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歌》 太平歌 第1节 ?  太平歌 作者:顾青姿 简介:【一】建元二十五年夏,天下大乱,帝驾崩,国祚废,太后母族周家篡了帝位。 赵幼澄这个婉淳长公主,眼看着自己的驸马谋权篡位,杀进宫城,却无能为力。 她最后死在城外的别院里。 一睁眼,建元十二年暮春,天下太平,她还在姑苏城求学。 只是没想到当年镇守河西的杀神裴蕴玉,居然是她的小师叔。 原来前世师叔曾帮过她许多,重生一次,得以和师叔论交情 可惜师叔实在太气人了,原来帮过她的情分,她也不想还了。 【二】周聿昭记得初遇赵幼澄是在出宫必经的雀仙桥上。 那时,她一个先太子的长女,刚被陛下册封婉淳长公主,满朝恭贺。 桥上遇见,他朝她微微弯腰恭贺,她像是没听见,站在桥上回头遥遥望着今上议政的辅仁殿 神色莫辨的一笑,眼底一片冷然。 随后太后娘家周家求娶婉淳长公主的消息一出,上京城大部分人是看好这门亲事的。 而此时,赵幼澄整个人被拢在师叔怀里,师叔带厚茧的手握着她的手,声音有些低沉道:“练字最忌讳心浮。” 赵幼澄:“师叔一心学问,可谓君子。” 那人却淡淡看她一眼,声无波澜道:“你不是说,你我孤男寡女,有悖人伦吗?“ 赵幼澄:”……“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幼澄裴岘 ┃ 配角:周聿昭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落魄公主vs落魄世族子弟 立意:心怀善意,逆境中也不气馁 ?? ? 第1章 姑苏城 (修) ◎建元十二年春◎ 《太平歌》 文/顾青姿 六月盛夏,滂沱大雨,官道上一队人马暴雨中匆匆而去,城外别院中,北正房里呜咽一片。 为首的女婢低声哄:“殿下,今日城门紧闭,已经不能入城,冬葵已经去请医官了。” 赵幼澄倚在靠枕上,面色如金,已经是灯枯油尽之相。 “你们请不来的,城中已经乱了。周家怕是已经进了宫了,周聿昭……也成了篡位之臣。彭懿回来了吗?” 那婢女听闻骇然。 “驸马,驸马他篡……”,她说到一半,不敢再说。 “彭大人没回来。” 赵幼澄已经气息渐弱:“彭懿至今没回来,怕是没能劫杀周聿昭。等城门再开,我就成了前朝旧臣。到底棋差一步,让他如愿以偿了。但愿冬凌能请的动河西的裴都督……” 她已经没了不甘心,毒入肺腑,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短短二十八年,她也曾童心未泯,少女春心,无忧无虑过。 她这个先太子之女,走到今日,命途多舛,不是她不聪明,而是命运待她太苛刻了。 她的祖母周太后,将她指婚给了她的侄子周聿昭,最后周家联合周太后篡了赵家的天下。 她阻止过,但是无能为力,她真的尽力了。 第二日暴雨终于停了,她意外有了精神,女婢忍着不敢哭服侍她梳洗。 别院一夜暴雨后,寂静无声,昨夜别院里的人都胆战心惊,生怕有乱军来攻。 她问:“冬青,冬葵和冬凌回来了吗?” 叫冬青的女婢忍着哭,凄惶答:“没……有。” “城开了吗?” 冬青也不知道,彭懿出发前安排了人守着别院,别院内的人不得进出。 加上殿下状况不好,他们更是寸步小心。 直到快日落了,夕阳余晖照进来,她靠在团花织锦的锦被上,远远望着,光影朦胧中,她仿佛听到了马蹄声、听到了兵戈声…… “是冬凌回来了吗?”她喃喃自问。 依稀听见冬青的哭声,继而屋子里的女孩子们都因为害怕,呜咽声一片。隐约的呼喊声,好似是有人杀进来了…… 恍然中,她好像看到有人闯进来,呼喊声一片。 渐渐的,最后什么也听不到了。 …… 三月初春姑苏城,公主府隔壁的别院。清晨还寒冷,园子里人少,清早静悄悄的。冬青寻了一圈都没找到小殿下,等她绕过回廊,才远远看到小殿下居然赤着脚坐在太湖石上,仰头望着天出神。 她唬了一跳,跑回去拿了衣服和鞋又跑回来给赵幼澄裹上。 边抱怨:“殿下怎么光着脚就出来了?要是着凉了可怎么办!瞧手冷成什么样子了。” 说着双手将赵幼澄的双手捂着给她取暖。 赵幼澄一点都不在意冷,回头问她:“冬青,你说人死了,会不会复生?” 冬青又气又恼:“小殿下,今天要去给先生交作业,您别想躲。” 赵幼澄生的漂亮,丝毫没有往日的沮丧,裹着袍子,居然也不在意穿戴整齐,没有了往日的规矩,笑说:“也对,我今日有功课向先生请教。” 冬青像是听到笑话一样,小殿下平日里可最不耐烦去书院那边。 赵幼澄又说:“我要先去和姑母说一声。” 她也不在意冬青的惊诧,只管披着着袍子径自先走了,穿过回廊出门只见日光直射下来,十分刺眼睛,她下意识伸手挡了一下。再慢慢放开手,透过指缝直视太阳,直到眼睛被刺的有眼泪流出来。 感受到了刺痛,可以站到太阳下,她才相信自己是真的活着,不是庄周梦蝶。 自破晓时醒来,从茫然不知所谓的震惊,到恍恍惚惚的怀疑,她都不敢相信,她又活过来了。 清晨一个人在院子里游荡,还在怀疑这是不是年少居住的姑苏城的园子,见到了年幼的冬青,看到了姑苏的春色,她才确信她是真的活过来了。 建元十二年春,十五岁,居姑苏城。 先太子长女赵幼澄,因太子薨,而后太子妃李氏也去了。 所以南下避养在静义公主身边,居姑苏城,拜在白鹭山书院,山长明松先生门下。 明松先生本名谢明松,学识十分厉害,,而让他名扬天下却是因为他精于天文、历法、算学,更是工于相术而闻名。 她自幼被钦天监批命,又遭逢太子妃和太子早逝,所以宫中的旨意将她送到姑苏城来,拜在明松先生门下。说是宫中怕她福寿有碍,让工于相术的明松先生庇佑她。 她十六岁入京,封婉仪长公主,十七岁嫁宁阳侯次子周聿昭,卒于二十八岁。 短短一生,寥寥几笔,乏善可陈。 可是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赵家皇室子孙凋零,周家灭赵家而居之,她拦不住也无能为力。 可她的皇祖母出身周家,她的弟弟自小养在她膝下,也是父王唯一的血脉,她怎么忍心杀孙儿,扶侄儿夺位。 她和周家的恩怨,真的太多了。 冬青见她不走了,问:“要不,我请五少爷……”,帮你作弊? 赵幼澄这才回神:“五哥?对,你去请五哥,我找他有事。” 冬青就知道她最不爱听先生讲经义,最不耐烦学这等枯燥的学问,每次都是五少爷替她作弊。 冬青领她回去后安顿好,就去找表哥了。 等回来后,就见她正翻箱倒柜找东西。冬葵也不问,蹲在一边帮着她翻找。 冬青好奇问:“殿下找什么?” 正说着,见她翻到了那副《溪行图》,看到画她心里慢慢踏实了。 这幅画后来被她送给了周聿昭,而周聿昭用这幅画召来了大梁的酷吏何静生。 她展开画看了眼,又卷起来问:“五哥来了吗?” “五少爷已经在外面等着你了。” 赵幼澄任由冬青给她穿戴好,等出了西门,就看到五哥站在树下,一身儒衫,身如青松。见她出来笑问:“阿鲤今日怎么愿意去书院了?” 赵幼澄看着五哥怔怔,如今十七岁的五哥正是风华正茂,青春正好,他并不知道,十九岁的他高中,入翰林院,因经义出众,兼领太学助讲五经。 二十六岁陷在了宣府。 傅容见她呆楞,问:“怎么了?又后悔了吗?” 赵幼澄突然热泪盈眶,她的五哥向来爱护她,忆起当年出嫁时,五哥问她:“你若是不想嫁,我去寻陛下。” 五哥一直都护着她。 傅容见她突然开始恸哭,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今日明松先生也在,肯定不会罚你的。你要是不放心,我让母亲身边的绿绮陪你去。” 赵幼澄哭着又笑起来:“没事,先生不会罚我,我也不怕先生。” 明松先生一生只收了三个学生,收下她这个学生也是奉命而已,对她并不严厉,甚至是放任自流。 太平歌 第2节 兄妹两到了白鹭山,五哥去了书院,她领着冬青冬葵上山,明松先生独自住在书院上面的半山腰处,赵幼澄毕竟身份不同,也不和书院里的人结交。 她进了院门见阿吉在院子里看茶炉,见她来了,稀奇问:“殿下来了?” 她看着年幼的阿吉,他只比她小两岁,是先生在山下捡来的。 后来的阿吉一身魁梧,做了公主府的武将。他领命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领公主府的武卫跟随彭懿一起去截杀周聿昭一行人,为五哥报仇。 “先生呢?” “先生今日去书院讲学了,这几日有客来访。先生的师兄要来了。” 赵幼澄虽是先生的学生,因是女子,并不怎么精学五经六艺,她擅长书画,且造诣不凡,算学也及其优秀,但是对天文历学一窍不通。 她进了先生的书房,环顾一周。 十几年前,她极少来这里,因为她那时候不喜欢姑苏城,她日日想回到上京城。她父王是先太子,她还有弟弟养在皇祖母身边。 可是她十二岁那年皇祖父驾崩,颍川王登基,她都没能等来回京的旨意,她在姑苏城大病一场。 等后来进了上京城,最怀念的却是姑苏城的宁静年少时光。 谢明松进了书房,赵幼澄才惊觉她在这里已经枯坐了近两个时辰。 “殿下来了?” 谢明松进来见她坐在那边出神。 赵幼澄惊觉回神,立刻起身老老实实答:“老师不必这样称我,叫我阿鲤就可。” 她既不是公主,也没什么可凌驾于别人之上的尊荣。 谢明松知道她心气极高,有股尖锐之气,也从不反驳。 师生之间少有心意相通的时候,她毕竟是皇家的女儿,娇气一些,谢明松也理解,并不严加管教她,一切由她的脾气来。 所以她在学业上很疏懒。 赵幼澄自己取出画,递给他:“我前几日整理旧物,翻出这幅画,今日特来送给先生。” 谢明松听的却是她的前半句,整理旧物。 心里叹息,她还盼着回京。等打开画,两眼放光,师傅梦谭先生的《溪行图》居然在她手里。 赵幼澄见先生眉眼舒展开了,才解释说:“这是母妃留给我的东西,我从没打开过。这几日整理旧物,想把父王母妃留给我的旧物整理一番,才发现此画,先生一直在收藏师祖梦谭先生丹青,我就将此画送给先生做生辰礼。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谢明松有些意外,毕竟这个小弟子十分聪明,只是心思不在学问上。他的老师梦谭先生已经去世。先生的丹青本就难得,这礼物确实送到了他心坎上。 他细看她一眼,却见她眉目舒展开,竟然连面相都有些变了,一时惊愕不已。 赵幼澄见先生惊愕面色不对,试探一声:“先生?” “过几日,我的师兄路过姑苏城,你现先准备笔墨,你两位师兄不在,你就代替两位师兄,见见你师伯吧。” 明松用这个理由掩饰了自己的失态。 赵幼澄已经不记得,当年师伯是不是来过。但是她当时肯定是没见过, 乖声:“是,学生记下了。” 等她在书院外,五哥已经在等她,见她出来忙问:“先生凶你了吗?” “没有。” 傅容才说:“母亲今日特意嘱咐,早些归家。” 赵幼澄自上京后,十几年没见姑母了。跟着五哥进门的时候,见门口女婢们宽步徐徐有序,姑母规矩极严格,和她也少有亲近。 她身边本有个嬷嬷,但是来姑苏后病故了,后来身边便只留了冬青、冬葵,独居一院,平日里更是简单,同样也守着规矩,过得很平静。 等进了门,迎面出来的绿绮见她来很惊喜道:“殿下今早还问起小殿下。” 赵幼澄笑了下,问:“姑姑今天在忙什么。” 绿绮笑着说:“一中午就等着小殿下和五少爷回来。” 她进了内殿,见姑母端坐在交椅上,傅容规规矩矩行礼:“见过母亲。” 她也跟着行礼:“见过姑母。” 静义公主是父王的庶妹,驸马傅明奕任州府曹参。嫁到傅家后随驸马搬到了姑苏城。 静义公主面色偏寡,见了独子难得笑起来:“坐吧,绿绮传膳。” 赵幼澄印象里姑姑就是这样,她从前不喜欢姑苏城,也是有姑母性格太冷淡的原因。 后来回京,成婚前姑母告诫她,性情不要太刚强,万事不要太过强求。女儿家的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姑母自小母妃早丧,宫中长大吃了很多苦,所以成婚后,自愿随驸马居姑苏城,过得很宁静。 可惜她那时候不懂姑母的意思,在她婚后很多年里,明白姑母的告诫之意,但是太晚了。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我又回来啦! 喜欢的点个收藏,谢谢啦 第2章 师伯 ◎有长辈自远方来◎ 犹如大梦一场,等再回头,发现自小严厉的姑母也没那么刻板了。从前觉得那些天大的事情,也变成了有趣的往事。 她才醒来一天,姑苏城还是记忆里的样子,模糊又清晰。 傅容坐在她旁边,问:“今日明松先生在书院讲画,听先生讲,有客要来。” 赵幼澄看了眼姑姑,见姑姑看着儿子,目光温柔十分怜爱,并不是记忆中冷硬刻板的模样,心里一时间酸涩无比。可见是她看不清楚而已。 “我师伯要来,先生让我准备字画到时候送给师伯,两位师兄去了苏州府,我要代师兄们拜见师伯。” 静义公主微微皱眉:“这样不合规矩,阿鲤身份……” 赵幼澄笑了下,她从前端着宫中的规矩,姑母也是很赞同的,毕竟皇家的体面不容有失。 可如今的她不再是从前的赵阿鲤了,更不会不可一世的抗拒了,温言:“我本就拜在先生门下,学生奉礼拜师长,是本分。再者两位师兄不在,我不能丢了先生的面子。” 静义长公主惊讶看她一眼,连傅容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讲,但是很高兴她能这么说:“我书房里有一块松烟墨,等会儿送你。” 赵幼澄笑起来:“五哥不用送来,我收拾东西翻出来好些东西,都是父王母妃留给我的。等我用完了再向五哥讨。” 她说完静义公主母子都沉默了。 已去的文敬太子和太子妃,一直都是赵幼澄不能提起的痛。谁也不敢在她面前提。 因为父母早逝,她被认为命中有碍,才被先皇送出宫,养在擅命理卦相的明松先生身边。 傅容看着她,心里微酸,哄她:“好,两位殿下拳拳爱女之心,必然给你留的都是好东西。” 赵幼澄已经不怎么避讳提起自己父母了。 心里轻轻叹息:“其实我对母妃已经没印象了,对父王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了。但父王送我的东西,我都有好好保存。从前我很怕我回不去曾经的家,可是现在又觉得姑苏城也很好。” 我当年天真狂妄,一心想回到父王母妃曾经的家,我想回到上京城,我想拥有权力,我怕他们把父王忘记了,怕弟弟软弱无能,妄想弟弟能登上大位…… 我曾经的妄想那么多,野心那么大,手段也不能说不高明,可惜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 傅容动了动嘴,但什么话也没说。 三个人沉默,忽听到门外有人问:“母亲呢?哥哥呢?” 话音没落,她人就冲进来了。 姑母的小女儿傅嘉宜,性格骄纵泼辣,且十分讨厌赵幼澄。 幼年她不喜欢姑苏城,除了一心想回上京城,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傅嘉宜伙同姑苏城的众小娘子们孤立她。 幼年的她一心想回京城,想要无上尊荣,又讨厌又不屑于和这群天真烂漫的幼稚女娘子们交往。 傅嘉宜进来看到母亲和哥哥陪赵幼澄用晚膳,当即就不乐意了。 “母亲怎么都不叫我,小殿下今日居然屈尊降贵肯来我们家用膳?” 她才十四岁,一张利嘴,毫无遮拦。其后十年,她嫁到了京城,嘴巴厉害的名声也跟着传进京城,名声实在不怎么样。 静义公主呵斥:“嘉宜,先生怎么教你的!礼仪都学到哪里去了?” 傅嘉宜丝毫不惧母亲,因为驸马非常宠爱她,所以她有恃无恐。 “母亲,和兄长邀请外人用晚膳,却不肯知会我一声,这是何道理。” 静义公主性格孤静,有些刻板,但教育儿女却鲜少出口咄咄。傅嘉宜知道母亲只是口头教育几句,不会把她怎么样的,她早摸清母亲的性格了。 傅容将筷子拍在桌上,沉了脸问:“你闯进门咄咄逼人,质问长辈,毫无规矩,这又是什么道理?殿下为尊,母亲为长,你目中无尊长,言语刻薄,又是何道理?” 这话说得极重。 傅嘉宜盯着哥哥,见哥哥阴着脸已然动气了,几番动作,最后终于绷不住开始哭闹:“你们都不喜欢我,早知道这样,我不来就是了!”,说完就跑。 赵幼澄简直被她气笑了,起身催促绿绮说:“还不快去追,我先回去了,让姑母清静清静吧,吵她很久了。” 冬青的脸色却不好看,垂头跟着她一言不发。 赵幼澄安慰傅容:“五哥,嘉宜是个小孩子脾性,性格骄傲,你不该在这样当着大家的面训斥她,小娘子最好面子,她会伤心的。” 五哥性格刚正,实属君子。闷闷讲:“她年纪不小了,还是任性胡闹,早晚会吃苦头的。” 年少的赵幼澄,就因为傅嘉宜吃过不少苦头。 而傅嘉宜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也不是吃亏的主,傅嘉宜名声不好,性情跋扈,终被名声所累。 姑母本就不是受宠的公主,京城最不缺富贵显赫勋贵,后来傅嘉宜心中更不平,屡次觉得五哥没能光耀门楣,实在是不堪大用。 是是非非,谁对谁错,都成了前世的浮云。 赵幼澄出了院子,穿过夹道,冬青生气道:“表小姐好无理!怎么能这般任性!大殿下怎么能任由她这样无理。” 赵幼澄笑起来:“她命好啊,有父母兄长庇佑,万事不愁,不应该任性吗?父母爱子女,天经地义,没有总是为了外人罚自己女儿的道理。” 冬青被问住了,以为她又不开心了,再不敢多话。 等回去后,冬青就让小厨房去重新做宵夜,赵幼澄则在书房里准备书画,她擅丹青,因为母妃就擅丹青,留下的书画非常多。 太平歌 第3节 师伯曾是泰和十七年进士,她的文采自然是比不上江南文盛之地出身的师伯,所以她就画一副春日景吧。 自那日后,她闭门几日,中途还出去过一趟,傅嘉宜早已经不生气了,约了一众小娘子们公主府游园,她站在阁楼上远远望了一眼。 春日景就有了活泼之气。 一群小娘子们在园子里嬉戏,她站在远处看着。 其中有小娘子看到远处阁楼上站着的赵幼澄,问傅嘉宜:“那是谁?怎么站在那里。” 傅嘉宜一眼就认出来了,嘴里却说:“不知道。” 人群中就有小娘子明知道那是小郡主,偷偷面面相觑,但是没人再多问。 赵幼澄可不知道小姑娘之间的官司,她的画简单,闭门不出两日就成型了。 等第二日,她去书院,谢明松没想到她这么积极,因为师伯已经到了。 过去的二十八年,她听过但从没见过这位师伯。 嫁到周家的第十年,她过的很艰难,后来调江南运粮船北上时,被江南转运司扣押,她当时无人可求,便写信给不曾见过的张师伯求助,不过两日河运上的船队当即被放行。 今日第一次见师伯,但想起曾经的往事,她确实有几分感激之情。 师伯张克定,谈吐潇洒风趣,完全不像官场中人,倒像是五行之外的修道之人十分的飘逸潇洒。 乍一见她,便赠她一方玉印,笑说:“小辈中只有你一个女孩子。我就把这方私印送给小殿下。” 她当然知道这方私印的分量,有些感动:“谢师伯。” 顺便献上自己的画。 张可定没想到她准备了礼物,展开一看,有点惊讶,她小小年纪,丹青造诣居然不浅,就笑眯眯道:“这画该赠与师弟,他最是爱画。” 连谢明松都说:“师弟确实爱画。” 赵幼澄则是茫然,她从没听说过先生有小师弟。 谢明松见她茫然,笑着解释:“小师弟是后来先生游历时收的,并不曾和我们一样跟着先生学习,性情也是桀骜。河东裴家的嫡支的独子……” 赵幼澄听的震惊,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她应该是知道、见过这位小师叔的。 周聿昭曾说过,没想到裴大人一身杀名,但为人倒是十分和善…… 关于裴蕴玉,单名一个岘字,自小聪慧名声显赫。十六岁一篇骈文被名儒引为名篇,但他的先生却说他年少,不宜名声过盛。 河东裴家百年望族,朝中子弟众多,而他无疑是最显赫的那一个。 三十二岁那年便领河西都督,镇守河西,朝中生乱,直到她死,都没听说他离开河西。 “小师叔……” 张克定笑说:“他晚几日就来,到时候你问他讨要礼物。” 赵幼澄心中惊讶,裴岘今年二十四岁,领的是按察使的差,既在中书省任职,又领了京卫营的差使,青年才俊,也是年少的权臣。 她乖巧道:“那我也要为小师叔准备礼物。” 前世,她确实没听说过,这位小师叔来过姑苏城,也没听说师伯来过。 她胡思乱想中,突然想到,小师叔应该是来过姑苏城的,因为建元十三年春,闹的沸沸扬扬的江南织造局冯志案,就是按察使检察官有功…… 只是那时她随姑母回京给皇祖母贺寿,心思全在留在上京城,对朝中的事情两耳不闻。 张克定和先生聊天,赵幼澄就替了阿吉的差事,坐在一边静静煮茶。 她用陈皮煮沸后,才用来泡茶,这样茶也有了回甘。 谢明松起初觉得奇怪,这个小徒弟原本十分在意自己的皇家贵女的身份,做事情一板一眼,少灵气。再加上面相有些晦暗,他对她也很宽容,从不责问。 谁知,最近她一改之前的陈乏固执,竟然有了几分灵动之气。 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煮茶也能自得其乐。 “阿鲤煮的什么茶?” 赵幼澄被先生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乖巧道:“这就好了,先生和师伯先尝尝。” 她少了自恃身份的傲气,乖巧起身端茶给两位先生。 张克定浅尝,大概是嗅到了味道,赞了声:“好香的茶,明松好福气。” 谢明松浅尝了一口,也觉味道不错,赞了声:“不同点茶的香味,自有一番滋味,不错。” 赵幼澄也不等两位问,先介绍:“用了陈皮,能散苦燥,最重要是调茶繁复,我并不会。” 时下茶品种类繁多,她这是最简单的,倒显得有几分返璞归真的意味。 谢明松见她窝在角落里煮茶很久了,才安排她:“早些回去吧,免得静义公主记挂。” 赵幼澄迟疑了一下,才说:“那学生今日先回去了,明日再来。” 她面色装乖,心里却在想其他的,一心二用。 第3章 裴岘 ◎传说中的小师叔◎ 等人一走,张克定便说:“她无论如何,都是天家血脉,你也不可太过苛责。” 谢明松失笑:“师兄想什么,就因为她是天家血脉,且有几分藏拙的聪慧。她一心想回宫中,却不明白宫中也非是她的天伦之地。” 张克定尝了口茶,笑说:“朝中有风声,太后娘娘明年寿辰,欲为宗室的未婚孩子们择妇择婿。” 谢明松想了片刻,皱眉问:“周家有适龄的小辈?” “这是自然。” 赵幼澄听了这句,才悄声从廊檐下退出来。 前院的阿吉正在屋里练字,见她出来,问:“先生需要茶吗?” 他是山下农家的儿子,家贫无以养活,便被先生收在书斋里做小童,平日里练字习文,十分勤勉。 “不需要,我泡了茶就出来了。” 阿吉问:“那殿下怎么出来了?” 赵幼澄看着他乖巧天真的模样,心里觉得很愧疚,前世,他奉师命来寻她。最后大概也死在上京城里了。 前世,所有关心她的人,全都死在上京城里了。 所以她再也不喜欢上京城了。 “阿吉,算起来,你应该是我师弟了。” 阿吉一惊,立刻否认:“不是啊,我是先生的……怎能和小殿下比。” 赵幼澄见冬青进来了,这才起身说:“当然是了,只要跟着先生读书写字,那就是先生的学生。小师弟,我先走了。” 留下阿吉一脸呆滞的目送她出门去了。 冬青见她开心的笑问:“小殿下笑什么?” “没事。觉得这里挺好的。” 冬青说:“殿下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赵幼澄问:“让冬葵不要忙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我也不需要了。” 明年她就要回京,她从前以为皇祖母终于想起她了。 谁能想到,是周家需要一个公主。因为如今陛下不是皇祖母所生,宫中已经有一个周妃了,不肯再纳周家女儿。 等回去后,冬葵已经回来了,冬葵比冬青大三岁,冬葵善武,管着她身边的武卫,她人在姑苏城也用不到什么武卫,冬葵便时常在外面走动。 冬葵见她回来就说:“殿下,我今日打听到,京中有人来了姑苏。” 赵幼澄猜,应该是按察使到了。 “我知道,你以后别去打听消息了。我需要一张弓,你帮我去寻一张好弓,价格不论。” 冬葵眼里有疑惑,但是没多问。 冬青问:“殿下要弓做什么?” “送给阿吉,我准备让冬葵教教他。” 冬青惊得一动不动。 赵幼澄回头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变得不一样了?” 冬青也说不上来,反正不爱和其他人接触,肯定是没变。但是又好像不一样了,她也具体讲不出来。 赵幼澄自嘲一笑,她当然是变了,有没有更聪明不知道,但是肯定不会再一头扎进上京城这滩浑水里了。 傅容下学回来,见父亲母亲在等他。 母亲见他回来,问:“怎么回来这么晚?” 傅容答:“多看了会儿书,母亲寻我什么事?” 静义公主看了眼驸马,这才说:“是为你妹妹的事。” 傅容叹气:“妹妹还年少任性,母亲要是执意现在为她择婿,不是好时机。” 静义公主:“你如今都这个年纪了,为着科考,硬是压着不成亲,总不能你妹妹也跟着你一直都不定亲。” 驸马面色不虞:“你妹妹年纪小,活泼烂漫一些,怎到你嘴里成了任性妄为。” 傅容不好和父亲争执,只好规劝:“妹妹性情跋扈,多次出言不逊,母亲管教多次都不以为意。她性情太好强,不是好事情,父亲……“ “好了……” 驸马一介武人,直接打断傅容,是他母亲的娘家来问话,这是亲上加亲的事情,他本就尚公主,住在公主府。 这次也是不想违背家中父母的意思。 静义公主却更愿意和儿子商量。 傅容见父亲不肯听,边说:“儿子听母亲安排就好。” 太平歌 第4节 他这就是不同意的意思了。 静义公主也说:“陛下为母后筹备明年的寿辰,要不,就等从京中归来再说。” 京中或许有合适的亲事。 傅容诧异问:“母亲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静义公主笑起来:“自然是,京中来的消息。” 她就是再不受宠,也是天家公主。 傅容从母亲园子里出来,直接就去寻赵幼澄,赵幼澄住在公主府后面的园子里,单独辟出来的园子很是宽阔,平日里也不走公主府的正门 。 他进去的时候,冬葵正要进去报,他免得惊动人,就没让冬葵进去,自己先进去了,赵幼澄正伏在桌上勾勒,她在画一只鹰,送给小师叔的礼物就和师伯一样吧。 这位小师叔,她前世根本没见过,甚至都没听过她和裴蕴玉有这样的渊源,前世她和先生的关系都很淡,自然也不知道梦谭先生古稀之年还收了一个小弟子。 而这个小弟子,年纪轻轻就成了一方封疆大吏,封候拜将,建立了不世功勋。 傅容进门前冬青看到了他,问了声:“五少爷怎么来了?” 赵幼澄这才回头看他,。惊讶问:“五哥?” 傅容进门解释:“我路过这边,进来看看你。这几日的功课如何了?” 赵幼澄:“先生对我的功课没那么严厉,这几日师伯在,我……我听说明年皇祖母寿辰大贺,到时候姑姑肯定是要进京去的。” 傅容失笑:“我要和你说的也是这事。” “五哥怎么知道的?” “母亲刚说的,为了妹妹婚事,母亲的意思,是等从上京城回来再说。” 赵幼澄听了也明白。前世傅嘉宜就是在上京城定下的婚事,再没回姑苏城。 “这是应该的,到时候祝寿,大家都要去的。” 傅容听的异样,她没说‘回去’,而是说‘去’。 赵幼澄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担心傅嘉宜的婚事,就开玩笑安慰他:“五哥不用担心,嘉宜性情直爽,不论亲事如何,有姑姑有你庇佑她。她都不会吃亏的。” 傅容性情敦厚:“你和她一样,都是我妹妹,有什么委屈,都可以和我讲。” 赵幼澄笑起来:“那是当然。” 五哥当年曾为她屡次犯险。她再也舍不得身边的人为她背上骂名了。 “五哥帮我看看,这画是我送给小师叔的,先生的小师弟,我也是第一次见。” 傅容看了眼,阿鲤的画不在技巧,贵在灵动。 风雪压松,孤鹰盘踞,气势恢宏。 “很不错,只是你小师叔是何许人?” “河东裴家的郎君,裴蕴玉。” 傅容惊讶问:“就是那个十六岁写出传世骈文的裴蕴玉?” “是。” 傅容十分高兴:“那到时候我定要去拜访。” 能得他这样一个忠直雅正的读书人都推崇的人,可见裴蕴玉在书生中名声确实很不错。 “那到时候五哥和我一起去。” 傅容失笑:“那不妥当,等我递了拜帖再去不迟。” 赵幼澄握着笔笑起来:“那我一定要和师叔讲,我五哥是白鹭山书院头名学子,未来一定不会比他差。” 傅容忙阻止:“万万不可,怎能这样无理,裴蕴玉十六岁就能写出那等传世佳作,尚且谦逊不显,而我自夸自恋,徒增笑料。” 赵幼澄见他这么认真,“我开玩笑的,我也没见过小师叔。” 两人坐在那边闲聊,傅嘉宜听了父亲书房的女婢传话说父亲说起了她的亲事,追到静义公主处打听,结果静义公主不曾提起去上京贺寿的事情,直接否决了她关于亲事的事情。并教训她:“你年纪尚小,该读的书还尚未读过,这等事先不着急。” 傅嘉宜不敢违逆母亲,乖顺应声后退出来。 出了院子就有些生气,母亲不过不喜欢她,那赵阿鲤正在读书,母亲便也要她也勤学苦耕,她又不考状元,苦读有什么用。 半怒中和身边的春岚说:“你去看哥哥在不在。” 结果一炷香后,春岚回来报,傅容在赵幼澄处。 傅嘉宜这下又彻底生气了。 气冲冲进赵幼澄的园子里,门口有武卫守着,她就在外面闹脾气。 冬葵进去报了声,赵幼澄诧异:“让表妹进来。” 傅容也同样疑惑,两人还在讨论名画。 傅嘉宜进门就问:“哥哥夜伴三更,在郡主处,孤男寡女……” “傅嘉宜,你想一想清楚,再说话,你觉得呢?”,赵幼澄盯着她慢条斯理问。 傅嘉宜任性但是并不厉害,被赵幼澄的气势压住了,嘟囔:“本来就是。” 傅容生气道:“论公,君臣有别,阿鲤是殿下。论私,自小长大的手足,我为兄长。你岂可这等龌龊心思!学海无涯,你就不能自省自省。” 傅嘉宜也知道自己口不择言,哥哥向来是君子,赵幼澄虽然讨厌,但心情也纯正,只是心比天高,看不上姑苏城的所有东西。 赵幼澄见兄妹没事了,才说:“冬青奉茶。” 傅容已经起身了,直接说:“不必了,该说的事也说完了,我们这就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说完侧目看傅嘉宜,没好气说:“走吧,夜半三更,早些歇息。” 傅嘉宜被他说的干瞪眼,一句话讲不出来,只能跟着哥哥出门去了。 冬青送人出去后回来还好奇:“这表小姐,倒是很听五少爷的话。” 赵幼澄拿着笔蘸墨,挥笔写下:少年应有鸿鹄志,当骑骏马踏平川 。 端详片刻才说:“她就是个小孩子心性,天真顽劣,生怕母亲和哥哥被人抢走了。” 冬青看她一眼再不好多话。 第二日,阿吉传话,先生让她带着前一日的茶。 大概是师伯喜欢陈皮红茶,她将所有的茶翻找出来,第二天带着礼物去书院。 等她进了院子,她接过冬葵手里的东西,也不见阿吉。 园子里也没有人,先生也不知道去哪里了,等她到书房门口才看到书房里有人,背对着她站着,身量挺拔,一身金色暗纹的云杉绿襕衫,正仰头在看墙上的字。 她暗暗想,这位该是小师叔了。 第4章 讨好师叔 ◎不如春日赏花◎ 裴蕴玉大概是察觉到了有人看他,回过头来。 赵幼澄怔怔看着人,前世他名声大噪、关于他拥兵自重各种事,她多有耳闻,那时并不知道他是她的小师叔。 