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民工男友》 第1章 《我的民工男友》作者：顾青词【完结】 文案：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只考了三百分的黎耀桐被亲姐一脚蹬到自家工地后开车扬长而去，还停掉了他手上所有的信用卡。 黎耀桐从灰尘中爬起来，昂着刚染的小红毛，踩着两万块球鞋趾高气昂走进工地，表示金鳞本非池中物，小小工地岂能困得住他？！ 哼！ 然而三天后。 小红毛被漫天灰土弄脏，名贵球鞋也早看不出原先的颜色，灰头土脸的娇气包小少爷摸着脚底血泡眼泪汪汪的给姐姐打电话求饶。 “活该。”亲姐冷笑挂断电话，把在门外头偷听的爷奶爸妈和亲哥都撵了出去，并且强势放话谁敢求情就同等待遇。 无人应援的小少爷只能无奈在工地上艰难搬砖，从此打开新世界大门。 工地上大多都是男人。臭袜子满天飞，宿舍里臭气熏天，连食堂的米饭都是糙的，娇生惯养的黎耀桐顿感人生无望，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学习。 某天工地上又来了新人，是个极其冷淡的小酷哥。酷哥啥都行，搬砖第一名，还能帮黎耀桐把没干完的活顺便解决，而且长得贼帅。 黎耀桐痴呆的捧着盒饭看酷哥看到斗鸡眼，宛若地主家的傻子。 ———— 裴柯没想到自己刚到新工地第一天就被人缠上了。他性格冷脸还臭，以前的工地几乎没什么人愿意招惹他。偏偏那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脑子抽风，屁颠屁颠一口一个“裴哥哥”跟在后头叫得甜，工友们聚众玩笑说这是他小媳妇，让他赶紧娶回家，裴柯烦不胜烦。 他喜欢一个人待着，可是黎耀桐天天围着他叽叽喳喳，赶也赶不走。 “裴哥，我手上又有血泡了qaq~”黎耀桐哭哭唧唧捧着手凑过来。 裴柯满脸不耐，手上却拿着针小心翼翼帮他挑破血泡，又轻轻贴上创可贴。一抬头看到黎耀桐傻兮兮的小脸，裴柯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小少爷娇气是真娇气，但……漂亮也是真漂亮。 腹黑冷漠酷哥攻x娇气纨绔软萌受 双初恋+++甜文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甜文 轻松 日常 团宠 搜索关键字：主角：黎耀桐 ┃ 配角：裴柯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的男朋友是工地上追来哒！ 立意：学习才是唯一出路 第一章 月末的一个午后，盛夏炎热的阳光蒸烤着大地，路边的野草无力耷拉着脑袋，树上的蝉鸣一声高过一声。这种天气，人在外头只要站上几分钟就能湿透衣衫，因此方圆十几里连个鬼影都没有。 然而此刻，一个小红毛却鬼鬼祟祟的猫腰躲进草丛，手上拿着借来的手机不停按键，不知过了多久，那边终于接通了。 黎耀桐可怜巴巴的吸了吸鼻子，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红毛，小声说：“姐姐，我错了。” 他软软的道歉，语气也满是乞求，要是以前，家里人肯定早就心疼来哄，什么条件都答应了。可是此时电话那头的女声依旧冰冷，带着一丝怒其不争的意味： “那天你不是还信誓旦旦的说，没有我们你也能自己活？” 黎耀桐想起那天自己的话，脸被打得啪啪响。他低头不说话，看着脚下最喜欢的那双全球限量版的白球鞋早被糟蹋的看不出原先的颜色，最后还是低头了：“我真的知道错啦……” 以往这招对黎惜竹很管用，无论他做错什么，只要撒个娇卖乖，姐姐总是会原谅他的，因为她是最疼自己的人之一。 可现在的黎惜竹显然下足了狠心，不为所动继续道： “黎耀桐，我给过你机会选择，是你自己不争气。” “如果你还是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那就永远别回来了！” 说罢不等回话，那边电话被再次无情挂断，黎耀桐再打回去又是一阵盲音，再无人回应。他握着手机一阵无措，愣了几秒后才缓缓低头，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心里满是委屈和恐慌。 在家里被惯坏了的骄纵小少爷此刻像没了往日的张扬跋扈，连满头的小红毛都黯淡了不少。 他落到现在的境地，还要追溯到三天前，也是高考分数公布的第二天—— ———————— 黑色迈巴赫在荒无人烟的城郊外疾驰，接着一个急转弯刹车，前轮在粗糙的碎石子路面上高速打转，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声响，最终在某个工地大门口停下。 后座车门打开，黎耀桐毫无准备被人一脚蹬出来，差点门牙啃地，他回过头，漂亮精致的小脸上满是怒气：“你干嘛！？” 被他怒瞪的人正是他家那说一不二的大姐黎惜竹。 黎惜竹端坐在车座，抱胸冷眼看他：“黎耀桐，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托关系花一百多万找来六个金牌家教给你辅导，结果换来的就是你三百分的成绩？” “你二哥当年就算再不争气，脑子被门夹了考得都比你高！” 黎耀桐很不服气，理直气壮的昂着小红毛不知死活：“三百分怎么了！？反正我们家有钱，你随便在国外给我买个学校不就行了？我们班里很多同学家长都是这么干的，他们可以，那我为什么非要辛辛苦苦参加高考！？” 他的态度嚣张且无知，黎惜竹扶额，揉了揉酸痛的额头：“我真后悔，这些年对你太溺爱，才让你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 第2章 接着，她调整呼吸，平静的问：“那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到底去不去复读？” 黎耀桐没看出他姐眼里的决绝，头摇得拨浪鼓似的，笃定黎惜竹舍不得拿他怎样，倔强的说：“我不！” “死也不读书！” 听到这句话，黎惜竹眼底一片失望，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过了好几分钟，她才又张口道：“既然如此，那事情也好办了。” “反正你也满了十八岁，法律上已经是可以为自己行为负责的成年人了。既然你不愿意读书，那以后也不用回去了，我们黎家不养没用的闲人。” “从今往后，你自求多福。” 语毕她快速关上门，又在在司机座椅后背敲了敲示意他开车。司机悄悄侧头看了一眼傻站在外头的小少爷，没敢违抗大小姐的话，挂挡拉手刹踩油门，车身烟尘滚滚飞奔而去。 黎耀桐在原地被灰尘呛得一阵咳，待到烟尘散去再抬头傻眼了—— 姐姐真的走了！ 他懵了几秒，赶紧低头翻找手机，可是全身口袋摸遍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不小心落在了车上。 在原地杵了一会儿，黎耀桐仍然不信自己会被丢下，赌气的对着车离开的地方喊道：“不让回就不回！” 以前他犯错也不是没有被教训过，最后都是姐姐退让，所以他以为这次也一样，姐姐很快就会回来接他的。 更何况，其实他的确不太明白姐姐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 黎耀桐的很多同学，高中还没毕业就被家里人准备好了出国的手续，他们不用参加高考，整天吃喝玩乐什么都不用操心，时间到了就可以收拾收拾去国外继续吃喝玩乐。而他明明家境最好，姐姐却偏要留他在国内和普通学生挤独木桥。 以黎家的财力，随便给国外top学校捐几栋楼就能得到一个学位，又为什么舍近求远？ 读书多累啊，起早贪黑还要写作业。 黎耀桐暗自嘀咕着。顶头上毒辣的太阳烤在身上，晒得他浑身被养得细嫩的皮肤生疼。他搓了搓发红的胳膊，想着先找个地方躲躲，然后找人借手机给老爸打电话，让他好好批评姐姐。 可是当他看清四周，才惊觉自己竟是在一处荒地，放眼望去没有一个人，到处都是杂草泥地臭水沟，连条正经水泥路都没有，更别提路人了。 他心里一慌，回身却看到一座大门杵在身后，门两边还挂着两条横幅—— 高高兴兴上班，平平安安回家。 黎耀桐还没弄清状况，蓝色铁门忽然打开，里头走出个瘦高男人，头上戴着红色安全帽，长得中规中矩，一双细长的眼睛闪着精光，盯着黎耀桐上下打量。 第一次被人如此唐突冒犯的黎耀桐浑身不舒服，还不等少爷脾气发作，那男人走了过来，咧嘴憋出一个自认为和蔼可亲的笑打招呼：“小朋友，你就是刘哥介绍过来的新工，是吧？” 啥？ 黎耀桐满脸懵逼：“你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什么刘哥。” 瘦男人又是一笑，无比肯定的又说：“你叫黎耀桐，上个月刚满十八岁，对吧？” 听他准确念出自己的名字，黎耀桐迟疑着点头。 那男人继续道：“刘哥刚才电话里跟我都说了，你是他老家亲戚，因为不好好学习没考上大学，所以家里人把你送来我们这儿打工，让我帮着照看一下。” 听到他的话，黎耀桐瞬间瞪大眼睛：“什么！？” “你胡说！” 瘦男人见他还是不信，于是从裤兜掏出手机递给他：“不然你打电话给家里人再确认下？” 拿到手机，黎耀桐忙不迭拨通黎惜竹的电话，还没开口，就听黎惜竹淡淡说道：“我已经跟那边的负责人说过了，你以后就留在那，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带你的人。” “不愿意读书就滚出去自力更生，还有，以后没事不要给我打电话。” 黎耀桐握着手机满脸不可置信：“你敢把我赶出家！？我要告诉爸爸！” “呵。”黎惜竹冷笑：“你以为这个家谁做主？没有我发话，他敢去捞你？” “你别想了，家里所有人——包括你那些狐朋狗友我都打过招呼了，谁要是敢接济你，我连他一起收拾！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说完，电话被无情挂断。 黎耀桐气得当场依次给爸妈和两个哥哥、爷爷奶奶、还有小胖关二打电话，结果不是没人接听，就是接了匆匆挂断，他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旁的瘦男人看他可怜，忍不住宽慰道：“呃……你家人就是一时生气，也许气性过了，他们明天就来接你回去。” 听到他的话，黎耀桐愁眉苦脸摇头，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姐姐很霸道的，谁都不敢不听她的话。” “她肯定不要我了。” 瘦男人于是又笑了：“不会的。我家里也有个不省心的小闺女，可是我和她妈每次气完了该疼还是疼，谁叫咱是当爹妈的，哪能真舍得说不要就不要。” “你家里人心里这会儿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只要你好好认错，以后认真读书，他们会原谅你的。” 更何况黎耀桐看着就是家里娇宠大的，浑身上下连根头发丝都精致的不得了，家里人哪里真舍得丢出来，这会儿指不定哭得老大声呢。 第3章 瘦男人不愧是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多年的人，三言两语很快把黎耀桐哄好，还让他叫自己“赵哥”。周围人生地不熟，黎耀桐也只能听他的，跟着他进屋躲一下毒辣的太阳。 而与此同时，挂断电话后的黎惜竹满脸颓丧，眼里隐隐含着泪。她要强惯了不肯在人前示弱，强忍着用指尖轻轻擦拭，不让眼泪掉下来。 前头开车的司机从后视镜偷摸看了一会儿，犹豫道：“大小姐，您真把小少爷留那儿了？其实……咱们小少爷还小呢，不懂事很正常，大大就好了。” 黎惜竹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我知道。但是桐桐已经被惯坏了，指望他自己成长太难了，如果把他继续放在家里，那么多人还是继续溺爱，迟早会毁了他。” “我虽然一时冲动把他丢下，也不是完全没做准备的。那边已经安排好人手看护，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让他趁现在吃点苦头也好，说不定他能理解我的苦心。” “至于复读的手续我也在找人办理了，等九月份开学就接他回去。” 司机跟着叹了口气，摇摇头没说话。 他其实不赞同大小姐的教育方式，总觉的稍稍过激了。别说黎耀桐这样金尊玉贵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就算普通人家出来的孩子，哪能一下子丢去工地上吃体力活的苦？万一伤到哪里，大小姐不得哭得死去活来？ 可毕竟不是自家孩子，他一个外人不敢说太多，怕越劝大小姐越生气。 但是小少爷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小出门上学都是他接送，想起刚才他傻乎乎的站在原地看着车离开的小小身影，心头万般不舍。 只希望小少爷快快长大，不要让大小姐再难过了。 第二章 那边，黎耀桐跟着赵长山走进工地旁的板房里。赵长山拿起遥控器打开空调，说：“咱们这儿条件有限 ，肯定没家里住着舒服，你将就一下。” 空调冷气阵阵吹出，黎耀桐身上舒服很多，他顺势看了看四周。板房里的设施简陋至极，只有一张挂着蚊帐的木板床，一张窄窄的的矮桌子，一个陈旧的老冰箱，一台老式电风扇，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最让人不能理解的是，窗口竟然大喇喇的挂着男人的裤头袜子，黎耀桐只看了一眼立刻移开目光，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把内衣就这这么随意挂在屋子里，是没有烘干器吗？ 赵哥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红茶给他，笑着说：“给。” 黎耀桐坐在矮小的木头凳子上屁|股硌得慌，伸手接过冰红茶礼貌说声“谢谢”，拧开盖子只喝了一小口，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他没喝过市面上的这种便宜饮料，因为家里人对他的吃食管控十分严格，零食都不让吃多，连奶茶都是阿姨用上等红茶现煮的，外头的勾兑饮料当然比不了。 不过他的教养很好，就算心里嫌弃也没有说出来，喝了一口就默默盖上盖子，再也不碰。 赵哥坐上自己的木板床，回头看了一眼黎耀桐，打趣道：“你这头发挺显眼的，学校不管的吗？” 黎耀桐脸上疑惑：“为什么要管？我们学校有很多外国人，什么颜色皮肤头发都有，学校管这个干嘛？” 赵哥语塞。 要知道帝都国际学校一年的学费上百万，他之前跟得那个已经坐牢的暴发户老板为了自己的私生子托了多少层关系，投出去几十万都被拒收了，普通有钱人根本进不去。 难道这位真的是哪里不得了的小少爷？？？ “我、误判就问问。”他哂笑着把话题带过，生硬的夸道：“虽然这颜色有些非主流，但你就很适合，跟……跟……” 他挠头想了半晌，才用自己贫瘠的词继续道：“就跟外国画上的小天使似的。” 黎耀桐从小没少听人夸他，对别人的赞美早就习以为常，抬头挺胸，并且理所当然：“谢谢。” 他的一板正经惹得赵哥一阵大笑，觉得小少爷怪可爱的，一点没有某些有钱人家小孩的糟心，本来还头疼刘哥给他安排的活，现在却没那么抗拒了。 两人边说边聊在空调室里待了一会儿。到了傍晚，赵长山亲自带他去看给他分配的宿舍。 虽然都是板房，但赵长山好歹是包工头，算小领导，完全有权利住自己住单间，可其他普通工人就没那么好的待遇。 黎耀桐探头探脑看着狭小房间里摆着的四张上下铺，正中央脏兮兮的长桌、两边只够过一人的狭小过道、扑面而来的莫名酸臭味、以及墙角堆积如山的臭袜子…… 他满脸震惊：“你的意思是，我今晚就住这！？” 赵长山跟着看了一眼脏乱臭的房间，轻咳一声道：“呃……毕竟住的都是男人，脏乱些也、也正常。他们每天工地干活回来累一身汗，没时间也没那精力打扫卫生，而且都是养家糊口的人，不容易，你理解一下。” 黎耀桐表示，他理解不了。 赵长山也很纠结，下午的时候他偷偷给刘哥打过电话，请示是否要给新来的小朋友安排好点的住处，可是刘哥后来回了电话说不用优待，而且特意叮嘱吃喝都不许搞特殊化，只要保证人不饿着伤着就行。 赵长山琢磨了一会儿，最后真的给他分了大通铺：“宿舍算上你只住了五个人，比别人好多了，你要不……将就点？” 第4章 “我不要！”黎耀桐吓得连连后退：“我要回家！” 他在家里的卧室都是单独带卫生间客厅的，长这么大从没跟人睡过一间屋，现在叫他跟那么多人挤在脏乱臭的小房子里，打死都不愿意。 赵长山正劝着，工人们陆陆续续下工回来了，他们见宿舍多个小孩，好奇的问：“赵经理，这娃哪来的？你家亲戚？” “是呀。”赵长山没有否认，指着黎耀桐说：“我们桐桐以后就住这里了，老张你们多帮衬照顾下。” 其中被叫老张的光头大吃一惊，瞪着黎耀桐道：“啥！？娃成年了吗！？赵经理，你可不能坑人，他才多大？” 工地上十六七初中毕业出来打工的男孩不是没有，但黎耀桐本就娃娃脸，又被家里养得白嫩嫩圆嘟嘟一脸傻白甜，很容易让人误判他的实际年龄。 赵长山踢了他一脚，紧接着给黎耀桐一一介绍：“桐桐，这是王叔，就住你上铺。他人很老实，话也不多。家里还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闺女，你有需要可以请他帮忙。” 又指着刚才那光头说：“那是老张，别看他长得凶，人其实很爽快热心的，而且他也是咱们这儿工龄最久的，工地什么活都能做，你刚来不会的话可以跟他学学。” “还有这是……” 黎耀桐此时人已经傻了。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要跟这么多人住一起，刚才还跟姐姐赌气的气势瞬间熄火。 可他身上没钱没手机，荒郊野岭的连车都打不到，赵长山还吓唬他说这附近晚上有蛇虫鼠蚁出没，而且离古代乱葬岗也不远，他无处可去，心里又害怕，在赵长山的哄劝下，只能暂时忍了。 他就待一晚！明天趁天亮，就算两条腿爬也要爬回去！ 然而第二天一早，黎耀桐五点半不到就被赵长山从床上提溜起来。 黎耀桐已然忘了昨天的话，睡得很沉。他的起床气很大，以前在家除了姐姐没人敢惹，被赵长山晃醒的时候差点咬人，抬脚就想踹。 第一次住公共宿舍，黎耀桐哪里能适应。宿舍里鼾声此起彼伏，他一个人抱着毯子缩在床脚怨气十足，直到天蒙蒙亮才睡着，还没两个小时又被弄醒，不咬人就不错了。 “桐桐，起床上工了。”赵长山被骂了也不生气：“我带你去吃早饭！” 黎耀桐迷糊了几分钟才想起现在的处境，整个人像泄了气的小皮球：“……哦。” 他听话的起身揉着眼睛去洗漱。因为是半路被扔进来的，什么东西都没带，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更别提牙刷洗面奶这种贴身用品，只能囫囵用冷水接着漱了口。 可是即便洗了脸，黎耀桐也还是一脸困意，没有精油护理的小红毛乱糟糟的翘着，像只潦草小狗，把旁边的赵长山看得一乐。 鉴于黎耀桐才刚来，需要一点时间上手，赵长山没给他安排什么活，就让他跟着其他人打打杂，过两天熟悉了再正经上工。 听赵长山说，他们这次接的是个大工程，盖得是明年的亚运会会馆，因为时间紧迫，所以上头催得急。现在又是夏天，白天能干的活很少，他们必须趁着早晚凉快赶紧加班抢工，才能赶上明年初的验收。 黎耀桐站在土堆边上向下看，工地上几乎大半的男人都赤着上身埋头干活，脸上手上头上沾满黑灰，四周砂石飞扬，挖掘机、吊车、搅拌车的声响交杂在一起，吵得他们不得不大嗓门喊话才能听见对方说什么。 许是男孩子天性对工地有种刻在骨子里的莫名情愫，又或是大家干活的热情影响了他，黎耀桐短暂的忘却了惶恐，也忘了逃跑的事，盯着正在作业的挖掘机目不转睛。 “桐桐，给俺拿块毛巾吧？汗迷眼睛了。”此时正在忙碌的老王喊了起来。 “……哦。” 黎耀桐慢吞吞移开目光，他走到旁边，看着铁杆子上那条被用到光秃秃，还破了好几个洞，且根本看不出原先颜色的烂布条，嫌弃的纠结了一会儿，竖起两指捏着布条走回去说：“这还能用吗？脏死了。” 老王扔下手头的铲子，抬手接过毛巾在自己脸上胡乱抹了两把，后知后觉的问：“你说啥？” “我说——这毛巾破成这样，你干嘛不扔了？”黎耀桐不解。 老王闻言憨憨一笑，黝黑的脸上布满褶子：“还能用呢，为啥就扔了？” “很脏呀。”黎耀桐指给他看，认真的说：“而且一条毛巾用久了会滋生很多细菌，容易引起眼睛感染，一定要勤换新的。” 比如他，光是洗脸的小毛巾就有满满一抽屉。 听到他的话，老王不经夸道：“果然还是你们念过书的娃懂得多，俺可不懂什么细菌。但是俺家闺女明年也要高考了，成绩好着呢，俺得省着钱给她交学费啊。” 黎耀桐挠头，不懂交学费和换毛巾有什么必然联系，他每年也交学费，没见姐姐不给他换毛巾。 老王呵呵一笑，估摸着也没指望他懂，低头擦干脸上的汗，随手把毛巾往被太阳晒得黑亮的脖子上一挂，捡起铲子又开始忙活，瘦削的身子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 黎耀桐在旁好奇看他忙碌。 水泥、细沙、碎石，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好，注入适量的水，然后搅拌搅拌，这些东西在老王手中忽然就成了一团糊糊，他看得目不转睛蠢蠢欲动，不由得问：“王叔，你可以给我也玩一下吗？” 第5章 听到他孩子气的话，老王无奈抹了把汗，告诉他：“这可不是玩儿啊！你这细胳膊细腿的，饭都吃不了几口，搅不动的。” 黎耀桐不服气，举起胳膊向他展示，骄傲的说：“我一点都不弱！以前跟小胖打架，他每次都打不过我呢！” “而且我很能吃的，最高记录一次连吃八个芒果雪媚娘——八个！” 他边说边比划一个雪媚娘的大小，得意洋洋。 旁绑钢筋的老张抬眼一看，没憋住笑出声：“哎哟，可了不得呢！” 其他工友们也跟着发笑，却都没有恶意。 黎耀桐有些脸红，嘴上不依不饶：“让我试试嘛，我肯定行！” 实在拗不过，老王只得把手套摘下，叮嘱道：“你把手套带上，不然待会儿磨了血泡可别哭鼻子。” 黎耀桐也不嫌手套脏了，高高兴兴在老王的教导下举起铁铲笨拙的在泥糊糊里忙活。可是有些活看别人做好似很轻松，其实亲自上手才知道完全不是那回事，这叫熟能生巧。 很快黎耀桐就被啪啪打脸了。 第三章 才刚过去十分钟，他就有些撑不住了。铁铲是实心的，掂在手里分量十足，再加上沙土石子混合物加上水后粘稠厚重很难推开，他憋得脸通红才能勉强搅动，还不小心甩出不少泥点子到裤腿上，弄得一团乱。 坐在阴凉处的老王关切的问：“是不是干不动了？” 黎耀桐不想认输，毕竟刚才吹牛的话都说出去了，这才几分钟就喊累，他也是要面子的。 可是真的好累…… 手疼，胳膊酸，连腿都疼。 他握着铁铲抿唇犹豫，脑子里盘算到底是面子重要，还是身体重要。 最后还是老王给了他台阶，他走过来接过黎耀桐手里的铁铲，安慰说：“还是俺来吧。你才刚来第一天，很多活不会做，这个和水泥也是要巧劲的，以后你慢慢就会了，不着急。” 黎耀桐于是听话的走开，趁着周围没人脱下手套，果然掌心多了好几个血泡。 他以前没做过重活，那个手套的材质又|粗又|硬，握着铁铲搅拌的时候就被磨得疼，没想到真的出了了血泡。他偷偷看了眼其他人，发现没人看自己，悄悄用手背擦眼掉泪，生怕被谁看到。 黎耀桐从小就娇气，破点点皮都要嚎啕大半天让人哄，可是现在没人哄他，因为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忙，谁也没空关心一个还不熟悉的人。 想到这里，黎耀桐才好起来的心情又落了回去。 好容易熬到午饭时间，他手心的血泡疼得没法拿筷子，他又倔脾气，肚子饿得咕咕叫也只能干瞪眼。 赵长山听说后拿了根针亲自给他挑，一边还说：“没事儿，血泡挑破就好了。” 细细的长针一|进|一出，黎耀桐忍着钻心疼。就像赵长山说得一样，血泡挑破挤出血水后果然就没那么疼了。 也是奇了怪了，黎耀桐早上还觉得这里的饭难吃不合胃口，这会儿却忽然食欲大增，只觉米饭也香，猪肉也没那么腻。 赵长山看着他大口吃饭，语重心长笑道：“怎么样？是不是经过自己辛苦劳动后的饭菜特别香甜？” “嗯嗯！”黎耀桐吃得头都不抬，小红毛一点一点，压根没仔细听他说了啥。 赵长山感叹道：“说实话，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不如你呢。那会我也是不肯读书，被我爸带出来打工，每天在工地捣乱，哪像你，又乖又懂事。” 被表扬了，黎耀桐很开心。不知为何，他觉得赵长山的夸奖比以前那些围着他用华丽辞藻赞美他的大人们更加动听。 “对了。”赵长山想起来，又说：“刘哥给我打了笔钱，让我带你去买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下午你就别上工了，我带你去赶集。” 黎耀桐眼睛一亮。 午饭后等到天气没那么热，赵长山骑着小电瓶带他出门。集市就在工地不远的一个小镇上，逢周三周五才有。村镇集市的环境大多不好，道路规划很乱，地上满是瓜果皮屑，野猫野狗到处乱窜，好在有许许多多的凉棚，倒也没那么热。 赵长山贴心的给他买了杯奶茶，哄小孩一样：“给你，我听说小孩儿都喜欢奶茶。” 黎耀桐看着手头三块钱一杯、满是香精奶精混合物的透明杯子，犹豫着低头吸了一口。 是他喜欢的哈密瓜味。 此时恰好一阵热风吹来，站在嘈杂混乱的村镇集市上，黎耀桐有那么一瞬间忽然觉得，好像香精味也没那么难接受。 “好喝！”他笑眯了圆眼睛，又高兴了：“谢谢赵哥！” 赵长山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小红毛。 这孩子又乖又可爱，他家人到底怎么舍得扔出来的？ 果然有钱人家教育孩子的理念让人看不懂。 两人喝完奶茶，赵长山熟练的带着他各个摊位乱窜，不一会儿手上就拎满了东西，战绩斐然。当逛到某个摊位时，黎耀桐死活不让赵长山在旁边了。 “我自己来！”黎耀桐转头看到赵长山随手拿起得一个小裤头，脸上炸开红晕，连忙上前劈手夺下，把他撵到旁边。 这些人到底是为什么会在露天摊位上卖内裤啊！！！ 守着摊位的红衣大姐人很好，就是嗓门大了些，她笑呵呵的上下打量黎耀桐，咧嘴道：“小帅哥，你这身型穿m码就成了，手上那xl太大了，兜不住的。” 第6章 兜、兜不住？？？ 什么兜不住？？？ 黎耀桐瞪大眼睛，恨不得原地去世。 这下好了，满条街的人都知道我穿m了…… 黎耀桐窒息，为了保住他仅剩的尊严，非得要拿xl的。 没有一个男人能在内|裤上丢面子！ 没有！ 好心的大姐还在苦口婆心的劝：“孩子你真穿不下，我家尺码不标准，码数都偏大，你还没长开呢……” 边的赵长山憋到内伤，又怕笑出声惹得小少爷更不高兴，和大姐两人暗中偷龙转凤，把黑色塑料袋里的尺码又换了回来，这才解决问题。 在集市上逛了两个多小时，东西都采买得差不多了。 “牙膏，牙刷，洗头膏，沐浴露……”赵长山打开袋子一一清点，看有没有缺漏。 黎耀桐看着塑料袋里廉价的t恤，领口还有印着山寨的logo，很不开心。 “别看这衣服手感不好，吸汗效果好着呢，起码比你身上这件实用多了。”赵长山说道，“你这衣服好看是好看，可是在工地上可惜了，以后干活得穿得差一点，耐造。” 黎耀桐于是听话的把那几件衣服塞回去，没再抱怨。 两人迎着傍晚的夕阳赶回工地，晚些时候宿舍里的张叔王叔李哥帮着一起把东西归类好，他们还帮着把集市上买的土粉kitty猫布帘挂到黎耀桐的床上，全是大男人的屋子忽然就多了一抹粉。 老张感慨道：“跟养闺女似的。” 黎耀桐看着自己床前围起的床帘，虽然觉得那粉色却是很土，可是集市上找不到比这更好看的了，总比那些五颜六色的花朵图案强。 就这样，黎耀桐被赵长山哄着，不知不觉在工地待了三天。 —————— 时间回到现在。 在草丛蹲到腿麻，黎耀桐捏着手机晃晃悠悠站起来，顶着头上毒辣的太阳垂头丧气的往回走。姐姐看来真的气不轻，他不会真的要在工地上一直待下去吧？把手机还给赵长山，黎耀桐一直闷闷不乐，也不肯出去干活，窝在床头发呆，想着以后该怎么办。 可是晚些时候，赵长山又来了，身后还跟了一个人，他拍了拍手，给大家介绍道： “咱们这又新来个小朋友，裴柯，跟大家互相认识下。” 原本还在难过的黎耀桐听说来了新人，掀起自己的粉色床帘探头看去，恰好对上一双幽深冷漠的眼睛。 裴柯安静的提着包跟在赵长山身后，冷不丁旁边的粉色帘子掀开，露出一头乱糟糟的小红毛，因为头伸太长不小心撞到自己，他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这才看清小红毛的脸。 那应该是裴柯短暂十九年生涯中见过的最漂亮的男孩子了。或者说他从不知道，男生也可以用漂亮来形容。 大眼睛，长睫毛，白皮肤，肉嘴唇，活像年画里观音莲花宝座旁灵秀的善财童子。 在他默默打量的的时候，黎耀桐同样也在打量他。 他没想到新来的家伙这么帅，个子高挑俊眉深目，比他姐姐公司年会请来的小明星都不差，就算面无表情浑身冒着生人勿进的气息，也遮掩不住那张帅脸. 黎耀桐不是没见过帅哥，但帅到每一分都刚好在他审美上的人不多。他微微张嘴目不转睛的盯着人家，两眼都快成斗鸡眼了，看起来就像一个痴呆。 裴柯在他灼灼的目光中有些莫名，不动声色拎着蛇皮袋侧了侧身。 考虑到他俩年纪相仿，赵长山便把裴柯安排在黎耀桐隔壁的床位，那里原先是一个姓李的大哥住，现在已经收拾出来了，裴柯对此没有意见。 赵长山又说了两句，约好晚上来接他俩吃饭，然后又急匆匆的出去忙别的事了。 其他工友们简单得问了两句裴柯的基本信息后，都各自忙自己的事，没空搭理新来的家伙，和那天黎耀桐来时热闹的场面截然相反。 黎耀桐躲在床帘里偷看偷看裴柯一个人忙活，尽管刚才还在为姐姐不要他而难过，现在也忘得一干二净，社牛雷达启动了。 他跳下床，自告奋勇要主动帮忙，还大言不惭的说：“以后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我！” 他觉着自己已经来了三天，对这里比裴柯熟悉点，照顾他完全没问题。他叉腰自信满满，骄傲得宛若是一个已经在工地搬了十年砖的老工。 裴柯扭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回道： “不用。” 黎耀桐长这么大头一次遇到陌生人对他这么冷淡，一边好奇新鲜，一边对裴柯产生了兴趣，就算被拒绝了也没生气。 他正要开口继续，忽然发现冷淡不搭理他的裴柯的口袋掉出一个东西。 那熟悉的粉毛狐狸……可不就是他最喜欢的玲娜贝儿？ 第四章 黎耀桐眼睛一亮，弯腰帮忙捡起，好像找到了知己，兴奋的说：“原来你也喜欢玲娜贝儿吗？我家里有好多呢！” 裴柯转身看到他手里的东西，神情微微困惑，接着才空出一只手接过来，低声说：“谢谢。” 接着黎耀桐又说：“不过你这个是盗版，做工也太差了，一看就是劣质仿品。你不要买盗版的东西，如果你喜欢，我可以送一个新的给你……” 他还在絮絮叨叨，裴柯却摇头道：“谢谢，我不喜欢。” 他本来也不认识什么玲娜贝儿，这个钥匙扣是他妹妹裴梦的，当时他们逛集市十块钱买的生日礼物，她一直当宝贝供着，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趁自己不注意偷偷塞到包里被带了出来。 第7章 黎耀桐剩下的话卡壳，可是那种尴尬很快就过去了，他又开始自顾自的念叨，裴柯也不回话，却也不开口赶他走，只漫不经心的做着自己的事。 他带来的东西不多，一个蛇皮袋就是全部的家当了。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规整好，他把空扁的袋子叠得整整齐齐塞到床下，出去打了盆水又回来，拿着抹布开始沿着床栏细细的擦拭，里里外外细缝都不放过。 黎耀桐注意到，尽管裴柯身上的衣服洗到发白，甚至领口的线都开了，可是浑身上下干干净净，黑色的短发清爽利落，连指甲都修剪得圆润光滑，看起来很注重个人卫生，对他的好感瞬间直线上升。 他们还没聊上几句，开饭铃响了。工友们纷纷起身，好心的提醒黎耀桐去吃饭，可是他回头看了看还在忙活的裴柯，非常讲义气的选择留下来等他。 好容易等裴柯把床栏都擦完，黎耀桐连忙自告奋勇带他一起走进食堂，赵长山早就给他们提前占好了位子，还把黎耀桐喜欢的五花肉堆满了一盘子。 黎耀桐开心极了，他本来还以为今天来迟不会有五花肉了，因此坐下后忙不迭的说：“谢谢赵哥！” 赵长山笑眯眯瞅着他，就像看自家的傻大儿。 待到裴柯也坐下，赵长山摸出口袋里的烟盒，极其熟练地从里头抽出一支烟递过去。 裴柯摇头拒绝：“我不会。” 对此赵长山也不勉强，收回烟点头道：“成。” 人默默吃了一会儿，赵长山这才慢条斯理打开话题：“小裴，你也别怪哥说话难听，其实吧，本来我是不打算要你的。” “虽然我手头的工程紧张，但我也不缺人。如果不是你姐求到我老婆那，我又看在她太可怜的份上，根本不会同意你来。” 裴柯闻言放下筷子，默默听他继续。 赵长山掏出打火机想点烟，一抬眼看到旁边埋头努力干饭的黎耀桐，动作顿了一下，把打火机又收了回去，看着裴柯继续说：“我搞工程几十年，国内稍微大点的工地上基本都有我的熟人，有些事我也听到一点风声。” “有人告诉我你之所以被上家赶出来，是因为把人打进了医院。” 黎耀桐抬头，嘴里叼着半块油亮的五花肉，眼睛瞪地老大。 裴柯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握紧，那张冷淡的脸上总算泄露一丝紧张，犹豫着说：“赵哥，我……” 他的话尚未说完，赵长山又摆了摆手：“你有什么苦衷，我不关心。你只要知道——我有我的规矩，到我的地盘上就得听我的。” “今后在我手下干活，你有一万个委屈也别坏规矩。我绝不允许我手底下的人在工地上打架斗殴赌|博pc，这些脏东西在我这是高压线。不管是谁，只要违反其中一条，立刻就给老子卷铺盖滚蛋。” “明白吗？” 他的表情阴沉沉的，眼底也满是警告，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裴柯闻言点头，沉声说：“我知道了。” “我不会给你惹事的。” 黎耀桐边吃边偷偷看着他俩，有一点被阴沉着脸的赵长山吓到。他心里也很纳闷，赵哥对他挺和蔼的，给买吃买喝笑眯眯的，怎么对别人那么凶？ 裴柯的回答让赵长山很满意，他看了看脸色有些苍白的裴柯，又说：“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很多事不是你的错，也知道你们姐弟这些年不容易，知道你现在无处可去，所以才叫人把你带来。” “你放心，在我这没人敢欺负你！只要你好好干，我也绝不会亏待你的。” 裴柯点头，“谢谢赵哥。” 赵长山正要多说两句，忽然注意到一边捧着碗竖耳朵努力偷听的黎耀桐，轻咳一声，话题一转：“我记得……你好像是去年下来的吧？” “……嗯。”裴柯点头：“去年七月。” “太可惜了。”赵长山又是长叹一声，言语中满是惋惜：“685分的成绩，我家傻闺女也不知几年后能不能考那么高，你那姑父真不是个东西。” 裴柯摇头，轻声道：“没什么可惜的。” 听他不愿多聊这件事，赵长山于是把话又一转，指着黎耀桐说：“今天我把你们喊出来吃饭，就是为了让你俩亲近亲近。” “桐桐是我亲戚家小孩，也是个品行不错的好孩子，我想你俩年龄差不多，在一起比较有话聊，互相还能照应着。而且小裴你成熟稳重，以后顺便帮我照看下他。” 裴柯听出了他话里好几层意思，不着痕迹又看了黎耀桐一眼，心说果然。 哪怕身上穿着同样廉价的衣服，可是黎耀桐那通身的气质是骗不了人的，裴柯一眼就看出他与这里所有人格格不入，猜测他出身非富即贵。 听到赵长山提到自己，黎耀桐连忙放下碗筷，身后看不见的小尾巴快摇上天了：“裴哥你好！我叫黎耀桐，你可以和他们一样叫我桐桐。” 在工地待了几天，黎耀桐也不是完全没学到东西，逢人就叫哥，再大点的叫叔，只要嘴够甜，他能省掉很多麻烦事，他学得很快。 裴柯对他微微点头，淡淡回道：“你好。” 眼见小包裹顺利脱手，赵长山懒洋洋伸了伸腰，起身道：“剩下的你们年轻人聊吧，我吃饱了。” 他走后，饭桌上就剩黎耀桐和裴柯两人大眼瞪小眼。 第8章 黎耀桐拿着大白馒头咬了一口，好奇问：“你家里也有个姐姐吗？” 裴柯垂眼回道：“嗯。” 黎耀桐于是抬头挺胸一脸骄傲：“我也有姐姐！我姐可厉害了，她一个人管好多好多人呢，连我爸爸都听她的！” “而且她长得还特别漂亮，外面还有好多人想当我姐夫呢！” 说到这里，黎耀桐眼前闪过那个什么周三少嚣张欠揍的脸，哼了一声又说：“不过我觉得那些男的一个都配不上她，都很烦！” 裴柯喝着米粥，左耳听右耳出。 他不知道世上为什么会有黎耀桐这样的人，居然会跟一个认识还不到一小时的人聊这么多，家里事竹筒倒豆子似的往外蹦，不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吗？ 那边黎耀桐毫无自觉的继续：“她哪里都好，就是对我太凶了，还动不动没收我的游戏机，不许我干这个干那个，还总逼我做不喜欢的事。” 说着说着，他好像也觉得说姐姐坏话太多，话锋一转维护道：“不过只要她不忙，她也经常带我出去玩，还会给我买很多礼物。” “我那一屋子的玲娜贝儿就是她带我去迪士尼玩得时候买的，她什么都舍得给我。” 他龇牙傻乐得跟裴柯吹嘘黎惜竹，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姐姐不要他了，可是一想到姐姐不要他了，眼睛瞬间黯淡下来，人也蔫了。 裴柯耳边陡然清静，扭头瞥了他一眼，不明白这人的情绪怎么来去起伏那么快。随即他忽然又意识到，赵长山恐怕就是让他来帮忙带孩子的，各种意义上。 然而黎耀桐的难过也只维持了几分钟，他很快调整好心情又开始絮叨：“刚才我听赵哥说你去年高考685分哎！” “那你姐姐一定开心死了吧？” 听到他的话，裴柯脑中下意识浮现出姐姐满是伤痕的脸，心中微微一痛，摇头道：“我不知道。” “也许……高兴吧。” 黎耀桐闻言满脸震惊：“什么！？你考这么好你姐还不满意啊？” “天哪！这要是我姐姐，别说六百八十分，我就算只考五百多，她都能高兴地连摆七天七夜的宴席呢！” 裴柯无语：“她没有不满意。出来打工是我自己的意愿。” 黎耀桐更加不解了：“为什么啊？” 考这么高的分数，为什么不去上大学？ 是不喜欢吗？ 裴柯无奈揉眉，解释道：“因为穷。” 这下换黎耀桐语塞了。 他过去短暂的十八年人生里是没有“穷”这个概念的。 毕竟他出生在市值几百亿的豪门，而且是正是黎家势头正猛得那一年，又是家里老幺，什么好的贵的都有人捧过来给他，要月亮不给星星的那种。 正因为得来太容易，他不费一点力气就站到全国百分之九十五的人之上，自然不懂世界之外还有多少人为了钱努力奔波。 如果不是这次黎惜竹铁了心要给他一个教训，他原本永远都不可能接触到真正的社会底层，不知道世上还有那么多那么多人生不如死。 就好比现在，他的脑子怎么都转不动，有限的认知让他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念不起大学呢？ 他努力分析出其中逻辑，目光逐渐呆滞，下一秒cpu就要烧起来。 看他怪可怜，裴柯只能生硬转移话题：“你……头发不错。” 这招很蹩脚，但对黎耀桐有用。 他果然很快忘记刚才纠结的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红毛，满脸自得：“我也喜欢这个颜色！而且我平时最喜欢染头发了。” “高兴就染红色，不高兴就换紫色，有时候还会变粉色，去漫展溜达就换蓝色……” “我的愿望是，有一天一定要染出七彩会发光的头！” “但是我姐说，只要我敢弄出来，她就要揍死我。” 裴柯：“……” 6 第五章 裴柯本人对于自己曾考685分这件事并不在意，可是对黎耀桐这个小学渣来说，这一刻的裴柯在他心里已然成了他的偶像，即使出了食堂也亦步亦趋跟着，嘴里话又多又密，机关枪似的一刻不停，哒哒哒哒哒哒。 裴柯表面淡定，脑袋里嗡嗡响，就好像周围正有一百只小蜜蜂围着他转悠，吵吵闹闹。虽然他也没有很讨厌黎耀桐发出的噪音，可是如果他能安静点，那最好。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宿舍。门一开，一股熟悉的刺鼻酸臭味扑面而来，黎耀桐被熏得立刻闭嘴，并且嫌弃的往后退了一步。 裴柯倒是习以为常，面不改色的推门而入，对那些难闻的气味没有任何反应。 黎耀桐在门边独自纠结了一会儿，最后只能跟着进去，心里忍不住佩服起裴柯来，才比他大了一岁就这么沉稳，不像他第一天来得时候都要哭了。 如果他是姐姐的弟弟，那姐姐说不定高兴地要命，分分钟把自己扫地出门。 黎耀桐乱七八糟的想着，又不高兴了。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工友们光膀子围着桌子坐一堆胡天侃地，臭袜子脏汗衫扔得到处是，桌上地下还有没喝完的啤酒瓶，个个喝得红光满面。 和这样一群人住在一起，哪怕搁三天前都是黎耀桐不可想象的。他以前还在家的时候，出入的场合不是高档会所就各种晚宴，大家都是西装革履衣香鬓影，从来不知道有人竟会在公共场合不穿上衣，有的甚至穿着大裤衩和拖鞋就能到处跑。 第9章 他刚来的时候不能接受，现在却能学会非礼勿视了。 工友们见他们回来，热情招呼黎耀桐过去坐，老王还塞给他一个罐罐，笑眯眯道：“这是俺们给你特意买的。” 有东西吃黎耀桐当然开心，低头一看，菠萝奶啤。 “我也要喝酒！”他不开心，大家都喝酒，他凭啥喝奶啤！？ 老张嘿嘿一乐，抬起他那快比黎耀桐大腿粗的胳膊摸了一把自个儿锃亮的秃头大脑袋，大咧咧的说：“小孩儿不能喝酒。” “我成年了！”黎耀桐着重强调：“就在上个月！” 而且家人还给他办了非常盛大的成人礼，连二哥那个浪子都从国外赶回来庆祝，姐姐给他买了辆跑车，还承诺以后考了驾照就把车钥匙也给他。 虽然后来高考成绩出来，车钥匙还没焐热就被没收了。 听了他的话，大家笑得更开心了，黎耀桐觉得他们没有尊重自己作为一个大人的需求，想耍性子，又想起这不是他家，没人惯他，自己在一旁生闷气。 老王帮忙把拉环打开，又把另一个塑料食盒装着的鸭脖端过来，让他好好尝尝，言语间已经将他当成了晚辈照顾。 于是黎耀桐低头小口尝了尝奶啤，瞬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 哇！ 这个东西有点甜，又有点酒的味道，像鸡尾酒，可是比鸡尾酒度口感更好。 黎耀桐不抱怨了，抱着奶啤很上头，连从来不吃的鸭脖抓在手里啃得很开心。 工友们顺势也邀请裴柯一起，但被他拒绝了。 裴柯不爱凑热闹，他默默端着盆去外头冲了凉水澡，回来的时候换上了一件白色背心，头上没干的水一滴滴往下淌，他也浑不在意，忙着把刚才换下来洗干净的衣服晾起，事情全都忙完才爬上床。 黎耀桐见他一人挺孤独，抱着自己的奶啤蹭过去，好心提醒他：“你要把头发擦干，不然在空调室里待久了将来会偏头疼。” 裴柯抬头，顺手把滑到脸颊的水珠擦掉，点头回道：“嗯。” 他嘴上应着，可是行动没有半点配合的意思，任由湿漉漉的头发滴水，低头继续看他的手机。 黎耀桐忽然想起他以前在家洗完头也是这样不听话趴在床上看漫画，阿姨提醒了好几次把头发吹干他都懒得动，现在有了裴柯做对比，他才发觉自己好像是有点欠揍。 裴柯不说话，黎耀桐也不走，忽然听老王叫他，他扭头看过去。 老王正盯着他脚上的球鞋琢磨：“桐桐，你脚上鞋子哪买的？多钱一双啊？” 黎耀桐低头一看，脚上那双白色运动鞋在这几天的摧残下早已面目全非，鞋头都微微开胶了，看得他心里微微一疼。 这可是他最喜欢的一双鞋，全球限量五百双，上面还有大师纯手绘的星星图案。当时他二哥为了给他买这双鞋，找个十几个人排了三天队才买回来，他爱得要命，每晚就差搂着睡觉了。可是现在，这双最爱的鞋子已经算废了。 他幽幽地叹气，惆怅的说：“贵倒是不贵，才三万多而已。问题是，想买都买不到了，早就绝版啦……” 听到他的回答，老王嘴角一抽，倒吸一口凉气：“多、多少！？三万！？？？” 其他工友们也停下吃喝齐刷刷过来围观，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这啥鞋那么贵？”老张瞠目，不解的盯着黎耀桐脚上的破球鞋，盘算来盘算去：“它用金子做的？” “啥玩意就三万？我半年工资也不过就三万！” 见他们围过来，黎耀桐也才回过神。其实这几天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消费观好像和这里的人不太一样。三万多球鞋对他和他的朋友们来说的确不值一提，而像这样的鞋子他还有整整一面墙，随便一双都比这双贵。 他因此表情有些讷讷的，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有个懂行的大哥拿出手机查了一会儿，解释道：“好像这鞋真是三万五！我看了下，它是去年出的，当时全世界只发售了五百双，有钱也不一定抢得到，所以市面上很多的盗版仿款，莆田那边很多货源。”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立刻懂了。 老张恍然大悟，了然笑道：“桐桐，你这也是买得盗版吧？” 黎耀桐挠头：“……啊？我从来不用盗版。” “这有啥不好承认的？你家要真那么有钱，咋舍得你到工地来打工？”老张拍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语重心长的又说：“年轻人爱慕虚荣能理解，我年轻时也喜欢买假表穿个假貂到处炫，这很正常。” 黎耀桐真的不知道怎么解释，脑子一时卡壳了。 裴柯从手机中抬头，默默看了一眼傻兮兮的黎耀桐，出声提醒他们：“你们声音太大了。” 老张带着其他人坐回去，大家边说边笑，根本没人觉得黎耀桐穿得是真鞋。 毕竟三万一双的球鞋对他们来说太魔幻了，也想不到这么贵的鞋都是什么人在买。三万的金表买来还可以装装门面，三万的鞋能干啥？穿了下地干活会更快吗？ 所以他们只将这一切当做黎耀桐孩子气的虚荣心作祟，而黎耀桐很想证明自己没有吹牛，可是手机不在身上，而且当初买鞋的发票在她二哥那里，他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过了一会儿，老王打开手机看了一下盗版的价格，咋舌：“这盗版的怎么也要五百多啊？” 第10章 什么！！！？？？ 盗版才五百多！！？？？ 黎耀桐立刻忘了刚才的憋屈凑过去。 怪不得大家都以为他说谎，这个盗版货和他脚上的一模一样，连大师手绘都描得分毫不差！ “……好看，倒是也真好看。”老王戴上老花镜研究，自言自语的：“要是俺妮儿穿，，肯定也好看。” 黎耀桐回神，问他：“你是想给你女儿买吗？” “是。”老王骄傲的开始说起他女儿，“俺妮儿成绩可好，昨天期末成绩出来，又考了第一。” “她婶儿跟俺说妮儿鞋坏了，拿去街上大娘也修不好，俺就想给她换新的。” 恰好他看到黎耀桐脚上那双白鞋不错，还想着问问在哪买的，要是不贵就给女儿也买，没想到哪怕是盗版，他也承担不起这个价格。 听罢，黎耀桐点头，大方的说：“我家柜子里里还有好多新鞋子呢，等我以后回家，送妹妹一双！” 老王听闻连忙摆手，严肃的说：“可不能！你的东西也是你家里人辛辛苦苦赚来的，哪能这么不爱惜说送就送？要是你家里人知道了，不得骂你？” “俺有多大钱办多大事，俺妮儿也懂事，她知道俺的难处。” “你也要体谅你家里人，旁人对你再好，也不能拿家里的东西不当好，随便给人。” 黎耀桐愣住了。 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知道姐姐辛苦，每天总有开不完的会，加不完的班，隔三差五还要到处飞，经常忙到吃早饭的时间都没有。可他从没听他们跟他说钱不好赚，他想要什么就能马上就有，钱对他来说不过就是银行卡里的一串数字而已。 到如今他依然不明白钱的意义，老王的话让他感到茫然又疑惑。 最后老王还是选择在拼多多上用一百五十六的价格买了一双国产运动鞋，款式是黎耀桐帮忙挑得，粉粉|嫩|嫩的马卡龙，应该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会喜欢的颜色。 老王于是高高兴兴付了钱，然后转头给他女儿打了电话，脸上漾着满足的笑容，语气轻快的让她不用操心钱的事，爸爸会赚钱供她读书，她只要专心学习就好。 黎耀桐在旁边听了一会儿，看着老王眉飞色舞的神情，忽然想自己还在上幼儿园的某一天。 他因为看动画片中小朋友们任性乱花钱买玩具而让他们的爸爸妈妈住破房子，联想起自己屋里那么多的小汽车，难过的一直哭，以为他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也要住破房子了，哭着嚷嚷以后再也不要买玩具。 那时刚刚毕业，才开始接手家里生意的姐姐回来后一直抱着他，好像也说过差不多的话。 ‘桐桐不怕，我们不会住破房子的！因为姐姐会赚很多很多很多钱，然后给我们桐桐买很多很多小汽车！’ ‘姐姐会永远永远有钱，桐桐只要每天开开心心就好了！’ 这是很久远以前的事，如果不是今天看到老王打电话，他或许永远想不起来。 黎耀桐眼睛酸酸的，忽然想姐姐了。 第六章 眼看着要十点了，大家都喝得差不多，开始清理残局，黎耀收拾好吃剩的鸭脖，端起他新买的印有小黄鸭的小盆盆去洗澡。 他慢吞吞走到一间独立的临时板房推门而入，这里原本是赵长山专用的，他毕竟也算个小领导，单独用一个卫生间很合理，不过自打黎耀桐来了，他就把这里让给他用，自己去跟别的经理挤一挤。 就算黎耀桐不提要求，他也是会主动让的，不然就黎耀桐那么精致漂亮的小家伙，和一大帮男人光腚挤在一起不合适，刘哥知道了能把他头给端了。 黎耀桐走进洗手间，放下水盆回身仔细反锁好门窗，再把窗帘落下，确认没有任何疏漏后，这才放脱衣服。即便是单人专用的卫生间，这儿的空间依旧狭小，配置十分简陋，而且灯光昏暗，条件十分差。但黎耀桐已经渐渐习惯了，有总比没有好，反正打死他都不可能跟那些人一起在露天光着冲凉。 今天在外头待了一天，他的脖颈和胳膊上的嫩皮晒得通红蜕皮，摸上去还有刺痛感，脸上还有灰尘，配上那双眼溜溜的大眼，整个人像只不小心掉在泥灰里的落魄小狗。 黎耀桐拧开开关，花洒瞬间喷出一股笔直的水柱，仿佛小钢炮似的，打在身上生疼，他龇了龇牙，小心侧着身冲洗，不敢在同一个位置久站。 简单冲了一把，他从盆里拿出一瓶洗发水，牌子听都没听过，挤在手心的白色膏体一股劣质香精味，他很怀疑这东西会不会损伤他一直精心保养的头发。要知道他为了保护自己这一头小红毛不掉色，每天洗头都要有人专门护理，这才三天过去，他感觉小红毛黯淡不少。 沐浴露就更别提了，抹在身上滑溜溜的竟然还不起泡，而且黏腻腻的怎么都有种洗不干净的错觉。 黎耀桐叹气，用最快的速度把身上里里外外搓洗一边，又接了冷水反复把脸洗干净，这才关掉花洒穿衣服。 洗完澡后照例是每天的护肤环节，不过农村集市买不到像样的男士护肤品，而且赵哥对这些东西也不懂，于是特意给黎耀桐买了一大瓶宝宝霜，反正都是抹脸的东西，宝宝霜也差不多。 黎耀桐打开宝宝霜，心说这要是被小胖他们知道了肯定要笑话他，这么大个人还用什么宝宝霜。 第11章 他心里吐槽，可是宝宝霜打开后扑面而来的竟然是一阵奶香味，一点都闻不出香精的味道，颜色质地也很像奶油冰淇淋，抹在脸上虽然一开始有点油，不过很快就被皮肤吸收，脸上被太阳晒过的火|辣缓解了不少。 好神奇…… 黎耀桐已经爱上这个宝宝双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滑溜溜软嫩|嫩，他非常满意。 刷完牙后，他端着盆走出卫生间，走到公用水池旁，接着又开始犯起了难——没人教过他该怎么洗衣服。 前几天换下来的衣服都穿完了，他堆积在卫生间没管，可是今天再不洗就没干净衣裳了，黎耀桐只得自己动手，站在水池旁发呆半天，索性直接开干。 水池旁亮着灯，他一股脑的把浅色深色衣服、以及内|裤袜子全丢一个盆里，拧开水龙头灌满水，然后倒了小半袋洗衣液进去，两手伸进水里，笨拙的搓搓这件搓搓那件，不知不觉水池里堆满了泡泡，于是他又开心的玩起了泡泡。 等到他察觉的时候，才发现白色衣服已经染黑了。 他看着泡泡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身后的门再次被推开，裴柯拿着牙刷杯子走进来。他本来准备刷牙睡觉，谁知过来后看到满池的泡泡，沉默半晌。 黎耀桐抬起自己满是泡泡的小爪子挠脸，脸上很快也沾上绵密的泡泡，他把身体让了让，欢快的说：“裴哥，你刷吧！” 裴柯走近，勉强看清了黎耀桐小盆盆里那些惨不忍睹的衣服，嘴唇动了动，低声说道： “内|衣和外衣要分开，先洗浅色衣服，再洗深色。你这样放一盆，所有的衣服都会被染黑。” 黎耀桐闻言，忙不迭点头，一脸学到了的表情：“哦哦哦好的！” 他说着拖过另一个小盆盆，听从裴柯的话开始分拣。 裴柯走到旁边刷牙，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的往黎耀桐那里看。 傻乎乎的小少爷果真是没做过家务的，好容易把衣服分开，结果转头又在泡泡堆里扑腾开来，水池里的泡泡越来越多，差点把他人都埋进去，他却毫无所觉，开开心心在那揉搓那点可怜的布料。 忽然“嘶啦”一声，黎耀桐手里正大力扯着的廉价小裤头终于牺牲了。 裴柯漱完口，用挂在胳膊上的毛巾擦干嘴，回头看到可怜巴巴满脸泡泡的黎耀桐，默默走上前：“我来吧。” “！！！” 黎耀桐扭头看向裴柯，圆眼睛里盛满了惊喜和感激。于他来说，此时站在昏黄灯下对他伸出援手的裴柯无异天神下凡。 而且这样看好像更帅了！ 被他过于狂热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裴柯抿了抿唇，又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说完他让黎耀桐把身上的泡泡洗干净，然后站到旁边去，看自己是怎么操作的。黎耀桐也很听话，处理完脸上手上头上的泡泡后果真回来，目不转睛的看他忙碌。 严格来说，洗衣服这事也没什么技术含量，无非就是搓揉的事，洗衣液看衣物脏污程度放，工地上的衣服很少有干净的，所以搓起来要费些力气，但也不用太用力，不然就会像黎耀桐的裤头一样下场。 黎耀桐的关注重点全在裴柯那双手上。 裴柯的手指细长而有力，指关节凸出，如果不是正在洗衣服，单看手指会以为他的主人是一个优雅地钢琴家。 “你的手真好看。”黎耀桐看着看着就夸了起来，“如果你要是学钢琴的话，一定会有很高的成就。” 裴柯没有答话，因为他不觉得手好看有那么大的作用。 黎耀桐自说自话：“我小时候也学过钢琴，但是我不喜欢。你看我的手——” 他说着伸出自己的小短爪给他看，“老师说我的手太肉了，而且手指有点短，可能不太适合弹琴，按不住黑白键，弹个琴比种地还忙。” 裴柯瞥了一眼。 和黎耀桐漂亮的脸蛋不同，他的手的确和主人反差巨大，那手短短圆圆肉乎乎，别说弹琴，估摸稍微精细一点的活都不易干。 “不过我大哥安慰我，说术业有专攻，不能弹琴也没什么。”黎耀桐收回手，忽然又莫名骄傲起来，“我觉得他说得很对！我打游戏就可厉害了，就算队里有人划水挂机，我也能单杀对面！” 裴柯没打过游戏，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于是只好继续沉默。 说来也怪，黎耀桐怎么都搞不定的脏衣服，到了裴柯手里很听话，三两下就洗完了，除了被染色的白色短衫救不回，其他都搓得干干净净。 就在黎耀桐准备把坏掉的裤头扔进垃圾桶时，裴柯转头道：“别扔。” 黎耀桐拎着裤头看他。 “……缝一下还能用。” 即便他知道黎耀桐话或许出身富贵，可多年的节俭习惯让他依旧会为被丢弃浪费的东西而感到可惜，在理智之前，本能就先一步行动了。 “缝？” 黎耀桐捧着内裤一脸懵懂，毕竟在他的世界里，就不存在“缝”选项。 那边裴柯说完就后悔了，多管闲事本来不是他的风格，更遑论他和黎耀桐才认识一天，替他洗衣服已经越界，再管别人处置自己的东西已经很不妥当了。 “没事。”他垂下眼睑，低声道：“你扔吧。” 第12章 黎耀桐救星一般立刻捧着裤头跑过来，双手恭恭敬敬献上，庄重的就好像在上供：“谢谢裴哥！” 裴哥看着满脸喜气的黎耀桐，一时无语。 他到底为什么要多嘴那一句，给自己找麻烦。 算了。 他深深一叹，道：“衣服洗干净了，你自己晾好。” 说着他拎起自己的牙杯快步走回宿舍，眉头紧锁面容冷淡，就好像刚才主动帮人洗衣服的人不是他。 黎耀桐赶紧把盆里洗干净的衣服一一晾好，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宿舍此时已经熄灯了，屋里此起彼伏的响起鼾声，黎耀桐本想再跟裴柯好好道谢，可是裴柯床头漆黑一片，也不知是不是睡了。 他于是小小声的在裴柯床头道： “谢谢你，裴柯。” 说罢，他又悄悄返回自己的床，放下床帘后掏出耳塞塞上，带着好心情很快进入梦乡。 而此刻的裴柯却睁开眼，盯着漆黑的上方看了许久。 刚才黎耀桐的话他当然听到了，但他向来不习惯与人在人情社交上纠缠，便闭眼假装睡着，可是等人走后，他又默默睁开眼。 帮黎耀桐洗衣服不过一时好心冲动，只是在看到黎耀桐笨拙无措的某个瞬间，忽然想起父母刚刚去世后，那个同样无措茫然的自己。 区别是那时候的他到最后也没等来愿意帮自己一把的人。 裴柯翻了个身，一阵困意袭来，终于沉沉的睡去。 第七章 第二天照例又要早起上工，黎耀桐当然是起不来的，可是赵长山拿捏准他的作息，每天准时准点敲锣打鼓来喊，他就算想躲也躲不了，最后不甘不愿揉着眼下床，发誓明天不跑就是小狗！ 今天是入伏的第二天，听老王说真正的高温才刚刚开始，往后只会一天比一天热，最高的时候正午能到四十二、三度，十点后就不太适合户外作业了。因此为了保证工人们的生命安全，工地规定九点半后所有人必须休息，等到下午三点半后再开工。 正因为这样，他们必须比以往起得更早，加上晚上的进度，这样才能保证工程按时结束。 而这恰恰是黎耀桐最不能接受的，他是熬夜党，五点起床对他来说就是折磨，早上眼睛都睁不开，更别提做什么体力活。他有心跟姐姐服软道歉，想让她带自己回家，可是昨天那通电话表明姐姐还没消气，他不知道还得待多久。 虽然心情不好，却一点不影响黎耀桐早饭发挥。巴掌大的肉包他一手攥一个，裴柯只是低头喝了口稀饭再抬眼，他手上的肉包就消失了大半，只剩黎耀桐鼓鼓囊囊的腮帮子一动一动吃得认认真真目不转睛，跟个小仓鼠似的。 注意到裴柯的目光，黎耀桐嚼着嘴里肉汁四溢的包子，疑惑问道：“你不吃吗？” 裴柯早餐习惯少吃，总觉得吃多了不舒服而且倦怠，反而没力气干活，所以他默默摇了摇头。 黎耀桐看到他盘子里就一个素包子一个鸡蛋再加一碗稀饭，再瞅瞅裴柯那看上去瘦削的身材，连忙大方的把自己盘子里剩下的三个大肉包分了两个给他，一脸了然：“你是不是抢不过他们呀？我的分你！” 裴柯望着盘子里多出来的大肉包，嘴角微微一抽：“不用。” “别跟我客气！钱阿姨包得肉包可好吃了！”黎耀桐这个肉食动物开始狂热安利，“而且他们食堂的饭都好好吃，就这个肉包，连我家阿姨都不会呢！皮薄肉厚个头还大，不夸张得讲，我一次能炫八个！” 虽然这话是有吹牛的成分，但黎耀桐觉得无伤大雅，骄傲至极。 裴柯诧异看了一眼黎耀桐的小胳膊小腿，一边疑惑一边剥鸡蛋，实在不明白这八个包子都吃去了哪里，怎么光脸上有肉，不长个头。 “你尝尝嘛！”黎耀桐还在极力劝解，安利不出好东西的他格外焦虑：“你好瘦，要多吃点长高高。” 此时，年仅十九岁，身高一米八六，脱了衣服甚至还有八块标准腹肌的裴柯：“……” 他坚决的吧包子退了回去，淡淡地说：“谢谢，我早饭吃不了那么多。” 为了避免黎耀桐的过分热情，裴柯三两口解决完早饭早早结束战场，端着盘子离开，整个过程不超过十分钟。 黎耀桐见他要走，急忙也跟着喝完碗里的白米粥，把盘子送回原处后抓着最后一个包子追了上去。太阳这个点还没出来，可是迎面吹来的热风已经隐隐昭示着即将要来的高温。 吃饱饭的黎耀桐没那么犯困，他觉得自己现在浑身充满力量，单手能扛十块砖！ 他今天必须是工地上最能搬砖的男人！ —————— 裴柯第二趟抱着砖块路过，半道停下，回头看着后面那个撅着腚半天起不来的某人，不觉叹了口气。 黎耀桐脑袋上带着个稍大的黄色安全帽，为了防止晒蜕皮，胳膊上还套着防晒袖，因为贪多一次性抱了十二块砖在怀里，想早点干完去歇着。 可是拿太多的下场就是，他抱着比自己脑袋还高的砖堆几乎看不到前面的路，那些沉甸甸的实心砖几乎把他的腰压垮，他连挪动一步都费劲，更别提快点完工了。 他走得不稳当，两条腿微微发颤，没看到一块砖从顶上悄悄滑落，差点砸到自己的脚。 第13章 裴柯快步离开把手上的砖运到目的地，回头又快速返回黎耀桐身边。 身上的重量忽然减轻一大半，黎耀桐从空出去的地方看到裴柯的脸，灰扑扑的小脸冲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裴哥！” 他一口一个“裴哥”，裴柯总是不习惯。以往工地他的年纪算小，其他工友和他没话聊，走哪也没人搭理他，可是到了这边才一天身后就多了个小尾巴，这让习惯独自一人的他很难适应。 “叫名字就行。”裴柯毫不费力的拿走黎耀桐怀里一半的砖，随手从砖墙上又加了几块过来，身量轻盈的从黎耀桐身边走过，和步履蹒跚的黎耀桐形成鲜明对比。 黎耀桐抱着剩下的六块转跟上，笑嘻嘻的说：“裴哥，你人真好！不仅愿意帮我洗衣服，还帮我干活，比小胖和关二那两个家伙靠谱一万倍！” 裴柯不觉得自己哪里对黎耀桐好，算起来他也不过是为了报答赵长山肯收留他的恩情，所以心甘情愿照顾黎耀桐，和他口中的“人好”不是一回事。 黎耀桐也不完全是个傻白甜，其实他心里什么都懂。 来工地三四天，从赵长山到宿舍里的几个叔叔对他都不错，大家都很照顾他。可是一旦干起活来，大家都有各自的事忙，没有谁能腾出手关照他，黎耀桐只能笨拙的靠自己。只有裴柯愿意为他停下，就算他脸臭，但他的帮助时实打实的。 黎耀桐又开始吵吵闹闹，裴柯头疼。 于是趁着早班活大家休息的空当，裴柯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瓶橙汁，他递给黎耀桐，只说了两个字：“给你。” 有喝的东西堵嘴，黎耀桐这下应该能安静一会吧，他的耳朵需要休息。 黎耀桐很高兴，他热得浑身大汗，才坐下就得到一瓶饮料，而且还是冰的，心中对裴柯的好感瞬间爆表，觉得他比亲哥还要好。 黎耀桐尝了一口，甜得叫人心情愉快。要是再早几天，这种色素饮料他是看都不会看的，此一时彼一时，他现在已经彻底爱上了。 他回头正要和裴柯分享自己的感受，回头却看到那人一个人孤独的坐在离大家很远的地方，低头用毛巾擦拭头上的汗珠，安安静静一言不发。 黎耀桐于是坐了过去，问他：“你给我买了橙汁，那你的呢？” “我不渴。”裴柯擦干头上的汗，淡淡回道。 黎耀桐皱眉看他那太阳晒得起皮的嘴唇，掷地有声道：“骗人！你嘴巴干得快裂口了！” 裴柯抿唇。 因为在上一个工地里把人打进医院，他不得不赔了大半年工资，身上剩下的本就不多的钱还要给暑假后开学上高中的妹妹裴梦交学费。 她的成绩很好，学校免了学费，可是住宿费伙食费资料费这些却不能省，再加上为了躲避姑父，他为裴梦在校外租了房子，这些都是要钱的，因此能省一点是一点。 他不言不语，黎耀桐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却忽然开窍了：“你是不是舍不得花钱？” 他其实有些生气。 饮料的确很好喝，黎耀桐也确实身无分文，但他可却不是真的没良心，心安理得的接受别人的好意。 早知道裴柯只能买得起一瓶，他才不要呢！ 裴柯本意是想用饮料换他片刻安静，没想到黎耀桐更吵了，头疼不已：“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黎耀桐瞪了他一会儿，转身跑开了。 他这一走，裴柯如愿得到了安宁，看着黎耀桐离开，他暗中好奇，怎么有人生气的时候，连背影都是气鼓鼓的， 黎耀桐一路径自跑到赵长山的经理室，熟门熟路推门而入，这是赵长山给他的特权。 赵长山本来伏案看图纸，见气鼓鼓的进来了，抬手笑眯眯让他坐下，打趣道：“哟，这是跟谁吵架了？” “没有跟谁吵架。”黎耀桐气闷，问：“你是不是之前说过，只要干活就有钱拿？” 赵长山一愣：“当然了，不然谁愿意给我白干活？” “那……”黎耀桐眼珠子一转，试探问道：“我一天可以拿多少钱？” 赵长山眼睛一眯，心下了然：“我们小少爷终于也知道钱的好处了？” 黎耀桐点头：“那当然啦！” 就算以前他不懂，现在也懂了。 说罢，他骄傲的昂着小红毛大言不惭的说：“以我的身价，一个月一万不多吧？” 黎耀桐本来想要两万的，毕竟两万块也就是他爸爸给得半月零花钱而已，少是少了点，吃几顿饭买几件衣服就差不多了，可是现在情况不同，将就将就得了。 “噗——！” 端起杯子正要喝茶的赵长山一口水喷出去，捂嘴咳了半晌。他边咳边盯着黎耀桐半晌，还以为这小祖宗终于知道赚钱不易，原来还早着呢。 他叹气着把茶杯放下，语重心长的说：“桐桐啊，你要知道，不光是我这里——整个工地上，那些老练的技术工，比如开吊机挖机的，一个月也才一两万的。” 黎耀桐只听了一半，自信满满道：“没关系，我也可以开挖机！因为我游戏赛车开得不错，以前还拿过奖呢！” “反正都是四个轮子一个方向盘，差不多的！” 赵长山：“……” 这要不是上头有刘哥压着，再加上他的确吗蛮喜欢黎耀桐这孩子，但凡换个其他人这么跟他说话，早被他骂出去了。 第14章 等到他好不容易耐心的跟黎耀桐解释清楚挖机和游戏赛车的区别，黎耀桐不吭声了。 他沉默几秒钟，有些心虚的说：“那、那也不能给那么少，三千能干嘛啊？” 件衬衫都买不起。 赵长山扶额：“桐桐，你知道吗？外头有很多很多学历比你高的大学生，从他们毕业离校的那天起，就算他们拼劲全力，最终能拿到手的工资可能也就比三千多不了几倍的。” “三千对你来说很少，可却是很多人很多人赖以生存的资本。你年纪小，没有学历，干活没经验，更没有任何技术，又是刚刚才来，如果我给你开高价，你让其他辛辛苦苦挣血汗钱的老工们怎么想？” “这样对他们公平吗？” 黎耀桐想到了老王昨天因为五百块盗版球鞋犹犹豫豫的脸，一下子不说话了。 第八章 稍后，赵长山也问清楚了他忽然提起工资的缘由。 “我就是，想还他一瓶。”黎耀桐抱着橙汁嘀咕，“早知道他只舍得买一瓶，我才不要呢！” 赵长山于是笑了，“裴柯那小子倒还真挺照顾你。” “行。”他点点头，来开桌子抽屉，从里面捡了几张零散纸币递给他，“我这也没什么现金，你先拿去零用，算提前预支一个星期的工资。你那去买点零食做什么都可以——但是不许买烟。” 黎耀桐手上握着几张五块十块的纸票，有种被当成幼儿园的宝宝打发的错觉，下意识的回道：“我不抽烟。” 被赵长山撵出经理室，黎耀桐高高兴兴往外走。工地附近没有小商铺，但是内部有一家小超市，里面各种烟酒吃食都有，勉强满足工人们的日常需要。 走进小超市，柜台后的大娘抬头见到他，打量了好一会儿才问：“是来买东西吗？” 黎耀桐点头直奔冰柜，蹲在那挑了半天，最后选了一瓶脉动。因为他在电视上看过这个广告，好像是运动饮料，还是蜜桃味的。 抱着挑好的几瓶饮料去前台结账，大娘一边算账，一边和他搭话：“你是新来的吧？之前没见过你？多大年纪啊？” 黎耀桐乖巧一一回答，大娘恍然大悟：“哦……就那个桐桐啊？哎呀长得可俊呢！” 她十分自来熟的说开了：“我总听老姊妹说起你，你喜欢吃她做得五花肉和包子，每次她都偷偷给你留一些。” 黎耀桐想起每天热情给他打饭的那个烫着绵羊卷笑眯眯的胖阿姨，于是问道：“婶婶，你也认知钱阿姨吗？” “当然认识！”大娘笑开了花，“我和她是同一年从一个村出来的，她男人没死前和我老头是战友，那关系能不好吗？” 她一边说一边不住夸赞黎耀桐他长得好，还非往他装饮料的塑料袋里塞了几块棒棒糖，爽快的说：“我这儿别的没有，就这些不值钱的小零食，你没事就常来找大娘唠，大娘给你糖吃！” 黎耀桐推辞不过只能收下，拎着满袋子的东西走出超市，脑袋还晕晕的。 这位孙大娘太过热情，弄得黎耀桐非常不好意思，他好像渐渐地也开始习惯了这里的人。明明大家只是第一次见，可是到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好多年，彼此互相照应，在一起说说笑笑得很开心。 这种氛围对黎耀桐来说很新奇。他以前经常跟在父母兄姐身边出席各种晚宴见识很多人，那些大人们见到他也都很热情，满脸堆笑，对着他一口一个小公子，好像充满善意。 但黎耀桐对他们却总有种说不上来的疏离感，即使他们会温柔的摸他的头，嘴上还说些很关切的话，他却感觉不到他们是真心喜欢自己。 那些人看他的眼神与其说是欣喜，倒不如说更像在打量一件名贵的物品，小心翼翼又满含期待，仿佛估量着他价值几何。 姐姐曾经解释说，那是因为他们看得从来不是黎耀桐，而是他背后黎家的资源，他们看得是黎家的小少爷，与他本人反而没有任何关系。 黎耀桐不懂这些商务礼节人情关系，所以特别不喜欢出席那些宴会，宁可躲在家里打游戏， 拎着饮料回到休息地，裴柯正闭目养神，也不知睡着了没有。 他悄步过去，轻轻推了推，谁知手才刚触到裴柯的肩膀，他就睁开了眼，眼中一片清明，不像是睡着了的样子。脸上没有被人扰了清闲的怒气，平淡的问：“怎么？” 黎耀桐从塑料袋里掏出一瓶还冰着的脉动塞给他，骄傲的说：“这是我请你的！” 手中冷不丁被塞个沉甸甸的瓶子，裴柯低头瞥了一眼，没出声。 “快喝呀！你的嘴巴干得快裂开了。”黎耀桐不停催，说着起身又把一袋子的饮料依次给宿舍其他人都发了一圈。 老王擦干手上的泥灰，摸着脉动的瓶子看半天，咋舌：“这东西不便宜吧？俺记得得五六块一瓶呢？” 老张闻言也跟着劝道：“桐桐，你一个月总共也拿不了几个钱，留着自己存起来，不用顾忌我们。我们这些大老粗喝不惯这好东西，你以后自己喝。”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教导，语气虽不算动听，可实打实的为他好。他们赚到手的钱，一分一毛都沾着血汗，平时最多只舍得买三块多的大瓶冰红茶，解渴便宜量还大，希望黎耀桐能学会节俭。 “那不一样嘛！”黎耀桐着急，“昨天王叔还给我买奶啤和鸭脖，难道我就不应该回礼？” 第15章 老张咧嘴笑了，“你才多大？我们这帮老油条请你不是应该的？” 黎耀桐不管这些，叉腰理直气壮：“反正买都买了，必须喝！” 老张他们几人于是笑着凑一堆，用汗巾擦干手端起瓶子小口喝，那斯文劲真看不出这帮家伙做完还光膀子在一块划拳。 圈发完，黎耀桐的塑料袋只剩几块糖，而赵长山预支给他的现金也花得差不多了，但他没有任何不舍。姐姐从小就教他，别人对你好，你也要报以等价的回馈，不知感恩的人以后就没人对你好了。 再次坐回裴柯身边，脉动瓶子里的饮料少了一大半，黎耀桐心满意足：“好喝吗？” “嗯。”裴柯点头，“好喝。” 黎耀桐嘿嘿一笑。他惬意的靠在水泥堆旁，没一会儿就开始困乏，小脑袋一点一点，不知不觉靠在裴柯身上睡了过去，发出微微的小呼噜声，把还在沉思的裴柯拉回现实。 黎耀桐靠上来的时候，他先条件反射侧开身体躲避，谁知扭头看到黎耀桐无知无觉一头栽进泥地里可怜巴巴，犹豫着又伸手把他的头轻轻抬起放到了自己腿上。 他眉头深锁心事重重，可是扶黎耀桐的动作却十分轻，没有弄醒那还在甜睡的少年。 …… 等到黎耀桐醒来，大家早就开工了。但是没有一个人来叫他，这几天黎耀桐的艰难他们也都看在眼里，虽然不懂这孩子家里人怎么想的，可是能到工地来受苦的年轻人，谁没有一个辛酸的理由，他们也不想去问，怕又听到一个破碎的事实。 能让孩子多睡一会儿就多睡一会儿吧，有他们这些大人呢。 黎耀桐不知道自己睡着，他睁眼的时候身边没有人，裴柯也早就不在了，他于是揉着眼睛爬起来干活，走回去后才发现本来应该自己搬得砖少了许多。 他回头找了一圈，果然看到裴柯在不远处抱着一大捆钢筋，连忙跑过去道谢：“裴哥，谢谢你。” 裴柯头上的汗顺着下颌往下滴，安全帽里的头发早就湿透了，听到黎耀桐的话，头都不抬，只是轻轻应了一声，接着又开始扛着一捆钢筋往车上装。 黎耀桐下意识的帮他接了一把，差点被那沉重的分量压垮肩膀。 “小心！”幸好裴柯回头看了一眼，“快走开。” 黎耀桐于是连忙让开路，揉着疼痛的肩膀看裴柯走远，暗自瞠目。 那么重的东西，裴柯到底是怎么扛起来的啊！？？？ 黎耀桐回去搬自己的砖，因为有裴柯的帮忙，他赶在十点半前终于把那堆剩下的砖头搬完，累得腰差点抬不起来。 但是干完活的成就感却是让他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比打游戏赢了还要开心。只是摘下手套，手上又出了许多血泡，这个东西他无论长多少都不能习惯。 收工的铃声响起，在工地上忙得热火朝天的工人们也都陆陆续续回宿舍歇着，这时候的温度已经快到三十八度了，再待下去容易中暑。 回到宿舍，黎耀桐捧着手到处找针，可是找到针后又不敢自己扎，眼睛转了一圈跑到裴柯面前。 “裴哥……”他眼泪汪汪的把自己的肉爪递给他看。 裴柯坐到床边才刚把安全帽拿下，回头就看黎耀桐黏上来。在看清黎耀桐手心的惨状后，他二话不说出去打了盆水，拿着肥皂把自己的手用肥皂里外外冲洗干净，连指甲缝也不例外，擦干手后才折返。 他低头捧着黎耀桐的小脏手，右手拿着针眼疾手快，逐一将那些泛红的血泡挑破，挤出里面的淤血。 黎耀桐疼得直掉眼泪，这比上次赵长山给他弄得疼多了。 “很快就好了。”裴柯沉声安慰她，“这里再长反复出几次泡，等出了茧子，以后就不会疼了。” 黎耀桐听话眼泪汪汪的点头。 裴柯处理完血泡，又带着他走到水盆前，重新打了干净的水，换了条干净的手巾把他的手擦得干干净净，侧脸看过去从容认真，没有半点不耐烦。 黎耀桐的手被他握住，眼睛忍不住一直粘着裴柯。 裴柯虽然看起来冷漠，对他也不不像别人那样热情，但他有事是真的帮，而且从来不嫌他烦，也不会冷言冷语，长得还那么帅。 黎耀桐那颗不经人事的心不由得越跳越快，忽然不太敢看裴柯的脸。 正低头帮他洗手的裴柯心中默默叹气。 黎耀桐的手是一看就是从没做过苦力的，握在手心里嫩乎乎软绵绵仿佛没有骨头。可是这样的手现在也要生出难看的茧子，他心中竟有些惋惜。 放这样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出来，他的家人究竟怎么想的呢？ 第九章 午饭后照例是午休时间，可是黎耀桐上午在工地上已经睡过了，现在精神抖擞睁着眼睡不着，宿舍里鼾声此起彼伏，他又没有手机解闷，在床上翻来覆烙大饼似的。 过了一会儿他熬不住掀开粉色床帘起身，大家都在睡觉，连隔壁床的裴柯都睡着了，他索性穿上鞋子轻手轻脚出门。 外头热浪一阵阵袭来，黎耀桐才干的衣服没一会儿又黏糊起来，站在屋外他有些后悔，但又不想回去继续干躺着，犹豫片刻后也没走远，就在工地大门外玩，蹲在阴凉地看两窝蚂蚁掐架，一会儿拿树枝帮这群，一会用叶子扫那群，忙着煽风点火当个快乐搅屎棍。 第16章 就在蚂蚁大战即将分出胜负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喊，黎耀桐听到动静回头一看，是个没见过的女人。 她头上戴着草帽，个子不高，长得非常清秀，看人的眼神温温柔柔的，只是身上老旧的碎花衬衫让她看起来莫名老了十几岁，而且脸色暗黄憔悴，眼下隐隐有些乌青，像是外伤。 黎耀桐细心打量着眼前的女人，总觉得她好像有些眼熟，又想不起在哪见过，疑惑问道：“姐姐，你叫我？” “是呢。”女人也看清了他的脸。 大概是黎耀桐的长相比较容易让女性放下戒心，于是她大了胆子，说话轻轻柔柔像羽毛打在人心上，低声回他：“我是来找人的。” 黎耀桐看她两手拎满了东西，人又那么娇|小瘦弱，扔了手上的树叶过来帮忙，可是女人慌忙避开他，急忙说：“哎不用不用，小弟弟，我自己能行。” “没事的姐姐。”黎耀桐比划了一阵，自信满满的说：“这点东西我拎……” 可惜他帅不过三秒，话没说完小脸就变了色。 我去……什么东西这么重！ 黎耀桐差点连人带麻袋一屁|股坐地上，脸都丢太平洋了。他怎么也不相信那么重的东西，这个柔弱的姐姐是怎么做到一手一个还不耽误说话喘气的。 见他一脸被打击的震惊，女人好心得安慰他，柔声说：“不怪你拿不动这，里头几十斤都是我自己种的苹果萝卜，沉得很，一般人拿不动的。” “几十斤！？”黎耀桐不可置信得看她，毫不吝啬的夸道：“姐姐你好厉害！” 女人显然从没被人这么热烈夸过，脸上不由泛起红晕，不知所措道：“也、也没有，农活做多了都这样……” 说到这她想起自己的来意，又赶紧问、“小弟弟，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裴柯的男生？他比你大一点，刚来你们这儿没多久的。” 听到“裴柯”两个字，黎耀桐忙不迭点头：“认识的认识的！姐姐你来看他吗？” 女人眼睛一亮，连忙跟着点头：“是是！我是他姐姐，叫裴兰。” “哦哦！”黎耀桐高兴了，兴奋至极：“原来你就是他姐姐啊……姐姐好！我叫黎耀桐，是裴哥的好朋友！我听他提到过你呢！” 听说裴柯提起过自己，而且还在这里还交了朋友，裴兰脸上笑容愈发灿烂，像是很放心的说：“那真是太好了，他终于交到朋友了。” 说着她弯腰从袋子里掏出一个苹果塞到黎耀桐手上，迫不及待的说：“弟弟你尝尝，是我自己承包果园种的果子，很好吃的。” 黎耀桐低头看着手上形状颜色都不大好看的苹果，一时难以下嘴，已经能想象得出它有多酸了。 裴兰看出他的想法，低声说：“真的不酸，你尝尝就知道了。” 见裴姐姐一直看他，黎耀桐不好拒绝，从口袋中掏出用来擦汗的手帕仔仔细细擦掉上头的泥灰，装模作样的咬了一口—— “哇，好吃的！” 就像裴兰说的，这不起眼的丑苹果竟然出人意料的清甜，咬下去满口汁水，带着微微酸意，比黎耀桐以前常吃的昂贵进口果子都不差。 裴兰于是笑着解释道：“别看它模样不好，其实口感很甜，我特意跟农科大的老教授请教过的。” “嗯嗯！”黎耀桐边吃边点头，“姐姐，我现在就去把裴哥喊来，你等着——” 他转身要走，却被裴兰拉住了。 “等一下！”裴兰面有难色，扯着黎耀桐的衣摆小声说：“还是不叫他了。” 黎耀桐不解：“为什么啊？你不是来看他的吗？” 裴兰眼神忽然黯淡下去，“我……” 她轻轻咬了咬唇，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一颗颗往下滑，草帽下的脸被热气蒸得通红，碎花衬衫湿透大半。 黎耀桐猜她来一趟肯定不容易，赵哥说最近的公交车也在三公里之外，裴兰一个人拎那么多东西，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呢？ “姐姐，你不会是走来的吧！？”想到这种可能，他不禁瞪大眼睛。 裴兰闻言点头：“是啊。而且我还差点迷路，幸好半路遇到一个好心的大哥，他给我指了方向。” 黎耀桐难以相信她那么瘦小的一个人，拎着沉甸甸几十斤的果子，在十二点的太阳下用双脚生生走了三公里，那得多辛苦啊？ “我马上去喊！”他说着立马转身往里跑，不忘叮嘱：“姐姐你等我！” 不等裴兰回话，黎耀桐人已经跑远了。 裴姐姐那么辛苦来看裴柯，他必须要把人叫来！ 回到宿舍他两步跑到裴柯床前把他摇醒：“喂醒醒！你姐姐来看你啦！” 裴柯还在沉睡，听到“姐姐”两个字后瞬间清醒，从床上翻身坐起：“什么？” “你姐——”黎耀桐为了不打扰别人睡觉，指了指门外，压低嗓音：“她就在外头，拿了好多东西来！” 不等他说完，裴柯一个纵身飞了出去，动作快到只剩残影。 黎耀桐眨眨眼，回过神后也快速跟上去。裴姐姐一个人拎那么多东西，还大方的分他一个果子，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去帮忙！ 可是才跑到门口，他就只剩扒门喘气的份了。才跑这么几步体力就透支，裴姐姐真是神人啊！ 他抬头看去，看到裴柯和他姐姐正两两对望。姐弟见面本该是很温馨的场面，但不知为什么，黎耀桐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觉他俩之间很生疏的感觉。 第17章 他不好走得太近打扰别人姐弟相处，又不好偷听，只能扒着门偷偷张望，啥都听不着。 那头，裴柯从裴兰手中接过沉甸甸的两个大袋子，目光在姐姐身上转悠一圈，在她眼下乌青的地方顿了顿，面色更难看了。 “小柯，你怎么又瘦了？”裴兰先开口，看着弟弟的眼神满是心疼，“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裴柯没有回答她的话，反问道：“他是不是又打你了？” 裴兰听到这话，面上讷讷的，小声说：“是我自己撞的。” “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子？”裴柯神情更冷了，眼神阴狠：“上次就应该打死他。” 裴兰连忙上前捂他的嘴，一脸焦急：“别胡说！” 见她着急，裴柯抿唇不语。 两姐弟相对沉默了片刻，裴兰放下手才又说：“其实他最近很少动手了，还说会出去打工挣钱养家。” “这种鬼话你也信？”裴柯冷冷看她，“他那种废物，除了喝酒赌钱，还能干什么？” 裴兰低头苦笑，“那有什么办法？” “跟他离婚。”裴柯果断地说：“我会想办法赚钱养家，你和灿灿媛媛，我可以……” 裴兰摇头打断了他的话：“离婚的事，你不要再提了。” 说着她转移了话题，笑着说：“我昨天去看了小梦，她好像又长高了，一眼看去都是大姑娘了，而且还给我做了顿饭，真不错啊……” 裴柯目光深沉的盯着她，不给她逃避的机会：“姐姐，我长大了。” 裴兰的话戛然而止。 她双手默默握成拳，好像在隐忍着某种巨大的痛苦，说话的声音微微颤抖： “我知道。你和爸爸年轻时很像……甚至比他还高。” 说到这里她重又抬起头，脸上是挤出来的笑：“东西我给你送来了，看到你好好地我就放心了。” “灿灿和媛媛还在家里等我，我得快点回去。” 说完，她顿了几秒，终于上前轻轻抱了抱弟弟，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 黎耀桐听不见她们说什么，可是却分明看到姐姐转身那一刻眼中落下的泪珠。 啊？ 怎么吵架了？？？ 裴柯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掏遍身上所有口袋，把全部的钱都塞给她，沉声说：“打车回去，不要省着。” “这里太偏僻了，你一个人来不安全，以后不要来看我了，我这里什么都不缺，你把自己顾好就行。” “虽然你不肯让我动手，也不愿离婚，但那个狗……将来我也绝不会放过他。他要是再打你，你记得跑，别傻傻站着让他打。” 裴兰不敢抬头，匆忙用手背抹了把眼泪，接了钱后跑得飞快，很快消失在他们的目光中。 见她走远，黎耀桐才小心从门后走出来。 裴柯还在原地看着裴兰远去的方向，眼里满是悲伤无奈。 “你姐姐……”黎耀桐小声问：“你们吵架了？” 裴柯听到他的声音回身，看到一脸茫然的黎耀桐，眼中的悲伤尽数敛去，面上重又一片平静淡漠，像是在他面前竖起了某种防备屏障。 “没事。”他低声说，“谢谢你帮忙。” 黎耀桐摇头：“你姐姐和你长得很像，怪不得刚才看着眼熟。” 他想安慰说姐弟吵架很正常，可是看裴柯的脸色好像不止是吵架那么简单，话到嘴边不知该说什么。 他的姐姐也曾警告过他，不要毫无底线的追问别人的隐私，就算再好奇也不可以。 刚才看到裴兰，黎耀桐恍然想起了黎惜竹， 虽然她们两个人从外貌到性格没有一点相似，可就在刚才裴兰落泪的一瞬间，他却觉得她们某些地方又很像很像。 第十章 裴兰送来那两麻袋的东西，裴柯后来分成了几份，其中大半拿去送给赵长山。赵长山起初推辞不肯，但裴柯态度坚决，他也就顺势收下了。剩下的裴柯给宿舍其他几个人都分了，当然留给黎耀桐的最多。 “这都给我吗？”黎耀桐抱着一大袋野苹果，脸上很犹豫：“你自己都不留的吗？这是你姐姐那么辛苦送来的。” 裴柯低头拿着纸笔不知道在写画着什么，头也不抬的回他：“我不喜欢吃苹果。而且她送这么多过来，本来也不是给我的。” “……啊？”黎耀桐听不懂，“不是给你的？” 裴柯垂眼。 萝卜果子在这种炎热的天气如果没有冰箱根本存不久，裴兰一口气拿了几十斤来当然不是光给他一个人，而是让他拿这些东西去送人情。 工地也是一个小型社会，一样需要打点人情世故，可是裴柯没有钱，买不了烟酒，裴兰只能用这种朴素笨拙的方式替弟弟打点际关系，希望他能在这里好过点。 但裴柯其实并不在意这些，对他来说维持人际关系也是一种负担，只是裴兰似乎不赞同，他当然也不会辜负姐姐的一番心意，照着她的意愿把东西散了出去。 就在刚才分完东西后，他在麻袋最里面的一个黑色塑料袋中发现了一千块钱。用几根粗皮筋紧紧扎着，粉色的钞票叠得四四方方，小小一点点，像是生怕被谁发现。 裴柯知道姐姐背地里不知偷偷攒了多久才有这一千块，要是被何广建那个人渣知道，肯定少不了一顿毒打。 第18章 想到这里，裴柯狠狠地折断手中的笔，深蓝笔油弄了他一手，细碎的塑料残渣戳到肉里，他也恍若未觉。 他只是自责，如果自己能再强大一些，姐姐就不会在何家活受罪。 假如有来日，他一定要让何广建不得好死！ 黎耀桐挑了两个最大的苹果洗得干干净净拿进来，才到旁边就看到裴柯对着满是笔油的手发呆，于是他赶紧上前查看一番：“你手流血了！” 听到他的声音，裴柯回神，低头看到手上被折断的笔杆碎片划破了几个口子。他把断掉的笔扔进垃圾桶，随手抽了张纸把手上的一点血迹擦干，低声说：“没事。” 黎耀桐不知道他为什么心情不好，他不好问，只能拿了个苹果给他：“我都洗干净了，你吃一个吧？” 正好也快到四点，工友们起身收拾妥当准备出门，看到黎耀桐围着裴柯转悠，不由打趣道： “哟，桐桐怎么只给小裴一个人洗果子？我们都没有？” 黎耀桐理直气壮的说：“因为我们吃的苹果都是裴姐姐送的，我当然要好好谢他啊！” 听到他的话，工友们也纷纷点头赞同。 老王说：“说起来，那野苹果味道是好，萝卜也水灵，俺很久没吃过这么正的农村味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夸起了裴柯的姐姐，黎耀桐不停点头，就好像在炫耀自己的姐姐一样：“而且裴姐姐很漂亮，说话又软又轻，力气还大，她还能自己一个人拎着那么多东西走那么远的路，真的很勇敢！” 