子,这边走。” 赵文领着张婴走向距离路边最近,也是最亮堂的一处宫殿。 他推开大门。 “刷刷刷!” 里面全是身高不足一米三的幼崽,齐齐扭头看他。 看来这应该宫内最基础的扫盲幼儿园。 “婴公子。” 赵文在旁边低声给定心丸,“您不必担心,若是调皮打架,陛下多少也会护着您。” 张婴哑然失笑。 他何时调皮打架了,从来都是被称赞的乖乖仔好么。 他看着这一群警惕又疑惑的幼崽们,笑眯眯地走进去。 上辈子他在医院,混迹最多的地方就是老人区和儿童区。 对幼崽,他发现最好的顺毛方式是赞美。 “啊,对对对,你说得极是,天资聪颖呀!不愧是未来小李斯。” “天呐,好难的字全认识,你定是神童下凡!咸阳小甘罗!” “好有力!你一会秦国最孔武有力的殿下。朝阳小嬴荡” …… 没多久,“小李斯”“小甘罗”还有“小嬴荡”等团子们,就绕着张婴叽叽喳喳地转。 “阿兄阿弟”喊得不亦乐乎。 这其乐融融的场景,令赵文和后进来的夫子都啧啧称奇。 赵文回去和嬴政汇报时,还不忘着重提了一嘴,令嬴政哈哈大笑,龙心大悦。 不过在赵文多嘴提了一句,说张婴日后指不定很适合当皇子师,却见嬴政毫不犹豫地拒绝,并道:“于礼不合。日后另有安置。” 于礼不合? 赵文连忙低头掩下眼底的震惊,不敢多言。 …… 小不点们的课程比张婴想象中要简单。 他本以为幼年皇子和影视剧一样苦哈哈。 日日天不亮就得爬起来读书,摇头晃脑一百遍,再依次学习君子六艺,学到晚上睡觉,之后便是一天的轮回。 但秦皇宫不是。 虽然每天有五个时辰必须待在朝阳宫。 但真正需要小孩子们读书、下刀笔的时间很短。 基本上午两个时辰,他们会跑到朝阳殿的二楼,分别围观六岁档、十岁档、十四岁档的皇子们读书、听讲,幼崽们打瞌睡、吃果果都行,但不能发出声音。 下午两个时辰。 他们会拿半个时辰,去围观十岁党的皇子们学礼。 半个时辰,围观六岁党的皇子们学乐。 还有一个时辰,围观十四岁党的皇子去学骑射。 …… 最后的一个时辰,在先生的带领下,幼崽们针对上午、下午的所见所闻,激情分析,畅所欲言。 一趟流程下来,张婴都看呆了。 赢氏王族的教育好高级呀。 高年级皇子组学习的六艺,光是一个‘礼’的,就分五个大类,“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和“嘉”礼,五个大类。1 具体还有很多记都记不住的细节。 再看看低年级组的教育方式。 后世育儿专家说的磨耳朵,牛听听之类的高科技都弱爆了。 瞧瞧这个。 直播真人皇子训练,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随意观看,后续还有大牛级别的先生讲解分析。 简直把耳濡目染的启蒙教育发挥到极致。 …… 张婴正满心感慨,啧啧称奇时,胡亥忽然从中年级丙班走出来,又一次走到他面前。 “呵,你竟会在此?” 胡亥上下打量了张婴几眼,压低了嗓音,“讨好他们又有何用,不过是些父皇连名都记不住小辈,还不如好好地恭维我。” 张婴嘴角一抽,敷衍地点点头。 胡亥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 今天一天,对方就三次出现在他面前,旁敲侧击问一些东西,时不时还要阴阳怪气几句。 就这低情商表现,对得起先生们的谆谆教诲? 赢氏王族这种精英化教育,都教不好胡亥这么一个歹笋。 果然是胡亥这朽木太垃圾了吧。 …… …… 十二日后,天还未亮。 张婴打了哈欠,穿好衣服,用好早膳,他迈步走出去。 这一回,等在他前面的不是赵文,而是一排十多位年龄不一的年轻男性。 从左到右,扶苏、公子高、公子寒……以及站在最末尾,满脸不爽的胡亥。 张婴:? 犹记得,十二天前。 只有胡亥和公子高被哄骗来了。 怎么现在已经扩大到这个规模了吗? 张婴佩服地瞅了公子寒一眼。 不愧是敢正面呛声扶苏,表明夺位野心的狠人,坑起自家兄弟那是半点不手软啊!牛逼! 他抬脚迈了一步出去。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53节 “竟还要我们等你!” 胡亥在那一排人中年龄最小,他上前一步,轻蔑地瞥了张婴几眼,“昨日不才上过‘礼’课,怎还不行礼?莫不是都给忘了?” “嘿嘿。” 张婴憨憨一笑,然后从扶苏开始,依次向公子高,公子寒……等一群公子行礼,要多礼貌有多礼貌。 所以他最后给胡亥的点头问候,尤为显得敷衍。 胡亥攒紧拳头:“你这是甚……竟,竟敢这般对我!” 张婴回了一个懵懂地歪头。 压根不给胡亥发作的机会,快速跑到扶苏身前,软乎乎地伸出小手手:“阿兄!我好困呐,抱抱……” 公子高惊异地瞅着张婴。 虽对这小子有所耳闻,但没想到胆子真有这么大啊。 公子寒却见怪不怪。 这小子连他都敢挑衅,又岂会怕一个胡姬早亡的皇子。 公子寒本也不喜欢狐假虎威的胡亥,见状心底隐隐有些期待,两个讨厌鬼内斗去吧。 扶苏不动声色地挡在胡亥靠近的路上,声音颇有些不 赞同:“等再大些,我会先给你安排‘礼’课。” “嗯嗯嗯。” 张婴点点头,他学再多礼,对胡亥也只会敷衍,“阿兄,我们何时启程?可以一起吗?” 扶苏点了一下张婴的眉心,他也不想继续扩大双方的矛盾,便顺着张婴的意思继续道:“即刻。你想好去学室的名字没?” “婴!阿婴吖!” “不是,我们不能以皇子身份去……” 扶苏说到这一顿,捏了捏眉心,失笑道:“竟是忘了。你就用张婴,无妨。” …… 咸阳人口基数众多,随着六国大贵族、大富商陆续被迁移过来,人口更是爆炸。 除长阳街和尚商坊这两个大市,城区内外还环绕着三个小市。 每个市都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人口众多,咸阳的学室也不止一处。 按方位笼统来分,是东南西北四家学室。 这四家官学的生源也各有侧重,东区的官学多是朝中文臣的子嗣,南区的官学多是秦朝勋贵们、六国大贵族的后辈。 西南学室多是朝廷军中重臣的子嗣后辈,以及被军部大佬看中后举荐而来的小官吏。 至于北区的学子出身最接地气。 多是小吏们、六国小贵族的后辈,或者有才能之名的黔首后代。 张婴本以为是要被拘在咸阳宫内,天天听之者也的学习。 没想到嬴政大手一挥,直接让他们深入群众,前往距离王城和卫戍军最近的西南学室。 说真的,东南西北四个地区官学。 西南学室这个以培养军队官吏后代为主的官学,是张婴最不想靠近的。 他一个身体虚弱,人生理想是吃喝躺平,用新科技过好生活人。 和一群群身高八尺,体型彪悍,随便一个怒吼能震聋耳朵,抬起手来一刀一个小朋友的人做同门。 想想都觉得没啥共同话题。 …… 马车出了官邸坊区,绕过王城大道,一路向西,途径一处热热闹闹的小坊市,又越过一处杨柳飘飘的石拱桥,来到西府官学说前。 张婴两人刚下马车,便听见里面传来“嘿哈”的习武声。 他瞅了眼伫立在门口的两位满脸肃穆的黑甲卫,又看了眼挂在门柱做装饰的刀剑。 这里看起来像是军营,或者说是军校。 张婴心里一沉。 与张婴不同,其他皇子脸上全都是跃跃欲试。 就连身体看着最胖最虚的胡亥,也是满脸亢奋,一副恨不得马上在这里建功立业,收服一大帮将士的表情。 十多人推门而入。 便看见屋内一位身高八尺的壮汉正在低头擦拭手中的青铜剑,剑锋明显嗜过血,透着一股骇人的森冷。 那壮汉头一抬,眯了眯眼,疑惑道:“你们,一同重修秦律?” 众人点头。 壮汉的手指着这一排的最凹点——张婴,脸上满满是诧异:“他也是……重修?” 众人同时看向张婴。 张婴:好尴尬啊!我能说不是吗? …… 待问过张婴的识字情况,得知只学过《博学篇》后,壮汉的脸皮有些控制不住地抽搐,一副很想将张婴丢出去的表情。 但他还是忍住,示意他们前往卯班,准备先上“封诊式”进行基础考核。 “封诊式”,也就是秦朝案件案例的汇编课。 胡亥多嘴问了句,考核不应该是夫子来举行吗? 那壮汉起身,身高绝对将近一米九,单薄的布衣根本藏不住他铁塔般健硕的身材。 他长剑入鞘 ,不在意地挥挥手,嗓音如铁锤砸地板:“我是夫子,一同去吧。” 张婴:“……” 竟是如此孔武有力的夫子。 众人跟在夫子身后。 穿过“呵呵哈伊”习武声不断的走廊。 来到一处学堂。 里面又是“彩”又是鼓掌,一副相当闹腾的模样。 别说张婴没见过,就是那些年岁尚小,尚未出宫接触政务的皇子们都是惊讶地探头探脑。 夫子莫名觉得有些丢脸。 他冷笑一声,沉默地上前一步,长剑一挥,反手将门先“啪”关上。 众皇子一愣,下一刻便听见学堂里面传来凄厉的一声“我的大将军!”,再之后里面再没发出一点声音,浓郁的血腥味渐渐弥散开。 张婴的脸色微微发白。 “进来。”夫子的声音传出来。 张婴心生忐忑,忽然有一双大手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几乎是撑着他往屋内走。 只见夫子站在最前方的台阶上,下方跪坐着约莫十来名年龄不一的少年。 最大的约莫十七八,小的也有七八岁。 大多表情都很瑟缩,傻站着的那一位更是战战兢兢,看起来随时会晕倒。 夫子与学子之间的空地有些凌乱,有一个用竹竿拼成的四方形,里面躺着两只死去的大公鸡,四方形两侧还堆放着一些木片。 凭张婴的经验,这多半是带有赌博性质的赌鸡。 “何,你来说参与博戏应当受到什么惩罚!” 跪坐在左后方的青年起身,张婴才发现年龄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位,只见他拱了拱手,声音沉稳道:“轻者,脸上刻字,黥刑。重者,鞭刑、杖责五十!” 唯一站着的那位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夫子,夫子我没博戏!那些不是银钱,就闹着好玩。” “那你告诉我。” 夫子冷眼看着大哭的少年,“这些竹片代表什么?从实招来。” 张婴注意到,跪坐着的几名青年听到夫子所言后,眼底闪过一抹紧张。 “是,是……是洗衣、打扫竹片。” 还在哽咽的少年,哭哭啼啼地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每一批新生进门后都会被告知,需要替老生洗衣、洗鞋子,每次做完,指挥他的老生会给他一张竹片。 直到新生手中凑齐五十张竹片,便等于成为老生的队伍。到了次年,他们也可用手中的竹片,指挥下一批新生洗衣服、洗袜子。 “哟。何人提出谁?怎还玩出花样。” 夫子看起来并不意外这个答案,阴测测地看着众人,“你们是学子,是来这里进修学业,不是让你们军营里磋磨更卒那一套不良习气带过来!” 众多学子低下头,不敢作声。 夫子眼睛眯起来,忽然看向扶苏,说出了扶苏的假名。 “山右,包庇罪人,该当何罪?” “当与罪犯同处,连坐制。” “很好。你且停一停。”夫子看向公子寒,说道,“赵太你继续说。” 公子寒瞥了夫子一眼,冷声道:“连坐有适刑规定。以盗窃罪为例,若妻知夫犯罪且帮忙藏匿,则与夫同罪。若妻不知盗窃,但连坐罪制下,妻也要被收为奴。 若妻发现夫犯罪……” “停!”夫子见公子寒答得非常流利,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看向公子高。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54节 他见对方一幅典型的博学士子的打扮,夫子连语气都温和了几分,“你来继续说。” 公子高的表情一呆,开口就很磕碜:“啊没有包庇的话,就……嗯……好像是不受惩罚。那个,还有某个情况……官府还需要 嘉奖妻,以示鼓励。” 他又是回忆,又是语气助词,说了差不多一盏茶时间。 夫子一脸便秘的表情,挥了挥手,张开嘴又闭上。 仿佛忘了要接着说什么。 张婴捂嘴偷笑:这就是典型的学渣文具多,人不可貌相啊。 这时,忽然有一少年主动站起来,高声问道:“夫子,若主动投案,可能减刑?” 夫子没有答,而是看向公子高之后的皇子。 这些皇子的基本功都很扎实,答得又快又好:“自出可以减刑。但“首恶”以及“造意”者,无法免罪。” 说完,学室里又有两人脸色惨白,但其他少年郎争先恐后地起来。 “夫子,我要自告,是久和伍提议的!” “夫子,这事林也是被逼无奈才带了斗鸡过来。” …… 夫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等想举报的都说完。 他直接跳过了张婴,看向了昂首挺胸的胡亥。 “那么,该给出怎样的判定。” 这也是照顾胡亥的年龄,给出最容易的题。 胡亥自信满满道:“啊,私下斗鸡,肯定要去服徭役,还要罚去做城旦。” 夫子眉头跳啊跳。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看胡亥,然后重新给出判定。 为首者重责五十大板,驱除出学院。所有参与游戏的重打二十大板。 带斗鸡过来者,因被胁迫,且主动交代证据,重责三十大板,在脸上描‘赌’字,维持十日。3 张婴看着学堂宛如油滴沸水炸了开锅,有大哭庆幸者,也有怒吼不公者,但不管怎么蹦跶都被夫子一人一剑横扫镇压,安静如鸡。 “将今日之事以“公室告”的格式书写,记录在简牍上。” 夫子冷淡地看着众人,“还发甚呆愣!速写!明日上交。” 学室里顿时传来学子们搬动竹简,刀笔刻录的声音。 夫子偏头看向扶苏和公子寒等人,神色缓和下来。 “我们西府《封诊式》为辅,主修《中劳律》、《行书律》和《除子弟律》2。诸如《盗律》《贼律》……等也会有所涉猎。” 夫子带着他们来到一处空位,脸上甚至带了一抹同情,“你们底子很扎实,或许,等将军消消气多半就能回去了。” 他明显是误会扶苏几人是被将军惩罚来的。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公子高、张婴和胡亥身上时,明显叹了口气:“你们三人的……这样,你们先跟着听十日,若考核再不行,只能送你们去其他班。” 他指着最初回答问题的,名为‘何’的优等生的前面。 “他与你们不同,他是被将军从沛县强行……咳咳,举荐到咸阳的文吏,破了不少疑难杂案。若有不解,可询问我,或者何。” 何闻声起来,并未因差生到来露出傲慢,反而面带谦逊地拱手,表示自己也是学子,互相学习,互相进步。 夫子却翻了个白眼,哥两好似地捶了何一下,痛得对方脸色一白。 夫子道:“别藏着掖着。你若愿意,夫子之位,大可取而代之。你也知本将宁可去教《数书》。” 何忙苦笑着拱手称不敢,夫子明显不是第一次被拒绝,摇摇头,不再多说。 “哼。这里我和高阿兄先坐下。” 待得夫子离开,何还没坐下,胡亥率先抢了位置,指着后面靠门的一处位置,虽然没有开口,但他的态度很明确,你坐后面去。 张婴沉下脸。 何好脾气地笑笑,道:“小郎君你坐,我过……” “谁让你过去。” 胡亥猛地站起来,一边往后 走,语气还很轻蔑,“反正你听不懂,就适合那种愚者坐的……” 他话还没说完,正巧与后门进来的一位少年撞上。 说对方是少年,纯粹是那张少年感十足的帅脸。 这人身高八尺有余,肌肉群比夫子还要发达,当他居高临下睥睨一眼时,浑身散发着中二“bking”的气场。 “你对我座位有何意见?” 胡亥浑身一颤。 无关名利,这纯粹是身体求生本能发出的讯号。 但很快,他又为自己这种本能而感到羞耻,他可是皇子,堂堂十八皇子岂能被这种贱民威慑。 “你当如何……” 胡亥看着对方衣服制式,明显带着楚国的特色,眼底闪过一抹讥讽,“不过是亡国……” “呀!!!” 他被人轻松提得离地两尺。 近距离面对那一张暴怒狰狞的脸,胡亥惶恐得仿佛失去了声带,连尖叫都不敢继续。 众皇子出行,自然不可能没有便衣保护。 一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样貌普通的青年沉默地冲了过去。 “哈!来得好!” 那八尺少年畅快一笑,非但没有害怕,没有将胡亥放下来,另外一手抄起桌上的书卷,眼底满是跃跃欲试。 驻足旁侧的‘何’轻赞一声,然后温和地抱起张婴往外走。 张婴挣扎着不想走,他想近距离蹲瓜。 ‘何’居然还伸手挡住了他的双眼。 他的小手手刚覆在‘何’的手上,还没拉开。 就听见“哐当”“哐当”两声巨响,以及微弱的“哎呦”声。 第26章 张婴越发想扒开眼前的大手。 还折腾着,他感觉有人轻轻拦住他的腰。 整个人腾空而起,转悠了小半圈,然后坐到一硬邦邦的臂膀上。 张婴晃了晃小脑袋,抬眼一瞧,发现单手抱他的人居然俊朗的扶苏。 扶苏微笑着向何微微额首,示意感激。 他一回头,便看见坐在臂膀的张婴,宛如瓜地里的猹,仿佛探头探脑津津有味地研究胡亥脸上到底有几块淤青。 扶苏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身子一转,大步迈前,同时右手用书卷一转,挡住了对面少年试图再次拎起胡亥的姿势。 “哦?” 少年郎一挑眉,无聊的神色一变,打量了扶苏几眼,咧嘴一笑,直接冲着苏府莽了过来,“来试试。” 扶苏任由对方主动出击。 他右手持书卷,顺着对方的拳势,左右准确地拍在少年郎的手腕处。 他脚步不动,身形偶尔摇晃,便轻松挡住面前所有的进攻。 张婴听着耳畔“刷刷刷嗖嗖嗖”的声音,身体左颤颤,右颤颤。 人都看傻了。 扶苏阿兄长得文质彬彬,甚至称得上一句风姿绰约的纤细美男。 他居然会打架? 啊,不对。 瞧瞧少年郎这彪悍的体型,凶猛的动作,以及赫赫声威的拳势,怎么看都是一员猛将的雏形。 面对这样的硬汉,扶苏不光抗住了,还应对得很得体。 他的武力值居然这么高? …… 两人僵持好几个回合。 对面少年身体一顿。 他脸上惫懒的神色完全消去,脑袋左右“咯吱”扭了一下,撸起袖子,右手紧捏起拳,澎湃的肌肉群几乎胀大了半圈,眼底闪烁起亢奋的目光。 “有点意思!” 话音刚落,少年身形微微一颤,后脚猛地一踩,整个人以高出之前一倍的速度冲过来。 反正以张婴的动态视力是没有捕捉到身影。 扶苏的脸色渐渐严肃。 他身体依旧不动,但手腕摆动书卷的频率明显加快,两人交错间带出“呼呼”声威。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55节 在扶苏又一次转身时,不慎被对方的拳风擦到左侧发髻,头发瞬间散开小半。 “嘶!”“阿兄小心!” 扶苏眸光一利,后退半步,他利落地丢开竹简,右手握拳,第一次主动攻击有力地砸在少年的胸膛,打得对方后退几步。 趁着这个空隙,扶苏一抛一拎,将张婴放不远处的小桌子坐好。 那少年见状也没趁人之危,反而停在原地上下蹦了蹦。 他还不忘抖了抖手腕,大笑道:“好!把包袱扔了,再来!”满脸的跃跃欲试。 其余的皇子们纷纷冲上来。 他们挡在扶苏身前,以半包围的姿态将少年围住,一个个挽起袖子,脸色沉得仿佛能滴出水,看样子是准备群殴。 “让我来教训教训这个小子!” “反了天了!” …… “揍他!阿兄们!杀了他!” 胡亥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见状兴奋得不行,指着少年连声愤怒地喊着。 张婴一听暗叫糟糕,这可不行,这可是打了胡亥的英雄。 怎么能让英雄被惩罚呢! 于是他也跟着喊:“阿兄阿兄!秦律!秦律禁止私斗吖,阿兄放心,阿婴会帮你们保守秘密的!” 其他皇子们神色不变。 扶苏倒是脚步一个踉跄。 他无奈地瞥了张婴一眼,分明是看出其用 心。 而胡亥笨拙些,他居然真的信了。 他的声音戛然停止。 胡亥一边生气地死命瞪张婴,一边又在原地跳脚,时不时瞅一眼扶苏。 一副可怜巴巴想要扶苏继续替他出头,但又怕说出怂恿的话,害得扶苏被定罪私斗,反而惹得郑夫人讨厌。 “罢了。” 公子扶苏微微蹙眉,示意其他弟弟们停手,“我无碍。” 公子寒抱胸看着这一幕,他站起身,但没冲过去。 公子高凑了过来,晃了晃宽袖遮掩住唇角,低声说:“三弟,阿婴那小子也是机灵。” 公子寒闻言抬眉,目光落在胡亥身上,抿唇冷笑:“嗯,有人是蠢笨。” ——想让扶苏帮出头,却连出声喝彩都不敢,一副怕担责的模样,何其愚蠢。 “蠢什么?” 公子高迷惑地看着公子寒,小声道,“三弟啊,就算大兄因私斗被罚,这个……其实也不会影响父皇对他的评价的。毕竟他在九原,杀羌族无数……” “……” 公子寒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公子高,陡然起身。 他指着对方准备说两句,但在看到对方迷茫的表情后又放下手指,反而拍拍公子高的肩膀,“你,就保持这样,也还不错。” 公子高:? …… 皇子们纷纷停了手,依次瞪了少年一眼,离开。 “哎,哎!看什么,要来直接打!” 那少年无趣地仰头,也稍稍拉伸了一下臂膀,舒展筋骨。 之后少年才笑看扶苏,道:“你这小子身法不错嘛,看着弱不禁风,倒是有我几分实力。听着,我之前可没对你用全力。” “呵呵,我也不过虚长几岁。” 公子扶苏不在意地笑了笑,他能理解少年意气,反而上前一步温和道,“不知壮士是哪位将军后代?” “……” 少年脸色骤然一沉,偏开头,声音很粗,“干甚!农,农户出身不行吗?” 扶苏打量了少年的仪表几眼。 虽然身穿麻衣,但昂首挺胸,行走间颇有军伍气息,最关键的是那一股傲然众人的自信,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 “在下山右。” 扶苏并未深究,他轻轻拱了拱手,“不知壮士如何称呼?” “啊,在下……嗯,乌。” 少年满脸不在意地挥挥手,然后回到自己座位坐下,当即就是一个校霸同款,埋头臂膀的睡觉造型。 公子扶苏来到张婴面前,刚准备问为何会起冲突,就看见张婴快速小跑到距离少年最近的位置,一本正经地翻开案几的书卷,跪坐好。 “大兄。” 胡亥龇牙咧嘴地凑过来,压低嗓音说,“将其押入大牢?” 扶苏哑然:“以何理由?” “当然是袭击皇……” 胡亥猛然一怔,他看向扶苏,表情忽然变得委屈起来,“难道,难道就因为隐瞒所以……” 扶苏轻轻抬手制止胡亥说话,他示意另外一个弟弟给他解释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听到胡亥各种霸道的行为,尤其还有意欺负张婴时,扶苏的眉头微微蹙起。 须臾,他平静地看着胡亥,道:“六国初定,民心不稳,若非你出言挑衅,又如何会触怒对方。” “什么!” 胡亥整个人都呆了,大兄不是最护弟弟的吗,怎么会苛责他? 他忍不住反驳,“大兄,这事也不能怨我,若不是阿婴……” “你若无法习惯,明日不来便是。” 扶苏紧锁眉头,不再看骤然 卡壳的胡亥,转身回自己的座位坐好。 徒留原地的胡亥脸色红红黑黑。 他的拳头紧了松,松了紧。 踌躇间,他余光一瞟,忽然发现张婴那小子居然不动声色地跑到那少年旁边坐下,不光是坐下,那一张脸上分明写满了好奇、崇拜又非常想亲近的表情。 胡亥气得怒发冲冠! 旁人不知他身份也就罢了,张婴明明知道他是尊贵的十八皇子,竟还敢这么无视他! 一个两个的! 全都当他是没有脾气的人? 胡亥猛地捏紧拳头,高高扬起。 在他终于下决定要狠狠地捶一下案几,表达内心的愤怒与不满时,前方忽然一声炸雷响起。 “杵在原地举手作甚!有何汇报?” “没,没有!”胡亥连忙放下手。 “那还不坐好。” 虽然进来的夫子身高不足八尺,但体型更为庞大,满脸横肉不说,右手还拖着一车的皮革、刀具等等,表情狰狞地看着胡亥,“怎的?不想上老夫的《数书》课?” “……没,没有。” 胡亥僵在原地,最后安静如鸡地默默坐下。 …… …… 张婴完全没注意到胡亥那波澜壮阔的内心戏。 他也不是像胡亥脑补的那样,对这少年又是崇拜,又是仰慕。 说实话,张婴纯粹是有些好奇。 在秦朝,尤其是七国战乱后,物资贫乏的时代,能养出这么一副腱子肉的少年郎,怎么想也不至于寂寂无名。 “哎,哎,阿兄。” 张婴借着老师进来的机会,戳了戳少年郎主动搭话,“先生进来了。” “唔。” 少年郎闷了一声,挥了挥手,将靠过来的张婴推开一些,不耐烦道,“听甚课。不如出去松快。” 张婴道:“所言甚是,晒晒初春的阳光,多舒服。” “哦?” 少年猛地抬起头,额间还印着一块红,他眨了眨眼眸,飘向张婴的视线还带着一点惊讶,“你小子,小小年纪,倒是见识不浅。” “嘿嘿,好说好说。” 张婴靠过去了一些,这次没有被少年人推开,他低声道,“兄可知咸阳有甚好玩。” “我若知道,还蹲在这?无聊无趣。” 少年说起这个就一脸烦躁,摇了摇头,“要我说,识字,能读、写名字就成,其他何用之有。人生在世,当快意恩仇,武勇第一!” “哦,哦。”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56节 张婴点点头,这中二病有点点严重,约摸着不是一路人。 然后他稍微坐远了些。 没想到这少年人反而凑过来,大掌一把拍拍张婴的肩膀,见张婴疼得龇牙咧嘴,脸上还透着几分无语。 “你这小子,观念是挺通达,但太过瘦弱。你还是得多读书多听课……才混得下去。看你顺眼,日后,我教你两招。” 张婴忽然懂了,这人倒不是个普通的中二病。 他是自信满满的认为,读书对他这样的武勇天才没用。 但其他瘦弱的小子,就该多读书。 等会,这性格怎么感觉有点像项羽啊。 “拿起数书!你们两在这作甚!” 不知何时,表情狰狞的夫子走到了张婴和少年人桌前,“日后,不管是核算粟米,核功度事……只要你担任官吏就离不开数!还不好好听讲!” 少年人挖了挖耳朵,摆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张婴听到这才意识到,这位是教数学的? 秦朝的官学居然教数学。 也对。 现在并非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时代,秦朝最重实用性,会把数学当主课对待也不奇怪。 不过在这么古早的年代,怎么学数学? 总不会是摆开竹简,一根根地数数? 哎,才华又要遮掩不住了。 张婴自信满满地翻开竹简一看,第一眼就看得吓了一跳。 “九九乘法表?!” “嗯?” 满脸横肉的夫子走过来,琢磨了两句,“这九九乘法表。乘法是何意?” “啊。就是这……” 张婴指着镹道,“这,这两个“六六三十六”、“三九二十七”。” “哦,你说九九歌?” 满脸横肉的夫子微微颌首,很是满意地看着张婴,反身从门口的柜子抽出一张帛纸:“这个年龄会背九九歌,彩。既然如此,同窗们的题目你也试试。” 夫子还递给张婴一份用来作答的竹简。 帛纸上面只有两道题。 “一块田,广宽六步半步四分步三,纵长七步大半步五分步三,最后问田地的面积有多大。1” “一块圆形的田,周长三十步,面积几何?1” 张婴:…… 我的妈!初级的数学题就要学算土地面积了? 不光有方形面积,特么的还有圆形的面积? 方程式他知道,但问题是…… 谁能告诉他这些令人头晕的步数,要怎么转化成熟悉的数字,在得出结论后,再又给转化回来! 还有那个πr的平方也是,他知道π是3.14,但古人还不知道π吧! 那他用π算出来的步数多少有误差。 那不最后还是算他错! …… 张婴左右看了一眼。 左前方,何自信满满,信手拈来,注意到他的目光还有空回头冲他温和地笑笑。 右边扶苏已经交卷,正单手撑着案几,不知在思考什么。 张婴再一看,卧槽,居然连公子高和乌这两个学渣,都开始抓耳牢骚地算起来。 也就胡亥还在发呆。 张婴神情一凛。 先为自己之前的无知,哐哐磕头,数学神童,担当不起。 他拿起刀笔,输谁都不能输给胡亥! 写! …… 太阳即将落山,西南学室第一天的课程顺利结束。 张婴只觉得两眼昏花,脑海里不停地盘旋着“粟米、税收、军规、城旦……”等专业性词汇。 一朝梦回社畜时代,还是负责全公司业务的那种。 之前他还觉得秦朝的启蒙书不合理,很难看懂。 现在他倒是有些明白了。 和手上这些专业性极强的书卷对比,启蒙书籍,真的挺容易的。 公子扶苏和公子高慢慢踱步过来,公子高一看张婴愁眉苦脸的表情就仿佛梦回童年,竟起了一点亲切感。 他道:“唉,感觉如何?” “好难。” 胡亥听到这话也凑过来,笑得好不得意,道:“都说你跟不上,不如换班。” 张婴不理他。 “你别听他。这么大还和个稚子比较。” 本来没什么交集的公子高,多半是回忆到类似的画面,脸色难看地站在张婴一边,多替他说了几句好话。 扶苏顺手拿起张婴桌上的竹简,仔细翻阅了一下,忽而抿唇一笑。 “不愧神童之名。” 原本还在安慰张婴的公子高身体一僵。 他也忍不住拿起张婴的一份竹简翻开。 好家伙,除开最前面被刀笔刻画得有 些凌乱,后面的题目分明都答得很好嘛,尤其是和数学相关的应用题。 全对,竟然是全对! 他这个年龄都错了三个! 公子高猛地看向张婴,却发现对方还满脸迟疑地说。 “阿兄,有吗?可我题都不是很看得懂呐,步数什么的,还有这税收什么的……我不明白怎么换算,每每都得问过先生,才敢下笔。” 胡亥:…… 公子高:…… 两个学渣内心深处发出异口同声的怒吼:题都看不懂?还能做对?要不要这么打击人! …… 原本懒懒地趴在桌前发呆的少年郎,饶有兴趣地看了会,忽然“哈”地笑一声。 他起身,撞开表情阴沉的胡亥向外走,顺便还拍拍张婴的小脑袋笑了笑:“不错,看来会读书也是有些用,明日找我。” 张婴:? 这一天他都在努力攻克数学题,压根没和少年郎打过交道。 对方这是咋了? …… 乌迈出学室,看见一辆没有任何家族徽记的灰色马车停在墙角。 他眼底闪过一抹阴郁,“啧”了一声,一步便迈了上去。 “叔父。” “哎。” 项伯正在马车里与抱着汤药的张良聊天。 他见乌,也就是项羽上来居然没有开口抱怨,有些惊异道:“哈哈,今日怎不说读书无用?要回家?” 项羽“啧”了一声,像个叛逆少年郎一样,闭眼不开口。 项伯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看向张良。 张良不想在孩子面前聊复仇计划,不是避讳,纯粹是为了保密。 于是他也开玩笑道:“莫不是今日先生教得好,乌郎君领略到书卷的魅力?” “我不是乌郎君!” 项羽猛地睁开眼,八尺躯体坐直,宛如老虎瞪目,浑身充斥着攻击性和威慑性,“我是项羽!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未来楚国大将项羽。” 张良一时竟被项羽的气势给震慑,半天没能说一句话。 “咳,好了,权宜之计。” 项伯没想到项羽会耿耿于怀这么久,轻轻叹了口气,“天下珍宝,资源都被暴君搜刮到咸阳,犹子,你当明白机会有多难得。” “哼。” 项羽重新闭上眼,若非如此,他早就逃学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57节 “是学室发生了什么?” 张良也不生气,反而很欣喜项羽的血性,“很聪明的同门?” 项羽睁开了眼。 他上下打量了张良一眼,摆摆手:“不必忧心,日后若刀刃相见,我不会手下留情。那只是个有趣的小子。没用武力,也能令恶心之人,闭嘴干嫉妒。我看着嘛着实痛快,哈。” 项伯心下松了口气,哈哈一笑:“都与你说过读书很有用,你看张公子,运筹帷幄,咸阳很快就会乱……咳咳,是起风了……” “啧。” 项羽又不屑地闭上眼,他最不耐烦什么阴谋诡计,“还不如燕太子,恨暴君,一刀冲之。” “莽撞。” 张良丝毫不生气,轻轻咳嗽一声,“所以他死了,死在仇恨中,而我,终将会目葬大秦,重建韩国。” “……” 项羽闭口不言,待马车停止,他谁都没理,翻身离开。 项伯尴尬地替侄子道歉:“张公子,我这犹子,天生神力,十岁起,寻常十多士卒围攻也奈何不了他几分,家父颇为疼爱,所以性子骄纵傲慢了些。很是抱歉。” “无妨。我们正需这样的壮士。” 张良是真的不在意,他恨不得反秦势力越强越好,摆摆手又道, “再过几日,便是我们发动之机。之后,我就得先离开咸阳。唉……临行前,我还想见见那个发明出豆腐的小子。” 项伯微微一愣,皱起眉:“为何想见他?不过是一方士之流。” 齐楚之地,方士炼丹盛行,但有极其推崇的,就会有极其厌恶的,不巧,项伯见证过某些楚国贵族,为了求得炼丹的银钱,不惜出卖楚国情报给秦国,该杀。 所以他恨屋及乌,极其厌恶方士一流。 “非也,非也。” 张良对项伯有所保留,并未将踏锥也是那小子发明的情况明言,只道,“从那小子的姓氏看,说不准父辈也是韩国贵族后裔。 唉,这小子是,郑国是,韩非子也是,明明天命该在我韩国,是我韩国崛起才对。可恨的暴秦。” 项伯一顿,干笑着点头称是。 然后再次将话题重新转回如何实施计划上。 …… …… 张婴一行人也走出学室。 因路途狭小,马车只能一辆一辆地驶过来,张婴便站在旁边等。 无聊之下,他又一次翻开系统任务表格。 任务:与蒙毅玩骑大马的游戏(7/7) 奖励:剁椒鸡丁(三坛) 张婴:[系统,这任务都完成三四天了,所以我的剁椒鸡丁(三坛)奖励呢?] 光团颤了颤,出现两滴仿佛打哈欠炸出来的眼泪。 系统:[宿主放心,主系统肯定不会赊账。] 张婴一脸无语:你这都已经赊账了,还说不赊账。 不过他也懒得争辩,佛得很。 他从兜里拿出一块热腾腾的烙饼。 这还是扶苏刚刚从街角边,给他买过来的。 “沙沙叩!” 墙角忽然响起声音。 张婴一愣,回首一看。 他身后的墙壁破了个三拳头大的洞,里面一个灰败胡须的老者正在敲碗。 对方衣衫褴褛看不出样式,只脸洗得干净,黑发蓝眸,一副瘦脱相的混血外貌。 张婴见过这人,大约是三日前。 那时对方看起来更狼狈,满脸可怜,叽里咕噜听不明白说什么,张婴手里正好拿着准备喂大黄犬的骨头和冷汤,心肠一软,就给对方递了过去。 对方也好似讹上了他,每日都会准点隔着墙敲洞。 张婴将怀里剩下的半个烙饼递过去,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等会,这里可是西南学室,不是长安乡里正啊! 这家伙怎么精准定位向他求助的? 该不会是跟踪他吧! 张婴心头一紧,脑海中浮现出一堆“难道喂出个白眼狼?”“终日打雁,终被啄眼?”等念头。 他还未胡思乱想完,只觉得手里被塞了一个罐子。 张婴刚准备丢开。 对方竟猛地站起身,精气神十足,嘴上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转身离开。 张婴:“……?” 他低头看手中的罐子,主要是闻到了一股味。 这个味道是? 不会吧…… 他将盖在罐子上的小碗给掀开,居然真的红彤彤剁椒鸡丁。 张婴:[系统?!!这!难道!是!奖励!!] 光团明显也是惊呆了一番,过了一会,它才回应。 [没错!我和主系统确认过了!是奖励!] 张婴一时不知道怎么吐槽,最后默默地比了个大拇指:有想法。 他之前还在想,如果系统凭空给他一个超越时代的剁椒鸡丁,他要怎么合理的去解释。 现在倒是不必了! 系统居然安排了真人npc快递送货,这不就是最佳背锅人吗? 就是也不提前说一声。 等等,张婴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张婴:[系统,若我之前没有被这人吸引注意力,没有连着几天给对方送吃食。对方若是饿死,或者离开,这奖励还能怎么给我?] 光团上下颤了颤:[……呵呵,呵呵……应该,应该不至于吧。] 张婴:[……] 光团闪了闪:[剁椒鸡丁可好吃了!改善伙食!宿主,冲鸭!] 张婴:[……] …… 他懒得计较这拙劣的转移话题技巧。 不过这改善伙食,算是说到他心坎上。 秦朝的饮食对于来自21世纪大种花的人来说,真的是有些干巴巴。 鲜香辣调料没有,水果大部分涩口,就连主食菽与粟也是吃不惯的大豆和小米,面条、米饭、饺子馒头什么的……压根看不见。 这也是张婴死活不肯放弃墨家的原因。 若是放弃,农具没得进展。 他的剁椒肉泥盖浇饭,馒头中式汉堡,辣椒油泼面等等……还怎么出现。 …… 张婴正思考着,完全没发现他面前突兀出现的身影。 扶苏道:“这是何物?” “哦。我……张女官之前给我的。” 张婴打着马虎眼,抬起头,眨巴眨巴大眼睛,“阿兄,是接我的马车到了吗?” “是。” 扶苏微微颌首,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古怪,“父皇宴请……宾客,你也一同过来吧。” 张婴:“好咧。” 与此同时,系统忽然刷新了一个任务框。 在马车上坐好准备回宫的张婴,随手戳开[!]号。 被动任务:扯一根秦始皇的胡须。(0/n)(限时激活/三个时辰) 奖励:每扯1次(n),秦始皇健康+1(n) 张婴瞳孔地震:…… 第27章 张婴看到这个任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拔虎须? 在秦朝胡须可是很重要的存在,他们都把刮胡子当成羞辱犯人的刑罚——耐刑。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58节 这任务,等于让他手动给陛下上刑? 张婴:…… 光球凑过来,蹭了蹭:[宿主要不算了?反正是被动任务,而且三个时辰不开启就会自动关闭,不影响你接其他任务,不做也没事。] [不。] 吐槽归吐槽,不能拿秦始皇的健康开玩笑。 [这被动任务,可以刷多少次?] 光团晃了晃:[不知!它和系统发布的任务不是一个机制。被动任务就像你们打游戏时的隐藏任务,很随机,只有开启下一个被动任务时,之前的才会关掉。] [嗯。] 张婴听到这认真起来,完全随机,会被顶替。 这代表他必须尽快开启,并且抓紧一切时间多做任务才是。 但要怎么合理、长期地扯嬴政的胡子呢? 嬴政对他确实很纵容,但不代表对方是个无痛觉的傻子啊! [系统,你的这个能量,可以给我,可以给狗,其实也可以给别人吧!] 光团颤了颤,[啊,这……啊这……宿主你怎么知道的?] 张婴很淡定:[这还要猜?你若不给好处,山林里的猴王,狼王会那么听你的?会给你找野果?那时候我们山穷水尽,你能给出去的好处也就一点能量。] [!!!] 光团大哭:[宿主,如果我分太多能量,不光我出问题,你身体也会承受不住……] 张婴连忙安慰光团:[你放心,我只要一丁点的刺激。绝对不会超过上回丹药时用的能量,我最爱惜身体了,你懂我的,最可爱的小光团。么么啾。] [哎呀!哎呀,好,好的吧……] …… …… 咸阳,春兰殿。 数位夫人、美人正在此处赏花,她们聊到趣事的时候,其中一位美人忽然开口。 “我儿听闻公子扶苏要去西南学室,怎么都按耐不住,非要追随而去。” 说到这,她还嗔怪地看了郑夫人一眼,“我儿也不知从何处听到扶苏公子的事迹,日日在我耳边念叨,极为崇拜其大兄。” 郑夫人笑了笑,开口道:“不过是小子喜欢跟着长兄的玩。哪有你说得这般夸张。” “可不是夸张。” 另外一位美人也娇笑道,“这不就与在湖泊戏水的白鹅一般,小鹅都亦步亦趋地跟着鹅妈妈。” “嘻嘻”“哈哈”…… 美人们捂嘴笑成一团,各个人比花还娇。 “你这小嘴啊!” 郑夫人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你们且安心,回头,我与陛下学一嘴。这么多皇子出宫,也不怕朝阳殿的先生们有意见。” 其他美人们动作一窒,片刻后,纷纷道: “夫人何必劳烦到陛下。” “朝阳殿的先生不用教我那顽劣幼子,只怕会高兴得很。” “兄弟之间连枝同气,陛下高兴还来不及。夫人何必去说呢。” …… 美人们心下忐忑,她们确实是对扶苏将儿子们拐出宫有些意见。 但她们只希望郑夫人规劝儿子,并不希望郑夫人牵扯上皇帝。 因为郑夫人说话太直白。 她若是转述给皇帝,皇帝可能看在扶苏的份上不会对郑夫人生气,但她们肯定完蛋。 美人们彼此对视一眼,连忙凑到郑夫人面前,为自己之前的言行致歉。 然而 她们却惊讶的发现,对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爽快接纳。 而是微笑着点头,低头抿茶,很有点高深莫测的味道。 美人们心下不安,又多夸赞庭院什么的几句。 坐了许久,坐得太阳彻底下山,才依次起身告辞。 当庭院内只剩下郑夫人和玉兰夫人时,郑夫人放下茶杯,揉了下有些僵的唇角,怎么这次聚会办这么久,可累死她了。 郑夫人一回头,恰好看见玉兰夫人满脸不敢置信地扭头看着她。 “阿妹怎么了?” “不,不曾想,阿姊今日也会借力打力了。” 玉兰夫人藏在袖下的手不由得捏紧,阿姊的心机何时也变得深沉了。 “啊?哈哈,可能吧。” 郑夫人不好意思说,这是自家儿子前几日教她的应对套路之一。 而且耳提面命地要求她不可对任何人明说。 郑夫人见玉兰夫人还想细问,有些尴尬起身,“咳,我想起要给儿送些东西,回头再找你。” “恭送阿姊。” 玉兰夫人连忙起身相送,等目送郑夫人的背影都看不见,脸上的表情才沉下来。 “夫人。” 她的贴身宫女悄悄靠近。 “等会。” 玉兰夫人警惕地左右看了一眼,直到两人进入宫殿,关好了门窗,才示意宫女开口。 “扶……” “嘘。从今日起,不得说他们的名字。”玉兰夫人连忙制止。 宫女连连点头:“两年前,因为某小吏心软,余孽找上门的时机过早,那边来不及妥善处理,只能选择从夫人这送……” “我不想知道前因后果。” 玉兰夫人手颤了颤,烦躁地打断对方,“知道得越多,越容易暴露,你就告诉我一点,那孩子的母亲尚在人世吗?” “死了。千真万确。” “很好,总算有一个好消息。六……余孽有来找过吗?” 玉兰夫人刚松了口气,见宫女为难地点头,脸色顿时又沉下来,“那个蠢女人,捡了个失忆的女子就敢搞掩人耳目,借腹生子,杀母留子这一套。 若非如此,又岂会被那些毒蛇拿捏把柄,找上门……” “夫人,那边问是否要去查……” “查什么查!也就她当自家夫君是个温吞。你想想,当初要不是九原军情紧急,他不得不离开咸阳,你当那蠢妇有机会出手? 我甚至都怀疑对方是知道了什么,就他那外热内冷的性子,会随便关心一个臣之子,会找启蒙先生?” 玉兰夫人说完,宫女也露出凝重的神色,她说:“要不,从郑夫人……” “别说她。她今日的表现连我都有些看不透。” 玉兰夫人表情越发焦躁,“往常她直言快语,哪里会用这种话术,我都怕她过去是不是装傻。 不成,局势太乱了。你想个办法与那蠢妇说,永远忘记这事!永远不要去查!还有我们,人情也算还了,此事已了。我们永不过问。” “是,可夫人,若那边还递信入宫……” “全烧了。” “是,夫人。” …… …… 咸阳宫,嬴政正在批改简牍。 此时,赵文小碎步进来,低声道:“陛下,长安乡的案牍呈报。” 因嬴政的关注,所有与张婴有关的事情,赵杰都会将其额外标记出来,让信使提前呈送上来。 “哦?” 嬴政批改完手中的竹简,然后打开其翻阅,看了一会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令赵文有些紧张。 陛下每 次看有关张婴的竹简心情都很不错,怎么这一次态度迥异。 “赵杰派的信使呢?唤他上来。” “唯。” 赵文迅速退出去,曾经送过竹简就会立刻离开的信使,这回居然真的候在原地。 赵文立刻知道是出了状况。 他不敢停留,马上带信使入宫觐见。 嬴政目光锐利地看向信使。 “如实?” 信使迅速行礼,高声应道:“不敢有半分虚言。”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59节 “好,很好。” 嬴政起身,面无表情地开口道,“熊家,很好。熊家竟敢如此愚弄朕!赵文。” 赵文立刻接住嬴政丢过来的文件。 他目光一扫,心下骇然,熊家子不光敢抢功劳,居然还要将自身的麻烦诬陷到其他人身上。 最关键的是,这牵扯到了张婴,难怪陛下这么生气。 但熊家毕竟是扎根秦国百年的楚系大贵族,连熊启谋反都没能覆灭的世家。 赵文谨慎地小心翼翼道:“陛下。或只是熊家嗣子一人……” “我知晓。” 嬴政身侧的拳头捏紧,面色森然,声音很轻,“我可不想再见一篇《谏逐客书》。” 在几年前。 嬴政突然发现他万分信任的郑国是间谍,耗费心血修建的引泾水东注洛水为渠,是韩国的阴谋,意在疲秦,并非为强秦。 暴怒之下,嬴政一度决定驱除秦国内,所有其他国家出身的官员。 若不是李斯昧死上奏,写了一篇《谏逐客书》。 大意是:不可因噎废食。 郑国早死了,横纵秦国各地的水利工程也会消失。 而驱除了将近朝堂五分之三官员的秦国,多半无法称霸战国。 赵文自然也听懂嬴政的意思。 陛下会克己慎行,不会迁怒。 赵文隐晦地称赞陛下几句。 …… 刚刚安排好出行车马的赵高匆匆赶来。 他见嬴政走出宫殿,立刻恭敬地凑过来,见嬴政心情不好,为了令对方开怀,赵高立刻半跪在地上准备当嬴政上车的踩凳。 嬴政没有理他,也没有调侃两句,而是面无表情越过。 赵高懵然起身,他看到紧随其后的赵文,刚想上前问两句,却发现赵文的双眼居然闪烁着怜悯和同情。 赵高神经绷紧,他几乎是连跪带爬地跟在嬴政身后,惴惴不安。 他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但他相伴嬴政多年,非常能看懂嬴政的脸色。 上一回陛下的脸色如此难看,还是在得知吕不韦和太后有首尾时。 思及此,赵高的心跳快得几乎能冲破胸腔。 “赵文。” 嬴政上马车前,忽然开口,“彻查长安乡,有任何线索,立刻汇报。” “是,君上。”阴影里一道声音响起。 赵高猛地抬头,居然是彻查长安乡? 到底出了何问题? 不会是那个熊家嗣子做了什么犯蠢的事吧! 他举目四望,没有任何人给他眼神,赵高浑身冰凉,也对,宫内人都生了一双厉眼,谁会在这个时候搭理一位被秦皇冷落的内侍。 先冷静! 先找出来到底是什么问题! 他还是胡亥公子的夫子!陛下也没有立刻发配他! 他还有翻盘的机会! …… …… 半个时辰前,张婴哄好了系统,又有了计划,心情便放松了许多。 这一放松,目光一转,他便发现又来到一处从未见过的 宫殿群。 这宫殿群景致,与他的卫月宫,以及朝阳殿都有很不相同。 若说卫月宫是精致,朝阳殿是大气。 那么此处的宫殿群是几个标签,浑厚、铁血、庞大。 这里是以秦国最喜欢的黑色为主。 几乎没多少精巧的湖泊、花卉,随处可见的高大树木,奇形怪状的假山,凉亭。 沿途甚至能看到木头假人,梅花桩,以及一排排的铜制兵器。 这里也非常庞大,一辆软轿子路过一个宫殿前坪,居然需要三十多秒才能晃过去。 若想看看这个宫殿群的整体,一眼根本看不到尽头,你伸长脖子,也只能看见层层叠叠,几乎像是重影的回廊。 你仰起脖子,也只能看见上方错落有致、又数不清的庑殿、悬山屋顶。 怪不得有野史说,嬴政每打下一个国家,便会将那个国家最有特色的建筑宫殿群搬回咸阳宫。 从目前三款风格迥异的建筑群来说,还真有可能。 “怎在发呆?” 张婴回过神,便看见驻足马车前的扶苏温和地看着他,伸出手,“不下来?” “嗯嗯。” 张婴感慨,不愧是被吹捧两千年的温厚人,对他这么一个陌生臣之子都这么照顾,“阿兄,我马上下来。” “殿内不可带携带任何铜器。” 扶苏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被张婴抱在怀中的那黑色罐子,“你且将其放在车上,我命人送回卫月宫。” “……成。” 张婴并未多想,利索地点点头,然后蹦下马车。 他跟着扶苏,两人一前一后地迈进宫殿。 这宫殿容纳了几十名皇子、公主,以及衣着华丽,品级比较高的夫人、美人,完全不显得拥挤,中央还能空出一片让人起舞的空地。 张婴瞅了几眼。 丝竹声声不歇,几位戴着牛角面具,身着透明薄沙的少女在翩翩起舞,看那些动作,多半和祈神有关系。 张婴不感兴趣地移开视线。 薅陛下的胡须更重要。 他得赶在嬴政抵达宴会厅之前,先把拔……梳胡子的氛围给造起来。 就是该找哪一位皇子打配合呢? …… “祭祀舞,瞧着很亲切吧。” 不知何时,胡亥又一次来到张婴的身边。 他多瞥了张婴几眼,语气带着一丝恶意的怂恿,“你作为巫祝奉子,要不也上去舞一曲比比?我听说巫祝奉子可以得到神明的偏爱,对此一直很好奇,莫不是你跳舞跳得比较好?” 话音刚落,附近有些公主和夫人纷纷捂嘴偷笑起来。好几个看张婴的目光都透着点居高临下。 不过还有更多的“小李斯”“小甘罗”“小嬴荡”站了出来。 他们不高兴地瞪着胡亥和偷笑的几位人。 “先生说过,要知礼,学礼,用礼,岂可随意折辱阿婴兄?!” “回头我得问问先生,学而不用,何必学。” “是极是极。我也要问问父皇!” …… 小团子们集体替张婴说话,这令其他公主夫人颇为惊讶,也令胡亥脸色越发不好。 他冷声道:“你们作甚!帮着外臣之子,质问亲阿兄,亲叔父吗?” 小团子们闻言有些慌。 赢氏王族的祖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强调亲友团结,一致对外。 小团子们对视一眼,但还是倔强地站着。 “哎。胡亥公子说得也有道理。” 张婴一点都没生气,或者说是有点惊喜。 虽然胡亥这人不怎么样,但他这 一次开口的时机很妙啊,“祈福舞,我尚未学过。是不会的。” “舞都不会?” 胡亥冷笑一声,嘲讽道:“你真是巫祝奉子?” 张婴一顿,余光恰好看见胡亥眼底探究的目光。 他心中一咯噔。 果然不可小觑天下人,就连胡亥这看起来又蠢又笨又坏的家伙,居然也会仗着莽撞言论,搞一些试探的行为。 “当然!谁说巫祝奉子必须会跳舞!” 面对胡亥的试探,张婴表现得更为自信。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60节 他振振有词地开口,“我们巫祝奉子,不会舞,但有一套独特的祭祀祈福手法,你不懂。” 胡亥听到这话一愣,气笑了:“我不懂?那你说。” 张婴看都不看他。 然后迈着小短腿向着公子高小跑过去,伸出了小手手,甜甜一笑:“高阿兄,你可愿让我祝福你吗?” “我?” 正端着酒盏的公子高一愣。 他刚准备点头,忽然感受到不远处扶苏大兄面带微笑的目光。 虽然大兄看起来依旧温温和和,但公子高却莫名觉得后背脊发凉, 此刻,他端着酒盏的手,放下不是,不放下也不是。 “为,为何找我?” 公子高喉结滚动了一下,有意识地提点,“你不是最喜欢你扶苏阿兄吗?” “啊哈哈……我,稍后,稍后找扶苏阿兄!” 张婴无奈,还不是因为你是笨蛋美男,扶苏阿兄白切黑,就怕一个不慎这戏就演不下去,“高阿兄,来试试么。巫祝奉子的祝福哦。” “……” 公子高心神一动,对神神鬼鬼的东西他还是很相信的,于是点点头,“成吧。” “嘿嘿。” 张婴立刻拿出了自己的小玉梳,然后放在了公子高的胡须旁,轻柔地梳,“一梳梳到须,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底,无病又无忧;三梳再来次,多子又多寿1……” 秦朝人,好美须。 公子高本来有些抗拒,但听到张婴咿咿呀呀的祝词时,忽然噗嗤笑了一声。 “哪有这样的祝词,该不会是你编的?” 张婴心头一顿,艾玛,这是傻白帅的直觉吗? “当然不是。” 张婴歪了歪脑袋,“很有效。高阿兄你且闭上眼。” 胡亥也反应过来,抱胸冷笑:“有效?谁信谁蠢。” 公子高微微合眼。 张婴放缓了声音:“阿兄,放松,伴随着梳子放松,先感受这个点,梳子触碰的点,有点点胀……” “嗯,嗯嗯。” “再梳时,是不是觉得这个点,隐隐有些发热。” “哎,对呀!” “别动!再多梳几下,给你刮一下上面,是不是眉眼也舒服了些,睁开眼感觉目聪耳明。” “真的!” …… 张婴给公子高梳胡子那几下。 用的是当初在病房里和一美容小姐姐学的面部刮痧手法。 能减缓眼周疲劳,让淋巴处放松一点。 只是为了临时增强效果。 他才让系统分了点能量刺激相关穴位,才让公子高瞬间惊呼。 当然,哪怕公子高日后喊其他人帮他面部刮痧,也会有点感觉,只是不会那么快。 随着张婴的动作,主要是公子高声情并茂的配合。 附近的皇子、皇女、夫人美人都投过来好奇的目光。 而始终注视着这边的扶苏,见公子高似乎真的很信服,眼底微微透着点疑惑。 公子高脸上的表情怎么回事? 难道真有效? 明明前日斥候送来的信上写着,张婴或许并非巫祝奉子。 难道调查的方向错了? 原本满脸不屑的胡亥,此刻也诧异地睁大眼。 尤其看到公子高越来越认可、信服张婴时,他坐不住了,忍不住反驳道:“二兄!你别被他骗了,等会,你该不会是被骗了?还是配合他做……” “你在浑说甚!” 公子高正觉得神奇,听到胡亥这么说立刻不高兴,“你是巫祝奉子吗?你做不到,旁人便做不得?” 胡亥一下子被话给哽住。 …… “你们一个个围在这里作甚?” 低磁的嗓音自门口响起。 原本觥筹交错的宴会厅瞬间安静下来。 一个个目不斜视,安静又规矩地起身,然后齐齐转向正门,恭敬地向逆光而来的高大身影行礼。 踏入殿堂的正是面无表情的嬴政。 他余脚步一转,几步便走到张婴这边。 在一片寂静的宫殿内,忽然响起软软、欣喜的稚嫩嗓音。 “仲父!仲父!我很思念你。” 伴随着这句熟悉的台词。 只见一小人从案几后蹿了出来,张开着双手,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仲父!你可想我?” “呵。” 嬴政早看见张婴在公子高脸上折腾,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小滑头,又顽劣了?” “没有!是祝福!” 张婴非常快地向嬴政伸出了小玉梳子,满心欢喜,“仲父!仲父!祝福,祝福!很有效。” “嗯?” 嬴政后退半步,敏锐地避开张婴的小玉梳,便见对方毫不气馁,反而伸出小手手,一本正经道,“仲父,这是巫祝奉子给最亲近长辈的祝福!” 嬴政微微一怔。 他忽然想起赵杰送上来的情报。 阿婴之所以会遭遇熊家子的事,说到底,还是他们长辈的‘不得以、无法作为’,令阿婴没办法展现出足够强大的靠山,才会被遭到轻视、欺负。 一时间,嬴政竟联想到“不得不被丢在赵国”而被周围人冷漠、欺负的自己。 感同身受的同时,也越发心怜阿婴。 …… 胡亥这回学聪明了,他没有第一时间就过去嘲讽,而是先观察形式。 见父皇并没有纵容张婴,两个人凝滞在原地。 他心底一喜,觉得机会来了,连忙上前撒娇道:“父皇,别听他乱说,什么最亲近的长辈,他刚还在给二兄梳胡子。父皇,也该给他请个先生,免得日后被嫌……” 他话还没说完,便发现父皇不知何时转头看他,脸色似乎不是很好。 胡亥内心雷达高度响起,立刻不说话。 之后,他便见嬴政微微下弯腰。 张婴手中的小梳子迫不及待地来到嬴政的胡须处。 玉质的梳尖很圆润,张婴力道不大,除了偶尔有几根胡须被扯掉有些刺痛外,并无其他不舒服。 其余众人呆若木鸡。 虽然张婴之前已经给公子高上过手,也获得过好评。 但面对皇帝直接上手? 这行为是不是有些太猖狂了。 “小李斯”“小甘罗”已经紧张地互相握住手,生怕看到张婴凄惨的一幕。 但像是胡亥、公子寒这些熟悉皇帝的作风的皇子们,想法截然不同,他们只有满心的震惊。 父皇在面对张婴时,居然会率先弯腰。 为何能做到这一步? …… 张婴一开始不是这么计划的。 他 脑海里构想了很多场景,要如何对嬴政笑,如何撒娇卖萌,再做对比实验。好让嬴政愿意让他上手一次,只要上手,就立刻让系统刺激感觉。 能让他之后都能有理由持续去薅胡须。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居然赶上嬴政心情不错的好时候! [系统!任务已经启动了,这个健康值+1,嬴政什么时候会有感觉?] [很快!放心,我提前问过主系统了!] 张婴很满意,嬴政活得长,他就活得长,那不得努力干。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61节 他连膳食都懒得吃,一门心思地拔毛……啊不,是梳毛上。 并且因为嬴政不说痛,他的动作控制不住地越发大胆起来。 仲父,您先忍忍! 为了美……啊不是,为了健康,暂时的疼痛都是必须的! 明天的此时,后日的此时…… 你一定会感激我的! …… 张婴乐滋滋地沉浸时不时拔一根虎须落下的快乐中。 他完全没注意到上方嬴政看向四周,主要是看向胡亥的眼神有多么的冰冷。 原本还算热闹的宴会殿,渐渐安静下来。 酒盏也不敢端了,巫女也不跳舞了。 唯独丝竹声还在奏响。 宴会上众人,一个两个都有些食不下咽,时不时还偷瞄端坐高位的嬴政,张婴。 “行了,用过膳,都散了。” 嬴政向着下方轻轻挥了挥手,“胡亥留,不,去过西南学室的皇子们,都留下。嘶。” 嬴政又一次轻蹙眉头,以及又一根掉落在案几的青色胡须。 胡亥后背脊冷汗涔涔,只觉得每一根胡须的掉落,父皇看他的脸色便会更黑一分。 数十人安静地离席,很快,殿内只剩下十多人。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陛下。 “阿婴,你也坐下。” “好嘞。” 张婴也不想一次性薅秃,细水流长才是王道,所以他还不忘雀跃地补充,“仲父!仲父!为了锁住福气,我特意给你扎了小辫子,福气满满,保管你身体更好!” 扎辫子不是为了恶搞,是为了加深嬴政的印象。 就好像拜神之后领个福袋,有点点好事发生,看到福袋,都会想到日后不如再去拜一拜。 哪怕只是一点点点的迷信。 他也能多一点时间拔胡须。 …… “陛下,人……熊家……咳,人,熊家子已在殿外候着了。” 匆匆赶来的赵文正好瞅着嬴政两边胡须被扎起了小揪揪,表情一歪,差点忘了之前要说的话。 好在几十年深宫生活养出来的心理素质勉强hold住,他继续道,“不过熊家子大声称冤,并强调,此事有胡亥公子能为他作证。” 张婴立刻探头:哦豁,瓜来啦? 胡亥满脸震惊:!!! 第28章 留下来的皇子们不约而同地看向胡亥。 扶苏的脸色最为严峻,因为他很清楚胡亥对张婴的那点小九九。 “父皇!” 胡亥当机立断,立刻可怜巴巴地看着嬴政,“那什么熊家子,我不知道的,我不太清楚。” “嗯?” 嬴政听到狡辩的话差点气笑,“你不知?旁人点名道姓要你作证?” “可能是……陷害我。” 胡亥环顾四周,发现赵高不在后,更是紧张得一抽抽地疼,“父皇,我真的是冤枉的。” 嬴政一看胡亥这退缩的模样就恼火。 他正欲开口,余光恰好看见探头探脑、一脸好奇的张婴。 他手指一顿,想到自己为这小子的事伤神,然而这小子居然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嬴政忽然开口道,“阿婴,你如何说?” “啥?” 张婴迷惑抬头,这与他有何关系。 之后便看见嬴政冲他隐晦地挑眉,慢条斯理道:“豆饼喂死耕牛一事,你有什么想说的?” 张婴:手中的瓜“啪嗒”掉了。 我去,这塌的是自家的房。 “豆饼喂死耕牛?” 张婴慌了一秒就淡定下来,他仔细回想上辈子农业专家说过的话,又细想自己弄得最稳妥豆饼佩服,斩钉截铁道,“仲父,不可能!确定不是耕牛的命数到了,老死的吗?” 嬴政:…… “噗嗤。” 皇子们纷纷将挪到张婴身上的视线偏开,低着头,不让旁人看出憋笑的表情。 胡亥也很想赞同,但碍于说话的人是张婴,只好尴尬地僵在原地。 “别耍滑头。” 嬴政冷不丁伸手,用力点了下张婴的额间。 小家伙的身体顺着力道微微向后一仰,嬴政又及时拽住张婴的衣襟,稳住其的重心。 张婴嘿嘿笑了两声,丝毫不怕地扯着嬴政的衣袖:“仲父!真的,你信我。” 嬴政看着小人拽着他的衣袖晃来晃去。 沉默了一会,嬴政道:“站好。” 他扶好张婴,然后看向一脸委屈的胡亥。 嬴政面无表情,道:“熊文是怎么回事?” 胡亥心下一惊,居然真是他安排的人。 “父皇,您听儿说!我确实知道有熊文这么一个人,但与他只在粮仓上有接触,实际上……” “唰!”一份竹简被抛下来,险些砸到他的脚,也打断胡亥的话。 “看仔细。” 嬴政目光锐利地看向胡亥,声音慢吞吞道,“并合论罪,自首减刑。” 胡亥眼泪都快被吓出来。 别说胡亥被嬴政的话吓到,其他皇子也纷纷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向皇帝。 这两个用词,几乎是断定胡亥有罪,且是要判两项以上。 即便是不喜欢胡亥的公子寒,也认为此刻对胡亥用上这词,有点重。 公子扶苏起身,拱手,轻声劝道:“父皇,您这般说辞过于严苛,若事尚未判定,这般……” “你是这般看朕!” 嬴政如鹰地目光猛地扫向公子扶苏,“朕莫不是老眼昏花,偏听偏信之人?” “儿不敢。” 扶苏怔愣了两秒,他缓缓起身,没有后退而是直面嬴政,微微拱手道,“父皇,儿只是禀从秦律出发。其一,胡亥,身长不及六尺,按律不担责。 其二,胡亥多在宫中活动,与长安乡只是名义上的关系,并没有证据明确其罪行。极可能是被下属蒙蔽,甚至是教唆。父皇您是否……” 秦朝有未成年人保护法,身高不过6尺不用,也就是一米四以下不用承担刑事责任。 “呵。” 嬴政居高临下地看着扶苏,“不明是非,臆断,是谁?” “父皇。” “你这……” 嬴政知道扶苏便是这执拗较真的性格,但眼底依旧闪过一抹失望,语气很硬,“赵文,你来给扶苏说。” 嬴政和扶苏陡然起争执的时候,宫殿鸦雀无声。 公子寒眼底闪过一抹讥诮,大兄不明白,这人终究是会变的,尤其完成一统六国伟业的父皇,更是会变的。倒要看看你这般,父皇还能忍你到几时。 公子高满脸慌张,完全不明白怎么了。 张婴吃瓜的手都快掉了。 怎么回事? 不是在审判和胡亥有关的事吗? 为何嬴政和扶苏反而先争执起来。 还有扶苏阿兄! 胡亥那家伙以后捅你刀子是半点不心软,你替他说甚话呀! …… 赵文心里忐忑,但也不敢违抗嬴政。 “唯。”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62节 赵文镇定地打开了一分竹简开始说:“十三日前,熊文盗窃张婴的豆饼方子失败,为求荣华富贵,贼心不死,命长安乡的里正伍,强求80户里民用他的豆饼喂养牛羊。 在这期间,他伙同另外三名里正一起,以“豆饼喂养耕牛”的名义,向长安县县令邀功,怂恿少府将豆腐渣都变为豆饼,一同喂养耕牛。 八日前,县令已层层上报给少府,少府熊郎官不经查证,听信谗言,将少府的豆渣制作成豆饼,用来喂养耕牛。 此事,已经造成七十头羊腹泻,四十头牛腹泻,还有五头老牛腹泻死亡。 上述时间,均在县衙,少府官录上有所记载。” 赵文说完,便默默地站在一旁。 胡亥也傻眼,他没想到熊家子居然敢玩这么大。 少府是什么地方? 这是皇帝的钱袋子,是他的私库啊! 在这里搞,岂不是盗窃损害皇家财产,直接捅破天?! “父皇,少府这事我真不知情。” 胡亥都哭了,他第一次觉得真心被冤枉,这黑锅实在是太大了,他慌不择路地指着张婴,“那熊家子,熊家子定是联合这小子污蔑……” “十八弟。” 胡亥话还没说完,便见扶苏淡淡地扭头看过来,“你要想清楚,若是真的,大兄替你作证。若是假的,便是并合论罪。” 胡亥:…… “是,可是……这真的不知情,我……” 胡亥攒紧拳头,一张脸涨得通红,“大兄,父皇,你们信我,我……要不喊熊家子来当面对质……” “荒唐!喊进来作甚!” 嬴政猛地一拍案几,指着胡亥的鼻子就骂,“还嫌我赢氏王族丢脸不够?才疏意广,短见薄识,脸都被你丢尽了!” 胡亥没想到嬴政会忽然发怒,吓得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嬴政看向扶苏:“你还有何话要说?” 扶苏手指一颤,面不改色地拱手:“是儿妄言。” “……” 嬴政忽然移开视线,看向张婴,“熊家子你当如何处置。” 张婴没想到这个时候,嬴政会忽然喊自己。 张婴憨憨一笑,伸出小手手:“这题我学过,诬告我,仲父!是诬告反坐!其他怎么判,就不知了。” 诬告反坐:你诬告他人什么罪名,那你就得接受这样的惩罚。 “胡亥呢?” 嬴政并没点头或摇头,而是继续开口,“他该受罚吗?” 胡亥心下松了口气。 张婴知道自己是皇子,他肯定不敢得罪,这应该就是父皇递给他的台阶了…… “当然该!” 胡亥听到这差点梗过去,他瞪着眼睛看张婴。 “仲父!我前日学了秦律,上面写着,若是轻罪,奴不可状告主人,妻、子不可状告父。但若是重罪,则亲人之间也不可隐瞒。” 张婴说到这里,还不忘歪了下脑,“仲父,你是我最亲的长辈,那他也勉强算我亲人!我不能包庇他,对吗?” 胡亥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这律法是这么用的吗? 不过胡亥没心情和张婴计较,只胆颤心惊地看向沉默的嬴政。 “……对。” 嬴政伸手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然后看向胡亥,“三十大板,银钱充入少府,三年不可从少府领处索要银钱。再禁足咸阳宫一年。” 胡亥瞪大眼,不敢置信。 旁的不说,光禁足宫内这一条,就已经令他措手不及。 他还能随意见到父皇和郑夫人吗? 现在一个张婴就这么难搞,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又冒出个“李婴”什么人,将他的宠爱全部夺走? “父皇。” 胡亥唤了一声。 嬴政却没回头看他。 嬴政伸手拍拍张婴的小脑袋,开口:“代理里正这事,委屈你了。我派去的人回禀,老秦军们用你给的豆饼饲养的羊、鱼都长得肥美。你这算不小的功劳一件。” “嘿嘿。” 张婴摸摸后脑勺,笑眯眯地看着嬴政,“仲父是有奖励吗?” 嬴政忽然想起之前豆腐、踏锥之后,张婴要的那些奖励。 他有些头疼,语气带着点无奈:“又是那些银钱?” “不是哦。” 嬴政闻言一愣,他很是诧异地上下打量了张婴几眼。 “刚刚是阿婴在说话?” 附近的皇子们不明所以。 倒是知道两人之前的奖励内情的扶苏哭笑不得,这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是啦,仲父!仲父你下来点。” 张婴连连点头,他踮起脚,示意嬴政稍微弯下来一点,“我与你说!” 嬴政顿了顿,弯下了腰。 在听完之后,他眼底闪过惊诧,甚至是不解的神色:“就这?这就是你要的奖励?” 张婴连连点头。 “……” 嬴政若有所思,他忽然弯腰单手将张婴给抱起来,对扶苏几人道,“跟上。” 再没有解释的意思,直接离开。 …… 胡亥也想跟过去时,却被表情僵硬的赵文拦下来。 赵文身后还跟着两根手持大棒的宫卫。 他道:“十八公子,陛下有令,即刻惩处。” “什么!” 胡亥闻言,语序都有些慌乱,“只,我?熊公子呢?” 赵文眼底闪过一抹同情,指着不远处道:“十八公子,熊家子可不值得陛下亲自审问,他正被宫卫带离。” 熊家子作为主谋,又因为唆使未成年罪加一等,所以惩罚比胡亥还要重十倍。 判得城旦,流放,脸上还要被刺青。 胡亥木木地看着远方熊家子一边祈求哀嚎,一边被宫卫们拖走的狼狈模样。 蓦然发现,他没有跟上,父皇和兄长们竟也没人在意。 好像他被惩罚了,只是给湖泊丢下了一片叶子,涟漪都没起多少,风一吹就没了。 胡亥眼眶越来越红,心里宛如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他僵着脸,鬼哭狼嚎 地任由赵文带来的宫人打板子,打完了,死活不让赵文等内侍扶着,就这么死死地抱着身下的椅子,不肯动。 直到,他面前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先生!那张婴着实可恨!” 胡亥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可恨!可恨!可恨!” 赵高脸色很沉稳,似乎一点都不好奇胡亥为何愤怒,他道:“殿下是想让张婴死吗?” 胡亥瑟缩了两秒。 他连连摇头:“不,不,父皇,父皇会生气。我,我不行,我都被禁足了。” 赵高眼底闪过一抹失望,很快又打起精神道:“既如此,公子就收服他。” “什么!” 胡亥连哭泣都忘记了,声音沙哑得尖锐,“你让我笼络他?我看着他……气都气死……” “公子!” 赵高眼底闪过一抹无奈,十八公子真的是永远抓不住重点,“陛下既然宠信张婴,我们便不该敌视他,他再如何备受信赖,也不过是一臣之子,地位天然不如你。” 在被嬴政冷落的几个时辰,赵高绞尽脑汁,想了许多如何复起的方法。 他深知嬴政是个固执、念旧又爱屋及乌的人。 尤其在嬴政权势已达到顶峰,也无人可以辖制他时,和他讲利益,讲道理,效果微乎其微。 唯独与对方重新建立起感情,才会是复起的最佳手段。 “可是!” “十八公子!你可还记得胡姬死时,你说过什么?”赵高忽然提高音量。 胡亥浑身一颤,胡姬正是他的母亲。 胡亥呢喃道:“我,我会听先生的,全,全力活下去。”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63节 “我是你先生,总不会害你。” 赵高见到胡亥依赖的神色,表情也缓和下来。 “但先生,张婴对我有敌意。” “不必慌。昔日对秦国有敌意的国家多了去了。” 赵高一点扶起胡亥,慢慢地往马车走去,“陛下仅用一手远交近攻,便破坏了六国的合纵联盟。公子也可以如此化用。一,分裂张婴与其他公子的关系;二,雪中送炭;最后笼络张婴。” “那要如何做?” “公子你……” 赵高本想说,公子寒负责的兵器收缴遇到了阻碍,扶苏隐隐有偏向王丞相政治的可能性。 光在这两个皇子身上就能做文章,更别提还有备受赵太后宠爱的公子如桥,这也是一枚极好用的棋子。 但当赵高看到胡亥单蠢的脸,深吸一口气,道,“且安心等待,奴会告诉你时机。” “哦,哦。” …… …… 咸阳宫 御花园前方的方形球场。 左边是的嬴政、扶苏和张婴,右边站着公子高、公子寒等十来位表情诡异的皇子。 所有人都身穿束腿短袍,头发束得很高,彼此泾渭分明地站着。 他们中间摆着几个皮革裹着毛发的实心蹴鞠球。 嬴政单手拎起一个蹴鞠球,低头看向张婴:“你就这个要求?” “嗯嗯。” “再给你一次改……” “仲父,最厉害!阿兄第二厉害!” 张婴嘿嘿一笑,左手握着扶苏,右手牵着嬴政,“你们联手,天下无敌嘛!!” 扶苏和嬴政同时一怔。 对面的公子寒“啧”了一声,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这小子不愧是神童,就是太亲近扶苏,先试试拉拢,若是不行,那就得…… 这时,他的肩膀忽然被旁人搭了上。 公子寒扭头一看,竟是公子高在偷笑。 “ 那小子是把陛下和大兄当傻子吗?” 公子寒闻言有些诧异。 二兄真是长进了,居然能看出张婴那小子想缓和嬴政和扶苏之间的关系。 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政见歧途,哪有那么容易缓解。 公子高见公子寒没回答,自问自答道:“那边才两个人,怎么可能赢得了我们七八个联手?还天下无敌?哈哈哈……嗯?三弟你为何不笑?” 公子寒:…… ——对块朽木期待的自己,也是个傻瓜吧。 …… 这场宫内蹴鞠,耗时出乎意料的久。 嬴政和扶苏的胜负欲很强。 两人行伍出身,扶苏正是当打之年,嬴政有“拔虎须”的特殊功效,身体状态也很不错。 踢着踢着,竟一度用比分将对面压制住。 对面皇子也不乐意了,作为王族,谁会没有一点血性和胜负欲。 双方就这么杠起来。 你来我往,踢得非常的精彩。 就是作为观众的张婴很累,到了后期,他直接爬到附近的马车上入睡休息。 然而张婴不知道,秦人爱护马,非常照顾马匹的轮休和营养。 所以这些马车在送过贵人后并不会原地傻傻地等。 而是会被送回太仆寺吃草料,或者去肥沃的平原草地散步,休息。 换另外一批马去工作。 张婴人又小,睡得又沉。 这马车慢吞吞向外面挪动时,并未惊醒他。 …… …… 嬴政又一次准确地踢球得分,获得周围一片喝彩声。 他余光瞥见捧着竹简的赵文,挥挥手,撩起衣袖简单擦了把脸,向着赵文走过去。 “何事?” “是赵杰在查……时,得到的消息,加急送过来。” 嬴政来到回廊举着火把的地方,翻开竹简。 先翻开的是有关六国余孽的消息。 数日前,有六国余孽刻下联络朝中官吏的暗号。 这其中,有三名官吏主动前往少府揭发。 还有两名官吏犹豫不决,虽未去赴约,但也没有主动揭发。 还有一名官吏前去酒楼赴约,此人已经被扣押,正在进行审讯,可惜并未抓住联络他们的余孽。 据那名官吏交代。 六国余孽的目标,似乎是新颁布的某一项政令。 他们或有把柄挑起民怨,借机生事。 在中书令进一步调查后发现,“郡县制和诸侯制”“天下兵器”皆有可能。 这其中,“郡县制和诸侯制”因丞相王绾,更有冲突的可能性。 嬴政看到这里微微蹙眉,他随之打开另外一份竹简。 丞相王绾。 于今日下午,再次亲拜博士学宫,商议,如何能让标下推行诸侯治式? 博士叔孙通提出,从古来看,天下太平之时,天下正是推广诸侯制,而七国乱世时,才有国家陆续推行郡县制。 现在大秦已经一统,没有战乱之祸,自当摒弃战时治国之道,回归天下安定的正道,就是诸侯制。 丞相王绾又道:陛下雄心壮志,不愿复辟旧王治,还得再做商议。 博士叔孙通继续说:并非复辟,这是正道,天下大道理,近在《吕氏春秋》也有做出记载。 丞相王绾闻言露出笑容:《吕氏春秋》有建议过诸侯之制? 众多博士应道,有。 鲍白博士高声诵念,在《吕氏春秋·慎势篇》,天下之地,方千里以为国,所以极治任也……王者之封建也,弥近弥大,弥远弥小,顾,海上有十里 之诸侯……多建封,所以便其势也。”1 丞相王绾随即哈哈大笑,彩! 众人欣然点头,商议等写好奏章,下次朝会,一同上书给陛下。 …… 嬴政看到一同上书几个字,嘴角一抽。 他将帛纸收拢,轻叹一声。 王绾老秦名士,年少入仕经历四王,当年奉吕不韦之命,来到他身边做太子府丞,在他亲政后王绾也始终坚定地站在他身侧。 嬴政很认可王绾的能力,否则对方做不了十年丞相。 但王绾与他之间,始终不像和李斯那样合拍。 理由很简单,两人信奉的政治理念不一样。 王绾信奉《吕氏春秋》,而他信奉《商君书》。 就好像甜豆腐和咸豆腐,这两本书不说截然不同,但迥异的地方也不少。 说真的,嬴政并不介意下臣有别的政治理念。 只要不在朝堂上当面顶着搞事,他还特别愿意有不同角度,理论的建议。 可这一回,王绾摆明是宁可越界得罪皇帝,也要公开反对,坚持己见。 王绾已到知天命之年,文臣做到极致,安分守己便能荣归故里。 眼下他屡次联合博士上书诸侯制,于他自己,百害而无一利。 换言之,王绾不为私礼,也不是想复辟六国旧制,他是真的认为诸侯制比郡县制更适合秦国,他就是一片为安天下的善心。 就是这般“善心”才最棘手,最难办。 嬴政又叹了口气,他看向赵文。 “去带阿婴过来。”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64节 “唯。” …… “父皇?” 嬴政回首,看到了满头大汗的扶苏。 他一见到他,就会想到竹简中写的“扶苏试图劝诫王绾,却隐有被说服”,火气就蹭蹭蹭直冒。 他想喝斥对方为何不听劝,为何不自量力地想改变王绾。 就你这浅薄的政治智慧,如何能说得通王绾,摆明会被那老狐狸反向说服。 但话到了嘴边,嬴政又想到张婴拉着他和扶苏一起玩蹴鞠时亮闪闪的双眸。 这话又给咽回去,他捏了捏眉心,道:“你近期,便待在西南学府。” 扶苏眼眸微敛。 他抬头看向嬴政,语气温和,内容却很直白:“父皇不赞成我与王丞相接触?” “你是不该!他也不曾想与你接触。” 嬴政勉强压抑着怒火,“我知道你欣赏王丞相的才华,甚至举荐他做阿婴的启蒙先生。可你看王丞相可愿?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知道吗?!” 扶苏一愣,也对,那日王丞相反常的话,何尝不是一种委婉的拒绝。 “……” “你好生想想。” 嬴政见扶苏沉默不语的模样。 想到王丞相一腔热血要和他对着干的糟心事,想到博士淳于越很有可能会拉扯上扶苏。 想到日后处理郡县制和诸侯制的问题,这两个人,一个固执,一个热血,联合起来上奏。 他就有种头疼欲裂的感觉。 甚至在某一个瞬间,嬴政生出将扶苏丢去九原丢得越远越好的冲动,但最后还是忍下。 嬴政缓了缓,心平气和道:“近几日,不可回咸阳宫,也不可住自家府邸。” 扶苏愕然抬头。 他沉默了一会,忽然道:“住阿婴那……也可?” 嬴政蓦然一顿,他眯了眯眼,双手背在身后。 “知道了?” “也……不知。” 嬴政挥挥手,捏了捏眉心,“想住,你自己去问阿婴。” 扶苏陷入沉思。 “何必住那小子处?” 公子寒不知何时也走过来,从内侍手上接过绢布擦汗,“我在咸阳宫外也有几处宅子,大兄可住那。” “不必。” 扶苏摇了摇头,“不劳烦三弟。” 公子寒眯了眯眼,观察了一下嬴政和扶苏的脸色,没有做声。 “戌时,早些回去休息。” 嬴政突然发现孩子大了,想法多了,聚在一起也令他有些头疼,“嗯?还没找到人?赵文?” “奴在!” 赵文里里外外找了三遍,也喊内侍跟着一起寻,但始终没看见张婴,“奴,奴正在找?” 嬴政皱起眉。 公子寒道:“说不定是天色晚,先回卫月宫。” “……不。” “不会。” 嬴政和扶苏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 公子寒见状,手心被指甲掐得生疼,艳丽样貌勉强挤出来一抹笑,反而略显得狰狞。 不过嬴政和扶苏都没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再找。” “唯。” 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附近的内侍不光将蹴鞠场翻遍,方圆三里内的宫殿、湖泊等地都找了,均没有。 赵文是越找越心慌,咸阳宫王城也分内城和外城。 内城城墙,数米便会有宫卫留守。 而外城墙,虽然也有城墙,但因为将某些小山,小河的部分景致半包进去,所以部分地段没有修建城墙,是用河流、高山作为防护。 这一块依山的蹴鞠场,处于内外城墙之间,他后方没有城墙而是一座高山。 “没找到?” 嬴政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简直阴沉得能滴出水。 “奴,奴……” 赵文心惊胆战地摇头,同时说到蹴鞠后方并未修建城墙,而是连着一座山。 “混账!怎不早说!” 嬴政腾地起身,“召集宫卫。” 经历过宫廷刺杀的嬴政,在安全方面只相信全力以赴。 他翻身上马,看向还杵在旁边的扶苏和公子高,“你们愣着作甚,上马,一起去找。” 在嬴政即将策马奔腾时,一个郎官快步跑来,递了一份竹简给赵文。 赵文看后,当即道:“陛下,李信将军已归,正在宫殿外等候觐见。陛下,是否让李将军先回……” “来得好!” 嬴政大手一挥,骑马向着外面跑去,“走。” …… …… 一盏茶之前。 一行人马自九原来,昼夜轻骑奔袭,走秦直道,几次冷炊战饭后便抵达咸阳王城。 “咴咴!”数十匹马整齐划一地停下来。 “哒哒!”两声马蹄后再无半点声响,不用说,都知道这是一支军纪极其严苛的军队。 为首的将领拨开头盔,这人样貌沧桑,沟壑纵横,他遥遥看向咸阳两字的目光很复杂,浑身透着孤傲的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他扯紧缰绳。 也不知陛下今夜会不会召见他。 “陇西侯!” 李信一时愣神,在边疆都唤他李将军,骤然听到爵位名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偏头,居然看见嬴政骑着马向他疾驰而来。 李信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陛下居然会亲自出宫迎接,这是多大的信任。 “臣李信,参见陛下!” “哈哈哈!好,陇西侯辛苦也!”嬴政哈哈一笑,提起马绳,“宫外不必多礼。这回调你过来,也是辛苦了。” 李信是秦 国少壮派名将,在败给楚国之前。 他不光在灭燕大战中立有大功,还在大大小小的战役里展现出惊人的武力和天赋。 哪怕大败给楚国,令秦国损失惨重。但嬴政再三衡量,并没有严惩他,而是继续让他在陇西领兵,震慑当时仅留得的齐国,现在也与蒙恬一起驻守九原。 “臣不辛苦……” “嗯,很好。” 嬴政调转马头,“上马。” 李信听到这话,沧桑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甚至是泪意。 他正准备拱手说,他如何担当得起陛下这般的恩宠,岂可在宫殿内纵马疾驰。 “即刻带上斥候,随我一同寻人。” 李信:??? 第29章 [这是哪啊?] 张婴呆滞地看着广袤无垠的茫茫大草原,[系统你还在?我不会又穿越了吧。] [我,我也不知道啊!] 光团具现化出一个问号,[你睡觉时,我是看不到外面的。] “呼……” 张婴左右看了看,发现附近全是一辆辆没有套马的小马车,他稍微松了口气,应当只是意外而不是被绑架。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65节 [你能闻到咸阳宫的方向吗?] 张婴左右张望了一下,还好今夜星光亮眼,不会太令人害怕。 光团左右转了一圈,[勉强,能感受到远处有人烟。] [也行。] 张婴一屁股坐在马车上,[你找找方向,用大狼犬把我叼回去。] [啊?宿主,做不到啊!] 光团晃了晃,[宿主,你没发现你长高,还变胖了?大狼犬就算能叼起你,跑起来的时候你双腿肯定会拖地。这样会受伤……] “这样啊。” 张婴摸了摸下巴,确实,小孩子本就长得快,他从认识嬴政后吃了很多营养品,身体一度在追长,差不多有一米,再让大狼犬叼着衣襟跑确实不太安全。 这附近的车也挺大,让大狼犬拖着不现实。 张婴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马车的车帘和钩子上:“我还有个办法。” [是何也?] 光团连忙凑过来,[啊……宿主,有救了。有救了。] 张婴探头:[怎么说?] [宿主,主系统果然没有忘记我们,他发布任务了。呜呜呜……] 张婴眼前一亮。 他立刻点开系统面板的[!]符号。 任务:让李信发出一声感慨:“生子当生张婴呀!” 奖励:筋骨贴*7(贴贴贴,哪里痛就贴哪里!) 张婴:…… [你是认真的吗光球,这任务从上到下看,哪里对我有帮助?] 张婴憋不住了。 他可以看淡任务,看淡奖励,但不能接受太过离谱。 [你看看这任务。李信?!这谁来着……哦,是那个兵败楚国的将军。我的天,你告诉我,要怎么让一个铁血将军,生出这种奇葩的感慨?搞不定。] [宿主,你要自信啊!你连秦始皇的胡须你都薅下来……] [呵呵,别瞎扯。你和我说说能怎么做?去打李信儿子的脸?还是背诵唐诗宋词?你再看看我这破身体,总不至于让我去力能扛鼎吧! 等会,之前系统给了辣椒鸡丁,该不会觉得可以用华夏美食征服将军吧?!哈哈……李信是吃货转世?还是饭桶转世?!会因为我饭菜做得好,就觉得生儿子,不如生个厨子?] 张婴语速快得像机关枪。 他目光直直地看着光球,看着光球暗淡,大黄犬的耳朵也耷拉下来。 [宿主,宿主对不起。我去和主系统申请更换任务。] [嗯。] 张婴深吸一口气,不再看光球,他跑到其他马车上搜集能用上的布料、小木块。 这些马车近距离看,发现它们不光样式不一样。 不同马车上的图纹也截然不同,某些看起来还有些像家徽。 这该不会是打仗途中,直接从其他六国皇宫收缴来的吧。 张婴也不在意,只把能用得上的都扒拉下来。 等他将东西整合、编织得差不多,光球也回来了。 [宿主!主系统说了,任务每月可以主动刷新一次。下个月月初,我来弄好。] [嗯。] 光球害怕张婴生气,便命大 黄犬殷勤地小跑过来,绕着张婴的腿又是蹭又是转,之后才道:[宿主,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个。] 张婴拿起手中的布条和小木板,来到大黄犬的身侧,[你蹲下来,我绑紧一点。] [宿主?] 张婴没有继续解释,而是悉心将布袋和小木板弄紧。 之后再直起身,擦了把脸,一个蹬腿便骑在了大黄犬身上。 [走!准备回家!冲冲冲!] [嗷嗷嗷……宿主你可真聪明!冲鸭!] [哇哦……等等,别太兴奋,我没搞缰绳,哇我去,慢一点!] …… …… 李信带着数十人,跟着嬴政将咸阳王城外围转了一圈。 宫廷卫兵来回巡查,期间不下五名斥候回来汇报,并未察觉到王城外有幼子足迹。 嬴政的脸色越发难看。 李信御马上前两步,拱手道:“陛下。或许小公子并非自愿离开。” “你是说宫内有贼子。” 嬴政的手指猛地拽紧缰绳,他看向赵文,“封锁四城城门,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唯。” 赵文连忙领命,想着陛下真是关心则乱。 这一条命令早在一刻钟前便下达过。当然,赵文也没有胆子在这个时候提醒。 “陇西侯,劳烦你进一步去西面探查。” 嬴政看着四周乌压压的宫卫,以及越来越响亮的马蹄声,“赵文,你去北面,扶苏你去南面。若真有贼子。他们见这么多人搜查,必不敢轻举妄动。 未离开咸阳城,必然只能躲藏在这内外墙的暗处。兵分四路,同时搜查。” “是!” 李信领命之后,立刻向着西边方向前进,同时命令手下尽快搜救小皇子。 骏马奔驰了一会,他身旁的副官忽然凑过来道:“将军,那位不是小皇子。” “嗯?不是?” 李信呆了一下,“……那是哪位公子的,小皇孙?” “都不是。” 副手语速很快地将从宫卫那打听来的消息说了一遍,“只听说是一位备受陛下宠爱的臣之子。但因巫祝奉子的身份,不知是哪位贵族家的孩子。” “巫祝奉子?” 李信对这个称呼并不陌生,他家也有一个类似情况的孩子,即将年满十四,“这还不好猜?巫祝奉子从大巫祝回归的前两月,也是不可与真正亲人见面。所以只需看咸阳哪家贵族对他有所避讳,不就成?” 副将苦笑一声:“怪就怪在这里。好像都没有避讳。” “都没有?” “是,不过虽然没避讳,但这两月与张婴接触过的家族也少。” 副将语速很快地开口道,“因为张婴一直待在宫内。” “原来如此,看来真不是皇子。” 李信微微颌首,想起副将之间的介绍,“这又是豆腐,又是踏锥。多半是个小甘罗。日后指不定是什么造化,不过与我们不是一路人。” “将军所言甚是。” 两人闲聊了几句,李信忽然勒住缰绳,看向急匆匆赶来的斥候:“可有消息?” 斥候摇摇头,同时拱手道:“暂时未发现踪迹。不过后面寒公子追来,说是有情报要与将军分享。” “公子寒?” 李信闻言一愣,片刻后,他沧桑的脸上闪过一抹了然,嗤笑地扯了下头盔,“就说我不……” 他话还没有说完。 身后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以及一声清脆的“陇西侯”呼唤。 李信嘴角一抽,皇子们成年了就是麻烦。 他扯着缰绳,调转马头,故作不知地拱手道:“寒公子,找臣有何事?” “李先生何必如此客气。” 公子寒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盈盈月光下,越发衬得是个俊秀的美青年,“当年在朝阳殿,多亏陇西侯仔细教导,这才令我在春狩上夺得魁首。” 李信:…… 能把大锅饭课程,说得好像一对一的私教课,也是一种本事。 “寒公子客气,只陛下有命在身。” 李信也不想得罪公子寒,只拿嬴政出来当借口,“臣得先去……” “李先生,我听闻你想训练骑兵?” 李信一顿。 他目光陡然锐利,不卑不亢地回应道:“寒公子,军中事务并未有向皇子汇报的先例。” 公子寒表情一僵,他原本只是想趁机挑起话题,再那东西与李将军示个好。 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敏感,几乎将“退退退”三个大字刻印在脸上。 “李先生误会我也。”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66节 公子寒很快收敛好表情,语速很快地点题,“父皇之前命我负责收缴天下兵器。我原是想将兵器全部都融为铜鼎、铜人,永铸九州。 但在少府检查兵器时才发现,许多收缴上来的兵器竟是新制,融了未免可惜。 我又听闻李将军想针对匈奴,打造一支新军,这才来问问陇西侯,需不需要这这一部分兵器。若是需要,我立刻前往少府,命他们送往九原。” 李信身侧的副将闻言,眼底满是无奈。 公子寒自信满满地说完,一抬头,恰好与李信漫不经心的眼神对上。 公子寒心生奇怪。 李信缺兵器,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他甚至知道对方此次紧急前来咸阳,不乏有求助父皇给予一定的资源帮助的愿望。 但为何面对他主动送上兵器,对方依旧是不咸不淡的态度? “李将军。莫不是为了避嫌?” 公子寒见事态不如他想象的那样发展,蹙了蹙眉。 但想到偷偷扣在手中,已然快成大麻烦的兵器,他忍不住补充,“将军放心,日后我绝不会拿此事要挟将军,若将军还担心,我当即去与父皇说清楚……” “寒公子。” 李信无奈地叹了口气,扭头看公子寒,“你可去过大秦北方的兵器库。” 公子寒闻言一怔,心下紧张,面上黯然道:“我虽未曾去过,但也知道北方战事不休,兵器损耗极大。应当是有不少缺口……” “不是,我的意思……” 李信不想继续与公子寒唧歪,他开门见山,“六国兵器制式你可见过?” 公子寒一愣,摇了摇头。 李信满脸无语。 不说要做到像扶苏那样,能文善武,能打得羌族闻声而逃,闯下赫赫名声。 起码对大后方的重要辎重要有所了解。 一个战场都没去过,对兵器库什么都不了解的皇子,居然也妄想用一拍脑袋想出来的法子来拉拢武将? 李信都不想多费口舌解释,只敷衍道:“寒公子不如向扶苏公子请教。臣先行去寻人。” “什么!” 公子寒不敢置信地看着掉头就走的李信,伸出去的手都忘了放下。 须臾后,他面色铁青地拽紧成拳,猛地扭头看向内侍。 “难道我永远比不上扶苏?” “奴,奴……” 内侍哐当跪在地上,这时,策马而来的门客听了下来龙去脉,面色犹豫地看向公子寒。 “说。” 公子寒冷冽地看向门客。 “这,六国兵器尺寸各不相同,像是登云梯等攻城部件都无法 通用,直接送去九原,也无法起作用……” 门客小心翼翼地回答,他万万没想到,敏而好学,甚至连秦国各个兵器尺寸都清楚的公子寒,居然会不知道这么一个简单的常识。 公子寒:…… “为何不……” 公子寒脸上又是红又是黑,忽然觉得偷偷自学的自己有些蠢笨,居然会犯下这种没常识的错误。 他单手扶额:“罢了。不过是败军之将。收缴上来的兵器,再找其他方式处理。” “寒公子,治粟内史,已经否决其改良为农具的建议。” 门客迟疑了一下,开口道,“这事……其实公子扶苏也有在盯着,是否要将其推给……” “闭嘴!” 公子寒的脸色阴郁下来,阴冷地看着门客,阴阳怪气道,“你也认为,我比不过大秦朝上下都看好的继承人。” 扶苏想要处理什么政务,处处有资源。 而他想要得到一件差事,却得费尽心机。 门客悚然一惊:“不敢。某不敢。某继续找,继续找。” …… 与此同时,跟随李信离开的副将时不时回首看公子寒。 等李信再次骑马停下时,这位副将才犹豫着上前。 “有话直说。” 李信看不得手下这模样,眼眸眯了眯,“你这表情,是对公子寒的事有所质疑?” “这……属下并非此意,只毕竟是秦王子,将军这般不留情面……” “你懂个甚!” 李信自幼跟在嬴政身旁做宫廷侍卫,他见多了野心家,以及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下场。 他警告道,“陛下很忌讳这些事。除了扶苏……反正其他皇子,我们武将绝不能靠近,沾之必死。宁可被发配边疆驻军,也不能瞎参和皇家事。” 说到这,李信轻轻叹了口气。 陛下经历过亲人数次造反,所以宫内皇子,除了扶苏,其他皇子皇女手上基本没有政务和权利。 也不知这公子寒怎么领到这一份差事,不容小觑。 “是,属下明白。” “不管明白还是不明白,我刚刚说的那一句话给我背诵一百遍,以后见到皇子靠近就……” 李信说到一半,忽然看到不远处的丛林闪过一道极快的黑色阴影。 目测其身形,酷似野狼之类的野兽,唯一奇怪的是那头野狼上仿佛还驮着一个包。 李信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 待得黑影离开。 李信回忆起那个凸起的包,总觉得有什么微妙的地方被他忽略过去。 “将军!” 片刻后,李信抬头,看向从三个方向跑来的斥候,见他们脸上并无喜色,心底一沉,“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三个斥候集体摇头。 李信凝眉深思,不过三岁大的孩子,就算拼劲全力跑也不可能跑太远。 一定是有什么被没被看到。 跑远了却没有足迹…… “是不是,始终没有过稚子足迹!” 李信猛地抬头,声音陡然变大,“是否有许多马车轮轴的印记。” 三位斥候连连点头。 其中一位斥候开口道:“正是如此,李将军,此处附近距离有养马,以及安置马车的……” “养马,马车。” 李信脑海中飞速闪过一个念头。 但因为有些不可思议,所以他看向另外两个斥候,求证道:“你们之前有没有发现野狼的足迹,或是踪影?是否是向着咸阳宫的方向。” 两个斥候若有所思,对视一眼,左边的斥候道:“正如将军所言,我沿途都发 现有狼犬奔跑的足迹。” 右边斥候也跟着说:“回将军,不敢确认狼犬是否是向着咸阳宫的方向飞奔,但我之前问过这一路的士卒,他们都说没见过小孩,但隐约见过丛林中有狼犬身影一闪而过,背部还拱起一块,似乎是背着狈。” “狼……狈?对,就是这个。” 李信翻身上马,语气带着点赞叹,“若我没猜错,那小子应当是骑着狼、不是猎犬寻路回家。” 副官闻言很是震惊,皱起眉:“将军。那可是连你们都捕捉不到的速度,稚子岂能有那么高超的骑术驾驭猎犬?” “所以我想亲眼见证!” 李信目光灼灼,从未和下属说过,他自从兵败,又见识过羌族匈奴的强大骑兵后,一直有养骑兵的野望,“稚子能有这般骑术,必有蹊跷。若能找到诀窍,若这样的骑术可以普及在军中,岂不是绝妙!驾!” …… …… 一路急行军的张婴,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当成狈。 张婴之前还在和系统念叨要安全前行,但稍微适应速度后,他体内的冒险因子成功激发。 那种从心脏深处爆炸出来的疼痛与拉扯感。 这风驰电闪的酸爽实在是太棒了! 距离系统说的目的地越来越近,张婴已经看到了火光。 但他心底甚至隐隐生出一种再多溜达几圈的念头。 然后在他扯住大狼犬时,忽然听见“哒哒哒”的马蹄声=。 没多久,看见不远处一排身着黑甲铁骑飞速冲了过来,须臾间,便拿弓箭对准着他,将半包围起来。 张婴一惊。 系统更是第一时间将张婴给甩下来,龇牙咧嘴,身体彻底挡在张婴面前。 不过很快,黑甲卫几乎同时放下手中的弓箭,并且分开一道裂缝。 “哒哒哒”伴随着缓慢的马蹄声,身着束腿短袍,骑着马的嬴政缓缓出现。 “仲父!仲父!”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67节 张婴心下松了口气,第一时间来到嬴政身旁,扬起濡慕的表情,轻轻地扯了扯对方的裤腿,“仲父!阿婴好想你!阿婴……”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嬴政猛地单手给提留上马背。 “你岂可乱跑!” 嬴政面色铁青,他高高扬起了巴掌,咬牙切齿,“你可知寻你多久!” 张婴暗道不好,这是屁屁不保的节奏啊! “哇哇哇!仲父,阿婴不知!阿婴睁开眼,就,呜呜呜……就什么都不认识!呜呜……要不是大黄,大黄找到我……阿婴害怕再见不到仲父了!……” 见势不妙,张婴只能先哭为敬! 嬴政:…… 眼见张婴越哭越凶,到后面居然浑身颤抖地抱住他的胳膊,怎么甩都甩不掉,宛如受了惊吓的小猫。 他的巴掌扬起来,又放下,再次扬起来。 扶苏忽然上前一步,低声说:“父皇。这其中或是有其他原因。” 嬴政若有所思地看了扶苏一眼。 “咳。” 嬴政也顺着扶苏给的台阶下,声音依旧冷冽,“不是你主动乱跑?” “真的不是!仲父,我就爬上马车睡着了……” “哼。” 嬴政听到这,便猜到来龙去脉,眉头紧锁,“这么大的动静都醒不来,警惕心太差,回头给找个武学师傅,好好练练。” 张婴松了口气,立刻露出憨憨的笑容:“都听仲父的。” 嬴政却没有看他,反而看向扶苏:“你既无事,先带他练练拳脚。” “唯。” 张婴见父子两人气氛有些微妙,连忙道:“仲父!阿兄很忙啦,不可能有空……” “岂会没空。” 嬴政似笑非笑地低头看张婴,点了点他的眉心,“今日起,他暂搬与你同住,总该付出点。” 张婴一脸呆滞:…… 嬴政示意扶苏带张婴先行离开。 之后,他看向赵文:“处理好首尾。” “唯。” 赵文默默为今日喂马的粗心内侍点蜡。 不过想想,因为对方一时疏忽害得全宫上下胆颤心惊,也确实该罚。 …… …… 张婴离开没多久,李信才驾着马,快马加鞭地匆匆赶来。 他见到熟悉的黑甲卫,立刻转向竖着王旗的方向。 临近王旗约五米时,李信翻身下马,恭敬地小跑到嬴政面前,拱手道:“陛下。” “陇西侯。” 嬴政心情不错地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那混账小子已寻到。” “啊是……” 李信闻言一喜,他立刻环顾左右,却并未看见希望见到的身影,李信忍不住道,“陛下,不知那小子是如何寻到的?可是骑狼犬而来?” “好似……不知。” 嬴政听到这话也是一愣,他回想时只记得狼犬龇牙裂目护着张婴的样子,“不过那小子身后确实跟着一条忠心的黄色狼犬。” 李信越发肯定心中的答案。 他刚准备继续问,手臂就被嬴政重重地拍了拍。 “来与我说说九原的事。今夜,我们好好秉烛夜谈。” 李信一顿。 暂时按下询问的心思,顺从地点点头。 反正那小子人不会跑,等以后有机会。 …… …… 七日后,辰时。 宫女将张婴拉扯起来,悉心洗漱,然后递给他一个热乎乎的罐子。 原本还在打哈欠的张婴瞬间清醒,左右看了一眼,低声说:“扶苏阿兄他……” “公子还在洗漱。” “好。” 张婴迅速将密封热好的辣椒鸡丁塞进黑色的布袋子。 宫女刚将张婴的发髻弄好,简单吃过膳食。 晨起锻炼,又重新收拾好的扶苏,迈步进来。 他脚步在门口一顿,余光瞥了一眼用来装竹简的黑色布袋,又落在张婴稍显紧张的脸庞,收回视线。 “走吧。” “是!” 张婴顿时开心起来,今天也是偷渡成功的一天,快乐。 他们从长安乡出发,很快抵达西南学室。 张婴与学室里同窗们打了个招呼,然后往桌子上一趴,时不时打个哈欠。 已经和扶苏住在一起差不多七日。 除了第一日,他已经过分疲劳,早早休息之外。 之后的每一天,他都得面对始终保持着微笑脸的扶苏阿兄,听对方说鬼故事。 就是那种,小孩子不慎走失后发生的各种恐怖故事。 什么婴儿鬼,替死鬼,冤死鬼…… 扶苏描述得声情并茂,每天讲两个。 张婴听得五官乱飞。 听到现在,张婴都隐隐认为,七天前自己能侥幸活着回来,已经耗尽了人生所有的幸运。 思及此,张婴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再次起来。 他抖了抖,重新伸手摸了摸趴在他腿旁的大黄犬。 昨天的鬼故事太吓人。 令他大白天都有些慌,便将毛茸茸给拖着一起来壮胆。 …… 刚刚走进门的项羽,一眼瞅见张婴主动过来打招呼,仿佛对暗号一样。 “带了吗?” 张婴瞥了乌一眼,做了个“嘘”的手势,指了指黑罐子:“在这?” 项羽挑眉,这才注意到满脸苍白瑟瑟发抖的张婴。 “他有何好怕?” 项羽皱起眉,摸了下张婴的小脑袋,“要不,我揍他一……” “不不不。” 张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都不知道怎么和乌熟悉起来的。 两人是饭搭子? 那也不对啊,每回都是他蹭自己的辣椒鸡丁,要不是看对方虽性格孤僻,但也认真教过他好几招防身术,还帮忙引开过扶苏的注意力,“吃还堵不住你的嘴么。” “嗤。” 项羽挑眉,单手扯了扯张婴的脸颊,“小子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说是这么说,但他并没有多生气。 不过当项羽意识到自己笑了时,立刻又沉下来,不搭理张婴。 张婴也不搭理对方。 毛病,每次都是这样,笑着笑着忽然就生闷气。 这么怪癖的性格,难怪在学室独来独往,孤僻得很。 此时正是骑射课,学室里只有他们两人。 张婴是身材太小,夫子不让他去上。乌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反正忽然又一天开始也不去。 张婴将辣子鸡丁,还有烙饼都拿出来。 他先给大狼犬撕了一块烙饼,然后自己放辣子鸡丁涂抹在烙饼上。 热乎乎的烙饼,夹着油酥香辣的鸡丁肉。 真香。 ……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68节 项羽单手耷拉在案几,仰着头,脸上露出无趣的表情。 直到蹭了一勺辣子鸡丁后,眼底又隐隐闪烁着快乐和不舍。 他扭头,正准备对张婴说什么,忽然注意到旁边这一只站起来一米多高的大狼犬,准确点说,项羽目光集中在悬挂在大狼犬身上的布袋和小木板。 项羽瞅了一眼,觉得有些微妙。 他又瞅了一眼,再仔细瞅了好几一会,忽而瞳孔一缩。 “你!” 他忽然握住张婴的肩膀,力量大到张婴忍不住尖叫一声。 要不是附近的同窗都去上骑射课,只怕早就引起众人围观。 大狼犬烙饼都不吃了,用大脑袋将项羽顶开,对他龇牙。 “你作甚?” 张婴没好气地看着对方,“我饼差点掉了。” 辣椒鸡丁越吃越少,心疼啊! “我。不是,你……” 项羽不停地挠头发,他被一件猜测困扰,又觉得有些惊喜。 他幼时是见过大黄犬腰间木板的花纹,那是独属于赵国李家的家族徽记。 联想一下张婴的身高,大黄犬的身高,以及那被布匹捆绑的木板位置,这多半是可以让人踩上去,是可以运用在骑射上面。 七国战乱时期,只有赵国坐拥数万骑兵军团,在骑射方面颇有一绝,有点关于骑射方面的独门绝技,说得通。 还有对方这奇特的,偷偷藏起来吃,明显不符合老秦人的调料口味。 这小子该不会和他一样,是某大贵族的后裔偷偷溜来咸阳读书。 他猛地扭头看张婴,眼底闪烁着精光:“我明白了,我们是一样的。” 张婴迷惑地看着对方。 明白了什么? “你……” 项羽在咸阳始终没有归属感,陌生的名字,四处皆敌的老秦人。 陡然看到一个可能的同盟,还是个自己最认可、惋惜的聪明小朋友,那惊喜可想而知。 项羽俨然有一种当老大哥的责任感,他迫不及待地认真邀请,“今日长辈正好在家,走,随我回一趟家用膳 。” 说罢,他单手揽着张婴的肩膀,兴冲冲地就往外面走。 “等等。” “不远,就在隔壁邻街。” 张婴:? 这是远不远的问题吗? 我为啥要去见你家长? 第30章 “不过家中没甚美食!走!我先带你去长阳街吃些好克化的,补补身。” 项羽稍作思索,又爽朗大笑。 张婴本不乐意,但听到对方的话又有些意动。 穿来这么久,他不是在马车里,就是在野外,宫殿、学室。 他还真的没有逛过咸阳城。 张婴对秦朝美食不怎么感兴趣,但对长阳街还是很好奇。 咸阳过去只有一个大市,便是长阳街,虽说自从嬴政将六国大贵族和大商贾强行迁徙到咸阳后,长阳街便成为国市,也就是本地商贾商圈。 其他六国的贵族和商贾则在距离长阳街数百米的区域,组成闻名天下的尚商坊。 但隔着不远。 所以那条街称得上汇聚六国建筑、文化的精华。 …… 张婴的目光落在项羽的脸上,嗯,本来一张帅气的脸,努力挤出笑容后反而更显狰狞。 但这脾性还是挺少年的。 “夫子若同意就去。” 张婴怕扶苏担心,还是想报备一下。 “你放心。” 项羽压根不想给老秦人报备,但考虑到张婴身份或有特殊,所以还是拿竹简“刷刷刷”敷衍地写上了理由。 之后光明正大地拧起张婴离开。 “骑马,还是坐车?” “骑马!” “哈哈哈……” 项羽见张婴毫不犹豫的爱马模样,越发肯定心中的误判。 他将张婴置于胸前,就像袋鼠妈妈一样缠好,“走,我让你见识下楚……我家的骑术。” “嗷嗷。” 这几天没能骑马,张婴还是有些回味骑着大狼犬飞驰电闪的滋味。 “哒哒哒!” 骏马沿着郊外飞速前进。 张婴本以为会是一番刺激的享受,或者沿途能看看自然风光,然而没跑几步,他差点被这马匹给颠吐。 【我去,系统,这马怎么比你颠簸那么多啊!】 【宿主,其一,你被绑在其他人胸前,无法稳住自身重心。其次,那匹大黄犬被我用能量改造过,平衡性,稳定性都是最佳,别说这些普通马,就是汗血宝马也不一定比得过我。】 光团还在那叭叭叭自我夸奖。 晕晕乎乎的张婴全没听进去,左耳进右耳出。 好不容易停了马,他手脚发软地被项羽裹抱着穿过茂密的山水城池,踏上城内大道。 项羽见张婴不太舒服,便先到城门门口的小摊稍作休息。 这儿坐着许多过往歇脚的老秦人,他们一手锅盔羊肉,一手浓羊汤,吃相豪放,络腮胡上都能滴出汁水来。 所以当他们见项羽又是嫌弃地垫垫子,又是让酒仆过来擦桌子,清洗碗筷,一副贵族做派的讲究模样。 有人忍不住哈哈大笑:“搞那些作甚!还当自己是贵族?” “对头,小娃娃都得贱名贱养。昔日的贵族,也得学会贱养才是。” “看看,娇气。一副容易夭折的样子!” …… 项羽原本闷不吭声,只自顾自地给张婴盛羊汤。 只当最后一人嘲讽早夭时,“刷!”青锋剑出鞘,桌子旁边的小树一分为二,然后齐齐整整地劈叉落下。 项羽平静地看着那人,手法迅速地将青锋剑收回,动作流畅,美如画。 在场的秦人安静了几秒,忽然拍掌哄笑声。 “彩!” “壮士也!” …… 就连最初说闲话的男子也讪笑着起身道歉,先大声高赞乌壮士几声,之后便跟着同伴们一 起悻悻然离开。 店家也没生气,反而多送了一份羊汤过来,甚至还打听乌的名字。 哪怕始终面对乌的高冷脸也不生气,反而笑着称赞乌,说乌绝不会一辈子籍籍无名,迟早会建功立业。 张婴目瞪口呆。 他没看错吧。 乌刚刚也算是破坏景致公物了吧! 怎么老秦人的表情不像在看一个危险分子,反而像在看一个在给酒店吟诗作对的状元郎一样,眼底充满了艳羡。 秦朝真不是一般的崇尚武力。 项羽面无表情,完全达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 他喂好张婴,谁都没有搭理起身带他离开,可没走几步,项羽又将张婴放下。 张婴疑惑地抬头。 便见对方蹲下来,表情严肃认真,眼神担忧,语气不容拒绝。 “阿婴得练练!” 张婴心头一暖,知道对方可能是被那句造谣给刺激了,他刚想卖萌问一句,练练是何意? 然而下一秒,他听着对方的碎碎念,整个人渐渐僵住。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69节 鸡鸣之时,围着里巷跑十圈? 早食之后,晨练功一个时辰? 未时之后,再练功一个时辰? 盆友,我才两岁!会被练死的吧! …… “乌兄!壮士,天生也!乌兄,我这小身板不适合也!” 项羽的态度越坚定,张婴的表情越绝望。 到了最后,他几乎是以树袋熊的方式挂在项羽的胳膊上,咬死不松口。 这时,斜上方忽然传来爽朗的笑声,以及“小子,小子”的呼唤声。 两人同时抬头看去,便见酒肆一楼隔间三个人。 一人是穿着深墨绿宽衣,披着一件大皮袄,身材魁梧,面带惊讶。 另外一人身影斜躺在席上,皮肤白皙,样貌清俊,浅绿色的宽袖整整齐齐地叠在腿上,手上把玩着一只类鸟的玩具。 最后一道身影年龄最大,不过与其说是跪坐,不如说是伺候在人伸手,双手捧着壶。 张婴刚扭开头,就听见乌惊讶道:“叔父,你们怎的在这?” 叔父? 张婴诧异地抬头看去。 只见三人中身材最为魁伟的男子哈哈一笑,揉了揉后脑勺:“你不是说……咳,带人一起用膳?” “对啊。” 项羽还是一脸不明白的表情,补充道,“可我不是说在家中静候吗?” 项伯老脸一抽。 他实在不好意思说,在他将项羽递回来的消息分享给张良后,向来脾气温和的张良忽然高声怒斥几句。 大意就是项羽没有脑子,你项伯也没有点警惕心吗?这地方是可以随便带人来吃饭的?辛辛苦苦的布局,万一对方是细作怎么办?计划失败怎么办? 听得项伯冷汗涔涔,最后三人一合计,干脆主动出击。 正好也见见令项羽敞开心扉的少年郎是何人,会不会是故意接近。 只是万万没想到。 当他们满心戒备地抵达酒肆时,居然会看到一个稚子。 项羽,桀骜不驯的少年,居然在乖乖带孩子?! 三人沉默了:…… 思及此,项伯轻轻咳嗽了一声,语气也温和了些:“你当我们整日在家无所事事不成?是家仆从家中送信过来,我们赶巧碰上罢了。” “哦。” 项羽也没起疑心,他单手抱起张婴就往上面走,指着项伯道,“阿婴,这是项……我叔父。” “哦。哦。” 张婴不太懂怎么称呼陌生长辈,他瞅了几眼对方的体格,拱拱手,试探道 ,“壮……士好?” 项伯一愣,忽然哈哈大笑:“成,称呼我壮士也成。” 原本斜倚在旁边的张良在听到“阿婴”两个字时,身形微微一动。 他起了身,似是在打趣:“乌总算是结交到友人。婴小友,他性子那般孤傲,辛苦你啦。” “没有,没有啦。” 张婴摆摆手,总觉得对方注视他的视线透着探究,“在学室都是乌照顾我。” “少与他说话。” 项羽不怎么喜欢张良,算计这算计那,一点都不爽利,“我与他不熟。你听我和我叔父的就成。” “……” 张婴嘴角抽了抽,少年你怎么回事,我们有那么熟吗?我为啥要听你的。 他干巴巴地补充,“我,我听我自己的。” 说罢,他见项羽闻言一愣,单手摸了摸下巴,眉心蹙起。 张婴本以为对方生气了,没想到项羽忽然展颜一笑,大手拍拍张婴的肩膀:“有志气,不愧是我看重的阿弟!日后就听你自己的,还有我的。” 张婴:…… 他真的有点搞不懂对方的脑回路。 四人在酒肆有些尬聊。 片刻后,门口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张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自己被少年塞入隔间最里面最安全的位置。 项伯则急匆匆将项羽往回扯,然后项伯拿起青铜锤,顶在最前面。 服侍浅绿色青年的鬓角发白的老者几乎站在第二的位置。 浅绿色衣服的青年目光落在张婴身上,语气很淡:“今日来这,是临时决定。” 老者和项伯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张婴。 张婴一脸懵逼。 项羽非常不爽地瞥了张良一眼:“何意?你认为是我带来的?” “不。” 张良摇了摇头,他很清楚项家一直坚定地在做造反的军事准备,也很清楚项羽并非花花肠子的性格。 他的目光落在衣着朴素,但细节尽显精致、奢华的张婴身上,慢吞吞道:“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拐错了人。” 项羽怒视张良:“你别以为得叔父几分看重,就敢……” 他话还没说完,就有几名少年郎冲了进来。 “你,是你们谁强抢我细君!” “……” 四周一片沉默。 张婴原还有些紧张,听到这话差点笑出了声。 等等,那个质问的声音好像有些耳熟啊! 他探头探脑,然后看见一道熟悉的胖乎乎的身影。 张婴瞳孔地震:小胖哥,怎么哪哪都有你! 鬓角发白的老者上前一步,抽出腰间挂着一柄环形剑。 “尔等何人?” 老者神情冷酷,居高临下地看着胖少年,“私闯,可杀也!” 胖少年瑟缩了一秒,然后又硬着头皮道:“我,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樊典是也!” 老者一愣。 胖少年仿佛此时才看到了张婴,忍不住喊出声:“啊,小福星你怎会在这。” 跟在胖少年身后的其他少年郎闻言,也纷纷探头探脑议论道。 “小福星也在这?” “难不成是小福星的朋友?樊家子,你会不会认错人了!” …… 张婴闻言一愣,他细细一看,居然是章邯他们,全是长安乡的友人。 项羽见他们与张婴熟悉,眼底少了一些敌意。 他冷声道:“你们认错人!速速退走,否则刀剑无眼。” 其他少年郎看向樊家子。 樊家子仔细地瞅了几眼老者,脸 上忽然更加愤怒,指着道:“就是你,我在卢家见过你这老丈的脸,夺妻之仇,永生之恨,我绝对不会忘记。” 众人一愣。 张良不知何时起身走过来,只见他偶尔轻咳几声,开口的语气带着一丝了然。 “这小子说的……多半是卢家小姝。” 话音刚落,原本还满脸冷酷的鬓角发白的壮汉放下了拳头,脸上浮出一抹不自然。 “是我先认识舒妹!” 胖少年也就是樊家子,听到卢家小姝的称呼又鼓起勇气,“为何夺我……妻!” “……” 老者嘴角微微抽搐。 张良倒是好脾气地解释了一下。 他们是外地人,新迁居到这,随里正走访乡邻时,与卢家结识。 他们在与卢方士接洽过程中,很欣赏卢方士炼制丹药的能力,卢方士则希望获得他们的银钱支持。便主动提出家有小女,云英未嫁,希望能与他们结亲。 因为秦律《法经.杂法》规定,夫有一妻二妾,则刑聝,夫有二妻则诛,妻有外夫则宫。 青衫公子已有一妻一妾,不能再娶。 所以这门亲事落在只有一妻的老者身上。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70节 “什么!当妾?” 樊家子眼睛都瞪大了,越发觉得荒唐,“如何能行!你们拒亲不就妥了吗” 在秦朝,一日为妾终生为妾,哪怕你把贵族迷得神魂颠倒,只要对方脑子没坏还想在秦朝贵族、官场混下去,就不可能将你提拔成妻,即便原配死了,也只能另娶一妻。 张良眼眸眯了眯,轻声道:“孺子,我们凭何拒之?” 樊家子一愣。 张婴见樊家子失落魂魄的模样,忽然想起最初相见时,对方那一脸得意介绍卢家小姝为己妻的样子。 他刚准备开口,就见对方慢悠悠地开口道:“不过,这事我们拒绝了。” 张婴和樊家子同时抬头。 张良缓缓开口道:“因为咸阳方士众多,明老也不想强迫个哭戚戚的小淑女成亲。早在几日前便拒了,只少年为何还会会卢家拒绝,得找其他原因。” 张婴闻言微微蹙眉。 如果这边的人已拒绝,卢家依旧表明态度,足以证明卢家是真心不想嫁女给樊家。 樊家子却大喜,开口道:“谢谢,谢谢郎君成全。” 说罢,他扭头看向张婴,还偷偷眨了眨眼:“小福星,我送你回家。” 张婴一愣。 什么情况? 项羽当即上前一步,皱起眉:“不成。不能跟你走。我带他出来,也得送他回西南学室。” “那就一起回西南学室。” 樊家子异常坚持,“我过去没见过你们,小福星可是对我很重要的存在,万一你们若是拐子怎么办!” 说罢,他当即上手拉扯住张婴,另一侧,项羽也拉着张婴。 两人僵持了一会后,最终,达成共识先回西南学室。 …… 张良目送几位少年郎打打闹闹地离开。 项伯喝了口茶,冷不丁开口道:“张公子,你说,会如羽儿所言,那是赵国某位贵族后裔吗?” “暂不好说,但确实不像生长于皇宫。” 张良默默地端起手中的茶杯,婴这个字,与发明豆腐、踏锥的人一样,“而且有一股游侠力量在护着他。” “什么?游侠?” 项伯蓦然抬头,猛地起身严肃道,“你是说那几个少年?” 张良摇摇头,他的手指轻轻指了指窗户,然后看了明老一眼。 杵在他身后的明老,慢吞吞地开口道:“在那稚子过来后,再进酒肆坐下的全是 携带佩剑的游侠。那稚子离开后,游侠也相继离开。” 项伯皱起眉:“麻烦了……” “有甚麻烦,是游侠才好。” 张良却轻笑一声:“我跟来便是想见见保护这稚子到底是军卒、家奴还是其他。没想到竟是游侠,多少可以放心些。” 说是这么说,张良心底隐隐闪过一丝犹豫,但又没能抓住灵感。 项伯闻言松了口气,笑道:“好好好!不是老秦人就好,其他便让项羽顺其自然吧。” …… …… 在即将抵达西南学室时,樊家子却拉着张婴左转右转,越走越偏。 张婴眼神闪过一抹疑惑,跟在后面的项羽渐渐露出兴奋的眼神。 终于,在樊家子停下来时,一把青锋剑落在他的脖颈。 “呵。” 项羽左右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咯嘣咯吱”声,“都让他们出来!” 张婴一愣。 哪怕被青锋剑比着,樊家子除了声音有些颤,说话的语气还是很硬:“不懂你在说甚!” “嗯?” 项羽毫不留情地将青锋剑又靠近了些,森冷的寒意几乎能刮破樊家子的皮肤。 张婴刚准备劝阻,便看见西南学室的骑射场地后方的灌木丛林不停晃了晃,很快,一二三四……走出来十多个挽起袖子,表情狰狞的人。 他嘴角一抽,站在c位笑得最温和的,不是扶苏是谁。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忽然想明白为何会如此巧合的遇上来敲门的樊家子。 这并非巧合,而是扶苏的安排。 …… “是你?!” 项羽看着面带微笑,眼眸锐利,不屑一笑,“想埋伏我?你当我是那小子会怕你?” “拐带我阿弟。” 扶苏压根没有和项羽多解释,大手一挥,他身后的人齐刷刷冲过来。 张婴看得目瞪口呆。 公子们你们怎么回事?在西南学室憋久了吗?故意打群架? “你阿弟?” 项羽闻言没有立刻回手,他先是躲避了几下,然后扭头看向张婴求证,“他是你阿兄?” “啊,不是,啊是。” 张婴一脸懵逼,怎么乌和扶苏之间气氛怎会如此凝重,听到这话下意识回道,“义兄,是义兄!阿兄,我留了字条,乌……也别打!” 张婴劝架的话还没说完。 “义兄?” 他发现乌用仿佛认贼作兄的眼神瞅着他。 然后整个人像爆发了小宇宙,动作骤然变得凌厉,并且不管其他围殴的人,只盯着扶苏一个人打,拳势比之前还要重很多。 张婴满脸呆滞,咋回事? 好像是因为他……打得更厉害。 啊啊啊!到底为何打起来啊! 可张婴除了在旁边大声地喊着“别打了!别打了!”,其他什么都干不了,束手无策。 张婴:摔!拿错剧本了吧!都什么两男争一的狗血人设! …… 半个时辰后,一群青少年半躺在草地上“呼呼”出气。 只是做做样子的公子寒第一个躺在地上,此时,他眼含欣赏地看着明明鼻青脸肿,却依旧傲然屹立在场中的壮士,乌。 莫名生出想要招揽此人的念头。 不过目光挪到公子扶苏上,想到他之前严肃的叮嘱,那点小心思又不甘心地放下。 公子高捂着嘴,龇牙咧嘴地过来:“那小子拳头太疼了,是个当将军的料子。三弟,你说大兄为何不肯调动军卒,而是让我们亲自过去围殴这小子,是想作甚?” 公子寒懒 懒地回了句:“你大兄,想稳住六国遗民的身份。” 他本不想配合扶苏演戏,但奈何六国余孽针对的正好是他负责的“天下兵器”。 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啊?就这?旁人能信?” 公子高很是吃惊地看着公子高,皱了皱眉,语气有些嫌弃,“这遗民身份又何用之有。” 公子寒:…… 扶苏可不会随便调查某个来咸阳的人,连与樊家子这点恩怨都能利用上。 就连这一场打架,也是三分真愤怒,七分假做戏。 扶苏那面慈心黑的家伙,他的布局岂会简单。 不过公子寒看到公子高单蠢的脸,什么解释的想法都淡了。 反正对于二兄这个只喜欢风花雪月,追求文雅的人而言,计划不计划,遗民不遗民的确没啥用。 …… …… 张婴被扶苏直接拎回家。 扶苏摊开一本竹简,上面是鬼谷子《权篇》的一段,“饰言者,假之也;假之者,益损也……先分不足而窒非者,反也。1” 这一章明面上的意思是,学会高情商说话,好听的话,会使对方的开心。但也要警惕,高情商的小人,用花言巧语来哄骗你。 总结:不可偏听好听的话,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 “抄十遍。” “……” 张婴看着对方笑得越来越灿烂的笑脸,保持沉默。 之后几日,扶苏没有带张婴去西南学室,但也没拘着张婴。 张婴抄了一遍就不想动,于是他跑去巡视自家封地的耕种情况。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71节 随着踏锥广受好评的普及,以及“豆饼”喂耕牛事件。 长安乡西南区骤然成为明星养殖区,每日都会有各地小官吏、黔首,争先过来参观、学习。 张婴因此陆续获得一些赏赐。 他现在有四公顷。 古代一公顷相当于50亩,1亩为60平方丈,约667平方米。 相当于得到十三万平方米的种地面积。 张婴喜滋滋。 也不知秦始皇颁布‘黔首自实田’的政策没,因为在这之前的秦朝土地是属于国家的,哪怕封爵授田给你,你也只有使用权,无法买卖土地。 “小郎君,后面多是未开垦的田亩,野草、碎石和灌木等较多。” 章邯从不远处快速跑过来,身后之人气喘吁吁,他额间都没落几滴汗,“天太冷,只能先烧地。”初春太冷,几十人根本无法在春耕前开荒105亩被冻得梆硬的土地。 “好,你们看着办。” 有张婴这话,其他人立刻行动起来。 一大帮年龄小的负责找柴火、干草,年龄大的将其运来平铺在地上,最后统一点燃。 火红的烈焰几乎能照亮半片山脉,风一吹,这火势张牙舞爪大得不行。 吓得张婴连忙叮嘱,让他们一块一块少量的烧,别引发山火。 章邯哈哈大笑,说小福星放心,他阿母有妙招,然后便将重要的山脉前挖好的宽宽的渠,以及里面堆放的干柴指给张婴看。 张婴眼前一亮,原来秦朝就有山火隔离带的雏形。 他曾经有一个病友是消防员,每次看到山火时都会痛心疾首地普及一下知识。张婴听了一耳朵,所以此刻,也将一些要点说给章邯和其母听。 章邯和其母连连点头。 张婴见趁着佣耕者在挖掘防火带时,想起上辈子爷爷不肯用化肥,告诉他如何用土方法,使土地肥沃的话。 他也要求下面的人按这种方法,也就是以“代田”、“区田”来耕种土地。 这是从西汉流传后世,一直备受推崇的,古代改善土壤环境来获取丰收的伟大发明。 …… 看了一天的耕地。 张婴心情很不错地回府邸,他想着还能怎么提高他们种地的效率。 恰好看见步履匆匆,神情晦涩,拳头攥得紧紧的公子扶苏。 张婴脚步一顿,他本来不想过问别人家的家事。 但想到扶苏和嬴政相处时,两人偶尔冒出来的剑拔弩张,再想到胡亥上位后的惨烈现实。 张婴犹豫再三,还是上前一步扯住扶苏的裤腿,软软道:“阿兄阿兄!心情不好吗?” 扶苏脚步一顿,缓缓看向张婴。 张婴见对方不说话也不尴尬,故作小大人地拍拍扶苏的裤腿:“阿兄!你以前还劝我呢,不与长辈争吵,说秦最重孝。” 扶苏哑然,他没想到几月前说过的话,这小子还记得。 “若是。” 扶苏忽然有了一点倾诉的念头,“你与……仲父意见不和,听谁的?” “听仲父的!” 扶苏听到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一愣,转而挑了挑眉:“果真?” “当然!” 张婴一听就明白,八成扶苏又和嬴政吵架了,于是他眼巴巴地瞅着扶苏,说出诸如“不听长辈言吃亏在眼前”等名言。 扶苏只笑笑地看着他,也没说信不信。 等张婴巴巴说完,扶苏才缓缓开口道:“我听内侍说,你今日在封地,坚持用你的方法耕地?” “对呐。” “我不认可。你会听话换回原来的耕种方式?” “……” 张婴看到扶苏唇角扬起的似笑非笑,好家伙,这是对方故意用这个怼他之前的话。 “可你不是我长辈呀。” 扶苏笑容一僵。 张婴嘿嘿一笑,连忙上去抱住扶苏的衣袖摇了摇,撒娇道:“阿兄,阿弟说笑的。但这是我的封地,当然得听我的嘛。 阿兄若是认为我浪费根种,阿兄你可以在你的封地用过去的耕种方法,我们比一比,谁收成好,谁对。” “对比,谁收成好,谁就好。” 扶苏猛然一怔,暗暗嘀咕了两声,双眼越来越亮,“没错,说得极是。若是不急着给天下号令,若是能先分而治之,孰优孰劣,岂不是一目了然。哈哈哈……真不愧小福星之名!” 扶苏猛地将张婴举起来,抱着转了两个圈。 张婴有些诧异,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扶苏的情绪如此外泄。 与此同时,一名衣着普通的青年匆匆推门进来,语速很快。 “公子,果然不出你所料,今日出现了变故。 但事态要严重。不知何时,儒家学子与墨家子弟竟联合起来,他们身着学子服,绕长阳街游行一圈后跪坐在咸阳王城正宫宫门口,请愿。 越来越多的黔首被鼓动,也纷纷声援,说陛下不可无故拿走他们的兵器,此乃与民争利,是暴政。” 扶苏猛地站起来。 张婴也很是吃惊,短短一句,收缴天下兵器,铸造十二铜人。 没想到期间还有这么复杂扯皮的事。 不过也能理解,这就好像m国政要忽然宣布强制收走平民所有的枪支,这过程总不会很太平。 “阿兄!我也去!” 扶苏一顿,余光瞥见拉扯着他衣袖的张婴。 迟疑片刻,或是想到“小福星”几个字。 扶苏一把拎起张婴,急匆匆地前去咸阳王城。 第31章 张婴在马车双手捧脸听那人详细说情况,暗暗称奇。 儒家弟子和墨家弟子在秦朝也能大规模联合? 孔墨之间虽有师徒名分。 但两家的思想核心属于看起来相似。 实际上八竿子打不着,甚至互相有些排斥的关系。 就比如他在西南学室时,碰到的两位先生,他们分别是儒家出身,墨家出身,虽说最后都转法家,但在很多习惯,思考方式上很不一样。 比如最基础的礼、爱。 儒家那位先生非常讲究繁文缛节,进门要求众多学子给他行礼,而且在课堂上会讲人生而不同,出生贵贱。 会更看重贵族出身的弟子,会对黔首出身的弟子说,让他们谦卑、谨慎。 反正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认为每个人是有身份贵贱区别。 墨家那位先生,则会因为他们在学室行大礼而嗤之以鼻,认为礼仪那一套都是表明功夫,铺张浪费。 他不讲究身份贵贱,但特别讲究大爱。 就是爱所有人,对待任何人,都要与对待父母一样关爱。彻底一视同仁。 再比如他们聊到如何举荐贤才。 儒家先生喜欢的是个人主义英雄。 欣赏个人能力强悍,决断能力强悍的领导型牛人。认为只要这样的人心存仁厚,那就是好人才。 而墨家先生却更喜欢,个性能虚心接受群众意见,集思广益,尊重百姓的“兼爱”型领导。至于个人能力嘛,完全可以放在第二位。 再加上这两者吸收的受众群差不多。 也就是有争夺生源的纷争。 所以两家学派的关系不说水火不容,但真不怎样。1 今日居然能让这两大派的学子们放下成见,联合起来。 有点东西! …… 马车飞速抵达咸阳城,畅通无阻地进入咸阳宫。 张婴被扶苏扶着,“啪嗒”跳下马车,他正准备再旁敲侧击问点具体情况,忽然发现周围很安静,所有宫卫、内侍都微微垂头。 这威慑天下的气场! 人都没再细看,张婴自信呼唤道:“仲父!仲父!阿婴思念你!” 一边喊,他一边出小手手,向身后跑去。 然而跑了没两步,他就看见前面乌压压大约二三十号身着官服的人。 那些官员纷纷半垂着脑袋,毕恭毕敬,哪怕听到他的声音也没有一个人抬头。 站在这群人中央的,正是面无表情的嬴政。 说他毫无表情也不太对,瞅瞅那唇角,分明还透着一丝轻慢。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72节 张婴:…… 糟糕,撒娇的时机选得不太对。 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尴尬地停下来! …… 嬴政的视线闻声而动,看到的便是仰着小脑袋,脸上堆砌着惊喜又憨憨笑容的张婴。 明明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却被对方的小短腿跑出路途艰难的感觉。 “仲父!抱抱。” 嬴政看着小不点终于跑到他面前,喘着粗气,右手笑眯眯地举起小玉梳,“仲父!梳梳,梳梳。” 嬴政哑然,这小子是真不怕自己。 思虑一闪,他停下了脚步,将张婴轻轻抱起来。 紧随其后的官员们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令他们整齐的队伍稍微有点散乱。 距离嬴政近的几位官员暗暗诧异这稚子对陛下的影响力。 因为他们能明显感觉到,随着稚子咿呀咿呀卖蠢的声音,陛下低气压带来的压迫感都少了许多。 “这,这……” 最讲礼仪的御史冯劫,见稚子上手给嬴政梳胡子,忍不住皱起眉。 他刚迈出一步,却被斜旁边的冯去疾及时给扯住了衣袖,并且暗示性地摇了摇头。 冯劫不满地看向冯去疾,低声道:“如今要务迫切,岂可在这……” “行了。” 冯去疾慢吞吞地打断对方,“你当陛下没分寸?还是,你想面对愠怒的陛下。” “你……” 冯劫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陛下回身招了招手,唤了一位公子出来,看对方宽衣大袖的模样,多半是二公子高。 陛下将那稚子轻轻放在二公子怀中,便继续向着议事厅走。 与此同时,公子扶苏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 …… 咸阳王城外。 还是那一家酒肆,二楼的某一处窗口,恰好可看见咸阳王城城门口。 张良没有躺着,他甚至没有坐着,目光灼灼地盯着城墙前乌压压抗议的人群。 看着他们怒斥暴政,甚至挥舞着拳头。 张良眼底闪烁着兴奋、希冀甚至还有泪光。 “怦怦”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见项伯和明老都没动,张良便猜到过来的是何人。 他收敛好情绪,面无表情地回头,恰好与勃然大怒的项羽对视。 “是你下令不让我去西南学室?” 项羽拳头攒得紧紧的,要不是满脸为难的叔父,只怕早就一个拳头砸过去,“你在怀疑我的话?!你不信任我和阿婴?!” 张良一愣,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他没想到项羽居然是生气自己对张婴的身份有怀疑有意见。 他戏虐道:“与你那小同窗无关。” 项羽一愣,但却没太信,冷声道:“那为何不让我回西南学室。” “羽儿!够了!我都对你说过,近几日很危险。” 项伯忍不住高声,“你岂可对张公子这般无礼,你……” “无妨,项公。” 张良挥挥手,他此时心情很好,有些压抑不住想分享的喜悦,“项小公子,你且看看外面,看看那些黔首。” 项羽不耐烦地蹙起眉,轻嗤一声:“有甚好看。若会被碌碌无为的蚂蚁推翻,他也称不上暴君。” 项伯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张良却笑了笑,好似根本没生气:“你说得对,但你可知愚公移山。一个愚公,耗费数年可搬走大山,数百万愚公,耗费多久,能够搬走大秦呢?” 项羽闻言一怔。 “这只是第一步,让我好好看看!” 张良眼底闪过一抹狠辣,“暴君究竟是怎样的人,又会如何破这个局。” 项羽有些头疼,他完全搞不懂这些谋士脑子里在想啥。 “反正我要回学室。” 项羽属于想不明白就懒得想,他抱胸看着张良,“哼,免得那小子真认贼作兄。” 说罢,他便匆匆下了楼梯。 项伯刚想追过去,就见张良摆摆手:“随他去吧。前几日局势还未起来,我担心项小公子会露出破绽,如今大局已定,他去西南学室,反倒是一件好事。” 项伯松了口气,忽然想起几日前出现在这的憨憨小不点。 也不知有何种魅力,居然令犹子念念不忘。 …… …… 被项家人记挂的张婴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无聊地捧脸坐着。 本以为这次被扶苏带进宫,会大展身手,所以在过来路上,他绞尽脑汁,思考如何破局。 然而…… 嬴政与扶苏扬长而去。 他被放在公子高的怀中,两人却被赵文,用温和又不失强硬地送去旁殿休息。 “哎。” “小小年纪,为何叹息?” 公子高凑了过来。 他伸了下懒腰,时不时打个哈欠命令其他宫人去备茶汤、果脯,“来,有新上供的,试试。”摆明一副躺平享受生活的模样。 张婴不想看他,一是不想与对方好奇的目光对视,其二嘛,对方实在是有些话唠…… “阿婴,你说为何不让我也跟过去?” “阿婴,为何父皇只愿意让你梳胡子?为何我不行?唉……不说这个,你能教我梳胡子的技巧吗?” …… 张婴都无奈了。 这些问题让他怎么回? 怎么回都感觉在挑拨人家的家庭关系。 只好统统装听不明白。 过了大约有一个时辰,门外忽然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二兄!” “……三弟?” 张婴闻声回头,居然是公子寒风尘仆仆地赶过来。 对方鬓角毛躁,满脸焦虑,衣摆和裤腿上沾了不少泥点子,稍显狼狈。 公子寒冲过来后紧紧地握住公子高的手,先是大声说:“二兄,大事不妙啊……”说到一半,他仿佛才瞥见张婴,瞬间压低了声音。 张婴见状有些好奇。 但公子寒当初在博士学宫那一副拽拽的野心黑曼巴气质过于突出。 张婴看对方这般激动焦虑,莫名觉得有些崩人设的违和。 连吃瓜的心都淡了一些。 也不知公子寒与公子高说了什么,只见原本躺平的公子高,猛地站定,拔高了音量:“什么!什么!三弟,你说的是真的吗?” 张婴被这声嘶吼吓了一跳,下意识扭头。 “是真的!” 公子高脸上满满的真挚和担忧,他双手按住了公子寒的肩膀,“这事千真万确,我刚从议事大殿过来。二兄,你要撑住啊!”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公子高急得额角都渗出汗珠,在宫殿转圈圈的频率快得几乎能看到虚影,“怎会如此。怎会如此!父皇不像是会失了智的……” 张婴瞳孔地震:这小子也有点虎呀。 公子寒一把捂住公子高的嘴巴,先是警惕的环顾四周,发现并没有宫卫内侍在场,松了口气。然后公子寒将目光落在张婴身上。 眼底闪过一抹厉色,瞬息间又转回温和的神色。 公子寒道:“原来婴小郎君也在这。二兄刚刚一时……” 张婴忽然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趴下装睡。 公子寒:“……” “三弟,他们是在哪个议事宫殿。”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73节 公子高仿佛忽然下定了决心,他反手抓住公子寒的肩膀,“你告诉我,我自己过去。” 公子寒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显然没想到公子高面对这样的危机,都没拖他一起下水。 他的手指微微攥紧。 之后,公子寒连连摇头,声音有些飘忽地说:“二,兄……这事我也有责任,我陪你一同前往。” “不可。你在宫殿陪着阿婴好了。” 公子高连连摇头,表情有些严肃,“这事你不要参与,我……” “等等,二兄你听我与你说!如果带上他,说不定有转机……” 说到这,公子寒又一次压低了嗓音。 …… 张婴趴在案几,任由两兄弟叽叽咕咕互相言语拉扯,他自纹丝不动。 直 到宫殿内没了声音,张婴手指轻颤,刚准备抬头时,忽然身体一个腾空,他竟是被人拦腰抱起来。 他下意识扯住身下人头发。 “嘶!还是第一个敢拽我头发的!” 听到这话,张婴低头,发现抱起他的居然是公子高。 公子高一边给张婴裹外袍,一边低声嘀咕:“阿婴,婴小郎君。你我相识一场,又是同窗,我笔记还借给你抄写过,也算是你半个先生。如今先生有难,你左右也得帮一帮。” 张婴一愣。 他还不知道公子高发什么疯,就听见公子寒在一旁说:“二兄,我也不知行不行得通,但父皇确实对这小子有几分特别。” 张婴嘴角一抽:好家伙,原来是你在背刺我。 出了门,外面正好飘起了细雨。 公子高将自己的衣袍也拖下来,一件递给公子寒,另外一件则罩在张婴的头顶。 “二兄,这……” “快跑。” 公子高抄起张婴就往前冲,公子寒静静地看了一会前面两人的背影,但很快晃了晃脑袋,掩下眼底复杂的情绪,也跟着一起追了上去。 三人都向着不远处一辆带顶棚的木软轿跑去。 …… 马车上,张婴正在拍身上的一些水珠。 “阿婴,今日没去学室,不如来学点新的语句!也可以给父皇展示展示!来,我教你念!” 公子高忽然很和蔼地凑过来,“良药苦口而利于病;忠言逆于耳而利于行。1”“以导之才;何能无失!以功补过;要之将来。2” 张婴:“……” 这都学的什么。 又是忠言逆耳,又是将功补过。 这公子高是想诱拐他去给人求情不成? 张婴余光瞥了一眼老神入定的公子寒。 如果只有公子高,看在同窗的情谊上倒也不是不能学。 说真的,来秦朝这么久。 也就公子高这一位长着一副知识分子的脸,实际上憨憨的,整日追求风花雪月,热爱偷懒躺平,没什么坏心思的朴素人。 要不是年龄差距有些大,指不定能处成铁杆基友。 但现在有黑曼巴中途插一手。 张婴在心底默默给公子高说了声抱歉。 他故意眨巴着懵懂的视线,学得磨磨唧唧,颠三倒四。 张婴的心思,公子高不知道。 眼见目的地近在咫尺。 张婴还睁着一双圆碌碌的大眼睛,傻乎乎地瞅着他。 公子高只想扶额,然后想抓住张婴的肩膀死命摇一摇。 是早膳没吃饱吗? 怎么连区区五个句子都能背得颠三倒四? 甚至能背出反效果。 诸如“忠言不逆耳”“过失怎可弥补”…… 公子高眼前发黑。 之前三弟告诉他,父皇正因为遭儒家、墨家子弟聚众闹事,逼宫的态度而愤怒,所以将胆敢上街怂恿黔首的那一批弟子全部关入咸阳狱。 父皇铁血的手段很快引起朝中博士、墨家人的不满。 已经有三位儒家、墨家的代表人物入宫求见,如今却被弄得惨兮兮。 这其中便有他最为重视的夏夫子。 听到有夏夫子的时候,公子高是懵逼的。 自家与世无争,只喜欢折腾墨家器械的夏夫子,居然有一天胆敢做出冲撞陛下,甚至以死相逼的举动。 他更慌的是,他很清楚,应该说所有人都很清楚…… 陛下,从不接受任何胁迫。 你想死谏,那就去死…… 思及此,公子高又一次看向懵 懂的张婴。 虽然三弟建议得对。 父皇看中扶苏,爱重阿婴,若是有他愿意从中调解,解救夏夫子的可行性会高很多。 但是…… 此时,软轿停下。 公子高沉默地抱起张婴往下走。 公子寒看着公子高露在外面攥紧的拳头,眼底闪过一抹亮光。 张婴则四下打量进入的宫殿。 咸阳宫的宫殿风格真的好多呀。 这一座宫殿虽然也是以黑色调为主,但屋内整体要亮堂大气许多,挂在四周的玄色帷幕在摆动时甚至隐隐透着点亮光,仿佛被特意打灯了一样。 不,等等…… 张婴忍不住上前两步,伸手轻轻搓了下帷幕,瞳孔地震。 这么奢华的吗? 连屋内普通的帷幕里都绣着金丝增色? …… 这时,里面忽然爆发出激烈的甚至是悲愤的哀鸣声。 “陛下。儒家子,墨家子,何曾有过私心!您为何不能睁眼看看天下黎民的诉求。” “陛下!您岂可与民争利啊!六国初定,朝堂不稳,正是需要安抚民心的时刻。然而您却不分缘由,强行对天下百姓征收兵器。 那些都是百姓们一点点积攒下来的!陛下您富拥四海,为何还要掠夺百姓的那一点贫瘠的资产。您,您这比商纣又好到……?!” “大胆!”“岂可说胡话!”“简直荒唐!”…… 最后一句几乎啼血而出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里面接二连三的喝斥声给阻止。 啼血那声张婴没听出来是谁。 但里面音量最大的两声劝解,他倒是听出来了。 一个是扶苏,另外一个多半是他的便宜爹蒙毅。 没想到他们两都在里面。 张婴目光一转,忽然看见浑身轻轻颤抖的公子高。 他脸色煞白,手指有些发颤,甚至还后退了半步。 公子寒上前了一步,轻轻拍拍公子高的肩膀,道:“二兄。” “唔,我,我……” 公子高明显是被里面激烈的争吵吓到,张了张嘴,竟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扶苏,扶苏阿兄也在。” “二兄不要怕,大兄定然是有办法。” 公子寒眸光闪过一抹精光。 公子高仿佛抓住救命的稻草,连连点头,在外面焦虑地等着。 然而听了好一会,他也没听见扶苏有为夏夫子发声,不,扶苏甚至压根没开口说话。 公子高忍不住开始啃手指,难过道:“扶苏阿兄,好似也没得法子。” “所以只能靠我们自己。” “什么!” 公子寒看着公子高惶恐的双眸,一字一字地慢慢道:“正如我之前与你说的,若你不希望夏夫子死亡,得我们自己去。”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74节 说罢,他还看了张婴一眼,又指了指自己,“二兄,阿弟暂且为你打个头阵。” “什么!不可!” 公子高闻言震惊。 他连忙伸手去抓公子寒,然后根本没扯紧。 公子寒身体一扭,衣袖轻轻一翻转就摆脱了公子高的手指,然后向着里面冲过去。 公子寒忽然露出一副为兄出头大义凛然的模样,连张婴都吓了一跳。 这还是那条野心勃勃的黑曼巴? 张婴默默地上前了两步,正好能将宫殿内的场景一览无余。 里屋拢共十来个人,场面乱中有序。 嬴政面无表情地处于后方,最中央的地方。 他身后站着一位样貌很斯文的中年男子。 不知为何,看到这人张婴居然 会联想起21世纪的某些野心勃勃的精英男。 就是那种社会阶层发生巨大跨越,特别在乎身份地位和外人看法,格外注意礼仪外表,比如衣服连一点褶子都不能有之类,将自己包装得像高端奢品。 张婴看了两眼,便无趣地挪开视线。 在这两人的的斜前方地板上,跪坐着两个身穿朝服,官帽不在,狼狈得不行的男子。 张婴仔细瞅了瞅。 这两人身前铺着一面红绸,上面摆着许多长柄铜器。 仔细看看,某些长得像大号钱币,某些长得想v字型。 居然是秦朝的农具。 蒙毅站在一位左侧男子斜前方,似乎在小声劝说什么。 扶苏则站在另外一位人士身前,表情担忧。 此刻,刚刚冲进去公子寒跪在地上,慷慨激昂说道:“天下兵器当然该收缴,胆敢阻拦父皇的人,都如螳臂当车,终究会是父皇赢得胜利。 但儿认为,天下兵器不知凡几,全部收缴回咸阳再处理,反倒不美。 何不以郡县为区分,将兵器收缴,即刻炼制开炉铸造。 最后48座铜人,镇守每一处郡县,永镇大秦。” 四周一片寂静。 站在嬴政身后的李斯饶有兴趣地看向公子寒。 还以为三公子会因为天下兵器的烂摊子彻底倒霉,没想到有这种急智。 陛下压根不是某些人在咸阳王城的闹事愤怒。 因为这些人对皇权造成不了威胁。 陛下是从这些煽动看出,某些胆大包天的六国余孽,竟然盯上慢慢汇聚来咸阳的兵器,想从中作梗,顺便笑纳这些武器。 陛下想尽快处置这些兵器,直接融成废物都行。 然而官吏们却左一句可惜,右一句道理,百般阻拦阻碍,这才是陛下越发生气的原因。 公子寒提议就地处置。 等于是将决策、处置权分摊下去,起码那些碍于面子、名声,不想背锅的三公九卿能闭嘴。 不高明,但也有些急用。 不过…… 李斯可惜地看向公子寒。 一点点急智,就想挽救回在陛下那里的印象,是不够的。 除非有足够有力量的人,帮你把黑锅给扛起来。 思及此,李斯的目光落在一脸淡定的扶苏身上。 片刻,匍匐在地的人士忽然呕出一口血,颤颤巍巍地指着公子寒:“竖子!我不同意!”一脸孤傲不屑。 躲在门帘后,一脸感动的公子高几乎是跳起来,想冲进捂住夏夫子的嘴。 “阿婴!” 公子高忽然看向张婴,表情非常的郑重。 张婴一愣。 就在他以为对方会诚恳地拜托自己,甚至威逼利诱时,张婴却看见公子高深吸一口气,将外袍、皮袄子、发髻都脱掉,披头散发一副风流做派的模样。 “忘了我之前教你的。” 公子高拍拍张婴的小脑袋,微微一笑,然后掀开了门帘而入。 然后便见公子高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匍匐道:“夫子定是被人蒙蔽,才会一时疏忽,对父皇口不择言。某愿代师赎罪。” 张婴目瞪口呆。 我去! 真没想到平日里打扮吊儿郎当、只想吃喝玩乐的公子高能有这样的觉悟。 张婴忍不住扒着门帘,往里面瞅。 嬴政的脸色很黑,皱起眉,仿佛随时有可能爆发。 之前一直垂手旁观的公子扶苏身体一顿,他抬头。 张婴敏锐地察觉到扶苏先向他这瞟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公子高,最后目光锐利地与公子寒碰了一下, 再收回了视线。 没多久,扶苏跨了一步走出来。 他的表情沉稳,向着嬴政拱手道:“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嬴政眯起了眼。 等嬴政生硬地回了一个字,“说。” 扶苏先点出,咸阳哪些六国贵族与这件事有牵扯,墨家和儒家都是被利用的等。 之后指出平定七国之后,民不聊生,哪些郡县贫穷,哪些黔首将武器充当农具用……精准道个的数据,更加令人叹服。 最后,他建议不能直接收缴兵器,应当支付粟米、布匹或银钱作为替换。 这建议听着挺合理,但议事宫殿里却鸦雀无声,连之前鼓足勇气的公子高都不敢抬头。 张婴无奈扶额。 苏阿兄呐! 你让我抄鬼谷子的书卷,强调谁都喜欢听好的话。为何你与仲父提建议就这么生硬啊! 脾气脾气再好的爹,听儿子在外人面前各种明里暗里指责“强抢东西不给钱”都会不爽。 更何况是这一位已经站在顶端,脾气用独断专行去形容都算温和的嬴政。 “说完了?” 嬴政等扶苏说完,然后看向众人,语气透着一股子轻蔑,“还有何人同意他所言?” 众人一片寂静。 张婴正在吃瓜,忽而,他感受到后腰和后腿同时遭到一点刺激和推力。 “呀!” 身体下意识扑了出去,他右手微微伸出,仿佛在举手。 是哪个混蛋阴他! 见众人都在看他。 张婴眼珠子一转,非但没瑟缩,小手反而举得更高,“同意呐!” 第32章 张婴被推出来后,都没回头看推手。 反正只是一个听令行事的工具人。 他的视线快速扫过众人,公子高、蒙毅和扶苏都是诧异、担忧的视线。 至于宫殿内其他人要么饶有兴致地瞟了一眼,要么是漠视。 唯公子寒没有回头,目光始终聚焦在扶苏身上,唇角还带着一抹淡笑。 嗯? 张婴眯了眯眼,他没办法锁定凶手是不是公子寒! 但他很确定一点。 不管那凶手图啥。 他都能让对方败兴而归。 …… …… 张婴越过众人来到嬴政面前,伸出了小手手,满脸都是憨憨濡慕的笑容。 “仲父,同意,同意!” 仿佛是稚子在牙牙学语新词汇。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75节 公子高见状松了口气,但又难掩失落,之前教阿婴那么多遍如何说“功过相抵”没记住,然而父皇只说两字就被对方重复。 李斯等不了解张婴的人见状一愣,倒不觉得奇怪。 三岁稚子,正是喜欢学嘴的时候,会重复说长辈说过的话太正常了。 唯嬴政、扶苏、蒙毅三人几乎同时露出古怪的神情。 这孩子聪明得都快被长安乡的里民们供起来。 还能牙牙学语?! 嬴政静静地注视着张婴,注意到他咕噜噜直转的大眼睛,眼底闪过一抹了然和无奈。 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他没有将张婴抱起,而是淡声警告:“别闹。” “仲父!我没闹!” 张婴却从嬴政的语气中听到一丝缓和的信号,瞬间如黏糊糊的奶猫精上身,蹭过去撒娇的样子旁人都没眼看,“仲父!放心!我懂。我站在你这边。” 嬴政身形一顿。 倒不是被阿婴感动,也不是觉得来自朝臣们惊讶的目光,令人尴尬。 而是…… 他狐疑地看着眨巴眨巴双眼的张婴,瞧瞧这懵懂无辜的表情,和当初搞豆腐坑他时一模一样。 这小子果然想作妖。 …… 公子寒瞥了一眼,瞬间挪开视线。 原本跪坐在地上的夏夫子重重地叹息一声,似是不想再继续这场闹剧。 他忽然捋了捋衣襟,一边摆弄红绸上的农具,一边摇头道:“陛下,你想用收缴天下兵器,为预防天下兵事,这不可能。 农具,兵器,本就有相关之处。比如铚、镰,它们用来收割庄稼,也类似戈,可收割敌人的头颅。 铁犁,钱鎛,耨,都符合您说得,尖锐、伤人、所以哪件农具不可杀人? 总不能将这些也上缴。 陛下,收回成命吧!老臣愿为大秦,以死明志。” 他说得突然,起身以死明志的时机更是突然。 猛地向另一侧的柱子撞过去,蒙毅险些没拉住,若不是公子高眼明手快,以身挡在柱子前,痛得哎呦一声半坐在地,只怕这人真的会血溅当场。 嬴政的脸色沉下来。 他此生最厌恶被胁迫。 公子扶苏见状微微蹙眉。 他走到夏夫子身前,同时拎起了一枚农具,示范道:“夏少府所言非虚,这农具也可作兵器,兵器亦可做农具,还望父皇看在他一心为大秦的份上……” 公子寒寒看着据理力争的扶苏,藏在袖中的竹简奏章轻轻发颤。 终于,扶苏终于忍不住了。 反正父皇总会给看重的大兄,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扶苏既然标榜对弟弟们照顾,他也是弟弟,替弟弟扛 一次,又何妨呢。 这么一想,公子寒竟觉得心安理得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准备打断扶苏,向父皇上奏。 没想到一个小不点率先抢跑,挡在嬴政身前,直面扶苏。 “不准乱说仲父!” 众人一惊。 嬴政眼角微微一抽,果然,快来了。 公子寒抬起来的腿一顿,差点扭到腰。 这小子,这小子……怎么抢他的词? 公子寒不得不按下蠢蠢欲动的心,不满地瞅着小不点。 …… “夏夫子,你为何歪曲仲父的意思!” 张婴张开小手护着身后的嬴政,一副很难过的模样,“仲父明明是心怜黔首,才收缴兵器!” 扶苏:…… 其他人瞳孔地震:还能这么歪解? 若是旁人说这话,夏少府肯定能气得一口气上不去。 但看这个稚子宛如小鸡护着鸡妈妈一样,不对,是小鸡护猛兽一般,心里更多涌现出来的情绪是好笑。 他有气无力道:“稚子知道甚。朝堂之事,不可胡言乱语!” “我没乱说过!” 张婴哒哒哒跑到夏夫子面前,一本正经,“是你误会了仲父,稍后,你得郑重道歉。” 夏夫子:“……” 他的手颤颤巍巍地指着自己。 “我,我道歉?” 他几乎被这无赖的话给气笑了,或许是死给了他力量,他毫不顾忌地指着嬴政,“我误会个甚!你听听外面怨声载道的民义!若不注意,大秦迟早灭……” “哎,不好听。” 张婴皱起巴掌大的脸,“仲父,面黑心善,刀子嘴豆腐心。你们为何还不如我懂仲父。” 朝臣们:…… “我,你……” 夏夫子可以拿很多大道理回怼,但他环顾四周,见到的都是避而不见的同僚。 一时悲从心起,竟连辩驳的念头都没了。 公子高见不得夏夫子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道:“阿婴,你别在这瞎说,父皇他人……” 张婴压根不给公子高说大道理的机会。 他挺起小胸膛,指着不远处的沙盘,一脸信誓旦旦,“仲父明明想用新农具,与天下里民交换武器,让天下黎民感恩秦国。” 朝臣和皇子们纷纷一愣。 许多人是第一次用郑重、诧异的眼神打量张婴。 这小家伙很会说话啊! 居然把他们苦恼的,担心激起民愤的事,说成了,以旧换新,黔首们会来求着要,感恩戴德? 这话乍一听有些荒唐。 但细细一品,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秦朝民以食为天,黔首们大多靠地吃饭。 若是家中用不上的旧兵器,可换取种地、耕地效率更高的农具,哪个正经黔首会不乐意? 不乐意的正好,方便朝臣们重点排斥。 唯一的问题是。 ——何处能弄来新农具。 知晓张婴曾发明踏锥的冯去疾、李斯等人,饶有兴趣地候着。 其他朝臣们目光则落在嬴政身上,似乎等陛下的反应。 公子寒心里慌了一下,但很快冷静下来。 数百年都不曾有过变化的农具,不信张婴就这么快发明出来。 嬴政眼眸微眯,他看着撒娇卖萌的张婴,不知为何,脑海里瞬间闪过几个字。 ——他来了,他带着坑走来了。 陛下突兀安静,令情绪被调动起来的朝臣们纷纷垂手。 蒙毅和扶苏更是担忧地看向张婴 。 偏偏被注视的张婴最为淡定。 可能是这几个月来来回回多次面对嬴政的死亡射线,每回都雷声大雨点小,张婴差不多处于半免疫状态。 沉默,那不就是傲娇的默认嘛! 当然,该露的乖巧还是得展现出来 张婴从怀里拿出来两枚梳子。其中一枚是碎成两本的玉石梳子,另外一把与是轻便的竹梳。 张婴挥了挥竹梳子,高声颠倒黑白,道:“仲父,你看,竹梳子!” 嬴政一愣,嘴角抽抽。 前些日,他微服出宫去到张婴,又一次被对方拉着撒娇梳胡子。 虽然梳完胡子后,他确实感觉神清气爽。 但嬴政真的不想再因为越来越稀疏的胡子,再被太医令们喂大补汤,也不想被李斯等重臣担忧其身体问题。 于是他找了个机会,不慎将那枚玉质梳子给摔碎,还敷衍地编了个理由,“玉梳累手”劝对方不要用。 没想到这个小滑头,转身又拿出一柄轻便的竹梳子。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76节 刷他胡须的速度反而更快了。 “嗯?” 嬴政眯了眯眼,越看越觉得这小不点是要搞事,冷不丁道,“所以从梳子想到改造农具?” “是改造了梳子。” 张婴萌萌地看着嬴政,“若不是仲父心疼阿婴,阿婴想不到改造梳子,就不会有,适合当农具的新梳子出现” 众人只见这小儿昂首挺胸。目标明确地走向旁侧桌上摆放的沙盘。 他拿出竹梳子掰开几段,然后将沙盘上一些竹子做得小旗子、标杆、栅栏等物件,全部拆下来。 之后,他又从红绸中挑出半手臂长的小铚,对准沙盘的小城堡也“咔咔”劈去,弄下来更多的原材料,尤其是尖锐锋利的玩意。 张婴要做的东西很简单。 竹爬、耙,以及被21世纪非洲人民改良过的不需要弯腰就能割麦的新式镰刀。 其实张婴脑子里还有许多可以在秦国改良的简单农具,比如耲耙和耩地耧等,都是上辈子爷爷教他的。 但不必急于一时。 其一,秦国只需要一个合理的改后农具的突破口。 其二,张婴只想塑造一个动手能力和联想能力很强的神童人设。 别看他一次性搞出三样的改良,实际上是有讲究的。 这三个光从外观上来看,长得极为相似。 粗暴点来说,都是竹竿上搭配‘梳子头’,只是‘梳子头’安放的位置不太一样,才造成不一样的工具效果。 他因为一把断裂的梳子,改良出一些农具。 勉强算合理嘛! 至于为啥要搞这么小,还要用上木梳子,这是因为…… 嘿嘿嘿。 …… 嬴政眼皮子直颤,脸上写着欲言又止。 公子寒本来还有些气张婴抢风头,现在差点没憋住笑。 这可是父皇最喜欢的沙盘图。 父皇经常会与王翦老将军、蒙武老将军在上面演练过去十年的经典战役。 不管对弈输赢,父皇都会将其复盘研究一番,若是碰到精彩的战术对抗,还会激动地命赵高记下来,命令其他皇子过来学习研究。 但是现在…… 父皇最喜欢的城墙模型被砍了,嗯,父皇中意的旗子被扯成烂布条了,啊……还有父皇喜欢的兵种兵器,居然被粗鲁地绑在一起。 公子寒忽然放宽心。 就张婴这作死的程度,就算成了扶苏的助理,也多半是个大坑。 …… “仲父,好啦!” 张婴志得意满,回首看着嬴政挥 了挥,“它小,可以先用胡须试试。” 然而在其他人眼中,就是小屁孩瞎折腾了一通,做出了三个奇形怪状,长得还很相似的小玩物。 怎么看,这东西都和正经农具扯不上关系。 李斯和冯去疾对视一眼,都能从对方眼底看到失望。 嬴政抚摸胡须的手指一颤,少了,真的越来越稀薄。 他默不作声地后退半步。 “仲父!” 张婴自打从系统那得知,刮胡子的强身效果等同于扯胡须,他在脑海中模拟这个场景已经许久,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高效率的机会难得,必须先抓住! “嘿嘿,我来也!” 张婴迈着小短腿向着嬴政欢快地冲过去。 嬴政瞳孔地震,他心底竟生出一种莫名的悸动。 就好像当初看到荆轲上前,图穷匕首。 他眉毛微挑,下意识多退了几步,小屁孩再来,再优雅地退几步。渐渐的,张婴黏人速度加快,嬴政伸出左手抵着对方额头,但还是被逼着往后绕着柱子退了一圈。 众人目瞪口呆。 李斯和冯去疾等朝臣纷纷低头,不敢看嬴政绕柱跑路的场景,皇帝的乐子可不是他们能看的。 扶苏的脸都快稳不住笑容,余光瞥见公子高竟然在为张婴悄悄加油,嘴角更是止不住的抽搐。 不过在看到御史冯劫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即将冲上前怒斥的模样后,扶苏无奈地叹了口气,率先上前了一步。 …… “可以了。” 张婴正准备向嬴政展示,没想到却被旁人拧着后衣领给提了起来。 “别过分。” 扶苏抱着张婴就往后走,之前闹腾两下够了,不可再继续惹陛下。 “不!等等……” 张婴挥舞着小手,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就触碰到胡须了。 此时,李斯接到眼神暗示,他来到嬴政身前,恭敬道:“陛下,夏少府此番有失体统,但罪不至死,但也应有所惩戒。像是农具等少府相关事宜,不应继续让他处理。 臣,斗胆提议公子寒,明事理,懂分寸,可代为处理。” 公子寒一愣,随后满脸惊喜,他可没与李斯通过气。 没想到对方会送他这么大一个饼。 简直就是丢了毒药,捡了个大西瓜。 公子高有些替夫子难过,却又有些替公子寒高兴,毕竟这是第一个为他出头的兄弟。 原本神情蔫蔫的夏少府却不知何时溜达到张婴附近。 他的目光落在张婴挥舞的小手上,等扶苏放下张婴,他便凑过去左摸摸竹爬,右摸摸耙,甚至还拿着这两样东西在胡须上比划。 张婴都没来得及提醒,对方的胡子就被猛地割断了一小撮。 夏少府精神彻底亢奋力气, “陛下,是臣错了!臣对不起你陛下!” 他声音洪亮道:“请让臣愿仿造小神童的玩物,做农务实验。” 众人瞳孔地震:夏少府,你是宁死不屈呢?! 嬴政脸上出现诧异的神色。 他目光定定地看向夏少府:“他说的可行?” 夏少府毕恭毕敬,眼神闪烁着灼灼目光:“不敢完全确定,但尝试并不难。” 公子寒笑容彻底僵在脸上。扫向夏少府的目光几乎掩不住恶意。 张婴之前的直觉没圈错人。 是公子寒命随身内侍将张婴给偷偷推出来。 不光张婴。 夏夫子是公子寒默默派人去怂恿的,为的就是让公子高参与进来。 公子高是公子寒亲自上阵忽悠的,为的是确保带 张婴过来捣乱。 这么做,一可以破坏公子扶苏在二兄心目中的形象,间接拉拢二兄。 二,能观察公子扶苏与张婴之间到底有何联络等等。 但这些都只是附带的。 他的主要目的,最扶苏会为了二兄主动站出来说话,恶心父皇的同时替他背锅。 好不容易快成功,他岂能不甘心自己的收获被截胡。 公子寒迈了一步出来,恭敬道:“父皇,这夏少府或是糊涂了,岂可将稚子玩物当真。” 他说完,也有两个官吏跟着站出来,提出反对意见。 夏少府据理力争。 双方忍不住开始激烈的争执。 …… 嬴政看了会,赵文忽然步履很快地小跑过来,低声在他身侧道:“陛下。差不多锁定了。” “哦?” 嬴政缓缓看向赵文,露出今日最真心的一抹浅笑,“哪国人?” “韩、楚和赵,皆有可能。” 赵文不敢隐瞒,补充道,“只那人极为狡诈,可能要封咸阳城方可……” “荒唐。” 嬴政面无表情地看向赵文,声音不大,却透着浓浓的不满,“为几个跳梁小丑,封锁整个咸阳?我大秦颜面何存!” 赵文立刻垂手:“奴的错。”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77节 “那人如此猖狂行事。定是自视甚高之辈。” 嬴政眸光中闪过一抹锐利,“这种人,在亲眼见证布局尘埃落定前,绝不可能私下逃亡。他必在咸阳城,必在……能看到城门口的地方。” 赵文悚然一惊,陛下这话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赵杰递过来的情报圈定了五个最可能的方位,其中两个方位,正是可以看到城门口的位置。 “陛下圣明,奴这便去……” “不急。就这么去,反而打草惊蛇。” 嬴政的目光落在还在争执农具的人身上,“但眼下有一个不错机会。” 赵文谦卑地看向嬴政。 嬴政上前一步,平静道:“去尝试。” 皇帝发话,不管是支持还是反对的人都安静下来。 紧接着,他们听到不敢置信的话。 “两个时辰后……酉时前,在咸阳城门口,举行新农具测试。夏少府负责。婴、扶苏,一同协助。” 这一番话信息量很大,每个人都没控制好表情。 尤其公子寒的脸黑得像锅底,手抖得宛如患了帕森金病。 到手的鸭子居然真飞了。 这也就罢了,最后这个漏,居然让扶苏捡了? 凭什么? 其他朝臣们表情也很懵,纷纷道。 “陛下,万万不可啊!若是不成,岂不是天大笑话。” “陛下,还请您三思啊!” “陛下,当初千金买马骨获得的信任不易,不可轻易失信于民啊!” …… 但嬴政不解释,不为所动,说完便离开。 张婴眨了眨眼睛,看着嬴政离开的背影,总觉得步轻快,似乎遇到什么好事。 他又看向宫殿内的朝臣们,一个个苦着脸,面面相觑。 张婴找了个干净的地坐下,双手捧脸。 然而没一会,扶苏却将他拎起来。 “走,去城门。” “啊?吵完了?”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对视一眼,都能从对方眼底看到一丝惊讶。 张婴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宫殿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扶苏阿兄,他们,他们不继续吵架了?” “呵。父皇下令。” 扶苏表 情很温柔,声音很淡,字里行间却仿佛透着一股自傲,“谁敢耽误。” 话语间,张婴跟着扶苏迈步走出宫殿。 他这才惊讶发现,先前因不同政治阵营,互相攻歼,吵得不可开交的朝臣们,双方好像没事人一样,居然和谐地聊如何快速仿造农具,如何在黔首面前展示等问题。 就比如刚刚小跑过去的官吏,明明前一刻还脸红脖子粗地与夏少府吵得要打起来,如今却乖乖听从夏少府的指令,抱着一大摞的竹简跑去找人。 张婴眼睛左右扫视,叹为观止。 果然,灭了六国,创下前所未有霸业的王者就是不一样啊! 瞧瞧这朝堂威慑力。 平日里,任由朝堂吵吵闹闹,朝臣们抱点小团体,那只是狮子打盹的放任。 一旦真下命令。 朝堂上便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朕。 …… …… 咸阳王城门口。 自嬴政的命令下达那一刻,要在一个时辰后,在咸阳王城城门口给黔首们展示新农具的消息便飞了出去。 黔首们不富裕,登基后颁布的几条新政令中,他们最密切关注的就是无条件收缴兵器。 现在听到兵器不是白收缴上去,而是会换上特别厉害的什么新农具。 黔首们又是迷惑,又有些亢奋。 须臾,大半个咸阳城的人都动了,纷纷向着咸阳王城城门口冲去。 要不是卫戍军来得及时,只怕会发生踩踏事件。 不过即便如此,长安街,咸阳王城城门口,附近的酒肆都人山人海,几乎没个站的地。 “张公子。” 明老又一次用青铜剑逼退,想贸然翻窗进来的秦人,担忧地指了指上面,“这会不会是……逼迫我们主动现身,抓我们的阴谋?” “是。” 张良笑了一声,连带咳嗽好几声,“因势导利。” 明老神色一变:“让老奴尽快护送你……” 张良摇摇头,笑道:“但凡我们敢逆行一步,便会被老秦军卒抓住。” “那……” “无妨,看看吧。” 张良沉吟片刻,忽然又好整以暇地坐下,意味深长道,“搞这么大阵仗,这么多人,可不好控。万一新农具不够好。只需稍稍推波助澜,黔首们可是会引起暴动。” 明老眼前一亮,立刻拱手道:“我去安排。” “去吧。” …… …… 制作的像玩具一样的小农具被少府的工师们拿去分析。 朝臣们大部分没种过地,所以只觉得是随意拼接的小玩意。 但这东西放在制作了一辈子农具的工师们眼里,却能看出一些设计理念,并敏锐地发现其中的奥妙。 “这个是……能替代犁铧?很妙啊!不知能否绑在牛上,从两条,变成了六条啊!” “这个也是,有些像梿耞的变种,但配上镰刀,莫非是可以不用弯腰?” …… 工师们越讨论越大声,因为有皇帝尽快试验的指令。 在他们研究的时候,工匠们已经开始依葫芦画瓢的炼制铜版的竹爬、耙,以新式镰刀。扩大复制出来的农具,瞧着还真有些像模像样。 原本心生忐忑的公子高,心安不少。 他瞅了一眼表情严肃的公子寒,连忙靠过去。 “三弟,今日谢谢你?” 公子寒心头一颤,不动声色地瞥了公子高一眼,皮笑肉不笑,“二兄何必谢我。我只是为父皇,为大秦发声,从未有过任何私心。” “啊?那我办坏事。” 公子高忍不住有点啃手指,“三弟,我以为你喜爱仕途,还与夫子说多给你历练的机会,糟糕,我马上就去和他说算了……” “咳咳。为大秦效力是每一位公子的责任。” 公子寒攒紧拳头,自我安慰,即便这一回拿不下少府职权,能拉拢到二兄也不算亏,“某也来帮忙。” “夫子,他帮……” “不做事的一边待着。” 夏少府眼睛一瞪,一句话就噎得公子高说不出话来,他看向温文尔雅的公子寒,摸了摸胡须,“寒公子,只农具割麦处尚且需要些人手。寒公子你看要不算了?” “……” 公子寒脸上的笑容一僵,但很快躬身,“劳烦夏少府,农乃国之本,我都可以。之前多有冒犯。” “哎……担不起担不起,寒公子您这边请。” 公子高见公子寒挽起裤腿,走向皇家后院的农田,他来到夫子旁边竖起大拇指:“夫子,三弟他……” “你笨,少折腾这些。” 夏少府目光严肃地看向公子寒,又用看二愣子一般的眼神瞅着公子高,叹了口气,“你以后……算了,你就保持这样。我替你看着。” 公子高一脸懵,他有些委屈地还想说两句。 不远处的城门忽然爆出喝彩声。 夏少府一溜烟地冲过去。 公子高紧随其后。 他们看着远超预估的乌压压的人群,好几个人站在桌子上,高声喊道: “既然是农具,我,佣耕者,愿意帮忙测试!” “对!好不好用,只有我们种地的才知道,你们做工匠的哪知道顺不顺手!”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78节 “没错,没错!不让我们尝试,就是忽悠我们!兄弟们干不干!” “不干!不干!” …… 夏少府和公子高紧张地对视了一眼。 他们虽没经历过奴隶暴动,但也对军队、贵族镇压暴动的事件有所耳闻。 如今看农户们一个个亢奋暴躁的神情,好像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引起动乱。 这可有些难办啊。 第33章 “可以!” 后面突然出现温和的声音,音量不大不小,也足以让起哄的黔首们听见。 公子高和夏少府诧异扭头,发现竟是扶苏开口。 “大兄!” 公子高上前一步,想与对方说咸阳王城的黔首太多,不好安排。 这话还未说出口,公子扶苏仿佛预料到什么,向他轻轻摆了摆手,微笑示意对方保持镇定。 “谁想试一试新农具。” 公子扶苏转身看向黑压压的一群黔首们,语气温和,丝毫不惧场,“与我说。” 黔首们一窒,场面竟渐渐安静下来。 太平年间,有人带头闹腾,围观秦人们可能会跟着起哄闹一闹。 但一旦真让他们单独面对身着华服的贵族,谁都不乐意出头,又不是活不下去,谁都不想得罪贵族。 “不必紧张,都可以尝试。” 扶苏的声音不紧不慢,带着一种独有的韵律,“若谁家能提供耕地等田地用作展示,官府还会有额外嘉奖,不低于两甲。有意向者,一个个与我说。” 杀掉一个穷凶极恶的盗匪,官府才会奖励两甲,如今只需要提供田地就有这么多,黔首们纷纷意动。 很快就有胆子大的黔首冒头,声称他家的耕地距离这很近,几里,在城门口的石墩桥下面。 有一个人开口,其他符合条件的黔首们也纷纷表示愿意用自家良田展示。 他们按规矩一个个发言,完全看不出之前差点暴动的模样。 扶苏面带微笑地看了一眼。 将之前站在桌上,闹腾得凶,如今却消失在人群不见踪影的人默默地记下。 公子高见状一喜,忍不住激动地掐住夏少府的衣袍:“不愧是大兄!不愧是长公子。” “是啊!” 夏少府眼底露出欣赏的目光,扭头看了一眼憨憨的弟子,想了想提醒道,“你就这样,只亲近长公子就很好。” “为何?夫子这话我不爱听。” 公子高听到这不乐意,回话有些叛逆,“都是兄弟,有何亲近不得?要不是三弟,夫子,我可能都见不着你了!” “……” 夏少府无语地瞅着眼眶泛红的公子高,你把某些公子当兄弟,人家却把你当垫脚石,“罢了,你……”他忽然指向跟在扶苏身后的张婴,“你可以多亲近亲近他。” 张婴:? ——请不要把自家大型婴儿托付给我。 扶苏回过身,笑眯眯地蹲在张婴面前:“婴小郎君,我做得可还不错?还有何需要补充?” 张婴注意到许多小吏诧异的视线。 他又看向扶苏,瞥见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狡捷目光。 哎,不愧是皇帝霸霸的儿子,都有爱搞事的一面。 张婴板起一张脸,故作小大人伸出小手手轻轻摸了下扶苏的眉眼,然后点头道:“嗯,仲父定然会满意。” 扶苏笑容一顿。 “噗。” 公子高喜闻乐见地笑出声,果然,能让父皇无奈的小家伙就能让大兄无奈。 啊,童年被大兄微笑戏弄的伤痛记忆,忽然被抚平了一些。 …… …… 与此同时,黔首们跟着拿着农具的工匠,抵达咸阳王城南区郊野。 那里有一片片待开垦的荒地,以及一部分的秋种春收的高粱地。 田地前已站着了许多工师、工匠,以及在急着给土地丈量尺寸划分的小吏。 他们给黔首们第一个测试的是新式镰刀。 平日里农户们割麦子时,需一手扶着麦子,弓着背,一 手用镰刀割。 效率慢不慢不说,最关键的是废人,很容易受伤生病。 “好!你们都拿好农具。” 小吏拿出了一个竹简和刻刀,“左侧这一片是老式农具,右侧是新式农具。我们对比一下收割速度。” 被分为两块正方形的田地上各站着一男一女。 男农户笑嘻嘻地冲围观的黔首们挥挥手,时不时还冲着熟人喊话:“顺,这我家地,且看看这新农具好不好使。哈哈哈……” 女农户则低着头,谁也不肯看,好似有些害羞。 原本被安插着捣乱的农户左右观察了下,憋不住冒头挑拨。 “这不公平!收割麦子本来就是谁力气大,谁就收割的多!现在拿着新农具的是个男子,旧农具的是个女子,这怎么对比的出来?” 这话一出,附近的黔首们纷纷点头。 小吏闻言一顿,立刻回首,瞪着那两人:“你们作甚!我刚说过,为检测我大秦的新农具省力,收割快!必须由身体弱的来使用新农具,你们为何私自调换!” 女农户不好意思地搓手。 男农户拍了拍胸膛,不慌不乱地解释:“我和她是兄妹。别看我这样,前几日春狩时被熊瞎子伤了,我才从疾医所里出来,身体弱着呢。我阿妹收割速度肯定比我快!” “那不成!你这样,怎么和秦国百万黔首证明我们新农具好!” 小吏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他伸手向最开始点出质疑的家伙,“你,就你!既然你有不满,那你一个男的去用旧农具,和那位用新农具的比一比!” 细作农户:…… 他一点都不想给秦人的土地添砖加瓦,但气氛到了这上面,周围黔首们都盯着他,不上去收割压根不现实。 他不甘不愿地走上来,满脸戾气。 而他对面的农田。 女性农户用上这款构架奇怪的新式镰刀,刚准备弯腰,却遭到小吏的阻拦。 “都与你说过!这个。” 小吏指着新式镰刀,“不需要弯腰!可以一直站直了收割。” “对对对,是我,是我没反应过来。” 女农户不好意思地惶恐道歉,然后努力挺直腰杆,一边收割高粱,一路向前走。 细作农户回头瞥了一眼,想着亲自上来也好,正好可以证明新式农具不过是拿出来哄骗人的。 思及此,他弯着腰开始收割高粱,每一刀,他都得幻想是老秦人的头颅,挥舞割高粱的速度明显加快。 等第一趟直线走完,细作农户都有些诧异自身愤怒带来的力量,居然割了这么多。 他自信满满地抬头。 “啪嗒!” 镰刀就这么从手心滑落。 只因隔壁田地的女农户,竟然都开始收割第三条直线。 怎么,对方怎么会快那么多? …… 其实对于围观的黔首们而言,压根不再需要最后的对比。 光看手持新式镰刀女农户能够挺直腰杆收割高粱,看她脸上惊喜、不敢置信的神情,就知道这款新式镰刀有多么省力。 有黔首忍不住道:“这镰刀,哪怕收割效率慢一些,我也要这个!日日夜夜弯着腰,久劳作,睡都睡不平。” “可不是么。” 另外一个心细的黔点头,之后满眼兴奋地说,“不过这款的效率铁定也快!你看,男农户才走一条线。这女农户都来回两次。你再看看这两人脸上的汗珠,表情,哈……这个肯定好得很。” …… “好,好用!” 手持新式镰刀的女农户恨不得将这一片地都走一遍。 她几乎是超过对 面三倍的速度,将这一块的田地给提前收割完。 然后,她搓着手,老实巴交地看着微微颌首官吏:“主吏呀,何时,何时可在官营作坊借到这物件!” 秦朝重视农户,每年春耕、秋收都会免费借出农具,耕牛,唯一的要求是爱惜。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79节 不过就算真的损坏,只要没查出来是故意损害,都问题不大。 “会有的。” 官吏一边用刀笔记录数据,一边敷衍地点头,“行了,你去休息。” “我还愿意继续尝试!” 女农户觉得自己上了瘾,立刻爽朗道,“这一片本来就是我的地,自家地,自己耕种、收割,不用劳烦旁人。” 她完全将半个时辰前考虑的,借自家田地給官府,可以少劳作的念头给忘了。 “成,你去配合试这个犁地。” “哎。” “人犁地也行?” 女农户一咬牙:“可以。” 这女农户小跑到另外一边,发现工匠牵了两头牛过来,其中一人正在给牛身上套一个造型奇怪像弯曲梳子头的铜铲。 因为没经验,牛被尖刺弄了好几下,不舒服得挣扎起来。 “我来,我来。” 女农户瞅着心疼,忙跑过去,“你们这些工匠,不种地总吃过饭吧!咋地这么不心疼耕牛。” 秦朝耕牛受官府保护,不光不能私自打杀,还明文规定如何使用以及休息,避免耕牛996劳动。 农户们对耕牛更是爱护有加,对借来的耕牛是哄着,对自家的牛那是宁可饿着自己也要把耕牛养好。 “嘿。主要我们也是第一次……” 年轻工匠还没说完,就被旁边年长工匠严厉地瞪了一眼,立刻闭嘴,年长工匠缓缓道:“这一轮测得是可牛犁地,也可人犁地。你确定要测?” 女户闻言一愣:按正常经验,人犁地的效率可远远比不上牛。 但今日…… 女农户的目光落在怪模怪样的物件上,又想到刚刚轻轻松松割高粱的场景。 “我愿意!” 女农户的力气不算大,开始还担心身上绑着些怪模怪样的物件,哪怕旁边有人帮衬着也会拉不动。 然而等她往前走时,先是惊讶这物件的轻巧。 回走了两圈,女农户回头看时才发现奇特之处。 这怪异农具耕地犁地的一次范围好广。 而且…… 女农户忍不住蹲下来抓地,来回只一扒拉一次,泥土就比老式犁地的要松沃许多,原本有些高低不平的土坑也缓和,基本看不到大土块。 …… 正在记载数据的官吏见女农户傻乎乎地蹲在地上摸土,忍不住嚷嚷道:“作甚呢?要看犁几次方可犁成,这地起码来回五六次,别偷懒啊!” “犁好了!” 农户忽然干巴巴地抬头道,“都,都软乎了。” 官吏一愣,连忙跑过去抚摸地面,还真是,虽然耕得不够深,但说不定将头子加长就能解决。 陪着他一起过来的工匠忍不住惊喜道:“对啊,这玩意形似梳,我日日给我妻做梳子,闭着眼睛都能弄出来一个,怎么就没想到把它弄到地上去呢?” 官吏嗤笑一声:“日日有人去河边钓鱼,也只有孔子才说出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工匠:“……” 女农户再次憋不住了,忽然嘀咕道:“主吏,您能不能给句准话,这个什么时候可以借。” “收缴天下兵器后。” 官吏敷衍地给了个答案。 没想到那农户反而支棱起来,嘀咕道:“嗨,果然收那些破兵器,是为了新农 具啊!亏我之前还不乐意,我马上写信回老家。主吏您放心,我这就给你宣传,保管都主动送来!” 农户这话令官吏一愣。 也令过来巡视的夏少府两眼放光。 他忽然步履匆匆地转身跑走。 公子高懵逼地紧跟其后,也跟着小跑起来,嘴上还喊道:“夫子,夫子。” 夏少府无奈地停下脚步:“你跟着我作甚?” “啊?因为夫子跑。我就跟着……” “……” 夏少府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你是小孩子吗?旁人跑,你就跟着跑,但到底是心疼数年的弟子,他深吸一口气道,“我去找陛下,恳请加急制造一批农具,分到各地郡县,向黔首展示,再收缴天下兵器。” “好的夫子,我陪你一起去。” 夏少府有些感动,弟子果然是担心自己。 “哎,我也得给父皇道歉才是。” 公子高耷拉着表情,“明明我比阿婴大十几岁,却还不如他懂父皇的心。怪不得父皇偏宠他,要我,我也偏宠这样的。” 夏少府目瞪口呆:…… 弟子呐!那稚子随口忽悠的话,你真信了?! …… …… 两日后,咸阳宫门口。 张婴打了个哈欠,见扶苏始终背手而立。 他便溜达到墙角的灌木丛,采摘里面的花骨朵打发时间。 张婴呆了没一会,发现有小朋友送了一篮野花过来。 他一愣,起身一看,发现不远处有一群小儿居然在默默地观察他,那些小朋友手上也是采摘的野花,一副对他很好奇,想接近又不敢接近的模样。 张婴对他们展颜一笑。 当注意到这个表情后,某些小朋友身体扭捏,视线闪躲,某些人则嘻嘻哈哈地跑开,但很快又绕路回来;还有些胆子大的小孩,犹豫了会便快速冲过来,丢下野花又跑走了。 “他们是附近农户的孩子。” 不知何时,扶苏来到张婴的后侧,然后将他轻轻拉扯起来,“是对你表示感谢。” “我?感谢?难道知道是我发明的?” 张婴有些纳闷。 仲父不喜欢搞“深藏功与名”那一套,所以在颁布新农具政令的时候,他就命少府明确标记了发明者“婴”,还用上张婴几个月前设计的专属徽记。 但知道名字,也不可能将人与名完全对得上。光一个咸阳城,单字叫婴的都好多个。 “你呀小小年纪,偏偏心气高。也小瞧我大秦人的感恩之心。” 扶苏伸手戳了下张婴的额头,表情温和,目光带着一丝严肃,“这两日,你帮着给农户解释如何使用新农具,难道不值得他们感谢?你帮他们拆卸旧农具,难道不值得被感谢? 难道只有写出锦绣文章,治国理念,新式农具……黔首们才能看见?才会感谢?不,黔首与你我一样,也会因为细微的举动而……” 张婴一愣。 扶苏看着他,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是我说错话,你还是个懵懂稚子,岂是那些自认高人一等的愚……咳。”扶苏不继续说,反而伸手揉了揉张婴。 张婴再次一愣。 扶苏这话说的,确实和秦朝主流政治倾向不太一样,有点沾边共产主义哲学味。 他忍不住打量扶苏的脸庞。 明明在新农具出现后,咸阳城的官吏们在庆祝,黔首们也在庆祝,可唯独扶苏依旧透着一点淡淡的隐忧。 好家伙! 问,还是不问! 张婴心中默念,开始扯手中的花瓣,扯了一些花瓣后,他沉默地看着结果。 张婴一边抓起 手边的野花开始编织花环,一边故作无意间问道:“扶苏阿兄,你为何不高兴呢?” “嗯?” 扶苏微笑地看着张婴,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我没有不高兴。” “嘿嘿。” 张婴眨了眨大眼睛,伸出小手拍拍扶苏的大腿,“放心吧阿兄,我不会告诉仲父。外婆说过,有烦心事,和旁人说了不光心情很快好,还能想出解决办法哦!” 说到后半句,张婴还伸手画了一个大大的半圈。 “……” 扶苏听到这话反而沉默了。 他起身往前走,张婴嘴角一抽,真不好忽悠啊!他也连忙跟上。 两人在长阳街来回走了一圈,差不多重新走回起点,在张婴以为失去了打开扶苏心扉时机的时候,扶苏忽然大力揉了揉张婴的小脑袋,将他揉得东倒西歪。 张婴捂着脑袋,一脸不解地瞪着扶苏。 扶苏轻轻叹了口气,没有看张婴,反而是对着四处无人的空地开口道,“古人常言,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1。 我在九原时,曾见过被羌族镇压的奴隶,因一场秋火,并未选择仓皇逃亡,反而虐杀曾经的奴隶主,占据他们的妻儿与羊群。 父皇只顾自己意愿,强行征收兵器,激起了民愤。 这次侥幸通过,父皇不曾见识黔首愤怒的力量,便会继续独断专横。那下一次呢?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2……”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80节 张婴:! 能文能武,还有一颗体谅底层民众的心。 优秀。 扶苏停了一会,张婴以为对方说完了,正准备呱唧呱唧鼓掌时。 没想到扶苏像是被打开水龙头一样,又开始慢慢地说他在九原的事。 扶苏在九原征战时,打下不少过去属于羌族、匈奴占据的土地。 靠近大秦边境的,是让官吏们进行的郡县制管理。 但因当地官吏人手不够,也因扶苏还打下一大片肥沃的属于三不管的危险土地。 所以扶苏调从老秦地,咸阳,调了一些有能力的王族子弟过来。 出于安全和奖励等特殊原因,扶苏给他们封了地,给这些人在管理自己地盘时有一定的税收、矿产挖掘、等的自主权。 所以在九原,类分封制和类郡县制的管理制度,都存在。 扶苏原本不怎么在意,甚至想着尽快从咸阳调派官吏,过成一样的治式。 但他最近一直在思考分封制,郡县制孰优孰劣。 在听过张婴那一番“对比出成果”的话后。 扶苏决定保护好这一片的特殊性,想将其这个作为前期试验田,过几年后,再给嬴政看成果。 杵在旁边的张婴听完很是震惊,他忍不住问了句:“那羌族、匈奴能服管?” 扶苏一愣,没想到不到腰高的小家伙居然真的听进去了。 他神色很淡地笑了笑:“父皇不是统一文字么,我有样学样。让他们不再牧羊,学我们耕地,我们的文化,自然能听我们管……” 张婴:!!! 扶苏哪里只是一个心软的理想主义者。 就他这对政令的谨慎态度,对同化异族的果决手段。 倘若是扶苏继位,秦朝真的未来可期啊,指不定他们都不用学四六级! 唉,越想越气胡亥!呸。 …… 扶苏还自顾自地说了一些,节奏又快又跳跃。 仿佛在与自己的迷茫和压力对话。 等扶苏吐槽一般地说完,再低头,他看到张婴双眸闪烁着星星眼地盯着自己。 着实愣了一会后,扶苏才继 续道,“你……为何……” “阿兄!太帅了!” 张婴跳起来拽住扶苏的手臂,像个布袋熊一样紧紧地抱住扶苏的双手,“你说得太好了!” 扶苏诧异道:“你……听明白了?” “没有!” 张婴并不是骗扶苏,前面简单的还能听懂,后面涉及到具体什么政策、什么思想理念,他是完全没听明白,但不重要,光前面就够他吹彩虹屁了,“但我知道阿兄想的很不一样,很厉害!” 扶苏眸光微闪,停顿了会,忽然轻声道:“你不是,总劝我听父皇的?” “对呀。” 扶苏一顿,摇了摇头:“若是听父皇的,那么我这些所想……” “哎呀,我们可以先听嘛。” 张婴露出憨憨的笑容,双眸亮闪闪地看着扶苏,“再做,我们知道,肯定对仲父好的事,仲父看到了是好的,肯定也不会生气。” “……” 扶苏看着张婴,忽然笑出声,“所以,这就是你死活要给父皇梳胡子的原因?” 张婴:…… “你这小滑头,不可仗着父皇宠爱你就阳奉阴违。” 扶苏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事有些人可以仗着宠爱做,但他不可以,“朝堂的事少考虑,你多想想西南学府的课业。” 张婴表情一垮。 当他乐意操心这些朝堂破事?他巴不得日日躺在家里享受美食。 张婴幽怨地盯着扶苏,嘀咕道,哎!你牛皮是牛皮,但记录中你这父控,疯起来也是可怕连自己都刀。 若非如此,我早躺平享受纨绔生活,谁乐意盯着胡亥那些破事。 思及此,他踢腿边蹴鞠的力道猛地变很大。 蹴鞠“砰”地飞向不远处酒肆的二楼窗户。 张婴一愣,忙小跑过去。 …… 与此同时,明老目光锐利地瞥了一眼从窗户地掉落进来的蹴鞠,没有动。 酒肆里的歌女咿咿呀呀地唱着小调,楚地舞姬跳着庆丰收的舞。 其他楼层的老秦人们嘻嘻哈哈笑成一团,又是称赞新农具,又是互相说着必须监督那些不乐意拿武器的家伙,赶紧将其上交给官府,好让他们赶在春耕前到新农具。 这些喧闹声,越发衬着二楼包间的寂寥。 明老见酒仆端了又一次温热的饭菜过来,他冷漠地接过,叹了口气,推开包间。 里面一道身影斜依着床榻,目光始终落在窗外。 “公子,用些吧。” 明老将身后的门关上,看着一直望着咸阳王城方向的张良,小声劝道,“您已两日两夜没进食,没合眼了。” “我不明白。” 张良的声音有些沙哑,拳头攥得很紧,“为何杀尽天下的暴君,却宛如天助。我输得,不服。” 明老叹了口气。 是啊,谁能想到临时丢出来的新农具,居然好用到可以将过去农具都抛弃的程度。 整个咸阳的黔首们都快乐得很,甚至会互相监督、指责谁家兵器不上交,上交得慢,为了尽快得到新农具,一个个积极得不行。 “张公子,我们还有……” “我知道,我们还有机会。秦能崛起,归功于军功制,当周边无国可打,便是他自取灭亡之时。哈……暴君想用攻打百越,匈奴那些贫瘠的地方,为秦拖延时间,不过是饮鸩止渴。 即便将那些地方都打下来,收获的东西,远远比不上开战的巨大损耗。秦国迟早会灭……” 张良语速很快地分析,又像是在对自己进行劝说,“我等了十年,我可以等,但我为何输得这么……唉,莫非天命还在秦……咳,咳咳…… ” 明老见张良满脸痛苦,心疼地连忙递过去帕子。 “明老。” “在!” 明老趁机递上去一碗粟米粥,“用些吧,公子。” 张良轻轻咳嗽一声,拿勺子的手在轻轻颤抖,忽然叹息道:“是我之前魔怔了。天注定又如何,这或是大秦最后一道气运,我还有机会……” “公子。” “明老,我无事,让我静静就好。你也将那蹴鞠还了吧。” 张良平静地喝下粟米粥,目光又一次落在窗外,这时,大风吹起几朵小野花落在了窗台,他忽然喃喃低语,“何时,屋内枯枝,花会开。” 明老虎目都快泛出泪来,自家公子太累了。 韩灭之后的十年。 公子从备受长辈宠爱,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改头换面,成为整日藏在暗处,不惜一切手段算计复仇的孤家寡人。 他参与了五年前,韩旧国度新郑爆发大规模的反秦叛乱。 也暗中联合昌平君、项燕等人,一度以陈县为中心,爆发大规模的反秦叛乱,秦楚之间的战争。 更不用提大大小小的复仇计谋。3 为何上天不能偏爱公子一次呢。 想到公子第一次看到黔首用新式农具劳作时,蓦地坐下,满眼闪烁的不敢置信、不甘和绝望。 明老的心越发痛。 …… “哎,明老丈是你啊?” 明老一愣,抬眼没见到人,听到下面有故作生气的哼唧声,这才低头一看,发现竟是项羽带过来的小子。 “是你?!” 明老将蹴鞠递了过去,神情缓和了些,“日后玩蹴鞠,可要小心些,不可砸到旁人。” “我知晓了,对不起。” 张婴说完,明老刚准备转身离开,却被对方扯住了衣袖,“你过来,过来低下头。” 明老一愣,但见稚子露出憨憨的笑容,是如此讨喜,令他想到久不得见的孙儿,便心软地微微低头。 之后,明老只觉得头上轻轻落了一物,伴随着一股淡淡的草木花香。 “给!花环。” 小子给他戴好之后,还将手中的花环一股脑地放在他怀里,“送你,开心些哦。” 说完,便叭叭叭地跑远。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81节 明老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花环,忽然想到张公子之前呢喃的话。 他猛地转身,抓起花环,迅速向着自家公子冲过去。 …… 张婴完全不知道,那老丈竟将他的花环送给张良做心理安慰。 若是知晓一切,张婴只会神情古怪地拍拍对方老丈的肩膀,告诉对方保密,他担心心高气傲的张良在知道真相后会气死。 此时,张婴坐在马车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表情有些苦恼的乌,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 没错啊!是西南学室大门口!他没梦游啊! 不是,怎么连情感问题也来问他。 这合适吗? 他还是个三岁宝宝呀! 第34章 “真的是……” 张婴抱手杵在路边,愣了好一会后,才盯着乌少年迟疑道,“问我的意见?” 项羽被对方盯得咳嗽了一声,拍拍身旁人何的肩膀。 何被拍得一个踉跄,眼底闪过一抹无奈,然后蹲下来道:“小郎君,这……乌郎是想集思广益。” “可我没有经验。” 张婴摇了摇头,指着自己,“我都不明白,求偶,是想做什么?” 放在平时,他可能还有吃瓜的心思。 但这几天张婴陪着扶苏在咸阳长安街到处跑。 脑海里充斥的都是新农具修理,旧农具如何简易改造成新农具,累得要命,他只想回去躺平。 “哎哎哎……” 何抬了抬手,步伐往后,晃了小半圈,又一次拦在张婴身前,语气犹疑,“那个,那什么……就算不明白,陪我们看一道也能明白得差不多。” 张婴眨了眨眼睛,狐疑地看向何。 “好啦。” 项羽忽然大步向前,单手将张婴拎起来半米,然后又迅速将他放下,还给张婴整了整衣襟,“你这些时日去哪里了?都是和山右一起?” 张婴刚想摇头,忽然意识到山右是扶苏的假名,他点了点头。 项羽嘴角一抽,有些暴躁的来回走了两圈,然后蹲下来道:“你不可……你应当多与我们一起。” 张婴:? 项羽看到张婴迷惑的神情,忽然想直白地与对方对暗号,问清楚家底。 但想到最近几日,咸阳城风声鹤唳的气氛,他又将那一番话给咽了回去。 “总而言之。” 项羽单手将张婴给抱起来,大大咧咧道,“你作为我的同窗,也为我出一份子力。” “啊?” 张婴还没来得及拒绝,原本蹲在地面上的何忽然站起来,他笑笑着对项羽拱了拱手,语气温和的说道:“既壮士得偿所愿,应当不需要我在此……” “一起一起。” 项羽人高马大,将年长他十岁有余的何拉扯在一起,“你聪明,等会我去实施时,你也给点意见,再帮我看着阿婴。” “啊?” 何愣了一瞬,转而露出一抹苦笑,无奈地跟着一起走去。 张婴一愣,刚刚何起身告辞时,他便意识到何是强行被乌拖来做说客的,当时还哭笑不得地觉得乌太幼稚,居然会拿“求偶”当借口,只是想拉着他一起玩耍。 没想到乌还真有求偶的事。 这时,乌又道:“何,你当初是如何追求妻的?” 何表情很沉稳,道:“父母之命,媒妁之约。” “哦。无趣得很啊!阿婴。” 项羽又将地上的张婴给拎起来,单手抱着走,嘴上还念叨着,“你日后可不能这样。娶进来的都是长辈喜欢的,像个木头没意思。” 张婴嘴角一抽,这话题有点超年龄。 他故作无知地开口道:“乌怎知?莫非乌的阿兄不喜欢大嫂?” “我没阿兄!” 项羽不在意地摆摆手,表情阴郁,“我自己。” “什么!” 张婴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乌虽说身形高大,但怎么看都不超过十四吧,“你,你已成婚了?” “未曾。” 项羽的表情阴郁了一秒,但很快又无所谓起来,“我反正不想娶。大雁是绝不会送给不心悦的人。不说这个,想想有何能送心悦之人。” 何先道:““野有死麕,白茅包之。”和“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包之。”1” 项羽摇头:“这些我都送过,她都不要。 ” “玉佩,木瓜,花?” 张婴歪了歪脑袋。 项羽摇头:“诗经上称赞过的,能送的我都送了,但她始终没有展颜。” 何想了想,又道:“她可有喜爱之物?” 项羽仔细思索了一会,道:“好似没有。似乎喜爱吃炊饼,要不我送她踏锥、石磨?” 何听到石磨两字时,下意识地瞥了项羽一眼,若有所思。 张婴差点一个踉跄从项羽的手臂上摔下来。 绝了朋友! 小姑娘喜欢炊饼,你就送个厨房用品让她自力更生? 你就算不送亲自做的炊饼,好歹也买一些送过去吧。 “你若送石磨,倒也不是不行。” 何忽然缓缓开口,只静静地看着项羽,仿佛察觉到什么一样提点道,“若你不担忧的话。” 张婴瞳孔地震,内心呐喊:什么?送石磨居然会得到认可?秦朝男人都是钢铁直男吗? 项羽却手指一颤。 他听明白何的暗示,石磨是只有大贵族后厨才有的东西,若是突然出现在寻常黔首家,以咸阳如今严峻的形式,绝对会引起麻烦。 “嗯……” 项羽避开何的视线,抱起张婴向前走了两步,道,“那再想想其他吧。她也说过,喜欢孔武有力之人,但若要我送个强壮的仆从过去,我又不……嗯?” 项羽脚步一顿,扶住坐在他手臂上几乎要摔下去的张婴,无奈道:“你怎坐都坐不直,老要摔?” 张婴幽怨地扭头看向乌,大哥,你以为我想摔?还不是你的脑回路太奇葩了。 那少女说喜欢孔武有力的人,你展示孔武有力不就完事,你居然会想到送一个孔武有力的仆人,这要放在21世纪,你岂不是铁绿帽子王在世? “那你不如展现武勇。” 杵在后侧的何也跟着开口,脸上还带着一点揶揄,“她这般与你说,想必是不讨厌你。” “那是自然。谁能厌恶我。” 项羽自信地笑了一下,又开始皱眉低声琢磨,“展现武勇?莫不是在她面前耍枪法?还是再把她阿兄揍一顿?” 张婴:…… 这个“再”字就非常的灵性了。 大兄弟你真确定,你都把对方阿兄揍了,对方阿妹还会心悦你吗? “自然不是。” 何也哽了好一会才无奈道,“你可以给她看,彰显你武力的荣誉勋章。”顿了顿,着重强调,“看就行了,不需要再动刀动抢。” 项羽皱起了眉,忽然,“啪”他双手合十。 “我明白了!” 项羽眉毛都快飞起来,一溜烟往回跑,“你们且去溪边等我,见证我成功。” 张婴:……阿这。 他瞅着乌少年飞速消失的背影,总觉得不会太妙。 …… 今日太阳高照,气温宜人。 山林、溪水边来往踏青、嬉笑的男女格外多。 张婴与何来到约定的地点坐下。 他发现何将之前特意拐进药行买的药粉拿出来,细心地分装好。 张婴问:“何,哪里不舒服吗?” 何摇了摇头:“不。是应急用的。” 张婴有些疑惑,就听何平淡地开口道:“乌少年行事风格颇为大胆。他初次入学室,便与老生起了冲突,将三分之一的同窗给揍爬在地,之后宁可被抓去官府判定为私斗,也不肯道歉。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82节 还是先生欣赏他的武勇,又得知是老生先挑起事端,这事才平息。 再之后,他几乎每次上骑射课,都会将对手打进疾医所,军伍士卒都不乐意当他陪练……所以先生无奈 停了他骑射课。” 说到这,何摇了摇手中的药粉,轻轻叹了口气。 “我担忧,他会为了展示武勇,殴打……咳,与其他壮士较量,所以事先备一些跌宕损伤、醒神补血的药粉,总是不会错的。” 张婴:…… 是个明白人啊! 他很理解地伸出小手拍拍对方的小腿。 这时,溪边有几个洗衣服的大娘认出了张婴,连忙向着他招手。 张婴和何都抗拒不了大娘们的热情,一人手里被塞了一份炊饼,然后听大娘们高声唱《无衣》,特别有气魄。 张婴啃着饼,闲聊间才得知原来这几位大娘竟也作为预备役上过战场,不光运送过物资,还杀过人。 “哇!” 张婴嘴上叼着炊饼,伸出小手手如海豹般快速鼓掌,声音含糊地说,“彩!彩!彩!” 惹得大娘们越发高兴,唱歌都快唱破音。 张婴没注意到,坐在身后的何正在暗暗打量他。 尤其看到小家伙几个笑容,几句玩笑话便得到小淑女、大娘们的喜爱,何啧啧称奇,甚至有心想开口说什么。 这时,不远处忽然发出尖叫声。 何与张婴猛地起身。 不过张婴刚刚站起来,就被一位身材壮硕,脸上还带着刀疤的妇人挡在了身后。 他挣扎了好一会,才找到缝隙探头。 咦? 前方迎面走来的壮汉,啊不对是少年,不正是项羽吗?为何附近的人都对他避之如蛇…… 我的天,好家伙! 项羽那家伙是疯了吗? 他,他居然手上提着一个人头,气势汹汹地走向溪边一位洗衣少女冲过去。 所有人都懵了,张婴差点尖叫出声。 “躲好!” 刀疤大娘一脸不善地提起长棍,“哼,待我去会会!” 不过她刚向前迈开一步,众人便听见项羽大声道:“我砍下盗匪头颅无数,这是幼时第一次砍头得到的纪念。送你,功劳赏赐也可讨来送你!你可愿为我生娃!” 众人:“……!” “不要脸!” 少女苍白着一张脸,抱着一摞衣服“哒哒”跑远了。 张婴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大哥!我要给你跪下了!别人求亲送大雁,送木瓜,野兽!你特么送个人头?你不当寡王谁当寡王! 他在这一瞬间,仿佛已经看到乌少年铁窗泪,孤独终生的场景。 不过紧接着出现的一幕,又打破了张婴的认知。 距离溪水不远处的杨树后,忽然蹿出来四五个壮年男子,每个人都捧腹大笑,为首笑得最夸张的正是张婴见过的,乌家少年的叔父。 他们笑得这么开心,溪水边的众女性也仿佛被传染一样乐呵起来。 唯独项羽的脸黑一阵红一阵,仿佛遭受到了重击。 他提起人头几乎怼到叔父脸上,咬牙切齿:“叔父,你骗我?你竟骗我!” 项伯依旧在大笑,笑得眼泪水都快流出来。 他指着项羽的手指还在抖:“你这榆木脑袋!你问我何事能彰显你的武勇,我说你的盗匪功绩,何错之有?谁,谁知道你居然是追求小淑女?更别提,哈哈哈哈……” 项羽攒紧拳头,看他的样子好像恨不得将项伯打晕。 项伯半点不害怕,哪怕快笑岔气,他的嗓音依旧大得周围人都能听见,“你居然送了个假人头出去!哈哈哈……我,我要找人记下来,流传,流传千古!” “哈哈哈……”无良的笑声笑得更大了。 张婴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用骨木制作留作纪念的假人头。 等 等,就算是假的,也很凶残变态啊! …… “贤弟。” 张婴闻声抬头,见乌少年一副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悲愤欲绝的模样,都心生怜悯了。 他上前拍拍乌少年的肩膀,安慰道:“别难过,还有机会。” 项羽眼睛一亮:“我就知晓阿婴你最聪慧,教教我怎么挽回。” 张婴嘴角一抽,咳嗽一声道:“那个……乌兄,我的意思是……你还有其他小淑女们可以追求。” “不。” 项羽无聊地摆摆手,语气有些执拗,“我就要虞家小姝。” 张婴心里咯噔了一下。 虞? 等会儿,乌兄长相帅气,身体健硕,武勇极为强悍,现在喜欢的女子又姓虞。 这,这……不会这么巧合吧?! “哪个虞?” 张婴忍住内心澎湃的情绪,故作不解地歪了歪脑袋,“乌兄可会写?” “自然。” 项羽很自然地拿出树枝,唔……到底是哪个字来着? 项羽看着张婴闪烁着的大眼睛,不会,两个字就被咽了回去。暗暗思索,虞家阿兄捕鱼、养鱼的习惯,叔父说过黔首们多是依山伴水地取姓名,所以应当是渔或者鱼吧。 思及此,项羽自信满满地用枯枝在地上写上“鱼”。 张婴盯着“鱼”许久,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张婴神思不属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喊他名字的声音,张婴扭头,这才发现是樊典小跑过来。 “小福星。你家突然来了好些陌生工匠。” 樊典的语速很快,“章兄让我来寻你,问问到底怎么情况?” “嗯?” 张婴有些疑惑,但并不是很着急,他现在住的地方有大秦的隐太子在,安全系数仅次于皇宫,“应当没事,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 樊家小子擦了把脸上的汗,有些血污还落在脸上,“哎呀,我来得太匆忙,手没洗净。脸脏的不行。” 张婴连忙从兜里找手帕。 “樊家……子?” 旁人比张婴递毛巾的动作更快,张婴疑惑抬头,这才看见是何主动递了帕子过去,迟疑道,“……牛蛋?” “我现在是樊典!” 樊典胖乎乎的像是皮球一样蹦起来,然后狐疑地看了何好一会,才指着道,“啊,你,你是沛县的……萧家阿兄,对吗!” 张婴:!!! 萧家阿兄?沛县?何? 这组合在一起不就是萧何吗?! 今天这么刺激的吗? 不光看到了疑似项羽,还看到了疑似沛县萧何? 等等,等等……先把思绪捋一捋。 沛县,人聪慧,年龄和官职差不多能吻合。 是汉初三大人杰,被刘邦视作首功的青年版萧何的可能性很大。 但是乌这边。 其一,从未有过明确记载,说项羽曾在咸阳求学。 其二,项羽与萧何在记载中简直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若这样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年少相识,还是同窗的身份。就算正史记录不下来,野史应该也会有只言片语。 …… 张婴努力思考曾经看过的资料,又对比现在的线索,只觉得脑子很乱。 一下觉得乌就是项羽,一会觉得秦汉时期壮士无数,英雄人物无数,不能因为有几点雷同,就随便给对方定标签。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婉拒一起回项羽家的邀请。 张婴借着樊家子寻人的理由,一同回长安乡西南区。 …… … … 此时夕阳西下。 嬴政眯眼看了会灿烂的火烧云,转身走进东偏殿书房。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83节 殿内李信、赵杰前后脚进来。 两人刚起身准备行礼,嬴政一挥袖,摆摆手:“就当家宴聊聊,走,里面备了晚汤。” 嬴政虽精气神不错,但眉峰微蹙,显然心中存着事。 李信向来不喜内侍,根本不看赵杰,利索地跪坐下。 赵杰却心思忐忑,只虚虚地蹭着边。 此时,赵文带着三名侍女进入偏殿,动作迅速地将晚汤安排好,一罐羹汤,一份白面锅盔,还有一叠酱肉。 “先吃。”近日政务繁多,嬴政自起身后一直在批阅简牍,中间只抽空简单喝了点羹汤,现看到最爱的锅盔,他立即上手并夹了一层厚厚的酱肉,“先吃饱,再论其他。” 李信和赵杰纷纷应诺。 李信大口吃饼,大口喝汤,还有心点评两句,惹得嬴政哈哈大笑。 赵杰却明显有些食不下咽。 “行。” 嬴政擦了插手,看向赵杰,“说吧。” “奴有罪。” 赵杰二话不说地啪跪在地上,递出去的布卷都在轻轻抖动。 嬴政微微蹙眉。 他展开帛纸,里面的文字并不多。 总共抓了五百余人,其中一百余人是被无辜牵连进来,再关押几天都会释放。 三百余人中,有将近六十人是死士,被抓的当夜自尽。 剩下两百多人,他们都参与了“天下兵器”事件。 但他们都只参与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且互相不知对方的身份。 这就好像修房子,他们只负责伐木,烧砖头,弄稻草,还弄点青铜器啊什么的……但这房子怎么修,怎么弄这么好看的,他们一无所知。 所以将他们的证词拼在一起时,也无法得知,幕后者到底是如何联系、煽动儒家墨家子弟以及部分官吏。 只能勉强拼凑出一小部分嫌疑人名单,以及这幕后者多半来自陈县。 换言之,幕后者极其狡诈,审问等同失败。 …… 嬴政脸色冷凝,拳头捏紧。 “又是陈县。” 他用来施恩旧韩贵族的地方,却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叛乱。 “赵杰。” “老奴知罪!”赵杰五体投地,不敢妄言。 嬴政胸腔几乎肉眼可见的一起一伏,眼睛闭了又睁开,半晌,他开口道:“你且起身。盯紧陈县,三年内,除官吏,老秦人,禁止任何人出入。若有人胆敢故意违令,杀。” 赵杰瞳孔一缩。 谁都知道六国贵族不甘心,都在暗地里偷偷煽风点火,但碍于秦国休养生息,担忧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始终在忍耐。 现在,陛下是不准备容忍了吗? “是!”赵杰高声应道,躬身离开。 他又是紧张,但又有些亢奋。 老秦人,能走到这一步高位的老秦人,就没有一个害怕战争纷乱的。 因为是战场,是厮杀,是血腥,才铸造如今大权在握的他们。 …… “李将军。” “臣在。”李信声音响亮。 之后,嬴政沉默不语,李信眼底闪烁着跃跃欲试的目光。 宫殿内黑色的帷幔随风飘荡,许久,嬴政才轻声道:“随我出来走走。” 李信心下一叹,原来不是攻打陈县的命令么。 他起身道:“唯。” …… 两人漫步在咸阳宫的迥廊,火烧云渐渐消失,深蓝的天际只余一线金,这一缕夕阳与在回廊 边水池交相映成,美不胜收。 嬴政停在一处,撑着栏杆,仿佛在欣赏美景。 恰在这时,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 “夫子!胡亥学会啦!” 嬴政一顿,闻言望去,只见一高一矮两道人影伫立在不远处,高个人影连忙跪地磕头,未能看清样貌,而矮个人影犹豫了一会,便一路小跑过来,临近才发现原是十八公子胡亥。 胡亥气喘吁吁地擦了把汗,他抬头道:“参见父皇。” “嗯?” 嬴政收回视线,意味深长地开口,“小子知我会来?” 胡亥摇头,怯怯地看着嬴政,眨巴眨巴大眼睛道:“不知!胡亥每日随夫子于此地勤学。” 说完,他见父皇一愣,心中暗喜,立刻继续学张婴上前一步,想拉扯嬴政的衣袖。 在胡亥以为即将成功时,嬴政猛地后退一大步,并且甩开对方的手。 胡亥心里一惊,刚刚鼓起来的勇气又退下,眼底满是惶恐。 “父皇,儿,儿错了。” “……嗯。” 嬴政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胡亥确实学的很像,就是眼神太像了,嬴政恍惚间以为大号张婴又要来梳胡子,身体才会下意识地躲开,甩开。 但是…… 嬴政瞥了一眼胡亥眼底的害怕,回想起张婴那张永远憨憨笑,不知畏惧的调皮眼神。 假的,到底是假的!神韵根本模仿不来。 嬴政淡声,道:“你要记住,你是胡亥。” 胡亥一愣:“是,是,我是十八子胡亥。” “……” 好久没和胡亥聊天,都忘了这是个天生傻狍子。 嬴政轻轻叹了口气,虽犯了错,但毕竟偏宠过胡亥几年,又查出确实是熊家子自行行为,见胡亥如此想亲近,嬴政也心软了一分。 “来,父皇来考校一二。” “啊。”胡亥激动之余,神情紧张,“好,好的。” “嗯。夫盗千钱,妻匿三百,何以论妻?2”嬴政问道。 “……妻知夫而匿之,当以三百论为。2”胡亥认真想了会,“不知者,无罪。” 嬴政又问了几个律法案例,胡亥虽答得不流畅,但也没出大错漏。 嬴政微微颌首,又瞥了一眼始终跪着的人,似笑非笑:“好,你去你先生那吧,日后让他带你去朝阳殿上课。” 胡亥闻言一愣,嬴政温情的举动令他不太乐意离开,但他更不敢拒绝父皇话。 “好,父皇。” …… 落日后的咸阳宫很冷,赵高跪在冰冻的土地上却浑身冒着热汗,忐忑不安。 直到胡亥出现,赵高才缓缓支起身体,但依旧跪着没动。 “先生!”胡亥本来很不高兴,但见他可怜巴巴地跪着,又心软道,“父皇让我来你这里了。准你去朝阳殿上课,还问了我题,你说,是不是原谅我等了?” 赵高闻言非但不喜,反而脸色一白。 内侍是不能成为皇子师的。 嬴政看重赵高的才能,又知晓他好面子,便只是让赵高私下收胡亥为弟子,教导律法和书法,免了外面的风言风语。 现在嬴政让他陪同胡亥去上课,便是将秘而不宣的身份在宫内昭告。 到时候定然会有许多嫉妒的宫廷内侍,对他落井下石,讲究祖宗家法的文人墨客,口诛笔伐,厉害朝廷官员,想取而代之。 很麻烦。 更令人惶恐的是胡亥的态度。 胡亥并不是多聪慧,心性也不坚定,很容易人云亦云。 他会不会受外界舆论的影响,也认为拜内侍为先生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会不会与他离了心? ——肯定会! 赵高绝望地想,他忽然很后悔动用怂恿胡亥这一招。 陛下不愧是陛下。 警告他,便是一击要害。 怎么办?他要怎么办! “十八公子。” 赵高猛地抬头看向胡亥,那眼神仿佛在寻找最后一根稻草的野犬,充满了渴求与煞气,令胡亥畏惧地后退两步。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84节 “你,先生,何意?” 赵高勉强收敛表情,忽然严肃道:“胡亥公子,陛下已经松动了。” “嗯。我看得出来。” 胡亥很高兴地点头。 “那么,该,该,试着走第二步。” “什么?” 赵高心在滴血,他真的很不想说出这个建议,因为这很容易让胡亥脱离他的掌控,渐行渐远,但若是不说,胡亥在朝阳殿受过多的影响,最后依旧是一条绝路。 赵高深吸一口气,还是说出了建议:“拜师王丞相。” “王丞相?王绾?” 胡亥对这人有点印象,连连摆手,蹙眉,“先生可是要害我?那人与父皇政见不合,太后都说这人怕是不得善终。” 赵高一愣,原来太后与胡亥说过这些,为何胡亥之前都没与他说过。 赵高见胡亥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不再细想,忙道:“不得善终才好。” “嗯?” “陛下对王丞相敬重有加。若王丞相不得善终,陛下定会厚待王丞相的弟子、亲人。” 赵高非常自信道,“你若成为王丞相的弟子,会继承其所有的资源。” 胡亥眼前一亮:“我继承了,父皇是否会高看我一眼。” “……是。” “那好!先生,你带我去拜师。” 胡亥说到一半,忽然犹豫地看向赵高,“那个……要不明面上我唤你赵先生?私底下再喊先生?王丞相年龄大,又是四朝元老,他对收弟子,或许会有些苛刻的要求?比如,不收其他学派的弟子?” “……” “赵先生?” 赵高沉默了一会,忽然拱手道:“理当如此,都依十八公子所言。” …… …… “李将军。你今日为何前来?” 嬴政又在回廊转悠了一圈,心情好了一些后,才与身后的李信道,“我听说你最近经常往少府跑?可是盯上朕的私库,为你筹建新军?” “臣不敢!” 李信当即拱手道,“臣,想请见那位张家稚子。” “哦?” 嬴政笑容一敛,全咸阳张家小屁孩很多,但能被放在朝堂重臣嘴中的只有那一位,“何事?” 李信暗暗诧异,刚刚没说错什么吧。 为何陛下此时的表情如此深沉,仿佛被触及逆鳞一般,紧紧地锁定他。 “臣,臣想问问他如何驾驭的狼犬。” 李信原本是想调查清楚后再汇报。 但陛下此刻的眼神,气势都过于锐利,李信不敢有半点隐瞒,全部脱口而出。 “这般么。” 嬴政听李信说,脸上的表情彻底缓和下来,最后甚至笑了一声,“那稚子,回个宫还能折腾点事出来,行。我们去一趟。” 李信瞳孔微微睁大。 陛下这语气这态度,真的很亲昵、熟稔。 …… 嬴政的行动非常快。 他带着李信一起,拒绝赵文等内侍们随行,李信驾驭马车,两人离开咸阳宫,使用秦直道,不到半个时辰便抵达张婴所在的居所。 “到了。” 嬴政 下了马车,昂首注视正勤恳登记来往黔首的里监门,“且去看看。” “唯。” 李信难掩兴奋地跟上。 嬴政刚刚靠近张婴所在的大门,就听见里面传来蒙毅畅快的笑声。 “你这小子才丁点大,竟会辨美丑?” 蒙毅居然在这? “良人,你岂可这般说阿婴。” 嬴政推门的手一顿,蒙毅的妻竟怎么也会在这? “阿婴,你随阿……我一同回蒙毅的封地如何?那儿依山伴水,风调雨顺,也有一支墨家在那常驻。你这般喜欢墨家,定也会喜欢。” 嬴政不为所动,自家孙子聪明绝顶,怎么可能会被蝇头小利轻易拐走。 “哇!好呀好呀!” 熟悉的童声响起,还带着莫大的期待,“外婆也可一起去吗?” 嬴政:…… 第35章 半个时辰之前。 樊家小子送张婴回长安乡,即将抵达主宅时,果然听到比过去几日要喧闹数倍的嘈杂声。 张婴靠近细细一瞧。 过去主屋前只有三四个工匠在工作,如今却满满当当站了近四五十位工匠,他们每人手上,或拿着玉石、木料,或雕刻工具,埋头工作。 而在前平正中央,背对着他的高大身影,隐隐有些熟悉。 “回来了?” 那高大身影敏锐回头,待看到张婴后,轻轻挥了下手,顿了顿,才干巴巴道,“厨房炖着汤,要不要用一碗?” 张婴莫名放松下来,原来是便宜爹啊。 “叔父怎会来?” 张婴有些疑惑蒙毅为何会在这。 蒙毅的态度在张婴看来有些反复横跳。 最初在车队里,便宜爹每日起码要凑过来两三回,强行与他尬聊两句。 可等举办完巫祝奉子仪式,尤其是张婴做完骑大马任务之后,蒙毅差不多销声匿迹,基本没再主动出现在他面前。 张婴并没有多难过,因为他本来就对父系血脉抱有偏见。 他甚至还和系统开玩笑说,可能他随口喊得“叔父、季父”是真的,蒙毅调查出他并非是蒙家子,出于尴尬,才不想和他见面。 张婴本以为和蒙家的缘分就此打止。 没想到时隔数日,蒙毅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还如此大张旗鼓,如此喜意浓浓,实在是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咳……我。” 蒙毅仿佛被张婴的问话给弄愣,好一会才缓缓开口,“我们是一家人,祭月已过,我当然要来!” “祭月?” 张婴一脸不解。 直到身侧的樊典小声解释,张婴才知道“巫祝奉子”从大巫祝那接回来后,前几个月,哪怕没有与亲人相认,也是不可与真正的血缘近距离接触的规矩。 但是…… 张婴的表情越发迷惑。蒙毅明明知道“巫祝奉子”这个身份是伪造的,为何要如此遵守? “哎,我妻特别看重你。” 蒙毅一眼看出张婴眼底的疑惑,他熟练地将张婴举起来放在肩膀处,小声说,“她很信那个。前些日子,她知晓我私下带你骑大马,觉得我没做好,你看看我手臂……” 蒙毅伸出手臂,黝黑的皮肤上有几道印记,“被她……嗯,划了几下。” 张婴满脸疑惑,想着有没有那么快夸张,古代闺秀岂会……然后他就看见蒙毅手臂上,几道长长的伤疤。 张婴:“……” 这时,他感觉一只手突兀地抱住他的腰,另外一只手毫不留情的一掌将蒙毅拍开,然后他身形一转,落在了另外一人怀中。 张婴惊讶抬头,恰好与一位身形如扶柳苗条的美貌妇人对视。 他眨了眨眼,发现对方举着他,正面盯着他瞅。 张婴下意识回应了一个憨憨的笑容。 这下好,对方那双的眼眸仿佛瞬间亮起来,甚至泛起了晶莹。 张婴:!!! “妻,外面天寒地冻的。” 蒙毅侧身走过来,不知从何处掏来一件大袄子披在妇人身上,“你怎出现在门口?” “坐立难安。” 美妇样貌看起来很羸弱,声音却较为粗犷,她抱起张婴轻松地上下抛了下,微微皱起眉,“太瘦弱,日后得好好养。”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85节 张婴睁大眼:我去这嗓音! 和网传的东北软妹视频,“主银,俺的这颗心为你绽放”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这时,蒙毅又从兜里翻出一枚暖玉递给给美妇,随后才笑道 :“哈,我岂会不信任我的副将。” “将军!” 美妇脸微红嗔怪了一声,“咳,稚子还在。” 张婴嘴角一抽,避开视线:只要我看不见,就不能强行塞我狗粮。 等等…… 被便宜爹温柔地称呼“妻”。 这,莫非就是这一世的母亲? 张婴体会过母爱的。 虽然只是幼时很短暂的一点回忆,甚至记不清母亲的样貌,但他却能牢牢记住那一份对他的爱。那才是支撑他,没自暴自弃地走向极端的原因。 思及此,张婴有些控制不住情绪抬眼,细细打量这位美貌妇人。 这位妇人样貌较好,身形消瘦,皮肤苍白得能看见青色的血管。 但她鬓角遮掩不住的伤口,布满疤痕的双手,腰间斜跨的透着森森寒意的长刀,无不在提醒张婴,这绝非普通内宅妇人。 一位与记忆中温柔、柔弱、手无缚鸡之力,毫无相关类型的母亲。 张婴怔怔地看着对方,心里有些乱。 这时,张婴忽然感觉到一双纤细却粗糙的手指触碰到他后脑勺。 张婴刚准备躲,这手指力量却大得惊人,压根不是他能够撼动的。 那手指在他耳后滑动了好一会,才松开。 张婴再扭头,看见美妇脸上绽放出璀璨的,仿佛失而复得的笑容,尤其那一双眼眸,亮得仿佛有星星坠入其中,闪闪发光。 她声音带着颤:“是,是阿婴,是的。” 说罢,美妇将张婴死死地抱在怀里。 …… 蒙毅见张婴木木地站在原地,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妻还是太心急了,她忘了两人目前是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也忘了他刚刚给予的叮嘱,要保持距离,要再给张婴一点相处适应的时间。 就像他。 之前被张婴躲来躲去的,还以为是被这小子讨厌。 后来,这小子还不是主动给他送了一份羊羹和锅盔,并且陪他玩骑大马。 现在爱妻仓促靠近,稚子应该会很慌,很怕,想跑吧。 蒙毅上前一步,开口道:“我爱妻。她很早前便念叨着你,想见你。先前回咸阳,你被陛下带回宫,没回家,她十天半月都没让我回卧室。 后来知晓你是巫祝奉子,她怕损了你的福分,所以坚持熬了几十日,掰着手指算时辰,刚过来祭月就迫不及待来寻你,阿婴,她对你满心思念,她没有坏心思……” 蒙毅绞尽脑汁地打圆场,但这话说得干巴巴的。 张婴和妻子始终抱着,没人理他。 蒙毅最后放弃,他上前一步想将妻子拉开一些,与张婴保持舒服的社交距离。 然而下一秒。 他见却见张婴乖乖地站在原地,任由妻在他脸上摸来摸去,半点抗拒的态度都没有。 甚至爱妻问一句,张婴便乖巧地应一声。 以至于,他们开始进行下面的对话。 婴轻轻上手抚摸,满脸心痛:“怎会伤得这么重,蒙将军都不曾护着你吗?这是如何受的伤?” 妻眼神温和:“无妨。这些不过是功勋章!这一条,是我曾去楚国攻城掠地,良人运输辎重过来支援却不幸被埋伏,我杀进去将其救出来时,替他挡下一剑。” 婴:“什么!岂可让女子挡剑!叔父也太不心疼叔母了。吹吹。” 妻:“啊这……小小年纪哪里学的……咳,倒也不全是。我那时是你叔父的副将,理应挡剑。” 婴西子捧心状:“叔母心善,处处都替叔父想,未曾不为自己想想。阿婴心疼叔母。叔母还有这条伤疤呢?好深啊,也是被叔父连累的吗?” 妻:“唔……不要误会。将军很厉害。昔日我与他被戏称为黑白凶星,配合默契。互为对方挡刀。我身上伤口尚不及你叔父多。你看的这一道伤疤,便是我独自领军征战沙场时被偷袭,也是我受过最重的伤了。” 婴斩钉截铁:“叔母受伤少,只能证明叔母武勇第一,比叔父厉害。若叔母当阿婴的副将,阿婴定不会让叔母受伤。” 妻一愣,忽然爽朗笑道:“哈哈哈……好好好……好志气!日后当你的副将。” …… 蒙毅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自家夫人的魅力这么大的吗? 你小子当初对我又是翻白眼,又是跑路的抗拒态度呢? 怎么现在对我妻就又是心疼,又是贴贴,又是夸夸? 还有…… 你小子的话是不是哪里怪怪的,似乎能细品出一股茶汤香。 …… 其实真不是蒙毅想的妻子魅力大。 好吧,魅力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力量过于强大。 张婴一开始没注意,等注意到想动时却发现压根没法动。而且见美妇满眼星星地瞅着他,张婴也不想太过抗拒,免得伤了对方的心。 没办法,就好像他对父系血脉有debuff,他对母系血脉也有天然好感加成。 张婴又是个能哄人的,三言两语,便令对方神情越发放松。 “阿婴,你这三年。” 美妇的手一次又一次轻柔地摸着他的脸颊,“受苦,太受苦了。” “还,还好啦。” 张婴的脸不自觉泛红,嘀咕着,“我,外婆对我很好,很好的。” “是么。能遇到好心人家真的是太好了。” 美妇温柔地看着张婴,这时,旁边忽然响起“汪汪汪!”的犬吠声。 张婴扭头一看,开心地打招呼:“……外婆!外婆!” “使不得,可使不得。” 张宫女表情有些惊慌,连连摆手。 她讶异地看向张婴,明明都与阿婴约定好,面上称呼张女官之类,私下偶尔才能唤外婆。 阿婴之前一直都做得很好,为何突然又唤外婆了。 “外婆,这是我叔母……” 张婴嘴上介绍着,眼珠子滴溜溜地观察美妇。 “叔母。” “唤我采桑即可。” 美妇笑眯眯地上前一步,丝毫不见外地与外婆握了握手,快言快语,“若不嫌弃,我们不如结个干亲。如何?” 张宫女愣住,不敢置信地看向夫人。 张婴目瞪口呆,他连忙看向不远处的蒙毅,发现对方一脸淡定,显然,这不是美妇一拍脑子的决定。 “干,干亲?” 张女官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只推辞着摆手,“不成,我不成的……” “你忘了我吗?七年前攻打燕国的战场……” 美妇笑眯眯地揉了揉右下颚,露出被粉遮掩过的差不多拇指大小的灼伤痕迹,“若不是你带领一群躲在后方的宫女来救援,我早被大火烧死了。” “啊!黑煞将军!” 张女官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一不留神居然说出了当年听到的绰号,“这,这怎么会!怎么会……” 美妇一脸‘好汉不提当年勇’的爽朗表情,拍拍张女官的肩膀:“当初我得知你身份时,便有这个想法。你是我与阿婴的贵人,若不嫌弃,就别推辞了。阿婴应当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美妇低头,看向还瞠目结舌的张婴,了然地笑了笑,还掐了一把张婴的脸颊:“可是放心了,你这小机灵鬼。” 张婴知晓之前那点试探的心思被看 透了,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头发,连忙反身紧紧地抱住妇人,语气带着点他都没发现的依恋。 “阿……叔母,叔母。” “咳……” 美妇身形有些僵硬地仍由对方撒娇,顿了顿,才蹲下来抱抱他,不忘叮嘱道,“再过一年,叔母亲自给你锻体炼骨,可不能再故作小儿态。” 张婴:…… 阿母!阿母你别也这样啊! 我就想当个躺平享受,柔弱不能自理的宝宝。 没等张婴想着如何撒娇逃过一劫时,蒙毅忽然插嘴道:“不需一年,扶苏公子如今便是阿婴的武学师傅。” 美妇陡然沉默。 过了一会后,美妇忽然双手捧起张婴的脸,细细抚摸了一下他的眉眼。 好一会后,美妇忽然道,“听说你很喜欢墨家?” “啊,对。”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86节 张婴点头,他知道秦人尚武,不怎么喜欢工匠,所以下意识开口,“但我也是为了让耕地种出更多的粮食,我用墨家,是为了产粮食。” “嗯,我知晓的。” 美妇又沉默了一会,忽然笑眯眯地开口道:“阿婴,你愿意随我……我一同回蒙毅的封地吗?” 张婴闻言一愣,没想到对方会提出离开咸阳的邀请,犹豫道:“可我的封地在这,我想耕种粮食,我喜欢屯粮……” “哈哈。祖宅那一片封地本就没人管。你若去那,粮食收成什么的都归你,当自己的封地,爱怎么打理都成。那边依山伴水,气候宜人,比这更适合耕种,附近还驻有一支墨家常驻。可以常去讨教。” 张婴听得有些心动。 他倒没有想完全放弃咸阳,但华国人嘛,想多留几个预选方案,狡兔三窟是本能。 “哇!好呀好呀!外婆也可一起去吗?” 美妇笑着微微颌首。 …… “不可!” 随着房门被推开,一声冷硬的低喝,引得屋内人一愣。 众人回首,这才发现居然是秦王嬴政。 一行人连忙起身行礼。 嬴政目光平静地落在众人身上,最后看向蒙毅。 “是你的意思?” 蒙毅暗暗叫苦,但作为一家之主也只能抗住了,便点点头:“想着封地许久未去,能……” “你想去便去。” 嬴政这话说得生硬,甚至有些无情,“只阿婴年幼,车途劳累,也不怕伤筋动骨?” 蒙毅连忙低头认错:“陛下教训的是,是臣鲁莽。” “……” 嬴政冷着脸,没有接话。 张婴抬起小脸,本想替蒙毅插科打诨说两句好话,然而恰好与嬴政平静的双眸对视上。 “……” 虽对方面无表情,甚至没展现出任何狠厉的神态,但张婴却敏锐察觉到对方心情很不好,是万万不能踩雷触怒的那一种。 张婴当即转换思路,立马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道:“仲父!仲父父!给捏捏!给梳胡子。” 嬴政放在身侧的手微微一颤。 恼怒的情绪,还真被“梳胡子”三字给惊得平息了些。 但嬴政依旧心底不快。 他没有弯腰,平静地看了一会张婴,声音很淡:“你若去数百里之外,可曾想过朕……给梳胡子?” 张婴:…… 擦,忘了梳胡子了!不能走,起码在被动任务结束前不能离开! 屯粮也没有秦始皇的命重要,这一位才是秦国的定海神针。 用土一点的话来说,秦朝乱不乱,始皇说了算。 “仲父!我错了!仲父如斯俊美,我愿时时为仲父梳胡子 。” 他煞有其事地点着头,肉乎乎的小手再次伸向嬴政。 嬴政一愣,没想到会听到阿婴想梳胡子是为他容貌的话。 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 嬴政稍稍蹲下来,手指也轻触张婴软软的脸颊,发现对方亲昵如幼猫一样蹭了蹭,他心底的火气又平息了一些。 “还想去封地吗?” “想!” “……” “想仲父带我去!” 张婴乐憨憨地笑了笑,满脸期待地看着嬴政,“仲父最好了。” 嬴政不为所动,故意板着脸问:“仲父与叔父,你喜欢谁?” 蒙毅嘴角一抽,不敢置信地偷瞄嬴政。 完全想不到会从嬴政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都喜欢、” 张婴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拉着嬴政说着,蒙毅听到这里冷汗都快流下来,嬴政的眼眸也微微眯起。 这时,张婴继续掰弄自己肉乎乎的手指,边摇头晃脑地嘟囔着,“还有叔母,扶苏阿兄,高阿兄……” 在嬴政的表情越发挂不住,杵在一侧的蒙毅恨不得冲过去捂住张婴的嘴,求他别继续刺激陛下。 “阿婴不知,唉,太多人喜爱阿婴,阿婴不能辜负啊,但……”张婴故作成熟地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肉乎乎的小手拍拍嬴政的小腿,“阿婴最心悦的是仲父,最喜欢仲父!” 说到这里,他又踮起脚用小手拍拍桌上的竹简,然后昂起头拉着嬴政的衣袖晃了晃。 “仲父!厉害!教教我认字!” “……” 嬴政瞅着对方,端水技术,话题转移,两项技能玩得炉火纯青、神乎其神。 他甚至联想到自己的后宫。 想到前段时间,带了好些美人一起去春狩,结果那些美人居然一起哀哀戚戚地盯着他问,夫人甚多,陛下爱谁?等令人不知如何回答的场景。 若处于他位置的是阿婴,指不定能维持得很好吧。 “哈哈哈……” 嬴政忽然畅快地笑出声,宽厚的大手握住张婴的小肉手,“你这机灵小子。行。” 嬴政拉着张婴就往里屋走。 走了一半,他见天色已晚,便拉着张婴往外走。 张婴有些懵。 便听见嬴政慢悠悠地开口道:“夜已深,我不可留宿宫外。不如回宫秉烛夜谈,好生教你。” “……” 张婴内心的小人都快跪下了,回宫熬夜学习,能说不么。 跟在后面的李信也是一脸懵逼,不是说好来问骑行装备的吗? 李信目送两人离开,还是不甘心,便回头找人询问大黄犬。 在途径美妇和蒙毅时,还不忘拱手与美妇打招呼,唤了一声:“阿妹。” “阿兄。” 美妇很是高兴地微微颌首,还未继续说话,便出现一道壮硕的身影挡在她与李信之间。 “良人。” 美妇有些哭笑不得地捶了蒙毅一下,“阿兄与我有救命之恩,若没他,十多年前我便死在韩……陈县了。” “咳,嗯……他年纪比我小,何必唤阿兄。” 蒙毅粗着嗓音,并没有动,“其他,我自会报答。” 美妇摇了摇头,她绕过蒙毅,刚想追去张婴那叮嘱几句,却被张女官拉住,连连摇头。 “别跟过去。” 蒙毅也在一旁低声劝说,“陛下还在气头上。” 美妇脚步一顿,她静静地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又看到李信抱着大狼犬快步跟过去的模样。 她忽然开口道:“良人。陛下,曾经是如何与你说阿婴的?” “哎,就我之前与你说的。” 蒙毅有些尴尬地摸了摸下巴,妻子多半知晓他有所隐瞒,但他不可能违背君令悉数交代,“你放心,不管如何,我们认他。还是说你不想……” “不,我想!” 美妇斩钉截铁,眼底甚至闪过一抹厉色,右手摸在刀柄上,“若谁敢欺负我儿,必杀之。” 蒙毅小声劝道:“好的好的,别动气,太医说过怒急伤身。” “……嗯。” …… …… 三人乘坐着回咸阳宫的马车。 嬴政对除扶苏以外的皇子,都没有太高要求。 他甚至因成蟜叛乱一事,刻意让这些儿子学儒家君臣之道,轻易不让他们触碰前朝权利。 原本嬴政只想顺手教一教,看看就好。 但…… 教聪明孩子读书是会上瘾的,尤其当天才教天才时,那一种满足,惊讶,尤其是眼见小树苗“刷刷刷”成长的期待感,轻易压不下去。 所以教了一会后,嬴政已经完全忘了“中庸”两字,他教导文字的速度越来越快,要求也越来越严格。 “这里少了一丿。记不住?” “后两个字是,百里奚,非百奚里。怎可藏拙。”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87节 嬴政给出各种典籍,然后各种快速挑错。 这种方式令拥有成年人心智的张婴都开始自我怀疑。 古代婴儿难道都是神童? 文字看几遍就能全记住? 听过几遍的句子,默写时也能全部弄对? 因为身体时刻被系统能量萃取,他敏锐地发现记忆力、思维能力和观察能力比前世要强悍许多。 原本张婴还想收敛着点,苦恼如何扮演一个不出格的神童。 现在看嬴政各种睥睨的眼神,仿佛在说“就这?”“你是不是傻乎乎?”等眼神。 这还扮演个鬼,再收敛下去,别说伪装神童,只怕伪装成正常孩童都难。 张婴在怀疑人生,也被激发起斗志。 嬴政来自朝堂的焦躁情绪,则在一声声指点中被慢慢抚平。 谁会不喜欢教导一个聪颖可爱的奶娃娃,尤其当孩子是自身血脉时,那种后继有人的成就感,足以令任何一位长辈心生开怀。 此刻,嬴政彻底沉浸在与张婴寓教于乐的互动。 在马车即将抵达咸阳时,张婴握着竹片的小手微微颤抖,好酸,真的熬不住了。 想了想,他立刻从兜里掏出一把小巧的象牙梳往嬴政胡须上凑。 一边给对方梳“拔”胡子,张婴还不忘和嬴政甜言蜜语,说是特制,只为给仲父梳胡子。 嬴政感受着下颚不断传来的轻微刺痛,嘴角一抽:“倒也不必日日……” “必须的,子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子曰:父母之所爱亦爱之……胡须,仲父所爱也。” 张婴看着被动任务上,快速增加翻倍的数据,满意地笑了笑,这脱毛梳偷偷弄了几个小勾子真是干对了。 他认真道:“我年幼,也暂只能帮仲父,敬爱您的胡须。” “满嘴胡言。” 嬴政哭笑不得,从何处学来的歪理,竟还把孔子的话乱解读一通,他伸手刮了一下张婴的鼻尖,“你可别小觑自己。” 说罢,嬴政的目光落在李信身上一顿。 表情古怪了一秒。 张婴没注意到嬴政兴奋的内心,他脑海中忽然被系统的求助刷屏。 [宿主,救救我] [有流氓啊!性骚扰啊!] …… 张婴一愣,蓦然抬头。 只见一位身披铠甲的 中年男子半蹲在大黄犬前,不顾对方龇牙威胁,一手钳住大黄犬的后脖颈,一边饶有兴致地抚摸大黄犬的腰腹。 张婴:…… 对方抬起头,满是风霜的面庞也无法遮掩立体五官的帅气:“小子,这可是你想出来的骑具?” “……嗯。” “哦?如何想出来的?” 张婴无视对方语气中的质疑,他将大黄犬抱在怀中,歪了歪脑袋:“我个头小,坐不稳,就想办法稳住嘛。” “……” 李信嘴角抽了抽,也对,应该没谁会将这样的大功劳随便让给一个稚子。 李信向张婴招了招手:“小子,来骑一圈如何?” “我不。” 李信:“……” 他刚准备扭头向陛下求助,忽然,外面传来极为粗重迅猛的马蹄声。 李信耳鼓动了动,忽然脸色大变,吼道:“陛下,此乃木型战车奔袭声。” 说罢,他一掀开车帘,挤开驾驭马车人,自己拉起缰绳。 这一瞬间,马车提速百分之三十。 张婴整个人差点飞出去,然后被脸色冷凝的嬴政一把捞回来,牢牢地固定坐好。 张婴心如擂鼓:妈呀,这是即将体会帝王级待遇。 刺杀? 可他可也不能坐以待毙! 张婴环顾四周,看着晃晃荡荡的车内绸缎。 他立刻召唤大黄犬过来,先是回头对嬴政说:“仲父!一定要抱紧我啊!” 嬴政一愣,不解地低头。 这才看见,原来这小家伙居然借着他的力道稳住身体,然后将大黄犬身上的物件给拆下来,开始制作物件。 嬴政眼眸微微眯起。 “这是何物?” “嗯,叫马蹬。” “嗯?何用?” 张婴头也没抬,一边改制,一边简单和嬴政说了一下使用方法。 改制比原制的速度快很多,三分钟不到,一个更大号的马蹬出现。 张婴刚准备和嬴政说,传给正在驾驭马车的李信,这样对方在骑马时,也可空出手来反击。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嬴政直起身,一个椭圆形又厚又重的铜板裹在张婴背部,重得张婴差点噗通摔地上。 “哇哦……” 张婴被嬴政拎起来,用剩余的车帘布料紧紧地绑在嬴政的胸前,铜板对外。 “抱紧。” 嬴政低沉的嗓音响起,张婴后背脊不知为何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双手双腿顺从地抱紧嬴政宽厚的胸肌。 嬴政从车内拎起一柄青铜长剑,还有一柄铜锤,在抖得几乎能散架的马车中如履平地走向车门。 “陛下!” 驾驭马车的李信头都没回,吼道,“战车不停!速速躲开!” 嬴政没回话。 他一跃而起,跳坐在最右侧的黑色骏马上,及时拉好缰绳控制住受惊的黑马。 之后,嬴政速度很快地马蹬绑好,反手猛地一挥长剑,将黑马与马车之间的绳索几下斩断,然后他再一拉扯缰绳,骏马“咴儿咴儿”两只前蹄腾空而起。 下一瞬,嬴政竟调转马头,向着疯狂冲来的战车,正面硬冲! 张婴:!!! [系统,我这一波如果完了,还能有来生吗?] 第36章 [宿主!不要自暴自弃啊!] [嗯,我不是自暴自弃,我是在自我审视,啊啊啊……要撞上了!] …… 张婴内心疯狂与系统吐槽,表情却越发平静。 并非他忽然心性过人。 实在是嬴政这一招回马枪,杀得过于霸气、血腥、暴戾。 他先是单踩马蹬,半边身体飞出马侧,“唰唰”两下便利落地斩断战车前的马腿。马匹发出临死前凄厉的喊声,惯性下与后面的战车撞在一起。 嬴政再夹紧马腹,坐直身躯,与战车正面交错的瞬间,大吼一声,抡起青铜铁锤对着战车“哐哐”砸。 一轮没彻底砸破,嬴政还勒起缰绳,调转马头继续追击战车。 伴随着“哐哐哐!”凶残的声音。 四处飞溅着血液,马匹嘶吼声,木棍木渣砸落的声音…… 张婴大脑发蒙,死死地揪住嬴政的衣领,任由对方如何晃动,任由马血湔在脸上,仿佛得了失语症。 “驾!” 后方的李信也斩断绳索冲了过来,及时挡在嬴政身前,“属下救驾来迟……” “不说这些。” 嬴政往后一挥,残留在剑锋的血液甩掉,才沉着脸收起长剑,将铜锤挂在马鞍旁,看向李信,“战车,无人。” 李信瞳孔一缩,立刻翻身下马去查询,越是看,他的表情越发严峻:“竟是秦军制式。不超过三年。” 六国兵器,尤其这类攻城利器大同小异,但任何军中将领都能一眼看出区别。 嬴政闻言,眼底闪过一抹厉色。 他听明白李信的意思,这是怀疑军需处有人内外勾结。 “好。” 嬴政手腕肌肉紧绷,勒得身下马匹有些痛地来回走几步,嬴政脸色阴沉地一把勒住骏马,冷声道,“真的好,这可是咸阳,咸阳王城。”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88节 李信立刻翻身下马,拱手道:“臣请领命,为陛下血战。” “血战个甚。” 嬴政环视一周,目光又落在那战车,沉吟片刻,忽然爆喝一声,“混账东西!出来!” 在嬴政怀中的张婴颤了颤,不过很快,他就感受到一双温热的大手,无声地轻拍他的小肩膀,仿佛在给予他安慰一样。 李信也被这一声暴喝唬了一跳,立刻握紧兵器。 但很快又意识到不对…… 混账东西? 他疑惑地抬头,这一看,确实发现有许多微妙之处。 任何时辰,咸阳王城都会有巡逻士卒,如果真的是遇刺,那些士卒不可能这么久还没动静。 退一万步说,这些巡逻士卒都被死士杀了。 但城墙左上方的烽火楼还好好的,并没有遭到强攻,破坏,就连负责点燃烽火的士卒也依旧在留守岗位。 谁家死士袭杀皇帝不摧毁烽火楼,那绝对是假死士,想坑自家人被围剿而死。 李信捏紧武器,莫非真如陛下所言,是自己人…… “马,马上出来!” 不远处的小山窝山里,居然真的传出战战兢兢的声音。 李信眉毛都竖起来,这口音,居然还是陇西的老秦人。 李信还来得及开口怒斥,就听见那里面这会传来哭泣声,紧接着,一个胖乎乎的身影从里面爬了出来,嘴上哎哟哎哟的,向着这边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父皇!” 在距离嬴政还有十几米,小胖子就已经哀戚戚地喊出声,“父皇神勇。我被那可恨的战车摔得疼得不行,父皇冲过来,一下就将其砍翻在地,不愧是父皇……” 张婴听了一会对方的狡辩,好家伙,这人 居然拿军中战车玩耍还玩脱节? 他缓缓扭头,正好看到对方搓着小手的谄媚脸。 这小动作看着有些似曾相识。 张婴正想着,一只大手忽然缓缓挡住他的脸,声音不咸不淡道:“日后可别学。” 张婴恍然大悟,这不就是他也爱做的卖萌小手势么。 张婴下意识仰头看嬴政,发现他并没有看那个冲过来的小胖子,或者说,他的目光在接触到一瞬间似乎下意识地避开。 这时,黑压压的黑甲卫戍军踩着“哒哒哒”的马蹄声,奔腾而来。 他们齐刷刷勒紧马绳,整齐一致翻身下马,听候命令。 “拖下去。” 嬴政指着跟在小胖子后面的所有人,不管是身着朝服、内侍、还是士卒,“全部关押。” “唯。” 卫戍军手段简单粗暴地将所有人捆在一起。 有年龄较小地忍不住哭喊,“如桥公子,救命!” 有一个人带头,立马有其他人哭闹,“救救我,如桥公子,求您了!”“如桥公子,我,我只是看了一眼,您知道我是无辜的啊!”…… 卫戍军手段娴熟地纷纷掏出绢布,塞在这些人嘴里。 当领头的军官再次向皇帝行礼,便往后一挥手,那一批浑身战栗的仆从们被分批绑在卫戍军的马屁股上,疾驰离开。 从嬴政发令,到绑人离开,前后没超过三分钟。 最后,徒留小胖子孤零零地站在场地中央。 明明没有一个人绑他,甚至没有人喝斥他,小胖子的脸却渐渐涨红,眼泪仿佛随时有可能哭出来。 …… 张婴依偎在嬴政怀里,耳畔传来“撕拉”的声音。 张婴猛地一颤。 “你倒是胆子大。” 头顶传来稍显戏虐的声音,“没哭。” 张婴抬头,便看见嬴政眼眸带着一丝赞赏。 此刻的嬴政左后扯着两人被捆在一起的衣袖。右手举着青锋剑,看起来是准备直接割开衣袖,好将绑得过紧的两人分开。 “啊。这件外袍!” 张婴有些心疼地小声道,“仲父!慢点慢点,要不等等再撕开。” 嬴政笑了笑:“不过一件外袍。” “可这是阿……叔母亲手为我做的。” 嬴政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张婴完全没注意,他看着衣袖已经被刮破一些,越发心疼,甚至下意识伸出小手手挡在衣袖前面:“才穿几个时辰,不能坏。我舍不得。” “胡闹!” 嬴政猛地一收手,青锋剑堪堪避开张婴,他脸色难看,声音陡然升高,“区区一件衣裳能比手重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1,可是忘了吗?” 张婴被这一声低喝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嬴政。 嬴政垂眉看着张婴,拉长了唇线,没再高声一句。 他沉默地甩了下青锋剑,左右横划私下,“哐当”张婴背后的青铜护心板率先摔落在地上,令他有一种解开束缚重获新生的感觉。 与此同时,两片黑色绣金的布块落在地上,还有几块碎布则与张婴的衣裳角打了死结。 嬴政利落地反手收起长剑,残破的衣袖露出其小臂精壮的肌肉。 别说张婴惊讶,公子如桥更是震惊得瞪大眼。 宁肯划破自己的华服,也不忍伤稚子衣服半分。 这,这还是他的父皇吗? 嬴政并未注意这些,他将张婴拎起,犹豫了一下,又重新将他放在胸前。 “回宫。” 嬴政只浅浅地提了一句,便调转了马头。 张婴却敏锐 地发现,那小胖子一直抬头盯着嬴政,眼底闪烁着喜悦的目光,然而发现嬴政好像不是和他说话,转身就走时,小胖子脸上闪过一抹愕然,同时又将脑袋低回去。 啊这…… 感觉皇宫家庭的关系好复杂。 “陇西侯。” “臣在!” “送……十九去南宫。” 嬴政头也没回,只丢给李信一枚令牌,淡淡地补充道,“之后你再赶来少府。” 李信眼睛一亮,原本要去南宫的郁闷都没了,要去少府,莫非是要弄骑具了吗?! “唯。” 嬴政手持长鞭一挥,骏马“律律”两声,前蹄高高抬起,身形宛如拉满月的长弓,须臾落地,便向着少府疾驰而去。 李信双目异彩连连。 恨不得立刻飞身前往少府,好看看这骑具还有怎样的奥妙。 但…… 他转过身,对小胖子拱手道:“如桥公子,这边请。” 公子如桥没有动,他定定地看着嬴政离开的方向,直到看不见人才道:“宫里可是有夫人,新生了婴孩?” 李信一愣,摇头道:“臣并不知这些。” “那他呢?” 公子如桥指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声音难掩失落,语速很快道,“父皇抱着的……可是我的弟。” 李信摇了摇头。 他在公子如桥还想继续询问的时候,连忙补充道:“如桥公子,这一位是巫祝奉子,所以具体什么身份我也不清楚。” “居然是巫祝奉子。” 公子如桥脸上露出怜悯的神情,胖乎乎的肉脸都挤出褶子来,“是个可怜的,但现在能被父皇看重,可见也是有后福的人。哎……” 李信不想与皇子们八卦,尤其八卦的对象还与皇帝相关。 他连忙牵过来早已准备好的马车,拱手道:“如桥公子,请上车。” 公子如桥想了想,说:“陇西侯,我稍后再去南宫,我想先去胡亥阿兄的望夷宫。” “如桥公子。” 李信沉稳地看着对方,“皇命不敢违。” 公子如桥还想多问几句,但李信已经翻身坐上驾驭马车的车夫位置。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哼哧地爬上马车,沉默地坐好。 …… …… 少府,是管理皇帝私财的地方。 章邯因为跟着张婴做事,在豆腐、豆饼和踏锥等事上有相当积极的表现,被少府的若卢令看中,提前举荐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小吏。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89节 若卢令,掌藏兵器和治若卢狱,有郎中二十人,主弩射。2 不过当了几天后,章邯就开始怀念长安乡的日子。 在老家那多好,每日只需要工作四五个时辰,不用加班。 每日会多加一餐膳食,还有炒菜等新花样美味得很。 最重要的是,没有这么多需要背诵的东西,只需与其他黔首们聊一聊如何使用豆腐、豆饼和踏锥,完事。 哪里像是在少府工作,不光准点上班,每日还得前往郎官处进修学习。 除了背诵相关如《置吏律》《除吏律》等律令。 像秦朝基本律法,也就是源于李悝《法经》后由商鞅修订的六律,《盗法》、《贼法》、《杂法》、《具法》、《囚法》、《捕法》也必须全文背诵。3 与此同时,秦朝律法每年,甚至每半年都有可能因为突发事件,而发生变动,这些新律法也通通要背。 官吏的若是不与时俱进,考察时背诵错秦律,判错案件,那下场就是完蛋。 章邯连发际线都往后挪了点,可见学习压力有多大, 这日, 又轮到章邯值夜班。 说是值夜班,其实就是去官营作坊加班。 过去,酉时以后,少府一般是不动工,工师工匠都回去休息。 然而自从少府得到丞相命令,必须尽快将从四海收缴而来的兵器改造成新式农具。 夜里少府官营作坊的灯火,就没有灭过。 少府负责这事的二十位侍郎,已经病倒五位。 另外十五位轮岗坚守岗位的侍郎们,神经紧绷,每天不是在内吵架,就是对外咆哮,宛如喷火战士。 ——活着还不如耕牛,好想回长安乡的里巷。 章邯再次感慨一声,然后他瞪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跟随侍郎一起巡视官营作坊。 他们刚刚抵达,章邯便看见里面有不同朝服的人,仔细一瞧,居然是丞相府使者前来。 看他们面无表情的模样,章邯心里咯噔一下,坏了。 “不知两位过来。” 少府郎官已经迎了上去,挤出了笑容,“王丞相、冯丞相针对我们提的几点要求,可有何建议?” “下官正要说此事。” 丞相府的使者,他们面无表情地转达王丞相与九卿商定后的决定。 第一点要求,将制作新式农具的任务交给民间工匠来完成,可以给予奖励粟米、银钱等方式。 否决,理由是,堕了秦朝的威名。 第二点要求,收缴上来八成新的六国兵器不熔断,置换秦朝边疆已经破损的秦国兵器。 同样否决。理由是,挑选兵器太耗费时间,不如抢先完成新式农具的任务。 …… 少府郎官们脸上的笑容,一个个炸了,指着着自己猩红的血丝,愤怒道: “无稽之谈!陛下都鼓励民间饲养耕牛!那些官员懂什么,为何不让民间工匠参与,这纯粹是想要累死我们,好举荐他们自己人上位是吗?!” “那些士子真是不知天下疾苦!宁可为了荣誉,也不肯尽快普及农具,尽早造福民众!” …… 可不管少府郎官们如何争吵。 丞相府使者只平淡补充,“此乃丞相与九卿的决议。” 章邯依在一旁困得打瞌睡。 哎,这就是小福星说过的池浅王八多吧。 明明少府和丞相见面时,两方交流其乐融融,偏偏下属们每一次见面,都仿佛恨不得捅对方一刀。 门外忽然传来喧哗声。 没多久,所有郎官都拱手而立,章邯赶紧也低下头。 一个很沉稳的脚步,以及一个很松快的脚步,几乎同时迈进来。 “参见陛下!” 所有人行礼。 章邯没想到会有幸碰到皇帝来少府,激动得慢了半拍,一下子就显现出来。 周围很安静,章邯额角冷汗都渗出来。 “陛下。” 若卢令虽然恨铁不成钢,但还是出面维护一二,“这位刚从长安乡过来,对新农具、豆饼上颇有建树,只是年岁尚小,不慎失了礼数。” 若卢令说完,有一道清脆的童声响起:“章……邯?仲父?章邯怎会在这?” “……无妨。” 嬴政低磁的嗓音响起,“既出身长安乡,你过来。” 章邯一愣,脑海中还浮现着,小福星怎么会在这。 然后他被若卢令轻轻一脚给踹了出去,踉跄着停在嬴政和张婴面前,因为保持着低头的姿势,正好能看见张婴冲他憨憨一笑。 章邯心安了许多。 “看看,这马具仿造起来应是不难。” 嬴政说着,同时递给章邯一样物件。 不光章邯 过来,少府宁郎官同样不敢敷衍,凑过来帮忙摆弄了一下。 “不难。”章邯老实说。 嬴政“嗯”了一声:“多久可以仿造。” “一日……嘶。” 章邯察觉小腿被狠狠地踹了一下,不是一脚,好像是三脚。 他懵逼扭头,却只看见满脸无辜的若卢令、宁郎官以及对他微笑的张婴。 他犹豫了一会道,“若是熟练工,不讲究材料,或许一个时辰就行。” 他说完,仿佛听到附近有哪位熟悉的轻微“嘶”声。 “好!” 嬴政微微颌首,“那朕命你们今日先仿造出来,给你们……”他忽然想起张婴在马车内,一会就将马蹬改造好的模样,补充道,“一个时辰。” “什,什么?!” 章邯瞳孔地震,为何会要得这么急,少府工匠已经超负荷运转了,“陛下,恐怕……” 嬴政微微眯起眼。 若卢令立刻冲上前,打包票道:“陛下放心,臣竭尽全力。” “是必须做到。” “唯。”若卢令高声道。 嬴政微微颌首,忽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跑步声。 赵文和李信居然一前一后的冲进来。 嬴政正纳闷这两人怎么会凑在一起时,李信在行礼之后,两眼放光地冲向了马蹬处,但是赵文却满脸忧虑地跑到了嬴政身前,附耳低声。 嬴政瞳孔猛地一缩。 片刻后,他眼眸闪过一抹厉色:“可证实?” “陛下。” 赵文知道会嬴政,立刻递上秘信,“三个信使渠道都已确认过。” 须臾,嬴政看向李信:“一个时辰,马蹬的事你先盯着,稍后送阿婴回宫。” 李信一愣。 他还没来得及问,马蹬是什么?怎么盯?回哪个宫? 就见嬴政转身,步履匆匆地离开。 李信:…… 他揉了揉头发,脑中灵光一闪,半蹲下来看向张婴:“这马蹬,可是骑具。” 张婴点头。 “好!” 李信露出喜悦的笑容,立刻扭头看向宁郎官,“一个时辰内可仿造多少出来?三十件成不成?” 宁郎官心生不祥的预感,道:“陛下只说,一个时辰内仿造出……” “那就二十。” “可……” “我再退一步,给你们一个半时辰。” 宁郎官苦笑:“但是……” 李信不笑了。 他本就身形魁梧,高大,当他逼近之后,居高临下冷着脸看人时,这份压迫感连武将都不一定能抗住,更别提许久未见沙场的文臣。 “稚子可在一盏茶内,做好一副马蹬。我亲眼所见。”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90节 他指着站在一旁张婴,冷声道:“尔等还不如一位稚子?” 宁郎官:“……” 在无奈答应李信的要求后,宁郎官苦着一张脸,先是狠狠地瞪了章邯一眼,这蠢笨的小子,都给了暗示怎么还傻乎乎地应下了。 之后,他忍不住哀怨地看着张婴。 宁郎官见对方一脸茫然,内心的火苗忽然一下蹿出来,差点没咆哮出声。 婴!你怎么可以忘?! 当初豆腐,你是怎么胁迫我日日熬制豆腐的! 新农具,又是怎么令我日日掉头发的! 现在,现在又发出出个马蹬,一个半时辰内,加班加点制作?! 可丞相布置的新农具任务都还没完成呢! 怎么可以忘记被你迫害的少府宁郎官。 …… 张婴“阿秋”打 了个喷嚏,奇怪,怎么感觉有人在念叨我。 章邯连忙脱下外袍想给张婴披上。 一个半时辰后,郎官几乎是踩着s型步伐走过来。 声音虚弱道:“李将军,我这已仿造了数十具。” “好!” 李信兴致起身,来回在原地搓了搓手,“正巧,宫卫的实力比不上我的黑甲铁骑,这样,来一场十人赛,试试马蹬成色。” 说罢,他立马喊人去安排。 …… 很快,李信的副官带着十名黑甲骑兵与二十匹马来到前坪,分了十匹马给对面的宫卫。 宫卫的十匹马装备着马蹬,他们神情紧张又有些狐疑。 李家铁骑的马没有马蹬,面无表情,眼底带有不屑。 张婴被李信抱到场边。 双方骑手上马。 秦朝的骑兵较量的方式相当简单粗暴。 双方骑兵拿未开封的刀,没有箭头的箭支,互殴互射,直到某一方全部摔下马,比赛才结束。 宫内站岗的宫卫,正常来说是绝对赢不了在战场厮杀的铁骑。 但有了马蹬的宫卫,能解放双手,也就多了一丝可能性。 宫卫们一开始确实被李家军阵冲击得手忙脚乱,组织不起反击。 直到宫卫队长放弃指挥,让宫卫们自由攻击,伺机行动,这一放权,反而将宫卫们的灵活应变的优势发挥出来。 宫卫们骑在马上,又是站立射击,又是伴马砍刀,各种踩在马蹬上秀骑术,几乎一人一马便可冲破李将军三人联防的阵线。 来回多杀了几回,李家铁骑虽未败,但阵型开始不稳,或多或少出现了失误。 这场景令围观众人有些吃惊。 李信见状,更是异彩连连。 “好小子!好小子啊!” 李信忽然加大拥抱张婴的力度,夹在咯吱窝,来回晃来晃去,“你怎不早生,怎不早生呢!” 他忽然泪目了,回忆起与曾经楚国的第一场大败。 那时他们意气奋发,一路凯歌,深入敌进。然而因轻视对方的骑兵,仅仅六千骑,不光截断了秦国的运粮通道,之后利用平原的军阵冲击,一点点将他三万亲军全部蚕食掉。 那都是他的乡亲族亲,是李信一辈子的梦魇。 自那以后,李信便有意培养骑兵。 但想培养出厉害的骑兵,太难了,没有天赋,没有三四年,根本培养不出足以抵抗羌族、匈奴的骑兵。 直到马蹬的出现,令他看到捷径与希望。 这一波必然能让陛下重视起来。 等等,光靠他的力量或许不够! 李信招来一匹马,对副官说这里比赛不停,夹着张婴,然后“哒哒哒”向着外面疾驰而去。 …… “唔,呜呜,唔……” 张婴被捂得一脸菜色。 秦朝人除了重要祭祀场合,否则不怎么爱洗澡。 李信刚刚又进行过激烈运动,当张婴被这样一位满身大汉的汉子夹在咯吱窝下晃来晃去,简直无法呼吸。 “放,放开,我!” 张婴又是蹬腿又是摆手,等他拼命挣扎出来,发现自己竟被李信夹着一路带到一个陌生的营地前。 他正有些慌,就见李信手推开房门,冲里面喊道:“辛胜将军,哎,内史腾将军也在!好好好,回头再陪兄长们痛饮一场,有个好东西你们一定要看,先随我来。” 张婴便见几名身披黑色重铠,身高八尺近九尺的魁梧大汉从里面出来,还有人打着酒嗝,笑着打量着张婴,道:“你小子,怕不是想骗我家贺礼!嗝……竟嗝……又生麒麟子啊!哈哈哈…… ” “哈哈哈。若真是我家麒麟子,我倒给你们贺礼都成!” 李信笑着摇头,他这么一说,瞬间,数双黑眸落在张婴身上。 哪怕他们醉了,但张婴依旧有种刀子刮脸的忐忑感。 “不错!看到老夫竟没哭。” 其中毁容半边脸,身材最矮小最胖的男子忽然咧嘴一笑,“是条好种!” 张婴:“……” “叮咚~” 张婴脑海中忽然传来任务完成的提示音。 任务:让李信发出一声感慨:“生子当生张婴!”[已完成] 奖励:筋骨贴*7(贴贴贴,哪里痛就贴哪里!) 张婴瞳孔一缩。 任务居然完成了? 这里面有人是李信? 他左右环顾一圈,然后将目光锁定在最初夹着他过来,此时还在哈哈大笑的李信身上。 李信非常敏锐,张婴多盯了他几秒,那双如狼的目光便迅速聚焦在他身上。 张婴一僵。 紧接着,他便看见对方忽然笑着弯下腰,向他伸出手。 等等…… 过来作甚?! …… 李信将张婴又一次夹在咯吱窝,摁住对方乱动的手脚。 “好了!先别夸了!兄长们随我来,待看过马蹬,只怕你们该为如何夸奖他而羞恼!哈哈哈……说不定还要与我抢人呢?” 李信这话让几位将军的酒又醒了几分。 几位老将军神色疑惑地看向李信。 辛胜更是哈哈一笑:“和你抢什么?我们爱的小淑女可不太一样。” “哈哈哈……”其他将军都大笑出声。 “笑个甚!” 李信意气风发地带着张婴上马,“小淑女哪有他重要。”说罢,扯起缰绳原路返回。 老将军们愣住了,一个奶娃娃能有这么重要? 很快,李信身后响起整齐的马蹄声。 李信咧嘴一笑,成了。 “驾!”他驾驭的马匹跑得越发快。 …… 待得几位秦国重将抵达时,此时场上还剩七人。 四名是宫卫,三名是李家铁骑。 宫卫们越打,自信心越强。 他们虽单打独斗能力不行,但他们躲避能力极强,在马背上又是站,又是蹲,甚至斜挂在马侧。好几名李家骑兵是被这么反复骚扰掉马。 而剩下的李家骑兵纯粹依靠强悍的个人能力,优秀的军阵意识,才没被掀翻下来。 内史腾等人当然认识李家铁骑。 他们看着场上的情景,一开始还调侃李信战术失误。 性子顽劣的将军还故意捂住双眼,声称要给李信弟弟脸面,这一次不算,让他们重新再来比过。 李信无奈地与他们强调仔细看看。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91节 内史腾等人才重新聚焦在对面队伍。 他们都是征战沙场的老人,哪里能看不出精妙。 这一看,他们一个个精光四射,摩拳擦掌起来,嘴上开始叨叨。 “好东西!若能给我这样的五万骑兵,我敢杀到羌族王城。” “给我三万骑兵,我敢灭了匈奴。” “给我两万……” 内史腾也上头地说了半句,余光瞥了脸色勉强的李信,想到他曾经的军令状,连忙咳嗽一声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李信将军,这工具,耗时多久,造价几何?” 李信嘿嘿一笑:“各位将军,都知道是好东西吧!” “诶嘿!李信你这小子有甚卖关子的!” 毁容半边脸的悍将是个急性子,“我都窝 在咸阳几年没率军出去,快说快说!” “这马蹬是这小子的,他,巫祝奉子。” 李信意味深长地说完,内史腾等人眼冒精光,再大老粗也听过巫祝奉子。 “是巫祝奉子!那好!好得很!” 辛胜露出笑容,压低声音,“岂不是这小子配合。我们能拿下这一次先手。” 内史腾等人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 巫祝奉子,没有家族背景,这代表马蹬尚未被打下某支军队的烙印。 他们有机会先一步争取到马蹬,率先培养骑兵。这骑兵大秦培养了肯定要用,那么他们便有更大的机会出咸阳,征战沙场,收获爵位和荣耀。 思及此,几位红脸大汉个个眼冒精光。 他们集体扭头看向张婴,露出醉醺醺的狰狞笑容,几乎异口同声道。 “小子,当我义子如何?” 张婴:??? 等等,这不合适吧! 第37章 义父? 谁乐意头顶多无数爹山,被禁锢得毫无自由可言! 张婴双手抱臂,巍然不惧地看着环绕一圈的八尺大汉。 “哈哈哈,听说你喜欢玩农具,正巧!老夫当年攻占燕地时,强抢……咳咳,不,是缴获了一批鲁班公输家的器具,你要不要看看啊!”内史腾搓着手,嘿嘿一笑,越发显得表情狰狞。 张婴的瞳孔微微一缩。 “公输家的物件我那也有。不稀奇不稀奇。” 另外一位大老粗大手一挥,挤开之前说话的内史腾,然后大力拍拍胸脯,“小子,我家不光有稀奇古怪的物件。最厉害的墨家子弟都在我军营中,要不要来见见。” 说完,他还不忘蹲下来,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玩物递给张婴:“瞅瞅。这可是墨家钜子才徽记。你来,想让他们做什么做什么!” 张婴:有些心动。 以墨家钜子的水平,大概能把他脑补的一些食材加工道具给制作出来。 “你说这话也不怕被王老将军听见。” 辛胜见张婴的神色,也蹲了下来,冲大老粗猛翻白眼,“那些墨家子弟只听陛下和王老将军,是专门负责制作、改进攻城利器,不过暂住你军,你也没指挥权,瞎得瑟个甚?” 说到这里,辛胜从兜里拿出一枚钥匙,对张婴笑了笑:“我家中唯有一女,当年攻打齐国,秦王大气,大赏三军,我有幸分得多。 你若当我义子,库房里面的银钱任凭你用,我绝无半句废话,到时候什么墨家子弟,公输家,或者其他工师,你想要什么都能请来。” 张婴瞳孔地震:…… 妈哎,他真的不想认父。 但,但是这些人未免也给得太多了吧! 张婴正在和自己的道德、理智作斗争。 老将军们突然争执激烈起来。 大老粗率先提起辛胜,举起砂锅大的拳头。 其他几位老将军明显也没醒酒,纷纷挽起袖子,露出布满伤疤的肌肉臂膀。 张婴:…… 算了算了,军方太暴力。他这几斤几两的小骨头还是别瞎参与。 他飘开视线,没想到恰好与李信的视线对上。 李信冲他微微一笑,张婴怔愣间,便发现自己腾空而起,原来是对方冲过来单手迅猛地将他抄抱起,反身一跃,跳上黑色骏马。 他勒起缰绳,马前蹄高高抬起的同时,李信还不忘回首喊了一句,“陛下唤我回宫,下次见。”说罢,压根不顾后方追来的将军,驾马飞奔离开。 张婴探头看着追赶不及时的老将军们,隐隐有一种没吃上软饭,又庆幸又失落的感觉。 “哟,小子。” 张婴疑惑抬头。 便见李信在上方笑了笑,道:“你其实不想认那些人做义父。他们给的东西不够吸引人,对吧?” 张婴一愣,敷衍地嗯了一声。 “哈。我就知晓你定然与我一样。” 李信驾驭马匹的速度更快,须臾便抵达咸阳王城宫门口,“比起不知所谓的银钱,你更向往的应当是荣耀,是世人的认可,是施展才华的地方。” 张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倒也没有,理智已经在糖衣炮弹前岌岌可危了。 李信翻身下马,张婴坐在马鞍上,两人正好可以平视。 张婴刚准备爬下来,却见李信从腰间拿起来半块铜令,当空甩了甩。 张婴还纳闷时,李信轻轻一笑:“这是虎符?”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 秦朝的虎符,就相当于对军队的控制权,绝对是重中之重的物件。 张婴心如 擂鼓:啥意思,当义子能得虎符?好了,理智、意志都可以扔了,没有哪个男人能抗拒虎符、军权的魅力,白捡还不要是傻子! “我以虎符向你起誓。会将装备马蹬的骑兵发扬光大,在杀光匈奴、羌族后,会给你在他们的尸骨之上铸造你的名字,让你流传千古,受世人敬仰。” 李信越说越亢奋,浑身的煞气几乎像是不要钱一样地逸出来,“当我的义子吧。” 张婴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白嫖、空头支票,大饼都不画具体奖励的荣誉机制。 很有21世纪某些大老板的味了。 “你觉得……” “我不觉得!” …… …… 第二日,天微微亮。 “哈哈哈哈……” 张婴酣睡正香,忽然被外面的大笑声给惊醒。 他揉了揉眼睛,有些烦地蹬了下被子,然而却没有一双温柔的手及时扶他起来。 张婴猛地坐直,睡眼迷蒙的环顾四周,金色绣纹床帏,红色镶金被单,以及大得夸张的内殿。 他忽然反应过来,昨夜在前往卫月宫的时候被赵文中途拦截,送到了咸阳宫,因为久等嬴政没来,所以他直接睡了。 张婴翻身下来穿好鞋,发现周围连一位内侍都没有。 他疑惑地走了两步,听到隔壁寝殿再次传来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陇西侯,你说内史腾将军,辛胜将军他们要认义子?他们……可都比我年长,哈哈哈……” 张婴:??? 比两位将军年龄小,这是什么值得好笑的事吗? 张婴在床榻上打了个滚。 系统道:【宿主!任务都完成了,你不开启新任务吗?】 【啊。就还好吧。】 张婴现在对待任务的心态很佛系,主要是完成方式变态,奖励也没什么动力。 【宿主!那个膏药很好用的,等你以后生病……啊不对是受伤就知道了!宿主,那个绝对不是亏本买卖啊!开一个嘛,说不定能开到好的。】 张婴嘴角一抽,很想说系统你是不是中了盲盒的毒。 但想了想,反正任务是可以申请调换,早开早知道。 张婴微微颌首,然后点开了系统上【!】标记。 任务:踹如桥的屁股。 奖励:优选培育红薯*n(适合秦朝土地生长,踹得越多,奖励越多!三日内。) 张婴:!!! 【我的天呐!宿主,果然开出好奖励啊!就是这个任务,如桥是谁?】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92节 【唉……我良心好痛。】 张婴摸住了自己的良心,表情很凝重,【你说,一条火车开过去,一边铁轨是五条人人命,一边铁轨是一条人的人命,我应该选择……】 光球具现化出一个巨大的汗:【宿主。你这例子不对称啊!应该是一条火车开过去,一边铁轨是五十条人命,另一边是揍一人一顿,你选择哪个。大不了,日后再让那个叫如桥的揍回来,或者对他好点嘛。】 “有道理。” 张婴鲤鱼打挺起身。 这可是量大管饱,消灭饥荒的神器之一红薯,在古代没有什么比吃饱,更能消灭战争。 只能对不起如桥公子了。 哎,这名字还真有些耳熟,似乎是之前碰到过的小胖子。 唔,先找人打听打听如桥的情况? 思及此,张婴打算先找值班内侍带他离开,可在殿内晃了一圈,却没见到人。 怎么会没人? 张婴正疑惑地走向通往隔壁寝殿门口,想问问仲父能不能送他离 开,刚掀开一点帷幔,便听见隔壁传来嬴政的森冷的声音。 “朕是,派你去接替主帅。” 张婴闻言一愣,好奇地顺着嬴政的视线看过去,原来是想拿虎符吊着他,疑似李信的中年人。 “臣愧不敢当。” 身处下方的李信沉稳地拱手,“臣愿全力做好辅佐蒙上将之职,誓死为陛下征战。” 嬴政神色渐渐变冷:“你想违抗军令?” “臣,不敢。” 李信沉默地低下头,“臣,有愧,不敢为帅。” “砰!” 嬴政猛地一拍案几,几个铜器便从车窗边飞出去,哐当哐当地砸在地上。 其中一个,滚到距离他不到两米的位置。 张婴瞳孔一缩,不妙,这瓜太危险了。 他蹑手蹑脚地转身,准备偷溜。 然而走了两步,没走动,再一看,原来是衣服被什么东西给扯住了,同时感觉上方来了一道阴影,他抬起头,便瞧见面无表情的嬴政。 张婴连忙露出懵懂的憨憨一笑,伸出小手手,热情地呼唤道:“仲父!仲父!我好想你。” “几个时辰未见,有何可想。” 嬴政毫不留情地开口,都是这么说,他还是伸手将张婴给提出来,拍直背脊,放好,“鬼鬼祟祟的作甚?偷听不成?” 张婴连忙摇头,声音透着委屈:“仲父冤枉!我起来后见附近没人,害怕。是见这边有光亮才跑来的。” 嬴政表情一顿。 忽然想起召李信过来讨论军务时,他确实将殿内所有宫女、内侍都赶出去。 嬴政细细瞧张婴,果然只穿着单衣,还光着脚丫子。 他将张婴给提起来,反手放在长榻上,然后看向李信:“陇西侯。” “臣在。” “去寝殿拿他的鞋。” “……” 李信的表情宛如被打了一拳,但很快点头应道,“唯。” 李信拿着鞋子过来。 他刚准备放下,便听见嬴政对他说:“拿一只鞋子给我。” 李信连忙将鞋子递过去。 “你给他穿一只。” 李信身体一僵,瞳孔猛地一缩。 别说李信瞳孔一缩,张婴两只瞳孔都要裂开了。 陛下,你讨厌我哪只小jiojio你直说,我自己砍了它不需要费李信大将军的手。 张婴的小脚脚下意识往回缩,然而嬴政钳住了他的右脚踝,力量之大,根本没张婴躲闪的余地。 “不穿,就去领百越军,接替主帅。” 张婴:…… 陛下,我觉得你没必要这么侮辱主帅职位! 傻子都知道要当主帅,而不是给人穿鞋啊。 张婴正在内心吐槽,就看见身旁的李信动了,他上前,沉默地抬起张婴一只脚,给他穿上鞋。 嬴政定定地看着李信,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张婴觉得这只被举着的脚快要抽筋了。 然而下一秒,出现更加骇人听闻的事。 张婴的灵魂都快从自己的嘴巴里给吐出来。 嬴政,居然,也抬起了他一只小脚,给他穿鞋子。 张婴:!!! 霸霸你是不是被谁魂穿了! 李信见状也很是震惊,给张婴穿鞋的动作都僵在了半路上。 他愣愣地看着嬴政,明显是不明白嬴政为何也要给张婴穿鞋。 “穿好。别半途而废。” 嬴政给灵魂出窍的张婴把鞋子穿得稳稳当当,漫不经心地提点了李信一句。 “是,唯,臣。” 李信回话语序很是混乱,好在屡经生死的他锻炼出最稳当的双手,哪怕心乱如麻,也将张婴的鞋子一丝不苟地穿好,然后他的目光直勾勾甚至有些无理的盯着嬴政。 “看个甚!” 嬴政将袍子一撩,很闲适的跪坐下来,“不过是给一稚子穿鞋,何须在意。” 李信一愣,有些恍惚地看向嬴政。 “你自幼心高气傲。哪个将军不打败仗,哪个人不穿鞋。” 嬴政指着李信,几乎都要戳到他眉心,“勾践战败,但他卧薪尝胆,反杀夫差,世人皆赞其大英雄!你呢?有甚自怨自艾,畏惧战场。” 说到这,嬴政继续举了一些例子,论证出“洗刷屈辱的方式唯有一场大胜!”“逃避只会被历史钉死在耻辱柱上!”…… 李信身体一僵,深深地行礼:“陛下,是臣的错。” …… 张婴恍然大悟,原来给他的脚丫子穿鞋一个契机,是仲父用来开解李信在兵败后不敢领五万以上军队的心结。 现在看两人的表情,调解结果……只能说勉强还行。 李信依旧对于当主帅的事不松口,但却诚恳地拍马屁,回去会将这一段对话记录,并且传承给子孙后代,让他们感念皇恩。 张婴听了好笑,但没笑两下就僵住了。 等等,传承给子孙后代? 穿鞋明理?王将论鞋?足下谈心…… 当这种社死典故的背景板,他不是很想要。 张婴眼角微微抽搐,第一次觉得秦朝资料丢失也不是什么坏事。 等他回过神,李信和嬴政已经在继续聊军政。 李信:“陛下,匈奴羌族大举来袭,利用河谷草原的骑兵优势大肆劫掠,臣虽利用临药峡谷设伏,杀退了羌族,但匈奴族尚且有一战之力。 且臣在打扫战场时发现,那一片的草原有被开坑种地。臣担忧会有六国余孽怂恿那些蛮夷建……城。” 嬴政:“看来你亲自来咸阳,并不止是婉拒百越主帅?” 李信:“臣不敢揣摩陛下心思,一方面是为了汇报军情,另外。在下获得一份源自赵楚操练胡服骑射的资料,希望陛下能允臣,练胡服骑射。” 胡服骑射? 张婴听到这有些明白,怪不得李信那么看重马镫,原来早有念头。 嬴政:“这个念头,是你看到这小子的马镫后有的,还是之前。” 李信:“之,之前。” …… 又听了一会,张婴快憋不住了,你们聊天的时候能不能把我的脚放下,都麻了。 他忍不住缩了缩脚。 就这么一丁点的动静,李信和嬴政几乎同时看过来。 张婴眨了眨眼,露出憨憨的笑容。 “小子,你如何看?” 嬴政冷不丁的声音打乱了张婴的思绪。 他下意识地指了指自己的双眸,然后发现嬴政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咳。” 莫名地不敢再用那一招耍赖,张婴只好敷衍道,“挺好挺好!李将军厉害!”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93节 “你这小滑头。” 嬴政笑了笑,李信和张婴也陪着笑了下,嬴政冷不丁又问道,“你认为,这骑兵该不该建?” “该呀!” 李信愣住。 嬴政微微睁开眼,单手放在膝盖上,仿佛不是在与张婴对话而是自言自语:“这建了,是要打仗。” 李信心头黯然了一秒。 果然是这个原因。 陛下不怕战争,但之前的每一场战都是为了强大秦国。所以秦灭五个国后,陛下已联合李斯开始收拢“战争野马”,对内接二连三地军政改制 。 若不是改制不太成功,又有六国余孽怂恿捣乱,百越战不会这么早开启。 陛下不想再增加战场,情有可原。 “啊?不一直在打吗?” 张婴一脸懵逼地看着嬴政,“秦国有不打仗的日子?先备着不好吗?” 在他的记忆中,六国还没灭完,秦国就开始打百越,百越还没打完,就碰上狂傲自大的匈奴来挑衅,继续打。 马蹬这玩意搞出来绝对是有备无患,匈奴百分百会挑衅,秦王能忍?百分百会打,为啥不搞。 嬴政:“……” 李信:“……” “你这小子!” 嬴政一个指蹦就给张婴给敲上了,“你可知培养一名合格的胡服骑射,耗费多少辎重?多长时间?昔日赵国举国之力培养,也培养不足三万胡服骑射,其中能称得上同骑同射的不足六千。 就算有马镫,耗费也不会小,是你说备着就能备着的?你认为划得来?” “哦。马镫很贵吗?” 张婴委屈巴巴地瞅着嬴政,“我以为和给耕牛套鼻环一样么。” 嬴政眼眸微眯。 李信双手猛地一捏,满脸亢奋地看向嬴政:“陛下,是臣愚钝,想得太复杂。正如稚子所言,我大秦本就有许多在因选拔而淘汰的骑兵,有了马镫,都是即战力。” 嬴政没有看李信,继续看着张婴,道:“你真认为花费不大?马不吃草?人不用膳?” “哈,哈哈……大的,大得很。” 张婴非常识时务地点头,“和耕牛一样,打仗,也得先吃饱。骑马跑得快,运输辎重的军需官也得有很多马,万一赶不上,就更麻烦。” 李信眼眸微暗。 嬴政微微讶异,这么小就能考虑到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不错。 “哎,不过听说西域那边,有亩产3000斤的粮食,若我大秦也有……”张婴忽然想给红薯的出现打个样子,秦朝一亩相当于现代0.69左右,所以他报数也打了折扣。 “噗嗤。”李信勉强憋住笑。 “说个甚!越发没个正行。” 嬴政本来心情不错,但听到对方胡言乱语瞎吹捧粮食,终于是忍不住在他的额头上,连着“蹦蹦蹦”好几个手指弹,“亏你还说热爱耕种,竟不知寻常良种的收成……” 张婴捂着额头,小声:“仲父,我也是听番邦人说……” 嬴政眼眸眯起来:“哪个番邦敢这般戏弄你。” 张婴看嬴政露出一副“要干翻对方全族”的脸色,心生忐忑,但更多的还是坚持。 他想给系统npc过个明路,以后拿奖励的机会会越来越多,与其自己藏着掖着,不如装傻放在明面上让秦始皇去查。 真能查出来,也都是系统的锅,和我一个小朋友有什么关系。 “是真哒!” 张婴心态摆烂,气势瞬间起来,他道,“是我好心送他炊饼吃,他不光给我说番邦故事,还说下次见面给我带红薯。对了,他之前给了我辣椒鸡丁,用来拌锅盔可好吃。对,辣椒,是仲父秦朝没有的东西,番邦才有。” “是我们。” 嬴政听到“仲父秦朝”四个字时,心里莫名闪过一抹生疏和不悦,便又指蹦了张婴一下,“在何处?” 张婴揉了揉眉心:“卫月宫也有。” 嬴政拍拍手,一名黑衣内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行礼之后便闪身离开。 一盏茶后,一满罐未开封的辣椒鸡丁,几张炊饼,出现在案几上。 “仲父你尝尝!” 张婴拧开密封罐,挖了一勺放在炊饼上,想了想,又加了两勺放上去,再递给了嬴政。 有一名小内侍上前一步,似乎是想先行试毒,却被嬴政一个眼神给定在原地。 嬴政拿起炊饼,缓缓咬了一口。 张婴期待地看着他:“如何?” 嬴政垂眉见张婴笑得和小狐狸一样,他喉结滑动一下,脸上没有丝毫变化,慢条斯理地又咬了一口,随后放下了手中的炊饼:“尚可。” “啊?” 张婴诧异的表情甚至透着点傻气,这可是比21世纪所有辣椒鸡丁都好吃,难道是因为没吃过辣椒吃不惯?可乌那个家伙,每次过来蹭饭,只差没把一点红油都舔干净。 “别嬉皮笑脸的瞎想。多做点正事。你这小子。才几日又立了一功。” 嬴政一脸嫌麻烦的模样,眼底却透着一分笑意,“礼部又要头疼你的封赏。我看过不几年,长安乡都能会划给你,做食邑。” “那是!” 张婴忽然反应过来,对啊,秦朝爵位超过一定程度,奖励的就不是封地,而是收税权,屯粮速度会更快,他信心满满地瞅着嬴政,“番薯会来,礼部可以提前想更高一级的封赏。” 嬴政瞥了他一眼:“去读书。” 待得不见张婴身影,嬴政将手中的炊饼吃完,又将这辣椒鸡丁的罐子拿起来,细细打量了一会。 沉默片刻,他又将罐子重新扭开。 …… …… 半个时辰后,赵杰刚刚抵达咸阳,便被下仆呼唤,说是陛下传来紧急召见。 他二话不说,先将有关张婴的情报竹简都装好车,再向着咸阳宫疾驰而去。 越过一片茂密的胡杨林,依稀看到了灯火辉煌的雄伟宫殿,赵杰刚刚登上白石桥,便看见前方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赵杰脸色一沉,同为中书令,他自然清楚赵高最近尴尬的处境。 他本想绕过,不曾想赵高反进一步,开口道:“中书令这边请,君上在湖中亭。” 赵杰听到“君上”两个字就腻歪。 这本来前期众臣对秦王的尊称,但等陛下登基称帝后大家也都改了称呼。 唯独赵高抓住陛下念旧的心思,哭着回忆过去,说舍不得“君上”二字,嬴政保持沉默,居然还真让他将“君上”当为专属称呼给保留下来。 此人,不容小觑! “嗯。” 赵杰见过去的死对头如此低三下气,哪怕知道这人肯定另有算计,也难免得意。 他很快地越过赵高,随着小舟荡漾了一会,便看到湖泊与白云交相辉映的地方,伫立着对立着的两道身影。 赵杰心生一凛,不等小舟停稳便迫不及待地上前。 “奴,见过陛下!” “见过长公子!” “来,都坐下说说。” 嬴政转身走进凉亭,“吃点羹汤暖暖身。” “是。父皇。” “是,多谢陛下。” 赵杰犹豫了下,依旧先将属于张婴的竹简拿出来,之后才缓缓跪坐在嬴政刚刚指的位置。 “你们,可尝过辣椒鸡丁的滋味?”嬴政突然道。 赵杰一脸茫然,摇头道:“并未。” 扶苏沉默了一会,开口道:“父皇,儿臣查过,并无毒。” 嬴政如鹰的眼神锁定扶苏:“何时?” “胡亥受罚那日。” “这极可能是番邦制盐之法!为何不禀报。” “儿臣原想将人带回来一并禀报。” 扶苏拱手:“但那番邦人行踪隐秘,尤其出咸阳城后更是难觅踪迹,数次跟丢。儿臣已经在番邦通往咸阳的各个关口留下信号,一旦发现,一并通报。” “混账!岂能 被番邦人耍弄!” 嬴政对扶苏的回答很不满,在他看来番邦都是些未开化的野蛮人,连奴隶都不如,“你应立即拿下对方。若不从,杀……” “父皇!” 扶苏忽然提高音量喊了一声,“番人也是人,他会因阿婴的善心回馈,来日说不定……” “来日来的,便是番邦、匈奴的铁蹄!” 嬴政猛地站起来,一拍桌子,竹简什么被掀翻了一地,赵杰更是快速跪下,跪得很安详,嬴政眼神透着阴霾,“这就是你在长城外,给那些羌族、匈奴人土地的原因?番人,狼子野心,烧杀掠夺,岂可称之为人?!” 很显然,扶苏在九原的所有行动,嬴政都看在眼里。 “陛下。若他们学我大秦文字,种地,上缴赋税,可成为大……”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94节 “你也得先把他们杀怕,打服!而不是一开始就怀柔,你,你怎还……” 怒斥幼稚的话到了嘴边,嬴政忽然想到这会不会是番邦或者说六国余孽,故意耍的阴谋,他迅速恢复冷静,看向另一侧,“赵杰。” “奴在。” 嬴政将差不多空了的辣椒鸡丁罐子丢给赵杰,“彻查!不从者,疑问者,皆杀之。” “唯。” 第38章 张婴完全不知道因为系统的奖励方式,秦朝谍报机关又一次高速运转筛选起来。 居然还真抓到一些和羌族、匈奴勾结的六国余孽,只是辣椒鸡丁的线索依旧断了。 张婴走出咸阳宫。 太阳当空照,暖呼呼的很舒服。 他伸了个懒腰,很快找到附近留守的内侍,委婉地问一问公子如桥。 一连问了好几个内侍,全是一问三不知,张婴稍微多问一句,对方眼泪仿佛都快流出来,不停地只回一句“奴惶恐。” 张婴:…… 他忽然也觉得是自己有些傻乎乎,秦皇宫哪个内侍敢随便嚼舌根。 张婴向朝阳殿的方向走去,那里皇子齐聚,就不信打听不到如桥的消息。 也是碰巧。 张婴正走着,便看见不远处有一群约莫十来个少年,他们簇拥着一个小胖子,哎嘿,那身段好像就是公子如桥。 张婴稍微靠近了一些,便见这些少年个个很兴奋,迈着六亲不认的学渣步伐,嘻嘻哈哈,声音很大。 “如桥公子你可回咸阳了!没你我们都提不起劲!” “就是,天天之乎者也的没甚意思,如桥公子,今日我们去吃什么,听说长安乡那里又研发出了炸豆腐,香得很!” “你落后了,什么炸豆腐!现在是豆腐炒肉最好吃!长安乡会不会有食神转世,我都想让我家厨子去拜一拜了。” …… 张婴听得憋住笑,果然,美食是人与人之间最好的沟通桥梁。 他眼珠子一转,心里便有了主意。 张婴在内心说了一声,不好意思啦!然后非常自来熟地大喊道:“如桥公子!如桥公子!” 那小胖子骤然一顿,迷惑地回头。 便看见一个小朋友踩着频率极快的步伐,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向他一路飞奔儿而来。 这谁啊? 他脑海中刚刚闪过疑惑,便见那小子伸出小小的手,一个飞扑过来,然后“咻”地撞在他屁股上,“嗷”两人顿时摔成一团。 小胖子甚至感觉有人趁乱多踹了他屁股几脚。 旁边的少年们也慌了,忙不停递过来帮忙搀扶。 如桥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恼怒地吼道:“是谁?!你们谁下黑脚了!有种跟我光明正大比举鼎!没见这还有个稚子吗?!” 周围的少年们一脸茫然和委屈。 此时,小胖子扭头看向小子,没好气道:“你没事?” 张婴悄咪咪地缩回脚,乖巧地连连点头。 “你哪家的行事如此莽……” 小胖子话说到一半,迟疑地细细打量了张婴几眼,回忆起他巫祝奉子的身份,把想说的话给咽回去,他干巴巴道,“日后不可在宫内奔跑。” “嗯嗯嗯。” 张婴连连点头,这家伙脾气还不错呀,他看了一眼红薯(3)的标记,红薯种子数量不够,再多踹几脚,大不了以后让对方还回来。 “好了,你走……” 公子如桥刚准备让张婴离开,手忽然一顿,狐疑道,“你认识我?特意找我?” “我住在长安乡。” 张婴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拍拍胸脯,“炒菜,炸豆腐,烤鸡,都是从我家传出来,你们喜欢带你们一起去吃。” “哇哦哦!” 少年们眼中闪烁着兴奋,齐齐看向公子如桥。 “啧。” 公子如桥很是享受这种被崇拜需要的感觉,挺了挺胸膛,“成。带上我的战车。走!” 张婴闻言一愣,战车? 少年们的表情也是一滞。 他们这回没紧跟在公子如桥身后,等对方不耐烦地扭头,才有一位皮肤黝黑的少年小声说:“那个,如桥公子,上回的事我被我阿父揍惨了。” “是啊,如桥公子!这,这我阿父下手也很重。” 另外一位少年也出来卖惨,挽起袖子,指着了上面两个伤疤,“看,还被划了两口子。” “怕个甚!” 公子如桥脸色忽然很难看,脾气很狂躁,“不跟来,日后都别跟着我!” 说罢,他一个人气冲冲地往前面冲去。 张婴一愣,对方生什么气,就听见头顶传来少年小声的告诫:“在如桥公子面前,别提阿父别提阿父!你们两个猪脑子,别跟来。” 张婴眨了眨眼,反正他的目标只是为了踹屁股,立刻跟过去。 其他还在犹豫的少年,见张婴这么“讲义气”地追过去,一咬牙,他们也纷纷跟上。 没多久,这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了长阳街的一处小市。 张婴左右看了看,勉强能看见前方围起来的四方墙内有一根高高竖起的旗杆,黑色为底的旗帜上面绣着他看不懂的花纹。 他随其他少年郎一起通过布吏检验证件,迈步走进市场。 这是一处四周封闭、人头耸动的巨大露天广场,里面的各色商铺,以四横八纵的形状布置得井井有条。 生意好的食肆门前都会有客人席地而坐,喝酒聊天好不热闹,生意不好的食肆,店主肩耷汗巾,在门前大声吆喝招揽客人。 一路往里面走,有卖粟、豆、麦等粮食,有各种铜器,铁器还有车辆等手工制品,还有鸡、鸭、牛、马等畜生。当然,还有封建时代的特色,卖人奴。 张婴甚至震惊地看见有黑人操着比他还溜的秦语,自卖自夸。 比如,他现在指着摊位说,哪些小黑人自带家属,若愿意将他们一家人打包买下的,还可以再优惠一些。 当张婴的视线看过去时,那老黑人眼睛一亮,回头对小黑人们一脚一踹,摊位上的小黑人顿时爬起来,向张婴露出笑容,踢起破破的皮球,在身上玩起了杂耍。 “想要昆仑奴?” 旁边有少年因张婴驻足多看了两眼,摇了摇头,低声道,“昆仑奴有甚好!而且那话专门哄骗小孩,哼,坏心眼的昆仑奴贩。” “啊?”张婴不解地看着对方。 少年却误会张婴的表情,仔细道:“你瞧,这几个小昆仑奴年岁相仿,衣服上图纹不同,摆明是从昆仑不同族群里收来的孩子。这老奴贩是故意说他们一家人,好打包卖出去。 我和你说,这昆仑奴养不熟,若不整家一起买下,不光容易出逃奴,还容易反噬主家。所以即便价格便宜,买的也少。” 那老黑人腆着脸笑,哪怕少年人就在摊位前说这些嫌弃砸摊的话。 他半点发怒的态度也没有,甚至乐呵呵地夸奖少年有一双厉眼,有阅历。 张婴:“……” “嘿。你们也知道?” 不知何时,如桥公子走了过来,他左右环顾一眼,有些诧异地拍拍张婴的肩膀,“不错啊!消息颇为灵通。” 张婴:??? 他疑惑地看着小胖子,完全没明白对方在挤眉弄眼说些什么。 “行了,搁我面前还装呢,都找到接头人。” 小胖子不在意的挥了挥手,大摇大摆来到老黑人面前,鄙夷地瞥了他一眼,“我要的物件……最新最好的车物件,在哪?” 老黑人瞳孔猛地一缩,他搓了搓手,看向小胖子时腰几乎弯成九十度:“马上马上。” 说到这,他的视线看向张婴和少年郎,声音越发谦卑:“不知这两位郎君……” “啧。” 小胖子嫌弃地瞪了他一眼,“与我一起的。” 老黑人连连点头。 他连忙回首招呼,只见蹲坐在里面衣着最干净的小黑人起身,将其他小黑人锁起来,然后捆着往外面走。显然是奴隶生意也不做了。 “请,几位郎君这边请。” 老黑人一直侧身弯着腰当导游,保持着谦卑。 张婴见对方左手时不时拎自己的腰,显然是不太舒服。 他道:“你站直了引路。” 老黑人一愣,但很快他的腰弯的更低了。 与此同时,小胖子瞪了张婴一眼,用不敢置信的语气道:“这可是昆仑奴,你关心一昆仑奴?价格还比不上一头羊。蠢笨。” “呵。我心善,就是小猫小狗伤了我也会救一救。” 要说张婴有多关心黑人奴隶,还真没有。自家的奴隶运动都没解放,谁会去搭理黑人家的。 他开口,是出于对老弱病残的一丝怜悯。 但对方把人直接比成羊,还说他蠢笨,就……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95节 张婴笑眯眯地扶老黑人站直:“我乐意。” 公子如桥脚步一顿,扭头看向张婴,眯起眼。 之前与张婴搭话的少年眼底闪过一抹怜悯,这位小公子可是宫里有人宠着,连陛下都听之任之的主啊! 两人对峙,气氛有些微妙。 他们一停,后面十来个少年人都站定。 附近的黔首误以为有什么热闹看,纷纷过来,揣着手围观。 眼见人越聚越多,原本眉头竖起,还想放两句狠话的公子如桥一顿,又瞪老黑人一眼:“速带我们去!” “是,是是!” 老黑人避开张婴,继续弯着腰,谦卑地领路。 途经张婴的公子如桥哼一声,轻蔑道:“白费功夫。” “我乐意。” 张婴笑眯眯地点点头,忽然对踹这位屁股的负罪感降低了不少。 几人来到市场的左后方。 这里算是市场人群聚集量最大的一块地,还没进去就闻到炊饼、烤串的香味。 老黑奴挤开一条道,张婴还看见有小胡人在火圈里蹦来跳去,旁边还有胡人表演手摸热油,口吞火海等杂技,引得周围喝彩声不断。 张婴敏锐地看到有胡人上前,悄咪咪地给老黑人赛了一把东西,估计是钱财之类。 没多久,两名游侠打扮的男子走过来。 如桥递过去一枚木牌,一人接过去仔细对比,两名游侠对视一眼,然后向公子如桥点头。 公子如桥并没动,双手抱臂,语气有些傲慢:“有物?” “嗯。” “我可是听道上说,是最新的。” “嗯。” “若是敢骗我,那……” 公子如桥狠话还没放完,另外一位游侠冷着脸说:“若要,来便是。”说罢,两位游侠大迈步离开。 “……” 如桥气得脸都红了,但还是气鼓鼓地跟了上去。 张婴这下还真有些好奇,这公子如桥怎么说也是皇宫里的皇子,什么要不到,偏偏馋这里的东西,馋到可以忍气吞声。 他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两位游侠带着几人左晃右晃,明明没有离开市集,却好像越走越偏,人烟稀少。 张婴正有些警惕时,他们便抵达目的地。 一名游侠从如桥手中拿过钱,对了对数,冲搭档点了点头。 另外一位游侠直接将罩着一个大物件的布匹给掀开。 在狰狞的战争凶器出现时,张婴瞳孔地震。 周围的少年郎们憋不住 发出各种怪叫。 “哇!”“彩!彩!彩!” “不愧是如桥公子!战车搭配秦弩,我得磕头感恩才有机会用!” “居然能搞到这么新的秦弩,太厉害了!” …… 公子如桥胖乎乎的脸上很是得意,像极了高傲的小公鸡,来回在小伙伴面前转了好几圈。其他少年也很给面子,彩虹屁吹个不停。 公子如桥心情好,见张婴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远处,想到对方和父皇亲密的接触。 踌躇片刻,他还是走过去道:“喂。你是怎么与我父皇熟悉的。” “嗯?不知。” “……哼。” 公子如桥有些不高兴,他刚准备多说两句,便听见着小不点说:“如桥公子,我觉得这里有埋伏,不如我们先走。” “什么?!” 公子如桥吓了一跳,但很快狐疑地看着张婴,“有什么凭证?” “……” 张婴一顿,这可是他在少府看过的最新研制的战车和秦弩。 现在是嬴政在位,不是胡亥在位。 秦朝怎么可能这么拉,最新最尖锐的攻城掠地武器居然出现咸阳郊区的一个小小黑市被贩卖。 这带给他的震惊,不亚于在首都郊区,看到有人私售东风系列。 “没证据,但我认为是这样。” 公子如桥也有些意动,反正在小伙伴面前风光过,他看向张婴道:“你叫什么名字,万一错了,日后我可得逮着你算账。” “嗯?张婴。” 张婴以为是非常简单的名字交换,然而下一秒,小胖子宛如脚底踩着弹簧飞速往后一跃。 对方满脸惊骇,手指有些颤抖的指向张婴:“你就是张婴,真的是张婴?发明豆腐的那个张婴?” “啊,对啊。” 张婴一头雾水,难道是曾被作为“别人家的孩子”与对方比较,给对方造成了心理阴影? 张婴还胡思乱想着,对方有些破音的声音嚷了两嗓子。 “竖子!竖子!” 张婴没了笑容。 如桥用将近两层赘肉的下巴傲慢地看着他,眼神仿佛是在看阶级敌人。 “果然是傲慢无礼的张婴,见到本公子竟不行礼下跪,不通礼数的乡野贱民!” “知道非百工籍,私下研究踏锥、农具是何罪吗?尤其那什么犬蹬?不对,是马蹬……这勉强也算军工具!你一个小民,竟敢私下研究军械!是要关进咸阳狱的重罪!……” “不光你,你还有你那什么宫女外婆,都得连坐!” “对了,你有爵位可免罪,你外婆不过低级宫女,到时候先将她抓起来。” …… 胖公子越说越刻薄,余光看见张婴垂头不语,得意又乏味地转过身。 哼,这小子哪有十八哥在宫里描述得那般聪慧。 还不是被他给轻易压制了。 也在那一刹那,他只觉得屁股忽然遭受了一个强大的冲击力,导致他整个人飞出去。 不光如此,在他趴倒在地时,踹他的人趁胜追击,居然跳到他的屁股处疯狂踹,令人疼得不行。 “啊啊啊!”被压在下面的胖公子飙泪,“救我!” 放在过去,张婴明面上是不会和这种嘴炮公子哥计较。大不了以后暗暗敲闷棍。 但今日不一样。 张婴本就领了踹对方屁股的任务。 这胖公子还在他“外婆”的死穴上蹦跶。 张婴气血上头,飞速冲过就是一脚。直到对方哎呦躺在地上,他才又想起任务,那不得和马里奥顶蘑菇一样努力蹦跶。 附近少 年郎目瞪口呆,连忙冲上去将张婴抱起来。 头昏脑涨的胖公子被旁人拉扯起来。 他恼火得跳脚:“竖子尔敢!治罪!居然敢袭击我!竖子!立刻抓到咸阳狱去!” “为何抓我,当给我奖赏才是!” 张婴压根不怕,他模糊感觉到,只要不踩真正的底线,嬴政对他纵容得几乎能飞天。 “奖赏?!” 胖公子捂着脸起身,瞅着眼前一脸正义的张婴,怒道,“你在发痴梦吗?” 少年郎们同仇敌忾地瞪着张婴,一下子形成1vs10的场面。 原本想过来围观的黔首,见这十一二号人都身着丝绸,只瞥了张婴一眼,然后加快逃跑的速度,生怕在现场被贵族迁怒。 “这可是军中战车?秦弩?” 张婴伸手指着身后的战车。 “是又如何?” “你可是曾服役?” 张婴说完,搀扶胖公子,出身军二代的少年郎暗道不妙。 胖公子却傲慢地抬起头,不耐烦道:“几多废话,不是又如何?” 张婴指着胖公子,义正言辞道:“你莫不是没学过秦律?非军官,便是黔首私盗战车,秦律允乎?” “……” 胖公子一僵,学渣最讨厌被人戳学习方面的痛脚,恼羞成怒道,“我非黔首,我乃……贵族。” “贵族私盗战车,可对?”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96节 胖公子不说话。 张婴压根没有放弃的意思,他环顾四周,发现有一位少年郎抱胸而立,完全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他小跑过去,看向他道:“我刚刚说的可对?贵族可私盗战车?” 那少年眼底闪过一抹赞赏,摇头道:“不可。” “破坏军用战车,又伤到乘舆马,是犯罪吗?” “是。” 那少年一边点头,还在一旁补充道,“按秦律,伤害了乘舆马,马皮破伤一寸,罚一盾;二寸,罚二盾;超过二寸,罚一甲。1” 张婴暗暗诧异,这人……怕不是真心跟着如桥混吧。 正想着,他发现少年郎还给他眨了眨眼。 张婴一愣:石锤了,这家伙肯定是二五仔。 张婴用小拳头挥了挥,一手指着胖公子,软软的嗓音透着正义:“见到犯人,我上前抓捕,按大秦律,是见义勇为者,是不是当得奖赏!” 众人没想到张婴打了贵族,居然还敢要奖赏,一时语塞。 帮张婴的少年也愣住好几秒,忽然噗嗤一笑,手一抬,道:“当得!彩!” 搀扶如桥的少年见势不妙,跳出来道:“但你当街袭击贵族,也当罚……” “我身高不足六尺!” 张婴伸手比了比自己的身高,自信满满:“秦律,不受罚!” 其他少年郎:“……” “哈哈哈……彩,彩!”帮张婴的少年又笑道。 “王家子,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胖公子气得快要爆炸,被肉挤成缝的眼睛突然瞪得比牛还大,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张婴,“贱民!竖子!尔敢!我,我阿父可是皇帝!抓走!都给我抓……” “如桥!” 清冷的声音从后方忽然响起传来。 “谁喊你大父我……” 公子如桥恼怒地咆哮一声,气愤地回头,身体一僵。 张婴也抬眼望去,哟呵,一位身高八尺有余,身着深黑衣袍的青年,逆着光从阴影里迈步而来。 等等…… 张婴瞳孔一缩:这艳丽的五官,曼巴蛇一样的气质不正是公子寒吗? 此时,公子如桥整个人都怂下来,嗓 音透着点害怕道:“三,三兄……是,是这竖子欺辱我!辱骂……” “如桥。” 公子寒眼神不善地瞅着两人,看起来像是正在挑选猎物下口的黑曼巴。 徘徊了一会,他的视线率先落在公子如桥身上。 公子寒上前一步,拍拍如桥的头顶,阴阳怪气道:“前日朝阳殿的贾先生方问过两问。 陛下以法立天下,朝内重要职位无数,为何从未安排任何一名皇族子弟上任就职? 新政初开,官员不足。依秦朝律法,若本人无功绩的功臣子弟,本是不可做官。但陛下为何为他们特设“假”职,同意功臣子弟互相举荐,一旦通过试用期便可留为正式官员?” 说到这里,公子寒看向如桥:“如桥。父皇对待功臣子弟比对皇族子弟还重用。你可知父皇的苦心?你这般对待功臣子弟,岂不是伤父皇之心?岂不是不想大秦江山永驻?” 公子如桥:“……” 张婴:好大一个黑锅。 之后,公子寒引经据典,从国内复杂的复杂威胁开始说,再到身为皇子应该如何配合陛下,以身作则来结尾,每一句都要加一个“你可不想大秦永驻?” 别说公子如桥被念叨得两眼发直,就连张婴都听得有些头昏脑涨。 ——公子寒,阴阳怪气的嘴炮王者。 “啊,啊……这。我……” 公子如桥明显是被公子寒接二连三的发问给问懵了,语气软下来,“我,我并未有欺负婴郎君的意思。刚刚,分明是他与旁人在一唱一和欺负我。” 公子寒直接笑出了声,嘲讽道:“蠢笨,竟不如稚子识大体,还辩不过对方。” 公子如桥心梗,他愤怒地盯着公子寒:“……你可是我三兄。” “哈……现在知道我是三兄?” 公子寒不笑了,狐狸般的眼眸微微眯起,声音非常恶劣,“看来这一回,是我去徐将行,好生请教一下如何教子的问题。” 公子如桥的脸瞬间通红又惨白,公子寒是在威胁,也是在报复他曾经借着徐将行压制他的事。但,但那也是三兄欺负十八兄太过,他才做的! 他语气有些不安:“三兄!你不要找将行好么,我,我没欺负婴小郎君!我是和他闹着玩呢!” 话音至此,张婴发现自己被公子如桥抱起来,抱得紧紧的。 “三兄你看!我与这竖……稚子的关系,亲密无间,情同手足。” “哦?” 公子扶如桥眼眸平淡,抱胸看着,“那你之前为何围着他。” “因,因为……” 公子如桥眼珠子滴溜溜转得飞快。忽然将张婴举起,高声道,“为了给父皇分忧!他和我说怀疑这里是陷阱,想与我一起做个戏!所以,我,我才故意找他麻烦。是极!便是如此!” 公子寒眯了下眼,心下有些诧异,这小子果然聪慧。 今日,他确实是利用军需处最新的战车秦弩,在六国余孽交易的黑市,做了一个局。 谁能想到,六国余孽没被钓出来,居然把自家弟弟给钓出来。气得他人都不藏了,直接走了出来。 如桥一把扯了扯还在走神的张婴,使眼神的眼珠子都快飞出来。 “快!说点甚么。” 张婴懒洋洋地看着满头大汗的公子如桥,不是吧!这小子莫不是傻? 居然像刚刚欺负过的人求助? “啊?” 张婴故作疑惑的神态,甚至还歪了下脑袋,“公子让我说甚?” “就你刚刚说的,怀疑,细作,有阴谋!” 公子如桥还真以为张婴没听懂,甚至屈尊蹲下来低声,“你与我怀疑这里有诈,所以我 刚刚是,是配合你演戏!” “哦?” 张婴却没有配合。 他垂着头,蹂躏衣角,任谁都能看出他的为难与不安,声音支支吾吾:“我,我不敢。” 公子如桥大惊失色,脱口而出:“难道你骗我?” 张婴缓缓抬头看向公子如桥,虽然没有否定。 但他盈满困惑的眼神,紧绷又纠结的神情,无一不在说,事有蹊跷。 公子如桥脸却越来越白,纯粹是吓白了。 他知道自己能在宫内横行霸道仗着的是赵太后的宠爱。 赵太后最忌讳他触碰军权、武器。 所以战车被损后,他压根不敢声张,也不敢去少府,所以才偷偷出来买,没想到…… 不行,这事如果被公子寒添油加醋地捅上天!就真的完蛋了。 公子如桥越想越害怕,尤其“以为可以逃出生天结果依旧发现自己在坑底”的落差太大,引起巨大的情绪波动,一个不慎猛地哇哭出声。 顺手还将张婴死死地抱在怀里,瑟瑟发抖,哭得像在大雨天被抛弃的孩子。 “……” 张婴嫌弃地拍开落在脸颊上的泪水,忽然觉得和这样的二愣子计较有点掉逼格。 公子寒也嫌弃地瞥了如桥一瞥,随后,又若有所思。 下一刻,他冲附近的阴影使了个眼色。 原本还在看戏的少年郎全部被拉扯走,最后这里只剩下如桥,张婴,以及之前帮过张婴的少年郎。 “如桥……” 公子寒半蹲下,递给他一方绢帕。 “呜呜呜”如桥擦着眼泪,一把拉住公子寒的衣袖,泪眼婆娑,“我,我知晓。三兄,三兄不要与将行说好不好。日后,只要你不针对十八兄,如桥以后都听你的!如桥错了。” 公子寒轻轻哼笑一声,忽然扯住公子如桥的脸颊,左右用力一拉:“傻子。居然相信一头恶毒的蠢驴。” 不过也是你这样傻子的存在,才令他起了拉拢公子高的念头。 “三兄?” 公子寒的目光落在迷茫的公子如桥和张婴身上。 天下兵器的事,勉强算是翻篇,但他依旧失去了父皇的信任。 好不容易扶苏大兄又惹恼了父皇,令他重获机会。他必须抓住机会做出功绩来。 “如桥,你害得父皇布局失败。” 如桥哭声吓得骤然一停。他傻傻地看着公子寒,便见对方继续说,“我钓细作,没想到你居然先入套。六国余孽若是跑了,你担当得起?” “什么。” 公子如桥第一时间有些糊涂,顿了顿,他看向张婴的眼睛一亮,高声道:“所以,所以你没说错,是细作?” 张婴嘴角一抽,这是重点吗?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97节 但他害羞地摸了摸脸颊。 “啊!”公子如桥一脸抓狂的表情,“别不回答,你说呀。” 张婴微微抬起的脸颊微红,故意扭捏地勾了勾手指:“……公,公子不要再夸我也!阿婴,阿婴羞煞也!” “……” 公子如桥呆滞地瞅着张婴,声音都带着颤抖,“所,所以……你刚不答,是羞也?” “嗯!” 张婴余光瞥见公子寒偏开头,他点头,软软的嗓音还透着骄傲,“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2。”既如此,君子也当把听得多,做得少视为可耻。我不敢多言的。” “噗。”不知何处传来抑制不住的憋笑声。 “我你个……” 公子如桥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嘴角不停地抽搐,一副想要狂怒却又有所顾忌的模样,“……啊!孔子误我也!” 公 子寒嘴角一抽,笑都笑不出来:张婴年幼,胡乱改、乱解读圣人言勉强情有可原,公子如桥可是年近十岁。 公子寒的手落在公子如桥的肩膀:“好好听,阿兄说话。” “嗯嗯嗯。”公子如桥瑟缩地点头。 “给我收拾好烂摊子,我可不与徐将行说。” 公子如桥顿时支棱起来,连连点头。 “寒公子!” 张婴这时凑过来,“请问我们能做什么?” 公子寒蹲下,艳丽的笑容仿佛毒蛇吐性子,似笑非笑道:“做你之前做的。” 张婴抖了抖鸡皮疙瘩, 张婴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对方似乎看穿了他作弄人的小把戏,并有了一个计划。 “……三兄?” “王家小子。” 公子寒看向那个帮张婴回怼过的少年郎,手指指向一脸茫然的公子如桥,“抱起张婴,去追他。” 众人一呆:“啥?” “一直到有人来解围。” 公子如桥都快飙泪了,他哆哆嗦嗦地看着公子寒,在张婴以为他会暴怒会求情会说点什么时,公子如桥却转身就跑,一路撒丫子狂奔。 张婴:“……” 他默默地距离公子寒远了一些,看亲老弟的反应,这绝壁是个狠人。 不过…… 他目光落在一颤一颤跑不快的小胖子上,哼哼,倒是可以趁这机会,多搞点红薯。 第39章 “啊啊啊!不准追我,呼呼……跑,跑不动了!” 胖乎乎的身影在市里东窜西窜,撞得附近摊位鸡飞狗跳,他时不时扭头悲愤地喊一声,“你们,你们别太过分了!” 王家子神色淡定地举着张婴,匀速前行,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蹲在王家子肩膀上的张婴,左右看了一眼,从袋子里拿出一把一把的半两钱、刀、和贝币等,向那些被破坏的摊位一路撒过去。 “喂。” 王家子忍不住扭头道,“你给他们撒钱作甚?” 张婴很自然地说道:“我们这么跑,把他们摊位撞坏,今日做不成生意,赚不到钱,总该弥补一二。” 王家子闻言一愣,很快轻嗤一声道:“商户贪婪成性。你信不信,他们很快会有样学样。” 说到这,他向不远处的一个摊位伸出手,声音带着嘲讽:“你看那。有个老丈看中了你的傻气,正在指挥自家人砸自己摊位。呵呵……” 王家子一脸说教的模样,在他看来,世家大族的幼崽总会对奴隶、贱籍的人抱有一些天真的好奇与同情。 但这些沦为贱籍的大多又笨又蠢又贪婪,他们领会不到来自利益的善,对待他们最好是用严苛的律法才能相安无事。 “看到了吧。他们没有信念,没有礼教,他们只有贪婪的利益。” 说到这,王家子以为要开始安抚“幼小心灵被社会险恶伤害到”的张婴。 他偏头看向张婴,然后一抬眼,就看见张婴整个人借着他的肩膀站了起来,肉乎乎的小手正指着对面摊位的老汉。 “喂!老丈,你是在故意弄倒摊位吗?!” 王家子身体一个踉跄,连追公子如桥的任务都快忘了,傻站在原地。 不光是他,大部分捡贝壳、半两钱的黔首们也呆滞了。 “老丈!喂……你是为了贝壳!” 张婴单手做出大喇叭喊话的模样,另外一只手则摇了摇手中的袋子,“刚刚是故意撞翻摊位吗?” 那老丈猛地从摊位上冲出来,众人这才看见,原来这竟然是一位断了一条腿的男人。 “呸!老夫我腿脚不便,撞了自家摊位作甚!” 老丈搂起袖子,指着张婴,挥了挥手中的拳头,“老夫可不是那种人!小子,你得庆幸你小,否则我得状告你一个污蔑。” “好咧!” 张婴从兜里掏出一小布袋钱丢给老丈,大声道,“老丈我继续撒钱啦。要是有人故意砸摊捡钱的,你告诉我,我再给你钱!” 说完,张婴笑眯眯地拍拍身下表情僵硬的王家子,低声说:“跑起来啊!如桥公子要跑得看不见了。” 王家子回过神,神色古怪地看了张婴一眼,转身立刻沿一路狼藉的摊位追过去。 倒不是他有多听张婴的话,纯粹是担心有黔首反应过来,会对他们进行殴打。 张婴继续对被毁摊位撒钱。 跑了一会儿,王家子还是忍不住回头道:“你那么侮辱他们,不怕被黔首们打?” “嗨。这不是你的话,我大声复述了一遍么。” 张婴笑眯眯地拍拍王家子,“君子坦荡荡,何必将自己说的话当成污蔑恶语,我不爱听。再说了,如桥公子盯着的呢,怕个甚。” “……” 王家子哽住,一时竟不知道张婴是无意,还是故意的,顿了顿,他换了个话题,“你怎么想到雇佣老丈帮忙盯着的法子。” “这还要想?” 张婴声音很淡定,“陛下不也安排了监军么,一个道理。” 王家子再次被哽住,他一直都为军籍自豪,听到监军被拿着 和贱籍的人对比,很是有些不舒服。 所以他语气有些冲地道:“那你岂知那老丈不会骗你?” “当然不会。” 张婴压低声音,凑到王家子耳畔上说,“那是我们长安乡和官府特申的——农产品展示区。那位老丈是功勋,帮忙盯一下摊位。我手上的银钱都是从他那挪来的,两人打个配合的事。” “你,你,你故意……耍我?” “要不是你瞎说,我至于临时找个监军。” 张婴毫不心虚地看向面红耳赤的王家子,同时补充,“别再拿你一套身份血统,瞧不起旁人。屠户是贱籍吧,多少屠户杀成了百户,千户甚至是将军。再说句大不敬的,在周朝时,秦也只是一个……” “咳咳咳……不要,不要再说了!” 王家子没想到张婴胆子这么大,他压根不敢接话,只一门心思追公子如桥。 因为心神不宁,王家子一下没有控制住脚力,不到半盏茶时间,他们就追上了公子如桥。 张婴一个飞扑踹过去。 正中对方肉乎乎的臀部。 “你们。岂……” 公子如桥悲愤地扭头看向张婴,声音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岂能真的打……” “是为了逼真。” 张婴压根没得怕,加快频率在如桥臀部飞踹,他满意地看着红薯数突破(20),嘿嘿一笑,“公子,你也不想寒公子的计划失败吧。” 公子如桥脸色铁青,弱弱地不敢再反抗。 蹲在旁边负责按住如桥手脚的王家子闻言,浑身闪过一抹恶寒,下意识松了手。 …… 不远处的小酒肆二楼。 一处隐蔽的房间窗帘,时不时被手指按压出一条缝。 缝隙对准的正是几乎缠斗在一起的公子如桥和张婴。 “如何?” 酒肆内响起低沉的嗓音,“确定是从黑市门口跑出来的?是自己人吗?” 站在窗户前的人松开手,这人身材不高,从头到脚被黑色长袍裹得和阿拉伯女性一样,还戴着黑色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不光是他,屋内拢共坐了十来个人,每个人着装都差不多,裹得只剩下眼睛在外。 “是从黑市出来,但不敢认。” 窗口男子摇了摇脑袋,“身上没有任何家族的徽记,也不曾见过。” “啧。”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98节 坐在最靠门,神态和姿势最为放松,一双年轻的眼睛透着无聊和嘲讽,“哪个傻子现在还戴有家徽,早被卫戍军抓去,还轮得到你看见?” “咳咳。” 他身侧也坐着一位壮汉,他咳嗽两声,低声道,“犹子无礼。不过他说得也对,判断对方身份,不能靠家徽。” “那能怎么办。” 最初提问,戴着白色面具的男子有些焦躁地说道,“这段时间的暴君简直疯了,他已查到是我们想弄兵器。现在所有进出咸阳的人,必须汇报祖孙三代的族谱,直系三代皆在咸阳城内,方可出去一人。 像我们这种出身六国贵族的身份,压根出不去,也进不来。暴君如今正一家一家搜库房,随时有可能搜索到我们家,那些兵器怎么办!” “你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个屁。” 白色面具的人宛如惊弓之鸟,一点话就能让他爆炸,“你们张家和项家又没有储存兵器,自然不慌。可我那里都是满满当当。我话放在这,三日,如果三日内你们还找不到兵器转移的渠道,我就全部送给暴君。” “你疯了!” 好几个人发出惊呼声,甚至有人怒吼,“你别忘了,这可是我们辛辛苦苦攒下,为日后的反秦复国 的将士们准备的!你都送给暴君,你让士卒们以后与大秦的铁骑肉搏吗!你不想复国了?” “那你告诉我如何是好!如果被抓住,我复什么国,我一家现在就死定了!” 白色面具的人蹲了下来,痛苦地抠头发,“我就说,让你们不要那么激进。天下兵器汇聚咸阳,本来对我们有好处。我都已经与楚系的官员打好关系,提前买下许多兵器。 眼见大事将成。 你们这些新来的,非要去搞什么“民心民变”,让墨家和儒家子弟怂恿黔首。结果呢,秦朝搞出了新农具,黔首们非但不反秦,反而心系秦国。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兵器也留不住了。 说真的,张良,项伯你们是大秦来的细作吧!……啊!” 他话还没说完,差点被一个飞来的酒盏砸中。 白色面罩怒而抬头,便见之前懒洋洋坐在门口的年轻男子站起来。 明明年龄最小,却拥有最健硕的身体以及最具威慑力的气场,他右手握住一个酒盏,目光不善地盯着他。 “骂张良也罢。再敢将我们项家扯进来。” 说话间,项羽右手猛地用力,酒盏忽然发出嘎吱声,杯口被捏紧,“人如此物。” 酒肆瞬间一片静寂。 被死亡威胁的男子双目赤红,似乎要怒斥什么,但当他看见项羽迈开腿时,顿时吓得后退好几步,直到看见项羽是往窗帘走去时,他才僵在原地,半点没动静。 项羽生来高傲,根本不会在意蝼蚁之人的怨愤,他大喇喇地掀开窗帘,倒想看看惹得大家争论不休的突发事件是个什么。 看了几眼,他瞳孔一缩。 张婴居然被一个胖子欺负?! 项羽怒发冲冠,转身大迈步往外走,同时将裹得严严实实的长袍利落扯下,丢给一脸懵的项伯。 “哎。你,你去哪?” 在项羽直接走出去的前一刻,项伯终于冲上来拉住他,“你这是要做甚,快把衣袍……” “我去给阿婴帮忙。” 项羽不耐烦地推开衣袍,声音带着无语,“裹这个出去,岂不是更可疑。” 项伯僵住。 “叔父。和一群……” 项羽目光在一群乌压压的面罩前,轻蔑地扫了一遍,“藏头露尾之徒,有何好说。”说罢,伸手拧开房门,然后“砰”地关上。 酒肆寂静了两秒,片刻后,喧哗声起。 “竖子!竖子!”“项伯兄,你们项家也是贵族世家,居有如此无礼的竖子!”“必须严惩,要知道礼不在,则……” 项伯挖了挖耳朵,一脸不耐,道:“行了。有时间声讨我的犹子。不如尽早想如何逃亡。如果你们不讨论这个,我就走了。” 众人一窒,强行将训诫的话憋回去,导致酒肆里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张良不希望彻底与扎根咸阳数年的反秦势力闹僵,也开口缓和气氛。 “张公子,我老吴信你。” 最初掀开窗帘的黑面罩开口,“你给我们分析分析,这是不是暴君的一个局。如果是,暴君是如何知晓我们的动静,甚至要瓮中捉鳖,是不是有叛徒……” 张良没有急着回答,他也走到窗边扯开一条缝。 此时,项羽已经冲了过去,抓起地上的那个小胖子开始揍,旁边杵着的正是表情有些懵的张婴。 张良面无表情地看着,开口道:“其实不用看得过于复杂,我们直接从“秦国想抓我们”的结果来逆推。 若是特意设局,如果我没猜错,对方利用的是我们惊弓之鸟、急于想脱离咸阳的心态,特意制造混乱,丢两个莽撞的棋子勾引我们出手,一旦我们上前与棋子交流,他便会将我们一网打尽…… 那么即便项郎君将那棋子揍废,也不会有人出来制止。 所以若是一盏茶,不,小半个时辰,都没人来制止项郎君。 就多半是针对我们设下的局。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张良还说了一些分析,他本心是倾向这是一场专门设计的局。 但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有好几名游侠冲了过去将项羽抱起来,拦住他,护住那个被殴打的小胖子。 然后几个游侠和项羽大打出手,另外几个将张婴和小胖子都抱起来,飞速向着疾医所冲。 看起来对“棋子”非常重视,完全不像是在做戏。 张良:“……” 奇怪,总觉得事态不应该是这么发展。 他哪能知道被揍的小胖子是公子如桥,公子寒就是再冷血,也不可能看自己亲弟弟被外人揍死。 戴着黑面具的人陡然兴奋,开口道:“张公子,这代表我们可以去接触了?我得赶紧去,那三个人只剩下一个,我马上去了解情况,先带我的人走……” “啊不……” 张良心中还是有些微妙的不安,“要不再看看。我觉得还是有些危险。” “嗨,反秦就是提着脑袋做事。左考虑右考虑的,再考虑下去,日后等暴君亡了,我们还没反秦复国呢。” 黑面罩拍拍张良的肩膀,“项家小郎君都冲了,难不成我勇气都不如个十几岁少年。看个甚,不看了,我信你。” 说罢,他急不可耐地转身就走。 屋内人跟着走了一半,还有一半被张良又给劝了下来,决定再看看情况。 他们扒开窗帘缝,见黑面罩拍了拍唯一一个留在原地小子的肩膀。 双方似乎接上暗号,聊了没几句,再之后他们一起离开。 就这样,张婴喜得(100)红薯,项羽和张良成功隐藏住身份,公子寒趁机抓到一半的六国余孽,嗯,他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 …… 望夷宫 “王丞相,还是不愿见公子吗?” “是啊。” 赵高见胡亥满脸烦躁,心里也觉得很奇怪,郡县制和分封制在朝堂上暗潮涌动,在这个时候,任何一点助力都会成为打破天平的关键稻草,王丞相没理由拒绝见胡亥。 赵高思索片刻,道:“十八公子。见王丞相这事,公子不妨与如桥公子说。” “幺弟?” 胡亥眼底闪过一抹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公子如桥若不是有个赵太后护着,就以他那横冲直撞的蠢笨性子,早在深宫中没了命,“他能顶何用?” “……” 在赵高心中,公子如桥不管是身后背景,还是傻乎乎的性格,可比胡亥顶用得多,奈何他已经绑在胡亥这艘船上,只能多替他谋划拉拢。 “公子,你就是不信十九公子,也要信。” 胡亥见赵高用食指隐晦地指了指上面,他抿了抿唇:“行吧,那蠢小子如今也只听我的。我去与他说。” 赵高老怀甚慰。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委屈巴巴的哭声,“阿兄兄,阿兄兄!” 胡亥嘴角猛抽,真没想到出宫一趟回来的幺弟,说话是越发腻歪恶心。 他强忍不适,抬头,看到鼻青脸肿的公子如桥后,心里一愣。 胡亥心底闪过复杂的情绪,拉着如桥的手:“这是何人揍的?” “不,不知!嗷……” 公子如桥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他岂可抵挡霸王一拳,哪怕是年幼的霸王,也是一拳把他弄晕,“反正,反正和张婴那竖子脱不了干系!” 胡亥脸色一沉,想起赵 高“祸水东引、借力打力”的叮嘱,他还是收敛起表情,故作担忧道:“你也莫要因为我,少与臣之子起冲突。” “但都是他害得十八兄你闭门思过。” 公子如桥很不高兴地直起身,不慎碰到伤口,又哎呦哎呦地半躺下,“阿兄兄放心,这回是意外,下次我一定帮你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胡亥听了心里却有些不舒服,这不越发显得他没有能力。 他不说话,公子如桥念叨了几句,疑惑回头:“阿兄兄?” “……” 胡亥余光瞥见拼命做眼神的赵高,平复心情。 他先鼓励了如桥一会,夸他玩战车是神勇,日后肯定大有作为,然后问,太后可知王丞相喜欢什么,他想提礼拜见王丞相。 如桥本来有些尴尬地说以后再不玩战车,听到胡亥打听王丞相的喜好,他立刻抬头说,上周还看见王丞相过来拜见过太后,送了东西过来,但太后没见他,也没有收礼。 “哼。他居然敢不搭理阿兄兄。” 在如桥听到胡亥几次找王绾失败后,很是愤慨地握拳,“下次等他来,我直接将他带的礼都扔,让他永远也见不到太后。”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99节 “哎哎哎……等等。” 胡亥嘴角抽搐,你怎么这么蠢,扔了对他半点好处都没有。 他深吸一口气,补充道,“阿弟,王丞相的礼物若是没扔,你给我,我帮你转交给王丞相。” “啊,会不会太麻烦阿兄兄。而且他都不理阿兄兄,阿兄兄也别理他好咧。” “……” 胡亥强忍着蹦跶的青筋,忍不住想嘶吼,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有后台任性?先生多得随便挑吗? 但他忍住了,露出一副爱护弟弟的表情,道:“不会。总要帮幼弟做点事,阿兄义不容辞。” “阿兄兄,呜呜……你对我真好。” …… …… 数日后,长安乡,西南区。 扶苏正端坐在案几前练字,不多时,有内侍禀报说淳于越博士求见。 “请。” 扶苏放下手中的刀笔,他刚刚起身,便看见一身朴素长袍,面带忧色的淳于越走了过来。 “淳于先生,为何如此忧虑。” 扶苏上前两步,瞧见淳于越脸色微微发红,细细一闻,还能嗅到一点酒气。 他暗道不妙,扶着淳于越来到隔壁隔音效果更好的厢房。 此时,伺候是侍女们步履优雅地端着茶汤、果子随着进来,原本准备站在后方服侍,然而公子扶苏却冲她们摆摆手,侍女们依次退下,只余一心腹内侍站在淳于越身后。 “长公子!陛下不尊古礼啊!” 淳于越长叹一声。 心腹内侍心下很不满地偷偷瞪了淳于越一眼,熟练地用热水将手帕打湿。 扶苏见怪不怪地递给对方一杯茶汤,温声道:“先生喝一些,能醒酒,身体会舒服些。” “我没醉!我很清楚自己想说什么!扶苏公子啊,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公子。” 淳于越满脸欣赏地盯着扶苏,“聪慧,武勇,自律,还仁爱天下黔首。我再没比你更完美的长公子!陛下岂可,岂可弃你不用,重用公子寒啊!” 公子扶苏很淡然一笑:“无妨。大秦公子有本事,是好事。” “好个屁啊好。当初成蟜……” 淳于越醉了还没彻底傻,将那禁忌名字又给咽回去,“那公子寒逮到六国余孽,立了大功,听说陛下龙心大悦。唉……公子,事到如今,只怕我们要退一步了。” 扶苏笑容浅了一些:“为何?” 淳于越完全没发现扶苏态度不对,自顾自地分析: “何必因为对待蛮子的事,与陛下置气,得不偿失。公子,不如先放弃在九原外的分封制治式……” “不可。” 扶苏摇头,他看向淳于越,“父皇始终知道我在九原做了什么,但却没有制止,先生可知为何?” 淳于越摇头。 “因为那是我打下来的领地,父皇是想看我的政治理念能走到哪一步。” 扶苏看向表情越发怔愣的淳于越,声音忽然又透着一丝温柔,“还有,父皇有绝对的自信,不论发生任何事他都能替我撑住。” 淳于越瞳孔猛地一缩,他几乎是弹跳起来:“你,你的意思是……陛下,陛下其实并没有那么讨厌,讨厌分封制?他能看到……” “先生,你小觑了父皇。他是敢在十年内挑起与六国战争,并拿下六国的霸主。什么政治理念,人才没见过。对他而言,没有喜好,只有适不适合,合不合心意。” 扶苏不想说太多对嬴政的理解,语气非常的平静总结,“父皇不喜我过于仁厚。但并不反对我实验分封制。”尤其在他攻占下来的地盘。 淳于越怔怔地看着扶苏,酒似乎都醒了不少。 他忽然惊喜地看向扶苏,道:“长公子。既如此,你说这回我们要不要随王丞相一起……” “先生不可。” 扶苏摇头,他起身看向窗外,若是在数月前,他会立刻同意联合王绾与父皇上奏。 但观察了一段时间张婴和嬴政的相处时,他才愕然发现,是他过去太小瞧父皇,以为他太高傲,听不进旁人反对的意见,一意孤行。 现在来看,嗯,父皇依旧高傲,但若摆出例子和好处,他反而是对那些政策接纳得最快的。 前提是,你得有切实的例子。 “那长公子,陛下不喜你什么?” 淳于越还是替扶苏想办法,他对成年还立功的公子们很有危机感,“仁厚?其实长公子,我也觉得对未开化的蛮夷,不需考虑太……” “先生。” 扶苏回身看向淳于越,表情很温柔,语气也很坚定,“时候尚早,为何我不能是对的?” 淳于越是真的愣住了,曾几何时,克己守礼,态度谦逊,特别会考虑旁人建议和想法的大公子,如今居然也有了一意孤行的一面。 这,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 “叩叩叩!” 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惊起厢房的动静。 淳于越和扶苏几乎同时扭头,内侍连忙快步过去,细细瞅了一眼,回头给了扶苏一个口型。 扶苏轻轻一笑,微微颌首。 内侍立刻笑着打开了房门,半蹲下来,尊敬道:“原来是婴小郎君,奴有失远迎。” “哪里哪里!哎哟。” 这一笑就抽到了一点伤口,内侍立刻熟练地从腰间拿出药膏,要给张婴涂抹。 “够了够了!这里涂过了的。” “哎呦,婴小郎君,你就可怜可怜奴吧。” 内侍故作可怜巴巴,“若是让张女官知道,你都喊哎哟了,我还不给你涂药。回头定要罚我的。” 张婴嘴角一抽,顺从地让对方上药。 自从前几日和公子如桥互殴受了点伤后,好家伙,张女官还有长安乡的大娘们差点要暴动,又是心肝又是宝贝,对他简直是嘘寒问暖到极致,别说自家院子,连大门都不让他出。 其实硬闯也行,但张婴不想面对十多包含担忧的视线,便也忍了。 但忍了好几天,伤口好得差不多,他那颗想要要红薯的心又开始激动。 “咳,我想出去走走。” 张婴迈步走了进去,看向扶苏道,“唉,大娘 他们农忙后也挺累的,我不想让她们再跟着,扶苏阿兄,你能安排个男性下属陪我一起……” 他话还没有说完,便听见大门“滋啦”又一次被推开。 张婴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张女官反悔让他出门,谁知道一回头,居然看到了身材健硕的嬴政。 “仲父!仲父!” 张婴欢快地冲了过去,第一时间伸出小手手,右手还拿着一柄小梳子,“阿婴思念你,仲父思念阿婴没有。” 嬴政没有动。 他目光在扶苏和淳于越之间徘徊了一圈,神色冷凝。 扶苏和淳于越先后行礼,他都没有出声回应。 张婴隐隐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但他还是轻轻地扯了扯嬴政的衣袖,歪了歪脑袋,撒娇道:“仲~父,抱!” 嬴政顺着力道微微垂眉,依旧没有动。 扶苏见状心下轻声叹息,虽不知父皇是因何事生他的气,但不能牵连无辜的小阿婴。 他刚准备迈开一步,便见父皇竟忍住了怒气,肢体有些僵硬却又熟练地将张婴抱在他左臂,甚至任由对方笑嘻嘻地梳胡子。 扶苏注视着他们,看着一大一小依偎在一起,神态颇为神似的脸,心下微松,果然是虎毒不食子。 张婴并不知道扶苏在脑补“离了个大谱”的念头。 他抱着嬴政的肩膀,笑眯眯地说想出去。 没别的,他是点击【任务完成】,想尽快出去触碰系统npc。 毕竟这系统看着不怎么靠谱,万一系统npc中途饿死了,被盗匪截杀了,或者被当做细作抓走,那他的红薯奖励怎么办。系统会赔偿吗?感觉很悬。 嬴政始终面无表情。 但张婴说什么,他都点头。 在两人达成统一,准备出门前,赵文忽然面色古怪地走了进来,犹豫片刻,开口:“婴小郎君,门外有两人一自称和尚,一自称道士前来寻你,说是送东西?” 张婴正在与嬴政说笑,因看过很多次红楼梦,下意识回了句:“可是一个瘌头,一个跛脚?” 赵文震惊抬头,很快又低眉顺眼道:“正如小郎君所言。他们一人自称是瘌头和尚,一人是跛脚道士,来给小郎君报恩来着。” 张婴蚌住了:…… 第40章 [系统你出来啊!系统!] 光球唰地冒出来,[宿主我在!怎么了!] 张婴一脸无语:[这个癞头和尚和坡脚道士是个什么鬼啊!秦朝没佛教没和尚吧……这是红楼梦串场了吗?你们这样弄,给过曹大大版权费了吗?] [啊?好奇怪,怎么会是这两个npc。我去问下主系统。]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00节 光球显然也很纳闷,须臾后,[宿主!主系统说会临时调派npc过来也是没办法,之前安排送货的三个番邦npc都被抓去了。] “咳咳咳……” 张婴憋不住咳嗽出声。 嬴政垂眉拍拍他的后背脊,轻声道:“可有不舒服?” “仲父,我没事的仲父!” 张婴继续用梳胡子来转移嬴政的注意力,心生不祥的预感,他戳小光球,[你说什么?npc都被抓了?卧槽,那我的红薯呢?] [唔……因为损失了三个送货npc,所以……] 光球明明暗暗地闪烁了一会,[扣了三十个红薯做npc差旅补偿费。] [……] 张婴深吸一口气,他不能接受,然后在内心开始讲道理,[光球,你去和主系统反馈。这样不公平!是你们业务不熟练,npc在运输过程中出了事,总不能让我背锅。如果是这种剥削制度,以后任务都不做了!] 光球连忙补充:[我马上给主系统反馈。] [你去把。光球记得强调,我是很认真的!] [你放心!宿主我站在你这边。] …… “阿婴?阿婴?” 张婴猛地回过神,连忙看向旁侧的嬴政,笑弯了眉眼:“仲父,仲父!我在呢。” 嬴政将张婴抱近了一些,仔细上下打量了张婴一会,见到的都是轻微外伤,他伸手轻轻掀开张婴的黑发,在太阳穴、耳后、后脑等部位轻轻按压了几下。 “痛不痛?” “仲父!阿婴好着呢,一点都不疼。” 张婴猜测是之前的发呆让嬴政误会了,他摇头晃脑,小手手紧紧地握住嬴政的大拇指,“仲父!我们去看看那个和尚与道士吧。” “不必。” 嬴政声音很轻,态度却很坚定地直接否决。 张婴盼红薯是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才盼来,怎么可能轻易妥协,他拉着嬴政的大拇指,不由自主地开始撒娇:“仲父!仲父!我真的好好奇,礼,给阿婴的礼。” 嬴政却垂下眉,很严肃地告诫张婴,这个世界并不安全,必须时刻保持着警惕,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陌生人的东西更是不要收。 张婴眨了眨眼,感觉上了一堂古代版幼儿安全手册,他冲着嬴政连连点头,信赖道:“仲父说得对!我都听仲父的!” 嬴政见小小的脑袋扬起,满脸濡慕,双眸闪烁着信赖,他目光一滞,余光不由自主地往扶苏那一瞟。 这濡慕神情与幼时的扶苏,真是颇为神似。 “但是嘛……” 张婴的一句“但是”,将嬴政的思绪又拉了回来,他就知道这小子不会像幼时的扶苏那么听话老实。 “今日仲父在身边!有仲父在,阿婴就是最安全的。” 嬴政身形一顿。 扶苏也不由瞥了张婴一眼,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所以……仲父带我去嘛。” 张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跳下来,他用两只小手手拉起嬴政的衣袖,一副用力往外拽却拽不动的模样,看起来傻乎乎的又很可爱。 嬴政沉默凝视了片刻,他看了赵文一眼,然后才回头,顺着衣袍的力度和方向向着外面走去。 候在一旁 的赵文表情有些呆滞。 他自认已经看破陛下对张婴纵容的极限,但这两人每一次新的互动,又会重新刷新他的认知。 就好比这一回,陛下接到赵杰的调查密信,声称,疑似与扶苏、淳于越有关的官吏,借着他们的招牌,与六国余孽有私下的武器勾当! 他都做好会爆发激烈的父子冲突要的准备,没想到陛连脾气都没来得及发,就被张婴给顺毛安静下来。 不不不,不光是顺了毛。 目前因六国余孽的事,咸阳全城戒严。 别说外面的番邦人不能进咸阳,就是咸阳内部的番邦,不,应该说除祖籍陇西的老秦人,其他六国的黔首都不可以随意走动。 在这种情况下,陛下居然会因为张婴几句撒娇,就顺从地被拉扯出去。 怎能不让熟悉嬴政脾气的赵文惊讶。 陛下这辈子……是服过软,但从未有这般心甘情愿,这么纵容的“服软”啊! 如是想着,赵文勉强收拾好内心激荡的情绪,按照陛下之前给的眼神暗示,来到了扶苏面前。 他恭敬道:“长公子。奴有话需转述。” 扶苏微微拱手:“请说。” “陈友、武田两位官吏可是长公子举荐的?” 扶苏点头:“确实。” “这……” 赵文没想到这两人还真的是扶苏举荐的,赵兴都只说“疑似”,他手指轻轻捏了捏,补充道,“那,长公子,这两人可是谁推荐给你的?” 扶苏神情一怔,他严肃起来:“他们犯了何事?” 赵文暗赞一句敏锐,他什么都没说,但是从袖中拿出一份帛纸递给扶苏。 扶苏垂眉翻开,才看了一会便身体一僵。 片刻后,他神情严肃地看向赵文:“这事。我会在查清楚后向父皇写请罪书。” 赵文头皮发麻,他看着扶苏锐利的视线,暗暗苦笑,陛下可不希望这事捅到朝堂上去。 他上前一步低声道:“长公子,陛下得知这份消息,便直接来找你了。” 扶苏一顿,沉默下来。 赵文怕扶苏没领会他的意思,又稍微透露了些:“长公子,您调查好后,私下告知陛下或许更合适。” “……” 扶苏微微叹了口气,父皇如此生气,也依旧在维护他的颜面,“我知晓了。” 帛纸被他不慎揉搓成一团。 …… …… 院外前坪。 张婴细细打量着被宫卫们来回搜身的两人,还真的和87版红楼梦的癞头和尚、坡脚道士长得一模一样啊。 等系统回来,他得强调一句不光要给曹大大版权费,87电视制作组的肖像权也不能忘。 张婴的目光落在他们右手的袋子中,很期待地靠近了些,还没走两步,他整个人就被拎起来。 “我刚刚说过什么?” 嬴政将张婴拎到眼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啊哈哈……仲父。” 张婴也不敢得寸进尺,讨好地笑了笑,两只小爪子叠在一起宛如猫咪招财,“仲父,我是见宫卫都没搜,才想着安全可以过去……” 嬴政严厉地看向他:“天真,若被心怀不轨的人趁近劫持,可曾想过如何自救,你若……” “仲父我错了!” “错在何处?” “何处都错了!”张婴回答得斩钉截铁。 “……”嬴政却微妙心梗。 张婴又扯着嬴政的大拇指重新往和尚道士的方向拉扯:“仲父,我日后去何处,一定牢牢地抓住仲父的手,这样就没人敢劫持我。仲父,我说得对否?” “……” 嬴政如鹰的目光落在张婴身上,片刻后才缓缓挪动脚步,“嗯。” 张婴内心松了口气,期待地看向和尚道士,道:“你们,可是送……咳咳,为何要报恩于我?” 癞头和尚非常自然地行礼,道:“施主可还记得之前救过一位男施主。贫僧游走四方时,得到那一位男施主的帮助,为了还恩,才特意代他走一趟,给施主送一份番薯。” “嗯嗯嗯……” 张婴刚想伸手接过番薯,忽然想到身侧的嬴政,眼珠子一转忽然道,“这番薯是何物?” “是贫僧四海游历时偶得的粮食。亩产3000斤以上的粮食。” 此话一出,四周宫卫都有些稳不住脸上的表情。 嬴政锐利的目光扫了一眼癞头和尚,道:“是你哄骗阿婴?” 癞头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 …… 张婴憋住笑,总觉得和尚和嬴政共处一个场景的画面,有些时空交错的好笑。 他本以为嬴政会开口与和尚对线。 没想到嬴政之后不再说话,只招了招手,一名黑衣内侍从阴影中走出来。 那人面无表情地来到癞头和尚面前,拿出了一份竹简,先是要求他们将出入境记录、通行“传”、西域各国的印章,全部核对一遍。 张婴心里隐隐不安,还好系统靠谱,和尚与道士给出的信息又全又正确。 之后,内侍又问了许多问题,比如与张婴认识的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你又是如何与对方在何处认识,番薯是何物,如何种植,亩产多少…… 张婴都听麻了,巨细无遗,连小时候穿什么颜色的开裆裤都恨不得给你问出来。 一盏茶后,内侍将信息快速汇总之后来到嬴政旁边。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01节 他恭敬地拱手道:“陛下。他们来自孔雀王朝,上一任国主正是阿育王。详细核对过所有资料,与我们的记载没有任何错漏。他们也很肯定番薯能带来这么高的产量。 另外,他们还交代,被婴小郎君揪住的番邦人不止委托了他们,还另外委托了几位友人过来送番薯。陛下,这事也与之前关口传来抓捕的消息吻合。” “……” 嬴政缓缓睁开眼,“任何错漏皆无?” 张婴微微松了口气,内侍连连点头。 “呵。他们可是过目不忘、极为聪慧的人?可对秦国极为了解?” 内侍神情一震,脸色沉下来:“属下这便去。” 没多久,内侍询问了几声转身,隐晦地冲嬴政摇了摇头。 嬴政唇角轻轻拉直,很快又轻轻勾起一丝冷笑。 张婴见嬴政的神情,刚放松的心又紧紧地提起,等等,不会又要出什么漏洞吧! 嬴政似乎看出张婴的担忧,他伸手拍拍他的小脑袋,忽而一笑:“阿婴,不愧被称为小福星。” 张婴闻言,一脸茫然。 “误打误撞,竟能找出那什么孔雀王朝,对我大秦布置的眼线。” “……” 张婴目瞪口呆,他看着得意抚须的嬴政,忍不住补充道,“仲父!是不是,是不是你考虑太多了?说不定人家真的只是过来帮忙送个番薯。” “孔雀王朝距离大秦,不光路途艰辛遥远,一路途径的小国、关卡、通‘传’无数。 若真如和尚所言,是受人所托第一次踏入大秦领地,他并非过目不忘之人,怎么可能对所有关卡记录了如指掌,没有一丝错漏。正常人是做不到的。这其中必然有谎言!” 张婴内心呐喊:仲父,可他还真不是正常人啊! “仲父……那什么……” 张婴还想替系统npc辩解几句,然后他就看见好几位黑甲宫卫围了上来,和尚和道士身侧,一边一两个,一个负责钳住他们的手臂,另一个负责提起青铜剑,抵住他们的脖颈。 “……” 张婴有些懵,就主系统那抠门的个性程序,这都是第四波npc白给,他怀疑如果这次番薯依旧失败,系统肯定不乐意再送。 “婴小郎君!” 张婴闻声连忙抬头,发现和尚与道士都扭头看他。 张婴一咬牙,正想着要如何撒娇求一求,就看见和尚将番薯猛地丢在地上,笑道,“贫僧不负施主,番薯已送达。” 说完,他们很顺从地跟着黑甲宫卫离开。 与此同时,张婴听到后方的嬴政声音低沉地吩咐道:“务必让他绘制游历时期的地图。尤其对孔雀王朝的具体路径、准确位置,大致人口,以及战时军卒数量,你们必须调查清楚,追查、彻查……” 张婴瞳孔地震:…… 等等,历史上的秦始皇知道古印度这个地方吗? 有的说不知道,因为路途过于遥远且中间还有许多充斥着瘴气的荒地做天然屏障。 也有人认为秦皇知道,一方面是秦皇后宫疑似有波斯妃子,另一方面,嬴政即位时,古印度的阿育王早已完成统一大业,晚年阪依佛门,曾大量派遣佛陀图出使各个地方,指不定来过秦国。 好吧,不管假设到底知道不知道。 起码从嬴政刚刚的态度来看,他目前是对孔雀王朝挺有一丝,好吧是很多兴趣。 张婴双手合十,心情非常复杂:这……日后不至于多出一个印省吧。 “发甚呆!” 身后忽然传来嬴政的声音。 张婴回头,却见陛下往前走了两步,偏头看他,又道:“不是说去走走。” “啊,嗯嗯。” 张婴连忙小跑两步,轻轻握住对方衣袖处的大拇指,找了个话题道,“仲父!那人说番薯亩产3000呢!嘿嘿,正好是春耕,要不要种种看。” “呵。” “仲父,若亩产真有那么高。是不是有大大的封赏。” 嬴政脚步一顿,垂眉看了张婴几眼,又点点头。 张婴笑得更开心了。 …… …… 初春的气候变起来就像小孩的脸。 一个时辰前还冷得很,现在就艳阳高照,闷出一头汗。 这长发洗的频率少,头油怄在里面,几乎每一根发丝都能透出一股汗味。 张婴坐在马上,被周围人加自己的头油味熏得两眼发直,只能努力屏息,降低被毒害的频率。 他们来到山坳处。 这是一片还未被完全开垦的田地,偶尔有低矮的石砖房错落在长势喜人的田间之间。 起初有一个衣着光鲜的男子指着宫卫嚷嚷,被其毫不留情的拿下,之后好几名黑甲卫冲进附近的矮砖房,从里面拉出好几名衣衫褴褛,满脸惶恐的农户。 “私自窃田。” 赵文命人将最不服管的打趴丢在地上,脸上不屑,“什么韩国贵族,不过是亡国的玩意。小郎君不用搭理这些家伙的话。” 张婴点点头,这时有瘦弱的农户冲出来跪在地上哭:“小郎君,前些年家里糟了水祸,我一家流亡至此借了官府的粟种地,我不知这人是私自窃田。小郎君,眼见这回是丰收,勉强是能还得上的,小郎君怜悯怜悯我吧!小郎君!” “大胆!欺郎君年幼不成。” 赵文目光锐利,“既是流民,身上定没有‘传’,来人,将其拿下送给官府。” “算了算了,不至于。” 张婴没想在古代搞 21世纪人人平等,但也不可能被贵族心态彻底同化,任由一个快饿死的上绝路,“只要他身份没问题,让他们秋收后再离开。或者,愿意的话当佣耕者。” 赵文一愣,犹豫了会,还是拱手道:“……唯。” “多谢小郎君,多谢小郎君……” 张婴摆摆手,平静地看着他们,“谢什么!当我的佣耕者,种植的可不是粟米、高粱,而是你们闻所未闻的作物?也愿意?” 这十多名农户都眼露茫然,当下就有好几人面露怯色。 还有人鼓起勇气问:“若是不当小郎君的佣耕者,自己之前种植的粟米能收走吗?” 赵文翻了个白眼,自然是不行,良田都是轮耕制,废了良田的沃力也是占便宜。 “可以。” “小郎君。”赵文连忙回头。 张婴冷淡地看了赵文一眼,就这一眼,赵文浑身一怔,仿佛看到什么熟悉的画面,然后连忙低下头。 “想离开站左边。” 张婴重新看向这些农户,“不想走的站右边。我再重申一次,离开的不能再回来。” 张婴知道这些农户肯定不想陪他折腾,他也不想日后扯皮,不如一开始就做出选择。 农户们彼此对视一眼,绝大部分目光都落在左侧。 这时,有一半大小子“唰”地站在右边,纹丝不动。 众人皆愣住,甚至有相熟的农户好心提醒对方,是不是左右不分。 那少年却摇头轻声:“我不想离开这里。” 有这半大小子带头,又有几名年纪轻一些的农户犹犹豫豫地站到右边。 最后十六名农户,大约有六人选择留下。 张婴正准备离开,那个半大小子反而主动出声,询问他们可以提前做点什么准备,好让从未种植过的作物长得更好。 他周围的少年都以为半大小子疯了,甚至有人忍不住扶额嘀咕:“提醒小郎君作甚啊!他都要做了,之前指不定只是说说而已呢。” 张婴也有些诧异。 一年的农耕产量关系到农户会不会饿死,所以农户非常不喜欢种植陌生农作物。 哪怕是张女官他们,帮他抽时间培育红薯苗完全没问题,但让他们不种植粟米,只种未听过的番薯,他们的脸上也是频闪忧虑,绝不会像这个半大小子一样主动。 他细细打量了一会这人,样貌英俊,身材挺拔,浑身有一股浪子的劲。 犹豫片刻,他道:“你可识字?” “认识一点。” “嗯。” 张婴点点头,“回头我让人将注意事项记录成竹简递给你。” 那半大青年一愣,拱手道谢。 张婴转身离开,同时看向赵文,悄悄指了指身后的人,低声说:“能麻烦查一下他的信息吗?” 自从当了一回公子寒的鱼钩,还是成功钓到大鱼的那种,张婴真的蛮担心自己被六国细作盯上。 “唯。” 想了想,张婴又低声道:“这样,若是他的身份真有问题,能不能等他将种植红薯苗的知识教给其他农户后再处理。” “……” 赵文嘴角一抽,颇有些哭笑不得地拱手,“唯。” …… 张婴继续带着一行人骑马巡视新获得的田亩。 这是在获得番薯后,嬴政同意让他种植,但不赞同他在自家良田上种,所以又额外划分了几十亩荒地给他实验。 总而言之,他大赚特赚。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02节 忽然间,他看到路旁“哒哒哒”马车经过,竟是一脸严肃的扶苏坐在敞篷马车里,旁边还跪坐着一位老者。 他下意识挥手:“扶苏阿兄! 扶苏阿兄!” 张婴是出于现代人对礼貌的理解,遇到熟人就要打招呼。 没想到扶苏不光回首致意,同时还命马车停下。 “阿婴,可有事?” 张婴尴尬一笑,忙道:“不是,就是见到扶苏阿兄欢喜,想喊两声。” 赵文眼神古怪,这话好耳熟。 扶苏也笑了笑,他瞥了一眼行礼的赵文,又看向满头大汗的张婴,很自然地接话道:“下来喝点水,休息下。” “好吖。” 张婴也有些累,主要是想脱离一会被头油环抱的感觉。 他灵活地翻身下马,正双手撑在木边打算爬上马车时,却被扶苏轻松地单手拎起来,放在其身侧。 张婴嘿嘿一笑:“谢谢扶苏阿兄!” 扶苏笑笑没开口,只左手递了一杯水,右手还在给他单手剥果子皮。 他开口道:“番薯选地可还顺利?” “可好啦!仲父给的土地一点都不荒。” 扶苏身上清清爽爽的,没有异味,张婴舒服得愿意多说几句话,“仲父说,只要不影响里民们正常粟米耕种。其他都随我。我也已经告诉她们如何培育红薯苗。现在种植地点也筛选好,再找些佣耕者,嗯嗯,特别顺利。” “别太辛苦。” 不管张婴说什么,扶苏的态度都是如沐春风的温和地倾听,最多补充一句,“要以身体、学业为重。” 两人之间的氛围很愉快,所以到了最后,张婴忍不住问了一句:“扶苏阿兄,为何仲父看起来,对番薯不是很重视,都没用少府他们一起来研究。是不信任和尚道士说的话吗?” 张婴就差说,只交给他,好像是任由小孩子玩闹一样。 扶苏一愣,微微摇了摇头:“阿婴。雄鹰在教导幼崽时,是不会叼走幼崽发现的猎物,它们会给幼崽很多大胆尝试的机会,好让幼崽们成长。” 张婴闻言一愣,他忽然回想起嬴政离别前的一句话,大意是,若不想继续种,可让少府来人全权接手。 扶苏这理解,可能也有些道理啊。 这么一想,张婴忽然又干劲满满,很想回去看护番薯苗。 不过等他下了马车想回去时,赵文却挡在了他的面前,恭敬道:“婴小郎君,奴该送你去西南学室。” 张婴:…… …… 与此同时,望夷宫。 公子如桥兴冲冲地跑过来,人还没看见,就喊道:“阿兄兄!阿兄兄!关于你拜师王丞相的事,我想到办法啦。” “哦?何也?” 胡亥从偏殿迈步过来,手上还拿着半个没吃完的糕点,眼底闪烁着期待。 “阿兄兄,你知道吗?那小子好像弄到了什么农作物。” “粮种?” 胡亥顿时不感兴趣地放慢脚步,半点不相信粮种能打动王丞相那颗冷硬的心,声音懒洋洋地道,“哦。那又如何。” “听说是什么自称和尚道士,从很远的国度特意送来的。” 公子如桥凑到胡亥耳畔,压低声音道,“据说亩产两三千,还是多少,那两人现在还被关押在牢狱,描绘前往孔雀王朝的地图呢。” “是吗?亩产两三千斤很多吗?” 胡亥一脸茫然,又有些纳闷,“我怎没听到一点风声,我去打听下。” “多。好像是粟米的好几倍。” 公子如桥其实也不是很清楚,这话也是听了一耳复述出来的,“嘘……这事还很隐秘。阿兄兄,如果你要我们就要趁早下手了。” “早下手什么。” 胡亥翻了一个白眼,自从吃了熊家子的亏,他是不敢随便乱拿东西,“都进咸阳 狱,父皇肯定知道是那竖子的。我就算提前下手有何用。” 公子如桥一脸茫然:“啊?是不是婴郎君的有什么关系,听说婴小郎君都已经开始种番薯了。 我想的是,这消息旁人还不知道,我们若提前拿番薯去拜见王丞相,王丞相难道不好奇?不会愿意见见阿兄兄?” “……” 胡亥差点被哽住,一方面是因为如桥的蠢笨,你当王丞相和你一样憋不住,一点风吹动静就会好奇出来看看?除非你能耕种出这高产量的粮食。 另一方面就是听到张婴的名号,心里酸得不行,怎么哪哪都有他。 “我不想听。” 胡亥气得不行,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转身就回了宫,“不是那竖子倒霉的消息,别告诉我。” 也不知是不是胡亥当时的怨念过于强烈。 仅仅过了三日,公子如桥再次急匆匆地找上门。 胡亥抱胸不高兴。 公子如桥上前拽了拽胡亥,轻声咬耳朵道:“阿兄兄!那和尚道士跑了。” “什么!” 胡亥一顿,反应过来后满脸震惊,“这,怎么可能跑?那可是咸阳狱。” “具体不太清楚,但好像不是从咸阳狱里面越狱,是从在外面偷偷溜走。” 公子如桥也是一脸不太清楚的模样,然后紧张地瞅着胡亥,“阿兄兄,这,这也勉强算是和张婴有关的倒霉事吧。给他送东西的恩人跑了,就,就不太好!” “哈哈哈哈!” 胡亥忽然爆笑起来,吓了公子如桥一跳。 “好消息,当然是好消息!” 胡亥几乎笑弯腰了,既然那两人连夜跑路,足以证明那番薯什么的都假的,否则凭什么跑,谁会不想要这泼天的富贵。 一想到张婴会白忙活一年,还能不是好消息吗?! 等等…… 这个地方好像可以利用起来啊! 胡亥两眼一亮,双手捏着公子如桥的肩膀:“这消息应当很隐秘,对吧?” 公子如桥连连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将消息来源说出口。 “好,你别告诉任何人。” “啊?” “附耳过来。” 胡亥向着公子如桥招招手,然后在他耳畔轻轻说着计划。 公子如桥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什么情绪都有。 第41章 七日之后。 西南学室刚刚放学。 张婴刚起身,就被身侧的乌少年一把按住肩膀重新坐下。 “喂。” 乌少年很有校霸气势地单脚踩在案几旁,躬身问,“你最近过得如何?” “???” 张婴看着对方一副严肃认真仿佛在对暗号的模样,摸了摸下巴,“就,还不错。” “小子。你最近几日经常请假、迟到、早退,真的还不错?” 一边说,乌少年单手捏了捏张婴的脸颊,“那天回去后。是不是遇到了很多事?” “是啊……” 张婴想到之前碰到的癞头和尚与道士,想到他们或许在咸阳狱给嬴政绘制前往印度的地图,头都有些疼,“事多,家里也被封得很严。麻烦……” 乌神色一变,低声道:“你家戒严了。发生了什么?很严重?” “就……” 张婴含糊其辞,“反正有点小原因,没事,我还是可以自由进出,只长辈们会更麻烦一些。” 不知这句话触碰到乌什么神经,对方沉默一会后,忽然道:“阿婴,你要不住我家?” 张婴:? “我家没被戒严。” 乌双眸真诚地看向张婴,“你可以回去问你长辈。住我家或许更好。” 张婴惊讶,这人看起来又独又凶,没想到内心如此细腻柔软。 但他连连摆手,笑道:“多谢。但咸阳不也被戒严么,多大点事,眼下又不是战乱时期。” “……哈,也是。” 乌少年的表情也放松了一些,“你向来这样,人小,心大。我的承诺始终有效,你回去还是与长辈说一下,好好考虑一二。” “嗯嗯。”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03节 张婴应道,然后提起布袋,向过来接他的章少年跑去。 …… “乌兄,乌兄……” 前侧有一少年回首,期待地瞅着他,“最近咸阳戒严,我家住在南区城桥,进出城门很麻烦,能不能借住你家……” “不能。” 少年被项羽冷漠得仿佛能杀人的视线刺得浑身一个激灵,半天不敢做声。 …… 项羽转身离开西南学室,瞧见不远处慢慢驶动的密闭马车,“啧”了一声,他转身走向没有人烟也没有路的小树林。 过了一会,项羽从另一个方向穿出小树林,他低头刚拍了几下身上的枯枝落叶,马车便也行到他面前。 车内伸出一只大手, 项羽无视,直接翻身上去,看着张良连忙将车帘扯得严严实实。 他单手撑着脸:“真要这么害怕,你不如趁早离开咸阳吧。” “犹子!” 项伯严厉地喊了一声,然后歉意的看向面色沉凝的张良。 张良摆摆手,损失近一半的同盟,咸阳的反秦联盟更是分崩离析,即便是他也觉得焦头烂额。 “项少郎君,如今小心行事为妙。” 张良根本没心情与少年置气,看着项羽,“那小子……” “你自己看。” 项羽从衣袖丢出一份帛纸给张良,语气带着嘲讽,“你想问的都有,有些我没问,但你安插在附近的游侠应该也调查得很清楚。日后这种事,再如何我都不答应,休要再找我。” 说罢,都没有等马车停下来,项羽直接翻身离开。 吓得项伯连忙起身,看那小子踉踉跄跄几下又大步流星地向前走,才松了口气。 “这小子……叛逆了叛逆。” 项伯不好意思地看向张良,“我回去后再好管教。” “不用。” 正在翻阅帛纸的张良摇了摇头,“不管怎么查,婴的“传”,籍贯所在,居住地,常去的市,家中常出的与秦国截然不同的食谱,食材,还有日常的行动踪迹等,都与迁徙来咸阳居住的六国贵族无太大区别。 看来,或许是我之前想太多,真的只是巧合。” “那太好了。” 项伯也松了口气,“也不知我那犹子怎么对那小子那么上心。他都因这事和我发了好几次脾气,总算不用打搅他。” 张良却很理解,在敌人大本营碰上个同盟多难得。 他轻笑了一声:“不,倒是要做好与那小子接触的准备。” 项伯一愣。 张良看向窗外的新叶:“总得为反秦大业,寻找一些新鲜的枝叶。” …… …… 张婴完全没想到张良居然生出想来接触他的念头。 他还没来得及去回家看红薯,便被郑夫人的宫女带人截胡,一起入了宫,来到齐·御花园。 这一处的风貌与其他花苑格外不一样。 张婴刚踏入时,还误以为不小心跑到宫外山野去。 乍一看,几乎没瞧见什么人工痕迹,直到宫女领着他往里多走了几步,瞧见行踪在木柱上的宫女,坐在藤蔓处、石块处嬉笑戏水的夫人、美人,张婴才看出些门道。 原来地上错落有致的木桩,是方便人在泥泞时踩上去,免得弄脏了鞋。 灌木丛后还藏有高台美榭,多用着‘树纹’图腾,以及爬山虎、鲜花等做点缀。 还有看起来是树藤,实际上要么是简易的秋千,要么是辅助人攀爬的绳梯。 …… 这里很像后世营造的生态主题植物园。 张婴还在细细观察,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一双略显冰凉又粗糙纤细的手握住。 他抬头,果然看见一双清冷却又喜悦的双眸。 “叔母!” 张婴回手轻轻握了握对方大拇指,内心隐秘地涌现出一份快乐,“叔母来看我,我特别特别特别高兴!” 美妇伸手缓缓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低哑的嗓音响起:“我也……高兴。” 顿了顿,美妇从拿出一份布袋递给张婴。 “给你。” 张婴有些惊喜地眨了眨眼:“叔母送我的?可以打开看看吗?” “给你做的,自当任你处置。” 她温和地看着张婴,补充了一句:“原是想送去长安乡给你,但近期咸阳戒严,长安乡西南区无法进入,听说你今日会来宫中,便特意来这见你。” 张婴一愣,他呆呆地抬头看向美妇,长安乡难进出,难道秦皇宫就很好进出了,仅仅是为了送亲手送的衣物。 他抿了抿唇:“就只为了见我嘛。” “嗯,当然。” 美妇伸手轻柔地摸了摸张婴的鬓角,语气有些不满,“瘦了。良人还说你家膳食好。这定是肉吃少了些,回头别急着走,我让良人给你多带一车肉回去。” 一,一车。 “倒,倒也不必!” 张婴连连摆手,心里却很是享受这种细微的关心。 他利落地打开布袋,里面居然是红底金纹的内衣,光看这满满的将鸟纹、龙纹、花纹等动植物花纹完美融合的刺绣,都能体会出对方有多认真。 “叔母,你手痛不痛。” 张婴第一时间又握住美妇的手,将其反过来,细细地看她的指尖,上面除了陈年伤痕,还布满了针眼。 美妇一愣,脸上闪过一抹温柔:“我无妨,这比起战场……”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再说了,女红也是女子的战 场。” 张婴却握住美妇的手,“叔母,日后万不可这样轻忽自己。” “听听,听听……这话多妥帖啊……怪不得陛下,我儿都那么喜欢你。可见是个会心疼人的。” 张婴闻声偏头。 便见一位身着红色为底绣着双凤金纹的的华丽襦裙,头戴金色鸟类凤钗,行走间,那不知名的鸟翅还会轻轻震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如何?我儿送我的。” 郑夫人注意到张婴的视线,很是得意地单手抚摸了一会凤钗,捂嘴一笑,“我儿也是很体贴、很会疼人的。” “郑夫人安好。” 张婴的礼还没有行完,就被郑夫人忙不停地扶起来,“行了,多大点的小孩子何必如此拘谨,这点可不像采桑阿姊。” 采桑?阿姊? 张婴疑惑地抬头,便见蒙家美妇轻轻咳嗽一声,拱手道:“郑夫人,阿姊这一声实在是担当不……” “哎,行了行了,再不爽利我可要生气了。” 郑夫人故作生气,很快又自己笑出了声,她正准备说什么,正好看见张婴从兜里掏出一个白瓷药品,然后挖了一坨外伤药在采桑的手指涂抹。 采桑躲避时,张婴还死活不乐意地抓紧,嘴上念叨着,“要的!要的!” “哈哈哈……你小子真真多此一举。” 郑夫人笑得不行,一脸“小孩子果然不谙世事”的模样,说道,“这女红伤口细小,等到你来涂时,早就好了。” “嗯,但我心疼叔母。叔母日后不用给我做衣服的。” 张婴从善如流地捧起采桑的双手,轻轻吹了吹气,“叔母不痛,呼呼,痛痛飞飞。” 郑夫人的笑容僵住了,糟糕,莫名有些羡慕。 “你这……稚子……” 采桑眼底闪过一抹温柔和回忆,眼眶甚至有些润。 好一会后她才平复情绪,伸手抱住张婴笑道:“也不知你小子从哪学的歪门邪道。” “没错。日后这嘴甜得,指不定能哄多少小淑女。” 郑夫人忽然在一旁插话,郑重其事地说道,“而且痛痛飞飞是无用的,止痛,得用些别的?” 张婴睁大眼,莫非秦朝有什么止痛药材? “得看《日书》的日子时辰,祈求正统神灵,比如水润万物,山川、河流之神挺好,比如后山的小溪那应该会诞生小神,若还不行,可遵循大巫之法,用狗血驱邪……” 张婴:…… 您老还是别一本正经地科普了,我怕笑场。 “反正不让叔母累!” “你小子!” 郑夫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冷不丁道:“采桑阿姊,你说我们结个娃娃亲如何?” 张婴嘴角一抽。 采桑一顿,微微垂眉:“我膝下并无……”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04节 “我懂,我懂!巫祝奉子嘛,我明白。” 郑夫人一脸我明白的模样,脸上忽然纠结起来,“也对,我那幼女年岁尚小,现在为时过早。再者,日后我说不定还能诞下一女,到时候阿婴与我女儿在一起,也是不错。” 张婴无语地瞅着对方:这一位的性格还真是别具一格啊,莫非陛下就喜欢这种笨蛋、不,是沙雕美人? 这时,他看见又要几名衣着华丽,身姿摇曳美妇人走了过来。 她们眉眼含笑,步履轻快,但进退之间,彼此始终保持着礼节。比如只需一眼,就知道站在最前方的定是那里面身份最高的,因为其他美人再怎么说笑,也没有越过她半步。 “阿姊。” 这几名美人走了过来,为首的轻轻拉住郑夫人的手,目光在张婴身上转了几圈,忽而捂嘴笑了笑,“她们 也是好奇,也想与小郎君说几句。” 郑夫人刚点头。 张婴就感觉一双双如狼似虎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然后抱住了叔母的大腿。 “你们。” 采桑也微微皱起眉,语气透着点冷硬,“有何……” “我们没有任何恶意,我阿父常年称赞采桑将军,令我钦佩不已,只想着有缘分也能挡个干亲。” “是极是极……放心,我们不是拆散你们家,我们是让阿婴加入更大的家庭。” “对对对。我堂妹托付我说,辛胜将军承诺的钥匙一直放在家中,即便最后没有认义父,他也随阿婴使用……” …… 张婴:…… 我的天,认义父这事不应该已经翻篇了?那群醉汉居然也会用后宫这种手段? 眼见这些夫人、美人越说越夸张。 他后退半步,连连拉扯着采桑的衣裙,却发现叔母一脸若有所思,似乎真的在考虑。 而那些美人、妇人似乎也看出这一点,开始围着采桑说出自家优势,几个人居然吵出菜市场的氛围。 张婴嘴角抽了抽,悄咪咪一溜烟跑开。 他冲出御花园,正想随便找个内侍送他回卫月宫,没想到一转身便看见一辆纯黑的敞篷马车停在他左侧。 车上坐着嬴政、扶苏还有公子寒。 “仲父!仲父!” 张婴很欢快地冲过去与嬴政打招呼,同时也暖暖地唤道,“扶苏阿兄!寒公子!” 嬴政三人几乎同时挑眉。 嬴政的目光在扶苏与公子寒之间转了一圈,之后再看向张婴道:“刚刚怎么从御花园跑出来。” “哎,难以消受美人恩。” 说到这,张婴还不忘夸张地上下打量了一会嬴政,“不愧是仲父!” 嬴政:…… 任何男人在面对后裔关注花边问题时,总会莫名有些尴尬。 扶苏和公子寒差点笑出声,他们一左一右盯着车外,仿佛宫墙是什么绝世美景。 嬴政轻轻咳嗽一声,换了个话题:“进宫可是为番薯之事?种植不顺?” “没有啦仲父!” 张婴双手扒拉在马车旁,仰着头看着嬴政,欢快地拿出红色衣服,“是叔母特意为我送衣物,在宫中相见。” “哦。” “是亲手绣制的,仲父,扶苏阿兄你们看,是不是特好看。” 嬴政见张婴巴掌大的小脸故作淡定,但从弯弯的眉眼,扭动夸张的身体,还有抑制不住的嘴角,无一不在凸显他内心的小兴奋以及想要分享的喜悦。 嬴政心下闪过一抹疑惑,张婴为何会这般亲近采桑将军? 扶苏的视线落在那件“百福衣”上,也闪过一抹疑惑。 百福图是一件非常耗费功夫的绣品,世家贵妇最多只会为亲子刺绣才对。 莫非他之前的猜测不对?这不是父皇的幼子? 又或者说,采桑将军知道阿婴的生母是何人。 “仲父!仲父?” 嬴政没有及时给回馈,张婴便将视线转向扶苏,“阿兄阿兄!” 好家伙,两个人都陷入沉思。 张婴的目光瞟向公子寒身上,恰好看见对方黑曼巴一般的瞪视。 “……” 内心那一团想要分享喜悦的火焰,瞬间熄灭。 张婴懒懒地说了一声,若无事,那我先走了。他刚准备离开,迈开一步就被嬴政给拎起来,放在他与扶苏中间。 嬴政见张婴闷声不吭地给他梳胡子,又好气又好笑。 叔母送的衣物就那般重要?非大 家都夸一夸才高兴不成? 嬴政默不作声。 这时,扶苏忽然开口道:“那衣物,可给我看看吗?” “哎?可以是可以……要小心点哦。” “自然。” 扶苏非常给面子地点头,接过来打开两面翻看了一会,微笑道,“在秦朝,贵族女性只会给最重视的人亲手刺绣衣物,这件百福衣,蕴含了采桑将军对你满满的情意,值得好好珍惜。” “是吧!是吧!扶苏阿兄,我们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嬴政:“……” …… …… 张婴本只是随口问了句“百福图”是何意,扶苏竟引经据典,给他科普了一番秦朝的刺绣文化。 直到马车停下,扶苏才刚刚讲解完纳纱绣的来历和演化。 见扶苏没有继续说的意思,张婴心里轻轻松了口气。 嬴政将张婴提到自己身边,放下后,伸手比了比他的身高,微微颌首:“高了,也壮了不少。” “嘿嘿。” 张婴抬起手拉住嬴政的大拇指,“我日后也要长得像仲父这般高。” “嗯。” 嬴政理所当然地点头,拉着对方往里面走。 公子寒瞳孔一缩,怎么会?父皇怎么会直接带着张婴往那个方向走? 他忽然扯住公子扶苏,轻声道:“大兄,你说父皇是不是忘了事?大兄。你要不要去提醒一下?” “嗯?” 扶苏温和地看向公子寒,“我不认为父皇到了会忘事的年龄。三弟,你想去提醒什么?大兄可以为你代劳。” 公子寒一哽,到底是谁说公子扶苏温和大度,瞧瞧这绵里藏针的话。 公子寒见父皇与张婴越走越远,还忍不住拉住扶苏,道:“大兄,难道你不觉得父皇对婴小郎君有些特别?” 公子扶苏微微颌首:“很特别。” 公子寒眼底闪过一抹亮光,然后便听到公子扶苏补充道:“陛下对待神童都特别重视。” 公子寒:“……” 这话完全就是在敷衍。 大兄你明明看见父皇将张婴带去三公议事殿。 那可是连我们都不能随意涉足的地方! 公子寒的目光在扶苏、张婴两人身上来回转了一圈,最后还是锁定在扶苏身上。 然后他也加快步伐追了过去。 …… 张婴并不知身后两人的谈话。 他现在的视线都前方,长、宽、高都将近有两三米,标注着、秦、孔雀王朝、亚历山大的巨幅地图所深深地吸引住。 震撼的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 等张婴回过神准备开口,却看见嬴政冲他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张婴一愣,然后被嬴政给拎起来。 两人近乎无声息地靠近一处门,嬴政将张婴放下,轻轻推开了一条门缝。 率先是一股热浪扑在张婴的脸上,眨眼间,拍桌子的低吼声也传递过来。 “李廷尉!你说这话,对得起为秦朝牺牲的千万将士吗?!” 那人挥舞的胳膊很粗,张婴定睛一看,居然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内史腾。 他还在继续怒吼:“你们都看见陛下新绘制的地图!那么大的土地!那么肥沃的土地!亚历山大区区四万步兵,就能打的孔雀王朝节节败退,那我们呢! 我们不光有步兵!我们还会用马蹬训练出精锐的胡服骑射!必将攻占下那一片土地!” 内史腾再次猛地一拍桌子:“你说,凭什么不会是我们大秦?!你在瞧不起我们军队的能力?”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05节 张婴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这才只是一张地图,军方大佬就嗷嗷嗷要求打仗了? 对方又提到了马蹬。 张婴忽然有些明白今日进宫,为何某些夫人、美人会对他这般热情。 “内史腾将军,如今大秦帝国初立,郑国刚刚绘制好《天下郡县的水渠路径》图,随时有动工的可能性。 车轨、秦直道已经在动工。如今又是春耕,正是需要耕种土地的时候,你现在急于发起一场战争,是想彻底拖垮我们,好便宜六国余孽吗?” 治粟内史也开始拍桌子,愤怒地嘶吼。 内史腾压根没在怕的,继续对治粟内史拍桌子,意思就是,国内不重要的工程都停了,天大地大,土地最大!等打下来孔雀王朝,辎重、粮食、人力和奴隶都有了,对秦国反而更好。 治粟内史气得差点厥过去。 这时,辛胜将军面带微笑上前一步,宛如和事佬一样上前拉住暴怒的内史腾,将其拉到一旁。 然后他看向沉默的李斯和冯去疾,开口道:“冯丞相、李廷尉,臣记得,上一幅被陛下悬挂在正室的地图,是七国地图。对吗?” 李廷尉和冯去疾一顿,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李斯道:“对。但此一时非彼一时。” 辛胜将军摆摆手,打断李斯的话,开口道:“我不懂什么时机。我们军卒也不如你们士子会说话。但我们始终明白一件事,陛下雄心壮志,所见所到之处,莫非王土。 我等也愿为陛下的长剑,剑锋指向,便是我等军卒铁蹄踏平的地方。” 张婴在心里为对方呱唧呱唧鼓掌了。 这还叫不会说话?又成功拍马屁,又积极表达了备战意愿。瞧瞧仲父脸上的神色,完全就是欣赏。 李斯又道:“辛胜将军,但目前连孔雀王朝、亚历山大帝国的真实与否,尚未能确定。若这只是两个疯子的臆想呢,直接葬送数十万将士不成?你们未免过于咄咄逼人。” 听到这里,张婴忍不住扯了扯嬴政的衣袖。 等嬴政低头,他才低声问:“仲父,他们为何不直接向和尚、道士求证呢。” 再高超的说谎者,也不可能完全虚构出两个政治、经济、体系、人种理念都截然不同的超级大国。 嬴政沉默不语。 在张婴误以为仲父没听见,打算再问时,便听到后面传来慢条斯理的嗓音。 “因为~那两个竖子跑了呀~” 张婴扭头,恰好与公子寒探究的目光对上,不过对方很快又收敛神情,“跑得无影无踪,完全找不到踪影。” “啊,这样啊……” “婴小郎君,你好像并不是很惊讶呢。” 公子寒凑近了两步,单手在张婴的后背脊处轻轻滑过,声音很轻,“若是有什么线索,最好还是……” “三弟。” 公子寒轻嗤一声,他手指滑到张婴的脖颈,似是挑衅地回看了扶苏一眼,不过当他的余光注意到嬴政的视线后,身体猛地一顿。 他缓缓起身,似是不经意地收回手,扯了扯唇角:“知道啦,大兄。” …… “臣,参见陛下,长公子。” 将军们皆是耳聪目明之辈。 在公子寒说第一句时,内殿便没了争执的声音,很快,内殿六人依次过来向嬴政行礼。 只当他们看见张婴也在时,纷纷面露诧异。 内史腾更是一时难掩喜悦,忍不住唤了一句,“婴小郎君?” 辛胜嘴角一抽,在注意到公子寒骤然变黑脸,连忙补喊了一声寒公子,免得自家同僚被最近政坛新星记恨上。 嬴政迈步进去,低声道:“七日,可讨论出什么章程。” 李斯拱手上前,还是那一套国库空虚,打不得。 内史腾当即也上前拱手,就在众人以为他只会发表:打!打!打!评论时,没想到他没急着对李斯开口,而是转身看向张婴,郑重其事地开口道:“婴小郎君,这番薯你确定可亩产3000斤?” “嗯,我确定啊!” “你能以你小福星的名义,起誓的那种确定吗?”内史腾又道。 嬴政和扶苏同时皱起眉,都觉得这里面有些微妙的问题。 张婴继续点头:“我确定啊!” 内史腾喜悦地笑了一声,然后看向李廷尉,高声道:“我相信小福星能耕种出足够支撑我们行军打仗的粮食,陛下,我愿申战。” 所有人震惊地看着内史腾。 辛胜更是皱起眉,当面道:“你疯了不成?为何这般……” “我没疯啊!回头我再与你细说。” 内史腾一脸“你不懂”的表情,然后殷切地看向张婴,“小福星,我相信你,我军的粮食就拜托你了……” “可番薯吃多了打屁,胀气。应对穷困、灾荒比较合适。” 张婴疑惑地外了下脑袋,番薯确实产量大,但救急吃比较合适,真的天天吃红薯,这营养价值哪里比得上大米、小米小麦。 李斯险些笑出声,还以为这是张婴的急智。 他在旁慢悠悠地补充一句:“胀气、腹泻,可是行军途中的大忌。士卒身体不好,未打先败三分。” “怎么会,还没吃怎么知道。” 内史腾却瞅着张婴,表情有些急,“小福星,你可别听他们瞎说打仗不好,他们那是打败仗。若我们……” “是真哒。红薯真不能替代辎重。” 张婴摆摆手,想了一下后道,“除非是像仲父那样做,国库,辎重或许都会有。” 所有人:!!! 他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看向嬴政,眼底闪烁着期盼。 嬴政:? 朕,何时做过什么? 这臭小子不会又盯上我私库了吧。 第42章 嬴政眼眸波澜不惊地看向张婴,不说话。 李斯、冯去疾等都是妙人,顿时也收敛好表情,要么看天看地反正不看皇帝,要么跟着嬴政一起直勾勾地盯着张婴。 张婴:怎么忽然感觉到压力。 “仲父,仲父!就是那位嘛。” 张婴单手捂嘴,用看起来是悄悄话,实际上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道,“清,清……对,好像被称为寡妇清?” 说完,张婴立刻满眼期待地看着嬴政,却发现对方面无表情。 好一会,嬴政才垂眉道:“这与巴人清有何关系?” “仲父不是以宾礼优待,还表彰她为“贞妇”,对啦,好像仲父还为这位修筑过“女怀清台”。” 嬴政闻言微微挑眉:“是又如何?” 张婴伸出小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掰着,道,“仲父,这不就和“一字千金”一样么。和商户说,只要他们大量捐赠银钱给国库,陛下也可以对其表彰,以礼相待,捐赠最多的也为其筑一座怀念碑,国库岂不是充盈……” 张婴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 后世人人平等,商人依旧无法抵抗来自国家给予的荣誉。 秦时商人是贱籍,哪怕赚钱再多,出门在外依旧不能穿贵族华服,依旧受人歧视,若给他们捐钱能提高身份的机会,那银钱不得框框砸进国库么。 然而等他说完,却发现周围特别的安静。 他抬头环顾四周,见到的不是众人呱唧呱唧鼓掌赞叹的反应,而是一众复杂、微妙各种各样的神情,仿佛他踩到了什么大雷而不自知。 张婴心里咯噔一下,刚刚难道说了什么犯忌讳的话? 嬴政忽然将张婴拎起来,转了六十度,两人可以正面相对。 “你认为,朕是为何嘉奖清?” 张婴被对方的视线看得有些不自在。两只小手下意识握在一起拉扯,回忆了一下曾经看到的八卦。 犹豫了下,他才道:“嗯……欣赏对方贞洁?” “噗。” 身后不知何人发出一声轻笑。 嬴政眉梢都没动一下,声音很沉稳:“可还有其他?” “唔……” 张颖脑海中闪过许多不靠谱的野史猜测,比如说清是嬴政的挚爱,还有说是寡妇清拥有一只强军,但不肯给嬴政,所以嬴政采取铸台的怀柔政策。 呃……这两个猜测,怎么想都和嬴政性格不沾边。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猜测。 “莫不是,清把身价全部捐给秦国,仲父感动了,所以给她修筑了怀清……哎呦……” 张婴话都没说完,就被一只铁臂猛地抓起来,放在了腿上。 嬴政阴沉着脸,抬起手。 张婴一看他的动作暗道不好,虽然不是第一次被打屁股,但私下被揍,与在公开场合被围观挨揍,那能是一回事吗? “啊啊啊!仲父!手下留人吖!我还没说完!” 嬴政抬起来的手一顿,用一副“你还有什么遗言”的表情盯着他。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06节 张婴不自觉地吞咽了口水。 “仲父!那个……” 张婴指了指腰,一副苦哈哈的表情,“勒着我……脖,那个无法呼吸,不能好好说话。” 嬴政闻言一顿,立刻放松了手。 张婴立刻双脚落地,但还是趴在嬴政膝盖上,先是做作地咳嗽两声,一只小手握住嬴政的大拇指,另外一只手则抚摸着自己的喉咙。 “那……仲父!” 张婴憨憨笑地抬眼看嬴政,瞅了对方一会,忽然大喊一声,“对不起。” 然后他猛地松开嬴政的大 拇指,迈开两条小短腿,疯狂地向外狂奔而去。 嬴政:“……” 众人都呆了。 主要这事发生的过于突然,谁能想到这世上竟然有人胆敢用话忽悠皇帝,甩开皇帝的手,话都没说完,中途跑路。 这操作放在他们身上,可是有夷三族的危险。 内殿进入令人心悸的寂静。 李斯、冯去疾等文臣面面相觑,他们余光瞥见嬴政越来越黑的脸色,恨不得钻进地缝里面去。皇帝的乐子可看不得。 咦,怎么又会有这样的感觉。 内史腾刚抬了一下手,便被身侧的辛胜将军牢牢地拽住。 内史腾扭头,看见辛胜摇头的频率都快出现重影,内史腾翻了个白眼,他又不是真的傻,只是想挠挠痒罢了。 “可还有事启奏?” 嬴政冷不丁道。 众人又是一愣,李斯第一个反应过来,拱手道:“陛下,臣无事启奏。” 嬴政挥挥手。 众人皆暗暗的嘘了一口气,纷纷快步退开。也就是在此刻,他们惊讶地发现内史腾和治粟内史,这两个吵架最厉害的对头,居然不约而同地留在殿内没有动。 这场景过于离奇,以至于朝臣们退场退得拖拖拉拉,再次引起嬴政的注意。 “嗯?” 嬴政的情绪有些控制不住的溢出,“有何禀报?” 治粟内史与内史腾对视一眼,某些程度上来说,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对手。 治粟内史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您以宾礼优待清的消息流传出去时,便有许多大商户过来询问我,如何做,才能得到清的尊重。 当您表彰她为“贞妇”时,有许多女商户过来询问我,如何做才能得到这样的表彰。 在您为这位修筑了“女怀清台”。整个咸阳几乎没有商户,没有来找过我。他们都在关心一件事,如何才能做到清这样一步,即便舍出万贯家财,倾家荡产,他们也愿意。” 嬴政的脸色顿时铁青。 冯去疾担忧地看着治粟内史,张婴是稚子,陛下可以谅解他,但你沉浮官场多年,应当知道陛下对吕不韦这类大商户插手政治的忌惮。 “陛下,治粟内史今日总算说了句人话。” 内史腾大大咧咧地拱手道,“我本来也不喜欢商户。贪婪、锱铢必较,一点都不敞亮。但婴小郎君真不愧是神童之名,他后面有一段说得特别好。一下子就把老夫给说服。 他说可以参考像是军功二十爵位,弄一个类似的官商爵位,叫什么荣誉爵位,不享受封地、俸禄和住宅,但可以享受贱籍享受不到的贵族待遇。 比如贱籍本不可以乘坐四马车,不可以穿颜色鲜艳的华服,不可以脱离贱籍。 但只要你捐钱多,官商爵位越高,这些枷锁可以慢慢打开,尤其是为子孙后代脱离贱籍,光这一条,都足够许多商户积极参与。” 越说越兴奋,内史腾忍不住挥舞了一下他的拳头,继续道:“更别提还……有什么,若官商捐赠修建一路,那这条路就以他们的名字命名。每年评选一个大善人,就是给国家捐赠最多的商户,将他们的名字刻在一块专门的【大善人】石碑上。 还有什么来着…… 对,十年评选一次大财神大善人,给十年内累计捐钱最多的,立一个小木牌,放入庙里供人敬仰! 哎呀,最后这一条,连我都听得头皮发麻,热血沸腾! 恨不得把全部身家捐给朝廷,死后能躺在财神庙里享受万人香火,岂不妙哉!” 众人为之一愣,隐隐也有些骚动。 说实话,大部分朝臣在听到张婴的话踩在‘一字千金’‘商户’高压线后 ,便没再仔细听张婴在说什么。 现在听内史腾这么一重复,他们才意识到张婴这话的厉害。 贱籍、名誉、香火,每一样都狠狠地戳中商户,不,应当说所有黔首的心。 若真按照张婴说得来做,指不定还真有希望搞起来。 …… 大秦的文臣不主张打仗,和某些朝代文臣不懂打仗、畏惧打仗的情况截然不同。 大秦的文臣相当好战的,他们若放在其他任何朝代,都是会被标上“鹰派”“战争积极疯子”等标签。 他们不打,纯粹是知道大秦十年征战,四个大工程,还有三年之久的百越战场,每一个都是消耗国库的吞金兽。国库打不起,他们怕国家分崩离析。 但现在有一个白捡的充盈国库的机会,付出的只是几块石碑,一些象征性的荣誉。 治栗内史、李斯、冯去疾等人也将目光缓缓落在嬴政身上。 “……” 嬴政缓缓回望这些沉甸甸又期盼的视线,沉吟片刻,“扶苏,你如何看?” 扶苏上前一步,拱手道:“稚子奇思妙想,但他不谙世事,此举虽能刺激商贾捐赠银钱,暂时充盈国库。但我大秦以农为本,若国家嘉奖商贾太多,人人皆去经商,人人都视商贾为荣。 谁来耕种大秦良田?谁来读书治理乡县朝政。 光有银钱,却无良种,我大秦只怕危也。” 内史腾与辛胜急了,尤其是内史腾,他甚至喊出:“扶苏长公子莫要担心!我们完全先收割十年,若十年后这些商户有乱来的趋势。 我内史腾在这里放下话,第一个上马将他们通通砍了,收缴的家财送到国库。岂不快哉。” 众人眼睛一亮。 在他们看来绝大部分商户都是坏人。 养一养,割一次,岂不是能收获双份的银钱,双份的快乐。 公子寒跃跃欲试,他看得出嬴政、朝臣各自更倾向哪种。 恰在这时,扶苏却微笑道:“我并非反对这种方式,我的意思是,若我大秦嘉奖商户,那也应当给农户设置同等的激励。毕竟大秦以农为本。”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当然,对士子也可,你们可以慢慢商量。” 公子寒表情一垮,扶苏提出农户戳中了父皇重农的心,提出士子又戳中文臣的心。 至于军方,他们压根不看重这些,只看重武勇。 换言之,大兄一句话讨好所有人! 如此狡猾,世人为何赞他淳朴! 公子寒见势头正好,也想发表一会意见,却见嬴政面色沉凝地摆摆手:“嗯,你们先回。明日再说。” 顿了顿,嬴政又补充了一句:“扶苏留下。” 公子寒心头一冷,又是扶苏,明明他这一回做得比大兄好,为何不管是父皇,还是文武百官,看到的第一人还是扶苏! …… 待得文臣武将退场,嬴政沉吟片刻,看向扶苏,慢条斯理道:“好生与那小子说说!” 扶苏闻言一愣,很快努力稳住表情,拱手道:“是!” …… 张婴并没有跑远。 或者说,他冲出来宫殿后自己也很诧异! 我居然就这么冲出来?居然敢哄骗皇帝?这还是那个谨小慎微,处处观察旁人脸色的我吗? 张婴单手扶额,一时间脑子有些懵,在思索应当怎么办。 “婴小郎君。”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张婴抬头,原来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冯去疾,对方笑盈盈地注视着他,好似在看什么新奇。 他拱手行礼:“见过冯丞相。” “好好好!” 冯去疾乐呵 呵地摸了摸胡须,“不愧是小神童。” 张婴:? 冯去疾离开后,内殿又接二连三走出来两三名不认识的官吏。 他们注意到张婴后都特意蹲下,乐呵呵地打了个招呼再离开,与之前内殿对张婴的态度简直是两极反转。 张婴正纳闷着,忽然听到一声粗犷的声音呼唤。 他回首,只见一张满脸络腮胡的糙汉极近地出现在他眼前,吓得他后退半步。 “怎,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内史腾将军毛茸茸的熊掌握住小手,上下快速挥了挥,对方道:“婴小郎君。等我踏上征途,回来一定给你记一份大大的军功。” 张婴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别太猖狂了!” 不远处的辛胜将军缓缓走来,似笑非笑地看向内史腾,“鹿死谁手犹未知。婴小郎君,到时候我打下来的银钱也分你一!” 张婴:…… 不是,内殿发生了啥?就过度到要打仗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07节 “阿婴……” 身后传来扶苏的声音,张婴浑身一颤,回头,表情丧丧的。 扶苏见状一愣,他本以为会看见狡诈的小骄傲,或者边搓着手边面带讨好的阿婴,但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一个自我怀疑的小团子。 他哑然失笑,戳了一下张婴的额头:“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竟也会担心什么?” “就……” 张婴也不好说,他之前是三分假装,四分试探,五分演戏才成天做出一副小儿骄纵的模样。 可不知何时,他竟真的沉浸在恃宠而骄中忘了分寸,刚刚都敢对嬴政耍性子。 他看向扶苏的双眸带着紧张,小手手拧成一团,“扶苏阿兄,仲父,仲父是不是很生气?” “呵呵,嗯,生气。” 张婴闻言表情一垮,突然很想问系统有没有时间倒流的任务,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对我置气,气我没第一时间出来找你。” 张婴闻言一愣,心头一热,但很快低头,扯了扯衣角。 紧接着,张婴感觉到一双温热的手轻轻捧起了他的脸,恰好能与扶苏含笑的目光对上。 “你这小子,有时候胆比天大,有时又不知执拗担心些什么。父皇,胸怀四海,每日不知要处理多少政见不同的奏章。即便动怒,也不会真正往心里去。” 张婴一脸狐疑:…… 真的吗?但扶苏阿兄你知道你未来会因奏章被流放么? “不过下一回,你可别把父皇的行为与商贾揣摩在一起。” 扶苏忽然眨了眨眼,轻轻捏了一把张婴的婴儿肥,“清是巴人王族后裔,父皇嘉奖清,虽然也有欣赏清的一面,但更重要的两点是。 一,鼓励大秦内的寡妇自立自救,二,以及进一步安抚巴人族,稳定巴地统治。与你以为的什么银钱无关,。” 张婴眨了眨眼睛。 “过来。” 他还想问两句,后面忽然传来低沉的嗓音,张婴回首,恰好看见嬴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气势磅礴。 张婴搓了搓手又掰着手指,没有第一时间冲过去,而是干巴巴地说:“仲父,阿婴错了,不应该胡乱揣摩……” “穿好衣裳。” 嬴政凝眉看了两眼,从赵文那接过张婴嫌内殿热脱下的外袍,给他慢慢系上。 之前扶苏说一堆都没能被安抚来的心,此时彻底安定。 张婴眼珠子一转,打蛇上棍地轻轻捏住嬴政的大拇指,见对方没反抗,然后再将两只大拇指都握住,他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仲父,仲父你真好!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那你乱跑什么 ?” “不,不乱跑了。” 张婴依偎在嬴政身侧,手指拽的紧紧的,他真的太贪恋太沉迷这种无条件的宠爱的,恃宠而骄就恃宠而骄,不理智就不理智吧,“以后都听仲父的!绝不乱说。” “不必。” 嬴政垂下眉,空出来的手轻轻拍了拍张婴,眼神看着远方怔怔地出神,微叹了一声,“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你可以再任性一点。” “仲父~~~” “不喜欢的,麻烦的,让扶苏去处理。” 张婴一愣,不知为何,他隐隐听出了甩锅的意思。 “啊?好咧。”他笑眯眯地回道。 扶苏笑容一僵:? …… …… 张婴喜滋滋地回到长安乡。 哪怕一路遭遇的关卡更多了,他也没有半点不耐烦,甚至还能乐呵呵地与同路的人唠嗑两句。 要是有社交圈,他多半会刷频十多条:来自千古一帝的偏爱宠信!高兴! 张婴对红薯越发干劲满满,仲父对他这么好,他也得为对方添砖加瓦。 嘿嘿,绝美的双向奔赴! 这时,护送他回家的章邯忽然转身,将张婴给抱回了车内。 “怎么了吗?不是快到长安乡了吗?” 张婴很不解地看着章邯,长安乡外不好说,但是在长安乡内,你可以不认识村长,乡长,都不可能不认识张婴。 他若在这里遇到到危险,只要大喊一声,十户会冲出来八户抄家伙的壮汉,还有两户是冲出来提着洗衣棍的大娘。 在这里有什么值得紧张。 “不。就是临近长安乡才最好躲着……” 章邯先将车帘拉紧,然后他自己也戴上了面罩,再重新出去驾驶马车。 张婴觉得有些奇怪,他偷偷拉开了一点缝隙,便看见不远处的里巷门口围着许多黔首。 一员小吏站在人群中心,大声诵读文书。 他仔细一听,那人说的居然是在拼命称赞番薯高产,番薯多么多么的好,番薯能够解决饥荒等问题,最后是有张婴小福星做保障。 其他黔首则私下啧啧议论。 “前面说的我都不信,但如果番薯有小福星做保障的话,这可信度就高了。” “这小吏声称,这一月可以找小福星要一些番薯苗耕种。良人,我也找小福星吧。” “可是妻,家中只有些薄田,若是种植了番薯便不能种植粟米,万一番薯产量并没有那么高,我们如何?” “良人。你还记得之前踏锥和豆饼,熊郎君作出来的事吗?你还记得我堂姊后悔的模样吗?良人,我相信小福星。况且就算没那么高,家里还有些余粮,也饿不死。” “嗨,原来是番薯。我知道。之前还纳闷小福星另外开辟了几十亩地荒地专门种这个!原来是一祥瑞啊!哈哈哈,回头定要弄一些红薯苗来,沾一沾福气。” …… 张婴听得目瞪口呆。 咋回事? 番薯还没出成绩,陛下就开始帮他大力推广了? 他摸了摸下巴,这中间是不是少了什么步骤。 没多久,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停下来。 张婴被章邯裹在怀里,做贼一样地小跑回家。 然后他们两刚刚推开大门,就看见前坪密密麻麻坐着三四十个邻里。他们几乎同时转过头,在看到张婴后,双眼爆发出希冀的目光。 张婴:…… 经过差不多小半个时辰的聊天与承诺,前坪的来客终于差不多一一离开。 张婴缓缓嘘了口气,便见外婆一边猛灌水,一边纳闷地开口:“怎一个两个都来抢着 要番薯苗,番邦的能是什么好东西,岂能比得过我大秦。阿婴,你说说,这番薯好还是粟米好。” “当然是粟米好,小麦好,番薯比不过比不过……” 张婴说完见外婆展颜,嘿嘿一笑,没想到外婆如此有爱国情怀。 他简单说了一下在马车上看到小吏宣扬番薯的场景,最后补充道,“不过,这番薯也是有益处的,就是产量大,它活得糙,真正的荒地,有点水就能活,饥荒时能吃饱人。” “官家宣传?荒地也能活?” 张女官沉默地愣了好一会,忽然猛地转过身,双手死死地掐住张婴的胳膊,“所以不需要精心打理?也能亩产三千斤?” “痛痛……” 张婴刚一吃痛,张女官立刻内疚地松开手,但她在给张婴揉胳膊时,眼睛也不忘直勾勾地盯着张婴,显然是很执着这个答案。 “精心打理产量会更高些。随便种种不会那么高,当然,番薯本来就比粟米、小麦等好打理,也不怎么挑地是肯定的。” 张婴揉了揉胳膊,纳闷地看着张女官,“亩产三千斤这些,之前让你们帮忙培育番薯苗时,不是说过了吗?” 张女官愣愣地看着张婴,呢喃道:“可我们那时都以为你被番邦人欺瞒了。只说不过你,就陪你。” 张婴:…… “砰!” 大门忽然被撞开,章邯立刻抽出佩剑,但看到冲进来的是熟悉的邻里大娘后又收回了武器。 “啊啊啊!张女官,你看到告示了吗?!我的山神啊,居然是真的!小福星居然都说谦虚了,真的!” “我们还担心小福星被骗,我就说小福星怎么可能会被骗!看看,看看……依旧是我们犯蠢!” “阿姊阿妹们别吵了,快!帮我找找,唉,想想我之前还嫌弃有几块番薯太小,不好看给扔了!啊啊啊,我的错,必须找出来!这可是活人命的东西!我都想打死我自己。” …… 张婴见最后那位大娘说完后,几乎是除开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激动起来,全在这里翻土倒石的找被丢弃的几块番薯。 张婴目瞪口呆。 原来张女官她们之前那么淡定的帮他培育番薯苗,不是因为舍不得粟米,不是因为不想种植陌生作物。纯粹是在照顾他的情绪,在陪他玩?! 现在从官方告示得知是真的,一个个才彻底暴露出高产粮疯魔本性。 过了一会,章邯忽然满脸凝重地凑过来,蹲下道:“小福星,这还没出成果,便有小吏宣读是不是有点奇怪。” “嘿嘿。” 张婴笑容憨憨地回望章邯,无所谓,于他不过是一次推广的好助攻,“对啦,有多少人想种植番薯苗?” “哎。” 章邯一愣,回道,“西南区有四十户登记,差不多占这边里巷一半。东区那边有三十户,还有北区十九户……”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08节 张婴摸了摸下巴,冲章邯问道:“再过三四月,是不是差不多九月,这附近有什么……对啦,是不是有一个扶苏阿兄的生辰。对,没错。” 章邯一脸懵逼,完全不清楚情况。 但张婴已经想起来,之前在齐·御花园,郑夫人还特意提了一嘴说要一起庆贺。 “来,你这样……” 张婴兴奋地凑到章邯耳畔,低声嘀咕着。 章邯听了一会,顿时露出苦瓜脸。 原来宁郎官说的都是真的! 听完后,他几乎双腿软在地上,撑着旁边的树干,战战兢兢地瞅着张婴:“那个,婴郎君,这,这……番薯真能有那么高产量吗?我家五六口人,都还想活,您这……” “放心吧。陛下金口玉言,不怕。” 章邯一顿,颤声道:“婴小郎君你别哄我,陛下岂会这般对扶苏公子。” “真的。” 张婴一点都不心虚,有困难,都可丢给扶苏阿兄,仲父亲口说过这话,“哎,可惜仲父的生辰在正月。” 章邯瞬间冲过去捂住张婴的嘴:“我干!” 第43章 咸阳宫内殿。 嬴政正打量着王翦将军做过标记的百越地图,偶尔用朱砂笔画了几个圈圈,眉头紧锁。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 他抬起头,果然看见手捧冰碗的胡亥站在门口。 “父皇安!” 对方注意到嬴政的视线,语气有些急促,“儿,儿有问题想求问。” “嗯。” 嬴政有些敷衍,头也重新低下来。 王翦重病,虽已经临时派遣蒙武去坐镇,但三十万大军的安排,临时换主帅,终究不能令嬴政心安。 胡亥见嬴政未像往常一样给予回应,便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这时,赵杰悄无声息地走进来。 嬴政见状一勾手,赵杰迟疑几秒,低声将张婴这几日的行程记录发过去。 同时,着重强调张婴又一次派人去找宁郎官,宁郎官躲避不及,被张婴和章邯直接堵在家中,在张婴离开后宁郎官发出了怒吼声“事不过三!太过分了!” 嬴政抬起头,扔开朱笔,哈哈一笑:“这小子,怕是又有什么鬼主意。” 胡亥见嬴政缓和下表情,连忙也凑过来:“父皇说得谁?” “是张婴。” 嬴政低头看了胡亥两秒,平静的缓缓地开口,“很聪慧的稚子。” 胡亥手指一僵,他当然知道张婴是谁,只是没想到会在父皇口中再一次听到这人的名字。 他心里那股子嫉妒澎湃而出,在他即将说些什么的时候,余光瞥见嬴政的眼神。 就那一瞬间,他胡亥浑身一颤,仿佛大冬天被浇了一盆冰水。也是那一刻福灵心至,他忽然想将之前与如桥商量好的说辞改一改。 “父皇,儿,儿可能,可能做错了事,求父皇谅解。” 胡亥小心翼翼地将冰碗放在旁侧,语气带着点惶恐,“儿,儿误会了父皇的话。” “哦?” 嬴政语气敷衍,看向胡亥的眼神带着点似笑非笑,“何事?” 胡亥表情一僵,勉强挤出笑容道:“儿,之前儿听内侍说父皇看重番薯,又看重婴小郎君。所以儿也将这事与身边人说过了几句。然后,然后就被误会了。” “怎么误会?” “他们,他们以为这是父皇要推广种植番薯的意思,所以自作聪明的使了劲。” 胡亥又含糊了几句,然后可怜巴巴的瞅着嬴政,“父皇,儿认错,儿对父皇信重张婴有一些嫉妒,也有一些不理解。为何父皇信任他,不信任我?我也可以做到的。” “你?做到?” 嬴政哑然失笑,不是他小觑胡亥,但就聪明而言,两者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但是嫉妒么…… 嬴政沉吟片刻,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一些,他伸手拍拍胡亥的脑袋:“不要想着去做,力所不能及的事。” 胡亥心底一沉,为何父皇这般小觑他。 胡亥眼眶渐渐发红,他忽然低声道:“为何让儿来做便是不可能的事?父皇,儿在你心中,便是这么不堪吗?” “……” 嬴政沉默了一会,面无表情地看着胡亥,“你在质问我?你在要求种番薯?” “儿不敢!儿没有。” 胡亥心中的那一点嫉愤,在看到嬴政冷下脸的瞬间烟消云散,他语气很是惊慌,“父皇别生儿的气。儿只是觉得,阿婴能做的,儿也可……” “若是张婴。必会答,要种。” 胡亥:…… 嬴政垂下眉,看胡亥脸上一脸灰败,脸上闪过一抹无可奈何,仿佛看到某条哈士奇各种申诉 要求当军犬,却在面对危机训练的第一关就抱头鼠窜。 “胡亥,你也有长处,嗯……” 嬴政说到一半卡词了,仔细想了想,然后换了个话题,“阿婴与你不同。你莫要盲目与他比较,且去玩吧。” 胡亥心有不甘,但此刻乖顺地点头,行礼退出大殿。 即将退出宫殿前,胡亥下意识地回首一看,恰好看见扶苏长兄从另一侧走了进来,他正准备与扶苏打招呼,却从长公子嘴里听到阿婴的名字。 胡亥声音一窒,他藏在殿门后听了一会,直到他腿脚发麻,殿内依旧三句话不离张婴。 胡亥拉直了唇线,大幅度挥动手臂向着外面冲去,跑了约莫数百米忽然看到胖乎乎的矮冬瓜。 “阿兄兄!阿兄兄!” 公子如桥垫着脚,伸出手挥了挥。 “你怎么在这,不是说好在南水殿?”胡亥嫌弃公子如桥的自作主张,忍不住迁怒道。 “可阿兄兄,我想早点见到你呀。” 胡亥闻言身形一顿,有点被这话恶心到,但看到对方真诚的模样,心中又有些暖。 “阿兄兄。番薯那件事……” 公子如桥还没说完就被胡亥捂住嘴,两个人宛如做贼一样地迅速跑远,爬到距离咸阳宫最远御花园的一处湖心凉亭,这也算他们两的秘密基地。 直到跑到这,胡亥才松开公子如桥的嘴巴,一脸教训:“不和你说了,在宫内要谨言慎行,” 公子如桥立刻双手捂住嘴,连连点头。 胡亥见对方听话的模样,皱起的眉头才平缓一些,他道,“现在外面情况怎么样?” “阿兄兄你放心!这事保管闹得很大,有小吏帮忙读文书。” “嗯……嗯?等等……小吏?!” 胡亥猛地一顿,扭头看向公子如桥,“你说的小吏,是官吏的吏吗?” “对啊!” 胡亥眼前一黑,他看向公子如桥的眼神宛如在看傻逼,声音颤抖,“你,你是不是像害死我!” 公子如桥懵了,忙道:“阿兄兄,你不是说要让黔首们相信,番薯有高产量,助张婴一臂之力吗?所以我才……” “但我没让你用小吏啊!” 胡亥忍不住开始啃手指,碎碎念,“我的天!我是让你大力宣扬张婴能种植出高产量的番薯,让世人追捧。到时候他种植不出来,那些追捧他的人都会嘲讽他,不信任他! 那些跟着他种植番薯,没有种植粟米的农户们自会暴怒。张婴也自然会完蛋,名誉什么的全毁了!但是……但是,你,你为何用小吏啊!!!完了,我完了!” “为何?” “你还有脸说为何!” 胡亥一拳头就差砸在如桥脸上,但看到对方,想到赵高对他说的笼络的话,勉强将拳头砸在旁边的树梢,“你真的要害死我!调动官吏做这等事,我们死定了!” “阿兄兄……” 如桥闻言也有些害怕,但他还是仗义地拍拍胸膛,“都是我喊的人,也是我吩咐下去的。阿兄兄不怕。” 胡亥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苦涩:“不会有人信的。我们惯来走得近……” “会的!阿兄兄都在忙拜师王丞相的事。” 公子如桥连忙拉起胡亥的手,斩钉截铁,“阿兄兄救过我那么多次,是我应该做的。” “……随你。” 胡亥避开公子如桥的目光,一旦掀开压力,他又得意起来,“不管如何,张婴现在肯定已经慌了,恨不得全咸阳有关番薯的消息都消失。哼,日后那竖子铁定会更加痛苦,倒大霉!