大婚后三个月,周聿昭领了户部的差事,正是新婚,周聿昭要去江南,她一个人进宫看太后,过了阊阖门后,在左春门前下了车。从前她最不耐烦走路,可是那日和周聿昭拌嘴,心中不痛快,便顺着夹道慢吞吞走路。 迎面过来一行人,为首的那人黑色的正偏头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因为带着佩刀,赵幼澄皱眉很不习惯靠近这些武夫,因为她身边跟着的人多,福全这个大太监又跋扈,远远就让人避让。 她看了眼为首的那人,只听见一行人喊:见过长公主。 但是没有人抬头。 她有点好奇身量挺拔,犹如青松一般的人,生了张怎样的脸。 等走过后,她才问福全:“那是谁?” 福全谄媚道:“那是兵部的裴大人。” “裴蕴玉?” 福全以为她感兴趣,便有心卖弄:“裴大人……” …… 她还在惊讶,想起从前的第一次遇见,她没看见他的脸。 他竟然这样英俊,但却犹如冬日雪后青松,幽冷而独绝。 怪不得那么多人都叹,裴蕴玉可惜了。 因为他一直都没成亲。据说曾定下亲事,但是那女子不曾过门,就去世了。 他此后再没成亲,不知让上京城的多少痴情怨女们牵肠挂肚。 裴蕴玉见门口的小姑娘,问:“你就是阿鲤?小殿下?” 赵幼澄这才回神,意识到自己失态,忙垂首道:“我是阿鲤,在先生这里没有殿下,只有学生赵阿鲤。见过师叔。” 裴蕴玉并不笑,一张脸好看是好看,但十分严肃,微微皱眉看她,只低沉道:“进来吧。” 他刚说完,就看到听到先生和师伯从廊檐那头过来,见她来了,师伯先说:“蕴玉也极喜欢你的茶。” 赵幼澄立刻乖巧道:“我今日带了许多。” 先生大概觉得她给自己长脸了,就说:“阿鲤去煮茶。” 她乖巧应声,像个乖学生,进去坐在靠窗的位置,他们是师兄弟三人坐在旁边聊公事。 裴岘果然是为了苏州的案子来的,师伯则是因为回乡探亲,他进京述职,转道来这里,顺便停留一段时日。 而裴岘话极少,都是先生和师伯在说话。 等赵幼澄的茶煮好,张克定便说:“蕴玉丹青了得,阿鲤让你小师叔指点一二如何?” 赵幼澄没想到,他们两个对小师弟这么抬爱,但是眼下她是个乖巧学生,怎么会反驳,立刻说:“再好不过了。” 她将准备好的画拿出来递给裴岘说:“我准备得仓促,没什么能送给小师叔的,望小师叔收下。” 裴岘垂目看她一眼,接过画直接展开,但一直都没说话,张克定看到了画,立刻说:“阿鲤偏心了。” 太平歌 第5节 明松先生出口护她说:“送你春日绿,送蕴玉冬日雪,何来的偏心?” 只有裴岘不说话。 赵幼澄也不问,她对自己的丹青功夫是很自信的。 张克定忍不住问:“怎么样?” “灵气有余,技艺不足。” 赵幼澄笑了下,不愧是裴蕴玉,真是狂妄。 结果他看她一眼,却说:“你想的太多,多想无益。小殿下,天真烂漫才是幸事。” 赵幼澄听得一凛,脸上的笑意倾时僵住,立刻低头遮掩了过去。 张克定见她低头:“好了,蕴玉别摆长辈的谱了,小辈都送了礼,你的见面礼也该拿出来了。” 裴蕴玉大概是不知道此行还有她这个小辈这回事,被师伯盯着,无奈的笑起来,便掏出一枚青玉环,刻着祥云纹,玉色极好。 赵幼澄猜测这是他戴了很久的玉,大约是长辈所赐。 “我没带什么东西,就当是见面礼了。”,他说完将玉递给她。 他说话虽然有些不近人情,赵幼澄也不计较。 毕竟未来他是做一方封疆大吏的人物。 先生却特意看了眼那枚玉环,最后什么都没说。 赵幼澄见过长辈就出来了。 剩下的是公事,她不能听了。 人一走,张克定就说:“你这个做师叔的,未免太不近人情。” 裴岘却说:“上京于她没有好处,她最好别回去。” 谢明松叹气:“可太后娘娘记挂着她呢。” 裴岘也不好妄议天家之事,转头就说起了苏州的各位同僚们。 赵幼澄惊讶裴岘的敏锐,不过是一幅画,他就能窥得她的心思。 等到了前院,阿吉已经回来了,见她出来惊讶问:“小殿下什么时候来的?” “我来一会儿了,阿吉,我有东西送你。” 阿吉看着她,没懂她的意思,她进了堂屋,将冬葵寻得弓送给他。 “我上次见你去看书院书生们的弓箭课,书院的先生们都不擅弓马,我送你一张弓,到时候你去找冬葵去学弓马。” 阿吉受宠若惊,看着她有点激动。 她笑起来:“学文习武又不矛盾,也不是只有读书一条路。” 阿吉腼腆笑起来,他话很少,更不会说漂亮话。 曾经只是因为她回上京时,随手赠了他一张弓,一柄刀,和一些钱财。他为了报恩,追到上京至死效忠于她,这样赤忱的人,她不敢再辜负了。 她见他拘谨,就说:“我有件事拜托你,我五哥很推崇师叔,想讨一副字,但是不好直接来拜访,你晚上和先生提一句,拜托你了。” 阿吉一愣,“你为何不直接和先生讲?” “小师叔也在,他很凶,我怕他教训我。你偷偷和先生讲就行了。让先生去讨要,我要回去了。” 阿吉听得笑起来,满口答应。 等她出了院门,冬葵问:“殿下为何骗他?” 赵幼澄回头看了眼只管笑,轻巧说:“因为他单纯好骗啊,这姑苏城的人都这么好哇。好得我都舍不得回上京了。” 说着仰头只管笑,然后说:“先不回去,去东山湖玩吧。” 冬葵听得诧异,小殿下自来姑苏城起就不怎么喜欢这里,一心想着回上京城,什么时候又喜欢这里了? 她哪知道她的小殿下早已经在上京城里混沌百年,犹如一梦华胥。 如今赵幼澄是真的舍不得回去,可是她知道由不得她,不用她盼着,皇祖母就会召她回去,而且会将她留在宫中,会替她择婿,周家的芝兰玉树,周聿昭。 她受封长公主,一身虚名,贵不可言,可事实呢? 周家贵妃得子,陛下仙逝,周家联合皇祖母携幼子上位,她清醒的太晚,她反抗过,可是来不及了。周家已经荣耀百年,胃口早已经喂大了,他们已经谋求篡权夺位了。 皇祖母,大概是赵家的皇太后做够了,又想改做周家的大长公主了。 此生,赵周两家不能罢休。 她回去后继续要整理她的行李,来年正月她和姑姑就要出发。当年父王和母妃留给她的东西都让她留在宫中了。 冬青今日没来,等她回去很晚了,冬青正在生气,见她回来,气鼓鼓道:“小殿下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赵幼澄好奇:“我回来晚你生什么气?” 冬青提起这个更生气了:“表小姐好没道理,明明是知府家千金生辰给您的请柬,她却擅自替你拒绝了人家。说什么殿下最不耐烦参加这种宴会……哪有这样坏人名声的。” 赵幼澄对这件事不太记得了,反正肯定是没去过。 她和傅嘉宜的这种矛盾太多了,私下里这种龃龉也很多,她羡慕傅嘉宜有父兄,有母亲庇佑。傅嘉宜嫉妒她能受封长公主而身份贵重,嫉妒她觅得全上京最优秀的郎婿。 总之,两个人都不圆满。 屋子里还有一些小女婢,都不敢说话。 “傅嘉宜来过了?” 冬青没好气讲:“她说是来送请柬,但是偏偏不拿请柬,编排殿下……” 要是从前她肯定是要生气,然后让傅嘉宜吃闷亏。 可是此刻她依旧想捉弄她一下。 “谁说我不去,她不让我去,我偏偏去凑热闹。我好像还没有参加过谁的生辰宴。去的都是小娘子们,就算我去了,她们总不能把我赶出来。” 冬青张着嘴惊讶看着她,大概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不在乎身份的话,甚至有点无赖,从前这种事她是万分不肯去的。 冬葵立刻说:“我去安排车马。” 冬青有点结巴:“真的要去吗?” 赵幼澄笑起来:“当然。”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主要是今天被裴蕴玉当面点出来心思,不好意思明日再去书院了。 正好明日去知府家园子里逛一逛,春日正好,最适合赏花了,这姑苏城是逛一日少一日了。 第二日,赵幼澄故意穿的隆重,钴蓝的裙摆上绣着金线,整个人显得雍容华贵。虽然她父王已逝,但文敬太子毕竟是曾经的储君身份尊贵,她这个郡主是今日小女娘中最尊贵的客人。 傅嘉宜也没想到她会去,她连请柬都没给她,见她出门惊愕当场。 等回过神急着问:“你也要去?” 赵幼澄故意逗她:“我不能去吗?” “可是,我都已经……”,傅嘉宜说到一半,总不能说自己替她推了。 从前小娘子们的大大小小的宴请,她都是这么替赵阿鲤推的,要不然赵幼澄也不能落个不合群的名声。 “春色正好,闲来无事,正好去看看,听说知府大人府上的海棠极有名,我正好去看看。” 傅嘉宜像是不认识她了一样,瞪着眼睛看她。 赵幼澄故意问:“怎么?我不可以去吗?” 傅嘉宜有点结巴:“你……你到底有什么阴谋……” 赵幼澄故意使坏:“表妹,你过来,我和你讲个秘密。” 傅嘉宜警惕看着她,她笑盈盈等着她,片刻后傅嘉宜抵不住好奇心,还是靠过来了。 她才轻声说:“明年二月太后娘娘寿辰,陛下欲为皇祖母大贺。你想去上京吗?” 傅嘉宜一脸震惊看着她,都忘了说话。 她说完则笑着提着裙摆优雅上马车了,只留傅嘉宜一个人还没回过神。 第5章 垂丝海棠 ◎很危险的◎ 等傅嘉宜回神,赵幼澄才不等她,马车已经出发了,她气的跺了跺脚这才匆匆上车。 知府大人的家眷住官衙的隔壁的园子里,江南的园子因为江南的盐商而闻名天下。园林景致,一步一景,美不胜收。 春日园中景色甚美,过几日再去城外太湖泛舟,那才是人间仙境。 赵幼澄这些时日,只要有时间就四处闲逛,真是怎么逛都逛不够。 她到后因为没有请柬,便让人去通报,稍等了片刻,园中女眷们皆来迎她。春日宴不止赏花,有人相看乘龙快婿,有人觅得如意郎君,有人寻得美娇娘。 少男少女们也是春日的主人。 她也不在意是不是打乱了别人的计划,进门就见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一身暗红底色的乌金云绣衫十分雍容,见了面就行礼,赵幼澄不等她讲话就说:“今日陪表妹来园中叨扰,望宋夫人莫嫌弃。” 那妇人其实没见过她,又惊又惧,满脸是笑:“小殿下说笑了。” 赵幼澄极有耐心,十分得体和宋夫人解释:“姑母这几日忙着给上京城回信,让我陪妹妹来府上叨扰。听闻府上的海棠开的极好,我也是慕名而来。” 姑苏城的夫人们都知道,静义公主府上住着天家公主,但是从没见过。 没想到这位贵女的礼仪规矩也是一等一的好。 其实赵幼澄只是在等傅嘉宜,信口胡说的。一直等到傅嘉宜下马车了,赵幼澄便说:“夫人不必相候,表妹爱玩,我是来做客的,今日不讲规矩。” 事实上她只比傅嘉宜大六个月,在宋夫人眼里,她也是少女。 可她讲话十分老气横秋,再加上身份特殊,和静义公主十分像,比傅嘉宜更像公主,宋夫人也不敢小觑她。 知府家的小女儿名唤宋宝珍,就是上次在公主府园子里望赵幼澄的小娘子,今日就是她的宴。 宋夫人陪着她进去,和几位夫人介绍:“这位就是小郡主殿下。” 赵幼澄立刻笑起来:“今日是来参加宋娘子生辰宴的赵家小娘子,没有郡主。” 太平歌 第6节 几位夫人只管赞她,听着傅嘉宜皱眉,恨不得反驳几句。 宋宝珍听见消息,也出来寻她,赵幼澄见了人就接过冬青手里的盒子率先递给她,笑着说:“今日来叨扰你了,讨一杯你的生辰酒喝。听闻府上的海棠正好,我也想见识见识。” 宋宝珍惊讶极了,看着赵幼澄又去看了眼傅嘉宜,见傅嘉宜拉着脸,宋宝珍也不得罪她,更不提傅嘉宜替小殿下拒了这场邀约的事。 忙说:“嘉宜还说小殿下未必有时间,我还遗憾小殿下不能来。快进来!” 好机灵的小娘子。 在座的大都是姑苏城的官眷家的小女娘,赵幼澄的身份虽然最尊贵,但特别好说话,一张笑脸,不论谁讲什么都笑眯眯的,大家也没了之前的拘谨,叽叽喳喳聊个不停。 更有甚者,小娘子们开始讨论谁家的郎君,尤其是前几天春日宴中名声大噪的才子们,傅嘉宜因为她出发前说的话,和在场的女眷们恭维她,一直都不高兴,拉着一张脸,她只当没看见。 今日是宋宝珍的生辰宴,赵幼澄掏出礼物,她送给宋宝珍的是一支并蒂莲海棠玉鸾步摇。 那是宫中内造,十分华贵。她极少会用这样繁复奢华的首饰,这样的首饰很多,所以这首饰用来送小娘子们最好。 傅嘉宜一眼就喜欢了,瞪着眼睛不理解她这么舍得。自己过生日赵幼澄都没送过像样的东西,更别提送这么华丽的首饰,这件礼物不光宋宝珍喜欢,其他小娘子们都羡慕。 宋宝珍也很喜欢,但她一点都不吝啬,大大方方让一帮人在传着观看。小娘子们叽叽喳喳特别热闹。 赵幼澄则是起身出了花厅,坐在花园的亭子里,仰头看着园子里的垂丝海棠,上京城里只有西府海棠,她很多年再没见过开的这么好的垂丝海棠了。 那边傅嘉宜追过来,看着小娘子们热闹的交换看礼物,闷闷问:“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要回上京城了吗?怎么突然送宋宝珍那么名贵的步摇?” 赵幼澄仰头看着花,问:“你不觉得这海棠开的正好吗?” 傅嘉宜生气:“赵幼澄!” 她忍着笑威胁她:“傅嘉宜,你最好喊我一声姐姐,给我赔罪。要不然你别想去上京城。” 傅嘉宜憋着一口气,被她慢条斯理的样子惹急了,她不明白之前干脆利索的赵幼澄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老气横秋,连吵架都不会吵架了。 简直气死她了。 “姐姐。” 赵幼澄笑起来,看她一眼觉得稀奇,从前的傅嘉宜恨不得斜眼看她。哪里肯和她服软。 她也不再逗她:“我当然要回上京城了,就算我父王不在了,我也是父王的女儿。我阿弟还在上京城啊。那支步摇是皇祖母送给我母妃的,我不喜欢奢华的首饰,姑苏城里的小娘子们这么可爱,送给她们却正好。” 傅嘉宜被她的样子弄的心里发毛。 皱着眉问:“你到底怎么了?那可是太后娘娘送你的礼物,你怎么能转送给别人呢?” “好了,和你的朋友们去玩吧,我一个人坐会儿。” 傅嘉宜烦死她这幅样子了,还没有和她吵一架来的爽快,一生气起身真走了。 冬青有些忧虑问:“小殿下不去和她们玩吗?” 她刚拒绝,结果宋宝珍就领着小娘子们过来了,笑嘻嘻问:“殿下看什么呢?我们去水榭玩投壶,殿下一起来吧。” 冬青期盼看着她,她低低地笑,这才起身,“好哇。” 等一群人进了水榭,能听到隐约的琴声,其中一个小娘子问:“咦?这是什么声音?” 宋宝珍:“大概是我哥哥的朋友来了在弹琴吧。” 她没好意思说实话,家中有些姬妾擅音律,定是父兄在待客。 其实是知府大人和同僚们在宴请裴蕴玉。 赵幼澄对投壶玩的不好,她回想自己十几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在读书,在作画,满心思要回上京城,学着做皇家的公主…… 这些小女娘们的闺中游戏,她全都不会。 她连着投了几次,都没有中。自己都气笑了,无奈和宋宝珍说:“我真的不太会这些。” 因为她自己没有好胜心,大家也不不尴尬,都笑起来。 傅嘉宜却没好气说:“你一个人不会,那我们就不能玩了吗?” 小娘子们对她也不熟悉,今日见她这么好说话,其中一个叫沈秀宁的小娘子就出声呛:“这有什么,又不是只有投壶一个玩法,殿下不会玩,也没拘着不让我们玩,傅嘉宜这话讲的好没道理!” 看起来和傅嘉宜不对付,倒是个热心肠的小娘子。 傅嘉宜的火气都来了。 “你这话倒是有意思,我不过说了一句,倒是我的不是了?” 赵幼澄却在说话间隙中,听到了隔壁轻微的刀出鞘的声音,她对兵刃的声音实在是敏感。心一动,也不顾小娘子们的剑拔弩张,立刻扭头看着园子隔壁,问了声:“墙外也有海棠吗?” 宋宝珍被沈傅两个小伙伴的剑拔弩张弄的有点紧张了,忙说:“有,父亲喜爱海棠。隔壁院子里的海棠很多年了。” 赵幼澄也看出来她有点着急了,回头约束傅嘉宜:“嘉宜不要闹,今日是宝珍的生辰宴,你不准耍脾气,等回去我送你一件好东西。” 傅嘉宜被她像哄孩子一样哄了一句,悻悻看了眼对面的沈秀宁。 赵幼澄便说:“我能去隔壁看看吗?” 宋宝珍见她今日这么给自己面子,几位小娘子确实不再吵了,立刻说:“当然可以的。”之后和身边女婢说了声,就带着她们去了。 赵幼澄:“今日叨扰宋大人了。” 一行人穿过游廊,刚穿过月亮门,门外的丛竹郁郁葱葱,遮住了视线,结果一群人还在张望,就听到对面有人呼喊求饶声。 突然刀出鞘的声音,接着就是一声急促的哀嚎声戛然而止。 像是杀了人。 赵幼澄和冬青往前走了几步,视线开阔,立刻能看到对面水榭的景象。已经有些乱糟糟的了。 裴岘冷着脸抬眼就看到赵幼澄皱眉看过来。 一群小娘子们哪里见过这个阵势,身边有小娘子吓着了,有人叫出声。 因为对面地上有个已经死了的人。 撞见的太突然,赵幼澄也没反应过来,裴岘和江南书生完全不一样,他已经权柄在握,浑身的气势即便收敛了,还是带着冷肃。 认出赵幼澄后,便起身过来了。 身后有小娘子吓着了连连后退。 那位知府大人呵斥:“胡闹!” 宋宝珍被宋大人呵斥了一声,也白了脸。 裴岘见赵幼趁也白了脸,怕吓着她,特意放低声音问了声:“阿鲤怎么来了?” 在场的小娘子才知道,这位英俊但威严的大人认识郡主。 赵幼澄也没想到会遇上行刺这样的变故,这才回神:“我见园子里海棠开得好,便让宝珍带我来看,实在不知道各位大人们在处理贼人,对不住了。我们这就退出去。” 她把话说在前面,裴岘脸色便好看了,看了眼小女娘们,便说:“阿鲤早些回去吧,这边园子里进了贼子,有人逃了。” 赵幼澄诧异,看他一眼,见他眼底无波。真是可惜了这一张脸,若是笑起来该是很好看的。 她现在很惜命,哪敢凑这种热闹,立刻说:“我们玩闹了一中午,是该回去了。” 宋宝珍立刻领着她们退出来,傅嘉宜却又开始闹妖,不知哪里来的疯病,又怕又惊:“这是人命!赵幼澄你怎么敢胡说!” 赵幼澄见过的死人,比她听过的都多,示意冬青直接把人拉走。 这才说““好了,贼子行刺实在是危险,我们冲撞了大人们办事,五哥来接我们了。” 傅嘉宜和身边的女婢也被冬葵制住拉出去了。 第6章 江南事 ◎不能江南了◎ 宋宝珍也被吓着了,赵幼澄很喜欢她,因为宋宝珍后来到了上京城,兜兜转转和五哥定亲了。 到底是十五岁的小娘子,哪见过这种阵仗,她握着宋宝珍的手,安慰:“没事的,我们去和宋夫人说一声吧,出来久了,我也该回去了。” 宋宝珍脸上的慌张还没下去,立刻说:“对,和母亲说一声。今日出了乱子,招待不周,殿下莫怪。” “怎么会。” 等她们穿过游廊,宋夫人已经打发人来问了,显然是知道这边出事了。 等进了花厅,宋夫人已经站在外面迎了,见孩子们好好地,才和赵幼澄说:“让小殿下受惊了。” 今天大概玩不好了,宋宝珍看起来有点沮丧,赵幼澄笑着说:“今天日头大了,大家也都累了,过几日大家去我园子里玩,等我回去给你们下帖子。” 一帮小孩子,即便受了惊吓,但是一听去她园子里玩,立刻又开心了。宋夫人没想到赵幼澄这么好说话,连着说:“厨房已经备好了……” 赵幼澄看宋夫人一边客气,但是难掩脸上的焦急,开玩笑说:“小师叔也让我早些回去,我明日要去先生那里给他煮茶,不敢耽搁了。” 裴岘凶她,她也臊他。 反正她不吃亏。 宋夫人惊讶,这才反应过来,立刻笑起来:“那就不耽搁殿下了。” 赵幼澄笑着和众人告别,等上车,才发现冬葵把傅嘉宜领到自己马车上了。 傅嘉宜还在生气,赵幼澄觉得好笑,问:“你这是生什么气?” 傅嘉宜:“他们杀了人!” 赵幼澄收起笑,面无表情看着她,平淡说:“那先送你去衙门,你去报官吧。” 傅嘉宜:“赵幼澄!你!” 她冷冷说:“傅嘉宜,宋大人的园子里进了贼人,园子里的几位大人,都是朝廷重臣,出了事你担得起吗?用你的脑子想一想再说话,想不明白去问姑姑,别用你那三两钱都算计不清楚的脑袋,就给家里惹祸。年纪不大,骨头倒是硬得很。” 傅嘉宜被她骂得这会儿也没脾气了,眼睛泛红。赵幼澄才不惯着她。由着她哭,等到家了,傅嘉宜还在哭,赵幼澄进去见了姑姑,和静义公主说了宋家的事,静义公主看了眼女儿,嘱咐赵幼澄:“有你师叔在,没事的。” 赵幼澄这才起身告辞。 等人一走,静义公主就冷了脸,看着女儿问:“阿鲤是长姐,你现在是长脾气了,在外面都没有长幼尊卑了。” 傅嘉宜本就被骂了,回来又被母亲骂,红着眼犟嘴:“母亲不喜欢我,我怎么做都是错的,这会儿何必来骂我!赵家的女儿金贵,我傅家的女儿就低贱不成!” 静义公主被她的气话惊呆了,顿时说不出话来。 指着她,空指了几下才说:“我赵家的女儿,不配做你母亲,也不配做你的长姐……出去!别让我再看见你!” 太平歌 第7节 身边的人都吓傻了,傅嘉宜口不择言,向来没遮拦,但此刻也知道怕了。可还是心里有侥幸,觉得有父亲在,母亲不会拿她怎么样的,头也不回就跑出去了。 静义公主捂着胸口叹气,阿芙扶着公主安慰:“嘉宜还小,殿下有话好好说……” 静义公主灰心:“她向来不听我的,傅家……” 想说几句,但又忍住了。婆母十分难缠,因为赵幼澄住在这里,傅嘉宜自小就不喜欢赵幼澄,加上驸马和傅家的女眷又惯着女儿,女儿从不肯听自己的话。 赵幼澄不知道那两个母女的官司,一回家冬葵就让园子关了,毕竟裴岘说了知府衙门的家眷都不安全,她负责殿下的安危,冬青今日吩咐屋子里的女婢们将赵幼澄的东西都整理出来了。 等赵幼澄换了衣服,冬青已经整理好了,笑着说:“殿下的东西刚整理好,找出来好些好东西。” 赵幼澄逗她:“是吗?那正好我又给你找了新的事做。” “啊?” “我过几日邀请小娘子们来园子里玩。” 冬青一点都不介意,立刻笑着说:“这是好事啊,春日正好,殿下本就呼朋唤友赏春,奴婢这就去准备。” 赵幼澄却在想宋家的事,她对建元十三年的江南织造局的案子并不太清楚,知道也是因为那年她订下婚约,有人牵扯到了周家,周聿昭进宫来看皇祖母,因为这事被皇祖母训斥了一通。 她当时对周家和周聿昭很是迷恋,便厌烦这种贪腐蛀虫累及周家。 周聿昭当时安慰她的说辞是周家行本立正,不怕这些。但是江南多是故旧亲友,也不能不照拂。 她当时只是一听,也没在意。 现在想来,这是周家的门生。若是小师叔能将周家拉下水,那再好不过了,她应该帮一帮。 第二日一早她起得非常早,因为今日要去先生那里上课。 冬葵跟着她进门的时候,阿吉刚睡眼惺忪起来点了炉火,见她来的这么早还惊讶说:“小殿下,先生昨晚和张先生饮酒到半夜,他们后半夜才睡,这会儿还没起来。” 赵幼澄问:“只有先生和师伯吗?” “裴大人也是午夜才归来,三人聊了很久,所以才是后半夜睡的。” 赵幼澄也不在意,便说:“没事,我上次抄的书还在书房里,我自己继续抄吧。” 说完又和冬葵说:“你教阿吉去射箭吧。” 她独自进了后院书房,书房里还乱糟糟的,她捡起地上的纸,听到后窗有动静,抬头一看,裴岘竟然已经起来了,正在后院里练拳。 裴蕴玉虽然看着书生气,文雅至极,但传闻他的分筋错骨缠藤手招招致命,是宗门里的练家子。 裴岘不过片刻就发现了她,没来及收起表情,赵幼澄已经看到他脸上的凶狠警惕的表情了。 赵幼澄也不躲,只是站在窗前恭敬打招呼:“小师叔早。” 其实他也不小,年长她将近十岁。 裴岘一身薄衫,早春三月半山上雾气缭绕,清晨湿冷,他丝毫不觉冷,薄衫赤手的打拳,功夫十分扎实。 见了赵幼澄也不过应了声:“嗯。” 赵幼澄也不在意,招呼他:“我在煮茶,师叔等会儿来喝茶。” 她煮茶的手艺是一等一的。 不消片刻,裴岘果然换了身衣服,他的衣服都偏重色,进来后坐在赵幼澄对面的椅子上,问:“殿下昨日去宋家,可有什么收获?” 赵幼澄诧异看他,裴岘见她一脸茫然,不似作伪,心中一叹,也软了心肠。 赵幼澄确实没听明白他的意思,试探问:“昨日,宋家出大事了?” 裴岘这才和她解释:“没有,不过是冲我来的。江南眼下是是非之地。” 赵幼澄冲茶之后,端到他面前,歪着头问:“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裴岘被她问的一窒。 赵幼澄笑起来,冲他眨眼睛说:“我白白看了师叔的分筋错骨手,那就送师叔一个消息如何?” 裴岘盯着她,并不言语。按察使领皇命,掌着生杀大权,江南之地无人敢这样直视逗弄他。 赵幼澄丝毫不惧他的威严,煮茶的手不停,边说:“听说明年皇祖母寿辰,这些时日听说到处都在搜刮奇珍异宝,想来是为太后娘娘寿辰做寿礼吧。” 裴岘一双利眼盯着她,慢条斯理等一盏茶饮尽,才说:“春深雾大,殿下还是别轻易进去为好,免得沾一身湿。” 赵幼澄捧着茶盏叹息:“这可由不得我呀,我已经及笈了,皇祖母怎么可能让我一直住在姑苏,就是陛下也不忍心的。谁让我父王是文敬太子呢。裴大人有什么好建议吗?说出来教教我吧。” 裴岘见她耳聪目明,到底是晚辈,提醒她:“江南案,未必江南能了。” 赵幼澄狡黠一笑问:“这样不好吗?要是江南案能江南了,那你不就是白跑一趟了吗?” 裴岘握着茶杯,瞥她一眼没说话,口中还留着淡淡回甘。 静默中,只听见谢明松问:“阿鲤今日这么早就来了?” 赵幼澄起身规规矩矩行礼,唤了声:“先生。” 裴岘瞧了她一眼,见她低眉顺眼的样子,丝毫看不出来刚才的尖利之气。 他觉得好笑,年纪小小,心思却不浅。 谢明松宿醉后头疼,赵幼澄什么也不说,她如今是谢明松最乖巧的学生,研磨煮茶什么都做,煮茶的手艺更是十分了得,谢明松坐在旁边和裴岘开玩笑:“你来的太匆忙,本该让你在书院里讲讲经义诗词,让这群学生瞧瞧裴蕴玉的才情……” 裴岘啼笑皆非:“我一介武夫,何谈才情。” 赵幼澄给两人倒了茶,笑说:“小师叔的才情我早有耳闻,我拜在先生门下,学的第一篇文章就是师叔的。” 这时候张克定也起来了,见三人坐着品茶,笑问:“蕴玉今日可是又教训阿鲤了?” “不曾。师叔爱茶而已。”赵幼澄端的是乖巧,才不会得罪这位煞神。 裴岘见她像只滑不溜手的鱼,真是没辜负她的乳名阿鲤。 张克定一看师弟的脸色,就料定是他肯定是教训人了,只是觉得好笑。这个小师弟小他二十几岁,自小持重老成,不论习文还是习武都十分刻苦,虽然年纪小,但是性情冷淡,明松的小徒弟看着稳重,但是活泼顽皮。 一个教训上瘾,一个装乖听训,也是好笑。 明松问赵幼澄:“昨日去了知府府上?” 赵幼澄很坦荡:“听表妹说,知府家的园子里的垂丝海棠开得极好。” 第7章 江南的师叔 ◎真的很难说话◎ 赵幼澄见他们没开口教训,故意问:“昨日我去知府府上看海棠,听宝珍讲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宝珍说她生辰宴家里是不让办的额,因为三月开春修河堤,宋大人愁了很久,都是没钱闹的。说是冯家欠了大笔银子,可是冯家管着织造局,家财万贯,居然十分清贫。这是为何?” 谢明松听得收起了笑。 张克定不动声色看了眼裴岘,问:“阿鲤觉得为何?” 赵幼澄不看几人的表情,仿佛真的是随口一问,垂首低眉只管拨弄小泥炉的茶木炭,笑笑说:“冯志做的是江南织造的买卖,还是官商。所以赚的钱当然奉养朝廷了。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穷,看来他奉养的人真的不少。” 她这话说的无心算有心,张克定端起茶杯抿了口,才说:“阿鲤有你父王的风采。” 赵幼澄抬头惊讶看他,立刻说:“我胡言乱语的一说,万不敢攀扯到我父王。” 谢明松这才说:“你也知道胡言乱语,学问做的一塌糊涂,话倒是学了不少,经义自己去抄写。” 赵幼澄知道她没错,只是先生们不准她乱说。 所以起身规规矩矩说:“是,先生。” 她起身出门时回头看了眼,裴岘抬头瞥她一眼,从头到尾他都没说话。 等人走了,张克定才叹道:“天家没有等闲之辈。” 谢明松问裴岘:“此案麻烦吗?” 裴岘皱眉道:“小殿下不过是好奇。” 算是给赵幼澄开脱了,他眼里的赵幼澄还是孩子,有些心思,但不至于心眼多到这种地步。 冯志领着是官商,奉养的是天家,怎么会穷?江南织造的账面上亏空去哪里了? 在江南之地,别说是官商,富商都是家财万贯,冯志的钱呢? 冯家姻亲遍布,交错汇杂。 可此案的关键,不是冯志。 他奉的是陛下的旨意。查的是江南织造局的账目。而且陛下只让他查账,不准他动人。 不止江南,上京城都知道冯志和太后娘家周家亲厚,太后娘娘的延嘉殿摆着冯家献上的一架紫檀嵌玉的花鸟屏带着卧榻,太后娘娘极喜欢。 这场官司,水深着呢。 张克定说了句:“陛下想整顿江南已经很久了。” 谢明松不为官,白鹭山书院也只是挂名,有正经的山长。他最不爱议论朝政,听着师兄弟聊着,叹了声:“快入夏了,急风骤雨要来了。” 裴岘笑了下,他极少这样笑。因为年少位高权重,他大部分时间是冷着脸的,只有和亲近的人说话,他才显得很亲和。 “两位师兄放心,上京城的风再大,也吹不到姑苏城。” 张克定揶揄师弟:“明松这是担心风吗?明明是担心他的小徒弟。” 这个裴岘确实没办法,谁叫她贵为金枝玉叶呢。 赵幼澄被赶出来也不恼,慢悠悠在前院里转,这两日两位师兄就快从苏州府回来了,到时候就不用她奉茶了,她也不爱伺候人。 她绕到后山的观景台看阿吉练拳,阿吉不聪明,但是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练拳这样的事,他都拳拳到位,她看了很久,问:“练拳你应该找师叔指点,他练的是内家功夫。” 阿吉不好意思说:“裴大人很忙。” 赵幼澄理所当然说:“他是长辈,我们这些晚辈请教,他忙也要抽时间指点的。” 结果身后的人声音有些凉凉,说:“你练得晚了,但胜在勤勉。练拳不讲什么讨巧,一招一式都要落在实处。” 赵幼澄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两位师兄回来了,裴岘和先生师伯就站在后面看着。 赵幼澄觉得他这人说话就是故意刻薄,分明是压着阿吉打她。 其实裴岘毫无这个意思,他十七岁登科,少年才名、身上的武艺、做事情的老辣,都是一等一的,怎么可能和一个小辈计较。 她回头就看到两个师兄和先生师伯跟在身边。惊喜喊:“师兄回来了?” 宋岚和刘璋还没见过她这么热情,她可是贵女,一直都自持身份,对他们淡淡的。他们也以为是师妹家教甚严,不敢惹她。 太平歌 第8节 宋岚是大师兄,性格宽和,想来照顾师弟和师妹,笑着说:“我给你带了礼物。” 赵幼澄看裴岘一眼,不敢惹他,凑过去跟在两位师兄后面,接下来就不用她给这位难说话的师叔煮茶了,毕竟这位师叔可不是那么好说话。 阿吉很紧张,收起胳膊,站在那里一时间呆呆的。裴岘被赵幼澄背后说小话其实她也没说错,这是师兄的弟子,那就是他的小辈。 谢明松却说:“阿吉练拳是为身强体壮,和你不是一个路数。” 刘璋则顽皮一些,悄声问她:“你怎么来了?” 虽然她是先生的学生,但是她很少来,和两个师兄并不熟悉。 没想到两位师兄去了苏州府游学,回来后她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赵幼澄:“你们两个不在,师伯师叔来了,总不能让先生自己煮茶招待亲友,你们回来,那我就不用干活了。” 宋岚笑起来,张克定还在看着她,她一点都不羞愧,这话说的理直气壮。 刘璋笑着站在她前面挡着,也算是护着她。 赵幼澄想两位师兄,虽然她对他们没什么情谊,但是两位一直有做兄长的自觉。 在上京城,尽管和周家多有摩擦,但还是逢年节庆,都会给她捎礼物。 即便被御史台的人盯着,两位师兄还是坚持称婉仪公主是师出同门的小师妹,和周家无关。 几位要登山,赵幼澄就自己溜回去了。 没过几日听说裴岘和张克定都要走了,他们本就是短暂停留,一个北上,一个要去苏州府。 