他不遗余力的夸奖裴兰，这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裴柯有个温柔美丽的姐姐。反倒是裴柯本人一言不发，所以大家都开玩笑，说分不清裴兰到底是谁的姐姐。 黎耀桐喜欢裴兰，也喜欢裴柯，裴兰既然是裴柯的姐姐，那也就是他的姐姐！ 大家说说笑笑出门上工，下午的活也很重，黎耀桐去帮挑水泥。他先把和好的水泥装进桶里，挑着扁担从一个地方运到另一个地方。这个活本身没有任何技术难度，可是比搬砖头更费力气，黎耀桐人小小的，赵长山于是只给了他一个桶，让他能做多少算多少，不要勉强。 盛夏四点的太阳依旧毒辣，黎耀桐头上带着比脑袋稍大的黄色安全帽，弯腰拎着盛满水泥的桶走了几趟，腿就像灌了铁铅，抬都抬不起来。 他好容易把一桶水泥运到目的地，一旁的大哥帮他把桶里的水泥倒进搅拌车，看了一眼脸色通红的黎耀桐，关切的问：“累坏了吧？” “……还、还好。”黎耀桐扶着车喘气，抬手拼命擦汗，身上没有一处是干的。 他抬头看着那轮挂在西边迟迟不肯落下的太阳，忽然一阵头晕眼花天旋地转，再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等到再次醒来，黎耀桐发觉自己已经在床上了，对面墙上挂着中暑的几大注意事项，鼻间呼是熟悉的消毒水气味，他费劲的动了动腿，才发现手上插了针管，连接着旁边架子上的吊瓶。 桌子旁坐着一个穿白褂上了年纪的女人，她戴着老花镜伏案写着什么，见他醒了头也不抬的叮嘱道：“别乱动，小心针头歪了。” 黎耀桐立刻重新躺好，他的头已然晕，一动就要吐，开口说话才时发现嗓子也疼，于是他沙哑着声音问：“我中暑了吗？” “不止。”齐医生回他，起身过来调了一下滴管的流速，又说：“你这主要是过度劳累引起的，再加上平时不运动，身体素质太差，养养就好了。” 黎耀桐虚弱点头：“哦……” “之前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吧？”戴着老花镜满脸慈祥的齐医生在他床边坐下，笑着问：“赵长山那小子平时跟个人精似得，刚才过来看你的时候着急的头上都冒火，你是他什么人呐？” 黎耀桐喉咙动了动，扯着公鸭嗓回她：“他说我是他亲戚。” “他说？”齐医生噗嗤一笑，“这么说你不认识他？” 然后齐医生告诉他，他的身体没有大问题，就是初来乍到水土不服，再加上身体不能适应高强度的重活，种种因素才导致他毫无征兆的昏倒，只要挂几天水好好休养就行。 黎耀桐接过她给的白色药丸，混着温水吞下肚，乖乖又躺了回去。 算起来他好像很少生病，就连上次生病的记忆都很模糊。而且平时家里人很注意他的身体，一点风吹雨打就不得了，一群人跟在后头团团转。被养得太好，他几乎忘了生病的感觉。 生病的话，姐姐会来接他回家吗？ 他吃了药脑子胡思乱想，很快药里安定的成分开始发挥药效，他沉沉又睡了过去。 直到半夜十二点，工地一片万籁俱寂，那辆黑色迈巴赫再次无声无息的停到门口。黎惜竹急匆匆带人从车上下来，一起跟过来胖墩墩男人就是赵长山口中的“刘哥”。 “黎总您别着急，我问过赵长山了，说就是普通发烧，没什么大问题。”刘光急忙跟她解释。 黎惜竹踩着高跟鞋走得飞快，在刘光的带领下到距离工地数十米远的简易诊所，她掀开发黄的皮门帘进去，里面简陋得只有几张木板床和一张桌子。 最里面的小床上亮着微弱的光，黎耀桐就安安静静的睡在那里。 黎惜竹内心一跳，对身后跟来的男人说：“段医生，你来给他做个全面检查，看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第19章 段医生上前一步打开随身携带的医药箱，拿出针管从黎耀桐胳膊上抽了一管血，然后又掏出听筒听了半天，经过一番检查后恭敬回道：“没什么问题，就是普通发烧。” “辛苦。”听到他的话，黎惜竹脸色好看不少。 她缓缓坐到床边的三角凳上，就这么静静看着还在沉睡的黎耀桐。段医生识趣的把刘光带出去在门外等着，给黎惜竹留下独处的时间。 等他们走开，黎惜竹才慢慢抬手，轻轻在黎耀桐脑门上戳了戳，半真半假的训他：“你傻不傻啊？抽血都不醒，要是被人连床都抬走了怎么办？” 她说着又握住黎耀桐的手，掌心好像触到了什么，等她借着微弱的光翻开弟弟的手，看清了那些还未完全长好的血泡，心里一疼，眼泪掉了下来。 这些天家里人不住埋怨她心狠，母亲气得甚至不肯同她说话，身为大学副教授的弟媳也说教育不该太极端，没人能懂黎惜竹内心的酸楚无奈。 她的难过挣扎不比任何人少，明知自己教育过激，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去做了，哪怕到现在她也没有很后悔。 桐桐是在爱和金钱包围中长大的小孩，从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何模样，没有原则的溺爱让他早早失去了对生命的敬畏，和对未知世界的探索。 黎惜竹想，也许只有真正让他见识到世界残酷的一面，黎耀桐才能意识到他得到的一切都是躺在家族提供的温床上的，与他本人没有任何干系。 假如没有家族庇护，在这个世界，他连生存都费劲。 黎家的财富的确可以保证黎耀桐一世无忧，可黎惜竹很清醒，她不愿意弟弟以后跟很那些整天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一样，只知啃食祖辈们的心血，做一只对社会毫无用处的蛀虫。 她衷心希望弟弟将来能一如自己给他取的名字一样，长成一个耀眼优秀的大人。沉稳可靠，挺拔有力，如同一棵生长在耀眼阳光下，可以庇护他人的梧桐树。 “桐桐，快快长大呀……” 长大了，姐姐带你去看看真实的世界。 黎惜竹牢牢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脸边，轻轻呢喃着只有她自己听见的话。 第十一章 因为生病，黎耀桐这几天总算不用出工了，可是他又没有手机玩，只好趴在床上无聊的数手指，赵长山白天来看过他，见他实在闷得慌，给想办法弄了个游戏机，但是只能玩俄罗斯方块。 黎耀桐小学都不玩这种小游戏了，可是为了打发漫长的时间，他别无选择，没想到玩着玩着就沉迷了，一个俄罗斯方块都玩得紧紧张张。 裴柯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某人左手挂着吊瓶，盘腿坐在床上低头聚精会神的盯着屏幕，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玩什么大制作，连有人进来都没反应。 他把提来的东西放到桌上，从塑料袋里挑个最大最红的苹果拿去洗，又从口袋中掏出折叠小刀，安静的坐在床边削皮，没有发出任何动声响，安静的像一团空气。 “哎呀！！！” 因为一个手滑，黎耀桐把好不容易辛辛苦苦积攒起来准备一次消除的方块的最后一块卡死了，黑白屏瞬间出现了大大的“game over”。 他把游戏机往枕头上一扔，来不起发脾气，转头看到裴柯就坐在旁边，吓得差点从床上一头栽了下去。 “你你你、你什么时候来得？？？”黎耀桐扒住床沿，本就圆圆的眼睛这一刻瞪地更大了，惊魂未定：“吓死我了。” 裴柯把削得光溜溜圆润润的苹果切出一小块给他，轻声收：“吃吧。” 黎耀桐傻乎乎接过塞嘴里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让他干涩的嗓子滋润不少，他于是低头咬了几口，又问：“你今天不用上工吗？” 裴柯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如实回答：“托你的福，赵哥让我今天不用干活，工资照结。” “……啊？”黎耀桐咬着苹果发呆，然后就生气了：“那他凭什么扣我钱啊！？” 想起今早赵长山还义正言辞的，告诉他因为生病误工，休息几天的工钱要扣去一半，因为这是工地上的规矩，写在合同里的。 凭什么这么偏心啊！ 眼看着他要气成河豚脸，裴柯唇角微微扬起，眼里有闪现点点笑意，难得有心情开玩笑：“可能这也算我的工作。” 黎耀桐脑盯着他的脸看到痴呆，傻傻的问：“你怎么笑了？” “嗯？”裴柯不解。 黎耀桐挠头，挑拣着给他解释：“我不是说你不能笑，呃……就是，和你人设不搭嘛。” 裴柯眉头微皱：“？” 黎耀桐盘着腿兴致勃勃给他科普二次元知识：“据我观察，你应该就是很多小说动漫很流行面瘫酷哥。这种人设很吃香的，在二次元世界里，你这一款可以排进最受欢迎男主人设前三！” 他絮絮叨叨说这么多，裴柯根本没懂，他低头把剩下的半个苹果放在干净的塑料盒上，抽了张纸慢慢擦拭小刀，缓缓说：“我不是面瘫。” “我知道我知道。”黎耀桐笑眯眯摆手：“这只是一个形容词啦，不代表你真的就是。” 说完他瞄了一眼低头擦刀的裴柯，轻咳一声说：“刚才，你微笑的样子真好看。” 裴柯抬头，幽深的目光直直的凝望着黎耀桐。 第20章 “怎、怎么了？”黎耀桐以为他不高兴了，忙说：“你别生气。” 裴柯摇头：“我只是好奇，你对谁说话都是这样的吗？” “嗯……你是说情商低吗？”黎耀桐很不好意思，“我姐姐的确批评过我这样不好，别人的优点缺点总是毫无顾忌的当面讲，这样会让别人尴尬。” 裴柯却又摇头。 他觉得黎耀桐并不是所谓的情商低。他就好像是生活在一个真空玻璃罩里，对外面的世界一点不了解，和其他人相处时没有任何边界感，对所有人都充满好奇心，会不自觉的接触中不知不觉越过某条成年人约定俗成的社交红线。 如果没有人特意保护，像黎耀桐这样太过单纯的人一旦被有心人盯上，很快就被吞吃干净了。 黎耀桐看他的确没有生气，放宽心又开始专心啃苹果，一个大苹果很快就被炫个干净，他还想再吃，裴柯不让了：“待会儿吃不下午饭。” 黎耀桐现在很听他的话，果真没有再闹。 虽然被赵长山特意指派过来给生病的黎耀桐解闷，但裴柯不是会安慰人的性格，他连主动开口聊天都不擅长，只要黎耀桐不说话，他也只能坐起大眼瞪小眼。 黎耀桐是很想找话题聊天，可他不好意思老拉着裴柯，怕他讨厌自己废话太多，低头又开始无意识的玩脚趾，那是他脑袋放空发呆的习惯动作，一起拿被黎惜竹教训过好几次都改不掉。 裴柯起初心无旁骛陪坐，可是坐着坐着目光忍不住就跟着黎耀桐的动作看向他的脚。 裴柯没有特殊癖好，对别人的脚更没兴趣，毕竟大部分人的脚没什么好看的，在他眼里没什么美丑之分。 可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有人的脚趾竟然是粉色的。 黎耀桐的脚纤长秀气，粉粉嫩嫩干干净净，脚后跟没有干裂的细缝，没有发黄的死皮，就连脚趾也生得圆润小巧，精致得像商家展示出来的模型。 他不知不觉看得专注，黎耀桐也终于迟钝的察觉到了。他们同为男生，黎耀桐也不是矫情的性格，原本没那么多的忌讳，可是不知为什么，被裴柯这样看着，他心头有些羞窘，悄悄把脚往被子里藏，耳根也红了。 裴柯立刻意识到自己的不道德，诚恳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啦。”黎耀桐抬手捏了捏发热的耳朵，小声说：“我的脚有点小，只有四十码。小胖老是嘲笑我，说我买鞋都只能买女鞋。” 裴柯看了看自己四十四码的脚，心说确实有点小。 这件事似乎燃起了黎耀桐的怨气，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我跟你讲，小胖他老是喜欢拿我的脸和手脚取笑，说我长得像女孩子，连手脚都像！” “脚大很了不起吗！？” 裴柯没有细听，因为他本来也不认识什么小胖。正好此时裴梦给他发微信，他拿出手机给她回话，才把字打完，一个新闻窗口弹了出来，他不小心就点了进去。 网页标题是“黎氏长女昨日正式接任集团总裁之位，近日将动身前往国外视察分公司，进一步扩大国外市场业务”。 他对这些商业新闻不感兴趣，可是眼角余光看到屏幕上一身肃穆黑衣西装的女子时，微微一愣。他点开照片，仔细比对了黎惜竹的照片，又抬头看向黎耀桐。 姓黎…… 黎耀桐停下说别人坏话的嘴，奇怪的问：“怎么了？” 裴柯把手机递过去：“这就是你姐姐吗？” 黎耀桐捧着手机看了一眼，没有半点大惊小怪，点头回道：“这当然是我姐姐！” 他一目十行看完新闻，撇嘴说：“这新闻怎么这么落后？我姐早在三年前就接班了，只是现在才对外公布而已。” 说罢他把黎惜竹的照片点开又放大，更不满了：“而且这个摄影师拍照技术好差，锐化得这么严重，把我姐都拍老了好几岁！” 裴柯默默地听他抱怨，心中却无法平静。他知道黎耀桐家里有钱，却没想到来历这么大。 只要生活在这个国家，几乎没人会不知道天晟集团。那是黎家几代人呕心沥血创建出来的商业帝国，其名下产业几乎涵盖了国内老百姓大半的营生，大到工程建筑，小到日化用品，目之所及，都有黎家的影子。 新闻也有说黎家前些年开始涉足尖端产业，着手研发自己的手机芯片，如果顺利的话过几年就能面市，他们都认为，天盛集团将会在黎惜竹的带领下走向更前所未有的巅峰。 这些事裴柯都是平时休息的时候听那些关心社会新闻的工友们聊天知道的。如今再看黎耀桐，裴柯还是有种不现实的感觉，他无论如何也没法把眼前这个傻乎乎不谙世事的少年与传闻中那位被黎家保护得极为严密，从未出现在公众面前的小少爷联系上。 黎耀桐嘟嘟囔囔抱怨完摄影师的技术，把手机还回去的时候发现裴柯在发呆，一连喊了好几次才回神。 “抱歉。”裴柯接过手机塞回口袋。 黎耀桐一脸忧愁，单手撑着下巴叹气：“姐姐马上要去国外了，那我岂不是更不能回家了？” 裴柯听他碎碎念，忽然严肃的对他说：“你没把自己的身世告诉这儿的任何人吧？” 黎耀桐反应了一会，傻呆呆的回道：“没有。” 主要也没人问他。 第21章 裴柯见他没有察觉到事情严重，坐到黎耀桐正对面认真叮嘱他：“从现在起，你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起你的身份。” 黎耀桐点头，“嗯嗯，我不会主动跟人讲的。” 裴柯蹙眉：“别人问了你也不能承认。” 工地上鱼龙混杂，并不是所有管理层都像赵长山那样会严格筛选管理手下，万一被有心人知道了黎耀桐的身份就麻烦了。 同为社会最底层的人，裴柯十分清楚，有些人为了钱可以做到什么地步。他自问不是什么善人，也不在乎黎耀桐的身世背景，但他绝不希望黎耀桐遇到任何危险。 希望这只被家人放逐的小兔子能平安回家。 第十二章 黎耀桐在医务室躺了三天基本身体就痊愈了，到底年轻，身体恢复很快。因为生病这些天吃得都很清淡，黎耀桐嫌嘴里没味，所以好了以后赵长山第一件事就是开小灶带他吃了顿好的。 在赵长山的房里，黎耀桐抱着烤猪蹄啃，赵长山为此特意买了几箱牛奶放在自己办公室，让他每天上工前自己来拿。 “都是刘哥吩咐买的。”他说着指了指角落里那一堆还未拆封的盒子，揶揄道： “知道你病了，他专门找人买了那么多补品，还打电话过来叮嘱，让我务必看着你吃完。” 黎耀桐默默哼了一声。他知道和这些哪里是那个什么刘哥的吩咐，一定是姐姐知道他病了，才买这些吃得过来哄他，不然那个什么刘哥怎么会知道他喜欢须芳斋的凤梨酥和枣糕？ 就知道姐姐还是疼他的。 黎耀桐啃着猪蹄放心不少。他这些天心里一直隐隐害怕，怕他姐真不要他了。虽然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待在工地，可是如果姐姐一直不理他，他会很伤心。 “你呀，以后回去还是要好好读书。”赵长山看他吃得满嘴流油，抽了张纸巾给他，又以长辈的身份劝学：“读书多好啊！成天坐教室里轻轻松松，刮风下雨淋不着的，不像我们，在大太阳下累死累活。” 说到念书，黎耀桐觉得猪蹄瞬间不香了。 他闷闷听了一会儿，嘀咕道：“可是我不喜欢上学。” 成绩不好是一方面，黎耀桐无比厌烦坐在椅子上老老实实看书，他只要一翻书就头疼难受两眼发昏，屁股在凳子上十分钟都坐不满。家里的段医生说他这是心理厌学，自身没有任何学习内驱力，如果不能自己调节，就算强压在桌前也是白费功夫。 赵长山仔细想想，表示理解：“我年轻那会和你一样，一见读书就躲，后来初中没念完就伙同班里同学出去打工，当时我还觉得自己意气风发的要做一番大事业，可是现在想起来非常后悔。” “也许你现在不懂，可是等你再过十年八年，人到中年一事无成的时候，一定会后悔自己在最应该读书的年纪选择了混日子。”赵长山提到从前的事眉间挤满了惆怅，他两指夹了根没点燃的烟，道：“有些人想读书的机会都没有。” “看看裴柯就知道了。” 听他说起裴柯，黎耀桐忙问：“裴哥家里是怎么回事啊？我那天看到他姐姐来了，可是他们好像吵架了。” 赵长山放下烟，低头喝了口茶，一声长叹：“那孩子命苦，我只能说他们一家子都很倒霉。” “他爹妈没死的时候是跑大车的，本来家里条件不差，不然也不敢生三个孩子，还都养得不错。可惜后来裴柯七岁的时候家里出了事，他爹有一晚跑高速因为避让一辆随意变道超车的私家车侧翻，夫妻俩当场死亡。” “后来保险公司和那个私家车车主给的赔偿金也勉强够三个孩子读书长大，可是那会裴兰也才十六岁未成年，于是他们三人的监护权就移交给他们姑姑，赔偿金也一起打过去了。” “可是他那姑父根本不是个东西，拿了赔偿金后一毛都不出，硬是逼着成绩不错的裴兰辍学打工，然后没两年又把她嫁给他们隔壁村的大龄酒蒙子，她婆婆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泼妇，逮谁骂谁。她嫁过去那日子过得苦不堪言，而且这些年没生出儿子，三天两头挨那对狼心狗肺的母子打。” “有一次我老婆实在看不下去，偷偷把裴兰藏在自家，谁知那死老太婆知道了就站我家门口骂人，还往大门上泼尿，把我妈气得差点昏厥。” 说到这里，赵长山脸上掩饰不住鄙夷嫌恶：“一家子畜生！” 黎耀桐想起了那天裴兰眼下的乌青，原来那真的是伤痕。他听完也跟着愤愤不平骂道：“太过分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恶心的人！” “裴姐姐怎么不离婚啊！” “跟那种人怎么离？”赵长山无奈摊手，“那酒蒙子就是个无赖东西，早年就因为性格冲动差点杀人蹲大牢，一跟村里人闹仗就扬言要烧死别人全家，裴兰手里还有弟弟妹妹和她的两个闺女，她能怎么办？” “太坏了！”黎耀桐狠狠捶桌子，怒道：“我要报警把他抓起来！” 赵长山看他那么生气，怕他身体又不好，安抚了两句，道：“报警也没用，我老婆在那狗东西家暴裴兰的时候都报过几次警了。” “警察来是来了，可是人家想帮也没办法。法律是保护妇女的，可是家暴这种事只要裴兰不起诉，警察最多只能把他带去看守所关两天就放了，他们也很无奈。” 第22章 “而且何广健那畜生虽然到处惹事，可是至今也没真闹出人命，法律也拿他没辙。后来我们村里人都烦他，遇到他跟他|妈尽量躲着走，就算惹上了也只能自认倒霉，跟这种人争吵纯粹浪费时间。” 黎耀桐气呼呼的：“难道就没人能治治他们吗！？裴姐姐太可怜了！” 赵长山叹气：“谁说不是呢？其实裴柯小时候性格还挺活泼的，后来他爹妈死了，姐姐又忽然草草嫁人，他从此就性情大变，整天闷着头不说话，除了裴梦谁都不理。” 他说着说着，目光飘得很远，回忆起过去的事：“再后来去年高考后的一个晚上，我老婆跟我说，她听人讲裴柯那晚不知为什么突然发疯，和他姑父打了一架，然后带着一身伤和裴梦从家里跑出来，自己在镇上租了个房子单过，再没回去过。” “再然后高考成绩出来，他没跟任何人商量就撕了通知书，收拾收拾跟着同村大人出来打工了。” 说到这里，赵长山也很困惑：“我那时不在家，也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按理说以裴柯的成绩，就算上了大学完全可以靠着勤工俭学和奖金念完，裴梦虽然高中要花钱，也不至于他这么极端自毁前程。” “我只是可惜，眼看着他们兄妹苦日子就要熬出头……太遗憾了。” 黎耀桐的心跟着揪了起来。 他想起那天吃饭问起裴柯为什么不去上大学，裴柯低头拿着筷子轻声回得那一句：“家里穷。” 原来他竟然过得这么艰难。 “那小子主意大，决定的事九头牛拉不回，而且嘴还严！无论我怎么问，他都不肯告诉我那晚和他姑父到底发生什么事，倔得很。”赵长山摇头：“不过我还是很看好他，他这样的人无论念不念书，将来肯定会有一番作为的。” 说到这，他才语重心长的对黎耀桐继续道：“所以桐桐，你更应该珍惜你能读书的机会。这世上有很多像裴柯这样的孩子，因为各种各样的外部原因不能继续上学。” “或许你不信，但是对很多穷人家的孩子来说，读书是他们唯一能摆脱困境的捷径。哪怕最后他们走进社会依旧只能做一个普通人。可是即便成为一个普通人，也是他们拼尽全力爬出寒门唯一的路。” 黎耀桐听得呆愣愣的。 赵长山轻笑，他虽不清楚黎耀桐的来历，却能猜得出他心里想着什么。别说黎耀桐，就是他自家闺女有时候也会闹脾气，质问他读书的意义是什么。 对这些不缺钱的家庭来说，他们要考虑的从不是孩子的生存问题。读书是好事，却也只是锦上添花充充门面，因为就算不读书，他们也有其他路径让孩子过得衣食无忧。 可对底层的穷人来说，读书唯一目的就是改换门楣。他们希望孩子不必像自己一样永远面朝黄土背朝天，一生都被困在那一亩三分地黎，做个愚钝无知的傻子。 当然这些事不能苛责黎耀桐，因为他过去的认知里不存在“改换门楣”这种观念，他生来就注定和裴柯不是一个阶级的人。 —————— 从经理室出来，黎耀桐感受着外头烈日烤在身上的炽热，好久才缓过来。他晃了晃脑子，从赵长山那里听来的事还没完全消化，心里很难过。 想想裴柯只比他大一岁就要面对这么多苦难，想想温柔的裴兰姐姐被家暴，他一时间无法排解那些负面情绪。 等到晚些时候裴柯满头汗下工回来，黎耀桐忙不迭的捧着牛奶送过去：“给你的。” 赵长山吩咐他把牛奶喝完，可是黎耀桐想起裴柯精瘦的身型，趁他不注意偷偷藏了一瓶带出来。他觉得比起自己，裴柯应该更需要营养。 裴柯拿着毛巾擦汗，扭头看到黎耀桐递上来的牛奶，目光一顿：“哪来的？” “……赵哥给的。”黎耀桐老实回他。 裴柯摇头：“你自己留着。” “我喝过了。”黎耀桐跟在他身后，小尾巴似的甩不掉，甚至不惜撒谎：“我其实不喜欢喝牛奶，可讨厌了。” 这话要是小胖听到，估计要抱着肚子笑到爬不起。毕竟黎耀桐对小牛奶的爱天地可鉴，这么大人了每天还喝够五百毫升的奶才肯出门。 裴柯点头，“真的不用。” “那不行！”黎耀桐堵住他，叉腰蛮不讲理：“你必须喝！” 裴柯默默看他。 先不说他俩的体型差，黎耀桐哪来的自信觉得堵住路自己就绕不开？ 本不想搭理的，可当他看到黎耀桐张期待的小脸，又没那么忍心将他推开：“为什么我非得喝？” 黎耀桐抱着牛奶想说他刚从赵长山那里知道的事，表明自己只是想对他好一点。 可是赵长山吩咐过不要在裴柯面前提过去的事，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尊，不应该把别人的伤疤随意揭开，因此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纠结的要命，抱着牛奶脸都憋红了。 裴柯真担心他的脑袋会烧起来，顺手接过牛奶，轻声回道：“我知道了。” 那一瞬间，黎耀桐开心得龇了一口小白牙。 第十三章 这之后黎耀桐黏裴柯黏得更紧，走哪都得跟着，有一次甚至还差点稀里糊涂的跟进厕所，因此工友们没少开他俩的玩笑。一边的老张龇着牙调侃：“小裴，我看你这是多了个小媳妇儿呢！” 第23章 另一边的李大哥端着饭盒也跟着笑：“可不是吗？桐桐成天就围着他一个人转悠，也不见对咱们这么黏糊。” 老王点头附和：“你别说他俩长相还挺配。” 国内同性婚姻合法好多年了，老一辈的人有些虽然对此仍有些辞，却也不是所有人都古板的，工地上大多都是男的，什么事都见过，反而不奇怪。 黎耀桐听到他们一口一个“小媳妇”，想开口辩解，又有些心虚，趁人不注意偷偷撇了一眼裴柯，担心他会不会不高兴。 反而当事人裴柯神色自若，像是没听见他们的话，弯腰把一捆钢筋抗上肩，该干嘛干嘛，好似根本不关心他们的话题。 黎耀桐嘴里说要保护裴柯，可实际上他才是那个被照顾的人，连手指破了点皮都要大张旗鼓举到裴柯面前给他看。 裴柯纵然面上不耐，可哪次都是动作轻柔的帮他止血消毒包扎，从没拒绝过他。也正因此，黎耀桐才放心大胆的粘着他，认定裴柯不会烦。 黎耀桐抬手把歪掉的安全帽扶正，正要弯腰继续往小桶里装水泥，忽听赵长山过来喊：“桐桐，有人找你！” 黎耀桐眼睛一亮：“是我姐姐来了！” 说罢，他把小桶一扔转身就跑，欢欢喜喜慌慌张张，还差点被路上的小石块绊一跤，看得一旁的裴柯心头一紧。 他满心以为是黎惜竹要接他回家，雀跃得宛若出笼小鸟，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跑到大门口。一辆烧包的银紫色敞篷跑车大喇喇停在工地门口，座上的人却不是黎惜竹。 在看到灰头土脸浑身脏兮兮的黎耀桐，坐在驾驶座的张其安眼珠都瞪出来了：“我靠！！” 为了确认自己没看错，他拿下墨镜，盯着眼前这个灰扑扑的小东西看半天，一张阳光英俊的帅脸都扭曲了。他旁边坐着的另一个斯文白净的男生反而还冷静些，二话不说打开车门走下来。 黎耀桐见到这俩损货，眼里的光亮一下子熄灭，脸上非常不高兴：“怎么是你们啊？……我姐呢？” “竹姐不是出国了吗？要半个多月才回来呢！不然我们哪敢光明正大来找你啊？”张其安也打开车门出来，一边抱怨骂起来：“这破地方真难找，导航差点给我带沟里去！” 说着他上前嫌弃的扯了扯黎耀桐身上脏兮兮的廉价衬衫，仍然难以置信：“你姐来真的啊！？” “你怎么忍得了的？原先跟咱们一起的时候成天小公主似的，娇气的差点连饭碗都要咱俩给你端……现在倒好，穿破衣服就算了，身上还弄成这副德性，小红毛都没光泽了……” 黎耀桐气得骂他：“你才小公主呢！” 张其安说着说着心情便不好了：“竹姐是不是过分了？就算是惩罚也不该这样啊？这也太受罪了！” 黎耀桐狠狠瞪他：“张小胖，不许你说我姐坏话！” “不要叫我小胖！”张其安捏他脸，“哥哥我现在一米八七，肱二头肌比你大|腿都发达，再叫我小时候的外号我就揍你。” 他嘴上这么说，捏黎耀桐的手力度却很小，语气里充满了心疼：“你是不是瘦了？这小脸都没肉了……” 黎耀桐翻着白眼拍开他的手。 虽然这两个家伙来他其实没有不高兴，却也不是很愿意自己狼狈的一面被幼时的发小看到，毕竟他在这俩人面前从来都是高高在上被捧着的，一朝跌落泥土，他担心这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会趁机爬他头上坐着。 在旁一直没说话的关鸿环顾四周，低声说：“这地方又荒又偏，有导航都不见得能找到回去的路，竹姐看来的确是下了狠心，你没考上大学的事对她来说打击很大。” 黎耀桐双手背后，耷拉着脑袋嚷嚷：“好啦好啦！关二你就别啰嗦了！” 张其安和关鸿对视一眼，他们这次是背着家里人偷跑出来的，虽然来之前做好心理准备，却没料到黎耀桐居然真的在工地老老实实干活，他们原本以为以他那骄纵任性的性子肯定是不愿意的。 他们三个是一起长大的，黎耀桐也算是他俩宠出来的，和他们一块的时候颐指气使作天作地，现在忽然脏兮兮的像个在泥地里打滚的小狗，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张其安也不调侃了，回头从车后座拿出太阳伞，又提了小蛋糕出来，说：“你也别生气，我俩不是故意这么多天不来看你。” “竹姐给我爸打电话，让我爸把我送出国不许联系你，所以你那会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倒时差根本没听见，等第二天知道这事，我爸不许我回来。” 关鸿也跟着点头，“我家里那边也是一样的说辞。” 后来张其安找了个机会偷跑回国，和关鸿碰头后两人都联系不上黎耀桐了，最后还是黎家的司机背地里偷偷告诉他们地址，他们今天才能赶过来。 “来了又怎么样？又不带我回去……”黎耀桐哼了一声，“不过，看在蛋糕的份上，原谅你了。” 这家私房蛋糕是黎耀桐最喜欢的，尤其是里面的芋泥千层他怎么都吃不腻。眼看张其安拿出他的最爱，他立刻忘记怨言，伸出小脏爪就去接。 “哎哎哎，洗手洗手。”张其安把蛋糕盒子举高不让碰，故意揶揄：“我记着你以前可讲究了，我不洗澡都不准坐你家地毯。” “你每天打球那么脏，谁要你坐啊！”黎耀桐又翻了个大白眼。 第24章 关鸿低头看了看腕表，说：“外面太热了，我们进去吧……你住哪？” ———— “我的天哪……！”张其安看着面前狭小脏乱的板房宿舍，毫不掩饰的吃惊：“这是什么贫民窟！” 黎耀桐在后头踢了他一脚，骂道：“闭上你的嘴！” 张其安被踹也不生气，拎着蛋糕在屋里转一圈，愣是没找到能坐得地方。 “坐我床。”黎耀桐指了指粉色床帘的那张小床，“但是只准你坐半个屁|股！” 张其安没忍住嗤笑一声：“得了吧，您这地儿小爷都不屑放置尊臀。” 他嘴上嫌弃，坐下来的动静比谁都大。 关鸿催促黎耀桐去洗手，和张其安一起打量起宿舍，眉头紧蹙嘴唇深抿，显然对黎耀桐跟这么多人住一起这件事非常不满。 从前那么娇贵的小少爷，到底怎么能接受这种环境？ 竹姐怎么想的？ 趁着黎耀桐在外洗手，张其安也抱怨开了：“这什么破地方啊？是人住的吗？我家狗窝都比这干净敞亮啊！” “不行，我得想法子把桐桐带走！” 他脾气比起关鸿要冲得多，当下就掏手机要打出去。 关鸿看了他一眼，冷声说：“然后呢？你把他带出去，藏你家吗？” “我在外有房子！”张其安一肚子憋屈，“住一个桐桐还是够的！你看看这地方像话吗？就算竹姐要教训他，也不能这么糟践呐！？” 关鸿正说着，黎耀桐甩着洗干净的手回来了，“你们是不是又说我坏话？” “哪能呢。”张其安笑嘻嘻的，“你快吃，吃完我们带你走。” 黎耀桐瞪大眼睛：“去哪？” “去哪都行。”张其安双手环胸倚在黎耀桐的床边，“这地方咱不呆了！” 黎耀桐犹豫了一会儿，似乎很心动。 可是接着，他却又摇头说：“不了吧……要是姐姐知道，她或许永远都不会理我了。” “那你在这不是白受苦？”张其安催他，“趁着竹姐现在不在国内，我们偷偷走。你毕竟是她弟弟，她能拿你怎么办？何况你还有你老爸呢！” 黎耀桐咬了咬唇，左手抠着右手：“不行。” “我想要等姐姐不生气了再回去。” 他隐约能感觉到一点姐姐为什么要把他放到这里的目的了，但他还没有想得特别明白，虽然很想回家，但他决心要留下，直到姐姐点头带他回家。 他不想再让姐姐伤心失望。 张其安还要说话，关鸿制止了他：“桐桐说得有道理，我们听桐桐的。” “手洗干净了，快吃吧。” 黎耀桐于是高高兴兴打开蛋糕盒子，拿起叉子刚要下嘴，忽然想到了什么，然后叉子方向一转，在芋泥千层正中央一分为二，把一整个圆形变成两半，他只捡着一边吃，另一边碰也不碰。 “你留着那半边干嘛？”张其安不解，“这东西留到晚上就不好吃了。” 黎耀桐大口大口塞着芋泥蛋糕，熟悉的奶油口感让他的味蕾彻底满足，是他怀念好多天的甜味。 “我要给人留着，让裴哥也尝尝。” 他喜欢芋泥千层，以为裴柯也喜欢，因此一心想留给他，他一定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蛋糕！ 张其安傻眼了：“谁是裴哥？” “不是……你才来几天啊？！这就背着我俩又找什么好哥哥了！？” 第十四章 “你会不会说话！？”黎耀桐抬脚在张其安的鞋子上踩了一脚，骂道：“裴哥跟你可不一样！” 张其安毫不在意自己最宝贝的球鞋被踩脏，双手环胸，极其不爽的看着被黎耀桐小心翼翼护着的剩下那半块千层，憋不住漏出酸溜溜的嘴脸：“呵呵。” “我和关二小学就跟你混，怎么这么多年怎么没见你对我俩这么好？吃啥啥不剩。” 黎耀桐翻白眼：“你还用我给你留？小时候那么胖！” 张其安反唇相讥：“你还有没有良心！？我现在这么瘦，还不都是因为好的都留给你了？那个什么裴哥认识你才几天你就这么护着？” 为了防止这俩小学生继续斗嘴，关鸿及时打断他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新手机给黎耀桐：“我知道竹姐把你手机没收了，这是我备用机，你先拿着用。” 黎耀桐正好缺手机，每天在工地休息的时候一个人太闲了，有手机他又可以打游戏啦！ “电话卡流量套餐都办好了，你随便用。”关鸿补充道，俊秀的眉宇间隐隐藏着一丝温柔，耐心的说：“里面还存了我和其安的号码，有事给我们任何一个打电话，我们随时能到。” “哦对，支付宝也绑了我的信用卡，你想买什么就刷。” 黎耀桐宝贝的把手机擦了又擦，闻言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在这边什么都不需要，根本用不上钱，吃喝都有食堂，而且超市孙大娘对我可好了，每次去都给我零食吃。” 张其安哼了一声，“这破地方能有什么好吃的？看给你瘦的！” “不会说话就闭嘴。”黎耀桐把叉子上的奶油舔干净，又骂了他一句：“你干嘛来了？” 蛋糕很快吃完，黎耀桐开始撵人走：“你俩待得差不多了，可以走了！” 张其安瞪他：“你这是过河拆桥，吃完就翻脸不认人啊？” 第25章 “他们马上下工回来了，你们两个在这不会习惯的。”黎耀桐想起室友们在宿舍里奔放的样子，自认是好心：“下次再来看我。” 张其安还想说什么，关鸿却很听话的起身，催促道：“走吧其安，不要给桐桐添麻烦。” “关二你——！”张其安还想说什么，可惜被关鸿扯着出了门，一边还嚷嚷：“你拉我干嘛！？不把桐桐带走了？” 黎耀桐不想出去晒太阳，坐在空调室里冲他们悠闲摆手，低头打开手机摆弄。关鸿做事从来都是周到的，里面该有的软件一应俱全，连他常玩的几款游戏都在。 比起张小胖那嘴损的家伙，他果然还是更喜欢关二。 被关鸿一路扯着走出工地大门，直到坐到驾驶座上，张其安都还在生气：“你老扯我干嘛？” “桐桐不想走，你就别出馊主意了。”关鸿系好安全带，拍了拍驾驶座的方向盘：“走吧。” 张其安低声骂了一句，发动引擎踩油门离开，把关鸿来来回回骂了好几遍，这才不情不愿的离开。 两人走后不久下工的铃声响了，工友们陆续回来，一个个脸晒得黑红，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脱衣服拿水盆出去洗冷水澡。 黎耀桐终于等到裴柯，连忙端着小盘子坐过去，殷勤的把剩下的半块千层推过去说：“这个给你，可好吃了！” 裴柯刚把外衫脱下，听到黎耀桐在背后说什么，手里拿着还没穿上的汗衫回身，刚好和黎耀桐撞个正着。 黎耀桐赶紧护好小蛋糕，冷不丁一抬头才发现裴柯上半身啥也没穿。 原来裴柯真的只是看上去瘦而已，该有的肌肉一块不少，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块赘肉，因为常年暴露在阳光下劳作，皮肤呈现一种极为健康的深蜜色，从脖子上滑下的汗珠一颗颗顺着锁骨往下滑，空气中忽然就多了些某种暧|昧的气氛。 黎耀桐看傻了，两眼都不知道该往哪放，磕磕巴巴的话说不利索：“裴、裴哥……” 裴柯顺手又把汗衫套上，瞥了他一眼。 “给你。”黎耀桐硬着头皮把小盘子推给他。 裴柯看了看桌上的小蛋糕，摇头说：“我不吃甜食。” “别呀，我专门给你留的！”黎耀桐忘记了刚才的尴尬，急切的说：“真的很好吃！我不骗你！” 裴柯对甜食不感冒，小时候别的孩子都喜欢糖果，可是他从来都不碰，宁愿抱着苦瓜啃，大人们都说他这样的很少见，哪有不爱吃糖的小孩。 架不住黎耀桐一再央求，裴柯莫名觉得好像自己要是不吃就是罪大恶极，为了避免麻烦，他二话不说坐下，撕开水晶叉的包装袋，默默地叉了一块放到嘴里。 黎耀桐捧着脸追问：“是不是很好吃？” …… 还行吧。 裴柯尝不出好坏，幸好不是腻死人的甜，尚在接受范围内。 “不错。”他点头，“不太甜。” 对他来说，“不甜”已经是对甜品最高的评价了。 黎耀桐附和，“芋泥如果太甜就变味了。” 裴柯拿着叉子慢悠悠的一勺勺往嘴里送，就算他不爱吃甜食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他吃过得最好吃的东西，颠覆了以往他对蛋糕的印象。 原来奶油也可以是不厚重黏腻的，蛋糕胚甚至入口即化，是他从没吃过的好东西。 裴柯不挑食，也从不浪费粮食，即便是并不喜爱的东西，他也很认真的一口一口吃完，表情严肃而珍重，像是对待某种珍品。 黎耀桐被打动了。他决定以后只要有好吃的东西，他都分一半给裴柯。 解决完剩下的千层，裴柯把一次性盘子丢进垃圾桶，拿了水盆出去冲了凉澡回来，刚好手机响了，他低头一看是妹妹的名字，于是就坐到床上低声和妹妹聊了几句。 黎耀桐回到自己的床上看似在摆弄手机，其实竖着耳朵偷听隔壁兄妹说话。 他知道自己这样不符合他多年来的家庭教养，可他就是忍不住好奇，想知道裴柯到底和他妹妹说了什么。因为和妹妹说话的裴柯表情真的很温柔。 黎耀桐想，裴柯对没有血缘关系的自己都那么照顾，对妹妹肯定更好吧？ 还不等他想完，裴柯就挂了电话。黎耀桐掀起帘子向他展示自己的新手机，眉眼弯弯迫不及待的说：“我们加个好友吧？” 裴柯抬头看到他手里的银色手机，认出那是今年刚出的最新款，高配至少一万。他并没有好奇去问它的来历，默默点开微信二维码递过去。 黎耀桐扫了一下，出来一个黑色头像，昵称出只有一条横线，什么都没有。 “好了。”裴柯低头点了同意，顺带也看了看黎耀桐的头像。 个圆嘟嘟做鬼脸的粉红蛋蛋，名称叫：‘aaa肯德基疯狂星期四代吃小黎’ 裴柯：“……” 黎耀桐挠头傻笑：“呃……都是小胖出的坏主意啦！他说这样起名很酷，给他自己改名叫‘aaa老张专业贴膜’。” 裴柯不懂黎耀桐和他朋友们的脑回路，点开备注犹豫了片刻，删删减减，然后输入。 ‘aaa 桐桐’。 备注完，裴柯顺势躺下，拿着手机看银行卡里还剩多少钱。刚才裴梦打电话告诉她学校要提前补课，得交补课费，他要算算够不够。 忽然微信推送了一条消息，他随手点开。 第26章 ‘aaa 桐桐：哈喽呀~’ 裴柯无语。明明就在隔壁，却还要多此一举的发微信。 他心里这么想，手上动作不停。 ‘嗯。’ 黎耀桐躲在粉色床帘里捧着手机盯着微信聊天框里的那个“嗯”，傻笑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脸又红了起来。他把自己埋进柔软的毯子里，心里偷偷高兴。 裴柯只回了一个字，可他就是能想象得出他一边无奈一边又配合给他回复的表情。 开心完了，黎耀桐再次点开裴柯的头像，然后才发现原来那不是纯黑背景。 把图片稍稍放大，在一片深黑的左上方有一轮小小的月亮，因为很小很小，所以做成头像几乎看不见。可正因为有了这一轮小月亮，满目的纯黑就此多了几分温柔。 他盯着小月亮看了很久很久，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下意识保存了图片，尽管他也不懂为什么这么做。存完图他才又点开裴柯的朋友圈，想看看他以往过去的生活，点开后发现裴柯的朋友圈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好像也不是很意外。 黎耀桐默默地想。裴柯那样的人平时话都很少，自然也不可能像他一样，屁大点事就要发朋友圈昭告天下。他退出裴柯的聊天对话框，自己的微信里塞满了无数人的信息，满屏的红点点，朋友圈评论999＋。看来他消失的小半月，还是有很多人关心他的。 与此同时，裴柯也打开了黎耀桐的朋友圈。他没有要窥探别人私生活的意思，可是黎耀桐的粉色鸡蛋头仿佛一直在他面前各种横跳，等他反应过来已经点开人家的朋友圈了。 然后他一大段一大段的文字图片猛地冲进他的眼睛里，吵吵闹闹没完没了，脑子又开始疼了。 ‘今天去了那家新开的网红法式餐厅，难吃的要死，怎么好意思人均2000的？壁垒。’ ‘哦哦哦快看啊，这是我生的小猫咪！！！今年三个月零三百七十八天！’ ‘今天和小胖打赌输了，特此在朋友圈昭告天下——黎耀桐是天下第一笨蛋！’ ‘国足是真不争气啊，连小日子都输！我又买输了，你们到底能不能行？不行换小胖上！’ …… …… …… 裴柯果断关掉朋友圈，脑子瞬间清静了。 第十五章 有了手机，工地上的生活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但是黎耀桐除了关鸿和张其安谁也不敢联系，就怕他姐发现后然后把这个手机也没收，那他才真叫哭都没地方。 然而小笨蛋之所以是小笨蛋，是有原因的。 晚上洗完澡，黎耀桐惬意的躺在床上，抱着手机熟练游戏输入账号密码，根本没想起黎惜竹也在他的好友列表里，虽然她平时玩得很少，偶尔也会上去看看，主要是为了逮黎耀桐有没有认真学习。 可惜黎耀桐压根没记性，回回都被抓，每次都学不聪明。 他这边上线，黎惜竹那边就收到了账号提示短信。国外此时是白天，她坐在办公室盯着发来的短信提示，忽然轻声笑了出来。而一旁正在汇报分公司近半年业务拓展财报的黎玉棠则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家工作狂大姐在工作的时候笑场…… 道他汇报的其实不是工作，而是单口相声？？？ 黎惜竹抬眼就看到黎玉棠脸上夸张过分的表情，唇角笑意收敛，又恢复了先前的冷脸：“怎么不继续了？” “姐，你谈恋爱了？”黎玉棠想来想去都只有这个可能，一脸嫌弃道：“该不会是周景和那个混账吧！？我先说好，我第一个不同意！” 黎惜竹抬手在这个向来不靠谱的二弟头上敲了敲，斥道：“胡说什么？”接着又补充道：“是桐桐。” 黎玉棠想起老妈昨天的电话，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的说：“姐，我看你差不多教训两天算了，桐桐又没犯什么大错。不爱读书就不读，咱家又不需要他撑门面，也不是养不起。” 他的话还没说完，黎惜竹一个眼刀甩过去，黎玉棠立刻闭嘴。身为黎家最叛逆的二少，整个家族能管住他的人也就是身为大姐的黎惜竹，在她面前哪怕是他也不敢造次。 毕竟姐姐是真敢手持高跟鞋抽他。 不敢跟姐姐正面交锋，黎玉棠小声嘀咕：“我年轻那会不也让你头疼吗？也没见你把我赶出门。” 黎惜竹冷笑：“你以为我是不想吗？” 黎玉棠不吭声，一张俊脸写满了敢怒不敢言。 说起来他们家的基因都不错。托他们那位年轻时以美|艳出名的老牌戏曲演员母亲的福，黎家几个孩子皮相都是一等一的好，哪怕是还没完全长开的黎耀桐，拉出去也能打一下现在正当红的小偶像，更遑论四个孩子中完全遗传了母亲美貌的黎玉棠。 他男生女相，自带桃花眼，如果化妆穿个女装出门，绝没有人敢假定他的性别。只可惜用黎惜竹的话来说，他那风|流花心的浪荡性子白瞎了这张好脸，谈过的男朋友连起来可以绕巴黎两圈。 “正因为有你这个反面例子在前，我才不能让桐桐长成你这个德性。”黎惜竹皱眉看了他一眼，怒其不争：“真不明白咱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一号人。” 已经退休的黎董事长和夫人恩爱一辈子，从没闹出什么绯闻出|轨的事，黎惜竹事业心重，对恋爱婚姻不感兴趣，而黎家大少黎敬柳和女朋友从校服到婚纱，十年恋爱长跑顺利结婚生子，被各路媒体不知夸赞了多少年。结果一家子纯爱，偏出了个花心叛逆的糟心老二，网友经常猜测黎二少是不是抱错了。 第27章 想起黎玉棠那混乱的私生活，黎惜竹就头疼：“我警告你，要是你再因为桃色新闻上报纸，我就撤了你的职！” “求之不得。”黎玉棠两手一摊摆烂：“反正我也不想干了，天天开不完的会加不完的班，耽误我泡男人。” 他嘴上说得无所畏惧，可是黎惜竹变脸的下一秒，他立马滑轨道歉：“哎我错了！！！” “咱们还是说正事。”他赶紧把话题拉回来，“你什么时候把桐桐接回来？万一出个什么工程事故，这不是要了咱妈的命？” 黎惜竹抬手把滑下的发丝勾回耳后，淡淡道：“我当然知道。这件事你别管了，我心里有数。” 黎玉棠直到自己左右不了姐姐的想法，只能耸肩：“好吧。” 在这个家里如果还有一个人能明白黎惜竹的苦心，那一定是黎玉棠。他只是外表看起来轻浮浪荡，其实心思比谁都敏|感细腻，也正因为自己年轻时叛逆过，他才更加明白姐姐内心深处的隐忧是什么。 当然，黎惜竹的那些担忧在他看来完全不必要，可是有时候人钻牛角尖的时候谁的话都听不进去，黎玉棠知道多说无益。 况且姐姐心里才是最难过的那个，他又何必再让她痛苦。 “你要对桐桐有信心。”黎玉棠转身看向窗外，透过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能将半个城市看在眼底，他脸上褪|去嬉笑的表情，沉声说：“我们家的孩子，不会走歪的。” “即便有我这样的弟弟，可是其实你也从没真正对我失望，不是吗？” 黎惜竹沉默片刻，忽然轻声道： “那是当然。” —————— 黎耀桐一局游戏打完，心情爆炸好，因为在他英勇的带领下，他不仅偷了对面的塔，还单杀了三个人，惹得对面破防开麦骂人。甚至不需要他还嘴，张其安就先把对面族谱十八页纸都问候了一遍，词汇量多到令人叹为观止。 可是也不知为什么，他从前能熬通宵的游戏如今忽然没那么有趣了，才打完一局就索然无味，完全没有过去的刺激|爽感，取而代之的却是莫名的空虚。 “算了，不打了。”他开麦对张其安说，“小胖，我下了。” 说完不等张其安反应，他就退出游戏界面，刷了一小会短视频后仍然觉得没意思，索性扔掉手机掀开床帘去找裴柯玩。 裴柯拿着针线坐在床边低头缝着什么，不用抬头就知道谁来了。 在征得同意后，黎耀桐拖鞋坐上他的床，发现裴柯原来在缝那个盗版的玲娜贝儿，之前耳朵那里开口露了一点白絮出来，他今天才找到机会处理。 “你怎么什么都会啊？”黎耀桐撑着下巴在旁边安静看了一会儿，不觉赞叹道：“这样根本看不出它之前坏过——而且你给我缝好的内|裤，也很结实！” 裴柯点头，算作对他夸奖的回应。 趁着裴柯忙活，黎耀桐偷偷又看了他几眼，装作不经意的问：“那天你说你不喜欢玲娜贝儿，那——这是谁的？你好像很宝贝它。” 黎耀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个假玲娜贝儿如此在意，只是在看到裴柯那么认真珍惜的缝着，心里不禁有了各种猜测。 它的主人对裴柯来说肯定很重要很重要，该不会是女朋友吧？ “我没有宝贝它。”裴柯没听出他话里微妙的试探，回道：“我妹妹很喜欢，这是她的生日礼物。” 听到是妹妹，黎耀桐的心情瞬间过山车一般心花怒放，“原来是妹妹呀……那你妹妹多大了？” “16岁，初中刚毕业。”裴柯有问有答。 黎耀桐想了想裴兰，好奇又问：“那你妹妹一定也很漂亮吧？” 裴柯手中针线忽然停住了。 见他不说话，黎耀桐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不由得紧张起来。 过了很久，裴柯才轻声回道：“……漂亮的。” 黎耀桐总觉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心情不怎么好，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女孩子漂亮是好事啊，你怎么不开心？” 裴柯抬起头，那双从来平静无波的凤眼盯着黎耀桐看了一会儿，摇头道：“不。” “这不是好事。” 个没有父母依靠、贫穷破落的家庭出来女孩如果有美貌加持绝不是好事，如果没有强大的力量保护，她们可能会任人欺凌。身为哥哥的裴柯也才刚刚长大，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为妹妹保驾护航，因此他绝不希望妹妹拥有美貌。 但是这些话他没办法跟黎耀桐说，因为说了他也未必懂。被全方位保护长大的孩子怎么会懂，穷人家的小孩连生存都是奢望，他们本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没必要说太多。 黎耀桐果然有听没有懂，但他还是努力附和：“你说不是好事，那一定就不是好事！我相信你！” 他其实很想叫裴柯不要总是心事重重，他们现在也算朋友了，他愿意帮他一起解决难处，就算解决不了，有个人说说话也不错。 可惜裴柯就不是喜欢和人聊天的性格，黎耀桐哪怕主动问也问不出结果，他总觉得裴柯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好像隔着一层看不清的膜，将他固执的排除在了世界之外，他感到难过。 哥总说他讨人喜欢，还捏着他的脸信誓旦旦的保证，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不喜欢桐桐。 都是骗人的。 第28章 黎耀桐闷闷的想，如果所有人都喜欢他，为什么裴柯从来不愿意对他敞开心扉？ 裴柯好容易把玲娜贝儿的耳朵缝好，把针插回线团上，回头看到黎耀桐一脸沮丧的又拿手戳自己的脚趾，浑身充满怨气，小小一只像个团子。 他内心忽然有一点点的柔软，语气也放缓：“要吃苹果吗？” 裴柯不会安慰人，他只能用笨拙的方式安抚那个把心情都写在脸上的少年。 黎耀桐最大的优点就是烦恼忘得快，也很好哄，闻言赶紧点头，水汪汪的圆眼睛盯着裴柯，像是忽然得到主人重视而兴奋的小狗狗。 裴柯没忍住，抬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拍。 可爱。 第十六章 晚上，黎耀桐洗完澡趴在床上翘着脚拿个小本子写写画画，每过一天就在纸上画一道红线。不知不觉，他在这儿竟待了十八天。 老实说这段日子真的很苦，黎耀桐每次出工回来身上各处总会莫名多出各种各样的伤口，而裴柯也习惯了帮他处理，还特意准备了一个简易医药箱。 黎耀桐起初连起个血泡都会偷偷躲着人哭，现在却能镇定自若的跟在裴柯身后乖巧的等他包扎，似乎在他身上的某种东西在逐渐生根发芽，短短十八天，他成长了许多许多。 第二天赵长山把他交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沓清点好的人民币，微笑着说：“桐桐，鉴于你这一段日子表现得非常好，我和刘哥商量决定提前给你预支一部分工资，这是半月的工钱，你先拿着。” 黎耀桐一脸惊喜双手接过，习惯了信用卡支付的他还是是第一次接触这么多现金，拿在手里很有分量，低头笨拙的一张张数，数过来数过去，有些疑惑：“好像是二十张，多了五张？” “对。”赵长山在他那头小红毛上摸了摸，笑眯眯解释：“本来咱们谈好是一天一百，但刘哥说那五百算是给你个人的奖励。” 黎耀桐心花怒放，赶紧把钱点完塞口袋里，甜甜笑道：“谢谢赵哥！” “不谢。”赵长山看着他，心头也涌出一点点感慨， 这孩子半月前刚来的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娇气包，那时他还以为像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肯定事吃不了苦的，说不定哪天半夜趁人不注意就跑掉，或者作天作地在工地上捣乱拒不上工，特别难管教。 可是没想到，黎耀桐竟然真的老老实实在这里待了十八天，虽然做活没有其他人那么熟练，一天算下来真正干不了多少活，可他的确认认真真在做，娇气是娇气了些，却也没听叫苦叫累，意外的乖巧努力，赵长山打心里喜欢他。 应该说，谁会不喜欢这样的孩子？ “还有呢。”他说着从自己兜里又掏出五百塞到黎耀桐手里，神神秘秘的说：“刚才是刘哥给的奖金，这五百算我的。但是出去别跟其他人说，听见没？” 黎耀桐眼睛都瞪圆了，捏着五百奖金觉得自己可富裕了，甚至茶言茶语道：“是单只我有，别人都没有吗？” “那当然。”赵长山哄他，“在我这儿，桐桐就是咱们最优秀的员工！给最优秀的员工发奖金是所有老板应做的！” 这话哄得黎耀桐找不着北，真以为自己贼能干。 看他因为自己随口说得瞎话高兴的牙不见眼，赵长山语重心长又问：“怎么样？自己赚来的血汗钱，拿在手里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黎耀桐猛点头，“嗯嗯嗯！”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太新奇了。 两千五百块对以前的他来说不值一提，可能就是游戏里随手买的几个皮肤而已，眨眼间就蒸发了。可是如今换成现金拿在手里，黎耀桐才知道原来两千块拿在手里竟然如此有分量。 更重要的是，这里面的每一分都是他自己辛苦挣来的，没有依附于任何人，只属于他的劳动成果！一想到这他的心情就要飞起来，他恍然觉得，这才是他最好的成年礼物。 走出经理办公室的时候黎耀桐忍不住抬头挺胸，似乎全世界都要给他让路，他已然是个了不起的大人了。 裴柯抬头就看到黎耀桐正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横着往自己这边走，眼皮一跳。 “我发工资了哦！”黎耀桐得意洋洋的那出一沓粉色票票炫耀，“有这———么多！” 裴柯在他那骄傲的小脸上扫了一圈，大方附和：“恭喜。” “嘿嘿。”黎耀桐嘴角的笑收不回，拿着钱不知怎么花，偏头张扬的说：“我请你吃饭吧！把张叔王叔他们都叫上！” 裴柯凉凉看他一眼，提醒道：“这附近没有其他餐馆，而且请这么多人吃饭，一顿就要花去好几百，你确定？” 黎耀桐不在意，“你们对我那么好，就算都吃光了也没什么呀！” 裴柯无奈，这位小少爷在人情世故上还是没学明白。 晚些时候室友回来得知他拿了工钱，大家纷纷拒绝，谁都不同意他请客。 “你要有存钱的习惯。”老王苦口婆心的给他讲，“不要学那些年轻人月月光，一旦你遇上个急事都拿不出钱，这不好。” 黎耀桐不理解，“可我不需要存钱啊？” 他想不出自己能有什么急事，再说钱不就是拿来花的吗？存在银行的那点利息够干嘛？ 但是大家都不愿意让他请客，黎耀桐郁闷的一个人趴在床边叹气。但是该炫耀还是要炫耀的，他把钱一一摆开摊在床上，拍了照片后发到了他和张其安、关鸿的三人群里。 第29章 ‘我今天拿工资了哦！’ 不到一分钟，张其安火速回复。 ‘怎么才这么点？’ 黎耀桐不高兴了： ‘三千哪里少？这分明是巨款！是我一块砖一块砖搬出来的！’ ‘你会搬砖吗？会和水泥吗？’ ‘哼！’ 很快关鸿也加入了聊天： ‘桐桐真棒。’ 果然关二说话就是比较中听，黎耀桐的小尾巴又翘了起来。 ‘等我以后请你们吃饭！’ 听说有吃的，张其安立刻嚷嚷起来： ‘那我要吃锦荣堂满汉全席！’ 黎耀桐嘴角的笑顿住，接着手上噼里啪啦输出。 ‘不要脸！锦荣堂最便宜的套餐也要三千二！’ 张其安紧接着发了个表情包，又道： ‘哟，小少爷现在知道钱是好东西了？’ 黎耀桐骂了他两句，退出聊天界面打开游戏，美滋滋想着正好他前两天还因为没钱买新出的皮肤发愁，现在钱不就来了吗？ 等到熟悉的游戏画面加载出来，黎耀桐熟门熟路点开充值界面，打算先借用关鸿的卡支付，然后把现金还给他，他不习惯欠人钱。 位数的密码意义输入，可是在即将按下确认的时候，黎耀桐忽然停下了……以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一个皮肤居然要三百二十八。 ，他得干四天活才能挣回来呢。 想想四天里他要在热辣的太阳下搬那么多的砖，那些日子里蹭破的手皮、刮出血的脚背，被晒到麻疼的胳膊后背，和一层一层褪下的皮，黎耀桐无论如何都没法按下最后的确认。 过去钱对他来说只是信用卡里的数字，现在却是他实打实用血汗挣出来的一沓纸币，看得见摸得着，金钱的形象在他心里瞬间具象化，他才明白从前的自己到底有多肤浅。 最终思来想去，他还是关掉了充值界面。 他仍然喜欢那个游戏皮肤，可是认真思考后，黎耀桐决心暂缓购买。 人生第一笔工资来得何其辛苦，他想珍重对待他的劳动结果，好好想清楚再决定要不要为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买单。 黎耀桐下床，把三千块小心翼翼放进柜子里，压在衣服的最下面，虔诚的宛若对待无价之宝。 第十七章 发完工资的第二天，张其安和关鸿来了。 “你们怎么又来？”黎耀桐嘴上嫌弃，脱下手套拍打身上灰尘：“我还有活没干完呢，不然扣工钱你俩赔吗？” 张其安在他头上狠狠揉了一把，嗤笑道：“你有没有良心？这么热的天我俩半死不活来看你，你还叽叽歪歪的。” 他们这次没有开那辆烧包的敞篷跑车来，换了辆不那么显眼的奔驰商务，看起来没那么招人注意。关鸿从后座提溜出一个蛋糕盒，问道：“去你宿舍还是上车？” 有吃的黎耀桐就很开心，也顾不上和张其安斗嘴，带着他俩回宿舍，反正这会儿还没到下工的时间。他打开房门迎两人进去，回身关门又说：“你们下次来跟我提前说一声，不然老是旷工，赵哥又要扣我工钱。” “他敢。”张其安哼了一声，“再说他扣你多少，我双倍补给你。” 黎耀桐踢他一脚，骂道：“知道你有钱，能不能别显摆了？” 关鸿把空调打开，回身坐到凳子上，一双大长腿简直没地方放，只能勉强曲腿维持平衡。他把蛋糕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做成蛋仔形象的奶油蛋糕，上头插着黎耀桐的小人像，轻声说：“祝贺桐桐人生第一次工作赚钱。” 相比嘴贱的张其安，黎耀桐更喜欢关鸿，从小关鸿就比他们稳重，什么事都考虑周全，对黎耀桐的耐心强到令人发指，要不是张其安十二分确信他不喜欢男人，多半也会跟其他人一样猜测这家伙是不是暗恋黎耀桐，就算亲哥也没那么惯着，要啥给啥，一点脾气没有。 “谢谢！”黎耀桐围着蛋糕团团转，他喜欢生活中的各种仪式感，这让他感受到自己被深刻重视着。 张其安一边嚷嚷关鸿把人惯坏，一边又拿出手机不停给蛋糕和黎耀桐拍照，忙活得像个老父亲，“哎哎你捧蛋糕站近点，不要让背景入境，影响我发朋友圈。” “你好烦。”黎耀桐小心捧着蛋糕往前又站了站，“我不要你拍！你每次都把我拍那么丑！” 张其安气笑了：“我这么大个专业摄影师免费给你出片，你还嫌弃上了？” 拍好照后，黎耀桐终于能安心切蛋糕。无论世界多么糟糕，小蛋糕就是能治愈一切！ “又要给你什么裴哥留，是不是？”张其安用鼻子出气，阴阳怪气的说：“天天在群里夸他，我今天非要亲自看看，这家伙到底什么人物！” “你说见就见？”黎耀桐也跟着哼了一声，“裴哥忙死了，才不像你无业游民到处跑！” 关鸿揉了揉眉心，及时制止他们的争吵，低声说：“我前几天查过了，这个工程是为了明年全亚会准备的，最迟明年初三月就要验收，任务很重，所以国内有能力接的公司不多，竞标最后被光禄拿下了。” “光禄……”张其安喃喃自语重复了一遍，沉思片刻后瞪大眼睛：“这不是周家的产业吗？” 黎耀桐吃着蛋糕也跟着木讷反应了半晌，才想起来：“不会是那个讨人厌的周三公子吧！？” 第30章 “对。”关鸿点头，“周家名下的产业不少，光禄虽然只是其中一个，但这几年周景和接手后接的都是政府工程，估摸以后可能只做公家的大项目了。” 提到周景和，黎耀桐瞬间觉得嘴里的小蛋糕没了味道，嘟囔道：“怎么又是他？” 关鸿轻轻瞥了他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将心里的猜测说出来。 黎耀桐被下放到这里，或许并不是黎惜竹盛怒之下所做的冲动决定，不然首都周边那么多工程建筑地，怎么偏偏黎耀桐就被仍在周家负责的产业里，多半黎惜竹已经跟周景和私下里打过招呼了。 结合他从自己哥哥那里探知来的许多隐秘消息，关鸿确信，黎惜竹或许是有意愿和周景和长期合作甚至是联姻的，虽然外界看来这两人目前没有任何联姻的消息，但两家私底下的往来愈加频繁，联姻是迟早的事。 但是这些话他不敢贸然对黎耀桐说，毕竟桐桐要是知道自己最在乎的姐姐要和他最讨厌的周景和结婚，以他的性子，不知道会不会大闹一场。 “我靠……”张其安的脑子没有关鸿那么灵，作为同样讨厌周景和的人，这一刻的他和黎耀桐站在统一阵线，担忧的说：“那家伙不会欺负你吧？” “他敢！”黎耀桐气势十足，“我又不怕他！” 说是这么说，可是黎耀桐心里愁坏了。 他其实挺担心周景和接济打击报复的。记得上次周家举办的私宴，他还故意用红茶泼了周景和一身，警告他不要对自己姐姐有想法，张牙舞爪还恶人先告状，导致周景和被他父亲狠狠责罚了一顿，两人梁子也结下了。 眼下自己就在别人地盘上，姐姐又在国外，黎耀桐心里没有底气，害怕周景和真的会揍他，因为听说他早年在国外上学脾气坏经常惹事，还和他二哥黎玉棠打过架，当时黎玉棠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他当然也跟着讨厌周景和。 “别怕。”关鸿看出他的色厉内荏，安慰道：“工地那么大，周景和也不是每个人都认识，不会发现你的。” 正说着，宿舍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黎耀桐一抬头，惊喜的站起来：“裴哥！你怎么回来啦？” “回来换鞋。”裴柯淡淡回道，顺手指了指脚下。 他的鞋子撕开一个大口子，本来只是开线裂开一条细缝，经过这些天的劳作，刚才他扎钢筋的时候力气太大，彻底让鞋子报废，只能先一步回来换。 黎耀桐连忙给他介绍：“他们是我两个发小，这是小……张其安，那个叫关鸿，都是来看我的。” “嗯。”裴柯对着那两人微微点头算作打招呼，接着回到自己床边，从床底拖出一双刷洗干净的布鞋换上，期间没有再说话。 张其安对此人的好奇心在这一刻飙升到顶端，他光明正大的上下打量，心里不停评判着。 长相还行，就比他帅了那么一点点。 身高也不错，一米八多够用。 就是这个衣品一言难尽，穿得都是啥玩意，白白浪费那么好的一张脸！ 张其安无意识的带入了某种视角，把裴柯从各个角度估量了一遍，纵然心里不服气，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而且才第一次见面，本来也不好刻薄人家。 他在打量裴柯的同时，关鸿也在观察。 和张其安不同，他看到的东西更多。 之前没少听桐桐提起他，关鸿本以为他是个挺圆滑事故的人，可是今天这一见才发现全然不是那么回事。裴柯和“圆滑”两个字就没有什么瓜葛，虽然看上去的确心思有点深捉摸不透，却又不是那种心术不正的家伙。 不是圆滑世故，却又对认识不久的黎耀桐那么关心照顾……难道真的只是善良？ 关鸿在心里保留了对裴柯的某些看法，他知道桐桐被保护的太好，必然看不透外面很多人的心思，但是他那样的家世背景太诱人，想要往上靠的人太多，他不得不多想一些，保证黎耀桐不会被骗。 而且…… 张其安瞪着眼，酸溜溜的凑到关鸿耳边小声说：“你看桐桐那个德性……跟在人家后头屁颠颠的像个小媳妇，哪有在我俩面前那颐指气使凶巴巴的模样？” “我倒要看看那个裴柯有什么魔力！”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关鸿心思微微一动。 他们和桐桐认识也有十年了，彼此对对方的了解有时候比起对自身还要深，他很少看到桐桐在别人面前露出这种……羞涩的神情，看人家的眼神都带着些不可言说的柔情期待。 关鸿暗暗把裴柯的危险程度瞬间拔高几个度，审视对方的眼神也不像刚才那么中立了。 这样一看，裴柯的脸的的确确是黎耀桐最喜欢的那一款，桐桐小时候最喜欢的男星就是这种长相，俊眉深目端正明朗，演起正派来格外有正人君子的气度。 反观裴柯，在面对黎耀桐的时候却远没有桐桐流露出的情感丰富，无论桐桐说什么，他都只是平静的侧耳倾听，至多眼底稍微有点情绪，面上什么都不显。 这样小小年纪就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如果给他合适的机会，或许有一飞冲天的可能。 裴柯察觉到黎耀桐带来的那两个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们各有目的，也都没有恶意，但他仍旧为这种探究视线而感到不适，应该说，没有人喜欢被人长久注视打量。 第31章 于是他转过头，平静的回望，与关鸿的视线刚好相交。 都是年纪差不多大的男生，关鸿算起来只比裴柯小几个月，可是他俩的心智盘算却绝不是同龄人能比的，关鸿在面向裴柯的时候竟然占不到上风。 他知道自己被警告了，于是微微一笑释放善意，而后移开目光算作退让，为自己的无礼道歉。 然而张其安这二傻子没看出裴柯无声的警告，看到黎耀桐忙活着给他倒凉白开，气得扯嗓子阴阳： “黎耀桐你给我过来！他没手吗需要你给他倒水？” “你怎么不干脆给他做媳妇算了！？” 第十八章 最后，一直酸言酸语的张其安被黎耀桐恼羞成怒的轰了出去。 走到工地门口，张其安还在恨铁不成钢，揪着他耳朵怒道：“黎耀桐荣，你就这么对我的？” “撒手！”黎耀桐拼命拍打他的手，也生气了：“都怪你乱说话！什么媳妇媳妇的，要是裴哥生气了怎么办？平时工友就喜欢开我和他的玩笑，你怎么也胡说八道！” 张其安冷哼道：“那你有本事别跟人家后头忙这忙那啊！？你是他什么人？” 黎耀桐炸毛：“人家对我那么照顾，我对他好点怎么了？” “呵呵。”张其安毫不留情揭穿，数落道：“这世上对你好的人还少？难道我和关二对你不好？哪年你过生日我俩不是花尽心思！？去年还给你整了个直升机，我对我将来女朋友都不知道有没有这么细心，怎么不见你对我和关二嘘寒问暖？” “你有良心没有？” 黎耀桐哑口无言，想反驳又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张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关鸿怕他俩吵下去又要闹崩，只好再次出来打圆场，他轻轻拍了拍张其安的肩膀，轻声道：“你少说两句！桐桐有自己的社交，你不要干预太多。” 张其安愤愤不平：“那小子凭什么啊？桐桐跟前跟后的，那小子有给过他一个笑脸吗？他算哪根——” 关鸿皱眉打断他的话：“别胡说。” 眼见张其安翻脸，黎耀桐想想觉得自己理亏，不知不觉熄了火，头一次低头退让，笨拙道歉：“那、那我以后也对你好点，这样行了吧？” 张其安并不真的生黎耀桐的气，他只是看不惯裴柯的冷漠。黎耀桐从小被他和关二宠到大，那脾气比大小姐都难伺候，谁知在他们面前宝贝似的小祖宗，转头给人当跟屁虫，那感觉比打他还难受。 他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越说越酸，见到黎耀桐忽然示弱，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 黎耀桐以为张其安是因为他的区别对待恼火，反省片刻后有些恍然，从前和关二张其安在一起习惯了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他们头上，心安理得的享受别人的付出，从没反思过自己是否过分任性。 在工地这么多天，他亲身感受到陌生人对自己的帮助，尤其是在裴柯身边，黎耀桐慢慢察觉原来真正的朋友是互帮互助的，可是他对张其安总是没有耐心，做事也从没考虑过他们的心情，这是不对的。 他试图解释，好声好气的说：“你们不懂，裴柯……他家里很难。平时对我还特别照顾，很多重活都是他帮我做的，我要请他吃饭他也不同意……” “他对我好，我也对他好，这是相互的，我把他也看作……朋友。”黎耀桐说完这两个字，自己都莫名心虚，而后又欲盖弥彰补充道：“当然啦，他暂时和你们是没法比的，你也不要老是对他说话那么酸，他又没做错什么……” 张其安彻底哑巴了，像是不认识眼前人，傻傻盯着黎耀桐，仿佛灵魂出窍。 “别听他瞎说，他就是乱吃醋。”关鸿摸了摸黎耀桐的脑袋，轻声说：“我和其安这些年从没觉得你哪里不对，，对你好是我们自己愿意，和你无关。“ 张其安这时抬手在黎耀桐脑门上试了试，嘀咕着：“该不会是被什么人夺舍了吧？” 黎耀桐被关鸿的话语感动到，冷不丁听到张其安的话，条件反射抬脚踹他：“你才被夺舍了！” 小腿正中挨了一脚，黎耀桐那点力道对人高马大的张其安来说不痛不痒，他甚至懒得拍打裤腿，反而脸上松了口气，如释负重：“这就对了！来，桐桐再踢一脚。” 黎耀桐翻白眼。 不怪他对张小胖凶，这家伙太欠了！ 人闹了一会，关鸿先一步上车，张其安坐上驾驶座前，忽然转身在黎耀桐脸上轻轻掐了一把，语气也缓和下来：“刚才我态度不好，桐桐别生气。” “我不是不让你交朋友，只是……”他心里仍然有一丝丝不痛快，咬牙说：“没道理我们把你惯得小祖宗似的，你却在别人那里做低伏小，多丢我脸。” 黎耀桐满头问号：“我做低伏小？帮忙倒水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吃醋吃得脑子坏了？” 张其安龇牙一乐，帅气的脸在阳光下格外扎人眼，“谁规定朋友之间就不能吃醋？我先走了，过两天再来给你带好吃的！” 看着那辆奔驰商务烟尘滚滚远去，黎耀桐在原地待了一会儿，慢悠悠转身离开。回到宿舍却没看到裴柯的影子，黎耀桐又去工地找了一圈，大家都在忙，唯独不见裴柯。 “他好像是找赵经理去了。”老王擦了把头上的汗，“说是有什么事要谈。” 第32章 黎耀桐谢过他，犹豫了一会儿转身跟去经理室，他下午的活被裴柯提前干完了，刚才关二他们在也没好好同他说话，张小胖的敌意又那么明显，也不知裴柯有没有生气。 走到经理室外头，黎耀桐刚要敲门，就听到里面隐约传来谈话声。临时搭建的板房几乎没什么隔音，黎耀桐不用偷听就能清晰听到赵长山的声音。 “小裴，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叹气道，“虽然都是力气活，可是搬砖扛钢筋对你来说没什么前途，每月拿那五六千工资也不够，你得学技术。” “我这边有个挖机师傅马上年纪大退休，你要是愿意，我自掏腰包送你去挖机学校学几个月，等回来就接他的班。挖机的工作轻松，钱还多，不比你在工地上卖力气强？” “有个技术在手里，一月再拿个万把块，攒攒钱将来买房娶个老婆，日子慢慢就好过起来，你说是不是？” 黎耀桐低头手放在门把上，听到赵长山的这句“娶老婆”，心里没来由一跳，愣愣的停下手上的动作。 里面安静了几秒，就听裴柯低声道： “谢谢赵哥，挖机学校我很愿意去。但是小梦马上开学，我想送她去学校后再做安排。” 听了他的话，赵长山明显很高兴，连连说：“这好说！学校那边我还没说好，等找了人交钱办手续，怎么也要一两个月，不着急。” “倒是小梦，她们高一暑期班要交不少钱吧？你手头够吗？不够我添一些。” 裴柯点头，“够的，谢谢赵哥。” 赵长山又说：“行！你请假这事我批了！你把手上的活提前干完，下周三就可以动身回去，一定把小梦安顿好再回来。” “哦对，我老婆还说要你带她去我家吃饭，她很喜欢小梦，还给买了几身新衣服。” 两人在屋里后来又聊了几句，黎耀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门忽然被打开，正准备离开的裴柯就这么迎面搂住了一个不小心跌进自己怀里的小红毛。 “……” 黎耀桐丢脸的从裴柯怀里站好，讷讷的低头，像个犯错后不知所措的孩童，小声说：“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没事。”裴柯摇头，目光在黎耀桐身上转了一圈，又问：“来找我？” 黎耀桐忙不迭点头：“嗯嗯！” 就在此时，赵长山的声音从后头传来：“桐桐，你站门口干嘛？进来玩。” 黎耀桐很想跟裴柯走，但是赵长山喊他，他又不好意思不应，一步三回头的往屋里走，依依不舍的看着裴柯。 裴柯微微挑眉，和他摆摆手后走出经理室，随手带上房门，看起来心情似乎还不错。 “怎么这副表情？” 赵长山从抽屉里翻出一包饼干给他，“你那几个朋友走了？” “嗯……”黎耀桐没吃小饼干，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熟悉他的人知道这是他又有什么小心思了。 果然没一会儿，他就假装无意问起：“刚才裴哥来请假吗？” “嗯？你听到了？”赵长山没注意到他在门外偷听，点头回道：“他妹妹下周提前开学，高一的孩子学业紧张，女孩子住宿要拿的东西多，而且还得军训，他不放心，所以跟我请一个星期的假回去亲自送她。” 黎耀桐点头：“哦……” 也就是说，裴柯还有四天就要回家，然后一个星期才回来。 个星期不算长，可是黎耀桐不想他走。他不能想象工地上如果没有裴柯在身边，他一个人该怎么度过接下来的日子。 他不愿意裴柯离开，即便是任性，他也不情愿。 赵长山察觉到他情绪波动，纳闷的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黎耀桐心不在焉的回话，整个人都没有精神。 赵长山开玩笑问他：“你该不会想跟他回老家吧？” 黎耀桐心思一动，忽然一下子开明了。 对啊！他不能不让裴柯回家去看妹妹，但他可以跟着裴柯一起去，不就解决问题了吗！？ “我想去！”他眼巴巴的盯着赵长山。 赵长山刚才那句纯属玩笑，没想到反而给了黎耀桐希望，剩下的话卡住了。 如果是其他工人，在不影响工程进度的情况下，给几天假期当然没问题。可是黎耀桐是别人寄养在他这里的，他只有部分监管权，出了工地他鞭长莫及，万一出了问题怎么办？再说他也没有权限决定黎耀桐的去留，这事肯定要上报给刘哥，而那边大概率是不是同意的。 看到赵长山为难，黎耀桐喜悦瞬间落空，“……不行吗？” 赵长山摇头，“裴柯老家很远，一来一回要两天，你去那里人生地不熟，如果出任何意外，我没法跟你家人交代。” 黎耀桐已经渐渐学会体谅别人的难处，知道赵长山的确不能随便放他走，就算心里不情愿，他也没有像在家里一样闹腾，道别后垂头走出经理室。 裴柯并没有走远，他倚在公共水池旁双手环胸等待，黎耀桐出来后抬眼看过去，嘴角不自知的微微上扬，可是那点笑意在看清黎耀桐的沮丧后转瞬即逝，那点不自知的愉悦也跟着消散。 不开心？ 第十九章 晚些时候，身在异国正要睡下的黎惜竹接到了一通电话。她静静握着手机听了一会儿，然后起身不慌不忙给自己倒了杯红酒，轻轻啜一口，问：“你说的那个孩子多大了？人品怎么样？” 第33章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黎惜竹眉头轻蹙，像在思考什么：“才认识不到二十天……还是太短了，就算他人品不错也不一定完全信得过，叫桐桐老实在那边待着，哪里都不许去。” 吩咐完，她又让对面把黎耀桐近来日常仔细汇报了一遍，叮嘱了几句后挂断电话。异国的深夜十儿点半，外面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亮着，黎惜竹坐在露台茶几旁抬头凝望着远处一轮弯月沉思。 经过二十天的冷静思考，她的心绪不早似当初知道高考成绩时的愤怒冲动，远离国内环境，她现开始是反思自己的决定到底对不对。 也不是不知道把桐桐扔在那里太极端，更清楚自己的小弟弟其实本质是个非常温柔的孩子，可她也不是完人，就和所有普通家长一样，在面对叛逆的孩子时都会会手足无措。 来国外的这些天，黎玉棠也时不时的找她谈心，无外乎就是开解劝诫，黎惜竹独自思考了许多许多，后来在刘光那里得知桐桐在工地过得很好，她恍然自省是不是真的太苛刻。 成长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任何人长大都需要一定的时间，可她偏用最偏激的方式强迫孩子长大，桐桐内心会不会怨她？ 这一|夜，黎惜竹望着漆黑天际难以入眠。 —————— 而国内此此时天才刚黑，黎耀桐还在工地上忙碌。工程越来越紧，原先吃完晚饭后的休息时间取消了，他就跟着大家一起忙，工地到处都亮着灯，黎耀桐踩在泥地里把碎石头一筐一筐装进车里，后背汗湿一片，昨天才洗过的头又覆上一层尘灰，几乎看不出原先的艳红色。 裴柯一把接过他手里的竹筐，轻声说：“你去休息。” “我不累。”黎耀桐说着抬手擦掉脸上的汗，黑乎乎的脸上瞬间又多了几道印子，满脸期待：“说不定我表现好一点，他们就同意我跟你回家了。” 裴柯动作一顿，眼皮微抬：“跟我回家？” “嗯！”黎耀桐大幅度点头，理直气壮的说：“我想和你一起去你家！” 裴柯把竹筐里沉重的碎石子装上车，回身又问：“为什么？” “我舍不得你……”黎耀桐满脸惆怅，“要是你回家一个星期，我会想你的。” 他的话让裴柯的眼瞳猛地一颤，尽管在工地昏暗的灯光下并不明显，他还是下意识的默默别开头。他知道黎耀桐这个人很率真，从来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说，几乎不会刻意掩饰撒谎，这当然源于他成长得环境过于安全温柔，所以才无所顾忌。 他说舍不得裴柯，不在了会想他都是真的。尽管听上去很有些情人的暧|昧，黎耀桐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却十分坦然，不沾半点复杂的想法，就是单纯的表达自己的想法。 可是裴柯还无法习惯这样的热情坦诚，而且他不能否认，亲耳听到黎耀桐的话后那一瞬莫名的心跳加快，他只能告诫自己不要多想，辜负别人的好意。 黎耀桐还在碎碎念，“我姐姐不同意，但是如果我好好干活表现得好，说不定她一高兴就点头了。” 裴柯过了一会儿低声说：“我家没什么好看的。” “可是我想去……”黎耀桐垂着脑袋，无精打采：“你不在，我一个人多没意思。” 两人后来都没有再说话，一直到忙完回宿舍，已经九点半了。 匆匆洗漱完，黎耀桐手心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几个血口，大约是装石子的时候划破的，他因为心情不好竟然没发现，好在裴柯过来给他处理完，掌心又多了两个创可贴。 接下来的两天，黎耀桐干活一天比一天积极，脑子里盘算着要怎么给姐姐打电话卖乖讨好，让她同意自己和裴柯回老家，就没注意远处走来的几个人。 赵长山紧张的满手汗，不停的在裤腿上来回磨蹭，脸上挂着挤出来的不大自然的笑，努力憋着一口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给身边的两个人介绍： “周总，我们这个、这……” 被他恭敬对待的男人穿着与工地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西装，头戴白色安全帽，身材高大面容英俊，看起来不到三十岁，可是一身矜贵的气质却让打他近二十岁的赵长山分外紧张，混迹多年的老油条差点话都说不利索。 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个级别竟然能亲自接待光禄的总裁，一时有些受宠若惊，要不是刘光在场，他大约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不用紧张，我只是例行巡视——你继续汇报。”周景和目光快速环视一圈，随口应付了一句，气定神闲像是来旅游，反而让赵长山更紧张了。 甲方老总亲自来视察，他心里怎么能不打鼓？要是一个应对不好，说不定明天老板就得开除他。他磕磕巴巴介绍工地上的各项措施，汇报工程进度，可是身边的周景和几乎没怎么回应，都是刘光一唱一和陪着，赵长山不能摸清这位大爷到底高兴还是不高兴。 按理说工程进展顺利，工地上也没出什么安全事故，到底什么事值得光禄老总亲自下场巡视？ 周景和走到碎石场的时候终于锁定了目标，嘴角总算有了笑意，他装作无意的指向场地，问：“那边怎么有个小孩儿？” 赵长山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只见黎耀桐正费劲的抱着竹筐往车里运石子，连忙回道：“周总，那不是小孩，呃……其实也算小孩吧。” 第34章 “但是他却是成年了，是被家里人送来做暑期工的。”他说着小心瞥了一眼刘光，最终还是没多嘴他安排进来的事。 周景和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脚步一转慢悠悠的往那边去，刘光心里有谱，可是赵长山完全不懂他的用意，心里更紧张了。 这……难道周总生气了？ 黎耀桐热火朝天的忙碌，小小的身影几乎淹没在青灰色的石碓里，几乎直不起腰，拎着走路摇摇晃晃，叫人看得无端心疼，生怕他一个跌倒爬不起来。 周景和拿起手机找个角度拍了张照片，果断发给黎惜竹。 ‘你家小魔王还挺卖力。’ 考虑到黎惜竹此刻应该在开会，周景和把手机放回口袋，又往前走了几步，停在距离黎耀桐十步之远的地方看他，双手环胸似笑非笑，等着那小家伙发现他。 黎耀桐撅着腚好容易又装满一筐碎石，因为贪多提不起来差点摔一跤，幸好裴柯一直注意着他，及时过来帮了一把。 “谢谢。”黎耀桐乖巧道谢。 裴柯帮他把额头的汗擦干净，又递了瓶水过去：“剩下的我来，你喝点水。” 黎耀桐渴得要命，接过水后仰头一口气灌下大半。天气太热，他喝那么多水也不见上厕所，都变成汗蒸发掉了。趁着喝水休息的几分钟，他才有心思到处乱看，直到目光对上场外某个熟悉的人。 “噗——！” 黎耀桐一口水喷出去，被水呛得咳个不停，逼出了眼角的一点眼泪。 我靠！ 周景和那衰货怎么来了！！？？？ 不是专门来揍他的吧？？？ 此时周景和终于满意了。 他迈步缓缓走到黎耀桐身边，利用身高优势微微俯身打量，故作疑惑的问：“这不是桐桐吗？我们小少爷现在怎么像个小乞丐？” 赵长山站太远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以为周总为难黎耀桐，着急想上前护着，却被刘光拉住了：“没你的事。” 赵长山惊讶的瞪大眼睛：“刘哥，桐桐可是你家亲戚啊！” 言外之意，你居然不保护自家小孩！ 刘光摸摸鼻子，胖胖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是我家小孩，但周总也不是什么牛鬼蛇神，又不吃人。而且他……他很亲切，最喜欢逗小孩玩。” 说到“亲切”两个字刘光眼神游移十分都心虚：“总之你不用操心，没事。” 赵长山忧心忡忡，那个周总看着就脾气不好的样子，桐桐会害怕吧？ “滚开！”被赵长山幻想此刻很害怕的黎耀桐翻了个白眼，仗着大白天周景和不敢怎么样，态度十分恶劣：“别耽误我上班！” 周景和挑眉，有些小小的意外。 他承认，亲自来这一趟除了受黎惜竹所托，更多的是他自己某些恶趣味，借机故意打击报复向来对他没好脸色的小东西，可亲眼见到黎耀桐在烈日下认认真真的劳作，周景和却没了看笑话的心思。 毕竟是心上人的弟弟，而且比他小了十岁，他一个大人怎么都不该和小孩计较。 “没良心。”周景和叹气，“我可是专门来看你的。” 黎耀桐哼了一声：“来看我笑话？我告诉你，你少阴阳怪气！我现在可是努力挣钱养活自己，是伟大光荣的劳动人民！” 这些话是赵长山教他的，被他拿来在周景和面前武装自己，骄傲得马上飞天。 “哟，真了不起。”周景和摊手，“看来不用我帮忙？” 黎耀桐很有骨气，拒不求人：“本来就不用你帮！” 裴柯忙完回头就看到黎耀桐和一个西装革履高大英俊的男人说着什么，就算听不到他们的话，从这个角度也能明白看得出，他们是相识的。 和在自己面前总是笑眯眯软哒哒的模样不同，黎耀桐在面对那个男人时表情更加鲜活生动，就算是生气不耐烦的样子也很漂亮。 而最关键的是，哪怕黎耀桐穿着一身开线的廉价衣服，和那个男人站在一起气质上也丝毫不落下风，宛若童话里的乞丐王子。 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裴柯在这一刻才算真正意识到他和黎耀桐之间的差距。 第二十章 周景和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自言自语道：“你们马上要休息了吧？我带你出去吃饭。” “才不要！”黎耀桐果断拒绝：“谁要跟你一起吃饭，万一你毒死我怎么办？” 周景和被气笑了：“我要毒死你用得着现在？你忘了去年坑我，害我被我我爸教训后又关书房抄书的事？要揍你我早动手了。” 听他提到这事，黎耀桐又是一阵心虚，嘴上还硬气着：“都、都怪你缠着我姐姐！” “什么叫缠？我那是追求。”周景和上前扯下他手上拎着的破筐子，霸道的说：“走，跟我吃饭。” 黎耀桐死死护住筐子不让拿，着急喊起来：“裴哥！” 本来就在不远处的裴柯立刻上前，把黎耀桐从周景和手里拉出来，皱眉道：“他不想跟你走。” 周景和抬头望着裴柯，他们身高相近，虽然隔着年龄差，周景和却不觉得眼前这个衣着朴素面容冷峻的少年好说话。但周三公子这些年名声在外，对外人脾气从来算不上好，此前还当街揍过在网上造他黄|谣的某狗仔记者，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臭小子他十分看不顺眼，冷声说：“让开，没你的事。” 第35章 裴柯一动不动，不肯松开黎耀桐的手，毫不畏惧周景和浑身散发的冷气，平静的重复道：“桐桐说了，他不想和你走。” 周景和冷笑：“小朋友，逞英雄也要看看场合好不好？我和他认识多少年了，我们自家的事用得着你插手？” 期间黎耀桐气急败坏跳脚：“谁跟你是一家人！” 裴柯没有被周景和的言语挑衅生气，淡淡回他：“你看，他不承认和你认识。” 周景和语塞，忽然觉得这小子和黎耀桐莫名的登对，俩都一个德性，专挑他痛处下手。 有了人保护，黎耀桐瞬间有底气了，指着周景和嚷嚷，像个跟大人告状的孩童：“裴哥，就是他欺负我！” “他就是个大坏蛋！” 周景和气死了，要不是顾忌身份，他真想把黎耀桐这小混蛋拖出来打一顿！ “你个不识好人心的家伙！”他咬着牙转身就走，结果力度太大差点被满地的石子绊倒摔一跤，顿时更气了。 赵长山见他冷着脸回来，一颗心七上八下，小心翼翼的问：“周总，您怎么了？” “没事。”周景和拍了拍西装上的泥灰，忍着火气回头看黎耀桐，发现他还在和刚才的那个男生说着什么，语气嗲得要命，叫人没眼看。 他手指着裴柯问：“那小子哪来的？” 赵长山不明就里，于是把裴柯和黎耀桐的事说了一遍，还补充道：“裴柯那孩子做事很可靠，人品也不错，我看他俩年纪相当，就分在了一个组。” “果然一对小混蛋。”周景和喃喃自语，他也没真的跟小孩计较，只气黎耀桐回回跟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和黎玉棠真不愧是兄弟，一样臭脾气！ “待会收工，你叫黎耀桐来见我。”他不客气的吩咐，叮嘱道：“只准他一个人来。” 赵长山赔笑的脸瞬间苍白，联想起刚才一进门的时候他还特意问过黎耀桐的信息，都是成年男人，有些潜规则彼此次心知肚明。 周景和这样出身的人，会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叫一个年轻貌美的小男孩单独见他？ 这些有钱人握着特权想干嘛就干嘛，黎耀桐就算家境好，肯定没有周家那么有钱有势，真要跟着周景和独处…… “周、周总。”赵长山搓了搓手，感觉嘴巴都干了：“桐桐这孩子挺好的，就是家里人太溺爱，性格有些骄纵，而且身体也不够好……” 周景和一脸莫名，不明白这小工头为什么突然跟他数落起黎耀桐的缺点，心头微微不快。