看他以后还想怎么出风头!” …… 然而胡亥不知道的是,张 婴非但没有不痛快,反而希望宣传更多更多! 视角回到咸阳宫这边。 嬴政与扶苏面对面端坐在棋盘前。 扶苏刚刚落下白子,嬴政一手拿着黑子。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09节 扶苏看向嬴政,开口道:“父皇,胡亥刚刚算是自告吗?” 嬴政没有答。 扶苏收敛眼眸,默契地没有再问。 这时,赵文踩着无声地步伐过来,双手奉上竹简。 嬴政接过,单手翻开看了一下,片刻后,嬴政才放下黑子,将竹简递给了扶苏。 扶苏翻了一会,也沉默下来。 片刻后,嬴政一脸平静地与扶苏对视,“阿婴想法天马行空,应当是没有恶意。” 扶苏没有接话。 嬴政看扶苏笑容都没了,顿了顿,才开口道:“可是生气了?” 扶苏回望了嬴政几眼,冷不丁道:“倒也没生气。” 嬴政微微挑眉。 “父皇当初也没有因为豆腐皇帝的称号与阿婴置气。” 扶苏垂眉慢吞吞地开口,“我自然也不会因为番薯粉扶苏,这个称号而生气。” 这一次少府并没有采取横幅口号宣传。 他们用的是在酒肆说书的宣传方式。 故事内容是,一年前,扶苏在九原征战时意外救了一位被匈奴囚禁的番邦人,番邦人为了感恩扶苏的救助,特意从家乡带来能够高产的良种。 扶苏公子命人怎么种植番薯都不成功,最后,是婴小郎君妙手偶得,发现是培育苗种的问题,在两人共同研究下,最终收获了亩产3000斤的粮食——番薯。 为了纪念大秦出现高产粮种,将在今年九月,新一批番薯丰收季,也是扶苏生辰。 长安乡将举办大型番薯美食竞赛。 种植番薯亩产第一名,将获得三金。 番薯美食美味制作第一名,也将获得一金的奖励。 …… 赵杰新送来的竹简,便将这些内容,包括黔首们对扶苏公子的感慨,对扶苏生辰的期待等,全部详详细细记录在案。 嬴政垂下头,肩膀微微颤动,半天没有开口。 “父皇。” 扶苏脸上闪过一抹无奈,看向端坐着的嬴政,“这里只有我们两人。” “……” 扶苏又叹了口气:“想笑就笑吧。” “噗嗤,咳咳……” 嬴政轻轻咳嗽两声,勉强稳住了脸上的表情,低沉的嗓音响起,“嗯,真是无法无天!待会我命赵兴将阿婴带来,好好喝斥一顿。” 扶苏瞅着嬴政,这放在旁人身上是会以诬告罪判处城旦等刑罚,但在阿婴身上居然只是被呵斥一顿。 即便他早知道嬴政宠张婴,但此刻也被这明晃晃的偏袒弄得有些无语。 不过他也差不多。 扶苏心下笑了笑,又落下一子,才看向嬴政道:“父皇,你对番薯的亩产有信心吗?” “……没有。” 嬴政很平静地回了一枚黑子。 扶苏手指一顿,脸上闪过一抹疑惑,很快又紧绷起来,放下白子,拱手道:“父皇。治粟内史和少府那边皆有郎官上书,强烈反对继续种植番薯。” “嗯。” “父皇,阿婴年幼不谙世事,若只为了隐藏的番邦……” “与番邦无关。” 嬴政缓缓端起茶汤抿了一口,看向扶苏,“那些郎官也不用管。不过是一番薯,阿婴想种就种。” 扶苏眼眸微闪,露出不赞同的目光,他着重强调道:“父皇,阿婴目前只是一介白身。” “谁敢越过我欺他不成?” “父皇,人言可畏。” 嬴政看着渐渐与他争锋相对的扶苏,挑眉道:“那你的意思?” 扶苏皱起眉,开口道:“现如今,最好的方式,其一,停止宣传高产番薯,其二,是用新的流言取代之前的流言。” “嗯?” 扶苏放下一枚白子,抬头认真道:“父皇,巴人清的商户之事,可以一用。” “嗯。” 嬴政丝毫不意外地点点头,又放下一枚黑子,“英雄所见略同。” 扶苏微微一愣。 “眼下正是一个好时机。” 嬴政招了招手,赵文当即小跑过来双手送上一份竹简,嬴政将其丢给扶苏,“原本我还在想,巴人清的事过去了几月,再拿来试探咸阳商户,过于刻意。 这回阿婴提议一个什么商户赞助番薯粉扶苏美食祭的冠名权,倒是个不错的试探机会。扶苏,这是丁郎官送上来的咸阳三十多大商户的名字,毕竟是你的生辰冠名权,你想选谁,就选谁。” 扶苏:…… 他看着早已刻印好的竹简,又看向一脸风平浪静的嬴政,差点气笑了。 很好,阿婴给他挖坑,父皇帮忙填土? 他没有得罪你们任何一个人。 …… …… 西南学室的前坪。 正挖了一小勺嫩豆腐入嘴的张婴,忽然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阿秋。” 张婴看着勺中空无一物,他摸了摸鼻尖脸颊处沾的豆腐渣,到底谁这么想我。 “阿婴?” 听见身侧懒洋洋的喊声,张婴扭头看着嘴里叼着稻草,满脸写着好无聊的乌少年,轻轻咳嗽了一声,“那个,很无聊?” 乌扭头看向张婴,冷不丁道:“你这几日怎么都如此躺着,夫子也不管你?莫不是被打了。” 张婴懒懒地伸了个懒腰:“没有。” “那你为何一直……” “砰!” 一柄青锋剑重重地砸在张婴和乌少年中间。 孔武有力的夫子面无表情,眼神凶狠的瞪着这边,开口道:“再敢说话,我不管是生了什么病,还是有什么特殊原因,都滚出去。” 张婴和乌立刻安静如鸡。 一个半时辰后,所有的课时结束。 张婴依旧保持着躺平的姿势,最多从左侧翻身到右侧。 乌看着他躺着吃热热豆腐,躺着吃烤饼,躺着喝水,终于忍不住蹲在张婴的面前,伸手放在他的额头。 “没发热。那你为何这样,被打得半身不遂?” “不是。” “那你起来……” “等会就起来。” 张婴看着乌狐疑又担忧的目光,心下无奈,没办法啊!谁让他接了一个很感兴趣的任务呢。 任务:让世人知道,咸鱼才会翻身!(每天连续躺平八个时辰,中断不算数。5/120日) 附加条件:若一起躺平的人越多,消耗时辰缩短 奖励:完美人生系统(完整版·补全) 说真的,他之前一直觉得自己拿了个盗版系统。 穿越之前光球承诺得框框好,什么全世界排名前一百的好身份,有享用不尽的美食,六国美女环绕,只要你答应,下一世你就是绝对的人生赢家。 穿越后呢? 昏迷,刺杀……要不是他擅于抱大腿,只怕他的坟头草都有一人高。 直到他看到这个任务,果然,之前的系统就是盗版货吧。 光球:【呜呜呜……宿主,我也是很顶用的。补全后,我会更有用!】 【……】 完整版居然还是这个光球? 张婴忽然开始纠结,有没有必要顶着旁人“看神经病还能怎么作”的视线,继续完成这个任务。 “喂,一盏茶时间到了。” 张婴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戳了一下,他抬头,发现乌少年竟然没有走,而是选择一直停留在附近,并且在此刻又一次蹲下来,只语气显得有些冷硬道,“起来。” “噗嗤,哈。” 张婴看着任务面板倒计3秒,在抵达0时一个翻身起来,然后冲乌转了个圈,“瞧,我好着呢。” 乌脸上闪过一抹惊异,很快,他脸色古怪地看这张婴:“所以,你纯粹是因为……懒?” “……”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10节 张婴单手扣了扣脸颊,反正还要躺三月,于是一屁股坐下,“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乌用难以理解的目光看着张婴。 顿了顿,他啧了一声道:“走,我带你去习武。” “呃,不去。” “骑射?” “……不用。” “小不点。” 项羽又一次蹲在张婴面前,单手捏起张婴的婴儿肥没有松手,“不可以忤逆我。” 这话听起来像是“不能忤逆为父!”张婴顿时炸毛,在给同龄人当爹这方面,决不能认输。 他也伸手掐在项羽的脸颊上,口齿有些不清道:“好大儿,怎么对你阿父说话呢!” 项羽瞳孔微微放大。 “你说谁是好大儿。” “……” 张婴看着对方伸过来砂锅大的巴掌,不自觉地抿起嘴,含糊道,“刚刚谁开口,谁是。” 项羽眉峰一挑,咧嘴一笑:“好胆。” “你要对婴小郎君作甚!” 恰在这时,章邯从旁边包含敌意地冲过来,反手握住项羽,同时抱着张婴往后退了几步。 项羽任由张婴退开后,才轻松地甩开章邯的手。 他左右扭了下脑袋,起身看向章邯,张婴见章邯愣头青一样也要冲,连忙拉着章邯往外走。 “婴小郎君,让我先去教训他,我很快就回。” 张婴嘴角一抽,这位乌少年可是斗战胜佛,常年一对多,一个人就别去送了。 “但我想回家看番薯。” 张婴没有直白地戳破少年郎的自信,问道,“可有长安乡以外的人来问番薯苗。” “有。” 章邯连连点头,迟疑了一会后补充道,“不过。可能想种番薯苗的农户,没有那么多。” “嗯?仔细说说。” “好。” 张婴听了一耳朵。 原来少府不再说番薯苗,而是将宣传的侧重点放在,到底咸阳哪一家大商户才能会获得冠名权上。 黔首们在酒肆也不再讨论番薯苗,本来番薯苗也没啥好八卦的,除了感慨几句婴小郎君有仙童之资。 其他什么九原,长公子拯救番邦,还亩产还3000斤,听起就有点像是听天书,一点都不接地气。 但八卦咸阳的大商户就不一样了。 这些商户就生活在身边,他们甚至还与这些人打过交道。 所以每天都会有一个以“叔父的阿姊的儿子的妻说”的小道消息传出来,他们都在热议,谁才是咸阳最强大的商户,甚至有好几个赌坊因此开了盘口,赌哪一家大商户最后能摘得九月桂冠。 “哈,真厉害啊。” 张婴感慨,不光活学活用,还将他之前的点子发扬光大了。 “呼……” 张婴听到身侧轻轻地吁气声,他余光一瞥,正好瞧见章邯一幅松了口气的表情。 他故 意掰扯着手指:“唔。要不要再想一个……” “不要!” “嗯?” “咳咳。”章邯干巴巴地说,“那个,番薯苗基本没了,也不必费心了。” 张婴憋住笑,连连点头。 恰在这时,他们抵达自家门口,正好看见里面有一中年人从里面走出来。 他走出来后,一位妇人拦住了老者。 “三老。张女官如何说?可有番薯苗?” 三老摇摇头:“说是一切都听婴小郎君的。” “可那才是三岁稚子!怎会不听长辈言。” 那女子说了一半,脱口而出,“可是三老嫌少?我归家后再拿……” “可别乱说!” 那老者慌地反手将包裹扔回去,匆匆离开。 张婴目瞪口呆,一个番薯苗而已,不至搞行贿受贿吧。 在秦朝受贿“通钱罪”的惩罚很重的。收钱的官吏,通一钱者,黥为城旦,送钱的人也讨不了好。 或许是张婴惊讶的目光引起那妇人的注意。 对方看到张婴忽然,双眼冒出期待的目光,冲到张婴面前,道:“婴小郎君,你是想制造祥瑞吧。” 张婴一愣,什么叫制造祥瑞? “我可以帮你!” 张婴:??? “啊,不用了,没有多余的番薯苗。” 张婴转身想绕过去,没想到对方居然追上前来。 妇人的声音充斥着自信:“婴小郎君,我是赵氏族人,我良人是长明乡的乡长。我们都明白你想要做什么。红薯苗是我们对你投名状。” 张婴:??? 他一脸疑惑地看向这位妇人,完全没听懂对方想说的意思,但光看这位出手就想行贿的处事方式,就知道所谓的投名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张婴敷衍地重申了一次没有番薯苗,不再看对方骤然变得难看的脸色,绕开进了屋。 每日要躺平八个时辰,相当于十六个小时。 他真的没心情也没时间与无关紧要的人扯皮。 …… …… 人生一旦开始重复做意见单调的事,便会觉得岁月如梭。 这四个月,张婴拒绝一切非必要出门活动。 每日不是在家里躺平,就是在西南学室躺平。 尤其在发现有咸鱼小伙伴一起躺平,系统计算时间的方式会起飞后,张婴直接出点子,命工匠将躺椅给制作出来,又是放软垫,又是尽量设计成令人舒服的曲线,反正怎么舒服怎么来,力求让人躺上去就不想下来。 有了躺椅,张婴对身边的小伙伴威逼利诱,撒娇卖萌,反正让他们陪着一起躺下就对了。 别说,萧何、项羽难逃魔掌,就连扶苏和嬴政都没逃脱进门就躺陪聊的命运。 嬴政更是在第一次躺完后,直接顺了一把留在宫中。 终于在最后一个“3,2,1,0”结束时,脑海中响起任务完成的声音。 “叮咚~” 任务:让世人知道,咸鱼才会翻身!(每天连续躺平八个时辰,中断不算数。120/120日)【已完成】 附加条件:若一起躺平的人越多,消耗时辰缩短。 终于,终于结束了! 张婴只想给自己高歌一曲,然后他迅速点开了奖励页面。 奖励:完美人生系统(完整版·补全) 【可选择领取方式:a,安全无忧;b,惊险刺激;c,不可预知。】 张婴:…… 他从这些选项看出了系统想要搞事的气息。 张婴正犹豫着,门口忽然传来“砰”的一声, 原来是章邯冲了进来。 他冲进来后忽然失声道:“你居然坐起来了!” “……” 张婴哭笑不得,干嘛把他说得好像发生医学奇迹一样,“我又没有残废,坐起来不是很正常么。” “哦,哦。” 章邯仔细瞧了张婴几眼,没发现有什么问题才松了口气,然后脸上闪烁着喜悦和苦恼,“婴小郎君现在怎么办,少府的人不讲规矩,提前过来测量番薯。” 第44章 “嗯?” 张婴听到这话有些奇怪,看向章邯,“有什么问题?难道他们要提前收割没成熟的番薯?” “不是不是,番薯已经出现小郎君说的茎蔓大量枯萎和发黄,可以收。”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11节 章邯表情有些焦虑:“但,但我们来没来得及准备。” 张婴歪了歪头:“准备什么?” “就是,就是……亩产量,那个……” 张婴听章邯磕磕绊绊说了好一会,终于才听到一些内容。 最近几月,有关番薯粉扶苏的冠名权的热度从来没下跌过,官府越是打击民间酒肆的赌盘,偷偷摸摸搞私盘的人就越多。 到了九月,这开盘开赌的内容早已不局限在商户冠名权上,像是“亩产能否有3000?”“婴小郎君是否再创奇迹?”……等,赌得金额也是越来越大。 “所以?” 张婴听这么多前情提要,软软的嗓音透着迷惑,“与我们有关系?” “嗯唔……因为被太多黔首关注,我们担心产量出问题会引起暴动……原本是想着若亩产距离三千,差个一千左右的量,会……会想办法补上。” 章邯说完,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张婴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遭到“被作弊”的事。 “还没做吧?” “唉,还没来得及,过来人真的太多了。” “幸好没来得及。” 张婴吁了一口气,拍拍对方的裤腿,系统认证过的绝优适宜品种,怎么可能达不到,“放宽心,多给我一点信任。” 章邯眨了眨眼,焦虑竟随着张婴轻轻的拍打节奏,渐渐平和下来。 “走。” 张婴揉了揉小腿肌肉,再慢慢下来,然后越走越快,“我们也去番薯地看看人!” …… 这句看看人,真是没说错。 当张婴抵达目的地时,举目四望,皆是乌压压的人头。 九月秋老虎有些热,这里人一多汗一出,张婴恨不得立刻逃离这个嗅觉地狱。 “婴小郎君来了。” 伴随着有人惊喜地喊了一声,数百人齐刷刷扭头,数千双招子齐刷刷地落在张婴身上。 张婴:…… “咳……” 他忍住内心想逃跑的冲动,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屏住呼吸憋住表情,下意识地向着里民们挥了挥手。 里民们见状愣了愣,下一秒,绝大部分人也伸出手挥了挥。 “嗷嗷嗷!婴小郎君都来了!” “妥了!我就知道一定妥了!肯定是你们这些开盘口的故意恐吓我们,想让我们下错注是吗?” “真的能有亩产3000斤吗?我的手都在哆嗦,这是我能看的吗?” …… 张婴正觉得刚刚的动作有些社死,便听到耳后传来章邯低沉又兴奋的嗓音。 “婴小郎君这一招真厉害,看那人还能怎么妖言惑众。” “嗯?” 张婴微微一愣,单手握拳捂嘴,余光看向章邯,“莫非有人来找我的茬?” 虽说他和扶苏都没有大肆曝光身份,主要是他没啥身份能曝光。 但在这长安乡,进出都有随行保镖,能够乘坐四马车,时不时身穿丝绸,只要不是傻子应当都能看出他并非普通农户吧,怎么会有人想来与他搞事。 “也不能完全说是小郎君的茬,就是会说一些丧气话,动摇军心……” 章邯话还没有说完。 两人前面忽然出现一位大腹便便身着红绸华服的男子,他身后跟着一位身材魁梧,手握青铜剑的男子。 “婴小郎君,久仰大名。” 丝绸男上来就与张婴笑脸相迎,攀关系,“婴小郎君为我们长安乡,长明乡做出巨大贡献。身为长明乡的乡长,却一直无缘相见,实乃一大憾事。今日有幸见得婴小郎君,算是弥补遗憾。” “啊,嗯。” 张婴瞥了一眼对方满是算计的眼眸,退开一步。 丝绸男仿佛完全没有领会到张婴的抗拒,再靠近一步,道:“婴小郎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可。” “婴小郎君,祥瑞很难,但我相信人定胜天。” 丝绸男依旧笑脸相迎,“这样,愿意借一步说话了吗?” 张婴眯了眯眼,一听到祥瑞和人定胜天,他就想起几个月前堵在家门口的想搞事的妇人。 联想到之前章邯的话,与这人算计的表情。 张婴终于恍然大悟。 这些人也认为亩产三千斤不太可能,所以想帮忙作弊到三千斤,至于好处,要么是分享大半祥瑞名声,要么就是趁机与他合作,握住他的把柄好,好薅他的羊毛。 张婴眯了眯眼,连陛下都舍不得薅他羊毛。 “你是长明乡的乡长?” “正是在下。” 张婴闻言转身就走。 “……婴小郎君稍等。” 丝绸男依旧笑脸相迎,甚至还拱了拱手,“我是赵氏家族的直系子嗣,往上数三代也是陇西老秦人一支。如今回去祭祖大父还会常与我感慨说些秦王轶事。 我们非常欣赏神童,若是能合作,日后虽当不成嗣子,但我们对义子和对嗣子是差不多……” “不了不了!” 对方不说收义子还好,一说收义子张婴仿佛被触碰了ptsd! 他连连摆手,示意章邯挡住对方前进的步伐,顾不得前方的汗臭味,几个转身就钻到里面去。 等了一会后,章邯才挤到他的身侧。 张婴看向章邯:“这人提过什么要求?”知己知彼百战不贻。 章邯还没开口。之前跟着丝绸男的壮汉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他双手捧起一份帛纸,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张婴。 “我家郎君说了,之前是贱内想法不周到,想在朝臣眼皮子底下增产难于上天,冒犯了小神童。但是……” 张婴接过对方的帛纸一看。 呃…… 这人之前又是自称陇西贵族,又是叠加王族buff,他都猜过对方是不是想搞祥瑞造反,结果在为了赌博事业奔波。 开的是那种精细盘,赌的是:100亩田地中,会有三分之二超过3000斤每亩的收成吗? 张婴收起帛纸,道:“下注哪边的多?” 对方干巴巴地开口:“黔首们都很相信小福星。” 张婴懂了,对方是发现搞增产没门路,就开赌盘想联合他作弊搞减产赚钱,也就是没有三分之二能超过3000斤。 张婴:“嗯。” 章邯猛地扭头,然后很快又低下头。 “我明白了。” 来者一脸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神情拱了拱手,“我会如实转告的。” “嗯嗯。” 张婴欢快地冲对方挥了挥手,“拜拜。” 对方听到拜拜两字时愣了愣,迟疑了一会儿也回手挥了挥,然后再转身离开。 张婴注视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噗嗤”一声,用手肘轻轻撞了下章邯的小腿:“那人好呆啊。” 章邯没有开口。 “章邯?” 张婴疑惑地抬头,便看见章邯忽然用手大力搓了搓自己的脸,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再蹲下来道,“婴小郎君, 那我现在立刻去做准备。” 张婴:? 你是吸汗臭味把自己臭晕了吗?我怎么一句都没听懂。 眼见章邯要往里面冲,张婴下意识拽住对方的裤腿,见对方不甘不愿的模样,脑海中电闪雷鸣般闪过一个念头。 他脱口而出道:“你该不会以为我答应了那人了吧。” 章邯身体一僵,呆呆地看着张婴。 “真是默契不够。” 张婴单手一拍脸,“随口敷衍的。” “啊,这……你都“嗯”了,那万一……对方……” 张婴看章邯一副老实孩子没见过世面的语无伦次的模样,忍不住又哈哈一笑。 “我是嗯,又没同意。” 张婴拍拍对方的裤腿,冲对方眨了眨眼,“反正他也不可能去官府告我!走!阿兄我们赶紧去前面,准备刨红薯啦。” 章邯呆在原地一会,忽然露出大大的笑容,用力地点了个头,然后一举将张婴抱起来放在自己肩膀上,兴奋地往里面冲去。 ……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12节 围在田埂里的黔首众多,个个情绪激动,然而他们会乖巧不动的最大原因,不是谁的声望,纯粹是田埂附近,一米一个杵着的黑甲卫。 所以当张婴挤到最中间,反而觉得神清气爽,空气香甜。 环顾四周,张婴看见十多个小吏正在又一次丈量土地面积,为首指挥的正是熟悉的丁郎官,张婴刚准备过去打招呼,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他。 “张婴!” 张婴扭头,居然是有过打架交情的公子如桥。 他点点头,然后转过去。 “……不是。喂……” 那个小胖子踩着有点吨位的身体啪啪跑来,眉头竖起,他绕到张婴的眼前,“都不与我行礼?” 张婴看着对方气鼓鼓的模样,歪了下脑袋,软软的声音响起:“嗯,我不想做口蜜腹剑的小人。” 小胖子闻言懵逼:“何意?” “因为你给我使袢子。” 张婴非常直白的点出来这一点,声音软却透着坚定,“不喜欢,不想接近,” 公子如桥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想说混账,你这是在讽刺和你搭话的我是小人吗?!但如桥内心又觉得张婴的行为处事很对他的胃口。 如桥自个纠结半天后,然后又跟上张婴,开口道:“你过来。我们需要先开坛,祠先农,再弄番薯。” “嗯。” 张婴被内侍拉走,浑身上下都被刷洗了一遍,换了一身清凉的白纱衣,他被领到一处架好的祭坛前。 光听声音,这里安静得仿佛一个人都没有,但一眼望过去,算上远处的人影,黑压压的起码上千人。 现在所有郎官都换上朝服,在青烟袅袅祭坛前静静的等候。 如此肃穆的气氛,令张婴的神色也严肃起来。 祭坛前放着一只母羊,四斗粟米,小猪、公猪还有一大缸的酒水。 这时,数名穿着几乎透明纱衣的巫女在祭坛前画着圈跳舞,时不时还撒一些酒水在地上。 公子如桥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他大声道:“吉时到,供香!” 第一炷香,一般是现场身份最尊贵的人去点。 张婴本以为不是如桥公子,便是宁郎官,所以看到内侍交给他的一株檀香后,怔愣了一下。 “婴小郎君,吉时快到了。” 内侍轻声提醒了一句,张婴赶紧将檀香接过来,然后走到祭坛前,认真地插上。 在他上香时,如桥公子打开竹简,念叨着祭祀上天、大地、先农的祭词。 大意就是感恩先农过去的保佑,期待以后的保佑,以及请新农保佑番薯 在大秦也能风调雨顺,年年丰收。 张婴站在一旁,见只要还有一个人过来上香,如桥就得一遍遍重复地念祈祷词,念得泡沫横飞,两眼发白,一副随时会断了气的模样。 他面露古怪,对方怎么会接这么个苦差。 又过了许久,等最后一名黔首上前跪拜完,巫女们也洒完酒缸中最后一捧酒。 张婴目送如桥公子,奄奄一息地躺着下去。 忽然对对方也没那么生气。主要是对方使的怀,都变成他的神助攻,张婴就是想调动愤怒的情绪,也得脑补一番,否则都调动不起来。 “婴小郎君。这是在你手中绽放的祥瑞,第一锄就由您来吧。”内侍激动地捧过来农具。 张婴看着比他人还高的农具,沉默。 他没有接农具,走到被酒水撒得有些湿润的土地,低头,恰好看见一个干枯的茎叶,用力一拔。 “砰!” 众人只见那小小的人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后,终于连人带红薯一起扒出来,然后一屁股蹲坐在地上。 但此刻却没有人关心张婴。 所有人的视线都牢牢地集中在被小人举起来的番薯上。 虽然只不过是一根枯萎发慌的藤蔓,但它长长的根茎下居然大大小小挂着七八个番薯,每一个番薯都红扑扑满是须,长得和药店里最昂贵的人参差不多。 “我的先农啊!妻!妻!快扇我一个嘴巴,让我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我的老天爷呀!这才拔一根藤,居然会有七八个,这一亩地,我瞅着这苗很多呀。” “不是说亩产3000斤吗!不是说亩产3000斤吗!这看着起码有四千,不,五千斤吧!” …… 亢奋激素分泌得过多,反而压制人类的本能。 就好像现在,所有人都想呐喊出声,却仿佛集体中了僵持咒,只会用嘴巴细细碎碎地说,却没有人敢动弹一步,仿佛都害怕戳破梦境。 “你们在发什么呆?” 张婴拍了拍衣服,见所有人都傻愣愣的盯着番薯,他的手往左边晃一下,视线便跟着跑左边,番薯往右,视线也向着右边跑,简直像追着太阳的向日葵。 张婴眨了眨眼,疑惑地看了一眼内侍,又看向丁郎官:“不继续刨地了?” “刨!刨地!立刻刨地!” 丁郎官仿佛才回过神,形象都不顾,直接扑向距离他最近的红薯藤。有人起带头作用,其他郎官也纷纷扑向最近的红薯藤。 农户们也不再麻木的站着,他们搓着手,跺着脚,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瞅着里面正在刨土的郎官,一副恨不得亲自上的模样。 还有距离土地近的人,纷纷蹲下来,偷偷摸一把土放在怀里,满脸兴奋,仿佛摸到了什么福气。 就在这时丁郎官发出一声凄厉的狂笑:“天呐!天!天!” 所有人都将目光看过去,下一秒,所有人都呆滞了,因为他们看见丁郎官手里拽起来的一连串泥巴红薯远远不止七八个。 “一,二,三……十五,十六,十七!” 距离最近的农户高声又坚定的一个一个地数完,十七个红薯是什么概念,若每一更红薯苗下都有这么多,亩产七千斤是肯定有的。 亩产七千斤! 这在现代都属于高产,放在古代,放在从未见识过杂交水稻威力的古人面前。 “啪嗒啪嗒”好些人腿一软,跪坐在龙地上。 就连张婴见到了都有些惊讶,一根藤上十七八个,放21世纪都是很不错的产出,不愧是系统送来的高适应优良种子。 他见现场又一次进入长期的暂停模式。 张婴揉了揉有些站麻的小腿 ,忍不住喊道:“继续拔吖!” 奶声奶气的声音在田埂上回荡。 “拔!拔出来!” “拔出来!拔出来!拔出来!” “听到没!小福星发话了,都拔出来,快点拔出来。” …… 没有任何一位郎官在意自身形象,每个人都憋红了脸在扒番薯藤,每当一位郎官拔出来红薯,农户们都会激动地凑过去数数,不管多少都会发出欢呼雀跃的声音,彩虹屁不停地夸。 “陈小吏有福气!又一次上十个了!” “哇,不愧是郎官,看着以后仕途就好,瞧瞧最多的十八个,郎官厉害魁首啊!” “陈家也厉害,九个!话说,也就小福星拔出来的最……” “呸呸呸,你懂什么,这是小福星把福气先分给我们,我们得感恩!” …… 有彩虹屁的鼓励,又有功劳的激励,郎官们越拔越亢奋,越拔越有力气,他们完全忘记这只是一场先农祭祀,只需象征性地拔一次就可以离开。 郎官们已彻底经陷入黔首们亢奋的集体情绪中,无法停下。 张婴身边人的情绪也没稳定到哪里去。 张女官抱着他默默流泪,樊家小子扯着张婴低吼“你若早点出生若是早点我阿姊阿妹……”话还没说完,就被章邯扯开丢到一旁,自己蜷缩起来躲着哭。 内侍更是情不自禁的跪下来给张婴磕了个头,擦了擦眼泪,伺候张婴时腰弯得更低了。 就连始终看他不顺眼的公子如桥也满脸复杂地走过来,沙哑着嗓音说了句“我,我欠你一次。” 张婴:…… 我是不是也需要礼貌地哭一下。 这时,少府丁郎官顶着一双鱼泡眼走过来,拱手,沙哑道:“小福星,少府,我……万万没想到会是这般,这般的惊人。接下来的灶台祭只能先停下,得请小福星,与臣一起去一趟少府。” “啊,好的。” …… …… 咸阳宫,春兰殿。 书房,胡亥拿着书刀正在竹简上哼哧哼哧地刻字。 刻几个字,胡亥眼巴巴地瞅一眼不远处正在刺绣郑夫人,再刻几个字,再眼巴巴地瞅着郑夫人。多次来回几次后,郑夫人无奈地抬头。 她见胡亥瞬间亮起来的双眸,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阿母啊……” 胡亥再次用出小时候百试百灵的撒娇招数,撒娇唤阿母,“阿母我难受……” “不行。” 郑夫人摇头,低头刺绣了一会,重新抬头温声劝道,“胡亥,你还是乖乖听话刻书,你忘了扶苏说过的话?” 胡亥闻言浑身一颤,想起那一日扶苏语气平静又冷硬地告知他,要么抄书,要么去九原服一年兵役,他就又是怕又是怨恨。 “阿母阿母。”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13节 胡亥眼泪啪嗒啪嗒落下,他升起微微颤抖的右手手腕,以及满是伤口的握刀笔处,“胡亥手抖得不行,手指也疼得不行。真的好难受。” 郑夫人见状有些心软,但想起扶苏说过的话,又硬下心来,道:“胡亥。你大兄是为你好。溺子如杀子这句话你要记住。” 胡亥听到溺子如杀子这句话,更觉得委屈,明明被溺爱的是张婴,凭什么被为难的是他。 胡亥不再求郑夫人,低着头狠狠地看着竹简。 今日可是张婴倒霉的大日子,他很想去现场看看那家伙被千夫所指的狼狈模样。 偏偏被拘在这里罚抄书。 如桥那蠢货行事怎如此慢,还不赶快回来与他分享喜悦。 恰在这时,扶苏迈步走进来 。 “大兄!” “儿。” 胡亥和郑夫人几乎同时起身迎过来。 扶苏先与郑夫人见过礼,转头,目光淡淡地看着胡亥,又捡起他刻印的话,慢慢地开口道:“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1。抄了这么多遍,可抄明白。” 胡亥攒紧拳头,扬起笑容:“懂了的。” 扶苏余光瞥了他的拳头一眼,心下叹息,他也就在九原驻军了几年,回来后真的感觉物是人非。 扶苏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帛纸,温声道:“抄写100遍。” 胡亥身体一歪,当他看见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2这么多字时,胡亥身体颤了颤,忍不住爆发了。 “我手都抄肿了!为什么又要刻这么多字!大兄!明明我才是你亲弟弟,凭什么都护着他!” 胡亥愤怒地盯着扶苏,“明明他狂妄地夸下海口,什么种植高产量番薯,引人发笑……” “胡亥。” 扶苏皱起眉。 “哈哈哈……只怕你要失望咯,十八弟。” 门外忽然传来稍带幸灾乐祸的嗓音。 胡亥闻言一愣,他猛地看向门口,果然瞧见样貌艳丽的公子寒迈步走进来,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他见到这个眼神越发慌,送番薯过来的番邦人不是逃跑了吗?若番薯真的高产,谁会不要这种泼天的富贵与福气?但他也知道,公子寒不喜欢他归不喜欢,也不会随便撒诈捣虚。 胡亥吞了口口水:“何意?” 公子寒瞥了他一眼,笑着插刀道:“嗯……番薯亩产量,可能有七千斤。” 胡亥僵在原地,瞳孔猛地一缩。 扶苏倒是上前一步,语速很快道:“怎么回事?” “正如我刚刚说的,亩产七千斤。” 公子寒看向公子扶苏,眼底闪过一道利芒,“哈,这个产量,憋在咸阳的几位将军铁定坐不住了。父皇已班师回朝,即将抵达少府。” 扶苏想起那些好战的将军们,就有些头疼。 公子寒看向一脸淡然的扶苏,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羡慕嫉妒恨。 好运,真的太好运了。 什么都没干,就因为和张婴关系好,然后七千斤的祥瑞红薯挂在身上,这就是活人无数的功劳!根本就是塑造金身! 除非犯下谋逆大罪,否则谁都打不动他的地位。 想到这,公子寒都对自己的野心有点绝望。不过很快他又振作起来,张婴是一个人,正所谓人挪活树挪死,不代表他没有机会。 “哎呀!儿呀,亩产七千斤。你这名气岂不是可以流传千古,我要不要给你在祭祀殿立个长生牌?” 郑夫人忽然喜悦地开口道。 扶苏一个踉跄,满眼无奈:阿母,能不能别提醒他可能会与番薯粉绑定,流传千古的事。 公子寒依靠在墙边,也补充了一句:“扶苏阿兄真是好运呀!连声望都有了。” 扶苏温和地看向公子寒,用温柔得几乎能滴水的嗓音道:“是么,这声望给你要不要?” 公子寒刚想回答要,但忽然想到番薯粉扶苏冠名权等后续。 他也瞬间沉默。 第45章 夕阳西下。 驷马王车向着咸阳疾驰而来,伴随其后的是将近三千人的精锐黑甲骑兵,尘土四起,马蹄声如惊雷乍响。沿途的贵族、黔首纷纷停下马车,退避三舍。 王车内,嬴政闭着眼,躺在从张婴处顺来后又改造的摇椅上,赵文跪坐在一旁,诵读文件。 当赵文读到蒙武将军送来的急报,王翦将军病情疑有加重的情况,建议回咸阳时,嬴政猛地翻身起来。 赵文立刻双手将竹简递过去。 嬴政接过来快速翻越,眉头越皱越紧,冷不丁低骂一声:“蒙将军真是越活越回去。几年前都敢先斩后奏攻打燕国。怎在这个时候犹豫不决,还汇报个甚?直接将人送来咸阳不就成了。” 赵文脑袋垂得很低,他不敢提醒陛下,当初在得知这件事时陛下是如何暴怒地将蒙武下狱,隔了两周,才又将对方复起。 嬴政语速很快道:“速派人去接……不,命太医令带足珍贵的药材,随行迎接。” “唯。” 嬴政捏了捏眉心,又重新躺在躺椅上。 他看向赵文,似是不在意道:“少府那边有何消息?” 赵文立刻翻开整理的竹简,语速很快地汇报:“今年少府的盈利收入比过去一年增加近一倍。” “什么!”嬴政有些诧异地抬眉,皱起眉,“没说反?” 马蹬走的嬴政私库,这也是为何嬴政之前听张婴说要搞事时,第一反应是搞他私库。 赵文知晓嬴政的疑虑,立刻道:“没亏。光豆腐、豆饼等就占七成,租赁踏锥占两成,其他增加一成。若没有马蹬的消耗,今年能盈利近两倍。” 嬴政又一次躺回去,真没想到豆腐能带来这么高的经济效益。 “继续说。” “唯。”赵文翻了下竹简,说了些少府汇报的其他事,比如铸造半两钱时遇到的铸造仿造的麻烦,天下水渠设计施工就遇到的麻烦等,洋洋洒洒说了近半个时辰。 嬴政沉默地听着,直到赵文慢慢闭嘴,王车内重新陷入安静。 “没了?” 嬴政冷不丁的开口吓了赵文一跳,他连忙回道:“没了。”之前见陛下一直没回馈,还以为陛下已睡过去。 “番薯方面还没消息?” 嬴政翻身坐起来,他见赵文摇头,直接掀开王车的车帘,对驾驭马车的赵兴道,“咸阳可曾派遣信使?” “回陛下,未曾。” 嬴政听到赵兴的话眉头皱起。 他在前往骊山秋狩之前,特意叮嘱夏少府,但凡有番薯的消息必须第一时间告知他。 今日已到酉时,为何还没消息? 难道是阿婴遇上什么麻烦? “陛下。咸阳已到,可要去前方驿站稍作……” “直接回宫,不,回少府。” “唯。” …… …… 嬴政下了马车,拒绝赵文的梳洗建议,向着少府大迈步前进。 没想到在少府门口碰到左右徘徊,满脸焦虑的治粟内史,对方一看见嬴政,仿佛看到救苦救难的菩萨,精神抖擞的小跑过来。 “参见陛下。” 治粟内史人还未停下,就笑眯眯地拱手道,“多日不见,陛下越发威武雄壮,英姿飒爽!” 嬴政身体一顿,狐疑地看了对方几眼:“何所求?” “臣岂敢用私事劳烦陛下。臣今日前来,主要是为汇报来年农作物税收的事……” 嬴政脸上闪过一抹古怪的情绪。 嬴政很喜欢制定半年,一年,三年计划。 他定的标准高,每年年初又会同步 开启很多大工程,所以秦朝官吏,尤其是农业、商业的税收相关,都很害怕到点与嬴政汇报相关情况,就怕嬴政一个不满,就将他们给咔嚓。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治粟内史主动提出汇报农业税收,还提出来年计划。 “稍后再说。” 嬴政微微颌首,继续向着少府走去。 治粟内史连忙跟上:“陛下,我可以随行汇报,我的计划是来年可以多开坑一些荒地,种植新作物番薯,然后……” 嬴政忽然停下脚步,垂眉看他。 治粟内史也沉默下来,谨慎地开口道:“……陛下。其实我们对于全国农户的了解、安排……要比少府要强。”他说了一堆自己部门的优点,然后着重强调了最后一句。 嬴政眯了眯眼,番薯多半是丰收了,否则治栗内史不会这么反常。 他没有点明,只道:“先去少府。” “唯。”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14节 说话间,两人已经抵达少府粮食仓储所在。 距离十月过年只有一个月不到,正是少府针对各郡县收上来农业税收进行结算日子,所以少府府邸内官吏人数少得可怜。 嬴政和治粟内史等了一会,才有一个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的少府郎官匆匆赶来。 他一边在前方领路,一边给嬴政汇报各地农税数据,这也是他们养成的习惯。 只令郎官奇怪的是,过往陛下听到汇报总会多问几次,时不时点出几个关键点,但今日陛下的话明显少了。就连喜欢给少府税收数据挑刺的治粟内史,也是一副神不思蜀的模样。 郎官还在前方引路,当他用钥匙打开库房最外一间的大门后,整个人忽然僵住。 不止是他,其他所有人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原来储存粮食的库房大门敞开,满满的大粮仓少了一大半,地面上都是凌乱的脚印,还有些粮食的细渣,仿佛被强盗大肆抢劫过一遍。 这可是少府仓储库,折腾得如此乱七八糟。 简直就是在打皇帝的脸面。 “陛,陛下。” 随行郎官啪地跪下,心里又是慌乱,又是恨得,一时间竟不知能说些什么。 嬴政眯起眼,他盯着库房地面看了一会,并未如众人所料般发怒。 “夏少府何在?”嬴政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郎官一愣,犹豫几秒,才开口道:“陛下,这几日我一直在厢房核算税收,并未出过门。我现在去找……”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阵“彩!”的欢呼声。 众人一愣。 嬴政稍作思索,抬腿便往里面走去。 治粟内史紧随其后。 郎官面露苦涩,怎么正好对家来的时候看到丑态,别让他知道到底是谁这么折腾库房。踌躇跟上。 粮仓库后方连着一座山和一片湖波,为的就是粮仓万一着火,也能及时扑救。 在山水之间,还保留着一大块草地。 因经常会有工匠和小吏将陈旧的物件翻出来,铺在地坪上清扫、修理,久而久之,这里成了小吏、工匠们饭后散步、休息的地方。 嬴政一行人还未进入草坪,先是被弥漫在空气中的香甜味、辛香味所吸引。 等他们绕过弯,抵达草坪,首先看到的是两面旗帜,黑色与红色,然后便是旗帜下方的人,乌压压的一群人,里面有身着官服的官吏,也有身着普通麻衣的人,不分彼此。 每一人都拿着碗筷,站在八个大小不一的铜锅后。 每个锅前面都站着一位身穿白色麻衣,头戴白色方巾的男子,他们或精心切菜,或拿着铜铲在锅内翻炒,又或者在旁边揉面团。明显是在做料理的庖厨。 每当有一个菜品出炉时,几乎所有人都在拼命扒拉碗里食物时,眼睛还不忘在热气腾腾的锅子前瞄来瞄去。 一部分人目光灼灼地盯着黑旗下方“噼里啪啦”炸响的锅,另外一部分人盯着“哐当哐当”翻炒得热气腾腾翻炒的青铜锅。 再仔细一看,黑旗下方,是抱手而立的是公子如桥。 红旗下方,负手而立的居然是笑盈盈的夏少府。 而在两面旗的最中央,特立独行地摆着一个躺椅,趴在躺椅上懒洋洋打着哈欠的正是张婴。 这时,一人站在黑旗与红旗后方数排队的人数,然后举手挥了挥黑色的旗子,将1:2的牌子,换成了2:2的牌子。 黑旗后方的人呱唧呱唧鼓掌,红旗后方的人却哀声叹息,好像打了败仗一样。 “彩!!!这一顿是我们饴糖党的胜利!又得一分!” 公子如桥杵像是撒欢的野马在三米范围内到处崩腾,甚至亢奋地开始脱衣服,然后不停地挥舞手中的外套呐喊:“哈哈!我能赢!一定可以反超!” 嬴政的脸色“唰”地黑下来,成何体统。 他招来不远处的小吏问情况。 这才知道,原来在长安乡举办的番薯先农祭祀大成功。 只是因为太成功,农户和郎官都因亩产七千斤的事快疯魔了,丁郎官当机立断中止灶台祭,邀请张婴来少府商讨番薯如何食用,如何推广的问题。 婴小郎君便提议少府应先召集胞厨们,重金请他们研究出便宜又美味的番薯食谱。 目前正在评比。 在他们说话间,场上显然开启了最后一次比拼。 很快,黑棋下方的庖率先停手,他用锅铲铲出来一份份炸得金黄金黄的块状物,然后细心地撒上饴糖粉,再分好盘。 公子如桥刚准备伸手提前拿一块,便听见躺在长椅上的张婴说:“我先吃。” “凭什么每次都你先吃。” “我不先吃呀……” 张婴拉长了语调,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扣分。” “……” 公子如桥憋屈地放下筷子,瞪着张婴让他先吃,这时,红旗下方的庖烹饪的菜也出炉,同样分成了好几分,第一份便递到了张婴面前。 张婴翻身坐起来,头一抬,筷子一掉,立刻放下盘子向着嬴政的方向冲过来。 “仲父!仲父!” 公子如桥浑身一颤,他也不甘示弱地跟着冲过去,然而在发现父皇压根没看他后脚步慢慢放缓,最后一步一步挪过来。 张婴没注意身后还跟着个拖油瓶。 他看着数日不见,胡茬终于又一次长长的嬴政,心里很满意。 他“唰”地抽出了特质带钩的小竹梳:“仲父,阿婴好想你呀。” 嬴政身体一僵,瞅着已经开始开心地扒拉他衣摆要抱抱的张婴,纠结了会,还是将对方单手抱起来。 “仲父!最近身体可好?” “……尚可。” “仲父!我就说得让我多梳一梳,若是天天梳,肯定身体倍棒。” “……” 治粟内史差点绷不住表情,他看着嬴政稀疏可见的胡须,掩住怜悯的目光。 “父皇。” 公子如桥行了一个礼,张了张嘴,扯紧了衣服。 嬴政闻声瞥了如桥一眼,见他垂着头,嬴政也沉默了一会,语气略显生硬道,“谁让你出宫的?” “是,是大兄。” “……嗯。” …… 张婴见这两人沉默得仿佛要地老天荒,他正纠结要不要开口打破僵局,便听见身侧传来“卡兹卡兹”啃番薯片的声音。 张婴扭头看去,原来是跟着嬴政的中年男子脱离了他们,开始试吃第一个锅里出产的炸番薯片。 吃过这粘过饴糖的红薯片后,中年男子伸手的频率明显加快,直到被夏少府踹开才换了一个铜锅,还不忘舔了下手指尖。 不过当他试吃到羊肉炖粉皮时更是夸张,尝完第一口便发出一声喟叹,端起大铜锅给自己倒了一满碗,狼吞虎咽几口下去,还不忘将碗中的汤汁喝了个干净。 嬴政见状也跟着挪了几步过去。 张婴眼珠子一转,立刻命章邯将剩下的番薯片、羊肉炖红薯皮,红薯炒麦饭等,每一样都盛了碗端过来。 张婴跳了下来,垫着脚先将红薯片递给嬴政,道:“仲父仲父!试试!这可是未来风靡我大秦的美食。” 嬴政瞅了对方一眼,拿起番薯片看了两眼,然后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如何?” “……” 张婴眨了眨眼,莫非嬴政更喜欢咸口?他立刻命人将红薯炒麦饭这一陕西特色拿来,虽然没有辣椒面,但有盐、醋和野花椒等作料,再泼上热油也别有一番风味。 “仲父!如何?口味如何?” 张婴满脸期待,然后看见嬴政面无表情地放下筷子,平静道:“……尚可。” 张婴:…… 哎,仲父简直和黄金圣斗士一样,绝不会被同一招套路两次。 “好吃!老夫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食物!这是何也?番薯皮?对……好像是从长安乡流传出来做法,还有饴糖啊!这个呢?炒麦饭怎么没见到麦子?什么?用了石磨磨粉?这……好吃是好吃,寻常人家怕是吃不上。哎呀,这个羊肉炖红薯皮对我的胃口!” 张婴闻声看去,便见与嬴政一同过来的官员吃饱喝足后,开始找那些庖厨了解情况。 过了一会,治栗内史转悠了一圈来到张婴面前,蹲下。 “嗝……婴小郎君。” 治栗内史瞅着张婴的小脸蛋,越看越喜欢,于是语重心长道,“小郎君聪慧,但你可知很多黔首是吃不起饴糖、用不上石磨。红薯于他们而言,能果腹便好。你瞧,你花费数金奖励庖厨,浪费了少府的银钱,却只是便宜了那些世家贵族……” “嗯?少府不用额外支出哒!是让冠名的商户承担。” 治粟内史闻言,劝解张婴要多了解民生,更接地气的话一愣。 张婴歪了歪脑袋,掰着手指说:“你看哈。捐赠银钱最多的商户是总冠名。但孔子说不患寡而患不均,所以我们也得给其他捐钱少的商户一个机会。比如,可以让商户给不同红薯制法的菜品冠名。比如,陈·红薯片。 这样,商户都能满意。庖厨也能额外收获一份三金做奖励。 此外,我认为食谱也很重要哒。 民以食为天。 如果一样食材,又美味又高产,不用少府推广,黔首们自己会自发地选择耕种。岂不是皆大欢喜。” 治粟内史目瞪口呆:…… 嬴政眼底异彩连连,其他不说,光针对不同商户,设置不同冠名权这一招,堪称绝妙。 因为总会有商户为了总冠名的名誉,拼命捐钱争夺,而这一幕也会刺激其他商户,导致最终获捐钱数暴增。 商户满不满意不知道,但他还是比较满意。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15节 “嘿嘿,仲父!您想想,您有二十多个儿子呢。” 嬴政嘴角一抽:…… 他眯了眯眼,不得不承认他动摇了那么一瞬。 但在看清楚张婴狡猾的小表情后,他情绪又平息下来,有这么个聪慧孙儿在,没必要立刻榨干儿子们的剩余价值。 况且…… “你呢?” 嬴 政似笑非笑地瞅着张婴,“少府、商户承诺了你什么?” 张婴一僵,干笑:“啊哈哈哈,其实也没什……” 他看着嬴政面无表情伸过来的大掌,张婴立刻站的笔直,拍拍小胸膛,昂首挺胸道:“仲父!我是为长安乡广大军卒再就业做事! 我要求总冠名商户得在长安乡修一条路,我没坑他,我提供美食的点子,他们得了菜谱实惠,算是等价交换。然后其他商户得在长安乡最大的福源市,开酒肆、商铺,交点保护……啊不对,是租金。” 嬴政嘴角微抽:…… 据他所知,福源市是张婴提出为了让残废士卒自力更生,找官府开的民办市。 怪不得这小子如此积极地拉拢商户,又是修路,又有成熟的店铺,日后定会赚得盆满钵满。 偏偏对方还站在道义的制高点上,让他轻易说不得什么。 忍住,不能夸,这小子尾巴够翘了。 …… …… “民以食为天!不患寡而患不均!照顾残废士卒,彩!我过去一直误以为神童项橐是杜撰,现在看,真的有人天赋异禀。” 治栗内史赞赏地点点头,看着张婴又一次懒洋洋躺回去的身影,“也不知哪家小子。” “我家子。” 嬴政的注意力完全落在张婴身上,下意识开口。 “哦?” 治栗内史瞳孔紧缩,他刚刚是不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宫廷隐秘,干巴巴的拱手道,“恭喜陛下,又得麒麟子相助。” 嬴政轻咳一声,看向治栗内史,道:“他并非我儿。不过你也并未说错。”顿了顿,嬴政又补充了句,“他是无愧麒麟儿之称。大秦麒麟儿,本就都该相助于我。” 治栗内史压下心底生出的一丝古怪,客套地夸了张婴几句。 …… …… 九月,大秦可以说是番薯月。 最低亩产七千斤的消息仿佛是一场龙卷风,席卷了整个大秦。 长安乡在一瞬间变成了网红乡村。 每日都会有无数慕名而来的新农户去田埂参观红薯。 每当有长安乡的农户收获红薯时,附近围观的农户们都会上演一场惊叹、感恩、询问、羡慕的场景。他们经常说着说着就感怀过去悲惨的饥荒生活,然后抱头痛哭。 长安乡所有种植了红薯的农户,都是咸阳最亮的崽,他们就是打个喷嚏,都会有许多其他县市的农户冲过来送热水,阿兄阿叔的喊着套热乎。 过去因身体残废,精气神有些颓废的士卒们都不颓废了,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坐在田埂旁挥斥方遒,看起来别提多神气。 过去因失去顶梁柱而被赶出来的孤儿寡母,尤其她们制作豆皮、豆腐块,红薯粉、红薯皮等大卖后,一个个也成了香馍馍。 但经历过苦难的女人几乎没有一个恋爱脑。 她们都是笑盈盈地任由其他地方的人献殷勤,什么修房子、种地、打家具等脏活累活都扔给对方,等干完了,看得顺眼的春风一度,看不顺眼的男人直接扔出去,走起路来都昂首挺胸,摇曳生姿,洒脱的不得了。 只是这样的爆红,也让张婴暂时无法回归长安乡。 压根不敢进去! 不光是他,所有和婴,这个字有关的人都不敢进长安乡,不然但凡被唤一声名字,好家伙,哗啦花哈整条街的外地人都会涌向你。 给人的心理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西南学室。 张婴趴在桌子上用刀笔刻字“番薯”两字。 是的,如今连在西南学室上课时,夫子也不再讲如何在战场上砍杀敌人,而是会带众人来到田埂,教他们如何辨别成熟 的番薯,如何种植番薯。 张婴百无聊赖地想着,番薯这风头什么时候过去,再持续久点,他都怕自己得番薯ptsd。 “啪嗒” 一片竹简砸在他身上,张婴不用回头都知道是乌少年丢过来的。 毕竟整个学室,也只有他和乌少年对诸如种植红薯之类的课程,表现得兴趣缺缺。 乌少年迈步过来,单手撑在下颚处,嫌弃地看着张婴刻字:“何必勉强,山右他们不也离开了,还怕个甚,反正你我用不上。” “唔。我……练练手劲。” 扶苏他们在一月前便陆续以各种正当理由,离开了西南学室,只张婴对萧何有点感兴趣,便主动说留了下来。谁知萧何还没完全套上近乎,反倒和乌少年关系好了不少。 “练手劲?” 项羽狐疑地看了张婴几眼,忽然提高声量,“对哦,你怎么坐起来了。” “我都坐起来好几日了。” 张婴忍住翻白眼的欲望,吐槽道,“乌兄你也太不关注我了。” “哎,对不起。最近被长辈抓着去忙事。” 项羽说起这个也有些烦,番薯的出现也震惊了六国遗族,他几乎天天旁听有关番薯、造反的相关会议,有人甚至绝望的认为番薯的出现会让造反再无可能性。 各种负面,很丧的论调他都听腻了,所以在西南学室时他才会对番薯表现出极强的抗拒心。 项羽同情地看向打着哈欠的张婴,这小子,多半和他承受一样的痛苦吧。 张婴忽然打了个喷嚏,摸了摸鼻尖,谁念叨他呢。 他重新回到躺椅上,系统忽然冒出来。 【宿主,还不领取奖励吗?】 张婴见光团在他脸颊处上蹿下跳。 【很激动?】 【当然!我可以升级啦。宿主,a,安全无忧;b,惊险刺激;c,不可预知。怎么选?要不要选择高难度的?可能奖励也会不一样哦!】 【不!】 张婴异常坚定的拒绝,【我的目标是好好活着,绝不主动触发任何自作死行为。我选a。】 【……好哒!】 光球晃了晃,【领取成功。奖励将在六个时辰后发放。请宿主留意。并且填写相对应的锦囊问题,是必填内容哦。】 张婴微微挑眉,这次的任务奖励居然还有锦囊这种玩意,他看了一下面板弹出来的两行问题。 你是谁? 你最重要人的谁? 张婴想了想,随手在面板上填写了答案。 六个时辰么,他也有些好奇,完美人生补全系统能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 张婴回宫,安心入睡。 …… …… 六个时辰后。 咸阳宫,深夜。 嬴政与匆匆归来的蒙毅了解王翦将军的情况,得知对方勉强稳住伤势,在太医令的治疗下伤口不再恶化后才勉强松了口气。 嬴政原是想将那一位背信弃义,暗中捅伤王翦将军的人全部夷三族。 但他在看到王翦的亲笔信,又从蒙武处了解到百越复杂的局势后,沉吟片刻,同意了将其交给蒙武处置的建议。 等蒙武离开,天近乎微微亮。 嬴政睡下,恍惚间便做了梦。 梦中的他身着玄衣纁裳,站在老秦地的长城城门前,但此地绝非他之前巡游的地方,因为城墙上插的不再是红底黑字的‘秦’旗,而是红底白字的‘汉’。 嬴政心底升起隐秘的愤怒,他控制住表情,桀骜地睥睨一眼。 “何人在此故弄玄虚?” 嬴政说完,便看见前方出现两道身影。 他大迈步上前,便见是一位头戴方巾,身穿月白色布袍,腰系黑色腰带的打扮类似方士的中年男子,这人手里牵着一小儿。 两人始终被一道柔光裹住,看不到清具体的五官。 嬴政凝眉冷声:“装神弄鬼?” 须臾,那方士手握拂尘,轻轻一挥,声音如雷:“始皇陛下既悔恨长公子不类父。何不以己为镜,亲养一孙?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1,或能改变秦二世而亡的命运。” 嬴政猛然惊醒。 …… 第46章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16节 嬴政坐在床榻,单手扶额,难以回神。 他能清晰地回忆起那方士衣着上的花纹,说过的话,以及萦绕心头的愤怒暴戾,却无法想起任何一点有关那方士、小儿的模样。 秦……会二世而亡? 方士暗指那小儿会是值得他培养的继承人? 呵。 嬴政双眸阴霾且冰冷。 他翻身下床。 候在外面的赵文立刻入内伺候,只靠近了一点,他便注意到陛下拳头捏紧,面色森然,宛如一只饥饿了许久时刻准备吞噬猎物的猛虎,气势极其骇人。 赵文身形略僵硬,自觉放轻了脚步声,低头不敢吱声。 须臾,嬴政道:“将所有的方士都召来。即刻。” 赵文头皮紧绷,立刻大声道:“是。” “等等。” 嬴政出声打断,殿内又回归寂静,片刻后他才道:“让方士都候在咸阳的内外城东南路,去唤赵高、徐福进殿。” 赵文心里一颤,为何会唤赵高,难道那人又要复起了? “唯。” …… 没多久,殿外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君上,君上!” 赵高冲进来时被门槛绊倒狠狠地向前扑摔地,但他没起身,而是一路跪爬着快速靠近嬴政,抬起头满脸期待,“君上。奴,奴……” 嬴政面无表情,透着无声的冷漠。 赵高肢体一僵,陛下为何是这般姿态? 他勉强控制住微表情,颤抖着声,语句优美地诉说完一片对嬴政的钦慕思念之情。 嬴政只冷眼看着,沉默片刻才道:“你从何处寻来的方士。” 赵高心里一紧,莫不是有其他人举荐了别的方士?不行,徐福还是他翻身的一枚好棋子,不能浪费。 于是赵高拱手道:“君上。自商周以来,大巫祭祀盛行,而齐楚之地的传承始终没断过,源远流长……” “嗯。” 嬴政沉默地听着,冷不丁道,“商周擅巫术,咒术……” 赵高:!!! 他迅速意识到自己之前压根理解错意思,陛下这是要找方士的茬啊! 他连忙跪下战战兢兢哭道:“君上,您是知奴的,奴对君上断然不可能有二心。” 嬴政把玩着案桌上的一枚小玉佩,居高临下地看着赵高,道:“赵高,你可还曾记得,是缘何来到我身边。” 赵高浑身一颤。 昔日,华阳夫人膝下无子,吕不韦为推荐嬴异人成为华阳夫人的养子,不光花重金讨好华阳夫人,同时也重金寻求来楚地方士制作熏香,又收买人在华阳夫人休息时反复说与嬴异人有关的好话。 令华阳夫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终觉得嬴异人有缘,方才收为养子。 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 赵高的父亲正是作为参与者之一因这事被牵连,全家获罪为奴为婢。 “奴不敢忘,奴绝不敢!奴不敢冒犯君上。” 赵高手心渗出汗,陛下自幼极为多疑,信鬼神却又傲视鬼神,相信长生却又不怎么信人间方士能令他长生。 陛下此刻召见他,并非多信任他只不过是疑心病犯了矮个子里随便挑个高点的,但凡他此刻说错一句话,铁定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但,这也是他的机会。 “奴,誓死愿为陛下彻查巫蛊之案。” 嬴政眼眸微敛,手指翻转着玉佩,表情漠然。 赵高保持垂头的姿势。 殿内一片沉默。 不久,门外忽然传来赵文的声音,说是徐福也过来了。 嬴政目光落在赵高身上,顿了顿,才开口道:“宣。” 不久后,门口进来两个人,一位毕恭毕敬的赵文,一位是脸色惶惶却依旧勉强维持着仙风道骨气度的徐福。 “陛下安好。” 徐福也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行礼,然而上方却没有声响,徐福的内心越发忐忑。 半个时辰前,他正在屋内与友人焚香煮茶,秉烛夜谈,听友人吐槽近日方士艰难的环境。 徐福还鼓励友人不要放弃,说他已经在重新书写“长生炼丹之术”,定会和陛下的心意,咸阳的方士还会有崛起的机会。 然而下一秒,浩浩荡荡的黑甲卫士忽然涌进他的居所,这群人根本不搭理徐福的任何话。 他们严肃寡言,作风毫不留情,以挖地三尺的态势将屋内所有东西都搬运一空。 徐福满脸蒙逼,在被赵文带入宫时,慌得后背脊一阵阵发麻。 此刻,寂静的宫殿,徐福甚至觉得眼前端坐的不是陛下,而是一头随时会将他吞噬殆尽吃人的黑色荒兽。 “徐福。” “某在。” “你可知巫术。” 徐福一愣:“略,略知一二。” 嬴政抬头看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拨弄手中的玉牌:“那你与我说说,何种巫术可令人入梦,操控梦境,构陷旁人。” 徐福震惊,等反应过来后,差点控制不住扭曲的脸色。 他恨不得打死一秒前的自己,陛下这是怀疑自己被大巫诅咒了?天,他刚刚就不应该为了显示博学而说略知一二,应当说完全不懂。 徐福咬牙暗恨,他露出哀戚的神色,单手轻撩衣摆,磕头道:“陛下,某有冤呐!方士是以草木、矿石为基础,重铸五脏六腑,好炼制仙丹,得道飞升。 大巫不求长生,他们多是祈求神灵,炼制巫蛊,驱除鬼神,逢凶化吉。方士、大巫,从根本上来看,截然不同。” 徐福几乎发挥毕生所学,从老子说到孔子,从神农尝百草说到黄帝内经,力求让嬴政将他们方士与大巫区分开。 嬴政始终面无表情,看起来并未被徐福哀切之声打动。 直到徐福苦笑着说。如今少府的方士炼丹房,差不多变成豆腐工坊。每日产出的豆腐、豆皮和豆腐渣,比丹药还要多很多。 这番话倒是令嬴政微微挑了挑眉,终于正眼看向徐福。 片刻后,嬴政道:“徐福。你可愿与赵高一起彻查咸阳巫蛊、方士。” 徐福嘴唇颤了颤,很想拒绝这差事,纵观商周到乱世七雄的历史,但凡涉及到宫廷秘事巫蛊之术,必会有很多无辜方士也被牵连被灭口。他一旦插手,日后就是方士一脉遭受重创的凶手,名誉必然受损。 但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他又如何都不敢说出口。 最后,徐福拱手,颤声道:“某,必然尽全力。” 他在内心哭泣和嘶吼,到底是哪一派的傻逼作妖作到嬴政身上,他当年耗费大半年才得到的一点认可和情分啊!如今只怕都要消耗殆尽啦! “你们且去吧。” “唯。” “是。” …… 待得赵高与徐福离开,嬴政起身缓缓在殿内来回走了一圈,明明他没有发怒,没有砸东西,也没有训斥旁人,但赵文不自觉地垂下头,尽量缩小身影。 “赵文,赵杰可在?” “奴这便去……” “在。” 不等赵文说完,殿外出现一道身影,赵杰毕恭毕敬道:“奴在。陛下。” 嬴政单手扶着案几,看着窗外层层叠叠的阴影,道:“可有皇孙离开咸阳?” 赵杰立刻道:“ 并未。” “可有皇孙曾离开过咸阳。” “近两年,公子寒曾带子嗣回去祭祖。公子将闾和公子将昆曾携幼子前往过骊山春狩……”赵杰语速很快地汇报道。 嬴政的成年皇子并不多,但除了扶苏,绝大部分皇子都曾带幼子出过咸阳。 嬴政沉默下来,食指轻轻碰了碰案几。 他看向赵杰:“彻查所有皇孙,从小到大出咸阳的路程行进,身边出现的所有人,全部查一遍。” 赵杰一愣,连忙低头道:“唯。” “一年内,所有的皇子,不,所有成婚,及身高六尺五的皇子,皆不可离开咸阳。” 赵杰悚然一惊。 “唯。” …… …… 赵高与徐福离开咸阳宫,两人稍作商议。 徐福不想过于简单粗暴,勉强想维护自己在方士中的名声,然而熟悉嬴政情绪的赵高却严厉反对。 赵高没说得太清楚,但只用一句“你也是方士。”成功让徐福后背脊一凉,听从先下手为强的建议,也就是将咸阳附近的方士全抓起来审讯。 赵高让徐福提前去打听咸阳方士的动态,避免有漏网之鱼。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17节 他自己则来到了长阳街近咸阳王城的一处五居室前。 胡亥伫立在那,垮着一张脸,一动不动。 赵高走过去,发现那五居室居然没有关门,里面空荡荡的看不见人影。 “十八公子。” 赵高向胡亥拱了拱手,闻声道。 “你怎来得这般慢。” 胡亥脸色很不好,几乎是在发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王丞相的脾气,是让我在这里多被旁人看笑话不成……” 赵高等胡亥发泄完脾气,才声音平和地说:“是我的错,只刚刚陛下召见,不得不多花了些时间。” “什么我不我……嗯?” 胡亥烦躁的声音一顿,不敢相信地看向赵高,“你,你是说……父皇,父皇召见你?” 赵高心平气和地点点头。 “这怎么可能?他都有三四月不曾提起过你了!” “陛下是念旧之人。” 赵高满脸感恩戴德的神情,语气透着点颤,“陛下终是愿意再给老奴一次机会。” “这,这样啊。” 胡亥看向赵高的脸色明显好了一些,连声音都还透出些笑意,“赵先生,可喜可贺。嗯,争取早日完成父皇交代……咳……是我糊涂了,相信以赵先生的本事,肯定能完成得很好。” 赵高看着胡亥,心底轻笑一声,但他面不改色,只露出感激的神色:“奴自当竭尽全力。” 胡亥又与赵高聊了几句,显得主动了些。 过了一会,赵高又关切地看着胡亥:“十八公子,王丞相莫非还不愿见你?” “是啊!办法用尽了。不光我!如桥他也是不见的。” 胡亥烦躁地跺了下脚,“这都几个月了呀,我还要在此等多久!还要持续拜见多久!” “公子稍安勿躁。” 赵高也没想到王丞相居然如此谨慎,连如此幼小的公子都不愿意接触,“既然大门敞开,便代表还有机会。” “哼。” 胡亥听这话都听得麻木了,声音里难免透出怨愤的情绪,“赵先生,我几乎日日求见,备好了束脩,自认已经够诚意。况且我可是大秦公子,是父皇的儿子,王丞相即便百般不愿教我。也不应该将我晾在门外,可恨。” 赵高反倒觉得王丞相这一番应对姿态极为聪明,不愧是数朝老臣。 若嬴政没召见他处理方士的事,赵高不介意,甚至乐意胡亥继续与王丞相耗下去 。 因为耗个一年半载,所有人都知道胡亥公子欣赏王丞相,即便当不成内室弟子,等王丞相倒台,胡亥一样能继承不少“志同道合的伙伴”。 于他而言,弟子没多一个先生,又得了政治遗产,这才是利益最大化。 但现在,赵高不得不收起小心思,他沉吟片刻,忽然高声道:“王丞相,你曾建议陛下在民间广开私塾,有教无类,是与不是?” 屋内没人回答。 胡亥期待地等了一会,然后甩开赵高的袖子,他刚准备转身,门内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胡亥眼睛一亮,急忙从旁边抱起一摞竹简高声道:“胡亥读圣人言,不知其解,特来求教。” 然而从门内走出来的却是一名童子。 他避开胡亥的拜礼,有些尴尬地高声道:“师父临行前曾予我一枚锦囊。若是公子执意拜师,可将其打开。” “你!” 胡亥还有些生气出糗被人看见,但注意到赵高的眼色,依旧接过锦囊将其打开。 里面只有墨迹未干的一句话,大意是,秋冬将近,如何令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野人心甘情愿地下山,去官府登记户口。 “什么野人,黔首的……” 胡亥满脸烦躁,然后将其递给了赵高,不顾赵高的眼色,快步冲向不远处的马车。 赵高也是无奈,就算要给他,也等个童子看不见的隐蔽角落。 两人刚乘上马车,正商量着要如何完成最后一道考题彻底打动王丞相时,马车没走几步忽然被四名黑甲卫围住。 赵高下了马车,刚准备询问,却见黑甲卫后方一熟人快马上前,冷声道:“护送胡亥公子回宫。” 黑甲卫众:“唯。” “喂,喂!等等……” 胡亥扒拉到马车旁,“我可是十八公子,想去哪去哪,你们作甚!赵先生,赵先生……” 赵高上前一步,与赵兴对视一眼,拱手道:“十八公子……” 赵兴皮笑肉不笑道:“陛下有令,望理解。” 赵高:…… …… …… 数日后,春兰殿。 昔日宽敞清幽的殿前庭院,如今却热闹得不行,随处可见头戴玉冠的跑来跑去的小皇子小公主。 张婴给公子公主们分了油炸豆皮,豆腐,不是为讨好,纯粹是为了堵住他们叽叽喳喳的爱问问题的嘴。红薯和故事他都说累了。 郑夫人见张婴额间出了汗,忙让玉兰夫人也给张婴备一份冰豆浆过来。 “喝点会舒服些。” 郑夫人笑着给张婴擦了擦汗,“你可是最小的,别迁就他们,回头我儿定是要说我的。” “嘿嘿。”张婴憨憨一笑,“没迁就。” 公子公主的规矩仪态,比起医院里的那些熊孩子简直就是天使,他待在这也挺放松的,要不早跑回卫月宫。 这时,玉兰夫人款款而来,亲自给公子公主们送过豆浆后来到张婴面前。 她挥挥手,身后的宫女端起一碗豆浆递给张婴。 “有劳夫人啦。” 张婴嘿嘿一笑,他双手刚接过豆浆,就听见玉兰夫人笑盈盈地说:“今日托小福星的福,公子公主们连朝阳殿都不用去,欢聚一堂。我瞧着,不如让小福星就落在春兰殿住着,日后殿内也热热闹闹的多好。” 张婴闻言一顿,抬头恰好看见玉兰夫人冲他微笑,作为一个刷过数部宫斗剧的人,张婴默默将豆浆放下。 郑夫人浑然未觉地拍手笑道:“倘若能是再好不过了。我这人就喜欢热闹。” “阿姊若喜欢可与陛下提及。还有一事……” 玉兰夫人顿 了顿,又补充道,“我来时,宫内好些夫人、美人担忧地问,宫殿内为何突然戒严,朝阳殿里怎会驻守那么多的黑甲卫。” 郑夫人摇摇头,她本想说两句,结果有吃饱喝足,坐不住的公子冲过来打搅。 “婴小郎君,你下回同我一起出宫看番薯如何?” “我也想去长安乡看看。” “还有我!我也想吃红薯糕……宫里都没。” …… 杵在不远处的公子如桥不爽地啧了一声,仗着肥肉挤进去,高声宣告:“我也去了少府,好些菜还是我赢了,怎不问我。” 然而公子公主们只敷衍拍拍小胖子的脑袋,依旧叽叽喳喳地围着张婴不肯走开。 系统:【哼!宿主是我的!贴贴!】 【……】 张婴看着拼命蹭他脸颊,几乎变成饼的光团,嘴角抽搐,【你在这里瞎凑什么热闹。还有,我的奖励呢?】 【那个,主系统显示发放啦!】 【对啊,所以奖励在哪?】 光团心虚地左右晃了晃,委屈巴巴:【我,我也不知道!我回头再问问主系统。】 张婴抑制住翻白眼的冲动,亏他还期待了一晚上,结果呢…… 什么都没有! 这升级真是升了个寂寞。 他打了个哈欠,忽然发现门口伫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公子扶苏。 “扶苏阿兄?” 张婴欢喜地小跑过去,扯了扯对方的衣袖,“扶苏阿兄,你何时带我去上郡?” 之前张婴为了更快更好地多囤物资,便扯着扶苏以“残疾人再就业”的理由,在长安乡开的民市——福源市。 有豆腐等衍生品,又有花样百出的菜式,福源市不光生意兴隆,也激发了起再就业残废士卒们的生活热情,这令见惯了颓废的残废士卒的扶苏颇为心动。 扶苏便邀请张婴前往上郡,协助开一个军市。 张婴一听是上郡,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上郡在距离咸阳不远的北方,是咸阳与九原的辎重中转站,最重要的是,上郡驻守着在后世赫赫有名的长城军团。 在这地方开一个市,赚不赚钱压根不重要,主要是这里安全,很适合作为一个屯粮据点。 扶苏摸摸张婴的小脑袋,嘴上还温和地说道:“再等些时日。” “要几日吖?” 张婴歪了歪脑袋,很自然地蹭过去,见扶苏的眉间还带着点轻蹙,大着胆将小手伸过去轻轻地抚摸,“阿兄不怕,这回有番薯带过去,肯定能让军市也红火起来。” 扶苏一愣,没想到张婴误会他在担心这个,并且还努力给予他安慰。 三岁的小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抚摸眉心,手指又热又软。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18节 扶苏焦虑的心湖仿佛也平静了许多,眉心不自觉舒展开几分。 他忽然有些理解,父皇为何会放任张婴梳理胡须了。 “呵。数日?” 这时,两人身后传来阴阳怪气的嗓音,“做梦吧,一年两年后,指不定还有些希望。” “三弟。” 扶苏单手拱抱起张婴,回身扫了一眼公子寒,淡声道,“不迁怒,不贰过,誊抄五十遍。” “你……凭甚还要我……” “一百遍。” 公子寒脸皮抽抽,他很想说我凭什么听你的,但他注视着扶苏没了笑容的脸,下意识将话给吞回去,但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后脸色骤然一黑,恨恨地“嗯”了一声。 然后他低着头,声音很小地嘀咕着,“别以为我怕你,我是顾全大局,勾践卧薪尝胆,我这算什么……” 张婴个子矮,公子寒低下头絮叨 ,几乎被他听了一耳朵。 张婴面色古怪,看来阿q精神在哪都有。 过了一会,公子寒又重新看向公子扶苏,恢复冷静道:“大兄,我抄可以,那你也得立即陪我去找父皇。” 扶苏微微颌首。 两人刚转身,便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没一会儿撞见了公子高冲他们努力挥手。 “大兄,三弟,这回可别去,别去找父皇啊!” 公子扶苏和公子寒同时一愣,看向气喘吁吁跑来的公子高,张婴也好奇地坐好,准备吃瓜。 公子寒皱起眉,率先问道:“怎么?可是朝会上发生了什么事?” “王丞相被怒斥了。” “什么!” 公子扶苏脸色微变,“怒斥?你听到多少。” “大兄,你,你,其实也没多少。”公子高明显是不想扶苏参与,眼神游移,“我也就碰巧在那附近,还是夏先生告诫了我几句,所以我特意跑过来就是告诉你和三兄,不要在此刻去找父皇商议出宫的事。” “二弟。” 公子扶苏拍了拍公子高的肩膀,语气温和,却又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固执,“你是知晓我的。” 公子高犹豫不决,目光缓缓地看向公子寒。 公子寒身形一顿,丹凤眼瞥了几眼,拉长音调道:“说呗,大兄可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 公子高叹息了一声,道:“今日朝堂上,丞相王绾第一个上奏,主张分封制,取消郡县制。博士仆射周青臣紧随其后,上书一本由七十余博士联名提议的《请分封制》的简牍。 再之后,博士们整齐而起,百人异口同声,“臣等昧死启奏陛下,请行分封,稳江山社稷。”1” 公子寒“啧”了一声,显然很反感这种行径。 公子高继续道:“朝堂上鸦雀无声,直到关内侯骤然起身,大声反对分封制,王贲将军紧随其后,也出声支持郡县制。才慢慢有支持郡县制的官员走出来发声。 再之后李廷尉以周王朝的覆灭,指出分封制的缺陷,认为分封制会导致战乱再起,王丞相据理力争,舌战群雄,点出郡县制才有可能在百年内,导致秦帝国分崩离析,然后……1” 公子高挠了挠后脑勺,道:“父皇怒斥王丞相尊古卑今,顽固不化,不管朝会,甩手离开。” 张婴听着却觉得有些微妙,陛下这态度像是被戳中了什么,恼羞成怒。 “总而言之,大兄,三弟,此刻真不是拜见父皇的好时机。” 公子高一手拉住一个,语气很诚恳,“不如先等其他人见过父皇,等父皇心平气和一些再见,不急于一时。你们瞧,小福星也在点头。” “……” 张婴没想到打个哈欠也会被cue,但看公子高迫切的神情,他也点了点头,“没错,不急不急。”何必着急去做踩雷先锋。 公子扶苏波澜不惊。 公子寒艳丽的脸上满是挣扎,须臾,他正准备开口时,却在看见急匆匆的来者时闭上了嘴。 张婴等人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居然是嬴政的心腹内侍,赵文。 “可是赶巧了,扶苏公子,寒公子,高公子。酉时,陛下在宣德殿等候几位公子。” 赵文说得又快又急。 三人疑惑地对视一眼,父皇为何突然要在酉时召见他们? 赵文仿佛看出三人的疑惑,补充道:“陛下说是给几位公子的家宴,奴还要赶着去给将闾公子、将昆公子……几位。” “婴他……” 扶苏忽然提了一句,又蹙眉闭上嘴。 公子高憨憨地笑了一句:“大兄,你莫不是想带阿婴去?可这是家宴,哎,难不成你将犹女嫁给他 。” 张婴嘴角一抽。 扶苏:……不可妄言。 赵文却拱手道:“婴小郎君自然不参加家宴。” 张婴心头一松,默默给探雷勇士公子团上祝福。 公子寒闻言一顿,原本满腹怀疑的目光,在这一刻从张婴身上扯开。 “不过婴小郎君……” 赵文看向一副自己铁定置身事外的张婴,嘴角扯起弧度,“陛下,此刻召见。” 张婴:…… 探雷先锋竟是我自己? 第47章 一辆轻骑马车出了咸阳宫,上了秦直道,向着北方疾驰而去。 张婴呆在空无一人的马车内,表情有些懵。 不是带他去踩雷……不对是觐见嬴政吗?怎么走着走着,赵文就把他塞马车径直出宫了? 但若说是绑架,看赵文亲自驾驭马车,光明正大的模样也不太像。 张婴掀开一点车帘,热闹的咸阳城已被甩在马后,入目的是树木繁盛的旷野,正应了那一句天苍苍野茫茫,一眼望去几乎瞧不见人烟。 马车在秦直道上奔驰到了好一会才停下,没多久,三匹骏马被黑甲卫牵引着小跑过来。 赵文下了马车,从黑甲卫手中挑了一匹骏马,转身掀开车帘,温声道:“婴小郎君,剩下的路这马车走上不去,只能是奴带你骑马。” “这是要去何处?” “去该去的地方。” 张婴:…… 都到这个时候还搞神秘主义,真让他不知道怎么吐槽好。 赵文驾驭的马走得很稳,随着越来越响的潺潺瀑布声,他们缓缓走入山林深处。 张婴仰头能看见山林间若隐若现的灰白色屋顶,时不时惊起的群鸟,以及半裸着上身在山林中疾驰、奔跑训练的身影。 他越看越觉得微妙,自己是踏入什么古代版的特种训练基地吗? 赵文忽然道:“婴小郎君,该下马了。” 张婴微微颌首,不远处忽然响起“哗啦”的出水声。 张婴扭头一看,只见一人猛地昂首从水面探起身,单手抹了把脸,大迈步踏水走近,那一副布满伤痕的倒三角健硕身材也随之从湖中显现,充斥着狰狞又野性的美。 当对方放下手,张婴才愕然发现,拥有如此莽荒体魄的人竟是嬴政。 这放后世,那不得被人喊一声叔圈天菜! “发甚呆?” 低沉的嗓音从身侧响起,张婴眨了眨眼,见赵文已利落地为嬴政披上外袍,举手投足间,已恢复过去声势赫奕的模样。 张婴:脱衣穿衣都这么有气场,羡慕嫉妒恨! 嬴政见张婴没有像往常一样“仲父仲父”地呼唤,他微微挑眉,手指戳了张婴的额头,却发现对方身形和眼神都有些闪烁。 嬴政的脸色随之淡下来。 赵文瞅着心焦,这可是近几日来,陛下难得一次有的好情绪啊! 他连忙唤了一声:“婴小郎君,可是累了?” “没啊。” 赵文一哽,怎么给台阶婴小郎君也不下啊,他腆着脸看向嬴政道:“奴听说稚子都认生,这荒山野岭确实有些骇人,婴小郎君若是害怕,可过来……” “嗯?我不怕啊!” 赵文:…… 感受到身侧气场越来越冷冽的嬴政,累了,躺平装死吧。 “哎,仲父居然能有如此好身材!” 张婴两辈子都体弱,看到这身材那不得在脑海幻想一下,回过神,他跑到嬴政身侧扯了扯他的衣袖,“仲父!你说我何时能与你一样!” “想与我一样?” “谁不想呢!” 嬴政听出那一声艳羡,冷淡的神情缓和了些,瞥了他一眼:“即日起,将你躺躺椅的时辰,用去站桩训练。” “咳咳”张婴差点被呛到,他这身体素质,那不得训练死啊! 他立刻从衣袖里拿出一柄小梳子,打哈哈道,“嘿嘿……算了算了!仲父!让我为你的好身材添砖加瓦,摇旗呐喊!”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19节 “……” 嬴政沉默地瞅着张婴,他单手将张婴拎起来放在臂膀抱着,同时大迈步向着营地走去,道:“惫懒的小子。” “嘿嘿。懒散,人之天性嘛。” 张婴一点都不介意被这么评价,懒散怎么了,偷懒才是人类科技进步的动力,“若是可以,我愿意躺平躺到天荒地老!” 嬴政脚步一顿,神色莫名地瞥了他一眼,张婴被瞧得莫名其妙,下意识摸了下后脑勺,问道:“仲父,有什么问题吗?” 嬴政没有回答,继续往前走,直到来到一处由灰白石块构建的将近有两米高的城墙前,数十位穿着黑色紧身胡服,戴着黑面具的男子候在门口。 “恭迎陛下。” 嬴政摆摆手,他忽然看向张婴:“他们是精锐中的精锐,出,则必见血。护,则必保平安。” “嗯。” “你想带几人出去?” 伺候在旁的赵文差点没稳住表情,连忙低下头。 “啊?” 张婴愣了一下,让他选带几人出去?不对劲,总觉得嬴政的声音好像透着一股冷意,难不成这问题有暴雷的可能? 他嘿嘿一笑,心下谨慎,却故作不懂道:“啊,这……” 嬴政见他小表情很纠结,声音缓和下:“如何?” “嗯,仲父,你看啊,他们看起来威风凛凛,铠甲精锐。” “嗯?” “就……养起来应该很贵吧!” 嬴政:“……” 原本提心吊胆的赵文,差点没能绷住脸上的表情笑出声。 “你……” 嬴政声音都透着些无奈,“你这稚子平日在想些甚?” “仲父!我这么想很正常的呀!你看看哈……” 张婴见嬴政的脸色缓和下来,立刻趁热打铁,脸上堆起软软的笑容,伸出小手手掰手指,“仲父都会与我炫耀的军卒,肯定是精兵悍将。 仲父,谁都希望手下能人悍将多,但这军营的士卒却不多,不多,肯定是养不起,养起来太贵导致的。正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我不能做小人!” 嬴政一个指头蹦蹦在摇头晃脑的张婴头上,嘴角抽搐:“歪理邪说。” “嘿嘿。但仲父,难道训练他们不贵吗?” “……” 嬴政一时语塞,还真的挺贵,一个差不多三个骑兵的价值。 等等,他怎么又被这小家伙给带歪了? “仲父,这么贵怎么称呼?是黑甲卫吗?” “并非黑甲卫,算是……斥候。” 嬴政见张婴探头探脑,脸上闪过一抹笑意,“该你知道,日后你或会知道。” 赵文心头震颤,这话是何意,这可是只属陛下的最隐秘的黑银卫。 “哦。” 张婴点了点头。 嬴政忽然带着张婴来到石墙前支起来的一处小矮亭,赵文利索地铺好毯子,嬴政坐下,张婴盘腿而坐,但很快被嬴政打了下膝盖,立刻苦哈哈地跪坐好。 嬴政递给张婴一碗豆腐汤,他自己喝了一口,捡起盘中的烙饼,忽然道:“人,何时才能知足?” 张婴差点被豆腐汤哽住,他头低得更下,一点都不想回答这种哲学问题。 嬴政也没想从张婴处得到答案,他一边吃烙饼,一边与张婴讲起过去带兵打仗的一些经历,讲起他与袍泽、臣下们秉烛夜谈,共同奋斗的快乐。 张婴能看出嬴政的不高兴,但压根不知道对方在纠结什么。于是只顺着对方的字面义是,在一旁负责“哇”“彩”“我认同”发出各种赞叹的声音。 直到嬴政冷不丁来了一句“小子,谁都有野心吗?”,张婴措手不及地应了一声“当然有!” 这句话,成功将两眼放空的嬴政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张婴在内心怒骂自己, 让你做捧哏的时候走神,面上却装作很认真地胡诌:“我听过一句话,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有野心挺好呀。” 嬴政沉默了一会,忽然冷声道:“哪怕这份野心,会导致帝国分裂,战争四起,生灵涂炭?” “……” 张婴,目瞪口呆,陛下您这话是认真的吗? 我还只是个三岁宝宝,如此血腥的话题不适合我。 张婴是表情呆滞。 伺候在一旁的赵文是头皮发麻,惴惴不安,心里七上八下。 这几日赵杰在调查皇子皇孙时,并未找到多少宫廷巫蛊方面的有用线索,赵高与徐福也没从方士那里拷问出别有用心的人的情报。 踌躅不前的线索,令陛下大为光火,低气压持续降低。 今早朝会王丞相那一句“分崩离析”,算最后一根压下陛下心中的怜悯心与袍泽之义。 来之前,赵文已经听到陛下对黑银卫主,但凡与巫蛊牵扯,无论王孙贵族,军功勋爵,全部擒拿,胆敢反抗者直接坑杀。 以黑银卫宁可错杀一万不肯放过一百的杀人方式,宫内宫外,只怕都会被杀得鸡犬不宁。 赵文甚至都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某个拐弯抹角的亲属关系,而被牵连杀掉。 所以赵文见嬴政忽然提及此事,他在内心疯狂祈祷。 祈祷张婴不要触怒陛下,祈祷今日能平安无事,赵文内心深处甚至还幻想着,以张婴小福星的神奇,能不能再创一个平安的奇迹。 …… 张婴并不知道身侧的赵文,把他当小菩萨框框磕头。 他硬着头皮,眨了眨眼,卖萌道:“不可能!有仲父在,绝无可能!” “哦?倘若我不在呢。” 张婴:…… 陛下你今天若是想逼死我,直说可以吗?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用无赖逻辑尝试打乱对方的节奏。 张婴垂头的瞬间擦了点袖口的姜汁粉,一把扯住嬴政的衣摆,再抬头在与对方漠然的双眸对视时,红彤彤的眼眶里挤出几滴眼泪。 他道:“仲父,我,我不许你说自己不好,仲父要一直好好的,呜呜……” 嬴政:…… “只是假……” “假的也不成!” 张婴眼泪婆娑地盯着嬴政,只落泪不哭嚎,显得又可爱又委屈巴巴,他道:“仲父!我,我们都要好好的,仲父!我们马上回咸阳找太医令吧!” “我没……” 嬴政眼底闪过一抹无奈,他擦了把张婴的眼泪,手指忽然一顿,轻轻碾了碾,鼻尖也稍稍一动,然后嬴政忽然拧起张婴的小耳朵,“你这臭小子,竟会耍花招。” “哎嘿嘿疼疼……” 张婴扯住嬴政的衣摆,撒娇道,“我这也算是……姜汁娱亲嘛,哎哟哟疼疼疼……赵文,赵文你说我也没错嘛。” 赵文机敏地打量了嬴政一眼,不愧是小福星,能把被陛下弄得哭笑不得,心情明显变好。 他忙道:“婴小郎君说得有道理。春秋时是有七十老者,时长穿彩衣扮成幼儿,逗父母开心。今有婴小郎君这般,倒也称得上一句孝顺,姜汁娱亲。” “得了,少一唱一和在这给脸上贴金。” 嬴政笑着摇摇头,忽然瘫坐在垫子上,左手一把揽住张婴也让他坐了个七倒八歪,似是无意间提起,“你这小机灵倒是说说,若有一日,你亲生母亲,阿父各自组建了家庭后来寻你,为你的番薯银钱争起来,你当如何?” “都不给!” “哦?若他们剑走偏锋,不择手段,以孝道压制呢?” “我宁可全送旁人,反正得我乐意。” “哈哈,是啊,连稚子都懂的道理。” 嬴政的声音又低沉下来,表情沉凝,眼底闪过一抹晦涩。 赵文心惊胆战。 “不过呢,仲父吖!我肯定不会碰上这情况。” 嬴政一顿,面无表情地看着表情小得意的张婴,垂眉道:“为何?莫不是相信,人之初性本善?” “非也非也!因为我足够厉害!” 张婴掰着小手指在这里算,“仲父你看!我才三岁,就有豆腐、番薯、踏锥、犁耙等,等我四岁,五岁……功劳肯定越来越多! 他们怎么可能只因为争夺番薯,来得罪我。再说了,我也会资助他们走向番邦,看向秦地之外,找其他高产的种子,再创番薯的辉煌。” 嬴政身体一震,若有所思。 赵文也听明白了一些张婴的暗寓,巫蛊之术什么的,说到底还是争夺秦地的权利,若是将内部矛盾转嫁成外部矛盾! 赵文眼神隐晦又期许地看向嬴政。 “哈哈哈!你这小子,鬼精鬼精。” 嬴政用手指轻轻弹了张婴的额间一下,仰望了一会天空,忽然挺腰而起,顺手将张婴也给拎起来,“赵文,备马回宫。” 赵文见嬴政转身,没有进入黑银卫营地的趋势,内心狂喜。 他忙应了一声:“唯!” ……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20节 …… 酉时,咸阳宫正门。 二十多位公子整齐排开,站姿规矩。 这其中,公子高忍不住扭了下抽筋的小腿,低声与公子寒嘀咕:“三弟,赵文是不是传错了时辰,不说父皇,连赵文都不在咸阳宫。” “或是有事。” 公子寒不动声色地应道。 “三弟,要不我们去旁边树荫歇息下,日头有些晒。” 公子寒余光瞥了眼玉树临风的扶苏,坚定地摇了摇头:“要去你自己去。” 公子高见状,心下叹息。 他又等了约莫一盏茶时间,恰好这时队伍里最矮的小胖墩忽然八字步蹲下,公子高心下一喜,他绕了过去也蹲下拍了拍公子如桥的肩膀。 “累了吧,走,二兄带你去旁侧休息休息。” “二兄!” 公子如桥连连点头,他们两人刚刚迈出队伍,还没走到树荫下便看见一人一马在宫殿内策马奔腾。 如桥刚喝斥了一声“大胆!”就被身侧的公子高给拉住。 公子高哭笑不得:“你傻了!除了父皇,何人还敢在咸阳宫前策马奔腾。只怕没跑两步,便会被附近的宫卫射下马。” 如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刚准备道谢,瞥见靠近的两人一马时,他猛地抓紧了公子高的衣袖。 如桥脸上带着浓浓的不满,道:“凭什么呀!” 公子高闻言一愣,回首,恰好与端坐在嬴政身前的张婴对视上。 “嘶!”公子高倒抽一口凉气,别说年岁尚小的如桥,就连他自己见到这一幕,心里也有一些泛酸,只勉强道,“毕竟有番薯,父皇看重稚子一二也正常。” “哼,二兄没事。” 公子如桥哼哼两声,像是为自己找补一样补充道,“再如何,这家宴张婴是去不了的,我们才是与阿父最亲近的人。” 公子高迟疑了一下,怕打击如桥,便没提张婴之前参加过一次家宴。 他只好地点头称是。 此时,嬴政与张婴翻身下马。 公子高与公子如桥看着不远处嬴政面无表情的模样,想起近几日宫内风声鹤唳的氛围,心生畏惧,想着等扶苏他们走过来,再一起上前行礼。 然后—— “仲父,你今日骑马这么久辛苦了,这是 外婆做的红薯片,特别好吃。饭前可当零嘴吃点。” “嗯。” “仲父,我走啦,一定要好好吃饭哦。” “嗯。” 公子高和公子如桥:…… 他为何撒娇撒得如此自然!他都不明白什么是敬畏吗?! …… …… 张婴完全没看见身后幽怨的视线。 他离开咸阳宫,马不停蹄地来到长阳街最大的一处酒肆。 长安乡的番薯热情还未过,所以张女官带着家仆和账房来酒肆这边与张婴汇报核算田地、福源市的收成。 张婴一边吃着番薯麦饭,一边听他们在报账。 佣耕者们种植的番薯收获量最大,但都被少府郎官借过去充当明年的粮种,同时,少府郎官提出得保证粟、小麦等的税收比。 福源市的税收数目相当可观,但大部分用来支付给还在修房子的工匠、工师。 其他农作物虽暂时没到收获季,但长势喜人,有不少外乡人询问耕种方法,要交多少束脩。 张婴听了一耳朵,道:“少府郎官既然这么说,那我们就配合,也这般与佣耕者要求,不乐意的可以离开。外乡人想要我们耕种方法的,可以,都传授出去,不需要束脩。” 从古至今的造反,都是从吃不饱穿不暖开始,张婴想太平躺平,巴不得他们积极改善沃土和种植技术。 账房忽然又问:“还有月余过年,婴小郎君会来在长安乡过吗?” “过年啊!” 张婴一听就来兴趣了,之前他身体特别很不好,几乎没出过门,这还是他第一次能活蹦乱跳的参与新年,“嗯,去。” 账房顿时露出大大的笑容:“好嘞!我回头立马和他们说,定会是热热闹闹!” 张女官眼神犹豫,但见张婴与其他人心情都很好,便没急着开口。 “汪。” 张婴扭头,他见体型庞大得如阿拉斯加的大型黄犬,嘴里叼着个小竹篓,尾巴甩的飞快。 “哟呵。这是大黄吧,体格又长大些!” 账房有些艳羡地看着皮毛光泽,身材矫健的大狼犬,“婴小郎君,我家有几只漂亮的母犬。” “汪汪汪……龇汪!” “咳咳。”张婴忍住笑,摸了摸炸毛的系统,又冲着账房摆了摆手道,“顺其自然,万物有灵。” “行吧。” 账房执着地瞅了大狼犬下半身一眼。 张婴见厚实的尾巴彻底夹在两股间,差点笑死。 张婴抚摸狗头:【多亏你是跟着我。要不然定会被捉去当种狗。】 【呜呜……我也没想到系统升级,连分身都会一起庞大几圈。】 系统委屈巴巴,光团冒出来晃了晃:【宿主,我问过主系统了。它说给你的奖励真的是简单模式。对了,你最后两个问题,1你是谁?2你最重要的人是谁?你怎么回复的?】 【那两个吗?我想想啊!1,就是皮一下。2,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光团:【……】 张婴手一顿,忽然也反应过来:【等等,难道这个奖励是与人,与身份有关?所以那两个锦囊是给旁人提示我的?因为我乱填,所以被提示的人没看懂答案,没能找到我?】 光团拼命点头:【正是如此,但宿主你别担心,我再去找主系统找可以补救的方法……】 【不不不,算了。多亏我之前瞎贫瘠乱填,这奖励若是换不了,宁可不要。】 光团蚌住了。 张婴还真是这么想,就系统这不靠谱的运行方式,借调个npc都能借调出癞头和尚和坡脚道士。他给安排的身份身世, 靠谱吗? 万一给他搞个什么奇葩狗血身份,比如波斯王子啊匈奴遗腹子啊什么的,那他岂不是抓瞎了! 还是稳妥点好。 …… 账房他们汇报完。 张婴一行人原本准备结了茶汤费便离开。 没想到这一家酒肆的管事认出了张婴,不,主要是认出了威风凛凛体格极为庞大的大黄犬。 酒肆不动声色地送上一桌丰盛的菜肴,又说了一堆好话。 于是张婴一行人又重新坐下享用。 张婴来之前吃了不少零嘴,稍微动了下筷子,便拿出一份帛纸在写写画画。 “婴小郎君?” 身后忽然有熟悉的嗓音响起。 张婴回头,恰好看见扛着一头狼的乌少年大迈步向他走来。 张婴正准备与对方打招呼,忽然看见乌少年肩膀上的狼弱弱地抬头,呜咽了着低吼几声,仿佛在告状一样。 “汪!滋滋滋……” 站起来足有一人高的大黄犬从旁侧猛地冲了过来。 项羽虽然惊疑这狼犬的体格,但依旧很自信地用单臂撑住,这一挡,他便感觉到一股极为庞大的力量挤压过来,项羽腰肢一转,先甩开抗在肩膀上的狼,再借力翻身跳上桌子。 “哈!” 项羽抖了抖肩膀,兴趣盎然地看着大黄犬,摆出起手式,“来,再来。” 大黄犬却不理他,凑到受伤的狼面前蹭了蹭,没多久又从旁边桌上叼了一块肉下来递过去。 项羽见状抖了抖衣衫,看向张婴,饶有兴趣道:“你这狼怎么养的,长得如此类犬?” “噗。” 张婴差点将茶汤给喷出来,他指着装听不懂的大狼犬道,“这就是犬,是你之前见过的那只大黄犬,之前年幼,如今是又长大了些。” “哦。” 项羽看起来很感兴趣,忽然指着手上的狼说,“这是一条母狼。” “嗯。” “阿婴,回头它们生的狼……不对,犬崽子,送我一只。” “……噗。” 张婴都快憋不住笑了,他用手挡住闻声而来想再次扑倒乌的狗系统,笑道,“那你有得等,我家狼犬对妻可是很挑剔的。说不准会孤独终老,永远没有狗崽崽。” “这样么,倒是可惜了。” 张婴一愣,这不是他第一次用这个借口敷衍,但过去那些人都是笑话他傻,说矫情,给狗灌点药不什么都有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如此尊重动物的话。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21节 “为何?” “啊?可惜这么好的血脉没传承,但武勇第一,它有选择一切的权利。” 张婴懂了,乌少年是真的把欣赏武勇刻入骨髓,即便是动物,他也认可并尊重武勇第一。 这时,项羽走到桌前,看着张婴在写的帛纸,低声道:“哪吒闹海?你这是在写什么?” “哦。给友人家阿弟阿妹们写着故事看,写着玩的。” 张婴之前在春兰殿,天天讲红薯讲烦了,便回忆了点哪吒的电影来说故事。 “哎。” 乌看了一会,不知道联想了什么眼底忽然闪烁着一道亮光,紧接着拍拍他的肩膀,“我懂你。” 张婴:? 你懂了我啥? …… 与此同时,咸阳宫的家宴。 二十多名皇子围坐在一起,观看宴席中的舞者起舞。 年龄小的公子们只觉得是一次平常的家宴,他们为能看见嬴政而感到开心,虽不敢随意打闹,但脸上的笑容明显都多了许多。 成年公子之间彼此交换了许多眼神。 他们本以为在 这一场家宴上会迎来父皇狂风暴雨般地质问。 他们甚至私下交流过,若是面对父皇暴怒,他们应该在哪些方面为自己争取,在哪些方面退让。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父皇只是坐在上方面无表情地用膳,情绪平稳,一句话也没对他们说。 面对这种情况,他们心情惴惴不安,食不知味。 “大兄。” 公子将闾终于是忍不住,凑到公子扶苏旁边,低声说:“这般,该如何是好?” 扶苏平静地饮下一口茶汤,静静地看了会嬴政,忽然道:“且等等。” “你倒是可以等,无事一身轻。” 公子寒在一旁阴阳怪气,他可以说是几位公子中最着急的,“我们几个有差事的,出不了宫,才是麻烦大得很。” 公子高忽然道:“啊?难道除了三弟最近还有谁领了差……”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公子寒在桌子底下狠狠踹了一脚,迅速闭嘴。 这时,嬴政放下酒盏,缓缓走下来。 公子寒心头一紧,这是父皇准备结束家宴的动作,今日难道真的只是一次寻常的家宴? 他内心深处天人交战,要不要在今日主动与嬴政挑起话题。 也在这一刻,公子寒注意到父皇忽然弯腰捡起了什么,然后不动了,翻开手中的东西翻看了好一会,最后,父皇环视一周,快步走向他们落座的地方。 公子寒瞬间打起精神。 然而父皇没有来到他们这边,而是走到年龄最幼公子那。 舞池中的歌姬们还在翩翩起舞,但殿内没有人欣赏,二三十双招子都集中在一个方向。 嬴政拿起手中的帛纸,道:“这是谁的?” 一个小公子表情有些害怕地站起来,战战兢兢道:“父皇,是我的。” “你的?” 嬴政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垂眉,似是不经意地一字一字慢吞吞念完,“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也是你写的?” “啊,这不是,是阿婴写的呀。” 嬴政瞳孔一缩。 第48章 嬴政沉默地拿起帛纸,回忆起梦中看不清脸的方士与小儿,以及小儿手中捧起的一行字。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他在梦中时便觉得这句话很荒唐,扫了一眼就过,注意力都集中在长城,两人容貌,以及那一面大大的‘汉’旗帜上,睡醒后他也只在思考哪个儿子名字中带‘汉’或者有‘汉’演化谐音。 但没想到现实中居然真的出现一模一样的文字,还是从张婴处得来。 嬴政眸光明明暗暗。 阿婴这般小,惫懒成性,没有母族,定是无辜的。 但,可能是六国余孽的利用,或一场局…… 嬴政起身,拿起帛纸,一言不发地离开。 小公子一愣,还想开口要回写着哪吒后续的帛纸,却被身旁的公子如桥一把捂住嘴巴。 丑时,夜明星稀。 嬴政沉默地看一会月亮,又从庭院回廊慢慢踱步进内殿,身后悄无声息地跟着两名内侍,赵文与赵高。 嬴政把玩着手中的玉镯,眼神似在放空。 赵文率先来到案几前,准备像往常一样将陛下批阅过的竹简整理好。然而他刚一上手搬动就发现不对劲,这上百斤的竹简居然纹丝未动。 陛下之前在书房待了那么久是在作何?连一份都没批阅,发呆不成? 想归想,赵文将新搬进内殿的竹简分类,按不同部门事件、轻重缓急、分放在桌案上,因为未处理的简牍过多,他不得不抱了一部分不重要的简牍放在地上。 “我来帮忙。”赵高轻声道。 赵文护食的鸡妈妈一样露出抗拒的态度,迅速道:“不必。” 赵高沉默地垂手站着,没有强行靠近。 等赵文收拢好竹简,起身时,却看见不知何时,桌案的笔山上多了一支润好朱砂的毛笔,旁边还多了一杯飘香四溢的茶汤。 此刻,嬴政很自然地顺手拿起茶汤抿了一口茶。茶汤刚入口,嬴政一顿,若有所思地瞥了斜侧的赵高一眼,才又收回视线。 赵文:…… 这家伙果然贼心不死,想取而代之。 “赵高。” “奴在。” “方士那边放了,让他们去炼豆腐。” 赵高闻言一愣,他刚想说已经从拷问中获得了一点线索进展,但赵高又注意到嬴政冷漠的神情,立刻低下头道:“唯。” 嬴政玩了会刀笔,道:“赵文,去通知赵杰开一道口子。” 赵文一愣:“唯。” 之前因为番邦、六国余孽的事,整个咸阳可以说是封闭状态。 现在突兀地开一道口子,陛下是想玩放长线钓大鱼吗? 等赵文离开宫殿,赵高还低着头,嬴政也没有开口。 须臾,赵高他看见有一张帛纸飘在他的足尖前。 “赵高,秘密去查。” 嬴政低沉的嗓音从上方响起,“咸阳之外,还有何处流传过帛纸上类似的故事。” 赵高捡起这一片纸,看着上面的《哪吒闹海》,应道:“唯。” “另,若与……总之,不可采取过激拷问的方式。” 赵高身体一顿,眼底闪过迷惑,不可采取过激手段?难道调查的案件牵扯到陛下看中的人,陛下这是担心那人被误伤吗。 “唯。” …… …… 数日后,西南学室。 番薯的热潮在咸阳还在继续,但西南学室已经渐渐平息。 先生们终于不再是进门带番薯,开口务农细节,闭口农田沃土。 他们重新拿起青铜剑,回归到案件分析,数学 应用计算,以及骑射课程。 场边两名弟子正举着计分牌,0:3。 前坪左侧是骑着大黄犬的张婴,右侧是身强体壮的乌。 两人都手持一根曲棍,两人中间位置站着一名满脸兴奋的弟子,他一个大脚开球。 大黄犬左右踩着z型一路飞奔。张婴勉强挂在系统身上,见乌少年冲过来,在即将撞上对面时,张婴一个弯腰躲过对方的膀肘,同时冷不丁用曲棍狠狠地一抽。 项羽下意识一偏身,躲开对自身要害处的一击。 “砰!”曲棍正中蹴鞠球的中心。 蹴鞠宛如一道棕色的光芒,“咻”地越过后方的门洞,有效得分。 “彩!!!” “嗷嗷嗷!终于有人能在乌小郎君身上获得一分啦!” “对哦!不过主要是那条壮如牛犊的犬厉害吧!” “呸!你这话酸不酸,你若能驯服这样的大型犬,那你也可以试试啊!” ……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22节 项羽大迈步走来,强行揉了下大黄犬的脑袋,然后又拍拍张婴的肩膀:“不错,就是最后一招阴狠了些。” “啊,我那一下体力不足。” 张婴不好意思的摸了下脸颊,担心地瞅着对方,“没有踹伤你吧?” “我躲过去了。” 项羽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他刚回完话,忽然身体一歪,避开后方某位同学想拍他肩的姿势,并且冷冷地回瞪了一眼。 那学子笑容僵在脸上,只干巴巴的说:“啊,那个……啊阿妹,那个腊月祭你……” 乌小郎君理都不理,拎着张婴大迈步不离开。 张婴还回头望了一眼,小声说:“钦慕你的小淑女好多呀。”这都是第几个借着家中兄长的嘴,来邀请乌少年的人。 “嗯。”项羽一脸充满自信的挑眉,“当然。” 张婴嘴角一抽,受不了对方这副臭屁的模样,哼了一声偏开脸。 这时,项羽单手从衣襟里拿出一份竹简,开口道:“喏,给你的信件。真是……你与张,咳……韩郎君把我当……你说的那个词,工具人了不成。每周都让我传递一次书信。” “啊哈哈……”张婴接过那一份竹简,嘿嘿一笑,“最多算是步传嘛。” “你小子。” 项羽单手揉了揉张婴的小脑袋,看向竹简,语气带着一丝不屑,“与那装神弄鬼,喜欢打哑谜的有甚好聊。” “是没聊天,就觉得对方在秦律方面挺厉害。” 张婴翻开竹简,上面是针对秦地某一案件断案的密密麻麻的批改,对方写的不光一针见血,还有一些独到的人文关怀在里面,“嘿嘿,课业我也能完成的轻松些。” 项羽闻言表情一呆。 他猛地低头看竹简,看了几眼,瞳孔地震:“这,这不是先生们给我们布置下来的课业吗?你这……你这直接誊抄上去了。” “说什么誊抄嘛,多不好听。” 张婴瞥了对方一眼,眼底闪烁着一丝狡捷,“我这是参考。” “参,参考。” 项羽明显是一副没能完全回过神来的表情,过了一会,他忽然单手扶额哈哈大笑,笑得整个人都快趴到桌子底下去。 张婴担忧地拍拍对方的肩膀,道:“乌兄,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只是,只是……” 项羽一手笑着撑着自己肚子,一手拍拍张婴的肩膀,“这两三月,我替你们步传书信时,你,你都,你都只是拿他,哈哈……当参考文书?” 张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仿佛补充一样道:“我也没骗他,就……是与他说的,课业不明白的地方请教,请教。” “哈哈哈……” 项羽只要一回想起,张良与自家叔父交流时话里话外都是张婴已被他的才华所折服,百分百会拜师投靠到他这边的自信模样,他脸上的笑意就根本挺不住。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项羽才笑累了摊在长椅上,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不愧是我阿弟,把他当工,工具人!替阿兄出了一口气。” 张婴有点尴尬,摆摆手:“啊?倒也不是,我还是佩服其学识的。” 项羽又揉了揉张婴的小脑袋,忽然道:“我还有件事要说。三日后我便做不了步传,后几月你也得自己好好做课业。” “乌兄要去何处?” “嗯,我得先回去……嗯,过腊月祭祭祖,也有些事。万一日后不回来,你去驿站给这个地址写信……” “怎么会回不来?可是有危险?” 张婴听对方说地址,距离咸阳挺远的,他担忧地看向乌少年,“要么与我一同过腊月祭。” “哪有危险能伤到我?只是……” 项羽挠了挠后脑勺,不想说是因为咸阳好不容易有了防御漏洞,他们准备提前跑路回去准备,“放心,没事。” “要不我把狗子借你。” 张婴认真地看着乌少年,秦国的路况可不比21世纪,随时有没命的危险,“沿途的匪徒,野人,猛兽很多。它很厉害,可护你周全。” “都说了没事,学会相信你大兄。” 项羽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又拍拍张婴的肩膀,将他举起来又放下,“你这身体还是得多练练,等我再回学室,会考察。” 张婴:…… “啊对了!哪吒闹海的后续若是写出来,就我之前给你的地址,记得邮给我!” 张婴想起这个就嘴角一抽,对方到底是怎么把哪吒这部闹海兄弟情深的小说,看出造反之心的。 思及此,张婴忽然道:“韩郎君也会离开吗?” “嗯,对。” “你说,我现在去拜见他一下,合适吗?” 张婴之前没想过拜访这事,但见项羽笑得如此幸灾乐祸,他也莫名觉得自己之前的行为似乎是有点用了就扔,于是补充道,“毕竟教会我这么多,送些束脩也是应当的。” “唔。你确定?” 项羽欢迎张婴来自己家,但却不太喜欢张良,故意夸大说辞,“唔,他规矩挺多的,去之前还得查一查《日书》是否是吉日,对了,还得祭河神。” “???” 张婴疑惑抬头,完全不明白拜师,祭河神,这两者是怎么挂钩的。 项羽一本正经胡诌,道:“他传承的师门规矩很古怪,若非白纸一张,那就得经过河神祈福洁身。你看韩郎君曾求学稷下学宫,学富五车,为了拜师,也是在河流里冲刷了一日。” “哦。” 这世上还有这么离谱的师门规矩? 不过韩郎君之前师承稷下学宫么,不知有没有当过荀子的弟子呀。 张婴对韩郎君反而起了些兴趣。 项羽见张婴越发兴致勃勃,他想着离开咸阳前,能多与张婴建立一些联系也成,便同意了,同时也提前送了一份拜访贴回去。 一个时辰后,浑身洗干净的张婴跟着项羽来到府邸。 敲门没多久,明老便从里面拉开门,笑笑地看了两人一眼,邀请他们一同入内。 张婴笑眯眯地伸手递出了两大袋子礼物:“明老丈!这是上门谢礼,感谢韩郎君过去对我的无私指点。” “好好好。”明老挺喜欢张婴这机灵小子,似是无意间道,“小郎君,我家公……郎君,可不是那么清闲的人。” 张婴闻言一愣。 恰在这时 ,他便看见有过一面之缘的青衫公子端着酒盏,懒洋洋地依靠着旁边的树干,目光平静地打量着他。 张婴犹豫了会,拱了拱手道:“韩郎君?” 张良微微颌首。 唇红齿白,与人对视时圆碌碌的大眼盈满笑意,没有丝毫胆怯,浑身上下的机灵劲都能溢出来。 他眼底闪过一抹满意,却故意冷声道:“既与长辈约定巳时,何不提前来?” “……” 项羽和张婴都是一脸无语。 都约定了时间,为何还要提前来?真不是故意找茬? 张婴原本那一点好感小火苗仿佛被一泼凉水浇灭,他语气显得有些敷衍,道:“嗯,那晚辈下回早点来。”以后多半不得再来,说点好听的也无所谓。 张婴放下礼物准备告辞,便看见这青衫青年脱了一只鞋往地上一丢。 “小子,捡起来给我。” 张婴:“???” “喂!” 项羽先是炸毛了,很不满地怒视张良,“他是我阿弟,韩郎君你为何这样?” “没事没事。” 张婴原本也有些生气,但见项羽拳头都捏起来,一副恨不得要揍对方的样子,他又拦下了对方,“别打!等会你一拳下去,还要哭着求对方别死。” 项羽一愣,好有道理的感觉,瞬间“噗嗤”被逗笑。 张婴回过身。 他想起这三月参考过的习题册,张婴又心平气和起来,蹲下拎着对方的鞋走过去放下,开口道:“给你。” 说罢,张婴转身走了几步没多久,忽然又听到啪嗒一声。 他扭头,看见之前送过去的鞋又一次被丢了过来。 对方老神在在地看着他,笑道:“不慎手滑,你再捡回来。” “……” 张婴这回是真的气笑了。 朋友,你以为你是黄石公那?授予《太公兵法》之前还要搞一波折腾人的把戏?就算你是,我也不乐意当张良啊! 张婴又一次拉住脸色涨红的乌郎君,扭头看向神色平静的明老,问道:“明老丈,这一只鞋多少钱?” 明老一愣,开口道:“约莫是,一百钱。” “嗯。” 张婴从兜里拿出200多钱,一把放在明老手中,“这里是两百多钱,你算算,多不用退,少了我来补。” 明老一愣。 他刚准备将钱还回去,就看见张婴捡起地上的那一只鞋,刷地一下丢进庭院里新挖出来的小池塘。 明老:!!! “哎,不慎手滑了。” 张婴看着青衫青年愣住的模样,微微一笑,“看来晚辈与韩郎君今日是不宜见面,有什么事还是文书上说吧,那,容我先告退!” “我送你!”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23节 项羽上前一步送张婴离开。 等项羽重新回来,恰好看见收拾好行囊的项伯,显然蹲在暗处目睹了一切。 项羽双手抱胸,瞅着张良和项伯,脸上闪过一抹烦躁:“你们到底在想什么?之前也是你们三番四次让我请人过来,现在人请来了又如此刻薄?!” 项伯看向张良,他其实也没明白张良为何要故意刁难张婴。 “哈,哈哈……” 张良忽然笑出了声,懒懒地舒展了会身体,摸了摸下巴,“那小子倒是有几分机敏,当初我怎就傻乎乎的,被夫子骗来骗去,不敢反抗。” 项伯和项羽一头雾水。 明老听到这,却瞬间明白张良在说他之前拜师的事。 张良家学渊源,父祖五世皆为辅佐韩国的丞相。 他原是不可能在外拜师,然而却偶遇了一位老先生 。 那位先生便是用,丢鞋子,让张良捡,约时间,却又批评张良不提前等方式,数次测试张良,张良都傻乎乎地照做了,最后老先生给张良留下两本书,一本墨家,一本兵家。 那先生好似在墨家有点地位,自从张良被认做弟子后,时不时会有落魄的墨家子弟上门求助,最初还弄得张良颇为狼狈。 回忆起张良曾经执拗得傻乎乎的模样,明老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这声轻笑引起张良的注意,他看向明老,道:“明老也看好那小子吗?” 铁塔般的身躯静默了会,才微微颌首:“……公子看好,我当也看好。” 之后,明老也将这则趣事告诉了项羽和项伯。 项伯这才明白张良的感慨。 但明白归明白,项伯挠了挠后脑勺,一副完全不能理解你们文人弯弯绕绕在想些什么的表情。 项羽的情绪反应得更直接,翻了个白眼,冷声道:“试探来试探去,弯弯绕绕地干啥,还不如简单明了以武力……不对,以智谋服人,现在弟子作跑了,够乐……” “犹子。” 项伯担心项羽又发脾气,连忙转移话题,“你这小子怎还没收拾好行囊,莫不是舍不得咸阳的富贵繁华?” 项伯双手抱胸,开玩笑地想拍下项羽的肩膀,却被对方躲开,“哟,还真舍不得不成?” “少拿话激我!我何时舍不得。” 项羽绕开项伯,脚步一顿,补充道,“日后,若阿婴邮了帛纸过来,记得及时给我。” 项伯刚笑着点头,很快又震惊地捂住脸:“犹子你,你不会是将我们新的隐秘据点告诉了张婴吧!” “是啊。” “你给我回来,我的天哪,你怎么能随意给外人……” “项郎稍安勿躁。” 不远处忽然传来轻咳声,项伯回头,正是一身青衫的张良在说话。 “张公子,我这犹子居然将地址告诉陌生……” “无妨。那小子……” 张良回忆着张婴不善忍耐,不甘欺负,伺机反抗的模样。 他的目光又落在一张帛纸上,上面写着哪吒怒吼道,“我命由我不由天”,看了好一会,张良忽然笑出了声,“天生反骨,总会是我们的人!” 项伯又是一顿,完全不知道张良的笑点和自信在哪里。 但张良过去几乎算无遗漏的强悍战绩还在,项伯便也没有多嘴询问。 …… 又过了几日,距离腊月祭还有十日不到。 张婴看左邻右舍忙里忙外,他本也想参与一下,感受感受准备年货的气氛,然而不管男女老少,全部对他严防死守,不让他插手零星半点。 张婴只好懒洋洋地躺在家中,一手抚摸狗头,一手啃着红薯片,晒着秋季暖融融的太阳,昏昏欲睡。 “咳,咳咳……” 耳畔忽然响起咳嗽声,张婴没有动,咳嗽声变得此起彼伏,越来越响。 张婴打了个哈欠,掀开半只眼皮一瞧,道:“哦,原来是赵文啊!很高兴见到你。”然后又合上了眼睛。 赵文:…… 说完很高兴见到你就闭眼,这也太敷衍了! 赵文连忙蹲到张婴躺椅的旁边,出声道:“婴小郎君,婴小郎君别睡了。” “我没睡。” “那要不要……咳,去长阳街走一走?” “和你?” 张婴眼皮子都没抬,挥挥手,“不去。” 赵文被哽住,但想到咸阳宫里那位最近越来越低的低气压,还是轻声哄着道:“婴小郎君,咸阳的长阳街最近开了不少新店铺……” 赵文 好说歹说,始终不为所动,一副和躺椅黏誓死黏糊在一起的坚定模样。 赵文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婴小郎君,不思念陛下吗?” “胡说!我当然思念,我心里满满都是仲父!” 张婴猛地一下坐直身体,扭头看向赵文,“你这是诬陷,我可以去官府告你的哦。” “可婴小郎君,你最近都没去皇宫见陛下。” “那不是仲父很忙么!还拒绝见我,我不敢打扰他嘛。” 赵文嘴角抽抽,好家伙,这十多日,陛下仅拒绝了一次求见,就记得死死的。 之后十多日,张婴再没主动入过宫的事怎么不提。 现如今,陛下偶尔会对着赵高送上来的情报会发一会呆,看到什么好吃的会念叨着要给张婴留一份…… 可他每次来长安街,张婴不是躺平,就是躺平享受张女官等人的投喂,从没见他主动打听过陛下的消息,也没半点主动回皇宫的话,这到底哪里满满都是陛下。 赵文唇角动了动,忍不住提醒道:“婴小郎君,能得陛下宠信不易,若被陛下遗忘,再想相见就很难了。” “放心吧,皇宫没见着,但在西南学室外见到仲父好几次哦。” 张婴说着,还扬了扬手中的小梳子,“还给仲父梳了胡子。” 赵文瞳孔地震:…… 什么!陛下私自去见了张婴?等等,难怪陛下最近微服私访的次数如此多。原来是出宫见张婴?奇怪,既然见到了张婴,赵高呈现上来的报告也显示张婴绝无二心。 那陛下为何依旧在宫中长吁短叹,说到阿婴时就欲言又止? 今日又为何命他带偷偷带张婴去长阳街? 赵文思绪一团乱麻,忽然觉得自己从未摸透过陛下哪怕一点点的心思,太复杂了。 赵文迅速收敛好表情,腆着脸笑道:“那婴小郎君,可否愿与奴一起前往长阳街呢?” 张婴见这几乎是明示了,他笑道:“行!那走吧。” …… …… 长阳街。 张婴跟着赵文一路目标明确地向着酒肆前进。 刚到楼下,上方忽然传来,“阿婴!”一声。 张婴一顿,发现斜前方二楼的酒肆,看见衣着穿得非常厚实的采桑,以及身着红色绸面华服的蒙毅,两人都一脸惊讶又惊喜地看着张婴。 赵文想行个礼就离开,张婴却哒哒哒迈着小步伐跑了过去。 赵文一时无语,隐晦地瞥了旁边一眼,顿了顿,然后也跟着上去。 “阿婴!穿少了些。” 采桑上前一步摸了摸张婴的手心,连忙从身侧拿出一枚暖玉递给他,“抱好。” “叔母我不冷。”张婴注意到采桑毫无血色的唇瓣,不肯拿,“你拿好。” “我不冷。你瞅瞅,消瘦了。” 说罢,采桑立刻唤了酒仆过来,点了些羊汤、锅盔等吃食。 “……” 张婴都不好意思说这几日吃了睡睡了吃,旧衣服都系不上,这是传说中的长辈眼中的瘦吗? 这感觉意外的不错。 “行啦,你们别杵在门口,风大。” 蒙毅两手扶着采桑的肩膀往里面带。 张婴跟着进来,这一抬头,发现桌旁还有一位身着暗红色的宽衣方袖的男子。 这位掺着白的头发束得整整齐齐,虽年华不在,仍能从轮廓看出年轻时定是一位美男子,周身气度像极了风平浪静的大海,不容小觑。 他只瞟了一眼张婴一眼便转过头,面色沉凝,显然对小儿不怎么感兴趣,更准确的说对外界都不甚在意。 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眼前的酒 盏前,又时不时游离瞟向不远处的城墙,那儿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不少指指点点的士子与黔首。 这边,蒙毅询问了赵文几句有关张婴的事,忽然道:“何以带他来此?” 赵文也不好说太明白,只含糊道:“来长阳街消消食,见见人。” 蒙毅却皱了皱眉,意有所指道:“我大秦的小神童,岂是随便什么人都可见。” 赵文沉默以对。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24节 “什么神童这么宝贝?” 原本旁若无人跪坐一侧的老者,似乎是有了些兴致,忽然扭过头。 恰在这时,张婴在与对方对视上。 他忽然回想起来,他曾经见过这位老者一面。 半年前清晨的皇宫。 那一位被扶苏带来,却不怎么乐意收他做弟子的老先生。 第49章 蒙毅对张婴有一种护犊子的关爱。 他听王丞相这话说的,潜意识觉得好像被挑衅到了。 于是蒙毅立刻将张婴搞出来的丰功伟绩说了一遍,就连为了偷懒而发明出来的躺椅,也被蒙毅洋洋得意地拿出来说,这是一片孝心的体现。 张婴都被蒙毅说得有些脸红,他余光一瞥,却发现老者眼睛越来越亮。 等蒙毅说完,老者放下酒盏,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张婴,忽然开口道:“封建制和郡县制,你以为如何?” 众人惊:“!” 张婴闻言一脸懵。 分封制?郡县制?拿出来问他合适吗? “阿婴不知!” 张婴睁着萌萌哒地眼睛看着老者,理直气壮地摇头。 少说少错,这话总不会错。 蒙毅听到这奶声奶气的声音,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扭头看向王绾道:“您,您为何向稚子问这些……” 老者轻哼一声,不在意地抿了一口茶水,开口道:“春秋时期鲁国,项橐天资聪颖,生七岁,而为孔子师。我今日询问稚子这些,有何不可?” 蒙毅闻言一顿,忽然叹息道:“倒也有些道理。可惜项橐天妒英才,十岁便……等会,这个给阿婴做做例子不妥。” 项橐虽用三问问倒了孔子,扬名天下,但也因如此早慧,十岁便惨遭人杀害。 这寓意不吉利。 “有何不妥,我也就看得上项橐。” “呃。甘罗,孟尝君也是神童。” “甘罗的话,虽天资聪颖,但之前名声不显,总角之年才冒头,之后又销声匿迹……” 老者沉默地摇了摇头,不再说甘罗,对孟尝君又是一番指点,“至于孟尝君,呵呵,他养了三千门客,一生都在为他的家族名声造势。从他那边流传来的故事,我是不怎么信。” 张婴嘴角隐隐抽搐。 甘罗十二拜相还不够神奇?孟尝君五岁妙语自救之事也认为有造假的嫌疑? 这是浑然天成的老年杠精? “行。甘罗,孟尝君你不乐意举例。但你也可以拿自身的例子类比嘛。” 蒙毅忽然一笑,给老者酌酒,“四岁,夫子掩面辞行。称你是过目不忘,教无可教!七岁得张仪弟子看重,欲收为嫡传,却被你拒绝,说是要拜师百家,集百家之长……” 王绾眯了下眼,神色淡淡的,仿佛夸的不是他一样。 张婴听得目瞪口呆:…… 误会了!原来不是活体杠精,是神仙圈子互相打架! 此时,下方传来极为有穿透力的嘹亮嗓音。 “诸位!我们来看这一条啊!李廷尉有书,写着:《吕氏春秋》众封建制,不和大道!纵观上史……周武王薨逝,谋反者正是诸侯管、蔡;周幽王之乱时,王族诸侯皆不肯救,若非我老秦人千里勤王,只怕周朝早亡了!……诸侯之间视如仇寇,交战不断,也不是稀奇事!今,你们鼓吹封建制,莫不是想重蹈覆辙,为天下留下祸患!1” “彩!不愧是稷下学子李廷尉,高论!” “这言论是否有些过于苛责?” “非也!我觉得李廷尉言之在理!” …… 张婴好奇地探身看过去,只见一位头戴方巾的士子,手指着强上悬挂的帛书,高声给围过来的士子黔首们解释诵读。 “小心些。” 一双苍老却有力的手将张婴稳稳地抱回来,王绾语气缓和,“想看什么,我可与你说。” “老丈,他们在说讨论?” “哦,郡县制,我来与你细说。” 蒙毅和赵文同时一愣。 王丞相居然会如此心平气和地聊起治式问题? 不是他们敏感,十日前,有匿名者效仿曾经的《吕氏春秋》的一字千金做法。 将“封建制和郡县制”公开贴在城门口摆擂,许诺,任何人,只要能提出让陛下采纳封建制的建议,直接奖励十金。 这事初在朝堂曝光时,支持分封制的官吏都很得意,支持郡县制的官吏则面露愤怒,觉得他们抄袭创意,用这种盘外招很无耻。 当时朝堂上两方官吏差点又互相攻歼,是王丞相猛地砸了手中的铜牌,愤怒地大吼:“别让我知道是谁在故意挑事,一律以叛国罪论处!” 整个朝堂鸦雀无声,所有人安静如鸡。 自此,王丞相的脸色再没有好看过,每天怒气冲冲,就连陛下见了脾气都温和些。他每日下了朝,都会走出咸阳宫,端坐在这里,沉默地看着。 如此冷漠,生气,自我封闭的王丞相,居然会主动与一稚子解释两种治式,怎能不令蒙毅和赵文惊讶。 蒙毅感慨完,难免自得:不愧是我蒙家的麒麟儿。 赵文则是一脸疑惑:陛下纵容,王丞相也看重,这稚子到底有何魅力? …… 张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魅力。 但他发现老先生真是厉害,尤其在老先生讲解时特别有魅力。 张婴自身的政治修养不高,说难听点就是见识浅薄,所以在听很多政治观点时,他总有一种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感觉。 但当这位老者开口讲解政治时,张婴恍然有一种浓雾被双苍老的手轻轻拨开的感觉,通透。 就好像在抓耳挠腮翻阅文言文书籍,第一次读《陋室铭》时的惊艳,明明都是文言文,别的读起来晦涩难懂,它读起来就是又优美、又精简、理解起来特轻松。 张婴忍不住托腮,听老者详细说他理解的分封制与郡县制。 大意便是,他也认可郡县制有有点,但实施的时机不对。 眼下秦国民众并未完全认可秦国,各地想要复国的反秦势力很大。 陛下在时,尚可凭借其威望镇压一切,可若陛下离开,那些外姓官吏对秦国的认可度不够,很可能会像熊启他们一样,被六国余孽蛊惑,自立成王。 分封制就不太一样,虽也有分裂的危险,但顶头上司多是一个姓氏一条血脉,一方面是加强治下百姓对“嬴”这个国号的认可,再怎么闹,依旧能稳住大秦人这个概念。 说到这,王绾还叹息一声,他本有把握循序渐进地劝说,可有挑事者故意在城墙上贴出来“争论!” 陛下此生最恨胁迫。 匿名者这么做,压根不是为了分封制好,这是在挖分封制的根啊! …… 张婴怔怔地看着对方,忍不住脱口而出:“老丈,你,厉害呀!” 这简直是把历史中汉初发生过的事,都分析了一遍。 张婴忍不住细细观察对方,分封制的政见主张,不如归去的辞官态度,当然,最关键的是他听到蒙毅失言时称呼对方王丞相。 王丞相,应当就是那一位自少府时期陪伴嬴政,百官之首,在与嬴政政见不合后洒脱辞职,再无音讯的王绾。 他远不如李斯、赵高有名气,张婴能记住这人,纯粹是某个同住一年的病友也叫王绾。 那人在看完《寻梦环游记》后,总喜欢将秦朝王绾拉出来念叨,说他这一辈子虽然默默无名,但勉强能蹭一蹭老祖宗同名同姓的福,起码名字不至于被人快速遗忘。 想到曾经的病友,哪怕只是同名,张婴也莫名生出一点亲切感。 他对将点上来的羊汤、果子都分过去了一些。 “哟呵,你真 觉得我厉害。” 王绾冲着张婴眨了眨眼,胡须翘了翘,“那么厉害在哪?” “唔,厉害在……敢于放弃。” 王绾嘴角一抽。 别说王绾,其他听到这话的人也多是表情古怪。 蒙毅刚想开口替稚子道个歉,不曾想听到身侧的采桑轻轻咳嗽一声,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阿婴说得对。” “妻,你别……” 蒙毅哭笑不得,他刚准备说可以宠溺稚子,但也不能盲目支持一切言论,便听到采桑沙哑的声音响起。 “我曾与斥候一同潜入敌营。王营的情报非常多,我只重点挑了两样,而那位斥候浑身上下都背满了情报。 因那营地戒备极为森严,我劝他放弃一些,他死活不愿意。最终,只有我顺利逃脱。 我想阿婴也是这个意思,王丞相明知道两项制度各有优劣,但依旧坚定地有所取舍。” 采桑说到这,温和地看向张婴,“知晓轻重缓急,敢于放弃与承担,阿婴说值得夸奖,何错之有!” “叔母!” 张婴脸热热的,他并没有想那么复杂,但听完采桑说的话,他也觉得对呀很有道理,自己潜意识多半也是这么想的,脸上笑开了花,“叔母,你懂我!” 蒙毅一手挡住张婴扑过来的动作,顺势将他给拎起来,叮嘱道:“你这都有一头猪崽重,别横冲直撞,小心伤到你叔母。” 张婴捂住胸口:……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25节 采桑瞪了蒙毅一眼,将张婴单手重新拧过来,温柔地摸了摸张婴的脸颊,道:“能有甚事。昔年,我还不是背着你堪比狗熊一样的体重,横跨三军。” 蒙毅:…… 张婴直接噗嗤笑出声。 “你这小子还不下来,别累着采桑将军。” 低沉的嗓音从楼梯处响起,众人闻声望去,齐齐愣住,下一秒几乎同时起身。 三位身着浅灰色绣着竹纹的男子迈步上二楼。 最当前的,是能将一身清雅士子服,穿出大佬游街气质的嬴政,其左后侧是衣襟微微敞开,单手放在剑柄,艳丽的五官写满无趣的公子寒,右侧是多批了一件藏蓝色外袍,浑身透着一股清贵气质的公子扶苏。 “都坐。” 嬴政来到蒙毅和采桑后面,“不要暴露身份行踪。” “唯。” “仲父!仲父!” 张婴依偎在采桑怀中,欢快地冲嬴政招了招手,不过没有起身的意思,反而像是猫饼一样摊在采桑怀里,越摊越软。 嬴政沉默地摸了摸自己的胡须。 他看向蒙毅,道:“夕阳已下,你先送采将军回去休养,免得过了寒。” 蒙毅一愣,他看了看面色沉凝的王绾,又看了看嬴政,连忙摁住采桑的手,忙起身道:“唯。” 采桑微微颌首,起身时也抱起了张婴。 “阿婴留下。” 采桑步伐一顿,疑惑地看向嬴政。 不光是她,在嬴政说完这句话时,几乎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嬴政。 嬴政面不改色地抬眉:“有何疑问?” 所有人集体摇头。 嬴政目光又落在张婴身上,见他与采桑依依不舍,还屁颠屁颠地跟去一楼相送,他眼眸眯了眯,很快又移回了视线。 …… 等张婴重回二楼时,不光手上拿着暖玉,身上还裹着一件能拖地的女士外袍。 “仲父仲父!扶苏阿兄,寒公子!” 张婴依次唤好人,见嬴政附近没人坐便欢快地跑过来,拿出手中的小梳子,“仲父!给你梳胡子。” 嬴政这次没有放任对方,伸手捏住对方的小梳子。 “仲父?” 张婴歪了下脑袋,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小梳子,“仲父喜欢就送你,我还有一把。” 嬴政嘴角一抽,见张婴懵懂无知,满脸欢喜地又一次举着小梳子靠过来,顿了顿,他脸上闪过一抹无奈,单手将张婴拎起来放在身侧,任由对方继续梳胡须。 公子寒表情微妙地盯了好几眼,忽然开口道:“阿婴。刚刚听王丞相说了那么多,你喜欢封建制,还是郡县制。” “唔,都喜欢,手心手背都是肉呀。” 公子寒一哽,这小子果然会端水。 但越是这样,他越想追问出一个结果。 公子寒深知父皇倾向于郡县制,大兄倾向于分封制。 原本两人都快闹崩,偏偏六国余孽和神秘番邦人士接连出现,令父皇的重心放在对外上压力上,反而与扶苏之间的关系趋于越来越稳固的平衡。 这是公子寒不愿意看见的,今日,他想借用张婴打破这一点。 公子寒追问道:“只能喜欢一种呢?” 张婴瞥了他一眼,伸出自己空闲的小手手:“为何只能喜欢一种。若扶苏阿兄与父皇同时落水,只能救一个,你救谁?” “我当然……” 公子寒刚准备说,心中一个咯噔,这小子果然奸诈,但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先回答我,是我先问的。” 张婴诧异地看公子寒一眼。 “唔,那好吧。” 说话间,张婴细致地观察公子寒的表情,见他眼尾一喜,得意地瞥了公子扶苏一眼,张婴联想一下扶苏的政治主张,就大概摸清楚公子寒的思路。 张婴摸了摸下巴,他冲不远处的酒仆招了招手:“能麻烦拿几块锅盔过来吗?” “好的。” 没多久,酒肆送上来了几份锅盔。 张婴立刻从盘中拿起一块锅盔,左右看了看,似乎在研究如何下手。 扶苏见状好脾气道:“这份量是大了些,给我,我帮你撕开,你沾着羹汤吃易消化。” “扶苏阿兄!其实我没太听懂郡县制和分封制。” “没关系。” 扶苏误以为张婴在和他求助,瞪了公子寒一眼,然后温和地看向张婴,“阿婴好好在学室学习就好。” 嬴政:“扶苏言之有理。” 王绾:“有些人虚长年龄,没长脑子,不必都听。” 公子寒:…… “但阿婴听明白一点,分封制,好像是烙饼做饼子,然后分饼子给旁人嘛。” 张婴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王绾,将手中的锅盔分为三份,一份给扶苏,一份给公子寒,一份放在自己手上。 “是担心,分出去的饼子越多,喂饱的人越多,担心他们抢自己的饼子,抢做饼的庖厨吗。” 众人一愣。 这个比喻,倒是有点小雷同的意思。 嬴政饶有兴致:“若真是如此,你该如何?” 张婴放下自己的锅盔,从扶苏和公子寒手中将锅盔拿回来,然后两块锅盔又分成了好多份。 张婴指着两摞碎面饼道:“让他们再分给亲戚们,这样他们也吃不饱,就没力气来抢夺摊位了呀。” 众人瞳孔一缩:!!! 扶苏目光灼灼。 公子寒暗道一声不妙,他连忙道:“等等。那些壮汉可不像我们会乖乖将饼子给你,若是不能和平分饼子,这不还是会卷入战争吗?” 他自认为抓住了漏洞,说到后面,脸上还荡漾着一丝小得意。 “唉,你好笨哦。” 公子寒:“什,什么!” 张婴一脸叹息地看着公子寒: “刚刚说的例子,都不会举一反三的么。” 公子寒见张婴居然摆出一副小先生的谱,差点没气歪鼻子,他哼了一声道:“哪里有什么例子。” “摊位主,会给什么人分饼子。” “自然是……”公子寒生怕有陷阱,脑子多转了几圈,才开口道,“他的子嗣,或者立下大功劳的人。” 张婴点头:“对呀,人都会有子嗣后代,你不是说出来了么。” “什么我……” 公子寒瞳孔地震,语气虚弱得仿佛在梦游般补充道,“是也,拿到饼子的人也会有子孙后代。子孙也会想要那些饼子,子孙越多,分出去越多……” 公子寒还未说完,身侧忽然传来“轰”的巨响。 张婴整个人被扶苏手快地抱开好几米,他惊得回看过去,原来是王绾猛然起身,将面前的案几给撞翻。 王绾冲到张婴面前,一把将张婴给抱起来:“哈哈哈!小神童!小神童!不愧小神童!是极!是极!妙,妙啊!” “陛……” 王绾激动地想与嬴政说话,却被对方伸手制止,嬴政神色复杂地瞥了张婴一眼,然后看向王绾:“以奏章方式,去明日朝会上讨论。” “唯!” 王绾在这一瞬间精气神高涨,气势汹汹地往外走去。 酒肆安静下来,公子寒脸色有些灰败,坐在原地发呆。 扶苏和嬴政几乎同时扭头看向张婴。 张婴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下意识扣了扣脸颊。 扶苏忽然微笑道:“阿婴,这事日后定能流传千古。” 张婴一愣,难掩心中涌现出来的欣喜与感动,他满怀期待地看着扶苏,就见扶苏脸上绽放出大大的微笑。 “张婴论锅盔” 扶苏微笑地看着张婴,仿佛自己说了一个绝世好名字,“回头我便与史官说,值得记下来!” 张婴裂开了:…… 这是报复吧!扶苏笑得黑泥都快溢出来了,绝对是报复吧!早知道就不替扶苏出推恩令的点子了!摔! 嬴政闻言也有些哭笑不得。 他看着笑容温柔,逗弄张婴的扶苏,暗暗感慨,没想到阿婴居然能将扶苏幼年时的性子给找回来一些。 这时,一只右腿绑着叶子的鸟雀飞到窗台。 这是汇报任务的信号。 嬴政微微侧身,余光瞥向窗外,只见一位衣着打扮很朴素的老者,借着伸懒腰的动作,上下挥舞了三次手中的小黑旗。 嬴政微微蹙眉,居然还有三个方向的陷阱落空么,看来潜伏在咸阳的细作比他以为的还要狡诈。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26节 这时,他看见那老汉忽然举起了一面红色的小旗子左右画了个圈。 果然,长安乡那边的出口出了些问题,但阿婴被赵文及时接出来,问题不大。 想到张婴。 嬴政又想到梦境,目光忍不住重新落在他身上。 调查了这些时日,阿婴的资料翻来覆去依旧是那些,即便在他刻意释放出疏远信号,也并未看见别有用心的人故意接近张婴。 所以这段时间嬴政在纠结,到底是细作隐藏太深,还是说那个梦境并非巫蛊之术,纯粹是底下的老祖宗们看不下去上来托梦。 毕竟从过去豆腐、踏锥等来看,阿婴是优秀的,祖宗托梦也不奇怪。 尤其这一次锅盔类比分封制。 谁能想到困扰朝堂数月之久的治世理念,居然被阿婴,以如此轻松又戏剧化的方式劈开一条新的道路。 当然,这条道路从长远来看,在一定程度上能解决诸周时诸侯分疆裂土的问题。 问题也在于得从长远才能解决来看。 不传承个三四代,五六十年,这些诸侯国压根来不及分裂,只会越来越强大。 现如今,他年近四十,张婴才三岁。 等他百年后,张婴年少,诸侯王却在春秋鼎盛之时,万一有某个不孝子被六国余孽鼓动,登高一呼,岂不会成大祸患? 况且他一统六国只用了十年,难不成还要留下个祸患,让子孙再熬几十年? 等等…… 他怎么下意识考虑阿婴继位了。 嬴政捏了捏眉心,或许是因为阿婴不仅仅只是优秀。 但倘若真是先祖托梦…… 那么究竟谁会是那个败尽祖宗家业,得挨千刀万剐的秦二世?! 嬴政眼底闪过一抹利芒。 他拿出一张帛纸。 上面有几个名字,李斯、蒙毅、冯去疾和王绾。每个名字后面有的画叉,有的画圆圈。 嬴政在王绾的名字后画了一个圆圈。 …… …… 张婴没注意嬴政变幻莫测的心思。 他听到系统熟悉的“叮咚”声,有些无奈地撑着脸。 【光球,没心情接任务。】 光球冒出来【宿主。我看过了,这个任务奖励真的超棒,你一定会喜欢。】 张婴听到这,便戳开了【!】 任务:让超过五人感慨:顽劣,太顽劣了!神童才能这么顽劣。(0/5) 奖励:健体丸*2(增强身体素质,提高免疫力) 张婴顿住了。 对于两辈子身子骨没好过的人来说,健康,真的会激发他无穷的动力和欲望。 他心动的同时也不忘吐槽:【把你这系统名改改吧,什么人生赢家,根本就是人生作精系统,完全货不对板嘛。】 光团讨好地蹭了蹭张婴。 这时,楼下忽然冲上来一名男子,正是章邯。 他一路低头找到张婴后,满脸都是焦虑,低声道:“婴小郎君,有人来找麻烦,连黑甲卫都来了。” “哦。” 章邯见张婴一脸淡定,满脸着急道:“真的是大麻烦。” “不急,算找茬的命不好。” 章邯满脸呆滞,以为张婴是慌傻了。 他正准备开口安抚,便见张婴伸出小手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又往后面指了指,“瞧瞧。” 章邯一愣,他一抬头,这才发现皇帝陛下、扶苏公子,还有一位不知身份的贵族同时看向他。 章邯:! 打,打搅了。 第50章 长安乡的福源市起了火,所幸扑救及时,目前只余零星火光。 最近的疾医所前坪站着五六名县卒,十多名身着黑甲的士卒,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烧焦的味。 为首的黑甲卫的满脸络腮胡,头戴长冠,身披藤甲。 他看向身侧的青年,开口道:“这次喊我是为了救火?” “百将,救火是赶巧。” 那青年连连摆手,“我们可不敢在集市里纵火,这可是轻则做城旦,隶臣,重则被斩首的罪。” 络腮胡喝了一口茶汤,看向青年:“那让我来做甚?李廷尉与我说,他只是看在同乡份上照拂一二,与你们并无关系。” “不敢不敢!” 青年听到李廷尉几个字时,瞬间想起那位神色严酷下令鞭挞的老者,脸上露出惧怕的神色,“只是,只是恳请百将过来撑一撑门面。这事我们也占理。” 之后,他将来龙去脉详细与络腮胡说了一遍。 自从豆饼爆火咸阳开始,尤其红薯横空出世,小福星小财神的名号炸响,福源市简直成为附近黔首、商户们朝拜的圣地。 前往长安乡福源市的人气越火,这也让长安乡原本的官市生意渐渐落寞。 他们也不是傻子,咸阳那么多大商户与这一边做冠名合作,这里肯定有背景。 所以他们在发现福源市许多开设商铺的人都没有入商户籍时,第一反应不是去报官,而是来合作。 络腮胡嗤笑一声,轻蔑道:“谁会想入贱籍。” 他也明白青年是想搞什么套路,鸠占鹊巢。 秦律规定,各司其职,重农轻商。想要做农户还是做买卖,没有人拦着,但是一旦入了商户贱籍再想改回平民就比较困难。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在如此严苛的秦律下,黔首们依旧会动用些小心思。 要么,是不在意籍贯的家中妇人出来做小买卖,即便被官吏抽查,也不会影响男丁。 还有一种是与其他商户,就是将自家生意交给正儿八经的商籍来经营,最后双方分成。 但后一种嘛,在络腮胡看来其实是大商户巧取豪夺、鸠占鹊巢的诡计。 他们通常用这种借口骗取黔首的信任,让黔首将商铺和秘方交给他们经营,等大商户彻底弄清楚这里面赚钱的奥秘后,就会一脚将黔首踹开,自己重新开业挣钱。 青年看到络腮胡鄙视的目光也不在意。 做商户处处低人一等,脸皮不厚,心不黑,压根做不大。 他正准备继续说,不远处数马奔腾的声音响起,县卒们和黑甲卫第一时间站起,握紧佩剑,警惕地看着远处扬起的尘土。 当来者靠近,众人见他们绫罗绸缎,又有黑甲护卫,松了口气,知晓不会是落草为寇的盗匪。 络腮胡却越看越心惊,这贵人是何等牌面的人物,随从居然是最精锐的那一批黑甲卫。 见他们径直过来,络腮胡心里咯噔了一下,莫非是踢到铁板了? 但很快他又暗自庆幸。 好在当初接到李廷尉的命令时,他提前找同僚问过一些福源市的情况,知道了些福源市的特殊,所以多留了一个心眼,在骑马过来之后没有急着按青年的要求做任何威逼利诱的事。 要不然麻烦大了。 络腮胡恭敬拱手道:“不知郎君来找何人,有何吩咐?” 公子寒冷冷地看着络腮胡,他压根不想搭理,但想起酒肆中父皇面无表情的脸,以及扶苏笑盈盈的面容。 他下巴一抬,指向被章邯抱着骑马的张婴方向。 “问他。” 络腮胡诧异扭头,便见一半大小子抱着一稚子 骑马赶上。 章邯抱着张婴翻身下马。 张婴没看其他人,直接走向疾医所,问道:“可有人员伤亡?” “小福星!” 疾医所的人看到张婴,仿佛有了主心骨一样,眼泪落下来。 张婴心里一突:“别哭!到底什么情况,难道死人啦?” “没,没有伤亡。” 疾医擦了把眼泪,弄成了个花猫脸,才哭戚戚地说,“河神保佑,商铺没有烧完,但还是毁了很多,银钱,收成全都……” “没事没事。” 张婴听到全员安然无恙,顿时松了口气,伸出小手手拍了拍疾医,奶声奶气地说,“人没事就是天大的福气,千金散尽还复来嘛,没关系。” 疾医一愣,不光是他,其他面带愧色的残废军卒们也都是一愣。 半晌,他们眼眶红了,铁塔硬汉也落了几滴猫泪。 公子寒端坐在马车上,冷眼看着张婴手忙脚乱的一会儿拍拍这个的肩膀,一会摸摸那个的脸颊,那些人也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27节 他心里哼一声,对一些贱民张口都能说出笼络人心的话,怪不得能问出“父皇与扶苏掉入水中救谁”这种刁钻问题,小小年纪,心眼也太多了些。 公子寒有些不耐烦的说:“婴郎君。先把这里破事处理完,都抓走?” 络腮胡和青年心头一惊,好强势的话。 青年细细观察了一下,率先上前一步微笑拱手道:“这位郎君,我们是从陇西那边过来,赵氏嫡系分支之一,我们……” “赵氏分支?” 青年摆家谱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五官艳丽的男子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一介商贾,也敢四处称呼自己是赵氏嫡系子弟?这个送去咸阳狱好生调查,看是冒充了哪一房贵族。” “唯!” 跟随公子寒而来的黑甲卫们齐齐翻身下马。 青年人都吓傻了,他狗仗人势那么多次,从来没见过如此蛮不讲理的做派,不应该先互相通报一下对方家族背景以免误伤吗? 主要是,他的身份还真经不起推敲调查。 “郎君饶命,郎君饶命!这,我们是良民,我没有犯罪……” 青年在被捆住时,整个人都慌了。 当看到奶团子的张婴走近时,好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青年疯狂扭头喊着:“婴小郎君,婴小郎君!我叔父叔母曾与你有过一面之缘,我们勉强也可以算是故交,我们对你真的没有恶意!” 说到这里,他便把自己的行为美化成,看到福源市有籍贯方面不妥的操作,他很担忧小福星,所以特意带人过来提醒一句,抱着的是和气生财的想法。 张婴嘴角一抽,来到秦朝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脸皮这么厚、巧言令色的人。 “哎。等等……” 公子寒听到稚气的嗓音,无趣地瞟了一眼,看向张婴道:“你小子要作甚?” “要他!” 公子寒一愣,艳丽的五官露出嘲讽的笑容:“要他?你小子信了?哈……你知不知道……”还没说完,他眼珠子一转,扬起讽刺的笑容,“行呐,你小子要保他也可以,但……” “寒公子你等等!” 张婴甜甜地看向公子寒,凑过去故作亲昵的扯了扯公子寒的裤腿。 公子寒看着对方甜甜的笑容,浑身一僵,幼时的惨痛回忆瞬间开始攻击到他,公子寒下意识后退半步。 张婴完全没注意公子寒警惕的表情。 他一手扯着公子寒的裤腿,一边看着青年道:“你很狡诈……啊不对,是聪明,要不要加入我们?” 青年一愣,腆着脸道:“小福星与我真是英雄所见略 同。” “不同不同!” 张婴非常干脆地摆手,直白地看着对方,“我只是要你加入福源市,替军卒们担责哦。” 其实早在福源市开启的时候,扶苏就与他谈论过残疾军士的户籍问题,让他们放弃军爵当商籍很划不来,但不可能一直以军籍身份当商户。 之后,张婴与扶苏提过一个折中方法,找明面的商籍代言人,只挂名,实际收益依旧全归做事的残障军卒拥有。 扶苏同意了,但也强调只有残疾军卒能享受这种待遇,正常军卒、农户不可用以挂靠商籍的方式规避律法。 再之后,张婴一直没找到合心意的商籍代言人。 扶苏倒是推荐过几个,但都是秦国顶级大商户的子弟。张婴不想与这些老狐狸扯上关系,担心被他们找出律法漏洞。 现在白送来一个有把柄又机灵的,张婴想试试。 青年听张婴简单描述了下,欲哭无泪。 若是答应了,这未来妥妥的冤大头。 但若是不答应…… 他看看笑眯眯地张婴,又扭头观察与张婴贴得很近的公子寒。这有大佬罩着的,他得罪不起!还不得去咸阳狱当倒霉蛋。 公子寒见状了然。 他翻身下马,单手拢着张婴似笑非笑,呢喃道:“狗仗人势?还借我的势?” 张婴一点都没生气,小手手伸给公子寒,轻声说:“寒公子,你也想知道落水怎么救人的答案吧。” 公子寒脸上得意的笑容一扫而空,这臭小子还好意思提之前坑他的问题! 罢了,反正都被父皇他们赶到这里来为张婴出头,也不介意再多一次。 想归想,公子寒还是咬牙,道:“最后一次。” 张婴嘿嘿一笑,向不远处的章邯招了招手,与对方咬了一会耳朵,然后就拍拍公子寒的衣袖:“走吧。” 公子寒见张婴大迈步向着马车走去,嗤笑一声,果然是稚子心性,虽然学会了狐假虎威,但却不知礼贤下士的道理。 他正想着,就听见身后忽然传来青年震惊的声音:“什么!你,你这给我的条件也太苛刻了,我们赵氏好歹也是名门之后……” “条件放这,要么同意,要么去咸阳狱。自己选吧。” “不能再谈谈吧?” …… 公子寒一脸果然如此地摇了摇头。 他上前两步,将正在攀爬马蹬的张婴顺手拎上去,道:“小子,那边多半成不了。你若多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教你如何收服这个门客。” 张婴一愣,瞅着公子寒:“谢谢寒公子,但大可不必。” 他只是一时兴起招揽,也将条件摆明,那青年若这都看不清形势,招揽失败也挺好。 公子寒笑容一僵:“喂,小子可别逞能。” “我没逞能。他没有你重要,根本不值得一个条件。” 公子寒一愣,正准备嘲讽出声,却见张婴万分真挚地看向他,仿佛在说“自信点,你就是这么重要!”…… 公子寒缓缓移开视线,冷声道:“我可不是大兄,听你说几句好话,就帮你。” “嗯嗯。” “……但若下次招揽门客,也学学儒家那套礼贤下士。” “……嗯。” 公子寒见张婴只点头,没有动静,青筋一蹦,道:“敷衍我?” 张婴愕然地看着公子寒炸毛,果然是条黑曼巴,完全弄不清在想些什么。 “没啦,但什么都亲自做很累哎,章邯也能做得很好,况且……” 他本想继续说,礼贤下士是没错,但王对王将对将,这位还不值得花费这么多心思。 但张婴见公 子寒艳丽的五官越来越黑,凤眼再次眯起来,嘴角一抽,“不过寒公子既然开了口,那我……” “不用去了。” “哎?” 公子寒翻身上了马,率先“驾”了一声,策马离开。 张婴眨了眨眼,表情有些纳闷。 “婴小郎君。” 身后忽然传来章邯的嗓音,张婴扭头,恰好看见商户青年冲他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明显是招揽成功。 张婴恍然大悟:这就好像哥哥兴冲冲地对弟弟说,你把c改掉正确答案是b,然而标准答案露出来却是c的尴尬。 …… 张婴交代了章邯一些事。 那青年很识趣,自愿贡献一批工匠、工师。协助福源市的商铺重建。所求也不过是在福源市开设几个酒肆店铺。 张婴喜欢这种有自知之明的聪明人,相处起来不费劲,爽快地答应,但张婴也提出三年之约。 三年内,只能在福源市有一间门面,三年后,双方合作愉快,市才会对他们彻底开放。 简单聊完后续,张婴留下章邯,独自追上公子寒慢悠悠的骏马。 两人一同转乘马车,走秦直道回宫。 金黄的落叶乘着风,打着转飞入寂静的马车。 张婴无聊地捡起一片落叶,瞥了一眼,公子寒目不斜视,正襟危坐。 张婴打了个哈欠,继续无聊躺平。 他戳了戳旁人瞧不见的光团。 【系统,让超过五人感慨神童顽劣的任务,怎么一个都没完成。锅盔推恩令,还不够有威力吗?】 光团弱弱地说:【宿主,你是说完推恩令,才接的任务。】 【……】 他眼馋地看着健体丸*2,再次开动脑筋。 顽劣,神童的顽劣。 换句话来说,就是又得展现令人震惊的才华,还得超出常人想象力,还得是让人惋惜误入歧途的想象力成品。 这做到一条还好说,但同时做到三条。 张婴单手扶额,好难。 马车忽然停了。 公子寒率先下了马车,等张婴掀开车帘时,诧异地看见赵文、扶苏,还有一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公子在前方等着他们。 公子寒一脸不甘不愿地和公子扶苏说话,眼神偶尔还会瞟向张婴一眼,多半是在说之前的事。 赵文与不知名的公子走上前来。 近距离看,这位公子年岁不大,眉眼线条柔和,是典型的类狗狗下垂眼的可爱系帅哥,但笑起来时又偏向温柔系男二。不愧是始皇帝的基因,没看到几个长得挫的。 “婴小郎君。”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28节 “何事?” “这一位是住在芷阳宫的将昆公子,为人很好相处。” 赵文说完,脸上忽然露出满满的笑容,“陛下在芷阳宫等你一起用膳。奴在这提前恭贺婴小郎君参加家宴。” 张婴:??? 赵文这话‘什么为人温和,什么家宴,’的令他觉得有些微妙,入宫大半年张婴也只参加过一次家宴,平日多是与嬴政或者扶苏单独吃饭。 现在被这么反复强调,好像有什么他没注意的事态发生起变化。 “走吧。” 不知何时扶苏走了过来,轻轻揉了揉张婴的小脑袋,“不过是家宴,不需要拘谨。” “哦。” 扶苏握着张婴的手,两人前行了一会,扶苏垂眉见张婴似乎在发呆,他忽然道:“三弟与我说,那人与李廷尉似乎有些牵连。” “啊?” 张婴抬头看向扶苏,歪了下脑袋,“今日的商户吗?” 扶苏点点头,垂眉,低声道:“李 廷尉行事极为周密,除非政见相悖,几乎未得罪过任何陛下看中的人。” 张婴听出扶苏的潜台词,这商户指不定就是李斯广撒网抛出来用作试探的棋子,可用不可信任。 “扶苏阿兄我知晓啦!” 张婴非常领情地露出大大的笑容,抓着扶苏的手轻轻上下晃了晃。 他与扶苏热聊了几句时,忽然发现自己另外一只手被稍凉的人握住。 张婴一愣,扭头,惊讶地发现居然是那一位狗狗眼的将昆公子。 两人恰好对视,将昆公子丝毫没有尴尬,反而握住他的手也亲昵地上下挥了挥,张婴嘴角一抽,这是作甚呀,他不喜欢和男性握手啊。 张婴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对方牢牢地钳住,一时间没能松开,但很快,对方主动放开了力道。 “怎么了?” “是不舒服吗?” 扶苏和将昆几乎同时开口,张婴神情一愣。 这两人明明是不同风格的帅哥长相,但当他们同时出现在张婴眼前时,竟给人一种诡异的神似感。 张婴甩了甩古怪的念头,毕竟是亲兄弟,看起来神似也正常。 “唔没事,阿婴手心出了些汗,所以想擦擦。” 张婴打着哈哈,正想转移话题时,忽然从李斯这联想到上辈子吃过的瓜,他兴冲冲看向扶苏道,“扶苏阿兄,有一件事我有些好奇,但我又不知道该不该问,是否妥当。就……” 扶苏身体一顿,忽然笑眯眯的看向张婴:“那就不要问。” 张婴:…… “哈,有何不可!问。” 公子寒冷不丁冒出来,伸手拍拍张婴的肩膀,鼓励地看着张婴,“父皇也曾说过,你有任何疑问都可问大兄。想提问就提问!” 张婴嘴角一抽,寒公子,你想拖人一起下水的情绪也太明显了吧。 张婴好奇,但不乐意帮旁人坑扶苏,所以闭嘴不答。 公子寒反而时不时凑过来撩拨几句。 徒留在后方的赵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暗暗感慨:自公子们长大后,这样一路嬉笑和谐的氛围有多久没出现过了,真美好啊…… “哈!那你之前问我时,怎没考虑过妥不妥!” “啊啊啊……扶苏阿兄救命,寒公子好可怕要打人!” …… 赵文见张婴死死地抱住扶苏的腰,扶苏无奈地抬手拦住公子寒的巴掌,将昆抱着公子寒往后走却不慎被捶了好几下胳膊,四人捆成一团在走廊来回转来转去…… 他嘴角抽抽,还是感慨早了。 没多久,一行人便来到行宫。 赵文候在外面,三人刚刚穿过回廊,迈入门帘,便听见面有人高声道:“父皇!胡亥身为皇子,不愿坐享其成。儿听闻少府即将融造数万马蹬。拥有马蹬,可轻松操练出数万骑射兵。 既如此,待几年后,我十五之时,岂不是正能率领骑射兵,征战天下,为秦国效力! 唯愿率领骑兵,为父皇打下百越,打穿西域。” “哈哈哈。” 里面传来嬴政爽朗的笑声,“好!若你能降服战马,让你统帅又何妨!” 张婴嘴角一抽:陛下这flag不能乱立啊! 不行,得让其他公子也去刷刷好感。 张婴扯了扯扶苏,快速道:“扶苏阿兄!你也去夸夸陛下嘛!” 公子扶苏温和地摸摸张婴的小脑袋,不做声。 张婴看向与他不对付的公子寒,道:“寒公子,你不想领兵打仗吗?也去说说,指不定就成功了呢。” 公子寒翻了个白眼,不屑道:“操心甚,区区小儿,不足挂齿。” 张婴看向公 子将昆,发现对方的目光始终落在扶苏身上,脸上保持微笑。 张婴:…… 他听见胡亥花式持续给嬴政吹彩虹屁,忽然觉得肩膀担子有些重。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了小梳子欢快地冲了进去,看着嬴政露出大大的笑容:“仲父!仲父,阿婴好想你哦!你想阿婴了没?” 嬴政将冲过来的张婴拎起来,笑道:“你小子!不光我想,只怕三公九卿,无人不在想你。” “啊?” “忘了?” 嬴政似笑非笑地戳了张婴的眉心一下,“张婴论锅盔。” 张婴脸色一垮,忽然不怎么想帮扶苏唰嬴政好感了。 “父皇,儿听闻卫月宫要翻修。” 胡亥忽然凑过来,很是认真道,“望夷宫只我一人,不如让婴小郎君暂且搬来与我同住?” 嬴政手指一顿,轻声道:“哦,谁与你说起过?” 胡亥一僵,懊恼忘记赵高的话急于求成,他求助地看向公子如桥。 “父皇!我……我也要!”公子如桥也站起来,“十八兄一人住在望夷宫挺冷情的,不如我与婴小郎君一起住过去。” 公子寒忽然道:“婴小郎君年幼,望夷宫里没夫人照顾反倒不美,倒是可与我同住。” 扶苏微微蹙眉,将昆瞥了扶苏两眼,忽然低声道:“父皇,阿母已备好了寝宫。” 张婴目瞪口呆,怎么了?他怎么突然成香馍馍了? 嬴政不开口。 片刻后,房内忽然陷入诡异的安静。 “我并未立太子。” 嬴政目光并未看向任何人,他说完这句话后,整个家宴的气氛更微妙了。 好一会后,嬴政才端起羊羹,开口道:“我向来信奉:能者居之,唯才是继!日后你们可争贤才,争能人干将,争学识见识。但谁若胆敢自相残杀,私下械斗,行巫蛊之术,我必杀之。1” 最后一句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寒气。 众皇子一惊,连忙躬身应道:“唯。” 张婴愣愣地看着,能者居之,唯才是继?! 仲父过去是这样做的吗? 不太对吧,之前分明是着重培养公子扶苏,放养其他子嗣啊!怎么现在突然改口成唯才是继了? 天,该不会真的被胡亥吹的彩虹屁给打动,所以在做铺垫吧! 仲父,你醒醒啊! 第51章 嬴政慢条斯理地放了一枚橘子在口中,开口道:“你们可曾听过神龟托梦的故事?” 皇子们摇摇头。 张婴对这个故事有些印象,但也从众的摇摇头。他本以为嬴政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对方居然缓缓讲起了这个故事。 宋国国主宋元君,被称为仁慈的君主。一次睡梦中,遇到一只神龟托梦,说它替长江水神出使到河伯时,被一名叫余且的渔人捉住了,希望能救它。 宋元君果然从余且那找到了这一只白龟。 说到这戛然而止,嬴政看向公子寒,道:“你认为这只神龟做得妥当吗?” 公子寒眉毛一挑,有些惊喜嬴政会第一个问他,忙道:“宋君主仁慈,又得此吉兆,日后定是神龟被救,神龟庇佑宋国,两生欢喜。” 嬴政没有开口,看向了胡亥:“十八,若你是宋元君会相信神灵托梦吗?” “会!我觉得神灵托梦很真实啊!我,我会抱回来好生养着。” 胡亥一愣,立刻拍拍胸膛,“若它保佑大秦,我就将他放在祖宗庙里供奉,若它不保佑,那我就杀了吃了,让它胆敢欺骗我。” 嬴政眼眸微敛。 他又点了公子将昆,以及存在感很低的公子将弟,这两个只说多半会和宋元君去试着救神龟,之后会带去放生,每日去山川河流祭拜。 最后,嬴政看向了扶苏:“扶苏,认为如何?”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29节 扶苏沉吟片刻道:“托梦一说,儿并不太相信。倘若是真的,神龟过于轻信他人。宋元君若真仁义,便万事大吉,若对方有贪欲,只怕结果不会好。” 张婴闻言看了一眼,不愧是扶苏,一语中的。 那故事的最后,宋元君纠结过后,便将神龟杀了做成占卜器具,开疆拓土。 嬴政“嗯”了一声,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这么问了一圈,既没有夸赞也没有批评谁,好似在观察什么。 这样的态度,再加上他之前“太子未立”的话,让家宴上的气氛微妙起来。 恰在这时,赵文带着端着菜的宫女、内侍款款而来。 张婴本以为会食不下咽,直到他看见端上来的是一份份被烤得焦香焦香的牛肉薄片。 他默默地伸出筷子。 张婴咬了一口,没尝什么盐味。他从兜里拿出一个用帛纸封口的小罐子,然后用勺子挑一点,沾在牛肉片上,放在21世纪称得上黑暗料理的豆腐乳牛肉片,现在吃起来美滋滋。 张婴吃得实在是香了。 别说皇子们,就连嬴政都时不时将目光放过去。 须臾,公子如桥忍不住好奇地道:“此乃何物?” “猫鱼,啊就是豆腐乳。” 张婴见对方眼巴巴地瞅着自己,直接挑了一块,“试试?” 不过在如桥刚夹了一筷子,张婴嘿嘿一笑,慢悠悠地道:“豆腐乳是放坏了的豆腐,发霉长毛,再处理后的美味。” 一听到发霉,如桥顿时露出气愤的表情,怒道:“你岂可哄骗我吃这些。” “嗯嗯,你可以不吃。” 张婴不在意地又挖了一块辣豆腐乳放在牛肉片上,“砸吧砸吧”,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 如桥一噎,正准备扭头告状,不曾想看见扶苏也挖一坨豆腐乳入嘴,父皇也没怎么犹豫直接夹了一筷子,两人咀嚼牛肉片的速度明显加快。 嬴政似是随口问了句:“盐用了几何?” “这一罐豆腐,需用盐铺满,还辅以其他辛香料。” 嬴政皱起眉,之后又问了几个问题,“诸如哪些辛香料”“只用盐制作行不行?”……然后嬴政若有所思,不再开口。 如桥见父皇即便在询问张婴时也没停下筷子夹猫鱼。 他犹豫了下,也捞了一片牛肉伴豆腐乳吃下去,眼睛瞬间眯起来。鲜、香、辣,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在舌尖炸开,只令人馋涎欲垂,吃了还想吃。 如桥迫不及待地又从罐子里挖出一大坨,吃得满嘴红油,斯哈喝水,同时还分了一块给满脸嫌弃的胡亥,开心道:“阿兄兄真香也!” …… 众人吃饱喝足,嬴政率先起身离开。 公子寒也随之伸了个懒腰,起身来到张婴身前,冷声道:“好好考虑。”说完,便也大迈步地离开。 张婴闻言一愣,他本来没打算搭理公子寒,因为他最欣赏的公子是扶苏,但是见到胡亥也起身拉着如桥向他走过来,张婴心中一阵恶寒。 他连忙站起身冲公子寒挥了挥手,道:“寒公子!阿婴实在是盛情难却,要不我搬去你的宫殿,寒公子陪陪孤独的胡亥公子!” 公子寒一个踉跄,差点没摔跤,离开的步伐频率加快。 胡亥脸都绿了:…… 唯公子如桥信了,表情紧张,语气有些磕巴道:“那,那个还是不太好吧。阿兄兄,若是三兄去望夷宫,那,那我还是……” “憋说话!” 胡亥顾不得赵高再三叮嘱,瞪了张婴一眼,拉着如桥离开。 张婴心满意足的坐下来,然后就被旁侧的扶苏轻轻戳了下眉心,道:“顽皮。” “扶苏阿兄!” 张婴双手捂着眉心,想到嬴政之前意有所指的话,扶苏的竞争对手岂不是飙升,他忍不住开口,“阿兄何时常驻咸阳?” “年后我便回九原。” 张婴听扶苏用了一个“回”字,心中咯噔了下,他诚恳地看着扶苏道:“阿兄喜爱打仗吗?” “胡说,何人会喜爱打仗?” 张婴想说咸阳蛮多人挺爱打仗,但现在不是抬杠的时候。 他继续道,“既然阿兄不喜打仗,为何要常驻九原战场?” 扶苏一笑,开玩笑道:“因为商鞅曾明令规定,宗室贵族若无军功会被取消贵族身份,且,不可故意逃避战场。” 张婴呆了:牛皮!果然是一代狠人呀,怪不得下场有点点惨。 “呼,当公子好难啊。” 张婴随口感慨了句,紧接着又有些头疼。 看来他之前的想法天真了,也对,扶苏门客不说三千几百肯定是有,那些聪明人肯定根据秦朝的律令,给扶苏整理了一条最佳上位的路。 那眼见着胡亥起来,他还能给出怎么建议呢,建议对方不要轻信印有皇帝印章的奏章?还是建议对方不要盲目孝顺自杀? 两条建议他都说不知从何说起。 正苦恼的时候,感受到头顶又来一双大手在揉搓,张婴抬头,恰好与眼神稍显古怪的扶苏对视上。 “莫怕,真去战场便来九原。” 扶苏扯了扯张婴有些褶皱的衣襟,漫不经心但又透着强大自信,“有我在。” “啊哈哈……” 张婴嘴角一抽,虽然扶苏这话说得是很帅气,但他并不想去好战场么。 面对这种“好意”张婴一时间不知道要接什么话,脑子一懵,他下意识问出之前酝酿的疑惑,“扶苏阿兄,你夫人是李廷尉的女儿吗?” 扶苏一愣,迟疑道:“……嗯,目前是。” 张婴眼睛一亮,“目前是”这三个字有故事啊,他忽然想起当初八卦扶苏老婆的时候指出,扶苏曾求助姻亲王贲,于是他道:“难道之前是王将军的女……”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大手稳稳地捂住嘴。 “呜呜……” “嗯嗯。原来阿婴的读书进展这么快么!” “呜呜呜……” “是么,看来是课业布置少了些,不符合你神童的身份。” 扶苏看着张婴摇头,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不如,等会誊抄《吕氏春秋》?” 张婴:!!! …… …… 卫月宫在翻修,张婴为了躲避扶苏的《吕氏春秋》,先撒娇住在宫外的蒙家,没几天,就被嬴政给拎回来。 采桑找到郑夫人,最后张婴住在郑夫人收拾出来的独立小偏殿。 张婴抵达小偏殿的第一日,震惊地看着源源不断送来的《吕氏春秋》竹简,渐渐如猫饼一样躺平。 手会断,绝对会断的! 张婴看着如青竹的扶苏,欲哭无泪:“扶苏阿兄,你,你怎么还记得啊!” 扶苏温柔笑:“先生一向夸我过目难忘。” “……” 张婴赖皮地抱住扶苏的大腿,“我错啦!扶苏阿兄!我以后不敢问了。” 扶苏面不改色地看着张婴,道:“誊抄第一篇。” “啊,扶苏阿兄你看看我手这么小……” “两个篇章。” 张婴哽住:这咸阳宫他是一秒钟都待不下去。 这时,宫女们忽然端着暖汤款款而来,门外忽然传来郑夫人嗔怪的声音:“扶苏,我说你今日来得如此早。可别想欺负阿婴,要不,你也给我抄书去。” 公子扶苏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见郑夫人一路小跑护在张婴面前,握着对方的小手仔细看,张婴瞬间戏精附体,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郑夫人瞪了扶苏一眼,道:“采桑难得拜托我一件事,宫里我得好生照顾他,不能让你欺负了。” 扶苏哭笑不得道:“阿母,我并未……” “并未?你当我不知你幼时起就喜欢罚弟弟们抄书,瞧瞧现在,怪不得一个两个长大后都不来了……” 郑夫人心疼地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阿婴才丁点大,伤到里面可怎么办,听我的,日后别再抄书。” “但扶苏阿兄。” “无妨,你听他的,他听我的,最后还是听我的。” 扶苏一脸无奈。 张婴:666 666。 …… “什么听你的!” 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嗓音,张婴只觉得身体腾空而起,面前又换了个人,正是身着黑色镶金朝服,气场强大的嬴政。 “仲父仲父!” 张婴下意识地拿出小梳子给嬴政梳胡子,“今日怎来得这么迟?” 嬴政好似习惯了一样,配合地伸一点脖颈方便张婴梳胡子。 “腊月祭将至,多在咸阳城卤薄巡视。” 嬴政象征性地咬一口后便放下羊腿,捏了一把张婴的脸颊,忽然道:“阿婴,还记得卤薄吗?” 张婴连点头,怎么可能忘得了。 数千人,数百辆车马,尘土滚滚,仅为一人运转。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30节 嬴政瞥了张婴一眼,道:“有何感想!” 张婴下意识飞出来一句彩虹屁:“大丈夫当如是!” 那么宏伟的场面宏,怨不得刘邦会如此感慨,只怕任何有雄心的男子都会心生妄念。 “哈哈哈!” 嬴政闻言愣了一会,忽然大笑出声,大掌拍拍张婴的肩膀,“可想取而代之?” “啥?” 张婴下意识瞪大眼睛。 这,这就是历史伟人的思维同步吗? 他用了一句刘邦见卤薄后的惊叹,嬴政居然能用上项羽见过卤薄后感慨的话对上。 这是什么奇妙的缘分。 然而张婴没注意,当嬴政说出这句话后,扶苏和郑夫人的表情有多愕然。 嬴政余光瞥了两人一眼,好似完全不在意那两人脸上惊诧的表情,漫不经心重复道:“可想取而代之。” 郑夫人连忙扯了扯扶苏,担忧地瞅着张婴。 赵文满脸刷白,完全没想到陛下为何会突然这么说。 扶苏也皱起了眉。 “不想啊!” 张婴忽然反应过来这话的力量,整个人汗毛都竖起来了,下意识道,“这孺子牛的工作,我才不要!” 众人:“……” 赵文甚至在心中呐喊: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居然对皇帝岗位嗤之以鼻,回答满分! 嬴政眼眸微眯,看向张婴慢慢说:“哦?孺子牛?你这小子的评价,呵,倒也有几分贴切。” “对吧对吧!仲父也觉得吧!” 张婴连连点头,同时伸出小手手在这里掰着拇指,“仲父你看哦,你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寅时就要起床工作,子时甚至是丑时才能入睡。每日要批改半屋子的简牍。 万一碰上紧急军情,天灾人祸。陛下还要在书房通宵达旦。这还没算上偶尔要与心腹重臣,良才美玉们秉烛夜谈。天呐,仲父你可太辛苦了,孺子牛都比你轻松啊!” 嬴政:…… 明明都是歪理邪说,为何刚刚他却莫名联想了下,一头苦哈哈的牛蹲在座位上批改奏章的模样。 嬴政脸色一绿,伸手用力揉了揉张婴的头发:“瞎说。” “呜呜……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嘛。” 两人这旁若无人的互动,看得郑夫人目瞪口呆,她下意识扯了扯扶苏的衣袖,低声说:“儿。这……” “没什么!童言无忌罢了。” 扶苏温和地摇摇头,“阿母,天凉了,你曾答应过我红狐坎肩还记得吗?” “啊,啊我儿,在,在寝宫,我,我晚点拿给你。” “好的,阿母。” 既然父皇没有公开认下弟弟,那他绝不会让心直口快的母亲意识到这一点,免得被利用。 扶苏平静地先送郑夫人离开,又多说了些其他事转移其注意力,再回到书房。 而在扶苏刚刚推开厢房门时,便看见张婴冷不丁来了一句。 “仲父!你是我亲阿父吗?!” 扶苏蚌珠了:“……” …… 别说扶苏没有反应过来,原本坐在椅子上思考问题的嬴政,身体猛地一歪,“嘶”不慎被拽下了四五根胡须。 嬴政心疼地摸摸自己下巴,用手狠狠地弹张婴眉心一下,道:“胆大包天,这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嘿嘿,仲父,我,我就好奇嘛。” 张婴故作可怜巴巴的模样,“我自幼未见过阿父,不知寻常阿父会如何对待幼子。但仲父对我这般好,又给我吃又给我穿,又陪我玩闹,还考虑让我继承皇位。我就一时情绪激动……” 张婴之前没这样怀疑,主要是基于对嬴政性格的判断。 这么一个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人,会怕认一个私生子? 他只想着,可能是最初系统给的“阿父”金手指用得好,合了嬴政的眼缘,之后就一切顺遂。 但今日嬴政说出‘可想取而代之’的话后,张婴心里咯噔了好几下。 不会吧!不会吧!难道他真的踩了狗血窝?! “呵,皇位。” 嬴政又是一个指蹦弹到张婴眉心,“你还差得远呢。” “嘿嘿。” 张婴眼巴巴地瞅着嬴政。 对方似笑非笑地摇头,斩钉截铁道:“不是。” “哦。” 张婴嘘了一口气,他对‘父亲’很抗拒,但又不自觉地憧憬嬴政,所以现在他心里说不上是庆幸还是有点失望。 不过也很好,历史上也有将臣子当崽崽一样亲厚对待的君王。 比如乾隆对待福康安。 福康安幼年便被接到皇宫与皇子们一起在御书房读书。 年仅十四岁便成为三等侍卫,十八岁不到就成为户部侍郎,二十六岁不到,就升职成云贵总督,还被册封为贝子。这比同样受乾隆宠信的臣子和珅要夸张多了。1 等等,好像野史中的福康安也被传是乾隆的私生子。 张婴甩了甩脑袋,不能再想了,要相信始皇帝霸霸,说不是儿子就不是儿子! “你在这摇头晃脑乱窜什么?” 嬴政递给张婴一枚果子,他看到门口伫立着的人,似是不在意道,“你对神龟托梦宋元君怎么看?” “啊?不怎么看。” 张婴没想到嬴政居然还记挂着一日前的神灵托梦,暗暗纳闷,陛下这么迷信吗,还是说有方士作祟,玩出新花样激起了嬴政求长生的欲望,“我不信这些。仲父!” “哦?”嬴政瞥了张婴一眼,似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门口的扶苏,“为何。倘若梦境说你能当皇帝呢?” 扶苏眉头再次皱起。 “哈?” 张婴立刻警醒起来,玩归玩闹归闹,不能拿皇位开玩笑。 难道是某个方士不满他的豆腐破局,故意装神弄鬼,想让嬴政亲自弄死他? 张婴立刻躺平在椅子上,双手放在小腹上,双眼闭上,“仲父,哪个笨蛋做这种混账梦?!仲父,这就是故意陷害我!我会告诉他一个道理,人定胜天。 嘿,我就这么躺着,一辈子吃仲父的用仲父的!就这么躺得安安稳稳,谁若在这种情况下送我上位,我给一个大大的服气。我看还怎么预知梦!” 扶苏忍住笑,表情有些古怪。 嬴政:“……” 他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在张婴腿上,看着对方嬉皮笑脸的神情,语气透着无奈:“坐好,像什么样子,没点规矩。一辈子就想着吃仲父的!倘若我不在了呢。” 张婴一惊,天,今天怎么都是些送命题。 “仲父肯定活得比我久……” “别瞎说,若我不在,你怎么办!” “嘿嘿。” 张婴眼珠子一转,飞快地跑到扶苏身旁拽住了他的衣袍,大声道,“还有扶苏阿兄!吃扶苏阿兄的!” 嬴政:…… 张婴见嬴政鼻孔冒出来的气都快具现化,顿觉头皮发麻,忽然发现系统委托的任务很有执行的必要性。 只要我摆烂够快,够痴迷当墨子·婴·科学家,阴谋诡计糟心事就找不上我! …… …… 半个时辰后,张婴欢快的离开。 赵文恭敬地送上茶汤,见嬴政挥了挥手,便利落地领着宫殿内所有的宫女内侍退场,还带关好门。 清风徐徐,殿内只余嬴政和扶苏端坐在棋盘前,手谈一局。 沉默半晌,扶苏落下白子,忍不住道:“父皇可是想立阿婴为靶子?” 嬴政手中的黑子一顿,抬眼:“你是这么想?” “倘若不是,儿不明白父皇近日为何一再试探。” 扶苏微敛的眼眸暗含锋芒,起身,恭敬地拱手行礼,“纵然朝中有人想做从龙之功,奇货可居,也不会率先选择才三岁的稚子。” “放肆!” 嬴政瞬间抬头,奇货可居,在嬴政心目中是禁忌中的禁忌,他眸光锐利地看向扶苏。 扶苏唇角带笑,明明是拱手行礼,却没有分毫惧怕,道:“父皇。儿不明白父皇发现了什么,但近日咸阳宫内风声鹤唳,公子们彼此对峙的事件时有发生……” 扶苏接下来的话很直白。 弟弟们被调动起野心,蠢蠢欲动。 他不介意弟弟们有野心,但他希望父皇不要丢下火苗就不管后续,希望父皇能给予一定的正面疏导,良性竞争。 嬴政听着听着,面色都古怪起来,自己,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个圣人儿子。 他忍不住打断对方道:“你可知,你是长公子。”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31节 “我知。但父皇说得对。能者居之,唯才是继。” 嬴政看着一脸坦然,没有丝毫勉强神色的扶苏,忽然沉默。 他回忆之前的所作所为,多少因为“秦二世而亡”的梦境有些急躁。 不知张婴身世的人还好,只会当他行事莫名其妙。 但在某些对张婴身份一知半解的人眼中,他的所作所为,是像在利用张婴的身世做文章钓鱼。 嬴政放下手中的黑子,看向扶苏,忽然哈哈一笑,道:“既然你是兄长,都由你看着办吧。” 扶苏一愣,便见嬴政留下半局残棋,起身离开。 他忽然开始头疼。 父皇,亲力亲为,勤勉勤政才是你的标签! 为何要学阿婴那一手甩锅技巧! …… 距离腊月祭还有不到三天。 整个咸阳城都热闹起来,嬴政也得到一个令他心情非常不错的好消息。 王翦病情暂时稳定,人也已回到咸阳城,即将来到咸阳宫。 “哈哈哈!太医令不错,赏,一定要大大的封赏。” 嬴政高兴地在御花园来回走了好几个圈,见谁都眉目带笑,惹得好几位美人夫人想靠近,却在靠近后又被嬴政无情的拒绝。 他今天,谁都不想见,只想见到王翦将军。 过了一会,赵文忽然通传,说是王翦将军过来了,嬴政立刻迎向门口。 “陛,陛下,老臣。” “将军辛劳如此。我这心,我这心……” 嬴政看着王翦瘦得几乎是皮包骨头,眼窝发青,抬起来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哪里还有过去威风八面的大将军的风采,活得简直如落魄得刚刚换上新衣的乞丐。 嬴政嗓音有些哽咽:“将军,你受苦了。” “哈哈哈,老夫没事!陛下,别看老夫这样,实际上精神着呢!只是有些晕马车罢了。” “浑说。好生休息,马能骑,马车还坐不得?” “嘿。老夫也不知怎的,奇了怪了,还真坐不得马车,就喜欢马背上厮杀砍人。” 王翦正说着,毫无血色的脸上渐渐泛起红光,嬴政还以为王翦是气血恢复了,正高兴时,却看到对方激烈地咳嗽,咳得好像整个人快喘不上气来。 “上将军。” 嬴政刚想靠近,王翦身后的太医令率先冲过来,连连轻拍王翦后背,又从旁边拿了药丸子给王翦服下,须臾,王翦才重新恢复。 “陛下,老夫一下卡了痰,没事。” 王翦摆了摆手,见快露出小手臂,还特意将其衣袖拉扯上去不让陛下担心,“哈哈。陛下别难过,老夫走南闯北活得也算够本。这回还特意给陛下带来百越的新鲜东西,想来,这辈子应当没什么是老夫没见……识……过,我的天呐!” 嬴政正配合着点头时,表情一顿。 不光嬴政愣住,其他陪同人员更是表情慌张,王翦为何是这个表情,难道是回光返照? 恰在这时,王翦的手颤颤巍巍地抬起来,食指指着远方,都忘了掩饰枯瘦如柴的手臂。 嬴政和其他人顺着回头,瞳孔地震。 那啥啊! 第52章 众人惊骇地看向半空中漂浮着的大半圆形似笼非笼的怪东西。 这怪东西伴随着一闪一闪的火光,时不时还会发出“咻咻”的声,看着不似凡物。 好几名胆小的宫女和内侍吓得腿软,跪坐在地,不敢乱动。 嬴政眼眸微眯,他收回视线,左右扫了一眼,对赵文说:“送王老将军出宫。”说罢,他向着东南方向的走廊大迈步走。 他一动,静默的画面仿佛才重新开始动弹。 赵文不愿离开陛下,但又不敢违抗皇命。 他烦躁得一脚踹一个跪下的屁股,指挥其他宫卫将这批丢人的内侍都带走。 同时他快步走向还死死地盯着半空的王翦,轻声道:“王将军,奴先送您回……” “不!不!老夫,老夫也去!” 赵文见王翦如此坚持,为难道:“可陛下说过。” “赵文,老夫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什么风浪没见过,还能怕甚!” 骨瘦如柴的王翦将军却爆发出惊人的气势,他满脸严肃,“若那是妖邪之物,难不成让陛下一人面对威胁?我可是大秦将军,陛下的剑与盾,岂能后退!” 赵文心头一颤。 王翦猛地一拍身侧的宫卫,道:“快带我追上陛下。” 宫卫看了默不作声的赵文一眼,两人扛起王翦向着嬴政的方向追去。 赵文紧随其后。 …… 嬴政并不是第一个瞧见的人,所以当抵达目标位置时,便看见公子寒、公子高、胡亥等人都站在他前面小声讨论。 公子高满脸亢奋:“这是个什么?看他们要放一头猪上,难不成可以带一头猪上天。” 公子如桥满脸向往:“不知啊,二兄,你说能不能带我也在天上飞。” 公子高闻言点点头,也是一脸神往的表情:“啊,我也想试试,但我比猪重太多了。” “嘿嘿,我倒是只比猪重一点。” 公子如桥一脸得意地比了比自己,他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脑袋被猛地砸了一拳,痛得他眼泪都快飙出来。 如桥愤怒扭头,正准备质问时,恰好与嬴政居高临下的眼光对上,公子如桥秒怂。 也是在这时,如桥才发现不知何时公子高双手捂住脑袋,一脸痛苦地蹲在地上,显然刚刚也被一拳制裁过。 “我看你们除了体重,是与猪相差不大。” 嬴政眸光冷冽,扭头看向公子寒,“你是这样为人兄长?” 公子寒没想到自己会被忽然cue,他想说公子高比他年岁大,但想到公子高各种蠢呼呼的行为,他又沉默了,低头道:“父皇,儿有错。” “父皇,儿也错了。”胡亥也凑了过来。公子如桥躲在胡亥身后。 嬴政看着才四人就泾渭分明的小团体,想到扶苏之前的话,微微皱起眉。 “怎么回事?” 嬴政脸色冷静地指着大门紧闭的宫殿,里面还时不时发出“咻咻”以及“彩!”的声音。 胡亥注意着嬴政的脸色,率先举手道:“父皇!是婴小郎君拉着公输家的人折腾一个浮云梯。” “阿兄兄不是的。” 公子如桥悄悄拉了拉胡亥的衣袖,轻声说,“婴小郎君说是半自动搭载人与物升降还带烟花效果的浮云热气球。” 胡亥嘴角一抽,戳了公子如桥的腰一下,道:“憋说话!” 此时,王翦等人也已经赶到,他们同样听到公子如桥的话,知晓那并非外来威胁,松了一口气。 嬴政没注意到后面来者,他注意力都在那怪模怪样的东西上。 他走到宫殿前。 宫卫们敢听令拦着公子寒几人,但面对嬴政是万万不可阻碍的。 他们叩首行礼,主动将门锁打开,战战兢兢地恭请嬴政入殿。 嬴政刚刚走进去,就看见一个高高的长得神似登云梯的攻城利器伫立在宫殿前。 登云梯的顶端站着一个人,那人左手牵着一根绳,右手抱着一只不停挣扎的小猪,冲下面喊着:“我站稳了。” 下方很快有人回应:“好,我往下拉,你注意丢过去的时机。” 紧接着,伴随着“咯吱咯吱”转轮的声音,漂浮在半空中的物件缓缓地靠近登云梯,不久,那人便将右手抱着的一只猪仔一扔,丢进由椭圆形的布匹罩着的四方篮子里。 紧接着,男子弯腰将火把放在篮子右侧,没多久半空中发出“咻咻”的声音,搭载着小飞猪的篮子就这么起飞了。 “好!彩!” 庭院前有人呱唧呱唧鼓掌,甚至有人激动道,“婴小郎君,没想到你这个什么火药助力想法居然可以实现!实在是太棒啦!你要不要加入我们公输家,我们愿意奉你为钜子!统领我们打败墨……” “咳,咳咳!” 低沉的嗓音并未打断这位工师滔滔不绝的话语,但很快,两位面无表情的宫卫上前将他禁锢,并且捂住了他的嘴巴。 张婴也是在此时才注意到嬴政来到了他的面前,心里咯噔了一下,成品还没做好就被曝光,观众怎么就来了。 他的热气球惊爆众人眼球计划才实行了一小半呀! “仲父,仲父!” 张婴冲了过去,下意识伸出小手手摆出一个“大”字,“仲父能……不能先当看不见!” 嬴政眼眸微微眯起,他看了会半空中怪模怪样的东西,然后看向张婴,语气很平淡道:“但我已经看见了。” “哎……” 张婴努力打起精神,夸了这热气球“能载物”几句,重点是展示自己的才华。 没想到控制热气球绳子的工匠过于激动,多拉了一下绳索,空中的热气球失去平衡直接。 一头猪倒飞出来悬挂在半空中,挣扎地扭曲,发出凄惨的吱吱声,随着篮子晃动越来越大,又掉下几个带火的小物件,然后火苗被吓坏的小猪仔一泡尿给浇灭了。 张婴:“……” 众人:“……”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32节 嬴政一把将张婴给拎过来,指着地上还在冒出星火的灰黑色粉末,皱起眉道:“这是何物。” “啊,是助力器的火药。” 看到火药,张婴猛然回忆起前些日子敢用预知梦坑他,坑嬴政的方士。嬴政寿命就是他的寿命。必须给这些假神棍们一个沉重的打击。 张婴忽然小手一拍,憨憨地看着嬴政:“多亏仲父派来的方士。要不,我也发现不了火药。” 嬴政狐疑地看向张婴,据他所知,张婴欣赏方士,但特别排斥方士炼丹药求长生。 现在听到对方夸奖方士,嬴政的第一反应是张婴要给方士挖坑。 “哦?怎么说?” 张婴嘿嘿一笑:“因为某些丹药混合一起,会爆炸。” 嬴政眼眸微眯。 张婴命内侍将一开始就准备好的帛纸——《火药的诞生》拿来。 里面详细写了哪些丹药、材料混合炼制会爆炸。 嬴政翻开看了一会,脸色骤然一沉,这里面有许多是他服用过的丹药名称。 “如实?”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内侍。 内侍哐地跪在地上,半垂着头,高声应道:“绝无半分虚言。” 嬴政身侧的拳头捏紧,气势极其骇人,但很快他收敛好表情,放下帛纸,看向张婴道:“常人混用丹药,也会引起爆炸?” 张婴摇头:“不知哎。许是份量少,不会爆炸?” 嬴政的表情缓和了一些。 “不过张女官与我说过,要调查才能判断真相。仲父可以查一查常年服用丹药的人嘛。” 张婴笑眯眯地看着嬴政和王翦,“既然吃长生丹,就看他们是否比家人长寿呗。” 嬴政微微颌首。面无表情地从兜里拿出唯一一个小瓶子,丢给赵文:“去少府丹炉中混合炼。” 张婴心中一喜,他的目的达到了。 说真的,他一直觉得很奇怪,吞服丹药,尤其是以长生为名丹药的贵族都死得早死得快,为何还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地吞丹药,稍微调查一下前辈们的故事,不就能自救么。 …… 恰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随其后的是嘈杂的声音。 “在哪?在哪?妖物在哪?听,果然有声。” “老话果然说得对!年关将至,邪祟丛生。我们我们是不是应该把大巫也请过来?” “扶苏长公子早就去请了,就这玩意看着有点像彘又能飞,莫非是彘妖?!马上护驾。” …… 张婴怔怔地看见精锐的黑甲卫们冲门而入,为首的正是蒙毅,内史腾,辛胜全是熟悉的面孔,他们面色严肃地盯着半空,甚至没和陛下行礼。 前三排迅速找到玩具的位置,第一排筑起盾墙,第二排弯弓,第三排支起长毛,摆出战斗造型。 后三排黑甲卫迅速将嬴政、王翦以及他围在中间。 “嘎吱!”这是箭在弦上拉满弓的声音。 张婴看着他们瞄准的方向,心头一紧。 “等等!” “射!” 数十只长箭飞了出去,小猪和热气球瞬间被射成了刺猬,“啪”落下。 张婴:…… 他忍不住期盼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任务面板。 任务:让超过五人感慨:顽劣,太顽劣了!神童才能这么顽劣。(1/5) 奖励:健体丸*2(增强身体素质,提高免疫力) 好家伙,居然只完成了一个。 光球冒出来,蹭了蹭张婴:【宿主别难过,还有机会的。】 【我不难过……我不……】 说是这么说,但张婴想到掉头发的这些日子,一时间有些控制不住稚嫩身躯的生理反应。 偌大的泪花在眼眶不停地转动。 在扶苏赶过来,并且温柔地蹲下来抱抱时,张婴的情绪迅速飞到了巅峰,“哇哇……哇哇哇……我,我的玩具,我的玩具被弄坏了!呜呜呜……”我的任务心血白费了。 也就是在张婴说出玩具的那一瞬间。 任务:神童才能这么顽劣(1/5)的字数,迅速跳跃到了(3/5)。 …… 半个时辰后,偏殿。 地上摆放着三摞物品,洞多得和渔网一样的热气球,登云梯的部分,还有一些黑红散发着焦味的圆筒物件。 少府的郎官,工匠,工师们正蹲在前方分析研究。 张婴别扭地跪坐好。 只觉不管偏向哪个方向,都躲不开旁人刺目的目光,三堂会审算什么,他这简直是三十堂会审。 这时,少府的宁郎官难捱激动地来到嬴政身侧,在耳畔低语了几句。 “什么!” 嬴政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宫殿就特别的显眼,其他将军瞬间将好奇地招子投射过去。 嬴政对宁郎官说:“既然你说有可能,就去试试。” “唯。” 宁郎官拿着东西兴冲冲地离开。 嬴政手指轻轻敲了敲案几,神色不明地看着张婴,道:“你研究的到底是何物?” “是可省力半自动……” “说重点。” “热气球玩具。” 嬴政看了看比攻城利器构建还要复杂的物件,又看向张婴,面色古怪:“堪比攻城利器的玩物?” 之前陪着张婴一起折腾好几日的公输家工匠们齐齐一愣,仿佛大冬天被泼了一身冰水。 他们“唰”地扭头看向那堆残渣,对哦,这玩意建造的那么庞大,功能也多,稍微改造一下就是堪比,不对,是超过登云梯等攻城利器。 思及此,公输家工匠们身子骨都软了,他们居然敢在咸阳宫内私下建造大型武器。 这岂不是死罪吗? 张婴听后没有害怕,反倒又升起了一点完成任务的期待。 “是吗?仲父真的这么看?” 张婴指着那一堆东西,他以前跟着爷爷复刻过许多有机关的老物件,语气难免有些嫌弃,“可他能称之为攻城?超笨拙哎,推动的滑轮滑行很慢。 我觉得公输家这一个转轴做得很不错,不过还得这么改一下……而且连箭阵功能都没有,称得上利器?若在这几个位置放置秦弩,再配上机关可连发的话,可能会好些……” “哎呀!老夫怎么没想到呢,很有道理啊!” “是的是的!一只只箭发出去,哪里有百箭齐发的效果好?” “对啊!我也觉得那些武器太陈旧,称不上攻城利器,婴小郎君,你要不去我卫戍军的军需处看看还能怎么改。” 张婴蚌珠了。 因为四周将军们看他的视线过于灼热,就好像一只饿狼在看一块肥肉,随时想要叼回自己窝。 等等,我就是个业余手工爱好者,不是军事专家。 “都坐好。” 嬴政见性子急躁的内史腾起了身,看起来是想将张婴给扛回去,他轻轻一拍案几,声音听不出情绪,“安静。” 所有人一顿,安静如鸡。 嬴政看向张婴,目光深沉道:“还挺骄傲?” 除了张婴,其他所有人都低下头。 “哎呀,仲父!我没骄傲。” 张婴憨憨一笑,见惯了热武器英姿的他,压根没意识到这玩意出现在古代战场的厉害性,“仲父放心,我戒骄戒躁,不让旁人再一次看笑话。” “笑话?” 嬴政忽然出声,目光幽幽地看着张婴,“谁敢?” 张婴被对方的视线瞅着有些发毛,干巴巴地说道:“那仲父,我,我继续努力?” 嬴政露出被哽住的表情,看着张婴亮闪闪的双眸和眼底的真挚,忽然扶额沉默。 赵文见到这一幕暗暗称奇。 不愧是能搞出锅盔论的神童,他可是听到宁郎官与陛下说的一些话,诸如处处可搭载兵器,可升降攀爬、投石,能空中攻击的攻城利器,尤其那个火药似乎能与什么箭支武器搭配使用。 随随便便做的一个半成品就这么厉害,继续深造下去那还了得。 可陛下又不希望婴小郎君在此道上深造。 他看见陛下面无表情,甚至还透着一股子无奈的提问。 “你做这……玩具想作甚?” “哦。这不是快腊月祭了么。” 张婴说出了自己之前准备的借口,满口胡诌,“每年祭祀都是一模一样的路数,我想万一神明也看腻了,可以整个花活嘛。比如举办一个祭祀后的射猪大赛。 这些随着热气球飞天的猪仔都是祭品,谁射下来,就把这沾染过福气的猪仔带回家,嘿嘿。仲父,你觉得如何?”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33节 众人:…… 嬴政的眉头跳啊跳。 他一个指蹦弹到张婴的眉心,咬牙切齿道:“别瞎胡闹,祭祀礼仪岂可擅自更改!” “哈哈哈!哈哈哈……” 原本一直跟着工匠们一起研究热气球的王将军,听到这话后忍不住畅快地笑出声,“陛下,这一位小公子可真机灵,尤其这胆大包天敢在祭祀上做文章的劲。可太像你了。 老夫还记得那年陛下初入大秦,与一个大巫结怨。回头就打……说服我家小子,跑去将春祭供奉的祭品都咬一口,还哄骗大巫说是山神咬的。 谁知道那大巫不光信了,竟还大肆鼓吹说神明咬祭品的说法,还改了参拜的神庙,结果祭拜到一半又被陛下给揭穿,哈哈哈,老夫现在还记得大巫怒极攻心气吐血的模样……嘿嘿,自此以后咸阳再没人敢说陛下半句闲话。” 张婴震惊脸:“天哪,陛下曾经这么勇的吗?” “那是!不过屁股也开了花就是。但当年我女儿还颇为钦慕陛……” 嬴政脸上难得闪过一抹尴尬,被看着长大就是这点不好。 他轻咳一声,上前扶起王翦,无奈道:“王将军你……”嬴政感受着怀中那一丁点的重量,半句重话都说不出口,之后他双眸瞪向赵文,“你是如何照顾人的。”这么久了,还不送回去休息。 赵文忙道:“奴该死。奴这就来。” “哎。陛下,是我自己要跟过来的,谁还能拦得住我这把老骨头不成。” 王翦摆了摆手,显然不想在赵文身上多浪费口舌,他看着张婴笑眯眯道:“小公子,你能不能与我讲讲这个什么半自动什么热气球。” 张婴吃了个瓜,心情又好了不少,道:“可我只是提供一些不成熟的构想,具体的是这位公输家子制作的,他应该都说过的。” 王翦摇了摇头,道:“我不想听他说。” “……老夫也不懂工匠活计。” 王翦点了点自己的脑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张婴,“行军打仗,将士重要,但决定性关键还是来自主帅的想法。” 嬴政也看向张婴,道:“王将军乃国之栋梁,国之重臣。他问什么,你答,不可谈条件。” “那好吧。” 张婴本来只是想随便介绍一下思路,比如这是由三样东西拼接而成的半成品,一个可升降的云梯,改良热气球,以及火药,主要目的是让热气球平稳上空,平稳下来。 但在王翦孜孜不倦的话题引导下,其他将军们的参与下,张婴也越说越多。 张婴:“嗨,我最初想的是做一只巨大的风筝,然后让小猪仔可以飞上天!可威风了!” 王翦:“哈哈,我年轻时也这么想过,然后呢?” 张婴:“然后嘛,嘿嘿,就是宫里好多天都做一道肉泥、肉羹的菜。” 嬴政嘴角一抽。 其他将军们闻言对视一眼,拍桌,爆笑出声。 “我说最近怎么连士卒饭里都经常能闻到肉味,原来是你暗中相助。” “看来婴小郎君天生就该属于我们军营啊!” “没错没错!陛下,卫戍军好,可以让婴小郎君先过来熟悉熟悉环境。” …… 嬴政青筋都蹦出来,将军们越说越过分,说到后面,将军们竟还达成一定共识,将张婴八岁以后轮流住在哪个军营的事都安排妥当。 “闭嘴!再吵都给朕回去!” 一听到“朕”这个字都出来,将军们再次安静如鸡。 张婴也虚虚松了口气,被一群壮汉围着的感觉太糟心了,他一路小跑到嬴政身侧,挨着坐下。 …… 王翦看完戏,又是一阵大笑,继续追问道:“再之后呢,你怎么会想到用这个模样飞上天?它长得不像鹰鸟,没有翅膀。” “这个呀,因为仲父前些日子说神龟,我才设计了个类似的……” 这是张婴之前想的借口。 滑翔猪计划失败,张婴便想起小时候爷爷带他亲手做的孔明灯,秦朝没有纸张,制作球囊材料也不好解决,他就给不透气的布刷上漆,鳄鱼皮,这两样来替代纸张…… 只是制作好后发现这热气球太重,动力不够,不能持续上升,只能漂浮起来一点点。 最后还是公输家巧妙地用了个缺乏推动力的小机关,张婴又想到了火药,两两叠加,才阴差阳错做成了一个半成品。 又说了近一个时辰,张婴口都说干了。 奈何将军们依旧兴致高涨,像是初获心爱的机车一样,反反复复询问着差不多的问题。 在张婴他打了个哈欠,刚刚喝了口水。 宁郎官忽然一路小跑冲过来。 他匆匆行了礼,大喊道:“陛下!可行,可行啊!火箭可行啊!” “噗!” 张婴不慎将茶汤都给喷出来,目瞪口呆。 火箭?啥玩意?一瞬间进化几千年? 他一脸懵逼地跟着将军们前往靶场,直到他看到实物,看到一支支火箭飞出去,张婴才松了口气。原来是类似宋朝冯弦制作的那种火箭——将裹好的固态小火箭绑在弓弩使用的箭上,增加射程与杀伤力。 不过能在刚得知火药特性,就搞出这种发明,这能人是谁啊。 张婴还在平静的思考,忽然感觉失了重,下一秒,他飞得足以俯视其他人的头顶。 “哈哈哈哈!” 伴随着从胸腔发出的热烈笑声,张婴被内史腾轻松接住。 张婴心如擂鼓地抬头,入目之处,皆是各位将军满脸亢奋的笑意。 他心里咯噔一下,这种庆祝方式我不要啊! 在内史腾即将再次将张婴抛起来时,一双手将他稳稳地抢了过去,张婴感激扭头,竟然是一脸温和的扶苏。 呜呜呜,扶苏阿兄太靠谱了。 内史腾手中没得人,也不敢惹笑眯眯的扶苏,居然跑到旁边与副将斗殴起来。 打了好一会,内史腾才像是将浑身多余的精力给发泄好。 然后内史腾又冲到张婴面前,大笑道:“好小子!好小子你真的太对我胃口了!随便折腾就有这种效果,走,回去我们就去祠堂认祖,当义父义子。” 扶苏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辛胜斜了内史腾一眼,挡在人面前,道:“当你的义子有甚好。我能送全部家财,你有吗。” “呸!你这厮也太狡猾。我回头问过我妻才知道,你女儿,你女儿才五岁大。你岂不是想找个赘婿!” 嬴政、扶苏和蒙毅的脸“唰”的一黑。 赘婿在秦朝的地位比商户贱籍还要低劣,说这个话就是侮辱人。 “你血口喷人!” 辛胜猛地站起来,手指都快戳到内史腾脸上去了,“我给我女备的嫁妆多不成!就算结不成亲,也是当姐弟。” 蒙毅黑着脸上前一步:“阿婴是我蒙家的,我的义子,你们别想了。” 内史腾冷笑一声:“义子?!好,那我当他……义大父!对,你们谁认他义子,管我喊阿父。哈哈哈……” 嬴政:“……” 扶苏:“……” 张婴:“……” 也在此刻,张婴听到脑内响起熟悉的“叮咚”声,这是任务完成的声音。 第53章 火药出现的后果,远比张婴想象的要夸张得多。 嬴政在观摩过火箭发射威力后,第一时间命令心腹宫卫封锁靶场,同时将制作环节的所有工匠小吏也全部控制起来。 之后,他召三公九卿前往距离咸阳五十里外的云浮宫,开小朝会。 所有朝臣在来到云浮宫前,都会被候在宫殿门口的赵文告知,小朝会涉及绝密,一旦进入,恐会有大半月无法回家,能接受再入。 如此另类的告诫,令朝臣们心生不安。 “李廷尉,你也来了啊。” 冯去疾大步走向李斯,低声询问,“你可知晓这云浮宫是何情况?” 李斯摇了摇头。 冯去疾却不太相信,近日王丞相高举‘推恩令’大旗,分封制势头大热,要不是陛下暗中支持郡县制,只怕最为激进的李廷尉早就撑不住了。 冯去疾偏向王丞相这一边,许久未与李斯说过话,所以他只当李斯是不想告诉他。 “我是真不知。” 李斯看出冯去疾的意思,稍微解释了两句,“我从未因治世理念怨怼过你们,也不介意在朝堂与我争执。都是为大秦好。” 这是他心里话,倒不是因为‘对大秦好’,而是支持分封制的朝臣越多,他与嬴政的关系就越紧密。 冯去疾一愣,踌躇片刻,又靠近了一步,道:“陛下连你都未曾谈及?” “未曾。” 李斯自己也觉得纳闷,这段时间与嬴政最近的朝臣唯有他,“倒是听说,将军们先一步抵达浮云宫。” “将军?” 冯去疾一边向着内殿走,一边思索到底是什么事,没想到刚刚抵达内殿,就听见一个大老粗的嗓音响起,“陛下。为何不大量炼制火箭!我承诺,但凡给我一支十万,不,五万人的火箭军,我将横扫战场,所向披靡。” 冯去疾和李斯面面相觑。 冯去疾烦躁地捏了捏眉心,“难道是画地图的番邦人被抓了?现在在这商讨攻打番邦的事?” 这话一出,李斯露出为难的神情。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34节 两人都在酝酿着,进去后要如何与最爱拍桌子骂脏话的武将们讲和平道理时,他们刚一走进去,就分别被内史腾和辛胜一人拽住一个,笑容满面地拉到身边。 “哈哈哈……李廷尉,好有缘哪,老夫与你又见面了,想起当年刚见面时,我们在塞外一人一口酒一口肉。” 内史腾一手搭在李斯肩膀上,一副哥两好的模样,“你是知道我的兵有多武勇,来来来,你也与陛下说说。舍我其谁。” 李斯:…… “冯丞相,当年你监军时,我们合作无双。” 辛胜则拉扯着冯去疾,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冯家下一代都去过战场了吗?恰好我缺一个聪明的副将,若是你冯家子定能掌管好火箭军。” 冯去疾:…… 李斯与冯去疾隔空对视一眼,他们环顾四周,发现每一个笑盈盈的将军身边都抓了一两个表情懵逼的文臣。 每一个愁眉苦脸的将军都蹲守在入殿门口,摩拳擦掌,一副随时准备扑击的造型。 将军们集体中蛊毒了?连他们这些文臣都要拉拢? 李斯和冯去疾都是打圆场高手,几句话便将内史腾和辛胜忽悠走,两人来到了人最多的左侧方。 他们静静观察,发现里面坐着的不是陛下,而是公子寒。 公子寒的脸色比较难看,或者说是麻木。 李斯凑近了一些,便听到公子寒声音有些沙哑地开口道:“文臣麻烦拿红色的竹签,武将拿白色的罐子写好自己的名字。” 听了一会解释,这才知道原来是文臣可以给武将投票,票数最高的获得火箭的使用权。 李斯了然,原来有这一层原因,怪不得门口的武将如此古怪。 但火药火箭又是何物? 冯去疾忍不住道:“为何如此草率。” “我也想知道为何每次都坑我!” 公子寒怒而抬头,满脸抑郁,但注意到是李斯和冯去疾后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深吸一口气道,“原来是李廷尉和冯丞相,恕我刚刚莽撞。” 他疲惫地指向不远处的帷幔,咬牙切齿道:“父皇、王翦上将军在那,两位若有异议可在那边说,我相信比起稚子,父皇肯定更愿意相信肱股之臣。” 李斯和冯去疾挑眉,并未在意这浅薄的挑拨。 他们向那边走去。 帷幔后,嬴政端坐着,似乎正在与蒙毅和身体消瘦的王翦将军说什么,嬴政脸色很不错,蒙毅和王翦反而隐隐有争锋相对的态度。 婴小郎君盘腿坐,小手撑着脸颊,时不时打着哈欠,因其年幼,即便不知礼数地团成一团,依旧显出几分可爱。 扶苏正拿着刀笔记录。 嗯?不是其他的内侍,居然是扶苏在这里记录陛下和朝臣的话! 这保密等级比他们想象中还要高。 “李廷尉,冯丞相你们来了。” 嬴政沉稳地看向两人,招了招手。 “陛下安好!” “参见陛下!” 李斯和冯去疾与嬴政行礼,冯去疾正想询问这火药火箭是何物,为何要搞这么大的排场,还要文臣武将投票,这不利于朝堂的和谐啊。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嬴政就招招手:“你们家中有人服用丹药吗?” 李斯和冯去疾一愣,李斯表示自己偶尔服用,家中小辈的情况不是很清楚。冯去疾表示一家都不服用丹药。 “你们看看。” 李斯和冯去疾接过两份帛纸,标题是《服用丹药越久,寿命越少》,心里一紧。 他们稍微翻了几页,全是人名,服用何种丹药,服用年限,死亡的岁数的数据表格。 结论非常点题,触目惊心。 “这,这是……” 李斯都有些稳不住情绪,越是位高权重越是怕死,“陛下,这,我……” 冯去疾脸色铁青。 他和蒙毅都属于极力反对嬴政吃丹药的人,也知晓有方士走了举荐路线来到陛下身边,但没想到丹药如此妨碍寿命! “陛下,您,您可服用了……” 嬴政脸色难看了一秒,但很快恢复过来:“近一年,不过最近大半年没有。” “什么!居然这么久!” “我无事。” 冯去疾依旧焦虑地看着嬴政,陛下可是秦帝国的旗帜,他甚至开始怀疑‘方士献丹药’会不会也是六国余孽想谋害陛下的阴谋。 他拱手,双眼杀气腾腾道:“陛下,臣请令驱逐咸阳所有方士。朝中与方士有所来往的官吏,一并调查,但凡存疑,皆杀之。” 张婴闻言一惊,秦朝不管文臣武将,真的很容易杀气腾腾啊! “我有分寸,你们别服用丹药即可。” 嬴政摆摆手,制止冯去疾还想开口的打算,“来,看看今日小朝会的重点,这份火箭的记录。” “……” “唯。” 两人接过竹简开始翻开,冯去疾性子急,先翻开看。 李斯目光扫了众人一眼,恭敬道:“陛下,不知为何要用这种……方式分配火箭武器。”他将‘过于儿戏’几个字咽了回去。 嬴政笑了笑,只说:“你看过便知。” 李斯闻言一愣,他看向百无聊赖的张婴,发现对方从后面抱起一个椭圆形的木球递给了扶苏。 扶苏放下刀笔,拿起小镰熟练地削了削,又挖开一个洞,将里面的汁水倒入酒盏中再递给了张婴。 张婴憨憨的笑着道谢,然后抱着酒盏吨吨吨地吞咽起来。 “哦?这是何物?”李斯走了两步过去,蹲下来笑眯眯地问道。 张婴抬眼看他,原来是那位精英文臣啊,等等,对方如果是李斯的话岂不是六十岁左右了,在没有打针保养的年代,老爷子的皮肤状态居然这么好,难怪他之前会看错年岁。 “不知,是王翦将军带给我的。” 张婴道。他知道这是椰子,但王翦还没介绍过。 李斯还想继续说,就听见王翦将军忽然开口道:“李廷尉,这是我在百越弄得果子,被称为椰子。宫里的椰子已送给婴小郎君了,哈哈哈……你若想要,下回我邮给李信,让他给你带。” 李斯乐呵呵起身,知道王翦是不希望他与与张婴接触,他看向王翦道:“臣可不敢应下。” 王翦没有看他,而是冲着婴小郎君招了招手,开口道:“你小子又跑去那边躲懒。陛下都说了,过来好好听一听百越的布置。” 李斯闻言一惊。 这,这张婴才三岁吧!三岁就让他听朝政军论? 让这么小的孩子听这些不太合理吧?还是说,这是陛下施恩张婴背后家族的一个信号?又或者说仅仅是一个烟雾弹? 此时此刻,张婴与李斯的思维高度同步。 他委屈巴巴地瞅着王翦,身体向前倾,几乎做出完美的瑜伽拉伸动作,道:“我,我困嘛。” “困个甚!你正是一口气上十颗树掏鸟蛋都不会累的年纪。” 王翦瘦巴巴的,眼睛一瞪,更显得狰狞有气势,“吃了说要睡,睡了又说要吃。一天12个时辰,你要睡去10个。才华不能这样被浪费。过来过来。” “可是我又听不懂,给不出建议。” “呵。你是在瞧不起谁,这里谁不是饱读诗书,学富五车。” 王翦见张婴乖巧地过来,脸上又露出乐呵呵的表情,“没指望你动脑子给意见,你就乖乖听着。耳濡目染之下总会长进些。起码能将你这惫懒的性子揪一揪。” 张婴嘴角一抽,就算是搞早教磨耳朵,这内容也过于超前了吧。 他想窝到嬴政身侧梳胡子,中途却被王翦一把拉住。 张婴见对方这枯瘦如柴的模样,只能顺着对方力道走,就怕一个挣扎让对方晕倒没了。 扶苏见状微微一笑,轻声道:“倒是一物降一物。” 嬴政却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是降,是阿婴心善。” …… “这,这是真的吗?” 不远处的冯去疾全部翻阅完,合上了竹简,目光灼灼地看行嬴政,“陛下,这上面说的火箭是真的吗?” “自然。” “好好好!” 冯去疾连连点头,他将竹简递给好奇的李斯,同时道,“若是如此,陛下这个方法用得很妙,不伤和气,还让文臣与武将有接触。” 嬴政微微颌首:“嗯,但还有不足之地。” 冯去疾一愣,就听见扶苏慢悠悠地开口:“阿婴年幼,有些地方考虑不周。” 冯去疾本身就对张婴颇有好感,听到是这小子的主意,忍不住为他说了几句话:“陛下,这般年岁能考虑这些的有几人。阿婴属实不错。” 嬴政一脸严肃:“不,骄傲使人不智。” 冯去疾一顿,想了想也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走到张婴面前指出了不足之处。 诸如,火箭军是作为大秦即时战力培养,筛选时应该优先考虑匈奴、百越的军队;部分文臣未见过火箭就参与投票,不好;另外,火箭不适合山林作战,也要进行排除…… 张婴听得两眼开始冒蚊香圈。 他之前提议这个,纯粹是被一群大老爷们给盯怕了,不敢自己选。 就说将选择权交给文臣,美名其曰,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亲人而是对手,能被文臣公认最强的将军,就是最适合培养火箭军的将军。 没想到这一番中二的建议戳中了将军们的痒穴,他们嗷嗷自信,纷纷表示“我”一定是文臣眼中最强! 现在听冯去疾这么一分析,张婴恨不得立刻举手示意,重来!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35节 “冯丞相。” 嬴政忽然起身来到张婴这里,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又缓缓开口,“若什么都让稚子考虑周全,我们还有何用。” 冯去疾:…… 他忽然悟了,陛下之前哪里是在说张婴不好,分明是在明贬暗褒,等着互夸啊! …… 王翦又拿了一个椰子出来给张婴抱着,然后看向嬴政道:“陛下。百越之战,战线越拉越长,若这一回的奇兵在两年内不能起到效果。老臣认为这场仗不应该再打下去。” 扶苏差点被刀笔伤到手指,他不敢置信的抬头。 王翦是秦国军中定海神针之一,曾率军攻破赵国的都城邯郸,纵横三晋区,拿下燕国的都城蓟,再之后力挽狂澜灭了楚国,一路为嬴政征战,几乎百战百胜,立下赫赫战功,称为最大的功臣都不为过。1 这样的人居然会说出放弃的话,看来百越之地真的很复杂麻烦。 嬴政并没有反问质问,犹豫了会,点了点头道:“这些年,我每每看王将军送上来的军奏,深感百越之艰难,远多于其他六国。王老将军,你向来顾全大局,是我大秦的最稳重的将军。 既然连你都会做出这样的判断,足以证明百越不值得再消耗下去。这样,也不需两年,若下一场战不能起关键作用,我便安排蒙武他们撤军。” 扶苏又是一愣,这还是那个固执己见的父皇吗? 李斯眉头微微一挑,想到刚刚出发百越还未建军功的大儿子,他忽然拱手道:“陛下。我大秦花费在百越上的精力极大,若是无功而返,只怕……” “什么是无功而返!” 王翦忽然冷哼一声,“百越的瓜果,从未见过的大鱼、大虾,珍惜猛兽,金银珠宝,这些年通过灵渠源源不断地送入咸阳的有多少!这些难道不是功劳。 李廷尉。你了解百越吗?你知道有多少百越遗族躲进深山老林,日日偷袭我大秦军卒吗?当年我们征服百越死了三万士卒,然而在被野人骚扰袭击的一年内,大秦士卒锐减两万! 若大秦距离百越近一些,你们提供的辎重及时些,我大秦军自然无往不利,但问题是你们文臣没做到,他们依山傍水,挖地道偷袭。我们进退不得,不断减员。” 张婴听到“挖地道”三个字,dna都动了。 他抬头仔细听,越听越觉得的熟悉,藏在山林,不与大部队接触,小部分骚扰偷袭,敌进我退,敌退我进,这不就是粗糙版的游击战么。 李斯道:“王将军,我长子李由也参与征战百越的战斗,我没有任何理由苛刻辎重……” “我并未说你故意。但山高路远,运力不足的问题一直存在。” 王翦不想与李斯争执,他与文臣打交道数十年,深谙一个道理,不要与文臣辩论胜败,直白地输出论点就好,“陛下,我说罢战并不是放弃百越。” 李斯哽住了。 嬴政和扶苏同时扭头看过来。 “陛下,百越有两个多老秦国大。干椒,荔枝,橄榄果,地广物博不说,那边的稻谷常年是一年三熟,这可是一年三熟,年景好的时候,烂在地里都没人捡! 除此之外,南海之南还有一座巨大的岛屿,岛上气候适宜,草原辽阔,不光是一座天然粮仓,更是天然马场。你说我怎么可能舍得放弃。那就是我大秦的瑰宝。2” “王将军。” 嬴政听到这里明白了,王翦铺垫了这么多,只怕是因为对方对后面的话也纠结踌躇了许久,他微微垂眉,“但说无妨。” 王翦沉稳地看向嬴政:“迁徙老秦人入百越。” 嬴政手指一颤。 李斯微微皱起眉头。 “父皇,十年战乱,大秦人口凋零,你今年方才下令迁徙三万黔首去琅邪根生活。” 扶苏站起来,拱手道,“百越地广人稀,若要达到上将军说的融入老秦人骨血的目的,三万五万黔肯定不够,难道是要迁徙三十万黔首过去吗?老秦人还有多少,这值得吗?” 嬴政没有回答扶苏,他看向王翦:“老将军看,需要迁徙多少黔首,才可让百越在日后自称秦人。” 王翦不假思索道:“五十万。” “什么!” 扶苏知道王翦做任何事都喜欢平推,比如李信说二十万灭楚,王翦则声称需要六十万,但他没想到一开口就是这么多人,“五十万老秦人背井离乡。父皇,这,这于心何忍……” “老臣深知其中艰辛,但想要百越、南海长治久安,必须融入我们老秦人的骨血。” 王翦虽枯瘦,但在这一刻却伟岸得无人能敌,“老臣也愿一同迁徙,终老我大秦最南之地。此乃,罪在当代,功在千秋。3” 扶苏愕然。 李斯和冯去疾也同时默然。 嬴政忽然起身,拱手行礼:“老将军,某受教。” 皇帝都这般做派,扶苏、李斯,就连张婴也跟着站起来行礼。 王翦瞅着张婴憨憨的慢半拍的模样,忽然开玩笑道:“你若再这么惫懒,我就把你抓到百越吃苦去!” 嬴政哑然失笑,阿婴可能要怕…… 等等,以那小崽子的古怪思维。 扶苏见父皇原本一副看戏的模样,紧接着表情变得古怪起来,目光时不时不善地瞟在张婴身上。 扶苏忍不住揉了揉张婴的小脑袋,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阿婴被两个大人恐吓太过。 下一秒,他听见张婴非常认真又兴奋地说道:“好呀好呀!椰子什么的太好吃了,还有大鱼大肉,我特别想去看看!” 嬴政:…… 扶苏:…… …… …… 入夜,宫殿里点起灯烛,豆大的黄光只能照亮一小片。 张婴躺在光处,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嘴一张,一勺豆花便被送入口中,再一闭眼,纤细的手指便帮他捏头舒缓。 古代虽然落后,但享受起来也很容易令人堕落。 “啪!” “哎哟哟!” 张婴差点一蹦而起扭到腰,他本以为是扶苏过来看他,憨笑地扭头,恰好看见表情扭曲的公子寒,张婴的笑容瞬间淡了下来。 “原来是寒公子啊!安好!” 公子寒本来就很不爽被扶苏强求过来送鱼汤,见张婴这敷衍的模样更是气得不行。 “怎么?被大兄打了还盼着他来?” 公子寒凤眼一瞥,微弯腰凑在张婴耳畔,轻柔地喷洒毒液,“像只摇尾乞怜的小狗。” “你竖子,傻子吗?” 公子寒一愣,勃然大怒:“你竟敢辱骂我?” “嗯?你听得懂幼犬在说什么?” 张婴歪了歪脑袋,然后点了点头,“啊,难道你也是狗?” “你!我……” 公子寒被这阴阳怪气的话气得冒烟。 他抬起巴掌,但在这一瞬间,他仿佛看到嬴政、扶苏和蒙毅的虚影出现在张婴身后,公子寒又憋屈地放下,道:“好你个伶牙俐齿,我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说罢,他“砰”地手中的铜锅放在案几上,气冲冲地离开。 也是因为这一下,张婴嗅到里面散发出来的香味。 难道是替扶苏送汤的? 【宿主,公子寒太可恨了,居然骂你!】 【嗯,他想激起我对扶苏的埋怨,哎,这一个两个,老把心机放我一个孩子身上作什么,烦!早点气走比较好。对了,我的健体丸奖励呢?】 【在这啊!已经给你发放过啦?】 张婴猛地坐起来,【什么?在哪?不会又是被抓到地牢了吧!】 【不是呢。主系统也担心npc出事,这回奖励的体积也很小,所以安排了一只小猫叼了个小瓶子给你,两枚健体丸就在里面。】 张婴:…… 别人家系统不说秒天秒地,起码特效拉满,把古代人现代人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自家系统呢?npc数次被抓,奖励被没收,现在竟沦落到雇佣猫咪做劳工。 一时都不知道该同情系统,还是怜悯自己。 张婴正巧有些饿,他先是打开铜器吃了一小半鲜美的鱼汤。 之后,他才吞服了一颗健体丸,美美地躺在床上。 张婴正畅享身体安康后要做什么。 “怦。” “怦怦。” 张婴隐隐觉得身体有些发热,甚至都能听到胸腔脉搏激烈跳动的声音,忽然,身体仿佛被点燃了一样灼热,紧随而来的是骨骼不断被挤压的疼痛感。 好疼,好疼,好疼! “嘶啊!” 张婴的呼吸渐渐急促,身体开始不自觉地发颤。 【妈的,怎么这么疼,打晕我!】 【宿主,可是……】 【我会忍不住叫出声,不能让仲父他们发现,没办法解释。】 【明白了!】 张婴只觉得一道黑影闪过,后脖颈一痛,不过在他即将没有意识的时候,他隐隐听到“啪嗒”什么东西落地,以及女性的尖叫声。 妈呀,不会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吧! 系统,能不能用能量刺激我一把,让我撑住稍微解释…… 然而下一秒,他彻底没了意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36节 第54章 与此同时,公子寒怒气冲冲的回到寝殿。 “大胆!” 公子寒甩开假意过来更衣实则在诱惑的宫女,凤眼里带出一抹厉色,“你当我是你这贱婢可随意攀爬的人!” “奴妾,奴妾……” 公子寒见对方跪在地上道歉还不忘娇柔造作,直接抽出了青锋剑。 “咳,咳咳……” 内殿忽然传来其他人的咳嗽声,公子寒蓦然抬头,发现公子高从窗帷后尴尬地冒出一个脑袋,他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丢开手中的青锋剑,冷声道,“滚。” 宫女顿时连滚带爬地离开。 公子高也别扭地走出来,迟疑了会,开口道:“三弟,父皇是讲究孝悌之人,你日后对其他兄长可别说“滚”字。” 公子寒嘴角一抽,想说‘你是傻子吗?那明明是对宫女说’,但看着对方担忧唠叨的模样,他捏了捏眉心,又懒得说了,二兄是傻子的事不早知道了么。 “你怎么在这!”公子寒大迈步往里走去,同时将外套脱下顺手丢在公子高身上。 公子高慌乱地抱起外套也跟着往里面走,开口道:“赵夫人找到我,说你离宫太匆忙,让我带给你带些东西,平日也对你多照顾一二。” 公子寒脚步一顿,皱起眉,道:“阿母让你带东西?” “嗯。” 公子高上前两步,从怀里拿出一个行囊,递给公子寒。谁知道这行囊包装不严谨,一下子就散开,从里面掉出来帛纸和一个罐子。 公子高连忙道:“三弟,这行囊我一直放着没有动过。我也不知这行囊为何没有绑紧。” “嗯。” 公子寒微微颌首,弯腰捡起帛纸,打开一看上面只有简单几句话,大意就是委托公子高将罐子献给陛下,这是可以长生的丹药。 公子寒微微蹙起眉,他阿母何时学会给父皇上供过方士丹药?又为何在给他的帛纸上写让公子高献给陛下。 正想着,公子寒惊诧地忽然发现帛纸上的字迹在渐渐消失,不,不是所有的字迹在消失。 过了一会,帛纸上还留下了五个字。 ——献长生丹,寒。 公子寒瞳孔地震。 他曾听母亲说过,赵国大巫掌握了一种秘法墨水,用它来写字,只要再次展开就会消失不见。 这秘法非赵国大贵族不知。 阿母是被谁怂恿了?为何要算计二兄过来? …… “三弟,三弟?” 公子高轻轻推了一动不动的公子寒一下,却被对方骤然抬起的凶狠视线吓了一跳,迟疑了会,才道,“三弟,你没事吧!” “真是我阿母给你的?” “啊?是,是赵夫人的宫女……” “是谁!何人何名何样貌!” 公子高被对方愤怒的模样吓了一跳,忙道:“啊我不记得,但是伺候你阿母的三位宫女之一,你别急,我今日会启程回宫,下次见面再给你指出来。” “……你个傻……你先别回咸阳宫。” “啊?” “啊什么啊!你就待在这,我阿母的人你也别接近。” 公子寒懒得与对方解释弯弯绕绕,对这个蠢货而言,不回宫就是最佳规避被算计的方式。他得尽快找机会回去确认阿母到底想干什么。 公子寒正思索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哈哈哈的笑声。 公子寒回头瞥了一眼,见公子高在那捂嘴笑,无语道:“笑个甚。” “咳,咳……没什么,好久没见三弟这般依赖阿兄。” 公子高连忙小跑凑上来,忽然伸手拍拍公子寒的肩膀,道,“其实大兄也很照顾弟弟。若是寂寞,他也会陪着。” 公子寒缓缓升起一个问号,紧接着脸色铁青,这个蠢笨的二兄,居然会认为留他在这里是害怕孤独?!分明是救他一命免得被算计好么! “三弟?三弟你信我的,大兄……” “你给我闭嘴!” 公子寒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别给我提大兄,我可不像你,胸无大志,甘心被扶苏欺负。”被夫子轻视、忽略也不在意,父皇眼底永远只能看得到他。 “哎,你要称扶苏为大兄,他也没欺负过我们。” 公子高本来老实听着,听到说扶苏的不好,他忍不住耐心道:“三弟,大兄待我们向来好,幼时督促我们练字,见我们手疼还会送上膏药。” 公子寒:哼,他是怕我们受伤重,被父皇发现他的顽劣。 “你上回调查遇阻,也是大兄为你引荐了官吏。” 公子寒:一点小恩小惠,纯粹想给我安插眼线。 公子高原本还想说几句,见公子寒脸色越来越黑,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你若不想听,我不说便是了。” “呵。你爱说说……”公子寒冷笑一声,“反正都认为扶苏比我强。但他不过是占了长子罢了。他十四时,父皇便将他托付给蒙括,去战场历练成长。我们十四五呢?父皇可曾记得我们谁的生日?他又岂会不强……” “唔……但大兄一直……” 公子高本想说扶苏从小到大都是第一,文武双全,但看公子寒冷下来的神色,他又道,“你不喜欢,那我也不理大兄。” 公子寒一顿,冷哼一声:“幼稚。” “那……” 公子高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许多步履急促的脚步声。 没一会儿,宫殿门被猛地推开又合上,公子高与公子寒望去,竟是风尘仆仆满脸凝重的扶苏。 “大兄!” 公子高刚唤了一声,忽然想起刚才的对话,闭嘴偏开头。 公子扶苏压根没在意这个细节,他来到公子寒面前,开门见山道:“你可曾在鱼汤中做手脚?” “满口胡言!” 公子寒仿佛炸了毛的猫,人都快蹦起来,“你就算看我不顺眼,也不能这样污蔑我。这鱼汤还是你让我去端送的。” 扶苏认真地看着他,微微颌首:“好,我信你。” 公子寒阴阳怪气道:“大兄,你若是想污蔑……” 恰在这时,宫殿的大门又一次被推开。 公子寒愤怒道:“何人敢擅闯内殿?来人……” 不等他说完,鱼贯而入的黑甲卫打断了他的节奏。 赵文九十度弯腰,拱手道:“寒公子息怒。奴奉陛下之令,召寒公子前去。” 说完,赵文手一挥,他身后的黑甲卫熟练地走向厢房的抽屉、柜子、床底各个角落在翻找。就连公子高出声阻碍,也被赵文不软不硬地顶回去。 公子寒一愣,他忽然想到阿母送来的帛纸,丹药。 他连忙将其藏在衣袖最深处,心下紧张。 …… …… 偏殿。 张婴被打晕过去,但他意识反而清醒过来,能与光球聊天,能感知道外界,只是不能看见不能表达。 【系统!我这还要晕多久啊!】 【宿主,你这身体先天不足,是早夭之体。健体丸得从基础开始慢慢调理,起码四天吧,若是用力再猛一些,只怕会爆体而亡。】 【什么!居然还要好几天!】 张婴听到这话也无奈了,早知道过程这么久,他也能提前找点借口做点准备工作再吃丹药。 “呜……” 他感受到一双熟悉苍老的手正在悉心给他擦脸,时不时鼻翼还发出难受的哽咽声。 【唉,又让外婆难过了。】 张婴心里也很不好受。 这时,他听到张女官猛地起身,语速很快道:“太医令,婴小郎君如何?” 张婴也想听听对方怎么说。 不久,一只温凉的手落在他的手腕上。 太医令的手指在他手腕处反复拨弄,忽然“咦”了一声。 张婴和张女官的心几乎同步提起来。 “太医令,如何?” “奇怪。婴小郎君的脉象健壮得像一头牛,可面相上却……”太医令的语气很是犹豫,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诊断,话都没说完,手指又在他手腕上反复挪来挪去。 “怎么可能健壮呢。” 张婴听得出外婆的嗓音明显变得急促,甚至是有一些愤怒,“你看看他浑身烧的滚烫,呼吸轻微,连水都喂不进去。怎么可能呢?” “唉……” 张婴听着太医令的唉声叹息,他自己都想叹息了。 又过了一会,外面忽然传来“哒哒,哒哒!”的喧嚣声。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37节 张婴正有些好奇的时候,听到殿内齐刷刷跪地请安的声音,没多久,一双温热的大掌落在他的额间,停顿许久,大掌又落在他的后背脊,手心反复揉搓了一会。 “怎没见一点好转。”这低沉的嗓音,果然是嬴政。 “……” “说!” 太医令战战兢兢的嗓音响起,将之前对张婴的脉象诊断说了一遍,又道:“臣,臣暂时查不出什么。” 嬴政嘶哑的嗓音响起:“可是中毒?” “这,这不太可能,或,有,有可能。” “何时能痊愈。” “这……” “但说无妨。” “臣,臣,勉力为之。” 此话一落,张婴只觉得握住自己的大掌一用力,那一瞬间的力道几乎能捏碎他的指骨,但很快对方又放缓力气,僵硬地环住他的小手。 宫殿内也陷入诡异的寂静。 片刻后,嬴政的嗓音透着一丝疲惫:“寒,你可有话要说。” “儿虽送了鱼汤,但这汤不是人人都有吗?儿……” “只你送出去的一份,出了事。” “……儿,儿不知。” “那白兽呢?宫卫亲眼所见,是一路跟着你进的内殿,最后又伤了阿婴。寒,他才三岁。” “父皇,儿冤枉。那白兽我都不知是何动物!” “啪嗒!”这明显是重重下跪的声音,后面还跟着“啪嗒”“啪嗒”两人下跪的声音响起。 “父皇,儿真的没做。” “父皇,三弟肯定没做,三弟怎么可能与稚子结仇,这其中定然是有误会!” “父皇,我也相信三弟。还请明察。” 躺在床上的张婴都有些内疚了,原来不止公子寒,连公子高和扶苏都跟着跪下来求情,艾玛,以后系统出品的奖励不光得警惕如何快递送过来,其他方面也得多问问。 寒公子,虽然你有点讨厌,但这回真的是对不住啊! 等我醒来一定替你洗白冤屈! 张婴正胡思乱想着,感觉到嬴政的大掌,又一次落在他的额间,脸颊,耳朵,最后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小手。 忽然,张婴的心脏一颤。 因为他发现嬴政的那一双大手居然在微微颤抖。 手握数十斤铁锤砸车不动摇的大手,居然因为他,在微微颤抖。 嬴政,居然这般在意他么。 【系统,有没有别的办法让我早点醒来。】 【宿主,你这是身体进化过程,揠苗助长可能会死的。有点耐心啊……】 …… …… 之后三天,张婴感觉自己像个易碎品一样被各种照顾,轻拿轻放。 每天都会有好些人来看他,或凑到他耳畔说话。 最热闹的那一拨是武将。 他们虽然门都没进,但张婴隔着一扇宫殿门都能听见他们在外面高声嚷嚷。 “这肯定是有六国余孽的内贼!见不得婴小郎君好!这是随我征战沙场,杀敌最多的佩剑,扶苏公子,血煞之气可以震慑邪祟。放在婴小郎君的床头吧。” “对!我这一对铜锤砸碎的头颅也不少!交给你,寒公子。我必须抓住那奸邪之徒,五马分尸,夷三族。” “不光是我们的武器,还得将那些奸细小人的头颅供奉在婴小郎君床前,辟胁。” 张婴听着一柄柄武器放下的声音,嘴角一抽:快点醒来吧,我不想和头颅共睡啊! 文臣们过来抒发感情的方式就文雅多了。 “寒公子勿要担心,陛下查过,此事与你无关,但周围确实徘徊了一些赵国余孽的细作。” “长公子,既然太医令查不出毒,不如以滋补身体为主。这有一枚老山参,年份不浅,应当有些用。我相信他会醒来,与他应当还有些师徒缘。” …… 再之后,便是扶苏公子和嬴政。 扶苏每次过来,都会用手帕给他擦手心时,不会说任何正事,他只会温柔地说一些山川大地的奇人异事,说得绘声绘色。最后又总会补一句,待你年岁稍大些,我们一同去游历。 张婴特别喜欢这种情绪温和又稳定的表达,能让他心气顺下来。 至于嬴政。 对方什么都不说,只会静静地用大手握住他的小手。 张婴对此也很满意。 最后是来得最勤快的公子寒和公子高。 公子高特别能碎碎念,张婴恨不得来个人给他塞耳塞。 至于公子寒,看在对方被迫背黑锅有怨气的份上,张婴不想吐槽他幼稚,偏激,固执又恶毒的一面。 …… 第四日。 张婴意识再次清醒,在内心深处摩拳擦掌地看着倒计时。 还有四个时辰。 终于,终于要醒来了。 人都躺麻了。 这时,他忽然发现自己被抱起来,出了宫殿,听到了马蹄声,他被搬运到了马车上。 同时,他听到扶苏轻声说:“高,你为何要这么做?” 张婴顿时竖起了耳朵,没办法,躺了好几天,他现在唯一的快乐就是听瓜吃。 “大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不知道……”扶苏的嗓音明显透着不赞同,“阿婴这次病情来势汹汹,换了那么多药方,也从赵国细作那拿到解毒方子。连王老将军情况都有所好转,唯独阿婴,怎么都没有用。高烧已经四日不退。 父皇情绪越来越差,你在此刻提议父皇进行祈福祛除污秽。父皇虽然同意,唉,但你我都知道,这种方式赌性有多大。你这站出来,事后多半是被迁怒。” “但是长兄。三弟真的是无辜的!” “但那是赵国余孽。”扶苏声音陡然一提,然后又降下来,“他虽已服毒自杀,但你、我都清楚,赵夫人曾是赵国贵族姬君。三弟若不是找到什么,也不会沉默认罚。” “但长兄。是,是我来之前接触了赵夫人……反正三弟真不知道。” “什么!” “所以长兄。三弟完全可以供出我但没有。所以我也得为他想办法才是。” “你,你们……所以你说是祈福,其实是想替三弟分摊父皇的怒气?……唉,糊涂!” 再之后,张婴想竖着耳朵听,想把这八卦吃完,奈何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断断续续。 马车里沉默了一会后,扶苏才道:““既如此,我不拦着你了。” “长兄放心,我也不是没做准备,我请了十多位大巫,还有几位大秦得到认可有福气的人。” 公子高拍拍胸脯,“说不定能撞中一个真有福气的,死马当作活马医!” “啪!” “‘死’字再别说。祸从口出。” 张婴还想听一会儿瓜。奈何此时的扶苏与公子高,就像狙嘴的葫芦,半个信息都不再透露。 轻微摇晃的马车,令人昏昏欲睡。 张婴见没有瓜吃,系统面板的倒计时还有一会,他便放任自己沉睡下去,免得重新醒来没精神。 …… …… “天神下干疾,神女依序听神吾,某狐叉非其处所,巳;不巳,斧斩若。2” 迷迷糊糊,张婴耳畔反复响起这些声音,烦不胜烦。 终于,他忍不住咆哮一声,“别吵人睡觉!” 但他以为的怒吼,在其他人耳中便是轻若浮游的哼唧声。 “有用!果真有效!” “……” “感谢漫天神佛大巫!感恩!有救了!三弟,你有救了!” “……哼,谢。” …… 张婴皱起眉,他刚想翻身,却发现浑身使不上力,右手似乎还捏着一个圆润的硬硬的像是玉制的东西。 有人似乎看出他的意图将他揽抱起来。 张婴顺势睁开眼,便看见三个头戴孔雀羽帽,几乎□□只腰间围着一片薄沙,浑身古铜色精壮肌肉的男子在跳大神。 张婴:我去,好辣眼睛。 他的视线缓缓移动,先是看见张女官欣喜的面容,张婴下意识给了个安抚的笑容,他一笑,便发现对方的眼眶瞬间通红。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38节 张婴仿佛被烫到般挪开视线,然后看见自己的床榻里侧,居然躺着一个神态安详的小宝宝。 张婴一愣。 这时,跳大神的男子忽然将那宝宝抱起来,带着跳了几下大神,将对方惊醒之后放回原地,紧接着,张婴的身体也被摆成侧身,两人一大一小,面面相觑。 三个男子又开始一边念咒语,一边跳大神,一边还将一些灰色的粉洒在两人身上。 对面小宝连着“哈求”好几个喷嚏,重新闭上眼睛,明明是面无表情,却仿佛生动地写出“被迫营业,生无可恋”八个大字。 张婴差点被对方逗笑。 嗯? 怎么感觉有点臭臭的? 张婴猛地想起来,古代跳大神是不是都喜欢搞些奇葩的,诸如狗血、狗屎这种骚操作驱邪! 他不会是被撒这些玩意了吧。 思及此,张婴迅速来了个战术后仰,力量过大,就连对面的娃娃都被他的力道带动,两个小娃娃立刻摔抱成一团,同时也避开灰粉重灾区。 “呵呵,越发精神起来。好。真好!” 身后传来张女官欣慰的笑声。 “我,好,好着呢!” 张婴尽量放大音量,越来越臭!他都醒了,这跳大神可以不要继续把粉粉撒过来了吗? 不远处的人群也发出啧啧出奇的声音。 “有效有用。” “前面那些人都不行,许莫负一上来就好了。” “对呀,不愧是被陛下赏赐过的祥瑞之女许莫负!” …… 许莫负? 中国古代有正式记载的第一女神算,一生做出来的三大预言都得到验证的大佬? 张婴知道这个人还是上辈子在病榻看红楼梦时,与隔壁床病友吐槽。 他那时候觉得贾宝玉衔玉而生的设定也太玄幻了,古人不都是敬鬼神的吗?血肉之躯生出个带石头的孩子不害怕?不会想作妖孽烧死? 结果隔壁床病友白了他一眼,说他没见识,古代人心理承受能力可强了。然后病友拿出被《史记》记载三次的许莫负。 说贾宝玉又不是头一份,瞧瞧秦末这一位许莫负。 手持八卦玉佩出生,并曾做出三大预言。 “拒绝秦始皇入宫侍奉,对父亲说出秦即将灭亡。”、“刘邦将为天子,并且让父亲为其效力。”、“以及薄姬会生出天子。”全部实现。 最后被刘邦封为鸣雌亭侯。1 比衔玉而生,最后在书中却遁入空门的贾宝玉牛皮多了!说到这里,病友还不忘吐槽一句,肯定是高鹗乱续写,曹爹不可能这么安排! …… 回忆至此,张婴一下来了兴趣。 他伸手碰到对方嫩嫩的脸,他刚准备掐了一把,对方突兀地睁开双眸,张婴莫名有种做错事的尴尬,对方双眸一眨不眨,定定地看着他。 周围跳大神的声音似乎停下,没人说话,里屋安静得仿佛时间禁止。 片刻后,对方忽然“咯咯”笑了一声。 周围也随之响起吁气的声音,好像许莫负笑了是什么不得了的大好事一样。 张婴见对方笑得可爱,忍不住下手捏了一把。 许莫负嘴巴一瘪,眼泪瞬间盈满眼眶。 她仿佛是大人们心情的晴雨表,表情一变,周围大人也跟着骚动起来。 “糟了,怎的又笑又哭。不是说笑才好吗?” “莫非突生变故?等等,到底是对谁哭啊?不会是对我吧!” “要不继续跳舞,请神去去晦气!” …… 张婴见周围大人手忙脚乱,难免心虚了一秒。 又见跳大神的大汉们又摆好造型,他连忙对许莫负各种做鬼脸,没一会许莫负被逗得“咯咯”直笑,笑了一会就打起哈欠。 张婴也没控制住本能,跟着打了个哈欠。 抱手站在不远处的公子高见许莫负哭也跟着担忧了一下,但很快兴奋地扯住公子寒:“三弟!他醒了,他醒了!” 公子寒却表情有些恍惚,心不在焉道:“哦。” “三弟?你也是听到那个传言在担忧吗?” “嗯?” 公子寒却摇了摇头,“何也?” 公子高想了想,补充道:“就是这许负出生之时,天降异象,百日就可以开口说话。后来许多人争相去见她,发现更神奇的事,若是她对着的笑的人,回家后事事顺遂。若是哭对的,那人回家后事事倒霉。 对了,你说这又哭又笑的,阿婴是好了还是没好。1” 公子寒身体一颤,道:“许莫负,真,这么神奇?你没骗我?” “当然!许莫负是许县令的女儿,那一片的都是人证。” “好!” 公子寒之前并不是因为许莫负心慌,而是从他目前查到的线索来看,不管是被利用还是蛊惑,他阿母可能真的脱不了干系。 公子寒目前在心中抉择,要不要走出壮士断腕那一步。 试试交给天吧! 他深吸一口气,踌躇片刻后,主动出现在许莫负和张婴面前。肃穆的脸上忽然挤出了一抹笑容。 张婴嘴角一抽,不知公子寒在搞什么行为艺术。 许莫负直直地瞅了一会,忽然,“哇”的哭出声,眼泪“哗啦”流出来。 公子寒心中咯噔一下,难道赌一把也不行吗?他拳头捏得紧紧的,咬牙地伸过来手,道:“你再仔细看看,你为何要哭,你笑一笑!” 张婴咯噔一下。 公子寒不会是照顾了他这么几天,把自己搞抑郁变态了吧。 他下意识挡住对方的手指,同时扯了扯许莫负。 也是神奇。 他就是这么一挡,一扯,许莫负瞅瞅公子寒,又瞅瞅张婴,忽然又“咯咯”笑出声。 在这一瞬间,张婴明显的感觉到公子寒身体停顿了。 他回头,发现对方目光发直好像陷入什么思考,很快对方松开手,踌躇片刻,仿佛下了一个决心,转身快步离开。 张婴:? …… …… 等张婴再次睁开眼,祈福的大巫还在,但躺在他身侧的许莫负却不见了。 张婴有些遗憾,但也不觉得奇怪。 毕竟还是个小宝宝,早日回家才是好事。 再之后的数日,张婴在内殿待腻了。 他说他想要出去过年,张女官为难地告诉他,腊月祭已过。 他找借口锻炼身体要出宫,内侍们争前恐后地跪在地上,宁可就这样给他当马骑,也不敢让他亲自走出宫殿前坪。 张婴嘴角抽抽,坐叔父的肩膀那是亲子互动,坐内侍在宫殿外走,像什么样子,他还没那么无聊。 左想右想,张婴为了合理出宫,连想读书明智的理由都用出来。 结果就是,扶苏每日从和他说山野趣事,变成和他分析《吕氏春秋》。 嬴政则每日会在他的住所办公两个时辰,在他批改简牍时会先让赵文通读一遍,嬴政他也先用声音回复批改内容,最后再在竹简上批改。 张婴:…… 又是一日,张婴已经无聊得要在宫殿发霉了。 自由摆烂和被迫躺平,感受真的完全不一样啊啊啊! 就在这时,宫殿门口忽然出来推拿、碰撞等激烈的声音。 “高公子!高公子等等!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高公子请不要硬闯,请禀报陛下后再……” “高公子,你不要……” …… 内殿正门没有关,所以张婴一扭头,就能看见宽阔的前坪。 他愕然发现一贯喜欢做风流狂士打扮的公子高,今日居然穿着一身软甲,身姿英武地向他冲过来。 要不是对方满脸气喘吁吁,神色只是担忧,手上也没带武器,只怕张婴会在第一时间选择拔腿就会跑。 “婴小郎君。” 公子高小跑到他面前,忽然将身上的软甲给脱了,简直是帅不过三秒,他道,“太沉了。呼,呼……拜托,拜托你一件事可行?” “啊?” “借身体一用!” “……”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39节 第55章 张婴两只小手手,下意识交叉护在胸前。 他往外看了一眼,内殿涌入越来越多人,他们个个身披藤甲,目光锐利,成两军对峙的架势,忽然有人开口说话。 “伯兄,何必让兄弟们为难!我们只是让高公子说句话。难道高公子还会害婴小郎君不成?” “长公子有令,不得随意入内!” “兄,你怎这般死……” 张婴准备多听几句了解情况,忽然看到有人拔出青铜剑,搭在对方脖颈上。紧接着,两边人马纷纷抽出青铜兵器,怒目相对,似乎即将展开一场械斗。 “等等!” “住手!” 张婴和公子高几乎同时开口,殿外人马及时刹住车。 “这是作甚?” 张婴见外面停下来,才吃惊地看向公子高,“高公子,你,你这是要造反?” 公子高差点一个踉跄摔在地上,他目光幽怨且震惊地瞅着张婴,道:“婴小郎君,你可别乱说话吧。” 说到这,他向扭头又高喝一声:“不许动手,放下武器。谁还拿武器,以叛乱罪名处理。” 此话一出,正对峙着的宫卫们隐隐骚动了一会,张婴也跟着喊了一声,很快,宫卫们纷纷蹲下来放下青铜器。 公子高重新看向张婴,道:“婴小郎君,我只希望你能随我去一趟王家。就……在王家住几天。” 张婴疑惑地歪了下脑袋,道:“为何?” “试试,能不能救王翦将军一命。” 张婴闻言整个人都呆住了。 …… 半刻钟后,张女官抱着张婴一起坐上前往王家的马车。 车轱辘在初雪消融的地面上滚动,溅起一层层涟漪。 张婴眯眼打了个喷嚏,瞬间两双大手伸了过来,张女官拿衣袍、暖玉、公子高递毯子,几下又将张婴裹了个严严实实。 “太夸张了。” 张婴觉得自己连脖颈都难得动一下,他瞅着正前方的公子高,“穿,穿太多了。热啊……” 公子高一愣,伸手摸了摸张婴有些发汗的鬓角,迟疑了会,准备给他脱一件毛毯,然而却被张女官不动声色地按住。 “婴小郎君的身子骨比常人虚弱。热些好。热些总比着凉后高烧不退要好。” 公子高一听高烧不退四个字,连忙将手缩回来,偏开视线,不再看张婴郁闷的目光。 张婴也拜托不了张女官,最后只能摊平,同时问道:“高公子,我去能对王将军的身体有何用?” “就……驱邪。” “哈?”张婴闪过一抹古怪。 很快,公子高将为何要来请张婴的缘由,简单说了一遍。 原来王翦被查出来中毒,虽已经解毒,但身子骨越发不好起来,时常高烧昏迷,太医令便给了“勉力为之”实际上就是“无能为力”的诊断。 上一个被太医令这么诊断的是张婴。 因此成功“救醒”过张婴的许莫负,引起了王家人的注意。 在张婴醒来后,许莫负连同她的玉佩一起被抱去王家,为的就是作法驱邪。可惜住了几日并没有效果,王翦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王家情急之下,才会将脑筋动到张婴身上。 张女官听到这里眉头紧锁。 张婴也觉得有些疑惑,这里面是不是有点逻辑不通的地方。 他忍不住道:“可高公子。王将军是中毒,既然许莫负的驱邪无用,不应该是找其他有福气的人,或者滋补身体的吗?为何会想到我呢?” 张女官更是用不赞成的目光看向公子高,声音有些冷硬,道:“高公子,婴小郎君并非太医,也不是大巫,他……” “但他是巫祝奉子,是小福星。福气比许莫负还深厚,指不定有用。” 张婴嘴角一抽,能别提小福星这令人尴尬的名字么,试着想摆脱这个名号,便道:“我若真比许莫负有福气,岂会重病。” “哪的话。婴小郎君幼年遭遇危险,马上遇到父皇,逢凶化吉。之后又发明出豆腐、踏锥、红薯,这岂不是祥瑞不断。怎不是福气深厚。” 说到福气这一点,公子高表现得比张婴还要有信心,“我也听老人说过,年幼时福气太重,身体会弱一些,因为承接不住,但大了自然会越来越好些。若非有这般福气,寻常稚子早夭折,哪还有现在。” 张婴:…… 他觉得这个论证很愚昧,但连张女官也连连点头,还举出张婴幼年时的一些例子。 比如,玉兰行宫每年冬季粮食紧缺,大家过得紧巴巴,但自从开始抚养张婴之后,后山经常会有猴子打闹,遗留一些野果在地上,大树下经常会出现自己撞死的野鸡和兔子。 又比如,玉兰行宫即将被彻底废弃,她们会被发配到其他行宫,或者前往骊山熬苦力的时候,张婴就碰巧被陛下看重,整个玉兰行宫的人日子都好过起来。 再比如,看看长安乡的残废军卒们过去过的什么日子,在遇到张婴之后,现在又是过的什么日子。 这不是福气是什么,这还不是一般的福气,这是旁人都可以沾光,鸡犬升天的福气。 张女官越说越激动,彩虹屁吹得张婴都快懵圈了。 他数次偷偷拉张女官的衣摆,想制止对方,奈何对方压根停不下来。 张婴扶额:…… 别说了别说了!再说下去他都担心两眼放光的公子高会把他供起来。 …… “对嘛,对嘛!我知道肯定没判断错,我更有信心了。” 公子高的表情越来越好,仿佛溺水时扯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甚至脱口而出:“三弟也说,许莫负与他对视时哭了,但是当你的手握住三弟时,许莫负看向他时却笑了,所以三弟认为你说不定是其中的关键。” 张婴一愣,原来如此,如果是这个理由倒是说得通了些。 但等等…… 公子寒是这样的人吗? 他这样尽心提供点子治疗王将军有什么好处? 王翦将军若是康复,他只出了嘴皮子也得不到王家多大回报,但若王翦将军没有康复,他很可能被暴躁的病患家属迁怒。 公子寒这么会趋利避害,怎么会主动兜下如此容易得罪人的麻烦事。 …… 这个时候,马车已经抵达了王家。 张婴本来有些紧张,但张女官跟着一起随侍在侧,王家人礼遇有加,还给他腾出来一个天然温泉,进行了一番礼仪繁琐的沐浴仪式,什么好奇、紧张都淡了。 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一路上还有闲心问王家伺候的奴妾,许莫负在何处,王翦将军身体如何。 但王家奴妾只把他当孩子哄着,嘴巴严实得很,回了半天话也没落到实处。 没多会,奴妾抱着张婴一路前行。 张女官本想着一直陪同进入,但在即将进入一个回廊前,她被站在旁边的奴妾们挡住。 同时,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公子高也等候在一旁。 公子高看到张婴眼睛一亮,轻声抱怨了一句:“怎么洗得这么久?” “我也不想。”张婴伸出胳膊,“差点没洗脱一层皮。” 公子高哈哈一笑,他等奴妾抱着张婴小心翼翼迈过带火盆的走廊,上前一步,不顾奴妾惊讶的目光,直接将张婴抱在怀里,转身大迈步向厢房跑去。 张婴表情有些懵逼,道:“为何要跑?” “时不待人啊!”公子高语速很快,“我现在比王贲将军还着急,你一定要有有效啊!” 张婴:…… 话语间,两人已经临近厢房。 张婴注意到厢房前站着许多黑甲卫,他刚准备说一句,没想到王家也会有黑甲卫。 就听到公子高惊疑不定地说了声:“怎么会有黑甲卫。” 他话音刚落。 没有人推门,厢房的大门伴随着“吱呀”声,缓缓打开。 暖黄色的光夹着中药味的热浪扑面而来,张婴眯眼抬头,便看见赵文恭敬地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两人。 张婴感觉抱着自己的手臂一紧。疼得他低呼一声。 赵文连忙收起笑容,三步并两步来到这边,道:“高公子,让奴来伺候即可。” “你,这……” 公子高的眼神明显闪烁着慌乱,没有交出张婴,而是低声道,“父皇,父皇难道也在……” 赵文笑眯眯地看着公子高,点点头。 公子高更慌了:“完了!完了!这怎么可能,不行,我得和父皇说一声,哪怕父皇要定我的罪,我也要让阿婴试试……” “高公子。” 赵文有些无奈地提高声音,他看向惊慌失措的公子高,重新压低嗓音道,“这咸阳宫的动静又能瞒过陛下几时。高公子放心吧……” 潜台词就是,若是连调动宫卫这种大动静都不知道,早就改朝换代换皇帝了。 公子高一愣,苦笑一声,利落地将张婴递给赵文。 这时,门后忽然传来低沉浑厚的嗓音。 “怎这般慢?”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40节 不等赵文回答,一道高大的身影便越过内侍出现在张婴眼前。 张婴没想到会见到嬴政,更没想到会见到衣冠不整、袒胸露乳的嬴政,直到对方将他抱起,放在床榻,张婴的表情才从呆滞中缓过神来。 张婴看着嬴政从内侍手中接过小皮袄给他裹上。 “仲父仲父!” 张婴很自然地抬手,任嬴政给自己系好绳,嘴上念叨着,“仲父你也应该把衣服穿好呀。要不会感冒。哎……仲父,这衣裳是不是穿反了。有点紧。” “是吗?” 嬴政拉绳的手一顿,反过来翻开后衣领看了看,忽然将张婴抱起来上手掂了掂,然后看向赵文,“去换一件大的过来,阿婴长大了些。” 张婴很自然地摸了摸鼻尖,嘿嘿一笑,挺了挺胸躺,“那是,都是仲父养得好。区区几日,我便丰腴了不少。” 说到这,张婴还不忘搞怪地掀起自己的衣摆,捏了捏小肚子,“瞧瞧,这都是仲父的功勋!” “噗。” 房内有人憋不住哼笑出声,但都低着头,听不出到底是何人。 “哈哈……” 嬴政被逗笑了几声。他一手点着张婴的额头,“丰腴、功勋可不是这么用的,看来这几日又懈怠了功课,回头得好好补一补。” 张婴发现嬴政眉间依旧带着愁绪。 他握住对方的手指,双眸亮晶晶地眨呀眨:“哪里懈怠了!仲父一直是最好的先生!哪怕仲父自己不认都不行。” “你这小滑头!” 嬴政的声音明显清亮了一些,简单与张婴聊了几句。 张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趴在嬴政肩膀上打量四周,发现这只是一间很普通的厢房,并未出现过跳大神的大巫,也未看见香烛、祭坛。 他忍不住道:“仲父,许小淑女呢?” “嗯?”嬴政微微挑眉,“怎么,难不成你与个婴儿聊出了交情。” “仲父,只是好奇嘛。” “不用好奇,她没事。” 来回拉扯两句,张婴敏锐地察觉到嬴政并不想正面聊许莫负,更准确的是,嬴政好像并不想带他前去给王将军祈福的地方。 但也不对吧,如果嬴政真的不想让他去祈福,直接送他回家不就成了?为何还要僵持在王家,难道他是在纠结?纠结什么?担心他的福气分出去会对身体不好吗? 张婴本只是随便想想,也没放心上。 没想到当公子高按耐不住地开门见山道:“父皇,何时带阿婴去尚在昏迷的王翦将军处。” “混账东西!” 嬴政忽然随手拿起一枚酒盏砸向公子高的肩膀,冷硬道,“只会闯下烂摊子的竖子!” 公子高捂着肩膀不敢作声。 张婴一怔:忽然觉得之前胡思乱想的,说不定有点道理。 …… “仲父!仲父!” 张婴拉了拉嬴政的大拇指,“去看王翦将军吧。” “……” 嬴政没有回,张婴拉着嬴政的大拇指轻轻挥了挥,另外一只手抚摸上嬴政的眉心,笑眯眯地说道:“外婆说过,福气越分享,越多哒。 真哒,阿婴是遇到仲父,认识越来越多的人后,才越来越有福气的。” 嬴政本来听到‘外婆说分享’时,眉头皱得很紧,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愤怒。但当听到后半句‘认识的人越多福气越大’时,他忽然怔住了,微微垂眉,陷入沉思。 片刻后,嬴政单手抱起张婴转身往里面走去,公子高紧随其后。 在三人越过一个走廊,迈过六个火盆后,张婴终于看到大巫做法时会布置的咒语布帷、青铜器还有火把。 他好奇地细看,厢房前的前坪中央摆着九个聚拢形状的青铜花灯盏,厢房与九盏花灯之间摆着一处青铜法鼎,火焰凶凶。 衣着清凉的大巫一边碎碎念着,一边舞动手中的桃木剑,时不时刺一下火焰。 也不知是什么原理,大巫每一剑刺下去时火焰仿佛熄灭了,但当剑收回来,火焰会迅速烧得比之前还要旺盛。 张婴看了一会儿把戏,忽然听到厢房里面传来喜悦的声音。 嬴政抱起他的步伐加快。 当两人刚踏入厢房时,几乎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张婴先看到外屋放着一张装饰很温馨的侧踏,两名衣着光鲜的女仆伺候着。 床榻上的奶娃娃正酣睡着,显得很乖巧可爱。正是被借来蹭福气的许莫负。 他再往里屋看,发现里面有三个人。 站在最外面的是公子寒。哪怕笑着,也掩盖不住他神情的疲惫。 中间的是张婴从未见过的中年男子,对方拳头握紧,饱含热泪地盯着床榻上的老者。 而与张婴有过几面之缘的王翦躺在床上,他艰难地缓缓抬起了手。 就在张婴以为要出现父子情深的画面时。 王翦手没停,一巴掌乎在中年男子身上,声音虚弱却斩钉截铁道:“你这竖子凭甚回来!不知道你布军位置有多重要吗?滚,咳咳……给我滚回去!咳咳……” 张婴:!!! “父,阿父别生气,我这就回。” 中年男子明显有些慌,他一回头,恰好与张婴的视线对上,对方一愣,忽然高声喜悦道,“陛下,这难道是婴小郎君。怪不得我阿父醒了,怪不得啊!” 张婴嘴角一抽,能别这么脑补么,他连连摆手:“和我无关的!” 嬴政也蹙起眉,道:“凑巧。” 中年男子见状也没有多说,只道:“见过陛下,还请里面坐……” 公子寒也低声唤了一声“父皇”,但嬴政看都没看他一眼。 张婴发现公子寒身侧的手攥得紧紧的,对方猛地抬头,红血丝布满眼球仿佛许久没睡,注意到是张婴的视线后他神情一僵,缓缓地,居然挤出了一抹笑容。 张婴一顿,这条黑曼巴不喷洒毒液,反而露出肚皮,简直是将有求于他四个字写在脸上,公子寒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 “陛下。你怎,怎这般打扮。” 屋内传来苍老得有些惊讶的声音,紧接着传来悉索声。 嬴政大步向前,旁边的奴仆纷纷垂眉,嬴政带着张婴坐在床榻,笑了一声:“既然大巫说沐浴驱邪对王老将军病情有帮助,我当然遵从。现下感觉如何。” “老臣……” “快躺好,今日不可多礼。” “陛下。大巫都是神神鬼鬼的不要信,若真的有效,我在百越早死数千次。”王翦显然对大巫不以为然,他笑了笑,豁达道,“老臣酣睡四日,浑身舒畅。” 嬴政看着王翦干枯的嘴唇,没有回答。 王翦看向嬴政,又看向张婴,笑道:“你小子怎会来此。” 此话一出,众人心头一紧。 王家是瞒着王翦在外面布置祭坛。若是让王翦知道张婴是为了分福运这种神神叨叨的事情过来,只怕会立刻将张婴请离,将大巫赶走。 众人紧张地看着张婴,临门一脚的事,他们还是想试试。 公子高忍不住对张婴做口型,就连公子寒也对张婴做了好几个手势。 王翦是何等厉害的人物。 旁人若是无动静,他可能还不会深思,但现在这么一瞧,他脸上的微笑淡下来。 “我是来问问题哒!”张婴忽然举起小爪爪。 王翦闻言一顿,探究地看向张婴,却发现对方满脸都是真挚,两只小手捧着脸,眼底盈满了幼子的好奇。 他冷硬的话绕了一圈又吞了回去,王翦缓和了态度:“哦,你小子有什么非要等着我解惑?” “当然有辣!” 张婴忽然嘿嘿一笑,小手指向端坐一旁的嬴政,“仲父说,当年灭赵之战,是仲父在庙堂上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对吗?” “……” 王翦闻言愣了一下,战场瞬息万变,何曾有庙堂上的计谋能直接用来决胜?这不比纸上谈兵的赵括还蠢。 但一想到灭赵之战。 王翦陡然记起一个细节。 当年李牧以近乎无敌姿态面对数倍敌军,也牢牢守住赵国六七年。拖到最后,秦军都对对方有些佩服。 他,李斯、尉缭还有陛下一起私下商量对策,最终决定对赵国的郭开收买,污蔑李牧。最终导致赵国内乱,获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如果是指这一次的话,勉强也能说是用了嬴政的计谋。 但,这未免也太牵强了吧…… 王翦表情有些微妙地抬头,恰好看见眼底闪烁着笑意,还在补充说些丰功伟绩逗弄张婴的嬴政。以及看向嬴政满眼濡慕和崇拜的张婴。 王翦心下一笑,原来陛下还会有这样一面。 “当然!” 王翦非常给嬴政面子地点了点头,同时还吹了一波,“当时我、蒙恬联合进攻,与李牧交战四次,我有两次惜败,两次无奈打平,僵持了足足又三年……若非陛下深谋远虑,采取离间计等纵横家思想,只怕一统六国,还会消耗更长的时间。” “哇!真的吗?”张婴震惊地看着王翦。 他不是震惊嬴政的牛逼,事实上他知道李牧是被阴死的。 他惊讶的是王翦吹彩虹屁也能吹出1234点来,吹得有理有据,对症下药,瞧瞧嬴政多高兴,现在都快乐地根据王翦的彩虹屁,现编一些沙场故事。 张婴在一边听,一边“呱唧呱唧”鼓掌。 屋内其他人脸上松了口气,又面色古怪地看向张婴。 尤其是公子寒满脸复杂:秦朝能这么哄住王翦的都没几个,这位不光能哄王翦,还能哄得王翦一起过来吹捧父皇,这,这……小小年纪果真了不得。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41节 …… 这时,公子高从外面走进来,双手捧着翡翠色的匣子。 嬴政也停下与张婴说笑。 他扶起王翦,亲自打湿方巾给王翦擦拭脸颊,之后,他从匣子中取出三个白玉瓶,将倒出来的药粉调和成泥状。 “阿婴,来,你手小,这几个穴位你来敷。”说罢,嬴政也亲自挖了一坨药,涂抹在王翦的头部。 “陛下不可!臣,臣何德何……”王翦声音哽咽。 “昔日老将军也教过我许多行军打仗之事。一声先生也是称得上。如今先生有疾,我亲手敷药,理所应当。” 嬴政涂抹好药,从满脸感激的王贲那接过方帕,将王翦眼角涌出来的泪花擦拭掉。 他轻声道:“更何况,你是我大秦百战百胜的大将军,立下赫赫战功,岂能受不起。” 嬴政说完,王翦脸上越发红润,挣扎着就要起身行礼。 王贲担忧地想靠近。 然而嬴政只用一句话,便又让王翦重新安静下来。 他道:“王老将军,你是想让我重新给你涂药不成?” “陛,陛下,老臣惭愧。之前还与陛下立下约定,回头老死百越,赵佗也还在等我,如今我却动弹不得。这……” “惭愧个甚。” 嬴政将滑落的被子重新又给王翦盖上,调侃道,“老将军,可还记得你许下承诺后,我与你说过的话?” 王翦表情一顿,仔细锁了一会,犹豫道:“陛下曾言,南海不稳定,大秦便算不上一统乾坤。” 嬴政摇摇头。 “那是,让老臣带精干能吏一起南下,平定百越之事。” “……” 嬴政继续摇头,他看百思不得其解的王翦,哭笑不得道,“百越是重要,但上将军你为何不想想你自己。自你入伍以来,戎马数十载,从未享过一日清闲。 我那时便与你说过,若上将军身体抱恙,当以身体为重中之重,旁的都不算什么。” “陛下,老臣,老臣唉……咳咳……” “别和我惭愧来惭愧去!朕说你值,你便是值得!” 嬴政握住王翦的双手,“你在,朕这颗心就稳一些。” 王翦虎目含泪,终不再多说什么。 嬴政扶着王翦重新躺下,将用脏的方巾丢给候在旁边的王贲。 …… 王翦的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勉强说了两句,他眼皮子便不自觉地耷拉下来,甚至发出了鼾声。 明明是失礼之举,却无一人指出。 屋内欢悦的气氛一扫而空。 所有人鱼贯而出。 嬴政抱着张婴来到外间,他看向在床榻睡得正想的许莫负,忽然扭头看向阿婴道:“若不想在这,仲父便带你回家。” “我可以!” 张婴并不介意待在这,但他不希望旁人报多大的希望,认真道,“只是仲父,我不觉得自己福气大,若是没有用怎么办。” “无妨的!我,也不过是个念想罢了。” 嬴政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垂眉,很久之后才说,“若……都是,命数。” 张婴抬起头,正准备询问嬴政他得在王家待几日,何时可以回长安乡查看庄园情况。 然而在这一瞬,他感受到一滴水落在脸颊上。 张婴一愣,下雨了吗? 不对,房屋内怎么可能下雨,哪里来的一滴水。 张婴抿了抿唇。 他忽然戳了戳小光球。 [系统,若是王翦不死,他的副将赵佗压根不敢反秦,当不了什么南越王,大秦就更稳定吧。] [啊……但赵佗会反秦,与王翦的死没太大关系,主要是秦二世不靠谱,世道彻底乱了。不是赵佗,换个副将过去也可能自立成王啊!你看,赵佗的搭档任嚣不也是反秦么。] [嗯,但秦末时期,四大军团中的三个军团都参战,唯独在百越的岭南军团没有参战。如果当时的将军是王翦,他定会回来勤王,说不定历史也不一样了。你说,秦朝稳定,我的命是不是能多保住了一些。] [是有可能,但宿主,这逻辑是不是有些牵强?只要胡亥那脑残不登基,你作为蒙家子都挺安全。最好是扶苏登基……]光球忍不住蹭了蹭张婴,[宿主,你怎么了?] 张婴一怔,手指在玉瓶上摸了摸:[没什么。王翦将军若是吃下健体丸,身体能好吗?] [当然!这可是系统出品的……等等,宿主,你若能连着吃,身体素质能与项羽比肩啊,只吃一枚的话还是偏弱了些……] [健康就行!你帮我想想怎么不动声色地让王翦将军吃下。] [什么啊!宿主!你,你冷静啊!] …… 张婴没再管晃来晃去的光球,目光落在垂首不语的嬴政背影上。 我也知道健体丸很重要啦。 但,仲父哭了哎。 第56章 “仲父,给。” 张婴蹬蹬蹬拉了拉嬴政的衣袖,递过去一张绣着橘子的小方帕。 嬴政身体一顿。 片刻后,他才回过身,仿佛一切正常地缓缓低头道:“嗯?不必。” 张婴瞬间听懂对方的倔强。 他笑眯眯道:“那阿婴给仲父按摩!” “何谓按摩?” “嘿嘿。” 张婴笑了两声,小手手向上轻轻招了招,等嬴政低下头,他先迅速给嬴政尚未干涸的泪痕擦了擦,然后拿出小梳子给嬴政刷胡须。 “……” 嬴政一怔,哭笑不得地看着张婴,伸手点了一下他的眉心,“胆敢欺骗朕?胆大包天。” 张婴装傻道:“嘿嘿,梳子不一样。这是按摩梳。” 嬴政闻言一顿,伸手拿起张婴的小梳子细看了一会,冷不丁道:“这梳子上的小勾子是什么?”怪不得胡须的刺痛感加强了。 “活络穴位用的!公子高也说过好!仲父,难道你不觉得刮过之后,精气神都好一些吗?” 嬴政嘴角一抽,本想告诫张婴不要老拔他的胡须,但听到后半句时身体一顿。 自从迈过三十五岁,嬴政一旦批改奏到亥时章便会头疼加剧,直到赵高引荐徐福献上来丹药,才好转了一些。这也是他会在少府开设一个炼丹区的原因。 但自从认识张婴后,不光没再头疼过,身体状态也是一日比一日要好。 难道真的是梳胡子的功劳? 嬴政的大手揉了揉张婴的小脑袋,道:“你留在这时,也给王翦将军梳梳胡子。” 张婴想到仲父之前的那一滴泪,勉强点点头,同时强调道:“仲父,我手手痛,可不会随便给谁梳胡子哦!” “哈哈哈……当然。” 嬴政很认真地看着张婴,又揉了揉张婴的小手手,“仅此一次,欠你一次。” 张婴眼睛一亮,只扯着嬴政的衣服撒娇:“那仲父我可以不读书、不听奏章吗?” “行呐。”嬴政微微颌首,似乎早就料到张婴会提这个,慢悠悠地说,“我可以不管不念,但李斯、冯去疾、王翦、扶苏他们多半还是舍弃不下你。” “……哈哈。” 张婴干笑着拉嬴政在旁边坐下,转移话题道,“想听睡前故事,仲父,还想听仲父的丰功伟绩。” 嬴政眉毛一挑,睡前故事,这四个字细细品来到有几分温馨。 “嗯。”嬴政拎起张婴走向对面一侧榻上,压低声音说,“不能影响老将军休息,只讲一个。” “嗯嗯。” 张婴点头。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嬴政很有讲故事的天赋。 “开局去街角玩斗蛐蛐,然后被拥有强大蛐蛐的少年嘲讽欺负”、“数次被打败,连朋友都被一起嘲讽”“少年不甘心然后发现家里有斗蛐蛐高手”“两人去深山老林找蛐蛐”“发现其貌不扬但是最为强大的蛐蛐”、“最后赢得了蛐蛐还赢得了尊重。” 好家伙,明明只是嬴政幼时在赵国斗蛐蛐的故事,居然能讲得如此跌宕起伏,集合后世许多时髦元素。 张婴甚至觉得把蛐蛐改成什么武林第一刀,武林秘籍之类的,也毫无违和感。 张婴听得非常认真,“彩!”“哦!”“厉害!”各种捧哏都做到位。 直到故事结束,张婴睁着越来越亮的眼睛,睡意全无,意犹未尽。 他伸出小手手握住嬴政的大拇指,万分认真道:“仲父!我能用条件要求一件事吗?” 嬴政挑眉,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 “我希望,仲父每日,不,每七日能给我 说一次睡前故事。” 嬴政一愣:“就这?”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42节 “嗯嗯。” 从21世纪到秦朝,张婴最不习惯的是什么? 精神食粮! 他过去身体不好,养成了每日看小说看剧的习惯,然而来到大秦后……他每天休息都不敢回想那些未完结的仙侠、同人、竞技等故事,感觉在给贫瘠的精神世界再砍一刀。 好不容易抓住一位能产量的太太,必须套牢了。 嬴政垂眉看他,轻声道:“你可知,朕的承诺值……” “仲父!值得!你的故事才华,犹如浩瀚星光熠熠闪烁,无与伦比的值得……” 嬴政听着一大串的彩虹屁脸上闪过一抹古怪,他垂眉见张婴闪烁着万分真挚、期待的目光,以及对方握着他的大拇指郑重地上下甩了甩。 须臾,嬴政忽然轻笑一声:“好。” “yeah!” …… 窗外星光褪去,换上亮眼的白纱。 不知何时,嬴政半拢着张婴在外间的床榻上熟睡。 伺候的奴才端好热水、朝食不敢上前打扰,伺候一旁的赵文轻轻开了一丝门缝接过,带入清晨的一袭凉风。 张婴一个激灵,很快打了个喷嚏。 “哈求” 嬴政猛然睁眼,如猛虎乍醒,目露精光,很快气势又缓和下来。 他将被子拖上来些给张婴掩好,同时瞪了赵文一眼:“日后注意些。唤太医令来看看,别又着凉了。” “唯。” “让公子寒回宫找我。” “陛下,公子就在外面候着。” 嬴政一顿,小心将张婴放好,起身走出厢房后才面无表情道:“彻夜未归?” 赵文小心翼翼道:“是的,彻夜未归。” 嬴政冷笑一声,迈出厢房,正好看见候在外面的公子高与公子寒。 “父皇。” “见过父皇。” 嬴政冷漠地看着他们,道:“寒,你阿母并不无辜。你现在赖在王家为何?莫不是以为这样,便可抵消谋害朝臣的重罪?” “父皇,儿臣不敢。” 公子寒噗通一瞬间跪下,“儿只想父皇再给儿一些时间,阿母心慈,断不会故意设计毒害王翦大将军,这其中定然是有误会。儿臣……” 嬴政迈开步伐就走。 在即将越过公子寒的时候,公子高忍不住也跪下高声道:“父皇,求求您还给三弟一次机会。” 嬴政回首冷冷地看了神情紧绷的公子寒一眼,没有开口,再次离开。 赵文恭敬地上前一步,见公子寒神色灰白,公子高脸上急得汗都快出来。 他低声提点了一句:“奴听过一句,家丑不可外扬。公子不如等回咸阳宫再与陛下说,更何况,陛下讲究实证证据。若公子能拿证据去找陛下,应当会更好。” 公子寒拱手道:“多谢。” 他转身就走,公子高想追过去却被公子寒给拦下了。 “三弟,我既然已经插手,就……” “二兄。”公子寒摇了摇头,“我此刻拦住你,并非是不让你插手,而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公子高一愣。 公子寒看着公子高,低声说:“此时此刻,我也只能勉强信任二兄你了。” “我知晓了。” 公子高抿了抿唇,同时安抚道,“父皇明察秋毫,王将军这事也不一定如我们猜测的那样……三弟,不一定会走向最坏的结局。” 公子寒只静静地看了公子高一眼,微微颌首,转过身,快马加鞭地冲向咸阳宫。 …… 数个时辰 后,嬴政退了朝。 赵高小碎步过来,毕恭毕敬地送上帛纸汇报。 嬴政翻开了看了一会,眉头紧锁,忽然嗤笑一声,将帛纸“哗啦”丢在案几上,闭目养神不再看。 赵高左右瞟了一眼,当机立断上前,伸出双手熟门熟路地给嬴政按捏眉心,这一按便是一个多时辰,直到嬴政放松得从瞌睡中彻底醒来,挥手拍拍赵高的手腕,赵高才慢慢停下按摩的动作。 他停下按摩也没有休息,立刻从宫殿门外端来热乎乎的茶汤,以及嬴政喜爱的红薯糕点,熟练地给嬴政摆放好。 嬴政喝了口茶汤,又在最顺手的位置拿到了红薯糕点,轻声感慨:“还是你用得最顺心。” “这是奴的福气。”赵高低声道。 “可很多人,身在福中不知福。非得抄家,夷三族才知晓厉害。” 赵高不敢开口。 嬴政也不在说话。 又休息了一会,他起身,才缓缓离开咸阳正宫,走下白玉石台阶。 没走几步,看见玉石桥旁,李斯和淳于越博士竟在下方争吵起来,一方抨击对方耍阴招,另一方愤怒对方不相信自己。 说到后面,淳于越甚至伸手指着李斯低吼:“枉我过去数十年将你当贴心好友,你便是这样坑害于我。” 李斯也撩起膀子,全然没有精致精英的气场,愤怒道:“你个竖子!若我真想对你做什么,你早就被赶出朝堂了,还能指着我说话?” “你敢瞧不起我!” 淳于越博士将方帽一丢,捏起拳头,不过在他转身即将挥拳前,余光恰好瞟见了面无表情的嬴政,淳于越一惊之下没能稳住身体重心不稳,斜向后栽下去。 李斯顺手捞了一把,两人踉踉跄跄跌坐在地上,滚成一团。 李斯正准备破口大骂,便见淳于越忙站起来,上前向着嬴政行礼。 李斯没想到下朝这么久后还能在正殿前坪遇上嬴政,也慌乱地起身,向嬴政拱手行礼。 “陛下。” “嗯。” 嬴政微微颌首,面无表情地迈步而去。 李斯踌躇片刻,忽然上前一步,轻声道,“陛下,臣有急事启奏。” 嬴政脚步一顿,说:“说。” 李斯踌躇了两秒,道:“似与熊伍有关。” 嬴政皱起眉:“直说。” 李斯踌躇了两秒,道:“陛下,老臣的门客发现,不管是之前效仿“吕氏春秋”的事,还是这回给王将军下毒的事,都似乎与楚系……也就是熊郎君有关系。” 熊伍,昌文君的儿子,与扶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若是没出昌平君叛乱一事,昌文君和昌平君在秦朝手握平叛嫪毐等大功,是秦国最大的政治派系力量。若非如此,他当年也不会努力用女儿和扶苏搭上关系。 谁知道楚系会爆一个大雷,子嗣更是一代不如一代。 李斯也不太想提这人。 但这条消息已经递上他的门,若不及时向嬴政禀报,他担心事后会被清算。 思及此,李斯紧张地看着嬴政。 然而出乎李斯的意料,嬴政面色平静,甚至对这爆炸性的消息有些嗤之以鼻。 “连你都知晓了。” “什么?” 李斯有些不解。 “不要再查。王将军之事断然与扶苏无关。” 嬴政语气平静到近乎轻蔑,“不过是有些人狗急跳墙,想浑水摸鱼,推卸在扶苏身上。” 说罢,便大迈步离开。 李斯一愣,凝眉思索,忽然一拍脑门:“该死,被利用了。” 淳于越忽然凑过来,道:“怎么?想插旧主一刀,现 在又后悔了?” 李斯眼眸一利,声音低沉地看向淳于越,道:“淳于越,别仗着我们有交情就什么话都敢瞎说。我何时有过旧主,我自始至终都是陛下的忠臣。” “呵,你那心思骗得过旁人还能骗得过我?唉,数年前,你那苦命的外甥女。” “少男少女的情事罢了,何足挂齿。”李斯不满地打断淳于越,“我儿不止一个迎娶公主,我孙女不止一个嫁给公子。这能证明我偏向扶苏吗?” 淳于越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将最得罪人的,‘所以旁人都戏称你为联姻半朝’的话给说出口。 “反正你以后别在陛下面前告扶苏的状,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悉听尊便。” …… …… 当张婴从睡梦中醒来,便发现嬴政早已离开,只留书一封让他先待在王家,每日做完法事可回咸阳宫。 同时,他看见一位熟悉的老先生走过来。 随着对方靠近,张婴瞬间回忆起被中药支配的恐惧。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43节 他圆碌碌的大眼睛一转,瞬间连连打哈欠:“我好着呢!没生病,我,我困得不行,我要睡了。” “哈哈哈,你是小孩子吗?” 不远处忽然传来公子高的声音,将张婴重新抱起来坐好,“好好喝药,万一病了,我会被骂死的。” “高公子?” 张婴疑惑地看着对方,“你为何在这?” “嗯哼哼,你当我陪着你好了,这几日我都会来陪你一起祈福。” 张婴嘴角一抽,看你这副嘴不对心的忧愁模样,会信才有鬼。 但张婴也不想管太多,接过公子高递过来的饴糖,苦着脸将良药一口闷。 喝过药,张婴单手托脸,在纠结如何给王翦将军用健体丸。 会纠结的原因很朴素。 一方面,张婴不想表现得过于出挑,诸如他一来王将军就好了,这效率太可怕。他不希望未来像许莫负一样被黔首们当珍稀物种围观,被权贵们借来借去。 另一方面,张婴吃过健体丸,深知那一份改造的痛苦,他担心王翦将军会不会因为药效过猛,提前嗝屁。 为此,他还特意将光球戳出来询问。 [宿主,一次性吞噬药性会过猛,我用精神力帮你均分为七分,这样可以完美保留药效,你分七日喂给王将军?] [嗯,所以在我吃药时,你为何不早说。] [……对不起qaq我忘记了。] 张婴无奈扶额,好在他差不多习惯系统的不靠谱了。 那么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将这药不动声色地给王翦喂进去。 “哇哇哇……” 隔壁软榻的许莫负忽然啼哭不止。 张婴托腮的手一顿。 他扭头,看见许莫负眼圈红红的,憋着嘴,抗拒奴妾的怀抱,四肢不停地蹬,时不时向着他的方向伸手。 随着许莫负哭的声音越大,不管是抱着许莫负的奴妾,还是围过来的奴妾们脸上的表情都是惶恐,仿佛在不得不靠近什么怪物一样。 张婴正觉得有些好奇。 这时,公子高忽然命令奴妾们挡在两人身前,同时一手抱起张婴,一手将他裹在自己怀里,语气很严肃:“待会你不要抬头看,先躲开一点。” “啊?为何?” 公子高道:“许莫负哭着面对的人,会遭遇不幸。” 张婴:…… [系统,许莫负有这诅咒能力吗?] [当然没有!整个世界最玄幻的存在就是我啦!许莫负才没有这种功能呢,你需要吗?我和主系统商量一下奖励。] […… 不,不用了。] 张婴没想到系统居然被调动起胜负欲,他挣扎着从公子高怀里出来,趁着对方不注意,连忙跑到正在嚎啕大哭的许莫负身前。 他细细看了一眼,发现许莫负是没得到需求的干嚎,高敏感宝宝嘛。、 “稚子心思很敏感的。” 张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你们控制下表情呀。” 奴妾们慌张地扭头,一副没听懂的模样。 正好后面的大巫又开始做法事了。 张婴眼珠子一转,立刻拿出医院幼儿园大班园长的水平,有样学样地搞怪。 “天神下干疾……”大巫大汉做了个类似仰天呐喊造型。 张婴不光嘴型跟上,也跟着做了个类似的造型,因为手短脚短看起来像是金鸡独立, “神女依序听……”大巫左右脚交叉跳舞。 张婴几乎与他同步跳,就连虔诚的神情都做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小孩装模作样的架势看起来特别可乐。 “巳;不巳,斧斩若!”大汉做出手持大斧斩杀的姿势。 张婴手中没有道具,便以右手为刃“呀”地一声,劈下来。 “咯咯……咯咯咯……” 仅仅几个动作,不光许莫负一下子就被逗笑了,就连其他奴妾也是一副强忍笑容的模样。 许莫负不再哭泣,但还是挣扎着靠近张婴,伸出小手手委屈巴巴道:“阿兄,阿兄。” “噗!” 张婴见对方情绪稳定也笑了笑,顺手接过许莫负,再回头看看到底是谁笑出了声。 这一回头,没想到身后不光有公子高,还有公子寒,以及一高一矮,两个与他都有些挂相的孩子,女孩约莫八九岁,男孩约莫五六岁的年纪。 张婴歪了下脑袋,拱手道:“寒公子。” 公子寒抬眼,平日颇有攻击性的艳丽五官,此刻居然透着一分脆弱与无辜。 “你,喜欢小孩?”公子寒声音闷闷的。 “啊?”张婴下意识摆手,“不喜欢。” “嗯,那正好,我犹女很会带稚子,这几日在王家,可由她帮你照顾许莫负,想必你也能松一口气。” 公子寒说完,便伸手拍拍八九岁女孩的肩膀,女孩抬头走过来,细细一看,样貌与公子寒很像,样貌是典型的美人胚子但更为温柔精致些。 明明年岁不小,浑身却透着成年人的温柔与稳重。 对方先屈膝行礼,温和地从张婴手中接过许莫负,轻声哄起来。 张婴却瞅了公子寒一眼,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他道:“寒公子,本来也不用我照顾许莫负。” 女孩的身体一僵。 公子高忽然凑过来,一把拦住了张婴,笑道:“有甚关系,她不会碍事,不用你照顾反而能照顾你。” “嗯,我是以我的名义拜托的王家。” 公子寒没有像公子高那样打感情牌,他疲惫地看着张婴,“你不用担心他们会影响到你,哎,我也只是让你知晓一声。” “嗯?哦。” 张婴一看公子寒那充满故事的脸就毫无搭话的兴致,有些瓜能吃,有些瓜最好不要碰,尤其他和公子寒不怎么对付。 张婴敷衍地点点头,转过身。 公子寒却是一愣,他与公子高交换了一个眼神。 公子高上前一步,忽然蹲到张婴身侧,低声说:“你没疑问吗?” “啊?没啊。大家来这不都是为王翦将军祈福嘛。” 张婴憨憨地拍拍自己,又指了指许莫负,“若是别有目的,王家肯定不会放进来。” 公子高:…… 他别有用心,但已经 被哽得不知道说啥了。 他正抓耳挠腮时,却被轻轻拍了拍肩膀,公子高抬头恰好对上公子寒微微摇晃的脑袋,公子高一顿,也沉默下来。 直到公子高与公子寒离开,他们也没再对张婴提过两小孩一句。 …… 张婴也松了口气,不再看那两个小孩。 他继续思考如何不动声色地触碰能让王翦入嘴的东西,好将入水即化的药丸子塞进去。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命运就给了他一个惊吓! “什么!” 张婴看着眼前的王家子,差点一蹦三尺高,“你,你说什么?要,要给王翦将军搞人祭?” “哎哎哎……可别乱说。” 男子连忙摆摆手,满脸焦虑,压低了声音,“你岂可说是给王翦将军搞人祭。” 张婴刚松了口气,就听见对方很不满地补充:“我大舅父活得好好的,岂可用祭这个字,只是说祭祀山神、河神、庙祝之神,给大父续命。” 张婴一口气差点没提得上来。 “所以婴小郎君。” 男子搓着手,腰弯得很低,恭敬道,“这事很急,您是小福星,能不能请您帮忙点一下祭品。” 张婴心里一阵犯恶心,嘲讽道:“我可不会点人祭。” “知道,知道。” 男子听了这话也不生气,连连点头道,“只需小郎君点出看得顺眼的人就行。” “对对对,顺眼就行。” “不可少于七个,若是没有,只能劳烦你们王家再去寻人。” 跟随男子而来的还有几位身着巫祝服的男女,他们脸上涂抹着白色纹路,看不清样貌,但在张婴看来都是那么的面目可憎。 张婴的目光落在那几十个人身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一个个神情麻木。 站在最前面几排的身形消瘦却有力,看得出是做苦力出身,而躲在最后一排的皆是皮肤白皙的青年男女,张婴甚至还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张婴不爽道:“选不出来,没有。” 男子先是一愣,然后对巫祝们聊了几句,重新看向张婴道:“小郎君,真的没有吗?”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44节 “没有!” “既如此,我马上换一批过来。” “我走。”张婴看他,斩钉截铁,“最多选牛、羊祭。” 男子一愣,好脾气地解释道:“小郎君,古往今来人祭是很正常的。你想想,牛羊祭的话,这血,能给王翦将军换上吗?这岂不是在玷污王翦将军吗?” “什么!” 张婴双手捂住了脸,瞪大了眼睛,“你,你们还要给王翦将军输血?” 男子一愣,求助地看向身后的巫祝们。 便见一年轻男性走出来,拱手道:“婴小郎君,此乃我南疆秘法,以血还血,以命换命。我们在苗疆已有数千人用过,此法对煞气重、被冤鬼缠身的将军士卒们有奇效, 但若是祭品的命格残破,或者病患命格过于煞气贵重,一旦祭品承受不住病患的煞气,病人和祭品很快会一起死亡。 王将军命格如此贵重,煞气又如此厚,我们实在不敢随意挑选祭品,所以才希望小福星能帮帮忙,挑选一个最顺眼的人祭出来,以血还血,以命换命,救大将军一命。 小将军,这连人都有可能命格不行,牛、羊的命格难道能承载住王将军的煞气与命格吗?若是您能挑出出一头合适的畜生,我也可以举办换血仪式。” 张婴:…… 两眼发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命格、煞气。 知不知道四大血型,熊猫血啊!你们连匹配血型的工具都没有,直接上手输血,这血型都不匹配,肯定一 半一半的存活率啊! 他更没想到的是,会在秦朝巫祝嘴里,听到输血换命这个词。 胆子也太大了吧! 也对,他们那边什么蝎子、毒蛇一锅乱炖地养蛊王,还动不动喜欢搞人命祭祀,会研发出换血换命这种骚操作也不是很离奇! 真特么都是一群不把人命当命的疯子。 “小郎君。” 年轻巫祝见张婴久久没有开口,忍不住道,“您如何选……” 张婴没好气道:“我选你?选你,选你同为巫祝的人可以吗?” 巫祝一愣,顿时脸色难看起来。 张婴还以为找到了破局之法,没想到主事的男子立刻挥手引来一批身形高大的家仆,声音敞亮道:“小郎君选谁。” 一副选谁抓谁的模样。 张婴:…… 第57章 “不选!我讨厌人祭!不给王翦将军输血。” 张婴一脸不爽地说完,青年笑了笑,完全是一副不在意的表情,他道:“小郎君,这些人祭都是自愿的,都……” “不行,拒绝!我要回宫!” 青年只当张婴是小孩子,不依不饶的继续劝。张婴不耐烦起来,态度越来越坚决,直接下了最后通牒。为首的男子也跟着烦躁起来,他蹲下来,脸上闪过一抹威胁。 “小郎君,你知道这法子救了多少人命吗?你若再阻碍,我就宣称你想杀了王老将军!” 张婴眼睛眯起来:“你威胁我?” “小郎君,识时务者为俊杰!稚子,就应该听大人的话!” “我不!你们真的有病!” 张婴很生气,这人道貌岸然、损人利己、蔑视人命,双标还污蔑他,简直把他最讨厌的buff给叠满。 人祭,呵呵…… 你们以后还能人祭下去,我张婴名字倒过来写! 张婴推开还在自己面前喋喋不休的男子,转身就走,原本是想向王翦那冲,考虑到王翦的病情,他犹豫了一下,张婴向着王贲的厢房跑去。 他仗着那些奴仆不敢阻拦,直接敲门大喊:“王将军,你要搞人祭吗?我反对,我不要待在这!” “什么?!” 厢房内安静了一会,忽然传来震惊的声音,没一会王贲推开门。 “谁说要搞人祭?!” 王贲大迈步走出来,疑惑地看向张婴,“小郎君是否弄错了?大秦不准人祭,我王家绝不会做人祭。” “没看错!甚至有人找我来选祭品。那人还威胁我……” 张婴说到这,紧追着张婴过来的青年恰好也来到此处。 那青年看到王贲后脸色一变,战战兢兢喊道:“舅,舅父。您,你也在?” 王贲发现张婴的小手手指向那青年。 王贲怒发冲冠,低吼道:“你又上门哄骗我阿母些什么!居然还敢威胁我家的贵客?滚,我王家不信人祭。” “可是舅父,我问过了,真的有效果尤其换血换命,很灵……” 王贲态度坚定道:“滚,你不要命,我王家还要命!再不走,我腿都给你打折送官府!” “走,走……我马上走!”青年慌张地跑了。 张婴伸出去的小手手僵在原地,表情有些呆。 这和他来之前设想的可太不一样啦。 张婴原本打算先通过胡搅蛮缠,把王翦的人祭停下来,之后再进行第二步舆论操作。 没想到他这才操作第一步,后续就被态度坚决的王贲给斩断,不光大义灭亲,还将一群要求人祭的家伙给赶出府邸。 “啊这……人祭。” “小郎君,陛下禁止人祭,日后不要再提。” 王贲蹲下来拍拍张婴的肩膀,目光冷冽,叹息一声:“唉,多半是我阿母慌了,病急乱投医,被下面的人钻了空子。这事我会去好好调查,他们应当不止找了我一家,你之前做得很对。” 张婴瞅着王贲,眼中带着疑惑:“还有其他人家?秦国不准人祭吧。这里是咸阳,仲父眼皮子底下哎!” “陛下也禁止了春社,但民间屡禁不止。” “没有惩罚的吗?” 王贲闻言一顿,看了张婴一会,才道:“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秦律规定,主人不能私杀隶臣妾,需交由官府按秦律判罪。但小郎君,你可知还有一条秦律,隶臣妾状告主人或者主人的家人,官府一般不予受理。” 张婴一愣,恍然大悟。 在秦朝,隶臣妾们就是主人家的财产,秦朝是禁止人祭没错,但也得保护奴隶主的利益。 这其中的漏洞大概就是,主家杀了奴隶,家人不会告,奴隶告了官府不搭理,等于没事。 张婴心里有些难过。 他沉默地跟着王贲前去做法的地方,也不知是嬴政与王家说了什么。 王家人似乎对他祥瑞身份很信任,哪怕他张嘴就把王老夫人请来的人祭给赶走,王老太太也没给他脸色,甚至还歉意地说自己老糊涂。 至于喂药就更不用担心了,整个厢房就他和许莫负两个人,别说是这七分之一的小药丸,他怀疑就算每天给王翦将军下一斤毒药,都能光明正大地喂进去。 在扶着王翦勉强喝入掺了药丸的水后,张婴坐在侧踏,凝眉思索。 光团忽然冒出来。 【宿主,太好啦!一切都很顺利,没有人祭,药也顺利喂进去了!……宿主?怎么感觉你还是不高兴。】 【我还是很不爽!】 【宿主?】 【之前不知道人祭也就算了。现在知道,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吧。说到底,迷信人祭,无非是被洗脑祖宗在地下会过得很好……嗯,我倒要试试看,是古人的人祭洗脑强,还是我的鬼故事洗脑强。】 系统:!!! 张婴窝了一个时辰,便跑去在王家暂住的地方,拿出帛纸快速书写。 他打算写不同阶层的家庭,在做了人祭之后遭遇的悲惨鬼故事。 张婴不会写故事,当年也只爱看网文和电视剧,聊斋什么的都没看过。 但他始终记得一位鬼片发烧友说过的话,好的恐怖故事一定要接地气,从日常生活中挖掘恐怖点,比如床底下多出一只红鞋,每夜都会移动的诡异衣架……这样才会令人发自内心的害怕。 “陈家儿郎战死沙场,陈母担心儿子寂寞,便偷偷将儿子的心上人绑架,放入猪笼中淹死做河神人祭。 至此,陈家便开始不对劲。陈母梳妆打扮时,总觉得身后有人阴测测地看着,可回头却又不见任何人的踪影,陈父每次沐浴,不管怎么擦拭,身体头发总是黏糊糊的充满了血水的腥臭……” 张婴快速写完陈家一家人被冤鬼拖入湖水溺死,死后在地府还要反复被冤鬼折磨的大结局。 依葫芦画瓢,他又写了搞人祭,然后一家人被冤鬼戏弄,最终被火烧死的结局。还有一家贵族因为搞人祭,下的是十八层地域扒皮抽筋…… 张婴一口气炫了五个小短篇,仔细重读,觉得这几个故事文笔干巴巴,不够震撼人心。 他忽然想到了讲故事能力超强的嬴政太太。 张婴立刻将这些绢帛包裹好,委托王家给嬴政送去。 同时在上方写了五个字“仲父请指正”。 等张婴全部做好,又是两个时辰过去了。 王贲正好顺路来到张婴的院子,唤他一同去吃饭。 张婴欣然点头。 外面忽然传来极为热闹喧嚣的声音。 “阿父!阿父!” 外面忽然传来小姑娘的嗓音,张婴和王贲几乎同时抬头,便见对方如燕鸟归巢一般扑入王贲的怀中。 王贲严肃地皱起眉:“你学的礼呢?成何体统?回去家庙抄族谱三……” 小淑女仿佛根本没听见,只一个劲地笑道:“大父饿了,大父不光饿了喝了粥,刚刚还起身武了剑!”嗓音飘忽中还带点哽咽。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45节 “什么!” 王贲先是一愣,“你的意思是阿父好了?” “是饿了。” 小淑女严谨地捉字眼,然后又笑道,“但太医令说了,这次中毒伤了大父的根基,大父咽下去任何东西都会全吐出来,这才是太医令束手无策的原因。 现在可以正常用膳,吃药。还能起身舞剑,可不就要好了吗?!” 王贲再三与小淑女确认后,他脸上露出狂喜,以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飞奔而去,转瞬不见人影。 “阿弟,谢谢你!” 小淑女跟着跑走几步,又重新跑回来,半蹲在张婴面前,隐带激动,“不愧是祥瑞,有福气!” “我不是……” “嗯嗯,我懂我懂。”小淑女连连点头,忽然双颊绯红,小手指时不时勾一勾脸颊,“那个小郎君,我听说福娃娃滚床可以招子。我阿姊出嫁三年了,尚未怀有孩子,不知你可愿意去……” “不可,拒绝!” 他手上又没有生子丹,哪怕把床铺滚烂,别人也生不来孩子。 小淑女捂嘴偷笑,但只拉着张婴的袖子,没有强求。 …… 王老将军能够起身用膳的好消息,几乎在一瞬间传遍了王家府邸。 但很快,王家府邸大门紧闭,所有男女老少,不管身份都不可外出,不可张灯结彩,将这个好消息彻底封锁在府邸之内,王贲只派了一人悄悄去通知嬴政。 当然,外面看起来波澜不惊,王家府邸内宅,众人齐聚一堂欢欣鼓舞。 每一个人脸上都充斥着满满笑意,路过张婴时都会殷切地说上几句话,给些好东西,再许下一堆承诺。 张婴始终憨憨地笑着,不愿收下那些礼物。 王家人笑闹了一会,王贲忽然走了过来。 王贲开口道:“婴小郎君,这份救命之恩我王家记下了。日后一定……” “哎。这个话我可不敢认。” 张婴连连摇头,“我什么也没做,是你们自己照顾的好。” 王贲笑笑不说话,只道:“不管如何,小郎君终归是有恩于我王家。我在长安乡还置办了一些田地,若小郎君不嫌弃,便全部赠予给你。另外,小郎君有任何需求只管提,只要不违背秦律,我一定为你做到。” 张婴眼睛一亮,这两个送礼都送到他心里了。 他道:“不知王叔父家可有说书先生,若是没有,能说会道的士卒呀,斥候、细作,能伪装的那种退伍士卒有吗?” 王贲疑惑地看向张婴:“退役士卒都是古来稀之年,你要之何用?” 张婴目瞪口呆,六十才称古来稀,秦人这么晚才退役吗? “啊这……小子以为而立之年便退了。” 张婴不好意思地饶了绕后脑勺,“那能借用我一些这样的士卒吗?还有说书先生。能借多久借多久,我要……” “可以!” 王贲完全不在意张婴的理由,点头道,“何时需要。” “马上!” 王贲闻言一愣,点头道:“我明白了,你且先休息,王家不会亏待恩人,必然令你满意。” 张婴内心喜悦,很好说书人、负责吓人的都有了,现在就等嬴政大手那一环了。 …… …… 半个时辰前的咸阳宫。 嬴政正在面无表情地批改简牍,同时吩咐候在一旁的赵杰随时准备收网。 嬴政从赵文手里接过了来自张婴的包裹得很厚实的小包。 嬴政随意地打开,在看第一个故事时眉头微微蹙起。 看到第二个故事时,嬴政又翻回去仔细看了下第一个故事。 等他看到最后一个故事时,嬴政坐直了身体,手指轻轻地敲打桌面,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看向赵文:“阿婴就写了这几个字?有递其他的话吗?” 赵文连连摇头,道:“陛下,奴这就去问婴小郎君。” “不必。” 嬴政忽然一笑,“那小子,看来对人祭很不满啊!” 赵文有些懵,这和取缔许久的人祭又有什么关系。 然而嬴政已经低下头拿出一张帛纸,先是用黑墨圈圈点点写了许多,之后又提起了朱批笔,忽然,嬴政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会儿。 他忽然哈哈大笑:“差点又中了这小子的计!又想拉我作筏子!” 嬴政先把手中的笔放下,犹豫了会,又忽然用红色的笔画了几条杠,再将笔放下。 他摇了摇头,道:“这小子,在王家都这么折腾,我得先放一放,免得日后他想上王家的门都难,唉,也不知王老将军……” 嬴政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急报的通报声。 嬴政微微蹙眉,紧急汇报一般都与军情相关,难道是百越仗着王老将军病重起了波折不成。 “陛下!”赵文迅速从步传手中接过薄薄的帛纸,双手捧给嬴政。 嬴政一扫,手指一颤。 “哈哈哈哈……” 畅快的笑声几乎响彻整个咸阳宫,但很快他抿唇忍住笑,眼底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好,好,好!好事!喜事!天佑大秦,天佑我大秦啊!喜事连连啊!” 赵文虽不知何事,但依旧喜悦地恭贺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陛下,终于展露笑颜了。 嬴政笑了笑,缓缓坐下,思索片刻后,道:“王翦将军既然醒了,寒那小子若真亲手抓住……” 这话说了一半又停下来,嬴政眼底闪过一抹犹豫。 这时,之前传令的人在赵杰耳畔低声说了几句。 赵杰闻言一愣,迟疑了一会,起身拱手道:“陛下,在王家伺候随侍婴小郎君的内侍、宫卫也有事汇报。” “说。” 赵杰便将人祭的事,重点是搞人祭的威胁张婴的事着重强调了一遍。 嬴政神色不明,猛地砸了手中的酒盏。 他忽然看向了赵杰,开口道:“三日后收网。” 赵杰满脸震惊,这,这就收网了? 之前不是说还要放长线钓一下与陈县、其他郡县有没有联络吗?还有寒公子那里…… 他忙拱手道:“陛下,您不是说由三公子调查。” “我并未承诺,我只是没阻止。” 嬴政语气很冷,“人祭胆大包天,这等祸害留不得。” 赵杰懵了,很快又懂了。 之前王翦将军没醒,陛下没心思料理那些瓮中之鳖,寒公子想戴罪立功便由着对方去,可现在……肯定是王将军情况有了好转,人祭那群人又戳了张婴。陛下不爽,不想继续放任那群鳖孙。 赵杰道:“唯。” 嬴政看向赵文,严肃的脸上缓和下来,他将帛纸轻轻卷好递给了赵文。 “去给阿婴吧。哈,若他真能用上,借他名头又如何。想必如今的王家可舍不得埋怨他。” 赵文一愣,瞬间领悟,忙高声道:“唯。” …… 片刻后王家王府。 张婴兴冲冲地跑出大门。 恰好与迈步进来的赵文对视上,他眼前一亮:“仲父这么快就回复了?” 赵文艳羡地看了张婴一眼,语气柔和道:“小郎君,陛下悉心为你写了小半个时辰,连简牍都放下,我看那字只怕比批改几十斤竹简还要来得多!” “啊,真的吗?!仲父真的太好了。” 张婴先是翻开了竹简,第一眼就觉得很诧异,他看向赵文道:“陛下写的字上,为何用红批划掉?” 赵文摇头:“奴不知。”迟疑了会道,“但过去则代表,此言不可取。” 张婴嘴角一抽,所有字上都有轻轻的一道红痕,总不可能写的都废话吧。 等等,该不会是陛下不让他引用做宣传的意思吧? 思及此,张婴连忙翻开最上面的帛纸,上面是空白的。 张婴:…… 他有点纠结,要不要装傻没看懂,但暗示得有些明显。 “小郎君?” “没事。” 张婴甩了甩头,蹭热度都是小手段,主要还是得故事好看。 思及此,他细细地将文看了一遍。 啧啧,瞧瞧这说故事的能力,每句话修改几个字,文字画面的感层次瞬间变得截然不同,人祭冤鬼的怨恨复仇,活人的后悔,以及死人在十八层地狱的折磨,都展现得活灵活现。 他作为原作者重读一遍,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愧是陛下啊! “妥了,妥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46节 张婴都等不及招呼赵文,转身向着王贲跑去,喊道:“王将军,我这里好了!就等你那边的说书人了!” 徒留在原地的赵文缓缓升起一个问号,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 …… 三日后,咸阳城外数十里酒肆。 曾经一度萧条的地方,如今外面五步一岗,戒备森严。 酒肆最里面歌舞升平,坐了三十多号人,几乎各个醉生梦死,欢喜地大声讨论。 他们都是从咸阳逃出来,但却不甘心远离的六国遗族。 憋屈了好几年,数次刺杀嬴政失败,数次起兵反抗大秦失败,他们心中都憋着一股郁气。 好不容易,他们终于拿到了一次胜利的果实,将秦国军方两大支柱之一的王翦给阴死了。 这感觉就像大夏天吃了一口绝美的巴菲,天灵盖都快被爽飞。 其中一位喝高了,忽然端起酒杯说:“哈哈哈……王翦可恨啊!杀我全族,我全族啊!终于,终于要被一杯毒给弄死了,哈哈哈!赵家郎君,不,是赵公子!我敬你一杯!你连在宫里享福的犹女都能舍弃,我服你!” “不过是犹女,哪怕是亲女也该为复国付出一切。” 被点名的老者面色冷酷地摆摆手,“但那贱妇还想护着她儿子,我给她“无字墨水”是让她给公子寒递信,好配合我们的细作下毒。 结果这贱人舍不得儿子。居然用“无字墨水”造假信,用毒药伪装成长生丹,让公子高带过去,好替她儿子给我们作掩护。 那公子高也是蠢笨得很,连累得我们先前布置的人手被暴露出来!连解药都被强要了去!险些没能要了王翦的命。” 另外一人也叹息道:“可不是吗?公子寒那小子阴险又心狠,察觉到与他阿母有关,为了搅混水,居然将脏水泼到扶苏和熊启身上。 我不得不说一句妙啊!应该早点拉这小子进来,这样我们的人手就不用死了。” “哎!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最后的结果是好的就成。” 喝高的那个人哈哈大笑,然后拍拍身侧的肩膀,“更何况布置人手怕什么!我们可以趁着帮那些世家大族做人祭的时候,将自己人安插进去。” 说到这里,其他六国贵族们都笑出了声。 有人哈哈大笑道:“只怕那些秦人做梦都想不到,杀了他们的,会是那些看似是祭品的奴隶。哈哈哈……” “是啊!感恩秦朝禁止人祭这一愚蠢之举,哼,昔年,周武王在《牧誓》列举了纣王的头条罪状,便是“纣王只听信妇人的话,对祖先的祭祀不闻不问”。 祭祀是何等重要的事,人祭又是何等重要,哪个贵族舍得先祖在底下活得孤苦伶仃,没有人伺候。简直是大不孝悌。就是暴秦,暴政! 不过要是没嬴政的暴政,又岂会给我们机会!哈哈哈,这就是报应啊!” …… 所有人都讨论得很开心,唯独一位青年坐在那儿,面色沉郁,时不时喝酒擦汗。 这时,有看他不爽的人拍了他一下,吼道:“怎么?攀上王家的高枝?想与我们割席而坐啦?说,没在王家搞人祭是不是故意的?” “不是不是!”说话的青年赫然就是被王贲赶出来的远亲,他摆手道,“是,是有一事令我有些担忧,但见大家兴致颇高,我又不知如何开口。” “你说!” “恕你无罪!” “哈哈哈……你当你还是赵王吗?恕你无罪都说出口来!” …… 众多男子嘻嘻哈哈,放任内心的喜悦。 青年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道:“现在咸阳城众人都在疯狂讨论人祭,说这个事,丧尽天良,损人不利己,会遭报应,迟早下十八层地狱。 还有许多人家疯疯癫癫地跑出来说遇了冤鬼,这些祭品冤鬼来复仇。所以之前邀请我们做人祭的世家贵族,都暂停了。” 众多男子笑容僵在了脸上。 人祭可是他们最为得意,也是目前施行得最好的计划,他们纷纷道: “怎么可能,这可是从商周传承下来的老祖宗规矩,怎么可能不继续人祭了?” “他们数典忘祖了?疯了吗?十八层地狱又是什么?” “不对啊!老秦人就算不顾念祖宗,也要顾念自己的身后事呀。就不怕以后到了下面孤苦伶仃没人伺候吗?” …… 青年露出一抹苦笑,然后拍了拍手,很快,两名身着白色衣服的说书人走上台前。 “你们看吧!” 青年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昨日听过他们的故事,也有些迷茫。先从《水鬼的复仇》开始吧!” 两名说书人早将几个故事背诵得滚瓜烂熟,从《水鬼的复仇》、《茅厕阴影中的暗尸》……《祖宗托梦,不要再人祭,他想从十八层地狱爬回来!》…… 尤其说到十八层地狱这个故事时,有张婴看电影的各种恐怖元素,加上嬴政渲染故事的能力,众多青年只觉得这个故事真实得可怕。 仿佛真的有祖先因为人祭在地狱遭受油锅、扒皮等惩罚,不得不托梦给后代,央求他们不要一错再错。 众多男子们渐渐沉默,鸡皮疙瘩缓缓起来。 此时,一个男子忽然在原地大声吼叫疯狂拉扯用指甲划拉自己的胳膊,其疯癫的模样,吓得四周的人纷纷逃窜躲开,眼神惊惧,胆小的也跟着尖叫了几声。 “怎,怎么回事?” “我,我刚刚,刚刚感觉好像有人拍我!”那男子吓得不行,“但,但我扭头,没,没人……只有,只有窗户和阴影!”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鸡皮疙瘩再次起了一身,隐隐有人道。 “难道真的会下地狱?我可是为阿父活祭了十八个仆役。” “不,不要自己吓自己,这定是暴秦的阴谋。” “可,可我有时候起夜,确实能觉得桌椅窗户好像被人动过,茅厕也感觉有人看我……” “别说了别说了,越说越吓人!呜呜呜……我,我给我阿母祭祀了几十个,怎么办,我阿母,我阿母今日若给我托梦怎么办?” …… 窗外大树下,又有一个身着紧身黑衣的斥候,拿钩子带了些水,轻轻弹入一个六国遗族的后衣领。 吓得那人一蹦三尺高,又是鬼又是妈妈地嘶吼个不停,酒肆里面的众人再次慌乱起来。 其他几位身着黑色紧身衣的斥候对视一眼,留下两人,然后迅速回到赵杰处。 “嗯。竟然这么害怕吗?先别急着抓……” 赵杰摸了摸下巴,“你们几个应该看过吧,婴小郎君是如何指挥王家斥候,半夜三更跑去贵族家里放小机关吓唬人的吧。给他们也来一套最狠,最恐怖的。 距离围剿他们还有十个时辰,看看他们在惊惧之下,还会去联络谁,还能不能再抓到几个漏网之鱼。” “唯。” 赵杰挥挥手,发现之前汇报的斥候并没有退下,他抬头道:“还有何事禀报?” “这,属下,属下发现出现了一本小册子。” 赵杰眼眸严厉起来:“难道是反书?” “不是不是,正是婴小郎君写的故事。” “哦。” 赵杰放松下来,慢条斯理到,“陛下过了目……” 他是知道嬴政将回复的话都用红笔轻轻勾了,还给了一张没有写字的帛纸,陛下甚至戏称看婴小郎君还能怎么蹭他的话题。 赵杰正准备说无妨,便看见了斥候放在案帛纸的卷名。一页,猩红的几个大字。 书名只有两个字:《禁书》 然后下方有硕大的几个猩红大字。 ——陛下看了都沉默。 赵杰:…… 第58章 王翦将军的身子骨一日日好起来,王家众人脸上的笑容也是一日比一日多,要不是为了保密,王家人早一起去野外策马奔腾。 张婴的日子也过得很规律,每日洗漱后,先在王翦厢房溜达半个时辰充当吉祥物,再哄一哄高需求宝宝许莫负,之后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特别潇洒。 王翦将军打桩时,张婴躺平等喂水果,王翦将军耍枪时,张婴趴着做按摩…… 王将军嘴角一抽,吆喝着命人将惫懒的张婴提溜起来,想教一教对方格斗剑术。 然而一盏茶时间后,王翦目瞪口呆地看着满脸不好意思、泪眼汪汪的张婴。 “你,你这是怎么……弄到的。” 王翦从未见过自己耍刀还会把自己手臂划出两道口子的人,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这日后可如何上战场啊!” “啊哈哈……我还小呢。” 张婴尴尬地打着哈哈,顺便做了一个大力水手鼓肌肉的造型,“以后,我长大后会强壮起来的。” 王翦伸手捏了捏张婴白斩鸡一样的胳膊,满脸愁绪。 他伸手将王贲召过来,嘱咐对方从现在开始培养年龄不超过张婴两岁的亲卫,日后一起带上前线去,好歹能保住一条命。 王贲惊讶地看着张婴,显然也被张婴的废柴程度惊讶到,连连点头。 王翦和王贲并未特意隐瞒这消息,于是整个王家差不多都知道了。 大大小小的王家子弟蜂拥而至,纷纷拍胸脯保证只要张婴来自己队伍,日后一定会护着。 张婴嘴角抽抽,很想说四肢不协调怎么啦!他不是废柴,他还有智慧啊! 但他只要这么一说,王家子全是点头“对对对,你负责聪明,我们负责武力保护。” 张婴:…… 摔!这个家是待不下去了,还不如去西南学室抄秦律吧。 张婴便和王贲提出出门的神情。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47节 也是奇怪,前几日张婴提出要出门,王家总会找理由阻碍,今日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见他想去西南学室,王贲还特意帮他准备了官府新更新的秦律,只王贲多叮嘱了一句暂时不要将王翦将军恢复的消息说出去。 王家府邸距离西南学室很近,从后院绕出去,再拐几条弯就能到。 张婴刚推开学室门,就看到一个弟子手里举着一本《禁书》,对旁人做咬耳朵的造型,音量不大不小,恰好他能听见。 “我和你说!这可是禁书。连陛下看了都无话可说的好书。我好不容易才抢到一本。” “真的吗?禁书?!……嘿嘿嘿,我也想买一本珍藏。” “你别瞎想,不是,不是那种……是人祭,人祭有关的!我认为想买一本作为警示后裔就很好。” “有道理!万一被封禁了,我们在下面岂不是要被傻乎乎的后裔坑死。” …… “但我家不准我看哎,我建议你们也不要看。” 这时有一名弟子却提高了音量,“大父说这是旁人弄出来愚弄我们的书籍,从商周传承至今的祭祀古礼不可遗忘。” 但他的话很快就遭到同窗们的反对。 “陈元兄,你这话就不对了!《禁书》只是反对人祭,又不反对牛羊祭祀。人祭是多么残忍啊。” “是啊!我和你们说都小心点,我怀疑《禁书》都是真人真事的化名。 就我隔壁家,他们前些日子不是就声称儿媳妇自愿当人祭下去陪他儿子吗? 这几日他们家热闹得啊,彻夜不眠,天天哭嚎有鬼来找他们,吵得我们这些邻里烦不胜烦。 我们开始还以为他们是心虚做噩梦呢,结果你们知道 吗?他们家居然起火了,一屋子人都死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个疯疯癫癫的举着火把的小儿子,说是嫂子我们一起复仇啦!” 这人说完,其他人纷纷惊诧地捂住嘴巴。 同时,又有另外一名弟子举手道:“是啊!我阿母也说可能是真人真事。前年冬子一家落水溺死的事你们还记得吗? 冬子一家可是靠打渔为生,会在夏季浅水河畔溺死多奇怪啊。 昨日我阿母告诉我,原来冬子一家曾经偷偷买了小丫头搞河神活祭,就为了打鱼丰收,现在看来,他们的死可能是被冤魂报复了。” “天呐!好可怕啊!陈元兄,你还是回去多劝劝你家长辈!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不,不会的。”陈云兄脸上露出惧怕的神色,但还是犟嘴道,“我,我不信。” 张婴瞅着对方,坏坏一笑。 他默默地将陈云两个字记上,决定等会就转告给王家斥候那批人,让他们最近都去陈云家好好活动活动。 …… “婴小郎君。” 张婴闻声回头,发现是萧何慢慢地走过来,同时招了招手,“你近日可好。” “我挺好的呀。” “嗯,你这是受伤了?” 萧何握住张婴的手腕,掀开袖子细细看了一下快愈合的伤口,“皮外伤,伤口应当不深,色泽鲜艳没几日,没有多余痕迹毫无防备。莫不是被家里人刺伤……” 张婴被瞅得鸡皮疙瘩都快起来,哭笑不得地看着萧何:“萧兄,你这是把我当案子破吗?” “抱歉。” 萧何温厚的笑了笑,一边用刀笔在竹简上刻字,一边补充道,“你乌兄问我有关你的情况,我总得写详细些。” 张婴嘴角一抽:“呃……倒也不必这么详细。” “那可不成。怕乌少年回来后会揍我。” 张婴又是一囧,你一个成年人怎能如此坦然地说出害怕少年郎。 “因为乌少年很强,我不如他。” 萧何仿佛看出张婴心中的疑惑,同时慢悠悠地补充道,“小郎君也是一副前途不可限量的模样,指不定日后还要小郎君照拂一二。” 张婴闻言一愣。 萧何却没有展开说的意思,他指了指窗外道:“那小姝是来寻你的吗?” 张婴闻声抬头。 嗯?竟是公子寒带入王家的小女孩,她跟着自己出来了? “不知。” 张婴摇了摇脑袋,“或是碰巧吧。” 他没管门外那人,只认真地上西南学室的课程。然而接下来三日,小姑娘用事实证明并非是凑巧。 又是一日,西南学室,萧何正在帮张婴补这几日欠下的课程。 他起身,忽然拍拍张婴的肩膀,道:“小淑女又来找你了。” 张婴就差翻一个白眼。 萧何忽然笑出声,戏虐道:“你之前不还对乌少年谆谆教诲,不要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对女孩子不满,什么女儿是水做的,女子不易,要温柔珍惜吗?” “那怎么能一样!” 张婴嘴角一抽,“何兄你好好看看呀!她一个人都有我两个高大好么,怎么可能是我父母安排的妻。我只对我妻温柔珍惜。” “哦?不是媒妁之约?” 萧何忽然单手拍掌,上下打量了张婴一会开玩笑道,“没想到婴小郎君,小小年纪,如此有魅力,真是令为兄嫉妒啊!” “呵呵,可以送你了。” “哎,不可这般说话哦。”萧何捏了捏张婴的脸颊,道:“快去吧。距离春祭没几日,小心她跑了。” 张婴苦恼地扯了扯头发:“巴不得好么。”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起身,顺着众多同窗八卦的眼神走过去,恰好与身穿淡蓝色衣裙的小姑娘对视上。 对方表情稍显紧张,一手牵着许莫负,一手抱着弟弟,这么一副模样,也难怪同窗会八卦。 “你们为何又跟着我呀。” “回婴小郎君话。” 蓝衣服小女孩乖巧地行礼,声音细得很,“来之前,舅父说得像眼珠子一样护着你,不可离开分毫。” 张婴嘴角一抽:“我安全得很。” “嗯,但阿母说必须听舅父的话。” 蓝衣小姑娘怯怯地看着张婴,“我与阿弟动作很轻,我们不进学室,绝对,绝对不会打扰你的。” 张婴:…… 但你们像背后灵一样突然出现也很吓人呀。 张婴微微蹙眉,不太想与公子寒的亲属打交道,便道:“我课业多,难得等,稍后我会让内侍送你们回王家,或者其他你们想去的地方。” 说罢,张婴转身往回走。 最近秦律更新换代得也太快了,夫子每天都让他们重新抄写再交上来,唉,明明记住了,不想抄那么多案例啊! “我,我阿弟特别会模仿旁人的刀笔字迹。” 张婴停住脚步。 “我自幼会画几笔丹青,也擅算术。” 张婴扭过头看她。 便见蓝衣服小姑娘认真道:“婴小郎君天资聪颖,但年幼总会有些精力不足,我与阿弟愿意帮衬一二。所以请……能不能,请别赶我们走。” 张婴:…… 他让姐弟两人坐在旁边,一个“刷刷刷”刀笔刻出他的字体,另外一个浅浅几笔,就描绘出灵动的花草鸟兽。 “你们姊弟很厉害啊!” 张婴瞪大了眼,尤其小姑娘寥寥数笔便将小鸟展翅画得栩栩如生,最关键的是她居然画出小鸟的情绪和氛围感,“你很有天赋啊!” 蓝衣服小姝一愣,看着张婴真挚的双眸,怯怯地问:“那对小郎君有用处吗?” “有!”张婴点头,他正想找人将十八层地狱,鬼怪形象给画出来,加深众人对地狱的害怕。 蓝衣小姝抿唇一笑:“那太好啦。” “嗯?” “能成为对小郎君有用的人,太好啦。” 张婴一愣,摸了摸鼻尖,总觉得这态度有些怪怪的。 公子寒的亲戚怎么说也勉强算皇亲国戚吧,用得着对一个臣之子用这种语气?秦朝这么接地气? 他道:“我不过一稚子,对我求是没有用的。” 蓝衣小淑女连连摇头,认真得甚至有些急切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说到这,她甚至推了自己弟弟一把,“我和阿弟都没有!是需要我们抄秦律,还是作画什么?小郎君,我们马上可以上手。” 小男孩立刻乖巧地拿起刀笔,一副要他干啥就干啥的模样。 张婴眨了眨眼,道:“那行吧。” …… …… 次日,咸阳宫。 热水沐浴后的嬴政大迈步走出浴池,看见候在门口的公子寒与公子高,脚步一顿,熟视无睹地越过去。公子寒与公子高面面相觑,沉默地紧随其后。 嬴政坐在案几前,宫女帮其擦拭头发,赵文则帮着展开一卷卷简牍。 他正在看火箭军的组成,最后票数最高的是蒙家子、王家子还有辛胜将军。 原本王翦身子骨不好,嬴政是比较倾向于王家子,但此刻王翦身子骨恢复得很好,即将得到重用,倒也没必要额外施恩给王家,嬴政想了想,在辛胜的名字上画了个红圈。 嬴政画完圈后,展开新的一份竹简,开口道:“扶苏可回来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48节 ?” “回陛下,长公子还留在云浮宫。” 赵文躬身回复,“可要提前召回。” “不必,免得他回来还要被些人,哀求惊扰。” 说到这里,嬴政的长发差不多干了,他披上宫女递过来的外袍,面色冷凝地看着公子寒,“我留你阿母一族一命,已是恩典。” “父皇。儿不敢祈求太多。” 公子寒哐当跪下,“但九原路途遥远,若是发配去那边当隶臣妾,这,这不亚于慢慢等死……” “你若不愿,便带他们去咸阳街口。” 嬴政漫不经心,“刽子手刀很快,会让他们死得痛快些。” 公子寒哽住,神色灰败。 公子高忽然拱手道:“父皇,儿请愿……” 公子高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一个青铜酒盏飞速过来,他躲避不及,脑袋被酒盏狠狠地砸中,“哎哟哎哟”直痛出声。 赵文偷偷瞟了一眼,丝毫不意外陛下发怒:陛下都已经网开好几面,真当陛下不知晓你们偷偷将外甥外甥女丢王家,好避免成为奴隶的事。还不知足。 “你这个蠢物!” 嬴政收回丢酒盏的手,捏了捏眉心,目光压根不往公子高那边看,“六国余孽谋害朝中重臣之事,你也敢在里面上窜乱跳,谁给你的胆?” “我,我……”公子高抿了抿唇,“父皇,但三弟是不知情。赵夫人也算被逼无奈,她还偷偷准备了解药,难道不能减轻量刑……” 他话还没说完,前面又飞来了竹简、刀笔等青铜器物。 公子高明明可以躲的,但他却硬挺挺地跪在地上不动,任由这些东西砸在他身上,不光砸出满头包,脸颊还出现几道被刀划伤的血痕。 嬴政锐利的目光落在公子高身上,道:“你再怎么蠢笨,如今也该知道,不管是那份解药还是传信,都是赵夫人在利用你为寒挡灾。” 公子寒身体一颤,垂眉不敢动。 公子高斩钉截铁道:“我知道。” 公子寒悚然一惊,抬头看向公子高,眼底竟是闪过一抹不知所措。 嬴政瞳孔微缩,诧异道:“你既已知晓,为何还要替寒、赵夫人说话。” “因为三弟也曾冒着生命危险替夏先生说过话。” 公子高很有书生意气地将头冠解开,拜在嬴政身前,“父皇,一码归一码,阿母是无法选择的,起码三弟未曾想过主动害我就够了!” 听到这,公子寒微微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公子高继续道:“儿自幼不够聪慧……” “是愚蠢!” 公子高停滞了几秒,才继续道:“阿母临终前担忧儿臣,叮嘱我在宫内对兄弟姐妹必须做到“宽厚待人,有恩必报”。” 嬴政嘴角抽抽,指向公子高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槽口太多真的吐槽都不知道怎么吐。但片刻后,他又放下手来。 “既然如此,好好好……” 想说的道理太多,反而让嬴政没了说话的兴致,他看了一眼神色莫名的公子高,又看向赵文,“赵文,将发配寒去百越服军役的奏章撤了,改成高去……” 赵文心下微惊,立马拱手道:“唯。” 公子寒抿了抿唇,还想说些什么。 嬴政冲他们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再废话,我就不是发配她们去九原,而是与六国余孽一样,直接夷三族。” 公子高和公子寒再不敢多言,行礼后告退。 嬴政始终垂眉看案几,但两人离开许久后,他久久没有翻动下一张竹简。 “我怎会有……如此蠢笨的儿子。” 赵文听到嬴政的呢喃,脑袋垂得更低,他不敢说话,同时对周 围的宫女内侍轻轻摆手,示意他们快速退出去。 “一个两个就没有能让我省心的。赵文,对不对?” 赵文腿肚子都在打颤,低声恭敬道:“长公子聪慧又……” “但他政见常与我不同。” 赵文脑子一转,又道:“胡亥公子讨喜……” “刚骂走一个蠢货,不想听第二个的名字。” 赵文踌躇在原地,说一个公子的名字被嬴政嫌弃地毙掉一个,反正就是鸡蛋里面挑骨头,没毛病也牵强地扯出一个毛病来。 听到后面,赵文也算是听明白了,陛下其实是在宣泄不满。 赵文便任由陛下各种组织的词汇骂儿子,听到后面他冷不丁听到陛下感慨了一句:“一个个的还不如阿婴。” 赵文头疼,真不想听任何皇家秘辛啊,心中默念:我不在!我不在!我不在! “赵文,去翻翻有没有阿婴的情报。”嬴政忽然开口道,“也让我心情好点。” “回陛下有的。” 赵文速度很快地从简牍中抽出一份帛纸,双手捧给嬴政。 “哦?这才几日,竟又送了一份过来,看来阿婴在外确实很记挂他的仲父啊。” 嬴政脸上的笑容多了一些,他翻开了帛纸,忽然不动了。 赵文正纳闷着。 就看见嬴政大手紧紧地揉搓着帛纸,仿佛在揉搓什么倒霉蛋一样,赵文心下一个咯噔,不会这么倒霉吧,难道今天啥糟心事都撞在一起了吗。 然后赵文看见嬴政气着气着,忽然就气笑了,真的是一副又气又笑又羞恼的复杂神情。 “赵文!去给我找趁手的竹棍。” 赵文一愣,这是要打屁股吗? “走,去王家。” “唯。” …… 王将军府邸。 嬴政领着十多人太医团队,毫无掩饰地前往王将军府邸,在旁人都以为王翦快不行时,王家府邸内在太医们一个个两眼放光地盯着王翦。 尤其是太医令,反复检查,反复诊断之后,连连嘀咕道:“不应该啊不应该啊!” “什么不应该!” 王贲忍不住开口道,“太医令,你是知晓我父何时清醒,之前也过来看过诊。现在我父用膳、休息、甚至习武都行。难道还有什么毒素在其中吗?” “就是什么问题都没有,才不应该啊!”太医令嘀咕着。 在场众人皆是耳聪目明的武勇之人,听到这话,好几个人脸色一黑。 “哈哈哈!行啦,太医令可是老夫的救命恩人,摆什么脸子!” 王翦豁达地哈哈一笑,他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但什么都不提,只道,“或是我从百越带来的奇异药草有年年益寿的功效,你若好奇,且随我儿去后库,将百越那些药草都搬去少府好好研究,也算我对大秦有所贡献。” 太医令连忙喜悦地拱手道:“多谢王翦将军慷慨。” 王翦不在意地摆摆手。 数个太医反复检查,反复诊断之后彼此点头。 王贲看到嬴政前来,也知道不必再担忧对六国余孽打草惊蛇。 他命家仆给王家府邸换上喜庆的装潢,同时在门口安排了火盆,也安排祭拜祖先的祭坛……种种庆祝的行为只为了向周遭公布一个好消息:王翦大将军痊愈了! 王翦避开某些太医好奇的目光。 他大迈步来到嬴政面前,乐呵呵道:“陛下,看来老夫福星高照!命硬得很啊!” 嬴政看着眼前虽身形依旧消瘦,却精神抖擞,满脸红润的王翦,一时间将其与记忆中需要旁人搀扶才能勉强站起来,身形如枯骨的形象彻底割裂开。 “ 好好好!” 嬴政伸出手拍拍王翦的胳膊,“安康就好!天佑我大秦!” “陛下言重!”王翦虎目泛红,“如今,我只恨不能立刻前往百越……” “将军不急!” 嬴政连忙制止对方,拉着对方的手让其坐下,主动给对方倒了一杯茶,开玩笑道,“难道我大秦除了王老将军,再无可征战沙场的勇士?你呀,百越主帅始终是你的,先把身子骨彻底养好,其余的日后再说。” “陛下不可!主帅岂能久离军队。” “我会调李信前往百越,与赵佗一起做你副帅。” 嬴政拍拍王翦的肩膀,“可安心?” 王翦一听这话顿时明白,嬴政还没放弃锻炼李信的念头。 他感慨地看向嬴政,对比那些被君王忌讳、害怕而倒霉的旧六国将领,得此明君,大秦何愁不兴盛。 两人又畅聊了一会百越、匈奴局势,越聊越开心,被人唤了三四次,才前往用膳的地方。 “对啦。阿婴那小子呢。” 嬴政似不经意间提起,“怎不见其踪影?” 王翦也看向王贲。 王贲拱手道:“婴小郎君一直在咸阳闹市街口。” “所谓何事?” “这……”王贲迟疑了一会,道,“好似只发呆看着,看了两三个时辰。” 嬴政微微蹙眉,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咸阳闹市的街口。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49节 往日热热闹闹的市场口,寂静又空荡荡,偶有行人路过纷纷掩面疾驰。 张婴怔怔地看着尚未被水冲刷干净的褐红色台阶缝隙,这儿距离斩首示众的位置有几百米远,他依旧能隐隐闻到腥臭作呕的气味。 砍头了啊! 上百号人,居然在午时都被拉来一个个砍头了! 当然,六国余孽对于大秦是非常可恶,他们搞人祭的行为也非常的面目可憎,但他们再怎么可恨,应该也不至于所有人都要砍头吧! 秦律不是很细致吗?不能查一查他们某些人有没有达到死刑标准,或者判去当城旦,带罪立功什么的。 怎么这么容易就砍头了呢? 人,怎么这么容易就死了呢。 这时,系统毛茸茸的大脑袋,蹭了蹭张婴的裤腿。 【宿主,宿主你怎么了?!你站在这里快两个时辰了。有什么不对吗?】 【我不知道,我不明白……】 张婴抿了抿唇,伸手不停地rua大黄犬的毛,这些毛茸茸能在一定程度上令他的情绪平稳了一些。 恰在这时,有人将他一把拎了起来。 张婴愕然,脑子一团乱麻地回头,恰好与面无表情的嬴政对上视线。 张婴刚想唤仲父,却忽然想到砍头,嗓音卡在嗓子里动弹不得,他心里一紧,连忙低下头。 他正发愣时,忽然发现嬴政动了,他居然被嬴政拎朝执行砍头地方的中心走去。 两人越是靠近,地面尚未清洗干净的腥臭味迎面扑来,张婴只要一想到这些是人血的气味,脸色不由得越来越白,他忍不住想吐。 他这么一想,也生理性地吐出来,呕吐物还沾了嬴政的衣摆。 嬴政脚步一顿,沉默。 张婴慌得头都不敢抬。 就在他以为嬴政会发怒时,却发现身体被对方轻柔地举起来放在肩头抱好,下一秒,嬴政的大手从上到下轻轻抚摸他的背脊,然后轻轻拍了拍。 “舒服些了吗?” “嗯。” “害怕砍头死人?” “……” “他们皆是我杀。” 张婴听到嬴政的话一愣,还没疑惑 抬头,便听见对方语气平静道,“你无需害怕,与你无关。” 张婴忽然觉得喉咙哽咽。 他将脑袋紧紧地埋在嬴政怀中,仲父懂他,懂他在这一刻见到生死的慌张,更懂他意识到命如草芥,意识到会有人因他而死后,而心生的恐惧。 “不是你的错。” “……呜。” 第59章 公子高被贬去百越。 这可是嬴政第一次严惩子嗣,虽对外封口,但在后宫引起的震动依旧不小,夫人们都拢紧自家儿女,百般叮嘱,生怕他们也会被赶去服兵役。 春兰殿。 郑夫人在御花园来回走动,等看见宫女进来忙问道:“我儿扶苏呢?” 贴身宫女行礼道:“回夫人话,扶苏公子在前殿,他让奴婢转告夫人一声,稍安勿躁。” “哎呀。他就说了这么一句?没其他的了?” 郑夫人两只手都快揪成麻花,脸上满是焦虑,“高是个老实温厚的好孩子,去一趟云浮宫,回来就被罚去百越那苦寒之地。我儿,我儿也许久不见,不会也要步其后尘吧。” 宫女忙道:“夫人,扶苏公子如此聪慧。” “这皇宫越聪明越容易出事。”郑夫人有些心慌的挥了挥手。一转身,不慎与玉兰夫人撞在了一起,好在两边宫女给力,两位夫人才没有摔倒。 “阿妹你怎来了,可还妥当?”郑夫人先站直了身体,率先过去扶玉兰夫人,仔细瞧了一眼,“脸色怎如此苍白?莫非是哪里受了伤?” “阿姊我没事。”玉兰夫人摇了摇脑袋,低声说,“赵夫人母族被打成奴籍,迁徙去九原,赵夫人也被打入冷宫之事,这,这……” “是太突然,哎。”郑夫人拉着玉兰夫人的手,“你与赵夫人关系向来紧密,应该很难过……” “不不不,我和她关系不紧密。” 玉兰夫人神色惶惶地摆手,但见到郑夫人疑惑的神情,她又道,“我之前是觉得赵夫人有一手好刺绣,想学学。” 郑夫人闻言一愣,看着玉兰夫人没说话。 玉兰夫人敷衍过去,忙道:“阿姊。扶苏公子有与你说什么吗?” 郑夫人摇摇头:“他让我不用操心。” 她说完见玉兰夫人神思不属,反而安慰道:“阿妹不必担心,扶苏聪明、仁厚,应该没人会伤害他。” 玉兰嘴角一抽:聪明不假,但仁厚什么的,阿姐是不是对儿子的滤镜太厚了? 玉兰夫人又问了几句,奈何郑夫人一问三不知,她又不敢问扶苏,便在心里希望此事就此打止,尤其她曾帮忙给赵夫人牵线搭桥的事,绝不能被曝光出来。 …… 望夷宫。 胡亥正在看赵高送过来的竹简,上面写着如何处理大秦众多野人的方法。 “赵先生,这次能行?” 胡亥只看到一半,见这个方法需要出动军卒带着武器进山林里搜山,他撇了撇嘴,“这与我之前说的放火烧山有什么区别?我那个还省时省力。王丞相多半还是会否决吧。” 赵高嘴角一抽:完全不一样好么!大秦律规定,每年有一半的时间禁止狩猎、伐树保护山林湖泊。你省出来的那点军卒物资,完全不够烧山摧毁的。 但赵高的话到了嘴边,见胡亥满脸不耐烦,又吞了回去。他恍然明白胡亥是对拜师的事彻底逆反了。 赵高道:“公子说得对!王丞相那也不急,公子可去外闲逛一二。” 胡亥脸色好了许多,点点头,又幸灾乐祸道:“二兄活该,跟谁不好居然跟着阴险讨厌的三兄。哈,走,去看看倒霉服兵役的二兄。” 赵高眼皮子猛跳,不忘道:“胡亥公子,陛下重孝悌。” “知道知道,弟友躬亲嘛。我就看看哈哈哈……” 说完,胡亥起身向外走。 走了没多远,他恰好看见如桥从南宫殿侧门出来。 小胖墩走在最前面,身后一连跟着十几位手捧菜肴的侍女,显得特别有气派。 昔日,嬴政恼怒于赵太后,不肯 与太后修复关系。 朝堂常有儒家博士批评皇帝不够仁孝,必须以孝治天下。没多久赵太后自囚于南宫殿,并主动传出薨逝的消息,至此,朝堂关于嬴政是否孝顺的争论就此平息。 直到如桥六岁开始,也不知南宫殿太后与父皇说了什么,之后每月一日,太后嘱托如桥从南宫送一些膳食给皇帝。 胡亥嫉妒地看着如桥,该说傻人有傻福么,这小蠢货居然有太后为其做后盾铺路,即便是“亡太后”。 “十八弟?” 胡亥唤了一声,脸上带着笑容,“带了什么,如此香的味道?” “阿兄兄!” 如桥见到胡亥眼前一亮,连忙走了过来,听到他这话连忙道,“今日膳食确实不错,有一道白玉翡翠的滋味特别妙,阿兄兄要不随我一起去父皇那?” 胡亥眉毛一挑,他刚准备点头,便看见一位老者将行用那双淡黄色的眼珠平静地看着他,仿佛看透了一切。 徐将行,赵太后的第一心腹内侍。 胡亥心头一紧,这人平时不是不出宫么,他摇头道:“十八弟,还是罢了,就不打扰你与父皇……” “打扰甚?!” 如桥连忙牵起胡亥的手,拉着他一起向着秦始皇的寝宫走去,嘴上还低声嘀咕,“阿兄兄你是知道我的!我一人面见父皇时瘆得慌,平时也多亏有阿兄兄在,我才敢与父皇多搭几句话。” “……呵呵,你也不必妄自菲薄。” 胡亥听到这,脸上难免有些得色,轻声,“父皇威霸一方,气势骇人,阿弟你敢偶尔交流已经很有勇气。寻常贵族子弟与父皇对视上,都会吓得两股战战呢。” 如桥憨憨一笑,道:“所以阿兄兄最为厉害。” 两人一路走到嬴政寝殿,恰好是新轮班的内侍,尚不知道嬴政与太后的默契,便将一行人拦了下来。 如桥和胡亥没遇到过这事,面面相觑。 徐将行冷眼瞧着,直到两人准备让眼前的内侍进去通传时,他才大迈步走上前来。 徐将行轻声道:“没眼见没规矩的东西,每月一日可是陛下专门为见如桥公子定下的日子,你也胆敢阻拦!”说罢,便丢了一枚印章过去。 内侍见后,连忙慌张地低下头,在前面引路。 胡亥咬紧下唇,表情陡然一沉,区区一个内侍,居然敢指桑骂槐、冷嘲热讽。 “阿兄兄?” “我没事。”胡亥给自己洗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很冷静。 …… 但是当两人正式进入秦皇宫寝殿时,胡亥却被眼前这一幕真的整破防了! 胡亥傻乎乎地瞪着前方两人,手指颤抖地指着前方,他几乎发出灵魂的一声尖叫:“这,这竖子为何在龙榻酣睡?!” 公子如桥也是一副傻啦吧唧的表情,状态没好到哪里去。 被他们瞅着的正是横七竖八地躺在龙榻上的张婴。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50节 “嘘!” 坐在龙榻旁,正小心给张婴盖被子的扶苏回头,微微蹙眉,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大兄!” “长兄这……” 胡亥和如桥迫不及待地想继续询问,却见扶苏再次做了一个安静的姿势,紧接着,他们看见扶苏缓缓起身,起身起到一半时停住,右手轻轻一拉,原来是衣袖被张婴在睡梦中扯住,一时拽不动。 扶苏尝试了几次不行,利落地从右腰抽出一柄青铜小剑将衣袖轻轻割裂开,同时将张婴露在外面的小手手,再次放入被子中。 胡亥:!!! 如桥:!!! 等扶苏领着两人出寝殿,回过身,便看见两张恍恍惚惚的脸,片刻后,一张表情极为扭曲, 另一张则是全然的震惊和八卦。 扶苏还没来得及开口,如桥几乎是脱口而出:“大兄,那,那小子难不成是你儿子?” “混账!胡说八道!” 扶苏脸上的笑容都快稳不住了,“日后不可浑说!” “可,可若不是……” 如桥指着扶苏的衣袖,发出灵魂的质问,“为了不吵醒他,大兄你至于割断衣袖吗?” “就这?”扶苏没想到是因为这个举动被误会,他轻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过是效仿父皇罢了。” 这下是胡亥忍不住震惊出声:“什么!父皇也割袍过吗?!” 扶苏点头。 胡亥还不敢相信,忽然听到身侧如桥低声嘀咕。 “大兄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来了!对哦,当初第一次见这小子的时候,这小子被父皇抱在马上。两人的衣袖打成了死结,父皇便是用青铜剑割断自己的衣袖……” 胡亥忍不住露出呐喊脸,道:“凭……凭什么!” “行了,一点点东西也要计较。” 扶苏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阿婴之前噩梦不断,好不容易才睡着。让他好好休息。” “可他居然睡在父皇的床榻上。” 如桥的语气还带着点委屈,“我都没睡过呢。” 扶苏不在意道:“朝中重臣,促夜长谈后多会在此休憩。” 胡亥吃味地冷哼一声:“区区一稚子,也算重臣?” 扶苏瞥了对方一眼:“阿婴功在社稷,冯丞相、王丞相和御史大夫刚刚都在苦恼要如何定他的奖赏,因为功劳实在是太大,这样岂能不算重臣?” 如桥还处于状况外,喃喃低语:“莫非不是大兄,是父皇的……?” 扶苏黑着脸,打断如桥道:“再胡乱猜疑,估计你得在南宫殿待到成年方可再出来。” 如桥一个激灵,不敢说话。 胡亥捏紧拳头,忽然庆幸父皇当初没听他的允诺张婴入宫在朝阳殿读书,否则岂有他容身之处。 他满脸郁闷的转身,恰好与打着哈欠从内殿走出来的张婴对视上。 “啊,十八公子,安!” 胡亥看着对方敷衍的行礼,拳头握紧。 真讨厌啊! 同一时刻,与胡亥面对面的张婴也有一模一样的感觉。 男子汉大丈夫,之前居然窝在嬴政怀里脆弱地哭出来,太丢脸了,没脸见仲父啦! 睡醒后的张婴想早日偷溜回长安乡,没想到顶着个红肿的眼睛,却与讨厌的胡亥对视上。 真讨厌啊! …… 张婴啧了一声,后退半步。 “阿婴,你何时醒来的?” 张婴闻声抬头,看见扶苏温和的目光,他道:“就……刚刚。大兄,我要回长安乡。” 扶苏微微颌首,看起来丝毫不意外张婴的回复。 “嗯,我随你一起出宫。稍后还要与监禄汇合,一起回长安乡。” 扶苏一边说,一边拉起张婴的小手手往外走。 张婴闻言一愣,监禄这词汇有些耳熟啊。 好像在哪里听过。 …… 一大一小,两人向着宫外的方向走。 如桥瞅着两人的背影不自觉地跟上去,胡亥本想喊如桥停下,但余光瞥见满脸担忧的徐将行,立马也跟了上去。所以后来,变成四人一起往宫外走。 他们刚刚踏上最后一个出宫前的长廊,恰好看见前方伫立着四道熟悉的身影。 身着软甲牵着马匹,时不时用手挠头,满脸不好意思的正是公子高。 而公子高的前方,一位老者怒目相视,他的 手指不停地戳,数次都快戳到公子高的脸上,嘴巴就没有停下来过,正是曾有过几面之缘的夏少府。 而在夏少府身后三步之外,站着的是面无表情的公子寒与神情温柔的公子将昆。 夏少府的声音特别洪亮,所以哪怕隔了几十米,这里也能清晰听到那边的对话。 夏少府:“你去百越当士卒?还隐姓埋名?怎么想的?一心求死?” 公子高:“先生,哎呀,大兄不也在九原闯出赫赫威名吗?” 夏少府:“你和扶苏公子比?扶苏十四岁便力能扛鼎,一手刀法令蒙恬赞不绝口!你呢?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站桩都站不了一个时辰。我何时把你教得如此没有自知之明!……” …… 夏少府言语间几乎将扶苏吹捧上天,又将公子高贬低成泥土中。 张婴还在暗暗佩服,夏少府到底是怎么用如此优美的诗经句子,拼凑出这么多刻薄又损人的话。 此刻,扶苏却温和走过去,及时打断夏少府,同样用优美的话引经据典,不仅将夏少府之前讽刺的话一一反驳,并且时不时说出公子高的优点。 夸得其他公子嘴角抽抽,公子高眼泪都快落下来。 夏少府对扶苏还是敬重的,哪怕是些夸张的胡话,他也沉默地听着。 等扶苏说完,公子高喜笑颜开。 他还欢快地说道:“夫子,你不是一直难过墨家典故流失么。我听说百越有不少齐墨、楚墨弟子,等我从百越回来将那些典故都找出来,带给你。 对啦,三弟为人很好,我已拜托他在咸阳宫多照顾你,夫子,你也可以多依仗他……” 夏少府脸上神色又缓和了,但他的脸色又因为后半句而难看起来。 夏少府瞪了公子高好一会,才长长叹了口气,道:“唉,不识人心不识好歹,唉……你可让我如何放心得下。” 公子高闻言一愣,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他又安抚了夏少府几句,然后小跑到公子寒那边耳语了几声。 之后,公子高来到张婴身前,蹲下道:“婴小郎君,真的很感激你愿意庇护他们。” “哦。”张婴避开对方伸来的手,自从看了砍头那一幕,他便大致明白公子寒为何将两小托付在王家。 他不反感这种为亲人谋划的行为,但他也不喜欢算计到他身上,“我也没做什么。” 公子高长吁短叹道:“还是多亏了你。若是那么小沦为隶臣妾,还要去九原那么远的地方,可怎么活啊。” 张婴眯了眯眼,他刚准备说两句,忽然看见夏少府满脸怒气地从公子高身后窜出来,那狰狞的模样吓得张婴倒退半步。 夏少府咬牙道:“你,你,你插手这事之前怎不和我说!” “啊,但是事出突然!太匆忙了。” “你,这可是违……令啊!糊涂!” 公子高摸了摸头发,怯怯地瞅着夏少府,低声道:“先生,先生别生气,那个,三弟说父皇,父皇也是知道的。” “你,你,你……三弟说,三弟说……”夏少府胸腔不停地上下耸动,显然被气得不轻,“你竟不如胡亥!” 胡亥猛地抬头,拿他和公子高比?过分啦! 他再如何,也不会蠢笨地做出这么多损人不利己的事,拿如桥去比才差不多啊! …… 夏少府来回转了两圈,看起来即将要爆发。 扶苏忽然上前了一步,按住夏少府的肩膀,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道:“能劳烦夏少府,先行离开吗?我有些话,想单独与阿弟说。” 公子高立刻满脸感激地看向扶苏。 夏少府看看公子高,又看看扶苏,重重地“哼”了 一声,敷衍地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待夏少府彻底离开众人视野,整条走廊只剩下几位公子。 公子高忽然夸张地伸了个懒腰,扯了扯内甲,转身感激地看向扶苏:“大兄,今日多亏有你在,天,夏少府念叨起来是真的吓人,我差点以为……” “啪!” 一耳光硬生生地甩在公子高脸上,须臾,便红肿了起来。 张婴瞳孔地震,咋回事?扶苏阿兄为何忽然打人? 他余光瞟了一眼,发现其他公子非但没有上前阻碍劝说扶苏的意思,反而纷纷后退两三步,目光有些闪躲。 张婴:?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51节 此时,扶苏温和的嗓音响起:“知道错哪了吗?” “哪,全,全错了!” “啪!” 又是一个耳光扇在公子高脸上,一左一右正好对称。 “呜……大兄,我,我错在。” 公子高双手捂着脸,求助的目光看了一圈,没有一个人给他暗示,最后他目光落在张婴身上,想起扶苏和嬴政对张婴的偏爱,立刻道,“错在不应该随便拉无辜的人进来,险些害婴小郎君也被父皇迁怒。” 扶苏扬起的巴掌放了下来,温和道:“还有呢?” 公子高眼泪都快落下了,还,还有? 扶苏这一次倒没执着对方给答案,他上前一步,摁住往后瑟缩的公子高的肩膀,开口道:“你错在,盲目替旁人受罚,不懂得珍惜自己。” 张婴听到这里,差点翻了个白眼。 不是,你唰唰抽对方两个大耳刮子,然后指责对方不懂得珍惜自己,这槽口无多啊! “可是大兄,三弟他对我有……” “不说其他,去百越我会送你一程。” “多,多谢大兄。” 扶苏看着傻愣愣的公子高,很是无奈。 父皇明显气没消,否则也不会让文弱的高隐姓埋名去百越服兵役,他现在打了对方巴掌,便有理由亲自送“受伤”二弟前往军营,也算间接透露他的身份。 扶苏正想着,忽然听到下方有人嘀咕着“pua!高呀,打一棒子给一甜枣。牛皮啊!” 他疑惑低头,发现张婴正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瞅着他。 “怎么了吗?” “没有没有。” 张婴连连摇头,忽然对古代的‘长兄如父’有了新的理解,他声音都柔和了一些,“扶苏阿兄,那个……我,我能回长安乡了吗?” 扶苏眼眸一眯,伸手放在张婴的脸颊,故作没看见对方细微的闪避,而是轻轻地掐了一把。 “走吧。”扶苏轻笑一声,“别让监禄久等。” 张婴无语,故意吓人,果然是个白切黑。 不过也多亏扶苏这么一下,张婴觉得之前升起的那一点惧意和隔阂消失了,他问道:“扶苏阿兄,这监禄是何人?为何要等他一起。” “嗯,你可知晓蝗灾。” “蝗灾!”张婴瞳孔地震,“难道要蝗灾了吗?” “非也。小蝗灾一般5-7年来一回。前年才经历过小蝗灾年,今年应当不会有。” 扶苏说到蝗灾时,脸上的表情也很凝重,“但是太史令说,久旱之地最易生蝗灾。明后年可能是个小旱年,不容忽视。所以监禄前去长安乡,一方面是为了看看土地,一方面是搜集山川路线,监工修建一条小灵渠,若真有干旱,不至于让你们彻底断水……” 扶苏后面还说了些什么,但张婴完全没听进去。 他脑海中就盘旋着一个词汇。 灵渠,灵渠?! 秦朝在百越搞出来的将长江水系和珠江水系,中原和岭南连接起来的大型水利 工程?! 监禄,会是那个流传千年的名人,监御史名禄吗? 张婴猛地抬眼瞅着不远处,微微躬身行礼,身披铠甲的男子。 这人样貌虽然很周正,但与历史流传下来的铜人雕像,只能说没有太大关系。 张婴忍不住道:“你会设计灵渠吗?” 监禄一愣,连连摆手,拱手一板一眼地开口道:“回小郎君,我不知设计灵渠,我之前是负责运输军中辎重,这回前往长安乡是奉命了解水域方位,察勘地形,以及之后的工程监工。” “嗯嗯。” 对方这么一说,这履历听起来就更像了啊。 张婴忍不住细细打量了对方,可能是有“千古功臣”的滤镜在,张婴是越瞅越顺眼,两只小手手忍不住握住了对方问了好几个问题,连对扶苏的热情都下降了一个度。 这也让扶苏眼眸轻轻眯起来,看向监禄的眼神若有所思。 …… 张婴这回回长安乡受到莫大的欢迎。 不管男女老少都出来迎接他,马路两侧全是人,交通彻底瘫痪。 听隔壁王大娘兴奋地惋惜,若是张婴能提前一日告知个归家的日子就好了,他们本来准备了盛大的庆典仪式,张灯结彩,欢歌跳舞,怎么喜庆怎么办,一定会热热闹闹地举行迎回小福星的仪式。 张婴听得默默地擦了一把冷汗,多亏他之前嫌麻烦,没有提前通知。 眼见围过来的乡邻乡亲越来越多,张婴觉得不堪重负,便将蓝衣小淑女和弟弟带出来,声称这两人也将加入长安乡大家庭,让他们知道我们长安乡的淳朴与热情。 成功甩锅之后,张婴麻溜地爬回马车,恰好看见车内扶苏正在与监禄聊天,两人言笑晏晏,气氛显然还不错。 “扶苏阿兄怎么会在这?” 张婴刚说完立刻捂住嘴,补充道,“我是说,不是要陪公子高去百越吗?” “不急,后日的事。” 扶苏温和地笑笑。 他又看向监禄,粗粗判断,性格踏实、坚毅,并不是奸利之相,应当不是故意耍了小手段去吸引张婴的注意力,不过还得再观察。 扶苏是这么判断的。 但他在长安乡小住两日后,却越来越怀疑自己之前的分析。 监禄的朴实、坚毅的莫不是伪装。 若不然,那个能躺着就不站着,出去玩还要带躺椅的惫懒的小子,为何会愿意跟随监禄上山下水好几个时辰,浑身脏得和泥猴一样才回来? 这太离谱了啊! 这日傍晚,扶苏看着张婴满头大汗地匆匆赶回家,终于忍不住扯住了他,担忧道:“阿婴,身子可有何处难受?” “还,还成吧。” 扶苏捏了捏张婴胳膊,看他痛得满脸狰狞,心里一紧,这小子之前可是被划破一道口子都会哭爹喊娘地要抱抱举高高啊!现在居然会主动忍痛?这果然是被什么糟心东西控制了吧! 他神色更严肃,道:“监禄可曾给你吃过什么?喝过什么?” “有啊。” “什么!那你可还曾记得我?” “啊?” 张婴累得不行,只跟着监禄跑了三天,每天中间还摸鱼休息了好久,依旧累得头昏眼花。他现在压根没怎么听扶苏的这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于是脸上便透出一副呆呆的傻气模样。 扶苏目光锐利,声音略急:“不记得我?果然是被下了蛊。来人,速速去请太医令。” 张婴:…… 第60章 张婴一把抱住扶苏的腿,忙道:“扶苏阿兄你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了?” 张婴瞅着扶苏平静的双眸,忽然一个激灵,觉得接下来的话很重要,半点敷衍不得。 思及此,他将最近几日跟着监禄跑的行程全部说了一遍,见扶苏依旧是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张婴咬了咬牙。又将自己的部分心理活动换了一种方式说出口。 大意就是,自从他听扶苏说干旱与蝗虫有关后很担心,所以想多看看监禄会怎么做,能不能有效预防干旱。 扶苏见张婴解释得辛苦,即便知晓这番话有水分,但依旧勉强点了点头。 “早说你是担心水渠,倒可以让你见一个人。” 扶苏一边说话,一边冲身旁的内侍摆了摆手。 那内侍明显是机灵的心腹,都不用扶苏开口说谁,立马回道:“长公子,我这就将水工请过来。” 张婴揉了揉眼睛,有些好奇道:“扶苏阿兄,要见谁?” “呵呵,你可知曾有一人,令关中为沃野,无凶年1。” “郑国渠!” 扶苏闻言,诧异地抬眉,脸上的神色彻底缓和下来,道:“看来有一点你是诚实的,真的在关心灵渠。” 张婴嘴角一抽,这话听着怎么有些微妙。 扶苏继续道:“正是郑国,他恰巧就在隔壁。” 张婴满脸震惊,道:“什么!他还在!” 扶苏愕然,蹙起眉,道:“何人诅咒郑国亡故?” 张婴猛地单手拍脑门儿,歉意地连连摆手:“啊啊啊……阿兄是我乱说的,我没有睡好,胡言乱语,不小心将郑国与另外一位老人家记混了。” 在张婴的记忆中,郑国是修建完郑国渠后令秦国实力蒸蒸日上,得以更加顺利的完成统一大业的人物。 有‘统一大业’作为分割线,所以张婴总觉得郑国应该是上一个辈分的人。 所以听到郑国还活得好好的,还在为大秦效力时,张婴才有些懵,这感觉就和他第一次知道刘邦只与嬴政差三岁时涌现出来的震惊差不多。 …… “老夫郑国,尚有余力为大秦效命。见过长公子,见过……婴小郎君。”门外忽然传来爽朗的笑声。 张婴有些尴尬地回首,惊讶地发现郑国的模样特别的接地气。 一身与寻常黔首相差无二的麻布衣裤,草鞋,还戴着一顶草帽,走进来的姿势很有老大爷游街的气质。也不知郑国听到了多少对话,但从他乐呵呵的样貌来看。应当是不怎么在意。 郑国将草帽抱在怀里,先夸赞了一句,道:“长安乡的市还真的不错,东西又新奇又好看,光这一顶草帽,又轻巧又遮阳还不闷热,我费了好大力气才买到一顶。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52节 老夫算是明白,为何陛下要将长安乡第一个纳入郡县渠路图中,这地方确实是很有潜力啊。” 张婴闻言睁大眼,小手一拍道:“什么郡县渠路图?是要给我们长安乡修路了吗!那真的是太好啦!” “哦?小郎君很赞成修路?” “那当然啦!路多了,财富自然就来啦!” 要想富先修路,这句话基本刻印在每一位中华兔子心中。 郑国笑了笑没说话。 扶苏在一旁轻轻点了点张婴的眉心,道:“别事事都与商贾扯上关系。” “哪里是和商贾扯上关系?明明是与天下黔首们息息相关的事!”张婴捂着眉心,据理力争,“修路富的,明明是富的是大秦嘛。” 扶苏轻笑一笑:“哦,那我可要洗耳恭听了啊!” “那是,阿兄,修路好处可太多了。 我曾听仲父 和王翦将军说,咸阳距离百越的路途很遥远很难走,每一趟运输军需辎重时,都有大量损耗。但若有几条笔直通向百越的道路,辎重不怎么损耗,黔首们可以少交税,朝廷不会额外加税,这一算,大秦赢麻了啊! 同样嘛,每年粮食征税时,从各地运往咸阳粮仓的粮食,沿途总会损耗减少十之二三,甚至是一半。若有顺畅的道路,只减少十分之一,大秦等于多收十分之一的税,都是自己的粮!?” “哟呵,你小子居然还懂这些。”扶苏有些惊讶的看着张婴。 张婴心里咯噔一下,累糊涂了,讲话有些成熟了,有损我活泼可爱萌哒哒的形象啊! 他正想着如何卖个萌,好展现下萌系魅力。 就听见郑国在一旁哈哈大笑道:“婴小郎君还真是令我想起一位故人,人不高胆子大,四岁时就摇头晃脑,明明讲话结巴,偏偏将韩王反驳得满脸通红。果然神童都很相似啊。” 扶苏也在一旁感慨道:“确实,稚子们一年一个变化,神童的变化更是显著。不过才一年,我都有些记不清当初那个讲话还用叠词撒娇的小阿婴了!” “哈哈哈……好可惜没有看见。”郑国爽朗地笑出了声。 扶苏也轻笑一声:“无妨,毕竟还是稚子,总能见到。” …… 张婴蚌珠了:虽然谢谢你们帮他自圆其说,但,忽然也不是很想卖萌了呢。 郑国与扶苏笑过之后,又感慨道:“我以前只想着,修路是为了让军队更快抵达边疆,为了震慑宵小,令胡人不敢随意进入大秦土地,令百越不敢阳奉阴违。 但今日一听,觉得比起对外,先疏通郡县之间运粮道路,令辎重损耗减少,给大秦的粮食增产,似乎更为重要。” 扶苏在一旁点头:“不错,下一回朝会时,还望水工对父皇提及……” “嗨。长公子高看我了,我这身份……在朝堂上说这些不合适。” 郑国笑了笑,显然也不介意这一点,话语全是甩锅甩责的意思,“我就一个修路修渠的。方针什么的不明白,你们想要怎么修我就怎么做。” 扶苏微微蹙眉,心平气和道:“父皇既留你当总水工,自然信赖有加。郑国何必妄自菲薄。” 郑国却挥挥手,没有接扶苏的话,反而蹲到张婴面前饶有兴趣道:“小郎君,你那草帽、草鞋什么的,可愿定做一批送来,我们大司农上下可都太需要了!” “好啊!” 张婴刚说完就看见扶苏也跟过来,轻声道:“郑国有何顾虑,不妨与我畅所欲言。” 郑国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只是我也没那么认可。” 扶苏较真地追问郑国,道:“那么,到底是如何看待先修内渠,还是先继续修对外的秦直道。” “啊哈哈……这个要看王丞相,冯丞相还有陛下怎么说。” “但郑国是如何想的呢?” “我没什么想法,我一切听从丞相、大司农的意思。” 郑国打着哈哈敷衍,敷衍到后面郑国的语气越来越重,甚至有些开怼。 但扶苏始终面不改色地询问,来回几次,郑国的声音反而又小了下来,他认真分析一番内渠和外渠的优劣后,轻轻叹了口气,表情复杂地看着扶苏道:“不愧是陛下的长公子。” 他嘴唇动了动,没有将‘一脉相承’说出来,便匆匆告辞离开。 等郑国离开,扶苏摊开帛纸拿出朱笔在郡县之间轻轻地勾画。 等他放下笔,张婴打了个哈欠,忍不住道:“扶苏阿兄真,真好呀。” 他原本想说的是真能忍,郑国某些时刻的话语明显是在挑衅,张婴都看见扶苏藏在身侧的拳头捏紧,但他面上依旧很耐心地询 问,看不出什么变化来。 扶苏转头看向张婴,忽然轻笑出声,道:“阿婴可是想说为何我这么能忍?” 张婴当然不会承认,连连摆手摇头。 扶苏又笑了一声,伸手轻戳张婴眉心一下,开口道:“十年前我有过与你一模一样的想法。” 张婴闻言一愣。 扶苏继续道:“十年前,父皇谋划大业,遭到众多大臣反对驳斥。亦有儒生不惜千里迢迢跑来咸阳王宫前,就为了肆意指责一番再离开。你当父皇是如何做的?” 张婴回想起咸阳宫口的头颅,下意识道:“杀?” “哈哈哈!没有,父皇不会仅仅因为政见不同杀人!即便父皇将殿内的酒盏茶盏砸了个遍。将帷幔砍成了碎条,但他依旧没有杀那些人。” 说到这里,扶苏忽然有些感慨道,“忍常人所不能忍,方可成常人所不能及之事2,父皇这一番话,我始终牢牢记在心上,不敢忘记。” 张婴闻言一愣,他忽然想起记载中有关扶苏反对焚书坑儒的事。 有没有那么一丁点可能,扶苏不是为政见不是被酸儒蛊惑,而是希望嬴政不忘初心呢。 …… “你这小子,又在发什么愣呢?” 张婴感觉脑门又被弹了一下,他揉了揉头,恰好与满眼无奈的扶苏对视,他道,“想什么呢。” “唔……” 张婴可不敢把所思所想说出来,灵机一动问道,“扶苏阿兄,你是怎么知道仲父砸酒盏呀?你当时就在吗?” 扶苏微微一怔,偏头轻轻咳嗽一声,道:“长安乡的水渠图画好了吗?” 张婴嘴角一抽,好拙劣的转移话题技巧。 他故意凑到扶苏面前,小手手扯了扯对方的衣袖,开口道:“扶苏阿兄,说说嘛,说说嘛,你是怎么知道仲父砸酒盏,忍耐那些酸儒的?” 扶苏听到酸儒两字时微微蹙眉,想说什么,但看张婴稚嫩的小脸,又轻声道:“阿婴,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家无礼则不宁。3,日后可不要称呼酸儒哦。” “是是是!” 张婴捂住嘴,人果然不能太累,说话太肆无忌惮,得谨慎些。 扶苏冷不丁道:“另外,你既身子骨已养好,明日随我来。” “啊?为何?” “怎么?嫌弃我阻碍你跟着监禄漫山遍野地瞎跑?这能跑出个什么成绩。” 扶苏忽然轻轻点了张婴的眉心一下,耐心道,“若想学水利,你便先去大农司找水工,若是看个新鲜,这三四日你也应当看足了。你年岁小,凡事不可太过,明白吗?……” “啊,我知晓啦。” 张婴摸了摸鼻尖,扶苏兄你过去的那一股酷劲呢,怎么越来越有往婆妈的方向发展,“我并未只跟着监禄跑,我还在召集人手一起修渠道呢。” “什么!”扶苏闻言一愣,皱起眉,“哪个官吏如此大胆,给你安排官隶臣妾。” “不是隶臣妾,是邻里,就是长安乡的黔首们。” 张婴摆摆手,“我与他们说了修水渠的好处,绝大部分人都同意一起修建水渠。对了,扶苏阿兄,这个事情还能找官府要官奴来干活吗?” 扶苏微微扶额,道:“自然。你《仓律》是怎么……哦,对,我竟是忘了,你这年岁尚未学到《仓律》。” “那阿兄帮忙摇人啊!” “呵。” …… 次日清晨。 张婴再三拒绝张女官的起床邀请,这几日事都跑完了,只想彻底放松心神,睡个昏天地暗。 然后他便被人拎了起来。 “仲父早,哈欠……” 张婴揉了揉 眼睛,一边打哈欠,一边从腰带里翻出小梳子,刚准备梳胡须,却发现被人敏捷地躲开,“仲父?” “呵。居然还皱眉?你小子在父皇面前可不要太任性了。” 温和的嗓音带着告诫,慢悠悠响起。 张婴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拎他的人是扶苏。 “阿兄!”张婴甜甜地唤了一声,四肢也不扑腾了,懒洋洋地下垂着,“阿兄我好困,我还要睡。” 然而他说完,扶苏并没有将张婴放下去,反而将他举起抱在自己身前,平静地对视,扶苏道:“监禄在就不困?” 张婴一个激灵,就差拍胸脯保证,道:“不不不,阿兄在我更不困!阿兄,上刀山下油锅,让我干啥都行。我已经准备好了!” “少油腔滑调!” 说是这么说,扶苏唇角隐隐扬起一抹弧度,然后轻松地将张婴拎到前院站好,“来。投壶。” “啊?”张婴对这游戏不怎么感兴趣,过去在乡下没东西玩的时候都玩腻了,但他见扶苏坚持,张婴还是走过去将案桌上的箭支拿起来,这一拿,他发现箭支很重,细细一看几乎是全铜打造。 张婴疑惑地看向扶苏,对方笑了笑不说话,张婴看着铜壶便丢了个三不沾。 “不错!”扶苏在一旁鼓掌,声音温和面带微笑,“很厉害哦。” 张婴都不好意思起来,道:“哪里厉害。” “是厉害。阿婴第一次投壶目标相当精准,线路很直,没中不过是年幼力不足。”说到这,扶苏轻松捏起一枚箭支,看都没看铜壶一眼,侧身轻轻一抛,箭支呈一条非常完美的抛物线,“叮咚”空心落入铜壶之中。 张婴呱唧呱唧鼓掌。 “可好看?” “彩!彩!”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53节 张婴的彩虹屁还没有吹完,就被扶苏摸了摸头顶,道:“每日记得过来投壶,等我回来,希望能看到你在游戏中有进步。” 张婴:…… 妈呀,寓教于乐真的被你狠狠拿捏了! 扶苏见张婴兴致不高,不动声色道:“父皇喜爱投铜壶,宫里每回举办铜壶大赛,总是胡亥拔得头筹。也难怪,毕竟赵高对投壶很有一手!也……” 话还没说完,扶苏便看见张婴双目仿佛燃起熊熊烈火,重新捏起箭支,摆出认真投壶的造型。 他露出一抹淡笑。 …… 一个时辰后,张婴哎哟哎哟地裸着上身。 张女官一边给张婴涂药推拿,一边嗔怪道:“怎的这么没常识,三岁丁点大的稚子,骨头可是最软的时候,岂可拿全铜制的箭支玩投壶。” 扶苏在一旁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张婴刚替扶苏说一句,是他自己找到了些投壶的感觉强行加练。 然而下一秒,他便感觉右手上臂被重重刮痧了一把,张婴忍不住“哎哟”惨叫一声,但手臂紧随而来的酥麻酸爽感,以及看到张女官双眸含泪的模样,又令张婴说不出责备的话。 最后,张婴选择沉默。 一时间,屋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咻咻”倒抽凉气的声音。 片刻后,扶苏便要启程离开,临行前,他不忘将心腹内侍留下,同时与张婴叮嘱,官府派遣隶臣妾人手可能不足,因为咸阳大工程还有很多,皆时,可以让内侍去少府要人。 另外,每日投壶用时不可过量,不得超过半个时辰。 张婴连连点点头。 等扶苏离开,张婴美美地睡了一个回笼觉,等他再次睁眼时,瞧见门口伫立着面色难看的张女官,以及满脸苦恼的监禄。 “哎呀,还是吵醒你了吗?” 张女官第一个发现张婴醒过来,快步走进去,扶着张婴起身,“ 饿不饿,可要先喝点水?” “嗯,要喝水。”张婴点点头,同时看向监禄道:“是遇到什么事了?灵渠修建的不顺利?” “婴小郎君真是眼明心细,慧眼识……” “哈,行啦行啦,停停停!” 张婴觉得监禄挺有意思,一板一眼的正经人,干巴巴地吹着不怎么走心的彩虹屁,他的上司难道都不会觉得尴尬抠脚么,“直说什么情况吧。” 监禄轻轻松了口气,道:“有人拦着不让我们挖渠?” “什么?!” 张婴很是惊讶,“昨日不好好的吗?” 监禄抿了抿唇,也是一脸疑惑道:“臣也不知,明明昨日乡长也都同意了,但……” “若我没猜错,应当是与宗族起了冲突。只乡长同意是不够的。” 正在洗帕子的张女官走过来,听了一耳朵,等两人沉默下来,才温和地看向张婴道:“小郎君,自古以来国君想开渠都是很艰难。不光是在修水渠的过程中耗时、耗力、耗物和耗人。 更主要是的,开渠修路,一方面会占据农户们的良田,另一方面,还会影响水源。所以只乡长同意是不够的。” “水源?”张婴愣了一下。 张女官很理所当然地说:“水源可是我们吃饭的家伙,岂能不重视,不争! 小郎君可还记得,当年天气干旱,我们想从山上牵引一条溪水进行宫浇灌田地,结果被山下村落纠缠吵架,最后我们以理服人,勉强吵赢了的事……” 张婴听到这瞬间回忆起来一段画面,紧接着,他嘴角微微抽搐。 他想说,张女官,虽然那时候他身体弱得宫殿门口没出过,但当年那一场大戏,他还是共享了系统的视觉看到了。 比如你是如何双手持刀,率领一群拿刀拿枪的铁娘子们,气势汹汹地对着那些村民比划。 比如你是如何爆喝一声,一刀劈开小树丫,道:“山上三条溪水,我只截取一条,若一条都不让我截取就是要断我们的活路,可以,你不让我活,那大家就都别活了!” 所以是靠着这么一段“以理服人”,让山下的村民离开。 张婴囧着一张脸。 张女官继续说,很快,监禄也在一旁插话,两个人将来龙去脉捋了一遍,张女官得出了一个结论。 “东区那边的李家宗族有不满。”张女官道。 “嗯?为何?”监禄很迷惑,“我这几日也算见识到婴小郎君在这的威名,长安乡怎么可能会有黔首对小福星不满意?” 张婴听到东区却若有所思。 官吏们为了方便管理,多数会给乡村按方位分为东南西区。 长安乡的西区便是张婴最初落户的地方,从原本最穷的地区,俨然变成最富裕的区域。南区和西区也积极跟上,喝了不少肉汤。 倒是东区,他们先是因为熊公子的事被反复排查,险些被判连坐。之后隐隐有刻意避开西区的迹象,东区不说从最富裕变成最穷,起码是长安乡最排外最冷清的区域。 张女官也将上述情况告知给监禄。 监禄皱起眉,他道:“若是如此,那他们就不是狮子大张口,而是真的想要那些东西。” “提了什么要求?” “他们要求在东区也建一个一模一样的福源市。” 张婴听完立刻看向扶苏的内侍,问道:“建一个民市很麻烦吗?” 内侍恭敬道:“回小郎君的话,只要有正经资格,合理交税,并不麻烦。” 张婴想着和气生财,便微微颌首,道:“行。” 监禄收回看向内侍微妙的视线,听到张婴的回复迟疑了会,补充道:“婴小郎君,他们想要的是一模 一样,包括不改商籍经营店铺……” “不行!” 张婴斩钉截铁,脸上闪过一抹讨厌,“那是给予残障军卒的福利,这群家伙没资格。他们还提了什么?” “他们说,要么按他们的方式修水渠。但我看过了行不通。”监禄摇摇头,“光他们要求的单独开辟好几条渠道,过于浪费。更别提其他的还有令南北区发生汛情的危险。” “什么!他们知道吗?” 监禄也在一旁跟着生气,道:“我将这个可能性说过,但那位表现得比较……”监禄想了一会才勉强较为温和的词汇道,“冷漠。” 张婴“啧”了一声,但他很快平静下来。 张婴先走过去拍拍监禄的裤腿,抬头道:“不用担心,有的是办法来解决!” 监禄微微一愣:“真的有办法?也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不愧是小郎君,正如我们想象中那样……” “啊?”张婴懵了一秒,“啥意思。” 这时,门外传来低沉的闷笑声。 “小子,你还不知晓吗?” 伴随着这一句调侃的话,身着黑色便服的嬴政大迈步走进厢房,屋内所有人都震住,尤其是监禄,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便装的嬴政。 他慌忙行礼,嬴政不在意地挥挥手,直接越了过去,来到张婴面前,笑道:“在军中,你小福星的名号,可远远没有广大军卒之友的名号来得响亮啊!” 张婴嘴角一抽,什么军卒之友啊! 他忍不住疑惑道:“真假?仲父,我没听过哎。” 嬴政似笑非笑地拍拍他的小脑袋:“自然是真的。” 监禄在一旁忍不住点头,驻扎在咸阳的军团士卒都知道长安西区军爵们为残障士卒做的事,一直都很敬重军爵们。毕竟人在战场飘,谁能保证永远不挨刀。 这边一丁点风吹草动,军团士卒们很快就会知晓。 张婴在长安乡为军爵们做出的一系列贡献,军团士卒们都看在眼里,最初他们还会大肆宣扬讨论,后来是小将领们联手告诫了几顿,说名声太响了恐对张婴不好,士卒们才不再高声议论张婴。 但私下却给张婴起了个独特的昵称,军卒之友。 此时,张女官送了茶汤过来,嬴政拎起张婴在一旁轻轻坐下,道:“你小子惫懒想出来的椅子,用着确实舒服,就是容易没个正形。” 说罢,他抿了一口茶汤,饶有兴趣地瞅着张婴,道:“说说看,你小子又有什么鬼机灵招?” 第61章 “仲父!是这样。”张婴一边说,一边拿出小梳子。 嬴政一见小梳子,连问题都忘记了,连忙捏住对方道:“等等,给我留点。” “仲父别担心!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张婴坚持地伸手,他恨不得给嬴政刷出200岁寿命,撒娇卖萌地夸赞,“仲父一直意气风发,威武雄壮,帅得很。” “胡扯。” 嬴政听到威武雄壮几个字就嘴角抽搐。 能想象么!今早族老偷偷摸摸地找上门,说是给他一个秘方可以不掉胡须,俗称补肾! 把嬴政气得不行! 奈何对方已是年过半百的老人,骂对方一句,还要担心对方别一时心梗气死。 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最后嬴政找了个微服私访的理由才跑到这来。 思及此,嬴政没好气地戳了戳张婴的眉心,道:“你这混小子不梳胡须,才是好。” 张婴嘿嘿一笑,忙道:“仲父仲父!梳胡须也是按摩嘛,按摩令身体舒畅。” 一谈到身体舒畅几个字,嬴政便没了动作。 张婴仔细观察了下嬴政的脸色,一边上手胡须,一边在心里呼唤对系统。 【系统有没有生胡须的药剂之类!你们不是讲究任务合理性吗?想想办法。】 光球委屈巴巴地冒出来:【宿主!这个任务是自带被动长胡须buff,正常来说嬴政不会有太大发现,但,但谁知道你薅胡须的频率这么快,每次都薅这么多。】 【咳,总而言之,你问问主系统想想办法!】 张婴正和系统讨价还价,忽然感觉眉心又被人点了一下,他抬起头,恰好与一脸无语的嬴政对视上,张婴顿时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54节 嬴政瞅着他道:“又走神,难道真如扶苏所言一门心思都扑监禄身上?” 监禄忽然被cue,身体一抖,连忙低下头。 张婴一愣,憨笑道:“哪有!监禄哪有仲父您的身姿伟岸,气宇轩昂,潇洒不凡……阿婴是在想如何与仲父说妙计,啊对,就是先礼后避。” “先礼后避?”嬴政细细品这几个字,“展开说说。” 张婴道:“就是先和对方讲道理嘛。若讲不明白,就绕开对方的田埂,不在对方的地盘修建水渠。” 说完,房屋一片寂静。 嬴政缓缓抿了口茶,道:“继续。” “啊?没有啦。”张婴眨了眨眼,“他们不出工,就不给他们福利嘛。” 这也是21世纪面对钉子户时,大多数采用的策略。 “不可!” 嬴政想都没想地拒绝,平静地看着张婴,“为何要避开。” “呃……总不好强拆?” “为何?” “因为,唔,对黔首也要尊重意愿……” 嬴政沉默了一会。 忽然他伸手轻轻捏了捏张婴的脸颊,语气放放缓,道:“阿婴与仲父说说,是谁与你说过什么有关‘强拆,黔首意愿,’小故事,小典故吗?” “啊,就是……” 张婴原想胡乱敷衍过去,但他一抬头恰好与嬴政的双眸对视上。 张婴身体一震,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神呀。 仿佛护崽的老父亲正强压情绪询问,到底是谁哄骗崽子去做坏事一样。 张婴迅速回忆之前的对话,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犹豫了会,伸出小手轻轻地握住嬴政的大拇指,道:“仲父不高兴吗?阿婴说错什么了吗?” 这一击直球打过来。 嬴政周身的燃起的怒火忽而一滞,他的神色也缓和不少。 须臾,嬴 政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道:“你为何要避战?” “噗!” 张婴差点一口茶汤喷出来,咳嗽两声,重新抬起头,他震惊地看着嬴政,“仲父?什么?避战?我哪里有战啊……等等。仲父说的是先礼后避?!是避战?” 嬴政微微颌首,同时拿过张女官捧过来的帕子,给张婴擦了擦唇角。 “啊?这,这哪里是避战!” 张婴得到嬴政肯定的回复,更是一脸懵逼,他忍不住道,“仲父,他们是邻里哎,又不是敌人,哪里是避战。” “你既定下修水渠之事,又有官府支持,那便是律令,不服从者服便是敌人。” 嬴政平静地看着张婴,“你虽年幼,但也当明白,驾驭大秦这辆马车在遇到任何阻碍时,必须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不可辱,不可避,不可退。面对不服从者,应当……” 顿了顿,他将“杀”这个字咽回去,换成了“严惩。” 张婴听呆了,我就是修个水渠啊!这怎么都上升到政治高度了! 他道:“……咳,那仲父会怎么做呢?” 嬴政道:“先礼后兵。” 张婴哽住,很想吐槽这不是只与他差了一个字么,但还是忍住了。 他开口道:“仲父,展开说说嘛。” 嬴政招了招手,赵文立刻上前一步,恭敬道:“回小郎君,我们会先将不听从的黔首们带去奉常,也是掌管天下礼仪、典籍的地方。识字的誊抄律法、典故,不识字的负责修缮咸阳城的宫殿、礼堂。 若再有闹事的,我们会将其带去少府,与工匠、隶臣妾们一起送去军团驻扎点,修葺军事城墙。” 张婴听到这,等了一会,补充道:“后面呢?” 赵文表微怔,忙道:“小郎君想问何也?之后等渠道修缮好,再放他们回来。” “没啦?” “没有。” 张婴:…… 不对吧!这是哪门子先礼后兵?双方压根没有谈判的步骤啊! 难道先去修缮礼仪典籍,再去军卒的地方修城墙,就是字面上的先礼后兵吗?! “好霸道。” 张婴有点不适应地微微垂头,低声喃语,简直比强拆还狠啊。 嬴政微挑眉,他看出了张婴的不乐意,语气很平静地补充道:“他们是我大秦的子民,受我庇佑,岂可忤逆。” “啊这……” 张婴怔怔地看着嬴政,一时也不知道说啥,毕竟每个时代都没有每个时代的特色,他总不能现在就和对方谈论共产民、主吧。 他想了想,硬着头皮说,“但阿婴觉得,让别人心甘情愿,积极主动地挖水渠,会更厉害哎!” 嬴政闻言一怔。 他知道张婴是在委婉反对他,或者说是在尝试说服他,好用阿婴自己的方法。 “你还真是……” 嬴政忽然看向赵文道,“说了与扶苏相似的话。是吧,赵文。” 赵文在一旁拱手赔笑:“陛下好记性,奴还记得昔年扶苏公子也就比婴小郎君大几岁,站在咸阳宫,背对着朝臣们侃侃而谈,奴记得,说的正是伐韩,征民夫修建城墙的事。 当时大臣们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一昧的反对,唯长公子说得有理有据,令人叹服。” “可别夸他。你当那些老狐狸不知道那些道理,不过是装沉默。” 嬴政摆了摆手,“至于扶苏,若非他拉着寒、高三人躲入咸阳宫玩睡着,后为了维护被吓得哇哇大哭的高,扶苏也不会硬着头皮站出来说道。” 赵文笑着拱手,道:“总归,奴只记得,唯长公子敢直面陛下的怒气,已是不易。” 嬴政笑笑不说话。 张婴却听到这一系列的关键词,不知怎么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与扶苏之前的画面。 他下意识道:“仲父是不是还与阿兄说,忍常人所不能忍,方可成常人所不能及之事2。” 嬴政手指一顿,忽然回忆起朝堂上侃侃而谈的稚嫩身影。 他抿了口茶汤,才缓声道:“那小子,还记得呢。” 张婴点头道:“是呢仲父!扶苏阿兄临行前还用这话教育我呢。” 嬴政的目光再次落到张婴身上,十年前,他只留下那一番话,并没有给扶苏尝试的机会。十年后,与幼时扶苏相似的阿婴,又说出这一番话…… 嬴政沉默了会,道:“想做就去做吧。” “哎,不是……嗯?” 张婴惊讶地看向嬴政,本以为要和对方辩论几个回合,没想到对方啥也没说,直接选择让他尝试,一时间尬在原处不知道说啥。 “如何?没那个胆气?” “当然有!” “嗯。按你想做的去做。不想做了就来找我。” 张婴愣愣地看向嬴政,忽然意识到对方这个态度是要给他兜底啊!仲父对他真的不是一般的体贴。 他心里涌现出一股子激动,凑到嬴政耳畔,轻轻说了几句话。 嬴政脸上的神色本来很平淡,忽然微微一怔愣,听到最后时若有所思,看向张婴的目光带着一抹戏谑,但没多久他轻轻敲击桌面的手指一顿,眸光闪烁着诧异。 等张婴说完,嬴政道:“倒有些意思。” 张婴闻言嘿嘿一笑,摸了摸鼻尖,拍拍胸膛道:“跟在仲父身边长了,总会耳濡目染。” “少油腔滑调。” 嬴政让赵文递了一份帛纸过来,写了几行字又盖上专属的印章,然后将其与信物一起递给张婴,“且去试试。” “嗯嗯!” 张婴大喜地接过手谕,连连点头。 然后他径直走向监禄,拉着对方还有扶苏的心腹内侍一起往外走,走的时候还不忘与嬴政挥了挥手告别,然后继续与监禄低声嘀咕。 徒留嬴政一人坐在长榻上,微微垂眉,端着茶汤的杯子久久没有放下来。 赵文心里急得跺脚:婴小郎君啊!你,你也走得太快了吧!这,这……你忘记陛下没说要走吗! 半晌,嬴政才轻声道:“这小子,还真是,真是不知道像谁……” 赵文不敢作声。 嬴政起身:“走,回宫去吧。” 赵文连忙收拾准备,顿了顿,凑过来低声道:“陛下,奴这就去唤少府郎官……” “不。”嬴政摇头。 赵文愣住,其实这不是嬴政第一次放手让公子们自己决定行事,但在过去,嬴政每次与公子说过后,都会额外吩咐赵高等内侍做好收尾的工作。 婴小郎君最后到底说了什么,陛下,居然如此信任吗? …… …… 监禄也有和赵文一模一样的疑问。 他本来想问个答案,但张婴拉着他一路上叽里咕噜问题不断,监禄压根找不到插话的机会,慢慢的便将这个疑问给放在了心底。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55节 张婴问道:“监禄监禄!秦国士卒们吃的是锅盔,还是粟?稻呀?” “是粟。”监禄道。 “那锅盔呢?用锅盔做军粮的军团多吗?” 张婴一边说,一边形容,“听说军中锅盔做得又大又厚,一个锅盔能让士卒吃7~10天,平时挂在胸前还能够挡溜箭,是真的吗?” 监禄脚步一顿,表情古怪地瞅着张婴,很快脸上闪过一抹怒气,道:“是哪个竖子胆敢这样欺瞒小郎君,待我知晓他名 字,我定要将他捉下好好打军棍。” “啊……”张婴眨了眨眼,他看野史是这么记载的,“没,没这回事吗?” 监禄迟疑了会,摇头道:“婴小郎君,麦饭难以下咽,多是山中野人或隶臣妾们食用。但凡黔首们家中年景好些,都不会用麦饭。士卒们也多是用粟。 至于锅盔,它确实是一道广受咸阳黔首喜爱的美味,但只有贵族庖厨才有闲心力气做,军粮廪可抽调不出那么多人手去磨麦子。” “这样啊。” 张婴脸稍稍有些红,自己之前的话有点“何不食肉糜”的感觉,稍作思考后又道,“若是有改良军粮的机会。但需要军粮廪出现人力,或者提前用到给士卒们发的军饷,当然不会克扣就是……” 监禄脚步一顿,犹豫了会,道:“婴小郎君,士卒们是没有军饷的。” 张婴睁大眼,道:“什么!不发军饷?” “嗯,衣物也是让士卒们自己准备。” 张婴闻言一愣,疑惑道:“什么都不给,那为何打仗还嗷嗷向前冲!” “因为军爵。”若是其他贵族问这个问题,监禄可能一巴掌挥过去,但面对张婴时他却非常有耐心,“凡斩杀敌人的,都可获得一定奖赏,封地、宅子,仆役还有爵位。” 张婴明白了,就像未来是依靠读书、科举改变阶层和命运,秦国是武勇和军功。 张婴也忽然想明白,为何嬴政听他之前的建议时,只是笑笑不说话,但听到他最后一个建议时,却露出赞许的目光。 阶层,爵位,利益捆绑在一起才是关键! 张婴扯了扯监禄的袖子,开口道:“监禄,我们现在马上去少府。” 他话音刚落,前方忽然疾驰一道身影过来,跑动的速度过快,张婴压根没看清是谁,但那道阴影注意到张婴,又猛地转身扭跑回来。 监禄第一时间挡在张婴身前,抽出了青铜剑。 “婴小郎君!大事不好了!” 来者并没有看监禄,对方双手趁着膝盖大声的喘息着。 然后他声音有些磕磕盼盼地道:“东,东区李家族老真,真不是……真不是个东西,我们好心与对方谈判,对方居然诬告我们械斗,县尉还带着东西扣押了好几个人!” “什么!械斗?”张婴皱起眉,“你们动手了吗?” “没有!谁敢啊!昔日,商鞅因械斗之事在渭水依法行刑杀了近800名。我们岂敢步其后尘。”来者快速道。 张婴和监禄都松了口气。 但来者再一次开口,语气又气又急,道:“但那族老威胁我们,他说若不达成他的条件,日后只要我们敢开工修渠。每隔三日都会来闹,他们也不求真的将我们判城旦、刑徒。反正是要彻底打乱我们布置水渠的路子。” 张婴皱起眉。 监禄脸色一冷,道:“这是耍无赖!” 来者连连点头。 监禄看向张婴,冷哼了一声,道:“这群竖子!耍无赖竟然耍到我袍泽身上。我若不来一趟,真不知道我们军爵会有被区区一乡野宗族族老欺负的可能!婴小郎君,这事交给我来处理。” “啊?” “他们不是污蔑械斗么,我的袍泽们会让这群无耻竖子好好看看什么才是械……” “咳咳,等等,等等……” 张婴连忙扯住对方,大秦真的是处处暴力分子,在事情还有转圜余地时他更喜欢和平度过,“监禄你的袍泽是杀手锏,杀手锏就是决定关键性因素的招数。 先让我来处理。这样……我们先随王老丈一起去官衙将人都保出来,稍后我再去一趟少府拿一道谕令。” 监禄还想说什么,但看张婴已经骑上了内侍牵来 的马车,便住了嘴。 …… …… 长安乡,一连排落魄的柴房里关押着一批深色冷凝,强压怒气的残障军卒。 而他们怒目相视的前方。 一位李家族老正慢悠悠地喝茶汤,偶尔给他们一个阴测测的眼神。 李家族老身前的县尉来来回回不停地转悠,嘴上嘀咕着:“哎呀,哎呀,哎呀,可如何是好!” “没出息的小子。” 李家族老不屑地看向县尉,“怪不得五年前是县尉,现在还是个县尉。” “族老啊!”县尉,也是李家小辈苦哈哈地看着李家族老,“你,你唤我来之前怎么不说是和小福星起争执啊!这,这可如何是好。” “哼。小福星小福星,他福气在哪?我只知道他来长安乡后,我们李家宗族是越来越破败了。” 李家族老哼了一声,“自古以来,淮水沃土之争就是宗族天大的事,干系到你亲族的人命,别说是小福星,就是大福星也不能强占我们李家分毫好处。” “族老啊!” “你别说了!你那一套翻来覆去我都听三遍了,再说我就将你逐出族谱。” 县尉顿时不敢说话。 商鞅虽然各种打压宗族势力,也确实遏制皇亲国戚的势头,但对扎根土地的民间宗亲们,不过是换个名号,大部分还在施行宗亲制,所以县尉也得对族老表示尊敬。 “哼!那小福星若是亲自来请,承诺一定的好处。我们李家也不是蛮横无理之徒!” 李家族老慢悠悠地冷笑,“但他居然敢将我们当家仆一样指挥。好处不给够,我们凭什么听令修水渠。” “啊这……但西区都听他的,若绕开我们修水渠。” “哼。你当我想不到这一点?” 李家族老一副看小辈的眼神看着县尉,“昔年我参与过多少次水斗,什么阴招阳谋我没见过。就你说的绕开我们修水渠。哈哈……” 李家族老阴险地笑了笑,道:“四十年前,东区有个王家家族和我们抢水源,也是绕开我们修水渠。当年就是你阿父,他是县尉,日日带手下的人去骚扰,不过半年,王家宗族在分崩离析前投诚了。” 说到这,李家族老很是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西区那些军爵算什么!都是些没有族谱、没族亲的孤寡户,一盘散沙。等我们再多施压几次,那些军爵肯定会起内讧,会闹崩。” 县尉听完也觉得很有道理,但还是有些紧张道:“但我曾听说,这小子得陛下,长公子的亲睐。” “你且告诉我,他们是不是无意间说漏嘴才让你听见的?” “啊,对。” “他们说漏嘴后,是不是闭口不言,死活不愿意承认?” “啊对对对。” 李家族老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道:“这不过是诓骗你。事后不承认,是为了被拆穿后不会背负起诬告、诬陷的罪责。你呀你,怪不得五年都无法升官。” 县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吃了李家族老喂出来的颗定心丸。 恰在这时,张婴、监禄和王老丈同时赶到此处。 监禄冲过去看,发现昔日的袍泽们虽脸色有些不好,但并没有受伤的痕迹,甚至捆绑的痕迹都没有,脸上的表情才缓和了一些。 他冲张婴点了点头,张婴便道:“先带走,远离这个晦气的地方。” “哎。等等。” 县尉上前一步,挡在监禄身前道,“他们是因械斗被抓来,你轻轻松松一句带走就走,你视秦朝律令为何物啊!你……” 监禄一把将县尉的衣领给拎起来,冷脸道:“你若敢动手,便是袭击上官,要不要试试。” 县 尉立刻将手被到后面,在秦朝,袭击上官轻则被打板子重则被驱除官职,眼神闪烁不定。 见场面僵持起来,张婴捏了捏眉心,慢吞吞地开口道:“秦律有规定,械斗。若在打斗中“决人耳”啮断人鼻若耳若指若唇者”,是处以耐刑;如将对方捆起来“尽拔其须眉”,是为城旦。使用兵器斗殴者较一般械斗为重,则要“黥为城旦”。2” 张婴凉凉地看着县尉,开口道:“你以械斗的名义扣押他们,那他们伤害的人呢?他们动刀枪了吗?若没有,你身为县尉对黔首进行诬告,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你确定还要阻拦?” 县尉冷汗都快流下来,道:“我,我不,我不敢……” 李家族老忽然慢悠悠地上来,上下打量着张婴,道:“小福星,久仰大名了。” “嗯。” 李家族老没想到张婴只敷衍地点点头,连一点社交性的好话都不说,他怒气道:“呵呵,不知小郎君是出自哪一脉的张家,说不准还与李家有些姻亲关系。” “不知道,不重要。” “不,不重要?” 对于视家族荣耀为第一的族老而言,这一句的杀伤力显然是巨大的,李族老甚至不慎将嘴里的老牙给气得彻底磕断。 “好,好,好!给你机会你不要!”李族老心疼地将牙吐在手心,眼神阴霾地看着张婴,“看来你是不乐意与我们李家合作了。” “哈,话可别说太满。” 张婴抱胸,歪了歪脑袋,“我等着,等你们求着来挖水渠。” “哈哈哈……”李家族老又一次气笑了,“小福星,我承认你确实很有顶级商贾的头脑,但那又如何。我们李家子嗣遍布大秦,光长安乡就储存有足够的粮食,区区一些蝇头小利根本影响不了我们李家的气节,动摇不了……” “那荣耀与阶层呢?” 张婴平静地打断对方。 李家族老一顿,仿佛是没听清张婴在说什么。 “具体点,爵位呢?” 众人:“!!!” 第62章 所有人目光“刷”集中在张婴身上。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56节 李家族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第一反应是张婴在“虚张声势”,他冷笑一声,刚想说不可能,甚至都想好要如何用秦律驳斥对方。 但当李家族老往前迈开一步时,余光恰好与其他残疾军卒的面部对上。 几乎所有西南区人的脸上都荡漾着“展开讲讲!小福星仔细说说咋回事?”的笃定神情。 如果只有几个这样,李家族老只会笑话他们蠢,没有一点是非分辨能力,但当人人都荡漾着一副期待的神情时……李家族老的心脏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整个人微微僵在原地。 难,难道正如这稚子所言! 会,会有爵位? 爵位有多重要,它不光有公开参政的权利,二级也就是上造爵位及以上,还可以抵消你的刑罚,是能留给子孙后代的改变阶级和命运传承宝物。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倒贴进军队就为搏一个爵位。 “不,这,这不可能!” 李家族老咬牙切齿,勉强稳住跌宕起伏的情绪,狠狠地看着张婴,“对,这不可能!没有任何一条秦律说过挖水渠可以得到爵位!是的,没有!没有!” 张婴根本没空搭理这人。 在他的计划中,从头到尾都没有李家家族这一个选项。 他的谋划是为了推动黔首们的积极性,奖励热爱劳作的人,才能良性循环的达成以后的目的。 张婴懒得回复,不代表其他人看得惯李家族老。 之前憋气离开的王老丈忽然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昔年你可曾听过残障军卒可不改贱籍,在市贩卖部分货物?呵呵。” 李家族老顿时如遭雷劈。 李家族老目送张婴一行人离开,身体颤了又颤,忽然双目瞪圆地看着县尉,吼道:“这一定是诡计,召开李家宗族会议,你去通知其他人,我要召开全宗会议!” 县尉回过神来,连忙扶着李家族老,道:“是,是,族老你别气。” 李家族老在宗族是前三的辈分,平日也就族长管管他。 他发了狠要开宗族会议,很快,方圆百里之内的李氏宗亲全部赶了过来。 李家祠堂前。 妇人们互相聊些秋收种子、春耕,以及家里的粮食应该如何分配,如何食用。 男人们或是蹲、或是站着,互相聊着最近发生的事儿,年龄稍微轻点的时不时会旁敲侧击地提一句福源市的事,也不说别的,只旁敲侧击地说想将自家的货放进去。 然而好几个开口说福源市的却被被自家长辈猛捶了几下,他们委屈巴巴地抬头,就见长辈们摇头:“别再说了!不可能的!” 年轻的李准,不服气道:“凭啥不行?我家媳妇织出来的布人人夸赞。往年,只要拿到市上去,不出一个时辰便卖光了。可今年呢,大半布匹都没都卖不出去,还不就是因为没人!人人都去福源市那边! 那小福星可是说了,长安乡邻里都可以找王公士寄售规定范围内的货物,补贴家用,只需给王公士支付一小笔管理费!我想卖掉布匹,有什么问……” 李准话还没说完,忽然遭遇了两大耳刮子,整个人脑子都懵了,耳畔隐隐听见熟悉的“良人!良人!”呼喊声。 李准怒而抬眉,却在看见满脸阴霾的李家族老后又垂下了头。 “没出息的东西!” 李家族老本来心情不错,来之前刚和兄弟们商量好如何号召族人们抵制张婴,抵制所有的水渠、水利工程,没想到刚来到聚集地就听到如此没有志气的话,“你是哪房的?” 李准不敢开口,他的老父亲连忙凑了过来,躬身道:“族老,我儿 年纪小不懂事……” “啪!” 一个耳光就甩在老父亲脸上。 “你作甚!” 李准挡在自己老父亲面前怒目相对。 “怎的?还有怨言?我可是族老。”李家族老收回手,冷冷地看着两人,“原来是九房的。怨不得了,家里有人攀高枝了就不把我们宗族放在眼里了是吧?” 李准父亲连连摇头不敢,同时拽住李准的衣袖。 李家族老不再看这两人,他将男人们都召进祠堂,让他们一个个给祖宗牌位们上香,同时汇报自己是哪一□□一脉的子嗣。 “近日,西南区会用一些好处引诱你们。粟米、银钱、甚至说不定会有爵位!” 李家族老说到爵位时,男人们顿时骚动起来。 “什么?有爵位!怎么获得?” “天,我,我现在去参与还来得及吗?这可是爵位啊!哪怕是不能抵罪的公士也好啊!” “族老你说真的吗?我们该怎么做?现在就去与小福星道歉那?” …… 不光李家族人骚动,就连一开始与李家族老达成协议的族长、二族老他们都惊讶侧目,眼底流露出不满的目光。 李家族老心塞塞,就知道“爵位”两字影响众多,幸亏他之前与兄弟们聊天联合抵抗张婴时,没说到这个,要不然今日祠堂大会还不一定开得下去。 李家族老故意不看兄长质问的目光,他知晓即便是为了维护权威,族长兄长也不会在此刻反驳他。 “肃静!听我说完!” 众多男子渐渐安静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李家族老。 “首先,爵位是那小子说的,口说无凭,能不能落实老夫也不敢肯定,但我为人处事向来谨慎。只是先告知你们一声,避免你们听了后像现在这样,被诱惑得没了分寸。自甘堕落。” 李家族老又说了一些爵位不太可能的话,让李家族人该干嘛干嘛,听从指挥,专注自己。 很多李家男人们又平静下来,确实,秦国爵位若是随便说说就能获得,大家也不会去军队玩命了。 最后他补充道: “你们放心,我不是傻子!看到好处不准你们拿!我要提前告诉你们,我们李家家族是长安乡最大的宗族,不管是谁想要修水渠,断然绕不开我们李家这么多人。 他们注定会过来求我们配合,所以我们没必要降低身段,主动求人。 我们李家传承百年,安安稳稳走到现在,全是因为我们团结,同气连枝一致对外。 所以不管那边出现什么好处,你们都不准私下去联络,一切都会由我,以及你们的族老去谈判!谁敢乱来,就是背叛李家宗族,损害全族的利益。我一定会将你们逐出族谱。” 李家族老慷慨激昂地说完,所有男子彼此对视一眼,齐齐点头,高声应诺不敢。 …… 而他这一番话,几乎在同一天便传到了西南区这边。 此时是十一月,寻常人家田里的稻谷都收割了得差不多,但因为张婴封地膨胀速度过快,又忘了继续雇佣新的佣耕者,即便有乡邻们来帮忙,地里的稻谷也还有一部分没收割完。 张婴正陪同监禄勘察地形,顺带瞧一会佣耕者们将秋收收好的稻谷,进行打谷筛选。 看了一会,张婴愣住了。 虽然长得和后世的不太一样,但从功能来说,真的很像后世的脚踏式打谷机啊! 可他分明记得上一回收获稻谷时,大多数农户用的是还是左右拍地、拍桶的甩谷方式,之后再弯腰捡起来筛选,有条件或是会拿竹编的类似小簸箕来筛。 难道大秦还有其他的穿越者吗? 张婴忍不住扯 住身侧的章老丈,道:“这是……新研发出来的打谷机?” 章老丈笑了笑:“是啊。” “是谁?” 章老丈哈哈一笑,指着不远处正蹲在田埂里帮忙干活的络腮胡笑道:“就是他!” 张婴立刻回头,没想到看到的一道熟悉的身影,樊典的姊夫。 “是,是他?” 张婴很是惊讶,当年研发出踏锥的时候他便与络腮胡接触过,这人可不是什么穿越者,“这,这怎么……” 章老丈又是一笑,表情有些得意道:“小福星,可别小瞧他啊!我们说过的,这位当年是军备处最厉害的攻城兵器修缮工师。几年前我们攻打赵国时,他甚至还针对赵国的骑兵研制出一种什么玩意忘了。 反正可以斩断马腿的大刀,哈哈哈……那一战,我杀了三个骑兵,好不快活啊!所以我们都很可惜他断了手指,若非如此,只怕他现在还跟着军队,征北伐南,逍遥快活呢。” “天才啊!还是个能自主举一反三的天才!” 张婴目光灼灼,“不可惜啊啊!不对……可惜是可惜,但他同样能在民生方面发挥能量啊!” 张婴忽然发现自己陷入误区,或者说是过往小说带给他的刻板印象,主人翁啥都发明,然后获得名声,一步步爬上去,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但他发现自己没必要这样!他的目标不一样。 他积极搞墨家农具,是为了提前抢时间多屯粮,以防万一。 对来前来询问沃土、农具、番薯的农户们不藏私,是为了广大黔首们都有饭吃,有衣穿,毕竟没有饥饿,就能减少起义的风险。 抢时间,效率才是摆在第一位的! 所以人才!收集人才们一起搞发明才是正事! 他以前的格局小了! …… 张婴准备等络腮胡完成手中的事,就过去搭话。 没想到此刻,监禄忽然大迈步走来,准确的说,他和一位身披铠甲,样貌小帅的小将一起大迈步走过来。 “小郎君,我帮你去军粮廪问过了。这一位对改善军粮有兴趣。更准确点说……” 监禄停顿了一会,打了个手势,曾经服役过军队的老丈迅速起身,还将附近田埂休息的农户们也一并带走。 等周围的人离开,监禄才继续道:“这一位是负责老秦人迁徙百越的李由将军。可不是巧了,我刚去就听见他和军粮廪、少府的郎官讨论,要求不能只提供麦饭,那是刑徒才吃的玩意!老秦人是为国立功才迁徙,不能太过苛刻! 我一听大呼巧合,与对方一说,他也愿意试试,让锅盔作为这一群前往百越的老秦人的口粮。” “不是将军。”小帅的将领平静地补充了一句,“现在是五百主。” 李由? 张婴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想了一会没想到,张婴也懒得继续想,他更关心实事。 他开口道:“那需要多少锅盔呢?因为我们能提供的小麦什么的挺多的,担心会浪费。” “我负责第一批迁徙的老秦人有十万。后续还会有四十万。” 李由并没有因为话事人是稚子而有所疑惑,他表情很沉稳,语气平静地开口,“若是消耗不足的话。还有数万的军卒。”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57节 张婴瞳孔地震,这么多人?! “我明白了!那什么时候需要锅盔。”张婴一听这数量,只觉得万事俱备,东风也起了,恨不得立刻命人将石磨什么的安置好,开始干事。 “随时。”李由沉默了一会,补充道,“过几日我会随军离开,后续会有副官替我与你们接洽。” “没问题!”张婴点头。 …… 等张婴与李由谈妥,监禄便先送李由离开,监禄来回路上还不忘叮嘱在驻守长安乡的袍泽们,平日在对这边多注意李家宵小的动静。 被嘱托的袍泽们纷纷点头,表示绝对不会让西南区的受苦。 等监禄再回来的时候,恰好看见章邯在与张婴商议石磨摆放的问题。 张婴看着长安乡的地图冥思苦想,见监禄过来连忙招招手,道:“一切以水渠为准。你看看应该将石磨放在哪些位置,更方便整个长安乡的人磨麦子。” “整个长安乡?” 监禄的手指一顿,他看向张婴,踌躇片刻后才缓缓开口道,“小福星,你是准备就这么与李家宗族合作吗?” “啊?没有啊!” “可,可是,若不想与李家宗族合作,为何要考虑全长安乡。” 监禄语速有些快,“我查过了,长安乡雨水较为丰沛,少联络一些区域也不影响……” “但我见过监禄曾做过的最佳规划,便是沟通整个长安乡的水径啊!” 张婴耐心地拍拍监禄的肩膀,补充道,“监禄,我们总不能因为李家宗族恶心,就因噎废食,让我们修建的水渠不够完美吧!” “但是小福星,李家宗族如此挑衅,难道对他们就这么轻拿轻放吗?” 监禄的拳头换换捏紧,他看向张婴道,“小郎君你向来聪明,就好像当初福源市起火碰到商贾来找茬,你几句话就收复对方为你做事。 我相信你一定能让李家宗族的人服软,服服帖帖的听令。但小郎君,宗族和个人是不一样的,宗族即便服软一次,也不会次次服软。他们是同气连枝的。小郎君,李家那边若有需要我可以召袍泽去处理,彻底将他们彻底打……” “哈哈哈……监禄放心!我之前就说过了,绝不会让李家祖宗参与的!那老头欺负袍泽的账我还没算呢。” 张婴拍拍监禄的肩膀,看着闷葫芦一样,没想到是个暴脾气,“再说了,武力是解决不了宗族问题的。监禄,任何堡垒都是从内部崩塌才最彻底。” 监禄一愣,他有些没听明白张婴的话。 但他毕竟不是长安乡的话事人,之前说一长串已经算是逾越。 于是监禄只补充了一句,道:“不管如何,小郎君出门务必带四人以上的随从,免得某些不要脸的装盗匪,玩阴招。” “放心吧。” 张婴摆摆手,丛林里、树梢上还有水底下,忽然冒出来四名头戴面罩,身着紧身服的卫士。这些都是张婴问陛下讨要谕令时,顺便借来保护自己的人手。 张婴看着目瞪口呆的监禄,憨憨地笑了笑:“我还是很珍惜自己这条小命的。” 监禄收起震惊的视线,目光隐隐扫了一遍那群精锐中的精锐,微微点头。 之后,他沉默地按照张婴的嘱托,将30个石墨依次摆放在合适的位置。 同时安排了一位身强力壮的奴仆在那个地方负责磨麦,还安排了一个会烙饼的庖厨负责做锅盔。 没几天,少府安排的工匠们和隶臣妾们带着修建水渠的物资、工具顺利抵达长安乡。 监禄设计的水渠图也得到大农司的认可。 一切准备就绪,长安乡便开始如火如荼地修建水渠。 …… 这几日,始终紧盯张婴这边的李家族老们立刻凑在一起,正襟危坐,持续关注,商讨对策。 “那边开始修建水渠了吗?有没有人在我们的田埂附近晃动?” “有,已经动工了。” “嗯,张婴那小子没联络我们吗?” “回族老,小福星啊不是,是小郎君,他始终没有主动联系过我们。我们也按族长您的吩咐在那附近晃悠 ,也散播了李家如何团结,人口众多,田地也多的话,但那边始终没有动静。” 李家族老们闻言沉默,就连一开始不满意李家族老的隐瞒的其他族老们也皱起眉,脸上很是不爽。 “太不把我们李家放在眼里了。” “区区稚子,真的以为有了些名头就可以一手遮天了?这世道是我们宗族宗亲的。” “我们李家在长安乡屹立不倒数百年,他才来住多久,真是不懂规矩。” …… 族老们正在发牢骚的时候,第二个过来汇报情况的李家子弟跑过来。 “族老,族长。张婴小郎君搬了很多石磨过来,然后宣布说,只要是参与挖水渠的农户就可以免费使用石磨。 农户们只需要提供麦子,会有军户壮汉们轮流过来帮忙磨麦子。现在整个长安乡的黔首们都在讨论这件事!” 族老们沉默了一会,他们虽然也能搞到石磨,但完全免费还出劳动力,这损失就有些太大…… “雕虫小技。” 李家族老缓缓喝了口茶,“呵,稚子就是稚子,只会这点利诱的手段!我出奴役,你们家里有石磨的都带来。” 李家族老眼神狠厉,怒道:“不就是磨麦子么。不就是银钱吗!反正我没儿子,我和他耗下去,三房的小子你现在去宣布我们李家的新规矩。在长安乡的不去修水渠的邻里,都可以免费来磨麦子,也只需要提供麦子!呵,我看他还有什么办法!” “是!”李家子弟高声应道,觉得族老不愧是族老,就是有能力。 其他族老也是纷纷向他竖起大拇指,频频夸奖。 “彩!大族老不愧是大族老啊!” “妙得很,哈哈哈……有你的石磨做对比,我相信那些人肯定不会去挖水渠了!” …… 李家族老得意地摸了下胡须,傲慢道:“这长安乡要如何,还得看我们李家宗族的脸色!” 恰在这时,第三个李家子气喘吁吁地冲进来。 他脸上的神情与前面两人完全不一样,双目中甚至带着惶恐不安。 “族,族老,族,族长!不好了!不,是好的好的消息!不,因为对我们又不太好!” 来者说话颠三倒四,李家族老们纷纷皱起眉头。 李家大族老一个酒盏砸了过去,站起来道:“慢点说,不要急!都能够解决。” “慢,慢不了啊族老!” 来者语速很快地开口道,“封爵!张小郎君宣布可以封爵了!长安乡所有人都疯了!少府的人来宣布了几条律令,第一,在长安乡修建水渠长度和质量第一的,可获得民爵一级。 第二,在长安乡登记修建水渠的百姓,一年内累计缴纳锅盔、粟……还有几种粮食,达到千石,可获得民爵一级。还有……” 那人犹豫了一会,第三条他不敢说,怕被迁怒。 尤其此刻族老们已经痴狂地争论起来,所以李家子暂时闭了嘴。 李家大族老疯狂地喊着:“什么!张婴那小子为了赢居然敢造谣?疯了吗!秦朝向来是军功制,不可能,这一定是假的!” 李家族长倒是很快冷静下来,声音有些颤抖,双眸闪烁精光。 他道:“不,你忘了吗?陛下刚刚登基第四年,蝗虫过境的时候曾颁布过一条律令,“百姓纳粟千石,拜爵一级”1。” 众多族老闻声一怔,许多人两眼放光,对啊!怎么就把十多年前的事给忘了! 既然有历史作为依据,那,那么就代表真的可能会封爵! 他们给后代攒爵位的机会来了! 很快,二族老,三族老他们纷纷目光灼灼地看向李家大族老。 而此时的 大族老再没半点淡定的神色,他手都在抖,怒吼:“干什么!我可是大族老,我可是……” “二弟你还记得吗?昔年,阿父在病床上无比懊悔,说三兄弟只有他最蠢笨,被兄长们骗借了粟,以至于那年错失获得爵位的机会。那两个兄长的孩子当了官,平步青云。 我们呢?却还要舔着笑容,去求着他们,要仰仗他人的鼻息。 二弟。二十年了,将近二十年了!我都等得绝望了,没想到今年陛下终于,终于又开了这道口子。千石,我们谁没有!这机会可遇不可求,我们必须要抓住!” “族长!” 李家族老龇牙裂目地看着对方,难道就决定牺牲他了吗?但当他与对方对视时,李家族老发现对方看过来的视线一点都不心虚,甚至是理所当然。 李家族长冷漠道:“二弟,阿父说过,要为了宗族的壮大而付出。所以现在,我不管你是负荆请罪,供奉粮食宝物,甚至是你的命也好,你都必须求得张婴谅解,为我们李家求得谅解。” 李家族老闻言整个人都快炸了。 他环顾四周,发现几乎所有人都是一个态度,要他服软!要他道歉!甚至还说了一些“威逼利诱”的话! 李家族老在这一瞬间感觉到浓浓的被抛弃感,整个人都灰败下来。 “好。好,我去!”他身形萧索地起身,准备往外走。 在这一刻,之前踌躇着不想说第三条的李家子终于按不住了。 因为李家族老一旦去张婴那磕头道歉,便会发现一切是徒劳,然后迁怒他没汇报完整。 李家子越想越害怕,“啪嗒”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头,道:“还,还有第三条,第三条规矩!” 李家大族老脚步一顿。 李家族长皱起眉,心里升起一抹不祥的预感,开口道:“说吧!” “小郎君说,因为少府带来的隶臣妾、工匠们很多,加上西南区、北区的人,在长安乡境内的修水渠的人手绰绰有余。” 李家族长听到这忍不住拍案而起,不敢置信地开口道:“怎么?难道他准备直接放弃我们李家?!” “哈哈哈哈!大兄啊大兄!枉你还想让我去道歉!” 李家大族老又支棱起来,“大兄,来,我们一起去闹……” “闭嘴!少府都插手的事闹什么闹!民不与官斗懂不懂!只能忍!”李家族长看向欲言又止的李家子,不耐烦道,“还有什么要继续说的?” “是,是这样的。小福星说了,其实不止长安乡要修建水渠,附近以及一路向南的许多地方都要修建水渠。若是李家子弟对爵位感兴趣,那么,那么……” 说到这里,李家子缩了缩脖颈,缓缓道,“必须尽快前往官府,更换‘照身帖’信息,然后带着新的“传”,举家搬迁到其他需要修建水渠的地方定居……”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58节 李家子将之后一二三四条搬家注意事项背诵完成,再补充道,“也,也是有机会在一年内获得爵位。” 李家族老们听完,大多维持着呆滞的神情,心里惶惶不安。 什么是宗亲宗族? 用最简朴的话说,便是有血缘关系的人抱团住在一起生活,抢夺水源,互助耕地,以人为伞,人越多伞越大,势力越大。 若是人都搬走了,分散了,这伞自然越来越小,自然也就被淘汰了。 片刻后,李家族长木木地转头,看着李家子弟,也是他的小孙子,道:“你也想去?” “大父,大父我!男儿志在四方!您当年不让我参军杀人,我胆子小同意……但。”那李家子哐当磕头,“但这可是爵位!这可是爵位啊!” “有多少人想去?” 李家子沉默了。 李家族长凄凉一笑,道:“老朽问错了,有多少人不想去。” 李家子迟疑了会,也没有答。 李家族长干巴巴地转回头,然后“哐当”一下腿软地坐在地上。 原本身形李家大族长忽然踉跄了一下,无能狂怒地对着空气各种挥拳出击,愤怒地朝天嘶吼。 “狠,太狠!太狠了!这,这是要挖我们李家的根啊!这,这是要彻底毁了我们李家宗族啊!” “族长,大兄!这怎么办啊!” 第63章 一声声嘶哑的质问在祠堂内徘徊,却始终等不到一人回应。 最后,李家大族老气喘吁吁地停下,扭头道:“大兄,你身为族长,给个准话!” 族长叹息一声,看向惶惶不安的族亲们,艰难地开口道:“等,唉……我们也只能等了。” 李家族老们重重地叹息一声。 然而等了几日后,他们却只等来更加绝望的事情。 九房的李准第一个宣布更改‘照身帖’信息,已经举家收拾屋子,做好一切和南下军队一起行动的准备。 李准甚至到处宣扬,族亲们,心动不如行动,趁着有军队护送,更安全更有保障,要走早点走。 在他的煽动下,越来越多的年轻李家家子弟们前往官府更改‘照身帖’信息。 区区几日,已经有近五分之一的年轻李家子弟更改“照身帖”,其他人也蠢蠢欲动。 迫不得已之下,李家族长再次召开了宗族大会。 他看着如数抵达,却各有心思的李家子弟们。 族长忍不住高声道:“你们真的要放弃世代安居的长安乡吗?这是背井离乡,你们在外地会遭遇其他姓氏的宗族们的排挤欺负……” 他谆谆说完,下方确实有不少人露出若有所思,甚至是退却的表情。 李家族长刚松了口气,忽然有一个年轻人发出“哈哈哈”的嘲笑声。 李家族长脸色一黑,他瞪了依旧神情恍惚的李家大族老一眼。 李家大族老强打起精神,立刻迈出来一步,怒吼道:“谁!谁敢在祠堂前放肆!” “我放肆?我已经不是李家祠堂的一员了!嘲笑怎么了?我怎么放肆了!” 说话的人正是李准,他满脸怨怼地瞪着李家大族老,同时对身侧的李家子弟们说,“我都问过小郎君了,他承诺给我们适应期,可以十户一起迁徙到一处,遇到麻烦还能找当地官府、军所求助……” 李家大族老听得忍不住出声打断对方,嘲讽道:“哈,十户是不算少,但外乡人想扎根一个陌生地方是……” “难道在长安乡就不会被你们欺负?你们不事生产,拿的还不是我们地里的粮?还对我阿父阿母随意打骂。随意将孤儿寡母赶出去,抢他们的祭田。” 李准怒目相视,“去外地,起码能为爵位拼一把!能为后代搏前程!在这?”他停了下来,轻蔑一笑,“为你们的子嗣搏前程吗?呵呵,我又不蠢!” “你,你……” “我今日来,只想看看你们有多丑陋,会不会为一己之私,哄骗我们放弃获得爵位的机会?” 李准冷冷地嘲讽,“果然不出我所料!自私自利!我会改姓氏!我不要姓“李”!记住!若再有人敢来找我阿父说些狗屁不通的话。下场有如这果。”然后砸一个果子在大族老身前,汁水溅到对方身上。 说罢,他转身离开。 所有人目瞪口呆,谁都没想到李准会这么狠,连姓氏都改掉。 这样孤注一掷的决心和行动力,也触动了更多摇摆不定的人。 李家族长反应过来后更是气得不行,改姓,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怎么敢改姓!这是对祖宗的大不敬啊! 但更他令惶恐的是,有人在祠堂嚣张的宣布改姓却不会受到任何处罚,很有可能是压死“宗族影响力”的最后一根稻草。 果然,李准潇洒离开后,底下人的精气神隐隐发生了转变。 李家族长脸皮紧绷地看着,祠堂里陆续走了将近有2/5的人,剩下也是犹疑不定,基本没有几个敢用坚定的目光与他对视。 他就知道完了!彻底完了! 片刻后,李家族长心灰意冷地宣布结束 会议。 