再在先生书房里遇见,刘璋悄声问:“先生又罚你抄书了吗?” 赵幼澄惊讶:“你怎么知道?” 宋岚听得轻笑了声,看了眼两人真是头疼。 送走师叔后,三个学生乖乖站好,谢明松开始问话。 两位师兄要参加科考,暂时没她的事,她就退出来了。谢明松也不管她。 她回了家,冬青正在布置园子,见她回来,赶紧说:“殿下派人来,那边备了 晚膳。” 赵幼澄早上起得太早了,这会儿有些累了,看了眼院子里的琼花树,答应道:“我先睡一会儿,到时候你们叫我。” 冬青见她好像不开心,看了眼冬葵,冬葵摇头,并不知道她怎么了。 气的冬青瞪她一眼,嫌她太木讷。 赵幼澄进去和衣躺下,昏昏沉沉中闭上眼睛,梦里的上京城,冬天几乎没有绿色,她后来常常梦见姑苏城,所以在东暖阁里养了很多花木。 梦里周聿昭穿了件赫红的圆领袍,身后跟着方静云,方静云见了她乖巧行礼。 赵幼澄极厌恶她,她是方家的女儿,却自甘堕落是送来照顾周聿昭的,也是皇祖母允了的。 梦里公主府那么熟悉,她一时间分不清是身在其中,还是做梦。 这是方静云做妾后,周聿昭第一次来领着人来见她,周聿昭见她端坐在榻上,唤了声:“阿鲤。” 她面无异色,看着方静云,两人毫无惶恐,进了她的公主府犹如在周家一般。 方静云垂首,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但跟在周聿昭身后,颇有几分有恃无恐。 “抬头让我瞧瞧,驸马爷新得的宝贝。” 周聿昭没想到她这样说话,她性格强势,但自成婚后极少和他起过争执,除了床榻之上争执他好言相哄几句,她也就不计较了。可是后来,两人渐行渐远,几乎成了陌路 “阿鲤……” 赵幼澄不理会他,吩咐冬青:“给驸马上茶。” 方静云见赵幼澄铁了心要发作她,也知道今日躲不过去,便干错利落跪在地上,她知道,她能仰仗的就是周聿昭,而周聿昭是男人,性情骄傲,自己在他面前受辱,才是上上策。 女人总是很聪明,有这样的小心思,总能抓住男人的心。 赵幼澄清楚她的小心思,可是丝毫不在意,她就是杀了方静云,周聿昭也不敢和她说什么,就是皇祖母也不能说什么。 最后不外是大家都没脸。 她觉得好笑,她被赐婚,被嫁进周家,连驸马的妾都是宫里定下的…… 那她的脸面呢?她的家呢?她算什么? 他们未免欺人太甚了。 她盯着方静云看了很久,从开始的愤怒,最后变的意兴阑珊。 没有方静云,也会有李静云,刘静云…… 究其根本,是宫中操作着人心,皇祖母利用她,陛下利用她,周聿昭利用她。他们看准了她这个空架子,没人能给她做主,料定她翻不了天。 方静云等着她发落,结果最后赵幼澄只说了句:“果然生的漂亮,怪不得让驸马流连忘返,既然进门,那以后就好生服侍驸马。我喜好安静,没有召见,你们不要进我的公主府。” 周聿昭以为她会大发雷霆,以为她会生气暴怒,以为她会同他大吵,但没想到她毫不在意。 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赵幼澄放下手里的纸,看着周聿昭,“ 驸马还有事吗?” 赵幼澄看到周聿昭眼里的不可置信,她不愿意用身份压人,可再巧的谋算,在权势面前一文不值。 她是阿鲤,他们才是夫妻,有事好商量。 她若是论君臣之礼,他们就都得跪着给她行礼。 皇祖母可以压她,陛下可以压她,但周家不可以,周聿昭不可以。 冬青木着脸,一直送到周聿昭领着方静云出门,等她回来就看到赵幼澄伏在桌案上呜咽不成声的痛哭。 冬青的眼睛通红,安慰她:“殿下不必难过,不过是一个狐媚子,猖狂不了多久。” 冬青不知道她哭什么,她凄惶无助的年少,年少爱慕周聿昭的自己,孺慕的皇祖母,全都是虚假的。 周聿昭纳妾,周家就去宫中求皇祖母,方静云便进了门。 听起来荒唐,皇祖母多次教训她,要有气度,不要同那些下贱之人计较。 更要有做长姐的气度,能容人,周家是她的后盾,不能因为她的面子,因小失大,弟弟还年幼,未来想要荣登大位,那些变数太多…… 第8章 孤男寡女 ◎有悖人伦◎ 她在梦中哭着直到醒来,还在哭。因为冬青听到她在哭,正伏在床边哄她,她醒来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醒来了。 冬青一脸惶恐轻声问:“小殿下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不怕。” 她听完突然松了口气,是了,只有在姑苏城,冬青才会叫她小殿下。 “我梦见父王了。” 冬青吓了一跳,紧张安慰她:“等回了上京城,殿下就可以去上香。” 赵幼澄问:“你想去上京城吗?” 冬青不解问:“小殿下不想回去吗?” 赵幼澄望着窗外的景色,摇头:“如果可以,我一辈子都不想回去。” 冬青疑惑:“可是,小殿下之前心心念念想回去呀。” “是啊,我曾经心心念念想回去的。大概时间久了,我就不想回去了。” 冬青怕她再梦魇,就不准她再睡了,陪着她一直聊天。 傍晚下起小雨,天黑的很早。 冬青非要给她熬安神汤,她一个人坐在廊檐下,裹着袍子听雨。旁边烛火摇曳,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她都没有动,不多时,只见五哥和另外两个人进来,等走近了她才看到是师兄和师叔。 裴岘站在雨中,看着她像只猫一样蜷缩在椅子上,迷蒙慵懒,这恼人的雨对她毫无影响。 赵幼澄见了傅容,这才急着起身,问:“出什么事了?” 傅容担心她害怕,赶紧说:“没事,只是刚才遇见子恒,说是找你有事。” 她看了眼裴岘,规规矩矩低头行礼:“见过师叔。” 昏暗的灯光里,他看到她眉目低垂,也看到了她如白玉一般的后颈。 冬青大概是听见这边来了客人,进来后将花厅里的灯都点亮,她才问:“师兄,可是先生找我有事?” 宋岚还不习惯她这么好说话:“想问小殿下借一件东西。” 赵幼澄不解,问:“什么?” “青锋剑。” 青锋剑是父王赠她的一柄剑,她从来没用过。 结果她问都没问,就说:“冬葵,去取青锋剑。” 冬青已经煮好了汤,热汤还散着白雾,裴岘不开口,她就不问,但五哥和大师兄对裴岘十分尊崇。 裴岘就坐在她上首,见她乖觉,才说:“夜半回来,路上下起了雨,在你这里借住一晚。” 赵幼澄明知他说的是鬼话,还是满口答应:“那再好不过,今夜雨不会停,五哥和师兄陪师叔吧。” 傅容求之不得,宋岚也不着急,他借赵幼澄的剑,也不是自己用,下个月书院的六艺考核,需要用一件有分量的兵器做祭。 他要代先生行祭祀礼,傅容提醒他,说师妹有可以用于祭祀的礼器。 赵幼澄见他们都留宿,便让冬青去安排。 她的书房非常阔,就在花厅后面,冬青领着人掌灯后,请他们过去。 赵幼澄笑说:“我的书房有些乱,你们只管用,五哥仰慕师叔文采已久,今夜可以彻夜畅谈。” 傅容有些羞赧低声道:“这丫头……” 让裴岘看了他几眼。 裴岘穿过回廊,仰头望了眼西屋屋檐,园子空旷,贼人入了这里确实十分好躲藏。 太平歌 第9节 书房里灯火通明,她的藏书非常多,当年从上京城来的时候,她舍不得离开便把父王母妃的东西带了大半,书房里大半都是父王的藏书。 南窗下全是画,宋岚还没来过她的书房,见南窗下的画好奇,过去看了眼,十分惊讶道:“先生总说你心思清明,我还不信,没想到你丹青已经如此……” 他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傅容说:“阿鲤的心思大半都用在丹青上,要不然也不能一直被罚抄书。” 赵幼澄现在脸皮厚了,也不觉得丢人,只说:“学生朽木,承蒙先生不弃,已经十分感激,万不敢再有任何怨言。” 这话逗得傅容和宋岚都笑起来。 赵幼澄见裴岘背对她站着,便问:“师叔饮酒吗?” 裴岘站在书柜前,看着这些大部分成了孤本的藏书,有几分手痒。没想到这些孤本都成了文敬太子的遗物,被收藏在这里。 赵幼澄过来,见他盯着柜子里的书,温声道:“师叔若是喜欢,我……” 裴岘看她一眼,她刚才在回廊下听雨,不知是沾了潮湿的气息,所以连眼睛都湿漉漉的。 “不必,你好好收藏吧,这些大多都是孤本。” 赵幼澄看着书怔怔的,好半晌才说:“我收着有什么用,父王爱书,大概是不会喜欢我将这些束之高阁。” 裴岘是见过文敬太子的,身体不好,性情谦和。 文敬太子去后,膝下只有一个还没满月的幼子,先帝择当今陛下继承大统。周太后连着挡了几次,执意想扶持小皇孙登大位。 最后直到先帝驾崩,临终托孤议政大臣,当今陛下才得以登基。 先帝嘱咐陛下善待赵幼澄姐弟,并下诏让赵幼澄领着幼弟南下,去白鹭山书院求学,远离上京城。 可惜先帝驾崩后,周太后口气强硬,以皇太孙年幼为由,不肯放人,陛下也没办法。 最后只有赵幼澄一人南下。 这些赵幼澄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宫中让她南下求学。并不知这是皇祖父的意思。 裴岘是知道的。 “上次宫中见了殿下,十分聪颖。” 赵幼澄七岁南下,弟弟今年也八岁了。她听到弟弟的消息,笑起来像是抱怨一般说:“他都没有要来看看我。” 弟弟十分聪慧,到死都惦记着她。 裴岘听得心里叹息,她毕竟才十五岁。 所以出声安慰:“殿下和太子,都是蒋大人的学生。” 赵幼澄看着他,悄声问:“但是不是好事,阿弟年幼,我更想让他来姑苏,跟着先生读书。我们姐弟不想做他们手中的刀,裴大人,你能教教我吗?” 裴岘盯着她,这一刻有种错觉,她对上京城的事情清清楚楚。 那么是谁告诉她的? 见裴岘脸色凝重,她又笑起来,和裴岘耍心眼,真是白花心思,他一丁点都不肯信人,猜忌心如此重。 她回头看了眼南窗下的五哥和师兄,无奈道:“师叔不用怀疑我,春雨连绵,心中抑郁,胡言乱语罢了。你们聊吧,我去休息了。” 冬青进来报:“隔壁房间都整理好了,几位大人累了可以直接休息。” 五哥和师兄还在讨论,赵幼澄笑说:“你们慢慢看吧,我要去休息了。” 没想到她前脚出门,裴岘也跟着出来了。 她心里异样,不明白他跟出来做什么,心中一动,突然问:“园子里是不是……” 裴岘给她一个手势,让她别说出来。 她心里一悚,看着他满是惶恐,不想回京和无故被杀的区别可大了。 她已经死过一回了,不想再死了。 她现在非常惜命,一步都不肯先走,像只鹌鹑缩在裴岘身边,低声问:“裴大人孤身一人南下,只身涉险,别人知道的会说裴大人职责所在,不知道的还以为裴大人来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日日被人追杀,莫不是大人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裴岘低头看她一眼,她刚才听雨还光着脚,此时还是光脚趿拉着鞋,像只受惊的猫,学会对着他呲牙了。 他无声的笑了。 “害怕的话,让你那个女婢守着你。” 赵幼澄见他居然不管,她的园子里进来了贼子,他居然连个护卫都不带,真是笃定她有府兵。 “师叔这是,和我借人来了?我园子里没多少人,要不我和姑母借一些吧。” 裴岘由着她呲牙,伸手推了把她后背,漫不经心说:“春寒料峭,光着脚,不怕着凉了?” 说完将人推进了房间。 赵幼澄哎了声,回头就见裴岘跟着进来了。 黑暗的房间里静谧,她有种错觉,能感觉到裴岘的呼吸。 但是她还是还害怕,尤其是黑暗。 所以悄声问:“裴大人,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更何况你我有悖人伦……” 裴岘真想看看她这张利嘴,是用什么淬炼出来的,嘴里怎么能说出这么气人的话来。 她大抵是真的害怕的,就靠在他手臂上,他隐约能闻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花香,和雨后清新的气息,黑暗中他的神色晦暗。赵幼澄可不知道他什么表情。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果真听到园子里有了动静,冬葵在廊檐下轻声喊了声:“殿下。” 赵幼澄应了声:“我在。” “人拿住了。” 赵幼澄看了眼裴岘,有点生气,这人还真是捡便宜来了。 她推门出去,问:“人呢?” 冬葵看到了殿下身后站着的裴大人,惊讶了一瞬, lj 才答:“后厢房,人受了伤翻墙逃进来的。” 赵幼澄这才终于放心了。掉头道:“裴大人,贼人抓到了。” 裴岘看她一眼,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赵幼澄真不能将这人和赫赫有名的杀神‘河西王’联系在一起。 裴岘原本就知道那人重伤逃不出去,他一夜拔了那么多钉子,也知道她园子里有府兵,她不会有事。 但还是雨夜独自进了她的园子,他的人就在外面等着,雨夜领着兵进来若是吓着她就不好了,文敬太子就这么两根独苗,那位皇孙身体也不怎么康健。他来的路上想了很多,最后还是独自进来了。 只是没想到她白日里是装乖巧,私底下敢这么和他呲牙,想想还挺有意思。 裴岘脸上丝毫看不出笑意,和冬葵说:“去门外叫人,让人带出去。” 赵幼澄这才明白他领着人来,大概是追到这里了,才独自进来的。 这样的话,气氛就有点尴尬了。 她清清嗓子,诚恳问:“师叔喝茶吗?更深露重,夜里有些寒,不如我煮茶……” “不必了,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我就不方便多呆了。”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气的赵幼澄瞪眼,这人怎么能这样! 第9章 姑苏城 ◎百花一聚◎ 等人都走了,冬青见她依然叉着腰站在廊檐下好像在生气,问:“小殿下怎么了?裴大人呢?” 赵幼澄很久没遇见这么气人的人了。 冬青见她真的生气,劝说:“书房里两个人,今晚看样子是不打算睡了。” 赵幼澄这才说:“那可不行,这些书什么时候都可以看,人不能这么熬。” 说完叹了声气,又往书房去了。 宋岚年纪比傅容大一些,傅容向来护着赵幼澄,所有两人之前其实没那么熟悉,盖因赵幼澄对两位师兄很冷淡。 赵幼澄进去后,傅容还问:“裴大人呢?” 宋岚也看她,毕竟裴岘尽管如今算是权臣,但他早年的才名也是实打实的。 “走了。” “走了?” 赵幼澄没好气:“师叔日理万机,查了东西就走了。” 傅容点点头“也是,裴大人确实很忙。” 宋岚这才说:“苏州府好像出事了,我回来的时候,本来有一个文会,很多书生,家中都是豪商,可那日很多人都没来。” 傅容没想那么深,赵幼澄却明白意思了。 怪不得他来了姑苏后,总有人来杀他,冯志案牵扯太深了,最后怕是会扯到上京城。 所以裴岘明里暗里提醒她少说话,是怕她卷进去…… 傅容和宋岚到底在书房里彻夜未眠,孤本毕竟难得。 第二日放晴,冬青指挥着人,把院子里清扫了一遍。 因为小娘子们要来赴宴了。 傅嘉宜不知从哪里听说她园子里招待了男客,兴冲冲赶来旁敲侧击问她。 “听说前两日,你园子里进了人,女儿家最要紧名声,你别不当回事。” 赵幼澄看了眼池塘里的鱼:“你哥哥也在,你要不要回去问问他?” 傅嘉宜被堵了一句,见赵幼澄不肯说,但是又不甘心,继续多嘴说:“我哥哥这个人性子好,你不能欺负他。这么下去,我哥哥还怎么议亲?” 赵幼澄都气笑了,“难不成我选驸马,还要你点头才行吗?天家的事,你也能说了算吗?” 她的亲事必定是要经过宫里同意才行。 傅嘉宜是万万不敢顶着个名头。结结巴巴说:“你别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 太平歌 第10节 赵幼澄懒得理会她,十四五岁爱虚荣的年纪,她曾经也虚荣啊,爱慕宫中的荣华,贪图封赏的荣耀…… 傅嘉宜自有她的父母为她操心。 宋宝珍来得最早,也不见外,怀里抱着一幅画,见了面就送给她笑着说:“听闻殿下最喜爱丹青,我借花谢佛了。” 赵幼澄展开看了眼,惊讶了一瞬,收起来递给冬青:“好生收起来,这画实在珍贵。” 宋宝珍性情好,笑起来说:“没有这么珍贵,冬青不要怕。” 冬青笑起来说:“快里面请,今日有酸梅汤。” 宋宝珍立刻说:“常听嘉宜说殿下的园子漂亮,我还没来过。” 赵幼澄带着人穿过回廊,边走边介绍:“我的园子很小,太小了就不好待客。” 其实并不小,江南园子只是少有她这里开阔的,宋宝珍好奇四处张望。 书房门开着,宋宝珍好奇瞧了眼,赵幼澄见她好奇,就介绍:“这是书房。” 宋宝珍小心问:“我能进去看看吗?” “可以啊。” 对未来的五嫂,她态度十分和气。 宋宝珍进了书房就被惊住了,这书房这么宽阔,甚至比父亲的书房要宽大许多。 那是她不明白,朝臣的书房是重地,哪能那么宽阔。赵幼澄的书房全是书画,无所谓的。 赵幼澄也不催,由着她观赏,见外面有声音,冬葵进来说:“小娘子们都到了。”赵幼澄和冬葵说:“领她们去花园吧,我等会就过去。让冬青看顾着,还有嘉宜在。” 宋宝珍不好意思说:“我耽误了大家,我们也过去吧。” 赵幼澄不在意说:“又不是正经的宴客,不过是来园子里玩,哪来那么多规矩。” 她上辈子那么守规矩,寸步不敢踏错,生怕丢了天家的脸面,不也照样没用,可见那些规矩就是用来约束老实人的。 赵幼澄听见后面的声音了,说:“你慢慢看吧,我过去看看她们玩什么呢。” 她穿过游廊,园子里傅嘉宜正在指挥着小女婢要在池塘里钓鱼,其他人好奇,跟着看。 傅嘉宜见她来了,十分理直气壮,大概是为显得和其他人不一样,让自己也看起来像半个主人,说:“我要在池塘里钓一条鱼,午膳的时候做汤。” 赵幼澄笑着威胁她:“你敢祸害我的鱼,我就去姑妈那里告状。” 傅嘉宜已经好几天没见母亲了,被赵幼澄一提,登时有点想翻脸了。 真是属狗的。 赵幼澄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肯定又在家里闹了。 就算她糊涂也不能不管她,要不然将来五哥难做。 她不惯着傅嘉宜,说来也怪,她从前和傅嘉宜针尖对麦芒,傅嘉宜从来不来她这里,只管在外诋毁她,如今她教训了她这么多次,她倒是三五不时来她这里。 “今天就是来园子里玩的,你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投壶、射箭、弹琴、论经,随便你们玩。” 一帮人被逗笑了,“哪有这么多会玩的。” 宋宝珍已经过来了,站在游廊里夸了句:“殿下的丹青当真厉害。” 赵幼澄回头应声:“宝珍的字也是一绝。” 两人倒是有点趣味相投。 其他人见她这里真的好似没有那么多规矩,也无甚炫耀,十几岁的少女玩心正重,也玩开了,不再拘谨。 有投壶的、有煮茶的、弹琴的,交流画本的,一整天园子里姑娘们玩了个痛快。 赵幼澄从前对这帮小娘子们并不熟悉,只知道宋宝珍最后嫁给了五哥。今日算是大概认识了。 傍晚时分,五哥和大师兄居然又相伴而来。 小娘子们还在用晚膳,赵幼澄见冬葵直接将人带去书房了,就去书房里看了眼,五哥见她来就说:“裴大人受了伤,昨日雨夜有贼子行刺裴大人,裴大人昨夜连夜去了苏州府。” 赵幼澄诧异,昨晚,没发觉他哪里受伤啊。 况且他那么能气人,不像是吃亏了的。 “严重吗?” 宋岚道:“性命无碍,但也算凶险。” 赵幼澄有点不相信。 裴岘确实受了伤,也连夜出发去了苏州府。 这一趟走的不平顺,江南的织造局空有名声,已经被掏空了,从上京城出发前,他就知道。 毕竟周家是江南的百年望族,陛下提他做按察使,也是让他来探水深的,至于他能探多深,探出什么,由他自己决定。 他若是得用,让陛下满意,可以一步登天。 他若是不得用,那就继续回中枢衙门,至于这趟差事,就是他和周家的私人恩怨,谁也得不了便宜。 御史台的折子写的清楚,冯志的周家姻亲。 他来这里的第一天,对方就盯着他了,冯家的额姻亲遍布,冯志统领三大织造局,不应该会穷成这样。 倒是让他发现一个人郑兴化,和冯志关系有些微妙。他可是建元二年的进士,是中枢衙门吕大人的学生,吕大人可是先帝驾崩亲定下的辅政大臣之一。 江南这潭深水,已经不好搅动了。 赵幼澄送走小娘子们,傅嘉宜赖着不肯走,跟着她进了书房,见傅容和宋岚在抄书,怪叫:“哥哥不是去书院了吗?怎么整日混迹在这里!” 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让人厌烦的本事简直与生俱来,再多的人都掩盖不住她的坏,总能脱颖而出。 宋岚被她的话惊呆了,皱眉道:“我邀怀龄来殿下这里看孤本,不知你是……” 赵幼澄见宋岚有些动气了,才说:“师兄不用管她,我和五哥把她惯坏了。” 傅嘉宜眼睛睁得老大,看着赵幼澄不可置信。 傅容生气道:“你若是还是口无遮拦,别说去哪里,以后门都不要出。什么时候学会闭嘴了,什么时候再出门。” 他当真生气了。 傅嘉宜还是怕他的,登时红着眼看着他们。 赵幼澄问师兄:“先生没说什么吗?师叔一个人走的?” 宋岚不想多说话,赵幼澄就笑起来,和傅嘉宜说:“你不回去吗?我给姑母准备了东西,你帮我带回去吧。” 傅容是知道妹妹和母亲闹矛盾了,他有心教育妹妹,吩咐道:“顺道和我母亲说一声,我在阿鲤这里看书,让母亲不要等我。” 傅嘉宜被两人盯着,不敢说不去,负气转身就走了。 赵幼澄也不用她自己拿,叫冬青吩咐人跟着去送了。 宋岚这才说;“先生什么都没说,也不准我们多过问,师伯也已经北上。” 那就是没事了。 宋岚又说:“不过最晚入冬我也要北上,去上京城参加科考。” 赵幼澄知道他会高中,所以恭喜说:“师兄一定会高中。” 宋岚看她一眼,见她对其他事还是不怎么上心,不免为她着急,还是将苏州府听来的消息偷偷告诉她:“我听闻……苏州府那边已经在筹备太后娘娘寿辰的贺礼,明年三月,想必你也要回上京城的。” 赵幼澄愣了下,而后笑起来,“我知道了,谢师兄。” 第10章 再见了 ◎姑苏城◎ 赵幼澄以为她起码要在秋后入冬后才会收到旨意筹备入京。 结果一个月后,就收到上京城的消息,并不是旨意,只是太后做主召她回京。 太后娘娘夜梦先帝和文敬太子,梦中潸然泪下,夜不能寐,特意让让静义公主带着她北上入京。 彼时她正在先生书房里听讲,五哥匆匆而来,进门就和她说:“上京城来信了。” 宣旨的内官还在府上。 明松先生正讲到答渝州李使君,赵幼澄跪坐在桌案后,有些片刻茫然,并未起身,而是看着谢明松,感喟一笑:“我听不到圣刚僧人后续了,先生,我先回去了。” 她眼里不是没有凄惶,看的谢明松心中不忍。 她面色匆匆,起身就跟着傅容走了。 回去的路上傅容便和她讲了旨意中的内容,赵幼澄半个字都不信,她南下将近十年,太后娘娘怎么会突然夜梦先帝和父王? 只是不知道上京城出了什么事,惹得太后娘娘急着让她回去。她想了一路也没有头绪,她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裴岘查到了什么,让周家忌惮,这才急着催她回京,怕是也为了定下婚事,稳住局面吧。 毕竟宗亲和朝臣,还是不一样的。 她一路上开始翻来覆去的想,将从前认识的人想了一大半,等到公主府,见坐在下首的居然是文墨,他是延嘉殿大总管文襄的干儿子。 也是,此刻他还是个小内侍,无甚权柄。 静义公主就坐在上首,傅姑丈坐在另一侧,姑母见她来冲她招招手。 她行了礼,这才领了旨意。 姑母吩咐:“我们先准备了,半个月后动身。” 文墨立刻说:“奴明日动身,到上京城回了旨意,这就折回来迎接两位殿下。” 姑母笑说:“水路一路平顺,不必这样折腾人。等到了码头派人通传一声便好。” 文墨被领着去休息了。 赵幼澄一副懵懂状,问:“皇祖母生辰在明年三月,怎么会现在让我回京?” 静义公主不好说什么,她也不清楚,更不愿意妄议旨意。 “不知道,你先准备吧,这次回去,可能要长住。” 傅姑丈也说:“陛下虽然没有旨意,但是陛下纯孝,太后娘娘有了春秋,定是让你们回去陪太后娘娘的。” 赵幼澄和静义公主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神中看明白了意思,赵幼澄乖觉:“是, 太平歌 第11节 我园子里还乱着,那我先回去了让她们尽快整理东西。” 静义长公主嘱咐:“时间紧,尽量精简一些,后续的东西可以让她们慢些押运北上。” 赵幼澄也不反驳,出了门就见傅嘉宜匆匆进来,见了她就喊:“你要回上京城了?” 她眼里都是不可置信,和对未来不确定的恐慌,在姑苏城,她和赵幼澄还是一样的。她母亲是静义公主,再没有比她尊贵的人了。赵幼澄是孤身一人,无父无母再尊贵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可是眼看着就不一样了,她回了上京城就会住到宫里去,太后娘娘肯定会为她撑腰,她就成了宫中的贵人了…… 她们之间从此就天壤之别了。 赵幼澄没回答她,因为傅容喊了声:“嘉宜进来。” 赵幼澄甚至都没有和她说话,就匆匆走了。 回去的路上和冬青低声吩咐:“前段时间整理好的东西全部装箱,带不走的封起来,书房的东西全部带走,回去让冬凌带一批先一步进京。” 冬青满脸惊愕,跟着边应声,边问:“大殿下不是说了,剩下的东西可以等进京安顿好后再运。” 赵幼澄连眼神都不变:“我总要知道,为什么突然要我回京。连夏天都不准我过完。” 冬青也才十七岁,满脸稚嫩,不懂这里面的东西。见她面色严肃,也不敢多嘴。 冬葵领着人连夜开始装箱,第二日一早就整理好第一批东西,赵幼澄嘱咐冬凌:“你入京的名目是送礼,是姑苏谢家人入京探亲。记住了,入京后住在永嘉寺附近,听到任何风声,到码头等我们。” 冬凌准备好东西,过了两日便匆匆出发了。 这几日忙忙碌碌,姑母那边说,皇祖母提了五哥和傅嘉宜,所以姑母会带着孩子一起去。 眼看着就要出发了,赵幼澄越发舍不得,坐在园子里的海棠树下,长叹了口气,无甚话可说。园子里到处都是女婢和行李,乱糟糟的。 没想到阿吉来寻她,说是先生有话嘱咐她。 她最怕和先生告别,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如梦似幻。 她最愧对的,也是先生的苦心。先生当年是不想她入京的。 她从前入京那次,悄然而走,没有告别,无人知晓。 她跟着阿吉回书院,大师兄也在书房里,先生见她来,问:“入京的日子定了吗?” “就这几日了。” 谢明松见她眉目开阔,从前的郁气一扫而空,隐隐竟然有几分…… “你师叔已经回京,我写了信,让人带给他,若是有难处,你就去找他。” 赵幼澄惊愕,从前先生没有嘱咐过她,师叔也没有看顾过她。 谢明松见她呆楞,便说:“不要怕,你师兄秋后也会上京。明年三月太后娘娘寿辰,入京贺寿的人很多。” 赵幼澄知道他是担心她孤身进宫害怕,一时间听得有些热泪盈眶。 她跪坐在下首,低头斟酌问:“我自七岁南下来到姑苏,拜在先生门下,学生愚钝如朽木,承蒙先生不弃,多年教导。此番回京,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天下人都知先生工于相术,阿鲤可否请先生替我看一看,我是否会像父王母妃一样,寿数……” “阿鲤!”,宋岚急切喊她一声,不准她信口胡说。 谢明松定定看着她,道:“不会。” 她跪坐着伏腰长拜,给谢明松磕了头,久久没有起身,最后只说:“学生赵阿鲤谢先生。” 出发那日是个雨天,江南的盛夏多雨,姑苏的雨季来了。雨打芭蕉的景致,北上之后再也见不到了。 码头上开始装船,先生没有来,但是让两位师兄前来送她。 宋岚站在雨中却替她遮伞细细嘱咐她:“阿鲤入京后记得来信。先生还等着你的信。” 宋岚最近才和她熟悉,叫她阿鲤也没负担了。十分有做兄长的自觉。 她接过冬青的手里的盒子,递给宋岚说:“这是我答应阿吉的,你帮我带给他。我到了就会来信,书房里的书我都带走了,这些都是我的念想,等师兄来上京城后,只管来我的书房来看。” 宋岚明知道她是安慰自己,她入京怕就会住到宫里去的。却满口答应:“那最好不过,我眼馋你的藏书很久了。” 赵幼澄知道他是安慰自己,也不解释。 上船后,长公主领着人进了船舱,傅容和傅嘉宜因为避雨也直接进了船舱,只有她站在甲板上不肯进去,回头望了眼,见两位师兄站在雨中和她挥手,她泪如雨下。 冬青见她哭成这样,也红着眼安慰她:“殿下,回了宫就好了。” 没人知道,她有多留恋姑苏城。 留恋姑苏城里的人啊。 大概是上船那日淋了雨,她从上船开始就感了风寒,又加上有些自厌的情绪,吃药也不上心,一路上都病着,行至沧州,逢北方大雨。 她复又着了凉,北方的夏天遇雨非常冷,她从一路上的病歪歪,到最后复又高热,等快到上京城时已经不能起身。 静义公主吓坏了,连傅嘉宜都不敢来找她。 冬青彻底慌了神,哭的眼睛通红,她见姑母来了,撑起身艰难说:“姑母,我梦见我父王了。我要去永嘉寺给他上香。” 静义公主听得大恸,红着眼哄她:“等到了码头,就有人来接你。” 她哑着声音:“我梦见我父王和母妃坐在院子里,父王嘱咐我早些归家。” 静义公主听得大骇。 匆匆出去了。 赵幼澄见所有人都吓着了。一个人躺在船舱里,望着顶上的纱帐悄悄笑起来。 她总要想办法,想一个能不住到宫里去的办法。 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了。 等人到通州别院,她是因着发烧,又起了红疹,咳嗽起来十分可怖,冬青和冬葵寸步不离地守着,隐隐传出有传染的征兆。 让宫里派来的人都不敢进来见她。 静义公主满脸憔悴,简直焦头烂额,赵幼澄要是有什么差池,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全责在她。 这次来的人是文襄,在宫中都是一等一的内官,见了静义公主气势上丝毫不落下乘,满脸笑意:“老奴见过殿下,有些年不见殿下了,殿下还是当年一样风采依旧。老娘娘可是日日盼着两位殿下,这不,一听说快到了,就打发老奴在这儿早早候着,说见了人立刻给她领到延嘉殿让她瞧一瞧。可怜老娘娘这些年,日日垂泪,牵肠挂肚的记挂着两位殿下。” “文总领快坐,这些年可好?” “劳殿下记挂,老奴还算得用,替老娘娘跑腿还可。” 他句句都在催,句句都是威严,静义公主根本不敢和他起冲突。 只好实话实说:“不瞒你说,阿鲤上船就开始病了,断断续续烧了一路,到了沧州都不能起身,尤其……” 文襄五十来岁,丝毫不见老态,慢条斯理端着茶杯挑眉问:“尤其什么?” “她说……” 文襄听得吓了一跳,立刻变了脸色问:“当真?” 第11章 赵阿鲤如愿 ◎两宫争相来接◎ 静义公主面色铁青,心情坏到了极点,赵幼澄要是出什么事,她难辞其咎,此刻的她只剩下担忧。 “一路上病着,但自己忍着不吭声。北上天气渐凉,复又加重烧得最厉害的时候,一直在喊文敬皇兄等等她……” 文襄皱着眉,立刻道:“我去看看小殿下。” 静义公主立刻道:“阿鲤起了疹,怕是会传染……” 文襄一双利眼似刀,闪着光,斟酌片刻才说:“老奴隔着帘子给小殿下磕个头,小殿下这一去姑苏这些年,老奴实在心疼的紧。” 话说的漂亮,也不过是点个卯,怕传染又不想空跑一趟。 静义公主不敢耽搁领着人进了房间,果真房间全是药味,甚至闻到了淡淡的锻石灰的味道。 