就算他和那小混蛋不对付，将来他和黎惜竹结婚，她的弟弟就是自己的弟弟，以他这护短的性子，是绝不会允许别人当他面对黎耀桐不敬的。 况且，黎耀桐那被惯出来的臭脾气，他这个直接受害者还不了解？ “不用跟我说这么多。”周景和冷冷打断他，极其不耐烦的说：“把人带过去就行。” 说罢他转身就走。这地方连个遮挡物都没有，七月的太阳那么毒辣，站着十分钟都要热死，也不知道黎耀桐那样娇惯的家伙到底怎么忍受的。 刘光等人走后这才上前，他一看赵长山的表情就知道他想歪了，无奈叹气说：“周总不是那种人，你别多想。” “可是……”赵长山忧心忡忡，“他叫桐桐单独去见他。” 多的话刘光不好说，黎总那边吩咐不可以把小少爷的身份告知任何人，他也只能瞒住赵长山。在他看来，周家和黎家将来迟早要联姻的，周总一直头疼找不到讨好小舅子的方法，他们这些外人就别掺和了。 到了休息时间，赵长山苦着脸把黎耀桐叫去，吞吞吐吐半天让他去见周景和。 “什么！？”黎耀桐果然炸毛了，“他还敢命令我去见他！？” 赵长山无奈挠头，虽然刘光说周总不是那个意思，而且黎耀桐说起来也是刘哥自己的亲戚，他应该不会让他吃亏，可赵长山依旧有些担心。 任何与黎耀桐接触过的人都没法不喜欢他，赵长山不知不觉把他当成了自家小孩照顾，自然不想他受到伤害。 “我不去！”黎耀桐不爽，周景和肯定是憋着坏主意准备修理他，万一他们独处的时候他动手打人怎么办？ 赵长山也不想他去，无奈刘光待会亲自来接，他只能安抚：“有刘哥在你不用怕，他不是你亲戚吗？” 黎耀桐压根就不认识刘光，心说有他在也不顶用，可裴柯叫他不许和别人说过多身世，他只好含糊的应了。 点半的时候刘光果然来了，和赵长山闲聊几句后带着黎耀桐离开，赵长山满脸愁苦，活像家里娃被人拐走的家长，一脸沧桑蹲门边抽烟。 裴柯端着脏衣盆路过的时候看到他，满眼疑惑。 “小裴啊……”赵长山愁死了，只能跟裴柯说说话：“桐桐跟那个周总出去了，你说会不会有事啊？” 裴柯点头表示知道，刚才黎耀桐在宿舍里跟他抱怨过，说那个周景和从小就欺负他，还妄想当他姐夫，来来回回那点词汇量骂周景和骂了足足十分钟，裴柯只能在一旁默默给他倒水，怕他口干。 “没什么事的。”裴柯回道，“下午就回来了。” 赵长山仍然不乐观，“可是周总家大业大，咱们的工程都是给他家做的，桐桐要是被威胁，应该会害怕吧？” 裴柯默默地想了想，觉得不太可能。 第36章 周景和来历不凡，但是黎耀桐背景势均力敌，而且看周景和刚才那虚张声势的样子，估计在桐桐面前没少吃亏，必然不敢对他怎样。 “我是说……”赵长山看出他没理解自己的意思，挠了挠头小声说：“咱们桐桐长得好，那些有钱人不都喜欢年轻漂亮男女孩吗？” 裴柯这回懂了。 但这更离谱。 谁家好人姐夫对自己小舅子不轨？ 赵长山看着裴柯淡定的从自己身边走过，心里更加愁苦。裴柯这小子这次怎么这么没良心，桐桐成天围着他转，他竟然都不担心桐桐的安危，唉。 ———— 黎耀桐上车后不情不愿坐到后座，和周景和中间隔了一个空位，充分表明对他的嫌弃。他本来不想来，可是周景和给他发信息，威胁说如果不来就让人把他调去别的组，以后都见不到裴柯，他这才委委屈屈的上车。 “人不大，气性不小。”周景和嗤笑，“我看你在这也没学会怎么对人礼貌。” 黎耀桐没好气的回怼：“我只是对你没礼貌！” “我到底怎么你了？”周景和揉揉眉心，“一见我就跟炸毛的小猫似的，逮我就咬。” 黎耀桐握紧安全带，反唇相讥：“谁叫你从小欺负我，还打我二哥，烦我姐姐！”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周景和郁闷，“不就你小时候怕高，我把你举起来往天上扔，青春期的时候长胡子故意往你脸上扎，把你嘴里棒棒糖夺走逗你哭吗？” 黎耀桐：“……” 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啊！ “好好好，我道歉。”周景和看他马上又要发脾气，想起黎惜竹的交代，只得后退一步投降：“我认错，行了吧？” 黎耀桐把头扭到一边气呼呼的盯着车窗外，腮帮子鼓起老大一团，完全不想跟周景和讲话。 “带小孩真麻烦。”周景和叹气，“我将来绝对不要孩子。” 两人一路无话，车子径自开到酒店。 周景和率先下来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躬身对黎耀桐说：“下来吧，小少爷。” 黎耀桐麻溜自己钻出来，一身脏兮兮的衣服和眼前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的豪华大酒店格格不入，偶尔路过的客人投来一阵轻视的目光，似乎在评判黎耀桐的身份。 周景和面向那些人脸色沉得吓人，有人认出他吓得赶紧离开，不敢再揣测。 黎耀桐没看到其他人异样的眼光，光顾着打量酒店的环境，此时酒店里走出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女子，她先是对周景和微微点头，而后才看向黎耀桐，温婉一笑，柔声说：“这位小先生，您跟我来，我带您去沐浴。” 黎耀桐回头看了一眼周景和，周景和双手插兜点头，大家长似的发号施令：“去吧。” 什么呀…… 黎耀桐感觉自己被当小孩，心里骂着周景和，愤愤不平跟漂亮大姐姐离开。 第二十一章 这家酒店是周景和的私人产业，黎耀桐以前没来过，他边走到处边看，不留神脚下的泥踩脏了酒店大堂的白色理石瓷砖地板，他正要道歉，忽然听后面有个人小声抱怨了一句。 “乡下人真脏……” 他脚步一顿，转身看去。 个有些年纪的清洁员正弯腰用拖把拖着刚才被黎耀桐踩出来的泥脚印，嘴里嘀嘀咕咕什么“穷人没素质”之类的话。 黎耀桐还没说话，在前头为他带路的祝经理冷着脸上前一步：“你是哪个经理带出来的？” 正在打扫卫生的保洁一抬头，看清了女人的脸后也是一变，连忙赔笑：“祝经理……” “你培训的时候没学过员工守则吗？”祝经理淡淡扫了她一眼，冷冷的说：“我会跟你的上司反应，这个月工资扣五百。” 保洁的脸霎时就变了，张嘴想辩解，可是祝经理没有给她机会，摆手让她下去，并警告道：“下不为例。” “我希望你明白，只要是踏足这间酒店的人，无论他是什么身份，都不是我们这些服务人员议论的，做好你分内的事。” 保洁讷讷点头，拎着桶快步离开。 祝经理接着又略带歉意的对黎耀桐说：“抱歉，她是我们这里的新人，才来不到两个月，还没有完全培训好。刚才言语冒犯了您，希望您别生气。” 黎耀桐看着那个保洁拎着桶蹒跚远去的背影，摇头说：“我把你们地板踩脏，本来就不对。” “请别这么说。”祝经理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我们这些人就是为了维护酒店秩序而存在，保持清洁是我们工作中最重要的一项，与您没有关系，您不必道歉。” 黎耀桐没有再说话。 其实他真的没有生气，反而对刚才的事感到一丝的……新奇。 从小到大，无论他出入什么场合，就算有些人不清楚他是什么身份，也会对他恭恭敬敬笑脸相迎，从来没有一个人表现出轻蔑不屑。就算他偶尔弄脏别人的场地，那些人也没有任何不满，反而全都围上来嘘寒问暖，关心他有没有不舒服，一句谴责都不曾有过。 今天还是他第一次在外被人这样对待，虽然也没被怎样，可是心里还是有点被扎到。 原来没钱的人在这个世上是被这样看待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之前在外得到那么多人的喜欢是因为他的个人魅力，原来是因为他光鲜的衣着和他背后的黎家，与他本人没有一点。 第37章 所以没有了华丽的外衣，同样的场合得到的待遇却截然不同。 可是黎耀桐心中有些不平，不是为了自己，也并不是责怪那位保洁阿姨。因为地板脏了，等于她要再次费时费力去清理，她不高兴是正常的，真正戳到他的是那句“穷人没素质”。 这二十天来，他认识了很多别人口中所谓“穷人”，可是他们并不比别人差了什么，为什么要因为有钱没钱而区别对待？ 祝经理以为黎耀桐还在生气，悄悄看了他一眼。 其实她并不十分清楚这位少年的身份，只知道人是周总亲自交代要好好照顾的。他全身衣服加起来都不一定过百，满身泥灰一看就是在工地长时间劳作。这样身份的人并不是她们这种六星高级酒店的服务对象，更别提还要她亲自接待。 可是周总交代的事是一定要放在心上的，祝经理是个聪明人，不会妄加揣测什么，只用最得体的服务接待他，少说多做绝对没错。 可是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她担心黎耀桐生气，踌躇了一会儿，又说：“刚才那位保洁，我们一定会给出适当的处罚，也会继续让她背好员工守则，以后这种事不会再有。” 黎耀桐点头，仍然没有接话。 祝经理拿不准他的想法，继续说：“其实本来她也不符合我们的招聘条件，年纪大身体也不好，不一定能胜任我们的工作。” “可是后来她一直苦苦哀求，我才破例收下她。她家里有个自闭症的孙子，孩子治疗费用很大，她又没有退休金，工作也不好找，所以我请示上级以后才让她留下。” 黎耀桐听完好奇的问：“那她家里人呢？” 祝经理苦笑一声，摇头说：“她家没人了。儿子抑郁症自杀，儿媳生产大出血没了。现在除了一个孙子，哪还有人啊？” 她说这些，其实也是委婉的希望黎耀桐看在老人家太困难的份上不要投诉，因为一旦投诉上去，这位阿姨必定会被开除，那她就彻底失去了唯一的经济来源，以后和孙子该怎么办？ 保洁的行为确实有瑕疵，可是也不好赶尽杀绝。 “我真的没生气。”黎耀桐猜到她的想法，认真解释道：“而且也不会投诉她。” 祝经理看上去松了口气，面上的笑容带了几分真实：“谢谢您。” “不然工资也别扣了吧？”黎耀桐和她商量，“本来就是我先弄脏地板的，她说两句也没什么，我又不少块肉。” 祝经理却坚决回道：“规矩是规矩，该扣的钱还是要扣的，不然以后再出这样的事，哪里还能运气好遇到您这么善良的先生？也是给她一个教训。” 黎耀桐见她态度坚决也没有再坚持，毕竟祝经理才是这里的管理者，她这么做肯定有她自己的考量。 即使有点小小的不愉快，黎耀桐很快就忘了。在豪华套房里泡了个澡，他穿上祝经理准备好的衣服在镜子前照来照去，大小刚刚好。应该是周景和吩咐的，以前他送过姐姐礼服，顺带给他也定制了一件，所以知道他的尺码。 很久没穿过真丝的衣服，再穿上感觉大不一样，没有粗棉麻摩擦皮肤的粗糙感，柔软轻滑，即使不开空调也不会热。 吹干头发后，黎耀桐又跟着祝经理来到餐厅。八楼的餐厅已经提前清场，只有周景和一个人坐在长桌上悠闲地把玩手机，不知道跟谁聊天。 黎耀桐不情不愿挑了个最远的位置坐下，周景和放下手机对旁边等候的服务生低声吩咐几句，很快大门被打开，一列衣着整齐的俊男美女捧着托盘鱼贯而入，不一会儿桌上摆得满满当当，黎耀桐定睛一瞧，全是他爱吃的东西。 “你姐告诉我，你爱吃甜口。”周景和叫人拿来一双碗筷递过去，“是不是饿了？” 尽管黎耀桐还想甩脸子，可是桌上的美食太有吸引力，尤其是糖醋肉，那是他的心头爱，隔三差五家里饭桌上必须要有，他到工地上后很久很久没吃过了。 算了，谁会跟饭过不去？ 把周景和吃穷才好呢！ 他端起碗大快朵颐，先吃饱肚子再说。哪怕饿极了，他多年的餐桌礼仪还在，就算大口吃饭也不会让人觉得粗俗。赵长山就感叹过，很少见到吃饭这么斯文秀气的男孩子，推测他在家吃饭的时候肯定没人争抢。 然而不管他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把一桌子十几道菜都吃完，十分钟后他就撑得一口都塞不下了，摸着肚子干瞪眼。 “喝点汤。”周景和这会儿倒是有几分哥哥样，贴心的给他盛汤，大有要和好的意思。 黎耀桐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接了过来。他看了一眼满桌剩得菜，很多还没动过，而周景和面前连碗筷都没有，仿佛坐这就是为了看他吃饭。 看出他的困惑，周景和道：“我早上十点才吃过，现在不饿。” “大懒虫。”黎耀桐嘲讽他，“我五点半就起来了！” 周景和只觉好笑，这位小公子到底哪来的底气批评他：“我就不能是连夜加班，忙到四点才睡吗？” 黎耀桐哼了一声，指着满桌没动过的菜问：“那这些怎么处理？” “我怎么知道？”周景和耸肩，“这是厨房的事。” 黎耀桐瞪大眼睛，看向一旁站立多时的服务生问：“你们不会想倒掉吧！？” 那位服务生带着得体的笑容回道：“先生，我们这里上过的菜就算没动过也会拿去处理掉，不可能再二次端给其他客人的。” 第38章 言外之意，这些菜一定不会留。 “太浪费了！”黎耀桐嘟囔着。他过去没关注过这个问题，从来不问餐桌上没吃完的东西去了哪里，但现在不一样了，裴柯说过，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这这这，还有这——全给我打包！” 他把桌上没吃完的菜都比划一圈，理直气壮的说：“用最好的打包盒！” 他要把好吃的东西都带回去分享给裴柯！ 周景和喷笑：“几天不见，我们桐桐这么会过日子了？” “你笑什么？”黎耀桐瞪他，“这叫珍惜粮食” 周景和摩挲下巴，心说黎惜竹的教育方式不敢苟同，但这么不靠谱的法子竟然有点作用，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爷都知道爱惜粮食了。 他挥手对身旁的服务生道：“按他说得做，拿大份打包盒——要保温的。” 服务生出去后，偌大餐厅只剩他们俩。黎耀桐满意了，捧着汤碗小口慢啜，时不时打个小嗝，小红毛也重新有了光泽。 周景和越看越觉可爱，没忍住上手摸了一把。 “干嘛！？”黎耀桐张牙舞爪，“走开！” 周景和叹气：“好好好，对不起。” “桐桐，我是真心想求和，不然你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要想追求黎惜竹，首先必须要搞定黎耀桐，不然他一辈子都无法抱得美人归。自古小舅子都是大难题，何况他还有三个。 “不稀罕。”黎耀桐翻白眼，“你离我远一点，也离我姐姐远点！” 周景和按捺住性子，继续哄他：“这样，你姐反正不在国内，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告诉我，我绝对能帮上忙，而且绝对不告诉你姐——怎样？” 黎耀桐想继续翻白眼，可是拒绝的话到嘴边，忽然变了主意。 如果周景和说话算话，那他是不是就可以跟着裴柯回家了？ 第二十二章 晚些时候，黎耀桐大包小包的回来了。 赵长山早就在门口等着，只见车门一开，先是下来几个穿着白色西装的帅哥，人手拎两个饭盒，浩浩荡荡护送黎耀桐下车。 赵长山：“……” 什么情况？ 黎耀桐叉腰指挥他们把东西放好，看到赵长山后眼睛一亮，屁颠颠走过去：“赵哥！” “桐桐？”赵长山上下打量他，确认精神状况良好，身体没看出任何异样，小声问：“你没事吧？” “没事啊。”黎耀桐伸展胳膊给他看，又原地蹦了几下：“你看！” 赵长山看他精神奕奕，那颗焦急的心暂时放了下来：“没事就好。” “我带了好吃的回来哦！”黎耀桐神秘眨眼，“六星豪华大饭店的会员定制餐！” 反正薅的是周景和羊毛，黎耀桐临走的时候顺便把他们下午茶和甜点一并洗劫了。周景和不但不生气，还高高兴兴叫人送了回来，千金难买这小祖宗高兴。 等到晚上舍友回来，大家围着经理室里临时搭出来的圆桌，看到满桌的帝王蟹波龙佛跳墙沉默许久。 老王最先开口，他一脸担忧的看向赵长山：“赵经理，你打算散伙了？” “别瞎说，我还有老婆闺女养，散什么伙。”赵长山唏嘘，“这顿饭是桐桐请的。” 大家于是又盯着黎耀桐，都听说他被什么周总带走了，起先还跟着赵长山七上八下的瞎想，见他完好无损活蹦乱跳的回来，一时不知咋开口。 黎耀桐只顾着他的裴哥，夹了个浑圆的蟹粉狮子头放到裴柯碗里，殷勤的说：“裴哥你尝尝，这个可好吃了，里面有很多很多蟹肉，特别鲜！” 裴柯只好拿筷子尝了一口，点头附和：“嗯。” 他其实也吃不出这里面到底有没有螃蟹，但的确是好吃的，咬一口汁水四溢，肉几乎不用咀嚼就在嘴里化开，只余满口留香，是尝过最好吃的狮子头。 黎耀桐安利成功，忙不停又给裴柯连夹几筷，很快把他的碗堆得小山一样。 裴柯按住他的手，摇头轻声说：“够了。” 黎耀桐一个劲的说：“这些菜虽然是剩的，但是都没动过，你放心，没有口水。” 裴柯叹气：“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也吃。” 说到这，黎耀桐脸红。他虽然好吃，可肚量实在小，中午狂吃海喝那一顿到现在都没消化完，小肚子鼓鼓胀胀，一口饭都塞不下了。 他一心张罗裴柯，其他人又开起了玩笑，老张甚至拍着桌子高声笑道：“小裴，我看你将来也不用找对象了，就跟我们桐桐过，你俩凑一对，多好。” 以往黎耀桐听他们开玩笑总有些尴尬，主要怕裴柯生气，但是今天听来他心里又多了几分高兴，虽然本人还没意识到。 “张叔，不要乱开玩笑。”裴柯淡淡的提醒，一边把剃干净鱼刺的鱼肉放进黎耀桐的碗里，轻轻敲了敲他的碗，提醒吃饭。 “这有啥？”老张摸着光头大笑，“你俩反正都没男女朋友，谈个恋爱多大事。” 大家跟着起哄玩笑，气氛很欢快，可是裴柯禁抿双唇，像是不大愉快。 黎耀桐本来没把大家的话当真，他习惯了室友们时不时的调侃揶揄，可当他看到裴柯明白拒绝时，心里一下子落空了。 裴柯不高兴是因为大家把他们两个人凑在一起吗？ 第39章 “都还小呢，你们别胡说八道。”赵长山拿着根帝王蟹腿啃得有滋有味，“人家小年轻有自己的想法，你们这些老油条少掺和。” 其他人不懂，赵长山心里门清，他知道裴柯的顾虑，因此及时出来解围，担心大家说多了桐桐脸皮薄生气，以后说不定连朋友都没得做。 黎耀桐心情低落，整晚都不开心，连饭后的马卡龙也不例外。 “这是啥？”老王笨拙的捏着个粉粉嫩嫩的东西大眼瞪小眼，“这夹心饼干咋还是粉色的？” “你老土了吧？”李大哥笑话他，“这是现在很流行的那个什么马卡龙甜点，很受女孩子喜欢，我前女友也爱这个，拍照片还很好看。” 老王咋舌，“啥马卡龙，不就是外国夹心饼干？这一口下去就没了。” 他说着真的把一块马卡龙放到嘴里，黎耀桐都没来得及阻止。 “咋这么齁？！”老王较忙翻出大茶缸猛灌水，一边摇头说：“这东西都谁爱吃？” 黎耀桐帮他倒水，一边解释道：“马卡龙不能一口吃，它要配茶，一次咬一小口，一小盘就够下午打发时间的。” 老王好容易把嘴里齁死人的东西就着水咽下去，咕哝道：“谁有那闲功夫一下午吃这个？” “都是有钱人享受的东西。”李大哥也跟着笑了，“桐桐说得对，这东西还真不能干吃，要配红茶慢慢品。要我说，那些有钱人就是会享受。” 大家显然对马卡龙这个东西敬谢不敏，于是那些漂亮的点心最后还是都进了他的肚子。 大家笑闹一阵后快十点才各自去洗澡准备睡觉。黎耀桐端着盆去自己单独的洗漱间解决，可他心情还是不好，脑子里总忍不住回想刚才吃饭的时候大家开玩笑，裴柯那张淡漠的脸。 黎耀桐也不懂为什么如此在意这件事，明明以前老张他们开玩笑的时候，他也没觉得怎样。 他又想起中午吃饭的时候，试探着让周景和同意自己跟裴柯回老家。 当时那家伙一下子就沉默了，然后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反问他为什么要跟人家回家。 ‘才认识不到一个月就这么信任他？’ 黎耀桐对此解释是对裴柯的老家好奇，没有别的意思。 而那时的周景和只给了一个怀疑的眼神，看得黎耀桐很不舒服，恼羞成怒。 到最后周景和也没给他准确答复，既没同意也没反对，吃完饭让他打包饭菜就让把他送回来了。 什么呀！ 还信誓旦旦拍胸说肯定能帮上忙，就是吹大牛！ 黎耀桐狠狠地拍打着水花，自己跟自己置气，连带着心头对刚才吃饭时裴柯的拒绝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一起发泄。 都是讨厌鬼！他以后谁都不要理了！ 因此接下来的两天，裴柯明显感觉到黎耀桐忽然不怎么搭理他了。 “……桐桐？” 他轻轻敲了敲紧紧关闭的床帘，小声问了一句：“睡了吗？” 床上隔着帘子他什么都看不见，裴柯不能确定黎耀桐是不是清醒的，他明天一早就要坐车回老家，大概六七天才能回来，还想着临走前跟黎耀桐说一声。可是这两天黎耀桐不知什么原因总躲着他，两人就算休息时说不上几句。 他这才发现，原来桐桐不缠着他的时候，周围竟能那么安静。 “桐桐睡着了！”黎耀桐隔着床帘闷闷的回应，自欺欺人。 裴柯听到他的回答，顿了片刻又说：“我明天回老家。” 黎耀桐耳朵动了动，到底还是舍不得他，主动掀起床帘。 他也不是故意跟裴柯耍脾气，但是心情确实不好，一想起那么多天他都不在身边，人就提不起精神，下工回到宿舍只想当一条没人要的咸鱼。 裴柯目光紧紧落在黎耀桐身上，带着一点温柔，他抬手在黎耀桐脑袋上轻轻摸了摸，轻声说： “我会很快回来。” 感受到头上忽然传来的温暖，黎耀桐抬头，迎面对上了裴柯的目光。 裴柯想，桐桐也许只是习惯了有他帮忙，自己不在那么多天，他没人陪伴寂寞，单纯小孩子心性而已。 黎耀桐忍不住把小红毛往人家手心里凑了凑，一点没有凶周景和那嚣张德性，这些天的失落慢慢散去，无意识的跟他撒娇：“可是我真的想跟你回家……” “听话。”裴柯揉着他的头，重复道：“我很快回来。” 黎耀桐不好意思再耍性子，盘腿坐好目光炯炯：“那你发誓，你把妹妹送上学，就马上回来陪我！” 这话听起来太像小情侣之间的互动情趣，可是裴柯关注点只在黎耀桐终于又开心起来，于是他很配合的竖起三根手指严肃的说：“我发誓。” 黎耀桐又高兴了。 他偷偷的想，裴柯这样连玩笑都不愿意听的人却愿意发誓哄他，是不是代表，自己对他来说是特别的？ 很容易就能被哄好的黎耀桐带着这种好心情美美做了个好梦。 等到第二天五点半，黎耀桐准时起床跑去找裴柯，却发现他的床上空空荡荡，傻了半天。 “小裴？他一早四点就走了”赵长山回头，“正好有人要去城里，我就让他一起坐车去，不然赶不上高铁。” 黎耀桐的心哗啦啦碎一地，他本来还想着今早要亲自送人，可是没想到裴柯四点钟就离开了，甚至都没有机会道别。他重重吸了吸鼻子，垂头往大门口去。 第40章 就算人早就走了，他也要去那里看看，假装已经送过他。 凌晨六点的工地路口一个人烟都没有，黎耀桐蹲在路边揪着野草欺负小蚂蚁，没留神听远处传来的汽车引擎声。 不一会儿，那辆黑色加长林肯在他面前停下。 车门打开，周景和一身黑色休闲服，迈着大长腿急匆匆下来，三步跨到黎耀桐身边，长手一捞把还在emo的黎耀桐提溜起来扔后座，然后自己火速坐回去。 司机油门一踩，车身已经跑出二里地，跟来时一样飘忽不定。 黎耀桐懵逼了。 第二十三章 懵了几秒钟，黎耀桐才想起骂人，周景和却嚣张的拿了两张机票在他面前晃了晃，坏笑着问：“去不去？” 眼尖的黎耀桐在看清机票上目的地是裴柯老家后，火气转瞬消散，惊疑不定的问：“哪来的票？” “当然是我买的。”周景和优哉游哉把票塞回口袋，“怎么样？我说话算话。” 黎耀桐还是很怀疑：“可是你昨天不是没同意吗？” “但我也没拒绝。”周景和回道，“你提的要求太突然，总要给我时间把手头的事处理掉。” 黎耀桐不相信他那么好心，半信半疑又问：“那我姐姐知道吗？” 周景和好整以暇的反问：“为什么要告诉她？你这么大人出门还要别人同意？” “我姐姐才不是别人！”黎耀桐怒道，“再说我出门难道不应该跟家里人报备吗？” 周景和冷笑，“那你到底去不去？” 黎耀桐：“……” “去。” “这不就得了？”周景和耸肩，“你是十八，不是八岁，都已经成年了，不要总像没断奶的孩子黏着你姐，什么都听她安排。” “往后时间还长，她最多只能在人生大事上给你一些建议，路到底怎么走还得靠你自己，你不能永远生活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黎耀桐纵然很不爽周景和这说教的态度，可是心里又觉得他有点道理，忍不住小声嘀咕道：“谁要听你教训……” “我听说你是因为不想上学才被你姐丢出来的？”周景和随即又开启嘲讽：“三百分？我眼睛闭着瞎写都不能靠这么点。” 黎耀桐怒了：“你再说我就下车！” “考这么差还不准人说？”周景和嗤笑一声，“难怪惜竹气成那样，你要是我亲弟弟，我现在就把你吊起来打一顿！” 看周景和的表情不像说假，黎耀桐有些害怕，不自觉得往椅子上又缩了一圈，悄悄把屁股藏起来，生怕周景和真的动手。 “你躲有什么用？现在知道怕了？”周景和斜眼看他，“说真的，三百分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学？这已经是智商的问题了吧？” 黎耀桐气呼呼的扭头不理他。 他当然不笨，给他辅导功课的各路老师甚至明确夸过他很聪明，什么东西一点就通，可惜学习态度及其不端正，再加上没有耐心，不肯花时间钻研学过的知识，所以才导致成绩飘忽不定，两次考试的分差有时甚至在六七十分上下，足见他根本不是愚笨。 “我不喜欢读书。”黎耀桐揉着鼻子老实回答，“每天坐在桌子前学一样的知识，没意思。” 周景和嗤笑，“那什么有意思？打游戏吗？” 黎耀桐认真思考几分钟，想起近来他确实都不怎么上游戏了，茫然摇头：“游戏玩多了，也很没劲。” “你不是什么都懂吗？”周景和懒洋洋的伸个懒腰，又说：“将来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学生时代什么都不用考虑，每天只要坐在教室里读书，是你一生中最简单纯粹的时刻。” “人生本来就是一个不断重复同一件事的过程。学生时期重复学习同样的知识点，上班后重复同样类型的工作，哪怕玩游戏，难道不也是日常上线重复同一个玩法？” “如果你连重复的事情都做不好，那么未来的所有事都不会好。当然，如果你非要选择什么挑战极限的刺激运动，就当我没说过——不过我猜，你也没有那个胆量。” 黎耀桐沉默了。 周景和见他没有出声，话锋一转又说：“不过我也不太认同惜竹的观点，以你们家的实力，送你出国走捷径没有任何问题，实在没必要逼着你在国内死磕高考。” “你不愿意读书，也可能是目前的学习氛围不适合你，说不定出去换个环境就不一样了。又或者你只是还没开窍，等到哪天自己想通，不用人逼着就会自己做选择。” “以你家的条件，完全可以给你无数次试错的机会，可她只顾着钻牛角尖，还是太着急了。” 黎耀桐小声反驳：“不许说我姐姐坏话。” “啧，不识好人心。”周景和嘀咕着，“我看黎家就是把你惯坏了，才养得你无法无天，就知道跟我作对！” 他说这又想起黎耀桐在工地上弯腰专心劳作的场面，后面的话没有再说。 到底是黎家的孩子，就算被溺爱成温室里的小花，黎耀桐也没有真正变成死水一样的烂泥。在他身上隐隐能看出即将破土重生的力量，如果给他时间成长，未来他一定也会是个如松如柏的优秀青年。 相比起他和他哥读书时被老爹一天三顿揍的往事，黎家基因真是优越啊……不怪他老爹成天对着黎家姐弟几个眼馋。 第41章 他们一路追赶，总算准时赶上飞机，整个头等舱只有他们两个。黎耀桐趴在窗户上看着飞机跑道缓缓后退，脑子还是懵的，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跑出来了。 要是姐姐知道，肯定会生气吧？ “放心，我跟刘光打过招呼了。”周景和打了个哈欠，拿出毯子盖在身上，满脸困倦：“你姐那边发难有我顶着，就说我把你绑架出来的，你不用操心。” “你也睡一觉，睡醒就到了。” 说完周景和倒头就进入梦乡，黎耀桐也有些困，他把座椅放下，躺上去后也很快睡着了。 飞机离开跑道渐渐升空，速度越来越快，直直冲入云霄。 —————— 被温柔的空姐叫醒的时候，黎耀桐还没睡够，懵懵懂懂被周景和提溜下飞机，直到酒店入住手续办理好，他才完全清醒。 现在陌生的酒店大厅，黎耀桐警觉问道：“你不会是想把我卖了？” 周景和从前台领了两张房卡，回头就听那小混蛋没良心的话，咬着牙道：“小祖宗，你浑身上下除了那张脸蛋，哪里还值钱？而且娇生惯养难伺候，真要卖，我不贴钱就不错了！” 黎耀桐很想踹他，可是寄人篱下他不敢作妖，只能老实的坐专用电梯一路上到十八层。 这家酒店虽然没有很出名，可已经是市区最高档的酒店了，顶层是超豪华带露台的套间，他和周景和分别住两个房间，之间隔得并不远，这对从来没有一个人出门的黎耀桐来说，有认识的人在旁边稍稍有点安全感。 走进他的房间，床上已经整整齐齐叠好了换洗衣物，全都是新的，黎耀桐上前查看，居然都是他以前常穿的牌子，看来是周景和提前让酒店的人准备的。 这么一来，他对周景和的排斥抗拒一下子弱了不少，觉得他也没那么可恨了。 安顿好后，黎耀桐先给赵长山打电话保平安，赵长山在确认他和周景和分别住两间房后终于放心了，同时也不忘叮嘱他在外一个人小心谨慎。 黎耀桐又跟他打听好裴柯老家地址，挂掉电话打开手机导航查了一下，发现裴柯老家村子离他入住的酒店就算打车也要一个多小时，还挺远的。 黎耀桐刚想打电话给裴柯告诉他自己已经到了离他家很近的城市，可是想了一会儿又把手机放下。他想到时候吓裴柯一跳，报复他早上的不告而别。 在酒店客房吃了午饭，黎耀桐迫不及待的敲开周景和的房门。 “干嘛？”周景和正在处理工作，“你就不能自己玩一会吗？” 黎耀桐不知道他在忙，直截了当的说：“你陪我去找裴哥。” “哈！？”周景和抬手扒了扒头发，不耐烦的说：“你难道不能自己去？那不是有现成的司机吗！？” 黎耀桐犹豫，摇头说：“可是我一个人害怕。”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环境，他在这里除了周景和谁都不认识，如果他不和自己同性，黎耀桐不知道该怎么办。 “听着。”周景和耐下性子，给他讲道理：“黎耀桐，还记得我刚才在车上怎么说？你已经是大人了，我推掉所有工作陪你坐飞机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这是我个人愿意的，不怪你。” “可是我已经完成任务把你安全护送到目的地，剩下的一个小时路程你完全可以自己去，明白吗？而且我的司机就在楼下，你要去哪和他说他说。” “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处理，等我忙完去接你。” 黎耀桐讷讷的，小声说：“但是我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门。” 以前他无论去哪里都有家里人或者保镖陪同，只一个司机是不够的。 “那你从今天起就开始习惯。”周景和倚在门边，狭长的凤眼盯着黎耀桐，冷静客观的说：“黎耀桐，你难道真的永远只能做你姐姐怀抱里的小宝宝？” 黎耀桐怔怔的。 他的表情几经变换，终于坚定下来：“那我自己去。” 于是周景和马上给司机打了电话，黎耀桐回房讲整理好的小行李箱推出来，在楼下和周景和的司机碰面。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独自出门，身边没有任何认识 的人陪同，黎耀桐一半担心一半又有些兴奋。 就如周景和所说，现在的他已经完全脱离了姐姐的保护圈，他可以独自去探险，迈开独立的第一步。 第二十四章 车跟着导航一路前行，很快就出了市区。刚开始的时候路还算好走，但随着他们继续前进，导航推荐的小路却越来越偏，几乎没有一条完好的水泥公路。 可能昨天刚下过一场大雨，到处都是泥泞不堪的烂泥地，车走得极其艰难，走着走着，轮胎忽然陷入一个水坑，终于彻底停歇。 司机下车查看了一番，略带歉意的说：“对不住，我对此地路况不熟，没想到这儿的山路这么难走。” 黎耀桐听完跟着爬下车，蹲在泥坑旁看了看，只见车轮果然胎深深陷在黑褐色的泥土里，动都动不了，茫然问：“那怎么办呀？” 司机绕着车走了一圈，探清情况后才回道：“光靠我们俩肯定不行，我看了一下，这地方离目的地不远，我先去附近村子找人帮忙把车推出来，然后就能继续走了。” 听他说要找人，黎耀桐连忙警惕的问：“你不会是要把我留在这儿吧？” 第42章 司机点头，说：“离这儿最近的村子都要走两公里，我一个人脚程快，马上就能回来。” 言外之意，如果带着黎耀桐，他们肯定要耽误很久，而且他体格小，看着也不像是能帮上忙的样子，司机当然希望他在原地等候，这样最好。 黎耀桐很害怕，他对这里完全不熟悉，山区杂草野林密布，他哪里敢让人走，保证道：“我一定不会添乱的，你不要把我留下……” 司机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他见黎耀桐央求，想起周总电话里的吩咐，进退两难之下只得点头答应：“好吧，小少爷您就跟我走，千万别跟丢了。” 他原本想着把人留在车里至少可以保障人身安全，带出去的话万一有个好赖，他哪有胆子回去见周总。 黎耀桐喜出望外，立刻戴上自己的小太阳帽和手机，乖巧的跟在后头，司机看他很听话，稍稍放了心。 他们所在的城市是出了名的山区，远眺望去山群绵延错落有致，许多村子稀稀落落的散布在群山脚下，就算有导航，如果没有本地人指挥，外人也很难顺利到达，否则就会像他们现在这样，把车陷在泥地里出不来。 黎耀桐一路和司机搭话，从最初的谨慎小心，不到半小时就一口一个“郑叔叔”，把人哄得心花怒放。 “是吗？原来你还在工地上班呢？”被叫郑叔叔的司机也放开了，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笑着和他闲聊：“那地方很苦吧？” 黎耀桐点头，“苦是很苦的，但有很多人对我很好。” “我这次就是来找那个对我很好的哥哥，他叫裴柯……” 郑叔叔听完不住夸他懂事能吃苦，黎耀桐心里美滋滋的，小小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就喜欢听别人夸奖。 两人边走边聊，两公里的路竟然也不觉得烦闷，而且黎耀桐说到做到，一路没有给人添麻烦，速度居然也跟得上。 山区的温度比起黎耀桐生活的城市要凉爽不少，迎面吹来的山风夹杂着丛林花木的清香，叫人心旷神怡，十分惬意。 原来裴柯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黎耀桐回头看着四周环绕郁郁葱葱的群山，心里涌出很多感慨。 裴柯就像这些山一样，沉默而可靠，他忽然对这个陌生的地方没那么害怕了。 直至下午两点，他们终于徒步到了有人的地方。那应该算一个小镇，虽然不大，但是街上饭馆商铺一应俱全，还有很多露天小摊，人来人往格外热闹，在山路艰难行走这么久终于看到人烟，黎耀桐大大松了口气。 郑司机找了个小旅馆开了间房给黎耀桐歇脚，随后两人又去楼下苍蝇馆一起吃了饭。饭后黎耀桐同意留在旅馆等候，让司机去找人帮忙把车开出来，接上他再一起离开。 郑叔叔走后，黎耀桐趴在旅馆狭小的单人床上累得只想睡觉。山路崎岖难走，他两只脚都麻了，抱着枕头很快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睡梦中隐约感到手机震动了一下。可惜他困得根本睁不开眼，不耐烦的把手机推远，翻了个身裹着被子继续酣睡。 等到快四点，黎耀桐才悠悠醒转。他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抓起手机打开微信看了一眼，当看到裴柯的消息后人一下子就精神了，火速爬起盘腿坐好，点开对话框。 ‘我到家了。’ 这是他们就昨晚约好的，黎耀桐要求裴柯到家必须要报平安，而他遵守承诺，果真照做了。 黎耀桐又看了下时间，这条消息是下午三点发送，那会他刚睡下没多久，错过了回复时间，他打开回复框往里输了几个字，写到一半又停了下来，然后退出聊天对话框，翻出通讯录找到裴柯的电话拨了出去。 铃声刚响不到十秒，那边就被接通了，裴柯略微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桐桐？” 他们虽然彼此早就交换过手机号，可是因为整天都在一起，所以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通话记录，裴柯在看到来电提示上的名字，反应了片刻才接起，心里还有些疑惑。 “是我哦~”黎耀桐一对上裴柯，说话就忍不住带上波浪号，心情愉悦值直线升上，一路走来的艰辛也忘记了。 裴柯在电话的另一边听到黎耀桐轻快活泼的语气，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他三点把到家的信息发出去后一直没有得到回复，期间便一直心神不定，时不时就想看手机，想着桐桐为什么没有给回信，看手机次数多到连妹妹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他从不是常把手机拿着把玩的人。 他又想起早上的不告而别，猜测桐桐是不是会生气，然后故意不回他消息。裴柯很想解释自己不是有意，只是起太早怕影响他睡觉，所以走的时候才没有惊动他。 可是心里还没有想好措辞，黎耀桐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裴柯承认，他心里很开心。 “你怎么不说话啦？”黎耀桐琢磨了一会儿，轻声解释道：“我刚才睡着没有看到你消息，你生气了吗？” 裴柯默默地握紧电话：“没有。” “我……不会生你的气。” 黎耀桐心花怒放。他是那种心里藏不住事的人，屁大点事就恨不得昭告天下，于是他神神秘秘的又道：“你猜猜，我现在在哪里？” 在哪里……？ 裴柯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现在差不多是上工的时间，“你没有在工地？” 第43章 “你猜猜嘛~”黎耀桐憋不住的兴奋，“大胆的猜！” 裴柯起初还有些困惑，不懂他为什么不直接给答案，反而让他猜。可是下一秒，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窜进脑子，尽管只存活了短短几秒就被他排除，他心里仍然生起了一丝丝的怀疑。 “……怎么又不说话了？”黎耀桐挠头，“喂？你在听吗？” 裴柯只觉嗓子干痒，他轻轻应了一声，心跳加速，语气却听不出明显异常：“我猜不到。” “我就知道你猜不到！”黎耀桐极度兴奋，有种即将独家揭秘的畅快感：“我就在你家嗷！” “你家！” 裴柯心中最不可能印证的念头被印证，他的瞳孔猛地一颤，握着手机的手也几不可查的跟着抖动一下，而后很快又恢复平静。 他极力压抑自己那些不可言说的情绪，可是急促的呼吸仍然出卖了这个其实才十九岁的少年年：“你怎么来的？” 尽管没有预想中裴柯激动大喊的场面，但是黎耀桐想想也知道这样很崩人设，他的心情依旧高昂，把这一路的事全都如实告知，得意洋洋的说：“我为了找你，真的算翻山越岭啦！” 裴柯冷静听他说完，快速回道：“你在旅馆不要走，等我。” 说完他干脆利落挂断电话，黎耀桐甚至来不及多问一句，就听电话那边传来的阵阵盲音，愣了几秒后才开始发呆。 挂断电话后，裴柯迅速把桌上的车钥匙装进口袋，又从墙上拿下头盔急急往外走，动作慌张到差点被桌边的矮凳子绊倒，与他平时稳重谨慎的性格大相径庭。 裴梦趴在桌子另一头写作业，见哥哥手忙脚乱难得笨拙的模样，好奇的问：“哥，你去干嘛？” “我去接人。”裴柯没时间跟她说太多，戴上头盔正要出门，想到什么又折返，语气飞快的说：“你把家里稍微收拾收拾，要快。” “桌子擦干净，地上也要扫扫，中午剩菜都收起来，厨房还有几根丝瓜和洋柿子你都处理一下，我晚上重新烧饭……还有，一定要把凳子都擦一遍，知道吗？” 裴梦一一记下，可是仍然纳闷：“是谁要来呀？” 难道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吗？不然哥哥不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裴柯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临出门前轻声回了一句。 “是，一个朋友。” 走出破旧的矮房子，裴柯从仓库推出一辆满是泥灰的电动车，用自己干净的衣摆仔仔细细把后座擦拭干净，然后把钥匙插入锁孔，骑着老式电动车缓缓出门。 他的心还在嘭嘭急跳，骑着车穿过村子往前走，将路过所有人都抛身后，满脑子都只有那个还在旅馆等他的桐桐。 来他家的路那么远，可是桐桐还是来了。 第二十五章 黎耀桐在旅馆里又待二十分钟，等到手机铃声再次响起，他赶紧接起来，裴柯的声音传来。 “下来。” 黎耀桐赶紧翻身下床跑到窗边。他住的房间在二楼，透过透明玻璃果真看到一身黑翼的裴柯就站在楼下，此刻正仰头望过来。那一瞬黎耀桐什么都顾不上了，弯腰两三下蹬好鞋子冲下楼。 裴柯把手机放下，才转身就看到一团小红毛从旅馆正门飞出直奔他而来，他下意识张开手臂，稳稳接住了那颗小炮弹。 “你真的来接我啦！？”黎耀桐紧紧抱着裴柯，小脸上红扑扑的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见到我有没有好开心？” 裴柯把人搂个满怀，感受着黎耀桐浑身小火炉似的热度，轻声应道： “嗯。” 大夏天的两个人抱着实在太热，过了一会儿黎耀桐主动松手，满脸期待道：“那们现在就去你家吧？” 说完他给郑叔叔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被朋友接走，让他回来后把客房退了，再直接去裴柯家找他。挂掉电话后，他回头看到裴柯从路边推了辆两个轮子的电瓶车出来。 车身破破烂烂脏得看不出颜色，裴柯端坐在车座上冲他招手：“过来。” 黎耀桐上次坐过赵长山的电动车，可是裴柯的这辆着实太破，他围着车转了一圈又一圈，像个求知欲爆棚的好奇宝宝：“这车好酷哎，掉了个把手都还能骑？” 裴柯有些好笑，拍拍后座说：“快上来吧。” 黎耀桐美滋滋坐到后座，两只脚乖巧搭在脚踏上，右手指向前方干劲满满：“出发！” 老旧的电动车可怜兮兮的载着两个人走不快，一路嘎吱嘎吱浑身零件作响，像是随时都要散架，可是黎耀桐完全不觉得哪里不舒服，开心得要命。 他搂着裴柯的腰不停叽叽喳喳，像只快乐小鸟。 “我要拍个视频记录一下！”他说着拿出手机自拍比了个耶，满脸得意：“小胖肯定要羡慕死啦！他都没有电瓶车坐！” 裴柯原本很愧疚家里条件不好，只能用快报废的电动车来接他，没想到黎耀桐根本不介意，在他身后高高兴兴一路欢歌一路笑，让他心头的负罪感稍稍减轻了一些。 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有人这么容易就能得到快乐，一辆拿不出手的破电瓶也能让他这么开心。但他的确被这份纯粹的情绪感染到，骑车踩着迎面的夕阳在狭长的山路中前行，听着身后黎耀桐高昂欢乐的声音，他觉得自己也获得了快乐。 第44章 裴柯家离小镇不算远，步行要半个多小时，骑车走捷径的话也就不到二十分钟。他载着黎耀桐进入村子后，一路就不停有各路人停下来观望，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偷偷打量后座的黎耀桐，好似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孩子，纷纷猜测这个孩子和小柯的关系。 裴柯恍若未觉，一路载着他前行，最后终于停在了一个矮矮的屋子面前。 黎耀桐依依不舍的从后座下来，站在屋前微微仰头。屋子是用灰黄色的泥土做的，墙面因为年代久远而干裂，门框边缘也是不规则的形状，除了几个同样不规则的小窗户，周围没有任何装饰，衬着院子里半人高的杂草，很像是某些恐怖游戏里的场景。 裴柯把车锁好，抬头见黎耀桐在屋子前迟迟不动，心情一下子沉入谷底，他以为在见到自己家如此破败不堪，桐桐后悔了。 这时黎耀桐听到动静回头，赶紧扯着裴柯的手兴奋的说：“裴哥，你家好有氛围感啊！这个布景比我去年拉着关二去过的恐怖屋还要逼真！！！” “”我真的可以住在这里吗！？” “晚上会不会真的有红衣女鬼？哇！！！” 裴柯：“……” 住家被一脸兴奋的拿来和恐怖场景道具作对比，他一时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失落，哭笑不得。 裴柯无奈摸了摸他的头，领着人进屋，又给他拿了个小凳子，轻声道：“坐吧，我给你倒水。” 黎耀桐听话的坐在小矮凳上，两只眼睛还在到处乱看。 屋里的陈设和它的外表一样简陋，正中间有一张四条腿的木桌，靠墙的地方摆了个三条腿的茶几，上面放着些零零碎碎的针线包之类的东西，南边角落靠着一把生锈的锄头，旁边还有个用泥砌出来的小炉子，上面坐着长嘴水壶。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裴柯端了水来，黎耀桐抿了一口，抱着杯子对他甜甜的笑：“谢谢裴哥！” “我家没有饮料，明天我带你去镇上小超市看看。”裴柯说，他知道黎耀桐爱吃零食，他也不想委屈他。 黎耀桐刚要说不用，忽然侧面的小房间里探出小小一个头，裴梦小心翼翼扒着门往这边看，轻声问：“哥哥，是客人来了吗？” 裴柯对她点头，“小梦，你来见一见。” 黎耀桐站起身，下一刻，侧门里走出一个少女。 她看起来至多十四五岁，身形瘦弱娇小，有一把黑亮的长辫子抛在脑后，鹅蛋脸白皮肤，本身是很有古典韵味的长相，可是眉宇间隐隐多了股英气，和裴兰并不十分相像。 “哇！”黎耀桐毫不吝啬的夸奖，“你妹妹果然很漂亮！” 裴梦被别的男生当面夸赞很不好意思，窘迫的往裴柯身后躲了躲，不知怎么回话。 “这是我妹妹，裴梦。”说着裴柯轻轻推了推裴梦，低声对她道：“小梦，这就是我的朋友，你可以叫他桐哥哥。” 裴梦红着脸小心看了一眼黎耀桐，而后又低头小声打招呼：“桐桐哥哥。” 以往都是家里最小的黎耀桐第一次被人叫哥哥，心头涌起新奇的感觉，对裴梦好感一下子拉满了，大大方方的说：“小梦妹妹你好。” 裴梦羞涩一笑，又对裴柯说：“哥哥，厨房都收拾好了。” “好。”裴柯回头又拿起车钥匙，说：“我出去再买点菜。” 黎耀桐连忙拉住他：“你干嘛？” “家里没什么吃的，我去买点。”裴柯回道，“你在家里等我。” 黎耀桐嚷嚷着要一起出去，趴在他耳边说：“小梦妹妹有点害羞，你把我一个人留下，她会不好意思的。” 裴柯于是回头看了一眼裴梦，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又把黎耀桐带了出去。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对黎耀桐的十二分信任，他绝不可能让别的男人和妹妹单独相处的。 两人骑着破电瓶车没走很远，虽然村子平时没有集市，却有专门卖肉的小铺，裴柯去肉铺撑了一斤猪肉，准备晚上烧缸豆炖猪肉，然后又选了条鱼，半斤虾，最后拌了份五香牛肉，一共四十三。 “小柯，这是你朋友啊？”肉铺的老板娘是个矮墩墩的胖阿姨，黝黑的脸上一直挂着热情洋溢的笑，一边称肉一边和裴柯闲聊，看来是认识的。 裴柯扫码付钱，点头道：“是。” “他是城里来的吧？”老板娘看着一旁漂漂亮亮乖巧听话帮忙拎东西的黎耀桐，啧啧称赞：“城里人就是不一样，男娃娃也这么俊俏呢！” 黎耀桐很擅长应对别人的夸奖，闻言龇着一口小白牙笑道：“谢谢阿姨~” “哎哟~”老板娘乐了，“还一点不怕生，多俊啊！” 说着她往袋子里多塞了一大把虾，笑着说：“你可是小柯带回来的第一个朋友，阿姨给你们多送点虾，在这玩得开心啊！” 黎耀桐被她口中的“第一个”哄得开心，甜甜的应了。 裴柯本不想要老板娘的好意连忙推拒，可是老板娘十分坚决，他只得收下，低声道：“谢谢婶子。” “不客气！”老板娘和善的笑，“你也好久没回来了，没事就带着你的小朋友来婶子这玩。” 而后他们在老板娘的催促下走出门，两人手上拎着满满当当的肉，今晚肯定是吃不完了。 “阿姨人真好呀！”黎耀桐看着袋子里活蹦乱跳的鱼虾，口水都要流出来，满心期盼：“我饿啦！” 第45章 裴柯于是又带他回家，停好车都来不及休息，拎着东西又钻进屋子旁的小厨房，黎耀桐想跟进去帮忙，可他笨手笨脚不是打翻水盆就是踩坏菜叶子，完全打乱了裴柯的节奏。 最后裴柯不得不抓了一大把毛豆装进竹筐里哄他：“桐桐听话，你去院子里剥毛豆。” 黎耀桐知道自己帮倒忙，老老实实抱着竹筐离开，蹲在院子里高大的槐杨树下的石桌旁专心埋头跟那些毛豆较量，小红毛都快钻进筐子里了。 不一会儿裴梦也跟着走进厨房，顺手把刚才黎耀桐弄乱的东西一一摆好，回头看着切菜的哥哥，凑近小声问：“哥哥，桐桐哥哥真的是你朋友吗？” 裴柯头也不抬，轻轻应了一声。 “他真好看。”裴梦探头又偷看了一眼黎耀桐，确认他应该听不见她们的对话，这才放心的和裴柯继续聊天，“比电视明星都好看呢。” 在裴梦记忆里，她的哥哥从来没有交过朋友，他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生冷态度，无论男女都不好接近他。黎耀桐的到来对她来说是一件很惊喜的事，她希望哥哥能永远和他桐桐哥哥当朋友，这样他就不会那么孤独了。 正在院子里埋头剥毛豆的黎耀桐忽然感觉头上一阵痒，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掉了下来，下意识的抬手去摸，然后摸到了什么软软弹弹的东西。 拿下来一看，一只胖乎乎圆滚滚绿油油的超大豆丹在他掌心来回蠕动，十数个小短腿不停晃悠。 黎耀桐两眼发昏，拼尽全力从嗓子歇斯底里发出一声震天嚎叫，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二十六章 过了不知多久, 黎耀桐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身底下是老式的弹簧床, 扎得后背微微疼, 他又发了会呆赶紧穿鞋下床推门走出去, 裴柯在院子里忙着劈柴。 他换了件白短褂子，双手高高举起斧头再重重落下, 夕阳余晖照在他的身上，为他周身增添了一圈朦胧光晕, 裸露在外的蜜色肌肤不断滑落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汗珠，整个画面充满了美感。 在回神前, 黎耀桐已经拿着手机拍下了这张照片。 摄像头的咔嚓声让裴柯停下动作，在看到黎耀桐醒了后便放下斧头走过来，关切问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黎耀桐摇头，“没有不舒服……”话道一半忽然想起昏过去之前见到的可怕大虫子, 脸又吓白了：“我我我我刚才看到一个大虫子呢！？” “真的！有这——么大！！！” 他边说边两手比划一个长度, 语无伦次：“而且还是绿色的！！！浑身软绵绵！！！” “那虫子没毒, 别怕。”裴柯看他吓坏了，出声安慰他, “小梦都处理掉了。” 黎耀桐仍然心有余悸。他的手头似乎还残留着那胖虫子的触感，于是赶紧冲去院子旁的水缸前用水舀拼命冲洗手指。 他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所有虫子怕得要命。记得小时候幼儿园有个坏小孩总是欺负他, 有一次故意把一只巴掌大的玩具黑蜘蛛放他书包，吓得黎耀桐魂不附体，半夜发高烧住进医院, 而当时还在上中学的黎玉棠气得第二天冲进学校把那小崽子拎出来狠狠教训一顿。从那以后黎耀桐就对昆虫有了阴影，老远地上看到只蚂蚱都要躲在姐姐身后。 “我们这边树多, 蛇虫鼠蚁不少，不过很多都并不会主动伤人，你不用担心。”裴柯说着上前帮他把手洗干净，又道：“等下我把驱虫的蚊香点上，你再好好歇歇。” 黎耀桐这会儿像只歇了菜的小鹌鹑，再不敢坐在树下，手上搬个小凳子亦步亦趋跟着裴柯，然后蹲在厨房门口看裴柯砍柴。过了会儿裴梦给他倒了杯糖水端来，轻声慢语道：“桐桐哥哥，你喝糖水吧？” “……谢谢。”黎耀桐双手接过低头尝了一小口，一股甜滋滋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刚才受到的惊吓也慢慢平息，他抱着盛着糖水的瓷碗好奇问道：“妹妹，这个是什么做的呀？” 裴梦于是解释道：“就家里的白糖用热水化开呀？” “真好喝！”黎耀桐心满意足，他都不知道原来白糖泡水也能这么好喝，不住的砸吧嘴巴。 裴梦在他旁边的凳子坐下，伸手从墙上的筐子里掏出一把花生剥开递给黎耀桐，浅笑着说：“我小时候爱哭，哥哥也这样用糖水哄我。” 黎耀桐往嘴里塞着花生米，也从筐子里抓一把，接着又看一眼还在劈柴的裴柯，小声对裴梦说：“你哥哥对你超级好！” 提到哥哥，裴梦的话渐渐多了起来。她本身是有些羞怯内向的小姑娘，初次见到黎耀桐还很怕生，也许是黎耀桐身上自带的亲和力，她发现自己在面对他的时候竟然不会像对外面的那些男孩子处处提防戒备，好像家里真的有这么一个很爱笑的哥哥。 “我哥哥很厉害的。”裴梦缓缓地讲起了他们兄妹小时候的事，语气又轻又缓，像在说着动听的故事。 黎耀桐听得入迷，眼前仿佛出现了许多许多画面。 是八九岁就背着妹妹去割猪草的裴柯，卷着裤腿在田里帮忙插秧的裴柯，无奈上学还要带妹妹一起读书的裴柯，冷着脸坐在灯下认真细心给妹妹缝补衣服的裴柯…… 那么漫长的时光，从一个小小的孩童，慢慢成长到如今沉默英俊的少年，黎耀桐在裴梦的口中恍惚见到了裴柯十年的成长，你那是他不曾参与的过去，却又那么生动鲜活。 第46章 裴柯劈柴的空当听到他俩谈话，扭头看到那墙角里的两个小小只的少年少女缩在一处说笑，心里最柔软的一块忽然深深地被触动着。 这样真好。 劈完接下来几天要用的干柴，裴柯又忙不停地把它们整齐码好堆在墙边，回身招呼裴梦准备烧锅做饭。黎耀桐在做饭这方面实在帮不上忙，于是主动蹲在院子里的大锅灶前守着火炉，三人分工合作，竟也有条不紊的。 生完火裴柯和裴梦又转身进厨房忙活，只留黎耀桐一个人继续蹲在炉子前。就在他对着炉灶里的火苗发呆的时候，大门有人进来了。 “是小柯小梦回来了吗？” 黎耀桐抬头，门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高个子女人，大约三十多的年纪，衣着很朴素，但是身上却挂了很多银饰，像是当地的少数民族。 她在看清黎耀桐的脸后眼里出现一瞬间的茫然，喃喃自语道：“……我走错了？” “是找裴柯吗？”黎耀桐赶紧起身，指着厨房说：“他们在厨房呢！” 接着他又伸头对里面喊道：“裴哥，你们家有人来啦！” 听到喊声的裴柯很快走了过来，看到门边的女人后脸色柔和了许多：“张嫂，你怎么来了？” 被称作张嫂的女人见到裴柯才放心，拎起刚才放在地上的筐子走进来，裴梦适时递上一个板凳，她坐下后夸了一句：“小梦都是这么大的姑娘了，真不错。” 接着她转头看了看院子，又道：“刚才听到你们家院子里有声音，我还奇怪，跟你陈哥说了一声就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是你们回来了。” “哎呀这一晃那么多年了，没想到还能看到你们。” 说着她眼里有些湿润，抬手擦了擦眼角，“大娘走后这地方一直没人住，空落落的，我每次路过她家都想着你们过得好不好。” 黎耀桐在旁边安静听他们对话，虽然好奇却也没有打断别人说话，只用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来回打量。裴柯看出他的无聊，轻声说：“桐桐累了就去屋里躺会，我待会喊你。” 家里有客人，裴柯顾不上照顾他，又不好跟好心肠的张嫂说，于是想着让黎耀桐先回屋，这样就不用不自在的陪坐了。 还不等黎耀桐拒绝，那边张嫂又开口了，她笑眯眯的看着黎耀桐，认真的问：“这小孩是你带回来的小对象吗？” 裴柯连忙摇头：“张嫂，别开玩笑了，这是我朋友。” “朋友啊……”张嫂目光又落到黎耀桐身上，啧啧称赞：“怪好看的，模样可俊，咱们这地方还没出过这么好看的男娃娃呢！” 黎耀桐从她说出那句“小对象”开始就只顾着傻乐，他喜欢“小对象”这个玩笑。 裴柯不紧不慢的把这个尴尬话题揭过，张嫂又问了些他们这些年的情况，顺便狠狠骂了他们姑父几句，有好些方言黎耀桐都没听懂，但估摸着应该骂得很脏，因为每到激烈的地方，裴柯就默默地捂住他的耳朵。 当然张嫂也没有坐很久，她把带过来的一篮子东西硬塞给裴梦，说：“你们兄妹好容易回来一趟，家里什么都没有了，这些都是我自家种的菜，你们先吃着，吃完我再给你们拿。” 裴柯推搡不了只得接下，家里也确实没有吃食了。他今天中午才到家，裴梦也只提前回来一晚上，很多东西都没置办，张嫂送的菜的确雪中送炭，他十分感激。 张嫂又说：“你们奶奶还在世的时候总照顾我，还帮我带孩子，你妈妈也对我好，这个世道真的是……” 她说着又要哭，连忙把东西留下转身走了，怕当人家孩子面万一哭了不好。 等人走后，黎耀桐凑到篮子前看，里面各种蔬菜果子都有，还有几个清透粉嫩的水蜜桃，看得人眼馋。 “吃吧。”裴柯把桃子拿出来，分了他和裴梦一人一个，“过两天你们和我也去张嫂家坐坐。” 黎耀桐跟着裴梦把桃子洗干净，又用刀把两个桃子分几块，尝了一小口后，又脆又甜，于是赶紧又挑了个大块喂给裴柯，不住问：“好吃吗？” “……嗯。”裴柯手上有活，就着他的手咬下一口，不小心碰到了黎耀桐的指尖，耳根悄悄红了。 他其实不知道桃子到底甜不甜，因为黎耀桐整个人都扒在他身上，他压根没心思品去尝桃子的味道。 桃子甜不甜不重要，甜的是桐桐。 个人一顿忙活，太阳落山前总算做出了一桌菜，黎耀桐在大家开吃前拍了张照片，连滤镜都不加就发到群里，还把位置共享了进去。 果然不一会儿，群里炸开了。 张其安：‘我靠，桐桐你怎么跑那么远了！？’ 关鸿：‘竹姐知道吗？’ 黎耀桐没时间回复信息，他肚子饿得不得了，忙着跟桌上的一盘虾招呼，吃得头都不抬。 平心而论裴柯的厨艺并不算多精湛，只是普通家常菜水准，可是黎耀桐觉得只要是裴柯做的怎么都是好吃的，一边吃一边夸。 “好好吃饭。”裴柯过滤掉他的彩虹屁，动手把剥好的虾轻轻放进黎耀桐的碗里，轻声提醒他。 个年纪加起来都不到一个退休老头年纪的少年人，在家里没有大人的情况下自给自足，虽然背景看起来有些萧条，可是彼此之间却又多了几分温馨，仿佛他们一直都是一家人。 第47章 第二十七章 天黑之前, 周景和的司机终于赶了过来，顺便还把装有换洗衣服的小箱子给带到了。 郑司机环视一圈，看到那破破烂烂的土屋满面担忧：“这地方能住人吗？”接着又提议道：“不然你还是跟我去镇上住, 然后明天早上我再把你送来。” 黎耀桐果断拒绝：“不要！我就要跟裴哥一起住！” 原本裴柯也想跟着劝两句, 毕竟家里的条件确实委屈了桐桐。奈何黎耀桐死活不肯, 最后他只得作罢，对司机说：“让他住这里吧, 我会照顾好他。” 司机别无他法，心说这娃是上赶着吃苦, 要是周总知道了，也不知会不会生气。临走前他又看了一眼裴柯那家徒四壁的房子, 说明天带些东西过来，又叮嘱黎耀桐不要乱跑，山区夜晚一个鬼影没有，万一出门遇着狼, 那才叫求救无门。 黎耀桐只顾点头, 保证自己绝对不乱走, 司机这才不放心的离开。等到八点半天黑后，裴柯出去打了些干净井水, 烧开了给黎耀桐洗澡用，他们没有独立卫生间，黎耀桐于是就在土屋后面一个临时围起来的帐篷里洗。 山区的夜晚黑漆漆没有灯火, 抬头就是明晃晃的月亮，黎耀桐总有种幕天席地遛鸟的错觉，虽然刺激, 但心理上总是羞耻的，他连忙把身体三下五除二的冲洗干净穿上衣服跑出来, 裴柯就在不远处守着他，只要一喊就能听见。 “我洗好了！”黎耀桐裹着一身水汽，被山风一吹，小小打了个喷嚏。 其实山区夜晚挺冷的，根本不必要每天都洗澡，但是黎耀桐干净惯了，一天不洗浑身难受，裴柯于是特意把水烧得很热，又把帐篷扎得密不透风，这样才不会着凉。 “走吧。”裴柯怕他长时间站在风力感冒，连忙带他回了屋。 土屋只有两个空房，一间给裴梦住，黎耀桐只能跟裴柯挤一挤，但他没有半分不满，洗了澡高兴往床上一钻，裹着薄被只露出一个小红毛，迫不及待的招呼：“裴哥，快来呀！” 裴柯慢条斯理的端着盆道：“不急，我去洗洗。” 他干了一天活满身汗，如果不洗就上床，恐怕桐桐要嫌弃的。 等到裴柯离开，黎耀桐百无聊赖打开手机，这才发现关鸿和张其安给他打了好几个视频。反正现在也清闲，他于是顺手回了一个，秒接。 “我靠！！！”张其安的大脸怼着屏幕，两眼都写着震惊：“你真去那犄角旮旯的地方了！？不怕被拐卖啊1？” 黎耀桐不开心了：“什么话？裴哥才不会拐卖我呢！” 张其安怒道：“那家伙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关鸿和张其安正好在一起吃饭，他把还在嚷嚷的张其安推开，关切的问：“那边还好吧？我听说山里水电信号不是很好，你突然出去，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早知道，我们该和你一起去的。” 黎耀桐嘀咕道：“都怪周景和半路把我绑走，连个招呼都不打。” 然后他又他狠狠地告了周景和一状，“他带我过来，又不管我了，就让郑叔叔送我来，坏得很！” “什么！？”张其安又凑过来，骂道：“我就知道那狗东西不做人！他别是有什么坏心思吧？” 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张其安看着视频里黎耀桐背后开裂的墙，仍然不肯放心：“那地方能住人吗？不会睡觉到一半塌了吧？” \"不许你瞎说！\"黎耀桐生气，“这是裴哥奶奶的家，它只是有一点点的旧而已。” 张其安还在骂他自己找罪受，关鸿脸上的神情却愈发凝重，他微微皱眉盯着黎耀桐，心中的猜测渐渐被证实，满心只有对黎耀桐的担忧。 裴柯洗澡回来了，黎耀桐马上关掉视频，乐颠颠的看他：“你回来了呀？” 裴柯把头上的水擦干，回头见黎耀桐裹着小被子像个小饭团似的仰头看他，眼神软软的很可爱，他赶紧移开视线，低声应了一句。 屋里只有一张床，黎耀桐早就知道今晚要和裴柯挤，但是当裴柯真的坐到床边时，他忽然感到一阵口干舌燥的紧张，心跳又开始加快，好像随时都能蹦出来。 同样紧张的人还有裴柯，别看他外表貌似淡定，甚至还有闲功夫喝水，其实内里也早方寸大乱。 之前在宿舍他们也睡一个屋，但那是宿舍，里面还有其他工友，而且他们各自睡各自的床，没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可是现在不一样，小房间里只有一张不算大的木床，他和黎耀桐睡过去必然会紧紧贴在一起，那个画面他只要一想就浑身不自在。 可是无论两人再怎么假装不在意，睡觉的时刻还是到了。 黎耀桐率先躺好，尽可能把身体往身后的墙上贴，好给裴柯预留出足够空间，小声说：“我们睡觉吧？” 裴柯看了看手机也快十点了，回身把灯关掉小心翼翼跟着躺下。虽然他们两人都有意想给对方留更舒服的位置，可是单人床设计的初衷就是为单人服务，两个人还是挤了些。 黎耀桐感到裴柯的胳膊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脸上一阵烫热想把身体挪开，可惜被后背的墙抵得死死地。裴柯也察觉到这样不妥，随即翻个身侧躺。 可是这样一来，两人又变成了面对面的姿势，近到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轻轻拂过脸颊，气氛更加暧昧； 。 第48章 没办法，裴柯再次一百八十度转身，让自己后背对着黎耀桐，以为这样总算能彼此安稳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 黎耀桐实在太困了，尽管睡在裴柯身边让他紧张害羞，可是跑了一天体能消耗过大，他实在没有余力干耗，很快就闭上眼沉沉睡去。 听着身后传来阵阵轻微的小呼噜声，裴柯也有些困倦，闭上眼跟着进入梦乡。 但他做了个很诡异的梦。 梦里…… 他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自己居然会做那种不要脸的梦，这无疑是对他人格的一次巨大打击。因为过去哪怕是青春期，他也没有做过大家口中所谓的“春|梦”，而今晚他梦里的对象，甚至就是桐桐。 桐桐对他那么信任，他怎能如此无耻？ 裴柯大受打击，然而更让人绝望的是，身体某处还残留梦里的感知，精神奕奕的挺着，完全没有一丁点羞耻心。 他想起身去外面冲个凉澡压一压，可是一动才发现某人的大腿牢牢压在自己肚子上，得寸进尺到大半个头都枕在他的怀里，根本没有睡前的乖巧劲。 裴柯小心把黎耀桐的腿挪走，又把他的头轻轻放回去，蹑手蹑脚要下床。可是他才坐起，黎耀桐又纠缠上来，死死扒拉着他的腰不放，把他当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形抱枕。 裴柯：“……” 他第一次觉得，桐桐果真是小坏蛋。 再次把人弄回原位，裴柯一秒都不耽搁迅速下床打开房门走出去。彼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外面黑洞洞什么都看不见，裴柯在院子中坐下，冷风阵阵袭来，他身体的那股燥热也缓缓褪去。 好消息是，不用大半夜洗冷水澡了。 坏消息是，他脑子里还在过电影一般想着梦里的情节。 这是裴柯人生第一次遇到这种尴尬的事。从前上学的时候，男生们有时聚一堆就会聊起一些很下流的事，他从不参与，甚至还教训过某些对同班女孩子开黄腔的男生，去没想到自己未来某天也会对一个人生出龌龊的心思。 没有任何性|经验和恋爱经历的他心头一片混乱，唾弃着自己的丑陋不堪，对那么活泼单纯的桐桐都能生出下|流心思，如果要是被桐桐知道…… 想起桐桐脸上可能会露出的嫌恶，裴柯心都乱了。 早年丧父丧母，唯一能当做靠山的姐姐也早早嫁人，裴柯整个童年加青春期都处在无人教养的状态，因此他不知道什么叫爱恋，什么叫喜欢。 他以为做那样的梦是羞耻恶心的，以为自己内心其实是一个毫无道德的人。 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忽然感觉到极度的悲伤。 以前也有难过绝望的时候，裴柯就习惯在深夜无人的时候仰望明月，好像月亮照着他就是对他的安慰，只要能看到月亮，他的人生就有希望。 父母死后，他的人生寄托全在姐姐妹妹身上，从来不敢为自己活。可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敢把自己寄托给月亮，哪怕那是虚无的，一夜醒来又是看不到终点的一天。 但是月亮不会告诉他，其实即便做了那样的梦也并不可耻，少年人的爱情总是开始的突然而热烈，这并不是他的错。 他一个人独自在夜色中坐到天蒙蒙亮，然后才活动着已经发麻的腿脚起身。 月亮下山了，他也该忙起来了。 裴柯去了仓库，拔下电动车的充电插头，骑车赶往小镇。他们还要在老屋子里住上一个星期，要去小镇采买点东西。 黎耀桐从睡梦醒来，翻身发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本来应该靠着他的裴柯不见了踪影。他一个激灵翻身下床，光着脚跑出去找人，却只在院子里看到正在晨读的裴梦。 “哥哥去镇上了。”裴梦放下课本，问道：“桐桐哥哥，你早饭想吃什么？” 黎耀桐回头找了拖鞋穿上，听说裴梦要做早饭，连忙跟上去说：“我来我来！你不是还要读书吗？快去吧！” “哎？”裴梦很迟疑，“可是你会做吗？” 黎耀桐会个锤子。 但他为了不在小梦妹妹面前失去当哥哥的尊严，拍着胸脯吹牛说自己肯定能行，把裴梦连哄带骗的推搡出去，嘴硬得瓢一样。 于是等到裴柯骑车回来老远就看到他家厨房冒着烟，他赶紧加快速度，才一进门就看到妹妹和桐桐两个小家伙面面相觑无言看着对方，脸上雀黑。 ……她俩把家里炸了？ 第二十八章 经过检查, 厨房被破坏的程度不高，只是屋顶和墙面黑了一大片。不过本来厨房常年弃用也不算如何干净，裴柯并不在意, 黑了也不影响使用, 他看了一圈走出来。 黎耀桐在门口探头探脑一脸心虚, 看到他出来后瞬间蔫吧了，磕磕巴巴的说：“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裴柯摸了摸他的头, 压根不关心厨房的事，问道：“你们俩没受伤吧？” 黎耀桐吸了吸鼻子, “没有。” 他当然没受伤，可是吓惨了。 当时那炉子上火苗一下子窜老高, 他手忙脚乱想扑灭，却又不小心把旁边的干抹布甩了出去，瞬间火势就蔓延开了，还是裴梦察觉到不对立刻端盆水泼了上去, 不然后果不可预料。 黎耀桐自知闯了祸不敢吱声, 反而裴梦小小年纪却来安慰他, 这让他更加愧疚，觉得自己很没用。 第49章 尽管他说没受伤, 裴柯还是注意到黎耀桐食指上烫出来的泡，回房拿了针熟练地处理完用创可贴贴好，见他还是一脸歉疚, 叹了口气，说：“真的没什么，我们没有怪你。” 桐桐本来是天上的小月亮, 自愿跟着他回来受苦，他只会责怪自己没能照顾好他。 被裴柯安慰了, 黎耀桐自觉有了底气，于是上前抱住裴柯心有余悸的说：“你不知道，刚才那个火一下子就出来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幸好有妹妹！” “真对不起，我本来以为做饭很简单……” 裴柯什么都明白，他轻拍着黎耀桐的后背又哄了一阵，直到裴梦把桌子收拾好，三个人才安心坐下吃早饭。裴柯去镇上买了豆浆油条包子回来，那个酸角豆包很得黎耀桐喜欢，一连吃了三个，还想要。 “慢点。”裴柯嘴角微微上扬，看黎耀桐吃得开心，他的心情也好。 白天也有白天的好处，至少没人知道他昨夜那些见不得人的肮脏心思。，桐桐还是会对他笑得开怀。 吃完饭裴梦要继续写作业。她马上上高一，暑假就自己预习了高中的课程，裴柯不让她参加接下来的大扫除，但黎耀桐也不肯歇着，于是他带着桐桐把屋子里好好收拾了一番。 黎耀桐边帮忙扫地边问东问西，于是问：“那你们自己的家呢？” 他很好奇，奶奶的房子那么小，裴柯干嘛不带着妹妹回他爸爸妈妈的房子住？ 裴柯把一个沉重的柜子搬出来，头也不抬回道：“被姑父拿走了。” “啊？”黎耀桐愤愤不平，“他凭什么住你家房子啊！？” 裴柯低头不言，只有紧抿着的双唇透露出他此刻紧绷的情绪。 那时爹妈刚出事，他才七岁。姐弟三个人骤然成了孤儿，年纪最大的裴兰也不过十五岁，她惊慌失措不知怎么办，姐弟三人从此就和奶奶一起住。 姑姑表示过要照顾他们，但是因为奶奶从来不喜欢姑父，所以没有同意。可是谁知一年后奶奶也去世了，他们三人的监护权终于顺理成章到了姑姑手里，姑父于是堂而皇之搬进了他们家。 早年裴柯的爸爸因着开大车拉货家境富裕，是村里第一户盖两层砖房的人家，姑父早就眼馋已久，等到奶奶死后，他就正大光明霸占了。 后来裴柯也曾试过让姑父把房子归还，但是姑父嗤之以鼻，即便警察上门也没奈何。因为姑父把他那同样老泼皮的母亲也接过来，只要村委会和警察上门，老太婆就睡在地上哭闹打滚，谁都不敢拿她怎样，所以明明是裴柯的家，可后来都没能再踏足一步。 黎耀桐还在不停骂人，“你姑父好不要脸啊！你姑姑呢？她不管管吗？” “她管不了。”裴柯摇头。 如果姑姑能做主，这些年他们三姐弟根本不会这么艰难。姑姑什么都好，就是太老实木讷，她在那个家里压根没有话语权，自身难保。 黎耀桐还是很生气，重重锤着桌子：“就没人能治得了你姑父了吗！？” 裴柯看他气得不轻，把他锤得通红的手拿过来轻轻揉了揉，低声说：“来日方长。” 他不信姑父永远年轻力壮，也不觉得自己会永远这么弱小。那些往日的仇怨裴柯默默记在心里，连同姐姐的那份，将来迟早都会讨回来的。 黎耀桐心里还是郁闷，恨不得冲上去揍那个坏姑父一顿。他拉开柜子门想要把里面擦一擦，结果在夹层里翻到了什么东西，他捡起一看，是张已经发黄的照片。 因为没有被好好保存，照片表面被潮湿的空气腐蚀了大半，只能依稀看出照片里两个人不太清晰的五官，似乎是一男一女。 “这是谁呀？”他把照片递给裴柯看，“在抽屉看到的。” 裴柯立刻从他手中接过照片，从不显山露水的脸上竟有几分激动，气息不稳：“这是……！原来奶奶这里竟然还有一张……” 他满含怀念的摩挲着照片看了又看，轻声说：“这是我爸爸妈妈。” 从照片的衣着看两人还很年轻，像是才结婚的样子，那是连裴柯都没见过的过去。 裴柯轻轻抚摸着照片里父母的脸，说：“我爸妈以前总是很忙，根本没时间拍照片，也就过年的时候我们才会一起拍张全家福。”说到这他短暂停了片刻，又说：“后来他们去世，家里仅剩的几张照片被姑父的儿子故意用火点了。后来我把他打了半死，却也没办法修复被烧焦的照片。” “这已经是最后一张了。” 黎耀桐听得辛酸，眼睛一阵发烫。 世上怎么会有裴柯的姑父这么坏的一家人！ 霸占人家房子，还要把别人过世父母的照片故意烧掉，太过分了！ 他一定要给裴柯报仇！ 就在黎耀桐想着要怎么暴揍坏人的时候，院子里传来裴梦的声音： “姐姐来了！” 裴柯回神，他把照片小心放好，对黎耀桐说：“我们去看看。” 趁着他转身的空当，黎耀桐偷偷把手机摄像头对准放在柜子上的照片，完整拍下后发到了群里。 ‘你们找专业的人把这张照片修复一下，拜托拜托！’ ‘急急急！！！’ 他相信关二和小胖肯定有办法，把照片发到群里后才放心的追上裴柯的步伐出门。 第50章 裴兰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站在院子里，身边还跟了两个小女孩，大的五六岁，小的也就三岁左右，是一对很可爱的姐妹花。裴柯把东西接过，裴兰笑着摸他的头，状态看上去比上次在工地外好不少，脸上还特意化了妆，就算朴素的衣着也掩不住天生丽质。 她看到黎耀桐后，先是一愣，接着又问：“是上次那个小弟弟吗？” “是呢，姐姐！”黎耀桐连忙上前，兴高采烈的问：“姐姐还记得我呀？我叫桐桐！” 裴兰对他很有好感，笑着说：“我当然记得你，上次谢谢你了。” 黎耀桐嘿嘿一笑，低头看到裴兰腿边正仰头好奇看他的两个小女孩，蹲下身笑咪咪的打招呼：“嗨，你们好呀~~” 大点的女孩胆子小，他一动就缩到妈妈后背躲着，小点的胆子反而大些，睁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黎耀桐看，小脸上的软肉嘟嘟的，看起来被养得不错。 黎耀桐摸遍全身总算找到几块糖，原本是为了防晕车买的，现在刚好拿来哄孩子：“宝宝，吃糖吗？” 小点的女孩默默地点头。 “这是媛媛。”裴柯给他介绍，又指了指裴兰背后道：“那个是灿灿……灿灿，过来。” 听到舅舅喊，灿灿这才从裴兰身后钻出小心走到裴柯面前，被他抱起坐在腿上。灿灿头上扎着两个羊角辫，安安静静很乖巧，头上的蝴蝶发夹一闪一闪的，看出来裴兰照顾的很细心。 黎耀桐把糖分了，跟着坐到裴柯身边。 裴兰是真开心：“一转眼小梦都要高中了，时间过得真快。” 裴梦一脸期待问：“姐姐，你今晚留下来住吗？” “不了。”裴兰摇头，“我待会就要走，果园那边离不了人。我就是听说你们回来，所以特意抽空赶来看看。” 裴梦很失望。 裴柯淡淡的说：“再忙也留下吃个午饭，何广健和他妈就算是废物也饿不死，再说离得也不远。” 他对那个所谓姐夫从来都是直呼其名，裴兰从不纠正，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笑着同意了。裴梦是最开心的，同是女孩，她当然更愿意和姐姐贴近，还有很多很多悄悄话想和姐姐说。 裴柯拿了桃子给她们分，自己去厨房忙。 裴梦和裴兰小声说着自己青春期的小秘密，黎耀桐只能和灿灿媛媛玩，裴兰见他喜欢两个小姑娘，轻轻推了推大女儿，柔声道：“灿灿，叔叔刚才还给你吃糖了，对不对？” 灿灿始终不发一言。她的神态比同龄小孩多了几分成熟，黎耀桐不清楚这个年纪的女孩到底应该怎样，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仔细一想才发现，她很多表情像极了裴柯。 这就是外甥像舅舅的原因吗？ 就在他走神的时候，灿灿终于鼓起勇气往前走了一步，抬起小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膝盖上，小小声说：“叔叔好。” 黎耀桐轻摸着灿灿的头，总算知道为什么那些人总爱摸自己的头了，因为这种感觉很神奇，好像心里对这些柔软的小家伙充满了善意和喜爱，特别想保护她们。 他和灿灿很快就成了好朋友，不再害怕他的灿灿甚至敢短暂的坐到他怀里。 可是当黎耀桐准备把小姑娘歪掉的发夹摆正，才一抬手，灿灿条件反射吓得大叫一声，惊慌失措的从黎耀桐怀里跑出来，大声喊道： “爸爸不打，爸爸不打……” 那一刻，空气都凝固了。 黎耀桐抬起的手停顿在半空，裴梦瞪大眼睛 ，裴兰脸上的笑也转瞬即逝。 他们都看向捂着头躲在一旁的灿灿，依偎在妈妈怀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媛媛也跟着哭了起来。 裴柯冷着脸从厨房出来，弯腰把灿灿抱起，温柔的给她擦干眼泪。他看向裴兰，什么都没说，但又像说了千言万语。 裴兰扯了扯嘴角，最后还是没有笑开，脸上的粉底也遮不住惶恐憔悴。 黎耀桐和裴梦缩在一起，谁都不敢开口。 第二十九章 因为这一出, 后来家里的气氛就再没热络起来，黎耀桐就算有心想缓解一下，但他毕竟是在场唯一的“外人”, 既安慰不了裴柯, 又帮不了裴兰, 内心不免有些自责。他觉得如果要是自己更有能力，说不定分分钟就能把裴柯家里的坏人全部赶出去。 “瞎想什么。”裴柯一眼就看出他心里的想法, 随手在他头上轻轻抓了一把，“这些事我能解决。” 黎耀桐扒着厨房门往外偷偷看了一眼, 裴梦低头抽泣，反而裴兰在给她擦眼泪, 还时不时低声的安慰几句，他接着又跑回裴柯身边，问：“姐姐的家在哪里啊？” “隔壁村。”裴柯回他，“我们旁边的这座山四周一共有四个村子在附近, 彼此离得都很近。” 包括他们原来的家也不远, 因此当年裴家的这点事几乎邻近的几个村子都知道, 也有人同情他们姐弟的遭遇，可惜谁也帮不上忙, 毕竟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能顾得上自己就不错了。 既然都回来了，裴柯决定陪姐姐一起去她家, 他看得出裴兰今天特意化妆是为了遮掩脸上的巴掌印，看来上次的教训，何广健根本没有长记性。 吃完午饭, 裴柯推出了那台老式电动车，黎耀桐眼巴巴的跟在后头, 抓着他的后座央求：“我也去嘛……” 他害怕裴柯去吃亏，必须要跟着才安心。 第51章 裴柯当然不同意，他这次去就是给裴兰出气的，万一现场太混乱误伤了他怎么办？ “我要去……”黎耀桐跟他撒娇，“求求你了……” 他边说边拉扯裴柯的衣摆，裴兰在旁边若有所思的打量他们，目光在弟弟脸上转了又转，她了解自己的弟弟，有些事情看一眼就明白了。 “我自己回去就行，你们在家歇着。”她说。 其实她知道小柯非要跟她回家无非就是想帮她出气，可是身为姐姐，她不愿意弟弟这么做，就算知道他是好意。 她自己已经深陷泥地看不到未来，又何必拖累弟弟。 可是裴柯决定的事没有人能阻止，他无视了裴兰的话，轻声又哄了几句，然而黎耀桐这比他还犟，眼看裴兰就要走远，他只能同意。 “待会儿到他们家，如果发起冲突，你记得往旁边躲，知道吗？” 黎耀桐嘴上说得好听：“知道知道！” 裴柯叹气。 他好像总是拿黎耀桐没办法。 叮嘱裴梦在家反锁大门好好看书，裴柯骑车带上黎耀桐一路西行，追随裴兰去往隔壁的村子。 路黎耀桐紧紧抱着裴柯的腰，没有像之前那样叽叽喳喳，他知道裴柯此刻心情一定很糟糕。换位思考，如果他的姐姐和姐姐的女儿被家暴，他一定也会跟人拼命，这世上谁都不能伤害他的姐姐。 裴兰的村子的确离得不远，骑车十分钟就到了。 裴柯随手把车扔在树下，裹挟着一身冷气大粗走进一个大敞着竹门的人家，黎耀桐跟在后头，还没进门就听里面传来的骂声。 “你死哪去了！？不知道你男人要吃饭！？” “还花枝招展的涂给谁看？是不是去见野男人了！？” 接着就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夹杂着媛媛惊恐的哭叫。 裴柯握紧拳头冲进去，隔了几步远飞起一脚，正中还在怒骂且毫无防备的何广健的左胸，将他踹翻在地后，裴柯并不给他还手的机会，接着拳头如流星般一下一下重重砸在他的脸上，眼神冰冷面无表情，仿佛铁了心要打死他。 裴兰急忙上来拉他，可是她力气小个子矮根本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急得一直哭。 听到何广健的哀嚎，屋里又走出个五十多岁肥头大耳的妇女，她在看到儿子被人打后，气得尖叫一声，摸到旁边的锄头就要冲上来帮忙。 黎耀桐眼尖手快，上前狠狠推了她一把，劈手夺过沉重的锄头，凶巴巴的说：“你敢去帮忙试试！” 老太婆没想到裴柯竟然有帮手，没留神被人推到，顺势往地上一躺扯着嗓子干嚎，使出来的无外乎就是某些不讲理的老年泼皮惯用手段，嘴里骂骂咧咧，要把邻居们都引来看热闹。 “哎哟裴兰个小|贱|人带着娘家兄弟来打死她男人啦！” “我老婆子被推到摔了腰也没人管，我不活了！” “有没有人啊！来人啊！杀人啦！救命啊！” 黎耀桐气得着急，怕真有不知情的人来帮忙，回头把何广健裸露在外的脚上的臭袜子脱下，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到老太婆嘴里，指着她说：“闭嘴！” 在一旁看呆了的灿灿媛媛也不哭了，瞪大眼睛看黎耀桐动作。 那头何广健被打得连哭嚎都发不出声，嘴里掉了几颗牙，鼻青脸肿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更别提还手了。他虽然比裴柯年长十多岁，可是身体早被酒气掏空，哪里是更加年轻力盛且专做体力活的裴柯对手，不出几下就晕死过去没了动静。 裴兰哭着死死抱住他的手，喊道：“你要把他打死吗！？” “你想想小梦啊！你要是有什么事，她怎么活啊……” 裴柯终于停手，他冷冷看着晕过去生死不知的何广健，用脚踢了踢他的头，确认还有一口气，这才说道：“死不了。” 躺在地上的老太婆也跟着跌跌撞撞爬过来，趴在儿子身上大哭，喊着要报警把他们都抓起来，他儿子要被打死了。 有闻声过来的邻居在外头凑热闹，并没有人同情这对母子，谁让村里人多多少少都受过这两个大奇葩的气，现在他俩被人打，大家高兴还来不及，纷纷议论开了。 “报警？什么报警？小舅子打姐夫，这都你们自家家务事，不归警察管。” “哎我看哪有那么严重，人家裴柯还是小孩呢，就算打你儿子下手又能多重？” “你儿子那么大人了好意思跟孩子计较？” 大家都选择对着地上半死不活的何广健视而不见，裴兰在村里人缘很好，他们也是借机为她出气，谁都不愿意出来为何广健母子作证。 老泼妇气得浑身发抖，果真当场报警，很快警察就来了。 她一把拉住其中一个女警的手哭诉裴柯的暴行，歇斯底里的吼道：“你们把他抓起来枪毙！枪毙！” 女警看了一眼老妇人指甲里的淤泥污秽，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在意，笑道：“大娘，就算人家真的犯罪，也不能随便就枪毙……” 她的话还没说完，老泼妇就骂开了：“你眼瞎吗！？我儿子都要被打死了，你凭什么不把他枪毙！？你是不是贪污包庇！？我要告你！” 女警脸色也慢慢冷了，她把老妇人的手拨开，淡淡的说：“大娘，您知道您公然污蔑辱骂警察有可能会被拘留吗？” 第52章 身边另一个男警察对她使了眼色，来的路上他就给这位新人简单科普了一下即将出警的这户人家过去几十年的“光辉”历史，就是为了提醒她千万别跟这种人闹起来，会吃大亏。 可是女警才刚毕业，听不得女性被家暴，路上愤怒了很久。 “警察叔叔，事情不是这样的。”黎耀桐连忙上前一步，开始睁眼说瞎话：“我们和姐姐本来好好的回家探亲，可是那个人上来就打了她。” “我和裴柯有好好跟他说话，但一抬手连我们也打，所以裴柯才动手的，这是不是算正当防卫？” 女警看他年纪小小一板正经，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还懂正当防卫？” “就是他先打我们的。”黎耀桐忙把手上刚才跟老泼妇掐架时挠出来的血痕给他们看，“我都被他们打伤了，可疼可疼！” 人在判断一件没有亲眼所见的事时很容易带有主观性，就好比现在。 个是常年报假警欺男霸女到处惹事的泼皮无赖，一个是轻声慢语有理有据乖巧可爱的少年，再加上围观群众都支持少年的说法，谁都会在心理上有倾斜。 “师哥，这顶多算互殴吧？”女警回头看向同伴。 男警察福至心灵：“那你们是打算公事公办，还是选择私了？” “毕竟这个小伙子也是你们亲家小舅子，家务事我们不好管，你们能私下里解决最好。” “或者，双方都跟我去派出所做笔录，按互殴处理，一起关几天。” 听了他的话，老太婆睁大眼睛：“你们还想把我们也关起来！？” “大娘，话不能这么说。”女警平静回她，“周围的群众反应你们的确动手了，只要动手就算互殴，这是法律规定的。至于您儿子的伤情，稍后我们会派人做伤情鉴定，然后才涉及到赔偿问题。” 老泼妇一听说她也要去派出所，立刻不干了，朝女警的警服上吐口水，拍着腿大骂警察欺负人，完全没有将女警的警告放在心上。 过去的许多年，她就是仗着这样的无耻泼皮横行乡里习惯了，以为人人都要让着她。 因此，根本不惯着她的女警果断出手，老太婆喜提看守所十五日拘留，被两个警察铐着手强行带上警车，大快人心。 而裴兰身为在场唯一家属则代替昏迷的丈夫签了和解书，同意和裴柯“私了”，最终这件事被草草揭过去，平静的宛若什么都没发生。 等人都走后，裴兰这才把何广健送去镇上的卫生所救治，诊所的医生简单包扎了伤口，让住院一个星期休养后就开了诊断书，摆手让他们离开。 “下次不要这么冲动。”裴兰在拿到诊断书后松了口气，“幸好他没事，不然你可怎么办？” 裴柯眸色深沉，平静的回道：“我有分寸。” 没人知道，很久以前他就特意跟学拳的教练打听过，什么样的部位重力打击可以造成人体最大程度的伤害，甚至死亡。 所以他刚才那一脚不是无的放矢。 左胸靠近心脏，那一脚的力度他出了十成十，镇上的小诊所条件有限看不出问题，可是长久下去何广健的心脏会出大问题，将来会永远缠绵病榻，再不能像健康人一样行走，情况坏点，甚至会早死。 而他要的就是废了何广健。 他不止要废了他，将来更要他的命。 第三十章 裴兰暂时留在诊所照顾半死不活的何广健, 而裴柯带黎耀桐先一步离开，因为妹妹一个人在家等着，他不放心。 两人出了诊所, 裴柯却不着急走, 沉默的盯着他看了许久。 被裴柯那平静无波的眼神盯到头皮发麻, 黎耀桐有些不自在，悄悄红了脸, 小声问：“你看我干嘛？” “手上的伤还疼吗？”裴柯在他头发上摸了摸。虽然刚才护士已经帮忙处理了一下伤口，他仍旧心中难平。 黎耀桐摇头道：“早就不疼啦！刚才我是故意那么说, 好让警察姐姐同情我。” 他不只夸大伤口，还撒谎说是何广健母子先动的手, 把本来单方面殴打变成双方互殴，全凭精湛演技。 