除了十多个年迈的老家伙,和他们自己的直系后代,其他李家子弟在会议结束后走得飞快,再无平日里的尊重。 当最后只剩下族长、族老十个人时,李家族长精气神彻底垮下来。 李家大族老还愤愤不平,他道:“大兄,没事,李准那小子多半只是虚张声……”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家族长狠狠地扇了一个巴掌。 “虚张声势,虚张声势,这几日若不是你虚张声势故意欺瞒我等,我们说不定早和张婴处理好关系,这爵位岂不是手到擒来。” 李家族长愤怒地飞起来踹在李家大族老身上,“居然还在这里虚张声势!果然啊,没儿子没后代的人对我们宗族就是不够尽心尽力!” “大兄!!!”李家大族老龇牙裂目地瞪着族长,“你明明听到了!这是针对我们李家全族?!也不全是我的问题!” 李家族长背过身去,道:“从今日起,收回大族老的身份,收回族里分你的祭田。除非你能让张婴小郎君原谅,否则永远永远地离开这里。” 李家大族老整个人僵硬在原地,他为李家族亲奋斗贡献了一辈子,连儿孙都搭进去了。然而最后得到了什么,被赶出去?! “什么亲友相助,互相守望,宗族大义!在利益面前都是狗屁。我果然是最蠢的,居然真信了大兄、三弟、四弟……你们的话!舍小家为大家!好,我都要看看你们,急着把我赶出去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李家大族老疯了一样地跑走了,徒留在原地的李家族长叹息了一声,然后看向其他的弟弟们。 族长摆摆手,沉默不语。 …… …… 张婴压根不知道李家宗族焦头烂额,分崩离析在即。 这几日他被监禄拉着到处跑。 监禄负责安排给黔首们需要修建水渠的数量,张婴负责……当个吉祥物。 说真的,张婴每次坐在那都很无聊,就是看着监禄沉默地分配任务,黔首们沉默地接受任务,没了。 他好几次都与监禄说,认为自己当个吉祥物没必要。 然而监禄次次都哭着喊着求他一起来,他很重要。 张婴:…… 所以又过了好几日,张婴才有闲暇时间去找络腮胡,想与对方说说改良农具、物件的话。 他来到田埂时,恰好看见络腮胡又一次帮农户修理坏掉的农具。 张婴没打扰,而是倚在田埂旁的树下等人。 他无聊地左顾右看,余光一瞥,恰好看见身后一步的扶苏的内侍正在拿小笔写写画画。 他随口问了一句,这才知道这内侍居然在记录与他有关的生活小事,每几日会给扶苏和嬴政寄过去。 张婴顿时起了好奇心,凑过去看。 内侍也很给面子地蹲下来。 张婴翻阅了一会,前面还好,都是有关他的无聊日常。 诸如,小郎君躺在椅子上熟睡两个时辰,醒来后打了个喷嚏,抓了药。小郎君跟着去田埂,倍感无聊,抓蛐蛐都蛐蛐……但记录到了中后期,忽然画风一转。 “11月10日,婴小郎君借陛下承诺的封爵一事,以锅盔粮草,笼络岭南军团,因势导利,引发李家宗族骚乱。” 张婴眼皮子抽抽,继续往下翻阅。 “11月11日,夜,婴小郎君唤来少府郎君,颁布如何封爵一二三四点……条条直击李家痛点,令李家崩乱。” “11月14日,李准奉小郎君的命令,前往祠堂改名,给予李家祖宗致命一击,杀人诛心!堪称算无遗漏。” …… “等等啊!为什么把我写得这么……” 张 婴纠结地单手扶额,他维持这么久的可爱端水形象啊,偏偏记录的也不能算错。 他伸出小手手抓住对方的帛纸,“换用词,换了之后我还要检查,对啦,李准改姓是改姓,但我没建议他去祠堂宣布哦。” 内侍怔愣后,捂嘴轻笑,连连应道:“小郎君放心,这几日还未寄出去,奴马上改。” 也就是此刻,络腮胡从田埂里大迈步走过来。 他似乎误会内侍的表情和动作,一把按住内侍的肩膀,语气不善道:“嗯?怎么惹到我们小郎君了?”看这凶神恶煞的模样,似乎一个回答不善便会被捏碎肩胛骨。 “咳……他没有惹我。” 张婴不好意思说是出那本帛纸册子,扯了扯络腮胡,转移话题道,“你认不认识擅长墨家、农具的工匠、工师?若是有,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来长安乡一起改良农具。” 络腮胡疑惑地看了张婴一眼,避开内侍,压低声音说:“小福星。莫非又有类似踏锥那样物件的想法了?” 张婴点点头,道:“差不多!所以想召集大家来试试,有工钱的!” “要!工钱我就不必了!”络腮胡大气地摆摆手,“小福星帮了我们这么多,都是应当做的。”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59节 “哎,不……” “小福星,难道你要让我成为忘恩负义的人吗?” 络腮胡见张婴还要说话,补充道,“小福星,我们长安乡可是你的食邑。你也算是我们的主家了,为主家分忧,是我们的职责。 若婴小郎君真想奖励我们,嗯,若我立下大功,日后婴小郎君能不能让我或者子嗣做你的门客呢!” 张婴嘴角一抽,这话有些强词夺理了! 他忍不住道:“我还不到四岁啊!为何想做我的门客?” “小郎君难道不知?您不计较个人得失,毫不吝啬番薯、农具、还有沃土之法的行为,您的仁善之名早已传遍咸阳内外。多的是人想要投奔小郎君做门客呢。” 络腮胡非常自然地说道,“四岁又如何,您是神童,又有这样的好名声,受欢迎是理所当然的!” 张婴目瞪口呆:不,都是误会!他没那么仁善! “哼,真是心机深沉。” 内侍微微颌首,面部带笑地瞥了络腮胡一眼,“凭你这样粗坯的白身,若能在小福星底下当一个门客,已是天大的福气。” 张婴嘴角抽抽。 他刚想说不是的,络腮胡特别特别厉害,没想到络腮胡非常自傲地昂起头道:“那也是我的福气!这福气若是摆在你面前,你难道不想要?” 内侍哑口无言。 …… 片刻后,张婴认真地与络腮胡说一些关于农具改造的构想。 张婴幼时与外公同住,对很多农具老物件有些了解,但很片面,除了一些构建特别简单的农具,其他别说复刻,原理都搞不太清楚。 络腮胡耐心地听张婴对饸饹床、砻子、龙刮车等老物件一些比较“可能”“好像”“比如这样”的浮夸形容后,并没有失望。 他若有所思后,先称赞小郎君想法很有道理,并表示一人之力恐有不足,但会联系军中擅长轮轴、滚轮等云梯设计的老工师。 张婴对此“呱唧呱唧”鼓掌,有自知之明又能摇人来帮忙的天才,谁不爱呢。 两人正聊得热络。 不远处忽然传来骚动。 没多久,竟是隐隐传来带点求助意味的尖锐嗓音,“我并非管水渠!”“让让!我是来寻小郎君的!”“你们不要再挤在我周围?!”…… 张婴疑惑地抬头,震惊地发现不远处人头攒动,人山人海。 田埂上什么时候汇聚了这么多人! 张婴 呆滞地指着那个方向,道:“那边难道在唱大戏?” 络腮胡仔细听了一会,嘴角一抽,低声呢喃道:“定是监禄那狡猾的竖子又偷跑了。早与他说过,要有直面黔首质问的承担!” “啊?”张婴疑惑地眨了眨眼。 “小郎君不要怕。” 络腮胡起身,拍拍身上的褶皱,“我这就去将无关人士救出来。” 张婴心中吃瓜的dna动了。 因为担心靠太近会惹麻烦,所以张婴跟了几步,在不远处旁听。 这个距离也足以张婴听到那边的喧哗声。 “我们知道你不是监禄!但你这一身衣服我也是认识的,定是官吏!劳烦你与监禄说说,我一家虽只有三口人,但我儿身强力壮,我妻收割田地向来是长安乡前几的好手。能多分给我们一点水渠吗?” “还有我们啊!虽然我良人虽因战场断了一只手,但他单手也可力能扛鼎啊!我家还有不少仆役,这么一丁点水渠根本不够我们修的!莫非是瞧不上我们?” “你帮忙问问监禄,是不是对我们女子有偏见?我家虽没儿子,但我三个女都继承了良人力大无穷的体质,轻松能扛起两个石磨,要不要当场给你搬个石磨耍一耍?” …… 张婴仔细一听,几乎所有声音都是在自荐。 每一个人都在声嘶力竭地为自己争取利益,这份利益,不是为了减轻负担,而是为了增加劳动量。 张婴目瞪口呆,他真的小瞧爵位的力量了,这也太夸张了吧。 没多久,络腮胡一边嘶吼着,一边推搡着,然后将满头大汗的男子给拽了出来。 等来者抬头,张婴才震惊地发现对方居然是赵文。 “你,你还好吗?” 张婴刚探出头说了一句话,就被赵文和络腮胡严肃瞪眼,连连摆手。 他回想起田埂上众人夸张的神态,也赶紧缩回脖子,乖乖回里屋前坪。 没一会儿,络腮胡扯着赵文进了屋,反身将门栓上好锁。 前坪只能听见两人喘着粗气的嗓音。 “这,确实是有些夸张啊!”张婴拿了两杯茶水过来,络腮胡和赵文推让不敢,在张婴的坚持下才双手捧过,齐齐喝下。 “婴小郎君,你,你真是太厉害了!” 赵文伸出大拇指比了比,然后拍胸膛,“我过往并非没去过服徭役的地方,那些黔首啊!都死气沉沉,哪里会像这里的一样,还求着要水渠修建!可吓死奴了。” 络腮胡身体一个激灵,瞅了一眼,隐隐地退开两步。 张婴轻轻一笑,道:“因为主观能动性嘛。嘿,这不比威逼利诱好得多么。” 赵文一顿,回忆起那夜张婴与陛下的对话,立刻闭嘴沉默。 张婴没注意对方的神情,他看向络腮胡感慨道:“但我也没想到有这么大动静,之前监禄分配任务时,黔首们乖巧听话得很啊!” 赵文不敢置信地抬头,道:“那监禄能有这样的名望?” “这和监禄可没什么关系!要知道他第一回 去安排任务,差点没被上造爵位的妻给挠花脸。” 络腮胡摇了摇头,看向张婴道,“是因为婴小郎君在那儿!长安乡的黔首可不希望让婴小郎君看到……不堪的一面,自然是乖巧听话。” 张婴表情有些古怪,怪不得监禄苦苦哀求他呆着,感情不是吉祥物,是镇宅神兽。 …… 赵文听到这,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奴就说了,除了婴小郎君谁还能有这样的名望,之前奴还以为是谏大夫夸张了,没想到长安乡的情况远远比谏大夫们说的还要夸张。” 张婴一愣,诧异道:“谏大夫?这和谏大夫有何 关系?” “奴有罪!是奴忘了与婴小郎君说,小郎君这几日弄出来的爵位风声都传到咸阳去了。昨日朝会上,不少朝臣们争相争论呢。” 赵文说到这,似乎觉得自己说话有歧义,连忙补充道,“但他们所求、私心不一样,陛下不怎么认可的。还请小郎君放心,随奴一起回咸阳觐见陛下。” 张婴嘴角一抽:…… 你这么一解释,我反而担心起来了! …… …… 咸阳宫。 张婴下了秦直道的马车,揉了揉酸软的小肚子,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正宫殿旁边的一处偏殿。 这儿是小书房,俗称为三公小朝会的地方。 赵文恭敬地候在外面,轻轻推开宫殿门,示意张婴一人进去。 张婴刚走进去两步,便被里面随处可见,垒得足有两三米高,满满当当的简牍和文书给震住。 或许是因为文书摆放得过于密集,张婴自走进来时便有一种来自狭窄空间的压迫感,再加上他在文书间来回走了两圈也没看见嬴政,这令张婴心里越发慌。 他甚至开始胡思乱想,他不会是落入什么陷阱了吧! 赵文该不是与某个朝臣勾结要弄死他吧! 越想越怕,张婴转身想离开,情急之下一个不慎踹到某竹简的一角,“哗啦”左侧一座小文件山就这么倒了。 张婴呆滞,不远处立刻响起宫殿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张婴正准备蹲身整理时,却感觉身体轻轻一飞,他诧异地扭头,看见打着哈欠的嬴政,一手在捏眉心醒瞌睡,另一手将他拎起来。 “仲父!仲父!” 张婴心下一松,呼唤嬴政的声音格外清脆。 嬴政揉眼睛的手一顿,道:“嗯?很高兴?” “高兴!非常高兴!” 张婴开心地点头,但随着嬴政放下手,他看到对方眼皮子底下浓浓的黑眼圈,声音顿时沉下来,“仲父!莫非你又有几日没睡?” 嬴政手臂一僵,故作不懂地蹙眉,道:“并未。” 张婴嘴角一抽,骗人,他都用小梳子作弊,仲父这黑眼圈百分百是近日通宵才会有! “仲父,阿婴好困,陪阿婴睡吧。” “那可不成,今日推迟了早朝,还有半个时辰得进行朝会。” 嬴政一边说,一边将张婴拎到他的桌案前,然后停住了脚步。 张婴好奇地探头看过去,嘴角也狠狠一抽。 好家伙,这书桌是被简牍垒砌的城墙给包围了么,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怪不得之前绕半天都没找到仲父。 嬴政转身向旁边的躺椅走去,将张婴放好,同时道:“你小子,这回干得不错。” “嘿嘿。” 张婴挠了挠后脑勺,心里如吃了蜜一样甜,“没,没有啦。” “呦嘿,你小子还会谦虚了。” 嬴政故作狐疑地开口,然后哈哈一笑,伸手揉了揉张婴的小脑袋,忽然道,“你可知,如今羌族频频有异动,百越也尚未彻底征服,我大秦相当于两边作战,国库紧张。 昨日,有朝臣提出了你的点子,建议扩大授爵的限制。” 张婴微微蹙眉:“扩大授爵的限制?仲父,什么意思?”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60节 嬴政缓缓地喝了口茶汤,瞥了赵文一眼。 赵文立刻开口道:“回小郎君是这样的。您不是限制了四个条件,一,有且仅有一年,二必须有修建水渠的功劳,三,必须上缴粮食千石,且爵位不能超过二级的上造。四,李姓族人必须改“传”么。 那位朝臣认为限制太多了!他认为,第一条时间改为南北两处战场,直到一场战役彻底结束。 第二条不要。 第三条,上造爵位连兵役都无法免除,恐大户们不感兴趣,应当改成四级也就是不更或之上。 不知小郎君是否认同?” “不认同!我不认同啊!” 张婴连连摇头,没限制岂不是卖官么,他地拉住嬴政的大拇指,“仲父,那个官吏太笨了。” 公士、上造就好像后世的小学毕业证书,有用但不多,但四更以上,就类似大学证书,再往后的爵位相当于公务员考核通过证书,对国家官僚体系的冲击意义截然不同。 嬴政定定地看着张婴,没有表态,只说:“阿婴,为何呢?” 张婴心头一颤,难道嬴政真的被财帛动人心了? 他想到嬴政对商贾的厌恶,连忙道:“仲父,我听闻大商户富可敌国,若可以一直买爵位,岂不是会买到二十级,买成大庶长、关内侯吗?那日后上朝,朝臣们皆是大商户,日日只关心买卖,不关心朝政?” 嬴政面无表情地看着。 张婴见对方没表情,有些焦虑,又想到一点,忙道:“仲父其实不用太担心银钱,远的不说,就说冠名权,目前也只有扶苏阿兄一人冠名了番薯,其他公子也可以……” “咳。哈哈哈……” 嬴政绷不住了,忽然哈哈大笑出声,“你这小子,给不了几句正经建议,就开始胡言乱语。不过倒也说得不错。” 张婴松了一口气,但注意到嬴政似笑非笑的视线后,他心头一震。 不对劲,仲父能被说服得这么快? 这态度不太像是被那官吏说动心,更像是在故意观察他的反应啊! “仲父呀!” 张婴眼角微微抽搐,“刷”地抽出两把小梳子,笑得很甜很甜,“阿婴好想你,给你梳胡子啦!” 嬴政身体一顿,他给了赵文一个眼神。 赵文立刻心领神会道:“陛下,朝会就要开始了。奴,请……” 赵文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张婴宛如飞鸟一般,两小步一个助跑,向着嬴政飞扑拥抱过去。两只小手举着梳子就往下巴处放。 赵文:!!! 因为太过震惊,以至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半天没能发出声音。 嬴政扶住差点摔下去的张婴,像是抓淘气猫一样将他单手举起,拧远了些。 他看着阿婴“张牙舞爪”的模样,冷不丁道:“你随我一起去上朝。” 张婴手舞足蹈的动作僵硬在原地,脸上充斥着茫然。 嬴政便顺势将张婴手中的小梳子快速拿开,将张婴重新放下,扭头看向表情也有些呆滞的赵文。 “赵文,你去朝会的……” 嬴政稍作思索,眼底忽然闪过一抹追忆,片刻后轻笑了一声,“龙椅后侧挂个帘子,让这小子……哈,垂帘听政。” “哐当!”张婴不慎摔了个茶盏。 第64章 咸阳正宫。 嬴政自幼厌倦繁琐的规矩,偏好进行小朝会。除了大型庆典,诸如称帝大典等,寻常是不会在咸阳正宫开启大型朝会。 所以今日朝会改在咸阳正宫时,许多朝臣按捺不住好奇窃窃私语,目光时不时地扫向赵文所处方向。 “那稚子是何人?为何能跟在赵文身后?” “莫非是哪位受宠的公子?” “嘘。公子高被送去百越服军役的事忘了?陛下的家事不要管,免得惹祸上身。而且我看那人,好似是小福星啊。” …… 张婴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但只要一想到,他之所以能来这纯粹是因为嬴政给面子,他不能给仲父丢脸! 他的腰杆子立马挺得笔直。 赵文原本还想低声安抚,但发现张婴站在厚厚的红毯上,脸上噙着浅浅笑,小手如陛下一样背在身后,完全是一副经得起世面的大将风派。 赵文在心中暗赞一声,表情越发缓和起来,他躬身道:“小郎君,我们先走。” “嗯。” 张·沉稳大将·婴,实际上只是面瘫着脸,机械地跟着赵文往前走。 直到他越过一干大臣,踏上三十六阶的白玉台阶,越过六只轻烟袅袅的青铜鼎,仰望有过一面之缘的庄严又肃穆的咸阳宫正殿时,张婴才找回一丝真实感。 他居然真的快迈入咸阳宫正殿了。 他继续向前走,入目的最前方立着一座白玉巨屏,上面是绣刻着一只似独角兽非独角兽的巨大动物,如鹰的目光仿佛盯着所有前来咸阳宫的觐见的人。 白玉屏前方摆着陛下的巨型王座。 王座台阶之下摆放着四只铜鼎,在铜鼎之下的内殿坪地上摆放着二十张整齐有序的案几,桌案上摆放着笔、墨,以及一摞帛纸。 张婴瞅了一眼有些奇怪。 朝臣们不是站着的吗?为何摆这么多桌子? 此时,赵文带张婴居左侧站定,没多久,伴随着轻缓的脚步声,朝臣们如数抵达。 很快整个大殿重新归为肃穆。 殿内安静得张婴似乎能听见自己“砰砰”心跳声音。 过了一会,右侧的给事中侧身一步而出,高声喊道:“陛下驾到!” “参见陛下!”朝臣们纷纷行礼。 张婴因为个头小,即便不行礼也不显得奇怪。 他偷偷抬头张望,便见左侧前方的内侍缓缓拉开两侧的帷幔。 嬴政大迈步出现,他头戴一顶天平冠,身着红黑内衬的软甲,披着金丝绣纹的黑色斗篷,腰间还悬挂着一柄极长的青铜剑,明明是在殿内行走,却硬生生被他走出开辟战场的肃杀之气。 待得站在王座前,嬴政轻掀长袍坐下,他余光瞥见张婴,招了招手。 一瞬间,张婴只觉得后背脊感受到数道极为强烈的目光。 张婴憨憨一笑,他隐秘地抽出小梳子向前方的嬴政挥了挥,又指了指下巴,疑惑地歪了下脑袋。 嬴政招手的动作一滞,哑然失笑,然后轻轻挥了挥手。 赵文再上前一步,恭敬地将张婴带到旁侧拉起的珠帘前。 张婴坐在珠帘后的小椅子上时,隐隐还能感受到一道道隐秘又疑惑的目光扫过来。 他尴尬得脚指几乎能抠出一座咸阳宫。 哦,不对,不用他抠。 他就坐在咸阳宫正殿内。 …… 嬴政如鹰的目光扫了一眼,挥了挥手道:“诸位入座。” 朝臣们纷纷落座。 嬴政慢吞吞地翻了一下书案上的文书,开口道:“诸位,朕称帝已有一年 。六国余孽虽然偶尔有作乱。但都不足为惧。车同轨,书同文等六条本年年初为大秦制定的方针,如今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今日召见各位,是为了告知一声。朕即将准备进行第二次巡游!” 话音刚落,朝臣们都有些骚动。 张婴也是一惊,没想到他第一次上朝会,就会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 嬴政要开启第二次巡游哎! 这可是最喜欢被各大影视剧提起的巡游,因为这一趟。 有嬴政前往泰山封禅的大事件! 有嬴政在琅琊山居住三月求仙丹的说法! …… 张婴的目光看下其他朝臣,发现落座的二十位朝臣中,有十五位脸上都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另外几人面无表情,看不出他们到底是同意还是反对。 嬴政继续道:“在巡游之前,朕希望能尽快将朝堂之事提前处理好。诸位认为如何啊?李廷尉?” 李斯起身,他的装扮依旧精英范十足的李斯起身。 李斯拱手道:“陛下,如今老秦人正在迁徙前往百越,水渠,道路很重要。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与郑国尽快商定好,如何规划全国郡县的水渠道路。” 张婴闻言抬眼,李斯张嘴便是婉拒吗? 嬴政不动声色,他道:“嗯,你坐下吧。尉缭你怎么说?” 张婴立刻提起了精神,探出了小脑袋。 尉缭,新名人哎! 秦朝有两大非常擅长间谍活动、挑拨离间的朝臣,分别是姚贾和尉缭(顿弱)。 尤其尉缭,野史记载此人不光口舌如簧,还相当的恃才傲物,他同意加入大秦的条件之一,便是不向嬴政跪拜。 此外,他甚至能劝服暴怒的嬴政,迎回太后而没被杀,是个狠人。 尉缭起身,看起来是很斯文甚至微胖的中年人,甚至透着一股居家的祥和气息。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61节 “陛下巡游四方,震慑宵小,自然是好。不过……”尉缭先夸赞了几句,然后道,“六国灭亡不久,各地民心不稳,臣搜集情报时,时长能看见反秦复国的口号。 若陛下真要出游远行。臣恨不得持刀亲自随行护卫,以保陛下平安。” 张婴默默为对方点了个赞,他其实和李斯一个意思。 但对方果然圆滑,也不说不支持,但是在以退为进。 嬴政平和地继续道:“还有谁有异议,都说一说。” 之后,冯去疾、蒙毅等文臣委婉地劝了几句,就连内史腾这莽汉也站了出来。 他随口抱怨了几句,声称,与其浪费辎重去巡游,不如多给他的军队搞一些口粮,他带着去征杀番邦。 不过内史腾这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身侧军方的同僚给捂着嘴摁下去。 …… 朝臣们说了一会,忽然有一个人站起来,cue到了长安乡的军爵制度。 张婴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 “陛下,臣有一事不解。百姓百家皆是我大秦的子民,为何这一次如此针对李家宗族?”那人说到这里,目光直直地落到张婴身前,“陛下,臣在这想请教一句,这是针对李家宗亲,还是针对天下宗亲!” 张婴心下一愣。 针对天下宗亲? 好家伙,第一次上朝就要被人扣帽子吗?! 这时,嬴政平淡地接话道:“针对李家宗亲如何?针对天下宗亲又如何?” 那人拱手道:“陛下,若是仅针对李家宗族,难免有公器私用的嫌疑。若是针对天下宗族,陛下,宗族制自古以来,传承数百年,臣,恐商鞅之下场还会再次上演,望陛下慎之。” 张婴瞳孔地震。 过分了啊,这就把他 类比成商鞅的下场?五马分尸?! 这人话说完,宫殿内的氛围渐渐有些压抑。 原本心态还比较放松的张婴,也被现场过于肃穆的环境影响到一些,手心隐隐在发汗。 “商鞅?怎么?你认定我甚至不如秦孝公,会薄待神童?” 嬴政的脸色冷下来,语气带着一丝丝生硬,“若你是为引出治世之争,下朝后去找李斯争论。若你是为李家宗族出头……” 谏大夫都愣住了,明显没想到陛下会这么快变脸,甚至快给他定性论处了。 他可不想被迁怒,急忙拱手道:“臣不敢。臣冤枉,臣只是……只是寻求一个答案,臣……”他不走寻常路地看向珠帘,“臣想求得小神童一个答案。” 张婴:! 顿时有一种正在吃瓜的猹,猛然吃到自己身上的懵逼感。 嬴政也微微偏头,冷不丁道:“阿婴,有人求问,你想答吗?愿答便答,不答也无妨,无需有顾忌。” 张婴:!!! 他此刻感觉到朝会众臣的目光不再是隐藏,“刷”地集中在他身上,明目张胆地上下扫射! 张婴明明是个社牛性格。 但在这一刻,他都恨不得找个被子钻进去当自己不存在。 他深吸了几口气,挺直了背脊,声音有些颤道:“只,只为针对李家宗族。” 谏大夫下意识道:“岂可公器私用……” “我没有!这分明是公器公用。” 张婴义正言辞,声音渐渐平和下来,“谏大夫,这水渠,是为大秦的水渠,是为大秦的千秋万业修建,李家宗族阻碍长安乡修建水渠,相当于阻碍大秦发展,便是破坏公物……” 谏大夫表情有点懵,完全没想到张婴也这么会扣帽子。 他道:“等等,等等……这水渠分明是只在你们长安乡,怎么是为大秦修建?” “唉!谏大夫,你这话难免有些狭隘。 大秦国库每年向黔首们征收粟米等农税,当年的粮食产量决定国库是否充盈。我们在长安乡修建水渠,为的就是粮产增加,粮食产量提高,国库不也就充盈了么! 这难道不是为了大秦好?以农为本,谏大夫你不能忘本,大秦更不能忘本啊!” 谏大夫唇角有些哆嗦:…… 他脑子已经有些浆糊了,下意识道:“那让军户磨石磨呢?这难道不是公器私用?” 谏大夫没注意到,此话一出,其他朝臣都用不忍直视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张婴也怜悯地瞅着对方,道:“谏大夫,长安乡黔首只需要提供粟、麦等粮食即可。是军粮廪自己需要锅盔,他们派军户庖厨过来研磨麦子有何问题? 长安乡黔首愿意帮军粮廪烘烤锅盔,军户们出于感激便帮黔首们多研磨一些麦子,这又有何问题? 谏大夫为何一而再再三为李家宗族开口?我明白了,定是谏大夫不满轻易放过他们,认为要将他们都抓起来,送去修长城?” 谏大夫满脸羞红,这才意识到情急之下说错话了。 他垂着头不敢再作声,生怕张婴真的要将李家族亲们都抓走,那他指不定都会被牵连。 张婴一连怼得对方三次无话可说,情绪有些小亢奋。 见对方已经落座,朝臣们已经转移话题说其他议题,张婴心底都有些失落,恨不得再来一个言官,与对方大战三百回合展现自己的能力。 但亢奋过后,他又很快拍脸冷静下来。 他告诫自己,这一次是因为成年人对稚子的轻视,对方准备不足,才让他侥幸赢了一把。 不能骄傲! …… 恢复冷静的张婴完全没注意到身后赵文欣 赏的目光,以及对方用朱笔悄悄画了个红圈。 张婴继续搓着小手手看着。 果然,能在嬴政旗下占据三公九卿位置的人,都是大佬。 他听这些文臣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时,觉得谁说的都很有道理。 听到后面,张婴甚至觉得不率先解决朝臣们提出来的问题,而是去第二次巡游的话,大秦就要灭亡了一样。 张婴忍不住捧脸看向嬴政。 仲父听了这么多的困难,会倾向从哪一位大臣的意见开始处理呢? 这一场巡游多半会取消,更可能是会延后。 等最后一位朝臣说完,落座。 端坐在王座上的嬴政微微颌首道:“诸位都说完了吗?” “唯。” “很好,你们将之前提及的问题都一一写下。” 嬴政手指轻轻敲了敲王座扶手,微微颌首,“在朕第二次巡游之前,你们务必找出能解决那些问题的方案,可以吗?” 众多朝臣:…… 张婴:!!! 他万万没想到仲父居然哪一位朝臣的话都没有听,不光固执地宣布继续进行第二次巡游,甚至还借着这个机会钓鱼执法,让这些朝臣尽快给出相关问题的解决方案。 啊这…… 这,就是传说中的皇帝任性吗? …… …… 半个时辰后,嬴政与朝臣们达成一致,暂定春耕前开启巡游。 从咸阳正宫里缓缓走出来的朝臣们,没有急着各回各家,反而凑在一起低声议论起来。 冯去疾找上了王绾,低声说:“王丞相,你说陛下安排婴小郎君在旁侧听政,到底是什么意思?” 嬴政从未带过这么小的孩子进入朝政。 即便是扶苏,昔年也是年满十岁才进入议事大厅。更别提让这么小的孩子在朝堂上发言了! 特殊,实在是有些过于特殊! 朝臣们想不要想歪,都有些难。 王绾还没回答,左侧有将领转过头来,正是内史腾。 他大喇喇地开口道:“嘿,阿婴可是蒙家子弟,陛下看重他就是看重蒙家!看重我们军方,是赞成我们军方出征的信号,我说你们文官可别再用什么国库的拖后腿!我可是听说了,婴小郎君这一次可以赚好多的军部口粮。” 冯去疾皱起眉,对内史腾的话一个字没信,但他也不想和大老粗纠缠上,只敷衍道:“此事容后再议。” “怎么能容后呢?李由那小子就率新兵出发百越。” 内史腾语气有些急躁,最后一句的嗓音还有些委屈,“我们军团个个都是从战场厮杀下来的胜利者,窝在咸阳也太浪费了!” 冯去疾头疼,这大老粗别的话都不会说,但不管任何话题都能扯到出兵上,怎么转移都没有用,真不知道是不是大智若愚。 恰在这时,尉缭也走了过来,低声道:“陛下若想说,自然会说!很多事,知道得太多可不好。” 众多朝臣一愣。 王绾若有所思,也站出来帮衬道:“前有甘罗,后有许莫负。陛下钟意神童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若你们谁家小子也能做出婴小郎君这么多贡献,我相信陛下也会让其在殿内旁听。” 这话王绾偷换概念,旁听有可能旁听,但绝无可能端坐在龙椅之后垂帘听政,更没可能开口。 不光王绾,绝大部分朝臣都很敏锐地察觉到不一样。 但前有情报头子尉缭的警告,后又有王丞相的找补,朝臣们面露了然。 一时间,众人不再明面上讨论嬴政为何如此偏宠张婴,但私底下有不少人也动了其他心思。 比如偷偷找到王绾的博 士仆射周青臣。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62节 他面带忧色道:“王丞相,即便你写出了万字文书政令,陛下也留而不发。您说,这婴小郎君有没有可能是……”周青臣指了指天空,又眨了眨眼。 他继续道:“不管真假,陛下看重小郎君是一定的,若是您收这小郎君为弟子,好好教育,或许再等几年,我们分封制也等得起啊……” 王绾扭头,冷冷地看着周青臣,道:“闭嘴!不知所谓!” 周青臣脸色顿时一阵会一阵白,他忍不住道:“王丞相,你让我们上朝冲锋陷阵时,我们都同意了!我甚至为了奏对,用头撞过宫殿的柱子!” 王绾听到这轻蔑地抬了一眼,显然在说你那撞柱子是怎么演法。 周青臣故作没看见继续道:“可王丞相未免太过爱护自身名望,你瞧不上胡亥公子不愿意收他做弟子,我们也能理解,你不愿带公子扶苏一起摇旗呐喊,我们勉强也能接受。 但只是收张婴做你的继承人,哪里不适合?他得陛下宠爱,又极为聪慧,日后若有他支持分封制,起码蒙家,公子扶苏那一方会维持中立……” “疯了吗?你以为你是谁?区区一酸儒,也敢决断朝堂之事?!” 王绾脸色一黑,犹如被惊醒的年老的老虎,虽身形不壮却依旧气势骇人,“儒家五德你都修哪里去了?!陛下给我们进谏的权利。不是让你趁机哄骗三岁稚子,搞些歪门邪道!羞于与你为伍。” 周青臣脸色犹如调色盘一样,低声骂了句老东西,迅速转身离开。 杵在附近的冯去疾冷冷地看了周青臣一眼,然后来到王绾面前,低声道:“王丞相,你是故意赶他走?” “他虽有小心思,但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不拖累了。” 冯去疾心下叹息,声音透着点难过:“王丞相,你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吗?” “对。” “此前的朝会,你为何不说?” “因为陛下心意已决!” 冯去疾闻言一顿,道:“王丞相,你既已知陛下心意已决,为何下朝会后还要去寻陛下?” 王丞相坚毅地看向冯去疾,道:“因为我还想为大秦做最后一次尝试。” 冯去疾道:“好,那我陪你一起去……” “不。”王绾摇了摇头,“我与陛下也有了默契,说什么做什么,陛下还能勉强去理解去思考。但若是加上你,在陛下眼中便是逼宫。他断不会再考虑半分。你也不必多说,不必目送,就此别过吧。” 冯去疾一哽,王绾这样的表情和慷慨赴死的壮士差不多,劝解的话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他静静地看着王绾走向咸阳宫的偏殿。 …… …… 朝臣们悉数离开,张婴感觉似乎每一位朝臣离开前都偷瞄了他一下,张婴立刻坐得更直了。 “你小子!我还以为你会趴在长椅上休息。” 嬴政走过来时,瞧见张婴表情严肃,小手握拳放在膝盖,规规矩矩跪坐在椅子上,失笑着摇头,“阿婴不是很讨厌跪坐吗?” “是很讨厌!”张婴非常认可地点了点头,他伸出手握住嬴政的大拇指,“但阿婴不能给仲父丢脸!” “哦?我!”嬴政脸上露出一抹诧异。 “自然!”张婴指了指自己,“我一介白身能在坐在这,所有人都知道是仰仗仲父对我的宠信!我得让他们知道,仲父没有宠错人。” 张婴没有注意到,当他说完这句话后,身后的赵文满脸惊恐又匆匆低下头。 嬴政也是表情一怔,眼眸微敛,仿佛回忆什么不愉快的画面突兀的安静下来。 片刻后,的嗓音带着点飘忽,说:“你也会这么想?” “想啥呀?!”张婴懵逼抬头。 嬴政的唇角微微拉直,道:“阿婴,你可有同龄友人吗?” 赵文听到这话,恨不得能抬头给张婴提示。 二十多年前,嬴政爱屋及乌,也曾宠爱过一个臣之子,熊启的孩子。 那个孩子在熊启谋逆失败后,流放前对嬴政说过非常大逆不道的话。 诸如他认为帝皇的宠爱是负担,无法承受,这让他自出生起就没有同龄朋友,长辈对他也多是利用,他做的有任何一点不好都会被辱骂讥讽…… “没有啊!” 赵文听到张婴这么说,心里一惊,完蛋了!完蛋了!只怕陛下要代入了! 果然,他听见陛下下一句便是,“哦,那你有压力吗?” 赵文忍不住偷瞄张婴。 只见张婴一脸茫然道:“啥压力?没有啊。” 嬴政沉默。 张婴仔细瞅了嬴政两眼,忽然注意到赵文有些扭曲的表情,他稍作思考,反问道:“仲父,你说的压力是指什么?读书习武吗?说真的,习武的话,我压力还是挺大的。” “不。” 嬴政原本不想说,但想到张婴的聪慧,他轻轻提了一句,“我宠信你。背后谋划,利用你的人会越多……” “仲父!我好感动哦!连对我的好,都这么的体贴细致!” 张婴这是真心话,一大串的彩虹屁脱口而出,“区区一点嫉妒、算计罢了,岂能敌得过被陛下重视的快乐!这不亚于萤火虫妄想与浩瀚的日月争辉?仲父,我特别乐意!来吧,让压力来得更猛烈些吧!” 嬴政一愣,嘴唇隐隐有些压不住,道:“真这么想?” “当然!真的!非常肯定!”张婴伸出小手手拍拍嬴政的大腿外侧,故作成熟地挺起胸膛道,“仲父不要害怕!阿婴最最最看重仲父!仲父害怕就握住我的手手!阿婴愿意替仲父分摊压力!” 嬴政:…… 赵文瞅着张婴对嬴政宛如哄孩子一样的语气,差点没憋笑出声。 “哈”居然真的笑出了声。 不对,这不是赵文笑出来的。 张婴被大笑的嬴政像是拎猫仔一样拎起来,面对面直视。张婴莫名觉得对方那双眸里闪烁着许多情绪,纠结、犹豫和决断。 不等张婴发出不舒服宣言,嬴政单手环抱着张婴,大迈步向着隔壁宫殿走去。 赵文心下一松,但看到方向后,忍不住道:“陛下,奴安排好送婴小郎君回卫月宫的小马车,不,不在这个方向,” “嗯。” 嬴政似笑非笑地答了一声,“他想分摊压力,总得给个机会。” 刚刚伸了个懒腰的张婴表情有点懵。 陛下要给他分摊压力? 艾玛,管他是啥,不遭人嫉妒的是庸才!? 来吧,让狂风暴雨来得更猛…… 张婴颅内小剧场还没畅享完,便在嬴政前进的方向看到郑夫人、王夫人、虞美人……等数二十多位美人,以及小箩卜头们。 原本言笑晏晏的众人声音一停。 她们一个个依次转身看向他,上下打量,眼神里蕴含着诧异,怨怼,嫉妒,不屑等情绪,最后数十双招子齐刷刷地盯着张婴。 张婴心里一惊,忙扯了扯嬴政,为难道:“陛下,这,这我扛不住……” 后宫温柔乡、修罗场的压力谁能扛啊! 他最怕见女孩落泪,不行!不行! “你小子想什么呢。”嬴政又是哈哈一笑,简单的与向他行礼的夫人们点头示意,然后抱着张婴从侧门走出去了偏殿,打趣道,“我夫人还轮不到你分摊。” 嬴政“哐当”推开 了偏殿的大门。 斜侧的公子寒,公子将昆,公子胡亥,公子如桥,两两对峙而站,齐刷刷地看过来,在看到张婴时,眼神中充斥着震惊。 但张婴没看他们。 他的目光都被正中央一位老者所吸引。 王绾一人,脱去官帽与外套,一柄青铜匕首放在身前案几上,如视死如归一样坦然又平静地站着。 张婴:…… 救,这种舍生取义型的压力!他,他也hold不太住啊! 第65章 “见过陛下!” “嗯,王丞相来了。走走。” “都听陛下的。” 简单几句对话之后,嬴政和王绾一前一后向着偏殿外的水榭小楼走去。 两位大佬不说话,其他四位公子和张婴也都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同样闭嘴不言。 赵文与赵高提前将水榭旁的小阁楼布置好,端上六份茶盏,果盘,以及一些温食,便领着四周的宫女、内侍悉数退下。 嬴政端坐于主位,将张婴放下,扭头看向王绾:“丞相,坐。赵文,你且去吩咐汤官弄些柑橘羹来,王丞相喜爱这个。” 赵文忙道:“唯。” 神色平静的王绾脸上有了一丝波动,道:“臣,感念皇恩。” “哈。” 嬴政看着王绾双手捧着的青铜匕首,轻声调侃了一句,“你若能空手前来,我就当你感念皇恩。” “陛下……” “咳,朕说笑的。” 嬴政打断王绾几欲开口话,他看着王绾充斥着血丝的双眸,叹了口气,“王丞相,还是为朝堂上争论的郡县制之事?” “老臣是不明白!” 王绾上前一步,语气中充斥着焦虑,“六国刚灭不久,各地黔首、尤其偏远地区的黔首对秦帝国的认可度很低。几乎每隔一短时间,便会有六国余孽打着反秦复国旗号,引起小叛乱。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63节 然而郡县官吏却对这种情况束手无策。 为何会如此,因为郡县官吏在兵权、政权上的自主性不足,他们遇到反秦的起义,除了上书求中央支援,没办法及时调动军队消灭起义军。 另一方面,这些官吏并非大秦王族宗亲,他们不会有与大秦共存亡的念头,因为即便大秦灭亡,他们依旧能为其他称王的宗亲效力。 陛下,您明明也知晓的这一切,若非如此,您也不会在急着又一次开启新的巡游,昭告天下,威慑四方,凝聚民心!” 王绾声音不大,却振振有词,四周鸦雀无声。 张婴忍不住去看嬴政。 发现嬴政虽然一直面无表情,但右手指始终在轻轻地触碰案几,这代表他内心并非全无波动,换句话说,王绾并没有猜错嬴政的心思。 “所以陛下,郡县制或许是好的,但它不适合此刻的大秦,您……” 王绾还想继续说,却被嬴政轻轻地制止。 嬴政看向王绾,道:“丞相,你我相伴数十年,皆知对方想要说什么。我也愿意给你一次机会。”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王绾,“倘若真的要实行分封制。你认为我几个儿子,谁可以被封王?” 张婴瞳孔地震,艾玛,这是他可以听的瓜吗? 他下意识瞅向四位公子。 公子胡亥公子如桥两人眼底闪过一抹小兴奋,尤其是如桥,似乎还挺了挺胸躺。 公子寒却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公子将昆的话,张婴发现对方虽然依旧挂着如扶苏一般温润的笑容,但总觉得对方的弧度也好像僵住了一样。 王绾道:“老臣不敢妄言!” “丞相,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妄言不妄言的。” 嬴政声音透着一丝感慨,看向王绾的目光带着一份温情,“你既然提议分封制,那么封王便是绕不过去的话题,你是我信重的肱股之臣,大胆地说。” 王绾看了一眼几位公子,拱手道:“若让老臣来说,因陛下未曾让几位公子进入朝堂参政,老臣不知几位的治世能力,若只看能力这一方面,除寒公子其他公子都不太合适。 但分封制,并没有那么看中能力,它更看重的是由血亲联系起来的宗亲。” 公子寒脸一黑,并没有 因为这话多高兴。 张婴在内心呱唧呱唧鼓掌,不愧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大臣,讲话就是犀利。 一方面吐槽嬴政没培养过儿子让人不知道怎么选,另一方面指出分封制是家天下,也就是大号宗族的抱团利益。 嬴政听到这,微微颌首又摇了摇头,道:“王丞相,不要再绕弯子,继续说吧。” 王丞相看向嬴政,抿了抿唇,道:“陛下,老臣知道您在顾虑分封制什么,对,分封制也不完美。若不然,周朝也不会灭,秦国初期就不会变法,改分封制为郡县制。 但此一时彼一时。秦国扩张得太快了,我们需要王族血脉坐镇四方帮帝王稳住民心,让子民知道,六国已灭,他们皆是大秦的子民。 至于陛下担忧的,皇帝弱势时,群雄并起这事。老臣认为婴小郎君提议的锅盔,咳……“推恩令”很好,能在一定程度上解决郡国尾大不掉的问题。” “解决问题?” 嬴政的声音带着一抹轻蔑,“你说得太简单了,若秦二世便颓势呢,帝王弱,君王强,他们岂会甘心执行推恩令?郡国尾大不掉的问题根本无法解决。” 众人一愣。 尤其几位公子心生欢喜,他们知道嬴政在过去几乎只培养过扶苏,是秦二世的第一人选。现在嬴政直白地说秦二世弱势,难道是在隐晦地表达对扶苏的不满? …… 这时,嬴政从旁侧递了一份帛纸给王绾,忽然感慨道:“不得不说,你在一定程度上触动到我。” “陛下!”王丞相眼前一亮。 “但你在有一点上,始终无法说服我。” 嬴政从案几拿起一份帛书递给对方,“你且看看。” 王丞相接过来,上面是李斯的小篆体写的《论郡县制之十》,翻开第一页便是蒙毅、蒙恬、包括赢家王族等人的血印签名。 这份郡县制比之前的内容改了很多,甚至还采取了部分分封制条例。 比如让赵氏王族子弟镇守叛乱较多的地域,但不封实权王,不任人唯亲,官吏依旧是能者居之。 最关键的是,里面诸如郡县制,选拔官吏,镇压叛乱等建议,其核心出发点都是维护中央集权,将所有的权利集中在皇帝身上。 看了许久,王丞相才放下帛纸,忽然道:“陛下自然可以威压天下,但秦二世也行吗?” “朕十年灭六国,十年,不二十年,难道朕还不能杀服六国余孽?” 嬴政轻笑一声,忽然坐直了身体,看向王绾,“王丞相,人都有私心,血脉在权利面前……呵,我不想给子嗣凭空制造对手。” 王绾浑身一颤,他终于想明白了。 在陛下眼中,六国余孽什么的不足为据,反倒是经历过两次血亲叛乱,手刃三位弟弟的陛下,对宗亲有天然的排斥与不信任。 他的语气感慨:“陛下果然早有决断了。” “对,可还有异议?” “臣虽还有异议,但李廷尉不愧是李廷尉。” 嬴政闻言一愣,脸上露出一抹浅笑,道:“哦,看来王丞相这一回是服气了?!” 王绾没接话,他拱手道:“陛下,老臣有些话想说很久了。今日,臣斗胆谏言。陛下虽雄才大略,但也有一缺点,便是行事过于急躁。 分封制到底是得到朝中大部分官吏支持,对待他们,陛下切不可过于蛮横。 另外,陛下担心的“皇帝弱,君王强”,推恩令无法实行。这一点在老臣看来是不可能的,以陛下识人善用的本事,秦二世、秦三世必然是优秀的。 而皇室只需强势百来年,郡国在推恩令的影响下只有被瓦解的份。” 他说到这里时,没看见嬴政和张婴的嘴 角几乎同时狠狠地抽了一下。 再英明神武、慧眼识珠也架不住啊! 梦中秦二世而亡了!/秦二世是胡亥这么个垃圾上位啊! …… 王绾继续平静道:“若陛下对分封制,只是担心封王势力庞大。老臣还有一法从未说过,今日也斗胆上言。那就是不论公子德行,不论公子年龄。 将所有公子们全部册封在动乱、贫瘠又边远的地区,且每位公子册封领地不得超过一个郡的大小!” 张婴目瞪口呆:!!! 我去,王绾这一手真的是不把公子们当人啊! 这可是医疗不发达,山路水路都不发达的秦朝,送那么远又那么小的地盘,简直和送你去死没什么区别了!公子们这算躺着也中箭? 几位公子一愣,等反应过来后,看向王绾的眼神凶狠地宛如在看阶级敌人。 要不是碍于嬴政在,几位公子只怕要破口大骂了。 嬴政也很愤怒,猛地一拍桌子,目光锐利道:“王丞相,你可是想送我儿去死。” “老臣不敢!” 王绾却好像进入了贤者时间,完全没被嬴政的怒气触动。 他甚至都没有任何害怕的反应,而是继续坦诚地说为何这么建议。 大意是,此刻,是新生秦帝国生存最凶险的时刻。即便未来册封的王孙贵族造反,那也是肉烂在自己锅里,都是陛下的血脉亲人。 张婴捧着脸听,这王绾说的怎么有点点像一国两制,不,应该是一国n制的“因政并治”型,不,还结合了“因俗自治”型,区别主要在于军权。 王绾道:“陛下。老臣今日所言,并未与朝中任何大臣说过。老臣也知道,这一番话大逆不道,有负君恩……” 当张婴听到这一句时,在医院养成的经验雷达瞬间响了。 他猛然发现王绾的身体隐隐有些前倾,似乎准备盲摸青铜剑。 结合他之前的大胆发言,糟糕,难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狠? 张婴抢先一步,将青铜匕首给摸过来。 没过几秒,王绾的手便落在之前青铜剑的摆放位置。 对方身形一顿,忽然抬头一瞥。 张婴双手捏着铜剑,立刻冲对方憨憨一笑。 王绾表情一顿,他收回伸向案几的手,目光开始左右轻轻移动。 张婴一看对方这动作就知道王绾完全没死心,估计是打算找个尖锐的物件撞击,或者撞柱子之类! 张婴想到之前嬴政说的压力分摊论。 情急之下,他硬着头皮用出激将法:“等等!丞相,你是想将仲父逼成纣王!污蔑仲父的名声,令大秦分崩离析吗!” 众人:…… 好一个激将法! 王绾身形一顿。 这话也令原本处于愤怒情绪的嬴政瞬间冷静下来。 “甲卫!”他只出了一声,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几位身着黑色紧身衣,头戴面罩的男子虚虚围着王绾。 被抓包的王绾也并没有激烈的情绪。 他平静地拱手,声音还带着愧疚:“老臣糊涂!竟还要小郎君提醒众口铄金的道理。老臣不会在宫中寻死。陛下,臣年老力衰,望一年内,告老还乡。” 原本松了口气的张婴瞳孔地震! 王丞相,你,你这话是啥意思?不死宫里要死在宫外! …… “你!” 嬴政瞪起眼,显然也听出了王绾的潜台词,勃然大怒道,“王绾!朕何曾薄待过忠臣!李斯这份主张也汲取了你的理论,你这般,你这般……究竟所谓何也!” 虽两人政见不一,但嬴政始终对王绾高看一分,他甚至都想 好了这次之后对王绾的安抚奖赏。 再升一爵,加数千食邑,或者给他新设立一个尊荣的职位。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64节 总而言之,必然是一段君臣佳话,而不是告老辞呈。 “陛下,老臣绝无要挟之心。是臣老了,治世理念跟不上。” 王绾声音带着一丝落寞、无奈和释然,“再居高位,总会令陛下为难。老臣会等郡县令彻底推行,再宣布告老还乡,臣的事物,这一年也会慢慢交给继任者,还有……” 嬴政闻言一怔。 他的怒气渐渐消散,从这番有条不紊的话便能知道王绾考虑了许久。 嬴政甚至都能猜出王绾想辞官的理由。 王绾是支持分封制的标志性人物,只要他还屹立在朝堂上,拒绝郡县制的力量就不会减弱。 但正因为此,嬴政更加无法接受王绾的结局。 他声音缓和下来:“王丞相,你若不想理会朝政,不如前往博士学宫,整理天下书籍,教化天下。” 王绾虎目隐隐渗出泪,他知晓嬴政希望他留下来,甚至还给他名垂千古的机会,但越是如此…… 王绾坚定道:“陛下,老臣老了,不敢误人子弟。” 嬴政又说了几句,王绾油盐不进,但嬴政并没放弃,而是拉着王绾开始追忆往昔。 这副君臣相宜的温情场景,张婴很是习以为常,他在王家还见过陛下更肉麻的一面,比如和王翦抵足而眠之类。 但从未见过嬴政这一面的四位公子都看呆了。 等嬴政又一次劝说失败时,公子寒忽然上前一步,向着王绾鞠躬,拱手道:“若王丞相不弃,寒愿为丞相执弟子礼,再拜王丞相为先生。” 嬴政察觉到公子寒的小心思,但他没阻止,这也是一个能将王绾留在咸阳的好办法。 王绾平静地摇头道:“寒公子,老臣三年前便不再收弟子了。” 公子寒正准备再出招,没想到公子胡亥也跑了出来,像是幼儿抢玩具一样拱手道:“王丞相,还有我还有我!您之前答应过我,若再收,会优先考虑收我!” 公子寒:…… 这个讨厌的学人精。 王绾只用一句回复怼住了胡亥:“胡亥公子,老臣当年收弟子时出了一道题,莫非你知晓如何解决野人问题了?” 胡亥:…… 公子寒见拜师借口彻底用不上,便想用别的方式笼络王绾,比如拉扯亲戚关系,比如激将对方不继续为大秦效力就是忘恩负义,再比如拿后嗣的兴衰来刺激王绾, 奈何这些手段都是被王丞相玩腻的,王绾仅仅说了几句话,便用四两拨千斤的方式令公子寒与公子胡亥哑口无言。 嬴政沉默地看着,他冷不丁道:“阿婴,你想说什么?” 张婴:…… 好在之前他就想过可能会被cue,心中有些准备。 张婴看向王绾,道:“王丞相,你能告诉我,商鞅当年为何变法郡县制,废除井田制吗?” 王绾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问题。 他眸光微动,看向小小的人儿,道:“因为耕牛出现,农具改进,农户有余力种植公田之外的私田,渐渐的出现‘民不肯尽力于公田’公田渐渐荒废的状态,所以才……” 张婴惊讶地看着王绾,他本来以为还要多费口舌说一下,生产力与制度之间的关系,没想到王绾讲得一点都不比后世的专家少。那就更好办了。 张婴歪了歪脑袋道:“那若是回到分封制,黔首们会愿意回归井田制吗?” “当然不能……” “可若是分封地的君王命令黔首们施行井田制呢?” “那必然会再次出现公田荒废……”王绾话语一顿,他 猛地看向张婴,犹豫了一会后道,“所以小郎君的意思是,治世理念并非由上面决定,而是应该由农耕、粮食的亩产来决定?” 张婴目瞪口呆,我去,这位大佬反应太快了,有点超前了啊! 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张婴会突兀地提这个,并不是他有什么答案,只是为了挽留下王绾而给他出一个难题罢了。 毕竟古代的郡县制和分封制的治世之争,可是两千年来,无数顶尖聪明人的争论焦点,依旧没有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但他纵观朝代更迭的历史,最大的感悟是,只要百姓吃得饱、穿得暖和不受性命压迫,就不会反。 王绾却没有因为张婴的回答失望。 他反而上前一步,饶有兴致道:“小郎君,你认为粮食决定一切?若人人都有余粮,有衣穿,你认为他们一定不会反?” “人又不全一样,还是有个例!” 张婴摸了摸下巴,“比如荆轲、高渐离这样为了忠诚、大义之类的。但这样的人能有多少,几个,几十个,撑死几百个,只要没有黔首跟着,成不了气候。” 王绾摸胡须的手一颤,直接拔下一根。 四位公子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张婴敢直接提荆轲的名字,他们偷瞄嬴政,发现嬴政面无表情地坐着好像没听见,一时间也分不清该感慨张婴的好运,还是嫉妒他的受宠。 王绾沉默了一会,道:“倘若是很有人格魅力的君王让他们反,去攻城略地?” “啊,仲父这样的吗?” 众人:“咳,咳咳……” 张婴一愣,他见嬴政一副神游天外仿佛什么也没听见的表情,就知道仲父处于默许状态。 他歪了歪脑袋,继续道:“唉,王丞相的问题好多!阿婴真的不知道。但我知道王丞相以后一定能告诉阿婴答案。” 王绾一愣,诧异道:“为何?” “因为实践出真知嘛,就好像番薯产量高不高,得收获过才知道。” 张婴认真地握住王绾的大拇指,“我长安乡西南区的黔首们,人人都快能吃得饱,穿得暖。王丞相,实践的基础阿婴可以借给你,您愿意来长安乡来实践问题吗? 比如民众更关心用膳,还是更关心朝廷治世?比如试试用人格魅力能不能让他们拿起武器,造……” 王绾下意识捂住了张婴的嘴巴。 他脸上兴奋的表情又被一丝无奈给覆盖。 王绾低声告诫:“安静,祸从口出。” 张婴被捂住嘴巴没办法开口,只连连点头。 张婴见王绾似乎还有些犹豫,他也迟疑了会,扯了扯王绾的衣角,示意对方蹲下来。 王绾也耐着性子蹲下,便发现张婴凑到他的耳畔,要与他轻声说些什么。 王绾先是平静地听着,听了一会儿后他猛地扭头看向张婴,眼底闪烁着激烈的目光,然后他一次将耳朵凑过去等张婴说话。 又听了一会,王绾忽然回身,伸手捂住了张婴的嘴巴,并且注重低声强调道:“刚刚与我说的,我全都忘了。若之后有人问你,就说是劝我留下。” 张婴眨了眨眼:“那王丞相留下吗?” 王绾定定地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他一把脸,道:“我不敢走。” 张婴一乐,‘那太好了’这几个字还没说出来。 就听见王绾语气重重地说:“我得盯着你。” 张婴:??? …… …… 王丞相从咸阳正宫走出来时,仰望天空,忽然有一种翻开人生新篇章,豁然开朗的感觉。 “王丞相!” 不远处的马车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 王绾扭头看过去,竟然是冯去疾探出脑袋来与他说话,还拼命朝他招手。 王绾大迈步走过去,距离马车越近,他越能闻到一股羊羹汤的香味。 当他掀开马车车帘,恰好看见冯去疾一手拿着锅盔,一手捧着羊羹汤,正搭配着吃。 王绾不解道:“你这是……为何在马车上用膳?” “还不是你!” 冯去疾用锅盔指了指桌上,那里还摆放的一盘锅盔,和一罐羊羹汤,“等你这么久没出来,我不得先用膳填饱肚子。” 王绾一愣,心里有些感动,顿时明了对方隐晦的关心。 “何必等我!想为我收尸?” “呸呸呸。这话多不吉利!别说了……” 冯去疾差点被一口羊羹汤呛到,也正好挡住之前鼻翼的那一声哽咽,等他一口干完,看向王绾道,“恭喜你啊王丞相,看来李廷尉明日要气死……” 王绾闻言却摇了摇头:“你误会了!陛下并没有采纳我的意见。我也不打算再回朝堂。” “哐当!” 铜碗掉在地上,冯去疾心里有些慌,他是知晓王绾一根筋的性格,这话岂不是要去赴死? 他语速很快道:“王丞相,明日我帮你上奏,我还有一个点子,保证支持郡县制的……” “不用,我并不会去寻死。” 王绾拍拍冯去疾的肩膀,“我会留在长安乡,帮陛下好好看着。” 冯去疾一愣,有些惊讶道:“看什么?” 王绾回忆起张婴说的实践出真知,以及耳语的某些话。那小不点应当会听从他的告诫吧,毕竟再如何,陛下就是陛下,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 他似是开玩笑道:“看着某人,不让他走弯路。” 冯去疾:…… …… …… 与此同时,咸阳正宫。 嬴政将几位公子都留了下来,让他们好好将之前王绾谈论的话,观点提取要点,进行分析,并且说出自己的是支持郡县制还是分封制。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65节 胡亥和如桥苦着一张脸。 寒与将昆则惊异地彼此对视一眼,暗暗窃喜,陛下真的开始有培养他们的举动了。 嬴政让公子们按年龄来发言,从小到大。 如桥小胖子率先站出来,胡亥却忽然指着张婴道:“父皇,明明他最小!应当他先发……” “我说公子中最年幼。” 嬴政瞥都没瞥一眼胡亥,挥挥手,“如桥先说。” 张婴听了一会,差点没能憋住笑,如桥明显是将分封制和郡县制的优缺点,张冠李戴,最后旗帜鲜明地支持具有‘分封制特色’的郡县制。 嬴政都忍不住打断对方,道:“如桥,那你认为决定治世的关键是什么?” 如桥迟疑了一会,开口道:“是,是耕牛、农具,墨家?” “噗嗤。”公子寒与公子将昆低着头,也不知是谁忍不住笑。 胡亥单手扶额,一副明明是生气唇角却微微翘起的古怪表情,道:“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是墨家。” 张婴却摸了摸下巴,生产力是社会进步的最高标准,如桥说墨家也算沾了点边。 他忽然对公子寒和公子将昆的发言有些感兴趣了。 但真当剩下的三位依次发言时,张婴却听得无聊得打哈欠,这三位就是将王绾之前的话用一些新的词汇再说了一遍,又臭又长又没有新意。 等四位公子说完,嬴政拿出朱笔在帛纸上轻轻勾画几下,稍作几句评价后,便冲他们挥挥手道:“你们先行回宫。” 四位公子一愣,他们的表情明显还想多留,但身体的服从本能更强大,没一会便 依次退出了宫殿。 “阿婴,若是你,会先给哪一位公子封王?” 张婴:…… 又来了,第一次听的嬴政这么说时,他胆颤心惊,还以为是听错了。 第二次听到这话时,他依旧很害怕,甚至还阴谋论了想了很久,怀疑嬴政在试探他。 但第三次,第四次…… 听嬴政逗弄得多了几次,张婴就麻了。 他甚至一度揣摩过,该不会嬴政与赵高、李斯和胡亥都说过才撺掇起他们的反心吧。 “都不会。” “嗯?” “按王丞相的理论,封王是为了给皇帝找盟友。” 张婴摇了摇头,“但不怕神般的敌手,就怕蠢笨的盟友。” 嬴政勾画帛纸的笔一顿,忽然“哈哈哈”大笑起来,显然张婴这话戳中了他的点。 片刻后,嬴政忽然又拍拍张婴的肩膀,道:“日后若是碰到蠢笨的长辈,还是要敬重友爱。” 张婴一脸茫然:…… 怎么说得他会欺负人一样? 嬴政放下朱笔,道:“你与王丞相说了什么?竟能说服他。” 第66章 “嘿嘿,仲父很好奇吗?” 嬴政手指一顿,似笑非笑地看向张婴,没有开口说话。 张婴立刻伸出小手握住嬴政的大拇指,上下轻轻晃了晃,笑眯眯道:“哎嘿嘿,仲父,我正想主动与你说呢!” 嬴政见张婴小得意地挺起胸膛,紧绷的气势缓和下来。 双手捧着果盘走进殿门的赵文在心里默默点了个赞,小郎君可真会调节气氛。 嬴政轻声:“嗯,与仲父说说?” “没啥,也就问了两个问题。” 张婴之前也考虑过王绾的话,要不要隐瞒。 但转念一想,自己那点小心机难道还瞒得过嬴政?对上位者,你口出谎言的罪责,远远大于你口出反言。 况且,他巴不得秦国长治久安。 不趁着年龄小受宠的将一些危险的建议哔哔出来,难道等到成年担责的时候再提建议? “第一个嘛,就是问王丞相,人为什么要造反吗?” 赵文身体一歪,差点没摔在地上。 “咳……” 嬴政也不慎咳嗽几声。 但很快又维持住脸上淡然的表情,他微微垂头看向张婴,迟疑片刻才慢吞吞道:“王丞相怎么说?” “他只反问我可知道答案。” 张婴摊了摊手,“我说不知道,但曾经道听途说过一个小故事。” 张婴将‘陈胜吴广起义’改编了下,大意是饿得快死的黔首被迫去服徭役,因为迟到了怕被军法处置,所以反了。但他没用振聋发聩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过于刺激了些。 张婴选择嫁接了《水浒传》名言“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刺啦”不远处忽然传来轻微的拉扯声。 张婴余光一瞥,便看见赵文一副满脸恍惚、瑟瑟发抖的模样。 张婴又看向了嬴政,见对方目光幽深,一副想说什么又被憋得不好怎么说的表情。 张婴心下大安,说这么出格的小故事嬴政居然都没生气,看来他的直觉没错,仲父真的很纵容他;又或者说,文献记载的也没错,嬴政是一个能广纳意见的君王。 片刻后,嬴政脸色重新恢复平静。 他摸了摸张婴的肩膀,状似无意道:“徭役么,这故事是谁与你说起的?” 张婴内心小人激烈点头,不愧是仲父,抓重点能力就是强,这个故事确实是在委婉地表达徭役太重太严苛。 张婴拿出早准备好的借口,道:“唔,很小的时候,在行宫附近山里面玩的时候听见的。” 嬴政沉默了一会,又道:“故事不错,但以后不要再与旁人说。” 说到这里,嬴政忽然唤了一声“赵杰。” 伴随着这一声,张婴看见一位样貌极为普通的内侍从角落闪出半个身影,对方接过嬴政丢过去的令牌,与嬴政没有任何交流,行礼之后便再次消失不见。 张婴:…… 好家伙,幸亏玉兰行宫荒了且方圆几十里没有人。 嬴政重新看向张婴,道:“那第二个问题呢?” “唔,我又问王丞相。流言蜚语是不是真能杀人?” “哦?” 嬴政抬眉看向张婴,忽然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某人?” “哇哦。仲父!” 张婴眨了眨眼,总觉得嬴政看穿了什么,但他还是摇头道,“是旁人,不是我说的。” 嬴政被张婴夸张的表情逗笑,轻轻捏了捏张婴的脸颊,道:“嗯,旁人说了什么。” “唔,就是那人说。若是有一日,有方士在咸阳日日宣传,杀了嬴……咳咳,某公子,用 公子挖出来的心炼制的丹药,可以长生,将三公九卿朝臣的心挖出来,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 甲,衣食无忧的贵族、温饱的黔首们会动手吗?乙,被欺负的贵族,温饱的黔首们会动手吗?丙:被欺负的贵族,饥饿的黔首们会动手吗?……” 张婴抛出这个问题之后,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一下。 赵文看起来整个人宛如石化了一样。 张婴瞥了一眼,他重点观察了嬴政,发现对方非但不生气,脸上反而浮现起一丝追忆的笑容。 嬴政甚至很给面子地想了一会,才道:“丙会动手。” 张婴在内心感慨一句,不愧是被称为千古一帝的人心胸就是宽广啊! 想想王绾。 最后对方看他的那个表情,好像都把他视为什么超级危险疯子。 张婴连连点头,道:“仲父与我英雄所见略同吖!我也觉得是丙,因为黔首最关心的是吃饱肚子!只要粮食富足,安居乐业,他们才不会为什么大贵族的爵位、势力打仗呢。” 张婴没注意到嬴政眼底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哦对了,还有舆论,舆论工作做好也非常非常重要。” 说到这,张婴忍不住用他之前写的《禁书》来举例子,证明舆论宣传起来的厉害,中间还夹杂了一些他的私货,比如舆论高地一定要占据,爱国教育从娃娃抓起。 张婴激情澎湃地说着,小拳拳地握起来挥了挥,完全没注意到赵文越来越震惊的视线,以及嬴政越来越扬起的唇角。 张婴意犹未尽的说完,还不忘给自己揽功,扯了扯嬴政的衣摆,道:“仲父,舆论我可只与你说过哦!” “哈哈哈!” 嬴政忽然大笑出声,扯了扯张婴的脸颊,似是开玩笑道,“小滑头。难道不是因为王丞相不愿意再听下去。” “嘿嘿,这不更证明他没那个运气!”张婴认真地狡辩,“是仲父才有的运气。” 嬴政看着张婴故作小大人的模样,尤其三头身这么一点头特别有喜感,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嬴政忽然开口道:“我忽然想到谁才是最适合你的夫子?” “哦?谁呀谁呀。” 嬴政想起那位送上惊才艳艳的著作,很有想法的韩国青年,他轻轻叹了口气,“可惜已经故去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66节 张婴:…… 嬴政忽然一把拎起张婴,道:“阿婴,你又是为何会这么问王绾?” “因为仲父不想王丞相走嘛。” 张婴伸手拉住嬴政的大拇指,笑眯眯地上下摇了摇,“王丞相是大才,又忧国忧民。多让他面对些秦国潜藏的危机问题,他肯定不会坐视不理!肯定想解决这些问题,这样就舍不得、也没办法走啦!” 赵文闻言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小郎君,您这问题问得,确定是想留着王绾,而不是送他去死?! 又是徭役繁重会反,又是黔首吃不饱会反,又是舆论带头反……偏偏还说得有理有据,好像这么操作一下真的会反一样! 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造反百科全书。 不过也多亏是你! 赵文笑眯眯地给张婴端了一碗茶汤,满脸佩服:各种抨击陛下的政策,还能让陛下开怀大笑,让比陛下更为顽固的王丞相服软,真是厉害的小郎君啊! 嬴政的表情明显也微妙了一下,他看着张婴轻笑了一声:小子,让王丞相决定留在这儿的理由其实是你呀。 但嬴政看着张婴小得意的表情,没有选择将这话说出口。 他忽然开口道:“阿婴,可曾开始学习法家学说?” 张婴:“!!!” 不是吧仲父! 他没有辛劳,也有苦劳! 不给奖励也就算了,第一反应居然是给他布置作业。 “仲父!我才三岁,三岁呢!”张婴高举起小手,脑袋摇得比拨浪鼓还快,“我,我可以先从认字开始,法家学说好难,我看了只怕也不能理解。” 嬴政轻轻刮了一下张婴的鼻尖,道:“是朕说错话了。” 张婴脸色一喜,陛下要改口了! “对于我们小神童而言,怎么能说是学习。” 嬴政一本正经的开玩笑,似笑非笑的捏了捏张婴的脸颊,“应该说是去挑问题,问问题才对!” 张婴幽怨地看着嬴政:“仲父,你欺负我!” “咳,咳咳……” 嬴政脸上不动声色,但手指却轻轻地抠了下手心,他音量放低了些,“百家学说,百家态度,百人见解。阿婴尚幼,只听一种学说,不利于你的成长。 要记住,你对百家学说,可听可看可学可用,但不可只听一人,不可只看一种,更不能只学只用一种或者两种。你应该选择有利于己身的理论,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再一一化用。” 张婴瞬间明白,这不就是后世喜欢玩的儒皮法骨么。 道理他都懂,但真的不想念书! 张婴郁闷地捧脸,道:“哦。” 嬴政:…… 赵文见张婴如此消极的态度,胆颤心惊,生怕嬴政发怒,又或者两人吵起来自己会被迁怒。 好在嬴政并没有太过激的情绪,似乎是没注意到张婴的敷衍。 嬴政又与张婴聊了一会,便命赵文送张婴出宫。 嬴政独自坐在宫殿中,目光静静地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消失在台阶,随着宫殿门缓缓“咔嚓”关上,他忽然捏了捏眉心。 嬴政低声道:“赵杰。” 模样和身形都极为普通的内侍迅速出现在嬴政面前,拱手道:“陛下。” “去好好查一查围绕在阿婴身边的学子。” 顿了顿,嬴政道,“重点查墨家子弟,尤其是齐墨子弟。我倒要看看是无意为之,还是有人知晓阿婴的身份在提前接触布局。” “唯。” “高离开后,可还有六国余孽与寒联系?” 赵杰道:“回陛下,并未发现。” 嬴政皱起眉,看向赵杰道:“可有仔细盘查?咸阳狱中都有人招供,说他们有帮给咸阳王城中的人送信,那人是谁?其他公子府邸查了没有?” “回陛下,没有。奴甚至怀疑那人是故意扰乱我们视角。” 赵杰迅速跪下,语气很快道,“那人招供之后便含笑服毒。现在咸阳狱还活着的,要么是早已倒戈的软骨头,要么是一无所知被连坐进来的人。” 嬴政捏了捏眉心,轻轻叹了口气,道:“当时我太气愤。砍早了些。” 赵杰不敢说话。 嬴政也沉默了一会儿,冷不丁道:“我刚刚的提议,是否有些过分? 赵杰:??? 他一脸茫然地抬头看着嬴政,迟疑了会才小心翼翼道:“陛下怎么过分。” “阿婴看起来很不高兴。” 嬴政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似是有些困惑地低声,“我幼时最喜阿父带来新学说的夫子,每每听他们争辩探讨,只觉得浑身透彻,满心欢喜。” 若是张婴听到嬴政这一番事业心卷王发言,只怕会五体投地之后怒吼:人和人之间不一样啊!我不想卷行不行?! 此时,赵杰的心情也与张婴同步,他表情隐隐变得微妙,但很快又努力控制回平静。 等听到嬴政最后一声发问,“你是否与阿婴一般,也不喜读书?” 赵杰 闻言一怔。 他的内心在讨好嬴政与讨好张婴之间来回挣扎了会。 最后顺应本心,赵杰说出“喜读书”来讨好嬴政。 然而下一秒,赵杰却又听到嬴政叹了口气,说:“果然,你并非神童,并不懂阿婴。” 赵杰:…… 合着他就不应该说话。 “你稍后去给阿婴带个话,就说,不喜读书便不读。他有何喜欢的,可与我说。” 赵杰浑身一颤,陛下,陛下的金口玉言,居然朝令夕改了?! 但一想到让陛下改变的人是张婴,忽然又没有觉得那么惊讶。 “唯。” …… …… 张婴慢慢向外走,忽然召唤出光球,刷新了一下任务列表,皱起眉。 【系统,你问问主系统,有没有其他给嬴政延长寿命的奖励?】 光团:【啊?宿主,不是有胡须吗?这个任务奖励满汉全席也挺……】 【胡须不够!我只是稍微有些想明白,秦二世而亡,不是换一个皇帝就行,生产力,黔首社会阶层等等……】 张婴感慨了一会,【大汉摸着大秦成功过河,大唐摸着隋朝成功过河,我们兔子摸着毛熊过河。大秦没得摸,所以嬴政必须活着! 他活着,啥妖魔鬼怪都没有。能在他的羽翼之下尽情试错……系统你快去问问主系统!要不,我又要罢工了啊!】 光团:【呜,我,我去还不行么。】 …… 张婴与系统友好交流完。 他走出宫殿,发现四位公子居然都没有离开,而且还齐刷刷地扭头看着他。 张婴脚步一顿,微微拱手,准备依次问候。 不过在他刚抬起手时,公子寒先向他大大地鞠躬行礼。 公子寒这夸张的动作,不光张婴愣住,另外三位公子以及送张婴出来的赵文都有些措手不及。 “寒公子,你这是?” 张婴说完,公子寒都没有直起腰,开口道:“之前我麻烦缠身,每日忙得焦头烂额,直到刚刚才勉强能脱身出来。小郎君,某一直欠一你一声抱歉。” 公子胡亥和公子如桥不知实际缘由,诧异地看向公子寒。 公子将昆也跟着拱手道:“感恩小郎君对三兄的帮助。” 如果只有公子寒道谢,胡亥和如桥是不会动,但随着公子将昆的拱手行礼,胡亥和如桥一时间都有些慌,难道宫廷里发生了什么他们未曾参与的事件?值得所有公子感恩的那种?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胡亥翻了个白眼,然后两人同时朝向张婴,动作有些迟缓,声音也有些敷衍地向张婴鞠躬,拱手感谢。 张婴嘴角抽搐:…… 胡亥和如桥到底是什么品种的大傻子?啥都不清楚就跟着一起鞠躬乱感恩。 张婴看向公子寒,道:“什么时候把人接回去?” “随时,皆时会有一份薄礼送上。” 公子寒这下倒是回答得有些担当了,同时凑到张婴耳畔,低声补充了好长一段话。 简答来说就是,他生母虽被利用,但因为生母母族发现及时,没有同流合污反而在抓捕六国余孽时立下大功,所以并没有太大麻烦。 公子寒正是知道母族不会有大碍,但因为要给六国余孽演戏,怕万一会误伤到两小,所以才将两小寄托去王家。 张婴听了这一番避重就轻的借口,笑了笑道:“那不知寒公子,今日来寻我可是有事?” 公子寒一顿,狐狸眼眯了眯,忽然又露出艳丽的笑容,道:“我下月初庆生,不知婴小郎君可有空?” 张婴敷衍地假笑,道:“太巧了,下月初我也有亲友庆 生。怕是去不了。” “哦?这般有缘分,那不如一起?” “呵呵。”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67节 公子寒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他沉默地看着张婴,内心正在反复衡量,为了拉拢张婴能低头到何种地步。 恰在这时,他余光瞥见赵文候在旁边的角落。 最关键的是,公子寒注意到赵文的视线一秒都不离张婴。 公子寒眸光一转,忽然又道:“我听闻婴小郎君喜爱墨家,说来也巧,秦墨钜子下月初也会来我府上祝贺,可惜他不会待很久,听闻之后会有三墨的聚会。唉……” 张婴心神一动,楚墨,齐墨,秦墨也算是曾在历史舞台风光,又很快被打压消散的流派。 正巧他想改良农具,去墨家聚会见识见识,看看能不能顺道挖几个人才过来。 张婴立刻改口道:“嗯。多谢寒公子邀约。” 公子寒也很上道地递上交流贴,并未再多言,转身离开。 张婴狐疑地瞅了对方一眼,但注意到走过来的赵文时,他心神一动,原来如此啊。 …… …… 千里之外的某个村落。 山脚下的一处简陋的茶水摊,一戴着黑色斗笠的少年郎正慢悠悠地把玩着手中的茶盏。 又等了一会儿,少年郎终于在道路的尽头,见到熟悉的邮传出现。 少年郎刚起身准备与对方打个招呼,却发现邮见到他后神情慌张,仿佛遇到鬼一样转身就跑。 少年郎眉头一竖,他将斗笠旁桌上一放,侧身飞出,几个大迈步翻身上了拴在小树旁的马匹,“架!”,片刻后,少年郎居高临下地挡在邮面前,满脸凶悍。 少年郎也就是项羽刚准备问为什么,被他挡住路的男子情绪直接崩溃,居然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呜呜……我,我没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项羽:…… 对方就像倒豆子一样将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原来早在十日前,每隔一日,便有人将他蒙眼抓到一处地方狠揍拷问了一顿,命令他不准再给少年郎带任何信件,否则会有家破人亡的危险。 项羽眼睛眯起,道:“那近日咸阳那边可有给我的信?” “有,有是有一封,但被那些人搜走了!小郎君,我是真的不,不准……”跪在地上的男子捂着头,瑟瑟发抖地祈求不要揍他。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便听到马蹄响起的声音,男子愕然抬头,这才发现少年郎早已按捺不住地策马离开。 …… “砰!” 项羽急匆匆来到山窝最深处,猛地推开张良所在的厢房门。 里面项伯和张良正在沙盘前比划,说着什么。 他们几乎同时扭头,张良脸上闪过一抹了然。 项伯则头疼地抓了下头发,声音带着怒气道:“羽儿!你的礼呢?礼仪是怎么学的?进门又忘了敲门吗?”后半句,还不忘为侄子找补。 然而项羽不领情,他手指着两人,怒道:“为何偷偷截取我的信件?” 项伯闻言一顿,迟疑地看向张良。 项羽见状勃然大怒,道:“好啊,我就知道是你这心黑的在挑拨……” “羽儿不得无礼!”项伯匆忙打断对方道,“张叔父并无害你之心。” 项羽再如何粗犷,也是按旧国贵族礼仪培养起来的人,他胸膛上下深深地鼓动了下,强压着怒气道:“叔父,这件事不能就这么大事化了!必须得给我一个说法。” “羽儿你……” “项兄,或许告诉项羽真相,会比瞒着他更好。” 张良看向项羽,沉默了一会道,“你 可知道,暴君嬴政,借着四处传唱的《禁书》在咸阳大肆诋毁人祭的事?” 项羽无所谓地点点头:“知道。我也不觉得人祭有何必要。” “嗯,但你可知道,暴君借着这事,将潜伏在咸阳附近的六国贵族同胞斩首的事?” 项羽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张良。 “你再看看这书。” 话语间,张良从旁侧的案几拿出一本帛纸,丢给项羽,项羽伸手非常迅猛地接住,然后迅速开始翻阅《禁书》,翻着翻着,他脸上隐隐透着一抹不敢相信的神色。 张良等对方翻到停下时,他才慢条斯理开口道:“看到那句话的前半段了吧,熟悉吗?‘我命由我不由天’,还有其他几句类似的桥段。这书极有可能是张婴那小子写的。” 项羽忽然将文书合上,冷冷地看着张良,道:“那又如何。仅凭几句话就能判断?你仔细看过两本书吗?《哪吒闹海》那本用词稚嫩,经常会出现错漏字,除了内容,一无是处。 但《禁书》这本,文笔极其优美,用词间甚至透着一股见过血的狠厉,哪哪都优秀 这绝不是一个人所书写。阿婴断断写不出这样的书。 万一《禁书》这本内容借鉴《哪吒闹海》呢?” 张良也认可地点点头,道:“你说的不无道理。所以我们暂时只阻碍邮给你送信,而不是急着搬离此地。” 项羽冷笑一声,继续道:“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书是张婴写的,那又如何?在咸阳为我们传递情报、掩护我们的人,谁不是为暴君当小吏效命。 若是只按为是否为嬴政效力来判断此人是不是盟友,那咸阳我们就没有盟友了。 你们有亲自与张婴求证过吗?你们不觉得判断得太草率,太武断了吗!” 项伯怔住,紧接着是狂喜! 项羽自幼神勇非凡,一直都被看作下一代板上钉钉的继承者,但为人沉默寡言,动不动就武力威慑。 他们做长辈真的很担心项羽日后与臣子之间的交流问题,甚至还提议过,要不要多给项羽安排几个谋臣,以免项羽与下属沟通时能够暖暖场子。 现在一看,好家伙,自家犹子想说也是能一连串话!不是没天赋,只是懒得说! 张良也有些惊讶地看着项羽,倒不是为这一番话的内容惊讶,而是惊讶项羽对张婴的维护与看重。 项羽是个人憎狗嫌的脾气,那稚子瞧着也是一个被宠大的不乐意受气,两人相差岁数也大,到底是怎么玩出如此深厚友谊的! 张良微蹙起眉,他道:“不管如何,如今情况危急。项小郎君近几年不要再接触张婴。” “为何?” 张良平静道:“因为我怀疑他并非六国贵族。” 项羽拳头捏得绷紧,他话还没说,就看见项伯轻轻一挥手,很快,四个身披软甲的青年出现在屋内。 项羽冷笑一声道:“怎么?手下败将也想擒拿我不成?” 四位青年皆露出苦笑,干巴巴道:“小郎君,这,还请小郎君见谅,回,回屋休息。” 项羽余光一瞥,发现四人已经站好阵型,连项伯也起了擒拿手的手势。 他扯了扯唇角,道:“我今日不走。”说罢,他转身向外走。 他一走,其余四位青年立刻以又能保护又能挟持的阵型跟上。 等两人走远,项伯轻轻松了口气,道:“好了。总算这臭小子没有那么倔强。” “哦?”张良看向项伯。 项伯笑了笑,道:“我们项家讲究,重诺、重信,羽儿既说不会走,那便不会走。” 张良却隐隐觉得有些太顺了,但见项伯自信满满,还是点头道:“原来如此,来,项伯,我 们继续研究该如何重新潜伏入咸阳的事。” “好。”项伯高兴地应道。 这两日,项羽也确实表现得很正常,每日习武、吃饭、喂马……都没有吵闹。 项伯等人越发放心下来。 然而两天后,夜深人静时,山窝里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兵器对抗的铿锵声。 这声音惊得所有人翻身而起,第一时间从床下摸出武器冲了出来。 然而他们互相怒斥、打斗、对暗号等搞了半天,直到所有的火把点亮时,他们才愕然发现四周并没有敌人,全是自家人。 “这是怎么回事!” 项伯一身白色里衣,来回巡视三圈,怒气冲冲,“是谁惊了马概的马匹不成?”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哎呦”的声音,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人被反手掉在马概上,顶着两只熊猫眼。立刻有人过去帮忙解开绳索。 项伯忙道:“元,你被谁绑了?可看清袭击者?” 元满脸尴尬,支支吾吾不肯说。 项伯心里一个咯噔,下意识环顾四周,发现自家犹子居然不见人影。 他怒发冲冠,都顾不得维护自家脸面,气得不行地来回怒道:“那犹子居然言而无信?就为了找那小子,就为找那小子?” 匆匆赶来的张良脚步一个踉跄,很想说,这是重点吗? 没想到被放下来的,揉了揉胳膊,忽然弱弱地补充道:“项伯,羽小郎君临别前说,‘今日不走’但这是‘后日骑马奔袭’。” 张良:…… 众人:…… 第67章 十二月初。 张婴站在田埂前,看见军粮廪的人在一车又一车的拖走锅盔,时不时农户们会爆发欢呼雀跃的声音。 他也看见不少小孩欢快地正在给田地烧草木灰,一方面是解冻土地,另一方面也是为春耕在即的耕地再次沃土施肥。 有时候小屁孩们闹腾得太欢快,会被在附近修水渠的长辈们拎起来打屁股,小屁孩被打得嗷嗷叫,附近则会传来小伙伴们嘲讽的笑声。 真是好一派祥和的田园风光。 “阿秋阿秋阿秋!”张婴被草木灰吹得连续打了三个喷嚏。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68节 他默默地远离风口,顺便靠近了农户们一些,想再多感受一下温馨的时刻。 然后他便听到了农户们的对话。 “千石!千石!哎呀,差一点点!老五,借我一些。” “哈哈哈……可以是可以借你,但今年春耕官府给你分配仆役,你要让他来我地里耕种一下。” “没问题!哎,你们是赶上好时候啦!前些年,我们都快撑不住了。谁能想到小福星能落在我们这,带我们一起风光,哎,老三啊!之前离开的袍泽,要不要回头帮他们一把啊?” “若是一年内搬走的,那是不信任小福星,坚决不行!但两年前搬走的袍泽,他们若是愿意回来,那我们可以帮帮忙,就算拼不到爵位,多耕种些粮食也能免除徭役啊!” …… 张婴继续听了一会,发现后面全是对他的彩虹屁。 张婴摸了摸鼻尖,转身离开,然而刚走了没两步,他看见前方田埂上,张女官正裹着毯子与一名男性军卒拉扯。 张婴大吃一惊,还以为朗朗乾坤下有人敢对张女官出手。 他眉毛一竖,连忙跑过去,那军卒扭头见到他后,忙后退了几步,正好让张婴与浑身湿漉的张女官对视上。 “外婆你没事吧!” 情急之下,张婴都忘了顾虑,连忙跑过去,“可是有人令你受伤?” 张婴没有注意到当他喊出“外婆”两个字时,在张女官身后小心翼翼的军卒脸上骤然刷白脸色。 “无碍无碍!就是修水渠时,开渠引水时的水势太大,被浇了一身。”张女官不在意地摆摆手道。 张婴连忙扯着张女官,古代感冒是会死人的,他道:“赶紧回去换衣裳,生病可怎么办?水渠的事你不用管。” “那怎么行!水渠可是田地的命!”张女官连忙教导张婴,“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若我没有驻守在水渠,你信不信长安乡这些人面上笑嘻嘻,晚上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的打。 上回我还看到老云那竖子,三更半夜偷偷给自己田地多引了一小条水渠,被我狠骂了一顿。” 张婴本想说,若是担忧这个他可以拜托其他人巡视。 但见张女官满脸干劲的模样,他又想着随她去吧,有事做总比无所事事要好。 这时,张女官目光落在张婴身后,关切道:“足,你也赶紧回去喝碗热汤暖暖身体,多亏你拉我一把,要不撞到头就更麻烦。” “什么!还撞到头?”张婴又拉着张女官上下看了一遍,确保没伤口后,他才扭头看那军卒。 这一扭头,张婴恰好看见军卒直勾勾盯着张女官的视线,那军卒也是反应快,第一时间注意到张婴后连忙垂下眼,很快又抬头,冲他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 张婴眨了眨眼,重新打量张女官。 虽然他一直“外婆外婆”地称呼对方,但那是因为对方在他还不听不懂秦语时,一直让他这么称呼,张婴知晓意思后也因为习惯了懒得管。 实际上张女官年龄应该是三十来岁,最近一年或许是心情好,过得 也舒服,比起在玉兰行宫时,张女官明显白皙、丰腴了许多。 所以这是桃花来啦? 张婴审视的目光立刻落在那男子身上,普通大众脸,身形高大加分,但胡须掺白,年龄不会小,任何朝代女性寿命都比男性长,这在一起太容易守寡了啊! 越看越不满意,张婴扯了扯张女官的裙摆,很认真地道:“外婆,女大三抱金砖!阿婴支持你再嫁,嗯,但要找个比你小三岁以上的良人哦!” 张女官满脸问号:…… 恰在这时,有背着两麻袋的农户忽然从旁边的阡陌小道蹿过来,两麻袋东西向张婴面前一丢,转身就跑走。 张婴表情一愣。 张女官已经扯着嗓子开始喊道:“袁老丈你给我站住!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不准路上随便丢东西给小福星,不准围观小福星,不准投喂小福星!有什么想表达感激的去走正门申请!!” 张婴听到这里嘴角抽抽,这怎么和后世动物园对游客规划的管理条例差不多。 他忍不住扯了扯张女官,轻声道:“没关系的,其实我也不是那么介意……” 张婴话还没说完,就发现附近田埂的灌木丛、树上、还有一些隐蔽的角落探出了好几个脑袋。每一个都用看大熊猫一样的眼神瞅着他。 张婴甚至还看到一个妇人将手中的甘蔗递给她女儿,那七八岁的女娃娃,手中拿着甘蔗,目光也瞅向他,似乎是准备冲过来投喂他的模样。 不,不是似乎,而是对方已经屁颠屁颠地小跑过来了。 张婴被吓了一跳。 张女官立刻怒目相视,道:“看什么看!小郎君不谙世事,不是你们可以凑过来的理由!都走走走!别打扰我们小郎君学习,对,学习!” 附近的农户、军卒们开玩笑地猝了一口,纷纷离开。 “小福星!” 之前跑来的软乎乎的女娃没来得及走,她过来时也没被张女官拦着,小女孩局促地用双手递出甘蔗,“甜得很!这是我选的最大最好看的,很甜很甜哦!” “啊。谢嗯……” 张婴心情复杂地接过来,看着小女孩陡然亮起来的双眸,越发觉得自己像大熊猫了。 “噗嗤。” 张女官见张婴手足无措的模样,笑出了声,“不错不错,女大三……” 张婴嘴角一抽,道:“……我才三岁呢!” 张女官听到这话差点笑出声,她一把按住张婴伸出来的小手手,“什么三岁,你都满四岁好几个月了。啊不对,今年又过了十月腊月祭,应当要算你五岁才对!” 张婴一愣,道:“我,过生日了,我怎么不知道。” “过生日?啊,你说过寿诞?” 张女官表情奇怪了一秒,低声道,“小郎君这寿诞一般只有……”她手指向上点了点,“大贵族,大庶长以上才会过哦。” 张婴:…… 原来在大秦的普通人家是不过生日的? 怪不得他上回给乌少年郎准备生辰礼物,那家伙一副高兴得仿佛白捡一样。 可不就是白捡么。 想到乌,张婴就想到这家伙好些日子都没写回信了。 “小郎君若是想过寿诞,我马上去准备?” 张女官察觉到张婴心情有些低落,连忙提建议,“正巧,长安乡已经出了两个公士,还有许多黔首交了将近三百石的粟,算上明年秋收时绝对能累计交足够千石。他们都很欢喜,想要庆祝一下,要不凑在一起庆祝?” “不了不了!获得爵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大喜事。” 张婴还是很清楚自己在长安乡的地位,摆摆手,“让他们好好为爵位乐呵。不要成为为我庆祝寿诞时的 附庸,那多没意思呀。” 他说完,张女官露出动容的神色。 杵在不远处的军卒更是激动地感慨道:“不愧是有仁善之名的小福星啊!” 张婴满脸问号。 “如此体恤黔首,不揽功,能成为小福星的户邑是我们的荣幸!” 张婴嘴角一抽,真的救命,真的不必给他过度解读。 …… 张婴陪着张女官一起先回家,挥手告别,让其他内侍送他马车停靠点。 明日是公子寒说的日子,张婴准备今日先去咸阳市看看,顺便买点随礼。 他刚刚抵达马驿,便听见前面传来熟悉又透着不耐烦的声音。 “凭什么要收走我的青铜剑,你们难不成想强抢?” 张婴闻声看去,便见一身形高大的少年郎被三位更卒围住,少年郎一身灰扑扑的,他双手抱着胸,眉头竖起,俊俏的脸上一点害怕都没有,只有满满的不耐烦。 张婴瞟了两眼,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 “乌?是乌吗?” 张婴三步并两步小跑过去,越是凑近越能确认对方正是乌少年,他笑道,“何时回咸阳的?怎么不早与我在信中说一声?” 随着张婴靠近,原本围着乌少年的更卒们脸上闪过一抹紧张,散落在附近看戏的正卒们纷纷起身,目光警惕地盯着乌。 项羽刚高兴地回应了一声:“是!”但很快察觉到周围的气氛不对。 他清楚这些人都是在大秦服役的军卒,简单点说就都是大秦的军人。 大秦的军人居然这么紧张着张婴,这代表什么? 项羽脸上的神色稍显难看,他放下手臂,看着迈步走来的张婴,冷不丁道:“这,这些都是你的扈从?” 张婴的表情明显透着疑惑,顿时摇头:“怎么可能!你将西南学室学的东西都忘了?这些人摆明是大秦士卒,怎么可能是我的扈从。” “那他们为何这般紧张你,保护你?” 项羽越是揣摩猜测,脑袋垂得越低,拳头也捏得越紧,“或者你家是将军,他们是你哪位长辈的兵卒?” “你在做什么春秋美梦呢?” 张婴的声音在旁侧响起,伴随而来的是一软软的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嗓音带着纳闷,“乌兄你怎么了?干嘛垂头丧气的?难不成又被虞美人拒绝了?” “你才被拒绝了!” 项羽下意识地吼了一句,抬头的瞬间恰好与张婴狡捷的双眸对视上,这才明白又中了对方的激将法。 要是放在几个月前,项羽只会哈哈一笑,他巴不得阿婴越狡诈越好,这代表他在大秦才能更安全,但是现在,他却心中百般滋味,恨不得对方傻一点,不要和他说谎。 “你又怎么啦,乌兄?” “没什么。” 项羽捏了捏腰间挂着的武器,忽然有些畏惧答案,他转身,“我先走了。” 项羽扭头走了没两步,忽然感觉右手一沉,他愕然扭头,发现张婴不知何时追了上来,还一个飞扑抱住了他的手臂,双脚离地的姿势。 “等等啊!啊呀,你等等。” 项羽脸色闪过一抹古怪,他下意识抬起了手臂,张婴与他几乎能面对面上。 项羽盯着张婴,道:“你跟着我作甚?” “那你跑作甚?” 项羽:“……”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69节 “因为我觉得,放你走了!我会后悔!必须揪住你!” 张婴忽然打出来一句直球,同时皱起了眉头,“乌兄,你态度不对劲啊!你说过是我一辈子的好阿兄!还要争着当我大兄,你就是这么当人大兄的?” “不是。”项羽被哽了好一会,他盯着张婴纳闷 的神色,纠结了一会后道,“我有话对你说。” “你说呗。” “私底下说。”说着,项羽就带着张婴往旁侧走,然而还没走两步,更卒和正卒哗啦围上来十多个人,压根不让项羽离开。 项羽对这些人完全没在怕的。 他扯了扯嘴角,将张婴从右手换到左手,同时抽出武器,笑了一声:“抱紧我。” 附近的士卒表情陡然严肃起来,宛如在面对一只随时会发动攻击的猛兽! 眼见即将开打。 张婴满脸蒙逼,这是搞什么啊! 他先是冲环绕四周的更卒和正卒,声嘶力竭地呐喊道:“住手啊!打个der啊!别围了,这是我好大兄。” 然后张婴看向项羽道:“乌兄,你冷静!都没恶意。” 项羽冷声道:“那他们为何强抢我的兵器?” 张婴也跟着扭头看他们。 此时,正卒中领头的小将走了出来,低声道:“小福星,因前往长安乡的人过于密集,为了安全起见,所有进入长安乡西南区的人都不得佩戴任何武器。 这武器我们都会放在后面的屋子,给武器和个人都做好登记,一旦要西南区,就能过来领取自己的武器。” 张婴闻言扭头看乌,敏锐地发现对方脸上闪过一抹尴尬。 “那你们为何不早说。”项羽冷声,同时将张婴缓缓放下。 “你自称是小福星的大兄。却连颁布三月之久的秦律都不知晓,我们如何能够信任你。”小将直言不讳地应道,并且看向张婴,“小福星,此人孔武有力,蛮横无理,最好不要随他去私下……” “行了行了!” 张婴先是冲着小将摆摆手,然后拉了拉乌少年手中的兵器,感受到对方松懈的力量后,张婴一步一歪地抱着沉重的青铜器递给小将领,再拉着项羽来到不远处的大树荫下。 张婴满意地看到和平解决,心情很好地抬头看项羽:“行了!私密了!有什么话说吧!” 此时,一阵狂风刮过,新翠绿的树干也稀稀拉拉地落下来一些叶子。 项羽依旧保持沉默。 张婴抬头,刚准备再问一声,恰好与项羽直勾勾又踌躇的视线对视上。 等等,这场景,这气氛,还有这个眼神。 张婴:…… 死去的《心跳回忆》记忆忽然开始攻击他。 张婴扶额,刚准备说你别腻腻歪歪,真不想说可以不说时,对方冷不丁道:“阿婴,你是六国贵族吗?” 张婴一愣,很坦然地摇头道:“啊?不是啊!” “……” 他见对方身体猛地一颤,仿佛是不甘心地补充一句,“你别瞒着我,我知道你是!” “我真不是啊!”张婴真的满脸懵逼,“这有什么值得隐瞒的!” 乌少年忽然沉默,半晌,他脸胀得通红,忽然长啸一声又深吸一口气,才道:“你骗我!” 张婴:??? “你说什么胡话?我何时说过我是六国贵族啦!” 张婴不爽道。 他见对方仿佛被这一消息伤害得不行的委屈模样,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怎么?难道我不是六国贵族,你就不和我玩?” “……”张婴只是开玩笑说的,没想到见对方居然真的沉默了。 张婴又道:“啊?乌兄你不至于吧!” 许久,对方忽然神色极其复杂地看着他,“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张婴听到这话也有些气,道:“乌!怎么就道不同了,你这么势利的?!” “……我没有。” “你没有?!你就嫌弃我不是贵族出身,嫌弃我只 是一介白身,嫌弃我家里没有钱?就不与我玩啦?!” 张婴与对方一起玩了大半年,对方始终像大哥哥一样处处照顾他。 张婴自然也付出了真感情。 他是真的很高兴在这儿能见到乌,所以听到乌这么说时,他也是真的很生气。 尤其见对方一幅完全没有悔改,甚至是很认同的模样,那一瞬间张婴就气得上头了! 他左右看了一眼,然后哒哒哒地跑向斜前方,拉了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农户过来。 他指着乌,对农户说:“这家伙嫌弃我不是贵族出身!但我依旧很厉害很优秀对不对!” 那农户的表情本来还有些懵逼,甚至看向乌的目光还带着点对武勇之人的畏惧。 但一听张婴说乌嫌弃张婴时,瞬间挺直了腰杆,护在张婴身前,对项羽怒目而视,叭叭叭小嘴几乎没停。 “你岂能这么说小福星!你知道豆腐、踏锥……吗?!” “你知道我们的小福星有多么优秀吗!你知道我们的小福星有多么努力吗!” “你怎么如此短视,像你这样的人配不上我们小福星。都不配和我们小福星在长安乡一起呼吸!” …… 张婴:…… 他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对方开口后简直与后世唯粉维护自家偶像一样,战斗力无敌爆表。 张婴扭头看向乌,明明乌的身形更为壮硕高大,却被农户喷得连连后退,连腰杆子仿佛都弯了一些。 张婴看了一会,忽然又笑了,为自己一时气上头后的不成熟行为而发笑。 他上前两步拉住农户,先微笑地感谢对方的支持,还送对方些东西,再挥手告别。 之后,张婴再重新来到乌少年面前。 张婴瞅着目光呆呆的乌,叹了口气,真的不知道对方到底在想什么,明明是对方在说绝交,却表现得比他还要失魂落魄。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再给对方一次机会,道:“所以你现在知道我不是贵族,打算怎么办?” 项羽嘴唇动了动,他看着张婴,心情也很割裂。 虽说最初结交阿婴只是想多照顾一下同身份的阿弟,但相处久了,对方为人有趣,臭味相投,阿婴已经成为他心目中挚友第一位了! 但现在根本不是贵族不贵族的问题。 而是,会不会一起反秦的问题! 不,准确点说,在之前那农户例举了一系列张婴的丰功伟绩,项羽能很确定,婴弟绝对不可能是六国遗族的人。 没有哪个贵族会舍得将这样能增强国力的国宝丢出来放养! 即便某个贵族脑子抽了,其他贵族也会一边将蠢货打死,一边将张婴急忙找回去藏好,不给大秦半点机会。 等等,会不会是某个姓张……的贵族脑子不好呢?! 比如,喜欢不按常理出牌的张良这类。 项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若是往常,他应该在这一刻就会选择离开而不是继续追问。 但此刻,项羽甚至不知道他的声音里还怀揣着点希冀,道:“你姓张,所以……你,真的不是韩国……后裔吗?” “应该不是吧!”张婴想到蒙毅,摸了摸下巴重复道,“肯定不是!但这重要吗?韩国亡了吧,现在不是只有大秦吗?” 韩国亡了,亡了…… 楚国也亡了…… 项羽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握住腰侧的武器,但在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在三头身张婴身上时,手仿佛被剑柄烫伤了一样,他猛地松开武器把柄。 继而,整个人沉默地站在了原地。 “乌兄,乌兄?” 张婴摸了摸头发,他之前说了什么很刺激的?对 方怎么像中了石化术一样屹立在那不动,“乌兄,所以我是不是贵族,对你而言真的很重要?” “……嗯。” 张婴听着对方几乎从鼻腔里出来的声音,声音也稍微沉下来些,道:“那你是真的想与我断交?” “……”对方迟疑了很久,咬牙道,“嗯。” “你确定?” “……哼,嗯。” 张婴:…… 他心里一哽,真的有些难过,毕竟大半年的情谊摆在那。 但男人嘛,必须拿得起放得下。 张婴冷着脸,道:“行。日后我不会再唤你阿兄。” 对方没有任何回应,但身形仿佛有点佝偻了些,浑身散发着一种见仿佛无家可归流浪狗的模样。 张婴一顿,又哑然失笑,他刚刚怎么会这么联想,对方可是打遍西南学室无敌手的伟岸男子啊,流浪狗什么的……等等,这是一股什么味啊! 张婴又凑近了一些,嗅了嗅,脸上顿时皱得像是一个包子,好馊好臭啊! “阿……你这是几天没洗澡啦啊!” “十来日吧。”项羽的眼波不动,语气很干,“急着求个答案,没想到你不是……”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70节 “……” 张婴也是无语,就为了求个贵族答案十来日日夜奔袭?!你这势利得也太奇葩吧! 张婴本来不想理会,但见对方一身脏兮兮又茫然的模样,想了想,他秉着最后一点良心道,“是是是……不是贵族真是抱歉哈。你跟我过来。” 项羽不动。 “总归认识一场。”张婴平淡地指了指不远处的驿站,“洗漱的地还是能给你提供下,快去吧,哈,你这脏兮兮的样子可更找不到贵族阿弟啦。” 项羽眼珠子微动,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道:“不会再找了。” “那随你!” 张婴摆摆手,恰好看见马概里少年牵着马车走过来,对方身高挺拔,模样俊俏,唇角带着一抹潇洒浪子的微笑,看起来还挺唬人的。 “兄,阿兄!” 张婴忽然这么冲少年郎摆摆手,热情地唤了一声。 潇洒少年讶异地微微一挑眉,但依旧没有停下走过来的步伐。 张婴原本是出于比较的心理‘我兄弟众多不缺你这么一个’。 但见那少年郎明显知道他的身份,却没有畏畏缩缩,依旧从容淡定地应下“阿兄”两个字。 张婴反而真正起了结交的心思。 他的小短腿快速迈过去,抬眼道:“阿兄,是你送……陪我去咸阳市吗?” 对方一顿,微微颌首道:“可以。” 张婴有些惊讶地抬眼,哇哦,好成熟的低音炮。 十五岁的帅脸,二十五岁的低音炮? 这到底是长得显小,还是对方嗓音成熟太早了。 “那走吧!”张婴在对方的帮助下上了马车,停留了一会,发现对方并没有坐在前方驾马。 他忍不出重新从车帘探头出来。 发现少年忽然拔剑,目光有些疑惑地左右看了一眼。 张婴有些纳闷道:“阿兄,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 少年郎收回佩剑,平静地上了马车,那股被猛兽盯上的气息消失了,是太敏感了么。 第68章 午时,马车刚好抵达咸阳城。 张婴扶着少年的手,借力下了马车,恰好听见对方肚中咕噜响。 他抬头,见少年正好低头,一脸坦然地开口道:“小郎君,容我去附近借火煮个麦饭充饥。” 张婴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少年郎腰身带青铜剑,身形挺拔,虽是麻衣却收拾得干净整洁,一眼看去更像是王孙贵族出身,起码看不出是贫苦到要吃麦饭地步的人。 张婴最初是因为想呛乌兄,才起了一点结交对方的心思。 但在马车上待了一会后,张婴又觉得之前的心态太无聊了,懒得结交。 如今见对方穷而不遮掩,大大方方的模样,倒是真的起了与对方结交的念头。 “走,既然是我将你带来咸阳,自然要包饭。” 张婴笑眯眯地冲少年郎挥了挥手,同时问道,“不知阿兄如何称呼?” 少年郎嘴角始终噙着笑,如低音炮的嗓音响起,道:“我是信,言而有信的信。” 信? 张婴下意识抬头。 秦汉之际,他最熟悉的名人里面,韩信得排前五。 因为韩信不光集齐了美强惨三大元素。 他这一生经历的故事也特别像起点小说爱用的男主套路。 天资聪颖,家道中落,幼时父母祭天,年少经历“胯下之辱”备受欺压,之后一路在战场上面证明自己,杀杀杀杀成了淮阴侯,完美地验证了什么叫做‘莫欺少年穷’。 不过他最后的结局就不像男主了,功高震主,死于三十六岁。 但如果真的是韩信,此时对方最多十二三岁,不至于这般高挑吧。 张婴正思考着,没想到对方忽然又道:“半年前,多谢小郎君的救命之恩。” 张婴闻言一愣,抬头仔细打量对方几眼,疑惑道:“我们之前何时见过?” 信似是对这个问题毫不意外,他笑了笑,轻声说:“小郎君可还记得去年种植番薯,你曾心软留下了一批私自耕种田地的流民,并且将他们雇为佣耕者。” “啊,对。”张婴点点头,然后看向张婴,“莫非就有你?” “嗯。两年前我与阿母流落此地,幸得碰上舅父,然而去年阿母与舅父接连生病,原想等着去年的收成换些汤药。没想到却被骗了……” 信说得此时非常坦然,脸上连一点怒气都没有,“当时舅父都快绝望,都做好了阿母……不,我们做好一起回山阳的准备,没想到峰回路转,小郎君仁善高义。舅父不停地与我说,是碰上好主家了。” 张婴闻言一愣,听到夸赞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道:“不至于不至于。” 信脚步一顿,非常郑重地鞠躬拱手道:“小郎君,救命之人,日后任你差遣三次。” 张婴刚想说不用,但听到差遣三次时,他微微挑起眉。 寻常黔首说要报恩,总是作牛作马,肝脑涂地的,连自由都会轻易被卖。唯有对自己特别自信的贵族士子,才会这般说报恩的话。 “读过书?” “看过一些兵书。” 张婴心里咯噔一下,又是信又是兵书,不会真的这么巧吧? 他冷不丁道:“你可有姓?” 信骤然沉默。 张婴忽然想到因为王翦被毒,咸阳浩浩荡荡地抓六国余孽的风波,他拍拍对方的肩膀道:“不想说也无妨……” “不是,姓对我而言不重要……可以算是,姓韩吧。”韩信脸上重新噙起一抹不在意的薄笑,“阿父去世得早,战乱辗转流浪多年,一时间忘了。” 张婴闻言怔住,韩信? 我去,还真的是啊! 等等,让他捋一捋啊! 现在这个年份,韩信正好十二三岁,也是史书中韩信生母亡故的一年。 如果主家不是他的话,这种私耕田的农户一般会被直接赶走,甚至有可能被暴打一顿再仍走,等于一年白干,没钱治病的话确实有可能亡故。 所以…… 他只是搞了一个番薯,难道意外地将韩信的命运给蝴蝶掉了? 张婴内心升起一抹古怪和微妙。 …… 恰在这时,光球忽然冒了出来。 【宿主!主系统愿意换任务啦!我棒不棒!】 【很棒很棒!】 张婴揉了揉光团的小脑袋,然后点开了任务。 任务:让嬴政愿意带你去巡游祭天。 奖励:寿命值(当你完成任务后,只要秦始皇还在大秦进行巡游,他巡游多久,每日寿命值+1,无限累计!) 寿命值? 之前梳胡子是健康值,这两个有什么区别? 光球听到疑问,回应道:【宿主!健康值就是让嬴政的身体状态越来越好,越好越年轻。但具体能活多久,还是考虑天灾人祸等多方面因素,但寿命值的话,是能在他原定寿命数上加1。】 张婴心跳加速,这个听起来有些牛皮啊! 他连忙道:【原定寿命数?嬴政本应该是9年后的210年去世。如果说寿命值能增加有+365,那他绝对能活到公元前209年?都不用考虑天灾人祸啦?】 光团道:【人祸不可避。若是被行刺、刺穿心脏那种还是不行。但天灾,发洪水,洪水会从嬴政身边绕开,陨石如果落下,直接空中解体!】 张婴瞳孔地震:【!!!】 【真的?你们系统能出品这么厉害的奖励?】 【宿主!好歹我们也带你来秦国重生了,多给我们一些信任啊!qaq】 张婴一想也对,系统主要是送奖励的npc拉胯一点,奖励本身都还是给力的! 思及此,张婴激动起来。 他火急燎原地拉着韩信就跑,负责伺候张婴的内侍和甲士随之跟上。 一行人快速穿过杨柳地,来到咸阳宫前,张婴拉着韩信往对街的酒肆走,还不忘扭头看向韩信,开口道:“信兄!我现在有急事要去处理一下,你先在酒肆里等等我,我给你点饭。” “不必了!”韩信摇了摇头,“我有饭食,阿母曾说过无功不受禄,韩信不受嗟来之……” “得了吧,《礼记·檀弓下》的嗟来之食是怎么记载的,上面写的是有侮辱性的食物。我何时侮辱你了?” 说到这,张婴一把拉住信的衣袖,道:“走!” 韩信道:“小郎君,这……” “放心!我有钱。” 韩信一脸懵逼。 他还想抗拒,然而他身后忽然冒出一个样貌普通的壮士,壮士单手推着韩信的后肩胛骨,让他只能顺着张婴的力道走。 韩信:“……”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71节 走在前面的张婴并未看见韩信无奈的表情,他对着酒仆“叭叭”地点完单,还不忘看向韩信道:“够不够?再给你来一份肉汤如何?” “够了的。” “行,那我先进个宫,你在这等等我,一个时辰内肯定出来。” “噗嗤!” 酒肆里的旁桌忽然传来轻轻的笑声,隐约还有几句对话。 “那稚子着实有趣,说进咸阳宫和回家一样,还一个时辰内肯定出来。” “你年幼时不也经常说些傻话吗?” “阿兄,某可未曾说过这个!我最多说过太阳能从西边升起!哪有他的荒唐!” …… 张婴听到这嘴角一抽:…… 不,明明太阳从西边升起听着要荒唐多了吧! 他余光瞟了一眼,这才发现这酒肆里居然坐得满满当当的,且大部分食客的样貌特征很统一,全是身着厚厚的麻衣避寒,身材极为精壮,浑身透着野蛮气息的壮士。 用句不太好听的形容词,感觉坐在那儿的壮士全是□□青年。 张婴下意识地走向韩信,低声道:“要不给你换个酒肆?” “无妨。”韩信一眼便看出张婴在担忧什么,失笑道,“他们是墨家子弟。” 张婴一听是爱好和平的组织便松了口气,又拍拍韩信的胳膊,转身向咸阳宫跑去。 时不待我! 这个任务早一点完成,早一点增加寿命值,早一点安心啊! …… …… 咸阳宫 嬴政一人独立廊下。 耳畔传来赵杰汇报咸阳六国余孽动态的声音。 当听到咸阳有官吏打听《禁书》的事,以及有人偷偷调查长安乡被抓时,嬴政冷笑一声:“终是露出马脚。凡是打听马蹬、《禁书》和今年夏末巡游的,全调查一遍。” “奴领命。” 顿了顿,赵杰又佩服地开口道,“陛下令奴去搜集舆论,果然如陛下所言,六国余孽在乡村村落宣扬天下苦秦,暴秦律法严苛等言论,实在是可笑。” 赵杰这话说得很真挚,他对六国余孽这种行为很不齿。 战国能有什么好日子,到处打仗,天天死人,好不容易在大秦的统治下才能安稳活着。 “哈,看来这一回又沾了阿婴的福气。” 嬴政单手扶着面前的木栏,回想起张婴之前说的“黄巾义士”的故事,他对赵杰道,“绝不能姑息这些反秦舆论。必须严查。” 赵杰道:“唯。” 嬴政想了一会,又道,“王绾最近有松口收下胡亥做弟子吗?” 赵杰道:“并未。” “……看来王丞相请辞之事没有缓转的余地。罢了,若他是去长安乡做个富贵家翁也好。” 嬴政脸上透着一分伤感,然后又看向赵杰,“胡亥可还在坚持?” “这……” 赵杰犹豫几分,才开口道,“胡亥公子近日常去李廷尉府邸。” 嬴政的脸色沉下来,这胡亥,前几日前还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能成功拜师,不过才几日便彻底放弃。多半是看王丞相要辞官了就有了别的心思。 人走茶凉啊。 嬴政心情越发不好,他冷哼一声道:“王丞相还不屑要胡亥这样的弟子。也就阿婴能入他的眼。” 赵杰听得头皮发麻,谁敢评价皇帝的后辈,他立刻装作没听见。 嬴政又沉默了一会,忽然道:“赵杰。你说我暂时不将阿婴认回来,让他在宫外闯荡这一步,走得好吗?” 赵杰是宫内唯一一个知晓张婴身份的人。 他闻言,心头一紧,他对任何张婴的话题都是万分谨慎。 “婴公子虽身在宫外,但武有蒙家、有西南学室,文有博士学宫,有长公子盯着。老奴想不出比陛下更妥帖的法子了。” “但博士学宫非稷下学宫,蒙家也并未多关照阿婴,连个尉裨将都没给阿婴安排。” 赵杰听到这嘴角一抽,替蒙家喊冤。 蒙家自从认下张婴,对张婴可以说掏心掏肺的话,问题是张婴这边没时间,不光要在西南学室读书,一三五在长安乡,二四六被召去皇宫,偶尔空出一日还会被王家人邀请走。 蒙家能在这种情况下杀出重围,做到每七日与张婴聚餐一到两次,已经相当用心了。 但 赵杰不敢说,只能跪下来认罪:“是老奴无能,还未抓住胆敢谋算婴公子的幕后主使,让婴公子不能尽早认祖归宗。” “不,这与你无关、” 嬴政双目幽深地看向回廊远方,若没有做秦二世而亡的梦,即便还没有确凿证据证明“阿婴是扶苏的儿子”,但他依旧会公布阿婴孙子辈的身份。 但只要想到那个梦境,他都会心生疑惑,不管是哪一位公子上位。 自幼在宫内被悉心教育,被夫子们高度评价的公子们,搞出“秦二世而亡”的结局。 而出生贫寒,没受过正规教育,却机灵爱笑,研发出豆腐、踏锥、红薯和火箭的张婴。 这两者对比一下,嬴政甚至联想到了自己。 出生赵国,被周围人排挤,一路咬牙坚持,最后成功统一六国。而曾经与他交好的高高在上的太子丹,嘲讽他的赵国贵族们,却一一死在历史的车轮中不见踪影。 宫内的教育真的比宫外好? 宫内真的合适张婴吗? 他犹豫了。 嬴政轻轻叹了口气,道:“赵文,等扶苏从百越回来,你与他说一声秋收后出发去琅琊郡等我,做好三冠礼的准备。” 赵杰瞳孔微微一缩,秦朝二十岁有一次及冠礼。 扶苏年满二十岁时,正在九原带兵孤军深入羌族打仗,所以并未赶回咸阳进行加冠仪式。 之后嬴政又进行了登基大典,六项改革宣布,以及去大陇西的第一次巡游,诸事繁多,扶苏公子的加冠仪式便这么一年年拖下来。 可以说,部分支持公子寒的官吏,未尝不是因为嬴政忽视扶苏的加冠仪式而提前做了两手准备。 但今天,嬴政居然说要进行三冠礼。 三冠礼会赐剑,赐权,具有极为明确的政治意义。 不是太子胜似太子啊! 赵杰道:“唯!” …… 恰在这时,赵文忽然小迈步跑过来,还未完全靠近,便拱手道:“陛下,婴小郎君求见。” “哦?” 嬴政微微一愣,话还没说,身体便不自觉地向着宫殿走,“人在哪?” “我在这儿呢,仲父!” 伴随着清澈的呼唤,嬴政便看见一个三头身从不远处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等到了眼前,嬴政看见对方手里还捧着一个鲜艳的花环,肉乎乎的脸抬起来,两眼满是璀璨的星光,“仲父!特意为你准备的,特别配仲父,好看!” 嬴政陡然沉默。 不光他沉默,赵杰和赵文的嘴角不约而同地微微抽搐。 小郎君,你送东西好歹也走走心,还什么特意为你准备的!这花是贡品,只有咸阳宫内的布置如齐国风情的御花园里才有!摆明是临时采摘编织的,尤其这花瓣上的露珠都没被甩干。 “仲父?”张婴歪了下脑袋,又伸出手,“红花好看!” “嗯。” 嬴政沉默了会,还是将张婴单手抱起来,任由对方将有些润的花环戴在的头上,漫不经心道,“过来可有事?” “有事啊!” 嬴政脚步一顿,居然还真有事? 他瞥向张婴,低声道:“何事?” “仲父,仲父!你能带我去巡游吗?”张婴自信满满道。 嬴政毫不犹豫道:“不行!” 张婴一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大眼睛瞅着嬴政,道:“为何?仲父?我为何不能去?” “车途劳累。” “仲父我不怕。我身体非常的健康,你就让我跟着一起去……” 然而张婴话还没说完,就被嬴政严肃地打断道:“不可!” “仲……” “不可以。” 嬴政脸色严肃到近乎发黑,几乎是一字一字地开口道,“你在咸阳好好读书,我巡游回来考校!” 张婴与嬴政坚定的双眸对视上。 他的嘴唇动了动,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对方拒绝的眼神实在是太坚定了,可能劝不动啊! …… 张婴的预感没错,即便他使出浑身解数。 嬴政好像恢复了第一次见遇见张婴时的状态,对张婴所有的花言巧语,撒娇卖萌的攻击全部免疫。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72节 简而言之,没得谈,斩钉截铁地不带他去。 等到告别嬴政时,张婴都快被整郁闷了。 为什么啊! 为什么仲父油盐不进啊! 他咬牙捏住小拳头,若不是这一次奖励实在是香,他都想放弃了。 不行,不能放弃! 仲父不肯带他去,那就试试曲线救国,去找蒙毅! 张婴杵在宫门口,刚准备乘坐马车前往蒙家府地,便听见一声诧异的呼唤。 “阿婴?”“是阿婴吗?” 张婴扭头看去,赶巧了,恰好看见扶着蒙毅和身披长袍的采桑。 张婴欢快地挥挥手,道:“叔父叔母!” 采桑立刻甩开蒙毅的手,三不做两步来到张婴身前,蹲下扯起张婴的胳膊,熟练地左右捏了捏,然后嗔怪道:“瘦了瘦了!近日可是没好好吃饭。” 张婴很习惯地回复道:“叔母放心,阿婴吃得很好。” “那怎的瘦了。” “长高了嘛!肥肉长到身高上啦。”张婴非常自然地应道,同时扶起了采桑,几步走向蒙毅,“叔母,你可不能久蹲,嗯。太医令曾说过,这样对你不好。” 采桑脸上浮出一抹微笑,道:“还是阿婴挂心我。”说到这,她回头瞪了蒙恬一眼,“不像你叔父,都不会主动带阿婴回蒙府。” 蒙毅嘴角一抽,也要轮得到他啊! 这小子不是在王家做贡献,就是被陛下拉过去抵足而眠,空闲下来后,这小子又搞出了水渠,又打压了宗亲,马不停蹄的回长安乡巡视自己产业,理由光明正大,完全没办法。 张婴与采桑互动了一会,然后主动来到蒙毅身前,萌萌地笑道:“叔父!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啊!” 蒙毅眉毛一挑,明显有些诧异张婴主动撒娇,道:“何事?” 采桑在一旁搭话道:“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不用说拜托,你叔父必然能做到。” 张婴闻言高兴得眉梢都要飞起来。 蒙毅却面露无奈,但也只是笑笑,并没有出声拒绝。 张婴满脸期待地看着蒙毅,开门见山道:“叔父,陛下这第二次巡游,你能带我去吗?” 蒙毅表情一僵,微微蹙眉。 张婴心下一紧,然后扭头看向采桑,却发现一贯什么都支持他的叔母也抿直了嘴唇,露出不怎么乐意的表情。 张婴心越发的沉,但面上还是故作可爱地撒娇道:“阿婴保证会很听话的,叔父,叔父带阿婴去嘛。” 蒙毅沉默了一会,忽然道:“你问过陛下了吗?” 张婴猛地卡壳,干巴巴地说:“问,问过了。” “陛下没同意吧。”蒙毅了然道。 张婴抿唇不语。 采桑见张婴不高兴,轻轻叹息了一声,蹲下来道:“阿婴,陛下巡游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经常遇上天灾人祸不说,沿途时间很长,万一有点风吹感冒,没休息好,也会没命。 阿婴,这些对你而言实在是太危险了。你若是想要出门。叔母知道附近有很多有名士的山川湖泊,叔母带你去看,啊对了,还有个小马场, 那里都是饲养的战马,叔母带你去驯服小野马!” 张婴听完脸上勉强挤出笑容,好安采桑的心。 但他内心才是真正沉重起来。 直到此刻,张婴才终于明白几位大人为何不肯。 秦朝不是现代,现代人一人一背包一手机,说走就走,日子过得舒舒服服。 秦朝出一趟远门,尤其与秦始皇一起出门,那就是与暴雨、泥石流等天灾,与劫匪、刺客等搏命。 越是关心他,越不可能带他去巡游! 大秦也根本没有官吏敢冒着被嬴政、蒙毅等人杀人的视线,将他偷偷带去巡游。 这任务看起来简单,其实完成起来困难无比。 怪不得奖励这么丰厚。 …… 半个时辰后,张婴表情郁闷地来到酒肆。 他准备先回长安乡好好思考一下该怎么办,怎么完成这个任务! 他进门,恰好看见韩信正在饭桌前细嚼慢咽,旁边凳子上坐着两个彪形大汉正在与他搭话。 张婴连郁闷的情绪都忘了,连忙上前两步,道:“你们别欺负信兄!” 韩信筷子一顿,看向张婴的目光闪过一抹讶异。 两位彪形大汉上下打量了张婴几眼,眼底也闪过一抹奇异的目光。 其中一人转过身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张婴道:“小郎君,你可是一身绸缎华服的贵人,岂可唤麻衣为阿兄。” “少管我。” 张婴心情不好,语气便有些差劲,他无视其他人看向韩信道:“可吃饱了?” 韩信点点头,也随之起身。 “哎,等等!小郎君我们对你这位信小兄弟没有恶意!” “是啊是啊!只是发现有楚墨弟子在附近,我们过来一起亲热亲热。” “对对对……都是天下楚墨是一家,一家亲。” …… 张婴听到这有些纳闷地看向韩信,疑惑道:“你是墨家子弟?” “不。只是与楚墨学过几招。” 韩信脸上噙着笑,声音却格外的平淡甚至透着一丝冷意,“也不知这几人为何要缠上来。” 张婴立刻警惕地看着这几个彪形大汉,但他并不是多紧张,这可是在咸阳宫口对街,没人敢在这里械斗闹事。 “误会误会!我们是发现这位小兄弟算术特别好,想请他明日三墨聚会时帮个小忙。” 过来的壮士语气很客气,甚至还替韩信倒了一小杯酒,“哎,我们也是奉命想拿回矩子令,好证明我们楚墨才是……” “好了!你少说两句!” 另外一位壮汉撞了这人一下,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再温和地看向张婴与韩信,挠了挠头道,“我们楚墨不擅长文字玩意。本来都对三墨聚会的矩……咳咳,绝望,但现在见到一个聪明的楚墨子弟,就,就有了想法。” 张婴听对方险些又一次说漏嘴,嘴角一抽,看得出来你们都是不太聪明的样子了。 等等…… 人是不怎么聪明,但这一群群的腱子肉,发达的肱二头肌,瞧着就挺有安全感的啊! 俗话说得好:山不来就我,我就山! 张婴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开口道:“走走走,带我去看看!” 第69章 “你去?”壮汉表情有些懵逼,“为何?” “因为我想与你做个交换。” 张婴非常坦诚地看着壮汉,“若我帮你们解决一个三墨大会的考题,你们楚墨子弟能护送我前往一个地方吗?” 张婴的想法很简单,寿命奖励肯定不能放弃! 嬴政不让他去,那就只能偷偷跟过去。 当然,为了仲父的安全,他只会让楚墨的人送前面一段路,剩下的他会让韩信这样靠得住的一起走。 壮汉表情一愣,下意识道,“可,可小郎君,只有墨家子弟才能参加三墨大会……” 张婴闻言一顿,很快又道:“我弄出了踏锥,也算工匠吧,临时加入行吗?” “啊!什么!你发明了踏锥?!” “兄弟们,这小家伙说发明了踏锥,莫非是那个有名的小福星?” …… 原本坐在酒肆没有动的楚墨子弟们,纷纷扭头饶有兴趣地看向张婴,显然都对他的名声有所了解。 甚至还有楚墨子弟起身,向着张婴的方向走过来。 但走了没几步,那几个墨家子弟身形一顿,警惕地左右扫了一眼,仿佛看到什么人一样僵住,然后又重新坐回座位上,并且将武器放在桌上,仿佛在表示自己没有危险。 此时,与张婴面对面的壮汉还在犹豫,嘀咕道:“但,你这是搞农具的,岂不是算秦墨吗。我这带你去岂不是竞争对……” “谁说我秦墨了!” 张婴直接抽出腰间的青铜匕首,“信兄学了几招不也被你们招揽么。你来教我几招,就当我临时入你们楚墨。走不走,不走我去问问秦墨,看看他们愿不愿意答应这个条件。” 楚墨壮汉这才仿佛反应过来,他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笨拙得不知说什么。 站在他旁侧的彪形大汉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他起身,扯着大嗓门道:“鸣,瞅瞅这多好的稚子!就该是我们楚墨子弟!小郎君,你要真能帮我把问题解决了!我同意!” 张婴看着对方道:“你是?” “我已被赐名邓陵氏,是下一任楚墨钜子。光咸阳就有两百弟子跟着我。即便现任钜子不同意,我也带你去!” 张婴微微瞪大眼,好多人啊! 聚众团体,讲究信义,擅长打架……也难怪统治者容不下楚墨,这放在21世纪也是会被官府取缔的组织。 不过此时的张婴却很满意,弟子多好啊!不光安全!还证明路子野!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73节 他嘿嘿一笑,道:“那好!我们约定了!” 邓陵氏拍拍胸膛,郑重其事道:“一言为定!” 张婴扭头看向韩信,刚对韩信说完已经安排好马车送他回去,没想到韩信却摇了摇头。 韩信道:“小郎君我随你一起,好保护你。” 张婴本想说不用,但转念一想,他日后还想带韩信等一起出去,现在开始熟路感情也好。 他点点头。 …… “小郎君,走这边!” 为首的大汉笑眯眯地看着张婴,“其实可以真的加入我们楚墨。我们墨家子弟,锄强扶弱,劫富济贫,到哪都很受欢迎的。” 说完,邓陵氏对身后一声吆喝,酒肆里的楚墨子弟纷纷起身往外走。 “哗啦”酒肆的客人瞬间少了十之七八。 几十个彪形大汉从门口勾肩搭背走出来的效果还是很可观的。 张婴只随便瞟了一眼,便发现酒肆的几位酒仆轻轻吁了口气。酒肆门口的街道上原本步履缓缓的黔首们,一个个仿佛火烧屁股一样,加速离开。 这时,张婴听到附近又楚墨子弟在低声聊天。 “都说咸阳很繁华,黔首众多,这繁华是繁华,酒钱贵得要死,但这大街上也没见着几个人呀。” “大兄不是说过吗?我们楚墨子弟最擅长劫富济贫。咸阳富贵人家多,定是畏惧与我们一起走的。” “不愧是咸阳,街上连一个穿麻衣的都看不见,都是富裕人家呀。” …… 张婴跟着往前走,嘴角就没有停止抽搐过。 这已经不是不太聪明的样子,这简直就是睁眼瞎啊! 你们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自己很受欢迎?你们对自己的炸群效果没点数吗!黔首看到你们都吓跑了好么? ! …… “小郎君,这里到了。” 为首的邓陵氏唤道,张婴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来,恰好停留在一处装潢奢华的阁楼庭院前。 哦豁,这地方看起来好昂贵啊! 不是说墨家是广大贫苦人民的代言人吗,怎么会选这么贵的地方。 他正想着,便看见邓陵氏已经上前与一老仆交涉。 很快,那老仆便来到张婴一行人面前,鞠躬邀请。 众人走了进去。 张婴这才发现临街的奢华大铜门居然是整个酒肆最朴素的景观。 绕开浮雕巨鹰的大屏风,赫然出现一处亮堂奢华的正房大厅。大厅的正中央放置着舞台,上面是身着薄沙的曼妙女子载歌载舞,围着舞台的四周摆放着数十个坐满人的案榻。 若是踩上几阶台阶顺着潺潺水流声往里面看,便能瞧见层层叠叠的飞檐阁楼庭院,绿荫葱葱的雕栏玉砌,别有洞天。 老仆引着一行人往二楼走去。 邓陵氏他招手道:“小郎君来这边。虽说明日才是三墨大会,但最关键的一题已经出来了,要先看看吗?” “好。” 张婴答得干脆,邓陵氏脸上的神色更和煦,举起大掌就往张婴肩膀上拍,他还未拍到,邓陵氏的右胳膊被络腮胡给扯住,张婴肩膀上三尺是韩信伸过来的手背。 “咳,咳咳……至于那么金贵么。” 邓陵氏嘀咕两声,转身招了招手,“这回的考题是一个什么风雨鸟,相传是风伯、雨神的信使。过去供奉在齐楚之地的大庙里,只有嫡传庙祝才能接触它。 是一大富商提供的玩物,这一回的考题是,谁能把这个风水鸟修好,就把矩子令给谁。” 邓陵氏一边说,一边在前面带路,他们正好走到了一处厢房,里面围了很多男子,他们泾渭分明地分为三派。 彼此之间也特别好认。 楚墨一个个都身形彪悍,腱子肉和武器是标配,即便瘦,也有着一股游侠的气质。 齐墨一个个更像是儒雅的士子,他们全部站在窗边门边,看向楚墨的眼神带着些许的嫌弃,仿佛是羞于与其为伍。 秦墨什么身形、衣服的都有,但他们都不怎么与旁人对视,聚在一起也不聊天说话,很有技术宅气质。 邓陵氏带着阿婴挤开几个齐墨子弟。 他指着摆在案几上的风雨鸟道:“就是这个玩意。” “听说想要测风雨,只需要在这风雨鸟身前的小碗里放好水,它便会以相同的频率点头喝水。 若它饮水速度变慢,则是雨伯要来看它,大雨随之来临。若点头速度变快就麻烦了,是女魃过来,将会出现大旱。” “哦?这么神奇?” 张婴有些不敢相信,“这风雨鸟会一直动?” 这不是永动机?爱因斯坦都不敢打包票能做出来吧。 “确实能一直动,但也需要庙祝调配的一方丹水。” 邓陵氏指着风雨鸟的另外一边,有个细细的可开关槽口,“从这里注入丹水即可。” 张婴拿起来嗅了嗅,下意识道:“这闻起来好似是酒?”一股酒精的味。 “哟。你小子竟还知道酒?我可不会带你偷喝。” 邓陵氏吹胡子瞪眼,然后又摇了摇头,“对,但也只是味道相似。当初雨伯庙祝覆灭,丹水失传。后许多方士想仿造,拿不同的酒试过,根本行不通。” 说到这,邓陵氏对站在案几旁的男子挥挥手,道:“演示一下。” 那人微微颌首,从兜里掏出一个酒葫芦,倒了点酒水进去。 这风雨鸟瞬间开始点头,但它好像喝醉了一样,喝水节奏时快时慢,然后就不动了。 张婴瞅了一会,忽然道:“你们不是墨家吗?为何得到钜子的考题是这个?” 邓陵氏大大咧咧道:“因为是有大商户找到墨家想修好这个玩意,秦墨没本事啊,修不好,然后就找上我们楚墨和齐墨了! 那大商户也很客气,衣食住行安排得妥妥当当,所以三墨一合计,投桃报李,干脆就用这个做考题,决定这一枚矩子令的归属。” 张婴微微颌首,心里却有些疑惑。 什么品种的大商户会为了 一个玩物做包吃包住的冤大头?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邓陵氏又道:“如何?你若能解决这风雨鸟的问题,之前的条件我同意了。” 张婴瞅着风雨鸟,看了一会,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 他指着风雨鸟道:“我可以拆开吗?” “啊……” 邓陵氏表情一蹲,粗壮的手指互相搓了搓,犹豫了会,道,“你拆了还能复原吗?” “不能保证。”张婴摇了摇头,“但不拆开,我肯定不会弄。” “那……” 邓陵氏天人交战了很久,他一咬牙,刚说让拆就听见旁边传来啧的一声,“不让拆可怎么修啊!楚墨也过于莽夫了些。” 那人说完,风雨鸟的身躯已经七零八落,就连鸟爪子都分别被扯开了。 邓陵氏怒目相对。 那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上下打量了张婴几眼,懒懒地道:“你们楚墨就是想学秦墨择主伺候,也选个好点的,光挑名气大的有什么用。” “你混说些什么!”邓陵氏怒道。 那人想近一步靠近张婴,却被忽然冒出来的韩信给挡住。 “你小子作甚?” 韩信道:“拦心怀不轨之徒。” 那人气笑了,道:“我何曾心怀不轨,我可是齐墨子弟……” 不等韩信出手,邓陵氏一把揽住那人的肩膀往旁边一丢,那人还想起来,却被数位身形彪悍的壮士给围住,顿时不敢动弹。 张婴见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继续研究这物件。 他最初是被风雨鸟又能测风又能测雨的原理给唬住了,还以为是什么没听过的神秘物。 但听到后面,尤其当他闻到酒精的味道。 张婴瞬间想起上辈子一段前往科技博览中心的记忆,当时的主持人拿着一个长得像啄木鸟玩具,说这是某位教授好不容易复刻出来华国古代玩具——饮水鸟,其动力原理曾经让爱因斯坦也惊叹不已。 当然,他也没有将风雨鸟马上和饮水鸟套在一起。 因为21世纪教授复刻出来的啄木鸟,里面有两段玻璃管,那是饮水鸟能复刻成功的关键之一。 然而秦朝是不可能有玻璃的。 思及此,张婴拿起这风雨鸟的物件,仔细翻看,在他捏起那墨绿色的细管时,真的惊讶了,这质地不是玻璃,但却与玻璃一样轻盈通透,完全能达到饮水鸟需要的机动要求。 所以,这东西真的是利用□□挥发和杠杆原理的饮水鸟? 换句话说,他只需要解决的便是酒精的浓度问题,矩子令就能到手了?! 这原理过程会不会太简单了一些? 顺利得让张婴一时间没有什么真实感。 他甚至还忍不住向光球求证,问这两个的原理是不是一样。 系统花式彩虹屁了一番,才让张婴安下心来。 …… “邓陵氏!”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74节 张婴放下手中的风雨鸟配件,一路小跑到邓陵氏前面,“三天时间!需要灶上甗做蒸馏,应该能将风雨鸟给弄好。” 邓陵氏“啊”了一声,愣愣看着张婴,道:“你能修好?” “嗯!”张婴点点头,“很容易的,找到诀窍就……” 张婴话还没说完,旁边忽然传来“哈”的一声嘲笑。 一身白衣士子打扮的男子依靠在旁边,嘲讽地看着邓陵氏,道:“邓陵氏,你怎么会这么愚笨,区区稚子的话也敢相信?真是替你们楚墨的未来而感到担忧啊。” 邓陵氏捏起拳头,道:“齐山,你知道个甚!这可是发明出踏锥的小神童。” “哦,踏锥啊!” 白衣士子齐山一愣,但很快又是一脸无所谓的嘲讽,“那踏锥有什么厉害的吗?不就是在石器里多加块板子,也值得炫耀唠叨?秦墨的弟子呢?我说得对不对?” 不远处,有秦墨弟子慢吞吞地抬头,道:“不对,很厉害。而且他不仅仅有踏锥,还有针对犁、耙等农具的改进,是非常厉害。” 齐山一哽,脸上的表情僵了僵,道:“你们也相信?区区四岁稚子能研究出这么多农具?哈……谁不知道大秦皇帝喜爱神童。 说不定是这稚子家里人研 究出来的成果,只是按在他身上,在为他的名望造势。反正我是不信他能制作出……”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韩信用青铜剑比住了脖颈。 韩信冷声道:“主辱臣死,臣死之前,你必先死。” 齐山瞳孔一缩,立刻闭嘴。 齐墨其他人想围过来解救,又怕韩信的青铜剑太过利索,他们纷纷看向邓陵氏,在发现邓陵氏非但没有阻止的态度,甚至目光灼灼地拍手称了一句“好!有大义!” 齐墨弟子们差点没气死,纷纷开始指责邓陵氏,问他是不是想自相残杀,是不是不承认三墨同为墨家弟子。 邓陵氏啧了一声,嘀咕:“墨子还是孔子的弟子呢。也没见我们与儒家称兄道弟啊!” “邓陵氏!” “我知道啦!齐山,你给小稚子,啊不是小郎君道个歉。” 邓陵氏捏了捏拳头,看齐山的眼神充满了无语,“怨不得齐墨弟子经常挨揍,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齐墨就应当学我们楚墨,少说话,多习武。” 齐山被邓陵氏的态度气得半死,又见韩信目光凉凉的,非常有杀人不长眼的味道,他认怂。 齐山不甘不愿地与张婴道了歉。 但与此同时,齐山依旧非常坚定地表示,三墨弟子研究了一个月都没能解决的问题,不可能被一个稚子看一眼就看出来解决。 这个论调倒是获得现场不少墨家子弟认可。 张婴对于这些质疑只是“哦”一声,他对墨家怎么看压根不在意,他只想要楚墨护卫队。 张婴看向邓陵氏,道:“最后一个环节比较麻烦,需要……不,你们人多的话也不麻烦。” 邓陵氏疑惑地歪了下脑袋,但很快打包票道:“我们楚墨别的没有,就是孔武有力的壮士很多,你说是刺杀、械斗还是……” “不不不!” 张婴脑后都快落下一滴汗,墨家会湮灭在历史中你们楚墨绝对是功不可没的一部分,“你们只需机械地帮忙做蒸馏,蒸馏出合适的酒精浓度就行。但这三日,你们必须日夜与我待在一起,不可离开。” 他也不知道那位教授复刻饮水鸟时,用的酒精浓度是多少。 这个没有捷径,只能一一尝试。 邓陵氏还没答,有楚墨弟子隐隐有些骚动,甚至有一个楚墨弟子道:“邓陵氏,我们所有人关起来待三天,这……这会不会是齐墨自导自演的苦肉计啊!为的就是让我们没有研究风雨鸟的可能,这样……”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邓陵氏猛拍了一下脑袋。 他委屈巴巴地抬头,就看见邓陵氏怒目相对道:“你想啥子呢?齐墨就算要针对,也是针对秦墨,至于我们,哈,就是摆着让你研究你能研究出个什么。你这么有信心,我留你一人在外研究。” 那人瞬间不敢说话,疯狂摇头。 “我信他!” 邓陵氏一手落在张婴的肩膀,目光扫视所有的楚墨,“都去给我弄灶上甗来,做,做什么蒸馏!还愣着做什么!去弄酒,弄灶上甗!” 邓陵氏在楚墨很有地位,不光名号,还因为他极为强悍的武力值。 楚墨弟子不管愿意不愿意,都积极跑动配合起来。 齐墨和秦墨弟子好奇地多瞥了一眼。 齐山重新站在案几前,拿起风雨鸟,轻蔑道:“还看甚!都是些假把式,什么三日,我看三十日他们都不一定能出来!我们在这好生研究!” 齐山说是这么说,但这三日,他的目光始终会从紧闭的厢房扫过。 第一日,里面只有大型器具搬动的声音,以及各种稚嫩无奈的声音。 “这个要改进一下!” “不是这样用的,你要先过滤一边再继续提纯。” “啊啊啊……步骤又错了啊壮士!细心一点!” …… 第二日,里面会传来各种“呜”“嘶”有些刺耳的声音,甚至还有人耍酒疯的响动,以及稚嫩暴躁的咆哮声。 “这玩意不能吃!谁吃谁出去!” “喝了会死人的!” “邓陵氏!你应当以身作则啊!你怎么可以喝!再这样我反悔了!这约定我不干了!” …… 听着厢房里各种暴躁的声响,齐山的心情可以说一日好过一日,就连与齐墨和秦墨弟子重复讲解风水鸟的传说,他都没那么烦 躁。 在第二日即将到用晚膳的时候,齐山笑着阴阳怪气,道:“今儿又轮到谁给楚墨那群莽子送膳食?赶紧去吧。免得他们说风雨鸟制作失败的原因,是饿着他们。” “哈哈哈!”不少墨家子弟笑出了声。 谁都喜欢吃瓜看热闹,尤其在这封闭又压抑的解题环境中,特立独行的楚墨就是他们最大的饭后甜点。 就在他们即将像前两日一样开嘲讽疏解压力时,后面厢房忽然爆发出激烈的喝彩与鼓掌声。 片刻,厢房门被“啪”地暴力推开。 里面传来宛如一头雄狮的咆哮声:“哈哈哈!成了!我们做成了!矩子令来了!” 墨家弟子们一怔,面面相觑,纷纷扭头看去。 齐山也没有嘲讽质疑的心情,他推开挡在前面的几位弟子,顺着声音一路小跑过去,恰好看看邓陵氏双手宛如端着绝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出来。 在他手捧的托盘上方,风雨鸟正如传说记载的那样,以非常平稳的频率不停地做俯仰动作,低头饮水。 时间一点点推移,半个时辰过去,风雨鸟一点停歇的迹象都没有。 原本还有些不相信,在窃窃私语的其他墨家子弟都沉默了。 提前拉着韩信去下面用膳,舒舒服服吃完回来的张婴,见三墨众多弟子还保持着半个时辰前的造型,傻了一样地盯着饮水鸟。 他嘴角一抽,道:“可以了吗?算我修好了吧!” 邓陵氏红光满脸地搓着手道:“哈哈哈!那当然那当然!”也不知他何时拿到了矩子令牌,立刻递给了张婴,“喏!矩子令,哈哈哈!哈哈哈!” “嗯。”张婴随手将矩子令又递给邓陵氏,“给你,记得承诺我的话!” “好咧!” 邓陵氏喜滋滋地拿着矩子令就准备往兜里放。 “不行!” 齐山忽然怒吼一声,“凭什么给楚墨的邓陵氏!” 张婴嘴角一抽,邓陵氏已经不耐烦地开口道:“怎么?有规矩说矩子令不能给其他人吗?” 齐山目光幽幽地盯着张婴,道:“你可知晓什么是矩子令。矩子令可号令三家墨家弟子,你舍得就这么送给楚墨。” “哦,舍得啊!” 张婴想了想,很自然地补充道,“再诱人又如何,我先答应了邓陵氏。” 而且这玩意听着就像是个烫手山芋,他没什么兴趣。 齐山一哽,目光快速在张婴和邓陵氏之间来回转动,忽然又道:“不行!我们三墨在决定矩子令归属时,所有子弟歃血为盟过,必须是解决问题的人,才能获得矩子令。 既是小郎君解决的,这一枚矩子令理应让他拿着,否则就是不合规矩,这一次的对赌不算数!即便是要再次转送矩子令,按我们墨家的规矩,也得持有矩子令一年以上!” “可是!” “邓陵氏,你若不讲规矩,那我们也不会讲规矩!”齐山冷冷地看着邓陵氏。 若墨家没有分家,矩子令确实能号令所有墨家子弟一次,但现在墨家分家,三位钜子,只有一枚矩子令。 若是三墨的钜子拿着,自然可以用一枚令牌号令所有墨家子弟,但若是普通人拿着,最多是让墨家子弟敬重,多帮忙,其威慑力远没有那么大。 齐山的目光又一次落在张婴身上,与其给楚墨未来钜子,还不如给个没有威胁的稚子。 日后不管是收其为弟子,还是将矩子令忽悠回来,都会方便许多。 思及此,齐山开始鼓动秦墨弟子,他甚至想游说一小部分对邓陵氏有意见的楚墨弟子。 然而齐山还没多出招,心性豪杰的邓陵氏不耐烦地看着齐山,道:“行了!起码有一点你说得对,给他,比给你们任何一家都要强!” 说罢,他直接将矩子令交在张婴手里。 这时,人群中隐隐传来一声嘀咕:“这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吗?” 众人:…… 张婴看着手中的矩子令:“……” 就,没人想问问渔翁的意见么。 第70章 张婴虽隐约察觉矩子令是个烫手山芋。 但实际上,它的威慑力远比张婴想象中要得大。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75节 咸阳两大针对平民并且敞开怀抱的学术团体,儒家和墨家。 儒家对平民还是一定的识字的要求,就是你要成为儒家子弟,必须能熟读孔子圣言,能识字。这就淘汰一大批学渣子弟。 但墨家就不一样了! 墨家的核心是:只要你是个人,只要你认可墨家的理论,你就可以来。 乍一看还是有筛选条件,比如得认同墨家理论这一条。 但什么是墨家的理论呢? 墨家分家后,有三款墨家理论,这三墨之间的理念很多是不同,甚至互相排斥的。 你若是不认可秦墨的‘以战止战’核平方式,你总会喜欢楚墨的个人英雄主义诸如刺杀等‘诛暴行义’和平。 这两个你都不喜欢,你还可以选择和儒家特别相似的,齐墨的嘴炮类和平。 总有一款适合你,换言之,只要你想加入墨家,你就可以成为墨家子弟。 可见其人数有多么庞大。 所以在矩子令易手的消息爆出后,贩夫走卒,屠户商户,彼此间见面打招呼第一句不再是问“吃了吗?”而是问“你知道矩子令易主了吗?”。 咸阳内外大街小巷,摊贩酒肆,除了矩子令,你几乎听不到黔首们讨论其他东西的声音。 …… 咸阳城外的小摊位。 匆匆赶来咸阳,想要将项羽抓回去的项伯和张良也震惊了。 明老丈接到张良的暗示,走向正在烤番薯的店家问道:“老丈,这矩子令是何等重要之物,岂会落在一外人还是个小孩子手中呢。” “哎!是啊,矩子令是何等重要啊!”老丈佝偻着背,连连点头,“昔日我可是见过矩子令出,墨家众弟子刺杀……咳咳,多么风光啊!” 明老丈在一旁点头:“是啊是啊!” “你赞同什么呀!现在大秦和平,没有六国战争。我虽是楚墨弟子,但也觉得掌管矩子令的是小福星这事挺好,少点纷争。再说了……” 店家鄙视地瞅着明老丈一眼,“有志不在年高。你有什么资格看不上小福星?” 明老丈一哽。 这时,坐在酒肆另外一位身着士子服的青年却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这矩子令非同凡响,交给一小儿保管,犹如《左传》所言的稚子抱金过市,万一被对墨家别有用心的人抢了,命令我们做些……” “得了吧!我们楚墨可没有你们齐墨子弟迂腐!小福星是堂堂正正赢得矩子令,我们当然服气,当然认!” 店家鄙视地目光看向那士子,“难道你们只认令牌,不认人?书读得多了,越读越瞎。” “你知晓什么!我们身处咸阳附近自然知晓小福星是何人。” 士子起身很不爽地开口道。“但墨家子弟遍布整个大秦,偏远地区的人又如何能得知谁是小福星,皆时有人命一四岁稚子拿矩子令不就能忽悠成了?” 店家一时哑然,但不耐烦道:“你有点判断嘛。再说了,敌人想伪装怎么不伪装成人!我觉得小福星拿着挺好。我赞成邓陵氏!” “哼,成人与稚子岂可相提并论,莽夫就是莽夫……” …… 明老丈见两人吵得完全忘记他的存在。 他摸了摸鼻尖重新回到张良身前,无奈道:“公子,看来还是有不少人支持阿婴拿矩子令的。” “嗯,只要有一条分墨支持,这矩子令便拿稳了。” 张良表情也很复杂,墨家子弟是任何一方都想拉拢的势力,他曾经也为矩子令谋划了很久,没想到最后会落在张婴身上,这令张良又是头疼,心中又有些新的计划。 他看向明老丈道:“阿婴的身世能确认吗?是嬴政的子嗣吗?” 明老丈迟疑了会,摇头道:“虽嬴政对他很好,但不管是王族的宗家祠堂,还是官吏登记的身份文书,都没有翻阅阿婴的相关记载。” 张良又道:“姬家呢?其他几家宗族有没有插手?” 明老丈一顿,低声说:“姬家家长好似知道些什么,但只说愿意见面时说。” “哦?”张良眼睛一亮,稍稍松了口气,摸了摸下巴,道:“这样的话,倒是能让人安心了。” 项伯闻言一愣,疑惑道:“张公子是何意?为何能安心?他不是嬴政后裔,但他做出的这些全是铁杆支持……” “不一定。”张良摇了摇头,表情冷酷道,“你看阿婴来到咸阳后的经历,除了嬴政会多加赏识与关注,并没有得到任何一方大贵族的资助与帮助,说不定……”会是六国贵族布置的一枚棋。 张良又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不过说这些都为时尚早,再看看。” 项伯的表情有些迷茫,道:“什么?” 张良道:“既然已找到项羽的位置,等先见到项羽之后再说。” “嗯。” …… …… 咸阳王宫 嬴政正在与王贲商量有关给迁徙百越之地的老秦人,以及军卒的粮草运输法。 王贲说:“要么就走陆路,运输锅盔。” 嬴政沉吟片刻,摇头道:“陆地运输过慢,沿途天灾人祸众多,辎重损耗太大,既然主灵渠即将修通,那就用!和下面说。 必须在夏末,我进行第二次巡游之前,用主灵渠输送三万以上军粮,布匹等物资进入百越之地。 让他们可效仿旧赵李牧,与百越各个族地相互通商,毕竟布匹、食盐等物资,可比锅盔,粟、卖好储藏得多。” 王贲点头道:“唯。”顿了顿他又说,“百越各族狡诈,曾举族哄骗辎重,这……” “杀!”嬴政非常自然地看向王贲,“诛族,以儆效尤。” 王贲认可地点头道:“唯。” 在王贲汇报结束后,赵文这才一路小跑进来,将张婴得到矩子令的事全部汇报了一遍。 “什么!”嬴政露出近日来第一个震惊的表情,“你说什么!你没说错?” 赵文忙道:“奴岂敢妄言。那墨家钜子令,真的被婴小郎君获得了!” “墨家没人了?” 嬴政下意识地开口,矩子令对于墨家的重要性,不亚于玉玺虎符对他的重要性,“居然就……输给一个小子。哈,哈哈哈……”他畅快地笑着,笑得几乎停不下来。 赵文没想到嬴政会这么高兴。 他在心中暗暗佩服张婴对嬴政的影响,同时不忘毕恭毕敬地笑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不过陛下赵杰在外请示,这一次对三墨的收服行动要如何是好?” “哈哈,既然被阿婴收下了。”嬴政笑着摇了摇头,“那就让他试试吧。” 赵文瞳孔地震,忍不住委婉地提点道:“陛下,依据赵杰送上来的情报,墨家子弟里潜藏有不少反秦势力,以齐墨子弟身份为多。” 是的,张婴之前怀疑的没有错。 咸阳大商户对墨家子弟包吃包住,是有阴谋。 只不过这一次阴谋是由大秦官方出手,为的是揪出墨家子弟中潜伏的反秦势力。 嬴政平淡,道:“无妨,六国余孽自视甚高,时至今日,他们也自持贵族身份,对贱籍墨家渗透不多。” 赵文恍然大悟,同时又忍不住好奇,既然陛下不是为了钓墨家子弟,那为何还要特意弄出一个大商户钓鱼呢?难道说,是拿墨家子弟反过来钓鱼六国余孽的人? 赵文正在揣摩时,嬴政忽然道:“有墨家子弟吸引注意力,阿婴应当不会再闹着要去巡游了。” “陛下所言甚是。” “尽早准备,泰山祭天!琅琊郡册封都是大事!” “唯。” “呵,也不知寒……如何做想。” 赵文闻言一顿,勉强才忍住脸上的笑。 公子寒之前为了拉拢墨家特意提前一个月准备晚宴,承诺了许多条件,冒着被下夏少府厌恶的危险,将对方连蒙带骗地拐过来助阵。 结果他所图谋的矩子令,居然被张婴莫名其妙地给截胡了。 也不知道寒公子心塞不心塞,会不会放弃。 …… 事实证明,公子寒没那么容易放弃。 咸阳城驿站处。 公子寒正神态温和地与夏少府开口道:“夏少府,之前我真没骗你。婴小郎君确实答应了要来参加晚宴,但或许是因为矩子令的事被耽搁了,所以才……” 夏少府凉凉地看着公子寒,拱手道:“寒公子,话不必多说,我已经明晓了。” “夏少府你别误会我,二兄临行前说……” “寒公子!我不是高那个傻……什么都信。” 夏少府火气瞬间蹿起来,但还是强忍着道,“三公子不愧是三公子,婴小郎君如此 喜欢墨家。你便拿我的名号去邀请小郎君。 又与我说担心小郎君会莽撞地参加三墨大,坏了陛下的大事,拿婴小郎君作筏子,将我邀请去参加你的晚宴好盯着。” 公子寒艳丽的眉眼一挑,非常光棍地敷衍道:“夏少府你误会了。” “寒公子,这世上擅长使用诡计的人很多,也很好用。” 夏少府冷着脸,似乎并不意外公子寒的厚脸皮,只道,“但陛下喜欢的继承者,从来都是走煌煌正道获胜者。也只有这样的人,诸如扶苏公子才会令众人信服。” 公子寒脸色骤然一黑。 夏少府一句话就戳爆了他的命门。 公子寒正准备反驳时,就发现前面街道人群出现了骚动。 他一眼扫过去,发现附近的黔首们,要么就近钻入附近的酒肆里舍,要么换了一身衣服从里屋里走出来,向着街道尽头跑去。 公子寒和夏少府对视一眼,黔首们都在跑什么? 恰在这时,大风吹起街面的黄沙卷起树下的落叶呼啸而过,令众人几乎睁不开眼。 等他们重新睁开双眸,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76节 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尽头隐约出现数量众多的黑色人影,人影款款向前移动,而街道的尽头依旧乌压压一片看不到底,仿佛后面还有无数人影排着队等着过来,宛如一股巨大的黑色浪潮迎面扑来。 公子寒瞳孔一缩,哪来这么多人?! 他微微后退半步,并命令宫卫护驾。 恰在这时,他听见身旁传来夏少府疑惑的嗓音:“那是,阿婴吗?” 公子寒神情一凛,忙道:“婴小郎君,在哪?” 在他拿到矩子令之前,婴小郎君可不能随便被匪徒给弄死了。 “那,中央。” “中央,什么……”公子寒刚品了一下这个词,然后整个人呆住。 他重新凝神去看那一股充满压迫感的黑色人海。 细细一看,在一群气势凶狠的彪形大汉的正前方一米处居然真的是一位面无表情的三头身娃娃。 这场景瞬间就从饥饿的群兽狩猎,变成一群凶兽亦步亦趋地跟在白兔崽崽后面。 ——怎么看怎么滑稽。 公子寒忍住古怪的神色,冲旁边的内侍试了个眼神。 那内侍高声唤道:“婴小郎君?前面的是婴小郎君吗?” 前方的三头身一顿,抬起头。 几乎是一瞬间,公子觉得对面的眼睛仿佛“唰”地亮了,然后向着他迅猛地冲过来。 嗯?对方怎么会看见他高兴地跑过来。 公子寒正疑惑着,果然看见张婴不是奔向他,而是一路斜跑着冲过来,最后停在夏少府的身前。 “这矩子令你要吗?”张婴道。 夏少府:…… 公子寒:…… 张婴说的非常真诚,真的,他一点都不想要这烫手山芋。 他认为与楚墨这样的民间暴力团伙,就维持在仅有一次的交易就好了,不想牵扯太多。 然而这个矩子令怎么送都送不出去…… 他讨厌齐墨,所以一开始瞄准的目标是秦墨,然而他一旦有找某位秦墨弟子的动作,那位秦墨弟子周围便会慢慢地被身高八尺的彪形大汉们围住。 彪形大汉们也不说话,也不用武力威慑,就用眼神死死地盯着秦墨弟子。 不出一盏茶时间,保管秦墨弟子跑得不见踪影。 次数多了,张婴思来想去,掌管少府的夏少府或许是最适合接手的人。 毕竟墨家子弟多是工师工匠,而大秦的工匠工师都归少府管,夏少府肯定能扛得住楚墨弟子。 “我不要!”夏少府表情古怪地看着张婴。 “为何?夏少府上回不还抱怨少府工匠工师少么!”张婴疑惑道。 夏少府幽幽地看着对方,道:“你少折腾点,我人手是够用的。” 张婴:…… 公子寒在一旁看了一会,补充道:“夏少府可是上上任矩子令的主人。” “什么!!!” 张婴诧异地看向夏少府,“墨家子弟啊不对是钜子居然也会当官?墨家不都是在野党…… 不对,就是当平民,当说客?当游侠的吗?” “小郎君此言差矣。您说的都是分出去的偏墨歪理。” 夏少府皱起眉,语气也激烈起来,“若都像楚墨那样,整日不务农,时不时以去刺杀一个皇帝一个官吏,又或者像齐墨一样只会夸夸其谈,不务实,不做农具,这对国家有什么好处?怎么和平? 我们秦墨最务实,发展农具,发展攻城武器,积极成为秦吏以战止战!这,才是墨家的正统思想。” “啊对对对。” 张婴见往日平和的夏少府激动起来,立刻点头,不想也不敢陷入学阀争端,“秦墨最厉害,辛苦了。” 公子寒眼见自己又被遗忘,忍不住插话道:“婴小郎君,我有墨家门客若干,你若不喜用这矩子令,不妨予我……” 公子寒话还没说完,之前沉默的彪形大汉忽然上前几步。 楚墨弟子会给秦墨前任钜子面子,不代表他会任由其他人窥伺矩子令。 他冷傲地看着公子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妄想图谋我墨家的圣物!” 公子寒脸色骤然一黑。 他的贴身内侍立刻上前一步,道:“大胆!居然敢这般与我们大秦公子说话!” “公子,公子又如何!” 彪形大汉很有草莽气息地鼓动了一下肌肉,皮笑肉不笑道,“昔年为了六国和平,死于我们墨家手下的王孙贵族不知凡几。荆轲连秦王都敢刺,你说我敢不敢杀一个公子。” 公子寒脸色唰地白了,原本艳丽的样貌竟因苍白而透出一副柔弱的脆弱感。 彪形大汉见状皱起眉,嘲讽地瞥了一眼,道:“弱鸡崽的胆。老子不屑杀!哈哈哈哈!” 他这么一狂笑,后面的楚墨子弟们也很有社会气息地狂野地笑了起来。 公子寒气得隐隐有些发抖。 张婴:…… 他看着公子寒冷着脸甩手离开,又看向得意洋洋甚至嘲笑声变大的楚墨子弟们。 张婴单手扶额。 嗯,他承认,怼了公子寒也是有些小爽啦! 但……看看这群楚墨弟子天不怕地不怕、自由散漫的性格,从上到下都长了一副非常容易得罪大官贵族,最后会被官府彻底剿灭的脸。 张婴之前想给他们抠出点对稳定大秦有益的地方,都抠不出来。 这也是张婴不想接手矩子令的最大原因! 夏少府似乎看出张婴低落的情绪,低声安抚了几声。 大意就是只要张婴不乱动矩子令,拿了就拿了,不会出什么大事,若真有不服管的墨家子弟找上门来讨要说法,就直接报夏少府的名号。 在张婴故作腼腆地表示怎么好意思劳烦时,夏少府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没法子,谁让我认了个傻乎乎的弟子呢。小郎君对我,对弟子都有恩,你可以随意劳烦。” 张婴一愣,抿了抿唇。 …… …… 咸阳城门口的驿站。 张婴嘴角抽搐地看着几十个彪悍壮士与他依依不舍的告别,只觉得尴尬得脚趾扣地。 直到他乘坐的马车启动,张婴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可算是能回家了。” 韩信抱剑坐在一旁,忽然道:“小郎君,楚墨弟子多没读过书,经常搞砸你的实验,很笨,你当时为何不选择秦墨的人呢?” “因为先答应楚墨,言而有信嘛。” 张婴不在意地挥挥手,“笨是笨了点,但当个手下也不需要多聪明。况且他们的优点也很突出,听话,愿意一遍遍重复操作,更有耐心。” 韩信一顿,忽然向张婴拱了拱手:“谨受教,我自当遵守。” 张婴:??? 啊这……对方该不会是脑补自己在趁机敲打对方吧! 张婴道:“啊这……”他想解释却又发现没办法解释,总不能和对方说些因为自己脑补而想解释,那不纯纯有个大病么。 此时,张婴见韩信已经扭头看过来。 想了想,他随意找了个话题道:“那个,君辱臣死这话是不算错,但也得看情况,有个衡量性价比。比如之前那个齐墨说的话是讨厌,但没必要上升到以命相抵的高度。” 韩信脸上露出一抹诧异的神色。 张婴忙道:“真的,你的命比那齐墨子弟珍贵得多,不要因为这种小事去……” “原来小郎君你也是这么认为?” “当然,我也认为……哎?”张婴点头点到一半,忽然发现这里面一个“也”字很灵性,他看向韩信,“你也这么认为?” “嗯。我拔剑只是因为看出那齐墨弟子是一个擅长话术,却外厉内苒的人,对这种人越早恐吓,越早让对方闭嘴,越能稳住对我们有利的局势。” 韩信的娃娃脸很认真地点头,“即便真要杀人,也应要先拉入没有人的暗巷,隐秘出手。毕竟大秦律令严苛,为这种小人惹上人命官司,葬送一生的前途,不值得。” 张婴目瞪口呆:…… 666!本来还担心韩信会愚忠护主,想帮忙打开点格局,没想到韩信早已站在大气层的高度将格局打开。 不愧是能忍则忍,忍过胯、下之、辱的牛人。 张婴下意识地唤了一声“信兄”,想夸赞两句,却发现韩信重新正襟危坐,认真看他,仿佛在等候什么指示。 张婴一顿,又放弃了。 罢了,对于韩信这样很有主见、警惕又特别敏感的聪明人,少说多做更好,让相处的时间来证明一切。 马车上,张婴又恢复自然的懒散姿态。 他摊成猫饼,韩信垂眉抱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话题不多,倒是比之前的对话环境要更自然。 …… 半个时辰后,马车来到长安乡的驿站,也就是秦直道的终点区。 张婴扶着韩信的手跳下了马车,准备慢悠悠地回家休息。 他刚走了两步,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嗓音。 “阿婴!”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77节 张婴愕然回头,没想到居然看到身材高大的乌少年,肩膀扛着两个大木头,正死死地盯着他。 “你怎么还在?” 张婴脱口而出的瞬间就意识到不好。 果然,对方的脸猛然胀得通红,他低吼道:“我在哪,与你何干!” “啊不不不!我是这个意思。” 张婴一拍脑袋,解决了如何去巡游的问题,加上乌兄出现的方式颇为狼狈,他心里那点因绝交而出现的愤怒便淡了,甚至还生出了一点关心,“你为何在这扛木头。” “我没银钱回去。”项羽幽幽地看着张婴,“我原本想问你借,然而你三日未归。” “啊……” 张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连忙从拿出一个小布袋,“都给你,这应该足够你回去了。” 项羽眼睛一眯,没有立刻伸出手来接。 旁边一更卒忽然笑出声,开口道:“小郎君,这位可是你阿兄,我们都愿意借他银钱,但他非说要与你告别再离开。” 张婴闻言一愣,秒懂。 “不是!”项羽低声道,“我只是不想欠你们的银钱。” 说罢,他就要去拿钱袋。 然而在他伸手前,张婴迅猛地将小布袋给收了回去。 不等对方开口,张婴一把拉住乌兄的衣袖,喊了一声:“乌,你陪我去一趟我的秘密基地,我有话与你说!如果你依旧要与我绝交,那我也绝不烦你!” 虽然不知道乌兄这反反复复,无限拉扯的小情绪是怎么一回事,但有波动,就代表有交好的可能性。 不管是从乌兄的个人能力,身体素质,还是感情来说,张婴都不想轻易放弃对方。 尤其经过这次与墨家,主要是与楚墨子弟的相处。 他忽然发现自己也有一个薄弱点。 还有几月要随仲父去巡游,巡游又有大半年的时间,他试试看能不能在长安乡弥补一些……乌是他最优选,如果对方同意的话。 项羽看了一眼被撇在一边的韩信,又看着张婴亲密地拉扯自己的臂膀的姿势。 他脚步不由自主地跟着张婴,嘴上还烦躁地念叨着:“你要拽我去哪?说,你强行拽着我是要去哪里……” …… 不远处,刚刚找到项羽还没来得及高兴,便亲眼目睹“稚子强拽猛虎”这一幕的项伯和张良,不约而同地抽了抽嘴角。 “乌!!!” 项伯气笑了,好在还没有忘记项羽之前的假名字,吼道,“你在那扭捏作态什么!与我回去!” …… 第71章 对面喊完,张婴敏锐地察觉到乌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并且紧了紧。 他瞬间明白对方的暗藏的意思。 当然,张婴为了不担负拐卖少年的罪行。 他还特意光明正大地问了一句:“乌,要跟我走吗!” “……” 项羽咬牙看着张婴,只哼了一声道,“我可不是乖小子。” 张婴心中有数。 他立刻向驻守在驿站附近的更卒和正卒招招手,打算用自己在长安乡的特权让这一批人帮忙拦着。 然而驻守的正卒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从未见过样貌的身材健硕男子却向着张婴大迈步走来,粗着嗓门喊着:“婴小郎君有何吩咐?我们楚墨什么都能干!” 张婴目瞪口呆,等等,你谁呀?楚墨不是都和他挥手告别了吗?你咋能出现得这么及时?! 张婴呆愣的表情明显误导了对方。 那壮汉向后一挥手,喊道:“兄弟们起!来活了!” “哗啦啦”原本在驿站半蹲着清扫马厩的马夫,在田埂旁边修理农具的工匠,在驿站附近吆喝着卖锅盔的老汉……他们一个个起身,浩浩荡荡几十个人,不紧不慢地向着张婴的方向聚集。 起初说话的壮汉,低头看向张婴,道:“小郎君,咋整!” 张婴扭头看向神情紧绷的项伯与张良,内心os:……救!风评被害了啊! 张婴正想怎么办时,身侧忽然传来“哈哈哈”爆笑的声音,他扭头一看,好家伙,乌少年居然差点笑出眼泪,满脸兴奋。 张婴嘴角一抽,你这不是火上浇油啊! 果不其然,对面两位长辈的脸唰的黑了,眼见就要靠过来。 乌忽然大吼一声:“挡住他们!” “哎!”张婴只来得及懵逼一声,便发现墨家子弟非常听令的将对面两人团团围住,然后他的身体不受控地腾空而起,居然被乌少年郎扛在肩头掉头就跑。 张婴:“……” 张良和项伯:“……” 他们对墨家子弟对峙,遥遥看着项羽仰天大笑飞奔离开的模样,都是一副不知道要摆出怎样的表情。 “二位?” 为首的楚墨子弟冷冷地看向项伯,“哟!来得正好,要不要练练?” 说完,其他楚墨弟子很自然地散成一个包围圈,将三人围在中间,仿佛造出人工擂台。还有人抱胸戏虐地看向张良,要对方赶紧走出来。 项伯咧嘴一笑,他从来都不是怕事的人,然而项伯刚踏出一步,却被张良给扯住了衣角。 张良温和地拱手道:“诸位壮士,刚刚不过是小辈之间的些许误会。诸位若是有空。不如一起去附近酒肆……” “得了啊,少对我摆出齐墨的样子,令人不舒服。我们也不为难你们,拿‘传’来看看。” 为首的壮士一副嫌弃的模样。 项伯还想说什么,张良很坦然地递出去传,他配合的态度令墨家子弟一愣,接过来细细一看,发现项伯和项羽的传确实同根同源,壮士才缓下来表情。 楚墨壮汉笑道:“嗨。十多岁的小子最是顽劣,等他们再过几年去服役,回来就听话了。” 项伯嘴角一抽,对徭役不敢苟同,只干巴巴地点点头。 墨家壮汉挥挥手,其他人纷纷便散开,再次重回自己的工作岗位。 张良平静地看着这一幕,忽然道:“我们过去或是太傲慢了。” “什么?” 张良收回视线,看向项伯,道:“若我们的早能拉拢墨家,你说,大秦还是暴君的大秦吗?” 项伯摇摇头,他刚想轻蔑地表示,墨家只是些下九流的贱籍,怎么可能决定一个国家的归属。 但当他顺着张良的手指一一看过去,听到张良补充道:“项郎君你瞧见了吗?墨家子弟与我们对峙时,长安乡的驿站几乎停摆。 墨家弟子遍布大秦各地,尤其多在驿站,官府,马厩、工坊等地方。他们若是反秦,大秦基层体系会瘫痪多久,我们能趁机攻占多少?……” 项伯听了一会觉得很有道理,是啊,贱籍虽然不起眼,但他们确实是大秦运转不可或缺的功能。 项伯刚想说要怎么做,就听见张良道:“所 幸阿婴年龄小,又与项羽交好,我们倒可以先回去一下。” 项伯:??? 他表情有些困惑,诧异道:“张公子,你之前不是还说要尽快将项羽带回去,彻底隔绝羽儿与婴小郎君接触吗?” “此一时彼一时。” 张良尴尬地轻轻咳嗽一声,重新认真地看向项伯,“项郎君。咸阳、陈县被接二连三的清洗,人手损失惨重。我们可以试试从墨家补充人手。而阿婴……他有墨家的矩子令。” 项伯眨了眨眼,这是想要借鸡生蛋。 借用墨家弟子的窝点培养反秦份子啊! 张良便说得更细致了些,道:“阿婴崇拜项羽,认他做大兄。我们稍加善意未尝不可拉拢过来,不,不说一定拉拢帮我们,起码做个中立派在关键的时候帮一帮,也是有可能的。” 项伯懂了,不光想借鸡生蛋,还想让项羽用情谊勾着对方。 这想法妙很妙,但…… 项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 …… 项羽还不知道自己被张良给卖了。 他抱着张婴跑得好不畅快,一路飞奔到绿荫之下,才舒服的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笑道:“畅快,早就想给张……啊,姓韩的甩脸了。爽了!哈哈哈……” “爽了可以把我放下来了吧。”弱弱的嗓音响起,“都快把我颠簸吐了。” “啊,抱歉抱歉。”项羽将张婴拎了下来,见对方脸色有些白,过意不去地拿出小酒壶,“有酒,要不?” 沉默的韩信在一旁摁住酒壶,低磁的嗓音响起:“小郎君,不可饮酒。” 张婴点了点头,过早饮酒怕损害脑神经。 “你听他的?” 项羽音量微微提起,见张婴回眸疑惑的神情,猛地将脑袋偏到一边,好一会后他才低声嘀咕,“我还舍不得给你喝。” 张婴没听到这声嘀咕,他环顾四周,发现乌少年居然阴差阳错地跑在正确的路上。 “巧了!来来来!给你们看秘密基地。” 张婴兴奋地在前面带路,还不忘回头招手,“赶紧跟过来,赶紧跟过来。” 韩信脚步一顿,跟了过去。 项羽瞥了韩信一眼,眼眸眯起,嘴上嘀咕着:“不是说秘密基地吗?怎么谁都可以来!”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78节 但他见张婴跑进足有一米多高的灌木丛几乎看不见身影,项羽“啧”了一声,三步并做两步越过韩信,站在张婴的身侧。 三头身小人在前面带路,两个身高足有八尺的少年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三人以锐角三角形的阵型向一座小山后方前进,没多久,项羽和韩信敏锐地抬头,发现附近居然有不少巡逻的汉子。 项羽顿时提起了兴致,等到他看到藏在山窝窝高高大大的新建的粮仓,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 “这,这!” 项羽扭头看向张婴,却发现张婴正指着这些粮仓,笑眯眯地道:“全是满的哦!” “为何?” “因为粮食才是一切的基础啊!” 张婴是个未雨绸缪的性子,广积粮的行动一直没有停歇过,直到这次长安乡的秋收与福源市的税收结束,才终于将他之前修建的秘密粮仓填满,“如何?这只是我第一个开始!我的目标是在大秦开遍这样的秘密基地。” 项羽忽然一愣,他听过一模一样的话! 是张良曾经也说过,原话是‘即便暴露这里,也不能暴露齐鲁之地的粮仓,那是造反的保障,什么时候能将粮仓修遍大秦,什么时候说不定能不战而胜了。’ 思及此,项羽表情古怪地看着张婴,急迫道:“修遍整个大秦?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张婴回首看向项羽,发现对方满眼都是复杂和期待,他歪了下脑袋道,“嗯……说不定吃的人会很多嘛。” “那为什么会很多?” 张婴听到对方的追问一愣,有些含糊道:“不管是太平盛世,还是乱世,粮食可都是硬通货,广积粮有什么问题吗?”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他没有后半句的心气,但大秦万一天灾战乱,饥荒是第一危机,张婴不希望以后目睹‘易子而食’等惨状时难受得不行,所以决定从最初的就做好 屯粮工作,每年新粮换陈粮,不求做到最好,但求问心无愧。 “你是这么想的?” 项羽的语气忽然急促起来,“如果,如果大秦真的乱了,你会怎么办?” “躲起来。”张婴斩钉截铁,大秦如果完了,嬴政和扶苏肯定是挂了,其他公子他暂时也没看见谁靠谱,不如躲起来更安全。 “躲起来?”项羽听到这话露出不赞同的目光,他道,“若真的乱了,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的时候,你怎么不登高一呼……” “停停停!”张婴连连摆手,“我不想打仗,大不了以后带粮食投靠一方嘛。难道有哪一方势力会拒绝粮仓的投靠吗?” 项羽忽然沉默,脸上写满了复杂,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心一笑。 紧接着,他又很快郑重地谆谆教诲。道:“你不能这么想,万一人家只要你的粮食不要你这个人呢?光有粮食是不够的!你必须有让其他势力认可的力量!” “哎呀!英雄所见略同啊!”张婴连连点头,握住乌的手上下用力地摇了摇,这也是他看到楚墨之后有的感慨,“所以我就想着,乌你能不能帮我挑几个好苗子……” “我帮你训练吧!”项羽忽然道。 “什么?” 张婴不敢置信地眨眨眼,他之前还在绞尽脑汁如何说服乌少年帮忙挑人,最好能教一手绝招,没想到对方居然主动说要帮忙训练?! 这幸福来得太突然,他有点没反应过来! 半晌,张婴才满眼期待道:“乌兄,真,真的要如此劳烦你吗!” 项羽看着小脸上写满的激动与兴奋,一挑眉,下意识地大包大揽道:“自然,若只帮你选几个苗子有什么用。” 他目光扫了一眼附近的人,摇了摇头,“底盘不足,腰腹无力,真上了战场,遇到敌人一刀就死,好苗子不好好操练,也是废物,顶不上用。” “啊?是这样的吗?” 张婴一脸懵逼,这里七八个人除了有强壮的小隶臣妾,还有部分西南军卒的后代,“他们打架很厉害!很强壮的。” “呵。”项羽咧嘴一笑,“头狼太弱,可带不好狼群。” 张婴一怔。 这时,正跑来与张婴打招呼的章邯眉头一竖,怒道:“你说谁弱!” 项羽回首,恰好看见身着小吏服的章邯,他也皱起眉,然后用不赞成的目光看向张婴道:“岂可让秦国小吏知晓这地!” “哈!我没说你,你反倒说起我来?” 章邯更生气了,打量项羽几眼,也用不赞同的视线看向张婴道,“小福星,岂可让不是长安乡之外的外姓人知晓这里!” 项羽傲慢地看向章邯,道:“奸吏,别妄想破坏我们兄弟情义。” “呸,你来就怂恿小郎君,还想安插人手?”章邯冷笑地看着项羽,仿佛忠心耿耿的狼犬在盯着图谋主家财产的敌人,“滚!滚出长安乡!” “你小子说甚!”项羽撩起袍子,“来!” 章邯将官服一脱,手一招,道:“呵,来!” 张婴看两人忽然交上手,一脸懵逼:…… 等等,怎么气场如此不合! 你们可是粮仓防护队的正副队啊! 项羽和章邯很快打成一团,两人打了二十来个回合后,项羽彻底打兴奋了,他长啸一声“来得好!”,就好像赛亚人爆种一样,一个对冲就将章邯给揍飞。 之后项羽顶着一张“无趣”的脸,开启群嘲模式,没一会,原本只是过来看热闹的壮士们忍不住了,纷纷加入群殴项羽的挑战中,然而他们配合不良,数次被项羽抓住破绽,非但没打到项羽,反而打到对方。 这也令项羽嘲讽得更大声,都说出长安乡无勇士,皆是蠢笨之徒。 这下连沉稳抱剑的韩信也冲了上去,高声命令壮士,几个指点,同时章邯也顽强的冲了过去,两人合力让项羽一连挨了好几拳。 但项羽很快反应过来,大笑一声:“稚嫩的兵法”,顶着其他人的拳头,先把负责指挥的韩信和章邯砸晕,再轻松将其他人打倒。 “哈哈哈!弱是弱了点!但耐!操!” 项羽将上衣彻底脱下,露出精壮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肌肉,他大迈步向着张婴走来,伸手想掐一把张婴的脸颊却被推开。 “乌兄!邋遢。 ”张婴扭头道。 “你小子还是这么娇气,得和他们一起操练。”项羽大手一伸,揉了揉张婴的小脑袋,又嫌弃地捏了捏没有肌肉的胳膊,“起码不能输给那个眯眯笑的家伙。” 张婴嘴角一抽,起码胜过韩信什么的……大可不必。 张婴本来不想锻炼,但转念一想,几个月后得偷偷能跟上嬴政的巡游车队,这身体是得好好锻炼一下,不能中途嗝屁。 他道:“好,但我年龄小,乌兄悠着点哈!” “屁!未战先怯成何体统,给我站直了!” 项羽一把拍在张婴的肩膀上,“去拉伸筋骨,等他们醒来就开始锻体!我就不信炼不出来!” 张婴嘴角抽搐:“好,好吧……” 之后的几个月,张婴无数次被按摩按得发出杀猪般惨叫声,偶尔睁眼茫然地看床帏,懊恼自己为何要答应乌兄的地狱训练。 又是站梅花桩,又是负重兵器越野障碍跑,日日还要进行空手搏斗厮杀,以及每日一千次的挥舞被俗称‘三板斧’的简单劈刀法。 他一个现代魂真的觉得承受不住! 可他每次想放弃时,乌兄便会在一旁幽幽地说:“我是替你训练,不是训练自己的心腹。” 与项羽最不对付的章邯也会爬起来,在一旁郑重其事道:“小郎君,那竖子也就这句话在理!” 抱剑的韩信也点头赞同。 三小将都是这个态度。 张婴也只能继续含泪熬着了。 …… …… 公元前219年,夏末。 太阳自地平线缓缓升起,第一缕阳光洒向咸阳城王旗时,“呜……”七十二只长号整齐吹响,浑厚的号声在咸阳城内外荡漾。 伴随着长号声,咸阳城内外的黔首们均停下手中事物,他们驻足街道两侧,齐齐盯向紧闭的宫城正大门。 “哐吱~”城门轰隆隆地被拉开。 随着领头一副巨大的‘秦’黑旗一扬。 宫内一眼看不到头的黑甲骑兵们,整齐有序地驭马而来。 “哒哒哒”马蹄声清脆而有力,驾驭骏马的黑甲卫更是身姿挺拔,武器别腰,浑身透着一股煞气。 当一个小娃忍不住喝彩出声,其他黔首们也纷纷大声赞“勇!壮士!彩!” 在崇尚武勇的大秦,精锐黑甲骑兵游街的气氛,不亚于后世新科状元带领新科进士们游街。 黑甲骑兵之后是两百量布满了利刃的秦弩战车。 每辆战车上都站着六名黑甲士卒,他们面无表情,人人都背负着秦弩、长矛以及三枚火箭装置,其战斗力绝对是当今世界上最强悍的移动炮台。 骑兵之后是三十辆大型马车,里面是身穿软甲的内侍、宫女等巡游的随侍人员。 在他们之后,咸阳内外的黔首们更是翘首以盼,但他们脸再如何涨红激动,也没有人敢乱叫,只敢“哗啦啦”高呼陛下圣明! 因为过来的正是被一千多名黑甲骑兵护卫的皇帝御座,一共十辆驷马御座。 每一辆四码御座前周围都有一百二十名黑甲骑兵们护卫,看不出任何差别,自然也猜不到嬴政会坐在哪一辆驷马御座里面。 皇帝座驾之后,便是一辆辆宽大的可供多位朝臣一起乘坐的马车。 最后殿后的是两千黑甲骑兵的军阵。 待得这第二次巡游的始皇车队远离咸阳王城,咸阳内外的黔首们才忍不住争相热论这难得一见的盛大场面。 咸阳城外,一身便服的嬴政掀开了车帘,他并没有待在十辆王座中,而是与朝臣们挤在一辆马车内。 赵文骑马迅速跟过来,低声道:“陛下,可有吩咐?” “阿婴来了吗?”嬴政道。 赵文连忙道:“来了的!我之前还在路边看到张女官和小郎君挥手告别了。” “是吗?” 嬴政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低声道,“他会这么安静?还戴帷帽?”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79节 赵文嘴角一抽,低声说:“陛下,您知道婴小郎君最近几月对习武颇为痴迷,脸上常常青一块紫一块,所以最近一月都喜爱戴帷帽,安静了些也是正常的。” “……是么。” 嬴政却没有认可,反而轻声说,“ 阿婴可不像容易放弃的人。” 赵文却对此却不怎么认可。 婴小郎君也就几个月前缠着说要去巡游,之后再没提过这个话题,这不是容易放弃的问题,纯粹是小孩子玩心重,忘性也大,不对巡游感兴趣罢了。 这时,蒙恬骑着马过来,低声道:“陛下,刚刚又巡检了一遍,并未看见婴小郎君的身影。” 赵文嘴角一抽,陛下,您,您这防备得也太夸张了。 都这个时候还让蒙毅去查车队,难道婴小郎君还敢偷偷溜进来不成。 “……是么。” 嬴政摸了摸下巴,轻轻摇了摇头,“或许是我多疑了。” 说罢,他将车帘放下。 …… 这一次东巡郡县,巡游队伍依旧没有走繁华之地,选的路都是怎么偏,怎么荒,怎么走。 按嬴政开玩笑的说法,这么多黑甲卫不能当摆设,一路东巡也顺便剿灭匪徒、反贼,为郡县官吏创建一个更好的治理环境。 数日后,李斯、蒙毅、郑国、尉缭还有冯去疾等朝臣,身着便装,脸色稍显疲惫地在骑兵环绕的安全村落活动身体。 一身便装的李斯正端坐在草地上,细品茶汤,他看向冯去疾忽然道:“冯丞相,前几日王丞相在与我交接事物时曾叮嘱我,在处理与婴小郎君相关事宜时,不可强逼,多以引导为主。你可知晓原因?” 冯去疾不动声色地摇头,道:“或许是欣赏小神童吧。” 李斯却不怎么信,他觉得王绾的态度更像是怀抱着一只金刺猬,又爱又忧心。 “但天下不止一位神童。”李斯试探道。 “哦,神童之间也分程度等级。” 冯去疾轻轻叹息了一声,“我自幼被赞神童,却与王丞相没有可比性,比尉缭也相差甚远。蒙毅也曾有神童之名,现在也……” 非神童出身的李斯嘴角一抽,默默地听完,然后起身离开。 李斯又走了一会,看向匆匆而来的郑国,问道:“陛下可回来?” 郑国摇了摇头,道:“陛下去狩猎了。” 李斯微微蹙眉,他无法理解嬴政为何喜欢参与剿匪厮杀,他轻叹一口气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陛下,唉……” 郑国闻言一顿,后方忽然传来爽朗的笑声,并道:“我不过是适当活动!” 李斯和郑国闻声连忙起来,回身拱手行礼。 却被一双还带着水汽的手虚扶。 李斯和郑国抬眼一瞅嬴政散下的微湿的乌发,微微敞开露出锁骨的外袍…… 他们便知,嬴政这一次肯定又是杀嗨杀亢奋冲进了最前方,才会被溅一身血,不得不提前简单洗漱下。 就连不爱提意见的郑国也露出不赞同的目光,道:“陛下,您得多保重……” “哈,我知晓,以后不会。” 嬴政又擦了一下滴水的额角,然后一脸严肃道,“赵文见到耕地里却有大片粟、麦没人收割,秋收在即,且去看看。” 李斯、郑国等人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大秦重农,即便某家农户死了,附近邻里也绝对会帮着秋收,绝不可能出现麦子熟烂在地里。 而一大片丰收的耕地没人收获,这绝对是出了大事! 李斯先提议宣县令来询问,嬴政却严肃地制止,提出得先过去看看情况,再调县令来问。 很快,黑甲卫们也套上便装,一行二十多人前往广袤的耕地。 果然如赵文所说,正片耕地里的麦穗都长得很好,几乎都能将枝干压弯垂在地上,然而田埂却没有辛勤耕耘的农户,只有寥寥几位神色疲惫的少年在慢吞吞地捡麦穗。 嬴政等人的表情严肃起来。 尉缭和李斯率先走了过去,尉缭率先露出一张温和的脸,问道:“小友,这地可是你们的?” “对啊!”那少年警惕地看着尉缭,“我告诉你!这就是我们的耕地,你们不可以偷我们的粮食。” “不偷不偷!我们只是纳闷,你们这粮食都熟成这样,怎么不唤自家人、佣耕者们加快收割的速度呢?” “你说得容易!自家人,佣耕者,你看看我们这里还有及冠男子吗?还有身高过6尺的壮士吗?” 少年疲惫地哼哧一声,“你当我们不知道怎么做。还不是没路可走,只能让粮食烂在地里!” “荒唐!”嬴政忽然低喝 一声。 那少年明显被吓了一跳,有些瑟缩,但很快又鼓起勇气道:“我哪里荒唐了!若不是苛政猛于虎,修灵渠的徭役将附近壮丁都抓走,我们怎么会没人收麦……” “小子不要撒谎!” 尉缭也看出了点门道,指着他的鞋子,眯了眯眼,“你鞋上很干,都没怎么粘泥,应是刚从里屋出来不久。但若真是焦虑秋收之事的农户之子,只怕恨不得睡在田里抢收,岂会如此白净!” 少年一愣,神色有些慌。 尉缭猛地钳住对方的脖颈,凶狠地看着他道:“余孽?反贼?盗匪?……杀……” “等,等等!” 不远处的树冠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小脑袋,大喊着,“手下留情啊!手下留人啊!他没撒谎啊!” 尉缭一愣。 众人眯了眯眼,表情呆滞:!!! 连嬴政的五官也几乎稳不住,失声道:“阿婴!你,你怎会在这里!” 第72章 “啊哈哈!仲父,好,好巧啊!” 张婴心里一紧,明面上却欢快地挥舞着手臂,一脸欣喜的模样,“这可真是千里有缘一线牵啊!有缘,缘分啊!” 众多朝臣的嘴角一抽:…… 部分“自认知晓真相”的朝臣,更是将戏虐的目光落在蒙毅身上。 蒙毅第一个上前,担忧地扫了张婴几眼,才伸出手道:“慢慢下来,不要慌张,我会在下面接住你。” “没关系,我自己可以下来!”张婴冲蒙毅挥了挥手,身子却没有动,而是讨好地看向嬴政道,“仲父!仲父,你想不想我呀?” 嬴政沉着脸,拳头在身侧捏得很紧,皮笑肉不笑道:“阿婴下来便知。” “……” 张婴心里一个咯噔,果然是生气了,他讨好地笑了笑,干巴巴地道,“阿婴知道仲父定是想我!但阿婴有要事要汇报呢!仲父要不要听,是大事哦!” “嗯。”嬴政平静地看着张婴,“你下来说。” 张婴仔细瞧了几眼,发现嬴政的拳头放松下来,他才缓缓吁了口气。 果然啊! 仲父就是一个工作狂!公事一定可以转移他的愤怒与注意力! 张婴利落地转过身,小腿扒拉着大树干,背对着众人从树上“刷”地溜下来,落地时还不忘摆出体操员的完成动作。 “完美!”他笑眯眯的转身,正准备向嬴政的方向冲去,然而张婴的身子转在半路,便体会到一股极为强烈的失重起飞感,四肢不自觉的拼命划拉着。 嬴政看张婴宛如受惊的幼猫崽子被蒙毅提过来,他上前一步,板着脸将张婴接过,轻轻拍了拍他的腰背。 “仲父~~仲父~~” 嬴政感受到手掌下的身躯趋向平静,声音也重新清脆起来,他冷哼一声道:“你为何会在此地?” “嘿嘿……仲父,这真的只是上天的安排。” 张婴本来还打算油嘴滑舌两句,一瞅嬴政越发黑的脸,连忙将之前准备好的理由说了一遍。 他为了提高长安乡户邑部曲们的作战能力,采取了以战养战的实战建议,然后在深入山林剿匪途的过程中一不小心跑偏了。 又因为他们剿匪剿得非常顺利。一路平推,将匪徒人头交给官府后得了不少爵位和赏金,这也让户邑部曲们越发激动起来,越杀越亢奋! 张婴也不好违背民意,就带着他们继续剿匪、找官府,得爵位和赏金,然后就到了这里。 除了路线是他根据历史精心策划的,户邑是楚墨弟子之外,其他都是真实的。 所以张婴毫不心虚地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嬴政,笑道:“仲父!大秦这么大,我们还能碰上这真的是上天让我们的……” 嬴政却余光瞟向蒙毅,冷声道:“将那群户邑、部曲统统拿下。” 蒙毅拱手道:“唯。” 张婴见蒙毅转身就走,瞳孔地震,忙扯了扯嬴政的衣服,道:“仲父,为何,为何要拿下啊!他们都对我特别好,他们没有问题的他们……” 嬴政鹰目一利,低吼道:“蠢笨!” 张婴被吼得身体一颤,明明是熟悉的容貌却给他带来极为强大的压迫感,张婴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赵文得了嬴政的暗示,连忙来到僵住的张婴身前,低声安抚道:“小郎君,陛下没有生你的气,陛下是在气自己。” 张婴没有动。 赵文继续道:“陛下是担心小郎君你被某些反贼利用,故意引着你过来要图谋不轨!小郎君可不要误会陛下一片好心。” “反贼?”张婴瞪大眼,连忙摇头道,“绝无可能的!” 赵文听到这,依旧耐心地与张婴解释道:“小郎君,你且听老奴说,这反贼狡诈,他们看起来和普通黔首没什么区别,但实际上杀人……” “我们这一路还抓了不少反贼!” 张婴非常认真的看着赵文,同时也看向被他这句话吸引视线的嬴政,张婴道,“反贼们绣的韩、赵、齐等旗帜,我都当做战利品收起来了,所以我的人怎么会是反贼?难道反贼玩内讧,想利用我们扫荡敌对力量?” 赵文一脸抓马的表情,纠结道:“什,什么……”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下意识跟着说,“难道真的是内讧……?”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80节 “赵文。”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嬴政打断。 赵文余光看见嬴政不赞同的视线,瞬间清醒过来。 六国余孽被陛下故意围着打压,仅给他们留一个口子,便是迫使他们汇合在一起好一举歼灭,这种生死之际,怎么可能会如此儿戏的内讧。 此时,嬴政也垂头看向张婴,道:“果真?” 张婴连连点头,道:“仲父!这一路的除了那些旗帜,还画了地图,还有反贼们的仅剩的‘传’等,我都留着的,他们不可能也是反贼啦……” 嬴政若有所思。 恰在这时,尉缭上前一步,饶有兴趣的看着张婴,忽然道:“陛下,你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的趣事吗?有从长安乡来的商户在市集与当地黔首吵起来。 当地黔首夸赞他们这出了一个智勇双全的小勇士,带着一群游侠,三上匪寨,帮着救回来三十多个被拐走的幼儿。夸赞比长安乡的小神童要厉害,更适合小福星的称号。 而长安乡的商户怒斥反驳,说小神童光一个番薯就能活人数万,远远不是只有肌肉的莽撞小子能比的。 但现在看来,他们俩人说的都是婴小郎君?” 张婴不好意思地抠了下脸颊,腼腆地笑了笑道:“嘿嘿,我只是做了一个大秦人应该做的事。” 尉缭眼神缓和了一些,又对嬴政拱手道:“陛下,如果是这一群人应当与六国余孽无关,他们多是墨家子弟和袍泽后裔。” “对对对!” 张婴一见有人为他说话,整个人又支棱起来,他活泼地转身拉住沉默的嬴政的大拇指,“仲父。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我这么厉害,也算劫富济贫,是不是也要夸夸我?” “你觉得你可厉害?” 张婴听到嬴政轻飘飘的声音,立刻得意地点头:“嘿嘿,尚可尚可。” 他说完,却没注意到赵文默默地后退半步,以及蒙毅欲言又止的表情。 “呵,呵!不知反省!” 伴随着这一声低吼,张婴感觉到眉心被嬴政猛戳了几下,然后一直大手将他猛地拎起。 张婴一脸懵逼道:“啊!仲父!怎么!” “还劫富济贫?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几岁!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我没与你说过?!” 嬴政说完,拎起张婴大迈步走向不远处的马车,轻轻一撑,一大一小便走进去。 没多久,马车里爆发出“啪啪啪”狠揍屁股的声音,以及稚嫩的“呜嗷呜!”哀嚎声。 马车之外的朝臣们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彼此眼底的无奈、好笑等情绪。 李斯和尉缭更是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哈,现在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陛下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呢。 …… …… 初秋盛热。 巡游车马没有急着赶路,都在大树下躲凉。 马车的车帘都被撩开,嬴政扯开丝衣襟,看着眼前的蒙毅道:“分三百,不,五百黑甲铁骑送阿婴、及他带来的人回咸阳 。” 伺候在侧的赵文霍然一惊,拢共也就带出来几千黑甲铁骑,这一下送出去五百,相对应的防护力量会薄弱许多。 蒙毅不赞成的摇了摇头,道:“陛下,此次巡游本就是轻车简从,若再分出去五百黑甲铁骑,只怕……” “按朕说的做。”嬴政斩钉截铁。 蒙毅一怔,此刻趴在大型马车软榻上的张婴支起半个身子,大声道:“仲父我不回去!” 嬴政冷笑一声道:“由不得你!” “不行!我不能任由自己不忠不义……” 张婴嘴巴“叭叭叭”地说,最后还委屈巴巴地瞅着嬴政,“仲父,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仲父陷入危险,会懊悔一生啊!不能分兵!” 嬴政嘴角一抽,扯了扯张婴的脸颊,道:“少油腔滑调。” 赵文伺候在一旁,笑笑地给端了个果盘。 蒙毅见状却瞪了张婴一眼,低声道:“婴小郎君你当好生反省此事,若非你如此顽劣,跟在巡游车队后面,陛下如何会……” “这并非顽劣,他倒是走在巡游车前。” 嬴政慢悠悠地打断蒙毅的话,“顽劣不行,盲从更不行,那都庸才。” 蒙毅顿时被哽住。 “你先去下去盘点人马。” “唯。” 赵文继续笑眯眯地张婴倒了一杯水,他早知道在对待张婴的事上陛下非常双标,不发表任何言论就是最好的言论。 …… 过了没多久,张婴还在想要找个什么借口留在巡游车队,完成任务。 这时,李斯、冯去疾,尉缭等人同时求见,说是,那田地里的小子等人,都已经详细阐述招供。 嬴政召见他们进来,开门见山道:“为何敢耽误秋收?阿婴在粮食上可不会乱来,莫非是被那小子哄骗了?” 几位朝臣闻言嘴角一抽,谁都没想到这还没开始汇报具体情况,嬴政这心就偏已经到胳肢窝里去了,甚还斩钉截铁地说阿婴不会胡来。 若他不会胡来,婴小郎君此刻会趴在榻上让宫女涂药?前一场竹笋炖肉是假打的吗? 李斯上前一步,开口道:“回陛下,田地里的少年并未撒谎,乡间农户确实是被征调修建水渠,服徭役。” “嗯?”嬴政眉头竖起。 “陛下,您在数个月前曾下过军令,必须开辟主灵渠,给百越运输3万军粮。”李斯拱手道,“那县令虽不负责主灵渠,但也被郡守抽调役夫、被分派了任务。 前几日县令负责的灵渠被人为破坏,他怕完不成军令会死,便强行征召农户一起抢修水渠。” “荒唐!” 嬴政脸色一黑地猛拍了桌子,显得心情很不好。 马车里没有一个人开口。 这时,嬴政忽然下令道:“李廷尉,你派人连夜调查所有负责修建灵渠的官府,看是否还有类似情况,若有,让他们全力保秋收,不可强行征召民夫,灵渠之事,军令不怪。” “唯。”李廷尉立刻躬身下马。 嬴政沉默地把玩了会手中的方玉。 他看向其他几位朝臣,道:“你们怎么看?” 几位朝臣依次拱手,显然早就准备好应对的话。 冯去疾的大意为:加强郡县官吏的监督体系,绝对不能再有乱征徭役的情况出现,大秦以农为本,任何事都不能影响到春耕与秋收,这是大秦强盛的根基。 尉缭则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补充:是否可以试着增加一个让黔首的举报体系,若黔首有对官吏状告的门路。也不至于拖到现在才发现,还有为了徭役而罔顾秋收的事。 …… 几位朝臣发完言,嬴政的手指一直在轻点案几 ,没有表达态度。 这时,躺在长榻上的张婴有些憋不住了。 他比嬴政的车队先行一个月,张婴之所以会选择留在这等嬴政有几个原因。 其中之一,就是他想用一件足够大的事分散嬴政的注意力,让对方能允许他跟着巡游,完成寿命任务。 被他挑中的大事件,就是徭役和秋收发生的冲突。 张婴也想试试让陛下看到徭役繁重的弊端,日后能不能减轻徭役,减少未来造反的可能性。 但朝臣们是怎么回事? 皇帝都让提意见了,怎么朝臣们都说得这么保守。隔穴瘙痒地修修补补能有啥用。 明明最核心的问题是徭役繁重啊! 思及此,张婴举起手道:“仲父!能不能减少徭役呢?” 众多朝臣一怔。 嬴政依旧沉着脸,看不出丝毫情绪地开口道:“阿婴,谁与你说起过徭役问题?” 赵文眼底闪过一抹担忧,若真有人撺掇张婴,只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都在说呀。”张婴非常自然地开始掰手指算数,“我见过的黔首、农户,都说徭役繁重,他们又是修长城,修水渠,修秦直道,还有日常的一些城墙维护,光这一年辗转走了四个项目,这即便有银钱,他们也觉得徭役太多了!顾不上自己的事。” 嬴政一顿。 不知何时,李斯重新走进了马车,低声道:“小郎君你不明白,为大秦稳定,就应当为民众寻事,让他们有事可做,疲于奔命,使他们无瑕顾及他事。1” 张婴一听这疲民政策,白眼都翻得出来,道:“李廷尉的意思是。疲民,老百姓就能安安分分的?” 李斯道:“对。” 张婴慢吞吞地开口道:“疲民政策起码实施好几十年了吧!为何一直有人造反么?是因为徭役不够重,所以他们有余力造反吗?” 李斯嘴角一抽,为何这小郎君总喜欢拿造反举例子,很不好回答啊! 他想了想,换了个思路道:“造反是因有六国余孽撺掇,实际上自商鞅颁布此法令以来,秦国蒸蒸日上,百姓也温顺听话……” “可商鞅不是已经作古百年吗?他写的所有条例都是铁律?都得照搬?” 张婴耐心地等对方说完商鞅,满脸疑惑地看向对方,“但推荐郡县制时,你不说不能以古非今么!怎么在对商鞅的条例上,反而要以古非今?” 李斯瞳孔一缩。 他沉默了一会,忽然道:“臣并非以古非今,况且今日之事并非只有徭役的问题,还有……” 张婴心里一紧,难道就被发现了? 嬴政冷脸道:“何必吞吞吐吐,说!”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81节 李斯余光瞟了张婴一眼,道:“婴小郎君于十日前抵达此地,命人帮忙修水渠,帮忙秋收。所以,不幸中的万幸,东郡县在并未真正耽搁秋收!” “哦?” 嬴政闻言表情一缓,偏头看向张婴,却发现张婴脸上并未露出任何小得意的表情,反而看天看地,一副不是很想承认的模样。 嬴政看了张婴一会,眼眸微眯,然后重新看向李斯,道:“之前尚未秋收的田地,是阿婴特意留下来的?” 李斯一顿,不愧是陛下,一秒切中要害。 他凉凉地看了张婴一眼,又委婉地向嬴政拱手道:“或是婴小郎君还没来得及。” 张婴一顿,隐隐察觉到李斯这话有些微妙。 他立刻将之前准备的那些狡辩的话给咽了回去。 李斯是什么人? 凭一己白身成为大秦权倾朝野的人物,和这种人玩心眼,岂不是拿劣势对标对方的优势。 不,他应当用自身的优势去打对方的 薄弱! 与对方比脑子,还不如和对方比谁更受嬴政宠信。 “对啊!是我安排的!” 张婴的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原本我只想做好事不留名,没想到还是被你们找出来,唉……点点难为情。” 李斯以及其他朝臣们:“……” 诡辩,好厚的脸皮! 嬴政眼底也闪过惊讶,顿了顿,一脸无奈地看着张婴,道:“你为何要这么安排?” “因为我来时,地里是没人割麦子嘛!这就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张婴非常自然地开口道,“我想着又要能给仲父提个醒,但又不能耽误他们秋收,所以我就让他们先割一大片麦子,再专门留一片给仲父看,当作给仲父的提醒。这样岂不就是两不误么。完美!” 众朝臣:…… 连深谙张婴秉性的赵文都暗暗点了个赞,居然能将一个故意做的局,反而说成一片真挚的心意,小郎君越发成长起来了。 嬴政也僵在原地一会,才轻轻掐了一把张婴的脸,轻声道:“欺君可是大罪。” “仲父!我没骗你嘛,你一问我都老实说的。” 即便嬴政没有说什么,但张婴感觉到对方掐他的力气很小,就知道嬴政一点都没生气,他乐呵呵一笑,决定说什么都扯到农业为本,继续道,“所以仲父,说到底还是徭役太重的问题!疲民政策会影响到秋收,这不好!” “哦?你还坚持?” 嬴政有些惊讶地看向张婴,鲜少见对方如此不依不饶,并且反对一项律令。 “我觉得好奇怪,为什么民众很累就不会反抗呢?” 张婴歪了下脑袋,“我读书太累了就会逃课。我抓来的匪徒,不是被宗族欺负,就是逃徭役才出来的人?监狱中,生活幸福富足的人,应该远远少于被欺负被压榨的人吧。” 李斯见缝插针地开口道:“婴小郎君,那如你所言,安居乐业的黔首就必然不会犯罪?” “我没说过!安居乐业,也有为争家产杀人的嘛。我只是觉得疲民不行!”张婴摇了摇头,小脸担忧地看着李斯,“可是没听清?还有耳背的地方吗?我可详细与你举例子说说。” 李斯:“……” “噗” 诸多朝臣们都微微垂着头,也不知是谁发出扑哧的笑声。 张婴就是抓住三个核心“你觉得重徭役是好事?重徭役要如何能规避造反?重徭役会影响农业!” 李斯也举了一些其他例子,但每回都被张婴给绕回三个问题,变得无法解答。 说到后面,李斯在想要不要剑走偏锋时,却敏锐地察觉到嬴政看向张婴时露出的赞赏,想了想,他选择了沉默。 嬴政看向张婴道:“你这么反对疲民之法?” “对!我坚定!” “这可是商鞅指定的国策!” “那又如何。” 张婴一听这话就知道有戏了,他立刻看向嬴政,认真道,“仲父这一两年做的,都是前无古人之事!阿婴为何不可效仿!陛下,你试试嘛!我相信五年,不,三年就能看到效果!” 众朝臣愕然一惊,居然敢说得这么肯定?! 嬴政一怔,忽然哈哈哈大笑起来。 畅快的笑声在马车内回荡着。 半晌,嬴政点头道:“好!改!李廷尉、冯丞相好好谋划轻徭薄赋的律法,但切忌操之过急,以免六国余孽趁乱找事。” 别说其他朝臣诧异,张婴也是满脸震惊。 啥?就这么定了?连做事的官员都直接指派好啦? 嬴政也太太太……太干脆了吧! 不愧是一年能开启六大工程改革项目的嬴政,跟这样的 人做事真是爽! 冯去疾和李斯一愣,连忙拱手道:“唯。” …… 待朝臣们离开了马车,他们彼此低调地交流了一个眼神。 冯去疾摸了摸胡须道:“徭役这事,我记得王丞相提过几次,但陛下都不曾采纳。没想到在这居然……” 李斯忽然开口道:“这小子真是了不得!几岁便可影响朝政至此,日后我们不妨多培养培养后代,再出一个类似的,只怕能保家族百年富贵。” 大臣们敷衍地点点头,都是千年的狐狸,谁听不出李斯暗藏阴阳怪气的潜台词。 尉缭忽然道:“其实陛下并不完全是因为婴小郎君才认可。” 其他朝臣纷纷诧异地看向尉缭。 尉缭缓缓一笑道:“陛下,对任何敢于承担责任的意见,都会认真思考、采纳。在这一点上,李廷尉你应该深有所感才是。” 所有朝臣都沉默了,确实,但凡是拼死提出来的意见,陛下都会认真考虑。 比如当年李斯写下《谏逐客书》,嬴政已经愤怒得要赶走咸阳所有其他六国的官员,要杀遍所有有嫌疑的人,但在看到李斯冒死激愤的上书后。 嬴政立马忍下来,拜访李斯,然后听从意见,从而制止了一场可能会让大秦分崩离析的灾难。 陛下一直都是这样一位极具魄力又善于采纳“逆言”的君王。 这时,又有人低声说:“但那小郎君还是了不得!我们谁在这个年纪,敢直面陛下提反对的意见,有这般变革的魄力和担当。” 朝臣们又沉默了。 …… 恰在这时,“哒哒”马蹄声响起,蒙毅翻身下马向着嬴政的马车快步而来。 在他即将靠近嬴政马车时,却被途经的尉缭抓住了衣袖。 蒙毅疑惑地偏头,看见尉缭感慨地拍拍他的肩膀,道:“日后盯着点啊!聪慧是聪慧,就胆子太大了!” 蒙毅表情有点懵。 李斯恰好路过,闻言轻哼了一声,道:“那小子不类你这般谦虚,平日多教教,日后小心被牵连。” 蒙毅脑后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冯去疾哈哈一笑,道:“蒙上卿,我家有一小淑女,年方七岁,下回带婴小郎君一起去踏青。” 蒙毅:…… 他看着几位朝臣离开的背影,难道阿婴那小子又做什么了? 但很快,他的思绪依旧回到来之前的事上。 在得到嬴政愿意召见的话语,蒙毅立刻翻身上了马车,拱手道:“陛下,臣前去巡查时,得知在前方十里的地方有天降陨石祥瑞的事。” 顿了顿,蒙毅补充道:“那石上,似乎还刻着字。” 原本躺在长榻上的张婴身子一颤。 第73章 正在给张婴披外套的嬴政手指一顿,疑惑道:“可是碰到伤口?” “没,没有。” 张婴连连摇头,“我没事我很好!就是听到祥瑞有点点好奇。” 嬴政听到这话倒不觉得奇怪,他只平淡道:“天下祥瑞多是世人想哄骗愚民的计谋,不足为奇。” 张婴闻言怔住,陛下居然是不信的? 等等,现在不是嬴政信不信的问题。 他之前在长安乡做有关这次巡游的功课时,特意扯着系统将这个世界之前发生的历史都好好捋了一遍,发现历史大脉络不会怎么变,但很多事件在时间线上有误差。 比如天降陨石刻字的事,《史记》记载秦始皇三十六年,也就是公元前211年,天将石块上刻着“始皇帝死而地分”,之后嬴政怒而去查,却没有查到什么,于是将附近数里的黔首牵连诛杀。1 张婴看到这个事后还特意与系统讨论,为这个做了一些铺垫,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事居然提前七八年发生。 咋回事!流星还能提前砸下来的吗? 不不不,说不定是章邯他们安排的呢。 “你伤着了就好好趴着,不要乱想。” “哦哦。” 嬴政眯了眯眼,道:“你发甚呆?又想偷偷溜过去?” “唔,没,没有。” 嬴政见张婴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右手轻轻在其屁股处一摁,按得张婴呲牙咧嘴地喊叫一声道:“仲父,痛痛痛。仲父我真的没想偷偷溜过去。”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82节 “呵。” “仲父!我是光明正大地想跟过去仲父能带我去看看吗?”张婴保持趴着的造型,同时伸手握住嬴政的大拇指,“仲父只是去看看,不会影响什么。” 嬴政敷衍道:“没有多余保护你的人马。” “不用,我不用被保护!”张婴笑眯眯地抬起头,“我有家仆、游侠保护呢。仲父,能让我见见章邯他们吗?” 嬴政仔细盯了一会儿张婴的表情,冷不丁道:“需要我回避吗?” 张婴干笑一声,道:“哈,肯定是我走,不能耽搁仲父批改简牍!仲父,我的户邑都很厉害,肯定能保护好我。” 嬴政若有所思地看着张婴,直到对方表情都僵硬起来,才轻笑了一声。 他看向蒙毅道:“蒙上卿,抱阿婴去旁侧的王车。” 蒙毅闻言一愣。 嬴政垂眉道:“若他坚持,稍后也让他去。” 蒙毅眼底闪过一抹震惊,陛下这么快就妥协了?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玄机他还没参透。 蒙毅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拱手道:“唯。” …… 蒙毅将张婴送去隔壁马车安顿好,同时两名士卒也将章邯给押送过来。 “婴小郎君。”章邯双手被反束缚,只能垂眉开口道。 “啊,嘶……你受苦了。”张婴急得想跳过来帮章邯解开,却扯动了屁股肉,疼得哎呦了一声。 章邯连忙抬头道:“小郎君我无事。” 说着,他背在身后的双手用力一扯,轻松地解开了束缚。 在章邯向张婴刚迈开两步,却被蒙毅抬手拦住,蒙毅紧紧皱起眉,看向另外两个神色微变的士卒,道:“连个少年郎都看不住,回去受罚。” “是。”两位士卒苦笑着拱手道。 蒙毅又看向章邯仔细上下打量了两眼,忽然拍拍他的臂膀,笑了笑:“少府或许耽搁了你!要不要来当宫卫。” 章邯却摇头。 “嗯?”蒙毅对欣赏的壮士会多一份耐心,“可是不喜当武将?” “不是。但我只有一个志向 ,前往边疆前线,征战沙场,建功立业,若只是固守王城……” 章邯说到这,平静的文字却充斥着一股子傲气,“所以我宁可做个小吏,平日里多护着长安乡,多护着小郎君即可。” 蒙毅咧嘴一笑,并没有对这样天真的武将傲气说出什么评价。 他摆摆手,留章邯在这,自己下了马车。 章邯目送蒙毅几秒,连忙走到张婴身前,微微蹙起眉:“怎么伤得这么重?” “不是早有预估吗?当时你们还说我会被仲父吊起来捶!” 张婴翻了个白眼,“现在只用巴掌拍屁股,算是我们猜测的最好结局。” 章邯也想起当初一群大汉为了打消张婴的疯狂想法,几乎是挠破脑袋,想出十八种惩罚小孩的酷刑,将张婴的脸色都吓白了,然而还是没能阻止对方。 “唉!真不知道你为何要这样。”章邯叹了口气,看向张婴道,“现在你人也看到了,我们何时回长安乡?” “再等等!” 张婴看着任务面板。 任务:让嬴政愿意带你去巡游祭天。(临时完成状态) 奖励:寿命值+1(因宿主跟上巡游队伍,当前任务处于临时完成状态,每日寿命+1。可一旦远离嬴政十米,当天寿命不增加,无限累计!) 嬴政还没松口说要带他一起巡游,这种情况下,他是不可能走的。 张婴看了一眼章邯不赞同的目光,招手示意对方上前,等对方蹲下来后,张婴咬耳朵道:“石碑的事情你们做了吗?” 章邯点头道:“做了。” 张婴长长地吁了口气。 章邯莫名其妙地看了张婴一眼,顿了顿,犹豫地压低声音道:“小郎君,你确定真的要继续这么做吗?” “不怕!我之前说过,埋石块的人与负责刻字的人都与我们无关,没关系的。” 张婴非常娴熟的安抚章邯,然后又道,“那你知道是哪一块石块被蒙将军发现了吗?” “什么!已经发现了!”章邯脸上闪过一抹震惊,“怎么这么快就发现了?我们才弄没多久,字都没刻完啊!” “什么!”张婴的心也瞬间提了起来,他忙道,“十里之外埋藏的是哪一块石碑?” “什么十里之外?” 章邯脸上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顿了顿,才低声道,“小郎君,你在十里之外还命人埋了石碑吗?” 张婴心里咯噔一下,低声道:“糟糕,居然不是我们的石块?!陨石真提前七八年砸下来了?这都什么鬼蝴蝶效应吗?可怎么办啊……” 章邯听得满脸懵懂,见张婴面露焦虑,忍不住道:“可是有何不妥?” “大大的不妥啊!” 张婴想起历史记载中那一幕,“还是得过去看看。” …… …… 数里之外,占地极大的建筑房群,四边房屋昏暗破败,唯中心三两间屋子还亮着烛光,倍显孤寂。 最中央的里间。微弱的烛光下,一位身形消瘦,样貌俊美的男子正在竹简上缓缓书写。 “暴君第二次巡游,东方,泰山肯定会去,琅琊郡也有可能……”男子在这两个地点画了圈,然后落在另外一处,“还有这里登峄山下,要不等暴君从泰山回来,再引动……” “公子!公子!”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安静。” 男子说完,外面的声音瞬间停歇。 又过了一会,男子才慢悠悠地开口道:“进来,何事如此惊慌!” “公子,暴君居然来我们这了!” 进门的中年人第一时间给男子行礼,同时拨了下油灯,让烛火能亮一些,“ 公子,发现了我们准备的祥瑞石块。” “什么!” 男子差点握不住手中的朱笔,他瞪大眼睛道,“这是何时的事?你怎么不早禀?” 中年男子一哽,想说刚刚被拦截在门外,但一看公子阴郁的脸色,他便拱手道:“是奴的错!公子,驻守那附近的家仆说,嬴政带着一行人已经过去,约莫还有半个时辰就会到!” “半个时辰,居然只有半个时辰!” 青年来回转悠了两圈,忍不住开始咬手指,“这可如何是好。我原本是计划着等过几年弄个刺杀,再将这石块摆出来好号召天下!这,这……怎么暴君就找来了呢。郑孟这都是你安排的地点,你怎么说。” 郑孟垂手而立,道:“这……奴不知。” 青年不耐烦道:“都到这一步,还什么奴不知奴不知,你师父范增临行前不是给过你许多意见么!” 郑孟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公子,范先生只说过,一切顺其自然,不必起强求。我想着,既然暴君来了,我们也提前几年做了准备,不如就这样吧。” 青年露出纠结的神色道:“可没有刺杀,若嬴政不能在一年内死。日后揭竿而起时,谁还会记得这则预言!” 郑孟嘴角一抽,做人不能既要又要,鱼和熊掌总得选择一个。 郑孟道:“公子。若是能抓住这次机会,姬家家主的位置定是你囊中之物。” “好。准备按计划行动。” 姬郎君眼睛一亮,然后又拉住郑孟道,“等等!既然做了,我们不能真的一点好处都捞不到!郑孟,你将附近对反秦态度中立的黔首们全带过去,暴君定然会发狂,就让他们看看暴君发狂后的迁怒有多残酷! 再之后,我们与他们说,暴君随意坑杀黔首,反秦还能为自己谋夺一个出身,若是不反秦,那就只有为人鱼肉,任人宰割。” “公子!”郑孟乍一听这个建议不错,但细细一想,低声道,“若那暴秦没有暴起杀人……” 姬郎君摆摆手道:“暴君岂会不迁怒杀人?不说暴君,任何一个君王看到上天那样的警示,都会暴怒!” “倘若有例外呢?” 郑孟故意没看见姬郎君难看的脸色,语速很快地补充道,“不如我们安排几个弃子过去怂恿……”随后,他凑到青年的耳畔细细补充。 姬郎君听了一会郑孟的补刀计划,难看的脸色缓和了许多,等听完对方的话,青年脸上露出轻蔑又兴奋的笑容。 他道:“可以!既如此,我们也一同过去。” “什么!”郑孟瞳孔一缩,“公子,这,这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 “去!郑孟你还记得大兄的位置是因何坐不稳的吗?” 姬郎君一边给自己披衣服,一边道,“就是因为大兄对玉兰行宫的任务太放松,没跟着,丢了一枚对我们而言至关重要的棋子。因为这,阿父祖大父发了好大的火,剥夺大兄许多权利,才有我出头的机会。 我不能犯和大兄一样的错!这事,我必须得去,必须要盯着!” 郑孟看着青年跃跃欲试的模样,嘴角一抽,公子这话最多只能相信一半,更多的原因应该是想看暴君的热闹吧。 也对,谁会不想看暴君的笑话呢?! 思及此,郑孟也不再拒绝,拱手道:“奴知晓。公子随我来。” 姬郎君立刻跟上。 两人上了一辆相当朴素的马车。 马车风驰电擎地越过界亭,又从后山绕弯,最后来到一处山脚的堡垒前。 郑孟招了招手,“轰隆隆”厚重的实木门被推开,马车一路冲向最左侧的瀑布边停下。 姬郎君和郑孟齐齐下了马车,他们来到水潭前,一位 老者使着一叶扁舟过来,拱手摇头道:“姬公子,暴君已到附近,五百黑甲骑兵戒备。” 他用手指了指悬挂在瀑布处的大木桶,“之前的墨家机关路不可走。若坚持要去,只能过水路。” 姬郎君皱起眉,但想看嬴政热闹的情绪,彻底压过厌恶浑身湿透的烦躁。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83节 “去!速速准备!” 他兴奋得心脏在跳动,“终于能看到暴君气急败坏一次,绝对不能错过!” …… 同一时间,数里之外的河流之畔。 一块足有两人大小,半陷泥潭的巨石被士卒们用绳索绑着,一点点给拖了出来。 这巨石刚被拖出来,便有宫女内侍提着水桶过来,小心翼翼地洗刷巨石。 忽然有一宫女惊呼一声,她声音不大,但因为四周非常的安静,所以这一声立刻吸引到不少人的目光。 张婴注意到那宫女单手捂住嘴,满脸惶恐。 他心下一紧,趴在章邯背上,无意识地狠拽了章邯头发一下,扯得对方龇牙咧嘴,忍不住低声道:“小郎君可有事?” “没。”张婴敷衍地拍拍章邯,目光依旧盯着巨石方向,他见蒙毅先走过去问宫女话,那宫女连话都没说直接“噗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张婴轻轻叹了口气,看宫女这样子,多半不是‘亡秦者胡也’而是那句‘始皇帝死而地分’。 张婴推了章邯一把,示意对方上前几步。 此时,嬴政也亲自上前查看巨石上的字迹。 附近的宫女内侍全部跪在地上,其他朝臣也垂着头,不敢出声。 嬴政背手而立,看了许久,方才道:“蒙上卿,去将刻印这字的人找出来。” “唯。” 没多久,蒙毅带来了将近有四十来人,工匠,农户,隶臣妾什么身份的人都有。 蒙毅拱手道:“回陛下,这儿是附近黔首取水、洗衣的地方,方圆两里范围内没有住人,所以暂时没有得到有效的指认。属下只得将最近一月来过这河畔的人都先带过来。” 嬴政刚刚点头,忽然人群中一个满脸愤恨地少年忽然抬头道:“哈!暴君必死!死而地分!哈哈哈,这是上天的警告!哈哈哈!……”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黑甲卫猛地压制在地上,脑袋被死死地摁在泥里,“呜呜呜”地动弹不得。 众人悚然一惊。 这少年郎说完,其他黔首顿时躁动起来,有痛哭流涕说不知情的,有说不认识这个少年的,还有麻木不仁却眼神凶狠的。但很快,这些人又被围上来的一百黑甲铁骑吓得不敢作声。 明明是数百人的草坪,却安静得仿佛空无一人,帝王一怒伏尸百万,谁都怕成为出头被牵连的那个。 半晌,嬴政面无表情地看向蒙毅道:“好生拷问。” 蒙毅应道:“唯。” 张婴一听是拷问而不是询问,甚至没有提出‘主谋’两字,就知晓仲父肯定是气得狠了。 皇帝在愤怒时就如饥饿的猛兽,但凡在他面前多晃悠几下,都可能会激发对方的捕食欲望。 但若不趁早与对方说,等仲父怒气值一点点积蓄起来再说,效果只会更差。 怎么办! 艾玛,谁都好,能不能给他来一个破局的契机?! 张婴正在思索着。 不知何时,李斯忽然慢悠悠地走到他身侧,低声开口道:“小郎君,疲民总归不会出大麻烦,你瞧瞧有余力的黔首……不,这少年多半没有身份是个弃子野人。这弄出多大的麻烦事。帝王一怒,我们都有可能被牵连。” 李斯意味深长地说完,旁边的小人没有动静。 李斯也不觉得奇怪,这小子只 是有一些急智,真的遇上事实就不可能继续巧舌如簧。 李斯慢悠悠地转身准备走,然而一转身,他却发现背着张婴的少年挡在他身前。 他抬眉一看,恰好与张婴对视上。 这小子居然瞪大双眸,眼底闪烁着激动又喜悦的泪光。 李斯:? 张婴第一次看觉得李斯这么看怎么顺眼,他忍不住伸出小手拍拍对方的肩膀,大声道:“李廷尉,英雄所见略同啊!你果然也觉得他们值得奖赏对不对?!” 众人皆是一愣。 连嬴政也将视线看了过来。 “什么?!” 李斯意识到不好,他刚准备说他之前没有说话。 然而早有准备的张婴却比他还要快一步开口。 张婴从章邯背上一溜烟地跑下来,一路小跑到嬴政身侧,伸手拽住对方的大拇指,道:“仲父!仲父!这是在赞美仲父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唯一的皇帝吗?” 众朝臣集体被这话震住。 李斯更是发现许多与他交好的朝臣向他投来不赞成的目光,仿佛在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去忽悠一个孩子当前锋军! 正准备开口的李斯第一次觉得憋屈。 他瞅着张婴不再开口,心下冷笑,小子,还敢拿我作筏子!哈,不说话不配合看你怎么办!真以为什么都可以插科打混过去吗?从古至今,没有任何一位皇帝会不在意诅咒、巫蛊之术。 负责拷问黔首的蒙毅也担忧地看向张婴,恨不得将他直接抱走。 嬴政面无表情沉默地看向张婴。 张婴心下也有些忐忑,仲父的模样比他想象中还要更生气,但仲父始终没有甩开他的手,又让张婴生出继续发言的勇气。 张婴憨憨一笑,拉了拉嬴政的大拇指,道:“仲父你看,它只写了,仲父百年之后的大秦会遭遇不幸,却没诅咒仲父何时会百年。所以这分明是在警醒秦二世啊! 告诉他,仲父乃天下第一皇帝,大秦会在仲父手中平稳发展,但秦二世就不一样了!所以秦二世必须兢兢业业,否则很容易会败掉祖宗基业!” 说到这里,张婴向不远处冷傲的李斯笑出了一朵花,还招了招手, 他压根不在意李斯的冷漠,语气很欢快地开口道:“李廷尉你看!‘地分’两字,是不是也颇有深意啊。这会不会也在暗示大秦不能走分封制,否则仲父若百年,分封制会‘地分’会造反,所以还是郡县制好! 李廷尉你这般厉害,你认为有道理吗?” 李廷尉:…… 虽然知道这小子是在歪解词汇,在故意拉拢他。 但……郡县制! 若是能将郡县制的事钉死在祥瑞上,为了大秦能更稳地推广郡县制。 原本还对张婴横眉冷对的李斯瞬间缓和表情,看来慈眉善目。 他拱手温声道:“小郎君所言,甚是有些道理。” 部分支持分封制的朝臣:…… ——太不要脸啦! 嬴政余光一瞥,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婴,似乎在说看你还能作什么幺蛾子。 这时,张婴说完之后忽然一路向着巨石跑去。 嬴政也慢条斯理地跟上去,皇帝这么一走,其他朝臣自然也追上去。 于是所有人都看见,张婴来到巨石面前,直接从袖口里抽出一只刀笔。 在‘始皇帝死而地分’后面大喇喇地刻上几个很丑的字,‘我不信!还有扶苏公子扛旗!’‘我不允许你这么鄙视秦二世,除非你告诉我秦二世是谁?’‘能保佑下明年风调雨顺吗?’ 众人:!!! 别说朝臣们震惊了,就连嬴政的脸上也稳不住表情。 赵文在这一刻成为了大秦高层们的嘴替,他傻眼道:“小,小郎君!这,这……岂可在天,天降祥……瑞上刻字呢?” 还唠嗑上了,简直,简直…… “为什么不可以?”张婴一脸纳闷地看着赵文,歪着脑袋,满脸疑惑道,“历史上有记载不能在天降陨石上面刻字吗?有人刻字之后得来灾难了吗?” 赵文一时哽住,好像,好像是没有这种事。 张婴振振有词道:“还有哦,既然上天很关心我们大秦,还特意降下预言,难道我们看看就过去了?难道不应该也给上天回个信吗? 这就好像仲父给你们写信,你们看看就没啦?不会给仲父回音的吗?这岂不是大无礼!这样做肯定是不行啊。哎,可惜老天爷送信过来的时没安排个邮驿,我也只好用他的方式,给他回信啊!” 众朝臣目瞪口呆:…… 还,还能这么骚操作? 第74章 嬴政忽然哈哈大笑,笑得整片山林都回荡着他的笑声。 好一会后,嬴政才走过去大力揉了揉张婴的小脑袋,道:“你这小机灵鬼。心眼子怕不比蜂窝还要多。” “我很认真的好么,仲父!” 张婴挥了挥小手,一脸义正言辞地开口道,“上天这么关注大秦,我们当然得回信。仲父,我觉得不光我写,重点是仲父要写嘛。” 赵文嘴角一抽,这是连陛下都会使唤上了? 嬴政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婴,道:“我也要写?我能写什么!” “当然是将大秦最近做下的丰功伟绩通通写上去,怎么厉害怎么写,让老天爷更关注我们!” 张婴语速非常地快,“然后呢,我们就将这块祥瑞大石头摆放在附近最显眼的地方。对,这样老天爷什么时候有了空能瞧见,来来往往的黔首们更能瞧见。多好多吉利!” 张婴慷慨激昂地说完。 赵文目瞪口呆,内心疯狂地刷666…… 朝臣们也齐刷刷地扭头看向张婴,片刻后又集体偏头,肩膀轻轻抖动: “噗哈哈。若陛下愿意实施下来,六国余孽怕是得气死。” “损!真的太损了!杀人诛心,还要将这个写上大秦赞歌,竖在这里供世人鞭尸啊!哈哈哈……” “哈哈哈……既狠狠地吹了陛下马匹,展现了大秦风范,还能将六国余孽的小家子气钉死在耻辱石柱!狠啊狠!这真是蒙家的种?我看更像是尉缭家的。” ……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84节 嬴政:…… 他看似很平静,但一时不慎拽下来的心爱胡须,足以证明他的内心并没有那么淡定。 张婴内心也没多平静,他耍这个滑头,也要看嬴政愿不愿意接招。 半晌,嬴政忽然又是一笑道:“好!好主意。” 说到这,他扭头看向张婴,意味深长道:“阿婴,你既是第一个回信之人,我让你第一个留名在上如何?” 张婴一愣,有点小感动,居然让他第一个留名在上面! 众朝臣都有些呆了,藏下艳羡的眼神,陛下真的好重视张婴啊。 恰在这时,蒙毅走过来,低声拱手汇报道:“陛下,审问过那些黔首后,无人知道刻字之人是谁?方圆十里,也仅有两座村落。” “附近只有两座村落。若查不到主谋……”嬴政目光幽深,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都抓起……” 张婴下意识握住嬴政的大拇指,扯了扯。 嬴政语气一顿,低头恰好与张婴的眼神对视上。 他道:“你在紧张什么?” “没,没有呀。” 嬴政微微眯眼,想起数月前张婴在咸阳市场街道看到砍头场景时的状态,他道:“阿婴莫不是担心朕杀人?” 张婴一顿,连‘朕’都用出来,杀心看来挺重。 他想了想,还是坦白说:“陛下会牵连无辜吗?” “无辜?何为无辜?” 嬴政轻笑一声,看向张婴,“五家为伍,十家为什,相互监督检举,若不揭发,十家连坐。1与六国余孽比邻居,岂能不举报。 朕若不将主谋及一干人等抓起来杀鸡儆猴,警示后人。之后还会有宵小被怂恿复辟,到那时候朕是不想杀也得杀,会杀得大秦人头滚滚,血流遍地。 乱世用重典,新世也得用重典。小子你明白了吗?” “嗯嗯,陛下说得对。” 张婴完全没有反驳嬴政。这让深谙张婴心性的嬴政反而一愣。 紧接着,嬴政便听到张婴笑嘻嘻地开口道:“但仲父,为何商君做的不一样呢?” 嬴政眉眼一挑,表情 古怪的看着张婴道:“你还熟读商君书?” ——也对,没有熟读商君书的话也不可能抓着“疲民”这个政策狠批。 “对啊!”张婴连连点头,彩虹屁吹了一通,“我读商君书虽然不多,但也勉强能领悟对方的大才和能力。不愧是能让大秦富强起来的书,真是字字珠玑,相当的经典……” “行了行了。”嬴政一看张婴的表情就知道他要作妖了,摆摆手,“有什么直说。” “仲父,我看商君书时有点疑惑。那时候商鞅深受信任,权倾朝野,为何甘龙、公子虞等人一直反对商鞅反对变法,几次恶言恶语的挑衅,商鞅为何都不为所动呢?难道在大秦当个厉害的人,就得忍受挨骂吗?” 嬴政道:“并非如此,只是商鞅坚持,无罪言罪行一律不处罚,有罪言罪行一律不宽恕2。甘龙、公子虞没有犯秦律,商鞅便不会针对对方。” 说到这里,嬴政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婴道,“但商鞅不是皇帝,若甘龙敢污蔑皇帝,那么按法,当死,斩首之前,还要先割去舌头。” “对呀仲父,英雄所见略同啊!”张婴点头,然后笑眯眯地扯了扯嬴政的大拇指,“但,但这也不算污蔑吧,这不是上天给秦二世的警告吗?” 嬴政闻言一顿,眯起眼。 众朝臣一惊:…… 好家伙,之前那么解读文字,原来是在这里等着陛下。 等等,莫非最初这小子给这石碑开脱,都是在为后面做铺垫? 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心计?连环套? 停顿片刻,嬴政面无表情道:“你胆量真是大了不少。” “嘿嘿。” 张婴手心冒汗,但依旧露出单纯的笑容,厚着脸皮老实道,“仗着陛下宠!” 众人嘴角一抽:…… 嬴政又沉默了一会,忽然道:“好。蒙毅。” “臣在。” “彻查刻字之人,诛其恶首。” 张婴眼睛一亮,激动地反身抱住嬴政,道:“仲父,你可真的是太好……”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嬴政拎起来,皮笑肉不笑道:“不过阿婴,谁与你说过我会诛杀多人?” 张婴一懵,他总不能说是看野史看来的吧。 他干巴巴地说道:“就,就担心,啊哈哈……” 赵文在一旁低声道:“小郎君你误会陛下了,即便是陛下说的连坐制,也是诛杀恶首,被牵连的人会按照罪行,最多是被罚城旦,罪不至死。” 张婴瞳孔地震:野史不是说要死十里的百姓吗?! “擅自揣摩圣心。”嬴政一边拎着张婴前往马车,一边扬了扬巴掌,冷冷一笑,“等会在马车里坚强点,别哭。” 张婴:!!! …… …… 十里之外的河畔,伴随着扑通三处水花声,三个人被岸边渔民装扮的人给捞上来。 姬公子连打三个喷嚏,身披长袄,捧着鸡汤的手在不停的哆嗦。 旁边有人道:“公子,我们先去换身衣服。” “不急!先说说那边!”姬公子又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急切道,“暴君震怒了没有?现在情况怎么样?死了几个人?” “这……” 端着鸡汤过来的渔民表情有些为难,与旁人对视了一眼,才小心翼翼道,“姬公子,任何秦人见到那石块都会愤怒。目前暴君的黑甲骑兵已经在附近搜查了三轮,一直在找主谋。” “哈!他们找得到才怪。那人刻完字后,早被我们送去其他郡县。”姬公子轻笑一声,语气带着森森的寒意,“所以暴君打算夷几族?” “啊,这……”渔民装扮的男子犹豫了一下,才说,“好似 ,好似并不打算夷族!” “不可能!”姬公子愤怒地看向渔民,“你们到底是怎么打听情况的?” 另外一人补充道:“姬公子,暴君真的没有下令夷三族。他只让县尉带着军卒守着附近两个村落的人,命令他们不能擅自离开,要随时接受盘查而已。” “什么?!不会的,咸阳贵族都被夷三族,这区区几个贱籍,怎么可能不会被夷三族。这绝对是有阴谋!” 姬公子惊诧出声,稍作思索后又补充道,“对了,暴君应该是想将村落的人用作抓捕罪魁祸首的诱饵,你们看着吧,等抓到人,那些乡民必死无疑。即便没抓到,最多七日也死定了。” 两个渔民打扮的人抿了抿唇,微微蹙眉,没有开口。 姬公子又打了个喷嚏,看向郑孟,道:“七日太久。郑孟,我们马上将主谋已死的消息放出去。一旦暴君意识到村落的人没用,不出一日就会杀了那些乡民,到时候我们正好可以……” “姬公子!那些乡民并没做错什么……” 年轻些的渔民开口,然而却被身旁的渔民捂住了嘴巴。 姬公子冷冷地看过来,明明是坐在下方,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鄙视感。 他道:“谁准许你开口质疑我,在过去,你连面见我的机会都不会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道理可听过?” 渔民露出极为心梗的表情。 郑孟也赶紧拉住姬公子,转移话题道:“姬公子,既然暴君还没有行动,不如我们先回去等消息。” “不。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姬公子又打了个喷嚏,“我就在这里守着,再派几个煽风点火的过去,我就不信暴君忍得住。 对了郑孟,将附近的中立的黔首们唤来一起看,让他们看看暴君的恐怖,告诉他们与其等着被迁怒,不如追随我们一起博一个新的前程。” 郑孟嘴角一抽,还想劝说几句,但姬公子不为所动。 他也只能无奈地拱手道:“唯。” 第一日,他们派遣弃子前往驻扎地污言秽语,已经被抓捕。 被恐吓得满脸担忧的中立派人士也聚集了过来。 就在姬公子满心欢喜地搓手期待,想等着看暴君在知晓主谋已死后会有怎样的迁怒行为,他好继续给中立派做工作。 然而一夜过去,姬公子熬了一个通宵,然后营地一点动静也没有,平安夜。 姬公子:…… 第二日,第三日。 姬公子微笑着邀请中立人士继续旁观,然后他们加快了丢弃子的频率。 然而黑甲卫比之前更聪明了,弃子还没能接近驻扎营地大放厥词,就已经被黑甲卫抓住,依次带走。 姬公子耐心地等待着,他知道暴君肯定会知晓外面的情况,他不信暴君能忍下挑衅。 又是一夜过去,嬴政依旧没有采取任何迁怒的行为,平安夜。 姬公子捏紧了拳头:…… 第四日,姬公子还能勉强熬住,中立人士则纷纷表示要先离开。 姬公子又是许诺又是画大饼,终于留下了4/5的中立人士。 也在姬公子焦虑之际,大秦营地终于有了动作。 一排排黑甲卫整齐出发,黑甲卫的中间还护送着一辆王车,正是向着两个村落的方向。 姬公子见状大喜过望,他对身边的中立人士道:“看!暴君终于藏不住了!肯定是有大动静才会出动这么多人,我们跟过去。” 郑孟连忙低声道:“姬公子,这,这不安全。” “有何不安全。他们都是附近郡县的商户、低位爵士。” 姬公子意味深长地拍拍郑孟的肩膀,“暴君再愤怒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动手,若他真 敢动手,我们的目的不也达到了吗?”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85节 郑孟一顿,公子是已经做好舍生忘死的准备了吗? 郑孟第一次用钦佩的目光看向姬公子,拱手道:“姬公子高义。” …… 中立派人士一听姬公子说暴君行动了,多半是要采取连坐制的行动。 他们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也紧张起来。 有人提出希望姬公子多等两个时辰,他去将离开的同伴给唤回来。 不过这个提议都不需要姬公子开口,就被其他民众们给否决。 有几个手中有商船的中立派人士纷纷提出希望姬公子搭乘自己的船过去。其他没有船只人士也对姬公子表现得很热情,似乎希望与姬公子多拉拉关系。 姬公子脸上的矜持的笑就没停下来过,等回去休息时,姬公子才颇为得意地看向郑孟,道:“看到了吗?这便是顺势而为。暴君若知道我是借着他残暴的名号得这么多好处,只怕会气死吧。” 郑孟也露出一抹笑容,拱手称:“是。” …… 姬公子很快选择了最好的商船。 一行人伪装成商户光明正大地逆流向上,黑甲卫们走的陆路距离河流很近,所以姬公子等人的船刚追上黑甲卫,就能在船头看清楚他们的所作所为。 看了一个时辰,姬公子越看越觉得有些奇怪,黑甲卫走的方向好似不太对劲。 “等等,他们怎么在此山脚下便停下来了?” 姬公子命令家仆停船,皱起眉道,“怎么没去村落?他们在搬运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几个黑甲卫从王座车里扛出来一个巨大的石碑。 姬公子看到石碑时心里咯噔一下。 他忙看向郑孟,忙道:“你去看看那石碑。” 郑孟忙道:“是。” 等了好一会,在姬公子忍不住派另一人过去时,郑孟风尘仆仆地回来,脸色很是难看。 “难道是发现我们了?”姬公子声音有些紧张。 郑孟摇头。 姬公子松了口气,开始阴谋论道:“那是什么?发现主谋未死,在这立碑是为了引我们过去?” 郑孟脸色更难看了,摇了摇头。 姬公子又说了几个猜测,但郑孟始终摇头。 他见状有些不耐烦,低声道:“郑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道理你应当是知道的。” “是……”郑孟看了眼姬公子,余光瞟向好奇围过来的中立黔首们,心下叹气,姬公子这一步棋真是彻彻底底走错了,他无奈道,“暴君立了一个歌颂大秦事迹的石碑。” “什么!”姬公子一惊,“不是抓六国遗族?不是抓刻字之徒?而是立石碑?” 郑孟叹息道:“是!” 双手捧着他誊抄的石碑碑文,递给姬公子。 “皇帝立国,惟初在昔,嗣世称王。讨伐乱逆,威动四极,武义直方……黔首康定,利泽长久。群臣诵略,刻此乐石,以著经纪。3” 不光姬公子在看,还有好奇的中立派黔首围过来,甚至有人将其诵读出声。 诵读完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没一会,中立派黔首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不愧能统一六国,这胸襟这气魄,叹为观止啊。” “你们瞧瞧,让名为‘婴’稚子刻字与上苍对话,妙!实在是太妙了。” “我若是遇上同样的情况。不说夷三族,起码会为泄愤杀几个奴隶。但陛下不愧是陛下,直接拿伪造的祥瑞原石刻字,还与上苍对话,完全是以蔑视的态度,压根没把六国遗族放在心上呢。你觉得这打起来,谁能赢呢?” “陛下会赢,利用流言蜚语伤人终归是邪道。陛 下的处理方式却煌煌正道,令人心悦臣服,不愧是一代霸主,王道就是王道啊!” …… “你,你们……” 姬公子怒目相视,然后呕了一口血。 他看到石碑时就很生气,在他看来,暴君用他们的石块刻字,是对六国遗族在下战书和挑衅。 然而听中立派人士一说,什么暴君对六国遗族在轻蔑,没看上眼,暴君有大格局什么的,把六国遗族比得小家子气,直接将姬公子的怒气点爆炸了! “姬公子!”郑孟猛地上前一步扶住对方,“公子可还好?” “我很好!”姬公子龇牙裂目地回首,他想说什么,但很快还是维持住面上的平静,“诸位,我身体稍有些不适,先行回去休息,还望见谅。” 中立派人纷纷点头,漂亮话都说得一套一套。 但却没有一个人挪动脚步,亲自送姬公子离开,与他们之前邀请姬公子登船的热情形成鲜明的对比。 郑孟轻轻叹息一声。 暴君这一招真的是太高了,一方阴谋诡计,一方却大大方方地将其摆出来,还附上丰功伟绩。别的不说,对中间派的影响可谓是巨大! 而且他们想装不知情都不行,因为有这么多中间派人士亲眼见证,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恰在这时,传来扣扣扣的敲门声。 姬公子刚想说不见,然而郑孟却打开了门,问道:“可有要事?” 来的是一位年纪尚轻的青年,他低声说:“我瞧见有黑甲卫过来,我给你们准备了一艘小舟,你们尽快走吧。” “你什么意思!”姬公子气得站起来,但很快被郑孟按住。 郑孟道:“多谢提醒,我们马上走!” 他知道此时过来提醒的才是有良心的,要不然黑甲卫一来,他们妥妥地会被供出去。 姬公子被郑孟背着离开,在狼狈离开船只时,他咬牙切齿道:“那暴君停留几日,定是想看我们的笑话!哈,且让那暴君再得意几日。 郑孟盯着,盯着暴君继续的……哦,不用盯,三皇五帝谁会不去泰山封禅,暴君自视甚高肯定也会去。我们直接去泰山等。” 郑孟微微颌首,道:“喏。” …… …… 被姬公子揣测很得意的嬴政,此时正站在马车外,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死死抱着王座马车边缘的张婴,满脸无语。 “阿婴,你到底想做什么?”嬴政道。 “我要跟着巡游!” 张婴废了老大劲才没被蒙毅抱走,实际上也是蒙毅怕伤到他卡在木头间的手,“仲父!我要跟着巡游!我要跟着!” “安静!”嬴政的眉心不停地跳呀跳,“何故做此泼妇姿态。” 张婴非常厚脸皮地点头,主要也是见打滚撒娇这一招对嬴政无效,于是改口道:“好,那我小点声。岂曰无仲父~~与仲父同袍。仲父巡游,修我戈矛。与仲父同行呀~。” 众朝臣们听着这改编版的与子同袍,忍俊不禁,纷纷低下头。 嬴政脸上也忍不住闪过一抹无奈与憋笑。 但张婴越是古灵精怪,嬴政越不舍得带张婴爬山涉水地吃苦。 嬴政重新站在张婴面前,轻声道:“阿婴,我给你一次机会。若不能给一个说服我的理由,立刻回去。” 张婴听到这还继续唱了两句,余光偷瞄嬴政的表情,见对方眼神坚定,不为所动,张婴就知道用这样一些盘外招是不行的了。 他的脑子在疯狂运转,还有没有什么机会,可以用在说服嬴政方面。 “可还有?” 嬴政又追问了一句,显然是非常想送张婴回去,连一点思考的时间都 不想给张婴留。 张婴着急上火! 已经努力到现在,只差临门一脚了。 在某一个瞬间,他甚至都想用点神神叨叨的东西将系统奖励给曝光出来,比如带他巡游得长生什么的。 此时,王座马车前的气氛有些微妙的紧绷。 所以不远处疾驰而来的脚步声,以及蒙上卿的呼唤声就显得特别起眼。 蒙毅接到嬴政的眼神,扭头看向靠近后才察觉到不对劲表情有些尴尬的郎官,他道:“何事?” 郎官立刻道:“回蒙上卿,我,我们在附近巡游调查线索时,得到乡民提供的一些线索,说有外乡人曾经鬼鬼祟祟在山林里挖坑,然后,然后我们跟着找过去,又找到了……嗯,几个……”他脸上古怪了一秒,“人造的祥瑞。” 众朝臣一惊,微微蹙眉:六国余孽有完没完,居然还有? 张婴心里却咯噔了一下,他瞬间看向章邯,发现章邯表情也紧张起来。 嬴政开口道:“是何物?” “一条已死的鱼。一块石碑上刻字,还有一条被绑在树上拔了毒牙的白蛇。” 嬴政道:“呈上来看看。” “唯。” 很快,一条有寻常鱼三倍大的白鱼肚子里面塞着一张帛纸,郎官将其抽出来一看,上面写着“六国灭,大秦兴,万万年”。 众朝臣眨了眨眼,满脸狐疑:六国余孽怎么了?难不成是写错字了吗? 嬴政眼眉一挑。 他继续看第二块送上来的石碑,这石碑洗刷得比之前的亮堂漂亮多了,上面也刻着字,“大秦兴,天下安,六国兴,天下毁。” 众朝臣们目瞪口呆:……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六国余孽就算是内讧也不可能写对大秦有利的祥瑞,所以这个难道是…… 朝臣们隐隐将目光落在嬴政身上,却发现陛下的表情也有些呆滞。 嗯?难道不是陛下唤人提前做的? 然后众朝臣顺着嬴政的视线,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在了张婴身上。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86节 是的,嬴政看都没看最后一条白蛇。 他尽量维持面上的平静,看向表情有些呆的张婴。 “阿婴。” 嬴政的声音平和,“你有什么想与我说的吗?” 张婴心如擂鼓,这,这曝光的时机真的是有利有弊啊,要不要用…… “噗通”章邯越过张婴一步,跪在嬴政面前,沉默地连连磕头。 张婴一见对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心中有了决断,用吧,不能浪费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仰头看向嬴政,认真道:“仲父,我曾听过一位阿母说过一段话,觉得有些道理。” 嬴政挑眉道:“嗯?你说。” “那位大娘说,稚子干不了什么,但能让她什么也干不了。我跟着陛下巡游,或许没什么用。” 张婴一咬牙道,“但若不跟着,陛下或许会担心得啥也干不了!不如让阿婴跟着!” 嬴政:…… 他默默地举起了自己大巴掌。 张婴苦着脸,下意识捂住臀部,真的,他不想再来第三次了! 第75章 几日后,驷马王座车晃悠悠地上路。 张婴趴在长榻上,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 毛茸茸的大型犬凑过来蹭了蹭他的手,张婴rua了一把系统的狗头,叹息地道:【我这一周挨的屁股打,比过去一年都要多。】 【宿主,这或许就是能者多劳。】 张婴嘴角一抽:【少乱扯,统子你来看看,这任务为什么还不算完成?】 光团凑过来:【宿主,主系统说任务要求嬴政开口答应,但嬴政始终沉默,这判定过不了,只能算暂时完成任务。】 张婴痛心疾首:【系统你也灵活点。去和主系统举例一下“事实婚姻的认定”,仲父没开口但他默认且让我跟随了啊,这不就是默认同意!系统啊,我为奖励,你为积分,大家都是一个战壕里的打工人,何必互相伤害。】 光团子晃了晃:【……好吧!我去问问。】 …… 这时,王座马车停了下。 车帘被人掀开,章邯利落地翻身上来,他先走到长榻前,看了一眼干干净净的木桶才缓缓松了口气。 之后,他又蹲在长榻前,瞅着张婴稍显菜色的脸,轻声道:“小郎君,服用过汤药,是否舒服了些,没那么难受了吧?” “还是很难受。”张婴捏了捏眉心,感受到太阳穴被章邯轻轻按压,他道,“到泰山了吗?” “没有这么快。”章邯摇了摇头,“不过已经到了邹峄山,李廷尉等朝臣们前去请孔子儒生门徒……” “哦?”张婴满脸疑惑,邹峄山是什么地方。细细问了几句才知晓,原来邹峄山,就是孟子提到的孔子的“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的山。1 野史中曾说,这座山附近住着孔子很多徒子徒孙,嬴政为了顺利封禅,特意请些对礼仪有所研究的儒生们来给建议。 “请来了吗?” “还未,李廷尉他们刚去。” “哦。”张婴收起吃瓜的表情,重新趴下来。 章邯瞅了一眼张婴的屁股,又很快收回视线,道:“小郎君,陛下说你在车上躺太久,恐对身体不利,应当下车多活动活动。” “哈?”张婴懒洋洋地掀开盖在屁股上的长毯,“你看!还红肿着呢,我都这样了还活动?” 章邯眼角一抽,实在不好意思附和张婴的话。 毕竟这点皮肉伤也就看着重,只怕早就不疼了。 张婴还准备说几句。这时,马车外忽然传来嬴政的声音。 “阿婴下来练几招。” “仲父,我受伤了……” “……蒙上卿可在,准备送阿婴回……” “来了!仲父,我马上来!” 张婴嘴角一抽,动不动就喊蒙毅!是报复吧,这绝对是仲父在报复他之前的威胁吧! 想归想,张婴还是利落地翻身下榻,迅速套上外裤,同时拍拍满脸无语的章邯,一边示意对方抱着自己下车,一边低声叮嘱对方下马车后在嬴政面前夸大一下伤情。 章邯:“……” 两人下了马车,便看见嬴政一身轻便的劲装,左手牵着一匹骏马。 张婴刚刚举手打了个招呼:“仲父。” 嬴政头都没抬,反手抛了一柄小青铜刀过来,章邯顺手接住,然后将它递到张婴手上。 “下来,还要人久背不成。” 嬴政牵着马匹走近,见张婴如同一个圆球从章邯背上滚下来,嘴角一抽,“怎穿得这般厚?” “仲父,不是你叮嘱我穿厚点么。”张婴迈开小步子来到嬴政身前,伸手抓住嬴政的大拇指,“仲父,你秋猎回来啦?” 嬴政一挑眉 ,道:“尚未。”他将张婴拎起来放在马上面,“你前几月跟着何人训练?” “是乌兄!他功夫厉害,力气超大,在我心中是武勇第一!……” 张婴彩虹屁夸奖了乌少年一波,最后感慨道,“可惜他无心战场,要不然一定能能杀到大庶长。仲父要不要见见?” “你这小子又见过几个人。”嬴政戳了张婴的脸颊一下,漫不经心道,“况且想当大庶长,光有武勇可不够,得擅兵书。他熟读几本兵书?” 张婴想起乌少年兵书一丢,在西南学室各种逃课的模样,沉默了。 “若你想让我见,也成。” 嬴政捏了一把张婴的脸颊,脸上露出点笑意,“见见阿婴如此称赞的阿兄,也可以。” “仲父,唔,还是算了。” 张婴有些高兴,但仔细想了想还是摇头,乌兄那般骄傲的人未必喜欢这样的举荐方式,容易伤自尊,“我相信以乌兄的武勇,仲父必有见到他的一日。” “哦。”嬴政本来不怎么在意,但恰好与张婴笃定又闪亮的视线对上,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行。先看看你的乌兄对你做的训练。成效如何?” 张婴心里一紧,道:“尚,尚可。” 说话间,他坐在马鞍上的身体扭呀扭,想找个让臀部舒服的点。 这时,张婴感觉后脖颈的衣领一紧,整个人腾空,悬空来到了嬴政的身后,他下意识如树袋鼠一样夹住嬴政的后背,抱紧嬴政的脖子。 张婴一套动作做完才意识到不妥,正准备滑下去抱住对方腰时,嬴政却道:“抱紧我。” “哦,呀!!!” 张婴都来不及说两句,嬴政用力一扯马缰,骏马“咴~”长啸一声,前肢直立而起,然后迅速冲入火红的胡杨林。嬴政骑马而去,十位黑甲卫骑兵沉默地紧随其后。 十一匹马踩得尘土飞扬,红叶四起,没一会,张婴就这么抱着嬴政来到了一处瀑布前。 “来!”嬴政翻身下马,拎起张婴放在石头前,指着一株树道,“砍砍这个小树桩,看看你学得如何。” 张婴看着一个成年人才能勉强合抱的树,真是小树桩啊。 “好!”他脆生生地应道,然后举起了青铜剑,“哈!”张婴很有气势的出剑,然后青铜剑重重地撞在树桩表面“砰”地反弹了回来,迫使张婴后退了半步。 嬴政:…… 张婴也有点尴尬,他装作没看到嬴政的表情,继续“哈”“伊”地劈砍树桩,来回几次都被反弹,张婴一时也有些着急,心思不稳,挥剑的动作稍稍一变形,也在这一瞬,青铜剑直直地冲入树干之间被卡住。 张婴嘴角一抽,想快点将青铜剑抽出来,好当做啥也没发生,奈何反复几次都没扯动。 在他最后深吸一口气,使出全部力量时,这青铜剑是拔出来了,但也因为用力过猛,张婴被反作用力冲得连连倒退,踩着青苔打滑摔跤,然后“噗通”整个人滚进了瀑布水潭。 等他被紧急下水的黑甲卫拖出水面时,恰好听见岸边嬴政哈哈哈的爆笑声。 张婴:…… 嬴政上前一步将张婴拎起来,笑得停不下来,道:“哈哈,哈哈哈……这,这是你说的,士别三日,定当刮目哈哈,相看的……剑术?” “仲父……哈切!我,哈切!”张婴鼓起脸。 嬴政捏了把张婴鼓起来的腮帮子,道:“还不服气?先去换衣服。” 赵文立刻迎上来,带张婴去换衣服。 等张婴重新来到瀑布边,恰好看见嬴政从黑甲卫接过属于他的小青铜剑,单手颠了颠重量,顺便耍了个剑花,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身来。 嬴政向张婴招了招手,慢悠悠 地道:“仲父少时也用过这般短剑。” 张婴纳闷地大迈步走过去。 嬴政拎起张婴来到大树前站好,他让张婴右手握住青铜剑,同时大掌覆盖在张婴握剑的小手上。 张婴一惊。 耳畔后传来嬴政沉稳的嗓音,“剑,不可只用蛮力,应当带动全身,顺势而为。” 嬴政说着,让张婴侧对大树,大手握着小手,青铜剑缓缓举剑高过张婴的头顶。 “后退半步,顺着我的力道,缓缓转身。” 伴随着嬴政这一句话,张婴只觉得自己半个身子被力道带动转起来,臂膀肌肉被拉扯起来。 “然后用力。” 身后之人低喝一声,张婴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顺着腰部向着手臂发力,紧接着青铜剑猛地斜向下一劈,只听见“咚”闷一声,青铜剑以向下倾斜的角度,砍进去树身接近二分之一的位置。 张婴呆滞,明明感觉也没用多少力,为什么能造成截然不同的效果。 “感受到了吗?”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87节 嬴政松开手,转身握住青铜剑将其抽出来,低头看向愣愣的张婴,“另外,剑不能只练右手。” 说罢,嬴政让张婴左手握住青铜剑,同样也将大手覆盖在张婴的小手上,这回力道是向下,青铜剑的剑尖斜向着地面。 “左手时,你可试试反向发力。” 嬴政一边说,一边带动力道。 张婴只觉得腰腹被用力带得自下而上转动,同时剑身也以45度斜角向上带动,剑身起初走得挺慢,但临近大树时,张婴只觉得左手被力量带得猛地一抖,左臂一麻。 剑锋瞬间发出轻颤的剑鸣,随着“咻”一声,剑刃划破空气,青铜剑以斜向上的角落也差不多深入树干1/2的位置,“咔嚓”两道剑痕之间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这大树随时有断裂的可能。 嬴政松开手,示意张婴以刚刚的感觉,自己左右手多尝试几下。 张婴握着刀,闭上眼,然后回忆之前的动作开始扭胯挥刀,再轻松写意地一劈,“咔嚓”伴随着一声巨响。大树变这么“哐当”倒了下来。 “哇!!!”张婴兴奋得一蹦三尺高,回头跑到嬴政面前,揪住他的大拇指不停地甩呀甩,“仲父!仲父!仲父!你看,阿婴是不是好厉害!” 没有男人能拒绝武力值飙升后带来的成就感! “嗯。”嬴政含笑地看着张婴,又看向倒下的树,称赞道,“不错。日后只需每日挥刀一千次,你会变得更厉害。” “啊?”张婴笑容呆住。 嬴政依旧是含笑看着他,道:“若这都坚持不下来,阿婴还是回去吧。” “我,我可以的!放心吧仲父!” 嬴政微微颌首,道:“那你先在这对着瀑布挥刀一千次,稍后我们回去。” “啊?”张婴目瞪口呆,对着瀑布那阻力不得累死,语气有些磕巴,“现,现在就开始吗?” “若是不愿……” “我!愿!意!” …… 嬴政抱胸站在石块前,看着小小的人儿举着青铜剑,认真地对着瀑布一下一下地挥剑。 小半个时辰后,瀑布旁的小身影已经挥剑挥得摇摇欲坠,嬴政皱起眉。 赵文打量了几眼,忽然凑上来,主动道:“陛下,奴看到小郎君学剑,就想起曾经的陛下。” 嬴政闻言一愣,扭头道:“你入宫有三十载?” 赵文恭敬道:“陛下,当年为陛下送上小青铜剑的正是奴。” 嬴政也稍稍恍惚了一下,声音温和了些道:“原来是你,你还记得。” 赵文连忙拱手道:“奴岂能忘记。昔年秦庄襄王还说奴挑选的剑重 了,多亏陛下为奴美言。” 赵文对这事印象深刻。 昔年,陛下刚从赵地回到大秦,被人暗中处处排挤比较,那时陛下的剑术很差,经常被比他年龄小的小童打败,多次逃学逃课。 直到有一次,他奉命寻找陛下时,恰好见秦庄襄王故意守在陛下逃学的路线上,秦庄襄王命他寻来小青铜剑,之后,秦庄襄王抓着陛下的手,就如今日陛下抓着婴小郎君的手一样,一起合力劈开了一棵树。 自此之后,陛下习武自信高涨,半年不到,便打服所有同龄人,成为学室中说一不二的存在。 也是通过这段记忆,赵文越发肯定陛下定然看重张婴,也决定要斗胆进言。 他拱手道:“陛下,瀑布对小郎君或是有些揠苗助长,奴将他带回来可好?” “不可,几个月的巡游路途可比练剑辛苦得多。若他此时受不住,趁早还能送他回咸阳。等抵达泰山,他即便想单独回咸阳,我也不会允许。” 嬴政摇了摇头,停顿了一会,才看向赵文,“你说这小子为何一定要跟着巡游?” “这,奴哪知道小郎君在想什么。”赵文看了嬴政一眼,小声补充,“但奴想着,或许只是濡慕陛下。” 嬴政抿了抿唇,目光又落在瀑布前坚持挥剑的张婴身上。 半晌,他轻声道:“离抵达泰山还有十来日,他若坚持,就……随他去吧。” “陛下所言甚是。” “你去带太医令过来候着,别真伤筋动骨。” “唯。” …… …… 两个时辰后,张婴只觉得自己腰酸背痛腿抽筋,几乎是被赵文一路抱着回来。 赵文没带他回营地,而是与太医令汇合,一行人带到附近的温泉,又是泡澡又是敷药又是按摩,折腾了好几个时辰,直到太阳落山,他才换上齐整的里衣准备回营地休息。 章邯候在外面,背起张婴回营地。 两人走了一会,张婴扯了扯章邯的辫子,低声道:“今日营地怎如此安静?” 平日这个时间段,正是众多朝臣们出来散步消食的时候。 “回小郎君,附近的儒生们都来了。”章邯低声道,“朝臣们与他们好似都在商议什么。” “哦?!都来了?” 张婴眼前一亮,儒生在泰山封禅这事上,也算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难道他们过来是为了泰山封禅的事?“走走走!看看他们吵起来没有。” 章邯身体一个踉跄,哭笑不得道:“怎么可能。” 张婴嘿嘿一笑,道:“快带我去。” 两人快步来到中央最大的营地王帐,有赵文在前引路,章邯得幸也跟着一起进去。 远远看着,王帐之内灯火通明,人头密集窜动。 赵文一帐门。 张婴只觉得一股嘈杂的音浪夹杂着羊羹汤的膻味扑面而来,他扯住章邯的辫子,忽然不怎么想进去。奈何嬴政一眼就瞄到他,亲自起身走了过来。 皇帝一动,原本还稍显嘈杂的王帐骤然安静。 百来号人的视线都随着嬴政的步伐而移动,慢慢聚焦在帐门前的张婴身上。 章邯被盯得不自然地微微垂头。 趴在他肩膀的张婴倒是一脸淡定,还主动向嬴政笑眯眯地伸出手道:“仲父!之前为何不等阿婴。” 嬴政没有答,他将张婴抱起,见对方因一点轻微碰触而疼得脸都皱起来。 嬴政看向赵文:“太医令何在?” “回陛下,刚从太医令那回来。”赵文毕恭毕敬地上前,“奴再给婴小郎君揉揉,散淤。” “不了不了!我好了!” 张婴 连连摇头,被揉淤青可比现在痛苦多了。 嬴政抱着张婴往原来的位置上走,并且示意其他人继续奏对,张婴探头瞅着许多明显是儒生弟子的人,他忍不住低声问嬴,道:“仲父,是在商议封禅吗?” 嬴政轻轻挑眉,摇了摇头,道:“谁与你说的。” 张婴闻言一愣,喊儒生过来不为封禅能为什么? 紧接着,他看见李斯起身开口道:“此言差矣……六国余孽又岂能知晓天事,代表天意,他们若真知,也不会堕为野人。谣言这等鼠辈伎俩,堵不如疏,他们喜欢造谣,我们正好能让黔首看看随意造谣会有何等耻辱的下场。” 冯去疾也跟着起来说:“陛下一直信重儒生,信任东郡诸县,但老夫想着,既然六国余孽的事发生在东郡县,让诸位亲自参与破此谣言,日后也能安心入睡。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不做。” 随着其他几位朝臣也依次起身开口,其他儒生纷纷点头应好。 张婴才听明白,原来还是为了之前‘始皇帝死而地分’的事。 朝臣们让这些儒生们编撰一首与这事争锋相对的诗谣,命他们广泛传唱,除此之外还有让他们配合搜寻六国余孽等的收尾事项。 张婴听了会打了个哈欠,没有瓜看,他想回去睡觉了。 在他即将提议离开时,忽然有儒生起身,拱手道:“陛下,敢问陛下之后可是要去泰山封禅?” 张婴浑身一个激灵,目光灼灼,来了来了瓜来了! 嬴政原本不打算搭理,但他的余光恰好瞟到猛然精神抖擞的张婴。 顿了顿,嬴政遥遥看向那儒生,微微颌首道:“对。” 那儒生脸上染上一丝潮红,激动道:“陛下,昔日孔夫子也曾亲自来到泰山,追寻封禅之礼。我们儒家对封禅之礼颇有些研究,不知陛下可愿倾听?” “你说。” 儒生激动道:“泰山是距离上苍最近之处,为了让上苍看到诚意,陛下最好徒步攀爬上泰山。” “不,我已命人修了栈道。” 嬴政毫不犹豫的回答宛如一泼冷水,儒生的表情一僵顿时有些卡顿,但很快他又重新振作起来。 他笑了笑,拱手道:“陛下若不想徒步也行。但乘坐的马车车轮请务必用蒲草缠住,以免破坏泰山的花草灌木,惹得上苍生气。2” “不必。” 儒生一哽:…… 不说儒生,张婴都察觉出嬴政那种淡到压根无所谓的态度了。 这和记载瓜资料不一样啊。 不是说嬴政会先虚心向儒生们请教如何去泰山封禅,儒生们说了一大堆为难人的提议,之后嬴政不乐意折腾全部否决,然后有儒生憋气了,正好封禅的时候刮风下雨,有儒生跳出来阴阳怪气指责嬴政得罪上苍,再之后就是儒生被打脸…… 但看看现在…… 儒生的气势百分百被嬴政压制,嬴政只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对方就不自觉地垂眉,不敢说话。 什么某位儒生对嬴政开嘲讽的记录,真的不是在杜撰吗? 张婴正思索着,忽然被嬴政抱起来,对方道:“你又盯着儒生发甚呆?” “没,没有。仲父!我只是在想封禅礼仪不用参考他们的意见吗?” 嬴政奇怪地看着张婴,道:“你为何认为我参考他们的意见。” “啊,这……”张婴总不能说从书上看来的,干巴巴道,“他们不是孔子门生么,就儒生……” 嬴政平淡道:“咸阳有博士七十人,招来的儒生多是这些人的同门佼佼者。来之前儒生们已经与墨家、法家、阴阳家吵过几场,他们的说法与那些儒生大同小异,很是麻烦,我没有采纳。”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88节 张婴:… … 对哦,完全将博士学馆的儒生们给忘记了。 怪不得陛下刚刚回答得极为利落,原来是二次作答。 也是,像嬴政这样掌控欲极强的人,既然早决定要进行泰山封禅,又岂会临到泰山才召集儒生们讨论仪式。 “你这小脑瓜子又开始发呆。”嬴政余光瞥了张婴一眼,“看来挥刀一千下绰绰有余。” “没有!”张婴拼命摇头,然后开始装痛装睡。 嬴政轻笑一声,送阿婴回营帐休息,他则重新回王车批改简牍。 …… 十三日后。 天微微亮,张婴瞬间睁开眼,爬起来先摸青铜剑。 在他穿戴整齐,又一次跳下马车非常自觉地走向赵文时,却被嬴政一把给拉住。 “仲父?” “今日不必练剑。” 嬴政满意地捏了捏张婴的手臂,满意地微微颌首,“你小子没发现周围有些不对劲吗?” “嗯?”张婴左右看了看,不还是灌木丛林,等等,他看了一下脚上的地,犹豫了下道,“仲父,莫非我们踩在秦直道上?” 嬴政嘴角一抽,他瞥了赵文一眼。 赵文连忙解释道:“婴小郎君,我们现在在泰山的半山腰呢。” “什么?这就上来啦?”张婴一呆,忽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期待了好久的泰山之旅啊。 可以说,支撑他死活要过来的巡游动力,最主要的是寿命奖励,但对泰山封禅的向往与好奇也有。 就这么平静的要结束了? “婴小郎君?”赵文疑惑地过来,“可是有何不妥?” 张婴连连摇头道:“也挺好!” 平静也好,平平安安是福,况且亲眼看嬴政封禅也是一件盛事了。 此时,嬴政已经重新走在最前方。 张婴回过神后想追上去,地面忽然隐隐传来震动的感觉。 负责拉车的马匹也开始躁动,有些不受控制。 张婴心里一个咯噔,喂喂,不是吧!才刚说平安是福啊! 恰在这时,前方的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声,道:“山,前面山塌了!跑,快往下跑啊!” 卧槽! 张婴瞳孔地震! 在所有人都向下跑的时候,唯独张婴逆流而上,拼命挣扎地向着前方嬴政的方位冲过去。 独树一帜,特别显眼! 没一会,从上方急忙冲过来章邯一把拉住张婴,急切道:“小郎君往下跑吧,陛下命我保护你,他身边有黑甲卫,你别再过去!” “不行!” 张婴拼命摇头,求生的意志让他几乎拽着章邯向前跑,“我要找仲父,我要待在仲父身边!” 有寿命值的因果律在,仲父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啊啊啊! 谁都不能拦着我活命! 众人:!!! 这,这是何等将生命置之度外的忠义啊! 怪不得能得陛下这般宠信! 第76章 嬴政怔愣了一会,忽然道:“胡闹!甲卫你去把阿婴带下山,由不得小子。” 甲卫迟疑了,他的首要任务从来都是保护嬴政。 嬴政余光一瞥。 “唯。” 张婴好不容易突破章邯的封锁。 准确点说,是章邯被张婴的“忠义”打动,主动带着他一起向着嬴政的方向冲去,谁能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张婴眼前骤然出现一道黑银,他瞬间被对方单手抱起来,然后反方向冲刺。 “喂!等等啊!” 张婴无能狂怒,他扒着对方的衣襟喊,“别阻碍我去找仲父!” 可不管张婴怎么说,抱着他的人始终沉默,对方身手极佳,在震颤中也能如履平地。 张婴看着越发远的嬴政,内心是崩溃的。 他冲不远处的朝臣们喊道:“这里有人绑架稚子!都不管管吗?” 李斯不知何时停下步伐。 他平静地看了张婴一眼,冷声道:“那是陛下最信重的甲卫。” 冯去疾摸着胡须上前一步,笑眯眯道:“小郎君,还轮不到你专美于前。” 尉缭则看向抱着张婴的黑甲卫,低声道:“你安顿好小郎君,速速回来保护陛下。” “唯。” 一直沉默的黑甲卫唯独给了尉缭回应。 张婴见状有些惊讶,但也没多想,只挣扎自救的动作越来越大,忽然,张婴觉得后脖颈有些凉飕飕,他猛地扭头,恰好看见甲卫正目光凉凉地瞅着他脖颈,似乎想给他来一下。 恰在这时,后方忽然传来高呼声,道:“不要从这条路下山,后路被毁。” 众人闻言一怔,猛地扭头。 只见原本负责殿后的蒙毅身形有些狼狈地跑上来。 他一边向上跑,一边命令随行的黑甲卫保护落单的朝臣。 这时,蒙毅余光注意到甲卫后很是惊讶地多看了一眼,然后又看向张婴,皱起眉道:“不要乱跑,恐有埋伏。” 甲卫踌躇起来,目光下意识看向嬴政的方向。 张婴趁机道:“此一时非彼一时,山崩还能说是天灾,但后路被刀枪破坏,这绝对是有人在暗中作祟。你赶紧带我去仲父那!别犹豫了,万一遇袭,落单可比聚在一起危险得多!” 甲卫身体一颤,稍显呆板的目光落在张婴身上,很快转身向上。 张婴趴在甲卫的肩头,看着越来越近的目标,轻轻吁了口气。 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 他刚刚缓了一口气,便被刺鼻的血腥味冲得一个激灵。 怎么会有这么重的血腥味?谁受伤了? 张婴探头看过去,这才发现嬴政他们待的地方是一处凹进去大约十来米的山间洞。 几十位黑甲卫将嬴政围护在正中间。 山洞外侧跪着三个伤痕累累,手脚被束缚在背后,耷拉着脑袋的男子。 为首的黑甲卫似乎是在审讯,他道:“你们到底来了多少人?” 那三人拼命摇头,沙哑着嗓音纷纷开口,“不知道。”“我们只是过来砍柴的!”“与我们无关啊!” 为首的黑甲卫猛地一挥青铜剑,跪在最左边的脑袋便被枭落,伴随着“砰”脑袋落地的声音,鲜血“咻”地溅出一两米。 另外两个男子被吓得惨叫连连,浑身禁不住地发抖,甚至能看到一股水从他们两股之间流出来。 张婴瞳孔地震,胃部翻滚。 …… “哎。”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张婴猛地一抬头,竟是嬴政垂眉在看他,张婴张了张嘴,嘴皮子动了动却一时忘了能说什么。 嬴政恰好与张婴的目光对视上,看着对方宛如受惊崽子的眼神。 他眼眸微眯,将张婴从黑甲身上给拎起来,放在自己怀里轻轻抱住,很自然地顺抚其背脊。 虽然嬴政什么也没说,但张婴却奇异感觉自己渐渐平静下来。 平静之后他又有些尴尬。 “仲父,我不怕,我很好。”张婴也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嬴政的背,“仲父,你没有受伤吧。” 嬴政轻嗤一声,余光瞥了一眼张婴微颤的小手,只道:“无妨,你之后不可再任性、乱跑。”顿了顿,他强调道,“我还不需要一个稚子保护。” “仲父放心。”张婴连声保证,拍拍自己的小胸膛,“我最珍惜命了。” 嬴政挑眉看他:…… 慢慢走过来的李斯:…… 尉缭和冯去疾彼此交流了一个眼神。 这时,蒙毅又从上方冲了下来,拱手汇报道:“陛下,臣在上面查看了一下,是泥石流冲垮的道路。不好说是否是人为,但山下确实他人破坏的痕迹。今日只怕……”虽没说建议改日封禅,但字里行间都在暗示这个意思。 嬴政摇头道:“继续封禅。” 蒙毅心里一紧,急忙抬头看向嬴政道:“陛下,六国余孽狡诈,陛下圣人之躯,何必与他们碰撞……”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89节 “蒙上卿,除这条栈道外,泰山只有两条可下山的路。你可还记得方位?” 蒙毅心下一松,莫非是陛下有动摇的意思。 他连忙道:“臣还记得。一条路较远,得先泰山高峰再绕道,从对面下山。还有一条路很近,从这边的羊肠小路绕过去,再经过一个小峡谷……” 蒙毅骤然停住,眉头微微蹙起。 行军路上,遇到悬崖峭壁、峡谷一般都得绕道走,因为一旦进入羊肠小道,人多势众的优势反而会变成劣势,敌方必会占据高点进行箭雨偷袭,有良心的会用障碍物将人与人之间离开,逐个击破,恶毒一点的直接火烧、泄洪攻击。 他抬头看向嬴政,道:“陛下意思是,峡谷会有埋伏?” “但凡学过一点兵书的人,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嬴政语气很平淡,“但登顶之后的路很宽,足以让四人并行,遇上埋伏也无妨。” 蒙毅忽然意识到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继续封禅,既能彰显皇帝不畏六国余孽的霸气,同时也筛选出一条最好后路。 他拱手叹服道:“臣明白了!是臣莽撞。” …… 蒙毅将斥候都散出去,让他们趁着没有震动,尽快将上山的栈道清理出来。 后面的人也在陆续赶来平台。 好几位儒生累得直接跪坐在地上,恰在这时,有一儒生忽然开口道:“陛下,孔子说过祭天礼重。今日之事怕是上天对我们的警告,不如重返山下,给车轮裹上草绳之后再……” 不过这儒生还没说完,就被尉缭阴阳怪气地喷回去。 张婴惊讶地看着这人,原来还真有这种说话不过脑子的愣头青,有点意思嘛。 他正想着,那儒生猛地扭过头,恰好与张婴对视上。 张婴眨了眨眼,那愣头青忽然道:“陛下,我听闻巫祝之子,又有天弃之子的称呼。会不会是因为带天弃之子过来,上天被弃子震怒,所以才降下惩罚?” 张婴嘴角一抽,果然啊!刀不挨到自己身上不知道。 这愣头青可真讨厌。 恰在这时,石块附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啊!我说我什么都说!” 众人都忘了愣头青,将目光转移。 原来是又有一颗人头落地,仅剩青年的情绪似乎崩溃了。 他在疯狂地喊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我只是帮忙推了一块大石头!饶了我!求求你们饶了我!不要追究我的家人!……” 在这人嘶吼时,泰山上方又传来震颤,这一次震颤并没有之前那么激烈,但声响却大了很多。 众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过去,瞳孔一缩。 无数石块、木桩等物件,从栈道和峭壁上方滚落下来。 蒙毅立刻率一批黑甲卫冲到最前方,大吼一声:“丁百将,程百将,排成条列举盾,准备听号令,绝不可让任何一颗落石冲过防线。” “唯!”两声嘶吼声。 黑甲卫们背对山间洞,沿着栈道迅速排成一列。 张婴敏锐地发现,黑甲卫们是以两人为一排站出来的斜向下的队列。在他们排好队伍的一瞬间,自上而下滚落的石头近在眼前。 不足人头大小的石头都被他们忽略,一旦有直径将近一米的石头冲过来,黑甲卫们不光会举盾,这盾牌还会向外伸出去一点。 张婴最初看时还觉得有些惊讶,为何把盾排得像齿轮一下,后来猛地想到高速公路上面的齿轮减速带,这完全就是一个原理啊。 “发甚呆!” 伴随着一声低喝,张婴被人猛地往左边扯开,与此同时,好几块石头“啪”砸在他站的位置。 张婴心里一紧,连忙抱紧嬴政的大腿。 嬴政:…… “哗啦啦”山上的巨石丝毫没有停歇,简直就像越下越大的暴雨,石块已经不是接二连三地往下砸,而是成片成片地出现在高空中。 “陛下,你与小郎君都躲最里面去。” 尉缭举起盾牌撞开一个落下来的碎石,目光严峻地看着上方层出不穷的抛射物,“看来有人占据高点。不急,我们可以等……” 嬴政目光也聚焦在漫天飞舞的障碍物上,仔细一瞅,果然发现了几处盲区。 这是人为向下砸石头的通病,再如何站位,部分区域就是覆盖不到。 思及此,嬴政将张婴从腿上扯下来,左手轻松拎起一枚盾牌,道:“甲卫,率八人,随我上去。” “什么!”尉缭听到这话一愣,分心后差点被石头砸到脑袋。 躲在黑甲卫身后的李斯一顿,高声道:“陛下不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陛……”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八个黑甲卫护将盾牌拼接起来,高举过头顶,以品字形护送最尖端嬴政一起冲往上冲去。李斯刚准备唤人将嬴政拉回来,就看见一个三头身不顾石块和障碍物,再一次也追随着嬴政的方向冲去。 “那小子捣甚蛋啊!” 李斯不敢吼皇帝的愤怒,瞄准张婴咆哮,“回来!别给旁人添……” 然而李斯在这边咆哮了一会,非但没得到同僚们的认可,反而看见冯去疾也高举盾牌挡住头顶,追随嬴政过去。 不光冯去疾,好几个朝臣也这般高举盾牌过头顶,与保护他们的黑甲卫一起向着嬴政和张婴的方向追过去。 “……” 李斯表情麻了,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吐槽,他看着还低头站在原地的尉缭干巴巴地说了一声,“这,这都冲上去是为何?黑甲卫要如何……” “没办法!”尉缭抬头瞥了李斯一眼,“总不能躲在陛下身后。另外……” 他也举起了盾牌挡住头,似笑非笑道:“不能回回都被一稚子给比下来啊。”说罢,他也冲了过去。 李斯:…… 内心疯狂怒骂,疯了吗!都不要命了吗! 但左右看了一眼周围,留下来的朝臣不多了,绝大多数还是因为在找盾牌才没冲过去。 李斯嘴角一抽,深吸一口气,死就死吧,死在这里总比以后回咸阳被陛下疏远来得好。 他也高举起盾牌咆哮一声“冲!”冲了过去。 李斯这么一冲,相当于几大巨头全部冲过去了,其余还纠结的朝臣们瞬间不再纠结,鼓起勇气一起向上冲。 李斯冲得早,但年龄大,脚程慢,反而落在了最后。 …… 众人皆是历经风雨的人,向上冲的同时也已做好死于非命的准备。 然而就这么一路追随着嬴政前进,他们却渐渐发现,虽然时不时会有石块砸过来,给人脸上、身上新增添一道伤痕,但从未有过能致人死亡的危机出现。 或者说,每当最前方出现令人惶恐的石块,在它即将砸向嬴政时,要么会在空中被其他的石块给撞碎,要么会以诡异的弧度砸到山沟里去。 一次两次还能说是巧合,但三次四次五次,众人的表情渐渐变得微妙起来。 不光下方的朝臣们心生疑惑与激动,在上方丢石头的六国余孽也开始战战兢兢。 怎么会不慌张! 他们明明是听口令,瞄准了暴君不停地丢石块,然而那些石块却在即将接触到暴君前,都以各种诡异的原因避开,简直像不敢触怒神灵一样,连对方一根头发丝都没有伤到。 他们看着踏着漫天飞舞的碎石而来,面色冷凝,手持青铜剑的暴君。 绝大部分心态彻底崩了。 好害怕啊! 一路砍瓜切菜顺利登顶百米之上高地,准备大干一场的嬴政,看着零星跑走的一些身影,以及面前一排排跪得安详,跑都不跑的敌人。 嬴政:…… 他命蒙毅将这六名尚未来得及逃跑人员擒获拷问。 之后,嬴政收起青铜剑,将死死扒在自己背部的挂件张婴给拎起来,目光沉凝地注视着他。 “仲父英勇无比!” 不等嬴政开口,张婴已经激动地呱唧呱唧鼓掌,发自肺腑地拼命吹彩虹屁,“不愧是千古第一大帝,太厉害了。” 因果律真的是牛,好几次他以为自己要被砸成肉饼,但都完美避过。 当然,最闪耀的还是面色沉凝,不畏惧一切冲上山峰的嬴政。 令人震撼! 嬴政看着张婴满脸钦佩、濡慕的小脸,忽然又沉默了。 他看向随行身侧的甲卫与蒙毅,低声道:“刚刚之事,不可妄议。” 黑甲卫无条件道:“唯。” 蒙毅在心领神会的同时露出一抹苦笑,他拱手道:“臣明白,但只怕已经……” 嬴政微微蹙眉,他顺着蒙毅的视线看过去,骤然发现身后跟着一批批喘着粗气,拿着盾牌,目光时不时游移到张婴身上,满脸惊疑不定的诸多朝臣。 嬴政微微蹙眉:…… “赵文。” “奴在。” “那几颗松树用枝叶挡了不少巨石,于我们有恩。” 嬴政面无表情地指着平台之下,五颗被巨大石块砸得非常狼狈的松树,“册封它们为五大夫松。公告天下。但凡为我大秦尽忠尽责之人,不论前身,不论身世,皆有重赏。” 众人:!!! 赵文藏住隐隐抽搐的嘴角,连忙喊道:“唯。” 回应完,赵文的目光隐晦地瞟了一眼满脸惊叹张婴。 起初他有些不解陛下为何要将这泼天富贵用在五棵松树上,明明是婴小郎君的福气吧!但注意到张婴懵懂又稚嫩的脸蛋后,赵文明白了。 也对,和怪力神谈牵扯得太深并非是好事,日后可能会被有心人利用。 这才是陛下爱重张婴的体现。 嬴政巡视周围朝臣一眼,直到所有人的视线不再落在张婴身上,微微垂头。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90节 嬴政才道:“稍作休息,准备 登顶。” 众人道:“唯。” …… …… 数里之外的瀑布后,一个身中箭支的青年猛地拔出箭,头也不抬地跳入深潭之中,追过来的黑甲卫散开左右检查了一下,并未发现任何人烟。 领头的黑甲卫蹙起眉,半蹲下摸了摸下箭支上的血,道:“活不了多久,畏罪自杀!去抓其他余孽!” “是!”黑甲卫们匆匆散开。 深潭中的男人则咬牙将一根草绳系在腰间,用尽全力拽了拽,很快,一股力量拖拽着他向前,没多久,他便被人从水潭中捞了起来,紧急脱了衣服,敷了药,重新给他裹严实后再递了一碗酒汤。 “如何?” 男子哆哆嗦嗦地喝了一口热酒,才抬头看向姬公子,拱手道:“公子,嬴政一行人果然中计。” “哦!”姬公子的脸色瞬间好起来,“不枉我提前十日在泰山之上布置,暴君伤亡如何?” 男子面露愧色地摇头。 姬公子心下惋惜,但对于这个结果并没有很吃惊。 毕竟是十年灭六国的暴君,再怎么怨恨对方,姬公子也承认对方有些天命在身,若轻易死在石头埋伏之下,他反倒会吃惊一些。 姬公子道:“暴君不论,秦地朝臣的伤亡如何?尤其是蒙毅尉缭那厮!”说到这两人,姬公子的牙都咬得嘣嘣响,“可有死的?” 男子一个哆嗦,再三犹豫还是坦诚道:“回公子的话!大秦,大秦似乎……无人员伤亡。” “什么!”姬公子表情一僵,扭头道,“你再说一遍!” “大秦,大秦没有人员伤……” “这怎么可能?” “属下负责盯人,看得仔细……”男子话还没说完,被猛然架在他脖子上的青铜剑吓得消声。 他看着姬公子,发现对方目光阴冷地看着他,道:“你和我说,一个都没伤到?” 姬公子的情绪有些不受控。 他窝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整整窝了二十天,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他们一行人连火都不敢升,日日吃干烙饼,他还要通宵达旦帮忙搬运石块,为了这一次袭击,吃尽了过去没吃过的苦头。 现在告诉他谁都没伤到,空欢喜一场,他不信。 郑孟连忙冲过来,抱住姬公子的同时将对方的青铜剑温和又强硬的摘下,同时对男子使了好几个眼色。 那男子一愣,连忙战战兢兢地开口道:“回公子,也不是一点都没伤到。擦伤、皮外伤肯定是有的,但这事情就是很奇怪。 我是伍长他们的眼,负责瞄准暴君的位置,好让他们砸得更准一点。但我明明是让他们往暴君的头上扔,这些石头一开始也没飞错位置。但,但……” 说到这里,男子脸上闪过惶恐的神色,道:“临近暴君时,要么石头被大风吹得拐了弯,要么,石块被别的石头或者树桩给撞得散了架,所以才……” “你闭嘴!” 郑孟没想到这家伙是个傻子,给他使眼色闭嘴,怎么反而说了这些动摇军心,火上浇油的话。 男子一愣,惶惶不解地看着郑孟。 “你浑说!” 姬公子怒而抽剑,一劈,直接将这男子枭首。 那男子脸上还饱含着惊诧,无法瞑目的眼珠子仿佛在控诉:你为什么要杀我? 然而被他盯着的姬公子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姬公子自顾自地烦躁着,挥舞着青铜剑在瀑布后的山洞里乱砍。 他愤怒地咆哮道:“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咆哮了一会后,他忽然声音带着一些惶恐,“大秦,大秦难道真的天命在身吗……” 这里是泰山,是三皇五帝都 曾祭天的地方,是春秋圣贤们追随崇拜的地方。 在这里发生点偏向嬴政的奇异事件,怨不得姬公子会胡思乱想。 郑孟心下叹息,他上前一步道:“姬公子,是提前离开?还是再试最后一次?” “你的意思是……” 姬公子勉强收拢起低落的情绪,目光锐利地看向郑孟,“拿宗家的东西赌最后一把?你应当知晓,那可不只是宗家的东西,我若是失败,或者被大秦发现。我再无后路……” “……属下一切听从公子。” “大秦喜水,所以用黑。”姬公子沉默了一会,看着“哗啦啦”作响的瀑布,愤恨道,“即便是天命,这一回,也该是我们赢!赌最后一把!” “唯。” …… 与此同时,张婴被光球都快晃瞎了眼。 【嗷嗷!宿主你做了什么,你居然主动触发并完成了隐藏成就!出息了我的宝!】 张婴嘴角一抽:【说人话。】 【你完成了隐藏成就:让七个肱骨大臣同时震惊劈叉的任务,奖励一个铃铛。】 张婴差点一个踉跄,这名字什么鬼哦! 果然不是什么正经系统。 张婴正想详细问问隐藏成就是什么东西,铃铛又有什么用。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被轻轻掐了一把。 张婴抬头,恰好与似笑非笑的嬴政对视上。 “又发甚呆。”嬴政将一柄小青铜剑放在他手中,“武器不可再掉了。” “嗷!明白啦仲父!感恩仲父。” 张婴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有一名满头包的儒生面色凝重,步履匆匆地冲过来。 他仔细一看,这不正是之前喷他是巫祝奉子的儒生弟子吗? 这儒生来到两人面前,一抬头,忽然又僵住,张了张嘴却又没说什么。 张婴见对方又怕又固执地站着,抱胸道:“怎么?莫非又要说我不吉利,不让我上……” “没有!!!”儒生尖叫。 张婴被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对方喊完之后胸膛起伏地喘着粗气,然后鼓起勇气道:“陛,陛下!最,最好带小,小郎君一起,一起上山。” 张婴:? 嬴政“嗯”了一声,一副了然的模样,伸手摸了摸张婴的脑袋,似是漫不经心道:“这小子与我一起封禅。” 众人一愣,瞳孔地震:!!! 第77章 从古至今只有君王,或者说功勋卓越的君王才好意思在泰山封禅。 现在居然要带一稚子一起封禅。 怎能不让众人震惊! 即便朝臣们隐隐认可甚至感激张婴的福运,但也不认同张婴能跟着嬴政一起封禅。 “陛下三思啊!上古时期七十二位君王从未有过这般举动,陛下您这,这于礼不合啊!” “陛下,泰山自古是最接近神灵之地,泰山安,则四海皆安。如此重要的封禅仪式,其可容一小儿玩闹,这若是触怒山神可怎么办。” “陛下。封禅于泰山,是为了受命于天,君权神授,方可天人合一,这,这臣承认婴小郎君有功劳,有福气,但他有何可受命于天的?说句大逆不道的,即便是扶苏公子也比婴小郎君……” …… “我意已决。” 嬴政眼神平静,环顾四周,“七十二位君王又如何,我创下远超他们的功勋,他们何曾能来评判我?等有超越过我君王,那么是非功过,任由他说。” 众朝臣一愣,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毕竟陛下有一点说得极对,他是创下远超上古伟业的霸主,也是打破无数规矩,开拓新朝代的帝皇。 他有十成十的理由不讲规矩,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冯去疾悄悄拉了拉李斯,低声道:“李廷尉,你可还有什么法子?” 李斯一愣,狐疑道:“你不是最欣赏那小神童吗?” “我就是欣赏小神童才不能任由陛下毁了他。” 冯去疾说得又快又急,甚至是有些恼怒,“陛下将小神童当子侄辈疼可以,但也得讲个度。陛下年迈,小神童年幼。即便长公子心胸宽广,爱屋及乌,不介意封禅之事。 但还有秦三世呀!这事太遭人记恨,唉,这可比商鞅的事还要麻烦,唉……” 李斯摸了摸胡须,意味深长道:“也不是全然无法。” “何也?” “只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若舍得让小神童……” 冯去疾给了李斯一个眼神,眯了眯眼道:“不敢劳烦李廷尉了。” …… 朝臣们依旧是不赞同的目光,但他们都乖乖地跟着去上山,因为论执拗,没人争得过嬴政。 封禅仪式比张婴想象中要简单。 张婴本以为的流程是黑甲卫们抬着牛、羊,猪等祭品一起上泰山之巅,然后巫祝等人在上面跳大神,其他朝臣们纷纷跪拜,之后分食祭品。 再如记载中一样,嬴政让李斯用小篆在石碑上写下一篇歌功大秦颂德的铭文,将其放在泰山之巅。 没有,通通都没有。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91节 朝臣们与黑甲卫走在一半时,齐齐停下了脚步。 张婴回首,恰好看见朝臣们沉默又肃穆地弯腰,行拱手礼。 张婴脚步一顿,忽然觉得走起来有点沉。 “累了?” 张婴闻言一顿,恰好看见嬴政的大手牵过来,他摇了摇头,主动握住对方的大拇指,道:“没有,只是没想到最后只有我与仲父两人。” 嬴政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垂眉看了张婴一眼,意味深长的低声道:“阿婴,这一条路走到最后的,从来都是孤家寡人。” “啊,是这样。”张婴心下一紧,捏了捏嬴政的手,萌萌一笑,“所以春秋时期的诸侯王们才自称寡人么,仲父也这么自称吗?” 嬴政:…… 他垂眉看向张婴,恰好与对方忽闪忽闪的双眸对上,慢悠悠地开口,“不,我不喜与旁人一样。” “嗯嗯。仲父是独一无二的。” 嬴政一顿,忽而了然地轻笑一声,掐 了把张婴脸颊,道:“阿婴在长安乡如何?” “唔,大家都对我特别好。” 张婴心下松了口气,刚刚嬴政看他的目光仿佛透视了一切,还好嬴政又主动岔开了话题,“我在长安乡过得很高兴。” “是吗?”嬴政继续在前面领路,慢条斯理道,“那你两个月前,为何找采桑将军借三十家仆,可是乡野宗族的人还敢乱来?” “不是不是。” 张婴没想到嬴政会提两个月前的事,但一想到李家宗族,他头就有点大,“仲父!我本以为宗族啊长老什么的特别讨厌,都是糟粕应该被扫走,但当他们彻底停摆时,那附近的麻烦反而越来越多。” “这是自然。”嬴政语气很平静,“打破一个地方的治式,必会伴有阵痛。” 张婴连连点头,道:“仲父所言甚至,好像一夜间农户们没了约束,乡民之间的小摩擦、小矛盾增多、孤寡申诉无门的事也有抬头。” 鸡毛蒜皮的家务事太多,官府又不好介入,简直是一团乱麻。 “他们是在逼你。”嬴政眼眸微眯。 “我知晓的,之前我确实处理不当。” 张婴摸了摸后脑勺,“宗亲制度是适合大秦的,我太一刀切。但都已经这样,我觉得不能服软妥协,所以只好厚着脸皮让叔母帮忙调派人手过来,勉强稳住了局势。” “嗯,做得不错。” 嬴政忽而轻笑,阿婴会反思却不轻易动摇,遇到问题第一时间寻找解决手段,可比他某些儿子强太多了。 他忽然停住脚步,看向张婴,“若你没有叔母。会如何做?” 张婴捏了捏眉心,犹豫了会道:“尽快选拔新上任的人选?” “之前的人彻底不用?” “不用!”张婴咬牙看向嬴政,“他们多有道德瑕疵,做过欺男霸女之事。” “嗯。你会这么想也对。但阿婴你也得知道,人性本恶,好逸恶劳者多也。1” 嬴政伸手拍拍张婴的脑袋,沉稳地给出建议:“平日我们多给君子机会,但紧急时刻,小人也有小人的用法。只要对政令有利,可先用。” 张婴好奇地看向嬴政,道:“小人应该如何用?” 嬴政道:“小人就犹如恶疾,顽疾得用重药。你可先加重刑罚,减少一切奖赏,再行手段。” 张婴嘴角一抽,哈? 您没说反吗? 越不听话,越惩罚你?这反向操作确定能让人来效力? 张婴道:“仲父,这样他能心甘情愿效力?仲父不是也与阿婴说过,对待下属要内外协力,恩威并施。” “对小人不必讲究长远,只需用人一时,不必用人一世。” 嬴政捏了捏张婴的脸颊,语气很淡,“威逼利诱小人干活,达成你需要的目的就行,无需拘泥手段。” 张婴瞳孔地震:…… 他下意识道:“但,但用小人真的可行?” “……” 张婴说完便注意到嬴政无语的表情,顿觉后悔,这些日子与仲父相处得太和谐,居然都敢随便开口质疑了。 “阿婴,你可知孙子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知晓。” “用人也是如此。贤才有贤才的用法,小人亦有小人的妙用。” 嬴政缓缓向着山顶走去,同时道,“我大秦以一敌六国,合纵连横,离间之计立了大功。远的不说,就说赵国郭开。昔年,李牧将抵挡数十万秦军不得入侵旧赵。 后来,大秦派人收买赵王宠臣郭开,这郭开是个小人,反复游说赵王,说司马和李牧会谋反,李牧因此被斩首,再之后四月,我大秦的铁蹄便踏入了赵国的邯郸。这 便是小人的一种用法。” 张婴呆呆地看着嬴政,下意识道:“那郭开呢?” “至于郭开。” 嬴政声音带着一丝轻蔑,道:“他主动打开城门投降,并献上了一位将军的头颅。但这等小人岂能再用,直接被我大秦将军斩杀。所以阿婴……” 说到这,嬴政看向张婴,缓缓道:“你不可恐惧小人,你要学会用小人。至于之后,你想如何都行。” “啊这……那如果是大秦的小人呢?”张婴抬头,“用了不就是隐患吗?” 嬴政脚步一顿,垂眉看向张婴道:“什么隐患?” “仲父!假如你身边有小人隐藏得很好,面慈心奸,野心勃勃。” 张婴忽然想到了赵高、李斯,想到他们胆敢篡改诏书的事,“但他只对你忠诚,对秦二世,秦三世不忠心甚至造反怎么办?” 嬴政瞳孔微微一缩,怔怔地看着张婴。 张婴一顿,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到了一个敏感问题。 他正拼命想着如何补救时,嬴政忽然伸手拍拍张婴的小脑袋,大笑道:“哈哈哈……阿婴,你的疑问,我也曾思考过许久。” 顿了顿,嬴政道:“二十年前,我曾想过,若我继位,必不给继任者留下麻烦,当罢黜所有丞相,有用的朝臣陆续罢免,好给我儿施恩他们的机会。 十年前我又想,不如让我儿从军功开始,重新培养班底,至于我留下来的大臣,他可用可不用。 但时至去年。我又觉得过去所思所想,皆是小道。 君王与臣子的关系,犹如骑手与烈马,永远是彼此试探,驯服,再成就的过程。 没有马不可以骑,正如没有人是不可被用的,只看你是否需要,只看你怎么去用。 与其寄希望于他人永远忠心后裔,不如完善秦律,使其能平衡、牵制朝堂官吏的权利。再将子嗣培养强大,让他成为足以驾驭朝臣的君王。” 张婴听了这么多,忽然道:“所以仲父是说,凡事靠自己,自己强大才是一切对吗?” “哈哈哈……你要如此理解,也可。”嬴政忽然又大笑起来,抱起张婴缓缓踏上泰山之巅的最后一步,“你还记得上山时,我与你说过的话吗?” 张婴一愣,什么话? 他想了想,迟疑道:“人性本恶,好逸恶劳者多也?” “也对,再往前想想。” “唔……这一条路走到最后的都是孤家寡人?” “对,孤家寡人。” 话音刚落,两人恰好登上泰山之巅。 金灿的光辉散落在翻腾的云海之上,古松、山岚若隐若现,组成一副自然瑰丽的画卷。 山巅一时狂风肆意,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张婴拽着嬴政的衣袍躲在他腿后,勉强昂起头,恰好看着嬴政自狂风云海中巍然不动,目光深邃地看着前方一处小土高台。 “有时候,朕会想,天下为公,选贤……2罢了,与你说这些为时尚早,走!” 张婴却听得瞳孔地震:“天下为公选贤与能”可是被戏称为上古神话的禅让制。 控制欲这么强的仲父居然有过这种想法吗? 不过细想一下也觉得对,《吕氏春秋》主张“天下,天下之天下。”法家也是公天下的代表学说之一,仲父自幼接触,会受这种影响也不奇怪。 张婴忽然更能理解仲父之前为何不设太子,之后又为何三番两次在家宴中说唯才是继。 但是…… 他一想到大秦选了半天,最后来了个“杀我全家”的胡亥窃取果实,就一口老血梗在心上。 …… “又发甚呆!” 嬴政捏了张婴的脸颊一把,然后 递给张婴一份空白帛纸,“我祭天,你祭地。有什么想说的,便记下吧。” “啥?!什么?” 张婴目瞪口呆,连忙拉住嬴政,“仲父,我,我自己写?我文采不行啊!” “无妨。”嬴政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婴,“你之前与我说,给与老天爷回信最重要的是心诚,你就如那样写。” 张婴嘴角狠狠一抽,那是一时口嗨呀。 此时嬴政不再看他,嬴政登高望远,负手而立,高声诵读功绩文书,手上还拿着什么抛下山崖。 但张婴没什么心情欣赏嬴政的的勃勃英姿。 一想到自己拙劣的文笔可能流传千古,甚至被后世人研究分析,他就尴尬得脚趾扣地。 【宿主,你慌什么!你忘了你的奖励金铃铛了吗?】 张婴一个精神:【什么?】 【宿主,就是之前你完成隐藏成就的奖励。这个金铃铛又被称为新年祝福。每年过年时,宿主都会收到系统赠送的一个金铃铛许愿,你可以从a爱情;b健康;c事业;d友谊,来许愿哦!秦朝十月一过年,前后一月正好可以用!】 张婴忽然觉得死去的回忆在攻击他。 每年参拜之后许愿提升数值,这不是过去的乙游必备。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92节 他感慨地看着光球:【乙女游戏算是被你们玩明白了。】 但他也因此灵光一闪,想到武则天在唐朝祭天的习惯。 皇帝会把想求的事,刻在一块纯金的金块也就是金笺上,在皇帝捧着金笺对天跪拜后,会将金笺抛向悬崖空中,意思是让神仙收到金笺以观文字。 据说,武则天在泰山丢了四枚金笺,其中一枚被人找到,拍卖了将近十个亿!3 这不就完美解决他的问题么。 反正找不到金铃铛,自然不会有黑历史文字留下,完美。 “如何?想好了吗?” 嬴政祭天结束,他看向张婴,顺便还递过去一根朱笔。 “想好啦!”张婴拿出金铃铛挥了挥,“我都写在这上面了。” 嬴政微微挑眉,目光落在被张婴紧拽在手中发出“叮当”声的铃铛,若有所思,但并没有说什么。 天祭是在泰山之巅。 地祭则需要下山,在接近山脚的坪地上。 换言之,张婴白爬这么高。 张婴:…… 当然,气喘吁吁的张婴绝对不敢说出如此不识好歹的话。 两人从云雾缭绕的泰山之巅下来,身后立刻出现八名神情肃穆,手握兵器的黑甲卫。一行人绕到山峰的另一面,走着临时砍伐,铺着稻草出来的道路下山。 下山走了许久,张婴渐渐听到潺潺水声,直到走到一处坪地,黑甲卫们又站定了不动。 嬴政则牵着张婴左转继续向下,张婴看到一处从峭壁延伸出去的三角形平台。 不对,此处不是峭壁。 当他站在三角平台前端时,这才发现平台距离地面约三米高。 平台六百米之外,站着密密麻麻的身影,距离太远看不清样貌,但从张婴知道,站在那儿的多半就是朝臣们。 “阿婴,可妥当了?” “没问题!” 嬴政看着张婴自信满满地回头竖起金铃铛,轻笑一声,微微往后退了两步,让张婴站在最中央的c位。 在这一刹那,张婴隐约看到对面人群有所骚动,可能是错觉吧。 他闭上眼,双手捂住铃铛,轻声胡言乱语,同时默念:【系统,这铃铛怎么用?】 【新的一年,新的一天!请问你要祈福a爱情;b健康;c事业;d友谊?】 【b健康】 【a自己;b__ __】 张婴一看可以选人,立刻选择b,并且将人选指定秦始皇嬴政。 【叮铃~~上苍听到了你的祈祷。】 【天地间传来一声铃铛响,嬴政忽然感觉身体好了一些,健康值+10;寿命值+50!】 张婴目瞪口呆:!!! 他忍不住将光团扯出来,道:【系统!新年祈福居然这么给力?太爽了吧!】 光球飘出来:【嘿嘿,这可是一年才一次的祈福啊!而且数字是随机的1-100,宿主运气还不错!】 【啧啧,不光乙游,看来盲盒精髓也让你们玩明白了!】 …… 张婴在这一边抛金铃铛,一边夸赞系统,满心喜滋滋,压根没仔细看系统描述的文字。 所以他不知道。 在他摇晃铃铛祈福成功的那一瞬间,方圆数十里的民众都隐隐听到清脆的铃铛声,然而他们左顾右看时,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只迷惑地认为是一场错觉。 不过…… 嬴政却浑身一颤,如鹰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张婴身上,准确地说是他手握的铃铛上。 远处大秦最聪慧的那一批人也微微蹙眉,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恰在这时,人群的东侧方向忽然出现箭雨。 除李斯、儒生稍后退几步,尉缭、冯去疾等人都是傲然而立,瞥向那些疏漏的箭雨。 “就这?看来连百人都没有。” 尉缭的语气带着不屑,“若只为防备这些人,倒是不值得我等百般筹谋。” “不可轻敌。” 冯去疾说了两句,目光死死地盯着被黑甲卫们迅速围起来的地方,没多久,箭雨便停了,黑甲卫们拖着一连串的犯人绕了过来。 冯去疾眼底闪过一抹疑惑,这也被抓得太简单了,特意过来送人头? 冯去疾又看向蒙毅,低声道:“蒙上卿过去看看?谨防有诈。” “好。”蒙毅往后一招手,留了一部分黑甲卫在射箭雨的地方。 与此同时,西方也出现了稀疏的箭雨,黑甲卫们一如既往地扑过去,那边也没有怎么反抗就被抓了过来,然而没一会,南方也出现了箭雨,这回黑甲卫扑过去竟发现只有一个人待在那,操控着数个类似连弩的玩意在对着天空射箭。 现在不光冯去疾,其他朝臣们的表情也微妙起来。 尉缭皱起眉道:“我们得过去通知陛下。” “若是如此,封禅仪式会被打断。” 李斯目光灼灼地看向尉缭,“我们暂且未发现六国余孽是何阴谋。你承担得起这个后果?你愿意承担这个后果?” 尉缭一顿。 恰在这时,原本乖巧蹲在地上余孽们,一个个疯狂戳破了身上的水囊,任由里面黑漆漆的液体流了一地。很快,灌木丛里冲来一些怀抱水囊的人,他们也是在拼命泼黑色液体。 空气中忽然弥漫起一股有些刺鼻的味道,众人不约而同地皱起眉。 尉缭问道:“这气味好生诡异,又有些熟悉,是什么?” “天呐!这,这是……是猛火油啊!” 鲁籍儒生们恍然大悟,继而惊慌失色,“这,这可是水都扑不灭的猛火油啊!快跑,快跑!” 众人一愣,尉缭立刻厉色道:“蒙上卿!将这群人全部枭首。” 他话音未落,蒙上卿已经抽出青铜剑开始砍人。 但即便他的动作再怎么快,一连枭首了两个,但身上带着猛火油的死士有三十多个,死了四五个,其他死士已经冲向了三角形平台。 空气中的石油味越来越重,重得呛人,地面流满了黑油液体。 “去挡住!绝不能让他们过去!东面 有贼人放火箭了!” 冯去疾一边焦虑地喊,一边操起武器就往前面赶,恨不得能帮忙杀一个就一个,“去救驾!” …… 远远看去,无数黑甲卫从灌木丛林中倾泻而出,如蚂蚁般密集又义无反顾地向着黑油区冲去。 但人的速度无论如何也比不过风,比不过顺风的火头箭支。 空中风一吹,三两只火箭在朝臣们龇牙裂目的注视中,加快飘向三角形平台的上方。 嬴政正垂眉看着张婴,张婴还闭着眼睛,摇晃着手中的小铃铛。 “陛下!” “小郎君!” 朝臣们嘶吼着,他们也不知道要喊什么,但他们只知道要高声提醒,哪怕只有零星的一点希望,他们也希望陛下和小郎君能逃出一劫。 然而他们只看见陛下猛然抬头,如猛虎的目光犀利地扫了过来。 下一秒,零星的火点落在黑火油上。 火焰先是环绕三角平台的烧起来,在山谷之风的加持之下火焰一冒三丈高,张牙舞爪地扑向四面八方,贪婪地吞食着干柴以及黑火油。 火势越发变大,整个三角台全部烧了起来,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响声,须臾间,平台被一片惊涛骇浪的火海彻底吞噬,除了红得刺目的火还是火,其余什么都看不见。 黑甲卫们还在努力靠近,然而火海的焰压太强了。 即便抱着赴死的决心,黑甲卫们也根本没有冲过去的力量。 时间一点点过去。 冯去疾一个不慎跪在地上,连火舌舔到了他的手腕都没注意。 蒙毅眼底闪烁着泪花,尉缭紧紧地捏紧拳头,微微低头。 但还有部分朝臣眼底却闪烁着惊讶、难过却又蠢蠢欲动的兴奋。 李斯忽然叹息道:“现如今,只能先请扶苏公子过来主持……” “你说甚!”蒙毅怒目而视,“陛下还在呢!” 李斯面露难过,他垂下头,嗓音带着沙哑道:“我知晓,但一切以大秦为主,陛下总不会希望看见……” “陛下!小郎君!” “陛……什么……” 李斯瞳孔猛地一缩,他猛一抬头,发现原本神情低落的朝臣们,目光灼灼,齐刷刷看向一个方向。 李斯也随之看过去。 只见暴躁的火海宛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撕开一条缝隙。 在那—— 嬴政背着婴小郎君,单手抚在青铜剑柄,目光锐利地大迈步而出。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93节 他的身影经过熊熊烈焰的扭曲,显得犹如神话中鬼神一般雄伟、威严、令人心生畏惧,所到之处连火蛇也不敢惊扰。 他们,踏着烈焰归来。 第78章 见多识广的朝臣们喉咙发干。 他们怔怔地看着,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内心的震撼、喜悦等复杂情绪。 “快跑啊!你们为何还不走?!” 一个稚嫩的嗓音从上空传递过来。 众人呆呆地看过去,却见张婴巴在嬴政肩上不停的冲他们挥手,时不时还收回小手手道:“好烫好烫,你们都不怕烫吗?都不怕被烧死吗?还不赶紧跑?” 冯去疾见到张婴的动作,他忽然发自肺腑地问出声:“你真会觉得烫?” “我当然觉得烫,我不光觉得烫我还热得要命!冯丞相你怎么了?难道已经适应高温了?” 张婴完全不明白朝臣们为什么呆在原地不动,还问出如此莫名其妙的话,难道是被大火给烤糊涂了,“跑起来呀!大家跑起来!难道还要仲父将你们背出去不成?” 张婴忍不住和系统吐槽:【朝臣们都怎么了!他们可没有寿命因果律做buff啊!】 【是啊宿主,好在这一片石油泼得较少,要不真完蛋。】 张婴听到这忍不住道:【说真的,仲父之前明明可以反方向突围离开,为何却突然选择向着火冲。系统你没暗示什么吧?】 【宿主!我没暗示啊!况且这寿命值本是用来保命的,谁知道嬴政居然能玩出祥瑞的花头来!太离谱了!】 张婴听到这猛然一惊,祥瑞的花头?! 好像有点道理啊! 仲父难不成是察觉到什么特殊,所以才会迟疑后选择从火场冲出去。 …… “不愧是仲父!实在是太厉害了。” 张婴内心感慨,死死地抱住嬴政,“多亏沾着你的福气我才能活命。仲父就是天命之子!” 张婴很乐意替嬴政增添一丝光圈。 古代想搞事造反的人大多会给自己套一身“天命之子”“神选之子”的光环,现在给嬴政把buff叠满,相当于削弱其他人的光环,也挺好。 张婴吹完彩虹屁,忽然察觉到身下人的身体一颤。 紧接着,张婴与扭过头的嬴政对视上。 咦,对方眼底的情绪为何如此复杂?似乎还透着些纠结。 张婴歪了下脑袋,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仲父,我保证绝不乱动坚决不给你拖后腿。所以,所以能让我沾光……” “安静。”嬴政忽然道。 张婴立刻闭嘴,然后他发现嬴政脸上的表情一时变得更为复杂。 半晌,嬴政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道:“阿婴,辛苦你了。” 张婴脑后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辛苦什么? 他今天就是一个被大腿保护又带飞,还捞了一个让万人艳羡的能在泰山封禅的荣耀。 除此之外他做啥了?他辛苦了啥? “仲父,你,你对我太好了。”张婴都有些不好意思嬴政如此偏心,他用脸蛋轻轻蹭了蹭嬴政的脸颊,“嘿嘿,我有点小骄傲了。” 嬴政轻嗤一声,语气温和了些:“你大可一直这般骄傲。” 与此同时,李斯第一个高声拜道:“天佑陛下,上神垂爱,滚石不敢惊扰,烈焰不敢烦忧,老臣直到今日方知何谓天命。陛下即天命。” 众朝臣们仿佛被这一马屁给拍醒,也纷纷拱手高呼。 “陛下即天命!” 这五个字的呼声极高,感情极为真挚,等候在泰山边缘的县令、县尉及黔首们听了,虽不明所以,但也跟着一起喊起来,刹那间,这五个字响彻泰山内外。 张婴死死地扒着嬴政,一边跟着低声喊,一边佩服地看着嘴上喊着口号,还不忘兢兢业业灭火的黑甲卫 。 随后,他看见头发都烧掉许多,烧伤累累的蒙毅与尉缭走近。 张婴恰好与目光担忧的蒙毅对视上,他刚回了一个微笑,就听见嬴政开口道:“你们先去休息,让太医令敷药。” “陛下,臣等誓死抓……” “大秦难道没人了?让轻伤的去负责。” 嬴政眼神冷冽,透着一股战场肃杀之气,环顾四周,所有朝臣立刻垂手而立听候吩咐。 嬴政一拍手,上百身着紧身软甲,背着各种绳索工具,脸上戴着面罩的甲卫们,从灌木、树杈甚至是后方的峭壁上如履平地迅速赶来,齐刷刷出现在嬴政的正前方,沉默地行礼。 蒙毅瞳孔一缩,低声呢喃道:“怪不得甲卫不见踪影,原来潜伏后,那陛下为何还踏火而……” “甲卫,协同朝臣去抓人。”嬴政伸手点了几个小山头道,“死活不论。” 众朝臣:“唯。” 甲卫们有条不紊地分出六支队伍,分别来到朝臣身后。 郑国没想到自己身后也站着人,他几乎没打过仗,心下忐忑地走向冯去疾,问道:“冯丞相,陛下选的那几个方位,我,我该如何做比较好?” 冯去疾轻声道:“六国余孽既敢布下这个局,舍下如此多的死士,不亲自看着又岂会甘心。” 熟知地形的郑国顿时明了,那几个位置是最佳的观景方位,只要冲过去抓人。 冯去疾忽然道:“郑国,你可记得陛下左鬓角有一缕白发?” 郑国一愣,点点头,道:“臣记得,几年前,陛下得知李信率二十万秦军被旧楚打败,损失惨重。次日再上朝时,陛下的左鬓角便多了几缕白发。” 很多朝臣还议论,说李信一直恐惧再担任大将,除了有他自身原因,只怕还有陛下一夜白发的原因。 “嗯,看来不是我记错。” 冯去疾再次扭头看向嬴政,低声呢喃,“为什么呢?” 郑国见冯去疾的表现有些奇怪,忍不住也回头看了一眼。 他的目光下意识聚焦在嬴政的左鬓角。 这一看,郑国瞬间瞳孔地震。 他颤着声音道:“陛,陛下,陛下的左……” “咳,咳咳……” 郑国猛地扭头看向咳嗽的冯去疾,他几乎是不分尊卑地紧紧捏住冯去疾的肩膀,高声道:“我没记错的吧!你也记得吧,还是说我记错……” “行了,小点声。” 冯去疾见郑国如此沉不住气,他反而冷静下来,沉稳地开口道,“鬓角变黑是好事,总比变白要好,对吧?” 郑国道:“对是对!但是,但是这也太离奇……” “有甚离奇。今日诸多事宜,巨石炸开奇怪吗?火焰避让奇怪吗?” 冯去疾的情绪越发稳定,还能随口开个小玩笑,“不说陛下,就连我之前隐隐还听到来自天外来的钟鸣叮当声……” “……我也听到了。” 冯去疾闻言一顿,猛地扭头。 恰好与脸上闪过一抹震惊的郑国对视上,冯去疾迟疑了会,低声道:“这,咳,这或许正好听见……反正,天命在秦!” “啊对对对!天命在秦,天命在秦。” 郑国仿佛找到了可以给自己洗脑的开关,反复车轱辘念了好几遍,重新抬头看向冯去疾,“冯丞相,我继续去抓人。” 冯去疾微微颌首,目送对方离开的背影时低声感慨一句,年轻几岁的身体就是好啊。 “冯丞相怎还在这?” 另外一位被冯去疾派去搜查的朝臣大迈步过来,警惕地四下张望,“这附近有何不妥?” 冯去疾摇了摇头,然后指了指自己腰,道: “无妨,闪了一下。” 朝臣:? …… …… 数里之外,一行人沉默地四下逃窜,队伍中弥漫着一股死气。 郑孟数次抬头看向姬公子,想说些鼓励的话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更准确点说,没有任何一个人在看到踏火归来的暴君时,还能轻松说出反秦复国的话。 与这样的人作对,就好像要与浴火而来的神明对战一样。 心理压力太大了! 就连郑孟自己,若不是因为全部身家亲友都压在了姬家宗族,只怕都有可能卷铺盖跑路。 “我完了。” 跑了许久,撑着大树休息的姬公子,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郑孟,我彻底完了。” “姬公子,只要我们能顺利逃出去……” 姬公子却打断了郑孟的话,冷冷地看着他道:“之后呢?我废了宗家近一百的死士,什么都没得到,反而极有可能让大秦找到宗族在鲁地开采猛火油的矿。 这算什么,你说我回到宗族之后还能得到什么?” 郑孟沉默,回去之后只能得到惩罚。 但郑孟不甘心,姬家没有改换门庭一说,若姬公子失败,他只怕会与那位刘谋士一样,随着姬长公子一起被弃用。那他十多年的苦学岂不是白学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94节 “姬公子,若是不回宗家呢?”郑孟道。 姬公子抬头看向他,轻声道:“不回宗家,我们又能去哪儿?”他看向郑孟的眼神严厉起来,“你莫不是忘了,从咸阳逃出来的我们,皆没了身份,难道你是想……” “姬公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属下明白。” 郑孟打断姬公子即将越说越离谱的话,他拱手道,“天下之大,不止宗家一处在反秦。我曾听闻有一旁支俊杰与楚国项家交情甚好。不若我们去……” “成何体统!我一宗家去投靠分支?”姬公子脸色骤然一黑,“这说出去我岂不成天大的笑话。” 郑孟嘴角一抽,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姬公子。这并非是投奔,而是带着情报去携手反秦。我们虽损失惨重,但却也探出暴君不少秘密。” “什么秘密!哈,难不成你还要与盟友说暴君水火不侵,滚石不伤?”姬公子的语调阴阳怪气,“你这是帮着反秦还是帮着镇压六国遗民?” “非也非也,是趴在暴君肩膀的小郎君啊!” 郑孟连连摇头,加快语速道,“人有偏好,必有其软肋。我们可以用情报与那位旁支郎君做交易。姬公子以为如何?” 姬公子忽然摸了摸下巴,呢喃:“小郎君,小郎君对了!玉兰行宫也是小郎君。不是一个而是两个情报……可以,可行。” “姬公子?” “你的想法不错。”姬公子重振旗鼓,拍拍郑孟的肩膀,“我们去旁支……不,我们去楚地项家交易情报,我就不信还不能压那旁支一头。” 郑孟嘴角一抽,为什么要压旁支一头啊! 他低声劝道:“姬公子,我们是合作不是……” “不必多言。主脉岂可听从旁支,没这个礼。”姬公子不耐烦地挥挥手,忽然又道,“还有之前负责敲响信号的人在何处?连嬴政埋伏到身边的人都没发现,就敢傻乎乎地发伏击信号? 还给东南西北埋伏的死士,几乎同时发动进攻的信号。 别说暴君不畏惧火海,我看他就算畏惧火海,这一波也不会被烧到半根毛! 他是不是疯了?” 郑孟闻言一怔,道:“姬公子,他只发动了一次钟响的信号啊。” “什么?!”姬公子猛地皱起眉,他看向其他沉默寡言的死士,“你们听到几声钟响。” “一声。” “叮当当。” …… 姬公子听完,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踹了一下木桩道:“该死的!我们早就被算计了!这信号多半是暴君的人发布,他定是潜伏在我们潜伏之地,同时发号发布信号,好让我们集体冲入坪地,好来一个瓮中之鳖。该死!真的是被算计得死死的!该死!” 郑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所有人都只听到一声响,这没办法用其他的原因解释。 姬公子骂骂咧咧。 其他人稍作修整,再次踏上东躲西藏逃亡之路。 …… …… “你不害怕吗?” 从泰山下来之后的七日,几乎每当张婴独自躺平的时候,都会有人这么问。 最初几日,张婴非常诚实地说不害怕。 他怕什么!因果律放在那,紧挨着仲父混就完事了! 但似乎没有人相信他、 或者说当他说完之后,朝臣们都是一幅信了却又不敢相信怀疑其中是否有秘密的纠结表情。 张婴见他们一个个年龄蛮大却满脸纠结的模样委实不容易。 是以,之后几日他都会说怕了怕了。 但面对朝臣们乘胜追击地问,具体怕什么时?张婴又会敷衍地回复:“怕死了。” 朝臣们:…… 六日后的傍晚。 张婴下了驷马王座,章邯领着张婴溜达到附近县城的市。 此时的大秦言论自由,所到之处基本上都能听见黔首们针对这次大巡游的讨论。 张婴仔细听了一会儿,发现无论是士子、农户还是工匠等人,他们对嬴政这一次出游的行径都持赞成,甚至是膜拜的舆论趋势。 即便话里话外偶尔透出一两个暴秦、□□的反派分子。 但一说到在说到嬴政处理石碑,说到封禅的踏炎归来,那些人也会忍不住酸酸地来一句,天命在秦又如何,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暗戳戳的话。 不过这些人一旦说些酸话,很快会遭到一些大秦粉的驳斥。 是的,大秦粉。 以前黔首们提起大秦多是以“不可说”“畏惧”等神色,但自封禅之后,或者说鲁豫儒生们搞了宣传之后,现在替大秦说话的百姓日益增多,脸上对大秦也多了些期待。 张婴见状有些美滋滋,黔首们对大秦认可度提高了,好事啊! 之后就看有没有机会把“民弱国强”这奇葩观念给掰过来。 张婴喝了一口桂花蜜汤。 但好难啊! 想凭空说服嬴政太难了,要不还是从扶苏那下手试试。 思及此,张婴越发想回咸阳了。 他扭头看向章邯,道:“准备准备,我们回咸阳吧。” 章邯差点将口中的汤给吐出来,震惊地看着张婴道:“小,小郎君这是为何啊!” “嗯,巡游没我想象中好玩。”张婴敷衍了两句。 真实原因是,自泰山之后,嬴政便亲口答应让他跟着巡游,这也代表任务完成,他没必要继续跟在嬴政身边当个增加寿命值的腿部挂件。 章邯哭笑不得,忍不住小声抱怨道:“早与小郎君说过,这并非什么松快好玩的事,小郎君之前硬是不听……” “哈,现在听了一样的。”张婴一口将碗里面的桂花酿喝干净,“走吧,准备回咸阳……” “等等。”章邯连忙按住张婴,哭笑不得地将蒙毅交代的事说了一遍,简单来说就是过了泰山,想回去也不能回去,只能跟着继续去琅琊郡。 说到这,章邯还不忘用大海、大鱼等奇观来吸引张婴的兴趣。 “啊。 ”张婴懒懒地摆摆手,一脸不怎么高兴。 章邯见张婴眼珠子滴溜溜转,生怕对方又突发奇想,试着转移话题道:“小郎君,明明这些黔首未曾见过,为何能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亲眼见证一样。” “吃瓜人都这样嘛。”张婴见怪不怪,流言蜚语可是能将请假一天,传成日更一万,黔首们只是说得仿佛身临其境,已经足够严谨。 章邯被张婴话题终结,还在想要如何开口时,又听到张婴道:“真的不能回去?我们自己回去如何?” 章邯肝胆俱裂,连连摇头:“不行。” “不可哦!” 除了章邯的声音,旁边还有一熟悉的嗓音响起。 张婴猛然扭头,哎呀,他立刻笑了出声道,向着对方伸出双手道:“阿兄,阿兄你来啦!阿兄,我可想你了!” 来者正是身披银黑色软甲,腰间挂着武器,微微弯腰,面带微笑的扶苏。 不光有扶苏,他身后还跟着一位面色沉凝的儒生,以及十来位军卒。 张婴欢快地冲过去,在扶苏也跟着弯腰时,张婴的鼻尖嗅了嗅,迅速往后倒退一大步。 他抬头眨了眨眼,恰好与扶苏温和又了然的视线对上。 对方保持微微弯腰的姿势,似笑非笑道:“想我了?” 张婴单手抠了下脸颊,哈哈一笑,诚实道:“想是想,但刚刚洗过澡,不想马上再洗。” 扶苏身后儒生的眉峰微蹙,但见扶苏开怀大笑,那儒生只多瞟了张婴一眼,又迅速挪开。 “哈哈哈,你小子!巡游都没治了小毛病,日后服军役看你怎么办!” 扶苏笑完,故意将张婴拎了过来,“我这是连夜急行军,正好一起去酒肆洗漱。” 张婴嘴角一抽,道:“阿兄你……我真的刚刚才洗完……” “哈哈,正好听阿婴与阿兄说说最近的丰功伟绩!”扶苏笑眯眯道。 张婴一听这话,顿时耷拉下脸,一副累得不行的模样道:“阿兄,这几日我翻来覆去地与他们讲,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好累……” “这样么,若是如此……” “更要与大秦长公子好生说一说。” 站在扶苏身后的儒生忽然上前一步,轻轻拱手道,“毕竟当时在陛下身侧的唯你一人,你应当将事情详详细细地与……” “闭嘴退下。” 扶苏瞥了那儒生一眼,嗓音透着低沉,“若还想效力,便去九原吧。” 儒生满脸震惊,忙道:“什么!九原?长公子,我为您说话有何不对吗?为何要发配我去……” 扶苏挥了挥手,两名军卒便来到了那儒生面前,一左一右配合相当默契地将那儒生扛起带走。 张婴看得一脸懵逼,张了张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不必胡思乱想,近几日过来投奔的门客多是如此。” 扶苏的语气非常平淡,伸手戳了戳张婴的眉心,“我这一路赶来,十多位投奔而来的儒生与我强调于礼不合,三位法家弟子说可以为我修建秦律,啊对了,还有几个墨家子弟过来……” 扶苏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婴,道:“他们说愿意为我刺杀小郎君。” 张婴瞳孔地震:什么?! 章邯也连忙上前一步,道:“长公子,婴小郎君绝无半点冒犯……” 扶苏扫了章邯一眼,温和的脸上没了笑意,冷声道:“我岂是那般目光短浅,容不得人之辈?” 章邯一顿。 扶苏再次看向张婴,眼底浮现一抹温和,道:“不过墨家子弟很快便反悔,次日来找我时还暗暗表示,会保护你。哈哈哈……不错啊阿婴,这矩子令拿得值能护你周全。”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95节 张婴 却摇摇头,双手紧紧地握住扶苏,认真道:“最值的是认识阿兄!即便我没有矩子令,阿兄也不会伤我分毫,会护我周全的不是么。” 扶苏一愣。 说真的,这几日赶去琅琊台的路程中,扶苏真的觉得很郁躁。 几乎所有遇上他,想要投靠他的士子们。 不是在说张婴的坏话,怂恿他弄垮张婴,就是在给他提建议如何讨嬴政的欢心,更有甚者让他也人为造些祥瑞,与张婴的小福星名望打打擂台。 扶苏脸上温和的笑容都快要稳不住了,他真的很想冲那些人嘶吼:难道在你们心中扶苏就是如此一个容不下人的人?你们过去夸赞的温厚、仁善和大度,都只是说说而已吗?都是把他当伪君子了吗? 他未曾想过,真正第一个懂他,信赖他的人会是才四岁的稚子。 是那些人口舌中必须要警惕的对象。 扶苏轻轻一笑,忽然将张婴给举起来,道:“你小子懂我!” 张婴嘿嘿一笑,他的彩虹屁还没开始吹,就听见扶苏淡声道。 “三冠礼上,你为我执剑吧!” 张婴:? 第79章 数十里之外。 山崖之底,大树绿荫后藏着一处被凿出来的三方石壁密室,里面摆放着各色怪石,丹砂、砂砾等,各式各样的炉鼎,以及成堆晒干的草药。 密室中跪坐着两人,还有一年轻童子在旁伺候倒茶汤。 鹤发庞眉的老者,身着方士的衣服,双手捧着一本儒家典籍,闭目养神。 他对面较为年轻的方士则面露担忧。 在倒下茶汤的潺潺水声中,年轻方士忍不住道道:“卢郎君。如今大秦的名声非常好,尤其泰山封禅之事后,哼,区区一点点避火的小花招,居然将这群愚民哄骗得不知东南西北,日日在外盛传大秦乃天命所归,简直可恨。 即便我们的人还在提“始皇死而地分”,但根本没几个人附和认同。可怎么办?” 鹤发庞眉的老者缓缓睁开眼,道:“侯生不要急躁。你且先与我说,姬家人已经离开了吗?” “已经前往项家的方向。” 说到这,侯生忍不住道,“卢郎君我不明白,为何要暗中帮助姬家子离开?既然要救人,为何不收为己用呢?” “收他们?他们能有何用?救他们不过是看在同为反秦势力,也能帮我们吸引一些暴君的注意力。” 卢生慢悠悠地给烧得正旺的炉鼎添了一把火,“况且他们跑了,我们才好接手姬家在鲁地开采的猛火油。日后即便被姬家发现,他们也只会怀疑是暴君,或者是楚项人拿走了。” 侯生点点头,顿了顿,他道:“卢郎君,明明我们在泰山也安排了人手,为何不趁机将暴君杀了……” “杀他?”卢生轻嗤一声,“现在杀他对我们有何好处?” 侯生瞳孔地震,道:“什么?反秦不是就是为了复国,越早杀……” 鹤发庞眉的卢生却笑了一声,道:“因为时机未到。” 侯生忍不住道:“什么时机?卢郎君,我已经随你在此地潜修三年之久。你每一回都说时机未到,可什么才是我们的时机,你为何不能清楚的告诉我?” “那我问你,若是现在杀了暴君,大秦内乱,最有利的是谁?赵国、楚国,因为他们人多,兵强马壮。但我们有什么?积攒的力量不够,早晚是被楚、赵吞并,那反秦有何意义?” 侯生闻言一顿,喃喃道:“是,是这么个意思,那要等我们积攒的人手够了再去等待时机?” “当然不,还是得提前准备。” 卢生看向侯生,“比如我们得想办法改掉郡县制,回到诸侯分封制。” 侯生眨了眨眼,表情有些迷茫,这和郡县制又有何关系。 卢生却没有解释的意思,他道:“过去的时机,我本是放在赵高身上,他是暴君的近臣,也是唯一成功向暴君举荐方士的臣子。 三年前,我在咸阳与中车令赵高搭上联系,但为了降低他的怀疑,我故作对荣华富贵不在意,特意做了两年的云游野鹤。可谁知道,等我再次回归咸阳市,赵高却被处置了。 如今咸阳的方士也被打压得很惨,大部分只能做豆腐,这一条时机便被断了,” “嘶!”侯生听到咸阳的方士大部分做豆腐,面露震惊,“这,这……那我们苦练丹药的这些年岂不是白做了?” “不。还有机会。” “卢郎君我们接下来怎么做?”侯生不想再问了,“你说,我就做!” 卢生缓缓起身,从旁边拿起袋子在丹砂、草药里面挑挑拣拣,同时开口道:“算算日子,暴君的车队应当差不多快到这了,你准备准备,我们直接去见暴君。” 侯生瞳孔地震:…… …… …… 与此同时 ,张婴站在山间白雾缭绕的温汤里,堪堪冒出大半个脑袋。 他瞅着闭目享受温泉的扶苏,忍不住又一次开口道:“阿兄,执剑什么的听起来就好重要,让我去不太合适吧。” 扶苏缓缓睁开眼,伸手戳了下张婴的眉心,说了句玩笑话道:“有何不合适,万一又遇上什么威胁,还能让我沾点你的福。” “不不不!我没福,我都是蹭陛下的福!” 张婴连连摇头,一听可能有伏击,没有嬴政这条大腿他更不想上去了,“阿兄你信我,仲父比我福运大多了,他去更好。” “哈,阿父自然也会在。” 扶苏并不想与张婴讨论嬴政的福运大小,阿婴年龄小无所谓,他作为公子就不太恰当,他安抚道,“阿婴不必有压力,我也是想堵一些人的嘴。” 说到这,扶苏眼底闪过一抹利芒。 对方都说到这一步,况且嬴政也会去,继续拒绝就显得不太礼貌。 张婴点点头,道:“阿兄!执剑有什么要注意的礼节吗?我一定好好学,一定不出错丢脸。” 扶苏又轻笑了一声,不在意道:“无妨,不过小事尔。” 张婴嘴角一抽:信了你的邪! 真要不隆重,仲父会特意放在有神山美名的琅琊台为你举办? 赵文等人会为核对流程日日急得脱发? …… 珠帘之外有内侍放重了脚步声,靠过来道:“长公子,李廷尉求见。” 张婴哈欠打了一半,李斯来见扶苏? 可能是被后世资料影响的原因,他总觉得李斯来见扶苏就好像黄鼠狼给鸡拜年,有些紧张。 他盯着扶苏,看见扶苏脸上也闪过一抹讶异。 “你与李廷尉说,扶苏马上到。” “唯。” 扶苏站起身,虽不像嬴政那般宽厚魁梧,但历经沙场浴血锻炼出来的硬朗身形绝非健身可得。 遍布周身的每一寸肌理,每一根线条,都只为能更强有力地搏杀、厮杀而生,是一副极具锋芒,脱衣有肉穿衣显瘦的身材。 “我也去!我也去!” 张婴看了几眼,唰地跟着扶苏起身,几步就从床榻爬上去,随便套了件外套,“我与阿兄一起去。” “你想跟便跟吧。” 扶苏轻笑一声,他对张婴痴缠嬴政到处跑的事迹早有耳闻,所以并不奇怪对方的举动,不过扶苏在穿衣时又回头看向张婴,“你在瞅什么?” “哎,我何时也能练成阿兄这样啊。”张婴一边起身穿衣服,一边捏了捏自己的臂膀,即便日日挥剑,肌肉线条也不够显眼。 “哈哈哈!”扶苏不同以往的温和,畅快地笑出声,同时将张婴从温泉中拎起来丢在旁边的衣物中,“随我去九原待七年即可。” “好呀!”张婴爽快地点头道。 他还记得扶苏在一年前说的,在九原施行了两个治式的城市,很是好奇啊,说不定还能作为说服嬴政的榜样。 扶苏一顿,简单地穿好衣物,道:“九原可不适合稚子。” 张婴道:“阿兄我很有用的!我去九原说不定可以给阿兄带来惊喜呢。带我去嘛?” 扶苏瞥了眼张婴,忽然想到张婴因为被父皇拒绝参加巡游,然后偷偷跟过来的事。 他沉默了会,忽然漫不经心道:“你这惫懒的小子不适合,去九原是要搬砖、修城墙的!” “扶苏阿兄吓唬我!明明十五岁才服徭役。” “嗯,你在咸阳也见过七八岁服搬砖修城墙的吧。” 张婴刚想说怎么可能,但猛地一顿,对啊,他在少府时确实见过不少年龄小的。 “大秦不是15岁才开 始服小役么?” 张婴将这份疑惑问出去,扶苏道:“对!但有两种情况,一方面自然是边疆地广人稀,又有羌族、匈奴等入侵,民众自发上前修葺城墙,全民皆兵,不分男女老少。 另一方面,若父母本是隶臣妾,舂、或者战败俘虏,他们的后代是小城旦,七岁便开始要服徭役。昔年父皇仁善,没有将战败士卒全杀掉,而是给他们一条成为隶臣妾的活路。所以近几年,年幼的舂、小城旦格外多。” 张婴:…… 他忽然觉得对“仁善”两个字都不太认识了。 扶苏温和地笑了笑道:“别让李廷尉等急了。” “哦,嗯。” 张婴点头时,完全没注意到扶苏已经不留痕迹地将话题彻底转移。 …… 扶苏先一步走出去。 张婴本可紧随其后,但想到李斯,他又放缓了脚步,悄悄地扒在门帘处不动。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96节 内侍迟疑地看看张婴,他刚想与扶苏禀报,却见扶苏余光扫了张婴一眼,然后冲他摇了摇头,内侍立刻闭嘴,并且从旁侧拖来一扇屏风,好将张婴的身影挡得更加严实。 张婴探头看去,恰好能看见李斯端坐好,他并非一人,身后还有一位长得白白白胖胖,穿着一身白衣,远远看去像个白馒头的男子。 张婴在大秦几年见过胖子,见过瘦子,但还是第一次见如此白净的白胖子。 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没想到白胖青年的警惕心极高,居然瞬间扭过头,猝不及防下两人对视上,张婴尴尬地笑了笑,白胖子愣了一会儿,立刻装作没看见地偏开头。 张婴松了口气。 此时,李斯已经就赋税改革等问题与扶苏畅聊起来。 李斯:“老臣听闻,长公子在九原大刀阔斧地改革,在户籍上与大秦有些不同,还有赋税徭役方面,听闻比大秦减了两层。不知近况如何?” 扶苏摇摇头道:“并非特意改制。去年秋收恰逢匈奴过来大肆掠夺,农户损失较多,我才减了些税收,但因为农户们种植耕地的面积较往年多,粮食产量更大,所以上缴大秦官府的税收并没有减少。“ 李斯“哦”了一声,又问:“可有遇到什么麻烦,或者变化?” 扶苏道:“麻烦有,但尚能解决。至于变化,我发现黔首们心态更为轻松,对于庆典仪式、市集采购、祭祀天地的需求增加了许多,总体而言,是向着好的一面走。” 李斯道:“如此看来长公子果然对民生事宜颇有建树。既如此,来年有关大秦赋税改制事,不如就由长公子来统筹如何?” 张婴听到这,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什么? 赋税改制事宜统筹?这可不是花架子啊!掌握这个基本就捏住了天下最基础的脉搏! 李斯居然主动给扶苏送这种好处? 这怎么有点投靠扶苏的意思? 明明在记载中,他不是帮着赵高弄死扶苏……啊不对,当时蒙毅临时回咸阳,赵高在巡游中权利极大,他确实是被赵高威逼利诱地给扶苏写了一封假诏书。 或许李斯也想不到,扶苏居然都不验证一下,直接会按诏书上所言自杀吧。 所以,李斯目前还是一颗墙头草,偏向扶苏的那种? 张婴嘴角微微抽搐,继续旁观两人聊天。 …… 扶苏对着李斯摇头,道:“此事不妥。李廷尉,九原多大,我大秦又有多大。我在九原能行之事,放在大秦不一定行。所以大秦赋税,当然得由王丞相、冯丞相、治栗内史统筹。” 李斯表情一僵,忙道:“长公子,这并非只是老臣所想,两位丞相以及陛下都很赞同。” 扶苏一愣,道:“ 父皇的意思?” 李斯道:“正是,陛下巡游至今,对山东地域的乔迁、徭役、税收等事宜皆不满意,近日询问朝臣可有适宜人选推荐,论如何解决山东郡县税收变少的相关事宜” 顿了顿,李斯摸了摸胡须道,“老臣得知长公子即将抵达,便与陛下提了一嘴。” 扶苏安静了一会,忽然轻笑一声道:“山东郡县赋税变少吗?如此,便多谢李廷尉相信扶苏。” 李斯摇了摇头,很谦虚地说道:“长公子,老臣也只是提了一嘴,应该说是老臣恰好提到陛下的心上,陛下心中原本的第一人选始终是长公子。” 扶苏爽朗一笑,道:“扶苏当不得这般盛赞。” …… 张婴听到这心下腹议,不愧是能从仓库小吏混到大秦丞相的李斯! 提嬴政,是为让扶苏没有顾忌地接下这块肥肉。 而只要接下这块肉,不管李斯怎么谦虚,扶苏都得对方的承情。 这见缝插针、因人制宜地讨好方式。 高,实在是高呀。 …… 张婴胡思乱想时忍不出多探出了半个身子,恰好暴露在人前,连旁边内侍给他接二连三地使眼色也没看见。 “阿婴过来。” 张婴抬头,就见扶苏冲他招招手,并且道:“见过两位长辈,不可失礼。” 张婴一愣,明白自己是暴露了。 他立刻露出萌萌的笑容,走出去拱手行礼。 李斯也是一副好长辈的模样,百般夸奖张婴,着重表扬了一下对方在长安乡大刀阔斧的举措。 白胖子和扶苏听得很认真,尤其是白胖子,在听到张婴处理李家宗族的相关事宜时,不顾尊卑地反复多问了两三次,李斯也不恼怒,耐心解释。 张婴脸上笑嘻嘻,心里毛毛的,总觉得李斯似乎在给他挖坑。 但直到李斯乐呵呵地说完,好似也没有出现任何坑。 嗯?难道是他过于敏感了? 恰在这时,李斯忽然摸着胡须道:“既然小郎君在此,老臣还有一事想请小郎君帮忙。” “不,不好吧。”张婴下意识拒绝。 李斯的笑容僵在脸上。 扶苏见状也有些好笑,张婴怎么对李斯如此警惕,好像一只炸了毛的幼崽。 他捏了张婴的脸颊一把,低声道:“岂可这样与李廷尉说话,有阿兄在,难道还怕出什么事不成?” 张婴闻言一顿,对哦,公子扶苏在这里,量李斯也不敢直接出手坑他。 或者说李斯想他他出手也挺好,他直接将有坑的事情捅到扶苏面前去,让扶苏对李斯提高警惕。 思及此,张婴重新对李斯露出笑容,道:“是我之前说错话了,李廷尉你请说,我很乐意的。” 李斯呵呵一笑,看起来似乎一点都不介怀。 李斯冲后面招招手,一位身着华服的中年美妇,牵着几位衣着光鲜的小女娃探了探头,没有走进来。 然后李斯对张婴说:“我家几个犹孙女想去市买些物件,家中男子又都出去,所以只好跟着老臣出来,这不想着能否劳烦婴小郎君一会。” 张婴缓缓升起一个问号,这是什么忙? 扶苏闻言微微睁开眼,看了几眼外面的小淑女又看向张婴,半晌,眼底带着笑道:“阿婴可想去?” 张婴踌躇了一会,想看李斯葫芦里卖什么药的念头占了上风,便点了点头。 扶苏轻轻笑了一声,示意内侍带张婴离开。 等张婴走出去,内侍刚关上厢房大门,张婴便听到里面骤然响起大人们的笑声。 他忍不住站定看向内侍,道:“我出来可是有何不妥吗?” 内侍忙道:“小郎君并无不妥。” ——那他们在那笑什么,是太敏感了吗? 这是,四五个衣着光鲜亮丽的小淑女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开口道: “你就是婴小郎君?我听咸阳的堂姊妹们说起过你。你是不是还写过一本《哪吒闹海》我好期待后续呀。” “我听说的是小福星哎,我阿父说,你可以令田地长出不一样的粮食?” “小福星听说你可以满足他人的愿望,我想吃饴糖你可以满足我吗?我跳舞与你交换看哦。” …… 张婴一时间被围得快喘不过气来。 他挤出笑容回复她们的问题,但回复一个又来一个,回复一个又来一个! 好不容易将她们的问题回完。 张婴轻轻吁了口气,想赶紧走。 李斯什么的还是等下一次试探吧,这次就算了!这几个小姑娘也太能唠嗑太可怕了。 然而他左手被一个女娃娃扯住,右手也被另外一个小淑女挽住。 左边带着银色花钗的小淑女道:“小郎君!我们还是第一次出远门,还没逛过市呢,听说小郎君还开了一个被称为福源市的地方,可好玩了,婴小郎君可能带我与妹妹们去逛?” 张婴看着年岁最大也不过八九岁的小淑女,忍不住道:“市集人员混杂,真遇上坏人我这小身板也不顶用。不如你们多喊些家仆带你们去?” “我们带了许多家仆,但阿父、大父他们说了。” 年龄最大的小淑女眼巴巴地瞅着张婴,满脸的期待,“若小郎君不去,我们姊妹也是去不成!” 张婴不想陪小姑娘逛街,继续摇头。 “哎,阿姊求了大父好久也无用呢,姊妹好难才能出一趟门。” 另外一个白白净净长得像糯米团子的小姑娘,拉着张婴的手左右晃了晃撒娇道,“阿兄带我们去嘛,求求阿兄了!” 张婴:…… 虽然他依旧不想去,但对方喊他阿兄哎。 大秦头一次有人唤他阿兄哎! “行,行吧。”张婴看着四个眼睛圆溜溜,满脸都写着好想出去玩的糯米团子,“先说好不能待太久。阿兄还有正事要做呢?” “好哎!多谢阿兄。” “谢婴小郎君。” 几个小姑娘欢呼雀跃地揽住张婴,几乎是连拖带拽地冲向她们感兴趣的地摊、商铺。 章邯一直跟在后面保护。 他看着前面几个三头身逛市,几个人一起买饴糖分着吃,几个小淑女争着要与小郎君一起组队玩投壶小游戏,婴小郎君给她们每个人都买了一份小礼物…… 看着看着,章邯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古怪。 不,不至于吧。 李廷尉难道是如此鸡贼的人吗? 但若不是,为何让婴小郎君陪着几个小淑女一起玩耍? 这下手会不会太早,太未雨绸缪了点? ……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97节 一个时辰后,扶苏亲自找了过来,张婴他们一行人才停下投壶、斗蟋蟀、套圈圈等游戏。 张婴与几位小淑女们挥手告别,两个小妹妹拖着不让张婴走,直到张婴承诺以后去见她才安抚好两个小泪包。 张婴回首,恰好看见章邯一脸古怪的表情。 他瞬间警觉起来,左顾右看,同时压低声音道:“可是有什么发现?出了有什么问题?” “唔。”章邯迟疑了一会,才迟疑道,“小郎君觉得愉快吗?” “还行吧。”张婴想了想,虽然小妹妹们有些吵,但玩游戏时大家乖巧又听话,带几个妹妹一起玩的感觉还挺不错的。 “小郎君最 喜欢哪位小姝?” “都差不多……” 张婴诚实地回完,愕然发现章邯的表情更古怪了。 张婴便道:“章邯,你有什么可以直说。” “小郎君,你如此聪慧难道没意识……”章邯迟疑了一会,才道,“李廷尉,是在与你交好吗?” “啊,可能吧。”张婴摸了摸下巴,表情有些茫然,“但我不太明白他在想什么,我不怎么喜欢和小女孩玩呀,真想与我交好难道不应是送些金银贵重物品之类?我更觉得他是想把我支开,好单独和扶苏阿兄聊天。” 章邯:…… “噗哈哈哈!” 扶苏忽然哈哈大笑,被不解风情的张婴逗得眼泪都快笑出来。 但很快,扶苏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容淡了下来。 他戳了戳张婴的眉心平淡道:“阿婴说得极是,不过是些日后见不到的寻常玩伴,你少与李廷尉打交道。” “阿兄所言甚是!”张婴有些懵,但很高兴地握住扶苏的手,用小孩子拉帮结派的语气道,“那阿兄也要与我一起,与对方少打交道。” 扶苏又是一笑,虽没承诺,但也没反对。 张婴压根不知道扶苏和章邯都猜到了李斯试探联姻的意思。 甚至扶苏猜得更准,这几个小姑娘并非是联姻人选,而是李斯想趁机观察张婴更喜欢哪一类,日后回咸阳好再安排。 若是张婴知道,只怕会跳起来骂:滚,太绅士了! 此时,四人坐上回临时营地的马车。 是的,之前跟着李廷尉一起过来的白胖的男子没有跟着李斯离开,而是跟着他们一起上了马车。 这让张婴想问点有关李斯的话都不好开口。 临近营地前,扶苏忽然道:“阿婴,之后几日倘若有人以为我好的缘由找你,你一律拒绝。” “啊?”张婴闻言有点点懵,“所有都拒绝?” “嗯。”扶苏笑了笑,语气很坚定,“尤其什么神山之类。” 张婴心中雷达响起,怎么回事?难道方士又有抬头? 扶苏又道:“下车吧,我正好与父皇说让你执剑的事。” 张婴:!!! 一时竟不知道这两个消息谁更可怕。 第80章 与此同时,临时营地。 王座帐篷灯火辉煌,官吏郎官进出不息,一看便是要昼夜忙碌。 嬴政正在侧耳倾听蒙毅汇报泰山的后续事宜。 “是吗?跑了一些人?”嬴政微微蹙起眉,单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继续追查!对六国余孽绝不能心慈手软。” “唯。” “猛火油的开采地可找到?” 蒙毅道:“回陛下已经找到了一个,但里面的工具经久失修,看起来不像是新开采的,更像六国余孽在过去废弃矿上挖掘了一些。会不会……” 嬴政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不。若真无大矿,六国余孽绝不可能有上百的死士耗在那?” 蒙毅恍然大悟,没错,六国余孽如今人手不足,根本没有余力浪费在不重要的地方。 他马上道:“臣明白,臣立刻去查。” “等等。” 嬴政见内侍们扛着一大缸黄米酒进来,他起身亲自给蒙毅倒了一碗热腾腾的黄米酒,见郑国也走进来,便也给对方倒了一碗。“天气寒冷,喝着暖暖身子。” “唯。” 两人毕恭毕敬地端起黄米酒一饮而尽,蒙毅离开,郑国则将竹简摆在嬴政的案几前。 嬴政坐久了,便在王帐内来回走动,说道:“说说吧。” 郑国很自觉地说道灵渠主干道的修建事情,说其他一切都还好,就是在减税补偿时发现户田对不上,所以某些某些地段的徭役不好安排,慢了些。 嬴政闻言微微皱起眉,道:“户田居然对不上?看来土地兼并情况越发严重了。” “陛下知道?”郑国一惊。 嬴政放下酒碗,似笑非笑道:“我每日百斤简牍也不是在乱批。” “臣请恕罪。” “哎,不必如此。”嬴政很随意地摆摆手,“先不说田亩兼并的问题,你先与我说说给予百越的辎重运输,可有遇到什么麻烦事?” 郑国道:“请陛下放心,灵渠虽未彻底修通,但大部分山路、裂谷等格外消耗辎重的路段,都已经可以用灵渠替代,军中辎重一切顺利。” 嬴政微微颌首,又道:“迁徙到百越的老秦人呢?我听李由汇报说才走过三个郡县,你可知些情况?” 嬴政很关心百越战场,也很关心从陇西迁去百越的老秦人,所以在安排李由统领负责之外,嬴政还命沿途的郡县县令,负责修建水渠的水工们好好盯着。 郑国听到这儿犹豫地微微抬头,没有开口。 嬴政眯了眯眼:“嗯?有事直说。” 郑国道:“回陛下,此事是臣审查不及时。还望陛下恕罪。” 嬴政眼眸闪过一道利芒,道:“说。” “迁徙百越的老秦人们之所以走得慢,是因为他们每到一处都会帮当地的水工修建灵渠。” 说到这里郑国脸上满是感慨,很快又道,“当地郡县令为能及时完成军令,便也瞒而不告。” “放肆!岂可这般欺老秦人良善!”嬴政怒而起身,目光锐利,“迁徙百越路途遥遥,何其艰难,怎能让他们还一路做苦役过去。你何时知晓此事?” 在嬴政心目中大秦能打下六国,大功劳要归给兢兢业业的老秦人。现如今为平息百越之乱,老秦人积极响应号召,千里迢迢地迁徙去百越,为的同样是大秦。 明面上没给大秦子民划分三六九等,但在嬴政心中,陇西老秦人永远排在第一位。 现在得知老秦人沿途还要帮忙行苦役,即便是他们自愿,但嬴政有些绷不住了。 郑国拱手道:“臣,臣数日前配合蒙上卿,普查其他县令是否有乱调徭役修建水渠时才发现此 事。臣,臣失察,臣……” “你确实是失察!郑国你去处理好这事。”嬴政摆摆手,脸色冷凝,“等我巡游回咸阳之前,我不希望再听到一点老秦人修水渠事。明白了吗?” “唯。” 待得郑国离开,嬴政还是很气,来回摔了好几个青铜器。 赵文掀开帐篷帘子进来都不敢作声,等嬴政平息下来,他才拱手道:“陛下,长公子与婴小郎君正在外……” “嗯?你怎不早说。” 嬴政眼睛一瞪,急匆匆地打断赵文的话,并且招了招手,“外面天寒地冻的,速速让两人进来。” “是,是!” …… 张婴和扶苏一进王帐便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 两人刚刚行礼便看见,便见嬴政急匆匆几步下来,猛然站定,忽然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看了一会后脸上忽然浮现出微妙的笑容,忽然又停下来摸了摸下巴。 张婴和扶苏都有一种被看得毛毛的感觉。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道: “仲父可安好?” “父皇可安好?” …… 嬴政的表情又是一愣,忽然哈哈大笑,笑得非常的畅快。他大迈步走了过来,先拍拍扶苏的肩膀,然后半蹲下来将张婴一把给拎起来,仔细瞅了瞅。 嬴政道:“你们过来可为政事?” 扶苏一愣,摇了摇头:“并非为了政事。” “既如此,你们且先在这里待一待,换一下衣裳。”说到这,嬴政冲赵文招了招手,赵文见状连忙拱手离开王帐。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赵文又一次掀开帐篷帘子进来。 他身后二十多位,双手捧着衣裳、靴子、冠冒、佩剑、发簪的宫女内侍们鱼贯而入。 张婴还敏锐地看见赵高的身影。 他居然手捧着冠冕居于第四位,低垂着头走进来。 张婴虽然知道,被胡亥连累一次的罪责是不可能彻底打垮赵高,但这么快见着对方,还是令张婴心生警惕。 “哦?赵高你怎么会在此?” 嬴政有些诧异的声音响起,“那边的事都安排妥当了?” 赵高连忙小跑过来,毕恭毕敬道:“回君上的话,都已安排妥当,奴还得了一些有关琅琊郡神山的消息,只也不知真假,不知当不当说。” “那等会再说。”嬴政挥挥手,然后看向赵文,“尚衣何在?”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98节 赵文正看赵高笑话,差点没反应过来,忙拱手道:“回陛下尚衣正在监督制作小号佩剑,还需小半个时辰方能过来。” “那不等了!”嬴政让内饰抱了新的外袍过来。 这衣服虽然依旧是通体玄色,但夹杂着红色、金色的云豹纹,前后绣有山川河流,袖口绣着非常华丽的纹路,最神奇的是这些纹路乍一眼看不见,但在烛光的反衬下,居然有一种流光溢彩、熠熠生辉的美感。 嬴政道:“再过些日子便是三冠礼。礼仪虽简,但衣裳不能废。扶苏,阿婴你们过来……看看合不合身!” 扶苏见状微微一愣。 倒是张婴第一个出声响应,欢快道:“好呀!仲父你对阿婴真好!阿婴喜欢。” 站在后方的赵高余光一直在细细观察张婴,见他第一个张嘴发言,心中不屑的冷笑。 赵高恰好看到赵文来到他身侧挑选站髻子,他面上故作冷静,却低声道:“赵文,你我也是多年交情,实在不忍你走上我的老路。” 赵文心里mmp。 瞟了赵高好几眼,忍了忍,他还是道:“不知何意?” 赵高轻嗤一声,道:“我跟随陛下多年,从未见过陛下亲自给公子们送选衣裳。往年都是尚衣、 宫中夫人们负责,现在婴小郎君恃宠而骄,喧宾夺主,你也不急?” 赵文淡淡地看着他,道:“就这?无碍。” 赵高一愣,怎么是这个反应,他还想借赵文的势力做踏板,于是耐着性子道:“赵文,既然这般看中阿婴,怎不见提醒对方?就如当年我仰仗胡亥却一味纵容……哎,我犯过的错不希望你再犯。” “因为用不上。” 赵文怜悯地看着赵高,“你没跟在陛下身边,你不懂婴公子有多受宠。” 赵高面上微笑,心里却快气炸了。 不过才跟着嬴政身边两年,凭什么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你真以为长公子是个任人揉搓的软面子? 昔年胡亥公子为争宠,在嬴政面前多说了几句,结果呢?不但好处被扶苏截胡,还被扶苏弄得抄了一个月的《商君书》,再也不敢乱放肆。 赵高正觉得赵文是朽木不可雕也时,他便看见扶苏温和地笑了笑道:“谢父皇。阿婴说得对,就让阿婴先试衣裳吧。” 赵高:??? 长公子!你身为长公子的尊严呢? 他也就两年没待在嬴政身边,怎么扶苏和嬴政的变化都这么大! …… 此时张婴已经换好玄色外袍,嬴政给他系好纽扣,刚准备给他戴冠时却停下,让扶苏给张婴带上。 嬴政见扶苏的表情有些纳闷,笑着补充了句:“日后我还要给阿婴加冠的,先不给他戴。” 刚被嬴政戴好冠帽的扶苏:…… 张婴从头到尾换了一身新衣,又提起尚衣急匆匆送来的小青铜剑,左右挥了挥道:“哎,这青铜剑轻了些哦,不会是缺斤少两吧。” 尚衣连忙恭敬道:“不敢不敢。小郎君这上面镶嵌了些珠宝,专为祭司天地准备,确实会轻薄些。” 张婴点了点头,恰在这时嬴政对张婴道:“小子,来来来站过来些。” 张婴走过去,就看见嬴政指着旁边的宫卫道:“喏,像他这样把青铜剑别在腰间。站直了,别动。” “啊,嗯。” 张婴表情有点懵,老实地按要求站好,然后发现嬴政将刚刚换好玄服外袍的扶苏也唤了过来。 嬴政指了指张婴左侧的位置,然后看向扶苏道:“扶苏,你去那边站好,同样站直了别动。” 扶苏没有动。 嬴政又加了一句,道:“快,过去别动,不是现在别动。” 张婴能看见扶苏的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对方踌躇片刻,顺从地走到了他的左侧。在扶苏站定的时候,嬴政也来到两人身前上下左右地认真打量。 之后,嬴政忽然将赵文换过来附耳几句,赵文连忙躬身离开,嬴政单手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张婴被嬴政盯得有些毛毛的,他忍不住拉了拉扶苏的大拇指,低声道:“阿兄,仲父这是怎么了?” 扶苏低头看向张婴,刚道:“不知……”然后忽然怔住,扶苏看了看张婴的衣服,又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嘴角一抽,轻声道:“或许父皇在……找父爱?” “哈?”张婴满脸懵逼。 恰在这时,赵文又抱着两摞一大一小,以玄色为主但纹路明显不一样的衣袍、鞋履、腰间系带过来。 张婴和扶苏脑海中同时升起不祥的预感。 嬴政道:“来,都换上试试。” “啊这……”张婴求助地看向扶苏。 扶苏也是嘴角抽抽,道:“父皇,我们男子本不喜华服,身上这一套差不多就成……” “成什么!三冠礼很重要。”嬴政狠狠地训了扶苏几句,“那么多朝臣,黔首们都在下面看着祝贺你,你岂能不上点心?岂可儿戏!” 扶苏:…… 张婴:…… 是不能儿戏!但仲父你拿来的衣裳款式也太多了!眼神好像在打扮手办呀! …… …… 半个时辰后,冯去疾,蒙毅,还有尉缭带着简牍前来进见时,看到的便是一大一小,穿着几乎一模一样新衣服、新鞋履还有青铜剑,面无表情的扶苏和张婴。 众臣们:!!! 嬴政还笑呵呵地道:“如何?这衣裳可还行。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吗?” 朝臣们听了嬴政的话。一时间都不知道要从何开始吐槽。 扶苏什么身份,他可是要参加三冠礼的长公子,政治意义特别明显,否则李斯也不会先下手为强地准备站边。 阿婴就算再受宠,也只是一名臣之子。 让五六岁的臣之子,穿和扶苏一模一样的衣袍去参加三冠礼,这合适吗? 冯去疾先狠狠地瞪了蒙毅一眼,然后拱手道:“陛下,这衣裳是好看,但让婴小郎君穿着是否有些不合礼治。” “有何不合适。”嬴政不在意的看向冯去疾,“不过是衣袍罢了。” “陛下,婴小郎君有才,值得陛下看重。” 冯去疾实在是憋不住了,语气有些重,“但在他如此年幼时,加诸如此多光环,这样对他真的有利吗?甘罗十二岁拜相确实是一段传世佳话,但再之后呢,甘罗已有五六年不曾再上过朝。” 冯去疾说完,王帐内一片寂静。 嬴政面无表情的看向尉缭,忽然道:“你也认为朕做得不对?” “陛下自然都是对的!陛下想恩宠哪一位臣子都可?” 尉缭拱了拱手,然后抬头看向嬴政,“但冯丞相也是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庸人多嫉妒贤才。婴小郎君年幼,委实是有些……” 尉缭有些不敢继续说,因为嬴政的脸色黑得吓人。 他的目光看向蒙毅,并且用小拇指戳了戳对方,示意对方说些什么。 蒙毅表情有些僵硬,他忽然想起两年前,刚刚从玉兰行宫找回张婴时,嬴政再三询问他有关阿婴的身世,以及最后告诉他经过调查张婴并非是他的血脉…… 他也想起在举办巫祝之子后,蒙武说过的一些揣测亲缘的话。 蒙毅避开尉缭的暗示,心里有些乱,不想在不清楚的情况下蹚浑水。 尉缭差点没气死,这可是你儿子!怎么这么没有担当! 王帐又一次陷入安静。 这时,扶苏温和的嗓音响起:“无妨。我让阿婴为我执剑,本也该为他准备好衣裳。” 嬴政“噗”了一口,端着茶汤的手在微微颤抖。 众朝臣:!!! 长公子!你在说什么! 你们父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执剑者虽然不如三位负责加冠礼的人,以及最后给你赠剑的人是重要。 但大世家贵族选执剑者时,都是选军中密友,寓意是携手征战沙场,获取军功爵位。 你现在让一稚子为你执剑? 是说以后打仗带个拖油瓶吗?负责扯后腿的那种? 嬴政看向扶苏道:“你为何会这么想?” 扶苏温和地笑了笑,道:“我见父皇特意准备了衣裳,还以为父皇与我想法皆相同。” “不可。”嬴政摇了摇头,“阿婴可去观礼,但不能作为你的执剑者,蒙毅或者李信更为合适。” “父皇,儿记得幼时你曾与儿说过,兵器好不好用只有自己知道。” 扶苏微笑地看着嬴政,声音温和内容却没有半点退让,“执剑者,本就该是由我自己选。” 嬴政皱起眉,道:“那你为何要选阿 婴?” 扶苏定定地看了嬴政一会,忽然温和地笑了笑,道:“父皇,与其让旁人揣测父子感情会因阿婴而不和。不如也让我加入进来。” 张婴嘴角一抽:这是亲情版的“我不是拆散这个家我是来加入”么。 扶苏说到这,他的目光扫向众多朝臣。 冯去疾、尉缭和蒙毅,纷纷垂眉避开扶苏的视线。 嬴政稍作思索,半晌,便道:“你长大了,既然有了决断。便这么去做吧。” 扶苏道:“唯。” “等等,你把佩剑拿下来。” 嬴政又喊住扶苏,让他将佩剑拿下来后递给他。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99节 见扶苏表情怔愣,嬴政没好气地开口道:“在最后赐剑之前,执剑者需要从头到尾带着你的佩剑跟在你身侧。你得让阿婴拿拿看,能不能拿得动。” 扶苏恍然,立刻将佩剑从腰间解开。 张婴表情还有些呆,等嬴政拿着佩剑过来,张婴没有第一时间拿,他眼巴巴地看着嬴政道:“仲父!请问,三冠礼一般要多长时间呢?” 嬴政一愣。 他拎起扶苏的长剑和张婴比划了下,嗯,差不多长。 他看着张婴瞅着长剑发直的目光,似笑非笑道:“快的话,一两个时辰。” 张婴心里一紧,但想起自己份量有所减轻的礼仪佩剑,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我去!这重过头了吧! “!!!”张婴苦哈哈地看着嬴政道,“仲父,我,我能不……” 扶苏缓缓地转过头,微笑地看着张婴,轻轻地发出“嗯~~~”一声。 张婴:…… 扶苏即将黑化的模样看起来好可怕啊! 但这佩剑咋这么重啊!真拿一两个时辰,人会没了啊! 得想想办法。 …… 扶苏和嬴政两人拍板,冯去疾等人别无他法,只能听从。 在他们商量前往琅琊郡的详细细节时,赵高默默地退出了王帐。 他来到斜前方传出朗朗读书声的儒生们的帐篷前,静静地给其中一位高谈阔论的年轻人一个眼神,然后转身离开。 赵高在杨柳树下静候了一会儿,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过身,摇了摇头道:“今日没有机会。” 原来是鹤发庞眉的卢生,以及捧着书籍的侯生。 侯生脸上闪过一缕担忧,卢生倒是微微拱手道:“无妨。求仙问路,向来不可一蹴而就。来日方长。” 赵高微微站直佝偻的身躯,身形显得格外高大。 他垂视了卢生一会,才道:“卢先生你还是一如既往的闲鱼野鹤性子,不过为何近日会来寻我呢?” 卢生浅浅一笑,道:“哪有什么为什么。我祖籍在这,又听闻陛下的奇遇便想过来寻仙问影,看看有没有长生的可能。至于与赵郎君再一次相遇,哈哈,或许是缘分。” 赵高听到祖籍在这,紧绷的神色才淡了一些。 他意味深长道:“卢先生,我是认可你们方士追求长生之路的。我也愿意给一些帮助。但你应该对方士如今的近况有所耳闻,所以卢先生想说动陛下出海寻仙,我想,你不如先打动那位小福星。” 说罢,赵高慢悠悠地离开,高大的身躯重新佝偻起来,显得谨小慎微不起眼。 等他走远,侯生看向卢生道:“卢郎君,这赵高到底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不会把我们举荐给嬴政,但会给我们接触嬴政的机会。” 卢生看侯生一副不懂的模样,叹了口气,“以儒门子弟的身份!” 侯生恍然大悟,然后又担忧道:“卢郎君,没想到方士在大秦的地位变得如此不受重视,我们要准备 一些方士术法吗?” 卢生摇了摇头,无语地看着侯生道:“你当朝臣皇帝是山野小民,没见识不成?别拿那些出来丢人现眼。” “那要如何说服?” “靠嘴说服。嬴政爱重贤才,胆大冒险,甘罗、尉缭都是其中翘楚。我们多在嬴政面前以道家、儒家学识为主,论长生,论君权神授。之后再想办法带嬴政去海边……” “啊,可赵高不是说要从小郎君下手……” 卢生拍拍侯生的肩膀,道:“别轻信他。不管赵高是见识短浅,还是想拿我们做刀,都别管。我们只有一个目的要钱要人,必须在三冠礼完成,嬴政从琅琊郡回咸阳之前完成,否则再无机会。” 侯生连连点头道:“是,明白了。” …… …… 数日之后 大秦的巡游王座轰隆隆地向着琅琊前进。 两岸斥候飞骑开路,黑甲卫护卫位居旁侧,数千马蹄踩得野花尘土飞扬。 张婴稍稍掀开一点车帘,凡是入目可及之处,都能看见一群群挤在一起静静旁观王座巡游车队路过的山东黔首。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章邯也透过车帘看到人群,忍不住咋舌,“都不需要下地劳作吗?” “哎,毕竟一辈子也难得见一回的新奇。” 章邯嘴角一抽,连忙低声说:“小郎君小点声,可别让旁人听见了。” “知道知道。” 张婴也压低嗓音道,然后他有些紧张地牵着手中的缰绳,看向章邯,“章邯,你说我能在三冠礼上这么操作吗?” 章邯嘴角一抽,安抚道:“来都来了。” 张婴满脸紧张:“但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 第81章 章邯见张婴满脸忐忑,忍不住道:“小郎君,你为何这么紧张?” “唉,毕竟要牵着一头羊进去,哪怕会将它全副武装了也……” “什么!” 章邯瞳孔地震,“这羊不是祭品?不是用来杀了吃的吗?你还要将它牵上去。” 张婴诧异道:“怎么可能用来吃。这腰间还有用来固定长剑的细带装置呢。我不是与你说过吗?” 章邯:!!! 他一整个无语住,胸腔上下起伏好几次,最后才深吸一口气。 他道:“婴小郎君,你只说扶苏让你当执剑者,你不想在三冠礼上出丑,所以需要动用矩子令找工匠们过来,你,你没说,你会牵一头羊进去参加三冠礼啊!三冠礼可从未有过动物啊!” 张婴见章邯满脸焦虑。 他拍拍章邯的肩膀,温和道:“不用着急,我选羊也是有原因的。据《周礼·春官》中记载:“以禽作六挚,以等诸臣:孤执皮帛,卿执羔,大夫执雁,士执雉,庶人执鹜,工商执鸡”1。 羊是一种有“君子风度”的吉利动物,代表仁、义、礼。大秦自商鞅后一直在改制,你看羊这么吉利,三公九卿才能抱着羊羔去拜访贵客,我们用它来驮剑也未尝不可啊。” 章邯听到这一愣,这话没有什么道理,但又能令人抓到一丝希望的曙光。 他期盼地看着张婴道:“小郎君,这话你有与陛下说过吗?” “当然!我做什么都不会瞒着仲父。” 章邯:…… 小郎君能不能回忆一下你是怎么偷偷追着巡游车队出来的。 “真的,我当天傍晚就去找仲父说了。最初我说让大黄犬帮忙驮剑,仲父说不行,当时站在仲父旁边的儒生忽然提了一句嘴周礼,说是羊很吉利,是仁、义的代表,与扶苏阿兄的评价相似。仲父之后也并没有反对。” 章邯听到这个回复,知晓陛下是沉默,迅速松了口气。 他平缓下来道:“既然陛下认可,小郎君那还紧张什么?” 张婴苦哈哈地看着章邯,道:“嗯,该紧张还是紧张,况且我当时太高兴,然后忘记提前和扶苏阿兄打招呼了。” 章邯的笑容僵在脸上,不敢置信地看着张婴道:“什么!你,你居然没有和公子扶苏说?” “哎,所以得与他说。” 这时,原本“哒哒哒”的马蹄声减缓下来,没多久,车停了下来。 章邯嘴角一抽。 但最初的慌张在听到陛下认可后已消失殆尽。 章邯本也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要不然在记载中他也不会为了抵御外敌,直接将骊山庞大的隶臣妾们编制成强大的军队,一度将项羽逼到绝境。 更何况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众人都已经沐浴净手过,三冠礼即将开始。 章邯回过神,鼓励张婴道:“小郎君,既然陛下认可,想必公子扶苏多半也不会拒绝你。” “嗯,嗯对!” 张婴也深吸一口气抱住手中的羊,累死和可能社死,我选择第二个,“我马上去找阿兄。” …… …… 驷马王车之内。 嬴政单手持竹简,慢悠悠地翻阅着,时不时与坐在旁侧的扶苏交流了几句。 扶苏先是与嬴政说了九原的战局,匈奴蠢蠢欲动,以及有一支羌族偷偷跑到匈奴的地盘上去。 “我早说过,蛮夷之辈,必须杀服他们。” 嬴政慢条斯理地瞥了扶苏一眼,语气中透着凶狠,“羌族胆敢背叛,全杀……” “咳。父皇,羌族并未全部反叛。” 扶苏轻轻咳嗽一声,温和道,“目前羌族分为三派,偷溜的那一支反对派,是被支持我的羌族发现、打败并赶走的。另外,他们还将一支中立的羌族邀请过来一起观礼,之后再商讨相关事宜。” 嬴政轻笑一声,摆摆手道:“你看着办吧。” 扶苏知晓大秦不会随意起兵了,他是想和平解决羌族。 之后,扶苏继续汇报九原的民生事宜,主动将九原分别属于“郡县制”以及“分封制”的领地情况,与嬴政进行交流。 嬴政听了一耳朵,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这一年多以来九原治式的两块领地,不管是赋税、犯罪率,还是其他方面,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扶苏,你为何一直在强调这个?你想说什么?认为郡县制和分封制造成的后果是一样的吗?”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00节 扶苏摇了摇头,迟疑了会道:“父皇,我并非这个意思。我只是认为不管郡县制还是分封制,只要诸侯王忠心,愿意跟着大秦定下的律令和规矩走,其实对民众们而言,郡县制和分封制没有太多区别。” “哦?民众?” 嬴政诧异地看向扶苏,官吏与他汇报治下情况,基本上没人会从百姓的感官出发,但很快嬴政又皱起眉,“你这是支持分封制?谬论,分封制最易引起叛乱,一旦兵乱,苦的还是百姓,岂会没有区别。” “但郡守、将军也有可能。谁都有可能……” “但分封制占有大义。他们可以用大秦的血光明正大地养出一大批只听令于他的铁骑,反秦!你以为六国余孽为何要不停地宣扬暴秦暴政,还不是大义……” 嬴政说到这一顿,他蹙眉看向扶苏,“扶苏,你可不像连这些都想不到的愚笨之人。” 扶苏沉默了一会,忽然道:“父皇,我有二十余弟弟。若无分封,日后他们便会低许多贵族一头。百年后他们的子嗣或许会沦为白身布衣,在街头被贵族欺负,您忍心吗?” 嬴政冷冷地看着扶苏,道:“大秦与王族宗族,孰轻孰重?” “父皇,不是大秦和宗族之间,而是亲兄弟之间。” 扶苏抬头看向嬴政,“不是所有弟弟都会叛乱,况且也并非没有挟制的办法,我不……” “砰!”嬴政将一枚竹简狠狠地砸向扶苏。 扶苏可以避开的,但他自知情急之下说了戳嬴政心窝的话,任由竹简砸在他的额间,砸出一小片红。 “谁与你说了什么?王丞相?” 扶苏摇头道:“王丞相并未找过我。” “那就是朝中支持分封制的大臣。我不管是谁在你耳畔说了什么。” 嬴政看着扶苏,一字一字地开口,“你熟读《商君书》应当知晓我忍不忍心。” 扶苏想说什么,但看到嬴政的脸色又闭上了嘴。 马车摇摇晃晃地停下。 在嬴政起身的那一瞬间,扶苏忽然道:“那阿婴呢?他也不能封王吗?” 嬴政猛地扭头看向扶苏。 他在这一刻才愕然发现,扶苏这逆子居然将张婴误会成他在外的私生子,也不知道该说扶苏是迟钝还是敏锐。 他又好气又好笑道:“我岂会有阿婴这么小的稚子。” 扶苏迟疑了会,开口道:“父皇龙虎精神,老当益壮。” 嬴政:…… 他差点脱口而出,你们的黑锅别想甩在朕头上。 但想起之前给张婴按下的“巫祝奉子”的名号,以及还差一点可以板上钉钉证明他身份的关键证据。 为了不让张婴未来登基时,会被朝臣们、以及别有用心的人质疑污蔑血脉的可能性,嬴政忍了下来。 嬴政冷声道:“阿婴是巫祝奉子,别瞎揣度。” 扶苏一愣,连忙道:“是儿莽撞。” 嬴政忽然又笑,也是透露一点的意思,道:“即便是,阿婴更不能封王。” 扶苏听到这话瞬间抬起头,果然是有关系。 但他也感到惊讶,没想到父皇对最宠爱的阿婴也会给出这么冷酷的答案。 “为何……” “若给他封王。” 嬴政脸上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开了一句玩笑话,“我担心他会臣下胁迫,造反称帝。” 扶苏:!!! “你自幼关照幼弟,但弟弟们终会长大及冠。与其日后为兵戎相见,活着不好么。” 嬴政起身,“走吧,接下来是你的三冠礼。” 在他掀开车帘时,外面是戒备森严的黑甲卫,再远一些是乌压压又安静无声的黔首们。 而在嬴政迈出来第一步时,远处的黔首们忽然高呼着“天命大秦,天佑陛下!”欢呼雀跃的声音几乎在草原平地都引起了阵阵回响。 这时,嬴政回首看向扶苏,见他也面色潮红很是激动,嬴政微微一笑。 他大手一挥,引起更多人欢呼雀跃,顶礼膜拜。 嬴政回首,意味深长道:“你看,权利多么令人澎湃,能激起多少人的野心。你真想分给弟弟吗?” 说罢,嬴政转身下了马车。 徒留在原地的扶苏却怔怔地捏住了拳头。 他并非为大权在握而激动。 他高兴的是,饱受战乱麻木的黔首们能为父皇如此真心地欢呼雀跃,足以证明他们在大秦过得很好,父皇一统六国是对的! 扶苏深吸一口气,也跟着走下了马车。 他踩在铺好的红毯上,缓缓向着古朴的庙宇前行。 恰在这时,他听到身后有清澈的嗓音在喊他。 “阿兄!” 扶苏回头,没想到他之前举例的主人翁会笑眯眯抱着一直羊羔,出现在他眼前。 扶苏心里闪过一抹内疚,语气越发温和道:“阿婴怎么了?” “啊哈哈,就是,就是那个青铜剑!” “阿婴不必担心。” 扶苏了然地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刚准备和张婴说,他为张婴准备了一柄可以套用青铜剑鞘的木剑,这样也能省点力。 然而扶苏话还没说,就听见张婴“叭叭叭”将希望用羊运青铜剑的话给说出口。 他将之前的话给咽了回去。 扶苏捏了一把眼巴巴的张婴,笑道:“哈。原来阿婴如此聪慧,好,就是这只小羊羔?要不要换一只强壮些的?” “阿兄!” 要不是怕怀中的羊摔倒,张婴泪眼汪汪,恨不得双手紧紧地握住扶苏,“你真的太好了。呜呜呜……若你是我亲阿兄就好了。” “我是……” 扶苏说到一半,想起嬴政半遮半掩的态度,还不忘打了个补丁说,“你若想,可以当我是。” 张婴眼睛唰地亮了,扶苏可是他选定的继承者,他立刻打蛇上棍地撒娇道:“那阿兄可以当我结义阿兄吗?” 扶苏:…… 和亲弟弟结义,好像没有这个必要吧。 张婴见扶苏面露难色,立刻道:“阿兄我知晓我现在还有不足,还不够格,那我下回再问你!” “啊?不用。” “阿兄,等我哦!我会有够格那一日的!” 张婴心里美滋滋地说完,压根不给扶苏拒绝的理由,抱着羊羔转身就跑。 扶苏哭笑不得:…… 他听出张婴的潜台词,只要没结义阿婴就会一直问,直到他同意为止。 扶苏摸了摸下巴,他倒是无所谓,等日后认回弟弟, 结义这一条反倒会让阿婴的身份被质疑,得不偿失。 …… …… 两个时辰后,所有人再次沐浴更衣,焚香敬祖。 扶苏的三冠大礼正式开始。 张婴抱着全副武装的羊羔站在只着采衣的扶苏身后。 蒙毅先过来给扶苏束起了长发,用绸子将发髻包住。 之后,扶苏在东方位置站定。 嬴政一身玄服走了出来,立于前坪东阶下,直对东,西面。 朝臣们也换了一身玄服位于西面,北为上。 不远处的玄服摈者正在香炉中点燃香,其余人布设好席子,案几,然后他伫立在盥洗位旁不动。 随后数十位乐者携带着乐器七步而来,缓缓落座在西南角。 伴随着嘹亮的号角声,六位执事端着扶苏加冠时要穿的衣服,依序排列站好,赞礼们立在香案旁做好了准备。 原本远处发出一些细碎声响的有幸过来观礼的黔首们也安静下来。 司礼大臣胡毋敬大迈步走了进来,他先来到盥洗位净手,拭手。 胡毋敬先按照流程祭拜天地,然后嬴政大迈步出来,简单地夸赞了一会扶苏的成长。 之后,扶苏身着采衣走了出来。 张婴按照之前告诉他的,也跟着扶苏走,走了一半拐了个弯来到了嬴政的身后。 扶苏席地而坐。 待赞者坐下替扶苏整理好发髻,李斯第一个上前给扶苏带上了缁布冠。李斯由西阶下,与嬴政拱手行礼之后,再离开。 赞者重新为扶苏整理好发髻,之后是蒙毅为扶苏戴上了皮弁冠,等蒙毅离开,再之后是冯去疾为扶苏戴上了雀弁冠。 三冠礼之后,嬴政从最高位走了下来,张婴连忙牵着小羊羔紧随其后。2 对比起嬴政的从容。 张婴心里就忐忑多了。 他牵着一只穿着黑红色毛衣,背负着长剑,腰身还挂着毛线编制的q版谷物的大绵羊,踩在红毯上。 也就是因为他来到中央,张婴才发现原来有这么多人来旁观扶苏三冠礼,起码几千,乌压压一片,难为他们可以做到寂静无声。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01节 张婴走着走着,忽然觉得身边多了许多刺人的目光。 奇怪,怎么那么多人的视线都往他这里飘。 还有那个赵文是怎么了?眼睛抽搐了?还是便秘了? 张婴纳闷地抬头时,发现嬴政低头看了一眼,表情怔愣了一下。不光嬴政,扶苏也看了他脚边的羊一眼,呆了一秒。 张婴忽然紧张起来。 他忍不住和系统唠嗑起来:【系统,怎么大家怎么都盯着我!连仲父和阿兄都愣住了,牵一头羊还是太刺激了?】 【不,不至于吧!别人肯定觉得刺激!但嬴政和扶苏不是早就知道你会牵羊进来吗?】 光球冒出来:【宿主!说不定是你的错觉,冷静点!你也是去泰山封过禅,见识过搞过大场面的人,有什么好紧张?把他们都当大白菜。】 【那怎么能一样!泰山我几乎全程抱着嬴政没撒手!而且也没有这么多人瞅我啊!】 张婴深吸一口气,【不说这些,系统你控制好绵羊,别让它乱跑,不能拉屎拉尿。我不想社死!】 【放心吧!就是费点能量,绝对没问题。】 光团比出来一个虚拟的大拇指,同时提议道,【宿主,要不要让这只羊搞点操作,比如绵羊来个五体投地的动作,也给扶苏搞个祥瑞……】 【别别别!神神鬼鬼的东西少折腾点。我觉得朝臣们看我的眼光越来越不对劲了。】 …… 好在嬴政和扶苏都只怔愣了几秒,张婴又与系统唠嗑 了会,内心紧张的情绪渐渐平息。 嬴政稳当地抽出漂亮又锋利青铜剑,扶起扶苏,细心地给他系在腰间。 之后,嬴政拍拍扶苏的肩膀道:“扶苏,好小子长大了!” 扶苏立刻拱手回礼。 恰在这时,胡毋敬开始宣读有关长公子德才厚重的事迹,最后表明,长公子将会正式踏入大秦政坛,统领来年的民生事宜。 最后,扶苏身披黑色镶金的斗篷,头戴玉冠,手持长剑大迈步走向前坪,与诸多大臣、宾礼,甚至乐手黔首们拱手致敬。 不得不说,扶苏与黔首拱手行礼这一事引起诸多震惊。 仪式现场一度鸦雀无声,但很快黔首们欢呼雀跃拼命鼓掌,彻底将某些不和谐的音符压制,甚至还有黔首大声呼唤扶苏其名。 张婴也摸着下巴看热闹:没想到扶苏这么亲民,现场简直像在追星一样。 也幸亏扶苏是在大秦! 一方面,这里不怎么流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论调。另一方面,嬴政超然自信,压根不介意自家儿子优秀。 否则他回去后就会倒霉,继而被排挤出权力中心。 张婴正在这儿吃瓜,旁边忽然有人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回首,恰好看见一脸无奈的赵文。 “怎么了吗?”他道。 赵文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小郎君。你,你为何要给羊穿衣服呢?” “啊?不是《礼仪》上面说,带羊去拜访高官的时候得给羊穿衣服吗?”张婴很诚实地说,“上面还说要给羊绑手绑脚之类的我做不到,但多给它穿件衣服,还是能行的。” 赵文一哽,这话说得特别对他都不知道要如何反驳。 顿了顿,赵文道:“哎,穿衣服也无妨。但,但为何还要在衣服上绣外族图腾呢?” “啊?什么图腾?” 张婴听到这话表情有点懵,“我没有绣图腾啊!” “就是这。”赵文指着绵羊背部一个简单的q版带绵羊角的图案。 “这?这不是一只羊吗?”张婴下意识开口,“图腾不应该是狼,豹子,虎之类的?” 赵文闻言一梗,低声道:“小郎君狼是匈奴的图腾。而羌族一族是崇拜着羊的,所以他们的图腾是白色的公羊。”说到这,他还不忘叹了口气,“与你绣的图案,特别相似。” “啊?但我这是绵羊,而且我绣的也是黑色的公羊。” “是的,黑羊就……”赵文顿了顿,马上安抚道,“奴知晓,小郎君你定是无意的。” 赵文看向张婴,又轻轻地叹了口气,“但是小郎君。目前九原的局势很复杂,匈奴一族发展得迅猛,他们开始在积极拉拢羌族。 羌族内部也分成三支,一支是公子扶苏的拥护者,他们在胡地宣扬公子伯勇的英雄事迹,主动进入扶苏划分的领地,改变牧羊习惯转为种地。 还有一支是支持匈奴的好战派。 最后一支属于中立羌族,他们不愿意被秦化后耕地,但是也不愿意跟着匈奴一起来攻打大秦。而这一批中立的长老们受邀来参加公子扶苏的三冠礼。” 张婴瞬间懂了,开口道:“所以他们看到之后觉得很不满?” 赵文点头,但很快又说:“小郎君不必忧心,这也只是一件小事。陛下的意思是羌族的神管不到大秦子民身上。” 张婴嘴角一抽,不愧是霸道的嬴政,被维护的人当然是心里暖暖的,但羌族听到这话只怕要气得火冒三丈吧。 “阿兄应该制止了吧。” 赵文道:“也不算阻止,但长公子说可以将衣服和羊交给羌族,由他们处置。” 张婴闻言一愣,道:“我都不用出面 道歉?” 赵文一脸惊讶道:“小郎君为何要道歉?” “啊,不是说我把人家的图腾给……” “对,所以羊的衣服得给他们。” 张婴:…… 之前说得那么严重,羌族又是中立派,又是与匈奴竞争拉拢什么的。他还以为自己会倒霉,起码得出去诚恳道歉等。 没想到连面都不用出,只需要安排羊过去? 这好像有那么一丢丢大国的傲慢。 赵文拱手道:“那小郎君可否……” “当然可以!”张婴连连点头,然后扯了扯羊咩咩,笑眯眯地看着赵文,“带我去吧。” “啊?” 赵文眨了眨眼,他心下一紧,忙低声道,“虽不需小郎君道歉,但……这个时候,小郎君还是不去为妙。”羌族也是要面子,你不在眼前晃就当看不见,这在眼前那不得支棱几声。 “去的好!” 张婴圆碌碌的大眼睛眨呀眨,“一人做事一人当,走吧。” 赵文:!!! 一时竟分不清对方是要搞幺蛾子,还是太有担当。 第82章 张婴跟着赵文往嬴政的方向走。 他想一起跟过去的理由很简单。 几个月前,张婴让墨家就按他的描述制作出很像纺织车的手摇梳毛机,想让长安乡的人都能穿上御寒的毛衣,顺便又做一个新的商业品牌出去赚钱。 那个被羌族误认为图腾的羊角,就是张婴让人设计的品牌标志。 然而实操后才发现,大秦羊多,但羊毛也不算便宜,性价比有些低。 张婴原本快放弃了,他最近一直劝系统上一些棉花种子作为奖励,日后做棉袄御寒。 没想到峰回路转。 来到这里撞上了羌族,以羊为图腾的游牧民族。 这若是能达成合作,岂不是美哉。 张婴心里算盘打得“啪啪”响,他甚至都想到日后史书会如何记载,手工业纺织品是怎么从大秦倾销全球。第一次合作的契机?对大秦民族团结有何意义?对世界有何重大影响? 嗯,还能作为文科生的考点。 想到这,张婴的步伐更坚定了。 他走了没两步,忽然发现章邯追了过来,沉默地跟在身侧也不开口说话。 张婴看了章邯两眼,见他面有忧色,忍不住道:“不用担心。” 章邯沉稳地点点头。 对方如此利落的态度,反倒将张婴本想说的一些解释的话给哽住,他瞅了瞅章邯,闭了嘴。 过了一会,章邯察觉到张婴的脸色,迟疑道:“小郎君想说什么但说无妨,章邯都听着。” “也没有,看到你对我这么有信心也挺好的。”张婴拍拍章邯的手腕。 章邯沉默了片刻,只附和了一声,不再开口。 杵在旁边的赵文欣慰地笑笑,小郎君倒是收了个老实本分的下属,这章邯和信任无关,摆明是想真出了什么事一切自己扛。 三人走到转角,即将王帐还有100来米时,恰好与冯去疾、蒙毅、尉缭等朝臣们打了个照面。 张婴拱了拱手,低调行礼后便绕身离开。 没想到其他朝臣跟他是同一个方向。 张婴心里暗道不好,果然,他走了没几步后便被朝臣们靠近,然后半阻碍的拦了下来。 蒙毅皱起眉,面色不善地看向赵文道:“我记得陛下是说,只需带羊身上的衣过去,你为何拐带小郎君?” 赵文立刻苦笑拱手道:“奴岂敢,奴岂敢。” 朝臣们闻言后面面相觑,然后冯去疾率先走到张婴身前。 “小郎君要去哪呀?” 冯去疾摸了摸胡须,补充了一句道,“陛下正在商谈会客,怕是不好与你相见。”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02节 他抬起头,发现其他几位朝臣也看着他。 张婴笑一笑,装傻道:“嘿嘿,我就是想念仲父,想过去看看嘛。若仲父不乐意见到我,我就出来。” 众朝臣:…… 赖皮呀,陛下何时又拒绝过你! 众朝臣见张婴说完之后迅速向着王帐走去,朝臣们对视一眼,不再阻碍张婴而是也跟了上去,开始与张婴低声交流。 冯去疾轻叹一口气,先开口道:“小郎君,我大秦刚刚经历过六国战乱,又做好随时对百越开战的准备,所以对于羌族还是要慎重。我们大秦还是向往和平的。” 张婴闻言连连点头,道:“冯丞相放心,我很喜欢羊,我不会捣蛋的。” 冯去疾点点头,沉稳的脸上看不出到底信没信。 蒙毅也在一旁补充道:“小……阿婴。长公子对羌族的态度较为友善。至于陛下,他虽视一切外族如野兽,但也知晓三面作战不可为。” 张婴听到这里秒懂,道:“叔父,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尉缭也在一旁慢悠悠地开口道:“羌族人口众多。又是信仰图腾“羊”,所以他们的性子较之匈奴之类的更为柔和、绵软,好战派不多,若能将羌族中立人拉拢过来。旁的不说,起码能为我大秦增加一道防线。” 胡毋敬在一旁柔声道:“小郎君,我大秦虽纵横无敌,但也不想举世皆敌,多尊重一下羌族的图腾文化还是好的。” 张婴连连点头,道:“我明白,羌族很重要。” 羊特别重要! …… …… 与此同时,王帐之内。 嬴政端坐王座之上,缓缓地饮用着茶汤,他面前站立十位身着麻布长衫,套着无袖的羊皮褂,戴着白色头帕的中青年。 等嬴政放下手中的茶汤,看着立于羌族人前的青年道。 “你叫无弋研?” “是的。” “嗯?你是无弋爰剑的后裔?” 无弋研沉默了一会,才道:“我们都是无弋爰剑的后裔。” 嬴政没有开口。 无弋研又补充道:“尊敬的大秦陛下,若是白马羌投靠大秦,不知能得到什么?” 嬴政瞟了他一眼,道:“错也。” 无弋研一愣,迷茫地看着嬴政。 嬴政慢条斯理道:“你应当说,白马羌族投靠大秦应当付出什么呢?” 无弋研:!!! 他立刻扭头看向扶苏,表情带着一些委屈道:“伯勇……扶苏公子。昔日我举族万余人二十万头牛羊马匹,投奔大秦,并非畏惧大秦,实在是认为扶苏公子拥有着,如同的图腾“羊”一般的仁、义! 此番,我不远万里找到中立的白马羌,尽心尽力说服他们不要倒向匈奴,说大秦有仁义的扶苏公子,绝对不会亏待白马羌族,但若是还需白马羌上供,这,这与匈奴有何区别……” 扶苏微微叹了口气,他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父皇明明也看重羌族,毕竟大秦也不想一年内对三方势力开战,但父皇对外族的手段还是不耐烦了些。 扶苏眼神瞟了白胖子一眼。 站在他身侧的白胖子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无弋郎君,你莫不是欺长公子仁义?” 无弋研一愣,忙摇头道:“我如何会欺扶苏公子。只是……” “你之前也说,若让白马羌上供便是类匈奴!怎么,匈奴你们上供得心甘情愿,大秦就不行?这不是欺大秦,欺长公子仁义?!” 白胖子目光锐利地看向无弋研,再扫向其他羌族人,道,“白马羌族会来大秦参加三冠礼,也并非全因扶苏公子,而是羌族也耗不起一场战争。 此时正值冬季。若你们投靠匈奴,势必要上供一大批的牛羊马,你们舍不得。 而大秦就不一样了。你们过来,非但不用上缴牛羊,还能借用我们大秦的势,拒绝来自匈奴的压榨。说不准你们心里还想着冬季过后,再待价而沽,或者直接加入匈奴。 我们大秦没与你们计较,你们居然还敢对扶苏公子抱怨,这不是欺负苏公子仁义是什么?” 无弋研闻言一愣,心里有些愧疚。 因为白胖子几乎说准了白马羌,或者说是所有中立的羌族的小心思。 羌族人口众多,六畜兴旺,夹在强悍的大秦和日渐强大的匈奴之间,可以说是左右为难。 羌族确实更倾向于的大秦,但他们同样舍不得塞外鲜衣怒马的生活,所以也有待价而沽的心思。 无弋研忙上前一步,低声道:“扶苏公子,我们一族绝无此意,我们绝对信服与你。至于白马羌他们……我,若你们最终能谈妥,我以我们的图腾发誓,让他们也不得违背诺言 。” 扶苏轻轻一笑,上前捏拳头轻轻捶了对方胸膛一下,道:“无弋研,我们是战场生死之交,我信你。” 无弋研立刻面露感动。 这时,后方有人轻咳一声,急忙道:“扶苏公子,大秦地大物博,我们羌族没有学匈奴,而是挨冻受冷,这不也代表我们白马羌是很有诚意的吗?!” 嬴政微微抬眼,眼眸微眯。 扶苏脸上的笑容也淡下来,平静地看着对方道:“哦?那你想如何?” 羌族青年舔了舔嘴唇,道:“若让我们成为大秦的附庸,总不好亏待我们吧!昔年跟着匈奴还能吃香喝辣,不求那些,但大秦可愿每年冬季支援我们饱腹……” “畜生!还敢威胁我们大秦?” 一名武将霍然起身,将长剑猛地抽出来,“老夫长剑数月没饮血了,今日就斩了你这个胆敢南下的胡畜!饱餐一顿!” 随后,好几名武将起身。 羌族青年不屑一笑,他怕个屁! 大秦是厉害,但他们年轻些的羌族人更喜欢跟着匈奴随意抢夺。 这里谈不拢正好,还能拿着大秦的情报去匈奴卖个好,日后抢到东西也能多分他一些。 思及此,羌族青年还想开口却被身侧满脸画满青痕的老羌族人狠狠锤了好几下。 刺青老羌人拱手道:“伟大的大秦陛下,我们是向往着和平的,我以我们的神灵发誓……” 很快,李斯和几位文臣也起身说些缓和的话。 嬴政手指捏了捏剑柄,又轻轻放下,直到听那刺青老者絮叨了好久白马羌向往着大秦的好话,他才重新将手从剑柄上拿下来。 李斯等文臣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也吁了一口气。 征战百越的秦军已经开拔,为了一个羌族,三方开战,伤筋动骨的打一场,没必要啊! 恰在这时,门帐处的赵文轻声通传,说是张婴、冯去疾一行人拜见。 嬴政轻轻挥手:“让他们进来。” “唯。” …… 不一会,张婴一行人鱼贯而入。 张婴还未抬头,便感觉数到刺目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不,准确地说是落在他手腕以及牵着的羊身上。 他跟着冯去疾、蒙毅等人向嬴政行了个拱手礼后,便顺着这些目光看过去,没想到恰好与两位身着羊皮袄的青年对视上。 那两人盯着他的表情相当不善,好像狩猎的狼犬骤然看到猎物一样,但不知为何又飞快低下了头。 这时,尉缭和胡毋敬率先走到羌族人面前。 尉缭先是与他们聊了一会羌族生活近况,感谢他们来观看大秦长公子的三冠礼。紧接着胡毋敬在一旁询问,他们一路来到大秦对大秦有何感想。 张婴看他们聊得平和,刚刚被盯得有些紧张的情绪很快又平复下来。 他稍微听了一会,发现尉缭不愧是情报头子,套话一把好手啊! 胡毋敬才刚刚与羌族聊到居住地,尉缭这里已经聊到了,白马羌族为什么会倾向选择大秦的原因。 羌族用不娴熟的大秦语给出了非常朴实的理由,那就是距离大秦更近,怕被打,所以会优先倾向选大秦。 之后胡毋敬也问到了关键点,什么是阻碍他们放弃投奔大秦的理由。 白马羌族也很老实地回答,他们不想进入农耕社会,不想受秦律管束必须种地,他们希望自由自在地牧羊牧马牧牛,这才是他们羌族向往的生活。 张婴听到这时一愣,心生喜悦。 原来白马羌是因为热爱自由,热爱牧羊才不想投入大秦的怀抱啊! 早说啊! 他等会的想法明显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啊! 哎呀,只怕他又要出个风头,立一功了。 思及此,张婴眼中闪烁着一抹笑意,他放开牵羊的缰绳小跑到嬴政身侧,开心地说道:“仲父!阿婴可想你了,阿婴棒不棒” 嬴政眉毛一挑,上下打量了一会张婴。 戳了张婴眉心一下,戏谑道:“嗯?舍不得羊?” 张婴一囧,他看起来像是这么不识大体的人吗?! “仲父~~~” 张婴刚拉长声音唤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其他内容,就听见扶苏在一旁温和地低声说:“阿婴乖,这只羊先送给他们,之后阿兄给你家的所有的羊都做漂亮的小羊服。” 蒙毅也在一旁点头,低声劝道:“阿婴喜欢羊的话,我可以送你。没必要为了一只羊,放弃一群羊。” 张婴:…… 神tm不要为了一只羊,放弃一群羊! 这是羊的问题吗?! 张婴彻底哽住,他在思索自己之前到底给大秦高层留下怎样纨绔的熊孩子形象。 这时,尉缭和胡毋敬那边的声音隐隐变得有些嘈杂。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03节 原本待在原地的羌族人忽然集体上前了半步,着重死死地盯着尉缭,两个领头的年轻人满脸涨得通红,显得非常愤怒。 一个低吼道:“你刚刚的话是在故意挑拨吗?你是想让我们羌族陷入战乱吗?” 王帐内人都为之一愣。 这时,另一位羌族青年的目光又一次落在张婴身上。 他上前几步,指着地上的那头羊,低声道:“你们大秦太过强硬。轻视我们不说,明明知道这是我们的图腾,还放任它变黑,被踩踏!太过分了!” 张婴听到这一愣。 他低头看。 这只小羊不光穿了黑红色的毛线衣,带了黑红色的羊角帽,还穿了四条毛线长袜。 之前被羌族误会的图腾其实是张婴做的品牌设计,羊的衣服上有,帽子和长腿袜上也各有有一个。 所以粗看起来,羊蹄好像踩在了图腾上。 张婴微微蹙眉,这话稍微有点找茬了吧。 他忽然回忆起那青年说话之前的眼神,仿佛在说“不错的突破口。” 思及此,张婴蹲下去准备给羊蹄图腾转个边,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伸手触碰小羊,就感觉身体被腾空拎起,他愕然回首,发现竟是被蒙毅一把拎了起,放在其身后,不让他接触到羊。 “啊这……” 张婴还想开口,蒙毅反而踏一步上前。 张婴能发现的猫腻,又如何能躲过蒙毅的眼睛。 他怒目而视道:“嗯?故意找茬?羌族这么崇拜羊,你们身上穿的难道不是羊皮?平日吃的不是羊肉?左右是会被你们吞下去的图腾神灵,有甚好在意!” 张婴瞳孔地震:…… 这,这话是不是有点狠了。 之前的年轻人一愣,他没想到大秦人会说出带侮辱图腾神灵的话,愣了一会也炸了毛,开口道:“那岂能一样?我们是感恩羊赐予我们食物,崇敬他们的品德……” “还不是当肉充饥?” “你,你……野蛮?!难道你们供奉的图腾你们不会吃?不会杀掉吗?” 蒙毅冷笑一声,道:“我们供奉山川河神,供奉着龙、麒麟、古兽,供奉先祖!我们何曾像你们这般野蛮。你吃一个杀一个看看?” 羌族青年满脸涨得通红,死死地瞅着蒙毅。 但很快,他猛地意识到自己之前想做的“搅局”或许是做到了,他笑了起来。 羌族青年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阴阳怪气道:“在我们羌族,两岁的孩子便知感恩,五岁的孩子便能骑马赶羊?不像在你们大秦,这种 没家教不知礼数的稚子惹了事,长辈非但不谦虚教训,还蛮横无理地维护。哈,像在我们羌族,这样孩子的下场迟早一个死……” 张婴皱起眉,这嘴臭的家伙疯了?找骂吗。 嬴政眼底闪过一抹利芒,他看了尉缭一眼。 扶苏脸上的笑容彻底没了,他也看了白胖子一眼。 原本还在和羌族大部队扯皮的尉缭,忽然迈了一步出来。 他几步来到羌族青年面前,似笑非笑道:“诸位羌族生活在草原上,日夜与猛兽打交道,应该见识过一个现象吧。越是胆小的野兽,像是鹿、羊,它们幼崽刚出生蹬腿腿就会跑,因为跑得慢的幼崽都会被猛兽吃掉。 而像是狼、虎、熊等猛兽,它们幼崽生出来后都会舒舒服服地等着被父辈投喂,顽劣成性。所以,幼崽顽劣有何不好,这只证明我们强大,我们乐意。” 羌族青年:…… 他脸色又一次被涨得通红,被哽得无话可说。 张婴:666666! 他忽然不好意思说国粹了。 瞧瞧尉缭,这不类比、暗讽说得实在是太猛了,这才是文化输出啊! …… 这时,张婴看见有过一面之缘的白胖子也上前一步。 白胖子冷笑一声,开口道:“我大秦乃是礼仪之邦。携带羊羔登堂入室穿衣服本就是一种古礼。你们羌族不懂,我们可以理解,你们羌族让我们尊重你们羌族的礼节,我们也能理解。 但你们可否也尊重一下我们大秦的礼? 你们自称无弋爰剑的后裔,你们可知无弋爰剑是秦厉公的隶臣,他一路逃亡到河湟地区成为羌族领袖,才发展起来有了你们。 按我们大秦律令,大秦隶臣的后嗣,生生世世也为大秦隶臣。即便是逃奴,生生世世,连同妻子孩子也是奴隶。” 张婴瞳孔地震:卧槽!这一位白胖子也猛得一逼啊! 等等,他节奏是不是有点不对?! 明明进王帐之前,朝臣们都在耐心地劝告他,要尊重羌族的图腾和文化。 呃……就是这么尊重羌族的?! …… 羌族青年被怼得倒退半步,他再次看向张婴,然而羌族青年的视线刚刚挪过去,尉缭和白胖子几乎同时上前一步,将张婴的身影挡的严严实实。 羌族青年像是憋不住一样低吼道:“所以这是你们的真实想法?你们是想开战吗!” 他话音落地。 所有朝臣几乎同时安静,他们的灼灼目光集体落在说话的羌族青年身上,惹得对方忍不住再次倒退半步。 原本还在与胡毋敬扯皮的老羌族人见状也渐渐闭上嘴,微微蹙起眉。 王帐之内,骤然寂静无声。 须臾,王座之上的嬴政缓缓起身,单手覆在长剑剑柄之上。 众朝臣们的呼吸声渐渐急促。 武将们的表情是抑制不住的血腥,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写满了“准备好了!干仗!干仗!干仗!”他们甚至在下一秒迅速放缓了呼吸,令绷紧的肌肉松弛下来,且没有一个人看羌族,似乎担忧会无意间惊跑猎物。 张婴甚至还看见某位不知名的将军,右手激动地将青铜剑微微出鞘,目光杀气腾腾地在羌族族人身上到处转悠,看起来好像在挑选对手一样。 张婴能看见羌族那边先是一颤,但他们对视一眼,气势也强硬起来。 这时,一位之前始终保持沉默的中年羌族走了出来。 他环顾四周,开口道:“大秦的皇帝陛下。我们白马羌确实是倾向大秦,但我们并非没得选。我们不接受任何恐吓,若是要让我们当温顺的奴隶,获得战战兢兢地和平,我们宁可投靠匈奴, 一起在战场厮杀,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畅意赴死。” 张婴目瞪口呆:!!! 这,这怎么看都是要撕破脸的节奏啊?! 不是向往和平,要与羌族友好谈判吗? 第83章 谈崩了! 双方互撂狠话,武将宣布谈判破裂,文臣则宣布谈判暂停。 要不是有几个文臣和老羌人在中间拉扯,只怕某位武将的青铜剑都会戳破羌族人的脖子。 目前是武将扯武器,文臣让羌族人先离开。 现场一片混乱。 张婴默默地捡起牵羊的绳索,拉着它一起躲在角落,避免它被情绪激动的朝臣们踩踏。 他目送羌族人的背影,忽然想,若大秦与羌族打起来,他之前构想的羊毛、羊线地图是不是无法展开? 这时,张婴忽然感觉有人在悄悄拉扯他的衣襟。 他回头一看,居然是李斯和冯去疾,一个轻轻拉扯他,一个对他使眼色。 若只有一个李斯,张婴肯定不理。 但此刻多了个冯去疾。 他想了想,还是迈了一步跟过去。 三人来到隔壁的小帐篷。 李斯等内侍将火炉点燃,便让内侍先离开,随后他倒了两碗黄米酒,以及一碗茶汤分别递给冯去疾和张婴。 火炉“噼里啪啦”烧得很旺。 李斯和蔼地看着张婴,忽然低声道:“小郎君,这羊你牵过来了啊。” “啊,对啊。”张婴点点头。 李斯也点点头,然后道:“这羊毕竟是羌族的图腾。小郎君,你看你亲自将这羊送还给羌族帐篷如何?也不必急于一时,明日早晨即可。” 张婴心下警惕,装傻道:“可仲父不是不让我去找羌族吗?要不我问下仲父?” 李斯一哽,忙温声道:“倒是不用劳烦陛下。” 陛下正在气头上,若让陛下知道他怂恿婴小郎君去找羌族,只怕他也会被迁怒。 “可阿婴得听仲父的话。” 张婴歪了下脑袋,故作担忧地戳了戳手指,“若是仲父不行,那阿婴去问问扶苏阿兄?” 李斯再次被怼住,告诉扶苏与告诉嬴政并没有区别。 他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冯去疾在旁边轻轻咳嗽一声,道:“李廷尉,何必像对待寻常稚子般哄骗婴小郎君。对他这样的小神童,坦诚相待才更好。” 说到这,冯去疾缓缓蹲下来,郑重地看着张婴道:“小郎君,我大秦需要与羌族和谈。” 张婴心里一紧,还装傻道:“冯丞相所言甚是,大秦要与羌族和谈对得很啊!赶紧与仲父商量……” 冯去疾摇了摇头,轻声道:“陛下是雄韬武略的大才,但陛下也极为自傲。羌族这般的态度,哎,陛下可不会惯着。”何止是不会惯着,只怕之前在王帐里就在考虑要如何打羌族了。 思及此,冯去疾看着张婴,便将大秦为何不能与羌族开战的理由详细说了一遍。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04节 其一,大秦随时准备攻打百越,其二,大秦与匈奴的摩擦日渐加深,其三,冬季不易征战,六国余孽有抬头趋势。 若是能拉拢羌族,那么在大秦与匈奴之间无异于增加了一道防线,大秦会更游刃有余。 可若是要与羌族开打,勉强也能打,但大秦的兵力分布、粮草辎重就会供应不足,容易出现后患。 冯去疾将利弊分析完,然后伸手摸了摸乖巧的羊咩咩。 他道:“小郎君,我们希望你主动给羌族送羊,并非是服软,而是再给双方一次重新谈判的机会。” 张婴捏紧了缰绳,忽然开口:“若我去了,羌族态度依旧如此呢?” “那就打!”冯去疾斩钉截铁,随后一笑,“我大秦可以合作,但绝不能被胁迫。” 张婴轻轻一笑,扯了扯冯去疾让他靠过来,然后在他耳畔缓缓说着。 冯去疾的眼 睛渐渐睁大,紧接着又带这些疑虑,之后他悚然一惊。 他紧紧地看向张婴,道:“你确定要这么说?” “试试呗。” 张婴眨了眨眼,“反正送羊的时候随口一说。” “这……这。”冯去疾踌躇起来,纠结了一会,看向张婴道,“可你若这么说,若事后陛下有异议?” 张婴不在意道:“那就反悔。” 冯去疾被哽住,伸手刮了张婴的鼻尖一下,道:“两国邦交,岂可如此儿戏。你这胆子也太大了,怪不得王丞相说要盯着你。要不提前说一说?” 李斯忍不住咳嗽一声,轻声问道:“不知你们在说何也?” 然而冯去疾和张婴都没有看李斯,一起将这句问话给忽视。 张婴拉着冯去疾的衣袖,笑道:“冯丞相你确定?若是提前说,这事可能直接黄了。” 冯去疾一愣,犹豫了下,道:“好!那这事我替你背书。” “哎。怎么能这样呢!”张婴又拉了拉冯去疾的衣袖,轻声道,“若成了,自然是冯丞相,不成的话,不是还有李廷尉么。” 李斯:??? 没事吧?什么都不和他说?排挤他?结果有锅需要分摊的时候就想到他了? 冯去疾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捏了捏张婴的鼻尖,道:“调皮。你且去吧。老夫一力承当。” “好嘞。”张婴转身离开。 冯去疾重新起身。 李斯看着张婴的背影,忍不住走到冯去疾身旁,低声道:“冯丞相,不知……” “不知便不知吧。”冯去疾微笑地看着李斯,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明日你总会知道的。” 李斯:…… …… …… 羌族帐篷聚集地。 三十多个来自大大小小羌族部落的羌族人待在帐篷里。 他们互相交换情报,商量接下来的事宜。 有人提出要继续和大秦谈判,有人则主张早点回去和匈奴接洽。 坐着的刺青老羌人捏了捏眉心,沉默许久。 他忽然看向无弋研,道:“不是说大秦要对百越、匈奴征战吗?大秦不应该需要我们羌族吗?大秦的态度怎么会如此强硬。” 无弋研仔细回忆了一下,低声道:“大秦好像一开始还挺温和,但在某一个瞬间转变了态度。你们是不是得罪了哪位?欺负了哪个秦人?” 刺青老羌人表情有点懵,低声道:“无弋研,我们一直在一起,哪里有机会欺负……” 他话音一顿,忽然想到了什么,老羌人呢喃着,“难,难道是他?” 无弋研道:“谁?” “牵着羊图腾的小子。” 刺青老羌人快速回了一句,然后严肃地扯了青年白马羌人过来,道:“你之前可有欺负那稚子?” “我哪敢啊,你可是我们四个大部落的大祭司!” 青年白马羌人心下暗喜,却做出无辜的模样,“我只是气不过,稍微说了那稚子几句没家教。这没什么吧。然后大祭司你也看见了,大秦是多傲慢,将我们当奴隶看。匈奴好歹与我们同根同源,大秦这不行我们就回去吧,啊呀……” “你给我闭嘴!”刺青老羌人气得不行,伸手连连打了对方好几下,“我们本来商谈得好好的,要不是你在那招惹对方,你,你……先给我滚一边去。” 白马羌族青年撇撇嘴,让开了几步。 刺青老羌人叹了口气,他看向无弋研,低声道:“无弋研你了解大秦,你说,我现在带这两个孽畜去道歉怎么样?” 无弋研闻言也有些烦躁,暗恼白马羌的族长太傲慢了。 这 么重要的谈判,却派些不懂事的拿腔作调的小年轻过来,这下好了,莫名其妙地快陷入死局了啊! 无弋研道:“道歉之后呢?” “再与大秦重新谈。” 无弋研看向刺青老羌族人,道:“大祭司,重新谈会怎么谈?白马羌是最大羌族部落,白马羌族长到底是怎么个意思?给个准话!” 刺青老羌人眸光暗淡,道:“哎……白马羌族长的意思是,大秦要合作可以,但不能从大秦空手而归。其他羌族部落的意思是……跟着白马羌的走。” “什么!这一点你为何不早说?” 无弋研瞪大眼,语气带出一点不善,“难道大秦不给你们就倒向匈奴?难道匈奴会给?” 刺青老羌人点头道:“匈奴承诺今年冬季愿意帮我们羌族渡过难关。” “怪不得了。看来你们是想待价而沽?” 无弋研说完,却轻蔑地摇了摇头,“你们居然会相信匈奴的话。我告诉你们,大秦再如何蛮狠,也是穿着衣服的人,他们要脸面。匈奴呢?匈奴掠夺成性,脸都不要了!你信他们什么?若早知如此,这一趟我就不该帮你们牵线。” 刺青老羌族人见无弋研恼了,连声致歉。 然后他面露苦涩道:“……唉,我不想倒向匈奴。匈奴虽承诺今年冬天送粮,但正如你所言,他们贪婪,今年冬季送,明年就会掠夺我们羌族更多的牛羊马。 但今年冬季有兽疫,若是没有粮食,没有过冬的物资,不说那些小的羌族部落,连我们四大羌族部落也会死不少人,会过得很艰难。” 无弋研的脸色依旧很黑,但不再口出恶言。 “什么人!” 忽然有年轻羌族人大声喊着,同时抽出了弯刀,“鬼鬼祟祟听我们说话干什么?” 帐篷内所有的羌族人随之起身,脸色紧绷,同时看向年轻羌人弯刀指向的方向。 看到之后,他们同时沉默了。 原来是三头身的张婴牵着穿着黑毛衣的小羊,慢慢走了进来。 连之前开口说话的羌族人也有点绷不住。 他迅速收起弯刀,看向张婴,声音很冲地开口道:“你小子来我们的帐篷做什么?” 张婴直接无视这无礼的年轻人,越了过去。 那年轻羌人一愣,还想放一句狠话,然而却被张婴身后的章邯用凶狠的眼神震慑住,闭了嘴。 张婴走到无弋研的身前,道:“羌族需要粮食对吗?” 无弋研一愣,他下意识看向刺青老羌人,又看向张婴道:“我们天南羌族已融入扶苏公子的领地,一切尚好。但其他羌族部落是需要粮食。” 刺青老羌人看了一眼目光刚毅又挺拔的章邯,然后看向自信满满的张婴身上,饶有兴趣道:“小子,你找我们羌族是有什么事吗?” 张婴只敷衍地点点头道:“有事。” 然后没有理会刺青老羌人,他继续对无弋研道:“这些中立的羌族都是一个部落的吗?” “当然不是。” 无弋研虽然不知道张婴想问什么,但张婴问话的气势太足了,他下意识解释道,“中立部落有将近四十个,以白马羌,白狼羌、白水羌、白羊羌为首。这一次,也是四个部落一起过来大秦商谈。” 张婴眼睛一亮,道:“那就好,白羊羌是哪几位?” 无弋研便伸手指了过去。 张婴看了几眼,嗯,不愧是以白羊为名,那几个人看着就比较老实温顺,之前在王帐中也没有瞎逼逼吵架。 就选他们了。 他走向那几个人,道:“你们白羊羌族的羊毛多吗?” “多。”那几人对视一眼,老实道,“和草原上的云朵一样 多。” “好,这些羊毛我都买了。” “好,什么?” 那几个白羊羌的人一愣,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你,你说什么?” 张婴再次道:“我说,你们白羊羌的羊毛我都买了。” 白羊羌的人明显有些手足无措,垂眉看着三头身张婴,一时间不知道要回什么。 这时,帐篷内其他羌族人笑得不行。 “这小子见识过草原上的云吗!哈哈哈……他以为羊毛有多少。” “这么多羊毛有什么用!做的羊毛毡可以铺平咸阳了吧。” “这就是大秦人说的,童言无忌吗?” …… 刺青老羌人脸上闪过一抹失望,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抱有期待的想法有点傻,他摇头笑道:“小童留下小羊衣后,回去吧。” 张婴却道:“一手交粮食一手交羊毛,卖吗?我以大秦皇帝的名义起誓。”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05节 众多羌族人悚然一惊,居然敢以皇帝的名义起誓。 又涉及到他们赖以生存的粮食,顿时闭嘴,不再哄笑。 白羊羌族也是一愣,顾不得其他上前一步,搓着手道:“真,真的换羊毛?和我们用粮食换羊毛?还要别的吗?” 张婴点头道:“只需要羊毛,不需要羊皮。不需要活羊。换粮食。” “嘶!” 白羊羌族人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露出疑惑的目光,“真的,那我们需要做什么?” 羊毛对他们而言有用但远不及羊皮羊肉。这就好像有人说要用好东西,换你的边角料一样,总会忍不住疑惑。 张婴道:“有,你们得在明日求得与大秦合作才行。” 他说完,白羊羌的人还没开口,之前跳出来的青年白马羌人反而开口道:“为什么要这么麻烦!我们羌族与大秦商户也有很稳定的交易渠道,这不是更加快……” “不为什么,我乐意。”张婴一句话回怼对方。 白羊羌的人看出张婴不怎么高兴。 他们瞅了刺青老羌人好几眼,最后还是主动站出来,一咬牙道:“若是小郎君,真,真的拿粮食换羊毛。我,我们白羊羌族愿意的,我们愿意和大秦合作!” 白马羌人怒道:“柯木智!你怎么可以背叛四部落盟约,说好我们共同进退,都听大祭司的话。” “你何必这么说。”柯木智皱眉道:“大祭司也没说不愿意合作,不能卖羊毛。” 刺青老羌人也看向张婴,道:“小童子,你真的愿意拿粮食换取羊毛?” 张婴没有急着点头,他伸出小手手将之前几个出言不逊的青年羌族给点出来。 然后他看向刺青老羌人问道:“这几个是哪个羌族部落?” 刺青老羌人不明所以,但还是回道:“白马羌。” “嗯。他们对大秦不友好,他们家养的羊毛我不要。”张婴看着刺青老羌人,一字一句道,“若是白马羌族在明日不与大秦谈和。那么白马羌族的羊毛也不要。 但是只要明日能与大秦坦诚合作的羌族,羊毛我都要。我可以对天发誓。” 其他羌族人有些骚动起来,时不时偷瞄张婴。 白马羌年轻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怒道: “什么!