静义公主看了眼旁边的文襄,穿过帘子,赵幼澄见外面有人一闪而过,便轻声问:“我能去永嘉寺看父王了吗?我梦见太微宫了。姑母,你和皇祖母说……等我好了我再进宫去看她……我要先去陪父王了……” 因为胸闷气短,她说话有些断断续续。 文襄听得骇然,不敢大意,立刻退出来直接进宫去了。 赵幼澄见静义公主红着眼,故意问:“是不是皇祖母不准?” 静义公主太知道天家的亲情不值钱,但是毕竟赵幼澄是太后的亲孙女,这么多年养在姑苏城,她已经猜不透宫里的意思了。 哄走静义公主,冬葵领着冬凌匆匆进来。 冬凌立刻说:“殿下,裴大人已经回京,江南的冯志案从中枢衙门交到了刑部衙门。” 怪不得周家这么急切。 赵幼澄立刻说:“备纸笔。” 她只在纸上写了:我想住在太微宫陪父王母妃,求师叔成全。 之后将装进信封和冬凌交代:“你快马进城,赶在文襄之前帮我送给裴大人。” 说着将裴岘给她的玉佩一并交给冬凌,外加一枚城门令。 父王去世后,母妃就从东宫移居到了城东永嘉寺隔壁的太微宫,这里曾经是父王避暑的园子。 没等文襄出别院,冬凌的快马已经奔着入城。裴岘在家,听到有人来寻他。冬凌递了东西垂首站在一边。 握着玉佩皱眉打开纸,看了眼,问:“出什么事了?” 冬凌和静义公主一样的说辞。 裴岘肃着脸,斥了声:“胡闹!” 但也没说不行,只说:“你回去吧。” 宫中的赵晖得到消息不比周太后晚。 但两人态度截然不同。 赵晖还在批奏章,一看消息,立刻皱眉不可置信问:“怎么回事?不是有医官跟着的吗?” 大内官杨寿山立刻道:“文襄午后出城,在傍晚匆匆回宫了。” 赵晖闭着眼骂了声,沉吟不语,片刻后吩咐:“永嘉寺有文敬皇兄的长明灯,这是皇嫂当年亲手点的。阿鲤病中梦见皇兄也情有可原,但不可尽信鬼神之言,她既然想去永嘉寺,那就去吧。你亲自去安排,知会云檀一声,这个旨意让云檀发吧。带着医官一并去接人。阿鲤我托付给你,若是有个差池,朕惟你是问。” 杨寿山低头道:“奴领旨。” 延嘉殿的周太后听完文襄说的,惊怒道:“这怎么可好!阿鲤可要紧……” 太平歌 第12节 她问了一串,只觉要出事,毕竟是亲孙女,那是她儿子仅剩的血脉了。 可又听赵幼澄频频梦见文敬太子夫妇,更是有要和文敬夫妇一起走的言论。 只觉头昏目眩,心碎至极,一听赵幼澄想住到太微宫去,立刻反驳到:“怎么能去太微宫,她是我的孙儿啊,宫里难不成还容不下她吗!怎么能孤苦一个人住到太微宫去!” 文襄不敢多嘴。 周太后自言自语一通,催着文襄去太医署寻人,立刻出城去,但再没提立刻将人接进宫来的话。 文襄便知道,主子的意思是要小郡主在通州别院养病了。 不等延嘉殿的文襄出发,皇后的两仪殿发了旨意,直言:江宁知府携家眷北上进京述职,通州码头遇上静义公主及小郡主一行人,得知小郡主一病不起。面圣立即禀报此事,皇后听闻心疼小郡主,特向陛下借了杨总管去接人。 等延嘉殿知道的时候,杨寿山已经连夜到了通州别院。 赵幼澄还在等,是延嘉殿的人先来,还是辅仁殿的人先来。 她只能求助师叔,或者再去求宗室中的老王爷们,就怕这时候师叔肯不肯帮她。 没想到陛下对她如此上心。 也不知道素来沉着脸的师叔,请动了谁来说这件事。让陛下如此迅速。 她一边难熬,一边坏心的盘算着。 杨寿山更是丝毫不怕她的病,进了别院,直接跪在赵幼澄面前,规规矩矩的磕了头,言明是陛下得知小郡主不能起身,实在担心,特派人来接,小郡主只管放心,想住在哪里就住在哪里。 赵幼澄心里终于放心了,想必陛下也清楚在太后的意思了,抢先让杨寿山来接人了。 也是,她是先太子长女,出了什么事情,还有宗室中的那些长辈们看着,陛下面上总不会好看的。 杨寿山带着皇后的车马,姿态放的很低。带着的人十分得用,规矩利索。 最后他秘见了静义公主。 静义公主很多年没有回上京城了,宫中的大内官,她哪一个都惹不起。 她一脸惊忧:“杨总领这是……” 杨寿山办事十分老道,在静义公主面前都毫无张狂,十分谦卑道:“殿下不必惊慌,实在是小殿下的病不能耽搁了,陛下和皇后娘娘担忧小殿下,特遣老奴来接人进京安置。殿下车马劳顿,今夜只管歇息,待明日休息好了再进宫,太后娘娘那里,还要殿下去宽心一二。” 他的话说的实在漂亮。 静义公主大概是明白意思了,更不敢置喙,她先前以为文襄来,就已经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了。 哪知道杨寿山也来了,而且杨寿山和文襄完全不同,可以说是礼数周到,丝毫没有越距,这让她更不敢轻视。 她幼年在周太后手下长大,对周太后的手段是亲身体会过的。她不可能为了赵幼澄得罪周太后,她还有儿女要看顾的。也更不敢得罪杨寿山,这是陛下的耳目。 一时间让她十分为难,更有些担忧,两宫若是有什么龃龉,她首当其冲就是炮灰。 杨寿山可不是来和她商量的,见完她就带着人连夜进京了。 静义公主心中不安,一夜没睡着,天蒙蒙亮的时候。傅容来寻,见母亲怏怏的,便说:“母亲这一路累了,先休息吧,阿鲤和妹妹那边我来看着。” 静义公主熬的眼睛通红,摇头:“阿鲤昨夜已经进京去了。我们今日进宫给宫中行礼,你带好你妹妹。” 傅容听得大惊:“怎么会连夜进京?不是说在别院养好身体再进京的吗?” 静义公主见他怒目,心中有些晦暗:“她没事,太后和陛下都担心她,别院毕竟简陋,进京后有太医署的圣手看着,更好一些。” 傅容知道这是场面话,他又不是小孩子。顿时自责住在隔壁丝毫没有听到动静。 静义公主知道儿子对阿鲤自小就十分偏爱,她也觉得儿子是喜欢阿鲤的。 这次带儿子来,也是为了探探口风,看这桩表兄妹的亲事,有没有可能。 傅容却不像母亲那么宽心,但也什么都没说。 杨寿山做事十分麻利,等赵幼澄进了永嘉寺,永嘉寺已经肃清。 太医署擅儿科的吴大人也领着人已经在候着。赵幼澄名为文敬太子上香,实则被安顿在这里养病。 她也不算是装病,确实断断续续病了一路,一直发烧,时间拖久了,人也瘦的厉害,面色都发黄。 杨寿山见她醒来,道:“听闻小殿下想回太微宫那边安顿,那边需要等两日才能收拾妥当,小殿下在这边暂歇几日即可。” 赵幼澄精神不好,病怏怏的,但是眼睛亮亮的,和杨寿山说:“谢陛下娘娘体恤,累的杨总领半夜三更劳累这一趟。只是辜负了皇祖母的心意,不能去尽孝,等我好利索了,我再去宫里给她磕头。” 杨寿山听明白她的意思了,这是想常住太微宫了。 哄孩子的话杨寿山信手拈来,立刻说:“陛下一听闻小殿下刚下船就不能起身,心焦万分,连夜遣老奴来接小殿下进京。小殿下养好身体,宫中哪一日都能去。陛下也在等小殿下呢。” 赵幼澄是承这个情的。毕竟她不愿意进宫的局面,,变成了眼下,陛下和太后之间生了嫌隙。 等吴大人请了脉,言明她这一趟实在伤身严重,并谴责了赵幼澄忍病不言的做法,最后更是说,这么任其发展下去,性命都难保…… 杨寿山得了准信,留下大徒弟杨先勇好身伺候,自己回宫复命去了。 反正宫中得了消息,赵幼澄的伤寒到如今肺热伤身,咳喘不断,如今不能起身了。 周太后一听赵晖夫妇,连夜将人安置在了太微宫,砸了一套茶具。 也说不清生自己的气,还是气恨皇帝的手伸得太长。 文襄当夜没出城,等第二天出城白跑了一趟,自然也吃了挂落,直到午后静义公主领着一对儿女入宫,文襄都没有露面。 第12章 小皇孙 ◎自小早慧◎ 赵幼澄住在永嘉寺,永嘉寺有羽林卫把守,没有旨意没有能进去。 冬青担惊受怕了一路,见赵幼澄终于能起身了,扶着她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的日光,红着眼睛,有些惶恐轻声说:“殿下,冬凌说这里被围了。我们谁也出不去。这要怎么办?” 赵幼澄望着远处的屋檐,轻声说:“围起来多清静啊,我要养病,这样最好。” 冬青不懂,怕被人圈禁在这里,见她无所谓,也不敢再说,但脸上还是忧心忡忡。 第二天她退了热,咳嗽也好一些了,只是瘦的厉害。北方入夏后,没有姑苏那么闷热,冬葵搬了椅子,她躺在廊檐下休憩,这样日光既不刺眼,温度也刚好。 裴岘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宽大的躺椅里,她躺在里面显得空荡荡的,和一个月前判若两人。 冬青发现了人,赵幼澄睁开眼见裴岘来了,笑起来也不起身。 裴岘还是严肃脸,换了身烟色的襴衫,倒是没那么威严了。 “怎么搞成这幅样子!” 他以为她就是耍些心眼,但没想到她会真的病成这样。 赵幼澄才不可能认,“师叔不信我梦见了我父王?” 这让人没法回答。 赵幼澄也不是故意呛他,改口说:“出发那日姑苏大雨,我大概是淋了雨,行到沧州,又逢大雨,北方的雨天真冷。我虽然出生上京城,可是呆惯了姑苏,已经不适应上京城的气候了。” 这话里有话,裴岘丝毫不接,心想,还是那么多心眼。 见他不接话,赵幼澄也不气馁,笑吟吟问:“我能在这儿养病,还没有感谢师叔的恩情。” 裴岘问:“不装了?现在愿意说实话了?” 他很不喜欢她这么不要命的做法。事实上他收到师兄的信,师兄虽然没提她,但也有让他看护的意思。 赵幼澄指指不远处的屋檐:“是,我从开始就只想住隔壁的太微宫去。但是这由不得我。” 她若是不装神弄鬼,一副随时离世的模样,谁会多看她一眼?多听她一言? 她也不用裴岘问,自己说:“皇祖母召我回京,我就快十六岁了,我又不傻,我自己的事情由不得我做主。若是我父王还在,我何至于这样挖空心思。” 她进了上京城就开始示弱,尤其在裴岘面前,做足了孤女的样子。 裴岘不认同她自怜自哀的态度。他出身豪族,家族庞大,见过的龌龊比她听过的都多,小小年纪如此哀叹,不是长寿之态。 赵幼澄心里可想着长命百岁,心里哪有什么哀叹之心,她眼下心性坚韧,正谋算着徐徐图之,还在等着阿弟来看她…… 披着这一身弱柳扶风的皮,谋的是将来。 裴岘:“陛下劝你少些思虑,等好些了,皇后娘娘还等着见你。” 赵幼澄开始立刻开始表演:“该谢谢陛下娘娘,我久不见阿弟,不知他如今怎样了?” 裴岘皱眉看着她,按理说,她应该和太后十分亲近才对,毕竟小皇孙一直养在太后身边,又是亲祖母。 “太平王殿下和太子殿下明日会来看你的。” 赵幼澄得了这个消息,真的高兴了。 前世的阿弟死于建元二十三年春。 她眼睛里续了泪,想想都觉得激动。看在裴岘眼里,确实觉得她可怜,上京城与她真的没有好处。 裴岘是奉命来看她,因为陛下知道,她是谢明松的学生,是他的晚辈,但其他人不知道。 第二天午后,她特意换了身衣服,但是面色实在不好看,等太子殿下来的时候,她已经等了很久了。 先皇过世时,便封了弟弟太平王,皇祖父望他这一生富贵太平。 陪行的依旧是杨寿山,太子赵晖带着堂弟赵诚进了永嘉寺,先去正殿上香,而后好后面的厢房来看她。 太子见了她依旧是规规矩矩行礼,她是姐姐,他们是弟弟。 “弟弟见过姐姐。” 赵幼澄笑起来,看着弟弟们笑起来。 赵诚对她没什么印象,但是心里觉得亲近,问:“阿姐好些了吗?” “好了。” 杨寿山见她脸色不好,劝慰道:“小殿下安心养身体,陛下娘娘每日都要问一番殿下的病情。这几日太后娘娘也病了,,娘娘在延嘉殿侍疾,多亏有静义公主在太后娘娘身边,两位小殿下让太后娘娘开心不少。” 赵幼澄最喜欢杨寿山这一点,虽然这个人不好说话,但对主上非常忠心,用最少的字,能把话说清楚。 她从前和杨寿山打交道的时候不多,倒是和文襄打交道的时候比较多,文襄这个人,太后将他养的太肥了太贪了,银子不够,话不出来。 赵幼澄也必须闻弦知雅意,“我如今不能尽孝,实在惭愧。” 杨寿山笑起来:“小殿下安心养病,就是尽孝了。殿下且安坐,太子殿下今日替太平殿下去延嘉殿尽孝,老奴进宫复命了。” “冬青,送杨总管。” 太平歌 第13节 赵幼澄握着赵诚的手,他年纪尚小,有早产不足之症。 “你呢?这些年怎么样?” 赵诚不答,还是皱褶眉执着问:“阿姐,你在姑苏好吗?” 赵幼澄一听他这么问,登时泪如雨下,却笑着说:“好,姑苏城很好。” 赵诚见她突然哭成这样,慌了神,“阿姐,我很好,我在宫中只挂念书,我很好的。” 赵幼澄抱着他安慰:“我们都好好的。” 她安了心神,问:“皇祖母病了吗?” 赵诚摇头:“我也不太知道,今年开始陛下让我择殿另住,而课业繁重,我一整日几乎一直在东宫上课,只有掌灯了才会回去。” 赵幼澄没想到陛下这么早之前,已经开始防着了。 她怕被指婚给周家,陛下也不愿意。 永嘉寺中十分安静,因为寺中只有一位主持,和三位僧人。每日能听到钟声,和隐隐的诵经声,赵幼澄很喜欢这里的宁静。 第二日,吴太医又来,大概是知道她怎么得病的,话中多是劝诫。 她还在想这病短时间内是不能好的,不仅不能好,还要拖。 现在已经六月底了,过了中秋节,陛下就会下旨为太后贺寿,那时候她需要彻底摆脱周家的亲事。 第二日一早陛下就将阿弟赵城送出来看她。 赵幼澄看着小小的孩童,无声的哭了很久,阿弟已经八岁了。 当晚赵诚没有回去,因为两人思念父母。姐弟两人一整日都窝在南窗边的炕上说话。宫中乱象,也无人时时刻刻惦记着赵城,赵城的性格有些冷,不爱说话,也不见活泼,但是言辞中能听出来他非常聪慧。 隔了一日杨寿山来了后见她勉强能起身,便说:“小殿下,太微宫清理好了,眼下也不着急搬过去,要不然让小王爷过去看看?” 她急不可耐,催着冬青说:“冬青,你和冬葵去把东西带过去安顿好。” 她这是准备把人送过去。 赵诚坐在她身边,十分依恋她。他身边有个很机灵的内官叫刘捷,劝赵诚:“小殿下该回宫了,不能耽搁了学业,到时候……” 赵幼澄靠在迎枕上,看他一眼,慢条斯理问:“阿弟是奉陛下旨意来看我,你倒是说说,到时候谁会责难?” 赵诚这一日在她这里十分自在,他毕竟没有出过宫门,对什么都好奇。手里握着赵幼澄从姑苏搜罗来的玩具,见刘捷说话都没回头。 刘捷被赵幼澄吓住了,立刻跪下道:“殿下……” 赵幼澄生着病,不想动气,她毕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所以跋扈的态度,让这帮奴婢们很怕。 “行了,去外面候着。再让我听到你威胁主上,小心你的脑袋。” 等刘捷出去了,赵诚却慢吞吞说:“阿姐,没必要和一个奴才生气。他爱说就让他说就是了。” 赵幼澄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心酸不已,他一个小孩子,都知道身边人不拿自己当正经主人。住在宫中,总归是寄居。 “阿弟,你回宫后,去求皇后和陛下,就说我身体不好,你要来陪我。好不好?” 赵诚放下手里的玩具,笑起来说:“阿姐糊涂了,我同太子殿下一同读书,这是天大的恩赐,怎么能私自出宫呢。” 陛下的天恩,可以让你住在宫外,却不可能放我出宫的。 赵幼澄也知道,可是还是听着心酸,他像极了父王的早慧。是不是因为他太聪明,伤了寿数,早早离开了她。 赵幼澄不想说让他难过的话,索性也不再提这些。 “那,每逢月中来看我,好不好?” 赵诚笑起来:“阿姐放心,我隔五日就来看你一次。我学得快,不好将太子殿下比下去。” 赵幼澄听着他的小聪明,他还有些顽皮。 从前她不记得他是不是有过这样顽皮的时候了。从前她每次见到他,都会耳提面命,时时刻刻提醒他要勤勉,要像太子学习,不要一味的贪玩,要像父王一样…… 想必那时候他也很讨厌她吧。 她还没有退烧,咳嗽着不能起身,就坐在窗前给弟弟讲姑苏城的故事。 赵城靠在她身边静静听着。 第13章 忠义候 ◎当年的长公主驸马◎ 赵城这几日一直在永嘉寺陪着她。 隔壁的太微宫都安排妥当了,留值的是一个小内官,见了赵幼澄便说:“杨总领吩咐了,让奴等侍奉殿下到太微宫静养。” 赵幼澄牵着赵诚,笑着说:“那走吧。” 冬青真是怕极了她再生病,几乎寸步不离的跟着,身边的女婢们开始整理这边的东西。 穿过院子,这边开了门,像是新开的,冬青解释:“等殿下搬过去后,这门就会封死。” 母妃最后住在太微宫,身体很不好,自父王去世后,她就不太好了。生下下阿弟几乎耗尽了她的生命。 后院里有一颗参天的槐树。 穿过游廊,太微宫还是从前的样子,褪色的红,斑驳的漆,石缝里的草…… 每一处看起来都荒凉。 她站着看了会儿,笑起来:“挺好的。” 小内官原本以为她会生气,毕竟仓促间整理出来的,都来不及翻修。 他不知道赵幼澄就喜欢这半旧不新的太微宫,没有人闯进过这里,仿佛还留着母妃的痕迹。 堂屋的日光正好,姑苏城的东西都搬来了,东厢房做了书房。 冬青说:“还是和姑苏的书房一样,奴已经整理好了。” 这天开始她就住在太微宫了,赵诚要回宫继续去读书了。 太医署的人也住在太微宫照料她。 这几日她圈在永嘉寺养病,但是上京城都知道她回来了。 上京城里那么多打听消息的人,都只知道小郡主从姑苏回来了,因为伤心,在永嘉寺给文敬太子上香,并住在太微宫了。 无不赞她一声孝顺。知道她养病的人很少。陛下那里是不肯漏出一点消息。连宗室中的老王爷们打听她,陛下都推脱不肯说实话。 延嘉殿的气氛倒是不低落,周太后因为头疼的毛病犯了,静义公主领着傅嘉宜坐在一边侍疾。 傅嘉宜对上京城十分好奇,对宫中的生活更是好奇。那日进宫和太后见礼后,便被太后娘娘留在宫中了。 她心中的雀跃无人能说,无人可以分享。她见识的无上的权力、尊贵和荣耀都让她震惊。 周太后头上戴着抹额,面色有些憔悴,温和说:“阿鲤年纪小,难免性情骄纵。嘉宜性情就十分乖巧,像你小时候。” 此刻,周太后也认了这个结果,孙女被留在宫外养病。甚至都没有给她这个祖母捎来只言片语。她心里是在埋冤她这个皇祖母吗? 静义公主丝毫不敢大意,傅嘉宜却十分会卖乖立刻答:“母亲总说我没有规矩……” “嘉宜不可放肆!”,静义公主有些恼了。 周太后笑起来,温和道:“阿贞不必太苛责她,我年轻的时候也觉得孩子们吵闹令人心烦,如今上了年纪,很喜爱孩子们的热闹。可惜……” 静义公主知道她说的意思,可惜她膝下的儿女全都没了,文敬太子和长姐泰昌长公主都没了。 但静义公主丝毫不敢大意,太后娘娘的慈母心肠,她不太敢相信。 这一招却对傅嘉宜十分管用,她正是青春年少正义心泛滥的年纪,最是见不得有长辈这样示弱,更见不得长辈这样伤心。 立刻化身成开心果一般:“我祖母也说她最喜欢儿孙绕膝,我最舍不得祖母了。” 周太后笑得慈祥,“那我留你在宫中,岂不是让你祖母难过。” 傅嘉宜听得心花怒放,满口道:“怎么会,我进宫也是尽孝,在祖母身边也是尽孝,临走前祖母还嘱咐我,要将姑苏城的美景告诉外祖母。外祖母身体康健了,我才会开心。” 她嘴甜的时候,是真的会哄人。 周太后听得十分开心,静义公主却心里一点都不轻松。 正笑闹着,听到外面内官报:“忠义侯到了。” 傅嘉宜就坐在母亲和太后中间,听到门外的声音一回头,只见门外进来的男子犹如玉面郎君,比她见过的在姑苏城的所有的郎君都好看。 她一时间看呆了,想不到形容的词,忽想起曾在赵幼澄的书房中看到一句诗: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周太后笑着问:“你今日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忠义候是她大弟,周聿昭是她大弟的幼子,周家一门两侯爷,是京中的佳话。 她的大弟加封忠义侯,幼弟加封忠勇候,这是先帝朝,周家的荣耀。先帝大概是觉得周家太甚,替太子择了李家女儿,李家陇西出身,但并无根基,太子妃更是性情温顺。 不想太子过世后,李家老爷子也跟着去世,子孙举家归乡。朝中都知道知道李家被周家压着,不可能出头。 周家这些年因为太后大弟过世,大侄子也过世,长房儿孙凋零,小儿子继承忠义侯,一门双侯是周家的,周太后不会允许周家式微。 所以这一辈,长房的忠义侯和忠勇候其实是叔侄。 周聿昭年少就继承了爵位,确实是上京城独一无二的尊贵身份。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他的婚事,再加上生的容貌出众,学识过人,要不然赵幼澄当年也不能这么满意。 傅嘉宜可不知道这些,她知道这是外祖母的侄孙,这么一算和她也算连着亲的表兄,再一听他已经是侯爷,更是心花怒放,心中犹如万人敲鼓,躁动不安。 周聿昭应了太后的话,恭敬给静义公主行礼,傅嘉宜羞羞答答起身问了声:“见过侯爷。” 周聿昭温和的笑起来:“不必这样叫我,我们算起来还是小表亲,我唤你一声表妹也是可的。” 傅嘉宜听着他的声音,只觉脸上发烫,低头不敢看他。 周太后见孩子们和睦,笑着说:“怎么不算,你姑姑这么多年在姑苏,你还没见过。” 静义公主一时间拿不出像样的礼物,周太后见她面上尴尬,继续说:“你姑姑的小子怀龄和你一般大,他比你大,你要叫一声表兄,而且他学问可是顶好,比你好不知多少,江南的才子名声胜过你许多。你等会儿去找你表兄,虚心求教。今天的晚膳就留在宫中,我这几日拖累的你姑姑都不得安宁。” 人老成精,总能几句话将场面圆的体体面面。 更是将静义公主摘的干干净净。 静义公主惶恐:“母亲言重,侍奉母亲是儿臣该做的。” 是该做,而不是愿意做。 太平歌 第14节 周太后笑笑也不在意,温声说:“你也是,回去准备准备,做姑姑的,我代小辈向你讨礼了,这个恶人我来当。” 静义公主笑起来,她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太后的对手,多说多错。应付了几句,带着女儿退出来。 周聿昭也跟着出来了。 周太后看着人都走了,收起笑容,问身边的文墨:“文襄怎么样了?” “干爹好多了。就等着老娘娘一声召。” 她轻叹了声:“行了,让他晚膳来侍奉吧。” 文墨听的大喜,立刻跪下来给周太后磕头,看的周太后感慨:“你倒是……对得起他疼爱你。” “永嘉寺……” 阿鲤是她的心头肉,他们本是最亲的人,可是离开的太久了,亲情也淡了。 尽管每年不停的送去东西,总盘算着她惦记着阿鲤,可到底太远了。 她也想让阿鲤回来,可那是先帝的旨意,是先帝让阿鲤南下,去明松先生门下求学。她不得不承认,先帝对阿鲤的命数是有怀疑,毕竟太子和太子妃都没了。 这样一深想,她自己也是忌讳的。想的多了那些疼爱就会减一分。 出了门的周聿昭十分健谈,跟在静义公主身边,依旧十分谦和,落后了静义公主半步,立刻道:“表兄若是参加明年三月的考试,正好京城书院的国子监都可以,我建议姑母晚膳的时候可以和老娘娘提一提,毕竟关系到表兄的前程大事。” 他讲话就是这样,平缓且不徐不疾,很难让人对他生出反感。 傅嘉宜听着不敢多说话,只觉得他见识高远,身份尊贵自不必说,谋事还能这样周全。 静义公主被他说的有几分心动,为了儿子的前程她是愿意开这个口的。 一时间也很喜欢这位便宜侄儿,周家的身份不必说,他的建议是很不错的。 宫中有宫中的前程,赵幼澄却对宫外的生活更喜欢,眼下就很满意,书房门口的那棵青槐茂盛,树荫如盖,冬葵将躺椅搬出来,她躺在树下看着院子里的女婢们穿梭,有时候会生出不真实,她会有自由。 前世初进上京城,已经是深冬,她就住在延嘉殿偏殿,皇祖母见了她大哭了一场,对她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带着。 她满心都是祖母,以为这是对她唯一的偏爱,也是她全心信任的至亲。 第一次遇见周聿昭,和傅嘉宜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周聿昭对她一直都很恭敬,一直称她为小殿下。 “小殿下,这是老娘娘让我准备的东西。” “小殿下,这是你要的东西。” “小殿下……” 他一边恭敬,一边称“我”。 可见狼子野心,从开始就是敷衍她。 上京城的高远广阔,她望着湛蓝的天空,心里叹气,自己只能走一步下下棋,才能谋得这一方栖身之地。 第14章 周聿昭 ◎初遇还是年少时◎ 睡梦中,总是不愉快。她被冬青唤醒,睁眼看到冬青脸色并不好看,只说:“有人来看殿下了。” 她问了声:“谁啊?” “表少爷,和一位不认识的人。人已经在前厅里等着了。” 赵幼澄还没来得及起身拢拢衣服,结果傅容等不及,跨步到后院来见她了,一见面他就皱着眉问:“怎么还没有养好?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傅容这些时日一直都担心她,一路上她都病得不能起身。 赵幼澄温和笑起来,一点都不计较傅容的凶:“吴太医说我好了。” 冬青告状:“小殿下还咳嗽,她现在就爱躺在院子里,在姑苏的时候就这样。” 周聿昭见傅容穿过前厅里,去了后面的院子,便跟着起身去看了眼,结果一眼就看到了椅子里的人。 当真如娇花照月,弱风拂柳,生的十分清丽。 大概是因为病着,细细瘦瘦的,脸色有些白。 看得他莫名心惊,竟然一阵阵的心慌。 赵幼澄没有答傅容的话,只是看了眼不远处的人。 周聿昭却因为那一眼,已经识得她的不欢迎了。他便先开口:“在下周聿昭,老娘娘担心小殿下,特遣我与怀龄来探望殿下。” 赵幼澄也不起身,也不看他,只遥遥朝着东方的方向看了眼,说:“儿臣不孝,令皇祖母担忧。“ 她既没有失礼,也不会过分恭敬,周聿昭见她对自己仿佛有敌意,丝毫不敢造次,这位可是连陛下都时时刻刻惦记着。 赵幼澄只是有些失神,没想到会这么快遇见周聿昭。 此刻遇见有点不真实。比起前世第一次在延嘉殿的惊鸿一瞥,此时再见,心情有些复杂,恨是有的,想杀他的心思也是有的。 周聿昭这个人和其他人不同,曾经夫妻将近十栽,即便最后两人决裂,他还是能温言细语,他惯会和风细雨,杀人的刀从来不是亮出来给人看的。 真是可惜了,不知道这一次,太后娘娘会给他寻觅哪家的闺秀。可惜了好人家的女儿。 这个人,她是一定要杀的。 冬青扶起她,她才问傅容:“皇祖母怎么会想起让你们来看我?” 让两个外男来探病,这传出去可不好看。 傅容也知道不合适,但是他没深想。周聿昭却明白了她的质问之意,心里暗叹一声,好聪明的姑娘。 她话刚说完,吴太医的徒弟就来了,叫黄宁。背着药箱,皱眉问:“不是说了,不准打搅吗?殿下的病要静养,外人不得进来!我师父再三交代过。” 赵幼澄越发喜欢他的呆楞,故意一脸懵懂看着黄宁,不说话。 周聿昭擅长这种场合,一番解释后,黄宁还是不认同:“速速回去吧,鄙下要施诊了。再说了小殿下千金之躯,外男探视,是何居心!两位是不是奉命。我是管不到的,曲解了太后娘娘的意思吧?” 傅容脸色被骂得通红,呐呐不能言。他毕竟是书生,黄宁也看出来了,所以只冲着周聿昭而去。 冬青这几日和他混熟了,他极爱冬青做的甜点。所以和冬青几乎成了莫逆知己。替赵幼澄赶人十分卖力。 冬青见他要将人赶出去了,扶着赵幼澄起身进去后,出来送傅容有些防备看了眼前面的周聿昭,低声说:“表少爷,小殿下要施针了,小殿下大病一场伤了根本,疼得满头汗也不喊一声,您别让她难受。” 她虽然不知道赵幼澄为什么要住在这里,但是看得出来她住在这里很开心。 傅容面色一黯,“知道了,你一定认真看着她,不能由着她。” 冬青笑起来:“奴省的。” 周聿昭回头看了眼,还在想赵幼澄。 见傅容过来,问:“殿下这是……” 傅容不疑有他:“小殿下在姑苏的码头淋了雨,病了一路,险些伤了性命。” 周聿昭皱眉:“怎么会,那怎么没回宫里?宫中一应俱全,更有老娘娘照看着才妥当些。” 傅容并不知道里面的关窍,就没答这话。 赵幼澄喝完药就开始画东西,她的日子其实过得很枯燥,平日里比那学书生都要刻苦。冬凌打发人去姑苏押送剩下的东西了,冬葵还在安顿从姑苏带来的府兵。 她的家当这么多,不是买两个铺子的事,这些人都要安顿好的。 她对江南最了解的只有是粮米和生丝织品的生意。她不能拥有权力,那就需要很多很多钱,多到能影响到很多很多人才行。 野心这个东西,生出来就收不回去了。 内阁的八位议政大臣,大半都出身江南,南北之争积弊已久,周家出身江南,当年能扶摇直上,是因为扶持两位门生入了内阁议政,所以彻底笼络了文官,有了拥趸。 悍勇如裴岘,这帮北地文臣,裴岘年少权臣,虽然一直领的是七品的按察使,但是权力一直盖过巡抚,以小管大,一直是陛下的克制江南党的手段。 只是后来上京城内讧不断,边疆一直受扰,裴岘就领了兵去守河西,朝中人都觉得是他和江南文官低头了,也可能是他对上京城失望吧,自此再没有回过上京城。 “陇西回信了吗?”,赵幼澄低头看着书,边问冬青。 冬青正站在廊檐下和小女婢们训话。她自己年纪不大,但是说话做事非常有条理,将太微宫中的女婢们管的服服帖帖。 正说着见守门的人进来说信到了。 赵幼澄拆了信,来信的是舅舅。和往常一样,只是问候,不曾说什么。只是信的结尾,舅父说了句,近来族中有人走了张大人的路子,进了户部。 他到时候会送族中几个子弟来上京城求学。 赵幼澄反复思量,走了户部右侍郎张缙的路子,张缙这个人她知道的不多,但这人是松江府人。 冬凌回来的很快,进来报说:“再过几日剩下的行李就都到了。” 冬青还在熬药,冬凌长话短说:“殿下吩咐的事,我打听清楚了。江南的夏粮已经出发,漕运走得慢,只是听说现在停在江都,其他的打听不到。” 赵幼澄一听就知道为什么。 向来江南的夏粮没有全乎进京的,走一路丢一路,漂没只剩六七成都算高的。陛下难道不知道吗?大约是知道的,但是没办法。 户部等着米下锅,内阁的条陈已经获批,就说明大家都知道的。 “我知道了。” 冬凌又说:“咱们在姑苏的粮米生意不够大,要是北上,怕……” 赵幼澄随手翻着账本:“怕什么,上京城龙蟠虎踞,只要不张扬没人会说什么。何况我们是江南粮商。” 冬凌出去后,她还在看账簿,谁能想到文敬太子长女,算学和买卖做的极好。 冬青端着药进来,就见她还在看,劝说:“殿下这样,我明日就和吴太医照实说。我看这里没人管得住殿下,殿下还是进宫去养病为好。起码有人管着殿下。” 赵幼澄放下笔问:“冬葵呢?” 冬青抱怨:“自从进了上京城,冬凌和冬葵就不见踪影,他们兄妹就算是武艺再高,也不能这么擅离殿下。” 赵幼澄失笑,冬青还是和姑苏城一样,呆在内院里,总是有些天真。但是冬凌和冬葵就不一样,他们两已经感受到上京城和姑苏城完全不同了。 “怎么愁成这样?我知道你辛苦了,太微宫上下都是由你操心,你若是太累,我管陛下借一个女官来帮你,如何?” 冬青以为她动气了,立刻跪下:“奴不敢。” 赵幼澄也不抬头:“起来说话,你若是不想让女官进来,那就尽快看看哪些得用的人手安排起来。冬凌和冬葵,我另有用处,以后他们不会呆在内院里。上京城不是姑苏城,可以关起来门过自己的日子。今天你也看见了,我这里谁都挡不住,他们都可以不请自来,登堂入室。” 冬青这下真的害怕了,脸色一变,满脸紧张:“殿下,我尽快把人提起来,以后不禁通禀,谁也不准进内院。” 太平歌 第15节 赵幼澄端起碗将药一饮而尽,面不改色说:“好了,别害怕。我再看一会儿就休息。” 话是这么说,可是冬青再不敢发牢骚了。静静在一边守着她到半夜,她不光看了账簿,还看了历年京中的米价、丝绵、等从江南贩进来的价格。 直到后半夜才休息。 第二天她脸色就不太好,这次来看她的是陛下。 陛下去西苑避暑,顺路路过太微宫来看她。太微宫外的守军是步军都统衙门的人。 跟随陛下来的是杨寿山和裴岘。 赵晖也是一时兴起,路过这里后宫嫔妃等一行人去了西苑,他只身带着几个随从就进来了。