黎耀桐很少撒谎，可是刚才叙述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因为满脑子想的都是要保护裴柯, 怕他真的被拘留。 “以后不要撒谎了。”裴柯满眼温柔, “你不适合做这样的事。” 黎耀桐却不觉得有什么, 他昂首挺胸的说：“我撒谎不是为了做坏事，就算是谎言也是善意！而且那对母子本来就是坏蛋, 她们先欺负姐姐的！” 裴柯无奈，深深一叹：“对不起，我不应该把你卷进来。” 还让他看见自己家里这些烂糟事, 脏了他的手。 “不用道歉，是我自己要跳进来的。”黎耀桐上前一把抱住他，还像模像样的学着大人样拍拍裴柯的后背, 豪情万丈的说：“以前你是只有一个人对付那些坏人，可是现在起, 有我保护你了！” 裴柯默默的抱紧他。 黎耀桐个子小小的，力气也没他大，可是到头来却大言不惭说要保护他 但他不觉得好笑，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爹妈去世后，似乎这个世上的所有人事都在与他作对，谁都要依靠他，唯独桐桐说要保护他。 他轻轻的把下巴抵在黎耀桐的肩膀上，心头却又生出另一种绝望。 如果桐桐知道他内心深处那些不可告人的阴暗想法，会不会对他感到失望？ 第53章 两人骑着车回家，裴梦小心翼翼的来开门，黎耀桐迫不及待的和她分享了刚才发生的事，吹牛自己如何英勇，打得那个老太婆满地打滚求饶。 裴梦听得目瞪口呆，难以想象姐姐家那个嗓门震天响全村人都不敢惹的婆婆竟然会被黎耀桐揍了，顿时心里对他生出了崇拜，几乎化作黎耀桐的小尾巴，走哪都想跟着。 耳边听着黎耀桐绘声绘色的讲故事，裴柯知觉他们两个人都很可爱。 他从小把妹妹保护的太好，无论是跟何广健打架还是和姑父一家的矛盾，他都尽量避开妹妹，不让她知道这些腌臜事，保护妹妹生活的环境单纯干净，她恐怕也是第一次知道哥哥打人这么凶。 裴柯想着想着注意到黎耀桐新长出来的头发，于是开口道：“你这里长出黑发了。” 黎耀桐停下绘声绘色的演讲，赶紧跑到镜子扒拉着小红毛看了很久，嚷嚷道：“真的长出来了，好难看！” “不难看呀。”裴梦双手托腮，“桐桐哥哥要是黑头发，肯定也好看。” 裴柯知道他爱漂亮，便说：“明天我带你去理发店。” 黎耀桐兴高采烈，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手机响了，接起一看，小脸刷白。 因为视频上的两个字赫然是“姐姐”。 裴柯见他脸色不好，纳闷上前看了一眼，而后就什么都懂了：“你是不是没跟你姐姐报备？” “……嗯。”黎耀桐心虚点头，捧着一直震动的手机仿佛捧着炸弹，求救一样看他：“怎么办啊？姐姐肯定很生气。” 裴柯回头让裴梦进屋写作业，接着对他说：“逃避不是办法，你先接通。” 虽然很担心，黎耀桐还是听话的按下绿色接听键，很快黎惜竹的脸就随着视频弹了出来。 她的脸色何止是不好，简直就是暴风雨要来的前兆。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黎惜竹看似平静，其实语气里透着一股怒意。 国外现在天刚黑，她好容易处理完一堆事想看看弟弟，察觉到刘光汇报的事项前后矛盾，逼问之下才知道黎耀桐被周景和偷偷带走了。 她的怒火可想而知，马上打电话给周景和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做，随后在得知他竟然敢让桐桐一个人前往山区村落，她气得失去了理智。 ‘你知不知道山区有多危险！？他从小没有独自出过门，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担得起吗！？’ 被兜头兜脸发了火的周景和倒没生气，本来拐带人家报宝贝弟弟出门就已经做好了被骂的准备，用早就准备好的措辞好声好气安慰她。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何况我也不是没派人跟着。’ 黎惜竹恨不得现在就和他打一架，无比后悔把桐桐托付给他照看，就知道这人不靠谱！ 周景和在外面的时候对谁脾气都不好，可唯独对上黎惜竹，他总是有数不完的耐心。 ‘你别那么紧张，桐桐已经十八岁了，你应该尝试着慢慢放手，不要总束缚他。他是个人，不是拴在你手里的小狗。’ 黎惜竹冷笑。 ‘你懂什么？’ 周景和耸肩。 ‘我怎么不懂？我十三岁就被家里送出去，还不是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求学？当年你和敬柳、玉堂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为什么到了桐桐这儿就不行了？’ 黎惜竹有些失态了。 ‘那不一样！’ 周景和不解。 ‘哪里不一样？ ‘你难道没觉得，你对黎耀桐的关爱已经过度了？我可以跟你保证确保他在那边的人身安全，那你是不是该认真考虑下，让他自己适应外面的生活？’ 后面的话黎惜竹没有听完，因为她很生气的挂断了。然后紧接着又波拨通黎耀桐的微信，她知道他有手机。 “……姐姐。”黎耀桐讷讷的，不自觉往裴柯身边凑了凑，试图从他身上汲取一点力量。 他其实并不真的那么怕姐姐，可这次偷跑出来有错在先，在面对盛怒的姐姐难免心虚胆怯，说话也没那么利落了。 “赶紧给我回来！”黎惜竹冷着脸说，“我马上给你买机票，然后让人去接你。” 可是黎耀桐斩钉截铁的拒绝了：“不要。” “我还不想回去，姐姐。” 黎惜竹皱眉，“ 黎耀桐，你是不是翅膀硬了？” 黎耀桐转头看向裴柯，忽然内心有了勇气，他说：“不是的，姐姐。请你先不要着急，好好听我说，好吗？” 他把昨天到今天发生的所有事一一讲给她听。 她自己在这里很开心，说这一路上所见所闻，说裴柯家里那些讨人厌的亲戚有多恶劣，还说裴柯是如何可靠善良的人。 “姐姐，我想留在这里。而且我也不会待很久，一个星期就会回去的。”他很认真黎惜竹，眼神坚定而执着：“你不是老说我长不大吗？我已经在长大了，一个人出门在外也过得很好。” “而且，我现在都会做饭了。” 裴柯差点在旁哑然失笑，桐桐爱吹牛的小毛病又犯了。 “吹牛吧？”黎惜竹也是一样的反应，可是在听到弟弟长篇大论的发言狗，她的确没有刚才那么愤怒了：“你没把人家厨房烧了吧？” 黎耀桐脸上一红：“才没有呢……” 姐弟俩开诚布公的聊开，通过黎耀桐坚决的态度，黎惜竹终于意识到弟弟也许真是长大了，哪怕自己那么强硬的命令都不再使他动摇，一时心中不知开心还是难过。 第54章 “但是山区真的很危险。”黎惜竹考虑的事情很多，“你能把视频交给你……那位朋友吗？” 黎耀桐犹豫了一会儿，裴柯对他点头示意，而后自己把手机拿过来，正面对上黎惜竹。 “姐姐好。”他很有礼貌的开场，“我叫裴柯。” 见到裴柯的第一眼，说实话黎惜竹确实有些惊讶。即使隔着屏幕，裴柯的面相也是极其优越的，她凭借着多年商场打拼阅人无数的经验基本能判断，这孩子品性不错。 并不是想象中的什么奇怪的家伙，黎惜竹终于放了心，她略带歉意的说：“裴柯你好，我家弟弟被我惯坏，这次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裴柯说着看了一眼在旁边紧张偷听的黎耀桐，语气也跟着软和下来，“桐桐不是麻烦，他很好。” 自家弟弟黎惜竹还是了解的，她说：“你不用为他遮掩，他去你家恐怕也没帮什么正经忙。” 黎惜竹足够冷静理智，裴柯也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他们两人聊起来竟没有任何障碍，裴柯有问有答不卑不亢，极大程度减轻了黎惜竹的焦虑。 “那我家弟弟就麻烦你了。”她说，“我也不让他白吃白住，他的所有花销都由我来出，我把钱打到你的账户里。” 裴柯拒绝：“不用。桐桐一顿吃不了几口饭，我负担得起。” 早上才造完五个包子两杯豆浆的黎耀桐脸上又是一红。 黎惜竹也不是矫情的人，闻言不再开口，严肃的又道：“黎耀桐你听到没？在别人家里不许随便闹脾气，眼里要有活，听到没？” 黎耀桐很不服气：“我才没闹脾气呢！我很听裴哥的话！” 姐弟俩接着又聊了几句，黎惜竹最终同意了他留下来的请求，但她最后还是软声叮嘱了一句： “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山区那么遥远，她的手伸再长也无法全面保护桐桐，对她来说还不如工地上安全，容易掌控。 她一边忐忑的放弟弟留下，一边又止不住地担心，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希望那个叫裴柯的孩子真的能护好他。 第三十一章 第二天, 裴柯带黎耀桐去了镇上，买好当天需要的东西后，两人走进镇上唯一一家理发店。 说是理发店, 其实叫剃头匠更合适, 店里面排队坐着的大多都是老头, 年轻人大多会选择去更远一些的县城，那里的托尼老师们会整更多新活, 因此这家小小的理发店里只有一个大叔忙碌，洗头剃头扫地都是他自己。 “这不是小柯吗？”理发店大叔回头看到裴柯, 惊喜的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裴柯与他寒暄几句，指着黎耀桐说：“叔, 他头上这个颜色可以补吗？” 大叔又看向黎耀桐，打趣着说：“这小朋友怪漂亮，是你男朋友？” “嘿嘿……”黎耀桐赶在裴柯拒绝前搭话，很有礼貌的回道：“叔叔, 我叫桐桐。” 他估摸着这位大叔也是裴柯的熟人, 而且说话好听, 直接自报家门。 大叔见他落落大方自来熟，也乐了：“桐桐是吧？你这颜色调得不错, 给你染头那师傅手艺真好。” 黎耀桐点头：“他是我们那里最有名的托尼，预约都排到半年后了。” “哈哈哈哈……”大叔爽快的笑起来，“你们现在的小年轻都喜欢管理发师叫托尼, 还挺洋气。” “你头上这颜色要补也不难，但我这个托尼不一定有那么好的技术，万一调不准就麻烦了。” 黎耀桐摇头, 说：“叔，我今天不是来补色的……我想染回去。” 昨天黎耀桐对着镜子想了很久, 过去的几年他没事就爱折腾头上这点毛，红橙黄绿蓝靛紫青白灰都集齐了，再努努力说不定还能召唤一条神龙。 他好像忽然对之前喜欢的那么多颜色失去了兴趣。 “啊？”大叔拿着剃刀满脸不解，“这头发颜色多好看啊？干啥就染回来？叔想办法给你染一模一样的，成不？” 裴柯也说：“我带你去县城。” 他不想黎耀桐受委屈。在心里合计了下时间，如果坐大巴一个多小时就能到，只是午饭肯定要在外面吃了，家里还有些菜，小梦自己对付一顿应该不成问题。 “不用啦。”黎耀桐摆手，“我就是不喜欢红色了，给我染黑吧！” 他对事物的喜恶维持的时间都不长，什么好东西几天就腻了，还因此被小胖念叨他将来肯定和他二哥一样是个花心小渣男，对感情不长久。 黎耀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个只喜欢新鲜的小渣男，但他最近的确忽然对所有美丽的颜色失去了兴趣，不想再染发了。 “好吧。”大叔虽然遗憾，但他尊重客人选择。 裴柯把黎耀桐拉出店门，认真询问道：“你可以不用委屈自己，我会想办法。” “真不用。”黎耀桐见他误会，赶紧解释道：“我就是不喜欢红色了而已，没有委屈。” 裴柯仍旧心有疑虑，他担心桐桐是为了不给自己添麻烦才这么选择，又说：“可你每天都很仔细的打理它们……” “那个啊……”黎耀桐迎着阳光笑眯眯的看他，“因为我一年要折腾染烫至少十几次，不好好打理保养的话早就成枯草了。” “我真的没有委屈。” 第55章 他觉得只要和裴柯待在一起，他就没有一天不开心，哪来的委屈之说。 “……好吧。”裴柯仔细确认后，只得再次带他返回理发店，诚恳的说：“叔，麻烦你了。” 大叔指着旁边的凳子上说：“你就放心吧！在这坐着等会儿，这些大爷剃头很快，半小时就忙完了。” 于是两人排排坐在凳子上等候，起初黎耀桐还规规矩矩的在旁边安静玩手机，可是坐着坐着他嫌凳子生硬屁股疼，不知不觉就靠在了裴柯身边，几乎大半重量都放在他身上。而裴柯为了防止他不小心侧翻跌倒，左手横穿腋下护着他的腰，从某个角度看，他俩简直就是一对热恋中舍不得分开的小情侣。 理发店的大叔揶揄的时不时看他俩，只觉自己这间小破店里充满了暧昧的粉色泡泡。 裴柯那小子刚才还义正言辞的跟他解释他俩只是普通朋友，啧。 谁家好人朋友这么腻歪？红头发小朋友脸上笑得都快开花了。 大约过了半小时，老头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大叔收拾干净座椅上的碎发，招呼道：“过来吧。” 黎耀桐跟着他先去洗了头，然以看着大叔拿个小碗往里倒染发膏，味道闻起来稍稍有些刺鼻，他很忧心会不会损伤自己被保养得很好的头发。 看出他心里的疑虑，大叔笑道：“我给你用的是店里最好的染色剂，可能比不上你在城里用得那些货高档，但成分绝对安全！” “来我这儿染黑的大多是些老年人，给她们用的东西我还是有良心的。” 被看出心思，黎耀桐很不好意思的点头。 裴柯站在旁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大叔来回忙碌，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黎耀桐的脸，因为太过专注，他压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温柔。 黎耀桐被他看得脸上火烧一样，心脏乱跳，不敢抬头回看。 裴柯见他脸色潮-红，十分担忧的问：“叔，那个染色剂是不是会让人过敏？桐桐脸都红了……” 大叔不可思议且十分震惊，心说就你那眼神，看只小狗都能给狗看脸红，居然还一脸无辜的问他为啥脸红？？？ 这是什么新时代小年轻秀恩爱的奇特方式？？？ ——————— 等到两个小时后从理发店出来，黎耀桐原先满头小红毛已经变成了黑色，大叔还顺手把他长长的地方稍稍修剪了一番，现在他又是一个精致清爽的美少年了！ 黎耀桐掏出手机不停自拍，十分满意现在的新造型：“大叔的手艺真好，一点不比我的托尼手艺差！” 接着他又自言自语的说：“好奇怪啊，以前我最讨厌黑色，总觉得身上要有各种颜色才够酷，可是现在看还是黑头发最配我！” 裴柯听他念叨，抬手替他把风吹乱的发丝轻轻抚平，低声道：“嗯。” 其实正如小梦所说，不管红发还是黑发，桐桐总是好看的。 看多了红发，黑发的桐桐更多了几分少年的青涩，原本就显小的他看上去似乎更稚嫩了些，像一个还没熟的甜甜脆脆的青苹果，让人十分想上去咬上一口。 裴柯意识到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忙把那些念头压了下去，装作若无其事的骑车带他回家。 到家后黎耀桐给裴梦显示新发型，孔雀开屏一样原地转圈，他那狗窝里放不住剩馍的德性又冒出来，拉着裴梦让她给自己拍了好几张美照，得意洋洋的修图后发朋友圈。 反正姐姐也知道他有手机了，朋友圈必须发起来！ 至于为啥不让裴柯给他拍照…… 黎耀桐想想手机里昨天裴柯给自己拍得那些糊照，不得不承认术业有专攻，那么厉害的裴哥也有不擅长的东西。 不过没关系，他以后会慢慢教他，总有一天他也能出师，毕竟他和裴柯还要做好多年好多年的…… 朋友？ 这个词乍一冒出来的时候，黎耀桐下意识否定了。 他现在无比讨厌“朋友”这两个字，坚决不肯承认自己和裴柯是朋友关系。 可如果不是朋友，那又是什么呢？ 他和关二小胖算发小，和张叔王叔李哥赵哥他们才算朋友，那……裴柯算什么？ 可怜黎耀桐前些年被家里人保护的太好，好不容易有人试图给他写情书，甚至来不及送到本人手里就被关鸿和张其安这两座门神处理掉了，所以他对爱情一窍不通，更不晓得自己这叫情窦初开，纠结来纠结去，不知道该把裴柯放在什么定位。 正巧手机响了，他打开群聊，是关鸿发来的消息。 ‘我找了好几个百万修图师，他们加急修复了发给我，我又让他们返工了几次，挑最好的一张给你。’ ‘你看还行吗？’ 接着，一张照片跳了出来。 黎耀桐点开放大，之前那张模糊被腐蚀的老照片一下子高清起来，连背景后面的树叶都能看得清楚，屋前的一男一女也仿佛从朦胧的雾气中走出，显露出他们本来的面目。 男的高大俊朗，女的温柔秀美，他们彼此紧握着双手依偎在一起，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一看就是性格特别好的夫妻。 这么一看，裴兰姐姐像妈妈，小梦妹妹像爸爸，而裴柯则是他们两人的结合体，各有一部分父母的影子。 他悄悄把这张照片保存，在群里谢过关鸿，然后把照片转发给了裴柯。 第56章 正在择菜的裴柯感觉到口袋里手机振动，又见桐桐一脸神秘的盯着自己笑，以为他又在给自己发些小表情。虽然不懂这样做的乐趣，可他每次都配合，从不让桐桐的期待落空。 打开微信的下一秒，他裴柯的眼睛倏得瞪大，回头看了一眼黎耀桐。 黎耀桐对他得意比了个耶，一脸等着被夸奖的表情。 裴柯眼眶湿润，极力控制自己才没有上前狠狠抱住他。他怕力气太大，会弄疼吓到桐桐。 过了一会儿，裴柯才低声说：“谢谢你。” 黎耀桐嘿嘿一笑，“不用谢。” 裴柯洗干净手，朝屋里招呼：“小梦，过来。” “过来看爸爸妈妈。” 兄妹俩头靠头坐在一起，裴柯指着被修复的照片上的男女，低声给她讲父母的事。 黎耀桐单手托腮静静看着他俩。 他真希望裴柯能永远开心，哪怕不是因为自己。 第三十二章 晚些时候裴柯做了午饭, 三个人吃完后各自分工把碗筷厨房洗了，裴柯又把锅里的新饭装进保温盒，准备出门送饭给还在诊所的裴兰。 那老太婆人在看守所蹲着, 裴兰又不能把手上的何广健扔诊所里完全不管, 于是裴柯要把灿灿媛媛接过来照顾, 可是裴兰却说不用，奶奶的老房子太小, 压根没有空房间再住人，她也不想再给弟弟添麻烦。但她一人又要顾孩子又要往诊所跑, 裴柯担心她身体吃不消，主动接过送饭的活。 黎耀桐这次很听话的没有非跟着去, 留在在家陪裴梦写作业。他挥手目送裴柯出门，而裴柯答应回来给他和小梦两人一人买只冰棍，这才骑着破电瓶车走了。 屋子里那台老式电风扇呼哧呼哧的吹着没什么卵用的风，黎耀桐看到裴梦额头细密的汗珠, 拿了把蒲扇在旁帮忙给她扇风。天知道这一幕要是被张其安知道得多生气, 因为以往干这活的都是他。每次黎耀桐嚷嚷喊热, 张其安就不得不把书卷卷给他扇风，自己都骂他就好像古代那任劳任怨的御前太监, 还一点舍不得黎耀桐热着。 黎耀桐伺候裴梦可一点意见没有，他一个大男生照顾下妹妹怎么了？ 还在伏案认真学习的裴梦紧紧皱着眉头，丝毫没有察觉周遭异常, 她只感到后背传来阵阵凉风，还以为是电风扇又好了。 过了一会儿，黎耀桐见裴梦握着笔迟迟没有动, 拿着扇子往前走几步，低头问：“怎么了吗？” “嗯……”裴梦挠挠脸, 长长的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丸子，指着试卷上的一道题回道：“这里不会。” 黎耀桐看了一眼，发现她竟然在做今年的高考数学卷，当时人就傻了：“你不是开学才高一吗？？？” “是呀。”裴梦说着重新翻开一张草稿纸，头也不抬的回道：“可是哥哥说高中学业紧张，什么事都要准备在前头，所以让我先做一下今年的真题测测水平，这样往后三年高中就知道自己的薄弱点了。” 黎耀桐小心翼翼的问：“那，你这张卷子会多少？” “也没有多少。”裴梦把卷子翻来覆去查了一遍，指着几处空白说：“因为很多知识点我还没学到，所以大部分题目我只能靠感觉做。昨天我还把语文和英语做了，五门加起来估总分的话，可能也就四百多吧？” 人家妹妹只是靠着提前一点预习就能考四百分，黎耀桐想想自己那三百分的高考成绩，心哗啦哗啦碎一地。 就在此时，裴梦似乎也想起他今年刚结束高考，于是满脸期待的问：“桐桐哥哥，你考了多少呀？” 黎耀桐：“……” 他心虚的别过头，轻咳一声掩饰：“也、也没多少……” 见他支支吾吾，聪慧的裴梦也就懂事的没再追问，低头继续跟那道题纠缠。黎耀桐灰头土脸的在旁继续给人扇风，不经意瞥到裴梦做的那道题，他还记得答案。 那是今年的数学卷为数不多他会做的题，为了找回一点在裴梦面前丢失的尊严，他自告奋勇的拿过裴梦的笔，在几何图上画了一道，说：“你在这里画条辅助线，然后套用这个公式……” 裴梦认真的听讲，脸上困惑的表情渐渐明朗，最后完全化开，惊喜的说：“哥哥你好聪明！” “那是！”黎耀桐叉腰，骄傲得不得了：“这道题的做法只有我会，老师们给出的标准答案都没我的方便！” 裴梦崇拜极了，顺着他给的思路往下做，刚才那道让她觉得无从下手的难题忽然迎刃而解，她甚至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题为什么会琢磨那么久。 黎耀桐在裴梦一声声真挚的夸赞中逐渐飘了，尽管之前老师们也都夸过他聪明，可那些都不如裴梦的真心崇拜，他还是第一次真正从别人的夸奖中找到学习的乐趣。 原来那些成绩优异的同学每天都是这种心情，被人需要认同的感觉真好！ 黎耀桐看着裴梦继续埋头努力刷题，看她后背汗湿的衣衫，额前打湿的碎发，坚定执着满含信念的眼神，黎耀桐从内心深处涌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 对比在这种糟糕环境中依然不肯放弃的裴梦，他想起在空调室里吃西瓜打游戏的自己，教室桌椅后枕着老师讲解题目的声音蒙头大睡的自己，大家都在自习室挑灯的夜晚在逛街享受的自己…… 在所有人都在为了各自的未来而奋斗前行的时候，只有他无所事事。 第57章 他突然明白了姐姐那天看过来的眼神为什么会如此的失望而伤心，懂了自己从前有多么混蛋而不知好歹。 在最该努力的年纪，他却选择浪费青春，一头扎进了虚无缥缈光怪陆离的虚假世界。 裴梦听到一阵轻微的声响，回头惊讶的问：“桐桐哥哥，你怎么哭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忙脚乱从桌上抽出一张纸想帮忙擦眼泪，小手无措的轻拍黎耀桐的后背，慌得不得了。 黎耀桐接过纸巾，把脸埋进去狠狠地擦了一把，再抬头时眼里还噙着未干的泪花，对一脸焦急的裴梦扯嘴一笑：“没事，你继续写作业吧。” “我、我想出去静静。” 接着他起身赶紧离开，怕自己的状态影响裴梦学习。 他是不爱读书的坏学生，不该再影响另一个愿意用功努力的好孩子。 裴梦满脸担忧，看他走出门后，偷偷用手机给裴柯打了电话，此时裴柯刚好到诊所。 再见到他，躺在床上吊瓶的何广健吓得浑身打颤，想起裴柯打他时那双冰冷阴鸷的眼睛，内脏似乎都在抽痛，那时他真的以为自己会被打死。 裴柯眼皮都不抬，把饭盒送到裴兰手里，低声问：“灿灿媛媛呢？” “她们姑姑接走了。”裴兰解释道，“说是带去转转，在这闷坏了。” 虽然摊上这样的婆家，可是裴兰的小姑子却意外的善良，几乎和自己母亲哥哥不像一家人，因此裴兰也放心她把女儿们带出去玩。 裴柯也没多说什么，点头说：“你多吃点。” 何广健在病床上屁也不敢放一个，眼巴巴的看着裴兰吃饭，肚子饿得咕噜响也只能干等着。现在的他连个胳膊都抬不动，再加上有裴柯坐镇，他哪还有平时张狂的嘴脸。 也就在这时裴柯接到了裴梦的电话，从她口中听到黎耀桐的事后，果然有些坐不住了。 挂掉电话，裴兰问：“怎么了？” “……有点事。”裴柯含糊的回道。 裴兰点头。 她起身要送裴柯，拉着他的手走到诊所门口，犹豫着问：“小柯，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人家桐桐？” 裴柯浑身一震，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握紧。 见他这样，裴兰又说：“我看得出你喜欢他，因为你以前从来不会对谁那么耐心，看他的眼神也不一样。” “你还记不记初中时有个老追在你后头的小姑娘？全校都知道她对你有意思，我那时也觉得她不错，还问过你的意见……” 裴柯看着姐姐不停开合的嘴，脑袋好像被人当头砸了一棒。 姐姐口中的女孩他毫无印象，因为那时的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一心只想读书，连那个姑娘长什么样都不记得。 但他对姐姐如此肯定的语气说他喜欢桐桐而感到无比震惊，同是心里却又生出一股“原来如此”的感觉，有种困扰许久的难题终于茅塞顿开的错觉。 原来面对桐桐时总时不时的情绪不受控制，是因为喜欢。 裴兰继续道：“你要是喜欢他就告诉人家，我看桐桐那孩子好像也……” “怎么告诉？”裴柯打断了她的话，反问道。 裴兰语塞：“小年轻互相喜欢不是很正常吗？你难道还打算永远一个人？” “一个人有什么不对。”裴柯眼睑低垂，“你觉得就我这样的条件，配得上桐桐吗？” 他抬首看向远处绵延的青山，轻声说：“姐姐，从你结婚那天起，我就再没打算和谁过一辈子。没了爸妈，我身后托着小梦和你，浑身一无所有，自己都没把自身立好，哪有资格谈喜欢？” 贪婪吃血的姑父，无耻无赖的何广健，还在读书的小梦，还未长成的灿灿媛媛，以及除了他别无依靠的姐姐…… 裴柯只觉自己前途没有一点光亮 “桐桐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他单纯天真又特别善良，我怎么能把他拉到泥潭里，陪我一起面对那些烂糟的人事？” “我与他就算现在短暂的有交集，可是将来终究要桥归桥，路归路。” “本来天上的月亮就不会和流浪的野狗在一起。” 裴柯忍着心中的疼痛，面上却冷漠而淡定。 他才刚刚明白自己原来是喜欢桐桐的，可紧接就又陷入了另一种困境—— 他和喜欢的人身份天差地别，没有未来。 裴兰掩手哭泣，为自己拖累了弟弟而感到绝望。 —————— 从诊所回来路过小超市的时候，裴柯停车进去买了两根雪糕，小心用塑料袋裹紧放到保温饭盒里带走。 他不知道桐桐为什么哭，但他愿意无条件的安慰陪伴，因为除了这些，他能给的本就不多。 好在桐桐从来都是很好哄的，也许一只小小的雪糕就能重新让他开心起来。 第三十三章 黎耀桐蹲在院子里一个人待着, 往日神采飞扬的脸上没了灿烂的笑容，脑袋低垂无精打采的和树上被烈日烤干的树叶差不多，蔫蔫的缩着脑袋发呆, 整个人深深的emo中。 裴柯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他很能理解为什么黎耀桐的家人朋友总是不自觉的溺爱他, 因为一脸忧心失神落寞的他实在叫人心疼。 他把车支在院子里, 提着饭盒走过来。黎耀桐听到脚步声抬头，圆眼睛眨巴两下才意识到是裴柯回来了, 他傻呆呆的仰头看他，脸上还挂着刚刚干涸的眼泪, 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第58章 裴柯什么都没说，放下饭盒牵起他的手带到水井前, 舀了水打湿毛巾，温柔的把黎耀桐脸上的泪痕一点点擦干净。 冰凉的井水刺激着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黎耀桐舒服的忍不住轻哼一声：“好凉快……” 裴柯给他洗完脸，又从饭盒里掏出雪糕, 分了一根给他, 将另一个带进屋给还在写作业的妹妹, 让她吃完再用功。等再出来的时候，黎耀桐刚撕开雪糕的袋子。 “这个挺贵的吧？”黎耀桐指着袋子, “我记得好像要三块呢。” 曾经高高在上不知人间烟火的小少爷，如今竟也会为三块的雪糕而心疼了。但他不是心疼自己的钱，因为这是裴柯的三块钱。 裴柯摇头, “快吃吧，要化了。” 这已经是小镇超市冰柜里最贵的一只雪糕，平时裴柯肯定不会给自己买, 但是家里有他最心疼的两个人，他什么都舍得给。 黎耀桐低头小小的咬了一口, 甜甜淡淡的牛奶味在嘴里化开。这当然不是他吃过的最好最贵的雪糕，可却比他过去喜欢的一百多元一颗的纯手工意式冰淇淋球更甜。 他脸上重新荡漾开一个甜甜的笑，举起雪糕送到裴柯嘴边，迫不及待的说：“好甜，你尝尝！” 裴柯于是低头在黎耀桐没有碰过的另一边也小小的咬了一口，点头道：“嗯。” 就像裴柯所想的那样，黎耀桐真的很容易满足。只是一根普通的三块钱的雪糕，他吃着转头就忘掉了刚才的伤心，好像天底下没有任何事比他手里的这只雪糕更重要。 他看了看裴柯咬下去的那个小口子，假装若无其事的吃到那边，悄悄地嘬了一口，心里猛地爆发出一阵欢欣喜悦。 就好像……好像在偷偷的和裴柯亲吻。 黎耀桐的开心都挂在脸上，裴柯眼神跟着柔和下来，他还是喜欢桐桐无忧无虑的样子，这样才适合他。 在黎耀桐的坚持下，他们俩坐在树下你一口我一口分着吃完一根雪糕。黎耀桐把光溜溜的雪糕木棍举起高高对着太阳左看右看，心里格外有成就感。 他抬头看了很久很久，忽然回头对裴柯说： “我想回去读书。” 裴柯坐在凳子上静静的看着他，阳关下背对着他的桐桐好像背后长出了一对看不见的翅膀，下一秒就会飞走，远离这个破怪不堪的家。 因此，裴柯平静的说： “好。” 他从一开始知道，桐桐不可能永远留在工地上，他姐姐的期待终究不会落空，因为他是那样好的孩子，总有一天会找到自己该走的路。 黎耀桐把雪糕棍小心的插到泥土里，小步跑回来又说：“但是，我想等暑假过去了再回学校。” 他私心还想再多陪一会裴柯，而且还有很多事没有搞明白。 两个少年依偎在树下，黎耀桐把头很自然的靠在裴柯肩上，格外依恋他的模样，小声说：“你和我一起回去读书吧？你那么聪明，肯定能考上更好的学校。” 裴柯摸了摸他的头发，什么都没说。 和桐黎耀桐一样，他的人生不是回去读书就能解决所有问题那么简单。 或许他随时都以走出大山，去往更广阔的天地见识见识，可他不能把自己的姐姐妹妹留在这里。 等到桐桐回归自己的生活，也许……他们就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裴柯的心又开始针扎般难受，可是一想到回去后依然可以过着富足快乐生活的桐桐，他又释怀了。 而黎耀桐的想法却截然不同。他知道裴柯没有回答他是在顾虑是什么。他已经想好了，暑假过完他不仅自己要走，还要把裴柯也一起带走！ 他相信裴柯过去只是运气不好，所以才那么辛苦，他愿意把以后的好运气分一半给裴柯，让他也能飞得高高的，自由自在活在任何地方。 黎耀桐已经开始懵懵懂懂的明白自己对裴柯的念想，只差临门一脚。 第二天，裴柯骑着车又出去了一趟，把裴梦学校要求提前交上去的资料准备好，打算明天开始采买生活用品，女孩子要用的东西总很多，他这个做哥哥的当然要多操心些。 晚饭后隔壁婶子又来做客，神神秘秘的告诉他们一个好消息。 “听说咱们这儿被什么大公司的老板相中，要开发景区农家乐呢！” 婶子满脸堆笑，眼底充满了期待：“而且到时会有人过来免费翻修咱们的房子，还说如果不打算要房子了，咱们还能得到一大笔安置费，一家子好几十万呢，都可以去市区买套小三户了！” “哇！”黎耀桐也跟着开心，“那裴哥也可以拿到钱吗？” “当然了。”张婶笑着说，“我就说人哪有一辈子背时的？你看，咱小柯这不就交好运了？” “要我说呀，大娘这屋子也没什么翻修的价值，到时小柯拿了几十万去市区买房和小梦一起住，那不快活？” 裴柯坐在一边剥花生，垂着眉眼问：“消息可靠吗？” “应该可靠吧？”张婶琢磨着，“现在这事还没传开，我家那口子不是在乡政-府上班吗？他听人说的，那个大老板可能过两天就会亲自过来视察，要是满意，当场就能签合同！” 黎耀桐快乐的要命，扒着裴柯的手喊道：“你快听呀！你和小梦要有钱啦！！！” “嗯。”裴柯把剥出来的一颗胖嘟嘟红润润的花生仁塞到黎耀桐嘴里，嘴角噙着淡淡笑意看他：“好。” 第59章 其实他没说，就算真有大老板看中这里要开发，他裴柯也没打算把老房子留下拿钱走人。 这是奶奶留给他们姐弟三人唯一的东西，裴柯不想到最后连个念想都没有。 钱可以赚，但是老房子没了就真的没了。 但是因着这个好消息，黎耀桐兴奋的到了半夜都不肯睡，比他自己得到几十万还要高兴。 虽然几十万对他来说好像也没多少，毕竟他户头上每年压岁钱加起来也有好几百万，他从来没仔细数过。 可是裴柯不愿意要他的压岁钱，但一定会要补偿款！ 裴柯只能无奈陪着他熬夜。 不得不承认，桐桐闹起来的时候真是精力活跃，抓着他叽叽喳喳不停说话。没头没影的事，他都已经规划好了这笔钱的用途，甚至还要跟着一起去市区选房子，连他的房间都算进去了。 “给、给我留个房间，不过分吧？”黎耀桐心虚，盘腿坐在床上无意识的抠着白嫩嫩的脚趾，掰手指给自己加分：“我现在会扫地做家务，还会洗菜剥毛豆，还、还能辅导妹妹作业……”他越说声音越小，想起这些天他越帮越忙的家务，嘴硬说：“给我一间嘛……我们是好朋友……” 裴柯觉得他要命的可爱，只想什么都答应，嘴上哄道： “如果我有一套新房子，都给你和小梦。” 黎耀桐漂亮的小脸上露着傻乎乎满足的笑容，不好意思的挠头：“那倒也不用，这是你和小梦的家呢！只要给我留个小小的房间就好，我占不了多大的地方……” 他说着说着，蔫蔫嗒嗒的打了个哈欠，大眼睛也有一下没一下的往一起凑，像是困极了。 “快些睡。”裴柯把他塞进薄被里，山区半夜凉不盖被子会冻着，“等有房子再说。” “嘿嘿……”黎耀桐抱着他的手蹭脸，一边听话的闭眼，嘀咕着说：“我要和你永远住一起……你不许偷偷走……”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裴柯的心漏跳一拍。 他迟迟没有给回应，黎耀桐费劲睁开眼，不依不饶的嚷嚷：“你答应我呀！” 裴柯只好哄他：“我不走。” 得到肯定回复，黎耀桐满意了。 “晚安。” 他的睡眠质量向来好，才说完这句下一秒就打起了小呼噜，裴柯哭笑不得的盯着黎耀桐的睡颜看，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他当然不是把桐桐的话当真，在他看来，虽然他们年纪相仿，可是桐桐的心智远不如同龄人成熟，也许他说的“永远”只是一句心血来潮，没有实际意义。 可是裴柯不贪心，他只想珍惜眼下的时光，能多陪他一秒是一秒。 两个少年头靠头静静睡去，彼此的手不知什么时候紧紧握在一起，黎耀桐睡梦中砸吧着嘴巴，侧身一滚熟练地钻进裴柯怀里，抱着他的胳膊，即使睡着了也会笑出声，不知梦到什么好东西。 隔天清晨才蒙蒙亮，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 裴柯睁眼，强迫自己冷静后穿着拖鞋下地去开门，不想敲门声把桐桐吵醒。 门开了，看清外头的人，裴柯的神情却淡了下来。 “……姑姑。” 第三十四章 姑姑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身边还跟了个戴眼镜瘦得猴精皮肤黝黑的男孩，看起来和裴梦差不多大。男孩在看到裴柯后，身体颤了颤, 挪动脚步往他妈妈身后藏了藏, 讷讷的喊了一声： “哥、大哥……” 裴柯没有应他, 沉默的侧身把姑姑迎进门。 姑姑也不是空手来的，她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看小院一片荒芜什么都没有，心酸的说：“你说你干啥非要从家里搬出去？妈这屋子都多少年没人住了, 你带梦梦就这么窝着？？” “你待会收拾收拾跟我回家，你姑父说了, 他不怪你……” 裴柯等她说完，缓缓开口道：“姑姑，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姑姑知道他不愿意听这些，深深叹了口气, 缓缓在桌边坐下。 她是裴柯父亲唯一的亲妹妹, 今年也才四十三, 可是多年的操劳让她的头发早早变白，嘴唇被太阳晒得发紫, 眼下的鱼尾纹深如刀刻，只有那双眼睛看得出性格绵软柔和，是他们村出了名的老实贤惠。 她说：“去年你跟你姑父打架然后带梦梦跑出去, 等我回来后你人都不在了，问你姑父，他也只说你人大了心思野, 但我知道你是好孩子。” “你姑父那人脾气就那样，他对你们也没有坏心, 昨晚还叮嘱我，叫我今天一早过来接你们。你俩都还小，两个孩子单独过日子哪能叫家？” 裴柯听完，冷笑一声：“那你让他把我爸妈的房子还来。” “房子的事你放心。”姑姑跟他保证，“有我在，他不能贪你爸的东西。我跟他说过了，等梦梦也上大学，那房子还给你们住，我和你姑父就回去种地。” 说到这，旁边一直安静的男孩嚷嚷开来：“妈，那是我家！凭什么给他们！？” “闭嘴。”裴柯冷眼看他，吓得男孩果真又缩了回去，不敢再开口。 裴柯凶完表弟，又说：“姑姑，你说这话自己信吗？” 姑姑有些着急：“你姑父答应我了，他说过两年就搬出去……” “过两年？”裴柯淡淡的问她，“过两年到底是几年？他那个妈不是还在房子里住着吗？” 第60章 姑姑顿时哑口无声，似乎也想起了那时警察上门，婆婆睡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场面。 作为裴柯三姐弟的亲姑姑，她自然是心疼哥哥留下的遗孤的，也跟家里那口子吵过许多次，奈何她实在当不了家，眼看两个孩子在外吃苦，她心里着急又心疼，所以今天无论如何都想把他们带回去。 她始终觉得，自家人再坏也是亲的，总比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强，怕裴柯在外头被人骗。 可是裴柯宁愿流浪，也不愿意带着妹妹回到姑姑身边，他抿了抿唇，低声道：“我不会回去的，小梦也一样。” “你回去告诉程俊宏，我跟他之间的账还没算完，叫他等着。” 他的表情太过冷峻，姑姑也吓了一跳：“什么账？你俩到底那天发生了什么？” 直到现在，姑姑也不能清楚到底那个晚上究竟出了什么事。后来无论她怎么问自己男人，他都摇头摆手说不知道，一口咬定裴柯年少轻狂被人教坏，才对着亲姑父动手。 她心里着急又茫然，十分担心在外的兄妹俩，尤其得知裴柯亲手撕掉了录取通知书，又痛又心疼，打了好几个电话裴柯也都不接，似乎有意躲着她。 今天她一定都要弄清事情的缘由，追问道：“你姑父到底做了什么？你告诉我，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的。” 姑姑苦口婆心，“你难道不相信姑姑吗？” 裴柯瞥了一眼旁边的程志，始终没有开口。 就在此时，黎耀桐揉着眼睛从屋里走出来，脚上还没穿鞋，低声咕哝道：“裴哥……你怎么不起来了？” 姑侄俩的对峙被中断，裴柯起身捡起鞋子给黎耀桐穿好，轻声说：“没事，你再睡睡。” 黎耀桐打了哈欠，扭头往院子里看，看见有两个不认识的人，人也清醒不少：“又来客人了吗？” “……是姑姑。”裴柯迟疑片刻，给他介绍：“那个是姑姑的儿子，程志。” 黎耀桐瞬间瞪大眼睛，想起那天裴柯跟他讲过父母照片被烧的事，看着程志的眼神立刻凶悍起来：“他还好意思来！？” 裴柯好笑的拉住宛若一只小斗鸡，马上就要冲出去跟程志打架的黎耀桐，安抚两句后说：“没事，已经被我教训过了。” 也就是那次程志别他打得半失禁，从此见到他就绕路走，根本不敢上来招惹，裴柯也懒得看他一眼。 姑姑也看到了黎耀桐，她和蔼的起身笑着问：“这是你朋友吧？” “姑姑好。”黎耀桐大方的打招呼，“你是来看裴哥的吗？” 听裴柯说他姑姑人很老实，黎耀桐也很乖巧的回了一句，却悄悄恶狠狠的瞪了程志一眼。 程志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孩子，管不住眼睛多瞄了两眼，还没看清，就被裴柯刀子似的眼神吓得再不敢抬头。 有了黎耀桐出现，姑侄俩之前的气氛不像刚才那样僵。姑姑闲不住，张罗着去厨房做了早饭，等裴梦起床后大家围在一起吃完。在听说何广健住院后，她就说要一起去看看，裴柯于是骑车带她出门，嘱咐他们在家好好的，然后就走了。 见最怕的人离开，程志也大大松了口气。 黎耀桐哼了一声，拉着裴梦进屋写作业，他才不想跟那种人待一处！ 可惜程志没什么眼力劲，跟前跟后问这问那，老是想拉着黎耀桐讲话，就算贴了冷脸也不觉尴尬，照样跟着。没有裴柯镇场面，程志被奶奶惯出来的嘴脸慢慢显现出来。 黎耀桐总不理他，程志一个人说话说到口干舌燥，往椅子上一摊拿出手机打游戏，不客气的对裴梦说：“喂，你去给我倒水！” 裴梦愣了一下，放下笔下意识起身要去拿杯子，在旁边陪坐的黎耀桐瞬间蹦了起来，一把按住裴梦的手：“你干嘛？” “给程志哥哥倒水。”裴梦小声回答。 以前哥哥不在家的时候，程志就是这样使唤她的，而裴梦也习惯了听话照做。因为姑姑说女孩子就要多做家务，平时多让让男孩，这样将来好嫁人。 “凭什么给他倒！”黎耀桐火冒三丈，“他没手吗！？” 哪怕张其安经常说他骄纵，可黎耀桐从没用这种颐指气使的口气命令过别人，程志算个什么东西！？ “可是……”裴梦犹豫，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黎耀桐气得牙痒痒，他怕吓到裴梦，压着火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的说：“小梦，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命令你做任何事！谁要是这样对你说话，你就骂回去！” “你的手是用来拿笔的，不是用来伺_候坏这些东西的！他就算手残废了，渴死饿死也不关你的事！” 裴梦见他发脾气，恍惚着点头，很是茫然无措，小心翼翼的看他。 黎耀桐真的气炸了。他把裴柯的妹妹当自己妹妹，而且就算不是亲妹，看程志有手有脚嚣张跋扈把这当自家随意使唤人的嘴脸，路人都会发脾气，更何况是他。 “喝水是吧？我给你倒！”黎耀桐皮笑肉不笑，拿着水杯去厨房，从盐罐子里倒了大半盐巴进去，用热水化开端过去，“给你。” 程志不疑有他，边看着短视频里的大胸美女，边往嘴里送。 黎耀桐看了一眼他的手机，无比嫌恶。小小年纪就这么恶心好-色，真不要脸！ “噗！！！”程志刚喝下一大口水就被烫得受不住喷了出来，满嘴都是咸腥的苦味，嘴巴和舌头肿了。 第61章 他把杯子摔在地上，气急败坏的要上来动手，黎耀桐侧身躲开，回身一脚踹在程志的腰上，把他踹得趴在地上。 黎耀桐个子娇小，可是打起架来并不输气势，程志个子高，可他太瘦了动起来吃亏，两人一路从屋里混战到院里，黎耀桐逮到机会一个扫堂腿把他绊倒，跳到程志身上坐着，左右开弓朝他的脸上扇。 “来我家还敢欺负我妹妹！我叫你嚣张！叫你烧照片！” 裴梦追出来看到这一幕人都吓傻了，忘了打电话给她哥。 黎耀桐看到裴梦，喊道：“妹妹，过来打他！” “……啊？”裴梦懵了。 程志被人按着打脸，气得什么脏话都出来了，简直不像个才初二的男生。 裴梦听他那么辱骂黎耀桐，终于也跟着生气了。 谁都不许骂桐桐哥哥！ 很快两人的混战变成三个人的战场，裴梦似乎忘记了过去那么多年生活在程志阴影下唯唯诺诺的自己，也不记得姑姑教导的，女孩要温良谦让的“美德”，像个彪悍的小野马，拿脚踹，用扫帚扇，全然没有往日的绵软温顺。 程志没想到裴梦发起疯来打人这么凶猛，黎耀桐起先还能插上手帮忙，到后来干脆坐在旁边喘气休息，看裴梦舞着大扫帚追着鼻青脸肿的程志满院子跑。 接到隔壁婶子电话赶回来的等到裴柯和姑姑，进门看到的就是黎耀桐和裴梦联手殴打程志的精彩场面。 裴柯：“……” 他是不是走错家门了。 第三十五章 趁着这个空当, 程志鬼哭狼嚎着爬着回到他妈妈身边，眼镜早都不知道飞去了哪里，他浑身狼狈, 指着黎耀桐和裴梦两人哭着告状：“妈, 他们打我——！” 姑姑满脸震惊, 她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自己被打得几乎看不清面容的儿子，又看看那两个刚行凶完毕的二人组, 着急的问：“这是怎么了？” 裴柯几步上前把裴梦弄乱的头绳扶正，又拿湿巾把黎耀桐脏兮兮的小脸擦干净, 还没来得及回话，黎耀桐先一步把裴梦往身后一护, 大声回道：“是他先动手的！” 姑姑的神情不大好，又见裴柯护着黎耀桐，便说：“小柯，你朋友怎么能打人呢？” “是他欺负小梦！”黎耀桐不依不饶的。 有了妈妈在场, 程志也壮了胆子, 扯着嗓子喊道：“我就是让那臭丫头给我倒杯水而已！” 姑姑到底还是心疼自己的儿子, 生气的说：“不管因为什么，你也不该打人！而且就是倒杯水而已, 梦梦顺手也就做了，怎么算欺负？他们姐弟之间的事，不需要你一个外人插手。” 黎耀桐被噎得一口气下不来, 又没法反驳，因为在场的确只有他一个外人。 裴柯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替他顺气，对姑姑说：“桐桐不是外人。我不在家, 他就是小梦的监护人。”说着他转向程志，冷笑一声：“你应该庆幸当时我不在, 否则你就不会只是脸肿那么简单。” 姑姑看他一心维护外人，不由得责备道：“他怎么说也是你弟弟，你怎么反而帮着外人说话？” “对我来说，他才是外人。”裴柯指了指程志，“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不准再支使小梦？” 程志吓得又噤声了，姑姑却不以为意，“弟弟让姐姐帮忙倒杯水，这放到哪家都挑不出理，怎么能叫支使？” 她过去就一直觉得小柯对裴梦过于娇惯，女孩子家这不能做那不能碰，还没出门就养得千金大小姐似的，将来怎么嫁人？ 于是她接着又说：“我早就说过，梦梦就上咱们镇子上的高中就行了，还不咋花钱，念完找个婆家就嫁了。你非要往市里送，她一个女孩子也不用读书读得多好，不然以后心大了不好说婆家……” 裴柯打断了她的话：“姑姑，你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看看了。” 姑姑的话戛然而止，她盯着裴柯的脸看了好久，苦涩问道：“你是不是嫌我说话不合你心意？” “本来就是！”黎耀桐实在忍不住了，“就算我是外人，我也要说！” “姑姑你的思想怎么这么封建？都什么年代了，还说女孩子读书没用，读书怎么就没有用了！？” 他说着又指向裴梦，大声道：“你知道她一天高中都还没上，但是高考真题却能考四百多分吗？！你知道她将来会有多优秀吗？” “她以后一定能考上超一流的大学，在全国最顶尖的学府里读书！只要她想，她还可以一路读上去！” “本科读完读研究生，然后博士、博士后……如果她愿意，我相信她将来成为全国最厉害的女孩子之一！” “她超级了不起！你怎么会觉得女孩子读书没有用？” 黎耀桐不能忍受姑姑的偏见。 他们班里成绩最优秀、常年霸占年纪榜一的学霸就是女孩，他的姐姐从小就稳稳的走在同龄人前面，他家大嫂年纪轻轻就是首都大学的副教授，而他的妈妈年轻时更是个中翘楚…… 黎耀桐见过那么多那么多优秀的女孩，她们有着各异的性格，却都那么耀眼，耀眼到他有时会暗暗地对比出自己的平庸，所以他不能容忍有人对她们抱有偏见。 他最后质问道：“小梦那么好，你却只知道让她嫁人，这对她公平吗？” 裴梦在旁边怔怔的听着黎耀桐大声与姑姑理论，忽然掩着面哭了。 第62章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就是觉得心里闷闷的，好像某个地方被深深触到，不自觉掉下眼泪。 姑姑被怼得哑口无声，她磕磕巴巴的说：“可是女孩儿不结婚，将来还能干嘛？我、我也是为她好……” “好了，姑姑。”裴柯不让她再说下去，他回头看了一眼低头哭泣的妹妹，还在义愤填膺的黎耀桐，实在没心思再和她说话，“你先回去吧。” 最终姑姑只能带着满脸伤的程志离开，临走前她抓着裴柯的手，苦口婆心的说：“小柯，你可以生我的气，但你要相信我真的是为你们好，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裴柯点头，“姑姑再见。” 他就站在门口，目送着姑姑缓缓地远走，抿唇站了一会儿，然后才回去。 裴梦此时已经停住了哭泣，她重新洗了脸，坐在桌子旁发呆，裴柯走近，听她小声的问黎耀桐： “桐桐哥哥，我真的能读研究生吗？” 黎耀桐拍着胸保证：“那当然了！你成绩那么好，研究生肯定没问题的！” 裴梦脸上有些期许，她从前没有想过以后的事。过去哥哥只告诉过她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离开这里，却没有告诉她大山的外面有什么，考上大学以后又该怎么办。 裴梦心里有许许多多的疑问，然而她习惯了听话，听话的埋头读书，不问将来。 可是刚才黎耀桐的话仿佛一下子给她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她似乎借此窥见了一点光明。 “你不仅要读研，还要去我们国家最繁华的首都，上最好的大学！”黎耀桐骄傲的说，“我大嫂、我姐姐，都是那个学校毕业的！校友墙上还有她们的照片呢！” “将来，那里说不定也会有你的照片。” 裴梦小小的发出一声惊呼，“真的呀？” “那是！”黎耀桐笑眯眯的，可骄傲了：“我家也住那里！到时我带你去我家玩，我姐姐肯定很喜欢你！她最喜欢带你这样努力聪明的女孩子了。” 裴柯走过去，在黎耀桐头上揉了一把，轻笑着说：“你再说下去，小梦今晚该睡不着了。” 黎耀桐蹭了蹭他温暖的掌心，嘿嘿一笑：“我只是想鼓励妹妹，她好像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棒！” 裴柯看了看裴梦，目光也柔和起来：“我妹妹当然是好的。” 裴梦害羞的红了脸，心里又甜又开心。 她真的好喜欢桐桐哥哥，他来了以后，就好像给自己和哥哥带来了希望，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好的人！ 晚上裴梦早早回房歇息去了，她如今找到了人生的新目标，斗志满满信心十足，谁都不能再轻易动摇她的念想！ 屋里黎耀桐洗了头坐在床边让裴柯给他擦头发，眼睛一阵痒痒，他抬手使劲揉了揉，忽然眼睛一阵刺痛，不由轻轻“啊”了一声。 听到动静，裴柯停下手关切的问：“怎么了？” 黎耀桐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回道：“眼睛……” 裴柯立刻半蹲下来查看，右手握住还在不住胡乱揉弄的黎耀桐的左手，低声道：“别动。” 说着，他空出另一只手轻轻掀起黎耀桐的下眼皮，果然发现了一根长长细细的睫毛，因为之前不得章法的乱揉，位置已经很靠里面了，外力不好弄出来。 “疼……”黎耀桐的左眼无意识的流泪，那根睫毛针扎一样戳在肉里，难受的要命。 这个时间镇上的小诊所早就关门了，裴柯尝试着用棉签也没能顺利取出，眼见桐桐越来越难受，眼睑红得像是要出血，情急之下，他凑近黎耀桐的眼睛，伸-出舌头，温柔的扫过黎耀桐的眼睑，最大程度减轻他的疼痛。 黎耀桐眼睛里传来一种无比柔软的温暖，他恍然意识到裴柯在做什么，世界在这一瞬间停止了。 裴柯捧着他的脑袋那么小心轻柔的动作，生怕弄疼他一点点，内心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旖旎邪念，只希望桐桐能舒服点。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可能也没有那么久，但是黎耀桐却觉得仿佛过去了很久。 “好了吗？”裴柯停下动作，捧着他的脸仔细看，确认那根睫毛再也找不到了，总算松了口气。 黎耀桐缓缓摸了摸左眼，果然再没有了那种刺痛感，他慌忙摇头：“不、不疼了。” 裴柯于是放下心，起身继续给黎耀桐擦头发，好像不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给人造成了多大的震撼。 黎耀桐却不能平静，他抬手摸了摸左眼，那里似乎依稀还残留着裴柯的温度。 那么温柔，那么珍惜。 所以……裴柯是很珍惜他的吗？ 直到半夜，黎耀桐都无法安然入睡，脑子里还在不停回忆着裴柯“轻吻”他眼睛的一幕，浑身各处躁动难安，听着身旁裴柯平稳入睡的呼吸声，他悄悄掏出手机。 想不明白的问题，就交给狗头军师团好了。 ‘我有个朋友说，他好像喜欢上他兄弟了，怎么办？’ 本以为三更半夜的肯定没人回复，没想到群里那俩货仿佛一天二十四小时在线，顿时炸开了。 张其安：‘什么！！！？？？你喜欢上谁了！！！！？？？？’ 关鸿：‘是裴柯吗？’ 黎耀桐心里一惊，心说这两个家伙怎么一猜就准，赶紧亡羊补牢画蛇添足多此一举此地无银： 第63章 ‘没有啦，真的是我一个朋友嗷~我也没有喜欢裴柯，你们别多想。’ 张其安：‘呵呵。’ 关鸿：‘……’ 第三十六章 第二天直到裴柯来喊吃早饭, 黎耀桐才艰难的爬起来，困到穿衣服眼睛都没睁开，跌跌撞撞还差点被凳子绊倒摔跤, 幸好裴柯及时扶了一把。 “昨天没睡好？”裴柯问。 黎耀桐点头, 心虚的不敢看他。他和两个发小从半夜聊到凌晨, 起初还苟延残喘的挣扎一下，后来干脆破罐破摔直接承认, 他就是喜欢裴柯。 可能有些人对情感的认知并不那么敏感，甚至是迟钝, 可是某一瞬间一旦想通，接受的速度比正常人更快, 几乎没什么挣扎过渡，顺理成章接纳了自己的感情，黎耀桐就属于这种类型。 在昨晚之前，他甚至没有怀疑过自己和裴柯之间的相处模式是不是过分暧昧, 但昨晚后, 他回头细想才发觉原来他之前对裴柯的种种异样是因为喜欢。 他对裴柯和对别人一直都是区别对待, 没有想和别人做的事，他却想跟裴柯做, 这种特别就源自于喜欢。 想明白了这些，黎耀桐接着又有了新烦恼。因为在他看来，目前自己还处在暗恋的阶段, 明面上他和裴柯还是朋友关系。 尽管裴柯对他很好很好，可是他对妹妹也同样很好，黎耀桐不能分得清这两种好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换句话说, 并不因为自己有多优秀，而是因为裴柯本身就是好人, 所以他才会愿意包容照顾自己。。 这个认知让黎耀桐很难过，他扒着手指数自己的优点，越想越觉得裴柯不可能喜欢他。 他又娇气又能作妖，不爱学习还没上进心，除了吃喝玩乐好像什么都不会，连当个吉祥物都嫌占地方…… 越盘算越沮丧，黎耀桐脸上不自觉就显了出来。 裴柯察觉到了，他拧干毛巾给黎耀桐擦脸，轻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黎耀桐恹恹得抱过去，把脑袋搁在裴柯肩上，试探着问：“你为什要对我这么好呀？” 裴柯被问住了。 他没考虑过，因为对他来说，这本来也不是需要考虑的事。 最初当然是因为赵长山的吩咐，但其实从见黎耀桐的第一眼开始，他就对他产生了莫名的好感，后来对他好完全是出自无意识的本能，一直到他发觉自己的感情之前，他也没想过背后的原因。 更何况，就算他没有喜欢上黎耀桐，肯定也会对他好的，因为黎耀桐值得。 桐桐值得被任何人喜欢，这点从赵长山和室友们对他的爱护就足以看出。并不是所有年纪小的新人都能得到别人的关爱，大家也不是傻子，但谁都会喜欢真诚乐观活泼善良的人，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日子每天都是新鲜温柔的。 “因为你本来就很好。”裴柯回他。 可是黎耀桐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希望听到裴柯说，桐桐是特别的，和别人不一样。可他也知道这样太强求，本来就是他擅自喜欢人家的，难道还要逼着别人也喜欢自己。 他心里憋不住事，认为喜欢一个人就要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可是关鸿却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他说，在两人的关系没有水到渠成之前，贸然表白只会打破现有的局面，说不定他们的关系也就戛然而止，朋友都没得做。 张其安对此持反对意见。他认为这世上就不可能有人会拒绝桐桐的表白，如果有，那一定是个二百五傻子。 桐桐有钱有颜性格还那么阳光，眼睛得长多高才会连他都看不上？ 两个发小在群里就他的感情问题展开了激烈掰讨，黎耀桐一会觉得关二之有理，一会又觉得小胖逻辑通顺，到最后也没能下定决心。 犹犹豫豫优柔寡断不是他的性格，可正因为他太喜欢裴柯，所以才变得小心翼翼畏手畏脚，怕一旦说出口，如果裴柯转身就走，他真的会很伤心。 他脸上的表情太伤心，裴柯也跟着紧张起来，他以为自己回答的不好，头一次说话磕巴起来：“我、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黎耀桐闷闷摇头，把脸又埋进裴柯肩颈里，深深地倒吸一口气，闻着裴柯身上淡淡肥皂清香，脑子也跟着慢慢清醒下来。 他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就算别人总夸他性情好，可骨子里其实还是有些被娇纵出来的任性，从小他想要什么就会有，哪怕是天上的星星。 因此，他对于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从来势在必得。 虽然裴柯是人，并不能等同于一件“东西”，可是黎耀桐决心要努力试试，不管过程如何艰难。如果因为胆怯错过裴柯，他将来一定会后悔死的。 短短几分钟，黎耀桐仿佛又重新有了勇气，逻辑自洽信心满满。 关鸿有一句说得很对，无论是他还是裴柯，现在都不是谈恋爱的最佳时刻，因为他们都没把自己本身的问题解决，无法对对方负责。 他们对各自未来还没有明确的规划，这样的两个人即使在一起也不长久，因为能拆散他们的外部因素太多太多了，仅仅靠着喜欢支撑起来的感情并不可靠。 所以，为了能和裴柯并肩站到一起，黎耀桐决心真正开始打算将来的路，他也想保护裴柯，给他一个家。 他会和裴柯表白，但一定要选最合适的时间，到时不管裴柯的回答是什么，他都愿意接受。 第64章 裴柯不知道黎耀桐趴在自己肩上到底想了些什么，他只知道再抬头，黎耀桐的眼里重又聚了光亮，整个人又活了过来，好像刚才的烦恼沮丧已经烟消云散。 他总是会为黎耀桐这种强大稳定的自我情绪调节能力而感到惊叹。在黎耀桐面前，好像无论是什么样的困难，他都可以自己很快调整状态接受现状，甚至都不用别人安慰开导，自己就能很快适应并随时应战，时刻以一种绝对正面的情绪对抗一切。 而这份强大的精神内核正是裴柯缺少的，所以他的确羡慕黎耀桐，又为他感到开心。 黎耀桐的眼睛似乎在发光，他微微抬头凝望着裴柯，神情那么的郑重而认真，他说：“等到我们回去，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等他们从这里离开，黎耀桐会找时间向他正式告白。 如果裴柯拒绝他，他就回去学校好好读书，等到他变成很优秀的大人，能够让裴柯真正信赖依靠，他再回来继续追求他。 自然界的里的小动物们尚且知道，先筑巢才有资格求-爱，他也知道。 裴柯不知道他要说的“秘密”是什么，可他由衷的感到高兴，因为桐桐愿意和自己分享他的秘密，他是被信任着的。 被喜欢的人信任，裴柯很满足。 —————— 吃完早饭后裴柯锁了门，带上黎耀桐和裴梦去镇上买东西，三个人不好骑车，所以他们选择坐公交去，但没想到黎耀桐晕车，一路拿着塑料袋吐得七荤八素。 山路崎岖颠簸，破公交在路上颠得快散架，黎耀桐身娇体贵哪里受过这种罪，才上车十分钟就不行了，幸好司机给拿了塑料袋给他，不然这一路非吐裴柯一身。 下车的时候黎耀桐腿都软了，蹲在路边垂着脑袋出气比入气多，裴柯在旁给他轻轻拍背，心疼又懊悔，早知道该花钱打车的。 “我没事……”黎耀桐吐得脑子发昏，还要抽空安慰裴柯，怕他自责，又说：“你别担心。” 裴梦从路边小超市买了苏打水出来，拧开瓶盖递给他：“桐桐哥哥，你喝点水吧？” 黎耀桐接过水喝了几口，冰凉的苏打水一路滑过喉咙抵达胃部，他因过度呕吐而灼热酸痛的胃瞬间舒服不少，凉风拂过脸颊，很快他就恢复了精神，身上的不适也减轻不少。 他站起身，小脸还是苍白，裴柯怕他累着，让他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休息，他带裴梦去买东西，然后回来集合，可是黎耀桐不同意：“我可以的！” 说着他活动一下胳膊腿，向他表示自己真的没有问题。他不想自己被裴柯当个花瓶一样轻拿轻放，想证明他也可以帮上忙。 裴柯拗不过他，只得同意。 今天是每个三个月才有一次的大集，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会选择这一天来采买需要的用品，尤其很多高中马上暑期班开学，家长们都来了。 “毛巾，牙膏，水瓶，面盆……卫生巾……”黎耀桐凑近裴柯手中的清单小声读着，感觉裴梦的用品比他一个男生的还少，“怎么没有护肤品啊？” 裴梦不解：“洗面奶和脸霜就行了。” 黎耀桐看了一眼皮肤细嫩白净清秀的裴梦，心说也对，裴梦天生丽质，好像也不太需要抹那么多东西在脸上。 人分工合作，各自领了一部分清单，然后兵分三路在大集里逛，约好中午在集市门口的花坛边集合。 裴柯本来不放心黎耀桐单独行动，可是黎耀桐坚持自己能行。他觉得裴梦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都行，他为啥不行？ 裴柯只能随他，想着自己快点买，回头去找他。 黎耀桐第一次逛这么大的集市，这比以前赵长山带他去的集市大多了，一眼看去都望不到尽头，到处都是人，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就算天热也挡不住大家逛街的热情。 他左手拿着清单，右手是裴柯给买雪糕，挤在人堆里老远就能看见他浑身冒着单纯的傻气，就像那地主家的傻儿子出来赶大集。 买到了清单上的毛巾和牙刷，黎耀桐在一个男装店前停下脚步。 他盯着挂在墙上的男款情侣装，眼珠滴溜溜的转。 第三十七章 到了集合的时间, 大家都准时到了，每个人手上拎了满满的东西，红红绿绿的塑料袋堆在一起。还挺壮观。 黎耀桐骄傲的说：“你给我的两百块都没用一半, 我可会省钱了！” 他嘴甜人又靓, 买东西的时候就算看不懂好坏, 光是站那跟摊主聊天，就能赢得许多摊主喜爱, 也没因为他的外地口音而漫天要价宰他，有的摊主甚至还会额外送些赠品, 并且笑眯眯的和他说再见。 黎耀桐因此觉得买东西一点不难，那得意嘚瑟的小模样叫人看了手痒, 裴柯轻笑，揉了揉他满头的黑发，眼底的温柔都快溢出来了。 黎耀桐不是第一次见到裴柯微笑，可是每次都会没出息的脸红, 心里欢喜得要命。 他俩之间暧昧的氛围让裴梦都察觉出了不对, 但她还太小, 不能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她喜欢看哥哥们相处, 也跟着一起笑闹。 个人在路边的饭馆里吃了顿饭，拿这么多东西挤公交太难了，也为了防止晕车把午饭也吐个干净, 黎耀桐干打电话把周景和派给他的司机叔叔叫来帮忙送他们回家。 裴梦还是第一次坐这么宽敞的小汽车，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眼睛却左看右看满心好奇。黎耀桐变戏法似的按下按钮, 后排座位中间忽然缓缓升起一个光滑台面，下边是小冰箱, 他打开冰箱门拿出几罐冰可乐分给他们，又找出遥控器把车窗的窗帘放下挡住太阳，后座的空间瞬间暗了下来。 第65章 “哇！”裴梦一声惊叹。 裴柯替黎耀桐拉开拉环又递回去，而黎耀桐也条件反射的伸手接过，转过头继续和裴梦说话，好像对裴柯的照顾非常习以为常，对他十二万分的依赖。 自从桐桐来后，小梦好像也活泼了不少，话都慢慢多了起来，就像普通人家女孩子一样。 人到家后，黎耀桐和郑叔叔告别，并约好后天再来接他们送裴梦上学，他是再也不肯坐公交了。 裴柯把买回来的东西堆放在一个干净的角落里，又把裴梦的箱子拿出来擦洗一番，放到太阳下面晒，黎耀桐一眼就看到箱子拉链上坠着的小小吊坠，正是之前裴柯缝补过的盗版玲娜贝儿。 除此之外，裴柯还给裴梦又买了两条新裙子，虽然在学校里平时都穿校服，可是偶尔周末也是可以穿自己的衣服，青春期的女孩哪有不爱美的，裴柯不想妹妹自卑。 “我也给妹妹买了好东西！”黎耀桐打开塑料袋，里面装着满满一袋子五颜六色的头绳发夹，“我知道女孩们的头绳都容易丢，所以我给你买了整整一包，够用一年了！” “是我用自己的工资钱买的哦！”黎耀桐很享受当哥哥照顾妹妹的感觉，“等我回去了，我还会给你寄好吃好玩的，给你买新的玲娜贝儿！” 裴梦抱着满袋子头绳很开心，因为她扎头发的皮筋总是莫名其妙找不到，每天早上起床还要浪费时间翻找，桐桐哥哥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呢？ 裴柯又盘点了一遍清单上的东西，黎耀桐趁着这个空挡偷摸把一个黑色塑料袋搬进睡房，裴柯眼角余光注意到他，和裴梦又说了几句，随后跟着回房。 听到开门的声音，黎耀桐吓一跳，回头看到他后先是想把东西藏起来，后来想了想又松手，别扭的说：“嗯……我、我买了新衣服。” 裴柯不解，买新衣服怎么一副做错事的表情？ “给你也买了……”黎耀桐指着床上并排摊开的两件白色t恤，并且着重强调：“是用我自己的钱买的！” 裴柯皱眉，“我给你钱就是留着你用，怎么不花？” “那不一样嘛！”黎耀桐双手背后，坚决摇头。 情侣装要是还用裴柯的钱买，那就没意义了。 “那也不用给我买。”裴柯摇头，“我不需要新衣服……” 这倒是提醒了他，桐桐来他们家这么多天，似乎自己也没给他买过什么东西，这让他自责，暗恼思虑不周全。 “我也不缺衣服。”黎耀桐的箱子里有那么多周景和给安排的新衣，他一天换两件都穿不完。 而且他不想要裴柯给买衣服，他只想裴柯陪着。 “因为我想和你穿……一样的衣服。”黎耀桐话到嘴边，生生把“情侣装”又咽了回去，既怕裴柯发现自己的心思，又怕他发现不了。 裴柯顿住，他盯着黎耀桐的脸看了许久。 他并不是木头人，也不是傻瓜，在看明白黎耀桐眼里的羞涩后，忽然什么都懂了。 原来他并不是一个人在单相思。 他一面沉浸在喜欢的人恰好或许也喜欢自己的巨大喜悦中，一面又隐隐担忧他们根本没有未来。 “谢谢。”裴柯低声回道，不敢看黎耀桐的眼睛。 黎耀桐见他没有不开心，重重的出了口气，满心期待的说：“那我们先收起来，哪天一起穿出去？” 就算暂时还不能当情侣，可是穿一样的衣服也算是满足了黎耀桐心里小小的隐晦的愿望。 裴柯的心情还没能平复，黎耀桐说什么他都只会点头。 他不知道自己有哪里好，桐桐又为什么喜欢他，他明明什么都没有。 下午隔壁张嫂来敲门，让裴柯去村委会开会，喜气洋洋的说：“肯定是旅游开发的事，听说是已经定下来了，大老板都到了！” 于是裴柯交代好黎耀桐和裴梦看家，自己跟着张嫂去了村委会。 他们前脚刚走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一阵大力拍门的声音，吵得黎耀桐不得不跑着去开门，以为是裴柯又回来了。 结果门一开，是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 裴梦跟着出来，一见到他脸都白了，浑身不可抑制的发颤，声音都抖了起来：“姑、姑父……” 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看着斯文，听到裴梦的声音后微微一笑：“是小梦啊？你一个人在家？” 黎耀桐一听这是裴柯姐弟三人的姑父，顿时就拉了脸：“你眼瞎吗？看不到家里还有人？” 在跟讨厌的人说话的时候，黎耀桐从来都不客气甚至嘴毒，尤其他觉得这个姑父看裴梦的眼神很奇怪，让他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下意识就先开始人身攻击。 程俊宏这才正眼看了看黎耀桐，想了想又说：“就是你打的我儿子？” 黎耀桐丝毫不畏惧他眼里暗含的威胁，挺直胸膛把裴梦保护在身后，替她挡掉程俊宏不善的目光，昂首道：“你想干嘛！？” “不干嘛。”程俊宏轻哼一声自顾自的坐下，慢悠悠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院子里顿时云烟雾饶，裴梦被熏得咳了几声。 黎耀桐见他还坐下了，不客气的指着大门说：“喂，这不是你家，请你出去！” “小朋友。”程俊宏那张看似儒雅的脸露出一个虚伪的笑容：“这里如果不算我家，跟你更没有关系，你有什么资格赶我走？” 第66章 说着，他又问：“裴柯呢？” 黎耀桐觉得，这个所谓的姑父看上去仪表堂堂，其实骨子里坏透了，就算赵长山没有跟他讲过那些烂糟事，他也不会喜欢这种人。 那双藏在眼镜后面看人的眼神很恶心，像是毒蛇一样盘算着什么，根本看不出一丁点长辈的和蔼。 “关你什么事？”黎耀桐说着掏出手机，“你再不走，信不信我报警告你私闯民宅！” 听到他的威胁，程俊宏两指夹着烟，老神在在的说：“那你报警吧。” “这是我老丈母娘的房子，我想来就能来。” 说完他又看向裴梦，上下打量一番，摇头叹气：“你哥把你都养瘦了……” 裴梦吓得不敢动，求救一样死死拽着黎耀桐的衣摆往他身边靠，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黎耀桐感觉到她的恐惧，小声说：“别怕，有我在呢，他不敢打你！” 说着他让裴梦回屋，让她把房门从里面反锁，自己搬了小凳子坐在房门口守着，和程俊宏正面硬刚，大有他敢往前走一步就跟他拼命的架势。 他估摸着如果真要打架，自己可能不是对手，为了不打扰还在村委会忙的裴柯，他偷偷给郑叔叔发了信息，让他赶紧过来帮忙，这种场合还是得有大人在场才好。 发完信息，黎耀桐抬头发现程俊宏也在打量他，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凶巴巴的道：“看什么看！” 程俊宏嘴里叼着烟笑得莫名：“我那个大侄儿从小就性子不讨喜，没想到艳福不浅，你看上他什么了？” “不看他上我难道看你？”黎耀桐嫌弃的瞥他一眼，“你又老又丑又穷又坏，多看你一眼都要做噩梦！” 程俊宏从进门起就被骂到现在，连个还嘴机会都没有，心头不免又是一番盘算。 他看人眼光毒辣，凭直觉就能看出眼前少年不是普通家庭出来的，光是那身高贵的气质就足以将他与普通人拉开差距。 尤其是对方看他的眼神，高高在上冷漠锐利，带着上流人对底层的蔑视，让他想起很久之前某次去城里，无意间见过的一个女老板隔空瞥过来的一眼，也是这么有压迫感。 就好像自己这样的人在他们眼里，不过就是一条臭虫。 第三十八章 不知过去多久, 反而是裴柯先回来了，他是跑着进门的，满头挂着汗珠, 脸上也泛着红晕。 才到村委会, 就有个阿嬷告诉他, 刚才来的时候看到他姑父去往他们家了，裴柯急忙谢过后当场折返, 跑得飞快，心里急得冒火, 怕家里的妹妹和桐桐被欺负。 程俊宏那个人外表看起来斯文像个读书人，其实心思手段比何广健那个无赖强多了, 他担心黎耀桐会被他那人畜无害的嘴脸蒙骗，更怕等他赶到会看到桐桐哭。 等到真正看到黎耀桐，裴柯来不及细看他的表情，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 把黎耀桐抱了个满怀：“你没事吧！？” “……没有哦。”黎耀桐才刚起身就被他抱住, 心中明了他是担心自己, 连忙解释道：“我把妹妹保护的很好，她在屋里呢！” 他像个小小门神挡在外头, 还给自己搬了救兵，如果和程俊宏真的起了冲突，他也不会让自己受到伤害, 聪明着呢。 确认他身上没有伤，裴梦也在屋里好好待着，裴柯总算放心了, 这才转身面向程俊宏。 “小柯回来了？”程俊宏此刻也不紧不慢的招呼，甚至都没从凳子上站起来, 脸上虚伪的笑容都没变过一丝一毫。 黎耀桐看他这样就来气，想要再骂，被裴柯拦住了。 “你来干嘛？”裴柯冷眼看他，周身仿佛都散着冷气。 程俊宏笑了一声，慢悠悠的说：“我听说，这一片要开发了？” 裴柯心中有数，淡淡回道：“你果然闻着味就来了，跟狗一样。” 程俊宏面色终于沉了下来，但紧接着他像是又想通了什么，说：“你不用故意拿话激我。这房子要是换钱拿去做民宿，修整一下也能值个几十万，这里面得分我一半。” “你做梦。”裴柯面不改色打断他的话，“不可能。” 程俊宏嗤笑一声，继续道：“你难道想独吞？” “我可告诉你，就算你告到法庭，这房子也是有你姑姑一半的，你想一个人独占，别想。” 黎耀桐呸了一句，骂道：“裴哥才不像你这么不要脸，眼里只有钱！” “你把他家房子还来！” 程俊宏听到黎耀桐的话，不屑的哼道：“小朋友，你懂什么？我养他们三姐弟难道不花钱吗？他家的房子就算是抵押给我了，是我应该的。” “那我爸妈的赔偿金，你总该还了。”裴柯缓缓开口，“你养我们？指得是把我姐姐刚成年就逼着嫁出去，然后把我送去全寄宿学校不让回家？” “你给小梦喝的奶粉都是最差的。” 程俊宏面不改色，一副你奈我何的老油条样，比何广健那个人渣还要气人，他就明摆着不要脸，根本不在乎骂名，不然也不能厚着脸皮被村里人指指点点这么多年也不肯从裴家搬出去。 他说：“我们现在讨论的是这间老房子的事，你不用打岔。如果你不给，我可以去法院告你。” “你奶奶的房子，我老婆有一半继承权，她活着又没有立遗嘱，我就得分一半走！” 第67章 裴柯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那你可以试试。” 两人在不大的院子里对峙起来，程俊宏心里是有些怵的。从小他就不喜欢这个所谓侄儿，每次看他的眼睛总是莫名心虚害怕，好像自己那些心思都能被他看透，所以他干脆把人扔进寄宿学校，眼不见心不烦。 没想到长大后的裴柯比小时更阴沉，打起人下手也狠。去年夏天他还能仗着年长力气大勉强五五开，今年裴柯似乎又长高了，体格子看上去也壮了不少，再要打起来，自己可能占不到便宜。 “难道你还想打我？”程俊宏也收敛了脸上的笑，阴森森的盯着裴柯，咬牙切齿的说：“我告诉你，这房子就算你扒皮拆骨都得分我一半。” 黎耀桐气得两眼发昏，他没有裴柯泰山压顶也不崩的沉稳，遇事还是容易急躁，一把冲到水缸前，拿着水瓢舀了水对着程俊宏那张脸泼了过去。 该庆幸手头没有烧开水，不然他就动真格了。 被忽然兜头兜脸泼了一脸冷水，程俊宏转头看向黎耀桐，心说他动不了裴柯，难道还不能选个小的欺负，立刻站起身向他走去。 裴柯挡到黎耀桐身前，双手环胸平静的问：“你想干什么？” 程俊宏站起来和裴柯差不多高，两人面对面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僵持着，程俊宏怒道：“你的小对象先动手的。” “我没看到。”裴柯轻声回答。 “你！”程俊宏怒不可遏，顶着满头满脸的水看起来有些滑稽，五十岁的人，在两个小年轻面前却没有分毫尊严。 黎耀桐从裴柯身后探出头，嚣张的做了个鬼脸：“有本事你报警抓我呀！” “不要脸占人家房子，不要脸！” 黎耀桐故意提高嗓门骂，巴不得周围邻居全部都听到，“奶奶的房子就是我裴哥的，烧了也不给你！！！” 他越喊声音越大，程俊宏脸色也跟着越来越黑，终于压不住火动手了。 裴柯当然不会让他碰到黎耀桐，抬手挡了回去，两人很快厮打开来，有来有回拳拳到肉。 和废人何广健不同，程俊宏的力量是实打实的。他年轻时曾经下过矿，上过捕鱼船，做过很多体力活，即便现在年纪大了也没停过手，比很多年轻人还要身强力壮，同裴柯对打起来根本不落下风。 但裴柯毕竟不是一年前毫无经验的少年了，就算不能马上撂倒程俊宏，却也绝不吃亏，只是脸上多了些擦伤，无关紧要。 在旁看着的黎耀桐想帮忙，但他压根插不上手，为了不影响裴柯发挥，特意站得远远地，一边跳着脚学何广健他老娘的样子到处喊： “程俊宏打人啦！” “程俊宏要打死裴柯啦！” 边既要躲避裴柯拳头，又要找机会还手的程俊宏气得要吐血，恨不得把黎耀桐掐死。 就在黎耀桐喊得正高兴，院门忽然从外头再次被人踢开，周景和优哉游哉的双手插兜走进来，看到混乱的现场后，眼神又瞄向毫发无伤的黎耀桐，嘴角扬起轻快的笑。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黎耀桐头一次这么高兴见到他，连忙小步跑上前，“你快去帮裴哥！” “我干嘛要帮？”周景和在他头上狠狠摸了一把，“那小子把你养得不错啊，脸都胖了，油光水滑的。” 黎耀桐最讨厌人说他胖，但现在他顾不上骂周景和，扯着他胳膊往里拉：“你快点！” 他生怕裴柯吃一点点亏，哪怕擦破皮都担心不已，周景和皮糙肉厚一看就很能打，拉来做帮手再合适不过。 周景和心里爽了。 论打架，他才是狠人。当年在国外读书，周景和可是有过把四个比他还高大的白男打进医院icu的光荣史，对付一个区区程俊宏不在话下。 他上前只用了一拳就掀翻了程俊宏，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冷冷的说： “欺负这家没大人吗？” 裴柯也停了手，黎耀桐立刻上去查看他脸上的擦伤，心疼的要命：“你别动，我去拿创可贴！” 不等人发话，他一阵风似的敲门，让裴梦开门拿碘伏。 程俊宏冷不丁被人揍了，爬起来要跟人拼命，等看到院子里多出来的周景和，先是一愣，然后面上又有些犹疑，似乎在辨认什么。 周景和完全不看他，转身看向裴柯，认真的说：“小子，你打架的功夫还不到火候。” “就你这种打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我告诉你，你要这样打……” 接着他旁若无人的拿程俊宏做示范，指着他身上的各个部位教导裴柯，像哥哥一样给他讲解：“这些地方你打了不死人，但绝对能让他疼得几个月下不来床。” “打架这事也有学问，我要是你，这杂|碎都碰不到我一根毛。” 裴柯静静的听着，良久点头道： “受教了。” 周景和对他虚心求教的态度很受用，重重拍了拍他的肩，“你小子不忙不惊的，不错。” “怪不得我们家那小混蛋喜欢你。” 他说得轻轻松松，好似是一件非常平常的事，却让裴柯心里掀起千层巨浪。 裴柯强作镇定，假装没听见他的话。 不一会儿黎耀桐又跑了出来，拿着碘伏和棉签处理裴柯脸上的擦伤，而坐在地上明显伤势更重的程俊宏却无人问津。 第68章 此时程俊宏才不甚确定的问：“您是……周总？” 周景和懒洋洋的瞥他一眼，权当没听见，又见黎耀桐一脸严肃的给裴柯处理伤口，没忍住调笑道： “啧，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对谁这么贴心呢。” 黎耀桐翻白眼：“你好讨厌！” “不是刚才求人的时候了？”周景和纯看乐子，早在碎石场那天他就猜到这俩小孩之间的暧昧，也想跟着看看他们的结局是什么。 他们一个是千亿豪门娇惯出来的小少爷，一个是身无分文家庭复杂的穷小子，可以称得上云泥之别，却偏偏互相喜欢上了，这不比商战有意思？ 周景和眼神隐晦的落在眉眼低垂不知在想什么的裴柯，越看越觉得顺眼。 这小孩不显山不露水心思深沉，好好培养，将来绝不简单。 第三十九章 黎耀桐这会才有空想起该问的话：“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周景和转身在院子里看了一圈, “啧”了一声，毫不掩饰的嫌弃：“这破地方就没有个像样的椅子吗？” 看他那个样子，黎耀桐也不开心了：“只有小破凳子, 你爱坐不坐！” 周景和轻斥了一句：“没良心。” 说着大长腿一伸, 把黎耀桐刚才坐过的小凳子勾过来, 大喇喇往上一坐，瞬间从高高在上的霸总变成村头精神小伙。 黎耀桐顿时急了, 上去就要抢回来，嚷嚷道：“你给我起来！不许你坐我的小凳子！这是裴哥亲手给我做的！！！” 而且上面还绑着软软的棉花垫子, 都是为了照顾黎耀桐那尊贵娇气的屁股。 黎耀桐可喜欢了，他是亲眼看裴柯拿着锯子从木板开始一点点给他做出来, 成型后还拿了砂纸细细打磨一下午，又从隔壁嫂子那里借了新棉花，晚上给他缝了小垫子绑上去。 他还用马克笔在腿上画了几个笑脸，看上去可可爱爱的, 他喜欢的要命, 还想着过两天走了也要带回去。 谁想周景和那眼尖的家伙, 一把相中了他专用的凳子，气得黎耀桐跳脚。 “小气鬼。”周景和懒洋洋的不起来, “我大老远跑过来给你撑腰，坐你个凳子怎么了？” 黎耀桐不依不饶张牙舞爪，裴柯只好过来顺毛, 安慰道：“我再给你做个新的。” 在黎耀桐面前，裴柯说话总是有用的，他于是松开周景和的衣角, 算是妥协了。 周景和极不雅观的翻了个白眼：“就裴柯说话合你心意，是吧？” 他们两人旁若无人的聊天, 似乎有意无意的忽略了一边着急想插话的程俊宏。 当黎耀桐再次问起来，周景和也不卖关子了：“你傻不傻啊？这一片能出资和当地乡政|府合作搞旅游景区的，除了我还能有谁？” 黎耀桐大为震惊：“什么！？那你怎么不早说！？” 周景和坏笑，“你成天对我也没个好话，告诉你干什么？” 这块地其实去年就立项准备开发了，当时竞标的时候，周景和力压众多竞争对手才拿下，看重的就是这边山水灵秀，有的村落还保留了少数民族原汁原味的风俗人情。 到时只要稍稍整修规划，在各大社交平台营销一波，过几年这里就能成为大热景点，既能带动当地村民生活境遇改善，又能让他大赚一笔，怎么看都很划算。 也就是那天黎耀桐求他带去裴柯老家，周景和打听完地址回去一查，才发现居然就是去年的那块地。 竞标后这块地一直被搁置，主要原因是周景和手头还有其他项目在赶，比如明年要交的大运会馆。再加上这边具体的开发方案和当地居民安置措施一直没确定，这事才暂且搁浅了。 有黎耀桐这个契机，周景和觉得是时候把这片区域提上日程，因此连夜开会让各部门提交方案做预算，然后这两天他待在旅馆里忙的也是这个事。 谁知他才到村里，就听司机汇报黎耀桐的事，干脆把村委会那边的会议交给特助主持，自己跑来看是什么情况。 听他讲完事情原委，黎耀桐还是气闷。他觉得要是周景和早跟他讲，他也就可以早跟裴柯说了。 “逗你玩的。”周景和叹气，“这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我总得把前期准备计划全都铺开，才能说动董事会的那些老顽固掏钱，真不是故意瞒着你。” 黎耀桐看他不像骗人，果然也不那么生气了，只是很认真的叮嘱他：“那你要把这里好好开发，别只一心想着挣钱。我听姐姐说很多地方本来很好，都是被旅游开发搞坏了，乌烟瘴气的。” 周景和笑了，打趣他：“那你好好学习，将来毕业过来给我干活。” 黎耀桐哼了一声，假装没听见他的话。他将来毕业也是去帮姐姐的忙，谁要给周景和打工啊！ 不过，听说这里是周景和承包的，黎耀桐确实开心。周景和这人讨人厌是一方面，但他的能力有目共睹，开发旅游区的事肯定没问题，至少不会破坏原生态。 这时程俊宏才终于插上了话。 他本来是没机会见周景和这种级别的总裁的，但他也算半个公务员，虽然一直没有正式编制，只是临时工性质，但因为乡里人手一直不够，多年来他也没有被清退出去，还利用职务之便捞了不少好处。 这地方要开发的消息他比所有人都早知道，起初也很兴奋，可没想到大老板拍下后一直没动静，他各方打听也没什么说法，后来周景和亲自过来和几个村长开会，他才第一次见到本人。 第69章 因此刚才在看到打他的人是周景和才会那么吃惊，而在看到裴柯的小对象和周景和那么随意的闹腾，心里的担忧更加深了。 他虽然不确定黎耀桐的身份，但看周总对他纵容亲密的态度，两人之间的的身份等级至少是持平的，再看黎耀桐对裴柯那小子百依百顺的态度…… 被冷落的十几分钟里，程俊宏脑子里闪过无数的猜测，不敢再像之前那样轻视。 “周总，您……”他扶好鼻梁上歪掉的眼镜，尽力保持冷静，思考要怎么搭话。 周景和并不想搭理他，但程俊宏的心理素质过于强大，俗称厚脸皮，就像没看懂别人脸色，继续试图缓和气氛，“刚才我真是冒犯了，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见他不识趣，周景和也不装聋作瞎，看了一眼和裴柯小声嘀咕什么的黎耀桐，把注意力转回这边，开门见山道：“你和你侄儿怎么样，我不关心。” “但是你刚才想对我小舅子动手，这事我不会轻易放过去。” 句“小舅子”，彻底让程俊宏的脸惨白一片。 别看周景和表面上似乎干涉不到程俊宏，但他手里的人脉资源是不可估量的，甚至不用特意动用关系，只是随口在村委会那边说几句，程俊宏的工作就不保。就算那份工作工资不高，可是隐形收入不少，他当然不愿意放手。 他有些暗悔刚才的冲动。假如没有动手，他只要能在周景和面前博个好感，这么大工程的开发区，他总能捞点油水，现在是没指望了。 黎耀桐才不管程俊宏和周景和说什么，他把裴柯拉到屋子里，很放心的说：“你放心，有周景和给我们撑腰，你姑父一定不会再欺负你了！” 裴柯沉默片刻，起先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始终没有开口。 “你怎么了？”黎耀桐看他并不是开怀的样子，不由关心的问道。 “……没事。”裴柯摇头，为了不让黎耀桐看出他心中真实的想法，他低声说：“只是有点头疼。” 黎耀桐不疑有他，连忙让他坐下，很担心是不是刚才打架伤到了非要带着他去医院，好容易才被裴柯安抚下来。 “你可以陪着小梦说会话吗？”他轻声道，“她很怕程俊宏，我……不会安慰人，你去和她说说话，她应该会好一点。” 说到裴梦，黎耀桐想起她刚才不停发抖的样子，也觉得是该去看看她，他让裴柯坐着休息，自己跑去小房间看裴梦。 等他走后，裴柯才深深地出了口气。他不敢在黎耀桐面前表露出自己真正的想法，怕他觉得自己原来是这样一个阴暗的人。 他和程俊宏不死不休，可是周景和出现后轻易的就化解了一团混乱的危机，甚至根本不用警告威胁，只是往那里一坐，就足以让程俊宏胆怯惧怕。 周景和身上的那种属于上位者成熟男人的压迫感，以及解决问题游刃有余的手段态度，让裴柯深刻意识到自己原来还没有真正成为一个大人。 用暴力武装起来的强大，并不是真正的强大。 这个认知让裴柯感到沮丧，他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心中一片茫然。 周景和把程俊宏赶走，进屋准备找黎耀桐，才进门就看到裴柯那小子一脸人生无望的表情，倒让他意外的挑了挑眉。 这小子看起来老练沉稳的，没想到居然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没错，在周景和看来，黎耀桐和裴柯都是小孩子。 只不过一个长大不，一个假装长大。 “哟，躲这儿哭呢？”周景和嘴贱的毛病又犯了，单手插兜倚在门边，吊儿郎当的就好像个纨绔子。 裴柯一惊，再抬头才发现周景和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 他刚才太沉浸于自己的世界，竟没有一点警觉心。 周景和嗤笑一声：“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又不会烧了你家房子。” 他说着瞥了一眼瞬间武装完自己重又变得冷硬的裴柯，摇头叹息道：“你刚才那个样子反而比较像个小孩，也才十九岁而已，成天装大人不累吗？” 