为什么不要白马羌。” “谁敢越过我们白马羌卖给你们。” …… 张婴压根没看身后叫嚣的几个青年人。 他只看向柯木智,皱起眉道:“柯木智,你们是不想卖羊毛换粮食了吗?” 柯木智等人悚然一惊,几乎瞬间领悟张婴威胁的意思。 白马羌青年人还在叫嚣着“一点羊毛都不给大秦人”“ 我们跟着匈奴抢大秦的粮!”……然而下一秒,他们便被帐篷内其他二十多个人联合压制住,捂住了嘴巴。 柯木智瞧瞧地看张婴,发现对方依旧没露出笑脸。 他眼珠子一转,机灵地招呼旁边的白羊羌人,然后二十多个人对着地上还在挣扎的白马羌青年一人一个老拳狠揍了过去。 张婴满意地点点头,果然,看这种废渣被自己人制裁的时候才是真的爽。 张婴也深谙打一棒子给一甜枣的奥秘。 此时他不再板着个脸,而是露出甜甜的纯良笑容道: “柯木智兄!日后我们便是战略合作伙伴了!我与你说,跟着大秦可好了,不强行要你们种地,你们就继续牧羊、牧牛、牧马就好了。” “不光今年,每一年我都来找你们收羊毛哦!只要你们有,我就大量买。” “你们想想。日后不害怕匈奴的威胁,因为有大秦军队做你们的坚强护盾,你们不用改变生活习俗,也不会饿死,因为用不完的羊毛能换取粮食。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对不对?!” 话音刚落,整个羌族帐篷可以说寂静无声。 就连之前还在地上挣扎的白马羌族人都沉默不动了。 柯木智脸上忽然浮现出潮红的脸。 他道:“真,这是真的?不用耕地?不用打仗?养羊就好啦?” 张婴笑容越发甜了,点点头道:“对呀。但你们还是要养牛和养马,平日也要骑马锻炼身体,这样真遇上匪徒才能跑得快,才能等到我们大秦军队来救你们啊兄弟。” 说这话时,张婴默默地想,这样坑掉他们的武装力量好像不太道德。 但……他摸了下良心,有点痛好在不严重。 “呜!”柯木智听到兄弟两个字,虎目忽然闪出激动的泪花。 他蹲下,很快,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又变成双膝跪地,大喊道:“小郎,不……你,你肯定是天神再世的小灵童。” 张婴嘴角抽抽:…… 不不不,请不要再给他扣一些神神鬼鬼的帽子。 他连忙拉扯住对方,道:“起来吧!期待明日与大秦和谈成功。对啦,不仅限于白羊羌族,只要是愿意和大秦合作的,都能来找我换粮食哦。” 说罢,他将小羊的缰绳递给柯木智,转身离开。 章邯手持青铜剑嗯,警惕地环顾四周,半退着护卫离开。 羌族人们目送两人额背影许久。 之前保持沉默的中年羌族人忽然道:“放开他们吧。” 帐篷内其他二十多个羌人一顿,没有动,目光几乎同时落在柯木智身上。 中年羌族人差点气笑了,他道:“不过是一点粮食就把你们给收买了?” 这时,有人弱弱地发言道:“那不是一点点,是日后能让我的部落一直活下去的粮食。” 中年羌族人一顿,沉默了会,他看向刺青老羌人,道:“大祭司你怎么看?你认为这童子说的话可靠吗?当初族长临行前让我多听你的话,我……” “……试试吧。” 刺青老羌人沉默了一会,看向中年羌族人轻声提醒道,“你也知道,愿意跟着白马羌的羌人都是不爱厮杀,不爱打仗的。” 中年羌族人沉默了。 刺青老羌人走到柯木智身前,缓缓蹲下来,温柔地摸了摸穿着衣服的小羊,道:“很巧合呀,羊神啊,这是不是你带给我们的指示。” 如此神神叨叨的话一出。 众羌人目光动容。 原本就安静下来的白马羌族人,第一次心生懊恼。 …… …… 次日,王帐之内。 左侧,李斯、冯去疾、 尉缭等几位朝臣,端着茶汤,静静地坐在长榻上。 右侧,蒙毅、辛胜、王离等几位武将,手持青铜剑,横眉冷目。 两边都没有开口说话,甚至没有对视,气氛却剑拔弩张。 这时,赵文掀开门帘,嬴政大迈步进来。 众朝臣纷纷起身拱手行礼。 嬴政微微颌首,道:“诸位可讨论出什么?统一了意见?” 昨日羌族一行人离开后,王帐内就“要不要与羌族打仗”展开了激烈的辩论。吵了一两个时辰都没吵出结论,嬴政便让他们自行争论,先行回其他帐篷批改简牍。 李斯率先上前一步,道:“回陛下,我们的意思还是以稳为主,看看今日羌族的态度。” “嗯。”嬴政对这个答复不怎么意外,论嘴皮子争论,武将总是要输一筹。 王离也上前一步补充道:“但若羌族今日还像昨日那样傲慢,故意找茬,不识抬举,我们必……” “我们诚心诚意!” “高贵的大秦将军,我们白羊羌族诚心诚意地恳求与大秦合作。” 王离将军话还没说完,王帐的帘子还没有掀开,外面便传来急不可耐的高呼声音。 下一秒帘子被掀开,堆满微笑的羌族人迈着急促的步伐,欢快地涌进王帐,眼中写满了期待。 众朝臣一怔。 羌族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离微微蹙起眉,警惕道:“你莫不是想先哄骗我等……” “不哄骗不哄骗!合作契约文书我们都带来了!” 为首的羌族人眼巴巴地凑过来,双手主动捧起文书,“还请伟大的大秦陛下签字。” 众朝臣:!!! 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有如此天差地别的转变?羌族天灾人祸了吗? 这时,那羌族人还补充了一句:“若是成了,我们也好与转世小天神交代!” 众朝臣:…… 虽然对方并没有指名转世小天神是谁? 但这熟悉神秘冠名…… 所以张婴做了什么吗?挠心挠肺地想知道啊。 第84章 王账内一时内只能听见众人的呼吸声。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06节 朝臣们表情疑虑,没有急着开口。 安静得久了,羌族人情绪上也有些着急,有几个羌族青年想说话,却被旁侧的族人拉住不让开口。 嬴政环顾四周,然后瞥了尉缭一眼。 尉缭心领神会地走了过去,目光不善地看着羌族人,道:“你们做了何事?哄骗了小郎君?” 众羌族人闻言一顿。 刺青老羌人回想起张婴昨日过来说话的气场,嘴角一抽,这话换成小郎君哄骗羌族人还差不多。 刺青老羌人上前一步,主动道:“伟大又仁慈的大秦陛下。我们并没有哄骗小郎君,是小郎君说他带来了大秦的善意,带来了大秦的粮食,所以我们也主动站在这儿期盼着合作。” 尉缭不动声色道:“详细说说。” 刺青老羌人也没有怀疑,只以为朝臣们打算好好商量一下羊毛与粮食的具体报价,所以脸上反而浮现出笑容。 他伸手指向柯木智。 柯木智连忙手捧羊皮过来,将其展开。 刺青老羌族人则指着上面道:“是这样的,昨日小郎君说要用粮食先购买白羊羌族所有的羊毛。 但等小郎君离开后,我们自己核算了下,光白羊羌一个部落这日积月累下来的羊毛就非常多。我们也不坑大秦。不如就拿粮食换今年的羊毛就好了。” 说到这里,刺青老羌人的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 他甚至都不敢立刻提如何兑换的价格,只道:“今年的羊长得特别好,那羊毛雪白雪白的,你们若拿去做羊毛球是可以挂起来做装饰,很漂亮。” 众朝臣微微蹙起眉,拿羊毛换粮食,这是何等傻逼的交易? 但凡羌族大祭司指的人不是张婴,他们都会直接上前否决这个提案。 但现在…… 朝臣们偷瞄嬴政,默默观察他的表情。 嬴政右手手指轻轻点按案几,没有急着开口。 柯木智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所以不等大秦人开口,他主动上前将张婴过来之后说的话简单地描述了一遍。 朝臣们认真听着没有打断。 前面内容还好,当听到张婴说“拿大秦皇帝起誓”的时候,朝臣们脸上闪过一抹古怪的笑意,这话若是旁人说的,只怕都要被夷三族了,但放在张婴身上,他们居然觉得挺正常,不足为奇。 嬴政忽然轻笑一声,他起身道:“既然是那小子开的头,自然得是那小子报价。你们且先好好谈一谈和平条约。” 羌族人一呆,紧接着大喜过望,连连道:“陛下说得对,说得很对!我们早就准备好了。”说着,他积极地将手中还带着味的羊皮卷递给朝臣们。 朝臣们却有些懵逼。 怎么回事?从陛下这个态度来看,难道就默认羊毛可以和粮食做交易了?大秦岂不是吃了天大的亏? 李斯皱起眉,他下意识看向冯去疾,恰好与对方若有所思的冷静双眸对视上。 李斯很快也冷静下来,旁观等待。 武将们性子更急躁一些,比如从未和张婴打过交道的王离率先走上前。 他不敢当面反驳嬴政,于是凑到嬴政身侧低声拱手道:“陛下,羊毛多是羌族不要的,我们大秦何必任人宰割。” “呵。那就去看看。” 嬴政示意冯去疾等人主持大局,又点了几个文臣武将跟随,然后对赵文道,“阿婴在何处?” 赵文立刻道:“婴小郎君此时应该在十里之外的村落。” “嗯。” 嬴政微微颌首,便向外面走去。 王离原地踌躇了会,他 虽没被点名,但一咬牙也蹑手蹑脚地跟上,嬴政余光瞥了一眼,没有拒绝。 …… …… 十里之外的村落。 墨家黑科技真的是一个谜呀。 明明在他从咸阳离开之前,给羊毛纺线的梳毛机还是一个足有两米高两米宽,只能站着手摇梭,羊毛时不时还会卡机子的半成品。 但现在呢…… 张婴看着墨家工匠将洗净的羊毛放在梳毛机的圆筒中。 一只脚在踩踏板,另外一只手在轻轻地转,将羊毛纤维梳理顺直,最后将条状的羊毛成球打包,将毛条牵伸,同时加捻,最后并线将其弄成寻常编制围巾的毛线。1 虽然比之前更加庞大,但进化成可以坐着的脚踏手摇的梳毛机了。 这是怎样的进步效率! 当工匠将又一次将一团黄白色的羊毛线交给另外一位工匠染色。 张婴忍不住问道:“我就随便形容一下,你们怎么就把它改得如此方便,连脚踏半自动的出来了。” 那工匠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笑道:“小郎君夸得俺多了,多了!是小郎君聪慧,说踏锥能脚踏,手摇梳毛机凭什么不行!我们的工师觉得很有道理,就做出来了,但还是没有完成小郎君说的缩小,实在是,不怎么方便。” “不不不,已经很厉害了!”张婴竖起了大拇指道:“你们可以的!” 他忽然想,若墨家一直蓬勃发展下去,指不定资本主义萌芽都会提前数百年诞生。 …… 又是一件白色的均码毛衣诞生。 这时,章邯一路小跑过来,他将手中细长的毛线针递给张婴,道:“这是竹制的,这是铜制,这是铁制的。” 张婴点点头,然后对旁边几位小淑女招招手,道:“来来来。就像我之前让你们给小羊打衣服,你们试试这几根针,看哪一个打得更舒服,好吗?” 小淑女们有些畏惧地瞥了一眼章邯,但还是过去接过了毛线。 张婴拉住她们,将两大一小的白色毛衣递过去,道:“麻烦在这三件衣服上绣青鹞。”为了形象点,他还拿着笔在那画,但画了好半天,线条依旧是一团乱麻。 张婴苦着脸,年长的小淑女瞅了张婴几眼,低声道:“是,是这样吗?”她用手随意在土地上画了一下,颇有线条美感的大秦鸟图腾豁然出现。 “就这!对对对!你可太棒了!”张婴笑道。 “没,没有。”小淑女羞红了脸,迅速跑到房间角落,其他小淑女也跟上,她们三根针架在手指上,灵巧得几乎能让针尾晃出虚影,飞速便编织出鸟图腾的尾巴图。 张婴看着她们飞速打毛线,忽然一拍脑袋,道:“我怎么只想着打毛衣,反而将过去玩过的玩具给忘记了呢!” 上辈子他在医院经常会帮护士带小朋友玩,也会蹭一蹭他们的玩具。 有一段时间,家长们特别喜欢给女孩子们送给毛线织布的玩具。那玩具大约是一个小方桌大小,长方形带条的框架,有线轴,有梳子,梭子三个带毛线,还有缝合针。 只要将线轴装好就可以开始织,梭子来回穿梭几次,再用梳子将其压齐,就能支出一块非常齐整的毛线布匹,若是喜欢不同色,还能中途换不同颜色的线。2 张婴连忙来到还在摇线的工匠前,开口道:“我这有几个东西能做出来吗?用来辅佐毛线纺织的。” 他一边给对方描述,一边画着小学鸡都不如的线条画。 工匠最初的表情还有些懵逼,听到后面他猛地一拍手,道:“不愧是小郎君,这想法实在是太妙了。原来毛线也可以用在织布机上,对啊!……毛线只是粗一些,改改就行,不能硬套。” 张婴一愣,什么? 张婴还没来得及,问工匠立刻招呼另外一个人过来嘀嘀咕咕几句,然后重新看向张婴道:“小郎君,前几日我们拆了的梳毛机正好有这些零件,很快能组装过来。” “是,是么。” 张婴有些疑惑。 很快,那人带着约一米五的木板过来,并按照张婴的描述,一点点拼接大型平面织毛线布机。 张婴起初有些小兴奋,吩咐他们缠毛线,同时让章邯负责推动超长的梭和超大的梳子,但用了一会,张婴就发现一堆毛病,于是让他们针对如太沉,太重,齿轮间隔不够一致,太粗糙等问题整改。 然而在张婴眼中不太灵光的织布玩具。在其他人眼中却闪烁着不敢置信的目光。 章邯只在平板上用梭子来回刷了三十次,一张接近一米的毛线布就纺织好了。 这是怎样的感觉? 大秦的布匹是能当“钱”来用的硬通货,这么快效率地刷布,无异于现代人在看自家合法印钞机印钱。 …… 屋内的工匠们目瞪口呆。 随着嬴政一同过来的官吏们,脸上表情也没平静到哪去,要不是碍于嬴政在此,只怕早就冲过去拉着张婴问东问西。 此时,第一面由纺织平板推拉出来的白色毛衣布完成。 张婴伸手摸了摸,对旁边的工匠说:“若冬日穿,这梳针之间还要密一些。但若是春秋穿倒是差不多了。” “啊,嗯。”工匠表情有些恍惚。 张婴微微蹙眉,正想和对方说认真点,就感觉身体腾空而起。 张婴熟练地扭了下身子,不过在发现自己的第一反应不是挣扎而是让自己被拎得更舒服后,张婴的嘴角忍不住有些抽搐。 身后也传来熟悉的嗓音:“你又在捣腾什么?” 张婴回头,恰好看见嬴政好奇地看着织布机,他忙道:“这是给羊毛织布。” “羊毛?织布?”嬴政若有所思地看了一圈,目光在手摇梳毛机那猛地一顿,他拎着张婴走过去,垂眉仔细看着。 嬴政身后的朝臣也跟着走过来。他们冷静的表情在看见羊毛变成一根根羊毛线后裂开了。 顾不得嬴政还在旁边,纷纷凑了上去,激动地窃窃私语。 “原来那些线是用羊毛制作?我好像有些明白了,哈!” “不愧是小福星,居然能化废为宝。也不知道这羊毛线和蚕丝线、麻线比起来有何区别。” “你们傻啊!这明显比麻摸着舒服,再想想是廉价的羊毛换来的,我们大秦肯定赚了。” …… 嬴政的目光很专注,盯得正在织布的章邯手抖了好几下,差点将布给织出洞来。 “你小子真的是……” 嬴政收回目光,将张婴拎到自己眼前来,声音中充满着感慨,“还用得这么巧,真的是有点运气在的。”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07节 张婴现在一听到运气两字就头疼,他真的不想再被扣帽子了。 于是张婴连连摇头,道:“仲父,才不是阿婴运气好!是阿婴一直让秦墨研究更新换代的农具等物件,所以来了机会后阿婴就抓住了。我这叫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嬴政细细品味这一句话,忽然戳了张婴的眉心一下,挑眉道,“这话说得不错。” 张婴嘿嘿一笑,他想乘热打铁,便让章邯从后仓库拿出许多均码的毛衣,然后一件件递给正在讨论织布机的朝臣们。 张婴则示意小淑女将绣有鸟图腾的毛衣拿来。 他双手捧到嬴政的面前,道:“仲父,这毛衣又便宜又薄又保暖,绝对是日后秋冬必需品。” 嬴政放下张婴 ,伸手摸了摸毛衣,触感是很不错,但如此薄薄一层能保暖? 文臣们听了,私下聊天研究。 武将已经开始脱内甲准备试穿。 王离将军的速度最快,衣服脱得只剩下一件里衣,迅速一罩头将毛衣给套上。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上下跳了跳,微微颌首:“很轻薄,至于保暖方面还不……嗯?” 话还没说完王离没了动静,他摸了一下毛衣里面,紧接着在原地激烈地上下跳跃,好一会儿后他又忽然停下来,满脸兴奋地看着其他人。 “好!好!好!” 王离一连点了三赞,然后开始说他的穿衣感受。 粗粗穿上时只觉得挡风不错,但稍微活动了一下,发现身体温度热得非常快,剧烈活动一会,大冷天的他居然能热出了一背的汗。 这要放在之前,即便套三四层丝绸衣服都没这么好的效果。 王离这番话瞬间引起其他朝臣们的兴奋,他们纷纷给自己套毛衣,开始原地跳跃。 不一会,里屋里只剩下“呼哧呼哧”声的大型蹦迪现场。 紧接着惊诧声接踵而至。 “我说这线看着厚,应该比较适合冬季。没想到会这么适合啊!不行,我得赶紧回去,让他们快点和羌族签好协议。” “别急别急,我看羌族也很乐意!让那些不知情的同僚们再杀杀价。毕竟价格越低,我们大秦黔首们的普及率越高。” “我看着羊毛线也好制作,毛衣也只需一人用针织就行。只要是家有余粮的黔首,这个冬天都不会被冻死了……” …… 嬴政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张婴,半晌,忽然一笑:“你这小子,自幼便喜欢墨家。倒还真让你给我带来了一个大惊喜。” 张婴嘴角一抽,什么叫幼?他现在不也才五岁么。 但忽然间,张婴眼珠子一转,高声道:“不是我给仲父惊喜,是墨家给仲父惊喜!” 他都被嬴政夸过无数次,再被夸也不会怎么样,但若是能让大秦重视墨家的工师工匠,才会更好。 因为秦朝隶属官府的工匠工师们的待遇,真的,非常,不怎么样。 首先是工匠,造什么都必须有官府给的许可证“命书”。每造一件器物,都得刻名,责任到人。一旦没达到官府标准,就要给工匠惩罚。 除了对工艺品有要求,对铸造数量也有硬性规定,《均工律》上说,除第一年的工匠只需达到官府规定产额的一半,其余工匠都必须圆满完成任务,不完成被惩罚。 此外,各地官府时不时还要搞月末评比,这可不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因为评价下等的,不光会被罚钱还要挨打。 这考核制度比后世公务员考试恐怖多了。 至于工师们,也算不上多年媳妇熬成婆。因为工师的待遇虽然提升,但倒霉的风向会更大。 比如工师带的弟子做的马车被评为下等,工师也得跟着被罚钱,若是工师手下的工匠连续三年被评为下等,那就更妙了,犯错的工匠反倒不一定被赶走,但作为工师的你肯定会被赶走,永不叙用。3 怪不得墨家自秦汉,主要是秦之后就没什么踪影。 这待遇越混越差,还不被人尊重。 聪明人谁还乐意捣鼓? 张婴坚信科技与生产力相辅相成,墨家不说最重要,但也要让大秦重视起来。 …… 屋内的工师工匠们不敢置信地抬头。 他们做配角透明人惯了,完全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被夸奖,还是被提到嬴政面前夸奖。 好几个激动得腿软,勉强扶住旁边才没有摔下来。 嬴政却微微蹙眉。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张婴身上,疑惑道:“阿婴为何如此推崇墨家? “因为墨家一直以来都很厉害啊!昔年若墨家没有改良农具,商鞅也不会顺利推行新的土改。” 张婴伸出小手摆弄着手指数数,“再看现在,墨家能发明出手摇梳毛机,日后说不定有全自动织布机,或者其他增产粮食、衣服的工具,这不厉害吗? 军伍为大秦征战沙场,能获得荣耀与爵位。墨家工匠改良器物,增加大秦的农业和税收,为何却得不到推崇呢?” 张婴说得掷地有声。 屋内工师工匠们呼吸一窒,他们面面相觑,都能从彼此眼底看到震惊。 原以为被当着陛下的面夸奖已经是最大的荣耀了! 没想到他们居然能被小福星给予这么高的评价,甚至还替他们委屈。 这还是他们当工匠来第一次被这样认可。 工匠们心里酸酸涨涨,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们纷纷垂下头,不敢让旁人看见眼底酸涩又激动的泪水。 嬴政闻言一怔,若有所思。 这时,某位文臣忽然上前一步,开玩笑道:“小郎君不能因为拿了矩子令,就对墨家另眼相待啊。你师从的可都是法家。我们法家也很不错呢。” 张婴闻言有些纳闷,说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他还没反应过来,另外一个白须老者忽然慢悠悠地开口道:“非也非也。师从法家,就得为法家?这是什么道理?李廷尉师从荀子,也没见成为儒家啊!同理,小郎君这般拥有大爱,关心黎民百姓的人,分明更适合我们儒家。” 张婴:??? 这时,又有一位郎官支棱起来,高声道:“对天下黎明有大爱的分明是我们墨家的宗旨,小郎君拿了我们墨家的矩子令,为我们墨家说话合情合理!” 张婴:…… 有毒吗你们?这个时候搞什么学阀纷争啊! 好在嬴政并没有被这些人带偏,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轻声道:“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张婴抬头看嬴政,却只能看见对方认真打量织布机和工匠的目光。 …… 张婴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能动摇嬴政一点是一点,来日方长。 他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羌族和羊毛衣上。 此时,文臣们已经整合好羊毛,羊毛线、再到羊毛布匹之间的换算方式。 大秦的目前最基础物价来,正常来说,一匹布是可以换十二钱,一石粮食可以换三十五钱,也就是说,三匹布大概可以换一石粮食。 文臣们两厢一合计,已经算出以怎样的价格压榨,不,购买羌族的羊毛,大秦能够利益最大化。 三十匹羊毛布,可以换一石粮食。 众文臣算完,自己都呆了:…… 一下子翻了十倍! “怎么才十倍!你们怎么算的?” 张婴一脸懵逼地看着文臣们,“你们为何只算羌族卖羊毛过来?羌族那边很冷的,我们这边制作的羊毛衣不比那什么皮袄子轻便?就算不彻底替代皮袄子,也会成为他们一年四季的必需品啊。 当我们的羊毛衣卖给羌族的时候,他们是不是还要拿羊毛、羊肉或者其他东西来换。这么一算,怎么可能才十倍?” 嬴政瞳孔一缩:…… 朝臣们一个个面部潮红,呼吸开始急促。 某个武将甚至激动地猛地抽出青铜剑,然后又猛地塞进去,循环发出“咔嚓”“咔嚓”声。 “啊啊啊!狡诈商贾。”某个文臣忽然尖叫一声,然后满脸涨得通红地对张婴连连摆手,“不是说小郎君你,我,我之前被 类似手法哄骗了!” 张婴:…… 这就狡诈商贾了? 那就先说到这吧,还有另外一个布置,本也是顺手为之。 这时,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白胖子忽然很是激动道:“诸位诸位!不止如此,不止如此啊!这是拉拢、分化甚至吞并羌族的天赐契机啊!不,不仅仅是对羌族……” 说到这,他眼睛忽然“咻”地亮了起来,忽然冲到张婴身前,勉强蹲下来却不慎一屁股坐在地上。 胖乎乎的身躯还弹了一下。 张婴忍住笑:…… 张婴想伸手拉他,白胖子却爽朗地摆摆手,笑道:“这个高度也合适。小郎君,能问问你,问你一件事吗?” “你说。” 白胖子搓着手,犹豫了一会后开口道:“你,你是不是想着几年,只,只在某个地域制作你说的毛线衣?不会对外公布纺织技术!” 张婴讶异地看了白胖子一眼,道:“嗯?你怎么猜到的?” 白胖子眼睛一亮,他唰地蹭过来,压低声音道:“我,我本来也不确定。但听到你要给羌族卖毛衣的时候我才隐隐有所触动。小郎君是不是想一石三鸟,顺便钓个鱼?” “哇哦。” 张婴看向白胖子的目光瞬间不一样,他是被信息大爆炸洗礼过,可这位在商业经济如此匮乏的大秦,居然还能保持如此敏锐,了不起,他忍不住道,“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白胖子一愣,不在意道:“张苍,不足挂齿。”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08节 第85章 张婴差点一个踉跄摔地上。 居然是张苍。 也对,早该想到是这人才是。 青史留名,秦末汉初一位被公认的经济学鬼才。 他对张苍会有印象,是因为当初背诵《过秦论》背出痛苦面具,无聊查了下资料,发现贾谊的老师张苍的人生也挺跌宕起伏。 在大秦做过大官,但也被判过死刑,结果他在砍头脱衣时,因为白白胖胖长得不错被王陵看重,王陵便去找沛公求情,沛公被说服饶了张苍一命。 再之后,张苍一路在大汉做到丞相,做到天下财务总监,活到一百零几岁才死亡,妥妥的长寿翁。 回忆到此,张婴忍不住仔仔细细打量张苍,这人的五官真的只能说是普通。 难道只是因为白白胖胖? 这算什么,一身脂肪救了一命? …… 张婴盯着对方瞅了又瞅。 张苍好像有点社恐,被这么盯着手指时不时会扭动一下,脑袋低得很,仿佛有些不安。 “你这小子这么瞅着对方作甚。” 嬴政扭头,恰好看见被张婴盯得浑身不自在的张苍,开玩笑道,“可别以貌取人。” “以貌取人?” 张婴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古怪了,有什么好以貌取人的?张苍很帅吗?难道他与大秦人的审美有代沟? 他忍不住追问,“仲父,张郎君在大秦算是长得特别俊美吗?” 嬴政一愣,道:“……五官端正。” “哦,那有甚好以貌取人的。”张婴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大家眼中的俊男美女,与我看的不一样。” 嬴政手指一顿,知晓自己误会了,哭笑不得。 倒是张苍温吞地开口解释道:“回小郎君,陛下的意思是,臣虽大腹便便,样貌富态,但并非沉享乐贪婪钱财之辈。” 张婴眨了眨眼,懂了,原来是怕外貌带来职业歧视啊。 张婴摆摆手道:“我才不会误会。你就是个女扮男装,我也认为你厉害。”你可是张苍啊! 张苍被这话彻底梗住,一时间也不知要说感谢信任还是别的,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他打了个哈哈说道:“小郎君,这事我能与长公子交代吗?” 张婴摇了摇头,道:“这有什么好交代的?是没有发生,岂不是白费心力瞎准备,还让旁人跟着操心。若是发生了,对我们是有利的局面,完全可以后发制人。” 张苍脸上露出一抹犹豫,道:“后发制人?小郎君,他们的力量比你想象中要庞大。” “力量再庞大又如何。生产力才是推动历史的洪流。” 张婴认真地看着对方,“在生产力面前他们都不算什么,绑一起都打不过。” 张苍有一点没听懂,但他能看懂张婴浑身散发出来的自信。 他忽然想到,前些日子被举荐给扶苏时,他也曾问过扶苏,为何会与一尚未学全秦律的稚子讨论政务?扶苏道,别看阿婴小小的,做事也没什么章法,却总能创造出乎意料的奇迹。 思及此,张苍道:“我明白了。” 张婴表情一顿,狐疑的看着对方。 明白什么了? 我们不是才刚刚交流了最粗的框架吗?细节还没互相交流啊! 直到张婴跟着嬴政离开村落,来到与羌族签订合约的现场,张婴都在思索,张苍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到底明白了什么? 可他也没找不到机会问张苍,因为自从来到王帐他就被缠住了。 羌族人见到他后全族簇拥过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好像在外面倍受委屈的小孩,只想找自己的 家长撑腰。 张婴:??? 柯木智委屈巴巴地凑过来,低声道:“小,小郎君……粮食能多给我们一些吗?这……这也太少了吧。” 张婴听着耳畔传来的声音,瞳孔地震,之前留在王帐和羌族人杀价的大臣们,能力也太强了,直接把利润从十倍变成了三十倍。 见识过羊毛厉害的朝臣们正好也听到这个消息,一个个差点笑岔了气。 而原本面无表情留在在王帐的李斯、冯去疾和尉缭等人,在听到下属郎官低声汇报的有关羊毛衣方面的消息后,一个个脸上闪烁着震惊。 “好,好!柯木智放心,我们大秦绝对不会寒白羊羌族的心,我们可是互相守望的兄弟族。” 张婴拍拍柯木智的手臂,“你是信任我才过来和谈的,交在我身上吧。” “小郎君!你是如此的善解人意,你一定是草原上转世的小天神。” 柯木智越发激动起来,他半跪着握住张婴的手,“我现在终于明白同胞无弋研为何会加入大秦。小郎君,若是你有领地我也当率领三十万头羊……” “别别别!”张婴可不想接这么大的人口摊子,“这个价有没有问题?”他给的就是之前商量的,十倍利润的价格。 “这,这么多!” 不光柯木智震惊,刺青羌族老人也惊呆了。 他们之前以为能稍微减少,或者能少十分之一就是最好的价格了! 没想到张婴这么大方,居然给他们减了三分之二的价! 这下不止柯木智虎目含泪,就连白羊羌、白马羌等其他羌族人,看向张婴的目光也是水汪汪的。 刺青老羌人甚至瞧瞧走过来,拉了拉张婴,用几乎听不见的嗓音道:“小郎君,你这样会不会被大秦的皇帝为难,其实不必如此。” 张婴一愣,他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良心,有点痛但还是不多。 “放心吧!仲父很好的,大秦的皇帝是最仁慈,最公平的好皇帝。”张婴斩钉截铁,“你们就安心牧羊,安心交换羊毛就行,其他我去说。” 刺青老羌人,瞳孔地震:…… 这形容的谁?就连草原上三岁娃娃听到暴君的名号都会停止哭泣啊! 其他羌族人:…… 孩子有点傻乎乎,要不怎么会把“仁”这个字放在嬴政身上。 …… 张婴走到嬴政一行人这边,嬴政似笑非笑的目光盯得他头皮发麻。 他连忙露出可爱的笑容,道:“仲父在我心中就是最仁慈善良的!谁都不能反驳,即便是仲父自己也不行!” 其他朝臣:“……” 生气的情绪被这马屁精都给拍散了。 嬴政掐了一把张婴的脸颊,道:“少给我插科打混,为何要帮羌族说话?” “哪有帮羌族,我这是为了可持续发展。” 张婴摸了摸脸颊,振振有词,“毛线和毛线衣都要卖到羌族的,他们迟早会知晓羊毛价值,何必到时候让对方心生间隙,给其别有所图的人挑拨的机会。 再者,我们又不是商贾,不是只图财,最终目的难道不是让羌族顺从大秦么。定上一个差不多的价格,之后的事岂不是顺理成章。” 张婴只是稍微点了一句,大秦文臣都是个顶个的聪明人,很快也明了,这场交易只是一种政治手段的延续。 “果然啊!重农抑商是对的啊!” 尉缭忽然感慨了一句,“前有田氏代齐,吕不……咳咳,如今又有羊毛抑羌。” “咳咳,也不要比较。阿婴又不图他们的国家。” 蒙毅轻轻咳嗽一声,有些不满地提醒道,“阿婴还让他们吃饱饭,这是大功德。” “啊对对对。还让他们感恩戴德,高呼转世小天神。” 冯去疾打趣地看了蒙毅一眼,“你们蒙家在九原好似也有封地,不如挂在小郎君名下,只怕那些羌族会自动成为大秦顺民。” 蒙毅眼睛一瞪,一派胡言。 他刚想反驳,余光正好看见刺青老羌人殷切地打听张婴是否有封地,距离他们的牧场有多远。 蒙毅:…… 这时,李斯忽然地走了过来,低声道:“婴小郎君。” “啊。李廷尉好。”张婴行过简单的礼仪。 “婴小郎君,听说你许诺要陪着老夫的犹孙女再一起上街玩耍?不知何时有空?” 听到对方冷不丁来这么一句话,张婴脸上敷衍的表情都快没稳住。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有,有时间吧。” 李斯慈祥地笑了笑,道:“不是嫌我家犹孙女聒噪就好,毕竟她们自幼出生在这,没在咸阳学过礼,性子总是有些蛮横焦躁。” “挺好啊!总得百花齐放。” 张婴其实更喜欢温温柔柔的小姑娘,但他听到这种话就有些不爽,就好像小时候城里的舅舅介绍他,总说是乡下野孩子,打架也总让他第一个道歉,“脾气大点也有意思。总有人只喜欢吃咸菜,有人只喜欢吃饴糖。何必强迫所有人都一个模样。” 李斯闻言微微一怔,没生气,反而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李斯又问道:“听闻小郎君与张苍有一段对话,不知可否详解?” 张婴瞅着李斯,笑了笑道:“这个嘛。就是涉及到羌族和大秦的一些事,诸如瓦解羌族的武装势力,让羌族更加依附大秦,让大秦在获得一位盟友的同时还能赚到更多……对吧。再往后就不能放在明面上说了,懂得都懂。” 李斯差点被哽住,这都是什么忽悠话术。 他气得不行正想追问的时候,发现冯去疾问了和他差不多的问题,然而得到的也是“懂得都懂”。 李斯忽然没那么生气了。 他看着满脸纳闷的冯去疾冷笑一声,哼,让你之前当谜语人。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09节 现在也好好体会下我的感受。 …… 再之后的事,张婴没再参与,或者说也没他参与的余地。 能臣干吏们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选的是九原与咸阳之间的秦直道,灵渠等路有交接的交通枢纽,将这定位成前期专门制作毛衣毛线的城市。 为了尽早施工,胡毋敬带着墨家的工匠工师,快马加鞭地往目的地前进。 “这会成为古代版深圳吗?” “嗯?什么深圳?” “没什么啦,仲父!” 张婴收回目送胡毋敬等人离开的背影,转身拉了拉嬴政的大拇指,“仲父,我们何时回咸阳啊?” 嬴政似笑非笑的看着张婴道:“现在想回晚了,再过几月吧。” 张婴一愣,这么久? 他就记得嬴政第二次巡游的最大事件是泰山封禅,现在不光封禅结束,扶苏的三冠礼也已经结束,为何还要留在琅琊? 张婴正思索着,帐篷又一次被掀开。 赵文疾步而来,拱手道:“陛下,已经准备妥善。” “嗯。” 嬴政微微颌首,他都没问张婴,直接牵起他的手,“走,仲父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张婴见嬴政脸上透着一丝喜色,心里也有些期待。 张婴伸出小手手,让嬴政抱着上马。 两侧黑甲骑兵沉默地随护,一行人策马奔驰,惊起一片尘埃泥土、枯枝落叶。 过了一会,张婴隐隐听到“哗啦哗啦”海浪轻拍沙滩的声音。 他闻声扭头,隐约 从灌木树叶的缝隙中,模糊地窥探到一线蔚蓝泛白的景色。 张婴盯入了迷。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咴~”的声响起,腾空而立的马蹄才打断他的思绪。 他回过神,看到一片视野极为开阔三面环海的细沙海滩,白色的海浪轻轻拍打着海岸线,沙滩上许多黔首正在兢兢业业地敲敲打打。 嬴政拽着缰绳,让马靠近海岸线,低头道:“阿婴如何,这是大海。” “这是海啊!” 张婴上一辈子也没见过海。 他下了马,牵着嬴政的手来到海岸线,任由哗啦啦的海浪轻轻拍打他的鞋尖,眺望远方,骤然有一种天地连成一线,世界如此之大自身又如此渺小的感觉。 “有甚感觉?” “嗯,好大啊!” “嗯。” “感觉自身好渺小,沧海一粟。” “哈哈哈……” 嬴政忽然大笑出声,他似乎还说了几句话,然而在海浪的拍击声中却又没听清楚。 张婴不明白嬴政在笑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嬴政非常,非常的开心,似乎还透着一股野心勃勃。 但,随便吧。 张婴享受着海风吹拂,忽然有一种什么都不想管只想躺平晒太阳的感觉。 他也就这么从心地躺下了。 “嗯?阿婴可是不舒服?” 一块阴影来到了张婴上方。 张婴眯着眼,伸出小手摆了摆,敷衍道:“没有。只这样看天别有一番风味。” “哦?” 旁边忽然传来稀碎的摩擦声,张婴没有管,放任自己眯着眼睛继续放空。 直到右侧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小手一起举高,张婴愕然扭头,这才发现嬴政居然就这么躺在他身侧。 “啊,这,仲父……” 张婴的表情有些呆,任谁看到嬴政居然陪自己一起躺在沙滩上都会懵。 他被捏着的小手都有些发软。 然而嬴政的语气却兴致勃勃,甚至透着赞同的心态,开玩笑道:“确实。有一种能此方天地掌握在手的感觉。阿婴也有同感?” 张婴嘴角一抽:…… 啊这,他并没有这么可怕的感觉,谢谢! 过了一会、 又有一道阴影出现在张婴的头上,不用看张婴都知道来者是何人。 因为除了扶苏,这里没人敢在嬴政躺着的时候,大喇喇地站在一旁。 “父皇,目前已查到三处隐秘洞窟,不但有丰厚的黑火油,还有一百多尚未来得及逃亡的旧韩余孽……” 扶苏还没有汇报完,就被嬴政慵懒的嗓音打断,道:“躺着说吧。” 扶苏一愣。 张婴心下暗笑,跟着来了一句,道:“阿兄,躺平,不知道有多快乐!体会一下。” 扶苏见两人气息平和,轻轻一笑,也撩开袍子躺在张婴的另外一侧。 在温和的海浪声中,扶苏缓声汇报山东郡县的矿脉、税收以及一些有土地兼并现象的田亩问题。 明明是很严肃的话题,张婴却听得直打瞌睡。 若不是舍不得和扶苏、嬴政一起躺在在沙滩晒太阳的一番体验,他只怕早睡过去了。 张婴迷迷糊糊的,觉得海浪声忽然急促了一些。 “小心!”“这!” 伴随着两声,张婴一左一右两只手都被抓住。 嬴政的身手很敏捷,扶苏的身手也不差,但力的作用是相对的。 当他们同时抓住张婴,并且向不同的斜方向跑时,三人都没能跑得过这这一波又急又快的大海浪花。 “哗啦啦!” 三只落汤鸡诞生了。 …… …… 海浪轻轻拍打着舰队,白帆被海风吹得鼓起,沉稳的号角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惊起海上一片正在捕鱼的海鸟。 抱着栏杆的张婴,低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他怎么都没想到,来到大秦后不光第一次晒了太阳浴,还有乘坐大船出海的机会。 上辈子没长过的见识,这辈子倒见到了。 “哈求。” 张婴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尖,然后被人从身后用一张厚厚的大皮袄给裹住,“哈求哈求……” “可是很冷?”扶苏道。 张婴将脑袋从毛茸茸中冒出来,摸了摸鼻尖,对摇头道:“不是,毛茸茸的有些痒。” 他回头,恰好看见扶苏换了一身绣着大秦鸟图腾的白色毛衣,张婴眼底浮出一抹古怪,再往后看,发现嬴政也简单束着微湿的发,套了身和扶苏一模一样的白毛衣出来。 啊,穿亲子毛衣装的扶苏和嬴政,这违和感真的绝了。 张婴赶紧扭开头,不想被对面两人看见他憋笑的脸。 扶苏和嬴政若有所觉,但并没有在意。 赵文与内侍一起端着三碗热汤过来,分别递给嬴政和扶苏,而到张婴面前时,赵文直接半跪下帮忙扶着碗,方便张婴能喝。 没多久,远处甲板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陛下!” “神山!是神山啊!” 众人一愣。 张婴放下汤碗,心里一紧,神山,这里又是琅琊郡。 等等,该不会是触发了什么徐福要寻仙的事迹吧,可徐福明明没有一起跟过来啊! 他定睛一看,只见四五个表情激动,身着儒袍的儒生疾驰而来。他们在临近嬴政的地方停下纷纷行礼。 为首的年轻儒生激动喊道:“陛下,神山出现了!典籍是真的!传说也是真的,我们还看见了仙人行走。” 嬴政闻言一顿,将汤碗往赵文那儿一放,什么也没问,大迈步径直向前走。 扶苏也跟过去,但走了几步之后他回头恰好张婴蹬着个小短腿在甲板上晃晃悠悠,他回身将张婴拎起,单手抱着再赶过去。 赵文紧随其后,眼见嬴政即将越过还在发呆的儒生们,赵文跺脚冲了过去,低声快速道:“还愣在原地干什么?带路,赶紧带陛下去神山啊。” “啊,哦!好,好!” 儒生们这才恍然大悟,扯了扯被海风吹得乱七八糟的袍子,急忙跑到嬴政身侧帮忙指路。 一行人来到船尾。 儒生激动地指着天上说:“陛下快看神山在那儿,在天边呢。” 众人齐齐抬头,在蔚蓝大海与天际交汇之处,竟然真的浮现出漂亮的山川河流,建筑物,以及活灵活现的人。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10节 船板上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的老天爷,原来天上真的住着神仙啊。” “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会不会是机缘!我们会不会也有当神仙的一天。” …… 张婴微微蹙眉,麻烦,居然是海市蜃楼现象! 他摸了摸下巴,在不能给他们解释物理、科学的情况下,要如何快速打破古人对长生仙山的幻想呢? 这时,两位儒生打扮的男子,迈步而出,拱手道:“陛下,传说天地间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神山,是神仙居所,但鲜少现世。如今出现在这儿,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一定是上天赠予陛下的机缘,还望陛下不要错过。 我等愿意为陛下出海寻找仙山。” 说完,两位儒生向沉默不语的嬴政行了一个大礼。 有这两人带头 ,其他被海市蜃楼蛊惑的老秦人也忍不住纷纷拱手行礼道:“臣等愿为陛下寻长生不老仙丹,保大秦万古长存。” 嬴政眼眸一眯,为之动容。 张婴心里一紧,不妙,来不及慢慢想破局之法了,得尽快打破僵局。 【系统,不管耗费多少能量,帮我个忙。下一个任务我白做帮你补。】 【宿主不用!你说!我尽力。】 【给那海市蜃楼加点料。这样……你懂了吗?别太明显了。】 【哈,懂懂懂。已经好啦。】 等光球给了提示。 张婴眯眼一瞧,然后扯了扯嬴政的大拇指,伸出小手指着海市蜃楼道:“仲父,神仙也吃大秦人的食物吗?” 嬴政失笑地摇头:“自然不,神仙与常人不同……自当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哦,那为何仙山上的神仙在锄地?嗯,他旁边那位是在烙饼吗?” 张婴歪了下脑袋,随口改编了后世《下陈州》一句话,“这莫不是,东宫神仙烙大饼,西宫神仙锄大地?当神仙居然这么累?会不会也要服徭役?” 众人:…… 神tm服徭役! 长生不老服徭役是什么恐怖刑罚! 第86章 所有人沉默,连最初提议出海寻山的儒生也僵硬在原地。 张婴忽然扯了扯嬴政的大拇指,道:“仲父,我忽然想明白以前一句听不太懂的话。” 嬴政回头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说你还要作什么妖? “那句“只羡鸳鸯不羡仙”。” 张婴装作没看见嬴政的眼神,笑眯眯道,“以前觉得成亲为何会比成仙好,现在想懂了,这话肯定是神仙传出来的,日子过得累,还不如在凡间,他们与大秦人一样,只想在春社找伴侣,不想每年做徭役。” “咳咳……” “噗啊哈咳咳……” 原本安静的船板上,此起彼伏地响起咳嗽声。 嬴政伸手捏了一把张婴的脸颊,无奈道:“不可胡乱猜测神灵,只羡鸳鸯不羡仙,你从何处听来的,多美的句子,被你这混小子一解读,真是糟蹋了。” 扶苏在一旁哭笑不得,顿了顿,才笑眯眯地看着张婴,道:“阿婴,是从何处听来的春社?还记得说话人的样貌吗?” 张婴后背脊一凉,忙说不记得了。 嬴政笑了笑,但眼眸也微微眯起来。 最初提议寻山的两个儒生“啪”跪得很快。 为首的儒门子弟高呼:“陛下。我们绝对不知道神仙要做徭役,我们没有坏心,我们只是想为大秦出一份力。” “是啊,陛下,瑶池仙山,西王母,都是上古流传下来的传说。” 另外一位儒门子弟也高声辩解,“我们也不知晓真相,只是想为陛下效力,万万没有其他的心思。” 带头大哥跪了,其他附和着想寻仙山的人像是触发多米诺骨牌一样,越跪越多。 “陛下,臣等绝无二心,实乃不知情啊。” “求陛下宽恕!求陛下饶恕臣等不知者之罪。” …… 嬴政若有所思地看了张婴一眼,最后道:“都回吧。”然后漫步向着船舱走去。 儒生们感恩戴德地行礼后再起身。 张婴摸了摸下巴,只是不看海市蜃楼,没有下达乘船返航的指令,难道仲父对寻仙的事还没死心吗? 张婴:【系统,你有没有能看透人心的道具?】 光球:【宿主,真有的话我一早用你身上了。】 一人一统同时沉默。 张婴目光不善地看向光球,光球瑟瑟发抖。 光球慌张道:【宿主。你,你也完成巡游任务好久了,要不要刷新面板看一下任务。对啦,之前我不是升级了吗?有一个盲盒任务区。宿主要不是试试看?】 张婴收回目光。 他是一个谨慎达人,放在过去肯定不会做什么盲盒任务,但想到光球之前才动用过能量的仗义之举,张婴也愿意给对方一个面子。 【那行吧。】 思及此,他示意光球将任务面板刷新。 【叮咚~恭喜你抽中了进阶任务,完成不同阶段会有不同的奖励哦。】 任务1:给十个陌生人打架,发脾气。(0/10) 奖励:纯天然·超好吃·火锅底料(10份) 任务2:宿主与扶苏摔跤的过程中,获得胜利。(0/1) 奖励:初·蒸汽机图纸(掀起工业革命的蒸汽机不适合大秦,但有顶级手工达人帮你画了一张概念图纸,或许有成功的可能性哦) 任务3:扶苏与嬴政打架!(0/2) 奖励1:适合大秦种植的改良辣椒种子(一斤)(若是扶苏获得胜利,就可以得到辣椒种子!) 奖励2:适合大秦种植的改良西瓜种子(一斤)( 若是嬴政获得胜利,就可以得到西瓜种子!) 张婴目瞪口呆地看完。 这都是些什么任务啊!简直一个比一个奇葩。 本来在看第一个任务时,张婴就嗤之以鼻,但等他看完最后一个进阶任务再回到第一个任务来看。 嗯,第一个任务居然还真的是最好完成的。 张婴一把捏住光球:【这都什么鬼任务?!怂恿我去打架也就算了,还怂恿我打架能打赢扶苏?怂恿扶苏和嬴政对打?这合理吗?系统,你任务不做人啊!你帮我和主系统协商改一改。】 这任务是要做什么?!提前爆发家庭战争吗?! 光球瑟瑟发抖:【宿主!盲盒任务就是这样的,开了就开了,这不归我们管!】 张婴狐疑地看着光球。 光球震声:【宿主!系统千千万也要竞争上岗的啊!我们真的管不了。实在不行宿主你别做这个任务,等它耗时结束,自动刷新!】 张婴一听这种摆烂语气反而犹豫了。 他重新仔细看这个进阶任务。 内容是离谱了一些,但不管是火锅底料,蒸汽机图纸,还有辣椒和西瓜种子,都是他发自内心很想得到的。 尤其火锅底料。 在物料匮乏的大秦,天知道他看到之后有多馋。 【接了。】 张婴摸了摸下巴,【反正会在海上漂泊一些日子,正好找点事做。】 光球在张婴身前来回晃荡,【宿主你认真的吗?不接任务,两个月就能刷新了!你要是接了,算上完不成的时间,只怕重新刷新就得再过八个月了。】 【没所谓啦。】 张婴很平静地撑着船杆,眺望波光粼粼的海岸,笑眯眯地补充,【我对天上掉馅饼这类不受控的事,向来平常心。】 光球动作一滞,不再劝说。 …… 数日后,大型船只已经飘荡在数十里之外的蔚蓝大海上。 张婴雄心壮志地想利用闲暇时间完成任务。 然而—— 他晕船了。 张婴的症状不是很严重,吃嘛嘛香,也不会呕吐昏迷,但就是难以入睡,整个人好像失去了精气神一样,只想懒懒地趴在长榻上。 身后忽然传来故意踩重的脚步声,对方忽然来到了他的面前,张婴闭着眼睛伸出手喊道:“阿兄阿兄!” 温和的声音透着一点惊讶:“阿婴怎么知道是我?” 张婴嘿嘿一笑,道:“只有阿兄知晓我容易被吓到,也只有阿兄会在走过来前特意踩重步伐。” 扶苏一愣,伸手将张婴抱起来,掂了掂道:“瘦了不少。”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11节 张婴嘴角一抽,故作搞怪道:“阿兄是阿母不成?还特意……咳咳,没,没有的事。”他开玩笑的话说不下去,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差不多弧度的笑容,但扶苏有时候瞅着好吓人。 “我先送你下海吧。” “我不,我喜欢大海。” 扶苏道:“我送你去新修的琅琊台,那儿离海很近,你能日夜听到海浪声。” “阿兄,我是想待在仲父身边啦。” 张婴继续摇头,嬴政一日不回去,他就对嬴政可能寻仙山的事不太放心。 扶苏又劝了张婴几句,见他依旧如之前几日那般固执,扶苏的目光落在张婴有些发白的嘴唇上。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转身入了船舱。 张婴以为扶苏放弃了,便趴在床榻上又一次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睁眼时,夕阳西下。 张婴伸了个懒腰,摸了摸有些饿的小肚子,准备去觅食,他刚刚坐起来就闻到了锅盔的烤香味。 嗯?难道有人违规在船上烧火? 这可是木船呀。 这万一起火,岂不是要葬身鱼肚?! 张婴一个驴打滚爬起来,迅速向着有香味的地方奔去,跑着跑着他察觉到不对劲,以前踉踉跄跄的虚浮感怎么没了? 他跳起来抬头看,果然,船尾方向并非是蔚蓝的海洋,而是泛着金白色的沙滩。 张婴:…… 一位修长的身影,玉树临风地站在船尾的长杆旁。 那人听到响动后回头,夕阳余晖落在他光洁如玉的俊美面庞,只轻轻一笑道:“阿婴醒来啦?” 刹那间,张婴被哄骗回岸的郁闷气消散了大半。 他故意踩重了几步,道:“阿兄怎么就派船回来了。” 扶苏上前一步,半蹲下来道:“阿婴很生气吗?” “……嗯。”张婴余光瞟见扶苏温和的双眸,又补充了一句,“也没有很生气,就有点措手不及。” “舍不得父皇对吗?” “对!” “放心,父皇也在船上一并回来了。” 张婴闻言一惊:!!! 扶苏阿兄你,你这经过仲父同意了吗?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身后响起嬴政低沉的嗓音“何谓急事?”,同时还有身体被拎起来的感觉。 张婴回首,恰好与似笑非笑的嬴政对视上。 对方看了他一会,脸上的表情似乎缓和了一些,然后嬴政道:“下船后唤太医令来琅琊台。” “是。” …… …… 一日之后,琅琊郡。 侯生踩着急促地步伐跑进小屋里,高声道:“卢郎君,出大事了卢郎君。” “嗯?静心。” 卢生慢条斯理地翻着手中的竹简,同时往烧得正旺的炉鼎里放了一味黄芪,“侯生我之前便与你说过很多次。金银矿物很重要,但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只要我们把握住这次出海的机会,什么都会有的。” “我明白的卢郎君,但是……” “你若是明白就不应该再如此急躁。” 鹤发庞眉的卢生又往炉鼎里添了一把朱砂,“我给你的韩非的相关笔记、著作再好好研读下,暴君很欣赏韩非这人。你多研究,等你们思想再相像些,我便将你举荐给暴君。” “我知晓的。” 侯生见卢郎君还要教育他,憋不住高声道,“卢郎君我不是急着想被举荐给暴君,我只是想说,出海寻仙的事怕是要没了。” “什么!” 卢生手一抖,差点将竹简给丢进炉鼎之中,他扭头看向侯生,“怎么回事?谁做了什么?莫不是赵高从中作梗?” 侯生摇了摇头,拱手道:“与赵高那厮无关,卢郎君还记得。李迪王武这几位山东儒生吗?” “记得。他们对长生有所向往,还想与我学方术炼丹。” 卢生微微蹙起眉,下意识道,“那几人难道在故意坏我的事,不可能啊,他们对神仙神山之流很是信服,还给我送了许多供奉。” 这也是卢生捞钱的老套路了,只要摆出学识说出求长生炼制丹药,就会有很多小贵族小世家给他供奉。 侯生连连点头,道:“就是他们。” “他们不是跟着陛下的船只出海了吗?”卢生扭头看向侯生,“莫非是海上出了什么事?” “卢郎君神机妙算。”侯生随口夸完,然后开始转述有关海上发生的事。 当侯生说到“海市蜃楼景象”时,卢生眼露精光,呼吸都变得急促了一些,但当听到张婴那一番点评长寿神仙的话后,卢生呼吸一滞,踉跄得差点摔在地上。 “ 无知小儿,满口胡言!” 向来冷静的卢生的捏紧拳头,扭头死死地盯着侯生,“难道李迪王武就这么任由那小子浑说?他们就这么被说服了吗?” “也不能说都被说服,但他们不敢再和陛下提出海。”侯生犹豫了一会,继续说道,“也有就这么信服的。比如王武,他劝我不要再炼制丹药,说长生也没甚个乐趣。” “放屁!居然真有人因一小儿几句话便动摇本心?” 鹤发庞眉的卢生在屋里来回走动,一盏茶事件后,卢生重新走到侯生面前,沉着脸道,“他们有没有说陛下是怎么说的?” 侯生摇头,道:“他们只简单告知了我,然后便离开了。” “那群懦夫!”卢生双手捏了捏,又道,“等等,有多少船只回来了?” 侯生一愣,道:“我马上去打探。” 说罢,他匆匆离开。 小半个时辰后,侯生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开口道:“卢郎君,海岸只停了十分之一的船,但陛下是回来了。” 卢生紧锁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 紧接着,他掀开墙壁上的摆设露出里面的洞口。卢生从里面拿出许多陈旧的竹简、帛纸,沉默地将其铺开,细细对比和摸索。 卢生右手食指在帛纸上轻轻滑动,嘴里神神叨叨了几句。 不久,卢生脸上重新恢复平静的神态,他看向侯生道:“走,我们去拜见陛下。” “哎?!现在?”侯生心里一惊,“可卢郎君,你之前不是说过不能操之过急,不能让陛下发现我们想要出海的心思吗?” “对,但此一时非彼一时。”卢生将那些竹简挑选了一些过来,然后收拾好,“用上这些应当没问题,走。去找陛下。” 侯生见状有些疑惑,这些是什么? “可陛下在何处?” “陛下修建了琅琊台,他定然会去。” 卢生掷地有声,“我们去那儿候着。” 侯生见卢生满脸自信,也顾不得心上的疑问,惴惴不安地跟了过去。 他们来到琅琊台,侯生惊讶地发现并未出现无法面见嬴政的情况,恰恰相反,他们是被赵文引进去的。 难道卢生猜测是对的,嬴政并没有放弃,卢生有把握说服嬴政继续航海吗? 侯生面露惊喜,却没看见卢生眼底却闪过一抹忧虑。 五步一火把,十步一个黑甲卫。 夜明星稀的琅琊台,却亮如白昼。 他们一路走来,见到无数工师工匠在附近连夜敲敲打打,背石背沙。 等他们踏上最前端的阁楼,呼啸而来的嗖嗖海风吹得他们不自觉打了个冷颤,直到赵文推开了门,烧得很旺的铜炉才驱散了他们身上的些许寒意。 里屋只有三人,一小人儿正趴在长榻,盖在他身上的羊皮袄伴随着呼吸有节奏地轻轻起伏,但很快,一个小脑袋从里面钻出来,揉了揉眼睛。 嬴政背对着众人眺望大海。 扶苏正在低头看手中的竹简。 “见过陛下,长公子。”卢生和侯生拱手行礼道。 扶苏放下竹简,微微颌首。 嬴政则从窗台转过身,看向卢生道:“听闻你有关于航海方面的事,何也?” 卢生沉默地将打包好的竹简和帛纸拿出来,拱手道:“陛下,我这一生寻求仙山,并不只为求长生,还为寻求祖辈的踪迹。在我幼时,阿父阿母曾与我说,大父是有仙缘的人,曾出海成功抵达过仙山并且画下了图。 但他舍不得大母和阿父,所以没有留下,而是回来后想带全家一起去。可再之后每年一次寻找,二十多年过去都没能找到,直到最后一次,我阿父成亲生子,大父单独带 大母离开,便再也没能回来。 如今我大限将至,听闻神山出没,按耐不住激动的情绪前来。特为陛下奉上我们一家六十年的航海记载竹简,希望能为陛下出一份力量。” 侯生眨了眨眼,没想到卢生还有这样的过去。 张婴瞳孔地震:这人比徐福还会忽悠啊! 不光会画“长生”的大饼,还会编造曾经有人抵达过神山且留下记载的美惨强故事? 嬴政沉默地翻看着卢生递过来的资料,看了一会后,他忽然问道:“如何判断飓风?” 卢生道:“若是五六月,可在船上饲养活物,飙风来临前,鸡与犬会不敢鸣叫。若是七至十月,当看日月,若日月周围有像彩虹一样的光晕,也必然飓风。”1 嬴政道:“那你家大父如何寻回时路?” 卢生道:“北斗崇山挂,南风涨海牵。2”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12节 嬴政又道:“有人望海岛,立二表,都高三丈,前后相距1000步,使后表和前表的上下两端各在同一水平线上,从前表退行123步,人伏地上望岛峰恰和表顶相合,以后表退行127步,人伏地上再望岛峰也和表顶相合,那么距离有多远,岛又有多高?”3 鹤发庞眉的卢生胸有成竹地道:“4里55步,有102里150步远。高4里55步。” …… 嬴政又问了十来个航海方面的问题,甚至连饮食、饮水都问了。 最后,嬴政忽然笑起来,道:“卢博士不愧博士之名,炼丹真是妨碍你的才华了。朕也很忧心你大父的情况,这样,择日不如撞日,你今日回去准备,后日便随船去寻找神山大父如何?” 原本担忧得咬手指,想如何打断嬴政出海念头的张婴闻言一愣。 卢生和侯生也被嬴政热情的态度给搞懵逼。 尤其是侯生,当他看见嬴政将脸上又红又黑的船长喊过来,叮嘱船长这一回出海要多听卢生的建议与安排时,侯生整个人都不好了, 剧本不是这么安排的啊!若是卢生也跟着去了,他们还怎么暗戳戳将船只偏离航线,搞事搞钱。 侯生忍不住急道:“卢郎君,卢郎君也要去吗?” 嬴政余光瞥了一眼没理会,倒是赵文笑眯眯地看着侯生道:“自然,寻找大父这种事,当然是亲力亲为来的好。” “可,可有资料记载,况且卢郎君年龄大……” 赵文慢悠悠地打断对方道:“若非看在卢博士年过半百,又怜期才华。陛下岂会提供这么多船去寻仙山呢。要知道,如今神仙日子也不好过啊!” 侯生:…… 他想起王武反馈的话,竟然觉得很有道理,不知如何反驳。 赵文又走向卢生,开口道:“卢郎君请放心,陛下会命人带秦弩舰队护卫左右,一路定是平安。” 卢生勉强挤出笑容,拱手道:“敢不从命。多谢陛下成全。” “哈哈哈!” 嬴政爽朗地笑出了声,同时握了握卢生的双手道,“有劳卢博士,回去准备,有什么需求尽管开口。后日,朕必将亲自送你出海,望一年后咸阳再会。” 卢生快笑不出来了。 张婴见卢生与侯生随同船长是匆匆离开,直到再见不到背影,他忍不住道:“仲父,你,你是为了求长生出海吗?” 嬴政忽然定定地看了一会张婴,看得他有些后背脊发凉。 嬴政才道:“阿婴认为有长生吗?” 张婴干巴巴一笑道:“那肯定是没有的,我不相信!” “呵。” 张婴见嬴政忽然沉默,眼神透着点意味不明,他心下也有些紧张。 半晌,嬴政忽然道:“谁与你说是朕为了求长生出 海?何人与你揣测过朕的心思?” “没有没有。” 张婴一听就知道嬴政误会,并且察觉到对方的语气很正常,于是笑眯眯地凑过去道,“仲父,是阿婴听岔了。” 嬴政一挑眉,也没说信与不信。 赵文非常机灵地上前一步,指了指地上,认真道:“小郎君,早在海上神山出现在陛下之前,船只便已停靠琅琊海岸,琅琊台也修建得差不多了。” 张婴一愣,对哦。 他们是先出海之后再看见的神山。 是他回忆起徐福出海求仙的故事,反而忽视了现实,才闹了这么一个乌龙。 这时,一只大手落在张婴的头上,他听见上方传来嬴政低沉的嗓音。 “有何疑问,你我之间大可直说。” 张婴心下一暖,发问道:“仲父有相信这位卢老丈的故事吗?” “呵。那不重要。”嬴政很平静地笑了笑,“他航海经验丰富就行。” 张婴恍然大悟,怪不得之前出考题,他忍不住道:“那仲父为何想此时出海呢?” 大秦的工业技术摆在这,制造大船耗时耗力耗物,嬴政费这么大精力,总得有所图才对啊。 嬴政轻轻一笑,道:“还记得咸阳狱的逃奴吗?” 张婴不解地抬头。 “自称和尚、道士那两人。” 嬴政重新回身放在窗前栅栏,迎着海风笑道,“他们在咸阳狱留下被称为世界的地图,我得亲自派人一点一点好好验证。” 张婴:!!! 呆滞?!居然是那两个错频npc的锅。 第87章 张婴忽然想到记载中的徐福,问道:“仲父,若是那位卢老丈说要三千童男童女一起去寻找仙山你会答应吗?” “咳咳。”扶苏忽然被呛到。 嬴政眼神古怪,道:“自然不会。” “倘若他很坚持,倘若仲父也相信有童男童女一定能寻到仙山呢?” 嬴政戳了戳下张婴的眉心道:“为何做不可能的假想?” 张婴眼巴巴地抬起头瞅着。 嬴政与这一双充满好奇与渴望的双眸对视上,沉吟片刻道:“若真如你所言,我会。” 张婴追问:“那若卢老丈心怀不轨,携船和童男童女逃亡不回来呢?” 扶苏在旁轻轻咳嗽一声,温和地提醒道:“阿婴,可一不可二。” 张婴抿了抿嘴,沉默。 “那又如何。除非他一生不再回大秦。” 嬴政伸手摸了摸张婴的头顶,补充道,“若他有心逃亡外族也无碍,他既有哄骗船员的本事,落在其他迟早也能开花结果,让其他地方多一些老秦人的种,总比是些奇怪发色肤色的人要好。 日后等我大秦铁蹄踏出去,皆时同根同源,也能让他们更容易归顺我大秦。” 张婴瞳孔地震:…… 什,什么,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真跑出去就让他们跑?在外面的国家发展大秦的子嗣? 嬴政冷不丁道:“阿婴为何会有这般想法,莫非神仙比较喜欢童男童女?也对,仙人座下多童子,常有仙人童子转世后易夭折的……” 说到这,嬴政迅速看向赵文道:“去唤太医令过来,看看阿婴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啊,我没事啦。” 张婴一懵,这也要联想到他身上,连忙转移话题,“仲父,我们还要过几月回咸阳?” “本来要等明年春耕后回咸阳。” 嬴政伸手拎起那一摞卢生送来的竹简,“但有卢博士送来的资料,航海。只需琅琊台修建好,开春即可回去。” 随着嬴政放下竹简,张婴探头一看。 这竹简上用朱笔写写画画很模糊,但最上面一页他看到了好几个名字,最后最新的名字分明是:卢生。 嗯?卢生! 是他印象中的那个卢生吗? 历史中记载的为秦始皇寻找海外仙山,求长生不死药的方士? 一人就创建两个大事件的方士?! 记载中,卢生第一次从海外回来,就上供给嬴政一本《录图书》书,说它是谶书,也就是古代版的预言书,书上写着:“亡秦者,胡也”。 秦始皇看完认为对北胡人很危险,命大将蒙恬带领三十万大军北击匈奴,再筑长城。 再之后,是卢生寻仙不成跑路了,跑之前还要嘲讽秦始皇一波。这让秦始皇勃然大怒,因为卢生是方士也是博士,所以嬴政彻查博士行宫,审问有没有同党,审问下来还真有几百方士服罪,命:皆坑之。 朝臣认为方士妖言惑众,流传的书也多惑人心神,便向嬴政提议必须管控。秦始皇深以为然,于是下令焚烧一些非实用的书籍。 这也就是后世记载的焚书坑儒。1 张婴还在发愣,赵文从外面接了一份竹简进来,毕恭毕敬地捧给嬴政。 嬴政看了一会,忽然笑了笑道:“好,也算不错。” 张婴和扶苏同时抬眼看去。 嬴政也没有当谜语人的习惯,直接道:“邮驿传来的消息,他们已经在少府工师工匠在羊毛村汇合,顺利搭建了上百件羊毛纺织器械。” “这么快!”张婴惊讶道。 “有点慢。”扶苏微微蹙眉。 两人说完彼此对视一眼。 嬴政见状轻笑一声,先是对扶苏说:“十多日便想给大秦各地都普及毛衣?不可能。心急吃不上热豆腐。” 随后,嬴政看向张婴道:“有少府帮衬也不算快。但他们试着向周边地域兜售的羊毛衣、教附近黔首编织毛线时发现了一个问题,黔首们不怎么敢购买羊毛线、羊毛衣。阿婴可有什么想法。” 张婴道:“不敢用只是不了解,让他们试穿一下行吗?” “试穿?”嬴政摇了摇头。 “为何不可?” 赵文得到嬴政的眼神,在一旁低声说:“哎呀小郎君,这大秦也不是人人洗漱,穿着干净的衣裳,你让他们试穿羊毛衣,若他们不买,那这羊毛衣裳日后卖给谁呢? 更何况,这卖给寻常黔首啊,多是卖羊毛布匹,羊毛线,不是直接卖成衣,这让他们怎么试穿。” 张婴恍然大悟。 他摸了摸下巴道:“在少府专门弄几件不卖的衣裳给他们试,就试试保暖效果。另外再搞宣传。让他们自主愿意过来买!”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13节 扶苏忽然在旁边轻轻咳嗽一声。 张婴扭头看过去,恰好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神,扶苏道:“阿婴,你不会又想以我的名义冠名吧。” “啊哈哈”张婴干笑两声,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嬴政也轻笑一声,道:“不如给阿婴一个考验,不可以我们的名义做宣传,如何?” “……” 张婴震声道,“为何?!有捷径不走,谓之蠢也!” 扶苏和嬴政的身体一震。 两人对视一眼,都能从彼此眼底看出惊讶。 扶苏上前一步,将张婴轻轻举起来,保持平时的状态,严肃道:“你何时有的这种想法。旁门小道用过也就罢了,岂可将其视为当做正道手段。” 张婴道:“不管是黑猫、白猫、是人,是犬,只要能抓着粮仓的老鼠,不都挺好么。” 嬴政微微蹙起眉,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2阿婴,你只以结果判断一切好坏,是不妥的。” “……” 张婴一愣,也对,就好像npc成功跑路是个好事,但它留下来的世界地图,开启秦朝航海大时代,这又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扶苏和嬴政站在统一战线,举了不少例子,论证结果与过程都很重要,有时候过程甚至比结果更重要。 张婴一开始听还觉得有些意思,见他们越说越上头,捂脸道:“我知晓了。这回不用你们的名字做宣传。但,但……如果这一回我的宣传依旧大成功,扶苏阿兄、仲父能不能陪我一起玩一日游戏!” 嬴政和扶苏同时闭嘴。 嬴政率先道道:“小子挺有自信?” “嘿嘿。”张婴搓着小手手,挺起胸膛,“阿婴在这方面还是有些心得的。” 扶苏微微一笑,道:“什么游戏?” “我还没想好!”张婴举起小手手,“我也一起玩的,考验我的话,总得有个奖励嘛!”有这个作为噱头,完成那个连环任务才更有希望。 扶苏看向嬴政,温声道:“我没有问题。” 张婴立刻扭头看向嬴政,道:“仲父,成吗?” “有何不可?” 嬴政微微颌首,手掌向上,“君子一言。” 扶苏将张婴变为单手抱着,与张婴的手一起放在嬴政的手掌上,异口同声道:“驷马难追。” 张婴说完,脑海中就闪过一抹灵感。 他连忙翻身下来,急着去找赵文说:“可有竹简,我要写下来,赶紧写下来!” “好好好,奴这就拿来。” 赵文飞快走到屋子的墙边,从里面拿出小 案几、竹简以及笔墨,动作迅速地给张婴摆放好,并且还沏了一碗茶汤,且将烛灯给调亮了些。 张婴立刻坐下开始刷刷刷地写。 扶苏好奇地上前一步,立于张婴身后慢慢地看着,看了一会儿后他眉毛挑起来,道:“你莫非又要玩一出《禁书》?” “阿兄,那怎么能一样呢?”张婴一边刷刷刷地写,一边自信满满道,“虽说套路不在新,有用就行。但上一回才用了《禁书》,这回总得大秦黔首们换换口味。” “哈,是这样么。”扶苏轻轻戳了张婴的眉心一下,他躬身更为仔细地看了会内容,没一会他忽然感慨道,“那《禁书》并非阿婴所写吧。” “唔?是我写的啊。” “……” 张婴快速写完后续内容,抬头恰好与扶苏疑虑的双眸对视上,张婴猛地一拍大腿开口道:“我是负责大纲啦,有其他大大捉刀故事哦。” “大大?大纲?” 张婴见扶苏脸上似有别样的期待,他眼珠子一转,笑眯眯道:“阿兄很喜欢写《禁书》的人?” “文采斐然,所思所想与寻常士子不一样,天马行空又高瞻远虑。” 扶苏缓声感慨道,“这等奇才,流落在野外真是一种损失,但若进入官场说不定也是一种损失。不过我也确实想与这位先生一见。不知阿婴能否引荐?” 张婴都听愣住了。 经过这两年他对嬴政和扶苏的观察,双方不说王不见王,但大到政见,小到吃喝玩乐,张婴能感觉到两者之间的争锋相对……不,这个形容太过了,应该说互相看不顺眼。 张婴一直以为是因为两人性格不同,政见不合,所以才会演变成这样。 但当扶苏不知道作者是嬴政时,他对嬴政的那种推崇、欣赏和喜爱简直是溢于言表。 所以这算什么,类似小学鸡。 因为提前给对方贴了标签,所以只要是你支持的事情,我就得再三观察,百般疑虑,并且要拿放大镜找毛病。 等等。 若是嬴政和扶苏能彼此欣赏,历史会不会更容易转向? “嘿嘿。” 思及此,张婴跳起来拉住嬴政的大拇指,笑得像偷吃了鸡的小狐狸,“阿兄。引荐是不敢,但……作者大大在这里。我先走,阿兄与仲父畅谈人生啊!” 扶苏愕然扭头。 嬴政面容平静地看着他。 张婴见形势不错,小跑拉着赵文急匆匆地往外走,赵文细细打量了一下状况,故作苦笑地退了出去,任由张婴笑眯眯地将门带关上。 他忍不住比了个厉害的手势,轻声道:“小郎君,你,你真的是……” “壮士也,对否?” 张婴搞怪地做了个大力士的手势,然后拉着赵文往外走,“就是没了捉刀的……哎,赵文,你可读过书?” 赵文一愣,道:“略通一二。” 张婴想起历史上对赵高的一些描述,补充道:“对比赵高如何?” 赵文立刻站直身体,自傲道:“互有胜负。” “那好那好!”张婴跳起来拍拍赵文的手肘,“来来来,帮我润色一二。现在是十月中旬,嗯,那时间的就从九月底来设置。赵文别看着,来帮我一起想。” 赵文看了一会,疑惑道:“小郎君,为何有这么多不同的。” “当然是要吸引不同的受众,毕竟名气不够,噱头来凑,反正都是些流言嘛。”张婴一脸淡定,“不管黔首们信不信,总有戳中他们的点。” “……唯。” …… …… 一个月后。 秦始皇二十八年,十一月中旬。 长 安乡以西最近的一处驿站,虽在偏远的山林之间,结构也简陋,但这一处驿站打扫得特别干净。 所以往来的邮、小官吏宁愿绕个远路,也要来这里歇脚。 驿站不远处搭着一个茅草屋,驿卒打扫好驿站,立刻抱着一摞柴火往茅草屋冲,进去后驿卒先将快灭的火盆弄好,再抬头,恰好与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老妇人对视上。 驿卒露出笑容,道:“大母起身了,可是舒服了些。” “你哪来的药钱。”老妇人满脸担忧地看着驿卒,“你可是怂恿你阿父把那黄牛给卖了?” “没有没有。”驿卒连连摇头,有些得意地道,“是我妻。她新学的毛衣打得很好看。被县丞老妻请去给孙孙打些毛衣,之后又被其他人看上,因此赚了不少银钱。” “什,什么毛衣?”老妇人病歪歪几日,从未听过这些新鲜事物。 驿卒一边给老妇人煮药汤,一边道:“我也不知晓,是近十来日才运到咸阳来的新料子,据说会御寒保暖。但我去看了看料子,那衣服随便一扯就全是透风的洞洞,我是不太信它能抵挡风雪。除了那些图好看的达官贵人,旁人多半是不会买的,” 老妇人深以为然,又急道:“那你妻岂不是赚骗人的……” “大母!县丞妻说是请她过去编制些花样,但我看,多半是县丞见我在驿站干活又快又好,所以找个机会给我些补贴而已。”驿卒连忙安慰老妇人,“妻不是在外面卖毛衣,只是给已经买好的人家编制毛衣,怎么算是骗,大母没事的。” 驿卒照顾好大母的情绪,利索地关上门,再一路小跑到了驿站。 他正在驿站擦桌子,听到敲门声后连忙去开门,便见几位身着常服的大官吏来落脚,至于他怎么猜到的,看县丞那副讨好的模样就能知晓。 驿卒继续勤奋地擦桌子,忽然,他被其中官吏中一位年长的人喊住。 对方态度很慈祥,问了一些常见的问题,诸如家中有几口人,田亩税收如何,可有余粮之类的话。 驿卒也答得很朴素,说今年田地税收虽然有些高,足有九斗,但是用了小福星流传出来的肥田之法,又栽种了一批番薯,所以田亩上的收成可观。 在保证基本果腹的情况下,还多了一些积蓄, 年长官吏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又多问了几句生活,然后问道:“你们乡,里巷里有多少人买了毛线?毛衣布?” 驿卒一愣,道:“好似,好似除了几位上造和簪袅,其他人并没有买多少。” 年长者追问道:“能说说为何吗?可是官府没有教你们编制之法。” 驿卒明显看见县丞的脸色变了。 他连忙摇头道:“早在十三日前,里巷正门就安排了工匠教导里民如何编织毛衣,也有与大家说明毛衣如何穿。”犹豫了,驿卒便自身将对羊毛线不保暖的担忧,以及顾忌只能用粮食兑换羊毛线的事,所以才没有买。 说到这,驿卒还很高兴地说好不容易能攒到银钱,不会拿粮食换华而不实的东西,现在已经买了一头幼牛。来年日子也会越过越好。 驿卒说完,年长官吏微微颌首,便示意他可以离开。 驿卒回了厨地,将锅盔、羊羹汤、黄米酒还有一些野菜,加热,双手捧着端出来,恰好就听见官吏那边隐隐起了争执。 “居然连长安乡附近的乡民都不信任羊毛线,不购买羊毛布匹。我就说这一次从羌族拿太多羊毛了,粮食周转不过来,陛下离开咸阳,你难不成还想动用军中辎重的粮仓吗?” “眼下只能等小郎君的好消息。也不知他那个办法管不管用。” “他那就是一顺口溜,连书册都没有。冯丞相,你看我们这一路过来,愿意用粮食换购羊线羊毛 皮的黔首很少很少。要不还是将这些卖个咸阳的大商户,让他们再……” “不行!不光长公子,陛下也说过不可卖给大商户,再看看,想想其他办法。” …… 驿卒擦着桌子,心神微动,居然连咸阳的大商户都想囤货羊毛衣?这羊毛线难道真的很好很保暖?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14节 驿卒目送他们离开时有些意动,但想到正在吃药的大母,他又将那点心动给平息掉。 …… 又是一月,十二月中旬。 天气越发寒冷,微风吹过仿佛被刀割了一样,脸皮子疼。 驿卒正蹲在驿站的火堆前搓手,驿站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外面的人没急着进来,只喊道:“驿卒可在?外面下了雨,路上特别湿滑。我们出钱在这喝口热汤,歇歇脚可成?” 若是平日,驿卒肯定是不乐意的,但他想起风寒越发严重的大母,想到银钱,他高声回道:“可以是可以,但只能在大堂歇息,壮士们可同意?” “多谢驿卒!我们就在门口。” 门外的人高声唤了一声感谢,门被推开,十来个挑着扁担浑身上下羊膻味的男子一涌而进。 他们迅速将门重新关好,然后在屋子里先“斯哈”呼气,原地跳跃,搓手剁脚地暖身子,之后他们小心翼翼的将罩着布的竹框放在干净的地方。 再之后,这群浑身散发着味的汉子聚到了火炉前,笑眯眯地搓着手。 “给你。”为首的男子拿出十枚钱递给驿卒。 驿卒一愣,徭役一天才赚八枚钱,只是暂时歇脚的话这钱算给的很大方了。想了想,驿卒回后厨烧了几壶热水过来,给他们每个人倒了一碗暖身子。 “嘿哟,这小子很上道啊!”旁边一独眼男子笑了笑,“大兄,要不带这小兄弟一起赚钱。” “喝你的水吧!”为首男子一把拍在独眼男子头上,没有说话。 驿卒也没有开口,佛系给他们添热水,在他们问能不能买点锅盔时,也没漫天要价,就给了外面最普遍的价格。为首男子特意多看了驿卒几眼。 半个时辰,壮汉们吃饱喝足随时准备离开时,为首大汉忽然对驿卒道:“小兄弟,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倒卖羊毛布匹?” 驿卒表情有些茫然。 一个月前,官吏们坐在这担忧羊毛线卖不出去的对话还历历在目。 怎么一个月后,就有人自发地开始倒卖羊毛线了?! 为首大汉嘿嘿一笑,对身后的兄弟们说道:“你们看!我就说吧,消息肯定还没彻底传过来。趁着咸阳、羊毛村的官吏们还不知晓,我们来回再赚一波。” “嗷嗷嗷!” 对身后的兄弟们说完,为首大汉上前一步道:“小兄弟,现在北上郡县,南下郡县的羊毛线都卖疯了,你可知为何?” “为何?” 为首壮汉开口道:“这还是从琅琊那边传来的,说几年前,住在天上织女星的一位仙女偷偷去琅琊海边嬉笑玩闹,结果她的羽衣被一名男子偷偷藏起来。 神女没有羽衣便无法回到天上去,只好求男子收留,没想到男耕女织几个月,这一人一仙互相看对眼了,还成了婚,最后生儿育女。 本是已经是结局的故事,但却在今年十月神山在琅琊郡再出现时,被神母给发现了这一家四口。 神母非常恼怒仙女违背天条和渔民成婚,就夺走了神女的仙籍,废了她的法力,将牛郎给关押起来。 并且对前来求情的人说,看在大秦人皇的面子上,神母将织女的仙法封印在这些毛衣布匹之中,何时能有一半的大秦都能穿上云毛衣,她何时恢复织女的仙法,让她借助神力构建出云桥,每年可以与儿女、牛郎见面,否则这一家人永远见 不到彼此。” “大兄,你说的故事内容怎么和我听的不一样啊。我怎么记得是,传说中是神母将真正的羽衣藏在了云毛衣里面,先是斥责凡世间的男人贪心,将牛郎关押起来。 说要用这份私心惩罚牛郎,若是谁在找到真正的羽衣后并且愿意将它还给织女,神母就恢复织女的仙法,让他们一家人团聚。哈,但我觉得肯定团聚不了,谁捡了神仙衣服会上交回去啊。” “不对吧!怎么我听到的版本是,神女一心想回神山,等生完第二个孩子后等到机会,重新拿到了自己的羽衣,可惜羽衣上的飞天法术已经消失了。 织女绝望的时候神母出现,神母惩罚了牛郎,也遗憾地告诉织女,除非能让大秦一半以上的百姓都穿上白羊毛衣,为她祈福,才能获得发力重新回到天上当神仙。” “哈哈哈,反正不管是哪个版本,我都得尽快带云毛衣回去。女子就是多愁善感!有的还是心疼那对儿女,有的是心疼织女,有的又希望有情人在一起。 不过在我看来。这故事真正重要的是我大秦的人皇啊!人皇,连神母都要给面子,太厉害了。” …… 驿卒听得一愣一愣的,狐疑道:“这么多?哪个是真的?” “哈哈哈,管他那个真的假的。你只要知晓但凡听了这个故事的小姝、大娘,没有一个不愿意买云毛衣的。” 为首的壮汉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们,“你当我们为何会想到倒卖羊毛,都是因为我们那官府、市都卖完了!我妻,他阿妹,他阿姊,要求我们过来給她们买回去。” “不,不至于吧!”驿卒表情有些纳闷,“我觉得这故事,听着是还行吧,但也不至于。” “嗨,不就是几个小故事,我们听听就行了。重要的是这云羊毛衣确实好穿,也怨不得能得到众人亲睐。” 为首的壮汉把外衣一脱,露出里面有些泛黄的毛衣,拍拍胸脯,“我和你说,自从我穿这衣服走了一路,倒是有些相信牛郎织女的故事,要不然,这薄薄一层,随便一扯就是一个洞的衣服,若是没有法力加持,怎么会如此保暖。你要不要低价买一件,反正你家妻肯定会买的。” “不会,我妻绝不会自作主张的……”驿卒摇了摇头,只当一个故事,听过也就算了。 他目送壮汉们离开,收拾好驿站,回到茅草房按照惯例给火炉添柴火。 他的妻忽然拉着他说了一堆,最近做毛衣赚了不少银钱的事,除了买药还能攒下不少。 驿卒连连点头,温情地说妻辛苦了,暗忖,自家妻果然与众不同。 然后他看见妻搓了搓手,从后面拿出几件毛衣,腼腆点笑道:“我,我给大母,我们一家都买了云毛衣。不贵,也就比麻衣贵一点。哎,也不知织女何时能重回天庭,太难了。” 而之前反对的大母也一脸认同,甚至还抹了一把泪,道:“这羊毛衣确实又好穿又保暖。也不知寒冬腊月的,他们苦命的孩儿是否还能一家团圆。” 驿卒:“!” 第88章 位于九原和咸阳之间的交通枢纽,羊毛村的名声越发响亮。 毛线、毛衣布匹如火如荼地生产着,少府为节约时间基本不生产成衣,并且下令按人头卖羊毛线的限制,并且有一半的料子得走灵渠、官路平均分配给三十六个郡县。 少府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打压了赚差价的中间商,但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少府限制人头购买毛线的数量,商户们便去附近找农户,出钱让他们帮忙买羊毛线。 比如,在羊毛村和九原之间的一个小村落。 只要你走进这个村落范围,随处可看见大量商户和农户出入。 通常是农户背着一大摞的羊毛线过来,行商们争抢着给对方银钱,然后将购买的料子放在自己马车上,什么时候马车上的料子装满,行商们便会再将马车开走。 过去的泥泞小路,被来来往往的行商走出了足有两米宽。 …… 这村落里巷最深处的大宅子。 清晨,早起的老樵夫挑着担子走向里监门,出乎他的意料,里监门并未酣睡,对方正站在一位身穿绸缎的贵族面前核对‘传’。 那贵族身后还跟着四位身形彪悍的家仆,目光冷峻,一个眼神就令人头皮发麻。 老樵夫好奇地嘀咕了一句:“贵族咋也这么早来弄毛线?” 贵人耳力惊人,瞬间看了过来,吓得那老樵夫一缩脖子,不敢抬头。 里监门担心老樵夫蠢笨的言行会得罪贵族,连累他倒霉,先是喝斥了老樵夫一声,让他赶紧走。 然后里监门忙对贵人低声解释了一下,说是最近来村落交易羊毛线的商户非常多,一时眼瘸才误会了。 解释完之后,里监门还不忘补充道,如果贵人对毛衣也感兴趣,如今少府不制作成衣,里巷好几户大娘的毛衣款式打得很漂亮,广受好评,要不要推荐一二,话语间还带着点艳羡和自得。 贵族不屑移开视线,沉默地迈步进去,走向里巷最里面最大的宅子。 “姬公子里边请。” 贵族刚刚抵达门口,身形彪悍的男人打开房门的拱手行礼,正是明老丈。 姬公子表情倨傲道:“张良可在?” 现场安静了两秒,那壮汉才粗着嗓音道:“公子在。” “公子?”姬公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明老丈,忽然感慨,“世道真的不一样了,什么人都可自称公子了。” 明老丈嘴角一抿,但也不敢反驳。 姬公子不再看他,反而道:“为何他不亲自相迎。” 壮汉明老丈犹豫着还未回答,院落里隐隐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 姬公子探头看过去。 只见里面有人一手拿酒盏,一手手里拿着毛线衣,又是哭又是笑,哭道:“秦朝征伐天下,生灵涂炭,凭什么西王母还要给他面子,他哪里称得上人皇。” 另外一人也是很郁猝地开口道:“今年冬季如此之冷。我原想着可以去九原好好赚上一些,为我们遗族攒点家底,谁知道中途杀出来个羊毛线,我这一大批货算是废了。可恨啊!” “九原驻军,羌族不成又如何,匈奴肯定没问题。”又有人拍拍他的肩膀,“旧赵、旧齐有不少贵族跑到匈奴去了,我帮你联系。” …… 除了这些温和的讨论,还有人提议借着这一批羊毛料子,将匈奴人引进来,但很快又遭到部分人激烈反对,认为肉再烂也必须烂在自己锅里,不可引狼入室。 最后又是和事佬出来,战战兢兢地说嬴政心狠手辣,又到了四十,何不等几年等他暴毙之后再说? 几方人吵闹不休。 姬公子越听越 无语,他扭头对明老丈,语气透着讥讽:“子房在这能谋求什么复国大事?这些人怕不是日日醉生梦死?” “姬公子所言甚是。” 一会,青衫公子缓缓走出来,微微拱手,“子房散尽家财,孤身一人,只为了无牵挂去复仇也,哪敢有如此宏愿。” “是我冒昧了。许久未见子房,不忍子房在此被埋没,方才出言不逊。” 姬成的脸色温和了些,对张良拱手道,“父有言,子房乃旷世奇才。姬成愿拜子房为谋臣,共商大计。不知意下如何?” 明老丈嘴角狠狠一抽。 张良笑眯眯地拱了拱手:“姬公子言重了。听闻姬公子在旧楚之地颇得到项家家主的赏识。旧楚之地人才济济,少宗主又何必找子房呢。” 姬成轻轻一笑,忽然道:“子房与我才是同宗同族,情分自是不一般。况且你我同在旧楚之地,互相扶持得好。” 张良温声道:“姬公子言重了。子房不敢当。” 姬成眼睛一眯道:“还是说子房嫌我这庙太小?” 明老丈偷偷撇了下嘴,有自知之明就好。 姬成身后的郑孟心里一紧,恨不得拉着姬成说:公子啊!不要见到分家就傲气啊!张良可不是过去的张良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15节 张良仔细观察了一下姬成的脸色,格外胸有成竹。 他忽然道:“姬公子,可曾熟读读过韩非著作。” 韩非是韩国遗民绕不过去的一个存在。 虽有大才却因貌丑,积极变法,不受韩王重用,怒而写下著作得秦王赏识,视若奇才,虽未投靠秦国,但临死前留下的若干著作,却也变相加速了秦灭六国的脚步。 姬成立刻收敛表情,知道这是谋臣选主公的环节。 他认真道:“自是读过。” 张良道:“哦?姬公子观后何感?” 姬成道:“观之,韩非真是极为擅长人心,擅长谋略的人。若当初韩王愿意听韩非的计谋。我韩国未尝不可驱狼吞虎,保存实力,最后不说称霸天下,但也能雄踞一方。” 张良眯了眯眼道:“姬公子,韩非子是法家大成者。是坚定的变法则国强的支持者。在他看来权谋是小道,但公子却极为赞赏其权谋之术?而非欣赏其变法?” 姬成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很快恢复贵族做派。 他开口道:“子房说得极对。是我资质驽钝。但正因此才需子房时刻提点,共谋复国大计。” 张良听到这里笑笑不说话。 复国? 韩国刚被灭的时候,秦国与其他五国打生打死时不复国,秦国内部因分封制和诸侯制动乱的时候不复国,现在嬴政泰山封禅,即将坐稳江山后寻求复国? 拿什么复? 姬成快速道:“子房我们有筹码!是大秦未来绝对绕不过去的人。” “哦?是谁?” “这……” 张良见姬成犹豫,目光锐利道:“若要子房共谋大事,难道却什么也不与子房说吗?” 姬成迟疑了会,拉着张良来到只有两人的隔间,他附耳低声,语气是按耐不住的兴奋,道:“是张婴,如今炙手可热的小福星?” 张良瞳孔一缩,眯起眼,道:“张婴是旧韩的人?他父母是何人?是姬公子?不,难道是宗族谁的手笔?不对……宗家哪来这么大的力量。” “非是不信任子房,是我也知之甚少。” 姬成上前两步,握住了张良的双手,诚恳道,“张婴的确是我们的人,至于他的身份,姬家有插手,旧楚、旧赵等贵族子弟也都有插手……以上绝无半点虚言,阿父说过那张婴迟早可用。” “姬公子的诚意我看到了。” 张良听了一耳朵秘闻,沉默片刻,微微颌首,“子房知晓,以后诸事有劳姬公子了。” 姬成大喜,虽对方尚未臣服,未喊主君二字,但他知道对方起码愿意帮忙谋划。 姬成又是命下属送上美酒炙烤,又是拉着张良畅饮几杯。 直到月上新梢,姬成才悄然离开。 “公子,为何会答应宗家?” 明老丈走了过来,忍不住道,“宗家实在是不厚道。” “并非如此,权宜之计罢了。” 张良知道明老丈在想什么,昔年他家没落被其他支脉欺负时,宗家冷眼看着,偶尔落井下石,所以在弟弟去世那一日,张良便宣布脱离姬家。 张良又咳嗽了好几声,眼神无比的冰冷:“在复仇之前,其他皆可放下。” 明老丈沉默,万一对方只是几句漂亮话呢,明明自家公子也是王孙贵族啊。 张良从旁倒了杯水,忽然道:“只是没想到宗族居然会把的破局的希望寄托在张婴身上。” “什么!”明老丈震惊,“他,他?为何会在张婴身上?” “姬成没有详细说。” 张良喝了口热水,缓解了下喉咙干哑,忽然轻笑出声,“但能牵制孩子的能有什么,无非是血脉,亲缘了。真是没想到啊……哈,想想日后暴君的脸色,我就痛快。” “嘶!”明老丈很是震惊,“血脉?难道他会是……不对啊!嬴政对身边六国遗族的排查尤为厉害,若张婴血统存疑,怎么可能是巫祝奉子的身份?这,这到底是……” 张良又轻咳两声,道:“明老丈,秦汲取六国人才,成就一统六国的霸业,暴君确实胸怀宽广。但暴君却忘了,六国子民来秦出仕是为了自身前途,并不代表他们有多厌恶故国。某些人甚至是舍不得故国的。 有这份情在,即便他们不愿意帮着复国,但只要他们有漏洞,想对婴儿身份进行调换之类,并没有那么难办妥。” 明老丈一愣,深以为然。 张良拿起旁边的毛衣,忽然笑道:“原来是我旧韩的子民,怪不得是这样的奇才。如今看,项小郎君其他不好说,但眼光倒一等一的不错……” 明老丈闻言也是一笑,道:“公子所言甚至。” 张良起身拿着刀笔在竹简上轻轻刻画着什么,之后桑树下来回走了两圈,半晌他停住脚步。 他将刻印了几个字‘羌族西王母’,递给明老丈,道:“找个鸡鸣狗盗之徒,去咸阳宫递信。” “公子。”明老丈露出担忧的神色,“不如我去,下九流不讲道义,宫内戒备森严,只怕……” “无碍,即便被发现也无碍” 张良安抚下明老丈,“既然小郎君是我们的人,我们也可借势一次。” 明老丈忽然道:“这对小郎君可有妨碍?” 张良一愣,忽然哈哈大笑:“果然啊,你一直很喜欢那小子呢。放心,我不过是随手落一子。即便事成,与那小子也无甚关系。” “……唯。” …… …… 春兰殿。 郑夫人正在前庭打毛衣。 她让诸多夫人、美人一起在前庭挑选少府送来的羊毛羊线。 一边挑选,美人们叽叽喳喳地聊起天来。 “你们说那牛郎织女的故事可是真的?牛郎居然靠藏衣服谋求小淑女,对方样貌身形肯定很差,太过分了。仙子也有些笨,若我是那仙子,睡过也就睡了,还成什么婚生什么孩子。” “仙子才不笨呢,她是羽衣被偷联络不上神山罢了,生孩子也是为了糊弄牛郎,是像越王勾践忍辱负重,才重新找到羽衣啊。可惜羽衣在凡间待太久没了法力,好在神母说了 ,只要大秦一半人穿羽衣,为仙子祈福,可让她早日可回去。” “啊,我听的故事怎么和你们不一样。我也认为他们开局很糟,但他们冲破仙凡之间的差距,生了两个孩子,本来和和美美却被神母强行拆散,孩子也有些很可怜啊。” “哎,十年前,我阿姊在春社看中一贫家少年,两人在野外缠绵几次,有了身孕,我那阿姊死活要嫁,结果生孩子三年不到,哭着求着让男方给了休妻书,回来后改嫁一小贵族。 宁美人你是入宫年龄小,又是楚人,天性浪漫没吃过苦,真喜欢哪个少年郎,借着春社的机会表达爱意,在外合一合也是可以……但不可随意成婚。” “我入宫年纪才不小。即便牛郎一开始有错,但织女不也心动了么。要不然牛郎早就死了。” 宁美人不爱听这话,尤其还扯到楚国两字,她见旁人笑话她,跺了跺脚来到郑夫人旁边,“郑夫人,你怎么看呢。” 郑夫人正在专心打毛衣,听到这话没急着回答,而是给毛线打了个绺子,又抽出根毛线针捋了捋发根。 她才不在意道:“看什么?不就是一传言么。” 宁美人很是惊讶,平日郑夫人才是宫中最喜欢听八卦,怎么对牛郎织女不感兴趣呢? 思及此,宁美人声音也放低了些,道:“郑夫人,你觉得织女爱着牛郎吗?” “啊,这个嘛……” 郑夫人喜欢听八卦,但自从扶苏传信告诉她是编造的故事后,便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语气有些敷衍,“我只知晓织女是睡过牛郎的,其他便不知了。” “郑夫人……”宁美人听到这话无奈了。 其他夫人美人也笑成一团,还有调皮些地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毕竟生了孩子,睡过是肯定的。” 郑夫人还是很照顾楚国美人,见宁美人不高兴,便拉到身边好生安抚了几句,强调,你若喜欢便去喜欢,不要管旁人怎么想怎么说。 之后,她选了色彩最鲜艳的毛线料子给宁美人,道:“不管故事如何,毛衣总是好的。等陛下回来,做个方帽什么的也算一份心意。” 安抚好宁美人,郑夫人起身左右看了看,忽然看到一人踌躇在门口的玉兰。 她连忙上前道:“玉兰阿妹,怎的不进来?脸色怎如此苍白?可是冷?” “阿姊,我,我……” 玉兰夫人强自镇定,挤出一抹笑容,“阿姊你,你的毛线料子还有多吗?” 郑夫人一愣,狐疑地蹙眉道:“可是遇到难事了?” “也,也不是很难。” 玉兰夫人其实头疼得要炸了,她没想到安分了大半年的六国余孽,居然又开始给宫中递条子,虽然不是递给她的消息,那五个字的消息看着也没暴露什么,但玉兰夫人依旧很紧张,“就是,就是很纠结。” “你说说看。” “阿姊,我想说……” 玉兰夫人话到嘴边又咽回去,“阿姊你也知道我喜欢花卉,想试试能不能绣在毛衣上。” “这样啊。”郑夫人为难地瞥了正在欢快挑选色彩的宁美人等人,迟疑道,“不如,我带你去少府挑选?” “好,好的。” 玉兰夫人手心微微出汗,她不想一辈子都活得犹如惊慌之鸟,正好陛下、扶苏都不在,她想借着与自己无关的六国余孽探子,试试大秦抓细作的机制。 犹豫了会,玉兰夫人双手紧紧地握住郑夫人,面露害怕道:“阿姊,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好像看到六国余孽给宫中递消息了。” “啊?”郑夫人一愣,很快严肃起来,拉着玉兰夫人到旁边小声道,“你怎么确定的?” 玉兰夫人心中一紧,这问题问得好犀利 ,不好回啊! 她低声道:“我,我就看那人鬼鬼祟祟,然后透露了一些。” “这样吗……” “阿姊,目前陛下不在,扶苏公子不在,不如我们找胡亥、赵高去……” “不行,他们太小了。”郑夫人摇头,“我们去找陛下的人。” 玉兰夫人一愣,道:“怎么找?朝臣们也都走……” 郑夫人道:“去南宫殿找,肯定有。”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16节 玉兰夫人一脸问号。 那是什么人住的地方?那里会有陛下安排的人? …… …… 数日之后,琅琊郡。 嬴政正在查看赵杰送上来的有关咸阳的情报。 他先是看到羊毛羊线闹得沸沸扬扬,轻笑了一声,又看了一些张婴对市、流言的布置。 嬴政忽然摇了摇头,似是感慨道:“也不知阿婴这处事习惯怎么养成的。” 赵文恭敬地端了一碗黄米酒过来,讨好地说了一句:“婴小郎君是陛下一手带大的,自然都像陛下。” “不,并非朕,这手段有些像那人。” 赵文不解地抬头,陛下往常不是最喜欢说阿婴类我吗? 这次感慨的人是谁? 嬴政低声嘀咕两句:“莫非也被仲父影响?所以传给阿婴?” 赵文听得有些懵,什么被仲父影响,又传给阿婴? 仲父不就是陛下你…… 等等,这里难道是指陛下的仲父? 那,那不是吕不韦吗! 赵文瞳孔地震,宛如看到漏电滋滋作响的高压线,立刻低头,不敢多说一句话。 嬴政继续往下看,当看到郑夫人带着玉兰夫人特意前往南宫殿找到赵杰的从属官吏,汇报了六国余孽往宫殿内递送消息的事。 嬴政脸上露出一抹古怪,道:“她何时能如此聪慧了?不……不,这应该是扶苏与她说的。” 嬴政继续往下看,上面全是赵杰针对那条消息的分析,以及一些证据描述。 当翻到倒数第二页时,嬴政忽然手指一顿,眼底闪过一道利芒。 须臾,他抬头看向赵杰道:“是旧楚,旧韩,还是旧齐?” “回陛下,他们三家贵族应该都有所联手。” 赵杰被嬴政凉凉的视线看得都差点跪下来,他忙道,“只无法确认小郎君生母的身份,所以暂时无法判断以哪个旧国为主。但已经有确凿证据证明。 这事与六年前咸阳那一场大火有关。六国余孽趁着长公子驻军九原,以一场大火在长公子家带走了孩子,留下了死婴。只不过……” 嬴政平静地看着他,道:“只不过还未确认内鬼是何人?是没有确认?还是不敢确认?” 赵杰哐当就跪下来了,他确实有所怀疑,但这里面甚至还包括扶苏的生母,以及嬴政的生母。 即便有证据,他都不是很敢说。 现在没确凿证据,赵杰是死都不敢说啊! 嬴政单手在桌面上敲了敲,手指在桌上的频率时而飞快,时而又慢慢地在画圈。 片刻后,嬴政起身向外大迈步走去。 …… 与此同时,隔壁厢房。 扶苏正在案几前查看张苍送过来的竹简,上面多是张苍梳理九原税收账本的标注,清晰明了,还圈出了几个希望扶苏下重手查的疑点。 再之后,上面写着,可以借用羊毛线的流通方向找出山东郡县具体的隐田,方便制定来年的税收方案。 扶苏对此有些期待。 这时,内侍低调地过来说:“小郎君求见。” 扶苏放下竹简,让人进来。 没一会,张婴像个黑团子一样从门口快速滚进来,然后他正欢快地冲扶苏伸出小手手,道:“扶苏阿兄,你知道吗?咸阳那边传了消息过来,说毛衣毛线卖得很好哦。” “呵呵。” 扶苏放下笔墨,看着跑来炫耀的张婴,他伸手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先让这小子多乐一会吧,回头父皇多半又要絮叨了。 扶苏正想着,没想到却被张婴抓住了手腕,还激动地左右摇了摇。 他疑惑低头,恰好与对方灿烂的双眸对视上。 张婴道:“所以阿兄!我现在够格了吗?!” 扶苏看着张婴,疑惑道:“什么够格?” 张婴拍拍自己的小胸膛,震声道:“够格当阿兄的阿弟呀!” 扶苏哭笑不得道:“你一直够。” “嘿嘿。当初三冠礼的时候阿兄说过,只要我够格,阿兄就要与我结义!” 张婴闻言快乐得很,古代结义的象征很大,“对啦扶苏阿兄,我年纪小,日后等我认祖归宗,我的阿父与扶苏阿兄之间的辈分,各论各的!” 张婴想到自己是蒙毅的儿子,为了避免两家未来尴尬,趁早打了个补丁。 扶苏很是讶异,这一番话足以看出张婴的认真。 扶苏与张婴无比期待的双眸对视上,心里一动,即便真的结义又如何,与他并无太大影响,况且偶尔能看到父皇尴尬、恼羞成怒的一面也不错。 思及此,扶苏温和地笑了笑,道:“阿婴想的话,也不是不可……” 张婴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咳咳!咳咳!” 门外忽然传来激烈的咳嗽声。 张婴和扶苏一愣,他们回头,恰好看见一脸无法言喻表情特别微妙的嬴政。 第89章 “父皇!”扶苏连忙行礼。 “仲父仲父!”张婴一如既往狗腿地向着嬴政的方向冲去,一把抱住对方的手臂,“仲父,阿婴思念仲父,仲父有没有想阿婴。” 往常会伸手摸摸小脑袋的嬴政,这一回没有动。 张婴心下疑惑,他主动握住嬴政的右手,放在自己头上蹭了蹭,笑道:“仲父!仲父!” 嬴政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收回了视线,主动伸手掐了把张婴的脸颊,冷不丁道:“阿婴,某些称呼不合适。” 张婴表情有些懵。 嬴政又道:“扶苏这年纪做你叔父辈还差不多。” 这若是真结义就成大笑话了。 张婴:…… 扶苏很快反应过来,看来父皇还是有所顾忌。若是父皇不在,成了也就成了无所谓,但父皇在的时候,扶苏还是不想就此撩虎须的。 他温和地笑了笑,道:“阿婴,情义在就行。” 本就是亲兄弟,没有必要结义。 张婴不干了,他好不容易才说通了扶苏,顿时握住对方的手,撒娇道:“阿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呀!我资格够了的嘛,结义结义。” 扶苏低头,看着张婴圆碌碌的大眼睛眼巴巴的瞅着他,顿了顿,他默默地看向嬴政。 嬴政差点气笑了。 看我作甚! 真结拜了,日后最后悔的肯定不是朕! …… 扶苏此时不肯答应,张婴缠人得紧,嬴政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没营养的对吵闹,表情有些无语。 嬴政瞥了两人一眼,道:“很闲?” 扶苏拱手道:“儿还有事,不如先……” “很清闲很清闲!我们刚刚才完成一件大事呢。” 张婴做了一个大大的环抱西瓜的手势,“仲父,事成之后不说庆功,总要好好休息一下,放松放松。” 嬴政闻言微微颌首,本来没想继续说什么,然后就看见张婴一把拉住扶苏,道:“扶苏阿兄,你应当有时间一起结拜吧。” 嬴政眼眸微微眯起来,垂眉喝了一口热酒,道:“哦?阿婴完成了什么大事!” “嘿嘿!仲父还不知晓吗?”张婴压根不认为嬴政不知道毛线的事,只当嬴政在配合当捧哏,于是笑眯眯道,“羊毛羊线卖得很好,这样羌族那边联盟就稳了。” 嬴政微微颌首道:“哦,若给你做的事评级,阿婴评多少?” “那当然是……” “咳咳!” 扶苏轻轻的咳嗽声打断了张婴的话。 张婴一愣,只见扶苏咳嗽完就不抬头看他,张婴心中有些疑惑,他重新扭过头,恰好与嬴政平静的双眸对视上。 原本脱口而出的“甲等”就被他给咽了回去,想了想,张婴迟疑道:“甲等偏下?” 扶苏忍俊不禁,看向张婴的视线中透着一丝无奈。 “甲等啊。” 嬴政问言没有对张婴说什么,而是对赵文招了招手,赵文心领神会地离开。 没多久,内侍抱着一张大方桌走了进来,与赵文同行的是刚从咸阳回来的尉缭以及张苍两人。 赵文将桌子放好,然后又新打造的椅子摆放好,嬴政坐在主位,扶苏迟疑了一会坐在了左手,尉缭和张苍先拱手与嬴政行礼,之后他们一左一右,在嬴政、扶苏身后垂手而立。 张婴:……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17节 怎么有种三堂会审的架势? 不是吧,他不就是想和扶苏拜个把子,至于这个样子吗? 张婴心生紧张,左右看了几眼,迟疑地在属于自己的小凳子上坐好,小手轻轻握拳放在膝盖上,背脊挺得直直的。 嬴政先让尉缭和张苍继续汇报近日来咸阳方面的情况。 尉缭先起身,拱手道:“回陛下,目前羊毛线销售很火热,在行商们的带动下,羊毛线和羊毛在九原等北方驻军区域卖得最好。但也萌生了一些问题,比如溢价严重。 蒙恬统帅希望陛下从少府调几位擅长核算的郎官帮忙,免得将士们辛苦打仗得到的战利品,被那些狡诈的商户用几件毛衣都给轻松骗走。” 嬴政微微颌首,道:“这事李廷尉已经去安排了。” 尉缭重新坐下来,张苍起身道:“陛下。越来越多的商户没有进入市中销售,而是找到黔首交易,这便损失了一部分的关市税。臣认为必须尽快在九原等羊毛羊线销售量极大的地方,尽快开放“市”进行收税。” 嬴政平静道:“就这么去办。” …… 尉缭和张苍将所有的正事说完之后,嬴政的手指轻轻叩了叩案几,让他们说些最近大秦黔首不一样的与羊毛线有关趣闻。 扶苏一听到这话就知道来了,他下意识给了张婴一个安抚的微笑。 张婴被扶苏这一眼看得有些紧张,身体坐得更直了。 张苍则有些莫名其妙,他不动声色地看向尉缭。 尉缭先是一愣,恍惚了一下,忽然想起来在六年前他也曾参与过类似的事情。 那一年扶苏公子远赴九原驻军,咸阳起了大火,公子寒在朝臣们的强烈举荐下负责处理咸阳火灾的相关事宜。 嬴政应允了。 两个月之后,陛下将公子寒,他,还有其他相关负责的官吏都召集到偏殿,也在一个大方桌旁边坐着。 当年是李廷尉与王丞相先开口,两位重点说了一下咸阳宫的损失,咸阳大贵族的损失,以及火灾之后引发了疫病等等麻烦。 最后,嬴政引用这些后续麻烦,将公子寒从头批评到尾,说他做事瞻前顾后,又极为莽撞,把公子寒喷得一个礼拜都没有上朝。 回忆至此,尉缭大概猜到知道嬴政想要他说什么。 不过…… 他又偷偷狐疑地看了一眼张婴。 张婴竟如此受宠,居然能享受王族公子们的待遇? 虽然那些公子也不是很想得到这样的优待。 尉缭放缓思绪,这样的话轻声道:“别的倒是不多,但自商鞅变法之后的走婚制度,隐隐又有抬头的趋势。前来官府登记婚约的男女有所降低。” 尉缭说完见嬴政没有丝毫动静。 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傻,这种情情爱爱的事情拎出来说也没有什么教育意义。 尉缭垂眉思索,忽然想到来时路上听到的一个案例。 尉缭道:“前些日子,沛县出了一个颇有争议的盗窃案。有几名男子去一家农户行窃。本来被主法官判了群盗罪,其中一名男子不服。 他去衙门乞鞫时,男子声称他和那些人并非是一伙的,他只是倾慕那一家的女子,偷藏了女性的衣服,绝对算不上群盗罪,而且他也与那位女子相恋了。 他说在琅琊郡,陛下都对牛郎织女网开一面,这属于有实例,官府也应该参考这个情况,对他从轻发落。有不少黔首见女子确实喜爱这名男子,也支持这名男子,希望官府从轻发落。” 盗窃罪:一般就是罚钱,钱不够就去做徭役,用工钱抵扣。 群盗罪的性质截然不同,犯罪者不光在脸上刺青,还要斩去左脚脚趾,更严重的要被抓去做城旦。是仅次于谋反的最严厉的罪行。1 尉缭说完,嬴政看向了张婴,开口道:“阿婴认为官府会怎么判?” “啊?应该是按秦律来判。” 张婴闻言有些纳闷,“法不容情呀,难道有官 吏徇私枉法?” “咳咳……”尉缭差点咳嗽出声,回想起公子寒战战兢兢的模样,再看张婴振振有词敢于反问的表情,他看张婴的眼神都透着诡异。 嬴政的目光落在赵文身上。 赵文心领神会地走出来,拱手行礼,看向张婴温声道:“婴小郎君,说得对也不对。自商鞅变法以来,你可知大秦的秦律为何每年都在变化吗?” 张婴迟疑了会,道:“莫非是韩非那句,不期修古,不法常可2。” 嬴政拿汤碗的手一顿。 不光嬴政疑惑,尉缭和张苍心底都发出惊呼,怪不得张婴会被陛下和长公子这般看重,小小年纪连对韩非的著作都有所了解么。 赵文道:“对。尤其在现在,六国余孽经常用秦律严苛来抨击大秦律令,所以御史、廷尉都很关注民众对秦律的认可度。 婴小郎君可知我大秦律是如何调整?是每年,各地郡县的秦吏们将一年中遇到的判案问题,黔首们对判案结果的支持、反对等数据统计交给御史,御史再在廷尉交流,再对秦法进行修改。 这一次的案件,法官一开始轻判了,但后面被其他不满的盗匪亲属也去去衙门乞鞫,才回归原判。 但这是一例,而且是群盗案,若以后单独作案的盗匪们有样学样,黔首们也因为故事有了怜悯心大规模支持或者反对某个律令,廷尉便有可能酌情修改。” 张婴大概明白扶苏的意思,同时也有些惊讶,传说中的暴秦居然也有倾听民声的一面。 他开口道:“所以你觉得牛郎织女这个故事不应该扩散出去,助长了某些不良习气?” 赵文又是一惊,没想到张婴会这么快意识到潜台词。 他将之前准备的腹稿都删了,先点了点头,然后感慨道:“小郎君果真聪慧。因为牛郎织女这则流言,有许多与秦律不符合却没有受罚的现象,如,牛郎盗窃不受罚,反而得了一位仙女做妻;仙女明明知晓对方盗窃,却隐瞒不报官,这按律是要与盗窃者论罪同处。 这些不像秦律,更像是旧楚律法,极有可能被六国余孽挑拨,又要说大秦秦律如何比不上旧楚了。” 张婴却觉得赵文的话有些上纲上线了。 他忍不住道:“可我编造了将近十来个版本的牛郎织女,那些故事里,有牛郎和织女终成眷属的,也有织女反杀牛郎的,牛郎和织女本是天上星宿下凡历劫的……这也能影响到黔首们的判断吗?” 赵文伸手指了下天,然后道:“小郎君,这大秦的秦吏、大商户、黔首们都不是傻子。像这样的流言蜚语,若无官方支持大力推动,十日内压根无法在大秦大肆传播。 大家都认为上面有所纵容,那么在判案时,部分秦吏自然会考量。” 赵文还有一句话没说,陛下明明很厌恶混乱的男女关系,之前给巴清立贞节牌坊,下令将春社男女活动禁止,甚至还说出“防隔内外,禁止淫佚,男女絜诚。”的话。 可这一切在面对张婴的时候,全部无所谓,任由张婴踩踏试错。 张婴抿了抿唇,他认可赵文的分析,却不是很服气。 他下意识犟嘴道:“但我只是想卖个毛衣啊!” 一个做商户的,做点啥还得考虑黔首们精神文明建设不成? 在旁边听了一耳朵的尉缭和张苍也觉得赵文的话话有些苛责。 说到底,张婴六岁不到,以面面俱到的标准来要求他,有些过于严苛。 况且大秦讲究各司其职,张婴是臣之子又不是继承人,压根没必要这么去要求。 赵文也不知道要如何作答了,他偷偷地看向嬴政。 嬴政忽然道:“阿婴,你还记得当初说服朝臣从羌族购买羊毛时说的话吗?你 说,羊毛羊线不只为利,是大秦与羌族合作的象征,政治的延续。” “嗯,对啊。” 嬴政目光落在张婴不怎么高兴的小脸上。 他挥了挥手,张苍表情还有些愣,尉缭却立刻懂事地起身,知道嬴政是要说些私下的话进行教导了,他拱手告辞,张苍连忙起身,紧随其后。 等尉缭和张苍离开,赵文将厢房的大门关上。 嬴政起身,走过来戳了下张婴的眉心,道:“阿婴,你既然读过韩非的著作,应当知道术,那是驾御群臣、掌握政权、推行法令的策略和手段。 术主要用作作察觉、防止家仆家臣犯上作乱等,换言之便是掌控人心。 术这是必须的,但做事不能只讲究术。阿婴你做事一切以“利”出发,只求目的,不看过程,也不会思考后续有可能造成的后果,这样不行。” 张婴听得有些懵逼,道:“是,是吗?” 他不过是把21世纪的宣传方法改了改套用。怎么在他们的话语中变成了操心大师。 嬴政轻笑一声。 扶苏也在一旁认可地点头,补充道,《禁书》用的是人心,越禁越爱看的窥探欲。羌族的价格战也用的是人心,就连这次牛郎织女的不同版本,这依旧是针对不同受众群,不同类型的人而设置的故事,用的还是人心。 扶苏分析了一遍,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补充了句,上一个如此善用人心的还是吕不韦。 张婴立刻警觉,向扶苏做出憨憨的的笑容道:“阿兄,阿婴不知道啦,真的没有想那么多。” “扶苏,阿婴与吕相不同。”嬴政摇了摇头,声音透着轻蔑,“会想到用嫪毐挡祸,算什么术。吕相更类商贾,着重当前。” 扶苏一顿,涉及上一辈宫廷内事,不好开口。 张婴倒是双眸一闪,再说点,仲父,这算是一手八卦啊。 “阿婴。”嬴政冷不丁来一句,“天生的上位者。” 张婴:…… 他差点一头撞在桌子上,这话什么鬼啊! 仲父!吐槽役不适合你啊!是想神补刀刀死我吗?! “倒也并非如此,只能说阿婴心思细致,较为敏锐。” 扶苏忽然温和地笑了笑,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温声道,“阿婴日后做事可以多依赖父皇、我一些,少自己拿主意,再……” “不行,你这会将他养废。” 嬴政露出不赞成的视线,“阿婴有才能,不可浪费,要尽快学会独当一面。让他去做事,真出了问题再来找我们商定,但不可以提前来询问我等,不可养成依赖。” 扶苏闻言一愣,怔愣地看着嬴政道:“父皇,你今日,难道不是介意阿婴先斩后奏才搞出这阵仗吗?” 嬴政一脸无语地看着扶苏,道:“我何时会介意这个?阿婴想先斩后奏也可。” 扶苏:!!! “父皇这……你,你居然又有了这样的打算?!” 扶苏捏了捏眉心,然后严肃地看向嬴政道,“二弟当年处理少府完的事,从此再也不敢踏足朝堂。三弟处理了咸阳大火,足足半年不曾出过宫……还有四弟和五弟,他们都被政务打击得自信心全无,现在又是阿婴?这样太严苛了!” 嬴政忽然开口道:“但你挺过来了。” 扶苏一愣,脸上忽然闪过一抹晦涩。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18节 他捏了捏眉心,沉默了一会才道:“所以我知道有多难受,阿婴还这么小,您不应该对他这么残忍。” “残忍?你认为我对他残忍?” 嬴政差不多算是气笑了,“给他在政务上锻炼的机会,给他试错的机会,这是多少人一辈子求不来的事,你竟然认为我残忍。” “可他才六岁!”扶苏毫不示弱地看向嬴政,“之前有那么多例子,过大的压力很可能彻底压垮他。” “何必拿阿婴与那些废物比?” 嬴政面无表情地看着扶苏,“熬不过来。就代表不合适。” 扶苏:“父,父皇你……” 张婴一脸懵逼。 等会,之前不是还在说他的事情吗? 之前不是还在说他处理公务的手法不对吗?怎么两位大佬忽然就吵起来了? 张婴看着彻底没了笑容的扶苏,以及目光越发锐利的嬴政,仿佛看到了熊猫和猛虎忽然面对面开始飚气势,随时准备要打起来了。 张婴道:“啊,啊那个!” 扶苏和嬴政同时扭头看他。 张婴:同时被凶残版大熊猫和大老虎盯着的感觉好吓人。 “咳,咳咳……那个,之前答应过我的,只要将羊毛线卖出去仲父和阿兄就陪我一起玩游戏。” 张婴干巴巴地看着两位面无表情的大佬,伸出小手手道,“这,这个承诺应该还算数吧。” 扶苏和嬴政:“……” 两人都没有说话,但两人也不再面对面地用眼神飙气场。 过了一会,扶苏重新露出温和的微笑,道:“游戏?啊,是不是琅琊海岸线上许多将士军卒们玩的……叫什么将军棋吗?听说你还连续打败了十多名士卒。” 张婴见扶苏软化下来,立刻趁胜追击地点头道:“对对对!这个将军棋可好玩了。和一般的军棋不一样,嘿嘿。” 嬴政忽然加入开口道:“有何不同?” “嘿嘿,一起来玩就知道了嘛。”张婴眼睛滴溜溜地转,现在或许是一个不错的时机,他还从兜里拿出了一小摞纸片,“仲父、阿兄既然要玩,肯定要玩完整版的,提前抽取你们的天赋卡,等开始游戏的时候就能看见了。” 扶苏和嬴政一愣,天赋卡又是什么东西? 原本两人没什么心思去,但拿了标记着9和4卡,并且给张婴登记之后,反而有了一定要去的念头。 嬴政忽然用手掐了把阿婴的脸颊,似笑非笑地指了指卡片,道:“这也是你想的?” 张婴点点头道:“对,对啊。” 嬴政轻笑一声,阿婴还真的是天生擅“术”啊! 嬴政看了眼扶苏,又看了张婴一眼。 他忽然意识到,若他不插手,以扶苏对阿婴的宠爱,阿婴擅“术”的能力,结义这件事必然逃不掉。 嬴政当机立断道:“阿婴,我还有些话要与扶苏说,你先出去吧。” “嗯嗯。”张婴巴不得提前撤退,但走之前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表达出对仲父和扶苏的不舍。 尤其对扶苏,张婴还做了一个握拳加油的造型,同时强调自己不会放弃与阿兄结义的! 他一定会创造出更多的价值!好让扶苏愿意与他结义! 扶苏脸上终于浮现出不勉强的笑容,他看了一眼表情僵硬的嬴政,想到之前与父皇的争执,鬼使神差的,扶苏点头道:“好。” 他也知晓不对,甚至会让父皇有些为难。 但,过去太听父皇的话,这或许是迟来的忤逆期吧。 “扶苏。” “儿在。” 在对张婴承诺了“好”之后,扶苏心气平复了许多,他道:“父皇,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多一个结义的名头也是无碍的。” “……哦?” 嬴政的嗓音停顿了好一会后才响起,“你,真是这么想的?” “……是。” “即便阿婴是你的儿子。” “是……什么!!!” 扶苏猛地抬头,不敢 置信的看向嬴政以为对方在说什么玩笑话。 然而嬴政平和地对视过来,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不但没有说笑,嬴政很快从后桌拿出一大摞的竹简,将它们简单摆在木桌上,冲扶苏微微点头道:“都在这里。” 扶苏的嗓音都透着一股子懵:“什,什么?” “证据。”嬴政此时眼底露出一丝戏谑,“阿婴是你儿子的确凿证据。” 第90章 “这不可能!” 扶苏微微蹙眉,连连摇头道,“自十四岁起,我几乎日夜驻守在九原,平日没有时间寻欢。回咸阳后,妻妾肚中少有动静,怎么会是我儿子?” 嬴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道:“你的意思是你妻妾私通?” 扶苏嘴角抽了抽,勉强才忍下吐槽的欲望。 他道:“不,父皇,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找错了,比如说是你……” “嗯?”嬴政的眼睛也眯了起来,打量扶苏几眼,“你莫不是以为阿婴是我儿子?” 扶苏迟疑了一会,点头道:“因为父皇对他很是看重。” “我看重的神童多了去了。” 嬴政表情不善地看着扶苏,他之前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扶苏真的将黑锅扣在了他头上,“他与你幼时如此相似,你竟会认为是我儿子?何等愚蠢的揣测。” 扶苏:…… 至于说愚蠢么,父皇你不也这样揣测我了吗?! 扶苏没有开口顶嘴。 嬴政来回走了两步,反而又主动起了话头。 “你既认为他是我儿子。” 嬴政忽然脚步一顿,看着扶苏,“可是发现什么证据?怀疑对象?” 扶苏回过神,犹豫了会开口道:“不知父皇是否还记得玉兰夫人。她是我阿母的庶妹。” “哦。” 扶苏一看嬴政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不记得玉兰是谁,但也不重要。 扶苏沉吟片刻,开口道:“我初见阿婴时,便有一种高于其他人的亲切感。起初只想着是这孩子机灵可爱,讨人喜欢。但自从发现父皇待阿婴很特别,阿母也说说阿婴的眉眼有些像我幼时。 我心中就有了些计较,因为我眉眼与阿母颇为相似,玉兰夫人与阿母也相似。 七年前,玉兰夫人曾有孕在身,但出去玩游了半月,回来时却郁郁寡欢,她的贴身宫女说生下来是个死婴,就地埋葬。 阿婴年纪相仿,样貌相似,又是不知家族身份的巫祝奉子。 我当时猜测,他会不会是在玉兰夫人所出,只因出生生辰不好,所以父皇先将他送到大巫祝那。我之后再去查,那附近的大巫祝还真的收容过阿婴,所以才确定下来。” 嬴政:…… 分析得有理有据,要不是他手上有确凿证据都快要相信了。 嬴政忽然道:“大巫祝?继承祝聃之名的人?” 扶苏一愣,道:“父皇怎会知晓。” 嬴政嘴角微微一抽,因为他找来给张婴作弊的大巫祝就是他。 嬴政大概明白这乌龙是如何产生的,只能说巧,太巧了。 他大手拍了拍案几上面的竹简,道:“你先看,看完之后你便知晓了。” 说罢,他背身离开,给扶苏留下思考的时间。 嬴政走到摆放着膳食和海鲜汤的案几,拿起烘干海鲜贝壳类,慢慢咀嚼品尝,海腥味有些重,但吃久了也有点上瘾。 过了将近小半个时辰,他估摸着扶苏应该看完也独自思考完,才重新转身走回来。 他刚来到扶苏面前,恰好看见扶苏擦眼睛的动作。 嬴政脚步一顿,道:“这不是你的错。” “……” 扶苏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后他才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地抬头道,“父皇,巧合太多了。” 嬴政蹙起眉,道:“怎的?还不相信阿婴是你儿子?” “我相信。”扶苏掷地有声,“但我不信,后院妻妾都不知情。父皇,我已经及冠,不是只能被你护着的稚子,你不必隐瞒我。” 嬴政身形一顿,道:“不全 是故意瞒着你,多是揣测,还未有确凿证据。” “我想,也必须知晓。”扶苏沉稳地看向嬴政,“若我重新去调查,调查出错不说,只怕还会打草惊蛇。” 嬴政差点笑了,果然是关心则乱,扶苏居然会说出如此稚嫩的威胁。 “赵杰。”嬴政冲旁边招了招手。 大约过了一会,厢房之外便响起赵文的声音,“陛下,赵杰求见。” “让他进来。” “唯。”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19节 厢房的门被推开。赵杰迅速将门带关上,然后快步走进来,恭敬地与嬴政、扶苏行礼。 在听到嬴政让他将调查阿婴的过程结果都与扶苏详细说一遍时,赵杰立刻开始汇报。 “长公子,有关小郎君的事,还要从玉兰行宫抓到的一个女细作开始说起。 女细作曾是咸阳柏山宫的小宫女,六年前咸阳大火的时候,她作为被登记在少府的死亡名单上。 据她交待,当时有三批黑衣人来找她,下达的指令也不一样,一批是过几个月再杀,一批带出去养着。 出于贪婪,她被人指挥潜逃出去后,没有杀掉婴儿,但又给两边人都回信,拿两份好处。 但在她抚养小郎君三岁时,又接到一封杀人的指令,并且上面指出知晓她之前的隐瞒行为。 女细作便决定杀人。 再之后,便是小郎君与陛下相遇,得以获救。” 说到这,赵杰紧紧地瞥了扶苏一眼,见他并不像当初陛下那样需要发泄情绪掀桌子,而是捏紧拳头,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赵杰继续道:“顺着这条线所查询,却发现六年前咸阳大火的有异动势力很多,六年前负责大火的官吏也陆陆续续死了。奴发现一份死亡秦吏的记账竹简,顺着几笔大账单,找到咸阳一位大商户。 商户交代是听命一位小贵族,奴查过去式,那位小贵族也在几年前被灭口,但他却记下了一份六国余孽的名单和事件。 里面写着,如何贿赂少府小吏,修改小郎君的出生记载。 上面还记着,他们选了六个孕妇,催生出三个婴儿。 奴当时意识到,这是操控年轻宫女想要彻底杀死小郎君的势力,他们抱着的是替代婴小郎君的身份,混淆王族血脉的心思。 奴根据这份名单抓了一部分六国余孽。 逐个拷问,拼凑出他们当年放火逃跑路线,临时停留的驻地,搜查与小郎君有关的线索,又拷问当年小郎君的体貌特征,随身携带的物品等等,全部都能与婴小郎君对上。 至此,证据足够判断婴小郎君是王族子嗣,但无法判断具体是哪一位公子的后代,因为那些人并不清楚前后环节。” 扶苏听到这里恍然大悟,怪不得前一段时间父皇会突然批评公子们管理不好内宅。 怪不得有一段时间咸阳宫频频召见成年公子妻妾,命她们携十岁以下的幼子入宫。 原来根源是在这里。 “继续说。”扶苏皱起眉,“不要吞吞吐吐,为何确认是我的。” 赵杰继续道:“线索本来在这里便断了,但前些日子,玉兰夫人察觉宫中有六国余孽的信息,我们根据信息排查时,意外发现一个新的线索人,一个下九流的盗墓贼。 他竟然是当年在咸阳挖地道,第一个从扶苏府邸抱出小郎君的人。 同时,我们从他挖的地道找到了一份详细的前期计划竹简,那批人也找少府小吏改婴儿的出生信息,但是将健全改成左手天残,建议杀死。 上面也描述了婴儿的样貌特征,同时命令盗墓贼将一具缺左手的婴儿的尸体放在屋内,让尸体被大火烧焦…… 我们也因此确定,这应该是想抱小郎君去抚养的 另一股势力。” 说到这里,赵杰还补充了一些他们找到的相关证据,证人,在说到某些地方他还有点含糊其辞。 “直到前日我们才拿到,婴小郎君是扶苏公子长子的确凿证据。”赵杰总结道。 扶苏沉默了,半晌,抬头看向赵杰道:“旧楚势力参与进去多少?我阿母被利用了多少?是不知晓,还是暂时还没有确凿证据。” 赵杰嘴角一抽,看了嬴政好几眼,才干巴巴地道:“旧楚势力是有,但,但也不止。” “说快点。” “旧楚、旧赵甚至朝中势力都有参与。” 赵杰眼睛闪避:“另,另外关于婴小郎君的生母身份,或许,或许也有疑虑。” 扶苏瞳孔地震。 顿了顿,他才道:“你细说。” “这,奴眼下没有确凿证据,不敢妄言。只能说怀疑两位侍女,分别是七年前、八年前入府,被称为采如和张月的侍女。 她们是旧韩流亡至秦地的贵族之女,张月与其中采如的贵女与采桑将军是堂姊妹关系。” 赵杰说完,自己都觉得这关系乱得不行。 扶苏捏了捏手,强行冷静下来道:“生母不明,又涉及到阿母她们,赵杰,我的宫殿府邸可以对你全面开放。” 赵杰一惊,长公子的府邸他可不敢乱调查,连忙看向嬴政。 嬴政看向扶苏道:“我相信你。” “但我不相信我自己。” 扶苏脸上的神情非常镇定,但攒成拳头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蹦出,轻嗤一声,“枉我自鸣得意,真是一个笑话。连孩子生母是谁都不知。明日我会将阿婴接回府。” “不可。” 嬴政沉默了一会,摇头,“他是巫祝奉子的身份。” “但那是假的。”扶苏抬头看向嬴政。 “只有这样,当他认祖归宗时,旁人才不会质疑其身份。”嬴政严肃地看向扶苏。 扶苏沉默了,他知道嬴政是对的。 世人最好八卦,尤其是对王族子嗣的私生活最喜欢捕风捉影的瞎编,巫祝奉子,已经可以算最好的理由。 半晌,扶苏拱手道:“父皇,儿臣先出去了。” “嗯。” 扶苏起身离开,就连他推开厢房门的时候,他攥紧的拳头都没有松开过。 扶苏漫无目的地往外走,不知不觉地走向沙滩。 “哗啦啦”的海浪声渐渐靠近。 他感受着呼啸而过的海风,抬起头,万里无云的蓝天与大海之间几乎连成一条线,天地间仿佛只留他一人,他忽然发现自己走到这并非毫无目的,只有在如此空旷又喧嚣的地方,才能让他静静思考。 他张开双臂,就这么成大字型躺在沙子里,享受着内心的平静。 阿母、旧楚势力的牵扯。 阿婴被抱走,无法被认身份的无奈。 该怎么办才是最好…… “扶苏阿兄!阿兄!” 旁边忽然冒出一个小脑袋,这熟悉的嗓音和模样,惊得扶苏猛地仰卧起坐。 张婴也被扶苏过度的反应吓了一跳。 他伸出手在扶苏的眼前摆了摆,对方面无表情的没有动静,他又用小手手摸在扶苏的额前,疑惑道:“不烧啊!阿兄,你来寻我是决定结义了吗?” 话音刚落,张婴看见对方犹如受惊的动物,坐着往后急退三步。 张婴:??? “阿兄你怎么了?” 张婴轻轻往前一蹦,又跳到扶苏的左侧,狐疑地看着表情僵硬,主要是没有笑容的扶苏,“阿兄,你该不会是有样貌很相似的替身吧?比如影卫什么的。可以替代你!” 一边说,他一边暗戳戳地观察对方的耳后,好像没看见电视剧里面的□□漏洞。 “怎么可能混淆血脉之事。” 扶苏忽然高声否定,并且直直地看着张婴,“没有替身,只有一个!” “啊,哦。”张婴一脸懵逼,没有就没有呗,阿兄为何反应这么大? 扶苏忽然沉默下来。 海岸边只剩下海浪轻轻拍打沙滩的声音。 张婴蹲得腿有些酸,想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下,在他即将一屁股坐在沙滩时,又被沉默的扶苏像是抓小猫一样给拎到了面前。 “阿兄?”张婴扭了扭脖颈,一点都不习惯被面无表情的扶苏盯着,他忍不住拍拍小胸膛道,“阿兄!你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困难可以问阿婴,阿婴帮你想办法。” 张婴说完,扶苏依旧没有动静,不,对方也算是有动静,比如他的面部表情变得更加痛苦了。 “阿兄?” “不。”扶苏忽然单手扶额,轻声说,“别唤我阿兄。” 张婴闻言一愣,道:“为什么呀,阿兄。” 扶苏沉默了一会,认真道:“年龄不合适,你当唤我……父。”话没有说完,扶苏的脸上扭曲了一秒,然后平静道,“比如叔父、季父也成。” 张婴忍不住噗轻笑一声,软乎乎的嗓音道:“可是阿兄,我唤陛下为仲父呢。若是唤你叔父,辈分上面是不是不太对呀?” 扶苏脸上宛如被打翻的颜料盘,五颜六色都有,最后还汇聚成一片黑。 “别唤我阿兄……”扶苏声音有些干涩,“唤我长公子。” 张婴眨了眨眼,听到这话是真的愣住了。 第一时间甚至是委屈和难过,他真的把扶苏当成好阿兄啊。 但很快他又冷静下来分析。 虽然他成功刷高了嬴政的好感,做事能够恃宠而骄,但不代表对所有人都可以,扶苏对他或许是爱屋及乌,所以对方心情不好时可能会暴露出一些原形。 但问题不大,或者说这有可能是刷高扶苏好感的一个契机。 思及此,张婴也不开口说话了。 他瞥了扶苏一眼,两眼……直到对方神色有些不自然地看过来,张婴抿了抿唇,然后默默地转过身,整个人委屈巴巴地团成团,背对着扶苏。 扶苏:…… 他必须坚定信念,这种被儿子喊阿兄的日子不能再继续。 但…… 阿婴好像很难过,眼睛似乎有些红。 现在背对着他微微颤抖。 莫非委屈哭了? 一想到刚刚还活泼快乐的张婴,如今却可怜巴巴地快要哭出声,扶苏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20节 “你若想唤阿兄……” 扶苏脸上闪过数道犹豫与挣扎,最后轻轻叹了口气,“想唤便唤吧!” “阿兄!!!” 扶苏刚刚说完,看见之前还柔弱颤抖的小团子“唰”地蹦起来,下一秒,他只觉得怀中仿佛被攻城投石器打中一样,整个人连连后退几步,直到一脚踩入海水才稳住。 而怀中的小团子丝毫没意识到危险,嘴里还不停的诉说着委屈:“阿兄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残忍!我如此欣赏阿兄,连阿兄抛下我去送公子高时,我也强忍心酸在家乖乖等着。 扶苏阿兄,我已经愿意包容阿兄其他的阿弟了,可……可阿兄怎么可以负心,想要抛下我,不认我做阿弟呢?……” 扶苏被对方念得脑袋发懵,他都想撬开对方的小脑瓜看看,到底从哪学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宫怨词汇。 可每当他想打张婴屁股,扶苏就会想到赵杰说的那番话。 丁点大的婴孩,却被那么多恶人 算计,数次差点没命。 直到现在也无法完全恢复应有的身份。 扶苏便又下不了手了。 到了后面,两人的对话渐渐变成。 “阿兄,你说不会抛下我对不对。” “嗯,” “阿兄我是你最重要的阿弟,最重要的人对不对。” “……嗯。” “那阿兄我们去结义吧。” “……嗯唔……不成!” …… 张婴心下叹息,迷魂汤灌得还不够多呀? 不过看扶苏这恍恍惚惚的神色,他又充满了信心,估计只要再说多一点指就要成了。 张婴道:“扶苏阿兄!阿婴最最喜欢扶苏阿兄,阿兄也是阿婴最思念的人,阿婴……” 他滔滔不绝的彩虹屁才起了一个头。 一道熟悉的嗓音伴随着海风飘了过来。 “嗯?不是最思念仲父吗?” 张婴一惊,抬头正好看见嬴政,莫名有一种翻船的感觉。 他连忙挤出一个笑,如同一朵灿烂的花。 嬴政道:“让他唤阿兄?” 扶苏也被这一声彻底弄清醒。 他瞄了一眼似笑非笑的嬴政,抿了抿唇,像是摆烂一样“嗯”了一声。 之后有些狼狈地避开了对方的视线,但依旧抱着张婴没有松手。 一时间三足鼎立,谁也没开口说话。 张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敏锐地察觉到气氛很微妙。 难道扶苏之前心神不宁是因为嬴政? 张婴眼珠子一转,忽然觉得这指不定是完成盲盒任务的契机,尤其第三个盲盒任务。 “咳,咳咳!仲父,阿兄!” 张婴如往常一样喊了两声,好吸引两人的注意,然而却看见嬴政忽然笑了,友好地拍拍扶苏的肩膀,扶苏露出一抹尴尬,沉默不语。 好怪,那种奇怪的氛围似乎更明显了。 张婴挪开视线,故作不知的继续道:“你们来沙滩是陪阿婴玩游戏,对不对?” “嗯。” “也可。” 张婴得到两人肯定的答案,心下松了口气,笑眯眯地向两人举起拿出一个棋盘:“这是将军棋,我们来玩这个吧,我发明的新游戏哦。” 嬴政和扶苏皮瞟了一眼,扶苏疑惑道:“发明?这不是六博棋?” 六博棋可以算作后世象棋、国际军棋等棋牌类游戏的祖宗。 “是六博棋?但也不是哦!”张婴立刻兴致勃勃地开始解释。 首先是玩法,六博棋是用丢色子的方式来决定棋子走的步数,张婴为了完成任务,直接摈弃掉这种随机因素,将现代象棋的玩法直接套用上去。 并且为了完成任务,他还增加了一个任何象棋都没有的设定。 如果只是双方对弈,那就是和现代象棋一模一样的玩法。 但是如果加入了活人棋盘,规则就会有改变。 两位执棋者在棋盘上用三十六枚棋子对弈。 沙滩上则会出现,三十二位,身着十六位各自穿着红、黑衣服的士卒,身后贴着“象”“士”等名号,帅与将、仕与士等,以棋盘上对应棋子的位置站好、行走。 活人棋子们上场前会先抽出天赋牌,上面的数字是1~9。 这代表着,当两个活人棋站在同一个祺格中的时候,可以对对方攻击的次数。 也就是说。 负责下棋的两位执旗者,不光要考虑象棋规则,也得考虑活人棋子的武力值。 举个例子,当‘士’走了这一步要能吃对方的‘马’,两人处于同一格,同时亮出天赋牌, 士是“1”代表只能打对方一次,然而马是“9”可以攻击士九次。 最后是马打赢了士,不管象棋规则如何,也是马赢了,士出局。 这代表,不管你棋力有多高,如果你的活人棋子都是废渣,或者都抽中了“1”的天赋牌,那也是铁输。 扶苏听完之后,疑惑道:“这对对弈者是否有些不公平。” “哪里不公平!这是将军棋嘛。在战场上,将军们不止要考虑计谋,还要考虑武将的能力啊!” 张婴振振有词地挺起胸膛,“阿兄,来来来,我们先来玩一次找找感觉!” 感谢哈利的巫师棋给予的活人灵感,说实话,当年他就幻想过棋子能力越强,会有变动,还给游戏公司提过这个建议,可惜没被采纳。 真男人,就是要玩拳拳到肉的好游戏! 小半个时辰后,张婴召唤来一批喜欢当活人棋子的士卒们。 张婴换了一身“炮”服。 威风凛凛的大狼犬蹲在他的身侧。 我武力值是不行!但我有系统加持啊! 张婴忽然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中,他忍不住对自己的执棋人嬴政大喊道:“仲父!我们先干阿兄!” 盲盒任务2,我来啦! 扶苏眯了眯眼。 嬴政轻笑一声,看都没看对面表情凝重到战战兢兢的赵文,随意对弈几手,便让张婴与扶苏碰到了一个格子里。 然后嬴政起身,抱胸看着。 张婴也很是激动,连忙指挥大黄犬出手。 系统嚎了一声冲出去。 张婴:【等等,等等……别太凶悍了,真伤到扶苏阿兄怎么办?】 光球:【嗷……嘶。宿主,我,我知道了。】 大黄犬抽中的天赋牌是“5”,连续两次被面无表情的扶苏躲过后,他后退半步,然后露出獠牙冲了过去,杀了一个回马枪。 张婴:【啊。你打了狂犬疫苗没有啊!这,这是必死的疾病!】 光球:【我,我知道了。】 张婴:【等下,你把爪子收起……】 【宿主,你还想不要赢啊!】光球抓狂了,【我次数用得只剩最后一次,啊啊啊。】 也就是在它崩溃分神的那一瞬间,被扶苏溜猴一样溜了久的大黄犬,被扶苏一脚就踹出了格子。“砰”大黄犬砸起一层沙子,仿佛气自闭了,趴在地上不动。 扶苏依旧云淡风轻地站在原地,温和地看着张婴。 张婴:“……” 【大黄犬,你……】 【爷不伺候了!】 张婴嘴角一抽,他见大黄死活不动,也不想真去逼迫系统。 他发现扶苏没有动手打他,只温和地看着他。 张婴一时冲动,忽然卖萌道:“阿兄,阿兄让我赢一次啊!我真的很想打赢一次,就一次!” 扶苏脸上的表情一僵,有些微妙。 张婴又甜甜地喊了几声,发现对方丝毫没有动摇,不,他甚至有一种喊了“阿兄”之后对方笑容渐渐消失,反而想过来教训他一顿的感觉。 张婴有些急,所有游戏都是最初才好取巧,拖到以后,想靠取巧打赢扶苏几乎不可能。 他忽然想起网上一个段子,他一个滑跪冲到扶苏面前,抱住他的大腿道:“阿兄!只要你让我赢,让我喊你阿父都行啊!” 扶苏:!!! 嬴政:!!!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21节 第91章 张婴还在抱大腿撒娇,过了一会慢慢抬头。 嗯? 扶苏为何用这种表情看着我? 难道是默认? 思及此,张婴悄悄用小拳头捶了扶苏大腿一下,扶苏缓缓低头,两人干瞪眼地对视两三秒,然后扶苏缓缓往后退了一小步。 张婴脑子灵光一闪,他又是一个小拳拳捶向扶苏的胸膛,满脸期待地看着对方。 扶苏没有动,眉毛微微一挑。 张婴心领神会地大喊一声:“阿父!” 扶苏身体微微一颤,之前始终紧拽的拳头也松了开。 他忽然一笑,演技浮夸地往后退了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沙滩格子上,还轻声补了一句:“嗯,打输了。” 众人:…… 附近的活人棋们都表示没眼看了,纷纷避开视线。 张婴忍住笑,先打开任务系统面板查看。 任务2:宿主与扶苏摔跤的过程中,获得胜利。【已完成】(1/1) 奖励:初·蒸汽机图纸(掀起工业革命的蒸汽机不适合大秦,但有顶级手工达人帮你画了一张概念图纸,或许有成功的可能性哦) 光球:【宿主恭喜你啊!准备直接拿盲盒1和盲盒2的奖励吗?】 张婴:【不急!我还想试试。那个连锁盲盒任务3,是只能完成一次还是两次都能完成呀?】 大狼犬耳尖竖起来,狗脸上写满了人性化的惊恐。 光驱:【宿主你膨胀了呀!难道你想让嬴政打败扶苏,还想让扶苏打败嬴政?嬴政打败扶苏这个稳得很,肯定能完成。但扶苏怎么可能能打败嬴政,应该说除了宿主你谁能打倒嬴政! 宿主,再我提醒你一句!盲盒的进阶任务,但凡后面有一项没完成,你前面的奖励都不能拿。及时止损,啊不对,应该说切忌贪心。】 张婴:【我知道,我觉得我有些把握……反正系统没惩罚,最多就是损失奖励嘛,嘿嘿嘿,为何不赌一把。】 大狼犬的狗嘴抽搐了一下,有时候他真不知道怎么评价宿主。 有时候很执着,有时候又很随意,真的超复杂,难以捉摸,这就是人吗?! …… “嗷呜!嗷呜!” 张婴兴奋得化身为狼吼,“太棒了,太棒了。” 起身的扶苏有些好笑地看着张婴,见他宛如撒欢的小狗到处蹦跶,忍不住道:“有这么高兴?” “嗯嗯嗯!能赢扶苏阿兄一次!实在是太棒啦!”张婴一边说,一边还高举两只手,向着扶苏小跑冲来,想用一个大大的拥抱表达兴奋的情绪。 扶苏表情一僵,伸长手臂按住张婴的眉心,道:“你刚刚唤我什么?” 张婴一歪脑袋道:“阿兄啊!” “你不是说,唤我阿父?”扶苏微微蹙起眉。 “对啊!喊阿父是这一场游戏的胜负嘛。” 张婴一脸不解,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扶苏的手腕,语重心长道,“阿兄,我知道大丈夫都有一颗爱被称阿父的心,也爱收义子,但辈分在这呢,不能乱呀。” 扶苏闻言,风中凌乱。 “辈分不能乱”五个字,非但没能安抚,反而一刀戳中他的心。 张婴喜悦地拉着扶苏道:“阿兄,我们继续玩好不好。”他还扯了扯扶苏示意他弯腰,然后凑到他耳畔轻声说,“可以一起打败仲父哦。” “……” 扶苏沉默了一会,忽然将张婴给拎了起来,露出一个略显狰狞的的笑容,“不行。” 张婴:!!! 下意识紧张地捂住自己的小屁屁。 …… 海岸线 上,活人棋子们还在拼杀。 不过他们的目光时不时会瞟向不远处正在“哎呦哎呀”喊个不停的张婴身上。 赵文要给张婴扒裤子上药,但他只要一上手,张婴就哭得委屈巴巴不安分,将赵文都给整手足无措。 赵文偷瞄扶苏和嬴政,见他们越来越深沉的脸色,赵文咬牙准备继续上手涂药。然而他刚准备拿药罐,却惊讶地看见扶苏抢先一步拿起来,冲他摆摆手,然后亲自坐下一点点给张婴涂药。 张婴喊痛的声音小了,但眼泪一下子就飙了出来。 随着张婴左一句,“痛痛痛!左边痛死了,我屁股肯定烂掉。”右一句,“好痛,阿兄真的不疼我了!aochi!这里更痛了,阿兄你对我到底什么意见嘛!”…… 扶苏沉默不语,拿涂抹药膏的手又轻几分。 赵文嘴角一抽,小郎君这不是明摆着在装吗?就被拍了一下,屁股一点红肿都没有,长公子怎么还乐意配合? 直到张婴那一句,“阿兄,你是迁怒我对不对!其实我没做错对不对。” 扶苏的手一顿。 半晌,他才缓了口气道:“嗯。” 张婴也一个翻身起来,还没支棱几下,又做作地爬回去哎呦了两声。 然后他趁胜追击,压低声音道:“阿兄,这得有补偿吧,我们一起打败仲父,让仲父也尝尝输的滋味?” “趴好。”扶苏沉默了会,“嗯。” 赵文默默地低下头,装作没听见如此以下犯上的事。 然而他想装傻,张婴却不允许啊! 他看见张婴忽然扭头过来,笑眯眯道:“赵文,我们对弈吧!以扶苏阿兄和仲父作为棋子,来对弈吧。” 赵文:!!! 不如直接让我死吧。 …… 赵文最终还是拗不过张婴。 准确点说是嬴政一人,拗不过张婴和纵容张婴的扶苏。 嬴政同意作为活棋棋子站在沙滩棋盘上。 而嬴政和扶苏要作为活棋棋子出场的消息,瞬间传遍驻军基地。 空空荡荡的沙滩上挤来一大批大小将军,等级稍微小一些的都被将军们用死亡视线给盯走,谁也不能和他们抢与嬴政和扶苏同台竞技的乐趣。 张婴看着里三层外三层,跃跃欲试的大秦将领们,心里忽然有些忐忑。 “担心什么?” 一只骨骼鲜明的手轻轻揉了揉张婴的小脑袋,温和的嗓音响起,“怕输得难看?” “是。”张婴点点头,毕竟他的剧本是要让扶苏和嬴政都输一次啊,这让嬴政输,会不会影响他威严的形象啊,“仲父若是输了怎么办?” 扶苏一愣,忽然轻声笑了下道:“你怕这个?” “对。” “这有甚害怕!” 伴随着“咔嚓”武器撞击剑鞘的声响,嬴政浑厚又自信的嗓音响起,“我不会输。” 张婴见嬴政自信满满的模样越发纠结。 嬴政余光一瞥就知道他小脑瓜里转什么心思,戏谑地笑道:“若真有军伍打赢我,光凭这般胆量,我不得安排个征北大将军。” 嬴政话音一摞,围观的将士们越发摩拳擦掌起来。 “哈哈哈,这种对赌怕是有十多年没进行过了!陛下,我们可不会手下留情哈。” “陛下!我不求打赢你,若是打赢李将军,能让我去当个先锋军吗?” “你小子还想打赢我。先打败我的副官再说吧!” …… 张婴见将军们其乐融融,互相爆料,这才知道原来出海的这一批将军,竟然多是从嬴政的宫廷戍卫内中选拔,出来的,年少时就经常在宫中陪着嬴 政对练,连目前的官职都与武力值有挂钩。 听到这里,张婴忽然觉得嬴政有点像游戏里面的boss,打赢能掉奖品的那种。 张婴忽然不紧张了,既然嬴政喜欢宫中对练,也不会用皇帝buff锁定胜利,那只要多摆几次棋盘,多消耗一点嬴政的体力,嬴政和扶苏再多对上几次,两人总会各有胜负。 张婴象棋水平很一般,赵文也是初接触象棋规则,两个臭棋篓子碰到一起,经常会下一些让场上的将军咆哮吐槽的路子。 但张婴不在乎。 他又不是为了赢赵文,他就是想方设法要将扶苏和嬴政摆在一个棋格子里面。 在嬴政与扶苏第一次撞入一个格子。 嬴政负手而立,三次躲过扶苏的回马枪,反手用剑鞘狠敲扶苏的背部,以及胳膊,最后扫腿一勾,将对方成功踹出了格子。 【叮咚~】 任务3:扶苏与嬴政打架!(1/2) 奖励2:适合大秦种植的改良西瓜种子(一斤)(若是嬴政获得胜利,就可以得到西瓜种子!) 西瓜种子顺理成章地到手了。 张婴心里一喜,嘿嘿,这个任务完成二分之一了。 之后,嬴政与扶苏又连续撞了三次,但每一次,嬴政都将扶苏的次数消耗完,给横推出去。 但张婴不着急,仲父年龄大些,多来几次总有落败的机会。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22节 所以当这一轮,赵文谨慎地赢了这一局,张婴依旧笑眯眯。 张婴积极地摆动棋子,刚准备说再来一局,便看见嬴政单手握起扶苏,大声道:“你们这臭棋篓子玩着没意思,走了。” “哎!等等啊!” 张婴一听这话暗道糟糕,为了尽快完成任务,完全忘记照顾扶苏和嬴政的游戏体验,“我棋艺差,可以找两个高手下棋呀?很好玩的。” 嬴政摇头。 张婴立刻冲过去,握住嬴政的大拇指道:“仲父,真的,还玩一局,玩一局特别认真的?” 嬴政持续拒绝,张婴继续拉扯。 扶苏刚准备说什么,却看见嬴政隐晦地向他摆了摆手。 嬴政摸了摸下巴,微妙地看着张婴道:“很想我再玩一局?” “嗯嗯,仲父,就玩最后一局嘛!”张婴眼珠子转得很快,“仲父依旧隶属于红方,阿兄归属于蓝方。军卒们按抽中的象棋棋子成为角色。至于我和赵文下棋技术差,仲父想指定谁都行。” “哦?”嬴政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婴,“指定扶苏也行?” “咳咳。你们可是活人棋盘上的旗帜性人物。”张婴给出干巴巴的理由,“对弈者是小道了,选别人吧。” 嬴政若有所思地转了一下手中的“车”棋,道:“可以。” 张婴松了一口气。 他蹲下来抱起一个小木盒子,将天赋牌一张张地放进去。 张婴递到嬴政面前道:“仲父,最后一盘我们干脆玩个大的,连天赋牌也重新抽取,全部重新开始。还是这个木盒,这盒口是以我的手作为标准制作的,如果不想自己抽的,有需要的,我可以帮大家抽天赋牌?!” 嬴政似笑非笑地看了张婴一眼,点点头。 张婴快速将盒子递给所有人,他们都示意让张婴继续帮忙抽取。 张婴抽取天赋牌的速度很快,等来到嬴政面前的时候,张婴的手在里面多摩挲了一下,然后嬴政说:“等等,我自己抽。” 张婴一顿,庆幸自己之前反应快,他依旧笑眯眯地送过去。 很快,嬴政从里面抽出一张天赋牌是“1”。 数字“1”,代表与对面的人处于一个棋格中时,只能打对方一次。 其他 人看了一眼,并没有觉得怎么样。 扶苏的目光落在张婴越发灿烂的笑脸上,眼底闪过一抹无奈。 这笑容,就暴露了呀。 嬴政把玩了一下手中的竹片,冷不丁道:“扶苏你抽了数字几?” 扶苏又看了张婴一眼,才开口道:“是4。” 张婴闻言心里有些紧张,这个数字不保险啊,可惜这盒子的机关比较简陋,除了最后一个,之前的都做不了弊。 “阿婴。你将竹片放进去,再给我抽一次。”嬴政忽然道。 已经走向沙滩棋牌几步的将士们疑惑扭头,似乎是不敢相信嬴政会说出这样耍赖的话。 张婴也满脸懵逼,仲父之前抽天赋牌的时候没有这一出啊,是对游戏超高的胜负欲?还是发现了什么? 张婴故作无知地歪了下脑袋,道:“仲父,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呀?” 嬴政好整以暇地微微颌首,道:“嗯,若阿婴觉得不太好,不如所有人都重新……” “咳咳咳……不必吧,玩个游戏,没必要浪费太多时间。仲父,要不我帮你抽。” “我自己抽。” 张婴闻言心生忐忑,但还是抱着赌徒心态,将天赋牌放进去,然后嬴政从中又拿了一张天赋牌出来。 张婴接过来一看,干笑道:“啊哈哈……仲父,那个,还是1哦!嘿嘿嘿。” 众人面面相觑:这有点太巧了吧? 嬴政笑了笑,然后他继续将手伸进去抓了一张牌出来,将数字翻开。 众目睽睽之下,那张天赋牌上的数字赫然还是“1” 张婴:!!! 嬴政没有再伸手,而是让赵文将这个盒子打开。 赵文将盒子里一大堆竹片倒出来,竹片上的数字居然全部都是“1”。 众人脸色微变,婴小郎君实在是胆大包天啊! 居然敢在陛下眼前玩作弊,而且还是针对陛下的那种。 他们震惊地看了会张婴,然后忐忑地看着嬴政。 没别的,他们怕被迁怒。 嬴政沉默了一会,似乎没有发怒。 他只拿起空盒子左右看了一下,又晃了晃,似乎在研究小机关。 然后他敲了敲盒子的底,笑道:“果然是一个活动木板。”说着,嬴政一按,将盒子底部木板被按开,倒转一下,里面陆陆续续掉出现十枚天赋竹片,正是1~9的数字。 大家也看明白这个盒子是墨家小机关,有两层,可以互相转换。 之前抽的数字是从这些天赋牌出来的。 “你小子。”嬴政见张婴眯着眼偷瞄,眼睫毛都在轻轻颤抖,忽然轻笑一声,“都是你阿父玩剩下的。” 扶苏:…… 有种黑历史被半揭不揭开的尴尬。 张婴:…… 嬴政的反应与他之前预测的好太多。 感恩蒙毅,他忽然觉得穿成蒙毅的崽崽不错,回头要对蒙毅好一点。 …… “仲父说得对!是我笨,不,是我不应该这么做。” 张婴诚恳道歉,“阿婴错了!阿婴立刻重新帮仲父抽一个天赋牌!这次让赵文准备盒子,放天赋牌,阿婴保证不对盒子做手脚!”说着,他还拍拍自己的小胸膛。 嬴政抱胸沉默地看了一会,忽然又轻笑一声,道:“你小子,果然是天生擅长术。” 张婴心里一个咯噔,不会是仲父看出什么了吧?不应该啊! 张婴强制镇定,不好意思地扣着脸颊道:“仲父,太过誉了。什么术不术的都听不明白,我哪有仲父说的那么聪慧。” “哈哈哈!”嬴政完全是一脸“听你忽悠”的慵懒表情 ,他笑过之后一把掐护他的脸颊,“你与你阿父什么都像,尤其是这股子机灵劲。但最大的区别,可能就是你这能屈能伸的厚脸皮。” 说到这里,嬴政一把抓住了张婴的右手手腕,笑道:“松开拳头。” 张婴心如擂鼓,我的妈,嬴政居然真真真的发现了端倪。 他下意识地往后缩手,迅速将右手的东西换到左手,并且往身上胡乱一塞,然后他伸出右手拳头尴尬道:“啊哈哈哈……我手冷其实没什……” 话还没说完,张婴整个人都被嬴政拎起来,嬴政笑道:“交不交出来?” “仲父,我听不……啊啊啊!” 张婴话还没说完,直接被嬴政给倒挂金钟,然后往下抖抖抖。 啪嗒,一张,两张,三张……写着“1”竹片忽然掉落在地。 众人瞳孔地震:…… 居然又是天赋牌“1”? 小郎君这到底是对坑陛下这件事有多执着啊! 张婴:…… 嬴政都有些惊讶了,他猜到有,但没猜到这么多。 他瞥了一眼失落的张婴,然后给了赵文一个眼神,赵文开口道:“小郎君,这一回盒子没问题,天赋竹片也没有问题,但你伸手进罐子就压根不从这些竹片里拿,只会拿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对吗?” “啊对。”张婴心情有些沉重地点着头。 其实第一个作弊的机关盒子被嬴政发现时,张婴也没多紧张。 因为一切还在他的计划中。 他想的是,没被拆穿最好,若是被拆穿,他恰好可以利用这个心理。让嬴政安排心腹亲自布置抽奖盒子,从而降低他们的怀疑,再作弊抽出来一个天赋牌“1”,就会显得有理有据了! 谁知道他暗藏的竹片也被嬴政破解了! 唉,这几年一路顺风顺水,即便他反复和自己说不能膨胀,但实际上他还是膨胀得有些过于自信,小瞧了古人的智慧。 特么的,姜还是老的辣啊! 光球:【宿主,好可惜啊!qaq!这一次盲盒任务失败了。】 张婴:【是可惜,但仔细想想也可以!用这些东西作为代价让我能更冷静,总比让我经历身边人的死亡作代价来得好!】 光球从大狼犬上飘过来,安抚地蹭了蹭张婴的脸颊,不再开口说话。 张婴拍了拍脸颊,努力调整好情绪。 张婴重新转向嬴政露出萌萌的笑容,比了个大拇指,道:“仲父好厉害,打一开始我就知晓仲父肯定能猜对。若是旁人肯定就和阿婴生气,要指责阿婴瞎胡闹了。 但仲父不一样!仲父疼爱阿婴,好吃好喝地给阿婴,在在世人眼里,仲父是高高在上的陛下,心胸足以海纳百川的伟大皇帝。 但在阿婴眼里,仲父只是仲父!是最可爱,最愿意陪着阿婴胡闹的仲父! 仲父,这是阿婴特意为仲父剥的果子,你尝尝。辛苦到你了! 仲父,阿婴给你梳梳胡子给你按摩,能多舒服一些,少一些疲劳!……” 众将士看向张婴的眼神从戏谑,微微变成呆滞佩服。 虽然一早就听说张婴会奉承,但没想到这小嘴叭叭叭地奉承起来,居然都没有重复的,还有理有据,说得怪让人舒服。 可惜陛下常年神色平静,看不出到底心软了没有。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23节 扶苏走了过来,单手轻轻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轻声道:“不用担心,父皇没生气。” 张婴心下一暖,阿兄果真是仁慈的好人,忙道:“阿兄真好,好想与阿兄你结义……啊呀。” 张婴感觉自己的耳朵被狠狠的拎了一下。 他懵逼抬起头,恰好与扶苏笑眯眯的眼眸对视上,不知 为何,后背脊忽然一凉,不敢继续开口。 嬴政抬眉看了会,忽然道:“阿婴,我来抽天赋牌。” “好咧!”张婴已经放弃任务,心态轻松地将盒子送了过去,笑容满面,“仲父抽吧,这盒子有点深,要不要阿婴给你倒出来点?” 嬴政瞟了一眼,道:“怎么?不想折腾啦?” “我就仲父手里的蛐蛐,平时叫唤的响也能与别的蛐蛐斗一斗,但在仲父面前那还是得乖乖的。”张婴口舌如簧地讨好道。 嬴政没再多问,他随意地从木盒里拿出一张竹片,看了张婴一眼,忽然沉默。 张婴眨了眨眼,忽然道:“仲,仲父,莫非是……” 他没敢说出数字,只伸出了一个食指。 嬴政将竹片轻轻丢入木盒中,顿了顿,才冷声道:“算你小子还有几分运气。” “嗷嗷嗷!” 居然真的是数字“1”! 仲父自己也抽的是数字“1”! 张婴在此时此刻非常能明白那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情,他一蹦三尺高,然后扭头紧紧地抓住扶苏的手上下摇了摇,压低声音说,“阿兄!成败在此一局!加油!打败仲父,获得胜利!” 说着,他拉着扶苏兴冲冲地向着沙滩棋盘走去。 扶苏表情一囧:…… 声音是压低了些,但……现场都是耳聪目明之辈,这个距离该听见的应该都听见了。 嬴政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僵。 其他将士也向着沙滩棋盘走去。 有人有些感慨,怪不得被称为小福星,真的有些运道啊! 还有人在起身戏称,之前瞎折腾个什么劲,早这样不皆大欢喜。 徒留在原地的嬴政把玩了一会手中的象棋。 他忽然呢喃道:“只为在棋盘上打赢我?”顿了顿,嬴政眯了眯眼,“为了让扶苏打败我?” 赵文低下头,完全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他之前看见了,嬴政手里拿的明明是数字“7”,可陛下依旧喊数字“1”。 陛下应当是想试探出婴小郎君到底想做什么吧! 哎,结果却是如此,陛下会不会…… 嬴政忽然哈哈笑了几声,他起身将披在身上的黑色镶金斗篷一扔,大迈步向前走,“勇气可嘉,但还差了几分火候。” 赵文表情有些怔愣:…… 陛下为何一点都不生气,甚至是兴致勃勃,还带点愉悦和期待。 看不懂啊! 第92章 扶苏是“马”,嬴政是“相”。 扶苏是进攻棋,在棋盘上横七纵八。嬴政差不多算是防守棋,防御着过河而来的“马”和“卒”。 所以在他们再一次相遇时,扶苏只与其他棋子相遇一次,而嬴政已经斩落过“炮”和“车”两枚棋子。 扶苏风光霁月,嬴政捋了一把汗湿的头发。 在张婴万分期待的目光下,“哐哐哐”剑鞘与剑鞘对撞爆发的声音极快,最后伴随着“砰!”扶苏被嬴政踹了出去。 张婴:…… 哎,已经把boss的攻击buff削弱到最小。 但,还是不行啊! 张婴扶额沉思,祭典自己逝去的盲盒,没想到又听到“砰”的一声,以及片刻后嬴政懒散的声音,“既然我被打出格,算我输了。” 张婴猛地抬头,只见扶苏有些气喘地还做着回马枪的姿势。 嬴政面色淡然,毫发无损地避开对方的攻击,身体落在沙滩棋盘的格子之外,他猛地扭过头,见是张婴看过来,锐利的目光瞬间缓和下来。 张婴第一时间看任务面板。 【叮咚~恭喜你完成所有的盲盒任务,是否抽取奖励?】 紧接着,张婴看见面板上浮现出三个图案,下面还有文字、数量和注释。 奖励1:纯天然·超好吃·火锅底料(10份) 奖励2:初·蒸汽机图纸(掀起工业革命的蒸汽机不适合大秦,但有顶级手工达人帮你画了一张概念图纸,或许有成功的可能性哦) 奖励3:适合大秦种植的改良辣椒种子(一斤) 奖励4:适合大秦种植的改良西瓜种子(一斤) 光球此时也冲了过来,拼命在张婴脸颊蹭了蹭,【宿主!恭喜你啊!居然成了。】 【是啊是啊!】 “终于打赢仲父啦!” 张婴笑得要死。 先不说那个蒸汽机图纸,光是一个火锅底料张婴就亢奋得不得了。 还有辣椒和西瓜,也得赶紧种出来,这样火锅底料没了也能找到平替版本。 越想越兴奋,张婴一蹦三尺高,顾不得沙滩棋盘的规矩,向着扶苏的方位猛冲过去。 在众人的眼中,就是一个黑色的团子一路“滚滚滚”滚到扶苏和嬴政面前,然后灵活地跳到扶苏怀中,手舞足蹈,激动地贴贴。 众将军嘴角抽抽:之前还奉承陛下才是心中的唯一,怎么就光捧着长公子? 果然是小童子啊,嘴上的话就好像七八月的天,当不得数。 瞧瞧一人站在旁处的陛下,表情好像有些扭曲啊。 …… …… 两个时辰后,琅琊台。 张婴正襟危坐。 嬴政起身慢慢踱步,随侍一旁的赵高正在大声诵读自己新著的《爰历篇》。 待他铿锵有力地念完,赵高恭敬弯腰,双手地将帛纸献上。帛纸上字体修长,圆健似铁,严谨浑厚又显稳重端庄1。 “嗯?这字进步颇大。” “不敢贪功,这是仿着李廷尉的字体所写。”赵高谦虚地拱手道,“奴心生钦慕,便借来对方的字帖、竹简,一个字一个字地模仿。” “嗯。精神可嘉。” 嬴政点点头,瞟了一眼坐立不安的张婴,又看向赵高,“这《爰历篇》比之李廷尉《仓颉篇》如何?” “君上,奴认为《仓颉篇》也写得极好。” 赵高毕恭毕敬地拿出自己写的启蒙书,双手奉上,“不过若仅从教化天下方面来看,并非文采越好,越适合教化天下,所以奴不敢妄言谁优谁劣,只能说各有春秋。” “哈哈哈!你这老奴,竟拐弯抹角夸自己文采更好。” 嬴政忽然看向张婴,道,“阿婴,巡游路上也不可忘记读书,《爰历篇》也是启蒙教材,你也来好生学一学。” 张婴连忙露出讨好的笑容,低声道:“仲父,我错啦,我最喜欢仲父啦。” “嗯。扶苏负责监督你背书。”嬴政轻轻一笑,“这话你该与扶苏说。” 张婴嘴角一抽:啊啊啊!我也就得意忘形了一回,陛下能不能不要生气呀!好吧,他确实没有端好水,但能不能换个惩罚啊!我宁可去跳梅花桩! “嗯?觉得不够?” 嬴政见张婴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赵高,还有一本是谁来写着?完成了……” “啊啊啊!仲父,我就爱读《爰历篇》,学习使我快乐!” 张婴立刻跳下椅子,蹿到嬴政旁边,又是捏腿又是捏胳膊,小心翼翼的说,“仲父,正所谓过犹不及啊,我,就让我先学习这一本。” 嬴政伸手掐了一把张婴的脸颊,忽然慢悠悠地开口道:“可我听闻某些秦吏在考核之前会头悬梁锥刺股,好生背诵律法,最后在考核中取得甲等,可见,人逼一逼还是行的。” “那一定是谣言!” 张婴斩钉截铁地点头,一手指着外面,“仲父,那一定是某些人为博人关注传出来的话,仲父万万不可轻信。” “是吗?”嬴政忽然抱胸看向张婴,“阿婴真这么想?说话者造谣?” “对!”张婴试图用眼神像嬴政诉说内心的真诚。 “嗤。”嬴政忽然轻笑一声,“扶苏,这可是谣言?” “父皇,并非谣言。” 张婴听到熟悉的嗓音一愣。 他干巴巴地回过头,恰好看见扶苏向他露出核善的微笑。 我去,这话真是扶苏说的? 张婴苦着一张脸,幽怨地瞅着嬴政,然后握住嬴政的大拇指道:“仲父,是阿婴错了。” 嬴政挑眉道:“错哪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24节 张婴大声回答:“哪都错啦!” 嬴政被这话逗得哈哈大笑。 扶苏也轻笑出声,眼底闪过一抹无奈,父皇还真是越活越小,居然会因为那点事故意逗弄阿婴。 …… 刚刚迈步进厢房的赵文,恰好见到哈哈大笑的嬴政,面带笑容的扶苏还有张婴。 赵文脚步一顿,险些以为自己在做梦。 明明之前在沙滩上,他看见陛下的脸都黑了,还以为小郎君这回铁定要倒霉了,没想到陛下又被他给哄住了,甚至是哄得哈哈大笑。 他不得不佩服张婴哄人的手段。 等厢房内的嬴政收敛笑容,看向赵文。 “陛下,航海船有大喜!” 赵文整理好表情,立刻上前两步,“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哦?” 嬴政眼前一亮,他会待在琅琊郡,一方面是等琅琊台修建,另一方面就是在等航海的消息,“仔细说说。” 赵文连忙拿出一份竹简,嘴上还说着:“根据陛下给的那副地图,航海船确实抵达了一处陆地,暂且不能判断是否是瀛洲,只是抵达的地方后并没有看见神山神灵,住在那儿的是一批身着兽皮,挥舞着石头武器的野人。” “这样。” 嬴政微微垂眉,虽然因为阿婴的出现,他早对神灵神土之类的没有太大期待,但听到只有野人的情况,心下还是有些微妙,“只有野人吗?” “船长没让太多人下船。所以暂不清楚其他情况,野人对船员非常的警惕,双方无法沟通。” 赵文指着一副竹简简图,“不过船长说,那岛屿上的物资或许 不比南海岛屿,也比不过百越。” 张婴也凑过来看赵文手指的地方,看位置对应差不多是现在的九州。 九州啊。 他对九州最大的印象来自于那一句描述,世界第一金矿,菱刈。 这个金矿总储量大概170吨,而且纯度也很高,平均含量三十三克一吨,最夸张的地方几千上万克一吨,差不多是世界首位。2 没想到一次试航居然就让他们顺利抵达九州? 张婴还以为他们会先去朝鲜半岛晃一晃呢。 张婴眼珠子一转,扯了扯光团开始忽悠。 张婴:【系统,你看世界地图都搞出来了,要不要……】 光球:【哦no!你知道那两个npc回去之后哭了多久吗?他们被古代ptsd,连红楼剧组都不愿意去了,整天丧着个脸,主系统烦不胜烦,某些红楼的平行世界不得不用用托梦的方式告诉他们,林妹妹要还泪。】 张婴:【哎,懂,都是打工人谁不懂呢。但npc迟早会被社会毒打成长的嘛。况且我又不白嫖啥时候能来一个瀛洲金银矿的详细地址。】 光球:【……我不知道,我问问主系统。】 …… 张婴还在这里试图pua光球,搞出全球矿产地图。 嬴政已经开始询问后面的问题。 诸如航海的时候船只损耗怎么样?人员伤亡怎么样?有没有遇到很大的海难?…… 赵文也回复得很及时,派出去六艘航海船,沉没了一艘,但好在这艘航海船并非被海浪击垮,而是他们在甲板上煮海的时候,疏忽大意导致船只损伤,无法航行。 没有太大人员伤亡,即便是沉船的船员,因为发现得早,及时跑到其他的船只上,一直到抵达瀛洲也没有遇上特大海浪。 “水、卤。” 嬴政微微蹙眉,他手指轻轻敲了敲案几,忽然道,“船长有没有带信说,何时归来?” 赵文拱手道:“陛下。船长说好不容易抵达陆地,总要探寻几月再归来。” 嬴政微微颌首,然后他起身道:“既如此,我们直接回咸阳。” 赵文一愣,迟疑道:“陛下,不南下了吗?” 这与最初定制的巡游路线不一样。 “不。有了羌族、瀛洲需要处理。” 嬴政平淡地看着眼前的地图,并且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南下遇到什么,军力也会分布不过来。” 赵文忙低头道:“唯。” 三日后,寅时,除了窝在被子中不动的张婴,其他数千人精神抖擞,巡游队伍整装待出发。 伴随着一声“呜”的号角,第二次巡游的马车正式踏向归乡的步伐。 张婴在被窝里打了个滚,将脑袋埋得更深。 …… …… 数月之后,巡游队伍缓缓抵达咸阳城。 与出发前不一样,回来时嬴政非常低调,在距离咸阳三十里之外,便派遣黑甲卫分批护送朝臣归家,显然并不想搞一些欢庆仪式。 嬴政本来要张婴跟着回宫,但离开这么久,张婴非常想回长安乡看一看。 为了这,张婴还和扶苏还在马车上争执了几句。 诸如。 扶苏:“如今六国余孽尚未彻底解决,咸阳宫外不安全,你应当随我们回咸阳宫。” 张婴:“阿兄,我之前在长安乡住得挺好,而且长安乡与咸阳宫这么近。真有叛军过来,没太大区别吧。” 扶苏:“不行,你要听话。” 张婴:“我不听。” …… 两人极限拉扯了近半个时辰,最后还是张婴犟赢了。 临 行前张婴与嬴政告别时,随口吐槽了一句:“扶苏阿兄最近对我都不怎么爱笑了。” 嬴政似笑非笑地留了一句:“毕竟人不一样了。” 这句“人不一样了”张婴琢磨了许久,脑袋想炸了也没想出嬴政给的暗示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在这时,张婴坐在小马驹身上,踏入了长安乡西南区的地界。 忽然,四周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喝彩与掌声。 张婴吓了一跳,还以为误入了什么比赛场地,好奇地左右看了看,却什么都没看见。 他心中一惊,大白天的,不至于碰鬼。 这时,郁郁葱葱的田地,灌木丛,山林汇中冒出来、冲出来许多喜笑颜开的笑颜,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横幅。 “欢庆小福星回归”“我们永远离不开小福星”“小福星是我们长安乡的定海神针”…… 张婴嘴角抽抽:早知道之前就不搞豆腐宣传,不写《哪吒闹海》了,全部背刺到自己身上。 “阿婴!” 唤出声的正是领头穿着正式女官服的张女官。 说完,她向着张婴冲过来,张婴立刻翻身下马也向着张女官冲过去,须臾,一大一小重重地撞在了一起,两人还侧翻了一个滚。 吓得护送张婴回来的赵文赶紧也下马,在他冲过去伸手搀扶之前,张女官就已经将阿张婴扶起来,并给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张婴欢喜得不行,不停地摸张女官的脸颊,道:“外婆,外婆好想你啊!” “你这狗……混小子,总算是回来啦!” 张女官又是气又是笑,要不是赵文在这她早就上手拎张婴的耳朵,“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跟着一批墨家子弟就敢追去巡游,知不知道沿途有多危险,有多少盗匪、野人,他们就盯着你这样的小郎君,就爱吃你这样小子的肉。” “阿婴不好吃!阿婴有给外婆留信嘛。外婆没见到吗?” 张婴努力用自己的脸颊肉贴贴,“外婆。阿婴这么想你,你想不想阿婴啊?” “哼,见到信又如何,难道就能放心了。” 张女官哼唧两声没再多说什么,但瞬间红了的眼眶,以及偶尔哽咽出来的嗓音,都展现出她对张婴极为充沛的感情。 张婴见状一愣。 他不后悔,但也有些内疚。 再之后,便是长安乡黔首们欢迎张婴的环节。 他们在坪地上摆放许多桌子和吃食,中央有请来的巫女跳祈福舞,有些像后世的流水席。 每个人都端着一碗黄米酒,欢乐地与张婴祝福,还送果子。 “小福星,多亏你之前说要搞那个羊毛羊线,我们这一次可算是得了好处。” “就是,连少府郎官都来向我们请教。小福星之前不还说过一个什么效应……哦,品牌,对对对,我们长安乡出去的羊毛衣,都多了绣了个小福星图案品牌。” “是也。小福星听说你还泰山封禅了,那得是个什么神仙滋味呀。” “小福星,你也看到神母,看到牛郎织女了吗?那两个娃干脆带来长安乡,大家伙愿意一起养着。” …… 长安乡的黔首们非常热情,无数的问题向张婴砸来,砸得他有些头晕眼花。 所幸张女官很有威信,黔首们井然有序地问问题,同时送了水果,做好的牛肉、羊肉等膳食,再依次排队离开。 张婴看着他们送来的东西,隐隐有一种古怪的感觉。 怎么感觉好像被当成什么祭拜了一样。 不,应该是错觉吧! 张婴无视桌前越堆越高的食物,温和地回答他们的问题,就这么过了快一个时辰。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25节 张女官大迈步过来,扯着嗓 子喊道:“都别排队别放东西了。阿婴车徒劳累,人还没休息,就陪你们唠嗑这么久,大家也该知足了。” 张婴心里轻轻松了口气,紧接着就听到张女官道:“过来过来,这边来两个人搬桌子。其他想要分肉、分水果沾福气的去那边排队,春、牛、奋!你们几个别挡着阿婴回去休息的路。” 张婴风中凌乱,忍不住道:“这,这为什么分,分肉啊!” “嗯?你又吃不完。不一直这样么。”张女官看向张婴,“不分会浪费。” 张婴缓缓松了口气,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让我带回家的礼。” “当然不是,他们分肉是为了沾福气。真正送你的礼在你那仓库呢。” 张女官说到这脸上闪过一抹古怪,“也不知你从哪找来的壮士,搞得比咸阳宫的戒备还夸张。” 张婴没留心后半句,他整个人都被前半句给雷到了。 “福,福气?”张婴忍不住指着自己,嘴角微微抽搐,“不,不至于,我何等……” 不是祭祀了神灵才分肉沾福气吗?! “我家小福星多厉害,又能有祥瑞,又能封禅,还能千里走单骑。”张女官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婴,“大秦的人谁不知道阿婴有福气,就你自个不知道。” 张婴看着脾气又要上头的张女官选择闭嘴。 好在张女官是心疼张婴,舍不得他累,在给张婴倒了一碗水后,轻声道:“让韩信先送你回去休息。好在没事,你若真出了事我只怕眼睛都要哭瞎了。” “外婆。”张婴抿了抿唇,又伸手抱抱。 张女官一眼就看出张婴“我知道错了但我下次还敢”的表情,忽然冷笑一声道:“哭瞎之后,我就把你的仓库全部送给你有仇、你讨厌的人。” 张婴嘴角一抽。 他不敢继续刺激张女官,只讨好地笑了笑,连忙转身向着韩信的方向走去。 韩信一身黑色的紧身服,戴着的羊毛线帽和现代针织帽特别相似,乍一眼看过去,真的有点像和平年代的街头帅哥。 但当他单手放在剑柄,平静无波的眼眸看过来,这一眼一瞬间带来的令人后背脊发凉的寒意,将他的形象彻底与21世纪割裂。 韩信拱手道:“小郎君。” “哇,韩信你是不是厉害很多了。” 张婴暗暗咋舌,几月不见,韩信身上的气势越发高涨了。 不说脱胎换骨,但真的令人侧目,张婴伸出大拇指摆了摆,“是个很厉害的小壮士了!” “信不敢当。”韩信一板一眼道,“比之乌郎君还有很多不足之处。” “嗯?比不过乌兄吗?” 张婴一愣,韩信可是后世有名的大将军,这样的人年轻时武力值应该也很高,“太谦虚了吧,是不相伯仲吗?” 韩信摇了摇头,道:“是信不如也。” 张婴微微一怔,不如? 他与韩信接触不算长,但也能看出这是个心气很足,很自傲的一个人! 他居然会承认不如乌,乌居然这么强?那怎么会寂寂无名? 在历史中的命运是英年早逝?还是未来遇到名师改了一个名字?又或者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这是三个猜测,张婴更喜欢最后一种,但若是之前两个。 “但信终会比他强!”韩信又斩钉截铁地补充了一句。 “嗯,嗯。你会的!” 张婴说完便沉默,韩信也不是话多的性子。 两人一路安静地来到了粮食仓库。 准确点说是在距离原地址前一百米的位置,张婴便发现以田亩线为边缘,竖起了两米高的土墙。 张婴:??? 这是哪里?我家粮仓呢? 在他停住脚步时,韩信疑惑地扭头看他,与此同时,两位身着统一的服装,手握青铜剑,正在巡逻少年也走了过来。 “来者,通行传令!” “回来了。”韩信干巴巴地说了三个字,然后从衣服里拿出两份传递给对方。 少年接过传,认真核对了一下,才收起青铜剑,拉开身后的大木门,放两人进去。 张婴表情有些木地跟着韩信走了一路,这里不说五步一人,十步一哨,但在他肉眼可见的范围,都能看见身着同样衣裳,手持青铜剑的少年们。 他们或三人一队地在巡逻,又或是在没有种地的空地上,二三十个人排成队列,正在“喝喝”地挥剑,对打,锻炼。 张婴目瞪口呆:…… 我是谁?我在哪?这是哪里?这军事要塞是什么鬼? 走了好一会,在他们即将抵达最初的粮仓修建所在地。 张婴见四周没有人,终于忍不住扯住韩信,问道:“这里是怎么一回事?乌兄在何处?” 第93章 韩信眼底闪过一抹诧异,低声道:“这里是粮仓。” “不不不,我问的不是这是不是粮仓,我是问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少年人在巡逻?粮仓具体在何处?” 张婴忍不住扯自己头发。那句,这看起来像是要造反的话还是没说出口。 韩信沉稳道:“是乌郎君的安排,在远处。” 张婴道:“乌兄在何处?” “或是在巡游工匠处。” 韩信沉吟片刻,补充道,“整个咸阳,唯独长安乡及少府会制作毛衣织布机。贵族们加起来欲购上千台毛衣织布机。” “上千台?贵族?”张婴一愣,这羊毛线才在大秦流行几个月,“哪来那么多贵族订购这个?” “咸阳的有。不过大部分是山东浚县的大贵族。”韩信停顿了一瞬,“虽然他们并未自报家门,但山东郡县人说话的口音不一样。” 张婴秒懂,秦朝的山东虽然不是21世纪的语种,但依旧有一种大碴子的口音。 在巡游营地里,齐鲁儒生经常在争辩交流,旁观者听久了都有些被带偏。 以至于有一次他听扶苏、嬴政、李斯还有冯去疾聊天,一口一个“干啥子”“恁们知道ber”等,让他莫名有一种身处山东大汉摊煎饼开大会的感觉,差点没笑崩。 张婴摸了摸下巴,道:“信兄,这条信息非常有用。对啦,还有什么你觉得有用的消息都可与我说。我要奖励你。” “不必。阿母说过,食君之禄,为君做事。2” 韩信的脸色忽然冷淡了一些,语气也变得一板一眼,“信不吃白食。” 张婴嘴角一抽,对方这话说的。 说对方妈宝吧也不是。说对方不忠诚吧也不是。 但他已经看到对方后脑的傲骨露得很敞亮,大意就是,我帮你做事可以,你莫来挨老子。 张婴似乎隐隐能明白,为何对方会接连被两位主君无视、忌惮。 “是是是,倒也不必如此拘谨。” 张婴笑了笑,情商低又怎样,都是打工人,事能做好就是完美的,谁又何必为难谁,“走吧,带我去工匠处。”正好问问乌兄。 韩信带着张婴往里面走。 粮仓附近的地,张婴也不过交给乌少年半年不到。 要说变化很大嘛,除了田亩的粟、麦渐渐染黄成熟,其他并未有太大改变。 但要说没变化,若站在附近的小山往下方看,便能发现这些地被土墙、篱笆,堡垒似的建筑横七纵八,以军营的方式分为好几个部分。 某些区域依旧是郁郁葱葱的田地,某些区域的工匠们正热火朝天地挖池塘蓄水,但还在某些区域,地方上一摞摞的秦砖,许多少年郎正在练武、习字。 规规整整,欣欣向荣。 但这样的场景结合在一起,张婴总有一种在培养储备干部,随时应对揭竿起义的后果。 张婴甩掉脑海中危险的念头,他来到工匠们稍作休憩的前坪。 “小郎君回来啦?” “是小福星回来啦!良人,快快快来,小福星回来啦。” “小福星,可是累了渴了,妻快去端点热水来。” …… 衣衫邋遢的工匠们不管是躺在地上,还是端着碗吃饭的齐齐起身,他们神情有些忐忑地看着张婴,语气热情,但身体又不敢靠近半分。 张婴不甚在意,他们的状态可比几个月前好太多。他还记得第一次与工匠们搭话,工匠们的瞳孔都透着惊慌,看他的眼神仿佛看洪水猛兽,战战兢兢,不敢开口。 张婴露出温和的笑容,道:“你们也辛苦啦,可有无法解决之事?” “没有没有,一切安好。” 领头的工匠搓着手出来,脸上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小郎君有何吩咐?” 张婴摇了摇头。 这时,不远处一个少年工匠满身泥巴水滴地过来,手里捧着东西道:“季父,我弄出来了,你看看这个新的龙骨车有没有用?” 那少年跑了一半正好看到张婴好奇的视线,他连忙停下脚步,惊惶地低下头。 “嗯?龙骨车改良成什么样了?” 张婴真有些好奇,龙骨车也就是翻车,还是他当初在玉兰宫的时候瞎弄出来的,可以算目前最先进的汲水工具,这么快就被人改进了? 他又多看了对方一眼,忽然道:“这位阿兄几岁,我们不雇佣童工啊。” “我身高早过六尺了!都当过一年更卒,服过一月的役!”少年郎高声解释道。 领头的工匠先是一锤打在那少年身上,压着他躬身行礼,才道:“小郎君,这是我犹子,学了一点墨家的皮毛,但人有一把子力气,才让他在这里帮点忙,绝对没有乱领银钱,没乱规矩。”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26节 “那不行,该给的得给啊!”张婴不介意地拍拍手,有心搞发明的都是好同志,“给大秦服徭役一天都有八文呢,我们可不能比这还少。” 领头的工匠松了口气,少年郎也露出腼腆的笑容,然后道:“这边,这边……” 少年郎指着的地方不远,张婴走过去一瞧。 第一个感觉就是好复杂。 左边有一个将近一人高的壶,右边是一个三角形的立柱体,两边用不知什么材料制作的管道连接在一起,立柱体中央放着一个竹筒,竹筒似乎是出水口,下面又放着一个水罐。 张婴仔细听少年与他介绍,什么分离,连心,什么高低落差等专业术语。 他一头雾水。 “等等!”张婴及时按住对方,看向身后的工匠们,“你们都听明白了?” 工匠们木讷地点点头。 他们似乎看出张婴眼底的不敢置信,每个人都用专业的“连心”“分离”等话问了几句,那少年郎立刻回复,工匠们继续比划。 虽然张婴依旧没太听明白,但他看懂了。 除了他,这些大秦的工匠工师们确实能完美地get到这位少年的设计。 张婴:笨蛋竟是我自己?! 在张婴持续懵逼时,少年郎直接演示了一遍这大家伙是如何汲水的,只见他存在一定高度差的出水口一端,放入松桦枝叶和干草等易燃物,点燃后,过了一会,水管便出了水。3 张婴这才反应过来,虽然长得和爷爷用过的渴乌不一样,但这绝对是利用虹吸效应的汲水工具,算渴乌的前身? “厉害,真的很厉害啊!” 张婴有些惊叹,这个年纪居然能自发运用初级物理创新出采水工具,这发明天赋极为厉害,“小先生,你愿不愿意来我这认真做事,可以给你工师的待遇!” 少年有些怔愣地看着张婴,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我可以?” 领头的工匠一巴掌糊在他肩膀,压着他,脸上露出焦虑道:“小郎君,他毛都没长齐呢。做工上毛毛躁躁的,怎么可以给工师……” “有什么不合适!他有发明天赋,当然能者居之。”张婴拍拍掌。 工匠工师们表情还有些怔愣,为首的工匠还是有些为难。 张婴一拍掌:“昔年《吕氏春秋》一字千金的故事你们应该有所耳闻。我奖励他,也是一个道理,是为了激励你们。 不管你们是什么年龄,哪国人,只要勤恳做事、积极改良农具,都该得到最好的待遇! 另外,你们研发出农具,去少府得到的奖励,我一分 都不会要,都归你们自己所有! 陈,你等会就将这位少年弄出来的农具上报给少府,说不定还能获得奖赏。” “嗷!小福星!” “居然,居然能给我们!小福星你太心善了。” 工匠工师们欢呼的词汇贫乏,但从他们亢奋的目光、渴求的眼神,不难看出他们激动的情绪。有的人甚至落泪了。 张婴很满意,人嘛,为自己创业的动力永远是最足的。 他仔细观察了一会这些工师工匠,心中有了计较,扭头道:“走,去买些皂荚、布匹、还有……” 张婴说了几样生活用品,然而身侧却没有人回应。 张婴抬起头,恰好看见韩信的目光落在那些工匠身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等了一会,对方始终保持思考者的模样,张婴忍不住拉了拉韩信的袖子,道:“你看什么呢?” 韩信忽然低头,目光灼灼地瞅着他,眼神就像是猛禽第一次看到人类充满了探究和探索欲。 张婴下意识后退半步,韩信盯了他几眼,忽然挪开了视线。 他道:“不问出身?” 张婴道:“对啊。” 韩信忽然又沉默了一会,道:“走,我带你去。” 张婴:? …… 张婴原本准备去驿站,坐秦直道去咸阳的东西市,购买大量的皂荚等物资。 但韩信却拦住了他,熟门熟路地带着他来到长安乡一处正在热火朝天工地,然后找到蹲守在附近的黔首聊了两句,那人便承诺明日会带皂荚过来。 对此,张婴很是好奇地开口道:“不是得去咸阳的东西市才能交易吗?” “东西市是有。” 韩信点点头,“但小郎君需要的是长期、稳定的皂荚物资。这里的商户是给隶臣妾、服役士卒提供,算得到官府认可,量大稳定有保障。” 张婴有些明白,又道:“那买大量的布匹呢?这里也行吗?” “可以是可以。” 韩信迟疑了一会,劝道,“小郎君,今年虽赶不上,但土地丰腴,明后年桑树、皂荚树不会少,布匹、皂荚会有很多,无需储备。” “不储备啊!”张婴很认真地开口,“都是给大家伙用的。信兄你记得先拿一部分回去。” 大秦人是真的不爱洗澡,以前是没条件,现在有条件,身边的家仆、佃农们、工师工匠还是得收拾干净,起码夏季一周必须洗一次,冬季两周必须洗一次澡。 况且张婴认为,干净的衣着,有助于提高工匠工师们的自信,意识到自身的价值,会更有奔头。 韩信瞳孔微微一缩,道:“小郎君,认真的吗?” “对啊。” “下地、做工,时刻都会弄脏。他们甚至可能会为了干净敷衍劳作。” 韩信两只眼睛都写满了“吃力不讨好”的不赞同,继续道,“若长期供应,是毫无用处的伤财……” “反正我不认为浪费。”张婴连连摆手,“不说别的,你们干干净净的,我看着都会高兴舒服许多。” 韩信陡然沉默。 张婴也没管他。 因为羊毛线等事,他巡游回来后又是被嬴政奖赏,又是羊毛羊线的分红,他拿到了很大一笔钱。所以他自信满满地继续询问商贾,挑选其他可以购买的用品。 可惜大秦市场太单薄了。 这种有钱花不出去的感觉还真的是惆怅。 【这大秦的市场,看来看去还不如看任务面板。光团,奖励已经发放了吗?】 【宿主放心,在你抵达咸阳的时候就发放了,主系统说一定会在三日内送到。】 【那好。 】 …… 两人买好东西,韩信带着一摞摞驮着衣物、皂角物件的骡马回归。 张婴让韩信在这准备发放东西,他再去找一下乌兄。 张婴刚离开,韩信的亲阿母恰好寻了过来,她先是震惊这么多的物件,等听到他们要免费发放的时候,亲阿母露出不赞同的目光。 “这,这全部免费送?” 韩母年纪并不大,但身体有些弱,还拄着拐杖,伸手颤巍地摸了摸满车的物件,都是结实不错的好料。 “是也。” 韩信点点头,“阿母,这小郎君向来心善。” “称谓得尊重些!” 韩母拿起拐杖“啪啪啪”打在韩信屁股处,韩信也不敢躲,只能抿嘴受着,目光死死地盯着韩母生怕阿母打他的时候不慎摔倒。 韩母气喘吁吁地放下她道,“我当初就说过,小郎君心善,年纪又小,我们更得恪守本分,作为他的佣耕者,食君之禄要……” “阿母,我知道啦。”韩信态度有些敷衍,“大秦不是讲究各司其职么,我佣耕者的能力不就是更好地……哎呦哎呦,阿母别打了,小心伤着。我尽心,尽心……尽力。” 韩母这才松开拐杖,又摸了一把皂荚,看到下面还有布匹,瞪了韩信一眼,道:“竟连布匹都送,小郎君人小不懂,你这么大人还不帮忙盯着。这世道还不稳,人太好了可是会被欺负的。 等等,这帛纸上还记着些名字,难不成是连长安乡的乡邻也送吗?” 韩母余光正好瞅见用来记录名册的帛纸,目光忧心忡忡,柱起拐杖拍拍韩信的身体,道:“自古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还是给小郎君提个建议,将这些作为认真劳作、干活的奖励,或许会更好些。” “阿母,你不还说不得干涉主家……” “嗯?” 韩母拐杖下得更重,“我知道你练剑法,学兵书,是想封侯拜相,建功立业。但何时教出你这样的白眼狼,当年若不是小郎君心善,你阿母我早死……” “是是是!我知道……” 韩信点头,但攒紧的拳头并没有松。 韩信答应之后,又被亲阿母耳提面命好一会,亲阿母才离开。 而张婴转了一圈没找到乌兄,回来的时候恰好看见韩信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他托运来的物资也摆在那一点都没动。 “怎么了?” 韩信无奈地将母亲的话复述了一遍。 张婴听完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主要是羊毛线羊毛布匹打开之后,他以为布匹在秦朝的价值会大跌,没想到依旧是硬通货,那确实不能白送,一个没操作好,会升米恩斗米仇。 “刘大娘说的奖励方法不错。” 张婴信赖地看向韩信,“多劳多得,就按她的做。” 韩信一愣,忽然道:“我阿母不过一乡野村妇,小郎君也听……” “英雄不问出处啊!你阿母说得这么有道理,我为何不听。” 张婴抬起头,一脸不爽地拍拍韩信的大腿,“要尊重阿母啊!没有阿母,哪来的我们!” 韩信一愣,眼底微微泛亮。 迟疑片刻,他忽然道:“其实关于粮仓的事,是因为数月前,小郎君说过一句要让粮仓越隐蔽越好,能防过流民军队最好。但乌郎君认为之前的粮仓达不到要求。 正好这附近田亩都属于小郎君,也没有耕种粮食,在与张女官说过一句后就改建。”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27节 张婴一愣,没想到韩信会忽然回答他之前问的问题,道:“这样啊,其实没什么必要。” 韩信见张婴一脸不认可的表情,忍不住点头道:“果然小郎君也不喜欢这种张扬的方式,其实我更推荐另外一套方案 。” 他指着外面的围墙道:“首先,外面的围墙都拆掉。” 张婴闻言眼睛一亮,笑道:“说得对!” 韩信道:“这些巡逻少年都取缔。” 张婴拍手道:“就这么办!” 韩信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笑容,道:“兵道者,诡异也!虚则实之,实则虚之1。我们也应当将此理论运用在保护粮仓上。比如,将正面进入粮仓的路都封死,以悬崖峭壁为面,环绕修建高耸的围墙,通过云梯吊篮上面,或者走潜水之路,在我看来……” “咳!咳!” 张婴都想要喊救命了,我就是个粮仓,不是军事要塞,嘴角抽搐道,“停!停!也,也不至于。” 韩信疑惑地歪了下脑袋,忽然恍然大悟道:“小郎君,这两样在军事要塞中运用得很多,进出粮仓并不会麻烦。” 张婴嘴角一抽,就是不想和军事要塞扯上关系啊。 “哈!老套至极!” 伴随着“哒哒哒”马蹄声,熟悉的嗓音响起。 张婴一愣,回首恰好看见身披白色铠甲的乌少年郎快步冲来。 真是有一种众人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4 乌郎君拉起了骏马缰绳,马前蹄狠狠地踩在韩信身前的土地上,溅起一层泥土,马脸几乎能贴到韩信脸上,但乌少年骑术高超就卡在了那几毫米的距离。 韩信即便被马蹄逼迫,恢复面无表情,眼底甚至闪烁着一抹讥讽。 完全没有被吓到。 倒是站在一旁的张婴被吓了一跳。 项羽翻身下马,瞥了一眼韩信,轻嗤一声:“怎么?不装木头了?” “信不知乌郎君在说甚?” “得了吧。”项羽冷笑一声,“当旁人看不出你孤芳自赏。本以为你有真才实学,所以傲慢,没想到就这……不值一提。” 韩信脸色冷下来,道:“总比搭建土堆,几乎明目张胆地告诉旁人这里有重要辎重来得好。” “哈哈哈!那又如何!”项羽轻蔑地回怼,“有我在,这就是攻无不克的堡垒。” “莫非你一辈子在小郎君这不成?”韩信冷笑。 “……我会……”项羽看了张婴一眼,将提前带阿婴走给咽回去,然后冷漠地看着韩信,“与你何干。” …… 张婴:…… 他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脏。 这氛围,怎么感觉两人越来越不对付。 张婴若有所思时,忽然感觉身侧有重重的呼气声,他抬头,恰好与乌少年瞪如铜铃大的眼睛对视上。 张婴吓得连退两步,险些摔落在地时又被乌少年气势汹汹地地一把拎起来。 张婴四肢熟练地耷拉着,露出了一个软软的微笑:“啊,乌兄!好久不见。” 项羽道:“我是乌兄吗?” 张婴一愣,对方眉毛高高挑起,显然是心情变得更差劲。 他心下一紧,沉吟片刻,见对方脸色越来越黑,才不得不尝试性地低声道:“啊?难道乌兄改姓氏?……” “鬼扯的改姓!是大兄,大兄记住了吗?是大兄。” 乌少年对着张婴侧面咆哮完,然后将他拎到正前方,牙痒痒地盯着张婴,“为何将我一人留在咸阳?我不比那些墨家子弟值得信任吗?回来之后也是先找韩信这厮。现在连大兄的称呼都忘了,怎么?你看不上我?” “我哪有啊?我车途劳累几个月,澡也没洗,衣也没换,见到韩信第一句是问乌……大兄在哪里,匆匆跑来就是为了与你见面,我怎么可能看不上最厉害的大兄!” 张婴一听质疑,狡辩的dna就动了,“大兄,你身为男 子,男子汉大丈夫,行走在外总不如女子的心思细腻,难道你就能事事妥帖?”最后还不忘反pua一招。 果然,乌少年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闪过了一抹迟疑。 停顿片刻后,他声音缓和下来了一些,道:“但凡是我认可的兄弟,我是不会忘记的。” 张婴先啪啪鼓掌,然后笑眯眯地揽住乌少年,点头道:“所以我最崇拜大兄,大兄值得我一辈子学习,是我一辈子憧憬的伟岸壮士。” 项羽:“……” 努力扳平的唇角控制不住地隐隐翘起。 韩信瞥了项羽和张婴一眼,默默地后退了半步。 “我不是故意不见你,是同学室的何,他带着从沛县来的老乡求见。” 项羽像是在解释之前失踪的原因,他一把将张婴捞起来,两人翻身上马。 “嗯?”张婴一听是萧何求见,顿时有了兴趣,“是出什么问题了?” 项羽脸上滑过一抹古怪的笑意,道:“他的问题是你最擅长的,去就知晓了。” 第94章 张婴没想到乌少年还会玩卖关子这一套。 他本想问,但余光瞟见乌少年一副等在那的模样,他眼珠子一转,又不问了。 张婴沉默,项羽反而轻哼一声,道:“怎么?与信聊得开怀,与大兄无话可说?” 张婴嘴角一抽,道:“大兄,我与只是问问信兄粮仓的事。” “信兄?他”项羽眉毛都立起来了,“他一佣耕者,何德何能?” 张婴:…… “再说,粮仓是我一手创办修建,为何不问我?把我当什么了!” 项羽忽然猛地一甩马鞭,骏马的速度拔高了一倍不止,呼啸的风声令他后面讲的话都有些听不清,但结合上下语境,张婴还是大概猜出对方在生气。 张婴对这种因为担忧他而生的气,最是无奈,总不能白眼狼的发脾气。 张婴诚恳道:“大兄!亲兄弟之间吵闹打架都常有,阿婴是亲近信任大兄才任性的,否则也不会将粮仓交给大兄随意折腾。” 这话若是然社畜听了,只会呸一声,给你打白工还试图用亲情绑架我? 但对于十三四岁讲义气的项羽而言,亲近信任几个字,无疑戳中了他的心窝。 原本还在飞驰的骏马顿时降了三分之一的速度,呼啸的风声变小了,路旁郁郁葱葱的景致也变得清晰了许多。 “大兄!我巡游回来,特意为你准备了礼物。” “只为我?” “嗯,只为你准备了一匹小马驹,是白兔马。” 张婴笑眯眯,他也不算说假话,因为送给其他人的是针对不同爱好准备的礼物。 比如给韩信的就是名医方子,以及一本手抄的齐鲁之地流传下来的佚名战国兵书。 项羽的手轻轻一扯,骏马的前进的速度比之前还要舒缓。 伴随着“哒哒”马蹄声,张婴只觉得微风徐徐,甚至能听到鸟语,闻到花香。张婴闭着眼睛,仰着头,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恰好与项羽幽深的双眸对视上。 张婴歪了下脑袋,怎么好像从对方眼底看到极为复杂的情绪。 他道:“大兄,为何这么看着我。” 项羽沉默了一会,忽然道:“你对我这么好,你知道你是谁吗?” 在张婴离开的几个月,他的情绪经历了数次跌宕起伏。 之前是生气张婴不带他,直到张婴泰山封禅的消息传来咸阳,周围都是欢呼雀跃的欢呼声,唯独项羽一人的世界失了所有的色彩,他无法诉说当时是什么心情,有一种被愚弄被背叛的愤怒,又有一种能没去泰山的庆幸。 他近一周没有回长安乡,直到一周后,做他才重新回来修粮仓,并决定修建完就离开。 然而一个月前,他从项伯口中得知了一个消息,阿婴居然是旧韩安插在大秦的一枚棋。 并且项伯还信誓旦旦地强调,不管张婴与嬴政目前的关系多么紧密,他们有百分之百的证据和手段让张婴为他们所用。 也是因为这个,张良支持项羽继续留在这与张婴培养感情。 倒是项羽自己在狂喜过后,又心生了一丝丝烦躁。 张婴听到项羽的话很是懵逼,下意识道:“我是张婴呀。” 项羽沉默了一会,道:“哦。你知道我是谁吗?” 张婴一愣,乌兄怎么感觉怪怪的。 他忽然想起韩信之前说的比不过项羽的话,想到会不会是假名的可能性…… 他的心跳渐渐加快。 他跟着嬴政巡游一回,不说举世皆知,起码稍微关心他一点的人都知道他跟着嬴政泰山封禅。 所以他在嬴政阵营能自带多少红buff,在六国余 孽心中就带多大的拉仇恨光环! 现在张婴听乌少年一副仿佛想自我坦白的语气,顿时有些紧张,这与信不信任乌少年的无关,这是政治立场的问题,他就怕对方突然想依靠情分来个策反,然后一个激动黑化了,把他拉去当人质了。 张婴心里慌得一比,面上却极力保持镇定道:“哇,大兄就是大兄嘛!什么身份不重要,我知道是是对我最好的大兄。” 项羽被这番傻白甜的话哽得语塞,顿了顿,他才开口道:“你呀,虽聪慧,但是人情世故,要改,要学,日后多长点心吧。” 张婴嘴角一抽:唯独不想被你这么说,但想到薛定谔的绑架,他又忍住了。 他见项羽又要往自我坦白上靠,张婴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乌兄与韩信对峙的模样。 他立刻装散财童子,举起小手手掰道:“我懂的啦,我只给大兄送大马,没给旁人送大马,所以大兄是让我也要给韩信也送小马驹……”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28节 “不用,那家伙傲得很,不会骑马。”项羽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送他作甚!” “好吧。对了大兄,萧何他们在哪?” “就在前面。” “但那河边庭院没人啊。” “他们有求于你,得亲自上门求见拜访。阿婴你年幼,更要撑起世家贵族的礼仪。免得被一些油腔滑调的庶民拿捏。”项羽谆谆告诫张婴,贵族应当怎么做,不能够对庶人太好,免得那些不通礼数的人放肆。 “是是是。”张婴松了口气,话题总算转移开了。 …… 新修的河畔凉亭。 朴素的木桌上沸煮着一盆肉丸豆腐菌汤锅,飘香四溢。 项羽大快朵颐,张婴稍稍吃了两口,便听见不远处有了动静。 张婴抬眼看去,只见一身高八尺多的彪形壮汉,肩上挑着一根杆子,大迈步走过来,随着他走近,赫然看见一只怒目而视的虎头。 “嘶!”张婴倒吸一口凉气。 来者忽然哈哈大笑,气势十足道:“路上遇到一大虫,想着要来拜见小郎君,就没费什么力。打了……” 他话还没说完,后面忽然传来“咳咳”的声音。 那彪形汉子立刻住了嘴。 张婴忍不住往后探了探身,只见这壮汉后面还有一男子帮着挑竹竿。 男子五官深刻,鼻梁很高,胡须茂密,明明穿戴很齐整但五官稍微一动,就给人一种奇妙的气场,用好点的话来说是雅痞,不好听的话就是不怎么正经。 除这两人之外,便是身着正装的萧何,满脸歉意地快步走上前来。 萧何走了过来,也没直说希望求什么事,先是跪坐在凉席上,好生表达了对项羽、张婴的情谊,问候了几声,然后又扯了一些其他话题。 项羽扯着张婴也跪坐在凉席,正襟危坐,仪表堂堂的回答。 张婴坚持了一会,然后他单手撑着脸颊,不停地偷偷捏小腿肚子,恨不得立刻回宫与仲父说,让奉常整一套贵族坐椅子的礼仪。 他正走神时,恰好看见斜前方那不太正经的男子衣襟微微敞开,皱起眉头狠戳彪形大汉,光从体格来看,就好像是狐狸正在教训狗熊。 那狐狸教训狗熊也不认真,察觉到张婴的视线后还有空对他挤眉弄眼。 张婴连忙收回视线,他忽然对这个人的名字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这时,萧何忽然拱手道:“小郎君,这两位一位是樊典的叔父,名为樊哙,一位是樊典的干亲,名为刘邦。” 张婴恍然,果然有刘邦,原来是他们连襟两啊! 樊哙和刘邦。 刘邦不用说了,建立汉朝的皇帝,他曾评价自己会成功的秘诀,是因为他有自知 之明,识人善用,重用比自己优秀的张良、萧何、韩信等人,而项羽却孤芳自赏,谁都看不上,所以才会败给他。 但张婴却觉得,刘邦是高情商,脸厚心黑,擅长打一棒子给一盆枣的端水大师。 瞧瞧他在知道项羽要杀自己时,立刻以姻亲关系拉拢项伯,率先对项羽请罪,泪洒当场,让项羽心生犹豫,最后还提醒刘邦队伍中的告密者。足见其端水的水平。1 至于心黑这一点,就拿樊哙来举例。 樊哙从小与他一起长大,好兄弟,打天下,吕后的妹夫,还是刘邦的救命恩人,没做过什么不利于刘邦的事。 然而在刘邦临死之前,为了废太子,削弱吕后的势力,立自己喜欢的戚夫人儿子刘如意为太子,而派陈平去杀樊哙。 嗯,不管后人怎么解释说帝王心术啊之类的。 反正在张婴看来,那就是……懂的都懂。 …… 萧何继续道:“还请你劝劝樊典那小子,他最信服你。” 张婴见萧何终于要说到重点,扭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樊家那小子。”萧何脸上闪过一抹不忍,连连叹息,“他要参加秦氏卒。” 项羽赫然一惊,皱眉道:“何必如此?” 张婴有些纳闷,这秦氏卒是什么玩意? 萧何连忙解释。 张婴这才知道,原来曾经的大秦只招收老秦人入伍的,是后面占领的领土越来越多,嬴政才放开了征兵门槛,但依旧有隐形规则,大概潜规则是,老秦人农民>老秦人贱籍=六国农民>六国贱籍>野人。 樊典是六国难民,屠户,商贾,虚弱buff叠满了。 而最近两年大秦新出了一支军队——秦氏卒。 不问出身不问籍贯,只看身体素质,以魏武卒的训练方式,招收大秦境内所有的壮士,吃好喝好,但也会打大秦最凶险的仗。死亡率非常高,几乎等于敢死队。 张婴回想起樊典胖乎乎,整日笑得和小号弥勒佛一样,道:“他只爱卢小姝,爱享受,不图仕途,为何要加入秦氏卒?” 萧何道:“因为卢家女要退婚。” “啊这……退婚?” 张婴忽然回忆起“qd退婚流”开头,他甩了甩脑袋,一脸懵逼地看着众多大人,指了指自己,“我才五岁,怎么解决这种问题。” 抱着虎头的彪形大汉道:“虽然不知道为啥,反正兔崽子听你的话,那不说说的事。” 刘邦认真道:“樊哙这话说得糙了些,但也有道理。小福星你是长安乡最有威望的人,又聪明绝顶,我那犹子信服你是理所当然的。不光是他,我们也很信服你。” 说到这,刘邦还吹捧了一下乌兄等人年少有为,又将能把他们聚在手下的张婴称赞一遍。 最后,刘邦还拿进长安乡的所见所闻做证据,明明所有人都知道长安乡黔首是张婴死忠粉,说话信不得,偏偏他说得好像整个大秦都如此,特别真情实感。 “……”张婴嘴角一抽,果然是高手。 他扭头看向萧何和乌兄。 萧何一副无奈的表情。 乌兄却听得很专注,甚至隐隐浮现出一抹笑。 他见张婴扭头,补充了一句道:“阿婴,我一是见同窗之谊,二嘛是这位刘老丈放得下身段,不倚老卖老,求人态度也很诚恳。 我当初也是托你点子的福才追到虞家小姝女,虽然中间有些曲折,但目前很不错。” 张婴:…… 就知道以萧何的智慧不至于弄出这么离谱的事,原来是你家伙被彩虹屁吹迷糊了,坑我啊! …… 张婴依旧委婉拒绝。 刘 邦几人却并不是容易被说服的人,他们七嘴八舌的补充,还提了一些他们想的解决方法,用来请教。 什么干脆怂恿小两口私奔去沛县,生米煮成熟饭啊,直接将樊家小子打晕带回沛县,又或者直接给樊家小子灌药送到秦楼凤楼去。 张婴一愣,秦楼凤楼?这听着有些微妙,感觉像不太正经的场子。 这时,刘邦耸了耸肩,一脸坏笑道:“可惜那小子比他叔父倔犟多了,半点不由我们。要不我们也不会这般强硬了。” 张婴一怔,他瞥了一眼满脸遗憾的彪形大汉,忽然道:“你们不会都已经实施过了吧?” 刘邦一愣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 张婴稍微松了口气,就听见樊典的叔父大喇喇地开口道:“咋可能都实施啊!也就绑着丢去秦楼凤楼了。” 张婴:!!! 这都什么不靠谱的长辈啊!!! …… …… 张婴一行人抵达咸阳最东区。 人还没进巷子,他便被里面暗红的装潢,莺莺燕燕的娇俏笑声给弄得脚步一顿。 这时,刘邦熟稔地迈步上前,与几位迎上来的老鸨说了两句。 也不知刘邦说了什么,几位老鸨忽然娇俏地笑弯了腰,其中一人给了刘邦一个香吻,另外一人则跺了跺脚,三步一回首地扭着腰身跑走了。只剩下最后一位老鸨,还故作伤怀地说…… 说什么张婴没听到,因为他的耳朵被乌兄及时捂住。 没一会,刘邦满脸得色地走过来,对樊哙一挑眉,道:“走,随我上去吧。” 樊哙一脸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道:“又不用给钱?阿兄真乃大丈夫也,太厉害了。” 刘邦又露出一抹得色,但很快沉闷地摇了摇头,道:“我这回倒是想给钱,唉,我们那犹子不中用啊!” “什么!”樊哙被吓了一跳,“他,他难道,他不举?” “瞎说甚呢!别污了犹子的名声。” 刘邦一巴掌打在樊哙肩膀,张嘴粗俗的话才骂了半句,又给强行压下来,“走,上去了。他还不如你第一次随我去的样子,真是浪费我浑身解数。” 说罢,他便向着留在原地的老鸨走去,一把揽住对方的腰,还被老鸨亲昵地掐了一把脸颊。 樊哙嘿嘿笑了两声,还不忘招呼张婴和项羽跟上。 张婴:…… 他心情有些沉重,只怕今日要见到一个不纯洁的樊典了。 张婴刚刚上楼,便听见耳畔响起“叔父!叔父!”的声音。 一抬眼,瞧见刘邦和樊哙冲到了一张窗前,樊典正被五花大绑。 “啊!小福星,小福星救救我啊!” 樊典话还没说完,就遭到樊哙一拳头制裁,骂骂咧咧道:“到底是不是大丈夫,来这里居然啥都没发生,要不要我去找疾医给你治一治?” “叔父!” 樊典几乎发出崩溃的声音,“我,我明明是拜托你帮我猎大雁,不是这种猎艳啊!” “猎个屁的雁?雁肉烤起来肉质普通,还麻烦。不如猎杀野鸡子,浇点蘑菇在上,再用荷叶裹起来烤,嘶……”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29节 樊哙的话题即将变成舌尖上的大秦。 樊典连忙地打断对方,开口道:“叔父,我是为娶新妇,就是舒妹。卢家小姝。” “荒唐!哎呀,我都努力想扯开话题,你小子怎还是这么不识趣。” 络腮胡脸色一变,连连摇头,“卢家摆明了嫌弃你的门楣,不要你!” “叔父不必忧心!” 樊典一愣,很快又笑了起来,“我已与卢家老丈达成协议,只要我能获得爵位,他们不会再阻我与舒妹的亲事 。” 樊哙更生气了,道:“你不是老秦人,你只能加入秦武卒,你是在找死!” 樊典还是坚持。 “你小子是不是傻!非要我点名了骂你!他不光嫌弃你家贱籍,还嫌弃你曾经六国流民的身份。” 樊哙说到这里,怒气也在飙升,“他不希望他未来的孙子,也得像你一样,为了博出生,不得不更辛苦,不得不加入秦武卒。要不然,你以为你偷偷参军,我们是怎么知道消息的!” 这事说来也简单,屠户在秦朝地位本来就低,且秦朝人做什么都是子承父业,固定死了。换句话说,今日入了市籍,你的后代想挣脱成良民,除去战场厮杀外,没有什么其他改变命运的方式。 而六国流民的屠户,想改变自身就更难了。 卢家这么说,是希望逼退樊典,没想到樊典一根筋,卢家为了不变仇家才特意提前联络。 樊典瞳孔地震,脸彻底灰暗下来道:“为,为何如此?” 张婴瞅着有些不是滋味。 有些事就是这样,站在不同的角度来看,卢家退亲是错,但他为女儿谋划又称不上错;樊典很莽撞,但也是无可奈何。 谁都有道理,谁都有迫不得已,彼此间无法达成一个好结局。 刘邦这时劝了一声:“小子。天下小姝多得是,我给你多介绍几个。” “我就要这个!” 樊典忽然扬起头,满脸倔强,“姊丈可以为了阿姊杀敌,让阿姊不再为奴籍。我为何不可!我……” 他话还没说,就被一熊掌糊脸。 “你姊丈什么身份!老秦人,二十三,威武雄壮,是建功立业的好料子。你呢?满身白肉,上去只会被匈奴抓着当羊肉给煮了吃。” 樊哙直接拎起樊典的后脖颈,像晃鸡崽一样晃了晃,道:“什么打仗的想法都趁早滚蛋!不需做。” 樊典还想继续抗争。 这时,刘邦忽然开口道:“其实解决贱籍,也不一定要用军籍啊!我记得少府说过,若是能做出重大突破,比如做出能给田地增加亩产的农具,是可以奖励银钱,甚至是爵位的!” 说到这,刘邦看了几眼张婴,才重新看向樊典道:“小福星那厉害的工师工匠多。你不如拜师,不是寻常吏师广收弟子那种,而是承诺养师父后半生的嫡系弟子。你就说明你的困境,祈求蹭一蹭师父的新农具等功劳,日后再还……” “啊……可,可阿父教过不乘人于利,不迫人于险。2”樊典连连摇头,声音不大,但态度很坚决地反对道。 “我没让你落井下石的意思!哎,你那阿父,一个屠户偏偏乱教些什么……那是君子才搞得事,我们黔首需要过得这么操蛋吗?黔首有黔首的活法。”刘邦一巴掌打在樊典头上。 樊典还在据理力争。 张婴想了想,忽然道:“说到吏师,我听说还有一个籍叫弟子籍。只要史收了弟子,那么弟子便可入籍,然后在学室里学习。有了弟子籍了不得,不用服徭役、兵役,学成之后可成为小吏。” 樊哙猛地一拍大腿,目光灼灼地看着张婴道:“我也听过,若樊典能拜其一为师,一切迎刃而解。” 张婴一顿:樊哙是能反应那么快的人? 刘邦忽然在一旁唉声叹息道:“若是能成当然极好。但史为世袭制,与卜祝等类似,父子畴官,代代相传。若非史吏绝嗣,或其他特殊缘由,不会收弟子与自家儿子相争。 这事,还是需要德高望重的乡长之辈帮你说话。可惜我们在咸阳没门路,要不你随我们回沛县试试。”3 樊哙连连点头道:“犹子要不你跟我们回沛县,我们想办法。要不犹子你啊,你去求一求长安乡能做主,能想办法的人。” 张婴:…… 等等,怎么隐隐有种被套路的感觉。 樊典胖乎乎的脸上反倒出现成年人的释然,道:“不。我不想麻烦别人,我就靠我自己。” 众人一愣。 张婴余光瞟见刘邦翻了个白眼,一拍脑门,一副很想撞墙的模样。 樊哙气得扬起了拳头,道:“你这小子说甚!你一个在秦楼都做不好正事的,能怎么靠自己。” “叔父!秦楼是什么正经事。难道在秦楼就非得做那事不成。” 樊典指着床靠着的墙壁,“我之前躺在这,听到隔壁屋也没有女子,分明是两个男子在讨论争执什么……” 樊哙脸色一黑,怒骂道:“格老子的,怎么这么不讲规矩,找小馆来这是要恶心死……” “咳咳。”刘邦制止对方。 樊典没听懂,所以继续道:“他们在讨论育儿话题。好像是在争执如何教养孙子。说得有点意思。” 说到这,樊典还活灵活现地模仿了一段。 阿父:我儿为何不听我的。 大父:你现在也没听我的。 阿父:我幼时听了。 大父:哦。对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阿父:…… 大父:你对他温和一点,他或许会听话一些。 阿父:我从小被胖揍到大。这一点上,为何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大父:你何时这般愚蠢。自然是胜出了。胜出才不用再被胖揍。 阿父:…… 不光樊典模仿完笑出声,樊哙和刘邦哈哈大笑,就连张婴也被这单口相声一样的对话给逗笑了。 这一笑,张婴倒是重新开始考虑弟子籍的事。 本来感觉被刘邦用“抛砖引玉”“虚晃一枪”的方式设计而觉得不爽,不想帮忙,但看到无辜的樊典又觉得何必迁怒,到时候针对正主就好么。 想清楚后,张婴便开口承诺说愿意帮忙。 刘邦和樊哙喜笑颜开,张婴也是这时才发现,他们目前的笑容可比之前的都要真诚放得开多了。别的不说,这份愿意为樊典谋划、奔波的慈心还是值得点赞。 张婴笑眯眯地推开门。 恰好,他听到隔壁也有放茶盏的声音,以及脚步声。 张婴特意站着不动。他在想,能跑来秦楼讨论家庭教育问题,也算是大秦一朵奇葩了,见识见识,回头作为素材和仲父他们唠嗑唠嗑。 伴随着“嘎吱”推门的声音,张婴期待的睁大了眼,忽然表情一僵。 从门内走出来的扶苏和嬴政余光一瞥,身体一僵。 三人大眼瞪小眼。 仿佛谁先动,谁尴尬。 第95章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三人脸上贴满了“你为何也在这?”“欲言又止!”“要不要装不认识”等标签。 “阿婴,你停在这作甚?” 张婴身后的项羽疑惑出声打破了沉静。 项羽刚说完就察觉到两道锐利的视线刺过来,他微微抬头看过去,哟呵,一个居然是曾经与他争锋相对又匆匆消失的山右。 另外一位身长近九尺,虽衣着不显,但浑身透着一股不是将军胜过将军的压迫感。 项羽多看了两眼,不在意地转过身,再威武霸气又如何他这辈子就没在意过谁。 他重新看向了张婴,道:“你都认识?” 张婴心里有些纠结,干巴巴地说:“啊哈,这个嘛……” 主要是他注意到扶苏和嬴政身上不合时宜的衣裳,在想难道他们来这有什么正事?所以他连仲父、阿兄都没主动喊。 就怕一个慎,曝光嬴政和扶苏的真实身份而出了什么差错。 好在扶苏主动打破这个僵局。 “西南学室时便知乌家子顽劣。” 扶苏冷冷地看着项羽,“不曾想你竟会带个稚子逛秦楼,如此不知廉耻,怕不是疯癫了?” “哈!”项羽眉毛一挑,想怼回去又发现扶苏说得没啥毛病,便不耐烦地挥挥手,“你懂个甚!我们来秦楼是有正事。” “何事?” “就是樊家小子……这又与你何干,你以什么身份在质问我?” 项羽说到一半发现樊典那事也挺不正经的,干脆几句话敷衍过去,只在那勉强挡住扶苏看张婴的视线,“你不也在秦楼吗?” 扶苏微妙地尴尬了一秒,但看到张婴,那一股股冒出来的火将他的尴尬给烧没了。 他不再看项羽,回身唤了一句:“先带阿婴回去。” 话音刚落,厢房里又冒出一个身穿羊皮袄子,打扮得就像羌族贵族一样的白胖子张苍。 白胖子灵活地挤了过来,对张婴挤眉弄眼,然后拉着张婴就要走。 “等等!你作甚!”项羽一把就抓住了白胖子的手臂,令对方动弹不得,怒视张苍,“谁让你动阿婴的?你再动一下,我就把你给扔下楼去。” 张苍与项羽的体积对比,就好像萨摩耶与泰迪,泰迪能将萨摩耶压制得动弹不得,自然引起旁人侧目。 嬴政也因此多看了项羽两眼。 他忽然摸了摸下巴,与扶苏低语了两句。 扶苏闻言一怔,严肃地点点头。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30节 嬴政再次看向项羽的目光带着一抹探究。 这时,厢房里的刘邦忽然走了出来,探头开口道:“哎哎哎……大家相聚在秦楼多不容易,说不定你我之间还做过连襟呢。”说到这,刘邦脸上露出男人之间才能懂的眼神,笑道,“何必如此剑拔弩张。” “你在说甚呢!”项羽扭头。气恼地瞪着刘邦,“不堪入耳。” 张婴原本是不懂的,但看项羽如此生气,嬴政脸黑下来,扶苏脸上甚至也带着些薄怒。 他再思索了一下连襟的意思。 忽然嘴角一抽,该,该不会是那个猥琐的意思吧。 刘邦眼底隐晦地闪过一抹恼怒,但很快又嬉皮笑脸道:“果然是还没开荤的小子,这胆子得多练练,要不被贩夫走卒随便几句话就羞得如小淑女一样闹红脸,可是会吃亏的。” 在项羽怒目看过来时,刘邦继续道:“啊是我忘了。日后旁人观你这伟岸身躯,怕也不敢乱说。真羡慕这一副结实的身板呀,不必像老丈我一样为了在市井讨生活,学得一身粗坯不堪的本事。” 张婴眼睁睁地看着乌少年虽未开口,但表情明显变缓和 了。 这时,面色不善的扶苏也将目光挪到了刘邦身上。 “你是何人?” 刘邦笑眯眯地拍拍樊典的脑袋,道:“这小子的干亲。” 扶苏:“……” “哈哈哈!不说笑了。鄙人不过一大秦区区小卒,亭长。”刘邦收回手,认真地拱了拱手,“不知这位郎君是……” “大秦小吏?” 扶苏看向刘邦,眼底透着不满,“身为秦吏,你居然带稚子来秦楼?” 刘邦微微一怔,抱臂半倚着门口,歪着头开玩笑道:“嗨!这位郎君,没有哪条秦律说过秦吏不准来秦楼吧。稚子也是男儿,迟早会长大,提前带过来见见……” “站直了!”扶苏猛地低喝一声。 刘邦下意识站直了,他看向扶苏的目光透着几分惊愕与探究。 他隐晦又仔细地分辨了一会扶苏的衣裳,半晌,他的身体又歪了下去,似是试探地开口道:“郎君真是好气派,该不会是六国贵族出身吧?” 扶苏没理会他的试探,只道:“既是亭长,你之前斩首敌军几人?从属长官是哪位将军?” 刘邦没想到对方非但不回复,还反问了过来。 若是放在寻常,刘邦还会继续绕啊绕话题,试图达成摸清楚对方底细的目的。 但当刘邦再一次与扶苏对视上时,明明对方温温和和的,浑身却透出一股凌冽欲出的剑芒,刘邦暗道一声糟糕,怎就犯了以貌取人的错,这位的站姿气场与那些行伍很相似啊。 他重新站直了身体,脸上带上了一抹苦涩,道:“郎君。我幼年时顽劣,虽服了役,却没能在沙场弄出什么名堂。回乡后浑浑噩噩许久,直到遇上贵人,潜心学习了剑术,重读了秦律,又与好友樊哙一起杀了扰乱乡民的大虫和盗匪。 这才得到一位德高望重的乡长举荐,做了大秦的小吏,后来又因护卫县令有功,才被提拔做了亭长。” 刘邦刚说完,樊哙拎着樊典走了出来。 他眉毛一挑,大嗓门就出来了,开口道:“大兄何必自谦啊?最初那个百夫长来做亭长,什么都不会,一天到晚只知道用杀头来威胁我们,呸!格老娘子的!要不是老子没机会去战场,我肯定能做到那家伙上……” “咳咳。” 樊哙听到刘邦的咳嗽声,连忙又刹住车,开口道:“那么多亭长,也就大兄能将上下二十多个兄弟们都给收了心,专心为乡里办事。方圆十里,谁家遇到点事不是来求你判案,谁不对你心服口服。谁去沛县,不说大兄你远比上一任亭长做得好。” 刘邦连连摆手道:“老弟别说了。惭愧惭愧,不过是用一些游侠做派,哄着弟弟们帮忙一起办事,不值一提。” 扶苏闻言微微蹙眉,道:“大秦以法治天下,何必称兄道弟,哄着做事?” 刘邦哈哈一笑,摆摆手道:“郎君与我不一样。郎君是贵人,自幼便有数百人服侍着,来往之人都讲究君子之仪,行为处事自有一套规则。 但我们乡野出身,都是不知礼数的庶人。尤其像我这样被举荐的,本来就容易招惹乡野之民的口舌是非,若我当上亭长后便洋洋得意,对过去称兄道弟的小吏们,故作严肃地唤他们做事。 嘿,只怕他们事还没做完。嘴里抱怨的唾沫星子就能把我给淹死。现在嘛,不管之前如何,职位如何,现在都是我弟弟,亭长的事就是他们自家的事,事都办得漂漂亮亮的,多好。” 张婴虽然不怎么喜欢刘邦。 但见他从一介白身,能哄得乡长举荐,哄得县令让他当个亭长。 之后还会以“打入群众称兄道弟”的方式笼络小吏,将亭长做得红红火火,可见这人对人心方面的拿捏还是很厉害。 怪不得史书上记载,刘邦对一起起事的乡野兄弟们动辄辱骂,偏偏那些兄弟们吃这一套,紧紧的团聚在他身边,即便他登上了皇位,他那粗坯的口舌也不曾改过。 而刘邦对那些有识之士、尤其是他自己很推崇的文人雅士,又是另外一种能放得下身段的赞美拉拢,文人雅士都会被他吹迷糊。 张婴正这么感慨着,恰好瞟了一眼扶苏,愕然发现他看刘邦的眼神隐隐有些不对劲。 有点像那么什么。 贵族少年第一次看到嬉笑怒骂的灰姑娘,眼神瞬间绽放“哇,与我们好不一样!好像有点意思哦!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张婴被自己的联想吓得浑身一哆嗦。 恰在这时,扶苏又问了刘邦几句。 刘邦道:“郎君所言甚是,但……我认为过程也就不那么重要,能达成目的不就好了么。” 扶苏一愣,忽然看向张婴。 就连嬴政也瞟了一眼张婴。 张婴先是一怔,忽然想到仲父和阿兄之前劝他看重过程的对话。 怎么的? 难道你们还认为我与这流……咳,这人有啥相似不成? 要炸了啊! 张婴见扶苏态度越发温和,刘邦则在这大谈“兄弟义气”御下得来的好处。 他心里一紧,阿兄本就心软,可千万别被忽悠。 不行!得想想办法。 张婴眼珠子一转,忽然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两手合十,道:“啊,这个好!得大力推广啊!这样我们岂不是都能与皇帝陛下称兄道弟吗?!” 刘邦呆若木鸡:…… 扶苏脸色一黑:…… 嬴政玩味地瞥了张婴一眼。 其他人不停地“咳咳咳”几乎能将肺都咳嗽出来。 “小福星,莫不是刘某哪里得罪了你。”刘邦满脸苦哈哈地看着张婴,“这,这话若是传出去,我岂不是要被陛下砍头吗?” “我不认可!仲……陛下可是天底下最仁慈的皇帝,怎会因一句话就砍你的脑袋。你这是污蔑陛下。” 张婴话音一落,刘邦差点给张婴给跪下了,连忙伸手想捂住张婴的嘴巴。 然而扶苏和项羽同时出手。 项羽死死地钳住刘邦的手腕,脸色不善的看着他。 扶苏则将张婴一把抱过来,看刘邦的视线再无之前的欣赏。 刘邦一愣。 暗暗叫苦,到底是哪得罪这位小郎君。 他偷偷观察了几眼笑眯眯的张婴,暗忖,会不会是看穿了他与樊哙打配合的伎俩,所以放在这为难他呢。应该是吧,毕竟是天下闻名的小郎君。 刘邦这人从小受到的白眼、冷言冷语多了去了,早就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绝不会因为一次教训、失败、丢脸而自我丧气。 他很快捂住胸口,讨饶般地看着张婴道:“小福星,都是我之前急功近利,一切都是我的错。” 张婴没想到对方道歉得这么快,他甚至没拿樊典的名号出来吸引火力,而是摆出一力承担的态度。 不得不说,即便因为一些记载对刘邦不怎么感冒。 但张婴还真就吃这一套。 况且…… 张婴看了一眼表情冷下来的扶苏,夸张又做作地点头道:“原来如此,是我之前误解了!龙有龙道,鼠有鼠道,适合老鼠生存的不一定适合龙,对吧?” 刘邦连连点头。 张婴心里美滋滋,然后他感觉自己脸颊被掐了一把。 耳畔传来扶苏不冷不热的低声,“阿婴,急功近利,是何也?谁是做主将你带来秦楼的?” “咳,阿兄,是刘邦带我过来的没错 ,但也确实是为正经事。” 张婴此时不敢撒谎,简单地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说起来阿兄还记得萧何吗?他也被拖过来了,他为人很正派,你总得相信我了吧。” 张婴说完。 扶苏看向站在旁侧的萧何,脸上的神情稍微缓和了点。 之前一直找不到机会插话的萧何拱了拱手,道:“不知几位可是想北上购买羊毛羊线?还是购买羊?” 嬴政瞬间看向萧何。 扶苏脸上也闪过一抹诧异,道:“你为何这般说?” “前些日子被夫子举荐给咸阳大商户,帮忙统计了一些需要被招待的山东商贾,他们多是为了羊毛羊线,以及活羊。” 萧何不卑不亢地沉稳道,“观你们二人的衣裳,与他们颇有些类似,所以才敢做大胆的揣测。” 嬴政闻言却微微眯了眯眼,多看了一眼萧何恭敬的仪态,冲后面轻轻摆了摆手。 之前神隐的老鸨忽然冒了出来。 她扭着腰,捂着嘴,语气不善地开口道:“哎呦喂几位郎君啊!在我们在这饮酒作乐,风花雪夜的总得喊几个美娇娥吧。光你们几个男子,杵在这影响我们小淑女的生意?” 嬴政没开口。 扶苏顺势道:“我许久未曾去过学室,萧何、阿婴相逢即有缘,不如我们过来坐坐聊一聊。” 萧何没有任何异议地点头,他回头看了刘邦一眼,轻轻摇了摇手,然后跟着扶苏离开。 也是这一眼,刘邦表情怔愣地停下前进的步伐,还顺便抓住了项羽。 项羽一脸纳闷地回望刘邦,问道,“你拉我作甚?” “咳,哈哈……有点事想问问小兄弟你……”刘邦随便拉扯了两个问题,等看不见萧何等人的背影,他才一手搭在项羽肩膀,低声说,“小兄弟,他们那是同窗聚会,我们就别凑热闹了,多不好。”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31节 “???”项羽满脸荒唐,“就这?我也是西南学室的啊!” “啊哈哈,也不全是。主要是咸阳这地方太大了,我们几个从沛县小地方来的看迷了眼。小福星走了,萧何也走了,我就下意识扯住你……” 项羽没再听刘邦胡搅蛮缠,他反身追过去,然而茫茫人海中再没看见张婴几人的身影。 …… 此时的张婴几人,就在对街隔壁的茶楼包厢坐着。 嬴政坐在左,扶苏坐在右。 张婴抬头看着两人的表情,想坐远点,却同时接收到两人似笑非笑的目光,他“唰”地一下溜到两人中间,乖乖坐下来。 身着羌族服的张苍笑眯眯地开口道:“萧郎君啊,我们也是第一次做生意,主家也没想好到底是做卖羊的生意呢,还是做买羊的生意。” 萧何闻言抬头,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张苍一屁股坐在萧何对面,笑道:“萧郎君与我们少主是同窗,而且这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这羊呢,我们已经从羌族买来了。如今就是在考虑是卖给山东郡县的贵族,还是自己养着。” 萧何瞟了一眼收回视线,沉稳道:“若是我,我是不敢沾这羊生意的。” 扶苏和嬴政同时抬头看了萧何一眼。 张婴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听到这话,他脑海中敏锐地闪过一点火花。 张苍道:“不知萧郎君有何高见啊。” 萧何不卑不亢地开口道:“我不过是一卒吏,并不敢妄言。只大秦向来重视农耕,重视粮食税收。如今是因为泰山封禅,寻仙出海,又有小福星的祥瑞之物。 大秦忙得不行,所以陛下对很多陈年弊端并未深究,但不深究,不代表陛下不知道。几位既能从羌族买到羊,身家绝非一般商户,既如此,何必再为财富而赌上 身家性命呢?” 张苍一愣,捏着胡子笑了笑,感慨道:“萧郎君,你这般人物居然只是一卒吏。我认识几位德高望重的郎官,让他们举荐你如何?” “多谢,但不必了。”萧何笑着微微摇头,“妻儿皆在沛县,我意不在此。” “这样啊……”张苍不死心地多劝了两句,连扶苏也开了一句口。 但萧何十动然拒。 “那一起接过来嘛。” 张婴眼珠子一转,在一旁笑着出主意,“萧何又厉害,还顾家爱护妻儿,品德能力都是一流,留在咸阳才能更好地施展你的才华……” 张婴一边说,一边暗中观察萧何的表情,发现他确实对功名利禄看得淡,于是道,“咸阳有最好的先生、最优秀的同窗,最好的疾医…… 我听闻古时候有母亲不满周围的环境,三次搬家,直到搬到最适合孩子成长的县市才停下,最后儿子成才。 你看,即便是为了妻儿健康前途,萧兄也可以考虑在咸阳定居呀。” 张婴敏锐地发现萧何迟疑了几分,他趁胜追击道:“若你家愿意来,不如就住在长安乡,长安乡什么都有,又与我这同窗比邻而居,互相有个照应,多好。” 萧何顿了顿,拱手道:“小郎君,若如此我先回家与……” “好咧,我让信兄他们陪着你一起回去。车途劳顿,沿途又有很多匪徒,一个人回去多危险呀,我让三十个壮士跟你一起回去顺便帮你搬家。” 张婴连忙握住萧何的手,“放心吧,我们可是同窗,不会亏待你的。” 萧何愣愣地看着张婴,一时间啥话也说不出来。 张婴心情很不错,萧何可是刘邦能顺利起家的左臂右膀,断他一臂,于公于私都觉得爽了。 …… 萧何与张苍离开。 张婴直接被嬴政拎起来塞进了进入咸阳宫的马车。 马车上,扶苏冷下脸,严肃道:“你才几岁,那秦楼巷柳是你能去的地方吗?” “我知道错啦,阿兄。” 张婴耷拉着脑袋,“阿兄和仲父去才是对的,我去不对。阿兄笑一笑嘛,不笑的阿兄好不习惯哦。” “你……”扶苏一哽,忍不住笑出了声,掐了张婴的脸颊一把,“你小子真是没得怕,这种时候还敢出言调侃。” 张婴“嘿嘿”笑了一声,小作怡情,大作伤身。 他左手拉住扶苏,右手扯着嬴政的大拇指,态度非常诚恳地道:“阿婴知道错了,日后绝不会跟着人乱跑!” 扶苏脸色才缓和了几分。 嬴政忽然道:“很看好那萧何?” 张婴点头道:“嗯。他很厉害,在学室就经常是第一。”毕竟是经过历史验证的牛人。 嬴政稍作思索。 扶苏恢复温和,笑了笑道:“难得见阿婴主动举荐一人。啊不,应该说更难见阿婴如此针对一人。昔日,你与内史腾将军吵架半个时辰,回头还要与我夸奖他纯粹有血性。” “啊,这……” 张婴不知如何回答,嬴政倒是看向扶苏道:“你是如何看那刘亭长?” “脾气粗坯,心机很深,但颇有古之侠义……” 嬴政嘴角微抽,道:“阿婴如何看?” 张婴想了想,也不能因为一些资料就把刘邦一竿子打死,毕竟资料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选了个较为中性的词汇,道:“阿婴也不知道,但阿婴不喜欢和心眼太多的打交道,面慈心狠。” “在仲父面前何必掩饰。” 嬴政看着张婴,一针见血道:“王丞相、李廷尉、冯丞相,聪慧的人心眼都多。你与他们相交甚好。应当是他做了背信弃义的 事,被你见到了?” 张婴心里一个咯噔,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 嬴政注视了张婴两眼,慢条斯理说道:“那看来不是亲眼所见,而是有所耳闻。你忌惮他?” 张婴瞳孔地震,几乎是吼出声道:“没有!不存在的!” 内心orz:仲父这猜,也猜得太准了吧。 “阿婴眼神也不太好。” 嬴政又看向扶苏,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但你这看人的眼光更差。” 扶苏疑惑道:“仲父,他这般对阿婴,我岂会看重他!” 张婴一愣,有些感动。 “嗯,你做了何事?” 扶苏轻描淡写道:“那人是好色之徒,所以我命人断了他好色的途径。” 张婴瞬间支棱起耳朵,啥,啥,是他可以听得吗?阿兄展开来说说啊! 嬴政脸上却闪过一抹失望的神色,道:“何必给他这脸面?” 扶苏一愣。 嬴政忽然问张婴,道:“你会如何对待刘邦。” “不……” 张婴注意到来自两座大山同时投注来的视线,忽然心下一紧,他话头一转,谨慎又试探性道,“不理会。” 扶苏愣了愣,单手猛地捶在车窗,骤然色变。 嬴政凉凉道:“还不如阿婴,你啊,有得学。” 被夸奖的张婴一脸懵逼:…… 你们这些谜语人在说什么? 我哪里比扶苏阿兄优秀了!我怎么不知道。 嬴政又看向张婴,似是不在意道:“阿婴,你可喜欢乌?” 第96章 张婴眨了眨眼,道:“乌兄?喜欢啊!很好,很厉害的一个人。” “怎么说?” “平日对我很照顾,为人十分重义气。” 张婴稍作思考,伸出小手手开始掰扯,“他不光个人武勇很强,力能扛鼎,而且建造堡垒、培养士卒方面也很擅长,我那一个粮仓被他安排的井井有条。” 嬴政若有所思,顿了顿,他开口道:“阿婴,你对他的身份早有怀疑?” 张婴心里咯噔一下,想装傻说,没有啊什么身份? 但当他抬头与嬴政睿智的目光对视上,那番话又给咽了回去,沉默片刻,他道:“仲父,乌兄是不是六国贵族出身?” “是。” 张婴听到嬴政的话,心下一沉。 力能扛鼎,武勇无双,为人仗义又喜欢姓鱼的小姑娘。 虽说乌兄写的是鱼不是虞,但以乌兄的文盲程度,指不定是记错了字呢。 所以乌兄是项羽吗? 如果是项羽的话又该怎么办? 嬴政观察了一下张婴的表情。 入宫的马车恰好停了下来,外面传来赵文请示的声音,嬴政没有起身,而是对车窗轻轻敲了敲。 负责驾驶马车的赵文离开翻开车帘钻进来半边身体。 “说说乌。”嬴政淡声道。 “是。赵杰在追查泰山封禅幕后主使时,先是追查到颍川,陈县,再到汉中,最后又查到分出来的一小股力量来到了咸阳。他们在咸阳停顿了许久。” 赵文停顿了几秒,才道,“直到前日才查清楚,他们一部分人去找大商户,还有两个人特意去找了乌。赵杰将这一批人抓捕审讯后得知,他们是旧韩余孽。”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32节 张婴心头微动,疑惑道:“旧韩?” 赵文道:“是的,小郎君。与乌联络的是旧韩之地的人。” “所以乌是旧韩人?” 项羽是楚国公子,乌是旧韩势力,或者这两人并不是一个人。 张婴忍不住松了口一口气,“不幸中的万幸。” 扶苏也露出不赞同的目光,开口道:“你只关注这一点?旧韩并不弱小。” 赵文也语速很快补充道:“小郎君,长公子说得没错。旧韩人虽少,又是第一个覆灭的国家,但六国余孽中旧韩对我大秦的敌意最深。他们一直在积极联络、支持其他五国的反秦势力,目前有不少旧韩的反秦乱党在陈县、宁县等地方活动。与他们有关联的人必须提高警惕。” “嗯嗯。我知道!” 张婴也不好说,他觉得西楚霸王的威力要比整个旧韩都来的大,连忙端正态度,“阿兄我错了,是乌兄一直以来对我都颇为照顾,我,我一时说错了话。” 扶苏严肃道:“他极可能是六国余孽。” 张婴沉默了一会,道:“所以仲父和阿兄打算怎么做?现在将他抓起来吗?需要我提供什么帮助吗?” 扶苏一愣,似乎没想到张婴是这么理智的回问。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给咽了回去。 赵文很清楚张婴与乌小郎君的友谊,立刻不说话。 嬴政也有些好奇地看着张婴,道:“抓起来?阿婴不是与乌称兄道弟吗?” “我是与乌兄称兄道弟!但他若是反秦,势必会伤害仲父和阿兄!我肯定帮亲不帮理!” 张婴认真地握紧小拳头,“况且将人抓起来,总比眼睁睁看他死在战场要好!好死不如赖活着。” 嬴政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婴,道:“雄鹰岂可被折辱。对于很多人而言,软禁与逼他去死没有任何区别。” 张婴一怔。 嬴政说到了 他最不想面对的猜测。 沉吟片刻,他才缓缓开口道:“仲父,天底下最善变的就是人心,阿婴认为在事情尚未发生时,谁也不敢笃定未来一定会如何!即便乌兄是翱翔天际的雄鹰,我也想试着抓下来熬一熬。即便最后结果不好,我也竭尽全力,不留遗憾。” 扶苏闻言微微蹙眉。 知子莫若父。 扶苏虽与张婴相处不多,但一看他的表情,扶苏莫名猜到一些张婴对乌的心思。 他担忧地看着张婴,低声道:“阿婴,立场不同的人,强求不会有好结果。你做了任何事,他多半是不会领情的。” 张婴没想到扶苏也这么敏锐,怔怔地看着对方。 扶苏一见张婴的表情,差点气笑了,伸手掐了一把张婴的脸颊,道:“猜中你的心思有何难?阿婴向来心软,不就是想着,万一说不通也给对方一次活命的机会么。怎么?当我是愚人不成? 稚子就是贪心,平日里嘴上说着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真落自己身上啊,就什么都想要。” “不不,不……不是。” 张婴勉强笑了笑道:“阿兄,我只是想想。” 扶苏还想说什么,嬴政却摆了摆手。 他看了张婴两眼,忽然道:“阿婴,你若真喜欢乌,就按你想的去办。” 赵文震惊抬眼,不,不对啊! 陛下对六国余孽的态度向来很恶劣啊。 为何对张婴是这种态度? “父皇!”扶苏也震惊地看向嬴政。 嬴政瞟了扶苏一眼,令扶苏想说的话又哽住。 嬴政翻身下了马车,回头对张婴招了招手,张婴走了过来,嬴政将他从马车边举起,然后单手抱着,大迈步向前走去。几分钟,便将扶苏和赵文一行人甩在了身后。 嬴政忽然道:“阿婴,我与你说个故事吧。” “嗯嗯,仲父。” 嬴政道:“先说郑国!在刚得知郑国那厮是旧韩间谍时,我勃然大怒,不光将郑国打入大牢,同时对所有非大秦的朝臣心生忌惮,要将他们赶出去。再之后,便是你知晓的李斯《谏逐客书》。” 说到这里,嬴政摸了摸张婴的脑袋,继续道:“我妥协了,主要是舍不得郑国的才华,于是我与李斯定计。 我连夜怒斥韩国国主,威胁要因郑国而对韩灭国,那软蛋立刻将郑国的亲人全部送来秦国。 李斯则连夜去找郑国,说韩王早已抛弃他,要斩首他的亲人,郑国泪洒监狱,承诺数日完工,以求戴罪立功。 最后,我将郑国的亲人平安无恙送回去,郑国嚎啕大哭,自此全心为秦国谋划水利水渠。” 张婴目瞪口呆。 他知道郑国是旧韩细作,但还真不知道嬴政为了留住郑国还用了离间计。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嬴政。 仲父举着个例子,是想要告诉他,敌对势力也可以被收为己用吗? “不过我这谋略,成功过,也失败过。” 嬴政话锋一转,揉了揉张婴的小脑袋,“若你想听,我再讲。” “嗯嗯嗯。” 张婴呱唧呱唧鼓掌。 皇帝的话都到这一步了,你好意思不捧场? 嬴政的大手摸在张婴的头顶,“数年前,韩非来到秦国,我知他是为“拖秦攻韩”,但我与他彻夜畅谈三晚后特别欣赏他。 我深知他并非真心投靠大秦,所以在他提出离开之前,将对方关押在大牢,准备故技重施,联络韩王,数日后再施恩于他。 只可惜我没算透人心……韩非竟是这般刚烈,于牢中自去。 所以阿婴,若你真心看中一个人,即便你占据天地人优势,计谋再好 ,熬他的时候,依旧需要留有余地。” 张婴嘴角一抽,原来记载中的嬴政怒斥韩非关押牢房,居然也是一次离间计的局? 他想说,韩非指不定是被李斯给毒死的? 但他没有证据,于是又闭嘴了。 嬴政感慨完,又敷衍道:“除了韩非,还有个高什么的的刺客,弹琴不错,我饶他一命,然而他在数年后再次行刺我,被伏诛了。” 张婴:…… 噗,仲父你好双标啊! 喜欢的文臣,长篇大论的感慨,怜悯之心几乎溢于言表。 不怎么看重的降将,连名字都记不清楚,我都记得啊!这是高渐离! 嬴政道:“阿婴,明白了吗?” “……” 张婴沉默了一会,选择坦白道,“仲父,要不详细说说?” 嬴政:…… 他狐疑地看了张婴一眼,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才道:“不管是什么身份,背景,意图,都无所谓。只要你欣赏他,你愿意给他一个机会。那么仲父都可以给一个机会!给你收服他的机会!” 张婴:!!! 啥,啥意思? 如果他没有理解错,只要是他看中的,仲父都愿意给一次免死金牌?! 这也太夸张了吧! 嬴政看着满脸颜艺的张婴,意味深长道:“阿婴,你有任性的权利。” 张婴呆在原地。 即便嬴政曾正面回答过,不是他的亲阿父,但张婴的心依旧在听到这一句时,天崩地裂般的动摇起来。 张婴:【系统,我真的不是嬴政的儿子吗?】 光球:【宿主醒醒,白天不适合做梦,你真的不是他儿子。】 张婴:【天呐!那他怎么对我这么好!我现在跟个贱皮子一样,觉得浑身不得劲,恨不得立刻冲到他面前跑10圈,表达要建设大秦的忠心!我忽然明白,大秦为何能十年灭六国,又在接下来的十年做下那么多的大工程。这是嬴政的人格魅力呀。】 光球:【……宿主你醒醒啊!秦国的制度都不算是996了,特么是终身007呀,别被pua了。】 张婴:【滚!别学点词汇就碰瓷我们政哥!什么pua!明明是passion!】 光球:【……】 张婴:【别给我回复省略号了!系统,说了三天可以送达的奖励种子,图纸,到哪里了,快去催一催!】 …… 张婴和系统吐槽完,暗暗盘算着什么时候拿火锅出来炫一顿。 西瓜、辣椒种子要怎么用。 啊不对不对……应该是先把蒸汽设备图纸给分解出来,看能不能给厉害的墨家工师们一些新的设计思路。 “陛下!” 匆匆而来的呼唤声打断了张婴的思索,他抬眼看去,原来是赵文、扶苏还有尉缭三人快步走了过来。 尉缭走在最前面,拱手低声道:“陛下,有新的……情况。”说话的时候,还瞟了张婴一眼。 “嗯。”嬴政微微颌首,顺手将张婴放了下来,对他道:“晚上我们再秉烛夜谈。” 张婴一愣。 然后他就看见嬴政与尉缭两人快步离开。 嬴政微微侧耳,尉缭一直在嘀嘀咕咕,显然是在汇报重要的相关事件。 “阿婴。”扶苏的声音响起。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33节 张婴这才收回看向嬴政背影的目光,喊道:“阿兄。” 扶苏抿了抿唇,停顿了一会才道:“声音怎么有气无力?” “……没有。” 张婴摇了摇头,说是这么说,但嬴政以前会主动让他参与政务。 过去他还觉得有些麻烦, 有点避之不及。 但今日排除掉他,张婴心里又觉得有些怪怪的。 他正想着,忽然感觉自己的眉心被人戳了一下。 张婴抬头,恰好与扶苏温和的双眸对视上。 扶苏道:“这事,你迟早会知道。” 张婴一愣,没想到扶苏一秒就猜中了他的心思,有些别扭道:“阿兄,我没有在意这个。” 扶苏笑而不语。 张婴伸手挽住了扶苏的胳膊晃了晃,道:“阿兄,我没啦,我最多是一丁点一丁点的好奇。” “嗯。”扶苏满脸温和地看向张婴,“听父皇说你在学新书。来,回宫默写一下。” “什么?默写?” 张婴震惊得整个人都僵住了,三十七度的嘴为何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不不不,阿兄啊!我还没学完啊!” “那就先默写学过的。” 张婴看着扶苏温和地接过话,都快落泪了。 阿兄,你过去不是这样的啊阿兄! 你过去不是这样的啊! 扶苏见张婴赖皮地站在原地,眉毛一挑,直接拎着他往咸阳宫内走。 赵文跟在一旁,越看越觉得奇怪。 怎么这一趟巡游回来之后,扶苏对待张婴的态度,有一点点向着陛下的方向开始转化了呢? …… …… 与此同时,咸阳宫之外。 刘邦右手拎着头冠,左手拎着酒壶,喝得有些微醺,他踩着歪歪斜斜地步伐走近了一处花街柳巷,大胆地与揽客的老鸨调笑,老鸨也给了他几个回应。 刘邦一笑,正向对方伸手时,老鸨忽然说道:“哎呀,在外面不好意思,我们还是去屋里吧。” 刘邦哈哈一笑,道:“行呐。” 老鸨向着隔壁走,刘邦扯住松垮的细带,也跟了过去,就在他刚刚进入房间时,老鸨宛如良家妇女一般的尖叫起来,道:“这人要强迫我啊!救命啊!” 旁边“唰”地冲出来七八个手持棍棒的壮士。 刘邦酒都被吓醒了。 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局,先是偷偷丢了一个袋子在那老鸨身上,然后骂骂咧咧道:“艹!一个老鸨居然阴我,我不过是乡野来大秦讨生活的小吏,身无分文!这是想要逼我去死呀。” 有几个壮士脸上闪过一抹不忍,刘邦趁着一点空隙把腿就往外跑,但刘邦跑不过这些人,他刚冲出房门,壮士们挥打棍子就落在他身上。 刘邦痛得龇牙咧嘴,他脑子一转,对着大街上喊道:“我冤啊!救命啊!我这是得罪谁了啊!正经去秦楼花个钱,还被诬告说是强迫妇女,我钱都在那老鸨身上了,还打我!这是诬告啊!救命啊!” 街边蹲在摊位前吃饼的樊哙一愣。 他连忙冲了过来,将那些青壮年撞开,护着刘邦,连手中的饼都给扔了。 其他听到动静的街坊邻居也冲了出来,他们看了一会,也指指点点道。 “对呀,这确实是老鸨,还是凤楼的。” “各位壮士们!见义勇为是没有错,但万一这两人只是在调情喊救命呢,岂不是打错人了。” “对呀。这位老丈刚刚不也说了付了钱?难道是价格没谈妥?” …… 刘邦躺在地上不起来,摸着身上的伤口连连拱手道:“花儿!做错了什么!我们好好聊一聊,难道是刚刚的姿势你不满意吗?” “呸!”老鸨扯着衣服走了出来对着刘邦骂骂咧咧。 什么上了秦楼凤楼不给钱,一而再再而三地白嫖,这和强迫妇女没什么区别。 还怒斥到,下次还敢进任何一座秦楼妓院,她都会将刘邦告上官府,按《秦律 》官吏与民女通奸,情节不重的会被罚钱,情节严重的甚至会被判为隶臣,或者被强制执行阉割、喂狗的刑罚。 放下一堆狠话,老鸨甩着水蛇腰干脆利落地推开挡路的黔首走了。 其他壮汉也乌啦啦离开。 附近街坊见没了热闹,也慢慢走了个干净。 这时,一辆马车缓缓路过,负责地方官员考核的监察御史忽然探出头来,似是无意间撞见这一幕。 他只让身旁的小吏出来传话,大意就是: 监察御史已记下刘邦的大名。日后若沛县、或其他地方,再传出你强迫女性,即便女性只是老鸨的消息,他们都会做革职处理。 那小吏说完,便利落地去驾驶马车,风一般地离开。 樊哙整个人都懵了。 短短半个时辰,怎么就经历了这么多倒霉的事。 他气得拳头攥紧,怒道:“大兄!都是这老鸨害的!她以为自己是个甚人物,万人骑千人枕的贱人。回头就去杀了她,大不了落草为寇……” “别别别!”刘邦忽然揽住樊典。 他虽被打的鼻青脸肿,但脸上并未出现担忧、害怕的神色,恰恰相反,他眼底闪烁着精光,片刻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樊哙吓了一跳,喃喃道:“大兄你是不是傻……” 樊哙话还没说完,就被刘邦狠狠的揍了几下,怒骂道:“你这竖子!还好意思说我傻,今日这摆明是一个不痛不痒的教训。” 樊哙看着刘邦脸上的伤口,露出不认可的目光,道:“哪里不痛不痒。” “你这竖子!你可曾还记得前几月的巡游车队!之前我还不敢确认,但连监察御史都出来警告我,我就确认了。” 刘邦摸了摸下巴,忽然苦笑,“对啊!料到小福星有背景,但没想到这么强大,还正好双方被撞上。怪不得被折腾一番,小惩大诫。” 樊哙一愣,忽然道:“是陛……” “闭嘴!” 樊哙忍住,急得团团转,道:“大兄,得罪了他们我们跑……” “得罪他们?你我凭什么能得罪他们。”刘邦失笑,“你若陛下,会嫉恨一条狗冲你吠几声吗?我最多是给他们留了个坏印象。这一切只怕是想讨好他们的官吏,比如那个身着羌族衣服的白胖子安排的。” 樊哙:“……” “但这也是一个机会!” 刘邦两眼放光地看着樊哙,“能知道这条消息,就是一个大好的机会。阿弟,樊典那小子决不能去秦氏卒,绝不能死。我再想想不如先从那白胖子接触……” 樊哙愣了一下,担忧道:“大兄,这,这里我们不认识任何人,没钱没人脉,如何能……” 刘邦哈哈一笑,自信道:“你忘了,我是如何娶妻吕雉?” 樊哙一愣,忽然又有了点信心。 对哦,当初吕公初到沛县,萧何帮忙设宴,要求必须送一千钱贺礼才能进宴会厅。 刘邦那时候无官、无职、无钱,被当地人喝斥是流氓,他在宴会直接骗人说“出一万钱!”,将吕公给惹了出来。 后来也不知大兄是怎么与吕公聊天的,不光安抚了吕公的心,将千金吕雉下嫁给刘邦,还帮忙牵线搭桥,才有了后面的亭长职位。1 …… …… 张婴完全不知道刘邦居然会生出想要向上钻营的心思。 他坐在春兰殿外的小花园。 瞥了一眼坐在不远处喝水的扶苏,苦哈哈地又翻开了一面竹简。 张婴忽然理解小朋友们为啥都期待奶奶外婆来拜访,因为可以不要学习! 他提起笔,门外忽然传来一道稍显尖利 的声音。 “长公子安好。” 面无胡须的男子伫立在阴影处,笑眯眯地走了出来。 张婴被吓得往后一仰,好在扶苏及时抱住他。 扶苏不咸不淡地看向对方道:“宫中小儿多,易受惊厥,徐将行你日后的步伐可以再重上一些。” 徐将行的瞳孔微微睁大了些,但很快毕恭毕敬道:“长公子所言极是。是将行之前莽撞了,即刻便改。” 张婴的目光落在这人身上。 原来这就是公子寒与扶苏阿兄都提及过的名字,也是一个能令公子如桥闻风丧胆的人,徐将行。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对方,总觉得对方有哪里感觉怪怪的。 但大秦好像是没有宦官制度啊! 而且将行这个官职…… 秦汉两宫里只有皇后身边的内侍总管才会被称为将行,负责掌管皇后宫事。汉后期将官名改为了大长秋。 不是说嬴政没立皇后吗? 难道说仲父是有皇后?这里面有瓜? 扶苏看向徐将行,又道:“不知徐将行找我有何事?”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34节 “哪里有事敢劳烦长公子。” 徐将行轻轻行了个礼,然后换换看向张婴,声音有些尖的开口,“将行此次前来,是奉命邀请婴小郎君前往南宫殿一趟。” 第97章 张婴听到邀请下意识看向扶苏,恰好看见对方微蹙起的眉头。 扶苏看向徐将行,缓声道:“何事要请这小子?” 徐将行拱手道:“长公子,奴岂知晓主家的心事。” 扶苏微微颌首,他从旁侧拿起一份竹简,缓缓给张婴铺开,先对低头道:“先将这些错字连同释义一起誊抄一遍。” 张婴:…… 徐将行也是一愣,脸色一看,但很快恢复过来拱手道:“长公子,在这咸阳宫中谁也避不开陛下,主子偏居一隅多年,闲来也就是一起看看热闹。” 扶苏一愣,稍作思考后道:“既如此,待他誊抄完这几个字,我与他一起过去。” 徐将行连忙道:“是,长公子。” 张婴眨了眨眼,南宫殿住的究竟是什么人? 为什么感觉扶苏对那人尊重还有些忌惮? 这时,徐将行从身后的内侍手中端来了一份盖着盖子的陶瓷,还有两个锦囊。 徐将行笑眯眯地看向张婴,低声说:“主子听闻小郎君很喜欢西域番邦的物件,见多识广,还经常有些巧妙的心思。也是凑巧,主子机缘巧合之下得了这几样东西。想着就给小郎君你捎来了。” “哦!”张婴看向扶苏。 等扶苏点了点头,张婴才重新看向徐将行,笑眯眯地伸出手。 徐将行忙将东西递了过去,张婴刚刚靠近,就闻到了一股味。 串串香锅味?! 张婴震惊地翻开盖子,一股浓郁扑香的味道席卷而来。 他:…… 张婴打开了另外两个锦囊,好家伙,居然是两袋种子。 他疯狂戳光球:【天呐,这该不会是西瓜、辣椒种子吧?是我的奖励吗?还有这个,十份火锅底料一起装过来了?我的天呐!统子,你现在是支棱起来啦啊!咸阳宫大佬居然是给我送奖励快递的npc?】 光球浑身炸球:【我的神呐!主系统居然这么牛逼啦,我马上回去问问。】 张婴:【……】 差不多只过了十多秒,光球又冒了头,道:【宿主。我都听震惊了!因为npc们不敢进咸阳,徘徊在外面不敢送到你手上。主系统愁了好久。 在一个半时辰前,秦始皇不是跟你说了一出离间计吗?主系统居然有样学样!借花献佛,嘿,居然还真给你把奖励送来了。】 张婴发出灵魂质问:【……那若是被南宫殿的人私吞了怎么办?】 系统:【那就再找其他人。】 张婴:【……】 这系统,怎么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子惨。 等等,不会初级·蒸汽机图纸也在南宫殿吧。 那这一趟还真得打起精神来。 …… …… 咸阳宫南。 明明是咸阳宫内风景最精美的一处林园,偏偏宫娥、内侍皆绕道走,只便宜了几只鹰犬走兽在林园嬉戏游荡。 “大母,大母!” 夸张的呼喊声,惊起在湖泊休息的众多鸟雀。 湖泊中心处的凉亭,垂下来的白纱被人轻轻地卷起,一位样貌清丽的宫女走出来,扶起跑得气喘吁吁的公子如桥。 公子如桥不耐烦地推开对方,直接冲进去:“大母。”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端坐在凉亭的是一位素衣白发女性,脸上那点鱼尾纹也没能摧残她过人的美貌,她端起茶炉,分了一碗在旁,“静心。” “大母,我静……嘶,好烫也!” 公子如桥被烫得差点将茶碗扔出去,他斯哈半天,最后才涨红着脸,将茶汤咽下去。 “何至于此。” 赵太后看都没看一眼,这点道行的苦肉计,她都懒得拆穿,“说罢,又做错何事也?” “我没做错啊大母!我只是委屈。” 如桥一脸可怜巴巴都说了一遍。 诸如,“父皇看重张婴,亲自抱起来举高高。”、“张婴都给父皇整理胡须,还偷偷跟去巡游,父皇都没说他!”“他明明只是想去少府帮忙,父皇却不搭理自己!”…… 赵姬微微抬头,凝神听了一会,道:“他惯来如此。” 如桥喋喋不休的小嘴巴一抿,震惊地看着赵姬:“大母,您,您不觉得父皇太……” “韩非曾看不上他,尉缭曾辱骂他,郑国是细作,李信大败二十万军,但你父皇可曾薄待他们分毫?” 赵姬很平静地看向如桥,“如甘罗这般得皇帝重用的少年英才,朝堂内数不胜数。你父皇自幼便看重能人,神童,他会如此对张婴,有何奇怪。” 如桥有些不服气地说道:“那我还是他儿呢。为何张婴唤他仲父撒娇,我父皇高兴,我唤一声阿父父,却被捶了好几拳,我……” “咳,咳咳……” 赵姬闻言被呛到,她看着还一脸委屈的如桥,用喝茶汤遮掩微微抽搐的唇角,“那稚子几岁,你又几岁。竟计较这些。你若有对方半分智慧,你父皇自会如此对你。” 如桥公子被赵太后的降维打击给狠狠噎住。 好一会,他才重新抬起头,喃喃低语:“我……大母,其实我就是在猜,您说会是我阿弟……” “胡言乱语!” 赵姬将茶汤往桌上一嗑,目光锐利,“你以为你阿父是谁?一统六国,天下至尊。他还需顾忌何人?若真是他儿子,认下便是。” “不光是我,就是……都会不甘心,嫉妒。” 公子如桥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然后拉着赵姬,“大母,听说这回山东好几个大贵族都来咸阳,不就是搞几头羊的事么,我也可以啊!我也想做出一番值得父皇骄傲的大事啊!大母,帮我牵线可以吗!” 赵姬瞥了他一眼,道:“不行!” 她似是漫不经心道:“你从何处知道山东贵族前来咸阳的?” 如桥道:“大母,都看见了啊!父皇还在偏殿召见他们了呢。” “是谁告诉你的?” 公子如桥拍胸脯说:“我自己看见的。” “呵,又是谁告诉你,让来找我的。” “我自……” 赵姬看都没看他,只低喝道:“谁?不需对我撒谎。” 公子如桥刚准备继续点头,被赵姬忽然抬头的冷冽视线吓住,他想到赵姬最后一句话,迟疑了好一会后才道:“就,就……我与胡亥一起看见,互相交流了一下情报,然后……” “嗯,果然如此。” 赵姬点点头,然后看向公子如桥,“交流?怕不是对方哄着你几句,你就过来找我了。古有言,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2。不要旁人说点甚么,你就偏听偏信,多思多虑。” “兄长总不会……” 如桥低声道,“大母,我,我知道你要召见婴小郎君,你想将山东世家大族的机会给他对不对?” 赵姬闻言脸色阴沉,忍不住起身,单手叉腰呵斥道:“你是在质疑我?你若是想学高?现在就给我滚。我再不管你。” “不,不是。”如桥顿了顿,忍不住道,“我在想我很不好么。连大母也不信任我,我也想做出一番事业给父皇看看。我……” 如桥也没有说了。 他是知道一些赵姬为何远离朝堂,自我放逐的原因,再往后面说就有些戳太后心眼了,如桥还是舍不得。 如桥 沉默,赵姬也沉默。 片刻后,赵姬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去找王女官。” 如桥一愣。 “愣着作甚!你想要机会,我可以给你机会。” 赵姬偏开头,不再年轻的五官露出深深的疲惫,“但若是这次还不行,你以后必须乖乖听我的话,听明白没有?” “嗯嗯。”如桥高兴得不行道,“感恩大母。”又说了几句俏皮话便“哒哒”跑远了。 赵姬驻足看着他的背影,片刻后,她看向心腹,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后悔养这稚子了。太操心了。” 心腹连忙过来道:“奴就爱听操心两字,活着就有奔头,这多好,想必陛下当初也是这般想,才会做主将如桥抱给太后,又亲自起名。” “他会这么想?哈?我以前也是如你这般想……才苟且活下来。” 赵姬摇了摇头,“可你仔细想想,如桥的名字,如桥如桥,桥可作蟜,如蟜。成蟜。” 最后两字落地,心腹啪地跪在了地上。 成蟜,嬴政的弟弟。 是夏太后安排的母族女子,旧韩国的贵女所生。 少年时,曾代表秦国出使韩国,韩国因此割出百里之地进献给秦国,因此在十五岁时被册封为长安君。 成蟜曾与嬴政亲密无间,嬴政非常的器重成蟜,要钱给钱要人给人,然而在秦始皇登基的第八年,被派去攻打赵国时,公然反叛,被杀,最后死在陈留。1 如果说如桥的名字真是这个意思,那陛下确实没安什么好心。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35节 赵太后又是一笑,道:“跪什么呢。如桥都这么大了,过去这么些年,你当我还会计较?现在我也只想着,管好这稚子,别和高一个下场。” 心腹连忙道:“如桥公子自幼长在太后身旁,公子高焉能比得上。” “唉。我看也没好到哪里去。” 赵太后摆摆手,头疼地捏了捏眉心,“除了政儿,跟着我身边的就没一个聪慧的。以前两个住在偏殿还好,如今这个竟是被胡姬之子给哄骗了去,要不是我盯着,都不知给对方哄骗了多少好东西。 张婴我细细观察了两年,这小子别的不说,起码比胡亥有担当。 原本这一回,我是想着用山东贵族的合作示意,召见张婴,给他施恩,好让他帮忙断了如桥和胡亥的联系,谁能想他又提出自己想合作,唉,他并非神童,这么小能做成什么……。” 心腹深有同感,忍不住道:“那太后为何答应对方?” 赵太后沉默了,过了一会后才道:“曾经也有人求到我面前,正儿八经地想认真做事,我没给他这个机会,他郁郁不得志,骤然获得权利,才渐渐猖狂了起来,以至于落得那样一个下场。所以这一回,我想给如桥一次机会。” 心腹一愣,太后何时遇到过想正经上进的男子?还郁郁不得志,骤然猖狂起来? 等等,说的该不会是那个x大无脑的嫪毐吧! 那只是他临死前在您面前演演啊,你还真信他不贪图富贵,有进取心,只是走错了路? 心腹满心想吐槽,却又不敢说。 赵太后又看向心腹,道:“既然好处已经给如桥了,再和我说说张婴那小子,我多了解下,看有什么适合他的没有。” “是。关于这婴小郎君啊,奴今日又听闻到一件趣事。” 心腹连忙凑了过去,“也是凑了巧,有人去秦楼那附近的街巷购买物件,然后他看见了……” …… 等心腹说完,寂静的宫殿,忽然出现大笑声。 “哈哈哈……” 咸阳南宫内,赵太后笑得肩膀抖动不止,“他,他,他们三个真在秦楼相遇了?” “真的如此!他还听见了呢。” 心腹许久未见赵姬露出这般欢悦的神情,立刻凑趣道,“太后要不要猜猜陛下和长公子如何?” “哦?是如何?” “长公子和陛下僵在原地,半天都不做声。”心腹笑眯眯地补充道。 “哈哈哈……” 赵太后笑得不行,“政儿最好面子,惯会装模作样,居然都僵在原地不说话,可见是真的没辙了。” 心腹讨好的笑了笑,任何涉及嬴政性格的话题他都不敢插嘴。 不是害怕被嬴政的心腹听了去,而是赵太后不喜欢。 “说来也是奇了怪,政儿对阿婴真有些不同。” 赵太后缓缓起身,脸上闪烁着不解的光芒,“我那冷心儿子竟是真如此宠信一个臣之子?他到底有何特别之处?” 心腹不敢说嬴政,只道:“或是因为小郎君特别的聪慧,所以……” “聪慧?大秦是六国人才汇聚之地,什么样的神童他没有见过。” 赵太后摇了摇头,走向隔壁厢房,那儿摆着一架有些年份的织布架,她坐了下来,“神童、人才,他从来都是拿来就用,何曾培养过?你可见他如此有耐心的教导过一个稚子?之前那番话,我只是拿来糊弄如桥不要继续深究。” 心腹想了想,刚准备说有扶苏公子。 但这话烫嘴,连忙给咽了回去。 他见赵太后熟练地拿起梭子开始织布,心腹想了想,陪笑道:“或许是小郎君独树一帜,毕竟他折腾出来的东西特别多啊。又是番薯啊,羊毛线啊……” “呵。”赵太后摇了摇头,“番薯确实不错,羊毛线也是不错……但山东那些世家贵族可坐不住了。” 说到这,赵太后忽然摸了摸下巴:“对,坐不住也好。若真惹出些麻烦,我们也有机会施恩于对方。” 心腹嘴角一抽,但还是立刻道:“太后神机妙算。对方肯定逃不过你的手掌心。” “得了吧。我也就仗着稚子年幼,仗着自己几十年的经验。但凡他再长几岁,我就彻底没辙了。” 赵太后自嘲一笑,说话的声音淡了些,“也正好可以看看,这小子会不会和胡亥一样,是个藏得深,只记仇不记恩的人。” 门口忽然传来徐将行的声音。 “长公子、婴小郎君在外求见。” 赵太后一怔,忽然笑了一声,脸上的神色冷了下来,道:“你说稀奇不稀奇?扶苏居然亲自陪着过来?我这地,他一年也来不得几次,就这么看重那小郎君?” 心腹也不敢说扶苏的事,毕竟牵扯到扶苏,就容易牵扯到赵太后心中的隐痛。 他连忙起身,道:“太后,我再去备些茶点。” “备什么!你当扶苏为何来?当我这龙潭虎穴呢。都没个好心情了。” 赵太后坐在纺纱机前,忽然一抬手道,“你去让桑娘将今年的夏蚕带过来。” 心腹忙道:“是!” …… …… “如桥,如桥!” 公子如桥扭头,看见胡亥的身影,连忙一路小跑冲过去,笑道:“阿兄兄!” 胡亥平淡地点点头,已经被恶心习惯了。 他扯着如桥往旁边走,左右看了一眼,没看见有内侍宫女,主要是没看见徐将行跟着,低声道:“如何,那位大母怎么说?” “嗯嗯。”如桥笑容满面地看着胡亥,“大母答应了。” “真的!”胡亥眼睛一亮,“她真的答应了?她还有和你说点其他的没有?比如给予一些帮助……” “说啦!”如桥心情很好地点头,他看着脸上也露出笑容的胡亥,道:“放心吧阿兄兄,我婉拒 了。” 胡亥笑容一僵,下意识道:“为,为何?” “阿兄兄,你不是和我说要自食其力,让父皇看到我们的能力吗?若有大母帮衬,我们不就只是像傀儡一样站在前面么,体现不出我们的能力呀。” 如桥一脸正经地道,“反正就是和山东贵族谈养羊的生意嘛,我们在外都有地,完全可以做嘛。所以在大母答应之后,我婉拒了。高不高兴?阿兄兄?” 胡亥:…… 高兴个屁呀高兴! 你是不是傻啊! 别人给你做好事,将好处和名声都送给你,这样的傀儡有什么不好?我愿意当这样的傀儡呀。 但胡亥不能这么说,他强制冷静下来,道:“对,说得对!不过古话说得好,一个好汉三个帮,以后可别将过来帮忙的一杆子打死。” “啊,这样啊。”如桥微微蹙眉,“可张婴就是一个人做!我们两人已经不公平了。” 胡亥:…… 虽然他不屑张婴,但如桥你是不是太天真了。 张婴都泰山封禅了!连接下来要做的羊毛羊线产业都是他一手弄出来的! 你居然还想光明正大地和张婴比? 这不用点手段怎么可能比得过对方啊! “唉……张婴不是重点!”胡亥叹了口气,看如桥的眼神就好像看过去的自己,他拿出赵高曾说过的话教育胡亥,“他不过是一臣之子,你何必与他相比,没得失了身份……” 如桥脸皱了起来,道:“阿兄兄?你是放弃赢张婴的想法了?” “我当然会赢。”胡亥有些不耐烦,“光身份我就赢了。” “身份……”如桥沉下脸,有些失落,“身份就那么重要么。” “咳咳……反正,在我们尚未及冠的时候,总是需要一些帮手的。” 胡亥知道自己戳中对方心窝了,但胡亥更嫉妒,如桥好歹有个太后撑腰,有什么好矫情的,他才是一无所有的,“走吧,我们先去找山东那些大贵族。” “嗯。”如桥打起精神,点头道,“阿兄兄我们快点,刚刚我还看见扶苏与婴小郎君一起来南宫殿了。” “什么!扶苏也跟着一起来?” 胡亥这下有些急了,“走,不能被抢了。赶紧赶紧。” …… …… 徐将行在前面引路。 走到半路上,恰好看见前面的回廊出现两道宛如一阵风一般刮过去的身影。 张婴仔细看了看,好像是如桥和胡亥。 徐将行显然也看见了,他招来宫女和内侍,吩咐他们赶紧追过去,以防如桥公子有什么需求的时候,找不到人。 吩咐完,徐将行继续带路。 张婴与扶苏七绕八绕之后抵达了一处偏殿,这里摆放着许多木架,铺满桑叶的竹盘上有许多蚕宝宝在吐丝。 看到一位素衣白发女性,正端坐在中间的织布机织布。 扶苏领着张婴上前行礼。 女子也没有回头,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扶苏束手一旁站着,没有生气,而是继续与女子问安,也说了几句其他。 女子也回话,但总是“嗯”“哦”颇为敷衍。对方偶尔会抬眸瞥一眼张婴,漫不经心又带着点审视。 张婴当时就一个感觉,这女子好傲啊! 但看扶苏守礼的态度,就知道不管这人是谁,辈分肯定很高。 扶苏与女子尬聊完,他看向了张婴,道:“不知找阿婴是为……” 赵姬冷淡道:“我找人,何时还需要得到你的允许不成?” “不敢!”扶苏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只是出于一片……”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36节 “哈,话说得再好听也是担心。怎么?我召见一个稚子居然值得长公子如此担忧?” 赵姬的脸色沉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扶苏,“你若不愿,便带着你的小珍宝速速回去,我这招待不起。” “不,大母。” 扶苏明显有些头疼,“我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意思是几个意思?我只派徐将行召见阿婴,你跟过来是为何?跟过来后还敢质问?” 赵姬冷笑一声,语气不善,“简直目无尊长,也不知政儿怎么教的!” “不敢!” 扶苏一愣,没想到对方会借题发挥,不过他确实因为关心则乱而做得不够妥帖,“是孙儿错了。” 张婴在听到对方称“政儿”的时候还有些疑惑。 在听到扶苏自称“孙儿”的时候,张婴是真的有些懵了。 如果他记忆没有混淆的话,这个时间点华阳太后、夏太后和赵姬,三个人应该都已经凉凉了呀。 所以眼前为难扶苏的女子是谁? 张婴正思索着,忽然发现四周安静下来,再抬头,才看见扶苏轻声示意他唤“大母”问安。 张婴越发确认对方身份不凡。他看了一眼对方保养较好的脸庞,发髻、服饰,指甲还涂抹着一个月前才在长安乡兴起的豆蔻红甲油。 他眼珠子一转。 张婴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扶苏,又看了看那女子,长长地叹息一声道:“这,大母?喊不出口啊。” 扶苏心里一紧,这小子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小郎君可是认生。” 徐将行见状上前一步,嗓音不咸不淡,眉目却冷冽起来,“可要老奴相助。” “不是认生。但让我唤一位阿姊为大母,这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张婴一边说,一边疑惑地看着扶苏,“仲父若知道我不顾辈分地乱喊,只怕也会生气吧。” 徐将行:…… 扶苏:…… 赵姬瞬间将目光转了过来。 第98章 “为何都这般看我?” 张婴摸了摸脸颊,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恶人先告状”地看着徐将行,“将行,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啊对对对!”徐将行勉强反应过来,下意识道。 “噗嗤。”赵姬忽然捂嘴笑出了声,“这辈子听过那么多花言巧语,见识过那么多能说会道之辈。如今看来,他们都远不及你呀。” “阿姊为何如此夸我。” 张婴歪了下脑袋,忽然有些羞涩地看了会赵姬,“我明白了,定是阿姊人好,见我说实话也愿意称赞我,我羞也!” “哈哈哈……”赵姬这回被彻底逗笑,放下手中的梭子,面带笑意地起身走过来,“你真心这么觉得?” “那当然!阿姊不信我的话,也可以问问旁边的宫女、内侍啊!” 张婴拍了拍小胸膛,随手指了几位宫女内侍,“你们看我与阿姊站在一起,像不像姐弟?” 宫女内侍们都是人精,脸上都快笑出了花,连连点头,还点评道。 “小郎君可说了我们平日里不敢说的话。看着可不就是姊弟么。” “哎呀,我也是这般想的。美得就像诗经里描述的小淑女一样。” “何止是姊弟,之前我端着夏蚕进来时,差点还以为是一位仙女坐在那儿呢。” “对啊!走近瞧瞧,也不比仙女差……” …… 她们说到这,张婴还不忘接一句道:“胡说!怎么可以将阿姊比作仙女呢?” 众多宫女们一愣,有些懵地看着的张婴,怎么忽然反口了呢。 赵姬也微微蹙眉,淡淡地看过来。 “仙女哪里能和阿姊相比!” 张婴一脸不满的地看着其他宫女,震声道,“你们见过仙女吗?你们又没见过!怎么可以说阿姊不如仙女呢?明明比仙女美多了!你们刚刚不是在胡说吗?” 众多宫女目瞪口呆! 扶苏嘴角抽搐。 就连徐将行都差点摔了一跤。 赵姬勉强稳住脸上的平淡表情,但谁都能从带笑的眉眼看出她心情很不错。 停顿了一会,她下意识地摸上了眼尾,道:“你这小子真这么想?可红颜易逝……” “这还能有假?日日劳作的女子确实红颜易逝。但阿姊比仙女美啊!即便岁月带走了一些,也依旧是这么美!” 张婴疑惑地看着白发女子,轻轻握了握拳,“其实我觉得岁月痕迹也好看,阿姊若真的很介意,可以试试蜂蜜蛋白面膜,有光滑皮肤的效果哦。” “是,是么。”赵姬闻言一愣。 “对的啊!我可是神童。”张婴道。 扶苏下意识扶额,第一次看到这么“不要脸”的神童。 赵姬有所意动。 张婴趁胜追击地伸出小手手,靠近赵姬的右手,道:“阿姊若是不信,阿婴给你做出来。” “这……” “阿姊我懂,你可以先让宫女、内侍们试试嘛。” 张婴试探地握住对方的小拇指,恰好与对方诧异的双眸对视上,张婴嘿嘿一笑,刚准备糊弄地说“不小心碰到了能不能牵手”之类,没想到对方反手握住了他。 张婴一愣。 赵姬连连点头道:“好!你可不能骗我,赶紧去试试。” 张婴:…… 他忽然能明白,什么叫清澈的双眸中透着一丝愚蠢。 …… 徒留在原地的扶苏和徐将行惊呆了。 他满脸都带着不可思议,连声赞叹,道:“不愧是小福星,名不虚传,真的是名不虚传呀。” 赵太后自从 自囚于此地,基本都没怎么笑过,今儿笑得比过去一年都多,就这笼络人的手段,别说如桥公子这木头脑袋,就说胡亥,那也是拍八辈子马屁也赶不上。 扶苏忽然道:“将行可知,今日这事……” 徐将行及时打断对方道:“长公子且放心。小郎君是你与陛下都看重的人。太后不可能重复做错事。” “可……” “长公子,太后早已是知天命的年纪。自囚于此近十年,你不能总拿过去的目光看她。” 徐将行很清楚,最初赵太后是为何想要召见张婴。 简单点就是想施恩。 早在张婴戏耍过胡亥和如桥后,太后就开始观察张婴,她想用张婴替代掉如桥心目中胡亥的位置。 但因为担忧张婴是隐藏得更深的胡亥,所以赵太后一观察就是两年。 要不是近半年来,胡亥对如桥利用得越来越过分,赵高在四处联络重臣,这两点就触及到太后的底线,太后也不会这么急着召见张婴。 至于为什么说最初…… 徐将行追着太后走出来。 看着不远处坐在躺椅上,一边与张婴展示手中的美甲,一惊一乍地说着“对呀,这指甲上还能画两花纹,我怎么就没这么巧妙的心思呢?” 一边又与张婴叽叽喳喳讨论如何调和蜂蜜、牛奶与鸡蛋清比例,涂抹多久,才能让面部皮肤更加舒服的太后。 徐将行陷入沉思:…… 太后,你还记得你召见张婴的目的吗? …… …… 数里之外的偏殿。 清风徐徐,波光粼粼的小舟之上,嬴政与一位年迈老者正襟危坐,手持黑白棋子,正在对弈。 站在旁侧的正是白胖的张苍。 嬴政放下一枚黑子,道:“姚贾。张苍说山东郡县土地兼并现象最为严峻,你刚从山东郡县过来。怎么看?” “回陛下,张郎官所言非虚。”姚贾语速很快道,“但臣不认为此刻是解决土地兼并最佳的时机。” 张苍皱起眉。 嬴政瞥了一眼,忽然笑道:“你们两,一个坚持要解决,一个认为不能解决。来,都把理由说道说道。看谁能说服得了谁。” 张苍年轻,所以是他率先提出自己的政见。 他先说山东郡县的民田流失非常严重。 指出最难点在于,买卖双方联手对官府隐瞒。 因为早在若干年前,山东世家富豪买地成风。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37节 而大秦律法规定,没有田的农户会被判为无业游民,要去做苦役,所以农户卖了田后只会隐瞒,买了田的富豪贵族也不会说。 不知民户、民田具体数量,官吏就是想插手都很难。 这回大秦与羌族的合作很成功,山东大贵族极为眼馋羊毛这一场丰厚的利润,他们特意赶到大秦,有求于大秦促成与少府的生意。 大秦正好可以借助这份合作,派人深入山东郡县,彻查失踪的农户,查找那些隐田。 姚贾听完之后轻笑一声。 他看了一眼嬴政,发现对方眼眸并无波动,就知道陛下也认为这个方案过于想当然,这里面牵扯的利害关系太多,真这么好调查,土地兼并就压根不会存在。 姚贾不慌不忙地开口道:“嗯,这想法很直白也很切中要害。但你却忘了,山东郡县的前身是齐,那里地域辽阔,文化不同,又是盐田大地,山东郡县的世家大族个个富得流油,也一直不怎么服咸阳管。 若是我们私下去调查,逼迫过紧,他们大量的银钱辎重,足以养活十数万的反秦人士过来捣乱。而如今大秦军队都在南下百越、北上防匈奴。何人来处理? 若他们捣乱 ,我们半年内不能彻底压服山东郡县的势力,那么其他六国余孽就会趁乱而出,揭竿而起,不,甚至都不需要半年,三个月,大秦就乱了。” 张苍一愣,摇头道:“暗访只是第一步,只是调查不会触怒他们。接下来是与王丞相、冯丞相他们一起商量新的田亩法,彻底除掉土地兼并的根源困难。” 姚贾又笑了出来,道:“你的想法很好,但你可知商鞅变法有一条““改帝王之制,除井田,民得买卖””,你若想推行新田法,保障分配给农户的耕田不会流失到大贵族手中,那必然会与商鞅这条律法相冲突。 我就不说商鞅,你可知道目前为止,大秦有多少农户交换土地?这已经变成“市”的常态,甚至是部分农户的生存之道。你骤然改革,首先被冲击是黔首而非大贵族。 此外,若是取缔土地私人买卖,你打算如何改制?难道回归井田制? 黔首们耕种公家的地,会像是耕种自己的地那么拼命吗?” 张苍不甘示弱地抬头道:“任由民田流失,最终流失的是大秦的领地,所以需要衡量两方的关系。先暗访,再……” “怎么衡量?如何衡量,何时是个度?道理谁都懂,但如此大动干戈的决策,你必须用实际例子说服我们!” 姚贾慢条斯理地看着一眼张苍,“鲁豫之地的贵族同气连枝,不光排外,而且他们很有保密意识,每个家族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隐田情况,而且每个人知道的部分还都不一样。 曾有一个行事大胆的酷吏,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强行抓住一个贵族拷问。 结果呢?除了找到十来个隐田农户,只收获了险些暴动的山东郡县各地。 逼得郡守不得不与几十家大贵族签订约定,不得以任何无证据的方式,私下行刑。 至此,那边铁板一块,土地兼并越来越厉害。 现在你提议私下探访,那你告诉我从何入手,怎么找到有隐田的证据,怎么撬开山东郡县贵族的嘴?” 张苍瞳孔一缩。 他没想到北方郡县曾经出过这样的事,还签订了这样的协议,棘手啊! “所以你尚未实际操作过?” 姚贾慢吞吞地开口道:“听说你与李廷尉是同门师兄弟,跟着荀子游学过一段?你还有得学啊。” 张苍哽住。 嬴政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同时将棋子落在棋盘上,道:“正巧山东贵族求见。走,你们随我一同去看看。” “唯。” “喏。” 候在这扁舟角落的赵文冲着远方招了招手,很快,湖面上荡漾起一根长长的绳索,岸边的人一使力,扁舟飞快地抵达可以上岸的地方。 嬴政第一个踏上岸,刚拍了下袖子,便见到候在身侧的戴着面罩的黑衣宫卫。 嬴政皱起眉,道:“何事?” 黑衣宫卫上前一步,悄悄耳语几句。 嬴政眉峰一蹙,目光不善地瞪了赵文一眼,然后匆匆向着南方走去。 姚贾惊了一下,追了几步,忍不住道:“陛下,山东贵族们所在的宫殿不在那个方向……” “你且先去。” 空气中只留下嬴政这番话,人已经远远离去。 姚贾:…… 刚刚扶着张苍上岸的赵文表情也有些懵,他连忙走向黑衣宫卫,很快听到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偏居一隅的赵太后忽然召见张婴,人在宫殿待了快一个时辰了。 赵文心里一紧,如果只是赵太后召见张婴,事麻烦,但也不恐怖,可张婴待在宫殿一个多时辰就有些离谱了。 赵文忽然想到张婴曾经欺负过如桥几次,赵太后该不会是想秋后算账吧。 怪不得陛下连会客都暂缓,急急忙忙冲向南宫殿。 这么一想,赵文也急匆匆地向着嬴政的方向跑了过去。 一行人乘上马车,驷马王座溅起残花枯叶,一路向着南宫殿疾驰而去。 这奔腾的动静惹得宫中其他夫人、美人很是诧异。 在她们从宫女、内侍口中得知嬴政是匆匆冲向南宫殿时,面面相觑,彼此露出古怪的神色。 正巧,她们都聚在花园里织毛衣,沉默了一会后,她们针对这个事聊了起来,话里话外还透着一股子酸味。 “整个咸阳王宫我都走遍了,唯独南方那一座依山伴水的宫殿,完全不让靠近,也不知陛下藏了哪国的娇娇公主在那儿。” “可不是么,有一会儿我儿子的蹴鞠落在宫殿里,想去捡都被宫卫拦着,只能等里面的人丢出来,等了我快一个时辰。晒得我都脱皮了。” “我可从未见过陛下这么着急。也不知是诞下的是位小公子还是小公主啊!” 虞美人听到这,忽然将手中的毛线一放,扭头撒娇道:“郑阿姊,你可是长公子的阿母,若真有小公子小公主,也得与其他兄弟姐妹亲近亲近,不如我们一起去会会那位姐妹?” “咳咳……咳咳咳。” 郑夫人连连摆手,她很想吐槽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但想到嬴政的闭嘴警告,她只能摇头道,“不去,不听,不管。” 虞美人还有些不甘心,看向了玉兰夫人,作为唯二知道南宫殿里住着何人的玉兰夫人。 她完全没有平日里斗战胜佛的好战心,一脸平淡地与郑夫人保持同一路线,摇头道:“不去,不听,不管。” 众夫人美人:…… …… …… 驷马王座内的人,完全不知道宫中美娇娥们会有如此离谱的误解。 此刻的嬴政面无表情。 赵文满脸羞愧。 张苍满脸尴尬。 在马车进入南宫殿,越过一座漂亮的石拱桥,抵达依山伴水的偏殿时,嬴政干脆地下了车。 张苍起身想跟着,却被赵文一把抓住。 张苍疑惑抬头道:“作甚?” 赵文道:“哎呀张郎官啊!你可知此地是何处,你,怎么就这么跟上来了呢?” 张苍故作不解道:“不知道啊!不是你拽着我衣袖跑起来的吗?” 赵文一哽,张苍是新被举荐过来的官员,应当真不知道这禁忌之地。 他低声道:“奴很歉意。” 张苍不介意地摆摆手,道:“嗯,原谅你了,那我可以下……” “但我在抵达马车前就放手了,张郎官你为何硬要挤上马车?”赵文幽幽地补充道,“也罢。您如今还是在马车里待着,不要下去了。” “哦。”张苍点点头,忽然伸手道,“啊,陛下怎么了?” “什么?!” 赵文吓得连忙探身出去,也是这么一动,他感觉右手被挣脱开,与此同时身边一道黑影如猎豹般冲的出去,再定睛一看,居然是白胖子张苍,此刻对方已冲到嬴政身侧,还笑眯眯地行了个礼。 “……” 赵文连忙翻身下车,心里恨得牙痒痒,这张苍学谁不好,居然学婴小郎君的耍赖脱困之法。 小郎君几岁,张苍你几岁啊!你有什么政见你等下回再说啊! 真是,真是太不要脸了! 赵文气势汹汹地追了过去。 正准备与陛下说什么,却发现嬴政陡然停住,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大柳树下。 赵文也看过去,这才发现大柳树下居然站着六个手持扇子,遮阳、扇风的宫女,她们中间摆着两张精美的长榻,一张长榻 是空的,另外一张床榻上面躺着的个稚子。 赵文跟着嬴政的身影大迈步过去,就看见嬴政已经将稚子提了起来。 一看陛下如此熟练的动作,赵文就猜到应该是婴小郎…… 赵文瞳孔地震:!!! 我的天神啊! 这满脸鬼画符一样的玩意是啥啊?志怪小说中形容的鬼吗?! …… 张婴打了个哈欠,眼睛还没睁开,便做了个招财猫的招呼手势,道:“仲父!阿婴好想……哈欠,你哦,哈……欠,仲父,唔,有没有想念阿婴啊?” “你倒是睡得挺好?” 不咸不淡的嗓音响起,片刻后,遮在张婴眼睛上的黄瓜片扯开,“这都是些什么?把自己做成膳食?” “不是的啦。”张婴揉了一下眼睛才睁开,笑眯眯地看着嬴政道,“仲父,这是保养皮肤。仲父要不要试试,眼周会很舒服哦。” “不。” 张婴看到嬴政眼底的无奈,他补充道:“是真的。好几位宫女内侍都试过了,还有阿姊,阿姊说这个敷上后冰冰凉凉的特别舒服……哎?坐在我旁边的阿姊呢。” 他刚说完,就感觉自己身体晃了一下。 他连忙扶住嬴政的胳膊道:“仲父,我知道我现在长大了,变重了,你先放我下来。”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38节 “……没事。” “仲父?” 嬴政沉默了一会,道:“你在宫中又乱认谁做阿姊?” “就是一位白发……” 张婴话还没说完,就发现嬴政的表情似乎在一瞬间扭曲,但他又仔细看过去时,嬴政就是面无表情,好像刚刚的是他的错觉。 赵文擦了一把汗,白发?这里面的白发女子只有赵太后一人。 他真的完全没想到张婴居然会认太后为阿姊! 这……这也太噗……荒唐了! 他恨不得自己没来过,害怕被陛下迁怒。 赵文收敛好憋笑,一路小跑过来,快速道:“小郎君,这宫中最好不要乱认阿姊。你看,你喊陛……长公子为阿兄,总不好唤陛下的夫人们为阿姊吧。这,这辈分不妥啊。” 张婴道:“啊,我只是用来拉进下……” “不可。” 嬴政冷下来,“不必。” 张婴一愣,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仲父情绪有些失控的模样。 他刚准备开口询问,就被赵文连着拉了两下,赵文低声道:“小郎君,陛下知道你来这儿,才急匆匆赶过来。这里面的事复杂着呢。” 张婴顿时闭嘴了,这里面的人该不会真是赵姬吧。 哎,那以后还是避着点。 不能伤仲父的心,仲父才是最重要的!要坚定地站在仲父这一边! 嬴政道:“扶苏何在?” 张婴道:“唔,可能先回了?这得问那位……” “行了。”嬴政摆摆手,像是不想在听任何“阿姊”,他捏了捏眉心,沉默了一会才道,“她唤你来做了什么?” “……呃。”张婴尴尬的一笑,不知道啊,对方完全被他带偏了,他指了指旁边调和的面膜,“就这些,美护肤。” 嬴政:…… 张婴见对方眼神似乎危险起来,忙道:“咳,还带我去了夏蚕房,对,还有这个。” 嬴政微微蹙眉,一把拎起张婴,道:“走。” …… 夏蚕房里的宫女们正在辛勤劳作,见到嬴政也只浅浅行了礼,然后继续做事。 赵文见张婴似有疑惑,低声道:“陛下仁慈,爱重农桑,曾说过秋收、蚕月时节,不必拘礼。” “哦嗯。”张婴点头。 这时, 张苍忽然摇了摇头,低声道:“农户耕地,还能吃上。养蚕人养一辈子,却也穿不上一次绫罗绸缎。幼时我奢望,但现在,我反而不喜穿绫罗绸缎。” 张婴看向张苍,开玩笑道:“嘿嘿,还是穿吧。若是官吏贵族们都不穿,养蚕人岂不是没了收入。” 张苍不怎么赞同地扭头道:“可大秦让所有人都可以穿丝绸衣,岂不是对养蚕人更好……” 说到一半他瞬间意识到不对,低声嘀咕道,“不,好像不对。绸缎是被看作贵族的身份象征,所以才卖的贵。一旦大秦黔首都能穿,贵族会立刻抛弃绸缎而买别的布匹,丝绸降价,购买者变少,那么养蚕人生活反而会糟糕。可是为何呢?若是强行要求的话……” 张婴眼见着张苍越念叨越疯魔。 他忍不住补充了一句道:“啊这,张郎官,我刚刚也是说笑的,大秦缺布匹,布匹都能做银钱,若整个大秦都可以卖,光那些商户的购买力也足够养蚕人活了。 这就是简单的供求关系,有需求就会有市场!” 张苍猛地一怔,对啊,有需求就会有市场,没了贵族,还有商户。 山东郡县是没有证据,但也不是铁板一块的啊! 他能不能借用这次交易,试着用创造一个证据? 让他有理由派人调查的证据。 可要如何创造呢? 张苍总觉得有灵感,但又缺了灵光一闪。 他想了许久,直到嬴政即将牵着张婴离开,他忽然看向张婴,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小郎君,你知道隐田吗?” “知道一点。” 张苍没说山东郡县,而是改为某某搞了隐田的商户,买羊毛做交易的事,并且道:“有办法测算隐田吗?能找到隐田的证据吗?” 赵文一脸震惊。 张郎官疯了吗? 居然问一个这么绕口的问题。 小郎君再如何神童,也不可能知道! “不,不可能的,之前是我想差了。” 不等张婴回答,张苍反而先一步开了口。 他终于知道缺失的那一点是什么了,不是灵感,而是“错误”。需要考虑的条件太多,压根算不出来。 他面露苦涩,摇了摇头,“是我之前……” 张婴小手摸了摸下巴,道:“若只要大概证据,也不是不行呀。” 众人:!!! 第99章 “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就……也不是不行。” “真的吗!我没听错!” 张苍立刻蹲下来,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袖,“小郎君你是认真的,不是在哄骗我,绝无半点虚言。” 张婴被对方的态度惊讶到了。 他想了想,谨慎地给了一个更保险的回复,道:“只能在对比之后,勉强算个证据,无法测算。” “嗯嗯嗯!” 张苍更是脑袋点点得飞快,满眼期待的看着张婴道,“小郎君,你展开说说。” 四周静悄悄。 张婴注意到赵文几乎是竖起耳朵,连嬴政的眼神也变得很专注。 他下意识追问了一句,道:“你问的是,找出‘用羊做交易的商户’拥有隐田的证据,对吧?” “对对对!哎呀,小郎君你别卖关子了!你就直说了吧!” 张婴嘴角一抽,他不是为了卖关子,只是见大家如此严肃,他害怕会错了意闹了个大乌龙。 他伸出小手手,道:“我也是剑走偏锋想的一个办法,不知道可不可行。想证明贵族有隐田,可以试试证明,他们的土地创造了出远超过,上报给官府时土地数量所能创造的财富。举个例子,假设这个贵族拥有十亩地。” “小郎君,普通农户都有百亩……” “是假设!数据小点好计算!”张婴冲张苍挥了挥小手,见对方点头,才继续道,“假设贵族拥有十亩地,但他上报给官府的只有一亩地。其他九亩地都是隐田。 每亩地生产三斗粮食,每年只向官府交一亩地,也就是两斗粮食的税给国家。 若你找到,他每年九亩地的粮食产能,也就是27斗粮食的证据,是不是就能证明他有隐田。” 这话有些绕,但张苍听明白了,点头,为难道:“是这个道理,但很难证明,因为土地生产的粮食有陈粮、粮市、自我消耗等,流通性太广太杂,他们总有理由……” “对,不光是粮食,若是那些贵族用田地做牛、马生意,我这个方法都不行。” 张婴补充道,“但羊、羊毛衣和羊毛线不一样。它们出现不久,特别显眼,没办法储存,也不可能内部消耗太多。 假设贵族决定养羊来做羊毛的买卖生意,假设每一亩地的草足够养一头羊。那么他一年可以多养九头羊。 这九头羊会产生羊毛,羊肉等等,总要卖出去一部分,必然会经过关、市,那么我们可以通过查他的关市之税,充当证据。 当然,只能预估出这家贵族最少占据多少田地,因为他可能只拿出三亩来养羊。 反正只要他做了,光这留下的关市之税就能作为额外增产的证据。” 张苍眼睛一亮,接话道:“没错。只要流通到市面上,必然会牵扯到市税。在他们上缴田税不变的情况下,多出来的市税,足以证明他们有隐田。” 但很快,他又微微蹙眉,道:“这是最理想的状态。若那些商户不自己养羊,只从羌族购买羊毛来交易的话,怎么办?” 张婴伸出小手摇了摇,道:“不行。要通过关市之税来证明隐田,那这隐田必须能用上,能扯上关系。若他不牧羊,我之前给的方案都不成。” 张苍眉头紧锁,道:“哎,可羌族那么多羊毛,他们何必自己养。” “那就看市场了。只要羊毛线、羊毛衣的市场需求量大,市场一直在,即便他们最初是从羌族购买羊毛,但这一路辎重、关税得多出多少钱。他们会算计成本。迟早走上自己养羊的路子。” 张婴想了想,还多补充了一句,“不过也要盯着他们,世家贵族应该有很多方法可以避税,若是不提前盯着, 就没戏了。” “这个自然。如果他们敢偷税漏税,更好,直接抓现成的证据。” 张苍眼睛又是一亮,居然忍不住从兜里掏出小刀笔,沾了点指尖血,就在衣袖上刷刷刷记录,看他那满脸潮红的模样,应该是在记录灵感。 张婴瞅着对方还在淌血的指尖,后脖颈缩了缩。 等张苍激情满满地记载完,他收好小刀笔,忽然道:“小郎君,我还有一点好奇,若按照你假定的条件,有关山之税,是不是还能估算出对方有多少亩隐田。” 张婴嘴角一抽,怎么渐渐的变成了一个数学题。 他想了想,道:“唔。想要估算多少亩地。除了之前的条件,你还得知道一亩地的草料能养活几只羊。这个可以去问问羌族,他们成天牧羊应该心中有数。不过,这算了没什么意义,是误差很大的估算,而且也只能估算个最低值。” “对!这个条件也得考虑进去!还有关税税收,不同地域的关市之税是不一样的。要怎么具体测算……” 张婴听着张苍开始罗列大秦的关税制度、以及运输辎重的损耗数据等新的已知条件,然后再求解。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39节 他有一种被数学老师支配的恐惧。 脑子渐渐晕乎。 他伸出手,努力转移话题道:“停停停!不用算那么细。张郎官,其实我这个方法,数量越大,证据越明确。 我在巡游途中听闻,世家贵族同气连枝,你不如将同一个地域做羊生意的贵族们,化为一个整体去看关市之税,额外税收越多,越能证明有隐田。别执着怎么测算具体数据了。” 张苍眼睛越发明亮,意犹未尽地砸了咂嘴,不好意思道:“对对对。哈,老疾了。思考这些测算能令我心生愉快,所以一不小心就又钻进去了。” 张婴嘴角一抽,思考数学会新生愉快? 这散发出来的学霸光芒差点将他闪瞎。 他佩服地看了张苍一眼,道:“嗯,你继续想,我先告退一步。” 张婴想走却没能走得动。 他回头,恰好看见张苍笑得宛如弥勒佛一样,默默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张婴道:“何事?” “嘿嘿。想购羊毛的商户来少府了。”张苍伸出手,搓了搓手指,“小郎君去看看否?” 张婴一愣,道:“看什么?忽悠他们买羊?” 张苍眼睛刷的亮了,惊喜道:“小郎君这想法太妙了,忽悠!对啊,若是能让他们现在就误会少府对羊毛的需求量很大,市场很大,回去之后主动养羊,岂不美哉,来来来来,你一定要来。” “不不不,我开玩笑的。”张婴嘴角一抽,还想空手套白狼,“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我相信小郎君。” “我不相信。” “哈,小郎君,你先过来,即便你什么都不说,光坐在那,哎呦我这心啊,都踏实些。” …… 赵文看着张苍与张婴在那里极限拉扯。 他看向嬴政,低声道:“陛下,可要老奴将张郎官给带……” 嬴政摇了摇头,似笑非笑道:“这小子难得碰上个棘手人物,让他提前适应下。” 赵文默默地低下头。 陛下你是记仇了吧!对吧!肯定是那一声阿姊让你记仇了吧! 这时嬴政忽然起了身,他的目光在偏殿屏风那扫了一眼,看似波澜不惊,然而立刻转身,大迈步离开。 嬴政的动作令赵文等人有些措手不及。 张苍一把揽抱着张婴冲过去。 赵文扭头,恰好瞥见屏风下露出一缕素衣裙摆,悚然一惊,明明之前还特意查看了没有人。 难道太后刚一过来,陛 下就发现了。 不过想到这对天家母子之间的糟心事,也难怪陛下退避三舍,怕是再见面会再起杀心吧。 赵文无声地行礼,转身匆匆追上过去。 当蚕房的门又一次被关上。 片刻后,赵姬从屏风后面缓缓走了出来,她神色闪烁,表情冷漠地看着房门,道:“我很可怕?” 跟在她身后的徐将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呵。没想到他还会有踏入南宫殿一日。”赵姬说到这又突然闭了嘴,重新坐在纺织机前拿起梭子,忽然看见绘花的指甲,又将梭子放了下来。 心腹宫女忽然低声道:“太后,宫女们说那张郎官谈论的正是购买羊的山东世家贵族。要不要提前知会如桥公子?” “不用。”赵姬摇摇头。 心腹宫女一顿,微微垂头,看来太后是真的狠下心要给胡亥一个教训了。 …… …… 咸阳王城少府。 夏日厢房炎热,少府后山伴着杨柳河畔,修着一座凉亭,绿荫葱葱,清风徐徐,幽静凉爽。 数十位从山东郡县过来的世家贵族们,跪坐在树荫下的草席上纳凉,悠哉悠哉地喝着黄米酒,彼此仪态优雅地聊着天。 场间唯二站着的正是胡亥和如桥。 他们就像花中的蝴蝶一样,端着黄米酒,穿梭在山东贵族世家的小团体中,有事没事与他们搭话聊天。 贵族们都很乐意与两位公子交流,可一旦涉及到参与做羊生意,介绍羌族门路,贵族们言语之间就开始打太极,滴水不漏。 所以两人始终没有太多的进展。 如桥胖乎乎的脸上还能荡漾出笑容,胡亥脸色却隐隐有些难看。 在他们又一次被婉拒的时候,胡亥拉住了如桥扯到不远处的树荫下,低声道:“阿弟。” “阿兄兄?怎么了吗?” “我,或是有些不太舒服。”胡亥捏了捏眉心,“我们先在树荫下休息一会。” “阿兄兄你赶紧去休息。”如桥见胡亥脸色有些白,连忙扶着胡亥去树荫下坐好,但他却没有坐,而是道,“我再去问问他们。” “还问什么!”胡亥态度很是不好,“这几十位不都拜访过了吗?” “但他们还未答应呀,拜访过一次可以再拜访第二次。”如桥认真地看着胡亥,“况且阿兄兄,我们并未与所有的贵族交流过。我观察过了,某些人一直到现在还在细细观察我们,所以说不定还有机会。” 胡亥沉默了一会,道:“是,是吗?” “对,所以……” “那你更不能去。”胡亥下意识说出心里话,这要让如桥一个人谈妥了甩下他可怎么办,但很快他又找补地开口道,“看你这满身满头大汗,先坐着休息,稍后我们一起去。” 如桥见胡亥执着,便也点点头,当他刚坐下时,忽然惊讶地指着东方开口道:“婴小郎君怎么会过来?” “什么!”胡亥仿佛听到战斗的号角,一个激灵就起了身,“在哪?在……” 他话还没说完,恰好看见嬴政伸手摸了摸张婴的头顶。 胡亥:!!! 嫉妒使我面目扭曲。 “这,这混账小子有什么资格来!还,还和父皇他们一起来。”胡亥都快跳脚了,“不会是和我们一个目的想分一杯羹吧!不会我们辛辛苦苦说了半天,最后让他截胡了吧!” 胡亥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因为过去每一次与张婴的对抗,最后都是他在倒霉。 “不行,不能让他得逞!”胡亥扯起如桥,小心翼翼地道,“走,我们也跟上……不行,等等,先让冬日去观察观察。” 被点名的小内侍连忙拱手道:“唯。” …… …… 张婴完全不知道胡亥和如桥抱有这种心思,他甚至都没发现这两人也在。 张婴与仲父说了句想独自一人暗中观察时,仲父摸了摸他的头,便让他自由行动。 张婴找了一处荫凉没人的草席坐下。 他单手撑着膝盖,看着。 此时,之前还翩翩君子得仿佛视金钱如粪土的贵族们,全体起立,向着嬴政的方向一涌而上。 他们就像摇号着急买楼的大叔大妈,语速又快又急,几乎分不清谁在说谁。 不过他们东拉西扯说了好一会,半点没扯到具体购买多少的生意上。 张婴就知道这群人很人精啊。 张郎官想让少府做出需求羊毛很多,同时少出定金,就能哄着他们扩大投入地买羊,只怕很难实现啊。 …… 这时,一位身着黑色宽大袖口衣袍的官吏走了过来,他拱了拱手,道:“小郎君,又相见了啊。” 张婴一愣,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少府的宁郎官。 但听对方声音极为哀怨,故作迷糊地开口道:“啊?你是……” 宁郎官眼泪似乎快炸出来,嗓音幽怨道:“小郎君,你可唤我宁郎官,我是少府的宁……” “哦哦哦!是你!我知道我知道,没想到我们又相见了。”张婴笑眯眯地起身,小手紧握对方的大手,上下摇了摇,“我知道,我们的目标是……让他们买羊!” 宁郎官嘴角一抽。 他捏了捏眉心,停顿了一会,才忐忑地开口道:“婴小郎君!我,我真的不会再做……任何,任何涉及陛下、长公子名声的事情!” “哦?”张婴这一回也没想利用他们的名声,但听到这话还是故意逗趣道,“即便有陛下的旨意也不行?” 宁郎官一哽,委屈得皱成个苦瓜脸,道:“小郎君,你,你经常故意曲解陛下意思,我,我实在是……你,你换个人坑吧。” 张婴嘴角抽了抽,他刚想说什么,余光忽然看见做贼一样缓缓靠近的胡亥和如桥。 他脑中电光一闪,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安抚拍拍宁郎官的衣袖,自信道:“放心,这回你只需要给我寻来一根可以在地上写字的树杈,再去胡亥那边晃一圈,再站在不远处做出写数字的模样,喏,就这几个数据,就可以了。” “啊?就,就如此?” 宁郎官狐疑地看着张婴,顿了顿,压低嗓音说,“小郎君,真能忽悠那些贵族养羊?” “你快去做,要不你来干!” “好,好吧。” …… 宁郎官离开,张婴在地上简单地画了一个三个图案的简笔画,羊角图、钱币图案、纺织图案,然后左侧写着,1234……,然后在这些图案下面写着秦朝的计数单位。 其中,羊角图下面的数据,远远小于纺织图案的数据,而钱币图案下面的数据最大。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40节 张婴旁若无人地画着,看到地上多了一道人影,他嘴里开始念念有词道:“嗯,纺织机太少了,还得多招些工匠,哎,怎么少府需要这么多的毛线,啧……” 过了一会,这道人影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有人轻轻拍了张婴的肩膀,张婴抬头,恰好与如桥对视上。 他指着地上的鬼画符道:“这些代表什么?这个莫非是羊毛线?羊毛织布机?这个难道代表着少府要花多少钱购买毛衣纺织机……” “啊,不是!不重要!”张婴一边说,起身开始踹地上的尘土。 “等等!你要做什么。”胡亥忽然尖叫一声,“你别破 坏地面。” 山东郡县某些贵族也看了过来。 张婴不为所动继续踹土,如桥冲过去一把将张婴给抱回来,表情有些尴尬地低声道:“咳……踹出来尘土太多,我,我受不了。” 张婴嘴角一抽,抬眉看他们道:“拦着我什么?地面上都是些乱写的鬼画符……” “嗯嗯嗯。” 胡亥和如桥一边点头,一边命令身侧的内侍拼命抄写什么。 不远处有几位贵族,迈着优雅又急促地步伐过来。 胡亥见内侍抄得差不多,示意如桥松开张婴,警惕地看着他,道:“怎么?你这么贪的吗?也要参与羊毛羊线的生意?” “不参与。”张婴摇头。 “不参与你在这写写画画?” 胡亥不信地嗤笑一声,顿了顿,忽然道,“你若想参与,我可以给你一个加入我们的机会,只要你拿出一半的利润分给我。” “不,我真不感兴趣。”张婴迟疑了一会,才提醒道,“不信你们去问宁郎官。” “哈,你当我不敢问?” 胡亥立刻将站在不远处低头书写数字的宁郎官扯过来,他探头一看,嘿,还和张婴写下的一部分数据对上了,说话越发有底气,“你说,张婴是不是对羊毛羊线生意感兴趣?” 宁郎官一脸懵逼的看着张婴。 小神童,给点提示啊! 你就让我写了点数据,其他啥也没暗示呀。 胡亥看宁郎官支支吾吾,他仔细分辨了一会对方的神情,不像作假,顿时露出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目光。 胡亥傲慢又得意地看着张婴,阴阳怪气道:“哦。你确定你不参加?要不要和我打断,我赌你肯定会参加。” “不赌。没有意义。”张婴摇头,还提醒了一句,“你们体量太小了。别参与进来,少府不会同意。” “哈!你以为我是谁!我可是公子,少府岂敢欺我。” 胡亥虽然很嫉妒张婴,但他也承认张婴聪慧,否则不会被父皇带去泰山封禅,如今有了张婴的“认可”,胡亥越发肯定少府这一次肯定是有大单了。 他若是能抢在山东郡县之前,拿到这份单再转手和山东郡县合作,不光能为少府赚钱,还能拿捏棘手的山东郡县贵族的命脉,到时候一定会被父皇赞赏。 越想越美,胡亥拉着如桥往外冲,嘴上还说着,“走!我们买羊养羊。” 胡亥他们冲到一半,就被某位贵族笑眯眯地拦下,道:“胡亥公子。之前你说愿意与我一起合作从羌族购买羊毛。” “不必了。”胡亥脚步的一顿,笑眯眯地看着对方,“我们有自己的门路了。” 那贵族一愣,眯了眯眼,态度无比温和又谦虚,连哄带骗地拉着胡亥和如桥说了几句,再让他们离开。 …… 张婴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宁郎官一脸茫然地走了过来,低声道:“小郎君,刚刚是怎么回事?” “唔。聪明反被聪明误……啊不对。”张婴摇了摇头,“对胡亥不能用聪明来形容。应当说是自作聪明,逆反心理。” 宁郎官一开始听张婴批评胡亥公子差点心跳骤停。 但转念一想,两年前初来乍到的张婴就敢坑陛下,心跳忽然又恢复了正常。 不知何时,张苍也背手走过来,低声道:“小郎君,我能看懂你成功哄骗了胡亥公子,让他误会少府需求毛衣的数量很大,但,但我们是找的是山东郡县的隐田啊。唉,这,你诱骗胡亥公子有何用?” “错!选他才是最好的。第一,他够笨,很容易上当!” 宁郎官和张苍闻言,齐齐嘴角一抽。 张婴继续道:“哄骗的事 ,必须抢时间,速战速决,哄那些聪明人,他们回去多想想就会发现破绽!而哄胡亥公子就不一样,他肯定发现不了。 而胡亥一旦认真,他的所有行为就都是真的。 有这么一只领头羊在。 那些贵族只会想着,胡亥是大秦公子,肯定有门路消息,少府肯定不敢欺瞒大秦公子,所以不会再去深究少府到底需不需要这么多货。反而也会抢时间,跟着胡亥公子一起养羊。这样才好达成目的。” 这也是“鲶鱼效应”,一条身份好的鲶鱼,足以将市场搅得天翻地覆,估计这活羊生意要被卷起来了。 张苍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不愧是小郎君。怪不得还特意叮嘱胡亥公子一句‘你们别参与进来,少府不会同意。’这是利用胡亥公子不服输的心态,帮他下决心买活羊呢。” 张婴嘴角一抽:…… 啊,这里倒不是!那句话算是他仅存的一点良心。 “而且小郎君,明明都在说实话,却,却也能完美达成目的。” 宁郎官目瞪口呆地看着张婴,忽然双眸闪烁,小心翼翼地低声呢喃,“小,小郎君,下官应该,未曾,未曾得罪过你吧。” 张婴连连摆手。 他看着对方长吁一口气的模样,嘴角一抽,请不要迪化他好么!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小郎君,倘若这般还不成的话,你可有后招?” “没有。尽人事听天命。” 张婴摊了摊手,“贵族们若是不上当,那无非是让少府多花些钱做样子呗。”故意眨了眨眼,调侃了一句,“反正又不是你我的钱。” 恰好过来的嬴政眉峰一挑,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巧了,还真是你的钱。 未来的。 第100章 三个时辰后,咸阳城东市街上最奢华的酒肆。 大堂余音绕梁,一位身穿丝绸的青年匆匆迈入酒肆,目标明确地推开最里侧的厢房门。 跪坐其中的贵族们齐刷刷地扭头看来,出声道: “如何?胡亥公子可是做戏?” “少府真有那么高的需求?” “地面上的那些图案具体是怎么回事?” …… 丝绸青年没急着回答,他先反身将厢房门关紧,之后给每一个人递了一份写满字迹的竹简,等所有人都将竹简大致翻了一遍。 他才开口道:“胡亥公子不是做戏。那些图案分别代表,少府需求量,目前的羊毛量,以及羊毛织布机的数量。是婴小郎君在计算还要制作多少羊毛织布机更能挣钱。 至于少府是否需要这么多羊毛,我将他们北上运输羊毛衣的驿站记录,过往行商的数量等都记在了竹简上,你们看完,心中应当有数。” 贵族们若有所思,某位贵族抬头道:“我相信市场是有的,但田郎君,这值得我们从养羊开始吗?会不会有些太麻烦了。” 田荣平静地看着众人,道:“来时你们信任我,让我担任统筹,我自会将调查的消息分享给你们,至于你们想要如何做,并不强求。” 还有些贵族在犹豫。 有一莽汉似的男子猛地一拍桌子,端起酒杯,起身道:“还想甚,田郎君可是我大齐公子,有甚好犹豫的!我信!”说罢,一饮而尽。 某些贵族暗骂一声莽夫,某些贵族聪敏的意识到这只怕是一个局。 但话已至此,他们只能纷纷起身饮酒道:“敢不从命!” 田荣也起身,隐晦地给了莽夫一个眼神,拱手道:“诸君,共勉。” …… …… 数日之后 张婴正在和工匠最后调整炭火炉子和铜盆子,看了一圈觉得没问题,然后他又找到庖厨,让他们清理一些干净的海鲜,将肉切成薄片,还有一些冬季有的蔬菜。 “小郎君,邮驿有你的一份家书。” “我的?” 张婴拍了拍手,将其接了过来,没想到是张苍发来的消息。 先是将他夸赞了一番,说山东郡县的活羊市场价格已经有所波动,但贵族们始终保持谨慎,立刻爆发性跟进。证据只怕还要过段时间才能获得。最后还不忘感恩张婴。 张婴看完感慨了几句,然后就将其抛之脑后。 张婴:【光球,那个蒸汽机图纸怎么还没来啊?】 光球:【宿主,我也问过主系统了,说npc好像被抓住了。除非npc逃出来,或者npc死了才能重新刷新下一个送奖励的npc。要不,要不先种植辣椒和西瓜?这个不急?】 张婴嘴角抽抽:系统,你们的逼格还能再挫一点吗? 光球:【宿主对不起,我再去催催?要不让npc先自杀,数据重启吧……】 张婴:【算了算了,顺其自然吧。确实也该先普及农作物。】 光球激动地蹭蹭张婴的脸颊,炸出了泪花:【宿主qaq!】 张婴揉了揉光球:都这么卖惨了,还能咋办。 ……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41节 外院的大门被“咚咚咚”敲响。 张婴示意家仆去开门迎客,家仆过去了,没一会他一人孤零零地回来,声音有些为难地拱手道:“小郎君,这,这开门迎客怕是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 家仆道:“人,人太多了。前坪怕是站不下。” 张婴一愣,连忙起身往外走。 刚抵达前坪,他透过敞开的大门,视野范围 之内全是密密麻麻的黑发人头,根本数不清外面有多少人。 张婴纳闷地眨了眨眼,扭头看向表情惊讶的张女官,道:“这,今日有什么隆重的事宜吗?” 张女官表情也有些纳闷,摇头道:“并无。我特意挑了个《日书》上不怎么重要的日子。” 两人正茫然的时候,刚刚在前坪搬好桌子的韩信上前一步,拱手道:“正因为此,才会来这么多人。” 张婴摸了摸下巴,道:“为何?” “今日无要事、婚事、农事,长安乡众人多闲赋在家。又听闻小郎君有新的种子需要人种植,他们都是亲眼见证过番薯的农户,焉能不激动。”韩信慢条斯理道。 张女官一拍手,道:“哎呀,是我疏忽了。那快快迎他们……” “人太多,通令传递不及时,最好换个地方。” 韩信一板一眼地说,“昔日白起攻打韩国,韩国根本打不过,便向其他国家求救,赵魏两国派兵救援,白起带兵迎战,将联军彻底杀破胆子。之后抓住赵魏的将领,命令他们下达不同的军令,导致联军自相踩踏死伤近三万人,再以后被驱赶推进黄河淹死。1” 张女官:??? 张婴也懵了一下,还第一次碰见有人用战场举例踩踏事故的。 “好,立刻通知换个空旷的场子。” 张婴对张女官说完,然后伸手扯了扯韩信的衣袖,笑道,“信兄,你真的很喜欢军伍呢。” 韩信微微怔愣。 他不是第一次用战场动静去举例子,但往往会得到一些“你在胡说什么?”“有必要显摆?”“什么意思?”等反馈。 所以他在举完例子之后就有些后悔,不是别的,懒得去解释。 可这回,对方居然秒懂,还采纳了意见? “嗯。”韩信微微颌首,走向厢房门的步伐都轻快了一些。 张婴则连忙叮嘱庖厨多准备一些肉片、青菜叶等,以及鸡汤,公筷,然后从罐罐里挖出来几份火锅底料加在不同的青铜锅底之中熬制。 此时跟着张女官们换地方的黔首们,也忍不住问道: “张女官,你也给我们透个底?那什么辣椒、西瓜种的到底是个甚玩意儿?没听说过。” “难道又和番薯一样?亩产惊人?” “如果真是如此!我们长安乡岂不是又要出名啦!哈哈哈!” …… 张女官听到这回头瞪了他们一眼,道:“怎么?难道不高产的种子你们就不种?那我得直说,这辣椒西瓜子就是不高产。” “哈哈哈!不高产就不高产呗。” 长安乡本地人脸上依旧笑盈盈的,似乎对于这样的回答早有心理准备,“种种种!肯定种!” 部分闻风而来的外地商户却露出忐忑的神色。 有一商户问道:“真的不高产吗?若是真不高产,那它们还有什么其他的优势吗?” 张女官摇头道:“不知道。” 另外一鲁地商户眼珠子一转,忽然有些不满道:“这也不知,那也不知。那干哈子张贴告示宣传啊!我们农户也是人,辛辛苦苦一年,种的东西还不如麦?你这对得起相信……” “喂喂喂!你不相信可以不种,少在这里叽叽呱呱。”长安乡的韩老丈第一个站出来,一瘸一拐地靠近,“没人求着你们来。” “小福星的东西怎么可能不好!你怀里抱着的猫鱼哪来的,你身上穿的毛衣哪来的,你没用踏锥舂过米?”章老丈也跟着呛声,“挑三拣四的滚。” “就是……不相信小福星的东西,这辈子都没得福报。你们这些外地人都走!” …… 那鲁地商户吓得后退一步。 他其实是被田荣等人派来暗中调查张婴的人。 这番话也是他的惯用套路,用来打入民众之间,再搜集各种消息。 但他万万没想到,张婴在这一片的威望这么高,在其他地方随便就能被挑拨得“嗷嗷嗷”冲,与他称兄道弟诉苦的农户贱民,在这里居然对他怒目相视。 看来得另外想个办法引起张婴的注意。 长安乡黔首们群情激动。 外地黔首们表情有些慌,他们也有些嗔怪地看着那鲁地商户,何必乱说话,弄得他们险些被牵连。 张女官扶额,她可不乐意在这里发生地域械斗,忙提高嗓音道:“再敢多说一句!现在都给我去修水渠。” 众人一怔。 恰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吆喝声,“让让”“让让点!”“小心烫啊!”…… 十多位庖厨,端着7个冒着“咕噜噜”热气的青铜火锅,几十份肉片、青菜、红薯粉等配菜,一条长龙的走过来。 最后走过来正是张婴、韩信还有项羽三人。 原本还有些嘀嘀咕咕的黔首们,这一下也闭了嘴,除了咕噜噜的沸煮声,前坪竟是再没有了别的声响。 张婴一挑眉,看向迎面走来的张女官,疑惑地低声道:“外婆,什么情况?” “这么多人呢,别唤我外婆。”张女官先低声叮嘱,三言两语将之前发生的事简单带过,张婴的目光扫了一眼挑事的鲁地商户,留了个神,不再关心。 张婴一步跳跃在前坪堆起来的平台上,笑眯眯地拱手道:“大家闻着味没有?香不香?!” “香得很!” 张婴嘿嘿一笑,让胞厨端了一个较小的黄铜火锅过来,夹起一筷子羊肉片开始涮羊肉。 薄薄的羊肉片在红油汤里咕噜咕噜旋转,辣椒、孜然等作料时而贴上,肉片刚刚褪去血红,令人口水直流的香气扑面而来。 站在餐桌旁的张婴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 想了想,他在旁边调了个简单的猫鱼油碟,之后张婴用筷子将羊肉捞出来,先吃了一片原味的羊肉放在口中。 好好吃啊! 两年,两年没吃过火锅的味道! 之后,他又选了一片羊肉沾了点猫鱼,味蕾的重叠搭配,并不重复,反而有一种另类的冲击感。 香,太香了! 原本,张婴提前动筷子只是示范给众人看,也算是另类告诉大家种植辣椒的妙用,但久别重逢的火锅实在是令他上头。 脑子告诉他可以了,手和嘴巴却还在动。 张婴在上面大口炫羊肉。 他看起来吃得实在是太香了。 站在他前方的黔首们接二连三地开始吞口水,年纪较小的少年郎目光发痴。 “咳咳!” 直到张婴听到张女官的咳嗽声,他才抬起头,看着面前数十双垂涎欲滴的双眸,张婴尴尬地抹了一把嘴,筷子都没从锅里拿出来,说道:“今日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吃好喝好!管饱!” 张婴振臂一挥,庖厨们熟练地开始涮羊肉。 少年郎们激动得欢呼雀跃,一个箭步就冲向庖厨,心急的少年更是来不及吹凉,一口就将刚出炉的涮羊肉给塞进了嘴巴里。 “呜!”那少年忽然炸出了泪,斯哈斯哈十几秒后“砸吧砸吧”,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彩!彩!太好吃啦。” 本来还想问问辣椒、西瓜的人,见状也忍不住冲向距离最近的热气腾腾的庖厨。 手快的也立刻也捞了一片羊肉吃下去,鲜、香、就连往日讨厌的羊膻都变成一股说不出的点缀,令人吃得满嘴红油,连喝水的时间都舍不得浪费。 火锅底料放在21世纪都能风靡全世界 ,何况是从未遭受味蕾冲击的大秦。 一时间,现场只剩下“斯哈斯啊”“太好吃啦!”“再来一份!”等声音。 …… 韩信和项羽看得有些怔愣,他们知道原计划是安排人种植辣椒、西瓜种。 怎么现在却变成全民炝肉吃? 两人来到张婴身旁,韩信目不斜视,只喉结时而会滑动。 项羽好奇地从张婴筷子中抢下一块羊肉,得意地瞥了嘟嘴的张婴一眼,道:“这羊膻味重得很,吃完一身味,我就不喜……” 羊肉片被他放入了嘴里,片刻后两眼放光,道:“彩!” 张婴见他迫不及待地下筷子,故意打劫,故意搞怪道:“大兄,羊膻味重,别熏着你。” “嘿!我不怕。应当再来点酒!” “咳咳。” 项羽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张女官不赞同的咳嗽声,他嘴巴一撇,干巴巴地说:“嗯,不过午时饮酒不妥,不妥……” 张女官点点头,同时端上一份茶汤递给项羽,轻声道:“燥热上火,喝些茶汤解腻微妙。” “啊,好,好。” 张婴见项羽接过茶汤颇为稀奇,他低声问韩信,道:“乌兄这是改性了?这么听劝?” 韩信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摇了摇头,低声道:“乌郎君,向来佩服女中豪杰。” 张婴不解抬头。 韩信便低声说了一件事。 原来在张婴跟随嬴政泰山封禅的时候,长安乡因为修建水渠,大大小小发生过一些田亩方面的冲突。有一次修建围墙,乌郎君比较霸道地要占公田。 那人就闹到张女官那,张女官先是讲道理,乌郎君不听,那人就在地上哭喊瞎闹,两边险些纠集人起了冲突。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42节 是张女官带着一群平日里笑眯眯的大娘们,手持各种棍棒、农具、表情凶狠地对着纠集起来的人冲,尤其是张女官,那两把大铜棍舞得虎虎生威。 除了乌郎君勉强逃过一劫,其他所有人都挨了不止一下。 张婴了然地点头,回想起当年张女官抢水源的彪悍身姿,感慨道:“基操啊!” 韩信还有些不解的时候,张婴已经夹满了两碗羊肉,还浇上了一勺汤汁,随后将两个碗,先递给张女官,再递给韩信。 项羽见状眉头都竖起来了。 张女官正准备分碗过去式,张婴一把拉着项羽,撒娇道:“大兄,你也给阿弟我夹一份啊。我要比刚刚两碗还要满。” 项羽一愣,有些不高兴道:“啥?凭啥是……” “凭你是大兄。” “……” 项羽沉默了一会,开始老老实实地夹羊肉,张婴在一旁笑眯眯地吃羊肉。 韩信若有所思,原本觉得张女官钳制乌郎君的方法已经是最优解,现在看乌郎君顾不上自己吃,嘴角噙笑地主动给张婴选菜夹肉的模样。 韩信仿佛领悟到兵法的另一重境界。 攻心为上。 …… 张婴若是知道韩信吃个火锅都能领悟到兵法。 他只怕会立刻竖起筷子对着韩信拜一拜:牛逼!你不成功谁成功!悟性太强了。 等庖厨累得满身热汗,打嗝的声音此起彼伏时,张婴才站起来懒洋洋地说着要种植辣椒和西瓜。有意向的黔首可以和张女官报名,并且领一份种植指栏。 张婴还特别强调,这两样东西是番邦来物,照顾起来很复杂,最好是务农高手以及家中有粮的。 部分外地的黔首们问道:“请问亩产多少?太少可以不种吗?” 张婴思索了一下道:“辣椒的话,亩产有五十石左右吧。”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居然比风靡大秦的番薯还要多。 农户们满眼放光,刚举起了手准备说要种植时,却被张婴下一句话泼了一盆冷水。 “但辣椒不是填饱肚子,它就是一作料。” 众人:…… “西瓜亩产六十石吧。” 农户们再次两眼放光,但这回没先高兴,而是期待忐忑地看着张婴道:“这,这个可能作为主食?” 张婴摇头道:“不行。就是水果。” 众人:…… 长安乡的农户们若有所思。 外地农户撇了撇嘴。 鲁地商户忽然嘀咕道:“神童不读书,浪费天赋是靠不住的啊! 以前还能仗着天赋和云起,折腾出一些造福大秦的东西,现在大秦没吃饱呢,尽瞎折腾些佐料,产量再高又能如何?还不如亩产三四十石的……” 韩老丈听到这话不乐意了,道:“怎么的?以为高产粮种日日有不成?差不多就行了。你不乐意,你别种!番薯还不够你吃的啊!不,应该是番薯吃多了前面也放屁了吧! 再说了,吃饱和好吃也是两个概念,你看小福星折腾出来的番薯,怎么弄都好吃。还有豆腐,哎呦那花样多得不行,尤其那个猫鱼,我如今是彻底离不开了。 若是有猫鱼那么好吃,即便比粟、麦的产量低,老丈我也第一个种植。凭啥质问我家小福星,你们嫌弃的都走!” 长安乡的黔首们纷纷声援道:“哈哈哈!就是!我们乐意种!你们不乐意就走呗!” 外地农户们闻言有些生气。但生完气之后却是羡慕,他们看着脸色红润的长安乡农户,只有吃得饱饭的人家才有底气追求味道吧。 鲁地商户故意摊了摊手,语重心长道:“哈,你们这些人啊。殊不知溺子如杀子,我这样的想要给小福星谋求新的出路的才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遭遇了一个老拳。 “呸!什么玩意!还给小福星谋出路?你想抢走小福星不成?”韩老丈大喊一声:“一个一个打!省的这个贱皮子去官府状告我们械斗!”一边喊,他不忘拿起拄着的拐杖对着对方一通猛敲。 长安乡其他农户也围了上去,一个个挽起袖子,怒目相对。 其他地域的农户有心软者想劝说,要么就被长安乡的狰狞表情吓到,要么被同行人扯住,说那人先口出恶言。 张婴都被震惊:大秦,果然是武德充沛之地啊! 他刚准备出声喊停,没想到光球忽然冒了出来,激动道:【宿主!奖励,奖励啊!】 张婴:【啥?】 光球整个球都震出了波浪:【奖励出现了,图纸掉落了,就在草地旁边啊!】 在张婴还有些懵逼时,光球已经让大狼犬冲进了战斗区,迅速叼起一份帛纸,回来前还不忘狠狠地踩了那人好几下,惹得不少壮士哈哈大笑,称赞是一条护主的好狗。 【宿主!赶紧拿着,我怕口水将这帛纸上的字迹给弄花了。】 张婴嘴角又是一抽,本来像是打boss掉落奖励已经很离谱了,现在居然还要手动保护系统出品的奖励。 他忍不住吐槽:【绝了!系统奖励的逼格在哪里啊!这字体居然有可能会被口水弄花,你们就不能搞个黑科技,让它能平稳出现吗?】 光球抖了抖:【之,之前有保护罩,但我们一拿到,主系统就将能量收回去了。】 张婴:【……好抠。】 …… 张婴一拍额头,连忙将帛纸从狗嘴里抢救出来,用宽袖慢慢地沾掉带着一股羊膻味的口水。 也是这么一会儿功夫。 等张婴想起来出声阻碍时,那人已经被打得躺在地上大喘气。 张婴看着章老丈,有些无奈道:“即便不是械斗,若他上告官府,伤势太重的话,县令也会酌情惩罚……” “小郎君放心!某征战沙场数十年,什么伤没打过没挨过。他那最多被判定个轻伤。”章老丈不在意地摆摆手,“顶多让我罚二甲。” 张婴:…… 章老丈开口道:“小福星!不是说种植辣椒、西瓜吗?你有多少!章邯最近领了功有封地,都可以来种……” “呸呸呸!你不厚道啊!小福星的东西也分我们一点啊!” “就是,别想把福气都想走了,也落点在我家么。” …… 张婴有些感慨,他知道古代农户对主食有多看重,这就是他们的命。 他莞尔一笑道:“放心吧!这虽然不能吃,但能换回更多的主食,叫经济作物,绝不会亏你们的。”虽然无法完美复刻火锅,但谁能不爱辣椒酱,大西瓜。 韩信抱臂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 项羽忽然说道:“这群人,快将命都托付给小郎君了。” 韩信微微颌首。 “再过几年,只怕让杀谁杀谁。” 韩信刚准备点头,忽然意识到不对,他目光锐利地看向项羽。 这话怎么有点反意。 第101章 数个时辰之后。 属于火锅的烟火气渐渐散去,庖厨们挥洒着热汗,端着残羹剩饭离开。 长安乡的军爵、农户们将张婴围成团,乖巧地听有关辣椒、西瓜的种植诀窍。 张婴在上方挥斥方遒,有系统作为知识储备库,他讲得头头是道,时不时还举个种植的例子,再要求底下的农户们举手回答。 农户们也很认真,但凡有一点不懂的,或者说与他们的常识不符合的地方都会举手提问。 山野前坪热热闹闹,宛如一处大型学室。 项羽抱胸看了会,开始哈欠不断,一副要睡过去的模样。 “你是六国遗民?” 项羽闻言瞳孔猛地一缩,他眼睛一扫,恰好与面无表情的韩信对视上,原本绷紧的肌肉在这一瞬间放松了些,项羽懒洋洋地抬眼。 他道:“是又如何?” 韩信冷声道:“婴小郎君在大秦前途似锦,你可明白?你不能破坏。” 项羽一哽,什么意思?在告诫他? 他直起了后背脊,上下打量了韩信几眼,忽然轻蔑地开口道:“你也是六国遗民吧?” “是又如何?” “哈,数典忘祖之辈。” 韩信眼睛一抬,眼底丝毫没有怒气,只沉稳地冷声道:“你果然有反骨。若你敢轻举妄动,肆意煽动,便是陷小郎君于不仁不义。” 项羽身体又是一颤,他忽然摇了摇头,一副笑得很豪爽的模样,扭头不在意道:“什么反骨?不过说笑几句,你还当真了不成?” “……” “怎么,抱怨几句都不成?” 项羽扭头看向韩信,皮笑肉不笑道,“只怕你因此将我告到官府,县令也不得受理。” 韩信眯起了眼,面无表情地对视项羽。 …… …… “你们俩杵在这作甚呢?”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43节 张婴说的口干舌燥,一口干完白水,回头就见韩信和乌兄大眼瞪小眼,“你们……吵架了?” “呵。” “不敢。” 张婴见两人一个冷笑,一个偏开头,嘴角狠狠地一抽,世上真的有人天生相性不合呀。 他正想要如何调解一二,忽然听到乌兄开口道:“阿婴,樊典与卢家小姝现如今如何?” 张婴一愣,完全没想到对方会忽然提到这个,他回忆了一下八卦,开口道:“樊典暂时被拘在家中了,我听说,萧何前段时间还带着东西去卢家登门拜访,卢家好像一直不为所动。不过卢家小姝很坚持。” “这样啊……” 项羽沉默了一会,忽然啧了一声,“既两情相悦,又何必还拘泥于世俗身份。阿婴你觉得呢?” “这个嘛。” 张婴其实挺能理解卢家长辈在想啥,谁不希望给爱女找个好姻缘,“各有各的缘法。” 项羽忽然又沉默了。 韩信冷不丁抬眼,凉凉道:“莫不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张婴心里咯噔一下,信兄这话戳乌兄的心窝了啊! 乌兄既是六国遗民,又与大秦的渔家小姝有私情,多半是将心比心的紧张了。 项羽猛地抬头,捏紧拳头,怒目看向韩信道:“你说何也?” 韩信单手握在剑柄,目光锐利地落在项羽身上。 张婴见两人即将对打上,左右转了圈,咳嗽两声,道:“那个,等等,正好你们现在有空。我记得你们是识字的对吧,快来帮忙一起誊抄辣椒、西瓜子的种植要点,回头若有佣耕者不懂的,帮忙给他们解读一下种植要点。” 韩信和项羽同时一僵。 项羽干巴巴地道:“阿婴,你知阿兄最不耐烦读书,只打架。” 韩信沉默了一会,也开口道:“某只擅说兵书。” 张婴冲过去,一手拉住一个,道:“哎呀大兄,爱打架,也得吃饱了打架对不对!信兄,兵书也有说,想要赢粮草得先行充足是不是。粮食多重要,绝对值得你们花费一些精力在这上面。来来来……” 张婴拽着两人就往前面的前坪冲。 将他们一左一右压在案几前坐好,很快,两辆驮满了竹简的马车“哒哒哒”踩着慢悠悠地步伐过来,一人眼前停了一辆。 韩信和项羽:“……” 项羽憋不住喊道:“别太过分了!这么多竹简我怎么看得完。” “啊?这不是用来看的啊!” 张婴拍了拍一车的竹简,向项羽露出一个惊讶的微笑,“乌兄,这些竹简都是空白的,需要你誊抄的。” “什么!”项羽一弹而起。 韩信抓笔的手一颤,“啪嗒”笔尖掉落在案几上,目光隐隐有些发痴。 “哎呀,大兄!好大兄你不要这么激动嘛。” 张婴又一次伸手拉住乌兄,这一回却怎么拽都拽不动,他眼珠子一转,又凑过去说,“大兄,阿婴刚还被那些外地农户质疑了也!你都不想帮帮阿婴吗?” 张婴说完,他发现乌兄重新被他别扭地拉到椅子上坐好。 项羽干巴巴道:“你之前不是教过他们了吗?为何还要誊抄这么多份?” “光说一遍哪够。更何况长安乡的农户、佣耕者又岂止这么些人。” 张婴一边说,一边抱着一份竹简摆在项羽面前,将其翻开,同时又抱着一份在韩信面前摊开,“乌兄誊抄辣椒的,信兄誊抄西瓜种子!辛苦你们啦!明年收获时,西瓜辣椒你们想吃多少吃多少,管够。” 韩信和项羽嘴角同时一抽,说得好像不誊抄,就不管够一样。但他们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双颊微微泛红的张婴,并未再多说什么,纷纷拿起了笔,开始翻阅竹简。 韩信低头开始誊抄,耳畔忽然又响起项羽和张婴的对话。 “阿婴,你去何处?” “啊,我去找工匠有些事,大兄辛苦你了。” “你又给我当甩手掌柜不成?竟不陪我一起?” “大兄,拜托拜托,我走了哈……” “喂!” …… 韩信有些烦地放下笔,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乌郎君若这般离不的人,不如将竹简搬去工匠处誊抄。” 已经起身,正有此打算的项羽身体一僵,猛地又坐回来,冷声道:“我何曾离不得人,你这是诬告。” 韩信没有回答,继续誊抄。 片刻,项羽忽然慢悠悠地开口道:“告诫你一句,之前你诬告我的那些话少与旁人提。真有什么后果,你一介佣耕者承担不起。” 韩信冷笑一声,随后继续低头誊抄,没有给予项羽回应。 …… …… 张婴完全不知道韩信与项羽之间微妙敌对的气氛。 他先找出帛纸,将蒸汽机(初设计图)摊开,仔细看了一下。 他忍不住道:【系统,这玩意真的能引起十八世纪的工业革命?太简陋了吧。】 光球跳出来:【宿主!上面写了是初级设计图!这是源于古希腊在公元一世纪的时候发明的“蒸汽机”。只是不被统治者们看中,最后这项技术也只用来推拉神庙大门。】 张婴愣了一下:【……也不错。时间间隔不远,对工匠们意义更大。】 思及此,张婴将上面的图案和文字依葫芦画瓢的全部复刻。 之后他唤来络腮 胡等几位工匠,将自己画好的图纸递了过去。 “小郎君,此乃何物?”络腮胡左右看了看,“这是炼丹炉?封闭式的?” “不是。这是番邦人带来的技术,说是这玩意可以不用人力,就能自动取水,推拉宫殿大门……”张婴也不知道这玩意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但为了调动工匠们的积极性,他只能展开想象,随口说了几点。 等张婴说完,工匠们已经按捺不住地起身靠近了一些。 多亏张婴过去几年塑造的形象够好。 听到这么天荒夜谈的形容,络腮胡等人除了满脸惊讶就是佩服,并没有多少质疑张婴的情绪。 顶多是有极端排外的工师对番邦的技术不怎么信任,但他们也只是怀疑张婴被人哄骗,并且强调大秦墨家的技术会更好。 落腮胡更是捏了捏肌肉,搓着手笑道:“小郎君,番邦的小玩物而已,是让我们复刻出来对也?” 张婴摇了摇头,道:“并不是简单的复刻。” 络腮胡的笑容一顿。 “如果只是简单复刻,我又怎么会大张旗鼓的将你们都唤来。”张婴指了指图,又指了指前院里摆放的农具,“是让你们将这一件番邦物件的原理了解透,再看看能不能用在我们的农具改良上。” 络腮胡等人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纷纷表示回去就好生研究。 张婴目送他们离开。 他伸了个懒腰,西瓜、辣椒、还有蒸汽机的事都安顿好,张婴打算找个舒服的地放空下大脑。 他慢悠悠地往前走,大黄犬忽然冒了出来,蹭了蹭张婴的小腿。 【宿主何必这么麻烦?农具技术不是也可以靠做任务得来的吗?为啥还让他们研究,岂不是白费力气?】 【谁说的。自己研究出来的叫做技术积累。白捡的能和技术积累出来的一样么?】 张婴不赞同地抚摸狗头,【再说了,你们那任务又麻烦又诡异,刷新还慢,全靠等任务还不如靠他们自己。】 大黄犬一顿,忽然蹭了蹭张婴:【宿主,你变了!你以前很积极的,又想着屯粮,搞事。】 【以前当然急,怕大秦灭了,自己被胡亥毒死。】 张婴又伸了个懒腰,【但现在不太一样了。不光仲父的寿命多增加了几十天,还有寿命值这种可以卡bug的数据在!大秦稳稳的,我自然没有那么焦虑。可以回归生活了。】 说到这,张婴随便找了一处荫凉的溪水旁停下。 炎炎夏日。 勤劳的佣耕者们已经在田亩上开辟出一片新地耕种辣椒,至于西瓜种子则被保存着等来年开春再种。 张婴盘腿坐在溪流旁的柳树下,大黄懒懒地趴在地上,尾巴不停地甩呀甩驱赶蚊子。 他右手抚摸大黄的狗头,看着不远处的佣耕者们发呆。 他没发多久呆,前方的溪水忽然被一块石头打中,溅起一圈圈涟漪。 张婴一愣。 他回过身,便看见一位身着浅蓝色衣裳的小姑娘,正在掐她三头身弟弟的耳朵,并且将对方手中的石块都快速丢下,然后很快回身,歉意又腼腆地冲他笑了笑。 “小郎君安好。”篮衣裳小姑娘抿了抿唇,声音很细很小,“张女官说宫中有人来寻小郎君,特令我来唤小郎君回去。” 原来是她啊。 “嗯。”张婴利索地起身,他向前走到时候意外地发现对方还后退半步,脑海中升起一个问号,“你怕我不成?” 篮衣裳小姑娘身体一颤,说:“没,没有的。小郎君见谅。” 张婴恰好看见对方眼底闪过一抹惊慌不安的神色。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公子寒的亲戚小妹是对可爱 帅气过敏吗? 光团忽然冒出来,蹭了鞥张婴的脸颊:【宿主你好呆吖!还不是怕被你赶走么。】 【我没有要赶她……】 张婴说到这一顿,他忽然想到当年公子高被派去百越作战后,他确实有与这小姑娘说,让她回家找公子寒。 【不至于吧。我也就说了那一次。再者说我也是一片好心好么,寄人篱下哪里有回去当皇亲国戚来得舒服。】 光球蹭了蹭:【但是宿主,你看公子寒除了送些银钱和几个仆从过来,几乎没再管过这小姑娘。这小姑娘在这又是做事,又主动帮忙设计品牌图案,也是一副不想回去的样子。她可能就是不想回去呢。】 张婴一边往家里走,一边抚摸狗头:【即便你说的是对。但这事过去快一年,我与她之前也算有心平气和说过话,今天至于忽然过激吗?】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44节 张婴这么吐槽了一路。 等他抵达自家大门口,脚步一顿,看着门口伫立的四名宫卫,眯了眯眼。 木门从里面被推开,一位宫中内侍从旁侧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拱手道:“婴小郎君,公子寒有请。” 公子寒? 张婴的眼神落在不远处的篮衣裳小姑娘身上,他好像有点找到今日过激的原因了。 张婴收回视线,他有点不想走进去,日子舒服的时候就不想见到有可能掀起风浪的人。 但也不能有家不能回,张婴踌躇了一会,对内侍点点头,大迈步走了进去。 庭院内只有三个人。 张女官毕恭毕敬地倒了杯茶汤,候在不远处。 公子寒侧身而立,卷翘的睫毛在烈日下格外卷翘分明,他正指着着墙角的一处刚刚翻新过的土壤,这土壤前还蹲着一位华服青年,那人一抬头,正是温柔得神似扶苏的公子将昆。 “小郎君。”公子将昆温和地笑了笑,起身拍了拍膝盖,“好久不见啊。” 张婴一愣,没想到公子将昆对他态度这么熟稔。 他若有所思,拱手回礼,但语气有些敷衍。 将昆脸色淡了一秒但很快保持好微笑。 公子寒轻嗤一声,回身看向张婴,挑眉道:“你可知旁人给你的是何物?” 张婴疑惑抬头。 “番邦送来的玩意,你居然敢这么大规模的种?” 公子寒一顿,语气中带着点探究,“怎么?莫非又是亩产上百石的番薯?可充当我大秦主食的东西?” “不是主食,一些作料罢了。” “……” “不是主食?作料?哈?!你自个在院里瞎种种也就罢了,竟敢让整个长安乡的农户们都陪你胡闹。” 公子寒眼眸闪过一抹戏谑,“如今此事已闹得满城风雨,父皇可是最重农耕,耽误这么多农地,日后只怕你多半是要受罚。” “哦?”张婴点点头,有些惊讶,“居然整个咸阳都知道了?” “你可是泰山封禅的小福星。”公子寒的语气带着点调侃和藏不住的嫉妒,“整个咸阳谁敢不关注你的动向,你说要种什么?那大伙不都得看着你。” “哦。” “……”公子寒嘴角一抽,怎么会这么淡定,他眉梢跳了跳,“你就没什么想说?” 张婴沉吟片刻,点头道,“嗯,我知晓了。” 公子寒深吸一口气,这种熟悉的宛如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好气哦。 他皮笑肉不笑道:“看来小郎君深知自己身负皇恩啊。” “嗯。” 公子寒:“……” 公子寒忍不住掐了一把眉心,决定不再与张婴绕弯子,开门见山道:“婴小郎君,鲁地商户与之前送你物件后逃亡的几个番邦人 有关。望你将从鲁地商户得来的番邦物件上交给我,免得遭人误会。” 张婴眯起眼,这话说的,有点令人不舒服。 “什么物件?” 公子寒平静地看着张婴,道:“对方给你的所有。” “我不知道。” “婴小郎君,早在数日之前,我们就已查到鲁豫商户,准确点说是贵族与那几个番邦人有接触,并且鲁豫贵族已经将那几个番邦人擒获。” 公子寒从怀中拿出几样番邦的物件,“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们只将鲁豫贵族与番邦一同监视起来。然而刚刚有消息传来,那几个番邦人再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不见。 小郎君,他们又是在与你有过关系,不,准确点说是番邦物品到你手上使用后才消失,简直像特意等着送给你一样,太过巧合,望你好生配合。” “唔?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张婴心里咯噔一下,抱手看着公子寒,“我并未与商户、番邦人接触过。” “商户已经招供。” “定是屈打成招。” 公子寒又是一哽,道:“婴小郎君,那鲁地商户招供说东西是落在了某处,但我派人去寻时,并没有找到。” 张婴道:“我可以唤些人帮忙找。” 公子寒的凤眸微微眯起,道:“陛下对那几个番邦人很是看重,你想陛下对你失望不成?” “随意。” …… 两人之间数个来回,不管公子寒如何试探,张婴都是“哦”“嗯”等摆烂语录。 若张婴是寻常人家郎君,公子寒早命人将其擒拿回府邸,不择手段,谁让他现在急需功劳洗刷麻烦。 但面对张婴,公子寒除了生气,竟是不敢轻举妄动。 最后,他气得啥也不想说了,他一把拎着张婴,道:“行。你不乐意与我说,我看你在陛下、长公子面前说不说。” “哦。” 公子寒艳丽的五官沉下来,坐着马车上秦直道,然后一路直奔咸阳王城,最后再下了马车,拎着张婴冲向咸阳宫偏殿。 咸阳宫偏殿外什么人都没有。 放往常公子寒肯定机警地知道定是有朝廷要员在这里开小朝会了。 但今日的公子寒已经被张婴给气懵了,他一路冲过去,直接推开了殿门。 也恰好在这一瞬间。 里面忽然爆发出某位将军,气吞山河的吼声,道:“娘希匹的!都是些什么事!实在不行,把俺阿母也一起嫁过去!” 公子寒:!!! 张婴:!!! 第102章 宫殿内寂静了几秒,忽然又爆发出笑声。 “哈哈哈……你这老不正经的说些甚呢?” “你乐意,百越的老兄弟们只怕都不会乐意呀。哈哈哈。” “即便都乐意,你有本事去大娘面前说去,看她不给你几扫帚!” …… 公子寒表情有些懵,他一手还保持着推开门的造型,另外一只手抱着张婴,进退维谷。 殿内左侧,一道身影急匆匆过来,公子寒与张婴同时看过去,原来是抱着酒壶的赵文。 赵文一见两人,脚步一顿,先是拱手行礼,然后脸色有些为难地低声道:“寒公子,小郎君你们怎会……可是有要事?” 公子寒似是想起什么,连连摆手道:“并无,我现在去偏殿。” 赵文脸上微微缓和几分。 然而公子寒刚刚转身,又听见里面传来高声道:“外面何许人也,胆敢乱闯不成?” 话音刚落,伴随着长剑撞击斗篷的叮当声。 内史腾将军头戴着蓝色方巾,大迈步地走了出来,他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眼公子寒,在瞧见被他拽着的张婴后神情才温和下来。 内史腾拱手,不咸不淡道:“寒公子,陛下有令,禁止入内。” 公子寒微微颌首,回应道:“是父皇之前叮嘱的番邦事宜,我太过心急,一时没……” 他话还没有说完,殿内忽然传来嬴政平静的声音。 “进来吧!” 内史腾闻言一顿,微侧身请公子寒入内。 待公子寒擦肩而过时,内史腾时还不忘叮嘱一句,抱张婴的姿势不太对勒着他脖子了。公子寒表情微僵,点了点头,将张婴给放了下来。 张婴抬头见内史腾对他眨了眨眼,便也回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他与公子寒一同入殿内,殿内站了十多名朝臣。 嬴政、李斯、王绾、姚贾、还有冯去疾等七八个人正站在悬挂着地图的下方指指点点。 嬴政一回头恰好与张婴对视上,他上前两步抬手摸了摸张婴的额头,顿了顿道:“没发热。怎脸红得还在冒汗,赵文你怎么看顾的。” “仲父!阿婴好想仲父啊……”张婴原本是准备飞扑过去,但嬴政浑身跟个火炉子一样,碰触一下都觉得热,张婴就改为握住对方的大拇指,“仲父有没有想阿婴。” “哈哈哈!你这小滑头。”嬴政哈哈大笑。 紧跟张婴身后的赵文半点不敢做声,先一个小碎步上前将凉茶放好,立刻从兜里拿出干帕子温和地给张婴擦汗,擦了没两下就被嬴政嫌弃地抢了过去,亲自给张婴擦汗。 这时,内史腾还倒了一碗黄米酒过来,被身侧的辛胜拉了一把,将凉茶换了黄米酒,才让他重新靠了过来。 嬴政接过内史腾倒来的凉茶,似笑非笑地开口道:“还以为你会倒酒,看来把你压在咸阳几年压得对。不再嗜酒如命,喝酒误事。” 内史腾嘿嘿笑两声,抬头想争辩什么正好瞧见辛胜摇晃的脑袋,他又憋了回去。 嬴政的目光则落在公子寒身上,开口道:“我当说过这几日有要事商议,不可来寻。” 公子寒微微拱手,不卑不亢道:“父皇,是有关番邦的线索。” 嬴政平静道:“嗯?又跑了?” 公子寒愕然抬首,没想到他还没开口汇报,嬴政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了消息,他忍不住道:“父皇,莫非您是故意放走他们的吗?” “你在说甚浑话。”嬴政微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公子寒。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45节 公子寒见嬴政语气不善,哪里还敢重复之前的话,连忙调转话题道:“父皇,经调查,那番邦人又是在婴小郎君与其物 件接触后才选择逃亡的。这实在是太过巧合了,所以,我认为应当从这里入手。” 嬴政微微眯眼,道:“你想如何?” “彻查长安乡,安置人手,抓捕番邦眼线。”公子寒拱手道。 张婴听到这蓦然抬头,虽然他政治觉悟不高,但也能听明白公子寒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抓番邦眼线为辅,想趁机插手长安乡某些事才对。 张婴正想说什么,忽然感受到一只大手落在他头顶,轻轻揉了揉。 “阿婴,如何看?” 张婴抬头看向说话的嬴政,开口道:“我认为没用。” “嗯?”嬴政抬眼,“说说。” “番邦人有多狡猾我不知道。”张婴笑眯眯地摊了摊手,“但看他们在寒公子眼皮子底下越狱两三次,便知寒公子拿他们没法子,布置再多只怕也是白费力气。” 众人没想到张婴会说得如此直白,皆愣了一下。 公子寒刚皱起眉想为自己辩驳,然而却听到嬴政哈哈大笑,并且道,“阿婴所言甚是。” 公子寒僵硬了好几秒,完全没想到嬴政会是这样的态度。 他忍不住道:“父皇,儿乃是放长线钓大鱼,之前也尚有余……” “住口。”嬴政摇了摇头,“你那点小心思,平白惹人笑话。” 公子寒表情一绿。 嬴政说完看向冯去疾,冯去疾便也在旁边打了句腔,道:“寒公子,这有些事可以走捷径,有些事还是得一步一个脚印,脚踏实地才行。” 公子寒抬眼看到众多朝臣若有所思的目光。 心下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提长安乡,非但没能趁机占得便宜,反而还惹得众人对他评价下降。 他连忙拱手道:“父皇,儿并无插手长安乡的心思,只是番邦贼子实在狡诈,又似乎与婴小郎君有某种联系,是以儿才会出此策略,其实长安乡也只是儿的一个想法。 最重要的还是那鲁豫贵族,他们既能抓到番邦人,肯定是与西域异族人有所勾结,此时正是羌族被父皇重用的时刻,若有番邦人从中作梗只怕不妙。 是以,儿希望能与蒙恬上将军通信,得到有关前线匈奴、羌族的……” 张婴听公子寒慢条斯理地举例子。 居然将番邦npc的事和九原、羌族和匈奴联系在一起。 他抬头观察了一圈,发现之前还对公子寒熟视无睹的朝臣们,已经有一大半将目光转过来,似乎正随着他的思路在思考对策。 张婴忽然发现公子寒的脑子还是灵活的。 染指长安乡不成,非但没有气馁,反而用心理学的招数“以退为进”试图染指九原驻军的情报系统。 张婴有些紧张的看向嬴政,却发现他的表情是最为淡定。 不,不能说是淡定,更甚是有些不耐烦。 嗯?怎么会是不耐烦? 不等公子寒说完,嬴政忽然摆摆手,叹了口气,道:“你在想甚?” 公子寒一愣,不解地抬头。 嬴政道:“我自幼便教你。不论遇到多复杂的事,先将大事化小,一步步处理,因小见大,再将其解决。然而你呢?居然反其道而行之,将明朗的小事搅成一团再欲解决?如何解决?” 公子寒表情一僵,忙拱手道:“是,是儿想复杂了。” “你并非想不到。”嬴政看向公子寒的眼底闪过一抹失望,“是贪心。” 公子寒后背脊一凉,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又被看穿了。 “番邦小事尔。若自认做不好,便全权交给赵杰去做。”嬴政平淡地留下一句。公子寒的嗓音立刻冒出来,“父皇,儿,儿能做……” 他话还没说完,嬴政摆 了摆手,一把将张婴抱起来,看向其他朝臣们道:“好了。我们继续百越族的事。” 说完,嬴政便给了赵文一个眼神。 赵文立刻领命来到公子寒面前,温和又不失坚定地请他离开。 公子寒不甘心地看向重新热闹起来的朝臣,又看向趴在嬴政臂弯的张婴,冷不丁道:“为何婴小郎君不必离开。” 赵文忙道:“奴岂敢揣摩陛下所思。” 公子寒看了几眼,若有所思地离开。 赵文见状擦了把汗,最近天气炎热,陛下连衣裳都少穿了两件,心火旺得很,只盼着寒公子能少点其他念想,要不然这宫中只怕会出事。 赵文送走公子寒,一转身,恰好与张婴羡慕的眼神对视上,他一愣,顺着张婴的目光看去竟然是公子寒离开的背影。 赵文摇头晃脑,汝之砒霜,吾之蜜糖。 这人世间的事真是半点不由人啊。 …… 张婴完全不知道赵文的吐槽。 他年岁小,本就是一个小火炉,嬴政浑身也冒着热气,偏殿内其他朝臣个个阳气十足就没一个虚的,十多个壮士凑在一起激情争论。 他真的是热得慌,浑身冒汗,恨不得立刻随公子寒离去纳凉。 可他走不了,只能听朝臣们争论是否要派遣陇西地的女子前往百越之地成婚。 是的,这回的议题就是有这么离谱。 原因是自从大秦与百越开战以来,南下三将都很顺利,尤其是以赵舵为主的平南主线获得胜利后,几乎就定下了全面获胜的基础。 但获胜之后就牵扯到具体治理百越的问题。 也是因为这个,南下辅佐治理的官吏们发现百越人非常复杂,很难治理。 百越人可笼统的分为两类,一是百越原住民人,他们刀耕火种,崇拜巫师,无文字无文化,与古代蛮荒之族无异。 还有一类是旧楚等南下的后代,称为越人,他们都聚在东海之处,看不上原住民,但彼此间又各自划分部族,战乱不断,各个部族之间利害冲突及多。 这回是赵佗将军最先上书,说他们在这一场的战斗已经将绝大部分的百越领地都占下来,但那些部族首长并不服从官吏,他们纷纷要求大秦按过去旧楚的制度:他们不需要官吏,不需要衙门,让他们分而治之,每年上缴税收。 赵佗将军的意思是,百越情况过于复杂,不如就让百越人分而治之,只要是统归于大秦就行。 但随后王翦、王贲两位将军又送来了上书,有截然不同的意见。 因为这前后递过来的三份奏章,朝臣们对于如何让百越之地尽快服管,有了不同的争论。 先是李斯拿出王翦将军的简牍,对王翦将军表示赞同。 他开口道:“王翦将军提议从陇西故地挑选年岁相当的女子前去百越之事。臣看这事可行,不管百越之地的部落如何闹腾,只要三十万秦军正式入扎百越之地,数万陇西郡的大秦女子过来与大秦的士卒通婚,保证五十年内大秦驻军多是大秦人。 这代表未来百年,百越之地境内会有几十万源源不断的支持大秦的有生力量,百越只要能平安五十年以上,便可以平安数万载。” 此时内史腾在激情辩驳,开口道:“陛下,百越曾是旧楚领地。旧楚也曾派遣数万男女与百越当地之人通婚,然而除了分裂出一个互相攻歼派系众多的部族,百越该怎么乱怎么乱。 我知晓王翦将军如何想,但过去之后,真的不是再分一个大秦部落出来? 这还不如王贲将军的意思,反正百越人不齐心,不如驱赶他们自相残杀,杀一批,留一批,之后再让六国的人过去传播我们大秦的文字,让他们替老秦人吃苦发展……” 冯去疾在一旁摇头,道:“若是六国遗民过去,百越之地恐会成为下一个陈县,到时候便不是百越之战,而是复辟之战。” 内史腾又道:“那若是赵佗将军的方法呢?” 王绾在一旁摇头道:“赵佗将军的方法更加不可行。老臣看来,分封制分而治之,可以用在秦帝国任何地方,但绝不可用在百越,一旦在这施行,我大秦将再无管制百越的能力,这一场战等于是白打了,倒是驻军成婚这事……” 内史腾有些烦躁了,开口道:“老臣这听来听去的。你们咋个个支持我大秦士卒在百越成婚啊!咋的?我咸阳军营的士卒都没个婆娘,凭啥让陇西好女子千里迢迢去百越成婚? 我是提议找六国遗民女子去,你们也反对,说怕惹起六国遗民暴动。实在不行羌族不是与大秦交好么,他们不也有女子吗,弄一批过来。再不行,那我支持寡妇、老子娘们先去……” …… 张婴听了一耳朵,看着被内史腾在铺开的百越地图上戳戳戳。 他忽然意识到历史真特么是一个圆啊。 将领们讨论的□□的方式之一,不就是秦朝版“八千湘女嫁天山”吗? 内史腾还在嚷嚷,忽然开口道:“小郎君,你最是聪慧,你喜欢哪个建议?” 忽然被cue的张婴露出无语的表情,这种婚嫁大事问他这么一个小屁孩合适吗? 他这么想,也表露出这样的意思。 但内史腾完全不在意,还振振有词道:“小郎君岂是寻常人也,当然合适。” “……”张婴被对方的理直气壮无语住了,他目光一扫,发现起码有七八个朝臣们居然还真的很认可地看向他。 姚贾甚至还笑了一声,开口道:“早闻小郎君聪慧大名,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张婴沉默了一会儿。 王贲将军是想让百越内乱,自相残杀,减少人口,这无疑是有用的,嗯,就是有些不太道德。 赵佗将军让他们分而治之,张婴的历史虽不是很好,但赵佗作为第一代百越王的名号他还是记得的,而且历史中秦末时期,六国余孽复辟的时候,百越几十万大军按兵不动,完全没有勤王的意思。 对于他的提议,张婴大多都会持旁观否定的态度。 至于王翦将军的提议,说得通,但百越可不像是21世纪物资丰富,富裕的地方。这个时代,瘴气、毒虫等等,都有可能要了南下陇西女子的命。 张婴脑子里转了一圈,对于那三人的建议都不是很认可。 他忽然抬眼看向一副稳坐钓鱼台的嬴政,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传说中没有彻底修建完成,却在2000年后依旧被联合国评为“天下第一”的阿房宫。 野史中说,阿房宫一方面是作为政治文化中心修建,另一方面是因为嬴政认为后宫宫女美人实在是太多太拥挤,修个庞大的宫殿好将几万人给丢过去。 而那些宫女们,一生无法出宫,被禁锢在方寸之地,唱出无数宫怨思念组成平凡家庭的歌。 如果是这些女性的话…… 思及此,张婴忽然歪了歪脑袋,故作疑惑道:“仲父后宫那么多宫女不行吗?” 嬴政骤然一愣。 众人:!!!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46节 第103章 赵文小心观察了下嬴政的脸色,顿了顿,才对张婴开口道:“小郎君,这陛下后宫宫女多是旧时六国送给陛下的……” 潜台词是这些都算是皇帝待选的女人,即便有互送侍妾的潮流,那也是身份对等的情况下,没听过上位者主动将储备的女子送出去的。 王绾闻言不满地瞥了赵文一眼,对他开口的切入点不满,稚子如何会懂这些。 李斯看向张婴的目光倒是闪过一抹诧异,他没想到张婴居然会提出他曾经设想过的念头。 他面无表情地摸了下胡须,与姚贾遥遥相望一眼。 其他朝臣也好整以暇地看着张婴。 偏偏张婴依旧是一副觉得自己很有道理的模样,他掰着手指道:“可那么多宫女,仲父见都见不过来吧。她们说不定主动愿意去呢?” 众朝臣的脸色渐渐古怪起来,若那些宫女主动愿意去,才更显得不太妥当呀,这岂不是间接证明陛下不,咳咳…… 赵文忍不住低声劝道:“小郎君,这天下哪里还有比咸阳王城更好的去处。在宫中,起码吃穿不愁。”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张婴不认同这种说法,很多人还是渴望精神富足,“她们真会甘心老死宫中吗?” 赵文一顿,他也是知道宫内某些老宫女的痛苦,以及某些自认美貌的年轻宫女用过的手段。 姚贾忽然走出来一步,拱手道:“小郎君这提议有些新奇,但也有可取之处。” 张婴双眸瞬间亮了。 朝臣们纷纷震惊,张婴还可以说一句“稚子无辜”来解释,姚贾一个成年人开口说话就很不合适了。 嬴政的目光也落在姚贾身上。 姚贾不卑不亢道:“昔日赵、韩、魏、楚四国有合纵之势,臣曾得陛下资车百乘,金千斤,华服衣裳,冠带以其剑,1断这四国联合抗秦的计谋,然陛下不知的是,老臣游走四国时,最初说服的并非是朝中重臣,而是四国后宫的宫女、美人。” 此话一出,几乎所有朝臣不约而同地看向姚贾。 像是内史腾等军卒壮汉的脸上更是闪过一抹不屑,在他们看来,争夺领地就应当是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厮杀,耍计谋都有些无趣,若是像姚贾这样诱骗女眷什么的,实非大丈夫也。 姚贾一点都不奇怪其他人的反应,他只看向面无表情的嬴政,继续道:“陛下,昔日臣入四国,因出身低贱,被世家贵族们不屑,连与他们平等对话的机会都没有。 后来臣寻得一机会,与四国采买的宫女内侍相识,通过贿赂她们,再与后宫失宠的美人们取得联络。说大秦富裕大方,承诺一旦与大秦联合,不光会送大量金钱助她们固宠,还会支持她们诞下的儿子获得王位。 正因此,那些后宫女子纷纷向臣引荐家族之人。 至此,臣才有机会与那些世家贵族们面对面交流。 臣叙说这些并非想邀功,臣只是想阐述一点,小郎君之言有一点打动了老臣。 十年战乱,六国王族曾为了讨好陛下,不断地给陛下送来太多的美人佳人。 每一位美人身后必然带有旧国的家族脉络联系。 如今六国不在,这些过去被追捧的美人们,如今被圈在方寸之地,无法离开,宫怨激增,谁又会甘心像隶臣妾一样在宫中孤独终老呢? 一旦她们动了心思,那她们便会是最容易被旧国复辟之辈鼓动的人。 陛下,宫中女子也不可轻视啊! 何不趁此机会,将大部分宫中女子送去百越,成婚生子,相夫教子一生。” 姚贾这话话糙理不糙,又涉及到宫中的安全问题,绝大部分朝臣都沉默了。 连之前满脸不屑的内史腾都点了点头,甚至还嘀咕了一句:“与其送陇西好女子,不如送后宫女子,反正守活寡……”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身侧的辛胜一把捂住了嘴巴,辛胜简直想以头抢地,压低声音在内史腾耳畔说:“闭嘴吧你!” 张婴听到内史腾的话莫名有一种好笑的感觉,大秦将军果然是敢说,吐槽守活寡不如去嫁人么。 朝臣们皆看向嬴政。 嬴政没有急着开口,只沉默地看向窗外。 于是又有朝臣自作聪明地提出反对的意见,声称百越子民不配。 嬴政凝望了一会窗外林梢,回过头,忽然道:“尔等皆认可三十万大秦军卒老死在百越?” 众朝臣猛然一滞。 他们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猜错了。 原以为陛下的沉默是在揪心后宫女子,没想到陛下的心思压根不在后宫女子身上,陛下的沉默,全是在为老秦人军卒是否要客死异乡而挣扎。 朝臣们纷纷沉默,他们知道陛下不舍,但就百越目前的情况,三十万大秦军卒老死百越才是最正确的维稳的政治主张。 嬴政凝视了他们一会,忽然摸了摸张婴的头顶,开口道:“阿婴,你认为大秦军卒留在百越好吗?” 张婴原本想顺应历史发展地说“可以”。 王翦将军等人的政治眼光还是很不错的,百越部落众多,文化众多,山头林立,部族之间互不服从,让大秦留一支武装力量在那深耕发展,确实是很有利的维稳方式。 但当张婴抬起头,恰好能看见微垂着脑袋的嬴政的双眸,那一双幽深的眼底积攒着浓浓的不舍。 张婴心里咯噔了一下,原来仲父这么舍不得么! 他将那一番话给咽了回去。 张婴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忽然想到维稳也不一定要靠驻军成婚,赵佗后期拿下南越用的也不全是这个方法。 既然仲父这么舍不得,那他就多给对方想一个选择吧。 他看向嬴政道:“仲父!其实我是舍不得的。” 众人瞬间抬头看向他。 王绾凝视着张婴,隐晦地摇了摇头。 他听过张婴谈“郡县制”和“分封制”,如此聪慧的童子岂能认不清何谓正确的政治主张。 他只当是嬴政想借用张婴来打开一道新口,所以他才隐晦地提点张婴,不要嬴政让他说什么就说什么,容易得罪人。 李斯眯了眯眼,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张婴,他对姚贾使了个眼色,倒要看看张婴的理由是不是与他曾经设想的一致。 姚贾刚准备上前一步开口,就见身侧有一魁梧大汉迈了一步出来,鼓掌道:“小郎君说得对!凭啥让大秦精锐在百越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说到一半他身体一僵,忽然又住口了。 这时,嬴政忽然吁了一口气,道:“阿婴,具体说说。” 张婴抬起头,道:“仲父。陇西郡的老秦人有多少呢?” “千万左右。”嬴政答得笃定。 张婴又道:“那陛下,这十年间,参军的陇西老秦人又有多少人呢?” 嬴政一顿,他看向了内史腾等人。 内史腾连忙将目光落在辛胜头上,辛胜仔细思索了一下,开口道:“回陛下,算上四大主力军团,以及咸阳与各个郡县的驻军来看,约有一百三十多万。其中老秦人,应当占有八成,也就是一百万人左右。 若算上平定六国大战中,秦军战死的几十万人,以及几次征伐老秦人前往九原,鲁豫等地驻军迁徙的话,应当有两百万老秦人为军卒。” 嬴政瞳孔一缩,下意识道:“怎会这么多。” 张婴听到这话也吓了一跳。 老秦人拢共就一千万不到,算上男女、老弱等,成年男子顶天有五百万人。五百万成年男子居然有一半都在战场,这参军比率也太高了。 张婴过去一直在想,为何六国覆灭时会有那么多人反秦复国。 而秦二世灭亡之后,基本没看见多少复辟的消息。 他之前猜测的是成王败寇,史书上面没有记载。 然而今天听辛胜这么一说。 他忽然有了别的想法。 真正拥护大秦的老秦人,在这十年间,又是参军又是迁徙去大秦各个地方落地生根,负责维稳。 他们默默奉献,被消耗得太快太多,若是能给他们休养生息的时间还好,但问题是没有,所以大秦陷入危机时,他们没了凝聚力。 思及此,张婴忍不住抬头看向嬴政。 发现仲父的表情非常严肃,严肃得几乎可以称之为极其难看。 姚贾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拱手道:“陛下。小郎君所言正是臣之思也。陇西郡老秦人迁徙四海,若……” “既有成算,为何不早说?”嬴政冷冷地打断对方的话。 众人皆是一愣,心有戚戚然地低头。 姚贾不卑不亢道:“因为臣不知如何解决。百越之难,乃是大秦百年安邦大计,若是不迁徙老秦人,百越无法服从,若是将关中旧六国贵族壮年迁徙至百越,那么百越之地将聚集数十万青壮年人口。 但凡有六国余孽趁机生乱,便是一个巨大的隐患。臣左思右想,也想不到何时的处理方法。不过臣想着,只需要五十年,留在陇西郡的老秦人便会再次多起来。” 嬴政又沉默了,半晌,他忽然呢喃道:“五十载……竟要五十载。” 姚贾偷偷看了李斯一眼,见对方不看他,连忙嘴巴一抿,纵横官场的直觉令他不敢继续出声。 王绾看向嬴政,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陛下在烦恼什么。 大秦新立,六国余孽暗潮涌动,各地动乱不断。 老秦人才是陛下最坚定的拥护者。只有老秦人组成的军卒才是最有力的防线。 然而如今老秦人的参军率已经达到了峰值,若是再让三十万军卒融入百越,那陇西老秦人真的差不多会被榨干。 还有那么多复辟势力盯着大秦,然而大秦的储备力量却快用完了,如何能令陛下安心。 王绾左思右想,拱手道:“陛下,或是退一步?” 嬴政依旧沉默。 内史腾皱起眉,道:“退一步?难道恢复旧楚管理百越的方式?这怎么行啊!赵佗将军这一酣畅淋漓的大胜仗岂不是白打了?” 姚贾也在一旁低声说:“百越乃极为丰腴之地。兵分五路,目前也就赵佗将军刚刚打下大胜仗,正是收获的时候,若是此刻退却。其余四路大军的军卒会如何想?岂不是打击众人的进取心?大秦从来是有功必赏……” 姚贾和内史腾罕见的统一战线。 冯去疾见状站出来支持王绾,声称不能只看一时之利,大秦的稳定,比百越的稳定更为重要。 …… 张婴瞅了一会,发现朝臣们已经分为两个派别开始争论。 “行了。”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嬴政忽然开口,“你们先退下。”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47节 众朝臣闻言一怔,内史腾还想说什么却被辛胜狠狠地拉扯了一下。 李斯与姚贾交换了一个眼神,冯去疾看上去想要说什么,却被王绾扯了扯,轻轻地摆了摆手。 张婴脚步轻快地想随着他们离开,却被赵文给喊住了。 张婴扭头,恰好看见赵文讨好地笑了笑,道:“婴小郎君,这边请。” “啊?”张婴瞥了一眼面无 表情的嬴政,总觉得这个时候的仲父是个炸药包,他不是很想接触呀,于是下意识憨笑一声道,“那个,不是说要走吗?” 赵文干巴巴地笑了笑,开口道:“小郎君还请留下。” 张婴:…… …… 张婴以为嬴政会与他探讨百越的话题,但嬴政没有。 仲父只是牵着他的手在御花园前慢悠悠地走着,对方目光深邃的落在不远处的山林间,偶尔抬手拂开挡在面前的杨柳枝。完全没有开口说任何话题,仿佛忘记了之前偏殿内的争执。 张婴就这么沉默地陪着嬴政一步步逛了两个宫殿群。 一路上他见了无数花花草草,以及想来与嬴政偶遇的漂亮美人宫女,走到后面,张婴还看到从回廊小跑过来,扭捏着向嬴政行礼撒娇,试图聊羊毛生意的胡亥和如桥。 这两个一口一个“阿父父”撒娇的公子,在注意到张婴的身影后同时一僵。如桥有些尴尬地笑笑,胡亥干脆扭头无视。 不过在嬴政沉着脸拒绝听他们的话,带着张婴越过他们往前时,张婴一抬头,恰好能看见胡亥几欲喷火的视线,以及如桥拉着胡亥往南边走的动作。 张婴心中扼腕,若来搭话的只有如桥他也愿意帮忙停下来,但有胡亥,累得断腿也要继续往前走啊。 直到两人来到一片极为开阔的碧蓝色湖泊的时候,张婴终于忍不住扯住嬴政的大拇指,喘着粗气道:“仲父,仲父阿婴,阿婴累了。” “嗯。”嬴政一把将张婴拎起来,轻轻一跃,跳上赵文准备好的一叶扁舟。 嬴政领着张婴在扁舟上坐下。宫中内侍非常稳当地摇着船只向着湖心飘荡而去。 赵文一边给嬴政送上凉好的黄米酒,另一边给张婴送上一大碗的凉茶,然后候在不远处垂手而立。 嬴政迎面吹着湖风,阴沉的脸色终于缓和了几分。 他抬手揉了揉张婴的小脑袋,忽然道:“阿婴,说说你之前的想法。” ——来了来了!问题虽迟但到。 张婴就像是听到最后一只掉落的靴子声般安心。 他抬头看向嬴政,知晓嬴政心中必然有了选项。 他没有急着回答,问道:“仲父还是选择驻军对吗?” 若是过去张婴铁定不会这么反问嬴政,但一同巡游之后让张婴对嬴政的大胆程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嬴政沉默了一会,轻笑道:“不必盲从于我。” 张婴心下一笑,他就知道猜对了。 仲父还是仲父啊! 虽然不舍,但依旧统筹全局,对驾驭大秦有着绝对自信的仲父! 这样的人是不会后悔,更不会选择一条将胜利果实拱手让出的道路。 第104章 “自是不会盲从!仲父!” 张婴道,“老秦人才是大秦的根基,我不支持他们留驻在百越之地。” 嬴政平静地看着张婴,显然不惊讶张婴的回答。 他缓缓地喝了一口黄米酒,目光看向缓缓飘在湖面上的落叶,冷不丁才道:“阿婴,你自幼聪明,再难的事也剑走偏锋地解决了。但仲父要告诉你,世上某些事无法解决,只能两权相害取其轻。需要抉择。” “仲父我明白。” 他饶了绕后脑勺,大着胆子道:“我支持宫女外嫁,支持部分大秦人去百越之地驻军成婚。” 嬴政捏杯子的手一颤,抬头看向张婴。 显然这个服软的答案,很是出乎他的意料。 “我之前提老秦人,是因为我只是不支持让老秦人去百越之地而已。老秦人流血流泪,付出这么多,他们也应当享受胜利的果实,留在陇西,或者中原腹地休养生息。” 张婴伸手拿了一杯水喝了进去,润利润嗓子,“老秦人不去,六国遗民不能去!但仲父是不是忘了,除了他们以外,大秦还有另外一批人,比如赘婿、商户、隶臣妾等。他们完全可以随军去百越生活!” 贱民一阶层的人过得很苦,很不如意,不被大秦看重,也不被六国反贼看重。 他们就像没有根的浮游,只为生存效力。 张婴记得历史上百越之战的最后时间段,赵佗就启用过了将近二十万的一批“贱民”,以商养兵,最后稳扎稳打取得了最终胜利。 还有在秦末时期,章邯直接以自由为诱饵,吊着骊山几十万的奴隶,让他们成为抗击项羽的最成功奴隶军团。 张婴认为这是一批值得挖掘的阶层。 他也知道大秦官吏不重视贱民这个阶层,所以他之前才特意提出陇西老秦人已经人口凋零,必须得换一个阶层薅羊毛了。 张婴自认这个建议给的合情合理,台阶给够了。 但张婴却忘了,赵佗和章邯都是在整个大秦无人可用,连续战败几次,万般无奈之下才勉强启用“贱民”。 他第一个又是如此直白的开口,依旧能惊掉旁人的下巴。 比如候在一旁的赵文差点连酒壶都没拿稳,震惊地看着张婴,胆大,太胆大了!居然想要启用那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贱民?! 嬴政沉默了一会,轻轻放下杯子,看向张婴道:“他们不忠大秦,会反!” “他们也不忠六国。况且有办法让他们不想反!” 嬴政抬眼道:“计出何处?” 张婴道:“利益捆绑!” “展开细说。” 张婴闻言喝了一口水,道:“仲父,我只是抛砖引玉说说哈。” 他上辈子读过《国富论》,在他看来侵略战争分为两种,兵不刃血的贸易战,以及刀刀见血的正面战。 百越之地再怎么复杂,说到底还是人群聚的地方,只要是人,就需要粮食,需要银钱,需要越来越好的活着。 完全可以采取以商养兵,以及贸易战两手方式。 以商养兵,就是开通百越之地的商路,让赘婿、贾人等随大军前进,秦军每占领一处地,便将部分人留在这进行商业和耕地活动,商业经营和粮食产出,可以为军队粮饷,当地的安定创造条件。 其次,进行一些“贸易战”的商业活动,让百越的民众去织布、养动物或者什么,让他们在粮食上面全方位的依赖大秦。 而大秦过去的商户、赘婿们也能获得巨大的好处,不光有钱,还可以按贡献度,拿阶级,民爵来诱惑他们,皆大欢喜。 张婴越说越嗨,甚至还站了起来,手舞足蹈地提出,只要将蛋……不市 场做大。 到时候不光能吸引百越人,还能让中原腹地的旧六国遗民眼红,让他们只想富裕,只想来分一杯羹,不想造反。 让中原地区与百越之间交流、流通起来,再以同文字,同文化,同利益作为桥梁输出,更好地稳定发展。 …… 嬴政沉默地听着,等张婴说完,他才缓缓地喝了一口黄米酒,目光看向缓缓飘在湖面上的落叶,忽然一笑。 他道:“你小子,还是这么推崇管仲?” 张婴闻言一愣。 他其实对管仲并没有多少了解。这辈子却老是听人说他推崇管仲,他到底推崇对方什么了? 张婴忍不住道:“仲父,我何曾推崇过管仲啊!” “好,你小子没有。” 嬴政轻笑一声,“你是对《管子》活学活用。” 张婴满脸不解,《管子》什么的都没读过,怎么活学活用。 嬴政余光瞥了一眼张婴,迟疑道:“阿婴未曾读过《管子》?” 张婴摇头。 嬴政脸色微微起了些变化,顿了顿,他对赵文招了招手。 赵文连忙收敛惊讶的眼神。 他忙上前一步,拱手夸赞道:“婴小郎君不愧是神童,即便没有读过《管子》,却也能用上“重金购鲁缟以制鲁国”、“重金购鹿以制楚”等与管子类似的手段呢。” 说到这里,赵文还不忘将这两个例子展开说了说。 管仲制衡较弱的鲁国时,是他先大规模高价购买鲁缟,以至于鲁国抛弃一切粮食生产,全部生产鲁缟等纺织品。 两年后,管仲与鲁国断交,短短半年,鲁国粮食价格飞涨,经济崩溃。这个时候管仲下令降低齐国境内的粮价,之后,鲁国的六成国民都跑去齐国吃饭,鲁国国君被迫臣服。 同样,管仲击败比自己强的楚国,他是在楚国大肆宣传齐国国君喜欢麋鹿,重金从楚国购买不值钱的麋鹿,于是楚国上下掀起捉麋鹿、养麋鹿,卖麋鹿的风潮。 再之后,管仲大肆收购楚国的粮食。两年后,楚国的米价疯涨,齐国趁机宣传自家廉价米价,楚国人口大量逃亡齐国。楚国元气大伤,对齐国俯首称臣。1 …… 随着赵文将《管子》其他例子展开说了些,张婴越听越震惊。 这,这个管子大佬也太腹黑太聪明了吧。 他在两千年前啊! 基本上把贸易战,垄断钻石哄抬物价,名人带货效益等手段都玩了个遍,并且用实战削减了四个国,最终铸就齐国霸主的地位。 怪不得当初他搞出“豆腐嬴政”“番薯粉扶苏”时,朝臣们都不惊讶这些手段会造成怎样轰动的后果,他们只惊讶张婴居然敢利用嬴政和扶苏的名气。 原来是管仲已经在制衡楚国的时候,借用“齐王”的名气,用过类似的广告手段。 怪不得前段时间他与张苍交流羊毛羊线的时,张婴以番邦举例子,简单阐述了英国发生“羊吃人”事件。 他担心少府诱惑鲁豫贵族过甚,会让鲁豫郡县也出现“羊吃人”的事件。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48节 也就是担心贵族们太过看重养羊,命令自己辖区农户不得种植粮食,全部去养羊,最终导致佣耕者被驱赶,大量农户没有田种,没有饭吃,变成流民,动摇大秦的根本。 然而张苍听完之后哈哈大笑,说张婴多虑了。 大秦任何地方都有可能出现“羊吃人”事件,唯独鲁豫之地不可能。 如今看来,就是因为齐国祖上曾经出过一个管仲。 什么“羊吃人”之类的,都是被他玩剩下的玩意,鲁豫的贵族压根不会上这种当。 怪不得朝臣们都说他推崇管仲。 他从《国富论》里汲取出来的知识,和管仲《管子》一书中的手段有异曲同工之妙。 …… 张婴忍不住再次感慨:“他,太,太厉害了!” 赵文一顿,忍不住又夸奖一句道:“小郎君也有这般厉害。” 嬴政也笑了一声,玩味道:“可不是,阿婴怕不是个天生的小管仲哦!?” 赵文深以为然地点头,没读过《管子》能想出那么多办法,陛下所言甚是啊! 张婴连连摇头,道:“不是。我,我是有幸站在巨……壮汉的肩膀上,所以能看得远一些。” 嬴政怔愣几秒,忽然一笑,伸手摸了摸张婴的脑袋,轻声道:“你小子这嘴倒是抹了蜜一样。” 张婴表情有些懵,啥? 赵文佩服地在心里竖了个大拇指,婴小郎君这拍马屁的境界越来越高了啊!夸赞陛下魁梧伟岸之后,竟然还做出一副懵懂无辜的模样,一片真心展现得淋漓尽致。 嬴政又沉思了一会,冷不丁道:“第三次巡游便先去百越吧。” 张婴瞳孔地震。 啥?仲父你没搞错吧,才回来一个月不到啊!您老人家就开始策划第三次巡游啦? 等等,历史上第三次巡游压根去的就不是百越吧! 难道历史改变了?那还会遇上张良刺杀事件吗?! “你想何时出发?”嬴政又道。 张婴一顿,伸手指了指自己,纳闷道:“我想?” 嬴政微微颌首,笑道:“是啊!与其让你偷偷跟着,不如带你一起去。” “……”张婴囧了,之前是为了完成任务,以及一点新鲜感,但车途劳累地经历了一遭之后,他还真不想继续巡游,他干巴巴地小声说,“仲父,我这小身板去百越之地会不会……” 嬴政抬眼看他,道:“你既提议,不去亲眼见见,不去统筹,又如何能实施?” 张婴闻言惊呆了。 他控制不住地站起身,指着自己道:“仲父!我,我统筹?实施?去百越?我?我?” 统筹是什么概念,基本就等于负责百越的一把手。 仲父你还好吧!我一个五岁的孩子?!你让我统筹? “嗯。”嬴政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似笑非笑道,“说得这般胸有成竹,不想试试?” 张婴懵逼了。 说不想试试是假的,哪个少年不想醒掌天下权干一番大事业呢? 但张婴到底曾经是一个冷静的成年人,一想到百越好几百万人口的命运在他嘴皮子上,张婴的小心脏就抖了抖。 “仲父。统筹我不行的。” 张婴思索片刻,撒娇地扯了扯嬴政的衣袖,“我当仲父的军师,仲父来统筹嘛。” 嬴政眉毛一挑,慢悠悠道:“嗯?不敢担当。” “嘿嘿,才不是!但如荀子所言,不积跬步,无以致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我对百越都不了解,嘴上说说说的,连赵括都不如,当不得真!”张婴振振有词,“等我先积累积累,日后,日后一定有当统筹的一日。” “哈!”嬴政欣赏地拍拍张婴的肩膀,“好!” 笑过之后,嬴政不再说百越的事。 他唤了一个话题,问了一些张婴对管仲、商鞅之间的见解。 张婴再次展示了端水大师的能力,对两位前辈充分赞扬,并且提出两位大佬都是当年的创新派,肯定不希望后代故步自封。 嬴政听到这暗示的话,再次哈哈大笑。 这时,船只靠了岸,赵兴与李斯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 嬴政让赵文先送张婴离开,他自己则重新坐回船上,自酌一杯,再拿出朱笔在竹简上“刷刷刷 ”书写着。 须臾,赵兴与李斯等嬴政放下笔墨才行礼问候。 “陛下。” 河岸边的杨柳树下,赵兴先缓缓走了过来,毕恭毕敬地拱手接过嬴政递过来的竹简,翻阅了一会,忽然迟疑道,“今年秋收之后,陛下要带婴小郎君开启第三次巡游?先去百越?” “嗯。” “可百越瘴气、毒虫之地,陛下您……” “无妨。”嬴政回忆起封禅之路上,压根不靠近他的巨石、火焰,表情微妙了一会道,“不必担心。” “……”赵兴也回想起数月前的场景,想起活蹦乱跳、百毒不侵的张婴,瞬间也沉默了。 这时,李斯放下了简牍,忽然拱手道:“陛下对百越,真要采用管仲之术吗?” 嬴政没有回答,只点了点头。 李斯身体微微一僵,他越发有点看不懂张婴与嬴政之间的关系,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宠,这都有些过头了吧。 他忍不住道:“陛下最初,应当是想采取王翦将军的方法吧?” “嗯。” “那陛下是认可管仲?” “……并未。” 李斯闻言更是不解了,您都不认可?为何还要实施? 他这般思索,也问出些意思来。 嬴政平静道:“阿婴重商贾,做事只论成败,不拘一格。百越莽荒之地,百废待兴,让他折腾折腾,多看看商贾之术,贱民们的弊端。总比他一上手就用在形势复杂的大秦郡县,好收场一些。 此外,我也想看看在面临压力时,阿婴还能有怎样的手段。” 李斯瞳孔地震。 这,这…… 陛下的意思怎么有点像是拿百越之地给张婴练手? 这是兜底?! 李斯想到在百越尚未立下大功的大儿子,顿了顿,低声叹息道:“陛下,老臣依旧认为用贱民慢慢替代老秦人入驻百越这一点有些托大,贱民只是贱民啊!实在不行先可采纳王贲将军的建议,将百越余孽多杀一些……” “李廷尉。” “臣在。” “群臣之中,唯你聪慧敏锐,一直最和我心意,我也当你是知己。”嬴政缓缓起身,扶着赵杰的手迈上了岸边。 “臣,臣感激……”李斯老泪都快落下来。 然而下一秒,嬴政忽然开口道:“但陇西老秦人人数锐减之事,你可知?” 李斯眼皮子轻轻一颤,不敢撒谎,道:“老臣知晓。” 嬴政瞥了一眼,缓缓收回了视线,低声道:“果然,你还是那个未雨绸缪的李廷尉,何时知晓?” “臣,臣绝无异心。” 李斯一撩袍子,连忙跪在了地上,声音甚至透着点强自镇定的疲惫,“只是陛下雄才大略,征战天下,大秦扩张得太快,等到臣发现之时,陇西已十之二三的空了户,剩下的老秦壮年也随着四大军团征战沙场。 老臣,老臣也只是早了几月发现,私下曾与姚贾等人谈论过对策,一时间也不知要如何与陛下提及这番令人左右为难的话。是以……” “有时候我都在想,是否不该让你入中枢。” 嬴政轻声打断对方,“你似乎已经失了敢上奏《谏逐客书》的胆量。” 李廷尉连忙跪在地上,忙道:“老臣,老臣……” 赵兴在一旁冷眼看着。 陛下重情重义,他对老秦人的现状不是不气,只是一直强行自我消化,不愿意迁怒罢了。 偏偏李廷尉没个自觉,反复提及百越,提及老秦人驻军,这不就将陛下的怒火给勾出来了么。 李廷尉这是掌权多年,心性张狂了啊。 指不定过不了几 年,就会被婴小郎君迎头赶上啊。 嬴政沉默了一会,轻叹一声,道:“起来吧。李廷尉去登记征调隶臣妾、统计愿意前往百越的商户、赘婿、后宫宫女等人的名单。” “赵杰,去唤内史腾他们过来。” 两人道:“唯。” 第105章 嬴政的行动力非常强。 李斯这边的工作也开展得如火如荼。 七日内,少府郎官已经征调了一批隶臣妾,咸阳城前也招募好第一批愿意前往百越的商户、赘婿等人。 内史腾、辛胜等咸阳的大将们,虽然对成为一支杂牌军统帅的命令有些微词,但竞争起来互相之间依旧打得头破血流。 比如最终胜利者内史腾,鼻青脸肿得……抬头后回家连妈都不认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49节 文臣听到要组建一支新的上十万杂牌军前往百越的消息后,多是不赞同的态度。 部分大佬直接找上李斯,表达反对意见。 “李廷尉,贱民军简直是荒唐,这,这等无用之人,岂可随军征战百越!” 李斯老神在在道:“此乃陛下的决断。” 冯去疾上前一步,目光锐利,逼视李斯。 他开口道:“李廷尉,通往南越的主灵渠尚未完全修通。此次五十万大军,千里迢迢深入百越作战,粮食辎重的运输情况本就吃重。若再加上一只十多万人的贱民杂牌军的辎重。 你有考虑过这七十万人要如何吃穿用度吗?” 李斯温吞地看着冯去疾,开口道:“这十多万人并非轻装上阵。随行商户会带足辎重、粮草,前方将士每打下一块领地,他们会留下一部分人就地屯粮,进行商业贸易,也能顺带支撑前方将士们的粮草辎重。” “哈!这话说得简单,我就问一点,商户前往百越之后如何做生意?如何运转?你当百越还是百年之前的莽荒之地? 早在十年前,百越与大秦之间一直有商户在互通有无,但始终做不起来。为何?百越盛产的多是果类、海产等鲜品,大秦也只对这些感兴趣,但这些商品极难储存,两地路途遥远,运输损耗太大,没有商户愿意亏损。” 冯去疾摇头不赞成,“以此类推,如今便是有民间商户能得随军便利,从水路前往百越,但该存在的问题还是存在,商户看不到利,便会放弃,那这十多万杂牌军的辎重又能怎么办?” 冯去疾这一番话惹得旁边许多郎官们连连点头。 李斯摸了摸胡须,脸色不改地继续写着竹简,平淡道:“臣是为陛下办事。” 冯去疾皱起眉,他最厌恶李斯这一点,有时候发现了问题却依旧盲从不反对,看起来是忠心,实则自私自利。 王绾负手而立,端详了一会李斯写下来的竹简,冷不丁开口道:“可是婴小郎君的提议?” 李斯瞬间扭头看向王绾,两人眼神对视几眼。 片刻后,李斯点了点头。 王绾了然。 冯去疾不明白王绾为何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他正欲继续说,却被王绾低调地拉住袖子,听到对方低声道:“陛下是为了小郎君。” 冯去疾也懂了,蹙起眉低声道:“陛下这……这是,怕会揠苗助长啊。” 王绾也摸了把胡须,沉吟片刻后道:“一同入宫上奏吧。” 冯去疾点头。 李斯瞥了这两人一眼,上奏反对又如何,陛下都快把“培养”两字刻脸上,做再多也是白用功。 但他巴不得有人替他趟雷,便没有提点王绾等人。 李斯拢了拢袖子,回身将写好的竹简拿来,依次递给自己的随行郎官,同时道:“秋收之前起码得将皇令贴满三十六郡县,统计好应招人数,劳烦诸君。” 郎官们齐齐拱手道:“唯。” …… …… 同一时刻,咸阳后宫。 数十美人领着随侍宫女,浩浩荡荡几百人向着郑夫人所在的寝宫疾驰而去。 正在正殿与玉兰夫人聊天、打毛衣 帽的郑夫人,听到宫女的通传后,一脸懵逼地扶着玉兰夫人走出来。 她看着门外数量庞大的姐妹团,震惊了半天都没能开口说话。 好一会后,她仔细辨认出两个眼熟的美人,才对她们道:“你,你们这是为何?” “恳请郑夫人帮帮我们?” 宫殿门前的美人们互相对视一眼,齐刷刷地跪下来。 郑夫人惊得后退半步。 直到有宫女在一旁细细解说,她才知晓,陛下是下令统计后宫尚未侍寝的宫女名单,然后要将这一批人送去嫁人。 “陛下要将这么多都宫女都送出宫去?”郑夫人倒吸一口凉气。 美人们听到这话急忙抬头,好几个心直口快的在旁边补充道。 “不是送出宫,是送去千里之外的百越之地。” “郑夫人,阿乐阿南自幼随我一同从旧韩国过来,伴我十年,如今却要被送去百越,若是嫁给商户、屠户这样的贱民可如何是好,我这实在是内心难安。” “郑夫人,请你看在我们乖巧听话的份上,劳烦长公子与陛下递一句话好吗?” …… 郑夫人微微蹙眉,牵扯到自己儿子便未急着答应,她道:“所以你们是,不想宫女们出宫吗?” “当然不是!”众美人几乎异口同声道。 郑夫人又是一惊,道:“那你们是?” “我只望阿月出宫后能觅一良人。”有美人难过地低头,轻轻叹了口气,“百越太远了,鞭长莫及,我是担心阿月远嫁之后会被欺负,所以希望能提议少府郎官对阿月多上点心,帮她寻个靠谱的好良人。” “郑夫人,我去少府询问过。因宫女太多,少府不会为宫女提供任何一点财务。” 另外一美人有些羞涩地看向郑夫人,“我也囊中羞涩,所以是想请郑夫人向陛下美言几句,多少为宫女置办些嫁妆,我家阿莎温婉可人、勤俭持家,只要有些嫁妆傍身,出去后定能过得好一些。” “郑夫人,我家阿山聪慧异常,她有银钱也愿意出宫嫁人,但不愿盲婚哑嫁。” 还有美人急忙开口道,“不知能否向陛下提议,在百越也安排上几场春社,让她们看对眼再说,而不是直接分配给贱民。” …… 美人们纷纷提出要求,叽叽喳喳声特别嘈杂。 郑夫人听得头晕脑胀,连忙让几名心腹宫女都过来,按名单一一记录。 宫女们记录着,郑夫人扶着玉兰夫人的手腕一个个瞧了过去,上面基本全是希望宫女们出宫后能得到更妥帖的安排。 郑夫人不解地低声呢喃:“怎会如此?” “阿姊怎么了??” 郑夫人听着温和的声音,转头看着温柔的玉兰夫人,忍不住道:“她们,她们为何都如此舍得?”郑夫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第一反应就是舍不得,不想让自己殿内的宫女们去百越吃苦。 玉兰夫人眼底闪过一抹波澜,提点道:“阿姊,你可注意到她们来自何处?” 郑夫人一脸茫然,人都认不全。 玉兰夫人心里闪过一抹嫉妒,真的是被长公子保护得太好了。 她压低声音道:“她们皆是被六国送来的女子……她们在咸阳没有族亲,没有依靠,也鲜少有机会能见到陛下,没个一子半女傍身,日后没多少指望。 所以在她们看来,与其枯守王城,老死宫中,还不如出去享受几日平凡的妇人生活。” 郑夫人的手指微微捏紧,想了想,眼神也坚定起来,道:“既如此,我明白了。” 玉兰夫人:??? 你又突发奇想啥? …… …… 与 此同时,咸阳城百里之外的乡村。 金绿灿烂的麦田随着夏风,波浪起伏。 神色疲惫的县尉带着更卒们扛着一块木板来到村落最显眼的位置,然后将写满字的木板挂在了支架上。 木板最上方写着斗大的几个字——招募令。 下方板书写的的内容与张婴说的差不多,只是含糊了前往百越这个目的地。 大意是大秦要招募赘婿、商贾、屠户等贱民,成为一支新的军队,不为打仗,但也能获得功绩,有机会得到民爵。 木板前站定着三位,县丞、乡长和里正。 县丞先高声将板书上的内容高声念了一遍,乡长和里正两人则不断地高声重复木板上的内容。 贱籍一直以来都是被忽悠、轻视的阶层。 大秦招聘贱籍为军,还承诺积累功勋,有机会奖励民爵,这样的待遇可以说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次。 无数贱籍涌了过来,一片哗然,满脸都是不信任。 直到某位赘婿再三询问是否为真,然后得到县尉的回答,说咸阳在三天前已经招募好第一批五千人成军后,而且六国遗民身份一视同仁时,他们纷纷亢奋起来。 赘婿激动地一挥拳头,道:“好!好!好!我要报名,我要去!” 往常对他有些轻视的岳父神色复杂,但在那赘婿看过来时,岳父还是点点头,表示支持。 像是六国遗民身份的农户、士子自持有身份,但籍贯有些尴尬的人也期待地上前,询问县尉自己能不能报名。 然而却得到县尉拒绝的答复,他们失落又不甘地摇头离开。 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屠户、商贾等人,见过去瞧不上自己的农户、士子们想报名却没办法,精神越发抖擞起来,贱籍们奔走相告,摩拳擦掌想要参与进去。 一位布衣士子多看了几眼,悄悄离开,然后一路走进里巷最里侧的豪宅。 繁茂的呈伞状的大树下。 一位青衫男子正和一位白衫男子跪坐在棋盘前,认真对弈。他们身后各站着一位负责摇扇子的女仆,以及捧着竹简的男子。 布衣士子来到白衫男子耳旁轻声说了几句。 白衫男子眉间微蹙,抬头看向对面的青衫男子,嘲讽道:“良弟。你说暴君疯了不成?耍什么花招?居然启用一些贱民。” 张良缓缓放下手中的白棋,沉吟片刻,道:“回姬公子。暴秦在数十年前还被蔑称为蛮子,不讲礼教。暴君向来不拘一格,他会启用贱民倒也不算稀奇。 唯令我惊讶的是,居然还会启用隶臣成军。 如此看来,暴秦在百越,或者是九原这两线的战场上不顺利,秦军多半在某一场吃了个大败仗。” “哦!”姬成眼睛一亮,激动道,“此言当真!暴秦吃了大败仗!” 张良微微颌首,若有所思道:“动用隶臣。只有极端缺人才有可能!” “好!好啊!好得很啊!” 姬成连棋都不下了,整个人“咻”地站起来,来回走了三圈,然后目光灼灼的看着张良道,“时不待我!是否已等到好时机!可以起事?!”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50节 张良不动声色道:“回姬公子,若是九原战败,我们可以起事。但若是百越大败,不妨再等等。” “为何?”姬成不解道。 张良懒得解释太多,只简单道:“匈奴若胜,暴秦的北方郡县都会被铁骑横扫,民怨沸腾,是能利用的好时机。但百越兵不强,他们最多能占着森林峭壁等位置获胜几次,出不了百越之地,对大秦郡县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所以对我们并没有太多意义。” 姬成连连点头,余光恰好看见郑孟使了个眼色。 他才连忙对张良行拱手礼,道: “姬成在此拜谢良弟谋划。” 张良嘴角隐隐有些抽搐,对方“礼贤下士”想要他认主公的频率也太多了些吧。 张良敷衍地转移话题,道:“暴秦有此变动,只怕很快会开启第三次巡游,现如今等秦皇宫内线人的消息,怕是有些赶不及。在下仅见,应当尽快兵分两路。 一路南下去百越,看能不能联络上南越部落的首领。另一路则尽快北上,与匈奴贵族扯上关系,好策划埋伏的地点。” 姬成不满张良躲避话题的态度,他皱起眉,但看到郑孟连连摇头,姬成才勉强恢复平淡的神色。 他开口道:“良弟欲去何处?” 张良道:“暴君多半会南下,我选百越。” 姬公子回想起张良之前的话,道:“所以良弟不认为这是一次起事的好时机?” “嗯。” “良弟,我南下吧。” 姬成一直对泰山封禅埋伏失败的事耿耿于怀,他迫切地在同盟面前尽快证明自己,也能更好地收服张良,他道,“百越之地曾隶属于楚国。我在项家时也与南越几位部落首领打过交道。” 张良苍白的脸上闪过一抹无奈,但见姬成坚持,他思索了一会道:“你若要去,最好是便带着项小郎君一起……” “不成!项羽不可与张婴生疏。”姬成连连摇头,“得让张婴更崇拜,信任,更推崇项羽一些才行。” 张良眸光微动,似是无意间道:“姬公子,即便张婴的生母是楚、韩人又如何?大秦世家贵族,六国通婚频繁,区区生母还能制衡得了他?” 姬成笑了笑,他没有开口,但却用手指沾了点水,轻轻地在桌上写了一个“父”字。 张良瞳孔一缩,整个人差点惊得跳起来,道:“此言当真?” 父、母皆是韩国子,却又被秦国误认为是亲子?狸猫换太子?这,这怎么可能? 姬成高深莫测地笑了一声,显然很满意张良吃惊的眼神。 但他并没有解释,反而又提到了项羽,开口道:“项家小郎君也成长不少,良弟你看,他最近送来信件中问的问题越来越深,最近还问旧楚粮食、物件等的优势。” 张良微微垂眉,道:“只是,项小郎君连兵书都不乐意念,如今却……” “他想当神童的大兄,为了自尊和脸面,他自不会像过去那般顽劣。”姬成理解地解释道,“不过你要在信中说某些内容可不能炫耀给张婴知晓。 张婴那小子确实聪慧异常,幸好他喜爱墨家,我们也必须引导他继续在墨家方面深造,像是民生信息,不可让他探究太多。” …… …… 张良、姬成念叨着的两位少年郎。 此时两人正坐在墨家工坊前的案几上翻阅竹简,然后一起发呆。 张婴与嬴政畅谈完,只觉得世界都在掌握这种,即将要干一番大事业。 然而当他回到长安乡,脑子彻底冷静下来,复盘之前与嬴政的对话,才发现细节细究起来很棘手。 比如说商品。 管仲针对鲁国时,采用“鲁缟”,针对楚国时用“鹿”,那么大秦针对百越要用什么商品? 什么样的商品,才能尽快诱导百越的民众陷入贸易战,依赖大秦的粮食? 除此之外,还有秦朝时期百越的民生是怎样的,临近百越的旧楚之地的民生市场又是如何? 这些情况都得综合考虑。 张婴:【系统,你和主系统提一提,部分任务能不能更换一下任务奖励。比如酿酒技术、造纸术或者亚麻棉花种子等等……】 光球震惊:【宿主?这么多?不能具体点吗?】 张婴叹息:【没办法具体。别说百 越,百越附近都没去过,情报不足就没办法定下来。但这不妨碍我们提前多做一些准备。】 光球:【行吧……宿主我帮你问问主系统。】 …… 张婴不光找系统求助,整个长安乡的人,尤其是六国遗民都被他问了个遍。 当然,为了保密张婴含糊了许多条件,强调是为了福源市的发展,在选择新的开市地点。 让那些人帮忙回顾几年前与现在的区别,各地市流通最好,出现最多的作物等。 其中,多次搬家的韩信,以及拥有幼时“笔友”的项羽,成为被扯着问的高频区。 项羽抓耳挠腮,起身就想跑,道:“啊……放过大兄吧!我能知晓的都在这份信件里!其他想不到一点都没了!” “不愧是大兄,连幼时友人也这么靠谱。” 张婴继续鼓励对方,扯着对方,试图多榨干一点,“大兄,还有你的真知灼见,也给阿弟见见嘛。” 项羽听到这嘴角一抽,就差没当场表演一个原地躺平。 但张婴实在是太会吹彩虹屁。 项羽听了一会忍不住低头,再次与闪烁着的期待、崇拜等情感的双眸对视上。 项羽:…… 他又有些心软了,想着一起建设福源市,也算是为六国的复国大业添砖加瓦,罢了,再想想还有谁可以写信充当幼时旧友吧。 韩信见项羽第七次主动放弃逃跑,别别扭扭地坐回来,默默地收回视线。 …… 张女官送来三碗凉茶,三人重新在案几前奋笔疾书,张婴将新收集的信息点全部誊抄在旁侧的一处竹简上。 这时,地面出现三道人影,并缓缓靠近。 “阿婴。” 张婴闻声抬头。 发现斜前方站着三道身影,一道是身穿藏青色绸服的公子扶苏。 另外两道是浑身披着全套软甲,身姿挺拔,手持长剑的人影。 较清瘦的那位率先摘下了头盔,捋了下湿透的发梢,露出的竟是采桑笑盈盈的面容。 张婴惊讶道:“叔母?!” 第106章 张婴有些惊讶地上前几步,叔母怎么会和扶苏阿兄一起过来。 他先跑到采桑面撒了会娇,说自己有多么想念叔母,并且夸赞采桑这一身软甲装扮实在是太好看了,夸得采桑笑得牙不见眼,抱起张婴转了两圈。 等采桑将张婴放下,脸色有些白地咳嗽两声。 张婴连忙垫脚,帮忙顺气。 她身后的彪形大汉立刻将头盔摘了下来,居然是顶着个熊猫眼的蒙毅。 蒙毅将头盔扔在案几上,挤开了张婴,将采桑扶好,一边给她顺气,一边低声道:“那小子皮实得很,何苦去抱,累着了吧。” “我无碍的,老毛病。”采桑摇头道。 …… 眼见这对夫妻要撒一会狗粮,张婴立刻战略性后退半步,恰好与风姿卓越的扶苏持平。 张婴拉住扶苏的衣袖,昂首,摇头晃脑道:“阿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阿兄有没有想阿婴呢?!” 扶苏眼角隐隐抽了会,好在不至于像几十日前,一听“阿兄”两字几乎难掩内心的复杂情绪。 他面不改色地揉了揉张婴的小脑袋,道:“《商君书》看到哪了?” “……啊哈哈哈。”张婴干巴巴地笑了笑,完蛋,最近忙着思考百越的事,将《商君书》的事情给忘干净了,“和,和之前进度差不多。” 扶苏不赞同地看向张婴,温和道:“阿婴,十年前,王丞相门下曾有一贾姓谋士,他家幼子,六岁时能机灵地辩倒朝中郎官,聪慧异常。那些年,想要收他为徒的百家夫子,能从城南排到城北。 然而神童的父母贪恋名望、权势,不让幼子拜师学艺,而是成天带着幼子去朝臣家登门拜访,展示其聪慧,好谋求官场上的门路。 前些日,因缘巧合下再次见那神童,却只会耍些小聪明,泯灭于众人,可悲可叹。 玉不琢不成器。你可明白?!” 张婴连连点头,看来“伤仲永”的故事哪个朝代都有啊! “那好,你随我回屋。”扶苏很自然地牵着张婴的手,“何时看完《商君书》,何时再出门。” 张婴:!!! 现在不成啊!陛下招杂牌军的布告都贴遍大江南北了,他没有时间浪费啊! “阿兄阿兄!那个……” 张婴出于保密的心态,手一指指向了项羽和韩信,“我与乌兄和信兄在整理竹简,总不能将他们丢在这努力,自行离开的……” “哪的话!”项羽喜滋滋地地跳出来,看扶苏的眼神都温和了许多,打包票地拍拍胸膛,“阿婴可是神童,不能浪费了其天资,赶紧去学《商君书》,这些资料我们来替你整理!” 韩信虽不喜乌郎君,但听到这个提议也是连连点头。 张婴离开,他们工作量也就增加身后那一车竹简。 但张婴若在,但凡他又来一个奇思妙想,定下一个问题,那么竹简就会一车又一车源源不断地送过来,怎么想都是乌兄的提议划算。 眼见扶苏缓缓伸出手,一副要将他拎起来带走的模样,张婴眼角微微抽搐,阿兄你是教导主任转世吗?最近怎么这么抓学业啊! 得想办法脱身才行!他迅速扫视周围,然后一个飞扑冲到了采桑的面前。 “叔母叔母!来寻阿婴可有事呢?”张婴道。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51节 “有。”采桑温声道。 张婴一愣,他原本只是想随便打开个话头,再找机会撒娇表达不想被扶苏抓去学习的心思,没想到采桑居然真的找他有事。 “叔母有事!”张婴眼睛一亮,拍拍胸膛,“阿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哈哈哈,何至于此。”采桑笑了几声,然后轻轻吹 了个口哨。 伴随着“哒哒哒”的马蹄声,一匹枣红色的小马从斜前方的灌木林中飞了出来。 说飞真的半点没夸张,枣红色小马连续轻松跳跃将近一米多高的灌木,再不会相马之术的人,都能看出这匹马快溢出来的天赋。 项羽猛地站起身,脖子伸得老长,目光灼灼地看着枣红色小马。 韩信虽未起身,但也像21世纪看到顶级超跑的少年人,目光在枣红马身上流连忘返。 张婴神色最为平淡,他打量了两眼漂亮的小枣红马,又看采桑这一副要出远门的模样。 他若有所思道:“叔母,这匹马真是神俊,特别配你!叔母放心,这马我一定养得好好的!等你凯旋,再送还给你。” “嗯,我可来帮忙!”项羽忽然帮腔。 “咳,我养过马。”韩信也开口道。 采桑闻言一怔,捏了捏张婴的脸颊,道:“不喜欢吗?” 张婴瞬间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他连忙露出惊喜的笑容,开心道:“谢谢叔母!我只是没有想到!这么,这么好的的礼物!”说到这,张婴还不忘夸张地做了一个环抱世界的手势,“我可太喜欢了。” 采桑被张婴浮夸的表现逗笑,语气带着赞赏道:“这是大宛来的,是马王的子嗣,最优秀的后裔。” 大宛过来的? 岂不是汗血宝马的祖宗? “哇!”张婴虽然对爱马,但对汗血宝马还是有几分好奇,他上前两步摸了摸对方的鬃毛,“叔母,它叫什么?” “这是为你提前庆祝六岁生辰的礼物。” 采桑的眼神异常温柔,沙哑的嗓音都显出几分柔和,“你给它取个名吧。” 张婴愕然抬头,庆祝生日? 秦朝民众几乎没有过生日的习惯,采桑为何会为他准备生辰礼物。 站在一旁的蒙毅误解了张婴的眼神。 他摇了摇头,开口道:“我就说阿婴是小儿心性,多半只是一个念头,只怕他自己都不记得去年说过的话。偏你放在了心上。” 张婴一愣,去年说过的话? 难道他去年说过庆祝生日吗? 对哦,那时候他对大秦的礼仪不熟悉,还想为旁人准备生日宴会,好像是在某些人面前提过庆祝生日的话。 采桑嗔怪地瞪了蒙毅一眼,道:“什么只有我!扶苏公子明明也记得,若非长公子过来询问阿婴的喜好,我也不会想到可以提前准备礼物。” 张婴闻言扭头看向扶苏,恰好看见对方神色不自然地闪烁了一秒。 没想到扶苏和叔母不光将他的话记在心上,还都提前准备了礼物。 扶苏注意到张婴的视线。 迟疑片刻,他走了过来。 扶苏从衣袖中拿出来一枚极为漂亮的玉佩,不等张婴看清楚玉佩上雕刻的纹路,他拧开了金链的金扣,将这一枚玉佩挂在了张婴的脖颈上。 同时,温润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本不想这么早给你,毕竟父……有人说你不会喜欢,想换一……” “谁说的!我超喜欢!” 张婴立刻大声反驳,伸手摸了摸玉佩,质感极为好,伸出小手手摇晃道,“我本就极为喜欢玉佩!阿兄送的就更喜欢了!” 扶苏身体轻轻一颤。 张婴爱不释手地抚摸玉佩,又摸了摸柔顺的鬃毛。 他永远臣服于这样的细节真诚,永远没办法不动容。 哪怕他们送他最讨厌的东西,他都会感恩戴德地欢喜收下。 “叔母!阿兄!” 张婴控制不住地紧紧抱住扶苏,然后又转身抱住采桑,没抱多久,他就被蒙毅一边大喊臭小子不能抱 我妻这么久,一边被他拎走。 “叔父真小气。”张婴忍不住吐槽一句,说完又笑出了声。 长辈们宽厚的笑声也随之响起。 等张婴收敛好情绪,余光恰好看见韩信和乌兄看向小马驹时羡慕的眼神。 他稍作思考,转身走向乌兄和韩信,笑眯眯地轻声道:“嘿嘿,喜不喜欢呀?!” 韩信收回了视线,平静地看着地面。 “喜欢!”项羽大大方方地开口,但同时表态,“我不要你的!” “这可是叔母送我的礼物,才不会白送给你!不过……” 张婴故意拉长声音,做出一副苦恼的模样,“原本我想着,我会好好养大它。等它日后生了小马驹给你们一人送一匹。” 韩信不敢置信地抬头。 这可是千金难买的大宛宝马。 送他?送他一介佣耕者? 韩信垂下晦涩的眼神,摇头。 项羽比韩信自信多了,他虽然不高兴张婴视他与韩信一个待遇,但还是别扭的笑容,缓了缓才开口道:“哼。我的白雪也很好。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白雪是张婴之前送给项羽的白兔马。 “行了!还与我客气什么!” 张婴又圈了几句,本觉得他们别扭不爽快,但转念一想,他这行为放在21世纪和送少年们超跑没什么区别,他们没当场跪下喊爸爸都是有骨气了,“这就是宝马赠英雄。到时候你们负责将我家小红养好。毕竟我不会养马。” “什么小红!”项羽很吃宝马赠英雄这一套,但很快又皱起眉,“太轻率了!起码也得是赤兔、赤血这般的名号,才勉强配得上它。” “是极是极!”韩信微微点头。 张婴见韩信和乌兄难得统一战线,又见之前与他亲热贴贴的小马驹仿佛听懂了话,嫌弃地后退几步。 张婴莞尔一笑,道:“好,那就赤血!” …… 也是在获赠赤血后,张婴才知道对于大秦而言,每一匹大宛来的宝马都很正规,正经流通都得经过登记。 像马王之子这样的顶级宝马,更要去太仆寺走一道程序。 四人乘坐马车抵达咸阳,城门前排着浩浩荡荡的长队,里面多是背着行囊的男子。 张婴掀开车帘看,发现某些等着进城的人,直接蹲在路边,在大石块上打开行囊,向路人兜售东西。仔细一看,多是些女性饰品等用品。 张婴有些好奇的开口道:“最近有发生什么事吗?进出咸阳的人感觉好多呀。” 马车内其他三人都知晓张婴与百越之谋有关。 采桑开口道:“商贾、赘婿的情况不知。但咸阳想要出宫的宫女们很多也很积极。光我负责运送的,登记在册的宫女,估计就有七千人。 那些商户最是会看风向,所以会出现这么多女子喜欢的首饰、必需品,也不奇怪。” 张婴有些感慨,不愧是嬴·工作狂·政啊!这才几天啊!第一批宫女就要被运过去…… 等等? 张婴瞪大眼看着采桑,诧异道:“叔母,你,你……你护送?送宫女去百越?这路途遥远,多危险啊!” 采桑哈哈一笑,不在意地挥挥手,道:“放心,除非有三万大军,持秦弩侧面埋伏突袭。否则不足为惧。” 张婴还是有些担忧,不说沿途遇上的悍匪,光叔母这苍白的脸色,稍微用点力就咳嗽的状态…… 他看向蒙毅,开口道:“叔父,你不担心叔母吗?”老婆奴上啊!哪怕吃狗粮我这回也支持你! 