因为赵晖知道裴岘是赵幼澄的师叔,所以带着他也不避讳。一行人进来没有摆仪驾,正遇上黄宁在训斥赵幼澄,年纪轻轻的脾气很不小。 “殿下要是一直这样不爱惜身体,这病不治也罢!” 赵幼澄理亏,说尽好话:“昨夜确实没有安睡,舅舅来信有些激动,你只管扎针,我肯定不叫疼。” 黄宁为了警告她,当真下了针,她闭着眼疼的要命,只听见进来了人,接着一片慌乱跪倒一片。 第15章 奉旨养病 ◎裴大人面冷心热◎ 等她睁开眼,只见陛下已经进来,并坐在榻前,看着她叹气:“可好些了?” 赵晖生的白净人偏瘦,眉目和父王有些像。她有些年没见陛下了。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真实。 赵幼澄不记得从前第一次见他什么情形了,反正从前听从皇祖母,一心觉得他鸠占鹊巢,夺了皇长子一脉的帝位。对他这个人从无公允。 心中充满敌意,想来甚是可笑,被怂恿几句就觉得天下人都欠她的,真是活该了。她又想,他是父王的弟弟,是她的亲叔叔,和父王一样,身体不好,英年早逝。 这样一想,就觉得有些难过,她泪流满面都不自知,只是呆呆看着赵晖。 赵晖也没想到她是这种安静的性子。孤家寡人的帝王,少见孩子们会哭成这样。赵晖心里一软,见不得她这般。 先帝驾崩前,就安排好了,皇兄的两个孩子,将一个送走,一个赐太平王。 他即便和延嘉殿不对付,也没对侄儿起过任何心思。 “阿鲤好好养身体,切不可儿戏!” 赵幼澄这才回神,起身跪坐在榻上和他行礼:“儿臣见过陛下。” 赵晖笑起来:“阿鲤可是想起我来了?我是你五叔,唤我叔父就好。” 赵幼澄恭敬道:“不敢僭越,儿臣见过陛下。” 赵晖想起幼年和兄长玩耍的往事,笑起来:“还记得你牙牙学语的时候,一点都不认生,见了谁都笑,云檀就喜欢抱你,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这话没法接,赵幼澄问:“陛下怎么会出宫?” 杨寿山接话:“陛下移驾西苑避暑,走之前特意来看小殿下。” 赵幼澄看了眼裴岘,但没说话。 赵晖笑说:“好了,你不用担心其他的,好好养身体。” 说完站起身和杨寿山吩咐:“阿鲤养病期间,其他人等不得打扰,你打发人过来服侍,没有人照看也不行,这事你务必处理妥当。” 杨寿山得了令,立刻道:“老奴回去就办。” 赵幼澄跪坐在东炕上,目送赵晖走了。 赵晖走后,赵幼澄长舒了口气,她一时间还没能消化陛下话里的意思。 一炷香后裴岘却又掉头回来,见她依旧跪坐在东炕上发呆,便出言提醒:“陛下的意思,你最好寻一位可靠的长辈照看,否则……” 赵幼澄不软不硬的顶撞他:“裴大人,我姓赵,您说我该去哪里去寻姓赵的长辈来庇佑我?” 裴岘只是提醒她,不要为了躲太后的指婚,就全然信任陛下。 赵幼澄说完又笑起来:“不过,办法也不是没有,我若是一辈子不嫁,一辈子为父王母后吃斋念佛诵经,寻仙问道,是不是就没了这些烦恼……” 裴岘皱眉盯着她,想不到她满脸笑意,居然能说出这么狠的话。 赵幼澄才不管他怎么想,说完就逐客:“师叔去忙吧,我要继续施针了。” 裴岘这次却没走,眼神和黄宁示意后,黄宁又开始下针,赵幼澄全然不管,闭着眼只管捱着,因为真的疼,又细又长的针,全扎进去,疼的她有种皮开肉绽的感觉。 裴岘远远看着,细白的手臂上扎了针,大概是真的疼,她有些轻微的哆嗦。 手臂白的晃人眼,让他眸色都深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谁也不说话。 她想了片刻,又开始示弱:“师叔,我舅舅就要来上京城了,我已经八年没见过舅舅了。” 她可真是什么都敢说,吃定他不会出卖她。 裴岘的声音沉沉,从堂屋传过来:“你舅舅救不了你,太后娘娘中秋宴邀请京中三品以上官眷进宫,宗室没成亲的人不多,但总有一些的。” 赵幼澄恨得牙痒痒,这人这么能这样。 “是吗?师叔原来是等着看我笑话呢?” 见裴岘不说话,赵幼澄也知道,他是好意,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前世他甚至都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但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帮过她很多次。 她也是吃定了他会帮她,又开口:“我向师叔借个人吧,我的院子不能总是这样,谁想进来就进来。” 这话好商量,裴岘应下:“可以。” 赵幼澄也累了,施针后,喝了药就睡过去了。 裴岘站在院子里,问冬青:“最近养的怎么样?怎么看着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冬青踌躇不敢多说,斟酌着说:“殿下有时候看书会看的很晚。” 裴岘没照顾过人,更何况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皱眉问:“一直都这样吗?” 冬青:“自从回了上京城,殿下就一直很辛苦。” 裴岘看了眼远处永嘉寺的屋檐,再什么都没说。 裴宅就在不远处,裴岘住在外东苑,他的书房除了长兄,没人能进来。 回了书房想了片刻,说:“让彭懿来见我。” 管家应了声,又说:“老夫人在等你。” 裴岘看了眼桌上的公文,这才起身进了内院。 裴家祖籍在山东,裴家这一支单独迁到了上京城已经几辈了。他父亲官拜二品,老死在任上。他是父亲老来子。长兄年长他二十岁,如今在外为官。 裴家人并不多。 母亲见他进门,抱怨:“整日都不见踪影。” 他还是一身官袍,大嫂坐在母亲身边,因为大哥大他二十几岁,大嫂于他几乎有半母的情分。 大嫂护着他:“蕴玉领着差事,不似那些宗室子弟们,整日饮酒取乐,母亲不要训斥他。” 母亲叹笑:“他自小你就护着他,舍不得说他一句,你问问他,记不记得你的生辰。” 裴岘当真不记得了,大嫂出身名门,这么些年侍奉母亲,照顾幼弟,堪为表率,没人能说出她的一丁点不是。 “这回真是我的不是,该骂。”,他痛痛快快的认错。 母亲揶揄:“你看,他最是滑头,就知道你最好说话。” 徐氏却舍不得说裴岘,笑说:“他是忙忘了,去年就记得,还送了我生辰礼。” 老年人最喜欢家里儿孙和睦,见状笑说:“你大嫂生辰家里设宴,你到时候可不能不来。” 裴岘看了眼母亲,就知道他在催亲事。 “我让人准备,大嫂不用担心。” 母亲笑骂:“你不用跟我打马虎眼,我还不知道你。外人眼里你是个冷面冷心的人,年纪轻轻整日阴沉着脸。在家里可不准这样。” 徐氏笑说:“蕴玉年少当权,太面嫩可压不住那帮……母亲何苦笑话他。” 家里的小辈们其实都怕他。 他年少但是辈份高,在家除了在母亲和长嫂面前和煦,对着小辈们大部分时间都很严厉。 母亲提醒他别错过大嫂的生辰宴,其实的意思就是会约女眷来家里。她们相看人家小娘子,也是让人家长辈相看他。 他皱眉想了片刻,坐在徐氏身边的侄女偷偷笑起来,从没见过小叔叔这样烦恼过。 裴岘看了眼侄女,和赵幼澄一般的年纪,倒是无忧无虑。 那位小殿下可不一样,心眼一点都不少,能把他的小侄女卖了还帮她数钱。 见他没说话,老夫人问:“怎么?你又要说你没时间?” 裴岘倒也不敷衍:“大嫂生辰,我让他们请徽州戏班来唱堂会,母亲到时候只管请相熟的人来。” 老夫人笑骂:“你大嫂过生辰,你撺掇我干什么。” 裴岘便说:“大嫂生辰,所以母亲要张罗,让西府的几位嫂嫂协助。” 老夫人没好气道:“就你会张罗,你要是成个家,自然有你媳妇来张罗,不就没这么多烦恼了。” 裴岘也不还嘴,只管应付她。 话说到一半,书房的裴安来寻他,应该是有事了。老夫人无奈摆摆手:”忙你的去吧。” 裴岘起身出了门问:“怎么了?” “刑部张大人到了。” 裴岘穿过游廊,进了外东苑书房,见张克定站在书房正看着墙上的字。 “师兄。” 张克定见他来,笑了下说:“我明日启程,去往徐州。” 他升任徐州总督,南北四通之地,虽然官职没有动,但权力很大。 “恭喜师兄。” 张克定叹气:“可惜冯志案,我不能给你任何帮助。” 太平歌 第16节 冯志案如今还在查审中,只查到江南织造局的账目问题,但是其他的完美无瑕。裴岘也没有深挖,带着账目问题立刻回京复命,深潭之下的水多深,他自己也摸不准,除非有明确的指令,否则他绝不僭越半步。 陛下和内阁之间的隔阂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早晚,陛下和江南文官们有一场较量,只是不知道陛下棋高一筹,还是江南籍的文官们连理一气。 “冯志案,眼下还在陛下的案上,这些不着急。” 张克定见他不在意,还是提醒他:“你如今是天子近臣,御史台难免会弹劾你,内阁几位议政大臣也提防着你。若是能外放……” 裴岘心知自己不可能外放,陛下急需要耳目,他眼下就是陛下的耳目,陛下手中的刀。 “会有机会的。” 张可定没有久留,和他煮了一壶茶,分说了几句,算是送别,师兄午后就离开了。 第16章 裴郎君 ◎这等女婿可遇不可求◎ 傍晚西苑传来旨意,陛下召见。 正是夏天,陛下这次没有像去年那样带着几位嫔妃到西苑避暑,而是只带了皇后。 进了西苑羽林卫各处守卫严密。静明园里,陛下正在批折子,见他来了,问:“刑部的事情交接清楚了?” 裴岘听着意思,不像是闲问,斟酌说:“卷宗简单,甚至没什么可交接的,几位大人也不过是询问了几句。” 言下之意,他想深查,也已经无从下手了。 赵晖将手里的折子递给他,他上前几步双手接过折子,看了眼,苏州织造的账目,冯志的奏表中申诉写的很清楚,如数上缴,甚至加倍上缴。 钱不在江南,也不在户部,那么钱去哪里了? 裴岘垂下眼睑,不敢乱说。 赵晖有些动怒:“朕屡次好言,他们只当朕是泥菩萨,越来越糊弄。江南织造居然亏空成这样。蕴玉,你当真觉得不奇怪吗!” 裴岘听得惊讶,陛下这是要开刀了。 “臣不敢。” 赵晖又说:“你是不敢还是不想?你知道你下江南,御史台有多少人参你?甚至把折子递到了内阁。朕点你到京卫营兼职,不是说出来糊弄人的。没有写成事实的折子,朕一律不批,明白吗?” 这意思很明确了,就是让他放手去查,查不出成绩,就是他的罪过。那些留中不发的参他的折子,就成了事实。 他明知陛下的意思,不得不肃然领命:“臣领旨。” 赵晖:“你不用担心,有朕给你做主,他们翻不了天。” 裴岘可不敢这么乐观想。 等从西苑回来夜色已浓,彭懿已经在东苑等着他,见他回来立刻行礼:“见过大人。” 裴岘问:“我叫你来,有任务交给你。” 彭懿原本是裴家的家仆,他领了京卫营指挥的职务,便将他带到京卫营去了。 “大人只管吩咐。” …… 暑气燥热,赵幼澄坐在书房描画,听见冬青进来禀报:“殿下,裴大人打发人来了。” 赵幼澄正埋头勾勒山水,头也不抬道:“让人进来。” 书房门口还守着几个女婢,彭懿在门口顿了顿,抬脚进去,立刻行礼:“卑职彭懿奉裴大人令,特来听殿下调遣。” 赵幼澄手中的笔一晃,在纸上留了一滩墨迹,她不可置信慢慢看着彭懿,轻声说:“你再说一遍。” 彭懿也被她的样子搞蒙了,疑惑看着她。 赵幼澄从来没想过,彭懿是裴岘的人。 前世,彭懿是她自己寻来的,冬凌说过,彭懿湖广人,祖上出过武将,勇武有谋,不在他之下。之后彭懿一直都留在公主府做护卫。 直到她死前,彭懿领兵听她的命,去劫杀周聿昭,最后也没回来。 她回过神问:“你是裴大人什么人?他怎么会让你来?” 彭懿:“裴家家仆。” 赵幼澄心中震惊不敢相信,前世她一直以为,自己独木难支,原来裴岘不止一次救过她。 “冬葵,你先领着人去休息,等冬凌回来,我再安排。” 彭懿出去后,她看了眼桌上的画,已经面目全非了。 她心里乱成一片,一时间也忘了裴岘的可恶,心中多了几分感激,他毕竟是长辈,有了几分做长辈的样子,曾经这样庇护过她。 那就送他一副盛夏避暑图吧。 夏日京中的宴会很多,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 赵幼澄避居在太微宫,从不见客,至今连宫中都没进去。上京城的官眷们都知道南归的小郡主病中休养,没人敢去打扰。 赵幼澄花了十几天画了幅姑苏的东山湖景,这次诚意十足。 冬凌回来正赶上冬青将东西打包好,赵幼澄问:“江南的东西收拾干净了吗?” 冬凌:“粮商已经启程北上。” “将这画,装裱后送到……算了,我自己去。” 冬青惊讶看着她,她换了身一副,俨然一身小郎君的打扮,和冬青商量:“我只出去两个时辰,黄太医来的时候我就回来了。我还没见过上京城,只是出去看看而已。” 冬青无法,只好在家装作她在休息。 赵幼澄领着冬葵和冬凌,三人出了小西门,直奔书画街,等三人到了大西门外的街上,赵幼澄挑了一家铺面最好的店,冬凌给她解释:“这家店货最好,价格也最贵。” 赵幼澄不应声,只管细心听着,等进门见客人确实不少,东堂的画少,她绕着柜台转了一圈,仰头看着墙上的画,也不乏有名家之作,但是不多。 柜上的掌柜年纪四十来岁,方脸短须,眼睛看着有些锐利,见一行人眼生,边问:“贵客想要看点什么?” 冬葵将怀中的画递出去:“装裱。” 赵幼澄接着说:“顺便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画。” 掌柜立刻笑着接过画,道:“贵客尽管看。” 冬凌又说:“这画要得急,最晚什么时候能好?” 掌柜的看也不看,“最早明日。” 赵幼澄走马观花看着,突然看到一副画的一个印章落款。 画挂在并不显眼的位置,加上并不出彩,而无人问津。 她不动声色问:“这边的画有什么讲究吗?” 正说着,有两人匆匆进来,寻到掌柜便问:“画可准备好了?” 那位掌柜冲她抱歉一笑,才对进来的两人说:“曹爷要的东西,实在难求。” 那位自称曹爷的人连连陪笑:“所以还是要看房掌柜的本事。” 赵幼澄见两人寒暄不肯直说,便沿着柜台,去和其中一位伙计要了一副仿的《五马图》看看,留心看了眼,见那位房掌柜果真取了最墙角的画装起来给了那两位。 她最后买了《五马图》,付了装裱的钱,便走了。 等回来后,又接着逛几家玉器店,她还在想,那位的画,怎么会出现在店里,周家有规矩字画不可能外流。 赵幼澄不死心问:“你刚才听到那位掌柜和那两位说什么了吗?” “那位房掌柜说,可以物归原主了。” 赵幼澄百思不得其解,打开那副《五马图》,这幅画的价格远低于右边的画,而最墙角的画从头到尾都没有人说价格。 那就是……只卖给知道价格的人。 可那些人,要怎么才能知道价格呢? 除非…… 价格由他定。 她突然懂了,曾经让她困惑的事情。 当年不光冯志案,包括后来的贪腐,毫无痕迹,五哥说过关于户部查不到账目上的问题。 她顿时没了睡意,一时间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想了很久之后,才提笔将里面的关窍写下来,一时间无人分享,便装在信中。 第二天冬凌要去给裴岘府上送画,她考虑再三,将信给了冬凌。 还了那日入京求他的人情。 毕竟她在书画铺中见的那副画,盖的是周聿昭的叔叔,忠勇候的私印。 裴家大夫人的生辰宴会,客人不少,裴岘这几日都不在家,西府叔父家两位堂嫂都在,徐氏是今日的寿星,老夫人不准她受累,便托了两个侄媳妇来操持,两位媳妇待客十分利落。 徐氏见两个儿子进来,问:“可见你二叔了?” 裴泰、裴康兄弟两给母亲贺寿后,才说:“不曾见过叔父,我见外东苑这几日夜里灯不灭。” 徐氏也不在意,嘱咐说:“那就不要去打搅你二叔。” 裴泰今年十九岁,眉清目秀,标致的俏儿郎,正准备参加来年的春闱。 “母亲不用担心,二叔院中有人守着,弟弟进不去。” 结果老夫人抱怨:“亏你整日记挂着他,他这个没良心的。你还惯着他。” 说完立刻让人去外东苑去叫人,她能这么教训裴岘,徐氏可不能。 裴岘从衙门回来,刚进门就被就被叫走了,他还穿着深色的襕衫,年纪不大,但是很威严。 内院的女眷们都看他觉得惊讶,毕竟年少权臣,身姿非凡,只是耳闻,当目睹之后,给人的感官更直接。 裴岘的容姿让徐氏相熟的夫人们十分眼热。 老夫人笑骂:“前几天和你交代了一场,你一点都没往心里去。” 太平歌 第17节 裴岘这几天确实忙,整日往返京郊营,还要和刑部的人核对卷宗,他如果最后查不出东西,这个正三品的指挥使的位置就未必能保住了。 陛下盯着他,内阁的人也盯着他。 他和长兄一样,在家里从不提及外面的事,在家中脾气极好。 但眉目中的威严,还是能看得出他在官场中举足轻重的位置。只有徐氏才当他是个乖孩子。 他被母亲训斥也不恼,只管陪着,温言细语问了几句。 和徐氏相熟的夫人们年纪大了,也没什么避讳的,笑着夸道:“都说裴家蕴玉人中龙凤之姿,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裴岘认得这位是户部刘大人的夫人。 他低头没做声,老夫人笑着说:“这话太托大了,让他哥哥知道了,定要训斥他出去鬼混了。” 老夫人话说的很明白,长子不许家中子弟邀买虚名。 几位夫人连着称赞,未必没有结亲的意思,裴岘只管陪着老夫人,并不接话。反而转头低声问侄女:“今日没有邀你的朋友来家里吗?” 裴芝玉难得见小叔有这等雅兴和她闲聊,有些害羞便说:“今日母亲生辰,待我生辰的时候我再邀请。” 几位夫人见他极有耐心和小辈们闲聊,心中十分难耐。 裴家几位都是不得多的的良缘,裴泰明年参加春闱,前途就在眼前。 裴蕴玉年纪虽然大一些,但是已经权柄在握,天子近臣,更是生的俊秀无双。这等女婿可遇不可求。 第17章 裴岘的寿礼 ◎也是十分难得◎ 正说话着,外东苑的总管夏守忠来寻他,徐氏看到了人,催道:“夏守忠来寻你,必是要紧事 ,你先去忙吧。” 裴岘向门外望了眼,见夏守忠规规矩矩站在门外和女婢说话,他看了眼老夫人,便起身说:“母亲,我那边来了人,那我先过去一趟。” 他说话很讲究,不说自己要走了,只说去一趟,大家都知道他会再回来了。 老夫人有些失望,但是没阻拦。 “那去吧。” 裴岘再次和徐氏十分有礼说:“大嫂和各位夫人且安坐,我先失陪了。” 徐氏催说:“快去忙你的吧。” 这一言一行的规矩让这些夫人们极喜欢。 他前脚走,后脚就让人送来寿礼,不是一两件,是抬了几大箱。 大多是从江南带回来的,送给徐氏的是一座白玉观音像,和一枚白玉锁,一串菩提果。 之后的是各色丝织绫罗,几柄工艺极好的苏绣扇,江南的书画绣品,把玩的小玩意儿,其余的一堆零零碎碎。 外东苑的小管事是夏守忠的侄子,叫夏进,口齿十分伶俐,见了徐氏行了礼道:“二爷给夫人准备的生辰礼,给小小姐的如意锁。其余的是一些搜罗来的东西,让夫人看着挑选,若是有其他喜欢的告知他,他再去搜罗。” 除了其中点名的几样之外,剩下的就是让徐氏给今日来的夫人们回礼的意思。 真是个面面俱到的人物。 让在场的夫人们感慨不已。 老夫人没收到任何礼物,但是笑眯眯的说:“我今日看上菩提果了,向你讨要,你给不给。” 徐氏笑着说:“母亲想要,我就让蕴玉再给母亲寻好的,这串定是不给。” 老夫人笑骂:“看吧,小时候我打他,你护得最多,他果然偏心你。” 都知道裴家二郎几乎是徐氏带大的,他更是十分敬重这位长嫂。 徐氏今日十分开心,她向来心胸豁达,对裴岘是真的疼爱,裴岘如今对她犹如半母,今日生辰宴更是给她长足了面子,让她心里十分妥帖。 让在场的夫人们十分艳羡,裴家的和睦不是说说而已的。 外东苑的裴岘问夏守忠:“怎么回事?” 夏守忠:“太微宫的人,送来的东西。” “人呢?” “东西放下就走了。” 裴岘看了眼桌上的盒子,也不甚在意。 打开看了眼,是一副好画,他展开看了眼,眼中有惊艳之色。 心里叹了声她年纪不大,丹青倒是当真不俗。 盒子底下有封信,他只当是小姑娘的心思,没太在意,但等打开看了眼,突然脸色一凛,立刻领悟到信中内容的关键之所在了。 赵幼澄她撞见了一副不可能在外面售卖的画,可偏偏有人来买走了。 而且是这人指定来买的,那位房掌柜,必定是去上门去主人家拿画。 所以有些账不在局中,而在局外人手里。 他立刻就懂了,不止是这一桩案子,从前有些案子他也明白了。 冯志案,最初就是因为有人告发户部有人贪腐受贿。 入夜,京中几家书画铺子和玉器金银铺被查封。 一时间京中风声鹤唳,晚上赵幼澄喝了药问:“今日外面有什么消息?” 冬葵每日都出去闲逛:“有些议论声,说裴大人行事太过霸道。” 赵幼澄想,这帮富贵乡里的蜱虫,都被养肥了,只是查封了几家铺子,捉住了几只蛀虫,就有人跳出来了。 当年的裴蕴玉守河西,只领着几万人,敢和西羌十几万兵马对峙。 一柄陌刀,横刀立马,更是放言,挡他者,人马俱碎。 那是何等的悍勇。 裴岘眼下虽然还没有杀戮之气,但是对这些谈论也是毫不在意,至于那些骂声更是充耳不闻,因为他搜到的东西太多了,比他想要的多得多。 他也没想到这帮人胆子这么大。 陛下和内阁盯着他,那这件事就轮不到他直言。 所以他将查到的东西,连夜打包都送到了西苑。 赵晖看着十几箱子的账簿,气得冷笑连连:“江南的夏粮、盐税迟迟不到,朕穷的都养不起江南大营,这几箱子就抵得上几年的盐税,区区一幅盖了私印的画,一万两白银。朕倒是真想见识见识,这是何等的技艺。” 赵晖的震怒在他意料中,陛下难道不知这帮人贪吃吗?是知道的。 只是不知道他们能贪成这样,且明目张胆在上京城肆无忌惮的吃。 赵晖随手翻着账本,骂了整整一个时辰。 裴岘只管听不管说,他搜到的不止这些,有些牵扯到了宫中皇后和太后,甚至陛下身边的人。 也是因为他有了准备,这才把握了这个度。毕竟有些事不能做绝,陛下也不是真要手刃这帮人,所以这才气愤,若是真是起了杀心,就不会这么生气。而是直接召刑部拿人,该杀的杀,该判的判。 正因为陛下手善,他才不能做绝。 转念一想,又感叹赵幼澄的眼睛太毒,不知道她那日到底看到了谁的私印。 他能迅雷不及掩耳拿到账簿,完全是因为赵幼澄给的消息太及时,他行动的迅速。 这十几箱子账簿涉及的资产高达百万白银,涉及的人十分的广,他自己知道,他手里的账目,足以将内阁那位拉下马,但这件事轮不到他来过问。 官场中送礼素来的礼数,节礼年礼,都是有的。 可这帮人进京送礼,是先到字画铺去问路,送给谁,送多少。 字画铺的人去家里寻画,送钱取画。 到时候送礼的人,捧着这毫无铜臭的雅致的礼物再去登门拜访。 要不然怎么敢自称一句清廉。 江南文人,果然是雅致。 连着几日,裴岘将收尾的账簿统一送到了西苑。 剩下的就不归他管了,等他出西苑的时候,见刑部的孟廷元这才匆匆进了西苑。六十来岁的人,还依然刚健,而且他是陛下忠实的拥护者。 看来这次陛下要见血了,不能罢了。 赵幼澄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猜测裴岘大概是拿住了人。 上京城很多书画铺都关门了,她让冬葵去买些纸笔,结果都没有买到。 第二日,傅容一个人来看她,彭懿守着太微宫,简直万无一失,冬葵出去领着傅容进来,傅容见她坐在书房,劝说:“好些了吗?” 赵幼澄看了眼外面,问:“姑母还好吗?嘉宜呢?” 傅容并不烦扰她,只说:“都很好。” “那你呢?” “我在国子监读书,今日先生放休。” 冬青端着茶进来,问:“殿下一直担心表少爷不习惯上京城。” 傅容这次来比上次从容很多,坐在她对面温和说:“没什么不习惯,我还担心你的身体。” 赵幼澄笑起来,很无所谓说:“我的病只是拖得太久,慢慢养总会好的,不碍事。五哥不用担心。皇祖母还好吧?” “老娘娘前些日有些抱恙,母亲一直在宫中。嘉宜也懂事了,时时陪在老娘娘身边,你不用担心。” 赵幼澄听得失笑,傻五哥,不是傅嘉宜懂事了,是她见识了权势的厉害。 傅嘉宜可不知道赵幼澄说她什么,这些时日在宫中她住在延嘉殿的 ?璍 偏殿,时时陪伴在太后娘娘身边,所见所闻都是最尊贵的人物。 慢慢才懂得,姑苏城是何等的小,怪不得赵幼澄从来看不上姑苏城,从来不参加姑苏城小娘子的宴会。 想起这些,她就觉得自己从前可笑。 太平歌 第18节 可是,现在住在宫中的是她,太后娘娘日日都要她相伴左右,那位忠义候更是龙凤之姿…… 这些,几乎唾手可得。 周太后问:“中秋宴准备的怎么样了?” 杨寿山答:“老娘娘放心,老奴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周太后叹气:“皇后还在西苑,到时候还是让她主持吧。周贵妃主持,难免名不正言不顺,御史台又要吵嘴,给皇上徒增烦恼。” 杨寿山恭维:“老娘娘深明大义。” 周太后又问:“阿鲤那边怎么样了?老身的亲孙女啊,哪里舍得她受这样的苦。” 杨寿山立刻哀叹:“小殿下还在静养中,毕竟拖得太久,伤了根本。太微宫那边吴大人的弟子也常住那边调养。陛下也派了人盯着。小殿下吉人天相,定然会安然无恙的。” 周太后摆摆手,示意她知道了。 傅嘉宜立刻端上炖好的汤,撒娇道:“外祖母该喝汤了,这可是母亲嘱咐好的。” 周太后立刻笑起来:“好好好。” 杨寿山退出来,耳边听着老娘娘和外孙的笑语声,但丝毫不敢大意。 刑部衙门彻夜等火不灭,孟廷元死盯着人开始逐一审问,不怕他们不张嘴,有的是办法,更何况有现成的账簿。 就是要谢谢裴蕴玉,当夜一连端了几个书画铺,硬是从那些硬茬子嘴里找到了账簿。 陛下将剩下的事情交给他,指了名字,就是要刑部判到底。 内阁怕是要动荡了,陛下这次朝那个动手,这样小心,裴岘不过两日就拿到账簿,让他不得不怀疑,从陛下到西苑避暑,就是为了避开人,让这件事有个结果。 第18章 赵阿鲤的画 ◎也是珍品◎ 裴岘连着忙了几日,早晚都不见人,老夫人问了几次,都说他彻夜未归。 直到忙完了,这一日归家晚膳才陪老夫人一起用的。 徐氏笑说:“母亲说你定是怕偷偷给你定亲,所以才这几日躲出去了。” 裴岘听的失笑,让她们知道他这几日干了什么,定然会吓得睡不着觉。 裴芝玉笑说:“那日夫人们都得了小叔叔的礼,定然是十分愿意的。” 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 老夫人笑说:“不像样子,我听守忠说,你几日都没回来?” 这个夏守忠。 裴岘并不隐瞒:“陛下在西苑避暑,这来回就有些晚,我就住在那边了。” 老夫人见他一心忙公务,并没有任何定亲的意思,听得有些失望,便随口问:“怎么整日忙成这样?” 徐氏笑说:“正好你哥哥就要回来了。以后有什么事,和你大哥商量吧,我和母亲什么也帮不上忙。” 老夫人听着长子从外地要回来了,也是十分欣喜。 裴岘知道,长兄从登州归来,这次定然会补上户部的缺。 他当时领了按察使,三品指挥使。长兄为了避嫌,便去了登州。此番回来定然要升一升,他倒要看这次内阁谁能挡的住。 陪母亲用晚膳后,他便回了外东苑,裴泰特意追过来向他请教学问,他看了眼侄儿,还年幼懵懂,聪慧但没经历过事情,意气风发。 再想想太微宫中的那位,八面玲珑的模样,可真是人精。 裴泰试探问:“有人议论,这些时日小叔行事十分霸道……” 裴泰只知道他查抄了很多地方,但并不知道他在查什么案子。 裴岘问:“有人托你问的,还是你自己问的?” 裴泰还是不敢放肆,规规矩矩答:“我自己问的。” 裴岘无所谓道:“若是别人托你问的,这事你们最好少问。若是你自己想问,那我可以和你细细解释。” 裴泰其实有点怕小叔,小叔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但是和他见过的人都不同。 裴岘在家中一直都脾气极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孩子们都怕他。 他指指对面的椅子,让裴泰坐下,见裴泰四处张望,看到桌上放着的画,便顺手打开,裴泰其实对查抄什么的不感兴趣,对这画倒是很有兴趣。 “这是小叔画的吗?” 裴岘挑眉:“不是,友人所赠。” 裴泰看了眼题字,姑苏东山湖。 裴岘慢慢说:“刑部查案,很多案子不是表面看起来的样子……” 等一转头,只见裴泰几乎趴在画上研究,没太在意他在讲什么。他也不催,等裴泰看的差不多了,问:“看出什么来了吗?” 裴泰看得很认真,慢慢分析:“此画作者定不是上京城人,这功夫没有十五年,练不成。” “何以见得?” “平涂和叠色的技法,是江南一派的画法,这个尺寸的布局,能将山水人物合纵在一起,可见功底非一般人能比,这人年纪定然比我大。是我远不及的。” 裴岘看了眼画,又看他一眼,最后也没说,此画的主人比你小几岁。 “确实江南一派的画法。” 裴泰对这画的兴趣,比听什么街上的传闻感兴趣多了。其实是裴泰听闻不能多问,便不肯多听了,父亲早就说过这个规矩。 只是裴泰最后看了眼左下角的私印,百思不得其解。 印鉴是私印,看着像是女儿家的私印。 裴岘没有解释这画的来历,裴泰极喜欢这画,但也没有开口借。 等回去后还是和弟弟裴康说起这幅画了,尤其说起江南一派的画法,言语中十分推崇。裴康不同裴泰的稳重,他话多也不爱读书,听了哥哥说的,立刻和母亲去换零花钱了。 没过几日,老夫人和徐氏都知道,裴岘书房里有一副女子送的画。 连老夫人是频频探问,裴岘都被问的无奈了,只好让人取了画给老夫人看。 但是他人应召去了西苑,朝中彻底闹开了。 被拖下水的,多达二十几人,内阁大臣杨芳莲,账簿上出现他收受贿赂的金额高达十三万两白银。 裴岘进了西苑,见孟廷元等人在,并且在议杨芳莲的事,心里有了猜测,这次的事,不会一一清查,要抓大放小,陛下挑了这位不太显眼的杨大人。 大概是怕闹大了,最后不能收场。 孟廷元先拿下了户部左侍郎陆海潮,再由陆海潮的案子,拖杨芳莲下水,任谁也说不出什么。 毕竟裴岘当初奉旨查的就是户部的贪腐案。 至于他前些日查封了账簿,之后就被留在西苑办公,直到陛下和孟廷元商量有了结果,他才除了西苑,所以这些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此案,他办的不错,看陛下的脸色就知道,他很满意裴岘的速度,也满意孟廷元的抓大放小。 君臣之间办事就是这样,张弛有度,才能长久。 裴岘不敢居功,只称:“是孟大人的功劳,臣只是按陛下的旨意办事。” 陛下躲在这里,朝中万事交给内阁定夺,这几日西苑禁严进出,朝中的人蠢蠢欲动,没人能进西苑,内阁的议政大臣被拉下马,这对朝中来说,犹如地龙翻身。 陛下也是沉得住气,这都过去十几日了,把该做实的证据都点到了实处,卷宗都写好了。内阁的几位这才知道,这次不同以往。 说什么都晚了。 裴岘知道陛下要回宫了。 他这次避暑,可不是单纯来避暑的。若是他当初抓不到东西,那么孟廷元也会有后手,只是没想到他挖到这么深,这么顺利。 算是意外之喜。 裴岘从西苑出来,见天边火红一片,绚烂至极。 心里叹道,明天定是个艳阳天。 上京城的气氛果然不一样了,快到中秋节了,酒肆里却没有往年热闹。 赵幼澄问冬凌:“外面还有人议论之前的事吗?” 冬凌摇头:“前天晚上户部右侍郎下狱,内阁一位大人出事了。这几日街上清静了很多。” 赵幼澄赞了声:“果然,好快的动作。” 隔日都就收到宫中的旨意,让小郡主入宫参加中秋宴。 赵幼澄握着手里的东西,心里淡淡想,该来的都要来了。 第二日,静义公主带着傅嘉宜就来看她。 