裴柯默默握紧拳头，低声说：“不用你管。” “不识好人心。”周景和哼了一声，“跟黎耀桐那小混蛋一模一样。” 他今天心情还不错，难得愿意开解开解这个迷途小羔羊。 周景和于是冲他扬了扬下巴，道：“喂，要不要我帮你解决你那个什么姑父？我看你俩好像有仇。” 裴柯猛地抬头，他本以为周景和是想嘲讽，可是在看到对方眼里的认真诚恳后，他才确信他没有开玩笑。 空气短暂的凝滞几秒，裴柯缓缓摇头：“不用。” “我自己解决。” 他和程俊宏之间的仇恨三言两语说不清，裴柯不愿意让任何人插手，只想亲自报仇，不管中间要用多少年。 “也对。”周景和咧嘴一笑，“报仇这事儿还是得自己来，这样才痛快。” 说着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张明信片递过去，脸上也没有了玩世不恭的笑意，他说： “小子，这是我明信片。你应该感到荣幸，一般我不轻易给人。” “如果你想通了，随时可以到我手底下做事。” 周景和毫不掩饰自己对裴柯的欣赏，他在对方身上隐约看到了十多年前的自己。 或许十九岁的他还没有裴柯这样的心性，所以想拉他一把。 第70章 况且，有权有势之后，裴柯才有筹码从黎家把黎耀桐带回家。 第四十章 黎耀桐出来的时候, 周景和人已经不在了，他发来信息说是还要回去开会，村委会那边还需要他去露个面, 如果程俊宏再来挑事就给他打电话。 “不过, 事情也算解决了。”黎耀桐安慰裴柯, “至少他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来抢奶奶的房子。” 晚些时候张嫂回来了，看她脸上的神情, 这次会议的结果不错，脸上的笑一直蔓延到眼角, 拉着裴柯一直说那老板如何如何大方，给他们这些原住民的补偿条件很丰厚, “关键是真的帅啊，而且还很年轻！” 黎耀桐听她夸周景和，连连点头附和：“别看他私下里坏脾气，干正事的时候是挺靠谱的。” 张嫂听他说话跟着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认识他呢, 不过我看他那个面相, 确实像是脾气不大好的样子。” 他们几个人说了几句话, 张嫂高高兴心回家去了。 第二天村里一早开始就用大喇叭喊大家去签字确认，愿意留下的就等着专业施工队上门修整, 不愿意留下的就拿钱着补偿金离开，因为最快下个月这里就要动工了。 裴柯一早也出门去签字，黎耀桐和裴梦在家烧了午饭等着, 明天就要送裴梦去上学，他们刚好今天把所有事都解决完。 等到裴柯回来正好是饭点，黎耀桐欢欢喜喜的迎上去, 期待的问：“能拿多少赔偿款啊？” 裴柯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最终低声回道：“我没拿钱。” 黎耀桐：“……？” “为什么呀？” 裴柯抿了抿唇，略带歉意的说：“对不起，没法给你一个小房间了。” 黎耀桐瞪大眼睛，“为什么和我道歉呀？” “这是你奶奶留给你们的房子，怎么处理都是你的权利，我没有不开心啊？” 黎耀桐只是好奇，裴柯不就是因为缺钱才辍学打工的吗？现在有这样好的机会却放弃，他想不通罢了。 裴柯于是解释道：“我不想把奶奶的房子卖掉。”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有些哀伤，黎耀桐因此懂了。尽管他家庭幸福，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健在，身边也没有任何亲人去世，可是他试着换位思考一下，假如有人想换他的奶奶留下的遗物…… “哦哦也对。”黎耀桐点头，“你说得很对！” 早上签字的时候也有不少人劝裴柯，让他不要犯傻，拿上一笔钱离开，这破屋子留在手里也没什么用。可是对裴柯来说，这不是什么破房子，是父母离世后他和姐姐妹妹在这个世上最后得到过温暖的地方，老房子还在，他们就永远有家。 回来的路上，他唯一担心的是怎么面对黎耀桐。因为那晚他兴奋的拉着自己说要留一个小房间的神情十足期盼，裴柯不忍心叫他失望。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黎耀桐压根不是稀罕什么小房间，他只是想光明正大的留在裴柯家，无关房子。 “哎呀没关系！”黎耀桐摆手，“我也挺喜欢你家老房子的，留着也好，以后等你赚钱买新房子也是一样的！” 黎耀桐从没怀疑过裴柯将来能不能攒到钱买房子，他无比坚信着，裴柯一定会成为很了不起的人。 裴柯因此放下心，他定定地看着黎耀桐说：“好。” 如果他以后真的有可以靠自己的能力买房的那天，假如那时候他与黎耀桐还是朋友，他愿意留一间最大的房间给桐桐，温暖干燥，坐北朝南，打开窗户就能看到花园，冬有阳光夏有阴凉。 人吃了午饭，又去裴兰家转了一圈。何广健已经回家了，但他还是不能下床，一下床左胸钻心疼，稍微大喘两口气就咳个不停，裴兰咨询过诊所医生后就把他接了回来，每天自己给他扎针挂水，卧床静养。 看到裴柯这尊杀神又来，吓得一哆嗦，没留意打翻床头热水壶，烫得左臂都红了，支支吾吾的不敢吭声。 裴兰给他们每人拿了水果，自打婆婆被关进去拘留，她的日子好过了许多，气色红润不少，人看着是水灵了，怀里抱着媛媛，灿灿则照旧窝在裴柯身边。 听说裴梦瑶开学，裴兰很高兴，又有些不放心：“市里还是有点远，不过我坐车一个多小时能到，只要得空就去看你。” “咱家也许在小梦身上能圆一下大学梦。”她感慨着说。 当年裴兰的成绩也不错，如果发挥正常，上个普通一本是不成问题的，只读到高二就被迫辍学打工，没能走出这里，所以她无比希望自己的弟弟妹妹能出息。 裴梦答应在学校里会好好学习，黎耀桐闲不住，眼睛四处乱看，裴兰的家也并不富裕，一家四口算上那老太婆居然只有两间屋，比裴柯奶奶的老屋子好不了多少，连何广健躺得床也是旧的。 但是即便家徒四壁，东西摆放井井有条，水泥地面也拖得干干净净，桌面上一粒灰尘都没有，可以看得出裴兰十分勤快且爱干净，和裴柯这一点一模一样。 “怎么了？”裴柯低声问他。 黎耀桐摇头，趴在他耳边说：“姐姐什么时候离婚呀？” 他觉得何广健连裴兰一根头发丝都配不上，不明白她为什么不离婚。 裴柯却是明白的。 尽管姐姐什么都不肯说，可是身为弟弟，裴柯能懂裴兰许多未能说出口的难言之隐。他其实不觉得姐姐的顾虑会成真，何广健如果真的敢做出什么，也不会这么多年还离不开他那个泼妇妈。 第71章 裴柯曾多次强势要求她离开这个家，却都被裴兰默默地拒绝，她好像已经认命了，不肯让裴柯插手自己的事，只打算守着两个女儿过万这一生。 因此裴柯慢慢地也不再说那些事，尽量避免姐弟之间的矛盾，心里默默盘算着怎样才能把何广健处理掉，让姐姐从深渊卡里挣脱出身。 这样想着，他又看了一眼床上躺着艰难咽口水的何广健，无比期盼着这个家伙明天就死。 人在裴兰家留下吃了晚饭，灿灿媛媛都很开心，因为家里很久没吃肉了，裴柯用自己的钱去镇上买了好多东西回来，还给两个小外甥女带了洋娃娃，两个小女孩摆弄着几块钱的娃娃，脸上笑得很开心。 黎耀桐看着贫困的家里，因为一个廉价娃娃而欢喜的小女孩们，又想起那么宝贝一个钥匙扣的裴梦，心里酸酸的。 他拥有一房间的玩偶，每一个都价值不菲，他那时每晚搂着玩偶入眠的时候，不曾想过云层之下还有这么多根本没有玩具的小朋友们。 直到天快黑他们才离开，裴兰把他们送到村口，笑着对他们挥手，背对着远处的地平线，好像下一秒就会坠落。 “姐姐再见！” 黎耀桐忽然大喊了一声，“我下次还来玩！” 裴兰微微惊讶，接着又笑了起来，脸上真正有了一个二十六岁姑娘的朝气：“好啊，桐桐记得要来看我。” 她其实很想告诉弟弟，喜欢一个人不用考虑那么多配不配的，她和小梦迟早不会再是他的负担，想叫弟弟勇敢一些，错过桐桐这样好的孩子，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遇到了。 可是她知道自己并没有做成一个好姐姐，一个不幸的人没有资格规劝别人，只能把话都埋在心里。 但她无比希望，弟弟妹妹都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回来的路上，裴梦在前面蹦蹦跳跳，在哥哥们身边，她不用再担心很多，总算能做一回真正的小姑娘，显出活泼的性子来。而且他们两个村离得不远，走路半个多小时，裴柯觉得偶尔这样散步也不错。 黎耀桐看了看走在身侧双手插兜目视前方的裴柯，悄悄地挪着脚步离他更近一些。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满天繁星洒落在这片山头，天穹低垂下来，好像他们一伸手就能够到几颗星星，这是在灯火通明的城市里不会看到的景象。 黎耀桐真的抬手去够了，可惜只抓到一把空气，他于是被自己愚蠢的行为逗得笑出声。 裴柯停下脚步，回头不解的看他。 “我刚才抓到星星了！”黎耀桐跟他开玩笑，右手紧握成拳给他看，“嘘——你要看吗？” 裴柯当然知道他在开玩笑，可是从来都被说低情商无趣的他，却很配合的点头：“要。” 态度认真的好像黎耀桐真的抓到了一颗星星。 黎耀桐于是张开手，睁眼说瞎话：“你看见没有？它飞出去啦！” 说着他还抬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弯弯曲曲的路径，给裴柯描述那颗星星有多亮，它在跟自己挥手告别，然后忽忽悠悠回天上去，编着小孩子都会戳穿的假话。 可是裴柯没有煞风景的戳穿，他和黎耀桐两个人，一个胡说八道，一个笃信不移，明知道对方在哄自己，可是各自又都那么幸福快乐。 裴柯很认真的看着黎耀桐，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漫天星空下仰头与他说话的桐桐真漂亮，他要永远记在心里。 永远不忘记。 第四十一章 第二天, 三人在家吃了早饭，然后把老房子里里外外最后打扫一遍，今天是他们在家的最后一天, 走前得保证干干净净。一直等车到了, 他们才大包小包的拎着行李上车。 黎耀桐把自己的箱子也带上, 因为学校在市区，来回路途遥远, 所以他们今天在市区住一晚，明天直接回工地。 临行前, 裴柯把大门的锁重新锁好，一个人在门口伫立许久, 盯着土黄色的铁锁出神。 这一走恐怕又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他想再看看老房子。 黎耀桐没有打扰他，趴在车窗边凝望裴柯的背影，他知道离开家的滋味不好受, 就让裴柯自己待一会吧。 邻居张嫂子知道他们要走, 拎了一大筐东西硬塞到裴柯手里, 满脸不舍：“你在外一个人打拼不容易，我啥也帮不上, 只能给你带点吃的……你别嫌嫂子没用。” 裴柯没有推辞，和张嫂子陈哥俩聊了几句，眼看时间差不多, 他才告别这对好心的夫妻转身上车。 黎耀桐放下车窗，探出小半个身子依依不舍的冲她们挥手，裴梦也伸出头, 眼里噙着泪花。 “有空还来玩啊！”张嫂笑眯眯的握了握他的手，大声说：“下次冬天来, 嫂子给你杀头猪！” 黎耀桐重重点头：“我一定还会来的！” 车缓缓开动，沿着来时方向前行，很快将这个淳朴落后的小村子甩在身后。黎耀桐扒在后窗努力往后看，只看到村子在视线中一点点变小，直到最后隐入群山，再也看不见。 他心里空落落的。虽然这个地方他只待了七天，却像是七年那么久，他喜欢那里的人和山水。 这趟周景和没有和他们一起走，他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忙，因此昨天夜里赶最后一趟飞机回去了，但他走前吩咐助理给黎耀桐买好了票，又叮嘱司机全程跟着，所有事交代完才离开。 第72章 黎耀桐不愿意一个人坐飞机，坚持跟裴柯坐高铁，周景和烦得要死，干脆随他去，转头给他俩都换了一等座。普通车厢吵得要命，就黎耀桐那娇气样估计受不了，反正好人做都做了，干脆把裴柯也一并换过去，省得黎耀桐打电话又跟他闹腾。 去市区要一个多小时，黎耀桐不一会就靠在裴柯身上睡着了，也不知梦到了什么，不停砸吧着嘴巴说梦话，裴柯好几次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似乎是在招呼他也过去吃。 他无奈抬手帮黎耀桐调整姿势，好让他睡得更舒服些，他把人大半搂在怀里，自己却支着两个人的重量坐着。 因为怀里是他暗恋喜欢的人，因此不觉得辛苦。 ……………… 黎耀桐被叫醒的时候，车已经稳稳挺好了。 “到了。”裴柯指了指窗外，轻声提醒。 黎耀桐瞪大眼睛，赶紧把倚在另一边同样甜睡的裴梦叫醒，“妹妹！你快看！” 人依次下车，郑叔叔打开后备箱帮他们把所有的行李都拿下来，笑着说：“这学校听说是重点高中，每年升学率很高，就是管得很严。” 黎耀桐抬起右手遮住顶上阳光，眯着眼睛看朱红的大理石校门，没有他就读的学校大门气派，却透着一股学术的威严肃穆，与国际学校自由开放的氛围截然相反，让黎耀桐这种学渣都有些紧张。 他非拉着裴梦在校门口合影，给她拍了好多张照片，说是回去要给自己姐姐看，还在朋友圈秀了一波，跟人炫耀他有个又好看又会读书的新妹妹。 今天是暑期班开学第一天，到处都是送孩子入学的家长，又因为是寄宿制学校，人人手上拎着沉甸甸的行李被子，平均一个学生身边要跟两个家长，个个热得满身大汗，气喘吁吁。 学校占地面积也很大，从正门口到女生宿舍楼得走十几分钟，要是从前的黎耀桐早就娇气的大呼小叫，可是在工地锻炼了这么多天，他已经不是原先的小弱鸡了，区区两个蛇皮袋完全不成问题！ 他没注意到周围人时不时向他投来的视线，也早就习惯了别人的关注，终于有个男生鼓起勇气走过来，礼貌地问询他是否需要帮助，并且隐晦表达想加微信好友的想法。 黎耀桐很擅长处理这种事，过去那么多年，他随便走在路上都会遇到想要他联系方式的人。只是他心情好的时候会礼貌地回绝，心情不好的时候说话就没那么客气了。 “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啦！”趁着裴柯低头看入学宣传单的空当，黎耀桐肆无忌惮胡说八道，一点没有说瞎话的窘迫。 男生回头看了一眼裴柯，也不再纠缠，道了歉后转身离开。 裴柯无论样貌气质都是极其出众的，普通男生当然选择知难而退。 此时裴柯看完宣传单走过来，不解的问：“怎么了？” “……没事。”黎耀桐怕他发现自己编排他是男朋友的事，赶紧又问：“是不是快到了？” 裴柯看他躲闪的眼神就知道黎耀桐有事隐瞒，不过他不是追问到底的人，桐桐不愿意说他就不问，点头道：“前面就是。” 几人终于来到女生宿舍12号楼下，门口宿管阿姨拦住了他们，严肃道：“女生宿舍，男人止步。” 黎耀桐回头看了一眼裴柯和郑叔叔，抬脸笑道：“阿姨，我们东西太多了，靠我妹妹一个人上五楼很吃力的，您瞧——！” 说着他指了指地上一大堆的东西，又指了指娇小瘦弱的裴梦，试探着商量：“我可以帮她把东西拿上去吗？就我一个人，送完就下来，绝不耽误一点时间。” 宿管阿姨本来不想同意，因为别的女生都是妈妈或者姑姨跟着的，男性亲戚在楼下等待。她瞧了一眼裴梦，又看了看她身边跟着的几个男人，心中也大致有数。 这种情况多半是母亲不在了，否则她怎么会错过女儿入学第一天这样重要的场合。 而且黎耀桐的长相不像裴柯那么冷硬且有攻击性，他那张漂亮精致又乖巧的脸蛋确实降低了不少阿姨的警戒心，她斟酌片刻后同意了。 “好吧，只能你一个人上去，他俩不行。你先过来登记身份，把东西送上去马上出来，不能久留。” 黎耀桐对她感激一笑，低头把资料填好，从裴柯手上接过一个沉重的大箱子。 裴柯很不放心的问：“你一个人行吗？” “有什么不行？”黎耀桐不以为然，“放心吧，我会把妹妹好好送上去的！” 裴柯不舍得他拎那么重的东西上五楼，可是学校有学校的规矩，男人本就不该踏足女生宿舍，万一出什么事谁来负责？ 他只能叮嘱黎耀桐注意安全：“如果累了就原地休息，不要勉强。” 黎耀桐想向他证明自己很厉害，拎着行李箱进门，裴梦也两手提满东西跟上，她们大约要往返两趟才能把东西都拿完。宿管站的几个阿姨见她确实困难，其中一个年轻些的也帮着拎了一袋子，带她们往五楼去。 上楼的时候，黎耀桐好几次都被手上沉重的行李箱累得直喘气，裴梦担心的凑过来给他擦汗，小声说：“我还是自己来吧……” 她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娇弱，以前也不是没做过重活。 可是黎耀桐不肯，他擦着满头的汗，喘着气回道：“不、不行……” 第73章 他认为男生在体力方面照顾女孩是应该的，哪有让女孩子着大箱子爬楼，自己甩手跟在后头的道理？ 边的阿姨见他们对话，以为他俩真是亲兄妹，不由夸道：“你们感情真好，就是长得不太像。” 她猜测他俩的父母一定是人中龙凤，才能生出这么好看的一对孩子。 黎耀桐神秘一笑，没有解释其中的误会，“是呢！阿姨，我妹妹以后就拜托您看顾啦……” 他很会哄人，平时就甚得长辈们喜欢，阿姨看他言语之间都是对妹妹的关心，笑着说：“照顾这里所有的女孩子本来就是我们的责任，不过小梦情况特殊，我们会多留心的，你放心。” 说着五楼就到了，有人陪说话，黎耀桐也没那么累。他进宿舍后把东西放下，又在阿姨指导下将被褥蚊帐挂好，接着下楼把剩下的东西拿上来，来回跑两趟，一共爬了十几层楼，腿肚子都打颤。 学校的条件不错，一间宿舍住了八个女孩空间还有剩，而且还有独立卫生间。黎耀桐观察了下，其余几个女孩是母亲陪同来的，看上去都是斯文单纯的模样，估计不会太难相处。 因为近些年校园霸凌的事层出不穷，黎耀桐多少听说过一些，他很担心裴梦这样柔软的性格在学校会不会被人欺负。而且她身边又没有家长看护，万一受了委屈都没人撑腰。 黎耀桐一边整理床铺一边和她们聊天，三言两句就把其他女孩家庭情况大致摸清楚了。就算没有刻意学过，可是身在经商大家族，耳濡目染无师自通，他的社交手段并不差。 几个女孩家庭关系都很简单，成绩优异，父母都有正经工作，估计不太会搞霸凌。 铺完床黎耀桐就要跟阿姨下去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正跟室友们愉快聊天的裴梦，看来是没有大问题，放心不少。 走出宿管大楼，司机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抽烟，只有裴柯一个人在树下等他。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斑驳光影，折射在裴柯俊美的侧脸上。他穿着白色衬衫，低头看着地面，额前细碎的刘海微微垂下，遮住一半清俊没眼，美好得像小说里独一无二的男主。 黎耀桐小跑着向他本去，如同小鸟归巢。 第四十二章 几个人在学校食堂吃了午饭。饭后, 他们又跟着裴梦在学校里转了一圈，帮她熟悉一下各个教学楼的位置，裴柯还把教务主任的电话也存在手机里, 以防万一。 虽然很不舍, 但是分别的时刻还是来了。 “在学校好好读书, 需要用钱就给我打电话，大姐说她每周会来看你一次……” 裴柯站在校门口, 向来不多话的他此刻也和所有关心妹妹的普通哥哥一样，总觉得自己还有有很多很多事需要叮嘱, 总也放心不下，不知不觉就说了那么多。 裴梦很认真的一一记下, 并没有觉得烦，轻声说：“我知道了，哥哥。” 她说着又看向旁边的黎耀桐，犹豫着道：“你和桐桐哥哥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在外干活别太劳累, 要……要一直做好朋友。” 裴梦很怕黎耀桐将来不和她哥哥做朋友了。她真的喜欢和哥哥们生活在一起, 虽然只有短短七天，可那却是裴梦从小到大为数不多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她好希望等到过年放寒假的时候, 她还能再看到桐桐哥哥。 而且她发现，只有跟桐桐哥哥在一起的时候，哥哥眼里才有光, 像是很快乐的样子。 “会的。”黎耀桐不等裴柯回答就抢先一步开口，热情洋溢的说：“我还打算寒假邀请你去我家玩呢！” “我家养了两只狗三只猫，还有个一岁的小侄儿, 可热闹了！” 他的话似乎给了裴梦一剂强心针，裴梦得到了保证, 别提多开心了。她开始认真的期盼寒假的到来，保证道：“我在学校一定好好读书，争取期末考进年级前十！” “哇，那就说定了！”黎耀桐激烈鼓掌，“到时候一定接你去我家！” 两人站在校门口幼稚的伸手拉钩，承诺谁骗人谁小狗。 裴柯在一边静静的看着他们，眼底盛满温柔。 “裴梦——！” 身后有人喊了一声，黎耀桐抬头看去，原来是裴梦宿舍的几个女孩子，她们结伴走了出来，手上还拎着热水壶，微笑着招呼道：“要不要一起去打水？” “……去吧。”裴柯在妹妹脑袋上摸了摸，低声道：“晚自习下课记得给我打电话。” 裴梦点了点头，再次跟黎耀桐道别，然后转身背着阳光慢慢跑向女孩们，从其中一个女生手里接过自己的水壶，接着又回头用力地向他们挥手，跟着女孩子们有说有笑的走远了。 黎耀桐第一次送别人入学，心情却比裴柯这个亲哥哥还伤感，都看不见人了仍然垫着脚伸头往里张望。 “走吧。”裴柯轻声唤他，“小梦从小习惯独立，不会有事的，她能照顾好自己。” 黎耀桐幽幽一叹，呢喃道：“我知道，就是……有点难过。” “最讨厌离别了。” 门口的保安催促了几声，黎耀桐才跟着裴柯和郑叔叔走出大门，他回头看着电子大门缓缓闭合，彻底将裴梦隔绝在了学校里，一步三回头的上车。 周景和给他们在市区酒店开了房，从学校过去半个多小时，郑叔叔去拿了房卡，递了一张过去说：“你俩一间，我住一间，今晚早点休息，明早我们赶九点半的车。” 第74章 黎耀桐拿了房卡和裴柯坐电梯上九楼，刷开房门进去，他小小的惊喜了一下。 偌大豪华的房间正中央摆着两张单人床，一扇巨大的落地窗隔开了阳台，外面正对着远处山峦，脚下就是滔滔江水，晚上还可以在露天阳台上眺望江景，风景十分宜人。 他把箱子推到一边，脱掉鞋子跳上柔软的床铺，在垫子上弹跳了几下，开心的大喊了一声。 虽然住裴柯家里也没觉得委屈，但是谁不愿意睡大房间呢？ 裴柯第一次住如此豪华的宾馆，到处摸索了一会儿才找到净水机，接了水后让黎耀桐过来喝水，刚才在车上他就嚷嚷渴了。 接着两人在房间里休息了一会儿，晚上也没出门，就在酒店的餐厅里吃了饭，等到天彻底黑透，黎耀桐便邀请裴柯一起去露台坐坐。 清凉的山风阵阵袭来，黎耀桐双手捧着热茶，身上披着毯子缩在藤椅上，依依不舍的说：“明天咱们就要走了……回去又要干活。” “我帮你做。”裴柯坐在他身边，伸手替他把毯子盖好，一个脚趾都不露出来。 黎耀桐摇头：“不要，我可以自己来。” 说着他张开右手摊开给他看，自豪的说：“你瞧，我今天帮妹妹拎箱子上楼，手上也没有再起泡了！” 裴柯把他的手拿过来仔细翻看，上天也许对有些人就是优待的，比如黎耀桐。明明也算干了许多天重活，掌心反复起泡又消失，可是他的手心摸上去还是软软弹弹，似乎那些苦力活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永远都是养尊处优的小王子。 手被裴柯轻轻的握着，黎耀桐心跳又开始不争气的加速，告白的话差点就要蹦出来。 可是手机响了，白白破坏刚才那么好的气氛，黎耀桐满含怨念的接起来，是赵长山打来的，确认他们是不是明天回来。在听到他关切的话语后，黎耀桐被打断的糟糕心情瞬间平复，拿着手机聊了几句。 本来赵长山的媳妇是想带他们一起吃顿饭的，可是回家的这几天他们每天都有事忙，裴柯因此回绝了她的好意，承诺下次回来再去做客，赵长山也能理解，在电话那边让他们明天路上注意安全。 挂掉电话，黎耀桐又给姐姐打了电话，汇报要回去的事，正好黎惜竹过几天也要回国，说是到时来看他，姐弟俩的对话和往日无异，黎耀桐知道姐姐已经原谅他了。 想到裴柯姐姐辛苦艰难的背影，黎耀桐撒娇的对电话那边说：“姐姐，我想你啦……” 黎惜竹因为这句话，心一下子就软了。 在疼爱的弟弟妹妹们面前，天下所有哥哥姐姐都是输家。这些小家伙们好像天生就懂如何拿捏他们，只要撒娇卖个乖，就能轻易让哥哥姐姐们献出一切。 可是身为姐姐，黎惜竹甘之如饴。 挂掉电话后，黎耀桐翻看日历才发现五天后就是黎惜竹的生日，要不是这通电话，他几乎要错过。 “怎么了？”裴柯看他盯着手机迟迟不说话，关切的问了一句。 黎耀桐一脸懊恼道：“我差点忘记姐姐的生日了！” 裴柯了然点头，问：“那你要送礼物吗？” “礼物？”黎耀桐挠头，“我没想好……以前姐姐生日我都是叫人订束花，因为她说不需要我送礼物，让我好好读书别气她就可以了。” 裴柯摇头：“她说不需要，其实并不真的不需要。” 以前裴兰也这样。明明是她的生日，却没有一个人为她庆祝，连个生日蛋糕都没有，裴柯问她，她也只说过生日没意思，但到了裴柯和裴梦的生日，她却无论如何都要带着蛋糕赶回来。 因此很长一段时间，裴柯以为她真的是不在意。 直到去年，裴柯第一次用自己挣来的钱给裴兰买了个小小的蛋糕，裴兰哭了很久，边吃边抹眼泪。自从爸妈去世，那是第一次有人给她庆生。 裴柯于是才明白，姐姐为他和小梦牺牲的远远比自己感受到的还要多，他可能一生都还不清。 听他讲完这段过往，黎耀桐眼睛也跟着湿润了。 回想过去的自己，他好像对姐姐关心的也不够多。记得幼儿园的时候他还知道亲手做贺卡给姐姐，那时黎惜竹打开贺卡露出的惊喜表情，现在还能回想起来。 可是后来不知怎么的，黎耀桐渐渐就不再这样做了。因为他无论做什么，姐姐哥哥们总是笑着夸他，好像他做了天大的好事，久而久之，黎耀桐就习惯了，心安理得的享受他们的宠爱，忘了哥哥姐姐也是需要被爱的。 他好自私。 黎耀桐把头埋进膝盖里，自责的情绪爬满心头，为过去的自己而羞愧。 “别难过。”裴柯见状，将他的脑袋从毯子里挖出来，用指腹温柔的替他擦去眼角的泪水，轻声说：“我和你一样，我们都不是好弟弟。” 这句话远比空泛的安慰有用，至少对黎耀桐来说，两个人分担负罪感远比一个人孤独承受要好得多。 “我还可以弥补吗？”黎耀桐泪眼朦胧的看着裴柯。 裴柯点头：“当然。” 尽管可能有点迟了，但他已经决定，往后余生尽全力对裴兰好，她以后的每一个生日都不再缺席，他会撑开自己的手臂为她挡住风雨，让裴兰也有依靠。 黎耀桐吸了吸鼻子，重重的点头：“那我也要改！” 第75章 两人依偎在一起，黎耀桐听着裴柯胸膛深处传来的有力心跳，想着他的姐姐和哥哥们，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裴柯怕他在外睡着吹风着凉，拦腰将人抱起回身进屋，放到其中一张单人床上，盖好被子后，坐在床边盯着黎耀桐的睡颜又看了一会儿。 月亮升起又落下，天边泛起一道曙光。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第四十三章 坐高铁花得时间比飞机要多, 出站后来接他们的人是赵长山，一个星期不见，黎耀桐见到他顿感亲切, 弯腰坐进了他的面包车, 又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工地, 刚好是吃饭时间。 看起来赵长山对黎耀桐回来这事也很高兴，中午还特意点了外卖, 还买了两个烤猪蹄，黎耀桐边吃边喝饮料, 跟他讲起这些天遇到的人和事，重点把裴柯的姑父单拎出来吐槽了一遍。 “你不知道, 他可坏了！”黎耀桐还是觉得骂不过瘾，要不是裴柯想要自己解决，他高低得让周景和给他点颜色看看！ 赵长山笑呵呵的，说：“可别给你气坏身子了。” 他虽然人不在家, 但他老婆什么事都跟他讲, 包括裴柯祖宅开发的事。尽管他心里并不赞同裴柯死守房子的选择, 可那毕竟是别人家事，何况裴柯必定有自己的考量, 他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程俊宏那人确实不是东西，赵长山年轻时就跟他不大对付，都是那一带村子出来的, 彼此距离也近，族谱扒拉一下，几乎所有人都沾亲带故, 赵长山那会就对程俊宏没好脸色，觉得他虚伪做作, 后来证明果然如此。 吃完饭，黎耀桐和裴柯回宿舍把东西规整好，一推门又跟宿舍里的室友们聊了好一会儿。 知道黎耀桐要回来，老王还特意帮他俩把床铺上的毛毯拿出去晒一晒，好让他们回来后不用再忙活。也许是受黎耀桐的影响，裴柯也没那么冷硬，低声道谢。 “谢啥？”老王爽快的摆手，“都是一块住的，你俩年纪又小，顺手的事。” 黎耀桐把张嫂子送他们的吃食拿出来一一分发，每个室友都分到一些，老张咬着鲜花饼不住夸赞，一屋子人说说笑笑，气氛十分融洽。 期间黎耀桐抽空给关鸿和张其安打了电话，告诉他俩自己回来的事，张其安憋不住要来会会裴柯，他真搞不懂这小子有什么魔力，迷得黎耀桐七荤八素，在群里张口裴哥闭口裴哥，完全不管他们死活。 回来后，黎耀桐也很开进入了工作状态，下午三点半上工，没有偷懒没有抱怨。他已经打算好要回去读书，可是离开前的每一天，他都要把本职工作做好，不能白拿钱。 裴柯见他干劲十足，担心他太拼伤了身体，一直在不远处留意着他，只要黎耀桐动作稍微慢了些，他就赶紧卸下手上的活过来帮忙，两人配合着，干活效率高了不少。 赵长山恰好路过，瞥见他俩共事，站一旁看了一会儿，琢磨过来了。 裴柯那小子不显山不露水的，可是看桐桐那个样子……估计是真喜欢上了。 这可给赵长山愁坏了。这俩孩子品行相貌都不错，站一起也登对，就是家境差得有点大，估摸着桐桐家里人不能同意他俩的事，万一到时刘经理来责问他可咋办？ 为了试探他俩关系到了哪一步，第二天赵长山找了个借口特意又把他俩喊了出去。 黎耀桐刚干完活热得要命，裴柯给买了他喜欢的冰红茶给他，两人并排坐一起，齐齐看向对面愁容满面的赵长山。 “赵哥，怎么了？”黎耀桐拧开盖子，非让裴柯先喝一口，然后自己才肯喝，完全就是个小恋爱脑的德性。 赵长山愁得饭都要吃不下了，他轻咳一声，假装没发现什么，说：“也不是啥大事。” “就……我老婆昨晚给我打电话，说她村里有个小姑娘家里人托她给帮忙找个对象。” 黎耀桐听得很认真，裴柯似有所觉。 赵长山又说：“那小姑娘也是我打小看着长大，今年刚好二十岁，品性绝对端正，模样也不错，就是学历低了点，初中毕业。但是她人老实又能吃苦，现在在机车厂上班，一个月拿五千工资，也不是那种乱花钱大手大脚的性子，很适合居家过日子。” “她妈的意思是，最好找个一起在城里打工的男孩子，两人彼此有个照应。对男方家庭条件没什么要求，只要人踏实不轻浮，她们家愿意给彩礼，还能帮着在镇上买房。” 说到这里，赵长山顿了顿，看向一脸痴傻什么都没察觉的黎耀桐，思考接下来的话怎么说。 黎耀桐哪里懂他的想法，听完挠头一脸苦恼：“啊？可是我不认识合适的男孩子啊？” 他是有两个发小，可是关鸿明确表示过要一心搞事业，暂时不考虑恋爱；而张其安那个大直男只喜欢打球，从前连学校啦啦队金发碧眼的漂亮姐姐给他表白都被拒了，还为此被挂校论坛好几天。 “没让你帮忙介绍对象。”赵长山无奈扶额，心说这娃子怎么迟钝成这样，将来真要跟裴柯在一块，不得被吃得死死地？ 他叹气，问：“你觉得裴柯怎么样？” “……啥！？”黎耀桐震惊到灵魂出窍，“什么？” 赵长山假模假样的掰手指给他算：“我看来看去，裴柯是最合适的了。” “首先，他俩年纪合适，一个十九，一个二十，俩在一起没代沟。” 第76章 “其次，裴柯家里没人，那女孩在当地家族很大，以后裴柯有事还能帮着撑腰，没人欺负他。” “最后，裴柯模样不错，性格也好，和人家老实单纯的女孩在一起正相配，能把日子过好。” 赵长山说得也是事实，他村里的确也有这么个请求他帮忙找对象的女孩，他也确实第一时间想到了裴柯，只是裴柯那个过于冷淡的性格让他犹豫了几天，没想到现在刚好拿来测一下他俩的关系，顺便看看裴柯有没有意愿。 “不行！！！黎耀桐跳脚，才不管赵长山列举的一二三四，直接替裴柯拒绝了：“他不行！” 赵长山双手环胸，慢悠悠的问：“为什么不行？” “人家姑娘爹妈说愿意在镇上给小两口买房，以后裴柯就不用出来打工，自己做点小生意，多好。” 黎耀桐一对圆圆猫眼瞪老大，气呼呼的说：“谁要她们家买房啊！裴哥自己就可以买房，而且他还说要给我一间房住呢！” 再说区区镇上的房子算什么？他可以给裴柯买大别墅，还要买八百平带超大花园泳池露台和天井！！！ 裴柯见他气得脑袋冒烟小脸通红可可爱爱，唇角微微上扬，很快又压了下去。 他看向赵长山，道：“赵哥，你知道的，我现在没有成家的打算。” “这不是什么大事。”赵长山摆手，倒真有几分劝和的心思了，“只是先谈着，人家也没说马上结婚。你就算不情愿也别着急拒绝，说不定和那姑娘接触几次就有感觉了，到时候谈个两三年再说结不结婚也不迟。” 他觉得裴柯和黎耀桐的差距太大，与其到时被逼着分开痛苦，还不如找个条件合适的早早定下来，免得以后伤神。 看黎耀桐就知道他家里人多娇惯着，这样的家庭能允许裴柯这种穷小子进门吗？ 黎耀桐着急的要命，很怕裴柯真的动心，万一他还没等自己表白就跟别的女孩子走了，那他该怎么办啊！？ 裴柯本就没打算同意，可是看黎耀桐急成那样，于是当机立断对赵长山说：“赵哥，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我真的没想法，谢谢你。” 就算没有喜欢上黎耀桐，裴柯也没想过跟谁结婚，他已经决心要和姐姐一起吧灿灿媛媛抚养长大，不想拖累任何人。 赵长山看出他眼中的坚决，也明白裴柯是那种说一不二的性格，心知没有余地，深深地叹了口气，“你将来可别后悔啊……” 裴柯点头：“不后悔。” 人都是贪心的动物，喜欢过黎耀桐这样漂亮可爱的男孩，裴柯很难再将其他人看在眼里。也许他和黎耀桐注定没有好结果，可是他宁可抱着这份暗恋的心思到死，也不愿再看别人。 他干脆利落的拒绝后，黎耀桐肉眼可见的长长舒了口气，彻底放心了。 “才不后悔呢！”他信誓旦旦满脸笑容。 那个女孩能给的，黎耀桐自信自己将来也能给，而且还会给得更多，不让裴柯后悔。 赵长山一看这俩的表情，没忍住牙一酸。 人家小两口明摆着情投意合，虽然看起来应该是还没正式在一起，可是也轮不到自己这妖怪跳出来作妖，他这是上赶着找虐，才让这俩臭小子在自己面前秀恩爱。 他这不是犯|贱吗？ 心里好烦。 赵长山摆摆手，对裴柯不客气的说：“滚滚滚，你俩赶紧走！” 裴柯自己不愿意抽身，谁帮都没用，他就不掺和了。 黎耀桐爽快的拉上裴柯，可是临到门口，他在裴柯耳边低语几句，让他先一步离开，自己又折返回来。 赵长山：“……？” 黎耀桐叉腰，很认真的说：“赵哥，你以后不许给裴哥介绍对象，他有我就够了，我一个人可以顶一百套镇上的房子！” 赵长山：“……” 面对黎耀桐简单粗暴的炫富行为，他心很累。 下次再不给人说媒了，搞得他像是硬要拆散别人小情侣似的。 自作自受。 第四十四章 因为赵长山的这一出, 黎耀桐忽然有了危机感，就怕今后我有谁再给裴柯介绍对象，心头难免焦虑起来。 想起裴柯将来可能会爱上某个男孩或者女孩, 用那双曾经看着自己的温柔眼神注视着别的人, 和那个人组建一个新的家庭…… 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 黎耀桐就觉得难过，内心根本不能接受裴柯和其他人在一起这件事。 虽然很想找机会和裴柯好好聊聊自己的心意, 可是姐姐就要回来了，而且马上就是她的生日, 黎耀桐只能把自己的事放一边，盘算着要给姐姐买一个什么样的礼物。 他向赵长山又请了一下午的假, 要去城里挑礼物，裴柯没有跟着去，他手头还有活没干完。黎耀桐正好也想避开他，找自己的两个发小商量对策, 吃完午饭就出发了。 张其安又换了一辆骚气的大红色越野过山车, 车轮有黎耀桐半人高, 他小短腿费了老半天劲爬上去，坐上去后就抱怨开了：“你干嘛要买这个破车啊！？又不在城里爬山！” “好看吧？”张其安戴着大墨镜回头冲他龇牙一乐, “这我哥送我的十八岁成人礼物，今天第一次开出来透气，专门带你出去拉风！” 黎耀桐哼了一声, 实在不能理解张其安糟糕的品味。他随性往后背上一靠，摸出冰箱里的可乐打开，仰头灌了大半瓶, 副驾上的关鸿回头看了看他，问：“怎么心情不好？” 第77章 “……嗯。”黎耀桐抓着可乐罐闷闷不乐, “有人要给裴柯介绍对象，我不开心。” 正开车的张其安乐了：“就因为这？” “人家只是介绍，又没说一定能成，这有什么不开心。” 黎耀桐哀怨的瞥他一眼，“你懂个锤子。” 无论平时多优越乐观的人，一旦陷入暗恋的漩涡，总是会对自己各方面不自信，害怕不能吸引喜欢的人的注意，黎耀桐就是这样的心情。 “我怎么不懂？”张其安翻白眼，“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你这就是典型的自找麻烦，要我说你就非一棵树上吊死？你家里有钱有势，长得又好，他除非眼睛瞎了才会不选你。” 黎耀桐摇头，“裴哥才不是那种肤浅的人呢！” 他不觉得有钱是什么了不得的优点，裴柯那么自强，或许根本就看不上。 关鸿轻声笑道：“虽然我觉得其安对感情的理解的确有些浅显，但你也完全没必要担忧，我看那个裴柯对你也不一定就没有感觉。” 黎耀桐耳朵动了动，趴了过去扒拉着关鸿的衣袖问：“真的吗？” “嗯。”关鸿摸了摸他的头发，感慨道：“都好几年没见过你黑发的样子了，真怀念啊……” 扯到题外话，张其安又插嘴了：“就是看起来又小了几岁，又是个小矮冬瓜，跟咱俩站一起跟个弟弟似的。” “你快闭嘴！”黎耀桐气得锤他后背，要不是顾忌到这家伙开车，他多少也要闹一场，最讨厌别人说他矮。 他其实也没有很矮，一米七五也算到达全国男子平均身高线了，是张其安他们太高了，不能怪他。 关鸿也出声让张其安别老瞎撩拨桐桐生气，接着又说：“你不是说准备表白吗？我们讨论一个方案，然后你找机会跟他坦白，看他怎么回答，也省得你胡思乱想。” 有关鸿在，黎耀桐多了几分安全感，因为关鸿是他们三个人中最聪明的，他肯定有办法帮自己追到裴柯，于是心情大好，心安理得的又躺了回去。 车开到市区中心，张其安把车钥匙丢给泊车小弟，然后他们坐电梯到一层进入商场。 这里是首都最繁华的中心地段，几座商场坐落在这条街上，能开在这里的商铺都是国际品牌，随便一家店进去，展柜里陈列的都是大牌奢侈品，来来去去的人无一不衣着整齐富贵，连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金钱的味道。 黎耀桐身上是还没来得及换下的廉价衬衫，周景和之前给买的衣服被他收起来了，在工地做工穿那么好的衣服不舒服，而且不伦不类的，做活的时候容易分心。 以前黎耀桐也没少逛过这里，可是之前都是给自己买东西，没什么目标随便乱转，但是这次给姐姐挑礼物，他就要多费心思，专挑以前很少去的女性专柜看。 在店里转了一圈，面带微笑的柜姐向他展示了一个又一个精品包包，可是黎耀桐都摇头拒绝了。 他兜里只有两千五的现金，除去上期去裴柯老家花了一点，剩下的都在这了。他没打算给自己留，想着全部给姐姐买礼物，两千五确实买不起什么像样的东西，可至少那是他自己一分一分辛苦挣来的，意义不同。 “你们这里有没有再便宜一点的？”黎耀桐转头问她。 柜姐拿出来的那些包不是不好看，可是动辄十几万对现在的他来说无力承担，如果要动用压岁钱，好像又失去了想要靠自己给姐姐买生日礼物的初心。 “啊……”柜姐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目光在黎耀桐身后的两个男人身上转了一圈，像是思索着什么。 黎耀桐刚进店的时候，她本来不想接待的，因为从衣着来看就不像是能负担起消费的客户，她也懒得花时间去应付。可是当看到他身边跟着的两个男人，她的态度就变了。 因此当黎耀桐说想要便宜的东西，美丽的柜姐就将视线放到了他们身上。 “看我干什么？”张其安双手环胸，像是没看懂柜姐的意思，大喇喇的说：“他不是说了吗？你们这儿有没有再便宜点的？” 关鸿则笑而不语，完全没有接话的意思。 柜姐不敢得罪，只能把手上的鳄鱼皮包放回去，弯腰从玻璃柜台里拿出几个丝绒盒子一字排开，服务态度也没有刚才那么温柔了：“这是我们店新到的胸针，都是今年的新款。” 黎耀桐看了一会儿，皱眉道：“不对吧？这不是今年的。” 他虽然很少关注女性用品，可从前也没少跟二哥去现场看秀，这个胸针分明是去年的款。黎耀桐并不是非要为难别人，可是明明就是旧款，为什么要骗人？ 柜姐没想到他居然知道，脸色微微一变。 就在这时，另一个女经理走了过来，在看清黎耀桐的脸后立刻惊喜的走过来，亲切地道：“这不是黎先生吗？怎么好久没见你了？” 说着她暗含责备的看向捧着胸针的柜姐，将她不着痕迹的挤到旁边，顺手从她手里拿过盒子放下，笑道：“她是我们这儿新来的妹妹，还不大认识人，把品类也搞错了，真不好意思。” 她说着又从展柜里掏出另一个盒子，说：“这才是今年的新款，您看看。” 黎耀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你是……lily” 这边几家商场的所有店黎耀桐几乎都光顾过，办了会员卡的更是数都数不清，哪家谁接待过他压根没印象，要不是这位女经理气质出众，鼻子旁边有个很有标志性的黑痣，他很难辨认出来。 第78章 “是呢，原来您还记得我。”女经理笑意盈盈，像是没看到黎耀桐身上廉价的衣裳，继续道：“这几款胸针恰好上个星期刚到，今天才首次展示呢。” 黎耀桐点头，低头摆弄着几个盒子，看来看去，指着其中一个问：“这个，要多少钱？” 他有些紧张，怕钱万一不够怎么办。 lily看了一眼，笑着回道：“黎先生您眼光真好，这款竹子胸针寓意特别好，价格也很吉利，只要2388，您看合适吗？” 黎耀桐大大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黎耀桐低头又仔细看了看静静躺在天鹅绒盒子里银光闪闪做成竹子形状的胸针，越看越好看，刚好姐姐的名字里也有个“竹”字，巧合中的巧合，。 他高兴的说：“就它了！” lily于是捧着盒子带他去结账，不等她拿出pos机刷卡，黎耀桐掏出个塑料袋，从里头拿出一沓粉色票票，一张一张数完递给她，满脸都是喜气。 这一幕场景太有冲击性，导致其他准备付钱的客人们都看了过来，眼中除了震惊，还有些嘲讽。 “……好。”lily很快反应过来，面不改色的收下钱，如行云流水般开发票包装好盒子双手递上 ：“感谢您的光临。” 张其安在他身后都快笑死了，黎耀桐这小蠢蛋提着塑料袋在奢侈品柜台前当众数钱的样子太可爱了，必须拍照存在手机里留念，将来每年都要拿出来看一看。 黎耀桐知道大家都在看笑话，但是他不在乎。 赵长山说得对，花自己辛苦睁来的钱买任何东西都没有什么丢脸的。他从前可以穿高定气定神闲的刷卡，现在也可以破衣烂衫拎着袋子数钱，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区别，也没什么好羞耻的。 会因此嘲笑的人才有问题。 第四十五章 买好东西, 黎耀桐又和张其安关鸿一起吃了饭。饭间，他们又聊起了裴柯的事。 张其安拍着胸脯说：“你就放心交给我，我保证不出一月帮你追到人！” 黎耀桐脸上露出怀疑的表情, 咬着叉子看他：“你？你行不行啊？” “你别小看我！”张其安嗤笑, “我可是连续三年当选校草的人, 经验丰富！” 校草却有其事，但是经验丰富……？ “你哪来的经验？”黎耀桐翻白眼, “是说李雅晴学姐气得在表白墙连挂你三天的经验？” 提到这事，张其安不高兴了：“好好的提这事干什么？我都不明白哪里得罪她, 到现在她看我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关鸿在一旁凉凉的说：“呵。把人家亲手做的巧克力转头分给全队队友，说人家贴好的眼睫毛劈叉, 跟人家出去玩，结果自己看篮球赛看到手机没电？” 黎耀桐：“……” “活该你单身。” 张其安挠头，讷讷的说：“我、我那时真没看出她的心思，她老让我猜, 我哪猜得到……” 说到这, 他话头一转, 又说：“不过一码归一码，别的方面我还是很擅长的, 你交给我准没错！” 黎耀桐真的不想相信他，但他也没别人可以求助，除了这两个发小。 不是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吗？ 万一呢？ 人在餐厅交头接耳好一阵, 由张其安牵头，制定了一系列的“求爱”策略，还起了拉风的名字——“桐桐追夫飓风行动”。 虽然, 虽然并不敢相信张其安，黎耀桐仍旧抱了一丝丝的希望, 晚上回来的路上心情都还不错。 而黎惜竹隔天终于回国了。她飞机前脚落地，后脚紧接着又赶去公司，一直忙到深夜十二点，直到查看信息才发现原来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让助理处理了友商和合作伙伴发来的贺礼，又用私人手机一一回复了亲朋好友们的祝福，刚好此时黎耀桐的信息也跳了出来， ‘姐姐，生日快乐！’ 接着就是一个视频，黎惜竹点开一看，黎耀桐站在不知哪个小山头上唱生日快乐歌，一边还配着笨拙的手舞，背后的夕阳打在他的身上，画面温馨又唯美。 黎惜竹轻声一笑，正要打电话过去，办公室门响了，助理走进来，手里捧了一个包裹：“黎总，有您的同城加急快递。” 黎惜竹放下手机，打开抽屉用裁纸刀划开塑胶封袋。包裹上没有写寄件人，里面的东西也被层层叠叠的泡泡纸裹得严严实实，似乎是什么宝贝。她心里好奇，谁会半夜三更给她寄件。 终于拆完最后一层，露出一个黑色丝绒盒子，还有一张折叠得四四方方的纸条。 她先把纸条打开，甚至不用看署名，一眼就瞧出这是黎耀桐的字迹。 ‘亲爱的姐姐，你好。 我用人生第一笔工资买了一个胸针，当做你三十四岁的生日礼物。没有任何水分，每一分钱都来路正当，我将它们全部拿去换了礼物，送给我最亲爱的姐姐。 往后的每一年，我都将不再缺席你的生日，希望我的姐姐永远都那么强大，美丽。’ ‘是桐桐的礼物嗷~’ 信里没有任何煽情的文字，可是黎惜竹却莫名红了眼。她把信放下，接着打开盒子，一枚做工精美的银色竹子胸针静静地躺在黑色的垫子上，在办公室灯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黎惜竹极爱惜的来回抚摸胸针上细腻的纹路。这不是她收到过的最名贵的生日礼物，但一定是最让她感到快乐的。 第79章 而黎耀桐在掐准零点把生日视频发出去后，终于打了个哈欠，把手机放回去充电，枕着期待满足的心情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黎耀桐照常起床，洗漱完后跟着裴柯去吃早饭，半路接到了黎惜竹的电话，约好晚上带他去吃饭。 黎耀桐高兴极了，忙不迭的跟裴柯分享。裴柯被他拉着胳膊，很有耐心的听他叽叽喳喳，嘴脸噙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趁着这个机会，黎耀桐偷偷瞥了一眼裴柯的神评，故作淡定轻快的说：“明天星期六，我们去看电影吧？有一场我很喜欢的科幻片，你陪我去？” 这是张其安出得主意，说看电影是情侣约会必经流程，他都给包好场了，到时黑灯瞎火气氛一到，再整个乐团和玫瑰雨，就算裴柯是仙女也得点头！ 虽然对张小胖的说法保持怀疑，可是黎耀桐还是决定试试，而且那场电影是他最喜欢的导演的新作，如果和裴柯一起分享，那当然好啦。 第四十六章 “电影？”裴柯先是一愣, 犹豫着像是在思考什么，接着道：“可是我不懂你说的那个导演，也没看过他的作品。” 黎耀桐忙说：“没事没事, 你就当陪我去看, 我可以给你讲讲他以前的那些作品和风格, 说不定了解后你就会喜欢呢？” 接着怕裴柯还是犹豫，又补充道：“我们不用请假, 就趁着吃完午饭休息的几个小时，然后看完就回来, 好不好？” 裴柯见他一脸期待的盯着自己，所有的犹豫戛然而止, 他永远无法拒绝黎耀桐的殷殷期盼。就算他本来对看电影并不热衷，但是桐桐想去，他就愿意陪着。 定好时间，黎耀桐转头分享到了小群里, 让关鸿和张其安两人着手准备, 放下手机后忍不住开始期待明天的到来。 傍晚黎惜竹的车到了, 黎耀桐小步跑跳上车，打开车门大笑着喊道：“姐姐！” 距离上次黎耀桐生病到现在, 黎惜竹已经又近二十天没见过他了。只是那时黎耀桐正生病，睡梦中不知道姐姐已经来过了，因此对他来说正好一个月没见到黎惜竹, 自然格外想念。 以前也有过黎惜竹出差数月不归的情况，但黎耀桐都没有现在迫切激动的心情，他想让姐姐看看他是不是已经大变样, 有点男子汉气概了。 黎惜竹嘴角噙着微笑，在黎耀桐坐下后, 双手环胸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道：“好像高了，人也结实了。” 这些天无论是在工地还是裴柯家，黎耀桐吃好喝好，辛苦是辛苦，可是心情是愉快的，状态当然也跟着变好。身上褪去了曾经关在家里不见太阳养出来的颓丧懒散，如今的他阳光而充满活力，手臂上甚至隐隐看到肌肉的纹理，已经能初见一个健康美好的青年模样了。 “嘿嘿。”黎耀桐骄傲的挺胸，“我现在力气可大了，什么活都会干，一次能抱六块砖呢！” 黎惜竹见他那嘚瑟的小模样，轻笑一声，忍不住抬手捏了捏他的小脸。 阳光从车窗玻璃折射进来，照在她左胸的银色胸针上，散发出一圈圈温柔朦胧的光晕，吸引了黎耀桐的注意。 “我就知道这个胸针很配你。”他隔空指了指，又遗憾的说：“可惜我没钱，只能买这种普通的银饰，等以后我再赚钱，给你买真正的宝石，还要鸽子蛋那么大！要祖母绿！” 黎惜竹笑道：“又给我画大饼呢？” “这次才没有！”黎耀桐认真极了，“我发誓！” 黎惜竹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见他认真起来，哄道：“好好好，那我就等着桐桐赚大钱，将来给姐姐买大宝石，好不好？” 黎耀桐满意了。 到了黎惜竹身边，他忍不住又回到了过去的状态，窝在她的身边撒娇。他觉得自己不管多大，到了哥哥姐姐们身边，总是不自觉的做些幼稚的事，好像他永远都是被宠爱的孩子，也不用辛苦假装大人。 车一路开进城，却没有驶向黎耀桐所熟知的任何一家饭店，而是拐进一条长长的胡同里，在一扇朱红小木门前停下。黎惜竹下车后回头示意，黎耀桐于是也跟着下来，乖巧的站在姐姐旁边，等着她轻轻叩响门扉。 不一会儿门开了，里面出来个面色和善的阿姨，她二话不说把他们引了进去。 别看外头只是一个狭小逼仄的胡同街，进来后才知别有洞天。穿过一个走廊，视线陡然开阔，竹亭回廊九曲十八弯，假山鱼池荷叶连连，踩着青石板铺开的小路，黎耀桐边走边开，跨过竹子做成的拱桥往下看，一条条胖嘟嘟的锦鲤在碧绿的池子里来回游动，偶有一两只青蛙在荷叶上跳来跳去，不知从哪飘来一阵悠扬古朴的琴声，整个氛围都使人身心宁静，好像来到了禅院。 他们跟着阿姨来到长廊最里面的一扇门前，黎惜竹推门而入，黎耀桐跟着进去，门从身后被关上。室内燃着檀香，黎惜竹在蒲团垫子上坐下，亲手给他斟了杯茶，轻声说：“过来坐。” 黎耀桐听话的过去坐下，四处看室内古色古香的装潢，好奇地问：“这地方怎么以前没来过？” 身为黎家人，黎耀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地方虽说灵气是有的，却也没到让他大惊小怪的地步，只是纳闷以前姐姐没带他来。 “我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会一个人过来坐坐。”黎惜竹淡淡笑道。 第80章 黎耀桐听罢，讷讷的说：“呃……心情不好，不会是因为我不听话吧？” 看他一脸愧疚，黎惜竹无奈叹气：“你惹我不开心，我最多气两天，还不至于躲到这里清闲。” “这其实是我刚盘下的私产，不对外公布。”她说。 黎耀桐点头，“……哦。” 反正姐姐什么都会，多一两个私产也很正常。 “不过……”黎惜竹捧着瓷杯低头轻啜一口，又笑道：“很快就不是了。” 黎耀桐满头问号，“啊？为……？”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黎惜竹抬起头，又说：“我打算把这里送给你。” 黎耀桐瞪大眼睛。 “也可以说，这里本来就是给你买的。”黎惜竹放下杯子，双目凝望着黎耀桐，接着又问：“桐桐，你……恨不恨我？我把你一个人扔在那里，让你你吃那么多的苦。” 黎耀桐急忙摇头，“没有！我从来没有过姐姐！” 就算第一天被单独留下的确恐惧害怕，可是黎耀桐的的确确从未怨过她。他那时或许还没懂姐姐的苦心，可却知道她必定是对自己很失望。 “这一个月，我想了很多。”黎耀桐整理着心里的措辞，慢慢的说：“这些年……我从来没有让你省心过，总惹你生气，还仗着家里人宠爱作天作地，只考虑自己，不管别人。” 他本来就是好哭的人，说着说着眼泪就没出息的自己掉下来了。 黎惜竹抽出桌上的餐巾纸细细的为他擦去眼泪，笑着说：“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说不上三句话就哭。” 黎耀桐也觉得不好意思，从她手里接过纸擦眼泪，心里很是丢脸。 明明是想让姐姐看看自己现在有多成熟，没想到还是这么脆弱。 黎惜竹又替他把额前的碎发拨开，露出饱满洁白的额头，食指在他脑袋上轻轻点了点：“不知不觉，我家桐桐已经这么大了。” 她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脸上满是温馨的笑容。 “那天我刚放学回来，一进门就听敬敬着急的说咱妈生了，齐叔要接我们三姐弟去医院。” “我就带着敬敬和棠棠坐车，到了产房后却见不到你，医生说你还太小不能见人，因为早产一个多月，只能在保温箱里继续待着，所以我就隔着玻璃趴在外面看你。” 黎惜竹伸手比划了一下，感叹道：“你那时候好小啊，小猫咪一样，一个人孤零零躺在那，不叫也不哭，浑身红彤彤的，小手还紧紧攥着，那么乖。” “我以前也见过棠棠出生，但那时我才六岁，记得没那么清楚，因此见到你的时候特别新奇，又有一点点的疑惑——这个丑丑的又很脆弱的小东西竟然是我的小弟。” 黎耀桐红了脸，嚷嚷开：“姐姐…… ！” “当然啦，后来你出了月子就变可爱了。”黎惜竹开了个玩笑，“你百日宴时候家里大摆了一天，爸爸高兴坏了，出了笑什么都不会，谁去敬酒他都喝，咱妈就和她那些姐妹讨论产后身材恢复的秘方，棠棠抱着你到处溜达炫耀，逼人夸你好看，全场只有我和敬敬负责接待全体来宾。” 黎耀桐无语极了：“……爸妈也太离谱了，你和大哥那时候才多大啊？” “十六岁也没有很小。”黎惜竹轻声说，“对咱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很多人十几岁就已经开始被长辈带着逐步接触家业了。” “我出生的时候啊，爸爸的公司远没有现在的规模。他为了让妈妈无忧无虑的继续在她热爱的舞台上追逐梦想，于是自己一个人撑起了全家。后来我长大不忍他辛苦，就主动学着分担好让他早点退休。” “我一直认为，人的能力和责任是挂钩的，越是富裕家庭出来的孩子越要能担事，所以我在对待你的教育上，的确过于心急粗暴。” 说到这里，黎惜竹似乎也有些抑制不住，顿了顿又说：“这些天我反省了很久，后来也觉得，这次我做的过分了。” “一个孩子的教育不是那么简单的，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并不是人人都胸怀大志，我不该把自己的愿景强加在你的身上。” “我回忆起那年隔着玻璃在育婴保温箱看你，心里想得明明是，希望你平平安安长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就多了很多附加条件。” “所以人是会变的。”黎惜竹轻声道，“所以我想通了，与其逼着你走一条不喜欢的路，不如让你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我完全有能力供你一世开心快乐的活着，就算你什么都不会也没关系，姐姐养你。” “你不喜欢读书，我就把这间小店盘下来给你做幕后后小老板，以后你什么都不用管，安安心心的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好不好？” 黎耀桐静静的听着黎惜竹的话，等她说完才抬头看向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姐姐，我也有话要说。” 第四十七章 听了姐姐那么多的话, 黎耀桐也有很多想说的，他才知道过去那么多年，姐姐原来一直都是那样温柔的关注着他。姐姐工作总是那么忙, 他们每个月见一次面都很少, 就算有电话视频, 终究代替不了陪伴，他一直以为姐姐没有放那么多的心思在他身上, 现在才晓得，其实在看不见的地方, 她一直在关切的看着他。 “我，我想读书。”他鼓足勇气, 坚定地看着黎惜竹，“你不是让我在工地上好好反思吗？我觉得，我还是想回去读书。” 第81章 “这一次，我一定会认真对待, 再也不会逃课, 不会沉迷游戏, 不务正业。” 黎惜竹面露惊讶，她怔楞片刻, 而后回神，轻声问：“你不是说你不喜欢读书？” 黎耀桐从盘子里捏了快玫瑰酥放到嘴边小小咬了一口，淡淡的玫瑰花香慢慢在舌尖蔓延开, 配上杯中上好的龙井，唇齿留香回味悠长。 他满足的眯起眼睛，笑着回道：“对啊。可是姐姐刚才不是还说, 人是会变的吗？” “我在工地上的这么多天，认识了很多以前不认识的东西, 也看到了许多以前不知道的人事，我才知道姐姐你为什么硬要把我留在那里。” 想起裴柯，想起室友们，想起赵哥，黎耀桐觉得自己不后悔来这一趟。 黎惜竹张了张口，选择把话听完。 “我很感谢姐姐你这么做。”黎耀桐继续道，“你把我打醒了，让我知道我原来是这么幸福，如果我占了这么好的条件却不肯好好利用，真的是不知好歹。” 黎惜竹有些欣慰，拿着茶壶把他空了的杯子再次斟满茶水，柔声说：“我很高兴你能振作起来，但……我将你留在那里，不仅仅是为了这些。” 黎耀桐不解：“还有什么？” 黎惜竹放下壶，转头看向窗外，盯着外头那棵枝叶繁茂的银杏树发了会呆，再次陷入了久远的回忆，眼底满是哀伤，似乎想起了某些难过的往事。 她说：“那个呀……等以后有机会，你长得更大些，我会慢慢告诉你。” 她的弟弟才刚刚首次认识到这个世界的另一面，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去面对那些更黑暗可怖的阴影，黎惜竹不想吓到他，这不是她的初衷。 “你和我能在这样的家庭长大，生来就是幸运的。”黎惜竹语重心长的说道，“将来的路还很长，围在你身边的人也会越来越多，多到你可能会忘记真实的世界是怎样的。” “因此，你一定要牢牢记住十八岁这年，你在真实世界里看到的那些人、那些事，要永远刻在心里，不要忘记。” 黎耀桐懵懵懂懂的，恍惚间忽然有点懂姐姐的意思，只是还不能马上明了。但他很听话，乖乖的点头道：“我会记住的。” 如长辈般一直对他照顾关爱的赵哥，宿舍里和善亲切的王叔，爽快热心的张叔，爱开玩笑的李哥，食堂每次都多给他一勺红烧肉的孙姨，小超市总爱投喂小零食的大娘…… 他得到过那么多陌生人的关爱，怎么会忘记呢？ 还有裴柯。 最重要的裴柯。 想到他，黎耀桐脸上的笑容带了几分羞涩：“姐姐，我虽然准备回去读书，但是能不能……让我继续留在那里，等到暑假结束？” 他的话让黎惜竹很诧异，“你不想走？” “……嗯。”黎耀桐忙不迭的点头。 黎惜竹不是不同意，可是她原本就没打算把人真的扔那里两个月，毕竟工地也并不真的万无一失，一旦发生什么意外，补救都来不及。 她让桐桐短暂的体会了一下人间疾苦，让他明白世界上还有那么多苦苦挣扎求生的人，目的达到就足够了，并不想真的让他长时间留在那个混乱艰苦的地方，不安全。 “为什么？”黎惜竹不解，“你不是刚才还跟我闲聊，说干活辛苦？” 黎耀桐点头：“是辛苦啊，可是……可是……” 他说着红了脸，有些害羞，又有些别扭，揪着桌上用来擦手的帕子小声说：“姐姐，我、我喜欢上一个人……” 黎耀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瞒着姐姐，他人生初次暗恋，除去寻求发小的帮助，只想和家人分享，尤其是姐姐。因为都是他最喜爱亲近的人，在她们面前，他没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这句话一出，黎惜竹手头的茶杯忽然倒了，茶水倾泻而出，打湿了洁白的桌布，也沾湿了黎惜竹白色的衣裙。 黎耀桐见状，忙扯过另一条干净的帕子及时把其余乱跑的水流擦干，着急的看着她被弄脏的裙子，说：“姐姐，你的衣服脏了。” 黎惜竹心头大乱，哪还管什么衣服脏不脏，她在外很少会有如此失措的时候，外面那么多眼睛盯着她，她背后就是整个黎氏，坐上头把交椅的她更是代表了黎氏的形象，分毫不能有差。 可是现在，向来从容冷静著称的黎惜竹罕见的紧张，和很多乍听自家孩子早恋的家长一模一样，不禁追问道：“……是谁！？” 短短一个月，单纯不经人事的弟弟就有了喜欢的人，黎惜竹只觉自己好像错失了什么重要的事，脑子里开始飞速盘查可能得人选，用极快的速度筛选出了一个人。 “裴柯？” 实在太好猜了，因为桐桐为了这个人做了很多从前不会做的事，包括一个人偷跑去那么远的地方。 黎惜竹本来不是那么不敏感的人，只是那时她人在国外，忙着和二弟对接业务，又不停反思自己的教育是否过激，才没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 黎耀桐抬手挠挠脸，嘿嘿一笑，“姐姐你好聪明，一猜就准。” “我好喜欢裴柯！” “我能带他一起回来读书吗？” 还要带回来…… 黎惜竹简直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些，脑子里那么多的念头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只问道：“你为什么喜欢他？” 第82章 那孩子长相是不错，可也没惊艳到短短一月就喜欢了，黎惜竹也不觉得弟弟是肤浅的人。 “他对我好。”黎耀桐傻乎乎的捧着脸乐呵呵的笑，和大部分陷入初恋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一样，“而且特别温柔。” 黎惜竹皱眉：“只是这个？” “也不光是这个啦……”黎耀桐掰手指，“他很坚强勇敢，一个人带着妹妹生活，为了妹妹读书自己放弃考上的名牌大学出来打工……” 黎惜竹越听眉头越紧。 桐桐这个小笨蛋，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他心上人卖了个底朝天，都不用特意再去查。 幼年父母双亡，家产被亲眷霸占，亲姐身陷狼窝，亲妹无人照拂，自己孤身一人闯荡…… 这孩子拿得是什么人间炼狱的剧本？？？ 饶是黎惜竹自认见多识广，也觉得裴柯的命运着实悲惨了些。 “他知道你的身份吗？”黎惜竹又问。 黎耀桐点头：“我生病的时候，他看到你在发布会上的照片问我，还叮嘱我不要告诉任何人，会遇到坏人。” 黎惜竹抿唇不语，心中却另有想法。 不能怪她多心，只是人心险恶，彼此都隔了一层皮，谁也不能保证对方接近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黎惜竹已经算是足够警惕，可是年轻时也不是没被亲近信任的下属坑害过，更加明白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个裴柯看上去的确可靠，可谁又能知道他是不是为了刻意接近桐桐而伪装自己？ 黎惜竹很清楚那些极度贫苦困难的人有多急迫的想要摆脱自身困境，为此不择手段，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救命草。何况桐桐还不只是稻草，他背后是有金山的。 裴柯这个人于是在黎惜竹心里的危险程度瞬间飙到最高值，连面对商战敌人的时候，她都没这么警觉过。 那头黎耀桐还没察觉到姐姐心情的变化，依旧拉着她不停诉说心上人的千万好，殊不知他越是夸赞，落在关爱他的人耳中就越觉此人用心不良。 “哎呀，以后我带他给你看看就知道了。”黎耀桐认为光说还不能表现出裴柯的好，“你见见他就知道了，他真的不是为了我的钱！” 完了…… 黎惜竹内心默默咯噔一声，她看得出来，这个傻小子已经全身心沦陷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黎惜竹无奈的发现黎家所有人，除了自己，全都是纯纯恋爱脑，包括她那个一把年纪还满眼只有老婆的爹。 大弟弟黎敬柳是恋爱脑中的翘楚，初中就被徐家的小姑娘追到手了，万幸弟妹是良配，也足够飒爽利落，不然就他那温良斯文的性子，被人吃干抹净影子都不剩。 弟黎玉棠看着放浪形骸花心风流，早年比他大哥也不遑多让，只是他运气没有大哥好，被心上人狠狠背刺捅了一刀封心锁爱，后来行为才越发离谱，这么多年都没走出来。 也正因为有他的悲剧在前，黎惜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小弟再走上一样的路，也不会让任何人欺骗他。 全家都是恋爱脑也没关系。有她在，谁也别想伤害她的弟弟们！ 第四十八章 晚些时候, 黎惜竹还要参加她的庆生宴。她的生日很少能像普通人那样，和亲人朋友聚在一起庆祝，名义上是为她准备的生日晚宴, 其实更像是另一场正式的商业晚宴, 许多名流伙伴都会来, 她不能缺席。 也正因如此，她才特意私底下先把桐桐带出来, 姐弟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说话，对她来说, 和家人共度的时光如此短暂，却也弥足珍贵。 车又开回工地, 黎耀桐率先打开车门跳下来。这会儿天快黑了，晚霞只剩天际的一抹红，晚风吹在身上很舒服，黎耀桐转身和坐在车里的黎惜竹挥手, 脸上扬着欢快的笑：“姐姐, 生日快乐！” “再见！” 黎惜竹在车里笑着回应, 亲眼见他蹦跳着走进工地大门，这才放心的驱车离开。她不光要忙待会的晚宴, 还有其他的更重要的事。 “喂？新悦，帮我查个人，要全部详细的资料……” 她始终心存疑虑, 一定要完全信得过的人，将裴柯完完整整的资料白纸黑字放到她面前，她要一个字一个字的斟酌研读, 才能确认裴柯是否真的可信。 并不是不信桐桐跟她讲得那些事，可是黎惜竹坚信桐桐过分单纯并没有识人之心, 她这个姐姐就得多注意些，不能让那些心思不正的人接近他。 而黎耀桐对此完全不知。他蹦跳着进入大门，还来不及去找裴柯，就被赵长山一把逮住了：“你……” 他神情很复杂，眼中还夹杂着未完全褪去的震惊疑虑。他刚才都看到了，黎耀桐从那辆黑色的商务车下来，车门大开，他清楚地看到里面坐的人是谁。 回想刘哥从前的支支吾吾，光禄周总对黎耀桐异于常人的亲近态度，再想想他刚来这里时不谙世事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模样……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黎耀桐的黎，和黎惜竹的黎是同一个字。 本以为手底下的小孩只是某个普通有钱人家的少爷，却没想到原来人家竟然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名副其实的少爷，是他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 身份上的巨大转变，让赵长山一时间适应不过来，现在再面对黎耀桐时，很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手脚该往哪里放。 第83章 “赵哥，你怎么了？”黎耀桐好奇看他，“不舒服吗？” 赵长山摇头，脸色又变了几变，眼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问：“你真是黎总的弟弟？亲生的？” “啊？”黎耀桐眨眨眼，意识到他在问什么后，噗嗤一声笑了：“你知道了？” 赵长山惊魂未定，心情一瞬间犹如过山车直上直下。他是有点小聪明，做事也算得上圆滑，所以这些年才能一路从个水泥小瓦工一步步爬到现在的地位。 包工头其实不算什么，见到监理照样点头哈腰，在工地上比他头衔大的一抓一大把，他的身份根本不够看。好在赵长山本人的野心不大，对包工头的身份很满意，有吃有喝还能赚不少钱养活妻女，供她们活得滋润，这已经很好了，只要手下的工人不惹事，他能干到天荒地老。 可是没想到有一天，他居然能和电视里那么传奇的黎氏扯上关系，他们最小的少爷居然还在自己手头下面干活…… 这种感觉既奇妙又令人恐慌，赵长山手脚都不知该咋搁，满脑子都在想自己这也一个多月有没有怠慢人家。 “其实我本来想告诉你的。”黎耀桐有些不好意思，“可是那时姐姐还生我气，我怕我说了她不高兴的，她铁了心要教训我，应该不准我把实话跟你讲。” 赵长山嘴角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口干舌燥的说：“没有的事，你本来也不用告诉我。” 怪不得刘哥三天两头给他打电话询问情况，他还觉得刘哥对这个晚辈亲戚照顾有加，原来和自己一样，都是顶头上司交代下来的任务。 这些顶级豪门世家脑回路都和别人不一样，居然真舍得把自家那么宝贝的小孩送来工地受难，这教育方式令人费解。 “你，你……”赵长山脑子一时处理不好信息，也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磕巴半天都说不出个完整句子。 黎耀桐大约明白了他的想法，他试探着问：“赵哥，你是不是不想我留下来了？” 赵长山摇头，“瞎说。” “那你是觉得，我的身份给你压力很大？”黎耀桐又问。 赵长山没说话。 在得知黎耀桐的身份后，赵长山脑中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幸好他没在工地上出过什么危机，不然他怎么交代啊？ “可是你不用这样。”黎耀桐也有点苦恼，“我家里了不起的人是我哥哥姐姐，我什么都不会，你如果紧紧因为我是黎家人就对我有偏见，对我不公平。” 赵长山听了他的话，没忍住说：“谁说你什么都不会？” “你搬砖和泥做得比谁差？那水泥和得多顺滑，连老师傅都夸呢！” 被一顿表扬，黎耀桐嘿嘿一笑：“是嘛？” 两人这么一聊，赵长山原本尴尬紧张的情绪缓解不少。 “我还是我，赵哥。”黎耀桐认真的说，“不管我是不是黎惜竹的弟弟，我都是你带出来的，你对我那么好，我都知道的。” 赵长山对他的各种照顾，就算是因为别人的嘱托，可是黎耀桐不是傻子，真心假意能分得出来，他知道赵长山对他是百分百真诚的，不因为受人所托就有所图报。 听了他的话，赵长山大为感动，心头最后的那一点生疏也消散了。 没错。当初黎耀桐被丢到他身边，其实就算没有刘哥后来的叮嘱，他也会对黎耀桐多看顾几分，因为这个孩子确实讨他喜欢，许多事也是发自真心。 而黎耀桐竟然能体会到这些，说明他没看错人。 “没想到你竟然还藏了个大的，可以啊！”赵长山不再慌乱，话语间也慢慢恢复了过去的从容，还开起了玩笑：“这么说，我岂不是成了服侍少爷体察民情的老奴？” 黎耀桐丢脸死了，连忙摆手：“什么老奴啊！你不要乱代入奇奇怪怪的角色，都什么年代了！” 说着他怕赵长山继续开他玩笑，转头就跑：“我要去找裴柯玩，不理你了！” 路小跑回到宿舍，室内传来一阵熟悉的说笑声，黎耀桐一溜烟钻到裴柯床边，大声说：“裴哥我回来啦！” “哟，小裴，你小媳妇儿出去回来都跟你汇报呢！”老张又调侃了两句，他最近迷上了直播，只要不上工就拿着手机直播一会，明明直播间算上他就两三个人，他也玩得不亦乐乎。 黎耀桐每次听他说自己是裴柯小媳妇就开心，偷偷用手机登入直播间，从压岁钱里给他刷了个火箭，这样两人都高兴。 “回来了？”裴柯放下书，冲他微微点头。 黎耀桐拿起他刚才看的书，《挖掘机的基本构造与工作原理》。 “你真要去开挖机？” 裴柯点头，“嗯。” “可是，你要跟我回去读书的！”黎耀桐有些着急，“我都跟我姐姐说过了。” 裴柯静静的看着他，蓦地抬手在他头上揉了揉，说：“多学点不是坏事。” “是吗？”黎耀桐半信半疑，“那你到时候一定跟我走！” 裴柯没有答话，转移了话题：“明天的电影几点？” 这话提醒了黎耀桐。想到明天的“约会”，他的注意力果然就被转走了，“是七点半。我们六点下工吃饭，吃完就走，来得及的！” 两人正说话间，宿舍的门再次被推开，老王走了进来，脚步虚浮脸色潮红，还夹着几声咳嗽，看来是生病了。 第84章 黎耀桐于是过去关切的问了几句，“你有去诊所看看吗？” 老王平时对他也是多加爱护，如今他病了，黎耀桐也愿意照顾他，跟在身后一直催他去挂水。 “看了。”他边说边咳，从抽屉拿出口罩带上，防止传染给别人，又说：“不用挂水，吃点药就好了，不严重。” 黎耀桐看着他浑浊的双眼，仍然极力劝解：“那你今晚别出工了，身体不好多休息。” “你让他休息，这不要他命吗？”李大哥玩着手机头都不抬，“这老头犟得很，说不听，以前就这样。” 黎耀桐端了热水过来，老王就着他端来的水把药吃下，又叹气说：“那能怎么办？娃娃她娘走得早，俺不多挣点钱，俺闺女咋上大学？” 他说着又咳了几声，黎耀桐轻拍他的后背，说：“可是休息一晚也没什么，把身体养好了才能挣更多的钱。” “两百一晚的加班费呢……”老王嘀咕着，根本听不进他的话。 工程那边催得越来越急，他们晚上出工时间也逐渐变长，苦是苦了些，好在加班费给的也足，一晚两百，大家也就不抱怨了，反而干劲十足。 黎耀桐没能劝动他，只得担忧的回到裴柯身边。 吃了晚饭休息片刻，就到了上工的时间。此时天已经全黑了，本来一片晴朗的夜空忽然变了脸，乌云迅速掩盖了洁白的月光，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像是有大暴雨要来。 天气预报说再晚两个小时就会有雷暴雨，所以他们要一个小时完成两个小时的工作，动作必须快，连平时坐办公室的几个文弱经理也都跑出来帮忙干活，大家齐心协力一起抢工，现场气氛热火朝天，还有人唱起了歌助兴。 只有黎耀桐心头不安，让他看了一眼远处，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第四十九章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 又是一道沉闷的雷声过后, 黎耀桐站的位置左侧后方某处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声响，紧接着伴随谁惊恐的呼声，然后又是一声沉重的巨响, 像是什么东西从高空坠落了。 与此同时, 黎耀桐听到了裴柯的声音。 他立刻扔下手头的东西转身猛跑, 还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眼睛忽然被一双手从背后紧紧蒙住。 裴柯捂着他的眼, 低声说：“别看。” 黎耀桐听到他的声音，先是重重出了口气。可是很快, 他的鼻间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一颗心再次提了起来。他挣开了裴柯的手回头, 触目的便是一只鲜血淋漓的手臂，右手拇指的指甲掀起一半，看得他钻心疼。 然而他甚至来不及关心裴柯，就看到了更可怖的场面。 就在裴柯身边不远处, 老王安静的躺在地上, 安全帽碎开一道大口子, 一根手指粗细的钢筋当胸穿过，仿佛将他钉死在了地上, 身下汩汩流了一滩暗红色的血。他双眼紧闭，生死未知。 赵长山发疯一样的跑来，看清情况后两眼一黑, 歇斯底里的吼道：“都看什么啊！叫救护车啊！” 围观的人此刻才如梦初醒，慌忙掏手机打电话，现场乱作一团, 还有人试图去搬运老王的身体，想将他放到安全的地方, 被赵长山痛骂了一顿：“都给老子不许动！救护车来之前，谁都不许动他！” 几个文弱的经理吓傻了，幸好赵长山足够沉着见惯了风雨，有条不紊的安排其他人继续干活，自己处理眼下的危机。 黎耀桐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老王，浑身一动不动。 就在十分钟之前他们还一起说过话，可是转眼人就悄无声息的躺在这里，身下的血流了那么多那么多，好像永远也流不完。 人类是多么脆弱的物种。 裴柯知道他被吓到了，上前一步再次捂住黎耀桐的眼，将他转个身抱到怀里后，又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低声说：“别怕。” 黎耀桐浑身发抖，就算现在被抱在裴柯怀里什么都看不见，可是眼前似乎还是能看到老王躺在那里流血的场景，怎么都摆脱不掉。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开口问道：“他……死了吗？” 裴柯沉默了片刻，而后道：“……不知道。” 事故发生的时候，恰好是他在旁边。那时他已经察觉到老王状态的不对劲，于是分了些注意在他那边，两人在脚手架上刚好错开一层，因此老他坠的时候，裴柯及时伸手拉了一把。 可是人下坠的力量势不可挡，裴柯用尽全力也没能阻止悲剧发生，自己的手臂还被钢筋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顿时流了出来，可他没空关注，趴在脚手架往下看，老王已经坠地了。 他不知道他有没有死，只颤抖着唤了一声：“王叔……” 地上的老王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没有像往常那样笑容满面的同他说话。 就算他再怎么冷淡老练，终究也只比黎耀桐大了一岁，能抽出心思安慰更加恐惧慌乱的黎耀桐已经足够坚强了。 救护车很快到了，老王被小心的抬起放到担架上送上车，赵长山看到手臂还在不停流血的裴柯，一把拉住他吼道：“你受伤了怎么不说啊！？” 说着他把裴柯也推到车里，自己跟着跳了上去。黎耀桐见状立马跟上，在车里紧紧依偎着裴柯，赵长山也没有赶他回去。 那边几个医务人员正在给老王做紧急救护，给他戴上吸氧设备，一边讨论了好几个救治方案，黎耀桐也不懂，但他听得出来，人暂时还没死。 第85章 没死就好…… 黎耀桐身上冷得厉害，只有靠在裴柯身边才能得到一点温暖。 有个护士注意到裴柯受伤的手臂，过来帮他简单止血包扎了一下，黎耀桐看到裴柯的伤口处皮肉外翻都泛白了，他的心脏又开始抽痛。 他抱着裴柯包扎完的手臂，想想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的老王，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心里还是害怕。 害怕有人死去，害怕裴柯受伤。 王叔那么好的人，怎么能死呢？ 到了医院，老王从急诊通道被直接送到手术室，当胸穿过的那根钢筋不偏不倚刚好贴着心脏，手术取出过程稍有不慎，他就再也无法从台上下来。他们医院人手有限，目前能请来的医生都没有十足把握，只能把最坏的情况给他们做了简单告知。 赵长山毫不犹豫在责任书上签了字，红着眼眶说：“医生，你们尽力就好，其余的……我来承担。” 黎耀桐听完他们的对话，偷偷跑到楼梯间打了个电话。 很快电话那边被接通，周景和吊儿郎当的声音传了过来，背景有些喧闹，似乎是在某个宴席上。 今天是黎惜竹的生日，他当然会出席她的重要场合，因此在接到黎耀桐的电话时格外意外，这小家伙怎么放着亲哥姐不找，跑来找他？ 然而在听完黎耀桐哽咽着声音说完事情始末，他的面色也严肃起来。 在他的工地上出这种安全事故，后果可大可小。毕竟哪个工地都不可能保证一直不出问题，但如果处理不当，被他的竞争对手捅出去大肆宣扬，虽然不可能对他造成什么实质影响，但zf那边最在乎声誉，必然会斥责他监工不利，往后再要合作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你别哭了，我来想办法。”周景和压低声音，刻意不让黎惜竹听到，一边假装起身活动身体，渐渐地走出人群包围的地带，安抚了黎耀桐几句后挂掉电话。 随后，他皱着眉在手机上操作片刻，一条条指令发出去，又连续打了几个电话，简明扼要的把任务分派出去，只用短短数分钟，就完成了所有事情。 很快老王就又被转送进了更高级的首都中心医院，那里有全国最权威的专家，他们连夜赶回医院，开了几个会议后迅速商讨出了最佳的手术方案。 赵长山心知医院方面动作如此迅速肯定是因为黎耀桐找了人，他在手术室外等候的时候，特意对黎耀桐道谢。 其实从利益最大化来看，老王不治而亡是最好的结果，他们工地只用赔付一笔钱就算了事。当然若是老王能活，平安得像个正常人也倒还好。 怕就怕他“半死不活”，比如终身残疾。这是最让人头疼的情况，因为这意味着后续他们要赔付的方案变复杂了，甚至有可能要负担他将来许多年的治疗费生活费，那将是一个无底洞。如果赵长山足够狠心，反正老王也没有亲人在场，他完全可以不救治他。 可是赵长山和老王共事多年，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如果他死了，他唯一留下的闺女该怎么活？他虽然精明爱钱，却也是有良心底线的，这是他和别的包工头最大的不同，也是那么多工人情愿死心塌地跟着他的原因。 同时他心里也很清楚，他就是这件事的第一负责人。老王是他带出来的，在他手底下出事，他不光得赔一大笔钱，还要面对上面层层叠叠的责问处罚，因为这本来是可以避免的人祸。 “我早说过，叫他别勉强别勉强，别为了挣点钱不要命，他就是不听！”赵长山抬手抹了把脸，恨恨地痛斥一声，语气中满是对老王不自惜的愤怒。 黎耀桐同样也不能理解。 两百块而已。就为了区区两百块，把自己的生命置于不顾，到底值不值得？ 裴柯轻轻握住他的手，似乎在无声安慰他。 黎耀桐把脑袋靠到他的肩膀上，他担心着老王的同时，也在害怕。 工地原来真的不是玩闹的地方，一个不慎可能会丢掉性命。他很害怕将来有一天，在手术室里等着抢救的人变成裴柯。虽然这样很不吉利，事故也不是天天都有，但人一旦有了这种念想，心中的惊惧就会无限扩大。 黎耀桐无法自控的把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老王的脸替换成裴柯的，浑身颤抖。 他下决心要带裴柯离开，绝不将他放在危险之下，不管他是否愿意。 裴柯不知他的想法，以为他还是害怕老王的事，默默地将他搂得更紧些。两人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靠在一起，互相都没有说话，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黎耀桐趴在裴柯身上睡了一觉，楼梯间外头的小窗户也天光大亮，他揉着眼睛模糊看手机，已经是八点半了。 此时手术室外的灯终于熄灭，门被推开，戴着口罩满眼疲惫的主刀医生走了出来。 好消息是，老王的命最终保住了。坏消息是，他从此坏了一条腿，就算康复后能勉强走路，也不可能再从事体力活，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赵长山喜笑颜开，不住握着医生的手感恩。 是呀，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大难后人活了下来更幸运？ 人只要活着，将来总有希望。 黎耀桐握住裴柯的手，一颗心稳稳落地。 第五十章 老王出了手术室, 接着还要在icu待两天，钱都是赵长山垫付的。他交完钱看到黎耀桐一脸困倦，就叫裴柯带他先回去, 他在这里处理完所有的事再走。 第86章 裴柯点头, 出了医院后站路边招手打了辆出租车。他的胳膊受伤缝了七针不好挤公交, 只能奢侈一回坐出租走，黎耀桐抢先付了钱, 一路小心照顾着，生怕裴柯再磕着碰着, 比他自己受伤都小心。 “没事。”裴柯看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轻声说：“不疼。” 黎耀桐鼓了鼓腮帮子, 一个字都不信：“骗人。刚才我都看了，那个护士姐姐给你缝伤口的针有那——么长，怎么可能不疼？” 他也是真的佩服裴柯，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硬生生忍着缝完伤口, 居然真的一声没吭, 比故事里的关云长都要厉害！ “只是看着吓人而已。”裴柯无奈一笑, 摸了摸他的头：“你还困不困？” 回去还要十几分钟，黎耀桐一夜守在手术室外, 中间只断断续续趴在他身边睡了不到两小时，裴柯担心他撑不撑得住。 黎耀桐是有些困，从老王出事后到现在, 紧绷的神经彻底缓和下来，剩下的就只有无尽的疲倦，很想倒头睡一觉。但他还是撑着, 想再陪陪裴柯。 因为他受伤，今晚的电影肯定是看不成了, 准备好的表白计划也被打乱，黎耀桐有些遗憾，但和裴柯的伤比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 回到宿舍，室友们刚下完早工回来，全都围过来问老王的情况。在得知他的性命保住了以后，大家都长舒一口气。老张很是自责，认为如果当时他再多劝劝，说不定就没这事了。 “以后不能干体力活挣钱，他和他闺女怎么生活？”李大哥跟着发愁，“他家可没别的收入了。” 黎耀桐道：“不是说有赔偿款吗？” “那要看老板有没量良心了。”老张叹气，“我听说别的工地也有出事掉半条命的人，老板最后就赔了二十万。但是人家后续治疗费就要十多万，还有一家子要养活，二十万哪里够？” 大家陷入了沉默之中，一边为老王不听劝为了两百块差点葬送性命，一边又为他以后的生活犯愁。才五十岁就失去劳动力，手里还有个马上上大学的女儿，日子可怎么过。 裴柯拍了拍他的头，示意他上床休息，黎耀桐困得要命，也来不及想那么多，甚至顾不上洗漱，趴在枕头上沉沉睡去。裴柯替他把鞋袜脱掉，又出门打了水进来，用毛巾仔仔细细替他洗了脸，又把脖子手腕脚脖子都擦了一遍，最后才用毯子盖盖好，拉上床帘，让他的桐桐能好好睡一觉。 他知道昨晚的事把黎耀桐吓得不轻，在手术室外头他靠着自己的时候身上一直在颤抖。他虽不至于害怕，心里却也至今没有平息情绪。老王实在是个好人，他对谁都很和善，也曾多次帮过裴柯，可是这么好的人却出这样的事，裴柯当然难过。 老王出事后，工地上的日常一切照旧，赵长山不在，可是他们还是该上工上工，也没人偷懒耍滑。毕竟他们跟着赵长山也不是一两年了，彼此十分信任，因此无论他在不在，大家都会把手头的事做好，只是每天都会视频过去问问老王的情况。 老王家里没人，他出事后也瞒着他闺女，照顾的活就落到了赵长山手里，他一时半会走不开，把工地上的事暂时交给老张主管，让他有急事去找几个经理，小事就自己做主。 