没想到蒙毅却很是认可地点头,补充道:“正面交战,我妻不惧任何人。昔日,我便是被爱妻这般风采所震慑……” “咳咳,阿婴还在呢!” 张婴:…… 别只撒狗粮,不干正事啊!好歹劝一劝啊! …… 直到四人抵达太仆寺,张婴都没找到合适的理由说服脸色苍白的采桑留在咸阳。 反而被采桑粗着嗓子哄了一路。 张婴正思考如何是好时,忽然听到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几十名身着黑衣,身披软甲,表情冷峻,气质与一般女性截然不同的女子疾驰而来。她们显然很惊讶几人在此,步履一致地停下脚步,并拱手向采桑。 也是听到她们的称呼,张婴才意识到这好像是采桑的亲卫女兵。 “你们为何在这?”采桑道。 为首的女子目光犹豫地扫了一眼张婴和扶苏,动了动嘴唇,没有开口。 这时,太仆寺的大门忽然打开,不,准确的说是被蛮力给撞开。 里面约莫是站着五六个人,围成了一个圈,圈中还站着两个擦汗的官吏。 雌雄莫辨的嗓音在咆哮。 “你是太仆寺还是我是太仆寺!养马损耗这种问题,你来问我合适吗?我是能管还是怎么的?!内史腾将军要马可以给!我们采桑将军就不行!你别忘了,过去几年的战场,我们采桑将军是何等风采!内史腾将军还蹲在咸阳呢! 我话在这里放下,十日之后,若你们没准备好四万匹马,我让你出不了太仆寺!” 那嗓音咆哮得很凶,但站在中央擦汗的官吏并没有服软。 他们依旧反复强调没有,说连续两场战事,战马损耗非常严重,绝对不可能给采桑将军提供三万拉载宫女的马匹,得自己想办法。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52节 负责说服的人好说歹说,嗓音都微弱了些。 被围在中央的官吏依旧不为所动,甚至还有人不屑,不过是送些宫女去百越,难道比在外奋战的将士们金贵不成?!乘船走路去不就成了! 张婴见状看向叔母,发现她脸色沉凝,然后对身侧数十人轻轻一挥手。 这数十位女性身体瞬间紧绷,熟稔地从腰间抽出一根圆润无倒刺的长棍。 采桑沉默地大迈步向里走,其余几十人气势凶悍地紧随其后。 张婴一脸懵逼。 张女官曾经带着一批人干架抢水源的记忆,忽然开始攻击他。 张婴下意识低声道:“不,不会是打服,抢马吧?” 蒙毅惊讶脸:“阿婴怎么知道?” 张婴:!!! 他实在憋不住扯住蒙毅,道:“叔父!再爱妻也别盲从啊!你好歹也管管事吧,大秦械斗是犯法的!” “哈。”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蒙毅也笑出了声,捞起张婴就往里面走,语气意味深长道:“走!咱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去。” 张婴:??? 你醒醒!这不还是犯法吗! 第107章 张婴被蒙毅从侧门带入另外一栋房屋,扶苏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张婴原本还在想要如何劝说叔父“放下武力,支持和平”,然而在踏入屋子,瞧清楚内堂的一瞬间,张婴就沉默了。 屋里大约站着六七圈人。 为什么要用圈来形容?因为这偌大的前坪上,出现了六七个包围圈,每一个包围圈外的人都在说战马,某些人不光撸起袖子,还有些人已经手持武器。 而每一个被包围的官吏都神色平静,有理有据地拒绝,反正就强调一点,没有马。 “啧。”蒙毅不满地轻哼一声,“这么多人!” 张婴目瞪口呆:啥情况? 还以为采桑叔母是个例,但看现在,怎么有点像常规化? “搞甚呢?这是在忽悠我们不……咦,蒙上卿你怎么会在这?” 身后忽然传来男子雄浑的嗓音。 张婴回头看去,竟是鼻青脸肿的内史腾将军骂骂咧咧地走上前来。他先和蒙毅打了声招呼,然后将太仆寺狠狠地吐槽了一遍,最后低头看向张婴,“哟,小子也来凑热闹!” 张婴迟疑地摆摆手,这种武德充沛的热闹,他凑不起。 内史腾不再看张婴,他上前一步大吼道:“行了!都不是第一次打交道的人,还在这唧唧歪歪说甚!你们直说太仆寺到底还有多少马匹可用。我们直接展开竞争不就完事了,在大秦,自是勇武者当胜!” 他说完,其中一个包围圈的人仿佛看到了主心骨。 立刻爆发出惊天的怒吼声:“彩!彩!战!战!” 其余包围圈的人则面露警惕,握兵器的手都紧绷了一些。 “内史腾将军!” 太仆寺的官吏依旧很平静,“包括小马驹在内,附近马场只有6万匹不到。” “太少了吧!这些年你们一直朝治栗内史要银钱。钱都到哪里去了?贪污了不成?”内史腾不满地大声道。 “内史腾将军,请不要胡乱污蔑我们!” 太仆寺官吏的脸上终于不再平静,音量都提高了一些,“自从马蹬出现,大秦四大军团陆续要求组建骑兵。尤其是蒙括将军负责的长城军团,他们一口气组织了三支骑兵队伍!太仆寺这几年养的马全送过去了还不够。 如今陛下又安排新军支援百越,三十日的准备期不到,辎重需要马、军卒需要马,运输宫女也需要马!我们真的没有办法!” “我只负责征战沙场。其他的我不管!总不能让骑兵走着去吧!” 内史腾半点没有听进去的意思,他从身后抽出一根棒棍,“六万匹是吧!给我五万!老规矩!” 他一摆开架势,前坪所有人也不围成圈了,纷纷站好阵型,拿出武器,彼此警惕。 数位太仆寺的官吏熟练地跑出来包围圈。 为首的郎官走了过来,委婉道:“内史腾将军,陛下说你只是要组建一支一万多人的骑兵。何必要那么多战马。您瞧瞧这人,有来自少府的人,有如桥公子的人,有李廷尉的,还有……” “我管你那么多人!战马不损耗的?!”内史腾振振有词,“况且给老子的都是些没上过马的隶……壮士,操练他们不得损耗马匹!一万多骑兵,常规都得配三马!再算上操练损耗,不得有六万匹!” 内史腾的士卒也跟着起哄: “将军说得对!” “宫女什么的坐牛车不就行了。” “运输羊毛去鲁豫之地的也好意思与我们抢!征战天下靠的是武力,不靠羊毛!” …… 气氛越来越火爆,几乎下一秒就能打起来。 蒙毅一把捞起张婴,皱起眉观察了一眼 ,低声道:“人带少了。走,去喊人。” 张婴听到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扯了扯蒙毅的衣袖开口道:“叔父,还喊人?在仲父眼皮子底下进行这样的械斗,岂不是罪加一等。” 蒙毅闻言一笑。 大秦一直都很缺马,若放在一年前,军方官吏敢围着太仆寺械斗、威胁要马,绝对会被立刻押进大牢,流放做城旦。 但自从马鞍马蹬出现后,大秦军团、郡县驻军都眼馋骑兵的机动性,纷纷提出要组建骑兵,整个大秦对马匹的需求量暴涨。 最近半年,每天上朝都有一个避不开的议题,就是今日太仆寺的小马驹要分配给哪个军团。 是陛下觉得这样的议题浪费时间,默认让他们私下、以小规模、不死人的方式解决。 才会渐渐演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蒙毅刚准备对张婴说,好安对方的心,就听见张婴补充了一句:“叔父!我们立刻将叔母带走,然后将这里的事情告诉仲父,让仲父将这批违法的人员一网打尽,到时候不说六万匹,起码也能分一半马匹给叔母。” 蒙毅嘴角抽抽,低声说:“不可能的!” 他将潜规则和张婴说了一遍。 张婴有些震惊,但听完也不觉得很意外,就说嘛,能在人才济济的大秦混出头的将军官吏,不可能目光如此短浅,随随便便械斗。 他摸了摸下巴,道:“还是可行啊!我一人去就行。” 蒙毅一愣,刚想说为何? 但转念一想,不对! 潜规则,代表这样的情况是上不得台面的,只是陛下图方便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若是让局外人,尤其还是陛下看重的阿婴去举报,即便只是为了阿婴的成长,陛下铁定也会出手。 “妙啊!”蒙毅惊喜地看着张婴,“不愧是小神童,聪慧机灵,脑子转得快!” “咳咳!”听了一耳朵的扶苏一个踉跄,锐利的视线落在蒙毅身上,这都给他儿子灌输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扶苏一把拉住跃跃欲试的张婴,严肃道:“军方错综复杂,不可胡乱参与。” “可叔母……” “让他们内部竞争!” “咳咳。长公子所言甚是。” 蒙毅在扶苏出声的一瞬间,也意识到阿婴出场的后患,“阿婴千万别去,否则我要倒霉了。”陛下会认定他在利用张婴当挡箭牌,拉仇恨,未来肯定会找他茬。 蒙毅叹了口气,道:“好在你叔母主要负责护送和军需。还有其他牲畜可以替代拉车……哎,说起战马也是可惜,明明身强体壮,却因为马蹄损伤而没了用处。” “嗯?!”张婴灵光一闪,忽然看向蒙毅,“叔父你刚刚说什么?” “战马可惜明明……” “不是不是。”张婴连连摇头,“是后面半句什么没了用处。” 蒙毅一愣,疑惑地看着张婴道:“马蹄损耗?” “对啊!就是马蹄损坏啊!”张婴脑海中猛地想到一个为叔母弄战马的办法,他故意拉高声音,做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马蹄损耗的问题你们还没解决吗?!很简单的啊!” 蒙毅一脸懵逼看着张婴,他见对方面带疑惑语气笃定。 蒙毅忍不住开始思考,难道最近几月少府又出了什么好东西?马蹄损耗问题可以解决了? 不光蒙毅是这个反应,就连不远处听到几句的内史腾将军也小跑过来,粗着嗓音喊道:“有没有少府郎官,少府来了人没有!说说马蹄损耗啊!” 好几位官吏扭过头来,在小声探听到消息后,有不认识张婴的官吏不屑道:“内史腾将军真是小题大做,稚子胡言乱语罢了。少府能有什么计划我 还能不……” 另外有人戳了戳他的腰窝,低声道:“这个是那位,小封禅。” “当真?” “我跟着一起回来的……还能认错?” 之前质疑的官吏立刻收声。 他隐晦地打量张婴几眼,虽内心还在狐疑,但脸上的表情已经全部收拾好,闭上嘴,并且也随着其他同僚围了上来。 张婴看着四周故作不经意靠近,都快将他围起来来的人群,脸上惶恐,内心却很是满意,这么多人,每个势力薅一点羊毛,马驹不就成了吗?! 就在张婴喜滋滋地准备迎接众人的质疑时,却听见他们很有礼貌地问话。 “原来马蹄损耗问题可以解决。不知小郎君可否指点一二。” “若是能解决,我承诺将长城军团的马匹分给小郎君,只要婴小郎君需要!” “我们长沙郡驻军也愿意分一部分马匹出来,还望小郎君指点一二。”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53节 …… 张婴:…… 他忍不住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还是稚嫩的五岁小手,没突变呀。 为什么这群人的态度这么好! 他都不好意思和他们打赌骗战马了啊! 张婴忍不住拉了拉扶苏的大拇指,等扶苏弯腰,他凑到他耳畔,表情古怪地低声说:“阿兄,他们……这么天真的吗?” “天真?”扶苏好笑地看了张婴一眼,若阿婴只是寻常神童,官吏们该怎么质疑怎么质疑,即便是询问,语气也不会这么克制。 但阿婴忘了他身后站着谁,忘了他不光前往泰山封禅,还是作为地封禅的关键。 在没有明证的情况下,现在还有哪个官吏敢胡乱指责质疑他? 扶苏捏了捏张婴懵懂的脸,只轻声道:“别管他们,你真有自信解决马蹄损耗问题?” 众人期待地看着张婴。 “有啊!”张婴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语气有些蔫蔫的,“就是给马穿鞋子嘛。” 众人:…… 所有人都不说话,齐刷刷地盯着张婴。 内史腾砸了咂嘴,强调了一句,道:“啥?小郎君你说啥?给马穿鞋?没说错?”似乎是为了形象一点,他还将自己的脚丫子给抬了抬。 张婴见到众人眼底不信任,甚至是觉得滑稽的眼神。 他眼前一亮,觉得自己又行了,来吧来质疑吧! 他期待地捏紧拳。 扶苏垂眉看向被张婴捏得紧紧的衣袖,心下好笑,在一旁轻轻咳嗽一声,温吞又不失严厉道:“今日之事,不可外传。” 众郎官神色一凛。 站在张婴斜前方的郎官勉强憋不住笑,搓了搓自己的脸,才打着哈哈道:“古话说得好,人生一世,孰能无错。” “是也是也!若事事皆对,那不是神童,那是比圣人还要圣人的存在。” “长公子请放心。我等都不是会乱说之人。” …… 张婴:…… 扶苏看着张婴骤然放松的拳头,脸上噙上一抹笑。 …… “哈哈哈!笑死我了?” 门外忽然传来熟悉的笑声,众人纷纷扭头,居然是胖乎乎的公子如桥从门后面绕了出来。 他指着张婴笑得两只眼睛挤成一条缝,“我,我还特意等在这,等着听你有什么绝世言论呢!居,居然是给马穿鞋!哈哈哈……草鞋?还是,还是布鞋?” 张婴眼睛一眯,了然道:“你在门口默不作声等那么久?偷听?想偷学不成?” “才不是好么!”公子如桥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指着门口,“是将行让我静候结果。我们需要两匹马前往鲁豫之地。 没想到听到你这样的高谈阔论,真的是笑……” 扶苏微微皱起眉,道:“如桥。何时学会这偷鸡摸狗之道。” 如桥的笑声戛然而止。 这时,徐将行忽然从阴影中闪出来,低调又温和地向扶苏和张婴行了个礼。 然后他站在如桥公子身后道:“不曾想会碰上长公子与婴小郎君,可是缺了马匹?南宫殿在这寄养了两万匹马,不若分五千匹马给婴小郎君……” “凭什么啊!”公子如桥跳脚,“凭什么白给啊!他又不是真的能让马蹄不受损!我和阿兄兄的东西要送去鲁豫之地,还需要用到这些马好么!” 张婴一听这话就乐了,旁人承诺的马匹他不好动,但如桥和胡亥的,那就是送上门来的羊毛必须薅啊! “若我能让马蹄不受损呢?要打赌吗?” “干嘛!” 或是被张婴坑了好几次,公子如桥下意识拒绝,“为何要打赌。” 张婴故意摇了摇头,道:“也对。总不好让如桥公子受损失。” “哈?我受损失?” 公子如桥一听这话竖起眉,立刻怒目扭头。 他注意到张婴轻轻捏起来的手指,瞬间想起一年多前在少府,他就被张婴故作镇定的姿态骗过,想到这如桥就冒怒火,他眯起眼睛,阴阳怪气道,“怎么?这一招在我面前用过了!还以为能骗到我不成!” “……哎,如桥公子说的是。” 张婴立刻将双手背到身后,收敛起神色,认真地看着公子如桥,“我不想坑如桥公子,免得旁人认为我欺负你们。” “哈!哈哈哈!你坑我还少了?” 如桥更是生气,但陡然又狐疑起来,不对劲,张婴的表现好像和之前试图骗他时不一样,他忍不住仔细打量了张婴两眼,“你真的想给马匹穿鞋?这一点没骗我?” “嗯。不骗你。” 公子如桥见张婴满脸诚恳,眼珠子一转,开口道:“好,那我和你赌。” “不可。我也没有马匹可以赌。”张婴摇头,忽然露出笑容,“况且你们也只出五千匹马,区区五千,不值得我们吵闹起来,伤感情。” “我不需要你出马匹!” 公子如桥越发肯定内心的猜测,这张婴故意用同样的招数,就是认定他看穿之后就不敢赌了,哈,但他可不是那些举足不前的人,如桥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他有些得意地开口道,“若是你输了,我要你给我道歉!承认你不如我和胡亥阿兄!若是你赢了,别说五千匹,我这两万匹都给你也行!” “没必要的!这也没个字据,到时候我懒得扯皮反悔!” 张婴越是劝说,公子如桥越是逆反起来,对方越不想赌,他越要赌。 他开口道:“将行!我们立字据!” 徐将行:“……” 其实张婴的激将法也没有多高明,主要是公子如桥太配合,哪怕一开始没有看明白的官吏,看到这里也明白公子如桥已入套了。当然,前提是给马穿鞋是真的有效果。 正常来说,徐将行要提点公子如桥,起码不能真的立下两万匹的数量。 但他回想起赵太后对胡亥的厌烦,以及天天做美甲,想要施恩给张婴,想要再次邀请张婴回南宫殿的态度。 徐将行沉默地将字据写好,拿了过来。 …… 徐将行的沉默配合,不光张婴惊讶,扶苏见状也是微微蹙眉。 徐将行代表着那位的意思,那位久居宫中,不问世事,为何这回要趁机向着张婴示好?难道又有什么变故。 扶苏很担心,张婴想了一圈,觉得自己没啥可被图的,立刻又淡定下来。 他故作犹豫,内心喜滋 滋地签了字。 然后他看向如桥,幸灾乐祸是不能幸灾乐祸的,得给肥羊留面子,日后说不定还有继续薅羊毛的机会! 他做出犹豫的模样,叹口气道:“好吧。希望你不要后悔。” “我是不可能后悔的!” 公子如桥激动道,语气有些激动,“来吧,让我看看你是怎么输的?怎么验证。” 张婴没有急着回话,他先将字据交给了扶苏,这样就绝对保证安全。 然后张婴开口道:“这很好验证啊!让两位骑手,一人骑着有马蹄铁的马,另一人骑着没有马蹄铁的马,围绕咸阳外城跑圈,又或者指定一个目的地跑过去再跑回来。为了加快印证方式,你们甚至可以在路上添点路障,碎石什么的,之后再对比他们的马掌,看看磨损程度,不就能一分高下了吗?!” 徐将行轻轻叹了口气,一听张婴这胸有成竹的验证方案,就知道这场打赌多半是输了。 公子如桥自信满满道:“好!等着给我道歉。” 然而张婴压根没理他,只回头对蒙毅说:“叔父,赶紧去前院和叔母说别动手,就是这里才两万匹吗,还少一万匹马!我再想办法去找仲父,或者从旁人那凑凑。” 蒙毅脸上闪过一抹古怪的神色,轻声道:“阿婴,若是能不损耗马蹄。其实一万匹马就足够了。其他的马是替换用的。但你真的能?千万别……” “放心。既如此,两万匹肯定够了。” 蒙毅见张婴如此笃定,也笑了声道:“有心了。不管最终如何,我妻肯定会很高兴你的用心。” “是我的叔母嘛!那多余的马匹,倒是可以送给内史腾将军。” “哈哈哈!”内史腾虽然也不信,但听到这话依旧很高兴,“好小子,一直记得义父我呢!回头你马不够和我说!我给你整点过去。” 扶苏冷冷的视线投射在内史腾身上,看得他后脖颈一凉,剩下的话都忘了说。 …… 公子如桥见张婴身边围了一圈人,满脸的轻松惬意。 甚至当着他的面开始瓜分他的战马,完全是一副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模样,差点气吐血。 忍了忍,如桥还是忍不住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脸色铁青地开口道:“好,你输了就等着哭吧!” …… 第108章 如桥放得狠话再次被无视。 他眼睁睁地看着张婴一路欢快地跑向前院的前坪,拉着身披软甲的女将军撒娇,还得到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 如桥听到对方再次拿他马在献宝,气得不行。 但很快,他心底隐隐浮现出一抹不安,如桥反手拉住徐将行道:“将行!你说我是不是又被骗了啊!” 徐将行:公子你终于反应过来啦。 徐将行迟疑了一会,开口道:“公子是想去寻太后,或者陛下……”求助吗?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如桥公子烦躁的嗓音打断,肉乎乎的脸一颤一颤:“我可是大秦的公子,岂能做这等背后告状的小人行径。我才不信能给马穿鞋,明明布料、皮革更加容易磨损,说不定还会崴脚。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54节 等等,将行,即便鞋履真的保护马掌的效果,若穿上后会影响到马匹的战斗力,那肯定也不成对不对?!最后还是算我赢对不对!” 说到这里,如桥公子眼睛“唰”的亮了,好像找到必胜的法宝。 徐将行一愣,哭笑不得的同时,眼底也闪过一抹温柔。 小公子还是心性纯良的小公子啊! 也难怪太后担忧,生怕胡亥将小公子给带坏了。 徐将行温声,道:“当然!小公子所言甚是。” 如桥忐忑的心情瞬间平复不少,他一路小跑到张婴面前,将之前与徐将行的话和张婴重复了一遍,并且将“不能损害马匹战斗力”的条约也加了进去。 张婴欣然同意,同时态度很好地目送小胖子“肥羊”屁颠屁颠地离开。 蒙毅忽然开口道:“阿婴,这给马穿鞋,还不影响其奔跑速度、灵活性。你真有把握吗?” 张婴点头。 采桑瞪了蒙毅一眼,不满道:“阿婴不知晓,你也不知吗?!” 蒙毅尴尬地笑了笑。 采桑半蹲下来,摸了摸张婴的头发,粗哑着嗓音道:“如桥公子背景极为复杂,牵扯到某些宫廷内帷博弈。不要与其深交,阿婴,我军队的马,我能挣。” “叔母。阿婴也想对你好!”张婴闻言很淡定,他都与如桥的后台一起做过美甲敷过面膜,“徐将行都没说什么呢。” 采桑一愣,徐将行全权代表那位的意思,若是他没反对,那应该问题不大。 …… …… 十数日之后,秋收。 秋老虎来得凶猛,田间的农夫们纷纷早起,趁着太阳没那么毒辣,急忙收割一片片熟透的麦田。 长安乡也不例外。 田埂中不少年轻后生,顶着炎炎烈日,浑身晒得一阵红一阵黑。 麦田中有人直起身。 他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麦田就叹息,叹息道:“没想到当农户这么累。我得与姊丈说,一定要多招一些佣耕者过来。光让我们几个帮忙得割到何年何月。” “哈!即便要加银钱?!”身旁的人头也没抬,“自从咸阳王城下了那那一道招募令,佣耕者、隶臣妾等贱民们,有不少都选择报名参加。所以现在的佣耕者很贵的,樊典,你觉得你姊丈舍得?” 樊典一僵,但坚持道:“舍不得也要舍得,若真让这么多粟、麦烂在地里,姊丈岂不是更心疼。哎,阿洋,你说我劝姊丈换头耕牛回来,然后让邻里帮忙秋收,来年春耕,低价出租耕牛如何?” “哈哈哈!你啊你……家里不愧是商……咳咳。”阿洋见樊典表情暗淡了一会,连忙转移话题,“这想法放在两年前还行,今年不怎么样。” 樊典勉强收敛情绪,接话道:“为何?” 阿洋摇了摇头,直起身,扭了扭酸痛的脖颈,道:“自从 有了番薯,别说我们长安乡,就连附近县市的人,但凡有手有脚肯干活的都可以混个温饱,稍微勤快些的农户都能攒下余粮,你说他们会愿意给你做白工?他们不知道多开荒,多攒攒,日后自己买牛么。” 樊典沉默了一会,叹息道:“说的也是!说真的,阿洋你说我去报名如何?民爵,又有军队护送,我……” “不行!”阿洋连忙起身摇头,“刘邦阿叔,樊哙大叔反复叮嘱我要盯着你!你可别害我啊!” “可是……” “你怎么又起心思了!”阿洋粟都不收割了,上前两步道,“卢家小姝不是都放话了,非你不嫁吗?你为何还想着去百越呢?莫非你变心了?不想娶……” “没有!我对她是真心的!”樊典不甘心地捏紧了拳头,“但,但我不甘心,我不想被岳丈一辈子看不起。可恨!当年阿父为何要入商籍……” 阿洋不等对方说完,大喊道:“樊典!你莫非要伤你阿父的心吗?”。 樊典骤然沉默。 “樊典,你还记得几年前我们逃难来这,险些变成奴隶的事吗?如今吃饱喝足,日子好过了!还想那么多作甚呢?!我曾听吏师说过,几个字来着,各司其职,对吧,你就安心做你的。” 阿洋劝了又劝,他见樊典不为所动的模样,他很担心对方会偷跑去报名,咬唇左顾右看,恰好看到了背着竹篓,孤身而过的韩信。 韩信虽然沉默寡言,但存在感一点都不比乌郎君低。 尤其对方一手剑术极强,曾逼退过流民匪徒,所以在长安乡年轻人中有不错的声望。 “韩兄!韩兄!”阿洋忍不住高声呼唤,不过当韩信冷漠的视线投掷过来时,阿洋不自觉打了个寒战,那一份自来熟的勇气又消散了。 韩信看了两眼,身姿矫健地走了过来,道:“何事?” “咳,咳咳……就是,韩兄你读过书,那个是吏师说过各司其职对吧!我们作为农户、商户、屠户,就应当做籍贯该做的事对不对!”阿洋磕磕绊绊道。 韩信瞟了一眼垂着脑袋,捏紧拳头的樊典。 樊典与卢家小姝之间的故事,在长安乡也算是出了名。 所以他很快就弄清楚是个什么情况。 “你想去百越?”韩信忽然道。 樊典猛地抬头,有些烦躁地一拳将放在身侧的铜器打凹进去,喘着粗气道:“想,是又如何!” 韩信瞳孔一缩。 伴随着阿洋惨叫着“完了坏了要赔钱”的崩溃声,韩信看到对方展现出来的大力,他反而将干巴巴的劝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韩信沉默地抬头看了一下天,顿了顿,开口道:“你先收麦,时机未到。”说罢,他转身离开。 徒留原地的樊典和阿洋一脸懵逼:韩兄怎么忽然走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不远处忽然传来车轱辘的声音。 原来是韩信驾驶着一辆牛车过来,他从田里拉起樊典坐上了小牛车,也没有拒绝阿洋自顾自地跟上。 三人乘坐小牛车走了没一会。 他们抵达田埂与山峰交接的边缘,在即将抵达山脚时,樊典遥遥看到郁郁葱葱的灌木丛被劈开,出现了一条特别泥泞,上面还布满了石块的道路。 樊典睁大眼,道:“这里何时多了一条路,还这么多碎石,韩兄带我来是要一起打扫吗?” 韩信沉默地摇头,他又抬头对着太阳的方向眯眼看了一会,然后拉着樊典后退半步,道:“等等。” 樊典正疑惑,他忽然感觉地面隐隐有些震颤,樊典跳下来,将耳朵趴在地面上听了一会,没错。 恰在这时,“哒哒哒”清脆的马蹄声响起。 樊典起身看去,只见四 位举着不同旗帜的骑手,驾驶着马匹,踩着碎石羊肠小道,如风驰雷鸣一般疾驰而过。 等他们彻底离开,韩信收回视线,道:“看到了吧。” 樊典有些懵地看向对方,道:“看啥?” “这十多日,他们每日会有十二次经过这条路,日夜兼程,几乎没有休息。” 韩信拍拍樊典道,“身为咸阳最受重视的骑手都会如此辛苦,你若想登记去百越,只会比这辛苦百倍。” 樊典脸色一僵,有些失落,没想到韩信也是劝说他的。 阿洋露出喜悦的神色,道:“居然这么累,你认为我们去百越能轻松?!老老实实挣钱,好歹为自己攒钱,日后想办法立功换个良民身份,就更……” “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韩信平静地坐上牛车,“我是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愿碌碌无为一生。” 樊典猛地抬头,道:“你,你……莫非你也登记?” 韩信忽然一笑,道:“自不能错过建功立业的机会!” 阿洋拼命抓脸:!!! 啊啊啊!韩兄这是在说什么啊! 完蛋!现在要怎么办! …… …… 与此同时,咸阳城。 人流攒动的早市街,街面最高的一处酒肆。 嬴政、李斯、冯去疾、姚贾还有王丞相等人聚在一起用膳,吃着吃着,他们忽然又聊到百越方面的问题。 王绾依旧不赞成嬴政将月后的第三次巡游的目的地定在百越。 他抽出百越地图,指了指南越的位置,开口道:“陛下。五路军队,只赵佗将军那一支进军最为顺利,其他几支虽未大败,但也没有取得决定性的进展,陛下,百越不够安全。” 嬴政闻言哈哈一笑,他撩开衣袖,平静道:“何惧之有。” “陛下……”王绾见嬴政态度坚定,沉思片刻,“那您依旧坚持带婴小郎君吗?” “嗯。” “陛下!婴小郎君才五岁,他是人,是神童,但不是神仙。” 冯去疾忍不住激动起来,整个人都起立,“为何一定要带他去百越,难道指望他能解决什么问题不成?” “咳咳!”王丞相忍不住扯了扯冯去疾的袖子,示意他冷静点。 冯去疾一直很欣赏张婴,所以觉得嬴政这次的决策令人窒息。 他依旧坚持劝解,道:“陛下之前任由稚子跟着一起巡游就已经很……不妥当了……好不容易平安回来,又带来诸多好消息,臣也不好说什么。但陛下,百越之地可不是大秦境内,那些地方莽荒,野蛮,还充斥着毒气瘴气,岂可让稚子前往啊陛下!” 嬴政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他可以独断专横,但面对这种纯天然对张婴好,未来可充当辅臣根基的臣子,他还是有爱惜之心。 “昔年王老将军带九岁的扶苏奔赴战场,也没见你们这般反对!” 嬴政考虑了一会,还是将部分原因平淡地说出来,“你也知道百越乃莽荒之地,反抗军不过是些不敢出山林,装备简陋的野人。若连面对这样的人都畏手畏脚,没有勇气,未来岂能成才。” “可那是扶苏公子!”冯去疾下意识开口道,“大秦王族,无军功不可承爵!” 大秦一直实施军功制,公子们若没有战功傍身,一样不能封爵封邑。 扶苏作为被看重的继承人,面对的担子肯定要重一些。 “有何区别。”嬴政道。 众朝臣表情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陛下这话什么意思?张婴和扶苏没有区别?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55节 原本对张婴有所怀疑的李斯,更是竖起了耳朵,悄悄观察嬴政的 神色。 嬴政没有看朝臣们若有若无的打量,他目光落在百越之地,轻声道:“阿婴若想获取贵族爵位,难道就不需要军功?提前培养有何不可。” 众朝臣一愣,原来指的是军功获取爵位的方式相同啊。 唯李斯和王绾不约而同地摸了摸胡须,若有所思。 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人群激动的声音。 “阿兄阿兄!来了来了!那四匹马又跑来啦!” “快去看看谁跑得快,我们打了赌的!” …… 伴随着人群激动的声音,马蹄声也越来越大。 此时不光嬴政看了过去,就连其他朝臣们也将视线给移了过去。 窗外不远处泛起了淡黄色的尘土,没多久,四个举着棋子的骑手一路奔腾而来,然而身影又飞速离开。 片刻后,嬴政道:“这几匹马围着咸阳跑了几日了?” “十三日。”冯去疾道。 嬴政忽然笑道:“看来那份赌约今日要出胜负了。你们认为谁会赢?” 如桥和张婴的赌约在成立的那一刻就席卷整个咸阳上层。 但因为参与的两人的后台都很硬,所以即便有些言官颇有微词,但这事依旧被默认下来,有些好奇者会包下最高的酒肆,时不时过来看一看。 嬴政说完,朝臣们对视一眼,几乎不约而同地说出张婴的名字。 嬴政心情很好地哈哈一笑,开玩笑道:“哎,朕本来也想学阿婴来赌一把,奈何尔等都不配合啊。看来都认为如桥会哭……” “呜呜……”门外忽然传来哽咽,以及委屈巴巴的哭腔,“阿父父!呜呜……” 朝臣们愕然。 如桥公子还真哭了? 陛下这也说得太准了些。 但很快,他们脸上都闪过一抹喜色。 如桥哭了,那就证明…… 如桥看着磨损严重的u型旧马蹄铁,以及抬起来马掌上的新的,以及象征自己一方的惨兮兮的马掌。 他就知道自己这一回又栽了。 如桥想到两万匹马就委屈。 但看到张婴温和地询问他:“还好吗?”时,如桥只觉得情绪越发绷不住。 你安慰个什么劲啊! 都不提赌赢的事!这不是代表你一开始就是在拿赢家的姿态看我吗! 他不能哭!他要坚强! 如桥哼了一声,道:“不会忘记赌约。”然后气冲冲地扭头就走。 走到一半,他从徐将行那得知嬴政就在隔壁酒肆。 如桥情绪激荡,换平时他肯定不敢主动接近嬴政,但此刻他憋不住了。 如桥鼓起勇气过来寻求安慰时,然而他一推开房门,就看见朝中大佬们一个个都喜气洋洋,纷纷向嬴政拱手恭喜: “如桥公子败了!好事啊!天大的好事啊!” “哈哈哈!我就知道婴小郎君是小福星,他说的话就是值得相信。想来婴小郎君也笑得很开心,两万匹马到手!让我们一起恭喜他。” “不对不对!哈哈哈……是同喜,同喜才对啊!这起码能省下来一半以上的战马消耗!治栗内史不也得笑?!哈哈……笑得最开心的应该是太仆寺吧!最近半年他们都快被军团的人逼疯了!哈哈哈……” …… 如桥懵逼了! 他没想到朝臣们都在庆祝他的失败! 都在为张婴喝彩。 如桥的情绪彻底绷不住了,他的眼泪直接炸了出来,嚎啕大哭道:“你,你们太过分了!哇哇哇呜呜……”然后哭着跑走了。 众朝臣:…… 他们努力憋住笑,表情尴尬地看向敞开的大 门。哎呀,只想着能省钱,忘记照顾小公子的自尊心了。 这时,他们看见数年未曾见过的徐将行慢慢地走了过来。 对方毕恭毕敬地对嬴政行礼,然后递上一份盒子放在嬴政的手侧,再躬身后退离开。 这里的朝臣都知道徐将行是谁的人,也知道嬴政有多忌讳那个人。 他们纷纷偏开头,努力不让自己的视线有一丝瞟向盒子的方向。 嬴政沉默了一会,他才将盒子打开,拿出里面的小帛纸。 看了一行,他的脸色沉下来。 第109章 嬴政摩挲竹简的时间有些长,好一会后他才唤来赵文,眼皮子没抬,低声道:“你去趟南宫殿。” 屋内明明有九个人,此刻却鸦雀无声。 赵文“唯”了一声,见嬴政不再说话,赵文有些迷茫地抬眼,小心翼翼地轻声道:“不知,奴去那……” 嬴政将手中的帛纸捏碎,眼底闪过一抹厉色,道:“就这般转告。” 赵文:!!! 啥?转告给赵太后陛下直接捏碎帛纸? 这,这岂不是挑衅? 赵文啪嗒内心的小人直接就跪下了,陛下能不能再给点文字提示?!他觉得这一波去了会回不来。 嬴政没有看赵文,他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片刻之后,嬴政“唰唰唰”提笔写了满满一份竹简,然后将其递给赵文,道:“去吧,照着念。” “唯。” …… …… 咸阳南宫殿。 赵姬拿着徐将行递过来的有关张婴的资料翻开,看了一会,她差点笑得脸上的黄瓜片都要掉了。 “他,他真的……真的说过。” 赵姬勉强忍不住笑声,“给,给政儿贮金屋?” “真如此。” 徐将行许久未见赵姬露出这般欢悦的神情,立刻又凑趣道,“太后要不要猜猜陛下有何应对?” “哦?是如何?” “听闻陛下当时脸一阵红一阵白,不知如何作答。”徐将行笑眯眯地补充道。 “哈哈哈……也难怪政儿如此。不行了,不能笑,要不然皱纹又要出来。” 赵姬又笑得不行,点头道,“我若再小几十岁,听到这话,怕是有嫁人的念头了。你们说是不是?” 殿内的心腹宫女们忍俊不禁,纷纷点头,还有讨好道: “奴妾现在听着都羞红了脸。” “这小郎君简直像是春秋郑国的公子忽,风流倜傥,未来不容小觑。” “嘻嘻,将来不知会被多少小淑女们惦记着。” …… 若是赵婴听到这话也只能感慨,古代女性真的很吃这一套啊! 当年的馆陶公主,也有这么一部分原因,最终将阿娇嫁给刘彻。 赵太后笑完,又问道:“这回输了,如桥有没有哭鼻子?” 徐将行点了点头,还是替如桥挽尊了一波,没有说他哭着泪奔而走。只说,如桥匆匆离开之后又去找胡亥了。 “胡亥,又是胡亥啊?” 赵姬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忽然又笑道,“那小子之前撺掇如桥向我讨要战马,现在都被婴小郎君给截了胡,只怕心里很不畅快吧。哈哈……等等,他有没有借此机会对如桥发脾气?” 徐将行摇了摇头,道:“并未。胡亥公子一直在安慰如桥公子。” “啧。到底是又年岁长了,越发狡诈起来。”赵太后听到徐将行的回答很是不满,她起身,来回走了一圈,低声嘀咕着,“不行,还得继续加重砝码才行。” 赵太后看着徐将行,冷不丁道:“贮金屋的情报,是何人告诉你的?” 徐将行立刻低声说出一人的名字。 “竟不是赵高么。” 赵姬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收敛起表情,眼眸微眯,“将这细作的情况送给政儿。” “唯,嗯?!!……” 徐将行满脸震惊了,太后,为啥要将收买的细作上报给陛下啊。 这能给如桥公子加重什么筹码?! 确定加的不是忌惮吗?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56节 徐将行嘴角抽了抽,冥思苦想如何开口劝说。 这时,门外忽然传 来通报,说是赵文内侍求见。 徐将行心下诧异。 自从太后幽居南宫殿,这儿就成了真正的禁区。 不光陛下不曾踏足,就连陛下的心腹也不曾来过。 赵文此时过来,难道是有变故? 宫殿的大门被缓缓推开,赵文双手捧着竹简,腰杆挺直,微微拱手行礼,便说明此番前来,是为陛下传话,要求退避三舍。说完,赵文便将盖有嬴政印章的竹简缓缓打开。 殿内宫女、内侍们纷纷行礼,然后看向赵太后。 赵姬没有下令让宫女内侍们离开,她沉默地喝了口茶,忽然冷笑一声:“代子替母传话?呵。” 赵文手指一颤,不做声。 赵姬恢复平静道:“就这么念。” 赵文心下叹息,面上却双手捧竹简,不卑不亢地道:“奴只为陛下给太后两人传话。” 徐将行心里一个咯噔,暗中对赵太后使了好几个眼神,然后偷偷摸摸地指如桥,又是指百越地图。 赵姬余光瞥了一眼,片刻后才,缓缓道:“你们先行下去。” “唯。”宫女内侍们鱼贯离开。 徐将行最后退出去,关上门,候在门口。 赵文展开竹简,同时拿出了一支笔,低声道:“太后,陛下有言,“阿母如何看待如桥?”” 赵姬目光落在赵文身上,声音带着嘲讽道:“这算什么……询问幼子,还派个内侍来问?” 赵文垂眉避开对方尖锐的视线。 片刻后,赵姬无趣地移开目光,面无表情道:“我教养的,要么“命格贵重”要么是“早夭之相”。”说到后面半句时,还特别阴阳怪气地着重语气。 赵文心下苦笑,有这一句话,回去给陛下汇报又得挨批。 他连忙将话记录下来,然后道:“陛下有言:“阿母可还记得嫪毐之事?”” 赵姬脸色微变,嫪毐可以说是横在母子之间一根触碰不得的伤疤,她万万没想到还会听到嬴政提及他的一日。 缓了好一会,她才垂眉道:“我久居南宫,见不得几个人,过去种种早已忘了。” “谋逆罪,抄家流放,夷三族。” “嗯。” 赵文顿了顿,继续道:“陛下有言,皇位继承者,能者居之。但纵观诸位公子,除扶苏外,高,寒、将闾等公子,皆称不上有奇才……王座之争,血腥残酷。贪心者,终会自食恶果。 现如今,六国余孽,贼心不死,朕将安排三百甲士入驻南宫殿,以免刺客入内,危害宫廷。” 赵姬脸色一白,不敢置信地看向赵文,声音尖锐:“什么!他这般不信任我?” 赵文不敢出声。 赵姬脸色彻底冷下来,起身道:“我自囚南宫以来,再未有过任何逾越之举。如桥又何其无辜,竟被陛下如此另眼相待。 这可公平?!他有没有当如桥是他的子嗣!” 赵文翻了翻竹简,低声道:“陛下有言,“如桥是朕子。朕,也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赵姬眼神冰冷,只是好好活着? …… “太后。” 赵文步履匆匆地离开。 徐将行连忙躬身慢步进来,手里捧着玉盘,看着面无表情的赵姬,低声道:“可要用膳。” “呵。用膳?” 赵姬抬起头,眼中似有讥讽,忽然道:“他竟认为我要扶持如桥争位,认为我有阴谋。他竟要驻兵三百进入南宫殿!完全不将我放在眼里。” 徐将行一愣,怎会如此? 自从赵太后幽居深宫,对宫廷之事退避三舍。 即便某一些知晓她活着的亲族、野心家入宫游说 ,赵姬也未曾改变过态度。 陛下也是知晓赵姬的太后,才会在数年后放宽对南宫殿的禁锢,还听从赵姬的意思,每月面见如桥一次。 赵姬脸色沉凝,气得浑身发抖,继续道:“若不是我一再忍让周旋,旧赵势力岂会甘心送上两万匹马。 我不就是给陛下递了张帛纸,让阿婴带如桥一起去百越吗! 我不就是强调愿意送上两万匹马,好好照顾如桥么! 这有何可被忌惮的!他,他怎可这么对我。” 徐将行眼角微微抽搐,沉默了。 他万万没想到赵太后让他转交的盒子会是这样的内容。 不管是越过太仆寺,能轻松从旧赵势力拿出两万匹战马做赌资。 还是趁机要求嬴政必须带如桥一起去百越。 唔……说真的都还挺让人忌惮的。 陛下只是派人驻兵,没有拒绝带如桥离开,已经算很给太后脸面了。 徐将行缓缓地给赵姬续了一杯水,他知道太后有不亚于陛下的固执,劝说无用,所以干脆不劝。 他只能在一旁慢慢敲边鼓,“母子哪有隔夜仇”,“陛下只是太在意百越才会有过激反应”等等,心里却想着,回头多派遣人让如桥带去百越吧,沿途只怕要吃苦了。 …… …… 十月一日 大秦历又翻开崭新的一夜。 在新年过去的第二天,大秦的皇帝嬴政终于正式昭告开启第三次巡游,与此同时,一日之内,嬴政下达了数道新的指令。 其一,蒙括、李信等人将受命率领十多万大秦铁蹄,突袭胆敢在秋收之际冒犯大秦的匈奴部落,这一战不求利益,不求同盟,只求一个字“杀”。 其二,百越开发在即,能够上任的官吏稀少。王翦大将军可自行招募官吏,只要其品德必须没有大问题,不曾参与过叛乱活动,即便籍贯来是来旧六国的士子,小吏,也可直接举荐他们成为官吏。 其三,临近百越的五个区域,商市全部暂由秦军将领统管,鼓励民间商队从百越运输粮食等生鲜物品离开,但暂时不得运输任何粮食入百越贩卖。 …… 还有一些指令便是与咸阳有关,大部分是有关官吏、驻军等人的职位调动,最后公布官吏考核、赋税等将由扶苏统筹管理。 这道指令下下来,几乎是向天下宣告了继承者的倾向,初步定下了扶苏继承人的位置。 公子寒等几位公子府邸,时不时就会响起青铜器与地面、案几、窗户的相互撞击“噼里啪啦”的声音。 至于扶苏的府邸。 主动前来拜访的王族亲戚、朝中臣子们络绎不绝,门槛几乎被人踩破。 扶苏烦不胜烦,但因为庶务众多,又不能一味地避而不见。他第一次尝到有家不敢回的滋味,直接偷跑去长安乡张婴的家宅住下。 这可苦了张婴了。 卯时 他就被扶苏一把拎起来,被简单搓洗了一下脸,饭都没吃,两人换上类胡服束身装,去长安乡外围做一些跑步等能锻炼。 运动回来,张婴刚刚吃了饭,还没休息多久,扶苏会换上一身深色长袍衣裳,拿着《商君书》和《吕氏春秋》慢条斯理的走进门来,在张女官心疼的视线中,开始翻阅竹简,做阅读理解。 之后,张婴即便是去田埂散步、墨家工房巡游、又或者是去看小马驹,扶苏总会抽出一两个时辰相伴左右,然后时不时给他出一两道题。 这么一日日过来,张婴日渐消瘦。 他看着越是对对方撒娇喊“阿兄”,题目反而出越多的扶苏,只觉得棘手,相当的棘手。 他忍不住问道:“阿兄啊!这次 百越巡游你会去吗?” 扶苏一眼看穿张婴的小心思,似笑非笑道:“你猜?” 张婴一哽:…… 我不想猜啊! 你要是去,我真的不想去! 教导主任+出卷老师+体育考核,这是什么噩梦三合一! …… 趁着张女官进来通报,又有官吏过来寻扶苏公子,张婴承诺一定会乖乖看书,笑眯眯地目送扶苏离开,然后当即放下了竹简,头疼地捏着眉心。 【宿主!新年运势铃铛到了,要祈福吗?】 【啥?已经新年到了?】 张婴有些懵逼地抬头,【等等,难道前几日的一次小祭祀分肉就算过年了?我的天,对联呢?福字呢?这,这也太没有过年的气氛了吧。】 光球颤了颤:【是啊,已经过过年了。主系统说已经接下的任务没办法改奖励,有两个选择,你拒绝任务等一两个月重新刷新。或者,主系统可以在铃铛里面多放一个有关百越的选项,宿主从那里选择祈福,就能得到任务,就是……】 张婴道:【别吞吞吐吐的,直接说吧。】 光球:【祈福属于抽奖机制,随机性和后果都带有灵性,说不定你请求的百越兵败,它直接给你奖励三千系统兵等等,非常不可控,宿主你确定要……】 【我的天!这么给力的吗?!那些npc会飞吗?】 张婴激动了,这才应该是爽文系统给的奖励啊,比如宿主“哇”哭一声,天上王母震怒,派遣三万天兵天将,拥有排山倒海的威能,誓要踏平胆敢惹哭张婴的敌人等等…… 【宿主……】光团具现化出一滴豆大的汗珠,【我只是举个例子,表达夸张的修辞手法。我们能量不足,做不到你的幻想啊!】 【哦。】张婴收敛好情绪,摸了摸下巴,【那会危及生命吗?奖励,是一定能完成的那种吗?】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57节 光团点头。 张婴依旧挺感兴趣,他多半是要去百越的,尽量送上一份力量吧。 他拿出系统给他的金铃铛,刚准备摇一摇,不远处忽然传来张女官的声音,说是夏少府找他。 张婴嘴角一抽,是想曲线救国,面见扶苏的? 还是探听到他也会巡游,想从他这里安排人的? 他本不想起身,但转念一想,过去两年夏少府一直给他大开方便之门,就像这次与如桥对赌,在他炼制马蹄铁时,他说要稍微改进一下炼铁的方式,夏少府也是第一个支持,并且力排众议给他安排工师工匠做马蹄铁。 张婴放下书册走出了门,恰好看见在门口来回打转转的夏少府,他手中还捧着一个盒子。 “婴小郎君!” 对方几乎在他踏出门的一瞬间扭头,上前了两步,眼底闪烁着激动、期待又有些犹豫的神色。 “夏少府。”张婴简单地与对方见礼,“何事?” “能劳烦婴小郎君前往百越后,私下安排人将这个盒子送给公子高吗?” 张婴一愣:公子高? 真是好久没听过这人的名字了。 第110章 张婴对公子高的感官不好,不太想帮忙。 但夏少府随后补充的一番话,又勾起了他一点兴趣。 尤其最后一句,夏少府说,最近半年以来,夏少府与公子高之间的信件会被有心人查看,之前的内容被看过无妨,但这一份盒子里的内容是不能被旁人看的。 再结合夏少府之前说到某些人时,用上含糊的语气,以及咬牙切齿的神态。 张婴大约猜到夏少府是在暗示他,夏少府调查了大半年终于拿到了一些不利于公子寒的证据,但公子寒也因此盯上了他,所以他希望张婴能人肉带过去。 张婴思考了一会,冷不丁道:“公子寒会倒霉吗?” “咳,咳咳!”夏少府纵横官场多年,许久未听过如此直白的话,“倒,倒也不至于……只是高公子不会那么容易受到蒙蔽罢了。” “这样啊……” 张婴兴趣下降了,多半找的是公子寒利用、或者做局陷害夏少府的证据啊。 他一介平民,不想介入公子之间的麻烦,张婴本想婉拒,但忽然想到前几日有关如桥的事,他道,“让如桥公子转交可行?” 公子之间的麻烦,让他们公子之间去纠缠呗。 夏少府一惊,下意识道:“如桥公子也会去……”陛下竟会同意?不对,是那位竟然舍得。 “对呀。” 夏少府连忙拱手道谢,同时也将盒子带走匆匆离开。 张婴目送夏少府远去,再次拿起了铃铛,虽然有些眼馋给仲父加寿命,但想想历史中几乎拖垮大秦五十万军的百越,他觉得还是先把百越搞定。 【系统,这铃铛的用法有变化吗?】 光团冒出来:【没有!只是会增加一个e的选项。】 张婴立刻摇晃手中的铃铛,当“叮铃~”一声过后,耳畔传来机械化的嗓音。 【新的一年,新的一天!请问你要祈福a爱情;b健康;c事业;d友谊;e___任务奖励?】 张婴连忙填写前缀:【e,能让百越民众依赖大秦粮食的任务奖励】 【a自己;b____】 张婴立刻选择b,并且填了百越两个字。 【叮铃~~上苍听到了你的祈祷。】 【天地间传来一声铃铛响,百越之地的众人隐约间仿佛被什么目光注视了一样,心中微妙的不安,准备举办祭祀仪式祈祷。】 任务(隐藏):50%的百越女子真诚地祈祷:希望张婴能留在百越当首领!(完成度1/3) 奖励(隐藏):三年内,百越民众必须依赖大秦供给的粮食。 张婴一呆:!!! 他忍不住将光团扯出来,道:【系统!虽然奖励很给力,但任务太离谱了,希望一个五岁娃娃当首领?更别提百越还是处于敌对区。这任务压根不希望我完成吧!】 光球被扯成长条,具现化出宽面泪:【宿主!你看,你已经完成了1/3啊!这证明宿主绝对能做到的!系统绝对不会发布宿主做不到的任务。】 张婴嘴角抽搐:【那么问题回来了。我三分之一是怎么完成的?】 【……我也不知道评判标准,宿主呜呜……你就算把我拉成麻花条,我,我也不知道啊qaq!】光球被晃出了蚊香眼,【说起来,宿主变了好多啊!】 【嗯?】 【放在过去,宿主只会咸鱼看自己,不会为大秦利益做任务吧。】 【你是鱼的记忆吗?大半年前不就与我讨论过这问题嘛。我回答过,仲父对我这般好,秦皇平安,大秦安稳,我才安稳。这都能忘?还是试图用蹩脚技术来转移话题。】 …… 张婴 一边在这拉扯系统,心里也在认真思考。 这任务换句话来说,就是让百越女性对他特别认可。 但什么能赢得女性认可呢? 满足她们的渴求? 百越女子又会有怎样的渴求呢? 张婴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系统狗头,思来想去,嘀咕道:“决定了!我还要多带一部分人一起去百越,万一有什么也有个帮手。好生谋划谋划。” “汪!”系统应景地唤了一声。 …… 张婴为任务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长安乡墨家工坊的墨家子弟都被他动员起来,他们停了所有的新订单,在他们完成旧订单后,在墨家工坊又是拆东西,又是修东西,工匠们忙得大汗淋漓。 张婴原本是打算带章邯和韩信一同前往。 章邯欣然同意,但没想到在邀请韩信被婉拒了,韩信说他已获得军中千夫长的看重,会和小伙伴们一起去北境。 张婴看着坪地上,杵在韩信身后三十多名刚刚习完武,手持棍棒,大汗淋漓在的青年,很是惊讶。 历史中被同乡看不起,被屠户欺负,遭遇“胯下之辱”的韩信,在长安乡居然召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小伙伴,要提前参军,去建功立业了。 “好,唔,好!”张婴刚说了两句。 就看见韩信左侧猛地飞出来一柄扫帚。 张婴分明看见韩信瞬息间,偏头躲开了攻击,但不知听到了什么动静,他居然又重新将脑袋给强行挪回去,老老实实地挨了这么一扫帚。 “你这小子竟是忘恩负义之徒!你敢不陪小郎君去百越,你就别当我儿子!”妇人怒吼道。 韩信面色有些难看,拳头紧了又松,但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哎哎……别啊!韩兄勇闯北地是好事!” 张婴会突发奇想地想带章邯和韩信去百越,主要是想让历史中的大佬,在他们年少时提前见见世面,日后不得更高更强更壮,如今韩信有自己的动作,笼络一批人提前变成秦军,张婴巴不得呢,“韩母!我特别欣赏这样的韩兄。” 韩母却摇头,道:“小郎君,我知晓你为人好,但这不是信儿背信弃义的……” “哎哎哎!不存在的啊!我又不是什么将军、官吏,他也不是我的奴仆。哪有背信弃义。”张婴连连摆手,“我向来佩服厉害的人,所以一直当韩兄是阿兄。韩母你听我过去对韩兄的称呼也能知晓啦。” 韩母很坚定:“主家心善,但这不是欺你心善的……” 张婴一看对方又搬出主仆理论,顺手还多抽了韩信几下。 张婴一时间觉得又无奈又好笑。 韩信不甘人下,天性骄傲,他这样的人只要有仗打就绝对能出头! 所以张婴在接触到韩信后,对他的定位是大秦版霍去病,他从没想过要把韩信收为奴仆,浪费资源还容易得罪人,双方结个善缘就好。 “啥也别说了!”张婴连忙看向章邯,“来来!去把我给你们准备的临别礼物拿来。” 章邯不满地瞪了韩信一眼,没有动。 “章兄?……” 章邯心下不乐意,但更不愿意让旁人看张婴手下不服管的笑话,他气冲冲地跑向墨家工坊,很快人力拖着一大包被布匹遮盖的拖车过来。 章邯给足了张婴面子,先行礼,之后瞪了韩信一眼,低声道:“你一介佣耕者也好意思跟着大军北上。会骑马射箭吗?” “自幼便骑过马。” “呵呵,骑过马?给头猪绑几根带子,它也能骑着马匹跑几圈。” 章邯语气很恶劣,压低声音道,“你还真是给脸不要脸的典范。婴小郎君这般好,你居然都不知感恩。 你阿母真是没说错,白养你了。” “婴小郎君恩典,我始终铭记在心。” 韩信眼底闪过一抹愤怒,婴小郎君是有恩于他家,但又不曾卖身当奴仆,难道他想出人头地就是不知感恩?! 他阿母也是世家小姐出生,凭什么不能重新过上好日子。 思及此,韩信又坚定起来,他冷眼看着章邯,压低声音,“日后,当我成为将军后回馈给婴小郎君的,总比你们这些当奴仆的要多得多!” 章邯怒目而视,直接从布匹中抽出一把青铜长刀。 韩信轻蔑一笑,也抽出随身长剑。 张婴原本没在意这两人的窃窃私语,见他们即将要打起来,才忙走了过去道:“咳咳!乡里乡亲啊,克制克制。来来,试试我给你们的临别礼。” 章邯和韩信一顿,两人还是给张婴面子,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武器。 …… 片刻后,在长安乡众多青年惊喜、眼馋的视线中,韩信身体有些僵硬地半蹲着,任由张婴缓缓给他戴上最后的黑色头盔。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58节 此时的韩信头戴黑色头盔,身披一件纯黑色的鱼鳞甲,不同于秦吏传统的鱼鳞甲,这是张婴在弄马蹄铁时改良了炼铁技术,然后让自己的墨家工匠重新弄出来的轻薄鱼鳞甲。 防御力和过去重型甲差不多,但重量只有过去的一半,即便称不上轻型甲,也绝对压不坏少年郎的身子骨。 “来来来!还有这件红披风!”张婴示意韩信起身,怎么看怎么帅,张婴甚至隐隐为自己自豪,心生一种改善了某位大佬命运的幸福感,“试试这个!” 韩信有些纳闷地接过红披风,左右看了一会,道:“可是有机关?细小兵器?还是什么?” “啊?没有啊!就是普通披风。” “那为何?” “因为逼格……啊不是,是因为俊!好看!吸引人!”张婴激动道。 韩信忽然沉默了。 章邯嘴角一抽,吸引人这一点上确实是挺吸引人的,就是不太符合韩信小卒的身份,冲去战场时,敌人只怕会将他作为主将来围攻。 这时,韩信将红披风穿上了。 “喂!”章邯虽然讨厌韩信的自作主张,但也不想对方死,“你不知道这个会吸引大量敌……” “我知道!”韩信沉稳地系上死结,语气平淡却充满了自信,“正好杀了立功了。” 章邯嘴角微抽:…… 这种时候还装什么呀! 张婴之前只给韩信、章邯和准备了,眼见这么多少年郎都要北上征战,这是为了大秦的稳定啊!必须支持! 张婴开口道:“凡事愿意征战沙场的长安乡亲友,我都将送上铠甲,不嫌弃的话,我亲自为你们穿上铠甲!” “嗷嗷嗷!”少年郎们激动得不行,鬼哭狼嚎起来。 韩信沉默地看着张婴,眼底泛起一丝水光,转瞬即逝。 …… 日历一点点挪动,秋老虎褪去,秋风也带起一丝来自初冬的凉意。 北上的军团调动比南下百越的要急,所以在张婴连夜让墨家工坊加工,给所有少年郎都将铠甲军服准备好时,韩信一行人便被军营百夫长急匆匆召回。 也是因为来去匆匆,张婴挥手与少年郎们告别时,并未注意一道健壮又闪躲众人视线的身影,提前偷偷跟着百夫长离开。 项羽也站在一旁神色不明地看着。 张婴注意到他的失神,调侃道:“你若想去,我将我的鱼鳞甲改改送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项羽猛地扭头,双眸中竟然闪烁着澎湃的怒火,厉声道:“你也要参军?!” “啊?”张婴一愣,对方的嗓音何时沙哑成 这样了,甚至隐隐透着一点郁躁,“没,没有啊!我这小胳膊小腿的,在战场上只怕一个回合就被对方枭首了。” “对!”项羽认可地点头,语气甚至有些强硬,“你必须远离战场。” 张婴一囧,下意识道:“啊这……我要去百越。” “你躲后面!”项羽说完,忽然又道,“不成!后方反而容易遭遇突袭。”项羽自己嘀嘀咕咕半天,踌躇片刻,“要不我陪你南下……” “不不不,太辛苦了!临时改鱼鳞甲怕也是来不及的。” 张婴自己不排斥六国国籍的人,但大秦初定的时候,搞刺杀的人多得离谱! 为了仲父的安全,除了知根知底的老秦人,张婴也就动过带韩信和章邯这两位历史名人的心思。 “不辛苦。”项羽语气透着一丝狂傲,“我穿旧式软甲即可……” “啊不是!”张婴仔细思考如何婉拒。 他灵机一动,先是渲染战事一起,大秦的流民匪徒可能会来抢长安乡的粮仓,然后拼命吹项羽对粮仓有多重要,最后张婴总结:“粮仓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统筹全局的你啊!不管怎么说,粮食才是最重要的!粮草才是一切的基础!” 项羽再次被彩虹屁淹没,或者说也认可长安乡很可能成为缺粮人的目标。 他只好同意留在长安乡,与此同时,项羽从衣裳里抽出一枚护胸铜片递给张婴,强调这是被某位大巫祝福过的铜片,可保战场平安。 张婴摸着还温热的护心铜片,良心有点微妙的痛,但考虑到嬴政的安危,那些小情绪顺便被他给放下。 张婴原本还想与乌兄再多交流下感情,没想到却被神色匆匆的赵文给找到了。 “婴小郎君,快快快!快要出发了!”赵文语速很快道。 “嗯?” 张婴先与乌兄挥别,随赵文坐上马车,疑惑道,“不是说七日后再南下吗?为何提前了?” 赵文连连点头,还擦了一把额间的汗珠,道:“这,这……确实是提前了。” 张婴微微蹙眉,开口道:“为何?” 这可是事关数千人的巡游,仲父和朝中重臣反复斟酌后定下的时间。 怎么一夕之间,说提前就提前了? 要不是马车内还坐着几位相熟的朝臣,马车前进的路线也没问题,张婴都怀疑赵文是不是被策反,故意将他钓鱼出去。 赵文又擦了把汗,尴尬道:“这,这……奴,奴也不好说。” “直接说。” “奴不敢说啊!”赵文苦哈哈地看着张婴,讨好道,“婴小郎君若想知道……想,想必,陛下,陛下肯定不会瞒着婴小郎君的。” 张婴有些纳闷了,不敢说?! 什么事那么谨慎?说都不敢说? 是有人在大秦造反了?也不对啊!秦朝造反的人还少吗? 等等,总不会是王翦将军不行了吧! 历史上来说,王翦将军确实应该是在这个时间段走了。 嘶,难道就和某些小说中写的一样,历史有自己的修复性?即便他用了道具,但该死的就得死?剧情杀是无法避免的不成? 那陛下呢?仲父也会被剧情杀吗? 思及此,张婴也有些焦虑起来。 一时间,马车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 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目的地。 张婴跳下马车,发现营地外紧内松,里面真的是一片空荡荡的见不到人。 张婴正准备回头问赵文嬴政在哪,还没转身,就看见中心区帐篷走出来几个人,正是紧锁眉头,神情甚是烦躁的嬴政,在与某几位头戴方巾的男子说话。 老天爷! 上回看到仲父没能稳住脸上的情绪,还是在王将军即将不行的时候! 张婴心里越发忐忑,他一路小跑过去,恰好听见嬴政对方巾男子说的最后一句话:“太医令,我这……你们一定要尽全力救治啊!” 张婴只觉得眼前一黑。 剧情杀,居然真的是剧情杀。 怎么办! “这……看看高儿,怎么能会怀孕呢?!” 张婴:???……!!! 啥?! 男子怀孕?! 离了大谱?! 第111章 张婴差点没刹住车,一个踉跄往地上摔。 好在赵文一直关注着张婴,提前捞了一把,才没让张婴摔出一个鼻青脸肿的惨剧。 此时,医师们还在严肃地讨论男子怀孕的学术可能性。 张婴瞅着他们一张一合的嘴巴,只觉得脑子嗡嗡嗡响,他甚至怀疑该不会是穿越到神话版大秦,比如有个母子河之类的。 “回神。”嬴政掐了一把张婴的脸颊,看对方眼神恍惚,低声道,“不必深思。不可被左右情绪。” “哦。嗯!” 张婴勉强合上惊掉的下巴,抬头看向嬴政,动作有些迟缓地点头,“嗯!对!男子怀孕嘛……正常,寻常!” “正常个甚!” 嬴政听到男怀孕几个字就眉头紧锁,忍不住一个弹指打在张婴的脑门上,“哪位圣人说过寻常,你小子倒是给我举例看看。” “啊哈哈……” 张婴被这么一敲,终于恢复过来,他摸了摸头顶疑惑道,“仲父,这高公子有孕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不好说。” 嬴政摇了摇头,先安排那些太医们乘坐上马车。 然后捞起张婴人帐篷,对赵文招了招手。 赵文进来之后便道:“这是前日传来的消息,说高公子藏不住肚子,非常像妇人四五个月的孕肚。 当地医师对此毫无办法,他们也去求助了附近东女部落的巫祝,巫祝说高公子私闯禁河,对东女族的古神大不敬,古神震怒,所以他才会被惩罚怀孕,最终将会在诞下古神的子嗣的同时,爆体而亡。” 张婴听完一脸懵逼。 东女部落是什么? 这怎么还牵扯到被神看中的环节? 张婴这么疑惑着,也将其问出了口。 赵文回答道:“东女部落是以女子为尊的部落,部落中几乎没有男子,全是女性。她们需要……嗯后代时,便会从百越其他部落俘获强壮的男子过来。 若是生下女儿,东女部落会留着,若是生下男婴,她们会将其送归父亲的部落,若父系部落不要,她们会将男婴养大到十岁再驱除出去。”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59节 张婴一呆,下意识道:“强抢民男?男的不会跑吗?” “这……或许婴小郎君很难理解,但百越地势复杂,生存艰难。东女部落则是一个完全由女性狩猎、女性种植养家的地方,某些男子或许不爱被俘虏,但某些男子在被虏获过来后,只需要……嗯,那啥一下。就能吃饱喝足。” 赵文很隐晦地将其跳过,“所以有很大一部分男子挺乐意被东女部落养着,每到秋冬季还会主动去寻东女部落的人,反正他们完成生子过程后,男子也能自由离开了。” 张婴秒懂了,大概是小白脸的快乐。 张婴还想多问几句,然而却被嬴政打断,他掀开帐篷另一侧的布帘,那儿停着几量马车,最显眼的是前方的驷马王座。 他开口道:“有何疑问,在巡游路上路上再问。” 嬴政没有选驷马王车,而是选了一辆不太起眼的纯黑的双马车。 张婴被嬴政拎上车,蒙毅坐在驾驶位一挥鞭,双马车就这么冲出了营地。 在双马车启动后,后面也跟过来三台马车,之后就是这么四台车冲上了秦直道,在上面快速跑起来。 张婴懵逼地看着,这就是仲父说的第三次巡游? 没有欢呼声,没有兵强马壮的护卫队? 就和太医们一起出发了?其他朝臣呢? 这和第二次声势浩大的巡游差别也太大了点吧! 张婴还想多问两句,便听见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这由远到近,急速逼来,越演越烈。 张婴心下一紧,忙凑到左边的车窗前拉开了一条缝隙。 他看见蓝天与大地的交界处,已经扬起一片声势浩大的沙尘,片刻后,数千武装到头盔的黑铁骑,以品字阵型,风驰电掣地冲出尘土烟雾,紧紧地跟在王车左右。 “坐好!”嬴政稳稳地坐在车内,将张婴拎过来,“这可是急行军,小心摔下去。” “嗯嗯。” 张婴连连点头,看向嬴政笑声道,“仲父,那个我还想带一批工匠们一起去百越呢。能不能停一下,我回头传个简讯,让他们好跟上。” “不必。”嬴政摇头,淡定道,“冯丞相会安顿好,我们也并非先去百越。” 说到这,嬴政眼底闪过一抹利芒,“男子怀孕,人心惶惶。朕倒要看看,谁敢在秦军头上装神弄鬼。” “哦,嗯嗯。” 张婴懂了,看来仲父提前行动不光是关心儿子,还在为大秦军扫平障碍。 …… 嬴政采取的是急行军。 嬴政和张婴自从上了马车,除了吃喝拉撒外,几乎没下过车。 彻夜被车轮轴咯吱的声响轰鸣,张婴觉得自己脑子嗡嗡嗡的响,稍微转个弯都有一种要摔倒的晕眩感,好在南下百越的灵渠开通了几条,经过两日奔波后,嬴政一行人下了马车,改为乘坐较为舒适的大船进入了云梦大泽,再直下黄河水,又重新换马,继续向南的方向前进。 陆路与水路来回换的方式,反而让张婴的状态好了一些。 数日后,一行人差不多过了南郡。 嬴政没有前往赵舵新打下的领地进行巡视,也没有面见此处庶务负责人姚贾的意思。 他将蔫蔫的张婴抱在胸前,驾驭着高大威猛的黑色骏马,在三百铁骑的护送下,日夜兼程地奔赴南郡和长沙郡相交的山林。 这里是王翦将军安排修建的,属于百越军辎重转存运输的一个据点。 夕阳西下,五百余人终于风尘仆仆地抵达目的地。 张婴从马鞍上下来时,两股战战,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肌肉是属于自己的。 他扭头看向翻身下马,依旧气宇轩昂的嬴政。 见他精神抖擞的开始安排事项,张婴都惊了。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个几乎三日三夜没有合过眼一路急行军的仲父,到底哪来的精气神?! 张婴勉强直起身子,环顾四周,发现这儿的房屋建筑、布局都与长安乡没有很大区别,他甚至还在左侧看到一处长安乡风格的酒肆。 立在门前的木板墙上,还写着“长安乡番薯”“咸阳李家水蒸豆腐”“王家番薯粉丝”等名字。 必须非常仔细地看,才能观察到此地与咸阳的一些细微差异。 比如这些石砖墙壁上绘画着在咸阳绝对看不到的神秘图绘。 比如石砖门前面悬挂的不是动物皮毛肉,而是各种原始的水果,比如黄绿色只有巴掌大的果子。 再比如来往人群的服饰风格不太一样,这里人几乎不穿长袍衣裳,他们的衣裳比较简短,非常省布料,露出来的肌肤普遍显黑。 不过总的来说,张婴心生一种没有离开咸阳的感觉,有点失望。 张婴这般感慨了一句,赵文在旁边很快回道:“小郎君,此处是大秦工匠为大秦军团修建的地。在这往来居住的多是大秦将士,更多融入的是咸阳的习俗。 若小郎君好奇百越风貌,百里之外,也就是王翦将军新打下来的领地,那儿的风土人情,崇拜的祭祀仪式等都与咸阳很不一样。” 张婴懂了,相当于国外的“中国城”。 “咕噜~”他的肚子响起声音。 …… 嬴政这一路 是便衣出行,原只打算低调通关,没想到驻守在这儿的是李斯的大儿子,数次入过宫的李由小将。 李由也是个妙人,认出嬴政后先是等到一个无人区低调行礼,在得到嬴政默认之后,李由才将消息送出去,很快,军营驻地的大将军等人匆匆赶来。 赵文悄悄瞅了李由一眼,不愧是是李斯的儿子,以后有前途。 “去准备些炙肉、鱼汤。” 嬴政看向匆匆赶过来的驻军将领,先吩咐道,“煮烂点。” 然而一路小跑过来的驻军将领听到这话后面露难色。 此时,一位郎官打扮的男子拱手道:“陛下,此地乃临近东女部落的巫神河,吃穿用度极为不便,不若去十里之外的郡县休息可行?” 嬴政微微蹙眉,道:“为何?” “这……”郎官犹豫地看向将军。 “大胆!妄图瞒骗陛下不成?”赵文接到暗示,严厉地瞪了对方一眼,“还不速速说来。莫非是王将军有战事安排不成?” “不敢欺瞒陛下!王翦将军并未打算冬季突袭。” 郎官差点啪嗒跪地上,顿了顿,他面露恐惧道:“陛,陛下!是这东女部落实在是,是太邪门了……只要是在此地休憩的男子,都有可能被她们咒怀恶孕。臣担心陛下。” 嬴政皱起眉,开口道:“到底有几人出现异状。” 郎官卡了一下壳,顿了顿,才开口道:“光男孕村里面住着……的,就有170位挺起了大肚子。” 嬴政瞳孔一缩。 张婴也有些惊讶,之前赵文只介绍有公子高时,怎么现在一下子就出了一百多人啊!如果真的是他猜测的血吸虫病,那就是一百多中重症。 “去。”嬴政冷声道。 郎官左右为难,似乎在冥思苦想如何让嬴政放弃。 驻守将军抱拳,硬着头皮道:“陛,陛下!这,这东女部落的女子性情奔放,又擅强取豪夺,曾说过,但凡她们看中的男子,要么让她们有孕,要么自个受恶孕!实在是有违天伦,臣,臣等担心陛下啊!” 众人:!!! 某些擅长脑补的,已经脸色发青。 张婴下意识看向嬴政,样貌俊美,八尺近九尺的身材,四肢修长有力,浑身还充斥着挥斥方遒的霸气,怪不得地方军官如何担忧,真的是会被瞄准的头号目标。 他都有点不想让仲父去了,万一不是血吸虫是什么离谱的巫蛊之术咋办。 但张婴也知道,仲父反而更会走一遭。 【系统,锁定的寿命值,也能防巫蛊、诅咒之类的吧!】 【放心吧宿主!我们系统讲究“人定胜天”这一逻辑,除非人为刺杀,刀剑能破。其他什么天灾之类的都伤不到嬴政。】 张婴心安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微妙。 系统又不是人,居然会讲究这么一套逻辑准则。 …… …… 在张婴一行人前往男孕村时,距离军营驻地四里之外的半山腰,有人扛着一桶沸水过来,另外一帮人将血淋漓的肉放进去烫着,热水瞬间变血水。 再过片刻,他们捞起还带着血腥味的肉撕咬,如狼的视线始终关注着营地出入口。 有人烦躁地猝了一口,低声道:“这嘴巴都快淡出鸟味了。” “哈!有肉提供也算不错了。”另外一人擦了擦嘴,“姓姬的还算有点脸。当初我在鲁地碰上的那个方士,净忽悠,只给我们提供丹,差点没饿死。” “哈哈哈……”草地上响起众人低低的笑声。 这时,又有人看向坐在石块上,表情冷峻的光膀子壮汉,喊道:“陈大兄!那姬公子摆明不信任我等,居然提前去找什么南越的首领 商量一同刺杀的事。 到时候即便成功刺杀暴君,这分给我们的钱会不会少了!要不要提前干一票,彰显实力!让那什么姬公子只找我们。” 陈大兄冷冷地看过来,道:“提前干,谁付钱,白干?” “那不成啊!陈大兄我仔细看过了。今日路过军营的那些人很不一样。气势凶悍,步履整齐,一看就是秦国精锐啊!被几百精锐护送的,怎么说也算个替那暴君扫路的先遣军的将军吧!”那人搓着手道,笑得暗戳戳,“我们若是提前……” “滚!”陈大兄将手中带血的骨头砸过去,“我门兄弟才三十人,去硬拼几百人……” “不是啊陈大兄!他们去的方向是男孕村啊!那儿曾经是东女部落的巫祝领地,容易男孕,驻军肯定少。”那人语速很快道,“我也打听过,东女部落有一条特殊暗道可以过去。她们对大秦军卒早就心生不满,若是我们去联络……” 原本满脸不屑的陈大兄喝水的动作一顿。 “东女部落嘛?”陈大兄缓缓起身,轻笑了一声,“入洞房的好事啊!你们谁去联络?” 众多豪迈男子纷纷收拢坐姿,一个个低下了头颅。 他们不敢不低头啊! 上一个好色猖狂而去的同伴,几乎是没了腰子回来,现在还半死不活地躺在疾医所呢。 陈大兄的目光落到最初提议的人身上,狰狞一笑:“好,既是你的主意,你去和东女部落的交流感情。” 其他男子纷纷松了口气。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60节 之前提议的高瘦男子浑身一颤,干巴巴道:“按个……陈大兄,东女部落向来喜爱矫健的男子,我,我受不住啊!我不行的!” “兄弟们将他绑了,再涂抹点油、喂点药,送他去享福!”陈大兄一挥手,不再管身后被堵了嘴的倡议人,他盯着嬴政一行人,聚焦在张婴身上越看越眼熟,特别像姬公子给他的一幅画像,叮嘱过不能杀。 陈大兄让人拿出一副油巴巴的帛纸,仔细和张婴的特征对了对,陈大兄嘴角露出狰狞的笑容,道:“还真钓到大鱼了!活捉那小子,其他全杀了。” “哈哈!唯!” 丛林中的男子们,一个个目露凶相地附和道。 第112章 山林悍匪脚碾树叶、摩擦尘土脚印,正如老练的山间野兽,在丛林间将可能暴露自身的踪迹给灭掉。 陈大兄的目光又一次落在张婴处,仔细打量了嬴政几眼,再转身离开。 他们一路顺利地找到东女部落。 东女部落的首领接待了他们。 陈大兄道:“姬公子应当也找过你们,来,配合我们杀人吧。” 东女部落的首领皱起眉,摇头道:“姬公子之前也只说借用通道,你们男人之间的打闹,让女人参与算什么事。我们东女部落不会管。” “哈哈哈!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不想和大秦军太过交恶嘛。” 陈大兄笑得很是嚣张,如毒蛇吐信一般地低声道,“我劝你们这回听话,第一,你们也收了姬公子的钱,即便不做什么,以大秦暴君的性格肯定也要斩尽杀绝的。 第二嘛,哈哈……我已知晓你们东女部落藏在暗月河的秘密……哈,一旦戳破,只怕压根不需要大秦军南下,你们东女部落也会衰……” “大胆!”候在女首领身侧的护卫抽出长矛。 山匪们也纷纷起身,怒目相视,狰狞地摩拳擦掌。 “好!”东女部落首领捏了捏眉心,“既之前答应了。女南,你去走一趟。” 东女部落后侧一个矮小的身影冒出来,道:“阿母我知晓了。” …… 另一侧,小半个时辰前。 在山林悍匪离开不久,嬴政像是感受到什么猛然站定,目光遥遥看向一个地方。 他一停,整个队伍都停下来。 张婴站在原地,感受到对方骤然捏紧的手掌,吃痛地缩回手。 “一时不慎。”嬴政低头看向张婴,将张婴肉乎乎的小手翻来翻去看了几眼,“可有捏伤?” “仲父我没事的。” 张婴摇头,他顺着嬴政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郁郁葱葱的山川树林,他歪了歪脑袋,“仲父莫非发现了什么吗?” 嬴政只递给张婴一块热乎乎的饼,答:“刚拿来的,你是去乡村用膳,还是吃点这个……” “就用这个垫垫肚子。”张婴忙道。 他摇头的时候,没看见嬴政背在身后的手给李由做了个手势。 李由怔愣后,悄然脱离队伍,去的正是悍匪们之前停驻过的地方。 …… …… 将军口中的男孕村并不远,应当说距离临时驻地很近才对。 但这附近的气氛与军营截然不同。 张婴一行人先是看见一处接近两米的,由竹竿修建的尖锐围栅栏。 神情麻木的正卒,十米一哨的,他们手握武器巡逻,不管进入竹栅栏的,但任何想从竹栅栏出去的人都会遭遇凶狠又嫌弃的审视。 张婴注意到每个出来的人都会抬起手腕,手腕处挂着一个牌子,他仔细看了一下,发现这一批上面写着“酉时”两个字。 嬴政问出张婴的疑惑,这木牌子有什么含义? 郎官苦笑着回复,这是东女部落的人说的经验,靠近诅咒之地,不吃不喝,不待超过两个时辰以上的,很少会被古神诅咒。 众人听完心情更加沉闷。 他们穿过竹栅栏,还没靠近村落,就闻到一股浓郁的中草药味道。 等他们抵达男孕村大门时,首先看到的是毫无仪态,瘫坐在街边的男子,他们一个个四肢消瘦,面色蜡黄,眼珠子几乎能脱落,唯独腹部隆起,看着确实像是六月怀胎。 张婴甚至还听到部分肚子比较小的人在互相调侃: “你这肚子尖尖的,怕不是个男种哦。” “什么男种女种! 男子怎么可能怀孕,反正都是坏种。” “什么时候能死啊!死在这里也好!免得回去后把阿父阿母们吓死。我也不想入土为安,拜托你们直接烧了我吧,不敢面对地下的列祖列宗,怕被他们嫌弃。” …… 此时,附近低矮的石砖房门帘被掀开,一个头戴黑色帷帽,将脸遮的严严实实,肚子格外壮观的男子,被人搀扶着走出来。 那人似是转了身,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不动。 好一会后,他才一步步艰难地走来。 在距离张婴一行人三米的位置停下。 他有些敷衍地行礼,没有用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词汇,粗着嗓音道:“你们不该来的。” 众人看向他,没有开口。 张婴配合地唤了一句:“来都来了。” “那该走了。” 那帷帽男子声音像捏着鼻子发出来的,“在这里,就会被牵连诅咒,怀上巫神之种。赶紧走。” 众人没动。 帷帽男子声音带着些烦躁,继续道:“别不相信。当初与东女部落打……打交道时,她们故意引我们来这一片诅咒之地安营扎寨。最初我们也听过男怀孕的传闻,也是不信,不屑一顾。 然而大半年后,这肚子不受控制地越突越大,我的随身内侍已经死了两个,你们速速离开。” 太医令忽然严肃地开口道:“臣等正是为此疾而来。” 张婴听了一耳朵形容词,光看他们的传播途径,症状发病的过程,真的与血吸虫病很相似。 血吸虫病是伴随南方地区数千年的瘟疫。 千年前的东汉医术《医简》上,就有用斑蝥治疗血吸虫病的药方。之后,晋代葛洪的《肘后备急方》,唐代的那位和尚等,后续朝代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新方子。 解放后,国内无数医师采取几十种药方,治愈上千万血吸虫受害者,大家甚至一度以为血吸虫病症会彻底灭亡。 但一直到03,卫生部颁布了《血吸虫病重大疫情应急处理预案(试行)》,大家才明白,这个流行性极大的瘟疫只是被人为压制,从未彻底根除。1 张婴见不是什么离谱的巫蛊之术,而是血吸虫,虽然这病也难搞,但心态确实放松了一些。 然而张婴是淡定了。 目睹这么多病患,尤其听到这些人即便用了防疫手段,依旧莫名其妙就变成大肚男后,嬴政的心反而提起来。 “阿婴!”嬴政忽然拎起张婴,递给赵文,“速带他回去。” 赵文闻言一愣。 他第一次没有听从指令,而是拱手道:“奴岂可置陛下于险地,奴不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陛下才应当速速与婴小郎君离开才是。” “嗯?”嬴政眼睛一瞪。 赵文瞬间不敢说什么。 帷帽男子在一旁搭话道:“都回,父皇你们都回……” 说到一半他忽然捂住嘴,宛如石化般僵硬了两秒,猛地转身往回跑,似乎想忘记自己掉马甲的这一幕。 旁边房屋一小男孩走出门,一看就急了,用带着浓浓口音的话喊着,道:“别,别跑哇!滑胎可会死人的?!” 众人:…… 表情裂开了。 “噗!” 张婴也不想笑,但看这里的情况,居然真的把男子们当孕妇在伺候,他真的有些忍不住啊! 他强忍着笑意,大声道:“公子别跑了!注意身体!” 然而逃亡的帷帽男子却并未停下,嘴上还不忘喊着:“我不认识什,什么公子,公子高的!” 张婴:…… 大哥,我给你留面子了没唤名字,你自己不争气啊 ! 这时,帷帽男子忽然“啊”惨叫一声,然后死死地捂住了肚子,蹲了下来。 众人连忙担忧上前。 之前就慌张的小男孩,此时也跟着惨叫一声,尖叫道:“完了!快,快来救人啊!落红了!” 张婴一个踉跄。 其余人也被“落红”两字雷得不轻,就连嬴政都不慎拽掉一根胡须。 …… 一阵兵荒马乱。 最终,小男孩从疾医所捧着一大碗热腾腾的汤药冲了过来,一名疾医打扮的男子也跟着一起冲过来。 太医立刻上前喝了一小口汤药,然后快速说出几个草药名,疾医反应还有些慢,但小男孩迅速开始报中草药的名单,约莫说了四个。 太医见状有些诧异,他看了一眼小男孩,然后看向疾医。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61节 疾医忙道:“是对的!这方子本就是小男孩带来的……” 太医连连点头,然后回头对嬴政拱手道:“老夫……” “老太医你该怎么做怎么做!不需先问我!”嬴政语速很快道。 太医立刻撒了一点药粉进汤罐,然后来到公子高身前,让内侍将对方扶起来,将这药直接灌了进去。 片刻之后,原本还浑身抽搐,差点无法呼吸的公子高终于缓过来些,能重新吸上气。 公子高用来遮掩容貌的帷帽早不见踪影。 张婴探头一看,一眼过去险些认不出来,这满脸青黑,眼眶凹陷,嘴唇发黑,痛得满头大汗浑身蜷缩的男子,哪还有当年半点咸阳风流士子的模样。 张婴忍不住看向面无表情的嬴政,他与高关系不好,瞧着都觉得心有戚戚然,仲父又会是何等心情呢。 …… 数位太医正蹲在地上给昏厥的公子高检查,有太医则扯着疾医了解最近的状况。 有太医道:“可是食用了这河里的生鱼肉?” 疾医摇头道:“这,应该是不吃生食。” 此话一出,随行的太医也面露难色。 另外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太医摸着胡须道:“可是饮用了生水?” 张婴摸了摸下巴,看来大秦太医令也对怀疑是血吸虫病,并且对染病原理有一定的了解。 疾医迟疑了一会,开口道:“过去一直随军饮用生水,但大半前,王翦再次南下时曾经给军团将军们下令,说小福星建议喝热水,所以我们在这边多是喝烧沸的水。” 其他太医隐晦地看了张婴一眼,老太医则皱起了眉头。 张婴一愣,没想到自己会被cue,他都不记得自己有给过这个建议,可能是当年住在王家与王翦闲聊,然后就被对方放在心上了。 不愧是王翦大将军,细节得很! 嬴政冷不丁道:“现今如何?” 疾医唉声叹气。 老太医沉吟片刻,面有难色地开口道:“若是早几月,此病倒也可解。但如今高公子肚子如此大,可见身体损耗过度。即便最终能排除污秽,只怕也难以……” 嬴政拧起眉,厉声道:“难以什么?” 老太医苦着一张脸。 嬴政目光锐利地看向老太医,道:“但说无妨。” 老太医快差没直接跪下了,道:“臣,臣力有不及。” 众人:“!!!” 没想到太医这是直接判死刑了。 疾医看看太医,又看了看在一旁帮忙的小男孩,忍不住道:“若不问问小女南。之前若不是他心善,偷偷将药方给我们,又帮着找草药,只怕我们连被古神诅咒的事都不知道,只会死得不明不白,死更多的人。” 嬴政目光落在样貌明显有别于北方人种的小男孩身上,缓缓道:“哦。他 是附近哪个部落的子嗣。” 疾医一愣,下意识看向小男孩。 小男孩低声道:“是,是西瓯部落的。” 嬴政眼眸眯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小男孩。 张婴听到这人居然知晓如何用古方治疗血吸虫,便想上前询问一二,看看公子高之前是怎么被治疗的,他也可以想想应对的方子。 然而他刚靠近了一点,便被嬴政一把按住,不让他继续靠近小男孩。 …… 恰在这时,街面上忽然出现十多个,衣着原始,头戴羽毛,身材矫健,手持长矛武器的高挑女性走了过来。 她们一边将装满草药的竹篓丢地上,一边嘴上阴阳怪气: “这么大肚子还浪费什么药材。来晚了,放弃吧。” “速速从南面离开吧!那儿才是最安全的通道口!” 她们讥讽完,原本摊在街边的大肚子男们,纷纷拍拍肚皮,一个个骂骂咧咧起来道: “滚!装个甚!来,和大父我练练!看谁死。” “老夫就是快死,也能轻松把你们杀穿。” …… 老秦军卒和那些女性来者们居然激情对骂起来。 这情况,着实令张婴有些懵。 正在给公子高擦汗的疾医,很是淡定地解释道,说东女部落与大秦军的关系很微妙。 她们每隔几日会过来送点草药,换取粮食,但嘴巴很毒,还把大秦军卒骂哭过。 最初将军们对她们很警惕,要处理,但自从发现对骂之后,留守在此地的老秦军精气神反而更好,便对东女部落的人过来放任了。 “愚蠢!” 嬴政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落在那些开了锋的刀刃上,“这是降低防备,伺机行动!” 小男孩不自觉地一颤。 疾医不知嬴政是谁,听到这话有些不满地开口道:“你岂可这般质疑与蒙括将军并称南北双雄的屠睢将军!他可是南下南越的主帅。” “大胆!”赵文立刻跳出来,刚准备说几句。 “啊啊啊!”公子高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将赵文惊得话都不知如何说了。 “先想办法给他止痛!” 嬴政将张婴拎得再远离了小男孩一点,同时撕下布匹塞入哀嚎的公子高嘴中,免得这人不慎自己要断了舌头,他见太医没怎么动,暴喝一声道,“快!” 老太医等人连忙去帮忙煎煮药材,其他人都在做力所能及的事,尽量让自己忙碌起来,谁都害怕被此时的嬴政盯上、迁怒。 然而止痛汤药灌了下去后,公子高只舒服了约一盏茶时间,之后反而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小男孩见状摇了摇头,似是无辜地抬头道:“太可怜了。我不是东女部落的人,用的也是东女部落不要的老方子。今日正好有东女部落的人过来,她们或许会有能救人的法子。” 说到这,他指了指不远处那十几名女子。 太医们骚动起来。 嬴政不为所动,仿佛没听见一样。 张婴也看向嬴政,仲父面无表情,视线始终盯着公子高,偶尔瞟向周围四肢枯瘦,大肚便便的老秦人身上,放于身侧的双手捏得绷紧。 张婴:【系统。我我之前做李信的任务,得到的筋骨贴*7(贴贴贴,哪里痛就贴哪里!)。这个膏药贴对公子高的血吸虫能有效果吗?】 系统:【当然!我这可是因果律的疼痛贴啊!当年王翦将军都亏损成那样,你给他一贴不就不痛了么。不过这个指标不治本!根除还是得用药方子。】 张婴也没想治本,高公子痛得都快咬舌自尽了,能多休息恢复点也好。 他从系统那拿出外表酷 似膏药的筋骨贴,走到痛得打滚的公子高身前,开口道:“按住他,扒开他的衣服。” “什么!”众人有些懵。 “快!”张婴语速道,“可以止痛!” 太医们还有些犹豫,主要是躺在地上哀嚎的病患过于特殊,即便张婴有小神童光环,他们也不敢轻易放手。好在嬴政紧随其后地爆喝一声,“摁住!” 他们立刻上手,然后将肚脐眼露出来。 小男孩左右看了一眼,趁着没人注意他,缓缓后退…… 张婴二话不说地将膏药贴在肚脐眼上,然后起身道:“可以了。” 太医们一愣,有人忍不住嘀咕道:“就没了?太扯……” 然而他质疑的话还没有说完,原本躺在地上打滚的公子高忽然停了下来,好几位太医还以为公子高是没能熬过去,吓得半死,忙将手指放在对方的鼻息,却发现他呼吸平缓,苍白的脸上还浮出一丝笑。 众人:“!!!” 小男孩也猛然站定,眼底闪烁着不敢置信的光彩。 “这,这怎么可能!”太医猛然捂住脸,“这,这明明是将死之……” 他猛地被同僚捶了一下肚子,瞬间不敢在说话。 小男孩忽然冲过来,手藏在怀中,似是要抽出什么武器。 早得到暗示的赵文一把将张婴给抱起来,其他将士冲向不远处的东女部落女子,李由小将则抽出长剑,怒视喝道:“来得……” “啪嗒!” 小男孩冲到赵文身前,跪得又快又好看,就差没声嘶力竭地呐喊,“你能治,这种你也能治,对吗?” 众人:“!!!” 第113章 刚抽出剑的李由,差点没被这变故给弄闪腰。 他稍显纠结地瞄向嬴政,在得到对方暗示后,李由利落地收起武器,吹了声口哨,再警惕地护在嬴政身侧。 不远处,已经将东女部落的女战士们围起来的大秦军卒们,在听到口哨声后,暂停进一步的攻击动作。 双方彼此对峙,互相警惕,围而不打。 现场忽然变得很安静。 嬴政低声道:“说清楚。” 小男孩并没有管嬴政,他跪在那,后背脊挺得直直的,目光灼灼,声音带着迫切道:“你可以治!对吧,你能不能帮帮我!” 张婴对此刻的情况点懵。 他歪了歪脑袋,只看向嬴政,道:“仲父,这是……?”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62节 小男孩也随着张婴的目光看向嬴政,用别扭的大秦话道:“这位将军,看在我救了这么多大秦人的份上,你能不能让这位小神医帮帮我。” “救了大秦人?” 嬴政居高临下地看着小男孩,“你?一个东女部落的人?” 小男孩瞳孔一缩,道:“我,我不是。” 张婴见状又是一愣。 他看向瞬间慌张的小男孩,又看看面无表情的嬴政。 等等,仲父是早就认定这小男孩是来自东女部落的细作?所以早有准备? 但这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张婴好奇着,也这么低声问出口。 嬴政很平淡道:“因为反常,所以必定有问题。” 张婴:…… 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赵文连忙压低声音为张婴解惑,道:“陛下之前察觉丛林中有人盯梢,所以让李家郎君去勘察,发现那儿有人为掩盖的痕迹。 之前高公子送来的请报上说,百越诸多部落对东女部落的古神诅咒同样束手无策,来到此地后奴等去调查,也是这么一个情况。 然而男孕村却早早出现一个半大的孩子,给大秦军卒提供药方子,还提供药草,说他与东女部落没关系,都太过牵强了。” 张婴听到这恍然大悟,接话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仲父怒斥“愚蠢”,只怕这些过来用药材交换粮食的东女部落女战士,也多是为掩护小男孩的幌子。” 赵文一愣,愣愣地看着张婴,忍不住道:“婴小郎君可知为何?” “哟,还当场考起我来了?” 张婴一笑,根据多年宫斗电视剧分析,“东女部落想安插人进去,最好的方式就是将一滴水融入一片湖中。换言之,只有小男孩一人知道如何熬制草药,实在是太明显了,再粗心的将军也会将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去调查。 但若男孕村中有许多女战士们来往送草药的地区。 众人的视线更容易放在她们身上,调查她们的多,自然会忽视藏在树林中的小树苗,妙,妙得很啊!” 说到这,张婴抬头看向嬴政,发现对方眼底闪过一抹赞许的笑意,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东女部落是妙!”张婴嘿嘿一笑,伸手拉住嬴政的大拇指,“但是能通过少许信息,一眼看穿这么多的仲父更是厉害!当然,赵文也厉害!” 赵文表情有些懵逼,原,原来还有这么一层意思么。 他尴尬地笑了笑,忙摆手道:“老奴不曾想到。若老奴没看明白陛下之前的手势,猜得怕是还不如小郎君。” 附近的太医们不约而同地点头。 像他们,听完赵文的话后只是听完了,完全没有后面的猜想。 …… 小男孩见没人理他,忍不住站起来,再次试图靠近张婴。 嬴政目光一转,冷声道:“抓起 来。” “唯。” 李由暴喝一声,在吹口哨的同时,重新抽出长剑扑过去。 包围着东女部落的大秦精英们,几乎同步将手中长矛打横,锋利的尖尖对准对面十多名女战士。 小男孩瞬息间被李由扑到在地,面朝地,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东女部落的女战士们见状明显急了,大秦精锐抓住对方阵型一瞬间的混乱。 三足成品字形,尖锐的刀刃将暴露出来女战士交叉钳制,拖离战场,重击敲晕,再将其捆绑起来。 一顿操作猛如虎,包围圈中的女战士锐减成不足七人。 满脸血的小男孩见势不妙,心急如焚,一咬牙喊道:“你们大秦人不是自述礼仪之邦吗?若不是我们之前提供药材,你们早就死了很多人了,你们难道不应该报……” “说个甚!” 赵文冷笑地拿起布团,上前一步,道,“若不是你们东女部落投毒,我们大秦军卒会得这种病?怎么?投完毒之后再救,你当是在训听话的畜生?!真以为我们大秦人识人不清,会被哄骗得感恩!” “不是这样的!我们没有投毒!” 半边脸被压在碎石上的小男孩熬红了眼圈,像是被踩了猫尾巴一样尖锐,“我们东女部落才不会投毒!绝对没有投毒,当初我们也劝说过不要在这驻扎。 是你们的将军……就是躺在这里的大肚男不信!一个大秦,一个西瓯部落,我们东女部落夹缝求生存,这怎能怪我们!” …… 嬴政微微一顿。 张婴听到这话却有些不满,这不是在道德绑架,谁弱谁有理?! “太过分了!你别欺我仲父良善!” 张婴低喝一声。 赵文和公子高等人差点扭到腰,李由更是低头遮掩几乎控制不住抖动的眉梢。 张婴继续道:“若非你们贪心,左右逢源,又怎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你知道什么!我们……” 不等小男孩说完,张婴挥挥手打断道:“有何不知?!你们若是早将血吸虫的危害展示出来,高公子再怎么蠢笨也不会在这驻军。 你们是想坑大秦人,所以你们不对大秦军讲清楚危害,但你们见王翦老将军极为厉害,又不敢将大秦军卒彻底得罪死,所以过来监视又提供药方和药草卖。 呵,这难不倒不是因为你们心中有小九九?!别有企图造成的后果?” 小男孩骤然沉默。 嬴政眉梢微微一挑,伸手揉了揉张婴的头发,心情显然不错。 他没有再看小男孩,目光落在公子高身上,看向张婴,道:“阿婴,高儿何时能醒来。” “啊,应该早不痛了啊。” 张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按王翦之前的使用效果来看,如此嘈杂的环境,公子高应该早就被吵醒了才对,思及此张婴补充了一句,“王翦将军之前醒来的很快,但两人病情不同,所以我也不知道高公子何时能够醒来。” “哦?” 嬴政闻言看向公子高,忽然眯起眼,冷笑一声道:“还是身体太虚,回头得好生习武,重新熬一熬根骨才行!” “啊?”张婴有点迷茫,仲父说这个做啥? 这时,原本还紧闭双眸的公子高忽然缓缓睁开眼,仿佛才醒过来一样。 他露出有些懵懂的表情,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声音弱弱地道:“原来我还活着么,怎么不痛后还有这么大肚呀……” 他一边说,一边虚弱地握住身侧的士卒,仰着头看着对方道:“我头晕,我好难……”公子高瞳孔一缩,猛地靠近对方的脸,仿佛想从对方的眼珠子里看清楚自己的样貌。 又或者说他真的从对方眼珠子中看见了。 因为瞬息间“啊啊啊!我,我的帷帽……”公子高整个人尖叫出了一组男高音! 他身手矫健地一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冲到两米之外,捞起帷帽再给自己带好。 公子高再次捂住帷帽低下了头,一滴滴泪水从嗒吧嗒掉在地上,即便看不清对方的样子,也足以看清他内心的崩溃。 众人:…… 张婴嘴角抽抽:搞了半天这人之前是装晕混过去,直到听到仲父让他习武的话。 等等…… 张婴抬头看向抱胸旁观的嬴政,一瞬间,他与对方戏谑的双眸对视上。 破案了,仲父之前是故意的。 “哭个甚!活着就不错了。”嬴政没好气道。 …… 公子高这一番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姿态,也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原本神色麻木的男子们,彼此对视一眼,扶着肚子站起来。 男孕村之前已经死了很多人,像公子高这样的大肚子的病患,一旦开始腹痛,几日内必然暴毙。 所以当公子高的哀嚎声停了,又一直躺着,附近男子还以为张婴直接让公子高安乐死了。 此时见高公子不但能起身说话,身手还特别矫健,简直像恢复健康一样。 大秦军卒们的眼底闪烁着期盼的目光,声音有些激动道: “神医?!是咸阳过来的神医吗?我们有救了?神医这么小的吗?” “不,不对啊!我在长安乡见过他,这是长安乡的小福星啊,没听说小福星是个小神医啊。” “呸!你怎么说话的!是小福星就更好了啊,小福星自带福音么,有救了,我们有救了啊!” …… “我们有救了!” 这一句话在村落里炸响。 原本安静麻木的男孕村,接二连三出现“嘎吱”门板门窗被推开的声音,每一张被推开的门后都能伸出四五个脑袋,每一个窗户前也能露出三四人的胳膊。 不过屋内没有一个人走出来,街边的老秦人们再怎么激动,也只站在一个区间内打转转,仿佛是在恪守一条隔离线。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张婴身上。 说实话,被几十上百双饱含期待,求生的目光,见惯了大场面的张婴都有些紧张。 他都开始佩服那些医生,天天面对无数渴求的眼神,这沉甸甸的压力和责任感,不是一般的大啊。 忽然间,张婴察觉头上轻轻压了一只大手,他抬头,正好看见嬴政的双眸。 “这药膏应当不多吧。” 张婴点头。 嬴政眼底闪过一抹惋惜,但依旧镇定道:“既如此,不必勉强自己。” “仲父别难过。”张婴伸手拉住嬴政的大拇指,“我记得些针对这怪病的方子。”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63节 他本是南方人。 幼年住在乡下时,当年遇上村干部们过来搞全民卫生科普科普,他外公也被选中负责一个区,勉强算是检查、治病的赤脚大夫,所以他也知道一些资料血吸虫的土方子。 嬴政猛地看向张婴,道:“果真?” “嗯。送膏药给我的人说的,当时他与我闲聊去孔雀王朝游历的山土风情,张女官也在一旁,她问了个和这怪病描述很像的病症。那人听到后表情很严肃,说这怪病是疫病,很危险,还告诉了我很多方子预防。” 这话是谎言,但张婴与张女官默契好,他知晓即便回去有人询问,张女官也能配合得妥妥的。 嬴政眼睛一亮。 太医们纷纷簇拥过来,有想和张婴讨论方子的,也有想借一枚膏药过去看看成分的。 张婴巴不得筋骨贴的秘密能被勘破,很爽快地递过去一份。 原本沉默的小男孩,在看见张婴拿出一份与之前的膏药一模一样的东西后,内心再也没有一丝怀疑和犹豫,救人的欲望占了上风。 小男孩努力从怀里掏出药草来,大声道:“小郎君,既然你知晓如何治疗,那你也知道药材有多么难找。比如治疗血吸虫必须用到的续随子,你在这个时节是找不到的。 但我们东女部落有培育、种植药材的地方!只要,只要你肯救救我阿姑,我们东女部落愿意提供……”小男孩一咬牙,“所有男孕村的药材。” 被围攻的女战士们一惊,对于贫穷的部落而言,这些药材不光能救她们的命,也是她们赖以生存的一部分。 甚至有被俘虏的女战士忍不住低喝道:“女南你在说什么!深冬在即,没有药材,你要让族里的孩子们都饿死吗?!族长不会同意的!” 太医们则眼前一亮,确实,人生地不熟的时候,有主动的药材供应商能节省很多救人时间,更别提是免费的。 众人纷纷看向张婴,等他表态。 张婴却没有做声,表情有些呆。 赵文见状默默地点了个赞,不愧是久跟陛下身旁的小郎君,深谙谈判技巧,即便遇上白捡的大好处,依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张婴倒不是在纠结是否白捡。 他是在看到对方展示的药材后,一整个懵住了。 这药材他见过,确实能治疗血吸虫,但那分明是叫做千金子,啥时候又叫做续随子。 张婴:【系统!我记得神农是上古时期的人物啊!这药材名咋和现代不一样啊!】 系统:【宿主你记错啦。现代千金子的别名又叫做续随子,这个药材名没错。但宿主啊!几千年时间过来,来确实有很多中药材因为避讳皇帝的名字、或者其他什么原因改了名。比如薯蓣,最后改为山药,玄胡,改为元胡等……】 张婴:【我去!我记的方子都是几千年后的药材名字,谁知道它之前被改过名没有!而且现代买药,都是药房老板直接剁碎了给,我并不知道它的完整长相啊!这要怎么确认,芭比q了。】 系统:【啊这……宿主!你加油想想办法。】 …… 张婴在脑海中疯狂与系统商量对策,看有没有可以利用的漏洞。 因为心中藏着事,所以张婴露在外面的脸色就显得很冷漠,即便偶尔回答,也是“嗯”“所以呢?”带着一丝不怎么将东女部落的东西看在眼中的漫不经心,一种视金钱如粪土的敷衍。 小女南来之前就听阿姊警告过,不能亲睐百越之外的人,尤其咸阳人。那儿的人多是生活安定,贵族们更是自幼享受天神一样的生活,即便你对他付出全部,也很难打动对方。 女南来男孕村时,却有些失望,觉得这些人和百越人没啥区别。 但现在看张婴一行人,尤其张婴年纪这么小,在听到利益后表情依旧如此冷淡。 阿姊那一番警告再次从女南的脑海中蹦出来。 即便你对他付出全部,也很难打动对方。 女南想到阿姊,想到咄咄逼人的西瓯部落。 付出全部么! 女南眼底闪过一抹厉色,决定赌一把,咬牙道:“我,我还有一事!若,若你们愿意帮忙救人,共享药方,东女部落!东女部落愿意归顺大秦!” 众人:!!! 赵文更是“刷”地将目光锁定在张婴身上,闪烁不定。 婴小郎君到底是什么气运! 刚来百越,一天不到,一个部落就想屁颠屁颠地主动投诚了? 离谱啊! 第114章 张婴被脑中尖叫的光球给弄回神,他迅速理清楚来龙去脉,表情古怪地瞅着小男孩,开口道:“你能做主?东女部落不是女子为尊吗?” 女南从怀里扯出小葫,倒了些液体在手上然后上脸猛搓一番,又拉扯了几声嗓子,再次开口道:“我是下一任族长。”清丽甜软的嗓音足以证明其女性身份。 张婴忍不住瞅了好几眼:这才是有效的女扮男装啊。 嬴政淡声道:“不够。” 张婴点点头,事关一个族群的未来,瞧瞧不远处还在愤愤不平的女战士们就知道,少族长的职能还是不一定能做主。 女南继续加筹码道:“我们对大秦没有恶意,是最近有一批外来者过来兴风作浪,为表诚意,我会割下他们的头颅献上作为诚意的祭品。” 张婴嘴角一抽,听到这话才恍然有一种身处古老又野蛮时代的感觉。 嬴政依旧摇头。 女南沉默了一会,艰难道:“族长也患有同样的病,病情极重。一年前,是为了救阿姑才勉强受制于西瓯部落。若阿姑能活,我们倒向比西瓯部落更强的大秦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众人一愣。 被陆续押过来几步的东女部落的女战士们大为震惊,有人忍不住高声道:“什么?!族长也生病了?!不是再次怀孕吗?!” 女南忍不住回怼:“我阿姑四十有五了,怎可能会想主动孕育生命!我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你们作为族长近侍都没发现。” 女战士听到这话更是不爽,开口道:“五十的孕妇我都见过,有何问题?!”说到这,她压低了声音抱怨,“倒是你……果然如预言的是个灾星啊!出生克死父母,被送回来就……现在连族长都逃不……” “闭嘴!还想丢脸丢到大秦人面前不成!” 女南忍不住对同族怒目而视,低声咆哮,“我知道你们看不上我!但阿姑已经将象征族长的传承,暗月河钥匙给了我了!我直白的告诉你们,阿姑若死,我就是下一任的东女部落族长,我铁定归顺大秦!若是阿姑活着……”她冷笑了一声,“你们起码有机会将我从少族长的位置上拉下去!” 东女部落的战士们彻底沉默。 …… 女南重新看向张婴,认真道:“可行?” 张婴是没什么意见,他抬头,恰好与嬴政的平静的双眸对视上,嬴政道:“都依你。” 赵文和李由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 尤其是李由,他差点不顾身份地上前一步提议,陛下,东女部落所占据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万一小郎君傻乎乎的拒绝怎么办!能白捡就白捡啊! 好在在他开口前,赵文眼疾手快地拉住对方,轻轻摇头。 张婴也收回观察嬴政的视线。 他大概能明白对方的想法,锻炼,培养嘛。 张婴捏了捏眉心,等等,沉默其实也算是默认,或者说,有自信能兜得住底吧。 思及此,他点头道:“嗯,具体再好生商量一二。” 女南眼睛一亮:“好!” …… …… 一日之后。 山腰间的一处倒吊树屋中,饮酒笑闹声不断,时不时有浓郁的烤肉味散发出来。 东女部落的女战士时不时会巡逻路过,她们偶尔扫视,看到树屋里怪笑得露出膀子的男性,纷纷露出意味不明的目光。 一旦有年轻未怀孕的女性走向树屋,想要寻欢作乐,立刻会有巡逻兵将其喝斥离开。 若有女子不甘心地询问:“有何不可!他们并非良家男子,我们不必恪守准则。” 巡逻女兵便会解释道:“他们是贵客,不能随意掳走 、怠慢。” …… 树屋里的山匪们各个都是身经百战,耳聪目明之辈。 可每当听到树屋底下陌生女性之间的对话时,树屋内的山匪们会不自觉地压低音量,连欢畅的气氛都凝滞了不少。 “格老子的!这是今天第七个了吧!”有个山匪忍不住地一摔手中的骨头,“大兄我们就这么待在树屋里,任由她们在底下指点、羞辱吗?” 话音一落,好几个山匪的内心也被触动,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沉默饮酒的陈大兄。 还有个瘦弱的山匪不自觉的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低声道:“娘希匹的。我咋觉得自己像是市中被关在笼子里,被花街柳巷挑选的那啥……啧,肉吃得都不香……” “吃不香就甭给老子吃!羞辱?!你一个大男子被小淑女瞄几眼能有什么羞辱?她能给你羞辱个娃出来不成?”陈大兄低喝道。 不少山匪兄弟发出哄笑声。 但瘦弱的山匪明显更为警惕,他苦着脸低声道:“羞辱不成个娃。但拒绝可能会被诅咒个恶胎。这不是更可怕么。” 山匪们一窒,顿时笑不出来。 “你再给老夫动摇军心,看我不一刀劈死你。” 陈大兄抬起头,嗜血地看着瘦弱男子,仿佛在思考从哪里下手更快,吓得对方几乎将脑袋垂到□□中,不敢说话。 四周一片寂静,陈大兄环顾一圈,冷声道,“看你们这一个个鸟样,再废话都给老夫下去!好好教教那些女人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 山匪们发出稀稀拉拉捧场声,显然这回荤段子也没能击破他们的担忧。 陈大兄眉头皱起来,拎起酒缸,给面前的碗都满好,狰狞道:“喝了我就先下去,给你们打个样!” “彩!”土匪们终于振奋起来。 气氛放下来后,有人道:“大兄。那女族长说会很快动手抓那小子。但这都过去十个时辰了,也没见个后续。会不会框骗我们。” “她不敢!”陈大兄无所谓地摆摆手,“你忘了姬公子后面杵着谁!项家!以前是统管这一片的大贵族。即便是暴秦一统天下的现在,百越很多部落也没少给项家上供东西。 对了,姬公子还和那个什么西瓯……啥玩意合作,那个也算是百越部落,尤其南越这一片的王。 除非东女部落彻底倒向大秦,否则绝对不敢阳奉阴违。”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64节 “那如果她们倒向呢……” “绝无可能!嬴政是什么皇帝,那一位连六国文化文字都无法容忍,必须要全部统一。绝对的霸道。” 陈大兄啧了一声,懒洋洋地摆摆手,“像东女部落这么男女颠倒的异类存在,若真倒向暴秦,只怕第一时间会被分割,全塞大秦军卒后院去。那女族长敢倾向暴秦?” 土匪们都是亡命之徒,自然不会反感嬴政的“暴虐”政策,听到这纷纷点头称赞: “也对也对!嬴政真男人,岂会被区区女子钳制。” “虽然我讨厌秦国,但对暴君真的无话可说。” “哈哈哈!老子的话放这,若他愿意给我机会,我也愿意杀人进爵,比昔年软趴趴的赵王好多了!这才够劲!” …… 陈大兄听到这些话也不恼,还跟着胡吃海塞,调侃抱怨几句恨不是老秦人。 他就一个拿钱卖命的,和姬公子这种反秦军不是一类人。 不过他们没笑闹多久,陈大兄忽然动了动鼻尖,道:“喂!有没有闻到什么味?” 其余土匪已经喝嗨,纷纷摇头表示没有,还有人在笑道:“大兄,这里可是部落最中心处,就算大秦铁蹄向来,总得有些动静才是。” 这话有道理,但陈大兄还是觉得不对劲,鼻 尖的味道很熟悉,就好像是……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电光,瞳孔猛地一缩,抽出斧头道:“都他妈给老子站起来。这是迷烟!” 土匪们猛然一惊,等他们试图起身时才愕然发现脑袋昏昏沉沉,四肢乏力,好在窗边男子一刀劈开窗户,凉飕飕的冷风吹得众人浑身一激灵,部分人也恢复拿武器,出树屋的力气。 他们警惕地拿起武器,做好掩护,缓缓下树。 “噼里啪啦”的篝火与火把,方圆几十米的坪地照得通亮。 陈大兄看见前方上百名看手握武器的女战士们,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即便有所揣测,真见到这一幕时,陈大兄依旧心下一沉。 他吊儿郎当地上前一步,笑骂道:“怎的?黑吃黑啊?东女部落的首领,我们就是些匪,没地没钱,折腾我们有必要吗?” 女族长根本没搭话的意思,一抬手,女战士们瞬间摆开阵型,数十把竹制的长弓搭着长箭被拉开。 “喂!”陈大兄瞳孔一缩,嘴巴刚刚张开就遭遇对面毫不留情的攻击,他身手敏锐地躲开,同时矫健地往侧一跃,拔地而起的高点让他能够清晰地看见,那些女战士身后围着一圈人。 那位小郎君正坐在一人的肩膀上,兴致勃勃地看着这边。 陈大兄心里一沉,最坏的可能性出现,他们被东女部落当做投诚给大秦的祭品。 陈大兄紧张地左右摆头,忽然发现包围圈的右侧有些薄弱,可以突破。 然而他刚刚冲过去便看见前方站着一位青年,不,准确点说是身材健硕的少年郎更为合适。 两人目光一接触。 “锵!” “锵!锵!锵!” 两人沉默的拼了几个回合,互有胜负。 陈大兄谨慎地看对面这人,听到对方用鸭公嗓道:“来者何人?” “哎呀!哎呀!”陈大兄故意用声音扰乱对方道:“你小子毛都没长齐!就被人扔出来当挡箭牌吗?听说大秦治军严谨公平,看来也不过……” “旧楚口音?看来猜测没错。” 章邯微微蹙眉,同时吹响了口哨,语气带这些可惜,“还真捞了条大鱼,不能杀,抓了刑讯。” 陈大兄有些惊愕地对方陡然增大的力量,这,这还是少年郎么,早闻大秦军伍人才济济,但这层出不穷的武将苗子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喂喂!我虽是楚人,但不是反秦的余孽啊!我就一混口饭吃的野人。” 陈大兄一边耍着大刀挡住对方的攻击,语气还带着些调侃,“为了抓我一介野人,放弃抓真正的六国余孽,影响到你们大秦将军的布置,哎呀,这可能会不太好吧!?” 章邯身形微微一滞。 陈大兄敏锐地抓住这个机会,抽出腰间一柄暗藏的软鞭,章邯措手不及之下被“砰“得抽出一米远,脑袋撞树,半天没能起来。 陈大兄借此机会,回身用软鞭救出几名心腹,几人匆匆逃亡而去。 …… 章邯重新回过神,猛地坐起身,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处树屋里面,身旁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女战士正在给他包扎头部伤口。对方见他醒来,还若有若无地摸了他胸肌一把。 章邯浑身一颤,连忙翻身下床,跑出去。 没跑几步,他正好看见张婴将一枚药膏递给那名被称为女南的少族长,少族长也匆匆离开。 紧接着,章邯听到嬴政严厉的语气响起,道:“这是战场!错一步,便可满盘皆输!你可知错!必须回去,不准撒娇!” 章邯听到这话心下一沉,紧接着,章邯竟然看到嬴政蹙眉避开了小福星伸过去的手。 他脑子嗡嗡作响,是即将炸掉的愧疚。 明明之前一 切都很顺利。 小郎君用高超的药方征服了东女部落的少族长,又救治了族长,让东女部落彻底服了软。 本来都决定让东女部落出手,直接烧死这帮土匪,当做给大秦的投名状。 要不是他与小福星低声提议,活捉土匪尝试找出六国余孽的线索。小郎君也不会与陛下商定,最终还将收尾的指挥权交给他。 可是他失败了,只有他出了错。 不光辜负了小郎君的信任,还让小郎君遭受陛下的喝斥。 章邯羞愧难当地上前,拱手道:“一切都是章某过于自大。甘愿承担一切责任,受罚……” 章邯还没说完,就感觉自己被一双软乎乎的小手给扶起来,同时看到张婴哭笑不得的视线。 对方道,“罚什么!奖励你还来不及呢!要不是你说刀下留人,我们不会想到旧赵和旧韩的人居然早早地来到百越,并且尝试勾结西瓯部落一事。” 章邯内心越发愧疚,若是奖励,陛下岂会发那么大脾气。 紧接着,章邯看见张婴再次向嬴政伸手,手被拍开,再伸手,被躲开,再伸手……几个来回后,张婴似乎是烦了,不顾摔倒的危险一个跳跃向着嬴政扑过去,就像是笃定对方肯定会接住自己的幼兽,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张婴成功抓住面无表情却没再闪避的陛下,并且蹭了蹭。 章邯愣住。 …… 张婴与嬴政谈的根本不是之前的事,自然不知道章邯的心理活动会那么多。 他之会同意章邯提出来的建议,一方面觉得章邯说的有道理,另一方面是他这阵子老被嬴政“锻炼”,所以也起了“锻炼”旁人的心思,想给章邯机会。 当然,张婴也老实将这个想法提前和嬴政报备过。 嬴政起初不赞同,但听到张婴振振有词地说“仲父说过,培养人才就是得放手去做,只要能给对方兜底,嘿嘿,对吧?”这一句话后,他脸上少见的怔愣了几秒。 直到嬴政似笑非笑地瞅着张婴好一会,最终才同意。 如今,顺利俘获俘虏,又与东女部落建立了一个良好的开局,接下来的事就是将这个开局稳下去。 “小郎君。” 斜前方轻快的嗓音打断了张婴的思路,原来是女南小跑过来,她笑眯眯道,“阿姑不痛了!肚子还能恢复原样么?” 张婴道:“那么多药方,等太医出判断吧。我也不能确定。” 说起药方也是一把心酸泪,张婴完全是卡系统bug才折腾出来,但千年不见,药性肯定有变化,所以张婴强调番邦人与大秦人不一样,得让太医令们多尝试计量再使用。 女南点头,然后道:“走,我带你去暗月河,兑现最后一个承诺。” 张婴闻言一愣,他其实对这什么暗月河不怎么感兴趣,听名字就知道了,这最多是一条地下河,但地下河除了溶洞漂亮,有些神秘之外,还能有什么用。 半个时辰后…… 张婴跟着女南一行人泛舟而过,从蓝绿色泛着光的河流,一路进入幽深的又极为宽敞的溶洞,看着又宽又深的溶洞内河流。 草率了!这不是一般的地下河,居然比圣保罗地下河还要宽,还要深,若是路线可以的话,岂不是一条可以通航的航道。 张婴下意识问道:“此处是否与某些大湖、大河联通?” 女南震惊回头道:“你怎么会知道!” 张婴也震惊扭头:“真联上了?” 如果是这样,这会成为一条流淌的黄金,隐秘是港口航线。 陪着女南一起过来的女战士忽然神色复杂地看向张婴,叹了口气道:“原来大秦也知晓暗月河的秘密。看来还得多亏女南,若不是她及时投奔, 只怕大秦铁骑明日便会过来吧。” 张婴连连摆手,笃定道:“不至于,港口本就需要人。” 对方微怔,疑惑抬头道:“港口?小郎君这……何意?” 张婴一愣。 嗯? 不是指的港口? 还能有啥动摇根基的秘密。 第115章 张婴不喜欢谜语人,直白的开口道:“有什么你就直说吧!” “在这?” 女南眼神犹豫地看向李由和赵文,他们是被嬴政派来保护张婴的存在,“怕是不妥吧。” 张婴一愣,考虑到这是东女部落的传承秘密,想给对方一个脸面。 但张婴会换位思考,不代表赵文和李由对待蛮子也会如此,尤其是赵文,在他看来东女部落都投靠大秦了,还藏着掖着多少有些不识趣。 赵文开口道:“既已归顺我们大秦,不妨敞开来说。” 李由语气更是直白道:“别想仗着婴郎君年龄幼,故意欺骗。” 张婴转过头,刚想对他们说用词不必如此尖锐。没想到女南一直很担忧触怒大秦,她在听到这番话后几乎没有犹豫地就将暗月河的秘密说出来。 在她坦白之后,赵文和李由的身体渐渐僵了,尤其是李由,他的脸上先是闪过一抹狂喜,紧接着是浓浓的无奈和失落。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65节 因为她说:“暗月河最深处有四个通往不同方向的拐口,其中有两处,一处正是大秦军新占领下的百越城,另外一处是直通南越腹地。” 众人:!!! 张婴摸了摸脸颊,惊讶道:“你的意思是……此处的地下河,还连通了其他一些岩洞的地下河流、应当还有某些地上湖泊河流。否则不可能这么长。” “你,你为何连这个都知晓!”女南震惊地看着张婴,“莫非你见过上一任女族长?但这不可能啊……” 张婴笑了笑,这基于上辈子的经验,不好说。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暗月河溶洞口。 一条水深水宽能支撑货船,还能连通四个出口的地下河,简直是一条纯天然的四通八达的地铁交通枢纽,地铁出口还开在自家楼下那种。 尤其在百越这个地区,原始森林、悬崖山岭众多,从地图上看直线距离的a点前往b点,真走起来又要翻山越岭,又要盘旋绕山路,还要过河走峭壁,运输时间、路途和危险都会被无限拉长。 但有这样一条四通八达的运输河在,能省多少多余的路程啊! 简直是天佑大秦。 李由忽然抽出了长刀,厉声道:“知晓暗月河隐秘的还有谁?!” 赵文迅速护住张婴。 身处女南身后的女战士也抽出武器,警惕地盯着李由。 女南脸上一丝害怕也没有,她甚至都没看李由,目光始终落在懵逼的张婴身上,甚至疑惑地问了一句道:“你为何是笑着的?” 张婴对李由的敌意有些不解,听到这个文问题,出于安抚对方的心态,立刻道:“因为东女部落带来了宝藏!只要有这条地下河航路,到时候大家一起富裕,你们绝不会后悔加入大秦的!” “一起?大家?” 女南抿了抿唇,执着地盯着张婴,“你真这么想的?即便这可能危害到你们大秦军?!” 张婴一愣,危害大秦? 为何会这么…… 等等,这暗月河四个通道口,对方特意点出两个出口,一个是大秦刚刚打下来的军事要地,一个是可以深入南越的腹地。 掌握了此地,也等于掌握了一条隐秘的偷袭敌人的秘密。 怪不得这里会成为东女部落完全不敢公布的秘密! 因为任何一方知道,都会发动极大的兵力将这里给彻底打下来,控制住。 张婴正思考着,李由再一次喝斥道:“别想引诱稚子的怜悯之心。回答我的问题。” 女南收回看向张婴的视线,冷漠道:“这一条船上的人,还有我阿姑,不过……”她看向扬起长刀的李由,声音恶劣地补充,“我若死在 这,阿姑便会将这条线路秘密通告给西瓯部落。” 李由身体一顿。 赵文却呵呵一笑,开口道:“我们大秦岂会随意杀人,至多是带去咸阳,若东女部落不识趣,才会迎来大秦铁骑。” 女南听出对方语气的认真,浑身一抖,她嗓音尖锐道:“你们大秦莫非还比不过西瓯部落,如此没有容人之量?!” 李由却不屑道:“少用激将法!你应该很清楚吧,大秦即便带你们走,也能留着你们东女部落。若是西瓯部落他们不光会杀了你们知情人,还会吞掉你们整个部落。 要不然,你也不会投靠大秦,并且将我们私下拉来说!” 女南骤然沉默,片刻后目光期盼地看向张婴,低声道:“小福星,你,你也是这么想……” “大胆!留你们一命已经是恩赐,莫非还妄想利用小福星谋夺利益不成?” 赵文像是被触动了逆鳞一样,高声道,“李郎君准备……” “等等。” 张婴一脸懵逼地看着李由,“为何如此剑拔弩张!” 李由冷声道:“这是重创南越的绝佳机会,绝不能暴露。” “啊?!但这里需要人啊!”张婴拍拍在李由将军的裤腿上,“做事不要一刀切啊。” 人都走了,这里的港口咋办。 他还想尽快完成系统任务,早点拿到最后的奖励啊。 “什么!”李由急切道,“小郎君,此处地下河可以直通南越。岂可不用。” “我知道,你们想用这个偷袭西瓯部落嘛。这是个好主意!你们用呗,不过最多用上两回。” 张婴摊了摊手,很自然地补充道,“西瓯部落再如何野蛮,也不是个傻子,一次两次找不到天降奇兵的缘由,第三次能找到偷袭的大秦军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李由一僵,这话合情合理无法反驳。 “可即便只用一次。” 赵文看出张婴的心思,犹豫地补充,“这也是决不能泄露出去的秘密。” “别太紧张。这条地下河存在这么久,也只有久居此地的东女部落发现溶洞出口的秘密。足以证明通向其他地区的出口很隐秘。”张婴拉了拉赵文的裤腿,同时看向女南,“都到这一步,别藏着掖着了。” “我没有藏着,是还没机会说,就被刀逼着了。”女南嘀咕了两声,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颇有历史痕迹的牛皮,上面是用青痕描绘的水下地图,“小郎君说得很对,这条地下河连通了好几个地下溶洞,比如前往南越,要往下的方向经过一个,两个……” 女南在地图上竖着墨绿色的节点,然后道:“要经过第六个溶洞地下河,再出来的时候才会抵达南越腹地。若是没有我们祖辈探索出来的地下图,别人也不会知晓的!” 张婴很是震惊,南方一直水资源众多,但大秦时期的南方水资源有这么离谱吗?星罗密布啊! 他见李由和赵文倒吸一口凉气,态度似乎缓和了一些,连忙乘热打铁道:“仲父与我说过,一动不如一静,维持原样说不定才是最好的保密方式。” “这……”赵文被说服了一点,但主要原因是他不能违背张婴。 李由也是同样的道理。 “这样!看仲父如何决断!”张婴最后一锤定音,“如何?” “唯。” …… 半个时辰后,东女部落修建得最漂亮的木屋内,一片安静。 嬴政手持朱笔,听完四人针对暗月河的述说,又看完女南规规矩矩呈上来的牛皮卷轴。 之后,嬴政的目光缓缓落在张婴身上,开口道:“阿婴,还记得临行前我是如何说的吗?” 张婴一愣,仔细思考了一下,道 :“仲父,哪一句?” 其他人:…… 嬴政直接抛了一只笔头过去,恰好砸在了张婴头上,声音带着些恼:“你小子!才不过一个时辰,就将我叮嘱你的话全忘了?” “哪能啊!仲父可不能冤枉阿婴。仲父关心阿婴,叮嘱了好多内容。” 张婴一点都不怕,摸了摸被蹭到的眉梢,凑过去可怜巴巴道,“阿婴只是不知道要具体说哪一句罢了,怕全说出来会累到仲父,才会多嘴问一声。仲父还是提示一下阿婴嘛。” 嬴政面无表情地看着张婴,道:“小滑头。当我是寻常老丈哄着。” 赵文听到这心都提起来,莫非陛下这回真恼了?! 他努力回忆临行前的话,想给张婴一点提示,没想到嬴政下一句便是,“阿婴来,给我看看砸痛了没?” 赵文:…… “不痛不痛!”张婴立刻顺势抓住嬴政的手腕,轻轻蹭了蹭对方,“阿婴知道,砸在我身,痛在仲父的心,阿婴不痛的,所以仲父也不要心痛!” 嬴政手微微一颤,忽然轻叹一声道:“也不知这脾性到底像谁。”说到这,语气也严肃起来,“你也日渐大了,要学会知错认错,不可再用小儿姿态,企图蒙混过去。” “仲父不信我!阿婴是真的都记得的!” 张婴是不记得,但他会用“系统日志”将嬴政曾经说过的话朗读出来。 他在说前面几句时,嬴政还不怎么在意,等张婴滔滔不绝说了将近一盏茶时间,嬴政手中的笔滑落了,里屋内其他人也震惊了。 不能不震惊啊! 看陛下微张嘴巴的模样就知道,这小子居然真将陛下这么废话……啊不是,是名言都通篇背诵,牢记在心。 “嗯,行了。”嬴政第一下捡笔时差点没拿稳,默默地回忆之前有没有在张婴面前乱说过什么,顿了顿,他声音带着点无奈,“是我误会阿婴了。不过阿婴这般聪慧,某些话倒也不必记得这么……” 李由震惊地偷瞄嬴政。 在朝堂上那般霸气威武,甚至称得上固守己见的陛下居然退让了! 不过……李由的目光落在张婴身上。 若他身旁也有这么一位能带来福气,聪慧,还会将这般厉害的过耳不忘能力,用在牢记与他相处的细节喜好的人,即便是毫无血缘关系的外姓子,他只怕也会如陛下这般宠信对方啊! “嘿嘿!但阿婴再怎么聪慧。”张婴很自然地甜言蜜语,“也永远是仲父的贴心小阿婴!” 嬴政猛然一顿。 赵文内心的小人正在拼命做笔记,厉害呀,不愧是称霸咸阳宫,牢牢占据陛下心中第一位的婴小郎君,居然用过耳不忘来哄陛下,高,实在是高!胡亥等公子输得不怨啊。 可惜他没这脑子学不会。 但其他哄陛下的那些话,瞧瞧,连一句废话都没有,全是猛戳人心窝子的重点,必须通篇背诵。 “咳!既然你都记得。” 嬴政吸了一口气,重新将话题给扯回来,“我说过东女部落的事,全权交由你负责。”换言之,你爱如何就如何。 张婴就知道嬴政会拉偏架,他眼珠子一转,笑眯眯道:“仲父!我想将此如此隐蔽,打造成热热闹闹的军民两用的港口也可以吗?有句话说得好,大隐隐于市啊!” 赵文和李由露出不赞同的视线。 就连一直沉默看戏的女南都惊讶地瞪大眼。 “大隐隐于市么。”嬴政轻轻拨弄了一下玉佩,轻笑点头道:“都依阿婴。” 李由捏紧拳,冲动地抬起脚,显然是要上奏了。 赵文也抬起手,似乎也想拱手汇报反对。 然后两人听见嬴政缓缓道: “巡游队伍已出长沙郡,我得先与王翦将军在番禺汇合,免得六国余孽察觉车中无人,不愿入套。 暗月河这边兹事体大,阿婴你且先留在这,屠雎将军也已经在过来的路上,有何麻烦就去找他。” 李由刚刚伸出去的脚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立刻收了回来,不再表态。 赵文也瞬间安静下来。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66节 张婴见状有些奇怪。 张婴:【系统,屠睢是什么人物?】很牛逼吗?居然能同时震慑住赵文和李由? 系统:【不知道呀!历史对屠睢只有几句话记载,屠睢是征战南越的统帅,但他所在的战线推进缓慢,主将尉屠睢心情变得暴躁,滥杀了许多无辜民众,最终被愤怒的当地民众刺杀,秦军因此大败。1】 张婴一愣,好简单啊,完全拼凑不出是什么样的人物。 等李由等人告退。 张婴忍不住抬头看向嬴政,问:“仲父!屠睢将军好相处吗?” 嬴政顿了顿,道:“他,较为内敛沉默,。” 张婴忍不住看向赵文,赵文眼神闪躲,没有开口,直到嬴政道:“你也说两句,安安阿婴的心。” 赵文嘴角一抽,冥思苦想了一会,最后谨慎道:“屠睢将军初出茅庐,便得到小白起的称号,很是厉害,安全无忧。” 张婴:…… 白起在大秦也是残暴的代名词。 屠睢初出茅庐就能获得小白起的称号? 肯定是一绝世凶人啊! 这种牛逼猛将能心甘情愿守在鸟不拉屎的地方当护卫将军?! 张婴几乎能预见接下来的不和谐。 他想走个捷径,比如和仲父撒个娇,不奢求仲父留下,但求换个性格温和的将军。 然而他一抬头,恰好看见嬴政双眸里一闪而过的笑意,以及留下一句话,“屠睢将军就交给你了。” 张婴:…… 第116章 三日之后,百里之外的番禺。 除了正在巡视战场的小将们,其他征战百越的将军们,以王翦将军为中心坐在军帐之中。 王翦道:“陛下此番前来,是对我等的信任,也是一次对军备的压力。辛胜将军,收缩山林中的兵力,加强对新修建的城镇,新开垦良田巡逻,不可让他们惊扰到陛下。” 辛胜立刻出来,抱拳拱手道:“唯。” “李将军,彻底封锁东、西两条干道,但凡有人想闯,不论身份,杀无赦。” “唯。” …… 王翦布置了一番,最后目光落在内史腾身上。 他道:“内史腾将军,你……维持好军中纪律,若再发生私斗,决不轻饶。” 关系不好的将士幸灾乐祸地笑了,甚至还有人挑衅地做口型:奴隶军滚回去。 关心好的将士则担忧地看着内史腾。 内史腾脸一下子被臊得通红。 他粗着声音拱手道道:“唯!但王翦将军,我在事后问过百夫长了!不能全怪老夫的人。分明是屠睢军率先出言挑衅,讽刺我军士卒面上有……有那字,多此挑衅后,老夫的人才怒而反抗的! 诸位!不管我的士卒之前是何种身份,但既然站在军营里,那就都是大秦军卒,是我们的袍泽! 我们谁听到袍泽受辱,不会奋起反抗,不会替袍泽出头?!若真的不愤怒不出头,那还配称做袍泽,配做大秦军卒吗?!”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军营中的嘲笑声消失了。 “你一口一个老夫的,还有礼了!” 王翦将军猛地一拍桌,内史腾顿时不敢再做声,王翦满脸严肃,“不管之前如何,你作为将军,没能控制住底下差点营啸,就当受罚!” 内史腾一咬牙道:“唯。” “也别不服气。屠睢同样也领了罚。”王翦将军顿了顿道,“他去了南越,东女部落的领地。” 因为东女部落的特殊风俗,在场将军们都对这个地方很熟悉,面色古怪地议论道: “哎。我还想亲眼去渐渐被抢亲的风俗,可惜,怕是再也看不见了。” “将军,这东女部落也没乱折腾,何必派屠睢将军?他可是相当仇视异族啊。” “这到底是惩罚屠睢将军,还是惩罚东女部落哦。” …… 王翦缓缓道:“陛下有令,东女部落已向大秦投诚,大秦将在此地修建最大的粮草辎重转运港口,屠睢将军负责前期驻营,维护安全。” 众将士一愣。 内史腾忍不住道:“东女部落?这是哪位将军打下来的?也太神不知鬼不觉了吧!” 其他将士们纷纷点头,大秦之前连胜几场,但最近与百越部落陷入胶着,众将士们都有些浮躁。 此时听到这样的好消息,难免有些兴奋。 他们甚至不顾王翦将军还主位上坐着,就开始低声数没有到场的将军们,分析哪一位将军更有可能获取这样的功劳。 王翦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会,等下方人讨论得差不多,才慢悠悠地开口道:“是张婴,也就是你们熟悉的小福星。” 众将军:!!! 不光将军们惊讶,就连王翦初次听到这条消息时,也愣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 忽然间,军营陷入安静。 又过了些时间,终于有人回过神来,开口道:“王翦将军,你,你是……认真的?”他甚至想大逆不道地说,你是不是做梦梦见的。 “这是陛下亲笔传信。” 王翦又喝了一口热酒,将送来的帛纸传下去让他们轮番阅读,等最后一位将军沉默地看完,王翦才继 续道,“还有疑虑者,不如等陛下抵达后再求问。” 众将军们满脸复杂。 即便真的想问,也不好意思过去问啊! 自己带领数万人在这里打生打死,也没搞定一个部落的投靠,人家小郎君一天功夫,就有一个部落过来来投靠,两方对比太离谱了。 真的好戳心窝子,疼得不行。 内史腾倒是哈哈大笑,开口道:“婴小郎君不愧是婴小郎君,真是厉害啊!我们还打什么仗,哈哈……不如让婴小郎君来百越多溜达几圈,说不定那些部落全部投……” 他开玩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辛胜猛地几个肘子给打断了。 内史腾呛得几口气,回神后才猛然发现营帐之中气氛不对,将军们几乎对他怒目相视。 他冷笑一声,丝毫不怕地冲眼睛瞪得最大的将军撩起了袖子,开口道:“看什么?羡慕大父我的肌肉比你大?!” “哈!”对方也是个不怕事的壮士,起身就挽袖子,“谁怕你不成!” 眼见即将干起仗来,王翦将军将手中的铜杯重重一放,低喝道:“吵什么!还有点将军的样子没,成何体统!再吵,都给我滚回咸阳守城去!” 刚刚还摩拳擦掌的将军们立刻偃旗息鼓。 守城,对于想建功立业的将军们而言,是最可怕的惩罚。 辛胜心中叹息,为了替内史腾这傻袍泽转移同僚们的怒火,他咳嗽一声,重新挑起一个话题道:“不知陛下何时带婴小郎君过来,我对具体细节还是有些好奇。” 王翦将军道:“嗯?我没说吗?婴小郎君并不会随陛下一同过来,他也会留在东女部落,负责建设港口。” 众将士一惊。 内史腾本就喜欢张婴,憋不住道:“屠睢将军讨厌稚子,为人又固执,小郎君碰上他多半会受委屈了,这才刚立功呢,陛下是糊……嗷……”他弯下腰,捂住再次遭到辛胜肘击的肚子,倒抽了一口凉气。 其他将军内心纷纷点头,内史腾话糙理不糙。 那可是屠睢啊,初入战场就敢杀俘三万人,回咸阳后因与某郎君争夺姬妾,谁的账都不买,宁可入狱也要灭了郎君身后一个小世家。 再之后,屠睢戴罪立功,杀得外族人头滚滚,也杀出了一支赫赫威名的亲信军队——屠睢军。 屠睢军有多厉害。 他们征战北疆的时候,连最凶残的匈奴大部落的单于都曾下过一道命令,一旦遭遇三千人以上的屠睢军围攻,允许匈奴军卒可选择逃亡,不会被当做逃兵责罚。 如此蛮狠、讨厌小孩闹腾的绝世凶人,碰上机灵古怪爱闹腾的张婴。 他们真的有点担忧张婴的屁股、腿! 辛胜面不改色地收回手,轻声道:“王翦将军,屠睢将领固执自我、极其排外,婴小郎君若因……某些事,对大秦将领有偏见,日后只怕不会再有类似马蹬、马蹄铁这样的妙想。何不换一个人呢?” “这是陛下的意思。况且……” 王翦摇了摇头,懒得说陛下不光丢了屠睢过去,还另有安排,他随之起身,“时辰差不多,准备去迎接陛下。” 众将道:“唯!” …… …… 同一时刻,东女部落最北区,也就是大秦粮仓辎重的边缘。 以张婴为核心,两百身负黑骑铠甲,手持长剑,全副武装的大秦士卒,与四百身着竹内甲,手持长弓长矛的东女部落女战士们,候在屠睢一行人南下的必经之路。 位于张婴身后的赵文,低声道:“小郎君,这天寒地冻,邮驿也没传个准信,不如先回去歇一歇,屠睢将军常年行军在外,不怎么在意这些礼节。” 张婴摇了摇头,指了指身 后满脸严肃,站姿特别笔直的东女部落众人。 “我在这,也能稍稍安她们的心。” 说完这句,张婴心下叹息。 他有些后悔当初当着女南的面去打听屠睢将军的消息。 谁能知道这一位小白起,不光杀性很大,还是一位极度排外的民粹主义。 女南她们知晓屠睢的丰功伟绩后,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整个部落的女战士都被动员起来。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67节 张婴看着她们收拾出来的行囊,甚至怀疑要不是有一批感染了血吸虫的病患需要治疗,只怕东女部落会掉头跑路。 赵文摇了摇头,低声道:“无用功。屠睢将军这般人物,压根不会在意稚嫩的下马威。” “嗯,我知道的。” 张婴当然明白,但东女部落都慌得产生应激反应,就由着她们去吧。 恰在这时,前方传来马蹄飞奔的声音,紧接着看见一位扛着旗的骑手疾驰而来,又快速翻身下马。 “前方有紧急军情。屠睢将军派我传递口信,请问赵中书令所在何处?”他道。 众人一惊。 紧急军情?这是遇到敌袭了? 赵文严肃地上前一步,与对方对过令牌,开口道:“说!快!” “唯。屠睢将军率领军队途径番禺时,遭遇当地蛮人威胁,我军两位百夫长不慎被打伤,屠睢将军闻言怒不可赦,认为此乃番禺仡佬族对我大秦的挑衅,必须严惩异族,扬我国威!是以,会比之前立下军令状的时间再晚一些时候抵达……” 众人:!!! 赵文愤怒道:“可恨!竟敢小觑我大秦!屠睢将军请放心,陛下曾说过,倘若凡遇到战火突起的情况,不必顾忌军令状。” 张婴听完之后却莫名觉得有些微妙。 尤其这一段“以自己士兵受伤而发动正义之战”的理由,冠冕堂皇得很有些即视感。 “这,这不太可能吧。” 女南忍不住咬了咬手指,声音不大不小地响起,“我记得仡佬族多居于南越、西瓯还有骆越等地,是与西瓯部落多有交集的人。 怎么会出现在数百里之外的番禺?还主动挑衅如此强悍的大秦军?这,这莫非是有人冒充仡佬族的人?”说到这,她扭头焦虑地看着张婴,道:“小郎君,会不会是西瓯部落的报复?!是西瓯部落的阴谋呢?!” 张婴摸了摸下巴,是不是西瓯部落的阴谋不好说。 但看屠睢将军的意思,肯定是不能善了了。 这时,传信者瞟了一眼女南,冷声道道:“竟敢质疑屠睢将军的判断!蛮子就是蛮子,没半点脑子!” 女南脸一黑,若不是身侧东女部落的族长拉住她,只怕要发飙了。 东女部落女族长沉稳地上前一步道:“既已结盟,遇到战事。我部落可调派两千女战士前去支援!” “阿姑!”女南紧张地看着女族长,“这,这……”东女部落拢共也就六千即时战力,一下子给两千是不是太多了。 “不必。”传信者嗤笑一声,“蛮子不可信!” 女南怒目而视,憋不住道:“你是何意!连同盟都视为蛮子?你们也要赶尽杀绝……” “呵,自……” “咳咳!当然不是。” 张婴上前一步,挡在女南和传信人之间,盯着对方道,“与东女部落联盟是陛下定下的盟约。你要代表屠睢将军质疑皇帝陛下吗!” 来者立刻收敛情绪,抱拳拱手道:“不敢!绝无此事,是小的莽撞……” “该致歉的不是我。”张婴定定地看着对方,“是盟友。” 传信者表情扭曲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垂眉道歉。 等对方与女南说 完话,踌躇了会,重新来到张婴面前,低声道:“这位可是……婴小郎君。” “是。” “屠睢将军有言。小郎君的匠奴们约还需要两个时辰脚程,便能抵达此处……” 张婴一愣,没想到仲父这么贴心,居然提前给长安乡的墨家子弟们安排人护送过来,那他的系统任务能完成得更快了。 【系统,你抓紧时间将我最近三日走过的路线全部整理成地图,快要用了。】 【没问题!】 …… 传信人说完之后,便动作利索的上看马。 张婴还想留对方多问几句,忙上前一步道:“给这位驿卒备点茶水点心……” “不必!我是前线斥候,耽搁不起。”说罢,对方快速勒其缰绳,调转马头,宛如风一般的男子“哒哒哒”骑着马匆匆离去。 …… 屠睢将军确认不来,众人也没必要继续在寒风中做石膏像。 虽然没能等到屠睢将军,但起码有一个好消息,长安乡墨家工坊的人抵达。 又或者说,张婴扭头看向情绪明显松弛了些的女南等人,对她们而言,没见到屠睢将军也算个好消息。 两个时辰后,在数百大秦军卒的护送下,样貌有些怪异的木箱子“咕隆咕隆”地滚了过来。等这些超过两米的大木盒全部停下,第一个木盒子被打开,从里面鱼贯地走出许多脸色还泛白的身影,正是长安乡众人。 工匠们看到张婴后,愣了愣,一个个激动哭了。没有夸张,称得上老泪纵横。 “小福星,终于见到小福星了!就知道小福星一定好好活着。采桑将军说的没有错!” “呜呜呜……小福星!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呸呸呸,晦气不说!” “小郎君瘦了!小郎君,呜呜呜……还以为你被其他公子冒充伤害了,你没事太好了。” …… 张婴哭笑不得,他本以为工师工匠们是受了委屈才哭,没想到是因为工匠们过分脑补、阴谋论,自己把自己吓唬得惶惶不安,担心他才哭得不行。 “我没事!我很好!” 张婴连忙上前好好安抚了一会,见效果不佳,他又邀请他们一起参加东女部落的篝火晚宴,拉着工匠们一起畅快吃炙烤,询问他们一路过来辛不辛苦。 工匠们纷纷表示前期旅程非常愉快,采桑将军为人胆大心细,又很照顾他们,他们也配合女兵们打了几场很漂亮的反埋伏。 有工匠说到激动时,还兴冲冲地站起身,说是想去打开木盒子,要给张婴惊喜。 张婴却摇了摇头道:“先回去休息,木盒子不会跑,一切等恢复了精力再说。” 心下感慨,大秦人骨子里就热血么,明明之前是从未见过战场的工匠,居然都对战场心生向往,积极想想。 …… 天色渐晚,工匠们脸上都浮出一抹笑意,张婴便叮嘱他们先好好休息。 当张婴握手挥别最后一位,也是“被害妄想症”最严重的工师,自己也准备回去休息时,没走两步,他忽然听到身后冒出浅浅的声音。 “你居然是这样。” “啊!”张婴猛地扭头,看见火把阴影下的女南,捂住了心脏,无语道,“走路好歹发出点声音啊!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啊!” 女南瞥了张婴一眼,就差没将“男儿胆量岂能如此小”几个大字刻在脸上。 张婴嘴角一抽,刚准备和对方说‘被吓和胆小不是一回事’,然后就听到对方开口道:“你真的是……” “什么?” 女南犹豫了会,低声道:“很不一样。” 张婴嘴角一抽,你要不要回忆起下说了些什么 ,完全说了个寂寞! “……想说什么,不妨直白点。”他道。 “……”女南动了动嘴唇,每次在她后悔与大秦结盟想跑路时,又能从张婴这儿看到大秦的优点,因而心生期盼,认为带领东女部落投靠大秦是没有错的选择,“没什么。保持这样就很好。” 张婴:??? 他也懒得猜,不如早些休息,期待明天的开箱盲盒。 第117章 入夜,东女部落的篝火渐渐熄灭,巡逻的女兵来回巡逻,偶尔有人起夜。一片岁月静好。 然而在数百里之外。 “锵!” “咻咻咻!” …… 骤然出现的武器对抗声,令原本安静的山林居住地忽然慌乱起来。 “什么情况!”主帐篷里冒出来一位身着简单兽皮,脸上画满咒文的壮年男性,他随手逮住一个满脸慌张的男子,“何人胆敢袭击我们!莫非是没有将部落的主旗给打出去?!” “回首领,主旗一直在的!” “报了部落名没有?” “都做了!不光向对方报了仡佬族部落的名,还按规矩向对方证明此地是我们先到,并且驱逐野兽,他们若想经过得送上些物品当费用。” 男子语速很快,双眸中闪过一抹恐惧,“但……但对面穿着黑漆漆的衣服,面无表情,好像死人一样,什么也没说。直接发起了进攻。” “这么不讲规矩!也不知是哪个部落……” “还什么部落啊!” 在旁边听了一耳朵的陈土匪很是无语,忍不住开口道,“这摆明是大秦军啊!” 众人一愣。 仡佬族的大族长蹙眉道:“不可能!大秦皇帝既然要来百越之地巡游,大秦军肯定是以皇帝的安危为先,怎么可能无辜挑起对百越的战争? 况且我们都只是刚刚领命潜伏在这,还没开始惩戒敢背叛盟约的东女部落,怎么可能引来大秦军?” 忽然有人指着陈土匪道:“族长,会不会这人是细作?!他提前告知了大秦军?!” 话音一落,其他人的目光齐刷刷盯着陈土匪,目前只有他一人的衣裳装扮与其他人不同,平日不觉得,但放在此情此景,如此与众不多还真让“细作”两字显得有些道理。 “你们想甚!我又不是大秦人!” 陈土匪很是无语,“若不是我给你们报信,你们能知晓东女部落背信弃义与大秦结盟的消息?!若不是你们想讨好西瓯部落,又怕走漏情报强行要求我留在这,我早就走了。 现在遇上事反而怪我是细作?我若真是细作,我在发现你们的那一天,直接领东女部落的人将你们围杀不就成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68节 仡佬族人听完也觉得有些道理,遂放下手中的武器。 仡佬族族长也出声安抚了陈土匪几句,然后皱起眉道:“但那些人又是怎么追到这来的?” 陈土匪也在仔细思索,忽然一顿,他之前为了突围逃命,故意留下了一个小老弟做替死鬼,该不会是那小子命大没摔死,反而把他给供出来了吧。 不过即便有所猜测,陈土匪也不会吐露半句,他只当自己是最无辜的。 恰在这时,众人只觉得大地轻轻一颤,随后又颤了一下。 起初大家还以为是幻觉,但过了一会儿后,他们面面相觑,都能从彼此的双眸中看到疑惑,惊讶,震惊和慌张的眼神。 恰在这时,某巡逻兵声嘶力竭地喊着,“敌人!敌……”话还没说完,一道惨白的刀光闪过,他脑袋一歪,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 众人愕然看过去,只见斜前方的山林之间,零零星星竖燃起了火把,火把越来越多,渐渐的,他们能清楚地看到黑夜中是一批怎么样的人。 他们约莫五人一组,以三角形站队,顶在最前方的是士卒一手举着橡木盾牌,另外一手则拿着大刀。这人身后的几人全部是身披铠甲,左右持枪,每个人都煞气腾腾,看着就不好惹。 仡佬族士卒捏紧武器,仡佬族族长微微蹙起眉头,给了身侧壮士一个眼神。 这位仡佬族壮士走了出来。 他身高八 尺,身形极为庞大,双手捏紧,大声道:“来者可是大秦军?我不杀无名之辈,报上名来!” 现场一片寂静,对面没有一个人开口。 仡佬族壮士一顿,继续吼道:“我乃仡佬族第一勇士,自负从无敌手,你们可有人敢过来一决生死!?胜者留,败者退。” 大秦军卒这边依旧毫无动静,反倒是仡佬族这边骚动起来,喝彩道: “第一勇士!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大秦军可真奇怪,莫非以为手中多拿一柄武器就能更厉害一些?!哈哈哈……” “大秦军伍莫不是缩头乌龟,都被挑衅到这份上,也没有一个勇士敢出来吗?哈哈哈……” …… 在仡佬族嘲弄的笑声中,仡佬族壮士忍不住再次看向仡佬族族长。 仡佬族的族长不知道大秦军想做什么,他探头看向对面,火把之下的大秦军卒,每个士卒的眼神都是那么漠然,看他们就好像在看空气一样。 这令族长有些不爽。 稍作思索,族长决定试探性地打破僵局,他对壮士悄悄使了一个手势。 仡佬族壮士微微颌首,后撤几步,一路小跑加速快速冲向大秦军卒,在距离对面还有两米时,他右手轮起石锤,同时借着助跑的冲击力量,面目狰狞地向着大秦军卒加速。 就在仡佬族众人满心期待,准备欢呼雀跃时,丛林深处恰逢机缘地吹起号角声。 “呜呜~~~” 之前像木偶一样的大群军卒,仿佛一瞬间被透明的线统一拉扯,右腿齐刷刷后退半步,所有人都拉成一张绷紧的弓,右手长矛为箭。 此刻,仡佬族壮士已经完成蓄力动作,以左腿为支撑中心,整个人向着大秦军卒腾空而起向。 “呜~~” 又是轻轻的一声号角。 在仡佬族众人惊骇的视线中,第一排的大秦军卒,面无表情,整齐划一地将手中的长矛投掷出去。 刹那间,数十支长矛对准半空中的仡佬族壮士,飞速射了过去。 “啊!”伴随着一声惨叫,“砰!”一个钢铁刺猬砸落在地,再无半点动静。 仡佬族众人大惊失色,安静如鸡。 仡佬族族长死死地盯着大秦军卒。 发现他们对此情景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唏嘘平常得好像吃饭喝水一样,也因为大秦军卒这份习以为常的态度,越发令仡佬族族长毛骨悚然。 不行!不能放任对方的气势继续高涨下去! 要不然这一仗还没打,他们这边的精气神都快垮了。 “等!你们……”仡佬族族长上前了几步,高声道,“你们的将军呢!我是仡佬族的族长,我要求见你们的将军!” 大秦军卒方向没有动静。 仡佬族看着火把下一双双冷漠的视线,手掌心莫名有些湿润,在他想再喊一声的时候。 “呜呜~~~呜呜呜~~~” 熟悉的号角声再一次响起。 仡佬族族长暗道不好,下意识退回自己精兵身后。 大秦军卒们迅速动起来,原本的三三品字造型,化为各位为圆圈的阵型,很快,最外层的士卒竖起了盾牌,形成了一个个盾墙,彻底将仡佬族人的视线隔档在外。 仡佬族众人还心生疑惑时,仡佬族族长忽然凄厉地大喝一声:“快!举盾!不,是躲避!找地方躲起来。” 话音刚落,不知何时,天空中竟然也已经出现无数密密麻麻的黑点,这些黑点在接近火把可照亮范围时,纷纷暴露出那箭支漂亮的羽尾,以及锋利的尖刃。 “哚哚哚”这是长箭扎在大秦盾牌上面的声音,但更多的是…… “啊啊啊 !” 无数来不及逃亡,身体就被从天而降的长箭给扎穿透,发出凄厉的惨叫、翻滚声、碰撞声。 瞬间,仡佬族营地乱成一团,三千仡佬族士卒几乎倒下了五分之一。 仡佬族族长龇牙裂目,恨得胆肠寸断,怒吼道:“反击!绕道后面去从丛林杀了他们!大秦人不擅长丛林夜战!” 如果王翦将军没有病愈回归百越的话,仡佬族族长的指挥很正确。 历史记载中也是如此,大秦军征战六国时所向披靡,但他们更擅长的是正面对决,所以在面对百越的丛林骚扰战,以及小部分蚕食策略时,大秦军陷入了战败的泥泞中,甚至第一次出现征战的统帅被刺身亡的事件。 但那是记载中,自从张婴将王翦救回来,一老一小在王家府邸侃天侃地。 王翦自大半年前回来后,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给百越将军们灌输“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1”等游击战运用套路。 如今征战百越的大秦军,早已不再是过去只会正面厮杀的军队,他们是喜塔腊·蝴蝶翅膀·大秦军。 所以钻进丛林中的仡佬族战士们也没有讨得好。 他们进入丛林后,某仡佬族战士刚选中一个地方准备布置陷阱,然而一脚踩上去,身体瞬间失重,整个人就被绳索倒挂起来。 某几仡佬族个战士准备占据高点,拉弓从后偷袭,没想到还在往山上爬的时候,就被躲藏在附近灌木林中,头戴草帽的大秦军给抓了个正着。 还有一些仡佬族战士准备且战且退,逐个击破,没想到大秦军也和他们玩同样心脏的战术,很好,两边深谙游击战精髓的敌人,简直像是在方圆一里的范围内,你进我退地跳恰恰。 某些曾经与大秦军正面对抗过的仡佬族肝胆欲裂! 大半年的憨憨大秦军,只会骑马正面冲击被算计的大秦军到哪里去了? 快变回来啊! …… 仡佬族的战士眼睁睁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大秦军,稳健地一米一米推进,压缩仡佬族战士们的活动范围,一个一个有条不紊地斩下仡佬族战士的头颅。 这种沉默、重复、机械的厮杀方式,就好像将仡佬族视作流水线上待宰杀的肉,杀得理所当然。 这样的心理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仡佬族的战士们顶不住了,甚至有人崩溃地放下武器。 “呜!我投降!我投降啊!顶不住了!” “族长,你带着女人们跑吧!” “族长,我,我们去后面汇合!” …… 仡佬族族长心理压力也很大,但看到精神溃败的同族们,他不甘心的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心里隐秘地生出一抹松了口气的感觉。 仡佬族族长脑瓜子也转得很快,既然要投降,总得搞个投名状,思及此,他的目光落在旁边的陈土匪身上。 陈土匪暗道一声晦气。 这什么垃圾百越,动不动就要把他的头颅做投名状! 别人不知道屠睢军,他纵横山野,岂能不知道这凶人的威名。 “族长,你待我不错!若来的是别的将军,某倒是舍得头颅,愿意拉你们一把!但是……” 陈土匪指了指那面高高扬起的,红黑色“屠”的旗,“看到了吗?投降谁也不能投降屠睢军啊!这人是天煞孤星,人称再世白起,杀俘的啊!投降就是送死,我们一起逃吧。” 仡佬族族长心里一惊,他确实犹豫了。陈土匪这人从不信旁人的品德,抓住机会捅了身侧战士一刀,拼命向着之前选的薄弱点狂奔而去。 仡佬族族长气得不行,吼道:“抓住他!割了他的头颅,作为投降的投名状!” 仡佬族战士们闻声而动 ,精气神都拔高了,向着陈土匪逃亡的方向围追堵截。 …… 仡佬族这边动乱不安的时候,没人看见就在不远处的小山坡上,一位身披黑色鱼鳞甲,头盔,只露出上半张脸的将军,面无表情地看着仡佬族营地混乱的情况。 他身后一位骑白马的部曲上前,低声道:“将军,护送长安乡的士卒已传信,任务完成。” “嗯。”屠睢点了点头。 部曲兴奋道:“没想到将军只是想抓个逃亡的土匪刺客,没想到能钓到这么一条大鱼。将军,之后我们可要兵分两路,趁胜追击,直捣黄龙,立下一个功劳……” “不。”屠睢摇头,“回东女部落。” 部曲猛然一怔,很是失落,若是回东女部落就要当苦哈哈的守备军了!别的都好说,主要是和立功没啥关系,他们屠睢军自成立以来,何曾做过这么……软的兵。 “将军,就不能……” “服从陛下。”屠睢冷冽地视线落在部曲身上,“陛下的命令才是首位,滚去受罚!” “唯。” 这时,又有士卒一路疯狂小跑上来,拱手道:“将军,仡佬部落已经杀了陈土匪,献上头颅,希望能……” “啧!”屠睢锐利的目光投掷过去,“死了?” “是,是的!”士卒只觉得仿佛被什么暴怒的猛兽叮嘱,声音抖了抖,“他们希望用陈土匪的死换来投降。将军,您之前与王翦将军承诺,说这一趟不杀俘虏,所以……” “全杀了。”屠睢冷漠道。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69节 士卒一怔。 部曲却很懂,要不是巧合中得知,胆敢刺杀皇帝的土匪贼人躲藏在这里,将军也不会临时布局,连夜拿下这个部落。 以将军对陛下的重视,铁定连千刀万剐的刀,五马分尸的马都准备好了! 现在告诉将军人轻轻松松的死了,将军怎么会乐意。 思及此,部曲狠狠地踹了军卒一脚,低声道:“你是不是傻啊!那贼人可是想刺杀陛下,现在仡佬族不慎将人杀了,你说将军能怎么样?!再说了,仡佬族都没有亲自拜见过将军,投降送书,将军也没下令鸣金收兵,算不上什么俘虏,杀他们不算违背陛下的……” “等等。”屠睢听到这出声打断,顿了顿,“六尺男子杀了,带武器的杀了。女人带去东女部落当见面礼。” 部曲:??? 将军你是不是说反了?东女部落全是女子啊!送男俘虏会不会更……等会,将军这句话的意思,莫非是带去给小郎君的见面礼? 啊这,确定不是下马威吗? “清扫战场!”屠睢无趣地收回视线,调转马匹缰绳,“尽快去东女部落。” “唯。” 第118章 次日,东女部落。 天微微亮,张婴打了个哈欠,翻身下床,闭着眼睛穿衣服。 赵文端着水盆,掀开门帘进来时连忙放下水盆,快步上前道:“奴来为小郎君……” “不必不必。” 张婴避开对方的手,不习惯被男性亲密触碰,他歪了下脑袋,故作大人地摇头晃脑,“阿婴一介白身,岂能劳赵中书令换衣裳。” “婴小郎君折煞奴也。” 赵文敏锐地察觉到张婴的情绪,不再触碰张婴的皮肤,变成帮忙拉扯衣裳和系带,讨巧道,“且不说陛下有令,奴必须好生照顾小郎君。因番薯等对大秦的卓越贡献,小郎君早已获得爵位,岂是白身。” 张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爵位什么的还真忘了。 余光瞧见刚刚睁眼,在地上伸懒腰的大黄犬,他顺便戳了一把系统。 【系统你回来了?地图绘画完了?我准备规划军用辎重港口,以及民用港口了。】 【都弄好了宿主。】大黄犬四肢拉长,然后又起身,尾巴不停地甩,【为何还要弄两个港口啊,不麻烦吗?】 【为了保密!百越还没拿下呢,那些可是军用辎重。】 张婴先是用皂荚和凉开水,将手指和脸仔仔细细洗了一遍,【多亏这附近吃水重的地下河很多,可以选座港口的地段也有好几个。要不然,我是不敢开民用港口的。】 【放心吧宿主!我也圈了两个港口,应该满足你的要求。】 【好,辛苦啦。】 张婴洗漱好,用完膳,先拿着朱笔在帛纸上将系统踩过点的地图一笔笔画出来,为了不显得惊世骇俗,他故意将内容画得比较粗浅。 画完之后他将这个交给身后的赵文,开口道:“这是暗月河连通其他地下河的地图,看看哪个用来当军用辎重,哪个作为民用交流港口。” 赵文看着地图很是震惊。 陛下留他在这,就是为了辅佐小郎君修建港口,毕竟小郎君很快会离开,收尾的工作都得他负责。 原本赵文都做好停留一两年的准备,没想到小郎君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拿出一张地图,若地图没问题,对方简直将最麻烦的一环给完成了。 赵文不敢冒犯地打听图纸从何而来,只委婉地问了一句:“小郎君,这图纸可准?” “你可以带人去查一查,验证一二。”张婴很自信地开口,同时补充道,“记得要带水工一起去勘察地形,看有没有其他问题。” “明白。”赵文连声道,然后急急离开,准备寻人去验证。 …… 张婴想起昨夜篝火晚会,稍作休整,也兴匆匆地来到大木盒前方,等着看开箱。 托运来的几个大木盒放在临时修建的栅栏之中,栅栏外有女战士、大秦士卒们一起来回巡逻,栅栏附近坐着许多敲敲打打的工匠们。 张婴走过来的时候,恰好看见几个工匠争得面红耳赤。 他刚想避开,便被前方吃瓜的工匠认出了身份,率先喊出“小福星”三个字。 这三字一落地,栅栏前后瞬间安静,“唰唰”数双眼眸看过来。 张婴见状只好继续走过去,与工匠们打招呼,好几个工匠们回忆起昨日篝火大会上对张婴勾肩搭背的记忆,脸顿时红了,扭捏半天,一句话都说不通顺。 张婴嘿嘿一笑,故意用小儿姿态,放松众人的心态,他道:“木盒子里的大宝贝哎!在哪?在哪?不能忘记给我看啊!?” 工匠们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好几个人一起去扯木盒子的几块栅板,从里面将东西一样样掏出来。 张婴看着一件件到手中的小物件,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但光看它们的长相。类手持十字弩,类猎户的捕猎夹,类爪子带绳索…… 张婴:…… 等等,这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 张婴问道:“这是武器吗?” “小郎君真是聪慧!瞧瞧,这是我们专门为小郎君制作的一套小巧版的武器!嘿嘿,其实要多亏小郎君送来的那张图纸。我们将其复刻出来,又拆开研究发现里面的某些结构布局甚是精妙,比如齿轮、轴轮等什么……” 工匠兴奋地指着长得很像十字弩的东西,“将某些技术用在在秦弩上,改为可单人手持的十字弩,这样在丛林中也能高效割开敌人的头颅,小郎君,是不是很厉害!” 张婴瞳孔地震:…… 大秦墨家不愧黑科技之称。 研究一张初代蒸汽机的图纸,居然能提前几百年把后世丛林搏杀的最佳冷兵器,仿·十字弩给折腾出来。 但……他是想优化农耕和纺织工具啊! 工匠说完之后,手很灵巧地将十字弩半拆开,开心道:“小郎君可要试试?” “唔,不必不必。” “小郎君,可是哪里不合心意?”工匠始终观察着张婴的神色,忽然小心翼翼,“我,我们可以马上去改良,马上去做更好的。” “没有,做得很厉害。”下次别做了!张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安抚地拍拍对方的裤腿,同时旁敲侧击道,“除了这些,木盒子里还装了其他的吗?” 工匠松了口气,道:“不愧是聪慧的小福星,自然是有的!” 张婴眼睛一亮:“何也?” 工匠见张婴情绪起来了,脸上也露出畅快的笑容,道:“里面还有个大家伙是拆分状态,用起来也算能杀人于无形,小郎君若是感兴趣,等会我让人帮忙一起尽快组装出来。” 张婴:…… 张婴深吸一口气,上辈子的兄弟说得对,盲盒果然十赌九输。 以后还是搞定向、定点的定制吧! 张婴给工匠们留下一连串关于耕地、灌溉、收割以及一些关于能够制造酒水的工具们的概念性想法,拍拍他们的肩膀,说是相信他们的能力,让其好好加油,努力创造。 …… 之后几日,赵文与水工勤奋地将地图上标记出来的地下河口走了个遍,经过简单的衡量与测算,最后定下来两处港口,一处作为军用,另外一处作为民用。 张婴为了避嫌,只提供几个点子后,便完全不管军用港口。 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选定的民用港口。 这是一处距离原东女部落、原军事辎重都有一定距离的地方。 虽不像暗月河那里四通八达,但这一条河最宽最深,且在河面上与几条大河的支流都有交汇,最重要的是这一片区域没有部落驻扎,但又是许多部落,每月聚会交流的地方。 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这里是许多部落专门腾出来用来“赶集”做买卖的地方。 港口地址选好了,但在招人手过来修建、管理港口时又遇上了点麻烦。 之前说过,东女部落有药,却也不能规避自家族人感染上血吸虫。 经过这些日子太医们的追根溯源,发现不光东女部落忌讳的古神所在地河流里全是钉螺,附近的小溪也有很多被钉螺感染。 钉螺是血吸虫能感染上人体的中间宿主。 所以在没把握快速、彻底消灭钉螺的古代,最好办法是先将人整体迁徙离开,再留人慢慢铲除水中钉螺,等水底清澈了再回来。 正好数十里之外又要修建港口,又缺人留守。 张婴觉得很巧合,便想让东女部落的人集体迁到港口附近居住。 没想到 他将意见提出来后,女南同意,年轻的东女部落族人也很乐意,但东女部落的老一辈却不高兴,尤其是部分白头发的女族人更是生气,完全不顾外人在场,直接跳脚,指着女南的鼻尖“叽里咕噜”的骂。 东女部落族长有些为难地开口道:“婴小郎君,古神是我们的根。若是没有古神,早在数百年前我们东女部落就被其他男为尊的部落吞并了。” 她最后提出,愿意安排人天天坐船过去帮忙修建港口,但不想留守在那儿。 对于白捡的劳动力,张婴也没什么意见,随她们。 但听到这番传闻的公子高却有些不爽,他主动跑来帐篷找到张婴,开门见山道:“东女部落竟敢欺你年幼,不配合你!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张婴对此很看得开,是投靠又不是当奴隶,对方有自己的想法也正常,求同存异。 “你放心,即便父皇离开,我!只要我还在这,大秦皇室在这,也可以替你撑腰。”公子高指了指自己,“阿婴你太良善了!不行,我替你咽不下这个口。你救我一命,我得报恩才行!” 张婴本来有些感动,但忽然回想起这位在咸阳王宫各种“猪队友”的操作,比如报恩把公子寒给坑了。 他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道:“不用了。” “婴小郎君莫不是不信任我的能力?!嘿……我虽不是神童,但我也很有用。”公子高这一回居然抓住了重点,他认真道,“就好像你身为神童,也有像今天这样做不到的事一样。” 张婴嘴角一抽,敷衍道:“我一直都会遇到做不到事啊!” 公子高眼前一亮,道:“哦?是什么?” “比如暂时无法解决你的大肚子问题。” “……”公子高仿佛具现化一双狗耳朵耷拉下来,“呿!”然后他大力地掀开门帘,气冲冲地离开。 “噗嗤。”张婴憋住笑。 如果这份孩子般的傻气是伪装,公子高已进入炉火纯青的段位。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70节 恰在这时,外面的营帐忽然出现骚动声,没一会,骚动声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张婴正想出去看看时,赵文忽然掀门帘入内,拱手道:“婴小郎君,有大量奴妾被运送过来,放在何处安置较为妥当?。” 张婴一愣,开口道:“是采桑将军过来了吗?” 赵文摇头。 难道是大秦从其他地方招来支援百越的贱籍? 张婴这么一想着,但走出去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批人绝不是从咸阳,或者说从大秦各地征召来的。 不光因为她们显黑的肤色,衣衫褴褛,狼狈地挤在狭小泛着恶臭的囚车里,更是因为那一双双,或如惊弓之鸟,或麻木得生无可恋的眼神。 张婴还没来得及找人打听,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尖锐叫声。 “什么!屠睢将军又杀俘?!不不不,是又灭了一个部落的战士,然后虏获五千女子人送来了?!” 张婴乍一听见这么血腥的消息也很震惊。 之后他又听了一耳朵旁人描述攻掠仡佬族的来龙去脉。 在一众“哦!”“嘶!”“彩!”等惊诧声中,张婴微微蹙眉,虽然道听途说来的信息有误差,还未见过本人,不好彻底下定义。 这位将军的贴个“狠人”标签是没问题了。 麻烦了,不管是从道德层面,还是完成系统任务方面,以后有分歧冲突的可能性很大。 思及此,张婴上前两步,想从囚车中的女性里了解一些有关屠睢的信息。 然而张婴没想到自己五短身材依旧引起那些被女性的应激反应。 他刚刚上前,一个女子猛地向张婴伸出手“啊嗷”说着听不懂的话,嚎啕大哭,她这么一哭 ,仿佛吹响了什么号角,很快被关押的女性都开始“哇叽哇叽”的哭。 恰在这时,不远处,挺着个大肚子的公子高双手捂脸,喊着:“你说甚!屠睢就快来了?!怎不早告诉我他是驻守将军!屠睢军怎么可能做守备啊!惨!早知道是他来,我宁可去番禺丢脸啊!” 浑身上下写满了一个词“丧、焦虑”。 他似乎也被囚车中的哭泣声带动了情绪,忽然也哭了起来,哭得好大声,几乎把囚车里的哭声都压过去了。 张婴那点焦躁情绪荡然无存:…… 有些无奈地瞅着公子高,你一个大肚男好加入进去哭吗?! 前坪哭成一片,紧随而来的东女部落的女南、族长和长老们都有些呆滞。 女南凑到张婴身侧,低声道:“小郎君,这是……” 张婴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具体情况,好像和屠睢将军有关。” “嘶!”女南倒吸一口凉气。 这时,女族长安排部分东女部落的人上前,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了什么,似乎是想安抚。 但囚车里的人情绪并没有恢复,反而哭得更加大声了。 最离谱的是,负责去安抚的东女部落族人似乎被对方的情绪传染了,居然也低落起来,偶尔回头看向张婴等人的眼神中带着畏惧。 张婴心下一紧,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女南。 恰好看见女族长正低头与女南说着什么,旁边的长老们也情绪激动地指手画脚,一会看着张婴一行人,一会指着囚车,满脸的愤愤不平。 张婴暗道不好,本来东女部落就是刚刚投诚,双方还没有利益交合,若是让她们因屠睢的事对大秦印象更差,倒戈一击的话…… 小半个时辰后,女南才微微垂着脑袋,从女族长身边走过来。 张婴抬头目光与女南对视上,他脑海中转过无数谈判技巧,准备先发制人。 没想到女南却率先一步开口:“小郎君,敢问屠睢将军前来,是为了暗月河吗?” “嗯?”张婴一愣,点点头,“是。” “是驻守此地吗?” “对。” “小郎君,阿姑说来回乘船还是太耽搁事了。”女南忽然眨了眨眼,眼底泛起一丝笑,“族老们也认为身子骨虚,经不起第二次感染疫病。所以很期待能举家搬迁,一起去新港口,好好建设新家园。” 张婴:? 这峰回路转的,他差点被闪到腰。 这算什么,恶狗服粗棍?! 唔,不能这么说,得文雅点,趋利避害。 第119章 张婴是个谨慎达人。 他还想与女南她们多商量商量。 别是一时的冲动,以后后悔,影响到港口就麻烦了。 没想到他这个话题刚刚开头,女南就快把脑袋摇断,张婴坚持多问了两句,女族长整个人好像都有些慌,和族老们一起,直接将张婴带去了东女部落最重要的地方。 张婴看着满满当当采摘下来的果子,浩瀚的果林,以及一股淡淡的果香、酒精味。 他忽然明白东女部落为什么不愿意搬迁。 不光是因为信仰,还因为这一批被驯化得差不多的果树,诸如荔枝、桑葚、山楂,他甚至还看到红色的樱桃! 这个地方是她们赖以生存的根! 张婴看着满满当当的果林,以及淡淡的一点果酒味,他忽然对‘百越女认可’任务有了一个完成方向。 他很高兴地看向东女族长,问这一批果林产量多少,酿酒多少,耗价多少? 东女部落的族长小心翼翼地与张婴说,她们之前真的没有故意拖时间,只是刚刚收获了一批,想将采好的果子一起带走,所以动作有些慢。 若是要犒劳屠睢军的话,她们愿意提供果酒消气,问还需要东女部落多付出点什么? 张婴笑容一僵:…… 这就是屠睢的威力么! 张婴这般感慨了一句,发现往日会应声的赵文拿出一支笔正在帛纸上“刷刷刷”地写。 “呃……你若是有紧急公务需要处理,便去吧,不用跟在我身侧。”大秦的帛纸很贵,张婴就没见赵文在日常生活中用过,“站着写也容易写花。” “多谢婴小郎君。”赵文连忙收笔致谢,同时笑着补充道,“这并非紧急公务,是给陛下的信,有关小郎君的日常起居的记录。” 张婴差点一口水喷出来,愕然道:“你说啥?我的?” 赵文点头,同时将写了大半的帛纸递过去,道:“小郎君请看。” 张婴探头一看,开头一行是日期,之后是用膳记录,再之后是行程记录,最后一行居然是随笔点评。 他翻开第一页。 端月.十五日;野味、烙饼一份;小郎君晕车吐了;建议加强体能锻炼。 …… 端月.二十一日,野味,常规军粮;陛下带小郎君狩猎习武,小郎君上吐下泻身体似乎更差了。;陛下批评得对!赶路途中不该让初学者习武锻炼。 …… 张婴看到这几条记录,记忆骤然回到几个月前。 他身子偏弱,古代交通工具又没有减震系统。之前巡游时车速慢,他还挺得住,这回是急行军,他的身体压根就受不住,整个人歪在马车里像一条病鱼。 躺了几日,突然有一天被仲父拎起来。 一会策马奔腾,练习射箭,结果被粗糙的箭支划了一手的血。 一会是在摇摇晃晃的船上练习劈刀,没有挥舞几下,整个人一头栽进了河里,还是仲父第一个卸甲跳进去将他给捞出来。 …… 想到这些张婴愤愤不平地看着赵文,原来都是你提议的!可恶! 赵文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看着张婴。 张婴哼了一声,直接翻到最后,也就是看今日记载了什么。 腊月.三日;军粮一份,烤鱼两条;小郎君游说东女部落搬迁之事,成。;小郎君感慨屠睢将军好用。 张婴满头黑线:最后那一句记载的啥啊! 他抬头看向赵文道:“我没有认为屠睢将军好……不是,是其威慑力厉害。但是,我并不认可屠睢将军的处理方法,以及一些观念。” 张婴刚说完,就见赵文连连点头 ,同时拿出朱笔唰唰记了两笔,‘小郎君认为与屠睢将军之间的理念存在差异。’ 张婴嘴角狠狠一抽,道:“别记了吧!那个……屠睢将军也轮不到让我认可!这些就不必写了吧。免得仲父误会了。” 赵文微微一顿,忽然回忆起陛下临行前一句惊世骇俗的话,“也不知阿婴能否拿捏得主”的。他连忙甩头,将这句话抛出脑海,同时对张婴笑了笑,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 恰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公子高的声音。 “婴小郎君!” “门没关。”张婴应道。 “嘎吱”木门被推开,露出身着深蓝色衣裳的公子高。 不过他刚刚抬起一直脚,人还没进来,张婴就闻到一股特别臭的味道,连忙捂住鼻子。 赵文也从旁边拿起了扫帚,满脸严肃地盯着门口道:“高公子快快进来,我先把黄皮子给打了。” 公子高忽然僵硬在门口,半晌,他才咳嗽了一声弱弱道:“这,这季节哪,哪来的黄皮子。” “肯定是!”赵文笃定道,“要不然岂会这么……” “啊啊啊!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有那么臭吗!”公子高表情有些崩溃,但还是故作矜持地轻咳一声,优雅转身,“我,我去去就来。”然后疾驰而走。 两人:?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71节 张婴冷不丁开口道:“太医最近研究的驱虫药,是不是加了点巴豆?” 赵文仔细回想了会,点头道:“好似有这么一回事,太医说之前的方子弱了些,重症需要重治,所以多加了些不光有巴豆,还有白芍、地黄。” 这些全部是有腹泻能力的中药。 两人同时沉默了。 一盏茶时间不到,公子高穿着深绿色的衣裳,重新走了过来,他注意了张婴和赵文的脸一会儿后,不动声色地吁了口气,然后开口道:“婴小郎君,你,你说我这肚子还有多久能消下去?” “这得问太医。”张婴迟疑地看着公子高,“等里面的虫没了,或许就……” “还要拉呀!”公子高的脸都绿了,最后一咬牙,“算了,丢脸就丢脸吧!总比其他要好……婴小郎君,你能狠狠地骂我一顿吗?” “啊?”张婴有些懵逼地看着公子高,主动找骂又是什么骚操作。 “就是吵架!你说,我绝不还口。”公子高以为张婴没听明白,详细解释了一下,最后公子高表情蔫蔫地补充道,“哎!父皇训斥我只会闯祸。让我好生待在养病,不得乱跑,除非是被你忍无可忍地怒斥出去。所以我也只能想到这个法子跑路了。” 张婴差点被对对方的脑回路给哽住。 好在赵文机灵地接过话头,晓之以情动之以情,终于打消公子高的离谱情绪,乖乖离开。 张婴有些好奇地低声道:“高公子好似有些怕屠睢将军啊。” 赵文道:“十年前,陛下为了压一压屠睢将军的性子,曾让他解甲归宫,担任过皇子们的武师,高公子、寒公子等几位都曾经师从于他。” “哎?那扶苏阿兄呢?” 赵文微微一顿,低声道:“长公子或是由旁人教导。” 张婴忽然一怔,诧异地看向赵文。 不是惊讶屠睢将军当过皇子师,而是惊讶赵文居然在没有嬴政许可的情况下,将这些宫内私密主动告诉他。 赵文似是看懂张婴的眼神,拱手道:“陛下临行前曾叮嘱过,任何涉及屠睢将军的事情,都可以向小郎君汇报。” “任何?”张婴听到这明白了,怪不得只对扶苏的信息含糊其辞,他下意识反问了一句,“即便牵扯到陛下隐私?” 赵文顿了顿,轻声道:“陛下很信任小郎君。” “那是!最好的仲父嘛!”张婴很自然地点头,骄傲挺胸,“当然会信任最好的阿婴!嘿嘿,这一波叫双向奔赴。” 赵文一愣,忽然回想起两年前初到皇宫,事事谨慎,连撒娇也会小心试探的张婴,再看看现在自信的模样。 他轻笑道:“小郎君所言甚是。” 张婴莫名有一种被瞅得不好意思的感觉,轻咳一声道:“咳!万事俱备了,我们也赶紧收拾行囊,啊,留三分之一的墨家工匠给军用港口,其他都带去我们的新港口。” “唯。” …… …… 张婴带着东女部落的人匆匆离去,也是想避开屠睢将军,或者说即便避不开,也能在对方抵达之前先斩后奏,能做多少是多少。 只他们提心吊胆了十多天,屠睢军依旧盘踞着,没有继续南下的动静。 又旁观了几日,众人紧绷的情绪终于舒缓了,原本入夜后就安静如金的营地,再一次开启了传统的篝火晚会。 张婴带来的工匠也汇报了一个极好的消息。 他们按张婴乱七八糟的幻想和建议,制作出一个足有半人高,拥有甑锅、冷却器、汇流槽等的可蒸馏的器物。 张婴很高兴,连忙让他们拿去给赵文,找些果子,再找东女部落负责酿造果酒的人来试试这个看起来有点分体式双层蒸馏器感觉的器物。 再过了十多日,在民用港口差不多修建完成,之前用新器物两次酿造失败的果酒,这回也终于酿成功。 张婴吩咐东女部落的人加大力度,同时与公子高、赵文商议向长沙郡,等较近的商户,还包括对东女部落友好的几个百越商户,发起品酒会的邀请。 赵文二话不说地点头应诺。 公子高有些震惊,酒?这可是被父皇明令禁止过的东西啊! 他想说什么却被赵文岔开了话题,直接一起带走。 …… …… 高山的另外一侧。 屠睢军连夜南下急行军,跑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分为两支队伍,大部队杀了个回马枪,而屠睢将军则率领的数百轻骑继续南下,几日后便抵达暗月河,也就是东女部落的旧地址。 “将军小心!”断眉部曲连忙上前阻止将军牵马去河畔,“太医令叮嘱过,这附近多是疫水,让我们必须在饮用、洗漱时都得是烧过的氺,同时不得有任何下河捕鱼等动作。” “嗯。”屠睢扯住缰绳,“就地扎营,烧水修整。太医令有给防疫的药方吗?” “给了的。”断眉部曲连连点头,“我现在就去给将军熬。” “是全军。” 屠睢说完后察觉属下迟疑的神色,他的表情冷下来,“莫非是药材不足?东女部落阳奉阴违?” “……回将军,东女部落迁徙前确实留了药材。”断眉部曲迟疑了一会,“只百越多雨,药材保存不善,恐失了药性。” 屠睢微微颌首,不再多言。 他翻身下马,缓缓向着临时营地,也就是东女部落的旧址走去。 这是一处依山傍水的好地方,有坪地,有小山坡,还有开垦又被荒废的田。 绕过零散的一些树屋、木屋,屠睢一行人来到一处由竹栅栏半围起来的地方。 栅栏的大门敞开,一眼看去,最中央的尖顶大石屋刷了白漆,其他约有三四十个矮个石屋环绕,再往里面看更多的是木屋、树屋,这些房屋错落有致,不会低于几百处。 屠睢拍拍正在打扫的士卒,低声道:“你们先去喝汤方。再来打扫也不迟。” “领命!”士卒们高声道。 屠睢继续往里面走,迈进右侧相对较大的木屋,开口道:“这里毕竟是疫 区,临时落个脚,回头换个地方住。” 这时,一个戴着方帽,头发花白,颇受其他部曲尊重的老者走了过来。 他摸了摸胡须,满脸欣慰道:“将军终于要启程去港口吗?” “不,”屠睢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一抹不悦,“挑个干净的地。” 老者嘴角一抽,也不知这小子遇过什么事,对外族这么排斥。 他连连摇头,见屠睢不理,他就开始绕着屠睢唉声叹息,一副坐等对方询问的架势。 屠睢瞥了他一眼,顿了顿,才道:“先生直说。” “将军!陛下说要你驻守暗月河,驻守港口么。” 老者铺垫到这,便慢悠悠地将心中的谋划给说出口,“如今港口修建好,附近的隐患也被驱除,将军,将军何时与婴小郎君碰一面?” “不见。” “将军,可是陛下有令……” “文玉先生!”屠睢凉凉地瞥了他一眼,“陛下从未说过要见面。别试图扯着虎皮做大旗。” 文玉心里一哽,气得胡子都被扯下来了一根,直接道:“是我扯着虎皮做大旗?还是将军在试图忽视陛下的真意?!屠睢军是什么?!陛下的利刃,所向睥睨。 张婴又是何人?年纪虽小,但已经为大秦立下赫赫功劳,被陛下三番两次带着巡游,是最受关注的神童。 你认为百越之蛮荒之地,有怎样的港口,值得陛下花大力气安排你们两个一起? 大秦的水工都死了吗?大秦的守备军都无人了吗?!还不是为了让你们凑一起见见!” 屠睢默默地转了个身,不做声。 “将军,您在朝中艰难,军中也没有几个挚友。”老者摸着胡须在一旁凉凉道,“我听闻这小郎君与长公子关系也极好。将军,这未尝不是陛下给你的机……” “不去!”屠睢不耐烦地挥挥手,“我为大秦立下如此功劳,袍泽不喜又如何,陛下不会负我!” 老者差点想咆哮出声,是,始皇帝气魄非凡,确实没有辜负过任何一个功臣,甚至还赦免了不少曾经的罪臣,但陛下不会辜负你,不代表秦二世、秦三世不会辜负你! 可不管老者怎么劝说,屠睢依旧冷漠摇头。 即便老者破天荒地咆哮出一声,“陛下都主动给你找台阶了,你多少聪慧一点!你这样是想让我外孙女当寡妇不成?早知如此,当年还不如让旁人抢了去,起码能多享受一些人伦之道。” 屠睢气得牙痒,说些什么老不正经的话! 但看到老者后,他又默默地收回捏紧拳头,忍耐下来,冷硬道:“不去。” 老者深吸一口气,最后只能拿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绝招了。 他递给屠睢一份帛纸,嗤笑道:“看看,依旧不想去?” 屠睢面无表情地接过来,看了一会后,骤然捏紧帛纸,怒道:“稚子愚笨!来人牵马,立刻前往港口!” 第120章 老者一个踉跄差点摔地上,这和他想象的回答截然不同。 老者惊讶地看着屠睢,道:“将军,你为何会这般想。” 屠睢将军很快又恢复冷静的状态,他挥了挥手中的帛纸,冷声道:“这可是地图。在战场上决胜负,很多时候拼的是斥候,拼的是对战场情况的掌握,也可以说是地图。” “是这样。” 老者深吸一口气,微微扶额,“地图很重要,绘制地图的人更重要,老夫认为将军或是想去见一见。” “不。”屠睢摇了摇头,“你可还记得,昔日旧楚,故意献上城池地图麻痹我等,最后却试图火烧城池,瓮中捉鳖的人?” 老夫一顿,那一场失败又怎么会忘。若非那个人辜负了将军的信任,将军又岂会变成如今这般对异国异族斩草除根,绝不留情的态度。 “将军,这是张婴小郎君绘制,也只是标出暗月河的几个出口。”老夫缓缓道,“辎重处留守军定是也探查过,没问题才……” “不。” 屠睢扯了下缰绳,目光无比锐利,“正因为是他,才证明送上地图的所图甚大!” 说罢,屠睢一挥鞭子,转身,疾驰而去。 丛林中依次蹿出来上百轻骑,追随屠睢将军的身影离开。 好在屠睢将军一行人选择的是骑马,将几个时辰水路,延长到需要绕道三日陆路。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72节 所以张婴还有时间慢悠悠地与酿酒工们查看目前果酒酿造的产量、清澈度和浓度,为三日后的品酒会布置的篝火会场。 三日之后。 他来到篝火会场,此处堆满了还未烧起来的枯枝树叶,细细看座位的安排,张婴发现女南等人将大秦商户、百越族商户布置得像是楚河汉界。 张婴摸了摸下巴,将女男等人召集过来,叮嘱他们将大秦商户和百越前来的人的座位交叉着安排,只要不是血海深仇见面就干架的恶劣关系,其他座位都按照关系越差,越摆在一起。 女南都懵逼了,反问道:“关系越差的越摆在一起吗?” “对。” “可是小郎君!”女南用有些别扭的大秦话,手舞足蹈,“若是这般,只怕篝火晚上众人会玩得不尽兴。” “嗯,这就对啦。”张婴一拍手。 女南哽住,满脸疑惑。 张婴也疑惑地看着女南,认真道:“我们邀请他们过来,本就不是为了让他们在篝火会上吃好玩好,而是为了让他们对果酒等商品产生兴趣,好大规模买酒,最好能买成产业,再吸引更多的人过来。” 女南觉得有些道理,但还是不理解地问道:“可若是相熟的友人聚在一起品尝美酒时,兴头之上,岂不是更能品出果酒的美味!” “你这一层逻辑也是在理的。” 张婴先给予对方认可,然后补充道,“但我们是希望果酒能卖出好价!若买家之间的关系好。他们可以得抱团一起喝酒,他们很可能抱团一起商量价格。”说到这,张婴震声道,“这岂不是对我们的价格霸凌!不成啊!” 女南:“……” 候在旁边的赵文和公子高也忍不住侧目,这是什么逻辑,奸商听了都要落泪。 公子高忍不住看向赵文,低声道:“父皇让你在这儿应当也有监督职责吧,任由阿婴走向商贾之路?父皇能乐意?你也不管管。” 赵文听到公子高对张婴的昵称后一愣,继而摇头道:“陛下并未这般叮嘱奴。” 说罢,他来到张婴的身前,恭敬道:“原来如此。敢问小郎君还有何叮嘱?奴会留在这里负责盯他们改好。” “嗯嗯!这个摆放位置也不太妥,太偏僻了,我们要突出果酒的存在。”张 婴叮嘱了很多,吩咐人将一瓶瓶装好的果酒摆在桌子上,“这些是样品,先让他们试试……” 说到这,张婴无语地看着嗜酒的公子高立刻拿起一瓶,浅尝了一口,嘴里忽然啧了一声道:“甜了点,劲不够,建议再浓郁点!”说罢,他就开始往嘴里吨吨吨地喝。 张婴:…… 要不是看在公子高的身份以及带货效应,他肯定喊人把酒壶抢了。 他没再看公子高,看着赵文,指着一个地方道:“还有这个位置加个桌子,用来介绍蜡烛、肥皂……等新产品的介绍。” “小郎君,这几样东西也要卖吗?”女南的表情有些担忧,“这些产量并不高,而且他们又是酿酒的……咳咳,衍生出来的吗,如果卖的话,万一被人拿回去破解制作甘油的秘密呢?” “哈,我若不说步骤,你们能参透用猪油如何制作吗?”张婴笑着摇摇头道。 猪油制造肥皂,这其中涉及的皂化反应,这个逆向好推理。 但制作肥皂之后,利用它们产生出来的废料,将其简单去除杂质,再加入一定比例的卤水制作成昂贵的好蜡烛,这一点他不相信古人,起码不相信秦朝时期有人能够逆向推理出来。 更别提用最后的一点皂化废料制造出来的甘油,这玩意是按一定比例添加进果酒,就是可以提高其甜味,压制涩口的食物添加剂。 这一连串要运用的化学原理很多,而且张婴命人生产时,每个小步骤都采取分开隔离,专人专项的流水线方式,基本杜绝旁人抄袭。 女南慢吞吞地道:“可大秦话说得好,防人之心不可无……” 张婴见女南脸上还有一抹担忧,他道:“其实,若真有人能通过甘油、肥皂、蜡烛研究明白流程!这是天大的好事。 我们非但不用生气,反而应该将这位化学大佬供起来,然后期待对方实现更多的金点子。” 女南怔怔地看着满脸诚恳张婴,忽然感慨道:“小小年纪,竟有海纳百川的气魄吗!” 原本还在品酒的公子高也愣在一旁,第一次对女南的话很是赞同。 赵文更是拿出朱笔开始刷刷刷地记载。 张婴:…… 女南原还想劝说些什么,但赵文只询问了些具体操作细节,之后给了女南一个眼神,女南便微微垂下头跟着赵文离开。 张婴并未注意到女南和赵文之间的交流,他摸着下巴仔细思考还有什么细节可以补充。 又过了一会,赵文忽然走了过来,轻声道:“小郎君,刚刚邮驿送来陛下的来信,陛下让老奴问你几个问题。可有时间?”说到这,赵文还将原信件拿出来,似乎在证明自己没有瞎说。 张婴很自然地点点头,道:“但说无妨。” 这一个月,他与仲父虽没见过面,但两者之间的交流却没断过,不过平日多是张婴分享身边发生的事,还是第一次接受询问。 赵文道:“陛下问,果酒可是为百越准备的“鲁缟”“麋鹿”?” 张婴道:“是也不是。” 赵文连忙用朱笔将其记下来。 然后他继续念信件上的问题,道:“陛下说,百越粮食一季三熟,即便出现全民追捧的“鲁缟”“麋鹿”,也难以出现类似鲁国等地的饥荒。若是百越之地的粮食始终无法依赖大秦。计出何处?” “这一点我想过的。其实百越粮食不依赖也没关系。让他们依赖大秦的轻经济也可以的。” 张婴有条不紊地将,近现代某个大国只注重发展重工业,最后被经济战,导致粮食与轻工业产品价格飞涨,整个经济崩盘而导致国土分裂的事情,将其春秋笔法安插在古·夜郎国上面,作为例子。 说完之后,张婴再补充了一句道: “相比古·夜郎国,百越并不是一个高度集权的国家,它是松散的部落联盟,暗中谁也不服谁,相当于较弱的战国诸国。 所以出现类似的情况,百越之间更容易出现哄抢物价,经济崩溃,民不聊生。这个时候只需要几个小部落投奔大秦,且过上舒服安定的日子,自然会有更多部落民众过来。” 赵文怔怔地看着张婴,通过先提高百越民众生活质量水平,再崩塌软经济,让民众逼迫部落向往大秦什么的……他有点被对方说的例子给吓到。 好一会,他才收敛起情绪。 不过当赵文继续低头看嬴政送来的信件时,猛然一颤,食指差点没捏住帛纸。 天,陛下怎么会问到这个问题! 原来,原来陛下也早已看到这一层么,还好还好,不是只有婴小郎君一个人妖孽就好。 顿了顿,赵文才开口道:“陛下又言,阿婴认为重归类战国格局的混乱局面,以利诱人,驾驭民心来收服百越?” 张婴一愣,下意识道:“陛下真这么问?” 说实话,他有点被嬴政的问题吓到了。 他之所以会将苏联的事套壳子来举例子,完全是因为之前嬴政问到这个份上,他结合信息仔细思考之后,忽然想到了那里,隐隐觉得可以这么举例子,所以才试一试这么说。 但他是因为汲取过类似的信息,在脑子中只是做了一个查重类比的工作。说真的,他现在还有点晕乎,太复杂了,不能说自己完全捋清楚是个什么情况。 但仲父的情况与他截然不同。 嬴政从未听过21世纪的国家格局,没有接触过爆炸般的信息量。 但对方居然在了解他的《管子》计划后,提前那么多谋算出百越可能出现的情况,并且将其写在帛纸上,挨个挨个,以引导性的问话来开发他的思路。 这简直离谱啊! 嬴政,恐怖如斯! 嬴政这一份信,直接炸懵了两个人。 赵文沉默地去写回信。 张婴也不再思考其他,只想把注意力放在今夜的篝火晚会。 然而事情总不会如他所想。 女南忽然惊慌失措地冲了过来,战战兢兢道:“他,他来了!” “啊?”张婴有些懵逼,“谁啊!” “将,将军!”女南甚至不怎么愿意说起对方的名字,“就是,他,那个男人……他来了。” 张婴顺着对方的力道往外走,听到这话嘴角一抽:那个男人是什么鬼。 第121章 张婴见女南一脸焦虑,走路都左顾右盼,他忍不住开口:“倒也不必那么惶恐。他是人,不是鬼,他有名字是……” “嘘!婴郎君不要在这提起呀!” 女南脸上更显的焦虑,她扯了扯张婴,在一旁低声道,“忘了吗?有些仡佬族的女子在这里负责捡拾柴火,若听到了名字,她们只怕要恐慌逃亡了。” 仡佬族的女子被当成奴隶送来后,张婴没有直接按大秦的方法处理。 他问了下女南,百越部落一般对待被俘获的女性是怎么处理。 女南说其他部落男为尊,女性会分给部族强壮的男性去生孩子,但是东女部落俘获女性后,会让她们跟着族人一起训练,跑了就跑了,留下来的会成为东女族的族裔。 张婴觉得东女部落的习俗更适合,分批次让五千女奴,负责港口建设、搬砖、种植和耕地。 “会不会太夸张了?” 张婴有些纳闷的看着女南,“你之前与我说,俘获的女性起码会有五分之一逃亡回自己的部落。可仡佬族这些人,这一个月勤勤恳恳做得很好,完全没有逃亡的迹象,说明她们很喜欢港口喜欢东女部落……” 女南眼神幽幽地看着张婴,缓了一会儿开口道:“那是因为我与她们说,此地没有……那位将军。” 张婴瞬间被哽住:……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 走了没一会,张婴便意识到,嗯,屠睢将军应当就在前方不远处了。 倒不是他的视线骤然变得锐利,而是忙碌得近乎兵荒马乱的篝火会场上,只有一处安静如鸡,这显眼得就好像在一张白纸上滴了块墨水,没瞎都能看得见。 女南的脚步放缓,处于张婴身后几步。 张婴嘴角微微抽搐,深吸一口气,大迈步向前,走了没几步,前方数十位身披软甲的大秦军卒沉默、步履统一的小步挪开,将最中央的男子侧影显现出来。 这一位身披青色鱼鳞甲,右手托着头盔,左手放在剑柄之上,身姿极为挺拔,远远看去就好像一柄插在地上的长剑,随时会拔鞘而出,刺杀一切。 男子原本下巴微抬起,似是在眺望傍晚的星空,在张婴靠近时,他才缓缓转过身,眼眸波澜不惊地落在张婴的身上。 然后对方大迈步走了过来。 随着对方靠近,张婴仔细瞅了对方一会,这人很年轻,但紧接着他的脑子忽然发散思维,没想到世上居然存在这种毁容式帅哥。 就是对方原本的样貌是鼻梁高挺,轮廓分明,但组成的五官普通,然而那一道划过半张脸的疤痕,瞬间令他的颜值上升了几个台阶。有点像后世某些半张脸帅哥,遮鼻子帅哥。 “张婴?”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73节 对方冷硬的声音打断了张婴的思绪。 张婴后退半步,抬起头开口道:“嗯,屠睢将军?” 在两人发出第一段对话后,准确点说是张婴说出“屠睢”两个字后,在这附近搬桌子、凳子的人集体心神一颤,心不在焉地糊弄手中的工作,眼睛时不时瞟向这边,除了寒风吹动树梢,篝火“噼里啪啦”的声响,再无其他声音。 屠睢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向张婴。 张婴笑盈盈地抬头看他。 两人这么僵持了一会,就在其他人担忧张婴会不会被屠睢将军刁难的时候,张婴忽然后退半步,捏了捏自己的脖子,声音有些为难道:“屠睢将军你身姿过于挺拔了。要不你蹲下,或者我们找个地方坐着说话,仰着头我现在脖颈很不舒服。” 众人瞳孔地震:婴小郎君胆子也太大了吧!!! 女南也是脚步一个踉跄,小郎君你怎么这么和刽子手说话呢! 那人是真的杀人 不眨眼啊! 女南心中担忧,见屠睢良久没动,又见张婴好像要继续撩拨恐怖之人的胡须,情急之下,她抬脚上前准备替张婴说话。 然而她刚挪动了一步,就感觉好像被什么野兽瞪了一眼,只觉得后背脊发凉,浑身上下都咆哮着危险,想要逃跑却又丝毫不敢动弹。 张婴完全不知道身后的女南有多么慌乱。 他并不觉得屠睢有多么吓人,说真的,屠睢的气势还没有仲父要他习武,扶苏拎起他要他背诵《吕氏春秋》的时候来得恐怖。 不过这位将军不怎么爱说话倒是真的,视线也经常不聚焦,比如现在对方的视线就飘到他身后的位置聚焦去了。 张婴多观察了会,甚至联想到上辈子看到的某些“迪化”小说,冷不丁蹦出一个脑洞,对方该不会是深度社恐,因为不善言辞就被误会成杀人如麻的大佬吧。 当然,他不至于心大到直接把自己的脑洞当真,但再次面对屠睢将军时,难免会更平和些。 就好比现在,张婴很自然地上前轻轻扯了扯屠睢手腕处的鱼鳞甲,笑道:“屠睢将军随我来这边,桌子椅子我都准备好了。” 第一下扯,张婴完全没有扯动对方。但第二次扯时,张婴补充了几句唠嗑,大概就是“仲父来信说过要与你好生相处。” 赵文也疾步过来,候在了张婴身侧。 屠睢瞟了赵文一眼,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松,顺着张婴来到很近的一处搭建的大帐篷,里面有些乱糟糟的,什么图纸、工具之类的到处都堆满了。 赵文简单地收拾出两张椅子,一张桌子,便离开帐篷。 屠睢瞥了一眼凳子,微微蹙眉,没有坐。 张婴倒是一屁股坐好。 端着茶水进来的赵文一顿,还是上前,一杯递给面带微笑的张婴,一杯递给面无表情的屠睢,然后候在一旁。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张婴笑眯眯地问道:“屠睢将军来得正巧,港口快要建成了,我们已经向长沙郡的商户们,以及部分附近的百越族人发了邀请书信。屠睢将军也一起来啊!” 来之前张婴就考虑过如何与传闻中的地狱阎王相处,但观察了一路,他决定还是采取纵横咸阳宫的端水本事,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刚忐忑地跟到帐篷口的女南满脸惊恐,连帐篷都不敢进了。 赵文也是手指轻轻一颤。 “不去。”屠睢道。 “哎……仲父一直希望港口能够在建成发挥作用。一方面有利于给将军们运送军中辎重,另一方面能自给自足,在减轻大秦的负担,也能更有利于瓦解百越的联盟力量。” 张婴连声叹息了两声,“仲父在信中对我说,可信任屠睢将军,屠睢将军是大秦的栋梁什么的……不知备受陛下认可的屠睢将军,愿意为陛下分忧?” 赵文眼底闪过一抹疑惑:陛下说过这话? 屠睢眉头微挑,道:“扯着鸡毛当令箭?” “没有啊!”张婴很无辜地抬头看向屠睢,“刚刚只是在转述仲父与我说过的话,不信的话,赵文,赵文你将仲父给我写的信拿来给屠睢将军看看。” 赵文脸色古怪,那些信都是他过过手的,哪里有写过。 他脸上有些为难,但还是回了一声:“唯。” “不可!” 屠睢将军脸色不善地看向张婴,“陛下予你的私人书信,岂可轻易展示给旁人观看,不管是我,还是赵中书令都不行。” “嗯嗯嗯。将军教训的是。” 张婴对屠睢的回答并不意外,他早就发现大秦朝臣,尤其是将星,绝大部分是嬴政的毒唯粉,这个毒唯的逻辑是,他们极为重视嬴政给予自身的任何私 人物件,且绝不会轻易查看嬴政给予其他人的物件。 问就是,必须时刻尊重陛下,不经陛下允许,不可窥视陛下任何信息。 所以他才大胆瞎编,当然,即便屠睢看信件也没问题,张婴还能用点什么首位藏头字来继续瞎编,这是嬴政给他的暗号。 张婴继续道:“那关于篝火晚会的事宜,能劳烦将军要配合一二吗?” “何也?” “很简单,就是在百越族众人入场之后,将军等一等我的暗示,听到信号后再入场行吗?” “嗯?”屠睢不满地看着张婴,“我屈居人后?” “当然不是!这怎么会是屈居人后呢?将军您仔细回忆一下,在上朝的时候,不都是等朝臣们站稳了之后,有人给信号,仲父才缓缓出场上朝吗?仲父能说是屈居人后吗? 所以啊将军,让你在后面出场是给你的尊敬,也是可以为我们压压阵。” 屠睢眼皮子一抬,仔细打量了张婴几眼,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同意。 他将手中地图拿出来,放在桌上,食指轻轻敲了敲道:“你先与我说,何人给你的?” 张婴探头过去,拿起来仔细看了几眼,道:“嗯?我自己画的。” 屠睢很淡定道:“嗯,那是谁带你走的这些道?” “没人带我啊!”张婴有些疑惑地看着帛纸,同时他在脑海中呼叫系统,得到系统准确回复,确实是根据张婴本人走过的路线再绘制的,安下心来道,“是根据我自己走过的路,成功绘制的。” “婴小郎君,走一遍是无法绘制出地图,尤其想绘制出如你这般山水、河流、路线等比例如此详尽的地图。再厉害有经验的水工也起码得耗费两个季。” 屠睢目光平静地看向张婴,声线却带着一丝凉意,“换言之,何人带你走的路?可是异族?” “真没有。”张婴看向赵文,“我可以过目不忘,过耳不忘,赵文可以作证。” 屠睢不为所动,直直地盯着张婴道:“通向暗月河的路起码有六条,你为何能一眼画出最短最合适的路径,从暗月河抵达港口的路也不止一条,你为何能准确绘出最短……” 听到这,张婴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屠睢怀疑内部有人的点在哪了,就是地图所选的路都太短太正确了。毕竟谁能想象他脑子里有个系统呢。 “真的没有。”张婴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道,“要不你找块陌生的地,我给你演示一下绘图能力?” 屠睢的目光聚焦在张婴身上,道:“既如此维护,应当是亲近的那些异族。” “什么?”张婴一愣。 只见屠睢眯着双眼忽然吹了一声口哨,一位身披软甲,佩戴斧头的正卒大迈步出现在屠睢面前,毕恭毕敬,低头等候。 “去将女南,女式、东三杀了,献上人头。”屠睢平静道。 “唯。” “等等!”张婴瞳孔地震,他来不及问,为什么刚刚来到营地的屠睢会知道这三人与他走得最近,他没想到屠睢竟敢二话不说就要提刀杀人,有些过于离谱了吧。 “站住!”张婴对着向外走的士卒喊着,“你站住!我要和仲父告状啦!” 那士卒不为所动,倒是屠睢见张婴即将抓住正卒,以及正卒单手已经摸上武器时,他眉头一蹙,开口道:“停下。” 那士卒立刻站定,放在斧头上的手也松了下来。 “屠睢将军!”张婴怒目而视,道:“你不信我?” 屠睢眯起眼,道:“稚子之言,总容易受到蒙……” “仲父信我!扶苏阿兄信我!赵文他们皆信我!” 张婴之前是想与屠睢好好相处,尤其今日屠睢与他相遇时,并没有恶言相向 ,也没有出手打人,张婴便没把对方的凶悍名声放在心上。 直到现在,对方开口就要杀三人,说话的态度和杀鸡没什么区别。 思及此,张婴冷下脸来,道:“莫非你比陛下、长公子他们还要明辨是非吗?!” “臣不敢。” 屠睢脸色彻底冷下来,他特别厌恶污蔑,是以连声音都仿佛夹了刀子,“你敢说这里没细作?” “我不敢!但整个大秦哪里没有细作,我说得更直白一些,整个大秦哪里没有六国余孽!” 张婴丝毫不畏惧地瞪视对方,“若仲父他们都如你这般,有所怀疑就杀人,大秦还能有人吗?!” 屠睢也起身,上前道:“你可知晓异族是连野人都不……” “那你可知晓,仲父在此地与东女部落立下盟约,就是认可了她们的身份!” 张婴看着身体骤然一停的屠睢,小跑两步挡在门外瑟瑟发抖的女南身前,“你不认可,你率兵离开!” 众人:!!! 第122章 两人不欢而散。 或者说,用不欢而散来形容都稍显温和。 在张婴说出“离开我的港口”之后,屠睢并没有怒而离去,他甚至是不在意地拉扯了下唇角,一副懒得继续与张婴继续对话的模样,直接拿出嬴政的调令,说出“除非张婴能拿出嬴政新发来的调令”否则他会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不会退让。 说完,屠睢再次手握武器。 张婴直接小跑过去按住屠睢的手,抬头怒视对方。 两人僵持,剑拔弩张。 幸好张婴灵机一动,他从对方的调令中抠字眼,找出那一句“屠睢将军协助张婴建设港口”,强词夺理道:“你看仲父写的协助!你帮我,那肯定我为主你为副!你若乱杀人便是影响港口建设,等同于违抗仲父的命令!” 若非如此,只怕谁也无法抵挡屠睢抬起来的屠刀。 女南心有余悸地看着重新收回长剑的屠睢,她刚想为重获新生而喜悦,却在屠睢偶尔瞟过来的漠然视线中再次僵住。 直到屠睢沉默地大迈步离开,彻底看不见身影,女南才一屁股坐在地上。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74节 “呼。” 女南艰难地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张婴,心里忽然生出一抹怜意,她道,“婴小郎君,是他太可怕了。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 ‘不行’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女南恰好与张婴的双眸对视上。 她蓦然一震,对方是怎样的眼神,半点惶恐都没有,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却莫名有些渗人的情绪。 “可怕?不,他不可怕!” 女南见张婴双眸似是燃烧起熊熊烈火,低声呢喃,“……他不想被安排?!哈,那必须得给他安排上,反正软肋也很明显。” 女南听得头都大了! 这位是残暴的将军,不是随便丢点野食,就能召来奴役的野犬啊。 她忍不住插嘴,好心劝道:“婴小郎君。这般厉害的人,怎么会有好拿捏的软肋呢?说不定是故意展露在人前的,这人真的不好得罪啊,要不然我们还是别冒险了,小郎君你想要做什么?我们这边尽量配合……” 女南还在这里劝说,但怒气冲冲的张婴已经开始沟通系统了。 【系统,有什么折腾人的任务没有?】 他对屠睢真的很生气,但教养让他不想无缘无故为难人,嬴政经常给他灌输的“王道”思路,让他更希望用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方式教训人。 若是以完成任务的方式去折腾,即便折腾了屠睢,但能多拿好处出来,也能堵住其他人的嘴。 但选了一圈,张婴都没看到什么调皮任务。 他不爽地“啧”了一声,决定从其他方向出手。 系统见张婴闷闷不乐,还以为他在烦恼百越女子任务的问题,连忙凑过来蹭了蹭张婴的脸颊。 光球:【宿主!百越女子认可任务快完成了,给你看系统的任务日志。任务(隐藏):50%的百越女子真诚地祈祷:希望张婴能留在百越当首领!(完成度2.34/3)】 张婴一愣,疑惑道:【系统,这0.34是怎么出来的?你们现在也搞拼夕夕那一套?拉人头砍价增加0.01?】 光团委屈巴巴:【不是的!是宿主之前烦恼‘百越任务’找不到完成的方向,所以我才主动申请多耗费一些积分,为宿主展示这次任务的进度波动图,这样宿主可以根据系统日志,数据波动,参考任务方向呀。】 张婴有些惊讶系统难得的智慧:【抱歉,以后一定多做任务报答你!好系统,赶紧给我看看。】 光团傲娇地哼了几声,等张婴顺毛了一会后,才拉出相对应的波动图,图上标注了时间,事件,以 及波动数据,记载的事件数据非常的多。 像很多小事情,比如张婴帮助某某女奴捡果子,帮某人指路等也会给波纹增加一点点弧度。 但真正引起几次大幅度的,一次是仡佬族的女奴融入东女部落做工,这个数据波动增加了0.12;一次就是怒斥屠睢离开的事,涨幅波动是第二高的,数据0.3! 张婴看到这里嘴角一抽,屠睢这家伙真不愧是百越部落的心理阴影。 最后就是波动图中数据增幅最大的地方,竟然是二十日前,他让仡佬族女俘虏和东女部落的女子参与酿酒的事,波动数据直线增加了1.1。 张婴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 对啊,一个令人向往的族长,不就是能给族人们安全感、以及生存能力么。 他知道这个主线任务要怎么完成了。 …… 张婴回过神后,见女南还在担忧用蹩脚的大秦话轻声劝说。 他拍拍对方的手臂,道:“不必这么担心。他是人不是神。”因为对主线任务有了解决方案,张婴整个人的精神都振奋起来,都没什么心思对付屠睢了,“我现在不会做多余的事。” 女南听出张婴的语气软下来,道:“感恩古神,平安最好。” 张婴失笑,屠睢是什么大杀器么,在百越居然有这么强的威慑性。 等等,威慑性。 对啊,这一点倒是可以拿来用一用,说不定会触发“吊桥反应”。 张婴摸了摸下巴,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个念头,之后他看向赵文,道:“有个事得劳烦你一下。” 赵文连忙上前道:“婴小郎君但说无妨。” 张婴道:“这几月仲父写给我的信件,所有与屠睢相关字眼的句子都帮忙画出来。” 赵文浑身一震,敏锐地察觉到张婴可能会做什么犯忌讳的事,压低声音道:“这,这……老奴不敢,婴小郎君,有些事不能随便折腾啊,比如假冒谕令是会被夷三族的……” “我怎么可能触犯这种低级错误。”张婴很自然地拍拍赵文,笑眯眯地竖起大拇指,“放心吧。到时候肯定是原汁原味的仲父谕令!” 赵文:…… 这么一听更放不下心了啊! 陛下,您临行前说一切都听婴小郎君的,配合他的一切行动,遇到任何事,也不得做多余的事干扰。 但陛下您没告诉老奴,若是小郎君要胆大包天起飞时,老奴该怎么办啊! 赵文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等帐篷内只剩下张婴和女南时,女南忽然幽幽地说:“小郎君,我们东女部落的战士也很优秀,为何一定要用那位……将军呢。” “他更合适,他有牧羊犬一般的震慑力。”张婴简单解释道。 女南一愣。 她虽然不懂牧羊犬是什么? 但她能感觉到张婴在说这句话时,屠睢的不可替代性。 女南的脑袋有些耷拉下来。 但很快,她忽然感觉有人在轻轻拍拍她的脑袋,女南诧异抬头,没看见人,再低头,才发现原来是踮起脚的张婴在轻轻拍她。 “屠睢永远无法替代你们。毕竟有些事也只有你们才能做。”张婴认真道。 女南有些喜悦地抬头,道:“真的吗?” “当然啦。”张婴的声音很笃定,“距离品酒宴差不多还有两个时辰,只有熟悉附近地形的你们,才可以在两个时辰内,多送些帖子给附近百越部落。” “……”女南嘴角微微一抽,总觉得自己好像被敷衍地安抚了一下,但她还是乖巧地点头,“唯。是送给哪些人呢?” “百越族的女子。” “女子?”女南不解 地看着张婴,连忙用大秦语道,“可那些女人没有用,没有钱,没有武,甚至不能随便出门,几乎一辈子受制于……” “有用的,你们也很能干啊。” “我们东女部落怎么会与那些女子一样。”女南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震惊,仿佛不敢相信张婴会将她们和那些人摆在一起。 张婴见状也有些惊讶,没想到女南居然瞧不起,不不不,准确点说是她会将东女部落的女人,和其他人部落女性彻底区分开。 张婴懒得浪费时间解释,只道:“若是你们没空,我喊其他人也……” 女南瞬间想到屠睢,脸唰的白了,连忙点头道:“去!我,我们这就去!” …… …… 从张婴决定建设港口,再到历时一个月的港口建设成功,再到中间出现果酒、肥皂的消息,再到现在送给长沙郡、百越各部落的邀请函。 这一切,不光张婴自己很关注。 番禺之地的嬴政一行人,百越部落的盟主西瓯部落的酋长译吁宋、姬公子等人,包括乡邻的旧楚余孽,所有人都一直关注着港口建设。 他们不是对港口贸易有期待,他们关注的原因各不相同。 嬴政是想看看张婴能将《管子》活学活用到哪个地步,也想看看屠睢与阿婴能相处得如何,反正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他也已经为港口留了两手。 乡邻的六国余孽内心就复杂多了,自从大秦兵不刃血地拿下东女部落后,他们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针对暗月河附近疯狂研究,最终结论是,这个港口绝对不是为了什么寻常商贸,肯定是与大秦征服百越各族计划有关。 所以他们启用潜伏在长沙郡的棋子,让他们跟着商户一起前往港口,再伪装成百越族的商户,好找出大秦拿捏百越部落的秘密。 西瓯部落的酋长译吁宋也差不多是一个心态,他们非常厌恶投敌的东女部落,在一个月前就差点要起兵征伐。但经过姬公子的劝说,译吁宋才决定先忍住,派遣一拨人伪装成商户进入港口,潜伏入东女部落,再进一步打入大秦内部的机会。 换句话说,这次前来参加品酒会的百来位商户,有将近一半多是各个势力的细作。 …… 夜幕时分,被张婴命名为“和平”的港口前方的坪地上,篝火、火把、以及蜡烛全部点亮,亮堂得几乎能与夜天星空交相呼应。 不管是乘船而来的长安乡“商户”,还是步行而来的百越族“商户”们都被这样的大手笔震撼到。 他们汇集在一起,还没来得及讨论,就看见正前方站着十来位东女部落的少女,笑盈盈地捧着一束束鲜花,她们操着一口蹩脚的大秦话和百越话,一边送鲜花,一边温柔地说出每一位登记在“传”上面的名字。 之后,她们领着众人来到篝火会场。 会场上约莫摆放着十多个案几,每个案几后都站着一位少女,每个案几上都摆放着许多果酒、肥皂还有蜡烛,还用竹简写着相关注解。 正常的商户们就像刚刚进城的土包子一样开始低声讨论。 “不愧是小神童出手啊!这迎接的方式都好特殊,啧啧,我现在充满着期待!” “是啊!我咸阳的叔父叮嘱过我,跟着小福星准没错,我本来有点没谱的,但看看这被命为蜡烛的灯火,又亮又持久还带着股清香,这绝对会成为世家贵族们的新宠!价格也不贵,我们拿去咸阳卖翻几番,赚了啊!这次来对了!” “还有这个皂角,啊不对,是叫做肥皂的物件!看看这介绍,闻着也有果香,我的老天爷,贵族夫人小淑女们会为这些东西发狂的!” “哎呀!这果酒也不错啊!你们试试,一点都不涩口,我原本最不期待的就是果酒了,又 酸又涩很难卖出去,哈,没想到百越果酒的味道好得很!” “就是不知道为何又额外请了那么多百越族的女子,难道是因为女子酿酒才香甜吗?你是百越族的人吧,难道你们百越族的女性很擅长酿果酒吗?” “这,这我也不知。她们是被东女部落的人邀请来的,或许只是来看看?” …… 细作们对商品不感兴趣,他们深信首领们的指令,认定这商会绝不是什么普通的品酒会,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暗藏其中。 所以他们穿插在正常商户之间,不停地寻找有诡异的地方。 他们诡异的举动能瞒得过普通人,却瞒不过对篝火晚会满心质疑的屠睢军斥候。 斥候立刻将这件事上报给屠睢将军。 将军冷冷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热闹的篝火晚会,道:“让那稚子见见,何谓异族不可信。” “唯。” …… 片刻后,“哚!”伴随着一声轻响。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75节 一枚长箭猛地扎在木屋门柱旁。 女南吓得一跳,若不是赵文敏锐地发现长箭上绑着帛纸,女南差点会就将附近的秦军全部召来了。 赵文捧着长箭轻轻敲了敲门,见到张婴后道:“小郎君,此乃屠睢军特制的长箭,应是有消息传来。” “哦?”张婴一愣,他可不觉得屠睢将军是会服软的人,微微蹙眉,“快打开看看是出了什么事?” 赵文一愣,连忙将帛纸打开,很快眉头一皱。 张婴接过帛纸后扫了一眼。 来了细作吗? 女南也凑过去瞧见了一眼,瞬间开始忐忑,忙道:“小郎君,这可如何是好!我们东女部落和这些细作绝对没有关系,我……” “我信你们!”张婴安抚地拍拍女南的手臂,摸了摸下巴,“细作嘛,倒也不是很奇怪,我有相对应的方案……”说到这,张婴猛然发现险些忘了一个事,“等等,这长箭是从何处飞来的?不管了,你们速速带我去屠睢将军所在处。” 赵文和女南同时一愣,为何要找屠睢将军? 但他们见张婴急匆匆地冲出去,也来不及问为什么,赵文便领着张婴来到屠睢将军与部曲们临时驻扎的所在地。 他们刚刚抵达,恰好看见身披铠甲,冠胄带剑的屠睢牵着马匹出来。 屠睢目光冷冽地扫了一眼赵文,然后无视张婴和女南,直接翻身上马。 女南后背脊发凉,下意识低声呢喃:“完了,要死人。” 张婴则直接挡在马前方,震声道:“等等!港口商会还没有失败,不能抓人。” 屠睢一顿,两人的话他都听在耳里。 须臾,他冷声道:“抓人?我从不留异族活口。”留下一句,他扯了一下缰绳,马头也跟着调转反向。 “你会。因为这些人是细作,你多半是想先将下面的人全抓了,严刑拷打出细作身后的人,然后将细作分类,没有亲友的全杀了,杀鸡儆猴。有亲友便将细作的亲友全部抓起来,威胁这些细作叛变,将计就计给他们身后的势力提供错误的信息,再领兵出击将他们反杀一波。若是没有细作有亲友,没有细作被收买,你甚至有可能做假证,污蔑他们有冒犯大秦的意思,同样领兵出征……对吗?” 张婴为了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不让屠睢马上离开去杀人。他结合看过的战争片,瞎猜剧透一二三四五点,也不管猜的有没有逻辑,怎么刺激怎么变态怎么来,最后他震声,“你会为了斩草除根,而先留活口。但这样不值得!” 其他人:…… 屠睢沉默地勒住缰绳,抬眉看向张婴,没有顺下来问为什么不值得。 他静静地看了张婴一会,忽然低 笑了一声,道:“你懂我。” 第123章 张婴一哽,尤其忽然注意到女南和赵文复杂的眼神,越发觉得这三个字微妙。 “不是懂不懂的问题。” 张婴挠了挠后脑勺,语速很快地补充,“是你的选择不值。细作也是客户,你把他们弄死了,我们辛苦做出来的商品卖给谁?还有……” 屠睢冷下脸来,嗓音低沉地打断对方,道:“陛下如此信爱你,你岂可因商贾利益之小道,而忘了天下之大义?!你我皆是大秦子民,自当以大秦的安危为……” “是!要以维护大秦的统一!维护陛下的统治为第一!这些我都明白。” 张婴忍不住打断对方的长篇大论,同时也拿大道理反扣帽子回去,“但这与我要压榨细作的剩余价值不违背。削弱敌军辎重,便是增长己军势力。难道你不允许我从六国余孽,西欧部落那里拿好处?” 屠睢一顿,冷声道:“何意?” 张婴道:“我有把握让这群细作乖乖地把果酒都买回去,同时还能传递一些错误信息回去!” 屠睢轻嗤一声,摇头道:“稚子天真,细作狡诈多变,从不轻信……” “要不试试!”张婴忽然意识到这是一次拿捏对方的好机会,“你且旁观着,若我兵不刃血地拿下这一局的胜利,你听令我三次如何?” 屠睢微微眯眼,似是在思考。 片刻后,他的目光落在张婴身上,道:“你若失败?” “那我听令你三次如何!”张婴道。 屠睢身体一顿,平静地看着张婴一会,伸出手,道:“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张婴一愣,也伸出小手。 月夜之下,一大一小两只手击掌立誓。 …… 屠睢目送张婴一行人离开,原本藏在树林中的斥候、士卒纷纷出现。 为首的斥候拱手道:“将军,我等已准备好,立刻……” “不,暂时不动这里。” 为首的斥候有些惊讶,又听到屠睢将军继续说,“扬越部族一贯最听从西瓯部落的话,这次细作定有他们参与的一份。立刻安排人去探查扬越部族的军事布置力量,做好开战准备。” 斥候被这跳跃式的命令弄得有些茫然。 之前的命令不是抓细作吗? 怎么和小郎君说过话之后,将军忽然就要他们做战前准备了? 但他还是老实道:“唯。” 一位老者匆匆走了过来,正好听到这话脚步一个踉跄,道:“将军哎,您忘了前往暗月河之时,陛下单独给你的一份手谕吗?那上面应当是叮嘱了,不允许你主动开战吧!” 老者并没有看过手谕的内容,但他很了解屠睢将军的为人,以及对待异族如害虫的习惯,绝对是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然而这回屠睢来到暗月河,居然只中规中矩地因抓“陈土匪”而俘获仡佬族,没有随意坑杀,对其他暗中探查情报的百越部落,也没有选择开战。 这要不是因为陛下的命令,老者愿意把脑袋给砍了。 “……嗯。”屠睢平静地点头,“我自当听从陛下的命令。” 老者知道自己猜测得八九不离十,心里松了口气。 然后他又疑惑道:“那将军为何还让斥候去准备战前动员?难道陛下有其他指令? 不对……难道你是故意将篝火晚会有细作的消息透露给婴小郎君,是想试探对方?还是想引对方来找你? 等等,莫非陛下的手谕时,并非是不让你开战,而是除非是婴小郎君遇到危险,或许还有除非是婴小郎君的恳求之类等相关条件时,你是可以大军出征开战的? 所以在婴小郎君过来找你打赌时,将军才这 么爽快地答应了?!” 屠睢冷着脸,没有点头,但也没有否认。 老者倒吸一口凉气,但不是对自己猜中了屠睢的心思,而是对那位离开的张婴。 他呢喃道:“那小子到底是何等身份,值得陛下如此为他谋划,居然让你为他护航?不,不对,怎么感觉是……”陛下让两人见面磨合啊。 就好像在为一柄刀鞘选择、打磨一柄锋利的刀剑一样。 但不对吧?!屠睢将军可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大将,只有继承人才能拿捏他吧! 是的,一定是他误解。 不是磨合,或许是在磨刀! 对对对,因为两者都是陛下欣赏的臣子,所以陛下想用小郎君压一压屠睢将军的锐气,也想用屠睢将军,让小郎君见见残酷又血腥的市面。所以是磨刀! 这么一想,原本冷汗涔涔,觉得差点要背过气的老者,终于又一次能正常呼吸了。 “你想到了什么?” “没有!我什么都没想到!” 屠睢见老者差点尖叫出声,微微蹙眉,目光如鹰隼般犀利道:“但说无妨。” “啊,哈哈……”老者干笑两声,他决定把刚刚的念头永远埋在土里不出来,只转移话题说,“你打算利用打赌赢了,让张婴配合你出征?你这么确定你能赢?” “嗯。”屠睢看向老者,“你认为我能输吗?” 老者仔细想了一圈,也觉得张婴刚刚的说法有些天真。 “可你功劳已经够多了。”老者忍不住劝道,“功高震主啊。” 屠睢沉默了会,忽然道:“你不懂。” 他从不是为了功劳,也不是为自己。 他只是一把刀,一把想替陛下清扫一切障碍,斩草除根的利刃。 屠睢的目忍不住看向张婴离去的方向。 没想到那稚子小小年纪,也会懂为人臣的道理,不枉陛下宠信他一场。 …… …… 另外一侧,张婴一行人已经抵达篝火晚会的入口。 女南终于忍不住道:“小郎君,有何需要我做的吗?” “不用。细作而已。” 张婴摆摆手,同时向几个地方勾了勾手,同时回头道,“我早考虑过这种情况,也安排了托。” “托?”女南正疑惑着,就看见之前来参观的商户队伍里,默默地脱离了几个人出来,有穿大秦那边服饰的,也有穿百越族服饰的,他们纷纷向着张婴这边走来。 女南忽然领悟,原来自己这一方也安插了细作在里面。 她忙道:“小郎君,他们这么聚过来有些显眼,要不要藏一藏。” “不用。细作其实玩得就是心理学。”张婴拍拍女南,低声说着女南不能理解的词汇,“犹抱琵琶半遮面,才最容易引起那些人的动静。尤其这里细作扎堆,我估计安排的托都不需要大动静,细作们自己会自我脑补,逻辑自洽。或者说,只要忽悠了其中一只鱼,就能出现炸鱼塘的效果。” 张婴自言自语完,便示意身侧的赵文递过去几枚玉牌,同时对他们道:“按照第三方案,去吧。” “唯!” “托”们拿过玉牌,做贼一般地藏起来,然后重新融入队伍之中。 之后,风平浪静,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女南忍不住道:“小郎君,这……” “嘘,钓鱼得有耐心,不能急,否则他们会跑。”张婴很淡定地挥挥手,“你去那儿站着,等着把细作的名单都登记好,回头给赵文。”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76节 女南一脸懵逼,啥?细作名单?怎么登记? 但她还来不及问,就看见张婴迈着轻松的步伐回去休息了。 她与赵文面面相觑,能从彼此的眼底看到惊讶,这也太处事不惊了。 “那我留下来看着。” “老奴去伺候小郎君。” 两人对话一句,也各自做事去了。 之后,女南也走入了会场,站在张婴指定地位置,装作淡定的模样,时不时会瞟一眼队伍中的几位“托”。 又过近半个时辰,台上的解说都快将肥皂、蜡烛的特殊性解说完毕,女南看见张婴安排的“大秦服托”与“百越服托”忽然接头,说些她根本听不懂的话。 大秦服托开口道:“这一批货,你们怎么能拿下了这么多啊?” “哈。听过一句话没有,有钱能使鬼推磨。”百越服托伸手搓了搓手,“小郎君辛苦搞这么个港口,这么多商品,他既然给我们提供便利,我们也要给他提供便利,总得意思意思捎带点其他东西吧。” 大秦服托道:“什么!可我看这些商品也不愁卖啊!我们必须买?” “你们大秦人怎么比我们还不知礼识趣,这叫诚意。”百越服托摊了摊手,“看到这个牌牌没有,你不买我买,所以我拿的牌子更好,能拿的好处更多咯。” …… 直到两位托碰完头离开,女南也没完全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什么好处?买的多还有好牌子?她怎么不知道? 女南正思索着,忽然看见有人鬼鬼祟祟地分别找上了不同的“托”,分明是个细作。 因为两人离她很近,所以女南可以很清晰地听到他们的对话。 细作一号正好找到的是身着百越服的托。 细作一号开口道:“我听说这次港口贸易不一般啊!你可是本地人,可有什么与我说说,你以后来大秦做生意,我也可以给你提供便利啊!” 百越服托警惕地看着大秦细作,道:“有牌子吗?” “啊?” “没牌子不说不说!”百越服托连连摆手就要走,细作一号还在拉扯,百越服托死活不松口,嘴巴犹如锯嘴葫芦一样,什么都不肯暴露。 细作一号见状越发来劲了,又是恳求又是哀嚎,最后甚至是用家破人亡的小故事卖惨,百越“托”才勉勉强强松口,给了条明路。 说让他多买东西,再找三个认识的商户进行三人联保,然后指了指女南所在的位置,说去她那儿登记名字,之后就能拿到专门定制的玉牌上船。 等上了船,会有人再详细说明情况,反正再多的话他是不会透露什么。 …… 女南还以为细作一号会马上过来,没想到细作一号目送百越服托离开后,那细作不知从何处偷了个玉牌,然后在篝火会场观察,找上他认为形迹可疑的商户聊天。 要知道整个会场有将近百分之六十的人心怀鬼胎。 细作一号这么一试探,瞬间引起了连锁反应。 之后一个时辰。 女南默默地看着,“细作”若是找到“托”,“托”会给“细作”疯狂输出假情报,而“细作”会谨慎地继续跑去其他人那求证。 若是碰到的同样是“托”,会得到一样的结论,顿时心安不少。但若是碰到其他势力的“细作”。 女南就可以欣赏一番“细作”与“细作”之间,鸡同鸭讲的套情报场景。 最后两个“细作”都被搅和得心神不宁,分别再去找其他人套情报。 …… 若是在两个细作互相试探时,有普通商户也好奇地凑过来,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武器?什么玩意?不是卖酒吗?” 细作们随便敷衍两句,就会得出这是个“正常人”,然后给对方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道:“这事其实吧,商会内部才能知 道,只能说,知其然必知其所以然。”——懂的都懂。 普通商户:??? …… 女南目光呆滞地看着细作们不停地循环着,聪明地将正常商户都筛筛筛出去,然后互相达成默契的同势力的细作,先是对果酒、肥皂等商品疯狂采购一批,最后满脸微笑地过来,在女南这儿登记“三人联保 女南低头看着满满当当的名单,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屠睢将军也就那么一回事。 …… 一个时辰后,这一场“我忽悠了你的忽悠”“我预判了你的预判”终于落下了帷幕。 细作们看着再三对比出来的结论,以及手捏的玉牌,露出期待的笑容。 张婴等人看着销售一空,不,应该说在细作的带动下,很快就被抢购一空的商品,也露出满意的笑容。 唯独屠睢,在他询问斥候篝火会场上所有的详细经过后…… 屠睢,屠睢不想说话。 片刻后,他沉默地来到张婴身后,低声道:“这一局是你赢。” “嗯嗯。” 张婴有些诧异,之前那么难缠的屠睢,没想到打赌这方面还是像个武将模样,直白干脆得很,他之前准备好的用来扯皮的台词可以丢了。 不过对方承认得快也好,因为整个骗局还差最后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环暂时没有用,屠睢既然认输,那他就是最好的闭环人员。 思及此,张婴笑眯眯地拍拍屠睢的肩膀,“对,是阿婴赢了,所以你准备好履行第一条命令了吗?” “只要不危害陛下、大秦。” 屠睢平静地垂眉看张婴,“杀谁都可。” “噗……你当我是你?不杀人。”张婴随口吐槽了一句,“来吧,随我来篝火晚会公布,你放心,绝对不为难你。” 屠睢没有动。 张婴扭头,冲他招招手道:“来来来,屠睢将军快来。” 屠睢脚步一顿,跟了过去。 赵文见到这一幕一愣,总觉得哪里好像有点别扭但又说不出来。 他眼眸一垂,余光恰好瞟见斜前方,摇晃着大尾巴也跟着上前的巨型犬阿黄。 赵文:…… 呸呸呸!大不敬!大不敬啊! 第124章 张婴与屠睢出现在篝火晚会现场,屠睢身居阴影之下,张婴则光明正大地站在临时搭建的小土堆上。 众多商户的目光看过去,部分知晓张婴身份的部分大秦商户,惊喜出声道:“是小福星吗?小福星来了吗?” 张婴好脾气地冲对方挥挥手,顿时引起更多喧嚣声。 张婴先说了几句讨喜的谢谢大家支持的场面话,然后询问他们对商品、或者其他有何建议与意见。 细作们面面相觑,要么谨慎地不开口,要么问些常规酒水问题。 但正常商户们就大胆发言: “商品很好,就是太好了!我还在犹豫呢,一转身这果酒什么的就被其他人给抢购一空了。小福星,除了还想购买,我也想问问是不是用玉牌给了一些便宜价?” “小福星,我想问问那什么“三人联保”登记是何也?很特殊吗?有什么加入条件?” “小福星,我还有好多资金没用呢。不知这果酒、肥皂何时还能来再来采购?还是得拿玉牌才能购买?” …… 细作们没想到普通商户会突兀发问,暗暗着急,生怕这动静会让张婴一行人起疑心,到时候他们就白花这么多钱,却什么情报都得不到。 细作们紧张地偷瞄张婴,发现小郎君脸色懵了一会,含糊说了一句,“啊这……情况我不是很了解,但商品很快会有补货,你们正常买东西即可。至于其他方面,稍后会有人负责与你们接洽。” 细作们稍稍安了心,看来这一番动静不足以让大秦打退堂鼓。 张婴继续道:“好了,既然说到货方面。货暂时是没有,我没想到大家会购买得这么热情,储备量不够。所以我们决定扩招佣工,也就是招百越部落的女子过来帮忙酿酒,增加商品的生产。这样也能满足大家对货品的需求。” 他说完,东女部落的女战士跟着翻译了一遍。 商户们和细作们都是一愣,被东女部落族人邀请来后,以为自己纯当背景板的百越部落女子们也有些懵。 张婴在上方再次拍拍手,东女部落的两位女战士,拖着一块巨大的,标记着一些数字的木板上来。 等木板被摆好之后,有东女部落的人用百越流通的几大语系,将木板上的话给依次说了一遍。 招聘自由佣工者 每七日可休息一日,不属于贱籍,不属于奴籍。 每日,辰时过来工作,酉时回去休息。 每七日结算一次工资,秦朝货币一百二十文钱,管一餐膳食,若不想要货币,可直接找女南兑换粟米、红薯或者布匹。 …… 工资高,工作时长少,还不用如奴贱籍,相当于自由佣工者。 这比大秦的工作条件好太多了,大秦其他商户首先开始讨论: “七日,不对,应当是劳作六日就有一百二十文!这相当于每日二十文,一斗小米才三钱,这给的也太多了吧!” “小福星!能不能招我啊!我也可以来帮工啊,我只要一百文就行了!” “你滚吧!没看见只限女性么,小福星若是只招收女性,为啥要便宜这些异族呢!能不能招大秦的女性呢,我家都愿意过来!” …… 百越部落族人本来只是有一点点心动,因为百越的女性待遇比大秦还要差很多,除了东女部落外,其他部落的女性更多的是承担生育责任,一般没什么收入。 眼见大秦商户们纷纷发言,百越族商户就更加心动了,因为语言不通,他们还着急上火地拉扯附近东女部落的人,恳求她们翻译给张婴听。 “既说了招收百越女性,那就是百越嘛。我就回去带女娃来。” “杨樾部落女子手最巧,我们部落女子能全包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77节 “呸!我们骆越部落可是唯一一个和大秦一样的农耕部落,卖给大秦的银器饰物、铜鼓都是我们女子做的,手更巧,更适合。” …… 篝火晚会的气氛越发热烈,某几位百越部落的细作眉头皱起。 他们政治敏感度再低也知道麻烦了,一旦百越部落的许多女性当上大秦人的佣工者,极可能动摇百越联盟的安定。 某位百越细作眼珠子一转,试探性地向张婴靠近两步,同时给了旁人一个眼神,细作的同伙心领神会地眨眨眼,忽然推搡了旁边人一下,同时喝斥道:“你居然敢骂我们百越人的古神!你在污蔑我们的信仰吗?!” 被他推搡的人一脸懵逼,下意识回了一句:“我没!” “什么!你在羞辱我们百越人不值得信仰吗?”细作巧言令色,同时扬起了拳头,“族人们,这群大秦商户抢我们的货,还看不起我们,打……” 他咆哮的声音还没有说完,忽然凄惨地尖叫了一声。 原本因为吵闹而围过来的众人也纷纷后退一步,只因他们看到这闹事细作的右臂上扎着一根长箭。 被射中的人捂着手臂,面目狰狞,内心喜悦地站起来,高声道:“果然!你们不就是想杀……杀……咳……咳咳。” 那细作还没咆两句,忽然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细作的同伙见状有些懵逼,怎么不继续了?挑拨离间啊! 心生怀疑的同时细作同伙也冲出人群,想将这一出大戏给演完,然而在他冲出人群后也瞬间凝滞,这才明白同伴为啥会被呛口水。 不知何时,一位身姿挺拔的彪形悍将军傲然挺立在小土堆上,手持长弓,如鹰的目光犀利地扫过众人,仿佛瞄准了所有胆敢口出狂言的人。 当然,他们畏惧的不是那一柄寒光闪闪的长箭,而是那位脸上带着疤痕的冷面煞神。 “杀……何也?”那煞神忽然道。 声音轻轻的,目光已然锁定。 两位冒头闹事的细作只觉得脖颈发凉,有一位啪嗒地跪坐在地上,另外一位战战兢兢道:“杀,杀价!对……我们不希望你们继续杀价!已经很便宜,不应该更便宜了!” 不知屠睢身份的正经商户很迷茫:不希望卖家降价?你作为一个买家在说什么屁话?! 知晓屠睢身份的商户、细作们,一脸不忍直视。 张婴忍住扬起的嘴角,这位的出场效果太厉害了,不愧是最合适的闭环人选啊! 他先调侃了一句道:“价格童叟无欺,不议价,不改价。至于为何暂时只招牌百越女性酿酒,是因为酿酒的地方就设在百越。以后会在大秦开设其他的场子,大家没必要急着远离故土,背井离乡,以后还有机会。” 众商户齐齐点头。 能混出头的商户都是人精,现在见到“前车之鉴”,谁还敢乱逼逼。 “还有最后一事,在此宣布。” 张婴准备亮出最后一招,也是真正能安细作心,让他们送出情报的一招。 张婴郑重其事地介绍屠睢,“这一位是我大秦英勇善战的镇国将军,为了照顾支持我们的各位商户,他将会领兵护送拥有玉牌且购买最多的商户回程哦!保佑你们一路平安顺遂。” 知晓屠睢的细作商户一个踉跄,又惊又惧地抬头,但惶恐的同时,细作们内心最后一丝怀疑也消失了去,能有这样重量级的大将军负责运输,看来探听到的情报没问题。 屠睢猛然低头,深深地皱起眉。 张婴用嘴型回了一个“三个条件。” 屠睢不动了。 不远处,始终观察着这边的老者一拍手,原来如 此,篝火会场的忽悠只是动动嘴皮子,太过空中楼阁,细作们回去一旦多想肯定会发现问题。 但一旦有屠睢将军这个级别地介入就不一样! 毕竟细作都会想,若不重要,又怎会启动屠睢将军这么厉害的将军保驾护航呢! 屠睢将军的出现,才是谎言能够彻底落到实处的保障。 换言之,将军这一回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啊! 老者倒吸一口凉气,半晌,才收回看向张婴的视线,慢悠悠地轻笑一声道:“将军,你输得真不冤。” …… …… “哈哈哈……屠睢这小子!输得还真是不冤啊!” 数百里之外的番禺,王帐之内的将军们也听了一耳朵来龙去脉,并爆发出畅快的笑声。 身披黑色铠甲的嬴政端坐于主位之上,他借着喝酒的宽袖,挡住嘴角微微翘起的弧度,阿婴这一骚操作,显然给了他一点意外之喜。 王翦将军坐在他左侧一手臂距离的下方。还有近三十来位身着铠甲的大秦将领,分为左右两侧坐好。 此时他们案几上都摆着一陶罐来自暗月河的果酒,每个人畅快痛饮,笑闹着议论道: “不愧是小福星!又是忽悠细作,又是忽悠屠睢!哈哈哈,这果酒的滋味还好得很!就冲这个,日后我替他挡屠睢一刀。” “哈哈哈!老夫也来,屠睢那小子太过猖狂了,合该被整治一会。” “哈哈!算老夫一个,也不知那死人脸如今表情如何啊!” …… 屠睢对自己的兵很好,知人善用,大肆犒劳奖赏,佷得底下人拥护。 但他为人处世很独,下手又狠还不听劝,所以与同僚们的关系处得很差,所以一听到屠睢倒霉的消息,将军们都乐得多喝几口。 不过当下一条消息被诵读出来时,所有的将士们都停止了笑。 这是屠睢将军重点强调的——依次将“错误情报”传送给杨樾部落和西瓯部落,已确认杨樾部落拿到消息。 将士们正襟危坐,视线全部集中在王帐正中央,这里摆着一个长宽均有两米的大型沙盘。 “赵百将,你把你家将军的思路展现出来。” 王翦粗着嗓音道:“内史腾将军,你起来配合演练。” “唯。” 乘快船过来报信的赵百将身上还有些湿哒哒,他面色沉凝地拱手行礼,等内史腾将军站在右侧后,他再来到沙盘的左侧。 内史腾将军大大咧咧道:“来,让我见识见识屠睢军的本事。” 赵百将面无表情道:“唯。”说罢,便拿起一枚红色的小旗子,落下一个点。 内史腾暗暗吐槽一句,不愧是替屠睢那家伙送消息过来的部曲,都是一幅死人脸。 思及此,内史腾也对应地拿起黑色的小旗子在沙盘上落下一点。 辛胜将则站在旁侧高声通报,赵百将和内史腾,各自移动旗帜的方位,以及相关分析。 半个时辰后,赵百将最后一步移动的步骤完成,内史腾拿起黑棋子,哈哈一笑,落在一个山头,同时拿走了对方红色的小旗子。 辛胜则抬头拱手道:“陛下!屠睢将军的目标是想将计就计,先拿下杨樾部落,从目前沙盘上的局势来看,输赢五五分。我们是否要先下手为强?” 辛胜说完,很多将军支持地发出声音,摩拳擦掌地请命想要去。 还有将士则小声阴阳怪气道:“屠睢将军也在那?他肯谦让功劳?” 另外有将领小声补充道:“不是被小福星指使出去了吗?” “哈哈哈……” 眼见下方又要闹腾起来,王翦将军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嬴政, 轻咳一声,道:“陛下面前吵闹成何体统!肃静!” 众将士顿时安静下来,齐齐看向陛下。 嬴政沉吟片刻,微微颌首道:“可。” 众将士顿时面露惊喜,建功立业的机会又来了,还不等他们争抢着请令,就听见嬴政继续道:“不过在打之前,王翦将军,得先将阿婴平安接回。” “唯。”王翦道,同时看向内史腾道,“内史腾将军负责去迎婴小郎君。” 内史腾轻轻叹息一声,知晓又领不到出征的任务,蔫蔫道:“唯。” 其他将士们哈哈一笑,还有杵在内史腾附近的将士戳了戳他,故意调侃着恭喜对方领了个舒服的命令,气得内史腾差点没捶人。 王帐气氛颇为不错的时候,负责传信的赵百将忽然拱手道:“上将军,屠睢将军曾叮嘱末将一话。” 王翦笑道:“哦?说!” “屠睢将军说,请将高公子、婴小郎君妥善安置去后方。” 王账内骤然一静,将军们的脸上都闪过一抹疑惑。 王翦也是一愣,高公子?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嬴政,发现陛下似乎也恍惚了一秒。 王翦:…… “啊?高公子?” 内史腾将军一脸惊诧地挠了挠后脑勺,“他啥时候在暗月河?记错了吧,陛下也没……”话还没说完,就遭遇辛胜将军一个肘击,顿时憋红了脸不敢再开口。 王翦装作没听见,只严厉道:“咳,迎高公子、婴小郎君回归,可听明白?” “唯!” 第125章 暗月河港口 今日的风很是喧嚣,部分未装货的小船在河畔几乎被风扯着跑,岸边身形瘦弱的女子,不得不抱着旁边的大树稳住身形。 在这般恶劣的条件下,东女部落女战士们、屠睢军们依旧沉稳地帮商户们搬运货物上船。 屠睢将军面无表情地抱手而立,身侧的张婴声音欢快地叮嘱道:“轻拿轻放!万一运输途中损坏了不用慌,我们多带了一些物资放在船上,可以免费替换哦!” 商户们面露惊喜的神色,有些人反问,“真的吗?”“不愧是小福星就是大气!”“小福星就应该发大财啊!”…… 还有位身着百越服的商户故意逗趣道:“小郎君,你就不怕我们骗你说货坏了,联合船只上的人偷偷把你的货给……” 他话还没说完,“刷”,一柄寒光硕硕的刀刃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屠睢凉凉的声音响起:“你且试试。”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78节 百越商户连双下巴都被吓出来了,连声道:“不敢!不敢!我,我就是开玩笑的!真的开玩笑的!” 张婴咳嗽了一声,稚嫩的手放在屠睢的刀柄上轻轻一推,出乎张婴的意料,居然就这么把锋利的刀给推开了,他本还以为这次又得浪费一次条件。 屠睢将军“唰”地将长刀收了回去,继续沉默。 但再也没人敢忽视他的存在。 于是,之前还热热闹闹、觥筹交错的饯别现场,此刻安静如鸡,就最粗糙的大汉都捏起兰花指,小心翼翼地喝酒,不敢发出声响。 张婴说了几次笑话都没能活跃起气氛,他憋不住抬头看着屠睢,吐槽道:“你还真是一块天然可移动的冰窖。” “何也?” “冰窖,冰块,又冷又硬。”张婴敷衍地解释两句,“冻死个人了!” 屠睢一愣,片刻后他的唇角抑制不住地扯了扯,最后还是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张婴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看着是老古板,笑点居然这么低吗?! 屠睢忽然道:“我即将远航。” “嗯嗯。” “陛下会来接你离开。” “嗯……嗯?”张婴点头点到一半,食指诧异地指向自己,“我?” 屠睢点头。 “我怎不知道?你擅自与仲父说?……”张婴微微蹙眉,他是个爱做计划的人,换言之,讨厌出现突发事件导致原定安排被打破,“为何不先与我说?” 屠睢看向张婴,道:“说过。” “何曾说……”张婴还没说完,不远处忽然冒出来一位老者轻轻咳嗽的声音。 紧接着对方传来一句话,“婴小郎君,屠睢将军确实算说过。他说,他的首要任务是保护你的安全,既要被你安排走,肯定得询问陛下该如何保护你才是。” 张婴一愣,但很快摇头道:“不对,若只是如此仲父不会急着让我离开。”他抬头看向屠睢,道:“你让细作传出去的假信息是想引发战争?一个部落?几个部落?想埋伏?” 老者惊异地打量了张婴两眼,虽然不完全对,但也猜到了核心。 “你可回去后问陛下。”屠睢面无表情地看了张婴一眼,“我们都该登船了。” 张婴嘴角一抽,知晓对方是不会再透露什么。 他有些不爽地挥手道:“你赶紧登船去吧!”对方再多留一会,绝对会激发他想恶作剧的念头。 屠睢微微颌首,转身一跃,跳上最大的那一辆货船。 五十铁骑紧随其后,他们用黑布将马匹的眼睛蒙住,一边安抚一边登上同样的货船。 这艘货船旁侧,还有几艘早已站满了大秦军卒的船只。 屠睢缓步来到甲板上,压根不看旁侧战战兢兢的商户们,只沉默地看向张婴。 岸边的张婴原本不想搭理屠睢,但见甲板上几个被吓得战战兢兢的商户后,他轻轻吁了口气,努力营业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同甲板上的商户们挥挥手道:“一路平安!再见!” 这时,船只开始缓缓移动。 面无表情的屠睢忽然抽出长剑,对着张婴的方向,用长剑剑身“咚咚”拍了拍盾牌。大秦军卒们也统一横跨半步,抽出青铜剑,齐齐转身对着张婴的方向,用长剑“咚咚”拍了拍盾牌。 “咚咚咚!”铿锵撞击声在山谷之间轰隆回响,惊起一片飞翅扇动的声音。 等所有将士们都排完盾牌,屠睢才将长剑给收了回去,其他将士们动作整齐划一地“唰”收回去。 原本寒颤若惊的商户们被吓了一跳,他们面面相觑,最后也安静地和张婴挥手告别,动作僵硬得就像是被操控的木偶人一样。 张婴扶额:这手还不如不挥呢!若是大半夜被谁看见,准能把人吓死。 …… “你就这么把屠睢将军派走了啊!” 公子高忽然走到他的后方,语气带着些佩服,“你的胆子真的很大啊。” “唔。”张婴摸了摸下巴,“也不全是我的原因吧!我感觉屠睢将军并没有很不愿意,说不定是将计就计呢。”这是张婴的心里话。 他对旁人的情绪感知很敏锐。 最初屠睢将军在认输的时候,对方明显是有些惋惜、懊恼的情绪。 可在说要随商户乘船护送的时候,屠睢将军的情绪在一定程度上似乎有变好。 张婴本来没那么确定,但屠睢将军在登船行动中各种配合,这进一步验证了他的判断。 屠睢将军是乐意走这么一趟的。 再依据屠睢将军为人处世的性子,百分之百是将计就计,另有所图啊! “将计就计吗?” 公子高的嗓音带着点疑惑,但很快又有些吃味地说,“父皇对你可真的太照顾了,连屠睢这样的大将军也听令于你。” “没有没有!屠睢将军这回是愿赌服输而已,算不得听我的。” “没有吗?”公子高的声音有些诧异,很快又道,“但不管怎么说,父皇能将心腹赵文都让你全权使唤,也是不一般偏心。” “也没有,赵文何曾交给我全权使唤。” 张婴连连摆手,哭笑不得道,“他只听仲父的,只要是仲父的命令,他强行压着也会让我做完。” “是吧,原来你也这样。” 公子高羡慕的嘴脸收了些,很是认可地点头,“别看他笑得慈眉善目,一旦父皇有令,他根本不顾及我们的身份,下手毫不留情……” “是极,就好比仲父不准我挑食。” 张婴在一旁连连点头,“即便在物资贫乏的百越,他也要想方设法的给我安排些讨厌的菜。” 公子高:“……” 那句‘赵文打板子打得特别狠’的话忽然咽了回去。 就这? 挑食也能算? “怎么了?”张婴疑惑地看着公子高,“为何这么看着我?” “婴小郎君,父皇对你发过脾气吗?” 公子高实在忍不住内心的嫉妒,目光灼灼地盯着张婴,“比如说,有打过你吗……”比如重重地打板子。 张婴叹了口气道:“打过啊!可痛了!” “是吧!确实很疼。”公子高羡慕嫉妒的情绪再次恢复了下来,挤眉弄眼,带这些得意地抬眉,“但我与你说,三弟曾经告诉我一个规避疼痛的小妙招!你要不要?” “高公子厉害啊,教教我!” “嘿嘿,是……” 公子高还没说完,就听见张婴说,“被仲父的大手打屁股,真的太疼,我特别需要!” 公子高:…… 一口老血差点又喷出来。 用大巴掌打屁股那能叫惩罚吗? 那明明是亲睐呀。 他就不应该问! “高公子?”张婴有些疑惑对方怎么突然又呆滞了,忍不住提醒道,“那个,妙招?” 公子高重重地“呿”了一声,目光幽幽地瞥了张婴几眼,他沉默转身,背影有些萧瑟地离开。 张婴瞅着的背影也有些懵逼。 他是诚心诚意问的,对方怎么吊人胃口呢? 正好赵文抱着一摞竹简急匆匆而过,张婴忍不住跟上对方的步伐,将刚刚与公子高的对话简单描述了一下,重点是问赵文知不知道什么小妙招。 赵文步履一个踉跄差点摔地上。 他忍俊不禁道:“婴小郎君,这话本不是老奴能说的,但这事又确实与屠睢将军有些关系……那小妙招,其实是一个特殊夹层裤子,后面放着一层白肉,挨打的时候不会太疼……” 张婴听完有些惊,这是秦朝版的“挨打容易”么。 古代人民的智慧不容小觑。 …… …… 数日后,内史腾将军抵达了暗月河。 因需要安东女部落和百越部分佣工者的心,以及墨家工匠们要慢慢收拾工坊,张婴便以商量的口气询问内史腾将军,道:“能否稍微多待几日。” 没想到内史腾将军答应得很爽快,甚至还哈哈大笑地拍拍张婴的肩膀,又拍拍自己胸前的铠甲,挤眉弄眼道:“没问题,我们这是合理的拖延……啊不对,是耽搁日子。阿婴你安心做,义父做你的后盾!保你安全!” 张婴嘴角抽了抽:收收味儿吧!想要战斗的算盘声只怕咸阳都听见了。 二十来日后,张婴这边的行囊才堪堪收拾好,他看了一眼换了一身大秦软甲的女南,然后走向内史腾道:“将军,可以出发了。” “就出发?”内史腾将军眼底闪过一抹浓浓的失望,“真的都弄好了?” “都好了。”张婴有些无奈地看着对方,“百越联盟部族众多,日后将军还怕没仗打不成?” “来之前我没有过这种担心。但是来之后嘛,瞧瞧这个……”内史腾的手指隐晦地指了指女南,压低声音道,“这本来是给杂牌军练兵的目标,结果让你给收拾了。然后你再看看那个……” 内史腾的手指指向了另外一批佣工者,张婴顺着看过去,从漂亮的银饰来看,应当是骆越部落。 内史腾道:“骆越部落,以农耕为主,战斗力很低,但性子有些桀骜不驯。二十日前曾经派兵骚扰过我大秦军营,可恨当时我不在,新兵们又没经验,丧失了一次战斗机会。 原本我都选好他们做练兵的目标,就等他们再来一次。然而你却招收了一大批骆越部落女子,那些杨樾部落的士卒再也没来过。我大秦可是王道之军,你,你说我这……情况,还怎么下手。不说骆越部落,还有这个……” 内史腾又指了两个部落的女性,“同样的道理,他们都乖巧起来,我这都不好弄。唉,老夫来百越已经有数月,这要在过去,数月过去,我手底下都会是一批已经历练过三四的老兵,但现在呢,还是一群没见过血的新兵蛋子,你说老夫能不急么。” 张婴轻轻咳嗽一声,回避内史腾的眼神。 好在赵文一路小跑过来,道:“婴小郎君,船只靠岸了,可启程?” “嗯嗯嗯!”张婴连连点头,不想被将军好战的逻辑思维绑架,忙道,“快走快走。” 赵文不明所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79节 以,但顺从地领着张婴一行人登船。 …… …… 几日后,数只大船抵达距离番禺只有十来里距离的长河口。 在离港口尚有一段距离时,张婴便看见河岸树林左侧隐隐有黑色的旗帜在飘动,草地上布满了许多外观狰狞骇人的改良秦弩,以五人一车的站位,数位黑甲士手持长弓与盾牌,傲然挺立。 光阴交错的树林间,无数身披铠甲的黑甲骑,巍然屹立。 船只缓缓靠近,张婴能清楚地看见港口正前方也站着乌压压一片人。 等他先走下船,张婴原以为看到仲父,或者其他相熟的将军们,没想到却看见对面有一颗球率先滚了过来。 啊不对,是一个肉球,不,是一个胖乎乎的公子如桥小跑了过来。 张婴见对方昂首跑过来,满脸幸灾乐祸,忽然想到了夏少府曾经来找他,后来被他推荐去找公子如桥的事。 张婴猛然扭头看向公子高,在得到公子高莫名其妙地回望,以及一句“看我作甚?”,张婴重新收回视线,准备默默看戏:唔,公子如桥也太没有定力,不就是给公子高送来自夏少府的证据么,不就是可以看公子高被社会毒打一顿么,至于这么高兴?! 他正想着,公子如桥一口气冲到张婴面前道:“哈,你来了。” 张婴:?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同时余光瞟向公子高。 “哈,就是你!”公子如桥显然看出张婴的意思,他摇了摇头,从怀中抽出一个盒子,嘿嘿一笑地冲张婴晃了晃,“临行前,大兄托我转给你的盒子!打开看看。” 张婴:…… 瓜“啪”地掉了,吃瓜吃自己身上? 第126章 “来!”公子如桥兴冲冲地举着盒子,“嘿嘿,我都有些好奇,你打开看看?” “咳咳……没必要。” 张婴心里一哆嗦,完全不想看教导主任送来的东西,他下意识的将盒子又盖上,“嗯,没啥好好奇的,在百越就专心百越的事,这等回咸阳再说。” “啊哈!你莫不是不敢?”公子如桥故意激将了一声,语气有些酸溜溜,“你一个能让父皇、将军亲自来迎的小福星,在这世上也会有不敢的事?” “咳,低调低调。”张婴敷衍了两句,想从对方手中拿过盒子就走。 这时,一双大手轻轻按在了张婴的肩膀上,张婴一抬头,恰好与公子高笑出来的大白牙对上。 公子高瞟了一眼木盒子,又瞟了一眼张婴,笑道:“阿婴,大兄平日里待你不薄,这送来的物件肯定适合你,大兄若知你避之唯恐不及,定是会伤心。长者赐不敢辞呀。” “是极!是极!”公子如桥在一旁偷笑。 张婴就差翻白眼了,你们两个想要看戏的表情不要太明显。 张婴正想着怎么把这两个小笨蛋给忽悠过去。 没想到公子高靠近公子如桥了几步,想细细观察盒子,他却忘了自己还有几个月大的孕肚没彻底消下去,高这一靠近,肚子正好顶到公子如桥的胳膊,如桥低头一瞧,恰好看清楚高身上的异样,这一看清楚,如桥脸上又是青又是白。 顿了顿,他嘴巴皮子哆嗦着,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高公子?啊不对,是高公主?” 公子高浑身一个激灵,他气得大手猛捶自己的胸膛,粗着声音大声道:“胡言乱语!我是壮士!壮士也!” 两人拉扯动作一大,扶苏送来的盒子“啪”跌落在地上,很快,厚厚的一叠写满了字的帛纸露在几人眼前。 张婴嘴角抽抽:唉,猜到是功课,但没想到居然有这么数量! “哈,果然是功课!咦,居然这么多!”公子如桥赶紧蹲下将东西捡起,又将帛纸上的草灰拍开,等看清楚内容后,作为一个学渣,他目光怜悯地看向张婴,“真没想到……你,噗,多得有些惨啊!” 张婴嘴角一抽,道:“关心得太敷衍了,好歹把偷笑的表情忍回去。” “嗯嗯。哈哈,哈哈哈……千里送功课来做!还这么多,大兄,大兄也太……哈哈哈……” “你都会做吗?” “哈哈,我当然不会……”公子如桥下意识地回了这个问题,忽然一顿。 这熟悉的嗓音,等等,刚刚是谁在问话? 如桥心里打着鼓,姿态僵硬地慢慢转身,扭头,然后恰好与嬴政极为锐利的目光对视上。 刹那间,公子如桥只觉得小腿肚子抽筋,想一屁股坐到地上去,却又不敢坐,他不敢在嬴政面前露出懦弱的一面。 “既不会,有何可笑!”嬴政平静的嗓音似乎透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愠怒,“还不赶紧去做。” “啊?我也做?” 公子如桥一愣,在这一瞬间,学渣对做作业的恐惧战胜了血脉压制。 他梗着脖子抬头道:“父皇,这是大兄布置给张婴的……” “嗯?” “唔……虽是大兄给张婴的课业,”公子如桥看着嬴政微微蹙眉的眉峰,立刻软了下来,苦着脸道,“但我也是很喜欢的!父皇说得对,我也应该做,能巩固巩固也是好的!” “噗嗤。”公子高笑出了声。 他发现嬴政的目光也看了过来,公子高心慌一秒,但很快又有些自得的开口道:“父皇,有关《吕氏春秋》、《商君书》、《管子》的这些问答,我曾做过的。” “嗯,阿婴念 ,你替他回信。”嬴政道。 公子高表情僵硬,不敢置信道:“什么?我替他写?这不是……” “练字可修心。”嬴政瞥了公子高一眼,“出来一年多,性子没半点长进。若非阿婴只怕会命丧此地,让你写也是练练心。” 公子高:…… 他看着父皇不再理他,转而熟稔地举起张婴颠了颠,态度温和地询问了些日常生活,听到张婴说到些趣事,还会哈哈一笑,两人气氛和谐,渐行渐远。 “啧……偏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才是亲……” “咳,咳……切勿胡言乱语。”公子高虽然赞同如桥的话,但某些猜测决不能出自他们的嘴,他嫌弃地看了眼公子如桥的体型,“你也减减重,多学学阿婴是如何与父皇撒娇的。” “呵。” 公子如桥别扭地哼了一声,他是不学吗?他是学了被嫌弃回来了好么,“光说我,二兄怎的不学。” “我弱冠之年,岂能学小儿姿态。” 公子高摸了一把小胡须,见如桥还在那说什么“学阿婴还不如学胡亥”之类的话,公子高摇了摇头,好心地劝了一句,“阿婴确实聪慧,你与他一起玩,定比与胡亥一起好得多。” “啊?不用你管!阿兄兄可不是你的三弟。”如桥眉头一挑,将另外一个盒子递给公子高,“夏少府让我转交的,你看吧!” 公子高诧异对方怜悯的语气,单手接过盒子,刚想询问缘由,忽然看见赵文如一道风一样狂奔而去,嘴里还高声呼喊道:“陛下,陛下还有老奴,带上老奴啊!” 公子高有点懵,赵文这是怎么了? 如桥也同时看过去,这才发现嬴政没有翻身上马,而是拎着张婴登上了一艘看起来很像商船的中型船只。船只很快收起长板,缓缓启动。 赵文追了一路,还是没能赶上飞速远离的船。 公子高和公子一惊:??? 父皇何故只带阿婴离开?不要他们了? …… …… 张婴蹲在甲板上,也是一脸懵逼。 为何仲父什么都没解释,忽然就将他拎到船只上。 这是要去哪? 张婴这般昂起头问嬴政,嬴政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去见见真实的百越。”便不再说什么。 张婴:……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张婴开始回顾之前与嬴政聊天的话,他有聊什么犯忌讳的话吗? 嬴政:“在东女部落,可有宵小冒犯?” 张婴:“那肯定没有的!仲父,我这么聪明厉害,谁又能欺负到我呢!” 嬴政:“嗯,阿婴与屠睢倒是相处不错,能指挥得动他。” 张婴:“哈!屠睢将军啊,唔,仲父,虽然他军事素养极强,但桀骜不驯!独断专制!不将异族当人!和阿婴之前遇到的将军们大不相同,阿婴不喜欢他,和他没怎么说过话,称不上相处得好。 至于为何能指挥得动,那是因为阿婴天资聪慧,略施小计,屠睢将军便赌输了。他又碍于仲父对阿婴的宠爱,在输给阿婴后不敢赖账,所以阿婴才能使唤对方三次。” 再之后,仲父又问了些暗月河港口的问题。 张婴滔滔不绝地介绍暗月河港口商业网络板块,说着说着有些上头,也是出于完成系统任务的想法,夹带了些私货发言,比如,东女部落和百越部落女子干活多么好,她们非常的勤劳,若收复了她们的心,也相当于收复了半个百越的心。 说到这里,他甚至还稍微化用了点“一带一路”的理念,比如,能不能以帮助落后地区的经济建设为基础,让对方自然而然地依赖大秦经济,大秦这边也能获得更好的市 场,说不定可以兵不刃血地拿下百越 嬴政:“你可喜欢百越子民?” 张婴:“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嘛。” 嬴政:“哈哈哈!” 张婴回忆到这,仲父好像在“哈哈哈”笑完之后,就不再发言,只温和地点头,当一个专注的倾听者。 思及此,张婴摸了摸下巴,好像……嗯,畅所欲言得是有些多啊。 光球冒出来:【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 张婴嘴角一抽:【别唱了别唱了,在反思了!我也没怎么……我只是口聊!而且仲父最后明明是在笑啊。不一定就是这番话的问题。好吧,系统别唱了。对了,我的任务进度怎么样了。】 光球:【任务(隐藏):50%的百越女子真诚地祈祷:希望张婴能留在百越当首领!(完成度2.84/3)】 张婴摸了摸下巴:【十天前是2.54,七天前是2.83,今天才2.84么!难道酿酒工厂女工的思路不对?还得想想别的?】 光球:【宿主,她们是不是担心下岗啊!】 张婴被“下岗”两字触动了一秒,恍然大悟。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80节 也对啊,在21世纪高度工业化的城市,大家对打工都抱有今朝有钱今朝赚的不确定性,担心下岗。 在这个不懂工业化的时代,百越女子担心酿酒厂跑路,生活得不到保障也正常。 所以他完成任务的大方向是对的,只是得折腾出一个,符合古代国情,最好得从农业出发,让她们认为做了就能做一辈子很有安全感的活。 张婴捏了捏眉心,还得再仔细想想。 他全神贯注地思考,数个时辰后,狂飙的中型船悄悄靠了岸。 嬴政拎起张婴向下一跃,翻身上马,顺着分支水流流向直冲东南。 在他们即将抵达乌压压的营帐前,数位快马加鞭的黑点也冲了过来,没一会儿辛胜、孟崇德等将士勒住马缰,闻讯而来,翻身下马,拱手行礼。 张婴只觉得一股浓浓血腥气扑面而来,味道直冲天灵盖。 嬴政道:“杨樾部落的部署如何?” 辛胜一愣,但面上毫不犹豫道:“杨樾部落在十日前,兵分三路,两支军队即将抵达以采桑将军、李由五百主各自埋伏的地区,另一只主力即将与王翦主帅安排的重甲兵相遇……” 辛胜汇报了约莫有一盏茶时间,张婴强忍着才没被血腥味给熏吐。 等他说完,嬴政道:“胜算如何?” “请陛下放心,如瓮中捉鳖,我军必胜!” …… 大风刮着大秦旗“噼里啪啦”作响,仿佛在回应辛胜慷慨激昂的声音。 嬴政拉起缰绳。 张婴都做好翻身下马休息的准备,忽然,他感觉身子被猛地向上带动,伴随着骏马“lu~”的嘶吼声,下一刻,伴随着“哒哒哒”的马蹄声,一股强风霸道地冲击着他的小身板,吹得他的眼睛差点看不清疾驰中的风景。 在马蹄呼啸而过的声响中,张婴慢慢找回节奏,紧紧地抓住缰绳的一边,也在这时,他听见身后有人追着喊着:“陛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此处距离战场极近,万一有流箭……” “流箭”两字令张婴不自觉地回头瞟了一眼。 原来是辛胜的单手驾驭白马追过来,努力劝诫。 然而将军战马又怎么比得过嬴政的胯下黑骑。 黑亮的战马在丛林中如履平地,犹如一道闪电地冲了出去,将身后的追逐者越拉越远,渐渐的,连一个黑点都瞧不上。 张婴回忆辛胜的话,有些紧张地捏了捏缰绳,不至于吧!他才几岁啊!仲父不会是想带他上战场吧! 下一秒,他听见前 方忽然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声音非常的杂乱,完全听不清人海在呐喊什么。 张婴心里一紧,尤其发现嬴政的黑骑完全没有慢下步伐来的意思,即将冲向开阔的出口时,更是紧张起来。 他头顶忽然传来嬴政的笑声,道:“阿婴作何感想!” 张婴忍不住扯住嬴政的手腕,大声道:“仲父!我害怕!”他这小胳膊小腿的,真上战场秒秒钟就没了啊。 嬴政身体微微一震,仿佛被这么怂懵懵的回复给惊到了。 也在这一刻,黑骑缓缓慢下来。 第127章 人海声啸渐渐靠近,张婴只觉得心脏被缓缓捏紧。 直到前方几道刀光闪过,遮掩视野的垂柳被劈断,张婴发现此处并非是通向战场的小道,而是一处伸出去的山坡小尖尖,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黑骑“哒哒”走了几步,停在尖端。 风从下而上吹,张婴探出脑袋,捋开刘海,低头看见许多身着兽皮等奇异服饰的男子从一个类似葫芦的山窝口里冲出来。 他们高举石矛、兽骨等五花八门地武器,“呱啦呱啦”的嘶吼着冲过来。 这里的视野好到什么程度,张婴甚至能看清冲在最前面的人,那狰狞的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亢奋。 也在此刻,张婴才发现那些吓人的嘶吼声,其实是这群人的嗓音在山谷来回回响。 “仲父!” 张婴回望嬴政,有些担忧道,“这些百越人为何这么兴奋?” 嬴政道:“他们误以为埋伏了大秦军。” 张婴道:“这是将计就计?” 嬴政微微颌首,顿了顿,冷不丁道:“是屠睢之计。” 张婴又是一愣,还在琢磨仲父为何点出屠睢名字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喧嚣声变小了。 张婴重新探头观察,之前大迈步伐冲过来的百越人速度明显变慢,他们挥舞武器的幅度也变小,最重要的是嘶吼声,用来壮胆的士气明显弱了近一半。 张婴顺着他们的视野扭头看去,这才发现原本空空荡荡的坪地上,不知何时冒出来一群站队整齐、身披铠甲,手持盾牌与大刀的大秦士卒,这些士卒身侧还有无数狰狞的秦弩、投石车等护航。 为首的云车上,挂着一张“采”的军旗,在大风的鼓吹下显得格外澎湃。 张婴心神一动,采? 莫非是采桑将军吗?! “别动!” 嬴政的嗓音响起,同时拎起张婴的后衣领扯回来,“想摔断腿骨不成。” 张婴立刻停下来。 随着一声清澈的令下,犀牛号角被吹响。 “呜~~~~” 战鼓被捶得“咚咚”响, 在杨樾部落的士卒们满脸懵逼的时候,两侧山坡上方被推下来数不胜数的滚石和圆木等,它们以势不可挡的来势一波就带走了好几杨樾部落人。 与此同时,前方的投石机、云车的弹簧都被拉满,“蹦蹦蹦~”一块块巨大的石头瞬间弹出,带着“咻”破风之声,狠狠地砸入敌军阵营。 下方顿时响起鬼哭狼嚎、声嘶力竭的哭吼声。 一阵风刮过,张婴敏锐地嗅到一股浓郁的刺鼻血腥味。 他捂住鼻尖。 他能看见,杨樾部落的军中部分将领在疯狂地“呱唧啦”吼叫,手提砍刀杀了敢于往后逃亡的自己人,这是在努力稳住军心,驱赶他们继续向原定的方向冲去。 但大秦并未给他们机会。 “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忽然冲出来以锥子阵型的大秦黑铁骑,他们下手利落,一刀一个头颅,杀完人之后,还不忘借用高高扬起的马蹄,逼迫杨樾部落存活的士卒们向着规定的路线走动。 黑铁骑们身法灵动地来回杀了几次,不到半个时辰,便将慌乱的杨樾部落士卒分割为六个方块。 战鼓忽然“砰砰砰”敲响不同的节奏。 大秦黑铁骑们毫不恋战地离去。 在杨樾部落的士卒们暗自庆幸可以缓一口气时,他们没发现大秦军卒已经布下了矩形的包围军阵,一扇扇立起来的盾牌,缝隙中布满一根根令人毛骨悚然的长矛。 大秦士卒以及其稳健的推进速度,犹如最精密的绞肉机,一步步向着杨樾部落士卒的围 剿,将任何胆敢不后退的敌人杀了个粉碎。 原本捂住鼻尖的小手,被张婴默默地捂住了眼睛。 不过很快,一双大手轻轻地拉住他的小手,并且将其放下来。 “阿婴!好好看。” 上方传来嬴政异常严肃的声音,“他们乃功勋!” 张婴心里一跳。 他知道仲父的意思,不能惧怕为大秦立功的军人,不可惧怕为大秦征战的战场。 张婴微微叹息,做好了之后几日做噩梦的准备。 杨樾部落的士卒被围剿得只剩下一半的时候,军号吹响,原本布置得极为严实的大秦军阵主动拉开了一条缝,同时有人呐喊道: “左杀!右降!” “砰砰砰!”“砰砰砰!”之前绞杀过一批敌军的黑铁骑们,骑着马极为嚣张地重新回到战场奔跑,同时用长剑敲击着手中的小盾牌,营造出赫赫声威。 大秦军卒们举着盾牌长矛依旧稳步向着剩下的敌军逼近,也是因为距离靠近,张婴恰好能看见盾牌后那一张张年龄的脸,竟多是女性。 从她们猩红又冷漠的双眸可以看出,毫无怜悯。 嬴政忽然开口道:“阿婴,这才是百越。” “……嗯。” 嬴政道:“知晓我为何带你过来吗?” 张婴手心有些汗,场景过于刺激,他脑子有些麻地懵懂抬头,迟疑地回了一句道:“屠睢将军?” 嬴政一顿,伸出手指弹了张婴的眉心一下,道:“并非。” 张婴一愣,他之前还猜过是不是对屠睢将军很排斥,所以陛下才带他来战场见识下。 结果不是因为屠睢! 他又仔细思考了一会,试探道:“唔,仲父在给我普及百越作战的特性,他们一旦聚集起来,就如待宰的牛羊!” “再猜。” 张婴又思考了一会,开口道:“啊,是提醒我百越人不可信?杨樾部落攻击大秦,所以杨樾部落的女性可能会在酿酒厂搞破坏?” 嬴政眉毛一挑,饶有兴趣道:“阿婴是有些警惕心在。” 张婴轻轻地松了口气,不过在他以为自己猜对的时候,却又听到嬴政道:“再猜。” 张婴笑容僵在脸上,耍无赖地拉住嬴政的衣袖,撒娇道:“仲父,好歹给阿婴一点提示嘛?比如我之前说的有没有哪一条沾边?这样我也能有个方向嘛。” 嬴政忽然又伸手弹了一下阿婴的眉心,将张婴拎正,道:“不可故作痴态。” “……”张婴点头。 嬴政又道:“扶苏的九原属城叛乱一事,可还记得?”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81节 张婴一愣,点头。 这事发生在去年巡游,扶苏三冠礼前后。 当时,无弋研之所以想想促进中立的白马等羌族过来投奔扶苏,其原因之一是无弋研旗下归顺扶苏的族人中,有一小部分被煽动,在城里搞了小反叛。 虽没酿成大祸,但无弋研惴惴不安,特意跑一趟也是为了将功赎罪。 “无弋研临行前,你对他说的话可还记得?” 张婴闻言一愣,他说了啥来着? 连忙让光球翻阅系统日志。 片刻后,他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 救命!当时他绝对是私下拉着无弋研说的。否则不可能说出这么中二的威胁话语啊! “说吧。” “啊这……嗯。”张婴狠吸一口气,捂着脸干巴巴道,“扶苏阿兄勇武无双,温厚仁义,从不滥杀无辜,但你们不可因阿兄仁义,就认为我大秦好欺!” 嬴政见张婴沉默,微微一挑眉,道:“不说了?阿婴不是还用水浇不灭的黑火油威胁他们,反叛一次,就敢烧光 他们的草地牛羊,让一片草原的草地不再生长,吓得对方痛哭流涕。还有……” “啊啊啊……”张婴捂住脸,仲父你的情报系统有点夸张了吧!为什么连这些都听到了,“没有了没有了!” 嬴政停下来,似笑非笑道:“嗯,最后一句不错。犯我大秦者,虽远必诛!” 张婴:…… 脚趾尴尬得扣地了。 恰在这时,后方忽然传来数匹快马奔腾靠近的“哒哒”声。 “阿婴能说出这番话,应当知晓一个道理,征服之路,必然残酷血腥。” 嬴政将张婴拎下马,冷声道,“对他们仁,便是对大秦残忍。” 张婴骤然沉默。 千年后的百越,有他最爱的月饼、炸鱼皮、牛肉丸、糯米鸡等美味,所以他潜意识想用更温和的方式对待百越。 仲父多半是看透了他的内心,所以将他拎到战场,用血腥和残酷,告诉他征服百越之路不是过家家。任何入侵、同化、占领与征服,就好像森林野兽抢占地盘一样,没有和平演变,只有暴力洗礼。 …… “陛下!” 辛胜将军、以及闻讯而来的采桑将军翻身下马,拱手行礼。 张婴见到采桑有些惊喜,刚想打招呼,又被对方挂在马鞍两侧的人头吓得后退了半步。 采桑将军上前一步,语速很快道:“陛下,王翦上将军命末将守在此地,好拿下南下这一支军队。但这一支的人数与情报人数对不上。末将恐有异动,请下令继续北上围剿。” 嬴政瞟了一眼,道:“多少人马?” “我方八千黑甲卒,四千黑铁骑。情报中对方两万多数,然而如今砍下来的头颅数不足五千。” “辛胜将军,你随后一起……” “陛下!采桑军足以,此战必胜!” 嬴政微微蹙眉,道:“轻敌乃大忌。” “禀报陛下,末将愿立军令状,追缴杨樾第三军。”采桑斩钉截铁道。 嬴政沉吟片刻,道:“去吧。” 张婴在这时也收敛好情绪,偷偷冲采桑将军挥了挥手,然而采桑将军压根没有注意到他,风风火火地翻身上马,策马溅起一片尘土,疾驰而去。 “很怕?”嬴政的嗓音忽然响起。 “不怕!” “……哦。” 现场沉默了一会,张婴见嬴政不再开口,松了口气,他回身刚想撒娇两句,然而一抬头恰好与近在咫尺的头颅面面相觑,张婴瞳孔一缩,心率一秒一百八,身子骨发软地往后坐,然后被嬴政拎起来。 “假的也怕?”嬴政微微蹙眉道。 张婴这才意识到这玩意没有血腥味,他恍惚意识到仲父想干嘛,连忙努力不将视线偏开道:“不,不怕。” “呵。”嬴政忽然轻笑一声,翻身上马,同时将张婴置于身前,“去练练胆。” 张婴的心率再次一百八。 不,不会真带他去战场吧。 嬴政调转马头,并没有向下跑,而是跑到了不远处的河畔,然后将他拎上了船。 数个时辰后,当张婴重新下船,看到熟悉的河岸风景以及犹如望夫石一般伫立在岸边的赵文等人时,他才忽然意识到回来了。 回到番禺的港口,和平的地方。 然后—— 他被带到了一处栅栏前,地面被渗出来的污血、血肉染成了黑褐色,呻吟、低泣声此起彼伏。 他往里面走了几步,全是并排的简陋茅屋,土砌的墙壁坑坑洼洼,上面一道道裂痕,风一吹,会有若屋顶上干茅草被吹下来,木门也就是象征性地挡点风,轻轻一推就开。 明明是大白天,里 屋却阴沉沉的不透亮,血腥味冲天。 张婴余光一瞥,发现一间小小的屋子,还是拥挤的十人铺。躺在十人铺上的人,缺胳膊少腿,神色麻木。 这是伤兵区。 第128章 伤兵营的医官们目送赵文离开,他们脸上的表情垮下来。 “战争时期,稚子何故来此地,简直是胡……” 正在摇头抱怨的医吏被旁边一双大手给捂住嘴,他拼命挣扎,然后呸呸呸道,“你小子做甚,捂我的嘴巴?” “你可小点声吧!这位是赵中书令送来的,相当于是……”另外一位医卒用食指指了指天空,“那位送来的。你在这唧唧歪歪地说,大好的头颅是不想要了。” 最初抱怨的医吏一哽,嘴皮子动了动,道:“我也就随口一提,陛下也不至于好么。而且本来嘛,五岁稚子去那儿能帮个什么忙?不捣乱、不哭喊着害怕,都已经是不得了了。” “毕竟有小神童的美誉,应当是不会……” “就因为有啊!”医吏的脸色沉下来,“送去那,让那些营,尤其归天营的秦卒瞅着,岂不是倍感心酸么。” 医卒也沉默下来,扒拉了一下碗中的金疮药,道:“我倒有其他的想法。听说这位是个有福气的,王将军曾经病得那么重,与他多呆了几日便好了,所以才被称为小福星。 那儿多是听天由命的人,没准就差这一口福气,就能和王将军一样顺利熬过去了呢。” 医吏也安静下来,片刻后,屋内传来轻轻的叹息声。 …… 在赵文的带领下,张婴已经彻底迈入病区。 赵文一路简单地介绍左侧的,草药种植区、制药区、金疮药配区、病患修葺区、还有医吏、医官看诊区。 但张婴都没太细听,他的目光始终集中在右侧的病患区。 越靠近大门的病患区越是邋遢。 时常有浑身狼狈冒血的士卒互相搀扶着走入一间房,呜呼哀哉声,嚎啕大哭声,此起彼伏,他甚至能听到有人哭着喊阿母。 有医卒背着药箱一个个走进屋,若是医卒在门板上画了一朵类似云的图,便会看见秦卒进去将没了气的袍泽给带出来,垒在板车上,等着一起拖走。 若医卒出来时在门口模板画上一个圈,便会有身形彪悍的秦卒走进屋,将里面的人背出来,往最里面的巷子走去。 张婴的目光追随到深处巷口, 他忍不住问赵文,道:“那儿是何处?” 赵文沉默了一会,道:“那儿是……归天营。”顿了顿,补充道:“也是小郎君接下来几日,要待着的地方。”说完,他就转过身,继续沉默地向前走。 张婴敏锐地察觉到赵文情绪的不平静,归天营? 这三个字听起来是有些不吉利。 他跟着赵文向前走,走的正是秦卒背人的那条巷。 七拐八折几个弯,一栋极为宽敞的大宅子出现在张婴的眼前。 宅子左右种植了许多茂密的落叶灌木。 大宅子的门槛前干干净净,异味也很少,画风似乎与前面充斥着血腥、呻吟的伤病营不太一样。就是过于安静,安静得有些死气沉沉。 张婴心下警惕,左顾右看,余光一瞥,便瞧见之前还空荡荡的窗口上猛地伸出一只枯瘦如柴的手。 张婴:!!! 妈呀!乡村老shi的记忆在攻击我!渗得慌。 他冷汗都快流出来了,内心尖叫:【系统,这个世界没有鬼吧!】 光团也抖得炸毛,紧紧地贴住张婴:【主系统说过!这,这,这是,绝,绝对的唯,唯物主义,世界!】 张婴嘴角一抽,你自个儿哆嗦成这样,好没有说服力啊! “新人来啦。” 前方突兀出现的懒洋洋嗓音,吓得张婴一蹦三尺高,回过头一看,是一位有影子的头戴方帽的郎君。 对方似乎并不惊讶张婴的反应,只上下有些嫌弃地打量了张婴两眼,直接指着那一面伸出手的窗户道,“你就去那间屋蹲着,谁若是发热了,回头来与我说。” 说完,那人顶着黑眼圈,打着哈欠转身离开。 张婴闻言一愣,扭头看向赵文。 赵文拱手道:“婴小郎君,陛下让你在这,想做什么都行。” 张婴道:“没叮嘱什么吗?” “陛下没有吩咐其他。老奴一直在,小郎君若碰上事,随时召唤老奴。”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82节 赵文轻轻拱手,顿了顿,忽然强调了一句,“这儿都是为大秦征战的英雄壮士,若有人问小郎君要点什么硬物,小郎君最好不要给。”说完,他便转身向门口走去。 张婴:? 他迟疑了会,走向那个举着一只枯瘦手臂的房间。 进去后发现,这其实是一个采光不错的六人通铺,虽然也有浓郁的血腥味,但比之前的病区干净很多。 铺上躺着五个人,张婴发现窗台前那一只高高举起的手臂属于一个活人,瞬间松了口气。 “那个,若是有人不舒服、发热了!可随时喊我啊!”张婴一瞬间梦回上辈子常驻医院,下意识就帮一个空床位叠好被子, 五个人没有一个人理他,表情都冷漠得很,似乎压根不好奇为何这么小的奶娃娃会进来说话。 张婴蹲在门口,蹲久了发现这一处大宅子很奇怪,明明采光很好,卫生也算干净,但却格外的静,呆久了还有一种毛毛的冷。 他想了想,跑去大宅子的庖厨烧了壶热水,紧随其后的赵文帮忙拎了回来。 张婴给每个人倒了杯水,放在窗台处,道:“凉小半个时辰后就可以喝了,若是不方便下床的,可以唤我。” 有两人的眼珠子瞟了他一眼,依旧没有出声理他。 张婴:好高冷! 不过他多观察了半个时辰后却发现,他们不是高冷,他们有点像重病区没啥求生欲的老人,连用膳都用得漫不经心。 张婴将碗放下,恰好看见之前嘱托他做事的郎君。 那人正背着一个药箱,步履匆匆,准备出门。 张婴连忙小跑过去道:“郎君,这间屋的不怎么爱用膳,他们可食用山楂等改良胃口的……” “你想用就用,不用问我!”那郎君匆匆摆手,忽然意味深长地瞅了张婴一眼,“不过我建议你别白费功夫了。不想活的人,你就是给他珍馐美味,他也不吃。” 张婴:? 这是医生该有的消极态度吗?! 医官说完匆匆离开,张婴也不想扯着这人继续问。 然而当他跑进大宅,想找其他医官时才发现,除了两个在地上洒扫的残障军卒,或躺在铺上的病患,其他一个能做主的医官都没有。 张婴:…… 这不行! 病人拼的就是身体,尤其古代这种医药不发达的地方,自身免疫力才是最强大的药。 这丧得都不愿意吃饭了,还能活? 张婴看了他们一会,找到赵文低声了询问道:“你可知晓,征战沙场的大秦军卒,最普遍又迫切的东西是什么?” 赵文一愣,认真回忆了一会,才道:“敌人的头颅。” “还有其他的吗?” “家里寄来的钱,可买御寒衣裳。” 张婴闻言一顿,脑海中忽然闪出一个词,他忙道:“麻烦你帮我找些木牍、笔墨过来。” 赵文拱手道:“唯。” 他虽不清楚张婴想做什么,但陛下说过,张婴想做什么都可以。 何况在这么残酷的地方,赵文也想尽力满足张婴的需求。 片刻之后 ,赵文抱着东西匆匆回来,他刚一踏进大宅子,敏锐地察觉到这儿与之前有什么不一样,左顾右看了会,瞳孔猛地一缩。 他急急向着最靠近外面,也是张婴所在的屋子冲去。 越是靠近,他越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哪找来的小娃娃!真不是哄骗老夫?!” “我反正是将死之人,你既承诺了,若敢欺瞒,若赶不上了。老夫会让你好生瞧瞧厉害!” …… 赵文听到这越发着急。 只暗暗祈求婴小郎君别太招惹这群人,住在这里的人可不会顾忌什么身份地位。 同时,他用力撞门而入,高声喊道:“别急!有甚,有什么我来!” 赵文说完之后,瞳孔一缩,身体一僵。 他万万没想到,这房间内居然不是五人,而是挤进来了近十五人,对方互相搀扶着,满脸煞气地扭头看着赵文,仿佛是一群饥肠辘辘,随时准备扑杀猎物的野兽。 而被赵文万分担忧的张婴,此时被人群簇拥坐在案几上,眼光一亮地指着他,同时张婴开口道:“这位,这位也可以帮忙一起写家书!” 赵文:? 写个家书,需要用上绑匪的阵仗吗?! …… 不光赵文这么想,用家书激励伤病的秦卒认真吃饭的张婴也万万想不到,他一个提议,不光自己看顾的秦卒认真干饭,连其他屋的秦卒也勉强自身过来。 赵文还来晚了,就在五分钟之前,外面还挤着一堆黑漆漆的脑袋。 幸亏一位德高望重的百将吼了一声,自行排序。 屋里走了几个,屋外的秦卒也慢慢散开。 否则赵文来时,压根没地方落脚。 张婴接过赵文的毛笔与木牍,道:“谁先来?” 秦卒们沉默了一会,忽然他们开始报数: “一日。” “三日。” “一日。” “两日。” …… 张婴眨了眨眼,有些迷惑地听着这些没有规律的数。 这时,窗口枯瘦手臂的主人忽然开口道:“我,六日。” 他说完,另外些人忽然安静。 张婴也看了过去,那名男子表情平静地回望张婴,开口道:“这位小郎君,劳烦给我妻写一份家书。” 张婴见其秦卒没有意见,便点了点头,走过去拿起笔。 男子脸上露出点笑容,道:“这一次攻掠之战,将军说算是攻城,我乃五十人中的先登,皆能升爵一级,如此是簪袅。若我战死,爵位也可留给大儿子继承,日后大儿也有脸面求乡长,为子孙后代求个吏师……还有给我阿父说,如今又会多地百亩,万万不可省钱,当多请几个佣耕者……” 张婴刷刷刷地帮他记下,最后帮记落款时,忽然一怔:“黑夫?你可有阿兄叫惊。” 苍老的男子一愣,疑惑道:“如何会认识我?” 张婴:…… 没想到被称为秦朝最有温暖文物的‘黑夫家书’的本尊,居然出现在这。 黑夫家书是黑夫在秦王政二十四年,也就是秦灭楚最后一战时,他写信回家说了些家长里短,要钱置办作战衣服的一封家书文物。 当时无数人感慨“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还有人悲观揣测,在王翦六十万军大战楚国的凶险战役中,留下家书文物的黑夫可能也被历史的车轮碾碎了。1 现在看来不但没有碾碎,如今在百越升官成簪袅,又在这儿写家书呢。 张婴有些感慨,也有些高兴,打了个哈哈过去,然后笑道:“要不要写个何时归?” 房屋内骤然一静,好几人齐刷刷地 看向张婴。 张婴后背一凉,刚准备反思是不是问错了话,就看见黑夫忽然咧嘴一笑,哈哈笑道:“行军打仗,归期看将军。我如何能说!哈哈哈!” 另外两人也哈哈大笑出声,道:“是极!” “胜败看将军,归期看将军,不定不定!” 张婴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秦朝没退役的说法,能不能回家看看,的确得看将军战场得不得意。 见他们笑出声,他也乐道:“好,好咧。” 张婴拿着石墨,帮着他们认真写家书。 最后还帮他们跑到门口的灌木,摘了一束,将其压在木牍一起。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张婴才知道秦卒们口中得知,门口那植物是从咸阳随处可见的紫藤花,只是南方的紫藤花不开花,他们弄些干叶子回去,也算一种念想。 张婴忍不住感慨了一句,道:“这也算大秦人的浪漫吧。” …… 这时,门口一个负责打扫的断臂男子忍不住道:“你写家书也别窝在那个房间,别吵着他们休息。也别只顾着写家书,若有人脸烧红,就通知医官。” “嗯嗯,我会带他们去别处。但脸红再通知医官是不是有些晚。” 张婴忍不住开口道,“得在发烧初期就准备降温。” 洒扫的断了一臂的男子“啧”了一声,不耐烦地踢了踢落叶,道:“让你干啥就干啥!别乱折腾。” 张婴瞪大眼,不高兴道:“这受伤后高热可是个大麻烦,关乎命……” “只你知道吗!”男子忽然爆喝一声,然后猛地蹲下去捶自己脑袋,吓了张婴一跳。 “作甚呢!”赵文踩着小碎步进来,目光锐利地瞪着男子,“婴小郎君,可是这竖子欺负你。我这就命人……” “不至于不至于。”张婴摆摆手,长安乡的残障秦卒们对张婴太好,以至于张婴对为国伤残的秦卒天生带有滤镜,“我没事呢。” “婴小郎君?可是小福星?”那断臂男子一愣,反而激动地张嘴了。 张婴一愣,点头道:“你知道我?” 他话音刚落,对面的男子忽然哐当一下跪下了,磕头道:“小福星!千不好万不好都是我不好,恳请小福星别离开,就继续在这屋子里写家书吧。都是我的错!” “不至于啊!”张婴懵逼了,他力气小拉不起对方,扭头看向赵文,却发现赵文一脸理解的模样,“这怎么回事,别跪着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83节 “别跪了,若嚷嚷得都知道。”赵文上前只说了一句,“你以为只有你想让小福星待屋里?” 只这一句话,断臂男子连忙起身,双眸无比期待地瞅着张婴。 “等等!”张婴不是第一次被人用期待的眼神看,但第一次是在这么奇怪的病房,被如此莫名其妙的抱有期待,他被瞅得有些头皮发麻,“怎么回事?” 第129章 断臂男子嘴笨,只说了几句,想蹭点福气,留个阳寿。 直到赵文低声解释,张婴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一处大宅子里住着的病患,全部是被医官们判为,没办法继续抢救的有军爵的秦卒们。 他们在这最多住三周,若三周内不高热,熬过去就是伤残退役,熬不过就是一张草席。但被送来这里的十之八九会高热而死。 所以这里被称为归天营,又被秦卒们称呼为等死营。 而断臂男子之所以跪求张婴,无非是想祈求点小福星的福气,毕竟进入这里的秦卒不会享受医药照顾,一切交给天保佑,纯纯的玄学。 “那这里没有医官?” 张婴听到这目瞪口呆,“住这的人不管了?认真的?” 断臂男子骤然沉默,半晌才漠然地呢喃道:“战时,药草得先供给能再上战场的袍泽。” 张婴瞳孔一缩。 战时救人还有性价比之说? 你们就这么乖巧默认? 恰在这时,之前背着草药匆匆跑出去的方巾郎君又踩着急急的步伐回来。 他驱赶张婴等人,在坪地上撒了很多水,然后回头指挥十来个背着病患的秦卒,道:“你们先将人在石狮子前的坪地放好。让我再检查一遍。” 秦卒们非常听话地病人直接放在湿漉漉的地上。 当他一个个弯腰翻开病患衣服检查时,秦卒们也依次跟在后面,像病患家属般小心翼翼地询问几句,无比期待瞅着,一副恨不得立刻将躺地上的袍泽给带回去的模样。 方巾郎君显然很熟悉这样的场景,一句话也没回复,等他翻完最后一个人的衣裳,起来摇头道:“都背进去吧。没有误判。” 秦卒们表情急了,忍不住嚷嚷道: “您再看看!我袍泽还活蹦乱跳的,怎么就被判到这来了。” “我屯长!征战沙场十年了,医官您再仔细瞧瞧,我力气大,随时可以背回去。” “郎君别人断了腿都能活,我伍长只是被捅了一刀,四肢还在啊!咋就不能活呢!” …… 方巾郎君平静地摇头,一句话令所有秦卒都安静下来,“深可见骨,脓疮。还有这个低热的,不抬进去就去准备草席吧。” 秦卒们一窒,沉默下来。 “全都没救了吗?” 张婴也好奇被秦朝判为“听天由命”的伤患到底有多严重,他跟着看了一犬,发现大部分是深可见骨的刀伤,某些还没被感染,不至于就被抛弃吧。 他指着地面上一位面色微白,四肢健全的男子,忍不住问道,“比如这位,为何就致命伤了?” 方巾郎君懒懒地看着张婴,没有开口。 断臂男子则对方被鲜血浸透的大腿纱布,苦笑道:“这么伤的伤口,止不住血,都不用等到高热,很快的事……” “什么很快,你看看。” 张婴将对方的衣袍掀开,是一道深可见骨,但新鲜得还没被感染流脓的伤疤,“为何不试试缝起来止血。” “缝起来?”断臂男子一愣。 躺在地上的秦卒嗤笑一声,连连摆手,道:“小娃娃莫要胡闹,你当我是衣服不成,还缝起来……” “这有什么,没见过不代表不成功!豆腐、红薯、羊毛衣!还有公子高的大肚子,之前都没见过,后面不都听我的意见好了么。” 张婴自知年龄是劣势,但他前两年也不是白干的,与其和他们说些自己都不清楚的药理原理,不如尝试砸一波丰功伟绩哄得他们信任。 张婴小嘴“叭叭”地说,为了给他后续拿药方出来一个理由。 他不光说有 人送膏药给他,还给这人杜撰了一个医家身份。 没先到说到这,之前没反应的方巾郎君忽然开口道:“医家扁鹊上一任的真名是什么?” 张婴做过这个题,下意识回道:“秦越人。” “你居然知晓!” 方巾郎官豁然抬头,目光第一次正视张婴,语气都缓和下来,“送你膏药的即便不曾得到医家“扁鹊”之名,也应是秦越人的传人。” 张婴一愣,扁鹊居然是和墨家钜子一样,是被传承下来的名字? “啊,啊……我也不知,只听他说起过医家。” 张婴立刻用出九真一假的撒谎套路,顺便又给那人套了个光环,“怪不得能一贴膏药治服高公子的肚子,果然很厉害啊!” “高公子的肚子?!怪不得了,啊,对,原来你就是小福星!” 方巾郎君听到这话,微微颌首,耷拉着的眼睛闪烁着喜悦,“教你的医者在何处?!” “不知道啊!但那位曾说过要效仿神农草,云游四海,尝遍天下药材。” 张婴摇了摇头,故意用迟疑的态度说,“他也没教过我,只是闲聊了几句,说过刀伤、箭口怎么诊治。” 方巾郎君忙道:“听闻小福星过耳不忘,可还记得如何诊治?” 光球也跳出来:【宿主!你还会古代的外科手术处理流程?】 张婴道:【系统你忘了我住院多少年,久病成医啊。即便我会遗忘些步骤,你不会啊!血吸虫的方子,不都你还帮着查漏补缺么。这足以证明,只要是我的记忆,你都能完整提取。】 光球连忙道:【宿主,我绝对不会故意侵犯你幼年的记忆隐私!】 张婴道:【停停停!无所谓,欢迎侵犯隐私。当年外公带着我在村里做赤脚大夫时,我帮着熬药处理过镰刀等伤口。后来在医院里,医生护士也与我聊过许多。有些得麻烦你帮我查漏补缺。】 光球:【好嘞。】 …… 张婴安抚好系统,快速翻阅对方提取出来的系统日志。 顿了顿,张婴抬头看向方巾郎君,道:“那人与我说过,要火烧过的银针,用桑皮线进行缝合。” 说到这,张婴将制作方法、效果简单背出来。 “桑皮线”是桑树树根的内皮纤维,将表皮除去,简单锤炼加工其柔软的长纤维层,用作古外科缝合线。它不光取用方便,不容易断,其本身药性平和,有清热解毒、促进伤口愈合的作用,最大的优点是手术后不需要拆线。1 “桑皮线?缝制皮肉?”方巾郎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果然是医家扁鹊才有的手段。看来记载中给鲁国公扈和赵国齐婴换心之事,并非是杜撰啊!2” 张婴嘴角一抽,他倒是对这个互换心脏的传闻不怎么信。 换心手术在21世纪都是高难度手术,先秦时期做换心脏手术,是怎么解决两个病患的感染、大出血、后续心脏排异反应等问题。 这要么有外星科技,要么就是后人神话扁鹊。 当然不管是哪种,张婴此刻都不会去拆穿。 张婴继续道:“那人还说过,矢镞有毒,毒入于骨,当破臂做创,刮骨去毒3,刮骨时,可用上花椒盐水,花椒与盐二比一的比例,或用蒸馏过的酒,冲洗伤口。” 手术最担心的是细菌感染,全用酒精的话,过于昂贵,不好普及。 大蒜素的话,秦朝没大蒜。 穿越大热的土法磺胺的研制方法,他上辈子就没见过。 至于另一个大热的青霉素,先不说培育菌种耗时长。 在张婴穿越前看过一个帖子,说土法熬制青霉素时也会出现有毒的展青霉素,最后能救人还是毒杀人,就看展青霉 素和青霉素出现的占比多少,一切就看玄学了。4 所以这几个杀菌奇方子,张婴准备日后多刷系统奖励,看能不能刷出来再大规模生产。 至于现在,不如用古代外科的传统消毒方法,也就是殇医们多用的花椒盐水。 “好!”方巾郎君思索片刻,看向张婴道,“那人还你说过什么?我都记下来。” 张婴很满意对方那笔记录的严谨态度,道:“嗯。” 从烧水消毒、清扫卫生、开窗透气、以及临时口罩等。 再到让他们准备些,野菊花,银花,大青叶、鲜生地等清热解毒、凉血滋阴的草药配合。这些方子也是被记在《赤脚大夫》书中,治疗外伤、溃烂的。 他见外公当赤脚大夫时给村里不少外伤的人用过,效果不错。 方巾郎君连连点头,赞叹了一句道:“医家的智慧啊!那人多半是扁鹊传人了!啊对,不愧是过耳不忘的小神童,都能记住。可以试一试。”说到后面,还不忘夸奖张婴一句。 张婴听到这,忽然道:“郎君,要不要唤大秦其他军医过来旁观。” “为何?”方巾郎君的嗓音骤然冷下来。 张婴道:“为了救更多的大秦军卒。若军医们瞧着这手法有效,推广开,日后秦卒们下了战场就能用花椒盐水清理伤口,被桑皮线缝合再敷药,不至于伤口溃烂,高热送命。” 方巾郎君一怔,迟疑了一会,他点点头:“嗯。你们先布置手术室吧。” 说罢,他匆匆离开。 而之前背人来的秦卒们一个都没离开,他们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但不代表他们看不明白。 一个个都积极主动地提出来帮忙,严谨又认真地打扫卫生、布置手术室,烧水、调配花椒盐水等,这些活计干得又快又好。 之后,方巾郎君不知从哪里寻来一位不怕血腥,戴着简易口罩的小姝过来帮忙缝合伤口。 小淑女进临时清理出来的手术室时,特意回头看了张婴一眼,但张婴没注意。 眼见手术即将开始,不远处忽然传来步履匆匆的声音,以及喊道:“等等!徐兄你真做?这,这可是擅自挪用军方辎重的大罪啊!” 张婴一惊,看向方巾郎君。 方巾郎君懒懒地看了来者一眼,道:“没有。都是我自己出门采的药。毕竟……”他的声音带着一点讽刺,“这儿可都是听天由命的归天营,压根没有药能让我擅自挪用。” 前来的医官医卒们一愣。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84节 年长的医吏走出来,无奈道:“徐小友。你若偷偷治,我可当不曾听闻,但你说要公开给我们看,那这属于医治。若这人医死了,记谁的折伤薄上?” 医吏们脸色顿时有些为难。 “自然是我!”方巾郎君道。 医卒摇了摇头,道:“你如今非军医,上不了折伤薄,承担不了责任。” 张婴偷偷问赵文,这才知道原来在秦朝当医生就要开始记病人的病历簿,并且要统计病患的生死比例,若医死的人太多,还会承担一定的责任。 张婴举手道:“我!” 医吏、医卒们看了他一眼,直接移开视线。 又有医卒沉声道:“即便能治,又有几成机会救活,他们又有几成可能,能再次为大秦征战沙场? 如今大秦征伐百越,五军开战,每日数千的伤患。军中医药有多少?大秦需要随时可回战场的士卒,每一份药材都不能浪费!” 其他医吏一怔,说得太直白了。 “若我能搞定药材!” 张婴又一次高声,还挥了挥手,这回终于吸引了医吏们的视线,“可有人敢登记折伤薄?” 医吏们面面相觑片刻,忽然齐 声道:“敢。” …… …… 数日后,王翦联合屠睢散出去的假消息。 李由五百主、采桑将军、辛胜将军联合出击,三方面大军都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最后以杨樾部落送来投降书,俯首称臣而拉下帷幕。 嬴政很是喜悦,得到这个消息后,他放下捏在手中的沙盘旗帜。 嬴·工作狂·政停下来,才恍惚又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张婴。 他骑马匆匆回到大后方的营帐,正准备去唤赵文,却发现赵文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行礼问安。 嬴政翻身下马,道:“阿婴近来可好?” 赵文早有准备地上前一步,拱手道:“婴小郎君最近一直待在家书营。” “家书营?” 赵文简单说了一下张婴为病重秦卒写家书的来龙去脉。 最后他补充道:“是老奴忘了说,小郎君觉得归天营不吉利这才改了名称。” “哦?他竟然一直在伤兵营?没回来?”嬴政有些诧异地抬头。 赵文尴尬地笑了笑,道:“陛下嘱咐老奴,若小郎君做了噩梦,怕了,随时可回王帐,但……” “没想到这小子胆子挺大。” 嬴政轻声了一句,嘴角浮起一抹笑,“家书营。看来不会辜负我的期待。” 赵文有些好奇地抬头,忍不住道:“陛下,老奴不解,缘何要将婴小郎君放在伤病区呢?” “我曾百思不得其解,扶苏自幼观摩战场厮杀,为何却对外族如此仁善。” 嬴政没有正面回答赵文的话题,只缓缓道,“后来细想,蒙上卿为保障幼年扶苏的安危,只带他去大秦必胜、大胜的战役。扶苏的幼年只见到了大秦的强势、凶悍的一面,唯独没见到大秦的伤。或是,太傲慢了。” 赵文有些懂了。 陛下是认为,扶苏自幼看的都是大秦暴虐敌人,所以对外族抱有轻视、怜悯的心态而仁善。 陛下不希望张婴和长公子一样,对敌人仁,就是对大秦狠,所以将张婴拎到伤兵营,让他看看大秦的惨痛付出,多心疼自己人。 “秦军大胜,杨樾部落投诚。正好再教阿婴一个道理,征战天下,唯以战止战。其他皆小道尔。东女部落的投诚更是偶尔。” 嬴政说着,没注意旁边赵文忽然露出有些古怪的表情,“走,接阿婴去看投诚仪式。” “这,这……陛下。”赵文又急急道,“老奴还有一事要禀。” “说。” “近日,婴小郎君通过港口从骆越部落大量采购花椒等草药,今日骆越部落的人找上门,说是想与大秦结盟。”赵文的嗓音很轻,“婴小郎君特意让我来寻陛下,问问,该如何提条件。” 嬴政:? 第130章 嬴政沉吟片刻,道:“从头到尾,详细说说。” 赵文立刻从张婴初入归天营的事开始说起。 从用家书安抚民心,到用医家传人的手段建立一套新的殇医预防救治体系,用殇医的小刀等新方式救秦人,成功折服了大秦军医们。 最后巧妙地通过骆越商户们的渠道,从骆越部落大量购买花椒、甘蔗、香蕉等作物,用这些东西弥补军方辎重不足。 他毫不藏私地将医家治疗诀窍分享给大秦军医,成功治愈很多“等死”的秦卒,令大秦军队的士卒们生存率稳步上升。 若非张婴百般拒绝,他的名号差点从小福星进化成小神医。 …… 赵文滔滔不绝地说着,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陛下之前是想用拿下杨樾部落这件事,去教育婴小郎君,商贾是小道尔。 然而婴小郎君却阴差阳错地用骆越部落投诚这一事,间接证明商贾的价值。 所以他说这么多,会不会令陛下不愉快? 赵文心里打了个寒颤,嘴上还说着,余光却偷瞄嬴政的表情。 陛下静静地听着,神色淡漠,压根看不出他的情绪。 赵文心中的忐忑,想着要不要在这件事上找点错漏,让陛下有理由继续去教育婴小郎君,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在他试探性地说了一句转折的话,“不过骆越部落能降服,其主因还是因为见到杨樾部落落败后的……” “错!”嬴政目光冷冷地看向赵文,“愚人之见,识人不明,看不清形势。” 赵文:??? 陛下,不是您想教育婴小郎君吗? 老奴是在为你找理由! 何故背刺老奴? 嬴政压根没注意赵文的视线,他忽然哈哈大笑,声音透着快慰:“这小子,果然是能折腾,百越诸多部落,缘何只有骆越部落主动臣服?定是阿婴气度不凡,折服众人。此事阿婴当头功,不,占全功也不为过。哈哈哈!” 赵文嘴角一抽,很想吐槽,五岁稚子能有什么气质折服旁人? 就算有气质! 婴小郎君日日待在安稳的大后方,连船都没上,压根没机会和那些人展现气质。 但他看陛下神色自得的模样,沉默地低下头。 同时在心里刻下一段话: 在陛下面前,对婴小郎君的评价都必须是对的。 如果婴小郎君做的不对。 参考第一条。 …… …… 这边的嬴政很开心。 半个时辰前。 百里之外的柳树下。 王翦身披散发着血污的铠甲,站在河岸旁与临时停船上岸的屠睢将军隐秘会合,同时商议计谋,挑选下一个百越受害者部落。 也就是在这时,他们碰巧遇见了想与大秦和谈的骆越部落的商队。 骆越部落的战士在得知两人大秦将领的身份后,先是满脸笑容地说了些恭维的话,之后生疏地行秦朝大礼,然后拱手道:“尊敬的大秦将军,请向我们转达对张婴小郎君的感谢。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合作,我们族长非常信赖仁义的大秦,希望能与大秦签订同盟协议,未来也必将不会辜负。” 说完,骆越部落的战士将一份牛皮卷,双手递给王翦。 王翦:!!! 屠睢:!!! 别说王翦震惊得有些稳不住表情,就连表情向来稀少的屠睢也瞪大了眼。 这不是张婴第一次兵不刃血地拿下一个部落的投诚。 如果说东女部落投诚的出现,大家还能归纳为运气,没有复制的可能性! 那么第二回 发生又代 表了什么? 难道张婴真的有兵不刃血征服百越诸族的可能?! 屠睢率先回过神,看向骆越部落,语气甚至带点紧迫:“为何投降?” 骆越部落的战士一愣,道:“大秦修建了酿酒厂,让骆越部落的女子带回来了足以过冬活命的口粮,大秦修建了港口,不光大量采购花椒、甘蔗等作物,还承诺每年都会收购这么多! 我们族长因此感受到大秦的友善与仁义,非常向往大秦的文化,所以想来结盟。” “不是结盟。”屠睢听到这神色平静下来,语气也带上了些平淡,“是吞……” “咳咳!”王翦隐晦地丢给屠睢一个眼神,不要说得太直白,先哄骗过来再说嘛。 然后他看向神情紧绷的骆越战士,和蔼地笑了笑,“知晓了!你且转告你们部落的族长。我仅代表大秦王翦军接受骆越部落的诚意。 五日后,杨樾部落正好向大秦举办投诚仪式,烦告骆越部落的族长一声,诚邀参加。” 骆越部落战士的脸色微微一白,嘴皮子稍微动了动,还是拱手道:“唯。” 之后,骆越战士匆匆将商船上给大秦的供奉依次卸货下船,便急急带着船离开了。 王翦和屠睢站于岸边,目送那一支商船离开。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85节 王翦摸了摸花白的胡须,道:“没想到距离咸阳如此之远的骆越部落,居然也有精通大秦习俗礼仪的人。看来他们对大秦始终没放下过警惕。 这倒显得我们对百越开战前,做的战前谋划、准备不足啊。” 王翦将军是稳健派的代表人物,能五十万横推,就绝对不会搞什么二三十万奇兵突击。要是放在后世,绝对也是一个“十里坡剑神”的人物。 “他们比我们,如狡狐对猛虎,自当小心谨慎。” 屠睢却不可置否,轻声道:“征战沙场,战机稍纵即逝,千变万化,没有万全准备,随机应变也可。” 王翦微微摇头,他与屠睢在备战方面一贯谈不来,他也从不尝试说服有才华的少壮派将领,过去对李信如此,现在对屠睢也是这样。 王翦将军召见与后方伤兵营有联络的部曲,详细了解一下最近的情况。 这才知晓张婴在伤兵营混得风生水起。 王翦听完这些,脸上的褶子都快笑了出来。 大秦军卒的生命得到保障,这个消息远比骆越部落投诚的消息,还要令他开心与震撼。 “哈哈哈……不愧是小郎君!没想到为了救伤兵营,阴差阳错让骆越部落臣服了。”王翦摸着胡须,连连点头,调侃了一句,“婴小郎君的管子之法,也用得炉火纯青啊。” 屠睢却脸色很平静,道:“也不奇怪。” “哦?”王翦有些诧异地看向屠睢,大秦任何一个将军认可张婴,都没有屠睢认可来得吓人,他道,“看来将军与婴小郎君相处不错。对异族的态度变化不小啊。” 屠睢望了王翦一眼,忽然轻笑一声道:“王翦将军,你可知杨樾部落和骆越部落的关系?” 王翦稍作思索,道:“他们是各自为政的大部落。但两个部落往来很密切,十年前骆越部落的族长死后,继任者明面上是他小儿子,但权力全在上一任族长之妻的手中,这位女性,便是杨樾部落族长的小女儿。” “没错。据斥候送回来的情报,这位女性能坐稳骆越部落掌权者的位置,一方面是有能力,另一方面是杨樾部落在扶持。” 屠睢平静地开口道,“八年前,骆越部落曾遭遇一场袭击,农田被毁,杨樾部落以保护族长外嫁女的名义过来帮忙,之后就留了近一万战士,长期驻扎在骆越部落。 自五年前开始,骆越部落的族长宣布族内不设军,全面务农,所有男性在 成年后,都必须去杨樾部落进行六个季度的战士训练。回来后,要么务农,要么只能加入狩猎队。” 王翦倒吸一口凉气,道:“杨樾这是一边瓦解骆越的军事力量,一边将它当做粮仓进行吞并和吸血。” 屠睢微微颌首道:“最初我的目标是骆越部落,因为这个部落人口虽多,但多是勤快务农的人,容易攻占。但在得知杨樾部落的驻军后,我便决定先拿捏杨樾部落。” “做得很对!杨樾倒霉,骆越可能会幸灾乐祸。但骆越若是陷入战火,图谋许久的杨樾定会出手。” 王翦很认可屠睢的选择,同时轻笑一声道,“婴小郎君,不愧是有福气的小福星啊!居然正好挑中骆越部落购买花椒,时机太妙了。” “哼。”屠睢将军轻哼了一声。 王翦瞥了他一眼,忽然调侃道:“屠睢将军,你之前预估多久能拿下骆越部落的投诚?” 屠睢:…… 王翦有些感慨道,“杨樾部落下场凄惨,婴小郎君又给骆越施点益处,怪不得骆越部落想换个靠山来寻求庇护。这一场胜利,得给婴小郎君记个头功。” 屠睢微微颌首,难得开口了一句道:“应得的。” 在这时,王翦又笑着摇头道:“不行,麻烦了。” 屠睢微微蹙眉,低声道:“大秦军向来赏罚分明。” “哈!你这小子,莫不是以为我还会贪功不成。” 王翦笑着指了指屠睢,“我只是感慨李廷尉、冯丞相他们又要麻烦了。之前陛下要给张婴封赏功劳,都是因为这两人说,婴小郎君功劳太多暂时无法统计好如何封赏,才暂时搁置。 如今婴小郎君在百越又立下两个大功劳,我看他们多半会头痛不已。” 屠睢收回视线,眼底一片漠然,显然是完全不在意李廷尉他们会头疼倒霉。 “走吧!”王翦将军拍拍屠睢的肩膀,“早日将好消息带给陛下。两个大部落的话,得为五日后的投诚仪式,再做准备。” 屠睢却没有动,看了会河面,道:“我不去。那儿应当稳不住了。” 王翦一顿,笑了笑道:“老夫真是老了,竟还要你提醒才恍然大悟。你且去盯着吧。” “主帅!”屠睢忽然回身行礼,意气奋发道,“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1” 王翦道:“你想主动出击?” 屠睢道:“是!” “何处?” “西瓯部落。” “……”王翦沉吟片刻,“不可扰乱投诚仪式,但可备战。” 屠睢微微蹙眉,他有些异议,杨樾部落的投诚仪式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正好可以试试百越联盟的首领,西瓯部落的厉害。 但王翦直接转身离开,充分表达不准备更改命令的意思,屠睢便收回视线,不再多言。 …… …… 千里之外,夜间忽然大雨倾盆。 草坪上,数十人稍显狼狈地远离篝火烤肉,躲在不远处的大树之下、帐篷之内。 伴随着“啪嗒啪嗒”的雨滴声,几息后,草坪上熊熊燃烧的十来个篝火被彻底浇灭。 数十人面面相觑,却寂静无声,哪怕一束束火把重新点亮,也没人张口说话。 几乎所有响应西欧部落首领译吁宋的号召,前来参加篝火宴会的百越众多族长们,脑海中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念头。 ——真的,太不吉利了。 南方的大雨来得及去的也急,不到半个时辰,银月重新高高挂在了空中。 西瓯部落的族人们连忙上前,重新整理布置干柴、烤肉、酒水等,再一次将篝火点得很旺。 译吁宋率先端坐上主位,拿起湿漉漉的木柴,吃着带着水汽的腿肉,哈哈一笑道:“诸位坐。继续说说有关杨樾部落大败的事,我这已经接到求援信息,说说你们的看法吧。” “求援?”布依族族长忍不住质疑道,“他们不是已经投诚投降了吗?我听闻骆越部落给大秦上贡的商船都已经出发了!” 此话一出,其他几十人大惊失色,纷纷开口道: “什么?杨樾部落投诚?这有关骆越什么事?” “别装了!谁不知道杨樾就差把骆越给吞了,骆越早没有自己部落的战士,背靠大山杨樾都投诚了,他们还不得跟上?” “这可是两个大部落啊!如今可麻烦了!” …… 讨论得久了,百越诸多族,尤其小部落首领的表情明显更慌。 译吁宋眼睛微眯,低喝一声“安静”,目光不善地看向布依族,道:“你们布依族擅种水稻,素来与骆越部落走得近,怎么?来这里挑拨离间的?” 布依族族长呸了一声,猛地站起来道:“译吁宋族长,我绝无此意!我愿意将部落一半的战士送出来,听候译吁宋族长的安排!我只是不想不明不白地去作战,我们必须清楚还有哪些部落是我们可信任的!” “都可以信任!”译吁宋直直地看着布依族,“他们是迫于生死才暂时蛰伏,他们不会是我们的敌人!我们的敌人只有暴秦!” 布依族族长一愣。 百越其他诸族的族长们也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心下打着小九九,面上纷纷支持道:“说得对!我们都支持你!他们是为了求存!不是真的想背叛!” 篝火晚会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译吁宋等众人情绪平复下来,道:“暴秦不接受上供制,他们是想杀掉我们所有族长、长老,建立根本不适合百越的郡县制,简直欺人太甚。 我们若不能将暴秦驱逐出去,必死无疑。 此次,杨樾部落的投降之事,是坏事,但也是一次反击的机会! 我以西瓯部落族长的名义在此发起号召,我西瓯部落,将暂停一切与战备辎重无关的事宜,全民锻造武器,全民练兵,全力备战,不留退路!” 第131章 百越诸族的首领们被译吁宋鼓舞得嗷嗷叫。 众人重新开始嗨吃嗨喝,半段还唱起了歌,跳起了舞。 两个时辰后,译吁宋起身将最后一位喝醉的族长送入帐篷。 他踏着辉月离开,仰头看着越发亮眼璀璨的星空,看了许久,忽然道:“亮得很,和白日差不多亮!” “噗嗤”嗤笑声轻响。 译吁宋回头看去,恰好与缓缓走来的姬公子、郑孟等人对视,显然是他们中的人发出了嘲笑声。 “西瓯部落的衣裳很适合姬公子。” 译吁宋却没有露出生气的模样,反而笑了笑,只不过烧伤的面容笑起来略显狰狞,“姬公子,你们也是出来赏月的吗?” “非也。”姬成虽不屑译吁宋这种蛮王,但因为要利用,所以还是会耐下性子解释,“是特意出来看看你们部落会议谈得如何?” “有劳姬公子。也让你们见笑了。” 译吁宋忽然轻轻叹了口气,烦躁地扯了扯辫子,“我是不明白。一个两个软骨头,都主动向暴秦投诚。” “因为暴秦这回学得聪明,非但没有大肆坑杀,还假仁假义地施恩做买卖。” 姬公子眼底闪过一抹愤恨,昔日坑杀旧韩的屠夫,居然能忍住不杀人,也不怕这批蛮子把暴秦辎重都给耗干净,“你们西瓯部落,在开战前也要对那些小部落有所承诺为好” “啊,多谢姬公子!不过说你们西瓯部落太生疏了。”译吁宋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说我们西瓯部落,或许妥当一些。” 姬成:…… 他忽然能理解张良的心情,当年被他无所不用极其地拉拢,可能很厌烦吧。不,他又不是这个蛮子王,他可是身份高贵的公子,不能同日而语。 姬成走神没有回答,译吁宋只当对方默认。 他脸上闪过一丝丝得意,摸了摸胡须,道:“姬公子,老夫用来鼓舞他们的话,可还有不太妥的地方?” 姬成:…… 不是“可还有不太妥的地方”,是哪哪都不妥。 尤其那一番不追究杨樾和骆越部落的发言,简直是蠢到了极点。 姬成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声线问道:“你为何宣布不追究任何投降的部落。” “啊,这不是你们建议的吗?”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86节 译吁宋一愣,眼神不解地看向郑孟,“之前我认为杨樾和骆越丢了我们百越的脸,准备抢在大秦军抵达之前将两个部落的粮食、女人抢回来。是你们让我不要轻举妄动,要对其他部落仁厚一些。” “……我们是这么说过没错。” 姬成眼底闪过一抹无语,盟主若是对旗下的盟友肆意掠夺,令他们无法生存,这些小部落岂不是都会叛逃。但提前宣布不追究所有部落,这岂不是放任他们投敌么!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道:“但我们并未说,让你不追究任何投降的部落。” “是啊,你们是这个意思嘛。我就想着,既然用原谅的方式可以笼络住杨樾部落,不如提前告诉他们都可以原谅,这样那些百越小部落的心岂不是一开始就被我笼络了,哈哈哈……” 译吁宋大大咧咧地一摊手,“我们百越人虽不擅长谋略,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但还是很会举一反三的!” 众人:…… 神tm举一反三! 你这明显是自掘坟墓啊! “咳咳。”姬公子捂着胸口,心底甚至浮现出一股不想再管的郁愤,“你,你……” 译吁宋忽然一笑,道:“倒也不必太夸赞我!没有你们的提点,我也想不出来。” 众人:…… 姬成一气之下真地吐出一口血 。 众人吓了一跳,译吁宋想要靠近,却被郑孟命人挡在外面,免得进一步刺激姬成。 郑孟拼命安抚姬成,同时在他耳畔低声道:“公子,百越蛮王再蠢也无妨,我们只求击杀暴秦将领,尽快削弱暴秦的力量。其他不关我们的事!” 姬成听到这才缓缓缓过来,他捂着胸口,直白道:“你们何时向暴秦发起进攻。” “明日出发!”译吁宋吐出来的气息都带着血腥味,“杀人祭旗,誓死作战!” 姬成想到只需要再忍耐几日,忽然又觉得能呼吸了,脸色好了很多地点点头。 …… ……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 自从骆越部落传来和谈的消息,张婴的心情一直挺不错。 首先,自然是来自仲父的夸赞。 那日他本还在营地,帮新入营的重伤秦卒们书写木牍。 等他伸着懒腰刚迈出大门,恰好撞见嬴政一行人,张婴刚撒娇了一句“仲父好想你”,就得到嬴政一个大大的举高高,以及抱紧蹭脸的亲热姿态。 若不是张婴拿出久违的小梳子给嬴政梳胡须,只怕他的脸蛋会被大力得刮出血丝。 之后,嬴政一路单手抱着张婴回帐篷,毫不吝啬地夸赞道:“阿婴彩!彩!彩!” 张婴本来对此有些难为情,但当看见之前与他做过对的公子如桥、公子高,露出羡慕嫉妒恨的表情,立刻因对比而心生愉悦。 他心情很好地被嬴政带进王帐。 “这些日子辛苦阿婴了。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嬴政看向张婴的眼神充斥着怜爱,过了会,他从长袖中拿出一个小布袋,“迟来的生辰礼物。” “谢谢仲父。” 张婴有些惊喜,捏了捏小布袋,圆圆的硬硬的,有些像秦朝的钱币,“仲父我会好好珍藏的!” “嗯,这是在泰山祈福时特制的玉币,有祈福、辟邪等效。人养玉,玉养气,佩戴方有效果。” 嬴政余光扫了一眼张婴的脖颈,扶苏送的项链若隐若现,“若有其他饰物,我可帮忙取下。” 张婴更是感动,没想到嬴政早就给他准备了这么用心的生日礼物。 他听到后半句,连忙道:“仲父你对我真的太好了,没事不重,可以一起戴。” “……嗯。” …… 其二,就是张婴与嬴政在王帐抵足而眠一夜。 次日清晨醒来,张婴恍惚地发现自己的系统任务完成了。 任务(隐藏):50%的百越女子真诚地祈祷:希望张婴能留在百越当首领!(完成度3/3) 奖励(隐藏):三年内,百越民众必须依赖大秦供给的粮食。 说真的,张婴惊喜的同时又觉得很诧异。 完全没搞清楚进度条最后是怎么飞到百分之百的。 他懒在床榻上,派大黄犬出去搜集情报,没想到大黄犬很快就过来回禀。 骆越女子:我真的没想到,都快烂在地里的甘蔗居然还能卖得出价。有我在酿酒厂赚的钱,还有卖甘蔗的这一些银钱,感恩婴小郎君,今年夏,可以提前迁入高山,躲避水患,过个好夏。 杨樾女子:是啊!夏季毒虫多又有水患,能提前囤好粮食。就不必为了挖土里的粮、狩猎野兽,而冒着被大水冲死的危险留在河岸附近生活了。 骆越女子:对。尤其我们骆越部落,本来就以农耕为生,但各个部落常年征战,肥沃的土地又都伴有水患,每年都存不下粮,都会有不得不留下的同族被大水冲走。谁能想到婴小郎君的到来,反而让我们能活下去,我很感激,若是婴小郎君是我们部落族长就好了。 东女 部落的女子:我也希望。有了他,我们东女部落可以不用打仗,只需要安心狩猎,甚至都不再畏惧古神的子嗣。 杨樾女子:我也希望。这回杨樾主动打大秦,我第四个丈夫又死了。我真的受够各个部落互相厮杀,我们女子被抢来抢去的日子。还不如婴小郎君做主,我们就安安稳稳待着酿酒。 …… 张婴听到系统活力活现地转述,恍然大悟。 谁能想到只是为了救人,为了解决药材问题而开展无限制收购花椒、甘蔗等行动,居然阴差阳错地安抚了百越女性的心,让她们对安稳的生活充满期待,继而完成了隐藏任务。 这一波就叫好人有好报啊! 光球:【宿主,可要开启任务?】 张婴:【开!必须开啊!这一趟巡游的目的不就在此么!对啦,你记得提醒主系统一句,奖励发放得稳妥些。】 光球:【好咧!】 …… 他心情很好地进行饭后消食散步。 心情很好地安排东女部落的人与新来的商户对接。 然后在与他们聊天的时候,张婴忽然听到了一个……唔,该怎么说呢,群心向秦的好消息。 张婴面色古怪地瞅着女南,道:“你们确定?这消息属实吗?诚心诚意?” “自然!”女南连连点头,语气非常的真挚,“我们都想过安稳的日子。” 张婴一怔,想起已经完成的任务,倒也不觉得女南她们是在撒谎。 张婴摸了摸下巴,忽然想到仲父在泰山封禅的时候还不忘为他的生辰礼物做准备。 他嘴上老是说着仲父仲父最爱仲父,行动上却还是有些欠缺! 哎呀,不能想,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点点渣。 张婴猛地一拍手,要不搞点惊喜吧。 张婴:【系统,你这两日帮我去侦测一下,若是没问题,我的心意总不能还不如这些异族吧。】 光球:【哈,又是要搞……啊不,是做事么!好嘞。】 …… 五日后。 赵文在军帐之内低声禀报,称,杨樾、骆越部落的信使抵达,说族长、族人们都已经抵达。 军帐之内,王翦、采桑、内史腾、赵佗、辛胜等征战百越的将领,几乎尽数在此,全副武装,威武气派。 端坐主位的嬴政扫了一圈,看向赵文道:“阿婴何在?” 赵文微微一颤,头垂得很低很低,声音也有些低沉,道:“自昨夜起,婴小郎君一直留在家书营,说是那边有很重要的事离不开他,没办法一起过来,但稍后会一定再赶过来。” “行吧。”嬴政微微摆摆手,他并未相信这套说辞但也不想当众给张婴下脸,只起身道,“诸位将军,随朕出发。” 众将军道:“唯。” 第132章 嬴政登上河畔高大的黑色船只,遥望碧水蓝天,久久没有开口说话。 王翦忽然从船舱大迈步走上来,抱拳道:“陛下。刚刚传来消息,前日云梦泽有余孽放火烧商船,滥杀无辜,并且试图将此事嫁祸给大秦屠睢军,现已被屠睢将军擒获,尽数扣押在屠睢军的牢房中。” “军中牢房?”嬴政忽然轻轻重复了一声,片刻后道,“你速发信,告诫屠睢不可滥杀无辜。” 王翦一愣,有些不解地开口道:“陛下。此事证据确凿,是对屠睢将军的栽赃。” “我知晓。王翦上将军,你了解屠睢对敌的手段,你何时听过屠睢军有什么牢房。” 嬴政回首瞥了王翦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将人扣押在那,怕不是想将计就计!” 王翦恍然大悟,陛下的意思是,屠睢想趁着手上有诬告他的铁证,将计就计,滥杀一波,然后推给给他泼脏水的人身上去,破罐子破摔了! 思及此,王翦脸色一黑,骂咧了两句道:“岂有此理,怪不得屠睢这几日不见踪影。真是胆大包天,没将我们的谋划放在眼里!” 在王翦即将转身之前,嬴政又道:“屠睢或是想做武力威慑,他的事要问,但云梦泽暴露出的更大问题只怕在西瓯。” 王翦笑了一声,道:“陛下放心,老臣这点分析能力还是有的。云梦泽之事,极可能是声东击西之计。幕后主使抓的还是屠睢的弱点陷害,这不像是一根筋的百越部落能想出来的,多半有六国余孽在后面撺掇着,指不定这幕后之人就吃过屠睢的亏,目前还就藏在西瓯部落。 再结合最近杨樾、骆越投诚的事来看,西瓯部落怕不是准备要搞个大反击了,陛下,任嚣已率领军队埋伏在西欧待命……” 嬴政微微颌首,道:“嗯,大秦诸将,唯你胜券在握,我最安心。” 王翦拱手道:“不敢当,大秦将领繁星璀璨……” “不。将星虽多,只你最稳重,善用大势阳谋获胜,鲜有败绩。”嬴政拍拍王翦的肩膀,忽然一笑,“忘了说,你儿子王贲将军,或是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那小子如何能得此盛赞。”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87节 王翦谦虚了几句,忽然听到嬴政低声道:“也是。年少时怕是比不过阿婴。” 王翦:??? …… 这时,船舱又传来步履急促的声音。 “陛下,主帅,岸边守着许多百越人。”来者是表情有些古怪的辛胜,拱手道,“虽手无寸铁,但是否需绕道而行,换另外一个港口登陆。” 嬴政微微蹙眉,王翦道:“驻守的将士何在?” “在。” 辛胜脸上闪过一抹微妙,“与,与那些百越子民站在一起。” 王翦闻言一愣,下意识看向嬴政,恰好看见嬴政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 嬴政冷不丁道:“阿婴可在?” 辛胜一愣,摇了摇头道:“末将来得匆忙,未曾看清。” 恰在这时,他们忽然听到前方隐隐约约传来一些细碎喜悦的声音。 “来啦来啦!” “是大秦皇帝吗?” “哪一位是陛下?” …… 船板上的众人一惊。 怎么回事?为啥感觉说话的人挺期待? 这是百越之地吧? 岸边应该是百越人而不是老秦人吧! 随着大船越发靠近,他们清晰地看见河畔沿岸站满了了人。 大秦士卒十步一哨,身披黑甲,巍然不动,而大秦军卒中间的位置摆放的不是震慑敌人的秦弩,而是簇拥着许多身着漂亮的百越衣裳,双手捧着鲜花,正用惊讶 好奇的目光看着这边的人,多数是女性。 甲板上众人露出疑惑的目光,大秦士卒怎么会和百越女性站得这么贴近,完美体现军民一家亲,你中有我中有你。 辛胜甚至还看见好几个大秦士卒任由身旁的小淑女挨着,就差没抱上去了。 他正纳闷着,忽然,河岸边越发清晰的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传了过来。 “哇。不愧是婴小郎君崇拜的大秦皇帝,孔武有力,气度非凡,看着就舒服。” “其他将军也很好啊!若是被他们抢回去,我愿意再生几个!” “谁说不是呢!来之前没和我说大秦军卒这般雄壮威武啊!看着就有安全感,生下来的娃肯定好养活!” …… 甲板上众人目瞪口呆:…… 他们面面相觑,都能从彼此眼里看到哭笑不得的复杂情绪。 李由忽然上前一步,低声抱拳道:“陛下,已探查到婴小郎君的位置,就在……”他脸上闪过一抹古怪,“正,正中央。” 众人的目光随之聚焦到正中心。 港口处的草地上铺着一道又宽又长的红毯。 张婴身着大秦黑色宽袖长袍,和六名身着不同百越部族衣裳的稚子们一起,双手捧着鲜花,站在红毯两侧。 光看张婴笑眯眯的模样,都不用将他拎过来问话,也能猜测到这古怪的一幕是谁布置的。 嬴政脸色有些黑。 王翦、辛胜等驻足甲板上的将军们也是俩连摇头,忍不住低声道: “王翦上将军,这事,婴小郎君有与你提前报备过吗?” “哈,不愧是备受陛下宠爱的婴小郎君啊!胆子就是大!” “他搞这么一出到底为何?” …… 此时,身披黑色铠甲,威武非凡的嬴政率先走下船只。 紧随其后的王翦视线陡然一滞。 他悄悄退了两步,来到侧后方,给了屠睢一个眼神,道:“你小子怎会在这?不是在云梦泽抓了细作?” 屠睢默默地避开视线,低声道:“警戒细作、刺客。云梦泽那有属将看管。” “嘶。你竟愿意陪着稚子胡闹?” 王翦不敢相信地看向屠睢,大秦任何一个将军守在这,都没有看到屠睢时带来的震撼大,王翦忍不住八卦了一句,“那小子是你的种不成?” 屠睢嘴角一抽,斩钉截铁道:“绝无可能!” “那你……” 屠睢嘴唇动了动,低声道:“……有些缘由。” …… “奏乐!”张婴一声尖叫。 正下坡的嬴政差点重心不稳,好在他腰腹核心力量惊人,腹肌一绷,稳住了光辉的形象,继续气势昂扬地大迈步向前走。 伴随着一声号角,《秦风·无衣》的前奏吹响。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一开始是不够整齐的声音,后来渐渐齐整,声音越来越大,不久,临时停靠的船只上也配合地响起嘹亮的歌声。 嬴政气势汹汹的步伐渐渐放缓,背脊越发挺直,气场越发显得强悍,紧随他身后的王翦、辛胜、采桑等将士们,一个个也将体态调整成最佳状态。 在张婴的眼中,仲父他们连步伐都踩在了《秦风·无衣》的节奏上,仿佛自带bgm出场,显得威武逼人。 他两只手高高举起来,然后笑眯眯地开始挥舞手中的鲜花,大喊道:“陛下威武!” 张婴的动作就是信号。 两岸身着百越衣裳的人们,同样笑容满面,高高举起双手,不停挥舞着鲜花,嘴上还喊跟着。 “陛下威武!” “大秦威武!” …… 众人:!!! 将士们更是身形一颤,步调不约而同地慢了八分之一拍。 在喧闹喝彩的欢呼声响起时,好些将士一朝梦回打了胜仗回咸阳被老秦人们夹道欢迎的场景。 尤其是内史腾,差点没恍惚地喊一声,杀了多少俘虏了多少抢了多少财宝!幸亏站在他身侧的辛胜将军,眼疾手快,在内史腾喊出杀了两个字时,及时给他一个肘子,让他闭嘴。 谁都没想到张婴准备了这么一手。 “陛下,这真的是……民心,民心啊!” 王翦好一会后才回过神来,目光稍显闪烁,语气满是不可思议,“他是如何哄骗这些百越子民的?” 嬴政锐利的双眸渐渐缓和,没有开口。 但他迈步向前的频率加快了一些,没一会,就来到张婴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仲父!”张婴嘿嘿一笑,将手中的鲜花献给了嬴政,“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嬴政:“……” 不管是嬴政,其他缓缓走来的将军们都用无法言喻的表情瞅着他。 张婴见仲父没有接花,这才后知后觉地观察到仲父等人的情绪似乎有些微妙。 他眨了眨眼,轻咳一声,道:“仲父!这是东女、杨樾、骆越等部落的女子们,想要欢庆港口的成立,庆祝和平协议的签订,想要感谢大秦才特意做的欢迎仪式!仲父喜欢吗?!” 张婴这话没说谎,几日之前女南给他带话,说是不少杨樾、骆越女子听闻要和谈,想提前问问大秦喜欢什么,她们想准备一些心意,庆祝和谈成功。 张婴听女南这么一说,脑筋一转。 与其等和谈成功之后再来锦上添花,不如开局前来这么一遭。 一方面是给大秦排场,做给其他百越部落人看。 一方面是将民心向秦的压力,直观地展示给杨樾、骆越族长、族老们看。 让他们看看大秦是多么受欢迎,让他们产生一种错觉,若和谈不成,不光大秦军队会在未来撕碎他们,部落子民也会不满,提前跑一半。 王翦听到这番话,差点笑出声,摸了摸胡须,这小子这一招“以势服人”玩得倒是溜。 嬴政嘴角轻轻一抽,双手接过花,道:“花言巧语,你小子又有什么点子,又想借我名声开辟什么?” “没有没有!” 张婴这回是真的觉得委屈巴巴,认真道,“仲父!我是那种无利不起早的人吗?我只是想让仲父也高兴!所以才特意准备了这个仪式!仲父不喜欢吗?!” 经过张婴这几年的观察,仲父是不追求奢华享受,但绝对是一个追求世俗名望、热爱场面的人。 他不信这种欢迎仪式戳不中陛下的痒痒处。 嬴政微微一顿。 张婴见仲父不再抗拒,立刻拍手给暗号。 岸边的大秦士卒还有百越女子纷纷行动起来。 张婴在后续还为嬴政准备了,花童热情“献花”环节,妙龄女子们纷纷伸手渴望“握手”的环节,以及大秦步卒整齐用长刀敲盾,齐声喝“大秦威武”的军阵环节。 每一个都汲取了电视中的高规格迎宾仪式的精华,不光有花瓣雨,还会有配乐响起。 嬴政虽然并未笑颜,但他一项项配合,最后还配合地骑上张婴特意准备的迎宾马。 这足以证明,张婴对仲父的猜测没有错。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88节 张婴也有些小得意,他也屁颠屁颠地跟上去恰好看到杨樾、骆越部落前来求和的族长、族老们,正瞳孔地震地看着这边: “我明明记得妻临走前说的是要挣钱,要去东女部落好好勘察,怎么,怎 么现在却在那儿送花呢?” “对啊!我,我们不是还没投降么,不是还要谈谈条件吗?我阿母怎么也在那凑热闹。” “刚刚队伍里都看到我的妻女了!嘶,难道这是大秦的威慑?用亲人威胁?” …… 张婴见他们越是嘀咕,脸上越是惊恐,似乎觉得大秦恐怖如斯。 他差点没能笑出声来。 哈,这些百越族长感觉不太聪明的样子! 以他们这脑补速度,都快能自我攻略了。 加油,继续脑补吧! …… 张婴见情势大好,再次蹭到嬴政身侧,想多露露脸,得几句夸奖,忍不住道:“仲父,我设立的港口还是有用的吧!嘿嘿,起码吸引了一批,早已厌倦部落之间战争,经常身不由己被抢来抢去渴望稳定过日子的女性,即便她们人数不多,但也是一股能为仲父说话的力量,尤其女子……” 然而这时,《秦风·无衣》的歌曲正好结束,百越部族脑补的聊天,忽然变得清晰。 “你们可发现,欢迎秦皇的多是女子。我听闻咸阳宫后宫女子数万,秦皇果然很得女子欢喜。” “嘶,秦皇,万女之夫也?” “嘶,难道征战百越也为充盈后宫?不过是开天辟地第一帝,秦皇,女子多爱慕也正常,有这个资本。” “族长,等会开会的时候,一定要强调!我不想把妻女都送去当三宫六院吗?” …… 张婴瞳孔地震:!!! 嘶,你们是怎么脑补成这个画风的啊! 这特么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 张婴环顾四周,看到赵文、王翦等人拼命低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动作,他忽然只觉得后背一凉,仿佛被什么灼热的视线盯上。 糟糕,先跑路! 张婴转身就跑,然而嬴政大手一挥,像抓鸡崽子一样将张婴轻松地拎起来,咬牙道:“惊喜?” 张婴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屁股。 【我要完了!系统,我的任务奖励什么时候兑现!你去催催啊!就靠他救我狗命了!】 【宿主!撑住!主系统说五天前已经兑现,今日定会有消息。】 第133章 “你还敢躲?!”嬴政眯起眼。 张婴立刻举起小手手,道:“仲父!我不是在为自己躲,我是不想浪费大秦与杨樾、骆越部落和谈的时间,为了一个打屁股,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嬴政:“呵呵。” 张婴暗道不好,仲父这摆明是因为流言蜚语生气了! 他对症下药,可怜巴巴地瞅着嬴政,压低声音道:“仲父!这事真不能都怨我,谁能知道百越部落的人,颅内有疾,瞎编排!这样,仲父先去谈成合作协议,之后我一定要给他们一点教训!让他们知道乱传流言是不对的!” 嬴政似笑非笑地瞥了张婴一眼,然后扬起了大巴掌。 张婴心里一个咯噔,生怕挨一个大逼兜。 他情急之下开口道:“手下留人!仲父,所谓用流言替代流言,你带个完整的我去,我一定可以找到其他流言替代。” 嬴政即将降下来的手掌一顿。 张婴心里一喜,趁热打铁道:“仲父你想,你若是在这里打我!回头流言只怕会变得更离谱,严重有损仲父英明神武的形象。 但留我在,我保证能找一个更好的切入点,爆一个更大的事情出来,吸引老百姓们的注意力,让他们不会再将目光瞄在仲父的三宫六院去。” 嬴政狐疑地看向张婴,道:“何也?” “嘿嘿!先保密!保密!提前说出来有泄密的风险,我保证,绝不会让陛下失望!”张婴隐晦地擦着汗,先哄骗了仲父再说。 至于有关流言蜚语的鬼点子,船到桥头自然直,实在想不到,再结合21世纪的uc标题们临时编排一个。 嬴政忽然沉默,缓缓放下了大手。 赵文暗暗佩服,不愧是小郎君,死的都快说成活的,怪不得还能说动陛下。 嬴政虽不再打张婴,但也没将他放下来,将张婴拎起来重新放在身前的马背上,一大一小骑着俊逸非凡的黑骑,一路踩着鲜花,走向巨大的白色帐篷。 杨樾、骆越部落的族长、长老们也跟着队伍一起走过来。 在嬴政一行人更衣换铠甲的时候,他们停在王帐门口,面面相觑,都没有急着先走进去。 一直留守王帐的姚贾很是惊讶,他匆匆迈步出来,抬手请道:“几位里面请。” “不,不必。”杨樾、骆越部落的族长操着一口别扭的秦国方言,“我们在这候着,先,先等大秦皇帝入帐。” 姚贾又是一愣。 骆越部落的人之前没接触过,不好说。 但杨樾部落,前些日子还在打生打死,投降得不甘不愿,一副要拿足好处才肯签约的态度,怎么今儿过来后态度软了这么多? 姚贾正快速思考着,对面的人忽然开口道:“秦皇,果真是威武非凡,独具魅力。” “啊,是!”姚贾听到这有些迷惑。为何突然开始夸陛下威武? “秦皇……后宫……” “后宫?族长莫不是指出宫婚配的宫女?”姚贾愣愣地看着对方,稍作思索,道,“陛下不好姝色,心怜后宫众多女子一生无子,特赦放出宫,自由婚配,若杨樾部落人想求娶其宫女,可搬至长沙郡、咸阳郡等秦国土地后去官府登记求娶。” “是,是么。”杨樾的族长露出笑容,“那太好了。” 姚贾一脸懵,你们齐齐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是什么鬼? “噗嗤。” 姚贾听到身后传来轻轻的笑声,回过头,恰好看见换上简单软甲、长袍的嬴政一行人。虽没发现谁轻笑,但却意外地看到张婴正用哀怨的视线瞅着他。 “陛下。王翦上将军。” 姚贾不再看张婴,步履很快地迎了 上去,压低声音道,“态度较之前更为诚恳,应会顺利。” “嗯。” 嬴政和王翦微微颌首,然后大迈步走上了主位。 席中,大秦将领、官吏们坐于左侧,杨樾、骆越部落的族长、长老们坐在右侧。 张婴则偷溜到角落坐下,一方面是想暗中观察,另一方面他担心万一想不出鬼点子,这个位置也能率先跑路。 “尊敬的大秦陛下!您拥有如此强大的伟力。战胜了杨樾部落最强大的勇士,我们来到这,诚心赠送上结盟书,祈求着和平。” 杨樾部落的人率先起身,用稍显别扭地大秦语说了些恭维的话。 嬴政只淡淡地瞥了一眼,道:“先看着。” 姚贾连忙上前接过对方双手捧着的牛皮卷,他打开扫了一眼内容,先是微笑着,说了些场面话,然后也递了一份大秦这边拟定的协议过去。 杨樾族长看过大秦递过来的牛皮卷轴,倒吸一口凉气。 两方人互相端着酒杯,针对两份协议书上的内容,开始一条一条地拉扯商定。 杨樾族长:“我们投诚之时,大秦可愿释放俘获?” 姚贾道:“族长不必忧心。我大秦向来优待俘虏,一旦签订协议,不光释放俘虏,还会给他们三日口粮,支撑他们回家。” …… 杨樾族人:“听闻你们统一六国时,保留了六国贵族的身份和权利,我们百越贵族能否也保留?” 姚贾道:“怕是不妥。” 杨樾族长道:“为何不可?大秦是看不上我杨樾部落?” “非也。族长,我大秦包括王族在内,都是以军功授予爵位。昔年,秦一统六国,创下前无古人的伟绩,也带了些许隐患,加上部分六国贵族也有稳定江山之功。所以陛下这才大赏大赦,保留六国贵族部分待遇,以示仁心,安抚天下。” 姚贾满嘴火车跑地胡编乱造一波,然后才看向杨樾族长,提议道,“若杨樾敢为大秦先头军,攻破西瓯部落,立下军功,我们也乐意保留杨樾贵族的身份!” 杨樾族长脸色难看了一秒,很快又苦笑着卖惨,道:“大秦郎官何必为难我,我杨樾军都没几个人,如何能攻打西瓯部落。” “是啊!所以族长也不要为难我。” 姚贾也跟着叹息一声,“方法某也提供,某只是小小郎官,只能承诺这些。或是您更希望换屠睢将军来与你谈一谈?他的权利是比我大一些。” 杨樾和骆越部落的人同时脸色一白。 杨樾族长也干咳一声,道:“再议,再议。” …… 张婴端着水杯观察了一会,杨樾和大秦在讨论其他内容时,基本上就是走个流程,很顺,但唯独在一点上反复拉扯,陷入僵持。 其争论焦点在于,杨樾、骆越坚持要求保留可以一代代传承的贵族身份。大秦这边咬死不松口。 不过两方的外交官都表现得很克制,没看到什么可以创造流言的操作点。 张婴开始眼观八方,琢磨着等会要如何提前跑路。 身旁的内史腾忽然打了个哈欠,低声道:“无趣。看来百越之地是立不了军功了。” 张婴一愣,道:“你觉得这一回和谈稳了?” “这回不知道。但你看看来的这几个,人人都会说大秦话。” 内史腾不屑地瞥了一眼,附耳道:“过去百越之地的贵族,以说旧楚话为荣,因为只有贵族可去旧楚王王城上供财宝,获得封赏。 现在旧楚被灭,他们未雨绸缪地学大秦话,哈,你说是为何?无非是早做好投靠大秦的准备,现在再怎么吵,也是待价而沽罢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89节 张婴惊讶地看向内史腾。 他过去一直以为内史腾是个说话不经大脑的莽汉,没想到他的细节观察也如此敏锐。 果然啊! 能在大秦做上将军位置的就没有一个庸人。 “厉害厉害!”张婴连连点头。 “那是。”内史腾得意地一晃脑袋,然后忽然微微弯腰,好像被肘击了一样。 事实上他也是被肘击了。 辛胜压下内史腾,探头过来低声道:“别听这混账胡说!陛下想立一个标杆做榜样,兵不见血地拿下更多的部族,杨樾也知晓,所以还有得谈。” 张婴一听也懂了,这就好像后世做广告,总要做出一个好例子,说某某入行一月就月挣百万,吸引其他人人踊跃报名。 杨樾应该也清楚,并且想拿捏这一点。 张婴微微蹙眉道:“辛胜将军,大秦不能再找其他部落树立标杆吗?” “杨樾是前三的大部落,拿来做例子效果更好。”辛胜轻声解释,“就好像逼降旧楚的百将,与逼降旧楚楚王,所获得的回报截然不同。” 张婴理解地点头。 “哎呀!干嘛这般吓唬阿婴。是他们求着我们。”内史腾有些不满地瞪了辛胜一眼,不在意地摆摆手,“他们骨头软得很。吓一吓就怕了。” 辛胜一笑,倒也没有辩驳。 张婴若有所思。 …… 这时,杨樾部落的人,道:“好!我们杨樾也可以再退一步。但也求一个回答,秦是大国,一言九鼎,郎君们做过的承认,认还是不认?” 姚贾狡猾地打着补丁,道:“大秦重要人士在百越做出的承认,我们自然认!” 杨樾部落的人乘热打铁道:“婴小郎君被大秦誉为小福星,他应当很重要,他说过的话,认不认?!” 姚贾一顿,踌躇了。 张婴忽然被cue,莫名其妙地扭头。 这才发现场面上有了些许变化,右侧的杨樾部落的人几乎全部站起来, 杨樾族长忽然在一旁帮腔,开口道:“我听人说,婴小郎君代表大秦在暗月河的港口开发……什么贸易,他曾在篝火晚会上说,商户自由买卖,和平友好,共同发展。敢问是不是真的?”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张婴。 张婴点头道:“是说过。” 杨樾族长道:“我们想问若是加入大秦后,能不能增加双方的贸易。比如用我们的花椒、瓜果、铜器、金器等,可以用来交换大秦的一些粟、麦、番薯还有盐吗?” 张婴一愣,本来就是谋划他们依赖大秦,点头道:“可以。” 杨樾族长道:“好。我们可以退一步,不祈求大秦保留贵族身份,但希望能购买大秦弩,还有黑火油,可以吗?” 大秦众人顿时怒视过去。 张婴:…… 他年龄小,所以就选择从他这里突破吗? 张婴笑眯眯道:“可以啊!” 其他将军们几乎同时扭头看他。 尤其是不了解张婴的部分将领,更是露出不赞同的表情,若非被主位上的嬴政一个眼神制止,只怕早站起来嚷嚷。 杨樾族长面露狂喜,果然是小孩子,哪怕再有神童之名又如何! 他正准备设下陷阱,就听见张婴继续说。 “但因为这些物件造价昂贵,所以,只要杨樾、骆越族长、长老们的三代亲属们自愿迁徙到咸阳王城,这些东西我可以立刻运到百越来。” 众将士眼前一亮。 杨樾族长表情一黑,深吸一口气,干巴巴道:“我们如何能离开,其实我们买这些也对婴小郎君有好处,他们可以保护大商户不被悍匪抢劫。” “是啊。士卒们保护一事, 与你的子孙去咸阳有何关系?难道杨樾部落的士卒全是族长的儿孙?” 张婴疑惑地说完,又像是恍然大悟般点头,佩服道,“嘶,族长真是为杨樾部落鞠躬尽瘁,奉献全部啊。” 族长:…… 大秦将军们差点笑出声。 杨樾族长、长老们谋划武器,武装个人军队,纯粹是为了稳固他们在百越的贵族权利,但若是直系亲属都被迁徙到咸阳,他们武装百越还有什么意义。 赵文仿佛领悟到什么,连忙低头刷刷记笔记。 “哼!我们一退再退,可你们……过分!” 杨樾族长冷下脸,起身冷哼一声,“别后悔!再议吧!”说罢,转身大迈步离开。 右侧陆陆续续跟着走了近一半的杨樾人。 骆越部落的人手足无措地坐在原地,犹豫片刻,骆越部落的男子拿出一个匕首“啪嗒”放在桌上,然后也跟着离开。 很快,王账之内只剩下大秦人。 王翦给了个眼神。 辛胜起身,用手帕捏起那人留下的匕首,打开一张很小的牛皮纸看了一会,道:“陛下,骆越人留言说,两日前,西瓯部落的人见了杨樾、骆越族长,并承诺对他们投降一事,既往不咎。” 众将领惊讶抬头。 “什么!西瓯族长如此蠢笨?!这都能不追究?!”内史腾更是惊诧出声,“他是盟主位置坐腻了?巴不得百越诸族分崩离析?” 姚贾也皱起眉,拱手道:“陛下,杨樾族长应该更偏向大秦,只他们的底线在于贵族之位。如今西瓯带兵过来,我们可要退……” “退个甚!如今在大秦境内翻腾的逆贼,哪个不是六国贵族养的?有了那些教训,难道还要养一群百越贵族反贼?”内史腾烦躁地一拍桌子,“我看杨樾不是倾向我们,分明是想想拖着,坐山观虎斗。若如此,最好速战速决,臣请战,再打杨樾。” 他一动,好些还未立功的将士们纷纷起身,抱手道:“末将请战!” 嬴政眼皮子一抬,目光落在张婴身上,忽然扬了扬手中的大巴掌,道:“小子。有何想法?” 张婴嘴角一抽,沉吟片刻,道:“其实我认为,给他们留下贵族的体面也是可以的。” 众人一愣,微微蹙眉。 “什么!这不好!”内史腾有些不满地站起来,“我大秦岂可妥协。” “当然不是妥协!” 张婴歪了下脑袋,“是这样的,可以保留他们的贵族爵位,但我大秦必须派遣大秦军进入他们的部落驻扎,理由嘛,自然是保障大秦商户、百越商户的贸易安全。”这是21世纪世界毒瘤最爱用的手法,恶心是恶心,但确实有点效。 众人:!!! 全场寂静,所有人都看向张婴。 就连嬴政的眼底都泛起一抹浅浅的亮光。 “妙!妙啊!旧的贵族被搬迁,迟早有新的阶层诞生,依旧有可能对局势稳定造成障碍!但留下轮换军队驻扎就不一样啦!天,这比直接迁徙贵族们更绝妙啊!” 姚贾忍不住伸出手指细细捏算了一会,然后目光灼灼地看向嬴政,“陛下!此法可行,此法大力可行啊!” “嗯。”嬴政微微颌首。 张婴心底一喜,立刻卖乖地冲到嬴政身侧,抱住他的右臂憨憨一笑,道:“仲父,你看带一个【完整】的我过来,是不是很有用!” 嬴政一愣,忽然哈哈大笑,捏了捏张婴的脸颊。 赵文也听懂张婴的潜台词。 婴小郎君真是聪慧。 虽尚未完成‘洗刷陛下流言蜚语’的任务,却能借着立功的机会,撒娇地对陛下提出来好让陛下心软。时机抓得真好。 其他不知道这个梗的将军们,见嬴政龙心大悦,便也顺着张婴的话称赞道: “何止是有用啊!婴小郎君这话若是早点说,以杨樾族长贪生怕死的性子,我看刚刚就能一切谈妥!” “是极!即便是裹着蜂蜜的慢性毒药,那等自私自利贪生怕死之徒,肯定会一口吞下。” “哈哈哈……现在也不晚啊!只要将这话透露一点消息出去,冲出王帐最快的,肯定会以最快地速度冲回来。” …… 内史腾甚至还大大咧咧地调侃一句道:“婴小郎君,我看什么港口商户,管子那种见效慢的计谋都别折腾。只要有你这般聪慧的脑子,百越多半是内斗的命,到时候我们出军捡人头,稳赚军功!” 将军们闻言一愣,忽然又是笑闹出声。 张婴看得有些感慨,这就是强者的气场么,氛围真是轻松。 将军们玩笑之后,王翦拍拍手,要求众将军不得大意,提出应对西瓯、杨樾等部落联合军队的策略思路,谁的策论好,万一遇到战事便派遣谁上。 众人正襟危坐,摩拳擦掌,气氛重新变得肃穆又热闹。 等将军们都表达完自己的观点,气氛也已进入白热化状态。 嬴政命赵文去准备充足的膳食送入帐篷。 他则起身,拎起张婴准备离开。 然后在赵文掀开帐篷的那一刹那,杨樾部落的族长忽然慌慌张张地出现。 他的双眸在看见大秦众人时,居然迸发出极为期待的目光,道:“婴小郎君,您,您曾说过!不管,不管发生何事,都,都能保障港口贸易对吗?粟、番薯都可以兑换对吗?!” 张婴抬眼,道:“……不打仗的话,会。” “签,签!我签!” 众将士一愣,他们面面相觑,难道是谁将婴小郎君最后的计谋给偷偷传递出去了? 但看杨樾族长这脸色,又不太像啊。 那个计谋,能让杨樾部落的人憋屈服软,但不可能让他们这么迫不及待地渴求。 嬴政垂眸道:“发生了何事。” 杨樾族长战战兢兢地倔强道:“签,先签。” 姚贾看碟下菜,立刻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傲慢道:“杨樾族长,这位可是我大秦的陛下。好好想想该如何说……你,也不想杨樾部落的族裔们失望吧。”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90节 杨樾族长哽咽了一声,最后还是道:“是,是灾!是,是蝗,蝗神,来,来!” 众人:!!! 第134章 “真的?”姚贾率先上前一步,瞪大眼睛,“族长从何得知。” “这,是……” 杨樾族长不敢说自己与西瓯那边有联络,只硬着头皮说,“杨樾散落在其他部族的族人们,是他们特意传回来的消息,还送了蝗虫过来,请看。” 姚贾一把抢过对方手中的麦穗,仅此一株的根系上就很多蝗虫卵。 他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开口道:“发现多久?已经飞过几个地区?还有多久抵达这边。” 杨樾族长有些懵,但还是老实回答,说是五日前发现的蝗虫群,似是从夜郎国或者从更西南的方向飞来,黑压压一群,铺天盖地。 …… 张婴听到五天前心里咯噔了一下,开始戳趴在大黄犬头上的光球。 张婴:【系统,南方很少爆发蝗灾,你别告诉我蝗灾就是隐藏任务的奖励!有点太离谱了吧!】 系统:【我马上去康康啊!不过宿主,这任务是取巧从新年祈福系统发布的,若是出什么骚操作……qaq也是有可能!】 张婴:【妈呀!这可是蝗虫啊!这玩意若是起了势,大秦的粮食也可能会被吃完,如果真是那个不靠谱的骚操作,这奖励我不要了!】 系统:【宿主,主系统回复了。新年祈福系统并没有那么多能量去调动蝗虫。这次蝗灾是历史中本来就有的一环。它给你的奖励还在路上,需要你用船只去迎接……】 张婴:【还在路上?这个时候就别卖关子了。你快去问问具体是什么!】 …… 在系统又一次去询问主系统时,姚贾与杨樾族长的对话也到了尾声。 姚贾道:“趁着起势规模不大,应尽早将其消除。” “什么!” 杨樾族长用一种看恶魔的目光看向姚贾,大声道,“这可是蝗神,是天灾,若是伤了蝗虫,惹了天怒,日后年年都来蝗灾可如何是好?应该要尽快祈福,供着。” “祈福也就罢了?还供着?放任民众饿死不成?” 姚贾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向杨樾族长,“《诗经》有云,田祖有神,乘畀炎火。老祖宗都将治蝗方法告诉我们了,照着学不会。” “不可不可!”杨樾族长连连摆手,“我们这没这个说法。” “听我的!大秦有经验。”姚贾道。 “不行!不行的啊!” 杨樾族长态度非常坚定,到了后期甚至脱口而出,“正因为大秦敢烧杀蝗神的子民,所以五六年一次小蝗灾,九年光景就会遭遇一次大蝗灾!在百越之地,我成长几十年都难得见一次蝗灾!这都是因为你们不敬仰蝗神。” 众人:! “你在这胡搅蛮缠什么!” 姚贾心里也咯噔了一下,但面上是怒视杨樾族长,“史书有云,蝗虫喜干,你百越之地不过仗着雨泽丰沛罢。你可以供奉蝗神,但治蝗虫也是必须执行,我们不会把粮食卖给只试图供奉蝗虫的地方!” 杨樾族长被对方的态度吓了一跳,憋屈道:“你,我,我们配合,可,可以买粮食的对吗?” 姚贾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对杨樾族长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杨樾族长:…… 他迟疑了两秒,忐忑地拍了拍裤腿,坐了下来。 “粮食可以兑换,但兑换多少还得看你的诚意。”姚贾认真地看着姚贾,“事到如今,杨樾族长也没必要遮掩,说说西瓯军给你传了什么消息吧!” “我没!” “坐下!” 姚贾猛地高声喝斥,吓得刚刚起身的杨樾族长又一次坐了回去。 等对方乖巧起来,姚贾重新露出温和的笑,递了杯茶过去, “来,润润嗓子。大秦不会亏待有功之臣。你若诚心诚意,我们不光与你买卖粮食,在我大秦派遣大军前去杨越之地帮忙时,你想要的贵族之位也可以给你。” 好几个将军闻声抬头,这姚贾是打算趁机驻军吗?活学活用得倒是快。 杨樾族长眼睛一亮,忙道:“好!我说!西瓯军说蝗灾来了,他们会分一半的士卒继续来打大秦军,返回去一半的士卒,在西瓯开天坛,祈求蝗神……” …… …… 百里之外。 临时驻扎的西瓯部落军。 “你说杨樾那老族长,真的敢暴露我给的消息吗?” 译吁宋捞了点溪水擦了擦脸,甩了甩手,扭头看向姬成。 姬成平静地看着译吁宋:“有何不敢!毕竟你不是承诺了,投降的百越部族也会原谅他么。”后半句多少带着点阴阳怪气。 译吁宋脸色一黑,摸了摸后脑勺,换了个话题道:“既如此,为何要告诉他真消息?为何要让大秦知道我们的动作?” 姬成一顿,疑惑地看向译吁宋道:“何时让大秦知晓我们的动静了?” “啊。难道不是吗?我们西瓯军确实是兵分两路。一半由我儿率领返回西瓯部落,祭天八蜡,另一半由我率领着北上攻打大秦。” “……”姬成无语地看着译吁宋,“你”了好一会后,他才深吸一口气解释道,“返回西瓯部落的军队一方面是祈神没错,但主要任务是回去散播不利于大秦暴君的流言,要让众人相信,蝗虫会来,是因为暴秦惹了蝗神,是要驱离暴君。 而我们继续北上的队伍,不是为了将大秦军队赶出去,而是要全力抢夺大秦军队的辎重。只有给暴秦半真半假的消息,才能让我们真实的目安稳完成。” “哦。或是老夫醉酒忘了!哈哈哈……” 译吁宋发出有些尴尬又豪爽的笑声,忽然又起身道,“北上只抢辎重没啥意思?我这就去做准备,顺便埋伏一批暴秦军……” “不不不!不埋伏!非但不埋伏,你们若看到大秦军卒落水了,还得去救援一把。”姬成连忙拦住对方。 译吁宋脚步一顿,脸色有些难看地回头道:“姬公子,你若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粮草不足时,谁军队人多,谁死得更快。” 姬成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除非大秦军主动挑衅,否则你们绝不开战。” “啧……早知如此,还不如我率军回部落。” 译吁宋懂了,有些烦躁地晃了晃脖子,“打仗,不见血!还要帮忙,只怕要在秦军面前抬不起头。” “呵,你当暴秦没做过?秦国九年一次蝗灾,你当他们是如何度过去?” 姬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译吁宋,“入侵他国,抢占粮草,围城饿人,例子数不胜数。你不这样做,他们迟早会如此对你!只有先下手为强,才能让你们西瓯部落能平安度过的契机。” 译吁宋神色一变,点头道:“既如此,都听姬公子的!” 姬成看向译吁宋,道:“嗯。” …… …… 与此同时,视线再次回到番禺。 杨樾族长将从译吁宋那得到的情报,一五一十地全部说出来,得到了姚贾似是而非的承诺,不甘心地离开。 王帐之内。 讨论渐起,气氛逐渐变得凝重。 “真的会有蝗灾?蛮子的话也能信?”内史腾忍不住再一次发出声音,烦躁地摸了摸脑袋,“这会不会是他们想要避战的阴谋!” 没有人接这个话。 张婴不自觉地动了下腿脖子,发出关节“咔哒”的轻响。 这一下,也打破了沉默 。 姚贾忽然拱手道:“陛下,臣请陛下立刻返回咸阳,筹备粮草,于农神庙祭祀八蜡神,主持大局。” 嬴政淡声道:“有扶苏。” “可是陛下,蝗灾是天灾……” “怎么?是你认为扶苏能力不足。” 嬴政的目光缓缓落在姚贾身上,“还是认为朕必须三省己身,告罪于农神庙?” 姚贾“啪嗒”跪下,磕头道:“微臣不敢!不敢!” 蝗虫在现代只是一种害虫,但是在古代,蝗虫被视为天灾。 古人认为是天对他们的惩罚,必须求神拜佛,还有审视自己的品德,认为只要自己改好,天就不会用蝗虫惩罚他们。除此之外,还有一股舆论很流行,蝗虫是上天对王的惩罚。 比如昏庸无道,上天看不下去了,要用蝗虫替天行道什么的。 众人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过了一会后,姚贾又道:“陛下,即便不返回咸阳,也当率军队回长沙郡,暂退百越,火烧平原以退蝗虫,再开仓放粮。” 此言一出,众将军纷纷抬头。 有将领忍不住道:“暂退?之前赵佗将军、王翦将军打下来的闽中郡,屠睢、采桑将军打下来的桂林郡怎么退?” 闽中郡,是大秦在平定的东欧和闽越地区后,第一个定下的郡县,有极强的战略意义。至于桂林郡,是屠睢和采桑两位将军为主,打败杨樾部落后刚刚定下的郡名。 “闽中郡离蝗灾较远,且已派遣大秦官吏治理的自然不退。但桂林郡直面蝗灾第一线……”姚贾露出难色。 “怎么?你要放弃桂林郡不成?!不可!” 辛胜将军第一个出声反对,“桂林郡易守难攻,采桑军、和屠睢军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将其拿下,绝不可就这么拱手让之!蝗虫我们都见过,有大有小,所以不一定……” “辛胜将军!你没听杨樾族长所言吗?西瓯军暂缓北伐,将一半军队返回祈求蝗神保佑。 译吁宋虽是蛮子,但也极为骁勇善战,一年多前,他曾率领西瓯军不惜隐匿深山与野兽为伍,忍饥挨饿与秦军纠缠,以不要命的方式烧秦军辎重。迫使赵佗将军向陛下求援粮草,这也是陛下决心大力修建灵渠,给大秦军队提供粮草的原因!”1 姚贾目光凝重地看着辛胜,音量也渐渐提起来,“像这样的人,都宁可破坏原计划,回去祈求蝗虫之神,你们觉得这会是一次很小的蝗灾吗?我们必须尽快回去,沿用祖宗治蝗之法,开荒放火,开仓备粮,祈福蝗神。”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91节 “蝗虫吃粮会死人,我大军征伐就不会死人了?” 辛胜的脸沉下来,道:“将近五万大秦将士的命丢在桂林郡,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退了?让了?我们以后还如何征战百越?我们一旦离开,杨樾、骆越、东欧等投降我们的部落会立刻被西瓯部落吞并! 你知道你在建议什么吗?你在壮大西瓯部落,帮助他们成为一个大国。日后我们还怎么征战?你以为动动嘴皮子能拿回来?” “蝗虫爆发很有可能动摇大秦之根基!”姚贾站起身,“蝗灾铺天盖地,能灭过一个王朝!” “陛下登基第四年,大秦爆发大蝗灾,陛下一边开仓放粮,开启“平民缴纳粮食一千石的,可赐予公士”爵位,一边开疆拓土,命大将蒙骜继续魏王国。” 辛胜将军语速很快道,“天佑大秦,次年蒙骜夺取魏国酸枣、虚、长平等地。我大秦从未有过不战而退,拱手让出领地的习惯!即便是天谴!”2 张婴听到这里,缓缓浮现出一个字:6 他是知道嬴政搞过给“给平民粮食换爵位”的事,他还借用这个操作过讨厌的李家宗族,但他还真不知道嬴政这么猛。 一边搞天灾蝗虫,一边还派遣蒙骜去搞魏国,居然还都搞成功了。 姚贾冷笑一声,道:“这两者情况如何相同?大秦可开仓放粮,蒙骜也可夺魏粮草,自然能率领十数万军继续伐魏。百越地形复杂,蝗虫肆虐,何处有粮草?五十万大军不退守,粮草何来?” 辛胜一时语塞,但很快又指出百越之地物资丰富,实在不行上山狩猎下山捞鱼。 一文一武就这么杠上了。 姚贾不愧为曾经凭一张嘴破四国合纵的嘴炮达人。 即便辛胜有其他将军时不时帮衬,但都被姚贾一一驳斥。 …… “再议!”主座之上的嬴政忽然开口。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嬴政脸色不善地起身,迈开步伐,离开王帐。 赵文和张婴刚刚跟上前两步,却见嬴政背对众人,轻轻一抬手,赵文一愣,担忧地停住了脚步。 张婴继续跟着。 赵文眼明手快地捞了张婴一把,低声说:“陛下想独处。” “我矮,我看不见。”张婴匆匆回了一句,甩开赵文的手,继续向着嬴政小跑过去。 赵文:…… 此时,口干舌燥的姚贾喝了口茶水,凑了过来,他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离远了,低声对赵文道:“你还真信?就这么放任追过去?” “这不是我信不信。” 赵文回了姚贾一个眼神,光会嘴皮子,没点眼力见。 陛下耳聪目明得很,肯定也听见了婴小郎君的话,陛下都没继续反对,他又何必做讨人嫌的事? 第135章 张婴跟着嬴政一路慢慢走,军帐之外,还驻扎着许多类似的帐篷,外围则是几圈很有咸阳特色的矮石屋,茅草屋。 大秦军卒们或三人成队在巡逻,或百人成阵,在空旷整洁的坪地上,齐齐挥舞手中刀剑锻炼武艺。 嬴政来到一处烟囱冒着浓浓黑烟,“铿锵”声此起彼伏的石屋群前。 他推开最大石屋的木门。 伴随着“嘎吱”声,一股刺鼻的刺鼻味扑面而来。 张婴及时捂着嘴鼻,眼睛还被冲出了些泪珠,片刻后他勉强睁开眼,发现屋内非常的昏暗,只隐约看见一光着膀子的壮士在不停地捶打通红的金属片,零星有火花闪烁。 “陛下,恕臣失仪!” 那人瞧见嬴政,也没停下手中的捶打,过了会后才,他丢开手中的石锤,从旁边捞了件外袍挂在身上大迈步走了出来道,“新剑已铸成。” 来者身高近八尺,样貌刚硬,肌肉结实得近乎狰狞,很有一线包工头的气场。 他目光在张婴身上多停顿了几秒,将手中新剑立起来展示。 张婴也看向这柄剑,第一感觉是就是好长,立起来怕不是比他人还要高。 再一细看,剑格两面则用黑色琉璃玉镶嵌,剑柄上绣刻着蛇身,剑头是一口咬住蛇头的玄鸟,气势磅礴又精致亮眼。 最后壮汉轻轻一抖手,只听见铿锵金鸣之声,不远处的青铜烛台被削去一半。 “陛下!”壮士双手捧剑恭敬地递给嬴政,“不辱使命。” “好!好剑。” 嬴政赞叹了一声,手指轻轻抚摸咬住蛇头的玄鸟,目光复杂地落在这柄剑上,“先收起来。” “嗯。嗯?”壮汉表情明显有些懵,似是不敢相信地补充一句,“收,收起来?可这不是……” “嗯。”嬴政轻声打断,似是转移话题道,“太仆占卜后如何说,何时吉凶?” 壮士一愣,微微蹙眉道:“太仆七日前,曾以征伐百越,胜作为结果来卜卦。占卜后,太仆告知臣说,征伐百越,小凶也,凶在西南方向。但三日前太仆再一次占卜后又说,卦象上有了变数,吉凶互见,说不太准。” 嬴政微微一愣,道:“有变数?” 壮士点头,但补充了一句,道:“但从太仆的卦象,应是吉兆多了些。” “这般。” 嬴政沉吟片刻,忽然抬眉一瞥,似笑非笑道,“何故一直盯着阿婴?莫非想要那矩子令?” “不不不!”壮士连连摇头,“臣虽继承相里勤的称号,但我秦墨可不是齐墨、楚墨那等顽固不化的三流门第。在我看来,矩子令什么的还不如婴小郎君弄出来的果酒、蜡烛迷人。 只是不少墨家门徒在婴小郎君那获得了长足的进步和功绩,我也有些好奇,不知能否去参观一二。” 张婴抬头看他,这壮士居然是秦墨的领头人么,怪不得有些包工头的气场。 “当然欢迎啦。” 张婴巴不得工师工匠越多越好,“正好我们最近在研究廉价纸的问题,却不得其法。您若是愿意来研究,研究出来的成果功绩都归你,我一点都不要!” “哈哈哈哈!果然如传言中一样豪爽!”相里勤哈哈大笑,欣赏地看着张婴,“老夫心怀甚慰,秦墨后继……” “咳!秦墨后继之人,你可以多再挑挑……”嬴政瞥了相里勤一眼,语气斩钉截铁,“阿婴,走吧。” 相里勤一愣,无奈地笑了笑,是他妄想了。 嬴政向前走了几步,张婴犹豫了一会,没有立刻追过去,而是先冲向相里勤,他仔细地告诉相里勤墨家临时工坊在哪里。 然后鼓吹了一下纸张的重要性, 期待对方能对纸张有所作为。 之后,他这才重新跑向嬴政。 嬴政走得慢,张婴小跑一会便追到,两人又一次陷入沉默。 “为何闭口不言?”嬴政忽然道。 张婴一愣,昂首道:“怕惹仲父不开心?” 嬴政轻笑一声,垂眉看向张婴,调侃道:“你竟会知我不开心?何时学会的察言观色?” “嘿嘿。这还用看吗?阿婴的心时刻挂在仲父身上。” 张婴打了个马虎眼,撒娇地拉着嬴政,“仲父但凡有那么一丁点不高兴,阿婴这儿立刻扑通扑通的疼起来了。” 嬴政脸色古怪,扯了一下张婴的脸皮,道:“从何处学来的油腔滑调。你以后少给我去祸害咸阳的小淑女们。我可不想被人找上门,丢人。” 张婴眨了眨眼,露出不知道仲父在说什么的表情。 “小郎君……过……来……啦?” 张婴闻言一顿,扭头看见一位医吏正战战兢兢地靠过来,他手上还拿着一个猪蹄。 “怎么了?”张婴看着对方,“是猪蹄不好用吗?” 他在科普完外科缝合手术后,为了让大秦军医们能更快更好地给大秦士卒们上手治疗,他特意将21世纪外科医生们练手的方式——猪蹄表皮缝合,传授给他们。 “不,不,不……好用的。”医吏的嗓音有些颤,目光飘忽。 “何谓猪蹄?”嬴政忽然道。 张婴听到仲父开口,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医吏应该是见过仲父,并畏惧其身份。 “嗯,仲父也知道桑皮线缝合很有效果嘛。这个猪蹄可以给殇医们练手。”张婴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又笑了笑,“缝合得好,止血更快,日后伤疤还能淡一些,更好看。” “伤疤可是壮士的功勋!”嬴政摇了摇头,显然对美化疤痕这个说法不怎么感冒。 他驻足而立,遥遥看了一会不远处的烟囱,片刻后,他身体步伐一转,向西南方,也就是医吏、医卒们用膳休息的帐篷。 …… 医卒、医吏们的聚集地临河而驻。 河岸旁一块块大石头上摆满了剃了毛的猪蹄,医吏们几乎都是一个造型——低头族。 他们认真端详着手中的猪蹄,互相之间还会低声评价彼此的水平。 “你看看我这个缝合怎么样?平整得很!” “不错,你缝合技术很好啊!谁碰上你治疗是福气啊!不像我,这猪蹄滑不溜的有些难。” “你抓握的力度再小点,要跟着脉络走,这缝合得不行,过不了太医令那一关。” …… 还有一位殇医,捧着几乎看不到完整表皮的猪蹄,被太医令指着鼻子骂:“我让你缝合伤口不是创造伤口!全是碎肉,回收想下锅都怕没人吃!你这是救人还是杀人? 若是三日之后还是这种水平,你也别练了,我不可能把猪蹄浪费在你身上!给我回咸阳做屠户、做庖厨去!” 那殇医就差汪的一声哭出来。 旁边还有医卒点头,笑道:“可加把劲吧!最近负责狩猎的秦卒说,附近的野猪窝都快被端没了。以后怕是真的没猪蹄提供给你了。” 这话说得旁边的人都嘻嘻哈哈笑出了声。 张婴也是勉强忍住笑。 他抬头看嬴政,本以为仲父过来是有什么目的,没想到对方只驻足听了一会,便又沉默地转身离开。 张婴:?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92节 他又一次追了过去,嬴政忽然轻声道:“阿婴,你觉得我应该退守吗?” 张婴脚步一顿,恨不得装作没跟上来。 然而嬴政却一把拎起他,仿佛也不想得到他的回答,只慢条斯理地开口 道:“我不应该退。桂林郡是老秦人用鲜血换来的,我若轻易退,旁人只会当我大秦懦弱可欺。 皆时,六国余孽只怕会再次兴风作浪,将蝗虫天灾,百越失利等事,尽数归罪于我。百越诸族也会对大秦丧失敬畏心。当大秦再次南下征伐时,必然得付出更大的代价。 若不拿下百越之地,我大秦的万世传承才有会被动摇。 我其可退,大秦岂可后退?” 嬴政声音冷硬的说到这,忽然停顿下来,片刻后呢喃道:“可老秦人少了,很少很少。” 张婴一顿。 …… 次日,清晨阳光缓缓亮起。 张婴躺在床上,脑海里一直盘旋着昨日嬴政呢喃“老秦人少了”那一句话时的沉闷神色。 看来老秦人变少这个问题,一直纠结在嬴政的脑海中。 平日不显山露水,在遇到和过去类似的需要抉择的问题时,仲父会纠结会挣扎,甚至想做出违背他判断与脾性的选择。 大黄犬走进了帐篷。 光球跳到张婴脸颊蹭蹭:【宿主。主系统回复我了,它将新年祈福系统的话发给我了。‘系统归来,发现宿主竟被蝗灾威胁。一声令下,上不封顶的npc归来为宿主吃蝗虫!’】 “噗!离谱了吧!” 张婴先是被这句子雷到,紧接着猛地一个驴打滚坐直,“上不封顶的npc?我怎么安排这些人怎么解释?这下都不用蝗虫,光npc就能吃垮整个百越粮食储备。” 光球:【宿主!不是人!成群臣灾且变黑的蝗虫,有毒素,人吃会拉肚子的。是鸡鸭,他们已经坐着大船抵达了!】 张婴:!!! 【你们系统这么野?连鸡鸭都收做充当npc?】 【咳咳,也不算,一念万法嘛。】光球语气含糊地避过话题,【因为相关规定,不能直接投放无穷无尽的鸡鸭过来,所以得有运输载体,之后发鸡鸭也得算人头,一人可领取2-4只。】 系统还说了一些用于合理化的掩人耳目的规则。 张婴一开始表情有些麻,觉得这新年祈福系统真是不给力,就不能学学主系统,搞点因果律之类的奖励,比如大风一吹,毒药从天而降,蝗虫消失之类。 但听到后面,张婴脑子里忽然蹦出来点子。 对啊,有实体的鸡鸭也有实体鸡鸭的好处。 指不定这一波,不光能消灭蝗虫,还能挽救仲父名声 …… “哟。婴小郎君还没起来呢。” 张婴正思考着,王帐忽然被人掀开,胖乎乎的公子如桥居然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无奈的赵文。 如桥笑得有些僵,道:“请问小郎君,可愿更衣、用膳?” 张婴一愣,单手托腮看了会,道:“如桥公子,是……有事相求?” “……没,没有。”如桥别扭地将水盆重重地放在案几,结果溅起了一层水打湿了他的衣裳。 张婴:…… “我,我顺路来看看你!”如桥黑着脸抖着身前湿哒哒的水,“就是这样。” 张婴瞥了一眼苦笑的赵文,知道肯定不是这么一回事,但也懒得揭穿。 他“哦”了一声,然后慢慢穿衣,用膳。 等他吃完最后一口锅盔,公子如桥别扭地又冒出来,磕巴了一会,道:“你,你这么聪明,肯定猜到了对不对?” 张婴一脸茫然地抬头,摇头道:“不知道呀。” 公子如桥一哽。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道:“那个,羊毛衣也是你想出来的法子。我那有许多大船,你若愿意与我合作一起做羊毛衣的生意,日后……” ——许多大 船?! 张婴听到大船两个字,思绪就不在公子如桥身上了。 张婴:【系统,鸡鸭难道是藏在如桥的船上?】 光球:【正解!我们npc特意碰瓷了胡亥和如桥。设定是想来百越做鸡鸭禽类生意的npc。】 张婴:【……生意理由说得很好,以后别说了。还不如来问我。】 …… “可以啊!” 张婴得到了系统准信,恨不得立刻让大船靠岸,“想用港口卖羊毛线?好事啊。” “什么!”公子如桥一懵。 张婴拍拍对方的手臂,道:“来!大胆地来!我同意。” “什么!不谈条件?你不怕我直接抢占你的港口吗?” “能抢到是你们的本事。” 张婴无所谓道,先不说他图对方大船带来的鸡鸭。 贸易港口本来就不可能私人拥有,这是一个合作共赢,需要商户、铺货、销售途径的大平台。与其和那些见利忘义、老奸巨猾的大商户们扯皮。 像公子如桥这样有资金、有渠道,有皇室背景,还无脑的,刚好! 张婴笑眯眯道:“你能来就是支持!说起来,高公子呢?他在吗?他若是感兴趣也可以啊!” 公子如桥下意识道:“二兄对你那般不好?你也愿意让他。” “是啊!”张婴笑眯眯,你们也不怎么样,两股势力正好可以互相监督,“他在何处?” “自从我将夏少府的盒子交给他,他就许久没出过帐篷了。”公子如桥乖乖地解释了一下。 赵文诧异地瞥了如桥一眼。 张婴也是一愣,夏少府的盒子。 难道是给整郁闷了? 公子如桥忽然道:“你确定邀请我,随意来……” 张婴笑道:“当然啊!退一万步说,让你们得手,总比陌生的老家伙们要好,来,多来商船,随便卖!” 公子如桥被张婴的大气给震住,忽然沉默。 张婴也没心情管公子如桥。 他起身告别,迫不及待地想与嬴政分享,不,应该说是赶紧操作脑子里的想法。 帐篷内只剩下如桥和赵文。 赵文正在收拾碗筷。 公子如桥忽然道:“来之前,阿兄兄不停地提醒我,婴小郎君狡诈、心胸狭隘。港口、商船商户之事,定会被他百般刁难,最后还会刮下一层皮。让我一定要厚着脸皮,多寻求父皇的帮助。 然而婴小郎君非但没有刁难我,没有要我半分钱,还心胸如此宽广地主动帮我。 你说婴小郎君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赵文嘴角微微一抽,婴小郎君心胸宽不宽广不知道。 但他恩怨分明是肯定的,以小郎君与如桥的对立关系,这事百分百另有原因,只婴小郎君聪慧着,不让人看出来。 赵文只低声道:“老奴不知。” “是吗?那你觉得阿兄兄是怎样的人呢?” 赵文一惊,居然会问他如何看待胡亥公子? 他余光恰好看见如桥公子稍显迷茫的双眸。 赵文赶紧垂眉道:“老奴亦不知。” 第136章 张婴没料想过。 一直习惯被薅羊毛的如桥,在碰上豪爽待遇时,内心会产生多大的震撼。 不过知晓了他也不会在意。 张婴向着王帐一路小跑。 王帐前坪很安静,往常驻守门帐两侧,身披铠甲手握青铜斧的大秦守卒都不见踪影。 他心下疑惑,拉帐篷的手稍微一顿,就听见里面传来小学生一般的争吵声。 “啊!我的发髻玉碎了!莽夫,你真真是个莽夫!” “哈,发髻玉碎了如何,我没打你都是好的!谁让你胆敢提这个建议?!除非姚贾你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否则谁都不准同意,谁同意,我弄死谁!” “内史腾将军!你我皆知这是假的。” “假的也不行,凭什么让陛下下罪己诏?这与陛下有何关系?你是看《吕氏春秋》看愚笨了?还是何时被酸儒给说服了?!不,你是不是被六国余孽收买了?” “内史腾我尊称你一声将军,你就别太过分。是你们说,要相处一个既能解决蝗灾,保全大秦将士,又要能稳住桂林郡民心的计策!” “没错!但这不是让陛下祭天,下罪己诏的理由啊!” “你懂什么!我之前说过,祭天和罪己诏都是一场做给大秦和百越子民看的戏!目的是为了收民心,等蝗灾结束,好方便大秦重新回头来攻百越!你这莽夫能不能稍微动动脑子!” …… 张婴听到这儿一愣,罪己诏?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93节 这要放在其他皇帝身上,确实不失为一个巧妙的方法。 但放在嬴政身上…… 张婴都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何人在外偷听……” 王账内一声暴喝。 张婴下意识地蹲下来,他头顶上方一米多的位置忽然“刺啦”一声,出现一柄冒着森冷寒气的青桐大刀。 张婴倒抽一口凉气,连忙喊道:“仲父~仲父……” 原本还悬在门帐上的大刀猛地缩了回去。 片刻,一双毛茸茸的大手掀开帐篷,露出内史腾有些紧张的干笑表情。他上下打量了几眼,吁了口气,一手将张婴给提了进来。 他嘴上还嚷嚷道:“幸好矮。还隔着一米呢,真吓死老夫了。” 张婴:…… “可有事。” 嬴政大迈步走了过来,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张婴好几眼,脸色才缓和下来,“可用过膳?” “嗯嗯!如桥公子、赵文中车令一起送膳过来。”张婴伸手拉住嬴政的宽袖,昂首道,“仲父也用过膳了?有一事我想和仲父说。” “哦?”嬴政眉毛一挑,忽然道,“若事关港口,我说过的全权交由你处理。” 张婴一愣,仲父这是在暗示不必在意如桥的身份,愿意替他做后盾吗? “嗯嗯!仲父,虽然也与如桥有关系,但不是为这件事。”张婴心中有些暖,“是为了给蝗虫祭天的事。” 嬴政一顿,目光落了下来。 内史腾大大咧咧地开口道:“你小子也听到祭天了是吧!不赞同对吧!” “不,我赞同。” 张婴摇了摇头,看向骤然变脸的内史腾,认真道,“不光是赞同,最好从今天就开坛做宣传,要让整个百越人都知晓这是西瓯译吁宋的罪!” “你岂可说……”内史腾内心极速上升的愤怒在即将突破临界值时被一脚踹了回来,他捂住胸口,怔怔地看着张婴,“啥?译吁宋?!” “对啊!”张婴理所当然地点头,“蝗虫天灾肆虐百越之地。 大秦征战百越近一年了,百越都没有蝗灾,译吁宋号召百越联盟抗击大秦,不 出一个月百越之地就出现了蝗灾。这说明什么? 说明老天爷也反对百越抗击大秦!当然是译吁宋的错!” 众将军目瞪口呆,居然还能这么解说么! 乍一听好像没啥道理,但仔细想一想,逻辑似乎更能说得通! “是极是极!”内史腾赞赏地点头,猛地一拍大腿,“小郎君这才是正解!姚郎官都说些什么糟心玩意!” 说到这,他不屑地看向姚贾。 姚贾却神色不变,摇了摇道:“小郎君,你的想法很好。但我们祭天去谴责译吁宋,带不来多大好处。归根结底,百越人认西瓯部落的吁宋为盟主……” “我知道你的意思,译吁宋是百越盟主,百越人先天会更听他的。” 张婴点头,“但若我们一边消灭蝗虫,一边传播不利于对方的流言呢。你认为百越人是会选择被蝗虫吃掉粮食,还是抨击译吁宋。” 姚贾眼底闪过一抹精光。 他道:“小郎君的意思是,要用灭蝗虫之事,煽动民意?” “嗯。” 姚贾沉默思考。 若旁人这般说,他一点都不会相信。 蝗灾真要那么好灭,历史上就不会出现那么多易子而食的悲剧。 但对于屡次创下豆腐、番薯、新农具的张婴。 姚贾忍住心中的质疑,开口道:“小神童对治蝗灾有何办法?荒地烧火、耕地可远远不及。” “办法有!” 张婴回想起系统给的设置,果断地开口道,“但需要人多,需要配合!” “这好说。”内史腾猛地拍着胸脯,还将保持沉默的辛胜给拉了过来,“我有五万,辛胜那也有四万。我相信小郎君你的本事,全拉给你。” 姚贾“啧”了一声,有点阴阳怪气道:“之前还说士卒的正职是打仗,不肯配合。” 内史腾毫不示弱地回“哼”了一声,怒气冲冲道:“配合你去散播伟大的陛下的什么罪己诏。我宁可让我的士卒杀了你!” 姚贾稍显狼狈地避开视线。 张婴继续道:“不够!” 众人一愣。 张婴继续道:“若是想消灭百越全境内的蝗虫,几万人是不够的,十万不嫌少,上百万人也不嫌多。” “嘶!”众人完全没想到会听到张婴这么说。 “你想要这么多人去做什么?” 嬴政疑惑地看向张婴。 “陛下可还记得孔雀王朝。有人会从商船送鸡鸭过来……” 张婴忽然想起一句词,“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差点没忍住笑,他稳住情绪后,“让鸡鸭去吃蝗虫。” 众人:??? 张婴见众人不信,开始描述自己的计划。 比如要如何借用开祭坛宣传,大秦军队要如何配合,如何让百越子民配合,万一碰到西瓯军卒后要如何做,最后还预测了一波能够达成什么效果。 越是听,姚贾的脸色越发古怪,尤其关于什么蝗早晨不飞、中午不飞、日暮聚集不飞,什么平日预防蝗虫还能油炸吃,青、黄色能吃黑的不能吃等…… 他既觉得毛骨悚然,又匪夷所思。 质疑的情绪一波波高涨,姚贾动了动嘴皮子,忍不住道:“太过异想天开。” 将军们面面相觑,就连最爱闹的内史腾将军,也压低声音说:“阿婴,蝗灾之事,事关重大,不可儿戏啊。” “对啊,你怕不是被孔雀王朝的商户给欺骗了。” “蝗虫可食?没听过?可入药?也没听过啊!” …… 张婴没想到几乎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不相信。 难道是我忽 悠大师的水平下降啦? 张婴稍作反思,开始转换思路。 不再输出事实道理,他直接开始画大饼,画得天花乱坠,同时针对嘴炮达人姚贾提出来的疑点开始一一反驳。 姚贾嘴皮子再怎么利索,缺乏理论支撑,也是敌不过被21世纪理论武装到牙齿的张婴,是以,张婴一度占据上风。 他这样越战越勇的状态,惹得不少将军脸上有了些动摇。 但将军们瞟一眼纹丝不动的嬴政,又沉默下来。 张婴却不知,他只以为这回的计划有可能夭折,正有些烦躁时,他听到上方忽然传来沉稳的一声:“阿婴向来言必信,行必果可对?” 张婴猛然扭头,恰好与嬴政平静的目光对视上。 “仲父!对对对!” 嬴政忽然轻笑一声,他起身,从衣袍中拿出一枚令牌递给张婴。 张婴举起来摸了摸,是一枚尚且有余温,成人巴掌大,雕刻着精致玄鸟与野兽的铜牌。 众多将军瞟了一眼,齐齐瞳孔地震。 嬴政平淡道:“战不论道,听令行事。” 众将拱手道:“唯。” 张婴捏牌子的手一颤:…… 等等,这玩意难道是传说中的虎符! …… …… 千里之外的一处农庄。 屋内空荡荡没有一个人,男女老少全部蹲在田地、灌木丛林之间。 气候明明有些冷,他们一个个却累得满头大汗,甚至顾不得筛选手中粮食的好坏,疯狂地将随手可及的粟、野果连同枯叶碎石一起扫进竹篓中。 村长还嫌弃大家动作不够快,拼命的嚎着:“快快快!蝗神已经抵达隔壁吃东西,没多少时间了,很快就要过来了。其他任何事情都不要做,都给我快一点!” 这时,天空中忽然弥漫起一道黑影。 下一刻,蝗虫铺天盖地飞过来,沿途的粮食、植被都被他们覆盖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殆尽。 百越人先是慌得不行,连飞入采摘竹篓里的蝗虫都不敢甩出去,他们手足无措地看着村长。 村长也手足无措地看着蝗虫。 有年龄小的尖叫一声,愤怒地将飞进自己竹篓的蝗虫抓出来,拼命踩,然而却被长辈一把拎起来,狠狠地揍了几下。 之后长辈麻溜地将幼子一起摁着跪下,连连磕头,祈求蝗神原谅。 有人带头磕头,其他人更是一个接一个地跪下,哭天喊地,祈求神灵。 明明是生物链顶端的人类,却跪在一群不能伤他们分毫的蝗虫群中,瑟瑟发抖,一片哀嚎,在遮天蔽日的蝗虫景象下,显得惨淡又荒诞。 西瓯急行军恰好见证了这一幕。 西瓯部落首领译吁宋骑马来到小山坡,遥遥看着天空中盘旋的黑影,低头对姬成道:“蝗虫的规模、速度越来越快!姬公子,你说我抢了大秦辎重,又能有多少用?”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94节 姬成心里一笑,原来也不是蠢到底,但面上却说:“蝗灾本就是大秦暴君带来的!如果你不将暴秦碾回去,这样的景象还会来一次、两次、三次。所以你们得对暴秦动手,用辎重保全自己的队伍。” “蝗灾原来这么可怕么。”译吁宋抓紧了手中的缰绳。 姬成微微颌首,百越草木多,又没有去捕杀他们。 他下意识道:“还会更庞大。” 若韩国还在,他也会对蝗灾,畏之如猛兽,但韩国不在了,现在活着来的要么是苟且偷生之辈,要么是百越这种野人。所以他更多的是大仇即将得报的狂喜。 译吁宋看了一会身后的随从,忽然道:“姬公子。你曾说过有些可预防、烧杀蝗虫的法子吧!都告诉我吧 。也让这些民众心中能有个盼头。” “……” 姬成对译吁宋的反悔很是不满,大丈夫岂可心软,这蝗虫怎么能杀,杀不得,起码在暴君失败退出百越之前不能治! 他故意做出叹息的模样,“古书上面记载,对蝗灾只能趁气势之前,用翻土种植等方法规避。现在只怕也晚了。 至于这些人,唉,译吁宋江族长。这都是我们取得胜利道路上的一点必要牺牲!百越之地,一季三熟,没了粮食,他们还有野兽、鱼类可以果腹,能熬过去。” 译吁宋的脸色有些难看。 姬成心中不屑,继续劝道:“与其白费功夫,不如尽快找到大秦辎重,这样还能有些帮助。” 译吁宋还想说什么,却听到不远处一位身披竹甲的士卒冲了过来。大声喊道:“族长!大秦调动,调动了五十万大军南下了!” “什么!”译吁宋不敢置信地瞪大眼,“难道是全面进攻?!” 姬成震惊道:“疯了!?” 想同归于尽不成?! 第137章 姬成忽然捂着脸,生怕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道:“看来他是想与百越同归……咳,决一死战了。” 蝗虫一过,五十万大军南下,及时能赢得了一时,也会在面临辎重不足时而崩溃。 在做出这个决断时,大秦必败。 但又有什么不好呢,反正百越这片大地上没有一个他看重的人。 译吁宋表情凝重道:“消息属实?” “斥候拼死传来的消息!”负责传令的士卒高声道,“这些大秦士卒是乘大船而来,每抵达一个港口,第一件事是开天祭坛,同时涌下几万士卒。” 译吁宋拉起缰绳,凝眉道:“走!去找一个最近的天坛探探情况。” “是!” …… …… 靠近桂林郡的长河上,数条大船自北而南地过来。 船身黑光发亮,船杆上是一柄红黑色的“秦”旗帜。 船甲板之上,乌压压站了一大批大秦士卒。 头戴盗身穿甲的乌百将正在甲板尖端,面对众多秦卒,大声训斥着,道:“大晚上的不休息,吵吵闹闹做何也?让你们运输鸡、鸭还委屈上了不成?” 众秦军们沉默。 “现在装什么沉默?自上船就听见有人在叽喳,现在给你们个机会!有异议的说!”乌百将大声道。 “乌百将。我们披星戴月练刀法,不是为了伺候这群鸡鸭!敢问我们何时能返军作战?”有一人高声道,便起了法不责众的效应。 “是啊百将。将我们紧急召集上船,居然是为了给鸡鸭喂食?” “对。这么多鸡鸭为何不送到大秦去换!三斤蝗虫换一只鸡、鸭,每个百越子民可限制兑换四只,但,但四只也太便宜这些百越人了吧!凭啥我大秦子民没这待遇啊!” …… “放你老母的狗屁!还大秦黔首没这个待遇,你想我大秦遭蝗灾不成?能不能稍微动动脑子!” 乌百将此话一出,原本嚷嚷的士卒们安静了许多。 他继续道:“之前军令下的又多又急,有些我也没仔细说。现在都告诉你们。” 乌百将说到这,停顿了一会,严肃道:“这次发送鸡鸭,也涉及到你们的军功军爵!三日之内,任何一个人,送出去四百只鸡鸭,也就是帮100百越子民,就可获得公士爵位。 不更之下的所有秦卒,顺利送出去两千只鸡鸭者,也就是与五百子民打交道,可无条件晋升一个爵位。” 乌百将这话一出,众将士哗然。 甚至有人忍不住跳起来挥拳道:“乌百将,此言当真?” “都给老子安静下来。我区区一个百将还敢假传军令不成。” 乌百将满意地看着众士卒专注的视线,大声道,“不用上战场厮杀,就能获得爵位改变命运,这是何等的好运!你们这是赶上了好时候啊!”说到这,乌百将的语气都透出了一些艳羡,“三日!十人一组,互相监督,谎报者,百人连坐。” 众士卒一顿,但面上并未有害怕,反而互相交换眼神。 乌百将大声道:“我知道,你们十人,甚至伍十人,都来自一个村甚至是一个宗亲。但我要告诉你们!监督者不光有我们船上的人,还会有来自其他军的斥候。 一旦查清楚谎报数据,将会连坐百人、千人,甚至我们整个赵佗军。 两日前,屠睢军的斥候成功举报内史腾将军手下奴隶军的一个奴隶作弊,王翦将军就将奴隶军的百人奖励给撤了,记在斥候所在的队列中。那奴隶险些被他的袍泽给打死。 所以你们都给我把小心思给灭了!不要妄想作弊!” “唯!”众士卒神 色一凛。 这时,一声低低的号角声吹响,乌百将扭头眺望了一会。 乌百将回过头,开口道:“现在兵分两队,一队人在一个时辰内搭建好祭台,等百越子民聚集之后,按赵佗将军给的流程,好好表演。另外一队人先去村落找人,带人过来!” 众将士道:“唯!” “清楚我们的口号!‘西瓯天灾,大秦救灾!’‘大秦鸡鸭,替天行道!’‘三斤蝗虫,一只鸡鸭!’……口号必须牢记,必须让百越每一位子民都能记住! 出发前,再三检查身上的木渎、刀笔、朱砂以及装蝗虫的牛皮袋和竹篓。鸡鸭都在商船上,不用担心没有,你们只需要带人来兑换。切记!宁可少记,不可多记!不可作弊!” 乌百将脸上的表情狰狞起来,“谁敢私心连累全军的爵位晋升?我就敢连累你全家全族!记住了吗?!” 众将士嘶吼道:“是!” “很好!”乌百将看着不远处遥遥盘旋着的一处黑云,“出发!” 有军功爵位在前面做奖励吊着。 大秦正卒们的心情都与之前不一样了,看鸡鸭笼子的眼神非常热情。 这还是畜生吗?不,这都是他们的小宝贝。 大秦正卒们等不及彻底靠岸,一个个脱了铠甲,像是热水下饺子一样“噗通”到河里,直到游到岸边后再匆匆套起铠甲。 一部分人开始在河畔不远处的地方搭建祭台,准备篝火。 还有一部分人则瞄准有人烟的地方大迈步跑步前进。 …… …… 一个时辰后。 西瓯先锋军的斥候顺利摸到了距离他们最近的大秦祭坛。 斥候观摩了一会后,迅速返回临时驻地回禀详细情况。 当数到只有两艘船,以及不足三千人的人数时,姬成忽然一笑,拍手道:“好!三千人不到!译吁宋族长,直接围杀了吧!” “可是……”斥候猛地抬头,嘴皮子颤了颤,一副想要说什么却又不敢冒犯的慌张模样。 译吁宋看向斥候,一挥手道:“有什么直说!你可是我军前方的眼。” “是的首领,小的,小的不希望围杀他……不不不,是暂,暂时不要杀了他们!”斥候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因为,因为他们在,在免费送鸡鸭。” “一点鸡鸭就把你给收买了不成!”译吁宋很是不高兴地怒喝,“来人,将这人……” “首领!” “首领且慢!” 篝火旁的其他几位西瓯部落的将领纷纷起身。 译吁宋眯起眼,道:“怎么?可是要……” 其中一位年长的将领高声道:“鸡鸭食虫,可以蝗虫为食。斥候的意思应当是大秦送鸡鸭,在驱除蝗虫,可对?” 斥候拼命点头,之后长跪不起道:“小的,小的绝无背叛之心,族长!这一路的景象多么可怕,小的,小的只想将蝗神请走,很担心家中粮食也被蝗虫给糟……”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人给踹翻在地。 那人还不依不饶地连着踹斥候,怒道:“怎么说话的!姬公子说了,这是上供给蝗神的……” “够了!毋波,我在你眼中是如此是非不分的首领?!”译吁宋摆摆手,“停下,放他走!” “首领,连那些秦人都知道要先灭蝗。”毋波说完,目光冷冷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姬成,道:“我信首领,我不信旧韩人。” 姬成攥紧拳头:居然敢挑衅他!故意称呼为旧韩人。 “别胡言乱语!和姬公子道歉!” 译吁宋怒斥了毋波好一会,直到这虎头虎脑的壮汉气得脸都涨红了,别扭地道歉 。姬成才假惺惺地说“无妨,大局为重”等话。 这过后,临时驻地的气氛凝滞下来。 译吁宋沉默了一会,起身道:“我倒要看看暴秦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你带路,我们也走一遭。” 斥候连忙爬起来,低声应诺。 他们一行几十人,沿着河道向上走,恰在这时,一些身披铠甲,身背大竹篓子的大秦士卒们冒出来。 西瓯军们迅速隐藏在附近的灌木、树丛中。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95节 这才发现大秦军卒们左顾右看,没多久,他们集体撒丫子跑了出去,将一群身穿百越各族衣服,表情懵懂的百越子民缓缓围在中间。 译吁宋微微皱起眉,他一扬起手,潜伏的西瓯军们瞬间握紧了武器,随时准备听令出击。 西瓯众人仔细一瞅,忽然发现大秦军卒在靠近百越子民后并没有举起武器,大下杀手。或者说恰恰相反,他们居然从身后的竹篓里抓出来一只鸡鸭。 西瓯军:??? 那些大秦军卒看祭坛前的百越子民,就像是狼外婆看见小红帽一样,热情地与他们搭话。 “你是哪个村的?村里还有多少人口?你家有多少人口?” “现在不是挖野菜的时候啊!想吃饱饭吗?想以后都过上吃饱的好日子吗?恨不恨蝗虫?” “想就对了!恨就对了!你要是不想不恨,我还不敢喊你呢!听我说,快去抓蝗虫啊!三斤可以换一只鸡鸭,一人就能换四只鸡鸭。不信?不信你跟我们来祭坛!来吧,一起来!加入我们的扫蝗大军啊!” …… 译吁宋:??? 姬成:??? 西瓯军们眼睁睁地看着百越子民又是迷茫,又是困惑,最后还是被哄着继续往前走。 等他们彻底离开,译吁宋冷这个脸,道:“继续前进。” “是。” 很快,他们一行人便抵达一处新修建的圆方祭坛。 说是祭坛,其实就是一个较大的土堆子,土堆上站着一位方士打扮的男子,男子左侧摆着一个正在烧的大锅。右侧较为靠后的方向竖着一个‘八蜡祭’两字的木牌子。 怎么看怎么敷衍。 “人,可真多啊!” 译吁宋看着密密麻麻围过来的百越子民,脸色很是难看,“他们为什么会乖乖来看大秦人的祭祀?” 姬成脸色也不怎么好,尤其想到泰山封禅莫名其妙失败的那一次。 他心情紧张道:“译吁宋族长,要不我们先下去破坏?” 译吁宋连连摇头,道:“不可,对天不敬,总有可能被罚。” 两人正说着时,数十人背着一摞厚厚的木牍走上祭坛。 与此同时,祭坛上的文士忽然声情并茂地开始念诵词。 前面的内容,是在讲述蝗虫的起源,文士不停地在抨击西瓯部落,声称是西瓯部落在十日前发动了反大秦的联盟战争,蝗神看不下去了,所以才会在百越之地降下蝗虫。 译吁宋脸色铁青:拳头硬了。 姬成轻蔑一笑:不出所料,不足为据。 中期的内容,文士反复说大秦是前所未有的足以包容所有民族的伟大帝国。 大秦对六国遗民有多么的好! 大秦皇帝嬴政的胸怀有多么宽敞伟大,他本人又是多么的仁慈。 秦皇认为西瓯部落有罪,但罪不至于牵连整个百越,所以他愿意帮助百越子民们一起渡过这一次难关。 译吁宋脸绿了:呸,不要脸。 姬成脸绿了:呸,不要脸。 最后,文士讲述了可用蝗虫兑换鸡鸭的规则,以及如何合理合法地进行。并且还说,只要默念陛下降临的咒语,用陛下 的方式处理,蝗虫会变成一道美味,以及一份药。 “……人以谷为命,而蝗食之,是害百姓。蝗神若有灵,当听朕心,食之,无害百姓。1食蝗之前,当念,扫蝗打西瓯。” 说完之后,文士大喊一声,“扫蝗打西瓯!”命人将活生生的蝗虫丢尽烧红的油锅里面。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响声,一股股肉香慢慢逸散开。 民众们明明知道那是可怕的蝗虫,但饥饿之后闻到这味,太香了。 文士拿出一双特别长的筷子,将炸得焦黄的蝗虫捞出来,然后从中间夹出来一个,自信地冲大家笑笑,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一口将蝗虫吞下。 不光是文士,其他将士也将盘子中的油炸蝗虫给分了,一口一个嘎嘣脆。 同时还掏出一大盘蝗虫走下祭坛。 发蝗虫的人左手拎着鸡鸭示意,右手颠了颠盆子,示意每一位百越子民吃一个蝗虫,并且告诉他们,吃一个蝗虫才表达了他们也要一起“扫蝗打西瓯”的决心,这才可以兑换鸡鸭。 …… 西瓯军众:!!! 第138章 “他们疯了?居然吃这个?” 译吁宋看着一个个蝗虫被塞到百越子民手中,只觉得头皮发麻,“他们不担心上天降罪?” 姬成捂着口鼻,难以忍受地开口道:“暴秦若敬畏天神,也不敢犯下种种罄竹难书的血案。” 毋波却道:“族长。你说大秦收购蝗虫不会只是他们自己想吃?” 说到这,他指着前方土堆子。 译吁宋看过去,发现那些秦国士卒将没有发完的蝗虫端回来,并没有丢掉,依旧一口一个吃得满脸陶醉。 他打了个冷颤,不敢置信地看向姬成,迟疑道:“你们中原吃这个?” “yue……”姬成差点吐出来,“谁吃这个!暴秦祖辈都是蛮子!或许蛮子才吃!” 姬成也很震惊,他没想到暴秦敢会如此疯狂。 他们怎么敢吃蝗虫! 大秦又哪来这么多的鸡鸭换民心! “译吁宋族长,既然明白暴秦想做甚,趁着他们人不多。” 姬成隐隐有种急迫感,生怕像过去一样功亏一篑,低声催促,“我们围攻吧。” 译吁宋一愣。 毋波却连连摇头道:“首领此事暂缓。如今暴秦主动对蝗虫出手,相当于主动承担上天对灭蝗的罪罚,这是好事!我们完全可以躲在后面看他们灭蝗!” “不行!你们听听暴秦的口号!他们不光是灭蝗,更是在收拢百越子民的民心。” 姬成听到这话拼命反对,“此处距离你们西瓯部落不远,怎可以让暴秦在这拉拢民心?你们若想要鸡鸭,现在去围攻,抢过来自己发不好吗?” “这里能抢多少鸡鸭,能发多少子民?再者说,暴秦又能拉拢多少民心?族长对你这么好,你有过一日想把自己当成西瓯子民吗?” 毋波眼神发冷地盯着姬成,“你没有过,你只当我们是外族蛮子!你始终当自己是旧韩人!” “你,你!”姬成一时被戳中心思有些慌乱,情急之下有些口无遮掩,“这不一样!我是说……我难以被动摇立场。但那些百越子民,他们只想活!” “你也知道他们想活!为何不等暴秦将蝗虫消灭掉,我们再来一个你经常挂在嘴边的……什么,坐收渔翁之利?” 毋波狠狠地瞪了姬成一眼,“你明明想得到,你不过是没将百越人当人,所以懒得想!” 他忽然跪在了译吁宋身前,道:“族长,你之前要利用蝗灾和蝗神去针对暴秦,对百越灾难视而不见,我们对此能理解。但现在,暴秦主动灭蝗,百越子民有了一条活路,你若还听从这旧韩人,我等就无法理解了! 族长,你忘了这一路我们见过的那些经历蝗灾的村子吗! 他们一个个面色如土,嚎啕大哭,有的为了省粮食已经开始吃土。族长,若百越子民都死了,这百越还是我们的百越吗? 难道暴秦造成的杀戮,能比蝗虫更可怕吗?” 译吁宋浑身一震,失神地后退了半步。 不知是惊讶毋波能说出这些话,还是被对方说出的内容戳中。 姬成暗道不妙,开口道:“译吁宋族长,我绝对没有那个……” “好了。”译吁宋起身,完全无视毋波和姬成,起身道,“暂且给他们几日!等鸡鸭送得差不多,我们再全面抢夺。” 姬成皱起眉,凭什么还给大秦几日时间收买人心! 他出声制止,却发现译吁宋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头。 姬成:…… 他忽然想到毋波刚刚用“旧韩人”蔑称他时,译吁宋没有任何维护。 姬成心下一紧,沉默地跟上去。 …… …… 大秦八蜡祭天,哄骗百越子民的场景,在百越之地遍地开花。 大秦的护卫船以暗月河附近的一处最大淡水湖作为中转站,高速运转起来。 无数船只离开,一日之内,便带回来无数的情报。 比如大秦方直到今日才确定蝗虫飞行路线。 蝗虫最初是从夜郎国飞了进来,之后它们飞出一个s型,绕开大秦管辖的桂林郡,西瓯部落所在地,入侵了西山越、南海越等小部落的聚集地,弄得当地民众苦不堪言。 赵佗看了整理上来的情报,都感慨一句道:“这蝗虫怕不是成精了,还会欺软怕硬。” 张婴则默默算了下时间,发现起蝗的日子要早于他任务完成的日子,看来系统没有撒谎,这蝗灾不是祈福系统造成的。 王翦则摆弄了一下沙盘上的小旗子,想了想,道:“运输船只得调整一下。” 他将大秦已经占领的领土,大秦从未有过交流的百越族,与大秦有一点交恶的百越族列出来。 按这样的顺序排列,前后用船只运输鸡鸭。 至于和大秦打过仗不肯服软的百越之地。 众将军们聚集在军帐之内,关于要不要给他们运输鸡鸭,展开激烈争执。 像是温和派辛胜等人,他们提出的意思是一视同仁。 像是反对派如采桑、内史腾等人,他们的意思是完全不管,任由蝗虫清扫,留地不留人。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96节 至于屠睢将军,他属于独狼派,只提了一嘴用黑、火药都烧了,既能‘留地不留人’又能避免蝗虫飞过来。 然后再没有一个将军试图将他拉拢到自己的阵营。 …… 将军们吵得不可开交,僵持不下。 最后他们看向王翦大将军,等他一锤定音。 王翦摸了摸自己的花白的胡须,看了稳坐钓鱼台的嬴政一眼,随口说了两句,便话音一转,道:“一锤定音这事,今日可不能落在我头上。哈哈,婴小郎君你如何看也?” 众将军猛然一震,齐刷刷扭头看向张婴。 张婴:…… 虎符不就是用来调鸡遣鸭么,让他一锤定音?不合适吧! 嬴政轻轻一笑,温和地拍拍张婴的肩膀,开口道:“拿了虎符,总得多想想。” 张婴:…… 他缓了缓思路,想了想,开口道:“孙子兵法说,围而不攻,攻而不打,是上策。我也曾听说,大秦攻打旧赵时,曾多次采取围城,断城内口粮,迫使他们不战而降。 所以我也想着,对不友善的百越族,是不是可以用同样的方法。” 众将军对视一眼,采桑和内史腾面露喜色,辛胜则叹了口气。 辛胜道:“孙子兵法也有说,穷寇莫追,围城必阙。西瓯联盟至少还有七八万的兵力。若彻底断他们的粮,将他们逼急了,绝对会如疯子一样追过来抢夺粮食。 若他们只为抢粮,抢了就跑,西瓯部落如此之大,他们军卒随时随地都可以找到突破口来我们这边掠夺粮食,我们该怎么防御,到时候我们就被动了。”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激进派也有些沉默,这时独狼派屠睢冷不丁道:“所以说,先用黑火油猛攻,再将逃卒杀了。五十万大军出征,却只为护卫鸡鸭,大刀都没见见血,只怕会被后人嗤笑。” 众将军嘴角一抽。 内史腾将军又提出一个观点,现在可一边杀蝗虫,一边杀西瓯部落的军卒,彻底不给西瓯军反击的机会,等杀到他们西瓯联军臣服,再开仓放鸭。 辛胜将军这边依旧反对。 …… 两边争论此起彼伏,张婴两次想开口,都被情绪激动的将军给临时打断。 正当他无奈时,端坐主位的嬴政忽然道:“安静!等旁人说完!” 众将士一顿,虽然陛下没有点名道姓,但他们依旧整齐又沉默地看向张婴。 张婴一囧,连忙道:“那个……我不是想照搬孙子兵法,我的意思是,可以用孙子兵法这一招,对不同的部落,我们可以用不同的方法诱惑他们,让他们形成连环对比组。 比如西山越部落这种。 我们就在他们受灾严重,与我们盟友部落村落接壤的地方,布置下十万以上的鸭鸭大军。 这群鸭鸭只吃我们盟友村落的蝗虫,不管西瓯那边的土地。 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有鸭鸭的好,越发能衬托出自己这边的悲惨。” 说到这,张婴喝了口赵文递过来的水,继续道:“操作这个时,一定要记住我们这边的态度!决不能是幸灾乐祸,一定要露出同情怜悯的神态。 要对西瓯村民表现出‘我们也很想去西瓯救援,但没有办法’的哀伤表情。 等挑起西瓯部落那边的兴趣,再派遣人,一定要派百越人去鼓吹、游说,一定要站在西瓯村民的立场替他们说话的那种。 诸如,同族啊!我们现在可以挤出点粮食救济你们,但鸡鸭,唉,一切都是西瓯盟主的错,只要西瓯族长愿意承认错误,愿意和大秦和谈,大秦一样会派遣鸭鸭大军过来,你们就不会饿……诸如这种话术。同时,每天都在自己领地这一边,多做一些香喷喷的饭菜诸如油炸、烧烤等饭菜,诱惑对面。 要让他们生出一种嫉妒,都是西瓯族长的错,必须劝道西瓯族长投降等……这样情绪……” 张婴眨了眨眼,吞了口口水,道:“你,你们为何这般看着我?” 众将军一愣,收回微微张开的嘴,齐齐摇头。 赵文也捂暗赞,什么叫杀人诛心啊! 很多办法,说出来很容易,但不是谁都能又快又及时地想出来的。 张婴继续道:“这是针对对我们有敌意的部落,可以越狠越好。但像对我们比较友好的,比如主动投诚的骆越部落,该怎么让他们的民众,主动渴求鸡鸭。 