太微宫是文敬太子当年的避暑行宫,古朴但也有些旧了。 傅嘉宜进了这里,只觉得太静太肃穆,丝毫不见华丽,说不上来感觉,青黑色地砖,榉木有了年岁变成了深色。看起来还没有赵幼澄在姑苏住的园子看着漂亮。 其实她不知道赵幼澄不喜欢艳色,整座太微宫颜色偏重,看着很沉静,也少了活泼。 在延嘉殿住了这么久,傅嘉宜也能识得好坏了,她知道赵幼澄这里看着古旧,但她的东西全是好东西。有些气韵是骨子里带来的,就比如赵幼澄从来看不上姑苏城,她只是不甘心赵幼澄轻而易举就一副天家公主的做派,越发衬托的自己小家子气。 静义公主见太微宫中从进门开始,门廊、步岗,都是十分有规矩。心里惊讶,陛下对阿鲤的重视。 等进了内院,赵幼澄现在不用针灸,改成熏艾草了。赵幼澄见静义公主进来,笑着说:“姑母等等,我一会儿就好了。” 黄宁这几日不用盯着她,冬青正在扶着她的膝盖。 静义公主笑说:“太后娘娘担心你,便让我来看看你。看气色还是不太好,这一路让你受苦了。” 赵幼澄不太愿意再提起北上的事情,无所谓说:“我已经大好了,不说这些了。姑母也不用自责,姑母这些时日还好吗?嘉宜呢?” 傅嘉宜这个人都不用人递梯子,直接跳起来翻墙。 “这些时日,我住在外祖母的偏殿,外祖母因为担心你,总是休息不好。母亲一直都在侍疾,你既然好些了,就该进宫去拜见外祖母……” “嘉宜!”,静义公主斥喝一声。 这些日子,傅嘉宜因为嘴甜会哄人,太后将人留在偏殿,母女相处的时间很少,静义公主知道不妥当,可惜没时间教女。 太平歌 第19节 赵幼澄并不在意她的无理,笑笑说:“我每日睡觉超过六个时辰,剩下的时间大多不是吃药就是在扎针,待中秋宴好些了,再去给皇祖母磕头,若不然现在去了,也是白让皇祖母担心。” 这话是她让静义公主转告给太后的。 静义公主见她始终心平气和,心里很喜欢她的稳重。 嘱咐道:“也好,养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大家也是担心你的身体。不用急着出门。” 赵幼澄笑笑。静义公主转头细细观察这里,感喟道:“我只在小时候随皇兄来过这里,还是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姑母为保自己一双儿女的前程,对她始终只有做长辈的情分,就比如当初在通州别院,她在文襄面前据实交代清楚她的病情,也丝毫并没有回护她的意思。 她并不怪姑母,做母亲的人护着自己的孩子,天经地义。 她自己也没有和姑母交过心。大家的情分就这么深,她不会要求姑母为了她去做什么。 第19章 宫中的风 ◎卷起了风波◎ 赵幼澄对这个话题倒是很健谈,也不再避讳提起文敬太子,一脸怀念说:“父王很喜欢东厢门口的那棵青槐。姑母,你知道吗,我当夜住在永嘉寺的第一晚就梦见了父王,他就坐在那棵青槐树下看书。指着正房,让我去睡觉。这里旧是旧了些,但都是父王母妃生活过的痕迹,是我让他们不要动。” 她说完又笑起来:“瞧我,说这些做什么,你们在宫中还习惯吗?” 傅嘉宜也不喜欢她说些神神鬼鬼的话,但是说起宫中,立刻就有说不完的话,立刻眉开眼笑说:“前几日几位王妃和侯夫人进宫看太后娘娘,外祖母的侄孙,好几位郎君都和哥哥年龄一般,其中有一位已经承了爵位……其中几位小娘子很是活泼,上京城的小娘子们的穿戴和江南还是不一样,她们戴的东珠很罕见。还有很多你当初送给宋宝珍的那根步摇一样的首饰……” 傅嘉荣眼睛里都是神采,言语中都是欢喜,犹如坠入爱河的小娘子。 赵幼澄知道她初入宫中,初初见识了财富和权力的威力。姑母其实没那么多财物,可傅嘉宜又素爱这些。 她便说:“冬青,你去取当初送给宝珍的一样的另一支步摇。” 静义公主拒绝:“她年纪小,哪用得上这些华丽的首饰。” 赵幼澄见静义公主对儿女的期盼,还是很单纯,要求也高。单纯到不想他们沉迷这些奢侈的东西。 可是见识过后,怎么可能割舍。 “这里不是姑苏,我是做姐姐的,嘉宜初到上京城,要是没有拿的出手的首饰,难免会在京中的小娘子们面前露怯。姑母不必拒绝。” 傅嘉宜眼热赵幼澄的首饰已经很久了,连连称到:“自然是的,上京城的小娘子可没有姑苏的小娘子们那么好说话。” 静义公主看得出来,赵幼澄的底气,不是靠绫罗,不是靠这些华丽的首饰。 她的底气是出身皇家,但更重要的是她的学识和规矩,不卑不亢,不慕虚荣。这才是一个人的本事,可惜女儿太天真,始终不懂这个道理。 赵幼澄送了傅嘉宜几件首饰,大多是这几年从京中送给她的,华丽又贵重。 她不喜欢这些,心想宫里来的东西,就用到宫里去吧。 赵幼澄喜滋滋收了东西,将那支步摇戴发间,非常的满意。 静义公主见她实在开心,也不好在外面教训她。 等人走了冬青见她闭着眼休憩,轻声说“殿下回榻上去睡吧。” 赵幼澄的身体确实不好,所以她扎针吃药再疼再难喝,从来不吭一声。 她睁开眼,问:“你觉得傅嘉宜变了吗?” 冬青不解,“变?表小姐一直都这样啊。” 赵幼澄现在再想起傅嘉宜,尤其她刚才开心的样子,和记忆里完全不同。 前世入京她住在延嘉殿,姑母携一双儿女住在京中别院,傅嘉宜大概因为衣服和首饰不够出众,言语中没有受到京中贵女们的尊重,所以在宫中见了她心中不忿,出言不逊,被宫中贵人申斥…… 如今她避居在这里,轮到傅嘉宜住在延嘉殿,她成了太后身边的贵女,自然人人捧着她,她也少了往日的尖锐,满眼都是开心,尤其是说起年少就已经继承侯府的忠义候周聿昭。 傅嘉宜喜欢上了周聿昭。 “表小姐怕是有了心仪的郎君。” 冬青听得吓了一跳,不可置信说:“怎么会。” 赵幼澄猜的十有八九分,若是平常,傅嘉宜性情骄纵高傲一些,不会要她那些首饰的,可今日她全拿走了,还一直在说宫中的宴会,中秋宴,和那些上京城的小娘子们。 宫中的枯燥她是知道的,再多的宴会也用不到那么多首饰,除非要日日给人看。或者是盼着给谁看。 十几岁时的怦然心动,她亲身体验过,怎么会看不懂。 赵幼澄也不再说,问:“冬葵呢?” “她的心都野了,整日不在家。” 赵幼澄笑说:“等姑苏的人都到了,就不用她到处奔波了,到时候你要买什么知会一声就好了。” 冬青叹气:“奴婢就是一说,殿下要什么只管吩咐,我是怕她出去了给殿下惹乱子。” 赵幼澄:“不会,冬葵话少,但是做事很稳妥。” 冬青见她并不管冬葵,也就不再说了。 静义公主前脚出了太微宫,又领着傅嘉宜去永嘉寺上了香,才开始教育女儿:“宫中娘娘都节俭,你莫要这么张扬。阿鲤贵为郡主也不曾铺张,你莫要这样惹眼。” 傅嘉宜嘟囔:“阿娘总是这样,这也不准,那也不准。那忠勇侯家的小娘子戴着那么大的东珠,王家的小娘子戴着一支玉雕流苏簪,哪一件不贵重?唯有我带了一支素簪,我不如赵阿鲤身份贵重,可我也是公主的女儿,难道比不得王家女儿?” 静义公主皱眉:“赵阿鲤也是你叫的?” 母女一吵,就会这样,话题跑偏找不到了。静义公主十分心累。每每因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起争执,而女儿从来都当耳旁风,管得再严厉些她就哭闹,从小就是这么倔的性子。 傅嘉宜十分郁闷,一路上也不肯再说话,进宫后周太后问:“阿鲤怎么样了?” 傅嘉宜闷闷讲:“表姐还不太能起身,一整日大多时候在睡觉,剩下的时候不是吃药,就是在问诊。” 她这会儿就怕太后接了赵幼澄进来,再将她丢到其他地方去。只管将赵幼澄的病说得严重。 静义公主描补:“但看着气色有了好转。” 这话还不如不说,周太后这时候也知道不是假的,赵幼澄身体是真的不好。 总要避讳,现在真的不好把人再接进宫来了。 太后面露哀色:“她才这么小,身体不好,我恨不能亲自照看。唯恐她步了他们的后尘,到时候他们也会怪我没照顾好她……” 至于‘他们’是谁,谁也不敢提起。 静义公主不能不捧场,立刻安慰道:“阿鲤也自责说,不能在母后身边尽孝。母后养好身体,阿鲤那边有我呢。她也懂事着呢,吃药从来不叫苦。” 周太后拍拍她的手,算是领情了。 静义公主扶着太后穿过后殿道门口花圃里散步,周太后边走便说:“中秋宴到时候京中的官眷都会来,你到时候放机灵点,也为怀龄看着些,怀龄该定亲了。” 静义公主听得心中一紧,面色毫无异色笑着说:“谢母后,我知晓了。” 周太后仿佛不知她的提防,拍拍她的手笑说:“我原本想忠勇侯府有两个女儿,但怀龄明年要参加大考,就不适合和勋贵结亲,那就看看朝中大儒,你不要怕家世单薄,只要怀龄能过大考,以后的前程自有他的造化。” 静义公主听得惊讶,但也不得不承认太后说的没错。对儿子的额亲事,她也有了新的思量,儿子明年参加大考,功名要紧,亲事也要紧。 周太后太清楚她的顾虑了,敞开心谈论一场,好过彼此提防。 之后周太后再说起适婚的少男少女们,就少了很多顾虑,有些感慨,又像是有些疑虑说:“儿孙们的婚事,最是让人挂心。远的不说,阿鲤就是我的一块心病。” 静义公主闻弦知雅意,应声:“也是,阿鲤年长嘉宜半岁,确实该议亲了。” 周太后一转折,又说:“京中适婚的儿郎那么多,忠义候年少失怙,他父亲死在任上,他和怀龄年纪一般大,他母亲一进宫就要和我哭一场,陛下可没有公主给她赔。” 话是这么说,静义公主也只是一听,那是你娘家兄弟,周家一门双侯,荣耀之极了。 但也不得不说,周家是一门好亲事。苏皇后的娘家都不过是伯父,家世远不及周家。 忠义候虽然年纪小,但是进退得宜,礼数周全,就是学问也是一等一的。 他比怀龄还大一岁,因为守孝误了亲事,却已经入仕,在督察院任职,前程自不必说,看样子他的亲事要太后点头才行。 静义公主一路走一路思量。 送周太后进了殿,静义公主刚出来就遇上周聿昭从前朝过来,见了静义公主,十分谦和恭敬行礼,“见过姑母。” 静义公主笑着说:“老娘娘刚还说起你,快去吧。” 周聿昭温和笑说:“也是应母亲的吩咐,给老娘娘送中秋礼,不是要紧事,姑母请。” 他陪着静义公主走了几步,静义公主问:“听老娘娘说,你平日里也是政务繁忙。” 周聿昭失笑:“老娘娘那是给小侄脸上贴金,我不过是六品监察,平日里也就是替各位大人们整理卷宗而已。” 静义公主眼下极喜欢他的磊落,年纪轻轻也不虚荣,她如今最是喜欢诚实的孩子。 可她不知道周聿昭今日进宫其实有要事,但他脸上丝毫看不出。 这份心性最得周太后的喜欢。 静义公主特意将人送进殿,笑着和殿内的嬷嬷说:“忠义候来看老娘娘了。” 第20章 玉佩加小印 ◎再好不过的礼◎ 周太后坐在偏殿和嬷嬷聊天,傅嘉宜正在旁边沏茶,听见周聿昭来了,眼睛都亮了,她端着茶献宝一般道:“表哥尝尝,这是姑苏的新茶春见叶。” 周聿昭一派贵公子的气度,接了茶谢了声:“今日来的巧,能讨杯新茶喝,谢谢表妹了。” 傅嘉宜的心砰砰跳,脸上笑着。 静义公主这才觉察到了不对,招揽女儿道:“那我和嘉宜就不打搅母后了。” 说完示意傅嘉宜该走了。 傅嘉宜不想走,便看了眼周太后。 周太后却笑着说:“我和你母亲刚才在东花园回来,那里颜色正好,你正好陪你母亲去走走。” 傅嘉宜没想到太后逐客,更不敢造次,只好跟着母亲出了延嘉殿。 静义公主出了门就急着问:“你不该生出这样的心思!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母亲不必这样训斥我。”傅嘉宜面红耳赤反驳了一声,有些恼怒看着静义公主。 跟着静义公主的女婢吓了一跳。 太平歌 第20节 这些时日进宫后,太后给了傅嘉宜四个女婢服侍,生活点点滴滴都华贵,处处彰显宫中的尊贵,她和公主的待遇也不差了什么了。 傅嘉宜不能理解母亲何苦这样训斥她。 静义公主压着一口气,看了眼身边的女婢,示意后面的人退后些,她抓着女儿的手直接进了自己寝殿:“你爱慕忠义候,是不是?” 傅嘉宜不敢再犟嘴,眼神有些哀求:“母亲……” 静义公主:“你记住,能给你富贵荣华的人,未必是对你好的人。” 傅嘉宜因为母亲挑破心里的秘密,不敢再犟嘴,又羞又恼。 静义公主见她这样,又舍不得了,叹气:“你和你哥哥的亲事,在我眼里就是天大的事。你且让我想想吧,先忙完你哥哥的亲事,我十几年没有回上京城了,总要了解一番才好。” 傅嘉宜见母亲态度缓和了一些,心里也少了慌张,红着眼睛规规矩矩道:“我都听母亲的。” 静义公主嘱咐她:“以后不要凑到周聿昭身边去,我就能识得你的心思。更何况其他人,让别人拿住把柄你就麻烦了。” 傅嘉宜也不敢放肆,乖乖说:“我知道了。” 延嘉殿中,周聿昭已经收起和煦的面容,将盒子中信递给周太后。 周太后看完信就沉着脸,问:“你叔父呢?” 周聿昭端着茶答:“叔父这几日闭门不出。孟廷元将事情闹的太大了,叔父已经不好再说话了。” 太后骂道:“我早说过,让他谨慎些,他是这么做的!陛下缺钱,他们猖狂成这样!也不冤枉他们。” 周聿昭喝完茶,才慢吞吞说:“督察院卷宗中,是京卫营指挥使裴岘拿住的人。” 周太后问:“你确定?” “确定,御史台对此事三缄其口,看起来是知道的。” 周太后皱眉:“那这件事就不是裴岘能做主的。看来是陛下想挥刀了。” 周聿昭这才说:“叔父说,这也不一定是坏事。” 周太后叹气:“行了,我知道了。” 周聿昭出了宫直奔忠勇侯府上,忠勇侯正在待客,周聿昭也不打扰,在内院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周宪实才过来。见周聿昭回来了,问:“太后娘娘有说什么吗?” 周聿昭:“老娘娘什么都没说。” 周宪实不以为意,笑笑:“咱们老娘娘最是爱惜名声。” 周聿昭笑说:“杨大人这次,是真的闹得不像话,被人捉贼拿赃抓了现行。” 周宪实却什么也没说,也不想谈论这件事,只说:“这些事你少打听,做好自己的差事,有些事你办的漂亮,陛下自然会看到你。不要去沾那些个麻烦。” 周聿昭不以为意,笑嘻嘻问:“就比如这次的裴岘?” 周宪实中肯道:“你和他比起来,到底差了一些。” 周聿昭脸色一变问:“是吗?” 周宪实看着侄子,“你以为他是走运,所以才拿到了账簿吗?” 周聿昭心想,不然呢。 “他去江南开始,内阁就已经有很多参他的折子了,而他在江南逗留时间那么久,苏州府的折子都来了,陛下还是按下不问,等他回京。他回来那么久不声不响拿下杨芳莲,依旧没有一点波澜。” 周宪实官拜吏部尚书,耳聪目明,这些年没什么错漏,先帝时做过皇子的讲师,与陛下也有师生名分。只是他这个人谨慎,面上从不掺合这些内政。 周聿昭听得惊讶,看来叔父这次想入内阁的心思很明了。 那杨芳莲未必不是内阁的人拉下去的。 他一瞬间就清醒了。 赵幼澄还在回想,建元十三年,因为冯志案,才会闹出来,但是没有牵扯到内阁。 或者当时也牵扯到了,而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后来江南布政使郑家为冯志说情,冯志最后一人身死,没有罪连家人,这是极不正常的。 郑家……工部,听命陛下。 冯志这个人可真是,人人都惦记着他。 她要做粮米生意,还是会麻烦师叔帮忙遮掩一二,还是要送给他一些好处。 她想写封信,最后想了想,还是让冬凌去送信,宴请裴大人。 她连理由都想好了,裴岘收到信也不意外,心知她心眼多。 正逢内院的母亲和大嫂追问他书房的画,他无奈至极,裴泰一脸羞愧,但是不敢说话。 裴岘瞥他一眼,老夫人问:“你看他做什么,是我在问你话。” 徐氏见老夫人像是生气,便训斥儿子:“小小年纪,就四处散布谣言,丝毫没有裴家子弟的样子,以后也会闯祸的。” 裴康缩着脖子,一句都不敢反驳。 裴岘:“母亲不用试探,这是太微宫的小郡主送来的,她是师兄的学生。” 老夫人听了有点失望,徐氏却很喜欢,问:“小殿下十五岁了吧?” 老夫人叹气:“天佑三十八年生,十五岁了。” 徐氏闲聊道:“前些日京中还议论了一番,小殿下北上重病难捱,现在好些了吗?” 裴岘尝了口茶,淡淡说:“陛下去看过,好些了。” 老夫人惊讶:“陛下去看了?” 裴岘:“是。” 徐氏见孩子们好奇,便止了话题:“也是,天家事不可非议。” 裴岘也不提第二天要去赴宴的事情。 第二天赵幼澄又轮到扎针了,从之前的每日扎针,到了现在五日一次。 裴岘来的时候她正扎针,真的疼死了,冬青端着药等她针拔了,她仰头将药一口吞下。抬头就见裴岘站在南窗前看着她。 她嘴里苦的发麻,问:“师叔送我人手,倒是方便进出了,怎么尽喜欢看人受难?” 她的嘴巴吵架真的少有人是她对手,理直气壮的时候就是裴大人,有求于他的时候就是师叔。 裴岘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没表情,但是话说得温和,并不和她计较,大概是看她受难了。 “躺着吧,别起来了。” 赵幼澄胳膊还疼,只能垂着胳膊说:“想必,师叔也觉得该谢谢我吧。” 裴岘定定看着她,问:“你确定?” 赵幼澄见他丝毫不赏脸,立刻说:“师叔不该谢谢我吗?我还有件事忘了和师叔说。” 裴岘太清楚她的的德性了,问:“说吧,这次是要人,还是帮忙?” 赵幼澄见他这么痛快,示意冬青领着人出去。 “我住在太微宫,可是要养这么多人,难免拮据。” 裴岘一点都不上她的当:“殿下说笑了。” 赵幼澄见他拒绝,也无所谓,另说:“师叔是裴家芝兰玉树,当然不缺钱,我当然不能比。那就不说这些了,只是我那日整理母妃旧物,突然记起我幼时,曾偷偷跟着九叔去明德楼玩,想起一个人来。我曾见过江南织造的冯志,也得过他送的礼物。当年他是跟着吕大人的。” 裴岘一双利眼立刻盯着她,她的话他是连半个字都不信的,但是冯志和内阁的吕大人有旧,他确实不知道。 赵幼澄一点都不在意他信不信她的鬼话,又说:“师叔不信,只管去查江南工部的郑大人,看他和冯志有没有私交就知道了。我也是担心师叔,若是听错了话,一头扎进去要是曲解了陛下的意思,好心办了坏事,就不好了。” 内阁首辅吕大人,虽然年纪大了,不怎么出声,但可是一心拥护陛下的。 要这么说来,江南案可不是江南事,陛下的心思就不得不思量了。 赵幼澄知道他眼下在京中看着好像是独木难支,但是那只是表象而已,他的哥哥是有名的直臣,他和四方边将私交不错。因为习得梦谭先生一笔字,内阁几位大人都十分喜爱他的字。他在文官中名声都一直很好,大师伯一直将他当成自己的子侄,他当年的学伴是陛下的九弟,如今在河南修黄河水利,他的本事大着呢,人也谨慎做事从来不显山露水,就比如这次的事,他做的不声不响,风声最大的时候他躲在西苑,让孟廷元出尽了风头,也就没人盯着他了。 裴岘知道她说的是真的,也不多问,只问:“你想做什么生意?” “我从姑苏回来,最懂的自然做丝绸生意。” 裴岘也不管,只说:“我知道了。” 说完将上次她在通州别院送还的玉佩和自己的一枚小印一并递给她。 “这玉送你就是你的,收好了。这是我的小印,若是遇事将此印交给彭懿,让他去办。” 赵幼澄却看着印出神,她想问,前世你是不是也是这样交代彭懿护我? 我若是遇险,你们是不是真的会来救我? 我死在建元二十五年,无依无靠,那时先生已经身故,两位师兄不知所踪,我在上京城孑然一身。 你镇守在陇西,成了一方诸侯…… 第21章 裴蕴玉 ◎居然定亲了◎ 裴岘见她久久不说话,以为她独自居住在这里,心生惶恐,便提醒她:“最迟中秋宴,陛下定会封赏你的。” 赵幼澄抬眉睨他一眼,故意吓唬他:“内廷也是你能窥探的?” 裴岘一点都不像看起来那么冷脸正直,见她惯是出尔反尔,淡淡说:“殿下玲珑心思,该看出来陛下的舔犊情深。” 这话说得很违心。 赵幼澄:“那就借裴大人吉言了。等我的铺子开张了,定然给府上女眷送一些上好的绫罗,越州绫可是天下有名。” 裴岘见她又开始厉害了,起身说:“那就谢殿下好意了。” 赵幼澄:“师叔不必客气,唤我赵阿鲤就好。” 真是…… 他被她这幅样子弄的毫无脾气,回头别有深意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赵幼澄则是有恃无恐。 冬青进来,疑惑问:“裴大人怎么走了?殿下不是宴请裴大人用午膳的吗?” 太平歌 第21节 赵幼澄知道裴岘是为了避嫌,他这人就是这样,看着冷冰冰的,让人不能接近。 她嘴上却说:“我如今如此落魄,哪有钱宴请他,等我赚钱了再宴请不迟。” 冬青觉得殿下后来实在奇怪,辩解道:“可是殿下都把人请来了,不好让人就这么走了。” 赵幼澄:“好了,他忙着呢,没工夫和我浪费时间。我一个闲人,只剩时间多了。” 冬青这下不敢再说了。 裴岘回府就开始让他身边的裴慎进了书房,当夜裴慎就带人出了京。 因为内阁杨芳莲下狱,户部震荡,朝中人人自危,上京城都少了很多热闹,倒是安分了很多。 裴岘只管在京郊营忙自己的,几乎和朝中的人没什么接触。 傅容在国子监读书倒是受了不少影响,两位讲学被牵连。国子监学生太多,闹得很大,最后只能放假。 傅容直奔太微宫,赵幼澄见他来还惊讶:“五哥怎么有时间?” “说来话长。” 赵幼澄催冬青:“快去泡茶,五哥爱喝的不知春。” 傅容笑说:“我果然不如阿鲤细心,走的匆忙,没有带茶。寻遍上京城也没找到不知春。” 赵幼澄:“我帮五哥带了很多。” 傅容疼她不是没有道理,在傅容眼里她就是个需要保护的小孩子,是始终长不大的妹妹。 “怎么样了?我见你气色看起来比上次见你好些了。” “我都说了,我没事了,只要慢慢养就没事。姑母和嘉宜前些日来看我。” 傅容斟酌:“我知你舍不得这里,若不然让母亲和嘉宜来陪你,这样母亲也能自由些。” 赵幼澄:“听姑母说,太后娘娘身体抱恙,姑母怕是走不开。” 傅容是君子,讲不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所以也不再说了。 “五哥在书院怎么样?明年大考,到时候肯定是留在京中参加大考,高中后你的亲事也该提了,已经拖了这么久了。” 傅容失笑:“这也是你该操心的?” 赵幼澄只管笑:“当然了,我都给五嫂备好礼物了。” 傅容叹气:“等大考之后再说吧。” 他是不想母亲和妹妹住在宫中,这毕竟不合礼数。而且阿鲤一人独居在这里也并不安全。 赵幼澄取笑他:“五哥怎么看起来不开心?” 傅容说不上来,他是读书的君子,中正谦和,做不出背后诋毁人的事,叹气:“小小年纪莫要胡说八道,你师兄什么时候来?” “过了中秋动身。” 她说完又想起,让两位师兄住在永嘉寺,到时候有什么事,也好方便找裴大人。 冬青自从接到旨意,就开始为她中秋进宫作准备,赵幼澄则一点都不上心,每天和冬葵还有冬凌嘀咕,南城的粮铺已经准备妥当,粮仓也寻好,之前的府兵大部分去守粮仓了,冬葵寻的丝绸铺也准备好了,她是万万不能让裴岘知道她要做粮米生意。 那些人只需要用一句‘官不与民争利’就反驳她无话可说,她做生意本就已经不合礼数了,一些丝绸不打紧,但是粮米就不好说了。 彭懿每日几乎看不到踪迹,他住在太微宫和永嘉寺之隔的西院,来的时候带了几个人,赵幼澄从不指挥他,只让冬凌和他接触。 和从前不一样,从前是她千金买马骨得来的人才,现在他是奉命来看护她的。 冬凌问:“那彭懿……” “你别管他,只管做你的,若是粮铺那边出事了,去丝绸店找人传信给冬葵。你照做我的武卫。京中的事情,都和我们没关系。” 她日子过的悠闲,北方的夏季没有南方那么燥热,黄宁混迹在太微宫,日日能吃到冬青做的糕点,算是聊表思乡的情谊。 裴岘的人带着密信回来,都可以证明赵幼澄说的话是真的。 所以冯志案,起因和根本不是因为贪污案,而反抗内阁党派成风。 而冯志这个人,也清楚他站在风口,危险得很,但这人很有意思,他多处上贡,而今倒不好说他是谁的人了。 他胆子真大,也不怕对方咬死他。两相争斗,死的肯定是他…… 裴岘握着密函,很久都没有说话。想起从前兄长说的一件案子,慢慢养着,自古待之。宫里不可能不知道江南织造犹如铸钱炉,养到如今才发作,其用心令人胆寒。 裴慎也不吭声,很久他才说:“冯志怕是活不成了。” 裴慎惊讶看着他。 但是他再什么都没说。 今日兄长从登州归来,晚膳回内院用。 他刚进母亲院子里就听到里面的笑声,等他进去,一家人都在,哥哥裴荀年过五十,十分肖父,与他犹如父亲一样的存在 。 见他进来,裴荀:“蕴玉,来坐。” 他乖乖坐在兄长旁边,老夫人笑说:“他从小最是听你的话,你早该管管他了。” 裴荀听着母亲的抱怨,便问:“周家的亲事已经过去几年了,你该成家了。” 裴岘并不反驳,只说:“全凭兄长做主。” 徐氏见他这样乖巧,又舍不得勉强他,只说:“你先和我说说,有没有中意的人家。” 他无奈笑道:“大嫂说笑,我整日不是在朝堂,就是在京卫营中,剩下的时间也是在各地奔走,哪有时间想这些。” 徐氏听着更觉得心疼,老夫人便说:“那好,我和你大嫂挑几家,到时候你过目便是。中秋过后吧,如果尽早的话,赶在年前也是可以成亲的。” 裴岘挑眉,看了眼大哥,可见他来之前大家都商量好了,这事他点头不点头都无所谓,亲事肯定要议。 “那就劳烦母亲和大嫂了。” 裴荀见他并不反对亲事,便说:“你翻年二十五岁,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瑶娘都启蒙了。” 裴岘应声:“让母亲担心,是我之过。” 老夫人喜欢儿子们和睦,笑说:“你不成家就是我的不是,我可不愿意管你,让你哥哥管着你吧。” 裴岘也不恼,听着哥哥教训两个侄儿。 晚膳和长兄喝了不少酒,裴荀今日刚归家,大家也不谈公务,他有些劳累,喝了酒后便混沌了。 裴岘将人送回去安顿好,出门的时候,徐氏还是问:“蕴玉当真没有心仪的小娘子?” 裴岘失笑:“嫂子说笑了,当真没有。” 徐氏其实想问那副画,但是见他不在意,也不好开口。 中秋宴前几日,辅仁殿出来的旨意,郡主受封婉淳长公主,食邑三千户,主者实行。 皇后宫中赐了两个年长的女官,教赵幼澄礼仪,也照顾她生活起居。 她不能两手空空从姑苏到上京,然后去参加宫中的中秋宴,陛下给她一个尊贵的名分,也好让百官知道,文敬太子的儿女,都活得很好。 她不能不识抬举,投桃报李,不外如是。 朝中无不称赞陛下仁君,更是满朝恭贺她得封长公主。 她明日要去宫中谢恩,也要去延嘉殿看望太后娘娘。 这是规矩。 早朝之后的旨意,不过午时,贺礼便纷沓而来。宗室众亲的礼最重,连辈分最高的康亲王妃都给她备了厚礼。 她看得心里感激,父王已经去世这么多年,这些宗室中的人还能认她一个孤女。 傅容来的时候太微宫中正热闹,冬青正给她量衣,正院里乱糟糟的,赵幼澄见傅容来,“五哥来了?” 傅容见她和寻常一样,便提醒说:“再不能这么说了,你如今受封长公主,再见我要称殿下了。” 赵幼澄看着他,见他面色不似作伪:“五哥说笑,陛下封我是因为爱护,并不是让我比你们尊贵。” “君臣有别,礼不可废。” 赵幼澄看着傅容,心中叹息,还是和从前一样,恪守本分,君臣有别。 “我往后就会住在太微宫,不会搬进宫去,五哥随时都可以进来。” 傅容以为她还在伤心,劝说:“殿下不能一直这么伤怀,加封长公主修建府邸,这是成年后的事,你如今能单独住在这里,也少了一些麻烦。不说这些了,这几日听到的都是喜事,一则是你的加封长公主,二则听闻裴大人定亲了。” “你说什么?” 赵幼澄惊愕看着他,都没有理会他话中的误会。 第22章 雀仙桥上 ◎忆当年◎ 傅容见她愕然,笑着解释:“也是凑巧,我一个同窗,和裴家沾亲,定亲的女方便是他的堂姐。只是在议亲,还没有定下。” 赵幼澄点点头,她只是诧异,从前裴岘没有成过亲,她可以肯定。 等她回过神便说:“师叔定亲,那我该给他送上一份礼才是。” 傅容也说:“心意到了就好。裴大人不会和你这个小辈计较这些。你明日入宫,都准备好了吗?” 赵幼澄笑起来:“没什么可准备的,我是进宫谢恩,又不是回宫。” 傅容:“这话不该说,你本就是天家公主。” 赵幼澄:“五哥这次说错了,若论起来,我只是宗室女,只是郡主。加封长公主是陛下的隆恩。” 傅容听的心中一痛,尤记得第一次见她,她当时面色并不好看,一身贵气,训斥身边的女婢,我是天家公主,一言一行莫要辱没了父王名声。 那时候她才多大,骄傲的不可一世,骄傲的阿鲤再也没了,只剩下言行一步都不肯踏错的婉淳长公主,婉淳二字,当真应景。 他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心里难过。 赵幼澄一点不在意这个,从前端着身份,觉得低不下的头,最后不也低下去了。 现在看来,低不低头,都不是重点。 第二日,冬青跟着她一起进宫。 因为陛下早朝后还要议政,赵幼澄先拜访苏皇后,苏皇后十分貌美,周太后的侄女周贵妃当年是有名的漂亮,但是苏皇后比她更漂亮,苏皇后出身不如周贵妃,但苏家清贵,世林中名声很重,且和陛下年少结发夫妻,十分恩爱。 太平歌 第22节 “见过皇后娘娘。”,进了两仪殿,她规规矩矩行了大礼。 苏云檀笑说:“阿鲤都这么大了。” 她和陛下成婚时,她还是被抱在怀里的婴儿。 赵幼澄笑起来:“今年十五岁了。” 她显得有些木纳,皇后并不多问,赵幼澄能先来两仪殿,她就知道赵幼澄没有那么亲近太后娘娘。 她领着人,笑着说:“该去看母后了。” 赵幼澄乖巧跟在她身后,一路穿过宫院,到了延嘉殿,她微微仰头看着这座宫殿,在这里住的时光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她迫切的想要亲情,住进延嘉殿,却又在这里遭到背叛。 苏皇后十分亲密牵着她的手,领着她道:“母后这几日一直在等你。你身体不好,陛下便不准你奔波劳累。” 赵幼澄附和:“是,我既不能服侍一二,更不好让皇祖母忧烦。” 苏皇后很喜欢她的聪明,内官报了后,周太后就见皇后携着赵幼澄一同走进来,细细瘦瘦的,却是一脸病容,但和文敬太子有几分相像。 周太后的眼泪顿时就出来了。 赵幼澄就显得不那么机灵,有些无措,站在苏皇后身边,苏皇后催她:“快给皇祖母行礼。” 赵幼澄从善如流,跪下规规矩矩磕了头。 周太后哭的情真意切,赵幼澄是相信的,祖母此刻是真感情,是真的想念她,也是真的心疼她。 可是她不是,她对祖母已经没了感情,她们之间隔着阿弟的性命,她们再也不可能亲近了。 傅嘉宜和静义公主就在殿中。傅嘉宜看着赵幼澄进来,看着她沉默不语,看着她一姿一势从容的行大礼,看着她毫无惶恐,也无欣喜的样子,只觉得十分刺眼。 她当日进宫的惶恐、欣喜、忐忑,最后只剩惊艳。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没见过世面,从前在姑苏和赵幼澄总是别扭,赵幼澄瞧不上她。那时候她不服气,不肯承认自己处处不如她。 可看着赵幼澄跪在那里,她心里已经承认,即便是跪着,赵幼澄也是天之骄女,她们天差地别。 周太后哭着:“阿鲤,上前来让祖母看看。” 文襄急着将人扶起来,赵幼澄微微笑着,接过文襄手中的丝帕,安慰周太后:“皇祖母切莫难过,大喜大悲最是伤身,我大病一场,吴太医不准我大喜大悲,祖母也要保重身体。” 周太后听闻止了哭声,立刻说:“也是,我听阿鲤的,你不能动气,要好好养身体。” 说完又说:“文襄,准备午膳,将后殿整理出来,阿鲤的东西都准备好……” 赵幼澄丝毫不慌,慢慢分说:“祖母不用忙了,今日我回去后还要继续扎针吃药的。” 周太后有些蛮横:“让太医来宫中就是了!” 