黎耀桐也是在这个时候体会到了团体的力量，他才来一个多月，却好像已经是里面不可或缺的一员，老张甚至还开了几次小会，带头捐款，其他室友也纷纷自愿尽自己所能捐了些，包括裴柯。 黎耀桐也想捐，可是大家都不让。 “你捐啥？”老张笑呵呵的，“咱这里就你最小，工资还最低，有事儿不用你上，咱哥几个就行！” 黎耀桐很是不满：“为什么啊？我也有钱！” “知道你有钱。”李大哥压根就没把他的话放心上，敷衍了两句。 虽然大家爱护他挺感人，可是黎耀桐还是不开心，总有种被大家过度保护，没有当成大人的挫败感。 “我替你的一起捐了。”裴柯安慰他。 黎耀桐摇头：“那不一样！” 大家都不带他，他自己想办法偷偷捐！ 哼！ 他们在食堂边吃边说话，老张嗓门大，平时说话声就大，即使是食堂这样本就人声嘈杂的地方老远也能听见他的声音。以前有赵长山在，别的工人就算有意见也不好当面说，可是现在他不在家，那些往常就看他们不顺眼的工人可不就开始找事了。 “喂，那边的光头，你能不能小声点！？” 老张停嘴，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隔壁另一张桌上坐着几个光膀子的男人，坐没坐相吃没吃相，其中一个看着像是头头的胖子手里还夹着烟，满脸凶相，刚才警告的话就是他说的。 “这不老周吗？”老张龇牙一笑，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生气，“不好意思啊，兄弟刚才说话声太大，下次注意。” 赵长山不在家，他不想惹事，想着退一步息事宁人，何况这个死胖子前些年坐过牢，在工地上拉帮结伙的搞小团体，赵长山就多次吩咐过遇到他能避就避，因为那胖子嚣张也有点原因，他小舅子是这儿的项目经理，不然谁家正经单位要个坐过牢的前杀人犯。 可惜胖子就是想找事，他早看赵长山不顺眼，虽然被小舅子三番两次提醒别惹事，可是好容易逮到个机会，他当然想出口气。 第87章 和赵长山的渊源最早追溯到好几年前，那时赵长山收下有个年轻孩子，也是二十出头来打工，人又斯文秀气，不知怎的就被胖子看上了，成天来骚扰，把那个男孩吓得躲赵长山办公室，赵长山于是把胖子收拾了一顿，后来梁子就结下了。 “谁他么跟你兄弟？”胖子不屑一笑，把烟头往嘴里一塞，继续挑衅：“我听说那个王老头死了？赔多少钱啊？” 老张呵呵一笑，装傻道：“没死，人好着呢。” “没死？”胖子又吸了口气，狠狠吐出一股浓烟，“还不如死了呢，一把老骨头活着也是拖累。” 黎耀桐张口要骂人，可是才开口就吸了一口劣质二手烟，呛得咳出了眼泪，裴柯一边给他轻拍顺气，一边眼神望向胖子，冷冰冰的警告。 老张不想起冲突，也知道这胖子就是故意挑事，他看了看大家吃得差不多，提议大家一起走。黎耀桐边咳边起身，裴柯帮他把空餐盘端着，几人离开座位，黎耀桐坐坐里面，出来的时候刚好经过两帮人之间的过道，小小一只跟在裴柯身边。 就在路过胖子身边的时候，黎耀桐忽然感到屁股后头传来一阵恶心的触感。 胖子大手毫不客气的摸了一把，恶意的笑道：“哟，手感不错。” “小美人，晚上找我玩。” 黎耀桐惊呆了，这辈子还没人敢这样对过他，脸都气红了。 等裴柯放好餐盘警觉回头，黎耀桐已经把桌上一盘剩菜扣到了胖子脸上。 “臭不要脸的狗东西！你再摸试试！？” 胖子被兜头兜脸盖了饭，目露凶光抬起厚实的手打过来。裴柯两步上前一把拉过黎耀桐护在身后，抬脚踹过去，将饭桌整个掀翻在地。 老张听到动静赶紧带人回来，看黎耀桐气得土拨鼠似的上蹿下跳要打人，忙问：“咋了咋了？” 黎耀桐气昏了头，又委屈，指着胖子跟他们告状：“这个不要脸的胖子摸我屁股！” 他的话才出口，裴柯就冷了脸，朝着胖子脸上就是一拳。他答应过赵长山绝不再他手底下惹事打架，可是如果桐桐被人欺负他还能忍，以后也不用做人。 他宁可冲动自己走人，也不能容忍桐桐受人欺侮。 老张也怒了，“老周你|他|妈怎么这么不要脸！？” “我摸又怎么了？”胖子脸上被揍了一拳，爬起来仍然不知死活挑衅：“有本事你叫那小|贱|人别落单，不然我……” 他的话没说完，裴柯又是一脚踹了出去。别看胖子人高马大满身肥肉，打起架来也是虚的，裴柯甚至不用十分力气就揍掉了一颗牙。 他一把薅住胖子的头使劲往后拉，拉得他头皮紧绷五官扭曲。 “你再说一遍，你要干什么？” 那伙人见胖子被打，回过神来把裴柯团团围住要动手，老张此时也顾不上了，抄起手边的凳子冲了过去：“你们敢动小裴试试！？” 两帮人一触即燃，在食堂里打了起来，吓得其他工友各自逃散，生怕自己被波及进去，还有人跑着去找了工地其他负责人来帮忙，现场十分混乱。 黎耀桐人小力气小帮不上大忙，他就忙着到处补刀，看谁要落下风，他就上去帮忙到处捣乱，小蜜蜂一样四处飞，整得那伙人叫苦不迭。 姓周的臭流氓有靠山，他难道就没有吗？ 于是，周景和这个工具人又该登场了。 第五十一章 经理室内。 胖子满脸是血坐在凳子上, 凶神恶煞的瞪了老张他们一眼，转头开始恶人先告状：“朱经理，就是他们, 对我和我兄弟拳打脚踢！” 黎耀桐在裴柯身边无声的翻了个白眼, 鄙夷的想, 一把年纪三十多的死胖子，出了事被人打就会找人告状, 真是没出息！ 端坐在办公桌后的瘦男人听着胖子的控诉，懒洋洋抬头瞥了他们一眼, 脸上不大耐烦的模样。 老张于是上前想解释一番，可是经理却根本不给开口机会, 嗤了一声：“赵长山就三天没在，你们就开始给我找事？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胖子此前之所以敢在工地上横着走，仰仗得就是这个小舅子的威。这个小舅子是光禄的人，职位不算很高, 但是在工地上很有话语权, 底下管着几百号工人, 监理见到他都要老实听话，属于官不大, 但有实权。 老张满脸赔笑，光溜溜的脑袋上肉眼可见的紧张，向来爽快的人此刻说话都有些磕巴, 意图向朱经理解释事情缘由。奈何那位朱经理根本不听，摆明了偏袒自己姐夫，几次三番打岔, 把矛头指向赵长山。 “所以是你们先动的手，没错吧？”朱经理两手摊开, 一副我很讲道理的正派样，“在我这里，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先动手那就是过错方。” 老张被噎了一句，一口气吊在那处不上不下，难受得紧，脸上的笑也快挂不住了。 黎耀桐看不下去，上前一步站到最前面，盯着那个朱经理说：“没错，是我先动手的！你有本事把我开除，和他们没关系！” 说着他又指了指死胖子，又说：“你开除我可以，但是咱们要不要也算算别的账？他公众场合猥亵我，我是不是可以报警？” 朱经理跟老张说了一半话，忽然被跳出来的黎耀桐打断，心头不悦，皱眉说：“你是哪里来的小子？懂不懂规矩！？” 第88章 老张生怕黎耀桐真被开除，连忙出来护着：“经理，这娃娃年纪小不懂事，您可不能和他计较啊！” 说着他捂住黎耀桐的嘴不让他再开口，一边眼神示意裴柯把人带走，心里急得冒火。 桐桐这娃子啥都好，就是脾气冲，这场合还敢出来放狠话，朱经理可是真能把他开了的！虽然都被叫做“经理”，但是赵长山跟人家可不是一个等级的，也就是赵哥这些年做事足够谨慎圆滑，不然都被撅几次了。 裴柯默默地把黎耀桐从老张手里带过来，替他把头上的汗擦擦。他是在场所有人中唯一不慌的，因为对黎耀桐的身份有充分的认知，所以根本不担心。他心里只是窝火，要不是朱经理带人及时赶到，姓周的胖子这会儿绝没机会好好坐那里告状。 他那只脏爪子也配碰桐桐？ 黎耀桐到了裴柯身边，说话更加有底气，指着胖子高声说道：“别以为就你会摇人！我等会给你摇个大的！比你这个什么破经理还大！叫你知道什么才叫规矩！” 老张倒吸一口气，李大哥眼都瞪直了，大家面面相觑，心说要完。 桐桐这娃子是真能惹事啊…… 朱经理也仿佛听到了好笑的笑话，跟着笑了几声，接着又轻慢的说：“小朋友，吹牛也要……” 他的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的门从外头打开，刘光微胖的身影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朱经理面色一变，立刻从办公桌旁起身，手忙脚乱的推开椅子要过来，小心的问：“刘经理？您怎么忽然来视察了？” 比起朱经理，刘光的面相可以说算得上和善，他意义不明的瞥了一眼朱经理，眼里甚至有些同情。这厮惹谁不好，偏挑那最不能惹的小祖宗下手，以后还能好？ 朱经理才跑到门口，刘光抬脚进门，所有人这才发现原来他身旁还跟了个人。 周景和臭着一张脸不耐进屋，看来心情非常不好。他站定后，目光如鹰一般在在场人身上逡巡一圈，最终定在黎耀桐身上，上下反复打量，确认身上没有伤，脸色才好看一些。 朱经理平时都是和刘光对接工作，虽然没见过周景和本人，可是自家老总不可能不认识，一时话都说不出来了。小小的办公室忽然降临一尊大神，他只感到空气好像都不大流通，气氛压抑至极。 朱经理恭恭敬敬的把周景和接引到办公桌后坐下，周景和看也不看他，径自坐下一言不发，朱经理一时也搞不清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周总会忽然出现。 “刘哥，您来之前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朱经理搓着手，刚才还趾高气昂的人，现在却又对着别人赔笑，当真风水轮流转。 刘光看了一眼明显不打算开口的周景和，心领神会，慢悠悠的回道：“周总是临时起意来视察的，难道还需要提前跟你汇报？” 以往刘光不是那么咄咄逼人的性子，朱经理立刻满头大汗，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说完，他看了看办公室里其他几个工人，冷着脸说：“你们先走吧，我这里有大人物要接待。” 老张也看出刚来的这两位是有身份的，犹豫着要不要现在退场，还是在他们面前告朱经理一状。反正都已经得罪了，如果能借此机会把朱经理搞下去，他们的日子也好过。 刘光听到朱经理的话，打断了他的话：“不用。” “既然是临时考察，我们就没打算打扰你正常办公，你继续。” 朱经理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头上疯狂出汗。在他看来，这些工人一个比一个刁。本来这事就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姐夫招惹出来的，万一老张他们告状说了不该说的话，别说他的胖姐夫铁定干不下去，就算他也要卷铺盖走人。 也太他|妈巧了，怎么偏偏就这时候来，跟算准了一样…… 黎耀桐才不管朱经理多紧张，反正他靠山到了，拉着裴柯凑上去，把事情从头到尾又说了一遍，还指着裴柯手臂上渗血的纱布继续道：“你们看，我裴哥昨天救人落的伤又崩开了！” 他恶狠狠瞪着死胖子，恨不得吃了他。 要不是他不要脸，裴柯也不会冲上去跟他打架，本来都缝好的伤口又怎么会再次出血！？ 周景和淡淡看了一眼裴柯受伤的手臂，此刻才终于开了尊口：“朱富旺，他说得都是事实吗？” 朱经理冷汗都下来了，张口想狡辩几句。 这会儿老张他们也反应过来了，看待周景和的眼光就宛若古代包青天，一个个七嘴八舌的开始告状，把朱经理这些年在工地上如何吃回扣苛待工人，放任姐夫在工地作威作福欺男霸女的事都霍霍出来，虽然也许有点点私人恩怨在里面，可是事实也八九不离十。 “他们、他们都是乱说的！”朱经理急了，也顾不上什么斯文，在办公室里记得跳脚。 周景和皱眉：“我让你说话了吗？” 说着，他又看向老张，问：“你刚才说的都是实话？” “大老爷，我说得句句属实啊！”老张拍着胸脯保证，还真把自己带入了告状的刁民身份。 刘光差点没忍住喷笑出声，他掩饰得轻咳一声，提醒道：“老哥，这位事我们周总，不是什么大老爷……” “哦哦，周总，周总！”老张忙不迭点头，又说：“我刚才说得都是真的，工地上其他兄弟们都能作证！朱经理确实拿过回扣，我有一次亲眼看到的……” 第89章 周景和单手撑着下巴，优哉游哉听完，对刘光说：“既然有人举证，那就要查。刘光，这事交给你了。” 刘光行动效率很高，当即拨了几个电话出去，不出三天就会有结果了。 朱经理已经傻了，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个走向。 接着，周景和又看向凳子上如坐针毡的胖子，忽然咧嘴一笑：“喂，肥猪。” “刚才你用得那只手碰他？” —————— 从办公室出来，老张几个人走了老远老远，直到再次晒到炽烈的太阳，他们才如梦初醒。 “刚才……那个周总是不是摸桐桐头了？”老张不确定的问道。 李大哥两眼发昏，周总这个狠人居然当场笑眯眯的卸人胳膊，给了他极大的视觉冲击，他这会儿脑子糊涂，只能含含糊糊的说：“是、是吧？” 也就是到了现在，他们几人才终于回过味来，感情这个了不得的周总大老远纡尊降贵跑来那个小小的办公室亲自处理这事，为的就是给桐桐撑腰。 回想刚才桐桐在办公室里嚷嚷着说要摇人却没人信他，大家一下子都沉默了。 谁也没想到，黎耀桐居然真的摇来了人，还一摇摇了个最大的过来，半点水分都没有。再想想曾经那双被他们当做假货的三万五名牌鞋，老张眼皮一跳，扯了扯嘴角，光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咱桐桐，不能真是谁家有钱小少爷吧？” 李大哥满脸懵懂，比他还茫然。 第五十二章 人都走后, 黎耀桐转身赶紧查看裴柯的伤。之前只顾着吵架，都没留意裴柯纱布包扎的伤处又开始出血，他一边自责, 一边忍不住抱怨：“你怎么早不说啊！” 裴柯眼眸低垂, 一副听任责备的模样。 “我带你去医院！”黎耀桐着急, “你这个人真的是……我要是没看见，你是不是就当无事发生？” 裴柯摇头。事实上, 如果不是刚才黎耀桐提了一嘴，他压根就没觉得伤口裂开了, 当时他满心想着打死那个胖子，没有察觉到伤口的疼痛, 不是故意隐瞒。 周景和在旁边简直没眼看，要说黎耀桐打小就是娇宠着长大，只有他给别人气受的份，怎么到了裴柯那小子身边就一个劲的往上贴, 那不值钱的样儿要是给黎惜竹见了, 那不得气死？ “行了行了。”他没好气的开口, 提醒那两个目中无人的家伙自己还没死，越发觉着自己就是个冤大头, 被黎耀桐搬来搬去当工具使唤，偏他还只能认命，有苦不能说：“我看那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重新拆线缝一下不就行了？” 大惊小怪。 黎耀桐听了他的话十万分的不满，“那你快点开车呀！” 周景和：“……” 妈|的。 这世上恐怕也只有黎耀桐能这么不把他放眼里，但凡换个人早死八百年了。 因此, 周景和憋屈的把车开来，又给那俩货当起了专职司机, 一路任劳任怨送到医院，还没法有半句怨言。 他们挂了急诊，护士查看了伤口，把裴柯狠狠教训了一顿，“年轻人怎么这么冲动？再怎么也不能这么糟蹋身体呀？” “就是！”黎耀桐在旁边帮腔，仿佛不记得刚才裴柯是为了谁拼命。 裴柯在他脑袋上轻轻戳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 护士姐姐动作麻利的重新换药拆线，又叮嘱回家按时吃药休息，再三强调绝对不可以再打架，看出来对裴柯不爱惜身体的举动很愤慨。 裴柯被劈头盖脸一顿数落，手臂换了新的纱布，好像伤口没那么疼了。 反正都出来了，两人正好转去病房区看望老王。；老王明天就可以从icu转出来，现在身体各项指标已经趋于正常，接下来只要好好修养，以后没有大问题，只是不能做体力活而已。 坐电梯一路上了十二楼，刚好碰到赵长山拎着水壶打水回来，黎耀桐于是顺便把今天在食堂发生的事说了。 怕赵长山责备老张他们，黎耀桐连忙补充道：“不是他们的错，是我先动手的。” 赵长山一拍桌子，骂道：“我就知道，姓周的死肥猪准要趁我不在搞事！打得好！” 平时他管教手下的民工确实严格，但也不是真的怕事，这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要是还不还手，他以后在工地怎么混？ 更何况，姓周的还挑黎耀桐下手，那真是自己找死，就算老张他们没帮忙，他回去后也是要算账的。 “你没受伤吧？”赵长山仔细盘问了几句，又看裴柯新换的纱布，叹气道：“我这边走不开，难为你们了。” “胖子是冲我来的，这事我一定会给你们个交代。” 黎耀桐笑眯眯的说：“不用了，我都解决了。” 赵长山听说他把周景和都搬来了，眼睛瞪老大，不住痛快的拍着自己大腿：“妈|的这就叫恶有恶报！” “朱经理可不只是吃回扣那么简单，他还贪了工程款呢！据我所知，有一批钢材本来不经他手，可不知怎的进货单到了他手里，他偷偷给换了供应商，以次充好。” “两种钢筋外表看起来也差不多，糊弄那些不下工地的领导们没问题，可咱这种成天跟水泥灰打交道的老手，一眼就看出差别。” 黎耀桐好奇问：“那可是大事啊！你怎么不上报？” 第90章 “我没证据啊！”赵长山说到这，也是有些心虚，“你知道的，进货单报价单这种东西也到不了我手，我也不能光一张嘴靠着瞎猜指控别人。再说……我也怕得罪人。” 既然姓朱的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偷天换日，就代表他肯定不是自一个人行动，必然有同伙里应外合。赵长山手头又没有任何证据，万一到时姓朱的没拉下来，他还得罪了一票人，以后在工地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我还有老婆闺女要养，真做不了好人……” 如果是以前，黎耀桐肯定会觉得赵长山胆小怕事，但他在工地这么久也成长了，明白他的不容易。对他来说，没有了这份工作，可能一家子的生计都无法维持，所以他选择明哲保身，没有错。 “我会跟周景和说的。”他保证道，“不会告诉他是你讲的。” 赵长山却摆手道：“告诉他也没事。姓朱的下去了，很快就会有人知道，我攀上了大腿，以后在工地上也没人敢随便动我。” 说到这，他在黎耀桐头上揉了揉，颇为自豪的说：“以后我也是有大靠山的人了。” “桐桐就是我的金大腿！” 黎耀桐被他这么一夸顿时飘了，好像肩上忽然多了许多看不见的担子，原来被人依靠信赖的感觉这么好。 “嘿嘿。”他不好意思的挠挠脸，“那我以后一定好好努力，将来让你也在工地扬眉吐气！” “我和裴柯都给你当大腿！” 这话倒不是哄赵长山，他本来就有心要把裴柯带入黎家培养，以裴柯的能力，将来去处有很多，可是他们哪有黎家好。 赵长山笑得合不拢嘴，仿佛已然看到了自己在工地当老大的场面，不知多高兴。 他觉得自己是好运气捡到桐桐这么好的孩子照顾，却不知正因为他良心未泯为人仗义，所以刘光才会特意把黎耀桐交给他看护，冥冥中也是他自己挣来的好运。 假如他一开始没有对黎耀桐付出真心爱护，自然也不会有黎耀桐对他的尊重。 —————— 没过几天，朱经理贪污工程款的事就查了个干净。不查不知道，出结果后周景和气得当场砸了办公室一个据说百来万的花瓶，连续开了好几个高层，整个光禄上层大动荡，许多人或许还要面临牢狱之灾。 也难怪周景和生气，一个小小的朱富旺居然能牵出这么大的贪腐案，供出来的名单有一页纸那么长！ 他也着实没想到，有些人歪脑筋都打到这个地步了，那些钢材可是大运会馆的根基！他们竟然胆大包天在根基上动心思！ 要知道钢材造价不同，用途也不同，一旦那些劣质钢材真的被用进去，将来会馆出了问题，从上到下包括周景和在内都脱不了罪责，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在此之前，周景和从没想过手底下有人胆子竟然这么大，而且名单上还有不少人是他颇为信任亲近的人，甚至还有光禄元老级的人物。 头一次被如此嘲弄的周景和只觉得他被狠狠扇了个耳光，那张名单就像是根长针，一下下的扎在心头。 幸好那批劣质钢材还没来得及全部用上，朱富旺他们也不敢做得太明显，好坏参半打进地基，现在抢救还来得及。 周景和自己都没想到，本来只是去给黎耀桐出口气，没想到最后屎盆子却兜头兜脸泼了他一身，愤怒的同时，心里也不由得庆幸。 这次的事也算给他敲响警钟，提醒他以后用人不可盲目信任，再也不能出任何差错。想着他打开手机，顺手给黎耀桐转了一百万过去。 不一会儿，黎耀桐的电话就打来了。 “干嘛给我钱啊？” 周景和刚刚才发完火，这会儿有些心思聊天，闻言笑了一声，义正言辞的说：“这是给你的奖励，谢谢你帮我除了一个大危机。” 光禄最近的动态黎耀桐隐约知道一些，姐姐有告诉他，但他只知道好像和朱经理贪腐有关，其余的就不清楚了。 听到周景和这么说，他很是怀疑：“你别是有阴谋吧？” “我告诉你啊，虽然我现在确实觉得你人不错，但是、但我还是不同意你和我姐姐的事！别想收买我！” 周景和抬手揉揉眉心，缓解前额的疼痛，听黎耀桐怀疑她，又笑了：“我要和你姐姐有什么，压根不用收买你。” “我听说……你那小男朋友没去处？”他慢悠悠的戳黎耀桐的软肋，“要不要考虑让他来我这干活？” “我缺个心腹。” 经此一事，周景和是真的打算培养一个完全信得过的人。光禄此番过后集团大换血，有一批老人下去了，必然要有新人上来。然而那些新人的资料他都翻了一遍，没看出谁有潜质可以培养，要么就是性子太软老好人，要么就是极致利己过分自私，他一个都看不上。 裴柯的脸于是在这时候又跳了出来。 有心机，够沉着，能隐忍，宠辱不惊不显山露水，多好的苗子啊…… 想把裴柯骗来不是件容易得事，上次给他明信片，结果到现在那小子也没个回话。如果从黎耀桐那边下手，说不定裴柯自己就乖乖过来了。 周景和忽然对小情侣的容忍度拉高几个档次，看谁都顺眼。 第五十三章 虽然不懂周景和这家伙为什么好端端的抽风忽然给他打钱, 黎耀桐还是半信半疑的暂且收着。他又不缺钱，区区一百万他还不放在眼里，不过现在要养裴柯, 毕竟和以前不一样了, 苍蝇腿也是肉, 反正是周景和自己给的，他还想赖账不成。 第91章 挂掉电话, 黎耀桐心思又活络起来。老王没有生命危险，他的表白大计可以提上日程了。当然, 如果裴柯的手臂没有伤就更完美啦！ 第二天晚上，黎耀桐让张其安准备妥当, 借口带裴柯去散心，两人在一家西餐厅吃了顿烛光晚餐。 裴柯没吃过牛排，用不惯刀叉，也不懂法式烤蜗牛和他从自家门前小河摸出来的蛤蜊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尽管并不合他胃口, 他也认认真真吃完了所有的食物。 “好吃吗？”黎耀桐小心观察他的表情, 带着一丝丝的期盼。 他希望今晚可以给裴柯一个难忘而快乐的记忆，连菜品都是自己亲自选的, 找来大厨现场制作，为的就是接下来的重要时刻。 “嗯。”裴柯放下叉子，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浓茶, 眉头轻轻蹙起。 黎耀桐深吸一口气，按了下铃。 餐厅已经被他提前包场了，大厅除了他们没有一个外人, 他为了这场迟来的表白做足了功课，务必要成功。 随着指令发出, 餐厅所有的灯一瞬间熄灭，除了他们餐桌上燃烧的玫瑰蜡烛，周围什么都看不见。 接着，一阵悠扬的乐声传来，一队带着蝴蝶面具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宛若□□入场，前头一个垫着脚原地跳起芭蕾的女孩翩翩起舞，一束光打在她身上，全身的白纱舞裙熠熠发光。 又有一道空灵的女声唱起了悠扬婉转的西班牙小调，裴柯一句也没听懂，隐约猜得出像是某种情歌。 这都什么不伦不类的…… 黎耀桐无语至极。谁家表白现场用芭蕾配西班牙情调，背景音还是大管弦乐，张其安这家伙品味还能不能好了？ 但是舞乐已经开场，黎耀桐只能等她们表演完。这时不知哪里又跳出来个小丑打扮的男人，环绕着他们的餐桌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洒玫瑰花瓣，还试图用鼓风机制造漫天花瓣雨的唯美效果，结果用力太猛，餐布打到了黎耀桐脸上啪啪作响。 “……” 他就知道，张小胖这家伙根本靠不住！ 等到所有节目表演完，黎耀桐压根不敢问裴柯观感如何，他觉得丢脸丢老大了，裴柯会不会觉得他品味很老土？ “还不错。”裴柯看出他心中所想，安慰道：“至少舞跳得不错。” 黎耀桐闷闷的回道：“人家可是首席，跳得当然好。” 他本以为可以更浪漫点的。 “我……” 耳返里这时又传来张其安那货欢快的声音： “怎么样？裴柯那小子是不是已经感动坏了？” 感动你个头啊…… 要不是现在不好开口，黎耀桐高低要骂他两句。 “接下来是诗朗诵环节，《裴柯我的爱》，大家各就各位——” 黎耀桐忍无可忍，起身出门打了个电话，勒令他把下面所有节目强制取消，三天都不准张其安在他面前晃。 被无情斥责了一顿，张其安茫然的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不解的问：“桐桐怎么生气了？我安排的不好吗？” 关鸿无奈的瞥他一眼，“这就是你万无一失的完美计划？” “桐桐还能跟你交朋友，是他大度。” 另一边，黎耀桐挂断电话回来，餐厅里已经没人了，四周再次陷入平静，裴柯却还在烛光下等着他。 他的一只手臂受了伤行动不便，可是坐在身形挺拔如松，一身黑衣好像完美的与背景融合在一起，英俊的眉眼在昏暗的烛火掩映下更加精致英挺，眉头舒展，盯着跳动的火苗的眼神有些柔和，像是水墨古画里清正自持的君子。 黎耀桐隔着桌子呆呆的看他，心脏跳得要蹦出胸膛。 不需要乐队暖场，不需要女中音撩拨气氛，也不需要什么情诗朗诵，甚至不需要有人在场。 只要裴柯安静的坐在那里，黎耀桐就可以为他一次又一次心动。 “你回来了？”裴柯听到动静抬头，幽深的黑瞳在烛光中泛起点点温柔，“不开心吗？” 黎耀桐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往前小步走了几下，给自己鼓足勇气，略微颤抖着开口，直白而热烈。 “裴柯，我喜欢你。” “你做我男朋友吧。” 这两句话，黎耀桐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说，好像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困难，情到极致，自然而然，不用任何铺垫。 他只是有些胆怯，又抱有盲目的乐观，多希望对面的人能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这样他们就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 裴柯，快点头。 表白来得太突然，裴柯根本没有准备。也许他隐约能差距到一点桐桐这两天神神秘秘似乎在计划着什么，也想过要是他表白该怎么处理，可是当他真的开口，裴柯仍旧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果然想象和现实有着巨大的差别，就算梦里听过无数次桐桐的告白，也不及真正的桐桐当着他的面说出“喜欢你”这句话的杀伤力。 可是怎么办…… 裴柯几乎下意识就要点头回应，理智却在临门一脚及时拦截了他。 他没忘记自己的身份，也没忘记他们之间隔着的巨大沟壑，所以即使心里点头了一万次，面上他也不能表现出来。 “我……很抱歉。”裴柯听到自己用最冷静的声音对最珍爱的人说出拒绝的话，“我不能当你的男朋友。” 第92章 黎耀桐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急迫的往前又凑了几步，呼吸都有些不稳妥：“为什么啊？” 裴柯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自己会没出息的反悔，他低声说：“我只是，把你当成弟弟而已。” “你胡说！”黎耀桐一个字都不信，“你又不缺弟弟妹妹！” 裴柯：“……” 他的小脑袋瓜怎么现在又这么好使了？ “那、那我也对你不是那种感情。”被逼问之下，裴柯说话都没法如往常那般冷静从容，“你还小，对朋友分不清喜欢也是正常的。” 黎耀桐气坏了，“你怎么知道我分不清？” “我分得很清楚！” “我可不想亲张小胖、关鸿，或者别的谁！我就想亲你、和你牵手，带你回家见我姐姐！” 他一连串说出那么大胆的话，裴柯真的招架不住。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热切的表白，步步紧逼。 可爱得要命。 裴柯悲伤的同时，又有些欢喜。他从未因为家庭的贫困而自卑，此刻却切切实实的痛恨起自己的身世。 如果他能像周景和那样出身富贵，哪怕不是富裕家庭，即便只是普通人家，至少父母健全，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进退两难。 “我不相信你不喜欢我。”黎耀桐表面十分笃定，心里慌得一批。 他不是没想过裴柯可能会拒绝他，可是……裴柯怎么能用那么冷淡的态度拒绝他？好像那些对他的温柔爱护只是他的错觉。 “是我的错。”裴柯低头，脑子一片混沌，“让你误会，我很抱歉。” 黎耀桐每个字都听到了，他呼吸愈发局促，眼里隐隐有泪水聚集，可是他努力的忍着，不想在这种时候让裴柯看到他哭。 耳返里，张其安还在大嗓门的问着他进度如何，是不是已经表白成功了，他们要不要登场拍照纪念一下，还有一大束玫瑰和三层冰淇淋蛋糕还没登场。 桐桐人生第一次表白，那必须要永久留念，一点不能马虎。 可是他等不到下一步指令了。 最后冰淇淋蛋糕全部化完，张其安拿个勺子左一口右一口，嚷嚷道：“他俩该不会自己跑了吧？” 关鸿眼皮一跳。 裴柯一个人出来的。 “……” 两人四目相接，裴柯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去。 关鸿只一眼就知道他们两人发生了什么，他的脸色也有点苍白，这不是他事先想好的结局。 裴柯就不可能不喜欢桐桐。人的行为可以刻意作假，语言也能精雕细琢，但是不经意间看过去的眼神不会骗人，他明明喜欢桐桐喜欢的不得了。 “走了！”不等张其安拿个二百五纳闷追上去问个明白，关鸿朝着他吼了一声，然后急急忙忙推开大厅的门跑进去。 看到关鸿进来，黎耀桐憋着的眼泪这才放肆的落下，他一把抱住关鸿，呜呜的大哭：“裴柯不要我……” “他怎么能不要我呢！？” 除了很小的时候有一次黎耀桐养得小狗不幸染上狗瘟离世，关鸿就再没见过他哭这么惨，可见表白失败的打击有多大。 张其安震惊了。 “我靠……裴柯真拒绝了？？？” 下一秒，他袖子一捋发火了：“老|子现在就把他抓回来！” 关鸿头疼得要命，头一次对他发火：“你能不能别添乱？！” 强扭的瓜不甜，就算把裴柯逮回来暴打一顿逼着他点头，难道对桐桐来说就是好事？ 他们总得要分析原因，找出裴柯拒绝的真正原因，才好对症下药。 或许一个裴柯并没什么了不起，但桐桐喜欢的裴柯，就是世上独一无二的。 第五十四章 对黎耀桐来说, 信心满满精心布置的表白惨烈收场，已经是他十八年来受到过的最大痛苦了。哪怕那时候被姐姐丢在工地，人生地不熟, 内心也是恐惧好奇参半, 还远远算不上打击。 也许他潜意识里也知道, 姐姐不会真的不要他，也不会真的不爱他。因为笃定, 所以反而不慌不忙。 可是裴柯不一样。 裴柯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像关鸿小胖一样与他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他没有理由对他好，所以黎耀桐并不像他表面看上去的那样, 对他们的感情十分自信。 他害怕裴柯不要他。 都说初恋是人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存在，那失败的初恋杀伤力更大，无疑就会永远成为心中的白月光。 黎耀桐还太年轻，被家人保护的太好, 人生还没有真正开始面对风浪, 以为爱情就是全部的意义, 怎么都过不了那个坎。 他趴在关鸿身边大哭一场，不知哪根筋搭错了, 从来不爱喝酒的人今天非要闹着去酒吧。 “一、一醉解千愁……”黎耀桐哭哭啼啼，眼泪糊了一脸，鼻头都哭红了, 说话也抽抽搭搭，像只无家可归的小野兔。 张其安在旁哄半天不见效，听说他要喝酒, 哪还顾得上别的，马上安排上, 一边说：“喝喝喝！咱今天不醉不归哈！” 只要小祖宗不闹，他干啥都成。 关鸿对他这种无原则妥协的行为有些不满，可是转念一想，桐桐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也听不进任何理性分析的话，也许适当的发泄更有用，闹腾过后精力耗尽，他才能空出脑子想别的事。 第93章 于是三人又转战至酒吧。这家酒吧是首都最有名的清吧，因为消费门槛高，而且实行的会员制，所以能进来的人大多都是有钱人，避免了不少麻烦。 关鸿偶尔会来这里小酌片刻，熟门熟路的上二楼给他单独留出来的包厢，又叫人抬了一箱啤酒上来。 “我不要啤酒……”黎耀桐肿着核桃大的眼睛挑刺，“要喝白的！” 张其安咋舌：“祖宗，你还喝白的？啤的你都没喝明白呢，听话……” 他话还没说完，黎耀桐恶狠狠使劲拍桌子，更来劲了：“我不！我就要白的！！！” “……行行行。”张其安哪还有招，转头吩咐酒侍重新拿了高度白酒，“今天我陪你喝个尽兴！” “咱喝完就把裴柯那混蛋忘干净！” 黎耀桐于是又不高兴了，在桌下轻轻踩他一脚：“不许你说裴哥坏话！” “嘶——！”张其安心疼自己又一双新鞋，忍不住骂了一句：“都这样了，你还一口一个‘裴哥’，那臭小子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就不许你说他……”黎耀桐抹了把眼泪，想起刚才裴柯冷淡的拒绝他，忍不住又埋头哭起来，嘤嘤呜呜的，看上去很可怜。 张其安就不爱见他委屈，琢磨着开始出馊主意：“不然我找人把他绑来，他是不是还有个妹妹？咱拿他妹妹威胁，逼他就范……” 关鸿皱眉斥道：“你这都什么鬼话！？” 黎耀桐也怒了：“不许你动小梦妹妹！你这人三观怎么这么歪！？” 被他俩一顿骂，张其安也委屈：“那、那小说里不都这样写得吗？虽然过程虐了点，可是最后都能he。” “别人那隔着血海深仇都能好好在一起，你俩为什么就不行？” 关鸿头疼，无奈的说：“你能不能不要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说？” “这不都是你妹妹推荐的？”张其安也有些不满，“再说，我这不是想看写小说找找灵感，说不定能帮桐桐追老公吗？” 黎耀桐听到“老公”两个字，哭得更大声了。 过了一小会儿，酒终于上来了，黎耀桐不管不顾举着瓶子就要对嘴灌，吓得张其安忙上去夺：“你不要命了！？” 白酒入喉，一股火辣辣的灼烧感顿时在黎耀桐的口鼻喉咙处蔓延开，一直烧到胃部。 他“哇”得一口，把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白酒吐出来，呛得直咳，整张脸都烧红了。而没能及时吐出来的酒全部入了胃，疼得他抽气不止。 “难喝” 黎耀桐觉得天都塌了，全世界都跟他作对。 裴柯拒绝了他，他还要喝这么难喝的酒，人生怎么酒那么难？ “呜呜呜呜呜……”黎耀桐越哭越大声，看谁都不顺眼。这要不是在包厢里，准得有人投诉了。 张其安还想安慰，被关鸿拦住了：　“算了吧，他现在不能冷静，让他哭一会儿。” “那也不能这么哭啊？都俩小时了，眼睛瞎了咋办？”张其安忧心忡忡，“你说裴柯那小子是不是脑子有病？这送上门的白富美都不要？” 黎耀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脑子都缺氧了，还记得抬头骂人：“不、不许……你骂、骂他……” 张其安气得翻白眼：“我算明白了，你特么就一纯纯恋爱脑！” 事情都这样了，张其安和关鸿也别无他法，陪着黎耀桐在酒吧待到后半夜。虽然其实也没有喝多少酒，可是黎耀桐刚才对嘴吹瓶灌下去的那点白酒还是起了作用，他哭着哭着酒不省人事，倒在沙发上昏睡了过去。 关鸿只能打电话让司机来接，两人把他送回了黎家。 接到电话，黎惜竹很意外。前几天她还说要接桐桐回家，可是桐桐自己不愿意，说要为了裴柯在工地待到暑假结束，为此她还特意把裴柯的资料调了出来，刚打开看一半，就接到了关鸿的电话。 车从半山腰的大门开进去，绕过一片花园来到别墅门前。整座山都是黎家别墅区域，每隔两公里就有巡逻亭，不用担心有外人进入，安全系数很高。 黎惜竹带了两个阿姨在门口等着，没几分钟就等到了关鸿的车。 见到弟弟被张其安背着从车上下来，她才靠近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脸色果然就变了：“怎么去喝酒了？” “别提了，姐。”张其安大倒苦水，“这小子把我俩折腾惨了。” 说着他把黎耀桐背进屋，小心放在客厅沙发上。一旁早已等候的阿姨立刻上前拿热毛巾给黎耀桐擦拭手脚，边不住说：“哎呀我们小少爷怎么这样了……” 黎惜竹坐在沙发旁，垂眸听张其安说完事情经过，点头后道：“时间不早了，你俩留下来歇着吧，我让人把楼上的客房收拾下。” 张其安连忙摆手：“不了竹姐，我、我回自己家睡，就不打扰你了。再说，你还要照顾桐桐呢。” 他和关鸿坚决要走，黎惜竹便也不强留，叫人把他们送到门口，自己留下来守着桐桐。 她从阿姨手里接过毛巾，仔仔细细把黎耀桐脸上擦得干干净净，又替他换上睡衣。期间黎耀桐迷迷糊糊地抱着她的手，小声啜泣着喊了两声“裴柯”。 黎惜竹给他换完衣服，又拉过毛毯给他盖好，轻声叹气，抬手在他鼻尖轻轻点了点，低声道： “就这么喜欢呀？” 第94章 黎耀桐脑子混沌，依稀听到有人问话，嘴里咕哝着回道：“喜、喜欢……” 黎惜竹握着他的手，静静的看着黎耀桐委屈的睡颜，想起资料中写明的有关于裴柯的种种，心中有许多念头。 从客观条件来看，裴柯无论如何都不算良配。别说他是个男的，还无父无母，就算他家境殷实，黎惜竹也不见得能同意。在她看来，自家弟弟就是最好的，配天上的神仙都有余，更何况一个一穷二白的小子。 可她同样也知道，人的感情不能简单的用外部条件衡量，假如家家户户都能做到门当户对，世上也许没有那么多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桐桐十八岁了，也到了可以爱一个人的年纪，这是他自己的事，即便是亲姐姐也不应该横插一脚，她能做的也不过就是把把关，把未来他可能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 她想得很好，甚至做好了将来家里要多个人的准备，却唯独没料到，桐桐的初恋会以这样的方式惨痛收场。 对方不按常理出牌，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他。 黎惜竹心里是诧异的，她承认自己护短，对家里的几个弟弟总是偏爱的，可她仍然不能理解桐桐被拒绝的理由，就如同当初黎玉棠被情人背叛时一样震惊。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桐桐啊…… 虽然周景和此前已经给她打过预防针，让她不要过多插手桐桐的感情生活，但黎惜竹无法对弟弟的眼泪无动于衷。 得找个机会，把那个叫裴柯的孩子约出来好好谈谈。她久经商场，认为世上绝大部分的事都可以被拿到谈判桌前商量，只要给出足够的筹码，她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这是她多年摸索出来的经验。 也许这有些不尊重人，可是黎惜竹生来就处于上位，自身又没有任何恋爱经验，想法判断有失偏颇也正常，她只是想弟弟开心起来，仅此而已。 可是今夜不好过的人又何止一个黎耀桐。他至少身边还有亲人朋友的陪伴安慰，裴柯什么都没有。 他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甚至没有叫一辆车，只靠着双脚凭着直觉往前走。明明是他先拒绝的，可是裴柯却觉得自己浑身有种撕心裂肺的痛，却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舒服。 他停下脚步抬头望天，天空灰蒙蒙一片漆黑，月亮被藏在重重迷雾后头，看不真切。 裴柯又回头，远远地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城市，心头万般惆怅。 城市如此繁华，即使已经深夜了，看上去却比白天还要明亮奢靡。可是那么多的霓虹灯闪烁，却没有一盏属于他。 他知道，这个城市不属于他。 而这个城市里的桐桐，也不属于他。 第五十五章 夜宿醉的后果就是, 第二天起床，黎耀桐头都快疼炸了。他的胃部火燎一般灼痛，脑袋宛若被一百头驴按在地上暴踩, 他哼哼唧唧虚弱的从床上爬起, 眯着眼恍惚半天, 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回家了。 不对…… 他挣扎着起身，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忽然就回到了家里, 裴柯又去了哪里？ 打开房门，他捂着胃光脚踩着大理石地砖沿着旋转楼梯缓缓挪到一楼, 头疼得又哼了一声。 在沙发前正襟危坐低头看着什么的男人听到动静抬头，接着忙起身过来扶他, 小心地问：“怎么样，还是很难受吗？” 许久不见大哥，黎耀桐整个人都缩在他怀里，由着他把自己抱到沙发坐好, 扒着他的衣袖不放：“大哥……” 黎敬柳温柔一笑, 伸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摸了一把：“大姐今天还有会要开, 特意把我留在家里照顾你，你今天可别乱跑了。” “嗯。”黎耀桐还是没什么精神, 病恹恹的歪在沙发里。他这会儿脑袋清醒不少，总算是想起了昨晚告别失败的事。 黎敬柳让吴姨把早就煮好的热粥端来，等黎耀桐用漱口水漱口完毕, 亲自一勺一勺的喂他吃：“以后别这么喝酒，对身体不好。” 黎耀桐嘴里没什么味道，吃什么都苦, 好在温热的米粥下肚，胃里有了东西消化, 渐渐没有刚才尖锐的疼痛了。 “大嫂呢？”黎耀桐吃到一半，想起什么来：“还有啾啾呢？” 黎敬柳看他精神好了不少，如实回道：“她今天上午有一节课，要下午才回来，啾啾被他的外婆接过去了。早知道你回来，我就让啾啾等你。” 听说小侄儿和大嫂都不在家，黎耀桐点头：“……哦。” 黎敬柳其实并不是清楚从来乖巧的小弟为什么忽然跑出去喝酒，但他知道桐桐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身为家里的老二，也是最大的哥哥，黎敬柳和黎惜竹性格截然相反，他大多时候总是温柔的包容家里的每一个人，对谁都很有耐心，所以黎耀桐小时候最爱趴在他怀里玩。 受了那么大的打击，黎耀桐也想和一眼一样跟哥哥诉说一番，但是话到了嘴边，终究又咽了回去。 还是不想让大哥担心。 “没关系。”黎敬柳并不介意他的欲言又止，“桐桐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 黎耀桐犹豫了一会儿。屋外是炎热的高温，别墅里却阴凉舒适，黎耀桐裹紧小毯子，右手又开始无意识的扣着脚趾，忽然问：“大哥，你那时候是怎么和嫂子在一起的？” 黎敬柳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也是同一时间大约明白弟弟遇到了什么困难。 第95章 “我？”黎敬柳斯文俊秀的脸上浮现出不符合他年纪的红晕，他轻咳一声，说：“当时……菲菲给我写诗，约我出来见面。” 别看黎敬柳也快三十了，可是人生阅历某种程度甚至没有黎玉棠多，感情生活更是简单纯粹，有些时候他甚至会给人一种才二十出头的错觉，很多地方意外的生嫩。 念书时候的他就是个安安静静的书呆子，在班里认识的人一个手都数得过来，每天除了看书就是学习，也没什么别的娱乐活动。 “菲菲那时是班长，人缘很好，又开朗又善良。”黎敬柳道。 于是，对极度腼腆内向的黎敬柳来说，徐元菲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会发光的小太阳，走哪都亮堂堂的，让他不由自主的用目光追随着她。 幸运的是，他的暗恋没有持续很久，徐元菲自己就来找他了。他们之间没有误会，没有分离，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告白，就是在一个很普通的傍晚，如此顺理成章的就在一起了。 听完黎敬柳的叙述，黎耀桐羡慕不已：“真好啊……” 要是他和裴柯也能这样顺顺利利就好了。 “所以，你是遇到喜欢的人了？”黎敬柳斟酌着问道。 黎耀桐瞬间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到底还是把事情原委讲给大哥听，仍然很委屈：“我以为他也喜欢我的。” “我都准备好了，要带他回来一起读书，我们一直在一起。” 黎敬柳在感情上给不了太多建议，他本身的恋爱经验不能算经验，只能算运气太好，才会遇到徐元菲那么好的女孩子。 “我倒是觉得，那个裴柯也不一定真的那么绝情。”他若有所思，“听你说，他家里情况很复杂？” 黎耀桐点头：“他有好多坏亲戚，姐姐妹妹都很可怜。” 黎敬柳没见过裴柯，不大清楚弟弟在跟自己描述的时候是否足够客观，但假如他们之间真的像桐桐说得那样，裴柯没道理不喜欢他。 除非，他有不得已的原因。 黎敬柳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裴柯那令人无法忽视的身世背景，这也是他自己的猜测，并不能当做依据。 “我建议你们两个人先冷静一段时间。”黎敬柳给出建议，“也许他有他的想法，就算你们不成情侣，也还是可以先做朋友。” 黎耀桐摇头：“可是我就只想和他谈恋爱，不想和他交朋友——我又不缺朋友。” “可是以你们现在的尴尬现状，强行在一起没有任何意义。”黎敬柳温柔的说，“或者，过段时间你们再好好谈谈。” 黎耀桐不说话。 黎敬柳知道小弟不是真的不讲理，喂他吃完粥之后就让他继续休息，自己拿了笔记本坐到沙发另一边开始处理公务。 下午，关鸿和张其安又来了。张其安手上还拎着个黎耀桐最喜欢的芋泥千层，和黎敬柳打过招呼后直奔二楼黎耀桐的房间。黎家他俩都来过千八百次了，闭着眼都知道哪间屋子是桐桐住的。 黎耀桐中午在家吃了饭又洗了澡，这会儿不管是心情还是身体都好了不少，可他还是没有完全打起精神，连最爱的芋泥千层也吃不上几口。 “你瞧瞧你……”张其安叹气，“为了个男人，难道连我们都不要了？” 黎耀桐拿着叉子戳蛋糕，连吵架的心思都没有。 关鸿把他手上的叉子拿过来放下，淡淡的说：“不想吃就别糟蹋食物了。” “其安说得对，你为了个男人茶饭不思，确实没出息。” 黎耀桐没想到向来顺着他的关鸿也这么说，当下就生气了：“我就不能难过吗？是你们非要来看我，我又没求你们来！” 说着他丢下盘子跑到床上去，躲在被子里不肯出来，心里委屈。 张其安瞪了一眼关鸿：“你有病吧？你干嘛来了？” 关鸿不理他，上前几步坐到床前，一把掀开被子，果然看到黎耀桐又哭了。 “再苦就不好看了。”关鸿叹气，从床头抽出纸巾给他擦眼泪，“我刚才那样说，只是希望你振作。不管裴柯喜不喜欢你，至少你还有我们。” 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虽然失恋的确痛苦，可是也不能任由自己放纵的沉浸在悲伤里，置亲友不顾。 黎耀桐擦了擦眼泪，闷闷的说：“我知道6” “可是你们至少要给我时间吧？我昨晚才失恋，这都没有二十四小时。” 关鸿轻声一笑，“失恋？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不然呢？”黎耀桐气闷，一想起裴柯的脸，他还是不能平静。 关鸿叹气：“所以我说，想等你冷静点再说。” “你难道真的不确定，裴柯对你的感情吗？” 黎耀桐一愣。 “就算是我这个局外人，也能看得出，他真得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关鸿缓缓地说，“如果那都不算喜欢，什么才算？” 黎耀桐怔怔的说：“可是，可是他说对我像弟弟。” 张其安嗤了一声：“可拉倒吧，他这说法和那些大直男跟暧昧对象说‘我只拿你当妹妹’有什么区别？” “谁家当弟弟当成你这样？我看裴柯比你亲哥都惯着你，那要不是当媳妇儿，谁无缘无故对一个才认识一个多月的人好？” “再说，哪个傻子成天闲得无聊，给自己在外头找弟弟妹妹带？妈|的我家那蠢弟弟我见一眼都心烦！” 第96章 “我看那个裴柯也不像是喜欢多管闲事的性格，他都对你那样了，还说当你是弟弟？骗鬼呢！” 黎耀桐瞪大眼睛，满脸愤慨：“我就说他不缺弟弟妹妹！” 他不是没怀疑过裴柯昨晚的说辞，只是当时他的表情太过冷淡，黎耀桐一时没了信心，方寸大乱，冷静不下来。 “可他为什么拒绝我啊？”黎耀桐还是不懂，“我都自己送上门了！” 关鸿意味深长的看他，“你真的想不明白吗？” 黎耀桐迟疑了几秒，不确定的反问：“是，因为他家里很穷吗？” “你俩可不就是王子和乞丐？”张其安撇嘴。 黎耀桐咬牙提醒他：“裴哥才不是乞丐！” “一个意思。”张其安耸肩，“你俩差距大得离谱，他知难而退也正常。” “不过这也正好说明，那小子对你是真心的，不然他干嘛不顺杆爬巴着你不放，将来能少奋斗好几百年呢！” 黎耀桐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可他还是不能理解：“我没有觉得他家里不好，他为什么在乎这么多？” “因为人都有些无聊的自尊心。”关鸿回他，“尤其裴柯这样的人，他大约觉得自己除了一颗真心，什么都给不了你。” “除了自尊，他什么都不剩。” “你们两人中，你是属于上位者，看待事物的角度和裴柯肯定不一样。对他来说，你可能就好比天上的明月，他连看一眼都奢侈，所以干脆一眼都不看。” 这是关鸿想了一晚上分析出来的原因。他把自己代入裴柯细想了很久，最后不得不承认，如果他是裴柯，可能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越是处于困境中的人，心中就越有某种坚持，也更容易钻牛角尖。 因为太喜欢，患得患失。 不敢亵渎，不敢占有，怕把月亮摘下来后，自己却没有能力留住，因此才故作冷漠，假装自己不想要。 真是笨蛋啊…… 都说黎耀桐是小笨蛋，可是裴柯也一样。但凡他自私点，他的人生都会好过一万倍。 第五十六章 关鸿他们离开后, 黎耀桐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里想了很久很久。 之前所有的回忆一幕幕闪现，那天表白时裴柯的每一个表情犹如定时动画在他心里逐一复盘，许多细节也终于被他注意到了。 裴柯并不是个善于撒谎的人, 他的人格让他有些事宁可被误解, 也不愿主观骗人。可是那天他说“只把你当弟弟”前, 眼神有过几秒钟的犹豫，说明他内心深处也在挣扎, 是不是真的要这么说。 关鸿说得对，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 就算世上真的有冤大头圣母，也不可能像裴柯对他那般细致温柔。 仔细回想, 裴柯注视着他的目光总是那么专注，就好像在看他最钟爱的稀世珍宝，那么小心谨慎，又那么渴望憧憬。 黎耀桐很自责, 为什么过去的自己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些, 明明裴柯已经表现得如此明显, 他却还轻易的相信了他昨晚蹩脚的谎言。 现在的他无比确信，裴柯是喜欢他的, 一如自己喜欢他那样。 想通了后，黎耀桐急切地翻身下床冲出家门，甚至睡衣都忘了换, 顾不上吴姨在身后追着喊，跳上车后缠着从小带他到大的司机陈叔开车。 他迫不及待，十分立刻马上现在就要见裴柯。 这一路的时间很漫长, 哪怕只是等红灯的几十秒，黎耀桐也烦躁不安, 好多次恨不得跳车跑着去见裴柯。 好在再长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回到熟悉的工地，天还没黑。黎耀桐一阵风似的跑到宿舍，推开门后，室友们见了他，有说有笑的和他打招呼，问他昨晚怎么没回来。 黎耀桐来不及解释，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裴柯床前，将他大力从床上拉起来。 裴柯靠着两条腿硬生生从城里走了回来，请了假后累得倒头就昏睡过去冷不丁被人摇醒，他模糊着睁眼看到黎耀桐，一时没分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黎耀桐生拉硬拽把他带出宿舍，他有很多话想说，不方便在宿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讲。 他把裴柯带到工地后山一个长满荆棘小雏菊的地方，这里平时很少有人来，很适合说些悄悄话。 裴柯一身狼狈。他走路回来后，脚下的鞋都烂了，而一向爱干净的他都没来得及洗漱就沉沉睡去，此刻衣衫凌乱头发潦草，眼下还有浓重的乌青，眼里布满血丝。 他怔怔的看着黎耀桐，一路由着他牵引来到这里，始终没有开口。他还记得昨晚跟桐桐说了什么，心里清楚的明白，他们之间到此为止了。 黎耀桐跑得满头汗，满肚子话想说，可是真到了裴柯面前，他又说不出来。 看到裴柯狼狈憔悴的模样，黎耀桐鼻子一酸，哽咽着问：“才过去一晚，你怎么把自己搞这样了？” “……哪样？”裴柯脑子还是有些懵，下意识的问道。 黎耀桐上前，用手把裴柯凌乱的发丝稍稍压平理正，又说：“这下，你可真就成了‘乞丐’了。” 裴柯再次感受到黎耀桐靠近他时身上传来的熟悉温度，忍了又忍，才克制住自己想要拥抱的冲动。 他问：“你怎么回来了？” 黎耀桐替他把头发整理好，闻言理直气壮的回道：“我怎么不能回来？” 第97章 “你就没什么跟我说的吗？” 裴柯抿唇，顿了顿说：“昨晚，我已经说完了。” 黎耀桐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会信？” “你明明喜欢我喜欢得要命，干嘛不承认！？” 裴柯心中做好了被质问的准备，却没料到黎耀桐居然如此直白不留情的揭穿他的那些心思，就算面上强作镇定，可是爆红的耳根出卖了他。 “你看你看！”黎耀桐此刻犹如一个小侦探，指着他红通通的耳朵当做证据：“你还说你不喜欢我！” “我看你全身上下，除了嘴巴，哪里都喜欢我！” 裴柯实在招架不住黎耀桐小炮弹似的攻势，他走了一夜回来累得要命，再加上睡到一半被拎出来脑子不完全清醒，没了往日的冷静从容，此刻的他竟然被黎耀桐的话牵着走，反击的力度都减弱大半。 “我……”他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心里还在梳理要说的话。 可是黎耀桐根本不给他机会，上前一步咄咄逼人：“你不用再千辛万苦找借口骗人了，我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他盯着裴柯的脸，眼里也满是委屈：“你知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 “张小胖说，以我的条件，只要我想，我可以得到这个世上的任何人。可是那有什么用？我只想要你而已。” 说到这里，黎耀桐没出息的又红了眼眶：“我、我也知道死缠烂打很掉价，我就是不想将来后悔。” “你错过我这么好的人，将来也遇不到比我条件更好的了。反过来，我要是得不到你，以后看谁都不会顺心的。”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顾虑那么多？谈个恋爱而已，又不是多难的事……” 裴柯喉咙发紧，他看着黎耀桐眼里噙着泪，又见他也是苍白着一张脸，方知昨天一夜不眠的人不只有他一个。 他怎么不心疼呢？ “可我……什么都没有。”裴柯看着他，眼里满是哀伤。如果可以，他根本舍不得伤害黎耀桐，“我们之间差太多了。” 黎耀桐反驳道：“差哪里？难道我比你多长了几条腿？” “这又不是古代封建社会，哪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限制？我和你法律上都是平等的，你难道非要把我们分成三六九等？” 裴柯苦笑：“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难道路边讨饭的乞丐真的能和住在别墅里的少爷平起平坐吗？” 黎耀桐问道：“为什么不？” “究竟是我太天真，还是你没有勇气？” 他鼓起勇气，终于将心头真正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裴柯，你不要把自己看得那么低，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好。” “遇到你之前，我浑浑噩噩的整天混日子，靠着哥哥姐姐爱护作天作地，以为可以就这样躺一辈子。” “可是遇到你之后，我才知道人生该是什么样的。你身上有很多很多我不具备的品质，我很羡慕，也很喜欢。” “我曾经换位思考过，假如我是你，这些年我一个人肯定坚持不下来，说不定现在坟头草都两米高了。” “你才不是一无所有，你是全世界最好，最勇敢的裴柯。” 黎耀桐说到这，往前又走了一步，轻声说：“所以，你那么勇敢，为什么就不敢和我试一试呢？” “不要说什么配不配，我不喜欢这个词。”他又说道，“我们人格是平等的，不存在什么配不配。” “我家很有钱，可是没有一分是我自己挣来的，和我的哥哥姐姐们比起来，我一点也不优秀。” “但是，我想要改变，想要努力追上他们的脚步。我想变得更好，变成一个可以让你信任依赖的人，这样你就不会犹豫害怕，担心我们没有未来。” 裴柯深深地凝望着他，垂在身侧的双手不可自抑的轻微颤抖，为黎耀桐所说得那些话。 在这之前，他也曾怀疑过，觉得桐桐就算对他有意，或许也只是一时新奇有趣，就和对路边偶遇的流浪猫狗一样，逗弄一番却绝不会带回家。 正因为有这样的顾虑，裴柯才义无反顾的选择离开。他已经贫瘠到如此，不想将来桐桐腻味了抽身离开，只留他一个人在原地不知所措。 富人可以有很多玩具，可是穷人得到一个就能满心欢喜，捧着护着不知该放哪里藏起来。 “我……我……”裴柯在黎耀桐殷切的注视下艰难开口，“我害怕，就算我努力过了，也还是不能有好结果。” 黎耀桐眼睛有了光彩，他知道裴柯已经动摇了：“不着急，我们不着急。” “我们未来还有很多很多时间，我也不是非要你现在就给我回答。” 他无比认真的说：“今天过后，我会回去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努力挣钱养家，和你一起陪着妹妹长大。” “我们也许不一定非要走同一条路，但我还是你希望你也能回去读书。你成绩那么好，如果不去高等学府深造，实在太可惜了。” “只要你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我觉得我们会有很美好的未来。” 黎耀桐脸上浮现出期盼的神情，他说：“好不好？” 他描述的未来太美好，即使是裴柯也无法拒绝。 流浪太久的人真的渴望被人爱，裴柯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有那么好的运气，但他被说动了，竟然真的想要往黎耀桐所说得未来去努力。 第98章 “我会好好考虑。”他说，“再给我点时间。” 黎耀桐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知道裴柯不是随意下承诺的人，他内心深处必然还有很多忧虑，比起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自己，裴柯身后却有一个千疮百孔的家，他要先治愈自己，才肯走到他的身边。 但是没关系。只要裴柯愿意走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黎耀桐会自己跑过去。 他愿意给裴柯很多很多爱，他要把他带回家，然后把他介绍给自己的亲人朋友，让裴柯也能感受到别人的爱。 他已经开始期待明天了。 第五十七章 黎耀桐说到做到, 那天之后他真的回家了，并且主动和黎惜竹认真谈过，要求补课, 把从前落下的功课补上。 黎惜竹非常高兴他的转变, 很快把补课老师们找齐, 而后在得知弟弟的这一切改变都和裴柯有关，她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喜的是, 桐桐终于振作起来愿意好好学习；忧的却是，裴柯对他的影响力比她想象得大得多, 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期。 她不确信弟弟这样的状态会持续多久，一方面隐隐希望他对裴柯的感情只是出于年少冲动, 过两年就冷静下来，另一方面又希望他在在爱情里做一个有责任担当的男人。 她思来想去，等处理完手头忙碌的公务，很有必要见一见裴柯了。 不得不说, 黎耀桐真正认真起来无论做什么事都有模有样。手机游戏搁置了, 也不再闲着没事逛街花钱, 家教布置的作业都按时完成。他本来就不是真的笨蛋，虽然基础差了些, 只要用心追赶，没有任何事能打败他。 他说会给裴柯时间考虑也做到了，没有再去打扰他。虽然每天无数次偷偷点开裴柯的头像看好久, 还是生生忍住了找他聊天的冲动。 关鸿说，对裴柯这样的人逼太紧不好，不如给他充足的时间让他想明白, 钻牛角尖的人如果不是穷极一切找不到出路，是不会轻易回头的。 黎耀桐不是很有耐心的人, 他做事冲动鲁莽任性，为了裴柯他还是努力做到等待，也相信裴柯一定会来找他。 就这么过了一个星期。 今天是他去探望老王的日子，黎耀桐在家吃完午饭，下午和老师们请了假，坐家里的车去医院，路上又顺手买了一大束花和补品，拎着走到病房。 赵长山还是一个人守在床前。老王因为抢救及时，再加上找来的医生和用药都是最好的，身体恢复得很快。虽然暂时还不能下地走路，但精神状态都不错，能吃能睡，走路也只是时间问题。 “哟，还带花呢？”赵长山笑眯眯的把花接过，打趣道：“城里人就是洋气。” 黎耀桐对他乖巧一笑，走到床前打招呼：“王叔，你还好吧？” 老王在生死边缘走了一圈，也很后悔当初带病上工的选择。他都听赵长山说了，自己现在能住这么好的病房，有全国最好的大夫给他看病，都是因为黎耀桐的关系，见到他后很是感激，不好意思的笑了。 刚知道桐桐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老王既惊讶又不惊讶，“俺就说，一般城里人哪能养出桐桐这么贵气的小孩。” 他和黎耀桐聊天，言语间总是遗憾自己的腿不能完全复原，愁云惨淡的：“如果以后不能干活，俺闺女可怎么办……” “我已经帮你申请了赔偿款，单子都填好了。到时你拿钱回老家去好好养着，反正年纪大了，本来也干不了几年。”赵长山安慰他。 黎耀桐也跟着点头，“而且你还可以天天陪着你女儿，多好。” 老王仍是闷闷的，自觉好像成了个废人。 黎耀桐从随身带来的袋子里取出一个文件夹，打开后递给赵长山看：“这是我托人帮你在老家看好的一个铺子。镇上核心地段八十平商铺，可以楼上住人楼下开店，而且租金很便宜，一年才六万。” “我找人把它盘了下来，以后这个铺子就是你的了。” 黎耀桐一直记着这一个月里老王和几个室友对他的照顾，虽然现在他已经回家了，可是大家的好他都记在心里，一天都没忘。 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与其直接给钱，不如一次解决老王的工作问题。有了这个铺子，他无论是养女儿还是将来自己养老都不成问题。 赵长山翻看着文件夹里的合同，惊得咋舌：“你、你也太大手笔了……” 老王也惊呆了，连忙摆手：“你这是干啥！？俺不能要！” 黎耀桐双手放在膝上正襟危坐，笑着说：“王叔，我一直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 “那时你告诉我，不可以把家里的东西随便送人，因为那是我家人好不容易挣来的，你说得很对。” 他说着，又道：“但是这个铺子没有花我家里人的钱。” “……应该，不算吧。” 黎耀桐有些心虚。 事实上，他每年都会收到父母长辈和各路亲戚给的压岁钱，这些年随便存一下都有大几百万。他平时还有哥哥姐姐们给的零花钱，也用不上这些。 反正放银行户头里存着也是存，关鸿没事喜欢搞些小投资，有什么好项目就拉着他一起，他也是最近才知道自己户头又多了好多钱。 乡镇商铺就算全款买下也不贵，黎耀桐干脆一次拿下，找周景和帮忙办好手续过户，只要老王签字，以后这个铺子就归他了。 第99章 “那也不成！”老王觉得自己不能拿别人这么贵重的东西，死活不肯要，“俺怕以后睡觉都合不上眼。” 他态度坚决，黎耀桐想了想退而求其次：“那这样吧，这个铺子还写我的名字，只是租给你做生意，然后租金减半……可以吗？” 最初买铺子的时候，他没有考虑那么多，几十万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他只是觉得反正也不贵，买了就买了。老王以后的康复训练和他女儿读书要一大笔钱，给他做生意刚好。 但他没有想到这份善意对老王来说太沉重，他根本无法接受。 赵长山在旁也跟着劝道：“桐桐也是好意，你以后不能干活，就算有赔偿款也不够你养老，桐桐把铺子便宜租给你，你就别推辞了。” 听说只是租给他，老王心理就容易接受多了，“那、那成。” 黎耀桐歪着脑袋看他，这一瞬间又想起了裴柯。 裴柯也是这样，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分都不要。他们固然贫穷，可依旧活得尊严坦荡，不愿欠别人一丝一毫。 正因为他们是如此的正直可贵，黎耀桐才越发喜欢和他们在一起。 和老王聊了一下午，赵长山送他下楼，临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问道：“你和小裴最近怎么了？” 老张每天都给他打电话汇报工地上的事情，偶尔提了一嘴裴柯近来状态不好，干活几次都跟丢了魂似的，他于是猜测是不是跟黎耀桐有关。 黎耀桐离开工地很突然，甚至没有正式跟大家告别，赵长山也只接到刘光的电话，告知他黎耀桐以后不再回来，之后他就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 听到他问话，黎耀桐脸上有一瞬间的沮丧：“我和裴柯表白，他很犹豫，现在还在考虑呢。” 赵长山并不意外，他叹气道：“你俩条件差太多了，明眼人都不看好这件事。” “可是我和他的事干嘛要别人看好？”黎耀桐哼道，“你们都是偏见。” 赵长山笑了：“可这就是现实，不然咱们古代为什么总讲什么门当户对？” 黎耀桐不想听这些大道理，“就算这是现实，我难道就要自暴自弃？而且，你怎么确定我们是生活在真实的世界里？说不定，大家只不过是一本书里虚构出来的纸片人而已。” “我才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只相信自己！” 赵长山一个局外人不好说什么，再劝也没有意义。其实他也真的很希望这两个孩子能走到起，如果他们能成，对裴柯来说也是好事。 想到这，赵长山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多的话我也不说，我只想为小裴说两句。” “这些年我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家里没人了，有些话我来说也合适。裴柯这孩子命苦，运气也不好，你们要是能成，以后……他就交给你了。” “他是好孩子，你也是。你们俩好好过，谁也不要辜负谁。” 黎耀桐坐上车，脑子里还在回响着赵长山的话。 也许裴柯过去的确运气不好，但是没关系，遇到他以后，他每天都会开始走运。 与此同时，工地上忙碌的裴柯仿佛福至心灵。他停下手头的活，呆呆的看向遥远的天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和桐桐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见面了，即便他不想承认，但他……真的很想见他。 裴柯以为自己足够果决理智，以为只要当断则断，迟早会慢慢走出没有桐桐陪伴的日子。可事实并不如他预料，那天桐桐来找他之后，他没有一刻不在动摇思念，想要见他的欲望逼得他要发疯。 昨晚和妹妹通话，心思细腻敏感的裴梦很快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小心翼翼的询问，是不是跟桐桐哥哥吵架了。 裴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含含糊糊的应付过去。可是裴梦很聪明，也了解自己的哥哥，很多话不用说出来，她也明白。 她并不清楚哥哥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也很担心哥哥，可她知道很多事并不是她该管的，哥哥有自己的想法，她只能尽可能的听话，不给他增添烦恼。 也许以后都见不到桐桐哥哥了，可是她会一直记得他的好，永远都记得。 裴柯回到宿舍，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盒子，从最里面抽出了张被好好放置的名片，盯着它看了许久。 而后，又轻轻放了回去。 第五十八章 夜里, 裴柯做了个梦。 梦里他按着自己的预想顺利长大步入中年。那时的他远比十九岁少年时期更加从容淡定，举手投足间已经完全是一个合格优雅的成年男人了。 他报复了程俊宏，打废了何广健, 也有经济能力照顾自 己的姐姐妹妹和外甥女们, 他甚至还在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首都买了房子, 也算是安身立命了。 他的人生看似好像已经步入了一个完美的阶段，几乎所有的愿望都实现了。 裴柯原本以为, 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而命运也的确给了他所梦想的一切。 可是梦里的裴柯仍旧感到了无边无际的孤独。 晚上回到家, 每到入睡前他只能对着粉刷得雪白的墙面发呆，不明白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原因是什么。明明他已经什么都不缺了, 但为什么还是不满足？ 裴柯环视一圈，家里的每一个物件都摆在它应有的位置上，当初买房装修的时候，几乎所有东西都是他亲手挑选, 为的就是打造一个完全符合他心意的房间。 第100章 即便这样, 他待在这里也还是倍感冷寂落寞, 好像丢失了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裴柯想不起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待在房间里更加烦躁压抑, 索性开了房门出去散散步。他下班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此刻夜黑得更加深沉，偌大街道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独自走在路上, 除了五颜六色闪闪烁烁的霓虹灯，目之所及，什么都没有。这让他的心情愈加不安焦虑, 脚步不由得加快，仿若在躲避着什么。 裴柯漫无目的在深夜街头如幽灵般似乎漂浮, 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他以为家里清冷寂寞，也许走出来会好点，可实际上就算出来了，他也还是躲不开，心头空落落的那块角落似乎扩散得更大了些，如汹涌潮水要将他淹没。 有谁……有谁在吗？ 裴柯无比渴望着有谁能出现，哪怕只是陪他说一句话也好，他真的要溺死在这里了。 他继续像幽灵飘在城市里，急切找着所有角落，期望着能找到一个人。 那个人最好是红头发，眼睛圆圆亮亮，皮肤白得像牛奶，精致又漂亮，像童话故事里的善良小王子…… 裴柯脑子里慢慢浮现出一个具体的人像，他如此鲜活灵动，就像是在他心头某个角落已经存在了很多年。他想不起有关于这个人的任何信息，不记得他是谁，叫什么，又为什么会在自己心里住着。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街头真的出现了一个人影。 裴柯加快跑了几步，然后在距离那个人不到两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那个忽然出现的人，与他刚才脑中浮现出来的人，一模一样。 好像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那个人缓缓地侧过身，一双漂亮的杏圆眼好奇的打量着他，似乎也是不认识他的表情。 “你……”裴柯见到他后，浑身忽然轻微抖动起来，心中一直空落的那一块在这一瞬间被填满。 红发少年打量完，对他露出一个礼貌友好的笑容，生疏有礼，带着一丝冷淡和警惕，对他这个半夜突然冒出来的中年人保持了最大程度的防备。 他的眼神刺痛了裴柯，下意识往前又走了一步。 “桐桐！” 沉寂的街道又冒出一个声音，下一秒，大路的另一头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他对着红发少年招手，“过来。” 于是下一秒，红发的少年毫不犹豫迈开脚向他跑去。 裴柯心脏一空，连忙也跟着喊道：“桐桐！！！” 喊完，裴柯脚步停下，有些意外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自然的喊出这个名字，就像是这个名字他曾经唤过无数次。 可是紧接着他也顾不得思考，因为桐桐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 裴柯大步奔跑追上去，凭着本能一路跟在后面，可是他们的距离还是那么大，他累得实在跑不动了，不得不停下脚，使出浑身力气最后一次喊道： “桐桐！！！” 桐桐终于停了下来。他回头看到追在身后的裴柯，眼里有些犹豫和疑惑，仿佛在纠结要不要到他的身边，漂亮的小脸上露出茫然无措的神情。 可是不等裴柯走过去，另一头的人又开口了。这一次，桐桐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追着那道模糊看不清的人影，一直跑到他的身边，然后两人在远处相视一笑，彼此牵着手离开了。 裴柯的嗓子哑了，腿脚更是沉重的一步都抬不起，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桐桐和别人离开，原本才被填满的心一下子又空了，针扎一般剧痛。 他不想桐桐和别人走，可他别无他法。 因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 从梦中猛然惊醒，裴柯从床头坐起，他抬手擦去头上的冷汗，双手抑制不住的颤抖，浑身还残存着梦里精疲力尽的感觉。过了很久很久，裴柯才慢慢冷静下来，他打开手机看时间，现在是凌晨两点半。 再次躺回去，裴柯却怎么都睡不着，因此他干脆起身，轻手轻脚下床不吵醒室友们，推开门走了出去。 月光洒在他身上，裴柯来到后山，这里还是一样的静谧，花草在黑夜的掩护下看不清影子，即使有月亮也只能看到一丛一丛模糊的黑团，并不真切。 阵凉爽的微风吹来，裴柯轻轻叹了口气，在小土堆上坐下。 梦里的一幕幕还在他眼前不停回放。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的一切其实都是裴柯一直以来思虑的事，只不过换了种方式提前让他感受而已。 所以梦里的他得到了一切，却唯独没有黎耀桐。因为在他的人生规划里，从来没有真正把桐桐算进去。他认定他们没有未来，认定桐桐和更合适的人在一起才幸福，所以梦里的生活才应该是他真正的结局。 但只要一想起梦境的最后，桐桐毫不犹豫的和别人离开，裴柯就得不停的感到痛苦。 他不得不承认，他并不像自己口中所说的那样希望桐桐和更好的人在一起，他自私的希望桐桐永远属于他。 没有桐桐的生活，就如梦里所描述的一样，纵然再圆满，也不是真正的圆满。他会永远孤独，永远在深夜游荡在街头，寻找一丝丝可能与桐桐有关的影子。 裴柯终于在这个深夜想明白了所有的事，第一次正面了内心的欲望，爱是自私的占有，而他想占有桐桐。 第101章 和白天不同，月夜下的裴柯不用隐藏任何真实的念头，即便它或许并不正大光明。 他会重新规划未来，可是这一次，他会把桐桐真正的放进去。他过去短暂的人生中很少有冲动的时候，可是裴柯不在乎了，哪怕只有这一次，他也要顺着心意活。 趁天还没亮，裴柯已经坐上了去城里的公交车。 他不再犹豫，不再徘徊，也不再害怕。 就和所有陷入初恋情怀的少年一样，裴柯此刻的心情既激动又忐忑。他先找了个小旅馆，在里面洗了个澡，把这些天颓废没时间去管的胡渣刮干净，整理好每一根发丝，又把衣服脱下来洗干净后用吹风机吹干，重新变成那个清爽利落的裴柯。 是桐桐喜欢，又熟悉的裴柯。 - 接到电话的时候，黎耀桐还没睡醒。他躲在毯子里迷迷糊糊的握着手机，却在听到裴柯的声音后立刻睁开眼，整个人都清醒了。 “你说什么！？” 黎耀桐看了看时间，又问：“你在哪！？” 随后，他手忙脚乱的从床上跳起来，因为动作太大不小心踩空，整个人从床上掉了下去，差点脸着地。顾不上喊疼，黎耀桐一阵风似的窜进浴室，洗脸刷牙梳头护肤，用最短的时间搞完一切，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喷了点香水。 裴柯在电话里没说他来干什么，可是黎耀桐决不允许自己在裴柯面前不漂亮，他必须永远在他面前是好看的。 时间还早，黎耀桐没有见叫醒司机叔叔，出了别墅后顺着山路往下跑，他让裴柯在山下等着他。 两个同样青涩怀着人生初次爱慕一个人的热切少年，半个小时后终于在山下小湖边顺利汇合。 “裴柯！”黎耀桐看到熟悉的身影，兴奋地大喊一声，向他的方向奔去。 而从来只在原地等待的裴柯，此时却也大步跑来，在半道稳稳接住了扑过来的黎耀桐。 在抱到人的那一刻，裴柯听到自己内心深处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喟叹，某种欲望终于得到了满足。 分开后的每个夜晚，裴柯都是这样想念着他，压抑太久，所以在抱到人后无意识的收紧胳膊，生怕再把他弄丢。 他勒得黎耀桐有点疼，可是那都不重要：“你怎么这么早来了？” 他的疑问在裴柯的预料中。 裴柯不善言辞，也没有做好铺垫，他做了决定就会立刻执行，哪怕是表白的时刻。 “你那次问我要不要做你的男朋友，还算数吗？” 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裴柯仍旧有些紧张羞窘，他笨拙的又道： “我……我想做你的男朋友。” 第五十九章 对于一对过程并不十分算顺利的小情侣来说, 刚刚确立关系的他们心中既新奇又迷茫。两人都没有任何恋爱的相关经验，没有正式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尚且还能自然的相处，可是真的上了名分, 他们反而开始拘谨羞涩, 手忙脚乱的不知该干什么。 从裴柯点头说要做他男朋友的那一刻开始, 黎耀桐的脑子就开始不灵光了，晕晕乎乎的像喝了大酒, 他偷偷看了一眼面前同样满脸红晕的裴柯，磕磕巴巴的问：“那、那咱们现在应该干什么？” 裴柯茫然摇头。他人生第一次选择顺应本能冲动行事, 光是来这一趟就已经烧光了所有的勇气和力量，如今事情尘埃落定, 他也想不出下一步要怎么做。 黎耀桐歪头想了一会儿，试探着又问：“那、那我们牵手？” 裴柯觉得可以，谈恋爱好像似乎是要牵手的。 于是他主动牵过黎耀桐的手紧紧地握在手心。说来也怪，以前他们不是没牵过手, 但那时他们都很适应, 仿佛牵手这事很寻常, 没什么大不了。 但此时此刻不一样，裴柯再次握住黎耀桐发热手, 心脏跳动的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快。两人掌心交握之处像热得像是能帮他烫伤，可他又舍不得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 黎耀桐心满意足。 初步的试探没有被拒绝, 他便开始得寸进尺起来，进一步提出第二个要求。 “那、那你能不能……亲亲我？” 说完这句话，黎耀桐自己都感到羞耻, 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他其实好早就想亲裴柯，那时在他家同睡一张床, 有时他醒的比裴柯早，盯着他那张好看的脸欣赏，慢慢地脑子里就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事，那时他觉得这样是不对的，每每总是慌慌张张转移目光。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俩正儿八经谈恋爱，互相是过了明路的男朋友，那……那亲亲自己的男朋友，天经地义，对吧？ “都、都谈恋爱了……”黎耀桐紧接着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似乎是给自己找补，“才不是我好|色哦……” 裴柯此时的耳朵里只听见了最初的那句“亲亲我”，其余的什么都没听到。 喜欢一个人，除了情感上会对对方有所依赖索取，会想更进一步的肢体接触，乃至最后水|乳|交|融做一些成年人才可以做的事，这很正常。人类本来就是这样的动物，追求精神和感官享受，真正的爱情，二者缺一不可。 就算黎耀桐不提，他也很早就想这么做了。 见他久久未动，黎耀桐以为他不情愿，也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心急。才刚确立关系，到牵手这一步就可以了，接吻完全可以再等等。 第102章 “要是你不……” 他的话还没说完，裴柯的头就慢慢靠了过来，准确寻到他的嘴，笨拙的把自己的唇轻轻轻轻地印了上去。 他俩的身高差让裴柯不得不稍稍俯身低头，空出一只手扶正黎耀桐的脑袋，在触碰到他的唇后，脑子“嗡”得一声一片空白，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好像被定格在原地。 黎耀桐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裴柯竟然真的主动亲他，灵魂都仿佛被抽走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可能只有几秒，裴柯放开他，往后退了一步，脸上也是一片通红。 黎耀桐抬头碰了碰自己的嘴唇，明明是他大胆提出要接吻，可这会儿他却又开始后知后觉的害羞。 “你、你感觉怎么样？”他强作镇定，假装不在意的询问裴柯。 裴柯很认真的回想着刚才的感受，诚恳回道：“像……小时候吃过的果冻。” 果冻…… 黎耀桐双手背在身后，手指绞在一起，他勉强点头附和：“我也觉得。” 原来裴柯的嘴巴也是软软的，还带着一丝薄荷的清凉，可能早上用得就是薄荷味牙膏。 黎耀桐开心的要命。他想永远都记住今天，他有多幸福。 他上前抱住裴柯，把脑袋放在他的肩膀上，笑着说：“男朋友，以后我就是你男朋友！” 裴柯回手拥着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尽管他心里还是装了很多忧虑，但此刻的他不后悔，他会更加努力，带着桐桐一起前行，让他不后悔选择和自己在一起。 可是属于小情侣的时间很少，他们都有很重要的事要做。黎耀桐要好好读书，裴柯也要重新开始，能留给他们谈恋爱的时候不多。可就因为不多，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才更加珍贵。 “你放心，我会好好的。”黎耀桐信誓旦旦的同他保证，“你也是。” 他依然建议裴柯回到学校，可那是裴柯自己的人生，就算是他也不能强硬干涉。裴柯是很有想法的人，无论他做什么决定都有他的理由，黎耀桐只要相信并坚定的陪着他就好。 裴柯温柔的注视着他，忽然问：“能再来一次吗？” “啥？”黎耀桐不解，“什么再来一次？” 裴柯轻笑，抬手在黎耀桐唇上轻轻点了点，那一瞬间，他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沉稳淡定的裴柯。 “刚才太仓促，也没有准备好。现在，我可以再亲你一次吗？” 黎耀桐和裴柯都不是矫情的人，他们性格不同，但同样的坦率真诚，想要什么就说，直白到没什么浪漫可言，可谁有能说这样不是爱情？ 黎耀桐也没想到裴柯竟然会提这个要求，反应了几秒回神。 这次换他主动。他微微垫脚，扶着裴柯的肩凑上前，把自己的嘴送到别人面前。 有了刚才兵荒马乱的初次体验，第二次接吻两人都做好了准备，也有心思享受其中。互通心意后，他们方才明白为什么爱情一直被人反复歌颂，为什么影视剧中相爱的两个人总是先从接吻开始。 那种感觉真的太美妙了，世上任何一种语言都无法真正描述出他们真实的感受。 他们紧紧相拥，凭借着初次得来的那一点可怜经验试探摸索，如同初学者那样虔诚小心，一点点探索彼此的温度，渐渐地沉溺其中。 唇齿相依，耳鬓厮磨。 这一次的时间远超初次，最后分开的时候，两人的嘴唇舌头都麻了，黎耀桐的嘴唇水润润的红肿着，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他干了什么坏事。 “你干嘛老咬我。”他半真半假的抱怨，眼里却盛满笑意。 