我们可以先与某人透个底,打个配合,再让他们内部进行对比……比如说……这样再那样。” …… …… 一日后,骆越部落。 骆越部落的长老们与大秦的黑船一起回去,同时也将蝗虫成灾,大秦将用某些办法治理的消息带了回来。 此话一出,留守骆越部落的长老们炸了锅。 “什么?!要用火烧蝗虫,还要让我们吃?不行,不行的啊!”留守骆越的长老几乎全成了反对派,连连摆手,“蝗虫是蝗神的旨意,是上天对我们的惩罚。我们岂可违背神的旨意?!” “不杀?不杀很快就饿死!” 赞同派的长老们则劝说道,“小神童曾经说过一句话,我认为很对!得罪了蝗神最多也就是一个死,什么时候死都不知道!但不杀蝗虫,马上就是饿死!凭什么不杀!” “还是不行!从古至今就没这个道理。”反对派的长老继续摇头。 “谈古?”赞同派长老再一次举出了张婴的例子,“诗经都有记载,如何杀蝗虫!要不然火烧蝗虫、耕地灭蝗的办法从何而来!” “不行!” “可以!” 两方长老争辩得不可开交,最后赞同派的长老看向骆越族的族长。 族长沉默了许久,最后开口道:“骆越族是个大族,生死攸关,你们愿意抓蝗虫换鸡鸭的去换,不乐意的就不换。” 两方长老气呼呼地瞪着骆越族的族长,都对这端水的回答很不满意。 不过在他们没有继续 辩出个高低时,门外忽然传来的凌乱的脚步声,没多久,外面响起的声音越来越大。 帐篷内的人面面相觑,一起走出去看,才发现外面全是激情澎湃的骆越部落子民。 “族长,是不是蝗虫天灾要来了?!” “族长,大秦是不是宣布了要与天对着干!” “族长!我们与大秦是盟友对不对?” …… 数百人接连不断的问题,足以让人头昏欲裂。 族长捏着眉心,将身旁的器物摔在地上,然而摔了一个的声音小,她见摔一个的效果不好,直接抽出身侧战士的大刀,连续砍了好几个青铜器物。 “铛铛铛”的声音响起,才将下方振奋的情绪给勉强安抚下来。 骆越族长将大刀递给战士,扭头道:“喊个领头的过来。具体说说怎么回事?” 话音一落,底下的民众面面相觑,很快,一位浑身脏兮兮,身材消瘦,还不停地喘着气,神态尽显疲惫的男子晃悠悠地举起手。 他嗓音沙哑又有些亢奋道:“我,我是靠近西山越部落悬崖的村,村的人!一日,一日前,对面西山越村遭了蝗冲灾。你们知道有多可怕吗?天都黑了,漫天遍野全是蝗虫,随便伸手往地上一捞,就能捞起来数十个! 虽,虽然有悬崖隔着,蝗灾也没有直接大规模降临在我们这边,但,但那些蝗虫也废了些过来,它们好狠啊!一日,仅仅一日,我们村就有接近三分之一的粮食被吃没了,呜呜……” 说到这里时,男子的嗓音尽显痛苦。 他似乎都忘记自己要说什么,开始不停地提蝗虫吃粮食有多么的狠,他们看到半米高的农作物被一瞬间被啃个精光时,心情有多么的绝望。 这人说得声情并茂,喉咙嘶哑,文字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叽里呱啦”一通内容输出,周围的骆越人都被说得感同身受,一个个拳头拎起来,尚未见过的蝗虫的骆越族人都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 更别提部分在几十年前见过蝗灾的老人家,他们也开始在旁边搭腔,哭着喊着,当年遭遇蝗灾时,一村人饿死十之七八,易子而食的部落悲剧。 整个部落的氛围都拐到了没有粮食,会活得如何痛苦与绝望上面。 骆越族长勉强压住唇角的弧度,故作擦了一把泪。 然后她开口道:“粮食没了!之后呢,你过来应当不会只是为了提这个吧。” “是,是的族长。我们村靠近河,运气好提前碰到了来自大秦护鸭大船! 你们不知道啊,数万只鸭鸭扑腾着翅膀,齐刷刷地冲上岸,原本在土地上耀武扬威的蝗虫们就像遇天敌,一动不动地被一口一口吃掉……我们总算还有五分之一的粮食都被保住了!” 男子说到蝗虫被吃时,声音都明亮起来,骆越人也被调动得眼睛放光。 他继续道:“可惜我们村长之前是顽固得很,与大秦军卒辩论了很久什么怕上天惩罚,不准放鸡鸭。可恨!要不然我们起码能保住三分之一的粮草。 我这回来,本来是找族长求援粮草,来时却发现这儿尚未看到大秦的护鸭军!土地上连一只鸡鸭都没有。” 男子的表情明显痛心疾首,激动起来,道:“蝗虫没几日就要过来了,我们村吃过的亏,你们不能再吃了啊。 越早有鸡鸭护着,我们部落的粮食才有机会保住更多。族长!不能轻视啊,我们村就是血泪教训!谁反对!谁就是我们骆越部落的敌人!” 他激动地说到时,振臂高呼。 有他这么振臂一挥,底下的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长老,我们没有这样的村长!我们一定愿意搞鸡鸭!” “族长,我们村的村长就 在这里了,他绝对不盲目,愿意将鸡鸭当天神一样供应着。” “族长!能不能先给我们换鸡鸭。我们也距离西山越部落很近啊!我们害怕!” …… 反对派长老的气焰瞬间被压了下来,叹了口气,他们看向骆越族长,道:“都听你的。” 赞同派的族长露出喜悦的表情,有些得意地看向骆越族长,道:“说了吧,听我的没错。” “呵呵。” 骆越族长冷笑一声,“靠你?不如说是婴小郎君。” 赞同派长老一愣。 骆越族长看向表演得声情并茂的男子,轻轻一笑。 不愧是能折腾出暗月河港口的神童,也不知从何处寻来调教的人才,居然这么有用。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97节 第139章 暗月河与番禺之间的一处深水湖泊。 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黑色挂着“xx军”的大船。 大船们井然有序,来来回回,络绎不绝。 每当有自南而来的船只抵达大湖泊,就会听到湖中一声响亮的口哨,湖畔无数只鸭子“嘎嘎嘎”地扑腾起来,短小的翅膀激起哗啦哗啦的水声。 再之后,这一批鸭子会在旗帜的引领下,井然有序的飞上空荡荡的大船,等大船上的人稍作修整,这只大船就会再次向南边方向前进。 当又一批的鸭鸭被大秦士卒们送上船舱,重回岸边的大秦士卒们看着乌压压的一片鸭,忍不出出声感慨。 “谁曾想,我拿大刀的手,如今成天喂鸭饲料。” “哈哈,阿父若知道我参军后,成天做些屠户贱籍这种事,只怕会……” …… “只怕会什么!有什么不好吗!” 戴着口罩的小淑女忽然走过来,白眼都快翻上天,“养鸡养鸭和屠户有个甚关系。你们难道不知道大秦还有“牛人”“鸡人”这样的官职!好好养,还能当官呢! 再者说,屠户是贱籍又如何!吃饱穿暖有什么不好。你们只知晓提着脑袋搞军功,知不知道家母、亲人会挂念啊!” 明明是被半大的小淑女指着鼻子说,这一批大秦士卒们非但没有顶嘴,反而低声道: “是我们不曾学过吏!是我们不懂,不生气了啊!” “卢家小姝教训得是,是我们不对!” …… 路过的张婴听到卢家小姝几个字,脚步一顿,他扭头看了过去,恰好也看见大秦士卒们讨好的表情。 张婴有些惊讶,他对身后的大秦卒道:“他们为何如此让着这位……卢家小姝?” 大秦士卒一板一眼拱手道:“回小郎君,因为这,这位算是……殇医。” 殇医? 张婴一歪头,忽然发现这个戴口罩的小淑女,好像是当初被方巾郎君带过来的,第一个拿针缝合伤口的女孩子。 “原来是她啊!”张婴有些感慨,“真是厉害,怪不得了。” 身处他后方的大秦士卒没有做声。 倒是过来汇报造纸工作的工匠一愣,迟疑了一会,他脸上挤出一个干巴巴地表情,道:“小郎君,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啊。请,请不要生气唔啊……” “什么?” “就是她啊……卢家小姝偷偷追过来这件事。” “什么!”张婴猛然一惊,“什么追过来?” 工匠一见这情况就知道自己是误会了,他猛地自扇一耳光,恨不得装作一副什么都没说的模样。 可张婴哪能如对方所愿,长安乡的人对他百般维护,他自然也会护犊子。 他严肃地上前一步,道:“不可隐瞒!” 明明身高远比工匠矮小,但爆发出的气势却令工匠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工匠抿了抿唇,搓了搓手,才干巴巴地说道:“这,这是某大兄前些日子送了家书过来,说卢家和樊家吵了好些日子,差点引起了械斗!说的就是卢家小姝跟着军队偷跑了。 大兄来信时,还托我想办法问问周遭,有没有谁见着卢家小姝,某特意去询问了几支军队,因缘巧合下才发现卢家小姝是偷偷混进采桑军,一起跟着过来了。” 张婴:!!! 他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 卢家小姝? 那个乖乖巧巧的古代少女居然这么野?敢离家出走几千里? 他忍不住再次打量戴了口罩的少女。 此时对方正驻足在一位推着木质板车前,弯腰给躺在木板车上 的伤患整理衣服。 没一会,她拿出木牍和朱笔,在上面写了一会,之后将写好的木牍放在木板车上的病患身上,挥了挥手,很快,另外一辆拖着病患的木板车出现在她的身前。 之前他就觉得这人样貌声音有些神似,但没仔细想。 如今多看几眼,越看越像樊典喜欢的小姑娘,卢家小姝。 张婴深吸一口气,二话不说地往那边走,想将卢家小姝拽过来好好问清楚。 没想到刚走两步,却被工匠战战兢兢地拦住。 “你敢拦我?” “不不不,某不敢,某不敢!”工匠满头大汗,最后百般恳求,“小郎君,小福星千万,千万不要说我是说的啊!” “为何?” “因为,因为卢家小姝缝线很,很厉害!救了很多人。” 工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苦笑道,“我阿弟多亏她才救回一条命。我,我不能害了她。” “呸!女孩子擅自离家出走上战场,这多危险,你不想及时将对方送回去才是真的会害了人家!”张婴瞪了工匠一眼,“再敢拦我,我把你一起送回咸阳去!” 说完,张婴大迈步地向着卢家小姝方向走去,走到半路,注意到对方好像在工作,张婴又停下命身侧的工匠去找人。 工匠只能苦着脸,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 片刻后,一位医吏走了过来,示意自己先接替卢家小姝的工作。 卢家小姝正有些纳闷,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卢家……阿姊?” 卢家小姝身形轻轻一颤,转过身,摘下口罩,道:“也算是……被小福星给认出来啦。” 张婴见对方坦然,心下越发疑惑,开门见山道:“卢家阿姊为何要偷偷从军。” “唔,我,我是……”卢家小姝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好意思,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我是为了和樊郎表达决心,为了能在一起才过来的。” 张婴:“哈???” “樊郎被我阿父逼得上战场,我很担心他,我不希望让他一人面对危险。我想要陪他一起。” 卢家小姝说到这,脸上的红润下来了一点,“我也打听过了,采桑将军治军严谨,对女卒尤为照顾,所以我才偷偷跟着采桑将军来到百越。” 张婴:!!! 他不敢置信地开口道:“你,没在开玩笑?你就只是为了樊家阿兄,偷偷跑来战场?!” ——阿姊糊涂啊! 你这和王宝钏挖野菜苦守十八年比起来,都算互有胜负啊! “是!可惜我胆子太小了,没能及时找到他的尸骨。” 卢家小姝说到这,脸上忽然露出浓浓的哀伤,“即便他已身死,我也不悔,我只是……”说到后面哽咽得都要落下泪。 旁边的大秦军卒见她落泪,都有些躁动。 张婴甚至怀疑,若不是自己在场,这些大秦士卒会围过来安慰卢家小姝。 “等等啊……”张婴忍不住道,“你从何得知樊家阿兄战死了?” “我问过每一位伤患,也托他们询问过,从未听过樊郎的消……” “啊这,你有没有考虑过一个情况,樊家阿兄并没有前往百越战场。”张婴有些哭笑不得地打断对方,“据我所知,他应该是追随韩信大兄,一起前往北方的九原之地,此刻或许正与匈奴作战。” 卢家小姝:…… “此言当真!”卢家小姝飞奔过来,蹲在张婴身前,双眸亮晶晶的充满了喜悦,“他,他还活着?” 张婴迟疑道:“唔,我只能确定他是去了匈奴之地,其他消息我不能确定!” “那也很好 了!已经很好啦!”卢家小姝脸上盈满了惊喜。 张婴见对方的情绪好了起来,也笑了笑,开口道:“既如此,我送你回咸阳?” 卢家小姝一愣,立刻起身给张婴鞠躬,然后挥了挥手中的银针,笑了笑道:“谢谢小福星。但我现在也算采桑军中很厉害的女殇医。先不回去了。” 张婴一愣,下意识道:“不回去?可是你在战场多危险……” “女子又如何?女子依旧能上战场。” 卢家小姝抿了抿唇,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批身形较为纤细的大秦黑甲卫,“她们也能砍下敌军头颅,立下赫赫功劳。小福星在港口时,不还鼓励百越女子多务工么。” 张婴嘴角一抽,一针见血道:“可你是偷跑来的。”别想在他这里偷换概念。 卢家小姝身体一僵。 她轻轻叹了口气,非常认真地注视着张婴,开口道:“谢谢小郎君,如果在学殇医之前,我肯定会乖乖回咸阳。但现在…… 不管是为了照顾我的采桑将军,为了樊郎,为了袍泽,还是为了我自己,我都不想离开。我要留在这与采桑军一起共进退。” 张婴有些惊讶地看着卢家小姝,这是战火带给她的蜕变么? 有点耀眼啊! 他秉着关心多劝了几句,但卢家小姝态度非常坚定,始终不为所动。 她最后补充了一句,道:“小福星不必担心,我们身处后方照顾伤患已经算很安全,而且殇医也有获得功劳的机会。说不定我会比樊郎更早的建功立业,到时候他也不用那么辛苦,因为家里的贱籍还可以靠我脱离呢,哈。” 说到这一句,卢家小姝还开心地笑出来。 之后,她重新走向木板车,辅助医吏进行初步诊断伤患的工作。 “唔……” 张婴摸了摸后脑勺,态度这么坚定,有些难办啊。 他忽然发现好几位大秦士卒的目光偷偷落在卢家小姝身上,还有人低声感慨:“樊郎?啧,当真好福气。”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98节 张婴:忽然有些担心樊典帽子的颜色。 …… 张婴没想好怎么劝卢家小姝,便先回到了船舱。 此时,又有好几艘从南方回归的大船停靠在岸边。 张婴拿起手中的哨子装模作样地吹了吹,实际上则是在提醒系统。 【系统,船来了,鸭鸭可以出发了!】 【来了来了!】 张婴看着鸭鸭扑腾着翅膀井然有序地上了前往南方的大船,他忍不住道: 【系统,这鸭子是npc的话,能吃吗?】 【当然可以!我们只是分了一缕精神在上面,死前会就……】 【什么!这些鸭鸭是你操控的?!】 【……】 张婴一脸惊讶,怪不得最近联络系统时,总觉得对方有气无力,还经常像宕机一样忽然沉默,这么一说就说得通了。 张婴摸了摸趴在身侧的大狗头,还准备问问系统,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不管看多少次都会觉得好离谱啊!”稚嫩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张婴闻声扭头,恰好与如桥饶有兴趣的目光对视上,他敷衍道:“唔……还得多谢你提供商船。”要不是这些大船做掩护,系统是没办法直接传送鸡鸭过来。 “那倒是!”公子如桥有些得意地抬起头,他正有些事要与张婴说。 张婴打了一连串好几个喷嚏。 一件厚厚的皮袄及时裹在了他身上,赵文的声音在湖风中有些不明显。 他道:“婴小郎君,湖面上风浪大。午膳已经在做,不如先回船舱,可不要生病了。” 张婴又打了个喷嚏,感觉有些 饿,起身道:“唔,有事再喊我。” 赵文看向公子如桥,道:“如桥公子可要……” “我也回船舱。”如桥道。 三人一起往船舱内走。 之前无人看守的船舱门前,赫然伫立了八个黑甲卫。 最中央的两个伸出手臂交叉挡住船舱门。 赵文皱眉道:“凭何拦我?”他可是嬴政的心腹之一。 黑甲卫们没有给赵文面子,中央偏右侧站着的黑甲卫,冷声道:“回赵文中书令。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赵文却没有直接离开,他高声道:“陛下可在?赵文、张婴、如桥觐见。” 黑甲卫们目光锐利地扫向赵文,右手齐刷刷落在刀柄之上。 半晌,船舱之门被人从里到外地推开,居然是面色不善的内史腾,他嗡着嗓音道:“赵文,婴小子,进来吧。” 赵文和张婴一愣,鱼贯而入。 “嗯?”如桥愣愣地看了一会,脸色骤然有些难看,他指着自己道,“我呢?” 内史腾将军瞥了他一眼,平淡道:“陛下只宣召这两人。” “什么?!我不信!我可是陛下的儿子!” 如桥还想亮出身份后进入船舱,他也抬起步伐想一起跟着进去,却被门口的内史腾给挡住,鼻子碰得疼。 内史腾将军关上了船舱门,心里还吐槽了一句,陛下的儿子又如何。 陛下几十个子嗣,谁摸过统领全军的虎符? 第140章 张婴跟着赵文向着船舱第三层走去。 沿途黑甲卫戒备森严,阴沉沉,静悄悄,他脑海中忽然蹦出个念头,仲父不会是生病了吧。 这么一脑补,张婴直接将赵文甩在身后,急忙推开船舱门。 双眸骤然曝光于强光下,张婴视线被刺得模糊了几秒。 他听见王翦的声音响起。 “谁能想,蝗灾之后,我大秦非但不用退守百越,反而能占尽优势。真是,福兮祸兮啊。陛下,老臣的意思是稳扎稳打。 无需与西瓯联盟军全面开战,只求稳住目前所占的优势,尽快派遣朝中官吏过来,在新设置的桂林郡、象郡、南海郡等地,进行吏师教育,教化百越民众,令他们心系大秦。” 听完这段话,张婴的视力也恢复了。 他眨了眨眼。 屋内点了二十来根蜡烛,嬴政、王翦、赵舵、内史腾还有辛胜几人正围坐在一处沙盘前,沙盘旁边还站着两位将士,同时举着一副大地图。 “仲父!” 张婴先跑到了嬴政身前,见他血色好,精神也不错,同时暗骂自己一声蠢笨,戒备森严不一定是身体抱恙,还有可能是军事机密。 其他将军们稍微给了张婴一个眼神。 “你小子来了!” 嬴政哈哈一笑,一把张婴给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臂膀上,另外一只手指着地图,“来,看看!” 张婴扶住嬴政的肩膀,回头一看,发现这应该是百越之地的地图,地图左下角还有很精准的数字比例,看这格式就不太像古代能折腾出来。 【系统,这地图莫不是从哪一位npc身上搜刮来的。】 【哎,和尚、道士或者番邦人士?随缘吧!反正这回是不能从我们鸭鸭npc身上搜刮到什么地图了。】 张婴捂住嘴,差点被系统摆烂的回话笑出声。 “嗯?” 嬴政恰好看到张婴的笑容,饶有兴趣,“说说,看出什么了?” 张婴一呆,迟疑地看向嬴政,道:“画得……很精准?” “哈!”其他几位将军忽然轻笑了一声。 嬴政也有些哭笑不得,道:“你小子,前日我教你的都忘了不成?” “啊,哦!五十万大军的分布!” 张婴忽然反应过来,又仔细看了一下图,一拍手道,“哎,大秦已经占领南湖越部落了吗?明明前日这里还没有。” “嗯。”嬴政微微颌首,举着张婴又站在沙盘前,“你认为大秦是如何占领南湖越部落的?” 其他将军们闻声扭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张婴。 张婴被盯得有些别扭。 他避开将军们的视线,仔细思考,两日前南湖越部落全境还处于敌对区,两日不到,大秦再如何兵贵神速,也跑不了全境,更别提将南湖越部落彻底拿下。 他试探道:“莫非是南湖越部落被蝗灾弄得撑不住。所以主动来投降大秦,希望能换取鸭,不对,应当是换取活命的粟、麦等粮食。前线的将军想将其树立为标杆,所以答应啦。” 众将军一愣,眼神带着点惊异。 嬴政满意地点点头。 他挑眉一笑,看向其他将军们,意味深长道:“如何?分析得怎样?” 王翦摸了摸胡须,忽而一笑道:“分析得很对啊。” 他手指着沙盘,继续道,“小郎君,你看看这个沙盘,这几日陆续有十多个大小部落提出想投靠大秦,想从我们这边分得鸡鸭与粮草。小郎君,你如何看?” 张婴被王翦cue得一愣。 这种军事机要,他这个年龄段能听就已经有点夸张,为啥 还要cue他发言? 张婴下意识看向嬴政,恰好看见对方鼓励的目光。 张婴道:“都收下!” “……都收下?那些因蝗灾前来投靠的小部落并不忠诚。”王翦摇了摇头,抚摸着自己的胡须道,“很多只是想暂时地骗取鸡鸭,克制蝗虫。” 张婴想了想,却道:“唔。我依旧坚持,全收。 首先,不收,是平白将这些小部落推给西瓯联盟。 其二,正所谓吃人手短,我们收下这些小部落,就占据了大义,日后即便小部落脱离,我们出兵也是师出有名地收回领地,这些部落的民众,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宁可饿死丛林,也要打游击杀秦军。 其三,我们本来也是要灭蝗虫,迟早的事。” 张婴说完。 王翦缓缓坐下,摸了摸胡须,呢喃道:“师出有名么。” 赵佗忽然起身,将一枚沙盘上的小旗子拿起来。 他看了张婴一眼,黝黑沧桑的脸上露出一抹感慨,道:“好一个师出有名。但末将依旧不赞同全收。 末将在这几年,曾与百越族多次交战,互相厮杀。 比如,西山越首领的老秃子,之前借着悬崖峭壁等天险,借着栈道,数次火烧了大秦粮道辎重。他甚至出口威胁,必须奉献出三百秦女给他,否则将在我们军营投毒,他也这么做了!” 说到这里,赵佗眼底闪过一抹阴狠,道:“哈,没想到蝗虫一来,这西山越的老秃子反而是第一个过来投降的!但这等狂傲之徒,我们也要收不成?浪费粮草给他们不成?” “这人着实可恶!” 内史腾听到胡子都被吹起来,不满地哼了一声,道:“陛下,这等狂傲之徒想投降就投降?凭个甚!末将不接受!” 赵佗缓缓地看向张婴,道:“小郎君,你觉得如何呢?接不接受西山越的投降?” 张婴一愣。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99节 为啥又cue他。 他道:“收啊!留地不留人……啊不对!送上嘴的肉不吃?” 赵佗有些不高兴,补充道:“小郎君你没听吗?他曾辱骂过大秦,火烧过大秦辎重。若就这么接受西山越的投降,送辎重给他们,日后只怕当我们赵佗军是软蛋。” “谁说的?!大秦征伐六国,难道没有火烧辎重?没有辱骂大秦?仲父不还是接受他们的投降吗?” 张婴一歪脑袋,“仲父只处理了狂傲之徒本人,对其他人还是宽厚处理,比如保留了六国贵族的身份,难道现在还有人骂仲父软蛋吗?你觉得……” 赵佗慌得一批,连忙道:“末将不敢!呸呸呸……末将没有!” 其他将军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张婴。 张婴屁股也被狠狠地揍了一下。 他扯着憨笑回头,恰好对上嬴政似笑非笑的目光,干巴巴道:“啊,我就是,打个比方,让赵佗将军知道。只要能赢,过程啊,面子啊没那么重要。最后史书也只会记载,西山越投降大秦赵佗军,赢家怎么可能是软蛋!” 嬴政没有做声,挪开了视线。 赵佗将军道:“那辎重呢?若全收下,我大秦军卒只怕都吃不饱了!” “那就要谈了啊!全收,又不代表对他们一视同仁。我们应该对前来投降的部落进行分类,限制条件,比如值得信任的,我们可以给予一些粟、麦。 情况存疑的小部落,给予一些鸡鸭,帮助他们驱除蝗虫。 过来投奔情况完全不值得信任的小部落,让他们付出一些代价。 这样我们的辎重负担可以少一些,还能让百越部落之间有竞争意识,会产生尽快来投奔的紧迫感。” 赵佗眼睛微微发亮,颌首道:“原来如此。小郎君点 醒我也!没错,划分三六九等。 第一批投靠大秦的部落,不需要杀西瓯联盟军的人,贵族可保留头衔,商贸自由,比如东女部落、骆越部落。 第二批投靠的,一半贵族可保留待遇,商贸征税加重,不给与任何粮草。 但再后面,或者不友善的,比如这老秃子的部落。若想保留贵族待遇,想获得诸如商贸、粮草鸡鸭等好处,必须去与西瓯联盟军厮杀,必须拎着西瓯联盟军的头颅来换。这样他们打仗,总会死很多人,我们又可以多省些口粮。 小郎君,你觉得还有什么可以补充的吗?” 张婴:…… 他委婉地开口道:“前两点还好说。但在上战场这方面。我个人认为,想要马儿跑得好,总得给马儿备些好草。如果将投靠来的百越部族当弃子一样扔上战场。他们并非傻子,多半不会认真奋战,中途也容易被敌军策反。” 赵佗还是微微皱眉。 内史腾大喇喇地开口道:“小郎君,战场不认真就是一个字死,死哪边都能省下。” 不等他说完,辛胜忽然给了内史腾一肘子。 “蠢笨!小郎君的意思是,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说到这,辛胜对张婴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先笼络人心,凡事愿意出征西瓯联军的,给他们好吃好喝,并且承诺打胜仗的好待遇。将他们拧成一股绳,与西瓯的消耗战才能打得激烈。 同时,这些部落战士在大秦打仗能享受好待遇,让他们重新回到小部落被奴役,他们能乐意? 这就好像自从商鞅大力推广军功爵制后,其他国家的士卒羡慕,甚至举家逃亡来大秦。 妙啊!我们大秦坐收渔翁之利,不亏。 婴小郎君,还有什么可以补充的吗?” 张婴:…… 啊这,我倒是没考虑那么多。 赵佗又忽然道:“小郎君,若是要给他们好吃好喝的话,又回到最初的问题,辎重从何而来,费用又从何而来。” 张婴对这题倒早有准备,回道:“大秦并未遭灾,番薯也普及一年有余,不说家家户户有余粮,但多是饿不死的。只要将暗月河的港口贸易做好,百越的象牙、果酒、珍宝、蜡烛、金银等,自然会吸引大秦的大商户用粮食来交易。” 历史中,大秦之所以最终能征服百越,修建的灵渠,以及远道而来的商户们提供的源源不断粮草,才是大秦致胜的关键之一。 现在大秦本土的粮草,以及在百越的形势,都记载中要好太多了。 只要商户这边也跟上,不光能拉动大秦经济内需,同样是一条新的供应粮道,可谓是两全其美。 赵佗等将军若有所思。 “好,不愧是阿婴,哈哈哈……舌战群英啊。” 嬴政忽然笑出声,然后看向王翦等人,挑眉道:“如何,我就说阿婴看得透彻,你们偏不信还要与我对赌,来来来,玉佩都拿来。” 将军们相视一笑,将将玉佩,玉钗等小饰品拿出来,好玩地塞进张婴手上。 张婴:??? 嬴政又道:“尔等稚子时可有这般聪慧?” 王翦笑着摇头,抚摸着胡须道:“老臣幼时万万不如也。” 赵佗道:“末将幼年称不上神童,但习武之上有些天赋。” 嬴政哈哈一笑,指着他们道:“哈哈哈!你们这些心高气傲的家伙,莫非还不服? 你们知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阿婴在咸阳时,曾对朕说,有信心成为我大秦的管子,让百越依赖大秦粮草三年以上。如今如何? 阿婴这小子,言必信,行必果。 说他是神童,怕都委屈了。 虎符于我无用,却能助阿婴更好地成长,日后为大秦效力,这个说法你们服是不服?可还想劝我要慎之处之?” 王翦虎目闪过一缕精光,呢喃道:“言必信,行必果。婴小郎君竟正如陛下所言,善谋善略,陛下这一局赢了。” 赵佗拱手道:“末将输得心服口服。” 嬴政又是哈哈一笑。 赵文愕然抬头。 前几日,不少将军旁敲侧击地提出“虎符给稚子的不妥”。 陛下一直没有给回音。 赵文本以为陛下是懒得搭理这些异议。 没想到后招在这…… 陛下居然巧借一个玩笑赌约,给张婴整了个局,既敲打了将军们,又帮婴小郎君展现才华。 用心,陛下对婴小郎君太用心了! 第141章 之后半个时辰,张婴被好为人师的将军们来回cue了好几遍。 直到他肚子咕噜声作响,嬴政才轻笑一声,道:“饿否?” 张婴不好意思地捏了捏嬴政的肩膀,开口道:“不饿,但阿婴心疼仲父抱这么久,胳膊肯定酸累,阿婴想先下来,和仲父一起用膳。” 嬴政又是哈哈一笑,反过来捏了捏张婴的胳膊,开玩笑道:“我如何会累!你小子,就习武锻体这点不像我……们老秦人,羸弱。” 张婴不满地挥了挥拳头,道:“我不弱!我还会长!日后我一定能扛起仲父走个彻夜!” 嬴政挑眉一笑,回头对将军们说:“之前还说阿婴这小子,言必信,行必果。如今看来,这一番君子言,怕是要被几匹马给追回来。” 众将军一愣,哄堂大笑。 张婴也不好意思地笑出声。 一行人其乐融融地走出船舱,恰好看见背对众人,蹲在甲板上的公子如桥。 公子如桥扭过头,脸上还带着满满怒气,然而他在看见嬴政的一瞬间犹如老鼠看到猫,立刻进附近的船板阴影中。 嬴政微微蹙眉,只说了一声:“跟上。” 如桥忐忑地冒出来,沉默地跟在张婴身后。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滞。 片刻后,等张婴余光瞟一眼,竟发现同行者只剩他们三人。 张婴:? 走着走着,将军们就走散了? 张婴囧,跑路时怎么不带他一起,他也不想身陷皇家父子尴尬场。 思及此,张婴也放缓步伐,后退一步两步,趁着前方的嬴政没回头,转身,蹑手蹑脚向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直到张婴再次转弯都没有听到身后嬴政的呼唤声。 他松了口气,知晓跑路成功。 湖畔凉风嗖嗖,随着一声低沉的号角声。 张婴抬起头,恰好看见又一艘有自南而来的大船进入港口。 他定睛一看,目前停靠在岸的空置大船已经超越七艘,若再不开走几艘船,港口都有被堵塞的风险。 张婴再一次吹响了口哨。 瞬息间,湖面掀起“哗啦啦”的鸭翅膀拍击水面的声音,无数鸭鸭井然有序地向停靠在港口的船只扑腾而去。守在船舱的黑甲卫们从容地开始装载鸭鸭。 “你离队是为了鸭群?” “哇哦哦!!!” 张婴被吓得浑身一颤,猛地扭头,发现胖乎乎的如桥正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他。 “啊不是……啊。”张婴一脸囧,“你跟着我作甚啊?!” “啊?”公子如桥有些懵,低头捏了捏手指,直白道,“父皇更亲近你。” “……呃。” 张婴嘴角一抽,指着来时的路,“你若想与仲父亲近,刚刚只有你们两人,不是更好吗?” 公子如桥一抬头,脸上露出“对哦!我是不是傻了”的表情。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00节 他猛地扭头,追了几步又重新退回来,低声道:“跟,跟着你也,也差不多。反,反正总会要一起用膳。” 张婴:…… 公子如桥见张婴不说话,他倒是很自然地看了一会湖畔,冷不丁道:“婴小郎君,你上辈子该不会是鸭神转世吧!” “噗……” 张婴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他如桥,“说什么呢。” “要不那些鸭子那么亲近你!”如桥整个人也放轻松下来。 恰在这时,好几只扑腾路过水鸟落了一堆鸟屎在公子如桥头上。 如桥嫌弃地拍头发,却让鸭屎越来越黏糊难洗, 张婴忽然一笑,“呵,我若是鸭神转 世,你莫不是……”他指着对方头上的鸟shi“这个再世吗?” “哈!”公子如桥双眸气得喷火。 张婴见对方气得不行,倒也没有摆出什么讨人厌的模样,口出狂言,反而在自顾自地气得跺脚。 这般脾性,难怪连胡亥的情商都能拿捏住对方。 “如桥公子,想不想在仲父面前做一点成绩出来?” 张婴眼珠子一转,他对所有坑胡亥的事都有兴趣,张婴伸出手指,“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但仲父应该会高兴。” 如桥一愣,有些喜悦地开口道:“当真?” “嗯嗯。”张婴点点头,“就是给扶苏阿兄寄一封信。” “信?”公子如桥面露迟疑。 “内容你随便看!”张婴大手一挥。 如桥瞬间心动,点点头。 张婴在对方答应之后,笑了笑,才若有所指地补充一句:“不过如桥公子,这封信仅限你看,也仅限你能帮着做,保密高于一切。行不行?” 如桥一顿。 如果在他应承之前,听到这话,或许还会和张婴讲义气,要拉扯胡亥阿兄兄进来。 但既然已经看过信,又答应了对方。 如桥想了想,还是咬牙点头。 …… 张婴先与如桥一起用过膳。 然后去对方的帐篷用帛纸写好信,再交给对方,之后他才慢悠悠地回自己帐篷。 如今系统任务完成。 百越诸族对待大秦的态度,远比记载中的要好,甚至称得上是仰仗。 王翦没有死,屠睢尚在人间,赵佗在征伐百越的大军中还排在任嚣和辛胜之下,即便任嚣再次战死,他托付成为南海郡尉的人。都不一定轮得上赵佗。 不过就算是赵佗又如何,只要陛下还在,任何大秦将领都掀不起风浪。 还随手小坑了胡亥一把。 张婴越想越高兴,一路上与女南、卢家小姝等有过几面之缘的郎官们,都满脸笑容地打招呼。 最后,他在天然温泉中舒舒服服地游了个畅快,大白天的,就回帐篷睡了个美美的觉。 睡梦中,张婴已梦回咸阳。 想念日渐成长的辣椒,想念西瓜,想念外婆,想念长安乡的乌郎君等众人。 可惜白天做的梦,也叫白日梦。 之后几日,张婴忙碌得很。 每隔一个时辰,便前往湖畔吹一下口哨。 等安排完鸭鸭大军,他会随着赵文火速回到嬴政所在的王帐。 王帐大门敞开,送情报的驿卒、郎官络绎不绝。 王帐里面,嬴政、王翦、辛胜三位伏案常驻,采桑、屠睢、内史腾等几位将军,时不时会进来汇报情况,探讨对策,或者领命离开。 张婴则坐在嬴政的左下手位置,旁听将军们通过源源不断的情报,分析不同的部落,应该怎么处理,并且对未来可能的问题提出解决方案。 听了嬴政、王翦等人超多超准的预警分析和对策。 张婴如今对“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一句话又有了新的见解。 只要情报收集得好,前期准备充足,再配上一个聪明的脑子,完全能做得到! 十日之后。 张婴懒懒地睁开眼,恰好与赵文探过来的大脸对上,吓得往后一缩。 “咳,咳……” 张婴一边咳嗽,余光瞥见外面天色大亮,心里一慌,“莫非我起晚了?迟到了?” “小郎君不用着急!陛下说了,今日不必去王帐,启程离开,吉时在午后。” 赵文连忙给张婴顺气,同时不好意思道:“老奴实在不想吵到您, 但已日上三竿,老奴见你睡得很沉,有些许担心才靠近。” “启程?”张婴一个驴打挺就坐直了身体,兴奋道,“可是要回咸阳了?” 赵文笑道:“老奴不知。但王翦将军、采桑将军、辛胜将军几人都在,老奴猜测,应当不是回咸阳。” 张婴有点失望,但依旧速度很快地穿戴好。 等他走出帐篷时,恰好看见斜前方伫立着一位高大魁梧的身影,这人手中拎着一个布袋,精致的黑鱼鳞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张婴小跑两步上前,笑道:“仲父,是在等阿婴吗?” “嗯。”嬴政转过身,将布袋拉开,拿出一件小号的黑色鱼鳞上甲。 赵文连忙上前,想要接过小黑铠甲时,却遭到嬴政的拒绝。 嬴政示意赵文拎着布袋,他则拿着小号鱼鳞甲从内甲、四肢、到头盔,一点一点给张婴穿戴好,最后还拿出一件红色的小披风给他系上。 赵文在嬴政拿出红披风时,心领神会地拿出一面黄铜镜对准张婴。 张婴忍不住对着黄铜镜摆了好几个pose “可喜欢?”嬴政道。 张婴笑眯眯地点头。 即便这玩意重得要死,但哪个男人能拒绝帅到爆的鱼鳞铠甲!张婴甚至在想今晚穿着铠甲睡觉的话,用什么姿势能更舒服一点。 “哈哈哈!”嬴政笑着拎起张婴往外走。 张婴震惊地抬头,他一直知道嬴政孔武有力,但他的体重加上铠甲起码六十斤了吧! 仲父居然拎得如此轻松,太夸张。 只怕不会比秦武王要小。 “仲父!” 张婴原本还想挣扎着下来,但很快就被扔上黑色的骏马。 他立刻握紧身前缰绳,不敢在疾驰的骏马身上乱动,“我,我们这是去何处?” 呼啸而过的风声,伴随着上千黑铁骑“哒哒哒”的铁蹄声,令嬴政的声音多少有些难以辨别,直到他重复第三遍的时候,张婴才听清楚。 “巡游百越!” 张婴表情有些懵,蝗冲肆掠,百越部落大多还是墙头草,西瓯联盟军也有一战之力,在这个时候巡游百越? 出去真的不是在当一个靶子吗?! 不过这个念头,在他看见斜前方等候的乌压压一片看不见尽头的大军时,烟消云散。 嘹亮的军号声响起。 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以及微微震颤的大地,斜对面的大军犹如密密麻麻的蝗虫,向着王旗方向倾泻而出,奔腾的骏马、脚程很快的步卒,在平原上激起了一片片尘土。 嬴政这一支上千人的黑骑兵放缓了速度。 紧随而来的大军,先井然有序地从中央分开,在将这一支上千人的精锐铁骑护在正前方后,再缓缓合上开口,形成一个保护的军阵。 两路军成功会师后,非但没稍作修整,反而提高了速率,维持着森然凌厉的军阵,在苍黄的原野一路南下。 张婴原本还担心会遇到弓箭、埋伏之类的偷袭。 但几个时辰的路程,路过好几处人烟部落,大秦铁蹄一路畅通无阻,如过无人之境。 …… 夜幕降临,军队终于停下,临时驻扎。 张婴摸着发麻的大腿根下来,恰好听见不少大秦士卒的笑闹声: “嗐!来之前,王贲将军百般嘱托,要恪守军纪,为陛下奉献一切。某还以为可以杀人赚军功了!结果一路过来,连个提刀的壮士都没有。真是哭笑不得!” “是啊!以前征战六国,哪次不是提着脑袋直接砍人!就这百越的仗……我是越打越看不明白,好像我大秦还没杀人,百越部落就投降了。哈哈哈!” “哈哈哈……是极是极!谁敢想仗还能这么打,敌人还能这么投降啊!尤其看到这些野人大好头颅,老夫想一刀砍出一个军功,偏又不成!哈哈哈……吃肉吃肉。” …… 大秦士卒看似在吐槽,但见他们笑得牙不见眼的脸,以及草地上时不时嘹亮的怪叫歌曲,就能看出他们心中对这种情况其实很满意。 张婴起身来到搭建好的王帐,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翻译的声音。 “陛下。这几位追来的是高山越部落、月牙越部落、罗越部落的长老。他们仰仗大秦军卒的英姿,特来请求拜见伟大的大秦将军,并且愿意献上最真挚的诚意。” 张婴脚步一顿。 他对这几个名字有印象。 他们是王翦口中的墙头草,辛胜口中的受灾不重的中小型部落,以及内史腾将军口中的,还未投降,可以将其选作杀鸡儆猴中的鸡。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01节 这些人怎么屁颠屁颠地跟过来了。 张婴进了王帐,坐在角落旁听,越听越觉得微妙。 这群人好像不止是过来拜访,似乎还带着想投诚,想谈条件的意思? 大秦还没开打……对方怎么忽然…… 不对! 展示过了! 张婴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副黑铁骑们英姿飒爽奔腾而过的画面。 看来仲父这一趟带军巡游,不止是艺高人胆大,更多是一种政治目的。 说句粗俗的,就好像兽王打下地盘,或者看中某个地盘之后要留下气味,让领地内的动物们知道,新换/要换新主人了。 这应该也算一招不战而屈人之兵吧。 “阿婴。” 端坐于主位的嬴政忽然开口,张婴抬头看去,便见他道,“这几个部落盛产茶晶、翡翠。他们想投靠大秦,以此换取大秦驻军在其部落。你觉得如何?” 翻译说完,部落族长们闻之色变,甚至有人连连摆手。 张婴瞳孔地震,道:“祈求大秦驻军?难道不该祈求别的?”这些族长脑子没了? “你还想让他们保住贵族身份?” 嬴政摇头道:“你啊,心太善,再议吧。” 这回听完翻译的部落族长们僵硬了,一部分期盼地看着张婴,一部分面露迟疑。 张婴:…… 他抬头定定地看向嬴政,恰好与对方的双眸对上,他甚至还看见嬴政挑了下眉。 张婴恍然大悟。 是陛下准备给他们下套。 张婴配合地摇头道:“什么?仲父啊!贵族做商贸,税收减半的,算了吧。” 嬴政眼底闪过一抹笑意,贵族压根不用交商税。 他也配合道:“朕,无意让他们加入商贸,百越部落太多,大秦不需要那么多商户,挑一挑。” “也是。大秦更看重农耕。他们还是……” …… 张婴与嬴政似是不在意地闲聊了几句,最后嬴政起身,一副准备离开的模样。 “噗通”有一个小部落的族长跪下,行着不伦不类的礼,开口道:“陛下,我们愿意!我月牙越部落,永远大秦驻军,愿意上缴全税,恳求伟大的大秦陛下。” 有第一个人跪下,“噗通”“噗通”接二连三跪了一地。 张婴与嬴政又对视了一眼。 等百越族长们离开,张婴忍不住拍手,道:“仲父好厉害!区区几番话,就让他们主动投靠。” 嬴政一笑,似是回忆起什么道:“大秦能言善辩者多也,有人曾一语击破四国联盟,也曾有人用计谋帮秦国谋夺十几座城。我这算不得什么。” “仲父何必谦虚。”张婴笑眯眯地摇头,忽然道: “仲父,若今日的几个小部落不吃这一套……” “那就杀鸡儆猴。本只是随手为之。” 嬴政很无所谓地拎起张婴,意味深长道,“阿婴,唯有大秦强横,话语才有力量。” 张婴一愣,点点头。 …… …… 与此同时,咸阳宫的一处偏殿。 雄鸡长鸣又一次掠过城墙,凉风嗖嗖,殿内的蜡烛却被人又一次拨亮。 殿门口传来稍显急促的脚步声,原是张苍打了个哈欠,冒着瑟瑟寒风匆匆赶来,他刚踏入外院的门,恰好与隶属于宫中密信的信使打了个照面。 门口的内侍见状,回身轻轻敲了敲殿门:“长公子,密信使,张郎官求见。” “让他们进来。” 张苍与信使几乎同步入内,信使先将信件双手奉上,张苍沉默地等候长公子看信。 片刻后,长公子先是“咦”了一声,笑道:“这小子,反倒指使起我来了。” 第142章 张苍暗暗惊讶,何人能指使完长公子,还让对方露出笑容? 他正想着,就见长公子忽然看向信使,道:“等会将这封信送回去。” 说着,扶苏将帛纸展开,从旁边拿起朱笔一点点地在信件上书写,片刻后他才将帛纸重新系好、封好,再交给了沉默的信使。 信使领命离开。 扶苏重新执笔,抬头看向张苍道:“你今日如此着急见我,可有要事?” “回长公子,是鲁豫之地的事。因为鲁豫之地的羊毛羊线生意做得很好,跟着如桥、胡亥商队一起过去的细作,已潜伏在鲁豫商盟中,成功掌握三位大世家和五位小贵族家中的部分田地情况。” 张苍从长袖中抽出一份帛纸,展开之后,双手再递过去,“这是他们送回来的记载,部分贵族的私田数量,以及相关隶臣妾名单。” 扶苏微微蹙眉,匆匆扫了几眼,勃然大怒,道:“岂有此理。按他们这种兼并土地的程度,鲁豫之地还能有一户平民吗?整个鲁豫岂不是都成了他们的隶臣妾?他们的私城?” 张苍神色担忧道:“长公子,这也是我所担忧的!臣甚至在想,过去几年调查土地兼并之事,屡屡不顺,说不定都是因为调查到了那些隶臣身上。 这些迫于无奈,已经私下与鲁豫贵族签了卖地契约的人,又哪里敢暴露。” 扶苏眉头紧锁。 张苍这个猜测非常可怕,随便调查都能抽中卖地的隶臣妾,可见鲁豫卖地的数量有多么庞大。但更可怕的是,这样的猜测非常有可能。 扶苏捏了捏眉心,双眸冷冷地看着张苍,道:“张郎官,提高对鲁豫之地羊毛羊线的购买量,诱使他们继续增加土地养殖白羊!查!给我狠狠地查!” 张苍拱手道:“是!” 扶苏道:“昔年,鲁豫为旧齐,也曾被我大秦铁蹄征服。如今大秦仁善,才保有旧齐一些贵族体面。但我大秦能保,也能收回来。 窃取我大秦税收,私下圈养隶臣妾,若是太过,便与逆贼无异,逆贼当诛!” 张苍先是一愣,很快打心底里欢喜。 自从追随扶苏,他在认真做事时,也敏锐地察觉到长公子与陛下之间对政务处理有极大的鸿沟。 他是又担心又不知道要如何规劝。 没想到长公子居然自己有了变化。 起码在过去,长公子肯定说不出“与逆贼无异,逆贼当诛!”这样一番句话。 等等,难道说陛下忽然放权给长公子处理几个月政务,就是为了调教儿子不成? …… 张苍正感慨姜还是老的辣,此刻,扶苏忽然起身,递给张苍一摞竹简,开口道:“羊毛一事,不急于一时。你先将与百越商户交易的事,做好。” 张苍一愣,接过了竹简。 他对百越商户并不陌生。 前段时间,屠睢将军护送一批美酒、蜡烛、象牙等商品入咸阳,掏空不少人手中的银钱,也给治粟内史交足了税收。 他昨日还在与治栗内史的郎官们聊百越商户,核对税务信息。 思及此,张苍翻开竹简看,看了一会后,他惊讶地看向扶苏,道:“婴小郎君居然有如此魄力?承诺任何百越商品,只要进入大秦都必须交税?” 大秦国库空虚,百越那边商品多卖给贵族,若是收税,不光能充盈国库,也不会动荡平民市价格。 “不止如此。他还着重提出贵族身份不可免税。” 扶苏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阿婴此举利在大秦,不过,也会让胡亥和如桥得罪不少人啊!” “是啊。可是会让婴小郎……什,什么?!”张苍一愣,诧异地看 着扶苏,“为何是胡亥与如桥两位公子?”有他们什么事。 “信上有胡亥和如桥的印信。他们会作为第一批缴纳商业税的榜样。”扶苏捏了捏眉心,“也不知怎么能撺掇起十九弟。平日也不见他们玩在一起。” 张苍嘴角抽抽,就是关系不好,婴小郎君才会选择小坑一把啊! 扶苏想了想,道:“就照他的意思去办吧。尽快安排,广而告之。” 张苍道:“唯。” 张苍恭敬的退下,步履匆匆地寻到治粟内史与少府,与他们深入交流了一番。 …… …… 三日之内,大秦治粟内史的整理出来的布告,便已送抵秦国二十多个郡县。 郡县丞尉对布告上书写的内容惊疑不定,但不敢怠慢分毫,立刻按照要求,派人将布告其贴在城门最显眼的墙上,并且安排了识字小吏日夜诵读内容。 大概意思是,秦国此次征战百越,收获颇多,虽并未完全收服百越之地。但已经有数十部落向大秦投诚,并且准备了丰厚的象牙、翡翠、茶晶等奢侈商品,想与大秦商户做长久的贸易。 为了保障各位商户的安全和权益,皇帝会派遣军队护送商队,但必须上缴50钱作为路费。 另外,不随军队一起前去百越的商户,货运不足五匹马车的,可不缴费,一旦运载超过五匹马车货物,也必须上缴50钱。 最后,陛下怜悯遭遇蝗灾的百越。若是运输大量粮食前往百越,以粮食换取商品的大秦黔首,三年之内,经商不必入商籍。三年之后,若继续经营商铺,才会被归为商籍。 大秦一向重农抑商,这还是头一回出现官方鼓励、利好商户的告示。 尤其最后一条,戳中了许多家中有余粮,想赚钱又不想改变籍户的农户们的心。 不过黔首们惊讶归惊讶,并没有对布告内容产生任何质疑、不信任。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02节 归根结底。 自嬴政登基以来,什么稀奇古怪的变法、变革都颁布过。 用老秦人的话来说,连征服六国,一统天下这种离奇的事情都能发生,陛下再搞出什么新政新法,哪怕把天上的神仙请下来种地,他们只会“哦”一声,毕竟是陛下搞出来的嘛,基操勿6. 其中陈郡,阳夏县,南门校场。 “吴兄!吴兄!”门口忽然传来呼唤声。 吴广刚刚清点完新来的更卒,皱着眉头出去,没想到竟看到前几日才结识的好友,他眼睛一亮,“陈兄啊!为何行色匆匆?” “最近张贴的布告你去看没有?有关百越商户的,好事啊!”陈胜气喘吁吁道。 “嗯?我还没看。但商户能有什么好事。” 吴广微微蹙眉,他就是好不容易靠军功脱了贱籍的人,自然对商户这些名称有些敏感,“陈兄啊!你已经是伍长,我这边也颇得李百将赏识。过些年应该可以混个什长。我们何必淌那一档子浑水。” “哈!我一听就知晓吴兄不曾看过,布告上面说了,三年之内拿粮食去百越之地以物易物,免入商籍。” 陈胜语速很快道,“吴兄,我所在军正好负责护送陈郡的商户,你想想,沿途安全,又不用入商籍,百越象牙、茶晶在大秦可是紧俏货。你家中若有余粮。何不试试?” 吴广这下心动了,他指着自己道:“我呢!你说我们行不行?” “你想甚呢!”陈胜连连摇头,“若军卒可行,大秦岂不是在自绝根基。” 吴广咬牙道:“成,我立刻给父母、妻、阿弟他们写家书。” “你写!我正好也一趟顺路。我帮你送!” “好!多谢陈兄。” …… 诸如此类的场景在大 秦各地开花。 一家一户的余粮不显眼,但是当许多家庭的都想挣一份外快的时,堆积而来的巨量粮食,将负责护送商户的内史腾给吓得头皮发麻。 “格老子的!这,这不是护送商户吗?怎么大部分全是粮草?!” 内史腾瞪大眼睛,瞅着少府郎官,指着高高垒起的粮草,“是不是给错了?这老夫不是过来运输给百越军队辎重的!” 郎官笑了笑,道:“内史腾将军,这如何能错!陛下有令,三年内用粮草与百越以物易物,免入商籍。” 内史腾脸绿了。 内史腾之前会答应成为护送军,是有些小心思的。 百越的战争,僧多粥少,他压根抢不到什么合适机会去锻炼奴隶军,所以内史腾才会想成为护送军,借用行军途中的山匪、西瓯军埋伏之类,把手下的奴隶军给带好。 但他万万没想到一句护送商户,居然是运输这么多的粮草去百越! 他是真不敢让奴隶军运输这么一大批的粮草,中途浪费多了可是会遭天谴的。 思及此,他立刻下马跑去找少府和廪吏,非要他们弄个专业伺候粮草的人过来,否则他不敢往百越走。 少府郎官和廪吏面面相觑,考虑到长途粮草极易损耗,便也答应了这个请求。 至此,内史腾才率领着军队,护送商户们和粮草,启程前往百越。 …… …… 内史腾与张苍的动静都不小。 很快贵族要缴商业税的消息吹遍整个咸阳,引起巨大震动。 嬴政和张婴远在千里之外的百越。 李廷尉和王丞相宣布抱恙,即便有少数人寻到他们,也是一问三不知。 扶苏公子倒是来者不拒,可不管来人怎么劝说,他照单全收,然后微笑回复,“好好好,但扶苏不敢擅自违背父皇意愿,这样,等父皇回咸阳,扶苏一定上朝启奏此事。” 这一手太极,以柔克刚,将上门的朝臣贵族们给噎得不行。 朝臣贵族左思右想,最后瞄准了这次事件中的出头羊。 …… 望夷宫 赵高眉头紧蹙而来,恰巧看见胡亥正在认真练字,难看的表情倒是缓和了一些。 等胡亥停下笔,抬头看他。 赵高才语速很快道:“胡亥公子,你与如桥公子闹矛盾了吗?” 胡亥皱起眉,声音有些冷硬,道:“我有按你说的好好笼络十九弟,并未发生任何争执。难道是他背叛我了?” “也算不上背叛,但他这样擅自行动,会给胡亥公子造成不小的麻烦。” 说到这,赵高将从少府打听到的情报复述一遍,着重强调,贵族也要交税,以及如桥带头交税的事情。 胡亥“哦”了一声,纳闷地看着赵高道:“给我大秦交税怎么了?照我看,那些贵族的税收还征少了!就应该将一半身家给我们才对!” 赵高看着胡亥不满的模样,嘴角一抽,哄着道:“胡亥公子所言有理!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样有损世家贵族利益,大家很可能将矛头对准如桥……”顿了顿,“以及胡亥公子你。” “为何还有我?我人都不在百越!岂能这么冤枉我?”胡亥满脸不解。 “因为胡亥与如桥公子交好,你们用的又是一支商……” 赵高还没有解释完,胡亥语速很快道:“等等,我忽然想到十九弟都交了税,那是害我要交税。不行,你给我换一支商队,我宁可只和鲁豫之地做生意。” 赵高听到这又蠢又天真的话,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他好说歹说地与胡亥分析利弊,劝说他写一份信给如桥,要稳住对方。 但胡亥始终面色存疑。 一个时辰后,赵高忍不住拿起案几上的铜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余光一瞥,恰好看见胡亥临摹的字帖,乃是李斯独有的小篆体。 赵高心下一凉,沉下脸,片刻后他才温声道:“若胡亥公子不信任老奴,也可去问问李廷尉。李廷尉见多识广,又是朝中老人,想必更有经验。” 胡亥眼睛一亮,迟疑了会,拉着赵高衣袖道:“我也信你!不管李廷尉怎么说,这封信我会写。你也不必太忧心,即便我骂他,如桥也不会与我生气。” 赵高心下叹息,点头道:“胡亥公子所言甚是。” 虽手段稚嫩,但好歹有一份哄人的心。 第143章 胡亥急急忙忙地出宫寻李斯。 李斯没有出门,只让仆役给了一个身体抱恙的标准答案,让胡亥吃了个闭门羹,气得胡亥转身就坐回马车,在车中和赵高大发脾气。 然而在胡亥即将抵达咸阳殿时,他的马车在宫门口又被李斯派来的仆役给拦住。 仆役毕恭毕敬地递上一封布袋密信。 胡亥冷笑着接过竹简,反手就将其竹简丢车内,跳着踩,赵高和仆役均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仆役离开,胡亥一屁股坐回马车,余光偶尔瞟一眼滚在地上的布袋。等马车行驶至望夷宫,胡亥没有下车,磨磨蹭蹭了一会,忽然命赵高将竹简捡起来。 赵高捡起脏兮兮的布袋,将竹简中抽出来,递给胡亥。 胡亥翻开慢慢看,看了一会,他气恼的表情渐渐变得平稳,片刻后若有所思,最后露出纠结的模样。 他看向赵高,道:“李廷尉建议我去拜见……那位,就是南殿的那位。你觉得我要去吗?” 赵高道:“胡亥公子,李廷尉具体是如何说,是想让胡亥公子得到太……那位的庇护吗?” 如今咸阳贵族利益受损,不管胡亥现在怎么表现与如桥割袍断义,都晚了。 因为被侵占利益的世家贵族只是想要找补,其他人找不到,他们只能迁怒在胡亥身上,无他,利益使然。 但胡亥若能得到赵太后的庇护,自然能好上一些。 胡亥犹豫了一会,才开口道:“不是!李廷尉是让我以给如桥帮忙的名义,劝说那位,可以多安排一些贵族出来声明,鼎力支持贵族交商业税的政策。” “嘶!你,你确定?”赵高震惊地看着胡亥。 胡亥迟疑了。 赵高心下一冷,道:“胡亥公子,我若不知全情,怕是分析不好啊。” 胡亥点头,然后将竹简递给了赵高。 赵高仔细看了一会,忽然拍手道:“妙!对啊!李廷尉这话说得太对了。既然已经是出头羊,藏是藏不住了,不如因势导利,先扩大羊群,分摊危机。 这对如桥也是有好处,赵太后应该不会反对。 若是赵太后高兴点,说不定会按李廷尉所言,送你一起去百越之地。 即便她不乐意,最差也不过是维持现状,多少也要承几分情。” “哦,所以对我的好处,就这?” 胡亥听到这,表情还有些抵触,“最好的情况竟是去百越?那蛮荒之地,又能得到什么?野人族长的看重?” 赵高一哽,怪不得对方之前说话遮遮掩掩。 原来是不想去百越。 但这可是捞政治资本的最佳时机啊,岂能不去。 赵高努力解释了两句,但胡亥一脸“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模样。 他实在不知怎么解释,只无奈道:“胡亥公子,我与李廷尉总不会害你。你做便是了。”说到这,赵高忍不住耐心地劝了几句,“赵太后最看重如桥,你给他的信,还是多些耐……” “我知晓啦!我已经让人委托信寄过去了。”胡亥听到这里有些不耐地挥挥手,但还是强忍着道,“你不懂如何与如桥相处。走,去南殿吧。” 赵高一噎,正好此时马车也抵达南宫殿前,胡亥匆匆跳了下去,赵高也不好再说什么。 …… 与此同时,南宫殿内。 徐将行正在与赵太后汇报,关于如桥公子带头上交商业税,以及不少大贵族递了贴,希望太后能够出面这两件事。 徐将行刚汇报完。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03节 宫女敲门,躬身进来道:“胡亥公子求见。说是有关于如桥的要事禀报。” “唉…… ”赵姬叹了一口气,“让他进来。” 宫女躬身离开。 赵姬则在一旁坐好,抿了一口茶,便见门外传来喜悦的“大母,大母我来了……”呼唤声。 伴随着呼唤声,胡亥一路小跑着进殿内,脸上带笑,有礼又不失调皮地问候,完了之后他吹捧道:“大母。如桥真是很厉害!我很支持他!” “哦?”赵姬有些惊讶地看向胡亥,下意识道,“你不该是觉得对方连累你了吗?” “怎么会!我与阿弟亲密如间。”胡亥没想到赵姬居然猜中了他之前的心思,他故作不知,继续撒娇,“大母,不光你疼如桥,我也很疼他的!大母可不要误会我嘛。” 一边撒娇,胡亥一边将李廷尉的意思,间隔着转述给赵姬。 赵姬停顿了一会,道:“哦。” 胡亥不甘心只得到一个“哦”字,继续痴缠了一会。 赵姬有些烦,她熟练地敷衍了几句,然后打了个哈欠,以装睡的方式示意徐将行带胡亥离开。 片刻后,徐将行回归。 “人走了?” “路上又摔了一跤。”徐将行着重“又”字,语气中透着些无奈,“只好暂时将他安置在偏殿厢房。” “嗯。他惯来如此。”赵姬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别管他。” 徐将行叹了口气。 等给赵姬端上了茶水,徐将行语气有些低沉道:“太后,如桥公子是个单纯性子,商业税的事定是婴小郎君撺掇。您对小郎君那般照顾,还主动送出两万匹骏马,他怎能坑如桥公子呢?” “是啊!我生气啊……” 赵姬慢慢地走向躺椅,语气不咸不淡,“气得我现在都用不下膳。但又能如何呢。如桥是我们强行塞去百越的,婴小郎君是我想给如桥结交的。 现在小郎君不愿给这个脸,你能如何?你能绕过政儿给他点厉害瞧瞧?你当我还是在过去?” 徐将行连忙跪下来,连连磕头道:“老奴错了。太后别生气,都是老奴的错。” 赵姬任由他磕头,片刻后,才淡淡道:“起吧。没有下次!” “奴不敢!”徐将行缓缓起身。 赵姬在殿内走了许久,道:“你说我该听胡亥的话吗?让亲近我们的贵族主动缴税。然后送胡亥去百越?” “太后顺其心意即可。”徐将行道。 他先将如桥这事分析了一下,这事是惹恼了不少世家大贵族,但对于不争皇位不争皇帝宠爱的如桥而言,也不是多大的问题。补救措施可做可不做。 但如果做的话。 比如让贵族主动缴税,帮胡亥如桥分散了活力,对张婴也是一种支持。 比如送胡亥去百越,明面上是过去替如桥分散火力,实际上对胡亥的益处更多,不光能获得部分人好感,还能趁机捞些资本。 …… 在徐将行准备再具体分析案例时,赵姬忍不住真的打了个哈欠。 她懒懒躺在躺椅上,摆摆手道:“行了。别和我说些之乎者也的分析。直白点,你就告诉我,你认为如桥继续跟着胡亥玩,我就送胡亥去百越。若是选结交张婴,那我就让贵族主动缴税。” “奴曾听……一位丞相说,做了改换门庭的决定,就不能犹豫,更不能朝秦暮楚。” 徐将行躬身道,“因为前一家门庭的缺憾一直在那,不会变。若非忍无可忍,也不会起改换门庭的心思。” 赵姬沉默了一会,声音很轻地说道:“也是!我也现在也只想顾着如桥。那就听他的意思,缴税吧。” 徐将行道:“唯。” …… …… 百越之地。 嬴政带着张婴 ,与数万铁骑在一路向南,在百越各地策马奔腾,踩得尘土飞扬,甚至踩出了若干条道。 数日之后,两人换乘大船,又一次抵达暗月河港口。 一大一小下船休息,躺在临时王帐之内,总结最近在百越的所见所闻,讨论即将抵达暗月河的大秦商队。 两人几乎谈到天亮,最后抵足而眠。 再睁眼,日上三竿。 张婴揉着眼睛出来,才愕然地从赵文口中得知,陛下早走了。 几个时辰前悄悄离开。 与他一起消失的还有将近三万的黑铁骑。 张婴:…… 不会是去打仗了吧! 虽说历史历上嬴政没有在百越打过仗,但历史上的嬴政也没有他现在梳出来的身体素质好。 万一呢? 思及此,张婴神经绷紧,扭头看向赵文,认真道:“仲父莫非去打仗了,在何处?” 赵文无奈一笑,拱手道:“小郎君,老奴岂敢随意打探陛下的行踪。”说到这,他又安抚性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小郎君也不用太担心。 陛下胆大心细得很。他喜狩猎,狩猎时,从不准宫卫驱赶林中猛兽。他宁可每日派出诸多斥候,研究野兽习性、群落等情报,最后一击毙命,从无失手。” 张婴:…… 虽然赵文没有明说,但这话的潜台词不就是仲父去打仗了么。 张婴先是有些懵逼,他昨晚说了什么出格的话吗?将仲父逼得连夜去打仗? 嬴政:你认为大秦商会商户能顺利吗? 张婴:仲父放心,肯定会大获成功的! 嬴政:哈哈哈,百越之站,你认为谁功劳最大? 张婴:呃……让我评判不好吧。 嬴政:但说无妨。 张婴:嘿嘿,我!我功劳最大! 嬴政:哈哈哈哈…… …… 回忆至此,张婴思来想去,也就这一段好像稍微出格一点的话。但这话,他翻来覆去回忆几遍,也不知道到底那一点踩爆仲父的点。 这时,两张香碰碰的烙饼,一杯果酒,被赵文送过来,并且道:“小郎君,用点,先垫垫肚子?” “哦,嗯。” 张婴确实有些饿,他一口炊饼,干了就抿一口果酒,味道有些怪,但因为心思全然不在这,所以就机械着啃。 打仗可不是闹着好玩的。 西瓯联盟军虽然已经陷入不利局势,但从记载中看,这是一支凝聚性强,肯吃苦,愿意钻进丛林搞游击战、刺杀,擅长打逆风局的军队。 大秦第一位被刺杀的将军,屠睢,就是被西瓯联盟军埋伏做的。 越想越担心,张婴开始call系统。 张婴:【系统!仲父去打仗了!刀剑无眼,寿命值给仲父带来的因果律,只保天灾,不保人为伤害啊!头疼。有没有什么保护人不受人为伤害的任务奖励?】 光球:【啊!我知道有一个,是死而复活的奖励。但这个任务吧,你应该是做不到。】 张婴:【你说说嘛,事在人为啊!】 光球:【登基称帝。】 张婴:【6……下一个。】 …… 张婴还在与光球沟通。 这时,门帐被人猛地一掀开,如桥急急忙忙地走进来,语速很快道:“大秦的商船来了,去看看?” “哦。”放半个时辰前他会很感兴趣,但现在张婴满脑子都是‘嬴政带着军队跑路了’,所以敷衍道,“挺好的。” “哎。走走走,一起。”如桥不由分说地过来将张婴拉起来。 张婴直接抱住大黄犬的身体,利用系统作弊, 如桥压根拉扯不动。 如桥使了会劲,无奈道:“你小子看着瘦瘦的,怎这么重。是父皇特意叮嘱我要带你一起去的。他在那儿也专门为你留了信。” 张婴:! 临行只与如桥告别? 有点吃味。 第144章 张婴走出帐篷时,又见一身材魁梧的黑甲将军立于门帐之外,恍惚间“仲父”一声脱口而出,不过也就那一秒,张婴很快意识到认错了人。 仲父的身姿会更高挑更伟岸些。 最关键的是,仲父会及时回头将他拎起来,而不是淡淡地瞟他一眼。 “屠睢将军!”张婴上前两步,懒懒地行了个礼。 屠睢微微颌首。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04节 原本走在张婴前面的如桥,不知何时,竟藏在张婴身后的影子里,也语气含糊地与屠睢打了个照面。屠睢目不斜视,仿佛没有看见一样。 等两人走远,如桥才重重地吁了口气,愤愤不平道:“哼。见到本公子竟然不行礼。” 张婴一囧,刚还怕得和鸡崽子一样呢。 他故意开玩笑地扯住对方,道:“说得对!走,我们得回去替如桥公子讨个公道才行。” “咳,咳咳……倒,倒也不必如此!”如桥脸色瞬间白了一层,咳嗽了一声,他拉起张婴就走,“我,我肚量大,不与大秦的功臣良将计较!” 张婴轻笑一声,没有戳穿对方。 暗月河港口距离这很近,但张婴依旧拉如桥坐上了马车,沿途什么风光景色都没看,只想尽快看到嬴政的信。 等马车停下,车夫掀开了车帘。 喧闹又嘈杂的声音在一瞬间撕开车内的安静,也惊醒了尚在发呆的张婴。 他跟在如桥身后下了马车。 一抬头,先看见的是密密麻麻得几乎能塞满河道,悬挂“秦”的大秦商船。 无数船板搭建在船只与河岸中间,数不胜数的商户们,或是在一旁卸货,或扛着包裹在甲板排着队。 今日天气不错,太阳暖洋洋,一阵阵吹来的湖风也不像往常那般冰凉刺骨。 像如桥这样胖乎乎体型的,几乎都出了薄汗,他们等候在甲板,一边擦着脸,一边兴奋地聊着,站在他们前方的人则一步一颤地踩着船板,慢慢走向河岸。 这些人下了船后也不能乱跑,十人成一组,然后被驻守在暗月河的东女部落战士们带去隔壁帐篷,验明身份,收缴随身携带的防身武器、尖锐刀具。 张婴打量这些人几眼,收回视线,看向如桥道:“仲父的信呢?” “人在那,已经过来了。”如桥指着不紧不慢走过来的黑衣信使,忽然语气怪怪地说,“你在这世上真的有畏惧的人与事吗?” “当然有!”张婴点头,“难道你没有。” “我有……但你连……”皇帝都不畏惧,就不怕信的内容不好么。 如桥想说这话,但话到了嘴边,又自觉丢了气势,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变成了,“连没什么……反正我看不透你,怪怪的。” “嗯。”张婴欣慰且理解地点头。 若随便被一个蠢蠢的家伙看透,岂不是更糟糕么。 这时,信使从怀中掏出三份布袋,一份递给如桥公子,另外两份双手呈给张婴。 如桥欣喜地笑了一声,道:“是阿兄兄啊!果然,我就知晓阿兄兄最是挂念我。” 张婴瞥了他一眼,避开半步,没有做声。 张婴接过布袋,嬴政的布袋子很轻,扶苏的布袋子沉甸甸的。他先翻开嬴政的信件,翻来覆去也只看到一句话:于此地等仲父归来。 张婴:…… 这也写的太少,还没有扶苏阿兄有诚意! 这么想着,张婴将扶苏送来的竹简打开,这一看,瞳孔地震。 扶苏居然将他写过去的竹简,在上面用朱笔批注了一番,比如某些典故用法不对,某些语句如何才能有更精准的表达。 竹简上被涂得几乎是满眼 红,最后他还增加了一份竹简,用笔写下一长段。 大概意思就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书面作业可以不写,但回咸阳后,得与他说一说在百越商会上的所见所得。 比如从各族摆出来贩卖的特色商品,判断出他们对大秦依赖的程度。 比如从各族派遣过来的人员多少,从百越人招待大秦商户时,他们的衣着,语言,态度等,来分析他们有几分诚心投靠。 再比如从大秦商户与百越各族,商品交易税的增减,统筹规划一个大秦商业税收的制度分析。 …… 张婴看得头晕眼花,内心疯狂吐槽,还不如仲父那样薄薄一根木牍呢! 他脸上的表情都快稳不住,假笑地看向信使,道:“能当做没送出这封信吗?” 信使“啪嗒”一下消失了。 张婴:……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忍住激动暴躁的心湖。恰在这时,他听到些许“抽泣”的声音,张婴余光一瞥,只见低头翻阅竹简的如桥两只眼睛红彤彤,看起来似乎哭了。 张婴还以为扶苏也给如桥布置了类似的作业,他深有同感地上前拍拍对方的肩膀,想安慰一下苦逼的同窗。 然而张婴余光一瞥,却发现那封信上并没有朱批,不,应该说那一手丑丑的字体,以及几句“你怎如此愚蠢;若没有我你岂不是会被人骗买掉?少吃点,看能不能聪慧些”等带点pua的话。 这封信,绝不可能是扶苏写给如桥的。 张婴道:“某些口不择言说出来的话,不必信。” “嗯。我知道阿兄兄是气急了,也,也是担,担心我。” 如桥深深吸了一下鼻涕,声音有些低,“我没哭!” 张婴只觉得牙酸,看如桥的目光仿佛在看深陷pua陷阱的傻白甜。 他忍不住提点一句道:“啊这……正常友善的兄弟关系,不该如此。如桥公子,你见宫中谁肆意辱骂阿兄阿弟了。” 如桥一愣,抿了抿唇,道:“你,你也许是对的,像长兄写给你的定然是……” 他余光一瞥,恰好看见满卷的批改和作业,声音戛然而止。 张婴也骤然沉默。 如桥忽然道:“唔,怎么的,还是比扶苏阿兄好吧!” “鬼扯!”张婴受了扶苏那么多照顾,立马支棱起来,“将胡亥与扶苏阿兄对比,是对扶苏阿兄的侮辱!” “好个甚!如此多课业!” “课业也比辱骂强!” “阿兄兄好!” “我扶苏大兄才好。” “我更好!”如桥道。 张婴正准备继续吵时,忽然发现周围多了许多围观商户,他猛然觉得自己也是笨,居然被对方代入幼稚的节奏,连自己的语气都傻乎乎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道:“随你!我去看商户了。你就抱着信在这哭吧。” “我才没有!”如桥喊了一声,顿了顿,还是跟着张婴一起走,嘴上还念叨着,“我是怕你走丢了,不是认可你的想法!” 张婴却不再看如桥。 他再次低头翻开扶苏写下的文字。 这作业乍一看很麻烦,又是要了解衣服,又是要了解文字。但仔细回想一下,完成起来并不困难,因为扶苏没让他用文字记载,只强调多看多想。 换句话说,扶苏写的内容,相当于一个古代版的思维分析图,告诉他在参观百越商户时,不要走马观花,应该看到什么后,从什么角度进行分析、思考,最后再参考得出怎样的结论。 张婴甚至觉得,这是在教他为官之道。 心态转变过来,张婴还真打算去秦越商户集市看看,不止为了作业,也 是想看看他一手弄下来的商会,到底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张婴换了身衣服,跟着下船的商户大部队一起走。 他右侧跟着如桥,左侧是背着满满行囊的一男一女,作为名义上父母的宫卫。 暗处还有数十位潜伏人员,跟着一起行动。 商户大部队一路向西南方向前进,还没抵达秦越交流集市,就看见一面高高飘扬起来黑底红字的“秦”旗。旗帜左右各有三个云梯哨所,张婴抬头看去,不光有士卒,上面还摆有数架凶悍狰狞的秦弩。 旗帜下方是由竹竿搭建起的约两米高的围栏。 栅栏前开了四个通道,两个进门,一个人行道,一个车马行道。另外两个是出门,也是一个人行道,一个马车行道。 “好多人呀!”如桥有些咋舌。 张婴点点头。 进门的两条路排起了长队,出口处倒是没什么人,偶尔有人从里面出来,皆是包裹满满,满脸欢喜,有的人还一步三回头,很是舍不得。 “我们真要在这等着……”如桥看向张婴。 张婴诚实道:“你可以先回去的。” 如桥一哽,很狠道:“是我带你出来的,我若先回去,你出事可怎么办!” 张婴刚想说不会,旁边忽然冒出来稚嫩的声音,道:“两位可是大秦商户吗?” 张婴扭头看过去,原来是一个百越族的小女孩,脸上擦得很干净,露出讨好的笑容。 如桥先道:“是啊。” “你,你们不想……排队,对吗?”小女孩指了指这里,又指了指前面,“我阿母排前面……可,可带你们换,去,要点点,粟,或者饼。” 说话的句子一长,对方的秦语就显得特别扭,好在还是能勉强理解意思。 张婴脸上露出一抹古怪,道:“你的意思是,代我们在前面排队?” 小女孩连连点头,同时补充道:“不止排队!还扛……东西!我,有力气!扛的好……” 张婴哭笑不得地看着对方小胳膊小腿。 如桥有点没听懂,开口道:“怎么,是要钱的吗?” “不不不,不是钱!”小女孩误会了,连连摆手道,“粟,烙饼,番薯!就好,很好!” 小女孩还没有说完,旁边忽然又窜出来好几位成年男子,几个人先是围着小女孩,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看双方脸色就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之后,为首带着羽毛帽子的青年,谄媚地搓着手,开口道:“大秦来的贵人啊。很感谢你们带着粮食来百越交易物品,我们感激不尽,也想尽力帮助好各位贵人。 现在,百越各族选出了不少精通秦语的优秀人,可帮助贵人们交流,排位置,还能帮你们扛送货物。像我,正是有幸被选为的一员,已经为好几位贵人服务过了。选我总是没错。” 他说完之后,另外几个青年才开口。 他们的秦语就差了一些,但依旧热情慢慢地自我介绍。 虽只说了几句就闭嘴,但从对方那一双双灼热的视线,时不时露出来的肱二头肌,甚至有人试着想主动扛行礼这一举动。无一不在说,他们真的很想要这一单。 张婴:……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05节 莫名回忆起,大学与朋友出去旅游,大晚上从火车出站口的。乌丫丫围上来一群人,不停地问要不要包车,要不要熟门熟路的导游,要不要住旅宿,甚至还会大包大揽地主动扛行李箱。 不过这景象让张婴对秦越交流集市的情况,又增添了一份信心。 “咳。阿婴……还是她吧。”如桥轻轻扯了扯张婴的袖子,“她最瘦。” 张婴诧异地瞥了如桥一眼,还记得初见如桥时,对方私下拿军中马车在大路上横行霸道, 别说能不能注意黔首瘦不瘦,那双眼睛里压根就没有王族之外的人。 “行。”张婴点头,关爱幼小嘛,至于会不会进坑,正好他带了这么多随扈,真被坑了也能够为名除害。 “贵人啊!你们是心善,但你们可知道有些人为了挣粮食,让小孩来是利用你们的同情心,其实她们根本就做不好……”头戴羽毛的男子不甘心道。 其他百越人也连连点头,还靠近了一些。 但张婴只微蹙眉,平静地瞟了一个眼神,那几人身体仿佛被定住了一样,没再试图靠近。 张婴示意小女孩带路。 他们一路往前走,区区几百米的路,时不时就有身穿百越族的妙龄少女送来一捧鲜花,笑眯眯地用百越话说:“欢迎你。祝贵人一切安好。” 没多久,张婴和如桥手中的花都快拿不住了,伪装成父母的两位成年人更夸张,就连他们身上背着的行囊都插了很多小花朵在上面。 这也太热情了吧! 张婴忍不住道:“百越人都这么热情吗?” 小女孩笑眯眯地抬头道:“对大秦贵客热情。” 如桥笑了一声,故作小大人的模样道:“笨,是对我们带来的粮食热情。” 小女孩嘴角动了动,忽然道:“也,也不全是。” 第145章 如桥还想追问,但小女孩是生疏的秦语夹着百越话,他就没了兴趣。 此时,一行人已经来到队伍的前方,距离通关只需等四个人。 小女孩跑到队伍中一名身材矫健却缺了左胳膊的女子前,然后扭头冲张婴等人招招手。 张婴等人一走过去,对方麻溜地让出位置,还会搭把手搬东西,特别的热情。 他看了几眼,忍不住道:“这样排队插队,不会有争执吵架吗?” “贵人请放心,我们都是老实排队然后让位子给秦人。比如我小妹现在就去最后排队。” 残缺女子的大秦话说得很标准,“没有破坏秦越市集定下的规矩。只要大秦军卒不赶走我们,都不怕的!” 张婴听着这标准话,又看对方一身大秦的曲裾深衣,道:“你是老秦人?” “不是。我是东女部落的人。但上过女南开的大秦学室,学了秦话和大秦礼仪、服饰。” 女子的爽朗地笑了笑,很直白地开口,“在这里,穿秦衣总是会好一些。” 张婴又是一愣,聊到这,正好轮到他们登记。 大秦布吏逐一检查带来的“传”和货物,之后拿着印章在货物上盖章。 忽然间,前方发起两人吵闹的喧哗声。 一个衣裳还未穿戴整齐的男子,扯着衣裳,避免袒胸露乳,他哭着过来喊道:“将军,将军……我,我带来的番薯被,被偷了! 我怀疑就是这人偷得。他上午明明已经在食肆抱怨粮食带少了,许多没买成。结果刚刚他还多买了一袋茶晶。肯定是偷了我的!” “你胡说!”另外一个被指正的人满脸通红,“我是中午去玩了“武斗”赚到的银钱买的!” “将军你看!他还违法□□!” “这是百越!是给武勇者的称赞,你怎么说的那么粗俗?” …… 被他们围着吵的大秦将士挥了挥手,很快走来一名文吏以及三名身披黑甲的士卒,文吏与争执的人聊了两句,然后将他们带去附近的一处帐篷。 那大秦将士收回了视线,目光恰好落在张婴一行人身上,他开口道:“秦越市集,已发生过几起小偷小摸事件,若货物被偷盗,尽快向我们大胆禀报,我们会进行封市寻物处理。 记得随时保持警惕,你们发现举报的时辰越早,寻回货物的机会越快。” 大秦将士说完,便转身离开。 如桥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道:“千里迢迢跑来百越,居然用粮食去□□。疯了。” 张婴讶异地看了如桥一眼。 如桥疑惑道:“看我作甚?” “连你都懂的道理。这世上居然还有这么多人不明白。”张婴道。 如桥愣了一会,忽然瞪大眼:“你,你是在说我笨吗?!” 张婴重新扭过头没理对方。 聊天走路的这一会儿功夫,秦越交易集市的全貌也算真正的展现在他们眼前。 这是一大片被修整得干干净净的露天大广场,就装潢特色来看,可以很明显这广场分成了左右两个部分。 左侧多是一些以圆形环绕的方式,摆放着各有特色的帐篷,帐篷前的小木柱上挂着不同的百越族小旗,时不时能看见背着粮食、身着大秦衣裳的人进入帐篷,过了一会,他无事一身轻地出来,身后跟着的百越族人殷勤地帮忙扛着一大袋东西。 右侧则是一个个以条形排列整齐的很像是亭子的建筑物。每一个小亭子下方,坐着几位将货物打开的大秦人,他们压根不吆喝,对来看货的人也不怎么殷勤,多是在嘻嘻哈哈的聊着天,吃着东西,惬意的很。 女子忽然在旁边开口道:“贵人是 想买东西?还是想先卖东西?” 张婴道:“有何区别?” “若是想买东西,便去左边。那边的定价会低一些,就是不同部族带来的东西品质层次不齐,需要多看看,多找一找。而且那边只收粮食和秦半钱作为交易,不收其他。” 向导女子继续道,“是想卖东西,可以来右边。自由定价。但是要多交一份市租,计其利。十分取其一。啊对了,若有人买了东西,还得给对方“卷”,这也是你们大秦市集的规矩,万一数量或质量不对,可以退换货。” 张婴敏锐地开口道:“只有大秦商户卖东西需要交市租和给“卷”?百越部落那边不用吗?” 向导女子有些诧异地看向张婴,点头道:“确实如此。所以一般是建议大秦人去百越买东西。因为价格会更低一些。” 如桥忽然冷哼一声,愤怒道:“这是逃税漏……” 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婴给捂住了嘴巴,压低声音道:“你闭嘴!先多看多听少说话!”日后在好整改。 如桥虽然高大胖一些,但最近几月,张婴跟着嬴政风里来雨里,日夜不停的习武,虽还是瘦弱,但用上点锁喉技巧足以让如桥挣脱不开,如桥只能憋屈服软。 张婴继续道:“我这一袋粟米,去百越部落能换多少东西?” “之前大秦人少的时候,换等重量的茶晶都没问题,现在秦人多了些,遇上好的百越部落,换个三分之一茶晶也是可以的,若是翡翠的话还能再多上那么一点。”向导女子道。 张婴和如桥倒吸一口凉气。 尤其是如桥,他知道咸阳粟米、番薯等物品肯定便宜,更清楚茶晶、翡翠、象牙等奢侈品在贵族里面的价格。 一袋粟米别说换等重量的茶晶,就是换1/3的茶晶都是想都不敢想的便宜价格。 怪不得回去的大秦人,一个个笑得牙不见眼,这利润确实吓人。 如桥猛地一拍手,看向张婴道:“你说,我要不要包几艘船回去运点粮食过来?” “随你啊。”张婴无所谓道,“换得多,交得多。” 他给贵族定下的税收是阶梯制度,少卖少收税,卖得越多,税收越重,五艘船的收税就能达到一半,若是再多一些,封顶是二八,官方得八。 “算了。辛辛苦苦运来,要上交一半的税,虽然也是赚。但是……”如桥饶了绕后脑勺,“忽然没就没那个兴致了。” 张婴笑了笑,不说话。 就是为了这个效果,要是都被大商户垄断了,还怎么玩。若是富可敌国,国家可是会要乱的。 张婴不再看纠结的如桥,慢悠悠地在各个摊位上走,看了一会,他敏锐地发现,蹲在亭子里摆摊的大秦人,卖粮食的很少,摊位上多是摆放的一些番薯、酒水、等玉质等饰品。 其他的卖不动还好说,但是番薯怎么也会沦落到无人问津的地步。 他忍不住停在一个愁眉苦脸的女子面前,开口道:“番薯不好卖吗?” 女子先是欣喜抬头,看见秦人服饰后又失落地叹了口气,但还是好脾气地开口道:“他们就喜欢囤粟、麦,豆都来者不拒。番薯嘛,之前我还花力气做了烤番薯,红糖番薯当样品,确实也卖了几个,但就是难。” 张婴稍作思索,忽然道:“或许是你宣传的方式不对。你按我这样来。” 他从旁边拿了一块木板出来,然后用竹梃笔在上面简单书写了几行字。 “番薯,亩产最低五十石。” 写完之后,张婴忽然想到这儿识字率不高,他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扭头看向女子道:“番薯,亩产最低50石。这话用你们百越话怎么说。” 女子下意识“叽里咕噜”说完,忽然傻在了原地 。 张婴对摆摊的妇人说:“你学清楚这一段话,循环多说几次,番薯应该就能卖好了。” 妇人眼前一亮,猛地一拍大腿,道:“小郎君太聪慧了!谢谢,谢谢小郎君。”说完,她期待地看向百越女子,语速很快道,“快快快!请教教我。” “真,真的吗?”过了一会,百越女子的声音干涩的吓人,“最低,五十石。” “当然!伺候得好,比这亩产还高!我们老秦人可不骗人。家家都种,又好吃又高产,不容易坏且耐存放。” 妇人搓了搓手,催促道,“阿妹你可快说说,我这里赶紧卖完了,要赶紧乘船回咸阳,争取多来几趟,多带一些粮食来卖。” “哦,哦,好好好!欢迎来卖粮食。” 百越女子脸上瞬间染上激动的红色,然后一个音一个音地校准对方发音,最后不光自己买了两袋,还帮忙吆喝了几声。 很快,一大帮百越人涌了过来,满脸震惊地询问真假。 百越女子只“叽里咕噜”说了几句,那群百越人明明还面露疑虑,但他们依旧像是听了周末超市三折优惠,直接拿茶晶、翡翠出来疯抢番薯。 聪明点的百越人,直接绕道其他摊位购买番薯。 这下不光大秦妇人摊位上的番薯被洗劫干净,其他摊位上的番薯也几乎被抢购一空。 张婴满意地微微颌首。 如桥看得目瞪口呆,忽然有些敬畏地看着张婴,道:“你这……怎么就,想得这么快呢?你真的这么聪慧?” 张婴谦虚道:“努力是可以的。”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06节 如桥欣喜道:“那你能努力把我教成你这么聪明吗?” “……”张婴拍拍如桥的肩膀,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眸,“不要什么都与旁人比较,你很好,你做自己就很好了。” 如桥一愣,有些不好意思道:“就算你这般说,我,我也不会多高兴。” “哦。”张婴敷衍地点点头,目光继续停留在正在交易的场景前,观察了一会后,他道:“茶晶、翡翠、象牙等可比粮食重很多,很难搬运,尤其难送上船。 说不定得安排一些牛车、搬货的卒役在这儿。” “不怕的,只需要一袋粮食,就可以换一个听话的隶臣妾来运输。若是不想浪费太过粮食,可以花一把粟米,雇佣我们。” 百越女子做了个单手碰米的手势,“多的是人愿意帮忙搬运货物,即便是要乘船远航送回家,只要包饭,他们中很多人也乐意。” 张婴有些惊讶道:“乘船去大秦也愿意?不怕被拐卖了吗?” “愿意乘船去大秦的,多是蝗灾之后活不下去的人,有口饭吃成。” 百越女子不在意地开口道,“他们不去大秦,即便留在部落里也落不得好,甚至有可能被拿出去当野兽的诱饵。有机会去大秦讨生活,不管怎样肯定比在百越好。” 张婴听得有些呆,他下意识道:“百越人很向往大秦吗?” “当然啦。”百越女子伸出手,一点一点地数,“你们有强悍锋利的军队,有开拓不世之功的君王,最重要的是这位君王还有一颗愿意垂怜我们贱民的仁善之心。” 说到这,她脸上闪过一抹唾弃,道:“相比在蝗灾面前只会让我们等死的族长,大秦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谁不想去大秦呢?说真的,如果是能为你们这样良善的贵客送货回大秦,我巴不得留在那儿呢。” 张婴有些惊讶,但也没完全信。 他见对方扛着两袋番薯,拿出一枚秦半钱道:“辛苦了。你这样不方便,我们自行可以……” “没事,才两袋不重。” 说着,女子用长芦苇绳将两麻袋的接口栓死,然后挂在肩膀两头,“之前阿 妹收过你们的粮食,这钱我不能拿。我继续给你们介绍好咧。 小郎君,你们有没有意向,如果是想买原始象牙之类,我建议你们去杨樾族人的帐篷,他们那儿多,但如果你想要更精致一些的,还是骆越族人手巧,大多数被咸阳贵族追捧的象牙、翡翠饰品,都是从骆越部落流出的……” …… 四十天的时间,张婴每隔几日就会去秦越交易市集转一转。 他敏锐地发现,明明没有任何明文规定的特权,但秦人在这儿的待遇真的很高。 不管是骆越部落、东女部落、杨樾部落等人,他们在对大秦商户的时表现得非常的客气。 比如路上秦人与百越人争吵,只要秦人不是犯了大错,附近的百越人也会站在秦人这边,劝告自己的族人放下……又比如,青壮年秦人走在路上,男性秦人的话,总会得到不少妙龄百越女性的媚眼和暗示,女性秦人的话,她们眼前也经常会有肌肉漂亮,衣着暴露的百越壮士晃来晃去。 所以这一份客气落在张婴眼中,甚至带着点谄媚。 放在过去,张婴看到这些场景压根不会多想,毕竟在21世纪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区区一些男女美人计,犹如过眼云烟看过就忘了。 但一旦用扶苏的“思维导向图”思考一下,张婴甚至能从这份“谄媚”隐晦推测,哪个部落可能受灾比较严重,哪个部落可能濒临崩溃,哪个部落缺盐,哪个部落还想继续反抗等。 张婴用朱笔,简单地在记录上增减数字。 他已经完成了粮食、盐等,几个简易波动曲线图,现在就等西山越、骆越、月牙越等几个部落的斥候回来报信。 一旦验证他之前的推测没有问题,那么也大概大概分析出,某个部落是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甚至暗中在支援西瓯部落。 若是的话,他得赶紧将这一份情报送给在外的仲父。 哎,也不知仲父到底何时回来。 “阿婴,阿婴!” 身后忽然传来明亮的声音,张婴扭头,恰好看见如桥一路小跑了过来,喘着气,压低了声音,却压低不了激动地挥舞着小拳头,“父……咳咳,就是你仲父,击溃西瓯联盟军,并将其首领译吁宋枭首示众!凯旋!大胜凯旋啊!” 第146章 “天呐!”张婴目瞪口呆,西瓯联盟军的首领就这么被击溃了? 据《淮南子》记载,秦越之战纠缠六七年,直到公元前214年,这场战役才以秦胜而止。 现在是秦始皇三十年初春(前217年)。 难道蝗虫天灾的蝴蝶翅膀,能让胜利提前三年到来吗? 不,不止…… 王翦尚在,陛下御驾亲征…… 这三只蝴蝶翅膀一起扇动三年,好像也挺符合逻辑。 这么一想,张婴看向如桥道:“仲父何时归来?可有受伤?!” “应,应该身体安康吧。” 如桥一愣,他没想到张婴半点没询问战争,而是第一次时间忧心父皇的身体。忽然觉得张婴能得父皇宠爱,是很有道理的。 思及此,如桥指着紧随而来的宫卫,道:“具体何时回归不知。但信使快马而来,声称大军已在百里之外的临时驻地,两日之内,定会抵达暗月河。 阿婴你快去准备迎礼衣裳,我们得早早骑马,提前出城迎接,这次大秦能一举拿下近一半的西瓯领地,父皇居功甚伟!我们一定要为父皇和大秦将士准备庆功宴,大宴特宴。” 张婴一愣。 《史记》说,“秦祸北构於胡,南挂於越,宿兵无用之地,进而不得退。”秦帝国诞生于征战厮杀,但最终落败,也与深陷战争泥潭有很大关系。 如今连西瓯一大半的领地都拿下来,证明大秦即将从百越的战争泥潭中抽出腿来,无异于给秦帝国又续上了一份气运。 张婴也很高兴道:“这种庆功宴要准备些什么?果酒吗?” 如桥连连点头,道:“不错!父皇很喜欢小酌几杯。暗月河酿造的果酒一点都不涩口,特别的醇香,最重要的是不浪费粮食。我觉得果酒挺好。” 张婴点点头,同时又说了些其他的糕点、糖果之类,等说完之后,张婴忽然想起大秦军中禁令,忍不住补充了一句道:“如桥公子。犒劳三军的话可以饮酒吗?我记得大秦律是严禁军中饮酒,起码行军途中不可饮酒。” 如桥一愣,道:“啊,好像是有这么一条律令啊。那要不不准备了?” 张婴摸了摸下巴,又道:“不过若西瓯联盟军被彻底击溃,便没了战事,他们也算不上在打仗途中。这么大的喜事,若一点酒水都不准备,陛下和将军会不会觉得不尽兴?” 如桥连连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 张婴嘴角微微抽搐,扭头看向如桥,“所以,如桥公子你准备如何做呢?” “阿婴想如何?”如桥非常自然地坦白自己的纠结,“我也不知,都听你的好了。” 张婴:…… 难怪胡亥喜欢拿捏如桥。 遇上这么一个身份高、资源强、还软包子一样没自觉的人士,确实有点难以自控。 “你支楞起来,你可是大秦公子!” 张婴忍住内心澎湃而出的小九九,拍拍胖乎乎的肩膀,“别什么都听我的。你可以自己判断,自己做决定啊!” “但我……不太聪慧。” 如桥抿了抿唇,“上回第一次做决定,就给大母惹了麻烦。” “大胆做决定!怕个甚,你可是大秦十九公子!”张婴拍拍对方,顿了顿,疑惑地问了一句,“你上回做了什么决定,惹了什么麻烦?” “就是军用马车那次……”如桥显然也想到了与张婴的初遇,“阿兄兄让我自己做决定,我,我就玩了一下,然后好几个郎官被牵连了。” 张婴:……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赵姬讨厌胡亥带着如桥玩,却依旧没有蛮横地将两人 分开,而是想给如桥先找到一个靠谱玩伴。 因为如桥是个坑货啊。 “咳。如桥公子,你遇到问题可以多问问几人的意见,再去下结论。” 张婴对如桥稍微有些改观,但仅此而已,他可没有带孩子的想法,他打这个哈哈敷衍了过去。 之后,两人定下要穿什么衣裳、酒水、食物,并且一前一后来了两辆马车。 如桥先登上一辆马车,脑袋伸出车窗,挥挥手道:“我先去蔗糖厂。一个时辰后汇合?” “好的!” 张婴刚说完,一抬头恰好看见自己的马车,从不远处“哒哒哒”地跑了过来。 马车停下。 张婴正准备踩个小矮凳上去。 他身体一动,马车的车帘却忽然被掀开了一条缝,一只有力的臂膀伸出来,将张婴一把给拉进了马车。 张婴悚然一惊,但抬头之后,先是一愣然后盈满笑容。 “仲……”他欢喜的声音喊了一半,就被对方的大手敏捷地捂住嘴巴,耳畔同时响起嬴政低沉的嗓音,“不要声张。” 张婴“呜呜”地点了点头,顺势乖巧地依在嬴政胸膛坐着,但这一靠近就不对了. 他鼻尖动了动,似乎隐隐嗅到一丝血腥味,张婴眼神一厉,眯眼观察了一会,发现仲父的额角有几处伤痕,嘴巴皮特别干,黑眼圈很重,最重要的身上的纱布一直缠绕到脖颈处。 原本提前看到嬴政的惊喜,在这一瞬间仿佛被冻住。 仲父不会是重伤了,不得不提前回来休养吧。 张婴:【系统你帮我扫描一下嬴政的健康值。】 光球:【卧槽!下降了好多。不过宿主,还算在安全阀值……】 张婴压根没听见后半句,在那句“下降好多”出现时,便紧张地迅速拿出小梳子,沉默地给嬴政梳毛。 嬴政最初还想避开,却被张婴肉乎乎的小手一把抓住了胡须,他“嘶”了一声,无奈地想说“男子汉大丈夫,不用那般注重仪表”。 然而嬴政一低头,恰好与张婴盈满怒气、担忧又执拗的双眸对视上,嬴政一愣,婉拒的话在唇边转了一圈,却没有真正地发出声音。 一盏茶时间过去,“哒哒哒”的马车停了下来。 嬴政重新看向一直兢兢业业地给他梳胡子的张婴,原本想调侃一句,但看到对方板着的一副小表情,玩笑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阿婴,手累否?” “不累。” “咳,停下吧。” “呵。”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07节 嬴政见张婴依旧在梳胡须,眼睛微微眯起眼。 张婴能察觉到对方的不悦,但面上却毫不畏惧的与仲父对视,一字一字道:“仲父你曾与我说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嬴政一怔,片刻后,表情渐渐舒展开,轻轻摇头道:“我伤得不重。” “呵。” 张婴并不怎么信,但稍微发发脾气也就罢了,不可能真的与帝王犟嘴。 他缓了口气,一只手继续给嬴政梳胡子,同时恢复软糯的嗓音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仲父,阿婴很想你,也很担心你,仲父以后不要再这样不告而别。” “不告而别?” 嬴政也接了这个台阶,手指弹了一下张婴的眉心,似笑非笑道,“我唤了你。但你贪睡总不能也赖我。” 张婴干咳了一声。 恰在这时,车帘外传来赵文恭敬的声音,在得到嬴政的许可后赵文缓缓掀开车帘。 张婴敏锐地注意到,赵文在看到他后,脸上露出恍惚中透着震惊但又不是那么惊讶的纠结神色,但很快,对方又恢复毕恭毕敬的柔顺表情。 赵文拱手道:“陛下。 斥候回禀,十里之外的船升起了红旗。” 嬴政一挑眉,道:“哦?看来他们挺急迫的啊。” 赵文道:“宵小之辈,自然什么都逃不过陛下的谋划。” 嬴政没有接话,只平淡道:“弓箭准备如何?” 赵文迟疑了一会,才拱手道:“已经准备妥当,”说到这里,他看向张婴,声音音色稍微带着点尖,“皆是婴小郎君最惯用的,箭头上面还涂抹了剧毒。” 张婴忽然被cue,懵逼地抬头,恰好看见赵文从行囊中拿出一副小巧又无比眼熟的弓箭。 咦? 这不就是他常用的弓箭吗? 给他用的弓箭涂抹剧毒是要作甚? 张婴眨了眨眼,恰好与赵文无比复杂的双眸对视上。 “仲父,这是……” “阿婴。”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张婴率先抿嘴,对嬴政微笑的眨了眨眼,示意对方先说。 嬴政则接过小弓箭,缓缓摸索了一下弓腰下方也就是持弓人需要紧握的位置,片刻后,他似是满意地点头道:“看来我不在的几日,你并未懈怠习武。” “那当然,好歹我也算是师从仲父,若一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岂不是会给仲父丢脸!”张婴顺势拍了拍马屁。 “嗯,正好看看你的长进。”嬴政淡声道。 “……”张婴心下一紧,顿了顿,忍不住抛出内心的疑问,“仲父,这是要让我作何呢?” “阿婴,可是好奇我为何提前两日过来?”嬴政道。 “是的。” “拿好你的弓箭!” 嬴政轻笑一声,左手轻松地将张婴拎起来,轻盈地一大步迈下马车,完全没有正面回答的意思,“走,你很快就会知晓。” 张婴:? …… …… 与此同时,十里之外的河道。 一艘黑色的秦朝商船,缓缓行驶而来。 船甲上身着大秦黑甲衣的士卒们,面无表情,彼此之间要么用手势、要么用眼神进行沉默的简单交流。河岸边,还有几十个身穿大秦铠甲的士卒跟着商船前进的方向移动。 若仔细看这些黑甲士卒,会发现他们中很多人的黑甲与身形不怎么匹配。 河岸边的黑甲卫们以保护的阵容,护着中央两个青年。 其中一人只穿戴简单的竹内甲,走路很踉跄,却依旧拒绝另外一人搀扶的手势,坚持自己继续往前走。 想搀扶的人沉默了一会,忽然用别扭的楚话道:“姬公子,要不我们先停下来修整一下。” “不行!绝对不行!” 姬成声音沙哑道:“大秦凯旋,必会庆功。那暴君又向来喜欢饮酒作乐。这几日,会是他们防备最为薄弱的时候,这是唯一也是最好的机会! 我们必须赶在大秦军抵达暗月港口之前,在葫芦峡谷那布置好埋伏。 不管我们现在损失了多少人,只要暴君死了,我们就是胜利!” 姬成恨死了嬴政,心中却又隐隐怕死了嬴政。 他最初以为蝗灾是天降惊喜,是能将嬴政钉死在耻辱柱上的一次大胜,他甚至提前让心腹郑孟将他激情写下来的《秦·天罚》这首词送去了成县去。 谁能想,大秦非但没被蝗灾影响,反而势如破竹,一举拿下了除西瓯之外的百越大部落。 其他名义上还依附着西瓯的小部落,也早已心思浮动,甚至派人去暗月河交易粮草,要不是这粮草会上供一部分给西瓯联盟军,他早就劝译吁宋将这些小部落给弄死了。 不过在他以为会无功而返时,又得知嬴政只带了几万人御驾亲征的消息。 姬成那一瞬间欣喜若狂,豪情万丈。 原因很简单,大秦征战六国的历史上,嬴政向来承担的是督军的责任,几乎没有过御驾亲征大型军事作战的记载。 姬成甚至在幻想,一旦他在正面战场击溃了脑子发热的大秦暴君,等于直接击溃大秦的神话,到时候就是韩国最佳的复国时机,不,不仅仅是复国。 他们韩国是灭秦的最大英雄,那韩国为何不能取秦帝国而代之呢! 姬成澎湃的野心在熊熊燃烧,然而不过三十日。 嬴政设下埋伏,西瓯联盟军损失一万人。 嬴政率领铁骑从半山腰冲刺围杀,西瓯联盟军损失两万余人。 嬴政正面应战译吁宋,译吁宋被枭首,西瓯联盟军被打得只剩下一万余人。 …… 姬成麻了。 他现在撑着没有崩溃地哭着回去。 是因为他知道这是他仅剩的一点翻盘的力量希望,又或者说是仅剩的一点勇气。 若是回去,他可能再也提不起对抗暴君的心思。 想到这,姬成狠狠地掐了自己的软肉一把,沙哑的谁能响起,道:“桀骏。我们必须尽快!” 壮硕青年忽然道:“再歇一歇吧。你毕竟也曾为西瓯部落,劳苦功高?” “你今日为何老提歇一歇,我,我看上去,哈……就这么,这么不中用了?”姬成喘着粗气,有些不耐烦,“兵贵神速的道理。你莫非还不明白?” “但疲兵对……” “哈!我们是埋伏,疲……你在迟疑?” 姬成忽然一顿,锐利的双眸直直地看向桀骏,表情狰狞,“你别忘了!暴君不死,你们西瓯联盟必死无疑。你就算不是为了译吁宋,也要为了百越,为了百越而作战?!” 壮硕青年沉默下来,片刻后“嗯”了一声。 青年样貌简直像是译吁宋的翻版。 只是年轻化许多。 他也是在译吁宋离世后,新一代接任西瓯联盟军的首领。 第147章 “禀报首领,前方发现秦军斥候踪影。” “再探!” “报!前方丛林发现马蹄行踪,细作已深入敌营。” “好,再报!” “报,三里不到之地,炊烟袅袅,潜伏进去的细作已经举起了红边黑旗,但某并未等到对方过来对其他暗号。” …… 随着西瓯斥候一次次汇报,姬成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亢奋。 但当听到最后一句时,姬成忽然焦虑地插嘴道:“红旗出来细作没有过来?具体说说。” 斥候道:“是。对方举起红旗后我便过去了,然而忽然涌出来一群人唱歌喝酒地堵住了路,之后我再去,约定的地方空无一人,只剩一面旗帜,无法判断细作有没有出问题。” 姬成听到这倒是冷静下来,摸了摸下巴,道:“是不是在唱……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斥候一愣,道:“某不懂,但音律听起来是差不多的。” “那就没错了!” 姬成立刻看向桀骏,语速很快道,“这是我与细作选定的第二个暗号,若是无法碰头,就用放下红旗同时唱这首秦曲的方式做暗号。 秦军听到此曲,非但不会怀疑,还会跟着一起唱,所以细作已成功下毒。 桀骏,这毒麻痹不了他们太久,我们必须尽快过去,即便杀不了几个,也要破坏他们的秦弩,烧光他们的粮草。” 桀骏沉默了一会,点头道:“成,就按姬公子的去放。撤掉掩护,加速前进!” “是!”其余黑甲士卒拱手道。 姬成一愣,为何要撤掉秦铠甲掩护? 但看到脱下不合身铠甲的百越战士,明显提高不止一成的速度,姬成又恍然大悟。 他们一行人急行军,在即将抵达葫芦山谷时,“呜!”前方忽然传来秦军吹响军号的声音。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08节 姬成先是一紧,打草惊蛇了? 他死死地盯着葫芦口,正好看见门口有一披勾肩搭背,满脸通红的大秦壮士们从葫芦口出来,陆续解决生理问题。他们在听到军号声后浑身一颤,返身就跑,好几个人跑得东倒西歪一个踉跄被衣裳绊倒,最后狼狈地爬起来,互相搀扶着走。 “追!他们肯定中毒了。”姬成大喝一声。 上百的西瓯联盟军顾不得隐藏,向着葫芦口奔跑而去。 姬成一开始还很警惕,追到葫芦口时停住,先派遣斥候进去搜查。 直到斥候冲出来说,里面有很多正在煮饭的吊锅、烧的热水、加热的炊饼,以及驮着重重物件的板车。 他还看见很多秦军一边吐一边跑,甚至靠着树干口吐白沫,他们连辎重都不要了,互相搀扶着,拼命朝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好!得来全不费工夫。” 姬成没想到第一枪埋伏,就埋中了秦军辎重和搞后勤的部曲,眼珠子一转,“他们正在做饭?你们千万不要砸那些锅,那些可以被用。 走!我们尽快将那些逃亡的秦军全杀了,免得他们走漏消息。再穿上他们的衣服,用上他们的“传”,用他们最爱的羊汤,将后面的秦军都给毒杀了。” 细作一愣,下意识看向自己的首领。 桀骏却道:“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毒草药。” “此处临近暗月河,距离东女部落的男孕村不远。” 姬成非常快地给出建议,“立刻分出六人去取东女部落的毒水。我相信东女部落的古神在天之灵,也会很乐意我们这么做的。” 桀骏微微一怔,半晌,点了点头。 百越战士又分出一小支队。 这下,八十余人追着步伐踉跄的秦军而去,两边的 距离一度拉近,但没有多久,又会出现些意外导致距离拉远,这么来回拉扯一下,跑了近小半个时辰也没能杀了一个秦军。 姬成的肺都快被跑出来,他捂着胸口,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扭头对桀骏道:“这,这会不会,是……呼,陷,陷阱。” 桀骏沉默了一会,道:“不知。” “是啊!我和你这从未读过兵法的甚好说,呼,呼……我追不动了,不如我们先回去看看葫芦……” “我继续追!”桀骏忽然看向姬成,“你也说的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姬成微微蹙眉道:“若前方有陷阱。” “再跑回来。”桀骏顿了顿,又道,“总要赌一把。” 姬成听到“赌”这个字,就浑身一个激灵,毕竟在百越之地,他们与秦暴君的对赌就从来没有赢过。 “想去便去。” 姬成喘着粗气,反正死的是百越人,赌输了他也不心疼,“我,我慢些,追上。” 桀骏点点头,他一挥手,其他百越战士跟着他继续急行军。 姬成缓着气息,独自一人坐在大石块上休息着,过了一会,他莫名其妙有了一种心慌心悸的感觉。他猛地站起来,左右看了看,向着勉强还能看到背影的方向追了过去。 姬成一路追过去,却始终没能追上百越战士的队伍。 他想大声呼喊,又怕惊扰到秦军。 等等…… 这儿明明是野外,为何竟没有鸟雀飞动的声响,也没看见半只行走的动物。 他脚步猛地一顿,下一秒,一支箭羽擦肩而过,“刷”地扎在左侧的树梢上。 姬成猛地一抬头,犹如惊弓之鸟地左顾右看,并没有发现任何大规模的动静。他目光落在那一支箭羽上,很短,甚至有点袖珍,一看就不是大秦的军方制造。 他心下稍稍放松了些,试探性地用几种百越话轮流喊了一声,道:“这里没有野兽,这里是人。” 然而周遭并没有声音回应他。 须臾,又是一支箭羽“刷”地冲过来,在即将要扎他的大腿的方向前,却因为力道不够,被中间的一株灌木丛给挂住。 姬成心下一沉,知道是敌非友了。 他开始拼命向着百越战士的方向跑去,大声呼喊着求救。 然而明明还能隐约看到百越战士的背影,却没有一个百越士卒回头看他,只有频率不高的小箭支从身后不停地射过来,一会擦边过他的脸颊,一会射中他的胳膊,一会又射中他的腿。 有一回他明明摔倒在地上爬不起来,那些箭支在他身上擦边而过,划下四道伤痕,却不一击致死,简直就像是最恶劣的猎人,一点一点地拉弓射箭,戏弄他,给他绝望也给他生的希望,欣赏他的挣扎与狼狈。 逃亡半个时辰后,姬成跑到了河畔边,正胆颤心惊地准备找过河的方法,他一低头,猛然与水面中的自己打了个照面。 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最关键的是表情麻木,眼神充斥着绝望与恐惧。 这还是他吗? 还是曾经的韩国贵公子吗?! 姬成忽然站住不动了,他站直了身体,转过身,大声地嘶吼着:“你们暴秦越发堕落了!用尽下三滥的手段,戏弄忠勇之士?小人行径!何不与我堂堂正正厮杀一场?!啊!出来啊!” …… 姬成在丛林里嘶吼着,宛如被逼疯的困兽。 不远处的张婴,拿着弓箭,听到姬成的疯狂吐槽,表情有点点尴尬。 “呵,不错。” 张婴听到嬴政的轻笑,转过头,就看见嬴政斜眼注视着他,低声道:“阿婴,再来!” 张婴嘴角一抽。 他不是故 意的啊! 他练习弓箭不足半年,不动靶是能勉强射中中心,但对这种高强度移动,会走z型s型的大活人,他真的有点发憷。 “仲父。”思及此,张婴抿了抿唇道,“要不仲父给他一个痛快?一直让我这么耗着,是不是有损我大秦的名声。” “阿婴,这是你的猎物。” 嬴政平淡的声音透着冷酷,目光锐利地看过来,“再来!” 张婴:……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拿起了弓箭,在他准备放箭时,一双大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另外一只手则将他的弓箭稍稍往上抬了一点,耳畔响起嬴政的声音。 “瞄准咽喉。” 张婴喉咙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握弓身的手有些发热。 “不要犹豫。” “我没犹豫的!”张婴顿了顿,“仲父,这人是六国余孽,不需要活捉之后,拷问情报吗?” “阿婴。”头顶响起嬴政意味深长的声音,“很多时候,一击毙命才是仁慈。” 张婴抿了抿唇,手中的箭支一松。 “咻!” 伴随着清脆的破风之声,箭支刺破了对方的咽喉,之前还在宣泄愤怒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人的身体惯性向前晃了会,然后一歪,重重地砸在地上,再不动弹。 张婴瞳孔一缩。 他杀人了。 …… 张婴恍惚了好一会,才忽然意识到一双大手正在轻缓地罩在他的头顶,等他微微动了下脖颈,嬴政不紧不慢的声音才响起。 “我初次杀人,是十三岁视察州县,一剑斩杀胆敢对抗修渠的家奴。扶苏第一次杀人,是十五岁,蒙恬带他上战场,恰好遇到前来军帐偷袭的羌族人。 阿婴,你六岁稚龄,亲刃敌军大奖,立一大功,应当视其为荣耀。” 说到后一句时,嬴政几乎是暴喝出声。 “彩!彩!彩!”雷鸣般的喝彩声从附近大秦士卒中咆哮而出,此起彼伏,越来越响亮。 张婴:囧。 好像有被安慰到,但莫名又觉得很微妙。 气氛忽然有点点凝滞。 嬴政瞥了张婴一眼,忽然从对方的手中拿起了弓箭,稍微把玩了一下有些润的弓身,似是漫不经心道:“听赵文说,阿婴最近一直在秦越交易集市,处理百越逃税的问题?” “啊?是,啊不是,算不上逃税。” 张婴晃了晃小脑袋,认真道,“是秦越之间的商贸规则不同,大秦很多人为了避免交“卷”税,都选择从百越的帐篷购买,所以才有这样少交税的漏洞。” “嗯。那阿婴可想到了办法?” “勉强也想到了一个能用的。” 张婴很直白地说,“我对百越的商户说,过去交易的商品税收既往不咎,但从现在开始,百越商户也必须用上大秦“卷”来给大秦交税,并且告诫他们,再次发现类似的现象,就作为逃税处理,财产充公。” 嬴政奇道:“充公?百越部落首领没意见?” “嘿嘿。他们最开始确实来找我了。” “然后?” “然后嘛,我就与他们说,百越商户的充公并不是充公给大秦国库,而是在商户补其罚款后,交给所在百越部落的公库,其实也可以称为首领私库。” 张婴眨了眨眼,狡诈地一笑,“我知晓百越各部落抱团,对我们大秦的情感也很复杂,如果由大秦强势管理,我怕会激发矛盾。所以我选择让他们自己管理自己。 现在各个首领都派人死死地盯着百越帐篷的交易,就等着抓漏税情况,百越商户也都规规矩矩,一点都不敢出错,现在税收上缴得齐全,不用再操心。 ” “哈哈哈……”嬴政笑得很畅快,“你这坐收渔利,倒是用得妙!” “嘿嘿,是仲父教导得好。”张婴扣了扣脸颊。 “呵。”嬴政轻笑一声,冷不丁道,“回过神了?” “……”张婴一愣,心下忽然有些感动,眨了眨眼,“……嗯。” 思维被打岔之后,他的情绪确实稳定了许多。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09节 这么一稳定,张婴回顾了下前情,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上前拉了拉嬴政的衣袖,低声道:“仲父,是桀骏被抓了吗?” “嗯?”嬴政放下手臂,“为何这般说。” “因为……”张婴一顿,注意到嬴政眸底的情绪,一个大胆的想法忽然冒了出来,“仲,仲父……难道,难道这是你与桀骏做的一个局? 六国余孽是桀骏的投名状?!” 嬴政眼底闪过一抹异色,只道:“你为何会这么推测。” 张婴听到嬴政这个回答,越发肯定了这个猜测,他道:“太配合了。” “嗯?” “因为百越战士太配合了。从葫芦谷到这一条小溪,中途的道路并非只有一条,或两条,而是一片四通八达的小山平原。但从军号声响起,再到百越军一行人抵达过来的速度太快了,简直像是早有目标,毫不犹豫地全速前进。” 张婴摸了摸下巴,“全则必缺,极则必反。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余孽鬼哭狼嚎许久,百越战士竟一点都没察觉,也有点奇怪。我猜想,这余孽应该也意识到了些问题,否则不会如此歇斯底里。” “哈哈哈……”嬴政畅快一笑,喃喃低语,“全则必缺,极则必反。这《吕氏春秋》阿婴倒是没白看。” 张婴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嬴政轻轻戳了一下他的眉心,道:“那么,继续下一个。” 张婴:? 第148章 嬴政拍拍手,斜前方的灌木丛中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张婴定睛一看,居然是包括桀骏在内的十多位百越战士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他们站成了一长排,双手背在身后。 这时,站在最左边的百越人开始说话,他道:“尊贵的大秦陛下,我是南海越族首领的三子,对大秦文化很是喜爱,曾率船西南游与孔雀王朝进行过海上贸易……” 他说完,右侧的人也行礼,然后开口道:“伟大的大秦陛下。洗石族首领的大儿子。我阿父曾在临行前百般叮嘱我,大秦皇帝是千年来最伟大的皇帝,我洗石族将发誓,一辈子侍奉大秦皇室,为陛下之犬马……” …… 从左到右,依次开口:南海越族、洗石族、兰月族、高水族…… 听着听着,张婴脸色渐渐有些古怪。 猜是猜到嬴政与西瓯联盟军达成了协议,但没想到会遇上这么微妙“点花名”的介绍方式。 最后一个介绍的是西瓯的桀骏。 他一口流利的大秦话,道:“大秦皇帝,我们西瓯部落替西瓯联盟,臣服于秦帝国,只希望陛下能兑现承诺,让秦越两地可一直粮食贸易,拯救百越子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张婴听到这,目光默默地落在对方坚定的双眸上。 这倒是一个……嗯,胸有乾坤的人。 等他们介绍完,张婴看看他们又回头看向嬴政,回想起“下一个”三个字,他低声道:“仲父,这,该不会让我上前搏斗吧?” 他声音很小,但基本逃不过耳聪目明之辈,刹那间,十多双招子若有若无地落在张婴身上。 “哈!”嬴政哭笑不得,点了张婴的小脑袋一下,“你小子哪来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念头。他们是西瓯联盟各个部落首领的儿孙,是西瓯联盟交予大秦的信任。” 张婴晃了晃脑袋,懂了,类似质子的角色。 “都看仔细了?”嬴政道。 “……嗯。” 嬴政低头看向张婴,道:“阿婴,回咸阳之前,我会将新打下来的地方设置为南海郡。” 张婴眼前一亮,他只知道嬴政击溃了西瓯联盟军,没想到占据的地盘这么大。 他立刻鼓掌道:“不愧是仲父,真厉害。” 嬴政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轻描淡写道:“阿婴,既然你都听仔细了,你属意哪个部落,可辅佐南海郡郡守一起治理南海郡。” 众人:!!! 百越众人一瞬间看向张婴,眼神惊疑不定。 桀骏神色骤然一变,不敢置信地地瞅着嬴政,想要说什么,却只攥紧了拳头,脸色渐渐变得很难看。 而除开他之外的百越族人,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机遇,脸上纷纷浮现出一抹惊喜和不敢置信。 张婴此时有点懵逼。 什么意思? 百越某个部落配合大秦官吏一起治理南海郡? 有这么一回事吗? 张婴不敢乱开口,下意识重复了一遍道:“仲父,属意谁?这些百越族随便选吗?” 嬴政轻笑一声,道:“对。谁都可。” 张婴刚想说“但西瓯联盟不是以西瓯为首?” 但他余光一瞥,恰好看见十几双盈满期待与渴慕的眼眸,以及桀骏那一双愠怒的眼眸。那一句话在他的舌尖转了一圈,又给咽回去。 张婴猛然意识到一个可能。 仲父并非不知道,甚至有可能是摆了桀骏一道。 “仲父。” 思及此,张婴将嬴政的衣袖往下拽了拽,然而附耳道,“我能私下说说么。” 嬴政好笑地摸 了摸他的小脑袋,低声说:“不必这般谨慎。” 说是这么说,嬴政也并没有驳回张婴的请求,而是很给面子地领着张婴来到前方不远处的河畔。 此地,周围的灌木小树等都已被秦军砍伐,空荡荡的,连半米高的稚子都无法潜伏。 张婴主动道:“仲父,您最初是否只与桀骏谈合作?” 嬴政眼底闪过一抹赞赏,道:“对。” 张婴道:“那临时变卦,选桀骏之外的人,是不是……不太好?” 嬴政一顿,忽而笑着摇了摇头,道:“阿婴如何看待桀骏这人?” 张婴没有急着回答,先道:“仲父,能先告诉我如何与桀骏协商的吗?” “可。”嬴政平淡道,“在我枭首译吁宋之后,西瓯部落的桀骏主动前来,以姬成的人头为投名状,希望大秦与西瓯部落进行正常的粮草商贸,并且认可桀骏的贵族地位。” 张婴等了一会,道:“没了?” “怎的?莫非你还觉得少?” 嬴政差点气笑了,伸手戳了戳张婴的眉心,一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神色,“西瓯联盟军被我打的不足7000人。译吁宋死于我手,西瓯部落的粮食颗粒无收,偷跑其他部落的人无数。 我同意与他们进行粮草商贸,等于救了西瓯部落一次,还不够?” 张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头看向嬴政道:“仲父,桀骏此人是先与仲父谈贵族身份,还是先与仲父谈粮草呢?” 嬴政一顿,目露赞许地看着他,道:“他先谈及的粮草商贸。” “这样啊!他先谈论粮草商贸,起码证明他心怜挨饿的黔首,重视民生,有仁义。至于第二条件是保留贵族身份,证明他依旧……胸有乾坤,不甘于平凡。” 张婴思索了一会,“唔,我看桀骏觉得他挺好。” 嬴政笑了笑,忽然道:“所言甚是。那么一个爱民、不甘于平凡的异族首领,阿婴认为放在何处好?” 张婴一怔,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道:“放在何处都不好,仲父,你认为留用他很有可能会造反?” “不是可能。” 嬴政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看向张婴,“是一定会反。” 张婴张了张嘴,他想问为何这么笃定,但又觉得没什么问的必要。 虽说几百年前,古越族也被算作周王朝的领地,但就目前来看,百越族对大秦有依赖,但成见与敌意依旧还在,只要有人振臂一挥,很容易反叛。 “怪不得,所以仲父才打算选其他百越部落,过河拆……哎呀。”张婴捂住被一巴掌敲打的脑袋。 嬴政没好气道:“什么过河拆桥,朕在你心中是如此之人吗?”顿了顿,嬴政补充道:“阿婴,我依旧会安排西瓯部落的桀骏在南海郡辅佐。” “什么!哎,但仲父不是说对方会反吗?” 张婴有点被搞糊涂了,纳闷地看着嬴政,“会反的话,为何还要用桀骏?” 嬴政道:“反民在百越,正如鱼在河流中,一条一条去捞鱼,耗时耗力耗物。 若等反民自行聚集成鱼群再去处理,又恐鱼死网破。不如先放下鱼饵,诱使鱼儿们聚集,等到恰当时机,便可一举捕捞。” 张婴目瞪口呆。 仲父,你这一招钓鱼执法玩得6啊! 他忍不住道:“仲父,西瓯势大,为何不选其他的百越族的人做诱饵呢?不是更安全吗?” 嬴政瞥了他一眼,轻笑道:“你不是已经说出答案了么。” 张婴一愣,他说出什么答案了? 他斟酌了一番后,道:“因为其他百越部落,就是当鱼饵的份量不够?对了,谋反是会掉脑袋 ,他们要跟肯定要跟一个厉害的。” 嬴政微微颌首。 张婴见状,心生疑惑道:“既然仲父对那些人无意,为何之前要询问我选谁?”这不是故意恶心桀骏么。 嬴政平淡道:“敲打桀骏。” 张婴有些明白地点头道:“哦。”大概懂了,是敲打桀骏,让对方知道谁尊谁卑,免得这鱼饵很快就勾结鱼群来造反。 嬴政道:“想反能早点反。” “噗!”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10节 张婴完全没想到嬴政会给出一个与他截然相反的答案。 张婴刚想说不对吧,但转念一想。他是以一个普通爱好和平的思路来想,遇到强权敲打,肯定是跪的安详。 但若是一位自认被欺负的枭雄,居然还要被敲打,内心怒气值肯定蹭蹭向上,想招兵买马的报仇。 仲父说的,可能性更大。 嬴政拍拍张婴的肩膀,还给他递了一个水壶,道:“我的话,可想明白?” 张婴听到这话一瞬间有点迷茫,但忽然意识到仲父指的是“为何仲父希望对方能早点反叛。”这一句话。 他沉吟片刻,努力代入看到过的厚黑野心家的书籍套路。 半晌,张婴指着河水中的鱼,试探性地打机锋,道:“早点打鱼?早点收网?休养生息?” 嬴政沉默片刻,忽然哈哈一笑,道:“孺子可教也!” 张婴嘴角一抽。 所以仲父真的一边在这放下鱼饵,一边还担心鱼饵诱惑力不够,不停地添加作料,好让钓鱼执法的速度快一点,能早点收工回家。 夺笋呐! 嬴政起身,道:“小子,回吧。” 张婴心中还有一个困惑,见嬴政起身,忍不住扯住对方道:“仲父,我还是不明白。既然一定会反叛,为何还要给予他们权利做鱼饵呢?这真的不是养虎为患?万一那人与当地的秦军将领勾结呢?” “这个忧患意识很好。昔年我对主动投降的六国余孽信任有加,他们中许多人却背弃了我的信任。” 嬴政闻言并没有生气,语气很温和,但最后却说出一句让张婴浑身一颤的话,“所以阿婴想能如何做?不设鱼饵,直接坑杀所有百越人?” 张婴疯狂摇头,使不得啊! 嬴政慢条斯理道:“嗯,杀人是有伤天和。不如将百越子民全贬为大秦的隶臣妾,去北方修建长城?” 张婴嘴角一抽,继续疯狂摇头。 嬴政声音缓缓道:“那对百越置之不理?数年后,等大秦势弱,任由他们揭竿而起?” 张婴一怔。 这不就是记载中出现过的情况么,数年后,在大秦势弱势时,百越再次涌现出一股力量抗秦,最后被赵佗拿下。 张婴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想来想去,只能说:“我不知也。” 说完,张婴有点丧地沉默下来,片刻后,忽然听到身旁传来爽朗的大笑声,紧接着,一双手狠狠地掐了他的脸颊一把,疼得张婴“哎呦”了一声。 “你小子,真是被天资惯坏了!这可是我大秦,不,应当说任何一个有开拓领地的雄主都会碰上的难题。你不过六岁稚龄,能想到这些已经很了不得了!” 嬴政说到这,又是一笑,语气透着些感慨,“不过阿婴有想超越我等的志气,也好,值得鼓舞!这样,阿婴有任何有关南海郡的疑惑、主意都可以写,每月上交我一卷竹简。朕允你,可书写任何内容,不问罪。” 张婴瞳孔地震。 我没有!我只是惯性emo一下而已!不值得鼓励啊! 我不想月月做作业! “先回去休息,好好养精蓄锐。” 嬴政仰头看了一眼天空,“明日 ,不对,应当说后日可是你的主场。” 张婴:? 什么主场,做作业的主场吗? 第149章 两日后,太阳刚挂上山巅。 张婴和如桥几乎同时从帐篷里出来,张婴不停地打着哈欠,双目无神。 如桥手中还拿着一个锅盔,气色好得不得了,容光焕发。 两人打了个照面,如桥盯着张婴,小跑过来搭话道:“你前日上了马车后去了何处?” “唔。回去休息了。”张婴敷衍地回道。 嬴政一行人是隐秘行动,又已经回归大军,不方便与如桥透露。 “是吗?”如桥露出不怎么相信的眼神,忽然凑近一步道,“你状态看起来不太好,莫非是生病了?要不我去帮你喊太医过来?” “没事,唔哈……就……” 张婴揉了揉眼睛,想起嬴政和扶苏的作业就头皮发麻,但也不想在如桥面前弱了气势,只能继续敷衍,“夜里没睡得太好罢了。” “哈,果然是稚子,居然还会认生床。” 如桥先调侃了一句,很快又有些羡慕地看着张婴,“去洗把脸,打起精神来,今日可是你的好日子!日后都值得书写下来,给子孙后代夸耀。” 张婴一顿,回想起嬴政说过的“主场”,他忍不住道:“为何?” “啧啧,婴小郎君何必还与我装神秘,我已知晓了。今日的祭天祝文,是由你上去诵读!”如桥冲着张婴小小地翻了个白眼,语气还带着点酸涩。 “什么!”张婴一脸震惊。 “……你不知道?”如桥一脸狐疑。 “我能知道什么?” 张婴眨了眨眼睛,“这消息,如桥公子是从何得知?” “太仆那啊!”如桥挠了挠后脑勺,脸上闪过一抹古怪,“今日犒劳三军,封赏三军,祭祀天地了!你可是要上去念祝文的啊!你岂会不知呢? 难道念祭天祝文不是你?不对呀,我明明看见是太仆他们已经定好,还有你的名,是你没错啊。” “如桥公子,那祝文你可还记得?”张婴忽然意识到这次的事有点微妙,“能否与我说一说内容?” “不记得。” 如桥摇摇头,很快又指着不远处的车架,“但就放在太仆的车架上。” 张婴一愣,没想到如桥答应得这么干脆。 他语气都诚恳了一些,拱手道:“有劳!” “哈,难得看你听话一次。成,阿兄带你去。” 如桥面上不说,但心底其实挺佩服张婴的才华,所以见张婴对他的态度变得尊重,脸上立刻闪过一抹小得意,都乐意主动带人上去。 他领着张婴往前面的车架走,自己翻身上去后又拉着张婴一起上车架,之后,如桥熟门熟路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帛纸,然后递给了张婴,道:“就这个,你看,上面还有你的名。” 张婴细细看了一下,确实是祭天祝文,也有他的名。 所以仲父离去前留下的那一句“后日是你的主场”,指的是让他在祭天时念诵祝文? 这确实也算是一项荣耀,但…… 张婴心底闪过一抹微妙,总觉得仲父的手笔不会这么小,或者还有哪里不太对劲。 恰在这时,外面响起赵文的呼唤声音,张婴和如桥对视一眼,连忙将祝文放在原处,急急匆匆下了马车。 赵文冲上来道:“如桥公子,婴小郎君,大军已抵达不足十里之地!快快快,立刻登车出发!” …… 同一时刻,暗月河港口附近。 寻常热热闹闹的秦越交易市集、港口船只都没了人。 原来他吗都坐着小马车、骑着小马,汇聚成两条沉默的车行道,跟着张婴一行人的礼仪车队,轰隆隆地走向秦军凯旋的路线。 等 仪仗队停下,黔首们非常自觉地分为两侧站好。 没一会儿,黔首们感觉到地面微微震颤,纷纷扭头,只见遥远的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一层黑线,黑影越来越重,伴随着“哒哒哒”的奔腾声越来越响,品字型的黑铁骑军映入众人眼帘。 当第一批黑铁骑漂亮地越过人海时,黔首们情不自禁的摇晃着手中的鲜花,开始大声喝彩。 还有人在人潮中疯狂地呐喊,以老秦人的情绪最为亢奋: “陛下!伟大的大秦陛下!身姿太伟岸了!” “大秦皇帝到底是何人?在哪里?” “嘿!你这越人怎么说话的!必须尊称听到没!态度给我放尊敬些。” …… 张婴、如桥两人站在迎宾队伍的正中央。 待前进的骑兵们放缓步伐,他们恰好能看见缓缓移开的黑铁骑中,一位身着银白色铠甲,披着黑披风,单手捏着缰绳的魁梧身影款款而来。 等他靠近,张婴才发现出场如此骚包的人居然是陛下! 他有些想吐槽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张婴发愣的时候,腰侧忽然被如桥猛戳。 他一顿,知晓旁人是在提醒他尽快继续接下来的礼仪步骤。 张婴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胸怀天下,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战果硕硕。此乃大秦之幸,百越之幸。恭迎陛下凯旋!” 嬴政大声回道:“百越之胜,全我大秦雄狮,日夜辛劳,居功至伟。政之力,不足为道。” 张婴对嬴政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是正常的礼仪之道。 但嬴政回应之后,翻身下马,也对张婴浅浅地拱手鞠躬,回了一个礼。 这般礼遇,其他朝臣从未见过,若非是在极为肃穆的迎礼场合,若非观礼的黔首们太多,只怕王翦、王贲、内史腾等将军郎官们,都会惊讶得一蹦三尺高。 此刻,他们只能按耐着内心的复杂,时不时瞟一眼嬴政身前小巧的身影。 张婴不知道朝臣们情绪如此复杂,他只继续按礼仪说词。 之后,他与嬴政一起登上礼仪马车,开往几里之外的天地圆方祭坛。 此次祭坛的布置与张婴在咸阳参与过的略有不同。 首先是衣裳方面,嬴政并未穿大裘、衮服、十二旒冕等专门祭天的服饰,他只将银铠甲脱下,换上一身饰有玄鸟的黑金长袍,其华美程度,勉强也可称之为祭天礼服。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11节 其次,天地祭坛上,不光供奉着大秦信仰的水德,也就是青帝,还有百越各族信奉的伏波神。 再者,供奉上去祭品也不一样,比如,不止五谷,还多了百越的农作物特产,祭酒方面,并不是粟米酒,而是果酒,牲畜也不一样,并非只有猪、鸡、羊,还多野牛,鳄鱼甚至还看到一头小象。 最后,还多布置了一个用于祭祀的小型血池。 太仆算的吉时一到,祭祀开始。 奉常们点燃了炉火,同时一刀刺中牲畜,直到鲜血盈满整个小血池才停下手中的刀。 太常卿引导着嬴政上前,先抓着一把五谷扔入火炉,诵念天地,嬴政则在主神位前行跪拜之礼,嬴政跪下之后,其他朝臣们,甚至祭坛之外的黔首们纷纷跪下。 迎神后为奠玉帛。 嬴政起身,依次将男女玉人、玉琮、玉璜、牲畜等也都扔进火中,即完成向天神进献玉、帛的流程。 当火炉之中的祭品渐渐消失,浓烟飘起。 嬴政再行礼,如桥、王翦、张婴等人依次行礼。 之后,嬴政端起了祭酒,奉常双手捧着祝文来到张婴面前。1 张婴接过了祝文,翻开,忽然瞳孔一缩。 他没有动, 奉常误以为张婴有些紧张,忍不住低声道:“小郎君,可以开始念了。” 张婴抬头瞟了对方一眼。 此时,奏乐声已经停止,祭天仪式静悄悄,所有人都等着张婴诵读祝文。 张婴始终沉默。 奉常见状有些急了,他压低声音道:“小郎君,吉时已到,祭天仪式可耽误不得。要不这祝文给老夫,老臣来帮你……” 【系统,你没问题吧。】 【放心吧!有系统日志在呢。】 张婴放下心来,他对奉常隐晦地摇了摇头,然后口齿极为清晰地开始念诵祝文。 等祝文全部念诵完毕,奏乐声再次响起。 张婴正准备退到一侧,思索下谁在故意坑他,忽然被站在旁侧的郎官给拦住。 郎官笑眯眯地伸手,示意他站在祭坛靠下的中心位置。 张婴一愣,发现那儿只站着五名将领,王翦、王贲、赵佗、屠睢,他乖巧地走过去,站在c位。 这时,就见一位郎官从台阶之下双手捧着一柄长剑缓缓走上来。 嬴政也缓步来到祭坛中央,背对神灵,面对众人。 “大秦征越,在朝臣将士之功,在天下黔首之拥。至此,百越归心,大秦特设南海郡、桂林郡……” 说到这,嬴政打开一份帛纸,“今日,一为祭祀天地,普天同庆。二为封赏功臣。” 说到这,嬴政先按王翦、王贲、的顺序说功劳封赏,然而在说到第三个人时,他喊到了张婴。 众人皆是一愣。 就连张婴自己都呆住了。 嬴政并没有直接说要封赏什么,但他从郎官手中接过了一柄长长的剑。 他注视着张婴道:“张婴,两年以来,功勋硕硕,朕暂不封赏,待丞相府会商定,再在以王书班行封赏。此乃定越剑,是墨家炼剑宗师效仿定秦剑所制。 此次征战百越,若非你数次巧思妙计,我大秦只怕在这还要多损耗数万老秦人不止。你于大秦功不可没,特赐定越剑,望你如虎添翼,与日俱进!” 众将士:!!! 定越剑! 光听这个名字就非同凡响啊,毕竟他的兄长定秦剑可是一把象征身份的天子剑! 这样的长剑居然赐福给张婴? 初一想,会想觉得很没有道理,太浪费。但仔细一想,好像将定越剑赏赐给任何一位将军,其他在百越将军都会有不服气的地方。 因为自张婴抵达后,征服百越的方式和进程就好像与战争走远了,换句话说,没有任何一位将军立下了足以服众的拿定越剑的大功劳。 张婴愣愣地看着嬴政靠近。 嬴政垂眉,道:“接赐剑。” 对方的表情过于肃穆,一时间张婴也严肃起来,伸出肉乎乎的双手。 这一柄剑,近看更是长,他双手接过,好沉,沉得他几乎拿不住,好在左右两侧的将军都帮忙悄悄使力顶了一下,才没造成现场掉剑事故。 他将其抱紧,细细一看,剑格两面是黑色琉璃玉镶嵌,剑柄上绣刻着蛇身,剑头是一口咬住蛇头的玄鸟。 咦? 这不就是那一柄,他跟着嬴政一起,亲眼看着从工匠手中浴火重生的长剑么。 …… 等嬴政说完大赏三军。 祭坛上下爆发出浓烈而激奋的喝彩声。 张婴抱着剑,刚退到一边准备好好想一想今天的那一丝微妙和坑。忽然感受到自己的肩膀被旁边的大手轻轻拍了拍。 他抬头,恰好与嬴政的双眸对视上,对方道:“阿婴,有何变故?” 张婴一愣,没想到今日如此繁忙的仲父,居然还能细心观察到他这边的 状况。 他低声道:“仲父,刚刚奉常给我的祝文,空无一字。” 嬴政瞳孔一缩。 第150章 嬴政眸光暗了一秒,从张婴手中接过长剑,同时领着张婴走下祭坛。 他开口道:“具体说说。” 张婴就从如桥告知他要念上祭祀祝词,这事开始说,一直说到奉常给他的祝词没有字。 嬴政身体一顿,握张婴的小手更用力了一些,道:“你不知要念祝词?” 张婴点了点头,恍惚间一个微妙的念头炸出来,他看向嬴政道:“仲父,这不是你给我准备的惊喜之一?” 嬴政伸手弹了一下张婴的眉心,语气带着点无奈道:“祭祀天地是何等大事。诵读祝词又是何等重要。怎可能不提前与你说。” “哎呀,我就说嘛。”张婴到底不是古人,没有发自内心地对祭祀天帝的崇拜与畏惧,所以才会忽视过去,“仲父,这内鬼这么厉害吗?” “你先休息。”嬴政并没有正面回答张婴的问题,“三日后,我们启程回咸阳。” 张婴一惊,道:“要回去了?” “想留在这?”嬴政讶异道。 张婴嘴角抽抽,道:“不是。扶苏阿兄上回来了一份信,布置的课业,我还差一点没有写。” 嬴政道:“何也?” “是关于大秦贵族商户的一些应对措施。”张婴说完,想了想,将信中的内容简单口述。 扶苏给张婴写的回信中,不仅有思维导向式的举例子,还额外布置了几道大题。 比如,让他提前分析,秦越市场可能遇上的突发状况,以及被政策针对的大秦贵族商户,他们有可能采取什么避税手段,以及我们要如何提前预设措施。 关于秦越交易突发事件,张婴已经将大秦人趁着百越市没有“卷”薅大秦税收羊毛的事给写上去,同时也写了他的应对措施。 但大秦贵族商户方面,他压根没看到人,这没有调查,他就没有写下相对应内容。 等张婴说完,嬴政沉吟片刻,道:“你小子有多久没去暗月河港口。” “啊?”张婴一愣,“有二十来日了。” “你去看看便知。” “真的?仲父只是在卖关子?不是想要趁机想调开我……哎呦。” 张婴话还没说完,嬴政一指弹工就弹张婴的额头,没好气道:“混账小子,妄自揣度皇帝心思可是大罪。看来得给你找个吏师先生,好好学一学。” “不!仲父就是顶顶好的夫子,再没比仲父更好的啦!我……我去,马上去!” 张婴讨好的话都不敢多说,嘿嘿一笑,拔腿就跑,生怕仲父再多说两句,兴致一来,直接就给他定死了一位先生。 那日后岂不是,作业加作业,越发造孽。 …… “这小滑头!” 嬴政无奈地摇了摇头。 当张婴的背影彻底离开,嬴政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回头给了赵文一个锐利眼神,然后向着相反的方向慢走,直到来到一处隐秘的大树下才停下。 嬴政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跟过来的赵文、王贲、辛胜、奉常还有几位郎官。 “赵文,你前日是如何与我承诺的。”嬴政冷眼道。 赵文心里一紧,扑通一声他直接跪下,开口道:“陛下,是老奴大意了,之前盯着的细作没出现异动,老奴便以为这次的事……” “多说无益。”嬴政摆摆手,先是看向王翦、奉常,“辛胜将军,立刻率军封锁整个暗月河港口,禁止任何船只离开。王贲将军,你带兵去搜查百越部落,胆敢反抗者,都当窝藏逆贼处理。” 王贲和辛胜彼此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同时拱手道:“是!” 嬴政看向赵文,道:“你也 去。若这样还擒拿不下细作……” “请陛下放心,老奴誓死捉拿!”赵文跪下行礼道。 “两日之内。”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12节 赵文高声道:“唯。” “去领罚。” 赵文道:“唯。” 嬴政说完之后,转身离开。 …… 等嬴政的背影消失,现场紧绷的气氛才稍微好了些。 辛胜忽然小步过来,迟疑了一会,才低声说:“王将军,有什么……不如与末将交流一二。” 王贲一脸纳闷,扭头道:“辛胜将军此言何意?” “王翦将军,我不想探寻什么真相,我也不想莫名其妙卷入上面人的斗争。” 辛胜不卑不亢地说着,忽然露出一抹苦笑,“你能稍微暗示一下,这一回的事,你是中立吗?” 王贲越发疑惑起来,开口道:“辛胜将军,什么不想知道真相,这可是陛下交代的任务。别玩咬文嚼字的戏,我们都是将军,刀刀见血,你开门见山说亮话吧。” “好!我的意思是,我欣赏扶苏公子,但不会支持任何一位公子。” 辛胜目光灼灼地看着王贲,“我说完了。王贲将军也可直言不讳了吗?!” 王贲:!!! “慎言啊!” 王贲万万没想到辛胜居然怀疑陷入了继承人之间的皇位争斗,他揉了揉头发,“辛胜将军,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之年,又有远超其他的公子的扶苏长公子。你,你岂会这么想。” “你没想过吗?”辛胜目光一点都没偏离王贲,“虎符之后。” 王贲:…… 不得不说辛胜切中要害了。 他怎么会没想过,不了解嬴政的朝臣将军们都有所猜测。 他一个与嬴政相伴将近三十载,完全见证对方一步步蜕变成如今的帝皇的臣子,又岂会没察觉嬴政的异常。 嬴政何许人也? 幼年时被贵族欺负,友人辜负,却在十二岁登基成为秦王;这一路,亲弟弟成蟜谋逆,他趁机覆灭国内楚国势力;嫪毐、熊启等人叛乱,他一举将吕不韦和赵太后的两大势力逼迫到极致,最终独揽大权。 他在亲人身上见证的厮杀、背叛、叛乱太多太多,或许是这个原因,陛下在对待后代时,非常很矛盾。 说嬴政不重视后宫子女。 嬴政得了到宝马、珍宝、奢华衣服,都会先赏赐给自己的子女享用。扶苏、公子高他们但凡是出于政治理念,哪怕顶撞嬴政,嬴政也不会太过计较。 但嬴政说他看重孩子们。 嬴政很少进后宫,每日不是在召见朝臣,就是批改简牍,私下也少于公子、公主玩闹。除了扶苏、胡亥,一年都难得与其他子女见面。 这样的陛下,居然会如此善待一位稚子,还是臣之子? 如果之前还能用豆腐、番薯、鸡鸭灭蝗,来理解嬴政善待张婴的原因。 但大军封锁暗月河口岸、搜查附近所有百越部落帐篷。 那一枚,让张婴直接调动四十万大秦将士成为鸡鸭护卫军的虎符。 以及开天地祭坛,赏赐下来的定越剑。 谁还会相信只是培养善待一位对大秦有功劳的神童呢? 这些东西是宠臣可以沾边的吗?公子都不能随便沾边吧! 这真的不是在培养继承人吗?! 但明明有扶苏了啊! 陛下,为何还要这样呢? 思及此,王贲就有些头皮发麻,他看向还在等答案的辛胜,叹了口气道:“走吧!细作若是跑了,我们真的要出大麻烦了。” 辛胜一愣,道:“所以,你也是中立?” “什么 中立不中立。在大秦,谁还能左右陛下的决定?是你,还是我?” 王贲说到这,辛胜连连摆手,拼命摇头。 王贲见状一小笑,一巴掌拍在辛胜的肩膀,道:“况且这些事与你我何干。我们好好打仗,为大秦开疆拓土,陛下自然不会亏待我们。至于陛下想如何安排,我们是军士,令出如山,听从即可。” 辛胜眼睛一亮,认真拱手道:“多谢点拨。末将这就去。” 没错,这事和他们武将能有啥关系! 大秦重武,谁上都不会亏待他们。 武将坦然了。 但文臣就被戳中心肺管子了。 …… 大秦与百越之间路途遥远,百越的消息并不会那么及时地能传递到咸阳。 又因为陆路和水路之间的速度差异很快,乘船的负责送信“天地祭坛”、骑马的负责送“虎符借用”,所以好巧不巧,几条消息前后抵达咸阳,相隔的日子还不长。 所以会出现下面的场景。 在张婴虎符调遣四十万大军的消息刚刚传递来时,整个大秦文臣集团都炸了,但因为嬴政之前对张婴的偏宠待遇很多,又有蝗灾这种特殊情况。 他们炸完之后,又纷纷找出各种细节理由,自我安抚,说这是陛下对神童的宠爱,甚至还有人心思阴暗地说,这是陛下想利用张婴的福气去对抗蝗神的灾害。 但朝臣们还没自我消化完,“嬴政御驾亲征,张婴成功射杀,怂恿西瓯部落开战的余孽,西瓯联盟归心。”的消息又传了过来。 朝臣们听到消息再次又炸了。六岁独立射杀一位壮士?还是敌军首脑级人物?这合理吗? 朝臣们面面相觑,满心疑惑,但明面上只说前有甘罗,一语赚下十几个城,现有张婴,一箭射出,西瓯联盟归心,妙哉妙哉。 当朝臣们还没有自我洗脑结束时,定越剑封赏给张婴的消息又拍马而至。 朝臣们这一回直接被炸懵了,他们想自我说……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自我说服了。 定秦剑,定大秦之江山,定越剑,定百越群部落。光从名字就能知道,这是天子剑之下的第一剑,象征意义非常的特殊。 这样的剑铸造出来,要么放在百越祭坛,震慑百越宵小,要么作为天子剑,借给重臣代天巡狩,最后要归还给天子的! 现在却赏赐给臣子?不,是臣之子? 过了啊!陛下你这过了啊! 太明目张胆了啊! 我们想装作不知道,都不知道要如何装了啊! 第151章 咸阳宫偏殿。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内侍宫女们依次进来,给每一位朝臣前的案几摆上一根蜡烛,三份彩色糕点,以及一份果酒。 坐在最前方的扶苏忽然轻轻一拍桌,欣喜道:“好!加上南海郡,如今百越之地已设立四个郡县,西瓯首领也选择臣服,南下基本无忧,这一下我大秦又能安稳数百年。” 文臣们皆是一愣,纷纷称赞“是也。” 脸上一片风平浪静,暗中则时不时交流一个隐晦眼神。 扶苏又将一份竹简拿出来,道:“父皇将百越各族的风俗、农作物、军事力量等相关情报一并送过来。同时说,他有意安排西瓯首领作为南海郡的副职。问我对此有何异议? 你们说,父皇这是何意?” 朝臣们又是一愣,小团体再次隐晦地交流了一个视线。 张苍率先拱手道:“长公子,陛下莫不是想在百越之地实郡国并行制?” 扶苏摆摆手,摇头道:“不会。父皇对郡县制的推行势在必行。他拿定一个注意,绝不会轻易更改,不可能是这个缘由。” 张苍坐下,偏殿内沉默了一会。 李斯忽然起身道:“长公子。老臣不知陛下何意,但老臣有过一个类似的经历。 数年前,《吕氏春秋》出现不久,吕不韦将书上呈给陛下后,又私下将其张贴在咸阳城门口,并且许下谁能改动《吕氏春秋》一个字,便奖赏一金的承诺。 一时间,整个大秦都在研究、讨论《吕氏春秋》,并且批评《商君书》。陛下也用此事问我,商君法是不是不如《吕氏春秋》? 老臣的回答是,若只为强兵止战,一统寰宇,则商君法胜。若要做诸国盟主与六国公分天下,则《吕氏春秋》胜。 陛下闻言,大喜。” 李廷尉说到这,戛然而止,看似毫无逻辑。 然而扶苏恰恰很清楚这番对话的后续,因为当时他也在场,他记得父皇大喜过后,次日,便将李斯提拔为长史。 所以…… 扶苏手指微微一顿,看向李斯道:“李廷尉的意思是,父皇心中早有定夺,这番询问只是为了考校我对否?” “老臣不敢揣摩陛下的心思。”李斯微微摇了摇头道。 扶苏听到这个答案也不意外,李廷尉这人向来说话说半边,谨慎得很。 但李斯的说法也打开了他的思路,父皇或许并非是在命令他要做什么,而是在考校他,引导他面对这个问题应该如何想、如何做。 思及此,扶苏忽然想到了他布置给张婴的课业提问,脸上闪过一抹古怪。 扶苏沉默思考许久。 典客忽然起身,拱手道:“长公子,百越之地与大秦习俗等方面有很大区别,陛下这般来信,莫不是想让长公子先行一步,统筹百越?” 话音一落,朝臣们纷纷看向典客,眼底闪烁着惊疑。 “典客此话何意?”张苍重新站起了身,目光锐利地看着对方,“百越乃蛮夷之地。陛下又岂会将长公子分配去那?” “哎!张郎官此言差矣。” 典客不慌不忙地看向张苍,“百越一地三熟,粮食、玉石又颇受咸阳喜爱,如今如俯首称臣,有五十万大秦大军驻守,又新开辟暗月港口作商贸税收,岂可再说为荒蛮之地,今非昔比啊。”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13节 张苍忽然“哈”了一声,阴阳怪气地笑了声,鼓掌道:“说得真对!听闻前些日子,寒公子从羌族谈判归来,带回来了十多车给大秦的朝贡之礼。 像寒公子这样擅长与外族打交道的人,应该更适合去百越。” 典客表情一僵,轻咳一声,道:“臣不知寒公子,不敢妄自 举荐。” “哦。那你很知扶苏公子?” 张苍咄咄逼人,“还是有别的心思?” 典客脸色沉下来,道:“张郎官,勿要血口喷人!” …… 扶苏放下笔,看着情绪越来越冒火的大臣,若有所思。 他轻轻敲了下桌子,道:“我与三弟前往何处任命,不必揣度,自有父皇任命。” 典客和张苍表情同时一僵,纷纷拱手道:“唯。” 扶苏看向其他朝臣道:“南有百越归整,北有匈奴袭击,诸事繁琐,还请诸位心思放在政务上,戒骄戒躁。” 众朝臣们神色一凛,纷纷拱手道:“唯。” …… 夜明星稀,朝臣们陆续离开。 徒留扶苏一人还在殿内整理朝臣们刚刚新写的奏章。 百越之地的事,秦越交易引起的贵族冲突,以及鲁豫之地的土地兼并引起的土匪、野人激增的问题。 朝臣们已经尽力给出解决方案,但扶苏依旧觉得不够好。 数个时辰后,烛火渐渐变得暗淡。 内侍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见扶苏还未休息,忍不住道:“长公子,卯时了。休息可好?” 扶苏摇了摇头,捏了捏眉心,露出一抹苦笑道:“我刚在长榻上躺了会,辗转反侧睡不安稳,重新坐在案桌前,反而心情舒畅些。” 内侍道:“长公子,奴这就为你送上养神汤。” “不必。”扶苏捏了捏眉心,“也无用。” 他并非是身体不适。 世人只知道扶苏温文尔雅,被赞有古之君子,但实际上,扶苏的这一份温和,不争不抢的平淡,是建立在对自身强大的自信上。 简单来说,他骨子里是一个非常自信自傲的人。 此次征战百越,父皇御驾亲征,枭首首恶,打下一片南海郡,阿婴更是用“鸡鸭”“港口”屡屡创下被世人称赞的大功劳。 他为人子,为人父,夹在中间,却没有做出任何突出功绩。 他不嫉妒,但绝不想落后太多。 …… 内侍见扶苏眼底露出一抹倦色,也不敢多劝什么,只担忧地换了两根蜡烛,拨亮堂后,便躬身离开。 他刚刚关上殿门,恰好看见淳于越博士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长公子可在?”淳于越道。 内侍拱了拱手,心疼扶苏公子,便低声道:“哎,长公子一宿未睡,淳于越博士若无紧要公事,不如稍微晚些再……” “是要事!你速速进去看看,若长公子睡下了,我便离开,若无,那劳请通报一声。”淳于越摆摆手,一副不想与内侍多交流的模样。 内侍一哽,听这话就知道不是紧要公事,他忍不住道:“长公子需要休息……” “我知道,所以劳烦你进去看看,睡了我就走。” 内侍:…… 你是个傻子吗?! 在这种偏殿怎么可能好好睡!我不想让你进去是不想增加扶苏公子的工作量啊! 淳于越见内侍没有动静,眉毛一竖,语气有些不善道:“你拦在殿外门口做甚?莫不是你鬼鬼祟祟做了什么不利长公子的事,不敢让我进去?你且让开,别拿着个鸡毛当箭令。” 内侍差点气得仰倒,几乎是哆嗦着说:“怎,怎可血口喷人。” 淳于越和内侍都是压低嗓音说话,奈何两人的影子在殿门口晃来晃去,引起了扶苏的注意。 扶苏捏了捏眉心,道:“进来。” 殿门被“嘎吱”推开,露出勉强挤出笑容的内侍,以及满脸担忧的淳于越。 扶苏起身道:“先生请进。” 淳 于越对内侍哼了一声,迫不及待地大迈步走进来,似是想到什么,淳于越迅速转身,反手就将殿门合上,然后他重新快步走向扶苏,语气很急促道:“公子,这百越之事,值得警惕呀。” 扶苏抬眉,他道:“何事值得大惊小怪?” “长公子还不知晓?”淳于越疑惑了一下,紧接着压低了嗓音,语气带着点愤怒,“虎符,定越剑!莫非有人欺下瞒上?” “知晓。”扶苏微微颌首,脸上露出一丝丝欣慰,“阿婴不愧是咸阳小神童,去百越之地,竟也能发挥如此大的作用。当得这般称赞。” 淳于越:!!! 一时间,殿内陷入诡异的安静,好一会后,淳于越才干巴巴地开口道:“长,长公子,您,您真的,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扶苏好笑地看着淳于越,道:“自然。” 淳于越嘴角拼命抽搐,他忍不住道:“长公子,陛下这般爱重婴小郎君,您认为……合理吗?” 扶苏一愣,声音冷淡下来道:“淳于博士慎言!父皇想如何行事,不容他人置于。” “是是是。但……可,可是……”淳于越手心都快被挠出血印子了。 长公子啊!你是不是有点纯良过头了? 陛下对待婴小郎君的方式摆明不正常,摆明是在铺路啊! 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之年,十年二十年后,足够婴小郎君组建起一起庞大的势力集团。到时候,谁登基可就说不准了啊。 淳于越深吸一口气,拱手道:“长公子,某些话不是为人臣子该说的,但今日臣不得不说,陛下宠爱阿婴幼子可以,但虎符、定越剑,乃象征权皇权,长公子不得不谨慎……” 扶苏:? 他一开始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甚至在想自己是张婴生父的事是何时暴露的? 等听到后面,他懂了。 他甚至明白今日偏殿为何典客与张苍两人之间火光四射。 典客应该是为了三弟在出头,故意扔出百越之地作为话头,一方面是为了试探他的态度,二是为了怂恿起他去试探阿婴的虚实。 看来他们真的将张婴误会成了父皇的儿子,并将其视作可能成长为竞争对手的幼虎。 “淳于博士不用担心。” 扶苏忍住笑,缓缓摇头,他见淳于越还想说什么,只低调地透露了一句,“婴小郎君并非父皇的幼子。” 淳于越抿了抿唇,半晌,才道:“扶苏公子,敢问是谁与你说的?” “父皇。”扶苏道。 扶苏本以为搬出来父皇,今日的对话就该尘埃落定了,没想到淳于越却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顿了顿,淳于越小心翼翼地提示道:“长公子,要不再查查?” 扶苏一愣,转而失笑道:“我相信父皇。” 淳于越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忍了忍,开口道:“但长公子不是说过,陛下在某些事情上也不一定是正确,不能固执己见……”长公子,拿出你在政策上怼陛下的叛逆劲啊!调查起来啊! 扶苏好笑地看着淳于越“苦口婆心”,他忽然有点点明白,父皇明明早就知道张婴的身份,却没有急着告诉他的原因。 扶苏轻轻地打断对方,带着点恶趣味,笑了笑道:“你儒家也说,百善孝为先。父母之所爱亦爱之,父母之所敬亦敬之。政事,我还能站在大秦的立场,说一说,但家事,我自当听从父皇,不必多言。” 淳于越痛心疾首,道:“即便……危于性命?” 扶苏笑了笑,点头“嗯”了一声。 淳于越:…… 第一次想把《孝经》给吞了。 愚孝使不得啊! 第152章 千里之外,同样得到消息,然后汇聚在一起的六国余孽们,悲喜交加。 长沙城的一处奢华的庄园。 夜幕降临,从门庭外看着静悄悄,空无一人。 但若提灯走进,便能发现回廊上每隔二十步便站着一位手持利刃的家仆,七转八绕地走上一刻钟,便能瞧见一处假山,绕到假山后方,这才能看见一个灯火通明的大宅子。 掀开门帘,数十人端坐在前厅,或窃窃私语,或凝眉深思,或沉默喝酒。 秦越交易港口的成立,西瓯首领身死,百越臣服大秦,以及张婴在天地祭坛得到定越剑的事。 无数条消息汇集在一起,大秦的变化太快,百越被灭得猝不及防,令他们不得不暂时放下彼此的成见与忌惮,齐聚一堂。 前厅中,有一位站着的谋臣特别显眼。 此人正是提前离开百越报信,刚刚才得知姬公子身死的郑孟。 他手中拿着姬成写的帛纸,展开给众人看。 他悲戚道:“诸位。姬公子为了刺杀秦王才是舍身忘已地留在百越,奈何却被奸利所害。那竖子竟敢拿姬公子的人头作给大秦的投名状,可恨可恨。” 他说到这,众人纷纷点头,一起怒斥暴秦可恨。甚至还有人说到自己家过去的某某也是被叛徒杀害,献给暴秦,作为荣华富贵的敲门砖。 但是当郑孟努力挥舞着手臂,愤怒地说,要趁着暴秦尚未彻底收服百越,出兵刺杀暴君的时候。 前厅众人又沉默下来。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14节 “哪有那么容易!” 有人摇头晃脑,“你只看见百越遭灾,你没看见后续?孔雀王朝的鸡、鸭商灭了蝗虫,秦越之地的商贸,又给百越源源不断地送去粮食。暴秦这什么运气,蝗虫来了都耗不死这群家伙!” 有人哭丧着脸接话道:“可不是么!尤其秦越之地商贸,一布袋粟可以换三分之一的玉石,这是怎样买卖!怪不得连我手下的大商户都动了心,表示想扛着粮食去百越之地做生意,捞一笔。” 这对话一出,大厅里有人又是哭又是笑,恨苍天不公,为何每每给暴秦降下天赐,何时六国的气运才会重新归来。 还有人说快了快了,之前祭天时,大巫说大秦的气运不超过十年! …… 郑孟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他刚要发作,忽然传来“嘎吱”门被推开的声响,又有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子走了进来。 来者扫视了一圈,站在众人之前,开口道:“诸位且静静,关于对百越的下一步计划,各位有何想法?” 说话的人是吴芮,论血脉是春秋时吴王夫差的后遗,论身份,他在长沙郡耕耘颇深,是百越不少部落暗中的领袖。姬成能与西瓯部落搭上关系,还是因为吴芮有作保举荐。 所以他虽不是六国嫡系公子,但也是魏国反叛的支持者,他的话依旧很有分量,一开口,原本小声音不断的前厅瞬间安静下来。 台下有郎君道:“吴郎君,不知你有何高见?” 吴芮扫视了一眼,没看见具体说话的谁,沉吟片刻,道:“高见谈不上,只某有一事好奇,是谁在天地祭坛偷换了祝文?” 台下众人发出轻轻的喧哗声。 不知晓这件事的郎君,立刻精神抖擞起来,感兴趣地询问周围人,暴秦在天地祭祀上是怎么丢脸的,在得知并未暴秦丢脸后便啧了一声,不感兴趣地收回了笑容。 而知晓这件事的郎君则在台下高声问道:“吴郎君,你为何关心这事?” 吴芮道:“暴君因这件事震怒,不光封锁了暗月河沿岸地区,连五岭之地都被他派兵卡住。现在百越不少部落都开始试探我这边, 已经快影响到长沙郡。” 那人嗤笑一声,道:“吴郎君,你可是吴王夫差的后裔,岂可怕一小小养马家奴的子嗣。” 吴芮摇了摇头,冷静道:“诸位,这样追溯上去有何意义?暴君祖先是曾在周王朝当过马夫,但暴君的始祖是谁?五帝中颛顼帝的孙女“女修”的后人伯夷。伯夷帮助大禹治水,所以才被舜帝赐“嬴”这个姓氏,之后伯夷被禹重用,成为执政官,伯夷家族也成为贵族被重用。 若不是嬴氏支持商朝,周武王灭商,他们又岂会沦落为家奴一行。1” 众人又是一惊,显然不是所有人都了解这一段记载。 台下忽然有人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道:“吴郎君莫不是不想抗秦?” “并非如此,我只是认为前人前世,没必要拿出来说嘴。” 吴芮再次摇了摇头,同时补充道,“诸位从我这里得到的很多粮草,多是从骆越、西瓯收购而来。现在暴君封了路线,还四处搜查,我担心会查出来。所以希望这件事能尽早结束。” 众人一顿。 项伯忽然起身,开口道:“我不知是谁。但暴君开始封锁时,我命手下的人将搜集的证据丢给暴君子寒的人。” 同一时刻,赵歇也起身道:“我不知谁是主谋,但确实有人动了我的线人,所以我将那一部分线索,一早将其丢在了暴君子胡亥和扶苏身上。”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说完之后,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惊诧的神色。 项伯皱起眉头道:“这不好办了。原本我是想利用秦王多疑,趁机挑起宫廷斗争,再浑水摸鱼。但若是一下牵扯到这么多公子,暴君肯定不会再怀疑了。” “我倒是有不同的看法。” 赵歇冷哼了一声,“暴君是个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的性子。昔年赵国部分小子与他打闹,他便认为受了欺辱,暴秦攻破赵国后,第一时间命令赵高那竖子屠杀我贵族。” “嘶!”台下数人倒吸一口凉气,甚至有人惊讶道,“此话当真?” “我岂会撒谎!若无暴君之令,赵高那厮岂敢在暴秦攻破邯郸的第一日便杀人放火?” 赵歇脸色愤愤不平,“那暴君心胸狭隘,不过幼时与孩童玩伴时的一些冲突打闹,他竟能嫉恨数年。你们可知,算妻族在内,邯郸拢共有五个世家贵族,皆被夷三族。 我妻被吓得惶惶不可终日,三年后,郁郁而终。暴秦心性凉薄,对什么子嗣后代绝不会心软!2” 这时有人开口道:“不对吧。我见他对张家那小儿颇为宠爱?” “那是小子好把控,又非皇子,对皇权威胁不大。” 赵歇冷笑一声,意味深长道,“他亲近过、信任过的亲人几乎都背叛过他。你当他不会忌讳?那几名公子要倒霉了!” 其他人不说话了。 赵歇是战国时赵国贵族,现在的赵氏族长,据说与宫中某位贵人还有交集。 但凡是牵扯到暴君的话,众人都不会太质疑。 吴芮忙道:“赵公子,那几位公子倒霉,暴秦可会退兵?” 赵歇道:“会。但日子上不好说。” 吴芮沉默。 郑孟忽然起身,高声道:“我,我有办法令大秦即可退兵。” 众人侧目。 郑孟没有急着说缘由,但私下找到齐国、魏国、赵国等四国的公子,低声强调,他愿意用关乎大秦未来的秘密,交换为姬公子复仇的条件。 被私聊的赵歇、吴芮、田公子等四位郎君们彼此对视一眼。 依次跟着郑孟来到了隔壁的一处小厢房。 大厅中原本两个正在喝酒的人,偷偷抬眼,两人喝酒 的动作越发大,其中一人忽然就没了踪影。 另外一侧,郑孟将小厢房的门合上。 他再次与众人提出要为姬公子复仇这个条件,然后深吸一口气,将张婴是“狸猫换太子”的身世告诉了众人。 众郎君:!!! 齐国的田郎君是知晓六年前咸阳大火的,怒极反笑道:“韩国就是心眼多,怪不得让我们先行离开,原来还藏着这么一门心思。” 赵歇摸了摸下巴,眼底闪烁着精光,道:“怪不得了!好,好啊!” 吴芮若有所思。 之后,郑孟沉稳地等其他四国郎君询问细节,等他们彼此交流情况。 小半个时辰后,四位公子终于停了声音,郑孟才开口道:“诸位公子,若还有任何疑惑,皆可询问我。我将知无不尽。这事韩国、楚国的公子都知晓。我没有撒谎,张婴是韩国钉在秦国的棋子。” 说到这,郑孟扭头看向吴芮,道:“吴郎君,只要将张婴的消息放出去,暴君绝对没心思放在封锁百越,他们肯定会第一时间退兵。” 顿了顿,郑孟看向众多公子,拱手鞠躬道:“我只求一件事。姬公子为反秦大义而死,恳请你们复仇!即刻复仇!” 四位公子却没有开口,神色不明地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齐国田公子先出声,慢悠悠道:“郑郎君不必心急。暴秦气运尚在,我们先等等。” 赵国赵歇也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有耐心。” …… 郑孟愕然,他心下一紧,忍不住多说多劝了几句,见他们油盐不进,最后甚至还怒道,“竖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们岂可违背誓言。” 没想到四位公子依旧很淡定地打太极。 赵国赵歇冷笑着补充一句,“在外,我们是承诺给姬成复仇,一日是复仇,一年,十年也是复仇,我们并未违背誓言。” 郑孟气得不行,气极反笑道:“我算是看透了!什么大秦起义联盟军,你们这些人,当的当上了秦吏,当的当上了个乡长,有荣华富贵在,看着兵强马壮,实际上却瞻前顾后,懦弱无比。还不如张良公子单枪匹马去复仇来得有勇气! 我也告诫一句,若一直踌躇不前,只想等虚无缥缈的气运、天惩,迟早是被暴秦蚕食殆尽。” 说完,郑孟甩袖离去。 众人微微皱起眉。 有人讥讽道:“还投奔张良?赞他单枪匹马?张良若不是有楚国项家资助撑着,能在匈奴掀起什么风浪?” “张郎君是大才。若无他,我们与羌族、匈奴也搭不上关系。” 吴芮忽然开口道,“郑郎君是姬公子的门客谋臣,谋主身亡,他会如此,倒也能理解。” 其他几位公子齐齐沉默。 他们虽然很不满郑孟的冒犯,但他们都是身处谋主的位置,换位思考一下,自然希望谋臣能像郑孟这样至死不渝,忠心耿耿。所以便不再做声。 郑孟只是一介门客,他暴怒离去,大家也就当个谈资笑笑。 他们此刻的注意力全放在张婴身上。 认为这是一枚极佳的棋子。 就看要下在何处。 吴芮正在与众人说,要不要立刻将消息放出去,混淆暴秦的视野,如今暴君不在咸阳宫,咸阳可能都会乱,他们也能趁机做点事。 齐国田家人忽然道:“吴郎君。若将张婴的消息用在此处,我认为不妥。暴君是有可能退兵,但也有可能加强封锁,查找消息是从何处泄露,我们危也。 另外,嬴政三四十个子嗣,再多一个受宠的又如何,只要暴君不死,咸阳就不可能乱,我们也找不到好的机会。 所以,这么好的棋子用在此处,这… …杀鸡焉用牛刀啊!” 吴芮面无表情地看过去,半晌,道:“那你道如何?” “韩、楚捏着这条线索,他们无非是希望用血缘、亲缘拉拢张婴,让他能成为韩楚的人,最后手刃暴君。但我觉得不合适。” 齐国田家人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案几,道,“韩楚太天真了,那么点小恩小惠,怎么比得过暴君给予的这些东西。他们真的能笼络张婴?让他刺杀暴君吗?” 四位公子同时沉默,此话在理,暴君这泼天的宠信,他们都会动摇,不信那小子不动摇。 赵国赵歇道:“那你的意思是?” 齐国田公子道:“我们是不是可以让张婴成为我们的一条后路?” 赵歇嗤笑一声道:“这不是与韩、楚两国的方法一样么,笼络,他们都将小公子送过去做玩伴了,我们还能怎么笼络,留后路?” “那当然不一样!韩、楚是想将张婴作为刺向大秦最后的利刃。我们不,毕竟大秦气运何时到尽头尚未可知,我是要将他作为真正的退路。” 齐国田家人几乎是明示了。他担心万一反秦不成功,就提前给自己安排一个可以跑路的途径。 其他三国的公子齐刷刷皱起眉。 但因为反秦情绪最激烈的楚人不在,所以没有人率先破口大骂,反而脸上各有成算。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15节 这也给了齐国田家人继续说下去的时间。 齐国田家人笑了笑,补充道:“诸位,暴君若知晓张婴是他孙儿,以他多疑的性格,必将大秦境内查个底朝天。而这,就是我等的机会!” 吴芮一愣,下意识开口道:“何意?” 齐国田家人沾水在案几上写了两个字,“外戚”。 众人:!!! 胆大包天,但,但又好像有点意思。 第153章 张婴不知晓居然有人想要给他无中生外戚。 此刻,他趴在晃晃荡荡的商船甲板上,满脑子都在想即将启程回咸阳了,但扶苏布置的有关“大秦大商户”的作业还是没有头绪,嬴政点拨让他守在港口,但他守着了啊!依旧啥也没看见。 “小郎君。” 低沉的嗓音响起,“长安乡的工匠们行囊已经收拾好了,他们有人来问,真的不需要多留些人守着酿酒厂吗?万一被百越人学去酿酒技术可怎么办?” 张婴抬起头,恰好看见脸色苍白的章邯。 他起身,连忙扯着对方来到另外一处躺椅前,道:“怎么是你过来了,快快躺下,哎,你伤得那么重,我回去都不知道如何与章老丈交代。” 章邯这一次跟着嬴政御驾亲征,不光杀敌过五十,而且还在一次战役中率领数百人偷袭西欧联盟军,逼杀了对方一员大将毋波,立下赫赫战功,直接被提拔为章百将。 但也因为与毋波单兵厮杀,胸前被对方狠狠地砍了一刀,昏厥了好些日子才醒过来。 章邯苍白的脸上闪过一抹羞色,急忙道:“小福星,是末将学艺不精,阿父绝不会怪小郎君分毫。” “行了行了!闭嘴休息吧大功臣!我知道你看重军功,但也别满脑子都是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爵位差不多就行,命重要,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张婴连忙将章邯重新摁下去躺好,“工匠那边我会去说,酿酒厂留在这没事,会令果酒不涩口的技术并未留在百越,是每月派人送来成品。退一万步说,即便真让他们折腾出来,也无妨。” 章邯瞪大眼,肚子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想劝小福星别对那些人太好了。 但他刚想好,就见张婴又重新拿起朱笔,抓耳挠腮在思考,他又不敢出声打扰。 但章邯不敢,不代表其他人不敢。 如桥一路小跑上甲板,开口道:“你窝在这三天了,都没下船,是为了写什么呢?” 张婴将空无一字的竹简露给如桥看,道:“什么也没写。” 如桥道:“这样啊!哎,我发现一个轻松赚钱的好方法,你要不要试试看?” “什么轻松赚钱?” 张婴迷惑地看着如桥,“你还要赚钱?” “我怎么不要!按你的话说,不能让跟着自己的人喝西北风呀。” 如桥白眼都快差翻上天了,语气酸酸的,“你以为谁都能像小福星一样,随便捣鼓一个东西出来,就令大秦上下无数人追捧,不用费力,一群人给你送钱吗?” “那是!”张婴点点头,冲如桥得意地笑了笑,“嘿嘿,羡慕吧。” 如桥气得一个仰倒,“你”“你”了半天,但很快自己又笑出声。 他反手扯住张婴往外走,兴冲冲地往外走,道:“走!阿兄兄给你展示一下我的门路。龙有龙道,鼠有鼠道嘛。”显然,他不反感甚至有点喜欢和张婴这样打打闹闹。 张婴调侃了一句道:“咦,如桥竟自称为鼠?” 如桥再次气鼓鼓地瞪着张婴,哼了一声,但也没有放开张婴的手臂,只嘴上嘟囔着道:“你再说我,我就要将这话跟仲父说了,说你说仲父是鼠。” “哦。那我要与仲父说……”张婴坏笑了一声,“如桥数典忘父,竟称呼亲生阿父,为仲父!惊呼!” “!!!”如桥目瞪口呆,一直扯着张婴来到船只下方的小树林,都不忘作揖恳求,千万不要将刚刚的话泄露给嬴政,他怕被亲生父亲给揍死。 张婴越发觉得好笑,古代又没有录音机,另外一个听到的人是章邯,算是他的人,有这层关系在是无法作证的,也只有如桥这憨憨会傻乎乎的被诈。 思及此,张婴忽然警觉起来。 傻乎乎的对象,轻松赚钱的路子,这听起来就不大对劲啊! 他倒要看看是不是有人在坑如桥这憨憨。 张婴跟着如桥下了船,绕了好一会,才走到一处上河流停着好几艘小船的河岸,在这儿搬货、卸货的人络绎不绝。 他正准备观察一下,却没想到他余光一扫,恰好看见原本站在小船旁点钱的两个人露出震惊的表情,下一秒转身就走。 张婴眉毛一挑,指着试图溜走的两人,高喊一声道:“来人,将那两个人拿下。” 负责保护张婴与如桥的人立刻冲上前将那两人给擒拿。 直到这时,如桥才还有点懵逼地扯了扯张婴的衣袖,开口道:“抓他们做什么?这就是我给你说的赚钱的门路呀。” “赚钱的门路?合法的赚钱的门路会看见我就跑?” 张婴慢条斯理地走上前,看着两个连连作揖讨饶说自己冤枉的人,摸了摸下巴,“说吧,你们跑什么?赚钱的门路是什么?” 两人同时一僵。 瘦小一点的人抬头,露出干巴巴的讨好笑容,率先开口道:“婴小郎君,我没跑,我刚刚就是急着想更衣。我真的没跑啊!那个,我是咸阳张家的家仆,五百年前说不准还与小郎君是一家人呢。 我们就是听官府的,来暗月河港口做点秦越生意,没什么别的。” “对对对!”另外一个高大的也这么点头,“我们就是正经做商贸。不信你去看我们的船只的商品,都有税卷的!” 张婴一听这话倒是有些愣住了,都有“卷”证明交了税的话,那商品确实没什么问题。 他多嘴问了一句道:“没有贩卖人?”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私下拐人。”说到这一顿,矮个子悄悄抬头道,“自卖为隶臣妾的,也都走了官府登记的。” 如桥也在一旁说:“对啊,阿婴放心吧,他们的货物都有卷,卷税还是我去交的。” “等等……”张婴脑海中猛地闪过一道电光,“你去交税?他们的货?” 如桥道:“对啊!” 张婴猛地看向,一高一矮故作镇定的两人,缓缓开口道:“如桥。是不是你在秦越交易集市买了东西,然后以高出一层的价格,卖给这些大商户的人?” 话音一落,眼前两人神色骤变。 如桥也紧随其后地点头道:“对啊!” “对啊!对,对你个头啊对!” 张婴回头跳起来就给如桥一个指蹦,“大秦税收是按货物多少,分阶梯来收的。按大商户们原本采购的量,应该要交足利润的五成税。但他们不亲自去采购,反而从你们这些人手中高出一层的价格收购,等于省了四层的税钱,钱从哪里省下的?相当于薅了大秦税收的羊毛,明白吗?” 这应该是仲父之前给的提示,只怪他在秦越交易市场太出名,那些人都是避着他搞交易,要不是如桥突如其来的兴致,只怕他离开港口都撞不见。 如桥捂住额头,想了好一会才道:“他们用这种方式,逃税?” 张婴没好气地看着如桥,道:“算避税,明白了?” 如桥点点头,愤怒地猛地一脚踹向两人,道:“你能把我当傻子耍吗?我可是大秦公子。” 张婴能理解如桥的气愤,这群家伙为了省下四层的税收,居然连如桥都盯上了,少府相当于皇帝私库,这就是骗如桥偷自己家的库房。怪不得马克思说大商户为了足够的利益会铤而走险,真是疯了。 张婴道:“如桥公子!戴罪立功的机会,给你了!” 如桥一愣,立刻感动地看着张婴,道:“阿婴婴,我……” “停!正常点!”张 婴浑身一个鸡皮疙瘩,他将功劳送给如桥,一方面是祝文等事情的回馈,另一方面是他想赶紧回去完成扶苏布置的“大商户”作业。 张婴急匆匆地往回走,刚刚攀上船甲板,就看见仲父正与半跪在地上的赵文说什么,表情极为严厉。 他连忙刹车,原本打算换个时间再来,没想到嬴政却一眼看到了他,冲他招了招手。 张婴只能带着满满的笑容,热情地跑过去,道:“仲父!阿婴又有一日没瞧见仲父了,特别想念你。” 嬴政轻松地将张婴给拎起来,然后看向赵文道:“再汇报一次。” 张婴怔愣。 他低头一看,发现赵文在听到这番话后,表情瞬间呆滞。 嬴政轻声:“嗯?” 赵文一个哆嗦,他开始将两日内调查出来的线索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天地祭坛祝文插,插手的是长公子,三公子,十八公子还有十九公子。” 张婴:? 嬴政看向张婴道:“如何?” 张婴并不认为嬴政真的怀疑有这么多公子针对他,眼珠子一转,先是故意哼了一声,道:“仲父!太过分了!” 嬴政微一挑眉。 张婴扯了扯嬴政的袖子,补充道:“陷害他们的人也太不了解我了。阿婴明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扶苏阿兄他们怎么可能针对我。陷害他们的人,当我是蠢物也!” 嬴政轻声道:“哦。你认为与公子们无关?” “肯定与扶苏阿兄、如桥公子没关系。”张婴斩钉截铁道。 嬴政微微颌首,看向赵文道:“通知扶苏他们。七日之内,无法洗脱嫌疑者,全部去九原驻军修城墙。” 赵文一惊,抬头看向嬴政,想说什么但又突兀地闭嘴,拱手道:“唯。” 张婴暗暗咋舌,主要是想到扶苏,忍不住低声道:“仲父,你也知晓扶苏阿兄肯定不会害我的。” 嬴政忽然轻笑一声,似笑非笑地低头看着张婴,意味深长道:“是么。” 张婴被看得一懵,咋地,仲父觉得扶苏还会害他? 他有啥可害的!他又没有皇位能继承! 思及此,张婴忽然浑身一个哆嗦,不敢继续往下想。 他忍不住抱住嬴政的大腿,道:“仲父,反正仲父总不会害我。” 嬴政垂目看了张婴一会,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忽然跳开了这个话题,道:“天地祭坛的事,他们身为大秦公子,底下的人却与六国余孽牵扯上关系,还落下这样的线索把柄。 若七日时间他们还清扫不出细作,也该去九原驻军,修修长城,整整身心。” 张婴:…… 忽然觉得仲父说的也有些道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16节 嬴政忽然道:“你急急忙忙跑上船,可是知晓大商户在弄些什么把戏了?” “嘿嘿,不愧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仲父,什么都瞒不过您的一双利眼。我按仲父的提示,蹲守在这几日,才摸清楚他们逃税的方法。” 说到这,张婴将大商户把小商户弄成“中间商”收购产品的方式说了一遍,最后感慨道,“大商户实在是太狡诈。” 嬴政微微颌首,道:“那你打算如何处理?” “其实也没有特别好的处理方法。小商户图眼前利益,少赚一点,但不用承担运输损耗。大商户就是少给我大秦交税。”张婴摸了摸下巴,“完全禁止不太可能,但可以在市场定价,以及监管上做些限制,做不到就罚银钱,多次违令的人判城旦。” 嬴政眼底闪过一抹惊讶,轻声道:“阿婴,太心善是不行的。” 张婴:? 都罚钱判城旦了,这还心软? 嬴政道:“刑罚 ,必须让违令者畏惧。黔首,会畏于城旦、罚二甲,大商户不会畏惧,私藏大秦税,抄家,严重者,全族判城旦。” 张婴:!!! “啊,不,不至于!”张婴擦汗,皇帝的计量单位有些过于离谱了吧,“仲父,要不改改?” 赵文悚然一惊。 嬴政眼底闪过一抹惊讶与纵容,道:“你且说说。” 张婴好说歹说,以大秦征税有阶梯为例子,也帮大商户们在惩罚力度上也争取了一个阶梯,以及累计多少次,才会严惩。 张婴倒也不是对商户同情,他,平民,永不和资本家共情。 他只是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不成熟的念头,能不能让严苛的大秦律令,缓和一些,慢慢松弛一些。 张婴思考时,完全没注意到赵文瞪大的双眸,以及听到嬴政真的放宽惩罚条例时,那半天没能合拢的嘴巴。 这时,辛胜将军忽然大迈步走来,拱手道:“陛下,已全部准备完毕。” 嬴政点头道:“午时起航,回咸阳。” 辛胜将军道:“唯。” 第154章 张婴懒懒地躺在甲板上,陆续有酿酒厂、蜡烛厂、蝗虫加工厂等不同厂的管事上前,低声汇报已登船的人员名单。 若张婴拍手竖起大拇指,管事才安心地离开,若张婴睁眼摆摆手,管事脸色一白,匆匆下船寻找缺失的人口。 “你真不是在瞎做手势?” 待在一旁的如桥忍不住开口,“不同厂的所有人的人名你都记得?‘牛’这个名字,好像出现过三次了,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牛,这名多寻常。三个重名而已,正好一个厂一个。”张婴在与如桥说话时,也没制止蜡烛厂的人报名单,“何必瞎做手势。” 如桥瞅着一心二用,满脸轻松的张婴,脸上浮现出一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佩服。 不光是如桥,但凡知道张婴在做什么的人,没有一个不钦佩他的记忆力的。 内史腾甚至还凑过来,小声道:“小郎君,你这是如何做到的?家有一孙,五岁,跟着你能不能学会?” “我也不知道呢。” 张婴不好意思地看向内史腾,“但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内史腾将军不必强求,你孙子在其他方面定然比我要厉害。” “婴小郎君太过谦了!回咸阳后,我得撵着他出门,多跟着你熏陶熏陶,看能不能沾上点文气。”内史腾道。 张婴一愣。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走过来的辛胜高昂的声音。 “好你个竖子!想独占文气不成。”辛胜不动声色地将内史腾挤开一点,“我堂兄家有一幼子,聪慧伶俐,又是文臣子嗣,跟着小郎君想来会更有精进。” “当我们蒙家无人?”采桑将军不知何时也插了一嘴,笑眯眯地看着辛胜,“阿婴自有蒙家子当玩伴。” 张婴有点懵,等等,都往他这里送孩子做什么? 他又不是幼儿园班长! “阿婴婴要在咸阳宫与我一起玩!”如桥忽然蹦出来,双手叉腰,“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宫外。”然后猛地扭头看向张婴,“阿婴婴对不对?” 他话音一摞,内史腾、辛胜还有采桑将军同时看过来。 张婴:…… 他深吸一口气,露出端水大师的微笑,点头道:“好的呀!正好扶苏阿兄布置了课业,大家可以一起分享完成。” 如桥脸色骤变。 内史腾、辛胜还有采桑将军倒是同时露出满意的神色,内史腾甚至补充道想多送几个兔崽子过来一起学习,免得斗鸡斗狗,一天到晚不干正事。 张婴淡定地点头。 伸手摸了摸已经笑龇牙的大黄犬身上。 不小心就让咸阳的小郎君们内卷起来,真是罪过罪过。 有他们这一番打岔。 张婴歇了继续等管事们报名的过程,只让他们自己回去多审查,别遗漏了人。 午时 距离暗月河港口最近的一处草坪地上,一片片帐篷营地,炊烟寥寥。 将士们数十人盘腿坐在一个吊锅前,有热汤、有炊饼以及红薯粉饼,这是最近秦军粮的新三件套。 嬴政没有坐在最大的帐篷里吃饭,他走了出来,将士们齐刷刷起身,乌压压一片。 嬴政挥挥手,高声道:“百越一战,将士们功劳殊高!灭越之胜,功在千秋,朕以老秦人的名义,谢我大秦三军勇士!” “天下一统!陛下万岁!” 雷鸣般的嘶吼声响彻天际,纷纷喝彩。 嬴政端起大碗,继续开口道:“诸位将士,谁曾记得,淝水之战,我们共饮何酒,祝贺也?” 众将士齐声道:“醴泉春!” “大梁之战,我们共 饮何酒,祝贺也?” 众将士齐声道:“大梁酒!” “灭楚之战,我们共饮何酒,祝贺也?” 众将士齐声道:“香茅酒!” 嬴政哈哈大笑,豪爽道:“好!昔日,我们并韩灭赵,灭魏,灭楚,共赢美酒共贺之。今日,我们征服百越,朕,也当以秦越果酒,与上将军,将士们同饮祝贺! 朕特许今日无禁酒令,尽情饮酒,一醉方休!朕先敬众将士一碗。” 嬴政双手捧着大碗,仰头一饮而尽。 然后,他对着前方乌压压的将士们深一鞠躬。 前方受了一躬的将军们,即便是王翦这样的老将,都感动得满脸通红,更别提部分第一次与嬴政打照面的小将领们,那一个个激动得虎目含泪,浑身哆嗦。 帐篷前的将士们几乎是扯着嗓子咆哮了,张婴甚至能从中听出部分人尖锐的变调以及沙哑的哭腔。 将士们迫不及待地端起身侧的装满酒水的大腕,豪爽地一饮而尽,生怕比旁人慢了一步。 张婴看着众人吨吨吨,就连如桥都在仰着脖子吨吨吨,这人吨吨吨完之后还不忘回头拍了张婴一下,低声道:“快喝啊!” 张婴:…… 中国这饮酒文化也太源远流长了点吧。 幸亏没发明大白干,要不真是要了老命了。 张婴一口干了,果酒度数不高,但对小孩而言后劲还是挺足。 他晕晕乎乎地看着,吃饭有一筷子没一筷子的夹着,半个时辰后,桌上众人吃饱喝足,张婴打了个哈欠,忽然看见赵文步履匆匆地赶过来,低声在嬴政耳畔说着。 张婴只清晰听到了一句,大概就是,有关公子们被陷害的消息刚刚送去咸阳,扶苏公子已提前送了线索过来,不但证明了他的清白,还一并抓捕了相关的内鬼。 张婴砸了咂舌,不愧是扶苏阿兄,聪明得很。 他撑在案几上听赵文在念叨,听着听着,张婴遥遥看着空中飞过去的群鸟,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张婴冥思苦想着,忽然一巴掌拍他肩膀上,把他吓了一跳。 他回头,恰好与满脸酡红的如桥对视上。 如桥打了个嗝,道:“阿婴婴在这发甚呆,来!再与我喝几杯。” 张婴嘴角一抽,懒得和小醉鬼说话,身体一扭,往旁边坐了些。 偏偏如桥身份高,喝酒后性子就有些放纵,死皮赖脸地黏糊上来,嘴上还不停地念叨着,“阿嘤嘤,干,干嘛躲着我!你,你想甚,唔,还不与我说,我,嗝,我对你这么好。嗝……一起喝呀。” 张婴被缠得无语,随口敷衍了几句,好像落下了什么东西却想不起来。 如桥睡眼迷蒙地看着他,忽然猛地一拍大腿道:“我知道!” 张婴一愣,道:“何也?” “嘿嘿嘿!阿婴婴,没想到啊……你可以啊!”如桥怪笑了两声,大力拍了张婴的肩膀几下,“你长大了,放心,我知道的!” 张婴心里闪过一抹不祥的预感,他刚准备制止如桥,就见对方“唰”地站起来,冲不远处拼命地招了招手。张婴眯着眼看过去,如桥招手的方向是百越部落族人喝酒的帐篷。 能坐在那儿的都是最先投靠大秦,有功于大秦,并且在百越身份最高的那一波人。张婴实在想象不到,年仅十岁的如桥能与那的人扯上什么关系? 他正想着,那边忽然站起来一个小不点,一路小跑了过来。 啊不对,是尚未成年的女南,东女部落的继承人。 “这里,这儿!”如桥喊了两句后,又嘎嘎笑了两声,戛然而止。 张婴看着女南直冲冲地 跑到他面前,气都没喘匀,什么话也没说,先一碗酒给干了。 张婴:?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17节 喝完之后,女南豪爽地又给自己倒满了一碗,同时也给张婴面前的酒碗倒满,然后将已经满上的酒碗递给了张婴。然后她什么都没说,一仰头,开始吨吨吨。 张婴:?? 他嘴角抽抽,喝酒输给谁都不能输给妹子! 他接过酒碗,仰头也开始吨吨吨。 “彩!彩!”如桥在旁边噼里啪啦地鼓掌,张婴无语地瞥了一眼,想着要不要一口酒喷对方脸上,后来想着为了如桥浪费水果,不值得才作罢。 女南先放下酒碗,擦了把嘴,双眸亮晶晶的看着张婴,开口道:“婴小郎君!十年后及冠礼!等我来寻你生个孩子!” “噗!”张婴一口果酒不慎喷出来。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南,整个人都傻了。 “啊,不是,那个!”张婴讲话都有些磕巴了,“你不用等我,那个,十年时间,你可以寻个如意郎君嫁了。没,没必要守着我。” “东女部落的族长不嫁人,不娶郎君。” 女南奇怪地瞥了张婴一眼,非常自然地开口道,“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郎君,我愿等你长大,借父生子,皆时,我可为东女部落生下最好的女继承人!”最后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 张婴:??? 女南见张婴沉默,还认真解释道,不介意他在咸阳娶妻生子,她在这边也不会守身如玉,只是借个优秀的种,生个好继承人。 这番大胆的发言属实有点震裂他的三观。 张婴不自觉地看向了嬴政,发现嬴政以及一杆将军们,面色淡定,注意到他的视线后还给了个“很正常呀!难道你很难理解?”的微笑表情。 张婴:…… 大佬们!谁还记得我才六岁吗?! 他几乎被女南光明磊落的视线盯得几乎浑身发毛。 他忍不住跑了,但跑了没几步就听到仲父、叔母几人突然爆发出的大笑声,以及内史腾惊讶道,“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竟会羞跑也!” 张婴一听这又起了胜负欲。 默念着我脸皮厚,我脸皮厚,我脸皮厚! 他慌乱的脚步渐渐平和下来,施施然地坐回去,戴上绿茶味十足的微笑,道:“女南阿姊。我不像大秦其他壮士那般处处留情,又道无情。我对女子,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女南一愣,脸上的表情微微起了变化,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这一顿酒宴的后半段,张婴目不斜视,吃得很端庄。 直到他随嬴政一行人,重新登船,大秦的船只杨帆起航,距离暗月港口越来越远。 张婴站在甲板上,正缓缓松了口气,忽然看见女南猛地冲到港口最前端,跳起来冲他挥挥手,清丽的嗓音喊道:“你若在咸阳过得不愉快。十年,我来迎娶你回百越!” 张婴一个踉跄。 须臾,船甲板上猛地爆发出阵阵爆笑声喝彩声,甚至还有好事者大声调侃道,“来咸阳可,但婴小郎君只娶不入赘啊!” 他这一回是真落荒而逃了。 张婴溜回自己船舱,躺平,船只晃晃荡荡,一路昏睡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还是如桥与赵文过来喊他一起去用晚膳,他揉着眼睛起身,这时,船只晃动的弧度大了点,一捆竹简滚在他脚前。 张婴低头一看,正是扶苏阿兄给他布置的作业。 想到扶苏,张婴就想到之前赵文说的话。瞧瞧六国余孽点的那些人,公子扶苏、公子寒,公子将闾,公子将昆,公子将弟……公子胡亥,甚至连公子如桥这种凑数的都塞进去。 也不知他们见公子全塞进去陷害有 何意义,不知道的还以为六国余孽专门配合嬴政给公子们出了一道考题呢。 等等…… 张婴忽然意识到有点点不对劲,脑海中又闪过一个念头。 他看向如桥道:“高公子可在船上?” 如桥沉默了一会,扭头看向赵文。 赵文:! 张婴:! …… 同一时刻,穿着百越服饰的公子高,慢悠悠地从一个百越部落的帐篷里走出来。 一位娇俏的妙龄少女也跟着走出来,依依不舍地拉着对方的衣袖。 公子高摇摇头道:“父要走,我自然也要跟着走的。” 妙龄少女泪汪汪,用别扭的大秦话问公子高何时还会回来。 公子高却只说能带对方一起回大秦。 少女踌躇许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她转身回帐篷,没一会儿将公子高的大秦服侍给抱了出来,递了过去。 公子高眼神复杂地看着衣裳,之前是因为挺着个大肚子,他宁可穿百越服,也不想污了大秦服饰。 后又因夏夫子送来的有关三弟陷害夫子的证据,而心生苦闷,挺着肚子不想见任何人,只躲在帐篷治病不出门。 没想到被前来治病的东女部落的小巫医好好安抚了一番,互相生了些情谊。 他是想带对方离开的,可惜对方死活要继承东女部落巫女/巫医的位置,不肯离去。 他也舍不得让父皇、如桥他们为自己担心,总是要陪着他们一起回咸阳的啊! 思及此,公子高慢悠悠地骑马来到了暗月港口。 港口密密麻麻的大船太多。 不知晓哪一艘是回咸阳的御驾。 公子高正苦恼着,恰好看见李由,走过去道:“我父皇回咸阳的船只是哪一艘?” 李由一愣,道:“嗯?半日前离港了。” 公子高:? 他干巴巴地开口道:“十,十九弟呢?” 李由道:“自是同行。” “那张婴也……” 李由点头道:“当然不可能落下。” 不可能落下。 落下。 公子高:眼泪忽然飙了出来。 第155章 大船扬帆北上,比骑马翻山越岭的速度快得多,沿途的风光也别具一格。 但因为一路走走停停,从春寒来到初夏,足足过了几十日,嬴政一行人才越过云梦泽,穿过南郡,抵达汉中郡的荀阳。 这漫长行程的唯一坏处,就是晕船者面如土色,生不如死,恨不得从未上过船只。 张婴拍拍如桥的背部,看着对方抱着木桶吐得昏天地暗,再三指天发誓,永远不乘船不去南海郡的模样,就有些好笑。 赵文走了进来,低声道:“如桥公子,婴小郎君,船只靠岸了,可要……” “我要下船,我要站地上!”如桥一蹦三尺高,在晃荡的夹板上有如神助,如履平地地冲了出去。 赵文急着想追,还不忘先扭头看向张婴,直到张婴摆摆手说他不急着下船,赵文留下一句,“婴小郎君,陛下唤你拿帛纸下船!”然后才追着如桥离开。 张婴听着也没觉得奇怪。 大船每到一处新的港口,下船之后,嬴政都会领着他一起四处走走。 或领着他与郎官直达郡守们的官邸,吩咐他们如何修建港口,如何修建仓储营地,兵器铠甲,如何做多手准备,全方位保障大秦南下四个郡县的粮食物资。 或身着便衣,领着他与三五甲士,前往最热闹的繁华市集走动。询问粟、番薯、铜铁器的价格,以及百越盛产的玉器、象牙等奢侈品的价格。 若认为市场价格涨幅过高,不合理。 仲父还会前往郡县官府,让郡守的官府班底出台相对应的政令,调控市价,同时命张婴将其官员的名字和行为都记下来。 想想第一次陪着仲父巡游时,张婴见仲父从不走城镇,专挑处荒山野岭偏僻地方走,他以为仲父只是单纯的喜欢旅游,不想扰民、劳民、耗财。 现在回忆起来,真是太幼稚了,仲父去荒山野岭巡游,可能不是游山玩水,而是为调查有无叛逆偷摸聚集,若有便可皆巡游大军一起扫荡。 张婴晃了晃脑袋。 这皇帝当得也太累了。 还是抱紧皇帝的大腿,游山玩水来得舒服。 张婴优哉游哉地拿好帛纸和朱笔,慢吞吞地下了船。 他一抬头,骤然一呆。 港口前一块坪地没有人,而是摆着数十张案几,每个案几前站着一个壮汉,壮汉前放着三四个西瓜。 只见壮汉以手为刃,轻喝一声,“啪!啪!啪!”几下,三四个瓜便被轻松地劈开了瓢。露出红彤彤甜滋滋的模样,看着好不喜人。 劈完之后,壮汉便将开了瓢的西瓜依次递给上来领瓜的将士们,将士们喜滋滋地吃接过瓜,轻轻一掰,半边西瓜分成两半,将士们埋头就啃,吃得络腮胡上全是,非常豪迈。 当然,张婴愣住的原因不是瓜熟了。 而是看到了一道完全没想过会出现在这里的人影。 “哇!阿兄!”他踩着蹬蹬的步伐冲下阶梯,飞身鱼跃,对方伸出双手轻轻一抱,张婴顺利地扑到扶苏的怀中,高兴的喊道,“扶苏阿兄!扶苏阿兄!” 扶苏身体微微一顿,伸手掐了张婴的脸颊一把,道:“嗯,黑了些。” “嘿嘿,阿兄没发现阿婴长高了吗!” 张婴听到这话很高兴,他从来都不喜欢自己一副软白包子的小白脸模样,心情一好,他越发热情地拉起扶苏的手,小嘴一张“叭叭叭”道: “阿兄何时来这儿?”“可是思念阿婴?”“可要一同回咸阳?”……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18节 十多个问题砸出来,连温文尔雅的扶苏都有些稳不住脸上的表情。 但他还是简洁明了地将十多个问题,有耐心地回复了一遍:“前日便抵 达荀阳。当然思念阿婴。一同回咸阳。接了信特意赶来的……” 扶苏这般耐心惹得旁人频频侧目,站在扶苏旁边吃瓜的如桥看看扶苏,又看看张婴,轻轻地“啧”了一声。 偏偏扶苏与张婴两人聊在兴头上,完全没注意旁人的目光。 等扶苏将张婴的问题全部回答完,他才将张婴放平站稳,微笑道:“阿婴,课业完成得如何?” 张婴小表情一垮,终于忍不住哀怨道:“扶苏阿兄,你是我的好大兄,不是授业夫子啊。” 扶苏什么也没说,只露出一个微笑。 张婴后背脊一凉,忙道:“我课业完成了!我拿来给阿兄看!”说完,扭头就往船舱跑步,没一会儿,他抱着写好的作业又重新跑回来。 一边跑,张婴还在琢磨着怎么让扶苏变回曾经的好阿兄。 跑到一半,张婴瞳孔一缩,立刻加快了脚步,同时挺直了背脊。 不光张婴开始注意仪态,就连港口前坪劈西瓜、啃西瓜的人的动作幅度都变斯文起来。 这全因正在和扶苏对话的人。 那人正是身高近九尺,器宇轩昂,举手投足之间颇有王霸之气的嬴政。 “仲父!”张婴一溜烟来到嬴政身前,见对方额间流淌着汗水,张婴拿出折扇给嬴政扇风,“可有凉快些?” “这是扇?” 嬴政的目光落在扇面宽度一致的褶皱上,顺手将它折起来,又展开,“也是百越的小物件?” “非也非也!这是我们大秦的小物件。” 张婴嘿嘿一笑,虽还没研究出能书写的纸张,但工匠们倒是用初级版的粗纸,糊了一个折叠竹扇出来,“廉价又方便,日后指不定人手一个。” 嬴政听闻,缓缓展开扇面,看着上面毛毛躁躁的“日日发财”四个字,嘴角微微抽搐。 但很快,他手指轻轻抚摸着扇面,眼底闪过一抹精光。 扶苏的目光也同样落在扇面上。 …… “敢对商贾之事如此自信,也只有婴小郎君了。”带笑的嗓音响起。 张婴扭头一看,来者居然是身披软甲,一副即将出征将士打扮的公子寒,怪不得这话说有点阴阳怪气。 “寒公子。”张婴正经行了个礼,便没再有看他。 公子寒又靠近了一步,眼神奇异地打量着张婴,仿佛想从透过张婴脸上看到什么人。 顿了顿,他才开口道:“婴小郎君,父皇曾说,商贾之道小道儿,没想到婴小郎君居然真的用商贾之道为百越开辟了新天地。 若你再痴长几岁,我定要推荐你去少府,或者治粟内史当官才是。” 张婴有些诧异的看向公子寒,虽隐约察觉到对方的不怀好意,但这话着实令他开心。 他刚准备互吹两句,忽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一抬头,居然看见脸上没有丝毫笑意的扶苏。 扶苏慢条斯理地开口道:“阿婴有管仲之才不假,但其他方面也颇有才情。正好年龄小,不管少府、治粟内史,还是主管诏狱、修律令的廷尉处,掌管秦朝对外邦交往的典客,阿婴都可去也。” 公子寒表情僵硬了一秒,眼底闪过一抹惊疑不定。 为何会提到廷尉、典客? 他故作平常,只干巴巴道:“去各个九卿闲逛的话,极易学而不精,岂不是磋磨了婴小郎君的才能?” “是吗?” 扶苏定定地看了公子寒一眼,开口道,“既如此,二弟日后少去廷尉、典客处。以免邯郸学步,辱没了你的才能。” 公子寒:…… 他抿了抿唇,不敢再说。 张婴听到这里才有些明白。 不知道什么原因,公子寒想将他钉死为财务官之类的位置。 扶苏阿兄听到这话很不满,直接暗示公子寒,你若只想让张婴困死待在一个位置,那你也别去拜访朝中其他大臣。 张婴虽然对去九卿没太大兴趣,比起被期待,他更渴望望父成龙! 但扶苏是为他好。 他当然得力顶了! 张婴先配合地举起大拇指,吹捧道:“不愧是扶苏阿兄,就是与庸人不同,眼光也不一样。仲父,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龙生九子各有所好。 好在还有扶苏阿兄与仲父一样有识人之明呢!” 嬴政似笑非笑地瞥了张婴一眼,片刻后,还是很给面子地“嗯”了一声。 扶苏一愣,无奈地笑了笑。 公子寒拳头捏紧,他看着其乐融融仿佛融不进第四人的三人,气得不行。 然而其乐融融的三人压根没注意公子寒。 嬴政拿起块西瓜递给张婴,三人一边走一边闲聊。 张婴见嬴政老在折腾折扇,以为对方是在好奇,玩心大起,特意又拿一把备用折扇出来,给嬴政展示了一下“文人装逼”的玩法。 先将它折好插在腰带处,然后再一拿出来,“刷”打开给自己扇了扇风,遮住鼻梁以下,露出扇面上几个字“天天暴富”几个字。 嬴政眼角抽搐,忍不住给了张婴一个指蹦,道:“缺你吃缺你喝缺你穿了吗?脑子里净想些银钱。” 扶苏笑得身后宛如百合花绽放,道:“看来是课业布置少了。” 张婴:“……” 这是什么恐怖回答。 张婴连忙转移话题,露出可爱的笑容,挥了挥手中的帛纸,“仲父,阿兄,今日我们是先去官府询问粮仓建设,还是先去市集看看物价?” 嬴政并未开口,扶苏则接过张婴手中的帛纸,翻了翻,有些惊讶地看着张婴,道:“阿婴记载得非常清晰明了。” “嘿嘿。阿兄若是喜欢,我可以将这种分类记法教你底下的郎官。”张婴笑眯眯道。 “嗯。”扶苏却并未露出多大的喜色,似是有些感慨地摸了摸张婴的脑袋,“阿婴又在我不知时,成长了。” 张婴一愣,莫名觉得扶苏看他的目光有些复杂。 嬴政旁观了一会,才道:“去军帐。” “军帐?”张婴只是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没想到,耳畔身后居然响起一段低沉的嗓音,仿佛在念旁白。 “七日之前,陇西李信将军报,匈奴一支部落南下迁徙,联合西海尚未归化大秦的部分羌族,以及旧赵逃亡的军士,再次劫掠陇西牧民,有攻占陇西瓜分的图谋。 另一方面,因羊毛之路被数次劫掠,部分羌族对九原驻军有异议,儿臣此次从北地返回咸阳,从七个羌族部落带回来了二十车的贡品,这其中有两个羌族部落,已经有颇深的怨言,随时有叛变匈奴的迹象。” 说到这儿,来者的嗓音忽然提高了几分,道:“儿听闻父皇在百越御驾亲征,枭首匪首,威武非凡。儿自知并无父皇对阵之才,但也想为大秦尽一份心力。 儿愿意辅佐大秦将军,共同领军三万,奔赴九原,鼓舞士气,拿下即将叛变的羌族部落,也为戴罪立功。” 张婴听到这一愣。 惊讶地回头,恰好能看见追上来的公子寒,满脸舍生取义,义正言辞。 第156章 公子寒这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真响啊! 但九原可是蒙恬上将军,蒙家军的驻地,也可以说是扶苏的老根据地,公子寒凭什么认为嬴政能答应。 公子寒说完后,现场沉默了一会。 嬴政瞥了他一眼,冷不丁道:“你?领兵去九原?上战场?” 公子寒大声道:“儿想去锻炼一番?” “有何必要?” 嬴政丝毫没有给公子寒面子,直接揭开对方的短板,“勾结六国余孽的内鬼,你抓住了吗?朕不拿扶苏与你比,就说你弟弟将闾、将昆两人。 二十日前,他们陆续将内鬼线索交给赵文,还帮将弟与如桥找到证据。而你呢?被细作耍得团团转,你连弟弟们的能力都不如,何必去九原寻死?老实给我修城墙去。” 嬴政这话态度很明显,没有抓住内鬼,就去九原修城墙。 这一批年满十四的“笨”公子被嬴政丢去九原驻军修城墙搬砖,只怕蒙恬会头很疼吧。 公子寒抿了抿唇,听到这话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 他撩开长袍,跪了下,磕头道:“父皇。儿深知在这一事上,父皇对儿失望了,儿甘愿受罚前往九原驻地。 但也正因为此,儿想着,与其安全地躲在城墙后方,不如正面去战场厮杀一场! 儿不求像父皇一般在战场闯下赫赫威名。但儿臣想着,在得到残酷战场的锻炼后,不至于再发生被余孽陷害却查不清的情况。白白连累无辜的人不说,儿更害怕会连累父皇。” 嬴政微微蹙起眉,尤其听到最后一句时,他眼底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张婴眨了眨眼,小瞧公子寒了啊。 之前公子寒没能抓出六国余孽的细作。 张婴想着,要么是这家伙真的勾结了六国余孽,要么是公子寒看着像曼巴蛇一样阴险很辣,实际上却是类似公子高一样的笨蛋,没什么手段。 没想到公子寒言辞凿凿,反行其道,分明是想将前往九原修城墙的坏事,变可以统领军队甚至染指九原军权好事。 现在就看仲父会是什么意思了。 张婴刚想到这,就听见嬴政平淡的声音响起:“谁与你这么说的。” 公子寒掷地有声道:“儿自己的意愿!” 嬴政轻哼一声,锐利的目光落在公子寒身上,道:“不后悔?” 公子寒又磕了个头,道:“请父皇成全!”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19节 嬴政抬头看向扶苏,道:“扶苏,你如何看?” 扶苏沉默片刻,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轻声道:“父皇。三弟有此决心,愿意成长,于大秦而言是一件好事。” 嬴政微微蹙眉,道:“你真这么想?” 扶苏道:“唯。” 张婴听到这里就懵了。 扶苏阿兄,自己的根据地大本营怎么能任由旁人侵占呢?伟人有句话说得好,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你这把枪分给别人一部分,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但张婴看现场气氛有些凝滞,主要是嬴政也没直白地说“同意”,他就不敢随便帮忙说话,就怕多说多错,没帮到扶苏,反而让公子寒得逞了。 …… 片刻后,嬴政深深地看了扶苏一眼,忽然转身,往河上游走。 其余三人一愣,紧随其后。 伴随着“吱吱”初夏的嘈杂声,四人沉默地来到河流上区一处警备森严的凉亭。 张婴抬头一瞧,辛胜、赵佗、采桑还有屠睢将军四人,分东南西北四个角落,各据一方坐着。他们注意到嬴政一行后立刻齐刷刷站起来,拱手行礼。 嬴政冲他们摆摆手,道:“都热得很。赵 高,上冰西瓜、凉茶。” 张婴听到这一句愕然抬头。 这才发现,凉亭角落一个始终弯着腰的身影站了起来,显得格外高大,对方先是拱手应诺,在躬身离开时注意到张婴的视线,谦卑又讨好地笑了笑。 张婴嘴角抽抽,居然真是赵高。 他正想着谁会把赵高带出宫,就看见赵高推着一辆青铜车了过来,对方打开柜车门,从车里取出一罐罐约莫有两个拳头大的陶罐,以及一片片切得非常整齐的西瓜瓣,看着就清凉爽口。 嬴政拿了一片西瓜放在张婴手上,自己则端起陶罐喝起了凉茶。 辛胜、赵佗等人对视一眼,或拿西瓜,或拿凉茶,几口凉爽下肚之后,凉亭中众人脸上的表情都缓和下来。 赵佗还惊“咦”了一声,感慨道:“陛下,末将征战南越时,最念着的就是这一口宫中凉茶。没想到这番邦的冰西瓜居然更有滋味,又甜又解热。只是要凉这么多瓜,那冰窖怕是……” 大秦虽有储冰的冰窖,但非常奢侈,即便是重臣、王室成员家中都少有,最多是陛下分一些冰块下来,表示爱重臣子。 嬴政哈哈一笑,摇头道:“这些都是放井水中凉着的。日后,你在街上想吃就能吃。” 赵佗手一顿,自嘲糊涂了,竟忘了市井人家多是用井水作冰鉴、凉粥。 众人笑过之后,嬴政吃完一块西瓜,开口道:“今日唤诸位将军过来有两件事。其一,百越被灭,五十万老秦军,我是要带他们荣归故里,但为了南下四郡县的安稳,我总要留几万常驻百越,你们几位将军谁愿驻守。” 这是一个十足的苦差事。 但四位大秦将军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快速拱手道:“末将愿意。” 嬴政微微摇头,道:“先别急着同意。如今北地,前有匈奴与羌族窥伺,后有六国余孽煽动,形势非常的复杂。但百越初定,南下四郡县还需要大军震慑,我大秦不可能立刻派遣几十万大军北上。不过可以派遣几万军卒前去九原,支援蒙恬上将军。” 说到这嬴政的手指指向了公子寒,“这小子想与某位将军一起率军北上九原,震慑心存异心的部分羌族。你们谁愿意去!” 公子寒手指捏紧,视线扫视着四位将军。 四位将军却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张婴原本小心脏被嬴政的话给拎起来,见状心底暗笑,不愧是能在大秦官场上混得开的将军们,都有脑子,不愿意蹚公子们夺嫡的浑水。 这时,公子寒忽然拱手道:“父皇,商君曾说,我大秦想要立于不败之地,王室贵族也必须以军功才能换取爵位。儿身为皇子,并不求跟在四位将军身后。 儿想着,可以与几员小将一起去九原,比如在百越获得军功的李由和章邯两人,从一员小将做起,与匈奴叛逆们真刀真枪地干一场。 昔年,大兄十三四岁前往九原驻军,我弱冠之年,却从未亲身上过战场,砍过人头,实乃惭愧。” 公子寒说完,张婴眉头瞬间皱起,李由是李斯的大儿子,章邯是一直跟着他的人。 他怎么感觉,对方是想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思及此,张婴注意到辛胜与赵佗两位将军的目光微动,似乎有些动容。 坏了,这怕不是想三手都要硬了。 张婴忍不住扯了扯扶苏的袖子。 扶苏好脾气地回头看他,却保持沉默。 张婴有点搞不懂扶苏为何放任公子寒,他直直地瞅着扶苏,扶苏好脾气地笑了笑,岿然不动。 嬴政冷不丁道:“阿婴,你在后面挤眉弄眼折腾什么?” “啊,没有没有。”张婴眼珠子一转,“我只是有点问题想问扶苏阿兄,既然寒公 子是牵扯到百越的内鬼没抓住,为啥不是先跟着去百越驻军锻炼?正好还能抓内鬼,洗刷冤情。” 众人一顿。 公子寒手指一颤,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因为,我想将功补过。”说到这,他目光直直地看向公子扶苏。 张婴还欲开口,一只大手忽然稳稳地落在他的肩膀上,他抬头,恰好能与扶苏的双眸对视上。 张婴:…… 嬴政在这时道:“百越之地,先赵佗将军驻守,若百越无异动,五年后换采桑将军,若有异动,屠睢将军你随时策应出发。至于九原驻军,采桑将军。” “末将在!” 嬴政道:“你带人北上。” 采桑将军一愣,拱手道:“唯。” 张婴心下稍安,采桑是蒙恬上将军的弟媳妇,由她领兵北上,光看公子寒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就知道,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说真的,今日下船后的谈话安排,着实让张婴有些纳闷。 公子寒提出要北上,张婴不意外,对方在咸阳就敢阴阳怪气扶苏,野心勃勃,想要军权很正常。 嬴政最后会同意,张婴也不是那么意外,以前嬴政确实只培养扶苏一人,对其他儿子都是放养。 但自从那次家宴,嬴政当众说出“能者继之”后,这两年,公子寒、公子将昆、公子将闾等几人陆续跟着不同的九卿做事。嬴政在这一回能先询问扶苏的意见,最后也是安排采桑而不是其他将军,已经很维护扶苏了。 唯独扶苏,张婴真的不能明白对方为何要同意。 …… 军帐凉饮结束,张婴陪着嬴政在荀阳市集闲逛了几日,顺手抓了几个高价倒买倒卖的商户。 最后欢送采桑与公子寒一行人北上。 终于,他在重新登上回咸阳的船只后,忍不住单独询问嬴政。 扶苏为何支持公子寒前往九原。 嬴政却捏了捏张婴的鼻梁,道:“扶苏心思太重。” 张婴:? 这还心思重?枪杆子都快让出去了啊!仁过头了吧! 嬴政看出张婴眼底的不赞同。 他好笑地掐了张婴的脸颊一把,道:“你小子竟还小瞧扶苏?你当他在九原是如何收服数万羌族?不杀得对方胆寒,蛮子岂会心服、记恩。” 张婴一顿,确实后世的“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奋士”评价不说,据说还有当地百姓感恩扶苏抗击匈奴,心疼扶苏冤死,给他修建了一个扶苏庙。1 那他就更不解了。 第157章 张婴眨了眨眼,试探性地扯了扯嬴政的袖子,轻声道:“仲父,唔,给阿婴解解惑?” 嬴政给张婴一个指蹦,慢条斯理道:“说。” 张婴立马来了精神,开口道:“仲父,那我大胆提问了哈!扶苏阿兄就不怕寒公子在九原分他的兵权吗?” 嬴政一顿,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婴,道:“你小子挺敢问。” 张婴立刻给嬴政捏肩膀,道:“仲父,我就问问,说不说在你啊!阿婴都可以的。” “你个小泼皮。” 嬴政享受了一会捏肩膀,才轻声,“你阿兄与蒙家相交甚好,十四领兵打仗,屡战屡胜,是九原人崇拜的将神,羌族匈奴眼中的恶煞。 两年前,我大秦推行郡县制时,他都敢在九原外域单独划出两块地建城镇,让王室旁系子弟去那搞了一个分封制,一个郡县制来做对比。 扶苏将九原经营成这样,你认为他会害怕寒?” 张婴眨了眨眼,对哦,当年朝中吵闹两个制度不可开交,扶苏与他说,可以弄郡县制和分封制的两个城镇做对比,他当时只佩服扶苏有远见有能力。 现在想想,这分明是扶苏将九原经营得铁桶一块的明证啊。 张婴摸了摸下巴,道:“所以扶苏阿兄任由寒公子过去,是看其笑话?” 嬴政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道:“也未必。他怕是真有培养寒的心思。” 张婴“啊”了一声,茫然道:“为何想培养公子寒?” “我岂能知晓这逆子如何想,但天下并无新鲜事。” 嬴政语气都有些暴躁,冷哼一声,“他无非是自信能掌控九原的一切。若寒能成长起来,他认为这是我希望看见的,认为对大秦有利,更重要的是他不惧怕一个对手。 若寒无法成长,或者在九原有私心其糟心事,扶苏有自信能把寒及时压制下去,不会导致九原大好的局面被破坏,更不会让大秦动乱。 但是……他作为备受群臣期待的长公子,还没登基呢,就开始想着仁义?公天下,家天下?这大秦是他的吗就开始瞎操心。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道理都不懂了?脑子是越学越学愚钝……” 张婴目瞪口呆地看着嬴政开始疯狂吐槽扶苏。 他嘴角一抽,啊这,仲父你实在是太谦虚了。 自信,有能力,但野心不足…… 您这不是挺了解扶苏的特质吗?! …… “罢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20节 嬴政像是看开了一样,忽然拍拍张婴的肩膀,“左右我大秦子嗣,不差他一个。” 张婴一听这话就有些懵了,仲父,扶苏公子挺好的啊! 作为臣子,他更喜欢头上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仁君,尤其这个仁君对他的好感度还挺高! 他想帮扶苏抢救一下,忍不住道:“仲父!扶苏阿兄有自信也挺好啊。而且,而且他这操作……不是挺像仲父的么。” 张婴说到这一顿。 对哦,好像还真的是这样。 扶苏的操作虽然骚,有点养虎为患的意思。 但,养虎为患,自信能全面兜底什么的…… 这不就是嬴政的基操么。 仲父对待他不就是这么培养的啊! 思及此,张婴他伸出手指掰着指头算,“仲父,你当初与我说,即便乌郎君是六国余孽也无妨,只要我愿意“熬鹰”愿意笼络,您让我放手去做。 还有在百越之地的时候,您给我虎符时,以及留任西瓯首领桀骏时也说,您有自信解决后顾之忧。还有……”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觉一个指蹦弹在他的眉心。 张婴捂着额头一抬眼 ,恰好与嬴政似笑非笑的双眸对视上。 嬴政似是气笑了,道:“看看身份,你真觉得一样?真觉得好?” 张婴一顿,沉默了。 好像是不太一样。 嬴政作为皇帝,不管是培养臣子还是儿子,不管是放任敌军,他这都叫做调教副手 但扶苏作为一个还未登基的皇子,他培养弟弟,唔……说的好听是不惧怕竞争对手,为大秦的将来添砖加瓦,说的不好听,就是有点愚孝,傻乎乎增加竞争对手。 仲父当初对待他弟弟成蟜。都是在登基之后才给成蟜放权,就这样,成蟜年满十八后还是率军反叛,被仲父直接灭了。 嬴政见张婴久久不语,哼了一声,道:“如何,作何感想?” 张婴想了想,嬴政说得对,但他还是要支持扶苏。 他吞了口口水,瞎几把劝道:“仲父,父子哪有隔夜仇,今日争执明日合好,毕竟是亲父子,多担待啊。” 嬴政眼角微微抽搐,忽然盯着张婴看了一会,轻笑了一声,之后一字一字道:“好!你小子,记住你说过的话。” 张婴:? …… …… 张婴与嬴政畅谈过之后,也是替扶苏担心了好些日子。 于是在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大船抵达咸阳前一处河道港口时,张婴忍不住半拉着扶苏一起在自己的船舱谈心,拿后世一些“职位越界的案例”篡改成不知名的春秋战国的人来举例。 扶苏多聪明一人,即便第一个故事没听明白,听到后面几个也就懂了。 懂了之后,扶苏又好气又好笑。 好在他对张婴纵容惯了,即便有些生气,依旧好脾气的与张婴解释道:“阿婴,在你心中我是何人?” 张婴一愣,道:“啊?长公子?” “是,也不是!阿婴,你不能只用长公子的身份来看我” 扶苏蹲了下来,道:“我是长公子不错。但我更是寒的大兄,父皇的长子。” 说到这,他拿起案桌上一卷书,正是他之前给张婴的一卷《吕氏春秋》。 扶苏指着上面稚嫩的一行字道,“你看,这是三弟幼时写下来的字。吕相看到后,什么也没说,只将这一卷单独送给了我。” 张婴连忙凑过去一看,‘公天下?若吕相能令父皇不偏心,我就认可你!’。 看这稚嫩的字体。 公子寒应该是刚学写秦文。 哈,谁能想到一片投诚的稚子之心,直接就被吕相碾碎了。 扶苏继续道:“三弟虽无过目不忘之能,但才情也多被夫子们称赞。他生母争强好胜,对他要求颇高,所以三弟一直对我不服气,认为若父皇不偏心,他才是最优秀的。 如今他年岁渐长,身旁豺狼环绕。 与其放任三弟积累对我不满,被别有用心的人蛊惑得越陷越深,造成祸端。不如让他彻底经历一次失败,看清楚自身的不足。” 张婴眨了眨眼,他有点点明白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与其进社会后才被毒打,不如先在家中被混合双打? “另外,还有父皇。父皇性格刚烈,爱欲其生恨欲其死。若再这样放任寒下去,万一触及父皇的底线……” 扶苏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含糊,“阿婴,父皇也并非无坚不摧,我不希望父皇再被宫中争斗伤一次。” 张婴浑身一震。 是啊! 杀掉曾经重视的亲弟弟,又杀掉赵姬的两个私生子并且囚禁赵姬。 嬴政又不是刀枪不入的机器人,这些伤痕肯定在他心中划下了深深的刻印,要不然仲父在过去也不会只培养扶苏,放任其他子嗣,就好像不 想让扶苏感受手刃亲人的经历一样。 扶苏重新起身,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道:“阿婴,可明白吗?” 张婴眼神复杂地看着扶苏。 他是有点点明白,为啥这两人政见不合到被后人津津乐道了。 扶苏,有能力,有手段,但感性思维偏多。 嬴政,能力手段不用说,天生的政治动物。 这两人即便站在同一起跑线,学一模一样的东西,考虑事物的出发点估计也会不同。 打个比方,这两人如果同时看《西游记》,看到女儿国国王拐走唐僧的那一集。 嬴政的想法:嗯,这国主应该是想用美人计将唐僧留下来,好获得大唐的技术与文化,之所以会让唐僧完好无损的离开,应该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扶苏的想法:绝壁是真爱! 思及此,张婴晃了晃脑袋,他干巴巴地扯了扯扶苏的袖子,敷衍地说明白了,都不容易都加油。 实际上他是有些佛了。 性格如此,拗是拗不过来的。 长辈自有长辈福,走一步看一步吧。 …… …… 数日之后,一行人轻车简行,终于抵达咸阳王城外。 这一次回咸阳,并无前呼后拥的朝臣内侍,也无数千大军紧随其后,只有五百黑铁骑保驾护航。 张婴本想着这么低调地回去,应该不用再经历“粉丝见面会”一样的场景。 然而还未走到长安乡,具体说是刚从通向咸阳王城的秦直道上下来。 好家伙,前方人头攒动,人海汪洋,无数黔首挥舞着双臂,欢呼喝彩声此起彼伏。 “是陛下的王座吗?!陛下他们实在是太厉害了!早知道前几年我也应该多攒点粮食,种点番薯,这回也能去换玉石。” “可不是么,隔壁村的王牛拿着番薯,换了好些银钱回来了,连里正都对他另眼相待了!” “看到小福星了吗?小福星,能不能拿羊毛线去百越换啊!” …… 看这乱糟糟的场景,乱七八糟的口号,以及各种朴实的民众请愿。 这绝对是民间自行自发组织的场景。 张婴看着热闹,觉得有些新奇。 负责守卫嬴政等人的中车令以及随行的采桑、辛胜等将军,一个个神情紧绷。 他们纷纷派出斥候扩大寻找范围,不怕冲过来行刺的叛逆,就怕躲藏在远处的云车、秦弩之类大型器械。 好在蒙毅、李斯等人拍马而至,源源不断的的宫卫将人海缓缓分开一条足够容纳驷马同行的道路。 这让嬴政一行人避免深陷人民的汪洋大海,充沛的警备力量,也让中车令还有将军们的脸色也松缓了一些。 蒙毅和李斯等人匆匆上前,先想要行礼,却被嬴政直接摆手拒绝,称事急从权,有任何事情,先回咸阳宫之后再说。 两方人马汇合后,行程速度加快。 一个时辰后,即将午时,他们便抵达咸阳王城城门口。 张婴原打算和仲父等人在城门口前告别,因为他已经看见被拦在宫卫之外,热泪盈眶的张女官,章老丈一家,以及韩家阿母等熟人。 张婴莫名生出一种游子归家的悸动,很想冲过去与他们好生聊聊。 然而他刚刚迈出去一步,却被眼明手快的蒙毅给拎住。 张婴疑惑地扭头。 蒙毅从兜里拿出来一份帛纸,递给了张婴,表情有些古怪,道:“你小子,可是在外乱认亲戚?” 张婴:? 第158章 “怎么可能!绝无可能!” 张婴一脸荒唐地看着蒙毅,眨了眨眼,“我看上去那么容易有干亲吗?”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21节 蒙毅的目光扫过嬴政,又扫过扶苏,再扫过内史腾、辛胜还有他的妻子采桑,最后他将目光重新落在在张婴身上,眼底仿佛在说“这不都是么”。 张婴微妙地有些窘迫,他摸了摸鼻尖道:“咳。我应当是没有的,那人可有凭证?” “这是对方随身携带的信,你看,上面的落款是你的名,同时还有你的印。”蒙毅又甩了甩手中的帛纸,同时将这玩意递在张婴手上。 张婴将其摊开,不止他在看,听了一耳朵的嬴政与扶苏同时将脑袋凑了过来。 信上的内容写的很简单。 首先表明了张婴与拿信的颍川乌家人是姻亲关系。 内容大意就是张婴听说颍川郡这两年年景不错,农产品收获颇丰,便送一封信过去,让颍川乌家人将粮食运到百越之地与百越各族交易。 因为时间太赶,运输过来的粮食太多,又没能赶上大秦官府随行的船舰。 乌家人私自南下需要通关的郡县乡村太多,“传”等资料准备得不是很齐全。所以先手书一封信件,来各个郡县官府盖章。等张婴回咸阳后,会再命人补上。 张婴看着满脑子雾水。 他差点脱口而出全是糊涂话,但注意的“乌”这个字后,他没有急着表态。 “仲父,我先过去瞧瞧情况。” 张婴将信件一收,冲嬴政和扶苏憨憨一笑,一溜烟跑到张女官他们身前。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耳畔就响起张女官、章老丈等人亲切又熟悉的声音。 “瘦了瘦了,小郎君消瘦了好多。” “黑了好多啊,天呐。百越未开化之地是多么的折腾人。” “小郎君吃苦了受累了啊!” …… 张婴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先是与张女官、章老丈等人热络地打了招呼,又简单的回答了几个问题。 之后,张婴扯了扯张女官,又扯了扯章老丈,低声道:“乌兄可在?” “那小子啊?” 张女官脸上闪过一抹不高兴,但神色一闪而过没让张婴察觉,她低声道,“他一大早就在那折腾群混小子演武,说是什么惩罚,还说什么练武不可断。压根没过来。” “是有些不像话。” 章老丈也旁边也点点头,随口搭了一句,“不过就是多了一把子力气。我家小子也不赖,小福星,有武艺的壮士多的是,免得养大某些竖子的心思。” 张婴有些头秃。 长安乡人对他确实是很好,但也不知道为啥,他们对其他人吧……感觉互相看不顺眼,尤其他们对待韩信、乌兄、章邯这些少年郎一辈,更甚。 但凡这些少年人打闹的动作大点,眼神凶一点,或者超过一盏茶时间在居高临下地与他说话。 那不得了了! 他们对小年轻的态度就好像在看阶级敌人一样。 张婴见章老丈越说越生气,连忙点头称知道了。 他心中暗忖,乌郎君不在不好直接求证,想了想,张婴旁敲侧击地问道:“我的私印可有人动过?或者有遗失过吗?” “不曾。” 张女官回完,表情瞬间严肃起来,“小郎君,莫非是谁冒充你做了什么?” 章老丈等人表情也狠辣起来,道:“若有!定是外人,我就知晓那些竖子不怀好意!我马上回去……” “咳咳!等等,等等!不用兴师动众,官府这边已经有线索。” 张婴都不敢将信件给他们看了,那么大一个“ 乌”字,他担心他们看完都不会调查真相,直接杀回去操起木棍围殴乌兄,“对了,我们从百越之地带来了很多好东西,像是蜡烛、果酒、肥皂等。另外,还有一样尚未完成的好东西,纸。 这些物品我都很重视。这样,我先过去看看。你们先回长安乡帮我好好盯着,看着他们好好落户生产,没必要模仿百越,势必弄出我们长安乡的特色。好么。” 众人一愣。 他们看着对张婴的关心比较强势。 但一旦张婴真的发话,即便心中有其他的念头,张女官他们从来都是选择顺从。 …… 等送走听话的长安乡一行人,张婴一扭头,就看见嬴政和扶苏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嬴政道:“可是你说的那个乌兄?私下冒充姻亲?” 扶苏笑得温柔,身后却仿佛冒出了黑气,他道:“那人惯来没个礼数,身高也足六尺,冒充可是重罪,该判城旦了。” 张婴:…… 头大。 好在嬴政与扶苏也是要看证据的,只说要与张婴一同去看看胆敢冒充的胆大包天之徒。 张婴点头。 三人还未来得及有动作。 不远处的宫殿侧门忽然打开,赵文步履匆匆地从宫门里面跑了出来,甚至是不顾仪态地一路冲跑到嬴政耳边,附耳低声了几句。 张婴好奇地看过去,恰好看见嬴政皱起了眉头,道:“王丞相又要辞官?冯相没劝着?” “陛下,冯相现在还一直拉扯着王相呢。但冯相没能劝成。” 赵文连忙在一旁开口道,“王相的原话,年事已高,见识浅薄,无法再引领大秦前进。这两年观察,婴小郎君实乃宅宽仁厚,赤子之心,老臣可放心离去也。” 张婴听到这瞬间意识到王丞相是何人。 这不就是当初在偏殿拿着青铜剑差点自杀,被他绞尽脑汁劝回来后,一双眼睛盯着他留下一句“我会一直看着你”的男人么。 这位大佬居然又要辞官了吗? “不可。” 嬴政微微皱起眉,“你速去拦下对方。” 赵文连忙点头,但很快又面露难色道:“陛下,王相之前只是为了小郎君才留在咸阳,如今他明言,小郎君安好,他去意已决,老奴这该如何说起……” 他说着说着,嬴政、扶苏以及赵文的目光几乎不约而同地落在张婴身上,尤其是赵文的眼底,明显闪烁着一丝微妙可惜情绪。 张婴:? 咋地,嫌弃我不够作妖了不成? 张婴好笑地抱胸,眨了眨眼,道:“他若觉得我不够折腾,我倒有一个主意,仲父可还记得用在火箭上的□□。不若我弄大量再去炸……哎呦。”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嬴政狠戳了一下。 “绝不可动!” 嬴政的语气很硬,显然动了怒气,“试弄火箭、火云梯,火石,死伤多少隶臣。你若敢动心思,那墨家工坊尽数入少府管制。你也给我滚去博士学宫读书。” 张婴嘴角抽抽,转而又是一愣,火箭他是知道,火云梯?火石又是什么? 他下意识道:“仲父,莫非你早已安排人去配大量的火药?弄武器了?” “有甚好惊讶。” 嬴政平淡地瞟了张婴一眼,“既能有火箭,也应有其他。你当我大秦为何供养着上万秦墨工匠,为何能纵横六国不败。” “哎呀!” 张婴摸了摸头上渗出来的汗,不愧是嬴政啊,胆子比他大太多了。 但张婴担心步子太大会扯到蛋,忍不住劝诫,“仲父,□□很容易炸,很危险,就目前而言火箭真的够用了……” “你小子为何 知晓会炸。” 嬴政眯了眯眼。 张婴一愣,灵机一动道:“嗯,炼丹炉,炼丹炉炸过嘛。” 嬴政伸手狠狠地捏了捏张婴的脸颊,直到他保证在不碰火药,嬴政才松开手,似笑非笑道:“你若此刻想不出个留下王丞相的好点子。这墨家工坊是不必再去了。” 扶苏和赵文下意识看向嬴政。 看来陛下真的生气了。 这是随便找个张婴做不到的理由,好将张婴与墨家工坊彻底隔开。 张婴嘴角微微抽搐,连忙举手道:“我有点子!” 嬴政和扶苏同时看向张婴。 “嗯。就是……” 张婴的脑子在疯狂运转,公元前217年的秦朝有什么历史事件是可以利用的吗? 唔,好像啥也没有,陛下没开始出游,没颁布新律令,大秦安安稳稳的没什么特殊事件。 那往后还有什么被历史记载的大事件呢…… 啊对了,有刺杀,还有焚书坑儒/方士。 任何一个历史大事件的发生,都不会独立存在,必然是因为许多小事件的节点汇聚在一起后的大爆发。 换言之…… 张婴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可以利用的点。 他抬头看向嬴政,认真道:“仲父,你看阿婴这么说行不行。” 嬴政平淡道:“说。” 张婴道:“可以与王丞相说,大秦分封制与郡县制之争,天下皆知。目前虽然是郡县制占得上风,但大秦朝堂一直还有分封制的声音。 王相作为分封制的旗帜人物,若在此刻急流勇退,不管仲父给出任何理由,这件事在其他朝臣们看来,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因为政见不合而被陛下贬黜。 这对仲父而言不仅是一次声望上的损失,更有可能会刺激部分偏激的吕氏士子,儒家士子以及妄图封王贵族们,他们指不定会团结起来,旧事重提。 换言之,王相若走,朝堂不稳,大秦很可能再生波澜。 这么一说,他肯定舍不得立刻走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22节 旁听的赵文目瞪口呆。 婴小郎君才几岁啊!才思敏捷不说,还一针见血地抓住了痛脚。 这再长大一些,还得了啊! 他在这一刻看向张婴的目光,竟然与看向嬴政的目光几乎没太大差别。 扶苏在一旁赞同地微微颌首,但眼底同样闪过一抹淡淡的忧虑。 他轻叹了一口气道:“阿婴所言甚是,王相,会留下来。” 张婴听扶苏这么说,顿时笑出声,道:“是吧!嘿嘿。” “阿婴,你是这般聪慧。” 扶苏忽然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蹲下来,稍显不赞同地看向他,轻声道,“王相已快过花甲之年。” 张婴笑容一僵,摸了摸鼻尖,拱手道:“扶苏阿兄,这,这……” 强留退休老人什么的,他,他是有些不好意思。 思及此,张婴稍显动摇的目光看向嬴政。 “哈哈哈!”嬴政忽然畅快的笑出声,轻揉张婴小脑袋的同时,直接将扶苏的手给拍下去,然后鼓励地对张婴笑了笑,“事有轻重缓急,阿婴做得彩!” 扶苏微微蹙眉,低声道:“父皇,王相劳苦功高,想落叶归根,享受天伦之乐,属实……” 嬴政面无表情地打断扶苏,道:“晋一级爵位,加食户两千,他若喜欢,便让他统领博士学宫,效仿古之圣人传道授业解惑名传千世。 他若不喜太累,亦为他再设一个新官职尊荣堪比太师,荣养在咸阳。 朕在,咸阳便是老秦人的根。在这,为何不能享受天伦之乐?” 张婴看看如玉竹般 玉树临风的扶苏,又看看气势龙盘虎踞的嬴政。 他立刻学赵文的微微垂眉,安静如鸡。 好在扶苏不是杠精再世,他动了动嘴皮,没有多辩解几句的意思。 再之后,嬴政点了扶苏、蒙毅等朝臣一同匆匆回宫。 最后竟是随行而来欢迎嬴政的少府宁郎官被抓了壮丁。 …… 前往嫌疑人所在地的路途。 马车上,张婴看着宁郎官一脸菜色,忍不住道:“可是晕马车?” 宁郎官蔫蔫地看着张婴,摇了摇头。 张婴又道:“身体可有不适?” 宁郎官一顿,继续摇头。 张婴还想多问几句,多劝几声注意身体,最后宁郎官向张婴做了个抱拳告饶的手势。 “并非身体不适,只是,只是……” 宁郎官捏了捏眉心,脸上带着点苦哈哈,“婴小郎君,那个我真的有些慌张。那个,任何涉及陛下与长公子声望的事,我都是不敢参与的。” “噗。”张婴一愣,总觉得这话似曾相识,好像某位郎官也这么与他说过,是哪位郎官来着,他当时是怎么回复的来着。 张婴思考了下,笑了笑,故意用上同样的回复,道:“啊?即便有陛下的旨意也不行?” 宁郎官一哽,眼泪都快炸出来,委屈巴巴道:“小郎君您,您这不就是之前哄骗丁郎官用的话么。丁郎官都与我说过了,我,我实在是……看在我们熟悉的份上。换个人坑吧。” 张婴笑道:“你忘了我是搞商户那一套的。商贾,就爱杀熟。” 宁郎官整个哽住。 恰在这时,马车到了进不去的巷子,停了下来。 张婴哈哈大笑,说是说笑的,然后第一个走下去,宁郎官也跟着下马车。 张婴大迈步往前走,宁郎官连忙赶上前来帮忙领路。 两人弯弯绕绕地走了大一圈,来到了一处大宅后。张婴这才意识到,这通明透亮的干净地,絶非前往官府牢狱的路,应是某人的一处后宅。 这份猜测在看见乌郎君、萧何以及一位小不点的时候达到了巅峰。 第159章 张婴看了一眼捏紧拳头的乌兄,若有所思。 宁郎官刚往前走一步,却被张婴拦住。 他挥了挥手,示意宁郎官在外面点地方等着。 宁郎官一愣,又偏头看了一眼院内,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的神色,微微颌首,乖巧地伫立在十来米外的大树后。 此时,前院内。 三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 准确来说是乌郎君和小不点,彼此沉着脸,都在尝试用眼神杀死对方。 张婴稍微靠近了一点,就看见萧何似是夹在两个人中间左右为难,稍显无奈地开口道:“你们二人既认识。那就好,乌兄,这事指不定是一个调皮的误会,应当会好办许多,倒也不必如此生气。” “误会?!什么误会!” 乌兄整个人就像气鼓鼓的河豚即将爆炸,他举起了手中的大木棍,“我从未见过如此胡闹的小淑女。居然敢篡改印章,胡乱写信。还打伤家中仆役,偷跑出来!太不像话了!了! 这多亏萧兄机敏,检查通关文书“传”时发现不对,暗中将她给羁押。要不然这混账不知会跑多远!” 张婴听到这儿震惊地看向样貌俊秀的小不点。 这位是秦朝版的奇犽吗? 年纪小,武力值高,为了出家门,动起手来肆无忌惮。 “阿兄也好意思说我,你不也是偷跑出来的吗?我出门只打伤了两个家仆,你呢,烧了一整个马厩。大伯差点没被你气死。” 小不点不满地嘲讽完,语气带上几分幸灾乐祸,“你少在这说我,我等着看你回去后会怎么受罚。” 张婴忍俊不禁。 这还真的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呀。 他忍不住迈开一步,仔细看向乌兄,恰好与警觉的乌兄对视上,对方眼底闪过一抹尴尬的神色。 但很快,乌兄又重振神色,义正言辞地重新扭头看小不点,开口道:“哈!我走又如何,起码我没伪造个姻亲身份,没给旁人添那么多麻烦。 你看看你!你这一偷跑,家中肯定焦虑不堪,你若不是被萧兄提前抓住,首先会连累萧兄你被罚二甲。再者你自己,一个伪写官印之罪是逃不掉,肯定会被判“耐为隶妾”。 你知道被判为隶妾的后果吗你!” 小不点嘴唇抿了抿,好一会没开口,最后她抱胸生气说道:“其他的我都认了,我承认我是冲动了一些。但阿兄,我才没伪造姻亲身份。 要不是阿姊她们说要嫁娶,我又偷听阿父、叔父他们提到要给小神童姻亲什么的……我岂会偷偷跑来看看什么情况。” 萧何:吃惊。 张婴:!!! “什么!家中真有这个意向?” 乌兄不敢置信地看向小不点,几乎瞪大眼了眼睛,“家人颅内有疾不成?就你这跋扈的性子,黝黑的皮肤,一点美貌小淑女的样子都没有。家中会送你来与婴小郎君成亲?这不是放个祸害去,纯粹结仇吗?” 萧何:吃瓜。 张婴:??? 他惊讶得差点伸出了尔康手。 乌兄,你这个重点是不是没有抓对啊! 这和对方符合不符合美貌小淑女有个啥关系啊。 疯了吗? 他还不到七岁,就开始被惦记着谋划终身大事啦? 张婴很想说,就算她长得是天仙童子,他现在也不想被扯上这些关系。 但他一转头,见小不点,应该说是女扮男装的小淑女脸蛋红扑扑,捏紧了拳头,一副快被气哭的模样。 这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张婴想着先劝乌兄冷静冷静,等回长安乡再私下和乌兄好生 说道,免得小女孩自尊心下不了台,气得用小拳拳锤人胸口就不好了。 他这么一想,也向前迈开了一步,恰在这时他看见小不点气得向乌兄挥出了小拳拳,而乌兄居然直接拿木棒去挡对方的包子拳。 张婴眼神一利,这乌郎君过于太离谱了吧,你一个大力士小郎君,让人家小姑娘的小拳拳捶一下胸口又怎么样呢?难道还能伤了你不成? “砰!”“砰!”“砰!” 张婴的内心活动还没结束,就见对方的小拳拳急如火,快如风,几乎击打出了残影。下一秒,他听见“喀嚓!”一声脆响。 只见乌郎君猛地翻身一跃,身形一扭,连续两次躲过小不点的飞踢,身形半蹲,马步扎稳,双手交叉持棍,成功挡住对方新来的一个小拳拳。 “砰!”小拳拳和木棍碰撞的那一瞬间,张婴似乎能看到前方的一股气圈。 萧何:瓜,惊得瓜掉了。 张婴:一脸懵逼! 等会儿,乌郎君不是手持一根木棒的吗? 怎么变成双手持棍了? 卧槽!之前的木棍被小拳拳给锤断了? 张婴瞳孔地震,伸出去的那只脚不自觉地后退半步,再后退半步,几步之后,他整个人快速调转了一个方向。 张婴刚准备溜走,就听到身后传来轻喝一声,道:“阿兄,这人偷听了想跑?” 张婴身体一僵,一回头,就看见乌兄似是嘲讽地笑了一声,满脸淡定地对小淑女,道:“什么偷听了想跑,他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听。他是看到你之后才被吓得想跑!”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23节 张婴囧了一下,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走了。 不知何时,萧何走到了张婴身侧,压低声音道:“我也没想到一抓抓住了乌郎君的堂妹。本只是来信问问,不曾想李固县令已经一层层上交,如今只怕已经惊动了掌诏狱的廷尉属官——左平。” 张婴拍拍萧何的肩膀,道:“自信点。把“只怕”两个字去掉。” 萧何面露苦涩,道:“莫非?”他伸手指了指天。 张婴给了个确定地点头,道:“嗯,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你是第一个拦住对方的秦吏?我记得,你不是颍川郡附近的呀。” 萧何轻轻叹了口气,道:“我要携夫人来咸阳常驻,前来的路上,她想绕道去拜见许久未见的父母,途径颍川时我又遇到了旧友,他正好说起小神童的小妻子彪……咳咳,反正小妻子在镇上。 我也是好奇听了些流言,觉得不太对劲,这才阴差阳错的发现有些问题。但没想到这事闹到上面……” 张婴拍拍萧何的肩膀,很认真道:“你别多想,大秦对“传”勘查得极为严苛,她即便侥幸一次通关,不可能次次侥幸,这事迟早会闹开。 能在没犯下大错的时候被抓住,还得多谢萧兄你及时拦住才是!” 萧何面露苦笑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张婴能理解他的郁闷,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这事情既然给捅上天去了,许多人就不会领情。 比如小不点恰好听到。 她架都不打了,气呼呼地瞪着萧何,痛心疾首道:“我的上神啊!原来,原来你压根不是颍川的官吏,那你还敢抓……哎呀。” 然后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乌郎君狠狠地揍了一下,这也是乌郎君第一次主动对小不点出手。 打过之后,乌郎君压根不看眼泪都快飙出来的妹妹。 他强行压着小不点走过来,歉意也拱手道:“多谢萧兄,我家小妹阿莞真的劳烦你……唉,你之前还敢大声嚷嚷,还不快过来道歉。” “哼。”小姑娘昂起头,哼哼唧唧两声,最后还是道了声歉,然后自己又补上了一句谢谢。 也是因为这一声“谢谢”,张婴才将目光认真地落在小淑女身上。 她皮肤不白皙,五官不立体,就连眼睛也不大。 但或许是巴掌小脸,以及双眸是眼尾有点下垂的狗狗眼的缘故,就这么一眼看过去,真的很神似萌萌哒的花栗鼠。 张婴有点隐形绒毛控,男女之情没有,但对对方的好感还是up了一些。 他心软了些,看向乌郎君道:“这事我去想点办法,乌兄你家也是,我怎么会要这么小的媳妇儿。而且我这人无拘无束惯了,上面也没有两座大山,日后肯定是自己找。” “阿婴你放心,这事会我盯着!” 乌郎君一脸严肃,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阿兄绝不会让这个祸害来祸害你家。” 小淑女差点气笑了,指着自己道:“我有何不好?我刀枪棍棒玩得也不比你差!” 乌郎君呵了一声道:“你会织布吗?” 小淑女一哽,道:“我能挑水,能砍柴,能……” “针线都被你弄坏几套了?” 小淑女忍不住跳脚,道:“凭什么我只能织布,绣花。我天生神力不好么!” 说到这,她随手拢起站在身旁的张婴,咬牙单手将他举起来,然后稳稳当当的放下,得意洋洋地吁了口气,看着乌郎君,“看,我这么厉害!” “哈!”乌郎君明显有些上头了,直接拎起张婴轻松地高高举起,“这有何难,我还能……” “等等,等等!” 张婴嘴角抽搐,兄妹两人相争,我倒霉? 尤其他见乌郎君肱二头肌一股,这话也不对劲,似乎是要用他来玩花活,张婴连忙高声制止道,“要比力气去找个鼎来扛!找我算什么事啊!我才多重,还不把我放下来?” 乌郎君一顿,连忙将张婴放下,自己一边道歉,还不忘怒视小淑女道:“何等的不尊重人,道歉!” 小淑女别别扭扭地道歉。 乌郎君看向张婴,深深地叹了口气,道:“这就是阿婴你过的,半桶水晃得叮当响,她只能举起一个你还喘气。寻常壮士都能举起三个你,若是我,七个阿婴都不在话下,不敲打敲打,她还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呢?” 张婴嘴角微微抽搐:你礼貌吗.jpg 举例子就举例子,干嘛拿我做计量单位? 张婴没好气地瞪了乌郎君一眼。 他道:“那如何能一样,这位小淑女才几岁,只怕还没有我重,就能轻松举起我,乌兄你见过几个壮士能举起比自己身体重物品的? 阿妹是可以骄傲的,日后长大,若能多锻炼,指不定会举起更重……比七个我更重的物品。很厉害。” 气呼呼的小淑女闻言一怔。 乌郎君啧了一声,摇了摇头道:“阿婴不比给阿兄脸面,这厉害个甚……”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是真的觉得会厉害。” 张婴笑着摇了摇头,又拍拍乌郎君的肩膀,仿佛为了加强信誉度道,“大秦三军,女子也为一军,勇猛的女将不在少数。你也知晓蒙家,知晓我有多喜欢佩服采桑将军的。你阿妹这力气比我强,日后指不定还要她保护我。” 小淑女愣愣地看着张婴,忽然道:“采桑将军?是,是女子吗?” “自然!”张婴点头,“待我很好,虽力气不足你,但一手长枪耍得所向披靡,是我最敬佩的叔母。” 小淑女双眼冒出精光,认真道:“那我可以拜见请赐……” “你在说什么胡话!” 乌郎君一把捂住小淑女的嘴巴,轻咳嗽一声,悻悻然道:“我也没说她不好,就是阿婴你懂么,她与家里期待的贵女,阿妹差太多。 瞧瞧一个“菀 ”字,阿母是期待她成长为温文尔雅、冰清秀美,唉,她真的是半点不沾边。” 小不点气得哼了一声,指着乌郎君吐槽道:“阿兄你还好意思说我!那你呢?单名一个“羽”字,贵气?高贵?哈……你这打阿妹的蛮夫哪里显得高贵了,倒是挺匹配“乌”这个姓,黑漆漆一坨羽毛,呸,落毛的秃鸟。” 张婴差点喷笑出声。 秃毛乌鸦,这吐槽真的很形象啊! 果然是亲兄妹…… 等等,羽毛? 羽? 乌羽? 张婴:!!! 张婴早就怀疑过乌兄会不会是项羽。 但每次怀疑乌郎君的时候,对方总能阴差阳错地打断他的疑虑。 再加上,张婴不知自己的身世,不认为自己有多重要,所以他压根想不到六国贵族出身的项羽会特意隐瞒身份,过来与他热络地交朋友。 但是现在“羽”字的出现,相当于又是一个强力作证。 他莫非是项羽?! 第160章 张婴先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现在有点纠结,当然,这个纠结不是在大秦帝国与六国余孽之间的偏向中选择,这个一点都用不挣扎,他百分之百选大秦。 他只是想多旁敲侧击确认一点。 毕竟是诗中“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大佬。 思及此,张婴深吸一口气,热情道:“乌兄,你那堂妹可是来寻你的?” “她若乖乖来寻我,我岂会如此生气。” 项羽摇了摇头,道:“她就是不肯在家里学刺绣,想偷跑离开。我让她告诉我想去哪儿,是谁撺掇她的。她都死犟着不肯说,顽劣不堪。” 项菀不高兴道:“没人撺掇我!我不想像阿母一样,随便被安排随便嫁人。一辈子织绛色的衣裳,以钟声为喜乐,只会拿着羽毛踩着鼓点翩翩起舞,却不能与阿父他们一样手持长枪,位居左上……” 项羽一把捂住项菀的嘴巴,干咳嗽一声道:“小女娃才几岁,就想着嫁人嫁人的,不害臊。” “什么不害臊!要不是我偷听到,我也不会想跑好么!” …… 张婴听着兄妹两人的争辩,有些惊讶项菀的自由大胆,果然每个朝代都有敢于打破世俗常规的人。 他不反感,但此刻的张婴也不关心。 他的心思全留在那一段话上。 绛色,红色,楚人尤其楚贵族最喜欢红色的衣裳。 周朝之礼,以右为尊,秦朝也是以右为尊贵,但小姑娘刚刚说以左为尊,在张婴的印象中,楚国楚礼,恰好是以左为尊。 还有钟鼓之声。战国七雄,其他几国对鬼神是敬而远之,不太敢靠近。 但楚国对鬼神是有畏惧但更多的是敬爱,楚地大大小小的巫女巫祝非常多,贵族们自幼也会学跳巫祝之舞,而为了表达对上天的尊敬与礼遇,他们多是踩着钟声起,踏着节奏,挥舞羽毛,为天上地下祈福。 张婴越想越觉得微妙,但也没急着下定义,反而一鼓掌,他用不赞成地看着乌兄道:“乌兄。孔子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既来之则安之,来者皆是客啊。” 说到这,张婴看着乌家兄妹笑得很热情,道:“乌兄,不如我们邀请你阿妹一起回长安乡好好玩一玩,庆祝庆祝。” 乌兄表情微怔,开口道:“阿菀顽劣……” “我同意!”项菀第一个举起手,“阿兄要么送我南下,要么一起归家,反正别想让我一个人回去。” 张婴见乌兄还在迟疑,单手搂着他,等他弯腰后低声道:“乌兄,不如先陪玩稳住她,稍后你再去放消息,等家人来接她呗。” 乌兄一顿,点了点头。 张婴见这两人点头,连忙唤来了等在外面的丁郎官,低声叮嘱了几句,丁郎官脸色迟疑地回头看了眼乌郎君,张婴同时看过去,故作没察觉乌兄稍显紧绷的肌肉。 他上前一步,握住乌兄的手臂,很大声地对丁郎官说:“无妨,回头我去宫中解释。” 丁郎官犹豫再三,拱手离开。 张婴察觉到乌兄骤然放松下来的手臂肌肉,心底一沉,但再抬头时,他依旧露出甜甜的笑容,道:“来来来,我们去玩些游戏,吃些好东西。 我们大秦包揽六国,什么玩法,什么吃食都有哦!” 说完之后,张婴余光瞟了一眼,不再看乌家兄妹,便领着他们与萧何上了马车,走秦直道,抵达长安乡。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24节 不出张婴所料,长安乡众人为了欢迎他,又一次布置得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张婴这一次颇有主人翁心态。 他非常自觉地站在小圆台上方,一边与热情与长安黔首们交 流最近的生活情况,一边告诉他们带什么粮食去百越会更好贩卖,以及百越什么物件更值钱。 交流小半个时辰之后,张婴郑重其事地将乌家兄妹拉了上来,开口道:“今日双喜临门,为了欢迎千里迢迢来到长安乡的乌家阿妹,我们得多准备游戏,与吃食才行!” 长安乡众人不明所以,但非常配合地欢呼雀跃。 很快,在张婴的指示下,前坪开展了许多诸如,你画我猜,看动作猜诗经,等等小游戏。 大家说话是用的秦语,但张婴安排上的字,某个字是旧韩话,某个字是旧楚俚语,某个字又是旧赵字体。 张婴一直若有若无地观察着乌家兄妹,在注意到小淑女比画着急时,说了几句他听不懂的话。 张婴笑眯眯,余光瞅着章邯的母亲,她是旧楚人,章母脸色有些白,迟疑了会,笃定地压低声音道:“是郢都话。” 郢都,楚人不管迁徙多少次,会将抵达的都城命名为“郢”。 张婴深吸一口。 说实话,如果嬴政和扶苏待他寻常,如果项羽在嬴政找到他之前就暴露身份,对他特别好。 他肯定会愿意拉着项羽一起造反。 但嬴政和扶苏待他极好,他为仲父续了命,他与大秦的感情越来越深,大秦蒸蒸日上,他的心自然会更偏向了大秦。 张婴将心思都藏下去,脸上依旧笑得如一朵绽放花。 …… …… 次日,午时,咸阳宫。 初夏热风徐徐,吹得众人口干舌燥,也就负责洒扫的宫女内侍们都能借着井水舒服点。 赵文站在偏殿门外候着,稍稍擦了点眉心落下的汗珠,等殿内争吵的动静声小了些,他才深吸一口气,缓缓弄出了些声响。 陛下怕热,需要处理的糟心政务很多。 说真的,若不是婴小郎君前来求见,他是绝不会在这种时刻打扰陛下的。 “阿婴怎会这个时候来?” 偏殿的门被推开,伴随着扶苏惊讶的嗓音,一丝丝融冰的凉爽吹了出来,“让他赶紧进来吧。” 赵文拱手道:“唯。” 不过也只有婴小郎君的到来,不会遭到大秦帝国掌控者的排斥。 张婴跟着赵文走进了偏殿,嬴政端坐在主位上,扶苏低头喝茶,冯丞相、李廷尉、蒙毅、张苍、姚贾等朝臣们“唰”地将目光聚焦在张婴身上。 张婴脚步一顿。 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人,倒是有些施展不开。 他先礼貌地与众人行礼打招呼,刚对嬴政与扶苏甜甜地唤了一声,就看见仲父递给过来瓜果,扶苏递给他的凉茶。 顶着身后十来双探究锐利的视线,张婴镇定地同时伸出手,右手拿瓜果,左手拿凉茶。 吃起来也是左手一口西瓜必然搭配右手一口凉茶,但刚吃两口,他手中的凉茶被扶苏端了离开。 “西瓜、凉茶性寒,少用为好。” 扶苏领着张婴去到内侍身前,“都热出了汗,换身衣裳,免得着凉。” 张婴笑眯眯道:“好哒阿兄,扶苏阿兄与我一起好不好!” 扶苏微怔,什么也没说,顺从地跟着张婴前往偏殿,赵文及时将新衣裳准备好。 张婴一边换衣裳,一边道:“扶苏阿兄,大秦旧楚官吏多吗?” 扶苏道:“很多。” 张婴又道:“仲父对待他们如常吗?” 扶苏笑道:“父皇用人,不问出身。” 张婴抿了抿唇,这时,他衣裳也都换好了。 等张婴与扶苏再次从偏殿走过来,这才发现朝臣们走了个干净,只剩下他、扶苏与嬴政三个人。 张婴忍不住四处看了看。 嬴政慢悠悠地放下杯子,道:“现下没人了,有什么说吧。” 张婴一愣。 仲父怎么知道他之前是有话想私底下说。 嬴政哈哈一笑,指了指扶苏,又对张婴招了招手,道:“你那个惫懒的性子,能大热天来寻我?还有那个神态,哈,连扶苏都看出来了,我岂能瞧不出来。” 张婴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扶苏让他去偏殿换衣,还顺从地跟着去。 真不愧是父子,明明之前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却依旧干得这么默契。 思及此,张婴很直白地跪坐在嬴政面前,开口道:“仲父,扶苏阿兄,昔年王翦将军打败项燕是剿灭楚军,还是击溃楚军?” 嬴政和扶苏同时抬眉,彼此对视了一眼。 扶苏先转过头,开口道:“是击溃。” 张婴连连点头,道:“那仲父是否在登基十三年后,大秦实施仁义之道,不再大规模地斩杀敌首。” “是。”扶苏停顿了一会,道,“你在担心旧楚这一批溃军心怀不轨?” 张婴道:“只是有可能被有心人煽动、利用。扶苏阿兄,你说有旧楚王族血脉的人能笼络多少溃逃的楚军?” 扶苏忽然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没想到你小子竟还能想到这一层,成长了啊。” 张婴一愣,扶苏阿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扶苏继续道:“没多少。秦地的旧楚军没有那么多。” 张婴微微蹙眉,道:“扶苏阿兄,不可小瞧旧楚人。” 六国之中,张婴最忌惮的就是旧楚势力,乌兄是秦末其他任何一个反王,张婴都不会急吼吼地来咸阳宫找外援,他会选择大胆熬鹰。 但乌兄是项羽,不说他个人武勇的问题,其旧楚本身带来的威胁也非常大。 秦末时,项家揭竿而起笼络的庞大军伍势力。侧面的验证了。大秦对待楚人,杀得没有那么狠,能复仇的楚人还有很多。 “那你这小子可是小瞧我们。” 扶苏轻戳了张婴的脑门一下,“你以为修建骊山、九原城墙的隶臣妾从何而来,都是老秦人不成?” 张婴一愣,也对哦。 他垂眉想了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之前的想法倒也不必太过偏激,可以多给项羽留一些亲人。 张婴没发现他在低头思索时,嬴政和扶苏暗中交流了一次。 嬴政:这小子终于发现乌家楚人不是那么好收服的,这是来求助了。 扶苏:唉,还是小孩子,直面这种抉择实在是太残忍了。 …… “仲父,我不得不说一件事,长安乡可能被造反的六国遗族渗透了,甚至极可能被当做粮仓……唉,我心里苦啊。” 张婴挑挑拣拣,一边说长安乡被沦陷的可怕,一边又悄悄将项羽的功劳夸张了一点。 等说完之后。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露出郁闷又忧伤的表情,并在这时抬头看向嬴政和扶苏。 嬴政慢条斯理地喝茶,啥表情都没有。 扶苏倒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 张婴:? 你们两位也太淡定了吧!这可是深入咸阳附近的细作啊,愤怒没有也就罢了,怎么连追问都没有啊! 嬴政甚至示意扶苏将之前那杯凉茶端过来,让张婴喝点。 张婴:…… 他有些懵逼,连戏都有点演不下去了,但还是撑住了道:“仲父,扶苏阿兄,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嬴政不做声,扶苏道:“那你待如何?” 张婴道:“借一万屠睢军。” “咳!”嬴政一 口茶差点没能咽进去,再次看向张婴的目光透着一点点的诧异。 扶苏瞳孔地震,道:“你要灭族不成?” “啊这……不至于。” 张婴连连摆手,“项羽这般桀骜的人物,若是灭族。他只会不死不休,岂能臣服啊。” 扶苏道:“那你为何要动用屠睢将军。”这可是个大杀器。 张婴道:“不动项家人,但得剪其羽翼,毁其助力,断其余念,纵有改天换地之大才,也无法脱离与背叛。” 扶苏一时被哽住,顿了顿,似是不敢相信地低声道:“你说是,是,长安乡的乌郎君吗?” “对啊,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张婴有些紧张,来了来了!戏肉终于来了,他忙道:“乌郎君很厉害,对我也很照顾,我之前就发现他有些不对劲,也想过要学仲父的熬鹰,但直到昨日才发现乌郎君是旧楚之人。这远不是我一人可以拿下的。 当然,即便不能熬鹰,即便被项羽蒙蔽利用。 但他是真的待我很好,我也不希望对他太过狠辣,我不求他成为大秦助力,只希望好好活着。所以才会有这个温和一些的念头。” 扶苏再次被哽住。 他差点崩不住脸上微笑。 温和?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25节 这和温和有什么关系?这分明是的软刀子割肉,比一刀杀了对方要痛苦多了。 嬴政忽然哈哈大笑,道:“好!若要一次剿灭,一万屠睢军怕是不够。”他看向扶苏道:“你之前探得他们几个据点了?” 扶苏犹豫了会,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他似是轻叹了一声,道:“我原以为大秦境内就五个。但这次冒认身份的事件发生后,我想着,他们应当还有几个更为隐秘的藏身之处。” 嬴政摸了摸下巴,道:“无妨,若这般隐秘,多半是为妇孺们留的后路。” 扶苏道:“既还要留活口,屠睢将军怕是不合适,王贲将军宽厚些。” 嬴政稍作思考,看向张婴道:“你认为呢?” 张婴:!!! 等等,他什么时候说要大开杀戒了。 第161章 “仲父!我说的剪其羽翼,不是说将旧楚人都杀了。” 张婴嘴角抽搐,表情有点点无奈,“六国余孽恨大秦,无非是三种情况。第一他们恨大秦夺取了他们王权和待遇。第二,是认为大秦胜之不武,侥幸才能获胜的。第三种,是血海深仇,为了荣耀与信念而战。 对付第一种和第二种好办,他们骨子里还是信奉强权,又多是贪生怕死之徒,多打打,再稍微施恩,很容易动摇他们。 但像项羽他们多半属于第三种。 我想不到特别好的收复捷径,我只能想出个笨办法,让他们对大秦没有威胁,也好保住乌兄的命。” 说到这,张婴敏锐地发现扶苏脸上微微浮出一点点的笑。 倒是仲父脸上的表情冷下来。 张婴心如擂鼓,他知道说出“为保乌兄命”这个理由,仲父肯定会不高兴。 毕竟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乐意听臣子谋划逆贼时,出发点还有“为敌人安危”的私心。 但张婴更不希望欺骗仲父。 或者说,他潜意识知道自己这点小心思,不可能长久地瞒住嬴政,与其让仲父日后心生疙瘩,不如一开始就坦诚相待,还能多捞一点印象值。 偏殿安静了一会后,嬴政抿了口茶水,道:“继续说。” “是。” 张婴见嬴政的表情,就知道最难的第一关过去了,语气也变得轻松了些,“俗话说得好,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所以先打散他们的据地,收缴他们的粮仓粮食,再像对百越人一样,分化旧楚士卒,给他们分些缴获的粮食,分批送他们去大秦不同郡县。 黔首们多是人云亦云之辈,若无人统领,再让他们分而居之,安居乐业,他们就如一盘散沙,没了造反的心思。大秦人也可以少打仗,少损耗。” 说到这,张婴犹豫了一会,想了想,还是继续道:“至于那些领头的贵族,以及贵族们的部曲。可以派大军用上百越“游击骚扰战术”,驱逐他们,让他们疲于奔命,不给他们成长的机会。” 张婴说完,嬴政挑眉看了张婴一眼,蹙眉道:“没了?项家人舍不得杀?” “没有!杀,当然是可以杀!” 张婴深吸一口气,直面嬴政道,“但我认为杀人只是手段,并不是目的。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大秦的稳定。 正如我之前说的,项家这一批人,他们大多不怕死,既然杀不怕,为何不试着换个软刀子割肉,疲惫他们,消耗他们,用上去楚还秦的方式呢?” “诡辩。” 嬴政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婴道:“斩草不除根,终会留有祸患。心慈手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还要我多说?” 张婴抿了抿唇,他有私心,但并不觉得完全是错误。 这就好像元朝用铁蹄征服汉人时,担心汉人复辟,便试图将汉族的几个大姓都赶尽杀绝,但肆意厮杀,非但没有将汉人杀怕,反而激起了汉人的血性,最后元朝覆灭。 种花那么多少数民族,最后不都是靠文化、结婚来融合的么。 但张婴不可能拿后世的历史来举例子。 想了想,张婴还是解释了一句,道:“仲父,斩草除根是对的。 但要除到什么地步,才算斩草除根呢?杀尽旧楚贵族吗?但旧楚与其余六国没有姻亲吗?也要一起杀尽吗?这根本杀不干净吧,总会有漏网之鱼。 仲父登基时,对六国遗族是迁徙而不是屠戮,在征战百越时,对待西瓯部落的贵族也并未杀尽。 阿婴正是看到了仲父这般做,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嬴政定定地看向张婴,双眸微微有些出神,仿佛想到了什么。 好一会后,嬴政平静道:“何时有的这个想法?” “很早就有。” 张婴挠了挠脸颊,“之前便打算对乌兄试试,但自打知道他是旧楚人后,我觉得光用软的不行,得先借用屠睢将军这样绝世猛将逼一逼。” 说到这,张婴露出颇有点谄媚奸臣的味道,嘿嘿一笑,道:“再者说,仲父太抬举他们了,项家人哪能算鱼,最多就算根草,顺便挂在熊掌上不就能兼得了嘛?” 偏殿内安静了好一会,嬴政才道:“你既坚持,那就这么办吧。” 张婴一惊,下意识道:“啊?” “啊什么!”嬴政一个指蹦弹在张婴的眉心,同时将另一半虎符递给张婴,“我曾答应过你,乌郎君任你处置,你去与屠睢将军说,不过一万人不够,给他三万,他会听令行事。” “啊,嗯,好!” 张婴脸上露出不自知的笑容,他不怜悯楚贵族,但人的本质是双标,乌兄待他不错,他自然会想为乌兄多争取一点,“谢谢仲父!仲父真是一位胸怀顶顶宽广,海纳百川,万国来朝的伟大帝皇!” 张婴一同彩虹屁不间断输出,滔滔不绝小半个时辰,直到嬴政无奈地用大手捂住他的嘴巴才停下。 之后,张婴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蹲在一旁笑眯眯地瞅着嬴政和扶苏埋头批改奏折。 一陪,又陪了半个时辰,然后三人一起用午膳。 等用过午膳,张婴打着哈欠说先回内殿休息一会,等会儿再送晚膳过来一起吃饭。 说到这,张婴还不忘回头握拳挥手,道:“我会来送,所以仲父和扶苏阿兄,今日不能再忙于政务却疏于吃饭哦。阿婴监督你们!” 说完,张婴便随着赵文离开。 等偏殿的门合上,嬴政和扶苏都看出张婴在故意耍宝讨好,偏偏对方又明目张胆得可爱,两人相视一笑,整个偏殿的氛围都好了许多。 扶苏汇报完鲁豫之地的土地兼并问题后,吨吨吨将凉茶一饮而尽,再翻开的正好是熊家人递上来求见的奏章。 上面一堆词藻丰富的忆甜思苦,又是想念华阳夫人,又是感恩嬴政曾经的扶持,又是对现今秦国楚人状况的自哀自怜,希望嬴政还能再重用他们,多给一次机会。 扶苏看完差点气笑了,这些人居然还敢非议父皇不知感恩,他忍不住道:“父皇,你都能为过去华阳夫人的情分,而对旧楚国遗族网开一面,放……” 扶苏话没说完,因为他发现嬴政正在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扶苏沉默下来。 嬴政缓缓收回看扶苏的视线,冷淡道:“我不管旧楚人,是为了阿婴。 我很清楚阿婴的所思所想,我也曾经历过,所以很清楚这些坎,旁人劝是无用的,得让他亲自摔下去,才能吃到教训。 旧楚人不足为惧,但若能让阿婴成长,也算是功德一件,放他们一马未尝不可。” 扶苏闻言有些恍惚。 他这才想起来,善待六国贵族的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 父皇一统天下,宣布称帝时,曾因为某些人的恳求,赦免了大量的六国贵族,保留大部分财产,保留了他们的爵位体面。 可这份仁义却收获了许多逆贼苦果。 思及此,扶苏有些震惊嬴政对阿婴的大手笔,但心底还是心疼张婴。 他忍不住道:“父皇。这对阿婴太残忍了。” 嬴政淡声道:“玉不磨,不成器。提前被摔打,总比未来身居高位,再被旁人扯落下来要好。” 扶苏闻言一顿,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稍作思索,然后他犹豫地看向嬴政,道:“父皇,你对阿婴抱有这么高期待吗?” 嬴政手指一 顿,放下笔,道:“这话说得有趣。大秦,能者居之,我为何不能对他抱有期待?” 扶苏瞳孔地震。 他倒不是为了权利而嫉妒,只是没想到父皇会一下子越过几十个儿子去看重孙子。 这岂不是显得他们太过无能。 扶苏捏了捏眉心,无奈道:“父皇。阿婴才七岁,你有些揠苗助长了。兄长是细作的煎熬,他不忍杀旧楚人的仁义,这些苦果对阿婴来说太痛苦了。” “痛苦?你今日可见阿婴面露难色?你难道没听出他话语中的跃跃欲试?” 嬴政好笑地看着扶苏,摇了摇头,“他不忍杀项家人,是他想收服项羽,这是权谋,不是仁。否则,他今日又怎么可能特意来借要屠睢将军。你啊……竟如此不了解阿婴,读的《韩非子》都给忘了不成。” 扶苏抿了抿唇,拱手道:“儿确实不喜权谋。” 嬴政脸色一沉,道:“不喜也得会用!会看!你逃避,就会被擅长权谋的人戏弄得国破家亡。 正如,燕昭王他聪慧,擅权谋,田单对他用离间计,燕昭王压根不信,依旧信任乐毅,重用乐毅,燕国发展得极好。 燕惠王呢?蠢,不善权谋,轻信了田单用在乐毅身上的反间之计,罢黜了乐毅,导致燕国大败一场,自从走向衰落。 这些浅薄道理的,阿婴都比你想得明白。你竟还不如一介稚子?” 扶苏微微垂头,轻轻长叹一声,拱手道:“父皇,儿立刻再去翻读《韩非子》著作。” “不是翻阅,是背诵。”嬴政看向扶苏,意味深长道,“七日内背诵不下来,日后,我会让阿婴监督,给你布置背诵课业。” 扶苏浑身一僵,无奈地看着嬴政,父皇这也太狠了。 嬴政不再看扶苏,微微合眼道:“不说这些了。既然要准备收网,你去唤李廷尉、冯丞相、王丞相他们几人过来。都得一起配合才是。” 扶苏拱手道:“唯。” …… …… 傍晚,张婴心情很好地陪扶苏嬴政用晚膳。 即便是聊到屠睢将军后日领兵出发,交流到六国余孽的据点,以及如何分批安置余孽等等问题时,三人也聊得非常和谐,完全看不出之前有过争执。 入夜,张婴舒服地躺在床榻,摸着凑过来的狗头。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26节 张婴:【系统,有没有能够控制人心的奖励?】 这下不光光团裂开,就连第二分身大狗的狗毛都炸起来了。 光球:【宿主!没有!操控人心是违法行为,绝对没有!】 张婴拿被子蒙住眼,感慨:【哎。还以为能走个捷径,算了。】 大黄狗露出人性化的无语表情。 …… 次日,清早。 张婴用过早膳,趁着天气也还凉爽,便领着大黄狗,慢吞吞地爬上前往长安乡的马车。 他刚坐下,马车还未来得及开,忽然发出“砰”的一声,张婴抬眼一看,只见一个肉坨坨宛如炮弹一样地冲了进来。 对方在马车里滚了小半圈,才抬起头,露出傻乎乎的干笑道:“阿婴婴,哈哈,走走走,一起走。” 张婴嘴角一抽,道:“去哪啊?” 如桥一僵,讨好地笑道:“阿婴婴去哪,我就去哪。” 马车外忽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看如桥尴尬又稍显烦躁的神色,显然是追着如桥过来的。 张婴哼了一声,直接掀开了车帘,刚回头说了一句“我们关系很好吗?”,但是等张婴再转过来,看清楚追来的人是胡亥后,张婴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先是敷衍着对胡亥行了礼,然后一把拉过躲避不及的如桥,笑眯眯地看着胡亥,道:“不是 很好,是非一般的好,对不对?如桥公子。” 如桥有些懵逼,但注意到车窗外那一双几乎要喷火的视线,他瑟缩地避开胡亥的眼神,干巴巴道:“对对对,阿婴婴说得对。是非一般的好!” “你说甚!别瞎胡闹!” 胡亥脸色微变,但明显没将这句话当真,只声音带着些不耐烦,“我也没让你做什么!如桥你都多大了,别因为一点点小事就偷跑离开,惹我生气。” 如桥:“我没胡闹,我是要和阿婴婴一起走。” 胡亥:“哈,你何时与张婴关系这么好的?” 如桥:“阿婴婴就是好,我要和阿婴婴同行。” 胡亥:“你竟敢称呼他阿婴婴。” 如桥:“不要你管!” …… 张婴原本是笑着吃瓜。 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台词、角色是不是哪里有一点点不太对劲? 这时,胡亥猛地咆哮道:“你竟敢真的背着我与张婴一起,你岂可这么对我!他哪里比我好。” 张婴:瓜掉了。 隔壁老王竟是我自己?! 第162章 如桥满脸难色,眼底犹疑却摇着头,特别像追妻火葬场里刚下决心却还有点摇摆不定的原配。 张婴懒得陪他们演戏,打了个哈欠,道:“如桥公子,我急着要走,要么你下去,要么你把车帘关……”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如桥“刷”地一下将车帘拉上,将胡亥的怒斥声挡在外面。 张婴默默闭嘴,坐回主位,吩咐车夫开车。 等马车行驶了一段路程,也听不到外面胡亥气急败坏的嗓音,张婴心情不错地看向如桥,道:“如桥公子,你要在何处下车?” 如桥想了想,忽然道:“阿婴婴,你去哪,我去哪?” “……”张婴捏了捏眉心,“吵架了?” 如桥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争吵,阿兄兄,希望我劝王丞相在离别前,能举荐李廷尉。” “噗!” 张婴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两个没成年没实权的公子真的是一个敢说,一个敢想啊! 王丞相,文官体系第一人,你们到底哪来的脸,认为可以说动他去举荐李斯接替自己当丞相? 李廷尉,姻亲遍布大秦,跺一跺脚整个咸阳城会抖一抖的大人物。他会需要你们帮他举荐? 这不是纯捣乱吗? 思及此,张婴憋不住用囧囧的目光看向如桥,道:“你们真是……好大的自信啊。胡亥公子为何认为你能成呢?” 如桥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阿兄兄为何如此信我,但我却是不敢的,我……我怕害了大母。” “也是,做得对!”张婴点点头。 原来如此,如桥是不行,但如桥身后还有靠山。 看来胡亥这一招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如桥松了口气,道:“那阿婴婴,我可以随你一起躲躲吗?” 张婴手指一顿。 他原本不想插手这兄弟吵架的事,免得惹得一身骚。 但牵扯到相位之争,他记得历史中王绾退位后,这丞相的位置确实是给了李廷尉。 谁也不知道。 李廷尉继任丞相的这一件事中,有没有如桥背后的势力出一份力量的原因。 若是没有,他放如桥回去,李廷尉铁定成功继位,岂不是给了胡亥施恩李廷尉的机会?给了两个逆贼牵桥搭线的理由?那他不乐意。 若是有关系,他拦住如桥,不光能拖延李斯当丞相的时间,还能避免胡亥施恩李廷尉,减少他们的交集。 这么一衡量,张婴点头道:“嗯。”再没说过让如桥自行离开的话。 他示意马夫一路飞奔出咸阳城,踩上秦之道,车轱辘转得飞快,小半个时辰后,两人便抵达热热闹闹的长安乡。 张婴刚刚下马车,闻讯而来的张女官、章母等人匆匆赶来,又是给张婴擦汗,又是给她递水,递瓜果。 张婴喝了一口凉茶,便趴到一人背着,从荫凉处往家走。 其余人跟在他后面慢悠悠地走。 唯独如桥一人像放飞的大鸟,小半个时辰,他前后左右来回跑了几趟,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喜欢问,有时候还会扯着路过的工匠、农户,凑过去观察他们手中的被墨家改良的新物件。 要不是张婴他们在一旁站着,只怕如桥早被当成细作给抓去了。 这时,路边忽然传来小孩子哇哇的哭泣声,道:“我不爱吃鸡蛋!我要吃西瓜,这坏了!臭!” 小孩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前的一位老妇人狠狠地甩了一个耳光,紧接着,妇人的大嗓门声响起:“这两年日子好过了,连鸡蛋都挑剔起来了! 煮一煮不都是好的。还能吃死你不成!放在过去,只你眼馋的份,母鸡毛都不 会让你舔一根,还有脸哭,再哭,以后西瓜没得吃。” “哇!”小孩一瞬间哭得更大声,但很快又憋着嘴,强忍泪水,乖乖捧着发黑的鸡蛋。 听到这,张婴便对那边唤了一声,道:“王大娘,蛋有的是,坏了臭了就别吃了!” “小福星你别听我家臭小子胡说。他知道个甚啊!” 王大娘见到张婴,瞬间变脸,笑得如一朵绽放的花,“放心,这蛋吃了没问题!他就是嘴馋,贪西瓜罢了。”说着,王大娘又啪啪揍了小孩几下。 张婴见状也无奈,他劝道:“王大娘,你家小子若吃坏了身体,总要去买药,这不相当于你省下来的钱,全送疾医所去了?一副药可比一个鸡蛋的价格要贵多了。得不偿失。” 说到这,张婴扭头叮嘱张女官,让她稍后唤些人,来给长安乡黔首们好好普及一下,怎么储存,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别因小失大。 王大娘本有些踌躇,在细听张婴叮嘱张女官的话,她眼神坚定下来,一把从自家小孩手中抢过发黑的鸡蛋,再三感谢张婴之后,才扯着自家小子离开。 如桥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跑到了张婴身前,道:“阿婴婴,现在长安乡的鸡蛋都能随便吃吗?” “也不算吧。” 张婴想了想,“与孔雀王朝交易而来的鸡、鸭有些多。所以目前鸡蛋鸭蛋确实不怎么限量。”上百万的鸡鸭大军不可能全养在百越,很早就有一部分鸡鸭分批抵达长安乡。 “天,真富足啊。” 如桥忍不住砸了咂舌,看向张婴的目光都变了,“阿婴婴,你说何时大秦都能见到此等景象?” “有生之年会见到的。”张婴道。 如桥一愣,怔怔地看着张婴,惊异道:“我活着时,能见到?” 张婴也愣了一下,下意识道:“唔。你二十年总能活到吧!” 如桥一顿,但并没有生气,而是忽然笑道:“哈哈!能,当然可以!也对,这有什么好问的呢。” 说到这,如桥的目光落在长安乡的乡野,“这里我也不是第一次来,以前总听父皇感慨长安乡西区老军爵们,是大秦的脊梁,钱都拿去接济袍泽家属,自己日子却过得很穷苦。 没想到啊!不过两年,这里都能鸡蛋随意吃了。 所以我信阿婴婴。对阿婴婴来说,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大秦还不得天翻地覆一遍么。” “承你吉言。”张婴笑了笑,“说得很好,下次别说了。”多亏你是嬴政的儿子,要不光这一句话就能将你抓到牢里去。 说到这,趴在郎君背上的张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没去管活蹦乱跳的如桥,反正长安乡不会随便欺负人,暗中跟着如桥的四名宫卫也不是吃素的。 张婴回去小睡一会,让如桥自己去玩。 等他醒过来,询问身旁人如桥在何处时,才知道如桥一路玩着玩着,大约在半个时辰前,居然撞上了项家阿妹,项菀。两人稍微聊了一会,便笑眯眯地携手踏上探索长安乡的道路。 张婴一顿,连忙收拾衣服,去寻人。 …… …… 如桥和项菀两人都是胆大包天之徒,初来长安乡,好奇心过剩,加上项菀又是一副假小子的打扮,两人可谓是臭味相投。 长安乡福源市,什么东西都比外面的要新潮,看得两小目不转睛。 如桥一高兴,话里话外都是我大秦如何厉害,阿婴婴如何厉害。 项菀虽然没参与过造反,但她并不蠢,知道家里人还是向往着楚国,对大秦不怎么感冒。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27节 她也有点被家中人影响,所以听到如桥不停地夸大秦,就有些不爽快。 这时,两人又到了一个摊位,正好是 说书人,说的是《禁书》中一段,有关“将军震慑恶鬼”的故事。 在说书人讲到,七月七,恶鬼实力暴涨,追着村落里面的老弱妇孺和文士们四处乱跑,险些丧命时,结果却被偶然归家的百将一柄长刀。杀得屁滚尿流。 至此,这个村落家家户户都习武,并且都会在门楣挂上一柄杀过人的长刀。 长安乡多是军爵和士卒,听这个故事可太有代入感了,一个个嗷嗷叫,纷纷表示: “杀人刀有何难,上过战场的都有,怪不得我们这里没有鬼怪。” “是极是极,文士还是不行。好在我当年有好几把武器,挑一柄杀过百人的刀,送给隔壁妹夫。” “几位军中老丈,若是还有杀过人的长刀,卖给我一柄可好!家中老弱妇孺,害怕啊!” …… 项菀眼珠子一转,得意洋洋地看向如桥道:“我阿兄厉害,力拔千钧,能杀万人。你若说一句佩服,我可帮你要一柄杀人刀。” 如桥翻了个白眼,道:“杀人有何稀奇。我阿弟能活万人呢。我都不需要你佩服,你问问附近,何人敢不佩服我家阿婴婴。” 项菀一瞪眼,道:“这附近的人也很服我阿兄。” 如桥哼了一声,道:“他们只会更服我家阿婴婴。我家阿婴还有爵位在身,你阿兄有没有?” 项菀一哽,道:“没,没有。” 如桥道:“白身武勇,这有何好炫耀,不过是畏惧上战场,赚取荣耀与军爵的……” 项菀生气道:“才不是,我阿兄是楚人!” 如桥继续冷哼一声道:“楚人又如何,我大母,我阿父的某些夫人,还有大秦部分朝臣、贵族、军人不都是楚地出身么,他们都有官职身份! 这说明什么,说明厉害的都去建功立业了,什么楚人、韩人的,都是胆怯、无能的借口。对不对!” 项菀被如桥的气势吓得后退了三步,一时竟找不到争辩的由头。 “说得彩!” 张婴大迈步走过来,赞许地看了看如桥,真棒!这一波助攻绝了。 项菀看到张婴,准确地说是看到张婴身后的项羽,宛如幼鸟归巢一般冲过来,道:“阿兄兄,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项羽摸了摸项菀的脑袋,目光不善地看向如桥。 如桥顿时梗着脖子站在原地,道:“我,我又没说错!大。大好男儿就应该上战场……” “行了行了!知道就行,少说两句。”张婴深谙过犹不及的道理,拍拍如桥,“你男子汉大丈夫,把个小姑娘气哭也不好嘛,对不对?” “谁?小姑娘?” 如桥一脸懵逼,等看到张婴手指的指向后,他脸上五颜六色,“她?也能是个小淑……” 张婴一把捂住如桥的嘴巴,同时对怒目而视的项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他,咳,他是为自己的眼瘸而感到懊恼。” 项羽瞥了如桥一眼默默的扭过头。 张婴想单独与项羽聊一聊,便示意身后的人,陪着如桥和项菀继续去逛福源市。 两小很快被新奇的东西吸引注意力,项菀也就迟疑了两秒,便松开项羽的手,“啪啪啪”跑到如桥身旁,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看小把戏去了。 张婴趁机扯了扯项羽的手,试探性道:“乌兄,正如他所言,大秦用人,不看出身。任何人,不都是大秦人吗?若是有身份方面的问题,我可以帮你解决,让你去战场建功立业。” 项羽身体一顿,眼底闪过一抹为难,道:“我再想想。” 张婴心下一笑,道:“行。你可以与章邯,也就是章百将多聊聊,他有经验。” “章邯……”项羽一愣,“连他也是百将了?” 张婴敏锐地抓住关键词,道:“也是?莫非长安乡还有谁也是?” “韩百将。”项羽唇线拉成长长的一条,“昨日传来的消息。韩信在战场上接应辎重时,救了被匈奴埋伏的公子寒,并且歼灭了上百人的小队,得到了提拔。” “嘶!不愧是韩信啊!” 张婴砸了咂舌,听项羽这话,百将这个职位都还不没到头,应该还有的升,“怪不得是,功高无二,略不世出。1”公子寒也算是废物利用了一把。 他称赞完,没注意到项羽两手捏成拳,眼底闪过一抹不屑与桀骜,但很快他眼神又暗淡下来。 张婴转过身,又拍拍项羽道:“不过我相信,若乌兄也在,肯定不会比他们两个人差的。” 项羽抿了抿唇,道:“这是自然!论武勇,我当第一。” 张婴笑眯眯地看着,他倒没想现在真的怂恿项羽参军,这不是给对面制造一个绝世悍将么。 他就两个目的,一个,将项羽拖在这里,不回去“大逃杀”。两个,提前给项羽洗民族大团结的脑,不管效果好不好,先洗了再说。 思及此,张婴便拎着项羽在市集晃荡。 在系统日志的加持下。 张婴路过每一个摊位时,对每个摊位主人的名字,籍贯,做什么生意都如数家珍。 路过秦人的摊位时,张婴会说正是因为有这一批朴实能干的老秦人,不光为大秦战场输送强有力的士卒,还在各个工作岗位对大秦兢兢业业,我大秦才能过上现在这样安稳的好日子。 路过其他六国的摊位时,张婴会说各国战乱死了那么多人,好在如今天下一统,六国民众向往和平,希望安居乐业,不愿意再动乱厮杀,我们的市场才会如此蒸蒸日上。 …… 张婴说得非常的诚恳,尤其说到各国人士,还会将他们摊位上有各国独有文化的东西大加赞赏。 谁会不喜欢一个样貌精致,嘴巴甜,还会各种夸夸夸的小可爱呢。 尤其还叠加上小福星的buff。 一时间,整个市集的人都不看摊位了,几乎是扯着脖子要跟着张婴转。 张婴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巴,看了一眼到处都是人头,忽然觉得有点不太妙。 “呵。”他头顶忽然响起一声轻笑。 下一秒,他便被项羽扛起来,一溜烟地往外跑。 身后部分人没看清楚是项羽,还以为是谁敢偷了张婴跑路,立马有人大吼一声:“追!有人偷小福星。” 这下好,原本就拥挤的道路一下子暴动,差点爆发出人海踩踏事件。 好在张婴有经验,他趴在项羽的肩膀上,一边指挥他从空的小路左拐右转,一边让他来到市场放着军号的地方,然后他让项羽吹响了大秦的军号。 “呜~~~~~~” 大秦人人服役,军号一响,热闹的人海瞬间安静了大半。 张婴站在高台,高声解释了一下“没有被拐走,都是误会”,直到他嘴巴快喊干,人海浪潮才全部退去。 “呼~”张婴一屁股蹲坐在旁边凳子上,擦了把汗。 这时,一块西瓜递过来,冰了他脸颊一下,张婴抬头,恰好看见项羽低声道:“对不起,刚刚是我冲动了!” 张婴眼珠子一转,立刻将西瓜掰成两半,一半递给项羽,一半则自己大口咬下,同时道:“乌兄,你我不分彼此,哈哈哈!吃。” 乌兄一怔,顿了顿,接过西瓜蹲下来开啃,啃到一半,他忽然低声“嗯”了一声。 张婴笑了笑,没看他也没说完,继续啃西瓜。 两人全部吃完,便准备召唤如桥和项菀回家,没想到刚刚走了几步,就听见有人在激动地喊 着: “小福星!小福星!你还真的在这里啊!” 张婴定睛一看,不远处忽然跑来一道身影,竟是樊典那位满脸络腮胡的姊丈,对方一路跑得鞋子都快掉了,高兴地咧嘴笑道,“小福星,好消息啊小福星!成了,真的成了!” 第163章 张婴怔愣了一瞬。 络腮胡忽然掏出一张淡黄色的纸在风中抖动,上面写着“成”这个。 张婴连忙接过来,仔细一看,“成”字写得有点丑,但它笔画很干净,没有一点浸湿后的毛躁。他也没急着下定义,转身从旁边掌柜店铺借了朱笔和墨,笔尖沾了点,然后在纸张上一笔一画慢慢地书写。 无论是大字还是小字,都能清晰的印在纸张上,没有晕开。 张婴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彩!彩!” 他开心地拍拍络腮胡的手臂,道:“这是一项非常厉害伟大的发明。你们所有参与的人,都将名字记上,注定会名传千史。” 项羽闻言放下瓜,将目光落在纸张上。 络腮胡表情一呆,他不懂纸张有多伟大,但说这话可是名满天下的小福星。 他立刻就相信了,浑身激动得像羊癫疯一样,开口道:“真,真的可以记上我们的名?可以名传千古?”但很快,他又露出难色,手舞足蹈地摆手拒绝,并且强调道,“但这是小郎君的功劳……” “不!这是你们的功劳。” 张婴摇了摇头,他就说了点最为浅显的知识,其他都是靠墨家工匠们一点点试出来的、 张婴见络腮胡还要说,轻捶了一下对方手臂上,笑道,“难道我还需要贪图这点名望?你们若能流传千世,岂能绕得过我?!” 络腮胡身体一顿,似是有些纠结。 这时,一道胖乎乎的身体冲了过来,大声道:“不行!不行!没人可以抢阿婴婴的功劳!” 张婴嘴角一抽,扯住对方道:“没人抢我的!” 他见对方像护住的哈士奇一样撒泼,就稍微解释了几句,然而如桥在这一刻霸道得不行,认定是墨家工坊的人野心太大,哄骗张婴,妄图抢了荣耀。 张婴无法,只能耐着性子,将纸张出现的来龙去脉简单与如桥说清楚。 没想到如桥听完之后更是爆炸了,他暴躁道:“阿婴婴,若无你的提点,他们可能制作出纸?” “呃……费些时日,过些年应该是会有。” 如桥又道:“那若无他们,换一批工匠,纸张能出来吗?” 张婴一哽:“话不能这么说,或许会更慢。” “那就是嘛。他们并不是必不可少的,你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这份荣耀本来就该归阿婴婴。”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28节 如桥很自然地开口,同时愤愤不平道,“再者说,你对他们已经够好了,若无你的庇佑和慷慨,谁会白养一堆工匠捣鼓草木浆水还支付工钱。 真的,阿婴婴把这一批人开除,只要公布你墨家工坊的条件,别说工匠,整个咸阳的工师们都会过来,少府都能被你挖墙角。” 络腮胡的背脊变得更弯了,连连称是道:“公子说得对!是小福星的功劳……” 张婴见状捏了捏眉心,他先一把拉住络腮胡,然后瞪了如桥一眼,道:“这就是他们的荣耀,我就这么认定,谁反对!” 他不想继续和封建贵族扯什么人权平等,就是要将荣誉归于工匠。 这不光是为了什么公平,他也想让工匠的社会地位和认可一点点增长,好吸引更多的优秀人来研究学习墨家,指不定未来能提前几百年开启工业革命。 如桥梗着脖子说:“我反对!” 张婴斩钉截铁道:“反对无效!” 众人:…… 张婴一向是温柔端水的绿茶精,忽然讲霸道,所有人都是一惊。 络腮胡、项羽等人更是担心会触怒如桥公子,好几个人绷紧神经,瞄准如桥,似是随时准备冲出去替张婴遮挡拳头。 然而如桥就 像个纸老虎,张婴一强硬,他的态度反而软下来,抿了抿唇道:“哼,行吧。” 众人:…… “噗,来来。” 张婴不惊讶如桥的妥协,但是有些惊讶对方从心得这么快,他对如桥招了招手,“如桥公子,那这件大好事,劳烦你去……”张婴在心中稍微计较了一下,凑到如桥耳畔说,“傍晚再告知仲父吧。” 如桥眼底却闪过一抹畏惧,连连摆手道:“不不不……这,这还是……换个人。这件事没有必要劳烦到……”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婴给扯了一下。 如桥一扭头,恰好看见张婴笑眯眯地开口道:“如桥公子,你也不喜欢好意被旁人浪费吧。” 如桥后背脊一凉,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只是他在转身去寻项菀时,还时不时回头,一脸悲怆,似乎在等张婴改变主意。 张婴都囧了,要不是看如桥识趣对待他也不错,他又岂会送一场机缘过去。 张婴懒得再看戏精一样的如桥。 他扭头看了看项羽,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紧接着张婴对络腮胡招了招手,在他耳畔低声了几句,络腮胡愣了一下,犹豫了一会,还是什么也没说地领命离开。 之后,张婴便与项羽一起慢慢向墨家工坊走。 张婴有意放缓步伐,便在路上随意找了些话题,闲聊了着。 张婴道:“乌兄,阿弟还记得你念念不忘的虞家小姝女,可是与她提过亲了。” 项羽一愣,摇了摇头道:“……尚未。” 张婴疑惑道:“为何?犹记得半年前,乌兄就说准备好了大雁,要去提亲。” 项羽沉默了一会,忽然道:“前些日子,樊家收到樊典的家书,他们敲锣打鼓的庆祝,说那小子也杀了几个匈奴人头,跟着韩百将立下大功,得了上造的军爵。 如今,整个长安乡再无一人说他配不上卢家小姝,反而对卢家颇有言辞。 卢家人闭门谢客,只说樊家小子若愿意,他们就会嫁女。虞家小淑女也常常提及,言语之间认为樊家小子很有担当,是大丈夫也。” 张婴一愣,忽然笑了,原来是这样。 樊家贱籍小子为爱出发战场,获上造爵位,即将荣归故里,抱得美人归。 这是一个这放在任何朝代都值得旁人津津乐道,交口称赞,更能讨小淑女们欢心的爱情故事。 项羽多半是被虞家小姝羡慕的眼神给被刺激了,少年郎的自尊心啊! 张婴捂嘴偷笑,故作不高兴道:“莫非虞家也强求乌兄,出征战场,获得爵位不成?!若是如此,这门亲事不结也罢……” “没有没有!她倒是没有,就是他阿兄……唉。” 项羽耷拉着脑袋,谁都不希望,自己意中人眼中的盖世英雄却是其他郎君,尤其还是项羽自认不如他的同龄郎君,“你不懂。”项羽的眼神忽然晦涩了一秒,低声呢喃道:“大秦军爵,啧……” 张婴敏锐地察觉到项羽神情不对,虞家那边八成是有点变故。 也对,能被项羽一见钟情的美人,家中想为她找一份能护住美貌的好姻缘也无可厚非。 “你……”项羽后背脊一凉,警惕转身,恰好与张婴的双眸对上,“为何这般看着我?” “咳。没什么。”张婴摇了摇头,他不好意思说,刚刚脑洞大开,想着如果樊典与卢家阿妹是言情小说男女主,那项羽和虞姬真的很像be对照组。 张婴与项羽又闲聊了一会儿,目光一瞥,正好瞧见树梢突然两面小旗子。 他脚步一顿,不再带着项羽绕弯子,直接走向了墨家工坊。 两人刚刚抵达,正好看见墨家工坊前方乌压压站着一片人,络腮胡子搬了一个 木板告示出来,同时还有一位识字的小吏帮着念。 张婴站定,道:“乌兄,一起听一听。” 项羽脚步的一顿,他对长安乡也很熟悉,所以在听到张婴的话后,回头一想,便意识到张婴是故意带他绕弯子,就等着看这个。 项羽上前两步,耳畔也响起小吏诵读的声音。 大概意思是,长安乡越发富足,拿到军爵的低阶将士越来越多,为了长安乡有更好的发展,为了让大家从低阶军爵走向高阶将军,从现在起,长安乡扫盲运动正式开始。 长安乡的吏师们会扩大招生范畴,有军爵的成年人报名识字,需要交纳一定的束修。五到十岁的孩童报名,费用由张婴一律承担。 看到这,项羽倒抽一口凉气。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张婴道:“阿婴你,阿婴你,你这是……” 顿了顿,项羽忍不住压低声音,劝道:“阿婴,你还小,名望可以慢慢养,无需这么早就暴露出想成圣,立碑,流传千古的心思。” “噗!我没这个想法!” 张婴差点吐出一口老血,都什么跟什么啊,他无语地瞅着项羽,“长安乡多是军功爵,但即便再如何武勇,若不识字的话,五大夫就是他们的极限,现在给他们扫盲,也是帮有想法能更进一步。 至于给孩童们扫盲,如今百越初定,大秦急需小吏,我也是希望长安乡的黔首们能能抓住这份机会,能过得更好一点。” 项羽下意识道:“但长安乡很多稚童是贱籍,还有非老秦人。” 张婴心下一笑,故作惊讶地看着项羽道:“我知晓啊!但你忘了布告么,百越百废待兴,愿意前往百越的人是不拘泥身份的。事实上,再过些年,整个大秦境内都不会拘泥身份了,大家爱居乐业,都是秦人,都是亲人。” 项羽骤然沉默,冷不丁道:“哪有那么容易。” “你等着看呗。”张婴笑眯眯地看着项羽,“我小福星说过的话,何时错过。” 项羽一时呆住。 这句承诺没有半点保证,但因为张婴用了小福星的名号,莫名还挺有说服力。 他神色有些复杂,道:“你认真的?” “真哒!”张婴点头,“这事其实我一年前就与张女官说过,大半年前也与仲父他们念叨过。只是之前时机不到,所以一直没急着采取措施,现在世纪到了。” 项羽一愣,猛地反应过来,道:“纸?对哦,是纸张!你打算用纸张,对啊,如此轻薄,携带便捷,确实有利于知识的传播,这果然很伟大,怪不得你说能流传千古。” 张婴惊讶地看向项羽,没想到记载中不爱读书,只痴迷打仗的项羽的脑瓜子都转得这么快。 “嘿,纸张就是有这么好,所以……” 张婴心有成算,试探性开口,“乌兄,好乌兄啊!当初你为了帮我问问题,用信寄了很多出去,那些信友们一个个才华横溢,你问问他们乐不乐意过来长安乡当吏师,待遇从优。” 项羽摇了摇头,道:“怕是不行。” “这样啊,那你要不要问问他们需不需要这些纸张。” 张婴笑眯眯地看着项羽,“一方面是感恩他们为我解答了许多问题,我可以白送很多,只需要他们与同窗、同僚们多嘴提一下,说这是我们福源市的纸。哦,若是他们实在过意不去,想付钱买也行。” 张婴用的是话术套路,即关系好的人,一般婉拒了一次就不好意思婉拒第二次,尤其张婴的第二次请求说得合情合理,看起来像是为了扩展生意的常规操作。 项羽犹豫了一会,点头道:“他们帮你推广,有用吗?” 张婴心下一喜,自信道:“当然!乌兄我以前在福源市时就对商户们说过, 产品要卖得好,必须精准找到目标客户。你想,士子多看书,写字,他们才需用纸,所以信友们口口相传,他们的推广才有用。” 项羽失笑地看着张婴,道:“你可别与信友这般说,他们会认为你有辱斯文,不乐意与你来往。” “哈哈,无妨。”张婴轻轻拍了拍项羽的胳膊,“乌兄不嫌弃我就成。” 项羽一怔,微微颌首,道:“成,那我寄信问问?” “嗯!”张婴笑容更甚了,示意络腮胡拿了一摞纸递给项羽,“乌兄,你直接用这些纸张写信,一方面是便宜,这么多也比不过一张帛纸的价格,另一方面,纸张轻便,驿卒可以多带些书信,信友们收到后也可以直观地看到纸张。” 能一次性多套路几个地址,就多套路几个。 项羽接过一大摞纸,点了点头。 但他在问过造纸的价格后,表情一顿,忽然脸色复杂地看向张婴,轻声道:“阿婴,这钱要不还是别挣了。我见过……听过很多贵族,都是将识字与知识紧紧拽在手中的。 即便是古之传道圣人,他们也不会免费传道受业解惑,更别提说主动帮助孩童承担一切学杂费用。 你如此特立独行,很可能会被其他贵族针对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张婴震惊道:“乌兄何时学会了成语!” 项羽:…… “咳咳,不是,我就是感动。” 张婴讨好地看着怒发冲冠的项羽,摸了摸所剩不多的良心,重新握住项羽的手,“乌兄。我一直信奉孔子一句话,有教无类。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男人还是女子,韩人还是楚人,在大秦都可以接受教育,都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 他滔滔不绝,再次打了一波民族大团结的鸡血,直接把项羽给说懵逼,就差没抱头鼠窜。 片刻后,张婴笑眯眯的表情忽然怔住了。 项羽顺着对方的视线扭过头,恰好看见鼻青脸肿的如桥苦哈哈地走过来。 但他的视线只是扫了一下,或者说,所有看过去的视线最多只会扫一眼如桥,紧接着,就会被他不敢越雷池一步的斜前方身影所吸引。 正是身着以黑为底红纹镶边长袍,眸光冷傲,风骨伟岸,以地表最强气势大迈步而来的嬴政。 张婴一个飞扑猛地抱住项羽的胳膊,感受到梆硬的肌肉,绷紧的曲线。 糟糕,项羽认出嬴政了! 如桥在搞个甚啊! 不是说了明日再通知仲父吗,怎么找个项菀都能吧仲父找来啊!找到也就罢了,你一个公子,对便衣仲父战战兢兢还退一射之地,这不暴露身份么。 铠甲,铠甲在哪里!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29节 打不得啊! 第164章 张婴心里慌得一比。 但…… 项羽并没有动。 他担心的项羽突刺秦王事件,尚未发生。 张婴挂在项羽的紧绷的胳膊上,脑子疯狂转动。 项羽是不是忘记如桥自爆的公子身份? 项羽到底认出便衣嬴政没有? 是不是他过于担心了? …… 张婴正头脑风暴,忽然听到一声“阿婴?”,他猛抬头,嬴政不知何时离他们只有一尺之地,魁梧的身躯形成一道人影。 张婴感受到项羽微微抬起的胳膊,看到对方越发紧绷表情,他心头一悸,连喝三声道:“退!退!退!” 嬴政微蹙其眉。 其他人表情有些呆滞。 尴尬,仿佛凝滞在这一刻。 但张婴一点都没在意。 他目光盯着项羽,发现项羽的目光一直钉死在嬴政身上。 张婴暗道不好,好在他脑子转的飞快,双手猛地往下一压,借着反向冲击力,直接飞扑到嬴政身上,将他带远了一两米,用背挡住嬴政的必死要害,拿背对着项羽。 他心神紧绷,脸上却万分撒娇道:“仲父,阿婴好想你啊!” 说完,他不好意思地对鼻青脸肿的如桥,歉意地笑了笑,道:“对不起如桥公子!我刚还以为是见到鬼了,所以才吓得口不择言了。” “什,么……我像……鬼!”如桥声音一哽,眼眶都委屈红了,但瘪了瘪嘴却不敢出声。 张婴干巴巴地安抚了两句,完全没听对方在说什么,他全神贯注地偷偷观察身后的人,同时拼命朝不远处的络腮胡打暗示。 项羽一直没有动。 这时,络腮胡领着几个工匠匆匆赶来。 好几个人一下子挤在项羽身前,将嬴政和项羽又隔开了几个身位,张婴默默地给络腮胡点个赞,抱着嬴政的手指都放松了些。 不过下一刻,嬴政手臂拢住张婴的小屁股,似是误会他没了力气,担心摔下去。 此时,络腮胡正干巴巴地说着纸。 嬴政听了一会,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道:“这就是你之前与相里勤说过的纸?” “啊,是的。”张婴回首一看,见项羽低着头,捏着两摞纸张的手臂垂在身侧,似是已经放松下来。 他松了口气,刚想唤络腮胡去拿一张纸过来,没想到项羽忽然抬头,推开络腮胡,沉默地走过来,手中还拿起一张纸过来。 张婴心下一紧,立刻主动小跑几步过去,一边挡住项羽继续靠近的步伐,一边伸手去捏纸,他一捏一扯,没有扯动,再扯,这张纸依旧牢牢地捏在项羽手中。 张婴抬头看去,项羽并没有看他,他身姿挺拔如锋芒毕露的长枪,目光桀骜地看向嬴政。 嬴政的余光似乎也瞟了过来。 张婴心头一紧,猛地用力一扯。 “撕拉”纸被撕开成两半。 张婴避开项羽的视线,立刻转身小跑,将手中捏着的一半纸张递给嬴政,欢快道:“仲父,这就是纸,能写字,缺点就是易碎。要不去工坊看看。” 先将两人隔开点为妙。 嬴政却没有动,视线第一次落在项羽身上,开口道:“这……就是你认的乌兄?” 张婴心下一紧。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项羽豁然抬眉,冷着脸道:“对,武勇第一,可斩万人。” 嬴政平淡道:“大秦猛将,多如牛毛。” 项羽冷笑一声,似是挑衅道:“百万军中取敌军首级,如探囊取物。可要一见?” 张婴后背脊发凉,尤其注意到项羽的双眸越来越 亮,宛如狩猎前的雄鹰。 他再次挡在两人之间,扭头对项羽道:“乌兄确实武勇第一,此时正是大秦在匈奴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想想虞家小姝女,哪个良家女子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是受万人敬仰的盖世英雄。乌兄要不要去啊!我陪你去!” 项羽身体骤然一顿,沉默片刻,他移开看向嬴政的视线。 张婴暗暗松了口气。 嬴政若有所思地看着张婴,眼眸微眯。 他沉默了一会,道:“那去看看纸。” 张婴一喜,道:“好,好呀!” …… …… 长安乡的墨家工坊。 造纸工匠多是从百越归来,自然瞻仰过圣颜,无需张婴开口,工匠们齐刷刷地垂下头,若不是赵文低喝了一声,便衣出行,不得声张,只怕下一秒,他们就会跪下爆发出山呼海啸的万岁声。 嬴政在左,中间夹着张婴,右侧是沉着脸的项羽。 他们三人走在最前方,身后还浩浩荡荡跟着十来个人,一同巡视造纸业。 张婴没想到项羽会跟来,更没想到嬴政会默认。 他不停地回头示意如桥跟上,奈何对方死活不肯靠近嬴政一步,张婴想不到如何打破僵局,只能继续汉堡包队形,并且做好了随时替嬴政挡一刀的心理准备。 因嬴政对制造纸张的工艺有些好奇。 络腮胡先领着一行人来到工坊,战战兢兢地介绍制造流程,同时将不同成产流程里面生产的报废纸拿出来,双手递给嬴政。 嬴政伸手摩挲了一下面料,有些纸张粗糙却柔软,有些纸张细腻却清脆。 有些郎官只听闻这东西能书写,连忙从腰带中拿了一支小狼毫,点了滴墨在纸上,越是细腻的纸张,墨水晕染的花朵越少。 “居然真的可以写字,这废弃的也能写,为何要浪费扔掉。” “这就是纸么,可比竹简要轻便多了。” “不愧是小福星,一出手就非同凡响,这个纸不容小觑!” …… 郎官们窃窃私语,有人忍不住询问络腮胡,道:“造价几何?” 络腮胡先是看了张婴一眼,得到张婴点头的暗示后,络腮胡才道:“用的多是些废弃的麦草、芦苇、竹子等,便宜得很。” 郎官继续问:“比帛纸的造价呢?” “哪里能和帛纸比。这些纸张比制作木牍都还要便宜。” 络腮胡对郎官说话时神情要从容得多,也忍不住多说了一点内容,“尤其这些纸张非常的轻便,别的不说,就说由驿卒们送去大秦各个郡县的家书吧。往常一个驿卒,一次可能只能带十个人的木牍家书,但若是用上纸张,一个驿卒,一次可以送百人千人的家书都不止啊。” 郎官眼前一亮,微微额首道:“说得在理。不过这纸若是遇上雨水,怕是不如木牍。” “您说得很对,但木牍遇上水泡也有可能发霉发坏。”络腮胡很自然地开口道,“再者说,小福星说凡事有利有弊。利大于弊就行了。” 郎官一听到小福星三个字,便闭了嘴,没再说什么。 …… 郎官们在问络腮胡,张婴趁乱单独嬴政慢慢地拉远,项羽似是察觉到什么回头瞥了一眼,就这一眼,他忽然站定,沉默地看着。 周围热火朝天,唯他形单影只。 张婴都看心软了,但一想到嬴政的命就是大秦的命,也是他的命,他扯着嬴政的手又坚定起来。 直到张婴选定一个较远地方,他才放下嬴政的大手。 他心情复杂,垂头捏着手指。片刻后,下巴却莫名被一股力量捏起来,他不自觉地抬头,恰好与嬴政严肃的双眸对视上。 他道:“为何低头?” 张婴张了张嘴,不知如何说,因为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底下的头。 嬴政才轻轻叹了口气,仿佛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没说。 过了会,他则翻阅着纸张,看向张婴道:“这纸?已经完成了?” 张婴点点头,迟疑了会,开口道:“应该还能调整的更好,但目前写字不会花,就是可以用了。” 嬴政拿着柔软的纸张抖了抖,擦了擦手,又多抓了几张挼搓在一起,然后细细地看了一会,道:“这些倒也不必为废品,有其他用途。” “嗯,对的。” 张婴没想到嬴政如此敏锐,连连点头道,“我之前是让他们制作出能替代木牍家书的纸张,所以工匠们才会当这些软纸是废品,事实上,这些柔软的纸也有很多的用处,比如平民更衣后,可用这个替代枯叶和小木板擦拭……哎哟。” 张婴忽然被嬴政敲了下脑门,他纳闷抬头,就见嬴政脸上难得地露出无语的神色。 顿了顿,他才道:“嗯。但这些白纸可先用作屋内糊窗,也可试试做冬季的衣服和被褥……再作其他。” 张婴挠了挠头,仲父这是嫌弃他用法粗俗。 不过也是,经过嬴政这么一提醒,张婴也想起来。 在棉花传入华夏之前,纸衣纸被并不是只烧给祖先用的,很多朝代的黔首们用腾纸或者其他纸填充纸衣纸被,它们有很好的保暖效果,可以过冬。 换言之,嬴政的提议更能解决民生问题。 嬴政放下纸张后,绕道墨家工坊的后门,恰好能看见放在一旁的木板布告。 他停驻了一会,冷不丁道:“你何时有的这个想法?”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30节 “之前在长安乡,听章老丈他们说过战场故事、木牍家书时,我就有过念头。但真正下决心,还是在百越经历了家书营。” 张婴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老秦人为大秦奋战,远在他乡思念亲人,我想为他们出一份力。” 这是真心话。 张婴一直没急着搞造纸术,有几个原因。 一方面,纸张虽能更好的承载知识,对文化传承,开启民智, 但它的出现,同样也会刺激到一个阶层,那就是垄断知识的世家贵族,张婴不想在自己很弱小时,就树立一个敌人。 另一方面是大秦百废待兴,与其搞文化传承,科举晋升建设,不如先让黔首们解决温饱问题。 国以农为本,民以食为先。 但随着番薯、农具什么的出现,百越征服之路比历史中顺利很多,百越一年三熟,粮食问题瞅着快要解决大半,又恰好碰上家书这个契机。 张婴才放手让墨家工匠捣鼓,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了。 思及此,张婴感受到一只大手轻轻放在脑袋上,他抬头,恰好看见嬴政的神态缓和了些。 他道:“有心了。” 张婴故作调皮的笑了笑,道:“我这可是爱屋及乌。仲父爱重老秦人,那我也要对待他们好些嘛!” 听到这话的朝臣们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若非是屡屡创下奇迹的小福星说这话,他们肯定会上前“呸”一声,大声喝斥:佞臣小人。 嬴政也愣了两秒,忽然哈哈笑出声,道:“你小子真是……” 张婴笑眯眯的昂起脸,准备迎接爱的表扬。 没想到嬴政捏了捏他的腮帮子,冷不丁道:“除了家书,阿婴还想了几个用途?” “啊?!” 张婴心里一个咯噔,等等,历史中有推测,嬴政应该是愚民、不,起码是疲民政策的支持者。他不会讨厌造纸术吧, 张婴故作懵懂地抬起头,恰 好与嬴政似笑非笑的双眸对视上,连忙道,“啊,仲父,主要是家书啦。其他用途不正如你所言,可以制作衣服吗?!” “造价低廉,可替帛纸。” 嬴政却没有轻松揭过的意思,他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我曾听说,福源市有一套大秦《金布律》等考核晋升机制,店仆可以学习之后,通过相关考试才能晋升职位,对吗?” 张婴干巴巴道:“啊,嗯……” 嬴政笑了笑,忽然打了个直球,道:“阿婴认为,这一套可用在大秦官场否?” 张婴嘴角抽搐,啊,这么容易招人恨的问题不要问我啊! “咳,咳嗯……仲父若觉得合适的……” 张婴看着嬴政微微眯起的眼睛,敷衍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抿了抿唇,还是认真道,“若是我,现在可以开始普及了,毕竟治理百越之地和匈奴之地,会需要很多秦吏,大秦目前的人才选拔,不够用。” “嗯。” 嬴政微微颌首,道:“阿婴,世家贵族不足为惧。” 张婴一顿,陛下不愧是陛下,不光看透纸张会带来的变革,甚至连他逃避心态都看穿了。 张婴摆烂的点了点头。嬴政又问了一些纸张以及福源市考核的相关问题,张婴结合唐朝的科举制,简单说了点,当然考核内容不是四书五经,而是律法、墨书、农书等更实用的东西。 张婴说得口干舌燥,眼见日上三竿,他憋不住跑去一旁拿了杯水。 等他喝完水,转身回来,恰好看见嬴政正面色严肃的与一位身着常服侧站着的老者说着什么,片刻后,那位老者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连连摆摆手,似是在劝说什么。 然而嬴政却接连摇头,表情严肃坚定,半晌,老者忽然叹了口气,然后猛地扭过,恰好与张婴对视上,老者上下打量了张婴几眼,又重新转过身与嬴政说话。 张婴认出对方的身份,也彻底歇了过去的心思。 嬴政与王丞相辩论,他傻了才会过去当左右为难裁判。 张婴蹲到不远处啃西瓜,正好关心了如桥一下。 这才知道对方这鼻青脸肿的伤居然不是摔的,而是在路上与胡亥起了冲突,两人打了一架,也正是这一架引起了嬴政的注意,嬴政才会知道纸张,然后来到了长安乡。 张婴连连皱眉,但在他追问缘由时,如桥又顾左右而言他,一副希望息事宁人的态度,张婴也懒得管了。 恰在这时,张婴之前想避过王丞相居然主动走过来,目光如炬地盯着他,道:“明日少府会来与你商定纸张的相关事宜。” 张婴“哦”了一声,暗暗咋舌,不愧是作风雷厉风行的陛下啊!这就决定推广用纸了? 王绾忽然叹了口气,道:“唉,我应该把你盯得更紧一点。” 张婴:? 对方非常神棍地继续来了一句,“做好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了吗?” 张婴:??? 第165章 当日,巳时,夜明星稀。 一辆轻骑从咸阳王城内奔腾而出,沿途马蹄声惊起黔首们一片抱怨与警惕犬吠。 咸阳城内外本乌黑一片,半晌,廷尉府邸的书房忽然亮堂起来。 刚刚起夜的李斯身披简单的长袍,若有所思地瞟了一眼奉命而来的丁郎官,然后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纸张。 他抚摸着新送来的微泛黄的质感,听着丁郎官在简单阐述纸张的使用方法。 片刻后,他将纸张铺在案几,手握朱笔,一笔一画的在纸上写着字,写着写着,他的眼睛越来越亮,表情越来越欣喜,持笔的手竟开始微微颤抖。 这让静立台下的丁郎官面露一丝担忧,忍不住道:“李廷尉,若有不适……” “什么不适,老夫好得很!” 李斯猛地抬头看向丁郎官,语速非常快,“之前还在想怎么解决……不愧是陛下,遇到任何麻烦都有如天助啊!真是……太,太厉害了。这纸张造价几何?陛下想何时推广?陛下有何具体的指示没有?……” 丁郎官一愣,立刻针对问题进行回复。 李斯侧耳倾听。 当听到纸张造价极为便宜,嬴政有意用其替代竹简向大秦推广,以及福源市的店仆可以经过《金布律》晋升时,李斯猛地一拍大腿,忍不住飙出来一句“彩!就是这个彩!” 六国已灭,嬴政登基,放眼望去,也就剩下北地匈奴还存在着战场。不,就连匈奴都显得有些远,更别提更遥远的番地王朝。 不光战场太远,征战多年的大秦也已经疲惫不堪。 所以李斯很清楚,曾经盘活整个大秦,让大秦成为华夏唯一的霸主的军功爵晋升制度,已经不再适合如今的秦帝国。 那大秦的新的晋升制度在哪里? 可替代商鞅军功爵制度的路哪里? 曾经的李斯百思不得其解,现在他看到了纸张,他觉得看到超越商鞅的希望! “丁郎官,请你立即着手纸张推广。” 李斯连看一眼丁郎官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安排丁郎官离开了。 他说完后,整个人趴在案上,神情亢奋地疯狂书写,全然沉浸在政务统筹之中。 李廷尉脑子特别活,办事经验丰富,尤其他早有对新晋升机制的思索。 所以在得到纸张这么一点拨后,他如获至宝,灵感爆发。 李斯昼夜不眠,废寝忘食地写了近几十页满满当当的纸张,全是有关科举晋升机制的统筹纲要,以及一些猜想。 次日卯时清晨,他先让家仆带着一封书信匆匆赶去咸阳王城请假,没有参加早朝。 但他也没休息,李廷尉将廷尉府的能吏干将全部召见过来,从中选出三十人,命令他们重新整理大秦律法,以及相关案件。 让他们先从中挑出容易——到难的案件,然后将这些案件进行改编,用改编的内容在纸上写出一道道题目,以及相对应的答案。 一日后,李廷蔚携带三十套律法试卷,以及自己写的统筹规划,匆匆赶到了丞相府。 从丁郎官送纸,再到李斯写出晋升机制统筹规划内容,以及廷尉府邸整理出三十套律法试卷,抵达丞相府,拢共也不过两日。 李斯抵达丞相府后,开门见山道:“诸位,让我们为新生的秦帝国创下一条新的文官晋升道路。这是一次能令大秦传承万万世的机会!” 说完这一句,他将手中的律法试卷,晋升机制的统筹规划等,依次分给冯去疾、王绾、以及凑巧前来作客的蒙毅手中。 王绾看得最快,他放下纸张,看向李廷尉道:“你先来寻我们,何所求?” “以史为鉴,鉴古论今 。商鞅的军功爵制,足以令他名传千古,被后人世代敬仰!” 李斯目光灼灼地看着众人,活到这个岁数,他作为法家学士,也有一股雄心壮志想要超越商鞅,他抖了抖手中的纸,“诸位!现在我们也同样有一个流传千古的机会。让我们尽快达成共识,安排人手行动。” 王绾沉默地看着,没有说话。 冯去疾却微微蹙眉,放下纸张,开口道:“李廷尉,你既然提到了商鞅就应当知晓,他的军功爵制动了王族贵族的权柄,最后下场凄凉。” “你说得没错!但苟活一世,哪里比得上名垂千古?更何况……” 李斯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我们有一点是商鞅永远比不上,那就是陛下!陛下对世家贵族的掌控,他承担变革的宽广胸襟,远不是秦孝公比得上的!你们不相信我,难道还能不相信远胜古今的陛下吗?” 冯去疾一顿,隐隐翻了个白眼,难怪了。 怪不得李斯这等贪图富贵,联姻半朝的人也敢说出为了名望搏一把的漂亮话。 有陛下的胸怀托底。 这家伙自知不会死,那就怎么夸张怎么说么,赢得身前身后名。 李斯完全不知道冯去疾的腹议,即便知道,他也压根不在意。 李斯激情澎湃地继续说了一番晋升制度对盘活大秦的必要性,尤其拿出覆灭的五国一个一个的鞭尸,王绾、冯去疾和蒙毅都是老秦人,不觉得如何,但侍墨的郎官是旧赵人过来。 他一开始听得面红耳赤,但听得“扩大向下选拔有利于帝国活力”时,他深有感触,忍不住主动点赞,并且道,秦帝国只看重才能,不拘一格提拔人才的方式,以及面向平民的军功爵制度,被其他几国的贵族和平民们深深的羡慕和向往。 李斯听了很高兴,继续展开说了一会,在鼓完劲后,他又冷静地点出这是陛下半夜加急送来的纸张。 丞相府的都是聪明人,听到这暗示,懂的都懂。 王丞相缓缓点头,示意赞同。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31节 蒙毅一向支持嬴政的所有决策,尤其这还是阿婴弄出来的项目。 冯去疾稍微质疑了一下,在得到李斯的回答后,也默认了。 四人初步达成共识。 李斯连夜与三位朝臣商定计划,两日后,李斯满脸疲惫地冲向了咸阳宫面见嬴政。 一日后,咸阳宫有王书颁出。 先是从博士行宫中调出一批墨家,农家,儒家等博士,再之后又从廷尉、少府等地,借调了一批政务不会太繁忙,但负责与黔首们第一线工作打交道的小吏。 这一批人全部安排在空闲的博士学宫。 过去的博士学宫,不怎么受重视。 里面来往的人或神色悠哉,或百无聊赖,他们身上要么带着一股闲得无聊想四处干架自我推销的气场,要么就带着一股自暴自弃,躺平的咸鱼气场。 总而言之,因不受重视,而暮气颇沉。 但现在的博士学宫,人人伏案书写,或抓耳挠腮痛苦地用头撞案几,或抬头激情辩论律法,或嘲讽对方水平不够出试卷,整体气氛时而安静时而狂躁。 但一点暮气都没有,所有人都激情澎湃,有着拧成一股绳后拼命向前冲的冲劲。 …… 七日后,即便纸书籍还未出现,即便科举制度也没有具体消息。 但博士学宫这么大的动静,早已引发咸阳宫朝臣们内心的海啸。 是的,秦帝国的朝臣们在拿到纸张后都惊呆了。 他们都是层层筛选出来的精英,不说个个目光深远,但起码不蠢。他们非常清楚一旦纸张大规模启用,知识便会扩散出去,读书人的数量会越来越多。 他们得以纵横官场上 的知识,也就不再独特。 换句话说,他们极可能被“新生小镇读书人”给替代掉。 这令不少贵族出身的臣子心生危机感,并且不希望纸张大规模的运用。 咸阳城某个小厢房,里面坐着七八个大秦郎官。 短发郎官焦虑道:“李廷蔚是疯了吗?他这么废寝忘食,这么卖力是想做什么?让那些贱籍、泥腿子们识字作甚?与我们世家子弟抢?” 长发郎官道:“哼。李廷尉小吏出身,不懂我们世家,不会维护我们的利益。更何况他这个年岁,疯魔地想超越商鞅,巴不得借用这个什么纸,弄出一个像军工爵一样的新的晋升制度,得到个好名声。 哼,军功爵制剥夺我们世家对军权的掌控,这次是又想剥夺我们对文官的掌控。法家士子都是疯子吗?!每一个都妄想踩着世家贵族的利益上位。不行,我们得想个办法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另外一个郎官低调地提议道:“要不去找姚贾郎官,他能说善道……” “他不行。他家中还有人是贱籍,比李廷尉更不如。”长发郎官不耐烦地打断对方,“找他还不如去找那些儒门士子。” “没有用。儒家,墨家信奉有教无类。他们巴不得趁机宣传自己的学说。” 短发郎官再次摇头,“我个人认为,应该去找世家贵族出身的朝臣,尤其是六国贵族,大家联合起来!实在不行,我们说支持分封制!他们肯定会……” “什么!支持分封制,你要与陛下作对?!” 长发郎官震惊地看着对方。 短发郎官瞬间僵住,抿了抿唇,低声道:“那,那怎么办?等着吗?” 长发郎官没好气道:“先看着,除非你做好直面陛下怒火的准备!” 他说完,短发郎官不敢说话。 不光他不敢说话,其他愤愤不平的郎官们也沉默了下来。 吵归吵,闹归闹。 不敢拿惹怒陛下这一点开玩笑。 …… …… 张婴自从听到王丞相的话后,一直很警惕。 他警惕了十天。 警惕了半个月。 警惕地过完了秋收。 如今三个月过去了,距离秦始皇三十年(公元前217年)结束,只差一周了。 无事发生。 不,应该说也有一些大变化,那就是纸。 咸阳宫也没出台什么政策,但纸张就这么温润无声地慢慢入侵大秦的各个地方。 比如,官府新开辟了一个技术工种,叫做纸匠,还会根据造纸的不同工序招人,分了好几个小类,工钱开得比木匠还高。 比如,纸张已经开始小规模地用在了大秦军情、家书的传递上。 比如,隶臣、城旦从官府领取冬衣的时候,每人交110钱,可获得加藤纸保暖的冬服。 比如,咸阳的官府已经开始用纸取代木牍,用来书写文书。官府的市集中,作为交易消费凭证时的“卷”也改为特殊纸制作。 比如,墨家工坊的工匠连轴转,几日没睡,墨家工坊的纸张订单统统爆单了。 …… 张婴完全不知道是因为丞相他们心黑狡诈,没有一出手就针对书籍和奏章,而是针对些士子贵族不看重的商贾、工匠。 采取用“农村”包围“城市”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手段。 他也不知道,反对派出于对嬴政的畏惧,即便察觉到不对劲,也不敢胡乱反抗,甚至是憋屈地自我催眠。 正因为这两种情况,才会令朝政出现微妙的平衡。 张婴不清楚这一切,所以只觉得胆颤心惊三个月,连系统任务都不敢放肆做的自己 像个小傻逼。 无语得连续干了三碗饭。 撑得不行。 他揉着肚子,正准备牵着大黄犬走一走,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等张婴懒懒地喊了一声说请进时,居然不是张女官,而是项羽大迈步地走了过来。 张婴坐直了身体,笑眯眯道:“乌兄!” 项羽却没有笑,他郑重地看着张婴,道:“阿婴,我家阿妹托付给你了。” “!!!”张婴目瞪口呆地瞅着项羽,他捏了捏眉心,“乌兄,啊这……你家那位阿妹是很好啦,但我实在是承受不……” “你小子想什么呢。坑谁我都不会坑你!” 项羽失笑地摇了摇头,他伸手想要揉揉张婴的脑袋,却在最后一刻时停了下来,他收回手,沉默了一会,道,“我是让你帮我看顾着她,我要回家一趟。” 张婴:!!! 回去? 屠睢将军那还没完事啊! 第166章 张婴道:“乌兄,可是有人令你不愉?” 是长安乡出细作了?还是如桥那个憨憨说漏嘴了?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茬子? “何人敢在长安乡得罪我?” 项羽倨傲地一笑,然后摇了摇头,表情严肃起来,“阿婴,我一直没收到回信,有些担心。” 张婴一愣,忽然意识到项羽说的是之前寄出去的纸信。 艾玛,这真的是一个巨大的疏漏。 “乌兄,你寄出去的二十多封信,一封回信都没有吗?” 张婴脑子转得飞快,脸上带着浓浓的不安,猛地站起来握住对方的手,“这可如何是好!说不定是出事了,乌兄你不用担心,我马上派人手和你一起去寻人。” 项羽一愣,似乎没想到张婴会是这种反应,下意识开口道:“你不是故意留我在长安乡吗?” 张婴心里一个咯噔,乌兄果然是起了疑心。 但看他的反应,应该只是心生疑惑,并没有任何证据。 “我当然希望留乌兄在长安乡!” 张婴说着,一边悄悄留意项羽的表情,见他脸上闪过一抹怒气和郁色。 张婴心下有了主意,非但没有哄着对方,承诺会让对方离开,然而选择反向冲刺,斩钉截铁地大声嚷嚷,“乌兄待我这么好,又才华横溢,武勇第一,何人会不希望留着乌兄一起呢!难道在乌兄眼中,我阿婴是识人不清的傻子不成?我是希望乌兄一辈子留在长安乡陪我!有何不可!” 说话间,张婴持续关注项羽的脸色。 见他原本渐渐染上怒气的表情怔,在听到后半句时眼神都恍惚了几秒,不久后,他脸上的表情又渐渐恢复了平和。 张婴心下稍稍松了口气,知道最难的一关是过了。 他紧紧地握住项羽的双手,道:“乌兄,你上回还与我说做事要谋而后定。你寄出去那么多书信,却一封信也没有回,若是真出了事,你一个人去闯,又能做得了? 若是没有出事,万一你离开后我这边收到回信,他们说是搬家迁移了,我又要如何通知你呢? 不如这样,我去委托一些驿卒打听消息,来回不超过三十日如何?” 张婴又劝了一会,项羽的神色有些松动,他不再急着说要离开,而是点点头道:“阿婴,劳烦你了!” “你可是我大兄!”张婴紧紧地抱住项羽,“这有何麻烦的。” 项羽沉默了一会,抱抱张婴,转身离开。 张婴看着项羽的背影,立刻刷刷刷写信,找到内侍,道:“以最快的方式交给屠睢将军。” 内侍拱手道:“唯。”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32节 大黄犬忍不出凑过来:【宿主,你是要信件造假吗?】 张婴:【造假万万不能做,多做多错!我是问问对方控制得如何,何时能搞定。不行,我得想办法多拖项羽一段时间。系统,你把我没用的奖励都兑换成积分,这些积分用去刷新,试试刷一个与项羽相关的任务。】 自从完成百越任务,系统进行了一次升级,新增了两个功能,一个是开启了积分商城,里面放的都是张婴做过任务得到的奖励,还特别贵,有点鸡肋。 第二个功能,就是系统任务,可以用积分刷新,不用缓冲。 之前三月,张婴出于谨慎没有接麻烦的大任务,但也做些小的日常任务,得到一些辣子鸡丁,冰淇淋,火锅底料、鱼罐头等奖励。 这些奖励可以让系统回收成积分。 他本想攒1000积分再兑换一颗健体丸,但看这个情况,还是项羽这边的事更重要。 系统:【好的宿主,请稍等。】 半个时辰后,光球弹出 来一个系统任务面板 任务:让项羽感慨一句:此处很像家。(0/3) 奖励:爱的读心术(还在担心说错话失去爱人吗?爱的读心术,让你知道你爱人到底想要什么!需要什么!免除你被抛弃的烦恼,使用条件,好感度高于60,绑定一人,使用时长一个月(可连续,可间断,可暂停)!) “嘶!”张婴倒吸一口凉气。 好奖励啊! 虽然限定了好感度,也只能绑定一个人,但一旦用好了,这东西绝对说不定有出奇制胜的奇效。 但高兴过后,张婴看着任务要求就笑不出来了。 让目前心事重重的项羽感慨有家? 他忽然想起几个月前,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喧闹的墨家工坊前坪的项羽。 想到这三月,项羽每日与他打打闹闹,勤勤恳恳搞粮仓,完全看不出任何阴霾的活泼开朗大男孩,冷不丁说要抽身离开的模样。 这个任务恐怕很难完成啊。 张婴抿了抿唇,该用个什么办法呢。 光球:【宿主,这个任务接吗?没积分了。】 张婴:【……就这个吧。完成不了再说。】 …… 恰在这时,张女官忽然笑眯眯地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摞衣服,道:“小郎君,前年你念叨的蜡祭,总算可以一起过了。” 张婴一愣,蜡祭? 啊对啊,秦朝的十一新年快到了。 过年! 年味! 这岂不是一个完成任务的契机么。 张婴眼前一亮,扯着张女官道:“这蜡祭是不是有庆典啊!六国的新年又是怎么过的啊!” “哎呦我的小福星哎,不可提啊!”张女官无奈地笑了笑,好脾气地叮嘱了两句,才压低声音说,“小郎君,六国的蜡祭大同小异,都是祭祀上神,祈求来年幸福安康。” 张婴撒娇道:“详细说说嘛。” 张女官捂嘴一笑,道:“现在在做小祭。小郎君年岁相仿,若是好奇,可要去看看。” 张婴一愣,小祭是什么? 他连连点头。 说起来,张婴还没在大秦正正经经地过过一个新年。 三岁以前玉兰行宫比较穷,身旁又有心怀鬼胎的宫女盯着,再加上他听不懂秦语,身体素质也不怎么样,所以一直没在秋冬时出门看过蜡祭的热闹。 三岁之后,张婴抵达咸阳,一次生病,一次巡游,一次巡游……完美错过三次大秦新年庆典。 这么一想,不光是为了任务,张婴自己也对大秦新年产生了兴趣。 他兴致勃勃地走出门,在距离指定排演的地方还有几公里,就听见那边钟鼓声响个不停,特别的热闹。 张婴靠近了一看,发现热闹巷子外圈围绕着一大批的成年人,他们笑看热闹的地方,却没有靠近。 张婴有些奇怪,然后跟着张女官继续走,等走到入口处时,张女官便站定了,只示意张婴一人进入,自己是不肯进。 张婴也没立刻走进去,他先眺望了一下,发现有十多个戴着祭祀才用的神鬼面具又是挥舞着棍棒,又是仰天嘶吼,迈着外八字又是蹦又是跳地过来。 但因为他们全是身高不足一米五的少年少女,这一批小短腿跳舞吼吼,看着非但不怎么吓人,还有那么一点点搞笑。 张婴忍住笑,握着张女官的说,问道:“这是什么?” 张女官亲昵,道:“他们是尸!” 张婴刚准备多问一句“尸”是什么。 就看见头戴纱巾的卢家小姝走出来,她嘴上念着:“感恩神灵,丰收庆贺!” 之后她打开早有准备的篮子,那戴 着神鬼面具的人直接拿起其中一份肉吃了好几口,又叽里呱啦手舞足蹈,将食物重新放回去,再潇洒离开。 张婴有点嫌弃,这都是口水还放回去做什么?来回吃吗? 这时,负责伴奏的钟鼓声忽然停歇,一位身穿祝服的成年男子走上台阶,他也是这条巷子唯一一个身高过八尺的壮汉。 他大声宣布,他用天眼看见神灵已经用过膳食,重新回天上了! “哦哦哦!”底下的小郎君小淑女们发出欢快的声音。 钟鼓声再一次响起,这时,以卢家小姝为头的小女郎们笑眯眯地一字排开,开始撒收肉类祭品。 这时,几个衣着正常的少男少女们排好队,他们纷纷迫不及待地说了几句吉祥话,卢家小姝为头的小女郎们也回应了吉祥话,然后任由他们伸手入篮中拿肉,但只能盲拿一小块。 若是哪一位小郎君拿到有牙齿印的肉,那必然要高兴地炫耀一番,享受旁人羡慕的眼神。 张婴原本嫌弃的心情,也被众人分幅仪式的欢快表情给冲散。 兴致上头,他也上前伸手去拿。 没想到正好抢到一块被“神灵”啃过一个带缺口的肉。 张婴:“……” 不远处的张女官见状却高兴得不行,喜气洋洋的,连声说了好几句“一定要吃,好兆头好兆头啊。” 张婴看着周围人艳羡的目光和吉祥话,想了想,决定顺应时代将它做火锅煮了,高温消毒后再吃应该是没问题。 他拧着肉,看向张女官道:“这个小祭,就是身高不足六尺,或者说年不足十四的小人先过蜡祭?” 他在病房的时候,曾经有位阿姨说,小年就是专门给小孩子过的年。那时候他压根不信,但是看看现在,难道还真有这个传统不成? 张女官哈哈一笑,道:“也不算吧。往年小祭的时间我们是要准备蜡祭的扫年和祭灶,小子们也是要干活的,但现在日子富足,与其让这群小子过来捣蛋,还不如他们去过小祭,” 张婴懂了,现在家里多有佣耕者和仆从,成年人搞下全屋大扫除,祭祀灶神,嫌弃容易出错的小屁孩。 所以小子们就有时间提前搞庆祝了。 他继续道:“小祭……啊不对,是蜡祭之后的活动呢?会去谁家拜年?” 张女官疑惑地看着张婴:“何谓之拜年?” 张婴一僵,又眨巴眨巴大眼睛:“没有百年?那除夕守岁吗?” “除夕?可是“除日”、“岁除”?啊,婴小郎君说的莫非是腊祭?” 张女官一愣,想了想道,“即便是腊月祭,好似没有守夜的说法,但婴小郎君若是愿意,我们可以做。” 张婴一愣,他道:“蜡祭之后休几日?” 张女官摇摇头,有些疑惑道:“祭典结束,祭祀好神灵,也该劳作也。” 张婴:“……” 他又多问了几句,印象中的过年应该有的活动,然而张女官给出的答案都是否定。 张婴很难描述内心的丧,他上辈子身体不好,冬天压根出不了门,只能在病房电视里看春节。 后来身体好些,年味反而淡了,很多活动都没有了。 这一世,他挺想好好过一个热闹年,比如一起春联,挂灯笼,吃年糕、饺子等,然而秦朝的过年就是祭祀一下神仙,求个风调雨顺。 然后大家就该干嘛干嘛去。 张婴叹了口气,道:“……这和我想的蜡祭不一样。” 他整个人都蔫下来。 张女官在一旁都有些急了,团团转,但张婴的苦恼也不知怎么说,两人反而僵持在原地了。 恰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张婴抬 头,恰好看见是扛着一大袋皮囊的项羽,对方问道:“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 “没事?”项羽微微蹙眉,“与我也不能说?” 张婴抿了抿唇,见是项羽发问,他还是收敛了一下情绪,答道:“我真的没什么事,就是发现,大秦的蜡祭和我想过的不一样。” “是么。”项羽神色一怔,眼眸微眯,停顿片刻后他忽然哈哈一笑,“说得好!你想如何过,我陪你。” 张婴“啊”了一声,微愣地看着他。 “啊什么啊!”项羽又是一笑,似是嫌弃地戳了张婴的脸颊一把,“这是你的长安乡,你的封地,你想如何能如何,何必为一个蜡祭的小事纠结至此。” 张婴眨了眨眼,对哦,这是他的地盘! 爱怎么过年怎么过年! 以后说不定还会青史留名,比如蜡祭之写春联的发明者——秦国张婴。 “嗯!不管大秦那些习俗,我们一起过蜡祭,不对,是大年初一。” 说到这,张婴忽然意识到,战国时期还是按照周朝的十二月过年。 偏偏嬴政不乐意继续遵循周礼,要搞个特殊的,所以改为十月一日过年。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33节 所以十月一的蜡祭,只是大秦的春节。 完全照搬大秦年味还收拢项羽的民心? 这不是往他身上戳刀子?怪不得对方之前听到他的话会高兴。 所以说,不如开创一个崭新的热闹模式,好好快乐一把,说不定项羽就来家的感觉了。 思及此,张婴越发振奋起来,拉着项羽的手,道:“乌兄。快快快!我们庄子,不,是整个长安乡的所有人都一起!啊啊啊,要准备的实在是太多了,快快快,赶紧行动起来!” 项羽闻言,眸光温和了一些。 项菀忽然冒出来“啧”了一声,在旁边嘀咕道:“阿兄你好意思叮嘱我不要忘……咳了。瞅瞅你这表情,温顺成什么样了。” 项羽眼神一利,狠狠地瞪了项菀一眼。 第167章 十月,蜡祭。 长安乡众人换上衣裳,聚在一起迎神祈福。 不过这一回分完福肉食后,他们并没有各回各家。 这时,不远处再一次响起敲锣打鼓的器乐声,他们彼此看了一眼,一起向着音乐方向走,沿途会有人从草屋、石屋走出来,路边劳作的工匠也会放下手上的活计,加入这个队伍。 数十人浩浩荡荡向着一个地方走去。 某些没归家在这过蜡祭的行商见状很疑惑,忍不住问道:“蜡祭刚过,但秋收、新耕在即,应当还有大半的荒地没翻整,粟米没魔,你们这聚集起来所为何事?” 被扯住的人哈哈一笑,单手放下铜锣:“郎君说是要庆贺蜡祭。” 行商一脸不解,不是已经祭祀过神明了吗? 行商道:“莫非陛下又新加了什么庆贺的习俗吗?” “老丈倒是没听说过的……但又有什么关系呢。”被扯住的男子无所谓地摆摆手,“小福星想要庆祝,想要热闹热闹,这不就是天大的好事吗?难道还要阻止不成?” 行商一听也觉得很有道理,大秦是皇帝的不错,但只要主家没犯事,自家庄园还不是想干啥干啥。 “这位壮士,可能带我一同去庆祝?” 行商左右无事,出于想找机会讨好张婴的心思,他压低声音道,“若是需要些银钱,我这里也……” “去去去!你想害我不成!若是被举报了是会被赶出去的。”男子连连摇头,脸色沉下来。 行商暗道不好,连忙识趣地说,是他没见识错话,再不敢提行贿的事,同时充分表达了对张婴的敬佩彩虹屁,再次提出想参加。 那人才神色缓和了些,道:“一起吧。小福星本就说了,庆贺新年要热热闹闹,多多益善。” 行商闻言一喜,连忙也跟着加入队伍。 他的行动也引起街边其他人的注意。 在大秦,能独身走南闯北赚到些钱的商户都很聪明,他们见行商毫无顾忌地加入队伍,纷纷有样学样,于是这上百人的队伍又急速扩张了一波。 很快,浩浩荡荡数百人便抵达目的地。 …… 这是距离里巷不远的一处山脚。 山下的灌木杂草早已被清除,是一片被红绸、黑绸扎花装饰的足有四个足球场大的坪地。 坪地上每隔十米的距离,摆着一个桌子,摆着十个桌子一长条的桌子。 桌上摆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木桶,好几摞黑色、黑色的纸张,每个桌子的地上放着几斗稻米,两个装水的桶,四个踏碓、还有一个临时搭建用来烧火做菜的厨房工具。 二十多名妇女笑嘻嘻地烧火蒸米饭,一股股米香挡都挡不住。 当人差不多来齐。 换了一身黑色长袍的张婴也随之走了出来。 他笑眯眯地朝众人挥挥手,示意大家可以不用再喝彩了,然后开口道:“诸位!今天可以做年糕,迎福气,包饺子,写对联……日后,张家庄的蜡祭就按我的方法来过。来来来,第一步是教会大家如何迎福气!” 众人闻言,瞬间就起了兴致,这世上没有人会不喜欢福气。 张婴笑眯眯,看了一圈,指着项菀和卢家小姝道:“两位小淑女来配合下。” 卢家小姝大大方方地上前一步,项菀笑容僵在脸上,有些紧张地扯了项羽一下。 项羽忍不住笑出声,龇牙道:“哈,怕了?” 项菀眉毛一竖:“我怕……怕个甚。我,我是听说有些地方拿人祭祈福,我不忍下,下手!” 众人一惊,哑然失笑。 张婴听到这话被整笑了。 他大声道:“怎么可能和人祭有关啊!这是一起做年糕庆祝蜡祭!十个桌子,十个队伍,代表十全十美。等会我们先玩一个年糕小游戏。你们自由组队,看到我身后这几十个大桶的水稻没,年糕、饺子做得又快又好的都有奖励。” 众人闻言哈哈一笑,十全十美好兆头。 说到这,张婴继续道:“萧兄,你与你妻儿来这边。你们来第二个桌子。”张婴伸手对萧何夫妇招了招手。 萧何没想到自己会被cue。 但他也清楚,想要尽快融入一个陌生环境很难,张婴主动提他,是为了帮他。 所以他很配合地携妻子上前,拍手称赞,道:“那我与阿同恭敬不如从命了。萧禄,你也多带些新认识的小友,来我们桌热闹热闹。” 萧禄是萧何的大儿子,情商很高。 萧何说完,萧禄一溜烟跑过来,回头大声念叨着:“诸位阿兄阿弟,快快快,加入我们这队,赚到的稻米一起平分带走。” 他这么一吆喝,新认的一群小伙伴跑了过来。 踏碓人人都会用,年少的小子们将蒸熟的米饭,乘着热,直接倒在石臼里,然后他们用上腿力,踩得石臼中传来富有节奏的“咚咚”声。 少年人做什么都很有兴致,踩着踩着,就开始互相打闹,笑个不停。 张婴看了一会,心下下一笑,转身就将独自一人的项羽给抱住,一边往这里拉扯,一边道:“乌兄乌兄,要不我们一起来试试,看谁做的年糕好吃,谁就给人送福气如何!” 项羽一愣,他还没来得及拒绝,半推半就地被张婴扯到第一张桌子前。 张婴站在左边兴致勃勃地开始踩踏碓,项羽慢了几步,余光瞥了满脸灿烂的张婴一眼,缓缓走到右边踏碓上。 项羽腿部力量惊人,张婴踩踏碓是“咚咚”声音,他是“砰砰”撞击声,不光引起不少人惊讶的围观,没多久,他石臼中的糍粑就软糯成型。 与之相比,张婴力气小,踩得汗都流出来,时间也更长些,但年糕依旧没有软糯成型。 项菀在旁边看了一会,忽然“嘿嘿”笑出声,刚说了一句“小福星你这个身体啊……哎。”她就项羽轻轻地捏了一把,痛得说不出话来。 项羽拿着不知从何处找来了老式舂米的木杵,走到了张婴的对面。 张婴还在用踏碓“咚咚咚”,项羽举起木杵,在张婴所在的石臼里,同样用木杵“砰砰砰”舂米。 明明一个声音如春雨般温润迟缓,另外一个声音犹如狂风暴雨般沉闷激烈。 但两两相合,此起彼伏,却微妙地协奏出一曲和谐的篇章。 须臾,张婴石臼里的年糕也成了。 张婴擦了把汗,先是对项羽嘿嘿一笑,然后用水清了清手,回忆电视里的内容,他直接从石臼掏出一个捶打好的米团,捏成两个圆形年糕,粘上一层桂花蜜,先递给项羽。 他笑眯眯道:“乌兄先吃。” 项羽一愣,看了张婴一会,接过米团轻轻地咬了一口,眼底荡漾起一丝浅笑。 张婴却没能抬头看到,他找到不怎么高兴的项菀,将另外一个米团递过去,道:“阿妹给你。” “什,什么啊!” 项菀有些慌地看了张婴一眼,愣在原地,“谁是你阿妹,你给错了。” 张婴却哈哈一笑,很理所当然地开口道:“没给错。乌兄是我大兄,你是他阿妹,自然也是我阿妹啊!福气当然要分给阿妹啦!” “……哼。乌兄是我阿兄没错。” 项菀哼哼唧唧两声,忽然挥了挥小拳头,“但你别想让我喊你阿兄,我比你大。我才不像阿兄那么好讨好。”说是这么说,她还是接过了白白胖胖的米团。 不过一直等到张婴背过身,项菀才捧起年糕,迟疑地咬了一口。 ——又香又甜。 她本就喜甜,吃饭的仪态又好,所以吃起来就好像找到美味的小仓鼠,一口口,脸上不自觉地洋溢着幸福和可爱。 张婴瞟了一眼项菀,又看了一眼前坪有说有笑的人们,以及一笼笼不同做法、咸甜不同口味的年糕。 他暗暗点头,总算是有些年味了。 这时,不远处几个壮汉扛着一个新做的大铁锅,一大箩筐肥肉,大迈步走了过来。 “小郎君,都刻好了。” 章老丈摆好大铁锅,同腰间拿出六块刻着六国不同版“畐”,也就是‘福’这个字的木刻印章。 张婴连忙迎过去,看了一会,连连点头道:“好嘞,过年的重头戏来啦!” 张婴拢起袖子便将肥肉往锅子里倒,章老丈在下面添柴烧火,烈焰熊熊,刺鼻的猪油味,以及煎油的“滋滋滋”声引得周围人频频回首观看。 “阿婴,你,你小心……” 项羽伸手给张婴挡了一袖子飙出来的猪油,忍不住问一句,“这是做甚?” “给大家伙送福气也!”张婴一边搅动已经成油的锅,一边笑眯眯地回道。 谁能不爱福气,这话一出,除了死盯着年糕馋嘴的小朋友,其他几乎所有人都看向张婴。 张婴微笑点头,示意最近的项羽过来,递给她一排木制的‘畐’印章。 “阿兄,这是福呢,你挑一个印在你自己做的年糕上。” 项羽看着上面六国文字的“福”字,怔愣了好一会,原本手放在楚国常用的‘畐’上,想了想,还是拿起秦国小篆体的‘畐’。 他用力在软乎乎的年糕上一盖,然后递给张婴。 张婴示意章老丈将火调小些,然后便将带有‘畐’字的年糕放入锅中。 “噼里啪啦!”油煎带来的香味,几乎以不讲道理的方式冲击着所有人的鼻尖。 油炸,是自发明以来就被国人冠以最爱的烹饪方式之一,万物皆可炸,炸炸更好吃。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34节 伴随着“滋遛滋遛”的声音,两面金黄的年糕便被张婴利落地捞出来,这下连馋年糕努力踩着踏碓的小朋友们也被吸引过来。 项羽道:“阿婴,这是什么?” “你看,福倒着放,便是福到……” 张婴用帛纸裹主倒放着的‘畐’,笑眯眯地递给惊讶的项羽,“乌兄福气到你手上啦!乌兄,赶紧接福气啊” “哇!” 众人一听这寓意,脸都兴奋红了。 有人忍不住问:“可是只有踏碓做得好的才有福气?” “非也非也。” 张婴嘿嘿一笑,“福气人人有!过个好年对不对!不过你们自己做的年糕效果会更好,老祖宗有句话说得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啊,对不对。” 众人哈哈一笑,连声道:“对极!” 原本有些偷懒不想去踏碓的人,闻言立刻也向着踏碓走去,“咚咚咚”声此起彼伏。恨不得下一个接福气的就是自己。 张婴见气氛又热烈起来,笑了笑,对萧何道:“来萧兄,你们初来乍到是新客,先挑一个印章,迎福气。” 萧何携妻走过来,他的目光落在六个不同形态的‘畐’后,嘴皮子动了动,但见周围人一个个高兴得很,对金灿灿的‘畐’年糕满眼期待,萧何又将话给咽回去。 萧何摸了摸长子的儿子,任由对方挑剔了个楚字的“福”。 张婴笑容灿烂地接过,没多久,给对方一个福到了的好彩头,道:“新年快乐,福到财到!” 张婴不光自己帮忙炸,还告诉旁人怎么煎油怎么弄,很快,附近 几个大铁锅也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炸年糕声音。 但他面前的队伍并未减少,好在大家也不贪心,只想让小福星帮忙炸一个年糕沾沾光,其他的年糕他们都会自己去其他铁锅炸。 …… 项羽看着前坪有男有女,有军爵,有贵族,有平民,有老秦人,也有拿着其他六国“福”字,笑眯眯的旧六国人,但此刻不管是哪一种身份,他们却仿佛毫无隔阂地融入一起,欢声笑语地庆贺新年。 “富饶丰衍,快乐无已。1”项羽轻声感慨了一句。 不过项羽其他想法还没来得及感慨,就被宛如炮弹一样冲过来的张婴扯住。 他低头,恰好与双眸亮晶晶的张婴对视上。 对方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熟稔地就往外面拉。 张婴:“走走走!该去做饺子了。啊不……有点吃撑了。” 项羽:…… 张婴:“要不我们一起写春联。唔,等等,乌兄你会春联吗?” 项羽:你说呢? 张婴:“算了,你书都没读几本。啊我想起来了,有一个铁定适合你,舞龙!” …… …… 同一时刻,咸阳王城外,锣鼓喧天。 黔首们祭拜好神灵。便邀请大巫们一起在街道上敲锣打鼓。 秦朝虽没有年假一说,但蜡祭当日的长阳街头依旧涌现无数的男男女女,他们身着最华贵的衣服,跟在大巫后面一同敲击器乐,祛除恐吓来年的污秽之物。 几墙之隔的咸阳王城却非常的安静。 这是因为秦法有规:不论是年节还是寿节,臣民不可以祝贺君主,官吏之间不得私下庆祝。 秦惠王和秦昭王都曾处理过,借着贺寿、过年等名义,给上司或郡主送上重礼的臣子。这事曾被山东六国嘲讽为刻薄寡恩,但秦朝始终不改。2 咸阳王城的长安宫内,正在举办岁末家宴。 嬴政神色平淡地端坐在上方,他身侧坐着不是最受宠的美人,而是扶苏的母亲郑夫人。 公子高在蜡祭也只披几件单薄的长袍,独霸一个位置,酒醉生死的豪放样。 公子寒坐在旁侧,偶尔见公子高咳嗽两声,公子寒都会悉心照料,但公子高一直沉默不语。 公子将闾和公子将昆的母亲身份低微,坐得距离他们很远,两人始终低着头,目不斜视。 胡亥原本一直是皇子皇女中最闹腾的一个,只这一回没有如桥跟在他身后,没人当捧哏,没人替他撑腰,他一个胡姬的儿子受了不少隐晦的白眼。 胡亥只能跑去郑夫人身旁,撒娇卖萌,惹得郑夫人捂唇轻笑,这才让他在宫内又挣回一分面, 莺莺燕燕二三十位美人夫人,二十多为皇子,十多位公主齐聚一堂。 嬴政瞧了一会,没甚趣味,从案几下方拿出一摞简牍开始批阅。 宴会的声音戛然而止,几秒后,所有人都将说话的音量压低了几分。 赵文正伺候在一旁研墨,陡然发现不知何时赵高竟带着木炭过来添火,同时在煮茶,茶香渐渐蔓延开。赵高送上茶盏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去。 赵文刚放下警惕,又见赵高脚步没声地回来,他手上还抱着一副铁架,一个腐乳罐,以及三张厚厚的锅盔,除了腐乳,其他便摆在燎炉上温着。 赵文注意到嬴政似瞟了一眼,微微颌首,顿时警铃大响,然而也奈何不了对方,只能咬牙切齿地更用心做好自己的事。 等嬴政将百来斤的简牍批完,锅盔沾着腐乳吃了几口,入目的是一群哈欠熏天,摇摇晃晃几乎撑不住的重心的美人与皇子皇女们。 “都回宫休息去。” “是,陛下。” 众人行礼,好几个人跪麻了小腿,互相搀扶着才站起身。 嬴政任由赵文捏了会肩颈。 他向外走时,竟听到如桥与其他小童的争执声,站在回廊处看了会,原来是王家和蒙家的后辈入宫,拜见嫁入咸阳宫的姑嫂。 而他们争执的原因,竟然是如桥抢了王家小淑女的糕点,惹得王家和蒙家的小郎君齐上阵。 如桥:“我可没抢她的!这糕点摆在这,人不在,我才拿。” 王家小子:“如桥公子,不问而取……还将其吃光,这还不是强抢吗……” 王家小淑女呜呜哭。 嬴政嘴角一抽,强抢小淑女的东西还不认,他觉得自己的铁砂掌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拍在如桥身上。 “一起去阿婴婴那!” 如桥声音很大,“我吃了你的福气,阿婴婴送了好多福,给你一份,成了吧。” …… 嬴政闻言一愣。 送福气? 阿婴之前死活要留在张家庄过年,莫不是被什么邪恶巫祝哄骗了? 他紧锁眉头,小孩怎能随意送福气,这万一折福可如何是好。 嬴政刚想细问,就见如桥他们已经达成共识,兴冲冲地准备离宫。 他想了想,片刻后也换了一身常服,命赵兴与四名甲卫一起做好伪装,紧随其后。走过去的时候忽然看见体态优雅的扶苏,嬴政想都没想,直接将其一起打包带走。 只是路过的扶苏:…… 第168章 半刻钟后,嬴政抵达张家庄。 一行人刚刚踏入地界,就听见比咸阳城更为喧嚣的锣鼓声。 几人靠近一瞧,街头巷尾几乎人人举着一柄火把,喝彩声欢呼声不断,他们簇拥着一支黑红色,瞪着铜铃大眼,似虎非龙的蛮兽队伍。 领头的人明显是有些功夫在身,一下踩着树枝向上玩几个花活,一下在原地翻了几个跟头。 动作丝滑,干净利落,这蛮兽仿佛活过来了一样。 领头的人舞得好,附近的黔首亦步亦趋地跟着走,舍不得离开。 以至于当这舞狮的人越走越远,耀眼的火把便跟在后面迤逦不绝,远远望去,犹如一条从地脉里慢慢走出来的幼龙,越来越长,直到成为能绕山盘绕的巨大火龙。 嬴政驻足而立,久久不语。 过了一会,嬴政一行人才继续往巷子里面走。 这里每一家每一户都豪爽地点着蜡烛,明明是夜晚,却明亮得宛如白昼。 几乎所有房屋门柱上都用粘着红纸春联。 说是春联,其实就是简单的新春快乐,恭喜发财,又或者是诗经里的一些带着美好寓意的吉祥话。 嬴政一行人没走几步,已经有四个人跑到便装嬴政和扶苏面前说“新年快乐”,他们似乎一眼瞧出嬴政与扶苏不是本地人,纷纷指了指长街最里面的里屋,说是可以去分一点小福星的福气。 嬴政闻言微微蹙眉,连扶苏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两人顺着旁人指着的地方走去。 距离厢房门还有一段距离,就看见长长的队伍。 旁边还又两个身披红长袍,背后绣着“福”字的男子,他们在排队的人群旁不停地问,“要买年糕吗?”“要兑换秦半钱去蜡祭愿池许愿”吗?…… 嬴政和扶苏的脸色越发难看。 这时,身披长袍兜售纪念品的长袍男子小跑而来。 他一早瞄准了身穿丝绸的嬴政和扶苏。 然而当他兴奋地想要兜售一番,一抬头,恰好与嬴政和扶苏双眸对视上,明明对方一句重话都没有,长袍男子却仿佛被什么莫大的恐惧笼罩了,浑身一颤,不敢多说一句,悻悻然地越过两人,跳到后面去兜售。 事实上,这位曾当过游侠的男子直觉很准。 之前嬴政和扶苏听到长安乡人分张婴的福气,就有些不悦了,现在看这些人还打着小福星的名号,在这里售卖东西,他们的气压那是节节高。 扶苏看着这些人,冷不丁道:“父皇,何时才能认回阿婴?” 嬴政瞥了一眼。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35节 扶苏扭头看向嬴政,道:“父皇,你认为在宫外养着的阿婴,胜过我等是吗?” 嬴政呵了一声,虽然没明说,但摆明就是这个意思。 扶苏很平静地回望过去,似乎并没有因此产生任何不好的情绪,他道:“野蛮生长的花,自然比宫中花更能经得起风雨。但儿也听过一句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阿婴年幼,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带着,时间久了,岂不是会移了性情。” 嬴政目光锐利地落在扶苏,道:“若你争气。阿婴又何必如此辛苦。得亏阿婴心性纯良,不至……” 扶苏第一次主动打断嬴政的话,一针见血道:“父皇,纯良就真的好么。看看他们一个个从屋里拿了多少“福”字出来。都是带着油墨印新写的。 这代表什么,代表阿婴被人哄骗着,被逼着写这么多字,不光受累,还要分福气出去,这样真的好么?!” “……”嬴政皱起眉,“先找到他。” 扶苏听到这不做声,因为他知晓父皇被说动了。 排队领福的队伍虽然很长, 但前进的速度却很快。 都不需要他们插队,在聊天期间,两人已经顺着队伍走到了大门口,恰好能看见里面坐着写字的人。 也是这一眼,让正准备进去将阿婴拎出来的扶苏有些疑惑。 嗯?阿婴何在? 怎么是一长排的写字桌子? 怎么还有如桥? 正当嬴政和扶苏困惑时,不远处忽而传来打打闹闹的声音,两人定睛一看,这走过来的四个人,一个是双手抱着红纸的张婴,一个是身着舞狮的衣衫外裤,一手扛着桌子,一手给张婴擦汗的项羽。 另外两个是被张婴催促着过来,身着便装,负责保护如桥的两名卫尉。 随着他们靠近,嬴政恰好听见张婴的唠叨声,项羽还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当捧哏。 张婴道:“云卫尉,田卫尉对吧。哎呀,四位能一起过来真的帮了大忙了。这事怪我。早知不该承诺给所有人写春联,“福”这件事了。” 项羽:“可不是么。” 张婴道:“谁能知晓大秦文字普及率这么低,不会写也就罢了,照着抄都不会!哎。累啊。” 项羽:“谁能想到呢。” 张婴道:“若得不到你们相助,只怕如桥、蒙家、王家公子们他们七日七夜也写不完。你们于心何忍啊!你们可要帮帮他们啊!争取今夜能回家。” 项羽道:“你们也不想自家公子受累吧。” 两名卫尉苦笑着点头,不约而同拱手道:“一定,一定。” “你们真棒!”张婴和项羽将手中的书桌了红纸递过去,欢快地挥手告别,“加油,你们能行!” 两名卫尉一人扛着桌子,一人抱着纸张,就往里面走去,然后默默地将桌子加在负责写字的一长排桌子边 张婴猛地抱住项羽:“大兄,你捧哏做得太棒了。如桥公子应该不止有两个卫尉保护,走,我们再配合干一票。争取一个时辰内,把过来求“福”的队伍清干净。” 嬴政:“……” 扶苏:“……” 或许自己担心错了对象。 …… “啊!是仲父,阿兄!” 张婴见项羽忽然没了动静,扭头一看,没想到看到了嬴政和扶苏,他整个人吓了一跳,猛地往后一跃,抱住了浑身僵硬的项羽。 他做完这个姿势后暗道不好,刚准备抬头后,用热情的憨笑与茶言茶语,将刚刚不友善的姿势给哄骗过去。 但他抬头一看,却“咦”了一声。 怎么回事? 为何仲父与扶苏阿兄也同时往后倒退了一步? 不乐意看到他? 所以—— 爱消失了吗? …… 张婴眼巴巴的看着嬴政和扶苏。 他观察到嬴政与扶苏在他的视线中,不约而同地用左手捏了捏劳累过度的右手手腕,眼神似乎都有一秒钟的漂移。 这是怎么了? 张婴情绪低落了一秒,正准备过去再试试,没想到项羽忽然上前一步,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阿婴,还有小半个时辰就到点了,还是我上场吧。” 项羽这么一打岔,张婴立刻想起今晚重中之重的打铁花表演要开场了。 他顾不得情绪低落,连忙扭头看向项羽,震惊道:“乌兄,你,你愿意上场?!你真的愿意上吗?你之前不是嫌弃有辱你大丈夫的气概吗?” “哼。”项羽耸了耸肩,自信又傲慢一笑,“除了我,还有谁能达成你要弄出来的铁花效果。” “太棒啦!”张婴激动得捂脸,转过身,紧紧地抱住项羽,“乌兄,你真的太棒了!走走走,我陪你一起去!”没有烟花的过年算 什么过年,要圆满了! 项羽又笑了一声,朝着不远处抬了抬眉,又重新看向张婴,似笑非笑道:“你不是最喜欢什么仲父吗?愿意陪我?” “哎!秦观说得好,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仲父和阿兄也不会介意的。” 张婴完全忘了之前那一点点失落,也没注意到两人听到这句话后,脸上露出的僵硬假笑。 张婴再一次回头握住项羽的手腕,道:“乌兄,现在可是蜡祭,肯定是烟火最重要!这可是大秦历史上第一次烟花!” 项羽又笑了一声,又回头看了嬴政一眼,顺着张婴的力道离开。 徒留原地的嬴政和扶苏:“……” 好在张婴也没完全被打铁花迷晕了眼,走到一半隐隐觉得不对劲,在送项羽去换衣后,张婴又急急忙忙跑回来,拉着始终待在老地方的嬴政和扶苏一起走。 …… 三人来到围栏之外。 此时围栏外已经站了许多满脸兴奋的黔首,彼此暗中讨论,小福星婴强烈安利的新年活动会有多好看。 好在张女官特意为张婴留了位置,三人才得以占据一个舒服的高位。 此刻,项羽换了一身衣裳,翻过围栏进去。 围栏中有两个火烧得非常旺的熔炉。 一声号角轻轻吹响,也代表约定的时辰到了。 章老丈从容地熔炉中舀出一大勺的铁水,他将铁水高高抛起。 项羽轻松一笑,抬手则用木棒将铁水奋力向上空打,“刷”,金色的铁汁如繁星成的伞状炸开,顷刻间,连夜空都仿佛被映亮了。 在众人尖叫又欢喜的声音中,章老丈一勺勺地挖铁水,项羽一次次举重若轻地“刷”“刷”“刷”击打铁汁,一团团金灿灿的铁汁被击中,瞬间炸裂出满天星,在夜空中熠熠生辉,耀眼又夺目。 打铁花是华夏的国家级的非物质遗产,有千年的历史。 张婴曾在电视中看过好几次表演,那时候就觉得不比寻常的烟花差。 但当他站在现场看,直面火焰、火花时,脑海中只有一个感觉,刺激,太刺激了!这真的比后世的烟花还要好看! 张婴看得过于亢奋,周围环境也非常嘈杂,压根没注意嬴政只瞟了一眼天女散花,其他的目光全落在烧红的铁汁上。 所以在嬴政询问他铁汁是何物时,张婴没听清,满脸兴奋地答非所问,重点全在夸项羽上,什么乌兄天赋有多么厉害,学习能力有多强,军伍练几日都没眼力击中铁汁,然而乌兄一日内就学会了…… 张婴还想吹彩虹屁,却被身后一双大手猛地给拎起来,他下意识闭了嘴,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扭头疑惑道:“仲父?” “嗯。”嬴政无奈地瞅了张婴一眼,试图将话题搬回来,“这并没有多难。还是来说说铁汁……” 恰在这时,人潮之中又发出惊呼声。 张婴迅速看过去,原来是项羽不再单纯地击打铁汁,他好像换了一个长鞭,然后用铁汁玩了出了风火轮的新花样。 他眼睛都看直了。 天,电视里都没看过这种八字火花的大手笔啊! 张婴满脸亢奋地指着烟花,大声道:“仲父,你看,乌兄刚刚还玩了个花样,甩了个烟花大圈啊!天呐,仲父快看!阿兄快看!天,我想象不出大秦还能人比乌兄更厉害……” 这就是后世赫赫有名,秦末最强勇士的战斗力吗?玩个打铁花都能这么快玩出花活来! 嬴政沉默了一会,忽然道:“你阿兄也是神射手。” 张婴敷衍地点点头,眼睛还击中在火花轮大圈上。 嬴政又沉默了,忽然道:“扶苏你去。” 张婴愣住。 扶苏:? …… 野史记载,公元前217年,蜡祭。 在秦二世的安排下,扶苏与项羽同台献艺,与民同乐,为打铁花创下诸多技术,流传至今。 第169章 一个半时辰后 长安乡一处外紧内松的凉亭。 凉亭之外,灯火通明,时不时有挥舞着火把的男男女女嬉笑路过。 凉亭内的竖着一个超大的铁锅,火锅冒着咕噜噜的水汽,一片片肥牛、毛肚在红油水面翻滚着,片刻后,扶苏又漏勺将翻动的肥牛弄出来,偶尔瞟一眼坐在旁侧的项羽。 项羽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嬴政抿着口中的果酒,目光遥遥看着远方,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明明跪坐的三个人,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安静如鸡。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36节 这时,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很快,清脆的嗓音随之响起:“新做的辣子来啦,是热油滚过一道的香喷喷……啊,完了完了,还有没有人不吃葱啊!” 来者话还没说完,“砰砰砰”就放了两个碗碟在嬴政和扶苏的桌前。 嬴政三人同时看了过来。 气喘吁吁的张婴被沉默的视线看得有些发毛,他抱着手中的油碟,下意识道:“咋啦。还有什么要求吗?腐乳?还是什么?别光看着我,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现场安静了一会,嬴政率先道:“又不是稚子,岂会挑食。” 扶苏点点头,温和地笑了笑道:“我都可以尝尝。” 项羽沉默了一会,也“嗯”了一声。 张婴嘴角一抽,躲开项羽伸过来的手,道:“乌兄你嗯什么哦。你明明不吃葱嘛。我再去帮你重新弄一份新的。对啦,要不要加点醋?” 项羽怔愣一会,收回手。 等张婴离开后,项羽猛地敏锐回头,恰好与面无表情的嬴政对视上,谁也没有率先挪开视线。 直到远处的张婴喊道:“乌兄!没有辣子了,我给你弄点辣子鸡丁做蘸碟可以吗?” 项羽这才移开视线,高声道:“可以!” …… 张婴端着一托盘的蘸碟过来,依次分类。 他深深地嗅了一把火锅底料的香味,然后看向扶苏,道:“阿兄,你这肉我来之前就在煮吗?” 在得到扶苏点头示意后,张婴连忙伸出去筷子将漏勺里面的牛肉捞出来,放在扶苏的蘸碟上,道:“可以了可以了!再煮这个肉片要老了。” 说完,他夹了一筷子洗的干干净净的羊肉卷,用筷子在沸腾的火锅里涮了涮,然后放在嬴政的蘸碟上,开口道:“仲父,吃这个,七上八下涮过的,又嫩又补。” 在给扶苏和嬴政布菜后,张婴也没忘记项羽给夹菜。 之后,扶苏询问了张婴的课业,又问了些他对百越的一些看法。 嬴政话不多,但会一针见血地点拨几句。说到后面,又聊到了铁汁是否有新的大铁技术。 张婴一开始回复得很谨慎,毕竟项羽在这,他很多内容不敢细说,甚至有些感激嬴政和扶苏对项羽的无视。 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这边三人谈笑风生,一个眼神,一个字互相包含着默契与深意。 另外一边,项羽一人沉默地涮肉,越吃越慢。 张婴忽然有些坐立难安,隐隐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他下意识地对项羽开始特别照顾。 又是主动给他涮牛肉,主动给他刷羊蝎子,还会观察项羽用哪一个蘸碟用得多,张婴就给他夹菜时分不同的蘸料。 于是这一张火锅桌,忽然吃出泾渭分明的感觉。 左边张婴在与项羽唠唠叨叨,你说我应。 右边少了张婴后,扶苏和嬴政沉默下来,低头干饭。 张婴:…… 麻了,这水有点端不平了。 张婴摸了摸小肚子,主 动给嬴政也夹了一筷子毛肚和肥牛,道:“我吃好了,我就专心为你们布菜,仲父,你试试我煮的毛肚,很嫩。” 嬴政从旁边拿了块西瓜递给张婴,道:“年过完,何时去博士学宫。” “啊!” 张婴一愣,博士学宫不是参观过了吗?虽然那里百家齐放,并非全是酸儒,但张婴天然就不喜欢学校,“仲父,我为何要去?” 嬴政慢条斯理道:“你忘了纸?你提议的官吏选拔,你不去看看?” “不用了吧!我就是提了个理念。其他的都得饱读诗书的人去完善。” 张婴笑眯眯地摇了摇头,“这就好像过去的豆腐、农具、果酒还有纸张,我都只是提供一些想法,其他的术业有专攻!擅长农家的好好弄地,擅长墨家的好好研究工具。我即便参与进去,也是听不明白。” “你小子说得不错。术业有专攻。刚刚那一段话将商鞅各司其职的理念领悟得很好。证明你擅法家,当入博士学宫。” 嬴政说完,见张婴被哽住,又轻笑一声,“扶苏、高、寒均年满十五,方可前往博士学宫旁听。是你对社稷有功,才让你提前去长点见识。这是一份荣耀,也是必然的过程。” 张婴无语。 糊涂,陛下糊涂啊! 扶苏他们是要为踏入政坛,甚至有可能当皇帝才做政治准备。 他一个搞墨家都是为了生活舒服的人,去凑什么热闹。 他尝试性地装傻,道:“仲父,这是法家吗?明明道家老子也这么说过吧。” 嬴政道:“嗯,道家类法家。” 张婴:“……” 陛下您为了维护自家学派都不讲逻辑了吗? 老子比李悝的年龄大了百年。 明明是法家类道家嘛。 也是听到这一句话,张婴才反应过来,仲父还是老问题,希望将他尽快拉到正统学派上面去。 他想了想,非常认真地看着嬴政,道:“仲父,我幼时喜烤制的肉食,现在却喜欢油炸的,以后指不定喜欢水煮肉。我很皆善变,从未有人规定过,一生只能喜一门学术。” 嬴政被逗笑,看着小大人模样的张婴,捏了捏他的鼻尖:“不足八岁,说甚善变。” “哎呀,仲父,我的意思是,人总会变的!既然我现在喜欢墨家,也能用墨家为大秦出一份力,那就让我先喜欢嘛。” 张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连夹了好几筷子肉给嬴政,“至于法家,等我日后喜欢了,自然会学! 但仲父,我喜欢墨家时,也只是指点一二,不曾真的在墨家工坊里面打铁、修农具,砍木头当墨家子。 所以即便我喜欢法家,我也不会去博士学宫,那里面都是钻研各家典籍,吵得头破血流的百家士子,可我又不想当士子。 仲父,又不是只有学士才能为仲父效力,难道仲父只希望我当士子吗?” 张婴这一番话,纯粹是换了个委婉的词来表达厌学的情绪,属于强行挽尊一句。 却不知哪一个关键词戳中了嬴政,竟让对方骤然安静,闭目思索。 张婴有些紧张,他扭头,发现扶苏也停下夹肉的筷子,并且给了一个安心的眼神,项羽则重新开始吃肉,垂眉思索,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嬴政忽然起身,道:“这事,倒是我想法桎梏了。” 张婴一愣。 项羽抬头。 扶苏下意识警觉地皱起眉。 但嬴政却没有再透露什么,只让张婴过个好年,之后便让扶苏和他一起离开。 张婴站着,看着嬴政渐渐远去的背影,有些拿捏不准。 一颗心七上八跳的,心思全不在火锅上。 恰在这时,不远处的灌木丛里忽然摇晃起来。 张婴一惊,项羽敏锐拔剑。 便见那灌木丛中钻出来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小脑袋。 为首的正是笑得一脸得意的公子如桥,后面跟着的是满脸佩服的王家和蒙家的小郎君,甚至还有一位腼腆的小女郎。 张婴正欲开口,如桥却先给他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踮脚,如桥公子扒拉着灌木,拉长脖颈看嬴政的背影。 直到完全看不见,他才一跃而出,大迈步地来到张婴面前。 “阿婴婴。” 如桥喊了一声,目光挪到咕噜咕噜冒泡的火锅上,嗔怪,“有好吃的怎不告知阿兄一声!” 话语间,王家子,蒙家子都凑了过来,目光直直地盯着火锅。 张婴一笑,道:“忘记谁也不能忘记几位大功臣啊!早给你们准备好了。” 说完,他从篓子里又拿出一些新鲜肉菜,正准备动手切些菜,项羽却轻描淡写地从他手中拎过刀,提起来,手脚麻利地将牛肉、羊肉以及清洗过的干净肥肠,切成薄片。 张婴则重新给火锅加了一份火锅底料以及一大壶清澈的泉水,再调了几碗蘸酱拿过来。 一盏茶后,如桥公子,王家和蒙家的小郎君吃得满面潮红,时不时“斯哈”两声,好展现对美食的敬意。 如桥满嘴肉地说道:“阿婴你当真厉害,竟与父……咳咳,我阿父一起用得了膳。” “好吃的还堵不住嘴?” 张婴不想搭腔,某些话儿子可说,臣子绝对是犯忌讳,“你们之前打了一架是为啥?真的仅为了个饼?” 王家小郎君哼了一声,目光不善地看着如桥,道:“是啊,我阿妹还是第一次被抢饼子,都气哭了。” 张婴立刻嫌弃地看向如桥。 “我又不是故意的,谁知道那小淑女那般脆弱。” 如桥公子不满地瞪了一眼,不想这一动,眼角抽搐到伤口,疼得将肥肠都给呛了出来,“哎哟哎哟。” 张婴连忙给对方递了一杯西瓜汁。 “啊,掉了。” 如桥心痛地看着那一口肉,不过在将西瓜汁一饮而尽后,又快活道,“爽!阿婴婴,你这儿可真好,让我也多住些日子如何。” “没有,不可能,甭想。” 自从知道乌兄是项羽,别说如桥这样的小公子,就连扶苏,张婴都不敢让他住下,问就是怕他们被项羽掳走勒索,他承担不起,可不敢负担某位小公子的命,“吃了都赶紧回去,天色很晚了。” 如桥却摆摆手,道:“无妨。今日大赦,没有宵禁。” 这时,蒙家小郎君放下筷子,似是无意间提了一句,道:“我听大母说,北上战场大捷。过些日子,辛胜将军会带一批小将,也就是王家、内史腾等将军后辈们去北边练练,你去不去?” “哇!好消息啊!北地大捷!等拿下北地,我大秦起码可以安稳百年!” 张婴开心得拍手,还与如桥公子、王家子碰杯,然后又给蒙家子夹了一筷子肥肠,笑眯眯地开口道,“谢谢阿兄记挂着我!但我刚从百越回来!”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37节 蒙家子笑纳肥肠。 “阿婴,那可是我下的肥肠。”如桥公子幽怨地瞅着张婴,“难道我不记挂着你?那么多福字谁写的……” “记挂记挂!……你是最疼我的皇家阿兄,他是最疼我的蒙家阿兄。” 张婴连忙涮了一筷子毛肚放在如桥碗里,“你们能来都是我的福气。” …… 唯一一个与张婴没多少交情的王家子,见蒙家子与如桥公子被轻易哄得熄火了,大为诧异。 这一好奇,一观察。 他敏锐地注意到,张婴在说话时,不忘对乌兄笑眯眯地倒了一杯果酒,给他夹了一筷子牛肉卷——嗯,是他下火锅下得最多的那一款。 甚至连坐在角落不做声的自家阿妹,他也主动夹了好几筷子的炸年糕,看阿妹惊喜的表情就知道肯定送得心坎上了。 王家子忽然警觉:…… 十年后减少自家阿妹与他的来往吧。 …… 半个时辰后,项羽和张婴送别了撑得不行的小郎君们。 两人慢慢走回程的路上,特意前往打铁花的前坪看了一会,这里人依旧很多,章老丈虽玩不出太多花样,但火树银花,很是动人。 张婴昂起头,映入眼帘的是璀璨的花火,在那么一瞬间,甚至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他忽然笑眯眯地拉着项羽,道:“乌兄!我们一起守岁吧!” 项羽沉默了一会,忽然道:“阿婴,你今日欢喜吗?” “嗯。”张婴点头,之后心下一紧,反问道,“乌兄何处不愉吗?” “不。”项羽随之摇头,很坦诚地看向张婴,“这是我今生过得最欢喜的日子。” “什么今生啦。乌兄才多大,往后余生还有好久呢。”张婴非常敏感地摇头,同时握住项羽的双手,“日后肯定还会有远胜今日的日子。” 半晌,项羽才轻轻“嗯”了一声,紧接着道:“阿婴,还好有这么多人陪着你。” 张婴道:“也是陪着乌兄啊!乌兄也是我们长安乡大家庭一份子对不对!” 项羽又沉默了。 张婴原本还想劝说几句,但很快,脸上却忽然荡漾出一丝浅浅的笑容。 因为任务面板忽然弹出来。 任务:让项羽感慨一句:此处很像家。(已完成) 光团忽然冒了出来,激动道:【宿主,任务完成了!天呐!到底是怎么完成了,明明之前进度条一动不动啊!项羽这是突然想开了吗?】 张婴:【项羽直觉很准,只能真心换真心。】 光团:【怪不得宿主之前不让我直播进度条的完成度。宿主,你要领取奖励吗?】 张婴:【不急。】 纵然项羽完成了任务,就代表他认可这个家的味道,但张婴却依旧认为之前的聊天有点点微妙。 他抓紧项羽的手腕,道:“乌兄,我们抵足而眠吧!” 项羽一愣,点头道:“好。” …… 蜡祭之后,张婴去哪都会带着项羽,晚上都时不时要与项羽抵足而眠。 这十四日,项羽陪着张婴从长安乡,到咸阳,再到冬狩的小围山,到处玩闹,没有一丁点不配合,非常安分。 但熟知各类影视作品的张婴,也没有一次放松过警惕。 在又一次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张婴躺在被窝里琢磨着,今日要用什么话题调动项羽的兴趣。然而当他一起身,却突兀发现床脚的鞋上放着一封信。 他打开一看。 项羽:归家,勿念。 张婴:!!! 好家伙!这一波还用了真名?! 在他急急忙忙换好衣服,刚吩咐张女官一行人去追人时,却恰好与一路小跑过来的赵文撞上。 赵文一脸喜滋滋地道:“婴小郎君,喜事,大喜事啊!” 第170章 张婴翻了一个白眼,沉默地绕开赵文。 能有什么喜事! 项兄跑了!啥心情都没了。 但张婴还没走两步,就被身后的赵文几步追了过来,赵文道:“樱小郎君,是真的有喜事,陛下召见。” 张婴扭过头看他,道:“展开说说?” 赵文连忙闭住嘴,轻轻地摆了摆手,但又点了点头,典型谜语人。 张婴见状更没了兴趣,他道:“我现在急着去寻人,等……” “哎呦我的婴小郎君啊!这可是陛下召见。”赵文语速很快地补充,“这,这可要怎么等呢。老奴回去定是要挨板子。” 张莹捏了捏眉心,也对,是他疏忽了啊。 嬴政、扶苏待他再怎么好。 他也不能忘了封建王朝的尊卑有序。 “我嘱托几句。”张婴转过身与张女官叮嘱,先去城门外找小吏门者,问有没有乌兄的“传”,或者类似样貌的人出城。 若是没有,就先去这十四日他带着项羽游览过的地点找,仔细看一看有没有能够偷跑出城的路线。 等详细交代完,张婴转身乘坐马车,飞奔向咸阳宫。 十月底的天越发寒凉。 即便张婴手捧一小火炉,在下了马车,穿过长长的回廊走入赵文推开的偏殿大门时,还是忍不住连打了三个喷嚏。 他刚准备抬头细看,脑袋上便被罩着一毛茸茸的披肩。 随后,扶苏熟悉的嗓音响起道:“怎穿得这般少。” “外面日头看着大。”张婴任由扶苏揉搓,等他再一次重见光明时,抬头对扶苏憨憨一笑,“再者说,想着能见仲父与阿兄,心里一团火热,自然就不觉得冷了。” “咳!”“噗嗤!”远处不知何人憋不住地发出细微的声音。 “你这小子。”扶苏戳了张婴的眉心一下,“年岁见长,这花言巧语也不知收敛一二。” 张婴故作震惊地看着扶苏,道:“啊!我说出来的话,还不如我心思的百一,扶苏阿兄,这……阿婴我日后怕是不敢说话了。” 扶苏哭笑不得地又掐了张婴的脸颊一下。 这时,矫健又稍显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张婴刚刚转过头去,来者正是只穿了一件单长袍的嬴政,对方一双大手毫不费力地将他抱起来,上下颠了颠。 嬴政蹙眉道:“是穿得轻简了些。赵文你怎么照顾人的,先去把殿内的火罐拨热一些。” 赵文连忙应道:“唯。” “哎,其实阿婴婴不冷,没事的。”张婴伸出小手摸了一下嬴政的额头,能摸到一点微寒,“倒是仲父有些热了。仲父热了没衣裳脱。阿婴还可以加衣服。” 嬴政脚步不停,只轻声道:“只想说这个?” 张婴一愣,什么意思? 忽然间,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连忙道:“仲父!十几日不见,阿婴婴一直挂念着仲父呢。仲父有没有挂念阿婴?” “是吗?挂念我?”嬴政不咸不淡地开口,“我倒是听蒙家人说,你带着你那个乌兄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乌兄是乌兄。仲父是仲父。再如何交友遍天下,也不可能说友人能比得过长辈啊!”张婴故作震惊地捂住脸,斩钉截铁道,“当然是仲父更为重要。” 说完,张婴还仔细观察嬴政的表情,发现对方虽然没有回答,但唇角稍稍上扬了一点、 张婴瞬间松了口气。 这时,嬴政抱着张婴抵达偏殿内。 张婴发现此处有大约十人左右,泾渭分明地坐着。 左侧,李斯,姚贾,司马欣等人跪坐着。 右侧,王绾,冯去疾,淳于越等人跪坐着。 光看他们之间散落的纸张纸团,张婴认为这里不久前才进行过激烈的争辩。 嬴政过来之后,朝臣们纷纷起身,微拱手,张婴想赶紧下来好躲开他们的行礼,然而嬴政并没有顾忌他的挣扎,将他禁锢在怀中,实实在在地受了这一份礼。 张婴身体微微僵硬。 等朝臣们起身之后,嬴政才将张婴放了下来,开口道:“诸位,关于大秦新的晋升制度,可有讨论出一二。” 朝臣们面面相觑,没有开口。 嬴政便点了一个人道:“长史你先说。” 长史司马欣先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臣等心中各有想法,主张不同,呈现的奏章也大有不同。不过相较之前大相径庭的八份奏章,在臣等决议之后,重新总结出四份能勉强达成共识的奏章。 这四份奏章,臣等还请陛下圣断。” 嬴政的目光扫过其他人,开口道:“诸位可有异议?” 朝臣们纷纷低声应道:“长史所言甚是。” “既如此,你们将新写的四份奏折乘过来。” 嬴政平静的目光扫过众人,然后落在张婴身上,语气都缓和了几分,指了指身旁的一个特制的小案几,“阿婴,你落座此处。” 张婴连忙走过去,乖巧地坐下。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38节 其他朝臣也并未因这一点特殊而面露诧异,毕竟一年多前的张婴还曾在朝堂上“垂帘听政”,现在给他特设一个小位子,又有何惊奇? 但嬴政接下来的话,却差点让过来送奏章的人闪了下腰。 他道:“司马长史,还有姚郎官,你们将奏章摆在阿婴的案几上。阿婴你来看看这四份奏章,有不懂的地方让写奏章的臣子给你解释,一直解释到你能听懂为止。再之后,你得对这四份奏章,好好挑刺。” 张婴:??? 在这一刻,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瞪向张婴。 好在他早已见过很多次大场面,明明心中疯狂打鼓,依旧泰然自若地跪坐着,还冲几位相识的丞相们笑了笑,很有大将风范。 朝臣们也很快移开视线,因为他们知道做主的压根就不是坐着那儿的小不点。 长史司马欣率先开口道:“陛下,这,这奏章全放在婴小郎君案几前吗?” 嬴政平静道:“对。” 长史司马欣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陛下,这国家大事岂容小儿玩闹?这般儿戏,落在后世人眼中,该如何评价……” 嬴政眼皮子一抬开口道:“落在后世如何?大不了给我安一个类‘烽火戏诸侯’的名号!但那又如何,我若在意旁人的看法,我也不会攻占六国,一统天下,严禁分封制,推行郡县制。” 长史司马欣一哽,努力地开口道:“陛下。那些是您创下的丰功伟绩,是变革,是亘古至今的伟大创举。后世人又岂会非议呢,但若是任由孺子把玩朝中奏章……” “你口中的孺子弄出的十来个新式农具,推广的番薯等物种,让大秦黔首得以果腹。你口中的孺子,弄出了羊毛贸易,令羌族倒戈一击,才有我们在北地的优势。你口中的孺子弄出的纸张,才有你们在这侃侃而谈的机会。” 嬴政平淡地说完,之后冷冷地看向长史司马欣,“还是你口中的孺子,提点王丞相而得以做出推恩令,让那些支持分封制的臣子能在朝堂上苟延喘息地发声。 朕十二登基,敢让甘罗十二拜相。朕为何不敢让阿婴看奏章。 你认为朕会在意数百年之后某些人的非议?与朕何干?!” 嬴政的话说到这份上,后续还用上了“朕”。 不光长史司马欣被怼得哑口无言,大部分朝臣都偃旗息鼓。 其他还有想法的朝臣们,在偷瞄领头的李斯、冯去疾和王绾身上时,见三位大佬一动不动,完全没有反对的意思,他们也不敢再上奏开口。 至此,张婴挑刺选择奏章的事,无人再反对。 张婴:…… 这就是赵文说的好消息? 这得被007pua成什么样,才会觉得这是好消息啊! 他呆滞地看着放在案几上的四份厚厚的奏章。 张婴粗瞟了一眼四份卷轴的开篇,每一张纸上的字都写得很漂亮,他没有急着翻阅,还想为自己抢救一下。 他扭头看向嬴政道:“仲父,我对大秦律法大秦制度都不甚了解,这要如何挑刺?” 嬴政很淡定道:“与现存律令律法关系不大,你想到什么说什么。” “可是……” “你当初如何用大饼点拨王丞相的,现在也一样。” 嬴政很平静地打断张婴的话,“阿婴,我让你挑刺,并不代表要你判断对错。你要知道,政策无对错,只有合适与不合适。 你只需要挑出你认为不足的地方就行,正确与否,目前的大秦能否做到,都不重要。你就挑剔点,百无禁忌,畅所欲言。” 张婴没想到仲父会说得这般认真。 他好像有点点领悟对方的意思,但也不敢深想,但仲父另外一个意思他还是抓住了,那就是挑刺,毫无理由地找茬。 他虽然不通读历史,但对古代的科举制度还是有一定的了解。 如果只是挑刺。 不,应该说是当个随意发挥的杠精,问题不大。 思及此,他也不再多说,低头,胸有成竹地翻开第一卷 。 张婴一点一点地慢慢扫过去,微微蹙眉,然后再从头看了一遍。 半晌,他抬头道:“唔。敢问这一份提议的是,用军爵选拔文官吗?” 他说完,姚贾忽然起身,走了过来道:“准确来说,是先对大秦军爵普及律法,由各个军团的将军从军中举荐一批熟读律法的人,按其军功的大小,向朝廷举荐。 相对应,朝中文臣也应当有强悍的体魄,一份军中履历……” 姚甲在这边详细的说。 他的大意就是,可以培养军人读律法,然后按照军爵大小向朝廷举荐人才当官,另外一方面,他们认为纸张文化普及后会导致学律令的人极速增加,为了筛选,以前从吏而师后就基本可以混个小吏的朋友们,现在不了。必须也要有一份从军的履历,或者家中有爵位让你继承。 张婴:…… 艾玛,草率了。 这好像和科举制度没一毛钱关系啊! 怎么不按套路来。 第171章 偏殿安静了一会。 嬴政看向张婴,眼眸带着鼓励,道:“阿婴,不论对错,畅所欲言。” 张婴抬头看向嬴政,道:“仲父,只能挑刺,不能说优点吗?” 这个提议乍一看。 核心差不多是给大秦军爵一次转业机会,同时强调入咸阳的文臣必须拥有强健的体魄,以及军事素养。 抛开“选拔渠道狭小、拉帮结派”等问题,对于一个知道“重文抑武”历史,以及“外行指导内行”导致的战场悲剧事件的人而言。 张婴对这种建议并没有太大的恶感。 “哈!”嬴政轻轻一笑,目光落在张婴期待的眼神上,平淡道,“不行。” 张婴耸了耸肩,好吧,看来仲父就是要看看他杠精的功力了。 他想了想,道:“仲父。我不反感这个,但我有三个疑惑。 大秦并未给士卒发放军饷,也不提供衣物。但大秦士卒之所以愿意浴血沙场,是因为杀一人,就可以立功,改变命运。 现在告诉他们,军中提供纸张,读书能够离开秦军,前往咸阳当官。那么是不是聪明的人会选择读书离开,军中却多只留些不会读书的莽夫?我们大秦军的将官战斗力会不会直线下降。” 嬴政微一挑眉。 姚贾立刻道:“你这是诡辩。” 张婴双手向下压了压,道:“我知道!不要激动,我也只是提出一个可能性。但你不能否认这个可能性,毕竟人趋利而避害。越是聪明的人,越能抓住机会!姚郎官,你不也是这样吗?!” 姚贾一时哽住。 张婴继续道:“第二个疑问,这个制度和军功爵制度,是单方面依存的关系。 但这么多朝臣聚在一起,应该不是只想讨论出一个军功爵制度的附属品吧。 今日的议题,多半是想借着普及纸张的能力,找到一个,当战场不够时,能取代军功爵制,成为大秦黔首们平等晋升机制的议题吧。 这个军爵举荐制度,几乎完全和军功爵制度绑定在一起。百姓们还是得经历战场之后才能改变命运。这有什么区别呢?” 姚贾一顿,一时哑口无言。 嬴政目光扫了一遍朝臣们的表情,微微颌首,然后看向张婴道:“很好,阿婴继续看下一份奏章。” 张婴一顿,默默咽回刚刚想的第三个条杠精语录。 他翻开第二份奏折,细细的看了一遍,忽然一笑。 嬴政的目光始终落在张婴身上,见张婴笑容灿烂,故意调侃了一句道:“怎么?又是阿婴欣赏的制度?” 其他朝臣们也看过去。 张婴摇了摇头,开口道:“不是不是!这个制度没有多吸引我。但仲父之前让我挑剔军功爵举荐制,我还有些想法没说完,本来以为会浪费。但现在一看到这个郡守举荐制,嗯,换汤不换药,之前想的内容可以直接用上。” 嬴政微微挑眉,饶有兴趣的开口道:“哦?这两个制度在你看来是换汤不换药?” 张婴点了点头,为了保险,补充了一句道:“挑刺方面是这样。” 这时,司马欣拱手道:“敢问婴小郎君对郡守举荐制有何高见?又为何说他与军功爵制度的缺点如出一辙?” 奏章上的这个郡守举荐制是这样的。 大秦郡守每年可举荐人才去咸阳。 一方面是举荐廉吏能吏。这些人才来到咸阳后,由丞相向他们提出几个政治问题,丞相在看过他们的对策后,再决定是留任咸阳,还是送回当地当官去。 另一方面是嘉奖民间的孝子、名士,郡县每年可举荐大孝子、或有德望的人前往咸阳,擅武的可以去皇宫做卫 尉、郎官等。 擅文的可以拿牌他们去博士学宫、四大学室学习,根据他们的才能,分回原籍贯地区工作。 这个制度怎么看都和汉朝的乡举里选制度差不多。 乡举里选制度当然是有优势的,否则也不会用那么多年。 但要对它挑刺,对于杠精而言,真的是分分钟的事情。 张婴道:“高见谈不上。只是我有两个困惑。 首先是举荐廉吏能吏,还是那句老话,我们要的是一个能让大秦黔首,也就是白身能参与的公平选拔的制度。 但能在大秦当廉吏能吏,他必然是从吏而师,家中要么有秦吏,要么是贵族,要么走了狗屎运拜了师。 但这是不是和之前说的军功爵举荐制一样,只是选拔的范围从军爵变成了小吏,还是与广大的秦黔首白身没太大的关系。 你或许能说在纸张普及之后,寻常黔首也可以学习律法,也可以去竞选当小吏。 那么第二个困惑又来了,也是我在思考军功爵举荐制时有的念头。 现在的郡守多是世家贵族后裔,他们举荐人来咸阳,我也不说全部,但绝大部分会举荐自己的亲友,或者自己的心腹。 最妙的是,这些人的选拔不需要通过中央,都是他们自治,自己选拔,这是不是会形成一个小朝廷。那些当地人是听朝廷的还是听郡守……” 张婴还没说完。 司马欣忽然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声音透着冤枉道:“陛下圣明!臣绝无二心!”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39节 好些与司马欣关系不错的朝臣,或者说赞同郡守举荐制的朝臣们也跟着“哗啦”出场,再三向嬴政阐述自己为何会支持郡守举荐制,就差没“比干挖心”好展示自己一颗红心向着大秦。 张婴:…… 他人蚌珠了。 张婴有些手足无措,忽然听见上方的仲父猛一拍桌子。 他连忙偷瞄了一眼嬴政,对方的表情很严肃,张婴心下狂跳,艾玛,该不会是自己杠精了一把,惹得大秦朝堂要震荡了吧! 正当张婴思考如何化解这个麻烦时,嬴政的嗓音低沉的响起。 他道:“都起来!朕之前与阿婴,也与你们承诺过,不论对错,畅所欲言,何故作如此姿态?不信朕?” 众臣纷纷拱手道:“臣不敢。” “我看你们敢得很。” 嬴政目光锐利地扫过几名朝臣,看得他们的背脊又弯了些,“关于阿婴的这些疑惑,你们都去写折子上,七日内上呈。” 朝臣们悄悄对视一眼,都能从彼此眼里看到一抹无奈。 但他们再次抬起头,是纷纷拱手道:“唯。” 嬴政严肃的表情又温和下来,语气带着点安抚,道:“你们都是与我相伴数载的老臣。 平日里,你们总劝朕一定要保留群臣对策不一,群策群力的议政之风,说它弥足珍贵。 朕可有阻碍过你们发表异议?可有独断专行过?朕是不是都做到了! 眼下,郡县举荐晋升制,此制度乃国家稳定长久之策,牵涉甚广,厉害深远,得群策群议,广纳意见。既如此,阿婴提出异议,你们应该如朕一般,坦然面对,多思办法才是。 怎么轮到你们自己身上时,就不乐意听异议,不乐意对意见进行改变? 怎么?过去议政之风的说法,都是糊弄朕的不成?” 嬴政说完,朝臣们立刻腰几乎弯到地上了,齐声道:“臣不敢,臣对陛下之心日月可鉴,是臣等傲慢了……” “嗯。有则改过,无则加勉。” 嬴政的声音又放缓了些,他走了下来,一个个将朝臣们扶起来,脸上还带着点亲睐的浅笑,“朕信任你们。” 等这一圈走完,嬴政的目光重新落在张婴身上,似乎给了个调皮的小眼神,他到:“继续下一份奏章吧。” 朝臣们立刻拱手道:“唯。” 张婴:叹为观止。 不愧是登基几十年的陛下啊。 瞧瞧这一番话说的,先抑后扬,胡萝卜加大棒耍得活灵活现,群臣的情绪就好像坐着被仲父推来推去的秋千,起伏完全不受自身控制。 偏偏到了后半程,仲父先用自身为例子,采取“以彼之道还彼之身”方式,将打击一步到位,令朝臣们齐声认错,最后仲父再缓和了态度,一个个扶起,令朝臣们面露感激。 张婴默默地给仲父点了个赞。 他翻开之后的两份奏章。 基本上都是类似汉代举孝廉制度的一些变种和补充。 张婴也没太犀利挑刺,甚至在每一次挑刺前都说了一点优点,比如纸张普及之后,民间的人才会增加,举荐制在一定程度上也冲击了贵族阶级,是读书人的晋升渠道。 而且他的杠精发言,也基于他看过的一些历史实例。 比如张婴提出,你们只对举荐廉吏的人数有限制,对举荐孝顺的人没有限制,这容易有一个问题。 若大秦郡县长官为表达治下有方,每年举荐很多有德行有孝心的小子入朝廷,这么多人,必然会挤兑其他晋升渠道能吏的工作岗位,甚至引发官僚体系臃肿,行政效率低。 其二,若某位官员当了诸多地方的郡守,每年都给朝廷举荐自己的得意门生,这会不会形成自己的小朝廷?若某一日朝中大部分人都是他的得意门生,是否能随意糊弄陛下? 张婴原本还打算说这样举荐,很容易造成新贵族门阀诞生。 但后来一想,秦始皇时期支撑整个国家运转的官吏多是贵族出身。他们或许不认为这是一多大的事,最多是捍卫自己的阶层利益,不让下面的人被提拔。 …… 张婴叭叭叭说完,偏殿很安静。 朝臣们似乎都在垂眉思索,没有一人看向张婴的方向。 扶苏忽然轻笑一声道:“阿婴,你在造纸的时候,便预见到现在了吗?” “怎么可能嘛,阿兄。”张婴连连摇头,“这就好像砍树容易,种树难。破坏城墙容易,修建城墙却很麻烦。搞破坏,没有太多技术含量。我现在说的这些话,我不信大秦没人提出来过,只不过我集中说说而已。” 扶苏却微微眯了眯眼,并没有透露出赞同的意思。 片刻后,台上的嬴政忽然道:“嗯。看完四份奏章,你可有其他想法与建议?” 张婴想了想,决定结合汉朝的太学,唐、宋的一些科考特色,随便提了一两句。 他笑了笑道:“大秦纸张普及之后,光从吏而师的话,不够吧。可以在咸阳可以试试设置一太学,各地郡县的官府也可多设些学室。 每隔三四年一次大考,考完之后先丢去太学好好学习一两年,再外放各地做官。想要当九卿的人,必须有外放基层做官经验。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粗浅的想法,比如公卷通榜之制,或者为了以示公平,只看科举成绩,考出来没有犯大错这皆可以做官……” 公卷通榜之制,是唐科举的特色,唐朝因门第很强,考生多是门阀出身,所以很看重考生的平时成绩。并且唐考后,科考成绩只是一方面,还会考虑社会与民众舆论,再来挑选可当官的人等。 只看科举成绩就是重文抑武的宋了。 …… 若是刚穿越来的张婴,他会在大秦拼命科举制度,嫌弃举荐制,嫌弃被21世纪大佬们批评过的细节。 但跟着仲父看过经历过一些后,他觉得有句话太对 了,“没有对错,只有适合。鞋子再美,脚大了就是硌脚。” 所以张婴想到什么说什么,完全是没有感情的输出机器。 至于哪种更适合此刻的大秦,就看深谙大秦官场运行的朝臣们去判断。 张婴只当自己在随便侃大山,说完之后,他坦然地坐下喝水。 完全没有想过他这一番站在巨人肩膀上的输出,令朝臣们眉头紧锁,暗中思考。 每当有人想起身与张婴说,张婴举的可能性例子不对时,他们聪明的大脑又会在反复推演之后告诉他们,这样的例子很可能会实现。 倒也不是他们完全想不出反驳的话,比如张婴提到面向整个大秦黔首的科举制。 他们在听到这个科举制度时眼前一亮,但以朝臣们的政治素养,同样能举出类似的一些毛病。 但他们依旧都没有开口。 理由很简单,张婴说话时实在是太自信了,尤其提出来的科举制度都是针对举荐制度的一种改良,仿佛曾在历史的长河见证过官吏选拔熙熙往往的发展一样。 很有一种信手拈来举重若轻的高手味道。 没有任何一个朝臣想被神童辩倒,因为大家宁可成为后世记载中神童的背景板,也不愿意成为其踏脚石。 所以谨慎,再三斟酌的谨慎。 偏殿再次安静下来。 张婴喝了两口茶,有点想更衣了。 他抬头,恰好看见嬴政仿佛与下座的王丞相、冯丞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紧接着,嬴政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张婴稍显惊讶,就看见嬴政转过头,浅浅地冲他眨了下眼睛。 张婴:? 看花眼了吧! 张婴这么想着,没一会,赵文忽然走了过来,低声道:“婴小郎君,这边请。” 张婴起身看向嬴政,对方也正好低头开口道:“阿婴,先去休息吧。” 张婴点点头,他路过扶苏的时候忽然被对方轻轻拍了一下,张婴疑惑地看过去,却发现扶苏只对他温和地笑了笑,低声道:“阿婴,没有辜负父皇的期待。” 张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压低声音道:“那有没有辜负阿兄的期待。” 扶苏一愣,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张婴的脸颊,眼底似是闪过一抹复杂与感慨,轻声道:“完全……超出预想。” 张婴还想说两句却听见上方“咳”的声音,他立刻识趣地道别,转身跟着赵文离开。 一会后,他就被赵文带去了咸阳宫最大的一处温泉池。 张婴看着前方热气腾腾的白雾,一脸懵逼。 赵文道:“婴小郎君,还请沐浴三日。” 张婴一脸懵逼,问道:“沐浴三日?最近可有何重要祭祀?” 赵文摇了摇头,没有给出任何解释,只低声道:“婴小郎君,您且放心,是大喜事。” 张婴:…… 又来哄骗我? 假笑.jpg 第172章 张婴仰头枕在竹垫上,任由内侍用肥皂轻柔地给他洗头发。 在第三遍被打上肥皂泡时,张婴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每个三日便会清洗一次头发,很干净的。” 内侍的手指微微一颤,不一会儿,赵文的嗓音轻柔的响起,道:“如您所愿,小郎君。” 张婴一愣,总觉得今日的赵文格外顺从。 他缓缓睁开眼,疑惑道:“能不能给我句准话,到底什么惊喜等着我?” 赵文连忙道:“婴小郎君,这事没落到实处,奴可不敢说。” 张婴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不过在他以为又一次戛然而止时,赵文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老奴可以说,小郎君已经迈过最大的那一道坎了。” 张婴心神微动。 已经迈过去最大的一个坎。 难道指的是刚刚在偏殿说的策论?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40节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在他挑刺最闹腾的时候,四位大佬全部闭目养神,一个开口说话的都没有。 唯独说到“举孝廉”政策时,王丞相睁眼提了一嘴。 冯去疾也在一旁旁敲侧击地说,如果担心“郡守举孝廉”人数过多,会冲击科举进入官场的人才的话,可以给因孝顺品德举荐上来的人安一个民爵,能彰显身份,也又不至于导致官员体系臃肿。 民爵?爵位? 思及此,张婴试探性地开口道:“难道是要奖赏我一个身份?” “哎婴小郎君啊,这,这话老奴可从来没有说过啊。” 赵文在一旁求饶地说了两句。 也正因为他这份态度,几乎侧面证实了张婴的猜测。 张婴收回视线,打了个哈欠道:“就这……也需要我在这什么宫里洗刷三日?” “是兰池宫。”赵文的嗓音透着点无奈,压低声音道,“婴小郎君,这里毕竟是咸阳宫,人多口杂,人心难测。谨言慎行谨言慎行啊。” 张婴懒懒地嗯了一声,正巧内侍松开洗头发的手,他直接滑进大池子,一下潜水再一个冒头而出,伴随着“哗啦啦”水声,他忽然一怔。 兰池宫? 他一路狗刨式地游到窗边,掀开薄沙一般透亮的窗帷,恰好能看清楚不远处精致的凉亭水池,以及时不时落在池中嬉戏的水鸟。 张婴擦了把眼,严肃道:“是兰池宫?引水而建的兰池宫?” 兰池宫,历史上仲父唯一一次被刺杀却找不到人的地方。 赵文一愣,道:“小郎君说的应当是咸阳城外的一座兰池宫。” 张婴一拍脸颊,不是这啊。 安心了。 他起身擦拭身体,同时道:“我何时能出宫?” 赵文回道:“陛下的意思是四日之后。”顿了顿,他补充道,“陛下特意强调了,不可离宫。” 张婴擦脸的手一顿,不能出宫?难道是封爵和祭祀仪式挂上钩了? 他想了想,道:“唔,能帮我带封信出宫吗?顺便也问问乌兄的情况。” 赵文拱手道:“唯。” …… …… 与此同时,咸阳宫偏殿。 殿内只剩下嬴政、扶苏、冯去疾、王绾、李斯,以及后面才赶来的隗状和奉常。 在隗状和奉常行礼过后,嬴政让李斯将之前张婴在偏殿内的四问四答,全部转述给隗状和奉常两人听。 隗状眼底异彩连连。 奉常则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胡须。 嬴政瞟了一眼他们,忽然哈哈一笑,道:“如何?” 朝臣们纷纷拱手称赞。 扶苏先道:“奇思妙想,不愧神童之名。” 王绾道:“剑走偏锋,引人深思。” 冯去疾道:“观点一针见血,奇才。” “哎!都是相伴多年的老臣。这些虚言不必多说。哎,不至于不至于……” 说是这么说,但嬴政连鱼尾纹都带着得意的笑,就像“低调炫耀孩子又强压喜悦”的长辈一样,看得其他朝臣们眼角抽抽。 等众人安静下来,不再夸奖张婴。 嬴政来回踱步了一圈,对赵高招了招手,同时调侃了一句,“去搬点椅子过来。再给炉子添点火,免得大家都拘谨地冻在这,不敢多说话。” 赵高连忙躬身进来挑火炉。 其他几位朝臣纷纷落座,面面相觑,然后又低声夸了张婴几句,氛围又多了几分和睦。 直到某朝臣第三次用到“奇思妙想”同义词夸张婴时,嬴政终于开口道:“哈哈,好啦。今日的议题倒也不全是阿婴。” 说到这,他先看着王绾,道:“王丞相,在你看来大秦应当用军爵举荐制,郡守举荐制还是科举制?” 王丞相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以大秦的近况而言。彻底摒弃举荐制是不可行的,但婴小郎君经提出的问题也值得深思。臣想着,不若前十年,我大秦还是以举荐制为主。多去各郡县开设一些官方学室。 十年之后,大秦境内的学子增多,我们再开始实施科举制。” 嬴政微微皱起眉,道:“需用十年?” 王丞相无奈一笑,他道:“陛下,在老臣看来,十年或许还赶了些。” 嬴政并未发表太多的评价,然后看向了李斯,道:“李廷尉。你对这个制度最为积极,有何高见?” 李廷尉拱手道:“臣大体认可王丞相所言。但十年太久。在臣看来,三到五年,便可大力推广科举制。因为唯科举制,才可逐步替代军功爵制。” 嬴政微微颌首。 王丞相却皱起眉,反驳道:“三到五年,寻常黔首岂可熟读秦律?你可知晓,那些吏师弟子,在改弟子籍之后,四年内可免服役去专心读秦律。 四年免服役情况下,弟子都不一定能成才,你让那些需要服役的黔首学三到五年就参加科举?这不是儿戏吗?” 李斯不急不慢地开口道:“我明白王丞相您的意思,但臣的想法有二,其一,我们为何要寻找一个制度取代军功爵制,是为了黔首们一个改变阶层的机会。现在机会给了,能不能拿到就看他们自身的实力。 王丞相,这就像,商鞅提出军功爵制,不是为了让所有上战场的黔首都能拿公士,而是为了让黔首们主动愿意奔赴战场,为大秦而战。 同理,我们的科举制度,不是为了让黔首都能考上,而是让他们愿意主动识字,安分守己地拼搏,维护大秦稳定。 你担心的问题与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不可同类而语。” 李斯说到这,不光王丞相皱紧的眉头放松了些,其他朝臣也若有所思。 李斯稍稍喝了口茶水,继续开口道:“当然,王丞相的顾虑也有道理。若是开科举后,却一个黔首都未录入,也会令朝廷失信于百信。 所以臣想,经科举选拔出来的人,皆从小吏开始做起,这样并不需要对方彻底熟读所有大秦秦律,但也能用。” 说到这,李斯开始举出,比如征收田租的小吏,只需要熟读《田律》和《仓律》就可以参加考试。少府的小吏,也只需要《效律》、《仓律》、《工律》等。 说完例子,李斯看着其他人认可的视线,继续道:“当他们成为小吏之后,三年一次考评,甲等者可再前往咸阳参加晋升大考。是以,不必十年那么久。” “科举选拔出来的人皆从小吏做起?” 王丞相思考了一会,摇 了摇头,“这是给了白身机会,但三年一次考评才能晋升。耗时太长,无法吸引真正学富五车的大才过来。” 李斯一顿,无法反驳。 冯去疾忽然轻笑一声,道:“王丞相,这个问题婴小郎君不是给过解决方案么。 他说,科举可以像军爵制一样,层层筛选,考三四次,也给他们分几个等级。皆时,官府可按他们的分数排名分配人才。 我们这也差不多,官署多出几套策问试卷,多筛选几次,成绩达标的黔首分为小吏,成绩甲等优异且能做出策问的提拔为郎官……” 他后续还详细说了一些,基本上就是将科举分门别类细化后再考核。 冯去疾一边说,李斯一边点头,偶尔还在一旁低调地补充两句,两人看起来相得益彰,不像政治对手,反而有点同盟的味道。 片刻后,李斯扭头看向王绾,声音带着点笑意,道:“王丞相,这冯相向来是与你合拍的,您看还有什么要补充吗?” 王丞相瞥了一眼意气风发的李斯,轻笑一声,起身道:“并未。” 李斯一愣。 王丞相却不再看对方,而是朝着嬴政面前,拱手道:“陛下,臣年事已高。如今最大的困惑已解,老臣无愧于国事,还望陛下恩准老臣辞官而去。” 李斯:!!! 不光李斯愣住,现场几位朝臣的表情也很是讶异与茫然。 冯去疾更是急得捂住心脏,似是想冲过来捂住王丞相的嘴巴。 这其中,唯嬴政与扶苏满脸淡定,似乎早已预见这一幕。 嬴政道:“王丞相相伴三十年,乃国之栋梁。此去,朕不舍也。” 王绾洒脱一笑,道:“臣本布衣。能得陛下看重,为大秦效力,此生足也。” …… 嬴政与王绾来回拉扯了二十多次对话,从最初的相遇,到中间的相互守望,再到现在的依依不舍,充分描绘出一副大秦君臣相宜图。 最后,嬴政走下台阶,扶起弯腰的王丞相,道:“若你离去,何人可接替你。” 这话一出,偏殿所有朝臣都竖起了耳朵。 尤其是李斯,他已经反应过来“王绾辞官”这是一出早已安排好的戏。 他微微挺直了背脊,甚至瞟了一眼冯去疾,似是认为冯去疾之前突然与他友好交流的模样,是因为提前知晓情况而主动示好。 其他几位朝臣也陆续将目光落在李斯身上,毕竟从功劳、背景而言,他确实是最适合当丞相的人选。 这时,王丞相顿了顿,开口道:“臣认可,陛下所认可的!” 李斯竖起耳朵,含笑准备起身谢恩。 嬴政却轻轻一笑,直白道:“丞相说的可是阿婴?” 众人:!!! 李斯差点扭到了脖颈。 他瞪大眼盯着王绾,放在膝前的双手早已窜成了拳头。 王绾无奈地瞅了陛下一眼,斩钉截铁道:“陛下所言甚是,老臣说的正是张婴,可当上卿。” “啪嗒!” 不远处忽然掉下来一个铜罐。 