赵幼澄像是哄一个不讲理的人一般:“陛下和娘娘为我已经再三麻烦了许多人,我若是任性而为,会让陛下和娘娘难做的。礼部的人将太微宫修缮好,还有那些宫人,太医署的大人们每日都来看我,我已经烦扰了很多人了。” 不等太后说话,皇后便说:“阿鲤不必担忧,你贵为长公主,这是应该的。” 这话赵幼澄听听就可以了,当年弹劾她的折子里,每一件事都是她的罪状。 “正因为我是长公主,又是陛下刚刚加封,更是要谨言慎行。” 周太后看着她,片刻后情绪也收起来了。 赵幼澄见周太后搂着她不肯放手,笑说安慰:“祖母每年都往姑苏送东西,我都收到了。” 周太后一时心绪不平,握着她的手一直问姑苏的事,静义公主也跟着解释。倒是苏皇后从头到尾陪着坐着。 快到午膳时分,周太后心绪已平,赵幼澄露出倦色,最重要是因为她早晨起的太早了。 杨寿山的徒弟,杨先勇来延嘉殿传旨,陛下在含云殿议政,几位议政大臣,其中还有几位宗亲王叔在等赵幼澄。 周太后的脸色,在那一刻终于立起来了,看了苏皇后一眼,然后才嘱咐赵幼澄:“去吧,到陛下那里也不要怕。” 赵幼澄只装作懵懂,起身拜别:“儿臣谨记。改日再来看望祖母。” 说完和静义公主拜别,苏皇后领着她出门,叹道:”陛下今日早朝前就盼着你了。” 赵幼澄只管装傻,不想说什么,她如今什么都不能说。 含云殿中人很多,赵晖坐在上首,众臣下首。 赵幼澄行大拜之礼,赵晖尽显慈爱,杨寿山陪着她,给每一位宗亲见礼,有几位还是她幼年曾在东宫见过的祖父辈的人了,如今都已经过一甲子了。 含云殿只是一个仪式,她受封谢恩,退出来后,就要出宫了。 赵晖嘱咐:“将阿鲤好生送回去。” 等赵幼澄退出来,杨寿山便跟着,她笑着推辞:“杨总领不必多跑一趟,只管指派一个领路内官就可,太医定然已经在宫门外等着我了。” 杨寿山陪笑:“殿下这是为难老奴了。” 赵幼澄:“那就让杨先勇走一趟吧,杨总领还要在含云殿候着,不敢打搅了陛下议事。” 杨寿山也有些踌躇了,今日殿内确实是他在当值。 杨先勇十分机灵,立刻上前,杨寿山便吩咐:“好生将殿下送回去。” 杨先勇连连称是,他陪着赵幼澄慢悠悠的走,穿过宫墙,她有些年没有进宫了。 等穿过了辅仁殿外的甬道,就快出宫了,再过雀仙桥往前就是宫门。 对面的一行人匆匆而来,赵幼澄垂首慢步走着,并不张望,但进宫的一行人却看见了她。 周聿昭来得晚,远远看到赵幼澄垂首慢步。他上次见过这位殿下的脾气,如今加封长公主,更是尊贵不已。 他心里有些热切,说不上来为什么,每当看到这位殿下总觉得心慌意乱。 等上雀仙桥,周聿昭摇摇一拜:“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赵幼澄站在桥上片刻了,正回头望着远处延嘉殿的重山檐,像是没听见一般。 周聿昭也不觉尴尬,她的置若罔闻他丝毫不觉得落面子,抬头看去,只见她遥遥望着辅仁殿,像是在出神,风吹的她的头发微微翻卷,像是冬雪后,立于四野的鹤,遗世独立,让人不可接近。他一时看得走神,没来由的心悸。 实在说不上原因。 杨先勇跟在赵幼澄身后,见这位侯爷凝视着殿下,也是垂首不言。 赵幼澄其实听到了,只是不想理会,见他如此执着,回头看他一眼,面上镇定,但心中翻腾,夫妻十余载,从倾慕到新婚燕尔恩爱小意,从争执,到相看两厌,到死生仇敌,她杀他的心不灭。 谁知道庄生晓梦,竟然变成了眼下的不相识。 周聿昭见赵幼澄怔怔,复又道:“臣见过婉淳长公主。” 她一时间变得意兴阑珊,“不必多礼。” 周聿昭的礼数周全是出了名的,“今日奉家母的命,进宫看老娘娘。” 赵幼澄没接话,杨先勇便说:“忠义候每五日,进宫看望老娘娘。这么些年一直没变过。” 赵幼澄笑起来:“忠义候纯孝,陛下必定十分欣慰。” 周聿昭不知她的敌意为何这么强,可能这些年在姑苏过的不顺心。 他很能体谅她的难处,依旧好脾气说:“还没有恭喜殿下加封长公主。” 赵幼澄看他一脸和煦,也笑起来:“谢忠义候。” 第23章 往事 ◎不如眼前◎ 前世的建元十二年冬,她也是奉旨北上,心中情切万分。期盼了八年的旨意终于来了。 也是文襄来接人,见了面问:“殿下这是启程回宫,还是在别院住一晚。” 赵幼澄急切:“回宫吧,别让祖母等久了。” 夜半进宫,在东门外惊动了守宫门的禁军,惊扰了陛下。 赵幼澄不以为意,祖母贵为太后,而她是先太子长女,出入宫门被拦截盘问,这在她看来就是耻辱。 半夜进了延嘉殿,祖母泪涕涟涟,她也哭得肝肠寸断。 祖孙情深,一时道不尽。 赵幼澄心中悲苦,只觉得她们是这世上最苦命的两个人。一个丧子,一个丧父,可谓相依为命。 第二日,忠义候便进宫来看太后,赵幼澄初入上京城,心中大定,终于离了姑苏城,心中万分欢喜。连素来讨厌的傅嘉宜都不觉讨厌了。 彼时周聿昭听了内官的传召,特意进宫来看望表妹,这门亲事是叔父一力促成,他也没什么不满意,更有甚,这位殿下生的极为出挑,当年的文敬太子妃便是一等一的好相貌。 周聿昭一进殿,给太后行礼:“给娘娘见礼了。” 周太后笑着说:“你来得正好,阿鲤快来见见你表哥。你们可是最亲近不过的表兄妹了。” 赵幼澄在姑苏从来不曾和书生们打过交道,就算在明松先生门下,但也从来没去过,连两位师兄都极少见,乍见周聿昭,一时间愣在那里。 周聿昭是上京城富贵窝里出来的公子,生的俊朗,赵幼澄几乎一眼沦陷。 周太后是很愿意撮合两人的亲事,娘家权势不衰,这才能使她周家的荣耀百年。 这门亲事最初就是她提议的。 周聿昭含笑问:“那我就托大,可否叫殿下一声阿鲤表妹?” 赵幼澄羞恼道:“我又不能捂上你的嘴。” 年少无知,错把孽缘当良缘。 …… 赵幼澄最后回头望了眼辅仁殿后的延嘉殿,意兴阑珊。 她不知道她的亲事有多少人盯着,但周家闻风而动,实在不得不让她警惕。 而后也不再理会站在一边的周聿昭,扬长而去。 周聿昭站在雀仙桥上,望着赵幼澄的背影,总觉得和这位殿下对他实在过于冷漠,而偏偏他总觉得这位殿下似曾相识。 少年的情,如同枝头上的花,藏不住的。偏偏他将隐晦的心思埋在心底。 任谁也看不出来。 跟着的仆人见他久久没有回头,便说:“这位殿下性子实在孤傲。” 他回头眼神阴鸷,冷冷说:“回去自己领罚。” 太平歌 第23节 赵幼澄归家之后,冬凌带着管生意的人来见她。 冬青还在盯着两个年幼的女婢熬药。她坐在书房的西窗前,看着两位管事,其中一位叫冯唐,一位叫冯正,这是母妃当年的老人。 冯唐行礼后到:“小殿下,粮仓已经准备妥当了,北上的粮米可以入库了。” 赵幼澄看了眼账本,思索了片刻:“准备吧,府兵安排妥当,不要招人眼,他们是行伍出身,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不要被人盯上。” 冯唐:“殿下放心,运粮的都是雇的码头的脚夫,只有押送的是我们的人。” 赵幼澄点头:“你做事情我很放心,有些钱该花就要花出去。再者,粮米生意不好做,所以要万分小心,记住了,你们的生意走的陇西李家的路子,投的是户部张大人的门路,出了事来寻我。” 冯唐垂首:“殿下放心。” 冯正管的是丝绸,赵幼澄连账都没打开,只是说:“生丝布匹的生意,就那么多,你用心些就好,有什么事情就找冬凌。” 冯正称是,等两人走后,冬葵进来说:“陇西来信了。” 赵幼澄急着打开,半晌后笑起来。 “舅舅快到了,算算时候,中秋节怕是要在路上过了,等他们来了这里补过。” 冬青端着药进来,笑着说:“那殿下要养好身体。” 赵幼澄心想的却是,等舅舅来了,她就不缺人了,眼下刚回京,她实在缺人,和裴大人说话句句小心,身心俱累。 宫里的女官还没有来,冬青已经开始报备:“东院也收拾出来了,殿下加封后,礼部会有内官和女官充填进来,到时候东院安置。” 赵幼澄:“你看着安置吧。她们来了也越不过你去。” 加封长公主,她已经辞了修建公主府的意思,太微宫以后就是她的府邸了。 太微宫不大,但是连着永嘉寺就不小了。 这几日上京城人头攒动,很多都是为中秋节作准备,赵幼澄养了快两个月,在京中没有任何社交。 她不想加入上京城贵女们的行列中去,新加封的婉淳长公主,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且等中秋宴后,各府的女眷们一起出来,到时候都会亮眼,她混在其中也不会太突兀。 冬青对宫中的事知道的不多,上次入宫都是赵幼澄领着她,她谨言慎行,深怕给赵幼澄惹祸。赵幼澄见她很紧张,也不好安慰给她压力。 喝了药问冬葵:“外面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怎么样了?” 冬葵打听不到这些,只说:“附近不远有一家在卖宅子。” 赵幼澄叹气:“还是要去问裴大人。” 又想,哦,还没有恭贺他喜得良缘。 她故意起了心思,吩咐冬青:“去准备礼单,还没有恭贺裴大人喜得良缘,按照礼单给裴家女眷都准备好。” 她随手写了几句。 冬葵看了眼,都是上等的名贵品,金彩提花缎,越州绫,松江锦。 赵幼澄见她看了眼,笑说:“送裴大人多少礼,都不亏。不用心疼。” 冬青想说,你这样不像是诚心送礼。 徐氏因为丈夫升迁回京,最近十分忙碌,又因为裴岘要定亲,正逢长女回娘家来了,午膳就安排在老夫人院子里,她正商量:“蕴玉要定了亲,这两相愿意了,中秋要给刘家准备节礼。到时候让蕴玉去上门拜访刘大人,翁婿两也该聊一聊。” 老夫人也说:“刘大人是做学问的人,国子监祭酒是从他父亲手里接过来的,父子俩的名声很好。” 正说着,夏守忠进来,说:“外东苑的礼到了,送到内院来了。” 徐氏诧异:“什么礼?怎么送到内院来了?” 等人将东西抬进来,她才明白。 都是江南上等的丝织,徐氏惊讶问:“这是送给蕴玉的?” “二爷让交给夫人。” “什么人送的?” 夏守忠:“二爷刚回来,一会儿也过来了。” 裴岘进来的时候,徐氏正和老夫人商量着这些绫罗,花色十分多,将家里的女眷们全都照顾到了。 老夫人见了就问:“这些是谁送来的?” 裴岘想起赵幼澄也无奈,太精明的人,总让人有所提防。 “殿下送来的。” 徐氏:“加封的那位长公主?” “是。” 老夫人笑说:“若要认真论起来,她是你的小辈。从朝堂论起,她是长公主。缘何送你这样周到的礼?” 他习得了一手梦谭先生的好字,有了师生名声。但世人并不知道。因为梦谭先生是以书画出名,裴岘的一笔字更是极其出众。≥ 裴岘知道赵幼澄是故意的,随口说:“当日在通州别院,我让人随杨总领去接的人,安顿在太微宫。中秋节礼,母亲不用担心。” 徐氏赞道:“好周到的心思。” 裴岘看了眼东西,没所谓,心想她又遇上麻烦了,献殷勤这种事她做的倒是很顺手。 徐氏说完就说:“这匹越州绫十分难得,过几日给刘家送去,中秋节你到时候拜访刘大人也好讨杯酒喝。” 裴岘只知道刘之州,国子监祭酒,人有些固执,但为人正直。上次大嫂生日宴那位刘夫人也来了。 至于刘家女儿怎么样,他确实不知道。 听着老夫人安排,他略想了片刻,便说:“改日吧,过几日我要出去一趟,等回来再去刘家拜访。” 老夫人以为他是不满意这门亲事,叹气:“刘家女儿我见过了,学问也很好,你的学问好,我也不可能给你配一个目不识丁的人,我也盼你能和和美美。至于从前的事情,那是意外,和你没关系。” 她怕裴岘因为从前定亲的王家,心里有想法。王家女儿去了这么多年,他始终不肯定亲。 裴大姑娘坐在一边陪着祖母,看着小叔抿嘴笑。 裴岘丝毫不以为意,也不见害羞,问裴芝媛:“东阳没回来?” “夫婿还在读书,不曾回来。等中秋后再回来。” 裴岘和小不了几岁的大侄女闲聊着,老夫人安排:“若不然,你在出发前去刘家拜访吧,这样也不算失礼,刘家答应年前完婚,本就是我们失礼在前。” 裴岘这次是巡查之责,但陛下的意思让他探探滞留的夏粮的发卖情况和之后的秋粮,这本是户部的差事,可陛下不信户部,撒出去的全是年轻的按察使。若不然内阁的大人们也不会劝谏陛下不可行鹰犬爪牙之事,有悖明君所为。 裴岘:“不用这么着急,等我回来后,再登门拜访,认真详谈。母亲不必这样心急,若是等不得,只管让大嫂请人府中一叙就是了。” 老夫人见他不像是不满意,便放心了。 第24章 一心看顾 ◎奈何对方滑不溜手◎ 这次的差事说是巡查,也不过是借巡查之名,行刺探之事。 内阁中,吕安戎出身北直隶,代表的是天佑朝的老臣,尤其是在外镇守的武将。西北的蒙古和关外的建奴连年叩关,朝廷拿不出钱粮。而以马廷庸为首的江南派,都是经过科考的出仕,看不得赳赳武夫,最是清贵。江南文官在朝堂上占了几乎七成,可想而知他们的话语权。 自古文武之争从未断过,天佑朝有先皇镇着,到了建元朝,文官已经压倒性压制住武官了,吕大人一人在内阁独木难支。 裴岘与他们又不同,他向来不论文武,得陛下青眼有加。 能站在文官团体中,是因为他是科考出身。能领兵是因为他武艺也是一等一,文成武也成,所以没人敢轻视他,放眼上京城他这样的奇葩仅此一个。 老夫人见他不反对,便替他备了礼,裴岘不好不去,他在外面说一不二,但在家中极少违背家人的意思。 下午家里就给刘家去了帖子,裴岘第二天拜访,裴岘的老丈人刘大人对裴岘其实还是有些微词的,比如他好好一个文官,为何领了武职。 但这门亲事是刘夫人极力促成得,因为刘夫人很喜欢裴岘,刘家小娘子是没见过裴岘的,更是对他没什么概念。 第二日家里的老管家跟着裴岘,也是老夫人的意思,还是防着他失约。 他领着人穿过前街,路上遇到太微宫的冬葵匆匆而去,冬葵在外时常一身男装,加上又是练武出身,倒也不突兀。 裴岘看了眼没做声,到刘家后,刘大人也不曾回来,刘夫人倒是招待了他,但他有事不好久留,一盏茶的功夫便出来了。 打发了老管家回去,领着裴慎进了永嘉寺旁边的的太微宫。 赵幼澄埋首写东西,见他来了也不惊讶,波澜不兴道:“还没有恭喜师叔。” 裴岘进了书房坐在桌案旁边的交椅上,开门见山问:“你引我去查冯志,说说吧,到底为什么?” 赵幼澄满嘴鬼话:“师叔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我不过是为师叔分忧而已。师叔不必这么小心。” “殿下只管胡说,我不着急。” 赵幼澄丝毫不上当,问:“越州绫不知老夫人可喜欢?” 她简直是滑不溜手。 裴岘深深看她一眼,不知道是警告还是抱怨,但最后没接这话,直接说:“过几日我南下有公务,陇西的人来了,你不好出声,陛下自会安排。” “谢师叔提醒。” 裴岘又说:“心思不要太多,陛下容不下心思太多的人。” 赵幼澄装傻:“师叔说的我不明白。” 裴岘深深看她一眼:“不明白就不需要多问,师兄写信托我看顾你,过几日你两位师兄也到了,到时候你们那师兄妹几人有事多商议。” 赵幼澄满口答应:“谨记师叔教导。” 裴岘也是一时兴起过来看看,见她全是敷衍,满心戏谑,还是一副小孩子的样子。也就不再多说起身告辞,西窗有风吹进来,揭起上面的几页纸,露出下面的图,他看了眼十分惊讶,过去拨开她的手,向下翻阅了几页,纸页上写着《山河风物志》,显而易见,这是她新编撰的。 他知道她藏书丰富,但是不知道她志向如此之大。 赵幼澄见他看见了,也不藏着掖着,奚落他:“师叔想看,只管开口,不必这么咄咄。” 裴岘看她一眼没说话,皱着眉一页一页看进去了。 “你怎么想起来编写这个?” 她很无所谓说:“从南到北,一路上见的山河多了,也没寻到合适的图册,想看看各地山水,却寻不到。只能自己让人搜罗各地的游记,反正我如今就是时间多。” 裴岘翻看了几页,遇到一张大图,她未将纸裁开,开幅很大,画图的本事也厉害,薄薄一摞,将江南之地绘制并介绍的十分详尽。 他知道她的丹青有些天赋,只是没有认真了解过,此刻却有几分佩服,画功确实了得。 他看完之后,说了句:“殿下用心做就是,会得偿所愿的。” 太平歌 第24节 陛下手里怕都没有如此详实的地理风貌堪舆图,他惊觉自己小瞧了她,回头看她一眼。 赵幼澄自然知道她在做什么,她这两个月日日勤勉,日夜不歇整理从南边带来的书册,这项工作太浩大,她一个人不可能做完,但是只要让她做出来一部分,陛下那边就有了理由。 裴岘看了几眼,便放下手里的东西。见赵幼澄面上寂静,实在不像是十五岁的妙龄幼女。又曾听师兄说过,这位公主不是长寿之相貌,所以才一直教训她莫要多想这些不该想的事情。 没想到她有碍寿数是因为太过聪慧。这一点就通的本事,更甚男儿。 听到外面冬青说:“裴大人,门外叫裴慎的来寻。” 裴岘应了声:“知道了。” 临出门前又说:“我过几日去江南,你可有什么要带的?” 赵幼澄没想到他变脸这么快,居然变得这么好说话,她都做好准备被他训斥一顿了,没想到他又不教训了。 “没什么……师叔帮我带一些湖广的堪舆游记。” 裴岘瞥她一眼:“我书房里有,改日让人送过来。” 说完匆匆而去。 赵幼澄扬扬下巴让冬青去送他,她才不要去上赶着找骂。 冬青会意,悄悄去了,等回来见她又拿起笔,劝说:“殿下该试衣服了,殿下加封后,等中秋节入宫就不能再像之前穿得那么随意了。” 赵幼澄不耐烦在这些衣饰品上费心思,但也知道加封后,她身边需要一个得力的人,冬青太年少了,担不起大事。 当天傍晚冬葵领着两位老嬷嬷回来了。 一位上了年纪已经六十来岁,另一位看着四五十岁面色很沧桑,但看起来很精神的样子。 赵幼澄的保母在苏姑病故了,她身边除了两个女官,还是她信不过的。 所以她才急着去寻父王的保母叶嬷嬷和母妃的保母章嬷嬷。 她不耐烦让别人管着她,一进京就让冬凌去寻人了。 叶嬷嬷上了年纪,已经不怎么理事了,见了她立刻就哭成个泪人,毕竟年纪太大了。也是个苦命人,年纪轻轻丈夫和儿子都没了。她一个老妇落了个孤家寡人的下场,幸好家里侄子们孝顺奉养着她。 章嬷嬷年轻一些,见了赵幼澄规规矩矩跪下行礼,红着眼说:“自从那年殿下南下,老奴再没见殿下,如今殿下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 赵幼澄扶起两人进了屋,章嬷嬷带大了母妃,对她如同亲外孙一般,看着赵幼澄问:“殿下怎么瘦成这样?可是病了?” 冬青端着茶进来,笑着说:“殿下六月从苏姑北上,病了一路十分凶险,陛下恩准殿下在这里养病。” 章嬷嬷这才流了泪,她是太子妃李氏的保母,又是得力的年纪,赵幼澄本就为了找她做事的,找叶嬷嬷也是为了让两人一起来有个理由。叶嬷嬷年纪大了,用来镇宅,章嬷嬷最得力,料理公主府的事情。 章嬷嬷一眼就明白了,殿下处境艰难。 叶嬷嬷去休息了,章嬷嬷这才正色,上上下下关切了一番,问:“那刘嬷嬷呢?她跟着殿下去了姑苏,怎么不见她?” “在姑苏没了。” 章嬷嬷惊讶的半晌说不出话来,问:“那殿下回来怎么没有住在宫中?“ “当时病的不清不楚,又梦见父王母妃了,格外思念这里,宫中多有不便,就住在父王当年的行宫养病。” 章嬷嬷听得泪如雨下。 赵幼澄安慰道:“嬷嬷别哭,冬青年纪小,很多事不明白。前些日陛下加封我为婉淳长公主,中秋节我就要进宫参加宫宴。请嬷嬷帮帮我吧。” 章嬷嬷抹了眼泪,“殿下身体怎么样了?看起来这么单薄。老奴当不起小殿下这个帮字,替娘娘照看好小殿下是老奴的本分。” 章嬷嬷带大了母妃,两人忆起母妃垂泪叹息了一会儿,章嬷嬷收起哀容,颇有些刚强道:“小殿下不可如此伤怀,若不然你母妃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 赵幼澄这才收起眼泪。 太微宫有了章嬷嬷立刻就不一样了,她曾在东宫中辅佐母妃管理东宫,不过两日就将太微宫里打理的井井有条,赵幼澄再不用操心中秋入宫的事。 中秋节前一日两仪殿的人来看赵幼澄,皇后旨意,中宫赐宴,陛下赐婉淳长公主进宫仪仗与亲王等同,用皇后车辇。 这是无上的荣宠,也是前世没有的。 看来陛下见她没有住到延嘉殿去,对陛下多有亲近之意,所以才有了这么多的嘉奖。 她公主府中的人还没有配齐,中秋宴之后再说吧。 前世她因为成婚,太后催着陛下让礼部给她修建了公主府,成婚后才住进去,府中的人也多是太后安排的。 可现在她和延嘉殿的关系,已经众所周知,并不是很亲密。 中秋宴会上,定然会格外热闹。 作者有话说: 本文于4月7日入v,入v当日三更合并,请大家继续支持 第25章 三合一 ◎中秋宴筵无好筵◎ 中秋节这一日, 天刚刚亮宫门外就已经有禁军在守着了,早朝会的大人们,和进出的各府的马车都已经陆续到达这里。 赵幼澄想, 今日她会遇见很多很多人, 和她有仇的,或者是有恩的…… 中秋节时令还早,但是一早一晚已经不热了, 章嬷嬷替她笼住披风,有些担忧道:“怎么脸色差成这样?都养了两个月了, 还是这样。” 赵幼澄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因为她半夜没睡, 熬夜熬的。 中秋宴大家若是看到她面色红润, 一副长寿之相, 往后她还怎么好避居养病。 “没事, 今晚回去我多休息几日就好了。” 章嬷嬷也不再多说,小殿下如今加封, 中秋之后,宫中肯定会派人来的。到时候事情还多着呢。 等她下了马车,章嬷嬷生怕她着凉, 替她挽好披风, 其实想提醒她,长公主仪仗不用走路的,可赵幼澄偏偏喜欢慢慢走,尤其在宫中漫游。 这可是让别人为难了,两仪殿的宫人们已经出来接赵幼澄了, 宫人们将她拥在中间, 一行人浩浩荡荡, 雀仙桥上的人群实在瞩目,让宫门中进来的命妇们都好奇张望。 很多都是重臣家眷了,引她们入宫的是延嘉殿的小内官,其中礼部老尚书施有纶的夫人是醇亲王妃的胞妹,也是太后的亲表妹,在京中也是有头有脸的夫人,她远远望着小小年纪就张扬的赵幼澄,问内官:“不知这位是宫中哪位殿下?” 小内官最是不敢得罪这些和宗室有亲的贵人,笑眯眯道:“这是婉淳长公主。” 新加封的殿下,不熟悉的女眷还是不知道这位是谁,但是施夫人却是知道了。 笑着接了句:“殿下回来了?算来也有十五了吧?” 后面一位夫人笑着接话:“十五了,去姑苏也八年了吧。” 施夫人久久望着远处的赵幼澄一行人,再没说话。 赵幼澄对宫门前的人群不感兴趣,连眼神都欠奉。 等进了两仪殿,苏皇后今日十分忙碌,筹备中秋宴是她和皇帝的孝心,中秋宴就特意放在延嘉殿旁边的花园里,这宫中的宴会向来是声势浩大。 赵幼澄见皇后规规矩矩的行礼,皇后见她一脸和煦,又见她面色不好,温和问:“太医署的药停了吗?看着还是单薄。” “没有,可能是入秋变天了。” 皇后还是担忧,她要是奉命照料好赵幼澄,谁也不敢怠慢了这位长公主,宗室的老王爷们看着呢,当年先帝托孤可是将这对姐弟给好几位老王爷托孤了。 正说着,殿外传来叽叽喳喳的说笑声。 苏皇后笑着说:安成过来了,正好你们姐妹几个作伴。” 赵幼澄知道她要去准备延嘉殿的宴会了。 苏皇后生了两子一女,幼子早夭,赵幼宁是苏皇后的长女,小她一岁,陛下登基那年就得封安成公主,和其他嫔妃生的几位公主比起来,赵幼宁在宫中的宠爱是独一份,性情难免有几分跋扈,跟着的汝宁公主、安宁公主都是后宫嫔妃所出。 安成公主喜欢艳红,像一团火一般热烈,见了她有些好奇,但也规规矩矩:“见过皇姐。” 赵幼澄笑笑:“自家姐妹,不必行礼。叫我阿姐就可。” 安成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安成,姐妹两没有任何过节,只是因为彼此性情不相投。安成对她不挑衅是因为没把她看进眼里。 但后面的几位公主心思很活络。 齐齐给她行礼:“见过姐姐。” 她随口问:“怀宁呢?” 赵幼宁诧异看她,她本以为她是江南长大骨子里矫作软弱,没想到她说话这么直接,就说:“她喜欢读书,大约是在看书吧。” 皇后见她们姐妹几个说话能说到一块去,便说:“安成照顾好你姐姐。” 赵幼澄也听话跟着她们出了两仪殿,出来后她就哄她们:“我身体不好,不好拖累你们,你们只管去玩,不用等我。” 她跟着一群小公主们在宫中漫步,宴会的前奏已经准备好了。 夫人们已经领着家里的小女孩们在宫中的贵人们的各处见礼了。 赵幼宁这才领着几个妹妹们姗姗来迟,殿中的夫人们都注目这这几位公主。 周太后一眼看到跟在后面的赵幼澄,眼神有些亲切。 待小公主们行了礼,周太后笑呵呵道:“快起来,都是好孩子。安成今日可不能顽皮了,今日你父皇母后都忙,等过了今日你要的那匹马,给你准备好。你们几个皮猴子也都有,但是一定要听师傅们的话,不可蛮力骑马知道了吗?” 安成想要一匹蒙古马很久了,一听太后送她,脸上的喜色遮也遮不住,周太后虽然和陛下不是亲母子,也有些嫌隙,但做事向来十分大气,最爱恩威并施,名声一直都很好,哄小孩子根本不用心思。 陛下和皇后也乐见安成和太后祖孙和乐。 周太后哄了赵幼宁,掉头就说:“阿鲤,可好些了?来,到祖母跟前来。” 赵幼澄立刻笑起来说:“祖母,我已经大好了。” 这话说的很违心,满座的人都看得出来她身体赢弱,并不康健。 周太后握着她的手,上下看了番,最后叹气:“不可沉迷佛经,正是好年纪,你身体不好,不能送你蒙古马,你有什么想要的没有?” 赵幼澄不好意思笑说:“黄太医不准我出门,我也没什么想要的,只是我闲着无聊只能看书画解闷。” 周太后并不问她的病情和吃药的状况,可见她的脉案太后是清楚的。 皇祖母的爱护之心,她不会拒绝。 傅嘉宜坐在下首就不一样了,看着赵幼澄面无异色,拾阶而上然后坦然坐在周太后身边,十分平静看着下首的一众人,心中十分震惊,短短几日不见她已经加封婉淳长公主,比安成公主更尊贵,对这些官眷们毫无怯色,仿佛生来就是天家贵女 。 殿中的小娘子们又是一番行礼,赵幼宁耐不住这帮人的啰嗦,央着周太后说:“皇祖母,我先去求父皇了,若不然他不准我学骑马,就辜负了您的蒙古马,这是要不得的。” 周太后笑着凶她:“就你最调皮,不可叨扰你父皇,知道吗?” 赵幼宁像阵风似的,领着几个公主走了。 太平歌 第25节 施夫人看着赵幼澄笑着说:“上次见殿下还是孩童,如今都这么大了。” 赵幼澄故作好奇看她一眼,没说话。 “不知这位是?” 周太后笑说:“这是施夫人,算起来还是你的表姨奶奶。” 这不伦不类的称呼,难不成和周家有亲,就成了她长辈? 赵幼澄还没说话,这位施夫人做事情有些可恨,周聿昭当年有一妾就是她送的。 另一位夫人笑说:“殿下在江南长大,果真是江南的山水养人。” 安阳侯的夫人笑着说:“老娘娘这些年时时惦记着殿下 ,劳心伤神,殿下如今归来,也当是做晚辈的孝心。” 施夫人便说:“这是自然,小殿下年纪小,自由散漫惯了,有老娘娘教导,往后定然能觅得良缘。” 章嬷嬷听得气愤,这话很是难听。 赵幼澄只当没听到,任由她们随便说。 她陪坐在皇祖母身边十分安静,看得出来她身体不好,也不爱说话,更不会和这些人搭话。 周太后的一腔热忱,因为她的木讷和屡屡不接话,也变得意兴阑珊。 殿内气氛也有几分古怪,因为赵幼澄的不肯接话,甚至是漠视让几位多嘴夫人有些下不来台。 周太后笑着说:“她身体不好,哪里舍得让她操心,只盼着她往后能一直自由自在。” 赵幼澄听得感慨万千,原来皇祖母对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期盼。 她实在不耐烦听酸话了,便起身和她说:“祖母且和夫人们热闹,我先去吃药了。” 周太后微微皱眉,看她一眼,然后才和文襄嘱咐说:“带阿鲤回去休息,别让她见风,去找那件金镶宝石的披风给她披上。” 她并不问赵幼澄吃什么药,只管吩咐文襄照顾好她。 赵幼澄起身和一众夫人们道:“我先失陪了。” 说完带着人就出了大殿,从头到尾都是客客气气,没有接谁的话,也没有对谁好奇。 可就是这样才让在座的各位夫人更加惦念她。 周太后见傅嘉宜魂不守舍,笑着说:“嘉宜过来陪我坐坐。” 傅嘉宜到底没见过这种大场合,有些不好意思,提着裙摆上了台阶坐在周太后身边,周太后握着她的手赞道:“嘉宜性格柔顺,才是大家闺秀的样子,那几个皮猴子实在是顽皮。” 傅嘉宜被夸的面色微红,一帮夫人们也都和静义公主夸赞起傅嘉宜。 赵幼澄即便不在殿中,也对殿内的人也一清二楚,她从前都打过交道的,施夫人为人喜欢拿腔拿调,年纪大了,成了施家的老封君,凭借着和太后的表亲关系,在上京城里十分有体面,儿孙们定的亲事,也都是一等一的显赫人家。围在她身边的夫人们非常多。 …… 赵幼澄跟着文襄进了延嘉殿后面的延禧殿中,章嬷嬷已经让冬青将提着的匣子递给文襄,章嬷嬷十分客气道:“殿下的药已经熬好了,劳烦文总管给热一热。” 文襄已经认得她了,当年的太子妃的保母嬷嬷。 “殿下这是折煞老奴了。” 赵幼澄入京那夜,他因为避讳怕有传染病,没能将人接进宫里。如今这位小殿下已经加封长公主,得陛下和皇后娘娘时刻惦记,已经是他高攀不上的人物了。 赵幼澄并不理会文襄的殷勤,和一个奴才计较没意思。 而且文襄惯来如此,毕竟年纪大了,资历也够了,宫中新进来的人都不敢得罪他。 文襄见赵幼澄没有因为之前的事情说什么,对延嘉殿的宫人们还是一样的和颜悦色,心中没有放心,反而更忌惮了。 她是太后唯一的亲孙女,但是祖孙两如今客客气气的,没有大家想的那样祖孙涕泪,满是孺慕之情,这位小殿下的心思让人猜不透。 赵幼澄喝了药就在偏殿中睡了一觉,她前一案寅时睡卯时起,真真熬不住了。 等一觉醒来,已经是亥时了。 章嬷嬷和冬青守在榻边一动不动,她迷迷糊糊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几时了?” 冬青见她醒来十分欣喜,道:“殿下终于醒了?娘娘那边催了几次了。” 章嬷嬷却老神在在道:“不着急,殿下身体不好,若是没有睡够身体出了什么事,谁也担不起责任。” 看得出来她谁都不怕。 赵幼澄起来还有些迷蒙,坐着由着冬青给她梳洗,章嬷嬷细细嘱咐她:“宴会设在西游园里,女眷们在兰园,外朝的臣子们在对面的竹园,两面都能看到对方,但又看不清楚,取一个中秋团圆之意。陛下身边的杨总领来问过一次了。” 赵幼澄问:“那就过去吧,去的太晚了也不好。” 等她领着章嬷嬷道西游园,园里已经掌灯,宫人们在其中穿梭有序。守园子的内官不认识她,听了名字便去通报,不多会儿杨寿山居然出来接她。 他面带喜色道:“老奴见过长公主殿下。” 赵幼澄:“今日大宴同庆,不讲这些虚礼。杨总领辛苦为我跑一趟。” 杨寿山立刻接话:“陛下今日也是这话,殿下随我来,陛下一直担心着你呢。听说你休息了,一直不准人去催。” 赵幼澄笑眯眯听着,跟着他进了竹园,竹园里君臣已经入席,赵幼澄披着披风踏着暮色而来,赵晖远远看见,便问:“阿鲤来了?” 赵幼澄规规矩矩行礼:“儿臣见过陛下。” 然后又同在座的宗室中的老王爷们一一行了礼。 宗室中辈分最高的康亲王和醇亲王已经不在了,由他们的长子继承了爵位,只有廉亲王健在,但如今人不在京中,宗室中都是些叔伯一辈的人。 皇后领着嫔妃们在对面的兰园里陪太后,站在这里还能看到对面兰园里的献艺的乐工们。 赵晖嘱咐了几句,让杨寿山去送她:“去吧,和安成她们去玩吧。” 赵幼澄这才退出来。 陛下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老王爷们见见她。当年先帝托孤给在座的宗室,不过是怕他薄待了两个孩子。他就要给宗室们看着,这两个孩子他不会交给太后娘娘,也不会交给别人,他亲自看护着。 