他说这话是有些心虚的，因为裴柯那边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他太用力，都把人家上唇咬破了一点皮； 裴柯于是点头道歉：“那我下次轻点。” 黎耀桐享受他的宠爱，并不感到愧疚。他们现在是情侣，就算娇纵点也没事，裴柯会包容，而他跟自己男朋友撒娇任性，天经地义，谁也不能说什么。 “我先回去了。”裴柯摸了摸他的头，“今天出来没请假，要扣钱的。” 黎耀桐很舍不得，他们才刚确立关系不到一小时，还没真正开始腻歪就要分开。但他知道裴柯真的要忙，他也不再是那个只顾自己高兴的被惯坏的桐桐了。 “好。”黎耀桐什么也没说，“那你回去给我打电话。” 裴柯再次抱住他，而后转身，沿着来时路慢慢向前走。 他的背影还和过去一样，坚定稳重，只是这一次，黎耀桐觉得，他好像没有那么孤单了。 是因为我吗？ 他默默地想着，一直目送裴柯直到再也看不见。 刚好家里的阿姨这时候追来了，她手里还拿着牛奶，着急得说：“哎哟小祖宗，你怎么一句话不说就跑出来？一口饭不吃哪行啊？” 黎耀桐因此被迫又被责备一顿，可是他心情好得不得了，撒娇得拥着吴姨的胳膊往回走，一边哄她。 吴姨注意到他红肿的嘴巴，纳闷问道：“你嘴怎么了？” “嗯？”黎耀桐掏出手机自拍，心虚得不敢看她：“可能，可能是刚才被蚊子咬了。” 这个谎言太拙劣，如果是黎惜竹在场必然不会信。吴姨年纪大了，不懂小年轻的干柴烈火，再加上最近确实多蚊虫，她也没有多想，只嚷嚷着要找人杀虫，回去还要给他冰敷一下。 第103章 黎耀桐抬头看天，太阳在东方已经露出一个头，温度也开始回升，今天或许又是一个高温天。 他和裴柯走得方向截然相反，但最后总会汇集到一起的。他们都还那么年轻，路要一步一步走。 回到房间，黎耀桐第一件事就是把裴柯的备注改成“老公”，然后翻开课本，开始今天的晨读。 而此刻坐上公交往回走的裴柯同样也掏出手机，他盯着自己的微信头像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图片稍作裁剪，重新上传。 阳光从玻璃车窗透进来，照在裴柯年轻英俊的脸上，他转头看向窗外，属于城市的一切都在飞速后退，他却不会再感到悲伤。 这个繁华明媚的城市依然不属于他。 不过没关系，他会反过来努力在此地生根发芽，让自己属于这里。 第六十章 黎惜竹意外的发现, 自家小弟近来精神状态重又好了起来，甚至比以往还要精神，有时候吃饭到一半还会莫名傻笑…… 黎敬柳笑着说：“桐桐看来是谈恋爱了。” "恋爱？"黎惜竹困惑, “他不是前两天才失恋吗？” 徐元菲从书中抬头, 也跟着笑道：“小孩子的感情是很难捉摸的, 一会好一会闹，姐姐你别操心了。” 黎耀桐听到哥哥姐姐们讨论起自己的感情, 急忙扒完碗里剩饭，一溜烟跑上楼：“我吃完了, 要看书啦！你们别打扰我嗷！” 徐元菲捧着书掩面而笑，“看来应该是刚谈没多久。” “哪天要是能带回来给我们看看就好了。” 黎惜竹跟着回头看了一眼楼上, 心里还是有很多疑问和忧虑，桐桐谈恋爱却没告诉家里人，她心里当然会多想。再说那个裴柯不是拒绝了他，怎么这会儿又好了？ 难道和他谈恋爱的不是裴柯？ 黎惜竹越想越坐不住, 黎敬柳和徐元菲却根本不担心。 “姐, 你就是关心则乱。桐桐没告诉我们, 肯定有他的理由，也许他们的感情还没稳定, 又或者他想找个合适的机会。” “咱家小弟不是乱来的孩子，他第一次谈恋爱呢，让他开心开心吧。” 听着弟妹的话, 黎惜竹虽然知道有道理，到底没法坐视不理，在沙发另一头眉头紧锁, 看来总不安心。 关上房门，黎耀桐再次坐到桌前。他并不是故意不告诉家里人, 如果可以，他巴不得明天就把裴柯带回家。可他既要考虑裴柯的心情，也要考虑姐姐的心情。 在姐姐眼里，他还是小孩，不能算完全独立的大人。以她的性格，肯定会把裴柯所有资料都挖出来看才能放心，黎耀桐明白姐姐的心思，却也不情愿裴柯被这样对待，因此打算等姐姐那边接受了，再把裴柯带回来。 外头天已经黑了，黎耀桐边看书边等裴柯的信息，不知不觉过了八点。 洗完澡回来，裴柯的信息总算来了，他说刚才和姐姐裴兰通了电话。 “姐姐知道啦？”黎耀桐还是很不好意思，“我还没跟我姐说呢。” 裴柯在电话那边轻笑，“你想告诉她的话，可以直接跟她讲。” 黎耀桐嘿嘿一笑，“我当然要跟她说的，不过要等一会儿。” 两人于是聊了一会儿，裴柯告诉他，他打算边工作边自考，将来拿个本科文凭，重新找份工作。 他始终没有说起周景和给过他名片的事。 并不是因为所谓的自尊作祟，裴柯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是不想走这条路。 说来说去，周景和给他名片也是看在桐桐的面子上。裴柯真心喜欢桐桐，也很珍惜他们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感情，不希望其中掺杂一点利益。 如果他借着桐桐的关系攀上周景和，他们的感情就彻底变质了，他很难说的清自己对桐桐到底是喜爱多一些，还是利益多一些。 裴柯顾虑太多，所以干脆彻底断绝这样的念头。他有手有脚，就算将来也许一辈子也做不出多大的成就，但他可以靠自己的努力闯出一片天，让桐桐家里人相信，他可以被信任。 “哦哦……那会不会很辛苦啊？”黎耀桐听说后，很是心疼：“白天工地就够苦的了，晚上回来还要看书。” 裴柯觉得这没什么：“我看过了，自考的内容不算很难，我每天晚上抽出两小时够了。明年参考，问题不大。” 就算他说得轻松，黎耀桐还是不放心。可这是裴柯的决定，他不想让他难过：”以你的基础，一年准备就够了。” 他知道，只要裴柯开口，他一定会厚着脸皮去求姐姐帮忙。但是裴柯固执，黎耀桐就不提，小心翼翼的维守护着他。 挂掉电话，黎耀桐思来想去，又把群里的两个军师捞出来，虚心求教。 ‘我和裴柯谈恋爱了，可是裴柯总不愿意用我家的关系，咋办？’ 没一会儿，张其安在群里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 ‘呵呵，我就说他是傻子。’ 关鸿紧接着也回道： ‘以他的性格，恐怕确实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帮助，尤其是你的。’ 黎耀桐愁云惨淡。 ‘可是他太辛苦了，又要搬砖又要考试，身体累垮了怎么办？’ 张其安继续阴阳： ‘所以我说他傻，放着这么大的靠山不用，非要自己淌水，别人想破脑袋的好事，到他头上，他还往外推。’ 第104章 黎耀桐把张其安照例又骂了一顿，接着又说： ‘他才不是那些急功近利居心叵测的家伙呢！’ 关鸿冷静回话： ‘不错，成语用对了，有进步。’ 黎耀桐跟他们聊了好久，关鸿的意思是，裴柯这样的人过于正直，也过于执拗，想要他心安理得接受别人的好意很难，不然这些年不会过得那么辛苦。 ‘你可以选择不要那么直白的帮扶，当个田螺姑娘润物细无声。’ 黎耀桐反复琢磨这句话，到半夜的时候才算开窍，心里有了好多想法。 他先打电话给赵长山。老王病情稳定后，赵长山就回了工地管事，医院那头交给护工，他只要隔两三天去看看就行。工地这边事多，他不能离开太久。 而且她现在不一样了，朱富旺下台后，经理的位子一直空着，周景和让刘光简单做了背调，确认可信后，就让赵长山接手了他的工作。 从一个工地包工头，一跃成为光禄的中层领导，赵长山自己都不敢想这好运能落到他头上。他心里也明白，即便刘光对他的背调确实让周总放心，可是有能力的人太多了，没有赵长山，也还有别的更优秀的人。 更关键的原因必定是黎耀桐。因为他是桐桐信任推荐的人，所以周总才给他这个机会。 坐在朱富旺的办公室，赵长山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赵经理”了。 “我现在这办公室可气派了，还能在里头舒舒服服睡午觉。”赵长山坐在旋转皮椅上眉开眼笑，“周总还给我叫五险一金，都是按照最高规格交的！” “没想到，我也有能拿养老金的一天。” 赵长山感慨着：“都是桐桐的功劳，改天我请你吃好吃的！” 黎耀桐握着手机跟着高兴，“才不是因为我，是赵哥你本来就很能干。要不是检举朱富旺贪污腐败，周景和现在说不定还被蒙在鼓里。” 他的确后来跟周景和提过赵长山能胜任朱富旺的工作，但是当时周景和没有特别表示，没想到这家伙转头就把人提上来了。 周景和这家伙可真别扭！ “对了赵哥，我有个事想请你帮忙。”黎耀桐想起打电话给他的初衷，连忙说正事。 事情也不复杂，黎耀桐只是想让赵长山给裴柯少安排点重活，再把工资提一提，一方面海改善他和小梦的生活，一方面给他时间准备自考。 “不然他真的会累垮。”黎耀桐叹气，“工资的事你别担心，多出来的钱我出……” 他的话才说完，赵长山就道：“这点小事还用得上你掏钱？你放心，哥给你安排得好好的。” 他也是才知道这俩孩子谈恋爱的事，心中既开心又担心，“怪不得小裴最近黑眼圈那么重，我还以为是因为你俩的事伤心。” “他在工地本来就是一个人干两人活，我会看着给他少派点事。” 黎耀桐放心了，又叮嘱道：“那你一定要找正大光明的理由，尤其是涨工资，千万别让他看出来是我的主意。” 赵长山心领神会：“我懂我懂，男人嘛，都有那么点要面子，虽然你俩都是男的，小裴那性格太倔……” “我肯定安排好，不让他知道。” 两人在电话里说好了，黎耀桐才安心结束通话。 此时的裴柯则躺在床上准备入睡，他这几天太拼，也感觉到了有些吃不消，身体深处隐隐泛着疲惫，各处器官都在叫嚣着让他休息。 可是裴柯不敢停下，他如今背负的东西更多，舍不得桐桐跟着他吃一点点的苦，总怕自己一旦松懈，时间就会从缝隙中悄悄溜走。 他必须更努力，再努力点，不然什么时候才能追得上心上人的脚步。 带着这样的念头，裴柯慢慢闭上眼，不知不觉沉沉睡去。连续一个星期的高强度工作压榨空了他的所有精力，他实在是撑不住，倒头睡着后，什么动静都感觉不到了。 老张直播空当忽然转头，问：“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谁手机响了？” 李大哥也刚要睡着，迷迷糊糊的说：“不是我的……你赶紧关了直播，吵死了……” 自从老王和桐桐不在，宿舍里只剩他们几人，每天安安静静，老张于是也以为是幻听，关了直播后熄灯睡觉。 没人注意到，昏睡过去的裴柯此刻枕边的手机在黑夜中剧烈震动着，亮着的屏幕上署名来电人是“姐姐”。 震动声持续了好久，可是裴柯并没有察觉到，屏幕亮起又熄灭，如此反复三次，最后彻底熄灭，再没有动静。 第六十一章 黎耀桐接到电话的时候, 是第三天的下午。当时他刚午睡结束，起床后准备把老师布置下来的试卷接着做完，手机就在这时响了, 他拿起一看, 是赵长山。 “喂, 赵哥？” 黎耀桐才开口，赵长山那边就炸了, 火急火燎的问：“桐桐，小裴联系你了吗！？” “裴柯？”黎耀桐想起来, 今早他发过去的信息的确，裴柯好像一直没有回复。但他在工地本来就很忙, 没法及时回消息也是正常的。 他于是回道：“没有呢……” 赵长山的声音因此听起来更暴躁了，像是分分钟就要爆炸：“这小子到底去哪了！？他家出大事了……” 听到他的话，黎耀桐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忙追问道：“怎么了？” 第105章 毕竟电话说不清, 赵长山长话短说, 沉声说：“裴兰……裴兰杀了人, 自首去了派|出|所，在派|出|所里又自杀, 现在还在医院抢救呢！” 黎耀桐脑子“嗡”得一声巨响，浑身一哆嗦，忙问：“那裴柯知道吗？” “看他这样, 应该知道。”赵长山不停的揉着眉心，又说：“刚才我媳妇给我打电话，这事在村里已经全传开了。我本来想先稳住小裴, 没想到刚才在工地找了一圈，大家都说今早开始就没看到他了。” 黎耀桐一秒都听不下去, 推开试卷起身出门，急匆匆的说：“我去找他！” 说罢他挂断电话，紧接着给裴柯打了过去。可无论他拨打几次，电话那头都无人接听。黎耀桐急得满头大汗，换了衣服后慌慌张张冲下楼，因为太着急一脚踩空，差点从楼梯上栽下去。 “怎么了，着急忙慌的？”昨天才从国外回来的黎玉棠刚好上楼，及时扶了一把，“摔了怎么办？” 黎耀桐来不及高兴见到许久不见的二哥，慌里慌张的解释：“二哥，我有急事……” “什么事急成这样？”黎玉棠不慌不忙带他下楼，“我好容易回来一趟，你难道不好好陪我玩会儿？” 黎耀桐急死了，只得说实话：“我男朋友家出大事了，我要去找他！” 说着他在黎玉棠脸上亲了一口，敷衍的说：“我先出门了，二哥你在家等我！” 黎玉棠瞪大眼睛，以为幻听：“什么，什么男朋友？” 可惜黎耀桐早跑了。刚才赵长山跟他说裴兰杀人，他一个外人听了都吓一跳，根本不敢想裴柯知道的时候得有多震惊绝望。 裴柯一定是回去找姐姐了，黎耀桐不用想也知道。可是他怎么都想不到，那么温柔美丽的兰姐姐竟然会杀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坐上陈叔的车，黎耀桐在车上紧急给黎惜竹打电话报备，把事情简单讲了一遍，无比坚定的说：“姐姐，我一定要去找裴柯，他需要我！等我回来你再罚我，好不好？” 黎惜竹乍听此事也很意外，她看过裴柯的资料，知道他上面有一个姐姐，同样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她到底比黎耀桐多了许多年的经验，沉着冷静的首先安抚了弟弟的情绪，才说： “你去吧。我让小李帮你买最近一班飞机，然后让人查一下裴兰被救治的医院，到时把地址发给你。后续的事我会处理的，你和裴柯都别怕，有我在呢。” 黎耀桐眼睛发酸，喃喃道：“姐姐，你真好。” “说什么呢。”黎惜竹叹气，“我确实本来不赞成你俩的事，但我也不是法海，非要硬生生拆散你们。等你俩把那边的事都处理好，会拉后找个机会……带他来见我吧。” 这已经算是明面上的同意了。黎耀桐哽咽着道歉：“对不起姐姐，我之前不是故意瞒着你……” “我懂。”黎惜竹笑了，“放心去吧。” 到达机场后，黎耀桐和家里的司机道别一个人背着包走入大厅。这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独自出门，身边不会有任何人能给他提供帮助。 奇怪的是，他一点都不怕。 姐姐的秘书已经帮他买好票了，他取票顺利过了安检，从vip通道直接登机。半小时后飞机起飞，三个小时到达目的地。 再次来到裴柯家乡的城市，黎耀桐的心情大相径庭。上次来他新奇又兴奋，此刻却忧虑忐忑，黎惜竹把医院地址发给他，他出了机场坐上出租车直奔目的地。 到医院天都快黑了，而他只在飞机上吃了点心，肚子早就饿了。可是现在黎耀桐顾不上这些，一路跑着向导医台的护士姐姐打听好裴兰的病房，直奔六楼而去，果然在走廊的长椅上看到了裴柯。 黎耀桐见到他，提起来的心终于放下了。他背着包放缓脚步慢慢靠近他，生怕惊到那个坐在长椅上低头一动不动的少年。 “裴柯……” 黎耀桐终于走到近前，小心的蹲下|身：“我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裴柯抬头。他的眼里布满血丝，直勾勾的盯着黎耀桐的脸看了半晌，神情恍惚，像是努力在辨认着什么，很久很久才哑着嗓子低声道： “你怎么来了？” 黎耀桐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裴柯不好了，他轻轻握住裴柯的右手，理所当然的说：“出了这样的事，我当然要来。” 他并不责备裴柯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在得知噩耗的瞬间，裴柯必定慌得六神无主，满脑子都是裴兰姐姐，根本顾不上其他。 他不能，也不忍心苛责一句。 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只病房外站了两个穿制服的警察，黎耀桐瞥了一眼，小声又问：“兰姐怎么样了？” “医生说抢救及时，没有生命危险。”裴柯低声回道。 黎耀桐于是又松口气，不住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不等他再问，裴柯又说：“她杀了何广健。” “听说，用斧头砍了十七下。” 黎耀桐瞪圆了眼睛。 说罢，裴柯似乎是喃喃自语道：“你说……她都忍了那么多年，为什么忽然不忍了？” “我是想要何广健死，但我没料到她居然会自己动手。” 说到这裴柯重又垂下头，极力压抑着翻涌上来的痛楚，说：“那天晚上，她给我打了三个电话。” 第106章 “可是我，一个都没听见。” 黎耀桐的喉咙一紧。 接着裴柯忽然发狂一般，抬手猛地往自己脸上扇了两个耳光。力道之大，连嘴角都打出了血。 黎耀桐吓坏了，连忙上去抱着他的手哆嗦：“裴柯，裴柯你别这样！” 裴柯揪着头发，痛苦的低声说：“要是我当时接了电话，事情就不会这样了。” 他无法原谅自己。 个未接来电。 或许那是姐姐给他的最后的求救信号，如果那天他接到了，可能最后真的会不一样。 派|出|所早上给他打电话，裴柯听完后浑身从头冻到脚，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一路颠簸浑浑噩噩冲到医院，独自坐在抢救室外，等着里面生死不知的姐姐。 “她差一点就死了。”裴柯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过去的那么多年，不管生活怎样艰辛，命运如何待他不公，也不管内心如何痛苦，裴柯都没哭过。他很小就知道，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会让人更软弱。 可是现在除了哭，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来不及准备，在被医生告知裴兰有可能抢救不回来的时候，他觉得天都塌了。 要是没有了姐姐，他和小梦该怎么办？ 黎耀桐连忙把裴柯紧紧抱住，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学着别人安慰自己的样子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尽管他现在也很想跟着裴柯一起哭，还是生生忍住了。 此刻的裴柯十分脆弱，他需要一个稳定强大的怀抱可以依靠，所以黎耀桐必须强撑着稳定情绪，让裴柯好好哭一会儿。 从没有安慰过别人的黎耀桐努力的坚强起来，可是心里满是悲伤。 裴柯……裴柯…… 为什么裴柯总是要遇到这种事？ 命运好像真的不太公平，它对裴柯太刻薄了。 从年幼的他身边夺走了父母，难道现在又要夺走姐姐吗？ 在黎耀桐来之前，裴柯全程面无表情的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然后冷静的在外面等候，看起来无比镇定，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黎耀桐来了，裴柯似乎又活了。他重新找到了自己的悲欢喜怒，那些被压抑的情绪瞬间反扑。很多人都忘了，裴柯也才十九岁，本该在父母的教导下，一步步试探着走向属于自己的未来。 他过得太苦了，只有在黎耀桐身边，他疲惫的灵魂才能得到片刻喘息。 黎耀桐什么都没说，一下一下的轻拍他的后背，引到裴柯把所有情绪都发泄出来。他的衣襟被泪水沾湿，裴柯的身体不可自抑的剧烈颤抖。 他躲在黎耀桐的怀里，像无家可归的小狗好容易找到了一处遮风避雨的地方，尽管黎耀桐的怀抱并不宽广，但对他来说足够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裴柯的情绪逐渐平复。他再次抬头，脸上已经没有了眼泪，眼眶微微红肿，声音听上去比刚才更哑了些：“对不起。” 黎耀桐才不关心自己湿透的衣衫，小心翼翼的问：“你好些了吗？” 裴柯点头。 情绪发泄完，理智也慢慢回笼，他终于能冷静思考接下来的路。 “别担心，等姐姐醒来我们一起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黎耀桐和他坐到一起，温声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 裴柯紧紧握住他的手，一刻都没松开。 第六十二章 因为送医及时, 裴兰的状态还不算差，后半夜就清醒了。但因为目前案子还在看守调查阶段，门口的警卫拒绝了家属探视的请求, 任由黎耀桐说破嘴皮子也不行。 见不到裴兰, 他们就无从得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黎耀桐立刻打电话给自己的姐姐。黎惜竹那边早已准备妥当，很快就有人来了。 来人是一位个子高挑戴着眼镜的女子, 她带着相关文书，以裴兰的代理律师身份顺利拿到了探视权。 虽然如此, 裴柯和黎耀桐还是不能进去。虽说黎惜竹派来的律师职业素养肯定没问题，但裴柯更想亲自见到姐姐, 确认她的安全才能安心。 大部分时候黎耀桐并不想动用特权，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只好砖头又给大嫂打了电话。 徐元菲表面上是一个年纪轻轻就当上大学副教授的女人，其实家庭背景也不简单。她家三代从政, 警察系统里也有着深厚的人脉, 找她帮忙再合适不过了。因为是自家小弟的请求, 徐元菲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同意了。 不到半小时，守在病房外的警卫就过来通知他们可以破例进入。 “只有二十分钟, 下不为例。”那位严肃的警察叔叔看了看时间，“从现在开始计时。” 黎耀桐立刻道谢，和裴柯一起跟着律师进门。 因身份特殊, 裴兰目前单独住一个病房，边上还有个同样穿着制服的年轻女警陪护。她虚弱的躺在床上，因失血过多, 脸色隐隐发青，黑洞洞的眼睛盯着天花板直勾勾的发呆, 如果不是偶尔眨一下眼，真让人怀疑她是否还活着。 “姐！”裴柯一把扑到床前跪地，攥着裴兰被纱布包裹的手，强忍心中的痛楚，不停道歉：“对不起，我来迟了。” 听到他的声音，裴兰眼中瞬间恢复了几分光亮。她艰难的转动头颅，目光定格在裴柯脸上，眼里涌出泪水，喉咙里发出呜咽声，模糊不清的喊着： 第107章 “柯……小柯……” 裴柯替她把眼泪擦掉，眼睛也湿润了。但他还记得自己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只能简明扼要的问：“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 他急于知道更多真相，这样才能帮助姐姐量刑，可是裴兰却沉默了。 黎惜竹找来的律师很年轻，黎耀桐以前在家见过她几次，据说行业内非常有名，实力过硬。她看起来不到四十岁，即使是匆忙中被临时调派到这样的小地方来，她的衣着打扮依旧精致得体，脸上还画着淡妆，端坐在女警身边，左手拿笔右手翻开本子，看起来很专业。 她看出裴兰并不想开口，从桌上抽出一根棉签，沾了纯净水替她把干裂的嘴唇打湿，好让她舒服些，接着又温声道：“裴小姐，您好。” “我是此次负责您案件的代理律师，我姓高。” “如果您有什么不便与他人说的话，可以委托给我，我可以代为转达。” 同为女性，高律师比裴柯和黎耀桐两个男孩在某些事情上更加敏锐。她察觉到此时的裴兰求死意志极强烈，就算是面对感情深厚的亲弟弟，她也不愿开口，一个人真心想死是拦不住的。 高律师来时已经在飞机上大致看完了裴兰的个人资料，之所以抵达后没第一时间和黎耀桐汇合，就是因为赶着去警局调取了更多资料，心中对裴兰的行凶动机大概有了推测，现在就看裴兰自己能说多少了。 裴兰呆呆的看着她，依然不开口。 黎耀桐很着急，忙说：“姐姐，你有什么委屈都可以告诉我们，我们就是来帮你的。” “你别害怕，高姐姐很厉害的，有什么话都可以跟她说，她会帮忙的！” 裴柯此时也道：“姐，是不是何广健那畜生又欺负你了？” 听到“何广健”三个字，裴兰的瞳孔瞬间扩大，思绪一瞬间被带回了那个血腥的夜晚。 ———— 那天裴兰刚从学校回来。马上九月天气转凉，她担心妹妹夜里冷，特意带了床毯子，还有些水果零食去看她，因为和小梦说话时间久了，所以回来晚了些。 而之前在看守所结结实实待了半个月的婆婆一见她进门就破口大骂，说家里没人做饭，她饿得受不了，又说她儿子还躺在床上不能行动，不早点回来肯定是出去偷人了。 裴兰这些年习惯了这对母子的各种侮辱谩骂，也并不因此回嘴，默默的系上围裙后开始做饭，期间还教大女儿灿灿背了两首诗，母女三人挤在破旧的厨房里，气氛倒也温馨。 等大家都吃完饭，裴兰匆匆收拾了碗筷，手上一刻不停，又给两个女儿洗了澡，抱到另一个小房间的木床上哄睡，然后去把所有人今天换洗下来的脏衣服洗干净，用盆端着晾到院里的绳子上。 等到她干完所有活，已经十一点了。 回到同样破烂的卧室，何广健歪在床头刷那些不入流的擦.边短视频，见裴兰进来懒洋洋的把一只臭脚伸出来，示意裴兰给他擦洗。 自从他不能行动，这些活都是裴兰做，她没有抱怨 ，出去重新打了水进来，坐在床尾给他洗脚。可是热水才一碰到何广健，他就怒气冲冲的一脚踹翻水盆，随后又把裴兰踢倒，指着她骂： “你这个贱|人是不是故意的？想用热水烫死我！？” 裴兰当然不是故意，水温和从前也一样，分明是何广健又借机发脾气。 她默默把水盆放好，又扯过干毛巾把身上的水擦干，也不去端水了，转身在凳子上坐下。 “妈|的。”何广健躺床上快一月了，身体却不见好，稍微有些大动作心脏就撕裂的疼。让裴兰带去大医院看，裴兰只说很忙，等果园收成有钱了再带去，他也只能忍了。 想起这一切都是裴柯造成的，他就把火气全撒在裴兰身上。顺手从床头柜上摸起什么砸了过去。裴兰没有防备的被烟灰缸砸个正着，头上瞬间鼓起一个大包。 她捂着头忍着疼痛，可是何广健却还不解气，他现在不能像以前那样暴打裴兰，只能用最肮脏的言语羞辱她，却仍然无法宣泄心里的火。 裴兰听着那些羞辱的话，静静地握紧拳头，始终没有抬头。 “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想跟我离婚！你是我三千块买回来的，我打你杀你都没人敢管！”何广健得意洋洋倚在床上，表情有种柜子畅快的扭曲：“我虽然现在不行了，治你这个贱|人还是够的。” “将来等我好了，我第一个杀了你弟弟。” 说到这，他龇着一口黄牙笑了：“你要是敢跑，我马上把你生得那两个赔钱货都贱卖给山里的老头当童养媳。” “对了，我听我妈说你今天又去看你妹了？” 他脸上的笑意扭曲的愈发恶心，“小梦也长大了，那天我远远看她，可比你这黄脸婆漂亮多了！等找机会跟她睡一次，反正姐夫睡小姨子天经地义……” “我能强|奸你，就能强|奸她……” 接下来的话裴兰被迫听完了。 她听何广健用下流猥琐的语气说着裴梦少女刚发育的胸|部，细长笔直的双腿，以及身上各处让他生出肮脏欲；望的部位，仿佛裴梦在他眼里根本没有穿衣服。 裴兰之所以忍受何广健对自己的辱骂殴打，是因为很多年前在意识到逃脱无望后，她就对未来再没有一丝期盼，只想守着女儿们活下去，护着她们平安长大。 第108章 可她不能忍受何广健对弟弟妹妹们也这样肆无忌惮的侮辱，哪怕是言语上的。 她当年的绝望，绝不会让妹妹再尝一次。 人的情绪累计从来不是一朝一夕，裴兰即使是座山也有崩塌的一天。 今夜何广健的那些话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她垂着头，因此没被别人看到她现在的表情。 直到何广健骂累了睡着，裴兰始终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她在那短短的几小时里想了很多很多。 当年她十九岁。 姑父把她从工厂着，叫回来，给了她一袋米让送到隔壁村，裴兰不疑有他。拎着米上门后，何广健的母亲笑眯眯的把她迎进门，然后给倒了杯水后悄悄的出去了。 紧接着何广健不知什么时候钻了进来，在裴兰察觉到不对时，门被老婆子从外头锁上了，她震惊中回头看到的就是一步步向她走来的何广健…… 后来他们母子把她锁在房间里不给吃喝，说她姑父已经用三千块把她卖给他们家，如果跑了也没事，那边说跑了大的还有小的，到时等裴梦长大了再抵给他们。 裴兰被迫留下，大着肚子找机会偷跑回家寻求姑姑的帮助，姑姑根本做不了主，告诉她女人都要嫁人，抹着泪任凭何广健上门把她强行带回去。 她挣扎过，反抗过，也提过离婚，可是每当她开口，那对母子就会联合起来暴打她。她有一次最远都已经跑到了火车站，眼看离上车只有一步之遥，只要上车就能获得自由。 但弟弟妹妹们的脸在她面前闪过，还有刚出生不就，尚在襁褓的女儿，裴兰始终无法狠下心登车。 最后她独自一人蹲在车站洗手间哭了很久很久，然后一个人走着回到那个恐怖的“家”。 她的希望从那天起就断掉了。 裴兰不把自己当人看，以为只要忍耐就能活下去。但事实上，她的忍耐换来的是更加没有希望的未来。 她终于意识到，不仅是自己，她的女儿们，她的弟弟妹妹，最终都会被她拖进深渊。 往日一幕幕在脑中浮现，裴兰恍惚中慢慢下定决心。 柴房的斧头很久没用有些生锈钝了，裴兰个子娇小，一个人拎着却不觉吃力，经过院子的时候，本来皎洁的月光忽然黯淡，刮起了大风，好像知道今夜将发生什么。 拎着沉重的铁斧回来，裴兰站在床前看着还在睡梦中毫无自知的何广健，面无表情的举起斧头，重重劈了下去。 第六十三章 等到裴兰清醒之后, 床上的何广健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样貌了。 面对满床狼藉，裴兰并不后悔。她只是忽然感到一阵疲惫，扔下沾着血的斧头后缓缓坐到地上, 长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笑了。 可是笑着笑着, 她又哭了。 杀了何广健她没有一丝悔意，但……她的女儿们该怎么办？ 她们还那么小, 明天天亮，她们又该怎么面对这一切？ 裴兰于是用满是血的手捡起地上摔碎的手机, 这个时间弟弟应该睡了，她本不愿意打扰, 但此刻除了弟弟，她没有任何可以信任的人，帮她把女儿们带走妥善安置。 可惜三个电话都无人接听，裴兰冥冥中感觉到, 也许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因此天蒙蒙亮后, 裴兰艰难的从地上爬起, 一个人推开家门出去，到了镇上的派出所投案自首。 杀人偿命, 这个道理她懂。 —————— 听她断断续续讲完事情经过，病房内所有人都沉默了。 年轻的女警没忍住发出一声呜咽，抓着抽纸擦眼泪, 为这个苦命又可怜的女人。 裴柯知道姐姐真正想说的话，他保证道：“你放心，我会把灿灿媛媛都带走, 谁都不能欺负她们。” “对不起……”裴兰的眼泪大颗大颗的顺着瘦削的脸颊往下落，她知道自己到底还是拖累了弟弟。 裴柯摇头：“我们姐弟不要说对不起, 你从来不欠任何人。” 分钟很快过去，他们也不得不离开。尽管很不舍，黎耀桐只能和裴柯先一步出去，女警看出他们的担忧，起身认真的说，“我会照顾好她的，放心吧。” 出来后，外面的夜更深了。 高律师开车把他们带到旅馆，给他们一人开了一间房，“今天时间太晚了，你们好好休息，明天起床后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 说着她看向黎耀桐，微微一笑：“你姐姐委托我来的时候，顺便把你也委托给我了，现在起你要好好跟着我，不许乱跑哦！”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黎耀桐小声嘀咕着。 然后他不得不在高律师的注视下乖巧刷卡开门走进自己那间房，亲眼见他回自己的房间，高律师才满意得也打开她的房间门。 谁知等高律师进屋，黎耀桐的房门又悄悄打开，一溜烟窜进了裴柯的房间。 他不想自己住，反正在裴柯家的时候两人天天挤一张床，也没什么不合适。只是那时两人都情窦初开，各种旖旎心思，此时因为裴兰的事，他们谁都没有想法，黎耀桐只是怕裴柯一个人又胡思乱想。 两人躺在一张床上，屋内安静的只能听到空调往外吹风的声音。 黑暗中，裴柯轻声说：“明天我们一起去接灿灿媛媛吧？” “好。”黎耀桐在被子里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你不要担心，高姐姐是我姐御用的律师团里最厉害的，她一定会想办法帮兰姐把量刑降到最低的。” 第109章 裴柯轻轻应了一声。尽管他现在心情仍旧低落，姐姐刚才的那些话还在他耳边不断萦绕，但也许是因为这次有桐桐在身边，裴柯很快振作了起来。 就像桐桐说的，人只要活着就有无限可能。哪怕姐姐最后要判几十年，他总能等到她出狱的那天，大家就又能团聚了。 第二天一早，趁着高律师还没起身，黎耀桐悄悄又返回自己房间，洗漱完后，他们和高律师一起下楼吃早饭。三人边吃边商量好今天的行程。 “我会再去裴兰那里，和她聊一下案件细节，然后下去去派出所。”高律师优雅地喝了口粥，“你们去接小朋友的话，记得买点小玩具安抚——对了，想好把她们安置在什么地方了吗？” 黎耀桐和裴柯都摇头：“没有。” 老家肯定是不能去的，那里的人都知道了裴兰杀人的事，这时候回去住必然不得安宁，两个女孩那么小，哪能承受这些流言蜚语？ 裴柯的想法是带她们先回旅馆，等事情完结了，他就回首都租个房子，以后就不在工地上班，边读书边找兼职养活她们。当然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 吃完早饭，高律师替他们叫了车。 灿灿媛媛目前都在她们姑姑家，裴柯以前去过几次，让司机停在村外，他俩徒步走了十多分钟。 何广健是畜生，却难得有个明事理的妹妹，她嫁在离家几公里的另一个村，婆家都是老实本分的人，这些年没少帮着裴兰对付亲哥，有几次被打了也不肯服输，是个很不错的人。 他们敲了门，来开门的就是何广芹。她认出了裴柯，情绪一下子就绷不住了，一把将他拉进屋嚎啕大哭。 实发太突然，何广芹甚至还是听从地里回来的婆婆讲的，才知道娘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跟他哥感情打小就不好，因为老娘偏心又强势，她在家也没过几天好日子，所以嫁人的时候故意嫁远些。 但毕竟是亲哥，何广芹也不是冷血的人，哪能一点感情没有。 “我其实知道，不怪兰兰。”她不停抹着泪，“我那老哥，是活该。” “他死得好！” 当年裴兰之所以能顺利逃出去往火车站，都是何广芹偷偷帮的忙，连车票都是她买的。她为自己母亲和哥哥所做的事而感到愤慨，可她帮不了什么忙，只想裴兰远走高飞，再不回来。 裴柯反而安慰了她几句，刚想开口问小外甥女们在哪，就见灿灿拉着妹妹从屋里出来了。 “舅舅！” 小小的媛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自己只是跟姐姐来姑姑家玩两天，就和以前一样，因此见到舅舅后欢欣雀跃，小鸟儿似的抱住裴柯大腿：“抱抱，抱抱！” 裴柯弯腰抱起她，又对灿灿招手：“灿灿，过来。” 和天真活泼的妹妹比起来，灿灿显得异常冷静。她慢慢走到裴柯面前，任由他把自己也抱起，眼里没有一点神采。 “她俩是我去接来的。”何广芹擦干眼泪，可是说着说着又哭了：“我去的时候，家里只有她俩在。可怜的灿灿一个人垫着板凳做饭，媛媛饿得直哭。” 黎耀桐没忍住，问：“她们奶奶呢？” “说是早上起来看到……看到现场，当时就晕了过去，被拉去镇上的医院了。” 裴柯紧紧搂着两个小外甥女，低声对何广芹道谢：“姐，谢谢你。” “都是我老何家自己造孽。”何广芹边哭边骂，“我就是心疼这俩侄女，以后没爹没妈，怎么活？” 黎耀桐斩钉截铁的说：“姐姐你放心，还有我们呢！灿灿媛媛我俩会照顾好。” “而且，她们只是没了爹，妈妈好着呢！” 从何广芹家出来，趁着这会儿村里人还不多，他们一个人抱了一个小姑娘快步上车，用最快的速度远离这个是非地。 小姑娘们第一次坐车，媛媛好奇的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趴在车窗上往外看，一边好奇地问：“舅舅，妈妈呢？” 裴柯不知道怎么回答，黎耀桐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给她，笑着说：“你们妈妈出远门啦，让你们跟着舅舅玩几天，好不好？” 有糖吃，灿灿很开心，也就不想妈妈了。 可是灿灿却还是没什么表情，她端坐在裴柯怀里，也不接黎耀桐递来的糖果，人有种呆傻的感觉。 裴柯很担心她的情况，小心翼翼的试探问了几句。媛媛还小，可能还没什么记忆，但是灿灿六岁了，她会不会那天早上看到何广健惨死，被吓到了？ 回到宾馆，裴柯把两个小姑娘安顿好，又马不停蹄的出去给她俩买换洗衣服，黎耀桐留下陪她们说话。 电视上播着动画片，媛媛咬着棒棒糖看得聚精会神，灿灿眼睛盯着电视，却全然没有沉浸其中的表情。 黎耀桐拿出刚才临时买的兔子玩偶塞到她手里，温柔的说：“灿灿你看，小叔叔给你买了兔兔哦~” 灿灿低头，看着手里白白软软毛茸茸的兔子，小手轻轻地抚摸了两下。 黎耀桐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又想办法喂她喝了点水，“你如果不喜欢看电视，那哥哥陪你玩一会儿吧？” “呃……你喜欢游戏吗？” 黎耀桐没带过小孩，想半天也只能把手机打开，从微信小程序里找到一个公主换装小游戏递给小女孩。灿灿左手搂着兔子，右手在手机屏上安静点了几下，好像玩得很认真。 第110章 黎耀桐见此也放心了。他注意到灿灿头上的小辫子都松散开，翻出旅馆的梳子重新帮她扎了个小马尾，一边想着等以后回去了，他要买好多好多蝴蝶结，两个小姑娘天天换着戴。 此时，正在玩游戏的灿灿忽然扭过头，那双毫无波澜黑白分明的眼睛凝望着黎耀桐，幽幽的说： 小“叔叔，我看到了。” 黎耀桐纳闷：“……啊？” 看到啥了？ 灿灿不再玩手机，她抱着兔子仰头，大眼睛里雾蒙蒙的，低声说： “我看到，妈妈砍掉了爸爸的头。” 第六十四章 黎耀桐都要疯了。没有人能能懂, 从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嘴里听到这句话，究竟有多大的冲击力。他想得最多也就是灿灿不幸看到了命案现场被吓到了，却没想到她看到的可能是作案现场。 他僵硬的挤出一丝丝笑, 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 轻声说：“灿灿, 你……” 裴柯这会儿回来了，手里提着很多东西, 他敏锐的察觉到室内不太平静，轻声问：“怎么了？” 黎耀桐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灿灿也没说话，低头又去摆弄手机游戏。 “你跟我来。”黎耀桐把裴柯拉去卫生间, 把灿灿刚才说得话完整复述了一遍。 他说：“我觉得灿灿的精神状况不对，必须要找个儿童心理专家来给她做心理疏导，这样以后会出事的……” 裴柯的面色一片凝重，他其实在路上考虑过这种情况, 可心底深处不愿相信, 宁可想象事实没有那么糟糕：“好。” “我大嫂是老师, 她认识很多教育系统的人，我让她帮忙。”黎耀桐一刻都不敢耽搁, 说到这，他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小梦妹妹怎么办？她还在学校。” “市里的封闭学校, 消息传播的没那么快，我想先把她留在那，更安全。”裴柯说得不无道理。 眼下小梦还不知道家里的事, 学校的环境也相对单纯，与其让她跟着他们一起担心焦虑害怕, 不如让她暂时远离这些，在学校里反而安全。 回到宾馆套房，灿灿已经不玩游戏了。她乖巧趴在裴柯身边，不哭也不闹，安安静静的，和一边天真懵懂的妹妹截然相反。裴柯一下一下的摸着她的头，两人依偎在一起，小姑娘脸上始终木木的，看得人心疼。 中午吃饭，高律师回来了。 “裴小姐身体恢复情况很好，再有几天就可以顺利出院。可是考虑到她的情绪，我已经申请开庭前保外就医了。”她给两个小姑娘们带了好吃的，又说：“这两个小妹妹就是她的女儿吗？真可爱。” 裴柯认真道谢，问道：“高律师，以您的判断，我姐姐这种情况……会怎么判？” 高律师知道他会有此一问，起身坐到沙发，从文件夹里拿出一沓厚厚的文件，回道：“这要根据实际情况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是所有情况都按照统一标准来判决的。” “你可以先看看我带来的这些案例。” 裴柯和黎耀桐此前对法律的事很陌生，可是为了裴兰，两人不得不在一大摞的文献资料和实例中埋头研究，期待着能从中找到帮裴兰尽量减罪的依据。 过了一会儿，黎耀桐分别拿着两份文件问：“这两个，同样事妻子杀丈夫，为什么一个判五年，另一个却是无期？” 同时，裴柯也问：“还有这份。丈夫酒后家暴妻子致死，只判了七年。可是同年另一个案子里，妻子不堪家暴毒杀丈夫，却判了十五年。’ “都是杀人，为什么差距这么大？” 高律师笑了：“这就是我要告诉你们的，具体问题具体分析。量刑不同的背后必然有各种各样的原因，这是法律范畴的专业理论，我也不打算跟你们讲得太细。” “我只是说，如果我们操作得当，有这些判得轻的案例在前，裴小姐是有可能得到轻判的，量刑甚至有可能控制在五年左右。” 黎耀桐眼睛一亮：“五年……五年很快的！我们就按五年来办！” 裴柯却问：“是要满足什么条件吗？” “当然。”高律师点头，“虽然国家规定，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执行法律的人个体有差异，有些法律条文有着它的滞后性，有的也容易让人钻空子。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在国家允许的条件内，争取最轻的量刑。” “首先，我们要证明你姐姐不是‘预谋故意杀人’。刚才桐桐说得那位判了无期的阿姨就是这个原因，她在被丈夫虐待的时候没有采取任何自卫措施，反而事后通过一个月的精心准备，先后买了汽油、打火机、绳子等物品，将他的丈夫捆在床边纵火，已经是非常严重的有预谋、恶意杀人了。” 裴柯懂了：“所以，我姐姐一定是‘临时起意’。” “对。”高律师赞同，“事实也的确如此。从裴小姐过往经历来看，她也的确没有事先预谋的动机打算，杀人属于一时冲动，这点在量刑上是有利于她的。” “只要她的认罪态度好，再想办法让受害者的直系亲属开具谅解书，很大概率可以得到轻判。” 这番话让裴柯和黎耀桐重新有了希望，几人吃了顿饭，高律师又急匆匆的走了。 徐元菲的效率很快，中午黎耀桐才跟她说完，下午就帮忙联系好了首都儿童医院最有名的专家，连线过来通过网络和灿灿聊了几个小时。 第111章 心理辅导专家是个头发花白的和蔼老太太，她用轻柔温软的话语先是问了灿灿的名字和年纪，又问她在哪里上幼儿园，循序渐进慢慢才过渡到主题，花了一个小时才跟灿灿建立起一点感情基础。 裴柯全程在旁陪听，没有发出一点动静，更不会贸然打断专家的问话。 而灿灿也从最初的冷漠木然，到后来能好好回答问题，黎耀桐看得出她正在一点点放下戒备。他立刻给大嫂发信息道谢，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徐元菲从他这里了解完事情经过，她也是老师，自己也刚有宝宝，因此对灿灿媛媛这对姐妹花的遭遇非常关心，不仅帮忙找了最好最专业的心理医生，在听说两个孩子会被带到首都抚养，又开始着手找合适的幼儿园接收她们。 第二天高律师和裴柯一起去医院，自从亲眼看到儿子惨死，老太婆的神智就有些不好了，在医院治了几天又转送到精神科。裴柯到的时候，她正发疯一样拿着枕头到处追打护士，口中骂着舞会不堪的话，把她们当成了裴兰。 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医生不得不一边把护士们围在身后，一边按着把她的手脚困住。因为年纪大了，他们不敢用镇定剂，也不好采用别的暴力方式，只能用最简单的办法让她不伤害别人。 个小护士在近距离接触中脸都被抓破了，疼得眼里含着泪，护士长给她处理伤口，没忍住回头对着病房里还在大喊大骂的老太婆凶道： “能不能别闹了！？我们才毕业的小姑娘被你抓成这样，你还有良心吗！？” 因为这老太婆，精神科的护士们这几天都被折腾惨了。别看她年纪大，体力却很充沛，有时候趁着护士给她松绑带去厕所的时候忽然攻击人，好几个小护士都被欺负过，护士长气得跟医生直拍桌子，要求把她转送去专门的精神病医院，她手底下的小姑娘们都吓死了。 “怪不得她儿媳要杀人。”护士长愤愤不平的看着小姑娘嫩白的脸上长长的一道血口，“就这种人能教出什么好儿子！？” 高律师和裴柯走上前，护士长见有人过来，也不好再骂什么，让身边另一个护士把受伤的小姑娘带走，转身问：“请问你们找谁？” "您好。"高律师配合的自我介绍，表明了他们是来看望里面那个老太太的，“不知道现在方便吗？” 护士长打量了她们一眼，说：“是家属吗？她现在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根本不能好好沟通，自从她来了，两天打了我们五个护士！我还从没见过年纪这么大，攻击性却这么强的老太太！” 被误会成家属，高律师微笑着又表明了身份。 听说他们的来意后，护士长沉默了：“那你们进去看看吧，我觉得就算她清醒，也肯定不配合。” 于是他们得到允许后打开房门，老太皮听到动静又开始挣扎着骂起来，很多方言高律师没听懂，裴柯却听得明白，句句都是骂得他姐姐。 尽管此刻恨不得这老太婆跟着何广健一起死，裴柯还是强迫自己冷静，没有忘记这次来的目的。只要她能同意签谅解书，什么条件都可以。 然而正如护士长所说，老太婆这会儿根本不能沟通，她已经没有理智了，无论谁跟她说话，她都只会张牙舞爪的骂人，在高律师试图最后一次和她讲话的时候，她忽然转头对她吐了口唾沫。 裴柯怒了，高律师急忙拦住他，将他带出病房，用纸巾把衣服上脏污的一片擦干净，叹气道：“看来是指望不上她了。” 她平静从容，脸上没有一点怒意，在看到裴柯满脸歉意后笑了：“你不用觉得歉疚，我做律师这么多年，什么人都见过，这不算什么。” “抱歉。”裴柯低声道。 高律师笑咪咪的说：“你这孩子看起来挺老成，原来也还挺单纯，怪不得桐桐喜欢你。” “年轻真好啊。” 裴柯被她打趣的脸上微微发红，不太适应的转移话题：“那我们怎么办？” “昨天你说，受害人还有个亲妹妹？”高律师拿出第二个方案：“她虽然不算直系亲属，但如果代替她神志不清的母亲出具谅解书，也是有效的。” 裴柯心里有底了。 第六十五章 后来他们转道去了何广芹的家。何广芹在听说后, 几乎没怎么考虑就同意了。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和裴兰一方面是姑嫂，一方面也是朋友, 自己哥哥做了畜生不如的事, 这也是他的报应, 不能怪裴兰。 而且灿灿和媛媛不能没有妈妈，如果跟着奶奶, 将来长大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高律师和裴柯带回这个好消息后，黎耀桐别提多开心了。 “人类真奇怪啊。”高律师坐在沙发旁捧着笔记本电脑写着什么, 忽然感慨了一句：“明明是同父同母出来的亲兄妹，人格居然差了那么多。” “这肯定就是那个什么, ‘歹竹出好笋’？”黎耀桐撕开一个果冻递给媛媛，又把灿灿头上蝴蝶结扶正，“总之，兰姐减刑有希望了。” 高律师点头：“到时开庭, 法官肯定会酌情考虑的。晚上我再去裴小姐那里, 和她好好聊聊, 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裴柯本来也想一起，但是高律师让他留下：“桐桐一个人带两个小女孩也没什么经验, 而且她们应该和你更亲近，毕竟你才是亲舅舅。” 第112章 裴柯回头看了看眼巴巴看着他的小女孩们，同意了：“……好。” 高律师让他们放心, 有什么话她一定会带到，拎着电脑包走了出去。可是才关上房门，她的面色瞬间凝重下来。她没有告诉裴柯, 刚才医院那边给她打电话，告知她女警今早在裴兰枕头下偷偷藏了根输液废弃的针头, 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虽然枕头被女警处理了，而且更紧密盯住她的一举一动，但一个人真正想死，总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办法。所以高律师不让裴柯跟着，就是担心他再受打击。 她决心要单独和裴兰再聊一次。 —— 高律师走后，黎耀桐有些困了。他跟着裴柯跑来跑去都没睡好，又帮带了一天孩子，还没到晚饭的时间，蹲在毯子上，脑袋一点一点，眼皮不住打架。 裴柯温柔的摸着他的头，很是心疼，他轻声说：“桐桐，我抱你去床上睡。” “……不，不困……”黎耀桐死鸭子嘴硬，不肯去睡觉，可是身体却很老实，乖乖地靠在裴柯怀里，缩成一小团。 裴柯把他轻轻打横抱起，放到床上，给他盖上被子，又将窗帘放下，在他额头弯腰吻了一下：“睡吧。” 黎耀桐迷糊中感受到了额头的温热，他心里高兴，很想也回一个热情的吻，可是他真的太累了，脑袋沾到枕头的那一刻就睡死过去，雷打都不见得能醒。 房间里安静下来后，很快两个小姑娘也趴在床边一前一后的跟着睡了。裴柯于是把小姐妹也跟着搬上|床，打算自己今晚在沙发上过夜。 今天给灿灿做心理疏导的专家后来跟他单独聊过，说灿灿的防备心理很重，她有着远超同龄小孩的心智，要想真正获取她的信任并不容易，这就说明接下来的治疗必然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好消息是，也许正因为她心智早熟，所以她受到惊吓后造成的还在心理创伤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她能隐约感觉到……这孩子似乎并不真的介意“妈妈杀了爸爸”这件事，以后还是要再观测。 裴柯听完谢过了医生后，心里有着自己的考量。 灿灿比同龄人早熟这件事他一直都知道，姐姐曾经跟他提起过，说灿灿在幼儿园总是喜欢一个人待着，不爱和别的小孩一起玩，平时也更愿意在家里帮着她做些家务。有时何广健喝多了打她，她冒着被爸爸连着一起虐打的危险也要保护她，和小时候的裴柯很像。 可是裴柯并不因此高兴。他知道一个孩子如果表现出远超同龄孩子的早慧，十有八|九是迫不得已。如果不是因为生活所迫，谁不愿意按部就班长大？ 他坐在床头沉思，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接起电话，是姑姑。 裴柯回头看了一眼床上头挨在一起睡得正香的三个人，确认他们一时半会不会醒，打开房门下楼。 和姑姑约好在楼下碰面，他才下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瘦小身影。 “小柯！”姑姑苍老的脸上焦急万分，蹒跚着步子上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消息滞后，刚刚才得知裴兰的事，可是赶到派出所后却没见到裴兰，接着又匆忙跑去医院，可是那边也不让见人，她只好回头给裴柯打电话。 “我们去别的地方说。”裴柯不想在大街上说这些，虽然周围本来就没什么人。 两人走到宾馆不远处的护城河边，在石凳子上坐下。裴柯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她，“桐桐家里找了最好的律师，希望到时能轻判几年。” 姑姑听得两眼抹泪，嘴里不住地说：“造孽……这都什么事……” “兰兰这孩子怎么这么冲动？不过就是骂两句，忍一忍就算了……” 裴柯淡淡的说：“您也觉得这是忍一忍的事？” 姑姑擦干眼泪，像是怒其不争：“可不是吗？广建那孩子人其实并不坏，也不嫖不赌的，就是脾气坏了点……” “姑姑。”裴柯出声打断她的话，问：“在你心里，我姐姐就应该无条件一直忍耐下去，直到她被活活打死那天，是不是？” “你、你这说得什么话？”姑姑怔怔的看他，“广建再怎么糊涂，也不会打死她。” 裴柯冷笑：“那你见过我姐身上那些伤吗？看过她头皮被撕裂缝合的伤口吗？看到过她手臂上被烟头烫出来的疤吗？” 他的一连串发问让姑姑不知如何回答，良久后才讷讷的说：“可是，广建到底是她男人……” “是你们把她卖出去的！”裴柯极力压抑着情绪，冷冷地说：“程俊宏用三千块把她卖给何广健，如果不是你们，我姐就是一辈子没男人，也轮不到他！” 姑姑脸色也变了：“什么叫‘卖’？小柯你……” 然而裴柯根本不想听她说：“敢做不敢认吗？” “三千块！” 裴柯咬着牙愤怒的质问：“就为了区区三千块！你把自己的亲侄女卖给一个畜生！”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姑姑气得浑身发抖，“我当初也是听媒人说何广健人不错，老实勤快又本分，才同意把兰兰嫁过去的。” “别用‘嫁’这个字！”裴柯痛恨不已，冷声道：“我姐从来没有心甘情愿的想嫁给他！” 这么多年了，裴柯从没有大声跟姑姑说话。他谅解姑姑在那个家的苦难，知道她当年根本无力阻拦程俊宏要卖裴兰的决定，所以即便心有怨言，终究也没有责备过她。 第113章 “可是你现在还在维护程俊宏……”裴柯紧紧地盯着她，满脸失望：“我姐那年跑出来求你说想离婚，你是怎么对她的！？” 姑姑终于绷不住了，哭着说：“可是女人不都这样的吗？” “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过日子的？你姑父也打我，但是打完了不还是照常回家？广建下手是重了点，他好歹也是灿灿的爸爸！反正兰兰嫁谁不是嫁？哪个男人不打女人？” 裴柯愤怒至极：“所以你觉得自己受得苦，我姐姐也该受着，是不是！？” “你怎么能这样跟我说话！？”姑姑也怒了，“我也是为她好！难道她离婚就好了吗？村里的人会怎么看她！？”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说：“还有你也是，忽然带着梦梦离家出走，也不告诉我到底什么原因，我是你的姑姑啊……” 她是真的伤心，眼泪流了满脸。 裴柯对她的眼泪毫无动容，听到她的质问，他平静下来，道：“好。我告诉你，我为什么坚持要带小梦走。” “那天我晚上回家，去小梦房间看她的时候，她坐在凳子上一直哭，我就问她怎么回事。” “她一开始还肯说，后来告诉我，她洗澡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何广健躲在窗户外偷看。” 姑姑的脸瞬间惨白，失声道：“不可能！” 裴柯冷冷看她：“这就是我不告诉你的原因。” 姑姑难以置信，自言自语的说：“会不是梦梦看错了？又或者她撒谎……” “你宁可怀疑小梦撒谎，也不愿意正视这件事。”裴柯并不意外她的反应，自嘲的笑道：“我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选择什么都不说，反正你永远也不会相信我们。” 姑姑低头掩面而泣，再也说不出话来。 裴柯对她失望透顶，轻声说：“姑姑，自从爸妈死后，我和姐姐小梦一直把你当成世上唯一的亲人。我姐姐曾经那么信任你，她好不容易千辛万苦偷出跑来求你救她，可你却那样冷酷的把她推开了，断绝了她的所有希望。“” “如果当年你愿意帮她一把，让她离开那个畜生，事情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你从没有真正保护过我们，却还要指责是我们不好。” 姑姑嘴唇哆嗦，好像是想要说什么。 裴柯从凳子上起身，背对着姑姑，道：“我姐姐的事不用你管了，以后也别来找我和小梦。” 说完，他也不看身后姑姑的表情，决然离开。 不久，他的身后传来姑姑嚎啕大哭的声音，但他没有回头。 第六十六章 与此同时, 医院病房内，高律师正和裴兰相对静坐，女警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诫, 让她不要犯傻。可是裴兰神情木木的, 看不出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李警官, 我能和裴小姐说两句吗？”高律师轻声问道。 女警忙不迭点头：“当然好，高小姐也帮着劝劝……” 说着她往旁边推了退, 给她俩留出空间，好让高律师更方便说话。 高律师于是坐得更近些, 她开门见山，直接把她们去找何广芹同意出具谅解书的事说了：“这是可以给你争取减刑的好消息, 你应该高兴。” 裴兰听完，睫毛微微颤动，可是脸上的表情依然不变，她半倚靠在床头, 眼睑低垂, 好像并不在意是否减刑这件事。 于是高律师笑了笑, 又说：“我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你的两个女儿，她们和你长得很像。尤其是大女儿, 简直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听到女儿们的消息，裴兰猛地抬头，眼里好像有了一点神采, 像是还想再听一听。 高律师于是把手机拿出来，找出下午拍得一段两个孩子和黎耀桐一起做游戏的视频给她看。裴兰捧着手机，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屏幕, 眼里慢慢地噙了泪水。 “她们很喜欢桐桐。”高律师感慨，“桐桐今天陪她们玩了一整天, 估计也累得不轻。” 裴兰依依不舍的看着手机里鲜活可爱的女儿们，久久没有开口。 等视频反复播放了几轮，裴兰才终于把手机还给高律师，并低声说：“谢谢。” “不客气。”高律师把手机放回包里，目光又落在裴兰手腕上的纱布，请问问：“……疼吗？” 裴兰听了她的话，也跟着看向左手处，起先摇头，而后想到了什么，又迟疑着点头。 起初她一心想死，所以动手的时候的确不疼。后来被救回来，慢慢地就疼了。 “我看着都觉得疼。”高律师慢悠悠的叹气，“如果是我的话，我根本下不去手。” 裴兰抿唇，悄悄把手腕藏在被子里。 高律师注意到她的动作，又问：“你的案子还没进入审判，虽然最终结果还不清楚，但我有能力帮你把量刑减到最低，你在里面待几年终究还是要出来的。” “以后……就没什么想法吗？” 裴兰摇头。 高律师又笑了：“也对。那是好几年以后得事了，没必要现在就打算好。” 裴兰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以后，她终于开口了：“我是杀人犯。” 她的想法还是被禁锢在过去的那个小村子里，就算能出狱，可是她永远都要背负杀害丈夫的罪名，永远会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她的女儿们在人前也无法抬起头。 所以活着还是死了，于她而言其实没有很大区别。 第114章 高律师能明白她的心情，虽然并不想用高高在上的身份道德绑架，可是裴兰没能读完高中，她短暂的二十多年人生甚至没有真正走出过大山。她单纯善良，被人欺负也只知道隐忍，所以才会把“犯罪”这件事看得那么严重，以为被打上烙印的人，这辈子都无法做人了。 她并不想拿出一些虚伪的话来安慰裴兰，她说：“法律不就是为此而生吗？” “你犯了罪，法律会给你相应的处罚。你在牢里好好改造，等到以后出来了，身上的罪孽也就一笔勾销了。” 她边说边观察裴兰的表情，继续道：“这世上只有法律能判你有罪无罪，你只要认真服刑，在里面真心‘悔过，我们国家很愿意给你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如果你觉得出来后无法面对原来的人事，你可以带着孩子们远走他乡，去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那里的人不会知道你的过往，大城市里人太多了，大家都很忙，没有谁有时间去关心别人遭遇过什么，谁都不会知道你的过去。” 裴兰听得怔怔的，脸上露出些懵懂。 “你还这么年轻呢，才二十六岁。”高律师温柔的说，“对很多人来说，这是最好的年华，你应该感到高兴，以后你就是完全的自由了，再没有谁能束缚你。” “而且……你的女儿们也将会跟着你一起，重新开始经历一段新的人生，你不期待吗？” 想到女儿们，裴兰眼里终于开始动容。 她并不后悔杀了何广健，心理上没有什么杀人的负罪感，可是她害怕面对以后的人生。怕出去后人人对她指点，说她是杀了人的罪犯，她的女儿们也会被她牵连，一生都脱不开有个杀人犯母亲的阴影。 可是高律师却说，一切美好生活才刚刚开始。她可以换个地方生活，带着女儿们一起…… 如果能活，没有人真正想死，尤其裴兰心里还有着万般牵挂，想要拉这样的人回来很容易。 —— 案件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人传人口传口，最后版本就在一代一代更迭中变了样，最后就成了谣言。何广健成了大家口中一个“勤奋善良老实憨厚的丈夫”，而裴兰不出意外则是“水性杨花红杏出墙”的潘金莲。 “非常老套的剧情。”高律师不屑一顾，“小地方就是这样。凡是案件涉及一男一女，最后总会演变成桃色新闻，最后总是女人被打成□□，等她被判刑后，大家皆大欢喜，好像这个故事终于有了正义的结局。” “我和我的同行们已经见过无数次了，他们也不换个路子。” 黎耀桐早上买饭的时候从几个大叔嘴里听到他们议论裴兰，说裴兰是外头有人，联合情夫杀夫，那信誓旦旦的模样就宛若他们亲眼所见，他本来很生气，跟人吵了架回来生闷气。可是听高律师这么说后，他好像又没那么气了。 裴柯也道：“的确。” 以前村里有个阿姨不堪忍受丈夫总在外赌博，一气之下喝药死了，好几年后照样被人传说她是因为被外头的奸夫抛弃才含恨服毒。那时起，裴柯就不大相信传言了，都是一群无聊的男人为了满足自己猥琐的欲|望而已。 虽然裴兰人在医院，但案件依然有条不紊的进入流程，大约一两个月就能进入审判阶段。黎耀桐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大作用，而且马上要开学了，他答应了姐姐要好好读书。 “那……那我先回去了。”他很舍不得裴柯，但更明白自己有很重要的事必须去做。 为了自己，也为了和裴柯的将来，他必须付出十二分的努力。 “我会给你打电话。”裴柯纵然心中同样不舍，面上却不愿显露，怕桐桐更加不愿意离开。 他已经在镇上重新租了房子，带着灿灿媛媛住进去，总住旅馆也不好。 等事情结束，他打算把小梦也一起带走。流言迟早有一天会传到学校，裴梦在哪里多少会受到影响，裴柯不希望妹妹再有任何问题了。 他们要永远离开这里，就算为此背井离乡。 黎耀桐也同意。虽然裴柯老家挺好的，可是这里留给他们的记忆大多都不好，还是早点离开，反正去哪里他都陪着，他们要永远在一起的。 月底的最后两天，黎耀桐告别了男朋友，和高律师一起坐飞机离开了。高律师毕竟还有别的事要忙，裴兰的案子进展顺利，接下来她需要什么只要视频联络裴柯，指挥他去取材料就可以了，等到开庭那天她再回来。 回家后，黎耀桐休整了两天，背上书包重返校园。 关鸿去了国外的大学，张其安留在首都，他考的是体校，学业没那么繁重，有空了就跑去看黎耀桐，给他带各种好吃的，还询问起了裴柯的事。 “要我说，你男朋友全家都牛|逼坏了！”张其安咋舌，“拎着那种斧头都能砍十七下，我还没见过女孩子这么大力气，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见见那位姐姐。” 黎耀桐趴在自习室，边吃张其安带来的芋泥千层，边叹气：“不知道兰姐要关多久呢。” “时间是很快的。”张其安单手撑着下巴，从自习室的落地窗往外看去，难得文艺了一回：“等你回头的时候，它就这么一下子窜出老远了。” 黎耀桐很少见他这多愁善感的样子，虽然不习惯，也知道他说得很对。 第115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了，黎耀桐考了五百分。 虽然这点分数并不值得炫耀，黎惜竹还是高兴，第一时间打电话告知了远在海外的父母，反而弄得黎耀桐怪不好意思，躲在自己房里不肯出去。 他当然也告诉了裴柯，裴柯在视频里也很开心，夸他很用功，又聪明。 “那……那你可不可以亲我一下？”黎耀桐对着视频，厚着脸皮讨要好处。 裴柯轻咳一声，拿着手机来到小卧室，说：“刚才媛媛在。” 他们这对小情侣感情顺利，但实在坎坷，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虽然都有各自的原因，可热恋中的情侣并不在乎这些，现在的种种都是为了更长远的将来。 裴柯那么稳重的一个人，此刻却配合的隔着手机，笨拙的隔空做出亲吻的动作只有短短一瞬，可是黎耀桐很满足。 他真的很喜欢好喜欢裴柯。 第六十七章 天气渐渐冷了下来, 转眼到了十一月。 黎耀桐怕冷，早早就换上了厚实的冬装，他担心灿灿媛媛冷, 买了不少棉服和零食奶粉寄过去, 黎惜竹听说了后非但没有反对, 还帮着选购了不少女孩子的用品，说他是男孩子, 不晓得女孩的东西该怎么挑。 裴柯租来的小房子都快堆不下了，直打电话让他别再乱花钱。 “她俩穿不下那么多衣服。” 正说着, 媛媛的小脸凑了过来。她已经开始认人了，听到黎耀桐的声音就兴奋, 知道这是最喜欢的小叔叔，眼巴巴对着手机喊：“小叔叔……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很快哦。”黎耀桐笑眯眯的，“媛媛今天喝奶有没有很棒？” 听到喝奶的事媛媛就心虚，大眼睛忽闪忽闪左右乱看, 就不回答他的问题。 “喝牛奶才能长高高, 知道吗？”黎耀桐哄他, 又问：“姐姐呢？” 媛媛于是回头又把灿灿拉过来，指着她说：“姐姐, 姐姐。” “灿灿~”黎耀桐笑着和他打招呼。 他身上穿着软绵绵的鹅黄毛衣，衬得整个人软得像个团子。 灿灿盯着他看了好久，才小声开口：”小叔叔。” 比起活泼的媛媛, 黎耀桐起初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聊天，但日子久了，他慢慢适应了灿灿慢热的性格, 同她说话也不用完全模拟小孩的心思，有话直说：“灿灿, 今天开心吗？” “……”灿灿直勾勾的盯着他，不回话。 黎耀桐也不介意，又笑着说：“过几天小叔叔就回去看你们，带礼物哦！” 再过一个星期就是裴兰案子开庭的日子，到时黎耀桐打算和高律师一起去，也顺便把裴柯她们都接回来，以后就在首都安家。为了那一天，他已经瞒着裴柯准备了很久。 到了首都，首先要解决的是住宿问题。 他在周景和手里友情价拿了套八十平的小|三|户，坐北朝南，面积虽然不大，但地段选得好，出了小区门就是菜市场和超市，附近还有幼儿园和小学，灿灿媛媛暂时没有户口，可以找关系借读，以后解决裴柯的户口问题就可以正常落户读书了。 本来周景和听说后打算送个大的做人情，可是黎耀桐怕裴柯察觉，犹豫后还是拒绝了。他是很想让裴柯住得更舒服些，可是又担心这样会伤害他的自尊，思来想去还是算了。 即便是这个小小的八十平，他也得想个正当理由塞裴柯手里，真要听周景和的给他一百四十平，裴柯除非是傻子才信。 订好房子第二天黎耀桐就拿钥匙去看了，里面水管电线都铺好了，厨卫设施齐全不用再装修，买好床铺家具拎包就能入住。他找了家政保洁开荒，每到周末没有课，他就拉着大嫂去逛家具城，一点点把房子里的东西归置好。 尤其是几个女孩的房间，介乎都是徐元菲操刀，公主床化妆台毛绒地毯氛围灯一样不缺，想起小梦喜欢玲娜贝儿，黎耀桐还把自己最喜欢的几个大偶搬进去，就放在最显眼的地方，这样小梦一进门就能看到。 等到房子全部整理完，已经很有个家的样子了，每一个角落都是黎耀桐精心琢磨出来的，连个灯罩都是他千挑万选，只缺主人住进来。 做的这些，黎耀桐也不打算告诉裴柯，他做这些完全是为了男朋友不那么辛苦，不是想要裴柯对他感恩戴德。 —— 个星期后，案子开庭了。 裴柯和黎耀桐坐在看台上，裴梦和灿灿媛媛没有到场，她们都还小，裴柯不想她们在场亲眼看到裴兰的判决，将她们留在家里等候。 除了他们，村里还来了不少人，还有不少黎耀桐之前在裴柯老家见过，那位张婶子也在，她眼眶红红的，看着像是又哭了一场，勉强和打招呼。 过了一会儿，裴兰被带了出来。她还是那么瘦弱，可是精神好了不少，也许是真的想通了，在看到他们后，她的眼神中迸发出一点光彩，在看台外短暂驻留片刻，盯着裴柯一直瞧。 身后的两个女警也没有催促，静静的等到裴兰看完，才将她带至被告席。 终于到了开庭的时间，全场一片肃静，上首处的法官坐定，审判开始。 案子并不算复杂，裴兰的作案手段虽然凶残，但认罪态度良好，且有高律师出示的种种认证无证都表明她是冲动杀人，不少村里人到场作证，受害者生前常年酗酒对她百般辱骂殴打，反而裴兰一直隐忍包容，无论对孩子还是婆婆都做到尽心尽力。 第116章 然后作为受害者家属的何广芹当庭出具了谅解书，代替神志不清的母亲请求轻判嫂子的罪行，并陈述兄长家中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亟需母亲照顾，希望法官酌情审判。 最后，就是赵长山的媳妇也拿出了一份请愿书。她代表全村人出席，将签有全部村民签字的请愿书上呈给法官，恳求对裴兰减轻对裴兰的处罚。这些年裴兰的为人品行大家都看在眼里，她杀夫固然不对，但情有可原，大家都想为她求情，盼望法律对她网开一面。 裴兰垂首，听着大家对她言辞恳切的请愿，眼泪顺着脸颊往下一直流，双肩不停抖动，在旁多时的女警也忍不住给她递上纸巾帮忙擦泪。 鉴于以上种种，法官尤其考量了两个年幼无依无靠的孩子，最终经陪审团共同商讨，最终给出了五年的量刑判决。 年……正在他们预料之中，裴柯长长出了口气，一颗心放下了。 高律师说过，如果裴兰在狱中表现良好，到时还可能争取到提前出狱，说不定不用五年就出来了。 判决出来的那一刻，几乎所有观众席上的人都起身欢呼，为裴兰感到高兴。 她的命太苦了，就算是坐牢，也好过一辈子待在何广健身边。村里人有的也不只为了她，何广健母子在村里算得上作恶多端，裴兰某种意义也算为民除害。 送往监狱之前，裴柯带着灿灿媛媛和小梦去见了姐姐。 时隔两个月再看到女儿们，裴兰忍着眼泪，先是紧紧抱了她们，又叮嘱她们好好听话，不要给舅舅添麻烦。 “妈妈，你去哪里呀？”媛媛歪着脑袋捧着她的脸，委屈的说：“我好想你。” 虽然舅舅也很好，不会像爸爸那样打他，每天还有好吃的，但她还是想念妈妈。 “妈妈要去国外工作。”在一旁的灿灿开口说，眼睛却也紧紧黏在裴兰身上，问：“妈妈，你会回来的，对不对？” 裴兰勉强一笑：“是啊，我肯定会回来的。” “到时我就再也不走了。” 媛媛很好哄，天真的信了这套说辞，并不怀疑姐姐和妈妈联合起来骗她。 接着裴兰又起身看向裴柯，上前也抱了抱他。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裴柯就打断了：“不要道歉。” “我们是姐弟，不用说那些话。” 裴兰因此又哭了一场，“我在里面好好的，争取早点出来。” 战在一旁的裴梦跟着也哭了一会儿，姐弟三人抱在一处，黎耀桐和高律师两个外人在旁也不禁湿了眼眶。 良久，裴兰又看向高律师，先是感谢了她的帮忙，再接着又面向黎耀桐。她知道自己这次能争取到五年的量刑，黎耀桐在其中出了很大的力，如果没有高律师力争，她也不会只坐五年的牢。 “桐桐，谢谢你……”裴兰想了想，也抱了抱他，“谢谢你陪着小柯。” “不客气。”黎耀桐竭力表现得高兴，“我会照顾好他们的，到时姐姐出来，我还要来接你呢！” 押送的女警看时间到了，轻声提醒了一句，裴兰知道自己要走了，最后一次亲了亲女儿们的脸颊，含着泪上车，隔着车窗上的铁栏努力挥手，和他们告别。 眼看警车一路走远，灿灿终于哭了起来，小小的身影往前追了两步，被裴柯紧紧抱住，趴在他怀里大哭不止，裴梦则拉着更小的媛媛，四个人望着裴兰远去的方向，谁都没有离开。 关押的裴兰的监狱不在本地，他们每个月有一次探监的机会，从首都坐高铁来回一天就够了，很是方便。 回到租住的小房子，裴柯开始收拾东西，黎耀桐和裴梦帮忙，林林总总装了几个大箱子，裴柯连锅碗瓢盆都带上了。东西多到装不下，索性快递寄回去，他们坐高铁。 黎耀桐提供了自家地址，约定好东西到了和裴柯去拿。 坐上去往首都的高铁，裴梦充满了好奇心，和灿灿一起趴着车窗往外看，她们第一次坐这么快的列车，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心短暂冲淡了亲人被迫分离的忧伤。 她们的脸上都开始露出微笑，眼里带着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盼，尽管她们并不知道首都是什么样的地方，可是不管怎样，有亲人在的地方就是家。 怀揣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裴梦慢慢进入梦乡。 列车飞速向前，很快将她们的故乡远远抛在了身后，载着所有人，驶向全新的地方。 第六十八章 回到首都时候天已经黑了, 十一月的夜晚很冷，风刮得特别大，比裴柯老家寒凉好几倍, 还好他提前带了棉衣, 几个女孩才没被冻着。 下车后, 早有黎玉棠在站外等着，他是来接黎耀桐的, 顺便也把裴柯几人带上，还因此特意从家里开了辆商务车来, 好让孩子们坐得舒服些。 “谢谢二哥！”黎耀桐坐在副驾上对他撒娇，“二哥你真好, 我还以为是陈叔叔来呢！” 黎玉棠向来吃他这套，边开车边调侃道：“我要不来，你都快不记得你二哥了。” 说着他从后视镜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裴柯怀里抱着媛媛沉默不语。 他不得不承认, 小弟虽然性子被宠坏了, 看人的眼光可比他当年强多了, 这小子不错。 和家里关心则乱的姐姐，以及过分温柔包容的大哥不同, 黎二哥的性情跳脱，在弟弟面前很少有身为哥哥的稳重，两人差了近十岁, 却和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差不多。 第117章 现在看完裴柯，极大满足了好奇心的同时，黎玉棠也稍稍放心了, 除非裴柯演技是影帝级别，否则他不会看错。 冬天的晚上就是要吃暖洋洋热腾腾的火锅, 黎玉棠于是带着一车人一起吃了顿铜锅涮肉，期间黎耀桐暗暗踩了他哥一脚，暗示他该开口了。 黎玉棠心说这小混蛋当真是有了男朋友不要哥哥，面上却慢悠悠的问：“小裴，你打算今晚带着你家人在哪住？” “我看看附近找个宾馆，先安顿下来。”裴柯拿个小碗喂媛媛小口吃面条，低声回道。 黎玉棠拧眉：“你一个人带几个女孩去住宾馆也不方便，反正我也有车，直接去我家。” 黎耀桐赶紧借机附和：“是啊是啊！而且市区宾馆一晚好几百，多贵啊！” 怕裴柯不肯，又说：“我家房间多，你们全都一起来也都住得下！” 他就是怕裴柯不肯来，所以才让二哥先开口，这样裴柯应该不好拒绝。 “……”裴柯默默地看了一眼黎耀桐，心知这必定是他的意思，不然黎二哥才见他一面，怎么会忽然热情邀请他回家住。 黎耀桐眼巴巴的盯着他，神情中满是乞求，“天那么冷，你带着她们临时找地方住也不方便，而且灿灿媛媛的行李也是寄到我家了，不如直接去我家住两天，等你找到地方了再搬也不迟。” 裴柯其实并不那么迂腐固执，他和桐桐现在是正经男朋友关系，去他家里临时借住一晚本来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没想到桐桐还拉来他二哥背书，好像笃定他一定拒绝。 “谢谢。”裴柯点头，对黎耀桐回以一个温柔的浅笑，如果不是顾忌黎二哥在场，他真想摸摸桐桐的头。 人家小情侣甜甜蜜蜜，黎玉棠瞬间觉得自己好像莫名成了单身狗，心中颇为气闷。 顿饭吃完，黎玉棠叫了家里司机来接，他就不回去了。 “你又要干嘛去呀？”黎耀桐拉住他，“是不是想偷偷出去玩？” 黎玉棠没好气的说：“就许你跟你小对象腻歪，不准我潇洒？” “姐姐说了，不准你出去瞎混！”黎耀桐仿佛根本不记得刚才是怎么让人家跟自己通气的，理直气壮叉腰：“不然我就告诉她！” 黎玉棠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在他脸上重重一捏：“你去告状吧小混蛋，大姐今晚不在家，去吧去吧。” 说完他把车钥匙扔给赶来的陈叔，又拍拍裴柯肩膀，道：“小子，过两天找你出来喝酒。” 眼看黎玉棠窜没了影，黎耀桐半真半假的抱怨两句，转头上车。 车再次缓缓启动，一路向着黎家的半山别墅而去。 进入黎家大门，裴梦的眼睛就没闭上过，从来恬静内向的小姑娘此刻也不禁微微张嘴，仰头看着眼前这个大到仿若城堡的超大联排别墅，磕磕巴巴的问： “桐、桐桐哥哥，这是……你家？？？” 她依稀知道桐桐哥哥有钱，却不知道原来他竟然住在城堡里，她也只小时候在动画片里看到这么大的房子，还以那只是童话故事里才有的。 媛媛圆眼睛也睁得老大，用她仅有的贫瘠词汇喊道：“公主、公主……小叔叔，是公主！” 黎耀桐哭笑不得，摸着她的小脑袋说：“才不是公主。走，我带你们进去看看。” 门开了，吴姨迎了上来。黎玉棠事前已经告诉过她家里要来客人住，还特意强调有小朋友，所以牛奶小饼干什么的早就准备好了，笑意盈盈的带着所有人进屋。 屋内空间比外头看着得还要大，就连灿灿都忍不住仰头看着顶上硕大闪耀的水晶吊灯，眼睛都不舍得眨。 孩子们从来没见过这么豪华的大房子，大到超出她们的想象。外面那么冷，可是这里连地板都是暖的，到处亮晶晶，像是真正的童话世界。 她们心里好奇，可即便是最小的媛媛也没有随便乱动别人的东西。裴兰把她们教得很好，知道去别人家里做客，没有主人的允许，绝对不可以乱走乱摸，更不能喊叫打闹。 “没事，你们随便坐。”黎耀桐让吴姨带着另外几个阿姨把小饼干端来，笑眯眯的招呼道：“快来快来。” 灿灿媛媛同时扭头看向裴柯，眼巴巴的等着他发话。 “去吧。”裴柯轻声说，“小梦，你也去陪着。” 裴梦于是很拘谨的带着两个小外甥女坐过去，小心翼翼也只敢坐半个屁股在沙发上，生怕自己衣服上哪里不干净，弄脏了这么漂亮的地方。 吴姨打量着几个女孩，她们家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小的姑娘了，从大小姐后都是男孩子，也是有些稀罕，对黎耀桐说：“小少爷，你从哪里带回来的这么多漂亮小妹妹？” “嘿嘿。”黎耀桐拉着裴柯也跟着坐下，介绍道：“吴姨，这是我……我男朋友嗷！” 吴姨早从二少爷那里知道了，此刻却还是配合的假装惊讶，又见裴柯模样俊俏，带来的女孩子们也都各个有礼貌，对他的好感度直线上升。人都是喜欢好看乖巧的孩子，何况这是她家最疼爱的小少爷带回来的人，那就更让人喜欢了。 “大小姐刚才打电话来，她临时出差要好几天才回来，让我务必招待好小客人们呢。” “楼上客房都打扫好了，待会我就带她们去看看。” 黎耀桐于是又特意谢了吴姨。正好徐元菲听到动静走出卧室，她一头柔软乌黑的及腰长发，身上穿着<a href="" target="_blank">修真白色连衣裙，款款从楼上下来，身姿窈窕迤逦肤，像是书里走出来的公主。 第118章 “是桐桐的朋友吗？”徐元菲说话轻声慢语的，大姐不在家，她就代替出来招待客人，也没有因为在场都是小朋友们而有半分懈怠。 女孩子们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姐姐，盯着她看得眼睛都不眨。 媛媛忍不住好奇地问：“姐姐，你也是住在这里的公主吗？” 徐元菲一愣，接着笑了：“阿姨可不是公主哦~” 裴柯起身，黎耀桐连忙又介绍起来：“这是我大嫂，是她帮灿灿找心理医生的。” “大嫂。”裴柯不卑不亢，垂首跟着黎耀桐称呼，“谢谢你。” 徐元菲这次才算真正见到桐桐喜欢的人，只一眼就明白为什么了。 就好比养在家里千娇万宠的小波斯猫偷跑出去，还没来得及见世面，一头就扎进了在外流浪摸滚打爬出来的帅气黑猫怀里，被迷得睁不开眼，恨不得什么好东西都拿给人家。 徐元菲对裴柯观感还不错，但她明显对裴梦兴趣更大，说不上两句话就去找女孩子们玩了，尤其细细打听了裴梦的成绩分数，见她又乖又文静，心里不知道多喜欢。 晚些时候，吴姨带着孩子们上楼去看房间，踩在软绵绵的长毛地毯上，又洗了个热水澡，裴梦直到趟在床上好久还是分不清这是不是梦。原来床还可以这么柔软，被子盖在身上轻飘飘的像羽毛，就算把自己埋进去也还能闻到淡淡的草木清香。 没有发霉的潮湿气味，没有梆硬的老棉花，翻身的时候也不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她好像住在了天堂。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她们又在楼下餐厅吃了顿丰盛的早餐，然后裴柯开始着手准备租房子的事。毕竟他们不可能一直住在黎家，名不正言不顺，况且也不合规。 在手机上看了好几家中介，裴柯都不是很满意。那边的房子要么太贵，要么地段太偏，他想尽量找人多点的小区，也方便他做兼职送灿灿媛媛上学。 可是这样的房子非常难找，真正符合条件的价格必然不低，裴柯为此跑了好几家，一连找了三天。 也就在这个时候，终于有个中介小哥主动联系了裴柯，说是有个房主要长期出国，想找爱干净又事少的年轻人帮自己看房子，租金可以酌情降低，要求就是爱护房子，不能糟践家里东西。 “房主说他以后大概率不会回来了，如果你有钱也可以低价卖给你。” 中介小哥在电话里说，“你要不要来看看？错过这个机会就没有了。” 裴柯看着中介发来的照片，看清里面的陈设后果然心动，当晚就约好去看，仅仅用了半小时把合同签下，真心谢过了小哥。 中介尽职尽责乐呵呵的送他出门，等人走后，这才回头打电话汇报。 黎耀桐很满意的听完，自觉做的十分完美。 这下裴柯肯定不知道是他干得了吧？ 第六十九章 搬家那天, 黎耀桐因为要补课没能去帮忙，好在张其安闲得很，他就把把他叫去帮忙。张其安嘴上不情不愿嘀嘀咕咕, 看到两个可可爱爱的小姑娘后啥也不说了, 干活贼卖力, 就愿意听小朋友们叫一声“叔叔”。 裴梦小心在各个房间转悠一圈，打开其中一间房间时, 小小的惊呼一声，接着把床上半人高的玲娜贝儿抱过来, 高兴的跑出去，问：“哥哥！这也是给我的吗？” 裴柯还在清点带来的行李箱, 回头看到裴梦怀里抱着的粉色大耳狐狸，眸色微沉，像是想到了什么，唇角微扬：“放在你房间就是给你的。” “哇！”裴梦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大只的玩偶, 抱在怀里的手感柔软得不得了, 她好喜欢！ 除了裴梦的房间, 其他人的房间也都是精心布置过的。比如灿灿媛媛的卧室里放了张儿童高低床，床边摆着绘本书籍, 架子的木地板上铺着卡通地垫，还并排放了两张小沙发，到处都是摆放着的大大小小的洋娃娃, 墙上还挂着许多铃铛装饰，走进来就像是到了儿童世界。 而裴柯的房间是最简洁的，里面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桌, 靠墙的位置摆着衣柜，雪白的墙上只有几幅装饰用的现代画, 他虽然看不懂寓意，但很喜欢整体色调。 客厅是所有房间占地最大的空间，当然布置的最温馨。姜黄色布艺沙发，脚下是波西米亚风的地毯，椭圆形的透明茶几，角落站了一台白玉兰花形状的落地台灯。 拉开浅绿色窗帘，冬日正午阳光从阳台三面落地窗洒进来，将客厅里照得透亮。 也照亮了裴柯的心。 他如果到这时还不清楚这到底是谁的手笔，都不能用“愚蠢”来形容了。 什么所谓的“远在国外的房主”，其实根本就是某人编出来的谎话，怕他怀疑罢了。 如果不是布置这一切的人对他的喜好极其熟悉，这个房子又怎么会处处和他心意？ 他甚至能想象的出来，桐桐是抱着怎样期待的心情一点点把这里填满，又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在这里住得舒心。 可他还是有点笨，不知道做事不能太圆满。太圆满反而会引人怀疑。 裴柯很想现在就给黎耀桐打电话，掏出手机犹豫了片刻，又放了回去。 桐桐做这些无非是担心自己不肯接受好意，既然不想让他知道真相，又何必当面揭穿，说不定反而让他难过。 “这地方不错。”只有张其安这大傻子什么都没看出来，他跟着环视一圈不住点头：“你别说，要不是这房子是你自己找的，我还以为肯定是桐桐亲自装修的。” 第119章 说着他指了指沙发后墙的挂画，又说：“这破画风格太像他的审美了。” 裴柯忍俊不禁。 所以说桐桐是小笨蛋，那么努力的想隐瞒，可是稍微对他熟悉的人都能看出来到底怎么回事。 “以后这就是我们家了吗？”媛媛拉着裴柯的衣摆，期待的问他：“舅舅，我们就住这里了吗？” 裴柯俯身摸摸他的脑袋，轻声说：“这个房子还不是我们的。” “是……一个很漂亮善良的人暂时借给我们住的，但舅舅会努力赚钱，以后真的把它买下来，好不好？” 媛媛听说可以住，开心的拉着姐姐的手去儿童房玩耍，裴梦也拖着行李箱去卧室收拾，裴柯烧了壶热水，给帮忙出力的张其安倒了杯，低声道谢。 “你这家伙人还不错嘛！”张其安坐在沙发上捧着玻璃杯感叹，“我听桐桐说你辍学了？这年头学历低不好找工作。” 裴柯点头：“是。” 张其安原本并不喜欢裴柯，觉得这人成天冷脸装酷，除了长得帅没啥别的优点。可是今天这么一聊，他才觉得裴柯其实并不是故意对人冷漠，他如果想，也可以与人相处融洽。而且他们算起来也是同岁，裴柯的想法却比他成熟多了，甚至比关鸿还要稳重，也不是那种攀上有钱人就轻浮张狂的性格。 ”以后有钱一起赚！”张其安这话倒不完全是客套，“我们还有个发小，叫关鸿，你见过的。” “他马上从国外回来过年，到时咱们一起出来吃饭。” 张其安知道，裴柯不会永远都贫穷。黎家那么疼桐桐，不可能真的让他跟一个穷小子在一起，迟早会扶持他起来，张其安觉得提前打好关系也没什么坏处。 裴柯并没想太多，和张其安互相加了好友。 然后发现果然人以群分，张其安发朋友圈的频率比桐桐还高，好像一天什么都不干，专职就是上网，他才打开朋友圈就被铺天盖地的图片文字晃了眼，默默地关掉手机。 恰好此时黎耀桐发了消息，问他新家满不满意。 裴柯看着手机上“桐桐”两个字，眼底溢满了温柔。 ‘非常满意。看得出来，房主是一个……很可爱的人。’ 