嬴政等人将目光转过去,便见李廷尉连忙起身捡掉落在桌子下面的铜罐,嘴上还说道:“陛下赎罪,老臣,臣刚刚一时不慎扯到袖子,才,才令铜罐摔了下去。” 朝臣们沉默了。 他们都能理解李斯的失态。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41节 谁能想到板上钉钉的事也会黄呢? 半晌,李斯才将铜罐捡起来,他看着手中的铜罐,沉默了一会,他才挤出一个笑容道:“陛下,好事啊。看来我大秦又要留下一段“神童拜相”的佳话了。” 嬴政深深地看了李斯一眼,道:“冯去疾,隗状,你们都是丞相 府的老人。目前正是统筹举荐、科举官制的重要时刻,有什么政事,你们当与阿婴一起在丞相府处理。 李廷尉,你对科举制也有不少独到的见解,有关秦律律法的试卷出得也很好。这样,你会同其他相关官署,拟定定下一任科举大考的几位主官人选。之后,记得将名单交予阿婴他们敲定……” 嬴政陆续嘱托了许多,连丞相郎官要如何辅佐都有提及,细致得很。 朝臣们脸上的表情越发变得微妙起来。 好家伙,本来还以为是和甘罗一样的荣誉上卿。 但看看现在,又是安排冯去疾,隗状两位老人联袂处理,又是让李斯做完事之后还要交给张婴敲定。 这一方面是敲定了张婴的权利,绝不是一个样子货。 另一方面也在暗中敲打李廷尉刚刚的话——类比甘罗,但甘罗拜相之后反而沉寂了。 朝臣们都懂的事,李廷尉这人精何尝不知道。 他心下狂呼海啸,脸上却重现展现出谦卑,满脸诚恳道:“陛下考虑得极为妥帖,但老臣想着,若只让婴小郎君最后审阅,怕是学不到太多。 不如让婴小郎君先来廷尉这边多多历练,老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教导得尽心尽力。” 说到这,他的目光似是瞟向了扶苏。 嬴政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看得李斯的背脊又弯低了一些,半晌,他道:“准!” 李斯这才起身。 王绾沉默地看着。 虽并未卸任所有的官职,但一旦确认可以脱下丞相的官袍后,他浑身轻松了许多,就连视角都变得通透了一些。 他看着李斯试图利用“张婴巡视九卿,恐夺权”这种事,暗示挑动扶苏。 他看着扶苏不为所动的淡然。 他看着陛下明明看透李斯的小花招,却什么都没有说的平静。 他看着其他同僚们眉头紧锁,就知晓他们必然头发又要白几根,几宿无法入睡。 …… 在嬴政宣布下朝时,王绾大迈步走在最前面,憋不住畅快地感慨了一句:“辞职真好!彩!” 第173章 三日之后。 张婴被内侍来回洗刷六遍,好在泡在水中的时间不长,否则他都怕与仲父再见时,对方会惊讶怎么胖了一圈。 第四日,张婴醒来,一个翻身起床。 他拿起日常衣袍刚准备挂身上,却被赵文的制止。 赵文道:“小郎君,您的朝服已经送过来了。” “潮服?”张婴懵了一下。 大秦也会这么称呼流行服饰? 还是说此“潮服”非彼“朝服”? 但也不对啊,他身上虽挂着爵位,但从未正儿八经地当过官上朝,哪来的朝服。 思及此,他困惑地看向赵文道:“难道今日我要上朝吗?” 赵文露出璀璨的笑容,连忙拱手道:“婴小郎君所言极是。” “啊?但我能说的都说过了,再去也没什么意义。”张婴一脸疑惑,也不是很想去,三日过去,他更希望出宫好好了解一下项羽的线索与情况。 赵文忙道:“小郎君,奴也不知晓。但这是陛下的旨意,您赶紧换上衣服吧。” “行吧。”张婴听到赵文都用上“旨意”两字,就知道跑不掉了。 他双手展开,让赵文帮他穿戴样式很繁琐的朝服。 当赵文将精美的高山冠给他戴上时,张婴有些疑惑,但也没多想。 当赵文拿出绿色的宽袍大袖时,张婴眼角一跳,隐约觉得不太对。 大秦好像是三品以上才能穿绿? 难道是他的爵位达到这个级别了? 当赵文拿出青色绶带时,张婴瞳孔地震。 “那个,这个绶带颜色不对吧。”张婴的指着小巧的绶带。 在大秦拿二千石以上才是银印青绶,两千石二千石以上什么概念,九卿大概是这么个工资。 赵文疑惑地看着张婴,道:“没错啊,两千石以上,啊……” 赵文猛地一拍大腿,道:“是老奴错了。多谢小郎君指点。” 张婴理解地点头,道:“嗯。事务繁多总会有些小纰……”他大度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赵文手脚麻利地从盒子下层抽出另外一条绶带。 俸禄达到万石,也就是丞相这个级别才能用的紫色绶带。 张婴:!!! 他震惊地看着赵文道:“我得罪过你?这我能用?” “小郎君折煞老奴了。老奴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乱用绶带啊。” 赵文哭笑不得,连忙从袖中抽出一枚奏章,嘴上念叨着,“幸好长公子让老奴随身带着这个,要不然,今日老奴可要耽误事了。” 张婴翻开一看,发现嬴政确实说的是紫色绶带。 他猛地合上文书,捏了捏眉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光球忽然也冒出来: 光球尖叫:【啊啊啊!!!我的宿主牛逼!!!我的宿主吊炸天!!!我的宿主,即将创造历史,日后,你就是大秦神童双姝,日后说不定还会有人写你们的惺惺相惜cp……】 张婴无语:【你是不是傻了。甘罗只比仲父小几岁,后世人再疯也不至于好么!】 光球吃手:【什么!!我还一直以为甘罗还是个孩子,我……】 张婴:【安静。】 …… 张婴强制勒光球消声,再次捏了捏眉心,决定仔细地用一下对比反推法,试着理清楚仲父为何要这样。 已知,紫色绶带,基本相当于丞相的地位。 上一任破格得主是甘罗。 好,那么仲父当初为何会破格任命甘罗为上卿? 这个问题他在一年前,还真问过仲父。 嬴政只随意地回答了几句。 其一,甘罗初入朝堂,两人年龄相仿,欣赏年轻人。 其二,甘罗谈判下来的城池,之前谋划那十几座城池并且失败的人是吕不韦。 答案说得有些隐晦,但也很好理解。 仲父大肆封赏,功劳是一方面。更多的是仲父在借这个封赏,向大秦官吏展示自己爱惜人才,敢于提拔大才的魄力。 可以说提拔甘罗是既恶心了吕相,又释放了极强的政治信号,脉络很清晰,目的也很明确。 好,分析完甘罗,再回头看看他自己。 已经威慑天下的仲父,到底有什么必要把年仅八岁的他,提到这么高的位置? 还有哪些虎符、定越剑这些…… 单纯的用封赏功劳,施恩于蒙家,已经没办法解释了吧! 若非张婴就是他自己,他甚至会怀疑仲父是不是被中了他下的降头? …… …… 今日清晨。 咸阳宫正门等候的朝臣们非常多。 除了驻守百越的王翦,王贲,驻守九原的蒙恬,驻守陇西的李信等边疆将领。其他在咸阳品级够的臣子们,皆被招来参与今日的朝会。 这其中就有许多前来咸阳履职,领取考评成绩的部分郡郡守以及县令。他们站在一起,黑沉沉一片。 当身着绿长袍,腰间紫色绶带的三头身张婴,一路缓缓走来。 不光引起朝臣们的侧目,更是令无数常年在外的臣子们郡守县令们大为惊讶,但他们都瞧见紧随其后的赵文,所以也没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只私下议论纷纷。 “丞相威势飙升了吗?竟敢给家中稚子做这样的衣裳?” “是谁家孺子,这般乱穿衣裳,还安排了一个内侍跟着,怕是会给长辈惹祸。” “咸阳不愧是王都。什么离谱的事都有可能发生啊!” …… 张婴听到了他们调侃的话语,但也没作任何反应,因为直到此刻,他脑子里还一直嗡嗡的胡思乱想。 他越过乌压压的朝服区,准备吊在最后一位绿衣裳的朝臣身后站好。 然而他刚停下,赵文轻声道:“婴小郎君,您得走到最前面去。” 赵文的音量不大,但也足够附近的朝臣们都听见。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42节 他们纷纷扭头,然后再低头,发现说的人是张婴时,眼底都闪过一抹诧异。 不过他们比常年外放的臣子更清楚张婴在嬴政心中的份量与宠爱,所以只是温和的笑了笑,还顺便给张婴让出了一条道。 张婴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却又不知怎么说,他就这么一路往前走,忽然他听到前方传来熟悉的嗓音。 “阿婴婴?” 张婴闻声抬头,恰好看见了满脸疑惑的如桥,对方在与他对视后,继续道,“阿婴婴,你为何会在这?艾玛,是相认了吗?” 张婴嘴角一抽。 他摇了摇头,很诚实地开口道:“不是。是赵文让我往前走,我也不知晓怎么就走到这来了。” 说到这,张婴扫了一眼,发现此处不光站着如桥,从公子高、公子寒、公子将闾,公子将昆……一直到胡亥和如如桥。 几乎十岁以上的大秦公子全部站在这儿了。 张婴一愣,大秦并没有安排大秦公子进入议政大殿上朝的习惯。 他看着对面露出打量、疑惑、甚至是了然的神情时,张婴忽然有一种很懵的感觉。 咋滴? 难道他真是嬴政的儿子,这是要公布身世?所以将大秦公子们也一起请来观礼? 张婴被自己的猜测给哽住了。 他左顾右看, 再一转头,恰好看见身着金边绣口的黑色长袍,头戴高山冠,身形如青松挺拔,面上如沐春风的扶苏。 然后就见扶苏轻声道:“不必慌张,阿婴,是你应得的。” “扶苏阿兄!我……” 张婴见扶苏似是特意在等他,一直憋着的问题想要开口。 对方却轻缓地摇摇头,只温和地道,下朝之后再细说。 扶苏拉着张婴的手继续往前走,越过将近二十位大秦公子,来到前面与王绾、冯去疾还有隗状并立而行。 这时正门被缓缓推开,等候在外的大臣们表情肃穆地踏入正殿。 初冬的清晨很凉,但殿内的铜火炉却烧得极旺。 冠带整齐的公子、臣子们在殿内静候,片刻后,众人额间渐渐渗出些微汗,却无一人敢在此地擦汗。 伴随着尖锐的宣告声,披剑带冠的嬴政稳步走上了帝座。 奉常上前一步,手捧托盘,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小小的头冠。 “诸位,今日大潮为两事,一封赏有功之臣。二,宣布举荐制以及科举制。”嬴政大手一挥,目光落在张婴身上,“婴郎君上前来。” 张婴一愣,他迈步上前,当他站定,就听见奉常展开手中长长的竹简,高声道:“宣读张婴赏书。” 对方先诵读了张婴的功绩,从豆腐、农具开始,一直说到最近的纸张。 每说一样功绩,还会将大秦黔首们的变化,农作物产量的激增,大秦官府税收的增长等数据,以及最后利用管仲手段和平拿下百越之事都说一遍。 殿内,只余奉常一人高昂的声音。 不管是曾经知晓张婴一二的大秦内臣,还是刚从各地回来的郡守县令们,皆在屏息倾听。 尤其是外放回归的官员。 他们虽然一直知晓番薯、农具、羊毛线等带给大秦的剧烈变化的祥瑞,也隐约知晓小福星。 但直到这些耳熟能详的名字接连而过,他们才陡然惊觉,原来影响大秦的事物已有这么多了,原来这些东西居然全部都是同一个人的功劳。 所以当奉常说,给张婴封上卿,俸禄两万石。 朝臣们看着那一道小小的等候嬴政授封的身影,他们虽觉得有些惊讶,但又觉得没什么好惊讶。 只暗暗感慨:人与人区别之大,就像飞鸟与河鱼,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直到嬴政将张婴的头冠拆下,重新给他束发戴冠。 满殿的臣子们还沉浸在种种思绪中无法自拔。 “封赏礼成!”奉常高昂地喊了一声。 “陛下万安!” “喝彩功臣!” …… 朝臣们纷纷拱手喝彩,只贺词有些不齐。 …… 朝臣们心绪有些混乱,张婴更是全程状态不在线。 他是见过嬴政在朝堂封赏功臣的仪式,非常之简单。 他也见过花样最多的民爵封赏仪式,但无非是秦吏们敲锣打鼓,带着耕牛、酒水等封赏,一路高声宣告的封赏仪式,与其说是隆重,不如说是一种热闹。 所以他很清楚,今日又是奉常捧冠帽,又是嬴政戴冠,还有大秦公子以及上千朝廷官员肃穆观礼,这个封赏待遇绝对是超规格。 不光他这么认为,等张婴重新站回去的时候,听到部分朝臣的窃窃私语,他们也是这么疑惑的。 这也令张婴内心越发计较。 再之后,朝会激烈地讨论举建制与科举制的孰优孰劣,张婴是一点都没听。 他翻开系统日志,将嬴政对待他的行动轨迹全部梳理出来,尤其将虎符、定越剑、以及紫色绶带等全部标记标红。 越是细看,张婴越觉得这 份宠爱有些逾越。 他甚至不受控地想了些很糟心的内容。 比如,仲父该不会是想培养他和长公子打擂台? 仲父不会是拿他当扶苏的磨刀石吧! 瞬间,无数阴谋论的权谋电视情节在他脑子里炸来炸去。 …… 一个时辰后,朝会结束,张婴没有顺着人群离开,他默默地蹲在嬴政后方,想等他旁边没人时,再去问问。 然而等了近一个多时辰,嬴政身边的朝臣走了一波又来了一波,扶苏始终没有离开的迹象。 张婴站得小腿肚发颤。 终于再次等到在一波朝臣离开,扶苏尚在的机会。 张婴想着就现在吧,正好也能从扶苏的第一反应来对比判断自己的猜测有没有错误。 他深吸了一口气,冷不丁地跑过去,直直地瞅着,道:“是阿父对吧。” 前方两人几乎一前一后地僵住,同时偏头看过来。 第174章 张婴一愣。 怎么两人都看过来了。 他仔细观察两人表情,好家伙,一个比一个淡然一个比一个高深莫测,压根分析不出他们是没听见,还是没有因为这句话受到冲击。 张婴一不做二不休,一个健步冲过去,开门见山道:“仲父可是阿婴的阿父?” 两人皆是一怔,对视一眼。 嬴政忽然哈哈一笑,道:“错也。” 张婴一愣,这个答案显然没说服他。 他忍不住重复了一句:“真不是吗?”还是说不想认? “不是。” 嬴政摸了摸张婴的脑袋,心情似是不错地笑了下,他指着扶苏,“不信你问问扶苏。” 张婴有点纳闷,怎么要问扶苏? 他看向扶苏,瞳孔一缩。 好家伙! 扶苏这脸黑得啊,都快能滴墨汁了。 张婴瞬间将原本的哪一句“扶苏阿兄,陛下是不是我阿父”,他调整了下语句,用委婉地方式问道:“扶苏阿兄,你,你是我的亲大兄吗?” “……” 扶苏沉默了好一会,忽然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呵,我是你父。” 张婴:“……” 对方这个“呵”搭配后面半句话,简直就好像寝室里的激情认爹一样。 说真的,张婴也怀疑过自己会不会是扶苏的儿子,甚至还采取过调查。 他结合自己的出生年月日,往前推中标的日子。又再找蒙家、王家的人询问当年扶苏可否在咸阳,前后四个月,扶苏板上钉钉地不在咸阳,他忙着在九原抗击羌族。 这种情况怎么可能生儿子,总不至于绿云罩顶,喜当爹啊! 思及此,张婴尝试委婉道:“扶苏阿兄,那个……咳,只需要回答一个是与不是。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大兄吗?” “不是!”扶苏猛地大迈一步,笑容更甚,“你这小子是不信……” 他冲过来太急,不慎踹倒地上小铜炉,火花四溅,扶苏闪避之时,不慎闪了下腰,嘴角“砰!”撞到了案几,疼得直不起身来。 张婴:!!! 他连忙冲过去扶起扶苏,嘴上忙道:“懂,信!谁敢不信,今日开祠堂上族谱,马上拜见义父……不,当亲阿父也行,反正在我心中什么阿父,远不及陪伴我的仲父、扶苏阿兄重要!” 扶苏瞳孔一缩,下意识脱口而出道:“父皇与我,孰轻孰重?”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43节 张婴:??? 扶苏也骤然沉默了。 不知从何处传来“噗嗤”一声,紧接着,张婴被嬴政拎开,嬴政将扶苏扶到一旁坐好,他转过头,顿了顿,才道:“阿婴,是谁与你说了什么?” “没有。”张婴老实地摇了摇头,他掰着手指头算,“但仲父待我太好了,又是虎符、又是定越剑、现在还……太培养我了。” “嗯。”嬴政认可地点点头,“莫非你认为不值得?” 张婴一愣,道:“什么?” “若你并非我儿。”嬴政轻声道,“阿婴认为配不上这些封赏吗?” 张婴闻言一愣,细细一想,也是,虽然这一份封赏离谱了点,但嬴政做事不是一项夸张、离谱且罔顾祖宗宗法的么。再者说,嬴政头上也没人,他要认儿子,压根不用顾忌啊! 想通之后,张婴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斩钉截铁道:“那当然不!仲父我明白了!我就是这么厉害!” 嬴政微微颌首,同时道:“嗯,想明白即可。作为上卿,你现在便去丞相府找冯去疾,他会好生安排政务。” 张婴:!!! 啥?现在就去处理政务? 张婴嘴角抽搐,这007有点过于夸张了吧,而且他心里还挂念着项羽。 他与嬴政好说歹说,拼命突出对长安乡的思念,才最终让嬴政松口,放张婴回去探望一日,并且因此定下007的承诺,回来后张婴得连续三十日待在丞相府,不得离开。 张婴刚转身准备走,嬴政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小段。 大意思:阿婴。大秦对官吏有诸多严格约束。两次小的“犯令”,一次重大失误,还有四次以失误便可导致职务连坐。 比如,官吏行为举止必须得体。当上官下“命书”时,下级官员若不下席站立,便会被罚二甲,并在革职之后,永不录用。 再如,上官给出“命书”,下官却假装听命,实际上却阳奉阴违不执行的话,一旦发现,不管下级官吏是否免职或者调任,都会被惩罚,严重的会被“耐为侯”。1 张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留在原地的扶苏和嬴政目送这小小背影,看着小短腿越走越慢,越走越丧,似乎特别的沉重。 扶苏捂着唇角,直到血不流,能维持住基本仪态时,他才开口道:“父皇,你……似乎本就打算先安排张婴回长安乡看乌……应该说项郎君留给张婴那一封诀别信吧。” 嬴政“嗯”了一声。 扶苏嘴角微抽,轻声道:“既如此,父皇何必这般说呢。”瞧把那小子吓的。 嬴政却轻笑一声,道:“阿婴胆大包天,你们见到诀别信会失落,会放弃,会等候。但他极可能追过去。所以我给他提前安排三十日的政务,告诫他惩罚,这足够让他冷静下来,皆是为他好。” 扶苏:…… 一时觉得有点道理,但又莫名有些诡辩的感觉。 扶苏本来还想问问父皇,为何不趁机对张婴公布他的身份。 是顾及六国余孽的存在?是因为巫祝奉子的安排,所以想要更稳妥更名正言顺? 还是想在朝堂中钓鱼,又或者有其他什么隐秘的布置? 但听到刚刚的答案,以及目睹父皇饶有兴致的模样后,扶苏脑海中猛地蹦出一个大不敬的念头:或许是恶趣味吧。 …… …… 一个时辰前,咸阳宫长街。 除扶苏之外,其他大秦公子一起下朝,在很长一段路结伴同行。 这其中,如桥一路上嘴巴就没有停下来过,全在感慨张婴被封为上卿的事。 对于这件事,大秦公子们惊讶、羡慕的情绪都有,但多是当个八卦看,多数人是一种“哇,见证历史”的感觉,所以整体气氛还不错,也愿意和如桥搭腔。 所以当只剩下如桥和胡亥两人,如桥依旧满脸亢奋地叭叭: “天呐,十八兄,阿婴婴怎么如此厉害,居然被封为上卿。” “我都不敢想象!你们说,日后史书中会不会记载我们这些旁观的。” “天。大秦之前也只有甘罗了,阿婴的年纪更小,实在是他……” …… “他有个甚好说的!” 胡亥终于憋不住开口,声音透着阴阳怪气,“史书只会记载胜利者。怎么可能记载我们?张婴的年纪是更小,但那又如何。早慧又名望大的神童,诸如,项橐、甘罗的下场可好?呵,只怕年龄越小,越承受不住这福气……” “不准这么说阿婴婴!”如桥猛地跺了跺脚,扭头怒视看向胡亥,但很快又避开胡亥的视线,“不陪你去南宫殿了!我要回自己宫殿去!” 说完,如桥转身就跑。 不光惊到了胡亥,就连平日里负责照顾如桥的宫女内侍们也很惊讶。 他们何曾见过大庭广众之下的如桥会如此不给胡亥面子。 以至于他们追过去的动作都慢半拍。 徒留原地的胡亥气得眼珠子泛红。 过了一会,赵高从小路寻了过来,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十八公子,是与如桥公子吵架了吗?” “没有!”胡亥狠狠地一甩袖,“他背叛了我。” 赵高倒吸一口凉气,连忙低声询问,胡亥就像是找到出气口一样,添油加醋地将事情复述了一遍。 赵高:…… 这不就是小孩子闹闹吗? 但他也注意到如桥对胡亥称谓的变化,以及对张婴的改口,想了想,赵高还是好言劝道:“十八公子,你与如桥公子也算互相扶持着长大。这么些年的情谊不容易,若是放弃了,着实有些可惜。” 胡亥不耐烦地打断赵高,道:“哼。什么互相扶持。当年若不是我的恩情,他早死了,还轮得到被赵太后抱养走,过上好日子!” 赵高嘴角又是一抽,这都什么恩情啊! 当年,胡亥只是个三岁的稚子,因为生病哭闹不休,导致附近的宫女内侍行事匆匆,以至于一岁多的如桥被坏心的人带走,最后迷路到南宫殿,引起赵太后的收养。 他当年会将这件事告诉如桥和胡亥,是为了给两人创造一个搭上话的契机。 谁能想到,一句开玩笑的“恩情”,居然能被胡亥牢牢记到现在。 胡亥却没看赵高的脸色,他愤怒地咒骂了一会,继续道:“算了,不说那个竖子!现在张婴当了丞相,我们还拉拢李斯吗?要不改换门庭去拉拢张婴吧!” 赵高又是一个踉跄,差点没摔下去。 他差点没有怒吼,十八公子啊!你以为廷尉、上卿是怎样的秦官啊! 能任由你挑挑拣拣? 赵高强忍吐槽,开口道:“胡亥公子,莫非你对如何拉拢张婴一事,心中已有成算。” 胡亥摇头,理所当然道:“没有,所以才问你啊。” “……” 赵高勉强稳住面无表情,委婉地提醒,“胡亥公子,孔子曰,君子周急不济富。奴认为极有道理。”也就是与其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胡亥疑惑道:“何意?” 赵高一囧,险些做出吸氧的动作。 他将劝服胡亥这一个选项彻底从脑海中删除,开门见山道:“李廷尉目前虽稍显失意,但他功绩摆在这儿,陛下必会重用,交好他只有益处。他也会更看重此刻靠过去的人几分。” 胡亥道:“但那人油盐不进,压根不认可我。” 赵高道:“胡亥公子,眼下强势崛起的张婴不就是最好的契机么。树立一个共同的强敌,合纵连横,利益交换,相处久了,李廷尉自然会认可你。” 胡亥听完,眨了眨眼,双眸中透出清澈的愚蠢。 顿了顿,他忽然笑得像一朵花一样,撒娇道:“赵师父说得很有道理。胡亥信任你,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胡亥都听你的。” 赵高心下一松,蠢就蠢点,也好拿捏。 他侧身上前,靠在胡亥耳畔低声叮嘱。 …… …… 百里之外的大秦驿站。 一行七个打扮得像鲁豫之商户的男子们围坐在一起。 最中央的是一位高大威猛的络腮胡大汉。 这时,三个手持武器的秦吏冲进了驿站,二话不说将后方的木门拴住,对里面神色各异的商户们大声道:“无需恐慌,查询重犯,都抬起头,拿出传,伸出双手,不许动。” 秦吏喊完,所有人都乖巧地照搬。 秦吏一个个对比手中的羊毛描述排查,重点查看身材威猛的少年郎君,所以在路过一群彪形大汉的时候只随口叮嘱了一声,“有 无看到独行离开的少年人,身形样貌甚伟,有的话,上告官府,奖赏五甲。” 五甲可是一个大数目。 小吏说完,驿站众人纷纷起了兴致,议论纷纷。 七人的小团体,彼此则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起身,很感谢地问秦吏要了逃犯的样貌特征,还说了句说是有了线索一定上报。 小半个时辰后,秦吏们连午膳都没用,喝了口水,匆匆骑马离开。 很快,驿站又恢复了平静。 再之后,行商们又陆陆续续收拾包袱准备启程。 这时,七人团体中,一位身材瘦弱些的压低声音道:“公子,我们何时启程。” 项羽,应该说络腮胡装扮的项羽,横刀阔马地坐在矮凳上,低头翻阅着手中的竹简,道:“我正在查看张公子递来的路线,再等等。” “公子,这已经是第三波查询的人。听斥候说,聚焦我们这条线路的暴秦官吏明显增多。”身材瘦弱的迫不及待开口,“三日,你真的还没看懂吗?” 项羽一顿。 他捏着竹简的手微微发紧。 身材瘦弱的人见状,心里惊异了一下,顿了顿,他似是想到什么语速很快道:“小公子,你该不会是给小福星留了信吧!” “没有!”项羽迅速摇头,顿了顿,补充道,“我没有告知他要离开的路线。”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44节 “幸好幸好!我还以为你在等他过来。他可是张公子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牵扯进来的人啊!”身材瘦弱的人长长吁了一口气,然后看向项羽,“那小公子,你还在迟疑什么呢?难道在等其他人?” “我没等。” “那就不要迟疑了!”身材瘦弱的男子似是快要抓狂,“再拖延,我怕真的走不了了!” “没迟疑。只是在分析张公子留的信息,具体走哪条线。”项羽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要不你来。” 身材瘦弱的男子顿时卡壳。 张良为了防止地图掉落而泄密,他没有给具体路标,而是给了一套题,给了两军对阵的条件,必须军事素养极高且了解旧楚布局的人,才能分析出正确的逃亡之路。 项羽微微低着头。 忽然,有一人小跑进来,靠近之后嘴上才低声嘟囔着:“暴秦应当是有所察觉,我听他们说有封城的可能……” 这人将情报说完,他坐下喝了一口水,随口一句道:“这暴秦也是日日有怪事。你们说怎么着,今日居然到处张贴一份寻大雁启事。说什么活了十六年的老大雁,要用他讨妻。哈,大雁能活这么久吗?我估计这人一辈子找不着妻……” “说个甚呢!”项羽忽然起身。 其余六人一愣。 项羽忽然大迈步走出驿站,昂首,遥遥忘了一眼南边,是长安乡的方向。 等其余六人也跟着出来,项羽重新低下头,他转身拿出地图,指了指地图上一处路线节点,道:“在这,我们即刻动身。” 其余六人:??? 第175章 与此同时,长安乡附近。 马车“哒哒哒”在一条较为泥泞的路颠簸不止,走了近小半个时辰才缓缓停下。 张婴面色微黄地翻身下车,刚深呼吸一口气就嗅到特别浓郁的草木腥土味,抬头一看,不远处是一处两条支流交叉相汇的湖泊。 绿荫葱葱,芳草萋萋,柳树下停靠着许多手摇渔船,颇有一种江南鱼米之乡的感觉,又或者说是旧楚风情。 张婴忽然有些理解项羽为何会在此地遇到心爱的女子。 或是被故土的风情迷花了眼。 遥遥看了一会,张婴平复了想吐的感觉,转身拍拍车栏,对马车里喊道:“卢家阿姊,还有多久才能抵达虞家?” 卢家小姝连忙下了马车,指着不远处道:“快了。从左侧里巷进去,第三间,装潢最漂亮的屋……哎,巧了不是,她正好来了。” 说完,卢家小姝欣喜地对不远处招了招手。 张婴定睛一看,只见一位头戴草帽,手捧木桶,身段婀娜多姿的少女款款而来。忽然,对方身形一顿,缓缓抬头,同时右手轻轻捏起了草帽边缘,一张白皙胜雪的鹅蛋脸上露出羞涩又清纯的微笑。 张婴只有一个评价:好看。 他还站在原地,卢家小姝已经主动过去与虞家小姝交流,不久,两人手挽手地走过来。 虞家小姝刚准备行礼,张婴却摆摆手,从怀中递了一封信过去,干巴巴道:“这是项……乌郎君嘱托我转交给你的信。还有一样他为你准备的……我拿给你。” 说完,张婴掀开马车,爬了上去。 不久,两位小淑女听见马车里传来“扑哧扑哧”的声音,伴随着几声“别动!再跑我就掐你了!”,车帘忽然被挤开,钻出来一只活泼的大雁脑袋,对方眼睛灵动地转了转,然而没几秒,就被一只小手又给重新抓回去。 下一秒,张婴努力抱着一个拼命抖动的大布袋走了下来。 他擦了把汗,道:“也不知乌兄……乌郎君怎么抓的,这么凶,真是宠随其主。” 话还没说完,布袋忽然裂开了一个小口子,大雁猛地钻出来大半个身体,拼命摆动着翅膀,差点扇到张婴的眼睛,张婴手一松,半个身体还在袋中的大雁像个地走鸡一样,瞬间蹿出去十多米远。 张婴囧了,试着追但压根追不上,在他以为这次帮人送雁传情的任务失败时。“咻!”伴随着大雁一声惨叫,它脖颈处出现了个叉子。 张婴目瞪口呆。 大雁被射死了?! 他偏过头想找是谁下的手,恰好看见虞家小姝还保持着一个刚刚投掷完毕的状态。 张婴:…… 这时,不远处又响起批命扇翅膀的动静,张婴连忙去看,发现这二交叉并未伤它,而是将它的脑袋死死地固定在了原地,任它怎么挥舞翅膀都无法离开。 这时,虞家小姝也一路婀娜多姿地走来,声音轻柔,还带着点后怕的颤音,道:“没伤着吧。”说着,她麻利地一伸手臂,轻松自如地钳住大雁,又将它重新塞进去袋子。 张婴:!!! 这时,他见卢家小姝上前来,低声惊喜道:“咦。居然是送大雁来求娶吗?” “不是的。”虞家小姝摇了摇头,指着手中的信纸,“他说有事远行,送大雁过来,是表明心迹,他希望我能等他五年。” 张婴微微蹙眉,拳头硬了,这不是吊着人家么。 早知道他就不要心软地帮项羽送大雁,还自作主张地给他留了个“等归”的暗号,呸,就不该留,回去就把给他的“雁归”暗号撤销。 思及此,张婴开口道:“虞家小姝,要不你当我没来……” 话还没 说完,旁边的卢家小姝忽然炸了。 就见她激动道:“五年?!指不定他带着四岁稚子回来看你,你真的愿意等?” “但是他送了大雁……” “这怎么成,野外大雁那么多,送了又能代表什么?他若真有诚意,就去官府交换婚书登记,日后他若敢二娶,我们按律也可以杀了他。” 卢家小姝振振有词,还不忘扭头看向张婴求证,“婴小郎君,我说得可对。” 张婴嘴角一抽,对是对,但好像也有特定环节才可以杀人无罪! 然而不等张婴开口,卢家小姝又转过去,忽然泄气,道:“没个甚趣。哎,虞家阿妹你说长安乡男子怎么都这样。樊郎君偷跑,乌郎君也是偷跑。” 虞家小姝也叹了口气,道:“是呀,” 张婴见两人难过起来,刚准备过去开导一下,就见卢家小姝又道:“下次他们若再敢偷跑,就打断他们的腿。” 张婴:! 虞家小姝担忧道:“你不怕被抓吗?” “嗨,我回来时见证了一个案子,是大秦的男子殴打妻子,最后被判了耐刑。” 卢家小姝说到这,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容灿烂道,“左右你我没有胡须,耐刑有个甚关系,打就打了,还怕刮胡须惩罚不成?” 说到这,卢家小姝还不忘指着虞家小姝手中挣扎的大雁,道:“你看,大雁也告诉我们这个道理,遇到想要的,得牢牢抓住,否则就会跑。” “嗯。”虞家小姝若有所思,”我明白了。但你还是说少了,总是抓也不行。若再挣脱几次,怕是驯服不了,我一叉一个准,再扭断它的脖子。” 卢家小姝大为惊讶,片刻后,认可地点头。 同时她还扭头看向张婴,道:“小福星,皆时你可会站在负心郎那边?” 张婴看着两位妙龄少女同时绽放的微笑,瞳孔一缩,拼命摇头。 说实话,他之所以只带卢家小姝过来。 一方面是给项羽留体面,不想秦吏抓着虞家小姝作威胁。 另一方面,他也有借用卢家小姝的嘴,怂恿虞家小姝赚钱、搞事业,让她少放点恋爱脑在项羽身上,让私自离开又傲慢项羽也吃一个亏。 但他没想到两人的化学效应会如此诡异,看着交流得越来越亢奋的两人,张婴莫名有些期待日后“虞姬困霸王”“虞姬叉霸王”…… …… 一盏茶后,张婴与两人告别,乘坐马车抵达一处约好的驿站。 他翻身下车,走向垂手而站的赵文。 张婴还想从背后轻轻吓对方一下,没想到刚靠近两米左右,对方猛回首首,连青铜剑都拔了出来,好在及时画了个半圆剑锋落在地上。 张婴一惊。 赵文连忙将剑插回剑鞘,自责不已,承诺道,若再敢对张上卿出剑,将自断一臂。 张婴听到上卿两个字时愣了下,听到说自断一臂时更是嘴角抽搐,见对方作势就要跪下,他连忙伸手扯住对方。 “没必要。这事怪我才对。” 张婴连连摆手,眼珠子一转,他拉着对方手道,“你有这份警惕心,证明武力值也不低,我觉得安心多了。你继续保持!若我以后故意靠近你,你却不能及时给出反应的话,我可是要与仲父说你疏忽习武,无法再保护我,要被调走的。” 赵文一怔,他知晓张婴在宽他的心,感动得连声道谢。 张婴有些羞涩这种夸张的赞美,摆摆手,便走向旁侧一处装潢精致的双马马车。赵文驾车,张婴则被扶着走进车内。 他一抬头,发现里面坐着有过几面之缘的丁郎官。 张婴还记得对方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开玩笑道:“咦,没 想到你还会主动来找我。” 丁郎官看过来的神色有些哀怨,开口道:“张上卿,我是跟着你一起出宫的。” “啊,啊,是么!” 张婴当时心思全在项羽身上,看到那份包含“诀别和托妻”的信件后,更是气炸了。他揉了揉后脑勺,“咳。那你来寻我有何事吗?” 丁郎官似是轻轻叹了口气,道:“陛下调派臣,作为上卿的长史。” “哦?”张婴有些惊讶,还没上任就给他把秘书配好了? 配的还是畏惧他的人。 仲父还真是…… 张婴好脾气地开口道:“不用担心,你先辛苦几日,顺便帮我物色个合适的长史。到时候,我去面见陛下,请他将你重新调回少府去。”都是打工人,做得不开心就没必要了。 丁郎官怔住,听明白了张婴的意思。 他踌躇了会,低声呢喃了句,“张上卿,我是自愿请命前来的。”顿了顿,声音更小地补充,“上卿对身边人极好,折腾,折腾的都是外人。” 张婴哭笑不得,这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么,他轻轻“嗯”了一声。 恰好,马车上了秦直道,疾驰的声响颇大,两人也安静下来。 半个时辰后,马车的频率渐渐降了下来。 张婴知道即将抵达目的地,他掀开车帘一看,入目的是百米杨树,以及一道泛着薄冰的小河,将视野稍微抬高一些,便能看见宏伟的咸阳宫宫墙。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45节 张婴本以为马车会停在宫墙外,没想到宫墙的侧门缓缓推开,马车只稍微停了下,便直接行驶进去。 顺着长长的左转右转的宫墙内道走了近一盏茶,在张婴有些困顿时,忽然听见便不远处响起搬运东西,捶打木桩以及各种吆喝声。 马车也停了下来。 赵文掀开车帷幔,探头对张婴道:“张上卿。陛下特意嘱托老奴,将此地作为上卿临时办公与落脚歇息的住处。您不妨下来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或是不够满意的地方?” 张婴没想到仲父又给他安排了一套房子,他走下马车。 这是一处非常高大的门楣,他必须后退两米远才能将大宅的大门外观看清楚。 他随着赵文往里面走。 傍晚的余晖正好落在廊下沧桑的大桑树上。 凌厉不修边幅的假山群。 随处可见的玄鸟与其他花草动物的造型绘图。 这是一处典型的装潢简单、涂色很黑,却又彰显着浑厚古朴的大秦建筑风格。 张婴对住所没什么要求,主要是空调、暖气什么的也要求不到。 他正想对赵文说,都满意,不用继续逛了,然后他一抬脚,就踏入了一个案桌上堆了满满当当文书的房间,他身体微微一滞,顿了顿,转身就走。 “哎!上卿,张上卿!” 赵文连声呼唤,“这,此处可用作查勘政务文书,上卿可有其他需要更改的地方?” “有。”张婴指着书桌上的文书,认真道,“能把桌上的纸都挪走吗?它们与屋内朴素的大秦风格不一致。” 赵文:“……” 他摇了摇头,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张婴深深地叹了口气,偏过头,忽然发现丁郎官的表情有些古怪。 张婴低声道:“可有不对?” 丁郎官犹豫了会,动了动嘴皮子,只低声感慨道:“陛下,是真的宠信上卿啊。” 张婴一头雾水。 不过他也没多想,张婴逃避了一会,决定直面惨淡的人生。 他走到案几前,翻开文书,看了一会,微微蹙眉。 张婴又看了好一会后,才抬头看向赵文,疑惑道:“这是 ……送过来的文书?” 赵文凑过来又仔细看了看,点头道:“是从丞相府送来,泥印也是对的。”顿了顿,他眉头一皱,“上卿,莫不是哪里有问题?” 张婴摇了摇头道:“倒也不是。就是没想会是这样的内容。” 他本来以为文书或是满篇词藻,或是令人昏昏欲睡繁琐文章,万万没想到是这文书是收、发、留底、再抄至转送的全纪录。 有点像论坛带回帖,或者说围脖大v转发的模式。记录了许多人的点评留言。 某些内容特别的奇葩搞笑啊。 比如这一条。 秦始皇二十八年七月戊戌朔乙巳。 启陵乡啬夫赵敢言之:我之前让启陵乡捕捉贡献所用的鸟,抓到明渠雌鸟一只。赵鸟和文书交付给尉史文,让文负责运送。文不肯接收,还拆了文书,篡改其名,将鸟和文书交给了小史適。 小史適不敢听令去送文书。文这人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大骂小史適,还从船中拿出船桨来赶赵走,辱骂赵。 请将文上交狱中治理,若是有罪,就判处他吧!补充说,令史上看见了他骂赵的情形。 七月乙卯日,启陵乡啬夫赵说:怕前一封文书领导没送到,再次抄写呈上。敢言之。贝书写。 七月己未日水下八刻,信件送达。二年律令·贼律。/敬拆封。贝书写。1 又比如这一条。 卅二年六月乙巳朔壬申。 都乡守天敢言之:我本来打算将我奴婢、马匹等财产转移给我的妻子云,但是我的妻子却不愿意,她甚至还让匀这个人辱骂我。请问有什么律法能让她同意吗? 六月壬申,县尉乌说:你说马匹、奴婢要给我,她指不定就同意了。 六月壬申日,牛说:我同意上面的提议,分给我也行。2 …… 张婴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有一种在看大秦官吏的奇葩事迹笑话合集的感觉,好几次憋不住笑出了声。 忽然,他耳畔响起赵文低沉的嗓音,“上卿,这文书……怕是不该送来啊。” “哈!我知道。瞧瞧这老旧得快发霉的竹简,也难为他们找出来这么多鸡毛蒜皮的事,还挺有趣的。” 张婴甩了甩手中的竹简,“这是想把我当个吉祥物供起来,嗯,算是非常柔和的下马威,多半是顾忌仲父的威力啊。” 赵文有些词汇没听明白,但大意还是理解,他皱起眉道:“上卿,我立刻去……” “哎。不用。”张婴摇了摇手指,他是喜欢摆烂,但他不喜欢被人算计成咸鱼,“放心,这事很好解决。” 赵文一呆。 第176章 张婴说得轻描淡写。 赵文迟疑了会,忧心道:“张上卿,这朝堂上的事,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但又可能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不好说的呀。” 官场弯弯绕绕的规则多,混迹其中的又多是天之骄子,他担心张婴骄傲了。 张婴却笑着安抚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若说玩官场手段,十个张婴联合起来可能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但若只是掀桌子,并不需要多聪明。” 赵文还是不太明白,低声道:“上卿想要如何做?” “简单。这些文书多是下级秦吏们鸡毛蒜皮的小事,我甚至怀疑其中某些是被旁人不慎拿了家书来凑数。但无妨,皆对接下来要办的事有利。” 张婴甩了甩手中的竹简,“你们将这些人的官职、所在地、都记录在白纸上。然后查到他们所在郡县的上官,先将文书全部送过去。” 赵文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丁郎官想了想,却低声提醒道:“上卿,这文书既然能送过来,怕是……”他用食指轻轻指了指上面,然后重新看向张婴,“就这么递过去,只怕那些秦官不敢收、不肯收啊!” 张婴一笑,开口道:“他们不肯收的,那你就与他们说三点。 其一,大秦上卿看到无法理解和处理的政务时,会将文书全部上呈给陛下。 其二,大秦强调各司其职,意思为,各自负责的职责。 哪一位秦官认为这是上卿应该处理的政务,谁就签上大名再将文书送回上卿处,待得来日早朝,我会将这些签了的名文书准备好,再写上一份《论上卿文书处理范畴》的奏章上朝,等陛下一个明白答复。 其三,大秦对官吏也是有道德约束的,犹记得那本《为吏之道》写了十条,其中吏有五失中,有一条是“不得夸夸其谈不做事”。 瞧瞧这文书里面的浮夸的内容,什么抓到特别美味的鱼,认为是蓬莱仙长分过来的,希望能上供给陛下做长生不老的丹药,这完全就是夸夸其谈嘛。 诸如此类的文书还有许多,丁郎官,我记得某下级秦吏行为不当被惩罚的话,提拔他的秦官也是要负连带责任。不知道我记错没有,若是没有,你记得讲这句话也去说一说。” 赵文:!!! 丁郎官:!!! 他们对视一眼,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底的骇人与震惊。 这一闹,事情就彻底闹大了啊! 张婴见两人都沉默。 他忍不住伸手晃了晃,开口道:“当然,我作为初入大秦官场的新人,想法也很浅薄,你们一位作为我的长史,另外一位也与我相交多年,有什么还请指点一二。” 赵文率先道:“上卿,您这样做的话,这……只怕日后政务依旧不好展开。”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觉得我大闹一场,依旧不会收服秦官甚至可能被排挤,所以没有太多必要是吗?”张婴看向赵文道。 赵文忙道:“倒也不是。只不过上卿向来聪明绝顶,应该会有更好的……” “免了。这样我高兴。” 张婴摆摆手,他搞这个本来就不是为了积极工作,而是不喜欢被迫咸鱼。 他看向忧心忡忡的赵文道,“你也放宽心,天塌了高……呸呸呸,刚刚的话不对,是大秦官场人才济济。我也不必他们服我,反正各司其职,但谁也别想耍我。” 打工人还操什么资本家的心,开心第一。 赵文无奈地抿了抿唇,倒也不好再多说。 “既然上卿是这个意思。” 丁郎官仔细想了想,补充道,“臣还是有一个建议,送文书时只告知对方一点即可,或最多两点。”顿了顿,他看出 张婴眼底的疑惑,补充道,“过于得理不饶人的话,有理也会显得无理。” 张婴闻言微微颌首,文化人嘛,掀桌子也可以掀得优雅一些。 “成,那就这样。这么去办吧!”张婴往后一躺,随手拿了个文书当笑话大全看,“对了,将丞相府的人都召过来一起处理,免得累着你们。” 赵文和丁郎官一愣。 赵文道:“上卿,所有人都召来吗?即便是有政务在处理……” “只要不是涉及边疆、救灾大事的,都召来。”张婴慢悠悠地抬头,恰好与赵文为难的视线对上,他疑惑歪了下脑袋,“怎么,我召不过来吗?” 丁郎官和赵文忙拱手道:“上卿有令,丞相府莫敢不从。” 两人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召集丞相府秦吏的命令一出,后日即便有人想遮掩也没办法遮掩,事情必然会闹得极大。 搞出下马威的这人啊,怕不是要倒大霉。 …… …… 千米之外的咸阳南街。 蜡祭虽然过去多日,但长安乡过年的年货流传出来后,整个咸阳城都震动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46节 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长安乡的“福”年糕,春联,年饺子,以及被说得神乎其神的打铁汁。 要不是大秦有宵禁令,只怕咸阳会立刻跟风玩打铁汁。 不过即便玩不了大型烟火,咸阳不少家境不错的人家,特意跑去长安乡的福源市,买了很多寓意吉祥的春联,同时炸了一些“福”年糕,再喜滋滋地回来。 比如,姚贾与家中小辈一起品尝新带回来的年糕,糖饺子。 这时,家仆过来通传,说是赵高过来了。 姚贾脸色微沉,不喜欢赵高,不光看不上对方罪臣子嗣的身份,也因为对方在他少年时屡次轻视他。 但他还是起身,说:“带小郎君他们去竹取厢房,再请人过来。” 家仆道:“唯。” …… 片刻后,厢房门被推开。 身形高大的赵高大迈步走进来,他先是与姚贾问安,扫了一眼餐桌上剩余的年糕。 他眼珠子一转,道:“不曾想姚郎官也在吃这稻饼。姚郎官,你说某些小子是不是不懂事,以为按个“年糕”的名,就妄想取代“稻饼”的名号,多少是有些不识规矩。” 姚贾一顿,他知道对方暗示的是张婴“抢”李斯丞相之位的事。 姚贾慢慢将最后一块糖饺子夹起来,轻笑一声,道:“这话说得有趣。我大秦包罗万象,什么时候规定只能用一个名字。锅盔不也被称为烙饼,难道年糕与稻饼就不能共存了。” 赵高身形一顿,他没想到对方这么不买账。 须臾,他依旧腆着,低头谦虚道:“姚郎官所言甚是。是奴见识浅薄了。奴应当说,年糕毕竟是新名字,还年轻,不该越俎代疱,众人还是会更加认可稻饼。奴也更加支持稻饼……” “行了行了。厢房也只有我们两人,也不必如此打哑谜。” 姚贾不耐烦地摆摆手,“若你们的诚意成了,我会将消息告知李廷尉。” 赵高眉毛一挑,惊异道:“姚郎官,这事你尚未告知李廷尉吗?” 姚贾惊讶地回望一眼,道:“这话有意思,这不是你自作主张吗?!” 赵高:…… 他差点没被对方理所当然不要脸的话气死。 鬼的自作主张。 李斯若是不知情不默许,那些犄角旮旯尤其涉及小案件的文书是从哪里找出来的? 这老狐狸摆明了是想利用完就扔啊! 赵高冷笑一声,打开天窗说亮话,道:“姚郎官。那小子入主丞相府,伤的到底是何人的利益 ,你我心知肚明。 面对这么一个备受宠信却又伤不得、吼不得的棘手人物,是狱官陆任家出了一个巧思,才能既将他高高供着,又不会妨碍到某些人的仕途。 这难道不是对廷尉的贡献?难道不值得你们看重吗? 若你们今日敢如此寒人心,日后大秦谁还敢跟着廷尉冲锋陷阵。” 姚贾又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开口道:“这话说得太重了。狱官陆任家,哈,不过是一个攀炎附热之徒。这样的人在大秦数不胜数。 当然,若他能把事办得漂漂亮亮,我们也不会吝啬手中的一些东西,但若这人敢挟恩图报。那就不能给脸不要脸了,赵高,你认为对吗?” 对话提的是狱官陆任家,其实指代的含义都是“赵高胡亥”。 赵高沉下脸道:“姚郎官,想出决策的咸阳狱官陆任家,此时候在门外。” 姚贾淡定道:“有请,得请进来喝茶。” 赵高冷笑一声,还真将门外候着的咸阳狱官陆任家也唤了进来。 不过陆任家进来之后就是个摆设。 整个厢房之内,赵高和姚贾面无表情,以词句为武器,拼杀得刀光剑影,电闪雷鸣,句句不离“咸阳狱官陆任家”的名字,但一个眼神都没给这个人。 不过在两人每每即将吵起来时,又默契地戛然而止,片刻后,彼此露出一个假笑。 这时,家仆又传来消息,说是某某郎官求见。 “不见。”姚贾冷漠道。 有了这个打断,赵高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拱手道:“姚郎官,现在是狱官陆任家已经将事办妥。廷尉之前也对狱官陆任家感官不错,你何必擅自做主,不如让李廷尉自……” 赵高还没多说几句软话,家仆再来传递消息,说另外某某的郎官求见。 姚贾再次道:“不见。” 但这一回家仆却没有离开,而是在门外低声道,说是不止一位郎官求见,门庭之外停了不下七八两马车,已经进来也有三四位,并且各个神色焦虑,请都请不走。 姚贾疑惑道:“今日怎么回事?扎堆?” 他起身,先是命家仆将郎官们请去会客厢房坐好,然后决定先送赵高与狱官陆任家离开,再去处理聚集过来的大秦郎官们。 然而当三人走在回廊上时,恰好与步履匆匆的郎官们打了个照面。 找过来的郎官秦吏非常多,直接将赵高、姚贾还有陆任家围在中间,大家一起被迫在厢房外的回廊吹深冬的风。 秦吏们同时开口,神态也格外焦虑: “姚郎官。这事,到底是什么情况?那些乡县竹简怎么会让上卿看见啊!” “这……这些若是真让陛下看见了,可如何是好啊。” “哎,你们……何必如此,那上卿还是个稚子,稚子无知,顽劣,什么样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何必去惹他呢?” …… 姚贾微微皱起眉,伸手往下压了压,开口道:“先冷静下来,停一停,来个人详细与我说说。” 很快,年级最轻,满脸焦虑的郎官率先走出来,噼里啪啦地说了今日的遭遇。 说今日上卿忽然将丞相府的所有郎官、小吏都召过去整理文书。 他们一边在那儿整理,一边听到丁长史在旁边说,这些文书筛选出来后会由上卿上交给皇帝,问问大秦官府为何有这么多滥竽充数、碌碌无为的秦吏,怪不得政府效率低下,不光要惩罚基层,还要将提拔他们的上官一起拎出来…… 说完之后,郎官苦涩地补充,那里面就有他提拔过的秦吏,这事若是上报给了陛下,可要如何是好啊! 姚贾闻言目瞪口呆。 他没急着开口,面无表 情地示意其他郎官们一个一个继续说。 小半个时辰后,姚贾发现他们来求助的内容大同小异。 总结一句就是:上卿摆烂掀桌子,大家一起倒大霉。 寒风一吹,姚贾被冻得头疼欲裂。 怎么会有这么极限摆烂的操作? 不可能的吧。 但考虑到张婴稚嫩的年龄,姚贾又觉得挺合理的!该死的合理! 他目光森冷地回头,恰好看见满脸震惊的赵高,以及一脸惶惶不安的狱官陆任家。 姚贾暗暗谋算,然后看向表情最沉稳的人道:“现在到了哪一步。” 那人苦涩道:“似乎……不,应当说,已经惊动了御史中丞。” 姚贾倒吸一口凉气。 御史大夫在大秦主要负责监察百官、掌管大秦重要文书等。其中,他的下属御史中丞主要负责掌管文书,以及地方监察御史监督郡县官员。1 换句话说,惊动了他们,就是已经闹大了。 沉默半响,赵高忽然跳出来,看向姚贾道:“姚郎官,此事是陆任家的想法。” 姚贾深深地看向赵高,道:“这事我会如实上报,秉公处理。” 说到这,姚贾深吸一口气,道:“来人,给狱官陆任家脱冠、脱朝服。其他人随我一起御史大夫处。 诸位,此事可大可小,我也会尽快寻人想办法,但不管如何,依大秦“先自告,除其罪”的律令,诸位应当明白要如何做吧。” 众人拱手道:“唯。” 唯陆任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神色瞬间慌张,道:“等等,还有……” 赵高冷冷地打断他,道:“还有什么。若不是你玩忽职守,又岂会发生将老旧文书错送上卿府邸的事。还是说,你想自证是故意这么做的?你对张上卿别有所图?!你这样你的妻儿、家翁他们都知晓吗?!” 陆任家心神俱裂,骤然懊悔,当初为何为了搏一把而信了赵高的话,如今却被第一个抛弃。 他在被家仆强行扒拉衣冠时,忍不住悲泣道:“奸贼赵高害我啊!都是佞臣怂恿我的啊!诸位牢记,万万不可与赵高走在一起啊啊啊!” 赵高脸色一黑,刚准备拿对方的家属威胁,没想到听见对方提前尖叫道:“若我家翁妻儿有任何不幸,都是赵高这混账竖子害,我就是前车之鉴!前车之鉴啊!” 赵高:!!! 其他人面色诡异起来,莫名给赵高避让出一个空白圈。 赵高暗道不好,尤其注意到不少被他拉拢过的秦官都露出闪避的眼神时,咬牙切齿,恨不得直接劈杀了还在大喊大叫的陆任家。 这一次真的功亏一篑! 第177章 张婴一招摆烂,大秦官吏人人自危。 一时间,御史大夫府成为整个咸阳最热闹的场所,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秦官们一个个脸色苦哈哈给门房递拜贴,彼此打招呼的第一句话就是“该死的玩忽职守的陆任家!”,再互相怒骂几句,然后候在外面,做好准备进去自告的准备。 所有人都关注着这事的后续,尤其盯紧嬴政的态度,偏偏陛下什么动静都没有。 部分朝臣揣测着,是不是陛下也觉得张上卿这一回做得太过分太广泛攻击,所以一向眼中见不得砂砾的嬴政才会没有反应。 这一道推测传言也通过淳于越的嘴,传到了刚回咸阳的扶苏的耳中。 刚换下铠甲坐在书案前的扶苏很是惊愕,他抬头看向淳于越,迟疑片刻才开口道:“父皇未曾出面?” 淳于越连连点头,拱手道:“是啊!陛下对张上卿也不是无止尽的纵容,这一回总算是秉公处理。看来长公子也不必太担心……”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47节 “何曾秉公处理。”扶苏皱眉轻轻叩了叩书案,回过神后猛然起身,“不行。我得去见父皇。” 淳于越一愣,转而惊喜道:“对呀!妙呀!正应该趁着这个时候进宫与陛下好好交流一番,十多年的父子情岂会比不过……” “……不是。” 扶苏无奈地瞥了一眼淳于越,知道对方误会了,回了一句,“这样对阿婴不公平。” 淳于越笑容僵在脸上,似是不敢相信一般,小心翼翼倒:“什,什么?长公子觉得……对张上卿不公平?” 扶苏点头道:“是也。父皇将阿婴摆上这个位置,本就有欠考虑,容易委屈他。如今遇上这事,父皇不帮衬一二更是不妥……我自是要去的。” 淳于越整个人都呆住了。 长公子,你要不要听听你说了什么? 你敢不敢当着大秦所有朝臣们的面将这一番话说出去! 当上卿还委屈了? 怎么感觉你比陛下还要偏心啊! 淳于越傻了好一会,才强打起精神,再次步履匆匆地追着扶苏的身影出去。 他喘着气道:“长公子,长公子啊……这,这何曾对张上卿不公平啊……” 淳于越本来想说一句是张婴太肆意妄为,但观察了一下扶苏的脸色,他又讲话咽了回去。 顿了顿,他委婉道:“即便大秦某些官吏玩忽职守,但也不可能所有官吏都有问题,张上卿未审查清楚,便将所有人摆到这样一个尴尬的境地,某些被牵连的甚至可以告他一个诬告朝……” “浑说!这怎能算诬告?那些文书是阿婴编造的吗?将一些破旧批阅过的文书给上卿,难道还不值得愤怒?” 扶苏不满地看向淳于越,“若我收到这样的文书,你会不会愤怒,会不会怒指御史大夫。” “臣当然会!甚至会拔剑廷尉府。”淳于越忠心耿耿地说道。 但很快他脸色一垮,苦着脸看向扶苏,“可长公子啊,陛下对待张上卿格外不同,这……这位的身份怕不是有点……该如何说呢……这事您为何要出头呢。日后指不定会有利益之争,会刀剑……” 扶苏冷静地打断对方:“不会,他不是敌人。” 淳于越苦口婆心道:“长公子为何如此笃定……” 扶苏道:“嗯,确定。你日后多看顾他一点。” 淳于越一时被哽得差点没喘上气。 他的心情正应了后世那一句“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 扶苏不知道淳于越正痛心疾首,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咸阳宫,面见嬴政。 扶苏一副着急上火的 模样,而他对面的嬴政则刚刚起身。 嬴政接过宫女铜盘中的白巾,认真细致地擦拭着脸颊,脖颈和手指,等他将白毛巾重新放回水盆中,才看向候在一旁的扶苏道:“坐。” 扶苏并没有坐下,而是严肃地拱手道:“父皇,您是否还未听闻有关丞相府的消息?” 嬴政咕噜咕噜地漱口,将水一吐,抬眼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不要给我拐弯抹角。” 扶苏语速很快道:“父皇,阿婴虽天资聪颖,但到底年幼,行为处事只图一时爽快,却不知这般做会后患无穷。” 嬴政眯了眯眼,道:“哈,什么后患?群臣认为阿婴不堪大任?日后对阿婴敬而远之?” 扶苏一顿,开口道:“父皇的推断正如儿所担忧。儿担心此事闹大之后,会加大阿婴入主丞相府的难度,日后就更难处理政务了。” “哈。扶苏你啊……你莫非不知晓我为何安排阿婴当上卿。” 嬴政忍不住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你认为我是希望阿婴在大秦稳稳当当做丞相的吗? 我当初把你丢去九原,让蒙恬带着你抵御羌族,开疆拓土,建立军功,难道是为了让你当上将军的吗?” 扶苏一时哑然,他好像有些明白嬴政的意思,但又不太明白。 稍作思索,扶苏认真道:“父皇,这有何区别?即便不是期待我成为上将军,但送我去九原,不还是为了让我熟悉军营,掌控兵权,锻炼行军打仗的才能吗?” 嬴政面色古怪地看向扶苏,半晌,才一字一字地咬牙道:“我何时让你掌控兵权、锻炼行军打仗的能力? 我是让你锻炼掌控运用蒙家将领的能力。 当初我还以为你坚持隐姓埋名去打仗,是为了用武勇收服蒙家将领的心,方法是笨拙了些,但也胜在真诚与安稳。没想到你压根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还真把自己当一个冲锋陷阵想当将军的小将领了?” 扶苏:…… 嬴政越说越气,直接气笑了,道:“我需要你遵守规则去竞争当将军?!怪不得之前捉拿贪腐林将军一案时,你会选择用化作商户偷偷潜入林将军府邸,收集交易证据的方式去扳倒对方?方法愚钝。” 扶苏挺直了背脊,他对这个说法不怎么认可,但还是耐心等嬴政说完才平静地回应观点。 他道:“父皇,其他的不说。但林将军在九原经营颇久,若不暗中探查收集足够扳倒他的贪腐证据,儿怕闹得太大会令军营会发生营啸……” “你,你蠢啊你,你以为朕是随便挑了个军团将你丢过去的?那竖子驻扎经营得再久,威望能有蒙家将领高?” 嬴政伸手不停地戳扶苏的眉心,“这样败类根本不值得谋划,你完全可以先斩后奏,再将之前搜集的证据于将领中公布。或者干脆学阿婴,捅破天,将这事交给更适合的人去干。而不是你亲身犯险……” 扶苏温和的笑容都快稳不住了。 父皇你这也太讲霸道了点,不利于团结啊。 他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决定不继续和父皇绕弯子,而是坦白进入过来的目的。 扶苏低声道:“父皇,阿婴年幼。他在朝中立足多是依靠父皇的恩宠。若真有臣子相信不利于阿婴的流言,日后极可能会给阿婴使袢子,甚至伤害到阿婴。所以我们应该先从下令严惩幕后主使……” 扶苏说完如何惩罚幕后黑手,然后说要如何拔出萝卜带出泥地清洗一批官吏,再警告一波,好为张婴创造出一个良好和谐的工作环境。 等扶苏滔滔不绝地说完。 嬴政正好也吃完了半块锅盔,他放下锅盔,平静地看着扶苏,道:“嗯。事都被你做完了,阿婴做什么?他怎么成长?当年我是这么培养你的吗? ” 扶苏开口道:“我与父皇不同,我只有一个儿子,我可以随身带……” “带着?带成你这样?”嬴政没好气地瞪了扶苏一眼,“你去多生几个,别祸害阿婴。” 扶苏:“……” “若这事发生在大秦任何一个郡县,我都会第一时间下令震慑大秦官吏,以免某些不长眼的,狗急跳墙伤害到张婴。但这里是咸阳,皇权最高度集中的地方。谁敢越过朕去私下动一个上卿?” 嬴政慢慢地喝了一口茶,“有能力伤到阿婴的不敢动。其余都是些伤不到他的蠢人。此时不锻炼,更待何时?” 扶苏骤然沉默。 嬴政喝了一口水,示意候在宫门外的宫女们端果盘进来。 他吃了一些,心态稍平和一些,才重新看向扶苏,道:“也怨我当初想错了一件事,军权重要学问重要,但合理运用“术”达成目的也很重要。 从今日起,你多去拜访王丞相,冯去疾和李斯。尤其关注他们是如何处理与阿婴相关的政务,但你不得插手,好好看一看他们是如何试探……咳,处理的。” 扶苏:…… 他蚌珠了,完全没想到过来替张婴声张,平白多了一份作业。 扶苏拱手应诺。 不过在他转身离开之际,嬴政又道:“等等,李廷尉那……你暂时不必去拜访了。” 扶苏疑惑道:“为何?李廷尉可有问题?” 嬴政摇了摇头道:“他是朝臣中最会揣摩朕的心思的人,我另有安排,不适合你。” 扶苏:? …… …… 宫墙之外,廷尉府。 姚贾从御史中丞那离开后,便急匆匆地赶到了李斯所在的廷尉府。 此时,他站在书房左侧,正面对着李斯,将发生的事情以及他处理的方案,全部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数百秦吏一起去自告。 陆任家被收押。 赵高被少府的人带走去审查,但证据不足。 等对方说完,李斯缓缓放下手中的笔,欣赏地看了姚贾一眼,道:“不错,带这么多人去自告,把水搅浑了,该清理的清理了。姚郎官你是有些急智在的。” 姚贾忙道不敢。 李斯摆摆手道:“做得好,就得按功行赏,你之前与我说的事,不会有问题的。” 姚贾大喜,再次拱手道谢。 李斯平静地收了这一礼,继续道:“陆任家被判为耐,城旦。赵高被少府的郎官带去审判关押。唔,御史中丞对其他秦官的判处多是口头警告为主,判得不重。看来陛下确实没有插手。” 姚贾听到这,低声道:“李廷尉,陛下过去一直对张上卿护得紧,这回却并未插手,难道真如某些人所言……” “不。这恰恰证明陛下看重张上卿,”李斯摇了摇头,意味深长一笑,“溺子如杀子的道理,你忘了?” 姚贾觉得有些道理但又觉得哪里不对! 忽然,他震惊地看着李斯,嘴唇皮哆哆嗦道:“溺子?啊,这……那个……李廷尉可是有了证据……” “尚未有证据,但陛下对张上卿太用心了。”李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若张上卿真如我所猜测,那么整个大秦,他估计才是长公子最大的竞争对手。” 姚贾倒吸一口凉气,很快又道:“嘶,那公子寒呢?” “公子寒?生母外戚因伤害王上将军一事被贬斥。”李斯连连摇头,“他上位的可能性比十八公子还低。起码公子胡亥身边还有深谙陛下喜好的赵高,以及十九公子。” 姚贾理解地点点头,忽然想到一点,迟疑道:“李廷尉,倘若公子胡亥、赵高他们还过来 寻求合作,我们是否要回避一二?” “当然不!你就按往常一样对待赵高,他们会成为我们接近张上卿时的最好障眼法。” 李斯似笑非笑地看着姚贾,“我这样的身份不好再主动接近对方,但若是被某些人“逼着”“推着”接近,就不一样了。” 姚贾怔怔地看着李斯,他怎么感觉李斯对张婴比对扶苏更感兴趣啊。 他心下一紧,有些忐忑地低声道:“廷尉。扶苏是长子,又有蒙家做后盾。” “对。但君心难测,在大秦没人可忤逆陛下。”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48节 姚贾沉默。 “你放心,在尘埃落定之前,我只会紧跟着陛下!陛下选谁我选谁……只不过,长公子对威胁无动于衷,甚至对张上卿也颇为放任,这令我非常困惑。” 李斯摇了摇头,“不知是长公子太自信,是长公子无心大位,还是我的猜测不准确。哎……罢了。眼下而言,这些都不重要。你只需要明白陛下在以继承者的方法培养张上卿,那我们也应当这般对待。” 姚贾暗暗惊讶,但最后一句话他还是很认可的。 天大地大,嬴政最大。 姚贾严肃地拱手道:“我明白李廷尉的意思,接下来但凡张上卿的政务,我务必全力以赴,好生服从。” “不,暂时还不行。”李廷尉却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为人臣,最重要的是能为君分忧。姚郎官,陛下如今想打磨张上卿,我们就得先当一块合适的磨刀石。” 姚贾一愣,有些懂了又有些茫然了,他拱手道:“请廷尉明示。” 李廷尉冲他招了招手,道:“附耳过来。” 第178章 数日之后,以御史中丞为首的监管秦官机构开始发力。 因大秦文书事件而牵扯的大秦官吏足有五百人之多,他们的名字被画成一张图纸,现在这一份图纸送到了张婴的案头前。 张婴的脑袋从竹简堆里冒出来。 他单手撑着下巴,瞥了一眼丁长史,看了眼公子如桥,又看向送图纸过来的云郎官,开口道:“唔,这张纸递给我,是想要作何?” 云郎官又将一份印着拇指血印的廷行事也递了过来,低声道:“上卿,这是御史中丞给您的交代。” “无需给我交代,你们秉公处理即可。” 张婴看都没看那一份判决书,“比如可以将其公示出来,告诫大秦郡县官吏。诸如这样鸡毛蒜皮的内容,就不应登记。肃清一下大秦官场写文书的能力。” 云郎官面露苦笑,公之于众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但他看了一眼杵在旁边的公子如桥,又细细想了想御史中丞之前的态度,他果断道:“唯。下臣请问将其张贴在监察官邸的布告栏处,可否?” 张婴看向丁郎官和如桥,道:“显眼吗?” 丁长史点头。 如桥补充了一句道:“每年大秦官吏都要主动过来述职,考评数次,定能看见。” 张婴谢了一声,重新看向云郎官,道:“可以。云郎官,我年岁小,初入大秦官场,不懂很多弯弯绕绕,所以说话做事会有些不一样,如果有何不妥的地方,劳烦你们多多包容。” 云郎官:…… 他能说啥,只能点头称唯,并且告退离开。 等对方离开厢房门关上,张婴立刻从书桌后面起站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然后他走向公子如桥,拉着对方就往外面走,嘴上一副理解的态度,道:“如桥公子,你是来寻我出去玩的?” 丁长史露出无奈的苦笑,他连忙挡在门口,轻咳嗽一声道:“上卿。关于举荐制的一些统筹规划制度,以及科举制的一些新出的试题,还等着您点评呢。” 张·偷溜摸鱼失败·婴:“……” 公子如桥忽然露出同情的眼神,拍拍张婴的肩膀道:“我之前还羡慕你来着,现在看来,还是当个闲散的大秦公子比较舒服。” “呵呵。你舒服是因为‘我’们负重前行。”张婴着重在“我”上,这话半点没夸张。要不是他努力削弱胡亥继位的可能性。如桥肯定是逃不了一死的,毕竟按记载,胡亥不光弄死了全部兄弟姐妹,还被考古发现极可能是虐杀。 如桥好脾气的一笑,然后凑过来道:“阿婴婴,有人因这个来找你麻烦没?我来给助力如何?” 张婴疑惑地看向如桥,道:“你还能考虑到这一层?” 如桥一哽,肉乎乎小手猛地拍拍自己的胸膛,道:“我也是大秦公子,能不知道吗?!”顿了顿,他补充道,“那个,关于赵高的事……” 张婴斜眼看他,慢悠悠道:“如桥公子,我不可能帮你去救赵高。” “没让你救!我巴不得他被带去少府。”如桥一脸认真地点头,“若无他作梗,只怕胡亥阿兄也不会……反正我想让他再入不了宫廷。大母让我先来问问你的意见。” 张婴:呵呵。 “不用问我,你们想如何就如何。” 张婴摆摆手,敷衍道。 自从赵高失去嬴政的宠信,他就没再没看过赵高一眼,因为没有必要,失去嬴政心腹地位的赵高,压根做不到记载中震惊历史的事。 所以张婴不会为了惩罚赵高,去欠一个人情。 “阿婴婴就当我从没问过你。”如桥忽然急急开口,并且拉了下张婴的衣袖,压低声 音,“我对这些不太擅长,阿婴婴没生气吧?” 张婴没有生气。 反而有些惊讶如桥的迅猛反应,笨是笨了点,但趋利避害的小动物雷达还是相当警惕。 “没有。”张婴轻声安抚了对方几句,如桥也没再提过赵高与胡亥。 两人往后闲聊了一会,张婴还教了如桥几点如何注重细节,如桥连连点头称赞,直到小半个时辰后,徐将行过来接人,如桥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就在张婴重新翻阅出题试卷时,没过一会,有少府的工匠提着工具过来,说是听了如桥公子的命令,要帮忙弄一个可以导烟出去的小烟囱。 又过了一会,有宫女端着一盘点心过来,张婴扫了一眼,正是之前他与如桥闲聊时提过的零嘴。 再过了会,有宫卫搬着一个新比较矮的书桌过来,这也是张婴之前提过,即便坐在高的凳子上,但脚尖无法落地还是坐着不太舒服。 张婴暗暗感慨,如桥真的挺会活学活用啊!细节拿捏得很稳啊!果然,在大秦宫中任何一个人受宠都不是没有理由…… 等等…… 大秦公子都学会讨人欢心,他可不能被后来居上。 张婴心神一紧,扭头看向丁长史,道:“长史,赵文可有过来?陛下可有任何指示?” 丁长史摇头道:“暂未。” 张婴捏了捏眉心,这有点不像仲父。 过去即便他稍微弄出一个小动静,仲父都会第一时间过来问他详细情况,怎么这一回案件都了结了,仲父都没有出现呢? 他倒不觉得仲父会生气,只是回忆起嬴政过去的一系列骚操作,担心对方会不会又想出一个什么“卧龙雏凤”的招来坑他。 张婴忍不住咬了咬唇,冥思苦想。 忽然,他听到丁长史压低声音道:“上卿不必担心,陛下定然心系上卿。” 张婴闻声扭头,恰好与对方担忧的视线对上,他一笑道:“这好像是你第二回 这么说了?为何如此笃定?” 丁长史迟疑了一会,开口道:“上卿目前所用的这一处大宅,是陛下从赵国回来时的临时住所。也是陛下成为太子后最常用来于幕僚议政的地方。” 张婴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道:“你从何而得知。” 丁长史顿了顿,低声道:“阿父曾是陛下的幕僚。” 张婴一愣,原来还有这渊源? 他立刻凑了过去,询问丁长史知不知道嬴政年轻时的事迹,浑身散发着吃瓜的气息。 丁长史哪敢八卦嬴政,瞬间语塞,只故作严肃道:“上卿,该继续整理政务啦!” 张婴双眸瞬间无神。 恰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很有节奏感的“嘟嘟嘟”敲门声。 张婴与丁长史同时扭头看去,大门并没有关,所以他们能看见外面不知何时站了将近有十多名身着黑色官服的大秦官员。 他们一个个手捧文书,为首的正是姚贾。 虽然看起来毕恭毕敬,但乌压压一片站着,依旧显得来势汹汹。 张婴与姚贾的视线对视上,两边都没有作甚。 丁长史上前一步,冷面道:“不知诸位有何贵干!” 姚贾面无表情地看向丁长史,忽然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他高声拱手道:“上卿,臣有急事汇报。” 紧接着,他身后十多人一起呐喊道:“上卿,臣亦有!” 张婴:…… 嗯?大秦官吏这么闲的吗? 又来给他找事? …… 片刻后,将近二十人挤了进来,将厢房占据得满满当当。 张婴坐在新搬来的桌子前。 一位黑衣郎官上 前,帮着整理这十多位秦官送上来的文书,虽不如竹简堆起来吓人,但瞧瞧这厚度,也不是正常人一两日可以看完的。 丁长史手捧姚贾递过来的文书,粗粗看了一眼,皱起了眉头。 丁长史不动,轻声道:“这等小事御史中丞便可处理,姚郎官何故来寻上卿,可是欺上卿……” “哎……丁长史,大秦讲法讲证据,丁长史可不要胡乱污蔑我等,最重要的是,你可不能越俎代庖。” 姚贾态度温和,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看向丁长史,反而将目光落在张婴身上,拱手恭敬道:“张上卿,您认为对否?” 张婴轻笑一声,道:“长史,你大胆说吧。” 丁长史应诺了一声,收敛好情绪,回头对张婴道:“上卿,姚郎官等人说的是有关百家学说的书籍推广这一事。” “百家学说的书籍推广?” 张婴稍作思考,看向台下的姚贾,“用纸张做承载物,好向大秦推广百家学说?” 姚贾连连点头,先是高升称赞了一句,“上卿聪慧也。” 张婴道:“陛下可有旨意。” 姚贾连忙滴上去一份文书,这确实是一份有关“开放博士学宫典藏书籍,请求用纸张替代储存的奏章”嬴政也确实批阅了“准”。 张婴若有所思。 姚贾继续拱手道:“上卿,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是故古之王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1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49节 大秦的法家、道家、儒家、纵横家、墨家等博士和士子们,他们自从知晓拥有纸张之后群情激动,认为纸张的出现,教化的推广,一定会让大秦出现传说中人人知礼的王道盛世。 所以他们纷纷主动请愿,愿意为教化大秦黎民百姓,传播自身学问而贡献出一份力量!” 姚贾说完之后,紧随其来的秦官们纷纷涨红了脸,激情拱手道:“上卿,臣等愿为大秦教化而贡献一份力量。” 丁长史皱起来的眉头都能锁死苍蝇。 他低调地拼命冲张婴摆手,暗示不能答应。 张婴本来也没打算答应。 春秋战国时期,确实是百家争鸣,不光有以稷下学宫为首的顶级官学,百家学说的大佬们为了推广自己理念,不光著书立作,还纷纷私下办学,收的徒子徒孙学遍布七国。 但自从嬴政一统天下后,大秦只准推行官学“以吏为师”作为唯一的教育途径,不准民间私塾。 让他推广教化各方的学说,这是要干什么!明着与仲父唱反调? 他就是有些奇怪,以姚贾这玩弄过四国权贵的嘴皮子,搭配上李斯那老奸巨猾的脑子,想了十几天,只想出这么一个容易被戳穿的招数来弄他? 而且是那种即便成功了,对方没一毛钱好处反而将他得罪死的招? 李斯这种顶级投机者能有那么蠢? 张婴懒得猜对方是不是有后招。 单纯玩阴谋诡计,他肯定玩不赢,但论搅混水开创一条新路的实力,谁敢与他争锋。 张婴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笑眯眯地点头道:“我懂了,所以姚郎官的意思是,大秦日后不再只推广法学,而是诸子百家,雨露均沾对吗? 啊,我明白了,特意来找我应该是想给科举试题也加上诸子百家的题目吧! 不愧是以富国强兵为己任的法家啊!舍己为人!高义!” 姚郎官笑容僵住了:!!! ——你,你怎么不按套路来啊!这是要掘我们法家的根基啊! 其他秦官们怔愣之后,一个个露出激动难耐的表情。 不能不激动啊!能被姚郎官安排过来的秦官,基本都是不只学法家,或者说为了当官不得不兼修法 家的人。 现在听到有让自家学说重振旗鼓的这种渔翁得利的好事,那不得抓住机会赶紧上啊! 第179章 大秦官吏们一个个目光如炬地瞅着张婴,好几个直接倒戈相向地开口: “上卿所言甚是,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上卿彩!姚郎官定也是这个意思,我等叹服,鼎力支持!” “诸子百家,取长补短,方能展示我大秦的风貌啊!对,对极了!” …… 这算盘打得地下各个学派的大佬们都听见了。 被迫“对对对”的姚贾苦笑一声。 绝大部分学说都有“罢黜百家,独霸一国”的念头,法家也不例外。 要是让李廷尉知道自己把事情办成这样,差点被挖了根基。 只怕明年的坟头草都会有一米高了。 “上卿,下臣莽撞也。” 姚郎官露出了一抹苦笑,毕恭毕敬地拱手,“大秦推行法家数百年,依法治国,乃国之根本。臣,臣万万不敢有如此动摇大秦根本的念想啊!” 众郎官瞬间一静,期盼地偷瞄张婴。 张婴故作不解地歪了下脑袋,非常诚恳地开口道:“此话怎讲?!姚郎官,我年幼,又是初入官场,很多弯弯绕绕不明白。你大可直言不讳。否则我也不知我会误会成什么样。” 姚贾心下无奈,开口道:“是这样的。前些日子大雨,博士学宫一处储存竹简的宫殿渗水,博士们虽然及时将那一批竹简抱出来烘晒,但多少有些损毁。 正巧出现纸张这等祥瑞,陛下也同意开放一部分博士学宫,将书籍借士子阅, 博士们就询问,能否用纸张这样更轻便的书籍来替代竹简筒储存书本,这样也更方便借阅。 这事本该落在御史中丞身上,但最近他事务繁忙,官吏士子又对重新开放博士学宫书籍借阅一事很急迫,所以才来寻求上卿统筹主持。” 张婴在听到用纸张替代竹简,以及嬴政开设一部分博士学宫借阅书籍,心中了有些猜测。 稍作思索,张婴看向姚贾,道:“就只誊抄书籍?” 姚贾道:“是也。” 张婴忽然一笑,直白道:“姚郎官,推广纸张书籍一事,在其他贵族那遇挫了吧。” 姚贾被张婴的直球给砸懵,勉强稳住情绪道:“是,是也。但此乃陛下下令,所以……” “我知道陛下支持,否则你拿不到陛下的手谕。” 张婴微微摆手,看来他猜测的没错。 接下这事,既要面对贵族们层出不穷的骚扰,又要处理博士学宫海藏天下书籍的数量,换在其他人身上绝对会焦头烂额,可落在他身上…… 张婴点头道:“可以。” 姚贾刚还在想如何继续劝说,闻言一顿,但又很快反应过来道:“上,上卿愿意统筹主持此项事务。” “当然!”张婴点头,笑眯眯地看向姚贾。 张婴一脸坦然,姚贾反而又有点慌了。 他冥思苦想,委婉地堵漏洞,道:“上卿,大秦书籍出入博士学宫时,皆会经治书侍御史及下属审查监管,以防不合时宜的书籍进入博士学宫。” 潜台词就是,接了这个任务,就只能做个抄原始图书的工具人,诸如发扬其他学术,改变科举试卷等夹带私活的路子统统都不能干。 张婴点头道:“懂。将博士学宫内储存的百家书籍从竹简改为纸张,对吧!” “对的,所以上卿……”姚贾抿了抿唇,“若不嫌弃这事小……” “这怎么小!这可是一把开启人人懂礼、尊法的王道盛世的钥匙。”张婴重复了对方之前的话,令姚贾瞬间哑口无言。 之后,张婴又强调了一句,“还有没有其他什么不能做的?” “没, 没有,下臣不敢指摘上卿。”姚贾偷偷擦了一把汗,“只要是储存在博士学宫内的书籍,皆可。” “那好!” 张婴微微颌首,故意扫了一眼周围气势低落的黑衣官吏们,对姚贾道,“这一批人是过来帮我抄书的吗?” 姚贾瞬间精神起来,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拱手道:“上卿,如今人手匮乏。他们诸事缠身,只怕只能帮忙运送些书籍过来,就得忙着新安排下来的政务了。 不顾若是张上卿需要的话,下臣知晓还能从何召来誊抄书籍的小吏、士子。” “哦。懂了。”张婴一点不意外对方这个回答。 应该说这个回答,越发令张婴确定对方想玩的是一个什么招数。 用现代公司来作比喻。 总经理新来驾到,销售部员工拿无数的产品、友商等源源不断的资料,让你去调配整理。 你若是老老实实做,嗯,那就会被这些琐碎的事彻底牵扯,人又累,又出不了什么成绩,自身的权利还会被架空。 你若询问下级销售让他们帮忙解决,他们就会积极安排自己的心腹来干事,然后你的权利依旧会被架空。 最后一个选项,是你不干了摆烂,这也是一个破局的方法。但一方面,你的顶头上司会失望,另外一方面,对方很可能还准备了其他手段,新官上任,不可能事事拒绝。 说真的,如果姚贾选的不是纸张书籍,而是其他琐碎的事情,那张婴真的要头疼了。 但巧了不是,对方居然选择了纸书! 这是他的长处啊! 思及此,张婴心情也变得很好,脸上的笑容也真挚了一些,他摆手道:“不用你招募人来誊抄书籍。” 姚贾的笑容又一次僵在脸上,显然被张婴出乎意料的答案蚌珠了,片刻后,他才道:“不,不用了?” “嗯,不需要其他人。”张婴起身,“这事,陛下有说何时必须誊抄好吗?” “当然没有。” 姚贾语速很快地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有些慌,连忙追在张婴身后开口道,“上卿,大秦政务虽多,但识字抄书的士子小吏还是有很多。下官绝没有让您亲自抄书籍的意思……” 张婴嘴角一抽,无语地看向姚贾,道:“我没打算亲自手抄,也不会借此将事举报上去。” 姚贾尴尬地笑了笑,然后还是继续推销士子过来帮忙抄书。 张婴坚决不要。 姚贾见推荐不了,一咬牙,他便将他带过来的十多名大秦官吏留下了,说是可以帮忙誊抄书籍。 大秦官吏们:!!! 张婴:??? 他脚步一顿,狐疑地瞥了姚贾一眼。 这人有点奇怪,给他做局挖坑都只挖一半?怕他摔得太狠? …… 张婴本来也需要些激进分子,考虑到他们之前的言论便同意了,然后目送满脸纠结的姚贾独自离开。 张婴转过身,对其他大秦官吏们微微一笑,开口道:“诸位,想不想为自己的学说干点事?” 大秦官吏们神色微动,这话换成任何其他任何一个上官他们都不会信。但张婴先有搅得朝堂天翻地覆的战绩,后有支持百家学说进入科举制考卷的提议。 张婴说要搞大事,即便是为了自家学术复兴的一点可能,他们还真蠢蠢欲动。 “上卿,您作为墨家钜子,您说怎么办!我们秦墨就怎么做!” “上卿,下臣知道您一定是重视农家的。下官家中还有上古农书三本,愿献给上卿。” “百家苦法家久矣。阴阳家敢为人先,下官家中还有上百孤本,愿意献给上卿。”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50节 …… 张婴没想到众人如此激动,连连摆摆手,道:“不用不用。姚郎官临行前的话都忘了吗?不可以学术写未曾收录在博士学宫内的书籍。那些孤本你们自己留着。” 大秦官吏们的眼眸暗淡了下来。 张婴差点气笑了,道:“你们也太容易泄气了,谁说一定要孤本才能增加你们学说的地位?陛下不是让博士学宫开方了一个偏殿吗?不是会有很多贵族士子过来看书吗。 要知道,量变也是可以产生质变的。 现在你们去博士学宫找最符合陛下心思的书本,通俗易读的书籍,有多少找多少出来。我嘛,去少府一趟。” 众人一愣,道:“为何去少府?” “做个将你们学派学术发扬光大的东西。”张婴轻笑了一声,既能轻松摸鱼,又能恶心一下姚贾,“博士学宫只说不能放违禁内容的书籍,没说不能放重复书籍进去啊。” 拿来吧你活字印刷术! …… …… 廷尉府。 姚贾匆匆赶来时,恰好看见李斯眉头锁紧,正提笔书写着什么。 姚贾沉默等待,直到李斯放下笔,并且道:“说吧。” 姚贾立刻将之前与张婴的对话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全部说完之后,他有些忐忑地开口道:“廷尉,您说张上卿是不是看透了啊!” 李斯沉吟片刻,忽然轻笑一声,道:“嗯。他不光看透了阳谋,只怕也猜到我们的后手。” 姚贾愣了愣,道:“廷尉,应当不至于吧。张上卿年幼,初入官场,能懂权利架空这等……” “你在说甚浑话!三年,还不足以让你认清一个人?”李斯冷冷地瞥了姚贾一眼,“若你还敢因年龄而小觑,我是留不得你了。” 姚贾连忙拱手道:“廷尉,下官不敢,只是张上卿做事张扬,言出必行。臣下实在想不到张上卿会老老实实整理博士学宫的书籍。莫非张上卿有把握在贵族们反应不及之前弄出大量书籍?迫使他们的同意?等等,张上卿难道是打算用他的号召力,让整个长安乡,不,不够,整个咸阳的识字士子……” “行了。你是磨刀石,不是绊脚石。”李斯给了姚贾一个白眼,“我们做这些,是告诫而不是得罪。你还真盼着对方失败?于你有何好处,刀口锋利才好。” 姚贾一愣,连连点头称是。 李斯起身来回走了一圈,想了想,道:“若张上卿真有这般大规模的举措,贵族们怕是会闹腾起来,姚郎官,你带那些人去将法家著作都用纸张誊抄出来。” 姚贾一呆,下意识地“哈”了一声。 李斯看向姚贾道:“哈个甚。这个谋划的根本不是为恶了张上卿,而是为了告诫对方大秦官场有其运行规则,不可事事胡来,要学会按章行事,要与下官交好,否则极可能会出现像这种明明没有隐瞒上报,但因为缺乏细节描述,而出现纰漏……” 姚贾等李斯说完,点头道:“廷尉所言甚是。那……那为何我们还要誊抄法家书籍。” 李斯露出一脸“你是怎么混上来”的表情,开口道:“这事有陛下手谕,他又那般关注张上卿,定会随时下来勘察。所以这书不光是抄给张上卿,更是给陛下他们看的。这事,你就让那十几个官吏去做吧。” 姚贾有些懂了,大力点头。 但很快,他脸上露出一抹尴尬的表情,道:“廷尉,当时我担心张上卿会倔强地独自誊抄,令陛下勃然大怒。所以那……那些人被我留在张上卿那儿了。” “……”李斯沉默了一会,忽然微微颌首,“这事你考虑得也对,但目前官吏人手匮乏,姚郎官你先独自誊抄吧,这样陛下也更能看见你的诚意。 事情就这么定了,如今北地战事不稳, 若无突发事件,不用再来寻我。” 姚贾:??? 第180章 二十多日之后。 腊月,雪很大,咸阳城里外银装素裹。 嬴政端坐在案榻,上面摆着蒙恬和屠睢两人送上来的战报。 蒙恬这边,匈奴之前尝试从陕西打开缺口,蒙恬将计就计,利用群山环绕的盆地和大小草原,伏击了一波。 其手下将领韩信,骁勇善战,再次立下奇功,两件对垒前,竟绕地深入,割下对方一员大将的脑袋以及另外一位大将的胳膊,迫使匈奴不得不连夜败走。 嬴政看到这里忍不住拍案叫起,连声赞“彩!”,还不忘对身侧的赵文感慨,“我记得这韩信是张婴的家仆。心腹还是部曲?” 赵文忙将两人之间的渊源说了一遍,补充道:“此人虽桀骜不驯,但也是大孝子,他阿母耳提面命让他听张上卿的,他也听,只上卿不愿意罢了。” “阿婴为何不愿意?”嬴政微微皱起眉,“可是不喜?” “这,依老奴看来,张上卿又是赠马又是赠送铠甲,不像是不喜,倒像是对玩伴一样重视。”赵文回忆了一番道。 嬴政若有所思,停顿了会,低声道:“左右是长安乡出来的……嗯,好壮士。”默默地在一张纸上写上了韩信的名字,在他之前还有王绾、屠睢、采桑、蒙毅四人的名字。 赵文瞥了一眼,赶紧收回视线,暗想,这小子有后福了。 嬴政放下笔,忽然又道:“沛郡丰邑几人的调查如何?” 赵文忙拱手道:“萧何与张上卿同为西南学室同窗,此人早年入仕秦朝,担任沛县主吏掾,做事兢兢业业,政务处理能力极强,被上官另眼相待后举荐到咸阳西南学室进修,次年与张上卿成为同窗。虽是落魄小贵族出生,但身家干净,与六国余孽并没有多少瓜葛。 刘邦,个性有侠义浪子的洒脱、不拘小节,也有不事生产的懒散,但颇得吕公欣赏,不光嫁其女,还举荐他成为沛县泗水亭长。与六国余孽并没有瓜葛。 樊哙,出身寒微,屠户,已娶吕雉妹妹吕媭为妻。与六国余孽无瓜葛。1 ……” 自从出了项羽的事情之后,嬴政便命令赵兴等人将接触过张婴的人全部重查,杜绝再有六国余孽接近张婴的可能性。 嬴政听完微微颌首,道:“嗯。既没问题,你去寻个合适的郎官偶遇萧何,再举荐他去阿婴身边做幕僚。” 赵文愣了一会,没想到嬴政对萧何的印象这般好,还会委婉地安排偶遇。 他拱手道:“唯。” 嬴政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了屠睢递过来的消息上。 屠睢拢共递过来三份卷轴。第一份是战报,后两份上面写着的是王翦、内史腾的建议。 战报中,屠睢在剿灭旧楚势力的时候,兵分三路,以及对南方包括陈县等地,形成包夹之势。然而数日之前,他们忽然发现包夹的据点中有三个是全空,追击时遭到了顽强抵抗。 与此同时,随着战线向北边推移,山川狭隘,交通不便,三路辎重军出现供给不及时等问题。 而那些六国余孽也开始化整为零,与秦军周旋地往北地逃亡,一时间,秦军陷入进退维谷的麻烦局面。 嬴政皱起了眉,他正准备翻阅另外两位将军的建议。 这时,赵文躬身道:“陛下,王丞相求见。”王绾虽然卸任,但还未交接完毕,所以暂时还被称为王丞相。 嬴政示意请对方进来。 王绾刚踏入殿内,刚刚行完礼,嬴政直接将屠睢的战报递过去,并问他有何想法。 王丞相稍作思索,道:“陛下,数十个据点被一锅端,六国余孽应当已处于崩溃的边缘,兵法曰“围师必阙,穷寇勿迫”,不如一张一弛,先退守 驻防,以免六国余孽与匈奴勾结,倒戈……” 嬴政却皱眉摇了摇头,道:“不妥,亦有可能是放虎归山。” 王绾不做声了。 他很清楚嬴政对朝臣们的建议,如果沉默在听,就代表你还有说服他的可能性,但对方一旦回应是否定,那代表嬴政采取的是择善而从。 什么为‘善’,便是符合他心意的方针。 ——对敌行动坚决,没有“穷寇莫追”,只有“趁你病要你命;你再强,我也强打”紧锣密鼓,势如破竹。 果然,嬴政也没再看王绾,反而让赵文读其他将军的竹简。 在得到赵杰的念道,“王老将军看过战报后提出不必与对方纠结山林,可以用围而不攻的态势展现决心。同时派去温和的秦吏替屠睢将军好好安抚俘虏。建议,软硬兼施。” 嬴政很自然地开口道:“嗯,就这么办。” 之后,嬴政才重新看向王绾,问道:“你今日过来可是有要事?” 王丞相拱手,先将姚贾去找张婴解决纸书问题的事说出来,之后他道:“陛下,宫廷书籍一事,应当是归于御史中丞、御史大夫那边管,又或者是少府的事宜。就这么交给张上卿实在是有些不妥当。 张婴是神童没错,但他从未经历过被繁琐事物围绕的困窘,如今怕是有些……” 王丞相絮絮叨叨了许多张婴可能会面临的难处。 “哈哈哈。王丞相既然这么担心,不如去帮帮阿婴的忙。” 嬴政听完哈哈一笑,并没有反驳王丞相,反而起身拍拍王绾的肩膀,“这正好与你的职责相吻合。” 王绾一脸无奈,也开了句玩笑道:“陛下,您这是算计臣呢。” 嬴政又是一笑,开口道:“王丞相,你什么秉性我很了解。这事你跟在阿婴身边一起处理,我也会很放心。” 王绾却忽然沉默下来。 嬴政还在继续说:“王丞相,我记得你之前定下了一个什么收徒考验。不如也与阿婴说说。他天资聪颖,定能合你心意。” 王绾彻底收敛脸上的情绪,微蹙其眉。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道:“陛下。老臣斗胆问一句,您是将张上卿视若己出,当长公子那般培养吗?” 赵文悚然一惊,万万没想到竟有臣子敢如此直白地问出来。 但当他的目光落在白发苍苍、历经朝代权利更迭,无欲无求的王丞相的身上时,赵文又觉得,王丞相会直接问出来,好像也挺正常。 嬴政也被王丞相的直白惊了一下,他沉默了一会,但很快又淡淡的笑了一下,道:“不愧是跟在我身边三十年的老人,很了解朕。” 王丞相听出这句话中带出的一点警告,但他并没有后退。 而是上前一步,他直言不讳道:“陛下。您将长公子派到老臣身边观摩,这是培养继承人,您让老臣去帮着张上卿处理政务,这也是一样。 陛下,长公子与张少卿都是宅心仁厚,天资非凡的大才。若您早选定一位,他们必不会起冲突,未来也能携手共建大秦。 可若您一直摇摆不定,这后果实在难以预料,也可能给大秦带来极大的不良影响! 两虎相争,必有一憾!” 王绾忧心忡忡地说完,本以为会等到嬴政的冷眼、驳斥又或者能等到对方一个沉默的深思。 没想到却等到嬴政洒脱的一笑。 嬴政上前拍拍王绾的肩膀,道:“王丞相放宽心,虎毒不食子,去做吧。” 王丞相:…… 陛下!虎毒不食子没错,但虎崽子们之间会打生打死啊!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51节 完全放不下心啊。 之后,王丞相充分展现了一位心忧大国的老者,喋 喋不休忠言逆耳的模样。 不好明说的嬴政听得头皮发麻,连原本想叮嘱王丞相的话都给忘了。 僵持间,两人面面相觑,谁也无法说服谁。 直到半个时辰后,头昏脑涨的嬴政忍不住捏了捏眉心,率先道:“王丞相,距离姚郎官请求阿婴誊抄书籍一事,也已过去二十余日,不如我们先去帮阿婴解决一些问题。” 王丞相也顺势拿了杯茶,润了润嘴,点头道:“可以。” 在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咸阳宫,沐浴在冬日的暖阳之下时,内心几乎不约而同地浮出一个词。 ——解脱。 …… 嬴政和王绾匆匆抵达博士学宫,没想到却扑了一个空。 是真真正正地扑了一个空,在这里,他们非但没有找到辛辛苦苦埋案誊抄书籍的张婴一行人,就连之前激情讨论科举试卷题目的博士们也不见踪影。 王绾环顾了一圈,所有人都不在。 他冷不丁来了一句,道:“稚子聪慧,但年幼,尚未定心。” 嬴政没有看王绾,但也皱起了眉,凝眉看向赵文,道:“去问问什么情况?” 赵文心下一紧,连忙应诺离开。 他是知晓张婴爱摸鱼,所以在心里默默祈祷,平日也就罢了,但陛下最看重面子,今日带了王丞相一起过来探班,张上卿你一定要在啊! 然而祷告没起作用,赵文转了一圈回来,只回来一位样貌普通的文士。 来人战战兢兢的拱手道:“回陛下。张上卿、博士们应该是一起出去了,在少府。” 嬴政蹙眉道:“少府?为何?” 文士道:“某不太清楚,只听过一些只言片语,比如墨家要如何怎么制作单字印泥之类。” 王绾在一旁慢悠悠地补了一刀,道:“陛下,孔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张上卿如此钟爱墨家。何必枉顾他的个人意愿呢。” 赵文听了都无语了,王丞相,知道你是不希望两虎相争,但能别继续补刀了么! 您也瞧瞧陛下的脸色啊! 都快滴出墨汁了! 嬴政冷硬地开口道:“走,即刻去……” 然而嬴政的命令还没有下完,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以及喧闹的声音,一个比一个的嗓门大。 “哈哈哈!有此利器,我农家学术必将笑傲大秦,第一步,先从咸阳开始。” “鬼扯,后来居上的分明应当是我儒家学说才对。你们没看见张上卿在少府时,张口闭口都喜欢引用孔夫子的名言警句吗?!他定是喜欢儒家的!” “少给你们脸上贴金了!用你们几句话怎么了,你们忘了吗?今日最新成书册,用的可是我们墨家经典《墨子》!张上卿还是墨家钜子,他肯定最爱的是墨家。今日之后,法家算个甚,我看谁还敢与我墨家争锋!” …… 文士们嬉嬉闹闹,光从声音都能听出他们的亢奋。 嬴政眯起了眼。 赵文暗暗焦虑,这些人是喝酒喝多了吗?!都混说些什么呢! 眼见那些人越说越口无遮拦,赵文担心张婴会被牵连,他上前一步,正准备帮忙张婴说话,没想到之前一直放冷刀子的王绾忽然轻哼一声。 王丞相淡声道:“陛下,博士学宫多狂士,狂言狂语,当不得真。” 赵文一愣,很是惊讶地看向王丞相。 嬴政斜了王绾一眼,淡声道:“哦?原来王丞相还会关心阿婴。” 王绾听到这话明显有些无奈,半晌,他才开口道:“陛下,臣极为喜爱阿婴。但臣深知一个道理,喜爱不代表可以,大秦征战十余年,经不起纷争,需要稳定。长公子羽翼渐丰 ,军功累累……” 嬴政听完之后却忽然轻笑了一声,他指着王绾道:“王相啊王相,你瞧瞧你刚刚的评价,哪一点证明了阿婴不如扶苏。” 换句话说,年龄功劳占优的扶苏,在王丞相口中除了夸奖,却没能落得一个比张婴强的评价,这本身就代表了其他意味。 王丞相听明白这一点,骤然沉默。 嬴政没再看王绾,他命赵文将在前方晃荡兴奋的博士们带过来,目光如鹰地落在人前,开口道:“为何如此兴奋。” 众博士们:!!! 瞬间安静如鸡。 片刻后,嬴政翻阅着手中每一个字都差不多的书籍,眼底异彩连连,道:“这是阿婴弄出来的?他人在少府?” 众人点头。 嬴政转身,步履匆匆地向着少府走去。 第181章 张婴完全不知道,嬴政正迈着矫健的步伐匆匆赶来。 他现在的心情只有一个,无语。 这事要从头说起。 二十多日前,张婴领着一批“卧龙雏凤”的秦吏们兴致高昂地来到了少府,又号召了一批手工精巧的工匠们。 他将两边的人聚在一起,考虑到博士学宫的书籍种类多,单本印刷数量少,先给出的是活字印刷术的操作。 整整二十日,工匠们负责雕刻制作活字,文人墨客们一部分人负责盯着小篆字体的正确率,另一部分则在长方框架里按照书文顺序开始摆放活字小板。张婴负责摸……不对,是监管。 直到前日,当第一本《墨子》被漂漂亮亮印刷出来时,少府内院都快被欢呼声给掀翻屋顶。 众人极为非常兴奋,所以在半个时辰前,有人来禀报说,大秦公子来寻人时,张婴还以为是扶苏闻讯而来,所以才喜滋滋地出去寻人。 结果没想到见到的是满脸不高兴的胡亥。 更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大言不惭地说,他们也是被陷害的,对张婴没有恶意,希望他少府帮忙将赵高放出来。 在张婴婉拒时,胡亥仿佛听不懂人话一样,始终在劝张婴放赵高。 又或者说对方听懂了但在装不懂,因为胡亥一直在潜意识表达,君臣有别,胡亥才是有血缘羁绊的宠爱,而张婴只是因为才能所以被重用一下,双方有本质的区别。 张婴:…… 当然,一个叽叽歪歪的胡亥是不可能给张婴带来多大的情绪波动。 这就好像走路被贵人养的小狗吼了几声,瞥一眼,问题不大。 但张婴万万没想到,在他无聊得开启任务面板时,居然会触发这么一个任务。 任务:踹胡亥的屁股,然后让嬴政直呼:踹得好。 奖励:曲辕犁和秧马。(加强版两件套。让你种地有飞一般的感觉。) 张婴:…… 也不知道这任务机制是怎么想的,嬴政得中什么类型的降头,才会在自己儿子被踹屁股的时候,直呼踹得好?! 早知道他不应该在胡亥还在旁边絮絮叨叨时收抽任务。 晦气。 …… “上卿,成了,又成了!好多书,非常多的书!” 丁长史顶着一脸的黑墨小跑过来,语速很快,“如今《日书》《墨子》《邹子终始》《尚书》……全部都刻印好了,半天,区区半天,全部印刷完成。” 张婴笑了笑,道:“不错,不错!李廷尉的《苍颉篇》、太史胡毋敬的《博学篇》如何?” “工匠们还在专刻雕版。”丁长史连忙拱手道,顿了顿,他有些疑惑地补充了一句,“上卿,这两本书也可用活字印刷,为何还要专门刻印雕版呢?” “因为他们是需求量极大的启蒙书。”张婴很自然地解释道,“对于大量印刷的书籍,雕版印刷术会更好。” 丁长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刚想多问几句,就听到张婴转过身,大声对众人,道:“劳烦诸位还辛苦一下,将目前已经印刷好的书籍尽快搬运到博士学宫去,为广大渴求借阅典籍的士子们做一份贡献。 让士子们先学,再让他们将先秦诸子百家的文化传承下去。 我相信在诸位的努力下,终有一日,大秦也可人人识字,人人知礼,人人守法,成为先秦圣人口中的圣人盛世。” 这一番话在21世纪的人听来像是假大空的口号。 但对于刚结束七国战乱,秦朝大统一时期的学子们而言。 他们一直热衷思考,怎样的政务政策,才能让暗潮涌动的大秦变得更加的和 平,安定与美好。 所以在听到这样的口号后,很容易产生了共鸣。 “谨遵上卿令!”大秦官吏们激情地挥舞着拳头。 一个个昂首挺胸,扛着不亚于石磨重的书籍,身手矫健地向着博士学宫冲去。 这一条龙气势汹汹运书的场景,也让追过来后正打算拎起张婴问话的嬴政停了下来。 赵文低声拱手道:“陛下。老奴这就去寻……”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嬴政伸出来的手臂挡住,赵文抬头,恰好看见嬴政若有所思的目光。 嬴政沉默地跟在张婴一行人身后,到了博士学宫的外墙。 这原本只是一处与博士学宫贴近的偏远厢房,自嬴政下令博士学宫开放一角,为了安全与方便,博士们选定此处作为咸阳城士子挑选借阅书籍的场所。 这处厢房与嬴政印象中的布置截然不同。 一列列将近两人高的木质空架子们错落有致地摆成环绕的半圆形,最中央区域是一拍拍的案几以及长条椅子。 博士们步履飞快地将一摞摞书摆放在案几上,书籍像块砖般垒放出各种造型,诸如,一个漂亮的《墨书》三角形,《尚书》扇形,以及《邹子终始》拱桥形等,争奇斗艳,很是吸引眼球。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52节 博士们在搬运文书的时候,还在激情念叨着: “外面的士子是赶上好时候了啊,想当初,我们是花多少束脩才能学富五车,才能得到举荐啊!” “哈哈哈……是啊。陛下心怀天下,愿意将这些珍藏化作纸书租借出去。不像某些人家,说什么纸书容易损毁,对纸质书籍畏之如蛇蝎。” “是我们赶上好时候才对。以前学富五车,不超过五十册书籍就够了。但现在呢……你将这些纸质书籍堆五车试试,一百本都堆不满一辆车。” “哈哈哈!有道理有道理,以后的士子怕是难自称学富五车了!” …… 张婴看他们干劲满满,也不忘加油鼓劲道:“诸位,好好地摆造型,越好看,未来推广的机会就越大哦!” 博士们欢快地应道:“是也!” “执形而论相,管中窥豹也1。为何要摆成这样,多此一举。” 张婴忽然听见了沉稳质疑的话。 他好脾气地解释道:“有句话老话,孔子曰:“以容取人乎,失之子羽!”,你看,连孔子这样厉害的人物,都会因为外貌而失去一定的判断能力。更何况我们这些普通人呢。 所以为了博士们为了推广自家学说,将书本摆放得好看些,吸引士子们的目光,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刚刚说完,整个内殿忽然安静下来。 张婴有些诧异,尤其注意到部分博士看着他,瞪大眼珠,一副被震撼得不得了的模样。 他笑了一声,道:“这么看着我作甚?!我是不会帮你……哎呦。” 张婴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自己的耳朵被后人给拎了起来,还听到熟悉的冷哼声,“歪理邪说一套一套的。” 不用扭头都能猜到身后之人是谁。 张婴先下手为强,嚷嚷道:“仲父,仲父阿婴好想你啊……怎么这么久没来看阿婴。” “呵。”嬴政将张婴拎到正面对着,目光上下打量了张婴一会儿,“你不也没主动来寻我。” 赵文心下一紧,陛下似是要生气了。 张婴连忙道:“仲父,阿婴之前想去找仲父。但这一回阿婴为仲父分忧。每日连续工作六七个时辰。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犬晚,都是披星戴月时才回家。 阿婴想着,只处理博士学宫的书籍都如此忙碌,仲父操劳整个大秦的政务得忙碌成什么样啊!肯定比阿婴忙多了!这么一想,阿婴就不敢主动去寻 仲父,害怕打扰仲父休息。” 嬴政态度缓和下来,道:“哼。你来我才算是休息。” 张婴一愣,连忙抱住嬴政,顺便给嬴政刷胡子。 两人旁若无人地聊了一会。 殿内众人互相交流了许多复杂的表情,不过但凡张婴或嬴政偶尔扫过来一个视线,他们都保持着垂头垂手,仿佛在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 这时,嬴政从赵文手中接过雕版和活字道具,轻松抱起张婴四处逛了一下,忽然,道:“你这小子,小心思还挺多啊。” 张婴嘿嘿一笑。 “还笑。大秦依法治国,怎么一本法家著作都没瞧见。”嬴政平淡道。 张婴两手一摊,故作无辜道:“仲父,我当时问过姚郎官,他说只要选的是博士学宫中的书籍就可以,也不限制时间。最后我就让郎官们随便选了,最后会变成这个样子嘛,哈,只能说法家学说过于太深入人心。 这可能就是学术的最高境界吧,人人心中有法书,所以不再需要手捧着法家书……哎。” 故作搞怪的张婴被嬴政戳了下眉心。 他捂着额头哼了两声,片刻后,他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打量着嬴政嘀咕道:“仲父,他们都故意坑我,难道我还要笑眯眯的将好处奉上去么。” 嬴政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婴,道:“巧言善辩。行了。他们若是真想坑你,别说这些大秦官吏,你连博士学宫的博士们都调不动。” 张婴一愣,他忽然回忆起姚贾对他的神态。 明明是来找茬的,却没有半点盛气凌人的姿态,言语很中性,尤其对方在后期不知道误会了什么,自打脸地将本来要带走的十几个大秦官吏给留了下来。 他脑瓜子一转,震惊地看着嬴政,道:“难不成他们在故意设局考验我?培养我?” 嬴政笑了笑,在嬴政准备随口夸奖一句时,又听见张婴低声分析,“李廷尉那样的人,凭什么培养我……等等,难道是仲父的想法?!” 刚说完,张婴就用“仲父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委屈的小眼神瞅过来。 嬴政:…… “咳。李廷尉是个广撒网的老狐狸,总会做些出乎意料的事。” 嬴政轻轻咳嗽一声,连忙转移张婴的注意力,“他权利欲很重,也很聪明,你若想用他,可以,但这人太聪明了,容易想很多,所以你给他一难题,先晾着他,少说少表态,直到他给出你五个方案,或者出现一个完美符合你心意的方案,你再胸有成竹地称赞他……” 嬴政毫无保留地说完,扭头平静地看向张婴,然而却发现对方闪烁的目光似乎更加委屈了。 嬴政:…… “咳。阿婴初入官场,总得立下规矩,小惩大诫。让他们誊抄法家学说也是可以的。前几日,姚郎官还送了些亲手誊抄的《商君书》过来。” 嬴政很没原则的将打算劝张婴大度的话抛弃,伸手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不愧是阿婴,不光做出了纸还想出了活字印刷术,定能打那些世家一个措手不及。哈哈哈,阿婴想要什么,朕承诺你皆可!” 张婴眼珠子一转,抬头道:“仲父,大逆不道,伤害大秦公子的也可以吗?” 大秦官吏们:!!! 赵文不慎闪了下腰。 一直沉默跟着嬴政过来的王绾瞳孔地震。 嬴政也是有些惊讶地看向张婴,眯了眯眼,道:“你且说。” “陛下!”王绾目光坚毅,上前一步,眼见是要忠言逆耳了,然而却在下一秒时戛然而止。 因为张婴正好也说出了那一句,“我踹胡亥几脚,仲父帮忙撑腰喝彩!” 众人:??? 第182章 嬴政道:“用脚踹?” 张婴愣了下,万万没想到对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句,他下意识点头道:“当然。”可不可以呢? 话还没说完,他就听见嬴政道:“可。” 张婴瞳孔地震。 出乎意料,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他原本还想了很多用来说服嬴政的台词,诸如,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添油加醋将胡亥过来妄想放走赵高的话说一遍,以及他还想到了利用还没到手的曲辕犁和秧马奖励,拿它们在前面吊着。 没想到一身武术,居然全无用武之地。 不光张婴有些想不明白,赵文、王绾等其余听到的人,没有一个脸上的表情还能稳住的。 殿内一片寂静,唯嬴政很是淡然,甚至还轻笑一声道:“阿婴可还有要补充?” “没,啊没有!” 张婴反应过来后,顿时精神抖擞的冲嬴政一挥手,“仲父择日不如撞日,走起?” 嬴政点点了头。 其余人看着两人果断携手离去的背影,瞠目结舌。 王绾忽然看向赵文道:“胡亥公子最近造了什么孽?” 赵文茫然地摇了摇脑袋,道:“没听说啊。”说完,他在急急忙忙追过去前,还不忘扭头瞅了王绾一言,“王丞相一起走?您不继续劝劝?” 王绾低调地摸了摸胡须,之前以为是扶苏啊,既然不是,倒也没太大必要。 他义正言辞道:“我作为大秦外臣,其可随意参与宫内之事。先行告退了。”说完,他转身从反方向离开。 赵文无奈摇头,连忙追过去。 …… …… 望夷宫。 “父皇,父皇!” 伴随着“哒哒”脚步声,胡亥如燕子回巢一样欢快地向着嬴政的方向扑过来。 说真的,胡亥当秦二世很失败,但他也一些优点,尤其突出在讨嬴政欢心上,过去在大秦可是独占鳌头的水平。 只不过胡亥自持长大,便将重心从讨嬴政欢心,变为想要做出一番功绩获得嬴政的认可。 谁能想到中途杀出个张婴。 不到两年,宫中最受宠稚子的帽子便摇摇欲坠。 也正因此,最近胡亥见到嬴政时,不顾旁人的嗤笑,重新拿出了幼年时候的撒娇三板斧,渴望能赢回嬴政的欢心。 但卖萌这件事吧,一定程度上看技巧,但主要还要看样貌与颜值。 五岁以下的幼崽飞扑,是想亲亲抱抱举高高的可爱。 八岁以下的幼崽撒娇,还能重拾一下父爱。 十多岁的少年飞扑,只能说嬴政没把对方成刺客一脚踹出去,已经是一片拳拳父爱了。 “好生站着。” 嬴政避开对方的动作,眉眼间闪过一抹严肃,“十四五的少年郎,何故又做稚子姿态,没规矩。” 胡亥心里拔凉拔凉,脸上透出一分委屈:“父皇,儿知错了。” “咳,最近天气转冷,加件衣袍。” 到底宠了些年,嬴政对胡亥还是比较温和,“赵文,去给他多加件衣裳。” 胡亥心下有些感动,父皇好久没这么关心他。 他余光恰好看见衣着“单薄”的张婴,眼底闪过一抹得意,胡亥开口道:“还是父皇担心我,但我身体好,不冷的。啊,张上卿也在啊,怎么不多穿几件呢?” 张婴呵呵一笑,抱胸道:“我不需要啊。” 胡亥心下冷笑,故作失落的看了张婴一眼,又对嬴政说:“父皇。张上卿在这么冷的天也不愿披上父皇赏赐的衣裳。这是没把大秦当真正的家,不像儿,只要是父皇的都会顺从。”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53节 张婴眉毛一挑,刚想开口怼一下这绿茶,没想到嬴政摆摆手,开口道:“他本就没必要披衣裳。” 胡亥:??? 张婴也有些诧异地看向嬴政,没想到恰好与对方目光对视,然后就看到对方波澜不惊的开口道:“来人!将这小子给绑了。” 张婴:!!! 他好像有些明白嬴政为何要给胡亥披衣服了。 噗,明明与寒冷没半毛钱关系,纯粹是为了挡一点屁屁! 这是对胡亥的父爱么,有,但不太多。 张婴差点没憋住笑,没想到一抬头却发现胡亥用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盯着他,见他看过来,胡亥还低声用嘴型道:“你完蛋了。” 张婴也算是受过上下五千笑话书籍的专业训练,但实在是“噗嗤”憋不住笑出了声。 张婴这一笑,倒是将胡亥笑出满头问号,他一抬头,这才注意到那些宫卫是向着他的方向走来,胡亥心下顿时一紧。 胡亥连忙扭头看嬴政,发现嬴政对宫卫们没有任何其他的指示,父皇只平静地看着他,眼底似乎孕育着某种失望的情绪。 胡亥刚后退一步,准备开口,他的手就被宫卫们给快速绑住,然后就看见嬴政偏头看向张婴,道:“好了。你可以踹了。” 胡亥:??? 他还没想明白,就感觉自己的屁股蹲迎来了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量,因为毫无防备,所以整个人往前扑在了地上,又因为有宫卫扯着,所以是与地面呈四十五度角悬挂着,紧接着,一股卓越的力量“砰”砸在他的屁股肉上。 “啊!!!”胡亥吃痛得尖叫一声,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父皇一声喝彩声。 胡亥委屈得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他到底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不光要踹人,还喝什么彩! 杀人诛心啊! 可恨的张婴,该死的赵高! 要不是他,他就不会去找张婴,就不会莫名其妙被踹,要不是他不在,他就不会不清楚父皇目前到底在考虑什么。 都怪赵高! …… …… 任务:踹胡亥的屁股,然后让嬴政直呼:踹得好。【已完成】 奖励:曲辕犁和秧马。(加强版两件套。让你种地有飞一般的感觉。) 伴随着胡亥委屈巴巴的抽泣声,张婴双手背在身后,心情极爽地点下领取奖励的任务按钮。 “这么高兴?”身后传来嬴政低沉的嗓音。 张婴收敛好笑容,低调地对嬴政摇头表示,他并没有很高兴,他也是一片爱护胡亥的拳拳之心,在皇宫内挨打,总比出去被陌生人暴打来得强一些。 赵文听到这一番强词夺理的话,连忙低下头,忍不住微微耸动了下肩膀。 嬴政戳了下张婴的眉心,道:“除了你,谁还敢打大秦公子。” 张婴下意识道:“反贼刺客,他们不就喜欢盯着最招摇的刺杀么。” 赵文一脸震惊。 这话也太大胆了吧!陛下怕是会震怒啊! 他连忙看向嬴政,然而陛下并没有出现想象之中的暴怒,沉默了一会后,竟点了点头道:“阿婴考虑得很周到。你对跟在身边的人也要多保持足够的警惕。” 赵文:…… 张婴点点头,但很快哈哈一笑,道:“仲父放心,我聪明着呢,会保护好自己小命的。” 嬴政斜了他一眼,直接戳了张婴的小心思,慢悠悠道:“哼,你以为不是大秦公子就没事?你当现在还是七国战乱时期?掳获了对方的谋臣,会因为赏识其才能而放弃一条生路吗?还是说,你小子就想好退路了?” “啊哈哈……没有没有!”张婴斩 钉截铁道。 嬴政也没有追究的意思,开口道:“阿婴,你身边也聚集了不少人。要知人善任,那个萧何就还不错,可以继续重用。” 张婴一愣,他当然知道萧何不错,要不当初也不会尽力将人全家都忽悠来长安乡常驻。 但仲父又是怎么发现萧何的? 他记得这两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啊! 嬴政平淡道:“今年蜡祭。我来时恰好听见萧何与你提建议,他说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3。又说祈福年糕的‘畐’字写错了五处。且提议你将其余五国字体的福字都烧掉。可对?” 张婴点头道:“对。” 嬴政继续道:“萧何是担心你在对社稷有功受重用时,这么做,旁人看在眼里不会说。但倘若哪一日你不慎出事,这就是别人可以击溃你的把柄之一。 他也算是一番肺腑之言,足以证明此人小心谨慎,并忠心于你。而你也愿意信任听从对方的意见,很快照做,这就非常好。 有的幕僚再怎么好,但谋主就是不喜不信,也是不合适重用的。” 张婴骤然沉默,忽然头皮微微发麻。 当时萧何与他提议时,压根没说什么担心犯忌讳——嬴政一统文字。 他也没太听懂,只是看萧何大过年的还一脸愁容,便顺从了,反正不是什么大事。 没想到萧何在担心这些,更没想到这事落在仲父脑子里转了这么多圈,还得到了一个谋臣谋主相合的结论,真的令他有些哭笑不得。 嬴政不知道张婴脑海中有一万头羊驼奔来奔去,他只当张婴在默认,于是继续道:“还有一个韩信,也是一员猛将,用好了,我大秦版图还能再增添不少。” 张婴已经麻不过来了,韩信居然也入了嬴政的眼? 他下意识开口道:“信兄又立功了?” 张婴没注意到当他带有亲昵口气说出“信兄”两个字时,嬴政眼底闪过的一抹精光,因为这是咸阳宫外唯一一个与项羽一样被张婴尊称的人,嬴政将韩信的位置又悄悄提高了一些。 片刻后,嬴政很自然地开口道:“嗯,骁勇善战,立功无数。” 张婴看嬴政这么看好韩信,忽然想到野史中一段“韩信点兵,多多益善”的记载。 他眼珠子一转,忽然道:“仲父,我曾听过一段野史,说的是刘王与将军的对话。刘王问将军:“我若上战场能带多少兵?将军说:“至多十万。”刘王又问:“你呢?”将军说:“越多越好,多多益善。” 刘王说:““你带兵多?又怎会被我逮住?” 将军说:“不,王虽然不擅带兵,但擅长驾驭将领!我臣服于王啊”。” 张婴快速说完之后,期待地看着嬴政道:“仲父,如果你是这位刘王的话,你会生气,并对将军心生忌惮,先下手为强吗?” 嬴政瞥了张婴一眼,干脆道:“他可拥兵自重?可预谋谋反?皆有铁证否?” 张婴完全没想到嬴政会给出如此一针见血的反问。 他想了想,历史给的倾向是没有,但他也不知道,所以给了个含糊的回答道:“这,不太清楚。” 嬴政若有所思。 他拍拍张婴的小脑袋,道:“阿婴,再去好好读读韩非的书。韩非强调,君王应当将权势、法治、心术三者相结合,维护统治。 这其中“术”一方面是关于管理百姓的政策,另一方面是在如何驾驭朝堂上的文武百官。 该怎么用术呢,按照名位责求实际功效。掌握生杀大权,考核群臣的能力等。这才是为人主君应当掌握的事。1 对大臣,要“听其言必责其用,观其行必求其功……2 阿婴,我 大秦的每一位重臣,必然有远超过我的才能,否则他也当不得大秦重臣。 所以我又岂会因臣子比我优秀,比我会带兵打仗而心生忌惮呢?只要没谋反的铁证我都不会动手。于帝王而言,只要藏术于心驾驭群臣即可,臣子本身自然是越优秀越好,越多越好,多多益善。” 张婴下意识道:“那若是帝王掌控不了的臣子呢?” 嬴政平静地看着张婴,道:“这世上没有掌控不了的人,只有值不值得杀的人。” 张婴一愣,道:“那若他有铁证谋反。” 嬴政无语地瞅着张婴,道:“你啊,我之前都白说了?铁证谋反,杀了。大秦将星繁多,忠心耿耿的更多,不缺这一个。” 张婴忽然想到嬴政“因才用人”的豪迈做法,忍不住道:“所以仲父的意思是,只要没谋反,就往死里用?” 嬴政一哽,又戳了张婴一下,道:“用人之道,须合乎己身,自己先想。” 张婴一时陷入沉默。 嬴政冷不丁道:“阿婴,你很讨厌胡亥?” 张婴:!!! 他没想到嬴政会忽然杀一个回马枪问,这是要做啥? 他迅速观察了一会嬴政的表情,发现对方脸色淡淡的,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 张婴眼珠子一转,故作无辜,道:“仲父,我是为您痛心疾首啊!作为大秦公子,法家的代言人,居然知法犯法,想从我这里将赵高捞出去,这不是丢老秦人知法懂法的脸吗!所以我一下子激动就……” “嗯?”嬴政似笑非笑地看向张婴,仿佛在说我看你怎么继续瞎编。 张婴一顿,他甚至看见赵文正在隐晦地对他摆摆手。 但他想了想,为了避免出现仲父要他与胡亥握手言和这种恶心场面。 张婴心一横,从心地开口道:“是也!” 第183章 嬴政有些惊讶张婴语气中的坚定,开口道:“你与胡亥应当没见过几次。” “是啊,没见过几次。” 张婴非常认可地点头,“但几乎每次见面他都要给我挖个坑,我没倒霉是我聪慧。可能天生看不对眼,做不了友人。” 嬴政一顿,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道:“你小子还挺记仇。” 张婴敏锐地发现嬴政并没有生气。 他咧嘴一笑,很有小大人风范地抱胸点头道:“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多亏有仲父这么一个好榜样在,我已经学会了克制,不会因为胡亥一人,讨厌大秦所有的公子。” 赵文愕然抬头,没想到张婴居然敢将陛下过去“驱除六国官吏”的事拿来调侃,他担忧地看向嬴政,却发现嬴政怔愣一二后,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哈哈大笑。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54节 “小子狭促得很啊,不过也是……肖像我总比像旁人来得好。”嬴政微微颌首,也随口开了一句玩笑,“多亏你没迁怒,要不连朕都要被厌恶了。” “绝无可能!仲父太小瞧自身的魅力,其实阿婴可记仇可会迁怒。” 张婴玩笑的语气中带着一份真实,“只是因为仲父在,仲父的光辉如烈阳一般照耀在大秦,所以阿婴看过某些讨厌小虫子,看过就忘了。” 这可是嬴政,谁能不多给对方一份特殊的牌面呢。 嬴政嘴角扬了下,忽然沉默地捏了一把张婴的脸颊,轻叹一声道:“胡亥确实顽劣……” 张婴脑中雷达响起,刚准备捂住耳朵,以示不想听“但是”转折的决心。 没想到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声若隐若现,稍显懵懂凄惨的哭泣声,大概就是“十八公子绕过我的大黄吧!”“胡亥公子,求求您了!”…… 张婴目光炯炯,开口道:“仲父,赶紧去看看热闹。”说完,立刻伸手拉着嬴政往外拽。 嬴政看着这拙劣的转移话题方式,顿了顿,但还是跟了上去。 两人没走多远,经过一条走廊,就回到刚刚打胡亥屁股的望夷宫前坪。 一位看着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宫女,正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大黄犬跪在望夷宫门口哭个不停。而原本扶着内侍手臂且面目狰狞的胡亥,在注意到嬴政与张婴走过来后,脸上闪过一抹惊慌。 他冲小宫女不停的挥手,嘴上嚷嚷道:“干嘛拉个死狗在我宫里!晦气!赶紧滚,赶紧滚……” 小宫女仿佛被偌大的惊喜砸中,呆了呆,脸上笑出一朵花,连连磕头道:“多谢十八公子,感恩十八公子绕我家阿黄一……” “滚,再不滚就别走!”胡亥声色厉苒。 嬴政微微皱起眉。 张婴瞅了几眼,然后目光放在即便身形消瘦,毛发有些脏乱,但依旧神似自家大黄犬的毛孩子。 张婴心底闪过一抹猜测,胡亥不至于这么变态吧,就连相似的大黄狗也要欺负发泄。 光球忽然冒了出来:【啊啊啊!宿主!胡亥太可恨了!他拿鞭子抽我!】 张婴:【什么!居然拿鞭子抽狗,这是心理扭曲什么奇行……等会,那条狗是你?体积不对吧,小了将近三分之一呢。】 光球:【宿主,每次人形npc来送奖励都会被抓大牢,只有送健体丸的猫咪很安全,所以主系统痛定思痛,就让我分了些分身在咸阳里外,可以更合理地给你送奖励。】 …… 张婴被光球的解释给哽住,但很快又反应过来。 他道:【等会,按你的说法,所以我的曲辕犁还有秧马的奖励在这?】 光球:【对哒!】 张婴:…… 这时,被小宫女护在身下的黄犬忽然起身,拖着满是血的身子, 踉踉跄跄地过来,咬了咬张婴的裤腿,见他不懂,又抬起头,露出相当人性化泪眼汪汪的大眼睛,发出一声可怜的哀嚎。 小宫女吓得一路爬过来,她敢在胡亥面前哭,是因为她与徐将行有一份香火情,如桥公子也会罩着她。 但她万万不敢在嬴政面前放肆,五体投地地趴下,另外一只手还在试图压住狗头。 然而过去特别听话的黄犬,此刻却一直挣扎着躲开对方,同时拉扯着张婴的裤腿,嘴上呜咽呜咽地发出幼犬的声音,像是告状一样。 张婴尴尬地笑了笑道:“可能嗅到是我家大黄犬的气息了。” 张婴:【系统你这个笨脑子!直接强拽着我去拿奖励也太巧合,太人性化了,少给我吸引仇恨。快,快让你另外一个分身过来当狗老大。】 系统:【了解。】 很快,张婴的超大大黄犬狂奔而来,原本死腻在张婴身边的黄犬忽然汪了一声,似是疑惑地看了会儿张婴,然后朝着另一只大黄犬冲了过去。 两只狗凑一块,除了体积,其他看上去相差无二。两只狗互相嗅了嗅,张婴的大黄犬忽然低沉的汪了一声,然后领着另外一只狗跑掉了。 “哈。我就说宫内何时多了这么多不知礼数的犬?!” 胡亥扶着内侍缓缓走过来了,指桑骂槐,“连我都敢冒犯,迟早将它们都杀了。” 张婴正期待着奖励,听到胡亥威胁的言论,扭头道:“你在威胁我吗?” 胡亥冷笑一声,道:“张上卿原来自比成犬啊!也难得见你如此坦诚了。” 张婴扭头看向嬴政,闪烁着大眼睛,认真道:“仲父你看,我是被动的!都是他先欺负我!” 胡亥一见张婴还敢找外援,找的还是他父皇,顿时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张婴道:“你……你没脸没皮,你踹我,还说我欺负你!?”说到这,他也扭头很是委屈地冲嬴政嚷嚷,“父皇,他到底有何好的,为何如此偏向他!” 嬴政:…… 他回避了胡亥的视线,然后默默地看向了赵文。 赵文:!!! 正当他绞尽脑汁想如何处理这一场亲情危机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犬吠声音。 大秦最有权有势的男子移开了目光,赵文随之松了一口气,他也看过去,只见跑远的两只狗又跑了回来,领头的大黄犬嘴里叼着一个东西。 很快,它将其轻轻吐在张婴的腿前,滚在地上的被羊皮卷包裹好的肘子,看这热气腾腾,多半是刚从庖厨那偷来的。 同时对身后的狗汪了一声,又对张婴汪了两声,虽没说话,但赵文却诡异地读懂了对方的意思,这是另外一只犬的感激。 赵文在一旁干巴巴地说了一句:“犬通人性……” 张婴完全没心情听赵文努力热场子的话。 他像模像样地将带着口水的羊皮纸捡起来,仔细看了一眼,嘴角一抽,这厚厚的羊皮纸上居然记录着一份爱而不得的日记。 大概内容是:高高在上的大秦公主与沉默寡言的工匠相爱,在大秦公主即将出嫁前三日,他们选择了私奔,但还没有跑出王宫,就被公主的母亲给抓了回去。 公主以命相逼,工匠虽保住了性命,却被阉割,同时被关进了后宫地牢,要挟公主出嫁。至此,公主嫁人。 工匠一生都记得公主的里巷,在地牢绘制农具,但因为怨恨秦国,所以一生都没将农具图绘上交出去。 …… 系统送奖励的方式真的是越来越狗血,越来越离谱了。 但为了让奖励面世。 张婴还是深吸一口气,故作惊讶地“咦”了一声,对嬴政道:“仲父你看这个……咳咳,说不定是某位墨家擅农具的人的私人记 录,上面还画了好些农具,从描述来看这些农具都很厉害啊! 还得多谢这条狗。要不是它把我当救命恩人,也不会用这个包着肘子送过来了。” 嬴政平静地接了过来,这是一份折叠的明显很有年代感的羊皮卷,上面还带着些腥味和膻味。 他快速扫了一眼故事,微微皱起眉,然后继续往下面看。 羊皮卷的第二页上大约画了十多个图,每个农具图下面都备注了字。 但大多数的图形都被损毁,有的是被血迹遮掩,有的是被烧了个窟窿,有的是整个图都糊掉了,只剩下中间还有两个图能勉强看清楚。 一个备注着曲辕犁,另外一个备注着秧马。 每一个下面还分别有一句话介绍。 曲辕犁:可调整犁铧入土的深浅,自由碎土、松土和起垄作亩,且轻巧柔便,利于回旋,能将翻起的土堆推往一边,提高耕地速度。不如水筒车,暂弃之。1 秧马:能插秧和拔秧的工具,最适合楚国水稻,可惜,弃之。 …… 嬴政没种过地,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对介绍后面的一些耕种数据很敏感。 想了想,他看向赵文道:“拿去给少府工师,尽快做出来,再拿去验证。” 赵文连忙上前一步,道:“唯。” 张婴没想到嬴政如此雷厉风行,原本想要劝对方的话全部吞回去。 想了想,他开口道:“仲父,若是这些农具真有记载中的这般厉害,倒是一个绝佳的推广纸书、打破贵族拒绝纸书的机会。” 嬴政微微颌首,先是微笑地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道:“你是个有福气的。”顿了顿,他又平静道:“若记载属实的话,倒也是一个机会。” 胡亥见嬴政不光听了张婴的话,还夸奖对方,心里越发委屈和不爽,开口道:“父皇,若真有记载的那么厉害,这贱籍之人怎么可能忍得住默默无闻。再说,这东西明明是狗带来了和张婴的福气有什么关系……” “少逞口舌之利。”嬴政目光淡淡地扫过胡亥。 张婴在一旁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这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明明是胡亥公子的功劳。 看看,胡亥公子被打了屁股,拿狗出气,最后才得到了这羊皮卷,不管中间过程如何,前因都是臀,后果是好的! 这证明什么?足以证明胡亥公子的咳……臀有福气啊!仲父,说不定多打一打,这福气还可以再多打一些出来!” 众人努力憋住笑,低下头。 “你,你个竖子满嘴粗坯,胡言乱语!” 胡亥被做一个屁股又一个屁股给整破防了,他指着张婴故作正经的脸,指尖不停地颤啊颤,“你才有那什么福气!你才该挨打!” 嬴政有些无奈地捏了张婴的脸颊一把,轻声道:“狭促。” 张婴委屈巴巴地抬眼看向嬴政,振振有词道:“仲父,你看我一直在夸胡亥。你看看这羊皮卷上还有他的新鲜鞋印、狗血印都将其他农具图都毁坏了。 这么珍贵的羊皮纸被毁了,最重要的水转筒车被踩没了,我都没有骂他,我都在夸奖他!难道还不足以表达我对他的好意吗!是他不领情。” 嬴政一时无语。 胡亥气得强忍着屁股痛,跳脚道:“什么珍贵的羊皮卷,我踩坏毁坏怎么了?不过是一些颅内有疾的假男人写的妄想而已。你傻乎乎的相信,凭什么用此批判我!” 张婴微微一笑,不愧是又蠢又暴躁的胡亥,稍稍激怒就认下了毁坏羊皮卷的事情。 高效率的农具对于以农为本的封建王朝有多重要! 相当于辅助江山社稷稳定的工具。 一旦确认着曲辕犁 和秧马的实用性,胡亥必然要倒大霉了。 这一波,就是祸从口出! …… 七日之后 扶苏带来宫内一则消息,胡亥被揍得屁股开花,不停地呐喊“我真没有踩毁水转筒车”,声音大得哭得整个咸阳城都听见了,十天半月下不了床。 整个宫殿杂物进行大规模大扫除工作,四处寻找带文字带图案的羊皮卷,同时颁布了一条律令,宫内凡是能为对大秦农业发展作出卓越贡献的人,不分职业年龄,有罪者皆可免罪,无罪者皆可进爵。 扶苏说完,温和地看向张婴,道:“又欺负胡亥?”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55节 张婴听到胡亥挨打的消息差点笑出声来,勉强稳住平淡的表情,眨了眨大眼睛,道:“扶苏阿兄,他比我年长好几岁,明明是他欺负我。” 扶苏骤然沉默。 半晌,他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轻轻叹了口气,道:“下次注意点,或事先告知我一声。”顿了顿,他才补充道:“免得让他嚷嚷得整个宫廷都听得见。” 张婴心下一喜,一把抱住扶苏道:“就知道扶苏阿兄最好了。” 扶苏温柔一笑:“呵,你也是这般说父皇的。” 张婴憨憨笑着不开口。 半晌,扶苏又捏了捏张婴的脸颊,忽然道:“过几日,你小子随我一起去春狩吧。” 张婴:??? 第184章 张婴不明白这话题怎么扯到了春狩。 他抬头看向扶苏,注意到对方温润又隐含担忧的眼神,忽然想起他之前和嬴政提过可以用农书打开贵族的口子的事情。 张婴道:“扶苏阿兄担心世家贵族欺我?” 扶苏轻笑一声,道:“阿婴这般聪慧,他们又如何能欺你。” 张婴一愣。 扶苏调侃了一句道:“只是你这小子太聪慧,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万一世家贵族又惹了你的烦,你将大秦搞个天翻地覆可如何是好。” 张婴脑后落下一滴汗,道:“扶苏阿兄……”你这么说,不还是担心他被世家贵族针对么。 “我记得你来咸阳三年,好像一次也没参与过春狩吧。《日书》也说后日易祭祀,拿春狩猎物祭祀山水之神,祈求风调雨顺,岂不美哉。走!” 扶苏起身,带着张婴就往外面走,“先去少府置备几身衣裳。” “啊!仲父在百越给我……”张婴刚想说不必了,他在百越有骑装,然而话还没说完,恰好与回头的扶苏对上视线。 张婴骤然沉默了几秒,主动伸出手拉了拉扶苏的袖子,“扶苏阿兄,我可太期待新衣裳了,善!大善啊!走,我们赶紧去吧!” 扶苏轻轻“嗯”了声。 …… …… 张婴和扶苏刚刚抵达少府,还没进去,偶遇了张苍与王绾。 两人主动上前行礼。 扶苏和张婴回礼,扶苏刚准备带张婴进去,张苍却上前一步挡在前面,他开始激动地汇报庶务,重点强调,鲁豫之地的证据收集了很多,今年开春能不能将“解决隐田问题”作为第一道春令。 张婴敏锐地发现王绾翻了个白眼。 他视线一转,发现扶苏也是一脸若有所思。 在张苍刚说完第一个节点时,王绾忽然一旁插话道:“古往今来,诸国开春之时皆会慎重选择重要且一定能完成的政务,来作为第一道春令,以求一份祥瑞与好兆头! 所以臣认为,田改之事不可作为今年第一春令。” 张苍闻言摇头,强调道:“众人皆知春令的重要,开春选择土地治理,也是像鲁豫贵族宣布我们势在必行的决心。” 王绾冷笑一声,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以为陛下一统天下后为何要善待六国贵族,保留他们的地位和资产?难道是因为心善怜惜吗?” 张苍一哽。 就在张婴以为这一个话题会告一段落时,没想到王绾又主动追问一句,“张郎官你说是为何?” 张苍抿了抿唇,低声道:“是为了维护大秦的稳定。” “你也知道是为了维护稳定。春令,代表有绝对执行下去的决心。你这是逼着鲁豫贵族针对长公子,是将长公子放在火上烤。”王绾怒目相视,盯紧张苍,“老臣听闻你是李廷尉举荐的,你可是另有居心?” 张婴闻言一呆,这是要大佬手撕大佬了吗? 他连忙捧起手中的瓜。 张苍大惊失色,连连摇头,拼命解释。 扶苏见状也上前一步,闻声强调,他相信张苍不会如此。 这时,王绾收敛起表情,慢悠悠地补充道:“是老臣之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臣相信长公子,也愿意张郎官绝无二心。” 在众人刚刚松了口气时,便听见王绾继续道:“不过既然说到春令,臣倒是想到一个政令或会很合适,那就是治理上林苑越来越多的野人。” 众人:…… 张婴认真辨别王绾的脸色,但对方太镇定了,完全看不出来对方之前是不是为了抢春令才故意那般说。 扶苏开口道:“王 相请细说。” 王绾目光极为严肃,道:“长公子,野人流民激增,只会助长六国余孽招兵买马,对大秦稳定百害而无一益。年前百越初定,大秦能收回约三十万兵马,不如顺势一起剿灭野人,以求大秦稳定。”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张苍忍不住道:“什么!将野人全杀了吗?” 王绾一个踉跄,对张苍道:“老臣说的剿灭,是让大军将山林中的野人驱赶出来,给他们一个个在官府登记名册,让他们可以跟着大军去边疆畜牧,在荒地屯田。 这样既不怕他们扰乱大秦村民们的安稳和秩序,又能给于他们一条求活的路……” 张苍尴尬的笑了笑。 张婴和扶苏连忙收拾好表情,继续听王绾侃侃而谈。 张婴听着听着,忽然觉得王绾还在补充的细节有些耳熟。 尤其听到那一句,“列树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国有郊牧,疆有寓望,薮有圃草。1”时,张婴猛然想起那二十多日的摸鱼……啊不对是监制制作纸张时,他有时会无聊地与丁长史聊天,谈谈大秦政务。 当然,张婴自认为从未真正深入过大秦基层,所以不会直接给出解决政务的建议,他就怕别人相信什么“天生福瑞”的招牌,盲目地执行,最后造成灾害。 张婴一般是借用后世历史,将那些政令、典故打扮成一个个的小故事。 然后以他转述小故事的方式与旁人聊天,至于这些故事对大秦官吏有没有用,就看悟性和相性了。 比如王绾现在说的这个。 非常像他曾经与丁长史说过的一项有关刘彻对上林苑改制的政令。 大意就是家中劳动力不足的贫困家庭,孤儿们,可以来一人到上林苑养牛、养羊和养鹿等,刘彻每日给他们出五到八钱,另外这些动物生的崽,官方也会出钱购买。 据说这一波赚的钱很肥硕,足够让刘彻养起一支羽林军,还活了附近很多农户。 张婴一开始没联想到自己的小故事。 但听到王绾引用的那一句话,以及每日领钱等细节时,他才猛然意识到极有可能是以小故事作为灵感触发的政令。 所以在王绾时不时夸奖,并且让扶苏等人也多参考学习这种带民一起发家致富的思维方式时,张婴莫名有一种羞耻与暗爽。 王绾忽然看见张婴的暗笑,便语重心长地开口道:“张上卿,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三人行必有我师。对某些有才华的人要保持谦虚,多多学习才是。” “是是是!”张婴连忙收起笑容,点头,“人外有人是对的!很优秀!我谨记在心。” 王绾微微颌首,见张婴一点神童的傲气都没有,很诚恳地配合他一起夸奖那人。 王绾便也乐意与张婴多聊一会。 他本意是培养张婴如何从民生统筹方面来思考来解决问题,没想到几个问题过去后,王绾发现张婴说畜牧、迁徙什么的,说得头头是道,就好像亲眼见证过一切如何发展般,某些东西说得比他要细节。 王绾一时兴起,忍不住发散聊起来。 渐渐的,张苍的人影仿佛从王绾的视野中消失。 扶苏的声音也慢慢听不见。 王绾的注意力全部击中在张婴提出的构想,他的态度慢慢中从教导的身份变成见猎心起的探讨。 比如这一回。 王绾摸了摸胡须,开口道:“张上卿你之前考虑得很对,是啊,故土难离啊!野人本就对大秦也没有任何眷念,这才躲在深山老林不愿出来。若强行将他们全部带去随军迁徙屯田畜牧,只怕会引起很大的反弹。 那以你之见,这野人除了给他们迁徙发展畜牧业,还有其他能求活的路子吗?” 张婴思 索了一会,开口道:“对于如何完善养畜牧,我实在是没有更好的想法。但我倒是有另外一个主意,王丞相是希望野人在大秦安居乐业?还是希望他们随军迁徙去其他地方,为大秦军队屯田、提供辎重呢。” 王绾笑了一声,带着点幽默道:“张上卿,这要借用你之前说的一句话,鱼和熊掌还想兼得?有哪样就搞哪样吧。老臣也是这个意思,只要是为大秦稳定,都可以。就好比说……” 王绾忽然指着不远处长长一串板车,地上被洒下来一些黑色粉末组成了一条黑色的线。 等众人都看过去,王绾才道:“就好比这些泥煤。寒冬腊月天,野人会偷偷从山林里背很多煤渣下来与乡村交换粮食。但泥煤价格不高,只能勉强果腹。 其余时候,野人们多是砍伐树木、野兽皮毛,再背下山以物换物。这些是违背秦律,不可取的行为,但若不稍微给他们放开一道交换粮食的口子,那些野人就会成为抢夺粮食的强盗,唉……” 张婴看着王绾紧蹙的眉心,发白的头发。 忧国忧民的大佬,总是会让张婴心软一些。 他思考了一会,暂时也没办法想出特别好的主意,于是开口道:“王丞相,要不双管齐下,愿意跟随大军离开的离开,愿意畜牧换取银钱的让他们去畜牧。至于这两个选项都不想做的,给他们一个用泥煤煤渣谋生的技能。” 王绾道:“什么谋生的技能?” 张婴道:“大秦对煤粉的需求很高,但野人们送下来有杂质煤粉很难被彻底燃烧,使用率低。但藕煤就不一样了,不管是用作厨房还是烧水取暖,都会比木柴更划得来。 可以试试教野人们如何将煤粉做成藕媒去售卖,换取粮食。当然,我也不敢保证一定好用。” “肯定有用!张上卿你说的,肯定没问题!” 王绾比张婴还要相信他的能力,他热情地走过去,弯腰拉起张婴的小手,“少府里面就有煤粉,有墨家巧匠,张上卿不妨来仔细说说。” “……” 张婴一看王绾想拉着他一起监工的态势就犯懒筋,他立刻回头看向扶苏,“扶苏阿兄,不是一起去做衣裳吗?” 扶苏哭笑不得,想了想,还是拦住了王绾,道:“王相,凡事不急于一时。阿婴刚刚才完成纸张书籍的事,总要休息一下。” 王绾一顿,悻悻然地松开了张婴的手,但还是说了两句,道:“行吧。今日张上卿好生休息,老臣继续去找夏少府,正好问问他说的刘王故事,到底是杜撰的还是确有其事。” 张婴闻言一愣,刘王故事不是他说的吗? 怎么王丞相误会成了夏少府? 张婴正纳闷着。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56节 王绾忽然又与张婴说有缘,邀请他下回一起去拜访夏少府,好好学习。 是的,王绾与张婴畅聊了一会后,忽然回忆起嬴政想让他做老师的建议,说实话他之前会拒绝,只是不想参与宫廷皇位争斗的旋涡。 但现在想想,对方也算解答出野人问题,他即便不收为名义上的弟子,也可以待在身旁多提点一二,。 像这样谦虚,心性正,又聪慧的好苗子,难能可贵。 他想为张婴留一个后手,以免他真的踏错那一步。 这么一想,王绾在接下来的话题中便直接点出来,愿意多带着张婴到处走走逛逛。 扶苏敏锐地察觉到王绾的小心思,回忆起之前胡亥拜师的困难,被避之唯恐不及的急迫。 他有些惊讶,又更多的是高兴。 张婴也从王绾的态度里察觉到一股熟悉的好为人师的热情。 他顿时头皮麻烦,已经头顶“嬴政”和“扶苏”两座教育大山,他实在不想再来个“王绾”,组成一个三足鼎 立啊! 他非常认真地婉拒。 王绾非常认真地邀请。 两人彬彬有礼,僵持不下。 恰在这时,丁长史忽然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恭敬地扶苏、张婴还有王丞相行礼,然后悄悄站在张婴身后。 张婴刚准备扭头问,就见王丞相很自然地开口道:“丁郎官,我正好要去寻你上官。走,我们一道,正好你再与我说说那个小故事。” 丁长史一愣,顿了顿,低声拱手道:“王丞相,下官的上官就在此处,是张上卿。” 王丞相的笑容一僵,他看了看丁长史,又注意到站在他身前半步的张婴。 顿了顿,王丞相仿佛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道:“你,你之前写的那个小故事,我询问你的那个小故事的内容,全是张上卿给你说的?你的上官是……是张上卿?” 丁长史忙拱手道:“回王相。数十日之前,下官成为张上卿的长史。张上卿不止与下官说起一个故事,下官认为张上卿字字珠玑,怕会遗忘,故将其认真记在纸书上。” 王丞相:…… 他猛地扭头看张婴,恰好与张婴眨巴眨巴的双眸对视上,一瞬间将“你竟如此厉害”“你竟能如此自然地自夸”等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半晌,王丞相收敛好情绪,重新看向扶苏,目光幽幽道:“长公子,看来老臣今日只为张上卿而来啊!”计划一和计划二的对象都是张婴,你看怎么办? 扶苏目光一转,恰好看见张婴委屈巴巴的求助眼神。 他骤然沉默,须臾,干咳一声道:“阿婴我们先去看衣裳。” 第185章 张婴与扶苏在少府挑选衣裳,因最近与羌族交易颇深,所以大秦慢慢流行起一种类似羌族带裤腿的骑装,但穿着上马的话依旧不会太舒服。 张婴之前就改良过内裤,为了自己舒适便便与尚衣提骑装要如何改。 尚衣听得很感兴趣,但大秦着装都有身份要求,他不敢随便私下答应,只说要上报上去。 两人僵持间,原本沉默的扶苏道:“按他的说法,给我也做一套一样的骑装。” 张婴眼前一亮道:“扶苏阿兄。” 少府就是皇帝的皇家私库。 尚衣听长公子这般说,领命道:“唯!” …… 三日之后,嘹亮的一声雄鸡鸣叫划破云海,已是破晓。 几辆轻便的马车,伴随着数百铁骑,一路向着上林苑奔去。 半个时辰后,一行车马“哒哒哒”抵达距离上林苑前最近的驿站。 这架势实在非同寻常,惹得驿站众人纷纷探头探脑。 很快,马车停了下来,两位孔武有力身披软甲的青年率先走下,神情紧绷,显然是家仆护卫。 紧接着一位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一位样貌俊美,身姿如青竹般的青年,以及被青年半抱在怀里,衣裳极为相似,但脸色却有些蜡黄稚子。 有眼力的官吏连忙起身,急忙想赶过来行个礼,却被扶苏和王绾一个摆手,一个摇头地制止。 那些官吏倒也是识趣,倒退回去之后彼此交流一个隐秘的眼神,任由其他同僚怎么询问,都不肯开口。 驿卒匆匆赶过来,将三人迎了进去。 王绾递过去一份令牌,驿卒查阅过后,腰弯得更低了,带着三人往后绕了又绕,终于在一处僻静的宅子前停了下来,恭敬地递了钥匙,在询问过不需要庖厨等服务后,又安静地退下。 扶苏推门进去,将张婴放在床上放好,摸了一把对方微微发热的额头,先给张婴倒了杯水,起身去催促旁人熬的药。 王绾撩开袍子坐下,道:“你小子何必逞强?摔伤了都忍痛不说,上吐下泻又发热,折腾成这样。” “没事的。这个发热和摔伤也没关系,是积食了又被马车给颠簸到了,我第一次赶路去百越的时候也出现过类似情况。” 张婴不好意思地喝了口水,“王相我真的好了。” 王绾伸手摸了一下张婴的额头,凉了许多,他目光落在张婴身上,忽然道:“活字印刷术、雕版印刷术,再加上为野人出谋划策。张上卿又为大秦立下赫赫功劳,若放在旁人身上,起码得再升两个爵位。”说完,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张婴。 “是吗?”张婴笑了一声,“果然我很厉害,没白来一遭啊。” 王绾仔细地观察了张婴一会,若有所思道:“张上卿年岁不大,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真是令人惊讶赞佩的豁达心胸。” 张婴眨了眨眼,想起这两日王绾上门时不时询问野人的话题,故意皱起脸,道:“王相,我真的对野人没有新的想法了。” 王绾轻笑一声,他看着张婴故作搞怪的表情,忽然道:“张上卿,你会想要什么呢?” 张婴一懵:“想要什么?” 王绾道:“陛下前几日曾许诺实现你一个愿望,你本可以用它换取更好的东西,为何只想踹胡亥公子一脚呢?这样对你有何好处呢?难道有什么其他的政治意义?” 张婴越听越离谱,连忙张嘴打断对方,道:“停停停!胡亥公子有那么金贵吗?还能牵扯到政治利益?这也太高看他了吧!” 王绾一哽,想了想,认可地点点头,继续道:“那是为何呢?张上卿聪慧过人,应当看得出来陛下对你有… …很特别的期待。像你有这般好的机会,本可以为自己谋夺一些更好的……” 张婴敏锐地察觉到王绾想说什么,他的第一反应是荒谬,第二反应就是看吧!他之前会猜亲爹压根不是他太敏感,而是嬴政对他太好,搞得身边的人都以为他是有抢班夺权机会的皇子。 张婴扶额,开口道:“王相难道是想说谋取继承权?皇位……” “别说!”王绾震惊地看着张婴,连忙起身回头看大门口,发现空无一人后才松了口气重新看向张婴,满脸严肃,“张上卿,不论你与长公子关系有多好,某些事绝不可以提。隔墙有耳。” “是是是。”张婴被王绾的态度吓了一跳,但也被对方下意识的维护举动感动,想了想,他决定认真回复这个问题,“但我真不可能,其一,我曾经和你有同样的疑惑,并且问过陛下,然后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其二,当皇帝有什么好的?起早贪黑,日日批阅上百斤的竹简。稍微做点想做的出格一点的事情,就有可能被言官们指着抨击哪哪不符合圣王之道。 连像仲父这样霸道的皇帝,都经常被朝臣们气到,我好几次看见仲父站在帐篷内憋气地猛拍桌子,出来之后又做无事人一样继续听言官们瞎掰扯,继续每日三省己身,好累哦。” 说到这,张婴很自然地摇了摇头,同时慢慢地喝了一口水,“这与我想过的生活差很远,再者说,长公子在我心中就是最厉害的,我怎么可能嘛。” 张婴说完之后,恰好看见王绾的眸光并没有聚焦在他身上,正在凝眉思考。 王绾发了好一会儿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目光落在张婴身上,忽然一字一字地开口道:“你居然直接问过陛下了?他给了否定的答案?”那陛下为何那般与他说,难道是他误解陛下的意思了? 张婴点头称道:“是也。”仲父说不是他爹。 王绾看着张婴不假思索的回答,清澈的双眸,他信了。 在相信的那一瞬间,原本悬挂在王绾心上的一块石头被撤去,他甚至想了将张婴拉过来当扶苏的助力,于是开口道:“长公子就需要张上卿这样的人才。我年事已高,恐不能再为大秦效力几年,现在想想,张上卿可愿意拜我为师?” 张婴:!!! 他震惊地看着王绾,脑海中“摸鱼雷达”开始嗡嗡嗡直响。 张婴顾左右而言其他道:“王相这几日都夸得我不好意思了。说起来大秦驿站的居住环境原来这么好的么。” 王绾深深地看了张婴一眼,但也没有趁胜追击地要收徒弟,顺着对方的话。 他道:“都这么好?非也。大秦官吏阶级森严,我还记得当年身着黑袍抵达驿站时,给我安排的屋子刚刚能转身,若是那驿卒不常清扫,睡在榻上偶尔还能见到一闪而过的大老鼠。” 说到这,王绾继续道,“当然,即便是大秦最普通的官僚食宿,大秦驿站也比过去的六国要好上去多。比如你是公务出行,食宿皆由官府支付,临行前会获赠肉干与锅盔作为沿途干粮,还不用担心盗匪烦扰,在过去,老臣经常能听见其他几国官吏们羡慕的声音。” 张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故意调皮一句道:“是啊,现在听不见了可惜……” “是啊可惜……个什么劲!”王绾差点被对方的话带进去,看着对方故意捂嘴搞怪的模样,笑了一声,“怪不得陛下说张上卿狭促。” 有了几句玩笑话,两人的气氛重新缓和起来。 恰在这时,张婴看见扶苏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进来,他脸色微微发苦,连忙抓住王绾的手,“王相你作证,我躺平舒服了就不烧了。” 王绾呵呵一笑,非但没劝说扶苏,反而按住了张婴的肩膀,道:“是好了些。但张上卿,良药苦口利于 疾。还是得喝。” 张婴眼巴巴地看向扶苏,然而这一次大眼攻势非但没帮助他,反而促使扶苏上前一步。 “阿婴,你不想喝我递过来的药吗?”扶苏微微一笑。 张婴看对方身后数百朵黑莲花仿佛要一起绽放,嘴角一抽,直接接过碗,心一狠,一口闷。 这药虽苦,但入口之后有一种甘甜感,张婴只觉得原本还有些燥热的身躯,仿佛偶遇甘霖降落,浑身上下舒服了许多。 扶苏的声音有一次响起,声音温和道:“王相,阿婴是个极好的孩子,在蜡祭之前,阿婴便与我提过活字印刷术和雕版印刷术的想法,其目的也是为大秦贡献一份力量。他的出发点与王相很像,收他当弟子极为合适。” 张婴“咳咳”差点呛到自己,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扶苏阿兄你到底什么时候过来的。 王绾脸上也闪过一抹惊讶。看了看张婴又看了看扶苏,若有所思。 扶苏继续道:“改日,我会带着阿婴与束脩一起来拜访王相。” 张婴:!!! 不!扶苏阿兄倒也不必这么积极啊! 王相也很是愕然,刚想问什么想到张婴巫祝奉子的身份,他又了然地点了点头。 忽然低笑一声,他道:“情深义重,善,大善!看来是老臣之前小觑了兄弟情义。” 扶苏表情微微一僵。 张婴见扶苏一副想开口的模样,担心对方一个聊天聊嗨了,直接定下师徒名义安排作业。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57节 他猛然坐直,举起手道:“扶苏阿兄,我好了,可以去春狩了。” 两人的视线落在张婴身上。 扶苏微微蹙眉,温和的嗓音响起:“阿婴不必勉强,稍后我送你……” “去!我真的没事了。”张婴拉起扶苏的手就往自己额头上贴贴,“我说过的,早上吃杂了,颠簸得有些想吐而已。现在落地就没事了。扶苏阿兄,春狩场地更近一些,现在让我回去,之前的苦不是白吃了么。” 扶苏完全没听张婴在说啥,他摸过张婴的前胸后背以及额头后,又将太医召唤进来,等太医细细检查,确诊无事。 他才重新扭头看向张婴,看着对方可怜巴巴的双眸,听见对方道,“扶苏阿兄!好难得与你穿一模一样好看的衣裳!我还想多晃荡多炫耀呢!” 扶苏一顿,垂眉片刻,点头道:“那便去吧。” 张婴笑眯眯道:“好哎!” …… 上林苑距离长安乡不远。 张婴一行人抵达时,他看着前方上百人环坐的临时营地,附近竖起来的数百枚大秦黑旗在风中飘荡,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 他扯了扯扶苏的衣袖,道:“扶苏阿兄,春狩这么多人吗?” “自然。春狩之后是小农祭。”扶苏拉着张婴慢慢往前走,“用亲手狩猎的猎物供奉给山川神灵,更显虔诚。” 话语间,一群身着黑袍皆蓄胡须的中老年人大迈步走来。 扶苏道:“走。见见大秦宗亲。” 第186章 “长公子。”为首的老者迈着稳健的步伐,笑盈盈地走过来,“瞧着又壮实了!壮实了许多呀。善,陛下如今见到你定会高兴。” 扶苏微微拱手,道:“叔大父可还好。” “好好好!” 老者摸了摸胡须,目光一转落在张婴的衣裳,然后又看了看扶苏的衣裳,忽然哈哈大笑,“长公子见外了不是,不声不响的儿子都这么大了,来来来,让我看看。” 扶苏轻声一笑,并没有出声否认。 这时,站在老者后侧的一位中年男子低声道:“驷车庶长。这一位就是张上卿。” 驷车庶长眼睛瞬间睁大,仔细看了看张婴,半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看着也有些眼熟。” 说到这,老者的目光移到扶苏身上,带着点意味深长的告诫,“即便年岁尚小。但陛下从不循规蹈矩的人,长公子多少得谨慎一些才好。” 扶苏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 张婴嘴角微微抽搐,好家伙,仲父的宠信给他造了多少孽啊! 老者也没多谈论张婴,他先与扶苏随意说了几句天气,忽然道:“长公子,夫妻为人伦之首。王无王后,子嗣便无法分嫡庶。日后怕是会乱了族谱排序,要不我们几个庶长再去与陛下说说。” “叔大父。父皇怕是会不喜。” 扶苏平静地看向老者,眼神很坚定,“何况在这件事上,王室自成一系,也不会影响宗族那边族谱排序。另外,父皇说过,大秦,能者继之。我对此也很认可,不认为父皇做得不对。” 老者一顿。 张婴抬起头,恰好能看见老者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老者轻叹一声,道:“罢了,我也是劝不动你们。只是长公子,若有朝一日陛下真的看好……其他庶出。”他的目光很有指向性地瞟了一眼张婴,然后又收回视线,“希望你牢记此心,大秦可再经不起动乱。” 扶苏轻“嗯”一声,微微颌首。 张婴:…… 麻了,他这算是“恶名”远扬了么? 老者也是豁达,聊完这句就退开一边,等其他人也上前与扶苏见过礼后,便率人离开。 等他们离开,张婴注意到不远处一圈二十岁左右,身着大秦改良骑装的青年们,跃跃欲试地想靠过来。 张婴意识到最近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朝臣们误会。 扶苏就算是佛陀转世,只怕也要心生怀疑忌惮了吧! 他一想到可能会被扶苏排斥,就觉得浑身不得劲。 眼见青年人群即将围过来,趁着还有时间,张婴伸手扯了扯扶苏的袖子,等对方弯腰下来时,张婴非常认真地看着对方双眸,道:“扶苏阿兄,我支持你当皇帝。” 扶苏一愣。 张婴语速非常快地补充道:“仲父只是心怜我孤身一人,年龄小,所以……” 他话还没说完,只觉得眼前一黑,背后被一双大手轻轻地揽住。 扶苏看起来如青竹般消瘦,浑身带着些文人墨客的雅气,但真的猛然被扶苏抱入怀中时,张婴只觉得鼻尖都被十成十硬邦邦的肌肉给撞疼了。 “阿婴不必担心!” 头顶忽然传来扶苏温和又沉稳的嗓音,“我不会怀疑、疏远你。” 张婴忙道:“本来我就不值得怀疑,我一介外姓……” “好了。与其他都无关。”扶苏再一次打断张婴的话,揉了揉他的头,“我岂会因一些旁人的无聊猜测而疑你。你若不信我,岂不是更伤我心。 若有朝一日,朝臣说你要谋朝篡位,你认为父皇会心疑你吗?你会担心害怕吗?” 张婴斩钉截铁 道:“我不会害怕!” 但他的不怕是因为记载中嬴政对功勋朝臣们都非常好,只要没有造反的铁证,张婴相信自己不会被怎么样。 他依旧觉得皇帝会生疑。 扶苏笑了笑,道:“你可以相信父皇,也可信任我。” 张婴一顿,这话如果是其他人说,他铁定不会信。但扶苏其人,不知是与对方相处太久还是怎么的。张婴对他莫名就会有一些信任。 恰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咚!”接着有人长啸一声“擂鼓!”,紧随其后的是锣鼓喧天。 扶苏缓缓起身,张婴也顺势看了过去。 只见数十个身穿黑色镶边长裤,赤裸着胳膊的壮汉们大迈步而来,他们每人手上举着火把,然后围成了一个圆形。 随着战鼓声逐步激烈,这些壮汉们慢慢变化成整齐的三列正队,一列在前面用火把画着圆圈,另外两列站在后方举着火把,等前方一列的人将火把丢入正方形的坑洞时,他们会再顶上去用火把画着圆圈,再加火把丢入坑中。 随着他们的火舞开场,数百匹精神抖擞的黑马出现。 之前要围过来的数十位青年见状纷纷站定,遗憾地瞟了这边一眼,然后向着那些马走去,利落地翻身上马,看起来非常帅气。 张婴拉住扶苏的手腕,开口道:“扶苏阿兄,待会儿我要如何狩猎?” “你在这儿等着。”扶苏道。 “啊?”张婴连忙拍拍胸脯,“我现在身体倍棒!也能拉得起弯,可以狩猎。” “嗯。”扶苏微微颌首,然后指着不远处溪边的人群,“阿婴很厉害,所以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交代给你,能帮忙完成吗?” 张婴一愣,点点头。 …… 一盏茶时间后。 小河边,张婴面无表情地坐在一群或遥望山水,或相聚议论,或端茶喝水的人之间。 说什么帮忙,压根没有的事。 他刚刚抵达,就被候着的内侍给抓住,说是要为接下来的小春祭做准备。 然后他与其他人一起丢在河流中洗澡,这澡洗得他浑身不舒。即便小河再有自洁功能,但像下饺子一样下几十个不爱洗澡的大秦人,张婴都能看见浮起来的肥皂泡沫在发灰。 他可以说是以平生最快速度搓完澡,连滚带爬地起身出水。 此时,溪边被邀请来了两位妙龄巫女,她们戴着夸张的鬼神面具,一边唱着日祠、月祠、二十八星宿祠、荧惑祠等的祝词,一边翩翩起舞。 这时,张婴听见不远处传来短号声。 他起身看过去。 扶苏一身黑色干练骑装,跨坐在棕色的大马上,他身后数百衣着色彩不一样的男子跨坐在马鞍上,整整齐齐,鸦雀无声。 扶苏从身后抽出长弓,朝天射了三只长箭,伴随着一只过路的大雁被射落,嘹亮的军号声响起。 前方忽然被人为地放出来许多的鹿、兔子、狐狸等动物,它们被火把与人吓得四处乱窜。 扶苏没有动,他身后的数百骑手齐齐弯腰射箭,地上瞬间倒下百来只的猎物。 数十名军卒拿着网兜急忙上前,捡拾干净。 扶苏率先拉起缰绳,高喊一声:“出发!” 他率先策马狂奔,数百人黑骑手纷纷驾驭马匹,以品字形紧随其后,上百匹马狂奔而去。 张婴原本是坐着看,然而身旁的中老年人像是参加演唱会一样激动地站起来,还将他也给带起来,这其中尤其几个年龄大的,他们右手不停地戳木杖,一个劲地大声音喊着:“彩!好后生!就该我们嬴家嬴得天下” 老者什么一喊,溪边立刻响起阵阵声浪,黑色“嬴”旗,被摇得赫赫神威。 狂奔而去的骑手们也响应地大喝了一声“彩!彩!”作为回应,踏起一层厚厚灰沙土粒,骑兵们很快没了踪影。 而被他们留下的猎物,一部分品相差的被丢入熊熊燃烧的四方火坑之中。 还有一部分肉则被人扛了过来,在这搞烧烤。 也不知是烤肉没有熟透,还是部分老者的肠胃比较脆弱,时不时便会有人一边放着气体,一边急匆匆地离开,归来没多久,再次脸色煞白急匆匆地离去。 至于张婴为啥能确定是气体。 ……嗯,他个子矮,压根躲不开人群中的气体扫射,脸都绿了。 在等候骑手们春狩归来时,嬴家宗亲们重新坐了下来,部分老者手中抱着个小暖炉,目光若有似无的落在张婴身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听说这……就是那一位,长公子如此英姿飒爽都比不过吗?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是啊,更离奇的是长公子好似也待他非常亲厚,属实想不通。” “哈哈!你若能想明白,岂不是你也能坐在那个位置。” “也对,我可没有忤逆先祖的胆。光一个长幼有序就将我压制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58节 …… 张婴捏了捏眉心,他合理怀疑扶苏将他丢在这中老年人群,就是拿他来吸引八卦的王族宗族们。 他本想一直装听不见,然而某几位老者似是喝高了些,探究的视线越来越多,甚至有人起了身似是想要过来。 张婴:…… 不想被八卦的张婴麻溜地起身,顺着小河往上游走,准备找个人少的地方发呆。 走了好一会,远离了身后的喧嚣。 张婴正好瞧见王绾和夏少府在钓鱼,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忽然起了争执,王绾猛地将钓鱼竿一扔,夏少府连忙将鱼竿捡起来,与王绾拉扯。 张婴:? 他刚想着避开,没想到恰好听见前方两人的争论声。 夏少府道:“王相心系天下,志在为民。我也是看他有一计能够善待野人。所以才想将这位山野士子介绍给你呀。” 王绾都按:“哼?山野士子?你口中的山野士子是如何形容我大秦的?莽撞、跋扈……听听这蔑称,那人可曾会真心善待大秦百姓。你又何必白费心力不讨好。” 夏少府道:“唉,他与我们到底有一份恩情。犹子若泉下……” 王绾道:“休要提恩情。在大是大非面前,即便是我儿回来都没用!你也好生考虑,免得参与一些麻烦……罢了,我先回也。” …… 张婴见王绾丢下这句话,干脆利落地大迈步离开,徒留夏少府一人站在钓鱼台前垂眉思索。 张婴上前了两步,但想了想,也转身准备走。 然而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不远处的灌木林忽然晃动了一下,张婴抬头看过去,下一秒,一只粗糙大手伸过来,拧着他的后衣领一提。 张婴身体一个腾空,视线二百七十度旋转,便看见三位壮汉,一位抱着斗笠的男子,以及脸上带着温和笑容的有过三面之缘的儒雅男子。 等等,这个三面之缘的男子,好像是项羽带他去见的。 叫什么来着? 该不会是范增吧,唔,年龄好像有点对不上。 坏了?! 他不会是误入六国余孽的密谋现场了吧! 第187章 有朋自远方来 张婴脑子里转得飞快,面上却对几位壮士笑眯眯。 有过数面之缘的俊逸男子起身,回了一个微笑,道:“许久不见,小郎君。” “是啊,好久不见啊!” 张婴迅速翻阅系统日志,勉强只找到韩郎君三个字,便故作惊喜地看着对方,“韩郎君,你可知项兄去了哪里?” 说完之后,张婴感觉捏自己后衣领的人手稍微松了些。 “哦?项郎君竟不在咸阳了吗?” 俊逸青年惊讶一抬眼,又轻叹一口气,“我也有一两年不曾见过他。这回来上林苑,也有想问问你项郎君的境况。毕竟你与他之间很是熟稔。” 张婴干巴巴地道:“这样啊,可惜我也不知道。” 俊逸青年笑了笑,道:“小郎君,你与大秦官吏打交道多,不如帮我参考一下这份竹简。”说到这,他将一份竹简递给了张婴,“可能让上面重视我?” 张婴低头一看,上面偌大几个字,《论纸张对大秦官吏的晋升统筹建议》。 他瞳孔一缩。 纸张称不上有多么保密,但因为生产力不足,以及世家贵族们的排斥,纸张只在很有限的范围内流通。 同理,大秦官吏的晋升改制,这也不算绝密消息,但没点门路也听不到。 可眼前这人不光探听到消息,还及时写出了奏对并且想传递上来获得仕途。 这是哪门子的山野人士。 绝对早有图谋。 张婴心下警觉,打算随便说点什么,然后隐瞒身份脱身。 恰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夏少府惊讶的嗓音,道:“上卿,你怎会在此?” 张婴心里一哽。 这是什么猪队友。 他立刻偷偷观察了一下对面几人的表情。 波澜不惊,完全没有寻常黔首在听到上卿两个字时的激动与惶恐,他甚至注意到某位壮士眼底闪过一抹蔑视。 张婴:…… 看来他之前的猜测没有错,对方早有准备,麻烦了,自己怕不是真误闯了贼窝。 此时,夏少府已经走近,开口道:“上卿你,啊,难道是长……” “夏少府好呀!唔,这几位可是与你相识的友人?不知怎么称呼?” 张婴及时打断夏少府的话,心如擂鼓,脸上却露出惊喜的神色,“今日是祭祀山水的好日子,若是友人可要一起下去?我还可以给你们烤点祭肉过来?” 说完,张婴晃了晃身体,想下来,然而并没有成功。 夏少府也注意到张婴的举动,连忙上前帮忙,在发现壮士不为所动地拎着张婴时,夏少府目光如炬地瞪向青年男子,道:“良。意欲为何?” 张良轻轻晃动了一下手中的纸折扇,那壮汉将张婴放了下来。 张良轻声道:“良孑然一身,身边不过三五家仆,上林苑有数百秦卒,难道我还敢做什么不成?” “良。你我虽相处不多,但老夫也算看着你长大。” 夏少府轻轻地叹了口气,“也难得见你来寻我求助,但既然想要在大秦谋得一个好的出仕机会。就应该将性子压一压。” 张良轻笑一声,起身作揖,道:“是,叔父所言甚是,良不光谨记在心,日后定要写在张家族谱中……”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旁边传来小子急促的咳嗽声。 张良眼眸微眯,恰好与张婴瞪大的双眸对视上,半晌,他道:“不知上卿为何如此惊讶,可是在下说错了什么?” 张婴:! 能不震惊么,之前听到“良”这个字时,他就在猜不会是汉初三杰的张良吧。 但记载中张良 和项羽的关系好像不怎么样。 然而他刚说服自己时,“张”这个字出现了! 居然还真是张良! 那个屡败屡战,倾家荡产,还换了几次主公,最后成功的大秦第一顽固造反派。 这时,张良似是等久了,又补充问了一句,道:“小郎君何故如此看我?莫非是……” 张婴脑子转得飞快,像这样堵上一切去复仇的人,不可能看在那一点微薄的情分上对他手下留情。他绝不能暴露已猜到对方是六国余孽的想法。 他决定先发制人,所以故作生气地抬头,开口道:“啊!你之前还要收我为徒,亏我还心动过,结果你拿的假名字,真的是伤透我心啊!” 此话一摞,众人一愣。 夏少府眼睛微微眯起来,握住张婴的手,开口道:“上卿,这小子之前与你说起过什么?可有外人在场?” 张婴感觉握住自己的手在微微发紧。 他目光快速扫了一圈,三位壮士悄然捏紧的拳头,以及看似不动声色,实际上扇子的摇晃频率加快的张良。 张婴稍作思考,开口道:“其实拢共也就见过两三次。一次是误会对方要抢亲。一次就是这人见我聪明伶俐想要拐我去当弟子。 至于再之后的交流,多是我遇到不会做的学室课业,会拜托乌兄……啊不对,是项兄递了一些问题回去,然后由韩郎君……也就是这位回答一些答案。” 夏少府的手松了些,脸上浮现一抹浅笑,道:“原来如此。不过上卿,课业还是得自己做才是。” 张婴道:“这是自然。” 他刚准备找机会撤退,没想到夏少府又转头看向张良,语重心长道:“良,你自幼聪慧,历经变故,性格执拗偏激。凡事切莫太执着。” “凡事莫要太执着?” 张良低低地重复了一遍,没有回答夏少府,反而看向了张婴,“小郎君能获得今日的成就,是如何看待成大事者,忍耐执着这事呢?” “不至于不至于。” 张婴随便敷衍了两句,“我是老子的清静无为派。” 张良眼眸一眯,似是嘲讽的一笑,道:“清静无为?顺其自然,坚守清静?那小郎君是如何看待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最终用三千越甲吞下吴国这一事?” 张婴雷达炸响,面上不动声色,道:“唔。这个啊!其实以我之见,不光越王勾践,还有商汤曾经被桀囚禁在夏台,周文王曾经被纣王关押在羑里,还有晋文公重耳曾狼狈地逃亡北翟,齐桓公小白也逃亡莒国1。 啧……这足以证明,斩草要除根。” 张良一顿,目光深邃地盯着张婴。 张婴故作没看到,摸了摸下巴道:“当然这只是一方面。若是从勾践这一方的来分析,要听吗?” 张良道:“但说无妨。” 张婴叹了口气道:“以勾践这一方的视角来说,勾践挺变态……应该说挺坏的。” 众人齐齐看向他。 张婴道:“我没瞎说,勾践两大功臣,范蠡和文种,陪着勾践二十年,最终成功灭吴。但结果呢,范蠡看出勾践这人不能共富贵,提前离开,还给文种写信,说“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 文种见到这封信后也退了,告病不上朝,然而因为没跑得太远,依旧被勾践逼得自杀。1 而像我之前举例子的其他君主,因为被欺辱、囚禁日子短,做人做事还真没有勾践那么坏。为何只勾践如此,多半因为这人为了复仇压抑苦熬了十年,太久了,为人处世都扭曲了。1” 其他四名壮士想着“十年复仇”,目光不由自主地偷偷扫了一眼张良。 “……”张良笑容僵住,好一会,他忽然轻笑一声,“小郎君可知,知足不殆,这句话。” 张婴一顿。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59节 旧指劝人行事不要过分,否则就会遇到危险。2 看来他刚刚指桑骂槐得太明显,戳动了张良敏感的神经。 好在张婴有颗大心脏,非常的从心,坦然地看向对方,道:“张郎君,我刚刚说了什么让你误会不高兴的事吗?我改。” 张良:“……倒也没有。”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大秦的军号号角。 其余壮汉身体不由自主紧绷,张婴原本提着的一颗心瞬间放松了下来。 “那就好,春狩的人估计是回来了,夏少府,张郎君,要一起去迎接吗?” 张婴心情很好地看向张良,“毕竟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张良沉默地看了张婴一会,忽然一笑道:“上卿,日后朝堂还望多多指教。” “好说好说!”张婴点头。 之后,张婴与夏少府携手离开。 张良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这时,灌木丛中又冒出一个人,正是曾与张婴搭公交道的明老。 明老很高兴地开口道:“公子,成了吗?” 张良摇了摇头。 明老有些纳闷,道:“公子,刚刚不还和张婴说日后朝堂相见吗?” 张良轻笑一声,道:“哄他的。” 明老急道:“真不成?可夏少府是最好能打入大秦官府的一张牌啊!难道那夏老丈莫非忘了,昔日若无公子出手相救他的儿子早死了吗!不行,我再去……” “这张牌怕是没办法这么用了。”张良冷不丁道。 明老一愣,道:“公子是改主意了?不进官府了?那准备如何接近婴小郎君呢?” 张良骤然沉默,半晌,忽然轻笑一声,道:“不了。真不知是哪里露出了破绽。不愧是名扬天下的小神童啊。” 明老目光锐利,警觉道:“公子!您是说婴小郎君看出来了?那怎么办,要改计划吗?” 张良起身,直到看不见张婴的背影,才低声道:“再看看。” 明老拱手道:“唯。” …… …… 拉着夏少府匆匆离开的张婴,简单地询问了夏少府几个关于张良的问题。 夏少府直言不讳,说张良是旧韩贵族,在落魄之前,夏、韩两家曾经有一些交情,但自从张良变卖家财之后就断了联系。直到四年前的咸阳,张良救了他和王绾差点溺亡的儿子一命,他才重新与张良有了联络。 但张良此人一直以闲云野鹤为由,拒不出仕,平日也几乎不前往夏府。 这还是对方第一次明确表达求助,说想要找他和王绾举荐他去当官。 夏少府考虑到救命之恩,又认为张良颇有才情,这才想拉着王绾一起举荐,这样保荐会更受重视。 夏少府说完之后,敏锐的询问张婴,道:“上卿,可有何不妥?” “没事的。” 张婴不清楚夏少府到底是个什么成分,所以只用淡定的语气稳住对方,“没事,和你没关系。” 夏少府听完稍稍心安,但脚步依旧控制不住地跟在张婴身后转动。 张婴也任由他去,已经到了嬴家宗亲的主场。即便夏少府真的被六国余孽收买了,他也不像之前那么忧虑。 张婴环顾四周,军号是响了但暂时没看见扶苏。 等不及了。 他重新扫了一遍人群,然后向着有过一面之缘的驷车庶长的方向走去。 恰在这时,河畔边的人群又一次齐刷刷地站起来,热烈的鼓掌喝彩。 张婴脚步一 顿。 他顺着老秦人们的视线看过去,恰好能看见不远处身姿挺拔一马当先的扶苏,紧随其后的一大波骑兵们拼命挥舞着手上的长弓,高声呐喊道:“长公子!勇士也!” 伴随着越来越近的呐喊声,几乎垒成一座小山的动物尸身也出现在众人眼前,挂在猎物山顶端的正是一只保持着怒目而视的虎,以及一头龇牙咧嘴的棕熊。 春狩的队伍满载而归! 张婴当机立断,调转方向朝着扶苏狂奔而去。 扶苏刚刚翻身下马,身形未动,反手一拎,就将犹如炮弹一般冲过来的张婴给整个拎了起来。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张婴啪啪啪鼓掌道:“扶苏阿兄好身手!一个能打三四个吧!” 扶苏莞尔,道:“自然。” 他刚说完,就看见夏少府也急急跟过来行礼,扶苏脸上的笑容微敛,轻轻回了个礼。 这时,张婴道:“好!走,随我一起去抓张良。夏少府也先收押……啊不对,是看着不让跑。” 扶苏一愣,目光锐利地扫了一眼夏少府。 微微颌首,他没有出声反对。 夏少府却一个踉跄。 他震惊地看向张婴,仿佛不敢相信对方软乎乎的嘴怎么会说出如此冷酷的话! 不过在他注意到张婴与扶苏都相当认真的表情,以及随着扶苏一挥手而缓缓围过来的秦卒。 夏少府内心很崩溃,心下一慌,有些语无伦次地开口道:“有何问题吗?但是张上卿,刚刚,最后不还引用了孔夫子的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哄他的。”张婴理所当然道:“其实我也没说错啊,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有朋友从远方赶来与我捣乱,怎能不快乐地制裁对方呢?”3 夏少府:!!! 扶苏:??? 第188章 争吵 扶苏差点没闪到自己腰,震惊地看着张婴道:“你岂会如此理解《论语》?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解?” 张婴本想说是之前是玩笑话,但难得从扶苏脸上看见这么崩溃的表情,嘿嘿一笑,调侃道:“这句嘛,人只有快被我打死时,才会说些好听的。” 扶苏表情麻了,道:“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张婴快速补道:“一样的嘛,阿父阿母还在,你是跑不远,跑了也有方法将你抓回来。” 扶苏:“……” 张婴见扶苏身后的黑莲花即将绽放,连忙改口道:“扶苏阿兄,我这叫剑走偏锋的理解,孔夫子知道了肯定不会怪我的。” 扶苏没好气道:“你怎知他不会怪你!” 张婴双手合十,非常虔诚的拜了拜,道:“孔夫子啊!若你怪我的话,就出现在我面前狠狠打我一巴掌……” “浑说个甚!”扶苏鸡皮疙瘩都快起来,怒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张婴下意识接话道:“孔子不想开口,直接用怪力把提问的人打得神志不清。”1 刚说完,他就意识到坏了,余光瞥了一眼扶苏伸起来的大巴掌,张婴转身就跑,还不忘一边捂着脑袋,一边喊道:“扶苏阿兄时间耽搁不起了,他们在这儿,往这边跑。” 扶苏扶额,见前方捂着头的小短腿,跑了半天也没超过一十米,他吹了声口哨,棕褐色的骏马“咴儿”一声冲过来,扶苏拉起缰绳,翻身而上,同时从身后抽出一米长的剑鞘,一挑一拉,便将张婴挑入自己怀间抱住。 同时他单手一挥,上百骑兵齐齐调转马头,紧随而上。 张婴只觉得身体腾空再落座后,被一阵狂风呼脸,浑身颠簸了几下,便抵达他之前手指的位置。 “就是这附近!”张婴眯起眼,指着灌木丛,“之前有人从这里跳出来,还将我拎起来不放。” 他话音一落,扶苏将缰绳拉紧,骏马前蹄高高扬起,瞬间停下来。 扶苏手臂一挥。 紧随其后的骑兵们纷纷下马,拿起武器,以四面环绕的姿态向着灌木丛冲过去。 张婴翘首以盼,忽然听到头顶扶苏平静的声音。 他道:“回去随我一起去博士学宫,听他们研读各家学说。” 张婴:“啊这……” 扶苏道:“或者你更喜欢誊抄?” 张婴立刻闭嘴。 等了好一会,跑出去寻人的秦卒们纷纷回禀: “长公子,发现了约莫十人的往返足迹。” “一百米外的山洞有人住过的痕迹。铜炉还热乎,火堆很湿漉漉还夹着些火星,应当是刚撤离不久。” “长公子,上游发现渔网船钩痕迹,恐是乘船逃走。” …… 张婴瞳孔地震,从他跑下山到找到扶苏,即便算上中间几句话斗嘴,加起来最多一刻吧。他们居然就能跑得无影无踪了?这合理吗?! 他抬头看向扶苏道:“扶苏阿兄,他们会不会就藏在附近,并没有跑远。” 扶苏微微颌首,对追上来的内侍道:“带夏少府去廷尉府,交给李廷尉时说是疑似与六国余孽相关,让他先审问相关情报,若真可疑,直接关押。” 内侍悚然一惊,连忙拱手道:“唯。” 扶苏对过来禀报的秦卒道:“调咸阳卫戍军过来包围上林苑,并且对附近进行搜查。” 秦卒立刻拱手道:“唯。” 扶苏的目光重新落在张婴身上,道:“你随我立即回宫。” 张婴刚想问为什么,但与扶苏无比锐利又担忧的双眸对视上,他又将话给咽了回去,点了点头。 ……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60节 …… 一个半时辰之后,一辆垂帘双马马车出现在咸阳王宫前。 赵文匆匆从殿内走了出来,他看着刚刚下马车的张婴与扶苏,连忙拱手道:“长公子,张上卿,陛下正在书房等你们。” 张婴和扶苏同时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一阵疾风刮过,树梢颤落的春絮不停地吹打张婴的鼻尖,惹得张婴连打了好几声喷嚏,赵文刚想上前帮忙挡风,没想到扶苏直接将外袍脱下罩在张婴头上,拎着对方向前走。 赵文注视着一大一小的背影,忽然回忆起两人几乎同步的微笑与仪态,他瞳孔一缩,猛然将脑袋垂了下去了一些,同时加快上前的步伐。 殿内的嬴政只穿着身单衣,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盏茶前才快马送来的有关上林苑的情报。 “回来啦!” 嬴政抬了一下眼皮,指着旁边的桌案,“备了奶茶,阿婴应当会喜欢。” 张婴将扶苏的衣袍放下,听到熟悉的名词赫然抬头,道:“奶茶?何人发明?” “羌族那边传来的。但老秦人吃不惯羊膻味,换成用牛奶冲兑。” 嬴政很自然地接话,同时对张婴招了招手,“我记得你喜欢吃奶制品。应该合你胃口。” 张婴尴尬地笑了笑,道:“就知道仲父记挂着我!” 他也不是多喜欢吃奶制品,只是当年三岁回宫,面对嬴政怜惜他体弱而安排来过来的奶娘,他头皮发麻,只能装作更爱吃奶制品的模样。 嬴政与张婴言笑晏晏,扭头看向扶苏时,却没了半点笑意。 他手指轻轻叩了叩案面,冷声道:“事情查得如何?” 扶苏拱手道:“回父皇,尚未追寻到他们的踪迹?” 嬴政冷声道:“区区一个春狩,竟也能让六国余孽摸进上林苑?” 扶苏拱手道:“是儿疏忽大……” “这并非疏忽大意,而是你之前的网开一面的举措惹下的祸端。” 嬴政的嗓音越发低沉,“砰”右手握拳捶了一下桌子,“我早与你说过。今年开春,是全面剿灭六国余孽的最好机会,绝不能给他们半点姑息的可能。 熊家人、文家人还有几个世家找你求情时,你是怎么说的?你说,若无实证,可不收押! 真是混账话! 你这般一说,你可知有多少与旧国有故的朝臣,拿这句话去找李廷尉,要求李廷尉将被关在家中的人放出来,你知道李廷尉又有多难办?!” 张婴拿杯子的手一颤。 原来仲父今年的布局这般大么。 他眼神一扫,此时殿内寂静,嬴政眼神冰冷,扶苏却表情平静,看起来似乎并不奇怪仲父对他的态度。 不,不应该说不奇怪,而是早有准备才是。 扶苏上前半步,看向嬴政,拱手道:“父皇,我也是依据大秦律令,不足一米四的老秦人不判罪。我与熊郎君等人说的是不足一米四者,若无实际参与证据,可不收……” “砰!” 嬴政猛地将案几上的铜罐用力砸在地板上,打断扶苏的话,目光森冷,“冥顽不灵!秦律是给本分的老秦人用的!余孽是秦人吗?!配用秦律吗?!” 张婴差点被奶茶呛住。 仲父为何对扶苏阿兄发这么大的脾气! 他连忙放下杯子,细细观察。 两个气场强大的男人,对峙而立,口吐莲花,针锋相对。 首先是扶苏提出反对意见,他认为嬴政刚刚说的话有失偏颇,目前居住在咸阳的人,不管之前是哪一国的人,如今都应该算是秦人,大秦以法立国,秦律上应当一视同仁。 左边的嬴政轻蔑一笑 ,认为扶苏在给他玩抠字眼的文字游戏,现在的根本问题不是谁有资格当老秦人,而是六国余孽正在兴风作浪做最后一搏。 为了维护大秦的稳定,非常时期应当行非常之事,就应该先把咸阳的旧国人都严苛的监管起来,以免他们和六国余孽里应外合。 扶苏再次提出反对意见,认为太过极端的操作,非但不会让大秦安稳反而容易出现更多的纰漏。 嬴政冷笑,认为扶苏妇人之仁,偷换概念,又不是屠城夷三族,只是收押一批,监管一批,暂时剥夺他们外出的权利,监察所有资金流水动态,压根算不上极端操作。 …… 两人你来我往。 嬴政的眼珠子越瞪越大,明显是越来越气。 扶苏目光坚毅,明显也没有被嬴政说服。 张婴听了一耳朵也有些明白了,他其实觉得两人说的都挺有道理,而且彼此之间观点有一部分是重合相容,为啥能搞得这么剑拔弩张。 在嬴政又一次“砰~”地甩下铜杯,指着扶苏喝斥了一声,“愚不可及!” 扶苏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深吸一口气提起一步,眼见又要勇敢地上前火上浇油……啊不对,是提意见。 “咳咳!”张婴忍不住一个咳嗽打出来。 嬴政和扶苏同时扭头看过来。 张婴头皮发麻,他也不想做出头鸟,但两人之间越烧越旺的氛围,他真担心扶苏会被嬴政一怒之下发配到边疆驻军,那岂不是历史重演了么! 思及此,张婴连忙上前两步,踮起脚,轻轻拍了拍嬴政的后背,道:“仲父,你前几日不告诫我“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让我不要排斥李廷尉与姚郎官的意见么。” 嬴政的目光落在张婴身上,冷声道:“怎么,阿婴也认为朕错了?” “天呐!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仲父与扶苏阿兄哪里有对错!”张婴故作夸张地说了句调皮话。 他余光一瞥,好在嬴政和扶苏都吃这一套,面色柔和了些。 张婴松了口气,趁胜追击,道:“扶苏阿兄待人仁善,肯定会有一些弊端,否则仲父不会这么生气。但庄子说过,“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 扶苏阿兄的仁善同样也有两面性啊。 比如,目前咸阳对待六国贵族的态度很严苛,这足以让旧六国有故的贵族人心惶惶,若他们求不得一个心安,反而可能被六国余孽策反。 但因为他们知道扶苏阿兄仁义,所以才敢试探性地求助,试探大秦对六国贵族的态度,以及一份对大秦的投名状呢。 这叫好像大火烤鱼,一味的大火烧烤容易让鱼烧没了,但若先大火再用小火慢慢炙烤,自然就是一锅填饱肚子的美味。 仲父,你说阿婴说得有没有道理。” 嬴政掐了张婴的脸颊一下,没有丝毫笑意道:“你当我是为了谁这般愤怒?若严格执行李廷尉之前的监管政令,剥夺相关人士的权利。今日上林苑,绝无六国余孽混入的可能。 他们那群余孽就是冲着你小子来的,你命都快丢了,还在这替扶苏说话。” “仲父太高看我了!谁会针对我,针对的是扶苏阿兄才对!” 张婴嘿嘿一笑,忽然对扶苏眨了眨眼,“啊这么一说,我还捞了个救命之恩,扶苏阿兄是不是要涌泉相报,嘉奖一一呀。” 扶苏却像是没看见张婴的暗示一般,冷声道:“父皇,这事竟是冲着阿婴去的?” 张婴嘴角一抽,这不是重点啊! 不要被仲父带歪了! 第189章 地图炮 “不然呢。”嬴政目光凉凉地看向扶苏,“竟连这一点都要我提点?” 扶苏抿了抿唇,低沉的嗓音响起:“儿只是想着围师必阙。可以在“阙”上做文章,反制其人之身。” “混账!我宁可你是因为仁义而愚蠢,而不是想当然的布局谋划!” 嬴政猛然怒视扶苏,冷笑一声,“纸上谈兵赵括的前车之鉴忘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都不懂了?愚不可及!” 扶苏沉默了一会,开口道:“儿明白了。儿也有错。” “只这句?阿婴的苦白受了?!” 嬴政面无表情地看向扶苏,“旁人将阿婴作为突破口。将他视作杀鸡儆猴的鸡,你就这般轻拿轻放了?!你能为人否?!” 张婴:!!! 他不光眼睛迷茫,脑子也被两位大佬的对话给弄懵逼了。你们到底在讨论些什么,不要一副“懂的都懂”句式,能不能稍微展开说说! 还有啊扶苏阿兄。 说有错就有错呗,为啥还要加一个“也”字。这不是在暗示认定嬴政也有错误,这不是在挑衅么。 仲父也是。 我怎么就沦为那只鸡了?!扶苏阿兄怎么就不能当人了? 张婴觉得自己跟不上节奏,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探头道:“那个……为何说一定是针对我呢?” 扶苏和嬴政同时扭头看过来。 扶苏率先开口道:“因为春狩。若是针对我,他们大可煽动上林苑的猛兽暴动,令我落单会更好。” 张婴疑惑道:“但他们说的是想要入仕途。这不像是想刺杀。” 扶苏目光锐利,拳头捏紧,道:“他们还与你说起这些?你才几岁,竟敢对你哄骗下手,足以证明他们是何等没有底线,简直目无王法,胆大包天!……阿婴,还有说其他的没?” 张婴嘴角微微抽搐,道:“啊,没有其他了……” 他说完之后,发现扶苏依旧在滔滔不绝地批判,将话题越扯越远。 张婴努力将问题重新拉回来,道:“扶苏阿兄,你先替我解惑解惑啊!” 扶苏一顿,过了会,才低头对张婴道:“这与他们的目的无关。若是针对我来,即便是为了举荐,他们大可引起野兽暴动后,再用救命之恩,让我举荐。” 张婴恍然大悟,对,在上林苑接近扶苏的机会,远比突兀地拎他后脖颈要来得好。 扶苏继续道:“阿婴你再想想,他如何得知你的行踪?何时潜伏在上林苑,又为何要临时换目标?” 张婴一愣,刚想说余孽知道行踪不是很正…… 等等,确实不正常。 扶苏邀请他是一件临时起意的决定。 这其中知道的人不足一个巴掌的数,分别是嬴政、扶苏、王绾、赵文。若这其中有人特意通风报信,他是不信的。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61节 张婴看向扶苏道:“所以扶苏阿兄的意思是,这群人早早潜伏在上林苑,具体不知道在谋划什么,但在注意到我后,临时改变计划来接触我?所以是针对我的?” 扶苏坚定地点点头。 “但这值得吗?” 张婴疑惑地歪了下脑袋,他是对大秦发展挺重要,但在反贼心中不可能超得过扶苏才对,张婴摸了摸下巴,“会不会是其他的理由。” 嬴政忽然冷笑一声,道:“阿婴自然比扶苏重要。” 张婴脑后落下一滴汗,仲父,你别给我拉仇恨啊! 他连忙看向扶苏,发现对方无所谓地冲他温和一笑。 “这群余孽,要么是看穿了扶苏以身为饵布置的陷阱谋划,这才临时改主意去接触阿婴。” 嬴政说到这一顿,脸色骤然沉下来 ,“要么,他们本就认为阿婴更重要。” 扶苏的脸色也沉下来。 他们两人知晓六国余孽在张婴身上花了多大的精力,也知道在针对张婴的问题上,六国余孽之间答案不一,诉求截然不同。 但张婴不知道这一层信息,所以只觉得嬴政和扶苏小题大做,或者说太看得起他了。 在他看来,嬴政猜测的第一个理由更合理,毕竟有谋圣张良在,对方既然能在一刻钟内跑路,那么能看透扶苏的钓鱼计划也不奇怪。 张婴这么想也这么说了出来,还委婉地安慰了扶苏一下。 然而面无表情的嬴政和扶苏,显然不是这么想,他们更倾向是这群人想来利用张婴了。 嬴政道:“你想如何做。” 扶苏道:“首先,大秦通缉张良一行人。提供线索者,奖一甲。抓捕者,晋升两级爵位。” 张婴听到这么丰厚的奖赏有些吃惊,除此之外还有些忧虑。 他穿越后,公元前218年没发生“博浪沙刺秦”,张良没有被通缉。张婴本以为张良的命运被蝴蝶扇动了,没想到蝴蝶翅膀还是没能扇过历史,居然在这里又给衔接上。 思及此,张婴连忙掏出了小梳子,准备多给嬴政梳掉一些胡须,压压惊。 扶苏继续道:“卫戍军入驻咸阳所有世家贵族,统一采买粮食布匹,所有贵族以及旧国姻亲家族的家仆、孩童等人,均不得自由出入府邸。” 张婴:??? 所有世家,以及旧国姻亲家族的所有人?这地图炮是要飞上天与太阳肩并肩吗? 嬴政也有点惊到,重复道:“所有?老秦人也?” 扶苏沉稳道:“是也。父皇,旧时六国姻亲遍布朝野,若仅围堵新搬迁而来的六国遗族,断然杜绝不了消息传递。但若将咸阳的六国遗族,以及与旧时六国贵族有姻亲的世家贵族们皆看管起来,反而能有两大好处。 其一,惴惴不安,害怕被秋后算账的六国遗族会安定下来,因为他们的待遇不特殊。 其一,彻底杜绝六国余孽想借助咸阳人脉兴风作浪的可能性。” 说到这,扶苏缓缓抬头看向嬴政,道:“父皇,这道政令的执行难度,只怕比当年推行郡县制的风浪还要大。因此,儿臣还有一个提议。 阿母的外戚是从楚国搬迁而来贵族,父皇你后宫的美人夫人们,多为六国贵族公主。在这一次,她们以及外戚皆要被卫尉军严苛看管起来。” 张婴:!!! 扶苏阿兄,你连仲父的后宫外戚都算进去了? 这一把玩的是父母外戚齐祭天,法力无边? 你也不怕被长辈拍死吗? 张婴扭头看向嬴政,正担忧对方会火山爆发,却见嬴政若有所思了一会,片刻后,竟微微颌首:“善!” 张婴:…… 这高端局,他属实是看不懂了! …… …… 与此同时,长安乡。 一黑杉人站在树林下,见张良一行人泛舟而来,急忙迎上去。 他道:“回来了?仕途一事可还顺利?” 明老摇了摇头,道:“没有。公子这回不打算入朝堂了。” 黑衫男子不解地看向张良,疑惑道:“为何改注意了?可是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入秦?” 张良摇了摇扇子,道:“仕途一事,错过时机,强求不得。” 黑衫人闻言皱眉,语气有些不满,道:“张郎君,为了你这次的仕途谋划,我们最后一批隐藏在咸阳的细作都暴露得差不多。不可能再出手相助了。” 张良没有半点内疚,反而点头道:“我此番前来并不为求助,而是提醒你们尽快离开 咸阳。” 黑衫人凝眉道:“莫不是暴露了?” 张良微微颌首,道:“暂未,但是必然。” 黑衫人沉默了一会,拱手道:“我们乃项家死士,宁可赴死,绝不离开。” 张良摇扇子的手一顿,他深深地看向黑衫人,忽然道:“项家给你们留了一道密令?” 黑衫人沉默。 张良又道:“你们打算用?” 黑衫人保持沉默。 张良又摇了摇扇子,道:“我留下来。” 黑衫人连连摇头,道:“主君有令,不论何时,必须先保您与范老丈的安全。还请公子放心撤离。” 张良的目光缓缓落在湖畔远处的一处草屋棚顶。 因百越而来的果酒不消耗粮食,所以大秦解了一半的禁酒令。 如今果酒盛行,时不时能看到辛苦劳作后的壮汉们会在路边摊位,畅快地划着从百越传来的行酒令,大口饮用着果酒,燥热嗓门和身躯。 张良看了一会,脸色骤然变得很冷酷,他道:“若信得过我,我给你们留一计,一个力能扛鼎的壮士。” 黑衫人沉默了一会,拱手道:“有劳公子。” …… …… 一道有关限制贵族世家的王书,悄悄地流传在朝野内外。 六国姻亲,遍布朝野。 朝野内外仿佛被轰了一波五雷轰顶,整个咸阳的马匹、马车都动起来,每一个与廷尉相关的官吏门前都是络绎不绝。 这其中以李廷尉门前等候的贵族人数最多。 不光是因为他主掌律法、监狱,更因为他的子女亲戚姻亲遍布大半个朝廷,从咸阳王宫抛一个砖头砸下来的郎官,都能与他有个犄角旮旯的关系。 李廷尉在即将晚膳时,勉强送走一位来自传承了五百年的家族宗长,非常的头痛地坐了回去。 他看向同样面容苦涩的姚贾,叹了口气道:“我今日算是知晓,何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姚贾有些迷惑地看向李斯。 李斯道:“若非博士学宫之事,长公子便不会带张上卿春狩散心,便不会如此严苛,唉……” 姚贾嘴角微微一抽,这也太过牵强了,看来李廷尉是真的快搞崩溃了。 姚贾道:“那这事,要上书吗?” 李廷尉摇头,意味深长道:“陛下与长公子同心协力,又有剿灭余孽的理由,谁敢上书。” 姚贾一顿,点头道:“廷尉所言甚是。那这些客人,廷尉,不如我们告病在家,闭门谢……” 姚贾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李斯那一双“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李斯道:“你到底在想些个甚?遇事就跑?那这事怎么解决?等着陛下解决?陛下要你这样的朝臣何用之有?” 姚贾连忙低头,低声道:“是是是!廷尉说得对!不过上回的事,您不是建议我躲一时……” “事与事之间能一样?某些事是陛下想让你躲,某些事是陛下想要你扛,你得分清楚。” 李斯说得急了,轻轻咳嗽两声,姚贾连忙端上茶,李斯抿了一口继续,“你以为陛下不知道世家贵族会跳脚,他就是看谁会冒头。等着吧,就看哪边先捅破那张窗户纸。 若那边没有动静,陛下多半会用我去当这破冰之人。” 姚贾在一旁称赞,道:“不愧是被陛下信赖重用的廷尉,但破冰一事,会不会对廷尉很危险?” 李斯抬眼看他,道:“还成。某些事,总会有下官主动来做。” 姚贾羡慕地看向李廷尉,真好啊!当大佬就是在特殊时期可以将事情丢给下官去…… 等等,下官不就是他吗?! 姚贾猛然抬头,恰好与李斯似笑非笑的眼眸对视上。 他的笑容彻底凝固。 第190章 两月后续 王书政令是一条一条按阶段施行。 政令先限制曾经犯过事被赦免的六国遗族,再限制与这些犯过事的是姻亲关系的世家贵族,再限制从未犯过事的六国遗族……最后才到仅与六国遗族有姻亲关系的秦人世家贵族。 所以类似李斯这样的情况,在蒙家府邸、王将军府邸、冯去疾府邸、王绾府邸皆有发生。 文臣基本都选择的强行忍耐,你说,我同情,但就是不做这一套。 武将基本都摆出一副,与我无瓜的态度,反正就是敷衍,就是不对应。 日子一天天过去。 文臣武将们门庭前的马车越来越少,并不是那些贵族主动放弃,而是被限制的贵族越来越多,他们压根出不来。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62节 六国遗族们苦着脸聚在一起商讨办法,最后互相拖关系,寻到了大秦后宫。 …… 春兰殿。 郑夫人正垂着头在编织围巾,她身侧蹲着抚摸狗头的如桥公子。 围坐在她身前的诸多夫人、美人们也在低头编织围巾,但仔细一看,她们表情各有不同,却没有一张是笑脸,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远嫁大秦这么些年,阿父阿母谨言慎行,从未仗着我的势拿过一官半职,如今却被阿弟的妻族牵连,被某些秦吏锁在家中欺负。郑夫人,你说可恨不可恨啊!” “陛下缘何如此狠心?我大父大母皆是古来稀之年了,怎能如此被连坐呢?” “郑夫人。我父母家中包括家仆有近万人被拘禁在咸阳宅内,连我未出嫁的犹女厢房都被迫住了好几位小淑女。这困的久了,岂不会引起家宅之乱吗?能否请长公子,网开一面。” “郑夫人,长公子向来宅心仁厚,定是被属官欺瞒才会做出如此霸道之事。能否说上两句,我送阿父阿母离开咸阳回族地也好呀。” …… 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说着,夫人美人们眼泪一滴滴落下来。 郑夫人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我也曾与扶苏说过几次,但他压根不听我的,儿大不由娘。” 夫人美人们却不相信,言谈间,某些人的话语就阴阳怪气,甚至是激烈起来。 这时,如桥公子猛地起身,道:“诸位夫人有何不信?当初王书政令下达,第一个被查封的就是楚家,楚家正是郑夫人的母族,长公子的外戚,足见长兄的决心就有多大,你们若再有不满,去寻父皇不好么。” 郑夫人感动地看向如桥。 桌前却一个美人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如桥公子何必这样说,也对,你又如何能理解我们的痛苦,到底是没有享受过母族……” “出去!”郑夫人起身,脸上不再有包容的笑容,怒视那美人,“立刻滚,再也不许出现在春兰殿。” 美人没想到一贯好脾气的郑夫人竟然会翻脸,吓得脸色发白,她还想起身争辩,却被郑夫人的心腹宫女强行拖拽丢出去。 一时间,殿内一片安静。 郑夫人又转身看向其他夫人美人,认真道:“小十九说的正是我想说的。此番事宜,牵扯甚大,我儿决心坚定,所以找我是无用的。之前心怜你们,百般忍让,但这不代表你们可以随意伤害旁人,都走吧。” 美人中还有不甘心想说话的,却被身侧的姐妹及时给扯了一把,最后众美人依序优雅地离开。 郑夫人缓缓松了口气,然后宽慰地摸了摸如桥的头顶,低声道:“别听她们浑说。我们都是小十九的母族。以后有什么,都可以来找我!” “阿母。”如桥有些感动。 他忽然有些理解,长兄为何让他最近几日都守在郑夫人身边,还嘱托他将所有套话南宫殿的宫人都上报 。 本来如桥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不太乐意来。 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好的阿母,就应该被好好地护着啊! 郑夫人和如桥好生聊了一会,反倒将心绪不宁的玉兰夫人衬托出来了。 过了一会,郑夫人担忧地看向玉兰夫人,道:“可是有些不舒服?” “阿姊我没事的。” 玉兰夫人心里越想越慌,面上温柔尽显,“有阿姊护着真好。不过楚家到底是我们的母族,真的不要再找长公子好好聊一聊嘛。日后,这也是长公子的助力,支撑阿姊你权柄的母族啊。” 郑夫人摇了摇头,道:“阿妹,我儿曾说与我说过宣太后与赵太后的事。我不擅长前朝政务,既做不成宣太后,我是不愿做成赵太后的。” 玉兰夫人又劝了几次,说可以取长补短嘛,奈何郑夫人态度坚决不肯插手。 她内心又嫉妒又无语,这么好的掌权机会都不用,真是不中用! 但玉兰夫人不敢翻脸,尤其回忆起前几日扶苏私下与她说的几句意味不明的话。 玉兰夫人又是一个哆嗦,她压抑住情绪,试探性道:“那长公子,近日有叮嘱过阿姊什么吗?” 郑夫人茫然地摇头,道:“没有啊。我儿只让我不要搭理旁人的闲言碎语。” 玉兰夫人捏紧拳头,稍微放松了些。 “啊,不过我儿说再过几年告知我一个好事。” 郑夫人恍然间刚刚想起,随后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要什么惊喜,只盼他少去边疆,多进后宅。多子多女多福啊,唉。” 玉兰夫人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肯定知道了! 怪不得前几日与她那些话,一定是在警告她。 可她明明很谨慎,之后都没再联络过来啊!到底是谁暴露了? 另外,扶苏又知道了多少?等等,陛下知不知道?扶苏为何不直接她一个痛快?是想留着她日后为张婴的身份作证?还是想要把柄要挟她做事?又或者说这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 “阿妹?阿妹?”郑夫人扯了下玉兰夫人,见她浑身冒着虚汗,眼神惊慌失措,忙道,“怎么了?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阿姊,阿姊!”玉兰夫人眼泪汪汪地看向郑夫人。 郑夫人蹙眉道:“有人给你委屈受了?不成,我让扶苏给你……” “啊!没,没事的阿姊。”玉兰夫人哆嗦着摇头,“我,好得很,真的!”她绞尽脑汁想为自己谋划一条活路,忽然想起了南宫殿的禁忌存在。 她记得最后一次传递消息的人,是通过那边的小门房递过来的,暗号地址她都还有些印象。 思及此,她的目光落在还在与郑夫人热聊的如桥身上。 玉兰夫人先起身告辞,安排了一个眼线在门口洒扫,同时她让小宫女将张婴送给郑夫人的风筝拿出来玩耍,直到它“不慎”落入南宫殿。 再之后,玉兰夫人根据眼线的消息,不动声色与如桥公子来了个不期而遇。 “啊,小十九!”玉兰夫人故作惊喜地与如桥打招呼。 “玉兰夫人?”如桥道。 玉兰夫人看着如桥疑惑的表情,她迅速调整面部表情,微微转身,昂起最像郑夫人侧面,模仿着郑夫人的微笑。 她温柔道:“小十九,我家宫女陪我放风筝时,不慎落入南宫殿,能否带我们进去拿一下。” 如桥瞳孔一缩,脸上却绽放出很无害的笑容,点头道:“可以。” …… …… 两个月后,咸阳宫。 扶苏手捧着一摞纸张,汇报最近一段时间收集的,数百贵族前往不同官府的求助次数,以及相关 人员的更新名单。 嬴政单手指叩了叩案面,听完之后,轻声道:“他们挺能忍啊。有搜查出与六国余孽相关的证据没?” “有,但搜查时间不够,所以证据不足。”扶苏道。 嬴政微微蹙眉,道:“已经关押六十多日,还能再拖多久?”六国遗族与朝堂牵扯甚重,再是皇帝,也不可能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将世家贵族长时间扣押在屋内,会引起暴动的。 扶苏道:“已经有家仆冲撞房门的事发生,估计这几日是关押他们的极限。但若用目前收集的证据发难,不足以定罪。” 嬴政道:“扶苏,你还需几日可彻查清楚?” 扶苏面露难色,“彻查的话,起码还需四十日。” “二十日。我再给你多争取二十日。” 嬴政衡量思考了一会,看向赵文,“赵文,去唤李廷尉过来,让他安排人去咸阳南城公布春令。” 扶苏闻言一惊,公布春令? 用这一招确实能趁机拖延一段时间,但这不是把贵族们的面子往死里踩吗? 他道:“父皇,这岂不是……” “不必担心。李廷尉会安排好。”嬴政不在意地一挥手,“即便他们知晓,又如何。” 扶苏一顿,闭了嘴。 赵文连忙拱手道:“唯。” 等赵文退避离开,宫殿内只剩下嬴政与扶苏两人。 片刻后,嬴政看向扶苏,冷不丁开口道:“你拿到玉兰伤害阿婴的证据?” 扶苏摇头道:“并未。” 嬴政喝茶的手一顿,狐疑道:“那你前些日子将她关押在南宫殿后……” “但她嫌疑最大。五十日前,我派人稍微一诈,她便露出了破绽。” 扶苏认真地看向嬴政,语气带着不容置否的决心,“父皇,此人涉嫌参与谋害阿婴,她已经多享受了七年安稳生活,儿实在难以忍受她继续安稳下去,还望父皇见谅。” “既然诈出来。便任你处置吧。” 嬴政一时些无语,都直接暗中关押,此刻说什么见谅也太敷衍。只是没想到平日循规蹈矩的扶苏,对这件事的处理会这么疯。 思及此,嬴政又似笑非笑地看向扶苏,“扶苏你啊,看来不是不会用“术”,只是之前不想用。” 扶苏默然不语。 嬴政又道:“你怎么会怀疑到她身上?” 扶苏道:“这回调查上林苑逆贼时,发现他们通过南宫殿的小门,在墙角给宫中某人递了暗号,但没人回应。我就意识到宫中有内贼,而且很谨慎。 另外,宫中内贼没有回应的情况下,反贼依旧多次尝试联络,并且在拷问中要么宁死不说,要么不知道,这足以证明这一位内贼的地位不低,反贼也舍不得放弃。 所以儿筛选了好几位,皆用含糊的话试探了一下,同时交代如桥帮忙盯着谁找他去南宫殿。儿也是随手为之,没想到会是……玉兰夫人。” 说到这,扶苏的脸色阴沉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温和。 “嗯,也好。”嬴政听完从案几旁边拿出来一份竹简,递给扶苏,“这一份是一年前赵杰拷问后得出一些猜测,因为没有证据作证,所以之前没给你看。你拿着,看能否从玉兰那撬出更多的证据,记得别杀了。” 扶苏眉毛一抬,语气带着冷意,道:“父皇怜惜美人乎?” 嬴政被对方看“昏君”的眼神,差点给气笑了,道:“并非怜悯,但她也是阿婴正统身份的作证。” 扶苏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 嬴政又道:“你这事记好生收尾。来日你阿母再过问,自己想办法去回。” 扶苏苦笑一声,拱手道:“唯。” 没多久,殿外传来赵文的声音。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63节 嬴政示意他进来。 赵文躬身进来,道:“陛下,李廷尉,姚郎官求见。” “让他们进来。” “唯。” …… …… 次日,姚郎官上朝当了个绝世杠精。 他先是抨击被查封的世家贵族。 说他们汲汲营生,损公营私,只想着走关系逃避大秦律法,却不想着好好配合以求得尽早为大秦抓住六国余孽而贡献力量。该死! 姚郎官第一波杠完,朝堂上的众臣还很淡定,因为这两个月时不时就会有一两个楞头青抓着世家贵族说一说,他们都被骂麻了。 只有少部分人将目光若有若无地放在李斯身上,暗忖,老狐狸是不是要出招了?。 但之后姚郎官杠天杠地的发言,令所有朝臣都坐不住了。 他先是地图炮骂朝臣们立场不坚定,遇到事只知道敷衍了事,而不是去解决办法,这属于懒政,应当要惩罚。 然后,他连廷尉一派的官员也没忘记骂,说他们查案手法垃圾,导致六国遗族被拘家中六十日都没查清楚线索证据,他甚至怀疑廷尉府邸已经被六国遗族收买渗入了。 最后,他提议将这件事公之于众,让咸阳黔首、士子们评判,让更多的秦人参与举报证据线索。 …… 等姚郎官振振有词的说完,所有与六国遗族贵族沾亲带故的朝臣怒目相视,这出的什么馊主意,这公布出去不要面子的吗?家丑不可外扬懂不懂! 其余朝臣脑海中也只有一个念头:他疯了?! 但随着陛下的一句:“准。” 众人表情齐齐变化。 第191章 逐客堂 “陛下,臣有异议!” 与六国遗族沾亲带故的郎官站出来反对,“姚郎官的言论太过武断,严重伤害因信任大秦才迁徙而来的六国贵族们的心,这不利于大秦日后的稳定……”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姚贾直接跳出来抨击道:“什么六国贵族!大秦是我们秦人的天下。现在还划分六国贵族,你是威胁陛下吗?” 那人一脸懵逼,这不是你之前用的词汇吗?! 姚郎官义正言辞地拱手,大声道:“陛下,下官强调过许多次,事急从权!如今百越已定,相当于我们三四十万的强悍战力。年前屠睢将军捣毁了三十二个六国余孽的据点,抓捕了近四千人。 曾经嚣张的六国余孽,如今如同丧家之犬办四处逃窜! 诸位,这代表什么? 代表我大秦占据绝对优势,代表今年,就是彻底剿灭余孽的最后一仗,打仗一切从军从严,任何妄想将私利凌驾在王权之上的行为,都是在分裂大秦的反贼!” 一口一个反贼,一唾沫一个分裂,吓得之前的郎官倒退三步,不敢说话。 这时,还有郎官不信邪地站出来,指责姚贾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这般孟浪地说话,也是在分裂大秦。 姚贾站在众人之前,张嘴道:“无妨!只要有利于大秦天下的稳定,即便此刻我行为孟浪一些,不被诸位理解,甚至可能背负上千年的骂名,都没有关系!因为这都是值得的!” 郎官:…… 战斗在最后,整个朝堂只有姚贾一个人夸夸其谈的身影。 也不是姚贾的口才真的突破天际。 他的诡辩逻辑无非就是,你和他谈交情,他和你摆事实摆律法,你说他违规操作不符合律法,他又说自己一颗红心向大秦谈感情。 想要辩倒这种逻辑,不难,难的是,郎官们在辩论的过程中发现陛下偏向姚贾。 那能怎么办,暂时只能听着。 半个时辰后,退了早朝。 嬴政起身离开,赵文随李廷尉一起去誊抄即将公布于众的春令文书。 李斯在离开前给了姚贾一个眼神。 姚贾秒懂,同时回了一个明白的眼神。 他在殿内磨磨蹭蹭,故意落单一人走。 在即将出宫殿门前的一道长长的走廊,他忽然被前后一众面色不善的秦官们团团围住。 姚贾脸上带笑。 为首的熊郎官怒目而视,道:“姚郎官,当年若不是我叔父举荐,你区区一介布衣又岂能做到现今的位置?你就是这么折辱我们的吗?” 姚贾心累,偷偷翻了个白眼,明明都知道是陛下的要求,还演这一出有什么必要。 他开门见山,道:“诸位,你们都知道,大秦不可能无休止地将贵族们都堵在家中,我相信你们也是因此抱有侥幸心理对不对?” 他还没说完,其他朝臣们纷纷道,“你不要在这危言耸听!”“这与我们何干!”“我们不在意这些事!”…… “是是是,这和你们无关。”姚贾保持微笑,按计划继续说一些挑拨离间的话, “诸位也知道,如今证据不足,所以再过些时日,陛下肯定会撤走卫戍军,放开一部分世家贵族的门楣……哎,你们别高兴,还太早了。” 姚贾似笑非笑地看向部分面带喜色的郎官,道:“但你们都小觑了陛下想彻底剿灭六国余孽的决心。我这般与你们说吧,只要一日没抓到上林苑的罪魁祸首,陛下都不会完全放过贵族。 什么意思呢?就是,陛下会让一部分贵族自由,但必然也会关一部分,懂吗?” 朝臣们瞬间领悟姚贾的意思,神色微变,有人道:“你的意思是,一日 没抓到,我们一日就没有安生日子过?” 姚贾“哎”了一声,温和道:“怎么能说没安生日子。你应该理解为“杀鸡儆猴”,一部分被关在家中,一部分被放出去,这才能震慑宵小。 当然,哪几位贵族当鸡,哪几位贵族当猴子,如今还没有一个定数。诸位也回去好好想想,务必抓住机会,千万别选错了。” 说到这,姚贾的语气又缓和下来,带着点语重心长道:“当然,陛下不是嗜杀之人,长公子更是仁义。陛下只想让大秦长治久安,长公子只想捉住上林苑胆敢冒犯他的六国余孽。有证据提供证据,岂不是皆大欢喜……” 姚贾之后,又故作压低声音,“若是悄悄提供线索,于我也是功劳。部分人之前的所作所为一概不究。” 姚贾说完,朝臣们神色各异,眉头紧锁。 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而且是极大的威胁。 因为扶苏之前的大规模彻查,就好像一头老虎在笼子外面说,谁背叛我,我就把谁抓出来吃掉。 朝臣们担心真的查出证据,反而有可能牵连自己,又想到法不责众,所以互相还会帮忙遮掩一些犄角旮旯的东西。 但现在姚贾的威胁就是,老虎站在笼子前说,提供背叛线索最少的几个人会被我吃掉,末位淘汰制,你们看着办吧!在老虎一定要吃人的情况下,他们脆弱的同盟瞬间分崩离析,必须要比同伴跑得快才行。 熊郎官与周围的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部分人点头,部分人神色闪躲。 熊郎官脸色更难看了。 他冷声道:“这事与我等无关!布衣,没有百年以上的世家传承,少来惹我们。”说完,他与一批勋贵子弟郎官离开。 姚贾冷笑一声,看向其他留下来的郎官们,闻声道:“可以私下与我说,我帮忙转达,这样牵扯不到你们。” 其他人忐忑,还有人小声道:“你之前说的,概不追究是真的吗?” 姚郎官点头。目光快速扫过周围的朝臣,凡是蠢蠢欲动的,他都在心中记下对方的名字。准备这一波威胁不成功的话,就把名单提供给李斯,安排钓鱼执法。至于熊郎官一行人,必提。 其他朝臣对视一眼,上前低声与姚郎官交流。 …… …… 姚郎官爆出杠精+挑拨离间的战斗力后,朝臣们风声鹤唳。 他们在外不敢多提及春令半个字,也不敢多想,就怕一时口嗨,被六国遗族案件牵连。 也就张婴还对春令迎难而上,抓耳挠腮地思考春令这题要怎么解。 是的,王绾将这一道春令改成题,让张婴写分析。 这事还得从两个月说起。 自从张婴开玩笑地与扶苏说起《抡语》后,扶苏先是迅速拎着他与束脩找王丞相拜师,再之后带着他前往蒙家好生交流了半个时辰。 再之后的两个月,张婴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每日上午,张婴处理完政务后,将前一日练习完的字帖送入王相府邸,诵读一个时辰书籍,并且针对当日所读,讲几句心得体会体会。 每日下午,王绾会带着他行走在市集、乡野之间,针对市集定价等,随机聊聊不同政令带来的民生优劣,不过最近多是在处理野人们下山后的就业问题。 每日傍晚,一三拜访王家府邸,二四拜访蒙家府邸,再休息三个傍晚,依次轮流。 在蒙家的时候,蒙武先让自家同龄孩子与张婴玩一会骑马或者蹴鞠等体力游戏。 最后一个时辰,蒙武会笑眯眯地拿出沙盘,以及从九原新鲜寄送过来的军情信息,给孩子们模拟还原九原的一个战场条件,让张婴与蒙家子们一起分析匈奴方面的战争,并且进行两军对抗。 在王家府邸时,王相会针对朝堂颁布的政策,挑出比较有争议的来询问张婴,每隔七日上交一次作业。 如果王相只是问些寻常问题,比如,为何私人不可以贩盐?以及姚郎官为什么要推行公布春令?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张婴也不慌,就当在做阅读理解,不知道也能胡扯些话上去。 但是不…… 王丞相在阐述完背景概要后,他不光会问问题,还会随机说一两句之前没提过的话,然后让张婴判断。 比如这一回问的与六国余孽春令相关。 “xxxx”这一句话,是姚郎官,熊郎官还是哪一位郎官说的? 这人在说这话时立场如何,如果要达成陛下抓逆贼的目的? 这句话能不能合理利用? …… 张婴从拿到王绾的问题后,脑子里的问号就没有减少过。 又来了!谁能通过一句话就猜到是哪个朝臣说的呀!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64节 这也太意识流了! …… 临近汇报的日子。 张婴冥思苦想两日,实在是不想出来了,他决定去找当事人问问情况。 张婴先进入咸阳宫找仲父,没想到嬴政和赵文居然都不在,还是在路上偶遇的如桥告诉他,说:“阿婴婴!最近朝堂因春令的事情闹得很不愉快。 父皇和长兄一起出宫,也不知道他们去是散心,还是调查具体情况去了。” “啊?都出去了?”张婴捏了捏眉心。 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在这种关键时刻,嬴政与扶苏会就这么离开? 如桥道:“不过他们也就刚离宫半个时辰不到,要不我陪你追过去?” 张婴在“追过去”和“与李斯和姚贾打交道”中犹豫……好像也没犹豫几秒。 张婴果断道:“走!我们追过去。” …… 一辆双马的厚帘蓬车缓缓驶上了秦直道,三十位黑铁骑踏着飞扬的尘土,紧随其后。 不到一个时辰,厚帘蓬车在一处灯火辉煌的大院宅子前停下。 张婴与如桥两人被内侍扶着,走下了马车。 张婴一抬眼,发现这大院宅子的装潢不像大秦风,有些像齐楚文化范十足的建筑,而且在这大宅子附近走来走去的,居然全是身着士子服的人。看着有点像博士学宫。 大宅门左侧前竖着一个巨大的木牌,上面贴着好几页纸张,旁边还有一位士子装扮的人在喝水。 当士子放下茶杯,指着纸张大声宣读时,张婴这才愕然发现,这不就是有关如何关押六国遗族的王书吗? 张婴压低声音对如桥道:“这王书内容,他们怎么会知道?” “阿婴婴还不知道吗?”如桥惊讶地看向张婴,将姚郎官上奏的事说了一遍,“自姚郎官提议的那天起,不超过三日吧,也就是昨日,宫中下达了公布王书春令的命令。 你是没看到当时咸阳城南门的盛况啊! 我过去看了,咸阳南门也是将文书悬挂在方木板上,并且安排了小吏在一旁诵读。 那小吏每诵读一句话,底下挤满的黔首们都会起哄询问细节,几个时辰,黔首们羊汤不喝,锅盔也不啃,要么堵着小吏询问,要么奔走相告。 后来黔首越聚越多,小吏被困在中间没办法脱身,哈,最后居然是借助云梯从上方离开的。” 张婴:!!! 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有些理解。 大秦或者说六国,从未有过如此大手笔针对世家贵族的□□政令,这不亚于后世顶流去踩缝纫机。 这不瞬间引爆众人吃瓜的兴趣么。 这时,如桥兴奋地拉起张婴的手,道:“ 走,我看见大兄了。我们快去登记,进逐客堂。” 第192章 谁可怜 “逐客堂?”张婴不由自主的重复了一遍,“这名字……” “听起来不怎么好对不对?阿婴婴,这里原本不叫逐客堂,叫做春秋楼。” 如桥拉着张婴的手,压低声音说,“就是几年前吕相广纳门客编修《吕氏春秋》,他将不少门客士子安置在此处编书。吕相死后,父皇不愿大办,还惹得鲁豫之地不少文士过来……嗯,缅怀守灵,他们也是住在此处……” “呃。那个……” 眼见如桥从鲁豫贵族质疑嬴政杀吕不韦,激情抗议开始,再到嬴政是如何驱虎吞狼将这群人赶走……八卦得完全刹不住车。 张婴无奈地扯了扯如桥,压低声音道,“所以它的改名,莫非是与李廷尉的《谏逐客书》有关?” “阿婴婴真是太聪明了!” 如桥震惊地看向张婴,鼓掌的同时不忘问,“可我一点提示还说,你是怎么猜测到的?” “名字相像,随口一猜。”张婴简单道。 他见如桥好奇地缠着他要解释,才补充了一句。 因为编撰《吕氏春秋》时取名为春秋楼,他对比“逐客堂”这三个字,过去最有名的事件,正是秦王愤怒驱逐六国朝臣士子,但在得到《谏逐客书》后,又重新鼓励各国士子入秦。 如桥听完之后连连点头,道:“阿婴婴猜得八九不离十。父皇……在外应说是阿父,他在重新邀请各国士子来大秦时,为了吸引他们,便效仿魏国白氏家族在安邑弄的洞香春酒肆。 将这里改名为“逐客堂”,专供给从各国前来大秦游学士子们用膳、住宿和交流的地方。 每隔几日,就会有人在门前放一道政策令,或者是秦判案件,供他们对大秦政策进行学说论战切磋。” 张婴很是惊讶,开口道:“仲父很喜欢百家争鸣?” 如桥道:“那是自然!阿父说过,博士学宫乃天下学科文化荟萃之中心!阿父也在家宴多次提起过着,要不然我也猜不到。” 张婴眨了眨眼,道:“可大秦并不允许私学。” 不仅不允许私学,后世记载中还搞了“焚书坑儒”。 当然,坑杀的多是方士,民间焚毁的也是几类思想类书籍,像《日书》《农书》等并不在范围内,并且所有书籍在大秦宫殿内都有备份,只是后来被项羽这个败家子一把子都烧了。 但光从“从吏而师”选拔官府小吏的行为,这也足以看出嬴政维护法家的决心。 如桥疑惑地歪了下脑袋,道:“对啊!因为黔首需要做工、耕地、服徭役等,本就没多少时间学习,他们若是想改变,想当小吏,挤出来时学学律法就好,知法,认法,这也不需要从私学学其他学说,没甚大用,还浪费束脩。 至于士子们,能来这里争辩的,多是想当幕僚或者被赏识举荐的人,也有时间钻研不同的学说,增加自身的价值。阿父又怎么会反对呢。” 张婴惊讶地看向如桥,仔细想想,好像也是这么一个道理。 再者,后世分析的焚书坑儒的起因之一,就是因为儒生用《尚书》《诗经》等议论朝政,鼓吹分封制,反对郡县制…… 但在他“锅盔论”的蝴蝶翅膀煽动下,眼下即便是支持分封制的大秦官吏士子,也多是以王丞相版“推恩令”为主体在宣传,鲜少有人提及古代传承思想。 既然没有人用典籍“借古讽今”鼓吹分封制,嬴政又何必排斥这些学说,说到底,嬴政对学说从来都是实用主义,他的所做所为皆是为了维护大秦的稳定与发展。 所以他会留一个任由士子们针贬时政的地方,既能延续大秦广纳百川做大做强的传统,小范围内的争辩也不会影响引起大秦局势的动荡。 这很 合理! 如桥忽然伸手挥了挥,开口道:“阿婴婴你在想什么?你看见了什么?为何在笑?” “没事没有。” 张婴连忙捂住脸,他只是在想若没了李斯“以古非今”的上书,不发生“焚书坑儒”事件,扶苏阿兄与仲父因争论而冲突分裂的点不就没了?这一波不是躺赢?! 他赶紧稳住情绪,反手拉住如桥道:“你不是说看到大兄了吗?我们赶紧进去吧。” 如桥瞅着张婴时不时上扬的嘴角,愣愣地点了点头。 张婴与如桥打算悄悄地走进去。然而两人实在是低估小福星在大秦的名声。 他们刚刚越过屏风,还没走两步,就看见迎面走来一位散发长须,身着白色士子服,外面还披着敞着胸怀的黑色皮草,神情居傲的高壮文士。 对方打量了张婴两眼,忽然大声道:“不曾想会在这里遇到,八岁稚龄登顶上卿之位,远胜荀子商鞅墨子等先生的天下第一神童,张上卿。三生有幸,鄙人三生有幸啊。” 这酸不拉几的话一出,附近的文士纷纷将目光集中在张婴身上。 张婴微微蹙眉。 “你是该三生有幸!” 如桥一脸状况之外地自豪点头,然后语速很急促,“拜见之后就走吧,我们还有事。” 高壮文士:…… 张婴差点笑出了声,他顺着如桥的力道往里面走,忍不住低声道:“你是会阴阳怪气的。” “什么?”如桥一脸懵懂地回头,忽然反应过来道,“那人难道不怀好意?不成,他居然敢骂阿婴婴,那我得回去比划比划,三十多黑铁骑就在外站着呢。” “……”张婴嘴角微微抽搐,果然还是那个敢当街驾驶军车的熊孩子啊。 张婴一把扯住对方往里面走,他的目光落在堂内,发现发现堂内的人员组成和外面不一样。 外面全是文士,堂内右侧也是一批坐得规规矩矩的文士,但其右侧居然坐了百来个表情局促,坐姿扭捏的乡民。 堂内也有一位负责通读王令的士子,似乎是为了让农户们好理解,他正在用通俗易懂的话翻译解答。 张婴见状有些惊讶,低声询问如桥,如桥表情也很是惊讶,低声回道:“我之前来过两次,从未见过有农户乡民坐在台下。” 张婴微微蹙眉,之前在知晓嬴政和扶苏过来这里时浮现一抹怪异感,再次涌上心头。 等等,这里该不会是故意在做局吧。 思及此,张婴一把捏住如桥,语速很快道:“那些黑铁骑能随我们一起进来寻人吗?” “旁人不行,但我可以。”如桥嘿嘿一笑,理解地给张婴眨了眨眼,“保管不会再有不长眼地敢骚扰你。” 张婴:…… 倒也不是,但此时也不好解释,便随如桥误会。 很快,内侍带着脱了外甲的黑铁骑进来随护,文士们皱眉扭头,看看又是什么纨绔子弟在这里搞特权。 不过他们用眼神谴责了一通,见如桥和张婴坦然自若甚至还大胆微笑回看,文士们只能无语地收回视线。 这时,殿内通读的文士刚说完内容,停下来。 乡民农户们露出吃瓜、迷茫的神情。 士子们微蹙其眉,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我的上神呀,世家贵族都被关押在各自的府邸不能出来了?这不是变相的牢狱之灾吗?大秦为何越来越暴政,贵族们实在是有些可怜。” “怪不得我的良师益友们纷纷送信,歉意地告知无法如约参加聚会,竟是因为此,哎,实在是有辱斯文!大秦这样岂不是会更乱吗?” “我就说嬴政之前善待六国贵族是假仁假义。现在天下太平,就这般欺辱 他们,真的是狡兔死,良狗烹,实在是太过分了!” …… 华服士子们纷纷表达不赞同的态度,一副感同身受,心有戚戚然的模样。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65节 人是会有从众心理,而且容易盲目跟随“权威”。 士子们这么旗帜鲜明地一说,原本看热闹甚至有些暗爽的黔首们,也在思考皇帝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也跟着说了些不应该这么对贵族的话。 张婴和如桥同时皱起眉。 如桥扯了扯张婴,愤愤不平道:“阿婴婴,你等会,我回去把姚郎官他们的人唤来与他们好生辩论!” 张婴哭笑不得,不愧是有底气的大秦公子,第一反应居然是摇人。 他也很气这群人的话,但目前更要紧是验证他的猜测,性命攸关。 张婴收敛笑容,扯着如桥道:“你确定刚刚在这里看到扶苏阿兄了吗?” “见着了啊!” “本人?” “那是自然!”如桥自信满满地点头,“我目送阿父与大兄一起离宫的,他们今日的衣着配饰我都记得很清楚。啊……在二楼你看!阿父与大兄都在,来我们上去。” 张婴顺着如桥的力道往前走,同时一抬头,恰好看见一位如青竹般的扶苏,旁边还站着一位侧脸特像嬴政、身材魁梧的壮汉。 两人刚刚走了一半的楼梯,一身白衣转过头来的青年正好转过头来,居然还真是扶苏。 “大兄、父……阿父!”如桥开心地冲两人挥挥手。 青年瞳孔一缩,语速很快道:“小十九,你岂会在此!” 魁梧男子也转过头,眉头锁紧,语气不善,道:“谁让你们来此地的?” 张婴仔细听了一耳朵,两人连声音声线都一样。 所以是他之前的猜测有误? 毕竟像嬴政和扶苏这般多次与他强调“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大佬,不可能以身做饵抓刺客吧。 倒是如桥被严厉的嬴政吓得后退半步,抿了抿唇,磕巴道:“就,就是……正,正好遇上了。” 两人:“……” 张婴忽而又眯起眼。 他正想多仔细观察一会,楼梯旁忽然想起嘹亮的声音,道:“诸位!诸位!你们可知古往今来,年龄最小的上卿也在此逐客堂,不妨让他登台指点一下我们,大秦贵族到底犯了何罪,为何会被暴君随意关押?若是不为贵族们讨一个公道,他们实在太可怜了!” 张婴听到“暴君”两字皱起眉。 他扭头看去,居然是在门口时就认出他的高壮文士。 张婴本来就觉得今日有人故意在裹挟舆论,只是担心嬴政和扶苏的安危才没有急着回话,结果现在还持续舞到他面前来? 张婴心里不爽,反驳的话就有些阴阳怪气,他冷声道:“你爵位是什么?岁俸几石?田宅几亩?” 高壮文士道:“无爵无俸禄,三宅三顷。这与银钱无关,我只是可怜……” 张婴挥挥手,道:“你口中的可怜人,最低也是左庶长,岁俸五百石,七十四宅,七十四顷地。你不犯事,是衣刚遮体,勉强温饱,讨生活。他们涉嫌窝藏反贼,也依旧绫罗绸缎,待在家里天天吃西瓜被调查。 他们需要你可怜?” 高壮文士:…… 第193章 二楼 这一波“值得可怜”杀得士子们神色骤变。 之前被话题带得晕头转向的黔首们也回过神来,音量一个比一个大。 “小福星说得对啊!贵族们也就被圈在家里,其他都没变,哦,不能自由出门?呃……老丈也不明白了,这有个甚可怜。” “是啊!待在家里不用耕地,膳食管饱,这是神仙日子啊!” “可怜他们还不如可怜我!我耕地还吃不饱呢!” …… 高壮文士回过神来,见到这种态势,连忙上前一步拱手道:“上卿何出此言,难道上卿认为,布衣就不配谈天下大势?若是如此,这逐客堂不如关了。 上卿,我们心忧此事的贵族,不,准确的说是忧虑陛下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肆意抓人。说到底,秦依法治国,谁窝藏了逆贼就去抓谁。若上卿要说,贵族们全有窝藏反贼的证据,官府就应该实时公布出来,免得让我们……” “行了,不要东拉西扯。你这以偏概全的话我都听不下去了。” 张婴不耐烦地打断对方,道:“首先,是关押在家审查,并非抓捕下地牢,别在这偷换概念,污蔑陛下乱法治国。 其次,陛下是扣押了六国遗族没错,但陛下连自己的母族、多位夫人的外戚也一并扣押的事,你为何不说? 大秦依法治国,准许亲亲相隐1。黔首尚可用军爵为犯罪的亲人消罪,陛下若真如你所诬告的残暴,又有掠夺贵族财产的私心,他岂会让自己外戚也被扣押?这不是与你的说法前后矛盾? 诸位,陛下为了大秦安定,为了不让各位再次陷入战火纷飞的乱世,这才以身作则,展现出彻查贵族细作的决心。这是多么伟大,多么值得称颂的行为! 你在这口口声声替六国遗族伸冤,却只字不提陛下的牺牲,到底有何居心?” 高壮文士被张婴噼里啪啦一通输出给搞蒙了。 在逐客堂的辩论,不应该是上双方一问一答,有来有往,优雅地互相推拉吗?! 怎么张上卿不光强行打断话题,还不给他回话提问的机会? 这不符合文人雅士辩论的规矩啊! 他这么一迟疑,话语权再次被张婴给剥夺。 张婴语速很快道:“还有你刚刚提及的让官府实时公布证据,更是又蠢又坏。官府若真按你的方法公布调查细节和证据。犯人就会根据细节清扫证据。那还抓什么细作! 还是说你家有窝藏的逃犯?所以想要知道证据详情? 在座诸位,谁还想强求官府通报捉拿反贼细节的,我帮忙登记一下名单,上书请愿!” 张婴说完,目光一扫。 所有被他看到的文士们纷纷起身,脑袋都快摇断,表示在这一点上要与高壮文士坚决划分距离。 开玩笑,都说了“谁想窝藏反贼,谁想知道证据细节”。 谁还敢同意,那不是找死! …… 张婴只扫了一眼,继续不给脸色涨红的高壮文士开口的机会。 他径直走向如坐针毡的农户们,语气很是亲和地开口道:“若是我没看错,我与在座各位大部分应当在福源市有过一面之缘!” 黔首们纷纷兴奋起来,不管见没见过张婴的都连连点头: “小郎君果然还记得我,我曾经给小郎君卖过烧饼。” “我曾见过小福星将一个摊位的耕牛都买完了。” “哈,我还曾经与小福星同一个茶摊坐着,看见他随身携带金色的碗筷。用布卷擦手。” …… 即便张婴是故意与他们套近乎,但听到他们越来越浮夸的“相遇”舆论,还是尴尬得脚趾扣底。 他轻咳一声,道:“诸位。陛下这样对待贵族,更加表现陛下依法治国,不会因私情而随意包庇贵族的决心,你们应当高兴才对。 想想吧,有朝一日,当你们与贵族遇到了冲突。你们是更愿意让秉公执法的陛下替你们审判案件,还是……” 张婴右手一指,指在高壮文士那,道:“让明明和你们同样是布衣,却不关心耕牛多少、灵渠修建等民生问题,只关心世家贵族会不会少了自由的人来判案呢?” 张婴这话实际上有些偷换概念。 文士们在逐客堂肯定也聊过民生政令,只是一日聚会一次主题,今日围绕的主题就是有关贵族细作的政令。 但第一次参加文人聚会的黔首们不知道这个情况呀。 再加上,文士们动不动就是听不懂的之乎者也,态度隐藏着傲慢,他们哪里有张婴一口一个有缘人,一口一个老乡这种话讨喜。 黔首们潜意识会更相信张婴的话,所以在张婴说完之后,黔首们纷纷鼎力支持: “原来陛下也把自己家人扣押调查了啊!那肯定是有原因的。” “小福星说得对!各司其职,这本来也不归我们管。” “就是,我们之前都被欺骗了?!” …… 上百人声援,部分清醒的文士不想参与,整体舆论看起来便是两极反转。 张婴见状暗笑,目光再次扫了一眼高壮文士,见他气得浑身发抖,也目光死死地盯着他,就知道这家伙明显是没有放弃,依旧有争辩的话要说。 张婴却不想继续与对方纠缠。 况且他知道一个流氓道理:打完就跑,把悲伤留给别人,把快乐留给自己。 张婴故意不看对方,拉着如桥一溜烟上楼。 在张婴推搡着另外两人进了雅间,刚关厢房门时,他正好听见一楼高壮文士忽然高声地无能狂怒道:“小郎君既然为秦皇的春令辩论,为何要走,吾尚有一问!” “吾有一问!” “你可敢答,吾有一问啊!” 张婴差点没笑出声来。 说真的,若对方聪明点,直接在楼下阐述论点,他还真得好好听听对方说了什么,免得对方输出一通后直接给他按一个“无话可说,落荒而逃”的帽子。 结果对方却在不停地念叨“吾尚有一问啊!”,就类似聊天平台里不停地问对方“在吗?” 废话文学,毫无意义。 …… 张婴爽了,安心地不再管门外的嘈杂声。 他将视线集中在屋内,发现门后并非一个独立的包厢,这里更像是一个被屏风和推拉门独立出一个个隔间的大平层。 张婴视线一扫,还能清楚地看见左侧隔间里茶仆正在细心倒茶,几位身材曼妙的侍女端着糕点路过。 他收回视线,先是热络地抱了抱嬴政,又抱了抱扶苏,然后说了一下舆论操控的事。 张婴认为在专供文人百家争鸣的地方,突然安排这么多的附近的乡邻,摆明是要搞舆论操纵。 就是不知道幕后人的目的,是想逼迫皇宫释放贵族,还是类似六国余孽搞的“始皇死而地分”等流言蜚语,抹黑大秦与仲父那一套。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66节 张婴侃侃而谈,说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才缓缓停下,却毫无回应。 他疑惑地抬头,发现发现嬴政和扶苏一左一右,成对角坐在位置上,垂眉不语。 “仲父?”张婴忍不住开口道,“是我说得不太对吗?” 嬴政沉默片刻,道:“此话,回宫再说。” 扶苏脸上一抹不自然,也点头道:“嗯,不合时宜。” 张婴:? 这时,扶苏偏头看向如桥,摇了下扇子 ,严肃道:“这里没甚好玩,我立刻安排人送你们先离开。” 嬴政端起茶杯,微微颌首道:“你们跟着赵文,从门后走。” 话音一落,赵文恰逢其会地出现,拱手道:“上卿,如桥公子,随老奴过来。” 如桥一副状况外的懵逼表情,下意识扭头看向张婴。 张婴心下越发觉得微妙,这时,不远处的茶仆笑盈盈地走过来,躬身斟茶,同时一杯杯恭敬地递给四人。 他端起茶杯,沉吟片刻道:“仲父,扶苏阿兄,我有一事想要与你们汇报,先随我一起离开?” 扶苏和嬴政纷纷摆手。 嬴政皱起眉道:“有何要事,待我回宫再说。” 张婴眯起眼,开口道:“仲父,你之前说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句话,对否?” 嬴政和扶苏同时点头。 张婴抿了一口差,冷不丁道:“今日是不是有刺客?” “哐当!”负责斟茶的茶仆不慎打翻了一个碗。 “噗嗤!” 如桥一口茶水直接喷出来,一边咳嗽,一边震惊地看着张婴,“阿婴婴你,你,你在说什么?也太吓人了。” 张婴摆摆手,道:“那个其实……” “砰砰铛!” “啊!!!” 重物碰撞落地声以及男子高声尖叫的嗓音,将张婴的话语给打断。 众人转头,只见一身高八尺近九尺,体型壮硕的彪形大汉,双手紧紧地捏着两个大铜锤,臂膀肌肉犹如紧紧纠缠在一起老树根显得格外狰狞。 在一片乱糟糟又是奔跑又是尖叫的人群中,他一步一步缓缓走了过来。 不管他前方是桌椅还是涌过去的铁甲宫卫,他虎目怒视,扬起大铁锤,一路“砰砰砰”地直线砸过来,平日里颇为神武的宫卫们在他面前几乎挡不住三个回合,便会被铁锤砸得哀嚎躺地。 须臾之间,他就前进了三四米。 看着他,张婴脑海只旋转着一句话: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保护阿父!!!” 如桥大声嘶吼,从身前抽起一个板凳,同时用极为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张婴。 张婴原本在仔细观察,被如桥这一双如有实质的目光给盯得有些不自在,瞥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你盯着我有何用。难不成你怀疑是我埋伏的?” “不不不!”如桥也压低声音,“我只是觉得阿婴婴你有点神啊……说啥啥准。” “……”张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别闹,还说啥啥准,要是真准的话,对方赶紧给我摔一跤……” “哐当!”双锤壮汉正好被宁死不屈的黑铁骑抱住了腿,不慎摔了一个踉跄。 张婴:…… 如桥激动得不行,道:“阿婴婴!啊啊啊!多说点,如桥力大无穷,或者天降护卫壮士,或者对方倒霉之类……能碰巧中一个好了!” 张婴:…… 他没心思理如桥,直接敲系统:【光球,你快去唤主体过来帮忙,再帮我扫一扫,周围还有没有可疑人选!带武器的那种!】 光球:【好的!宿主有!】 张婴刚问出,【谁?】 系统在张婴问话之前,非常有默契地给出一根硕大的红线,将它怀疑的对象标记出来。 与此同时,这个刚刚被系统红线标记的人也恰好行动。 一个瞬间,之前还笑盈盈端茶的茶仆从茶壶里猛地抽出一把匕首,向着嬴政的脖颈狠狠地划拉。 第194章 中毒 张婴见嬴政的脖颈被划出伤口,瞳孔震颤。 即便他对嬴政的身份有所疑虑,但在看到血迹的一瞬间,整个人依旧如炮弹一般冲过去将准备再补一刀的茶仆给撞开。 “仲父!”张婴顾不得身后的危险,神魂惊惧地扒拉嬴政的袖子,“捂住伤口,快捂紧伤口。” 张婴疯狂摇系统:【系统!我记得那个奖励是直接锁定生命数值!陛下应当没事吧?】 光球:【宿主,我说过那个奖励可以抵御天灾,无法抵抗人祸。】 张婴下唇都快咬出血:【那就……立刻帮我看看有什么伤口止血的奖励?若是没有,立刻帮我申请一个,事后做多少任务弥补都可以!】 光球:【宿主别急,我马上帮你去问!】 …… “阿婴婴小心啊!” 张婴正全神贯注与系统交流,忽然听到如桥暴喝声,他才慢半拍地抬起头,恰好看见第三次举起刀面目狰狞的茶仆正冲了过来。 换做一年前,张婴多半已经被对方的气场惊得不敢动弹。 但经历过百越,尤其亲身经历过狩猎。 如今直面茶仆波涛汹涌的杀气,张婴的心湖非常平静,他缓缓抬起右手,拨动绑在手臂内侧上的墨家纽扣机关,然后在扳手处轻轻一按。 “咻咻咻”三根成品字型的竹箭齐齐划破空气,一支落空,另外两支分别刺中茶仆的右臂以及锁骨。 伴随着一声闷哼,铜质匕首“啪嗒”掉落在地。 众人刚松了口气,那茶仆只停滞了几瞬,便迈着歪歪扭扭的步伐不甘心地继续靠近,这时,旁侧忽然冲出来七八位黑甲卫,他们分工明确地将茶仆压在地板上,令他彻底无法动弹。 张婴看都没看地板上那一双盈满愤恨、懊悔的双眸,他的视线集中在满脸严肃,随手拿了块布包扎在嬴政的伤口上。 “仲父,我们赶紧去找太医。” 张婴刚说完,就听见对方嗡嗡地闷了一声,“不。抓人。” 张婴一愣,怎么感觉声音有点点不对。 但眼见嬴政从旁边捏起一把巨大的长枪,意气风发,大迈步向前,他什么都来不及想,一把拉住嬴政的衣袖,压低声音道:“仲父不要去!你在这里待着。” “不!他快跑了。” “不行啊!仲父……” 张婴看嬴政不听劝,坚持想要去抓大汉的模样,仿佛看到一只受了伤还跃跃欲试想出去和藏獒打生打死的一哈,头皮发麻。 他甩开脑海中的联想,“太危险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呀。” 嬴政完全不听他的,甚至直接将张婴从袖子上撸下来抱给旁边沉默不语的赵文。 “赵文,你赶紧劝劝仲父,万一真伤了可怎么得了?不劝就是愚忠。”张婴扭头对赵文道。 赵文态度温和地点头,但只强调“不会有事!”不再做其他阻止的动作。 张婴见状头疼地捏了捏眉心,用期盼的眼光看向扶苏,道:“扶苏阿兄,仲父那边……” 扶苏回了他一个理解的眼神。 张婴松了口气,好在扶苏还是拎得清,他刚这么想,就看见扶苏从旁边的屏风抽出一根似锁链类的铜鞭,他轻轻一甩,甩得空气“啪”的炸响。 之后扶苏追上了嬴政,两人一左一右,同步向着身高九尺的彪形大汉冲过去。 张婴:…… 这时,如桥也凑了过来,表情有些懵地看向张婴,道:“这,我们也要上吗?” 张婴还未说话。 旁侧忽然又涌现出四位黑甲卫,他们护在如桥和张婴身前,赵文连声道:“哎两位别动,不要去!老奴即刻送两位离开。” 如桥“哈”了一声,指着不远处与彪形大汉打得有来有往的扶苏和嬴政,道:“我也是大秦公子,遇战要战,岂能避战后退?!对不对呀,阿婴婴。” 张婴眯了眯眼,仔细看了一会远处那一幕群狼在头狼的带领下围殴猛兽的场景,忽然道:“撤吧!” 如桥震惊地看向张婴,道:“阿婴婴,你还是阿婴婴吗?” 张婴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猜测,原本被压地上的茶仆忽然吹出一声长啸,不远处的大汉身体一顿,猛地也跟着狂叫一声,转身举起藏在屏风后侧的一个盈满水的鼎。 然后他将其对着嬴政的方向狠狠一甩,嬴政敏锐地避过铜鼎袭击,却依旧被水浇得浑身湿透,甚至有些呛水。 而那壮汉在丢完铜鼎后,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转身,趁着围攻之人停滞的瞬间空隙,壮士向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 这是要逃跑! 其余人本来要追过去,这时,嬴政忽然捂着脖颈半跪着撑在地上, 被压制在地上的茶仆忽然发出极为嚣张的笑声,大喝道:“哈哈哈!成了!暴君这一次中毒了。一定死!一定会死!我终于替主君成功报仇了哈哈哈!” 人之将死,其言也狂。 这位自认刺秦成功的茶仆,似乎生怕历史不会记载他的事迹,在没有任何人搭理他的情况下,疯狂地诉说这一回刺秦的计划。 说因为进出逐客堂的器具、物件都会经过验毒,所以他们装病带药,准备用“十八反”来制作毒药。 他们一共设置了四层保险。 第一层,是茶水毒杀。 他们利用甘草、甘遂两种药单独无毒,合用才有毒的特性,将大量的甘草制作为凉茶,然后在特制携带的铜杯里准备了大量甘遂。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67节 若茶水毒杀失败,就会以丢茶杯的落地声为暗号,让彪悍的壮士进来行凶刺杀。 若彪形壮汉近不了暴君的身,就让壮汉成为吸引护卫们注意力的源头,让家仆找到机会,抽出藏在茶壶把柄处的小匕首刺杀嬴政。 若这样都失败,他们还有准备最后一招,同样也是利用伍藜芦和细辛混合是剧毒的原理。 家仆在奉茶的时候,茶水、杯口,以及匕首里都沾满了细辛粉末,打斗时还会将粉末从袖子里往嬴政的口鼻方向抖。若无法直接刺杀死亡,就等壮汉将装满伍藜芦水的铜鼎往嬴政身上泼水,静候暴君死亡。 说到这,家仆再次嚣张的狂笑道:“哈哈哈!荆轲、高渐离他们算个甚,日后谁能不记得我张元流!” 现场一片寂静。 “啊!茶水有毒?!”如桥像是忽然反应过来,脸色惨白地看向张婴,声音发抖,“我,我刚刚喝,喝了的……” “什么!”张婴瞳孔地震。 “不好!”赵文猛地尖叫一声,“太医!!!” “公子!公子,有没有哪里难受。” …… 现场一片混乱,除了正在压制刺杀者的秦卒,其他人急急忙忙向着如桥冲过来。 “来人,赶紧拿茶水过来灌水,好让他吐出来!”张婴大喊一声,直接下令,“别慌慌张张的,免得还有刺客藏在暗处偷袭,速速送水过来。” 有机灵的宫卫连忙扛着不远处案几上的一壶水过来,被压在地下的茶仆猖狂大笑道:“哈哈哈!所有的凉茶都是甘草熬制,喝,畅快地喝。死得越快越好!好啊哈哈哈!” 张婴皱起眉,甘草与甘遂混合,甘草的含量越大毒性越大。 他不知道茶仆是不是故意这么说,但张婴不敢赌,他对端着水手足无措的秦卒们道:“这里不用,你们先去找外面找大量的清水、井水过来。尽快!” 赵文急急忙 忙从怀里拿出酒壶,道:“小郎君,我这有果酒!” “等等!”张婴捏了捏眉心,他不知道果酒能不能混,但他怕一不小心搞出头孢配酒这种杀人效果,那不彻底抓瞎么。 思及此,他拿着筷子强行掰开如桥的嘴巴,一边低着他的喉咙,一边看向如桥道,“如桥公子,你试试吐出来!” “啊!啊!”如桥勉勉强强干呕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脸色反而更苍白。 张婴心下焦虑,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个,小朋友用打拳版海姆立克急救法让弟弟把卡喉咙糖果吐出来的急救视频。 他立马命令两人将如桥给架起来,同时对准如桥的肚子猛地打了一拳,嘴上还念叨着:“快快快!吐吐吐!” 如桥顿时痛得惨叫一声,因为被架着,所以都弯不得腰,直冲冲地呕出来一些带着酸臭的玩意。 赵文语速很快道:“毒药吐出来了吗?” 张婴蹙眉道:“如桥,你感觉如何?” “痛,难受。浑身疼。”如桥虚弱地开口道。 张婴瞳孔一缩,浑身疼? 他扭头看向赵文,道:“他很难受,要不再来几拳?” 赵文连连点点头。 “不……啊!” 如桥还没来得及拒绝,张婴再次对准他的腹部来了一波连环小拳拳,如桥的哀嚎都被打出“啊啊啊”断点节奏,然而却连酸水都没吐出来。 张婴停下手。 赵文满脸焦虑道:“上卿,现在这吐不出来可怎么办?要不继续……” “不不不!不能再打啦!”如桥几乎是用生命的力量在发声,“再打下去,我就算不被毒死也要被你们打死了。” 张婴和赵文对视一眼,略显尴尬。 “还有什么催吐的法子么!”张婴冲着其他人大喊一声,“只要有效,救人一命,奖钱加爵。” “那个……听说牛粪可以吐!”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只见一位士子连滚带爬的从屏风后面钻出来,“还有老丈说过,牛,牛粪可以治中毒。” 张婴:!!! 赵文立刻开口道:“还在等什么?去附近找牛粪啊?!” 如桥表情显示恍惚了一秒,对着跑步出去的宫卫们疯狂呐喊:“不行啊!我不行!” 张婴怜悯地看向如桥。 赵文完全没管如桥,继续道:“若是牛粪来不及找,其他粪便能吃吗?” 众人:瞳孔地震。 就连最开始提议的士子,都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显然被如此生猛的话题给搞恶心了。 没一会,已经有人抱着一摞竹篓冲了过来,嘴上嚷嚷着道:“今日真是运气好。有农户带着耕牛过来听士子们讨论,那耕牛正好拉了一泡,还是新鲜热乎的呢。” 张婴迅速看向如桥,发现他表情都裂开了,额头豆大的汗落下来,拼命挣扎着,像是一只被命运钳住了后脖颈,想要重归海里的乌龟。 赵文语速很快道:“来!快给如桥公子灌进去!” “不行!赵文你滚呐。”如桥拼命的挣扎着,“你若是敢,我要杀你,我会杀了你的!” 赵文不为所动的靠近,一招手,其他宫卫内侍将如桥锁得更紧,他在如桥龇牙裂目的注视下,坚毅道:“只要公子无事,老奴之后肝脑涂地又何妨!” “阿婴婴救我啊!救我啊!”如桥拼命嘶吼。 张婴忍不住道:“要不等太医令过来再说,这个也没有什么解毒的依据吧。” “不求解毒,能吐出来也是好的。”赵文这话说得有理有据,只求呕吐的话,粪便的功效绝对是舍我其谁了,他坚定地拿起碗,“动手。” “住手!停!!”如桥吓得 眼泪鼻涕横飞。 这时,伴随着“咚咚”上楼的脚步声,忽然传来一道极为熟悉的嗓音。 “赵文停下!” 第195章 行刺事件 赵文瞬间站定。 张婴回过头,恰好看见身披铠甲,手里还拎着一个人头的嬴政。跟在他身后的扶苏,虽面带微笑,发型未乱,但右手提着的长剑还在一点点地滴着血珠。 张婴在一瞬间理清了思路。 他之前的疑惑没有错。 那两位经常避开与他视线对视,说话言简意赅,面对刺客时情绪过于亢奋且反击过于大胆的诡异的男子们,并不是真正的嬴政和扶苏。 但嬴政和扶苏从哪找来这么像的替身,难道是仿妆吧。 但……又不至于吧。 据他在秦皇宫见到的女性妆容,都非常简单,一溜的红妆翠眉,就是用红蓝花或者朱砂为原料制作的水粉,妆点唇部和眼妆,面粉铅粉搞了点出来美白,眼线会着重拉长画成丹凤,但描眉都很少。 美妆技术如此贫乏的环境下,怎么会出现易容一样的妆容。 …… 张婴正头脑风暴时,嬴政随手将头颅丢给附近的黑甲卫,看了如桥一眼,道:“放他下来,真中毒早不行了。” 黑甲卫们立刻将如桥给放下。 此刻的如桥完全忘记对嬴政的恐惧,泪眼婆娑地与嬴政告状道:“赵文太坏了,黑甲卫太坏了,他们压根视大秦公子于无物,还要用粪灌我。实在是……” “行了!站直!”嬴政拎起如桥再重重一放,逼得他下意识地站直,“在外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去太医令那看看。” 挎着药箱的太医令走过来,手搭在如桥手腕,如桥努力闭嘴,只唇线偶尔泄出点哽咽。 嬴政走到目光呆滞的茶仆面前,居高临下的瞥了一眼,转头对赵文道:“拔掉后牙,以免得吞毒自尽。带下去严刑拷问。” 赵文拱手道:“唯。” 他与紧随其后的卫戍军们一起将茶仆拖走,那茶仆被拖了近三米,才撕心裂肺地呐喊着:“怎么会没死?之前不是躺那儿了吗?怎么会没死!” 他话还没说完,先被一个卫戍军用老拳狠揍了肚子,另外一个拿着布塞进他嘴巴令他再也无法出声。 …… 嬴政走到似乎在发呆的张婴面前,轻轻给了他一个指蹦,道:“你小子居然没认出我们?” 张婴捂着额头,见对方似乎还准备给他来第二下指蹦,连忙道:“仲父冤枉啊!我还是察觉到一些不对劲的。” “嗯?”嬴政手眼眸一眯,直接将张婴给拎起来晃了晃,语气很是不满,“认出来还不顾危险地上前?忘了朕怎么教你的!” 张婴被晃得晕头转向,脸上依旧浮现一抹笑容,仲父没事太好啦。 他道:“仲,仲父……因为我也只是一点猜测,并没有证据证实。况且当时你……不对,是那一位替身的脖颈受了伤,我就顾不得什么,不怕一万就担心万一真的是呢。” 嬴政脸上的怒气消了些,开口道:“下回不可如此。即便是真的,你大腿还没我胳膊粗,需要你这小子救?” 张婴嘿嘿一笑,将这一句话敷衍过去。 嬴政将张婴放下,瞥了一眼身侧的内侍,然后看向张婴道,“来,给他说说外貌哪不像。” 张婴飘过去一看,诧异道:“郑小花?”伺候郑夫人的内侍?平日里专门负责给郑夫人的绣图打样画稿的那位? 郑小花连忙上前,毕恭毕敬道:“奴见过上卿。” 张婴回想起这人极为厉害的画工,下意识猜测了一句,道:“莫非是你给他们易容?给脸上画了仿妆?” 郑小花看向张婴的双眸闪烁着崇拜,道:“果然瞒不过上卿。是奴画的。奴有幸听得上卿说过几分妆面教诲,又用上卿为郑夫人提供的新式水粉、眉笔、珍珠粉等 ,为夫人上妆了几次,才得以被少府看中。还请上卿指点一二。” 张婴连连摆手,道:“与我无关,是你有天赋。” 他是弄了些类似珍珠等更健康的水粉送给郑夫人,也凭记忆说了一些鼻影、遮瑕、高光以及描绘五官等技巧,但都是纸上谈兵,真让他上手那是一点都不会。 郑小花继续虔诚地请教张婴到底有哪些破绽。 张婴避开对方闪烁着星星的双眸,轻咳一声道:“其实样貌已经很相像。尤其远着看时,我都没察觉出什么区别,直到我凑近时闻到了点粉饼香,再细看对方时,发现额角和眉毛都用了黑色墨粉,才猜测这人脸上做了些伪装……” 张婴还随口说了几点,郑小花连连点头,非常认真地将其记载下来。 张婴说完之后,憋不住好奇道:“仲父,扶苏阿兄,从哪寻来如此相似的人,连声音也很像。”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68节 扶苏忽然轻轻一笑,指着旁边的人道:“你看看这些人,有没有眼熟的人?” 张婴扭头一看,来回看了两遍,忽然指着其中一个身高不足八尺的人,道:“这,这人与扶苏阿兄好像有些相似。” 那人连忙低头走过来,同时与扶苏的替身站在一起,稍显得矮一些,黑一些。 “嗯。这两人是双生子,外貌一模一样。” 扶苏温和地笑了笑,“他们是宗室子弟,样貌本与我们就有些相似,再被伪装了下,穿了增高鞋垫,就成了那样。至于声音,一两个字他们会自己说,若是语句多点,他们会与另外两人用手语配合。” 张婴震惊:原来还分身体和音替啊!怪不得言简意赅。 扶苏见张婴震惊出包子脸,忍不住掐了一把,笑了笑道:“不过看来还是不行,阿婴这么快就认出来了。” “不不不!”张婴连连摆手,他连忙道,“哄骗其他人绰绰有余,我能认出来,和郑小花的水平没什么关系。因为我不是因为样貌而怀疑对方。”郑小花这天赋离谱啊,必须发扬光大。 扶苏道:“哦?怎么说。” 张婴饶了饶后脑勺,道:“因为相处时的感觉不同。平日,我与仲父扶苏阿兄逗趣时,仲父总会将我拎起来,扶苏阿兄也会捏捏我的脸,很是自然。 但这一回我与他们交流时,他们的神态之类的是很相像,但唯独不敢近我的身拎我,不敢捏我的脸,最重要的是他们总是偏过头,不敢与我对视。 啊,还有讲话,虽说他们声音也很相像。 但扶苏阿兄教诲我时,喜欢引经据典侃侃而谈,而这一回扶苏阿兄听到不同的意见,居然只“啧”了一声,就没后续了。 还有仲父也是,常年教导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结果这一回看到壮汉逆贼,居然在没穿铠甲的情况下就直接莽上去,也是有些奇怪……” 张婴还说了一些如何分辨不同的细节。 在数百黑甲卫们护送下,张婴一行人从后门离开逐客堂,嬴政和扶苏的表情也渐渐趋向平和。 如桥被担架抬着先离开。嬴政三人没有急着回宫,慢慢行走在乡野间。 嬴政忽然开口道:“这一次刺杀的主谋。与你的项家兄弟有关。” 张婴心下一顿,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是张良?” “是。” 扶苏担忧地看了一眼张婴,然后又看向嬴政,慢条斯理道:“父皇,阿婴自幼聪慧,区区一介反贼,能推理出来很正常。” “当然正常。”嬴政脚步一顿,没好气地瞪了扶苏一眼,“你当朕老糊涂了不成,阿婴和反贼定然没有关系,怀疑你都不会怀疑阿婴。” 扶苏一时哽住。 张婴默默地偏过头,神仙打架,不要cue我! 然而 这一刻的神仙们都睡着了,嬴政继续开口道:“七日前的军报,项梁起兵,拥立稽楚怀王熊槐子孙熊心为王,如今熊心刚被抓,其将宋义被屠睢围攻,正准备投降的时候,被你那项家阿兄一箭射杀。” 张婴听到这一愣,没想到留名后世的秦末诸侯王之一熊心已经被抓。至于宋义,他在记载中就是死于项羽之手,没想到即便理由不同了,还是这么死了。 “追随旧楚项家逃亡匈奴的民众,大多被采桑将军截获,将他们分别迁去陇西、鲁豫、九原等地。如今项梁一行人已经与旧赵人汇合,即将进入匈奴腹地,极可能投奔旧齐贵族。” 嬴政慢条斯理地说着,“今日行刺的人,是旧楚十年前潜伏在大秦的人。若非他们想……”顿了顿,改口道,“你聪慧及时发现并将他们的存在告知扶苏,只怕还真会栽跟头。” 张婴紧张地抬头,道:“仲父,已经全部伏诛了吗?” 嬴政一顿,忽然哈哈大笑,似是得意地瞥了扶苏一眼,道:“我说什么来着,阿婴类我,岂会有你担心的感情用事。” 张婴迷惑地看了过去,就见扶苏苦笑道:“阿婴比我想象中明事理,更为果断。” 他恍然大悟,莫非在担心自己会因为项羽而给张良他们求情? 张婴左手拉住嬴政,右手努力伸了伸,扶苏见状主动靠近了两步让张婴一把牵住。 张婴握住两位大佬的手,非常认真地开口道:“谁都没你们重要!” 开玩笑,我以及蒙家作为铁杆保皇党,你们要没了,第一个被清算好不好。 嬴政和扶苏忽然又哈哈大笑。 之后,嬴政又详细解说了一下六国余孽行刺的全过程。 他道:“张良逃离前给潜伏在大秦的旧楚余孽提供了几位好手,以及一个锦囊妙计。锦囊里面写了三点,其一,煽动皇帝与迁徙咸阳贵族之间的矛盾,寻机利用贵族。其二,若无法利用贵族,便用流言蜚语污蔑暴君暴政。其三,给出了四点如何刺杀我的计划。” 嬴政还简单说了一下,旧楚余孽是如何按计划执行,然而在联络宫中细作想拿到嬴政详细行踪这一步时,恰好被扶苏给抓了个正着,将计就计给了一个假的行踪。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们才发现旧楚余孽大多潜伏在逐客堂,为了不再次发生几年前的逐客事件,他们才安排了两个替身前来设局。 唯一疏忽的点就是张婴和如桥居然也找了过来。 说完,嬴政还感慨了一句,道:“这张良计谋周全,奈何为贼。” 扶苏忽然道:“计谋再周全,不也被阿婴瓦解了。日后能被记载的,只会是张婴三问破刺客的典故。” 张婴:尴尬得脚趾扣地。 嬴政微微颌首,道:“说得也对。不过如桥与牛粪一事也可能被记上,唔,不太妥当。” 张婴连连点头,是啊,好好一介大秦公子和牛粪永相随,这是怎样的悲剧,是应该与史官说一说不要记载下来,又不是什么大事。 “必须强调牛粪不解毒。”嬴政微微蹙眉,“免得日后有人看记载误传,真去吞牛粪,延误中毒治病。” 扶苏也点头道:“是啊。更怕的是记载残缺时会造成误传。比如传成大秦人人皆用牛粪解毒,因为大秦公子用。” 这话说完,包括扶苏在内的三人都沉默了。 嬴政道:“要不在咸阳南城张贴公告,以免后世误传。” 扶苏道:“父皇,只张贴在咸阳怕是不够?大秦诸多郡县都可以警示一下。” 张婴:!!! 这是丢脸丢到全国人民面前吗? 眼见嬴政和扶苏即将达成一致,张婴大声道:“可以保密啊!可以选择保密,把牛粪删掉啊!” …… 张婴苦口婆心好说歹说,终于为公子如桥保住了一些颜面。 就在他以为这件事结束,起码在抓住张良前告一段落时,嬴政忽然开口道:“阿婴,我曾承诺起码会保一个活口。若无,莫要怪我。” 张婴一怔,抬头看着嬴政肃穆的表情,忽然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第196章 运势任务 张婴非常利索地答道:“善!” 嬴政和扶苏同时扭头看向张婴。似是没想到他的回答会这么快且坚定。 扶苏上前一步准备说些什么,然而嬴政的哈哈大笑打断了扶苏的话,嬴政上前一步举起张婴轻轻一抛又接住。 “善!”嬴政也道。 …… 嬴政一行人坐在回咸阳的双马敞篷车内,嬴政和扶苏闭目养神。 张婴看似在遥望初春耕地的田园风光,实则在与脑海中的系统交流。 光球:【宿主,之前有找到止血奖励的任务,现在应该是用不上?】 张婴:【嗯,用不上。啊,新年祈福的奖励,用这个!】 光球:【好嘞!宿主,上回你将新年祈福用换成了祈福百越民安的任务,最后成功,所以新年祈福也进行更新了。要不要试试?】 张婴当然不会拒绝。 他闭上眼,从衣袖里捂住铃铛,同时默念:【可以开始。】 【新的一年,新的一天!请问你想要新年祈福的是,a爱情;b健康;c事业;d友谊;e大秦运势?】 张婴一瞬间就锁定了选项e,居然敢弄出这么大的项目? 【e大秦运势】 光球忽然弹出来一个大秦地图,密密麻麻出现无数的郡县乡村地名,【请点击具体的地点。】 张婴想着六国余孽的动静,选择了蒙家抵抗匈奴的大本营,【九原。】 【叮铃~~上苍听到了你的祈祷。】 【天地间传来一声铃铛响,你忽然觉得与遥远的九原产生了些许的联系,它的目光似乎落在了你的身上。当你身处九原时,运势+1!胜利+1!】 张婴:??? 他忍不住将光团扯出来,道:【这新年祈福也玄幻了?这运势和胜利+1是什么意思?】 光球:【就是你身处九原时,你干什么都更容易成功一些。仅限这一年内。不过数字是随机的1-10,宿主+1的话,增强力度不会很大。】 张婴:【啧,这奖励能换个人指定吗?若是给了蒙恬,那岂不是完美。】 光球:【不能!这种叠buff的事只能用在你身上,对了。这里还有一个伴生任务,完成的话,可以重新抽取增幅数字。宿主要不是试试?】 张婴想了想,他多半是蒙家子嗣,又与扶苏关系这么好,如今连项羽都已经北上匈奴腹地。 九原这个地方,他是有一定概率会去。 张婴:【要!再差也不会比+1更差了。】 光球立刻将半身任务的内容给弹出来。 任务1:大秦运势不高兴:很不高兴某些人住在大秦,眼皮子浅薄,胡乱指责大秦。要让曾经轻视大秦的人意识到,大秦就是最好的。限时三日内,改变的人越多,奖励越丰富。 奖励:运势+n!胜利+n!事半功倍! 张婴见状有些惊讶,这任务发布人是认真的吗?大秦运势? 还有这个任务,三日之内,要找到对大秦有偏见的人,还要让他们对大秦改观,改观的越多获得的奖励越多? 若是能超过一月,直接从其他郡县拉一波穷乡僻壤的来人就行。 但三日内,时间太短了。 张婴沉吟片刻,忽然想到逐客堂的士子们,他扭头看向旁侧的嬴政,道:“仲父,这一回逐客堂的刺客案件,士子们是关押审问吗?” 嬴政继续闭着眼,点头道:“他们参与不多,但为求稳妥,就地扣押。” 张婴道:“可以交给我来扣押?”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69节 扶苏睁开眼,道:“这里面可是有你长安乡的人?” 张婴摇了 摇头,道:“当然没有!扶苏阿兄,在你心中我是那种无利不起早的人吗?”他说完抬头,恰好与扶苏“难道你不是吗?”的目光对视上。 张婴摸了摸鼻尖,轻咳一声道:“真没有。我绝对秉公处理,绝不徇私枉法。仲父既然怕走漏消息,那么在逐客堂扣押士子们在时,多半不会告诉他们真正的理由。 士子们又敏感偏激,他们很容易惶恐闹事,甚至会误会是不是因为对春令的不同政见而被被仲父扣押,这不是有污仲父的名声吗!还不如交给我!” 嬴政睁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婴,道:“怎么说?” 张婴道:“嘿嘿。反正仲父也没想从他们嘴里撬出什么线索,只是想将他们关在一个固定地方,以免被利用传递出消息,阿婴说得可对。” 嬴政眯了眯眼,一针见血道:“对。所以阿婴打算换个名头将他们拘禁起来?他们就能顺从你?” “当然不是拘禁,只是带着他们一起看看大秦田园风光。”张婴眨了眨道,笑眯眯道,“今日逐客堂的辩论也算给了我一个理由。” 扶苏道:“什么理由?” 嬴政却很快反应过来,微微蹙眉,道:“你想利用你之前与士子的争执?不妥,若只是因为争执而强行拉着士子去做事,你会被传出行事霸道、不讲礼数的名声。” 张婴起身,浮夸地行了个大礼,抬头眨了眨眼睛笑道:“能与仲父有类似的霸道名声,实乃阿婴三生有幸。” 嬴政一愣,道:“你小子为达目的还真是……哈哈哈。” 扶苏还欲反对,却被嬴政伸手拦住。 他同意了。 …… …… 自嬴政一行人离开,逐客堂的所有人皆被卫戍军控制。 嫌疑犯提前被带走,直接送去咸阳狱。 近一年曾居住在逐客堂的文士们都被卫戍军找出来,拢共六百余人,因房间不够,只能好几个人窝在一个厢房里等候调查。 士子们自视高人一等,又不知道是审查谋逆的反贼,还以为是之前讨论贵族□□的事情被抓,纷纷愤怒起来,吵闹不休。 当张婴得到嬴政的许可,刚空出手准备处理这事时,恰逢于百将上前汇报一件事。 说之前被张婴怼过的高壮士子,三番两次试图用脑袋去撞墙,高声呜呼哀哉地伸冤,一副要留清白在人间的模样。 张婴:…… 看来这人之前应该不是针对他,而是脑回路一直都比较离谱。 于百将拱手道:“上卿,可否需要杀鸡儆猴?” “不至于不至于。”张婴哭笑不得地摆摆手,“这样,你先带他们前往安置野人……啊不对,是新长安人的地方,长安乡北区。之后的事务会由我的长史来接手,让这批不事生产的文人,好生看看如今的大秦。” 于百将迟疑了几秒,担忧道:“上卿,那数百士子行为很是冲动莽撞,多半不会心甘情愿地待在新长安乡。若是冲撞了某位……” “你放心吧!”张婴轻轻一笑,“他们是士子。” 于百将坚持道:“上卿,士子也是人,也会怒而……” “士子,必尊师重道。”张婴轻轻地补充道。 于百将一愣。 …… 一个时辰后,逐客堂的六百文士们迈着沉重的步伐,终于走出上林苑的范围。 据卫戍军一位小将说,再翻过一座小土坡,绕过一条河流,就能抵达目的地——新长安乡。 半个时辰前,还咆哮着要与大秦官吏争长短的文士们,如今饥肠辘辘,又饿又累,都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的接过卫戍军送来的一份烤饼和温热水,大口大口地吃。 因为吵闹真的会 被直接没收干粮和水,之前闹过的,如今喝水喝得最凶。 等发饼发水的卫戍小将离开,士子们席地而坐。 “总算是快到了,之前我都绝望的以为要被发配去边疆。”有文士啃着饼,脸上浮现出劫后余生的表情,“万幸万幸!” 坐在他旁边的高壮士子摇了摇头,道:“不一定。云兄你没听那人说有条河吗?万一是从那边走灵渠下百越呢?” 啃饼的云文士脸都绿了,他捏了捏眉心道:“高兄别说了。我怕得想吐。” 高轻蔑一笑,道:“纵使是流放又如何?越是在这种时候,我们越不能对大秦□□屈服,你们忘了夫子教的《左传·昭公元年》“临患不忘国,忠也。”《礼记·儒行》“苟利国家,不求富贵”等话吗?……” 他昂首挺胸,慷慨激昂。 旁边的云文士道:“歇会歇会,你忘了之前被没收的锅盔和水?你悠着点,起码等大家吃饱了再说!” 高闻言闭了嘴。 等众人差不多吃完,他们又重新开始低声讨论,有门路的就说先掩护他偷跑出去找人来帮忙,没门路的就说咸阳附近山上野人村落无数,从附近某个山路可以走。 话里话外都是想着要如何脱险。 高忽然冷哼一声,道:“若遇事只会想着逃,我们寒窗苦读数年,学诸子学说的意义何在,莫非等你们成为幕僚、官吏,遇到事也只会选择逃跑吗?那你们与如今漠视大秦□□的秦吏们有何区别?” 众文士一哽,有人心虚地低下头,还有人不耐烦地挥了下手,反讥道:“高郎君你啊!多亏是大统一后在大秦求学,若放在战国时期,就你这迂腐不知变通的脑子,必会被砍脑袋。” 高站起来,亮肌肉道:“那你必是贪图享受,投敌卖国!” “你这竖子!” “竖子尔敢!” …… 两人身后同时撞起来几十个人,先是互相帮着劝以和为贵,不要吵不要吵。 结果劝到后面,高和那人冷静下来,反而是负责劝说的脾气越来越大。 大秦尚武,有两个士子互相上手推搡了几下,这就是火星落油锅里了,瞬间,其余士子也将袖子挽起来,露出结实的肌肉,眼见着进行变成大型群殴现场。 好在附近的卫戍军及时亮出更加粗的胳膊肌肉,才让文士们平静下来。 很快,小将带着一位小吏打扮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他站在人群中心,大声道:“诸位皆是大秦的有识之士,大秦欲安,离不开布衣游学之士的鼎力辅佐……” 小吏在前方滔滔不绝,大意就是张上卿认为文士们是对大秦不了解,所以对大秦有偏见,谈论的话题论点就很小家子气。也因此,张上卿要带大秦的文士们好好了解一下大秦人,长长见识。 这番话一出,心高气傲的文士们当场就炸锅了。 高失望地看了两眼,对身边的云说:“我有猜到是张上卿出手,但我本以为起码会恩威并施,没想到只是让小吏过来传话!强行带我们去什么地方参观?哈,他真当我们文士没脾气的吗?” 他说完,猛地上前一步。 不止是他愤怒,应当说这一回高都没来得及出头,之前和高争高下的王士子非常不满地站出来。 他高声道:“上卿岂可如此轻辱我们布衣。凭什么让我们六百士子,徒步一个时辰,只为看看乡野?你如此轻视布衣游学之士,可是让天下文士寒心! 若你不给个合理的解释,我将号召我的同乡归隐山野,再不肯入秦当官,为秦出力!” 第197章 不至于不好吧 王士子说完,站在王身后的诸多士子纷纷应和。 “是也,如此慢待我等,不如归去。” “都说大秦不问出身,海纳百川,我看是一视同仁的鄙夷罢了。” “做个闲云野鹤,笑看天下风云也好。” …… 就连原本站在高身后的部分士子,表情都有些摇摆,王见状,腰杆子挺得更直了。 高微微蹙眉,上前一步,高声道:“王,你本是稷下学宫出身,也曾在旧齐官场历练,还与我等说过是非曲直等为官之道。现在却如此毛躁,鼓动其他士子归隐逃离,有何居心?” 王冷笑一声,道:“我能有何居心!我只是在阐述自身观点,诸位皆是饱读诗书之事,岂会被我轻易左右,轮得到你在这说三道四,指桑骂槐? 怎么,你可以批评上卿,可以畅所欲言,我们就不行?你说了就是刚正不阿,我说了就是别有目的。” 高一时被哽住。 王趁胜追击道:“我倒要看看,张上卿凭什么这般命令我们士子……” “凭老夫,行不行!”一声浑厚的嗓音响起。 士子们心中不屑,哪来的老仗如此嚣张?连上卿的面子他们都不给,其他再怎么高的官也不行。 士子们这么想着,然后缓缓地扭过头。 这一看,不少人瞳孔一缩,某些人表情有些疑惑,他们互相低声交流了两句,然后一片一片地沉默,拱手行礼。 义愤填膺的士子们安静得过快,这让王士子心下有些忐忑,他转过头,身形一顿。 这人并未穿任何象征身份的官服,朴素的麻衣,背着鱼篓,手上还拿着鱼钩,看过来的脸庞带着浅浅的笑意,只眉眼间是挥之不去的熟悉感。 嗯?这个熟悉是! “啊,是,是……” 王文士猛地扭头看向高,拼命对他使眼色,高轻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王脸上不显,但很快也拱手,行礼道:“见过王夫子。” 来的人正是卸下丞相官职的王绾。 他本打算离开咸阳回归故里,但因为嬴政的挽留,以及对骚操作颇多的张婴的不放心,王绾还是选择留职在博士学宫,并且成为一位在游走在咸阳各个学室传道受业解惑的夫子。 王绾在咸阳学室授课,不限制听课人的门第。 换句话说,现场六百余士子,几乎都慕名去听过他几次课,有心思的士子甚至跟在王绾身后上了数十次课,在王绾面前刷足了存在感。 也就最近几月忙着教导张婴,以及解决野人生存问题,王绾才减少了在外授课的数量,要不然这几百人,只怕大半人,王绾都能叫得出名字。 “呵,你小子想起来我来?” 王绾似笑非笑地看着王士子,摸了摸胡须,“我听你的意思是不乐意看看大秦?” “弟子不敢!”王士子连忙拱手道,“某,某只是不满强硬请……” “你呀你,当初在学室第一个认出我身份的就是你。若张上卿只是私心邀约,他能指挥得动这卫戍军?你小子这般聪慧能看不出来?”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70节 王绾慢条斯理地说完,“还是说,你听闻上卿手底下人不多,所以想搏一把幕僚的位置?” “没,没有的事。”王士子不敢承认他确实抱有先把事情搞大,再展现聪慧去平息事件,得到张婴认可的念头,只苦笑地拱手道,“夫子高看我也!我只是走得累了,一时糊涂了。” 王绾笑了笑,不再咄咄逼人,说道:“这新长安乡是张上卿数年的心血汇聚,有他独特的施执理念,他底下也确实需要些人才。我正巧去看看,可愿与我同行?” 王士子感恩王绾放他一马,连忙拱手道 :“长者令不敢辞!” 其余士子见领头羊都服软,再加上刻在骨子里的“礼”思想,他们也纷纷跟上道:“都听夫子的。” 候在旁边的于百将,看着前方宛如鸡妈妈领着一群乖巧鸡崽子们前进的场景,忽然意识到张婴之前意味深长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尊师重道。 王绾,就是张婴给士子们准备的无形枷锁。 …… …… 他们绕过小山堆,视野一瞬间开阔起来,碧水青山,阡陌交通,田间的地上有不少青年闲谈着,不让嬉闹的小儿靠近正在烧秸秆等沃肥的田地。 路过一条潺潺的小河,不少洗衣的妇人冲他们嬉笑打招呼,惹得不少脸皮薄的士子们加快了步伐,在他们刚刚越过河流时,经过一块被土篱笆围起来的房屋,里面传来着朗朗的读书声。 士子们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听见有幼子将李斯的《仓颉篇》给背诵混淆。 忽然有一个士子跟着那幼子的声音,开始接话,同时背诵正确的语序。 他这么一背诵,其余士子也纷纷跟着站定,一起高声背诵正确的《仓颉篇》,上百人的和声音量极为巨大,惹得篱笆内的稚嫩声音一僵,磕磕巴巴起来,没多久便停了声音。 士子们没管里面停没停,反正他们是将《仓颉篇》完整地背诵完,然后互相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就连领头的王绾也停下,摸了摸胡须,笑看他们的恶趣味。 “你们这样也不怕挨揍!”张婴笑盈盈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别看文士们之前各种愤怒讨伐。 但真当站在张婴面前时,他们纷纷拱手行礼,一个比一个有礼貌。 王绾笑眯眯地走上前,打量了一下张婴的装扮,道:“在里面给幼童们启蒙的夫子是你?倒显得我今日过来打搅了。这样,你安排个人陪我去看看即可。” “哪的话。今日周考,我只是顺道过来看看,主要还是等夫子。”张婴将手中的纸书递给身后的男子,“林夫子才是启蒙先生。” 说完,他大迈步向下来。 士子们看到林夫子出现时有些骚动,但很快又安静下来,高士子忽然道:“上卿,大乱初定,天下失治,士子为天下根本,得士子之心者可得天下。上卿可认同?” 张婴惊讶地看向对方。 发现这高壮士子,双目坚定,明显不是在故意给自己抬咖位,而是深信不疑。 他忍不住开口道:“我只听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得人心者得天下。这得士心者得天下,是哪一位学说大家说过的话?怎么?天下只有士子才是人?农户、商户、屠户和军户等,都不重要?” 高闻言一顿,微微蹙眉,拱手道:“上卿,任何一个王朝的前进,都需要士子辅佐君王,治理天下,制定国策,就犹如商鞅辅佐秦孝公,张仪辅佐秦惠文王。 如今天下初定,治世之法当变,可该怎么变?自然也得是天下有识之士来出谋划策。如此一来,难道不是得士子者可得天下吗?” 张婴忍不住哈哈大笑,开口道:“这位高士子。商鞅、张仪是厉害,对大秦有着不可磨灭的巨大功劳,但这并不代表得士子得天下。 换个人来举例子,白起之于秦昭襄王,蒙武、王翦将军之于陛下。他们对大秦是否也立下泼天的功劳,没有他们,大秦必然无法统一。那按你的说法,岂不是得将军者得天下? 大秦是由士、农、工、商、军组成,每一个阶层各司其职,都在不同领域有着不同的重要性,所以管子、孟子都表达过,得人心者得天下。你又何必偷换概念!” 高闻言一顿,若有所思。 王士子在旁边故作沉稳地开口道: “上卿所言是有些道理,但王朝就好像是急速奔跑的马车,农工商户皆愚民,是马,士子是制定政策统领他们的人,是驾驭马车的车夫……” “哈,按你的说法,马若不在,车夫有什么用。” “不,车夫也可以下来拖车……” “行了。越说越离谱。爱耍嘴皮子这点真是士子们的通病。” 张婴打断对方,“我在进入逐课堂前,从未想到某些文士对大秦竟有如此深的偏见,对自身反而自视甚高。” 王士子一愣,微微蹙起眉。 其他布衣士子们也神色不虞,毕竟这个评价听起来不是很好。 “今日恰逢要与王彻侯说一说新长安乡。”张婴看向其他士子,语气很平淡,“多说无益,你们也能好生看看。大秦如何,得何人的心才能安定天下。” 张婴说完便不再看士子们。 他即便是做任务,也是以舒心和顺手为主,从不强求。 张婴走到王绾面前,微微拱手道:“今日之事。是阿婴莽撞了些。还望先生……” “你既唤我一声先生,区区小事,何错之有?”王绾非常大度地摆摆手,完全不计较张婴打着他的名号指挥士子的行为,笑了笑,“倒是陪我好好看一看你自信满满的新长安乡北区,若他们安顿得不好,老夫可不答应啊。” 张婴笑了笑,忙拱手道:“夫子最关心的无非是野……新大秦人如何生存,既如此,我们便先去看看藕煤地。” 众人跟在张婴身后,沿着河道往山里走。 王绾以及士子们没走多远就觉得燥热起来,不少人脱了身上的毛衣。擦了擦额间的汗,再一抬眼,恰好看见前方一排排灰白色的冒着烟的石房建筑。 石房建筑前有不少光着膀子,穿着灯笼裤样式的精瘦男性从篓子里一摞一摞地往地上倒着黑色煤渣。 他们倒完之后便利索的往山里走去,一群穿着麻布衣的少年郎们则拖着一板车的黄土来,将其倒在煤渣旁边的空地上。 旁边的妇女们挑挑拣拣,将煤渣和黄土会以1:1的比例,一边慢慢掺水,一边搅拌,最后用模具将其做成一个一个的藕煤。 士子们都认出这是今年深冬才风靡咸阳的藕煤。 高士子蹲在那询问了几句,起身道:“制作过程竟如此简单?回去后怕是不用买了。” 王士子嘴角一抽,这是在故意挑刺吗? 王绾也看向张婴,轻声感慨道:“阿婴,藕煤制作过程极为简单,用它来谋生只怕是不长久……” “哈哈!师父。随我来这边,挣钱的重点可不在藕煤。” 张婴在前方招招手,领着王绾一行人来到石房子后侧,看到了用藕煤烧得很热的秦朝火墙,以及一个用木头制作的怪模怪样的超大房子,房子的四周和顶端分别用羊毛与帛遮得严严实实。 当张婴拉开大棚的布帘,好让人往里面瞧一瞧。 众人:!!! 竟全是绿油油的青菜。 王绾惊讶道:“这,这是……” 张婴笑道:“深冬绿菜,皇室贵族专供,挣得不少。” 士子们纷纷上前,却又不敢真的进入大棚内,站在外面啧啧称奇。 “冬季能活?闻所未闻!” “不,《论语》曾写过,“不时不食。”,春秋时期会不会已经有深冬青菜?” “不曾见过,不可考据!但眼下却是实实在在的……神迹。” …… 某些比较迷信,或者说来自旧楚之地的士子,更是用一种看大巫的眼神在偷瞄张婴。若是得到张婴的回望,一个个表情无比的乖巧,脸上完全没有之前叛逆的模样。 王绾细细看了一会, 道:“物以稀为贵,不时之物,深冬绿菜,贵族追捧,上行下效,怕会加重农户们的负担。” 张婴笑了一声,道:“夫子,在番薯、西瓜还有辣椒出现前,治粟内史曾来寻我,说担忧大量推广番薯、西瓜等,会不会导致农户不再种植粟米、水稻,日后会不会出现粮食短缺等情况,要不要禁止辣椒、西瓜种子。 我与他说,任何新鲜事物的出现都会造成冲击,但必须直面它们,而不是盲目回避。 所以治粟内史联合廷尉一起,利用大秦政策来调控,比如征收农税的种类等,最后结果导向也不错,大秦农作物百花齐放,黔首们也富裕了起来。 深冬绿菜也一样,只要皇宫规定专项专供专采,就不会加重其他农户负担,反而能给众多的野人……新大秦人一条谋生的路。” 王绾想了想,微微颌首道:“这个想法是有一些道理,不过,你当初为何如此笃定它是好的。” 张婴沉吟片刻,道:“这事说到底,只是给新大秦人一个谋生的手段。不至于不好吧。” 王绾一顿,忽而笑道:“善!大善!” 第198章 挪动石碑 王绾时不时询问几句哪些绿菜可以在冬日耕种,这些菜种的产量几何,又要消耗多少藕煤能达成效果。 在从张婴口中得知,被悉心照料的某些冬菜产量甚至比寻常春秋要高,并且不止烧藕煤可以做大棚蔬菜,在温暖的地窖以及温泉等附近也可以搞大棚蔬菜时,王绾眼底异彩连连。 他拿出一份纸笔写写画画,沉浸在深冬绿菜的世界中不愿离去。 这一站,就是一个时辰过去。 张婴不愿意催王绾离开,但想到还未完成的任务。 他将萧何、章邯唤了过来,让他们领着文士们去新长安乡的其他地方参观介绍一下。 萧何的到来令众人颇为惊喜。 部分士子与萧何是沛县老乡,部分人与他曾是学室同窗,还有些士子与他在在其他环境打过一些交道。相比较之前谨言慎行地跟着两位大佬一起参观,如今的士子们无疑是放松、舒心很多。 当萧何与章邯领着他们走远十多米远,就有人忍不住与萧何搭话道:“没想到你竟是被张上卿看中,怪不得离开了沛县。怪不得临行前,刘邦樊哙两人叮嘱我说,让我来咸阳寻你也可互相照料一二,如今看来,倒是显得我高攀不上。” 萧何脾气很好地摆摆手,温声道:“同根老乡,本该互相照应。只我近日事务繁琐,抽出不空挡来。不如这样,下月月中我宴请沛县同乡一起好好聚聚。” 前来搭话的文士眼底闪过一抹阴霾。 他借着老乡的名声,又故意搬出萧何最亲密的两位友人,就是想单独和萧何唠唠交情,也能让他搭个张上卿的门路,没想到萧何一张嘴,居然要邀请所有的沛县文士一起。 他有些埋怨对方过于实诚,拉低了他被张上卿看重的机会,但这抱怨的话又不敢讲,只能尴尬地笑一下。 其他文士对视一眼,都能从彼此眼中看到一抹好笑。 还有些文士也想与萧何套近乎。 这时,高士子高声道:“萧郎君带我们先去何处看?” 萧何先脱下罩在身上的长袍,开口道:“新长安拢共规划了四个部分,一部分是你们所在的冬菜区,这一片的黔首、生产事物皆是为了藕煤与种植养育冬菜。一部分是靠河的二手贸易交流区。一部分是新长安乡的粮仓农田区,还有一部分是试验区。你们想去何处?”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71节 不得不说,萧何在几百人面前抛出了一个选择题,是一个巨大的灾难。 须臾间门,聒噪的声音此起彼伏,将萧何炸得头晕眼花。 最后还是章邯一锤定音,道:“顺着河道往上走。一路看过去,不挑。” 士子们一顿,齐齐点头。 众人重新沿着河道的支流,往南的方向走,这一片一路看过去,处处都是翻土、沃土的场景。 刚有人出声猜测是不是农田耕地区,这时,他们忽然看见几个小孩子,在那儿用力地缓缓向外搬动大石块。 有文士冷不丁高声喊道:“你们莫不是在私自迁移田界碑石?” 那几个少年郎连忙放下手上的石块,非常迅速整齐地摆手道:“没有!不存在!我们不会盗徒封!”看 众人:…… 看他们这老油条一样的回答方式,就知道不是第一回 第二回被抓住警告。 萧何有些无奈地开口道:“不可视秦律于无物。盗徒封可是要“赎耐”之刑。怎么,你们都想被刮去胡子鬓毛?” 少年郎们蔫蔫地捂住口鼻,不敢作声。 高士子忍不住询问道:“为何要盗徒封?这一片田地可有何特殊?” 萧何摇了摇头,开口介绍道:“这一片地区的农作物,全是由张上卿提供粮种,严格规定了施加肥的种类、耕 种时间门等要求,按上卿的说法,这是在做农作物产量的对比实验,所以这里的农户每年每亩领取固定的报酬,不与田亩粮食实际的产量挂钩。” 他说完,许多士子纷纷围上来询问问题,比如: “农户在这里种植的农作物,领取的报酬可活几个人?” “农户上交的农作物产量,能养活多少人?” “是否是因为固定报酬给的太少,所以少年郎们才铤而走险?” …… 萧何耐心解答道:“按张上卿的种植方法来种植,比如粟米,按平均产量来算,一亩地可供给十五个秦卒,三十日的口粮。若是种植番薯,一亩地大约可以供给几十个秦军,三十日的口粮。 另外,农户在这儿种植粟,不管天灾人祸,只要是认真劳作的农户,每亩地皆可得平均产量的十分之九作为报酬。种植番薯的话,每亩地可以领走平均产量的十分之八。” 萧何是带着一点骄傲在说。 没想到话音刚落,部分士子若有所思。 还有部分士子,尤其部分家中有良田和佣耕者的士子们表示,农户拿到的太少,平均产量的十分之九,再算上农户的赋税,比他们家给佣耕者发的粮食还少,还补充道,怪不得少年郎要铤而走险地盗徒封,原来是多耕种点田地,好吃饱饭。 萧何哭笑不得,刚想说一下这是不管田地作物是否减收,且上交赋税之后能到手的报酬。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最初咬牙不说话的少年郎们先急了。 他们愤怒道:“你们懂个甚啊!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能供给十五个秦卒,足三十日的口粮是多少石啊?!哈,说不出话了吧,我告诉你们…… 是九石六斗!我们差不多每亩地可以领走八石。 你们家每亩的总产量是多少?不算税收,也就六石四斗,大约可供十个秦卒,三十日口粮。 懂了吗?我们每亩地固定可以分得的粮食,比你们家佣耕者每亩种植出来的总产量还要多!更别提,我们不用担心洪涝旱灾,不用担心粮食减产,不用拿这一批粮食再交农税! 我们怎么可能拿得比你们少。我们若是吃不饱饭,你们家佣耕者早饿死了。 刚刚是谁说要去找治粟内史和廷尉举报的!你给我站出来,看我打不打死你?!” 众士子一惊:!!! 搞了半天,这群少年郎是想加入新长安乡才在那搞界碑。 他们之前完全误会了。 不少士子脸上露出羞涩又尴尬的神情。 还有几个士子觉得丢了面,愤愤地低声嘀咕道:“我饱读圣贤书,从未在过往秦律分诊式中看过先例。上卿此举指不定是违法违律。我得上报给廷尉……咳咳,治粟内史,让他们过来好好看看,如此雇佣佣耕者是不是合……哎哟。” 话还没说完,就被狠狠的砸了下头。他怒而望去,却被十多双愤怒的招子给吓得一顿。 “我会一直盯着你,你若敢去官府,任何一个官府,我必杀你!” “若饱读诗书只会读出你这个混账模样,我是不敢让我家阿弟继续去学室启蒙。” “这竖子要砸我们饭碗,抓住他。” …… 还有个愤怒的少年郎上前一步,半点面子不给地呸了一声,怒斥道:“上卿觉得好,新长安人觉得好,每日无数巴望着加入新长安的农户们都觉得好,你觉得不好?你算个什么东西!” 几位士子被喷得脸红脖子粗,哑口无言。 要不是萧何及时出手,只怕真的要被愤怒的少年郎们捉了去。 其中一人自觉丢了面子,气不过,找到脾气最暴躁的高,低声道:“你平日最不巴结权贵贵族,今日为何不说话? ” 高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少年郎们,此时听到士子的话,回头道:“我只是忽然记起《论语》那一句,未知全貌,不予置评。心有惭愧,想不到说什么。” 气不过的人“哼”了一声,脸憋得更红了。 不少旁听的士子脸色微变,眼底闪烁着若有所思的神采。 萧何好笑地看着士子们的三观被重塑,他也不觉得奇怪,饱读诗书的士子们在未曾放下身段接触庶务之前,绝大部分都是这样子。 区别在于,某些人知晓一切后,只会更加向往权势,鄙夷,畏惧靠近这些人,生怕落入这种境地,而某些士子在知晓庶务之后会反思,会明白“仓廪实,天下安”的道理。 若有,这便是新长安乡需要的人。 不过还需要再细细观察。 思及此,萧何带着众人继续往前走去。 在士子们询问他要去何处时,萧何笑眯眯地开口道:“再往前是新安湖,也是如今的二手贸易交流区。每月的收益,足以供给满编的屠睢军,三十日口粮的地方。” 士子们惊叹,又追问:“何谓二手贸易交流区。” 萧何简单地解释了一下,百越之地的商户通过军用船源源不断地将货物运输到咸阳,因为货量太大,所以每隔一段时间门就有一批卖不出去,又无法带回故乡,或者带回去反而亏本的商品滞留在咸阳。 张婴便以极低的价格将这些闲置物品大批量购买下来,再通过这里的大船,送到大秦其他郡县去。 说话间门,萧何一行人已经接近目的地,还未抵达河畔,便听见远处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 “哇!天呐!这么大!” 士子们两眼有些发直,这与萧何轻飘飘说的小生意截然不同。 起码与他们想象中的情况相差甚远。 他们率先看见的是湖泊,波光粼粼的环湖。 河畔停靠的四艘大船船杆上挂着正面“秦”,背面“长安”标志的黑色大旗,光是来往船只与河岸的人就有数十个。 他们正“嘿咻嘿咻”地搬运着货物,一个接着一个,紧锣密鼓,几乎看不到空隙。 每艘船的甲板上下方,都会站着几个皮肤黝黑,只披着外袍摇着扇子的壮汉。 他们操着一口听不懂的话,冲着搬货人叽里呱啦地指手画脚,虽听不懂,但他们着急忐忑的模样也能猜出大概意思,轻拿轻放,小心谨慎。 不远处的甲板旁摆放着桌椅,一位小吏拿着中山竹尺衡量体积重量,另外一位秦吏一边登记,一边给交货的人秦半两。 湖岸上更像是开放式的市集,遍地的摊位和商户,一队一队,身披软甲的士卒在摊位之间门来回巡逻,及时制止各种争吵的乱象。 每个摊位前只摆放着少量的一些产品,有的甚至连产品都没有,只有一些图片或者文字介绍。 高士子好奇地上前,就近询问一个商户这果酒怎么卖。 对方立刻用纯正的大秦话推销。 很快,高士子得到令他脑袋发晕的回复。 在咸阳,一瓶果酒最低也要卖八钱,若是味道更好点,能卖到八十钱都打不住。 但是在这里,一瓶果酒只卖三钱,若是一次性提货多的话,还能卖得更便宜一些。 高士子忙道:“我只是浅酌。不需要一箱一船的,先买一瓶,不,两瓶果酒可以吗。” “不卖不卖!”那商户不感兴趣地摆摆手,又重新坐了回去,“你随处问,我们这只走箱,不单买。劝你早下决心卖,我们可不愁卖。” 一瓶瓶便宜,但一箱箱来算价格的话,还是挺多的。 但正如这商户说的不愁卖,一盏茶时间门不到,就好几个行商挤过来了 解,互相还竞争了下价格,最后一位胖乎乎的行商干脆地将商户的东女果酒全部包圆。 士子们看着一麻袋一麻袋的布匹、银钱交易方式,人都麻了。 王士子眼底闪过一抹贪婪,下意识道:“如此暴利?!上卿如此行径,岂不是与民争利?” 萧何摇了摇头,道:“大错特错。我只说一点,目前岸边的商户的货物与上卿无关,全是他们自发带商品过来与人交易,若真的与民争利,这些商户脸上又怎会有如此开怀的笑容。 用上卿的话来说,他这是提供船只、运输等便利,将蛋糕再次做大,与百姓共同富裕。你在这里多待上些日子便能理解。” 王士子还想争辩,却被旁边人一把拉住。 高士子还压低声音道:“别说了别说了,之前就差点被少年郎们抓起来打。现在这里光岸上就有数百人,若真的惹怒了他们,让他们真冲动起来,我怕萧郎君这一回也挡不住啊。” 王士子脸上明显露出后怕,但依旧倔强地说了两句:“之前又不是我惹怒农户!与我何干!” 高士子:…… 恰在这时,湖畔忽然响起了非常嘹亮的号角声音。 不管之前是站着、坐着、还是躺着的商户们,此时纷纷站起身来,目光灼灼的看着湖畔的方向,嘴角还兴奋的念叨着。 “来啦来啦!他们又来啦。” 第199章 两级反转 “何人来啦?” “狗大户啊!大肥羊啊!” 这个回答一出,把士子们雷得不清。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72节 他们试图多问了几句,奈何商户们完全不搭理他们。 商户们动作很统一,先是收拾自身衣袍,带饰品,弄头发,怎么干净漂亮怎么来。 随后,他们要么对身旁的隶臣们叽里呱啦地指挥着,隶臣妾连忙收拾摊位,摆出无数漂亮的玉石、象牙、首饰等精细饰品、民族特色的衣裙。 要么就是对树林里的帐篷招手,之后会有一个个干净清秀的隶臣妾们被带出来,像是待选商品一样站在最前方的位置微笑。 没多久,一艘极为奢华精致的大船缓缓驶来。 随着大船靠近,丝竹之音,越来越清晰。 船板上隐约有许多妙龄少女在翩翩起舞,有行为举止颇为豪放的郎君正倚在船杆肆意饮酒,还有身形壮硕,半裸上身的壮汉,又是力能举鼎,又是耍大刀地表演。 “这……这是什么?”高士子疑惑道。 王士子瞥了一眼,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土包子,很快,他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大船,声音透着一抹向往,道:“不懂吗?这是世家贵族的生活啊!觥筹交错,余音缭绕啊!” “这是贵族?”高士子仔细看了一会,除了看到纸醉金迷,其他先贤们在书中说的诸如“礼教气质”之类的都没看见,他眼底闪烁着失望,“靡靡之音,可悲可恨。” “你懂个甚!怎能用亡国之音去形容清贵的世家!” 王士子给了高士子一个鄙视的眼神,“怎么的也是学富五车之徒,亡国都是昏君妖姬导致,与世家贵族有何关系。” 高士子听得眉头直皱。 他不再看商船,重新将目光落在卖酒的商户身上,低声问道:“原来大秦是这般富裕。什么都能一件件卖得这么好吗?” 刚刚卖了果酒的商户心情很好,加上摊位也收拾好了,狗大户也要来了。 所以他情绪不错地回道:“当然不是所有的百越果酒都这么好卖。别家为了延长口感不酸涩,都加了东西,不纯正。但我们东女部落的果酒只遵循最传统制作,是最正宗的神童酒。 说真的,要不是这回采购的大商户牵扯到六国余孽案,被圈禁出不来,我也不会带着果酒来这里二次贩卖。我们东女酒是真的不愁卖,十箱二十箱的,几天内绝对能卖完。” 高士子皱眉道:“看来□□蛮横地限制贵族出行,对大秦安稳有不……” “放你阿母的狗屁!要不是大秦商船救援,我怕不早饿死在蝗虫天灾中了。”商户猛地扭头,很生气地看着高士子,“你说个甚的□□!你懂个甚,只要能抓到那些反贼,我这些果酒全烂在这都行!” 洪亮的争执声引起不少商户们的侧目,纷纷怒目相对,道: “这是哪来的混账竖子!竟敢诽谤我大秦圣君,还说暴政?呸!明明是圣政!” “说不定就是潜藏在咸阳的细作余孽!” “要不把他抓起来!” …… 高士子被愤怒的商户们团团围住,目瞪口呆,愣愣地僵硬在原地。 好在萧何及时出现,低声安抚了几句:“他们是只读了些圣贤书,尚未接触庶务不通民生经营的士子,就如我初到此地闹出的笑话一样。大家先多包涵。”又说此暴政非彼暴政,并非在说陛下暴戾,只是对政令有所不理解。 商户们听到这愤怒才平息了些,但也不忘抗议地补充道: “我们这一回听萧郎君,但仅此一次!倘若再让我听到你们对圣君和小福星有半分的不敬,我一定要将你送进咸阳牢狱。” “这人哪里 比得上萧郎君一根手指头?我还记得四十日前,这儿交易险些被大商户、贵族们强占,是萧郎君想出办法借力打力,才让我们这些小商户不被欺负。” “就是!萧郎君何必拿自己与这种人对比,不是在自取其辱吗?” …… 商户们絮絮叨叨地表达不满。 诸多士子看着,部分人若有所思开始谨言慎行,还有部分人却透出对商籍人士的不屑一顾。 王士子掩下嘲讽的神情,走到发呆的高士子旁,轻声道:“我虽与你有争执,但还是佩服你的学识。倘若你因为商户贱籍的话而难受,我倒要看低你几分了。” 半晌,高士子忽然道:“不,我没有难受。” 王士子微微额首,点头道:“那就好。免得……” “我只是在想。当我在替农户发声时,他们呵斥。当我想为商户讨公道发声时,他们同样对我怒目相对。为何?我们还应该为贵族发言吗?奢靡的贵族又需要我们为他们发言吗?” 高士子忽然抬头看向王士子,眼底闪烁着坚毅,“所以是如上卿所言,我们自视甚高,误解大秦。” 王士子一时怔愣,等他反应过来,想说是农户商户不读书,脑子愚笨,不应该为了愚民而怀疑自身。 却发现高士子已经走远,他与一部分士子分别来到不同的商户摊位前,即便商户对他们怒目相视,他们也非常诚恳地请教东西,渐渐的,商户们也愿意认真与他们聊。 王士子见状,又怒又惧,一时也不知自己这情绪从何而起。 恰在这时,豪华的大船靠岸。 王士子的目光瞬间锁定在豪华船只甲板,只见无数神态慵懒的贵族男女趴在船栏上眺望这边,十多位家仆则利索地下了大船,来到各位商户摊位前。 这些家仆分散在不同的摊位挑挑拣拣。 蓝衣家仆来到一处顺眼的商铺。看了一会,扭头就对船板上的贵族们喊道:“西游部落的玉石碎料,十石,成色尚可,但有部分有黑色裂纹。” 不久,甲板上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买。拿来做弹珠子也有些趣味。” 红衣家仆看了一会手中的象牙,高声道:“西瓯部落的完整象牙,月牙白,暖白,六石,少数有裂纹。还有上百匹的西瓯布,郎君可还……?” 甲板上响起不耐烦的声音,道:“这才几点银钱,用得着问我?买。” …… 这些家仆买东西,不应该说扫货的方式都如出一辙的豪爽,令不少士子们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叹声。 这时,白衣家仆也来到一处卖隶臣妾摊位前。 家仆掰开隶臣妾的牙看了看,又扫了一眼对方的手指以及耳蜗,回头高声道:“杨樾部落,东山部落,西岳部落,女子,偏黄黑,无异臭,身体干净,耳蜗不洁。年龄二十有余。” 很快,甲板边冒出一个美貌少女的脑袋,她撑着下巴高声道:“正好这几个部落的隶臣妾少,都买下,谁若擅长百越食谱,便带去庖厨帮忙。对了,谁手上有东女部落的隶妾,要隶妾!我这里全买!高价!” 商户们面面相觑,忽然有两个商户高声道:“贵女,贵女我这儿有东女部落的。但年龄不大,八九岁可以吗?” 那美貌少女忽然“啊!”尖叫一声,很不耐烦道:“你想害死我?谁不知道上卿被东女部落的王女……呸,族长之女迷了眼,都忘了这几艘船为何会停靠在湖泊?呸……坏胚子,不要不要!我都不要啦!” 她说完就缩了回去。 白衣家仆迅速收回准备付钱的手,毫不留情转身离开。 正准备结钱的商户笑容僵在脸上,气得不行,却不敢怒视家仆,只能回头阴森森地看向出声的两名商户 。 王士子见状心生一计,跃跃欲试地想靠近。 没多久,湖畔又响起了几声号角声。 原本还在挑选商品的家仆迅速回到登船梯前,毕恭毕敬地站着两排。 没一会,衣着光鲜亮丽的年轻贵族男女,迈着愉快的步伐从豪华的船只上走了下来。他们目不斜视的经过摊位,走到前方一处被禁止靠近的凉亭。 数位黑甲卫将木栅栏及时抽走,露出里面摆放了许多案几的草坪。 每个案几上都摆放着一个小铜锅,冒着咕噜噜的水汽,几份青菜,番薯,以及一纷纷的肥牛、毛肚。 贵族们姿态优雅的跪坐在那儿,或唱着诗经,或行着酒令,姿态好不逍遥。 商户们无法进入,但士子们还是被邀请了进来。 高士子瞧清楚为首几位贵族的家徽后,忍不住道:“熊家、赵家等不是被圈禁了吗?为何他们还在外游荡,大秦接触圈禁了?” 知情的士子回道:“这就是被圈禁啊!陛下下令圈贵族在家宅以及名下产业地,长安湖的湖畔,也修建了贵族们避暑纳凉的宅院,他们自然可以过来这边。 不过因为长安湖能接触到外乡人,所以他们在长安湖有限制,只有午膳、晚膳时可以下船,平日只能待在船上观看游玩。” 高士子:!!! 脑海中,贵族们在船板上纸醉金迷的场景一帧一帧快速闪过。 这也能叫被圈禁? 这么美好的生活也好意思抱怨喊冤? 他满脸无语,低声道:“怪不得上卿之前在笑话我。哈,我确如井底之蛙啊!大秦是不公,对贵族太偏爱了。”高士子的心境整一个两级反转。 站在旁侧偷听的王士子却更心动了,他本就被贵族之前砸钱买货的行为弄得心动神摇,如今越发向往特权生活。 他回忆起之前贵族女子的抱怨,立马向周围人打听更具体的情况。 有人低声道:“要说贵族与上卿的冲突嘛。哈,告诉你,这些湖泊上的大船,之前都是大贵族们。据说是大贵族违规买卖很多东女部落的小隶妾,被东女部落的人求助到张上卿,双方起了冲突。 张上卿只用了三日,以熊家为首的大贵族们便亲手献上大船,上卿将这些大船留在湖泊,用来运输二手交易的货物。” 王士子心中大喜,之前还苦于没机会献殷勤,机会这不就来了。 他扫了一圈贵族,最后选了其中一位衣着最华贵的贵族靠近,他低声道:“熊郎君,长安湖的商船本就是你们的私产,即便是上卿也不能强占他人私产,我愿意前往廷尉为你们伸冤……” “伸什么冤?!”那贵族漫不经心地瞪了他一眼,冷漠道,“滚!” 王士子一脸懵逼。 某位小贵女瞧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觉得有趣,捂嘴笑了几声后,才低声提点道:“被夺了大船的是熊家二郎君,这位是后来居上的熊家三郎君。你也太没眼力见了。” 王士子秒懂,没有二郎君丢船的过错,怎么也轮不到三郎君上位。 懂了之后更是尴尬。 他绞尽脑汁想补救,却一直没有机会,这一等,就等到火锅大餐进入尾声。 恰在这时,不远处一个造型很丑看起来像是废弃的窑洞里忽然爆发出“砰”的声音。 众人齐齐看过去,只见一股黑烟吐出来,紧接着几个灰头土脸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其中个头最矮,旁边人蹲下来帮忙拍拍灰的那个。 仔细一瞅,竟然是张婴。 华服贵族放下筷子起身,“啧”了一声,大迈步走过去道:“和泥巴又失败了?” 第200章 数月之后 其他贵族闻言一挑眉,他们一边刷羊肉,一边出声调侃着: “哈……那泥巴都玩了快一年了吧!真不知小福星折腾那个什么怎么说来着……和水泥有何用!” “这也就是小福星,唤作其他稚子敢这么浪费,一大巴掌就过去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73节 “不过小福星折腾折腾也好,反正我们被圈着,很无趣,多少能看个热闹。” …… 贵族们笑闹起来,王士子眼底闪过一抹异彩。 这时,高士子忽然站出来,高声道:“豆腐刚刚出现时,曾有几个方士拿着豆腐危言耸听,说吃了会变成石头。羊毛线织机出来之前,羊毛在羌族多得扔不掉…… 庄子曾说,“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 在上卿尚未彻底放弃之前,谁又能断定他会失败?谁又知道这一团灰扑扑的泥土中能迸发出怎样惊人的果实,谁又能知道这会为大秦带来多大的变化! 不知全貌不予置评。 这是我今日学会的最深刻的道理,现在看来,也要将它送给你们。” 众贵族们一怔,半晌没开口,齐刷刷将目光挪向熊家三郎君。 王士子震惊地看向高士子,完全没想到对方会维护张婴。他第一反应就是高士子在看到张婴过来后在做戏,高士子屈服了。 王士子一边唾弃高士子的善变,一边又暗喜地站出来,义正言辞道:“我不赞成你的话!小福星也不敢保证事事皆对!否则这什么水泥也不会浪费一年的时间。 要我说,这一片湖不光属于上卿,也是属于尊贵的贵族们,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弄些不合时宜的土窑,又浪费银钱,又毁坏……” “你懂个甚!”熊家三郎君忽然怒视王士子,不耐烦道,“不知全貌不予置评。这句话你好生谨记!” 王士子一惊,懵逼地看着对方。 他,他说错了什么? 紧接着,他看见更加令他震惊的一幕,熊家三郎君居然主动走向高士子,用赞赏的语气开口道:“善!你的想法颇和我的心意。 一年前,张上卿曾在这里折腾了近乎季度的水泥,没能成功。后来向我借用墨家幕僚,我便也想一起加入制作。上卿那时告诉我,说什么大秦工匠技艺受限,水泥不是那么好出现的,让我不要耗费精力在这,很可能是出人出物最后什么也得不到。 但我脾气倔,既然在其他什么番国能出现水泥,凭什么我秦人做不出符合张上卿口中的水泥。” 熊家三郎君严肃地握拳说完,然后又哈哈一笑,道:“前些日子,上卿与我说新长安乡人手不足,让我挑点人管理长安湖的水泥窑,否则这个窑只能暂时搁置。 我一直没想好要找谁,因为我不希望找一个全盘否定我的家仆幕僚,这样我的水泥窑不可能成。但直到你出现,你很不错,与我想的一样……你,要不要当我的幕僚?” 王士子嫉妒得面目全非,酸得冒泡。 幕僚!幕僚?! 高士子只是说了一些假大空的话,凭什么被邀请成为幕僚! 王士子满心怨恨地盯着高士子,只觉得已经达到人生的至暗时刻,然而下一秒,却让王士子直接怒发冲冠,气厥过去! 高士子摇头了。 非常干脆利落的拒绝了。 王士子:!!! 为什么! 被偏爱的不懂珍惜吗?! 啊!!!(土拨鼠尖叫.jpg) …… …… 张婴正在听工匠和他汇报水。 “两百次了!整整两百字了!”夏工师死死地盯着手中的水泥块,“为何,为何越做越差, 连裂纹都出现了。还不如夯土。” 张婴心态倒是很好,水泥看起来容易做,但细究起来,泥灰岩、生石灰熟石膏等材料的炼制温度、粉碎等现代制工艺,远不是秦朝可比相比的,再加上系统也没出和水泥相关的奖励加持,一年没研究出来也很正常。 眼见夏工师的表情都快崩溃,张婴熟练地安慰对方。 他道:“屈原曾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是黎明前的黑暗,不要焦虑,继续试试。” 夏工师低声呢喃道:“黎明前的黑暗,吾将上下而求索。”说着说着,他冷静下来。 这时,两人忽然听到前方传来“王士子晕倒了!”“赶紧来人,喊疾医!”等声音。 张婴疑惑地看了过去。 正好看见那边慌成一团的士子们,以及几个戴着药箱冲进人群的疾医。 他走过去看了一会,恰好看见熊郎君正在竭力邀请高士子,高士子还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躺在地上的王士子忽然挣扎着起来,也不知说了什么,熊郎君理都没理,直接一挥手,王士子就被家仆和疾医扛上了担架,一溜烟地离开。 高士子则赶到张婴面前,他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群人。 众士子齐齐拱手道:“上卿,我等无知。” 齐齐弯腰鞠躬,露出一排乌压压的后脑勺。 张婴:??? 他下意识躲开了几步。 萧何走了过来,拱手道:“上卿,不负所托。歹竹里筛了几个能用的笋。” 张婴一头雾水,他何时让挑笋子了? 张婴捏了捏眉心,指着远处的王士子,道:“是怎么回事?” “回上卿,用您的话说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身上。”萧何说完,之后就像一个复刻机样,将之前熊贵族、高士子、王士子等士子们的交流对话,一五一十地与说了一遍。 在听到王士子讨好不成功,替他说话的高士子反而被熊贵族看中时。 张婴在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两句:你若绽放,蝴蝶自来。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感慨完,张婴忍不住查看系统,任务完成的如何。 任务1:大秦运势不高兴!限时三日内,改变的人越多,奖励越丰富。(155) 奖励:运势+n!胜利+n!事半功倍! 张婴看到有五十五的完成数时,有些惊讶。 这回总共有六百多个士子,其中对大秦印象不好的士子最多也就四百个。 换言之,不足一天的时间,就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士子转换了对大秦的印象,这效率,远比他之前想的要快得多。 光球忽然冒出来:【宿主牛逼啊!我们一般都是百分制,已超额完成任务了啊!】 张婴有些讶异,道:【是吗,直接抽取奖励吧。】 光球连忙将一个虚拟转盘摆了出来。 张婴看着眼前这比俄罗斯轮盘上面的数字还要多的盘子,一时有些无语。 他轻轻一点,三根金色的指针以不同的速度疯狂地运转着,十秒后,它们渐渐停下来。 奖励:运势+4!胜利+3!事半功倍!天赋一闪+2(隐藏奖励,可赋予旁人) 光球:【嗷嗷嗷!宿主,运气不错啊!连隐藏天赋都出来了,这个可是个好东西啊!现代组的一个宿主用这个在解答纳维尔-斯托克斯方程时获得灵感,拿下大奖。】 张婴:【等等,你不是说过只能将人往过往的平行时空带吗?菲尔茨奖是现代的把,她为什么可以活在现代?】 光球:【宿主,那位是3000年后的大佬,21世纪对她而言就是古代。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奖励特别适合科学家,放在这有点可 惜……我的天,宿主你直接就给这个工师了?】 是的,光球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张婴毫不犹豫地将“天赋一闪”丢给了身旁灰扑扑的工师。 也是一年前加入墨家工坊,夏少府的幼子,最有天赋的秦墨继承人夏五为。 光球:【宿主!!!你也太大方了,不自己用吗?】 张婴:【□□在我这就是个摆设,放特种兵手上就是利器。】 他刚刚扫了一眼“天赋一闪”的详细解说,适合原本就有深厚知识和研究基础,只缺乏一瞬间灵感爆发的大科学家。 光一个深厚知识和研究基础他就不符合。 若他用这个buff,指不定就是在他尝试做炸鸡时,猛然想到还能怎么卤一卤变成炸卤鸡后更好吃,这有个什么用。还不如让夏五为试试。 都是为他打工,为大秦打工,格局打开。 原本苦着脸翻看手中泥巴砖的夏五为,忽然身体一僵,片刻后“砰”泥块直接砸了下来,砸在他的大拇指上。 夏五为仿佛没被砸到一样,脸上始终保持着呆滞一样的神情,片刻后,他猛地将地上泥砖捡起来,拍了拍灰,又用力掰了下,之后蹲下来,将泥砖放在地上,然后往手上吐了口唾沫,从腰侧拿出铜刀,用刀柄“砰砰砰”狠砸了几下泥砖。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夏五为捏着稀烂的泥土,指着中间的断层对张婴道,“上卿,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张婴道:“不知,能否解惑。” 夏五为激动道:“是在加入熟石灰那一步的时候,烧制温度不对!还有这边近湖,旁边还有个温泉,在磨碎水泥粉时,筛的洞太大,以至于松软不紧绷,还有……” 夏五为滔滔不绝地说着。 张婴有些惊讶,天赋一闪的效果这么好? 等对方说完,张婴刚准备问你想如何,就看见夏五为忽然尖叫一声“老夫急急急也!”然后一溜烟地跑远了。 张婴:…… 你急急急国王吗? 不过看他一溜烟地冲进窑中,心中还是生出一份期待。 奖励要给力啊! 这时,高士子忽然走过来,询问能否为张婴做事,即便是细枝末节的小事。 张婴指了指身侧的萧何,道:“新长安乡的政务是萧何安排。” 高士子表情坚毅地点点头,完全没有一点被推给旁人的失落。 萧何暗中观察了一圈,将站在高士子身后,某几个脸上露出失落的士子名字给剔除出去。 这时,熊贵族等人也展露出笑容,迎了上来,各种套近乎,想邀请张婴一起参加火锅宴,或者说为了款待张婴,他们宁可装作刚刚那一顿没吃,想重新搞一顿宴会。 张婴随便找了个理由便拒绝了。 他之前会在看完水泥后走过来,只是想着若任务没完成,就再来给士子们搞一个震撼教育。 让他们看看大秦贵族与大秦黔首……不,应该说布衣之间的贫富差距有多大。 让他们从野人的生活中感受一下,亡国奴乱世人与和平世界布衣的差距又有多大。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74节 让他们意识到,大秦调查贵族维护国家稳定的行为,实际上也是在维护布衣阶级的利益。 人嘛,同理心只有那么一点。 只有当自身利益被触动时,他们才会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清醒且团结。 但任务出乎预料的完成,尤其以高士子为首的一批就差反转成爱秦愤青,他也就佛了。 敷衍了贵族工具人几句,张婴转身离开。 贵族们看着张婴洒脱离去的背影,前一刻还在言笑晏晏地惋惜,还对萧何说有缘多见见。但等贵族们回到船舱,等熊家以及几 位郎君离开。 还剩下其他几个大氏族的核心成员时,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担忧。 “张上卿怎么回事,之前不让大贵族大商户入驻东女部落的港口也就罢了,如今又是圈禁又是纸张,他忘了他也是贵族出身,想自掘坟墓不成?” “熊家、周家好像已经摇摆不定。我季父不知听了些什么,也被他说动得想在家族要推广用纸书。多亏大父突然冲出来险些打断季父的腿,这事才作罢。你们说,若纸张真的全面替代竹简,那举荐还轮得到我们的子嗣吗……” “不必太担心,纸张比竹简容易损毁,不可能全面替代。况且书籍一旦泛滥,黔首开启民智,他们还能老实耕地?你忘了《商君书》的各司其职,法家的愚民疲民政策,到时候一乱。陛下也不会允许的。” …… 贵族们不停地自我安慰,目光时不时瞄向他们的领头羊,几个大姓氏的贵族郎君。 片刻后,赵家郎君漫不经心道:“不急,秋收时再看,自有分晓。” “赵郎君,能否详细说……” “我可不敢细说,万一谁拿我这话去当投名状可怎么办。” 找郎君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信的就熬着,不信的完全可以学窝囊的熊家芈家主,被张婴几句话逼得上缴一半家产给少府。那几艘大船就摆在那,下场你们看得见,自己掂量。” 贵族们心中有了无数猜测,但均不再做声。 …… 数月过去,春去夏走。 即将秋收的日子,张婴也收获了他的惊喜。 也不知道是被007虐习惯了,为了庆贺惊喜,而忙里偷闲的张婴居然有一种诡异的不适应感。 不,人不能,至少不应该自己卷自己。 这么一想,他又懒懒地回在躺椅上躺下。 也就是在这时,“砰!”房门被猛地撞开,张婴猛地坐起来。 原来是如桥激动地跑进来,大声道:“阿婴婴不好了!父皇与大兄争执起来了。” 第201章 入宫 “缘何?”张婴紧张地追问。 在如桥回答是政务上面的事起争执时,张婴“哦”了一声,慢慢躺了回去,平淡道:“政务争吵啊?如桥公子,你说他们在政务上有哪一日不起争执?” “不一样!不一样!这回不一样!”如桥着重强调三次,脸上满是忧虑,“就连郑夫人也被迁怒了,阿婴婴这回是真的不一样。” 张婴重新坐直身体,疑惑道:“怎么会迁怒郑夫人?” 他与郑夫人近距离接触过,是那种无忧无虑长大的典型傻白甜性格,仲父对她不说多爱但礼遇有加。 让一个不喜迁怒后宫的皇帝,会迁怒。 扶苏阿兄这一回是做了什么呢? 张婴麻溜地换了身衣服,准备与如桥一起前往咸阳王宫看看。 没想到他刚出来,居然看到了神色焦虑,皮肤被大太阳晒得黝黑,双手也很粗糙的高士子。 “高士子?” 张婴微笑地看向对方,不管他之前怎么愣头青,毕竟是新长安乡第一个带头下地研究大棚蔬菜的士子,如今都值得一份尊重,“为何行色匆匆,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高士子敏锐的看了一眼如桥,压低声音道:“上卿,此事得屏退旁人。” 张婴见高士子神色极为紧张严肃,想了想,便领着高士子来到偏房。 张婴刚关上门,人都还没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迫不及待的声音,“叔孙通这位待诏博士怕是要反!” “噗!” 张婴被呛得咳嗽了几声,震惊的看向高士子,“你在说甚至?!诬告他人可是会诬告反坐的啊!谋反,是死罪,你想被判死罪吗?” “上卿,我也不愿这样想。但他们多次来找我以及同窗,我觉得肯定是这个意思。”高士子一点都不心虚,直白地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张婴这才知道早在两月前,叔孙通等博士学宫的秦待诏博士们,陆续有来找过高士子。 他们委托高士子为他们安排一条可以前往其他郡县,用来做商贸买卖的大船。 说到这,高士子大声道:“自视甚高的儒门博士,怎么可能会为了商贾之事再三来寻我,而且他们只求在七日后离开,不求具体目的地。这怎么看都像是未来会犯下大事,所以才提前准备逃亡路线。” 张婴听到这点点头,但又有些纳闷,道:“不给具体目的地?这破绽未免也太明显。” “啊不是,他们给了阳湖的地名。”高士子说到这揉了揉后脑勺,“但我觉得再三来寻我有些奇怪,便试探地说七日后的大船搭载不了那么多人一起前往阳湖,他们马上就说水舟,阳筑皆可,我觉得更可疑了。” 张婴听到这也觉得有些问题,他目光专注地看向高士子,片刻后,高士子依旧沉默不语。 他疑惑道:“后续呢?” 高士子道:“就这些。” “……”张婴没想到对方一个猜测就敢冲过来,嘴角微微抽搐,忍不住告诫道,“仅一个猜测怀疑,你最多能说一句可疑,日后不要再说“谋反”二字。” 高士子立刻乖巧地点头。 张婴沉吟片刻,高士子的推断是有些道理,但其中疑点颇多,最关键的一点在于…… 他抬头看向高士子,道:“他们为何会来寻你?” “因为其中一位博士是舅父。” 高士子很老实地回答,并且义正言辞地补充,“虽说可以亲亲相隐,但我认为,大秦安稳,乃天下安定的大义。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枉顾天下黎民……” 张婴:…… 好家伙,看来这人理想主义的本性一直没变过。 直到候在门外 的如桥敲了敲房门,张婴才停下继续询问高士子细节的话。 他亲自送高士子离开,听到耳畔如桥的问话,“阿婴婴,那人与你说些什么呀?” “唔,一些猜测。”张婴敷衍了过去,忽然道,“对了,仲父与扶苏阿兄何时起的争执?” “不知,我是今早去寻郑夫人时,见郑夫人眼圈泛红,才知晓郑夫人前日被父皇迁怒了。”如桥快速道。 张婴若有所思。 或许是因为记载中扶苏被贬去九原的缘由,与儒家博士们有牵扯,所以在同时得知两件事时,张婴莫名奇妙地将这两件事想在一起。 当然,仅仅是微妙的联想,连正式怀疑都算不上。 …… 一盏茶后,张婴乘坐如桥的车子一路向着咸阳王宫直奔而去。 小半个时辰后,他已经站在了嬴政寝宫的门前。 赵文恭敬地走了出来,脸上闪过一抹难色,开口道:“上卿,李信将军带来了北地的紧急军情。如今殿内汇聚了十多位将领商讨对策。 老奴实在是抹不开脸打扰,您这……要不我先带您去偏店休息一二?” 如桥急着开口道:“那怎么行?郑夫人都被迁宫而居,大兄……” “可以的!”张婴一把拉住如桥,笑眯眯地看着赵文,“有劳了。” 赵文松了口气,微微一摆手在前方领路。 如桥担忧道:“阿婴婴,我记得御赐你的虎符好像还没有被父皇收走吧。你完全有资格进去旁听北地紧急军情啊!不对,过去你没有虎符的时候,父皇不也带着你在军营里到处走动吗?为什么这一回却不行,是不是赵文假传指令啊!” 前面领路的赵文一个踉跄,回头苦笑着拱了拱手道:“老奴不敢!老奴真的不敢!” 张婴听完哭笑不得,如桥这理解能力真是忽高忽低,两个极端。 如桥都敏感地看出来嬴政是在故意避而不见,然而在得出来结论时,居然还能歪到是赵文作假方面,这脑回路真的绝了。 赵文将张婴和如桥在偏殿安置好,等他准备离开时却被如桥拦住。 如桥语速很快道:“父皇近日心情如何?” 赵文哭笑不得,从没见过这么正大光明打探皇帝心思的人,他拱手道:“奴不知。” 如桥啧了一声,道:“父皇有召见大兄吗?” 赵文拱手道:“奴亦不知。” 如桥道:“那父皇何时会召见我们?” 赵文苦笑道:“如桥公子,老奴怎能知晓。” “你岂会不知!”如桥气得来回走了两圈,眼见快要炸了,“你,你可是父皇的左臂右膀……” 不等赵文继续打太极,张婴在一旁慢悠悠地开口道:“如桥公子这句话说得对。绑了更好,仲父怎么也会要来。” 赵文悚然一惊。紧接着,他发现如桥骤然亮起的双眸,以及对方迅速将厢房关紧,并且拉上房拴。 赵文:…… 这辈子没经历过这么离谱的事,偏偏眼前两个,一个都得罪不起。 张婴看向似乎还有话要说的赵文,忽然一拍手道:“啊,我发现此举怕是有些不妥。” 赵文露出期待的眼神。 如桥的表情也有些犹豫。 然后两人听见张婴道:“明明是两个人争执,我们却只找仲父的话,显得有失偏颇。像是逼宫。” 如桥和赵文同时一个踉跄,嘴角微微抽搐:阿婴婴/上卿,想不到比喻可以不打比喻。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75节 “阿婴婴说得有些道理。万一令父皇不快就不好了。”如桥脸上闪过一抹忧色,“那阿婴婴意欲如何?” “邀请扶苏阿兄过来,先问问情况。”张婴道。 赵文瞳孔地震,忍不住出声道:“上卿,陛下尚未息怒啊!” 张婴看向赵文,道:“仲父有不允扶苏阿兄入宫吗?” 赵文道:“并无。” “那不就成了。”张婴道。 赵文:…… 眼见张婴和如桥要离开,赵文心急如焚,若是让陛下知道公子与上卿抛开他去找扶苏,赵文都不敢想陛下会多么的震怒。 他努力劝了几次,但两人不为所动,在赵文急得准备回去“挨一刀”禀报陛下时,忽然听到张婴轻轻一拍手,道:“没见到仲父直接离开,仲父怕不是会更生气。” 如桥脚步一顿,犹豫地看向张婴。 赵文就差喜极而泣,然而一抬头,发现张婴笑眯眯地看向他,道:“你能去吗?还是我与如桥去?” 赵文:…… 他浑身一个哆嗦,瞬间明白之前都是设套,但他心甘情愿地拱手道,“老奴当走这一趟。” …… …… 同一时刻,咸阳王城偏殿。 嬴政端坐在桌椅前,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殿门,连李信将军汇报军情的声音停下来,也好似没有察觉。 殿中朝臣面面相觑,心有所惑,但也不敢出声提醒。 一时间,偏殿陷入诡异的安静。 半晌,嬴政似是回过神来,道:“李将军的意思是,目前大秦内忧外患,对否?” 朝臣们脸上闪过一抹古怪,看来陛下刚刚确实走神了,只听了李信前半段,后半段明明是在说修建长城的事宜。 部分朝臣越发疑惑,但像李斯冯去疾等人却恍然大悟,陛下的心多半是记挂着殿外的张上卿。 李信反应很快,先点头称道“是”,然后才将有关修建长城的事情再次说了一遍,先是说因为战事繁琐,修建长城的进度比预想中要慢。 之后,他补充道:“泗水县、沛县,两月内前后逃逸了近六百征伐过来的民夫,好在负责征召徭役的亭长刘邦及时通风报信,末将才得以出兵将大部分民夫捕获,目前还有十多名民夫逃往山野山林之中。” 朝臣们一怔,秦律严苛,这样大规模的逃亡事件非常的少见。 嬴政怒视李斯,道:“两月?两月民夫逃亡,此事为何不早禀!” 李信连忙拱手道:“陛下,末将于三十日之前便派人起码传递信息,但直至今日才发现,那秦卒抵达咸阳,完成军令登记之后,竟枉死在家中。” 朝臣们,尤其是军政系统的太尉、国尉、左庶长和右庶长等人,脸上神色骤变。 大秦传递军情的系统非常复杂,不光通关时需要盖章文书作证,还会卡时间,比如骑马从a郡县到b郡县,寻常骑马路程只需要三个时辰,你若是五个时辰才抵达,都有可能被怀疑军情文书造假掉包。 在如此严谨的军情传递规律中,能忍到对方进入咸阳后利落动手,要么传令的军卒有问题,要么上面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嬴政紧锁眉头,食指重重地叩了叩案几。 半晌,他看向众臣们,道:“你们有何看法?” 国尉忽然走出一步,拱手道:“陛下,民夫逃逸之事必然要严惩,而且修建长城不可怠慢,臣建议再征民夫。” “不妥啊陛下!”冯去疾忽然上前一步,拱手道,“如今是镇压六国复辟,捉拿暗中细作的关键时候,一举一动皆会被对方疯狂的利用。 如今民夫逃亡,在老臣看来应该要安其心才对。若我们进一步征召民夫徭役,只会被六国细作利用借此宣传我们暴政。到时候,若人心若乱了,天下就可能会乱了!” “冯相倒也不必危言耸听。大秦律令严苛,只有连坐严惩,黔首对 此有惧怕,之后定会遵守。” 姚贾得到李斯的暗示,他上前一步,拱手道,“秦律不可违,逃亡的徭役,就应严惩。若轻判这一批民夫,目前还在长城服徭役的民夫如何是好? 他们看后会作何感想?若是他们也有样学样,导致北地发生大规模民夫逃亡,怎么办?秦直道、长城、城墙等还修不修?” 冯去疾大声道:“别想混淆概念,若是正常服徭役,逃徭役,臣也建议杀一儆百。但这一回修长城是以“发谪”征发民夫去修长城,征召的人里不光有刑徒、商籍等低籍者,还有违规征召了每年只需服役三十日的更卒,甚至还有农户。 部分郡县令们在征发民夫时先违秦律,在严惩民夫时,自然也应该视情况而判定。” …… 以冯去疾为首的温和派,与以李斯为首的严惩派。 从“要不要严惩逃逸民夫”再到“要不要惩罚征召不当的县尉令”,双方脸上笑嘻嘻,嘴皮子争吵得不可开交。 嬴政看着他们争吵,忽然仿佛看到前些日子扶苏立于偏殿,与他据理力争的模样。 不知不觉,他的目光缓缓落在不远处,恰好落在始终沉默的淳于越等几位博士身上。 “陛下!”淳于越却误会了这个目光,以为陛下在暗示什么,他想到在家中沉默翻书的扶苏,一咬牙大迈一步出来,“陛下,臣启奏,敢请扶苏公子奏对。” 其他博士们对视一眼,也跟着拱手道:“敢请扶苏公子奏对。” 众人:!!! 众朝臣一惊,陛下与扶苏吵得已有二十余日,近十日扶苏公子都未曾上过朝。 你这是想表忠心,还是想将长公子放在火上烤啊! 第202章 知我类我 嬴政沉默不语。 其他朝臣也不敢插嘴,偶尔有人瞟一眼淳于越。 淳于越很快意识到是自己误解了嬴政的眼神,暗道不好,临时想了一个补救的办法。 他小心谨慎地开口道:“下臣,臣,敢请大秦诸位公子共同商议。” 公子寒这边的朝臣怒目而视,眼见就有人要出声反驳。 “罢了,他们懂个甚。” 嬴政忽然提了句,目光冷冽地扫向太尉,“军情不得延误。此事太尉彻查。”说完又强调了一句,“即刻前往!” 太尉一行人纷纷上前一步,拱手道:“喏。” 之后几人动作利索,脚步轻快地躬身离开。 嬴政又看向汇报军情的李信,道:“北地可还有何要事?” 李信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抹意气风发,道:“请陛下放心,北地一切安好。以蒙恬为首的七万大军几乎要杀穿匈奴腹地,采桑将军率领的万秦军,将四个城门守得固若金汤。 还有一些在战场上非常活跃的小将,如,韩千将,数次率领上千骑兵偷袭匈奴王帐,斩获好几个不同匈奴族族长老的头颅,差点杀得匈奴联盟分崩离析。” “善!”嬴政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很快又补充道,“仗还有的打,一旦有需要增兵的迹象,提前求助,不要疏忽大意。” 李信连忙拱手道:“末将明白。” 嬴政让殿内其他的大秦将领回去后也思考一下,北境匈奴还会有何反击手段,以及我大秦能有什么应对措施,思考好后写一份详细的奏章。 说完这些,嬴政忽然道:“李将军,修建长城的监军不利,朕是否应换一个?” 李信果断,道:“是!最好换个对北地熟悉的。” 嬴政微微颌首,道:“嗯,不光要怼北地熟悉,还要有威望,有能力……” 随着嬴政慢条斯理的说,李信原本在认真地点头,点着点着,他忽然警觉了一下,陛下这个形容怎么越听越像是在说扶苏公子啊? 李信心头一紧,他兵败垂城后一度很绝望,要不是蒙恬在九原对他又是鞭策又是照顾,他只怕早自裁了。 他信重蒙恬,自然也对扶苏非常的尊重。 所以在听完嬴政的描述,又询问李信有没有可以推荐的人选时,李信头皮发麻,目光在朝臣身上扫了一遍,一时间也不知道要把这个锅丢在谁头上,害怕乱丢锅给扶苏惹麻烦。 思及此,他苦着脸,拱手道:“末将,末将认为自己能担负职责。但其他但听陛下吩咐。” 李信能听明白嬴政的潜台词,殿内文臣们也听懂了八九不离十。 原本急得就差出声的淳于越,听到李信的话后狠狠擦了一把汗,赞赏地看了李信一眼:能为长公子舍身忘已,选择自断前程,倒是忠心耿耿。 冯去疾惋惜地看了李信一眼:重情重义,自断仕途,倒是有些可惜了。不过长公子若能上位,也不算太差。 李斯却轻轻拍了下姚贾,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李信。 姚贾人麻了,懂,学会了,最佳背锅人的自觉。 …… 李信说完之后,朝臣们各有心思,主要是在窥伺嬴政会如何对待扶苏。 他们微微垂头,肃穆而立。 嬴政起身,在殿内慢慢走了几个来回。 不知过了多久,有的朝臣站的眼皮子发黑,有些朝臣额角的汗珠一滴滴的落下,但他们一动不敢动,危恐被嬴政提出来当典型迁怒。 嬴政忽然开口道:“赵文何在?” 这个问题直接跳过了扶苏,过于的突兀,以至于朝臣们一时表情都有些恍惚,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还是内侍步履匆匆地赶回来,道:“回陛下,赵文出宫了。” 嬴政微微蹙眉:“离宫?阿婴走了?” 内侍忙道:“如桥公子与张上卿皆在春雨殿。” 嬴政脸上闪过一抹不悦,但也没再多问,只回头对朝臣们道:“北地诸多事宜,诸君多加思索,日后再议。” 众朝臣拱手道:“唯。” 嬴政收回视线,道:“去看看。” 然后抬步离开。 众文臣:…… 陛下,你就这么走了?没说下朝啊! 去看看?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76节 我们这一票人也要跟着一起吗? 部分年轻文臣懵逼地分别看向李斯和冯去疾,发现两位大佬沉吟片刻,一个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另外一个则感慨“不愧是上卿。” 年轻文臣们更懵逼了,两位大佬到底参悟了什么,能不能展开说说? 淳于越扫了众人一眼,一咬牙,他悄悄退身,目标坚定地向着扶苏府邸疾驰而去。 …… …… 春雨殿。 张婴慢悠悠地吃到第五块西瓜时,殿门被缓缓推开,他与如桥同时看过去,正好瞧见一抹如青竹般清贵的身影款款走来。 如桥飞快的跑过去,亲近地唤了一声:“大兄。” 张婴也跟过去打了声招呼,他正想着要如何巧妙地引出“嬴政和扶苏因何争执”的话题时,就感觉扶苏的大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张婴抬头,恰好与眼神晦涩的扶苏对视上,对方道:“你今日来找我,是为了我与父皇争执一事?” 如桥下意识要开口“是”,却被张婴猛地踩了一下脚给打断。 张婴脑子转得飞快,语气很自然地歪下了脑袋道:“扶苏阿兄怎会这般误解我。二十日不见,扶苏阿兄都不思念阿婴的吗?” 如桥一愣,阿婴婴,你在说啥? 扶苏却轻笑一声,道:“是吗?我还以为世人皆认我不孝,胆敢顶撞父皇,劝我主动道歉呢?” 张婴心头一紧,看来嬴政和扶苏的矛盾并非如桥说的那么简单。 这不是漂亮话就能解决的问题。 必须徐徐图之,再找话题切入。 思及此,张婴故作委屈巴巴地看着扶苏,道:“天,我知晓自己远远比不上仲父在扶苏阿兄心中的位置。但今日本是想分享成功的喜悦,扶苏阿兄却这般误解我,只与我聊仲父。我有些难过。” 如桥一脸懵逼:牛逼,你竟然还倒打一耙。 扶苏一愣,成功的喜悦? 他垂眉看去,恰好被一双圆碌碌的大眼睛给闪到,下意识瞥了如桥一眼。 如桥保持呆若木鸡的表情,也多亏如桥被张婴满嘴胡言乱语的操作给震慑住,反而显得张婴说的话好似一份真实性。 这令扶苏恍惚了一秒,难道今日真不是替父皇当说客的? 张婴敏锐地抓住扶苏迟疑的瞬间,趁热打铁道:“扶苏阿兄,那你要不要听听我的喜悦呢?” 扶苏见张婴真的要分享喜悦,心中又信了分。 最近来劝扶苏和嬴政服软的朝臣太多太多,甚至还有人揣度郑夫人出头,导致郑夫人被迁怒迁宫,所以扶苏在这件事上情绪有些敏感。 扶苏本就是温和的人,误以为自己在迁怒,语气很快软和下来,道:“阿婴可要好生与我说说。” 张婴见扶苏从气头上下来,松了口气,他给了如桥一个“安心”的眼神。 张婴先是命人将马车里的一个黑色罐子拿出来,里面是夏工师将制作好的水泥粉,张婴又让宫女带了一盆水过来。 他道:“扶苏阿兄!你可知道水泥!” 张婴刚准备卖个关子,就听见扶苏平淡道:“你去年念叨过四回,我自然记得。” 张婴一愣,旁敲侧击几句,发现对方对失败水泥的了解很扎实,一时有些惊讶扶苏的记忆力,但很快,张婴便抛开基础讲解,直接亮出成功的高潮部分。 他道:“扶苏阿兄,如今大秦百废待兴,今日要修建宫殿,明日要修建秦直道,后日又要修建抵御匈奴的长城……需要用到青砖、红砖和夯土的地方太多了。不说烧制青砖、夯土的费用,就说烧制成功后,光一路上的运输费都不是小数目。阿婴说的对否?” 扶苏点头。 张婴拿出水泥粉做成凹,一边倒水一边慢慢地搅,过了会儿,他将搅拌均匀的水泥放到旁边的空罐子里等它慢慢凝固。 张婴指着这个陶罐子道:“只需要个,不,两个时辰,水泥就能成型。到时候扶苏阿兄可以来试试它的硬度,水泥砖不会比青砖差,而且水泥更多是替代夯土的功能,效果反正是比掺糯米的夯土要坚硬。” 扶苏微微一怔,又能替代青砖,又能替代夯土? 他道:“阿婴,此言当真?” 张婴道:“真的!而且烧制水泥的黏土、石灰石、瓦砖等随处可见,石炭的价格也很便宜。只要掌握的方法,可以就地烧制,省了运输的费用。 还有它的产量惊人,普通大小的水泥窑,普遍能产出上千斤水泥,这能替代多少青砖和夯土?换句话说,水泥一旦成功推广,能为大秦治粟内史和少府省多少银钱……” 扶苏瞳孔地震,忍不住围着水泥罐子转了一圈,呢喃道:“上千斤?” “对的。而且质量还很好,过几个时辰随便砸。” 张婴点点头,非常自然地将参与人员都夸奖了一遍,“这回的成功,多亏了夏工师聪慧、熊家郎君资金赞助,以及高士子自愿帮忙盯着水泥窑……也是大秦各个阶层的联合胜利。” 张婴每回必夸奖幕后工作人员,大秦人初听时会很惊异很不理解,但与张婴相处久了,他们对这一套都很淡然,甚至有些崇拜张婴的年轻官吏,也开始夸奖工师工匠。 所以张婴完全没想到,他按照惯例的最后一句夸夸话,居然让扶苏破防了! 哦不对……准确来说是戳中了他的心窝窝,让扶苏不再端着,他呢喃着:“不同阶层,联合胜利,是啊,是这样啊!” 在张婴和如桥有些莫名其妙的视线中,扶苏好一会才回过神,重新将目光落在张婴的头上。 他叹了口气后道:“是啊。同心协力,不拘一格降人才,才是大秦走上鼎盛的制胜法宝啊。阿婴,你也是这般想的吧!” 张婴脑中雷达疯狂警报,慎重地敷衍道:“取长补短嘛。” “阿婴所言极是,每个阶层都会有出类拔萃的人才,取长补短方是大秦长久之道,若是因噎废食,大秦如何成长。”扶苏仿佛打开了话匣子,直接将他与嬴政争论的点说了出来。 原来数月之前在调查“逐客堂”细作时,嬴政发现有待诏博士和炼丹方士参与的痕迹。 炼丹方士是被利诱,六国余孽承诺一旦复国,会让他们享受过去被贵族追捧炼制长生不老的尊荣。 待诏博士被说动的是两类人。 一批人是不满意郡县制,他们希望恢复周王朝时期的分封制,认为古之圣贤才是大道所在,认为现在的大秦越走越狭隘。 但他们又不希望推翻大秦,所以给了六国余孽一点帮助,转头又给大秦官府透露了一些线索,他们想给大秦制造麻烦,让嬴政知道郡县制会引发民心不满,快点拨乱反正,回到分封制。 还有一批博士就是纯粹不满意在大秦只有议政权没有决策权,六国余孽承诺给他们更多的的政治地位、他 们就帮忙做事。 嬴政在知道这件事情后非常愤怒,决定要将博士学宫的待诏博士们全部抓起来,通通下狱调查。 扶苏认为罪不至此,待诏博士们虽然没有行政权,但他们本身在大秦官场是有影响力的,再加上百家学说流派的同门同窗等情谊。 扶苏认为嬴政如此蛮横地处理,此举又是一次情绪上头的“逐客”行为。很容易令朝堂再次动荡。 说到这,扶苏目光温和地看向张婴,温和道:“好在阿婴知我,类我。” 张婴:??? 恰在这时,殿门被猛地一把推开,魁梧的身影大迈步走了进来。 嬴政冷着脸,垂在身侧的拳头捏紧,道:“知什么?类什么?” 众人:!!! 第203章 左右为难 嬴政怎么会出现在此。 三人心中同时涌现出一个词,危险! 没有人回答嬴政。 春兰殿仿佛被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三百六十度转了n圈,冻得不行。 原本懒洋洋的如桥蹑手蹑脚地躲到旁边的圆柱帷幔的后面,他见张婴纹丝不动,还偷偷探出个小脑袋,招了招手,压低声音道:“阿婴婴,我们先躲一躲,让大兄直面父皇的怒火。” 虽然他极力压低声音,但习武之人耳聪明目。 张婴是没怎么听清楚,但另外两人…… 扶苏:…… “你在浑说些甚!”嬴政眼神冷冷地扫了一眼帷幔处的如桥,“给朕滚出来!” 如桥浑身僵硬地走出来,僵笑着唤了一声:“父,父皇……” 还未说完,嬴政冷哼一声打断如桥,道:“齐眉之龄,比稚子还顽劣不堪,行事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如桥顿时僵在原地,瑟瑟发抖。 张婴深吸一口气,露出暖暖的笑容迎了上去,拱手道:“仲父,几日不见,越发威武不凡。” 他抬头,恰好对上嬴政如鹰的双眸,张婴心下一紧,就听见嬴政冷哼一声道:“你今日来寻朕,是为了扶苏?” 张婴身体一顿,这话听着怎么有些耳熟,但情绪紧绷之下,他下意识就将话给丢出去,“仲父怎会这般误解阿婴!二十日不见,仲父都不想见阿婴吗?太过分了!” 扶苏眼眸微眯,轻轻地瞥了张婴一眼。 如桥惊讶地吃手手:阿婴婴糊涂啊!怎么对父皇说了与对大兄一模一样的句子。 “是吗?不是知他类他?”嬴政居高临下地盯着张婴,声音很平静,但压迫感十足,“我还以为世人皆认为我行事残暴,都替扶苏委屈呢。” 张婴:!!! 这话一出,张婴瞬间意识到之前那一股子熟悉感从何而来。 好家伙!他串词了! 你们两位不愧是是父子,质问的台词语序都不带变化的。 张婴还没从尴尬中回过神来,嬴政忽然道:“阿婴,你认可扶苏做得对?” 话音刚落,扶苏也转头看向张婴。 如桥担忧地瞅着张婴。 张婴:…… 这尼玛修罗场啊! 张婴脑子转得飞快,他没有正面回答嬴政的话,先对赵文招了招手,道:“赵文,目前日落西山,劳烦你准备些冰镇西瓜,晚膳过来如何?” 赵文头皮发麻,余光瞥见嬴政的神情,拱手道:“老奴这就去。” “嗯。”张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又指了指自己,“我!今天这个夹气包是当定了,所以得吃饱喝足,才不枉千里迢迢过来宫中一趟。”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77节 夹气包是个新鲜词,但稍微想一想就能理解意思。 众人:…… “真的。现在你们一个个问我站在谁那边。”张婴摊了摊手,神色无奈,“左边是仲父,右边是扶苏阿兄,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能站在谁那边?” 嬴政平淡道:“大秦不禁议政,你畅所欲言,朕不治罪。” 扶苏也开口道:“正因为你在意我们,没有立场,所以你的答案更中肯。” 张婴嘴角一抽,明白了。 估计嬴政和扶苏争吵后,回去都被自己各有立场幕僚下官进言,两人心智再坚定,多少也会被旁人的意见给劝迷糊。 所以才会在见到他时,不约而同地抱怨“是不是替对方说话”,所以才会在得知张婴立场中立的时候,想让他说一嘴,顺便打破僵局。 理清楚这一点,判断出两位大佬都有和好的意向,张婴脑瓜子一转,便知道要如 何破局了。 张婴先是看向扶苏,开口道:“扶苏阿兄,那些待诏博士,你认为要不要审?” 扶苏微微蹙眉,道:“当然要审,但不能全……” “好,有你这句要审就行。”张婴制止扶苏继续说下去,然后看向了嬴政道,“仲父,你是一定要将待诏博士全部抓去牢狱审?还是说在其他地方审也行,只要能得到具体线索。” 嬴政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婴,道:“能得到线索也可。但阿婴,很多博士信奉“士可杀不可辱”,他们比你想象中要倔得多,赵兴圈了他们二十日日也没审出什么。 对某些硬骨头,必须严刑拷打,用他们杀鸡儆猴,方能部分胆小的博士那找到线索。” 扶苏微微皱起眉。 张婴不给扶苏张嘴的机会,连忙道:“对对对!好,仲父和扶苏阿兄的核心目的就是,审出细作,找出线索。区别只是两人想用手段不一样,这好办,我已经找到后续线索。” 扶苏和嬴政同时扭头看他,眼底盈满了不信。 张婴嘿嘿一笑,两只小手往身后一背,慢吞吞地边走边说,道:“逐客堂的高士子是某位待诏博士的犹子。这些待诏博士在两月之前便与他联系,希望高士子提供逃亡的大船线路,目的地是阳湖。 他们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定死一个地方,阳湖必有蹊跷,可以从那开始调查。” 扶苏:“此言当真?!” 嬴政:“所言可信?!” 张婴迅速点头,他见嬴政和扶苏一副“蹙眉深思不太相信”的模样,尤其如桥还在一旁低声疑惑道:“阿婴婴,你说的是来寻你那人?高士子?但他在逐客堂时,不还唧唧歪歪地质疑你吗?” “对啊!但你也得准旁人改邪归正,弃暗投明嘛。” 张婴眨了眨眼,甚至用开玩笑的方式浮夸地来了一句自恋的话,“毕竟我是成功无数,令人信服的小福星嘛。擅长以德服人。” 嬴政和扶苏身体微微一顿。 扶苏道:“临下以简,御众以宽1,成长了。” 嬴政更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道:“善御下,大善!” 张婴:??? 这一瞬间,他觉得似乎与扶苏和嬴政的脑回路隔了十八座大山。 …… “是与不是,调查便知!”张婴轻轻咳嗽一声,非常从容地开口,“大道至简,殊途同归。还有句老话说的好,不管男人女人,能杀敌的就是功臣。如今问题得到解决,还有什么可吵架可矛盾的呢?” 扶苏和嬴政不约而同地抬头,恰好对视上,片刻又彼此移开视线。 但脸上的神色比之之前要好太多了。 如桥眼睛一亮,连连点头,佩服地冲张婴竖了个大拇指,小声助威道:“阿婴婴说得对,特对!” 张婴有点心不在焉,只简单地回了个笑。 今日之事,若非他去过一趟逐客堂,若非为了完成系统任务将士子们拉到新长安乡,若非高士子是个集体主义的理想主义者,今日这场争吵根本不会那么好收尾。 瞧瞧他们对待待诏博士的出发点。 嬴政,年少时向往稷下学宫言无不尽的氛围,所以搞了个博士学宫,掌权数十年后觉得没下过基层的博士水平也就那样,尤其最近因为分封制和他对着干,烦不胜烦。 乖巧些,养着也就罢了,竟有部分博士参与余孽事件,嬴政就觉得这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就想全部扔掉,趁机一锅端。 扶苏,他也认可调查细作,但他觉得博士们还是有用的,所以他认为既然不是所有博士参与,父皇为何要将所有博士们都下牢狱调查,这样霸道的行径,岂不是又一次“郑国逐客”事件,再者还有“物伤其类 ”,会不会寒了大秦其他朝臣的心。 张婴只能说,以他的政治素养觉得双方站在各自的立场都有一定的道理,但因为后世的一些记载,即便没有得到高士子的消息,他也会站嬴政这边。 但他今日能用了巧合中的巧合缓和了两人的关系,本质还是没解决,那么下一回两位大佬再次别苗头呢?问的还是没有后世剧透的问题呢? 他要怎么劝? 他又能劝得住谁?! 张婴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只能故作平常地与如桥在宴会上插科打混,帮腔替郑夫人说了一说,在得到嬴政并未真的迁怒郑夫人的暗示后,四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好。 用过膳,张婴找了个公务理由,匆匆告别。 刚一走出宫,张婴脸上灿烂的笑容便收敛起来,如桥叽叽喳喳在他耳旁念叨来念叨去,张婴随意地“嗯”“啊”搭个话,很是敷衍。 直到如桥忽然道:“孔子那句话说的太对了,三个人里面必有可以请教的夫子。多亏了阿婴婴,要不然我可想不出这么好的办法。郑夫人还得受委屈呢。” 张婴闻言一笑,果然温柔与真诚永远是最强必杀技,这如桥才跟着郑夫人几日啊,居然就这般喜欢…… 等等! 三人行必我有师! 张婴猛地被这一句话点醒,他想不明白的事,完全可以套个壳子问问大秦牛人是怎么想的,指不定还能给他套出条明路来。 想到就干。 张婴匆匆与如桥告别,抓着前来接他回去的萧何,拉到马车上问道:“萧何啊!问你个事,两个长辈意见不统一,你会如何维护他们的关系?” 萧何脸上闪过一抹古怪,低声道:“长辈的事自然得让长辈们自行处理,晚辈不好参与。” 张婴道:“若他们就喜欢让你参与呢,还会问你选择谁,站在谁那边的问题?” 萧何嘴角微微抽搐,眼底闪过一抹怜爱,低声道:“上卿,孔子说因材施教,所以对待问题,也得分开分析,大是大非是底线,至于其他方面的一些细微区别。物,最好是保持沉默,让他们问无可问。 说到底,这毕竟是别人家长辈的事,参与太多,恐会伤自家性命啊!” 张婴迅猛抬头,恰好与萧何同情的双眸对视上。 对方果然是猜到了。 不愧是汉初三大人杰,萧何不光猜到问的是嬴政和扶苏的事,还在这拼命暗示他,少参与皇家大佬之间打架。 张婴知道萧何说的有道理,放在五年前,有人来提醒他,说未来的张婴会挣扎在选嬴政和选复苏之间,张婴肯定觉得这人有毛病。 有啥好选的,装装傻,谁也不得罪,搞一手太极敷衍过去。 但现在不行,他来大秦五年,嬴政和扶苏早已不只是用来保命的符号,他不光关注嬴政的身体健康,也希望两人精神交流能健康些。 历史是有惯性的,免得一个赵高没有了,却来了李高、文高等人,再次导致“自刎”案件。 张婴告别萧何,又陆续找了几位亲近的秦官询问,这一回没说是长辈矛盾,只说是同僚政见不合,要如何判断? 张苍:哪一个政策对人户、田地、赋税和财务的增减有益处,就选择谁的政见,若是差不多,那就选择对自己有恩情的人,若是都没有,那就不选。 张婴:不愧是世界级经济学家。 蒙恬:符合大秦律令,且两个政见效果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听从年龄官职大的。 张婴:这斩钉截铁的态度,估计是和蒙武、蒙恬相处出来的经验。 内史腾:都不好选就不要选,自己开辟一条路。辛胜也赞同,干就完事。 张婴:……以后细腻的事情都不用问武将。 “烦啊!”张婴捏了捏眉心,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但没有一个令他满意。 张婴乘坐着敞篷马车,一路在秦直道上疾驰,任由肆虐的狂风吹打自己的脸,想给自己吹出一点灵感来,可惜直到他抵达长安乡,下了马车也什么也没想到。 旁边忽然响起畅快的笑声,张婴并不在意,直到一根钓鱼竿挡在了自己面前。 “上卿也代表大秦的颜面。不说衣冠赫奕,起码得衣冠整洁啊。” 张婴顺着声音看过去,恰好看见王绾满脸无奈地看着他,同时对方又道,“好在这是在长安乡的乡野,若在咸阳,定会有人参你好几本。” “夫子!”张婴步伐加快过去行礼,目光一扫,没想到坐在王绾旁边钓鱼的人,竟是夏少府。 张婴连忙问好。 夏少府起身回礼。 张婴又看向王绾,道:“夫子,弟子有一个疑惑。” “呵呵,我知道。” 王绾笑了笑,“你最近拜访了很多朝臣。冯丞相还特意找到了我,担心是我给你的难题。” 张婴一愣,没想到就传遍了,他苦笑道:“夫子,我……” 王绾轻轻一笑,仿佛看透张婴在担忧什么,他摇头道:“老夫也不能直接给你答案,但老夫可以指点你另外一条新路。” 张婴心头一喜,王绾智多近妖,还是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大佬,他说有法子,那多半是八九不离十。 他毕恭毕敬地行礼道:“有劳夫子指点。” 第204章 刺激 王绾掀开戴着的斗笠,收起鱼竿,道:“走!回屋,日头渐晒,懒得在这喂飞蚊。” 张婴连忙过来帮忙,夏少府也在一起收拾。 片刻后,一辆驴车吱呀呀地在乡野晃悠,三人坐在车上,张婴期待地看着王绾,然而王绾在上了驴车后,就闭目养神,左手手指轻轻敲打右手的手背,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张婴也不好催促,只好与夏少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比如墨家工坊最近又有怎样的新产品。 两人聊了一会后,夏少府忽然开口笑道:“你墨家工坊的工匠,在外面都能顶半个工师,不光是技术厉害,脾气也傲,官府征召也征不回来。” 张婴连忙道:“夏少府这话不兴说啊!其实工匠们还是向往少府的,毕竟是皇粮嘛。但少府给工匠的待遇不太行,给的赢钱少,随叫随到事物繁琐,考核制度严苛等。若想吸引他们,你们不如提高一点他们的待遇,增加一些奖励机制?”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78节 “哼。你小子还真是喜欢墨家,动辄就要给他们加待遇。” 夏少府意味深长地瞥了张婴一眼,然后喝了一口凉茶,“不过工师工匠留在你这个墨家工坊也好。自从大秦拿下百越,天天有外戚侯爵跑我这里跑要工师工匠,挡都挡不住。 就因为这,就有人时不时抱怨郡县制不如分封制的,来回跑要文书太麻烦了,呸……陛下都定了郡县制好几年了,竟还有人敢怂恿……” “他们说的何错之有?” 王绾忽然睁开眼,波澜不惊地看向这边,“百越初定,各郡县都想要工匠工师去尽快修水渠,开商船,修酿酒厂、蜡烛模厂等,他们都想趁机分得一杯羹。 但郡县的权利不如王侯,需要的审核很多,推广慢,他们当然着急,想要尽快普及。” 张婴:? 夏少府却道:“什么话!若真的分封制,那些王侯都是以发展自身子嗣为主,有的甚至只贪图享乐,对大秦一点益处都没有。与其养着他们,不如让郡守和监察史一起为管控者,互相监督,兢兢业业地为大秦。” 王绾却笑一声道:“你当郡守县令就不想发展自身家族,不会贪图享乐?若真如此,大秦还要需要御史大夫监察百官?还需要每年设置官吏考核?” 夏少府面色不虞地开口道:“混淆视听,郡县制权利不大,即便有私心,危害绝对比分封制的王侯要小。再者说,酒水、蜡烛、纸张盈利何止万钱,称其为国之利器都不为过。 这些理应归皇帝统一监管,岂可被王侯分权,若分,王侯坐大,岂不是有争权夺利,战乱之后,再次战国七雄的危险?” 王绾道:“因噎废食。按你所言一切皆应掌握在皇帝手中,那么外姓人,尤其部分六国出身的官吏,又怎么比得过外戚王侯忠心。” 两人都认可工师工匠要尽快普及在大秦各地,开通灵渠通道,带动当地的繁荣。 他们目标一致,都是为国为民,但因为政治理念不同,手段截然不同,以至于完全无法达成共识。 …… 张婴听得头皮发麻,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被王绾给骗了,这压根不像是要给他解决问题,而是给他制造问题啊! 这时,夏少府与斗笠老者又一次争论起来,也不能说争论,始终是夏少府在说,斗笠老者一脸“夏虫不可以语冰”的高傲表情,把夏少府气得半死。 他怒而看向张婴:“阿婴你站谁那边?” 王绾也看过来:“阿婴你说!” 张婴:…… 张婴莫名有一种在看嬴政和扶苏争执的场景。 平时他端水端得多,所以张婴的第一反应是想打太极说点“都有道理!”“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万变不离其宗”……, 可这些话到了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在嬴政扶苏那打太极,好不容易熬到上卿,凭啥还要一直打太极,我说真心话不行吗?! 思及此,张婴道:“当然是郡县制,唯才是举!” 夏少府一笑。 王绾眼底闪烁着失望,轻声道:“大秦统一不足五年,百越初定一年,如今民心不稳,若让外姓官吏手握万钱,一旦被策反,这日后……” 张婴不答,向不远处挥了挥手,让韩母,刘武,还有几位工匠走了过来。 “我减免你上交的税收斗米,给你充足的布匹,让你的子孙可上长安乡学堂。数年后,你曾经的主家偷偷来拉拢你,劝你联合其他的贵族将我赶走,承诺给你们更好的,你们会同意吗?” “这……” 有一两名佃农犹豫,但还是摇头道:“某不愿!某不信他们。” 刘武一行人更是坚决:“当然不愿!即便他们能做到又如何,某不是白眼狼,这么好的主家,某当护之。” 张婴又道:“若是我兄弟、姊丈、亲友想害我,想取而代之。” 众人齐声道:“谁敢欺负小郎君,某必杀之。” …… 张婴看向两位老者,道:“我不懂太多大道理。但我观乡邻、佃农等人,平日并不在意郡守县尉是何人,他们就看自己一亩三分地,只要有吃有穿,便安分守己。 所以,我认为唯才是举,谁厉害谁上,方是最适合大秦的政策。” 有没有血脉和他有什么关系,德才兼备,能管理好治安的官吏才是他所看重的。 夏少府和王绾同时沉默,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哈哈哈大笑出声。 张婴:??? “这不是说得很好嘛!知道得很清楚嘛。”夏少府扫了张婴一眼,又看向王绾,“压根不需要我陪你演这么一出嘛。” 张婴:??? “是我小觑了上卿。说得善!大善!” 王绾也露出笑容,“你啊,正是意气风发又能被人好好包容的年纪,想发脾气的时候就发脾气,想莽撞的时候莽,谁还能指责个稚子不成? 何必小心谨慎,事事周全,尽善尽美?你大可肆意妄为一些啊!” 张婴:豁然开朗。 王绾说得对! 说得太有道理了! 他才几岁,正是可以年少轻狂,恃宠而骄的年龄。 尤其他立下的功劳也足够大,嬴政扶苏难道还会因为意见不统一,就舍得弄死他不成?最后面,还不是选择原谅他么。 “啊啊啊啊!”张婴一个放飞自我,冲过去就是一个熊抱,“不愧是夫子,爱死你了!” 王绾被撞得肋骨疼,道:“啥爱死?” 夏少府啧了一声,半点不客气地开口道:“嘴巴上说说可不成,准备了老丈爱的火锅没有!” 张婴报完王绾转过头,看见夏少府一边说,一边自然地搬了一个铜锅过来,还拿了两副碗筷,不忘递给王绾一副。 他连忙道:“有有有!应有尽有,大大的有!” 说完,张婴连忙去后厨招呼他们多准备些好肉好菜。 等他端着铜锅过来,还主动给两位老者肉丸舀汤,说道:“这是猪肉,你们若不喜猪……” “哈哈!喜,喜得很!那猪大肠经你家一炸一卤后都那般美味,这肉丸肯定也差不了。吃。” 夏少府喜滋滋地大手一挥,立刻塞两个肉丸子入嘴,才砸吧两口,脸上便露出满足的笑容。 王绾微微颌首,慢条斯理地舀起丸子,轻轻吹了吹,然后再将勺子凑到嘴边慢慢吃,吃得非常斯文。 夏少府一口气吞了好几个,砸吧砸吧嘴,道:“有 酒没得!果酒少了劲,要白的,白的……” “有有……” 张婴话还没说完。 王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少说两句,下次再要蹭饭蹭酒,去我家。” “去你家?!” 夏少府嗤笑一声,似笑非笑地晃了晃脑袋,“你家那庖厨啧啧……去你家吃猪食乎?”说完,他连塞三口辣豆腐入口,顿时露出满足的笑容 “你……” “再说了,我今日也算当了回夫子,授课一堂,这些不过是束脩。” 夏少府畅快地笑了几声,用手点了点脑袋,“小子,你说老夫说得对不对,值不值。” “值!智慧,价值千金!” 张婴嘿嘿一笑。不管是夏少府还是王绾,都是有丰富人生阅历的大秦官吏。俗话说得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能哄得两个大宝贝常驻长安乡是服气啊! 张婴乐得对方过来蹭饭聊天,思及此,他还不忘多吆喝两声,“只要是夫子和夏少府过来用膳,或者带同僚弟子过来用膳,我这里都管饱管够管好。” 夏少府一乐,道:“也不怕吃穷你这小子。” “不怕!实在不行找仲父扶苏阿兄支援一点!”张婴嘿嘿一笑,“正好夏少府也管仲父的钱袋子,支出收入记载方便。” 夏少府一愣,有些震惊地看着张婴,这画风突变啊!也太赶说了吧。 直到这一顿,宾客尽欢地用完。 两位老者目送张婴离开。 夏少府一把抓住正准备给自己戴帷帽的王绾的手臂,低声道:“他这……会不会太放得开了,万一……” “你会杀你儿子吗?”王绾忽然道。 夏少府瞳孔一缩,连忙道:“终于找出证据?” 王绾挣脱对方的手,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戴好帽子,道:“陛下就是最大的证据。” 夏少府懂了,也对,陛下给出来的待遇就是最好的证据啊。 …… …… 张婴不知道夏少府和王绾又揣测他一波。 此刻,他将最近半年收到的下级文书,赵文送过来的其他部门的文书,全部重新将其打开,好好的,仔细的,认真地翻阅,针对里面的每一个政令和案例,努力的思考应对策略。 没别的。 张婴就是准备在下一回再遇到“你站在谁那边?”这种送命题时,他能光明正大地跳上桌子上,自信满满地指点江山,爱选谁选谁,只选自己喜欢的。 若是都不喜欢,他还可以胸有成竹地大声宣布道:“你们都不行!听我的,按我的来!” 想想就…… 刺激!!! 第205章 公元前216年 鸡血起来的张婴,彻底疯狂。 第一日就折腾到鸡鸣五更才休息,之后的每一日,他不是在翻阅过去的政策方针,不同案件的《封诊式》,就是在摘抄王绾、扶苏和嬴政给他布置的作业。 卷起来的张婴令长安乡众人都有些惶恐。 张女官不止一次徘徊在门口,时不时来一句,小郎君,外面的某某农作物熟了,好甜好甜;外面的某某工匠又制作了新物件,可好玩了;外面的花花草草特别茂盛,湖泊里的鱼又美又肥,要不要出去采风狩猎?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79节 张婴不为所动,007的张婴,已经忘了当年那一颗绝不996的初心。 听得多了,他还忍不住回头调侃一句:“以前不还督促我好好做作业吗?怎么今日……” “啪嗒啪嗒!”一双厨刀耍得风生水起,三四个壮汉轻易进不得身,向来流血不流泪的张女官,此刻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 “啊,这……有那么……”张婴一脸懵逼,连忙扶着张女官就往外走,“出去!马上出去打猎,谁不出去谁是狗。” “汪!”大黄犬很人性化的打了声腔。 张婴推门出去时才发现门口不知何时蹲着好几个人,各个愁容满面。 “小福星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这一天天的不出门哪行啊。就应该多出去玩玩。” “要我说。是张大娘平日里唠叨得太多,把小福星给管木楞了。” “呸呸呸,什么叫木楞了,小福星聪明着好着呢。我们就是想让小福星出来多休息,别说些其他的咒人。” “对对对……就是想让小福星,哎!小福星出来了……” …… 这些人立刻站起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走出来的张婴身上。注意到张婴眼底有乌青,一个个脸上都露出心疼的表情。 张婴听得满心的感动,解释了一句和张女官无关,是他自己在看文书和《封诊式》,这下好,直接触发了长安乡众人的怒火,他们纷纷挥舞起手臂嚷嚷道: “太不像话了,小福星聪明但也年幼啊!不能这么欺负着。” “就是。章老丈,李老丈,我们现在就去咸阳南门挂横幅去,必须要表达我们长安乡的愤怒。” “没错,没错,走走走,小福星你放心,我们一定为你主持公道。” …… 张婴听到对方要去咸阳挂横幅时,瞬间囧了,哭笑不得地摇头道:“是我自己对政务感兴趣,不用不用!” “小福星,你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长安乡人面面相觑,张婴以前经常将咸鱼的思想和绝不拖班干活的理论挂在嘴边,现在两极反转,他们自然也不怎么相信,“长安乡别的不多,秦吏秦官多的是,都可以帮小福星处理一切……” “行行行!有劳有劳!”张婴看着他们质朴的眼神,想着与其干巴巴地解释不清,不如领了他们的情,正好让那些秦吏一起挑些《封诊式》锻炼锻炼。 …… 人一旦忙碌起来,日子就会变得很快。 张婴拼命地自我积累,渐渐的,他的衣服越穿越厚,窗外的绿色也渐渐染上一片金黄。 直到他一天偶然上街,愕然长安乡大街小巷的门柱上贴着带有祝福话语的红色春联。 他人都没走两步,就有三个黔首热情地跑到张婴面前说“新年快乐”,两三个童子捧着刚炸好还热乎乎的年糕送给张婴。 还有人在旁边喊着:“铁汁烟花快开始了!听说咸阳那边都赶过来好些人,乡亲们,我们快去抢座位占着。” 旁边一人不在意的回应道:“打铁汁会举办十多日,先让咸阳其他郡县的黔首们过来看看也无妨,我们还得好客一点, 他们过来后能带动我们福源市的收入!” 最初倡议的人扯着嗓子道:“乌老丈你误会我也!我们提前占好位置摆点零嘴摊位,到时候外乡人看打铁汁,总会渴了饿了么,我们就在那卖卖东西也能赚些银钱。 等我们摊位东西卖完,收摊时还能将占据的前排好位置卖给某些来晚了没看清楚打铁汁的贵族,这不又能赚些银钱,我说的……我天,哈哈哈,乌老丈你跑得比我还快啊!” 乌老丈一百八十度反转的动作,令附近黔首纷纷捧腹大笑。 这一切也让张婴恍惚了一下。 原来又过年了。 来到秦始皇三十一年初春(前216年)。 张婴拿起一串糖枣子“嘎嘣嘎嘣”地吃,甜甜的味道令他不自觉地在放空,走了一会,便也与系统回忆公元前216年秦朝有什么被记载的大事。 光球:【好像就两件,其一,兰池遇盗,嬴政被刺杀。其二,使黔首自实田。】 张婴又咬了一口糖枣:【我怀疑刺杀这个事搞不起来,现在的排查可比历史记载中要严格得多。至于使黔首自实田,唔,重点关注一下。说不定仲父与扶苏阿兄的下一回争论,就是从这个议题出发。】 光球:【明白!我现在开始筛任务,尽量找与农田改革/农作物等奖励的任务出来。】 张婴:【你真棒!不过还是优先找点与治疗外伤内伤有关的药,比如你之前的那个筋骨贴,用过的武将都说好!】 光球:【好嘞宿主!现在有一个和治疗有关的任务,是……】 系统还没有说完,不远处的街巷竟然隐隐传来张女官以及其他人呼喊的声音。 张婴神色一凛,先命系统安静,再立刻顺着声音跑过去查看情况,然而还未走近,张婴这才惊讶地发现他们声嘶力竭呐喊的主人翁居然是自己。 张婴疑惑地放慢脚步,他刚准备扬声回答。 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赵文凄厉的喊声,“哎呀!上卿,我的好上卿啊,终于是找到你了。可算让我找着你了。” 对方说完,几乎是一瞬间就跑冲到了张婴面前,语速很快地补充道,“上卿,筋骨贴可还有?” 张婴一愣,道:“都分完了!” “什么!都分完了?一点都没留吗?”赵文满脸的焦虑,顿了顿,很快道,“哎呀,上卿你可还记得是分给谁了?” “王家两张,蒙家三张,内史腾将军和辛胜将军。”张婴刚刚说完,就听见赵文说了一声“幸亏还有”便急匆匆地要走。 张婴连忙补充了一句,道:“等等,王家、内史腾将军还有辛胜将军应该是没有了,他们之前在百越之地受了伤,我已经给他们用过。你直接去问问蒙家。” “什么!都没了?!” 赵文一个踉跄,急得汗都出来了,“这,这……上卿,这筋骨贴你从何处得……不是,还有办法找到之前送筋骨贴给你的人吗?” 张婴满脸疑惑,赵文为何会这么焦虑,难道是仲父受伤了? 他瞬间严肃起来,忙道:“没有,就是那些被你们抓到牢狱的番邦人。赵文,是谁受伤了!” 赵文苦笑地看着张婴,低声道:“老奴不敢……” “我随你入宫!”张婴听到这话,立刻扯着赵文的手臂就往马车上跑,内心焦虑起来,难道这鬼兰池遇盗是顽疾不成,居然还会发生? 敞篷马车在秦直道上“哒哒哒”快速奔走,寒风朔朔,但此刻的张婴满心火热,一点都没觉得阴冷。 张婴:【系统,有关治愈的奖励、任务是什么?】 光球立刻弹出来一份任务。 任务:给时代留下一座丰碑。(流传5000年的历史古迹,个人雕塑, 个人墓地等。) 奖励:吊着一口气·小红瓶*10(不管受多重的伤,都能吊着一口气,直到得到当今最好的医疗救助,再之后生死由天。) 张婴瞳孔一缩:【救人很急,这任务能不能提前赊账一瓶?能的话,这任务我接了!】 光球:【宿主,我帮你去和主系统好好说说。】 张婴听到这话心里就有谱了,若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光球会拒绝得很干脆。 张婴还补充了一句:【若主系统不答应。你就说我承诺后续多做几个免费任务。我也不是第一次赊账,后续任务都做得很好,对不对?】 光球:【好!】 ……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一路狂飙到咸阳王城的后巷,刚刚靠近,就听见隐约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 张婴心下一紧,他扶着车难站起来。看到许多宫女内侍们眼圈发红,泛着泪光,嬴政的心腹蒙毅更是外貌邋遢,脸色惨白,身侧的拳头捏得绷紧。 张婴心下一个咯噔。 不会的不会的! 都还没到历史中嬴政仙逝的那个岁数,不可能的! 他正拼命自我安慰,这时马车停了下来,一位从未见过但衣着服饰,甚至样貌都与赵文颇为相似的内侍疾驰而来。 赵文翻身跳下去车,顾不得身后的张婴,急促道:“赵兴你……陛下,陛下何在?有要事要……” 赵兴叹了口气,道:“陛下走了。” “哐当!”一声巨响。 赵文和赵兴同时扭头看去,恰好看见张婴一个不慎摔坐在地上,不妙的是,刚刚“哐当”的声音惊到了马车的骏马,其中一匹马在受惊后高高抬起的马蹄,眼见就要砸在张婴头上。 “上卿!” “小心!” 赵文和赵杰瞳孔剧震,迅猛地冲过去。 眼见两人是赶不上马蹄下坠的速度,恰在这时,侧面忽然出现一柄青铜长剑一击击中骏马的脖颈,骏马痛得嘶吼几声,浑身不停地挣扎,但因为长剑刺中马匹的脖颈不降反拉伸了些高度,即便骏马再怎么蹬蹄子也没能伤到张婴分毫。 刹那间,赵文不顾一切地将张婴抱出危险区。 张婴感受着赵文砰砰砰的急促心跳,又回头,这才发现原来出手相救的是双眸微微泛红的扶苏。 张婴贱扶苏如此伤心,心脏仿佛一瞬间被大手捏紧,他冲过去抱住扶苏的衣袖,道:“扶苏阿兄,仲父,仲父他……” 温和的大掌落在他的额头,扶苏叹息的声音响起,道:“你都知道了。” “呜呜……” “父皇很难过。” “唔……嗯?”张婴噙着豆大的泪,猛然停下哭泣,抬头瞅着扶苏,正好听见对方继续道,“父皇重情重义。如今抛下一切赶过去,唉……” 张婴一顿,是啊! 大秦的走了,可不是后世委婉去世的意思啊! 思及此,他仿佛跑了一场马拉松般脱力,心底充斥着喜悦,但注意到周围人难过的神情后,他还是连忙调动背上的情绪,道:“扶苏阿兄是……” 扶苏长长叹息一声,脸上露出满满的哀思,低声道:“是蒙家将军。” 张婴:!!! 第206章 紧赶慢赶 “什么!”张婴震惊地看着扶苏,下意识开口道,“这怎么可能呢!谁仙逝了?” 蒙恬和蒙毅都是扶苏倒台之后,才被赵高一行人给弄死的啊,如今扶苏尚在,他们怎么就倒下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80节 “没有!淮南侯尚在。” 扶苏戳了张婴的眉心一下,拉着他站在街边才继续道,“今年年景很好,百越之地的粮食税收很高,北地匈奴战况也是接连捷报。父皇龙心大悦,趁着庆贺新年这一条缘由,父皇派遣了礼兵与使者一起,分别前去北地和百越送关于新年祈福。 然而北上送福信使一行人却在中途碰上,蒙家将领护送受重伤的蒙武将军回咸阳治疗的车。父皇是带着太医令赶过去的,别说浑话。” 张婴恍然大悟,原来是蒙武将军,怪不得仲父会赶过去。 想到蒙武,张婴又想到之前重伤濒死的王翦,想到嬴政背对着他偷偷落下的一滴泪。 张婴:【系统,搞定没有?】 光球:【可以赊账!】 张婴心下一喜,连忙开口道:“扶苏阿兄,仲父去了几时,走的哪个方向,我立刻追过去去。” 扶苏摇头,认真道:“不可,你就在咸阳好生呆着,不要追去那边……” “筋骨贴、麻服散、止血药……”张婴语速非快地将他之前弄出来的药方数了一遍,“扶苏阿兄,我即便不是在世名医,但也瞎捣鼓出来许多对内外饰有奇效的药方,蒙武将军四年前重伤,也是靠筋骨贴熬过来的。既然如此,为何不让我去试试呢?” 张婴说完,见扶苏依然在婉拒,并且强调稚子一人不可单身出远门。 张婴随口来了一句,道:“扶苏阿兄,要不我们也一起去呗,你不也很担心蒙武将军和仲父吗?” 扶苏身体一顿,神情意动。 “不可!不可啊!”旁边忽然窜出来个戴着方巾,脸颊激动泛红的文士,对方先是冲扶苏连连拱手,“长公子,皇帝远行,您身为长公子就应该坐镇后方,替陛下稳住大秦江山。 岂可被小儿蛊惑出门远游,置朝廷大事于不顾,这不仅仅是将长公子陷入危险,也是将江山社稷置于危险中。” 张婴嘴角一抽,好家伙,这人很会扣帽子啊! 他头一抬,恰好与对方正面对视上,原来是淳于越啊! 那就怪不得了。 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淳于越,最近一年,对方瞧他,不是无视就是目光带着警惕与鄙夷。 张婴过去碍于扶苏阿兄的情面,加上他性子有点茶,所以只在暗中阴了淳于越几次,明面上从未与他起过冲突。 但现在不一样了,张婴连扶苏和嬴政的夹气包都不想受,更何况是互相看不顺眼的淳于越。 见淳于越还在扯着“江山社稷”虎皮做大旗,张婴语气也沉下来,抱胸道:“仲父临行前,可有嘱托扶苏阿兄监国?” 淳于越抿了抿唇,干巴巴道:“陛下行踪匆匆,临行前尚未来得及见长公子一面,所以……” “哈!所以你义正言辞地指责、命令扶苏阿兄这么久,居然是在假传圣意?” 张婴抬起眼皮,用鄙视的眼神看了回去,阴阳怪气道,“没想到淳于越博士也有吕丞相的鸿鹄之志,比如奇货而居,帮忙摄政啊。” “你,你浑说!我何曾敢命令长公子!”淳于越目瞪口呆地看着张婴,仿佛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张婴嘴中说出,结结巴巴地解释,“有辱斯文,妄言,刻薄!” 张婴呵了一声,趁胜追击道:“再者说,儒家不是讲究以孝治天下。现在仲父遇到困难,你作为儒家博士不应该帮着为人子的扶苏阿兄去解决仲父的难题吗? 为何你不想如何解决难题, 反而张口闭口都是在剑指江山社稷?怎么,想趁着仲父不在直接谋划他的位置吗?有你这样当幕僚的吗?” “我不是!我没有啊长公子!”淳于越被这个大帽子扣得尖声尖叫,他觉得自己冤得不行,虎目含泪,“老臣绝无二心,老臣是心系大秦江山社稷……” “呵,难道只有你心系大秦江山?” 张婴冷笑一声,“你为何一定要扶苏阿兄留在咸阳?你是觉得扶苏阿兄去追仲父后,咸阳会乱?所以你是在怀疑冯丞相、李廷尉等文臣的行政能力?怀疑王翦将军、蒙家将领和内史腾将军们抵御六国余孽的能力?还是说,你怀疑他们会反?” “我,我!”淳于越脸涨得通红,几乎是用最后一口气怒吼一声,“没有!”在注意到附近蒙毅以及蒙家将领不善的目光,淳于越更是语速快地道,“下官绝不敢这么想。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哦!文成武将皆在,他们又不会反,你说大秦怎么乱?” 张婴想到扶苏被各种儒家坑的记载,直接无视淳于越露出来的一抹祈求,“啊我明白了。你是怀疑大秦公子?你认为扶苏阿兄离开后,寒公子、高公子、将闾还是哪位公子会趁机占据咸阳吗?” 淳于越一个踉跄,好在扶苏微微搀扶了一下,才没有直接摔倒在地上。 淳于越满头大汗,想要辩驳,却又因为部分小心思被戳中而一时张不开口。 最关键的是,淳于越没想到张婴如此大胆,竟然将这些小心思放在明面上说。他不敢接话,他怕被事后算账,会掉脑袋。 张婴还准备说两句,就感觉被扶苏轻轻掐了把脸颊。 “走吧。”扶苏轻声,“我本就想陪你一起去,别耽搁时间。” 张婴一顿,偃旗息鼓,点头道:“好嘞。” 不光是给扶苏面子,最重要的是想尽早去抢救蒙武大佬。 …… …… 五百黑铁骑从咸阳南门直奔函谷关。 张婴窝在扶苏怀中,一张小脸被刀子样的寒风吹得生疼,嘴皮子近乎被冻住,但他见扶苏满心焦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扶苏阿兄,你要信,信……呸,我。我可是……呸,很厉害的。” 扶苏“嗯”了一声,不忘道:“阿婴,这话你与我说即可,但不能在父皇面前如此承诺。” 张婴一愣,有些纳闷地抬头看向扶苏。 就见扶苏目视远方,道:“当年鲁豫之地的人攻歼父皇,说父皇用人时卑躬屈膝,事成之后又翻脸不认人。你熟知的尉缭还曾说,“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 张婴立刻道:“这都是假话。回去揍他。” 扶苏一笑,道:“这些自然是假话。父皇最是爱重功臣,从不计较某些狂士的瑕疵。好比尉缭,郑国,即便曾经轻辱过父皇,但父皇依旧能以国士待之。 就连过去从鲁豫之地出来的博士们,最初来秦时是劝诫父皇放弃攻打其他六国,结果呢,相处几日后被就对父皇钦佩有加,甘为大秦效力。” 张婴一顿,他看着扶苏盈满双眸的自豪,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记载中扶苏对儒门博士宽厚有加,该不会也有维护仲父名声的想法吧。 扶苏还在继续道:“父皇以诚待臣,王家、蒙家的诸多将领,更是被父皇视为挚友。如今挚友有难,以父皇的心性,若得到一个救治的承诺,必然会倾其所有去救。” 说到这里,扶苏低头看向张婴,道:“正因为此,阿婴我不希望你去承诺。给予一位皇帝希望却又将其毁灭的后果,你承担不起。明白吗?” 张婴回过神来,他知晓扶苏是好意,但系统道具不用白不用。 犹豫了会他开口道:“那我只说试试行吗?” 扶苏“嗯”了一声。 一行人策马奔腾近两个时辰,扶苏刚停了马准备扎营休息,这时却隐约听到前方传来哀愁的军号声。五百黑铁骑齐齐上马摆出守护阵容。 扶苏拎着张婴,于阵型中心,眺目远望。 只见远处是一群举着白色长幡的两支长长的队伍缓缓走过来,每隔一人的手中捧着香炉祭品,悲怆的秦风哭泣无法停息。 这是一行送灵的车! 扶苏身体一软,差点将张婴摔下。 张婴稍一犹豫,开口道:“扶苏阿兄,那个……不一定是蒙武将军的……” 扶苏有些恍惚,语气低沉道:“你看那连绵不绝的战车挽词,“定国灭楚”“秦国之剑”……这些说的都是淮南侯的功劳战绩。” 张婴心里一个咯噔,不会吧,好不容易从主系统那赊账,难道没有成功赶上吗? 他见扶苏捏紧缰绳的手,反复念叨蒙武和蒙家有多么威武,就知道扶苏此刻心绪不宁,属于心中猜到是蒙武的灵车但又不想接受这个真相。 这时,一匹快马绕过送灵队伍疾驰而来,在即将靠近时,张婴眼尖地发现来者是章邯,他见旁边的黑铁骑将秦弩都拿出来,连忙将这个情报告诉扶苏。 扶苏闻言轻轻一招手,守护的阵型立刻豁开一道口子,章邯骑马顺势冲进来,然后翻身下马,行礼道:“见过长公子。” 扶苏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可是淮南侯?” 章邯眼眶微微泛红,用力点头道:“是。” 扶苏深吸一口气,高高地仰起头,好一会才冷声道:“父皇眼下如何?” 章邯拱手道:“陛下下马,亲自为淮南侯扶灵,已徒步行走近一个时辰。滴水未沾,随行之人,没人敢上前去劝诫。” “什么!”扶苏翻身下了马,“滴水未沾,蒙恬将军也不曾劝阻?” “回长公子,蒙恬将军不在这一趟送灵的车队。”章邯道。 “蒙恬将军不在,这,这怎么可能!”扶苏目光一凝,看向章邯,“北地难道战事吃紧?是匈奴王庭返攻?还是余孽最后一搏?” 章邯喃喃几声,道:“这,末将也不知。” 张婴见章邯的汗都要留下来,一把拉住了扶苏,语气很快道:“扶苏阿兄,既然仲父在前,不如我们赶过去好生询问一二。” 扶苏果断上马,同时放下了张婴,道:“在这守好阿婴。驾!” 扶苏疾驰而去。 张婴:? 咋滴,他提议的,却把他落下了? 第207章 你的秘密 张婴见扶苏顺着军阵之间裂开的口子,一路顺畅地疾驰而去,那道口子随着扶苏的离开在一点一点的愈合。 离了大谱啊! 张婴急得跳起来喊道:“扶苏阿兄!这主意是我出的,怎么把我落下了,不厚道吧!” 章邯脸都快被张婴的语气吓白,连忙低声道:“小福星,那位可是长公子……不兴说,不兴说啊!” 张婴才“啧”了一声,更出格的话他都说过,压根不怕,直到他瞧不见扶苏的背影,张婴转身立刻抓住章邯的手臂,道:“章兄,眼下只有你能帮我了。” “末将不敢……” “哎。我都唤你章兄了,还和我说末将岂不是生疏了。你以前还陪我一起奔赴泰山,现如今还有什么敢不敢的?”张婴一把搂住章邯的手臂,“走走走,你带我追过去。” 章邯闻言苦笑,幽怨道:“小福星,那一次回来我被阿父吊在房梁上抽,差点没被打死。更何况,我也做不到突破五百铁骑冲过去。” “嘿嘿,这回不怕!”张婴在身上摸了一把虎符,亮了亮,“我有这个!”他提高了声音,同时对环绕着的黑铁骑道,“随我一同追击……啊不对,是追随长公子!” 黑铁骑众沉默了一会,直到他们的领队百将磨磨蹭蹭地过来。 面无表情地确认无误,众人齐齐翻身上马,高声道:“唯!” 章邯:…… …… 张婴是奔着追到扶苏的目的地去的,奈何这一列黑铁骑动了但又没完全动,始终保持低调匀速前进。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81节 别说追上扶苏,渐渐的,连对方一路留下的马蹄印都被风吹得看不见。 现在天还没黑,百将就走过来说路途遥远,要安营扎寨。 张婴差点要发脾气了,但看对方将领无辜又无奈的眼神,以及章邯拽着他低声安抚,“小福星,你的命令,长公子的命令,也难怪对方左右为难啊。况且你年纪小,总是金贵些。” 张婴深吸一口气:不生气不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都是打工人,不值得不值得。 驻扎休息,张婴也彻底歇了追上扶苏的心思。 一日后,张婴才紧赶慢赶地抵达送灵车队的后方,碰见等候的内侍时才知道,扶苏早在七个时辰前便已拜见陛下了。 张婴端着内侍递过来的暖汤,喝了口,道:“那现在仲父与扶苏阿兄所在何处?” 内侍犹豫了会,道:“回上卿,陛下与长公子皆在供奉灵牌的账内,严谨任何人入内。” “任何人?那仲父与扶苏阿兄用过膳了吗?” 内侍摇头道:“陛下已经两日滴米未进,长公子抵达后也未用过晚膳。” 张婴闻言皱起眉,开口道:“他们人在何处?带我过去!” 他之所以没听扶苏的话,雷急火急赶过来,就是因为蒙武的死令打了个他一个懵圈,让他知道,不是任何事情都能用系统奖励力挽狂澜。 所以在这荒郊野岭,他更要守在扶苏和仲父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内侍不敢违背张婴的命令,但带路的时候,也小声提醒道:“上卿,陛下命将军守在王帐口,不允旁人入内。” 张婴直接拿出了虎符,内侍顿时一噎,低头不语。 其实张婴也没把握守在门口的将领会屈从于虎符,毕竟他手中的只是半块,他也没打过仗不属于武将系统。 但巧合的是,驻守王帐的是两眼通红的蒙家小将。 他似乎认为张婴是蒙家后裔,所以见到张婴后非但不觉得打扰,反而露出一抹欣慰。 他用手紧紧地握住张婴,道:“你是第一个从咸阳赶过来的……小辈,好很好。想来大父应该会有所宽慰 ,等你十三之后,再……再行祭拜。” 张婴沉重地点了点头。 他掀开王帐走了进去,却惊讶的发现王账内的形式很微妙。 王账内有四人,一文士打扮的人狼狈地跪在地上,向着扶苏连连讨饶,一方士打扮的人跪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看起来已经没了生机。 扶苏沉默地站在一旁,目光没有落在苦苦哀求的样貌异域风的文士身上。 身材最为魁梧的嬴政站在最中央,面容苍白,黑眼圈极重,只那一双如刀刃般锋利的眼神尚且显得他精气十足,他手持青铜长剑,剑刃还在一滴滴地滴血,身上是还未换去的溅血长袍。 “阿婴,来了。”嬴政瞬间抬头,看向门帐的张婴表情在一瞬间柔和下来,沙哑的嗓音透着关心,“怎么瘦了这么多。” “仲父!”张婴见状哽咽了一声,扑过去抱住对方的腰,鼻尖瞬间被浓郁的血腥味染上,“仲父,是阿婴来晚了。” “我知道。”嬴政伸手摸了摸张婴的脑袋,语气依旧很温和,“是啊,阿婴总会赶来,我糊涂了,王翦是这样,蒙武本也该是这样,但……” 嬴政的声音一沉,单手捂住张婴的双眸,持剑的右手“刷”一下划过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文士的脖颈。同时还背过身,将张婴提拉一把,免得他被飙出来的鲜血给溅上。 张婴闻着空气中骤然浓郁的血腥味,又一次沉默。 这时,扶苏低沉的嗓音响起:“父皇,罪首已枭,夷三族。” “罪魁祸首?不……罪魁祸首不是这文士。” 嬴政将张婴的衣裳扯平整,平静的声音透着一点点的压抑,“淮南侯并非冲在北地前线与匈奴王庭厮杀的将军,他一直留守在大后方,负责给三路大军调配粮食,安排运输辎重。这样一位顶天立地,曾与我说过只愿战死沙场的大将军,居然死于一场毒杀!” 张婴瞳孔一缩。 “罪魁祸首只是这些羌族细作吗?只是这些摇摆派吗?不,罪魁祸首是……” 嬴政的嗓音骤然高了几分,他愤怒地指着扶苏,但很快,他又强压着怒气改了词,“是你为彰显所谓的仁义而修建秦羌两族的城池,是你没有彻底打怕他们!你让朕如何不怒!” 扶苏沉默了片刻,道:“是儿管理不善,儿回去之后一定严惩严办!” “不!”嬴政冷漠地看着扶苏,“我已命蒙恬回去后,驱赶所有的羌族人,羌秦两族不可混居。” 扶苏瞳孔一缩,忙道:“可是父皇,若这样之前的功夫就全白……” “你混账!蒙武待你犹如亲子。若不是信赖你,蒙武这样的老将岂会在大战之际,将自己置身于有一半外族的城镇。”嬴政看向扶苏的双眸盈满了愤怒,“他是那么的信任你,信任你所谓的秦羌融合,可你回馈他的是什么?是背叛!毒杀!” 扶苏瞳孔一缩,但很快又目光坚毅起来。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嬴政冲不远处拍拍手,一位神色哀愁的年轻小将走了进来。 小将满眼含泪,对扶苏、嬴政和张婴行礼,然后对着摆放好的灵牌深深地鞠了一躬。 嬴政沉默地看着,等小将重新直起身,才道:“你来告诉扶苏。蒙武遭遇了何等的凶险。” 小将开口道:“五个羌族孽畜混进负责运输辎重的队伍,本打算在果酒水中下毒,但蒙老将军英明神武,察觉到运输马车上的脚印有问题,及时停下辎重马车,一一排查,避免了一场悲剧。 那几个羌族孽畜眼见逃不出去。 入夜后,每人拿出一只带毒的匕首。藏在蒙武老将军每日巡游的地段进行刺杀。蒙老将军双拳难敌四手,在边戊军赶来之前,被刀伤了胳膊,在他陷入昏迷之前还不忘说……” 小将 眼底闪过一抹刺骨的仇恨,一字一字道:“番邦异族不可信!” 扶苏微微一颤,抿了抿唇,骤然沉默。 嬴政开口道:“淮南侯一生为大秦戎马战场,立下赫赫功劳,岂可带着一场遗憾落幕,抱憾终身。朕不忍心,亦不甘心。 扶……阿婴,你来拟招。” 张婴心头一紧,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仲父喊着拟诏书。又是在如此特殊的情况下,他抬头。恰好与扶苏平静的视线对视上。 张婴停下想要端水的念头,一切从心,他冲扶苏露出憨憨的笑容,然后拿起笔,对嬴政点头示意准备好了。 嬴政瞥了一眼,清晰又缓慢的开口道:“这是两份诏书。一份给文臣,召王绾、李斯、姚贾、张苍、淳于越、鲍白令、蒙毅等人速速从咸阳过来,辅佐奉常,为武安侯择选庙宇,祈灵保佑,享大秦军卒香火供奉。 另外一份,调王贲、辛胜、内史腾三位将军组成破奴军,命,将军王贲为破奴军主将,内史腾将军为副将,辛胜将军替蒙武将军之前的职责,负责统领全军辎重调动,镇守边关。 成军之时,需拜见淮南侯,再带上淮南侯的军旗一起前往九原郡最南部。 对了,两封诏书上都要写,告诫他们,淮南侯身居边境庙宇,秦军何日剑指阴山草原,淮南侯侯何时下葬归九阴。” 记载最后一句话时,张婴的手不慎抖了一滴墨珠下来,他惊讶地抬起头。 什么时候将阴山草原收服了?什么时候安葬淮南侯? 蒙家人真的乐意? 他还没来得及问。 眼前“噗通”跪下,双眼止不住地落泪,压抑着嚎啕大哭,不停地感慨“皇恩浩大,蒙家将领为报皇恩。万死不辞”的小将领。以及不远处一脸“替蒙武高兴”的扶苏。 张婴将问话的词给咽了回去,这可能是独属于老秦军的浪漫吧。 嬴政道:“扶苏,你去给诏书盖印。” 扶苏想说点什么,却在接触到嬴政的眼神后神色一凛,他转身从张婴手中接过纸张,拍拍张婴的肩膀,低声道:“记住我说过的话。”然后转身离开。 嬴政挥了挥手,原本留在账内的小将也跟着离开。 王帐之内只剩下张婴与嬴政两人。 嬴政缓缓挪到旁边的椅子处,佝偻的背脊,看起来好像老了十岁。 张婴鼻尖一酸,凑过去,拿起来梳子道:“仲父,阿婴给你梳一梳,整理一下胡须。” “阿婴,我来时蒙武还能说话,他还满眼都是内疚,愧疚辜负了……”嬴政轻轻吸了口气,仰起头,目光遥遥落在灵牌上,“若我一早选择带你来,会不会有……” 嬴政的话戛然而止。 张婴骤然想起扶苏之前与他说的话,心在一瞬间提起来,有点点害怕但很快张婴又恢复了冷静。 他握住嬴政的手,刚准备用对方常说的“遂事不谏,既往不咎。”来安慰嬴政。 没想到嬴政反而握住了张婴的手,轻轻捏了捏。 他轻叹一声道:“阿婴,刚刚皆是胡言乱语,不必忧虑。” 张婴一顿,坚定道:“仲父,日后随行一定要带……” 话还没说完,就被嬴政轻轻地捏了把鼻尖。 他严肃且柔和道:“阿婴牢牢记住!再出门,你之神迹永远是秘密,无一人知晓,明白吗?” 张婴一惊。 第208章 再起风波 张婴刚想打着哈哈说,仲父别开玩笑,我能有什么神迹。 但当他抬头与嬴政认真又担忧的视线对视上,那一番插科打混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张婴眨了眨眼睛,忍不住道:“仲父何时会有这样的猜测?” 嬴政道:“五年前带你回咸阳的路上。” 张婴一惊,这不是刚刚相遇的时候吗? 他诧异道:“怎么会……” “怎么会?与阿婴相遇后,数日之内,我恢复食欲,身体强健,还能拉开之前拉不动的重弓。”伴随着胡须一根根掉落,嬴政灰败的气色在渐渐变好,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婴,“这些还不足以说明?” 张婴轻咳地“嗯”了一声,沉默地继续给嬴政梳胡子。 没多久,扶苏端着一份装着竹筒、铜罐、朱砂、红泥的托盘走来。 嬴政打开折好的诏书扫了一眼,确认内容无误,便将其递给扶苏。 扶苏将诏书重新卷好放入竹筒,盖上竹盖,用红泥封好,之后将竹筒放入铜管之中,将铜罐外锁给锁好,再在封口处涂好厚厚的红泥。 再之后他将印章双手捧给嬴政,嬴政捏起印章在印泥上面小小戳了一下。 至此,需要送回咸阳的两份诏书制作完成了。 …… …… 一日之后,数百铁骑、马车从咸阳疾驰而来。 嬴政本在与张婴讲述蒙武将军过去的事,在听到扶苏前来禀报李斯等人抵达后,嬴政没有半刻停顿,他立刻拎起张婴掀开王帐往外走。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82节 恰在这时,两辆马车慢慢停在前方。 一个头发花白的人急匆匆从马车上转身而下,对方一抬头,竟是面露哀色的李斯。 李斯目光一扫,立刻冲到嬴政面前,双眼盈满了热泪,拱手道:“淮南侯殇,陛下心哀,国之不幸。” 嬴政的眼圈一瞬间被对方说红了。 李斯又道:“臣来迟也,淮南侯这……” 嬴政伸手拍拍李斯的肩膀,轻声道:“你们多保重,好好活着,都好,便好啊!” 李斯眼圈也红了。 张婴看着眼前一副君臣相携的模样,尤其其中一人是李斯,总觉得有些微妙。 嬴政道:“庙宇、庙祝、巫祝可都选好。” 李斯拱手道:“附近有一座供奉河神的庙宇,那处北向秦直道,南靠灵渠,庙宇门前是一片片的麦田,视野开阔,奉常说按八卦方位来看,庙宇门前恰好对准了九原上郡的方位。老臣想着,不如选此处庙宇作为淮南侯暂时栖息之地。” “善!大善!就住在此处。”嬴政脸上难得露出一抹低笑,“也好让淮南侯亲眼看着。我大秦将领会如何英勇地替他完成心愿。李廷尉你做得不错!考虑得很周到。” 李廷尉露出一抹不敢居功的模样。 张婴眨了眨眼,忽然开口道:“仲父。我有一个想法不知是否可行。” 李斯瞥了张婴一眼。 嬴政道:“但说无妨。” “如今是初冬还好,但冬去春会来,天气总有回温的时候,”张婴摸了摸下巴,“这附近不知有没有冰室。” 嬴政连连点头,看向李斯,道:“阿婴考虑得恰当,李廷尉,冰室可有?” “是老臣之前思虑不妥。”李斯摇了摇头,“臣这就叮嘱姚郎官前往少府,寻些能修建冰室的工师工匠过来。” 嬴政点头道:“嗯,及时补办。你去忙吧。” 李斯拱手称是,临行前表情温和,冲张婴微微颌首。 张婴:? 李斯、姚贾等人抵达后,祭奠事务处理效率高了一倍不止。 张婴偶尔在帐篷外散步,看着李斯伏案疾书,姚贾忙个不停地左右指挥。 他忽然觉得能理解仲父,像这种活到老干到老,随叫随到,随时007的聪明人,怎么会不看重呢。 …… 蒙武的灵棚祭奠是超规格的。 不光两千送灵的秦卒可参与,李斯连夜下发文书给附近郡县,准许附近郡县的民众也可参与祭拜。 奉常根据《日书》卜卦了一个吉日。 当天,阴雨连绵多日的天空忽然破晓,金灿灿的阳光洒在众人身上。 鸡、鸭、牛、羊,五谷,大秦各种制式武器等祭品,摆得满满当当。 这一场肃穆的祭奠,从祭品、主办人、再到整体流程都与大秦寻常的葬礼不一样,与其说在祭奠亲人,不如说在以塑造一位人神,在以对武神的态度对待蒙武。 等蒙毅登台说词时,他先说了蒙武的生平事迹,自幼的志向,但最后结尾说的不是蒙武安息,而是在展望蒙武戎马沙场的遗愿,以及感恩陛下愿意派下破奴军圆一位大秦将领的遗憾。 说到这,蒙武的灵牌安置好,点好香火。 门前凹陷的石墩上,两位双眼通红的蒙家小将手捧一柄象征着蒙武的帅旗,将其重重地插在石墩上。 也在这一刻,蒙毅恰好说到淮南侯会一直镇守在此地,翘首以盼,直到踏破阴山草原。 张婴敏锐地观察到几乎所有的秦将秦卒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眼神也更刚毅了几分。 当蒙毅下来之后,张婴还看见王贲走上前去低声安慰。 起初无论王贲怎么说,蒙毅都只沉默地点头,不开口。 直到王贲强调道:“你这老小子在咸阳呆久了,人都闷了。此番我领十万老秦军北上,你最擅用计谋夜袭,又熟悉上林郡,不如随我同去打仗。” 蒙毅的目光骤然一利,但很快又摇了摇头,沙哑的嗓音道:“我乃大秦上卿,必须恪守阿父的蒙家家训,履职忠君,不可任性,不可肆意妄为。” 王贲一怔,用力拍拍蒙毅的肩膀,道:“也罢,蒙王两家本就没差!” 随后,王贲走到石墩前,在一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用右手抽出了象征着蒙武的帅旗,并且将其高高地举了起来。 这真的是出乎意料,张婴都看见好几个负责祭奠流程的太卜、祭酒、太祝们焦虑地伸出了尔康手。 但王贲更快! 他忽然用力挥动蒙武大旗,高声暴喝道:“淮南侯威武!” 众秦卒呐喊道:“威武!威武!威武!” 王贲道:“破奴必胜!” 众人呐喊:“必胜!必胜!必胜!” 王贲一边高声呐喊,一边将手中的蒙武帅旗挥舞得虎虎生威,帅旗杨飘得仿佛随军一起策马奔腾在战场上一样。 众将领的目光也牢牢钉在蒙武的帅旗上,某些人眼含热泪,某些人眼神复杂,但无一不露出一种坚毅又执着的神态。 张婴莫名有一种感觉:蒙武是死了,但好像又活了,活在每一位破奴军每一位北征军的心里。 他就像是一柄高高扬起的旗帜,但凡谁想后退,都仿佛能看到蒙武老将军虎目一瞪,怒斥:老丈我还没躺下去呢,你给我站起来,灭了匈奴吖的再说! …… …… 祭奠结束。 嬴政先是笑骂王贲一顿,拒绝对方要带蒙武帅旗出征的话,但承诺只要破奴军彻底阴山草原,就让蒙武帅旗跟随而去。 等嬴政给几位将军都布置好北上的任务目标,便与张婴、扶苏一行人坐上回咸阳的马车。 初冬的天黑得早。 一行人刚刚走了小半个时辰,天就彻底黑了,为了安 全考虑,蒙毅在请示过嬴政之后,选择在最近的一处兰池宫休息。 张婴觉得这地方不吉利,但见众人脸色哀伤疲惫,在也不好意思出口反对,只紧紧地抓着嬴政和扶苏的手臂,不求没有刺客,但求有个万一,他能及时送上救命药。 这次的不及时,在一定程度上给张婴的内心营造了一片阴影。 兰池宫是皇室成员游玩的行宫,因个把月没人来,火墙一时半会地烧不起暖。 张婴见众人冷得缩脖颈,大手一挥,安排符合祭典的取暖神器,全素麻辣火锅。 嬴政和扶苏以及几个朝臣在其他账内议事。 其余朝臣们聚集坐在一起,以茶代酒,夹着红油辣椒锅里咕噜咕噜冒泡的豆腐、豆皮、菜,吃得浑身暖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张婴有些饿,便也逃离王帐,混迹在火锅大队中。 他本以为今晚是个平安夜。 没想到文臣中聊着聊着居然上头了。 起因是姚贾说到九原之地,细作过多,为了安全最好是将上元郡附近的羌族等异族都赶走,等彻底征服了匈奴王庭,再考虑将他们重新收回来。举的例子就是蒙武这次被刺杀。 周青臣这个博士对此大加赞赏,并且高声道:“区区羌族也敢在我老秦人的城镇撒野,真是可恨。按秦政律令,什么东羌西羌族的……皆是没有身份的野人。 他们有幸享受我老秦人的安稳日子,偏偏不知珍惜,向往野外吃泥巴住羊屎房的日子,可见其豺狼之心根深蒂固,不可更改!” 说到这,周青臣又喝了一口茶,继续道:“要我说,长公子就不该将那座“封”城和地单独给王室贵族掌控,应该也纳为郡县,由大秦丞相指派人员,御史大夫监管,以免再次出现这种德不配位的情况!” 朝臣们纷纷看向周青臣。 自郡县制与分封制之争开启,部分博士们每次讨论政见,都会一下阴阳怪气这个,一下阴阳怪气那个,顽固地想把大家洗脑成支持分封制。 那些支持郡县制的博士们,又好像是不想影响博士团结,在博士学宫时还会嚷嚷几句郡县制好,然而一旦对外就保持沉默。 但因为张婴这只小蝴蝶的煽动下,郡县制的大秦明显运转得比过去好,所以大秦官吏绝大多数已经认可郡县制。 基于此,不论大小官吏对博士们的感官都很烦,一看到他们说话就避开。 这还是第一次,他们在公众场合听到有博士说分封制不好,应该郡县制。 众多朝臣赞同博士周青臣,并且欢呼道:“仆射说得极是!善,大善啊!” 张婴也有些惊讶地看向周青臣,这位博士很敢说啊,但他这番话也是有些道理,就是…… 张婴目光担忧地看向垂眉不语的扶苏。 “谄媚,这是何等的谄媚!” 伴随着拍桌子的声音,博士淳于越猛地站起来,指着周青臣怒道,“旁的不说。那块地那座城,原本是被羌族人占领。 是五年前,长公子率军突袭,三番两次夜袭羌族,并且擒拿羌族以及长老一脉后。羌族首领折服长公子的能力,主动带三万族人投奔而来,最后与当地秦人一起建造的城池。 那本就是属于长公子的军功,是他的领地,他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 大秦律令有管过你们用田地养家奴和佣耕者时,只能养秦人,不能养东羌、西羌族吗? 淮南侯乃一大憾事,但这不是你周青臣可以责备长公子的缘由!更不是你借机奉承陛下,夸赞郡县制,忘了王道之治的理由!呸,奸吏!” 第209章 李斯的提议 淳于越说完,朝臣们齐刷刷将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但他环顾四周,非但没有坐下去,反而直接站起身。 