正在上课的黎耀桐收到回信，脸上瞬间红了起来，手忙脚乱摸着手机回复，假装不经意的问： ‘你怎么知道他很可爱？’ 裴柯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又回道： ‘家里的布置很活泼，我很喜欢。’ 黎耀桐满心欢喜。 可是很快，他又不高兴了。 因为他觉得裴柯肯定不知道那房子是他的，可是裴柯却觉得房主可爱，还说喜欢他的布置……那不就是说，裴柯对那个没见过的“房主”有好感吗？ 尽管是黎耀桐自己要选择对裴柯隐瞒，但这会他又开始无理取闹起来。 他本来就是能闹腾的人，谈了恋爱后智商更是直线下降，不管不顾的作闹起来，理直气壮的说： ‘那你也不许喜欢他！’ 裴柯把张其安送下楼，回头就看到手机上黎耀桐发来的警告信息，再没能忍住，笑出了声。 他和裴梦在家里简单吃了午饭，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带来的行李全部规整完，又去了一趟菜市场，把冰箱空间全部塞满。晚上桐桐说要来吃饭庆祝，嚷嚷着说很久没吃他的饭，他打算亲自下厨给做点好吃的。 才把肉类都放好，裴柯的手机响了。他去厨房快速洗好手，掏出手机发现是个陌生的号码，还以为是之前跑过的其他中介又有了房源消息，想着接起来跟对方回绝。 可是电话接通，那边传来的声音让他愣住了。 黎惜竹趁着在大厅候机的空当打了这通电话，开门见山道： “是裴柯吗？我是桐桐的姐姐。” 裴柯心中原本对晚上桐桐要来吃饭的喜悦瞬间扑空了，他没想到会突然接到黎姐姐的电话，被打得措手不及。 “……姐姐好。”裴柯握着手机的手指尖紧张的发白，极力维持语气平稳。 他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黎姐姐那么宠爱桐桐，不可能不会会他这个抢了人家弟弟的“坏小子”，裴柯也做好了准备，迎接黎家人的冷言冷语，甚至是刁难。 既然选择了和桐桐在一起，裴柯就打算好了要面对这一切。也想好了无论黎家人对他什么态度，他都接受。 只要桐桐不说分手，他就不离开。 “别紧张。”黎惜竹就算看不见裴柯的表情，也知道他现在的心情。毕竟大了十几岁，在她眼里，裴柯也只是个小孩子而已：“我只是想找你出来说说话。” “今晚我就回去了，你大概什么时候有空？” 裴柯喉咙发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低声回道：“我随时都可以。” “这样啊……”黎惜竹略一沉思，“明天中午我有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到时你来公司找我，我会跟前台提前说好，你到了后会有人接待你的。” “别告诉桐桐。” 两人约好时间地点，黎惜竹眼看登机时间到了，匆匆挂断电话。 裴柯站在洗手池前呆了很久，四肢才渐渐找回知觉。他觉自己太没用，就算隔着电话都那么紧张，真要见到黎惜竹本人，还不知会怎么样。 他走出厨房在餐桌边坐下，踌躇了一会儿，又掏出手机在搜索栏里输入一行字，认认真真研究半天。 第120章 ‘第一次见男朋友家长，应该怎么做？’ 网络什么都有，这种话题早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光是回答都有几万条，裴柯每条都点进去看了。 衣着得体…… 去见家长穿衣是必须得体，那他如果穿一身运动服去是不是太随便了？可是现在买衣服也来不及了，而且他手里的钱刚付完房租，没有太多余力再买新衣服。 接着还有人说不能空手。 但是这次约见地点是公司，好像拎东西去也不合适。 他研究的太认真，甚至没注意到外面天都黑了。 等到回过神来，时针指向了六点，他才想起要赶紧做饭。匆忙把手机放回去，又急急忙忙跑去厨房，跌跌撞撞没有一点平时稳重老练的样子。 无论平时多牛逼的人，在被男朋友家里人正式约谈的时候也是会紧张无措的，爱情面前人人平等，谁都怕表现不好被直接pass掉。 于是晚上，黎耀桐莫名其妙吃了顿烧糊了的饭。 第七十章 第二天中午, 裴柯准时来到了约好的地点。 这里据说是首都最繁华的cbd中心，真正的寸土寸金。可是黎家却在这样的地方拥有整整一座大厦，裴柯仰头, 看着眼前高耸入云几乎瞧不见顶端的高大建筑, 抿唇久久不语。 听到和看到完全是两回事, 只有真正站在黎氏大楼的下面，裴柯才终于感受到了黎家究竟是怎样的庞大。 他稍稍整理好紧张的心情, 迈步从正门走了进去。 因为昨夜实在没睡好，早上起床他不得不用冷水一次次洗脸, 试图让脑袋更清醒一些。研究了一个晚上也还是没能想好要穿什么，最后站在衣柜前, 从他仅有的几件衣服里选了洗得最干净的。 裴柯明白自己的身份，就算花光积蓄买来最昂贵的衣服，穿在身上也不伦不类，徒增笑话。还不如索性随意一点, 干干净净, 至少落个体面。 从旋转水晶门进入大厅, 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男女匆匆忙忙从他身边路过，边走边谈论着裴柯听不懂的商业名词, 间或夹杂几句英语。 两个保安上前拦住他，其中一个上下狐疑打量着裴柯，问：“小伙子, 我们这里不允许外人进入，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同样穿着黑色制服长裙的年轻女子上前, 笑盈盈的说：“鲁哥，这位是我们黎总特意吩咐过要接待的客人, 提前预约好的。” 原本严肃着脸公事公办态度的保安听了她的话，立刻换了笑容，恭恭敬敬让开路，给裴柯放行。 裴柯点头，低声道：“谢谢。” 说完他跟上为他解围的女子，一路走到旁边的前台处。 只见她走到台前拿起自己工位上的电话，拨了几个数字后对着电话那边道：“秦姐，那位先生已经到了。” 裴柯安静的站在一旁等候，他能感受到前台办公处另外几个年轻女孩的目光一直好奇的萦绕在他身边，并没有什么恶意，但同样会让一些心理不那么强大的人感到不适应。 很快从大厅另一边走过来一个女子，她的制服和别人略有不同，打扮也更精致，耳上的珍珠吊坠晶莹圆润，即使是在室内也散着淡淡的光泽。 她和前台女孩打了招呼，然后转身温柔的对裴柯说：“您好，裴先生。黎总已经在楼上等您了，请随我来。” 于是裴柯和前台姑娘道谢，又跟着戴珍珠耳坠的女子离开。他们没有从大厅的六台电梯上楼，而是径直走到另一边走廊，刷了卡后开门，偌大的电梯只有他们两个人。 裴柯猜这应该就是总裁专用电梯，所以中间一次也没有停过其他楼层。 他默默地看着电梯上行，电子屏上的数字从01一直跳到28. 随着“叮”得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裴先生，请。” 裴柯点头，跟着她又穿过一条长廊，最后停在了一扇玻璃门前，看她上前轻轻敲了敲。 “请进。”里面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和裴柯电话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门被打开，裴柯抬脚进入，绕过那扇巨大的屏风后，整个办公室的布局瞬间跳进他的眼里。 黎惜竹听到声音抬头，对上裴柯的目光后微微一笑，“裴柯，你好。” “……黎总好。”裴柯手心紧张的出汗。 黎惜竹食指轻轻点了点桌面，又说：“坐吧。” 说完，她又对刚才下去接人的女子说：“陈秘书，你……” 她顿了顿，转头又问裴柯：“你喝点什么？牛奶，还是果汁？点心呢？要不要来点小蛋糕？” 裴柯：“……” 总觉得，这些好像都是黎耀桐爱吃的东西。 “看来是都不喜欢？”黎惜竹又笑了，对陈秘书道“那就给他倒杯热水吧，不要放茶叶，小朋友不能喝。” 陈秘书点头，转身开门出去。 裴柯在黎惜竹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和黎惜竹正面相对。他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再加上单独来见桐桐的家人，他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的等黎惜竹先开口。 与此同时，黎惜竹也在不着痕迹的打量他。 月的天还不算特别冷，裴柯身上却只穿着件薄薄的外套，领口处开线的部分看得出被人精心修剪过，可毕竟穿了好几年，怎么都抹灭不去松垮变形的痕迹。 第121章 但黎惜竹不看这些，她注意到裴柯打理整齐的头发，修剪得干净圆润的指甲，光洁利落的下巴，尽管穿着廉价的衣裳，可是袖口领口依然白净，没有任何污渍，看得出主人平时很爱干净。 黎惜竹很满意。 等到陈秘书端了热水上来，黎惜竹让她回去休息后，她才又说：“突然找你来谈话，也实在有些唐突。” “没办法，我真的很忙，希望你不介意。” 裴柯手中捧着水杯，默默摇头。 尽管同样都是姐姐的身份，可是裴兰和黎惜竹完全不一样。 裴兰出身贫穷，还是孤儿，她习惯忍耐顺从，有时面对外人甚至说话都不敢大声。跟她聊天几乎不需要任何压力，因为她不会给任何人造成困扰。 但是黎惜竹不一样。她不仅更年长，而且还是黎氏真正意义上的掌权者，常年管理着手下近两千的员工，是一个庞大王国里说一不二的王者。 哪怕她笑眯眯的不说话，裴柯也能感觉到周身一股无形的压力。 与其说他面对的是桐桐的姐姐，不如说是“黎总”。 “你很紧张吗？”黎惜竹似乎看出他的想法，忍不住开了个玩笑：“我看上去很可怕？” 裴柯张了张口，最终选择实话实说：“是有点紧张。” “也许我把地点选错了。”黎惜竹叹气，“如果是在家里，你可能会好点。” 她说着稍稍舒展了下手臂，姿态也慢慢放松下来：“我找你来可不是为了要吓唬震慑你，你要是太紧张对我留下阴影，回头桐桐知道了，说不定又要跟我大闹一场。” 听她提起桐桐，裴柯眼里不经意流露出一丝温柔。 桐桐是他和黎惜竹之间唯一的共同话题，也是因为他，他才能坐到这里，和只能在电视里看到的黎总说话。 “他要是也能像听你的话一样，也那么听我的就好了。”黎惜竹感慨着，似乎在同他抱怨，“我从小把他宠到大，还没见过他对谁这么百依百顺的。” 裴柯不知怎么接话，犹豫了一会儿，说：“桐桐他……其实很在乎你。” “他敢不在乎我。”黎惜竹笑道，“这小子就仗着家里人宠，无法无天到处惹事，也就是跟你在一起后忽然长大了不少，都知道疼人了。” 说话间，她胸前的银竹胸针在阳光下闪了闪，裴柯也注意到了。 黎惜竹接着又说：“所以，我很谢谢你。” 裴柯不解。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黎惜竹淡淡的说，“桐桐能在短时间内成长这么多，必然是因为他的身边出现了这样的人。” “换句话说，你一定也是个具有许多美好品德的人，所以才会吸引并改变桐桐。” 黎惜竹毫不掩饰的称赞让裴柯不禁红了脸。他其实从不觉得自己哪里好，可是桐桐和黎惜竹却都这么直白的夸奖，让不习惯被人当面夸奖的裴柯有些手足无措。 见他原本镇定的表象下终于露出符合他年纪的情绪，黎惜竹笑弯了一双好看的眉眼：“果然和桐桐一样，还是孩子呢。” 也许是因为黎惜竹刻意的在缓和气氛，又或者她毕竟是桐桐姐姐，姐弟在某些方面总是相像的，因此裴柯在短暂交谈的十分钟后，终于慢慢跟着放松下来，没有刚来时的戒备紧张了。 黎惜竹眼看气氛终于软和，慢慢地开始引入正题。 “我听说，你是自己辍学出来打工的，去年高考有六百多？” 裴柯点头：“是。” “真可惜啊。”黎惜竹发出一声叹息，“要是桐桐考这么高，我得连夜去山上拜庙烧香。” 裴柯不甚赞同，沉声道：“桐桐很聪明，分数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这是自裴柯进来后说的第一个长句子，而且十分严肃认真，好像并不认可黎惜竹的看法。 黎惜竹一愣，接着似笑非笑的道：“听起来，你对他信心满满。” “对。”裴柯直面黎惜竹，无比笃定：“桐桐将来会考得比我更好” 在裴柯心里，桐桐才是世上最美好的存在，只有他不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事。 “你呀，对他怎么比我还骄纵。”黎惜竹嘴上这么说，可是明显看起来更高兴了，毕竟谁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家小孩。 聊完黎耀桐那点可怜的分数，黎惜竹把话题又转移到裴柯的身上：“你考这么高的分数，现在却只能干苦力，就没想过以后的出路吗？” 裴柯当然想过。和黎耀桐在一起后，他每天都在想。 “我打算边工作，边自学考个本科文凭。”他缓缓回道。 黎惜竹点头：“有上进心，不错。” “但是，就算你有本科文凭也不算什么。”她微微摊手，“现在的大学生太多太多了，就算是名牌大学毕业的研究生，也不见得能轻易找到一份好工作。” 裴柯知道，“可是没有那张文凭，我只能永远在底层。” 他需要文凭去当敲门砖，而不是拿它当通天梯。 路是要一步一步靠自己拼出来的，其他任何东西都只是锦上添花。 黎惜竹看得出他眼里的决心和坚韧，以及如萌芽搬初露头角的属于少年人的野心，在心中满意的点头。 怪不得周景和几次三番和自己推荐他，看来他是有眼光的。 第122章 于是黎惜竹坐定，认真的给他建议： “裴柯，你有没有考虑过——到黎氏来？” 第七十一章 裴柯抬起头来。 黎惜竹微微挑眉, 整个身体重心缓缓向后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的瞥向对面尚且还算稚气的少年，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我……”裴柯有很多话想说。他是真的不善言辞, 就算组织好了语言, 也不知道说出来会不会惹黎惜竹不高兴。 他不怕得罪任何人, 只是不想让桐桐在中间难过。 黎惜竹也不着急催他，气定神闲, 胜券在握。 “很抱歉，我拒绝。”裴柯终于考虑清楚了。 他还是不会说好听话, 思来想去，那么多话在肚子里反复盘算, 最后还是选择最直接了当的方式，这样不会造成双方任何误解。 黎惜竹神色不变，好像早已料到他的回答。她饶有兴致的单手抵在下巴处，眼神示意他继续。 “没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我只是不想这么做。”裴柯将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我想靠自己的努力, 让桐桐和我在一起安心。” 黎惜竹赞同点头：“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好。” “但是，我多问一句……你说想要靠自己, 指的是什么？” 她的问话没有任何攻击性，却一针见血：“我不否认任何人的努力，但是裴柯,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裴柯当然明白。他知道也许终其一生哪怕拼尽全力，他的成就也未必能够到黎家的天花板。但是尽管如此，他仍然想闯一闯, 哪怕最后结果没有什么改变，至少他真的努力了。 如果选择背靠黎家, 看似一步登天，裴柯心中总意难平，仿佛自己是利用了黎耀桐才得到一切，像个软弱无能的吸血虫。他的自尊不允许自己变成那样一个人。 “有自尊是好事。”黎惜竹只用一眼就能将面前的少年心中所想准确无误的猜出来。 她欣赏这样有尊严有原则的人，却不赞同。 “听说过黎家的上位史吗？”她问。 裴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茫然摇头：“不知道。” “你平时应该适当关注一下新闻八卦。”黎惜竹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虽然外面胡说八道的人太多，但是将那些真真假假的东西联合起来看，和最初的真相也差不多。” “黎氏也不是一天就走到今天的地位的。”黎惜竹缓缓道来，“就从……我们家的曾曾祖母说起吧。” 最初的黎氏可以追溯到<a href=" target="_blank">民国时期，广善粮行是它的前身，它的第一位创始人是个女人。 “准确的说，应该是寡妇。”黎惜竹补充道。 个寡妇在战乱时期不幸失去了丈夫，不得不独自带着子女逃难到南方城市，靠着变卖祖产剩下来的一点钱做起了小生意，以养活自己的几个孩子们。 她精明能干，豪爽热情，又颇有胆识，很快从一个做酱料的小摊贩慢慢有了自己的第一家铺子。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是不是？”黎惜竹笑着开口，“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在战火纷飞的年月不仅养活了他们，还把生意越做越大。” 裴柯点头。 “可能我们家人都有点随那位祖母。”黎惜竹说着，脸上露出一丝对她的敬仰，“如果没有她，也就没有现在的黎氏。” 可是裴柯还是不懂她为什么和自己讲起黎家的发家史，但他不是会打断别人话的人，于是选择继续聆听。 没有人能一直成功，也没有人一帆风顺。黎家那位曾曾祖母就算再如何雷厉风行聪明强悍，总也有遇难的时候。 眼看着她渐渐起家，逐渐打破了当地原有的商业平衡，成为了新入股的势力，自然而然就成了其他人的眼中钉。 尤其她还不听当时的商会长的话，屡次三番在战乱时期低价售卖粮食给民众，终于被商会诸多老板联合抵制，围追堵截要将她赶尽杀绝。 “后来你猜怎么着？”黎惜竹问道。 裴柯又摇头。 黎惜竹于是自问自答：“她实在想不出应对的办法，干脆把手上所有铺子全部揉吧揉吧卖了，然后转身找了个男人，结婚去了。” 这个走向裴柯属实没想到，整个人都愣住了。 “很意外，是吧？”黎惜竹点头，“我有时候也很好奇，我那位曾曾祖母到底是怎样一个神奇的女人。” “她做生意爽快，卖铺子更爽快。她把名下七家门面分别卖给了七个不同的老板——而且这几个老板之间彼此各有嫌隙矛盾，给他们的价格也都不一样故意挑他们内斗。” “而她转头找到的新丈夫，就是当初的商会会长。” 裴柯那贫瘠的想象力压根猜不到接下来的发展。 “这就是黎氏最初的雏形。”黎惜竹说道，“在那样的时代，她清楚自己一个寡妇在没有任何背景靠山的情况下，想真正在当地站稳脚跟太难了。事实也的确如此，所以在遭到抵制的时候，她毫不犹豫抽身离开。” “但她没有真的放弃，卖掉辛苦打拼来的产业后，又迂回着搭上了商会长——当然是靠她的姿色。” 裴柯若有所思。 “你是不是觉得，靠出卖色相听起来不像<a href=" target="_blank">女强人的作风？”黎惜竹问。 裴柯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头：“我以为……” 第123章 “你以为她会咬牙坚守，宁死不屈，无论如何也不跟恶势力低头，是不是？”黎惜竹笑着问。 裴柯想了想，诚恳回答：“我以为她会坚守自己的原则。” “什么是原则呢？”黎惜竹轻声道，“裴柯，有时候这个界限并不那么清晰。” “你可以给自己制定许多规矩，却绝不要被它们束缚，否则终有一天你会发现，你把自己的人生过得一塌糊涂。” “就好像我的那位祖母。她嫁给曾经的仇人，表面看貌似是屈服了，但你知道后来她只用了两年时间就完全接手了商会吗？” 裴柯抬头凝望着她。 “说到这里你应该已经明白，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黎惜竹缓缓起身，“黎家走到今天，靠得是我们家族几代人的辛酸血汗积累而来。” “就算你再有才能，在现如今的时代，也不可能在你活着的时候和黎家平起平坐。” “我知道你拒绝我的原因是什么。”黎惜竹端起桌上的热茶轻呡一口，又说：“你怕借着桐桐上位，将来会被人戳脊梁骨，说你是走后门的软蛋。” “你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分不清你对桐桐到底是喜欢还是利益。毕竟人一旦突然掌握了权利财富，欲望总会越来越大，终有一日深陷其中，再也爬不出来。” 裴柯垂在桌下的手默默握紧，极力忍耐被戳破心思的窘迫。 “其实你这样想并没有什么错，许多人活得甚至没有你清醒。”黎惜竹话锋一转，“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纵然你有万般才华，没有合适的机遇，也只不过是掉在泥地里的璞玉，永远没有出头的机会。” 说着她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摞文件递给裴柯：“这是刚才我让人事递上来的简历，都是上个月刚投过来的，你可以看看。” 裴柯听话的低头一张张翻看。 黎惜竹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平静的说：“他们每个人都很优秀，论学历品行未必比你差，可是我要的其实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办公室文秘而已。” “你知道外面有多少有能力又聪明的人，捧着高学历和一身才华，却不一定真的能被上司珍惜重视吗？” “因为我们国家的人太多了，没有你也有别人，没有人不可替代。” 裴柯低头不语。 黎惜竹并不想伤害他，但她必须要把话说清楚：“说实话，如果你不是桐桐的男朋友，或许我们根本没有对话的机会。” “但你现在还是坐在这里了。不管你承不承认，运气其实也是一种实力，它将你和外面的人远远彻底拉开了距离，你才有了和我谈话的机会。” 说到这，黎惜竹自嘲一笑：：“你如果常看新闻就会知道，外面对我的评价向来好坏参半。有人骂我牝鸡司晨，野心勃勃争名夺利，简直不像个女人，还有人指责我手段心狠毒辣，贪恋权位，不给弟弟们留后路……这样的话，我听过很多很多。”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裴柯陷入沉思。 “裴柯，我希望你甚至可以再有野心一点。”黎惜竹像个真正的老师，谆谆教导：“把你的尊严和原则再放低一点。你要学会在某些时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要最后结果是好的，你是怎么起家，用了什么办法，过程如何——不重要。” “不要犯傻，也不要过分迂腐，好好想想你和你家人如今的处境，就该明白你到底应该怎么选。” 说到这里，黎惜竹的语气逐渐缓和：“你只是太年轻，还没有真正领悟到社会生存法则，思考问题的方式没有脱离学校的教育。” “其实你不用心理负担那么沉重，我看中你也不光是为了桐桐。因为你身上确实有些别的孩子没有的特质，培养你也是我的私心。” “我是商人。商人的本性就是逐利，你也可以为了你的利益和我谈条件。公是公，私是私，你可以把两者完全分开。” “我希望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是不是真的要放弃我抛给你的橄榄枝。” 裴柯在思考。 因为过去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话。 学校的教育告诉他，做人要诚实守信。妈妈生前也说过，做人要坦坦荡荡，不该你的东西不要随便拿。爸爸身体力行向他展示，一个男人要顶天立地，勤勤恳恳，才能养家糊口。 所有人都告诉裴柯做人做事都得守规矩，做个正直有底线的人。 可是黎惜竹却教他，只要在社会规则范围内，无论男人女人都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去争抢，哪怕也许来路并不那么光明正大，可是机会来了就必须要抓住，别人的议论和自尊心并不那么重要。 许多念头在裴柯脑海中闪现又消失，两股思想在他心中来回交战， 他知道黎惜竹说得对。就算他再如何拼命，在这样的时代也是一眼能看到头的，他不可能独自创建出和几代人血泪构建出来的庞大帝国平起平坐的家业。 有可以向上走的合法捷径，就没有必要固守陈规，扔掉来之不易的机遇。 裴柯想通了很多，他的眼神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我需要做什么？” 第七十二章 黎惜竹对他的转变表现出了肯定：“你应该也听说过, 外界一直有传言，黎氏近些年有意涉足手机数码产业。” 第124章 裴柯的确曾在某些新闻媒体上看到过部分人的猜测，闻言点了点头, 表示的确听过。 “我确实有这个想法。”黎惜竹给他解释, “不过你应该也知道, 做手机需要更尖端的精密技术。黎氏从前一直搞日化粮油，至多经营些大型连锁超市, 手机市场我们不熟悉，技术也不占优势。” “隔行如隔山, 但我还是想做。”黎惜竹单手撑着下巴，又说：“不久之后, 我就要和周景和对外宣布订婚了。” 裴柯眼皮一跳。桐桐要是知道这件事，恐怕要大闹一场。 “周景和手里有一批从国外挖过来的一流研发人员，刚好我有意合作。”黎惜竹似乎不觉得自己在说什么商业机密，又说：“我们结婚后打算合作另起炉灶, 成立一家新公司。” 到这里她才看向裴柯, 缓缓地说：“我需要你去做新公司未来的掌舵人。” 裴柯浑身一震, 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很意外吗？”黎惜竹笑了，“可是我和周景和都觉得这样的选择很好。” 新诞生的公司前期必然困难重重举步维艰, 因为会有许多人盯着这块肉，无论是黎氏还是周家都想用自己的人把控大权，届时又会出现许多许多问题：派系斗争、沾亲带故、人员冗杂…… 黎惜竹是真心想要打开手机用户的市场, 她当然不希望新公司还没正式起航就被各种内部斗争拖垮，思来想去，能接管新公司的人就必须要和从前的黎氏没有一点关系, 但又要和她有些关系的人中挑选一个。 她和周景和到底是商业联姻，不能完全信任他, 自然要找自己这边的人才能放心。 裴柯因此就成了那个最佳人选。 “你从没有在黎氏任职过，也不会和那里的老员工有什么瓜葛。在你正式接手前，我不会对外公开你的存在，元老们根本没有机会拉拢你。” “而且你还是桐桐的男朋友，名义上算我这边的人，我用起来比周景和的人放心。” 黎惜竹抬头又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当然这些都不是最根本原因。” “新公司开荒的任务繁重，我需要一个心理素质稳定，抗压能力和处事手段都强硬的人，去剪除不必要的多余人员，保证前期研发顺利进行。” 裴柯品性正直，做事有自己的底线，虽然还年轻，但只要稍加打磨，往后在职场上绝对是个雷厉风行的狠人。黎惜竹早就觉得集团内部的某些元老行事愈发没有分寸，几次三番意图插手她的事务，妄图将她赶出董事会。 很多事她做的话肯定会引起许多人的不满，引入裴柯这个新人，为的就是顺理成章的将那些倚老卖老的老家伙们赶回去养老。 “我对你寄予厚望。”黎惜竹正视裴柯的脸，正襟危坐：“只要你能做好，我和周景和绝不亏待你。” “到时新公司的股份，我给你增到百分之十。” 裴柯没想到黎惜竹竟然这么看重他，一上来就给了如此艰巨的任务，一时语塞，半晌才犹疑着问：“我……能胜任吗？” 他才高中毕业，也没有任何相关经验，怕是没有资格的。 “我当然不会让你现在就去。”黎惜竹轻笑，“我和周景和订婚的消息都还没公开，合资公司目前也只在雏形阶段，除了你，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周景和的意思是，你先去他的手下磨砺两年。从最底层开始，一层一层升上去，熟悉一下每个阶段要做的事。” “在此期间我也会安排你读书的事。等时机到了我会送你去国外，在外面留学两年读个商科回来，拿个硕士学位就行。其他的事扭不用操心，手续和学费我会承担。留学期间你家里人我也可以帮忙照看，你只要好好读书，漂漂亮亮的完成学业镀金回来。” 裴柯沉默，像在思考。 话已至此，黎惜竹顿了顿，忽然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你来说，未来你会走一段很非常艰难辛苦的路，如果不是信念感极强的人，根本坚持不下去。” 裴柯摇头：“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了。” “我会好好干的。” 黎惜竹因此神情也跟着温柔了许多，看待裴柯多了些自己人的亲切：“辛苦你了。” 与此同时，黎耀桐也在着急赶来的路上。 黎玉棠无意间说漏嘴，大姐今天找裴柯去谈话。起先黎耀桐很疑惑，姐姐找裴柯为什么不告诉他，黎玉棠想着反正都知道了，干脆吓唬他，说大姐要用一个亿让裴柯和他分手。 “你骗人！”黎耀桐当时压根不信，“裴柯才不会这么做！” 黎玉棠好整以暇，似笑非笑：“你怎么知道？那可是一个亿……” 黎耀桐本来信心满满，可是过后又有些慌，急急忙忙跳上家里的车急匆匆往公司赶，一路跑着上28楼，连陈秘书和他打招呼都没听见，跑得呼呼带风。 那边裴柯已经和黎惜竹的谈话差不多结束了，黎惜竹让他喝完水吃点东西再走，又说接下来的事周景和会安排，让他先把家里人安顿好，顺便问了两句家里女孩子们的事。 忽然门外一阵“咣咣”敲门声，还不等黎惜竹开口，门就从外头打开了，黎耀桐跟个小旋风似的冲进来，急得满头大汗。 “就算你给他一个亿，我也不跟裴柯分手！” 第125章 黎惜竹：“……” 这混小子哪里跑来的？ 第七十三章 虽然后来搞清楚是自己误会, 黎耀桐仍然怀疑：“那你干嘛不告诉我，私下里偷偷叫裴柯过来？” “我找小裴来当然有正事要说，叫你来还谈什么？”黎惜竹屈指在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 “你这小坏蛋只会捣乱。” 黎耀桐心里知道以姐姐的为人肯定不会像电视小说里那些反派一样威胁裴柯, 可是他的好奇心被拉满了, 闹腾着非得知道他俩刚才到底谈了什么。 “不告诉你。”黎惜竹有心逗他，“我让陈秘书帮我泡了咖啡, 你去端来。” 黎耀桐虽然不开心，但姐姐叫做的事, 他还是会老老实实去做。 等到把人支开，黎惜竹叹气：“这小孩子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总也长不大。” “这样也很好。”裴柯平静的回道，“这样他可以永远快乐。” 黎惜竹沉默了一会儿，似是附和：“是啊……如果可以，谁不想当个小孩。” 又过了片刻, 她再次看向裴柯, 眼中恍若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最后, 她只轻声说了一句： “裴柯，我知道人心善变。以后……要是你不再喜欢桐桐, 请不要欺骗伤害他。” 黎惜竹此前曾设想过很多要和裴柯聊的话，但真正见了面后，她反而将那些早就打好腹稿的话咽了回去。 她自己没有过感情经历, 所以没法以过来人的姿态给他们任何建议。不过她懂些人性，这世上真正能做到初心不变、始终如一的人才是少数。就算再怎么恩爱的情侣，也有可能情到浓时情转薄, 忽然某天慢慢就淡了。 无论是黎耀桐还是裴柯毕竟都太年轻，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黎惜竹当然希望桐桐幸福, 但不强求裴柯承诺一个永远。她只但愿裴柯如果真的生了异心，至少不要选择背叛伤害。 裴柯没有想到她会忽然说这些，张了张口，想要再说什么。 他明白黎惜竹作为姐姐的顾虑，不信任他也是正常。与其说那么多苍白无力的话为自己辩解，不如将所有的力气放在行动上，这样才能让黎惜竹真正放心。 “我会和桐桐好好生活。”裴柯诚恳的回道，“姐姐放心。” 黎惜竹看得出裴柯不是爱说漂亮话的人，她要的只是一个态度。如今见裴柯诚恳回话，她心里的确好过许多，也相信裴柯说到做到。 很快黎耀桐端着热咖啡回来了。他察觉到屋内气氛比刚才压抑了一些，心惊胆战的问：“你们聊什么了？” “当然聊你。”黎惜竹情绪转变极快，等弟弟进来后迅速调整表情，从黎耀桐那里结果咖啡杯，笑道：“你总是毛毛躁躁，又胡闹任性，我得让小裴好好看着你，别让你成天闯祸。” 黎耀桐不疑有他，闻言不大服气：“我都改了！昨天老师来夸我卷子答得好有进步呢！” “光认真学习还不够。”黎惜竹笑着轻抿一口咖啡，“什么时候你也能稳重些，我才真正放心。” 黎耀桐嘀嘀咕咕的小声抱怨，在黎惜竹看不见的桌下悄悄握住裴柯的手。 黎惜竹知道自己这会儿多余，也不想打扰人家热恋期的小情侣谈恋爱，摆摆手假装不耐烦：“你们都回去吧，我还要小睡一会儿，下午要开会。” 听到这话，黎耀桐急急忙忙拉着裴柯起身往外跑，一边还不忘跟姐姐说拜拜，跑得比小兔子都快。 “小没良心的。”黎惜竹嘴上笑着骂了一句，脸上却不见一丝怒意。 亲眼见到裴柯，和他聊过，黎惜竹对裴柯才算真正放心，他值得自己把最疼爱的弟弟托付出去。 至于以后的事，就交给时间去评判。感情的事她终究才是那个外人，帮不了弟弟太多。 那头小情侣终于有了自由，两人坐着电梯原路返回，光明正大手牵手离开，把前台几个姐姐看傻了眼，才反应过来那位小帅哥原来是自家小少爷的男朋友。 走出黎氏大楼，外头艳阳高照。太阳晒在身上暖融融的，两人在人来人往的街道旁相视一笑，黎耀桐微微垫脚，搂着裴柯的脖子，在他唇边亲了一口，又把脑袋埋进他的肩膀里，咕哝着小声说： “来的时候我吓死了，真的以为姐姐逼着你和我分手。” “她之前明明看起来都答应了，还叫我找机会把你带回去给她看看……” 裴柯轻轻搂着他的腰，任由他赖在自己怀里撒娇抱怨。等他说完，才轻声道：“她没有为难我，也没有要我跟你分手。” “那你们到底说了什么？”黎耀桐抬头，满脸好奇。 裴柯在他面前从不说谎，于是把刚才黎惜竹和他说的事简单而完整的讲了一遍，又说：“我觉得对我来说，这是很好的机会。” “啊……”黎耀桐听明白了，“可是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去读书。” 裴柯低头温柔的凝望着他，轻声说：“对我这样出身的人来说，读书的最终目的也不过就是能找一份不错的工作养家糊口。既然有机会，我也没必要墨守成规，白白浪费。” 黎耀桐闷闷的点头：“我当然知道啦……但是，一想到你要去给周景和使唤打工，心里就不痛快。” “周总不会故意为难我。”裴柯安慰他，“更何况，我也不是不读书。等我把小梦她们安顿好，时机成熟了，姐姐会送我出国进修深造，到时我会在国外把未完成的学业完成。” 第126章 黎惜竹说得对，不要把书读死了。 有的人读书是为了镀金，有的人为了科研，有的人为了理想，但有的人仅仅只是为了生存。 裴柯也想明白了，既然读书的最终目的就是工作，那么他就没必要一根筋认死理，先读书后工作，还是先工作后读书，顺序不必太在意。 “那、那到时出国，我也要去。”黎耀桐趴在他怀里嚷嚷，“如果到时姐姐不同意，我就偷偷跟你去，谁说都不行！” 裴柯轻笑。他很少真正有开心的时候，少数的几次都是在黎耀桐面前，好像只有他在身边，裴柯才有片刻喘息，从深不见天日的泥潭中挣扎出来见见阳光。 他们在路边依偎了一会儿，黎耀桐拉着他的手沿着街道慢慢往前走，语气中藏不住的兴奋：“反正都出来了，我也不想回看书，不如……我们去约会吧！” 他们确认关系后就一直各自忙碌，后来又出了裴兰的事，黎耀桐于是才想起来，他们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约会。 “哪有谈恋爱不约会的嘛！” 裴柯没有意见，他无可无不可，一切都听桐桐的。 因此黎耀桐在网上又搜了下情侣约会攻略，这次他才不要找张小胖那个家伙瞎掺和，上次弄得那个什么烛光晚餐，想起来就尬得要命。 “上面说……情侣约会，看电影事必备项目哎~”黎耀桐顺手又打开购票软件，把最近上映的电影从上到下翻了一遍。现在既不是寒暑假也没有什么大节日，新出的电影他一个都不喜欢，而且也没有熟悉的导演，看电影名字就知道肯定是大烂片。 裴柯看出他的犹豫，安慰道：“不喜欢就算了。” “……不行！”黎耀桐不情愿，头摇得拨浪鼓一样：“别人约会看电影，我们也要！” 于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选了个爱情片，信誓旦旦的说：“我们就看这个！谈恋爱就要看谈恋爱的片子！” 在场外买好爆米花奶茶，黎耀桐拽着裴柯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进电影院。周三的下午影院冷冷清清，就算没有特意包场，一场也坐不了几个人，稀稀疏疏的散落在偌大城内的各个角落，而且全是年轻大学生。 “他们肯定也是在谈恋爱！”黎耀桐属于恋爱脑上头期，自己有男朋友，就非得给所有人都安排一个对象，大家都给我谈！ 裴柯无奈，左手抱着满满一大桶爆米花，右手还要帮忙拿奶茶，一看就是少爷那任劳任怨的男朋友。 黎耀桐故意选了最后一排，周围没有人，不会有人打扰他和裴柯亲热，他就算睡男朋友怀里都没人看见，特别适合做坏事！ 电影开幕。 ———— 出来的时候，黎耀桐人都哭麻了。 他没想到只是随手选的爱情片烂就算了，还特码的是be。 并且大写加粗的全员be，连路边的狗都被抓去噶了蛋蛋，真是太歹毒了。 他哭得眼睛都肿了，裴柯不得不买了罐装冰可乐小心翼翼帮他敷眼睛，还要时不时轻拍他的后背，防止哭太狠抽过去。 “我要让他们退我票钱……他们肯定是嫉妒别人谈恋爱……”黎耀桐哭得灵魂升天，脑子都被水糊住了：“我要叫我姐姐投资让导演重拍，我不允许他们分开……呜呜呜呜……” “我们第一次约会，太不吉利了……” 裴柯觉着有些好笑，把人往怀里拢了拢，隔开其他人投过来的好奇目光，耐着性子哄他： “故事是虚构的，不能当真。” “就算是真的，也不代表我们也会是那样的结局。” 黎耀桐边哭边点头，把裴柯搂得更紧了。 第七十四章 黎耀桐平时也没那么矫情, 看个电影都唧唧歪歪。只是刚谈恋爱降智，时不时男朋友瘾犯了，就想作两下让人哄。好在裴柯能完全get到他的真实目的, 总能精准安抚到他的情绪, 属于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从电影院出来, 黎耀桐被外头暖风一吹，看电影时的不痛快慢慢就淡忘了, 他因此又有心思去看情侣攻略。 “游乐园……逛街……吃饭……”黎耀桐一行行看下去，撇嘴说：“都好没意思。” 裴柯看了看时间, 现在已经四点了，再有一个小时就要天黑, 便提议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去买菜回家做饭。 昨晚他只顾着紧张今天的事，让桐桐吃了顿烧糊了的饭，他想今天补偿一下。 “那我们去哪里买菜？”黎耀桐茫然的问, “超市吗？” 裴柯摸摸他的头, 轻声说：“跟我来。” 两人转道坐地铁往回走, 黎耀桐此前没有乘坐过地铁，坐在椅子上不停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现在不是下班高峰期, 车上人不多，空座位很富裕，黎耀桐因此才能安安稳稳的和裴柯坐到一起。 裴柯握着他的手, 心中有着他自己才懂的愧疚。 和他在一起前，桐桐出门都是坐家里的车，可是现在却只能跟他挤地铁。虽然地铁的确可以节省时间, 但如果不是为了他，桐桐这样出身的小少爷本来也不需要节省时间。 黎耀桐不是心细的人, 也许是谈了恋爱彼此的距离更近，他几乎立刻就猜到了裴柯所想。于是他趁着周围大家都在各自看手机，悄悄趴在裴柯耳边小声说： “我还挺喜欢坐地铁的。” 第127章 和裴柯在一起，黎耀桐做什么都很开心。不管是地铁还是公交，他都觉得有意义。 谈恋爱也许某种程度真的会使人变笨，可是黎耀桐真心认为，只要两个人一心向上共同努力，慢慢把事情做好，坐私家车和公交都没有很大区别。 他相信裴柯，也相信自己。他们不会永远过着挤地铁的日子，但会永远在一起。 半小时后终于到站了，裴柯带着他去小区不远处的菜市场，解释说：“超市也可以买菜，但价格比这边略贵些，品种也没有菜市场丰富。” 黎耀桐边听边点头，乖巧的牵着裴柯的手走进喧闹的菜市场，真正体会什么叫人间烟火。 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黎耀桐一路看到很多不认识的菜，但他至少不会离谱的把大葱认成白菜，也不会不懂装懂。 他跟在裴柯身边，殷勤主动帮忙拎东西。裴柯舍不得让他拿重物，挑拣了半天，只往黎耀桐袋子里放了些小葱豆腐，即便这样他也还是不放心，走两步就要看看。 “我真的能拎动！”黎耀桐有些不高兴：“我也是男生，力气是有的！” 在工地干了一个多月的活，他早就不是弱鸡了！ 说着他就去抢裴柯手里的袋子。因为今晚打算做顿大餐，裴柯买了不少食材，他的袋子里都是土豆洋葱西蓝花鸡蛋，还有两斤虾，半斤牛肉，以及刚挑好的苹果香蕉和橘子。 黎耀桐：“……” 裴柯假装没看到黎耀桐眼里的心虚，上前把自己的袋子拎回来，轻声道：“豆腐很容易碎，放在你那里刚好。” 黎耀桐低头看了看自己细胳膊细腿，不甘心的自言自语：“我要叫张小胖带我健身！” 两人在菜市场转了一圈又一圈，总算买好了需要的东西。大包小包的往家走，因为俩人都长得好，一路还引了不少人回头张望。 回到家是裴梦给他们开的门，她正在预习课文，放下书本帮着把菜都接过来，三人一起把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灿灿媛媛在客厅看动画片，听到动静扔下遥控器也跑过来，围着黎耀桐转。她俩现在已经和黎耀桐彻底熟了，尽管还不懂他和舅舅的关系，但隐约知道小叔叔和他们现在是一家人，在他面前更加放松，甚至连灿灿都敢钻他怀里坐着。 黎耀桐给她俩一人发了一根香蕉，哄着她们玩了一会儿，就让两个小姑娘继续看电视去了。 裴柯还在厨房忙，黎耀桐让裴梦继续去看书，自己钻到裴柯身边打下手。裴柯拗不过，只好给他一把小菠菜，让他把里面坏掉的菜叶捡出来。 “我看灿灿好像状态好多了。”黎耀桐想起刚才灿灿的笑脸，和裴柯聊了起来。 裴柯点头：“周医生也这么说，不过还是要继续观察。她让我过两天去她那里，亲自和灿灿面对面聊聊，重新制定接下来的治疗方案。” “她应该没有怪兰姐姐。”黎耀桐小声的说着，生怕外面的几个女孩听到：“我看得出来，她很想妈妈。” 此前裴柯最担心的事除了灿灿的心理状况，也担忧将来姐姐出狱后，灿灿会怎么看待她。 何广健再人渣，到底也是灿灿媛媛的亲生父亲，灿灿亲眼看到妈妈是怎样杀了爸爸的，等她长大回忆起来，可能根本不记得爸爸对她们的虐待，却只记得妈妈是杀人凶手。 “……嗯。”裴柯熟练的用刀剖开鱼肚，将里面的内脏拽出来扔到垃圾桶，眉头微微蹙起，表明他有心事。 黎耀桐知道他在想什么。换位思考，他也会这么担心的。 “灿灿虽然是何广健的孩子，但也是姐姐的女儿。我相信她就算长大忘记很多事，也会明白妈妈当年是为了保护她。” 裴柯知道黎耀桐是在安慰自己，他不希望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桐桐，因此轻声说：“好。” 趁着厨房没人，黎耀桐凑过去在裴柯脸上亲了一下：“你和姐姐那么好，灿灿媛媛也不会差的。” 裴柯冷不丁被他偷袭，又听他安慰，心情好了不少。 做饭本来是一件繁琐无聊的事，可是因为有喜欢的人陪着，厨房也变成了极具浪漫气息的地方。黎耀桐黏黏糊糊的腻在裴柯身边，边说边笑道：“这样好像也不错。” 虽然没有去游乐园，也没有在名贵的餐厅吃西餐，甚至做饭还要自己动手，可是黎耀桐就是能从这些很平凡的事情当中体会到快乐。 裴柯也不觉得他粘人，他从前喜欢独来独往，总是避免与人过多接触，如今也为了黎耀桐一再更改自己的习惯，并且甘之如饴。某种角度看，他其实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 现在的时代恋爱脑并不是褒义词，但如果遇到的是对的人，那就没关系。 忙忙碌碌两小时，晚上七点终于开饭了。 黎耀桐帮着把盘子一样样摆好，红烧鱼、白灼虾、菠菜豆腐汤、炖牛肉、腌黄瓜、鸡蛋羹……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气氛都到了，黎耀桐干脆下单了几瓶肥宅快乐水，外卖送上门。 餐厅的桌子不大，几个人刚好围了一圈。两个小姑娘喝牛奶，裴梦是果汁，黎耀桐开了一罐可乐，只有裴柯杯子里倒了一点点的酒。其他人都负责吃，裴柯时不时剥几个虾，依次放到桐桐和妹妹外甥女的碗里，自己反而没吃上两口。 黎耀桐见状，也学着给他夹菜，拿出当家主人的气势说：“你给我好好吃饭！” 第128章 裴柯但笑不语，低头把黎耀桐夹过来的所有食物都吃完。 吃饭间，黎耀桐说起了裴梦和灿灿媛媛上学的事。大嫂在看完裴梦上次的月考成绩后，帮忙在首都最好的公立高中找了关系，那边答应给裴梦单独出卷子，如果分数合格就可以破格录取。 “我大嫂说她分析过上次给你的卷子，考三中没有太大问题。”他咬了一口白白嫩嫩的虾肉，甜甜的，又说：“灿灿媛媛先在最近的幼儿园入学，等以后手续办好户口下来，直接去学区的公立小学。” 裴柯最关心的就是她们入学的问题，眼见事情也解决了，低声说：“我会找机会好好谢谢大嫂。” “我大嫂人美心善，她很喜欢小梦，舍不得她成绩那么好却上不了好学校。”黎耀桐怕他心理负担大，又说：“你要是真的想谢她，以后有钱了请她吃顿饭。而且你现在也是我家的人，那么疼我，以后也会疼你的。” 都说大恩不言谢，裴柯知道光嘴上感恩也无用，对裴梦叮嘱道：“你要好好读书，不要辜负徐姐姐的好心帮助。” 裴梦边喝果汁边努力点头。 吃完饭大家一起把餐厅厨房收拾好，碗筷洗干净放回橱柜。裴梦回房看书，灿灿媛媛也关了电视，拿了绘本趴在一起看，黎耀桐看着外头漆黑的天幕，根本不想一个人回家。 “我今晚想留下来住。”他趴在裴柯身边，撒娇说：“外面好冷，不想出门。” 裴柯哪有不同意的：“那我把床重新铺一下，再拿床新被子出来。” 得到允许，黎耀桐高高兴兴给家里打了电话，壮着胆子说自己不回去了。 当然他只敢打给自己大哥，因为他是全家最好说话的人。 黎敬柳听说他不回也没有想太多，温温柔柔说好，让他自己注意保暖，不要玩得太晚。 此时黎玉棠刚好下楼准备出去鬼混，听到大哥和小弟的通话，脚一滑差点从楼梯滚下去。 臭小子真敢啊。 第七十五章 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 黎耀桐穿着睡衣率先跳上床。他之前就把自己的部分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搬过来了，早有预谋要找机会留宿，今天可算逮到机会。 他惬意的钻进被窝, 打开台灯后靠在床头抱着手机在群里聊天。 ‘今天在裴柯家过夜~’ 张其安在群里从来回话特别积极, 消息才出去就秒回了。 ‘你都登堂入室了？’ 此刻远在大洋彼岸还是白天的关鸿也跟着冒泡： ‘不要乱用成语。’ ‘做好安全措施了吗？’ 黎耀桐看着手机里关鸿的信息, 脸上瞬间炸了一片红晕，急急忙忙在输入框里打出一连串的解释, 发出去的前一秒犹豫了几秒，又灰溜溜的删掉, 期期艾艾的问： ‘做、做什么安全措施？’ 没一会儿，关鸿给他私发了几篇文章, 基本都是男男之间某些行为需要注意的事项，以及事前时候的准备和清洁方法，面面俱到无微不至。 黎耀桐一边羞耻一边又忍不住往下看，挣扎了两下, 欲盖弥彰： ‘我也没有要、要干什么, 就是问问。’ 关鸿不愧是三人团体中唯一情绪稳定的人, 也不当面戳破黎耀桐那可怜兮兮的尊严，认真回了两句, 然后说自己还要写论文，就先去忙了。 倒是张其安那个没眼色的在群里追着问东问西，黎耀桐看了烦, 干脆退出微信，细心研究关鸿发来的文章。他今天留宿的时候真的没想那么多，毕竟明天还要上课的。可是关鸿那么一说, 他忽然蠢蠢欲动。 恰好此时裴柯也进来了。他刚洗完澡，头上水汽未干。因为是在自己家里, 睡衣前扣没有完全扣死，露出大片蜜色肌肤。他还记得黎耀桐叮嘱的洗头必须擦干的话，进屋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衣柜抽屉翻找干毛巾。 趁着他弯腰的空当，黎耀桐上下打量，尤其是弯腰时隐约露出来的腰线。 …… 怎么办…… 黎耀桐想看又不敢看，转过头去假装不在意，可是眼睛和脑子不听他的，没一会儿又转回来，整个人别扭的要命。而裴柯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专心致志的擦拭头上的水珠，怕身上有没干的部分，待会儿蹭到桐桐身上让他着凉。 等到头上的水珠不再往下滴，裴柯这才把湿漉漉的毛巾拿去阳台晾干。打开灿灿媛媛的房门，让两个小女孩早点休息，然后给裴梦倒了杯牛奶，让她喝完后刷牙睡觉。 接着他关掉客厅灯，确认家电开关都没有问题，这才退回自己的卧室，反手关上房门上床。 被窝已经被黎耀桐捂得暖暖的，裴柯躺上来的时候也忍不住轻轻喟叹一声，浑身一下子就暖和了。 黎耀桐做贼心虚的把刚才看的东西关掉，可他的脸和耳朵还是红彤彤，裴柯担忧伸手在他前额试了试，关切的问：“发烧了吗？” 说着他就要起身去拿水银温度计，被黎耀桐一把抓住：“我没事！” “就是……有点……热。”他支支吾吾的编瞎话，也不管外头此刻已经接近零度的天气。 裴柯也有些困惑：“热？” “没什么，我们快点睡觉嘛！”黎耀桐怕他看出什么，催着让关灯，非说自己困。 裴柯还是很担心，虽然他大部分时候都是顺着桐桐的心思，但事关他的健康，裴柯不想由着他胡闹，“桐桐听话，你脸上红得不正常。我去找找温度计，要是发烧就去医院。” 第129章 这个……这个…… 黎耀桐心里不停抱怨，裴柯大傻子！ “哎呀你真是！”黎耀桐忍无可忍，委委屈屈的抱着被子不撒手，干脆豁出去了：“你真的看不不出来，我、我就是看到你身材好，眼馋了吗！？” 裴柯愣住了。 反正丢脸已经是注定的了，黎耀桐破罐破摔。 “不都说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吗？” “我就是好|色，馋你身子，不行吗！？” 裴柯人都傻了。 他这辈子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痴呆，脸上呆愣愣的，那双本来犀利幽深的眼睛倏忽睁大，瞳孔地震，像是被一万头牛踩过，整个人生观都震动了。 他没想过能从桐桐嘴里听到这些虎狼之词，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说话都结巴了:"什么……你馋、馋……"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两人对视片刻，大眼瞪小眼。裴柯就算看上去比黎耀桐沉稳些，那也还是个毛头小子，某些方面甚至不一定有黎耀桐纸上谈兵知道的多。 俩白纸搁一起，对对方都有些不可告人的心思，只是裴柯藏得好，黎耀桐干脆戳破纸窗户，把那种事端上台面来了。 “你、你难道不想吗？”黎耀桐心里慌得一皮，脸上还得故作淡定，说：“我们都成年了，法律也管不到，做点成人可以做的事，是正常的！” 他说到后半句刻意太高嗓门，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我们是男朋友关系，在一起睡觉谁也管不了！” 裴柯在经历短暂的震撼后终于找回了离家出走的脑子，他轻轻掩住黎耀桐的嘴，小声提醒：“嘘——家里还有小孩呢。” 此刻黎耀桐才想起灿灿媛媛以及小梦，如梦初醒连忙压低声音：“对不起。” “没关系……。”裴柯也有些害臊，脸上的红晕虽然看不真切，但他的动作却比刚才拘谨不少。 过了一会儿，他把手从黎耀桐嘴边移开，像是在思考什么难题，良久，轻声说：“我想过的。” 这会儿轮到黎耀桐迷糊了：“啊？” 裴柯快速看了他一眼，眼里没了刚才的躲闪羞窘，似乎打算直面黎耀桐的问题：“我说……我曾经也想过和你，做成年人的事。” 怎么可能不想？ 那可是桐桐，他最珍爱的人。 甚至早在他还没发现自己的心意时，身体本能就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 黎耀桐意识到他在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比起害羞，此刻的兴奋占据上风。他好奇地问：“是什么时候啊？” 裴柯抿唇，脸上露出一点点的尴尬：“在我家。” 黎耀桐眼睛都亮了：“这么说，你那时候就喜欢我了？” 要让裴柯承认这些事实在有些难堪，可如果是黎耀桐，那就没关系。 于是他便低声回忆起了那时他们在老家的过往，讲他是怎么发现自己那些龌龊的念头，又是怎样一个人在夜里吹冷风，听得黎耀桐又欢喜又心疼。 “你早说呀！”他埋怨着，跪坐在床上扒着裴柯，整个人缩在他的怀里，“你要是早点跟我表白，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那时候你那么坚决的拒绝我，我回家哭得那么惨，喝酒都喝吐了！” 裴柯心中愧疚，抬手紧紧回抱着他的腰，低声说：“对不起。” 那时的他太固执，黎惜竹说他某些方面一根筋，果真没有讲错。 “那你以后不许再那样了。”黎耀桐嘴上怪裴柯，心里却知道裴柯当初有多难。如果不是他鼓足了勇气追上来，也许真的就要和他错过了。 “你以后有任何委屈都可以跟我说。”黎耀桐知道自己其实并不算个贴心的男朋友，用张其安的话说，他已经被身边所有人惯坏了，遇事学不会为他人考虑，任性娇气又能作妖，习惯自我为中心，俗称自私。 裴柯和他在一起，感情上肯定是吃亏的那一方。他总是什么都不讲，默默地包容他，就连黎耀桐有时候和他聊一些废话，裴柯都会认真倾听，好像什么事都没有黎耀桐说的事重要。 从小到大，围在黎耀桐身边的人几乎都宠爱他，他很少真正感受过别人的恶意，也习惯别人对他付出。裴柯不是唯一，也不是付出最多的那个。 但他和裴柯在一起后，黎耀桐才真正有了长大的感觉。他从裴柯身上看到了很多过去不曾注意的东西，恍然明白，不是谁都可以无条件对另一个人温柔付出，他于是慢慢学会了反省自己。 因为感受到了大家投注在他身上的爱，所以黎耀桐也想把自己爱分给裴柯。 裴柯有十分的爱，三分给了家人，七分都给黎耀桐。 可是黎耀桐身边人太多了，他给家人朋友七分，却只能给裴柯三分。 但裴柯并不介意，他知道桐桐已经把全部的爱情和真心都给他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人和朋友，桐桐在认识他之前就被万千宠爱包围，他不能自私的把他从家人朋友身边带走，让他只围着自己转。 “你给我的并不是只有三分。”裴柯眼中闪着点点温柔，台灯下昏黄的暖光投映在他脸上，使得他看起来很有几分少年感，他说：“在我心里，你给的一直都是一百分。” 黎耀桐眼眶微热，“你不要对我太温柔，万一我又恃宠而骄怎么办？” 裴柯眼中带笑，轻声说：“恃宠而骄也没什么不好，你本来就很娇气。” 第130章 夜色渐沉，外面刮起了大风，黎耀桐依稀想起天气预报好像说过明天会有大雪。 两人静静依偎在一起听着北风呼啸，在温暖的被窝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第七十六章 今年的雪来得有些早, 还不到十二月，地上就被覆了一层厚厚的白，黎耀桐穿着雪地靴踩在雪上, 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他抬头远眺, 呼出一口白色水汽, 天边灰蒙蒙的还没完全亮起来。 裴柯伸手帮他把围巾系好，轻声问：“冷不冷？” 黎耀桐身上穿着好几万的鹅, 脚上是厚实的防水暖靴，脖子上还有裴柯买的围巾, 浑身上下暖和得不得了，当然是不冷的。但被裴柯这么一问, 他于是又矫情起来，嚷嚷道：“冷的。” 裴柯明知他在胡说，还是把他的手捧过来，放在唇边轻轻呵口热气帮他暖暖。 黎耀桐的爪子热乎乎的, 反而裴柯的手微凉, 他脸不禁一红, 反手握住裴柯的手，讷讷的说：“还是我给你捂捂吧。” “不冷。”裴柯回道。 这么冷的天, 零下好几度，他只穿着一件旧了的黑色薄羽绒服，看样式已经是好几年前的款, 再加上裴柯这几年不停长高，穿在身上有些不合身，更谈不上保暖。 黎耀桐眼睛一酸, “你给小梦和灿灿媛媛买那么厚的衣服，怎么不给自己也添一件？” 他更怪自己, 竟然没想到要给裴柯买冬装。 裴柯知道他心里难过，弯腰在他唇边亲了一口，笑着说：“我真的不冷，不骗你。” “如果我穿太暖，会一直犯困，也没力气做事。” 这么多年过来，他习惯了冬天这样穿着，寒冷会让他一直神经紧绷头脑清醒，反而更有利于干活。 黎耀桐才不信呢：“谁不想在冬天穿得暖和，谁想挨冻？” 说话间，家里的车来接他去上学，黎耀桐回头看了一眼，再磨叽上学就要迟到，只得用力抱了抱裴柯，转头上车离开，心情还是很差。 裴柯在原地向他挥手，直到车都看不见了才移步离开，坐公交车去周景和公司。 因为事前就已经交代好，裴柯的入职手续很快就办了下来，周景和还把他请到办公室喝茶，两人聊了一会儿。工作场合的周景和与私下里完全是两个状态，甚至可以算得上不苟言笑。他直言不讳对裴柯的期望很高，也不掩饰要将他培养成心腹的意思。 “从销售做起，你没有意见吧？”周景和唇角带笑，像是无意提了一句。 裴柯摇头。 周景和笑意加深，像是对他不卑不亢的态度很赞赏，接着才道：“我让你去做销售，不是故意要你去吃苦。” “不管是什么公司，也不管规模多大，销售永远都是第一线，甚至可以说，一个公司存续，百分之八十都要靠销售人员撑起。” “我让你去最前线，让你去接触各种各样的人，去学有用的话术，去直面客户的刁难，去吃闭门羹，然后精准分析他们的性格弱点和需求，把手里的东西以合适的价格卖出去。” “如果你能做到第一岗，以后其他职位，你都可以轻松胜任。” 裴柯静静听完，握着杯子回道：“好的，周总。” 周景和微微挑眉，“这里也没外人，你既然是桐桐男朋友，叫周总太见外了，直接叫周哥吧。” “……周哥。”裴柯从善如流。 周景和太满意了，裴柯聪明上道又听话，比黎耀桐那小混蛋不知贴心多少倍，听他喊一句“周哥”，四舍五入就相当于黎耀桐喊了，不亏。 说着他目光又在裴柯身上那件不合身的破羽绒服打转，想起刚才手机收到的某人转来的转账信息，嘴角微微一抽。 “你身上这件衣服回去给我换了。”周景和直言不讳，皱眉道：“明天就正式入职了，我不允许有人穿得像乞丐一样出现在我眼前。” 裴柯：“……”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旧是旧了点，但还不至于像乞丐。 “我等下让人事带你去领你的工作服，下次记得在公司穿工服。” 裴柯点头。 很快人事就来了，带着裴柯去量了三围身高体重，刚好仓库里有两套合身的新衣。因为是冬季制服，又是需要在外奔波的一线销售人员，所以制服面料非常厚实，内里还有夹层，毕竟也是大公司，版型线条优美流畅，裴柯试穿了一下，刚刚好。 人事是一位中年女性，她看了看低头扣扣子的裴柯，不禁夸道：“人靠衣装，你穿这身很精神。” 裴柯低声道谢。 “对了，等下我会给你发放一笔寒衣费，你记得买两件像样的衣服。”人事对他印象很好，不自觉的把他当成晚辈教导：“以后如果你需要和一些大客户应酬，得有几件衣装撑场面，这样才更容易签单。” 裴柯都记下了，礼貌地说：“谢谢雯姐。” “不客气。”被唤作雯姐的人事主任微微笑着，“小裴，人不会一直穷的，只要你愿意努力，适当时候放下身段，将来你能得到一切。” 裴柯每个字都听进去了。 接下来，雯姐又带他去签了合同，领了自己的工牌和工作证，顺便熟悉了一下未来要一起工作的同事，还特意去食堂绕了一圈，给了张饭卡，告诉他公司每个月都有饭补，在食堂吃饭可以省下外卖的钱。 第131章 不过销售人员很少会在食堂吃饭，所以裴柯如果在外应酬吃饭，公司也是可以报销的。五险一金更不用提，周景和从来不亏待手下员工，尤其是一线销售，都是按照最高标准缴纳，前提是每月完成额度。 销售部的人员大多都很年轻，但裴柯比起他们还是小了不少，因此前辈们初次见面对他都很和善，第一时间把他拉进群，还帮他在工位上留了不少小零食。 裴柯跟大家一一道谢。因为还没正式上班，他只在公司转了一圈就要回去。 临出门前，他隔着偌大的办公室回望自己的小小工位，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与冲动。 这里将是他梦想真正开始的地方，未来，他会一步一步往更高的地方走，知道有一天光明正大的站到桐桐身边。 回家后，裴柯果然收到了财务部那边打过来的寒衣补助，他看着银行短信，数了数后头的几个零，沉默半晌。 …… 万。 他心里很有些茫然困惑，一度怀疑周景和是不是疯了，一个寒衣补助需要给这么多？ 后来他果真也打电话去问了，周景和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不肯把钱收了偷着乐，还要死脑筋过来追问。他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谎话应对，便粗声粗气恶狠狠的说：“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一个公司老总难道还要一个个去对账！？” “寒衣补助是财务那边定的，你有本事自己去问她！” 说着果断挂掉电话，长长舒了口气。 妈|的这要是说漏嘴让裴柯看出什么，回头黎耀桐那小混蛋肯定作天作地上他这里来闹，到时他一整天都别想好好上班。 都怪裴柯，给钱都不知道学别人闷不吭声，笨死他算了。 被周景和没头没脑喷了一顿，裴柯无语盯着手机。他当然不可能去问财务，他一个新人，名不正言不顺还会得罪人。反正这笔钱已经知会过周景和了，他都不介意，自己也没必要较真。 裴柯只是做事有原则，并不真的傻。他猜得到这笔钱可能是周景和自掏腰包，为的就是让他穿两件好的不丢公司的脸，因此也没什么心理负担，干脆的收下了。 周末黎耀桐没课，两人就约好了一起出来买衣服，顺便把小梦和两个小朋友一起带出来转转，她们来首都这么多天还没出来好好看看这座城市。 既然要买新衣，黎耀桐当然首选鹅，并且给出了一大堆理由； “结实，耐穿，暖和。”他理直气壮，叉腰指着商场最中央的店铺。 周景和当然没有收他的转账，区区一万块都要计较，传出去他也不用做人了，以后还怎么跟黎惜竹混？反正裴柯以后就是他罩着的，哪有苛待自家人的道理。裴柯吃好穿好，他在黎耀桐面前摇杆挺得更直，看他还怎么跟他作对。 裴柯知道这个牌子，国外很有名，动辄一件大几千。暖和是肯定的，但没必要。 他于是拉着黎耀桐去了另一家国产羽绒服店铺，只用了某鹅十分之一的价格买了件同样暖和厚实的羽绒服，款式并不比大牌差，穿在裴柯身上更显人高挑有型。 黎耀桐起先并不高兴，因为觉得没有给裴柯最好的，所以跟自己较劲。但当他亲手摸到面料，看到裴柯穿上后的实装效果，也不吱声了。 他从小穿衣都是高档定制，对国货的平价成衣概念模糊不清，想不到原来现在国内自己的品牌已经做到这么好了。 “还、还行。”他嘀嘀咕咕的，心里的怨气平息不少。 裴柯知晓他所有的想法，付钱后揽着他出门，低声说：“最贵的未必最好，适合才最重要。” 就好像裴柯自己，他当然不是黎耀桐身边条件最好的人，没有显赫的身世也没有强大的靠山，可黎耀桐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他，他们是双向奔赴。 黎耀桐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就是最贵最好的！” 裴柯眼里满含笑意，凑过去在他气鼓鼓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好可爱。 第七十七章 很快裴梦和灿灿媛媛的入学手续都办好了, 裴柯也终于能安心上班。他每天都在外面奔波，像周景和说得那样，去做最前线的工作, 学习各种将来可能会用得到的技能。他还因此特意又报了个英语口语班, 为了方便和外国人交流, 日常早出晚归，哪怕睡前还在背单词。 自考的事也没落下, 他的外套口袋里总是装着几个巴掌大的便签本，上面写满了知识点, 只要空闲下来，就算是赶车去寻找客户的路途上也要拿出来看。 黎耀桐心疼极了, 怕裴柯这样拼命会拖垮身体，请家里的厨房阿姨每天都多做点饭，留着给裴柯晚上加餐补一补，他本来就清瘦, 黎耀桐真担心他会不会病倒。 裴柯并不觉得自己苦, 和从前的日子比起来, 现在的生活实在算得上幸福。 有喜欢的人陪在身边，有一份不错的工作, 还能把妹妹和外甥女们接到身边读书，虽然姐姐还在牢里，可是再熬几年就能出来, 从此他们一家就团圆了。 这样的生活很有盼头，裴柯只要稍微想想往后光明的日子，浑身仿佛充满了力气, ，根本感觉不到累。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 转眼就要过年了。 老王总算可以出院，在医院护工精心照顾之下，他的伤势恢复得很快，现在已经能拄着拐杖下地走路了。他不想再躺在医院，怕给大家添麻烦。他住院虽然有工地报销，可是他心里清楚是自己一意孤行才造成这样的结局，心里过意不去，因此得到医生的首肯后，他一刻不耽误就办了出院手续。 第132章 因着连日下雪，又赶上年关，工地已经准备停工放工人们提前回家过年，黎耀桐于是干脆在饭店定了个包厢，请大家一起吃顿饭，也算给老王饯行。 晚些时候，赵长山开着面包车悠悠哉哉过来了，老张李哥还有另外几位对黎耀桐不错的工友都来了，黎耀桐甚至都没忘了食堂的孙姨和超市大娘。 下车的时候，老张仰头看着那金碧辉煌的大酒店，咋舌的同时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军大衣，犹豫着会不会待会被人赶出来。 前台接待的女孩子们很热心的把他们引进门，脸上没有半点不耐，微笑着把所有人引进电梯，带到三楼最中央的一个包间，替他们打开了大门。 黎耀桐听到动静回头，高高兴兴跑过来打招呼：“你们终于来啦！？我等了好久呢！” 赵长山把头上的狗皮帽摘下，笑呵呵的解释：“路上堵车，耽误了。” 说着他看了看黎耀桐，打量着问：“你是不是长个儿了？怎么好像高了点。” “真的长了！”黎耀桐给他比划了一下，满脸得意：“足足长了两厘米！” 裴柯张罗着其他人坐下，回头跟站在屋内的传菜员吩咐，让他们准备开始上菜。 赵长山不着痕迹的观察片刻，发现裴柯有些不一样了。 以前裴柯对谁都是不冷不淡的态度，虽然不讨人厌，却也没法与他亲近，好像他在自己周围画了个看不见的圈，把所有人都排除在外，他自己一个世界，清清冷冷没什么人气。 但是现在的他柔和了很多，待人接物也不再像过去那样生硬疏冷，举手投足间隐隐有了成熟男人才有的泰然气度，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倔强，就像一块原石被剥掉不起眼的外衣，渐渐露出白玉的光泽。 赵长山没念过几本书，却知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道理。 个月没见裴柯，裴柯成长的如此迅速，他都快认不出了。 老张坐下后，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了摸掌下桌面，又扭头到处乱看，光溜溜的脑袋上都能看得出他此刻的紧张，“这地儿也太高档了，吃顿饭不少钱吧？” 黎耀桐怕他拘谨，回道：“我也不知道多少钱，反正是周景和开的，你们随便吃。” “周总？”老张斟酌着又问了一句，“是……咱们那个周总？” 赵长山笑着骂了一句：“叫你吃你就吃，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我哪在这种地方吃过饭，这不头一回吗？”老张感叹着，“借桐桐的光，今天也算开眼了。” 行人终于全部落座，本来该黎耀桐坐主座，可是他觉得自己年纪最小，又有赵长山在场，坚持把主位让给他。赵长山也不是那矫情的人，推辞了两遍后坐下了。 不一会儿菜一道道传上来，黎耀桐专挑那没见过的点，什么贵的精的都来一遍，生怕大家吃的不开心，还开了几瓶茅台，都是走他自己的账，不欠周景和人情。 酒过三巡，大家吃饱喝足，气氛热络起来后就开始聊起天。 老王本想拄着拐杖起身给大家敬酒，奈何他实在行动不便，被赵长山呵斥两句强硬怼回去坐着，“你都这样了，还弄这些虚的干啥？回老家去好好养着，以后日子长着呢！” 老王是个直性子，举着酒杯不停抹眼泪，半晌说不出话。吃完这顿饭，过完年后他就不回来了。大家在一起打工几十年的交情，虽然明知有这一天，可是真到分别的时候，还是感伤。 黎耀桐怕等下气氛又要低落，主动问起了各人的打算。 老张年纪也大了，家里最小的孙女马上要上小学，他知道自己最多再干个一两年也要离开，回老家带孙子孙女上学。可是他家里情况确实不好，不然也不会五十出头了还在外卖苦力。 “回老家……到时随便找个保安的活干干，多少给儿子儿媳减轻点负担。” 他说着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口喝干，语气却很乐观：“我还搞直播呢，没准到时成了网红，到时请你们去我家玩！” 有了他开头，其他人也纷纷畅所欲言。 跟着赵长山出来的这批老人年纪都不小了，除了李哥正当壮年，别人差不多也都是打算再干两年回老家。食堂的孙姨是寡妇，早年丧夫中年丧子，孓然一身。她不想回去，一个人面对满屋子的冷清，说是过年宁愿在外给人当保姆也不回去。 李哥慢慢接手赵长山过去包工头的活，过完年就张罗村里新出来的小青年回来干活，他精明能干又能说会道，将来过得不差。 超市大娘无事一身轻，她儿子上大学了，老头又有低保，就算不在工地开超市，回老家还能种种地，所以她每天都乐乐呵呵的，还叫孙姨去她家过年，俩老姊妹以后相依偎一起养老。 黎耀桐倚在裴柯身边，静静的听着他们各自对以后人生的规划，不觉也有些难过。他和大家严格算来只相处了一个月，可是有些感情不能简单的用时间长短计较。 他被姐姐丢到工地的时候仓皇无措，都是赵长山和工友们照顾他，那段日子很辛苦，可却是他短暂的十几年中最难忘的时光，哪怕是晚上大家围在简陋的板房里喝啤酒侃大山，也显得弥足珍贵。 顿饭吃到很晚，收场的时候都快十二点了。 赵长山为了开车特意没跟大家喝酒，他把酩酊大醉的老张扶上车，又把行动不便的老王弄去副驾，其他人也都找到位子坐下，他才回头和黎耀桐告别。 第133章 “明天我也回老家过年了。”赵长山虽然没喝酒，可是心情却比喝了酒还高兴：“快一年没回家，我闺女说想我了。” 黎耀桐也为他高兴：“那就提前祝你顺利到家！” 赵长山于是又笑着看向裴柯，语重心长的说：“你今年看来是不回去了。” “嗯。”裴柯点头，“我这几年都不打算回，有很多事要忙。” 赵长山了然：“我懂。你现在正是拼事业的时候……好好干，别辜负桐桐。” 说到这，他想到了什么，凑上前低声又问：“你姑父那边……” “我自己会处理。”裴柯知道他想说什么，平静的回他：“我和他之间的事，只有我自己能解决。” 赵长山见他这么说，沉思片刻道：“也好。” 天上又开始飘飘扬扬下起小雪，赵长山打开车门走进去，笑着和黎耀桐挥手，约好等过完年回来给他带特产，开着他的破面包车载着一车人晃晃悠悠的走了。 等到车影消失在街角，黎耀桐牵起裴柯的手回头说：“我们也回家吧。” 裴柯与他肩并肩转身，他们住的地方不算远，两人就这么一步一步走着回去，雪越下越大，落在他们肩头久久不化，裴柯挺拔的五官在路灯下格外美好。 两人脚下踩出一长串的脚印，手紧紧交握在一起，身上暖和的出汗。 良久，裴柯轻声说：“过两天，和我一起去看姐姐吧。” 马上过年，监狱那边通知家属可以探亲一次，裴柯想带着灿灿媛媛去，思来想去又觉得还要算上桐桐。他们现在是一家人，应该带上他。 “好啊。”黎耀桐挽上他的胳膊，顺便道：“刚好也想告诉你，我姐姐让你大年初三去我家吃饭。” “带上你家所有人。” 裴柯顿住脚步，扭头去看黎耀桐。 “都谈恋爱这么久了，你难道不打算见正式上门见家长吗？” “到时我爸妈，还有叔叔伯伯爷爷奶奶都在哦！” 裴柯呼吸一滞。 第七十八章 裴兰被关押在离首都并不算远的另一个城市, 开车去只要三个小时就到了。 之前探监都是裴柯一个人来，因为考虑到那时还没完全在首都安顿下来，再加上孩子们还小, 怕带来到时现场哭成一片, 所以拖到年关才来。 “妈妈真的在里面吗？”媛媛依偎着裴梦, 仰头垫脚扒着台面，试图从玻璃窗往里能看到什么, 满脸的期待。她已经三个月没见妈妈了，对一个三岁的孩子来说已经到了极限。 不一会儿门开了, 裴兰被人带着从玻璃窗右侧的门走进来。灿灿媛媛的眼睛都亮了，急急忙忙喊了出来：“妈妈！” 裴兰也是一眼就看到了她们, 露出了激动的笑容。 很久没见，裴兰看上去比以前状态好多了，面色红润精神奕奕，眼睛都有了光彩, 虽然还是瘦, 却没有那种浑身凄楚忧郁的气息了。 她先和女儿们说了会话, 轻声问她们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妈妈, 又问她们跟着舅舅听不听话，母女三人隔着一扇透明玻璃窗聊得很开心，即使是不显山露水的灿灿也忍不住活泼的多说了两句。 随后, 裴兰又和裴梦聊了两句，问她学业的情况，当得知她现在在首都排名第二的高中读书, 并且期末考试进了年级前一百后跟着欣慰的笑了，夸她很用功, 又叫她注意身体，别太拼命。 裴梦泪眼汪汪的，小女孩的心思总是敏感，她看到姐姐身上穿着囚衣手上带着手铐被关在里面，心里十分难过又心疼。事情发生后，她是全家最后一个知道的，被哥哥从学校带走后才被告知这件事，当时她只觉得天都塌了。 等到安抚好哭泣的裴梦，裴兰才看向一边静静站着的裴柯和黎耀桐。 姐弟俩小声的聊了几句，都是些家常话，裴兰心疼弟弟一个人养家，心中对他只有万般愧疚。裴柯并不觉得苦，他知道姐姐心里的难受，不厌其烦的又安慰了几句。 全程黎耀桐都没有开口打扰，他本来也犹豫要不要跟来，毕竟是家属探视，他和裴柯还没结婚，应该算不上家属的。但裴柯说不能这样算，他心里早就把他当成了一家人，带他来也是想跟姐姐正式讲明白。 “那就好。”裴兰听完裴柯的话，看着黎耀桐的眼神满是感激，“谢谢你照顾他们。” 黎耀桐有些不好意思，他双手背后，认真的回道：“姐姐别这么说，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虽然问候的话刚才裴柯他们都讲过了，可是黎耀桐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再问问，便道：“姐姐，你在里面过得还好吗？” 裴兰点头，平静的回他：“挺好的。” 起初关进来的时候，裴兰还有些惶恐，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但没过多久，她就适应了。监狱里有很多和她一样命运坎坷的女人，大家每天劳作之余偶尔也会闲聊，说起各自坐牢的原因，然后才发现大家都是一样的苦命，就像找到了同类一样，彼此忽然就多了几分怜惜和信任。 “我在里面睡得很踏实，一点都不害怕。”裴兰如实说道，脸上是放松的笑容：“以前在家的时候，连睡觉都害怕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被打骂。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身边没有伤害我的人，我吃饭睡觉都安心。” 她并不后悔杀了何广健，哪怕为此付出坐牢的代价，她也为这来之不易的自由而感到欣喜。压在她身上的恶魔终于散去，接下来的人生只有光明，再没有谁能让她恐惧。 第134章 黎耀桐很高兴，裴兰真的在里面过得不错。 很快探监的时间要结束，裴兰也起身准备回去。她依依不舍的看向自己两个年幼的女儿，忍了又忍，哄着她们回去，说自己很快就会回家。 灿灿很勇敢的搂住妹妹，大眼睛一直追随着妈妈的身影，在裴兰即将穿过门离去的时候，她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趴在窗边的穿传声话筒上大声喊道： “妈妈，我爱你！” 裴兰猛地回头，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摆了摆手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直到真的看不见人影了，灿灿在终于大声哭起来。 这也是她自从妈妈被抓后第一次哭。 裴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拿着纸巾给她擦眼泪，让她好好哭一场。周医生说，如果灿灿真的能哭出来，问题倒不大，就怕她不哭。 这一次短暂的探监结束，回去的路上灿灿一直紧紧攥着裴柯的衣摆，眼泪怎么都擦不干，无论裴梦怎么去哄都没什么用，裴柯因此让裴梦什么都不要做，“让她好好哭一场。” 黎耀桐很担心这样哭一路要哭坏眼睛，只能不停给她擦眼泪。 到家得时候天都黑了，灿灿早哭累睡着，裴柯把她从车傻瓜抱下来，黎耀桐让陈叔开车先回去，自己抱着同样熟睡的媛媛上楼，给两个小姑娘擦洗干净脸和手脚，塞进被窝里好好睡一觉。 裴梦也早就困了，和哥哥们道个晚安，洗漱完后关上房门。 偌大客厅又只剩裴柯和黎耀桐两人。黎耀桐现在留宿裴柯家的频率越来越频繁，起初黎惜竹还会管一管，但是年底她太忙了，股东会董事会年终会占据了她所有时间，压根抽不出手去管他，干脆睁只眼闭只眼，只是私下里警告他做好措施，别把身体搞坏了。 黎耀桐人生的第一盒安全套还是黎玉棠给买的。当时拿到手的时候他整个人都不好了，捧着那玩意儿仿佛捧着炸弹，满脸无措，让黎玉棠笑话了好几天。 虽然黎二哥做事的确稍稍不靠谱，却也是真心实意的为弟弟安全健康着想。同性之间的行为本来就比异性风险更大，做好措施保护自己，也保护对方，这没什么可羞耻的。 他甚至还亲自给弟弟上了几节性安全教育课，拎着耳朵强迫他听进去，连怎么时候保养都事无巨细，还大方的把自己精心收藏的观摩教育片送给他，让他没事和裴柯多研究研究，一起学习。 之前关鸿也给黎耀桐发过类似的文章，但到底没有视频来得清晰了然，黎耀桐心里羞耻，可是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甚至还想拿本子记一记。 可是准备再充分，黎耀桐也总找不到机会实践。每当他有心想跨过那一道线的时候，看到裴柯疲惫的面庞和眼下的乌青，他就觉着自己仿佛就是个周扒皮，人家都累成那样了还有心思想那档子事，万一把裴柯掏空咋办。 因此这事一直就拖着，黎耀桐于是又想顺其自然，反正他和裴柯都年轻，当然是事业为先，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学校那边也放假了，黎耀桐明天不用早起，洗了澡后趴在床头玩手机，等裴柯洗好回来。 裴柯很快就洗干净身体，顺便听话的又吹干头发，带着一身水汽窝上床，两人关灯睡觉。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室内温度很高，黎耀桐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的总是烦躁，把两只脚丫子都伸出去还是不行，在裴柯怀里动来动去，不停寻找一个舒适又凉快的姿势。 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精心准备有时远比不上“情不自禁”。 裴柯又不是柳下惠，他还那么年轻，就算白天的工作占据了绝大部分的时间，可是晚上回来抱着喜欢的人睡觉，也不耽误他有些冲动的想法。 背着黎耀桐，裴柯其实也私下里偷偷找了几个公众号偷偷学过，在得知初次体验可能会让伴侣受伤，他因此才迟迟没有行动，怕自己一时激动下手太重，这才努力忍着，企图在睡前在脑子里背单词压制。 可惜，黎耀桐太能作了。他完全不懂裴柯的苦心，也不晓得两个血气方刚的男孩子挤在一起睡觉本来就容易走火，还不知死活的翻来翻去。 所以也不能怪裴柯忍无可忍的翻脸。 那可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打架，黎耀桐甚至不知道，从来都对他温柔有耐心的裴柯在这种时候居然会那么凶，都不给他求饶的机会，他都哭哭唧唧的了，裴柯手都不停。 所以黎耀桐哭了大半夜，到凌晨才昏昏睡着。 外面天都快亮了，裴柯总算脑子清醒下来。他坐在床边拧开台灯，仔细检查了黎耀桐的情况，虽然看起来打得很惨，但身上没有实质性的伤口。 他又打开手机查了点资料，去卫生间重新打盆热水回来，仔仔细细给人擦干净身体，又不放心的翻出药箱拿出退烧药以防万一，这才轻轻地搂着人睡下。 初体验第二天是无论如何不能上班的，裴柯因此特意请了一天假，准备留在家里照顾黎耀桐，其实心里也有些忐忑。 冷静下来再想想，他昨晚确实做的有些过分，就这么不管不顾的…… 当时还是太冲动，实在是被桐桐来回乱动弄得没法睡觉，后来实在受不了才下的手，到后来更是眼都杀红了，什么都听不见。毕竟是初次，食髓知味，哪里愿意停手。 第135章 裴柯头一次发现自己原来也是个禽兽。 第七十九章 第二天黎耀桐起床果真发了点烧, 不过在裴柯精心照顾下，到了晚上就没什么事了。裴柯为自己昨晚的行为道歉，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懊恼。 黎耀桐半真半假的哼唧一声, 最后还是软趴趴的抱住裴柯的手。 昨天本来就是他先心怀不轨的, 不怪裴柯把持不住。而且……抛去裴柯后来刹不住车, 其实他也有享受到的，而且他也没受什么罪, 一点低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倒是裴柯忙了一夜，白天又顾着照顾他, 几乎没有合眼休息过。 “你也来一起睡会吧。”黎耀桐黏人的扒拉裴柯，硬要裴柯休息, “黑眼圈那么重。” 裴柯本想说不用，等下还要去做晚饭，可是当脑袋沾到枕头的那一刻，他竟真的很快就睡了过去, 从来睡觉轻浅的人竟也微微打着鼾, 可见真的累到了。 黎耀桐在旁边越看越喜欢, 凑过去在裴柯脸上重重亲了一大口。 有了更进一步的亲密关系，黎耀桐和裴柯之间的感情变得更加默契, 有时候都不用说话，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热恋期的小情侣恨不得每天都贴在一起。 很快就到了除夕。 黎耀桐肯定要回去陪着家人过年, 约好了初三裴柯上门拜年。 当零点钟声敲响，伴随着联欢晚会主持人的倒计时，天空上方燃起无数绚烂明亮的烟花, 黎耀桐躲到自己的卧室给裴柯打电话，让他出来一起看烟花。 然后他握着手机, 大声说：“新年快乐，裴柯！” 裴柯推开窗仰头，漫天烟火倒映在他眼中，虽然有些吵，可他还是听到了黎耀桐的话，于是也跟着轻声说：“新年快乐。” 他说着继续仰望夜空，听着电话那边黎耀桐充满活力欢快的声音，心中忽然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他静静听完黎耀桐说完，等到不再有新的烟花升起，他说： “桐桐，我……喜欢你。” 他短暂的停顿了几秒，其实本来想说的是“我爱你”，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发现“爱”这个字何其沉重，他担心自己还不够强大，轻易说出这个字并不能使人信服，因此改了口。 他和桐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总有一天，他会毫无负担的对他说出真心话，到时他一定会更加从容自信。 “我也喜欢你！”黎耀桐这一刻心都飞了起来，他觉得世上应该没有人比他更幸福了。 他有家人疼爱，有要好的朋友，还有真心喜欢的男朋友，世间所有美好的感情，他都有了，毫无遗憾。 大年初一，黎耀桐起了个大早，按照往年惯例，今天要跟着家里人去那些叔叔伯伯长辈们那里拜年，一整天都忙不得不得了，连和裴柯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累是累了点，不过也不是全没好处，至少口袋里多得那几十万压岁钱还算安慰。期间某个远房叔叔热情要给他张罗介绍女朋友，黎耀桐于是大大方方的回道：“我已经有男朋友啦！” 就因为这句话，大年初三这天，凡是黎耀桐能叫得出来的亲戚全都挤了过来，强烈要求来看看桐桐的小男朋友，他们实在太好奇了。 大抵人的八卦心都是一样的，无论男女老少，只要有机会第一线吃瓜，谁会错过呢？ 黎耀桐本来坚决不同意他们来，怕裴柯来了以后吓到他。可是黎玉棠敲着他脑袋，恨铁不成钢：“你傻啊？这些家伙虽然事多又八卦，但他们难道敢空手来？” “叫裴柯把家里所有小姑娘都带来，压岁钱不拿白不拿！” 黎耀桐眼睛一亮。 于是当裴柯带着忐忑跟着黎耀桐进门，抬头看到偌大客厅坐满了黎家的亲戚后，人都麻了。 “就、就过个场。”黎耀桐在他耳边小声安抚，“你就打个招呼就行。” 此时黎惜竹站了起来，笑着对裴柯招手：“小裴来了？过来坐。” 裴柯很快镇定下来，回头看了一眼裴梦，面色不改走过去，将手上拎着的礼物和老家特产逐一放下，在黎惜竹的示意下，一一去拜见家里的长辈。 先是黎家父母。 这对不靠谱的爹妈自从把肩上的担子甩给子女后就常年在外旅游，一年几乎也不着家几次，去年过年都没回，也就是听说桐桐找了个男朋友，这才急急忙忙飞回来。 裴柯只一眼就看出，桐桐相貌更多还是像妈妈，尤其是眼睛，一模一样。 已经退休的黎总听说已经快六十岁了，可是外表看上去至多五十，满头乌发找不到一根白，他穿着白色衬衫，套了件黑色西装马甲，即便只是随意地坐在沙发里，也能看得出周身的气派，年轻时肯定也是杀伐果断的野心家。 而黎妈妈就更不用提了，她甚至比年轻正当红时看着还要美丽，岁月在她脸上几乎看不出痕迹，只是笑起来眼角的一点鱼尾纹会出卖她真实的年纪。 她说话温温柔柔，和他大儿子一个语调，拉着裴柯说了会话，又看向跟在旁边局促不安的裴梦，显然对女孩子们更感兴趣，很快就放过裴柯，转而专心与裴梦聊天。 黎惜竹身为黎家现在的大家长，亲自带着裴柯和家里人全部认了一圈，裴柯只用听话的跟在旁边，让叫谁就叫谁，既不多话也不插嘴，不卑不亢，也没表现出半点心虚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