淳于越高声道:“你们在这批判长公子治理城镇不当时,可曾考虑过长公子为何要在偏远的九原修筑两座城池。 我告诉你们。 长公子将他打下来的领地分为“郡”城——郡县管制,和“封”城——分封制管。这是在为大秦未来走怎样的治式之路在做准备。 我也告知你们。 别只看见“封”城里面有两个细作,“郡”城里也抓了近五个细作。按仆射周青臣的想法,是不是可以作证分封制比郡县制要来得好。 昔年,朝中争议郡县制好,还是分封制好。陛下直接推行郡县制,唯长公子不忍王道之治就此落寞,他为黎民考虑,同时建立“郡”城和“封”,这其中的深意你们可曾知晓……”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83节 喝茶的、吃菜的朝臣们将铜罐、筷子都放下,一个个表情严肃。 “我们不知晓!”张婴深深地皱起眉,这个淳于越怕不是喝了假酒吧,张口就把扶苏的政治主张加上一些“支持分封制”这种乱七八糟的名头,怪不得能把扶苏坑到九原。 思及此,张婴站起来大声道:“淳于越博士你为何要污蔑扶苏阿兄。你为何要强行将你的政治主张放在扶苏阿兄头上?” 淳于越一见是张婴起身,下意识后退半步。 但很快他又挺直了背景,目光不善地硬刚道:“上卿为何要污蔑老臣!长公子设置了两个城镇是事实,实行不同的治式也是事实,若不是为了作证郡县制比不过……” “胡言乱语!长公子是见你们某些博士们,天天不干正事,上朝就嚷嚷着支持分封制。长公子对其深感忧郁,所以他才特意安排两个不同治式的城镇。” 张婴双眼一瞪,张口就来,“好让你们这些顽固不化的博士们看看,郡县制比分封制好。” 其实扶苏当年设置两城的目的,是为了看看百姓们更拥护的是分封制还是郡县制。 然而现实是百姓根本不在意哪个治式,但因为“郡”城秦吏更有经验,政务梳理得更好,所以百姓们明显更亲睐信服“郡”城。说是郡县制胜也不为过。 吵架的时候,气势不能输。 所以张婴直接来了个“以果推因”的春秋笔法。 淳于越一时哽住,恼怒道:“上卿如何能将你的政治主张强行放在……” “我问过扶苏阿兄!”张婴张口就来,“我敢与你站在这对峙,等扶苏阿兄过来选择,看他是支持你的观点还是我的。要不打个赌,若我胜了,你别再以长公子幕僚的身份来发声,太坑了。” 淳于越一愣,眼底闪过一抹不敢置信,忽然哈哈大笑道:“上卿,上卿知我是长公子的幕僚,居然敢提出如此滑稽的……” 张婴不耐烦道:“你就说赌不赌。我若是输了,也不接近扶苏阿兄。” “胡闹!”扶苏忽然走过来,目光灼灼地拎起张婴,皮笑肉不笑道,“阿婴可是嫌恶我!” 张婴不知道扶苏何时过来的,见对方目光相当不善,飞快摇头。 但他依旧坚持道:“扶苏阿兄,淳于越博士说话不顾事实,实在是太坑你了!我,我也是……” “你是在替我决定幕僚?”扶苏平静道。 淳于越忽然轻笑一声,冲着张婴露出“我赢了”的笑容。 “不敢。只不过……” 张婴压根不看淳于越,他圆碌碌的双眸专注地盯着扶苏,努力营造出真诚的氛围,“这淳于越今日敢随意揣测扶苏阿兄的政令,为分封制添砖加瓦,明日就敢怂恿扶苏阿兄有反心……” 淳于越 瞳孔地震。 扶苏听到这也一脸无语,直接伸手掐了张婴脸颊一把,制止他触雷。 张婴话音一转,然后从其他切入点出发,继续道:“这人自私利己,或者说只图王道之治,学阀之争,不顾及扶苏阿兄的身份。 昔日扶苏阿兄与仲父起争执时,我曾问过阿兄为何不肯多顺着仲父。扶苏阿兄说,若自己明明不认可的事,却只知道顺着仲父的意思去做,不敢意见,这反而不是真正的孝道。 阿婴深以为然。 我厌恶淳于越,不是厌恶淳于越的主张,而是厌恶淳于越有可能带给扶苏阿兄的伤害。” 扶苏瞳孔一缩,忽然轻轻地抱起张婴,紧紧地抱在怀中。 淳于越不笑了,或者说不敢笑了。 嬴政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 他冷冽的目光瞟了淳于越一眼,低沉的嗓音响起:“郡县制施行年有余,没想到还有些人贼心不死。扶苏,这就是你的御下?怪不得会出这样的事。” 扶苏低头沉默。 淳于越抿了抿唇。 嬴政来后,议政的气氛逐渐热烈。 朝臣们再次针对北地打仗治理提出意见时,姚贾忽然提议,将扶苏塞外的两座城的羌族全部赶走,归位九卿统一管理,征为军营大后方。 支持扶苏的朝臣们微微蹙眉。 兵不刃血拿下三万俯首称臣的羌族,建设两座城市,包括羊毛羊线之路等,这些都是扶苏为大秦立下的功劳。若是将羌族人都赶走,这功劳就少了一大半。 淳于越一听就更急了,前有公子高,后有张婴,在他看来继承人之争还没有定数。 思及此,他硬着头皮道:“可是陛下,那两座城池是你亲口允诺给长公子自行决定的,是他的军功。若是真如姚贾所言归于九卿,这,这岂不是在抢个人军功。” 淳于越扣完这个帽子,再低声补充了一句,“更何况,归顺的数万羌族里面只有不到五个羌族被收买了呀。不能因为五个羌族,就将其他无辜的羌族给……” 姚贾挺身而出,道:“十万老秦人却没有一个人被收买,为何?因为他们知道,非我一族,其心必异。” 淳于越冷笑一声道:“这话说的可笑。大秦诸多郡县皆出国六国细作。尤其咸阳的细作更是层出不穷,你要怎么说?!难道这证明了居住在咸阳的老秦人不钟爱秦国吗?不,这只能证明在敌人心中咸阳很重要。” 姚贾冷笑一声,道:“可笑!你视北地的蛮子与六国黔首一样?淳于越博士,你难道忘了你也是旧齐人,从鲁豫之地而来,你在说孔夫子门徒皆是蛮……” 淳于越怒道:“休要胡言乱语!” 之前被淳于越抨击的周青臣也坐不住了,站起来道:“你们法家就是如此攻坚我儒家?!诛心之论,颇为不当!” “不愧是不尊圣王,不尊王道之治,不尊古之经典,冷酷蛮横凶悍的法家。”博士鲍白令冷笑一声,重重地将铜杯一放,“居然敢轻视孔夫子,有辱斯文!” 面对博士们的反弹,姚贾直接硬刚道:“哈!老夫说一句,你们便说老夫在轻辱了孔夫子?!那你们自身呢?郡县制已安稳地实施六年,你们却看不清情势,只知道拾前人之牙慧,妄想鼓动复辟分封制。真是可笑!” …… 眼见法家和儒家再次干起来。 张婴这瓜都吃得有些懵逼。 这文人墨客凑在一起,可比后世大妈们闹腾多了,骂人用词文雅不说,一个个互相引用对方老祖宗说过的话去抨击对方。 比如儒家说法家愚民政策搞笑,不合理,讨厌。 法家这边立刻抛出一句话,孔子曾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你家学术祖 宗都说只能使百姓按照我们的意志去做,不能使他们懂得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不和愚民是一个意思吗? 儒家顿时无语。 再比如,法家说儒家只知道从古法里来说分封制有多好,以古非今。 儒家这边也立刻抛出一个句子,商鞅曾说,“反古者未必可非,循礼者未足多是也。”你信奉的商鞅都没有把话说死了,只说了不推崇而已,你在这一竿子打死我们这些尊敬古制利益的做什么! …… 张婴正观察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嬴政的声音,“阿婴,你小子看这么久,看出什么门道来?” 张婴故意皮了一下,压低声音道:“要打起来了。” 嬴政:…… “咳咳。仲父我开玩笑的,我的意思是……” “不。” 张婴还没说完,就被嬴政轻声打断,他惊讶地抬起头,恰好与仲父对视上。 嬴政给了个赞许的眼神,道:“你说得很多。” 张婴:? 他正有些疑惑的时候,李斯忽然整理了一下衣襟,站起身。 他环顾四周,高声道:“今日本只为祭奠淮南侯。不曾想竟因博士淳于越的某些谬论,再次掀起有关郡县制与分封制的争论。如今已是大秦实施郡县制的第六个年头,法令既出,天下已定,诸位应当各司其职,而不是在这吵吵嚷嚷耽误正事。 博士的职责、正事是什么,是博通古今,以备陛下随时顾问。而不是为一己之私,以古非今。 这六年来,老臣看着博士们,不,应该说士子们四处游走地宣扬自身学说和理念,他们为了博取关注,故意做出种种令人厌烦的噱头。 比如有的士子,在茶楼盲目地抨击秦律秦法,认为秦律严苛,再鼓吹分封制,把诸侯王都赞美成未来圣人,声称在诸侯王治理下会活得更好,这是何等的可笑。 还有些人暗藏在乡野间,针对大秦颁布的所有政令,日日夜夜鼓吹旧国旧王,以至于不少黔首被洗脑,成为六国余孽的细作。 老臣认为必须遏制这一股乱象。 先禁止黔首私下议政,避免乱象增加。再焚毁六国的史书,以及涉及百家思想等任何涉及朝政的书籍,同时,任何人敢在乡野写诗、书来用来反对秦律秦法,反对新政的政令,当斩首示众! 老陈认为,只需要让黔首们从吏而师,学法,不被其他思想蛊惑,方可彻底断百姓寻根之念,才可彻底稳住我大秦江山。” 众人:!!! 张婴:!!! 妈哎,猝不及防的焚书……来了。 坑“儒”还会远吗?啊不对,是还会有吗? 第210章 三板斧 严禁大秦黔首在乡野议政。 禁止博士以古非今,若不遵守,则取缔上朝议政权。 焚毁六国史书、诗歌以及百家传承书。 李斯三板斧砸下来。别说博士们震惊得浑身僵硬,就连大秦的法家官吏们一个个也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现场只剩下“咕噜噜”锅底水泡翻腾的声响。 张婴先看向嬴政,仲父脸上的神情很淡,但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李斯身上,即便不是赞同,但也没那么反对。 张婴又转头看向扶苏,他本以为扶苏会眉头紧锁,甚至是按耐不住要出头说话,毕竟记载中扶苏和嬴政就是因为“焚书坑儒”而起冲突。 没想到扶苏虽然微蹙其眉,但也没有任何反对表示。 张婴又看向其他的朝臣,发现大秦官吏们震惊归震惊,也有人嚷嚷着: “荒唐,这是何等的荒唐啊!” “有教无类啊!大秦此举无异于自绝根基。” “这些可都是圣人言,岂可随意损毁?” …… 但即便有人在嚷嚷,这动静也不是很大,因为连出声的人都只敢藏在暗处。属于能听到不少人在提反对意见,但一眼看过去,乌压压一片人头,没人愿意与你对视,压根不知道是何人在说话。 片刻后,嬴政忽然开口道:“诸位对李廷尉的提议有何意见?”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84节 朝臣们神色各异,沉默了一会,终于有人站出来反对,但他的反对并不是完全否定“焚书”,而是认为李斯下令焚毁的书籍种类太多了,建议保留自古以来的史书、医术、农书等,还有很多上古诗歌中有讲述民俗、农业方面的知识,也要保留,不能为了焚毁诗歌而焚毁诗歌,必须看内容…… 张婴见状很是震惊,流传千年的“焚书坑儒”事件,虽然还没达到坑“儒”这一个大高潮,怎么进展的这么顺利?儒家和法家不应该互相斗嘴一番吗? 是,大秦是曾经发生过一次焚书事件,这还要追溯到商鞅时期,他认为儒家提倡的礼乐制度、仁和义,尤其是反对攻战和耻于战争等思想,视为会令秦国软弱倒霉的害虫。 所以他搞了一个“燔诗书而明法令”,烧儒家的《诗经》《尚书》等书籍,试图将大秦黔首们的价值观全部法治统一,比如鼓励农民工耕地,鼓励黔首积极备战。 但商鞅之后,秦国在一百多年再没有焚过一次书,嬴政上位之后更是集百家之长,选人不看出身只看才智谋略,还修建博士学宫,召天下读书人来大秦。 如今法家李斯再次号召焚书,不说其他家,儒家就这么从心地认了?都没几个人起来抗议。 张婴实在憋不住道:“博士淳于越,焚儒家典藏你都不反对?” 淳于越一顿,冷声道:“臣自是反对的!但臣反对的是焚毁所有藏书。若像李廷尉所说,只焚毁乡野民间的藏书,并不焚毁贵族以及百官私藏的书籍。 某认为不无不可,毕竟百家典籍本就藏在博士学宫及秦官贵族家中。” 张婴:!!! 他懂了。 怪不得反对的声音寥寥无几。 因为李斯提议的焚书,焚毁的是平民、乡野士子的书,并没有触及官员贵族的利益,这也代表着,底下识字的黔首会断层减少,会考科举的平民自然也会减少。 即便法典类的书籍不烧毁,有平民天才撞了大运,拜了吏为师,成功科举。 但平民学子自幼只知道法典与秦律,而贵族出身的多能学习百家之长,两者相比,贵族学子再次天然占据优势,身居高位。 所以这也变相地成为一个能保住贵族阶级,禁止下民快速上升的方式。 当然,他们没那么 反对焚书的缘由肯定还有很多很多…… 毕竟人是复杂的,家族,同盟等,各个阶层的诉求和渴望也是层出不穷的。 但…… 张婴不爽也是真的。 他谨慎地抛出一个“纸”技术,又努力地建议科举制,不是为了让天龙人永远可以当天龙人,他是希望在大秦搞出一条只要秦人肯努力,就还有希望成为天龙人的通道。 因为历史证明了,任何一个清明健康的政权,必然会给全民留一条相对公平的上升渠道。 所以在嬴政又一次开口道:“嗯,既然诸位再无其他反对的意见,李廷尉记住,任何大秦官府的藏书不在焚毁行列,其他列国史书可焚,秦国史书不在……” “我反对!”张婴直接举起了小手,怕嬴政没看见“金口玉言不好反悔”,他还特意努力谈跳起来,“仲父看看我,我反对,反对这样蛮狠的焚书!” 朝臣们惊讶地看向张婴。 扶苏想开口,却被嬴政制止。 嬴政看向张婴,眼眸微眯,声音很平淡道:“为何反对?” 嬴政话音刚落,张婴有一肚子的话想吐槽,但考虑到此时的场合,以及待会要面临的反问诘问,他忍耐了下来。 张婴开口道:“仲父。旁的不说。当初墨家工匠将“纸张”制造出来的时候,李廷尉连夜书写了纸张的用法,并且书写了若干秦律考卷。朝臣们集思广益,积极地制定一套大秦百姓皆可参与的科举考试。 您曾对我说,军功爵制奠定了大秦高速向前发展的根基。但六国一统,战乱不再,对于如今的大秦而言,科举制是一条不亚于军功爵制的晋升道路。日后军功爵制与科举制并行,大秦会更好。 如今焚毁乡野书籍,岂不是将“纸书”营造的大好局面抵消,自断一条腿?” 嬴政若有所思。 扶苏赞成地微微颌首。 朝臣们,尤其是贵族出身的朝臣按耐不住了,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起身道:“上卿,科举制尚未实施,依老臣看是比不过流传数百年的举荐制,用它做例子并没有任……” 张婴似笑非笑道:“你的意思是,仲父,扶苏阿兄还有丞相府众人讨论的科举制无用吗?不是崇尚法家吗?怎么碰到自身利益的时候又开始尊古了?以古非今?” 朝臣们一个哽。 姚贾领略了李斯的眼神,站了出来,拱手道:“上卿误会了。我们并不会焚毁所有书籍,只是像《尚书》这种科举考试用不上的才会烧。 另外,像是《商君书》《吕氏春秋》等法家书籍还是会给到天下百姓,他们可以选择通读这些,再参加科举考试。” “好,那我先不说焚书对科举有何影响。我且问,你们焚书是不是认为只要焚毁了其他学派的书籍,再辅佐官学,从吏而师,就可以控制大秦黔首们的思维,达成思想统一,让他们彻彻底底服从国家命令做事。” 张婴抱胸看向姚贾,“姚郎官,你认为焚书之后国家就不会乱,不会再有乡民被六国余孽蛊惑造反?” 姚郎官一愣,张婴所言正是他们法家主张的核心理念,忍不住道:“既然上卿知“焚书”深意,为何还要反对呢?” 嬴政和扶苏都看向张婴。 张婴道:“姚郎官出身平民吧。可惜了。” 姚贾一愣,他的身份被无数朝臣诟病嘲讽过,所以听到这有些敏感地微微蹙眉,但很快释然一笑,道:“是也!莫非上卿也认为,人贫,则无见识?” “不!事实上,我认为姚郎官离开平民太久,所以才可惜。” 张婴摇了摇头,“对于你们士子而言,施展满身的抱负才是最重要的,就像是七国并存时,你们在旧齐发挥不了所长就会去旧楚, 旧楚实施不了就会来大秦。你们有理想,是可以选择的国家君王,凭借学识,不说荣华富贵起码是不愁吃穿的。 但是对于天下黎民,民夫、农夫而言,不是的……” 张婴说到这抬头,发现李斯目光如炬地盯着他,好像准备打断他。 张婴下意识扩大音量道:“黔首们贫寒,一月难得食一次荤腥,饥饿的时候,压根不在意给饼的人是法家,儒家,还是墨家。只要给饼,他就认为是好人家。 因为光是“吃饱”这一点,就要花费底层平民毕生的力量。倘若某一日,郡守县令昏庸,天灾人祸,黔首们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担心交不上税收而被判刑。 在这个时候,六国余孽当细作就给吃饱穿暖。你说,这些黔首会不会当细……” 李斯终于开口打断张婴,开口道:“所以上卿认为思想统一不重要?” 张婴一笑,不愧是李斯,见正面不好反驳,就开始背面挖坑。 “不!我认为思想统一对政权统一非常的重要。”张婴坚定地道。当年某党能获得胜利,和牛逼政委的宣传工作离不开。 他说完。 朝臣们纷纷纳闷地看向张婴,这就怂了? 李斯也有些疑惑,但还是露出得体的笑容,他甚至还捧了一句,道:“上卿深明大义。” 但这话刚说完,李斯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张婴开口道:“但光焚毁乡野书籍是达不到李廷尉想要的思想统一,政治理念统一。因为颁布与实施政令的是大秦官吏,如果李廷尉真的想大秦上下一条心,那么焚书就不能瞻前顾后,更不能心慈手软,比如……”张婴嘲讽道,“你应该选择先从仲父的博士学宫开始烧。” 众人:!!! 张婴不顾大家惊愕的眼神,语气还带上了点尖锐,道:“从博士学宫开始,再到三公九卿、世家贵族的藏书室一把火全都给烧了。 你们甚至都不用禁止乡野的议政权,为何? 因为一旦连你们都统一法家思想,平日里只阅读案件和秦律秦法。上行下效,底下的黔首们也只有《封诊式》的案件能说。 那让他们议论呗,正好增加秦律知识,日后遇到事都不需要上官府判案,自行都能解决问题,多好!” 众人汗都流下来了。 他们知道张婴在处理博士学宫誊抄纸书事件时,用的是乱拳一并打死的套路,但过去朝臣们只把这个做笑话看,甚至觉得张婴手法太粗糙,难登大雅之堂。 但当他们真的面对张婴的乱拳时,只觉得被打得头昏脑涨。 有个朝臣忍不住道:“上卿,你这般说,你家的藏书也……” 张婴自信满满地指了指自己脑子,道:“无妨,我过目不忘,天下藏书尽在这。”系统日志。 众人:…… 他们纷纷将目光看向李斯,暗含谴责。 张婴也看向李斯,他的这一番乱拳法也只是将原本支持李廷尉的贵族官吏阶级给打了下来。 说到底。 李廷尉焚书是有一定政治意义的。 别说李斯焚书,几千年来,很多朝代都曾有过“焚书,禁书”来操控民心舆论的手段。 这一点,张婴知,李斯知,嬴政自然也知道。 张婴也不知道后续说辞能不能打动旁观的嬴政,但禁私学已经足够遏制璀璨的思想文明了,毕竟春秋战国学术繁茂离不开私学的盛行。 如今再把民间所有书都烧了,这一刀切是要回到刀耕火种的愚昧年代吗? 他已经不是张·端水·婴了。 他是张·从心·婴。 第211章 平安夜 李斯沉默地看着张婴,目光深邃,一时间仿佛走了神。 但很快,李斯缓缓拍了下长袖。 他挺直背脊,声音平稳道:“上卿,你可知我大秦每年,每隔百日,甚至是每十日能抓出多少细作?这些细作多是借着乡野议政的幌子,在乡野宣传旧国盛世,撺掇老百姓们反秦。 我提议在乡野焚书,禁止乡野议政,是为当下也是为后世的大秦。” “我明白,比如你提出的禁止私学,禁止乡野抨击大秦新政这两点,我是赞成的。但是……请李廷尉不要误解我的话,更不要偷换概念。” 张婴回答得很快,很多朝代都采取过思想控制和宣传洗脑的手段,他对此也认同,有时候他看到一些跪舔外国党的睿智评论,以及底下一些蠢萌的附和,他都立刻举报网警“五十万”不谢 李斯反而愣住了,缓声道:“上卿赞成?那为何?” “我赞成,是因为大秦刚刚统一,百姓对“秦帝国”的概念认知还很浅薄,有必要实施强硬一些的爱国教育。但是……我赞同禁私学,禁议论,不代表我赞成大面积焚书。” 张婴说到这,目光灼灼地看着李廷尉,“说真的,以廷尉这般深谋远虑的聪慧,真的认为焚毁乡野书籍有用吗?认为焚书才是统一思想,用来愚民的关键吗?” 李廷尉瞳孔一缩,眼眸微眯,道:“上卿为何这般说,古来商鞅也曾颁布焚书政令,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哈,廷尉既既是法家传人,当有改革精神,何必以古说今呢。” 张婴轻声调侃了一句,摆摆手,“就算以古说今,商鞅颁布焚书令的百年后,再无任何一位秦王用过。在我看来,焚书对细作的作用,还没有李廷尉你提议的禁止私学,只准从吏而师来得有用。” 李廷尉闻言,僵硬的表情缓和几分。 张婴余光一瞥,继续道:“还有一点。我在疑惑廷尉到底想要什么?”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85节 李斯敏锐地看向张婴,拱手开始表忠心,道:“老臣如今身居九卿之一廷尉要职,足以!老臣只望大秦长长久久,至此再无其他心愿。” 张婴心下佩服,不愧是久立朝堂的重臣,不光极为敏锐,面子工程也做得很足。 只可惜,李斯猜错了他要拿来开刀的点。 不是利禄,而是功名啊! 张婴开口道:“廷尉说得很对。李廷尉简在帝心,子女姻亲遍布大秦朝野,什么都拥有了,自然对这些荣华富贵视之如粪土,更不会斗米折腰。但是……” “但是”两个字一出,李廷尉的眉毛一跳。 其他朝臣彼此交换的一个“又来了”的眼神,同时竖起耳朵,知道皆在“但是”后的一句才是张婴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李廷尉是大秦绝顶聪明的人,在法家一学上造诣颇高,不好与李悝、管仲等人比较。”张婴认真地看向李斯,“但应当是想与商鞅较量,最好是能胜过一筹。对否?” 张婴说完目光定定地看着李斯。 李斯抿了抿唇,他知道在此刻否定是最好的,只要否定,不管张上卿准备了什么后手都没有办法说。 但他否定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已是花甲之年,若此刻还不表明心志,日后可还有何机会明志? 思及此,李斯苍老的脸抖了抖胡须,笑着拱手道:“老臣惭愧,不敢与古之圣贤比肩,但同为大秦效力的秦官,老臣为何不能与之争高!” 其他朝臣们惊讶地看向李斯,这位一贯装低调好人,鲜少见到如此锐气的一面。 张婴倒不意外对方的回答,毕竟是个敢于做出“秘不发丧”的投机分子,心气不可能真的那么平和。 张婴道:“廷 尉想得很对。同为大秦当官,为大秦效力,自然可以比一比。商鞅对秦的帮助巨大,但李廷尉也不差。比如,对方创建了军功爵制度,李廷尉也畅意科举制度……” 张婴将李斯和商鞅的功绩一人说了一个做对比,最后道,“但李廷尉是后者,真想彻底超越商鞅,势必要做到商鞅及前法家人都没做到的事,比如将法家学说彻底推到巅峰。 比如你现在做的,“罢黜百家,独尊法术!”” 李斯瞳孔地震:!!! 其他朝臣:!!! 扶苏和嬴政几乎同时在心中默默回味这句,“罢黜百家独尊法术。” 周青臣第一个起身,开口道:“上卿,你,你为何如此说?” “嗯?这个结论很奇怪吗?法家一直挺排斥部分学说,在他们看来遵守法令,统一思想,推动变革才是国家强大的根基。” 张婴懒懒地瞥了对方一眼,“不过各家学说差不多。给你们儒家一个机会,你们也会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周青臣:…… 张婴看一下李斯,他点破“独尊法术”可以说是将对方军,就看李斯要如何应对,一个不好,在嬴政那就会留下假公济私的印象。 李斯忽然哈哈一笑,长叹一口气,道:“上卿,知我,却又误我!” “哦。”张婴知道对方要反击了,笑眯眯道,“什么意思?” 李斯收敛起笑容,道:“身为朝臣,我确实想做到商鞅也做不到的功绩,但并非罢黜百家,墨家能带来耕具、农具,农家能增产粮食,兵家能为我大秦开疆拓土……我只打算摒弃其他六国的历史、儒家。 虽说商鞅焚毁过一次儒家典籍,并未成功,但那只是时机不对。而我这一次趁着覆灭六国余孽,焚毁史书、儒家书籍,统一黔首们的思想,必然能达成商鞅从未做到的事。” 张婴听到这话就知道李斯又缩回去了,不愧是玩心术的苟王,见势不妙,借着炮轰儒家的方式拉拢其他百家。 心脏啊! 张婴心下感慨,然后道:“廷尉,你这就没意思了。我在和你说野心,你又绕回去说商鞅焚书。我们都直接点,廷尉你想控制舆论,你嫌弃儒家的“仁义”“以古非今”那你就只针对这些不好的方面。不要全烧了。” 张婴说到这忽然想到广电只说不能搞瑟瑟,某网站直接一刀切,脖子以下不能碰,语气越发不善,“这就好比,某个山区里的村落很贫穷,很容易出盗匪,你为了政绩把整个村落的人都斩首,这是正确的吗?正确的处理方式不应该是修路、减税吗?或者让这个村落的人搬迁出来开荒耕地也行。 这也好像墨家,其实墨书人人平等的理论不是更不利于仲父统治吗? 但墨家三分,其中钟爱农具改造的秦墨不是深得大秦人的喜爱吗?!难道就不能效仿墨家三分,搞一个更适合大秦的秦儒吗?! 尤其李廷尉还强调要烧毁其他国家的史书,这个我更是坚决反对! 历史是我们最伟大的书册,可以从中学到至多至伟至善的道理,这是最重要的瑰宝。” 一直保持沉默的嬴政和扶苏同时看过来。 扶苏道:“那里从六国历史发展中,得到了什么道理?” 张婴看了一眼嬴政,道:“那可太多了。比如“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远交近攻、六国即便不团结只要不贿赂秦国还能活久点”、“广纳贤才,不问出身,重视意见”……” 张婴一口气说了好几个,嬴政忽然道:“嗯,那你认为你从历史中得到的最大收获是什么?” “明事理!当今遇到的困境,历史中多遇到过,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1但也不全对……”张婴一 顿,忽然想到了一句话,“毕竟,有位黑格尔说过,人类从历史中获得的最大教训,就是从不汲取任何教训。” 众人皆惊。 嬴政眯了眯眼,垂眉不语。 …… 自张婴引用了几句充满哲学味装逼话后,朝臣们再开口时,也喜欢用一句“似是而非,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话来结尾,整个偏殿讨论的氛围都被带偏。 不过他们也没讨论多久。 扶苏一句“两城一切听召”变相服软的话,彻底绝了淳于越,以及站在扶苏身后朝臣们说话的念想。 嬴政一句,“禁私学、禁抨击朝廷新政,只焚乡野私藏《诗》、《书》”的话,这差不多有些敷衍的焚书结论,也熄灭了李斯等一行人说话的欲望。 换句话说,在火锅汤底差不多被烧干的时候,再无一人争论。 张婴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平安夜来临了。 …… 这一夜,张婴睡得非常的舒服,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身。 然而等他慢悠悠的吃了点热汤、锅盔垫肚子,刚刚走出厢房门,就从满脸苦涩的赵文嘴里听到了几条晴天霹雳的消息。 其一,咸阳那边传来消息,博士学宫跑了二十多个博士,其中二十个都是儒家。 其二,北地匈奴联合了白马羌的人,埋伏在运输羊毛的车队里从后面绕道偷袭蒙恬将军,好在采桑将军及时赶上,但也因此丢了一座城池。 其三,扶苏已经跪在嬴政厢房内两个时辰,青铜器都砸烂了几个。 张婴表情有些呆滞地看着赵文,道:“所以,又吵架了?” 赵文苦涩地点头。 “这都是第几回了?这都是这三十日内的第几回了!”张婴头皮发麻,甚至有一种头发正在掉落的诡异感,“为何这么幼稚!幼稚!” 赵文急得表情都皱起来,连忙低声道:“不兴说啊!这可不能说啊!” “有啥不能说!敢做还不能说?!”张婴单手撑着脸,“所以你又找我?去当和事佬?” 赵文早从张婴这知道和事佬的意思,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上卿为难,但这样的难事过去也只有……” “我也没辙。”张婴做出躺平的态度,“我也送你一句话,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就在这等着吧。” 累了,爱吵吵吧,反正又不会死。 摆烂。 第212章 离谱五人组 没有人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正如没有人能激发一条摆烂的闲鱼。 张婴说不去就不去。 即便赵文时不时跑回来,和张婴汇报扶苏和嬴政吵架的进程。 张婴还在脑海中大概总结了一下两人的互动。 扶苏跪了:替还留在咸阳没有跑的博士们求情,希望不要一怒之下全杀了。 嬴政怒了:你怎知他们没跑是无辜,而是没来得?儒家政道,从不以天下黎民百姓为根基,天然就与法家对立!你自幼师从法家,为何总是对儒家留一线。 扶苏据理力争:不是为儒家留一线,若这一回出事的是墨家,是农家,儿臣也会站出来反对。大秦以法治人是不错,但秦律过于严苛,手段过于冷漠不近人情。父皇总说天下黎民,但天下黎民苦徭役,苦严苛,父皇可知。 嬴政平静了:我知道。但法不容情,方为公正,若法能容情,受益的只会是王孙贵族,与你口中的黔首几乎无关。至于你亲睐的儒家,他们更讲究出身,讲究“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你信不信儒家当政,黔首们会过得更惨。 扶苏又跪了:儿臣知晓,儿臣只是想取长补短,严苛的律法,辅佐温和的仁,有何不可? 嬴政砸东西了:你是取长补短吗?你分明是取短补长!你经常学东西只学了个皮毛。你不信,朕来给你说道说道。 你想学我御下,你见我待李斯、王翦他们时常说笑,所以你对待你的幕僚也格外纵容。 然而结果呢。 李斯他们再如何,也不敢在众人面前替我表达政治主张。你的幕僚淳于越却敢,他甚至不是替你表达,他就是在借着你的名声表达儒家。你说你是不是学了个皮毛? 扶苏恭敬道:但阿婴提出了秦儒,儿也愿意支持秦儒。 嬴政气笑了:哈?!你支持?你用什么魄力支持秦儒?你若有能力处理一切,我听你一次又何妨。 …… 张婴知道赵文的举动是嬴政默许的,但他听这些实时播报依旧没有半点想参与进去的念头。 他对赵文挥挥手,敷衍道:“辛苦了。” 赵文眼巴巴地看着张婴,道:“上卿,陛下与长公子还在……” “我不去。” 赵文急得汗都流出来了,但也只敢低声说一句“上卿说的是,老奴下回再来。”便转身离开了。 不过赵文这一次离开后,就没有再过来。 张婴也不在意,应该说对赵文的识趣很满意。 他在怒怼过李廷尉等人后,只觉得浑身的精力爆发压榨干净,急需一段能休息的贤者时间。他连主系统发布的补偿任务都犯懒请假,更别提其他事。 什么也不想理会,只想放空大脑。 又过了两日,嬴政和扶苏都没有出现。 从李斯和冯去疾偶尔送来的政令文书来看,大约还要在这儿小小地待上几日。 张婴本来想去拜见一下,但路遇姚贾,从他那得知扶苏和嬴政似乎还在僵持后,便也歇了过去的念头。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86节 张婴:【系统,虽然没用上“吊着一口气·小红瓶*10”,但答应主系统的惩罚任务还是要做,来吧。】 光球:【好嘞。】 任务系统弹出来: 任务1:给十个陌生人发脾气。(0/10) 奖励:无 任务2:给五个陌生男性主动穿短裙。(0/5) 奖励:无 任务3:给五个陌生人的胡子编制麻花辫!(0/5) 奖励:无 张婴仔细看了一会,嘴角微微抽搐,这些任务真是一个比一个奇葩。 张婴:【这些任务,社牛看了都摇头。】 光球:【宿主,你是最棒的!你是未来千古留名的神童!……就是宿主如今已经是上卿,有偶像包袱了吧,像这类撒娇卖萌的任务,怕是有些难。】 张婴“呵呵”两声,也算吃了这一发糖衣炮弹。 张婴:【难什么,你看我操作。】 光球:【宿主,你就有想法了吗?】 张婴:【因地制宜,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目前也只一个简单的念头,具体得看后续。】 张婴先找了些女子秦衣裳,命布衣工匠稍微改良了一下,尤其将裙子部分剪了一半,做得有点像后世的练功裙套服。 之后,张婴仔细换了一身官服,戴好象征身份的绶带,便开始在兰池宫例外晃悠。等张婴看到一位不认识的秦吏,他立刻笑眯眯地上前问道:“你在何处做事?哪位的属官?” 秦吏先是一愣,瞟了一眼张婴腰间的绶带后,头低得更低了,他连忙拱手道:“回上卿,某不过一小吏,负责运输辎重。” “嗯。”张婴拍拍对方的手腕,“带我去看看吧。” 秦吏下意识想拒绝,但踌躇了下乖乖地点头。 他领着张婴来到了负责运输辎重的地方。 张婴刚过去,正好看见有一位样貌带点西域风的陌生小将正在与一位搬运军需物资的秦卒起了争执。 陌生小将道:“我们的军粮辎重为何与蒙家、王家的不一样!不光少了,里面为何有那么多坏的还掺着碎石。” 军需官吏不耐烦地摆摆手道:“有个甚不一样!饿着你们了吗?还能给你们发军粮就不错了!” 陌生小将怒道:“就因为我们是归顺的羌族?我们立下那么多的军功,砍下来的脑袋都垒成山……” 军需官吏怒视道:“对!就因为这个!蒙老将军就是太相信你们了才会仙逝。我没有一把毒药毒死你们,没饿死你们,就是看在你们为大秦立下的功劳……” “哎。怎能这么说袍泽呢!” 张婴大迈步走上前,先是怒斥军需官,“有功必赏。这是大秦立国的根本,既然陛下上将军都没有开口,那么你们依旧得视他们为为袍泽,不能私下排挤虐待,否则克扣辎重可是重罪!你上级军需官在何处?还有你的同僚们在哪,统统带过来!” 军需官被劈头盖脸喷了一顿,原本还想争辩,但看到张婴腰间的绶带,又听见他一次性要找那么多人过来,脸都有些白了,忙道:“下次不敢!下次不敢!” 张婴眼睛一瞪,道:“快去。”都是完成任务1的指标,谁也别想跑。 然后在羌族小将感谢他的时候,张婴一视同仁也将这位陌生小将骂了一顿,道:“动动脑子!既然你立下赫赫功勋,你就得把自己当老秦人,把腰杆子挺直了。 某些军需官假公济私地用掺了碎石的军粮对你,你就得去找能解决问题的人去告状,而不是随便找了个运输秦卒,盲目指责对方歧视你是羌族人。 对,他们就是歧视你了,但光吵架有用吗?你得为下属负责,得解问题……” 张婴将羌族小将批判了一顿,一转身,恰好看见十来个表情有些囧的负责军需辎重的人。 张婴二话不说先站在道义的制高点,将过来的所有人都数落了一顿。 任务1:给十个陌生人发脾气。(已完成) 任务一完成,张婴就开始收尾。 他先是简单解释了一下为何骂,并不是因为站在羌族外族,而是在维护大秦军中弱势的军种。 “你是羌族你就一定是细作,这与平日里说你们运输辎重的都是被淘汰的弱者。有什么区别!” 张婴简单说完,就给这些挨骂的军需秦吏送实在 的福利。 这大手笔的福利一送,原本被骂得有些心气不顺的顿时眉开眼笑,某些在旁边看戏的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早知道上卿这么大方,就应该主动过去挨骂啊! 张婴见到众人态度转变,知道打一棒子给一糖枣的效果达到了。 然后,张婴让羌族小将这边来五个人,再让负责军需资重的这边来五个人。 张婴道:“都是为大秦征战立功的老秦军,袍泽不和,军心不稳,是为大忌。这样,我们大秦全民尚武,军队更是崇尚武勇者,有我无敌,武勇第一。 军粮的事既然已经解决,其他的也没必要再闹到太尉、廷尉那儿去。这样,你们十个人,两支队,分别一对一来摔跤,败者,要顶着被编辫子的胡须生活七日。不管胜负如何,有怨气发泄在擂台上,下台后握手言和,有没有问题?” 秦人都知晓廷尉的可怕,都不想事态扩大,齐刷刷地点头, 张婴道:“只为解决问题,不得涉及生死。为了保障你们寻常训练的衣裳不被损伤,也为了给你们增加些难度,在你们比斗前都必须换上这一套衣裳。” 说完,他让人将有些怪模怪样的短袖中裙套装给发了下来。 众人:…… 半个时辰后。 任务2:给五个陌生男性主动穿短裙。(已完成) 任务3:给五个陌生人的胡子编制麻花辫!(已完成) 光球:【不愧是宿主,一箭三雕,一箭三雕啊!!】 张婴:【不,稍微有点点后悔。】 光球:【噶?为啥?】 张婴眼角微微抽搐地看着前方。 十个打得鼻青脸肿,口水与衣服横飞的男子,其中五个毫无形象地袒胸露乳,甚至有人直接岔开腿坐在地上,哈哈大笑道:“赢了赢了!” 另外五个男子苦着一张脸,捏这个兰花指轻轻抚摸被捏着麻花辫的胡须,偶尔扯掉了一根,还会心疼得歪嘴。 张婴:…… 辣他的眼睛,另外两方集体社死,真的是没有赢家。 …… 张婴完全没想到,他这一波为了完成惩罚任务的操作,居然在大秦军中广受“诡异”好评。 也让原本与嬴政僵持的扶苏,在临行之前,有了一点点犹豫的想法。 次日,扶苏与身后几人,敲开了张婴的大门, 而张婴在打开门时,看到门口几人也怔住了。 扶苏、李斯、赵高、张苍还有淳于越。 被害人、同谋、主谋、跑路还有跑路。 啊这…… 是什么离谱的五人组。 第213章 你如何看 张婴的目光再次扫过五人,脑子一时间转成浆糊,如果说李斯和扶苏还算有迹可循,但赵高呢?这家伙不是支持胡亥的吗? 赵高什么时候跟扶苏掺合在一起的? “阿婴,我有……” 扶苏话还没说完,忽然被张婴打断,“等等!”他下意识伸手指着赵高,道:“这位?” 众人一愣。 赵高保持着谦卑的笑容,微微拱手道:“上卿,老奴是伺候陛下三十余年的……” “我不是问你的身份。”张婴对两位大佬都不端水了,面对“罪魁祸首”的赵高,态度就更随心了,“你为何会来找我?” 赵高脸色微微一惊,有些不明白张婴对他的排斥,不应该说厌恶从何而来。 李斯余光瞥了赵高一眼,微微蹙眉。 淳于越在一旁帮忙帮腔道:“赵高是前几日从咸阳过来,他对博士学宫等一些事情知之甚详,所以……” “凑巧碰上而已,但其实也什么事。” 白胖胖张苍的张苍敏锐地打断淳于越的话,注意到张婴的表情稍微有些缓和,他眯了眯眼,巧妙地换了个话锋,“上卿,本来这事与赵高也没多大关系,是我疏忽了,就直接领着人过来。” 张苍说完,笑眯眯地看向赵高。做了一个向外“请”的手势。 赵高表情一僵,藏在袖子的手几乎抓出血,但他依旧保持谦卑的态度,先顺着张苍的话说了几句跟过来是他冒犯了,之后赔礼道歉,最后还主动交代了些之前没说得太清楚的情报信息。 说完,赵高才拱了拱手,施施然地离开。 张婴看着赵高离去的背影,暗暗感慨,这人真不愧能伺候嬴政几十年啊,明明心里气得要死,非但没表现出半分不满,反而主动示弱,还热情地将全部情报送上。 摆出一副,不管你喜不喜欢我,反正我忠心耿耿“掏心掏肺”的对你。 啧啧啧,若不是知道记载中这人心狠手辣的一面,张婴只怕也会欣赏这样好用的下属。 这时,淳于越忽然开口道:“长公子,这人心思深沉,不可深交。” 张婴惊讶地看向淳于越,没想到这博士还有点识人的本事。 扶苏道:“何出此言?” “这赵高之前主动等候长公子,主动邀约一起过来,然而他之前交代的情报竟是不完全的。”淳于越愤愤不平道,“直到被张上卿赶走,这人才将所有知晓的情报说出来。太可恶了!长公子,这人待你不诚。不诚者,不可用。” 众人:…… 张婴嘴角一抽,差点没绷住笑出声。 这是什么非黑即白的评判用人标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87节 赵高就是一个路过的投机分子,说一半藏一半,一点一点抛鱼饵调好处的,在大秦官场上可再正常不过了。别说赵高,除了扶苏心腹的其他大臣们,比如在这里的李斯,肯定也有很多保留。 难道这就代表李斯不能用了? 这时,扶苏重新看向张婴,开口道:“阿婴,你对近日之事,可有关注?” 张婴刚想说“没有”,但考虑到不甘不愿离场的赵高,他道:“知之甚少,扶苏阿兄可能详细与我说说。” 扶苏点点头,张苍开始总结叙说。 原来在张婴抨击完“罢黜百家,独尊法术”,以及建立一个“秦儒”之后,嬴政对儒家的态度有所缓和。 说白了,嬴政讨厌儒家,是觉得现在的儒家思想在极力搞复古主义,老祖宗的都是好的,什么“废除井田制”、“郡县制”都是不好的,都要像老祖宗看齐。这妨碍了大秦的发展,不好。 但如果真能如张婴所言,搞个适合大秦的“秦儒”,那还是很不错 ,毕竟儒家某些说法是很适合皇帝大一统。 但恰在这个时候,盯梢博士学宫的人,以及高士子同时发来信号,将近有一百多儒生和两百多方士联络高士子,希望乘船离开咸阳。 在他们去抓捕审讯后才知道,已经有几十个博士提前走另外的地道跑了,并且他们逃亡的方向是九原郡。 嬴政勃然大怒,下令要将这一批逃亡的人全部砍头,夷三族,主谋要用车裂的方式。另外,博士学宫的其他博士采取连坐罪,儒生以及其家人全部耐刑并且服徭役、判城旦。 …… 张苍说完,扶苏看向张婴道:“阿婴,你作何感想?” 张婴道:“……嗯,有点惊讶。” 记载中的焚书事件后一年才发生坑“儒”,没想到这里几天就来了。看来历史是有一定惯性,但蝴蝶翅膀带来的变动也不小。 扶苏一愣,道:“没有了吗?” 张婴疑惑了一秒,想了想记载中的扶苏,他开口道:“唔,扶苏阿兄是认为仲父惩罚得太严苛了?牵连甚广?” 一边说,他的目光一直锁定在扶苏脸上,见扶苏没有立刻反对,心里就多少有些成算了。 张婴直接扭头看向李斯,道:“廷尉,这些儒生、博士还有方士可是犯了谋反罪吗?证据确凿?” 李斯隐晦地瞥了扶苏一眼,然后叹息一声,点头道:“上卿,这些博士不仅仅只是犯了谋反罪。 昔年,陛下修建博士学宫时,不问出身,广纳天下人才,人人伏案讨论,每时每刻论政论道,几乎比当年的稷下学宫还要生机勃勃。 陛下欣赏这样活跃的气氛,所以待得博士们极为宽厚。 六国一统期间,大秦官吏都与六国贵族有所避嫌,唯博士学宫的博士们一直与旧六国贵族有来有往,以文会友。 所以在这一次调查的起初,老臣一直以为博士们或许是被六国余孽们蒙蔽,或许是碍于过去的情分,又或者说被胁迫成为六国余孽的鹰犬,但出乎老臣的意料,没那么简单。” 张婴听到这有些回过味来了,他追问道:“廷尉的意思是,这些儒生不是六国余孽座下的鹰犬?难道你们这些儒生们才是想要复辟六国的主谋?!” 张婴说完这个猜测,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连忙看向李斯,发现对方也露出震惊的表情,同时连连摆手。 李斯道:“非也非也!上卿,这些博士并不想复辟六国,他们非常乐意支持大秦统一。只不过……”李斯又叹了一口气,“他们更希望大秦能回归“分封制,井田制”,成为他们向往着上古时期,想重新回到夏商周。 所以六国余孽利用他们,这些博士们也在主动利用六国余孽。” 张婴:!!! “他们胆子这么大的吗?”张婴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大眼,“那不就是一些腐儒吗?” “腐儒?他们都说儒家迂腐,老臣却不这么认为。” 李斯简单地摇了摇头,“他们在吃穿用住上恪守利益,但在各国朝堂上时,孟夫子敢让齐王下不了台,也敢训斥梁惠王,他们可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孔子在鲁国认定少正卯是小人,便将其诛杀,这哪里能看出来仁义迂腐?……” 李斯又举了一些儒门人物吐槽,最后总结,儒门本就是复辟学派,会那么干也正常。 张婴:…… 儒门是不是真这么干不好说,但看出来你对儒门是恨得深沉了。 张婴又看向扶苏,道:“扶苏阿兄,既然是叛国罪,当依法处置。昔日,寒公子阿母一族也被发配去了边疆服徭役。” 扶苏一时无语,轻轻戳了张婴的脑门一下,道:“你小子,谋逆罪当判则判,你莫不是以为我会“ 以情坏法”吗?” 张婴:…… 他沉默,但狐疑的脸上似乎写满了几个字“你不是吗?” 扶苏气笑了,忍不住又掐了张婴的脸颊一把,道:“你这小子!证据确凿,我岂会……罢了。”顿了顿,他才开口道:“阿婴,你是如何看待大秦的羌族骑兵呢?” 张婴歪了歪脑袋道:“如何看待羌族骑兵?”他想到了之前委屈巴巴讨要军粮的羌族小将,“挺好的啊!莫不是他们又被抢军粮了?” 扶苏脸上闪过一抹温和的神色,然后又叹了口气,正色道:“要比抢军粮严重得多!父皇因博士逃亡一事非常的愤怒。目前对收复的异族极其不信任。而曾经立下汗马功劳的羌族骑兵,极可能被剥夺军旗、军爵,甚至没立过功的会被关押起来……” 张婴瞳孔一缩。 他连忙扭头看向李斯和张苍,发现两人同时露出苦笑。 李斯道:“陛下命臣,统计有无军爵的羌族,有军爵的将会被分配到大秦不同郡县去。” 张苍道:“陛下命臣押送没有军功的羌卒回咸阳牢狱,极可能成为隶臣。” 张婴忽然明白这离谱的组合为何会联袂而来。 说真的,如果羌族骑兵没发现什么谋反问题,如果仲父没有其他理由的话,他也觉得这么处理的羌族骑兵有些过分了。 张婴起身,认真拍拍扶苏的手臂,道:“好。扶苏阿兄,我陪你走一趟!” 李斯露出欣慰的微笑,这正是他接到命令后便也跟过来扶苏过来解释的原因。 处理羌族骑兵的事小,涉及到嬴政与扶苏之间政见不合的事才大。 只有让张婴这么一个特殊的存在也搅和进去,他才能安然无恙的脱险。 然而李斯还没有高兴完,他的笑容又一次僵在了脸上。 因为扶苏说:“不。你就呆在这。” 张婴道:“为何?扶苏阿兄来寻我,难道不是……” “当然不!” 扶苏坚定地摇头,“只是听传闻阿婴替柯木智那小子出头,所以才想听听阿婴是如何看待羌族骑兵的。仅此而已。” “可我若不去……”你们很容易吵起来啊! 张婴刚准备继续从心第开口,然而话还没说完,他的脸颊就被扶苏温柔地掐了把,随后又被rua了一把头发。 扶苏道:“阿婴不要参与进来,父皇这次真的很生气。” 张婴看着莫名坚定的扶苏,也只能微微颌首。 “廷尉,随我走一遭吧!”扶苏又轻声道。 李斯嘴角微微抽搐,拱手道:“唯。” 张婴看着表情苦涩的李斯,以及扶苏大迈步离去的背影,忽然意识到,也许不是扶苏主动选择儒生,而是淳于越他们认为扶苏的为人敢于担责任,处世温和,武力强大,很符合他们学派主张的“明主”类型,才眼巴巴地纠缠上来吧。 第214章 背锅艺术 扶苏告别了张婴。 李斯与张苍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三人走了一段路,扶苏忽然回身,拱手感谢了李斯与张苍之前的配合,并且让他们早日回去休息,不必一起去寻嬴政。 李斯惊讶抬眉。 他以为这回铁定要一起去背锅。 对方察觉到不乐意吗? 李斯沉默地看着光风霁月的扶苏,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张苍脸上闪过一抹担忧,拱手道:“长公子,蒙、王两家。不仅是陛下征战天下的左臂右膀。更是相伴数十年的忘年交。 长公子,淮南侯被害离世,又恰逢查出儒生博士背弃了陛下的信任。双重打击之下,陛下一时间迁怒整个羌族骑兵也是人之常情……” 扶苏温和地摇了摇头,看向李斯道:“廷尉,昔日父皇查出郑国是细作,下令驱赶朝中六国官吏,是你上表《谏逐客书》,你应当懂我的。” 李斯又叹了口气,拱手道:“老臣能理解长公子,您是出于一片对陛下的忠心,对大秦的爱护之心。但这次又与上次不同,上一回郑国是细作不假,但他是光明正大提出修改水渠的建议,这建议也经过陛下与丞相们认可,最重要的是,郑国并未刻意杀人。所以长公子,您也要理解一下陛下的心情。” 李斯说到这停下,点到即止。 “正是我理解父皇,我知晓他有多爱大秦,有多看重这一片江山。”说到这扶苏一顿,又缓缓道,“所以我不希望日后有一天,父皇会后悔。” 李斯闻言一顿,他察觉到张苍的眼神,微微摇了摇头。 张苍暗恨,不再管李斯,上前一步道:“长公子,此事不妥,还是不妥当啊!” “何出此言?” 张苍道:“长公子,陛下绝非轻率之人,一旦做出决定无人可……”张苍想到了张婴一顿,然后改口道,“短时间内很难扭转。长公子你此时寻陛下,岂不是针尖对麦芒。” 扶苏道:“张苍。若我收服的羌族骑兵中出了细作,父皇要拿下他们,我虽怜悯但也觉得理所应当。可问题是羌族骑兵中并没有出现细作。 我怜悯羌族骑兵,是因为他们为大秦立下战功,不应该被这么薄待。我相信父皇也并非真的不明事理,不清楚羌族骑兵的无辜。 只是诸多杂事令父皇一时太过愤怒,我作为长子,必须得去说一说。” 张苍脸上闪过一抹无奈,长公子都知晓,为何还要主动去跳火坑。 然而张苍还没来得及组织继续劝说的话,扶苏反问道:“你劝我不要去,但刚刚阿婴声称要去,你为何没阻止?” “……”张苍沉默了一会儿,“长公子,上卿年幼,善讨人心,常会用一些出乎意料的方式获得成功甚至可以说是……神迹,陛下对他不光有宠爱还有深深的信任,若上卿去说,再如何匪夷所思,陛下也会多加考虑,即便陛下恼怒,至多也是打打上卿的屁股。但……” 张苍将“但长公子去麻烦铁定大了”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他直直地瞅着扶苏,就差明说,张婴情商更高,更聪明,经常乱搞一气也能拿到个好结果,所以嬴政更信任他,让张婴去能解决问题。 扶苏却微微摇了摇头,道:“张苍,阿婴不足九岁,” 张苍一愣,道:“对,可他不是一般……”稚子,他是神童是上卿啊。 扶苏语气有些不善,道:“即便他再如何聪慧也不足九岁。寻常八岁正是在长辈膝下读书玩闹的年纪,岂可什么麻烦事都压在他身上。” 张苍一时觉得有些道理,但想到张婴前几日“舌战群儒”的模样,再联想到张婴在长辈膝下傻乎乎玩闹的模样,张苍浑身汗毛莫名一炸。 但张苍也不敢忤逆扶苏的意思,很快说出备选方案,道:“长公子,臣已知晓长公子的诉求。就由下官替长公子去找陛下,这样陛下再如何愤怒,也不会影响长公子在陛下……”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88节 “不。”扶苏摇了摇头道,“你们回吧。我意已决。” 张苍急道:“长公子!” 扶苏斩钉截铁道:“是我的事,你们回吧。” 张苍、李斯:“……” 头铁。太头铁了。 最后,李斯轻轻拱手,最后提点了一句,道:“公子切莫意气用事,陛下于您是皇,也是父。” 扶苏微微颌首,转身离开。 张苍看着扶苏渐渐远去的背影,犹豫了会,脸上再次露出毅然决然的神色。不过在他即将追上去时,却被李斯一手给拉住。 “廷尉?”张苍不解地回头,恰好看见李斯没好气地摇了摇头。 “你小子还想追过去不成?”李斯毫不客气地开口,“你以为你是张上卿,能周旋在这一对皇家父子之间?” “可长公子待下官极好。下官岂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公子与陛下政见不合,渐行渐远。” 张苍神色坚毅,“况且下官也认为,长公子所思所言并非全无道理。” “嗯,记恩,重情义。不枉我当初将你举荐给长公子。但你不是张上卿。” 李斯轻笑了一声,眼底露出“你还太年轻”的神色,然后往旁边轻轻一站着,伸手道,“我不拦着你。你去试试就会知晓了。” 张苍一愣,但还是果断地拱手告退。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还未靠近偏殿就被赵文拦了下来,完全无法进入。 也就是在这一刻张苍才隐约领会李斯的意思,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当长公子与陛下之间的人。 …… 偏殿内,扶苏与嬴政两人并没有争吵。 嬴政坐着伏案批文书,时不时翻动一下书页,而扶苏则静静地站在旁侧,沉默地洗笔磨墨。 又过了一会,嬴政开口道:“在这装木头桩子做甚?” 扶苏磨墨的手一不停,低声道:“等父皇空闲。” “空闲?”嬴政翻阅文书的手没有停,冷哼一声,“得空让你来气我?” “父皇,儿臣绝无此意。”扶苏连忙道。 嬴政不理他。 扶苏沉默了一会,见嬴政沉默没有抬头看他,顿了顿,扶苏声音平缓地开口道,“父皇,此次大案牵涉甚广,儿臣承认在之前收服九原羌族时,手段过于柔和。博士儒生一案,罪证确凿,不提也罢。但因为博士儒生一事,迁怒羌族骑兵一事,儿臣认为不妥当。 父皇,商鞅变法以来,我大秦对军功向来是有功必赏,公正分明。羌族是出了细作不假,但羌族骑兵中并未出戏作,岂可因羌族一事被牵连驱赶。 时至今日,六国余孽的细作依旧层出不穷,但父皇从未因为这些旧六国细作,贬斥如今尚在大秦为官的旧六国官吏。 羌族骑兵为我大秦立功守城,如今不由分说地驱除他们,甚至还要关押一部分没有获得军爵的羌族骑兵,儿臣认为太过了。” 嬴政忽然道:“你来之前去找阿婴是为何事?” “看看阿婴,问问课业。”扶苏答得很快。 嬴政眉毛一挑,道:“我是说,阿婴对羌族骑兵一事如何看?” 扶苏道:“阿婴近日玩闹懈怠了课业,所以,儿臣并未与他谈及羌族骑兵一事。” 嬴政忽然放下了笔,又道:“李廷尉与你说了什么?” 扶苏心下一紧,道:“李廷尉劝我不要来找陛下。” “张苍说了什么?” “与李廷尉一样的话。” “哈。”嬴政气笑了,笑容一收,如鹰的双眸紧紧地盯着扶苏身上,道:“为何撒谎?” 扶苏一顿。 “带着李斯、张苍去找阿婴只为检查课业?李廷尉这老狐狸只劝你或是不假,但张苍作为你的幕僚,岂会只是劝你?” 嬴政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指着扶苏喝斥道,“你当朕老眼昏花?看不清事了?” 扶苏啪地一下跪在地上,但腰杆挺的笔直,拱手道:“父皇,儿臣知晓他们更赞同父皇,何必让旁人牵扯进……” 他话都没说完,就被嬴政狠狠地砸了一个铜罐。 嬴政整个人站起来,喘着粗气,怒气冲冲地指着扶苏的鼻子骂道:“让你熟读韩非的书,你怎么越读越迂腐?!连最基础的君臣之道御下之“术”都忘了? 你是大秦长公子,有望继承我的位置,李斯作为大秦重臣,是不希望我们起冲突,但他更害怕被我迁怒,所以不想前来是真。 但阿婴向来维护你,也容易心软,定也想陪你一起过来。 张苍作为你的幕僚,更不想见到你与朕政道不合,担心你继承人位置动摇,他非但会想过来,只怕还提出要替你来表达政见。 偏偏你这个榆木脑袋,做出一些自认为对他们的好的决定,对不对?” 扶苏一愣,无奈地拱手道:“父皇所言甚是……” “还好意思回话!”嬴政又狠狠地砸了一个铜罐过去,“李廷尉不来,阿婴不带来也就罢了,你居然连张苍都不带来?你想维护张苍,怕他触怒我?!但你有没有意识到,张郎官是否需要你自以为是的维护?对于他而言,维护你的身份位置更重要! 你今日想保护张苍,明日是不是想保护李沧、王仓,那你还收幕僚做甚?不能为主君分忧,反而让主君时刻顶上,一点用都没有!” 扶苏拱手道:“父皇息怒,儿臣在羌族上的政见不光与您不同,张苍他们也并不赞……“ “你这个榆木脑袋!竟还不知错在何处!朕今日如此愤怒,无关羌族骑兵一事,而是你“自以为是牺牲”!你到底是从何处学来的“仁义”?迂腐!” 嬴政指着扶苏的鼻子道,“羌族小将的事,早已不是刑罚宽严的问题,是大秦反复出现六国复辟,余孽勾结外族后,我大秦必须要展现出“复辟一事,触之即死”的决心。这是对内外的威慑,是杀鸡儆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懂不懂?” 扶苏骤然沉默,半晌才道:“可他们也是入了籍立下军功的秦人,若是陇西老秦人,父皇难道会拿他们杀鸡……” “混账!拿羌人与老秦人比个甚!” 嬴政气得大吼一声,又砸了几个铜罐在扶苏身上。 “给朕滚!” 扶苏微垂眉,躬身行礼,离开。 第215章 buff叠满 嬴政与扶苏不欢而散。 兰池宫,寂静无声,暗潮涌动。 一日之后,张婴打了个哈欠起身,刚刚出门洗漱,先是碰上赵文,满脸写着“欲言又止”,张婴扫了一眼,无视过去。 他在外慢慢溜达消食,一盏茶时间不到,竟三次偶遇张苍,对方每次都会拱手道:“上卿安好,可有见到长公子?” 张婴第一次还有些懵,但一而再再而三,岂能看不出点道道来? 他给了个似笑非笑的眼神,答了句“不知晓”,再次无视过去。 张婴本想绕开张苍继续走,没想到张苍始终远远地吊在后面,张婴再一扭头,他竟然还看见远处踌躇不决的淳于越。 张婴转身回到自己休憩的偏殿,刚刚转弯,恰好在拐角处撞见有过一面之缘的羌族小将,或者说对方徘徊着等他。 张婴:…… 他是什么宝箱么,一个个都在外面蹲他。 不等张婴拒绝,羌族小将先腼腆地送了些食物,说是祭山会的分福。 张婴一听就知道羌族小将与其余蹲他人的出发点不一样,他好奇地问了两句“祭山会”,羌族小将先是解释了一下这是他们最重要的祈祷春风调雨顺的日子,并且邀请张婴也来参加祭山会。 张婴想到还在外殿门口徘徊的几人,欣然前往。 羌族骑兵临时驻扎的营地距离兰池宫最远,位于一处山脉脚下,羌族营地从外面看与其他大秦营地并无区别,但一旦入内就会发现大为不同。 首先是浓浓的羊膻味,营房墙上到处挂着羊毡、羊毛,时不时能看见羌人低头用羊毛线缝补衣物,营地中央摆着一块雪白的三角形小山石,山石还围着一圈粟、穗、桔梗以及一些农作物的绿叶。 羌族小将领着张婴来到小白石山前,他先恭敬地拜了拜,然后对张婴道:“这一块仙石是我族跟随祭师一起前往雪山之巅祭拜天神时带回来的。神塔能将我们的祈愿带给天神。” 张婴连连点头,下意识地拜了拜。 国人大多没有信仰,但也受过对神可不信但要尊敬等教育,拜一拜是习惯与礼貌。 张婴的出发点很单纯,所以他没发现,当他刚刚一拜时,原本营地里有些微妙的气氛骤然一滞,瞬间缓和下来,不少藏在屋中的羌族骑兵,犹豫地走出了屋子,时不时将目光落在张婴身上。 原本沉默埋头缝针的羌族骑手,也抬起头与身旁的人低声说笑。 等张婴拜了三拜起身,左边递过来一碗热乎乎的羊肉豆腐汤,右边是一碗热腾腾的羊奶茶,前面还人捧着有一些烤羊肉串。 张婴看着忽然热情围过来的三个人,脑中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张婴看向羌族小将,发现他脸上的笑容也更大了些,他拿起一个竹架子,将递过来的食物都拿好,然后对张婴眨了眨道:“山神面前不可浪费粮食不可拒绝粮食,否则就是拒绝山神的馈赠与赐福。要吃完的。” 张婴听到要吃完一愣,又看见好几个拿着食物向他走来的羌族士卒,他连忙道:“我们先走远点。” “哈哈!”羌族小将笑出声,机灵地跟上去,“忘了说,在山神面前分享食物,也是在对山神祈求,将给我的庇护福气分给你一部分。” “嗯,感恩。”张婴忽然想到泼水节,互相泼水互相祝福,他忙道,“福气不用太大,够用就好。心领心领。” 羌族小将笑眯眯,道:“上卿人真好,怪不得长安乡的人都记挂你。” “嗯……嗯?”张婴敏锐地抬起头,看向羌族道,“你认识韩兄?樊典?” “居然称呼为兄么。”羌族小将惊讶地呢喃两句,神色复杂地看向张婴,“末将认识韩百将… …不,应该称为韩二五百主了。” 张婴一愣,道:“韩兄这么厉害,已经统领千人了?” “不是千人,是千骑。”羌族小将道,“我与他也算有些渊源。韩二五百主刚来时被当成刺头险些被教训,我帮过他一次。之后他一路立下军功,我有幸与他合作杀敌,被他救过两次……韩二五百主非常,非常的厉害。”他竖起了大拇指。 张婴惊讶道:“哦?仔细说说。” 在羌族小将的描述下,韩信性格刚毅,沉稳不烦人,他之所以会被人针对,全是那一身亮闪闪的黑鱼鳞铠甲惹来的祸。 秦军方对士卒只供粮食,不供衣物。他一个大头兵进去穿得比伍长、屯长还要好,就招了人嫉妒。 韩信先是被人设计,不得不上擂台接受挑战,结果韩信一穿十地将对方打成溃败。 再之后,他们将韩信丢进了“送死”营,没想到韩信一马当先地冲出去,非但没有死,还依靠强悍的武勇与计谋,硬生生收服周围的袍泽一起冲击,数人不光杀出一条血路,还生擒了一位匈奴的小头领,立下大功。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89节 之后还遭受了一些针对,直到最后一次,韩信又被抓到“不听军令”的把柄,被剥夺军权,被排挤到运输资重的队伍。 没想到韩信非但没有沉沦,反而利用辎重的百十人,设计将前来偷袭的匈奴们杀了1000人不止,名声大噪,立下大功。再之后他被上将军召见看重,之前谋划他的人也被韩信全部抓出来,重判罚,再也没人敢惹韩信。 从那一日起,韩系领着数千骑兵,在北地匈奴各处杀杀杀,势不可挡。 “不过……”羌族小将猛夸了韩信一番,又道,“韩二五百主今日也曾在一人身上吃过亏。” “嗯?!”张婴惊讶地抬头看去,这一位可是被盖章“功高无二,略不世出”盖章的战仙,何人能让他吃亏,思及此他好奇地问道,“何人那?” “末将也不知。只知晓领兵的挂着“楚”旗,是一员小……不,应该说猛将。”羌族小将神色闪过一抹复杂,“身高八尺,骑术精湛,更可怕的是那人的力气,一柄重剑可随意连挑起两三人,于秦百卒中来去自如……” 张婴:…… 越听越像是项羽啊。 张婴心情复杂道:“两人……不,韩兄可曾受伤?” “第一回 交锋受了些轻伤。不过韩二五百主也只是稍稍吃亏,后续也利用计谋将对面压着打,只是那一员猛将过于勇猛,数次设计都被对方用强悍的武力突围,没能将对方生擒……”羌族小将在这里感慨。 张婴若有所思,忽然道:“是将军命令生擒吗?” 羌族小将一愣,犹豫了会才道:“李将军好似说过可以降服……不过没说要生擒。” “这样啊。”张婴微微颌首。 多半是韩信主张的生擒么,这两人在长安乡互相看不顺眼,难不成还处出了一些情分? 羌族小将又道:“说到这,这两人间还发生了一件趣事。” “嗯?详细说说。” “说的是,韩二五百主率骑兵偷袭一处匈奴重兵把守的地方,到了之后发现那儿只是一个被石块简单垒起来的石堆,而且抵达不久,就碰上对方的猛将率兵围攻,韩二五百主还以为是被诈了,入了圈套。 在韩二五百主刚准备率兵突围时,对方那一员猛将,一马当先,高举两个大铜锤“哐哐哐”一通乱砸,碰巧将那石头垒砌的土堆给打崩了。 您猜怎么着? 石堆里面竟然滚出来一个头颅,还掉出了些只有匈奴王庭单于才可拥有的陪葬!那悍将当场傻在原地,韩二五百主直接抢了就跑!气得后面的匈奴叽里呱啦疯狂追,陆续派了三万骑兵不止,都没能追得上。 最后才知道,那地方还真是上两任单于天葬的地方,据说是巫师选择的庇佑匈奴的宝地,只需流传百年,就可万年保护匈奴一脉,结果被他们自己人给哐哐几下砸没了。韩二五百主也白捡了一个大军功,哈哈哈……” “噗嗤!”张婴喷笑出声,不愧是项羽,蛮横起来就是经常搞一些“杀敌一千自损一万”的操作。 说到这,他忽然想到之前欠着的任务。 张婴:【小红瓶的任务,给时代留下一座丰碑。(流传5000年的历史古迹,个人雕塑,个人墓地等。)你说主系统是不是要我去修兵马俑、长城之类的?】 光球:【我问过主系统了,还真的是!宿主准备选哪个?兵马俑吗?】 张婴:【现阶段显然是长城更重要啊。早日修好,也能让服徭役的早点回去。】 …… 张婴正在思考时,忽然发现整个军营有了骚动,他抬头一看,发现不光屋外的羌族人,连屋内的羌族骑兵都跑出来,他们几乎都向着一个地方奔涌而去。 张婴有些惊讶,扭头看向羌族小将,发现这人脸上闪烁着极为复杂的情绪“激动,期待,蠢蠢欲动,强忍着不过去的纠结。 张婴:? 来者是谁啊!这么得军心? 张婴也走过去了些,路过的每一个羌族骑兵都满脸微笑与期待,他们一个个手捧汤疙瘩,用别扭的大秦话,说着送祝福的话。 “公子,公子你来看我们啦?” “公子你上回说喜欢蜂蜜,萨玛特意让我带了蜂蜜过来。” “公子!你教我们耕地,这个可甜了。” …… 张婴只能勉强听懂几句简单的话,这也让他越发好奇被围在中间的人是谁。 他踩在旁侧的石墩子上,垫脚去看,这才发现被羌族骑兵围在中间的人居然是大秦长公子扶苏。 扶苏站在中间,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他不但能听得懂这些别扭的大秦话,还能用同样有些别扭的调子与他们正常交流。 有时候,在某位羌族骑兵着急表达不出意思时,扶苏还会说出几句张婴听不懂的羌族语,然后再补上大秦话,好似是在教对方如何说。 而每当扶苏这么教学时,羌族骑兵们脸上更是闪烁着感动、兴奋的神色。 张婴看着扶苏被团团围住,其乐融融的模样,一时间有些怔愣,又有些沉思。 片刻之后,他前方忽然响起温和的声音。 “阿婴……” 张婴抬头,恰好与扶苏和善的双眸对视上,他看着忽然拘谨起来的羌族骑兵们,抿了抿唇,忽然主动问道:“扶苏阿兄与仲父可还好?” 扶苏眼睛微微睁大,忽然一笑,伸手摸了摸张婴的脑袋,道:“好得不能再好了。你小子都在想些什么。” 张婴松了口气,正想着,估计张苍他们蹲他也不是什么大事,然而下一秒就听到一句。 “我给你留了些课业,你在咸阳也需好好完成,有什么不知道的,多问问王相。” 张婴瞳孔一缩,行到历史中的记载,冷不丁道:“扶苏阿兄,仲父让你去九原吗?” 扶苏瞳孔微微一缩,但失控的情绪转瞬即逝。 他失笑,闻言地摇头道:“这儿还有事要处理,不会回咸阳。” 张婴松了口气,不是被赶去九原就好。 “不过你小子说准了一点,事毕之后我会返程九原。”扶苏道。 “什么?仲父是……” “与父皇无关。” 张婴蚌珠了。 等等,嬴政没赶你走,你却想主动要远离政治中心?! 张婴正想着如何劝说,恰在这时,不 远处淳于越步履匆匆地赶了过来,看到张婴也在一旁后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何事?直说。”扶苏道。 “长公子,这,这……”淳于越话还没有说完,蒙毅也缓缓走了过来。 淳于越看到蒙毅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蒙毅则轻轻叹了一口气,同时双手膨出一个铜罐,从里面抽出来自嬴政的诏书。 “陛下有令……扶苏固执己见,行为迂腐,与国政有碍!即刻前往九原,履原本监军之职!” 颁布完诏书后,蒙毅低声劝了一句:“长公子,与陛下服个软吧。” 扶苏一愣,很快露出意料之外又理所当然的笑容,一点犹豫也没有地洒脱领旨,转身离开。 张婴:!!! 好家伙,这离开的buff属实叠满了。 第216章 入梦2 已知一,扶苏与嬴政争吵。 结果一:扶苏吵完之后,自行决定要回九原搞事情。 结果二:嬴政主动将扶苏丢去九原,并且下令,没有命令不准回大秦。 …… 张婴没想明白,如今两人争执的起因都与记载中的不太一样,大秦的情况也比历史中好太多!扶苏为何依旧前往九原?难道扶苏与嬴政的矛盾大成这样?蝴蝶也扇不动? 张婴心情复杂地走到兰池宫左侧主殿,也就是嬴政休息的地方。 他徘徊在门口,没想好要不要进去,以及进去后第一句要说什么。 “上卿?” 一声呼唤,张婴偏头看去,恰好看见手里捧着热水,脸上挂着浓浓黑眼圈,此刻一脸惊喜的赵文。 “哎呦我的好上卿啊!您来了,您可终于来啦啊!”赵文的声音像是三天没喝水的鸭子,又沙又哑,“快快快!此刻真的只有你能劝劝陛下,好好睡一觉了。” 张婴一愣,道:“难道陛下彻夜未眠?” 赵文给了自己耳光,干笑了两声,道:“上卿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张婴知晓从赵文嘴中是问不出什么事情,想到嬴政没休息好,他急急往殿内走,刚刚推开门就听见了“哐哐”碰撞声,张婴低头一看,原来是地上铜罐被门板碰到发出的“哐当”声,他往里面一看,好家伙,这偏殿像是被台风刮过一样,桌、椅、器具东倒西歪,地面上铺满了被丢弃的纸团、竹简。 随着张婴走进,里面呜咽恳求的声音也渐渐响起。 张婴脚步一顿,心生迟疑时,恰好看见嬴政怒气冲冲地挥剑劈开布帷,又是哐哐两下,重剑砍在前方挡路的桌椅上。 紧随其后的是瘸着腿的赵高,他额间渗着血,嘴上不停的低声唤着:“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不要气伤了身体,有什么冲老奴来。” “你有何用!” “老奴,老奴……”赵高故作几个苦脸,“若,若长公子还不听陛下的,老奴,老奴就去跪,跪到长公子听令为止。长公子仁义,总不忍老奴跪死在他面前。” 嬴政冷笑一声,越发气了,道:“仁!仁个甚!混账东西!” “陛下息怒啊,长公子孝顺陛下,此时不过是一时被羌人蒙蔽……” …… 张婴本来想等嬴政撒了气再说,然而听到赵高接二连三狗腿又挑拨的话,张婴憋不住了。 嬴政和扶苏的矛盾,那是内部矛盾,再怎么炒这肉还是烂在自家锅子里,安全。但绝对不能让狼子野心的赵高趁虚而入。 思及此,张婴眼珠子一转,大声道:“仲父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扶苏阿兄已经悔悟了!” 赵高:…… 嬴政身体一顿,回头看向张婴,沉默了一会,他才缓和表情道:“阿婴来了。” “仲父!阿婴可想仲父了,仲父这剑不是一般的重啊,累不累?”张婴一路小跑上前,帮着扶起嬴政手中的重剑。 嬴政见张婴人不足剑高,忽然而一笑,将手中的重剑插入剑鞘,道:“阿婴不必替扶苏说话。”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90节 张婴余光瞥了一眼沉默的赵高,道:“我可没替扶苏阿兄说话,只是在陈述事实。今日,扶苏阿兄与我碰巧在军营碰上,他与我说对仲父很是愧疚,所以在看到仲父下达的诏书后,扶苏阿兄很难过,但依旧听令北上。这不是悔悟是什么呢。” 张婴熟练地运用春秋笔法,掐头掐尾地编了一下。 没想到他刚刚说完,就被嬴政轻轻地戳了下眉心。 张婴抬头,恰好与嬴政似笑非笑对上,嬴政道:“他犟成那样能服软?怕不是在心忧他的羌人羌骑。” 张婴一时囧,你们父子真了解彼此。 “上卿,长公子在九原耕耘了那么些年,视羌族为自己人也是正常。”赵高在一旁低声劝,“他及时回去处理羌族细作……” “你干嘛挑拨离间!”张婴瞪了赵高一眼,完全没有给这人面子的想法,他看向嬴政道,“仲父,您打下六国之后,不说打心底,面子上不也是将六国遗民归为新秦人么。是,羌族不如六国遗族,扶苏阿兄对羌族好过头了一些。但有一点,他用收服的羌人组成骑兵去打羌人和匈奴人,这不是很好么。” 嬴政骤然沉默,片刻,将腰间的重剑丢给一旁的内侍,骂骂咧咧了几句:“什么好!我看坏得很,又劳你来当说客,还能不是问题……” 张婴见状反而轻松了些,仲父性子烈如火,能骂骂咧咧几句证明有了好的转机,一旦陷入冰点沉默才是真的完蛋。 思及此,张婴打算趁胜追击道:“仲父,扶苏阿兄被送走是真的有些难过……不如将他调回……哎呦哎呦……” “你这小子还哄骗朕上瘾了。朕能不了解扶苏的秉性。”嬴政一把掐住张婴的脸颊,捏了脸,冷笑一声,“让他去九原,怕不是正合他的意。怕不是在拿到诏书前就想去九原吧。” 张婴:…… 又猜中了。 之后,张婴又旁敲侧击了几句,但嬴政态度很固执,就是不让扶苏回。 除此之外,嬴政也隐约透露了些其他想法,诸如让扶苏远离旋涡、缓和矛盾,以及让扶苏在挨打中成长等等……总而言之一个核心,这九原,扶苏去定了。 张婴听到这也不想多费心思去劝。 其一,历史中扶苏到底怎么死的,至今还有史学家互相辩驳;其二,即便是猜测扶苏死于自杀,这也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嬴政薨逝。嬴政不死,谁敢发矫诏。 如今嬴政的身体被梳子刷得倍棒。 又有巡游因果律,只要巡游,寿命就能一直+1+1+1…… 嬴政活着,扶苏大概率也不会有事。 当然,张婴也没彻底放松,毕竟之前的经历告诉他两个道理,历史有一定的自我修复惯性,二,有奖励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所以在拉着嬴政一起吃东西时,张婴也脑中与系统私聊。 张婴:【系统,有没有啥捷径路子让嬴政或者扶苏改变心意,让扶苏回咸阳。】 光球:【宿主,人心是不可控。不过你之前完成了一个奖励:完美人生系统(完整版·补全)你选择了a,安全无忧,还记得吗?】 张婴:【记得!然而领完之后什么动静都没发生。】 光球:【肯定有发生,只是在宿主不知道的情况下解决了。宿主,这个是系统在进阶之后利用庞大数据推演出来对宿主最有利的奖励。它分三个阶段领取。 我刚刚去看,第二阶段的领取条件已经达到,也就是a安全无忧。不需要额外做任务,宿主,要领取吗?】 张婴:【领,白嫖嘛,香香,试试。】 …… 张婴快速和系统交流完,又与嬴政一边吃着番薯饼,一边简单聊了一下最近的事。 聊得打哈欠,两人齐齐第躺在床上稍作午间休息。 张婴一秒钟进入梦乡,然而嬴政却被系统一秒拉入熟悉的预言梦。 梦中的他一身玄衣纁裳,站在老秦地的长城城门前,城墙上不是‘秦’旗,而是红底白字的‘汉’。 在看到旗帜的一瞬间,嬴政猛然意识到他又入梦了。 他睥睨一眼,道:“终于来了。” 嬴政说完,前方至此出现两道熟悉的身影。 他想要凑近看,但依旧与上次梦境一样,不管是头戴方巾,打扮类方士的 中年男子,还是这人手中牵着的小儿。嬴政始终看不清这两人长什么样。 嬴政冷哼一声:“装神弄鬼?” 那男子手握拂尘,轻轻一挥,声音如雷:“以史为鉴,可知兴衰,那么以未来为鉴,始皇陛下能令大秦延续多少年呢……” 随着方士拂尘一动,先是出现一面将近有十米长宽的镜子,里面出现了三个人。 正面面向嬴政的是恭敬的扶苏和蒙恬,两人纷纷拱手行礼,扶苏道:“劳烦特使宣读诏书。” 另外一人背对着,展开了手中的铜匣子,拿起诏书道:“陛下有令,今扶苏与上将军蒙恬,率数十万将士屯边十余年,寸功未进。长公子反复上书顶撞、诽谤朕之诏令,为臣无用,为子不孝……赐剑自刎,上将军蒙恬未尽规劝之职,为臣不忠,特赐死!” 扶苏神色困惑,继而是悲怆落泪。 蒙恬满脸压抑,死死地盯着特使,声音冰冷道:“老夫尚未听清,还请诏书一见。” 特使双手送上诏书,道:“上将军,唉,请看……” 蒙恬接过诏书翻看,很快,他的脸上闪过一抹震惊,脸色骤然苍白,双目死死地盯着诏书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一切。 好一会后蒙恬才道:“末将要去咸阳面见陛下!” 特使声音冷下来,道:“上将军,执掌三万军以上的将军,无陛下旨令,不得私下返回咸阳,违令者斩!” …… 嬴政:!!! “哈哈哈!荒谬!极为荒谬!”嬴政看到这气笑了,语气中带十足的愤怒与轻蔑,“到底是哪里来的妖巫,竟敢试图愚弄朕!敢的还是如此蠢笨的“术”法。 我大秦长公子,聪慧过人,征伐战场的上将军,勇猛无敌。岂会因这种事而赴死,可笑!可笑至今!你这妖巫给朕出来,死刑,夷三族!” …… 嬴政愤怒的挥拳,但那方士近在眼前又仿佛远在天边,压根碰触不到。 这时,方士手中的拂尘再一动,画面出现灰色的漩涡,没多久,先是出现蒙恬与副将的场景。 蒙恬的声音很冷,在对旁边的副将叮嘱,道:“来人,将特使送去厢房休息,老夫不信陛下会如此待长公子,老夫要亲自去咸阳面圣。” 末将拱手领命。 …… 在蒙恬派人彻查的事演完,画面又出现灰色漩涡,紧接着里面的人变成扶苏和特使。 特使手握节杖,露出的大半张侧脸,表情显得极为狰狞。 他一步步逼近扶苏,一字一句,音量逐渐提高地喊道:“陛下有令,扶苏为人臣不忠,为人子不孝,赐剑自刎。长公子,这可是陛下的旨意,你莫不是要抗旨不成!” 说完,他将手中的剑递给了扶苏。 扶苏沉默地接过剑,恭敬第拿起了诏书,看也没看身后的特使一眼,转过身,走向里间焚香沐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然后独自一人走入厢房。 画面中,原本是清晨的夕阳,在一瞬间落下,很快,满天星辰挂在了天空。 也在这一刻,寂静的厢房外忽然闯进来一个人。 正是身披铠甲,风尘仆仆,满脸焦虑的蒙恬。 他先是召见旁边的奴仆询问了几句,之后神色大变,连通报一声都没有,直接撞进了扶苏之前待着的厢房。 顷刻间,无比凄厉的痛哭哀嚎声响彻整个房间。 …… 嬴政:!!! 他心神俱裂地嘶吼一声,再一睁眼,嬴政发现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他眼前是薄沙床幔,旁边躺着一个酣睡的张婴。 没有老者,没有小儿,没有画面。 他喘着粗气,怔怔地 坐在床榻间。 第217章 梦后 扶苏竟会因他一份诏书就自裁? 如此的愚笨! 愚孝! 嬴政气得拳头捏得紧绷,恨不得立刻将扶苏召回咸阳,跪在祠堂跪上一两年好好理一理脑子,但很快他又冷静下来,仔细思考。 假设梦境为真,结合两次梦境在重新推演。 第一次梦境预告,秦二世而亡。 他对梦境半信半疑,但也因此召开了家宴,明确地告诉几位儿子,大秦皇位能者居之,同时对扶苏的要求更为严苛。 不过从第二个梦境来看,扶苏被矫诏赐死,他绝不会是秦二世。 那么导致大秦覆灭的混账秦二世是谁? 那个败家子是不是谋害扶苏的主谋?还是一个被其他人操控的傀儡? 大秦朝堂肯定也出现了问题,否则不可能伪造出一份连蒙恬都看不出真假的矫诏。 九原那边多少也出了些问题,否则不可能在蒙恬下令看管特使的时候,还会让特使接近扶苏,甚至逼迫扶苏一人独处在厢房自裁! 还有那个颁布诏书的特使,不管这个梦境是真是假,是不是有巫术在故弄玄虚,都必须要尽快找到他。 …… 千头万绪出现在嬴政脑海中,无数朝臣、贵族的名字,家境、姻亲,不断地排列组合出有可能的威胁人物,以及相对的应对谋划。 想到兴头之上,嬴政准备下床将思路一一记下,不曾想他一动,就感觉袖口被人拽住。 嬴政低头一瞅,原来是张婴双手双脚蜷缩在一起的同时抱住了他的长袖摆。 嬴政迟疑了会,右手缓缓向外拖动被压着的长袖,然而才扯出不到一尺,张婴似是烦躁地翻动了下身体,闭着眼哼哼叽叽,同时不停地用力向下踹,嬴政一时不慎还被踹到两脚。 候在一旁的赵文脸色都被吓白了些,连忙递上来一柄小刀。 嬴政轻笑了一声,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道:“笔墨纸砚。”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91节 赵文拱手道:“唯,老奴这就……”然而他话都没说完,原本就哼哼唧唧的张婴猛地坐起来,眯着眼睛,烦躁地哼哧了两声,“唔!吵!吵!”然后又躺下去继续踹脚。 赵文:瞳孔地震。 嬴政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张婴的脸颊,待安抚下他的情绪后,他先对赵文做出“安静”的手势,才接过赵文递过来的纸笔。 他将没被张婴压着的腿当临时案几,凝眉缓缓书写着什么,写的时候,嬴政还要注意到不会扯到被张婴压着睡着的袖摆。 赵文:…… 明明早已知道张上卿受宠,但每次都会两人的互动给刷新人生观。 …… 张婴这一觉睡得不是很踏实,尤其是中后期,总觉得耳畔有蚊子嗡嗡作响。所以在他揉着眼睛坐起来时,不忘对旁边递毛巾的赵文抱怨了句,天热了,要多烧点熏香。 赵文手指一顿,余光撇了眼骤然安静的嬴政和蒙毅,点头应唯。 张婴擦了把眼,完全没注意殿内有些诡谲的气氛。 他先后与嬴政、蒙毅打了招呼,然后乖巧地坐在不远处,认真观察嬴政与蒙毅聊天。 嬴政和蒙毅也没管他,继续开启话题。 嬴政:如今九原战局如何? 蒙毅:如今六国余孽的主要力量都集中在匈奴王庭,战争优势一直在大秦,但对面也出了好几员猛将,近期形式有些焦灼。 嬴政:如今各方势力齐聚九原,蒙恬在军事上刚毅果决,才情卓越。但他在处理内政内务时,却有温和圆滑的一面,即便是他极为不赞同的事,但凡朕下令,他便从未在朕面前坚决反对过! 在这一点上,你与你长兄不同。 当初你认定赵高有罪,将他抓入牢狱。即便朕帮他说情,你也据理力争,后来赵高出狱对你笑脸相迎十来年,你依旧对他不假言辞。蒙毅,你比你长兄在内政上更刚毅更敢得罪人。 所以,如今的九原需要你前去替蒙恬与扶苏快刀斩乱麻。 …… 张婴听到这时愣了一下,总觉得仲父对蒙家两兄弟的评价似乎意有所指。 他下意识看下蒙毅,发现对方脸上也闪过一抹愕然,但很快拱手道:“唯。” 之后嬴政与蒙毅简单聊了一会儿北上要注意的朝臣势力名单,说了没多久,嬴政忽然强调了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话。 张婴又是一愣,这话不应该是将军对皇帝说吗? 仲父这么说难道是在敲打蒙毅。 他看过去,发现蒙毅神色闪过一抹震惊,紧接着连连摆手,声称一定会听来自咸阳特使的照例。结果这句表忠心的话反而像是捅了马蜂窝,刚说完就被嬴政狠狠地骂了几句,诸如,“军情急,可紧急自行处理。”“要警惕特使矫诏”……等等。 张婴和蒙毅见状都有些傻眼。 好一会后,蒙毅才低声呢喃道:“可陛下坐镇咸阳,何人敢。” 张婴深有同感地点头。 您可是杀得六国胆颤心惊,暴君之名响彻寰宇的嬴政啊!也太小瞧自己的威慑力了! 张婴余光一瞥,发现嬴政似是想说什么,但忽然浑身一震,眼底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紧接眉头紧锁,骤然沉默。 除了赵文倒茶的潺潺流水声,厢房内一片寂静。 片刻后,嬴政忽然道:“蒙毅,你收拾收拾北上,扶苏就交你看顾了。” 蒙毅一愣,知道嬴政是在下逐客令,立刻起身告退。 嬴政又沉默下来,赵文脚步更放轻了一些,偏殿刹那又恢复安静……啊不对,旁边始终有“吨吨吨”的吞咽声。 片刻后,嬴政扭头看向终于放下铜杯,啃饼啃得喷香的张婴,似是无奈道:“你小子还真是……”将“不怕朕”几个字咽回去,变为,“吃得香。” 张婴懵了一下,下意识道:“仲父,我还长身体呢。”半大小子容易饿,睡醒不得补一补。 嬴政一哽。 张婴也注意到嬴政眼底盈满的无语。 他忙从旁边拿出一块饼,烤肉片裹好系统奖励的辣子酱,递给嬴政,道:“仲父,新口味真的很香,你试试。” 嬴政沉默了会,倒也没说什么,接过饼大口吃起来。 在摆放一摞炊饼即将被彻底消灭,张婴举手对赵文说再来一份时,嬴政忽然停下吃饼的动作,等赵文躬身离开,他开口道:“阿婴,你知道齐桓公吗?” 张婴连连点头,道:“知晓!齐桓公小白任用管仲,成为第一个中原霸主,还受周天子嘉奖赏赐。” 嬴政提起的齐桓公是一名牛逼的大佬, 早年齐国政治动乱,管仲忽保护公子纠逃去鲁国,鲍叔牙保护齐桓公小白逃去莒国避难。 后来,谋反的公孙无知被杀,公子纠和小白都被通知回国,谁先回齐国,谁就有更大可能继承王位。于是,保护公子纠的管仲,在鲁国君主的示意兵堵路,管仲更是一箭射中小白,小白见带钩被中依旧倒地假装死了,管仲回去报喜,结果小白连夜赶回齐国,成为齐桓公。2 后来小白成为齐桓公后,听从了鲍叔牙的建议,“老臣有幸跟从君上,君上成为了国君。若君上只是治理齐国,那么有我和高傒足以,但君上想成就天下霸业,非管仲不可。管仲去哪个国家就能强盛哪个国家,不可以失去他。1” 齐桓公因此心胸宽广的任用管仲为相,起用管仲为相,励精图治,推行改革,实行军 政合一、兵民合一等制度,最后打出“尊王攘夷”的旗号,九合诸侯,平定宋国内乱,北击山戎,南伐楚国,灭掉谭、遂、鄣等小国,成为第一个中原霸主,得周天子赏赐。2 瞧瞧齐桓公的成长历程,少时流落他国,后来夺取王位,听得进重臣劝,心胸宽广任人唯贤,之后又是军政改革,然后四处打仗,平定各个小国,奠定霸主地位。 真的和嬴政的发家轨迹有点点异曲同工之妙了。 张婴还以为嬴政要用这位的励志人生,告诫他为人做事的道理,没想到嬴政却叹了口气,道:“齐桓公临死前昏庸,不听管仲的劝告,一昧重用任用易牙、竖刁、开方等奸臣。 以至于晚年被困深宫,政令出不了宫,矫诏却被奸臣用得有模有样!阿婴,要如何避免沦落至此呢?” 张婴听得头皮发麻! 仲父你听听你问的什么问题! 这题目超纲了啊! 他保持沉默,嬴政过了会道:“阿婴?为何不说话。” “啊这……”张婴无语地看向嬴政,因为这题摆明的“多说多错,不说不错”。但他忽然想到了九原扶苏,想到矫诏自杀,一时间灵机一动,仲父难道意识到什么? 但不可能…… 张婴甩了甩脑袋,将脑海中这个可笑的猜测删除,眼珠一转,点头道,“仲父,我想不到如何避免,但我大概猜测是齐桓公没能及时立太子,才导致晚年生活不幸。” 嬴政眼眸一眯,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婴,半晌,才道:“哦?说。” “正因为没立太子,奸臣们才敢狐假虎威,挑拨众多公子,那些公子为了继承王位便也不敢随意得罪奸臣。若是齐桓公早早立下太子,那些奸臣必须讨好齐桓公和继位者,满脑子都是如何在政权交替中保住权势,甚至需要借用齐桓公的余威震慑太子,又怎么敢欺负暮年的齐桓公。” 张婴越说越觉得齐桓公的很多背景条件,与嬴政真的有些神似,“奸臣挑拨,众多儿子争权夺利,导致齐国大乱,最后衰落。” 嬴政似笑非笑地看向张婴,冷不丁道:“所以你想让朕将扶苏调回来。” 张婴嘿嘿一笑,只道:“长公子主持大局,谁敢欺上瞒下。” 嬴政却没笑。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了一秒,很快又恢复过来,摇了摇头道:“罢了。” 张婴:??? “阿婴,你即刻随我回咸阳。” 嬴政忽然起身,似是想通了什么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声音待着点淡淡的漠然,“他想待在九原,就让他好生待着。” 第218章 巨大风浪 嬴政上一秒说要返回咸阳,下一秒,整个兰池宫的人都动起来。 两个时辰后,张婴已经收拾整洁地坐在马车上。 他探头看去,不远处嬴政与蒙毅在悉心交代些什么,片刻后,蒙毅拱手应允,嬴政转身离开,蒙毅翻身上马,与数百黑铁骑疾驰离开。 至此,嬴政与张婴南下,蒙毅追随扶苏北上。 兰池宫一别,张婴以为只有回咸阳这一件事,谁知马车走走停停,绕来绕去,几日后竟是在骊山附近停下。 张婴下马车时,发现这儿人声鼎沸。 无数的民众操着略显不同口音的大秦话,议论纷纷: “是这儿吗?但这不是传说中的真龙之地吗?哎,可千万别乱跑啊,一不小心被当成贼人给杀了都没地伸冤。你确定真的是这?” “当然!你听听这些口音,没发现不止有我们老秦人,还有很多六国遗民么。连他们都赶过来看了……多半是这没错!其实我能理解陛下为何要公开行刑,蒙武大将军被害死了,陛下总是拿些东西来要震慑天下。” “也不是吧!这些儒生也是替我们发声呀。现在大秦禁止我们议政,又杀一批儒生,我觉得很不好。” “唉,可能陛下也是烦了吧!你还记得里正说过的一段话吗,他说,这就好像你在田里种地时,旁边一些游手好闲的半大小子抨击你这种的不对那种的不对,但按他们的方法种地吧,粮食都会死。他们还不顾你反对,强行偷偷给你弄种子……你说你烦不烦他们,会不会想把他们抓起来打一顿。” “啊!你这么一说,我拳头硬了!陛下对他们太仁慈了,要我说不应该只杀一批,徭役一批,应该全弄死。” …… 张婴听到这有些疑惑,扭头问赵文道:“这是怎么回事?” 赵文拱手道:“回上卿,这一回给余孽们处刑的刑场定在人祖庙前!” “人祖庙?”张婴有些懵。 赵文道:“正是供奉女娲与伏羲兄妹,求得子嗣的庙。” 张婴:? 他没听错吧?他们不是兄妹吗?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离谱情节? 紧接着,赵文的稍作详细的解说告诉他没听错。 这人祖庙,祭祀的正是伏羲与女娲,传说大洪水时期,兄妹俩躲在一个大葫芦里度过劫难,之后兄妹结婚,繁衍了人类。 人们崇拜始祖,所以每年的农历三月三,以及农历六月十五会祭祀,这个时候,不育求子的女性在庙会时,会带着床单,布娃娃,前往骊山人祖庙烧香许愿,然后再夜宿附近的树林中,不久就后就能有子嗣。1 赵文说完人祖庙后又说这附近还安置了一些大秦皇室的陵墓,具体方位与人不知,但戒备森严,不能随意走动。 张婴听到这倒是被勾起了一些回忆,好像相传骊山附近挖掘出一个战国时期的陵墓,很有可能是秦宣太后,芈八子。好像嬴政也将此地作为修葺皇家陵园的地。 张婴道:“真在这地行刑?” 又是神,又是祖宗的皇家墓地? 离谱啊!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92节 赵文道:“是也,迁徙此地的六国遗民乃关中之最。” 张婴秒懂,杀鸡儆猴。 张婴本来还打算多问几句,然而空中忽然传来萧瑟的号角声,原本叽叽喳喳的民众们都安静下来。 “哒哒哒”的马蹄伴着车轱辘轴的声音越来越近,原本黑压压一片的人群宛如被摩西分海,露出一条足够容纳四马并行的道路。 数百黑铁骑押运着一座座牢车,沉默地穿过人海。 张婴定睛一看,牢车上的犯人神色各异,但多数人表情冷漠,有的人眼底甚至流露出 一抹慷慨大义的不在乎。 牢车的最终目的地在一处被火烧过的坪地,平地上摆着七个环绕状态的刑架木桩,以及站着七位打着赤膊,穿着红裤的刽子手。 刑架木桩正中央簇拥着一个稍高的简单祭坛,祭坛上供奉着几个看不清名字的木牌。 黑铁骑将囚徒一个个抓下来,压着他们,齐齐跪下。 太祝手捧着白纸,开始诵念着。 他先是将女娲、伏羲,大秦皇室还有功臣们夸耀了一遍,祈求保证大秦风调雨顺、子嗣昌隆,之后,便将儒生、羌人细作的罪孽狠狠地数落一遍。 之后,说要砍下罪人的头颅,以告慰大秦功臣们的在天之灵。也用头颅血祭的方式与神灵发誓,日后任何胆敢破坏大秦的罪人,都会被抓到行刑,身体焚毁成灰,再浇筑成神庙殿堂前的台阶,受后世前来朝拜的大秦人们踩踏。 这番话一出,跪在地上的犯人们傻眼了,嚎啕大哭声响彻天际: “杀人焚尸,尸骨无存,永生永世被人践踏。上天啊!严惩这个暴、君啊!” “我不想尸骨无存,我不想啊,我有罪!” “我们身死,从此再无一人敢替百姓出头,敢指出大秦暴政,苍天无眼啊!” …… 囚犯们几乎疯魔,旁观行刑的六国遗族们一个个脸色惨绿,就连老秦人都有些暗暗咋舌,低声议论: “杀人火葬,连一个草席都没有。这,这是有些残暴啊!何必如此呢!” “你小子这么说是几个意思?你只要不谋反,不藏匿六国余孽,就不会有这样惨烈的下场。” “说的没错!只要不犯事,又岂会如此悲惨。” …… 在嗡嗡嗡议论声中,太祝缓缓说完所有的祝词,再上香。 这时,一股捎带着泥土腥味的潮风忽然吹了过来。 一时间,祭坛上的香火,以及前方的火坑火焰都烧得极为旺盛。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 老秦人们以及脸色发白的六国遗族渐渐安静下来,沉默地看着囚犯一个个被拖去行刑,然后将他们的尸骨丢丢到火坑里烧。哀嚎声遍起,几乎再无之前一丝的傲骨风范。 蒙武将军遇刺,部分儒生、方士以及羌族们被捕一事,直到此刻才彻底发酵。 一时间,大秦各大郡县风声鹤唳。 原本碍于过去情分,对六国贵族后裔有所包庇的各种势力,在“死无全尸”的消息出现之后,几乎齐刷刷地缩了回去。除了投奔去匈奴境地的六国余孽,其他诸如藏在临海岛屿,又或者深山老林的六国贵族公子们,一个个都被人匿名举报,然后被抓入大牢。 参与过复辟行动的人,杀的杀,夷三族的夷三族。 没有参与反秦行为,且没被连坐的六国贵族们,一个个都被抓起来,送去咸阳听侯发落。 若张婴在此会惊讶的发现,像是旧六国公子魏咎、张耳、田儋。罗横等,相当一部分秦末汉初时期群雄们都被一一抓捕。 …… …… 同一时刻,上林郡交界处的山洞内,被高矮不一的火把照的亮堂堂。 洞内有许多石台、石块,较高的石台上摆着一些残羹冷炙,较矮的上面铺着野兽的皮毛。几十个神色凝重,衣着简单的男子们聚坐在一起,议论纷纷。 “公子张耳也被抓捕了,这,这怎么如此,天要亡我魏国吗?!” “你魏国公子张耳被抓了,还有魏豹可以顶上去,但我赵国可只有武臣这一棵独苗苗啊。这被抓了可怎么办才好啊!” “要么你率兵来公子田荣这边,现在就先集中力量,把秦国弄死才对!” “呸!我是为 了武臣复赵国才来,若武臣不在,我凭什么跟着你们一起提着脑袋杀人。” “我燕国也是,若是不能救回韩广等人,我也不参与了!” …… 六国遗民本就是打着为王室复国的名义,才召集了众多旧国部卒和民众。 所以王室标志性旗杆被抓,引起的负面效应极大,可以说大部分人已经陷入群龙无首,不知要怎么办的境地。 这时,忽然有一个壮士,赤裸着上身,满脸不屑地开口道:“我家公子都被抓了。你们谁也别想用什么大道理命令我杀人!若谁能把公子救出来,我把脑袋放在这,舍身报恩一次! 若公子救不出来,那我就去大秦当土匪去,烧杀掳掠,让大秦官府不痛快,我就痛快了。” “好!余壮士说得好!若是救不回我们公子,我们就去当土匪,让大秦官府疲于奔命。” “说得对!你们说造反复辟说了好几年,但回回瞻前顾后,没一回能成事。妈的,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我是待不下去了,当土匪算我一个,与其造反复辟,不如多杀几个老秦人,可解我心头之恨。” …… 愿意来九原跟着打仗,还能忍受山洞艰苦环境的多是愚忠莽夫。 莽汉人一多,做人做事就容易失了智,好比这一回,一人提了倡议,其他人纷纷响应。他们的聊天话题已经彻底从复辟转开,每一个人都在提议去大秦哪个郡县当土匪比较好。 就在最初提议的武夫,露出狰狞又得意的笑容,甚至狂妄指着不远处抱团不做声的文士,道:“我大寨子里还缺几个出谋划策的,你们若敢不来,我就……啊!” 武夫话还没说完,他伸出去的食指便被削了半个。 “谁!”武夫痛得满脸猩红,强行咬牙止住尖叫,“谁人!” 其余众人也纷纷震惊地起身,跟着喊道:“难道是大秦的细作?” “太快了,谁看见是谁出手了?” “抓住那细作!” …… “你们这群竖子蠢虫闭嘴!” 随着这一声轻蔑的低喝,众人怒目而视,便见文士方向一名男子,不,应该说少年郎缓缓而起,随着他的出现。原本表情凶悍的武夫们瞬间僵住,甚至有人迅速安静如鸡地坐下,装作没有站起来抗议过一样。 即便是被剁了食指的莽夫,眼底也闪过一抹惧怕和憋屈,怒道:“项家小儿,你父兄都不敢如此……” “他们不敢,而我敢做的事多了去了。”项羽不耐烦地打断对方,冷冷地看着他,“你再敢说一句当土匪,我现在就把你头砍了。” “我杀老秦人,关你个屁……啊,啊。” “砰!” “……啊,项兄,项兄管管你家犹子!” 武夫的狠话还未说完,便看见项羽像是一台人形投石机,随手拎起地上一块块巨石不停地投掷过来,吓得武夫四处乱窜,最后连声讨饶再也不敢说任何当土匪的话。 直到此刻,张良与项伯交换了个眼神。 张良起身道:“诸位,我这位犹子心性耿直……” “砰!” 一块巨石砸在张良的脚边。 张良一愣。 项羽冷笑道:“谁是你犹子?” 众人:…… 第219章 风波后续 “犹子!”项梁连忙大迈步走过来,低喝,“不可对世叔无礼。” “呵。”项羽冷笑一声,虽然抱胸依在一旁没再开口,但扫过来的视线分明写满了不服与不屑。 张良很自然地无视,继续道:“诸位不必惊慌,这也不失为一个反秦的好时机。” “噗嗤!”有人冷笑一声,但藏在众人间看不清是谁。 “老夫知晓,你们认为我在胡乱说。近些年来,嬴政抓捕六国贵族的力度越来越大,我们的根据地一个个被拔起,局势越来越困难。” 张良说到这里时,忽然提高了音量,“但是!嬴政是用什么方式来抓我们,他是用越来越严苛的连坐法,残暴的拷问,所以他虽抓了很多我们的人但也牵连了许多无辜的民众。尤其最近大秦发动两次战争,新修水渠、长城,加重的徭役和赋税,更是令百姓民不聊生,哀鸿一片。” 说到这,张良停了一下,见大部分人注意力都转移过来,他大声道:“如今的大秦积攒的民愤之多,犹如流淌满地的黑火油,只需要一个小突破口,一枚火星落下,就会燃起无法扑灭的熊熊烈火。 然现在,这枚火星已经出现了!” 张良话音一落。群情激昂起来,有人喊道:“是何也?” 项伯开口道:“安静,等张公子细说。” 众人安静下来。 “焚书、焚尸。死无葬身之地!” 张良用力挥动着右手,慷慨激昂,“暴秦敢作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事,他以为会恐吓到我们嘛?!不,从我们决定六国复辟起,这脑袋就挂在腰上,无非是先死与后死的区别。 可我们不怕,不代表那些贪生怕死,投靠暴秦的六国贵族们,在暴秦生活的朝臣、世家们会不怕如此暴戾,世俗不容的酷刑。 哪个世家贵族愿意头上有这么残暴的暴君,谁会不想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仅我所知,在这一条酷律公布天下后,鲁豫之地就有人利用羌族商路与我们递消息。 诸位,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是我们诛灭暴秦,招兵买马的好机会!” 不少人也跟着亢奋起来,喊道:“灭暴秦,复六国。” 有人冷静道:“还是要警惕,鲁豫之地贵族仅仅因为焚尸一事反秦?会不会有何阴谋?” 另外有人道:“不管是何种情况。即便是名义上的反秦,好处我们就接着,其他我们就警惕着。” “说得对!不知张公子有何具体谋划?嗯”项伯道。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93节 张良刚准备开口,项羽忽然不耐烦地踹了一脚,惹出轰隆好大一声。 众人纷纷看去,项梁凝眉道:“羽儿,你也是要成家立业之人。岂可如此毛毛躁。之前行军打仗时就多次与匈奴王庭起冲突。现在被赶回来还依旧是个犟脾气。道歉!” “呵,忽悠继续忽悠。还复辟,造反几年,从家仆千人,干成山间洞人。”项羽阴阳怪气了一句,直接转身就走了。 项梁气得要追过去,还是项伯压低声音道:“这小子是任性,但也是有缘由的!他很不满匈奴贵族对他指手画脚,还用烧一个山村的方式威胁他。要不是我拦着,羽儿只怕已经冲到王庭杀人了,如今还在气头上,算了算了。” “还算了!要不是他任性,随意毁了王庭单于的墓,还说什么被匈奴驱使耻辱,还不如被大秦人奴役……”项梁也不想多说,最后长叹一口气,“唉……我就后悔当初不应让他在咸阳待那么……罢了。还请张公子赐教。” 张良收回看向项羽的视线,拱手道:“具体谋划,还得看项公。” 项梁与张良又是互相推拉一波。 最终确定了主旨,趁着这一波风浪尽快拉拢畏 惧暴秦的贵族们,蛰伏一下,最后发起总攻。 …… …… 数日之后。 张婴随嬴政回咸阳不久,赵文就传来消息。 大量遗族公子被捕,六国余孽再次被横扫一片,但“死无葬身之地”的说辞,也引起了鲁豫豪绅儒门子弟们的强烈抗议。 近三百儒士们从鲁豫之地陆续赶来咸阳,他们皆是花甲、古稀之年,白发苍苍,披麻戴孝。 已经抵达咸阳的十来位老儒生,如今站在咸阳南门日日呵斥:“荀子曾说,礼者,谨于治生死者也。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终也,终始俱善,人道毕矣。2对送葬礼仪,不尊不敬。暴尸荒野,燃起骨髓,如此秦法,非禽兽不可匹敌也! 大秦暴君,岂可如此辱我儒门子弟,亵渎葬礼之礼,可恨可恨!” 这老者每哭喊一句,身后就有数十披麻戴孝的老士子也跟着哭喊。 碍于他们老迈的年纪,大秦士卒也没能及时驱赶。 所以这群儒门哭完之后,在众多咸阳民众的围观簇拥下,前往博士学宫收拾那些儒生士子们的衣冠,又带到距离咸阳不远的一处卜卦吉地,将衣冠冢一一安葬,并且放上了灵牌,还为他们搭起了一座座祭奠大棚。全程不超过三个时辰。 赵文传递这份消息时,表情都有些战战兢兢。 张婴听完也很惊讶。 完全没想到鲁豫之地的儒生胆子这么大,之前仲父摆明是在杀鸡儆猴,他们还敢跳出来,更糟糕的是还让他们祭奠成功了。 这相当于是将了嬴政一军。 他担忧地偷瞄仲父。 果然,嬴政表情极为冷峻,片刻后猛地一挥袖子勃然大怒地喝斥道:“混账竖子!倚老卖老的腐儒!……”骂咧几句,又道,“足足三个时辰没有动静?咸阳何人驻守?” 赵文麻溜地跪在地上,道:“回陛下,是阎乐……” 然而赵文话还没说完,就又被嬴政“等等,不对劲”的声音打断。 赵文不敢做声,嬴政凝眉思索。 半晌,嬴政控制住脾气,若有所思地道:“鲁豫儒生?他们自视甚高,多年前便视入秦的儒门士子为叛逆。今日却为了他们大动干辄?不对劲,赵文,鲁豫之地最近可有抓捕余孽细作?” 赵文眉头紧锁,拱手道:“回陛下,鲁豫之地并未抓捕新的余孽细作。旧齐的贵族早已逃亡去匈奴王庭。” 嬴政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又道:“不是细作,那就是……”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 片刻后,嬴政看向张婴,道:“阿婴,你有何猜想?” “什么?”张婴一懵。 嬴政好脾气地补充了一句,道:“赵文说与细作无关,你认为鲁豫老儒生们为何会如此激进?其根源在何处?” 张婴眨了眨眼,仲父的问话的感觉有些熟悉啊,对了,就像是在百越之地仲父把西瓯部落当素材时循循善诱的模样。 思及此,张婴将原本想说的话咽回去,眼珠子一转,抿了抿唇道:“仲父,这事或许与张苍有关。” 赵文:??? 嬴政眼睛一亮,轻声道:“哦?仔细说说。” 张婴看着嬴政饱含鼓励的眼神,笃定的同时隐隐有些微妙。 张婴轻咳一声,将莫名的联想压下,同时轻吹了一波扶苏,道:“我听扶苏阿兄说过,幕僚张苍一直在查鲁豫贵族们土地兼并的事。在七十日前,张苍利用鲁豫贵族们的羊毛线贸易,以及一份份对不上数的税收,威逼利诱下,成功拿下不少足够作证贵族们在私下侵占黔首田地的证据。 不过鲁豫贵族也不蠢,张郎官能调查出这么多证据,或许已经引起他 们的警惕。所以这一回他们有可能会趁着机会前来咸阳,想把水搅浑,或者拿捏其他把柄,谋取一线生机……” “哈哈哈!”嬴政笑出声,脸上盈满了欣慰,“甚好甚好!” 张婴没想到嬴政这般高兴,也笑弯了眉眼。 嬴政摸了摸张婴的脑袋,对赵文道:“去唤李廷尉、冯丞相、张郎官……过来。” 赵文将连续报出来的十位文臣名记下,躬身告退,半个时辰内,便将这些人全部请到了偏殿。 文臣们抵达偏殿时,表情都有些纳闷。 当他们听到嬴政轻描淡写地开口,说让张婴主持这一次的小朝议会时,众人的脸上更是闪过一抹难以置信的懵逼。 张婴注意到一道道隐晦的打量视线,他本想后退,但却被旁侧嬴政的大手给挡住。 张婴抬头,恰好与嬴政鼓励与肯定的视线对上。 张婴:…… 仲父,你是要赶鸭子上架吗? 张婴扫了一眼台下诸多大臣,拿捏不住嬴政此番举动到底是想做什么,但人在朝堂,最忌讳露怯,一步退步步退,即便是不喜欢,那也得先把这份宠信给坐实了。 思及此,张婴便将嬴政之前与他讨论的话题说出来。 他道:“此番召诸位过来,主要是讨论田改的事。” 朝臣们一愣,互相对视一眼,姚贾率先一步拱手道:“上卿,田改之事是很重要,但下官认为,鲁豫儒门借着火葬闹事应当及早谋划处理。” 张婴点头道:“姚郎官所言甚是,田改一事,为的也是根除老儒生闹事一事。” 姚郎官一愣,都是聪明人,所以很快反应过来道:“莫非他们用的是一招,围魏救赵?” 张婴连连点头。 朝臣们彼此对视一眼,低声讨论: “怪不得,我就记得,鲁豫儒门早就与博士学宫的恩断义绝。” “看来张郎官的计谋很有用,鲁豫之地的贵族是急了。” “怪不得让上卿主持,不管是羊毛线贸易一事,还是兰池宫焚书都有上卿参与,深谋远虑,不可小觑。” “要不怎么说人家能当上上卿呢。” “看来田改一事,上卿胸有成竹了。” …… 张婴:? 你们讨论就讨论,莫名其妙的迪化我没有必要哈! 第220章 田改一事 大秦朝臣各种夸,毫无技巧,全凭感情。 张婴起初有些纳闷,甚至在想朝臣们是变异了?搞得像个大秦版夸夸群。 但听了近一盏茶时间,张婴猛然发现朝臣们一说到田改就夸他,各种避重就轻,实在跳不过去,就说些乍一听很有建设性,实际上半点用都没。 张婴恍然大悟,狡诈啊!他们是很明白田改的麻烦在哪里,不想当出头鸟。 思及此,张婴下意识看向嬴政,发现对方竟是一副双眼无神的发呆模样。 张婴:? 仲父,你这是要崩“勤政”的人设吗? 在张婴震惊的几秒内,嬴政似是对视线极为敏感,瞬间扭头,锐利的目光重新与张婴对视上。 张婴松了口气,给了个询问的口型,然而继续出乎张婴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嬴政冲他眨了眨眼,然后没有给任何暗示,直接避开了他的视线。 张婴有些怔愣,这还是嬴政第一次面对他的求助在回避。他以为自己口型做错了,多瞅了嬴政几眼,发现对方始终不看他。 张婴又将疑惑的视线丢给了赵文,发现赵文也一直低着头,直到张婴忍不住凑过去给对方胳膊一巴掌,对方才抬起头,露出一个迷茫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张婴:…… 张婴一门心思都在嬴政不同的举动上,所以没注意朝臣们议论的声音越发小。 尤其是几位伴嬴政一十年以上的臣子们,他们的视线扫来扫去,脸上先后露出“不敢置信,原来如此,怎会如此,前人咋办……”等复杂的情绪。 …… 张婴最终还是从嬴政那得到一个意思,让他真正的全权主持。 张婴嘴角微微抽搐,仲父这是被遁走的扶苏打击了,所以突然决定在培养他的方面上点重量么? 父子吵架,最终这个回旋镖还是扎他身上了。 张婴很是无语,若是今日偏殿议政其他事,他会选摆烂,但涉及的是困扰华夏几千年的土地兼并,张婴还真有些兴趣…… 不过想听有建设性的议政,眼下朝臣们打太极的聊天方式绝对不行。 他得先找到一条有足够威慑力,知情识趣,能被威胁的大鲶鱼,打破朝臣们默契维持的平衡 思及此,张婴目光扫了一圈,落在最狡猾的李斯身上,嗯,个人威慑力足够,为自身权利能被赵高这小人怂恿走上矫诏等叛逆的投机者,平日过于谨慎,适合来做鲶鱼效应。 张婴看向李斯,道:“李廷尉,仲父曾说你对民田流失一事有些见解,可对?” 朝臣们一滞,都是聪明人,张婴心里那点小九九一说出口,大家就明白了。 只是谁都没想到张婴会从最狡猾的李斯身上找突破口。 连李斯都愣住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张婴,道:“哎,难啊。”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94节 “哦?廷尉可是认为阿婴不堪重任。”张婴进一步看向李斯,“所以不愿说?” “……”李斯哽了一下,忙道,“土地兼并一事若放任自流,必将成大秦最大祸端,可若想彻底根除兼并。必须彻底推行新田法,确保黔首们的耕地不流失。 但想保住耕地不流失,又会与大秦《田律》商君法相违背。一旦涉及变法,又会引起不小的波动,老臣看来,等大秦内忧外患已解,水渠、长城等大秦建筑修建得差不多,只怕才是此事最佳的解决时机。” “廷尉这番话,旁的不说,但判断田改时机这一点上不敢苟同!” 张婴非常直白地表达自己的观点,“若是大秦彻底安稳,国内土地兼并的情况只会越发严重,甚至是阶级固化。皆时说要田改,会触及多少朝臣、贵族们甚至小地主的利益?阻力会更大才对。百 废待兴,才是田改最佳变革之时。” 李斯拱手道:“上卿明察。但老臣……” “嗯!”张婴直接认了李斯的夸奖,同时将对方想转折的话给怼回去,“所以李廷尉,你不需要顾忌太多,将你的方案提出来。” 李廷尉沉默了一会,知晓躲不过去,便拱手道:“老臣之前与长公子,张郎官针对此事商议过,有一个方案,是令黔首自实田。黔首的地被强行占有,那就让他们在符合国家秦律的情况下,自己设法占有足额的土地,国家不再保证按规定授田。” 张婴一愣,没想到“令黔首自实田”这条策略,在这么不经意间就被提出来了。 朝臣们窃窃私语。 这时,其中一文臣忽然上前一步,拱手道:“廷尉,此举岂不是在包庇那些土地兼并的大贵族。” 姚贾道:“请不要血口喷人。” “下官不敢,但廷尉此法,只指出让黔首开荒,上报朝廷,获得足够的田亩数,但却没说那些已经被贵族强占的土地要怎么办。” 文臣一脸不满,意有所指地抨击道,“难道被贵族强占的土地就不管?任由他们霸占着?臣认为不妥,此事若不给贵族们惩戒,那么即便我们今日“令黔首自实田”又能怎样?那些大贵族明日不还是能继续强占黔首们新开垦的土地。” 此话一出,好几个朝臣若有所思地微微颌首。 姚贾左右看了一眼,正准备上前一步辩驳,却被身侧的李廷尉拦住。 李斯平淡道:“你说得对。这也是我为何与上卿说田改一事,难。文郎官有何见解,不妨敞开说说。” 文臣轻轻吸了口气,沉默了一会,拱手道:“此事,臣也仅有一些想法。溥天之下,莫非王土。与其让土地都掌握在世家贵族中,为何不趁着变革,将全天下的土地都收为大秦国有,然后再一一重新分配。” 众人:!!! “嘶!”张婴很是惊讶,这个提议听起来真的很像是西汉末年王莽为解决土地兼并而采取“王田制”,而且是更加激进版本的。 李廷尉皱起眉,他扭头看向张婴,道:“上卿怎么看?” 张婴瞥了李斯一眼,是想拉他入场当垫脚的呢,他直白地开口道:“不可!” “王田制”三年失败,这个越发激进的版本怕不是挺不过一年。 众人一愣,谁都没想到张婴会给出这么斩钉截铁的否定。 连挖坑的李斯都有些呆住,他刚刚准备挥锄头挖河来一招祸水东引,结果水渠还没好这水直接哗啦啦地东引了。这是他成功下套了?还是又一次被对方利用了? 李斯看向张婴的目光逐渐深沉。 至于提出建议的文臣更是不满道:“听闻上卿待长安乡极好,从不恃强凌弱,为何对其他……” “等等!别用道义道德绑架我,我没有。”张婴先一句话堵死对方,然后开口道,“我不支持的理由很简单,因为这个方案将大秦的军功阶级,以及文臣贵族全部得罪,怎么向下实施。” 众人若有所思。 文臣道:“商鞅变法时,敢拿王室贵族开刀,我为何……” “你别搞错了,商鞅变法是打击一批,又拉拢另外一批,平衡玩得很溜。即便如此,商鞅的结局也不好。而你这一招全部收公再均分天下,听起来挺好,但凭什么呢?” 张婴看向文臣,“并非所有的贵族、军爵们都兼并土地,他们的土地是立下赫赫功劳、封爵得来的,如今政策一变,他们过去抛头颅洒热血的奋斗全部白干? 你这就好像战乱饥荒过后,活下来的女人少,男子多,婴儿也少。 官府不想着怎么鼓励生育来解决问题,反而要求那些娶了老婆的汉子们将老妻分享 出去,好多生孩子。你觉得他们舍得放弃自己的妻嘛?你觉得这样合适?” 文臣听到后面脸一下子涨红了,连声道:“粗坯,粗坯至极……”但到底没再说争辩的话。 冯丞相微微蹙眉,道:“所以上卿是支持令黔首自实田?” 张婴摇了摇头,道:“倒也不是。令黔首自实田的策略很新颖,在一定程度上能缓和矛盾,但我大秦按田亩征税,贵族豪强自然会将税收转嫁给农户,赋役越重,农户又会变成没有土地的流民……另外,大秦户籍管理严苛,流民也不可随意走动,所以他们在丧失土地后,还极可能就近成为世家贵族的家奴。” 朝臣们又是一默。 这时,又有脾气暴躁的臣子道:“实在不行,借着六国余孽的名声,将土地兼并的贵族抓了杀了,田地充公……” 张婴笑了一声,官僚贵族才是土地兼并的根源,光这里就过不去。 果然,那人还没说完,就有其他朝臣跳出来,说一些“杀心太重,有违天和”、“大秦未定,乱杀容易引起动乱”、“万一被有心人利用,杀错了怎么办”…… 张婴等他们吵了一会,猛地一拍桌子,然后将两只红红的小手背在身后,冷着脸道:“议政,不是市集买卖,再吵的都出去。” 张婴向来是张笑脸,骤然冷脸,还是能唬到些人。 朝臣们安静下来。 姚贾接到李廷尉的眼神暗示,心下叹息,拱手道:“上卿似是胸有成竹,定有好办法。” 好几位朝臣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也在下方拱手道: “上卿聪慧,定是有更好的名头。” “不错,上卿但说无妨。” …… 张婴轻笑一声,道:“更好谈不上,也就抛砖引玉吧。” 朝臣们闻言一怔,还真有? 人的名,树的影。 张婴一路创造的奇迹太多,以至于当他开口后,绝大部分人理智分析不可能,但依旧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专注地看着张婴。 姚贾瞟向李斯,瞅见对方微微摇摆的食指时,也闭了嘴。 位于上方的嬴政将朝臣们的状态尽收眼底,尤其看到李斯凝神专注的模样时,他眼底一抹浅笑转瞬即逝。 第221章 两年后 张婴完全没注意偏殿内的暗潮涌动,在这一刻,历史书籍和知乎百度与他站在了一起。 名田制、王田制、屯田制、均田制、两税法、方田均税法、一条鞭法,可以说除了清朝的摊丁入亩法。张婴将华夏土地变迁法都说了一个遍。 他不光说这些田地制度要如何实施,张婴还结合历史课本,以及当年看到的几个帖子,以及系统翻阅他记忆时填补的一些内容。将实施田地制度的优势与劣势,以及长期使用之后有可能出现的问题也都叭叭叭的说了一些。 当然,张婴没用非常笃定的态度,他用的全部是“假设、试试若干年、可能、或许、有没有恶劣后果……”带有探讨的疑问性语气。 不过张婴还是太小瞧华夏上下几千年,每个时期绝顶聪明人们总结出来的田改智慧。尤其在“令黔首自实田”都属于首创新鲜玩意的秦朝。 他这番站在历史巨人肩膀上说的猜测,对于大秦官吏们而言,就好像人类第一次搞出原子弹并且目睹它炸开一样,三观炸了。 所以张婴自认为谨慎低调地说完,一抬头,发现周围环绕着高高的人墙,无数渗着绿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他。 张婴下意识后退半步。 而他一动,仿佛打开了其他人的活动按钮。 李斯道:“屯田制,军屯、民屯和商屯,善!民屯可控制六国遗民中的流民,商屯可稳定百越,军屯更是能对上林郡好,来,上卿可否先将军屯展开说说。” 冯去疾道:“等等……上卿为何说方田均税法不行。在老臣看来,土地清丈,既可以整理、核实计划税收,又能够纠正无租的田地,良田税可一些重,贫田税可轻一些。 最重要的是,就是在现有的田地上进行清算,能有效打击那些胆敢兼并土地的贵族,又不需要黔首额外费力开荒。善,大善啊!” 张苍道:“一条鞭法才是集大成者啊!从清丈土地入手,不光能做到赋税平均,还能迫使那些贵族将隐瞒的土地上报缴税,另外,将繁琐的不同名称赋税、徭役全部简化,将赋归于地,计亩征收;把力役改为雇役这一点待看,但其他的因为赋役统一,各级官吏贵族难以插手多重加税。妙,这一招太妙了! 不过将征收的实际粮食,换成银钱之类的,臣不同意,充足的国库粮食能在天灾人祸时稳住国家,但银钱有何用,饥饿的时候,民众只认吃,不认布匹银钱。”1 …… 朝着他们围着张婴激动地说完,然后眼巴巴地瞅着他,期待他的回复。 张婴一时被众人的热情给干沉默了。 这要回答不好,绝壁是捅了马蜂窝,一头包。 好在张婴是一位资深端水大师,脑子活,脸皮厚,最重要的是还会拉一批打一批。 当朝臣们询问的问题,张婴知道一部分答案时,他并没有急吼吼地公布答案,而是一副故作震惊的表情,“啊,是故意在考我妈?这个问题不知道吗?” 等询问问题的人露出无语的神情,张婴才会慢吞吞地将答案说出去。 当朝臣们询问了超纲的问题,张婴不知道怎么回答,但他半点也不慌,会理直气壮地摊了摊手,“我也只是提出概念性的设想,又询问了一些农人才猜测出来的结论,若我什么都知道的话,大秦以后就不用议政,全听我的好了!” 等询问问题的人被哽住时,张婴才会提议让他们先互相讨论,再一起得出结论。 再之后,有朝臣探究地询问张婴为何能有如此巧思的时,张婴很自信地摸了摸下巴,道,“可能是因为我是神童吧,这灵感,不知怎么与你们说。” 神童这两个字的威力,堪比普通人听到一路“保送硕博”的凡尔赛。 这两字一出,非神童的朝臣脸色微发绿,安静如鸡。而同样有神童称号的朝臣们,顿时露出“原来如此,理解理解”的表情。 …… 小半个时辰,张婴三板斧砰砰砰一顿砸,偏殿再无询问声。 很多人在这种情况下便会顺坡下驴,安静下来,但在张婴没有,在他看来这么重要的政策,转移话题只能一时堵嘴,强行压制会迎来触底反弹。 所以张婴主动出击,开口道:“诸位,田改的根本目的是让民众有田有粮。田改最难的问题是大小贵族起势后扩张兼并身边黔首和小贵族的土地。 我就是针对这两种情况,借用行兵打仗将军们的思维,在打仗之前,将不同的可能性排列组合了一番,再思考后续对策与印象。你们与其继续问我这些田改策略行不行,不如自行也演练试试。” 朝臣们若有所思。 这时,又有人问:“上卿所言甚是,不过你说了这么多田改政策,认为哪一项更符合当前的大秦呢?” 张婴双手一摊,道:“我若能选择出来,又岂会召集大家来议政。不过……” 张婴眼珠子一转,顺便给扶苏拉一波好感,开口道:“想要选出最适合大秦的方案嘛,可以学学长公子。长公子当初为了验证“郡县制”与“分封制”孰优孰劣,很有耐心地采取的分城区,实施不同政策用做对比的验证法。 我们也可针对大秦不同郡县的情况,实施不同的田改政策,比如北上的可以试试屯田制,银钱流转发达的商贸区可以试试一条鞭法…… 总而言之,让官府官吏多找几个郡县出来,实施不同田改两三年,就能大概清楚哪一项田改政策更适合大秦。” 冯去疾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 李斯的表情却有些古怪。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95节 其他朝臣们若有所思。 张婴见众人不说话,脑子转得飞快。刚还想再找其他缘由激励大家时,武将出身的冯劫忽然大手一挥,开口道:“老夫最烦那些土地兼并的贵族,多是搞些肮脏事的复辟老学究!要老夫说,这个方田均税法交给老夫去验证,哪个贵族敢藏着土地不上报,我一刀一刀剁了他们。” 冯劫大喇喇地说完,冯去疾微笑道:“土地兼并顽疾也。老臣自然也要鼎力相助。我看廷尉欣赏屯兵制,那老夫就去百越之地验证一条鞭法。” 李斯闻言瞟了眼冯去疾,知道这老小子是拉他下水表态。 李斯偷瞄一眼面无表情的嬴政,心下叹了口气,也拱手道:“老臣确实看重屯兵制,至于之前提出来的令黔首自实田,就交由张苍、姚贾负责如何?” 冯去疾看了眼李斯一眼,很是惊讶老狐狸今日的配合。 他心生疑惑,但没有拆台,反而在下方合掌笑道:“甚好!大秦上下一心,再难,我们也能将其啃下来。” 三公九卿表了态,其他朝臣自然纷纷应和,颇有万众一心干事业的景象。 嬴政也拍板道:“大秦,农耕为基本,放手去做!” 说罢,宣布下朝。 至此,张婴第一回 主持偏殿议政,圆满成功。 嬴政看着下了朝会,依旧被四五个朝臣围在中间讨教的张婴,眼底又一次浮现零星的笑意。他先让赵文将跌打伤药送去给张婴,看他的小红手是不是自己拍肿了。 这时,李斯沉默地走在嬴政身旁,微弓着腰。 嬴政压低声音夸了句,道:“廷尉深知我意。” 李斯微微摇头,露出一抹苦笑,道:“陛下谬赞老臣也。上卿聪慧果敢,机智动人,哪里需要老臣帮忙引导。” 嬴政轻笑一声,道:“朕也没想到。” 李斯瞥了一眼嬴政的脸色,稍作深思,恭维道:“这话老臣不信 了,上卿颇有陛下年少时的风采。” 他说完,发现嬴政没有张嘴,李斯谨慎地抬眉,恰好与嬴政似笑非笑的视线撞上。 李斯心里一惊,不等他说什么找补的话,就听嬴政道:“嗯,到底是少时相伴的老臣,说的在理。” 李廷尉:!!! 这时,嬴政冷不丁又来了一句,道:“李廷尉,昔年父皇信任吕相,将年少的我托付给他。你说,你与吕相如何?” 李斯心脏狂跳,张婴在嬴政心中居然越过了扶苏,真有皇帝之资。 他忙拱手道:“老臣不敢托大,但吕相不负秦庄襄王,臣亦不负陛下。” 嬴政轻轻嗯了一声。 …… 偏殿议政后,田改一事在大秦风风火火地展开。 首先被冲击的是在咸阳喊冤的老儒生,一开始还有些人围观同情他们。 但随着咸阳南门张贴出众多“田改政策”,并且同意老百姓们对田改议论后,整个咸阳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种地上。 咸阳各大酒肆、摊位上,每时每刻能听到百姓们争吵屯田制、方田均税法等等。 再也没人在意老儒生们的哭丧。 说到底,儒生啊,政权争斗啊什么的离老百姓太远了,远没有吃饭的家伙重要。 老儒生们带着给鲁豫贵族土地兼并一事解围的心思过来,哭倒了一片,病倒了一片,结果非但没能达成目的,反而引出大秦一大堆“田改政策”的围剿。 老儒生们看到数张田改布告的时候,人都麻了。 “疯了吗?这么多田改政策,大秦朝臣贵族不顾自家死活了吗?” “我们的全力一搏,居然一点用都没有!” “不是没用,是引起反效果了!早知今日,不如不来啊!呜呜呜……” “大秦,不讲武德啊!” 老儒生们越想越难过。他们哭戚戚地过来,踌躇满志,最后灰溜溜地返回,心态全崩。 …… 老儒生的动静也被第一时间送到嬴政处。 张婴看着呈上来的对话,差点笑出鹅叫,他正想着这群儒生也算吃到教训了,没想到嬴政吩咐道:“赵文,就说感恩儒生们对大秦的关爱,让他们用“仁、义”督促鲁豫贵族实施“王田制”。” 之前说过,王田制就是所有土地全部归国家所有。 张婴默默地吃了口瓜:杀人诛心啊!回去的老儒生真的要两面不是人了。 …… 两年后。 公元前214年,秦始皇三十三年。 张婴正式步入近十岁,虚岁十一。 第222章 两年情况 这两年间门,北地匈奴异动频频,但每一次攻击都被蒙恬、韩信率军拿下。 是的,韩信。 韩信经过这几年的边疆征战,尤其是在秦始皇三十二年,他及时戳破匈奴联合旧齐旧部的阴谋,救下一批粮草辎重以及李信一命后,韩信越来越受重视。 如今在边关几乎达成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成就。成功验证一句话,是金子总会发光。 韩信立了大功,中间门还被奖励了一次衣锦还乡。 那一次回乡,张婴本想大办一场,好让长安乡热闹热闹,没想到他刚刚和庖厨们叮嘱要做什么菜式,转头就听见张女官说韩家人拜访。 张婴走出去,就见韩信扛着一头新杀的老虎进来,然后将其重重地丢在地上,虎头裂开。 张婴被吓了一跳,还纳闷着怎么回事,就见韩母勃然大怒,二话不说踹了韩信一脚,说他岂可对小郎君如此无礼,让他跪下表忠心。 张婴哭笑不得,他自己就不喜欢道德绑架,更不想强行收服一位沉默桀骜的独狼结仇。 所以他连忙拦住了韩母,摆摆手,道:“不必不必,我与韩兄如今皆是大秦的同僚,没必要……”然而他的客套话还没说完,韩信居然主动拱手道歉,并且双手递上了韩信的半块信符,以表忠心。 张婴很是惊讶,道:“韩兄,你无需听韩母的话,为了一些番薯……” “小福星,不止是番薯,也是救命之恩。”韩信沉默了一会,认真地主动解惑,“若无小福星赐下的黑鳞铠,若无上卿写给李将军、蒙将军,关照我的信,韩某在边关只怕早死了。韩某绝非忘恩负义之徒。” 张婴再次摆摆手,笑道:“韩兄不至于。我并非只为你准备铠甲和书信。事实上,长安乡出去打仗的亲友,我都准备了铠甲也写了一封信,你没……” “韩某知晓!我们每一件铠甲里都藏有小福星亲笔写的信。”韩信非常认真的一字一字地开口,“正因如此,韩某更为心甘情愿。” 张婴依旧不想应,主要是觉得自己一个臣子收另一个将军的忠心,这像什么话! 奈何韩信比他更固执,表达完投诚后,不管张婴怎么和他分析优劣,他都不再辩驳,像一头训练有素的黑背,沉默地蹲在原地不动。 张婴也麻了,懒得劝了。 再之后,张婴从韩信口中得到更多有关北地的情报。 比如,与他同样声名鹊起的项羽。 不过韩信得到的都是些好名声,项羽拿到的就是各种“猪头狼牙,丑陋无比,迟早会遭受制裁”等各种烂名声。 甚至还有流言说,“项羽在野外特别喜欢棒打小情侣,瞅见一男一女同行就会冲过去,肯定是个天阉变态没女子要的丑男子。” 张婴至今还记得第一次听到这条离谱流言时,脸上错愕神情。 除了项羽,韩信也带来了一些有关扶苏的消息。 出乎张婴的意料,扶苏以前在九原顶好的名声这一回居然是毁誉参半。 直到韩信黑着脸说出那一句,“我一直认为长公子特别好,待我与袍泽与对待其他贵族出身的秦卒没有什么两样。但当他对羌骑也与对待我们没什么两样时,我却有些想不明白……” 韩信的想不明白,倒是让张婴想明白了。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圣人,每个人都有私心,立场,以及自我双标。 扶苏在过去是将羌人放在一座城中,归其他人管,所以明面上,扶苏是对贵族、九原老百姓一视同仁,贵族们肯定也有些牢骚,但九原老百姓人多声音大,又有部分讲“仁义”的儒生们拼命宣传,这名声不就好起来了么。 现在两座城归公,扶苏为了捞无辜的羌骑, 会把对羌族的好放在明面上,老秦人见了肯定犯嘀咕,不怎么乐意自己和番邦野人的待遇相差不多。 儒生被打击了一大片,名声不好,做不好过去的宣传工作。 一来二往,反对的声音也就大起来,到这个地步,扶苏还能混个毁誉参半的名声,只能说他在为人处世上真的很“仁”。 …… …… 除了韩信带来的北地消息,一个月前,女南来咸阳上供贡品时也带来了关于百越的消息。 说百越的商贸蓬勃发展,期间门西瓯附近有一小股反秦力量,但他们还没彻底组织起来,就被以东女、杨樾部落为首的人给联合镇压。 张婴问如何镇压的。 女南露出惊讶的表情,道:“上卿,就是按你给的方法镇压的啊?” 张婴惊讶道:“我何时给了方……啊,就是你来信上写的‘家中子嗣不孝,棍棒不听,要怎么办?’那是反叛军?不是一群叛逆期的街溜子?” 女南噗嗤笑了一声,道:“上卿果然是福星,这也是误打误撞啦!” 然后她将过程讲了一遍。 东女部落很听劝,在得到张婴的书信后,他们去围剿时,不光带了强壮的士卒,还将那些反对力量的女性长辈,诸如阿母、叔母、大母等都带上。 先是二话不说将他们的粮食根据地捣毁,然后将他们围起来,也不打人,先给他们各种宣传百越如今的好日子,让他们不要吃饱了没事干去造反。 再之后,让这些女性长辈出面,不少小子压根不敢对亲妈亲奶动手,最后只能束手束脚地被自己的阿姆大母揪着耳朵扯了出来,再也不反了。 张婴:…… 你阿母永远是你阿母。 …… ……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96节 北地和百越各有一些小动荡,但没有关中地区不同田改政策的定点实施动荡来得大。 自张婴目送一批批官吏带着不同的田改政策出发前往不同的郡县时,他以为就和过去出谋划策一样,提完点子就能躺平休息,剩下的就由丞相与治粟内史、廷尉他们共商细节。 然而没想到,自从他提完田改的建议后,起初每隔二十日,就会有来自不同地方的田改文书,让他批阅回复。 一开始工作量不大,张婴也就随手做了,然而半年之后,文书从每隔二十日变成每隔十日,再过了几个月,几乎每隔三日就会有一份文书转交在他的桌面上。 更可怕的是,嬴政将张婴的办公地点挪到了自己的偏殿,嬴政从来不要求他,但会当着张婴的面“卷”。 以至于每次张婴想偷懒,一抬头就看见上方嬴政伏案批改,孜孜不倦,一转头就会看见几个头发花白的李斯、冯去疾等人批改文书。 他那个腰压根躺不下去,别说躺了,有时候见他们累得不行,还会沉默地走过去帮嬴政分摊一点。 所以现在,他过上了文书改不完,根本改不完的007生活。 …… 咸阳南门,一辆敞篷马车停下。 张婴翻身下马,忽然叹了口气,低声嘀咕道:“过不下去了,这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要不还是回去吧。” “上卿认真的吗?”他身后传来章邯平静的声音。 张婴没想到章邯会给回应,下意识道:“对啊,我不想卷了呀,想出去放飞自我。” “嗯。”章邯显然已经知晓“卷”和“放飞自我”是为何意,微微颌首道,“但上卿更舍不得陛下难过,所以这话说了近两百次,最后上卿依旧会入宫。” 张婴身体一个踉跄,忍不住回头翻了个白眼,道:“章兄,你今日还会吐槽了啊。” 章邯沉默了一会,先是道歉,之后拱手道: “上卿,某被调去上林郡。”顿了顿,补充道,“负责监管修长城。” “修长城啊……”张婴抿了抿唇,这两年忙昏了头,除了用每年的新年祈福给嬴政增加寿命,那什么“流传千年”的系统任务他都给忽视了,因为这个任务卡着,他也好久没刷出新的任务奖励。 张婴:【系统,你居然没催我做任务?】 光球:【qaq,我催过的,但你之前忙得都要少白头了,我就帮你和主系统说明了情况,给你推迟了。】 张婴:【谢啦。但这任务确实也该完成。】 …… 这么想着,张婴前往咸阳宫的步伐加快。 等张婴进入偏殿时,正是嬴政等人最忙碌的时刻。 冯去疾、姚贾、李斯、冯劫、治粟内史,甚至连王绾都在,七八个人身前的案几上摆得比高三学霸桌还要满当,尤其是冯去疾、王绾还有李斯,这三人身侧和背后都被文书竹简堆得高高的,仿佛被关在一个三面环绕的围墙中。 所以在张婴入内时,仅有嬴政与案前文书最少的姚贾看见了他。 姚贾欣喜道:“上卿来了,正好,颍川那儿的方田均税法的实施有点起色,但也有些问题……” 他还没说完,冯劫抢先开口道:“姚郎官先等等,你那边还失败着,鲁豫这边之前用的令黔首自实田引起了很多纷争,但用上“王田制”反而块成功了,上卿,要不要全面推广……” 王绾连连摆手,道:“那不行!鲁豫是土地兼并最严重的地方,还偷偷支援六国余孽,王田制将他们的财产充公再分给黔首,自然没人敢反对。但大秦其他郡县的贵族不一样,你若用王田制,和强抢他们的田有何区别。再被别有用心的人煽动下,岂不是又会动乱。” …… 张婴见他们吵起来,先与嬴政打了招呼,再熟练地用上端水技巧与朝臣们说,“要有耐心,大秦正好科举能选拔人才,都丢出去长久地看,再过一两年再定。”等话语。 至于两年前发下再也不端水的宏愿。 呵呵,他最初是硬刚、掀桌的,但……怼赢了又如何?土改不同其他策略,这就是一个漫长的需要验证,需要各种调整的过程。 他可以强势,朝臣们也说不过他,但之后呢,朝臣们就会顺势丢越来越多的工作问题让他判断。 换句话说,怼得越多,文书任务越多。 至此,张婴就决定从心了。 反正他对嬴政和扶苏没再端水,所以这也不算是自打脸。 等朝臣们都被张婴熟练地安抚下来,伏案批改奏章,张婴抬起头,恰好看见嬴政似笑非笑的目光。 他嘴角一抽,微妙的觉得嬴政似乎对这一幕喜闻乐见。 嬴政忽然道:“今日来得甚早,可有要事。” 张婴眼珠子一转,开口道:“仲父,之前报备过的水泥已经可以大规模的烧制,牢狱那边也有了好消息,所以我去九原监修长城。” 朝臣们一默,齐刷刷地抬头。 张婴还以为他们在想反对的理由,没想到却听到他们感慨: “陛下与上卿真是心有灵犀啊!” 张婴一愣,正好看见嬴政认可地点点头,轻笑一声:“正想与你说,带你北上巡游一事。” 第223章 巡游前 北上巡游? 是哦! 嬴政在第四次巡游时除了求仙问道,确实也北上去了一趟九原。算算日子,差不多正是这一两年。 张婴正感慨历史惯性时,忽然听到嬴政道:“牢狱有何好消息?” 他忙道:“仲父,就是蝗虫粉的军粮安全测试。” 朝臣们面面相觑,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蝗虫与军粮结合在一起的话。 治粟内史更是忍不住拱手道:“陛下,大秦近年来风调雨顺,粮食充沛。”潜台词是,倒也不必这么克扣自家战士。 嬴政恍然大悟,道:“哦?他们吃了没事?” “岂止是没事,应该说效果非常好。” 张婴拍拍手,身后的章邯递上来一份厚厚的书册,张婴将文书分给众人,等他们翻阅了一会后才道,“你们看这文书上面记载了隶臣妾们服用蝗虫粉后的对比效果!嘿嘿,各个身体倍棒,比当初豆腐带来的效果还要好。” “哦!”众人眼前一亮。 几年前,豆腐第一次在隶臣妾群体中的验证效果震惊了一片人,之后更是打着“强身健体,灵丹妙药”的称号风靡整个大秦,如今居然有比豆腐效果更好的食物,自然引起朝臣们的重视。 他们快速翻阅文书,看着上面一系列记载的隶臣妾力量变强,身体变壮等等描述。 向来严谨的王绾微微蹙眉,低声道:“这数据,上卿会不会有所夸大?” 一直很维护欣赏张婴的冯去疾第一个反驳道:“这与上卿有何关系,牢狱囚犯归廷尉管,真要怀疑也应该问李廷尉是否管理不善,令咸阳狱记载失职。” 李·天降一口锅·斯:…… 章邯神色一凛,张婴知晓章邯担忧,毕竟记录的正是章邯的亲叔父。 张婴连忙开口道:“非也!事实上食用掺了蝗虫粉大饼的效用远比记载的更好,只不过负责登记的官吏为人谨慎,记的都是最低数据,他还说要等再扩大死囚对比人数,再等一百日后才将数据上报。是我等不及,提前拿来给你们看看。” 朝臣们若有所思,不再说咸阳狱管理不善的事,反而开始好奇更高的数据是怎样。 张婴连忙将章邯推出来说,章邯默默感激地看了张婴一眼,然后侃侃而谈。 随着章邯将数据一条条摆出来,朝臣们惊讶的声音此起彼伏。 嬴政看着这一幕,忽然道:“所以才会有仙人指路么。” 他声音很小,只有身侧的李斯与王绾听到了些,疑惑地看过去。 嬴政没看他们,看向张婴道:“阿婴是想用这个替作军粮?” “是的。毕竟这玩意验证了近一年,不光安全无忧,还对身体有好处,能尽早普及是最好的。当然,如果仲父还是担心,我可以先带去给修建长城的隶臣妾们食用。” 张婴点到了隶臣妾,又将他的想法说出来,“又有水泥,又有蝗虫粉,由我监督的话,应该能在北地大决战之前将长城修好……啊对了,因为蝗虫粉的效用与鸡卵差不多,也是为了让大秦人好接纳,请称呼它为蛋白粉。”说到这,张婴将一小袋粉末拿出来。 朝臣们纷纷看过去,发现并不是恶心丑陋的蝗虫截肢尸体,而是一小堆细腻的白色粉末,众人脸上的神色又好了一些。 王绾道:“色白细腻,蛋白两字也确实比卵白雅致。” 其他朝臣深有同感地微微颌首。 张婴:…… 倒也没那么想。 嬴政忽然轻声道:“做得不错,平日是章邯等人帮你管着?” “正是!”张婴将惊喜的章邯往前推了一步,笑眯眯道,“章邯可厉害,都要高升调去北地。” 嬴政却没看被夸得脸颊泛红的章邯,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婴,道:“既如此,为何不让章邯全权负责,你留在大秦统领全局?” 张婴笑容一僵,反应很快道:“仲父。有句老话说得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同去也能多长些见识,再者说。正如仲父不顾辛苦,年年巡游大秦山川河流一样,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交由属官去做。” 嬴政哦了一声,没有给明确的答复。 倒是姚贾忽然慢吞吞地开口道:“陛下,你原本就计划带上卿北上巡游。正巧也会路过修建长城的地段,监军修长城也无需日日待在长城。” 张婴没想到姚贾会替他说话,一转头,恰好看见李斯和姚贾同时对他友好微笑。 张婴:? “嗯。”嬴政忽然开口道,“既如此,阿婴你清点人手,十日后出发。” “好勒!”张婴高兴道。 …… 决计北上巡游的事一定,原本忙碌的朝臣们陆续离开偏殿。 等张婴回过神来,偏殿内只剩下他、仲父,还有端茶送水的赵文。 嬴政先喝了口茶,开口道:“阿婴为何想修长城?” 张婴一愣,脑海中飞过了无数借口,但他懒得端水了,无法说出口的理由他宁可敷衍过去,也不想编造一些日后需要找补的借口。 所以稍作思考,张婴认真道:“因为我也想为仲父出一份力?” 嬴政眼皮子一抬,道:“仅此?” 张婴觉得“仅此”两个字有些微妙,好像是在说“仅仅只为了这个缘由”,又或者在指“仅仅只能说到这一步。” 但不管是哪一个,张婴依旧欢喜地小跑过去,踮起脚抱抱嬴政的后腰,嘀咕道:“嗯嗯。反正阿婴是想为仲父做事,是为仲父好。仲父信我!” “哈。”头顶传来似是无奈的轻笑声,很快,张婴感觉自己被一双大手在一瞬间举得老高。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97节 他惊讶地低头,恰好与嬴政带笑的对视上。 紧接着,他感觉身体被嬴政轻松地上下颠了颠,随后对方又道:“嗯,是瘦了些。”然后嬴政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婴,道:“敷衍朕?” “仲父!是你力量涨了!我胖了的。” 张婴没在怕的,大着胆蹭过去,伸手过去轻轻抚摸仲父的眉心,“仲父最喜欢阿婴。阿婴也最喜欢仲父。嘿嘿……” 嬴政微微一怔。 站在一旁的赵文眼角微微抽搐,他很想上前提醒一句,上卿,这不是几年前啦!你也不是三四岁的小宝宝,而是再过两三年就可以结婚生子的少年郎啦!用撒娇这一招敷衍陛下行不通啊!您忘了胡亥公子之前撒娇被陛下嫌弃的…… 赵文还没担心完,他看见嬴政忽然笑了一下,伸出大手不停地rua张婴的脑袋,又掐了一把张婴的脸颊,道:“你小子,倒还记得亲近我。” 赵文:??? 他震惊地看向两人,正好看见张婴惊愕道:“仲父冤枉啊!我何时不亲近仲父了……” 嬴政保持沉默。 这时,张婴做出凝眉思考的模样,忽然右手握拳拍了一下自己左手掌心,宛如幼鸟归巢一般扑向嬴政。 张婴开口道:“仲父,都是文书太多的错!是我被大秦文书迷了心眼,日后一定先和仲父聊天,再办公,仲父第一,文书第一……” 赵文本在发呆,听到张婴拍马屁的话,心下又是一紧,惨了。 陛下勤政爱民,向来将大秦军政事务摆在首位,之前公子寒、公子将闾、公子胡亥也都过类似吹捧的一招,结果被陛下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赵文对张婴印象不错,他正想着要如何小声提醒张婴时,一抬头,恰好看见嬴政微蹙的 眉心不自觉舒展开几分。 片刻后,他听到嬴政道:“善。” 赵文:…… …… 张婴离开偏殿,路上一直能感觉到赵文若有若无的打量。 在离宫前,他忍不住回头道:“何事想对我说?” 赵文连连摇头。 张婴微微蹙眉,刚想问“那你瞅着我作甚”,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熟悉的“阿婴婴~~”呼唤。 他转过身,恰好看见如桥如炮弹一般即将冲到他面前,张婴瞬间往旁边一闪躲过对方的飞扑,看着如桥一路踉跄地栽进旁边的灌木丛。 “呜,唔……阿婴婴你躲,躲我干嘛。”如桥将脑袋从灌木丛里拔出来,转过身,可怜巴巴地瞅着张婴。 如桥已经十四五,在三月前订了婚,身形瘦了点,去了些稚气,但脸也因此方了许多,再加上虎背熊腰的身形,简直就是一头活脱脱的北极熊。 “如桥公子,你也对我俩的体型差心里有点数。不躲开我还能活?”张婴浅浅地翻了个白眼,“你回想下之前待你家新妇小心谨慎的模样,对我温和些。” “阿婴婴又不是我新……咳咳。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如桥察觉到张婴锐利的视线,连连摆手,“就是听说阿婴婴这回要跟着去巡游?能带我去不?” “不带。” “啊,长城哎谁不想看……” 张婴道:“别撒娇,说实话。” “他们说此次巡游肯定有个一年半载的……”如桥垮起一张脸,“这也太久,宫中只剩我一人。” 张婴心神微动。 这两年嬴政待张婴极好,好到原本想要拉拢他的公子一个个态度骤变。 公子寒忌惮他,笑脸藏刀,公子胡亥嫉妒他,阴阳怪气,其余公子即便不站在血缘兄弟一边,也不会主动对他示好。这也把如桥这个傻憨憨给凸显出来,前些日子还为了他的名声与胡亥打了一架。 所以即便张婴依旧觉得如桥又鲁莽又愚笨,但多少会偏向了他一些。 “我可以帮你提一嘴,哎,别高兴得太早……”张婴摆摆手,制止对方扑过来的动作,“具体缘由得你自己去和仲父说。仲父可是你父皇,你都是成亲的人,还畏畏缩缩的干甚啊!” 如桥哼哧两声,忽然又道:“对了阿婴婴,有好事别瞒着我哈。” “啊?”张婴一脸懵逼,就发现如桥丢过来一封信。 他还未翻看,就看见王家的家徽印泥。 第224章 书信 “王家?难道是王贲将军?王离将军?”张婴低声嘀咕,慢慢拆开信。 信纸张开的时候露出里面娟秀的字体,张婴一愣,原来是王玥儿的来信。 他细细一看,对方写了半张纸的内容,但提炼下意思大概就一句话,天气渐冷,有两个包裹要麻烦他找关系转交给王贲,包裹中一件蓝色毛衣是作为谢礼给他。 张婴微微蹙眉,见如桥在一旁探头探脑,他忍不住疑惑道:“北上巡游的事,你是何时知晓的?” 如桥下意识道:“啊?这不刚传出来的信吗?” 张婴表情一冷,道:“是啊!很不妙啊!” 如桥表情发懵,他见张婴表情特别严肃,也收起自己八卦的表情,忍不住问道:“阿婴婴可是看出什么问题?” 张婴分析道:“如桥公子,你我皆是今日知晓北上巡游一事。但王家小姝居然能提前这么多准备送去北上的物件,还碰巧让你在今日交给我,这岂不是说明宫中有人泄密……” 如桥越听张婴的话,嘴角止不住地抽搐,最后忍不住道:“阿婴婴,她铁定不知道北上巡游,巧合而已!” 张婴摇头道:“不。王家小姝向来聪慧,说不定是故意这么写,在隐晦地传递消息……” “唉,你还说我是个木头!你,我真的是服了。” 如桥完全不能理解一封“暗含情意”的书信,是怎么被张婴看出谍报信息。 他的脸皱成一团,最后似是感慨地冲张婴摇了摇头,“阿婴婴,再过几年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怎还如此不识情趣。要不要我给你支两招。” 张婴听到这气笑了,瞪了如桥一眼,道:“可别!半年前是谁在我面前哭诉,说不小心得罪了心上人,求我想想办法,我一时没给你主意,你居然能想出什么趁着夜黑风高偷溜进人家的闺房去道歉的馊主意。 哈,得亏我拦住了你,要不然你别说娶上你的心尖尖,只怕仲父早把你的腿给打骨折。” 如桥尴尬地笑了笑,拱手道:“阿婴婴说得对。我妻家中男丁皆出身军伍,卫兵众多,戒备森严,若我真偷跑过去肯定会被发现,到时候……哎呀。阿婴婴为何打我!” “你个笨蛋,重点是人家是军伍世家吗?重点是,不管对方家中如何,你都不可以去偷偷爬房。” 张婴跳起来薅了一把如桥的头发,无语地瞪了他一眼,“你少乱来,要不然我会将这些话都告诉你家新妇去。” “哎……别别别,你们这对野鸳鸯怎么个个都拿家妻威胁我。”如桥急得脸都红了。 张婴听到这眉毛一跳,什么野鸳鸯。 张婴和如桥是一边往外走,一边在低声聊天,所以在两人走出宫门口时,旁侧传来轻轻的喊声。 “小郎君。” 张婴扭头看去,恰好看见王家小姝牵着三头身的许莫负站在旁边,她们身后的隶臣、家仆都抱着一大袋的东西。 “咦,真好呐。”如桥忽然感慨,“羡慕。你还不赶紧过去?” 张婴却没有动。 王家和蒙家执掌了大秦近五分之三的军队,即便嬴政心胸开阔不在乎,但王家和蒙家彼此间却有些默契,除非极为重要的事,否则明面上互相不怎么搭理。 张婴自认是蒙家一员,所以在救了王翦后,他也主动避嫌。当然每个重要节假日,张女官都会告诉他收到了来自王家的谢礼。 但王家小姝这么明晃晃地跑出来找他还是第一回 。 张婴没有动静,对方倒是上前几步,温温柔柔地行了个礼,轻声道:“小郎君,你,你,嗯……最近如何?” 张婴:? 他看着对方紧张的模样,忽然想起之前转交的 信件,张婴心下一紧,着急道:“可是王翦将军出了事?” “啊?”王家小姝表情一僵。 “不是王翦将军?那难道是王贲将军受了重伤?还是王离将……” “都不是!我阿父、大父、阿兄她们好着呢!” 王玥儿一改之前的温柔模样,忍了忍,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道,“我,我是……嗯,看在,看在对大父的救命之恩上关心你,别以为有其他意思。” 张婴一脸懵逼,这才猛然反应过来,斩钉截铁道:“没以为!我没有其他意思!绝对没有!”对方也就比他大三岁,才十三四啊!他又不是变态。 王玥儿骤然沉默,忽然咬牙从旁边抱起一大摞东西递给张婴,一字一字道:“嗯,没有最好!” “嗯。” 王玥儿又沉默了一下,只留下一句“我下次再来!”然后就拉着许莫负走了。 张婴:??? “哎,不愧是阿婴婴,政务能力一流,其他方面也……” “别乱说!”张婴一开始是不懂,但领悟之后就是懵逼,他与王玥儿最多见面时打个招呼,其他什么也没有,对方怎么可能会心悦他? 但不管怎样,这种事都不应该成为旁人口中的谈资,思及此,张婴极其严肃地瞪了如桥一眼,“你以后再胡乱开玩笑,我就将你的糗事告诉你妻!” “啊我不敢的我错了的!”如桥连声讨饶。 这时,张婴忽然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他一转身,便见王玥儿又急匆匆地跑过来,然后往他怀中塞了个东西。 张婴一愣,推诿道:“不,我……” 对方留下一句“保平安,不想要就丢了!”然后又像风一般第离开。 张婴:…… 他看着被祈福绳缠绕的秦半两钱,默默地收起来。 …… …… 张婴回长安乡后便开始召集人手。 即便他没说要去何处,但召见的都是擅水泥、蝗虫粉的能工巧匠,聪明人都能分析出张婴又要出远门。 以至于张婴一打开门,几乎回回都能看见身材彪悍的壮士在门前走来走去,见到他后也不凑上来,而是搬起来一块巨石,仿佛在练肌肉一样挥洒汗水。 张婴一前往墨家工坊,不管走到哪里,耳畔能听到故作大声“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讨论: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98节 “说到做水泥的活计,还是我最好!” “呸,你能比的过我,最新的三石水泥可是我改良的!” “还有我。蝗虫粉那玩意就是我弄好的,凭什么带徒弟去不带师傅啊!我还是工师呢。” “对对对,我也是工师,我们都比文工匠他们做得好!” …… 张婴嘴角微微抽搐,但他能拿这些故意跟着他,年龄四十往上,精瘦精瘦,有些头发还花白的工师们怎么办呢。 凶不得骂不得,张婴也只能微笑着哄两句,再转身离开。 等张婴巡视完所有要带去九原的产业和人手,刚刚回家,便听见门外有声音道: “张女官!有家书,有家书哦!” 张婴闻言一愣,家书? 他侧身看向表情淡定的张女官,暗暗惊讶,张女官还有能互相寄信的亲戚? 此时大门打开,信使递了一份木牍过来。 张婴一看是木牍的家书,就知道这亲戚肯定住得远,因为离咸阳近的几个郡县早就普及造纸术,即便郡县内书籍还未彻底更新换代,但邮驿们运送的书信基本都是纸。 张婴好奇地凑了过去。 张女官向来宠张婴,见他好奇,主动将木椟摆在张婴面前一起看。 张婴看了一会,眼底闪 过一抹震惊。 抛开上面那些思念张女官的内容。 其他内容真的惊掉他的下巴。 张女官居然还有弟弟?犹子幼女?她甚至不是单身,她还有一个漂泊在外的良人? 这位良人居然在颍川、陈县有贵族亲戚?现在良人那边的贵族亲戚还想派人过来走往? “哼,我当是什么……”张女官脸色带着些不满,“原又是那些人。” 那些人? 张婴立刻用肉乎乎的小手扒着张女官的衣服,满脸好奇道:“难道是故意攀扯上来的亲戚?” “什么亲戚!全是无关紧要之辈!”张女官的声音一时有些激动,直接将木椟徒手掰断,显然厌极那边,“阿婴,你若听到有任何人打着我的旗号想见你,你可千万不要听。” “嗯,我不听。”张婴点头。 “是一定不可!其实这家书从两年前开始,断断续续寄了七八封。一开始我也心软,想着过去战乱饥荒,他们卖我一事也算情有可原。但见过一次后,我发现他们旁敲侧击问的全是小福星你的事。” 张女官的脸色冷下来,“尤其第二次见面,我逼问他们为何询问你的事,我那蠢笨的阿弟说漏了嘴,说是知道小福星的阿父阿母是何人,想捞一笔赏钱。 呵,我听到那句话后直接去报了官,可惜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让他们提前跑了。但正因为他们偷跑,我才更确信他们不怀好意,就是冲着小福星你来的。” “我阿父阿母是何人?” 张婴若有所思,难道真的不是蒙毅,但也不可能啊,如果没有沾亲带故,嬴政和蒙毅一开始不可能对他那么好,“嗯……日后若还有这样的家书,先留着!” “小福星,信不得啊!” “我知道!但我怀疑他们在长安乡藏有眼线。你就留下信不回。让他们误以为你动摇了,日后才会再找机会与你接触,我们才有机会将他们抓起来询问。”张婴说到这,拍拍张女官的手臂,“他们最多是个传信人,趁早问罪,不至于连坐,牵扯不到什么。” 张女官连连点头。 次日,张婴将家书情况与留守咸阳的王绾几人说明。 他本只是想留一手,没想到王绾他们非常重视,当日就有不下一百秦吏进驻长安乡蹲点,要不是张婴强调不可打草惊蛇,只怕会来更多人。 再之后,张婴便与嬴政等数位朝臣一起,乘马车抵达北上的秦直道。咸阳直达九原的秦直道并未完全修缮好,但在与长城交接处的那一条路线是完整的。 绿色的山脊上,秦直道宛如人工塑造的卧土巨龙,由南向北,延绵不绝。 伴随着一排排嘹亮的角号声,一队队最精锐的黑铁骑驱动着胯下的骏马,护卫着中央偏前的十辆马车,踩在巨龙的背脊向着北方高速前进。 第225章 好消息 北上巡游休憩的间断。 张婴趴在车窗上,听着外面“轰隆隆”不绝于耳的马蹄声,他坐直身体,看见斜前方一片几乎看不见尽头的精锐黑铁骑们齐齐拉弓,“咻咻咻”箭支齐射。 伴随着众将士“彩!”“威武!”等声音,黑铁骑们齐射之后没有半点停留呼啸而过。 一大批军需辎重士卒冲到黑铁骑刚刚经过的地方,捡起一大摞的猎物,纷纷扛在肩膀,步履飞快地带去河流洗刷,准备加餐做饭。 “怎的起身了!”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张婴扭过头,恰好看见身披长袄满脸不赞同的嬴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扣了扣脸颊,咳嗽一声,道:“仲父,我没事的,之前只是……” “都发热了还说个甚没事,快躺下。”嬴政瞪了张婴一眼,将张婴直接摁倒在车榻。 他手一挥,太医令便带着药箱上前给张婴查看,过了一会,太医令摸着胡须道:“热退下来了,再喝三日汤药应该能好。” 说着,药童就端着一碗浓浓的汤药候在旁边。 张婴脸都绿了,开口道:“我真好了。没事,就是个淋雨低烧啊!” 上辈子张婴一直病殃殃,浑身大病小病不计其数,所以像37度8以下的低烧,在他看来根本就不算病。但他的不重视的态度,越发触怒了嬴政。 “喝!”嬴政看向张婴,注视着对方圆碌碌眨巴眨巴的大眼睛,沉默了一会,强硬地瞪了赵文一眼,“赵文,他再推开就给他灌进去!” 赵文:…… 哆哆嗦嗦上前。 张婴看着热腾腾的黑中药,可怜巴巴的赵文,以及板着一副脸眼底尽显忧色的嬴政。 他沉默了一会,就这赵文的手,将这碗汤药“吨吨吨”地喝下去。 “阿婴表……” “呕~~” 张婴胃部一翻滚差点全吐出来,这时,旁边一双大手忙扶起他的背,同时,一股清澈类薄荷的香味从鼻腔吸入,沁人心脾,顺利让那一股想吐的欲望消散。 张婴缓了口气,抬眼一看,原来是嬴政左手扶着他,右手拿着个小金盒给他嗅。 见他的视线过来,嬴政还轻轻捏了下张婴的鼻尖,道:“太虚了。”说着,嬴政从旁拿出两串蜜糖橙子给张婴,补充道,“吃些,压点味。” “我不虚!”张婴坚强道。男人,不能被说不行。 “呵。” 这时,车帘猛然被人拉开,传来公子高的声音,“父皇,大兄派来的信使……” “出去多久了?怎留他一人在这!” 不等公子高说完,嬴政余光一瞥,脸色不善地打断对方,“让你盯着阿婴休息,你私自跑出去做甚?信使重要还是身体重要。” 公子高一囧,下意识道:“父皇,我没……” “还狡辩?” “……” 张婴也被这双标的话弄得哭笑不得,忍不住道:“仲父,我好着呢。高公子之前还特意帮我熬了粥。” “这样么。”嬴政的脸色缓和下来,又看了公子高一眼,“下不为例。你来作甚?没事先下去。” 公子高:…… 张婴都替公子高有些委屈,堂堂大秦公子居然因照顾臣子不力而被皇帝批评,这要能流传到后世,左右得被历史粉们拉出来好好怜爱一番。 公子高哀怨地瞅了张婴一眼,又收回表情,道:“父皇,蒙恬将军与李信将军里应外合。长驱直入匈奴王庭,头曼单于兵败,仅率不足十万匈奴军远遁而去。 这一次,蒙恬将军虏获匈奴人近一万,李信将军虏获匈奴人近三万。虽然尚未完全击溃匈奴。但是四十万老秦军已经全 部越过河南之地,在河北之外安营,准备修筑新的营地。” 头曼单于可以说是匈奴崛起与强盛的旗帜,如今旗帜被砍倒一半,匈奴王庭气焰下降,边关将领的气势攀升,此消彼长,大秦彻底拿下北上领地指日可待! 众人脸上都流露出一丝喜悦。 嬴政更是起身高声道:“彩!越过河南,阴山,可是全面收服了阴山大草原。” 张婴听到阴山两个字也激动起来,这可是陛下对蒙武立下的誓约之地。 “父皇所言极是!”公子高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大秦已经彻底征服了阴山。这是近年来北上战场中的一次大捷。长兄来信的意思是,父皇正巧北上,在途径时可能来犒劳一下众将士。” “善!大善!是该好好犒赏。扶苏这小子总算聪慧了一回。”嬴政眼底竟是渗出一抹晶莹,顿了顿,高兴地笑了一声,“蒙武可以安心也。” 众人骤然沉默,就连最憨的公子高也收起笑容。 嬴政遥望远处了一会,忽然道:“抬棺,走,去抬棺!让淮南侯亲眼见证!” 车内众人表情一僵。 公子高忍不住拱手道:“父皇,这,这不合礼仪吧。” 嬴政冷眼扫过来,低沉道:“淮南侯一生为大秦戎马沙场,生前唯有一遗憾事,未亲身收服阴山草原。如今蒙家军完成了淮南侯的遗愿,我带他一起出行有何不可?” 公子高直面嬴政的怒气,干巴巴道:“可,可……”可是尸体啊!尸体就应该入土为安啊!但这些话他不敢说,只能小心翼翼地给赵文递眼色。 赵文满脸囧:高公子真的高看老奴了! 与此同时,随着北上巡游的大秦臣子李斯、姚贾、张苍还有冯劫四人联袂而来,为的也是阴山草原一事。他们刚刚走上马车,公子高和赵文连忙将嬴政的决定简单说了一遍,四位大臣的表情也是懵逼了一秒。 陛下你怎么了! 这么热的天,带一具尸体北上铁定会腐烂发臭啊! 蒙家人会乐意在数十万大军面前,迎接自家长辈臭烘烘,无法入土安息的尸体吗? 朝臣们委婉地劝解,嬴政却坚持己见。 双方互相拉扯之间,张婴的声音响起,道:“好,我支持仲父。” 朝臣们一愣,瞬间急得不行。 上卿,现在可不是顺着陛下哄着的陛下的时候啊,该忠言逆耳就得忠言逆耳啊!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99节 “仲父,若只带淮南侯去阴山草原看一眼,我认为还配不上淮南侯的付出!”张婴很认真地开口道。 朝臣们:??? 上卿,你不要太宠陛下啊!忠言逆耳利于行啊! 嬴政也有些疑惑地看过来,顿了顿,点头道:“阿婴有何主意?” 张婴道:“应当在阴山草原给淮南侯立下一个衣冠冢,让他能一直看护大秦江山。” 朝臣们:!!! 衣冠冢,不涉及尸身,又能兼顾淮南侯的遗愿,妙啊! 他们纷纷看向嬴政,果然见对方眼底闪过一抹犹豫,朝臣们翘首以盼。 片刻后,嬴政脸上的暮气消失,忽然又露出笑容道:“阿婴想法妥当,是啊,只带着过去看一圈还是不够,立个衣冠冢,让他能随时看看也是好的!还有李信这小子,能立下这般大的功劳肯定是打起精神了,是得好生庆祝下。” 朝臣们心下一喜,同时暗暗赞叹,不愧是机敏的小福星,很有急智啊! 姚贾在一旁恭维道:“也是陛下愿给李将军多次机会,才能收获这样的胜利。” “哎,这是蒙恬与李信的功劳,与朕无关!” 嬴政心情很好地摆摆手,“李信这小子心思重,一直对之前的失败耿耿于怀, 如今能恢复过来就好,就好啊!哈哈哈……” 张婴见状有些惊讶。 他一直知道嬴政对朝臣将领宠信有加,但没想到仲父对臣子如此真心,只因李信重新恢复做将领的自信,就笑得合不拢嘴。 朝臣们也跟着夸了李信、以及蒙家将领们。 嬴政似是无意间提起道:“羌骑可有立功?” 朝臣们一顿。 公子高率先摇头道:“此次行军并未带羌骑同去,羌骑如今负责巡视长城内外。” 嬴政紧锁眉头,道:“扶苏的主意?” 公子高踌躇了会,开口道:“长兄来信并未说明,所以……” 嬴政的脸色冷下来,公子高的声音越来越小,不敢再说。 这时,李斯开口道:“陛下。九原形势复杂,军中异族太多反倒不好控。想必长公子是为了征奴军的安定,才提前将羌骑调去修建长城,这也是为九原……” “行啦,不必替那竖子说话!他早已认定羌骑纯良无害,岂会这么做!”嬴政没好气地瞪了李斯一眼,“他调羌骑去守长城,无非是担心边疆将领拿羌骑当敢死军罢了。” 敢死军,秦军边疆特色,为了给家人脱去隶臣妾的帽子而拼搏抢敌人头的人,基本就是哪里危险冲哪里,死伤率过半。 李斯闭嘴了,并非不能为扶苏解释,而是他发现嬴政对扶苏的偏见也很多,解释也讨不得好。 嬴政道:“大喜日子,别谈及没趣味的混账竖子。尽快前往阴山草原。” 众人道:“唯。” …… 也因为要去庆祝,他们一路忽略了好几个要巡查的县。 从秦直道下再来前往平原时,数万的黑色铁骑在草原上慢慢汇聚成一股巨大的黑色洪流,以席卷一切的态势,顺利抵达阴山草原腹地。 沿着绵绵的山脉往北走,张婴看到如此蔚蓝的天空,辽阔的草原。 脑海中忽然想起一首《敕勒歌》: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时,嬴政牵起张婴的手,掀开正在疾驰马车的车帘,他指着漫山遍野的草地道:“瞧瞧番人,逃亡是如此愚蠢狼狈。” 张婴顺着嬴政的手指看过去,发现是一群群被砍死、烧死的牛、羊群以及被摧毁的帐篷。从这些潦草的痕迹足以看出匈奴逃亡时有多么狠得下心,也是多么的狼狈。 “明明有如此良地,好时节只会靠牧羊牧牛吃饭,饿了就南下烧杀掠夺。部落若打仗打输了,逃亡时,不选择保护牛羊群,而是先将它们都杀了,免得让其他部落捡便宜!懒惰、贪婪、愚昧。”嬴政说到这摇了摇头,然后指着这一片,豪情万丈道,“阿婴,这将会成为我大秦的新粮仓。” 张婴为嬴政的壮志呱唧呱唧鼓掌。 “阿婴,日后你可立足此地,往北再建新粮仓。” 张婴:? 这话是不是有点不对。 恰在这时,前方也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 嬴政停了声音,张婴踮起脚看去,只见不远处出现了一连串的小黑点,扬起了一层沙土。 伴随着一声嘹亮的,“九原来使何人?报上名来!” “陇西侯李信,恭迎陛下!” 第226章 庆功 伴随着对方嘹亮的回应声,张婴听到一声军号吹响。 前行的仪仗车队以及随扈的黑铁骑仿佛被统一按上暂停键,整齐地放缓步伐,对面急速奔腾而来的也是黑铁骑,在双方即将碰触前,李信率军而来的黑铁骑从中间利落地分开,侧立两旁。 仪仗队前方负责安全的黑铁骑也利落地分出一条足够容纳两辆驷马王座并行的道路。同时,数辆青铜马车与双层黑甲骑兵们围成一个巨大的圆阵,待李信一人策马进来,便将入口处封闭好。 “臣,李信参见陛下!”李信翻身下马,高声道。 嬴政牵着张婴一起下马车,扶起李信,开口道:“好!你小子总算恢复精神,立下大功。” 李信感动得虎目含泪,连忙道:“是臣过去不懂事,劳陛下费心了。不过此次阴山草原大捷,末将不敢居功。若非韩信机敏有加,识破了匈奴单于声东击西的念头,只怕那些贵族会带着牛羊全都跑了,立不下这样大的功劳。” “哦。韩信啊!”嬴政若有所思地看了张婴一眼,微微颌首,“阿婴,你认为韩信这人如何?” “好啊!”张婴非常笃定地举起大拇指,“在军事方面绝对是一位大才。” 嬴政又道:“心性如何?” “有些桀骜不驯,或者说言不由衷,容易让人误解。”张婴回忆了一下韩信各种低情商的操作,“但大才嘛,性格难免都有些稀奇古怪。可用,可重用。” 嬴政轻轻嗯了一声,意味深长道:“你喜用就行。” 张婴:? 嬴政却没继续说,只让赵文跟过来,根据李信说的一些功绩,再给韩信加官进爵一级。 韩信也从韩二五百主,变成了国封尉,简称国尉,具体统领的人数可以说不限,但一般是低于四千,可以有一千卫兵。 封赏完韩信,嬴政召李信一同上马车,李信带来的黑铁骑顺利地融入黑色洪流,一起向阴山草原的腹地前行。 酉时,落日悬挂在山巅。 在漫山遍野的欢呼喝彩声中,由南向北的汹涌黑色洪流终于缓缓停下。 张婴探出头看,四周举起来的火把密密麻麻宛如天空星辰,根本看不到头,粗略估算起码得有大几万。举火把的人不光有身披铠甲的秦卒,还有穿着秦服的秦人,以及身着羌族服侍的男女。 “威武!”“万岁!”“喝彩!”等庆贺的声音几乎能冲破云霄。 张婴从没见过如此宏伟的场面,他本想随着李信一起下马车,却被嬴政一把拎住。 这时,队列前方的漫天火把分出一条路,数匹骏马疾驰而来,来者在距离王座百米之外翻身下马,三人再快步走来的人正是扶苏、蒙毅和一位陌生的男子。 陌生男子身披黑色重铠,浓眉大眼,皮肤偏黑,五官与蒙毅有些微妙的神似,但颜值反要更高一筹。这人站在那,就好像一柄能杀敌能定国的重剑。 在张婴悄咪咪打量时,对方几乎一瞬间察觉,锐利的视线扫过来又很快收回,恢复平和。 “父皇!” “参见陛下!” “见过陛下!” 三人几乎同时拱手上前,高声道。 “好,好好!”嬴政微笑地看着三人,先是用力拍拍扶苏的肩膀,好一会后才咬牙微笑,“你小子,稍后再与你好生说说。” 扶苏脸上闪过一抹无奈,他退到一边时恰好与张婴的双眸对上,顿了顿,扶苏从怀中掏出一件物品向张婴的方向轻轻一丢。 张婴微讶,好在扶苏的准头不错,令他轻松接下。 他低头一看,嗯?居然是一枚野生动物的牙齿。 张婴正疑惑时,就听见嬴政哈哈大笑,他抬头 一看,原来嬴政将蒙恬和蒙毅两兄弟同时揽在怀里,用力地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对着他们大加赞赏。 蒙毅先是拱手道:“臣之所职,当不得陛下如此夸赞。” 蒙恬也拱手道:“幸不辱命。” 嬴政又笑着说了几句,转身对张婴招了招手,道:“来,阿婴,见过两位将军。” 张婴连忙迎了上去,他先唤了蒙毅一声“叔父”,在得到蒙毅一个喜滋滋的笑容后,张婴犹豫地看了蒙恬一眼,唤了声“季父”。 蒙恬面无表情地看向张婴,没有出声。 张婴一顿,本以为对方是不乐意被攀亲戚,没想到蒙毅忽然拍了下张婴,又拍了下自己的额头,道:“哎,看来阿婴日后只能唤我季父。唤大兄叔父吧。” “……叔父?” 蒙恬“嗯”了一声,利落地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张婴。 张婴接过来一看,居然是一柄纯金打造的弯刀匕首,剑柄还有些花里胡哨的珠宝。 好!好得很! 就喜欢这种沉默寡言,送送送的长辈! …… 张婴心情很好,嬴政则继续与蒙家兄弟交流,不久,嬴政一个迈步跃上旁边新搭建的高高的云车。 “朕,今日特意来阴山草原,为的就是犒赏诸位英勇的大秦将士。你们近日拿下的战场,几乎能平我大秦外患,立下的功劳,不输过去秦灭六国,亦是一场定国之战!……朕相信,在诸位将士的英勇无畏下,大秦不光能驱除数百年的匈奴外敌,还能彻底占据他们的领地,让世间再无匈奴王庭,只有我秦帝国云中郡、九原郡!” “秦帝国威武!”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00节 “陛下威武!大秦威武!” 嬴政夸奖完大秦将士,又开始追忆夸赞蒙武,并且大声告诉众人,将在阴山草原旁边修建淮南侯的衣冠冢。自此以后,阴山草原有大秦武神护佑,大秦子民也当牢牢占据阴山脉,不管来犯者是何人,绝不可后退半步。 “淮南侯威武!”“武神威武!”“陛下威武!” 嬴政在云梯上一番即兴发挥慷慨激昂的演讲,整个阴山草原的怒吼声响破天际,就好像油锅中落了颗火星,彻底躁动。 蒙恬、蒙毅两人激动得热泪盈眶,蒙家派系的军武们先是哽咽难耐,之后扯破嗓子地嘶吼。 蒙家军也只是阴山草原众人的一处剪影。无数军民都被嬴政的演讲鼓动。 阴山草原的狂欢呐喊,属于这人停下,那人喊,那人停下,这人又开始喊,羌族的声音大了,老秦人不甘心继续喊,百姓的音量比较大,秦卒们又不爽地要喊得更大声。 此起彼伏,这欢呼声延绵了近乎小半个时辰。 在声音渐渐平息时,伴随着数万缸酒水入场,阴山草原的喧闹声又一次大了起来。 “我的天哪!你们看看这个印章,这可是西凤酒啊!我阿父说过,只有立了大功的军队,千人队才能分得一坛西凤酒,得掺很多水才能勉强喝到。如今我们什长一队,就能分一坛西凤酒!嘶,这味道很劲啊!醇香!” “你这小子是有多久没回咸阳了!自陛下灭六国,自称为皇帝后,这个就被改为帝王酒了。哈,我们不就是打了些匈奴野人吗!居然给我们这么大的赏赐。过去那些旧齐旧燕人会哭吧?被重视待遇还不如匈奴野人!” “哈哈哈!是也!哎,什长为何不高兴?啊……什长曾经是旧燕……” “呸,我是新秦人,早就搬去陇西了。但我要说一句,不是大秦更重视匈奴,是因为匈奴王庭距离秦国远,我们是第一回 彻底征服阴山草原,所以陛下才会高兴得犒赏三军!这并不是说旧燕就比不过匈奴野人。” “啊对对对!什长说得对!喝酒,我们一起喝酒 !管他什么人,只要能变成头颅,成为我的军功,就是好人!” “哈哈哈!是也是也!” …… 将士们吵吵闹闹的声音不小,直到载歌载舞的人群带着一份份烤肉入场,大家开始用膳,现场声音才没那么嘈杂。 赵文在空出来的草地铺好了大草席,又端来了一罐罐的酒水。嬴政、李斯、蒙恬、蒙毅,扶苏等人席地而坐,彼此交流着政见。 大抵都是如何彻底击溃匈奴一族,班师回朝。 张婴看着意气风发的众人,看他们谈论匈奴时,都冠以小贼等蔑称,仿佛谈笑间就能将其灰飞烟灭。 他一时间都有些恍惚。 这就是强秦的自信吗? 也是哦。 历史中,困扰大汉上百年的边关匈奴,在大秦时期被蒙恬一支军团给压制得死死的,蒙恬打匈奴,就好像大人打小孩一般轻松,要是秦没内乱,匈奴压根崛起不了。 思及此,张婴也顺手拿起一杯酒,然后刚举杯,就被扶苏拍下制止。 “不可。”扶苏摇头,同时从旁边递来一杯温好的炒奶茶,“吃这个。” 张婴:…… 篝火“噼里啪啦”响,张婴双手捧着奶茶,耳畔是扶苏询问他蛋白粉为何物,以及告诫他匈奴依旧有反攻的危险,让他尽早回去不要留在这修长城。 张婴左耳朵进右耳多出,也不是他真的想凑战争的热闹,主要还是任务卡在那里了,总得完成对系统的承诺,更何况有那个吊着命的血瓶在,又躲在后方,也没有那么害怕。 数十万人的狂欢一直到天空泛起鱼白肚才消失。 无数新秦人、老秦人仰躺在一起,打着醉醺醺的嗝,随便一动就能碰到旁人的臭脚,然后嫌恶地推开,滚到另外一只臭脚,重复到要么惊醒,要么能忍受为止。 …… 张婴酣睡彻夜,一觉醒来看着车棚顶,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大梦一场。 直到马车停下,他探头出去,看着外面茫茫大草原以及零落各地的帐篷,以及围在嬴政附近的朝臣们,他才恍然自己真的参与了一场阴山草原的庆功宴。 这时,车帘掀开,嬴政、扶苏和蒙恬前后走上了宽敞的马车。 “仲父!咕噜噜……”张婴刚喊完,他的肚子就发出了声音。 “饿了吧。”嬴政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将一份早已备好的午膳递给了张婴,“你小子睡了近一日一夜!要不是太医令说长途跋涉更累,我早派人送你回咸阳了。” “嘿嘿,我没事!我身体好着呢。”张婴默默地给太医令点了个赞,然后蹙眉看了一眼,“怎么全是羊奶,奶疙瘩,奶茶啊!”空腹吃这么多蛋白质很想吐啊。 扶苏道:“吃了长身体。” “我已经很高了。” “行了,去给他那点锅盔饼子。”嬴政瞥了扶苏一眼,“他和我一样是老秦人的口味,吃不惯羌人羊膻味。” 扶苏闭嘴。 马车沉默了,只剩下张婴啃饼子的声音。 蒙恬在一旁忽然开口道:“上卿可是为修建长城一事而来?” “对!”张婴放下手中的锅盔,“莫非匈奴又要南下?” “匈奴不足为惧。”蒙恬刚淡定地说完,就听见旁侧扶苏轻轻咳嗽一声,他一顿,开口道,“但长城是外防匈奴的第一道屏障,总会有些野兵伏击。” “我知晓!”张婴也没办法,得把那个任务完成,好在系统说过这个任务不需要等长城彻底修完,只要有重大参与程度就行,他补充道,“不会待很长时间。” 蒙恬看向扶苏,扶苏放下筷子,认真道:“嗯,我随你一起。” “不可。”嬴政摇头道,“ 我与阿婴一起去。” 众人:!!! 第227章 修长城 蒙恬忙拱手道:“陛下,这不妥!” 嬴政道:“有何不可。匈奴王庭尚在附近时,我都数次来过长城,如今匈奴王庭都被迫迁徙千里之外,我有何留不得。” 扶苏眉头皱起,道:“但是父皇,边关战场危险,六国余孽始终对您虎视眈眈,您若是过去的话……” 嬴政打断对方,道:“我杀人时,还没有你。” 扶苏一顿。 嬴政又道:“将我要去长城的事泄露出去。” 扶苏:!!! 张婴瞳孔一缩,仲父这是想以己身为饵吗?但是没必要吧,蒙恬在匈奴战场就和玩游戏开割草无双一样,左右都是横推,没必要身陷险地啊。 蒙恬反应过来,皱眉道:“陛下,区区六国余孽,怎可……” “蒙恬。如果面对强敌,我们得分而化之,逐个击破。但若对方犹如蝗虫般东躲西藏擅偷袭,那我们最好将他们寻出来聚拢,扑杀干净。”嬴政说到这,看向蒙恬道,“你认为有道理否?” “可是……” “我有四十万强军悍将,岂会怕不足四万的溃兵?” 嬴政站起身,又挥手指了一下不远处正在搭帐篷的秦军,“蒙恬,你就没有奇怪过吗?为何余孽溃兵,一击就逃,但时不时又会分小队来围杀老秦卒。这真的不是在耗时间? 四十万秦卒被不足四万溃兵拖在九原,东奔西跑,耗费大量的辎重。你说,他们是不是想等我们辎重耗尽,或者辎重无法及时补上的一日,一点点蚕食我们。” 蒙恬:!!! 张婴悚然一惊,嬴政分析的不无道理啊。两军打仗,如果正面硬碰硬,那肯定是谁手中兵马强壮,谁获胜,但若是玩什么烧粮草,游击战等,那胜负就不好说了。 比如历史中五十万秦军,深陷百越腹地后一顿被百越游击兵慢慢吞噬,吃了个大亏。要不是后面及时输送杂牌军,输送粮草辎重,只怕大秦会兵败百越。 张婴正想着,忽然感受嬴政摸上来的大手。 “阿婴怕不怕?” “怕~”张婴心里是紧张的,但很快又激动起来,“个是甚啊!没仲父陪,我也是要去的!有仲父陪同,我更是要去!” “哈哈哈!”嬴政大笑。 扶苏皱起眉,刚准备说话却被蒙恬轻轻扯了一下,他扭头,看见发现对方沉静地微微摆手,顿了顿,扶苏不再说什么。 张婴与嬴政一起前去修长城的事,定了。 …… 盛夏。 浩瀚的草原与微泛绿的蓝天几乎连成一条线,伴随着轰隆隆的马蹄声以及飞扬的尘土,上万黑铁骑护送着驷马王座马车向着长城疾驰而去。 归顺的羌人以及秦人们簇拥在附近帐篷以及山间上,激动地议论纷纷,眺望着终身难得一见也难以忘怀的皇帝出行仪仗。 在一座被树林掩盖的山间石洞。 里面大约站着几十个面色冷凝的青年,他们注视着仪仗队的眼中,包含着愤怒、嫉妒、绝望等情绪。 项伯一拳砸将旁边的树皮砸坏,愤恨道:“苍天无眼啊。致我项家血流成河的暴君,如今却过得越来越好。可恨啊!” 张良叹息了一声,紧紧地锁定最前面的王座马车,道:“暴秦朝堂并非和睦无间。只是暴君在,众人皆不敢动罢了。暴君必须死,他不死,大秦命脉断不了。” “可他死了,还有扶苏!”有人摇了摇头,“扶苏待羌人都好。又有楚国血脉,若他上位……”这人的目光落在项家一行人身上。 “是有扶苏,但还有其他人。”张良轻声道。 有人不屑道:“再有人不也是暴秦子嗣。” 项伯想起了什么,看向张良道:“联系上了?” 张良微微颌首,道:“上钩了。” 项梁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道:“近三个年头了。那大娘总算是信了。” 这时,有人问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什么联系?什么大娘?” “只是一些布置,等有了新消息会与你们说。”张良敷衍了两句,又与项伯、项梁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继续道,“对了。匈奴单于派的人可来了?” 张良说完,好几个人脸上闪过一抹不耐。 门口的甲士拱手道:“已在门外。” 另外也有一批人脸上闪过一抹惊喜,道:“他们逃出来了?可算是又有联系了。万幸啊!快快让他们进来。” 很快,被数位甲士拦在门外的匈奴贵族面色不渝地冲进来,他先是大声指责了好几声,直到有人领头和他道歉才住了嘴,之后,他大声道: “好消息!大秦皇帝要去边关长城待上数日,诸位!这是绝好的机会!”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01节 此话一出,部分人脸上闪过一抹愕然,部分人若有所思,还有一些人闪过不敢置信与惊喜,议论纷纷: “好!好啊!刚还在说暴君非死不可,这不就是给了我机会吗?” “先等等,暴君这人为人狡诈,莫不是个陷阱。” “他再狡诈又不是没犯过错。暴君这人性子极为急躁,即便真的是一网打尽的陷阱,难道我们想不出应对之策?” “此言在理!是啊,他当年刚与我国合作,之后却又联系其他国吞灭我国,呵,两面三刀吃相难看之极,我看他多半是想趁机将我们一网打尽,那我们何不将计就计呢。这是一次绝佳的刺杀机会!” …… 匈奴贵族也在一旁怂恿道:“没错!只要能让大秦皇帝身亡,秦帝国必然群龙无首,分崩离析。这是我们难得的机会!我们必须所有人马都出动。” 有人赞同地点头,也有人表情踌躇。 项伯看向张良,道:“良郎君,你为人足智多谋。可有何良策?” 张良沉吟片刻,点头道:“只要暴君身死,我们死再多人,都算赢。项公,平日暴君藏在咸阳腹地,轻易动不得。这回他出来,我们真要拼尽全部兵力了。” 项伯也看向项梁。 项梁迟疑了会,点头道:“嗯。我还有江东五千子弟,这回会召集他们。” 说到这,他目光冷冷地扫过所有人,道:“我知晓你们各有心思,都暗中藏有死士!但你们看明白点,这是一次是绝佳甚至绝无仅有的机会。只有将我们所有力量拧成一股绳,才有机会弄死暴君,得到复辟的机会。 事到如今,若你们还藏着掖着,一旦我们成功杀死暴君,我项梁立誓,接下来杀的就是你们这些贪婪之辈。若我们失败了,哈,自有暴君来清算,你们藏得死士越多死的越快。” 众人静默了一会,显然还有些犹豫。 项梁又加了一句,强调了一句:“只要他死了,都是我们赢!” 众人忽然像是想通了一样,也跟着开口道: “我韩国还有三千兵马。” “我赵国还有一千人可加入。” “我齐国还有两千人可一起杀暴君!” …… 匈奴贵族听着他们报数,一开始还很激动,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等等,骗我们全军出击被打得抱头鼠窜,结果这里居然还藏了近两万人! 中原人也太狡诈了吧! …… …… 抵达长城脚下。 张婴跟在嬴政的身后也往上面走,仰头就能看见山脊上那一道蜿蜒古朴的长 龙,时不时还有身着丹色的隶臣们,扛着着石块一步步攀岩上去。 嬴政忽然道:“这长城,从秦惠王时期开始修,到今日也延绵数百里了。阿婴,何时能不再修建长城?” 不修建? 张婴想到水泥以及系统奖励,拉了拉嬴政的手,道:“很快的!仲父一定能看见的!” “很快?” 嬴政笑着摇头道,“蒙家曾上书修建一条连接旧秦赵燕三国老长城直到辽东的新长城,才是长期预防匈奴南下的根基。但修建完这一条长城,起码得三十年。” 张婴一愣,这条线路有些像明修长城的路子,只怕三十年还估算少了。 张婴摆手道:“嗯,仲父,我会试试非常用的方法。尽快。”水泥应当会比石块好搞一些吧,但水泥修建的长城还能像石块那么坚挺数千年不变吗?得问问系统。 “非常用方式?”嬴政若有所思。 难道阿婴与他过去想的一样,彻底剿灭匈奴,让其成为大秦版图的郡县之一吗?这样说的话,长城确实很快就不用修建。 思及此,嬴政看向张婴的眸光渐渐发亮,大笑道:“就是你曾说过的“最好的防御是进攻”哈哈哈……。” 张婴一愣。 嬴政继续道:“善!朕许你大胆用。” 张婴:? 啥?仲父为何包含鼓励地瞅着我。 …… 之后的几日。 嬴政彻底放任张婴,张婴则积极参与长城建设中,他先是安排工师改造烧窑洞,命工匠们寻找湖石等制作水泥的原料,然后嘱托军需秦吏将蛋白粉掺入麦粉中做粮食烙饼。 轻便易成型,坚固堪比石块的水泥迅速广受欢迎。 留在他身旁的将士今日是韩信、明日是李信、后日又是蒙毅等,十日一轮,几个月不带重样。 边关并没烧起过狼烟,但看这种情形,张婴也知晓大秦将领的心绷得很紧。 一日日过去,在长城顺利往前蔓延了二十来里的时候,边关的狼烟终于亮起了。 是蒙毅传上来的军报,韩信在一旁通读。 “匈奴集结六国余孽大举来犯,绕道阴山草原,走的是洮河下游,所幸羌、狄两族并没有异动,麻烦的是,四万敌军进入峡谷山脉后分散行动,找不到踪迹。 如今,屠睢将军在临洮县追踪,李信将军启程策应。” 说到这时韩信停顿了一会,才继续道:“先行敌军,似是项家……项羽为首!” 第228章 来者竟是项羽 张婴差点将西瓜给噎进去。 “项羽?”他抬头看向韩信。 韩信点了点头,同时递过去一杯凉茶。 蹲在一旁吃西瓜的公子高也抬头,好奇道:“就是那个与你打得不分上下的项家小逆贼?” 韩信“嗯”了声,瞥一眼张婴,补充了道:“是难以生擒,所以打得不分上下。” 张婴一顿,公子高“咦”了一声,语气透着不理解,道:“为何要活捉,杀了不行?有什么不能杀的理由吗?” 韩信敷衍地“嗯”了声,直到他看见张婴也露出好奇的神色,才开口道:“蒙恬将军曾说过项家小将战事谋略高超,武勇第一,为人极为自傲,敌视外族,又有优柔寡兼的良善一面。若能生擒,可试试策反。” “噗!”张婴直接将凉茶喷了公子高一身,惹得对方嫌弃地拿长袖擦脸。 “对,对不住!”张婴连忙递长帕过去,然后震惊地看着韩信,“优柔寡断?为人良善?蒙恬将军真的这般评价?” 优柔寡断这一点还能理解,但为人良善是啥啊?! 这位可是历史中的屠城凶人啊! 韩信意味深长,道:“两年前,三千匈奴溃兵南下边疆城镇烧杀劫掠,被路过的项羽制止。今年初春,匈奴南下掠夺粮草时,抢不完的便放火烧毁,结果与项羽起了冲突,最后还留下了几个粮仓……” 张婴越听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记载中厌恶大秦到极点,看到大秦狗都恨不得一脚踹死的项羽? 公子高感兴趣的多询问了几句。 韩信又说了一下这两年与项羽有关的事,比如一年半前,上林郡忽然传来一则隐秘的消息,说匈奴会在大秦人饮用的井水河水中投毒,虽未查明是何人,但传信人出自项家军的可能性极大。 等韩信与公子高交流完,韩信又忽然道:“小福星。我倒不认为项羽仁义良善,只这人是性情中人,爱欲其生恨欲其死,易偏心,易迁怒,所作所为的出发点皆为“情”。” 张婴一愣。 这个评价不无道理,记载中的他对大秦各种坑杀不做人,但对同为江东子弟的下属却极好,身边提拔的亲卫亲信几乎全是楚人。 但即便如此,回想韩信刚刚描述的话题,张婴还是有一种头皮发麻,项羽人设崩塌的感觉。 张婴正在发呆,韩信迟疑了一会,继续道:“此外还有一事。上卿,经斥候勘察,有远超之前两万数的士卒进入临洮县,这些人极可能是六国余孽私藏的兵卒。他们这一回应当是孤注一掷。这种情况下的战场,任何伤亡都是有可能的。” 张婴:…… 他知道韩信的潜台词在于“没法继续活捉项羽”。其实他从没要求韩信生擒项羽,也想过无数次项羽战死战场的可能,但骤然听到项羽的死亡预告时,多少有点难受。 公子高见状轻咳一声,道:“上卿不必担忧。蒙将军、父皇皆在此地,早已埋伏数十万大军,什么项家强兵悍将,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啊哈哈……”张婴干笑了两声,他知晓公子高误会了他的意思,但没有解释。 韩信传递完消息便离开,接替他保护张婴位置的是章邯。 张婴继续监督修建长城,又过了一十余日,没有半点新的战事消息,倒是神出鬼没的嬴政和扶苏开始一起出行视察长城。 张婴起初想要跟着他们一起行动,却被两人多次委拒。 又一日,张婴在教人如何冷凝水泥城墙时。恰好与嬴政和扶苏的仪仗队正面碰上,这次不光有嬴政和扶苏,还有一个身高肯定有两米,身形宛如铁塔一样的沉默巨汉。 他刚想凑过去多看几眼,却被突然出现的赵文委婉拦 住。 张婴微微蹙眉,觉得有些奇怪。 等嬴政与扶苏两人回来,张婴找了个机会挤了木屋,恰好见两人正在用膳,他灵机一动,直接冲过去一屁股坐下。 “阿婴?” “你这……” 嬴政和扶苏看到骤然出现的张婴有些惊讶,扶苏刚准备开口,就看见张婴猛地抬头,可怜巴巴地眨了眨大眼睛,道:“仲父,扶苏阿兄。饿了,阿婴蹭个大饼就离开,还是不想给阿婴一个饼吗?” 扶苏:“……” 嬴政正准备开口,张婴又将目光看向他,顺便还摸了摸肚子,可怜巴巴地哼唧道:“仲父,阿婴只蹭一个饼,不吃其他的……” 嬴政:“……” 一盏茶后,张婴看着自己面前的饭碗,前一秒嬴政给他夹起羊肉,后一秒,扶苏又给他夹了蔬菜,两人沉默地夹菜,张婴很自然地用两个饼夹着菜,吃自制版肉夹馍。 等他差不多吃饱了,张婴冷不丁道:“仲父,扶苏阿兄,六国余孽是又没动静了吗?” 嬴政夹菜的筷子一顿,轻笑地看向扶苏,道:“哈,我就说这小子能猜到,既然他猜到了,扶苏你说吧。” 扶苏无奈地看向张婴,道:“余孽此次行军尤为谨慎,只中了一次埋伏损失不足千人后,他们便又化整为零,偷偷袭击,不肯轻易冒头。但我与父皇认为继续耗下去不行,所以才会重新出来行走……”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02节 张婴懂了,两人一起走是加重诱饵的份量,不带他是为了他的安全。 嬴政等扶苏说完,看向张婴,道:“阿婴如何看余孽的行为?” 张婴刚准备开玩笑说用眼睛看,但注意到嬴政包含期待的视线时,忽然一愣,正经道:“仲父是说,分析他们为何这般谨慎?” “是也。” “唔,有些像几个赌徒联合起来,带上最后的身家孤注一掷的想翻本。但他们人心不齐,稍微输了点钱,遇到些挫折就有人想退缩,有人还像继续赌,以至于目前显得有些畏手畏脚……” 嬴政“哈哈”大笑起来,摸了摸张婴的脑袋,道:“你这小子说得妙,深谙博……不,是人心啊!”同时他对旁边的扶苏道:“瞧,这才是朕的好……阿婴。哈哈哈……” 扶苏先是一愣,但很快也露出喜悦的神色,道:“过去是我以貌取人,小觑了阿婴。阿婴比我想象中更聪慧。” 两人一开始在互相夸“谁更懂阿婴”,但聊到后面两人莫名其妙地开始攀比“谁布置的作业才是阿婴最喜欢的作业”等问题。 张婴瞬间门头皮发麻,恨不得呐喊:都不喜欢啊! 他敏锐地转移话题道:“我有一个疑惑,仲父以身作饵的举动是不是太明显了?” 扶苏一笑。 嬴政偏头看了张婴一眼,笑道:“阿婴觉得他们不会来?” 张婴点头。 “错!阳谋立身,阴谋防身1。”嬴政笑着摇了摇头,“你也知晓围魏救赵,这一招是典型的阳谋,看似给了敌人选择,但实际上没得选,因为给的就是敌人能选择的最佳选项。他们如今孤注一掷,即便知晓我设下埋伏又如何,他们没得选。” 张婴懂了,但也担心道:“仲父,那你的安危。” 嬴政拍拍他的肩膀,笑了笑道:“还记得逐客堂吗?” 张婴眼珠子一转,逐客堂? 对,替身!惟妙惟肖的替身! 他安下心来。 过了些日子,依旧没有任何战事,嬴政和扶苏又开始销声匿迹,别说他们,就连嬴政的替身也开始神出鬼没,张婴也渐渐将“钓鱼”这事淡忘。 正午,他正巡视修建的长城边缘。 张婴:【系统,目前完成度有 多少了。】 光球:【宿主,进度21%,毕竟是让你给时代留下一座丰碑,你留下的痕迹不够!要不换成全水泥,肯定进展快。】 张婴:【算了再多等等。】 为了能让长城留存于世的时间门更长,张婴并没有用水泥完全替代巨石,而是选择巨石为基水泥为辅助,两两相加的方式推进进程。 张婴看着忙忙碌碌脸色红润不少的隶臣妾,继续慢悠悠地来到尚未打地基的前方。 “小心!” “敌袭!” 伴随着嘈杂的声响,张婴愕然扭头,竟看见空中飞来无数的黑点长箭。 张婴还来不及紧张,保护他的甲士们迅猛地扑过来成一个原点,一层一层地叠加青铜盾牌,在他们举盾牌的瞬间门,“笃笃笃”长箭砸在铜盾上的声音,以及轻微吃痛闷哼声。 张婴正准备探头出来,又听到一次怒吼声“换!” 他便见护着他的三层甲士中,第一层甲士与第三层甲士互换位置,同样的将盾牌高高举起,他们换好没多久,张婴又听见与之前相同“笃笃笃”声与闷哼声。 不止如此,张婴还嗅到了一股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 直到此刻,他的心脏才后知后觉地激烈迸发。 袭击! 他遭遇袭击了! 张婴心如擂鼓,他的手紧紧地握住腰侧蒙恬送的匕首,热汗一滴滴落下。 “小福星,不会有事!”熟悉低沉的声音响起。 张婴悚然一惊,抬头看去,没想到挡在他侧前方的居然是表情冷峻的章邯,对方注意到他的视线,又多嘴说了句,“不远处有埋伏的秦军。” 张婴刚准备询问,忽然感觉到地上传来“哒哒哒”的震动,紧接着一声声军号声响起。他心下稍安,然而随着军号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张婴敏锐地注意到章邯脸色骤变,甚至是有些凝重。 “啊!”“退后!”“袭击!”“回杀!” 伴随着一声声老秦人的嘶吼声,原本里三层外三层裹着张婴的盾卒们,最外围两层撤开盾,抽出长刀,开始劈砍从灌木丛林里冒出来的甲士。 数十甲士,短兵相见。 伴随着“铿锵!”“砰!”声,刀刀见血地肉搏厮杀。 张婴看着围成圆形的盾卫护着他艰难地向后挪动,看着灌木丛林中踊跃出越来越多的敌人,看着黑铁盾骑组成的防线越来越薄。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这一方暂时处于弱势。 张婴:【系统,有没有紧急搬运救兵来的奖励?或者别的脱困奖励?】 系统:【宿主,有也没用啊!你目前处于积分还贷状态。主系统一贷再贷。】 章邯忽然开口道:“不行!他们人太多了!援兵来之前极可能被他们包围蚕食。大山,你带小福星突围,我们留在这断后!” 身形最为高壮的大山吼道:“章百将不行的。我不能舍下……” “这是军令!”章邯低喝一声,“牛、云去开道。” 他话音刚落,后方的两名盾卒忽然大吼一声,蛮力撞开围过来的敌人,同时抽出大砍刀抵御敌军。 大山一把将张婴捞起,他的甲衣是像衬衫一样的前开式,所以对方先将竹甲敞开,将张婴紧紧地裹在竹甲衣里,再大迈步往长城驻地冲去。 在大山携带张婴冲出包围的时,张婴余光一瞥,发现负责开路的两名盾卫,将青铜盾抵在地上做站直的依靠,即便身重数刀,双眼没了任何神采,整个人依旧屹立不倒。 张婴见过战场,远观过战场,但从没有如此深入地参与过战场。 生死之间门,一分一秒,截然不同。 他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又或许 紧绷的节奏令他想不出什么话。 “唔!” 他忽然听见大山闷哼一声,同时抱着他的身体一颤,下一秒,张婴整个人从环抱他的竹甲中滑落。 他有些站立不稳地后退两步,逆着光,正好看见一道雄伟的身影犹如大鹏展翅一样跃起,右手高举的长枪,尖刃反射成一道刺眼的白光,伴随着尖锐的呼啸声,破空而来。 张婴被乍现的亮光刺得失神。 要死了吗? 锐利的风划过他的脸颊,却在一瞬间门停住。 他眨了眨眼,恢复视野的一瞬间门恰好与对方震惊的双眸对视上。 竟是项羽。 第229章 猜到 “阿婴!!!” 张婴从身后熟悉的怒吼声中晃过神来。 刹那间,一个巨大的身影从后方飞了出来,挡在了张婴的身前。 来人浑身赤裸,穿的黑鳞甲衣刚刚好护住几处要害部位,其余露出的如臂膀、大腿和后背等部位,肌肉犹如老树根般纠缠在一起特别狰狞。 “阿婴退后!” 这一次熟悉的嗓音已经近在咫尺,张婴只觉得身体一轻,就被一具微颤的身体抱在怀中。 他回头,正是满脸忧色的扶苏。 恰在这时,这一位宛如凶兽在世的巨人已经和项羽“砰砰砰”打得不可开交。项羽天生神力,一柄长枪在一瞬间挑中了巨人腰间的铁锁链,往上一挑,壮汉后脚跟不由自主地被垫起来。 与此同时,巨人忽然大吼一声,张开的双臂紧紧地握住长枪的枪身,同时两条大腿肌肉青筋迸发,整个人猛地往下一坐,这一发力不光抵挡住项羽的拉扯,还将项羽的重心给扯过来了些。 大汉又是一声大吼,双臂肌肉群暴动,再次将长枪往回一拉,项羽僵持三秒后,整个人都被拽过来不少。 “彩!”大秦将士的欢声雷动。 巨人依旧神色凝重,等项羽重心不稳时整个人犹如猛虎下山般扑过去,双手紧紧地扣住项羽的肩膀,项羽大喝一声“来得好”。 倏忽之间,项羽右手成爪型,猛地掏向巨人的双眼。 巨人身体往后一仰,躲避及时,但却被项羽抓住身体重心不稳的瞬间,下一秒,巨汉整个人被项羽大喝一声地抬了起来,原地转了半圈后,狠狠地向下一砸。 “彩!”有些压抑瑟缩的敌军也欢呼起来。 恰在这时,李信等众多大秦将士纷纷赶上,他们在张婴面前高低错落地一字排开,立下盾牌,盾牌间隙间出现无数锐利的长箭。 伴随着大秦众将士齐声怒吼地,“退!退!退!” 原本还与叛军们纠葛的大秦士卒们纷纷开始后退,互相帮忙,以最快的速度脱离战场。 刚刚与壮汉对拳稍胜一局的项羽瞳孔微缩,他遥遥看了一眼之前张婴待着的,目前已被保护得严严实实的位置。 项羽回头大喊了一声“撤!”整个人犹如离弦的弓箭,向后猛退三丈有余。 伴随着他这一声号令,与大秦士卒拼刀的叛军们纷纷收回武器,寻猛地像附近灌木林钻去。 巨汉还想继续追,然而身后却传来急促的军号声,他不得对着项羽离去的方向恨恨地猝了一口,转身奔向大秦方正。 而在巨汉大迈步往回跑时,伴随着“放!”一声吼叫,无数长箭飞向天空,抛射的弧度加速度向下飞去,“再放!”又是长箭齐刷刷向着天空射出…… 来回三四次,直到灌木丛中连一点零星的闷哼声都消失,大秦这边才停下射箭的号令。 战事结束。 扶苏才将怀中的张婴放松了一些,扒拉着张婴上上下下看,喊道:“阿婴!你可还好!太医令,太医令在何处?” “我没受伤!” 张婴深吸一口气,差点没被扶苏的胸怀给闷死,他连忙从怀中掏出小血瓶,递给匆匆赶过来的殇医、医吏,“这个对伤口愈合有奇效,一瓶兑换一罐水,给重伤的人喝。” 过来的医吏问道:“重伤的人喝多少剂量?轻伤的人又喝多少?”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03节 “重伤的先喝一小碗,若血止不住,就一口口喂,直到止血为止。轻伤用不着!”张婴语速很快地叮嘱。 殇医还有疑惑,所幸过来的医吏曾在百越的家书营待过,对张婴早就心悦臣服,所以半点疑问都没有,全部听话照做。 张婴收回视线,恰好看见扶苏将自己 怀中的小血瓶拿出来,他刚想让仁义的扶苏留着给自己保命用,因为他给了医吏足够的量。 没想到扶苏一话不说打开小红瓶,然后将他的下巴给捏开,直接给他灌了一大口。 张婴:??? “咳咳!”张婴差点呛到,躲避后续的喂药,“扶苏阿兄,我没事啊。我好着呢!” 然而他说完,却见扶苏严肃地握住他的手腕,开口道:“你受伤了。”张婴闻言一顿,也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是一条被刀滑过的薄薄的没再流血的伤口。 张婴:…… 他想吐槽,但见扶苏抓着他的手臂翻来覆去地看,表情极为凝重,张婴又闭嘴了。 “阿婴你怎么出城了!”扶苏过了一会,才重新与张婴说话,“之前与你说过这附近很危险。不行,我得马上安排人送你回咸阳。” “扶苏阿兄,你为何如此轻率地用药瓶?”张婴一听要送他回去,就准备开杠了,“之前说过,这是给你保命的。” 扶苏看着张婴圆碌碌的大眼睛,莫名卡壳。 但在这一刻,嬴政与扶苏的心站在了一起。 “阿婴!”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以及一声低吼,张婴只身后的大地一颤,好像有人从马上跳跃落地,紧接着后衣领被人大力拎起,整个人悬空在半空,张婴注意到扶苏不赞同的眼神,连忙转头看向嬴政,干干地笑了笑,“仲父……” “可有事?”嬴政同样将张婴上上下下扫了一遍,“有没有哪里受伤?” 这时,屠睢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拱手道:“陛下。计划实施的很顺利。我们俘获了近一万……” 嬴政罕见地怒斥道:“顺利何也?屠睢你到底怎么布置的?他们的目标是朕为何却会偷袭阿婴?我不是命你调军来看护吗?为何差点赶不及时!说,你们有没有故意将阿婴也设做诱饵,好分散敌军兵力!” 嬴政劈头盖脸一顿骂。 屠睢微微垂头,冷着脸没有回答。 扶苏也皱眉,冷冷地看着屠睢,道:“屠睢将军为何不应答?莫非真是你故意引来的?” 这时,骑马的冯劫连忙翻身下马,拱手道:“陛下,长公子,屠睢将军绝不敢故意引敌人来这。末将刚刚拷问了几位俘虏,他们说是跟着翁仲将军过来。 那时,敌军前来的数量不足一万,陛下……咳,是屠睢将军担心上卿这边也可能遭遇危险,所以派武勇第一的翁仲将军前来保护,只翁仲将军的体格太过显眼,他一动,就引起了余孽的怀疑,所以才跟过来……” 张婴听到这儿就懂了,这位身形庞大的翁仲将军经常随行保护嬴政,早成为敌军眼中标志性人物。 嬴政见四万敌军只来了一万,担心他的安危,便派翁仲过来保护。而敌人见一万亲信陷进陷阱,本就各种怀疑,又见翁仲将军离开,便误以为嬴政躲在这儿,所以让项羽过来补刀。 扶苏和嬴政也沉默了。 嬴政忽然又抱起张婴,低声道:“回咸阳。” 张婴想起进展不足24%的任务,连忙回抱住嬴政,道:“仲父,来之前你就告诫过阿婴此处有危险,如今我被保护得好好的,怎能临阵脱逃!” 嬴政失笑道:“你这小子说个甚,哪来的临阵脱逃。” “来之前,仲父曾问阿婴来修长城怕不怕,阿婴说不怕。如今我负责的长城地段尚未修好,若因为区区余孽离开,岂不是临阵脱逃!”张婴大声道。 嬴政定定地看着张婴,显然没相信他想修长城的鬼话。 扶苏也准备加入劝说回咸阳的队伍,然而他说了没几句,嬴政冷不丁打断他,开口道:“我懂了,阿婴是想血债血偿,复仇方休。可对?” 张婴:…… 倒也没有这么想。 嬴政继续道:“去唤蒙毅过来,准备启动火炮。” 火炮? 张婴一愣,之前没听说过啊,是他想的那玩意吗?但不可能吧,秦朝怎么可能出现火炮。 他目光锁定嬴政和扶苏,嬴政依旧面无表情,扶苏却微微蹙起眉,但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没多久,一身黑鳞甲的蒙毅大迈步跑过来。 嬴政道:“火炮营可组建完成?可能空投实战?” 蒙毅拱手道:“陛下,火炮营在月前已组建完成,但火炮易炸,不管是用云梯空投,还是云石机抛射,都曾出现过炮弹自炸伤人的现象。” 嬴政皱起眉,道:“伤亡如何?” “十次中会有一两次火炮自炸。” 蒙毅见嬴政脸色不怎么好,连忙补充了一句,“但这火炮留在树林充当陷阱的话非常厉害,我们曾经在草原野牛群中试过,一次性能炸飞十头以上的野牛。” 蒙毅话音一落,不曾见识过火炮威力的将士们纷纷惊异侧目。 嬴政却摇了摇头,道:“余孽人少,狡猾如野兔。若将火炮用做陷阱埋伏,起不到多大的作用,甚至有可能被他们偷偷挖走火炮,然后将它们用在我们老秦人身上,不合适。我看,最好的方法还是空投,能炸多少炸多少,尽快将这些虫豸尽快打死。” 蒙毅一顿,他刚刚准备回答时,旁侧的张婴忽然插嘴道:“那个……若我能查到他们的行军动向?是不是用埋伏炸弹的方式更安全?” 话音刚落,蒙毅、嬴政和扶苏等人齐刷刷地扭头看他。 “你如何能猜到他们的行军路线?”扶苏疑惑地看向张婴,“可是有细作在他们军中?” 张婴连连摇头。 嬴政仿佛想到了什么,低沉的嗓音开口道:“我记得那个项家小勇士,之前好像化名为乌与阿婴你有些交情,莫非他要弃暗投明?” 张婴脑袋甩得飞快,若是有项羽投诚那还打什么,直接接大欢喜。 屠睢走了过来,沉声道:“莫非上卿探到了这些余孽的据点?就在这山脉?” 张婴继续摇头。 李信、韩信、章邯也说出各自的猜想,然而张婴一直都是摇头。 直到没有人再出列,扶苏问道:“既然都不是!阿婴如何能判断火炮埋在何处?” 张婴看了众人一眼,他自有妙招,但无法说出于口。 想了想,他迟疑道:“我与乌兄相识多年,他的行军思路我能猜到。” 猜到? 众人脸上闪过一抹愕然与异色。 蒙毅差点踉跄摔了一下,压低声音道:“阿婴,大敌当前,若无十足的把握,不可乱承诺啊!” 第230章 情报来源 “我知道!”张婴点点头,“我有把握。” 他之前做了一个任务,让项羽感慨一句:此处很像家。 奖励的是,爱的读心术(还在担心说错话失去爱人吗?爱的读心术,让你知道你爱人到底想要什么!需要什么!免除你被抛弃的烦恼,使用条件,好感度高于60,绑定一人,使用时长一个月(可连续,可间断,可暂停)!) 当时张婴做完这个任务后,本想着万一扶苏和嬴政吵得天崩地裂,就将这个用在他们身上,让他们看到彼此的心。 当然,这是属于逼不得已的后招,轻易不想动用的玄学手段,所幸嬴政和扶苏并未走到彻底崩裂那一步,张婴自然就将这份奖励给放置了。 现在嬴政提出要用火炮抛射攻击。 火炮,一个任你如何神勇、聪慧,都容易被覆盖火力乱砸死的武器。 张婴不想项羽就这么死,不管是项羽之前下意识的放生,还是两人过去几年的交情,他都存了些想将对方生擒的心思。 所以他打算利用这个奖励猜测项羽的据点、行军路线,再辅以火炮埋伏逼迫他们投降。 当然,张婴也只是给项羽一次投降的选择,若对方战死,或者战败后依旧选自刎,张婴也不会继续强求。 张婴说完后见众人不信,他其实也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些敷衍,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仲父,我愿立下军令状。” “什么!等等!”扶苏第一个制止张婴,表情非常严肃,“阿婴,军令状不是可以随意说出口的,若失败,不管何人,斩立决!” 与张婴关系亲近的韩信与章邯也是纷纷摇头。 尤其是韩信直接开口道:“小福星可是想放项羽一条……咳咳。”他按了一下被章邯肘击的腰,将话改成,“给他一次投降大秦的机会!小福星不必立军令状,你若是做不到也是让陛下与长公子为难。这样,末将愿意带斥候出军调查,若小福星不放心,末将可立军令状!” 张婴嘴角抽抽,不愧是低情商说话能噎死人韩信。 章邯也似是听不下去,在一旁拱手道:“小福星,战场厮杀,生死之间最是磨练人,也最容易改变人。别说处于敌对方的项羽。就我与韩兄,我们在为人处世等方面,与三年前……不与半年前都已经截然不同。小福星,若是仅凭过去的经验猜测的话,怕是有失偏颇。” “嗯嗯嗯!我知道。”张婴连连点头,“我真的有把握,信我!” 章邯与韩信:…… 其余将士:…… 就在张婴绞尽脑汁的想,还有什么说辞能说服众人时,原本沉默的嬴政忽然开口道:“那就这样吧。”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嬴政。 嬴政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开口道:“阿婴向来聪慧,为人处事说不上极为谨慎。但也从不打诳语。他既如此坚持,听他一次又何妨?” 与张婴的神奇打过交道的朝臣们若有所思。 只听过张婴一些只言片语,从未与他近距离相处过的蒙恬却震惊了。 他惊疑不定地看了一眼暴脾气的屠睢,曾将抢功权贵子弟暴打送监狱的李信。 你们平日不是最厌恶这类人吗?今日怎么都默不作声? 我的袍泽都被下了蛊? 蒙恬又扫了一眼,最后主动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战场关乎生死,战役不分大小,绝非儿戏。”说到这,他越过嬴政看向张婴,双眸极为严肃,“我曾听上卿说过“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将领一次轻率的选择,极可能让上万大秦将士死于非命。上卿,你既知晓,为何还要胡来呢?” “对!”张婴点头,见蒙恬态度坚定,他脑子一转,勉强又想了个敷衍 的理由,“蒙恬将军,我既能说出这段话,自然不会那么做!我有我特殊的消息渠道,只是为了保护那人,不好打草惊蛇,我不能说太多。” 蒙恬眼眸微眯,道:“仅凭上卿一面之词。” 张婴接话道:“我曾凭一面之词做成过很多利国利民的大事,难道蒙恬将军不曾知晓?” 蒙恬一顿。他不再看张婴,而是看向嬴政,道:“陛下,眼下确实人多口杂,上卿又言之凿凿,臣想着不如私下交流一二再看。” 张婴:…… 嬴政没有开口,偏头看向张婴,忽然道:“阿婴,蒙将军所言,你如何想?” 张婴深吸一口气,私下交流个甚啊!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04节 真要交流,他也只能说个懂的都懂啊。 等等,蒙恬在意的并非是消息来源渠道,而是消息是否真实,换言之他完全可以不解释渠道,只要用“真实”这个赛道来侧面认证即可。 思及此,张婴只觉得格局一下子被打开,但为了做戏他还是故作犹豫、踌躇了好一会儿。 直到嬴政捏了捏他的脸颊,表示要无条件支持他的时候。张婴才及时开口,打断蒙恬要说的话。 他大声道:“好吧!蒙恬将军不信我的情报,那我现在愿意分享一条出来给蒙恬将军验证。但仅此一条,并且你验证成功后也不可打草惊蛇,否则误了大事!” 众人一顿,有些惊讶地看向张婴。 蒙恬见张婴如此自信,严厉的语气也缓和下来,道:“好!上卿,这边请。” 张婴故作镇定地点点头,同时和系统说要领取‘爱的读心术’奖励任务。 光球:【目标已确定项羽,好感度85,高于60,成功锁定。】 紧接着,张婴眼前的面板出现了一条条的文字。 【啊啊啊啊!完蛋了!我居然差点杀了阿弟!阿弟会不会恨我!我该怎么办,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张婴眼角微微抽搐,无语地掐了一把光球。 张婴:【系统,项羽是古人,这真的是他的心理活动吗?你耍我也要有个界限吧!】 光球:【宿主,项羽再不爱读书也是个会写《垓下歌》“骓不逝兮可奈何”的文青,我是用你最好懂的方式,将他的心理活动转换了。若不要,就是“婴兮婴兮奈若何”了。】 张婴鸡皮疙瘩抖了一地,示意光球继续用翻译腔和他表达。 【如今十个据点已经被秦军拔除了五个。张良那坑货的意思是让匈奴打头阵,死就死了,呸,就匈奴那群胆小怕事的样子,压根不配合。要不我还是走西山脉突围?或者北河草原……】 【不,暴君可能安排人埋伏在北河北岸的河谷一带。要不反其道行之……】 张婴神情一凛,终于听到一些关键点了。 恰在这时,张婴、蒙恬与嬴政同时进入帐篷,原本其他人还想入内,却被嬴政安排的甲士挡在外面。 张婴一回头,恰好看见众人震惊的眼神,这其中以扶苏最甚。 张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不等他分清楚思绪,嬴政一挥手,道:“坐吧!”说完,嬴政从旁边端起凉茶壶,分别倒了两碗。 蒙恬瞳孔一缩,见嬴政走过来有些懵地起身,连连摆手,然而嬴政直接越过他将凉茶碗递给了张婴。 蒙恬一顿。 嬴政干了另一碗凉茶,还调侃地转身拍拍蒙恬的肩膀,道:“哈哈哈!蒙大将军且等等,朕这就给你倒一碗凉茶。” 蒙恬连忙拍拍腰侧的水囊,道:“陛下,末将不渴。末将也带了水壶。” “哈哈,好。”嬴政不再逗蒙恬,看向张婴道,“阿婴,想说什么就说吧。” 蒙恬见嬴政如此自信,也看向张婴 。 张婴回忆了一下项羽的心理活动,然后将其中的精华选了两个出来。 比如项羽选定的行军路线,比如具体哪个山脉的哪个山洞,是匈奴每次南下时藏武器的据点之一。 “咳咳。”嬴政不慎呛了口水,眼底的震惊情绪转瞬即逝。 蒙恬第一次维持不住沉稳的表情,惊疑道:“上卿此言,此言当真?” “嗯!”张婴点点头,为了低调,他将具体信息都说得有些模糊,“只能探听到这些,若是你们认为不够……” “只能?!”蒙恬震惊地打断对方,非常严肃道,“上卿,不可薄待功臣啊!” 张婴一懵:“啊?” “能探听到如此内幕消息的细作。绝对是中……不高层将领,甚至可能是项家心腹……”蒙恬眼底闪烁着许多情绪,忽然将地图打开,指着上面的山脉,“若这些消息为真。我能明白上卿为何会说如此有把握的话。上卿,这样的斥候你得重视,更要稳住。” “哦,哦……” 嬴政没看旁边正用笔在地图上做标记的蒙恬,他注视了张婴一会,若有所思道:“若我认为不够,还能如何?” 他话音一落,蒙恬放下手中的笔,看嬴政的眼底闪过一抹不赞同。同时,蒙恬小声补充了一句道:“大秦强军,末将够用。” 张婴哭笑不得,他知晓嬴政并非故意考他,只是抛一个引子让张婴将未尽之言说完,但他也知道,蒙恬同样是一番好心。 于是他诚实道:“若你们认为情报还不够详细,我能与细作沟通,让他在某些情报上,给出更详细的信息。” 他说完,嬴政和蒙恬都愣了两秒。 蒙恬下意识道:“还能怎么详细?” “比如他们是何时有这个计划,比如洞窟口更具体的位置,又比如他们极可能在何时发起进攻,但这个不能完全……”张婴说到一半,忽然感觉肩膀吃痛了一下,他抬头,恰好看见蒙恬目光灼灼的视线。 “这,这怎么可能!”蒙恬满脸不敢置信,“你难道收买了项羽本人吗?” 张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差也差不多。 他轻咳一声,道:“有一定概率,不是每一个情报都能这么详细。而且情报也有可能随着战场而变。只能说做个预……” “足以!足以!上卿,足以!”蒙恬激动地说了一声,很快又收敛好情绪,语气极为郑重,“陛下,我立即安排人去核实情报。若这次传来的消息能有五层以上为真。那么,我支持上卿关于火炮的应用。” 张婴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成了。 第231章 战役结束 在得到最大反对派蒙恬的认可后,接下来的行动非常顺利。 嬴政先在临时驻扎地召开军事会议,先提出继续派替身钓鱼,同时强调,只要是来搞斩首行动的,不管来者何人,统统用火炮投掷火力覆盖攻击。 张婴也从项羽的心声中知道对方的懊悔以及绝不再参与斩首行动的事。 所以他非但不反对,还让工匠帮忙改良投掷火炮的器械,让大秦士卒可以在一米之外的距离操作,即便火炮依旧不稳定,也不会伤到自己人。 蒙毅率领五万秦卒时刻准备着,配合埋伏。扶苏将羌骑交给张婴,负责围杀从火炮地雷埋伏中逃出去的人。 韩信率领另外一支拥有高度自由的轻骑,可随机选择战场策应。 …… 公元前213年,秦始皇三十四年,张婴虚十二岁。 旬日,以蒙恬、屠睢为首的火炮埋伏军开始积极行动。 这也是张婴首次以监军的身份随军布置战场,为了更好的创造生擒项羽的机会,张婴在使用‘爱的读心术’的同时还不忘给自己加buff。 就是完成‘大秦运势不高兴’得到的奖励,运势+4!胜利+3!事半功倍!天赋一闪+2。 张婴开始了监听项羽的心理活动的日子。 【天呐!暴秦不是有违天和吗?岂能请动雷公电母?这,这不合常理啊!】 【哎,何时能回去看虞小姝啊!想她。今日又是没看到虞家小姝的日子。烦。】 【匈奴那群混账居然畏战!这群混蛋竟然不来支援,直接被吓跑了!该死的,该死的!】 【韩信这个混账,居然说虞家小姝嫁人了?!怎么可能,她怎么会嫁给旁人!不行,我得试试阿婴说过的花瓣算法,她嫁给旁人了,她愿意等我,她嫁给旁人了,她愿意等我……】 【张良那厮总算说了一句人话,并非雷公而是大秦方士搞的鬼,也对,昔年方士炼丹时就容易炸锅炉!这肯定是暴秦利用诡计,想要我们畏惧!匈奴那群傻子终于又愿意联手了!我得先威胁他们,若是再敢乱跑,直接杀!】 …… 张婴一边屏蔽掉让他爆笑的信息,一边根据军事行动消息来布局地雷阵。 或许是有气运加成的原因,张婴布下的每一次火炮阵都收获不菲,以至于到了后期,屠睢和蒙恬在得到张婴的消息后,不再探究情报真假,直接下令挖坑,勤勤恳恳打工人。 而之后的一个月,项羽的心理活动也在渐渐发生变化: 【大秦近日换来的将领是谁,狗鼻子吗?嗅觉竟然如此敏锐,大敌大敌呀!】 【嗯?传来的消息是什么?监军是婴弟?这……不愧是聪慧的婴弟啊,这么的了解自己。】 【卧槽!婴弟未免太智多近妖了吗?还是说他真的这么关注我,居然这么了解我?不行,我得换个思路调兵遣将,干脆换个人来提意见。】 【我的天,为何换了好几个军师,改了好几次路线,依旧被婴弟的火炮给埋伏了?小福星,竟恐怖如斯!我人麻了啊。】 【张良那混账居然怀疑我私通大秦,草草草!我要真的私通大秦,我第一个砍了匈奴单于和张良的脑袋祭天。烦死了!什么最后给我一次机会,太恶心了,呸,我就不打仗,我就看着,嘿,我看你们怎么被炸飞!】 【艹!我都没参与这次作战,张良就把私通大秦的大帽子扣在我头上,还把我们楚人全部赶出作战会议。这怕不是个傻逼吧。】 …… 张婴默默地给项羽点了个蜡烛,同时也对张良提起警惕。 他除了借助玄学手段偷听项羽心声,除此之外没搞过任何动静,这人竟能这么快试探、 推断出项羽是内应,并且立刻出手处理。 真不愧后世的谋圣之名。 张婴连忙找到屠睢和蒙恬,道:“内应可能被发现了。” 蒙恬和屠睢对视一眼,点头道:“嗯,知晓了。” 张婴一愣,怎么一副如此淡定的模样,忍不住道:“莫非已经有人和你们递过信?内应吗?”说到这,张婴的表情严肃起来,难道是张良耍手段在冒充内应手段来试探…… “这倒不是。”蒙恬摇了摇头,平淡道,“我本以为他们在二十日前就能发现。” 张婴抬头看去,恰好看见屠睢眼底闪过一抹轻蔑,道:“杂牌就是杂牌,三十日内,被埋伏了十二次,直到现在才发现。哈,我的屠睢军早已等得迫不及待了!” 蒙恬不满地看了屠睢一眼,道:“陛下有令,你得亲自留守在上卿身侧。” 屠睢扭头看向张婴,道:“上卿,敢不敢与我一起见识真实的战场!” “屠睢将军!”蒙恬提高音量,紧锁眉头,“你敢抗令不成!” 屠睢执着地看着张婴,张婴:…… 他当然不会回应这种无理的要求,没有什么比命重要! 张婴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道:“我答应过仲父和扶苏阿兄,要尽快将长城修缮好!” 屠睢:…… ……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05节 …… 与此同时,另外一处峡谷。 这里聚集了近两万的骑兵,以及四万左右的骏马。 匈奴单于表情凝重地看向张良,冷脸道:“你确定这一回不会有事?你确定楚国项家有细作?” “我不能确定!但抛开所有的不可能,他们牵扯其中的可能性最大。”张良脸上有两道很深的伤口,面无表情,再无曾经温和公子的模样,“这是我们最重要的一战,我得更谨慎些。” “呵。若此战败,联盟到此为止,匈奴不会再南下参与!”单于冷冷地说了一声,“你也是,别再妄想鼓动我的人充当替死鬼。” 他话音刚落,部分六国人露出担忧的神情,但也有部分人脸上反而露出冷笑。 显然在关于和匈奴合作方面,余孽内部也有不同的意见。 这也正常,数百年来,秦国,赵国、燕国三国才是抗击北方胡族、匈奴的主要力量。这三国的人与匈奴之间夹杂着血仇,天然带着敌视对抗情绪,不乐意搅合在一起。 另一方面,胡人、匈奴人他们与诸夏六国比邻而居,也曾发生过南下抢占领土自建一国被驱赶,再民众相互迁徙,民族通婚,互相商贸,换句话说,其余几国与匈奴的敌意并没有那么深。 张良知晓这些隔阂,但为达目的只能容忍。 临近初冬,撇开楚势力,聚集在一起的其余几国势力与匈奴大军们挥刀南下。 他们这一次兵分三路,不求取得战役胜利,只求能将嬴政成功斩首。以匈奴单于为首的人最多,他们先是一起抵达距离阴山五百里的北麓山脉,结营驻扎。 在得到斥候有关嬴政所在的消息后,单于命人先将两千奴隶绑在马匹上,点了一排马尾,吓疯的马匹裹挟着奴隶们向着阴山草原冲过去。 在这两千匹马即将抵达山前峡谷时,匈奴这方紧张地看着,很快,大秦的军号声响起,与此同时,前方开始不停地“轰隆隆”炸响火炮。 单于猛地扭头看向张良,怒吼道:“你猜错了!秦军埋伏在这!” 张良平静地注视了一会战场,然后看向单于道:“不。可以冲击。” 单于刚想不耐烦地说还冲什么冲,嫌弃他们这个月没被雷火炸够吗? 这时,斥候们忽然爆发出惊喜的喊声:“没有伏击!没有地雷!是空中散火炮,冲过去了 一千五百匹!” 单于愕然回头,两千匹马冲击一次只剩下一千五百匹,这放在过去任何时候都是一次大损失,但若与之前一个月几乎越不过炸雷战线的战绩相比,对这样的损失已经算是成功。 尤其这两千匹马是被俘虏绑定,被炸惊的马没骑兵安抚,横冲直撞没有半点技术,若是由他们自己人操控,损失还能降低个几成。 “好!好机会!”匈奴单于大喜,“上天总算站在我们这边。冲!” 以单于为首的一万多骑兵率先冲击,伴随着嘶吼怪叫,他们宛如洪流一般向着安静的阴山草原冲去。当匈奴骑兵即将抵达山关口时,炸雷的声音忽然停歇了,与此同时,秦军的旗帜骤然亮出。 山关口前方三面被推出来上千的连弩战车,伴随着军号声,上万箭支齐刷刷地冲天而去,然后以抛射加速度“笃笃笃”地射向匈奴骑兵,与此同时,连弩战车后方的抛石机不停地运转,无数带着猛火油的飞石向着战场投掷而去。 每几只抛射而下的长箭,砸过来的巨石,就能射杀或者砸倒一个匈奴飞骑。 尤其当带火的长箭齐射时,猛火油开始噼里啪啦的烧响,匈奴飞骑但凡沾染了火星就逃不开,要么翻滚下马被活活烧死,或者被其他马匹踩踏而死,又或者死死地抱着马匹像一个大火球在队形中乱窜,以至于其他飞骑也被烧起来。 须臾间,阴山草原与山脉中间的坪地陷入无尽的火海炼狱…… …… 同一日,另外一个战场。 以司马卬为首的黄杉飞骑来到了峡谷口,他们刚准备爬山绕行就听见前方传来轰隆隆的雷鸣声。 “艹!这不还埋伏着的!”司马卬紧急勒马,飞骑们熟练地安抚被惊动的马匹,前方轰雷之后炸开一个豁大的口子。 对面也是一路骑兵,每个人都身形精瘦,穿着白衫披甲,带着白色飞羽帽,人人脸上都画着三条彩杠。 “竟是羌骑!”司马卬猝了一口,脸上闪过一抹凝重,迟疑了会吼道,“冲!” 他刚刚喊出声,对面也举起了大大的“扶”旗,同时军号嘹亮,也向着这边对冲。 在满地炸裂碎石的山谷口,伴随着扬起的尘土,一方白茫茫,一方黄橙橙,两军“轰”碰撞在一起,彼此挥舞着手中的利刃,面无表情,冷酷厮杀。 两军厮杀了近半个时辰,眼见黄色一方即将承受不住。 忽然伴随“轰隆隆”的声音,司马卬率领的飞骑爆发出喝彩声,原来是同盟军率领着一支身披竹甲的骑兵从侧面飞过来。 司马卬大喝一声,“来得好!哈哈哈……” 但还没等他高兴,对面的羌骑同样爆发出一阵阵“叽里呱啦“虽然听不懂但明显也在表达喜悦的欢呼雀跃声。 司马卬转头看去,只见侧后方,也就是他们之前来的方向忽然并排出现了很多的黑点,仔细一看,竟是一批批身着黑甲的秦军们,他们护送着近乎千辆连弩战车,踩着“哐当哐当”沉重地步伐过来。 在漫天彩霞下,这一批由扶苏带领的重甲秦军犹如织娘用来缝补画卷的针线,将司马卬他们的来时路给彻底缝合包圆。 司马卬眼底闪过一抹绝望。 …… 七日之后,张婴正在与工师解释杠杆原理,试试能不能更远距离的操作投掷火炮的器械,这样也能保障大秦将士们的安全。 忽然,公子高猛地掀开门帘,冲了进来,大声道:“上卿,不,不必研究了。” 张婴一愣,道:“获胜了?” “不止是获胜!是大获全胜!”公子高兴奋地开口道,“已经在准备受降斩首仪式啦!” 张婴一惊,拔腿跑去。 第232章 一人一骑 长城附近的王帐。 许多将领们聚集在一起,互相欢快地倒酒敬酒。 当蒙恬掀开帘子进来时,见到的便是满脸红晕,甚至还扯着破了嗓子唱《无衣》的袍泽,他微微蹙眉,开口道:“戍边将领岂可饮酒。” 话音一落,王账内隶属云中郡和九原郡的所有将领,不约而同地放下酒杯。 倒是王贲哈哈一笑,开口道:“蒙恬将军,别崩得太紧了!大胜,大捷!陛下想要与民同乐,与军庆贺,这是一件大好事!” 蒙恬听出王贲提示的好意,他抬眼,恰好看见端着酒杯的嬴政,顿了顿,他拱手道:“是臣过于紧张,忘了大捷庆贺一事。” “行了,难道朕很小心眼,会因蒙恬奉公守法而生气?”嬴政摇头哈哈一笑,大迈步走下来拍拍蒙恬的肩膀,“不过此战之后,你是要调离九原了。” 蒙恬一顿,很自然地拱手道:“谨遵军令。”同时,他将怀中的虎符全部递给嬴政。 根据斥候的消息,匈奴大败逃亡,匈奴王庭已经退了几千里之外。换句话说,云中郡和九原郡这边疆可高枕无忧了,他若是再领着三十万秦军驻扎在此地,就是不合适的。 “给我虎符作甚!”嬴政并没有接蒙恬的虎符。 蒙恬疑惑不解地抬头,这时,帐篷帘子又一次被人拉开,一位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的少年郎跑了进来,正是步履匆匆的张婴。 自他进来之后,蒙恬便发现嬴政的注意力全部在对方身上,嬴政先是笑眯眯地开口道:“阿婴来得好!正好有话要问你,”然后麻溜地将张婴拎在蒙恬身前。 喘着气的张婴:??? 蒙恬:??? 嬴政道:“阿婴,此战我大秦大胜,匈奴已被赶去番邦之地。蒙恬竟要上交虎符,你认为该不该?” “……”张婴也觉得应该要交,但听嬴政用“竟要”的语气,他又想到接下来要说的某些话,迟疑了会,张婴选择哄一哄嬴政,于是配合道,“可以先不交!” “嗯。为何?”嬴政继续道。 张婴扫了一眼周围竖起耳朵的将领们,以及蒙恬无悲无喜的视线,沉吟片刻,他开口道:“仲父曾说过,阴山草原将会是大秦新的粮仓。粮仓嘛肯定要派重军把守……”一边说,张婴偷瞄了一眼嬴政的眼神,见对方眼神空洞就知道他刚刚的话只有些擦边,并不符嬴政的心意。 那什么会符合嬴政的心意,唔,得从是嬴政怎样性格的人出发。 张婴脑子一转,捂住自己的良心,开口道:“仲父也曾说过要立足新粮仓继续向北发展。同时,匈奴骑兵烧杀劫掠无恶不作,为了避免北面番国被匈奴欺辱,我们也可以派遣大军过去支援一下,若如此,大秦各路将领中,唯蒙家军最擅对付匈奴……” 蒙毅和蒙恬:…… 部分将领,尤其是主战派眼睛一亮,屠睢甚至轻声点头道:“上卿言之有理,但大秦并非只有蒙将军,我屠睢军也擅打骑兵。” “哈哈哈!初生牛犊不怕虎。” 嬴政也没说张婴说的对不对,但他将虎符重新交给蒙恬,“阿婴与扶苏不一样,他这一年还会留在此地修长城,你也与阿婴好好磨一磨性子。” 蒙恬瞳孔地震,嬴政不是第一次叮嘱他要与来者磨一磨性子,但上一个被嬴政这般嘱托的人,正是第一次抵达九原,面容青涩的扶苏。 嬴政意味深长地看了蒙恬一眼,然后又看向张婴,道:“阿婴,这么急着过来是为何事?” “我听高公子说,北地大捷,正在商议敌军的斩首仪式?斩首名单可有?”张婴飞快地说道。 嬴政一顿,表情忽然严肃起来,开门见山道:“你问的可是项羽 ?” 张婴干干地点了点头。 “尚未抓到他,甚至旧楚余孽也未抓到几个。”嬴政说完,恰好看见张婴眼底流露出的一分庆幸,他眯了眯眼眸,“但造反可是死罪一条。你要为了他和朕求情吗?” 张婴骤然沉默。 仲父是被刺杀的直接受害者,不能因为仲父没有受伤,就张嘴要仲父宽恕叛逆者,他做不到。他得想想别的法子。 嬴政见张婴闭嘴不谈,原本严厉的神色反而缓和下来。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步履急促的声音,紧接着,一士卒大声道:“报!!!城外项羽求见。” 众将士们纷纷放下酒杯。 项羽之神勇早在云中郡和九原郡范围内传遍了,听到他过来,某些酒精上头的将领纷纷咆哮道: “来的好,拿我的铁锤来。” “我去,让,嗝,让我将项羽的项上头颅献给陛下。” “你醉酒了还说个甚,我!你们谁力量大得过我!我,让我去。” …… “哦?”嬴政没有管身后各种咆哮请命的将领,他瞥了一眼身体僵住的张婴,重新看向传令士卒道,“他带了多少兵马?” “单枪匹马!”士卒高声道。 张婴听到这话也懵了,这是怎么回事?自投罗网? 其余人更是有些诧异,嬴政微微蹙眉,道:“他一人前来?有所求?” “回陛下!他在城外高声道,说,说是有要,要与陛下一见!” 士卒话音刚落,整个王帐又一次喧嚣起来: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06节 “什么!不可!” “大胆贼子!妄想些什么!陛下是他想见就可以见的吗?!” “陛下,余孽心性狡诈,又喜刺杀,这定是有阴谋!” …… 嬴政沉默地又看了张婴一眼,见他脸上惊疑不定但依旧保持沉默,嬴政眼底闪过一抹满意,紧接着哈哈一笑道:“大局已定!莫非朕还怕个小将不成!走!” 众将士顿时语塞,沉默跟上。 此时已是初冬,碎冰冻土的道路对于张婴而言有些困难,所以他几乎是被嬴政夹在腋下,经过一盏茶时间门后,才抵达水泥墙面刚刚风干的长城城墙上。 张婴被嬴政扶着站好,裹上赵文披过来的羊绒袄。 张婴从长城墙的缝隙眺望,只见城墙外真的只有一人一骑,细细看去,正是身披铠甲高大魁梧的项羽,以及张婴送给他的一匹骏马赤血。 在城墙上众人刚刚站定,城墙下方的项羽猛然仰头,锐利如鹰的目光扫过城墙,在瞟到张婴时缓和了一会,然后继续一个个看去。 与此同时,墙上的大秦士卒纷纷架着手中的弩箭,瞄准项羽。 城墙旁有人大声喊道:“罪人项羽,所求何事?!” 项羽忽然一笑,眼底不知是蔑视还是无奈,他没有回答,而是驾驶着马匹后退了一步,他一动,原本只是架着弩箭来的弓手们齐刷刷拉开了长弓。 张婴的一颗心悬了起来,他刚准备说冷静先听听对方的要求。 这时,项羽忽然开始解自己身上的铠甲,伴随着“嘭”一声,纯黑的铠甲被他随手丢在旁边,再之后,戴在头上的胄也被他利落地丢开。 这一番“丢盔弃甲”的动作令大秦众人一愣,当他将佩剑和长枪也抛开时,长城上下剑拔路张的气氛也消散了不少。 身着单衣的项羽大声道:“久闻秦人个个骁勇善战,怎不敢下城与我正面相见!懦夫也?!” 张婴头皮发麻,项羽你是在干嘛啊! 不想乌江自刎了,所以特意跑来这挑衅寻死? 果然,刚刚才松弛的气氛骤然又变得紧绷,城墙上的 弩弓再一次被拉开。 项羽忽然大笑出声,直接拉开衣领,用力拍了拍自己硬邦邦的白皙胸膛,高声道:“没胆的,偷袭这里!来!”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看不起你们所有人的模样。 张婴是无语,城墙上的大秦将士们已经开始撸起袖子,骂骂咧咧。 “这小子混账!专门来恶心我不成!” “不能下去,恐是激将法!” “怕个屁的激将法!城墙下就一个人,难道我们就被一个人堵在上面!这是丢人现眼!” …… 嬴政忽然对张婴道:“阿婴认为如何。” “下去!”虽然刚刚探听心声没听到什么内容,但张婴到底与项羽待了那么久,知晓对方性格特别傲慢不屑耍手段,最重要的是对方这一双眼睛,充斥着慷慨赴死的情绪,“不过仲父还是要做好防护,免得对方狗急跳墙!” “哈哈哈!阿婴与朕所见类同。走!”嬴政率先往下走。 长城的长门被打开,拎着铜盾的黑甲士们利落地冲了出来,他们先将项羽包裹在一个大圆圈内,然后三层铜盾出现,将对方牢牢锁定。 与此同时,长城门口方向的黑甲士快速分开一道口子,露出嬴政、扶苏、张婴等一干人的身影。 项羽又是一笑,蔑视地看向扶苏,桀骜不驯道:“早知学堂是你,该杀!” 众秦将士不满地瞪视项羽,青铜盾卒齐齐往下“咚”了一下盾牌。 张婴嘴角微微抽搐。 他真搞不懂项羽来这么一遭拼命拉仇恨是干啥了。 扶苏平淡道:“你打不过也杀不了我。” “哈!那次不过是我不想下杀手,有所顾忌而已。” 项羽停顿了几秒,重新将目光锁定在嬴政身上,“我曾听闻,大秦得到军功爵的人,可为自己或亲人脱罪/奴籍,两级爵位免除父母一人为隶臣,退还一级爵位可以免妻、子。 敢问大秦皇帝,我得杀多少匈奴王庭贵族的头颅?才能获得为我家阿母、阿妹等姻亲脱离隶臣妾籍贯的军功。” 项羽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谁都没想到项羽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冲过来,居然是为了献上匈奴头颅,为自己的亲友身份买单。 张婴更是愕然。 但比起记载中自刎的人,他莫名更喜欢现在的乌兄一点。 第233章 你也知道了 嬴政瞥了一眼张婴,然后才看向项羽,稳声道:“你非秦人。” 张婴心下一紧。 项羽哈哈一笑,大声道:“我听闻,大秦隶臣妾杀敌也可获得军功,为己身脱去隶臣妾籍回归平民。难道在大秦皇帝眼中,我连隶臣妾也比不过。” 嬴政没有回话,只是又看向张婴,道:“你与他说的?” 张婴心神一动,好像嬴政这态度也没那么厌恶项羽。 这时,项羽漠然地扫了一眼张婴,仿佛不认识他一样移开了视线,冷笑道:“我岂会听个稚子胡言乱语。” 张婴:…… 张婴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仲父,项羽这人也算我看着长大,不爱读书,勉强会写几个名字,就是仗着一生武勇到处闯荡,所幸有我管教才没成为在长安乡横行霸道的祸害。 如今他因孝顺长辈,走了弯路。但好在他年岁不大,若是多给他鞭打鞭打,指不定还能掰成另外一副模样。” 张婴怼人时忘了自己的真实年龄。 作为一个儿童,居然声称看着另外一个即将及冠的青年长大,委实是有些滑稽好笑。 嬴政等人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项羽嘴角微微抽搐,想开口又怕被旁人误会与张婴关系深厚,最后只闷哼两声道:“听不懂稚子在说甚!我手中还有五百精锐飞骑,若大秦皇帝肯答应我的请求最好,实在不行,我也能护送妇孺们前去塞外过日子。我项家人也不是没有底气。” “大胆!” “你当你是何人,竟敢威胁陛下不成?!” “无知竖子!” …… 张婴又看了一眼项羽坦然作死的表情。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有误会,他本以为项羽用出这一招是想保障项家人都好好活着,但现在看来,他好像只想让其他项家人活着,唯独没有他自己。 张婴眉头紧锁,脑子里转过一个主意。 然后他大声道:“你想用军功弥补妇孺,那些匈奴王族的头颅是不够的!” “不够!”项羽一愣,然后笑了笑,随后他吹响了口哨,一辆只有矮脚马拖着盖着黑布的板车缓缓行来,被挡在青铜盾卒圈外。 嬴政一挥手,有甲士上前仔细检查了一遍板车没有暗藏危险后,才让青铜盾士卒让出一条路,随着拖车慢慢靠近,一股血腥的腥臭味越发浓郁。 在张婴忍不住捂鼻子时,项羽毫不忌讳地拉停矮脚马,然后将盖在板车上的黑布扯开,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狰狞的人头。 众人:!!! 项羽随手拎起几根人头的辫子,将四个人头依次丢在了嬴政前方两米处。 等大秦众人看了一会,项羽才开口道:“这两个是匈奴王庭中几个大族的族长,地位也就稍逊匈奴单于一头,换六七个军功不为过吧!这两个是匈奴单于的儿子,不过单于子嗣众多,这两个的地位是比不过这几个族长,换三四个军功也行吧,还有后面……” 张婴目瞪口呆地看着项羽翻一个头颅出来,就介绍人头的价值以及估算能换多少军功,简直像是在给客户兜售卖菜一样。 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欣慰他的成熟,还是心酸他的成长。 项羽说到最后面,他简单地提了一句,目前跟随他的五百飞骑,都是家族藏起来的部曲,尚未参加过任何厮杀战役,他们也可猎杀头颅为自己赎身。 “如何,这些头颅可能为无知妇孺赎身,够不够!”项羽自傲道。 张婴摇头,忽然道:“不。你一心求死?” 项羽脸色一沉,没有正面回答张婴的问题,咬牙切齿道:“我也在大秦待过,这些功劳足够将百人团一起提升为公士爵 位。好,若上卿认为不足,那可以直说缺多少,我再去猎杀。” 张婴越发肯定项羽是想求死了。 说真的,若项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自杀,或者死在战场上,他会遗憾会惋惜,但不会后悔。 可对方撞在他面前,若还让对方从容赴死,张婴知道自己一定会后悔。 他瞪了对方一眼,道:“我就告诉你!这些头颅一日未登记给官府,就一日不算你的功劳。若你提前身亡,这些功劳就归现场所有人都有!有见者有份。” “你,你!”项羽气急,“凭甚!岂可乱改大秦律。” “我当然可以。”张婴冷笑地看着项羽,“因为你并非大秦人!” “……”项羽语速很快道,“好,那我先用几个头颅为自己赎身,我现在是大秦人了,阿婴你可以……” “仲父,快把项羽抓到牢狱去!”张婴连忙扭头看向嬴政,一字一字道,“他现在不是来谈判的敌军,他是自告立功的秦人。先收押,再看功劳!” 项羽:…… 众人先是一愣,紧接着差点憋笑出声。 在任何时代,什么身份做什么事,得到的待遇都是截然不同的。 简单点来说,你作为他国使者,即便只是布衣,面见皇帝甚至是喝斥大秦重臣,并不会被抓进牢房。但你若是作为大秦的普通布衣,敢正面辱骂大秦皇帝、重臣,秦律是可以把你抓走。 同样,大秦可以对敌军降将尊重,但敌军自认秦人,秦人谋反? 项羽直接被带走了。 …… …… 项羽被收押,但这并不代表他能活。 显然项羽也知晓这一点,才会在僵持了几秒后轻易地丢弃武器,头也不回地洒脱离开。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07节 张婴看他的模样气得牙痒痒,但也没想好怎么能让项羽活。 他回程的路上与章邯烦恼这事。 章邯拱手道:“小福星,项羽与我等出身不同。性子更为傲气,他可能认为投降是受辱,宁死不辱吧!” “呸!他输给我的次数多了去了。”张婴很不爽地开口,“要不是打赌输我那么多次,你以为他会乖乖去修粮仓、去修路,去教众人武艺吗?” 章邯一哽,韩信面无表情地点头,语气还带着点不屑,道:“末将也想不明白,甚至觉得项羽有些愚蠢,若天下将军士卒都如他这般想,秦帝国一统天下时,男人应该要死绝才对。好在不是所有人都像项羽那般自狂自傲,无法承受失败。” 张婴嘴角抽抽。 说话间,一行人抵达临时住所,张婴没有向往常一样去吃饭,而是拉着章邯和韩信一起坐在柳树的石凳上,继续讨论项羽的事。 好歹这两人都出身长安乡,与项羽有点交情,正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张婴希望能讨论出点道道。 他这么一希望,三人风雨无阻的在柳树下讨论了七天,然而却只得出一个令人绝望的结果。 “啊!必死无疑了吗?!”张婴顶着个黑眼圈。 韩信啧了一声,道:“造反,死罪!” 章邯也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道:“项兄他还一心求死。” 张婴:…… 内因外因都是死。 “阿婴怎么如此烦恼?”旁边又响起熟悉的声音。 张婴兴趣缺缺的抬头,果然又是扶苏,他在这里讨论了七日,扶苏也过来询问了七次。但每一次,张婴都是用敷衍又坚决的态度,与他说没事。 “没事没事。”张婴强打起精神摇摇头,“在烦恼修建长城一事。” 扶苏这回没有直接离开,开口道:“阿婴可是忧心项家郎君一事?” “唔。算不上吧。”张婴摆摆手。 他刚准备给扶苏转移话题,就听见扶苏开口道:“我帮你求情。” “不要!”张婴反应非常迅猛地抬头,坚定摇头道,“不可!扶苏阿兄万万不可啊!” 扶苏一愣,跟着扶苏而来的张苍等三位属臣脸上一改来之前的颓色,露出期盼的光芒。 “为何?”扶苏道。 张婴挠了挠后脑勺,开口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扶苏阿兄不必过问。” 给这种造反谋逆的贼子求情,谁去都会倒霉,而本就与嬴政在政道有分歧的长公子去求情,更会倒大霉。 为了斩断扶苏的想法,张婴没等扶苏继续开口,他直接点出请扶苏尊重他个人隐私,他的事自然会求助他的长辈去解决,希望扶苏不要插手。 张婴说完,见扶苏再次愣住,他心中暗暗抱歉。 不过张婴刚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扶苏的大笑声,张婴心里一惊,扶苏竟会如此失态? 他回过头,恰好与扶苏笑盈盈的双眸对视上。 扶苏道:“你小子,真不知道是绝顶聪慧,还是大智若愚。” 张婴:??? “我已与父皇说过此事。” 扶苏看着张婴不敢置信的双眸,又一次大笑出声,“阿婴不必担忧。我只是与父皇提起他曾经许给你的两次承诺。当年你提问如何收服乌兄时,就有谈到余孽与罪行。父皇在调查清楚项羽身份后也早做了心理准备。当然,这也是因为项羽并未造成大麻烦才会有寰转余地。” 张婴一愣,下意识道:“所,所以他现在就能出来?” “不能。”扶苏斩钉截铁道。 张婴:“……” “收服。若他能真心成为你的属官,为大秦继续征战番地立功才可。”扶苏收敛起笑容,“阿婴,我不支持你收服项羽。他一旦行差踏错,罪责都在你身上。” “嗯,我知道!谢谢扶苏阿兄。”张婴很是感动地冲过去紧紧抱住扶苏,“外因解决了,唔……”张婴松开手,摸了摸下巴,“该想想怎么让他打消赴死的念头。” “阿婴,阿婴……”扶苏有些无奈的拍拍张婴的肩膀,表情严肃,“你听进去没?项羽这人桀骜不驯,又是楚国贵族出身,还知晓你身……”将身世秘密咽回去,继续道,“你的心性。这样的人很难收服……” “扶苏阿兄不必担心!我也熟悉他!让我先试试。”张婴拍拍扶苏的肩膀,还有六天“爱的读心术”呢,不怕。 扶苏:…… 他叹了口气,一把拉住张婴欢快奔向牢狱的步伐,咬牙道:“急什么?你得先去给父皇报备一下才是。不过我认为最近不是好时机,你等回咸阳后……” “嗯,嗯嗯。”张婴拍了拍脑门,再次对扶苏感激一笑,“谢谢扶苏阿兄。”然后向着嬴政所在方向前进。 扶苏看着张婴离去的方向沉默,半晌,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道:“阿婴,怎这般不听劝呢?” “噗嗤!”后方忽然传来轻轻的嗤笑声。 扶苏回头看去,没想到蒙恬与蒙毅会携手而来,站在距离他不足两米的位置。 两人先对扶苏行了礼,之后蒙毅似是感慨了一句,道:“哎,这世间果然如上卿所言,有因果轮回,一报还一报!长公子,如今可明白陛下待你之心情?” 蒙恬打断弟弟的话,开口道:“浑说个甚!应当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扶苏:“……” 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忽然怔住,若有所思地看向两人,道:“蒙毅上卿这般说,蒙恬将军也是知晓了?” 蒙恬沉默地点点头,似是感慨道:“真没想到啊。” 蒙毅也跟 着开口道:“长公子,上卿虚十二岁,即将虚十三岁啦。” 正是巫祝奉子还俗的年龄。 第234章 出海归来 张婴并不知道扶苏几人在爆他马甲。 他寻到嬴政时,发现仲父在城楼西北角的望楼设下小宴,正与李斯、姚贾等几位朝臣观赏歌舞。 嬴政余光瞥见张婴的身影,立刻招手示意他过来。 赵文连忙摆上专属张婴的矮桌矮凳。 张婴刚刚落座,就听到嬴政带着酒味的声音:“哦?阿婴今日不忙了?” “嗯!不忙一直不忙,也是想明白了。” 张婴理不直气也壮地笑了笑,同时乖巧地奉上奶茶,“是阿婴之前不懂事,不聪明,擅自担心仲父会不信守承诺,生出以小人之心度仲父子之腹的心思,阿婴错也!阿婴自罚三杯!” 说完,他举起奶茶一饮而尽,就在他准备倒第二杯时,嬴政一把捏住他的肉手,没好气道:“行了。喝这么多奶茶有个甚用。晚上睡不好,吵的还不是我。” 张婴嘿嘿一笑,知晓嬴政是在关心他,便也顺势将奶茶放下。 “其实阿婴你并未想错。”嬴政示意赵文换上果奶,冷不丁开口,“若这几日你主动过来求我饶他一命,或者鼓动朝臣们来求情。项羽必死。” 张婴一惊,有些不解地看向嬴政。 嬴政表情很严肃,语气甚至还带着些严厉道:“阿婴,我允你仁慈,重感情。但前提是,你得清楚最重要的是何也?” 张婴有些纳闷,但细细一想又恍然大悟。 换句话来说,嬴政不排斥他收服任何敌军大将,但不能允许他将项羽等敌军的安危凌驾于嬴政和大秦利益之上,正是因为张婴之前的审时度势,显得他拎得清轻重,所以嬴政才会准许。 想明白这一点,张婴又笑了一声,故意开玩笑道:“仲父真是太小觑您在我心中的地位了!您就是最最最……”他起身踮脚,将手拉到最高的位置,“地位最高的存在,谁也比不过你!” 旁边不少大臣,尤其未曾见过张婴与嬴政相处的边关郡守们,他们都被张婴如此明目张胆的马屁给惊到了。 但更令他们震惊的是,嬴政哈哈大笑出声,还非常亲热地rua张婴的脑袋,显然是很吃这一套啊! “仲父,我还有一事想求问。”张婴等嬴政笑完之后,小声询问,“怎样能激励起一人的斗志呢?” 嬴政一顿,开口道:“自己想。” “仲父……“ 嬴政放下杯子,似笑非笑地看向张婴道:“怎的?阿婴来寻我只为项羽?” “当然不!我是好久未见仲父,想与仲父分享大捷的喜悦才来。” 张婴敏锐的意识到嬴政不太高兴,连忙从旁边举起杯子,顺毛锊,“还要祝仲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众人细细品味了下,皆称赞道:“此话妙也!祝陛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宴会再次回归言温馨,赵兴忽然轻声走到嬴政身边,低语了几句。 嬴政脸上闪过一抹讶异,道:“哦?卢生、侯生他们回来了?让他们上来。” 张婴听到这两人的名字一愣,历史中这两人因为寻不到仙药而火速逃亡?现在距离他们最初出海的日子已经过去好几年,张婴以为他们早跑了,没想到还回来了? 他正想着,就见两名皮肤黝黑,精瘦,看起来很像渔民的男子走进来。仅从稍显眼熟的样貌才能分别出,确实是曾经两个有些虚胖的卢生与侯生。 两人用粗糙的嗓音,问候道:“布衣卢生/侯生,见过陛下。” 嬴政一摆手道:“听赵兴说你们有大喜回禀?近几年收获颇丰?” 年老的侯生上前一步,道:“回陛下,这是天佑大秦啊!我们出海之后在那座番岛发现了几座储存量极为丰富的金、银矿,以及煤 等,目前与草民一起回归的两艘大船全部装满。此外,那岛上金、银矿实在太多,若要全部运输过来,以目前建造的大船,起码得有上百年。” 众人一惊,有人道:“居然这么多吗?” 侯生点头道:“只多不少!毕竟我们也只采了几个矿。其他地方都尚未挖掘。” 嬴政道:“可有国家?” 侯生迟疑了会,道:“那岛屿上也有些人,但与我们相比很是矮小,某个自称猛将的人也就刚刚六尺,其余成人几乎都不足六尺,所以我们称呼他们为倭岛人。” “嘶!”姚贾得到李斯的眼神,忍不住,“悍将才六尺?这……陛下,属下认为,倭人郡的名字挺合适的。” 张婴嘴角微微一抽。 嬴政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反而看向卢生道:“你们何时回的大秦?” 卢生拱手道:“回陛下。十日前。” “十日前啊!”嬴政忽然有些兴趣缺缺地往后一仰,挥了挥手,“赵兴说说。”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08节 “唯!”赵兴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开口道,“半年前大秦渔民在临近东海的地方遭遇风暴,漂去某座海岛后在沙滩发现一艘搁浅的巨型大船,渔民将其情况上报官府,经核实,这艘船正是从鲁豫半岛出发的船只,且上面装满了采集下来的金银矿石。 同时,我等发现,在鲁豫等地的市场上出现大量用崭新的金、银等贵金属交易粮食的事件……” 赵兴一板一眼的话还没说完,卢生先“啪嗒”一下跪了,哆哆嗦嗦。 张婴懂了。 他就说匈奴和余孽加起来近十万骑兵,又不务农,每次南下掠夺几乎都被打得抱头鼠窜,他们哪里来的粮食活命。现在看来,估计是卢生、侯生不知何时与张良勾搭上,提供了粮食物资啊。 侯生原本满脸苍白,几次试图打断赵兴的话喊冤枉。 但当卢生心理素质很差地一跪后他反而冷静下来,挺直了腰杆,然后冷哼了一声,一副准备要开杠战斗的模样。 但张婴不乐意了!仲父可不是你们这些余孽,沽名钓誉刷声望的踏脚石。 所以张婴就大喊一声,先打断侯生的节奏,然后指着旁边的甲士道:“还等他口出秽言不成?快快将其拿下?” 甲士“哗啦”一下冲过去将侯生压趴下。 侯·正准备慷慨激词·生浑身一颤:…… 他被压得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堵住的嘴“呜咽呜咽”,不甘心地死瞪着张婴。 嬴政忽然笑了一声。 小宴上有人忍不住道:“上卿为何不让那人说完?将死之言罢了。” “你想听可以去牢狱听,审判所听。”张婴很淡定地看着对方,“我没别的,杜绝一切辱骂我仲父的可能。” 那人瞬间哽住,有些慌乱地对嬴政解释,绝对没有纵容嬴政被骂的意思。 嬴政又笑了一声,大度地摆摆手,重新看向张婴道:“阿婴,心性软弱之辈才会一心求死。若想让这样的人改变,逼迫他、或给他一个新的目的是不够的。你得破他的心结。” 张婴没想到嬴政又乐意主动指点他了,是刚刚的维护令仲父高兴了吗? 张婴没继续多想,趁胜追击道:“仲父再展开说说,怎么破心结?什么心结?” “我怎会知晓他什么心结。” 嬴政一脸不在意,随手夹了块糕点吃下,“而且阿婴,心结,失之毫厘差以千里。就如李信将军,他战败后颓废许久,一度还想过轻生,哼!不知所谓!” 张婴偷瞄过去,被嬴政点名的李信正坐在席位上,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嬴政继续道:“起初我以为李信的心结是战役失败,所以将他安排给蒙恬,想着多 让他带兵打仗,从小战役开始获胜,一点点重塑自信,然而这个不争气的家伙……” 嬴政瞪了李信一眼,“越打越差!一个青壮将军,打仗比迟暮老将还要畏手畏脚,一点锐气都没有!要不是阿婴你送了几个悍将福将,数次用巧妙尖锐的计谋、誓死杀敌的勇气去破局,让李信重新认知锋芒毕露也可获得胜利后,他才慢慢恢复过去的水平。 也是后来朕才知晓。这小子的心结不是战败,而是“畏惧会令朕失望”。”说到这,嬴政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张婴也明白了,李信最初的打法很激进,喜欢以小博大。但大败一场后,李信害怕嬴政失望,所以他不敢再用激进的打仗路子,一个劲学习王翦将军沉稳的方式,但问题在于不是所有人都适合沉稳战法,比如李信就不适合,越学越畏手畏脚,结果也越来越差。 仲父这番话令他茅塞顿开,但也陷入了新的烦恼。 项羽在意的会是什么呢? …… 次日,昏暗又干净的牢狱。 张婴端着食盒刚刚走过来,就停到里面叫骂声一片。 “项羽你小子为何要自投罗网?你明明可以在外等着劫狱啊!就为了那些妇孺?”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区区一些女子。你若能成功杀了暴君反了这天下,你想要多少姊妹,多少妻妾,那不任你选吗?” “哼。你们还真信他这套说辞,你看看他和我们的区别。他待的牢狱干净亮堂,有水有棉被,甚至外面还熏着炭火炉,再看看我们。哈!张良果然没说错啊!” “项羽,你小子为何会出现在这?你其实就是细作吧!” …… 张婴加快下来的步伐,果然看见安静的项羽旁的空牢狱中,多了许多蓬口垢面的六国余孽。这些余孽见张婴进来后安静了一会儿,很快,又语气不善地各种斥责。 “狱吏何在!狱司何在?”张婴大喊一声。 很快,三名狱吏和一名狱司急忙跑到张婴面前,张婴指着关押着六国余孽的牢房,道:“把他们拖出去,换一个牢房。” 张婴话音一落,被关押六国余孽又开始讥讽项羽: “哈!说几句就护上了。果然项羽你就是大秦走狗吧!” “几句话都听不得?呵呵……” …… 狱司拱手道:“回上卿,这是李廷尉安排的,说是牢房不足。” “没地方关押?”张婴冷冷地看着狱司,“那就把他们都杀了。” 北地牢狱本就不足,战犯们一直待在囚车里,或者被锁链关在帐篷里,现在突然调遣一批知晓项羽身份的余孽来辱骂,绝对另有目的。 原本还在吵闹不休的余孽们瞬间安静。 狱司怔在原地,他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上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原来是姚贾一步步走了下来,他拱手道:“上卿言之有理。下官正要来说空出了一批牢车,立刻将这批人运走。” 狱司“啊”“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模样,直到他身后的狱吏扯了扯衣袖,狱司才慌乱拱手道:“是,正是,正是如此。下官也听到了通知。” 狱司与一众人搬运余孽,余孽们始终很安静,一点都不叛逆。 姚贾快步走到张婴身侧,压低声音道:“上卿,还有几人未抓住。下官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才想从项家这里找到突破口。” “嗯。我能理解。”张婴点点头,待对方双眼露出喜悦的目光,张婴又补充了一句,“不急,等我成功收服项羽,我会让他都说出口的。” 姚贾一哽:??? 等其他人离开,张婴将食盒摆在沉默不语的项羽面前。 他开门见山道:“项兄,有何未尽的心愿? ” 项羽沉默了一会,忽而大笑,道:“好酒好肉一顿即可。” 张婴:? 第235章 说客 张婴猛然意识到刚刚的话有歧义,连忙呸呸呸几声,才道:“我说的不是断头饭,我的意思是……嗯,你有什么很想完成的事吗?” 项羽哈哈一笑,果断道:“军爵能免我姊妹、阿母隶妾籍。至于其他的……”他目光坦然的看向张婴,“我相信阿弟。” “别,你别信我,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张婴连连摇头,非常嫌弃地瞪了项羽一眼,“自己的阿母姊妹自己照顾,别想压在我身上。” 项羽又是一笑,但没有多说。 张婴又道:“那虞姬呢?她等了你这么多年。眼见有希望了,你让她白等吗?” 项羽似是早就想好了,语速很快道:“阿婴,我的聘礼都留给她做嫁妆。就以后……嫁,嫁……” “呵。”张婴一看他的模样就知道项羽在别扭,阴阳怪气道,“那感情好!有你这份好嫁妆,日后嫁给个好夫郎,生他几个胖娃娃,日子过得美滋滋,早把项羽忘光光。妙啊!但凡知道实情的谁不得感慨一句,项羽大气。” 项羽拳头捏得绑紧,垂眉不语。 张婴见他这样又无奈了,不再刺激他,重新旁敲侧击问了些可能与他心结有关的话题,项羽要么沉默不语,要么说些压根完成不了心结,比如“复辟、秦灭”等。 这些答案把张婴都给整无语了。 牢房内安静片刻,项羽才缓缓抬头,轻声道:“阿弟。我是不会降的!” 张婴猛然抬头,下意识道:“你竟能听懂我为何而问?”他知晓项羽心气高傲,所以自俘虏项羽之后,他从来没说过要对方投降大秦的话。 项羽也忍不住发了个白眼,伸出手似是想敲张婴一个指蹦,但手指碰到牢笼栏杆时又猛地一颤。 他缩回手指,低声道:“大兄在你眼中莫不是个傻子?我若连这都看不出来还打什么仗。”停顿了一会,项羽继续道,“幼时我答应过大父,要复辟,要重振楚家门楣。我必须信守承诺!” “你信守承诺了啊!你明明舍不得我们长安乡,不还是去参与复辟了啊!” 张婴嘴皮子很溜,“你兑现了复辟的承诺,你无愧于你的大父。如今失败了,你当然可以展开新的人生。这事即便是你大父知晓,他也会支持你的。” “他恨大秦,恨嬴政甚至怨恨扶苏。他不会。”项羽再次摇头,重新认真地看向张婴,“阿弟也不是第一天知晓我。我绝不认输。” 张婴冷笑一声,道:“鬼扯!昔日你为何愿意帮我训练长安众人武艺,修粮仓。难道不是打赌输给我吗?” 项羽骤然沉默,片刻后似是无奈地捏了捏眉心。 他扬起头,桀骜又张扬道:“阿婴,输你几次,不代表我愿意臣服于你。” 张婴:…… 淦!这头倔驴。 “阿婴再提醒你一事。复国复辟已成为部分旧六国人的心病,会无所不用极其的耍手段。阿弟,若有朝一日我仲父、叔父、张良他们寻到你,和你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项羽万分认真地强调,“比如你的身份身世之类,你千万不要信,都是假的。不,阿弟你根本就不要见他们,看到他们的人,转身就跑,直接举报。” 张婴一愣。 难道张良他们拿捏了什么身份把柄? 难道他是韩国、楚国的皇孙后代? 但即便这样又如何,嬴政用人不看出身,更不用说他自幼从嬴政眼皮子底下长大,为大秦立下赫赫功劳等等情分。嬴政难道还会因为他是什么韩王、楚王的后裔而杀他不成? 思及此,张婴很平静地“哦”了一声,见项羽欲言又止,张婴安抚道:“无妨。陛下不会在意。” 项羽抿了抿唇, 看着张婴恬淡的模样,最终什么也没说。 …… …… 之后的三十日,张婴白天去监督修长城的进度,下午陪项羽谈人生谈理想。 晚上再跑去嬴政或者扶苏那复盘他与项羽的对话,每日三问“今天劝说项羽了吗?”“今天,项羽有被说动吗?”“今天,我的口才有进步吗?” 嬴政和扶苏:…… 他们其实不感兴趣,但又不想拒绝和张婴见面。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09节 就这样又过去了两月。 在屠睢、蒙恬等人全力以赴的搜索下,项伯、项梁等余孽头目接二连三地被抓获。 张婴的系统任务:给时代留下一座丰碑。(参与长城)参与进度也来到100%。 即将来到公元前212年,北上巡游队也准备班师回朝,然而项羽的道心依旧很坚定,毫不动摇。 张婴人都麻了。 他甚至忍不住在想,项羽如此容易被忽悠上头的脑子,居然这么坚定的要赴死。这一波“项羽之死”难道是什么不可更改的历史节点,是什么剧情杀吗? 思及此,张婴终于忍不住想求助玄学了。 张婴:【系统,有啥能让项羽服软的奖励吗?快来帮我刷新任务啊!】 光球:【宿主!我们是人权系统,从不掌控人心。】 张婴:【呵呵……那读心术是咋回事。( ﹁ ﹁ )】 光球:【……宿主。上次嬴政与扶苏爆发争执,你很担忧的时候曾经用了‘完美人生奖励’的第二阶段,虽然也没看出什么效果,但嬴政与扶苏的事终归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看了下日子,估计等车队抵达咸阳时,时间缓冲刚刚好。你要不要再试试?】 张婴被说动了:【行。等时间到了你直接开启。】 …… 张婴在这边绞尽脑汁的时候,关押项羽所在的牢狱,迎来了一位新的来客。 扶苏带着酒水来到项羽面前,给对方倒了杯酒。 项羽定定地看着扶苏,沉默了一会,忽然接过对方的盘子,很爽快地将酒水一口闷,然后夹了几筷子下酒菜大,吃的时候身体停顿了下,忽然道:“嗯,这断头膳食不错。” 扶苏静静地看着项羽,道:“何必故意装傻?这不是与阿婴平日送你的膳盒一样么。” 项羽压根没理,继续埋头大口大口地咀嚼着膳食。 扶苏缓缓蹲下来,道:“我是想你死的。” 项羽轻蔑一笑,冷漠道:“那就来杯毒酒。” “但阿婴想你活着。” “无妨,反正除了他,你们都想我死。” “嗯,但除了你,我们都不想让阿婴难过。” 扶苏叹息了一声,项羽闻言吃菜的手一顿,几息后,他又开始沉默地大口吃菜。 扶苏重新站直身体,道:“你好好考虑。”说吧,他转身准备走。 “就这?”项羽忽然开口。 等扶苏回头,恰好与项羽不屑的双眸对视上。 “你这套说降的话真……真是软弱无力。” 项羽摇了摇头,语气甚至带着点恨铁不成钢,“若你以后真想护着阿弟,先把你无所谓的妇人之仁扔掉。要威胁敌人,即便对方一心求死又如何!你完全可以拿捏对方族亲的性命,令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扶苏失笑地看向项羽,道:“你倒是对自己狠得下心。” 项羽呵笑一声。 扶苏摇头道:“不过你应该是知晓,阿婴会照顾好你的亲族。” 项羽不语,但眼底闪过的一丝温和的情绪,无疑验证了扶苏说的不错。 扶苏轻叹一声,道:“我并非不知,但阿婴待你不同,我 不能罢了。” 项羽又一次沉默,半晌,冷不丁开口道:“仁心过重,你这样的人竟是嬴政的长子。” 扶苏道:“嗯。我这样的人,还有阿婴这样的儿子。” 项羽悚然一惊,猛地站起来,锁链摔得到处响,大声道:“你知道?你何时知道的?” 扶苏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看向项羽,忽然道:“与你何干?” “那你为何没有认下张婴?难道你认为他不是?还是怕张婴的存在影响嬴政的评价?你是为了皇位继承权?!”项羽双手紧紧地抓住栏杆,眼神逐渐愤怒,“你难道是想利用阿弟?” 将阿婴作为其他子嗣的踏脚石?要让阿弟明明是皇孙身份,却一辈子被迫成为臣子受制于人吗? 项羽:拳头硬了。 扶苏见项羽如此愤怒,忽然心生一计,他蔑笑道:“你倒也有几分见识。” 项羽勃然大怒,吼道:“我会告诉阿婴,我会告诉阿弟!” “死囚的话,谁会信?” “阿婴会信我,阿弟肯定信我。” “嗯,阿婴信了更好。他若因敌国、叛军、死囚的话而与我争论,嗯,若是传到其他人耳中,岂不是更妙,善,大善啊!哈哈哈……” 扶苏很有反派气息的大笑离开。 项羽哽住,浑身发凉,脸都绿了。 …… 张婴完全不知道扶苏给他来了一记猛烈的助攻。 不过在他再次去找项羽谈人生时,发现对方的态度猛然好了很多。 就是项羽经常会对他说一些令人丈二摸不着头脑的话,比如“某些人假仁假义”“某些人心机深沉”“某些人知晓秘密但不说”…… 嗯,说是某些人,其实就差指着张婴喊是扶苏了。 起初张婴是没在意的,不过在巡游车队终于抵达咸阳边县,他要开启‘幸福人生’奖励第三阶段的时,张婴发现项羽居然还在鼓动他防备扶苏。 张婴哭笑不得,忍不住调侃了一句:“项兄啊!你天天这么说,该不会想鼓动我帮你造反吧!” 项羽气得跳脚,道:“我一个要死的,你还怀疑我的用心不成!” 张婴道:“嗯,那长公子是杀了你亲友?还是?” 项羽就差尖叫了:“没有!我将死之人与长公子无仇,我是在担心你。” 张婴安抚道:“放心,扶苏阿兄待我极好!” 项羽咆哮道:“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气煞我也!” “噗嗤。”张婴笑了笑,灵机一动道,“唔,那你活下来帮我一直盯着扶苏啊。” 项羽:…… 他眉头锁死,时而咬唇,时而拍自己脸,显然是一副内心煎熬挣扎的模样。 张婴:? 扶苏是拉了你多大的仇恨啊! 竟是有点误打误撞? 他忽然对即将开启系统奖励的效果,更有信心了。 第236章 三次入梦 张婴见项羽动摇了,立刻开始呼唤系统。 光球:【宿主,第三阶段的领取条件已经达到,也就是选a安全无忧。不需要额外做任务,宿主,要领取吗?】 张婴:【领。】 张婴刚和系统交流完,就听见赵文在外面唤他,说是快到晚膳时间。 张婴将带给项羽的食盒简单收了一下,便走出了随行车牢。 “赵文,劳烦你了。” 张婴将食盒递给了赵文,同时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湿毛巾擦了擦手,“仲父他们在哪?” “陛下正在前方三百米处的驿站。”赵文见张婴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语速很快地补充,“听说那儿有几处温泉,长公子说上卿喜欢,用完膳可要试试?” “嗯嗯。”张婴点点头,车途劳累,温泉正好解乏。 漫天彩霞下,张婴坐着敞篷马车慢悠悠地抵达驿站。 赵文将门帘一掀,张婴就闻到一股浓郁的炸串香味扑鼻而来,令人精神振奋。 他仔细看去,不大的驿站里面摆着两个盛满热油的铜锅,扶苏站着,手持直径将近半米长的筷子在左侧油锅中时不时地翻滚,嬴政则坐在右侧,他刚从油锅中捞起一大把新鲜炸完的串,将其放在右侧放满辣酱的大盘中。 “哇哦!”张婴眼睛一亮,连忙走过去,“今日竟这么丰盛。” “何故做这馋样,我们还能短了你吃喝不成!”嬴政笑骂了一句,然后递了一串新炸出来的肉给张婴,“拿着,免得我们被旁人编排欺负神童。” 张婴嘿嘿一笑,接过长串道:“仲父最好了。哇,不愧是仲父出手,这炸串炸得不是一般的香,简直余味绕梁,三日不绝。” 扶苏嘴角微微一抽,无奈地笑了笑,道:“阿婴,不要随意改动古词释义。” 张婴刚“嗯”了一声,就见嬴政开口道:“阿婴何曾乱改,莫非秦青说得“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我阿婴就说不得,余味绕梁,三日不绝。” 扶苏:…… 张婴也有些哭笑不得,转移话题道:“嗯,扶苏阿兄……你这炸的是年糕?可以捞出来了,黑了就不好吃了。” 张婴话还没说完,扶苏就熟练地将金黄灿灿的“福”夹出来,先给嬴政放了一枚,又给张婴放了一枚,道:“嗯,之前我们一直在北地边疆,战事繁多,蜡祭时节又恰好兵分三路围剿余孽,没能好好过个年。正巧路过时间这里的驿卒做了些“福”年糕,我便提前买点,也是给阿婴补上福气。” 张婴一愣,是啊,又是一年了啊。 嬴政冷不丁开口道:“阿婴,你虚岁也有十三了,有何想法?” 张·吃炸馒头·婴敷衍地“嗯”了一声。 半晌,他见嬴政和扶苏一直沉默地看着他,张婴迟疑地放下炸串,想了想才道:“没什么想法?难道要给我说亲吗?太早了,还不想成婚。” 嬴政掐一把张婴的脸颊,道:“你这竖子,就想着小淑女姻亲不成。” “唔,我,仲父,冤枉啊,没……有……”张婴被捏成包子脸,委屈巴巴地反驳,“明明……唔,是你们提的嘛。” 扶苏在一旁打圆场道:“巫祝奉子十三还俗。你可期待?” “不期待。”张婴道。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10节 嬴政和扶苏:“……” 扶苏的笑容有些僵,低声道:“嗯?阿婴不期待吗?可以知晓谁是许久未见的父兄……” “扶苏阿兄也说了许久未见,不,应该说从未见过,我对他们完全不在意。” 张婴摇了摇头,不过在见到嬴政和扶苏的脸色都有些不好,尤其扶苏轻轻叹了口气道,“阿婴,世事难料,很多事情有苦衷,是不得以啊。” 张婴:…… 他猛然意识到在这个孝道大过天的古代,他刚刚的说辞是显得凉薄了些。 思及此,张婴脑子一转,故意委屈巴巴地看着嬴政和扶苏,“当然,我也会尽孝去赡养他们。但在我心中,生恩不如养恩大,仲父与扶苏阿兄含辛茹苦地陪伴着阿婴长大,仲父和扶苏阿兄才是最重要的,比他们都重要。若是我对他们满怀期待,仲父和扶苏阿兄不会舍不得我吗?!” 嬴政和扶苏:…… 心情好复杂,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低落。 两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 嬴政忽然缓缓开口道:“唔,也是,已经到咸阳了,当个惊喜也成。” 扶苏点头道:“是也,告诉他不如先告诉阿母,免得阿母吃惊太过,哎,正好也能让阿母安下心,最近总是催我子嗣。” 嬴政听到这不赞同地看向扶苏,道:“确实不孝。我在你这个岁数,你三弟都出生了。” 扶苏顿时安静如鸡。 嬴政又看向张婴,道:“阿婴认为呢?” 张婴一愣,他下意识合理分析道:“啊?但扶苏阿兄不是一直待在九原边关么。没子嗣才好吧!有的话岂不是……”张婴欲言又止,被戴绿帽子吗? 嬴政和扶苏嘴角微微抽搐。 又对视一眼,他们不约而同地歇了继续给张婴暗示真相的心思。 准备直接甩证据,免得被对方的怀疑气死。 嬴政生硬地转移话题,道:“阿婴,你喜怎样的小淑女?” 扶苏也感兴趣地看过来,道:“说起来,李廷尉还与我说过他有几位孙女,样貌灼灼其华……” 嬴政面色不虞,道:“又是他?大秦没小淑女了吗?他孙女?你是不是也接触过。”嬴政的眼睛扫了一遍扶苏和张婴,忽然很是嫌弃,“这像话吗?” 扶苏脸上的表情也难看起来,道:“李廷尉绝不行。”说到这,他还回头看向张婴,似是有些担忧,“阿婴不曾心悦李家女吧?” 嬴政也看过来,道:“可有?” 张婴:???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啥。 怎么回事啊你们!堂堂秦帝国数一数二的大佬,突然八卦结婚生子像话吗?! “没有!拒绝!不成亲!”张婴手动三拒,再次拿起炸串,“饿了,先一起用膳,用膳!” 嬴政见状,给张婴多递了块炸馒头,道:“慢点吃。左右不用赶路,等会你去后山泡个温泉舒舒筋骨。” “嗯嗯。”张婴又一次夹起沾了蜜的馒头,“对啦,我来之前还忘了说件事,嘿嘿,我觉得哎……说通、收服项羽指日可待了!嘿嘿,我真厉害。” “哦?”嬴政微微挑眉,他是知晓扶苏找项羽对话一事,余光瞥了眼坐在旁侧端起水杯遮掩唇角笑意的扶苏,然后意味深长道,“是挺厉害。” 三人用完膳,张婴拉着嬴政和扶苏一起美滋滋地泡温泉。 途中,赵文带着文书过来,说是住在偏殿行宫的大秦夫人们寻了过来,嬴政二话不说将扶苏丢出温泉,命他去处理宫中事宜。 扶苏:…… 嬴政继续和张婴舒舒服服泡温泉,聊了一会儿北地战役、文书难题,以及对项羽的运用。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两人回道床榻又秉烛夜谈了会,张婴先入睡,嬴政给张婴掩好被角,又趁着烛火看了一会儿文书缓缓入眠。 在他闭眼那一刻,嬴政又被系统拉入了熟悉的场景。 身着玄衣纁裳的嬴政,睁眼就看见长城城门,以及墙上红底白字的‘汉’。 嬴政迈着步伐绕墙一周,忽而摇了摇头道:“连水泥都没有。不用心。” 他感慨完,前方再次出现那两道熟悉的身影。 不过这一回嬴政很淡定,完全没有凑上前细看的心思,他负手而立,冷声道:“又入朕梦,所为何事?” 男子手握拂尘,轻轻一挥,声音带着点笑意道:“始皇勿恼,这也是最后一次。预祝陛下看破迷雾,终成大业!” 随着方士拂尘一动,先是出现一面将近有十米长宽的镜子,里面出现了两个人。 竟是样貌极为苍老虚弱的嬴政,以及站在后方,毕恭毕敬的赵高。 光幕中的嬴政气色不好地喘着气,微垂着头,声音冷冽道:“赵高。你伺候朕多少年了?” 赵高“啪嗒”一下跪下来,磕头道:“陛下。老奴伺候陛下三十七年了!陛下待奴恩重如山,若无陛下,老奴只怕早被旁人戳磨至死。老奴自认文采不如冯相,天赋不如王相,智谋不如李相,但老奴有一颗旁人无法企及的忠心,奴若敢有二心,天地不容,天诛地灭。” “你这小子,竟敢自比秦相。”嬴政忽然轻笑了一声,喘息着咳嗽两声,“蒙毅被我派去稳住朝堂,而这一封传位密诏,一旦朕有,咳,有何不测,你,你不可给任何人看,即刻送去九原给扶苏,明白?” 赵高忙双手捧着:“奴领命。” 嬴政在将铜罐递给赵高时忽然又吐了一口鲜血,脸色彻底灰败。 与此同时,画面的右上角出现一段旁白,公元前210年,盛夏,秦始皇薨。 嬴政:!!! 这一段画面暴露出来的信息量极大。 随行伺候他的心腹居然是早已被流放的赵高?李斯是丞相? 他临死……呸,是画面中人临死前选定的继承人是扶苏?所以真的是扶苏导致秦二世而亡? 距离他薨逝只有两年不到? …… 这时,近十米长宽的光幕画面又一次转场,这一回,里面没有出现几个人,而是出现了长长的巡游车队,驷马王座以及随行的大秦甲士。 这大队车马走走停停,驷马王座前后的骑兵甲士经常会有捂鼻擦脸的动作。 后方的马车中,时不时会有面色惨白的老臣被医吏们搬出来,细心喂水喂药,唯驷马王座始终没人下来,即便有,也是赵高护卫着一个浑身遮盖得严严实实,只偶尔露出一个侧身与背影的人。 嬴政越看眉头越皱,正想开口询问时,画面又一次聚焦在两个人身上。 正是面对面跪坐着的李斯和赵高。 赵高开口道:“李相,扶苏若继位,丞相必有夷三族之祸。” 嬴政:!!! 第237章 被剧透一脸 嬴政心中电闪雷鸣,无数思绪在这一瞬间炸开,渐渐汇聚成一条清晰的脉络。 这时,光幕中李斯喝斥声重新打断了嬴政的思考。 嬴政面无表情地抬头,只见光幕中的李斯猛然起身,指着赵高道:“大胆!岂敢胡言乱语!” “丞相何必愤怒。难道奴……在下说的不对?” 赵高慢慢地饮了一口茶水,目光灼灼地落在李斯身上,语气不急不慢,“陛下自一统天下,有功天下,但也有过。比如为了修长城,水渠、秦直道、陵墓等,征伐徭役无数,大秦国内早已民怨沸腾,谣言四起,连世家贵族也颇有异议。 待扶苏登基,为安抚民心,必要采取措施。扶苏不可能说是陛下犯了错,那么会将这些错处归于谁?丞相啊,想想商鞅成功后的下场,为何会被五马分尸吧。” “不!长公子素有仁慈之名。”李斯冷笑一声摇头,“你拿商鞅恐吓我,为何不举例吕相?长公子心胸宽广,连那些酸儒都要维护,岂能容不下我。” 赵高一哽,很快故作赤忱地起身,缓缓给李斯拱手行礼,忧心忡忡地开口道:“唉。丞相啊,长公子仁义心软不错!但若他本来就对丞相不喜呢。 您别急着反驳,您细想,长公子明明师从法家却多次为腐儒求情,也留了许多儒门士子做幕僚,这难道不足以证明长公子更倾向儒家吗?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不厌恶丞相,但当他上位,环绕在长公子旁侧的儒家士子们为了扶持自家儒家学派,是不是会对法家代表,也就是丞相你出手打压呢!那这锅,你会背还是不背!” 李斯骤然沉默,眉头微微皱起。 赵高一直保持着弯腰行礼的姿势没动。 半晌,李斯忽然道:“中车令请坐,有何谋划,不妨直言。” 赵高道:“诏书在此,先入为主。” “愿闻其详。” 赵高笃定道:“拥立十八公子胡亥为秦二世。” 李斯目瞪口呆,说话都有些结巴了,道:“胡,胡亥做秦二世?” 光幕之外的嬴政也震惊了。 胡亥那小子? 拥立那个成天吃吃喝喝,心眼比针小,四处讨好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子当皇帝? 赵高与大秦有仇?! 摆明是要断我大秦的传承啊! 赵高意味深长道:“正是如此!丞相,胡亥公子才华平庸,耳根子浅,但他听话,能听丞相的话。” 李斯又道:“可陛下身亡,你这诏书……” “你不说,我不说,何人能知晓陛下身亡!” 赵高脸上尽显阴险与野心,“我将陛下之身藏于鲍鱼之中,旁人问味离开,短短数日,岂能发现。而这几十日,便是我们的机会。” 李斯重重地叹了口气,沉默了。 嬴政:!!! 脸上绿了又红红了又绿,在听到最后一句时,他猛地向光幕中接连使出搏杀拳招,却无法伤害光幕中人分毫。 “气煞老夫!气煞老夫!”嬴政咆哮地打转转,脸上阴沉得几乎能渗出血,“好,好得很啊!赵高、李斯……” 这时,光幕缓缓变黑了。 嬴政勉强抑制情绪,吼道:“不,后续!让我看看这两匹夫、竖子还谋划了什么!” 胡亥那竖子登基了没有?!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11节 有没有其他大秦公子反杀! 嬴政看着暗淡的光幕,眼底闪过一抹阴霾,冷声道:“继续。不然,朕出去后便将所有人都绞杀。秦亡于二世,不如亡在朕手上。” 光幕似乎也感应到了嬴政的凶残,波纹荡漾了一下,变黑的光幕又重新亮了起来。 这一 次光幕聚焦的镜头是一辆辆的囚车。 囚车外围的大街小巷人山人海,无数民众沉默地看着,当囚车“哐当”停在空旷的行刑场地中央时,十二位蓬头垢面的男子被拖拽着下来。 阎乐端着文书大声道:“诸多大秦公子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犯谋反罪。奉诏处死,黔首观刑,引以为戒。” 嬴政:!!! 他龇牙裂目,大迈步靠近光幕。 恰在这时,光幕镜头一个个缓慢地经过每一位蓬头垢面的男子,紧接着这十二位公子被各种折辱,公子们皆以撞头,撞刀的方式企图自尽,然而大部分没自尽成功,被残忍的腰斩弃市。 “高,寒……将闾。”嬴政的声音带着点轻颤,手指轻颤地抚摸着光幕闪过的每一位青年的身影。 这时,被强行拉着围观的十位公主哭得泣不成声,到了后期,几乎全部哭晕厥过去。 嬴政虎目含泪:“阴嫚。”甚至不敢触碰对方苍白的泪脸。 光幕又是一闪,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刽子手,同样的说辞。 不同的是衣着狼狈站在刑场上的人从十二位大秦公子变成了十位大秦公主。 她们同样被施以酷刑,或者说,她们遭遇了比之前公子们更惨的虐杀,比如嬴阴嫚这位最受秦王宠爱的公主,被活生生的肢解而死。 与此同时,在公主们惨遭酷刑时,右边出现一排排的文字。 自大秦公子公主们身死,朝堂官吏震怒,然而胡亥并未停下屠刀,拉开了屠戮三公九卿的道路,排名不分先后:赢腾、姚贾、顿弱、李斯…… 公元前207年,赵高杀胡亥,立子婴为皇。 同月,五日后,子婴杀赵高。 …… …… 张婴是被一声巨大的“砰”给吓醒。 整个人宛如受惊的猫一样炸毛地弹起,左顾右盼,嘴上念叨着:“咋啦!有刺客!怎么嘛?!” 他正准备拉开床帏,只见两只壮硕的臂膀从床帏缝隙猛地伸进来,将他一把举起抱了个满怀,甚至像是吸猫一样蹭了蹭。 张婴满脸的懵逼,极力抗拒,是谁啊这么变态…… 嗯?是仲父啊! 那没事了! 张婴下意识地放松肌肉,轻轻拍了拍嬴政的臂膀,担忧道:“仲父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嬴政依旧沉默地抱着他,头也不抬。 张婴的表情渐渐凝重,他右手持续给嬴政顺毛,脑袋一点一点地以不抗拒的姿态从嬴政宽广的胸怀中蹭了出来。 他定睛一看,好家伙,床外乌压压地跪了一地。 仲父这是怎么了? 为何如此震怒? 张婴正思索着等会是从蒙毅、李斯还是扶苏那获得消息,忽然,嬴政稍显沙哑的嗓音响起,道:“阿婴渴不渴?” “不渴,不过仲父呢。”张婴眨了眨眼,顺毛的手不停,“要不让赵文帮我们都倒一杯凉茶?”凉茶,清热降火,这也是隐晦地劝嬴政消消气。 往日张婴只要这么一说,嬴政天大的怒火都会平复很多。 但这一回的嬴政仿佛被这句话给点爆了一样,声音带着怒气道:“免了。我也只敢喝阿婴亲手倒的凉茶。旁人,呵,知人知面不知心。” 张婴:??? 仲父你肿么了?怎么这么阴阳怪气?是谁得罪你了吗? 张婴没有急着开口,继续稳定地给嬴政顺毛。 等他感觉到嬴政起伏激烈的胸膛稍微平缓,张婴才轻笑一声道:“好,仲父信任阿婴,阿婴很高兴,阿婴给仲父倒茶,倒一辈子的茶,求之不得。” 他说完,只觉得拥抱自己的臂膀猛然一紧,在他差点 低呼出声时又放松了力度。 半晌,嬴政沙哑的嗓音平缓地响起,道:“赵文,给阿婴准备些凉茶、零嘴。” “……是,是!”喜极而泣的声音骤然响起。 张婴探头一看,没想到赵文居然是从跪一片的人群中起身,对方抬头时,张婴还能看到赵文被冷汗浸湿的额发、衣衫,以及脸上一闪而过的感激。 他又多看了几眼,天呐,除开赵文,像扶苏、蒙恬、蒙毅等大秦重臣居然也跪在里面。 身份越高,跪在越前面,全部跪得稳稳当当。 这到底是怎么了? 张婴满脸的问号,忍不住敲系统。 张婴:【光球,你的大黄分身就在这,应该看了来龙去脉吧!赶紧说说。】 光球:【宿主!好像是陛下午睡时忽然做了噩梦,惊醒之后,就命赵兴将这些朝臣全部召过来,然后让赵杰一个一个讲述他们过去犯的错。 讲得朝臣们满脸惊惧,冷汗涔涔,讲得这些朝臣们主动跪了下来。原本扶苏还是站着的,但当朝臣们都跪下后,嬴政便开始集火扶苏,各种喝斥、不满,扶苏见嬴政气得不行,便也跪下了。嬴政见扶苏跪下更生气,直接拿铜罐砸他,然后就把你吓醒了。】 张婴:【没了?前因后果呢,就是做了个噩梦?】 光球:【对啊!嬴政醒来时就这样了。不过他好像气喘吁吁,面色狰狞,看来梦境很吓人,幸亏他还记得顾忌你,骂人的时候都记得压低声音,要不我真的会以为嬴政被穿越了。】 张婴听完若有所思,难道是之前人生赢家第三阶段奖励惹来的? “阿婴,阿婴……” 张婴猛然抬头,恰好与嬴政疑惑的双眸对视上,对方继续道,“怎么失了神?在想什么?” 张婴脑筋一转,开门见山道:“在想自己有没有犯错。” 嬴政看着张婴灼灼的目光,将张婴整个人抱起来后,并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是朕疏忽,应该去别的厢房召见他们。吵到阿婴了。” “没,没有!”张婴连忙摆摆手,“唔,嗯……我挺好的。”他是想问问,但嬴政回避的态度也表明了,他不想说。 恰在这时,赵兴步履匆匆地进来,拱手道:“陛下。斥候回禀,李廷尉已与押送卢生、侯生的车一起入了咸阳。是否要……” “不了。之前便说过他回了咸阳也好。”嬴政的表情骤然变得极为冷酷,“正好都在。” 众人沉默,没人接话。 嬴政又道:“其他人呢?” 赵兴拱手道:“阎乐此人,曾任咸阳县令,前几年被罢免后成为在少府盐铁丞手下担当小吏。赵成,郎中令的属官大夫。韩谈,宜春宫的一名普通内侍。至于子婴,暂时未见……” 赵兴依次说了一些人的名字和职位。 张婴一开始听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听到子婴两字时骤然一惊。 他不光自己回想,还让可探索自己大脑皮层知识的系统帮忙一起想。 深挖之后张婴发现,阎乐是赵高的女婿,赵成是赵高的弟弟,这两人在他曾经扫过的知乎介绍中,一个好像是下诏弄死扶苏,另一个是参加望夷宫之变弄死胡亥。 至于韩谈好像是辅佐子婴一起杀了赵高的狠人。 但想清楚这些名字的由来后,张婴忽然又想不明白了。 嬴政为何会忽然cue他们? 难道曝光了什么? 第238章 今晚不眠夜 这时,嬴政忽然开口道:“阿婴,你先回咸阳宫休息。” “啊,嗯。”张婴点了点头,迟疑地扫了一眼嬴政。 有那么一瞬间,张婴甚至在想难道嬴政重生了?所以知晓赵高李斯谋反? 但看前面这一排跪得安详的扶苏、蒙恬和蒙毅。 张婴又将这个猜测给塞回去,若真的是重生,没道理让受害者一起跪着吧。 赵兴陪着张婴退出房间,他回头,恰好看见赵文神色忧虑地将厢房的房门拉上,片刻后,嬴政的暴喝声隔着门板炸响,与之而来还有“哐当”“哐当”青铜器砸地的声音。 张婴:…… 赵兴忽然在一旁拱手道:“上卿,这边请。” “好。”张婴的步伐加快了几步,忽然又放缓下来,“除了今日这些名单,仲父可还有查其他人?” 赵兴拱手道:“下官不知。” 张婴完全没信他的鬼话,但他本来也是在以退为进,想问第二个问题。 于是张婴很自然地顺着对方的话道:“是我的错,不该随意过问仲父的事。我换一个问,这三日可有抓到新的六国余孽?可有人提供了勾结事宜?” 赵兴迟疑了,若是其他朝臣询问,他一连三拒都毫无压力,但面对张婴,作为一手调查操办“巫祝奉子”的赵兴而言,他很清楚张婴在嬴政心中意味着什么…… 赵兴沉默地领了会路,直到张婴上车时,才拱手道:“回上卿,是又抓了些余孽,但并没有任何新的供词。” “这样啊……”张婴微微颌首。 他刚刚还在猜,会不会是赵高见胡亥扶不起来,嬴政又疏远了他,所以胆大包天的与六国余孽勾结,结果被嬴政发现,以至于引起目前的朝堂风云。 但结合赵兴的说辞,他的猜测显然也是错的。 张婴陷入了沉思。 轻巧的双马车座在秦直道上疾驰着,经过连绵的山脉、新垦的田野,路过喧嚣的咸阳城,最后抵达气氛极为肃穆的咸阳王宫。 张婴下了马车,迟疑了会,看向赵兴道:“为何送我来咸阳宫?我更想去长安乡。” 赵兴恭敬地拱手道:“上卿,这是陛下的旨意。”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12节 张婴回忆了一下,好像嬴政确实说的是“咸阳宫”而非“咸阳”,他脑子一转,突发奇想地问道:“我可能出宫?项羽何时回咸阳?” “上卿,陛下很快就会回咸阳宫,上卿不妨在咸阳宫等候陛下召见。” 赵兴谦卑地拱手,“另,上卿不必担心项羽。陛下嘱托过,项羽将会移交给某一处宗□□收押。那处就在咸阳宫外殿,上卿若是需要,可随时过去。” 张婴一愣,这是怎么了? 嬴政竟然真的不让他出宫,甚至将项羽关押的地点都给改了。 这时,一阵阵的风浪吹来,吹得叶片漱漱落下,打着转来到张婴的眼前。 他的目光挪过去,那是一株枝繁叶茂如半圆,传说中自秦建立起来便一直存在的老榆树。 张婴忽然生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 半个月时间。 嬴政一直没回咸阳宫,但咸阳宫内外始终在流传着他的消息。 嬴政先是将大批大秦文官给扣押在咸阳城外的偏殿。 紧接着,上万禁军卫士冲进咸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捕了将近五百人,其中一百多来自中车府令,两百来自卫尉的宫中卫士,甲卫,还有大几十的来自中书令,以及其他一百多来自各府衙的秦吏。 这五百多人细究起来,其中一百多人与赵高关系密切,大几十人与李斯有些微妙,但除此之外,其他人互相不认识,甚 至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完全看不懂嬴政的抓人逻辑。 再之后,又传出了几条消息。 ——姚贾被关押。 ——李斯辞官,被关押。 …… 当李斯被关押的消息一出。原本就惴惴不安的大秦官吏们,彻底惊慌起来。 王绾连夜赶到了张婴居住的寝宫,等张婴出来,他语速很快地上前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廷尉触犯了何种秦律?莫非是谋反?不对,谋反应当夷三族才对,但不是谋反又是什么,居然会如此无声无息地被拿下。” 张婴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 “你竟不知!”王绾一脸惊讶。 张婴双手递上茶,有些无奈道:“夫子,您不是第一个来找我的,估计也不是最后一个。自十五日前我被仲父送来咸阳宫,就再未见过他。我不知道很正常啊!” 王绾眉头紧锁,道:“怎会如此,竟连你也瞒着。不行,我得去寻陛下。” “夫子等等。”张婴连忙拉扯住王绾,“冯丞相去过了,宗正也去过了,谁也没见到仲父。”顿了顿,张婴小声的补充的一句。“我想如果真的见到,反而不好,不如不见,先耐心等待。” “他们都去过?也对,此事牵涉重大,数百大秦郎官秦吏被关押,若冯相、宗正他们不作为。我到时也要参他们一本。”王绾又叹了口气,“公子们如何?他们可有消息?” 张婴摇头,想了想,又面露古怪地点头道:“三日前大秦公子公主都被陆续带走。之后,好像公子们被分到咸阳秦军营地。公主们则前往采桑将军处。” 王绾又是一惊,低声呢喃道:“怎会如此。难道是与公子公主有关?最近出了什么荒唐事吗?” 张婴能理解王绾的疑惑。 嬴政对待后代很好,贡品、奢华的物件给公子公主们送个不停,但除了对扶苏,其他人他是放羊式教育,就是夫子、资源都摆在这,都提供,但不会逼迫,全靠公子公主们自觉。 现在突然给所有公子公主们的教育上强度,好像是发现过去的教育不好,现在懊悔弥补一样。 王绾又道:“阿婴,最近来寻你的人有多少?” 张婴道:“多得很。” 之后,他不光告诉王绾有多少人来找他打听消息,他还将对方的名字,担任的官职等信息,全部说了一遍。 王绾的眉头锁得更死,低声道:“竟全是文臣,武将仅限卫士禁军,这……这,怎么看都是造……”他将“反”这个字给吞了回去,然后担忧地看着张婴,“你在这咸阳宫殿,若有一日听到宫中突生喧哗,只能跟着赵兴这种陛下心腹中的心腹走,千万别乱跑。” 张婴秒懂,这是教导他不要被人哄出去当人质。 他点点头,并且道:“夫子,你说我要不要将郑夫人接过来,或者去她的宫殿保护……哎呀。” 他的脑袋被王绾轻轻敲了一下,抬头,恰好看见王绾无语的表情。 王绾又捏了一把张婴的脸颊,道:“你呀你!还想躲到后宫去,还自己当是十年前的稚子不成?!不管陛下平日里多么宠信你,日后都不该有这个想法。你就好好待在咸阳宫,哪里都不去。” 王绾叮嘱完便匆匆离开。 张婴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去继续睡觉,然而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到旁侧熟悉的呼唤声。 “阿婴婴,阿婴婴……” 张婴捏了捏眉心,眼角微微抽搐地看向“哐当哐当”跑来引起地颤的胖胖如桥,“你这个体积不适合卖萌了呀。” “卖萌?多少钱?我没卖啊!”如桥满脸疑惑地反问了两句,然后话音一转道,“阿婴婴大事不好了!阿兄快被打死了!” “什么!”张婴猛地支棱起来,“谁敢打大秦公子。” “是父皇。” “……”张婴沉默了一会,摸了摸下巴道,“陛下不会随便揍人的!你可知晓缘由?查清楚是什?谁犯了事。” “就是没有缘由!我之前不是与你说父皇召见了阿兄阿姊妹们,之后又安排他们去军营一事么。”如桥说到这喘了口气,继续道,“但我不知道十八兄竟然没有前往军营。直到刚刚我才知晓,他居然被父皇单独关押,吊起来三日,拢共抽了不下100鞭,现在奄奄一息地躺在宗□□。” “什么!还有这种好……咳,事?”张婴努力遮掩脸上的笑容,“人还好吗?” 如桥没听出来,叹了口气道:“十八兄还活着,但,但太医令说很可能会不良于行。” “天呐!嗯你……”张婴默默地鼓掌,这一波上大分了。不过注意到如桥眼底的难过时,张婴还是假惺惺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嗯,你……节哀。” 是的,即便是假惺惺,他也不想送一句“胡亥会好的”祝福的话,没别的,他怕一不小心乌鸦嘴说成了。 “哎,现在不是节哀的问题,而是……” 如桥看向张婴,重重地叹了口气,“父皇不让太医令去救治,甚至说死了就是命。哎,宗正为这事差点和父皇吵起来,可惜拗不过。如今宗正也只敢偷偷清洗止血。 他急得不行找到了我……嗯,以及某位,劝她出面去劝说父皇。我,我不想十八兄死,但,但我也不想她去劝,唉,我该怎么办……” 张婴懂了,心下更是满意。 但注意到如桥担忧的眼神,他又故作淡定道:“顺其自然吧。” “可,可阿婴婴……” “别问我了。如果是我,我就让他们自行选择。” 张婴勉强压住继续拱火的欲望,毕竟这两个,死谁都是值得的,他拍拍如桥的肩膀,“他们平日不总嫌弃你蠢笨吗?为人又很固执,不如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对不对?” 如桥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唉,我再去想想别的办法。”说完,他失落地离开了。 张婴面无表情地目送他消失在茫茫夜色,转过身,他轻轻地哼起了歌。 在张婴一蹦一跳地回到寝宫,刚躺平睡觉,没一会,忽然听到上方传来淡淡的声音。 “阿婴。” 张婴还没睁眼就想叹息,今晚也太忙了吧! 他慢悠悠地睁开眼,恰好与面无表情的嬴政对视上。 第239章 完 仪式 张婴嘴角微微抽搐,今晚这是怎么了?真是没个停歇啊! 他打了个哈欠,刚伸出手掀起被子,他的两只手臂就被嬴政轻轻地抓住,张婴愣神间,对方一个提溜,张婴就顺着这一股力道,整个人被拉得坐直腰杆坐好。 “仲父,阿婴真的好想你哦。” 张婴照例先新来了一碗迷魂汤,待看到对方眼底的青黑,他从枕头底下掏出小梳子给嬴政梳了梳胡须,“仲父最近是不是没怎么吃米饭、锅盔?不管多忙,还是得好好吃饭,才能休息好。”碳水不足容易失眠。 “还是你小子省心。”嬴政轻轻叹了口气,烛光下,阴影下的面容显得有些讳莫如深,“阿婴,若有人告诉你,某些人因为复仇与野心始终对你的位置虎视眈眈,你会如何做?” 张婴一愣,难道赵高、李斯和胡亥真的勾结谋反? 他们这一世的胆子这么大? 他想了想,诚实道:“不知道。得看他们做到哪一步了,具体情况,具体惩罚。但我肯定会从最重的惩罚来进行处置。” 嬴政沉默了一会,道:“若他们书写的野心上有,令你断子绝孙,挖坟弃尸等等,只是还暂未实施呢?还有他们的协助者,某些人尚未被勾结,但也被他们划为可被拉拢的人,又该如何是好。” 张婴:!!! 好胆,好蠢,居然敢写这些内容,居然还敢留着这样的把柄。 “仲父是在纠结,知晓了他们的阴谋,但他们尚未采取任何措施,所以明明很愤怒却又碍于一些情分……” 张婴回忆了一下抓捕人的惨状,赵高以及他的亲属人早没了,胡亥被打得半死,难道指的是被免职的李斯?但张婴也不想直接点名,毕竟这种丑闻能装傻就装傻,“不知道要如何惩治吗?” 嬴政没有点头,但也没有摇头,只道:“阿婴,详细说说。” 张婴若有所思,半晌,才道:“如果是我的话。先说他们的协助者,若他们此时尚未勾结,我不会迁怒。因为他们大多就好像秦卒手中的利刃,被谁握着,又被谁握着砍向谁,他们没有太多选择。 但像是那几个主谋,那就要看他们动手的缘由,就以长安乡为例。假设一旦我离开长安乡或者死亡,他们就会动手的话,那我肯定先下手为强,毕竟我不可能长生不老,也不可能一辈子在长安乡。但假设他们的野心是被旁人怂恿,我会杀旁人,这人再看看……” “这样啊。”嬴政若有所思地呢喃一句,没有对张婴说的话做出任何评价。过了一会,他才开口道,“近日来寻你的人可多?” 张婴诚实道:“多。好像都认为我知道些什么,但我又岂能知道皇家秘辛。对吧,仲父?” 嬴政摇了摇头,冷不丁道:“他们倒是敏锐。” 张婴:? 嬴政示意张婴穿好鞋子,然后领着他一起往外走。 走了一会,嬴政忽然开口道:“阿婴知道吗?再如何谨慎的君王、公子,也会有疏漏的时候。再怎么不可思议的事,也有发生的可能。” “啊?”张婴有些迷惑地看向嬴政。这是又要给他预告什么内容? 嬴政显然误会了张婴的眼神,以为他是不相信皇家会出错。 他开口道:“阿婴不信是吗?我给你举个例子,楚幽王。 昔年,楚考烈王的后宫始终生不出儿子,相国春申君很急,一直在给楚王后宫进献美人。他的举动一直被野心勃勃的赵国李园看在眼里。 那时候李园已经将妹妹李嫣献给春申君得到了宠爱,在李嫣有孕时,李园忽然找到春申君游说,“楚王生不出儿子,若是将初孕的李嫣献上去,你的儿子能顺理成章的变为楚王,岂不是一石二鸟。” 春申君认可了,将李嫣献给楚考烈王,李嫣进宫不久生下一子,名熊悍,后被立为太子,最后成为了楚幽王。 当然,像这种乱人伦的事,终不得好死。在楚考烈王身死时,春申君就被李园设计伏杀。李园被熊负刍手下党羽所杀,夷三族。而楚国也被我派大军所灭1。嗯?阿婴为何这般看着我?”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13节 “啊?嗯……没,没什么。” 张婴还是第一次听春申君李园的故事,听完之后大为惊讶。 这故事的人设、故事脉络,只要把主人翁的名字替换成“吕不韦”“嬴政”“子楚”,岂不是与后世流传多年的“嬴政是吕相私生子”的流言极为雷同吗? 这流言,该不会是“张冠李戴”特意搞出来黑秦始皇的吧。 嬴政微微一挑眉,道:“那你为何忍笑?” “唔。”张婴不好意思地扣了扣脸颊,主要是从嬴政口中听到这个故事。他怎么听怎么有喜感! 张婴深吸一口气,道:“没啦。就是忽然发现君王也不是很聪……啊不对,应该说远远比不上仲父和扶苏阿兄聪慧,如果是放在你们俩身上,铁定是没有问题。”为了强调,张婴还用力地点了点头。 嬴政骤然沉默。 这时,他站定,抬起宽厚的大掌挡住了张婴险些撞上来的额头,半晌,嬴政轻轻叹了口气道:“阿婴,你看吧。”顺便让出了一个身位。 此时夜明星稀。 前方厢房的大门敞开,随风飘荡的布帷,晃动的蜡白烛光,看着有些渗人。 张婴瞄了两眼,下意识后退半步,看着嬴政疑惑的双眸,刚准备说什么,就听见“嘎吱嘎吱”声,以及几道阴森的黑影晃悠出来。 “啊!仲父小心啊!”张婴扯着嬴政,急于想走,要不是嬴政顺着他的力道,只怕他连一步都拖不动,两人走了没两步,数十卫士冲了进来将张婴和嬴政保护在圆圈中心。 “小心何也?”嬴政环顾四周,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看见。 “啊这……厢房,厢房里。”张婴安全感一上来,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吓人的黑影,原来是里面几位内侍走出来时,拼接斜透出来的影子,张婴顿时有些尴尬,不好意思道,“我,我看错了。” 他刚说完,整个人都被嬴政给提起来,他抬头,恰好与对方无奈的双眸对视上。 嬴政道:“你小子还得给我练练胆。”说完,他拎着张婴大迈步走出包围圈。 同时,冲进来的卫士们整齐又迅速地鱼贯离场。 两人走进厢房,内侍弄好烛光、茶水和零嘴等,全部离开关门。 嬴政先将张婴放在椅子前坐好,他原地走了一圈,先是给了张婴一杯果茶,然后又将几颗果脯放在新的小盘中递给张婴,片刻后,他又将几颗果脯放回大果盘,理由是夜晚不可吃太多甜食。 张婴:…… 他也没想吃啊,不是仲父一直心神不宁地忙碌么。 张婴沉默地等了一会,终于见嬴政慢慢走向后方的桌子,从里面抽出一摞东西。 只见嬴政拿在手中摩挲了一会,再次在厢房内来回走了两圈,最后才将其全部递给了他。 嬴政道:“看吧。先看信。” 张婴接过一看,是一小摞文书,摆在最上方的正是一封信。 他先将信件打开,刚看第一行字,瞬间瞳孔地震。 ——张婴,经查实是扶苏公子的儿子。 “啊这!”张婴头皮发麻,下意识开口道,“这,这不合理吧!” 嬴政见到张婴坐立难安的模样,他反而放松了些。 嬴政一挥袖子坐在长榻上,身体微微向后放松舒展,语气淡然道:“阿婴,这世间万物,总不会尽在掌握之 中。” “啊这……啊这……”张婴两眼无神。 他很早就猜过自己是不是嬴政的儿子,被嬴政再三否决后,在他彻底没了这个心思后,居然给他丢了一个炸雷。 嗯,他不是嬴政的儿子。 特么的,是他的孙子啊! 嬴政轻轻咳嗽一声,道:“阿婴,有什么可以问我。” “啊,嗯,我,我先看看。”张婴被这句话弄得回过神,余光一瞥,恰好瞅见嬴政故作镇定的眼神,张婴原本起伏波动的情绪忽然缓和了不少。 他强作镇定地笑了笑,继续往下看,看到一半张婴只觉得又要抓瞎了。 他眼角微微抽搐,道:“什么!我生母是韩贵女采如?采桑将军是采如的堂姊妹?嗯?采如与张良还属于五服之内的亲戚?这,这也太狗血了吧!”电视剧都不敢这么编啊! 嬴政微微颌首,明示张婴都是真的。 “我特么……”张婴哽住,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看,等全部看完,他脑海中就闪过一个念头。 好家伙。大秦版狸猫换太子。 事情的起因经过大概如下: 扶苏的妻子天生难受孕,好不容易怀了一次不慎滑胎,被诊断再也无法生子。 经过宫中玉兰夫人挑拨,她就想了一个“去母留子”的招,为了能简单处理掉生母,才特意选了隶妾籍的张月和采如去伺候微醺的扶苏。 那一年,查出采如有孕,恰好九原有战事,扶苏急匆匆离开,扶苏的妻就准备实施计划。 与此同时,宫中的玉兰夫人有把柄落在了六国余孽手中,她被六国余孽再次找上门时,为了自己方便,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个事告诉那些人,想用扶苏的儿子交易把柄。 这件事在余孽中也有分歧,韩的人想留下,以后做要挟,或者扶持成傀儡皇帝,其他派系的人就纯粹想报复,杀人放火。 因为多方势力出手,互有分歧,反而让张婴有了活命的机会。 张婴看完之后这些卷宗,证据,以及长达上千人的涉事名单,利益纠葛分析,他觉得自己的脖子又要长出一个脑子。 这参与的势力、纠葛和阴谋也太多了。 …… 嬴政见张婴沉默,轻声道:“可有疑问?” 张婴忍不住挑出几个道:“这个采如早就死了,怎么会证明是我的生母呢?” 嬴政平淡道:“你生母临产前,一次在府邸与采桑偶遇,私下相认。刚生下你时,她们还互相交流了彼此身上有差不多的耳后红痣胎记,还说有缘要结为兄弟。后来一场大火烧了一切,直到你再次出现,采桑将军才意识到你就是当年的孩子。” 张婴一愣,忽然回想起采桑初见他时,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模样。 怪不得了。 “仲父,叔母也是为我好,所以……”张婴道。 “我不会怪她。”嬴政摆摆手,他见张婴沉默许久,又道,“阿婴可还有疑惑?” 张婴摇了摇头,坦白道:“我相信仲父。”不光是相信嬴政的能力,也是因为开出来的这一长ssr身份牌。还有什么好质疑的,即便是假的他也赚大了。 嬴政轻笑一声,道:“还唤我仲父?” 张婴一愣,嘿嘿一笑,毫无压力地冲过去抱住嬴政的衣袖,甜滋滋地喊了一声道:“大父,大父安好呀!” 同时他默默地给自己点了个赞,在脑海中与系统感慨。 张婴:【这金大腿真是抱得值得,这一波完全是搏一搏,单车变火箭啊!】 系统:【宿主牛逼!宿主第一!】 张婴:【不过你们作为系统,居然和我一样,十年搞不清亲爹亲爷爷,逼格掉了,业务能力有待提 高啊。】 系统:【qaq】 …… “哈哈哈!”嬴政露出近日来最畅快的一个笑容,一把将张婴举起来,原地转了两圈,“善!大善!阿婴,阿婴!啊对,还忘了一个人。” 张婴:? 这时,嬴政对后方招了招手,道:“既来了,就进来吧。” 他话音刚落,一道如青竹般俊逸又消瘦的身影慢慢从隔间走了进来,张婴定睛一看,正是许久不曾见过的扶苏。 “阿婴。”扶苏沙哑的嗓音响起。 张婴骤然沉默,心情有些复杂地“嗯”了一声。 扶苏上前一步,伸出手,道:“阿婴,你不怪……”他感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婴躲开的动作弄得一顿,笑容微微僵在原地。 扶苏又一次主动靠近,但张婴再次避开对方难过的视线。 该怎么理清楚这种复杂的情绪呢。 嬴政与这事不怎么相干,又是张婴误打误撞主动抱的大腿,如今得知有血缘关系,主打一个惊喜。至于扶苏,虽说他也不是故意,但是他的妻犯下的错,这夫妻同体,属于可以不怪他但也不能完全不怪。 尤其张婴还是以投胎方式来到这个世界,当初他对父母亲情也是小小的有所期待,结果开局又是一次暴击,他属实有点怨气,但又自持身份不想发泄怨气。 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别扭。 扶苏尝试几次后停下,两人僵持在原地。 张婴踌躇着,嬴政忽然给了扶苏一脚,皮笑肉不笑道:“怎的。来之前信誓旦旦的话呢?我孙儿流落在外受了那么多委屈?你才尝试了几次就停了?你打仗也是这么没耐心吗?嗯?还要阿婴主动不成?” “不,不是。”扶苏又一次过来,这次稍显强硬地抱住张婴,“是阿父错了。阿父会弥补阿婴,所有伤害过阿婴的人,阿父都不会放过。” 张婴眼眶一热,忽然凶巴巴地开口道:“晚了。” 扶苏听到张婴终于开口,脸上浮现出一丝柔和,道:“不晚,父子缘断不了。” 张婴听到这就气了,呸,还断不了,要不是他胆大心细,人都没了好么! 他一口恶狠狠地咬在扶苏的肩膀,道:“呿。是和大父缘分断不了,和你没关系。” 扶苏眉头都没皱一下,好脾气地道:“与父皇断不了,但与我也断不了。” “和你无关。” “唔……多少有点。” 张婴深吸一口气,道:“没有!!!” 扶苏揉了揉差点被吼聋的耳朵,苦笑了一声,拍拍张婴的肩膀,道:“阿婴高兴就好,不过血缘是斩不断……” 张婴气得不行,扶苏这固执上来真是令人头疼。偏开头对嬴政道:“大父,你说谁对。” 抱胸在旁看了一会的嬴政表态道:“阿婴说得对、有大父就好了。若阿婴想要阿父,我儿子多得是,阿婴你可以随便挑。” 张婴猛然被哽住,啊,想想其他蠢蠢的公子高,憨憨的公子如桥,阴险如毒蛇的公子寒…… 他的眼神飘忽了一下,默默地落在扶苏身上。 嬴政又是哈哈一笑,道:“走,阿婴随我一起沐浴更衣,为下一步做准备。”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14节 同时,嬴政对扶苏带着嫌弃道:“你别跟来,去为朝会祭祀做准备。” 张婴又是一愣。 沐浴更衣? 朝会?祭祀 做什么准备? …… …… 五日后。 天微微亮,大秦朝臣们齐齐着朝服,站在咸阳宫大殿之外的车马处列班等候。 随着人越来越多,部分人面露惊喜,部分人身形萎靡 、表情憔悴。 “天,你,这……蒙毅上卿,你,你终于出现了。”王贲按耐不住地上前两步,拍了拍蒙毅的肩膀,没想到只拍了两下,就看见蒙毅痛得面目狰狞,王贲震惊道,“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可是犯了忌讳?有人谋反乱咬不成?” 蒙毅露出一丝苦笑,只道:“不知。陛下这一次震怒,并未与我们多说什么。” “这一次陛下可是抓了好几百秦官秦吏,可连你都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王贲迫不及待的问道。 “别说我了,估计公子们应当也不知道。”蒙毅摇了摇头,满脸雾水,“你能想象吗?当我被陛下拎过去之后,披头盖脸就挨了一通骂。骂我不知变通,为人处事不够果决等等……哎,我真不知怎么了。” 王贲“咦”了一声,惊讶道:“就只骂你为人处世不够果决?这也能叫骂?” 蒙毅眼神不善地看向王贲,没好气道:“还关了我十日,命我反思,怎么不算。” 王贲这回连声音都拔高了,道:“只关了十日?” 蒙毅气得一个踉跄,刚准备吐槽他的小黑屋之旅,就听见旁人发出羡慕嫉妒恨的声音: “不愧是备受陛下宠信的蒙家啊!居然只被关了十日,我可是去修了城墙啊!” “呵呵,我宁可去修城墙,我连陛下的面都没见到。对方只派人给了一句,“卿,将错处都写下来,不写不准走”?真的,我当时人傻了,我怎么知道自己哪里不如陛下意?好歹提醒一下啊!” “哎,你们想想大秦诸多公子和公主们,他们都被发配咸阳各营地了,我们又怎么讨得了好,真不知道是谁发癫惹怒了陛下,劳累我们这么多人。” …… 众人纷纷吐槽的时,忽然又有一人道:“那你们可知犯了什么事?与李斯相熟的朝臣、甚至部分姻亲现在都不见踪影?我很担心我姑舅一家。” 这人话音一落,众人沉默了一会儿。 与这人相熟的朝臣连忙冲过去捂嘴,低声道:“快别说了。你傻啊!左右不那点事。你还是快担心你自己吧。” 那人也猛然意识到,会被嬴政如此暴怒连坐的,除了造反也没其他了,造反,夷三族。 他默默地抱住无助的自己。 这时,冯去疾也走了过来,他是知晓嬴政今日要做何事,所以见朝臣们气氛不对,他轻咳一声,道:“今日诸位倒是来得齐整,也不知是什么情况。我想……”他准备给众人换了一个新的话题,免得讨论的风向不对气氛不好,再次惹怒陛下。 没想到他刚说完,其他官吏脸上却露出惊讶的表情,道:“冯相还不知道吗?” 冯去疾一愣,道:“何也?” “公布张上卿的身份啊。” 冯去疾:!!!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另外一位朝臣点头道:“我也猜是这个。之前又是祭祀,又是请大巫祝。又突然要求我们全部盛装出席,我想来想去,应该是与上卿有关了。” “可不是么!”张苍咳嗽了两声,“我们也算是沾了上卿的光,要不然还得被关着。说起来,当初我还以为他是蒙上卿的儿子,还和蒙上卿夸过,啧啧,蒙上卿瞒得真好啊。” “我也是!当年我还上蒙家求过情。那老货竟也心安理得地受了大礼,还不办事。” “不过我们若是他,估计也是要瞒好。这可是深受陛下信赖才有的机会啊!” …… 冯去疾心下震惊,顿了顿,忍不住道:“你们也知晓他的身份?” 其他朝臣震惊地看向冯去疾,道:“难道冯相还不知吗?” 与冯相交好的郎官靠近,低声道:“陛下之子吧。” 冯相:!!! 你们确实知道了又不是完全知道。 这时,又有人激动道:“快,快看,长公子、高公子、寒公子……啊,好像除了胡亥公子,其他公子都过来了,肯定了,一定是公布身份!” 冯相也跟着转过头去,恰好看见一行头戴礼冠,身着黑色长袖宽袍,步伐有些迟缓的大秦公子们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长公子扶苏。 他们一个个肤色泛黑,偶尔几人脸上还带有擦伤,一看就是吃了些苦头。 冯去疾等一行官吏们纷纷围上去,他们先是对公子们好好安慰一番,之后闲聊了起来,话里话外都与今日之事,与张婴脱不开关系。 尤其扶苏、公子寒,还有几个外戚势大的公子身边,更是经常能听到“探究”的话。 某官吏说:“上卿是神童不错,但年幼,为人处世也过于跳脱了些。在我看来,大秦的掌舵者不能这么小啊!寒公子怎么认为?” 公子寒看了一眼扶苏,阴阳怪气道:“他的事呢问我何用?” 某官吏一愣。 扶苏身侧的官吏连忙对扶苏表忠心,拱手道:“寻常人家也疼宠小儿,但立门楣的定是长子才对。” “哈。”公子寒讽刺一下哦,语气满满的嫉妒,“担心谁都不用担心长兄,别说我们,谁都越不过长公子啊。谁能想到呢,比到最后,居然比谁生了一个好儿子。” 某官吏:? 扶苏微微一怔,没有开口。 …… 这时,伴随着胪传的呼声从大殿内依次传出,一列列身着黑甲的卫士鱼贯出现,从大殿门口分分为两列踩着“哐猹”的声音,直达咸阳宫殿座下。 优雅肃穆的钟鼓器乐奏响,郎中令谒者引导着大臣们,以爵位的高低分别走向大殿白玉铺砖的平台。文臣以冯去疾为领头,武将以王贲为首,他们从郎中道走进宫殿内门,两行相对,肃穆而立。大秦公子们则是由内侍领着,走另外一条甬道抵达殿内。 谒者又道:“陛下驾到。” 数位郎官、胪传跟着一声声高呼。 殿内外卫士们一起高举“秦”旗帜。 不远处,一辆专属于嬴政的奢华帝辇出现在众人眼前,帝辇前后各站着八位强健的卫士、内侍,他们以肩扛、推行的方式让帝辇匀速前进。 帝辇两旁各站着五位宫女,这其中六位宫女将伞盖高高举起用来给帝辇遮阴,还有四位宫女频率一致地对着帝辇摇晃着圆扇扇风纳凉。 帝辇来到殿前停下,两位衣着光鲜的内侍上前,很快头戴通天冠,身着奢华的黑色御服,腰系鹿卢剑被内侍搀扶着走出帝辇。 朝臣们侧目相对,正准备行恭迎嬴政的礼节,却发现嬴政并没有向殿内走来,反而停在帝辇前伸出了手。 朝臣们惊讶地看过去,只见一只首先肉乎的手从帝辇中伸出来,紧接着,一身穿戴与嬴政极为相似,又略有不同的少年郎从帝辇中跳出来。 正是他们之前讨论的主人翁张婴。 众人看着张婴头戴的远游冠,瞳孔地震。 这可是太子身份才能戴的帽子啊! 虽然早猜测过会不会是陛下的儿子,但万万没想到陛下直接暗示要立太子了啊! 思及此,众人纷纷侧目扶苏。 扶苏:优雅而不失礼地微笑。 嬴政拉着张婴,两人一前一后,大迈步越过朝臣之间的甬道,然后稳步走上了王座。不过在这一步时,前方部分朝臣敏锐地察觉张婴似乎与嬴政步伐有些不统一。 尤其在走向王座时,张婴明显停顿了,最后是有点被嬴政给拽上去。 这时,钟鼓雅乐声起,谒者引导大巫祝们来到了殿外的平台上。 等他们又是跳又是唱,通天喊地一通施法,然后内侍们端来一份份的酒水。 嬴政这才开口道:“今日召见诸君,只为一件事,贺,我孙儿阿婴重回大秦!” 朝臣们纷纷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他们也纷纷抬起了酒碗,高声道:“贺,陛下,贺……” 等等,孙儿?孙儿? 怎么会是孙儿? 朝臣们瞳孔地震,就差有人呐喊:陛下,你连远游冠都给他戴上了啊!真不是儿子吗? 这时,嬴政从腰侧拿出鹿卢剑,原本是打算给张婴系腰间,但此时的张婴身高还未张开,一米六地长剑系在身上的场景略显滑稽。 嬴政见状沉默了一会,然后让张婴右手持剑。 之后,他对朝臣们道:“阿婴是扶苏之子。今日除了贺他重归身份,还有一件事,他是,朕钦定的皇太孙。” 众人一愣,皇太孙? 所以是立扶苏为皇太子? 某官吏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公子寒对公子扶苏刚刚各种阴阳怪气了,这一波是,父凭子贵啊! 扶苏派系的朝臣们面露笑容,其他公子派系的朝臣们神情苦涩。 嬴政继续道:“十年后,阿婴,将以皇太孙的身份继任,为秦二世。” 朝臣们:!!!??? 十年后登基? 秦二世? 直接跳过扶苏? 大秦公子们纷纷扭头看向扶苏。 高公子满眼震惊,透着一抹不敢置信与心疼。 公子寒先是诧异,紧接着,他似乎快要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低着头,肩膀不停地耸动。 其他公子们表情也有些震惊与慌乱,时不时瞟一眼坦然自若的扶苏,又瞟一眼张婴,神色复杂。 如桥,如桥公子的表情彻底颜艺,目瞪口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15节 错把犹子认作阿弟。 犹子超过他当上皇太孙,十年后,犹子竟要当秦二世?! 如桥:被信息冲击成傻逼了。 在朝臣们还震惊得不行的时候,嬴政便拍了拍张婴的肩膀,并且对众人道:“阿婴,有何想说的?” 张婴:…… 他看着台阶下的朝臣们或目瞪口呆,或微其蹙眉,或欲言又止等神色各异的表情,他本来有很多想说,却又觉得多说无益。 他扯了扯有些汗湿的领口,忽然开口道:“今日仪式繁琐,我长话短说,来日方长,日后再说。” 朝臣们一愣。 忽然,嬴政笑了起来,捏了捏张婴的脸颊道:“哈哈哈。来日方长,对也。日后军政朝会,阿婴你都得来,有的是机会与他们说。罢了,下朝下朝,国事明日再议。” 说完,嬴政便拉着嘴角微微抽搐的张婴一起离开。 待帝辇远去,大秦公子们也依次离开,留在殿内的朝臣们对视一眼。 武将们率先笑出了声,他们放松身体,互相啧啧出奇,讨论着,没想到有关下一任皇帝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结果,张婴会在十年后登基成为秦二世。 然而他们的讨论被旁边的礼部官员喝斥,让他们不得拿陛下和皇太孙逗趣。 武将们不乐意,先是说道:“陛下都没禁止政议,你们在这想搞什么禁言呢。这莫不就是皇太孙以前说过的“文字狱”?” 礼部官吏一哽。 武将们还继续揶揄部分礼部侍郎,道:“陛下说得对。还有你们奉常怎么安排的,这“礼”步骤也太繁琐了,皇太孙都不想说话。” “就是,不过皇太孙不愧是皇太孙,说话就是有水平,来日方长,日后再说。哈哈哈,就喜欢这种。” “没错!你们也学学!言简意赅多好,有时 候听你们说话,我一头睡过去醒来,哈,你们竟还在说!哈哈好气啊……” …… 武将们嘲讽得起劲,文臣们自然也不甘示弱,各种吐槽: “要不是你们笨拙,不听劝,我们至于开战前说那么多吗?” “现在怪我们念叨?你们也不想想自己催辎重的时候怎么叮嘱的。” “就是,现在上卿变太孙,你们了解太孙吗?知道他的喜好吗?明白他的禁忌吗?陛下都说十年后太孙继位,你们嘲讽我们,不想从我们这里知道吗?” 文臣们一聊到皇太孙,武将们又一次笑出声,好几人纷纷作揖都按:“受教受教!太孙相关事宜,还望日后多多指点。” 殿内气氛越发放松,朝臣们逐个离场。 沧海遗珠。 越父登基。 这一幕幕足以载入历史的事件,在此定格,落下帷幕。 第240章 番外 后日谈 公子们 嬴政散着湿漉漉的长发走入殿内,数位公子、内侍对其恭敬行礼,嬴政轻轻一挥手,目不斜视地向着坐在长椅上的张婴走去。 他道:“阿婴,想甚如此入神?” 阿婴幽幽地抬起脸,眨了眨大眼睛,拉长音调道:“大父如此英明神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独揽乾坤的厉害人物,岂能不知晓阿婴的心思。” 众公子:…… 如桥差点被这阴阳怪气的话给逗笑,好在公子高机敏地捂住了他的嘴,这才没让如桥笑出声来。 嬴政一时失笑,道:“你小子,这是在埋怨大父不成?” “岂敢岂敢!大父一手春秋笔法实在是绝妙,我若今日敢埋怨大父,明日不知得被描绘成何等不成体统的模样。”张婴闷闷地开口道。 众公子:!!! 刚成为皇太孙是否有些太放肆了。 嬴政眼眸微眯,道:“哦。阿婴说说朕春秋了哪些事?” 张婴就差翻白眼了,顿了顿,他才开口道:“大父之前明明只说认祖归宗,并没有说要当太孙,更没有说……”要当着群臣的面,让他十年后登基当秦二世。 一想到嬴政今日的宣布,想到能文善武的扶苏,以及一批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大秦公子们,张婴就觉得头疼。 他愿意承认身份,是想背靠嬴政和扶苏两棵大树好乘凉,是为了以后能享受生活,不是为了遭受刀光剑影持续007的! 张婴话音刚落。公子高立刻扭头看向扶苏。 扶苏和公子寒不约而同地看向嬴政。其他公子则在嬴政、扶苏和张婴之间来回看了一遍。 嬴政轻“咦”了一声,道:“朕没有对阿婴说过吗?” 张婴道:“没有。” “哦。”嬴政摸了摸胡须,冷不丁来了一句,“可能忘记了。” 张婴一哽:…… 好敷衍的理由。 “哈哈哈。”嬴政对上张婴囧囧的双眸忽然畅快一笑,他端起一碗温茶“吨吨吨”地一饮而尽,然后对张婴眨了下眼,“阿婴,大父曾与你说过一个道理,天下之事不可能尽在掌握之中,要善用大势随机应变。阿婴如今可是看明白了?” 张婴:…… 呵呵,现在说再多的大道理都遮掩不了,大父就是故意的。 这时,公子寒也倒了杯水喝茶,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公子高身上,道:“二兄,平日里你最喜欢诗经文章,最讲究礼仪排场。日后有时间也多带皇太孙听听民间戏曲,好让他知晓一个道理,这天下以“孝”为大道,大父、阿父要做何事,哪有晚辈可……” “闭嘴!”嬴政眼睛一瞪,声音透着严厉,“怂恿兄长带犹子去三教九流的场所,哪来的脸面说这个!” 公子寒阴阳怪气的表情僵在脸上。 “还有你们,听到这般荒唐的说辞,一个个闷不做声的看着,作甚!”嬴政目光扫向其他公子,“我是这般教你们的吗?!” 其他公子:!!! 扶苏看着弟弟们敢怒不敢言的目光,轻叹一声,拱手道:“父皇,此乃扶苏之错,是我未曾管教好阿弟们。” “你是该反省。寒说阿婴时你不出头,现在出来说个甚!……”嬴政又是一通批评,“怎么难道你还想玩平衡之‘术’不成?” 扶苏大惊,连忙走出来拱手道:“父皇明鉴,儿万不敢有此心。” 其他公子也纷纷鞠躬拱手道:“父皇息怒。” 嬴政收回冷冷的视线,重新看向张婴,道:“阿婴,你可以擅“术”,但万万不可常用擅用“术”,否则就会像寒这般自以为是。实则破绽百出。” 公子寒脸刷地红了,咬牙低头。 张婴心下无奈,有些话大父就不能私下说嘛。他不想继续拉公子们的仇恨值,于是张婴将话题转移回去,开口道:“既然是大父忘记了。何不趁着诏书尚未发布天下,重新修改呢?” 公子们偷瞄一眼张婴,竟敢在父皇气头上顶嘴?! 扶苏看向张婴的眼眸闪过一抹担忧,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恃宠而骄啊! 如桥脸上恨铁不成钢的神色:阿婴婴也太好心了,这可是皇位啊!高高在上的大兄,与会陪着他玩耍的阿婴婴,他对阿婴婴鼎力支持啊! 然而出乎公子们的意料,嬴政一点没生气,还亲昵地戳了一下张婴的眉心,道:“你小子别想了,君王一诺千金。既然当了皇太孙,就得担起责任,好好给我批改文书去。” 张婴:…… 他扭头看向扶苏,正欲求助,没想到嬴政也将眼神看向诸多公子,喝斥道:“还傻站在这作甚!有事的给我做事,没公务的都给我上城墙搬砖去!” 大秦众公子:…… …… …… 小半个时辰后。 张婴端坐在特制小书桌,看着宫女主动沏茶,在他座位斜下方。 扶苏与他几乎平行而座,高、寒等几位及冠的大秦公子,端坐在扶苏的下方,他们全部在翻阅、审核源源不断的文书。 经过他们的手的文书一部分会分流下去,还有一部分会转交给候在旁边的内侍,内侍们整理文书,然后将其一摞摞呈送在张婴的案几上。 张婴看着这一幕,莫名有一种雏形“内阁”的感觉。 他甩了甩脑袋,目光落在越搬越多的文书上。 这一摞,红色印泥,没有印章,非加急,估计得用上一个时辰左右。 这一摞,黑色印泥,有私人印章,非加急,估计得用上两个时辰左右。 这一摞不得了了,红色、黑色、藏青色三个印泥,还都加了私印,粘贴了加急的羽毛,嗯,这不是计算耗时多久的问题,而是用时间战术能否解决的问题。 …… 随着文书一摞摞增多,张婴开始怀疑自己这几日还能睡觉吗? 他不会成为第一个猝死的皇太孙吧。 张婴的目光看向坐在斜后方,正撸起袖子批改文书的嬴政,看着对方远远高于自己这边的文书,他又将质疑的话默默地咽了回去。 说真的,这一波不是心疼嬴政,他只是担心万一刺激到工作狂,嬴政给他来一波反向操作,那他不得哭死。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来者人名还没被内侍通报,她的声音就先清晰地传递出来。 “我的好孙儿就在此,没有离开吗?” “陛下说谢绝见客,但我不是客卿我是他夫人。你速速去通报。我这是人之常情,舔犊之情,你去你去,有什么我一力承担。陛下不是不近人情之辈。” …… 扶苏愕然抬头。 其他公子悄悄偷瞄扶苏、张婴,公子寒脸上先是闪过一抹幸灾乐祸,但很快又有些意兴阑珊地偏开头。 公子高看了看公子寒,又看了看扶苏,忽然起身道:“父皇,儿去请郑夫人……” “闭嘴,坐下。”嬴政有些冷硬的嗓音响起,他瞟了一眼候在旁侧的赵文,“去将郑夫人送离。”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16节 赵文拱手称“唯”。 张婴轻轻啧了一声,他一边想着,若郑夫人进来他还可以多休息一下,一边还是将毛笔放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右手。 “……罢了,来都来了,让其进来吧。”嬴政忽然开口。 张婴揉捏手指的动作一顿,他抬头,恰好与嬴政深沉的双眸对视上。 紧 接着,嬴政道:“再让夏太医他们过来,给阿婴松松筋骨。” 张婴又是一愣,所以,大父是想让他休息吗? 他脑海中刚刚闪过这一抹思虑,就看见扶苏主动上前去开门,紧接着,来者毫不留情地推开扶苏,同时一转身,目光锁定他的方向直冲而来,嘴上还同时念叨着。 “我的阿婴好孙孙啊!我的老天爷,那些天杀的余孽可把我家小孙孙给欺负坏了。苍天山神河神……啊,你可要给我的小孙孙做主啊……” 伴随着一大串“心肝肝”“小孙孙”的声音,张婴被郑夫人紧紧地抱住。 张婴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莫名幻视一波贾宝玉。他想要挣扎,但考虑到自身的力量与郑夫人柔弱的身体,主要还是感受到郑夫人滴落的热泪,张婴又强行停住了。 张婴的顺从进一步激发了郑夫人的慈爱之心。她先是抒发了一通对老天爷,对扶苏,甚至隐晦对嬴政的不满,最后还要强调一句,“她没有因为最后得知真相这事生气,只是在生气苦了小孙孙”。 之后,郑夫人指着扶苏骂道:“你竟让我的小孙孙遗落在外这么多年,十多年啊!你怎么不把自己给弄丢了?!” 扶苏苦笑着拱手道:“阿母莫气坏了身体。” “有你这么个糊涂阿父,我怎敢气坏了身子。”郑夫人环视一圈,指着公子寒道,“你看,寒、将闾他们可有遗失过自己的骨肉?”说到这,她忽然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扶苏一眼,“还有高,他再怎么缺心眼也没弄丢过自己的骨肉。你这长兄怎么当的。” 公子高:??? 扶苏注意到张婴求助的眨眼暗示,他无奈上前一步,想将郑夫人扶去一旁坐下,没想到又一次被她推开了手,郑夫人道:“我今日可是要为小孙孙讨公道。你且让开些,别妨碍我抱着小孙孙。” 扶苏:…… 张·即将窒息·婴:…… 你们母子吵归吵闹归闹,别拿我的生命开玩笑啊。 公子寒忽然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然后摆弄着自己的手指,意有所指地开口道:“郑夫人放心,长兄真的很爱护婴犹子。连皇太孙继承人这么大一件事,长兄都不曾与犹子争执吵闹过一句。啧啧,不愧是素有贤名的大兄。” 张婴眼眸一暗,想起一个时辰前嬴政和他说的几句话,总结为:尽量要对蠢笨的叔叔们多多包涵。 思及此,他立刻刷刷刷写了一句话,搓了个纸团丢给嬴政。“无语”的眼神看向了嬴政。 ‘这么蠢的叔叔还是丢了吧。’ 嬴政差点被茶水呛到,嘴角微微抽搐,回了一个冷静的眼神。 张婴继续丢了个纸团子过去。 ‘大父啊!都比我快大两轮了,都老成成这样了,哪里还能成长哦。’ 嬴政平静地看完,然后给了张婴一个鼓励的眼神。 张婴:…… 他避开了大父的视线。 张婴和嬴政在这互相搓团子开小差,郑夫人听了几句公子寒的话,却忽然发起了脾气。 她先是一句,“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为大兄说话?” 公子寒笑容僵住,他何时为扶苏说过话,这锅我不背! 也将张婴的视线给吸引过来。 就见郑夫人继续道:“这什么皇太孙的位置,不全是陛下定下的吗?我儿若真的找小孙孙吵,那才是愚不可及啊。寒,我知晓你是替我儿委屈,但没有必要。 因为我儿最孝顺不过,也不可能会违背陛下的决定。唉,高,本就不太懂事理,没想到跟了你一段时间,竟是连你也变得迟钝了,哎……” 扶苏、公子高和公子寒三人:…… 张婴:……噗。 尤其注 意到郑夫人无比真诚的目光,他整个人抖啊抖的险些没控制住笑出了声。 这是白到深处自然黑吗? 张婴努力克制自己,但不代表郑夫人能克制。 人有时候念叨多了,情绪就会积攒得越来越多,就好像郑夫人越是念叨张婴,越是觉得他受委屈了,说到最后似乎将她自己洗脑了,还真觉得张婴体弱。 然后郑夫人用力向上一抱,“嘎吱”,她不慎闪到了自己的腰。 众人:…… 一阵鸡飞狗跳后,郑夫人留下一堆礼物,才在太医令的医嘱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殿内重归安静。 嬴政忽然开口道:“若对大秦继承人有疑问。可来问我。” 众人一顿,刚缓和下来的气氛,刹那间又严峻起来。 所有人都保持沉默,就在张婴以为会大事化了小事化无时,就听见嬴政直接点名公子寒道:“你认为谁能继承大秦?” “不,我……”公子寒刚故作轻松地摆了摆手,却被嬴政打断,嬴政平静地看向公子寒,道:“若错过这一次开口,再有下次质疑皇太孙,一律当谋逆处置。” 众人悚然一惊。 公子寒骤然沉默,半晌,他抬起头,毒曼巴的气势再次展现出来,他充满攻击性地开口道:“所以为什么?父皇,为什么是公子婴,我也为大秦努力了十多年,难道我不行……”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嬴政直接丢过去的铜罐给砸到额角,直接渗出了血。 公子寒愣愣地抬头。 嬴政起身怒斥道:“竖子!你说的什么话!问得又是何等荒谬的问题!我之前还当你长进了,知晓自己竞争不上,所以宁可选仁厚的扶苏,好谋夺利益。没想到你竟是为了自己问? 哈,你如今近而立之年!可曾立下过军功?你对江山社稷有什么大的贡献吗?文不成,武不就,只知道和一些九卿郎官谋划些小利小惠。那些小恩小惠还是扶苏征战北地,阿婴弄出羊毛羊线利润得来的。 寒,你何来颜面自问?若我给你,你敢……不,这个假设都不会有。” 公子寒刚展露出来的凶悍气势,被嬴政一连串的质问问得节节败退,最后一脸自闭。 等嬴政喝了一口水,公子寒才有些意兴阑珊地问道:“陛下说得对。那么,为何不选长公子呢?” 嬴政又是冷笑一声,道:“夫人刚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你还真是和高处太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连这点道理都看不透。” 公子高和公子寒:…… 嬴政喷完之后才道:“扶苏有勇无谋,与我政见不和。你们无勇无谋,只会无能附和,唯阿婴集百家之长,擅御下,有谋略,更能懂朕之志向。舍他其谁?”顿了顿,嬴政意有所指地开口,“更何况他上位,也能更安稳。” 嬴政不满扶苏继位,但他已经当隐太子很多年,但凡其他公子上位都会视扶苏为眼中钉手中刺,支持扶苏的派系重臣也不会安稳。 但张婴上位,反而可以让势力进入诡异平衡下来。 这个话嬴政没说,但在场诸多公子深谙官场多年,即便是公子高这木头脑袋,也能隐约领悟一二。 嬴政又问了几声还有没有异议?最后还重点cue扶苏。 扶苏非常认真地回答,他只希望大秦长治久安,老有所依,不说阿婴已经达到了他的要求,即便是其他人,只要是嬴政下达的指令,谁当皇帝他都无条件服从。 公子寒在一旁轻蔑地瞥了一眼,暗忖:这扶苏是当自己是张婴吗?哈,父皇最讨厌如此直白的马屁。 然而下一秒,公子寒就震惊了。 因为他看见嬴政“嗯”了一声,表情复杂地拍拍扶苏的肩膀,道:“我知 你是孝顺的,但……凡事过犹不及。” 公子寒眼珠子一转,也凑上前,开口道:“我也是。父皇,你可千万不要误会儿臣对你的一片孝心,只要是你的意愿,不管是谁当皇帝,我都会鼎力支持……” 公子寒正拍马屁时,完全不知道嬴政脑海中浮现的正是公子寒被抓捕在囚车上,与其他公子私下抱怨的一幕: “呸!父皇会立胡亥为太子?我是不信!别说是胡亥了,即便是父皇,他想弄死我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啪!” 公子寒话还没说完,脑袋就被嬴政来了个大巴掌,公子寒愣愣地抬头,恰好与嬴政无语的双眸对视上。 嬴政道:“你且安分些。” 公子寒:…… 他沉默地坐下。 这时,赵文忽然小迈步跑过来在嬴政耳畔轻轻说了几句。 嬴政一挑眉,他起身拉起张婴往前走,同时示意扶苏跟过来。 张婴见状有些疑惑地问了句:“大父,此去何处?” 嬴政摇了摇头,语气中透着一丝复杂,道:“李斯逃……咳,回乡路上抓了张良,现在人关在项羽隔间,他……应该是想将功赎罪。” 张婴:…… 信息量太大,一时间有点没理顺。 第241章 后日谈 李斯、项羽、张良 李斯抓张良。 这一事,还得从数日之前,李斯重归布衣身份开始说。 北巡之后,嬴政没有召见李斯,只下令撸掉了他一身的爵位和官职。 诏书传达的那一日,李斯刚刚押送余孽回归,他再与传令郎官确认无误后,整个人踉跄了一步,心脏宛如破了一块大洞被吹得“呜呜”作响。 李斯看着被赵兴抄走的官服绶带等,枯坐在偏房个时辰,捏着诏书的手指崩着青筋,脸色阴沉如水,眼神狠戾得可怕。 他脑海中冒出无数个为什么? 他从一介上蔡小吏做到大秦九卿廷尉,曾用“谏逐客书”为大秦力挽狂澜,获得嬴政赏识,后又为大秦出谋划策、兢兢业业奋斗数十年。 他提前窥探到张婴身份的秘密,私下安排几位孙女与对方相识,并多次对张婴表达友善。 他对扶苏一直称赞有加,多次举荐如张苍等良臣名将,即便是对公子寒、赵高等人递过来的橄榄枝,他即便再看不上对方,也绝不会怠慢半分。 自古以来,有几个大臣能将自己的子女与大秦公主公子们交错成婚的?能结亲近乎半个大秦朝廷的达官贵人。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17节 只有他李斯做到了! 他处事八面玲珑,谨慎有加,即便是再不喜他的政敌,最多偷偷讽刺他姻半朝,绝不会说他处事不利,更不会否认他为大秦做出的杰出贡献。 然而在他苦心钻研数年,眼见着可以用“科举制”功劳再上一步,即将志得意满地坐上公位置时,却忽然什么都没有了。 爵位没有了,官职没有了。 过去围绕在他旁侧,想要结交的贵族姻亲们没有了。 庞大的李家子嗣被□□了。 李斯想不明白,到底是哪一步做错了? 他被拘于官邸时想不明白。 他即将被押入咸阳接受审判的时候更没想明白。 他李斯,何至于到今日这一步! 他不甘心! 他必须要面见陛下一次! 所以李斯重启暗号,准备联络幕僚亲信,策划逃离牢狱,制定重归咸阳计划。 然而李斯没想到,这一动,他就碰到了张良。 说他碰到张良也不准确。 应该说在李斯启动幕僚计划时,张良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孤注一掷地主动过来找他。 在那一刻,李斯先是心惊张良埋伏的钉子手段,同时也快喜极而泣了。 原来上天没有抛弃他! 天上真的会掉馅饼! 张良,就是他最佳敲门砖呐! 所以在听到张良怂恿他要报复嬴政时,李斯心里嗤笑,但凡换个皇帝这么搞他,他肯定气不过提剑就去弄死对方了,但嬴政在,大秦国运就在,用一句实诚的话来说,他不敢。 然而在明面上,李斯故意再婉拒张良,眼底却透着分不甘心,分自嘲,分的野心以及一分的怨愤,他做足了一个“想做又不敢做无能狂怒野心家”的模样。 张良果然上钩,对方先是与李斯谈星星谈月亮,等李斯故意将态度软化一些,张良便拉着李斯走在贫苦的乡野,指着那些因徭役各种埋怨的民夫们说“廷尉不要小瞧他们,黔首对大秦徭役苦不堪言,民心可用!可反!” 等李斯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张良还强行拉着李斯一起秉烛夜谈,各种画大饼,说一旦嬴政被刺身亡,有野心的人一定会冒出来揭竿而起。 到时候他愿意追随李斯的家族,成为占据一方诸侯王。 也是在与张良互相拉扯博弈的途中,李斯才恍然大悟,张良之所以能得到他的踪迹,并不是买通了幕僚、秦吏或者提前埋了钉子,纯粹是靠这些不起眼的家仆传递出来消息,再进行合理的推演。 人才呐。 仅仅收买一些无知的贱籍,就能创造出这样离谱的情报价值。 人才好啊,人越厉害,抓起来才有价值。 李斯看像张良的眼神越发慈祥。 他用着这一副慈祥的面孔,与张良称兄道弟,说是忘年之交,然后以身涉险,骗着张良一起进入了牢狱,达成人铁窗泪。 他与张良,一左一右,将项羽夹在了中间。 与此同时,李斯给满脸复杂的曾·下属递了份锁死的铜管,上面还盖着加急的泥印,交代对方加急上交给嬴政,并且强调只能让嬴政一人看。 …… …… 嬴政、张婴和扶苏人抵达牢房时,看到的便是老神在在的李斯,捂着耳朵的项羽,以及对着项羽一通输出的张良。 张婴是率先进入,他没注意身后的嬴政先是瞥了李斯一眼,同时按住扶苏的肩膀不让他入内。 张婴走进牢房后,张良还在对项羽喋喋不休,项羽则激动地冲到栅栏前,双手捂住围栏,高声道:“你小子终于来了,快来提审我!” 张婴一呆,其他人也乍然沉默。 项羽还在念叨:“即便不提审我,也要将我与这家伙分开关着。这人打又打不到,念叨得我头皮发麻,想死的心都有了。” 张婴看项羽不停揉脑袋的模样,险些喷笑出声,他走过来道:“对吧。跟着这人混没意思,还不如投靠我,起码我不念叨你。” 张良此时安静下来,项羽长呼了一口气,捏了捏耳朵,道:“帮你盯着扶苏那奸猾之人还行,其他免谈。” “真免谈?” 张婴一听这话就知道项羽还不知道他成为皇太孙的事,也对,谁会把这种大事和个囚犯说呢? 他脑子一转,心生一计。 不过在张婴说话之前,张良忽然开口道:“婴公子,我有话想与你私下说。” 项羽警觉道:“不可啊阿婴,这人极擅纵横之术,我大父、仲父被对方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你可千万别和他单独说话。” 张婴失笑,摇头道:“项兄说的是。这位良郎君,有什么你不妨直说。” 张良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张婴,道:“眉尾后挑,鼻梁高,鼻尖小,果然是典型姬家特征。小郎君,我知晓你的身份,你真不想与我私下聊一聊吗?” 项羽猛地扭头道:“阿婴你别信他的!别信!” 张婴眼睛却一亮,他正愁要如何不动声色地切入话题呢,张良就送了一个梯子过来。 真不错。 张婴故意做出惊讶的表情,很快又露出一张苦瓜脸,叹气道,“哎,有何不知的,无非就是,我是扶苏之子嘛。想想我过去艰难求生活的模样,我好惨呐……”他将自己过去的生活,九分假一分真,说得凄苦无比,简直像是一根没人要的稻草。 嬴·知道是多数是假的·政,依旧恶狠狠地瞪了扶苏一眼。 扶苏苦涩:…… 其他人:…… 等张婴说完,他一抬头,恰好与项羽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眼神给对上。 张婴一愣,沉默地给对方时间发挥,果不其然,项羽怜爱地看着张婴道:“哎,原来阿婴你终于也知晓了,太好了,阿婴你知道吗?其实扶苏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但你看,这么多年扶苏都不认你,肯定是另有所图,想拿你给他的儿子当垫脚石,可恨。这人假仁假义,你可千万不要被他蒙骗了……” 扶苏无奈:…… 张婴嘴角微微抽搐,你难道是被扶苏在战场上狠狠教训过几顿? 还学会给扶苏上“莫须有”的眼药了? 不过张婴对这种情况喜闻乐见,项羽对扶苏意见越大,他策划的计谋才更有机会实现。 等项羽说完,张婴眼眶盈满了热泪,他走上一步,可怜巴巴地看着项羽,道:“项兄懂我!那你可愿出来,助我登基。” 项羽:!!! 正在摸胡子的李斯险些拽下来一把,他神色惊恐地看向藏在暗处的嬴政和扶苏,意识到对面两人淡定的神色后,李斯才缓缓稳住剧烈跳动的心脏。 不过李斯稳得住,沉默的张良却爆发了。 “好好好!不愧是我韩家王室血脉,有骨气!有志向!” 张良先是对张婴大加赞赏,之后冲项羽道:“也还犹豫什么。还不应诺。” “我本就想答应!”项羽收回怔愣的表情,一脸烦躁地看向张良,“我两兄弟的事,与你这厮何干!” 张婴一见项羽答应了,也懒得继续演了,挥挥手道:“来人,将张良、李斯关押到其他地方去。” 正在看戏的李斯:? 踌躇满志的张良:? 张良先憋不住道:“为何让我离开,我也可以助你登基。” “不行,你野心太大。” “我何曾野心大。” “哈,你助我登基之后,是不是还要我助你复国?” 张婴摆摆手,故意做出一副野心勃勃的模样,“你认为,我拿到手的还会分割领地出去吗?不行不行,我不感兴趣。大秦四十八郡,啊不对,包括北地新郡县在内,是我的,都是我的。” 张良一哽,顿了顿,才低声道:“可你阿母是被秦人设计杀害!你的舅舅、舅姑、外大父一家,还有你的很多外戚都是被秦人所杀……” 张良无比流畅地一口气说了数百人的名字,显然,他将这些人身死仇恨牢牢记在心上,从未忘记过一刻,“如此,你依旧愿意背负秦人的……” “生母的仇我会报,但其他不过是一些从未养育过我,我也未曾见过的人。”张婴狐疑地看着张良,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其实我一直知道你在暗中观察我,想拿捏我。只是我一直挺奇怪你的自信源于何处。 是认为大父会因为六国余孽忌惮我的韩贵族血脉?是想养大我的**野心?是认为生恩比养恩大?还是对自己嘴皮子有自信能够挑拨离间……” 张婴一边说一边观察张良的表情。 等他“叭叭叭”说了十几条猜想后,张婴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道:“看来我没说中,又或者说这些想法你的都有。等等,你今日会入牢房,该不会目标是我和项羽吧,你不是犯蠢被抓?你……是利用了李斯的利欲熏心混进来的?” 张良身体微微一顿,忽然一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只是做了两套计划罢了,若李斯聪慧,明辨是非,我本可以就从他处入手。但李斯蠢笨,我能来接触你与项羽也不错。” 不远处的李斯微微一僵,但他立刻做出忠心耿耿的模样,大声道:“放肆!臣对大秦忠心不二,岂能被尔等宵小挑拨离间。” 然而现场没有一个人搭理李斯。 张良忽然闭嘴,安静地看了一会张婴,声音平淡道:“你会杀我吗?” “不知道,我又不是廷尉。”张婴无所谓地看向张良,再是历史名人,与他没有交集他就不会心疼,“看大父怎么判。不过你番四次挑拨反叛,死罪难免。” 张良在此刻仿佛恢复了往日的公子气度,闻言并不生气,反而轻抚长袖,又笑了一声道:“若是让你判呢?” “如果是在绝对优势下,我又很讨厌你的话。我不会让你一死了之,那太便宜你了。”张婴仔细想了想,很实诚地开口,“但你嘴皮子太厉害,我担心将你判去边疆修长城做苦工,你会挑拨隶臣妾谋反。所以我大概会将你囚禁在某个眼皮子做劳工。比如修陵园之类。 我想,让你看着最厌恶的大秦一直生机勃勃的发展,看着大秦万世永昌,熠熠生辉,让你深刻的意识到大秦才是天命所在,意识到你的一生都浪费在与大势无力的对抗,这或许才是对你最大的惩罚。” 张良脸色“唰”白了,骤然沉默。 站在后方的嬴政与扶苏,给彼此一个欣慰的眼神。 他们是看到李斯送上来的密信,才躲在阴影处,特意让张婴一人诱导张良多说一些,只是没想到效果这么好,居然把张良给说自闭了。 嬴政想了想,召赵兴过来递给他两张纸条,然后对张婴道:“阿婴,回吧。” 说吧,他与扶苏都没真正进入牢狱,便转身离开。 张婴也扯着被捆绑的项羽跟在后面。 不久,赵兴来到李斯的牢房前,滴进去一张纸条。 李斯连忙展开一看,上面是嬴政的笔迹。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18节 ——“私心太过,不负己身,但负大秦。” 李斯神色一怔,看向赵兴,声音有些尖锐道:“这就是陛下给我的回复,给我的答案吗?我何曾辜负了大秦,我何曾辜负了啊!” 赵兴面无表情地瞪李斯发泄情绪,又过了一会,又递出去一张纸条。 李斯收敛心神,展开一看。 ——“告老归乡,不究不咎。” 李斯怔怔地看着八个字,低声呢喃着重复着。 李斯啊李斯,你小心谨慎一辈子,步步不曾踏错,又好像踏错了步步。如今还能保有家族不死,告老回乡,比起权大业大的商君,也算是好福气了。 至此,他也终于放下野心,认命。 …… …… 嬴政看着双手被绳索束缚的项羽,又看向张婴,微微蹙眉道:“你带他出来?” “也是没办法。”张婴一本正经地看着嬴政,“我与项兄毕竟是过命交情,他的心上人要嫁人了,我怎么的也要送他去喝一杯喜酒吧。” “什么!”项羽勃然大怒,猛地一用力,就崩掉了绳索,“为何是去喝喜酒,真当我是兄弟,你不得跟我一起去抢亲吗?” 嬴政和扶苏:“……” 甲士、卫士、狱卒等人纷纷抽刀剑,拿铜盾,要不是嬴政一挥手,只怕下一秒,项羽就会被数十个五大粗的壮汉们给强压在地上。 张婴从旁边神色紧绷的狱卒那要来一根铁链,没好气地拍了项羽一下臂膀,道:“瞎吵吵什么,快点把手伸出来,我给你重新绑好。” 项羽不满道:“现在是折腾这个的时候吗?被绑着手脚无法骑马啊,阿弟,快,备马我们……” 张婴不爽地提高声音,道:“你是不是傻,不骑马我们不能乘车走秦直道吗?” 项羽道:“我男子汉大丈夫,岂可扭扭捏捏坐马车……” 张婴压根不给项羽说完话的机会,上前一步,狂点项羽的胸肌,咄咄逼人道:“你男子汉大丈夫还要不要抢亲娶妻了?你还要耽搁到几时?你对自己的身份有点自觉,你觉得你空着手,我能带你走吗?你再浪费时间,人家洞房了你都赶不过去。” 项羽被点得连连后退,最后甚是委屈道;“戴个铁链去抢亲,多,多丢人……” 张婴冷笑一声:“绑不绑?要么别去了,等着虞姬孩子出来,你趁早去当个义父吧。” 项羽脸都绿了。 他再不敢做声,乖乖地将两只手伸出来,当然,他也只让张婴给他绑铁链,其他狱卒准备上前帮忙时,项羽一个狠辣的眼神就瞪了过去。 不愧是从尸身血海历练出来的人,一个眼神就瞪得狱卒小腿肚子发软,不敢再上前。 张婴气喘吁吁地给项羽绑完,完事之后又狠狠地拍了一把看似乖巧的项羽,同时冲旁边的狱卒道:“机灵点,下回记得上前来搭把手。” 狱卒内流满面,疯狂点头。 之后,张婴与嬴政和扶苏告别,拽着项羽翻身上了马车。 双马轻车绝尘而去,嬴政轻轻一摆手,陆续从不同的地方蹿出一批批黑铁骑,他们井然有序地追上马车,最后拢共有百人骑兵护送在马车两侧。 马车内 项羽完全没了之前的形象,紧锁眉头,半颓废地看着张婴道:“阿弟,虞姬真的要成亲了吗?” “真的!” 项羽一哽,道:“这事可不兴开玩笑啊!我送了大雁啊。” “我没开玩笑啊!你送了大雁,人家都必须等你?!笑死,那我马上替你送一百只大雁出去,你看看旁人等不等你?”张婴哈哈大笑,然后从马车帝座掏出一把喜糖递给项羽,挤眉弄眼故意刺激他道,“来,这是喜糖。我们长安乡新流行起来的物件。” “何意?” 张婴嘿嘿一笑:“抓一把,享受新人的福气。” 项羽苦哈哈的脸更绿了,他接过糖,拳头瞬间捏紧,只听见嘎嘣嘎嘣几声,一些蔗糖糖渣就从项羽的指缝中掉落出。 下一秒,张婴就听见项羽恶狠狠地说道:“我倒要看看谁敢!” 张婴心中一笑,故意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马车“哒哒哒”前进。 半个时辰后,疾驰的马车渐渐放缓了速度。 张婴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忽然听见旁边传来“砰”一声,他扭头一看,居然是项羽这人猛地起身居然撞到了车内顶。 “……”张婴嘴角微微抽搐,拉了对方一把,“你克制点。再多撞几次,虞小姝都该嫌弃你蠢笨了。” 项羽没有开口,目光直直地锁定马车正门帘。 张婴见状挑眉一笑,非常放松的往后一躺,摸着最后一点微薄的良心开口道:“不要急躁,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来,说不定会有惊喜。” “你不懂!”项羽语气生硬地丢下一句,“大丈夫,不可被夺妻。” 他刚说完,车夫正好也喊出“吁”声,马车尚未停稳,项羽就像一头饥肠辘辘、静候许久的猛兽,他凶猛地撞开车帘,起身往外一个大迈步飞跃。 在项羽冲出去后不久,外面忽然也传来极为喧嚣的声音。 “来了来了!还是虞小姝了解这人。” “一张渔网是不是控制不住啊!再来一张。哈……虞小姝。” “虞小姝你可以啊!这鱼叉的准头不错,自己的良人自己掌握,好!好兆头啊!” …… 张婴淡定地继续躺了一会,等外面不再传来折腾的声音,他才慢悠悠地掀开车帘往外看。 这一瞧,好家伙,外面乌压压的站了约十多个皮肤黝黑,戴着草帽的渔夫。他们一个个神情兴奋地拿着渔网,被他们网在中央,艰难站立的壮士正是项羽。 项羽不光被网了个严严实实,他的左脚和右脚前方被叉了一根鱼叉。 但他完全没有扒拉渔网的动作,整个人呆在原地,眼神发直地看着他正前方,那儿站着一位身穿嫁衣,妆容娇俏,气质温婉的大美人——虞小姝。 虞小姝捂嘴轻轻一笑,拿着一副与气质截然不同的鱼叉,轻声道:“你回来娶我啦?” 项羽怔怔地看着虞小姝,没有说话。 虞小姝眉眼一厉,扬了扬手中的鱼叉,道:“嗯?你敢说不乐意?” 旁边的渔夫们跟着起哄道: “哈哈哈,现在不是他愿不愿意的问题!虞小姝你乐意就行。” “没错。人都被我们网住了,不怕他不就范!” “虞小姝!他若不乐意,我娶你呀。” …… 当出现抢亲台词时,原本傻站在原地像一只呆头鹅的项羽蓦然扭头,表情一沉,马步一扎,双手主动将渔网缠绕了在臂膀上四五下,然后腰身猛地用力一甩。 他竟然直接强行拖动了十来个渔民,伴随着渔民们震惊的声音,项羽宛如猛虎出山般长啸一声,先是原地快速转了四个圈,将周围的渔民们扯得身不由己,然后整个人如盘古开山辟地一般高举双手,手臂肌肉青筋紧绷,伴随着“刺啦”一声,束缚着他的渔网被生生撕裂。 渔民们则被这一股反作用力加持,摔了个七倒八歪、四脚朝天,哎呦哎呦喊个不停。 众人:!!! 张婴看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就是霸王之力吗? 完全没有道理!不讲科学啊! 项羽大迈步向着虞小姝走去,然后将她一把举抱起坐在他右臂臂膀上,然后豪迈的大笑出声。 这一切变动只花了五秒,此时的虞姬还有些懵,左手抱着项羽稳住身形,手里拿着鱼叉,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张婴注意到项羽斜瞟过来时那一双志得意满的眼神,感觉自己像无辜路过却被踹了一脚的小狗。 他是又好气又好笑,甚至生出再搞点事的念头,但注意到虞姬和项羽越来越红的脸颊时,他那一点点良心又冒出来了,张婴一挥手。 庆祝婚宴的乐曲奏响,潜伏在附近的长安乡居民们喜滋滋地走出来,负责撒花的花童们欢快地向着附近各种撒鲜花与糖果。 还有大娘们拿着男方的衣裳大笑着冲上去,扒拉得项羽都有些闪躲狼狈。 张婴抱胸笑看着,他正准备上前参与,忽然感觉有人轻轻拉扯他的衣袖。 他转过身,恰好看见扎着两个小揪揪的许莫负,对方双手捧着一个小竹篮,开口道:“送你的。” 张婴一愣,看着小竹篮里眼熟的护身符,余光一瞥,恰好看见不远处树荫下的王家小姝。 对方脸刷地爆红,扭过头。 张婴本来不觉得有啥,对方一害羞,他反而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恰在这时,前方的项羽忽然大声嚷嚷道:“阿婴,过来帮忙……要去亲迎了!快快快,快来帮我!” 张婴简单地给许莫负与王家小姝微微颌首,然后快步冲向项羽附近,被对方提留到迎亲队伍的正前方充当门面。 长安乡没有婚闹习俗,但百姓娶亲以热闹为主,所以女方亲友总会准备一些射箭、诗经、歌唱《无衣》等小把戏,来浅浅地刁难一下男方迎亲人员。 这一回,也不是哪个大聪明,居然安排了十道《封诊式》大题来刁难迎亲人员。 张婴赶过来的时候,恰好看见好几位郎君正抓这笔在纸上奋笔疾书。 项羽更是直接将笔和纸丢给张婴,道:“快快快!其他还好,但这上面居然还涉及你搞出来的算术新题型,阿弟,你快!” 张婴低头一看,好家伙,解题思路居然是粮仓版的元一次方程。 张婴刷刷刷,快速通过代入或加减进行消元,嘴上还念叨着:“出题人是人才呐。长安乡果然藏龙卧虎,举荐给我呗。” “你确定要?身份不怎么合适。”项羽道。 张婴手中的毛笔不停,余光一瞥,道:“造反了?” “那倒没有。” “没问题!人才,不拘一格降人才!有多少来多少!”张婴大喇喇道。 项羽古怪地看了张婴一眼,慢悠悠道:“哦,是我阿妹。” “噗。”张婴嘴角一抽,“啊,今日天气真不错,好,解完了,你快去成亲吧。” 项羽却忽然停下来,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了一会张婴,道:“也不是不行,阿弟,阿妹,妹婿的话,嘿嘿嘿……” “走走走!不合适……” “咋地!觉得我阿妹身份配不上?不成!”项羽还是有些妹控的,单手拍拍张婴的肩膀,“你要登基嘛,蒙家支持长公子,你肯定要拉拢王家,我看王家小姝也挺在意你!但王家青黄不接,王家子岂有我好,你等着,我成婚之后就去召集部队,征战沙场挣一份庞大的嫁妆……” 张婴一巴掌拍在项羽肩膀,哭笑不得,道:“我看你是没被虞姬的鱼叉搞够吧你!不是这原因,反正你去成婚吧你!我自有打算。”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19节 感情嘛,先处处看,等长大了顺其自然。 第242章 大秦直播 新年祈福直播间 公元前210年,没有张婴的时空。 酷热难耐的七月盛夏。 嬴政躺在被窝中打了个冷战,他缓缓睁开眼,通红的额头便被人敷上一块湿润的帕子。 “赵高啊……”他道。 “陛下可要喝些水。”赵高两眼布满了红血丝,压低声音,“两个时辰前,夏太医令人送上了一份药汤,嘱咐老奴说等陛下醒来时可饮用,老奴时刻让人温热,这就给陛下送过来。” “不折腾了。我这高热也快退了,明日就回咸阳。”嬴政摆摆手,又猛然咳嗽了几声,赵高连忙将嬴政轻轻扶起来,一手给他后腰垫上软垫,一边给嬴政轻轻拍打后背。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内侍的声音,说是李斯、胡亥候在门外等见。 “让他们进来吧。”嬴政平复好咳嗽,又用毛巾擦了一把脸,“正好陪朕用些晚膳。” 赵高先是应诺,又担忧道:“陛下,还是让老奴给您送药过来吧。” 嬴政没有回答。 他一边用帕子擦手,余光正好扫了一眼窗外的景色,忽然道:“这是……到了沙丘宫?” “正是,老奴见此处荫凉,陛下又身体不适,便擅自做主停了车队进沙丘宫休息,老奴有罪……” “罢了,你的忠心我是知道的。”嬴政刚说完。 一个清澈的少年音传了过来。 几人抬头看去,只见胡亥如幼鸟归巢一般扑到嬴政的床边,声音担忧道:“父皇可好?父皇肯定会大好了。” 李斯也走了进来行礼。 嬴政先与李斯说了几句,然后伸手拍下胡亥的脑袋,笑了下,又表情严肃道:“十几岁的少年郎,怎还做这稚子姿态,你也学学你的兄长们,如扶苏,他十几岁都去征战沙场了。” 胡亥眼珠子一转,低声道:“兄长们厉害就厉害去。可胡亥不愿意,胡亥就愿意跟着父皇就好,不想与父皇争执呢,” “像什么话!还说起你长兄了。”嬴政眉头一皱,淡淡道,“扶苏虽固执,但远胜你许多,又是你长兄,岂可这般议论。” 胡亥没脸没皮地笑了笑,连连点头。 这时,原本漆黑的天空忽然如白昼般亮起光芒。这一番异象也引起嬴政等人的注意,可直到赵高冲出去呼喊宫卫时,四周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回应。 嬴政脸色沉下来,他道:“走,扶朕出去看看。” “可外面,还是逃……” “我在明敌在暗。”嬴政瞥了一眼焦虑的赵高,同时眺望着亮如白昼的天空,“我不信余孽能有如此通天手段,走。” 旁人不再多嘴。 胡亥和赵高搀扶着嬴政往外走去,胡亥骇然地指着天空缓缓出现的光幕,道:“父皇!那,那是什么,那是神仙术法吗?神仙显灵了吗?” 嬴政眯了眯眼。 【叮咚——新年祈福·有奖答题投放中】 【已校对时间,秦朝,前210年。】 【第一批测试者召唤七人。】 …… 伴随着最后一行字消失。 光幕忽然出现了光晕,亮得人无法睁眼。 片刻后,等嬴政几人重新睁开眼,这才愕然发现四周场景已经变换,他们正站在一处巨大的四面无门的屋内,屋内装潢非常的喜庆,四处可见倒挂着的“福”、“新春”以及“蜡祭”等小篆字体。 屋子平行摆着七张凳子,每张凳子前面还摆着果盘、酒水以及些零嘴。 七章桌椅的前方半悬浮着一张足有三人高与长的巨大的光幕。 【七人已全部抵达。】 “父皇?” “陛下?” 数人的称呼声引起了嬴政等人的侧目。 这一眼看过去,那边站着表情懵逼的四人。 为首的是身披铠甲的扶苏,手中还拎着一把血腥味冲天的铜剑,站在扶苏左侧,同样身披铠甲的男子是蒙恬,他手中拿着一副羊皮纸地图。 站在扶苏右侧身着布衣,刚刚摘下斗笠的男子是辞官已久的王绾,王绾右侧的男子是博士仆射周青臣,他手中还拿着一卷竹简。 “老夫莫不是回光返照?竟见到了陛下。” “什么?回光返照?难道不是父皇吗?父皇何时来的九原?” “什么九原?这不是咸阳吗?你们是何人?莫非是什么妖法?” …… 嬴政难捱喉咙痒地咳嗽几声,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他用手帕擦了擦嘴,才道:“不要慌。你们先说所处位置,正在做的事,将来要做的事。扶苏你先说。” 扶苏一愣,连忙说他正在九原,刚刚与羌族小战了一场,正准备找羌族首领谈判。 嬴政听后微微颌首,然后又皱起眉,转头对蒙恬,道:“羌族背信弃义之徒,还谈什么。蒙恬回去后都坑杀。” 蒙恬拱手应诺。 扶苏上前一步,然而还没开口,嬴政又对周青臣和王绾道:“所以博士你在咸阳处理政务?王绾你还在颍川郡?可有发生什么要紧的事?” 周青臣连忙拱手道:“陛下,上卿蒙毅在咸阳筹备为大秦与陛下祈福的庆典,臣则在书写祈祷山川神灵的祝文。” “回陛下,老夫不过一介布衣,山野垂钓,并无大事。“王绾说完放下自己的鱼竿,又好奇地在桌椅前方转悠了两圈,才继续道,“老夫看此地有大玄妙,绝非人力可为。不妨先耐心等待。” 众人纷纷点头。 【大家好,这里是新年祈福有奖答题直播间——首运营。题目很简单,欢迎大家踊跃举手答题,奖励丰富。但也请诸位不要乱答题,会有惩罚哦。】 说完之后,每个人身前都出现了一个朱红色的按钮。 众人:!!! 赵高震惊地指着前方的按钮,道:“陛下,这,这仙人说话了!这,这是何物?老奴……” “不要碰!”王绾喝斥,“既然有奖有罚,岂能乱碰仙人物件,说不定会置我们于死地。” 赵高惊骇地看向嬴政,恰好与对方对视,他瞬间收回手。 【题目很简单,第一题与我们大秦流传千古的豆腐相关哦!豆腐。】 这时,天幕中出现一位身着大秦方士服的男子,正拿着炉鼎在制作一件物件,白白嫩嫩。 与此同时,天幕也开始说话。 【豆腐,自秦帝国开始流传数千年的美食,它不光产量很高,物廉价美,由豆腐制作出来的豆干、酱豆腐、臭豆腐、豆皮、腐竹、豆汁等,皆是经久流传的美味,极大丰富了我华国民众的味蕾。 更重要的是,豆腐富含多种营养物质,有养胃益脾,清热润燥以及降低患高胆固醇的风险等作用,古有“平价丹药”等称呼。】 王绾神色微动,低声道:“丹药?陛下。看来制作豆腐的人应当与方士有关。” 蒙恬在一旁似是不经意地说了一句道:“呵,长生炼丹,研制了一个食物,嗯。赵高你怎么看?” 赵高心下一紧,自从他举荐方士徐福支持求长生,他与蒙家等许多朝臣的关系急转直下,尤其是现在,蒙家几乎是撕破脸与他不对付。 他没有看蒙恬,而是擦着泪,看着嬴政,道:“……是老奴无能,但老奴也想着,求长生之余,能为大秦百姓在餐桌上炼制一道廉价有益身体的美味,也不是一件坏事。” 嬴政神色莫测,半晌,道:“将这上面熬制豆腐的步骤都记下,回咸阳让方士炼制。” 臣子们纷纷恭维道:“陛下所言甚是。” 【关于豆腐的来源还有一则野史趣闻,秦二世曾是巫祝奉子,在他幼时与樊典出行时,与方士起了冲突,樊典说出支持公子高的理想“想要炼制天下百姓都吃得起的廉价丹药。”,方士嘲讽樊典和秦二世,认为丹药只能由昂贵之物炼制。 秦二世因此与方士们打赌,最后巧妙地利用制造沙板的工序、黄豆和炉鼎,成功炼制出廉价的天下人都吃得起美食豆腐。】 众人:!!! 短短几句话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 李斯等人齐刷刷地看向扶苏,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胡亥纳闷地开口道:“长兄,莫非你当过巫祝奉子?” 赵高一急,连忙给了胡亥好几个暗示闭嘴的眼神。 扶苏若有所思,摇摇头道:“从未。不光是我,好像没有巫祝奉子出身的大秦公子,最年幼的是云月公主,难道说父皇在外……”他的目光下意识挪到嬴政身上。 “没有。朕在外没有子嗣。”嬴政脸色一沉,目光不善地瞪了扶苏一眼,“你小子竟连守成都不行。” 其他人顿时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听见。 嬴政的子嗣里没有巫祝奉子,但秦二世是巫祝奉子,这岂不是在说被皇位被王室旁支给夺了帝位?至于为啥不怀疑是六国余孽。 光听秦二世这个称呼足以。 【回顾完豆腐的来龙去脉,那么送分题来了,请回答,谁是被后世传颂的豆腐皇帝?a嬴政、b嬴婴、c扶苏、d胡亥。】 嬴政脸色一黑。 其他人:!!! 豆腐皇帝? 什么鬼?这特么是送分题吗? 天上的神仙能不能体谅一下凡人,对皇帝不敬是重罪呀!谁敢猜啊! 胡亥一惊,揉了揉眼睛道:“怎的还有我?!居然会让我来凑数?” 【答对奖励:奖励粟、小麦50000万石。】 众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粮食五千万石?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20节 秦朝一个人一年吃18石,大秦不足3000万人,换句话说,一个题目的答案可以供整个大秦白吃白喝一年。 赵高激动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天佑大秦,天佑大秦啊!50000万石啊陛下,不管是修建长城、骊山宫、帝陵,还是提供给百越、九原的辎重,天呐,这是上天保佑大秦啊!” 胡亥也高兴地开始吹捧嬴政,道:“50000万石。上天会怎么发下来呢?父皇,我们应该如何保存呢?啊对,还有一些六国余孽,怎么才能不让他们得到好处呢。” 扶苏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李斯、蒙恬还有嬴政,他上前一步道:“诸位稍安勿躁,还得先答对题才行。” 胡亥特别大声道:“大兄不必担心。四个选项,首先可以排除掉父皇!父皇可是功盖三皇五帝,天下第一的皇帝,怎么会有如此绰号。” 众人一听,觉得有些道理但又有些不对。 赵高在一旁开口道:“胡亥公子所言甚是。另外神灵也说了,被后世之人称为豆腐皇帝,既然有皇帝两字,之前又说过是巫祝奉子,长公子和胡亥公子的可能性也不大,那么只剩下一位了……” 嬴政目光深邃地落在嬴婴两字上。 王绾忽然道:“说句大不尽的话,老夫倒认为可能是陛下,李丞相你怎么说?” 李斯露出赞同的神色,委婉道:“老臣真不敢想,后世之人竟敢如此大不敬。” 嬴政没有开口,他非常清楚李斯处事圆滑的性子,他没有急着答题,目光反复在b嬴婴选项上看着,忽然对赵高道:“嬴,第二个选项选项,好好查一查。” 赵高刚刚应诺,就听见旁边传来“砰”按钮声。 众人纷纷侧目,原来是胡亥欢快地按响了身前的答题按钮,嘴上还念叨着,“哈,我就知道父皇和我想的一……” 嬴政嘴角微微抽搐。 赵高忍不住低声提醒道:“胡亥公子,陛下只是想查嬴婴公子,并不是想……”他的话还没说完,胡亥已经被题干上出现红色【错误】两个字给整僵硬了。 【错误,正确答案是a,嬴政。】 众人:!!!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面无表情的嬴政。 后世子孙这么虎的吗? “这不可能!我怎会错!父皇也选……看好b啊!” 胡亥脸色刷地白了,两只手拼命地挠头发扯脸,嘴上念念叨叨着不相信,不可能。 嬴政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赵高见状连忙开口道:“十八公子。陛下是想知道嬴婴……公子是何许人,为何能成为神仙口中的秦二世,你,你这是太关心陛下了,关心则乱了。” “对对对。我是关心则乱了。”胡亥听到打圆场的话,一边擦着汗,一边可怜巴巴地看着嬴政和扶苏,“父皇,大兄,老神仙虽然说会给奖励,但它也不一定会给,这件事这件事……” 赵高连忙咳嗽两声,偷偷给胡亥眼神:快别说推卸责任的话了,越说越糟糕。 胡亥骤然顿住。 【送分题失败。】 【光幕调整难度!有且仅限答错题者一人喝完三大瓶苦瓜汁,才能开启下一个答题环节。请各位谨慎答题,不要胡乱答题!】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胡亥,胡亥惊吓地连忙将两只手背过去,涨红了脸道:“我,我不会再选了。”说完之后,他将他面前突然出现的三大瓶苦瓜汁,仰头“吨吨吨”地喝完。 喝得胡亥满脸苦涩,好几次差点要吐出来,但又努力将其咽回去。 等胡亥全部喝完,一脸虚弱地撑着桌子。 之前暗下去的光幕重新亮起来,出现新的影音画面。 【秋收季的田埂上,一个农户正在地里面忙碌,他弯腰握住青色的菜梗,嘴里“哎呦”喊着,然后猛地往外面一拽。 这一根藤上面挂着四个果实,小的约有拳头大,大的将近有四个拳头大小。 农户脸上带着浅浅的疑惑,摸着脑袋道:“怎么回事?少府的工师不是说改良了耕地方式,新的番薯种子亩产最低也会超过四十三石吗?怎么这一根番薯藤才结了四个果子,还不如之前小福星教给大家的方法呢?啧,得把这件事情上报才行。”】 众人看到这里时表情都惊呆了。 王绾眼露精光,第一个开口道:“番薯是何物?亩产四十三石?粮食乃立国之根本,陛下,这,我大秦何时有这等祥瑞?!” 蒙恬有些不受控地重复道:“亩产四十石!这,这……陛下,我大秦铁蹄还能再远征数十国。” 嬴政的表情很严肃,扭头看向李斯道:“丞相可知?” 李斯满头问号,忙拱手道:“老臣失职,未曾听过,不过农务多是治粟内史在管,臣回头就问。不过……”李斯的目光落在光幕上,忽然苦涩地叹了口气,“臣就怕,这个时候我大秦尚没有啊。” 众人一愣,也纷纷看向光幕。 王绾神色一凛,嬴政的表情也露出一些复杂。 胡亥左看看右看看,没看明白,忍不住低声询问扶苏,道:“大兄,李丞相为何说我们没有?” 扶苏清淡的一口气,他指着视频中老农正在使用的农具,开口道:“你看,我大秦何时有过这般农具。” 胡亥一脸茫然,摇了摇头道:“啊,没有吗?”话音刚落,就察觉到嬴政极为锐利的目光,胡亥连忙改口道:“是,是没见过。但说不定是还没推广呢。就,就不一定我们没有嘛。” 扶苏无奈一笑,道:“这农户敢与少府工师有联系,绝不是私制农具的人。另外,我大秦向来重视农具,任何工师工匠改良出新式农具,都会层层上报到少府和治粟内史府,好领取二甲或民爵奖励。” 换句话说,在光幕中已经普及的农具。 在这里却半点不知,这足以证明有问题。 胡亥一脸迷茫,还想说两句却被赵高隐晦地拉扯了一把,随即闭嘴。 【……番薯与豆腐一样。不光物美价廉,亩产量高,本身含有丰富的营养价值,番薯制作的番薯粉、番薯干、番薯发糕等……同样是流传千年不可或缺的美食。 同样的,番薯的起源与推广也与我大秦皇室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据野史趣闻,番薯是仰慕秦二世的外邦人带来的种子,但因为公子胡亥看不惯秦二世,所以在秦二世推广番薯的时候遭遇了很多打压。】 众人齐刷刷地侧目胡亥。 嬴政目光冷冷地看向胡亥,道:“混账竖子!这等祥瑞,还敢打压!” 王绾不满地看向胡亥,道:“不学无术,可,嫉妒贤良,不可啊!” 胡亥欲哭无泪,可怜巴巴地委屈道:“父皇,我没有啊!我不知道谁是秦二世啊!我没故意打压番薯啊!我都没见过啊!” 嬴政冷笑一声,道:“既然神仙说与秦……你有关,足以证明你小子平日会有此举动。李丞相,彻查与望夷宫相关的人员。若有任何勾结欺压之人,转送咸阳狱。” 赵高心头一紧,他可是利用胡亥的门路捞了不少。 李斯连忙应诺。 【那么问题来了,神童秦二世,巧妙地利用给赞助推广番薯的商户们奖励冠名权等方式,成功避开了公子胡亥的打压。请问诸位,这个冠名权的全名是什么?】 【a番薯粉扶苏;b番薯粉嬴政;c番薯粉如桥;d番薯粉大秦】 众人:…… 这些冠名都是什么鬼? 后世的人能不能对前辈们保持一点尊重?! 【答对奖励:奖励番薯苗100万石】 众人:!!! 王绾扭头看向嬴政,道:“陛下!100万石番薯苗,亩产四十石!这放在任何时代都是祥瑞,祥瑞当然要有足以匹敌的名号,老臣斗胆,番薯粉大秦,这个选项有一定可能性的。长公子,你觉得老夫考虑得如何?” 扶苏微微蹙眉,道:“我有不同的想法,会不会是父皇!毕竟是给商户们奖励,有什么比父皇的名头更亮有力呢?” 蒙恬深沉地点了点头,王绾也点头道:“长公子所言甚是。对商户们而言,确实是大秦的名头更敞亮。” 李斯好笑地看了王绾一眼,老狐狸,明明是故意对扶苏抛砖引玉,偏偏还伪装得不懂一样。 但他也故作惊讶地点头,开口道:“长公子所言甚是,祥瑞名头,非陛下莫属。” 嬴政嘴角微微一抽,沉吟片刻,道:“扶苏你……不,胡亥你按吧。” 胡亥震惊地扭头道:“父皇,我没说话啊。” 嬴政平淡地看着他,道:“你去按。” 胡亥还想委屈地说两句,却又被赵高给轻轻拉住,赵高隐晦地指了指光幕,压低声音劝了几句,道:“胡亥公子,陛下在气头上呢。况且,也不一定会错呢……” 胡亥气鼓鼓地选了b番薯粉嬴政 【错误,正确答案是a:番薯粉扶苏】 众人:!!! 扶苏震惊道:“怎,怎么会,会是我!” 胡亥脸上闪过一抹惊喜,但很快又是一脸难看,道:“这些题目也太难了,根本听都没有听过,我还要喝那恶心人的东西啊!。” 他刚说完,面前就浮现了熟悉的三大罐,只不过之前的绿色,这一回是黑色。 胡亥满脸难看地拿起来,刚喝一口就直接将其喷了出来,呐喊道:“这也太,太难喝了,还有一股,一股臭味啊!” 扶苏上前一步,道:“我来喝。”然而他的手在触碰到杯子时,却像触碰空气一般直接穿过去。扶苏连着试了几回,胡亥怎么拿怎么有,他怎么拿怎么没有。 胡亥:╥_╥ 扶苏无奈地摇了摇头。 最后,满脸绝望的胡亥,强行捏着自己的鼻子,闭着眼“吨吨吨”地喝。从胡亥越来越苍白的肤色,以及额间渗出来的冷汗就能看出有多难喝了。 直到胡亥喝下最后一口,这时,光幕才重新亮起来。 【连续两道送分题失败!震惊!你们到底是不是秦人!现在开始排查程序】 瞬间,数道光出现在所有人身上。 众人一开始还想躲开这些光柱,然而光柱如影随形,尝试了一会,大家就平静地重归原地站好。 【确认全是大秦人。】 【奇怪,或许智商不行。】 【是否开启外援待遇?】 众人嘴角微微一抽,在场各位不是神童,天之骄子,就是历经磨难手握重权的大臣。 居然会被质疑智商不行! 奈何他们确实答错题,质疑的又疑似神仙,他们想辩解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保持沉默。 嬴政眼眸一眯,开口道:“诸位如何看外援?” 扶苏微微拱手道:“父皇,儿臣认为可开启。” 蒙恬点头道:“陛下,此处很安全,即便是武器……”说到这,他用青铜剑狠狠地砍了自己手臂一下,在几人震惊的注视下,手臂不但没被砍断,甚至连一点血都没有流出来,“也很安全,臣认为长公子有道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21节 嬴政没有急着下定乱,胡亥眼珠子一转,注意到嬴政犹豫的表情,他自认为自己猜到了原因,低声道:“但开启外援了,这,这奖励要分给他们吗?” 赵高嘴角一抽,东西还没到手就想着不分给其他人了? 王绾慢悠悠地开口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退一万步说,若只有新来的人能答得对,送他一半又何妨。” 嬴政点点头,道:“请神仙降下外援。” 【收到指令。】 【可供选择外援5人。】 当这一行字消失。 光幕忽然出现灰色的螺旋图标。 片刻后,斜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道透明的墙,墙壁对面忽然出现了五张凳子,刹那间,从天而降,足以贯穿天地的光柱武落在了凳子上。 众人表情紧绷,胡亥压低了声音道:“大兄,你说这外援会是何人?这么大的阵仗,该不会是神仙弟子来辅佐大秦的吧?” 扶苏压低声音道:“嘘,别声张,或许……”他话还没说完就愣住了。 不光扶苏愣住,应当说所有人在看清楚对面五人样貌时,全部都愣住了。 身穿布衣,手中拿着印章,刚刚打了一个哈欠的王绾。身穿官袍,手里捧着一摞文书的蒙毅。 身着黑色轻甲,手持猎弓和火狐狸,神色淡然的嬴政。身穿黑色轻甲,手持长剑与白狐狸,表情有些怔愣的扶苏。 以及最后一位身穿黑色长袍,头戴远游冠,手中还拿着一摞文书,表情惊讶的陌生少年。 【五人已全部抵达。】 众人:!!! 嬴政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他眼眸一眯,目光直直地落在陌生少年身上,道:“秦二世?嬴婴?” 第243章 大秦直播 指不定有缘 嬴政刚说完,隔绝两人的透明屏障消失,他听见对面陌生少年疑惑地唤了一声。 “大父?” 嬴政微微睁眼,大父? 秦一世是他的孙子? 到底是哪个不孝子守不住皇位,将其丢给了子嗣?不,或许用不着再猜……嬴政扫了一眼不远处拎着白狐狸的【扶苏】,以及身侧拎着青铜剑的扶苏。 嬴政正思考着,忽然听到少年郎一声“大父与阿父偷溜真是太过分了!”。 他刚疑惑抬头,瞬间感受到一股大力撞了过来,原来是陌生少年冲过来一手紧紧地箍住他的腰,另外一手掏出小梳子在给他梳胡须。 嬴政:??? 原大秦众人:瞳孔地震。 为何会有两个嬴政、扶苏?等等,这个见面就敢对皇帝上手梳胡子的少年郎是何人?是神仙说的秦一世吗? 婴时空的众人:目瞪口呆。 光幕是什么?对面的嬴政、扶苏又是何人?这是什么离谱的巫蛊戏法吗? 信息量太大,两方人马都没及时反应过来。 “你作甚!”嬴政感受到胡须被梳得刺痛,似是被拽断好几根,他惊怒不已地想推开对方,“你,你……” 然而他推人的动作只用了一次便停住了。 嬴政敏锐地察觉到身体有了一点点变化,之前发软的身躯、勉强直立的双腿渐渐变得有力,之前隐隐作痛导致视野模糊的双眸,如今也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这一副早已干涸的身体,仿佛被一股生生不息的陌生河流涌入,将他充盈得恢复了些活力。 这时,陌生的少年郎音量比嬴政还要大,还特别委屈。 “大父你还凶我!就说你们不能抛下我去狩猎嘛,瞧瞧瞧瞧,才十日不见,大父你看看你皮肤都蜡黄了,黑眼圈这么重,连后背脊都佝偻了,天,居然沧桑了这么多! 大父,还打什么猎,就应该待在我身边好好颐养天年嘛……” 嬴政一哽,从没想过如今居然还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甚至还敢直言他身体不好! 真是目无尊长,大逆不道! 但想到这家伙极有可能是秦一世,是拿出番薯、豆腐等奇迹被神仙钦定表扬的人,似乎刚刚还给他的身体带来这么多好处。 他又忍了。 或者说不全是忍耐。 在少年郎“叭叭叭”絮叨时,嬴政越发觉得身体轻盈舒服,他不但停下推拒的动作,还一言不发地将陌生少年往自己怀里抱了抱,甚至生疏地主动摸了摸对方的脑袋。 众人:??!! “阿婴!!” “陛下?!” 两方人马几乎同时出声。 张婴,啊不对,应该说是嬴婴。 他在听到身后熟悉的嗓音时,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嬴婴艰难地从对方铁臂怀抱中抬头,恰好与上方若有所思、带着点探究目光的嬴政对视上。 嬴婴:? 只这一眼,他就知道自己抱错人了。 卧槽!这个浑身透着冷酷卷王的气息人是谁啊!反正不可能是已经学会用狩猎摸鱼的大父。 嬴婴想脱离对方的怀抱,却被对方再一次紧紧地按住,同时听到上方沙哑的嗓音,道:“你是孙儿。” 嬴婴挣扎的动作一顿,作为看过无数电视数据的穿越者,他脑海中瞬间迸发出“过去时空”“平行世界”等等猜测。 嬴婴迟疑了会,道:“大父,你今年……年方几何啊?”是还未遇到我的时候吗?是他们的过去吗? 抱着嬴婴的嬴政若有所思,忽然轻笑地“嗯”了一声。 “嗯个甚什么!”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暴喝。 嬴政抬头看去,原来是一手拎着火狐狸,冷着脸,正大迈步走过来的【嬴政】。 【嬴政】身穿的轻甲极为合身,大迈步走动时,能令人清晰地看见双臂与大腿张力十足的矫健肌肉,再配上红润得几乎看不见皱纹的脸庞,显得格外的年轻。 嬴政沉默地看了【嬴政】一会,忽然有了新的猜测。 等【嬴政】走了过来后,嬴政冷不丁开口道:“你如今可伐魏?还是刚刚灭韩?” 【嬴政】根本不作答,他冷笑着单手拎起嬴婴的后衣领往外一扯,没好气道:“你刚刚唤谁大父!莫非认不出朕?” “没有没有!” 嬴婴脑袋飞快地摇摆,他转身一把抱住【嬴政】的袖子,大声道,“阿婴没有认不出大父,当然是唤大父做大父!” 【嬴政】一点没被哄到,又捏了一把嬴婴的脸颊,道:“狡辩!你刚还给这厮梳胡子!” 嬴政微一挑眉。 其余人捂嘴,竟有人敢称呼陛下是“厮”,但这话是【陛下】说的,好像又没有太大问题。 “不是的大父。”嬴婴后脑默默地流出一滴汗,口不择言地开始瞎编,“阿婴是……嗯,是想着,他,他会不会是过去的大父。就是,还未遇到阿婴的大父。” 话音一落,双方人马皆为一顿,不由自主地互相观察。 【嬴政】依旧神色不善,捏了把嬴婴的脸颊,道:“少给我来迷魂汤这套。这人老态龙钟,气虚体弱,显然比朕年长的多,尤其他身边还跟着十几岁的胡亥逆子,怎么可能是朕的过去。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是朕的过去又如何,难道对于阿婴来说,过去的嬴政与朕是一样的吗?”说到最后,他的脸色都沉下来。 嬴婴嘴角微微抽搐,还好他各种狗血替身剧看得多。 他连忙义正言辞道:“大父你的独一无一的!阿婴不认为任何人能与你相比。但阿婴也要承认自己有一点小心思。” 说到这,他伸出小拇指小心翼翼地比了一点点,继续道,“阿婴想着,若这一位是过去的大父,阿婴早点给他留下好印象,大父会不会愿意早点去玉兰行宫,早地将阿婴带回宫。” 【嬴政】脸上的神情渐渐缓和下来,轻叹一声。 胡·忽然被cue·亥,满脸懵逼:!!! 我怎么是逆子了?! 其余人若有所思。 这时,嬴政轻咳一声,冷不丁插话道:“嬴婴莫非是胡亥之子?” “噗!”嬴婴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瞪大眼睛指着自己道,“这是我有生以来听过的最大污蔑,竟说我是胡亥之子。我不是啊!我和他没关系!” 胡亥很不爽地跳出来道:“哈,你当我愿意当你阿父……” “yue”嬴婴差点真吐出来。 胡亥:…… 嬴政一挑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胡亥。 这时,【扶苏】则看向正前方手持青铜剑的扶苏,低声道:“你,回去查查你夫人,后宅……子嗣。” 扶苏迷惑地眨了眨眼,须臾,猛然扭头盯着【扶苏】。 【扶苏】抿了抿唇,轻轻点了点头。 扶苏:…… 在旁边听了只言片语的嬴政从胡亥处收回目光,在两个扶苏之间扫了好眼,眉头渐渐锁紧,一脸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的模样。 胡亥见状也有点反应过来。 他眼珠子一转,忽然开口道:“玉兰行宫虽是快被荒废的行宫,但我记得也是有些年少的内侍和宫女负责清扫,大兄,或许是逼不得已……”说到这,他故意拉长了音调,“哎……或许也是因祸得福。” 扶苏的脸色绿了。 【扶苏】瞥了胡亥一眼,摇头道:“与玉兰行宫的宫女无关,是其他的……阴差阳错罢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22节 扶苏正欲多问两句。 天空中的光幕忽然出现新的影音画面,所有人都住了嘴,同时抬头看去。 【这是一间咸阳街的酒舍,年轻几岁的蒙毅和王绾正在侃侃而谈。他们聊的正是分封制和郡县制,蒙毅苦口婆心地劝说王绾,不要继续和嬴政争论,更不要与博士儒生们参和到一起。 王绾长叹一口气,道:‘非我不知陛下的心意。但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也。如今天下初定,复辟势力暗潮涌动,齐、楚、燕三地偏远难以治理。一旦余孽借助偏远之地振臂高挥,复辟造反,你说这天下百姓,是会倾向治理他们数百年的七国,还是认同自己是秦帝国人,为秦而战? 分封制,不光是让王室子弟辅助陛下镇守天下,也是为了让治下百姓深刻地感受到王室彻底变了,他们的统治者只有一个姓氏,都是秦国王室子孙,所以他们也已经变成是秦帝国人。 况且,我非常认可锅盔论分封制,我相信这会是一个转机……’】 分封制与郡县制的争论画面出现时,双方人马都有些沉默。 但当锅盔论分封制几个字出现时,阿婴世界的人脸上露出一抹怀念。 原世界众人则露出一抹迷茫。 嬴政若有所思地看向王绾,道:“锅盔论分封制是何也?” 王绾纳闷地摇了摇头,道:“老夫从未听过啊。” 【那么问题来了,折服王丞相的‘锅盔论分封制’是谁提出来的呢?谁又被后世人戏称为锅盔xx呢?】 【一:嬴婴;一:嬴政;三:王绾;四:蒙毅】 胡亥干巴巴道:“这光幕是怎么回事,怎么都与吃有关。” 众人:…… 淦!后世人就不能想一点好听的绰号吗?! 【最后一题答对奖励:1000斤羊毛成品衣】 原始世界众人有些疑惑。 李斯率先开口道:“这羊毛成品衣又是何物?” 他的话令嬴婴世界的众人齐齐侧目。 李斯被看得眉毛一挑,恭敬道:“老臣可是说错了什么?” “不。只是没想到李丞相竟不知晓羊毛成品衣。”【王绾】态度很好地低声道,“自长公子及冠礼后,我们与羌族签订了纳贡协议,这羊毛衣,大秦人几乎人手一件。” “什么!羌族居然签订了纳贡协议?!”扶苏率先震惊出声,眼底流露出一抹欣喜,“好,这,这……真,真是太好了。父皇,你看羌族是值得信……” 嬴政冷声打断对方,严厉道:“此大秦,非彼大秦。此羌族,非彼羌族。混为一谈,何其可笑!” 扶苏一哽,又看向微微蹙眉的【扶苏】,急切道:“你们……那边具体是怎么达成的?” 【扶苏】沉吟片刻,先是简单将及冠礼上过来闹事的羌族,贸易的羊毛之路,以及谈判的条件都说了一遍。 最后他才叹了口气道:“你这边羌族反了吗?看来是父皇说得对。收服属族,感恩只是一时,威慑与利益才是缺一不可。” 扶苏表情有些囧,惊异地看向【扶苏】道:“你为何会想?收服属族?羌族与大秦是联盟,是友……” 【扶苏】也震惊地看向扶苏,道:“你为何会这么想?!羌族凭什么与我大秦成为联盟。若无我大秦,羌族早被匈奴杀干净了……”【扶苏】还说了几句,几乎将“吃我的喝我的靠我们保护,这不妥妥属族嘛”这一论调,刻在每一句话里。 嬴政扫了两位扶苏一眼,直接闭眼。 【嬴政】给了嬴政一个怜悯的眼神。 不知何时,王绾已经凑到手拿公章的【王绾】身边。 王绾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的布衣以及丞相印,摸了摸下巴,疑惑道:“你莫非真是以后的我?不是告老了吗?何时从颍川回咸阳?” 【王绾】震惊地看着王绾,道:“你竟真的成功告老回颍川?”说话间,双眸是难掩的羡慕。 王绾嘴角微微抽搐,被对方的目光看得鸡皮疙瘩一身。 他轻轻咳嗽一声,开口道:“1000斤羊毛成品衣裳?两次食之后,如今是衣。看来神仙果然是想奖励我们。可惜之前的奖励错过了,悔,大悔恨啊!” 【王绾】惊讶地问道:“哦?错过了什么奖励?” 王绾有些意动道:“你可知廉价的豆腐!” “知道呀。” 王绾一哽,但很快他又激动起来,道:“那你可知亩产四十石的番薯!这可是能活人无数的番薯苗啊!这么大的奖励我们居然错过了。” “嗯。是挺可惜的。”【王绾】点了点头,平静地看向王绾,“所以悔恨呢?” 王绾:…… “嗯。没什么!说辞夸张了点……毕竟是五万万石的粮食。”王绾没想到神仙展示的东西在另外一个世界全都有。他努力平复情绪,力求不让另外一个自己看扁,同时换了一个话题,“说起来,你那边的长公子,成长了许多啊。” “是啊,谁能想到呢……”【王绾】若有所思地瞥了另外一个自己一眼,“看来我的大秦幸运很多,这些都有……”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猛然瞅向嬴婴,顿了顿,他才恍然大悟地感慨道,“是啊,我的大秦有小福星啊。”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哪能不明白【王绾】的感慨的幸运指的谁。 瞬间,嬴婴享受到十多道或是复杂、或是惊喜、或者感慨的目光。 嬴婴:…… 他轻轻咳嗽一声,道:“要么,我开始答题?” 嬴政道:“等等。神仙可有给你们限时?” 嬴婴一愣,摇了摇头。 嬴政立刻看向【嬴政】道:“可否多聊聊。” 【嬴政】抱胸点头,道:“可。毕竟都是为了大秦。” 嬴政微微颌首,对身后众人道:“备好纸笔,耐心讨教。” 【嬴政】也对身侧人道:“知无不言。” 嬴婴听到这恍然大悟,牛逼啊,两位大佬这是在卡bug,把直播间作为平行世界交流情报的平台了。 …… 两位大佬达成共识,众人开始积极交流。 扶苏将长剑收回腰间,好奇地看向【扶苏】,道:“长城可修建好?百越如今如何?可还安稳?” 【扶苏】轻笑一声,道:“都好。”顿了顿,有些疑惑地歪了下脑袋,“百越有何可说,不是一打就服吗?” 原大秦众人一愣,扶苏更是惊讶道:“一打就服?百越折算了好几位主将,你们南下的主帅是谁?是不是屠睢将军?副将呢?还是赵佗将军吗?” 【扶苏】摇了摇头,道:“不是。王翦将军为主帅。屠睢将军为副……” “王翦!”嬴政猛然转过头来,语气中透着一丝激动与怀念,“他竟活到那个岁数吗?” “说什么晦气话。王老将军刚刚还与朕一起狩猎呢。” 【嬴政】目光不善地看向嬴政,顿了顿,目光若有所思地瞟向不远处的嬴婴,“不过他南伐百越前期,确实生过一场极重的重病,但……”他的嗓音透着点意味深长,“小福星庇佑,活过来了。” 嬴政:!!! 他也随着【嬴政】的眼神看向不远处的嬴婴,脸上闪过“若有所思,震惊,恍然大悟”等复杂情绪,最后,嬴政又重新看向【嬴政】,眼底第一次浮现出羡慕嫉妒恨的情绪。 【扶苏】则继续道:“不光百越归顺,匈奴被打跑。在韩信将军率领的铁蹄下,我们也不再局限于依赖长城防御,而是又北上千里,如今已经攻占了五个蕃国,令他们朝贡臣服。” “嘶!” 原·秦朝众人再次瞳孔地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绾道:“大秦竟还可以继续开疆拓土。” 周青臣“刷刷刷”地做笔记,道:“百越彻底归顺,匈奴被彻底击溃,还多了新的属臣。” 李斯摸了摸下巴,对嬴政恭维道:“陛下。天外有天,也归王土啊!” 嬴政明显也有些意动,他扭头对赵高道:“问清楚韩信的年龄、名讳、籍贯。回去后立刻搜寻。” 赵高忙道:“唯。” 【王绾】主动拍拍王绾的肩膀,带着点喜闻乐见,道:“来,我马上将豆腐、造纸术、曲辕犁等制作的详细工艺交给你。哈,为了大秦,你也不能懈怠啊,还回什么颍川,继续为大秦奋斗啊!” 王绾嘴角狠狠一抽,但还是默默地拿出竹简。 伴随着【王绾】一点点介绍,附近的扶苏、赵高、李斯等人也凑过来,开始各种感慨: “天呐,造纸术?这,这简直太聪明了!原来秦墨工师这般聪慧,看来回头得给他们也提升一下奖励机制。” “科举制?!举荐制?!这项人才选拔改革不亚于军功爵制啊!竟是另一个我提出来的吗?这,这……哎,我不如我多也。” “曲辕犁?!竟这般省力吗?!为何我的大秦一样都没有!” …… 最后只剩下胡亥一人闲在原地无聊,他环顾一圈,走向周青臣和蒙毅一起。 蒙毅正在与周青臣分享羊毛贸易的套路,主要是教导周青臣新的税法算术。 胡亥等蒙毅一阶段说完,他才慢悠悠地随口搭话:“蒙上卿,那边的我可还好?作何也?” 蒙毅一顿,神色极为古怪地看着胡亥,动了动嘴皮子,没有说话。 胡亥皱起眉,从他进入这个空间后总是被针对,所以不爽的情绪一下就被蒙毅的态度给戳爆了。 胡亥大声道:“有何说不得!难道我被秦一世欺负了不成!” “倒与秦一世无关。”蒙毅道。 “那你说啊!” “你被陛下圈了。” 胡亥:??? 他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向两位嬴政,委屈道:“父皇,我再如何纨绔也是大秦公子啊,至于吗?” 嬴政也有些纳闷地看向【嬴政】。 “呵。”【嬴政】冷笑了一声,然后看向嬴政道:“正准备与你说,若你不想秦一世而亡,赵高、胡亥、李……咳,这两人立刻抓了下狱。” 赵高:!!! 胡亥:!!! “秦一世而亡!何意?” 嬴政猛地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地看向表情平淡的【嬴政】,“胡亥、赵高可是导致秦一世而亡的元凶?” 【嬴政】点头道:“是也。”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23节 “你有何证据!”嬴政道。 胡亥急吼吼地开口道:“父皇,父皇不要相信啊!说不定这是巫蛊之术弄出来的假……”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赵高狠狠地拉扯了一下,赵高哭喊道:“陛下,老奴对你忠心耿耿,苍天可鉴……” 嬴政一时有些犹豫。 【嬴政】平淡道:“没有证据,信在你,说在我。” 胡亥和赵高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嬴政反而皱起眉,半晌,他若有所思地开口道:“说起来,你们五人抵达此处时,唯你神情最为平静,且看这光幕时的眼神不是惊讶而是熟悉。你,不是第一次看到神启。” 【嬴政】没有半分隐瞒的意思,坦然道:“是。这十年我见过三次神启,也因此得知大秦会一世而亡,罪魁祸首就是赵高与胡亥。” 众人:!!! 胡亥嚎啕大哭道:“父皇,父皇我冤枉啊!”哭得鼻涕眼泪流了一地。 赵高更是啪嗒一声跪在地上,以五体投地的姿势匍匐过去,祈求道:“陛下,陛下老奴对您忠心耿耿啊!老奴是被冤枉的啊!陛下!” 嬴政完全没搭理他们,而是极为严肃地追问道:“神启吗?莫非是在我死之后,赵高撺掇亲信朝臣一起反了扶苏的帝位,不,或许是直接矫诏也说不定。 等等,你为何不对我说他联络的重臣?唔,难道你认为那人还可用?所以不说。” 【嬴政】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你猜得不错,神启言,赵高矫诏逼死扶苏,胡亥屠戮我大秦满门,虐杀公子公主,杀了无数大秦重臣,登基三年,大秦亡了。” 众人:!!! 这对话信息量太大!太爆炸了。 胡亥整个人都要裂开了,屠戮自己满门? 他话都讲不清楚了,开口道:“父皇,我连只鸡都没杀过,我怎么可能啊?!这肯定是神仙故意弄了一个假人来污蔑我!我不可能杀兄长和姐弟,我不可能啊!这不可能啊!” 赵高不停地跪在地上“咚咚咚”磕头,磕得血流满面,声音沙哑了还在喊着:“陛下,老奴冤枉!老奴不敢!老奴冤枉!老奴不敢啊!” 【嬴政】继续道:“赵高、胡亥及亲信幕僚,全抓起来严惩。至于被他们鼓动利诱的几个重臣。若你也有阿婴,不用也无妨,但你们这连豆腐番薯都不知晓。啧……可见你的大秦人才匮乏啊。 我可私下与你说他们的名字,你先用着,日后再看他们能否功过相抵。” 【蒙毅】和【扶苏】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底惊骇和恍然大悟。 皇帝应该是从北巡归来的时候得到神启的。 所以才会在那几十日,陆续将赵高,胡亥,李斯等人的抓捕入狱,清理清算。 嬴政忽然拉住了嬴婴的手,开口道:“来我这边吧。” 嬴婴:??? 连【嬴政】也震惊了,道:“你在说个甚?!” 嬴政紧紧地握住嬴婴的手腕,快速道:“那边的【嬴政】身体矫健,还能干十年以上,你久久不能继位掌权。而我,高热不退,身体早不大好了。你来我这,我立刻宣布让你登基当秦一世,万人之上。” “混账竖子!”【嬴政】顾不得自己骂自己,大迈一步,紧紧握住嬴婴另外一只手腕,“阿婴,回去我马上让你登基。” 嬴婴:!!! 他疯狂地摇头,高声道:“不!我不要!大父你们多为我承担一点啊!” 马上登基,这是什么鬼故事。 嬴政依旧拉着嬴婴,忽然长叹一口气,目光哀凄,道:“阿婴,我也是你大父。你们的大秦已经在蓬勃发展,我这都快一世而亡了。你忍心千万老秦人流离失所吗?” 众人嘴角齐齐一抽。 【嬴政】更是直接戳破对方道:“放你老匹夫的狗屁!最烦故意装的!” 他一边指责另外一个自己,一边拉着嬴婴往自己方向扯,嘴上还念叨着:“你这老匹夫对阿婴只有利用。不像我,我才是真正疼爱阿婴。瞧,阿婴最喜火狐围脖,这是我特意为他狩猎来的。”说完,他亮了亮手中的火狐狸猎物。 嬴·险些被拉扯成一字型·婴,心中一个咯噔,暗道不好。 这时,不远处【扶苏】疑惑的声音响起:“火狐围脖?阿婴不是最喜白狐斗篷,说高洁无瑕,希望我带过来吗?”【扶苏】也提了一下手中的白狐狸。 众人顿时露出了然的目光。 这一波是端水的不慎漏了水。 嬴婴急中生智,振振有词道:“火狐暖脖,白狐暖身子。我就喜欢双色拼接,更能衬托出我的风采!” 【嬴政】和【扶苏】:…… 嬴政哈哈一笑,帮腔道:“嗯,不愧是我的乖孙,与我想的一样,都要都要。” 众人:…… 嬴婴也是一愣,他没想到嬴政能突发奇想着要他去原大秦世界,更没想到对方为了达成目的,能这么放得开,又是卖惨,又是接地气地套近乎。 嬴婴有些感动,虽依旧不会去,但也想为另一个世界的大父做一点贡献。 【系统,你之前说过,登基称帝,就可以获得一枚起死回生丸对吧。这个药丸,可以给这个秦始皇吗?】 【可以是可以!但你还没登基啊!】 【我这不是妥妥会登基吗,我们都相处十多年了,你再与主系统说一声,赊账!我保证以后做任务更积极,你好我好大家好啊!对了,这份奖励就以这次天幕的方式偷偷奖励过去吧。】 【了解。】 …… 嬴婴刚与系统交涉完,还准备说几句时,忽然听到“啪嗒”一声。 紧接着,天幕传来声音。 【回答正确,答案是一,嬴婴。后世之人在讨论分封制与郡县制时,总会说上一句“锅盔阿婴,力挽狂澜,拉开大秦盛世的序幕”。】 众人:!!! 怎么忽然就答题了? 谁答题的? 哦,是【嬴政】按的啊,那没事了。 嬴政差点气笑了,指着【嬴政】道:“你,你这老货,竟故意如此……” 【嬴政】淡淡道:“本也不好耽搁太久,我们那边也有要事。” 嬴政依旧拉着嬴婴,道:“新年祈福直播间这名字,多半与新年有关,说不定每年一次,我也不小气,阿婴共享吧。” 嬴婴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什么鬼啊! “呸!做你的春秋大梦!”【嬴政】皮笑肉不笑地强行扯开嬴政,冷笑一声,“我已让【扶苏】将那女子的姓名、籍贯都给扶苏了。想要,你们自己去找。” 扶苏:…… 嬴政继续道:“再等等,我刚刚注意到奖励积累发放,五万万石粮食、还有番薯苗等奖励,只要愿意共享阿婴,这些分你们一半,不,你们八,我们一。或者……” 【嬴政】淡笑一声,道:“都给你,粮食多得是。” 嬴政:…… 他还想继续开口,然而天空忽然降下来五个巨大的光柱,将外援全部笼罩在其中。 嬴政不信邪地走到嬴婴的光柱前,重重地拍了拍,光柱纹丝不动,光柱中的人也渐渐变得虚幻。 嬴政正失望时,他注意到嬴婴忽然张嘴说了句“吃下”,然后从光柱中丢出来一枚铜管子给他。 “这是何物!”嬴政眼睛一亮,再次拍了拍光柱,非常大声道,“阿婴,你能否把自己也丢出……”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下一秒,五个通天光柱爆发出极为刺目的亮光,片刻后,光柱如满天星光一般碎裂散开,光柱不见了,五位异世界的外援不见了,就连一开始困住他们的光幕和厢房也不见了。 徒留在原地的七人沉默着,看着重新出现的星空与弯月,神色各异,悲喜截然不同。 嬴政则拧开手中的铜罐,看到一枚淡金色亮闪闪的丹药,他轻笑一声,非常信任地将其一口闷入。 嬴政闭目片刻,感受着体内令人欣喜的变化,脸上交叉出现着果然如此、遗憾不是的情绪。 当嬴政再次睁眼,他看向扶苏道:“你接下来的任务很重。” 扶苏上前一步,拱手道:“儿臣明白,即刻前往咸阳,清算粮食辎重,为继续征伐……” “错!” 扶苏闻言一愣,他抬头,恰好与目光炯炯的嬴政对视上,这一看,他陡然发现父皇双目比之前要有神采,更离谱的是,发白的鬓角怎么好像变黑了? 嬴政道:“你去找旧韩贵女。” 扶苏一哽,眼角止不住地抽搐,委婉道:“父皇,若那女子亡故。” “那就多试几个。”嬴政面无表情地看着扶苏,“指不定有缘。” 扶苏:…… 第244章 全后世论坛 赢安穿越了。 虽然他的脸没有变,年龄没有变,爹还是那个爹,妈还是那个妈。 但…… 打开窗,外面飞过一辆反重力悬浮公共交通。 墙壁上悬挂的华国地图,不是公鸡造型,而是比其要大一些有点像巨型手/枪鸡腿。不是56个民族,而是72个民族的华国。 门外父母的对话更是令赢安满头雾水。 我爸不是大厂工程师吗?什么时候成为虚拟游戏研发中心的员工? 我妈不是大学生物教授吗?什么时候申请了地外实验室出差机会? 我不是大学毕业了吗? 什么时候,国家义务制教育变成18年了! 擦,我还要继续读书! 赢安的心被最后一个消息泼了一大盆凉水,拔凉拔凉。 他回到房间躺平一个小时,最后还是打开了手环电脑,继续查阅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