让他欣慰的是赵幼澄的态度,对他也多是孺慕之情,让他这个叔父也觉得欣慰。 杨寿山陪着赵幼澄进了兰园,赐的宴已经上了,周太后见她进来,笑说:“可是睡醒了?” 赵幼澄有些不好意思,见了礼乖巧坐在她身边,并不说话。 杨寿山便告辞:“老娘娘体恤,老奴将殿下送到,这便回去复命。” 周太后笑说:“快回去吧,照看着些陛下。” 杨寿山不敢反驳,退步出了兰园。 偶尔殿内有官眷家的小娘子们献艺,赵幼澄看的津津有味,因为知道今日太后不会和她提起亲事。 在座的几位宗室中的王妃们都有相看小娘子们的意思,傅嘉宜今晚被人夸了又夸,比几位公主的荣宠更甚,整个人和在姑苏城的时候完全不同。 赵幼宁被拘在皇后身侧,对这种场合不感什么兴趣,只有官眷家的小娘子们才会比个高低,天家公主连嫉妒是什么都没有体会过,向来是要风得风,要雨的雨。更不能理解小娘子们的攀比心。 赵幼宁心里只惦记着她的蒙古马,什么时候学骑射,什么时候能去打猎。 大梁开国太宗是北方人,祖上曾在丰州为奴为蒙古人养马,后草原上大乱,赵家先祖擅驭马,骑射功夫了得,在军中崭露头角,最后杀出一条血路平了北方草原,南下结束了乱世建立大梁。 只是传到如今,赵家子孙擅骑射的没有几人了。 赵幼澄还是优点佩服赵幼宁,她一直都活得随心所欲。 中秋拜月祭祀结束后,太后招待了一整日,也乏了。 中秋宴会到现在就结束了,说来也有些乏味。 施夫人一整日都没能和赵幼澄搭上话,有些气恼,见赵幼澄和太后告辞,周太后留她:“何必急着这一时,今晚就留在宫中歇息。” 赵幼澄温柔地笑说:“明日正逢空悟大师讲经,我已经抄了很多了,明天要献给父王母妃……” 周太后听得突然多了几分哀伤,看着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今晚说这些其实不合适,但她年纪小,今晚又是中秋团圆的日子,她孤苦一人,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皇祖母的哀伤赵幼澄只当没看见,自顾自说:“我给阿弟告了假。改日再进宫来看皇祖母,入秋了皇祖母要保重身体。” 皇祖母曾对她的疼爱是真的,利用也是真的。 正当祖孙惜别时,那位施夫人笑着说:“正好,我和小殿下一路相伴。” 赵幼澄实在不喜欢她,但也不反驳,只是冲她笑笑。 皇后已经去找陛下了。赵幼澄只管走自己的。 拜别周太后,章嬷嬷就替她系上披风,几乎话也不准她讲,一副她身体孱弱不能多说话的样子,让施夫人十分气恼, 出了鹊仙桥,冬葵领着人已经在等着她。她只是和身边的几位王妃们告了声别就转身上了马车。 施夫人离得远了,最后也没得赵幼澄一个眼神,沉着脸低声道:“好大的架子。” 赵幼澄上了车便闭着眼睛开始回忆今日在宫中遇见的每一个人。 “施夫人的幼子,娶的是不是安阳侯的孙女?” 章嬷嬷也不知道,茫然看着她。 她睁开眼笑了下:“这么算起来,施家风头正盛,我也不好轻易得罪她。” 施夫人的长孙当年娶的是内阁马大人的孙女,内阁八位议政大臣,施大人是吕大人的学生,可惜他站到了江南派。 等她回了家就不想这些了,一整天对着那么多的人说话,给每一个人笑脸,她很厌烦了。 冬青心疼她,结果她进了书房点了灯就开始继续工作。冬青嘟囔:“殿下该休息了,今日本就抱恙。” 赵幼澄十分好笑说:“我本来有些不舒服,但是在延禧殿睡了一下午,这会儿十分精神,正好可以整理一会儿。” 冬青看不 ?璍 懂她的图册,只知道她在画图,并且一直在撰写东西。 赵幼澄埋首好一会儿,忽然问:“裴大人府上可有什么喜事?” 冬青跟不上她的思绪,茫然问:“哪个裴大人?” 赵幼澄也不在意,低头继续边写边说:“过几日永嘉寺那边要留客,你记得和冬葵安排好,府中有章嬷嬷照看,叶嬷嬷年纪大了你上心一些。” 冬青没见过她这么细致吩咐过什么,她向来不管这些琐碎闲杂的事情,冬青赶紧说:“殿下放心,叶嬷嬷那边我亲自照看着。” 第二天陇西来的李大人到了。 赵幼澄跪在永嘉寺的正殿中正点燃了佛经,看着灼人的火焰出神,冬青进来低声说:“殿下,舅老爷到了。” 太平歌 第26节 赵幼澄一惊,然后笑起来,“快带我去看看舅舅。” 李珰五十来岁,领着族中弟弟和儿子,带着一些仆人一路到上京城,路途遥远便错过了中秋节的节礼。 赵幼澄出了门远远看到永嘉寺门口的几人,喊了声:“舅舅!” 李珰暂住在西城的宅中,今日特意来看赵幼澄。 见赵幼澄过来,深深行一礼道:“见过长公主殿下。” 跟着的幼子李业也跟着说:“见过长公主殿下。” 赵幼澄扶起李珰:”舅舅不必如此,这里是我的公主府,没有外人。” 李珰还是认真说:“礼不可废,殿下刚加封长公主,正是立威的时候。” 可见舅舅这些年过的并不顺意。 李业今年二十一岁,看着斯文和气,还没有入仕,。 赵幼澄笑着说:“我才十五岁,又不是儿郎,难道让我拿我舅舅立威不成?不说这些了,舅舅、二表哥随我来。” 李珰当年在太子妃殁后,回陇西做学道,也是为了避开新君。眼下赵幼澄回京,他便也跟着来了。 太微宫中还是当年的模样,李珰看着院子里的香椿树,有些感伤叹气:“一点都没变。” 今日章嬷嬷也在,李珰惊讶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章嬷嬷:“老奴一直住在城外庄子上,殿下召老奴回来,逞着还当用,再侍奉殿下几年。” 李珰听得心酸,殿下身边竟然连一个用得趁手的老人都没有,不过这是想错了,赵幼澄不耐烦身边有那么多人,她毕竟年幼,身边人多了,保不齐是谁的人,所以等自己能做主了,开始挑选自己的人。 赵幼澄问:“舅母还好吗?外祖母呢?” 李珰:“都挺好的,李端领了九品县丞的职位,你表姐定了亲事,正在待嫁。” 赵幼澄笑了下,“舅舅可想过起复?” 李珰愣了下,摇头。已经不敢多想了。 他在泰和二十八年高中,也是陇西有名的才子。蹉跎半生,李家的荣耀都跟着先帝和先太子一同陨落了。 “我却想让舅舅回京。” 李珰不敢放任自己的野心,一个人的野心只要放任,就会一条道走到黑,李家这些年龟缩在陇西,就是因为当年先帝去世前将李老太爷贬回陇西,怕陇西世家作乱,给新帝造成麻烦。 施恩的机会给了新帝,可惜新帝不愿意再用李家人了。 “为何?” 赵幼澄看了眼有些老实的舅舅,“因为阿弟还在宫中,我想让他出宫来住。” 李珰沉默很久才说:“殿下,太平王不可能出京的。且在宫中读书也是最安全的。” 赵幼澄当然知道他是安全的,可是建元十五年,太子没了。 而后陛下也缠绵病榻,蠢蠢欲动的人太多了,即便阿弟没有那个心思,但是被人裹挟着由不得他做主的,皇祖母就是第一个起心思的人。 赵幼澄也只是一说,并不急着让舅舅立刻答应,换了话题说:“我手里有些买卖,实在没有人……” 李珰立刻说:“我这次带来几个老仆……” 赵幼澄也觉得自己太心急了,摇头:“不说这些了,舅舅是送表舅来京中出仕,但户部出事了,怕不能行了。” 李珰也知道这回事了,心里有些失望,但丝毫不表露出来,改口说:“户部不过是因为他的同年举荐,我也是送你二表哥来京中备考。” “中秋后我两位师兄也会北上,到时候我给二表哥介绍。” 李业很坦然:“殿下不用这样,我学问远不如父亲和兄长。” 赵幼澄听得笑起来:“天下又不是只有科考一条路可走,二表哥放心,虽说江南学子才学出众,难免恃才傲物,但我两位师兄都是性情中人。” 李珰不想再说这些官场上的事情,便询问了一些生活起居的事情,听到她在此养病,便不肯多呆,放下东西就告辞了。 等李珰走后,赵幼澄将书房中的画册收起来,江南六府图册已经整理完成。从地图到水路码头、田亩、商业、人口…… 所有的东西都统计完毕。 这是份礼物,送给陛下的中秋礼。 含云殿中,赵晖认真看着画册,问杨寿山:“阿鲤可说了什么没有?” 杨寿山是去太微宫中送赏赐,礼部关于长公主的府邸和赏赐都整理了条陈,递给了皇帝。皇帝看了眼想起中秋节还没有给赵幼澄赐礼。 杨寿山就是去送这些赏赐,被赵幼澄留下喝茶,杨寿山看到画册,赵幼澄就顺势送给了他。 “殿下什么也没说,只说是在姑苏住了这么多年,学问没学到多少,只知道这些俗务……” 赵晖朗声大笑:“这可不是俗务,阿鲤聪慧胜过多少儿郎,多少书生才子只知道锦绣文章,而不知民生多艰,赏,重赏!” 杨寿山一脸喜色,只管应和。 赵晖喜爱极了这一指厚,一臂宽的额画册,简直爱不释手,直到起灯后还在看,并且单独召见了吕匡,吕匡已经将近古稀之年,但耳不聋眼不花,十分康健。 赵晖见人进来,连招呼到:“爱卿快来,朕新得了一个宝贝。” 吕匡不解,过去凑近去看了片刻,激动问:“陛下从何得来?” 赵晖有些得瑟:“我家阿鲤编写的。” “长公主殿下?” “早听说,她在明松先生处学问倒是学的一般,只是丹青上颇有些天赋。没想到她的心思用在了其他地方。” 赵晖今日心情很好,江南地远,他亦不曾去过,民生是从户部和各省衙门的奏章中知道个大概,山水景致也多是画中寥见一二。 但是阿鲤的这本画册里的民生杂谈,江南六府介绍的详之又详,犹如身临其境一般。 苏州府的水运码头、江宁的繁华、扬州的豪奢跃然纸上。 吕匡细细看了片刻,最后夸了句:“小殿下有大才。” 赵晖也觉得只此六府实在可惜了,若是能编撰成书,那才是大才。 他隐隐有些意动,但转念一想,阿鲤是小女娘,不适合做这个。 但是心中又隐隐舍不得这个念头,片刻后才说:“等明日我问问她。” 吕匡对此书都十分喜爱。虽然这也不能叫做书。 第二天赵幼澄已经在等着了,杨寿山来接她,她已经准备好了。 今日进宫她谁也没带,跟着杨寿山去了含云殿,这里是赵晖长居休憩的地方,大部分时间他都住在这里。 赵幼澄进了含云殿,赵晖坐在榻上见她进来含笑道:“阿鲤过来坐。” 赵幼澄行礼后,坐在他对面。 赵晖还在看她的成果,并不抬头问:“阿鲤怎么想起来编撰这个东西?” 赵幼澄十分小心,她这位叔父性格并不强硬,甚至可以说好说话,但是天子毕竟是天子,有些事情她不能上赶着做。 “我不爱学经义,经常被先生罚抄书,所以经常溜出去玩,姑苏城外水路纵横,穿过河口就是苏州府,顺水而上不到两日就能到京口,再北上就是扬州,江南之地顺水之下,全是景致,我溜出去多了,自然就知道了。哪个码头大,哪个城里有好玩的……” 赵晖笑着说:“这话你还好意思讲!明松先生也曾说过,你在学业上并不上心,你父王当年连大儒们都连连称赞的,你母妃的才学也是一等一的。你也不觉得羞愧。” 赵幼澄知道这个差事是定下来了。 “儿臣自幼不勤,因为有陛下娘娘纵容,这才存了疏懒的心思……” 拍马屁这种事说多了,也顺畅了。 果然赵晖接着问:“你若是去过其他地方呢?可还能整理出一样的画册来?” 赵幼澄否认:“怕是不能。” 赵晖皱眉问:“为何?” “因为我住在江南,熟悉那里,这里面的图有些我是直接参照江南的才子们画的,所以三两个月就能完成。我若是一个人的话,怕不止三五个月。” 赵晖听得大笑:“年纪不大,野心倒是不小,这不是三五个月能成的事。朕给你人,长公主府可设官职,等同亲王,你提领修书。” 赵幼澄跪下答谢:“儿臣领旨。” 赵晖很欣慰:“快起来吧,听说你日日抄佛经,供奉在永嘉寺?” 她跪在那里,垂首道:“我当时病中不能醒来,梦见父王母妃来接我,空悟大师便让我抄写佛经供奉。” 赵晖看着她,有些不忍心,扶起她教训道:“你年纪还小,又逢大病,此难已经过去,佛经抄写可以,但不可沉迷其中,移了性情。” “谨遵陛下教训。” 从含云殿退出来,赵幼澄已经跃跃欲试,礼部那边准备好,她以后做事就多了很多机会。 等回去后章嬷嬷还在等着她:“怎么样?陛下可说了什么?” 赵幼澄:“不曾,只说长公主府可比亲王府邸,礼部会准备的。” 章嬷嬷惊讶看她。 赵幼澄笑着说:“嬷嬷不用担心了,冬葵回来了吗?去请舅舅,我有事找他。” …… 裴岘一路南下,这是他六月之后第二次出京,这次出京的不是他一人,江南夏粮因为运河泛滥,滞留江都。朝中便下旨就地发卖。 他这次是巡查织造局在户部的账册,兼查看秋粮事宜。更有人私下说江南贪腐成灾,陛下鞭长莫及。内阁的议政大臣比陛下更有威严,更有甚者,只知内阁的批条,而不知陛下旨意。 这等酒后言论,他只当没听见。 他能做多少,都是奉命办事。造福百姓也好,鹰爪犬牙之辈也罢,并不在乎。 裴慎进了船舱低声说:“大人,前方遇到了关卡,船都聚在这里了。” 裴岘:“出什么事了?” “漕运上的关卡,说是北上的粮船被扣住了。” “谁家的?” 裴慎也不知道,“不是官粮。” 裴岘也没当回事,问:“苏州回信了吗?” 裴慎:“不曾。” 裴岘望了眼船外,他是奉命查冯志案,如今冯志还安然无恙,但是内阁杨芳莲和户部的左侍郎,已经下狱。 太平歌 第27节 京中人人自危,都知道江南织造局的案子沾不得身。 此次去苏州府,他还要去见见冯志。 “不用管,只管走我们的。” 裴慎:“是。” 入夜进了江都,城中十分热闹。他在客栈中休息裴慎得来的消息,夏粮发卖后,因为秋粮成熟前,粮商们开始运粮北上,再加上中秋刚过,京中有了旨意,年后太后娘娘的寿辰,各色宝物都开始叫价,江都向来都是江南富庶之地。 裴岘也不过是一听,看了眼苏州来的信,陛下容许冯志上折子申辩,那就是现在还不想动他。因为京中拿下了杨芳莲,陛下就不再需要冯志去死了。 他想起上次在苏州见冯志,心思清明,目无惧色,他心里微微叹息,可惜了。 第26章 康亲王妃 ◎威严尤在◎ 没等李珰来, 礼部的人就到了,对这位新加封的长公主,满朝文武都知道陛下对这位侄女的宠爱不是假的, 就比如这长公主府位同亲王, 可私设文学馆这一项,就堪比东宫太子。 陛下的旨意是,长公主柔嘉居质, 贵而能俭,敏而好学, 生怕这位养病期间太过寂寞,所以建文学馆给她解闷, 文学馆可设四人。 中旨一出, 连内阁都没有通知, 等内阁几位大人知道后, 礼部的人已经在公主府了。 太微宫实在不大,甚至有些局促, 后面的园子也小小的,礼部的堂官叫薛礼,见了赵幼澄将册子拿出来说:“殿下, 公主府府邸如今太过窄小……” 赵幼澄问:“不是说过了吗?永嘉寺阔进来就可以的。” 薛礼便说:“永嘉寺在西, 太微宫在东,永嘉寺旁边还有空着的地,只是不如北面的宽阔。” 赵幼澄不置可否:“那就永嘉寺旁边的吧,我又不好奢华,要那么大地方做什么。” 薛礼十分荣幸, 因为北面尚有民居, 若是这位长公主殿下威严在的话, 必定会扩建太微宫,到时候还是他们礼部的人为难。 薛礼千恩万谢的走了。 章嬷嬷端着药进来,问:“要是扩建后,殿下从前的府兵还能召回吗?” 赵幼澄想了想:“不用,新的兵我问师叔讨要几个就可,上京城素来安全,能有什么事?若是真的要出事,那几十个府兵再勇武也挡不住。何必自寻烦恼。” 章嬷嬷见她主意很正,也不反驳,只说:“叶嬷嬷这几日有些咳嗽,她侄子今日过来看她。” 赵幼澄:“太医看过了吗?” “看过了,人上了年纪,就容易这样。” “她侄子做什么的?” “大侄子在户部做五品录事,小侄子在步军都统衙门做营卫。叶嬷嬷也是有福气,两个侄儿十分孝顺,自搬来后,每隔三五日都会来看她一次。” 赵幼澄:“人再来了,我见见。” 章嬷嬷也说:“因为是外男,第一次上门倒是提了要给殿下谢恩,我给挡回去了。今日走了,说是过几日再来。” 赵幼澄起身去看了叶嬷嬷,确实有些咳嗽,正坐在南炕上做针线,见她进来笑着问:“殿下怎么来了?” 赵幼澄问:“太医怎么说?入秋天气变冷,嬷嬷要保重身体。不光我惦记着,家里还有两个侄儿惦记着你。” 叶嬷嬷笑着说:“殿下不用费心思惦记着我,上年纪了不中用了,殿下留我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 赵幼澄:“嬷嬷不能这么说,我要是想父王了,你就和我讲讲父王的事情。就像你家里的侄儿们,惦记着你,不也三五不时来看你吗?” 叶嬷嬷到底上了年纪,说什么就信什么,也叹气:“我这两个侄儿命不好,我弟弟早早就没了,我嫂子一个寡母带大几个孩子不容易,两个侄儿是我花钱供出来的,嫂子仁善,这才打发他们来看我。我一把年纪,实在用不着他们这么费心。两个孩子虽然驽笨但胜在纯孝。” 赵幼澄:“父王当年就是您带大的,我本就该替父王奉养你。你即便当年在宫中当差也对他们有养育之恩。他们孝顺也是应该的。” 叶嬷嬷性情温和,远没有章嬷嬷有威严,父王当年三个保母,叶嬷嬷性情最绵软,父王也最敬重她。 李珰来的时候,赵幼澄正和叶嬷嬷聊起入冬后,烧地龙的事。 李珰直接进来东院里来,北房廊檐下站着人通报了一声,赵幼澄喊了声:“舅舅进来吧。” 李珰来得着急,问:“出什么事了?来的人也没说清楚,我着急就来了。” 赵幼澄起身引舅舅去了西屋,笑着解释:“若是那位表舅舅没有谋到好差事,就留在我府中吧,我有重用。” 李珰惊讶:“你能有什么用?” “舅舅过几日就能知道了。陛下给了我一桩差事,长公主府设置等同亲王,可设文学馆,以便宜行事。” 李珰听后先是皱眉,而后大喜一下站起身,问;“当真?礼部可作准备了?” “礼部倒是几次拜访,至于府邸我只圈了永嘉寺和太微宫,将来文学馆就放在永嘉寺那边。” 李珰立刻明白,匆匆来了一趟就回去了。 可见那位表舅和几位族人谋的职位还没有走通人。 因为有舅舅张罗,永嘉寺的后面的文学馆就交给舅舅去张罗了,公主府的长史和典簿等人也都让舅舅来推荐。 至于文学馆的人,不超过五人,人才在精不在多,人多了会引起别人的忌惮。 把文学馆筹备的事交给舅舅,她只管做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中秋节后,大家都知道婉淳长公主,年少性情温和,但身体不好。因为中秋宴的露面,让上京城的女眷们都认识了她。 所以各家的帖子纷沓而至,冬青只管着她的起居生活,章嬷嬷管理着公主府外的事情。 章嬷嬷挑选了几家,拿给她看:“这几家殿下可以挑一家去。” 赵幼澄好奇,将所有帖子都看了眼,有些是东宫旧臣,有些是宗室勋贵。剩下的都是那天参加中秋宴的重臣家眷。 章嬷嬷挑选的是宗室中的几家。赵幼澄看了眼居然看到了裴家的帖子。 她略想了想,说:“按照中秋的节礼,收到帖子的都回礼吧。礼不需要重,宗亲的重一些,其他的都按寻常回礼。” 章嬷嬷略疑惑后,立刻说:“我这就去办。” 赵幼澄握着裴家的帖子,不知道这是谁的注意,居然邀请她去参加裴家女儿的及及笄礼,这么算来,应该是裴岘的侄女了。 她看的失笑:“是时候出去走走了。” 冬青疑惑道:“天气转凉,殿下要出门吗?” 赵幼澄见章嬷嬷又进来了,便说:“那我就后日去康亲王府上拜访吧。算起来我要叫一声祖母。” 那位康亲王是先帝的堂兄,前两年去世了,这位老王妃可健在,辈分大着呢。 章嬷嬷笑说:“正好库里整理出来两支关外的野参,最是滋补。” 康亲王府邸离这里不远,这位老王爷是有名的富人,府邸也是宗室中最大的,赵幼澄带来厚礼。 康亲王妃今年七十几岁了,已经极少出门了,参加中秋宴的是她的大儿媳妇赵氏。 赵幼澄和章嬷嬷进了康亲王府,扑面而来的豪气,江南的寿山石,亭台楼阁的宽阔园林设计一看就是大家的手笔。 赵氏已经领着人出来了,本来她是长辈,赵幼澄是晚辈,不该她出门来接人,但赵氏说话很和气,丝毫不见王府女主人的气势,反而见了赵幼澄就伸手握着她的手,满眼慈爱道:“真真标志,前几日在宫中也只是远远瞧见太后娘娘宝贝着,回来和家里的老夫人说起,老夫人说什么都要看看你,说是你满月的时候,她当时去送汤,第一个抱的你。” 赵幼澄想,这位老太太想必和父王母妃的感情不错吧。 说着已经进了东边的正院,说是宴,其实就邀请了她一个人。想来是那位康亲老王妃想见她。 廊檐下站着几个女婢都是好年纪好身段,见赵氏领着人进来了,规规矩矩站在两侧,赵幼澄仰头看了眼门楣上的字,居然是先帝的字。 她看得怔怔,几位女婢好奇看她,这位殿下看着真是玉一样的人,少有倨傲之色,但举手抬足之间,自有一股贵气。 屋里的老太太听到了动静,问:“可是来了?” 赵幼澄这才跨过门槛,东面榻上坐着一位老太太,身边围着几位夫人和小娘子。 年纪看着大,但是耳聪目明,见了她就笑着朗声说:“可是阿鲤来了?” 赵幼澄笑着行礼:“阿鲤见过阿祖。” 老王妃招手:“快过来,坐到我身边来。” 赵氏让人搬着椅子来坐在老王妃身边。 老王妃和身边几个孙女一一介绍后说:“你们别看着阿鲤年纪小,辈分小。她是陛下亲封的长公主,尊卑有别,你们不要失了礼数。” 几位小娘子好奇看她,被老王妃说得又不好意思看她了,都站起身来。 她笑起来说:“姐姐们快坐下吧,阿祖说笑了,我辈分小,在座的算起来都是我的姐姐了。都是自家人,不讲虚礼,就是陛下见了您,也是小辈。” 老王妃眯着眼握着她的手,将手腕上一只翡翠的镯子套在她手上,笑着说:“这是先太后送我的,一眨眼都这么多年了。” 赵幼澄意外看了眼镯子,她对这位老王妃其实并不熟悉,这位老王妃可是出了名的孤僻,前世她在京中那么多年都没见过她。 赵氏非常和气,说话也好听,笑着说:“殿下在太微宫养病,气色看起来比那日在宫中好些了。” 赵幼澄看起来还是瘦,她比较惜命,喝补汤吃药从来不拒绝。 “好些了。” 坐在下首的一位长脸的夫人,一双眼左看右看,十分机灵的样子。 “小殿下如今到了正好好的年纪了,太后娘娘可是要召殿下回来定亲了?” 她这话一说,屋里顿时静悄悄的,赵幼澄笑着,扭头看她辨认了片刻,才认出来,这位大概是就是康亲王府的二夫人,也是庶媳。 老王妃盯了儿媳一眼,淡淡说:“这是我的二儿媳妇,按照辈分是你婶婶辈的。” 赵幼澄笑了下没有应这话,只是问:“东宫曾经有一位常嫔,可是和这位婶婶有姻亲?” 那位常嫔极不安分,后来被父王处置了,就是这位夫人的妹妹。 常氏脸色一时僵在脸上,笑着说:“原是我娘家妹妹。” 赵幼澄见她识得她的意思了,不再像刚才那样眼睛乱转了,便说:“我年幼只听说过,不曾见过那位常嫔。看到您,倒是能想到常家的女儿生的都出色。” 赵氏很意外她的敏捷,实在不像是十五岁的小娘子。老王妃则像个弥勒佛只管笑,不说话。 那位常氏讪讪应了声:“殿下说笑了。” 屋里的女孩们即便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但也知道常氏不敢惹她,一时间都不敢再说话了,其中两个女孩皱眉盯着她,赵幼澄看了眼是常氏的女儿吧。 老王妃这才说:“大好日子,都窝在我这个老婆子这里有什么意思,你们忙你们的去吧。阿鲤陪着我聊聊天就好了。” 老王妃下令逐人,说完屋子里的人也都起身,片刻就退出去了。 可见在这个家里没人敢不听话。人太多,赵幼澄都没有认全,只记住老王妃的几个儿媳妇。 太平歌 第28节 第27章 南下的人 ◎是心里思念的人◎ 可见在这个家里没人敢不听话。人太多, 赵幼澄都没有认全,只记住老王妃的几个儿媳妇。 等人走后,老王妃才说:“儿孙不肖, 让阿鲤见笑了。” 赵幼澄不好接这话:“怎么会, 我毕竟已经及笄了。绕不开定亲这事。” 老王妃似乎很喜爱她,看了又看,才笑着说:“你父王成婚的时候, 还是我家王爷主持的,这一晃都快二十年了。” 赵幼澄:“您可要保重身体, 咱们宗室一大家子人,都盼着您这个老寿星照看着。” 老王妃笑着说:“你和你母妃一模一样, 说话做事都透着股聪慧劲儿。” 赵幼澄听着莫名觉得亲切。 老王妃又说:“中秋那日, 大媳妇说宫中遇见施夫人, 话中问起你的亲事, 我又有些不放心,所以就想看看你, 我们家老王爷去的时候,心心念念惦记着你,说是先帝临终特特给他嘱托, 要照看好你们姐弟两……” 赵幼澄听得恍惚, 她对皇祖父印象很淡,只知道父王去世的时候,皇祖父立刻下旨将母妃迁到了太微宫…… 见她不说话,老王妃:“别怨你皇祖父,他下旨让你南下, 就是怕他们拿你的命数说事。你父王去后先帝爷犹如剜心之痛, 他担心你们姐弟两有什么差池……” 要说没有怨是不可能的。 可不迁不合适, 包括她和弟弟,在陛下登基后,很不好安排。 只是她不知道,是先帝下旨让她南下,她只以为是她命数确实有碍吧,皇祖父痛失爱子,不喜欢她也是可以理解的。 哪知道皇祖父是真的爱护他们姐弟。 老王妃见她面色不好,又笑着说:“瞧我,上了年纪了,话就多了。 赵幼澄笑说:“怎么会,有老祖宗在,家里才会稳当。” 老王妃这才说:“我知道,你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孩子,宫里的旨意你若是觉得不妥当,就只管来寻我老婆子。我上年纪了,也不爱出门,但是这些小辈们若是做的不对,我还是能说一说的。” 她这话说的有些突兀,也很明白。 她有先帝的旨意,不惧怕宫中的人。赵幼澄也听明白了,她和皇祖母怕是不对付。 赵幼澄立刻笑说:“我求之不得,我总怕我做错了什么,有损父王的名声。” 老王妃笑眯眯说:“睿亲王府上一群丫头们,和你年纪一般,他们家最是和睦,你有时间多去看看,正是好年纪,思虑不要那么重,有我们这些老家伙在呢。” 赵幼澄只管笑着答应,老王妃说的很隐晦,又说:“她们那日回来,和我说起施夫人,倒是问起你的亲事。你觉得呢?” 赵幼澄前思后想,老王妃叫她来家里,大概就是为了她的亲事吧。皇祖父既然托孤给宗室中的人,无非是怕陛下不能善待她和阿弟。但也信不过皇祖母。 这份拳拳爱护之心,让她有些意外。 “我的亲事,怕是要陛下和皇祖母点头才行。皇祖母年纪大了,陛下肯定是不愿意皇祖母再受累。我眼下养病,不好议这些。” 她说起自己的亲事毫无羞涩之意。 老王妃看她一眼,笑呵呵说:“阿鲤聪慧过人,比起来我那几个孙女实在有些驽笨。” 赵幼澄:“有您在,她们就不会淋雨,一辈子都可以站在屋檐下看雨,只需要顺着自己意愿,一辈子开开心心就好了。” 老王妃听的有些心酸,又有些替她惋惜。 赵幼澄直到傍晚才告辞,赵氏挽留了她几次,她看得出来,赵氏是个厚道人,性格也好。 她便说:“我改日邀请几位姐姐到太微宫做客。” 赵氏一直送她到门外,见她形单影只的,回去和老王妃感慨:“殿下看着年纪小小的,却十分守礼,怪不得陛下和娘娘都喜爱。” 老王妃却摇摇头:“不过是因为吃了苦头,才会什么都懂。” 说完也不愿意再说了。 赵幼澄回去后,见冬青正等着她,见她回来就说:“正要等殿下来拿主意,今日收了好多礼。” “那来我看看。” 冬青给她端了炖好的汤,她看了眼,最上面的帖子是施家的。 她冷笑一声:“真是阴魂不散。” 章嬷嬷将东西都拢起来劝说:“殿下先吃东西,晚饭后再看吧。” 赵幼澄手握着调羹,略思索便说:“章嬷嬷,明日开始在永嘉寺我要为父王母后的忌日做法事,闭门谢客。就说我当年南下未曾守满孝,这次之后我要闭门为父王母后诵经祈福。” 这和守孝无异了。 章嬷嬷惊讶问:“殿下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么耽搁下去……” 就会误了亲事。 赵幼澄毫不在乎,只说:“章嬷嬷只管去就是了,我领了陛下的差事,不方便出门,现在哪有时间想这些,等阿弟能从宫中出来了再说。” 章嬷嬷听得心酸不已,拗不过她的性子,出门后抹着眼泪去安排了。 裴岘在江宁、京口、江都、再到松江府一带按惯例巡查,裴慎跟着他这么久,上船后就说:“秋粮怕是不好上京。” 裴岘正在看邸报,问:“怎么了?” “水运码头上聚集了很多船,被拦住的大多是粮商的船。” 裴岘看到京中兄长的来信,说是河南旱灾,凤阳府北面干旱,南面因为淮水遭灾秋粮欠收,凤阳府上折子求朝廷赈灾,内阁的意思是让淮安、扬州两府秋粮就地赈灾。陛下驳了,说是夏粮未上京,下旨让江南夏粮用来赈灾,以保证秋粮不受影响。 裴岘心里叹气,夏粮早已经不在库中了。陛下清楚,若是这次不把卖夏粮的库银拿出来,这笔钱也不会上京,不过是在户部填上一笔欠的库银。 他一路上遇见的船九成都是北上的运粮船,市面上不会突然有这么多粮食,滞留在这里的夏粮,就地卖了还没有运出去。 这一来一去,卖了多少,折损了多少,够不够凤阳府赈灾,又是一场官司。 大哥信中告诫他一定要小心行事,江南官场盘根错节,不是他能搅浑水的地方。 他心里想,大哥高看他了,别说是他,就是陛下如今拿江南也毫无没办法。 他在回信中,也将这事淡淡和大哥提了,写完信问裴慎:“是全都拦着了,还是截留了一部分?” “一部分,只是这北上的运粮船实在太多了,咱们一路南下这么久,运河上的粮船就没有断过。” 裴岘:“去问问,被扣住的粮商怎么回事。” 裴慎下船后不久,他才出了船舱望了眼码头周边的船,因着他穿的寻常,隔壁船上的人站在船头也朝码头眺望着,相隔不过几丈,那人见他出来,便问:“这位兄台可是从江洲北上的?” 裴岘问:“你们这是也被扣住了?” 那人也不计较,大概是太着急,忙说:“嗐,我们是苏州的粮商,被扣在这里。说是扬州府要加税。” 裴岘挑眉:“这是为何?” 因着裴岘的船吃水深,对方也以为他是商船,低声说:“说是北方建奴叩关,朝廷要加税给边关将士筹饷。” 裴岘皱眉:“这是谁说的?” 那人以为他不知道,便说:“漕运总督任大人已经回京,眼下江都巡抚领着漕运的差事,那位刘大人最是喜欢象牙雕品,我已经传信回去让家里人准备了,小兄弟若是没准备,还是要早早备好才是。” “谢这位兄台。” 那人摆手:“嗐,出门在外,不过是一句方便的事,咱们这种人赚的就是水上的这点辛苦钱,能少一些麻烦最好不过了。” 裴岘陪着站在船头听着那人的抱怨,江都巡抚刘正东暂代漕运总督,刘正东和杨芳莲是同年,两人都是浙江绍兴府人,当年拜的老师是曾汝昌。 曾汝昌就是嘉兴人,曾做过先帝的老师,当年国朝不稳,草原铁骑南下,曾汝昌领命北上和谈,为稳住草原突厥部,被扣在草原七年,归朝后先帝赐忠亲王,一时荣耀至极。 曾汝昌死后,其子曾庆国因为边将王威案被免职,之后再没有入仕。他和刘正东是一肩挑担的关系。 江南文官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几乎都是姻亲。 大哥在信中说,杨芳莲在狱中已自戕未遂,死不认罪,如今内阁闹起来了。 他听着隔壁船上的人又在和其他人在询问何时放关的事,至于象牙这东西一时半会儿不好找。 建奴叩关这是军报,朝廷都没有指令,兄长在朝廷堂部才有所耳闻,没想到江南之地居然已经借此在运河上加税,简直猖狂至极了。不用说也是内阁几位大人定下的安抚边关的借口。 加税加了多少,用在边关多少,这都不好说。 等裴慎回来,裴慎打听的很详细,加税两成,有路子的把礼送到刘正东手里,他都收了,但是没靠山的只能据实缴税,这段时间被扣住的运粮船很多。 现在情况变成了,有门路送礼,刘正东收了礼才是关键,没有门路的送礼也送不出去。 这关系这么联系起来,可不就牢固了嘛。 赵幼澄在京中并不知道这回事,只收到信粮船被扣,她皱眉问:“为什么会被扣?” 她记得建元十九年,建奴叩关,草原部落南下,整个北方一线用兵,朝廷告急,才从江南征粮,粮船全部被扣,她才求助过师兄,师兄回信师伯已经帮忙了。 她不记得眼下漕运为什么会扣运粮船。 她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去江都,冬凌问:“殿下,要不我走一趟江南吧。” 赵幼澄摇头:“让我想想。” 她转念一想裴岘就在江南,一下觉得有了靠山,立刻说:“师叔就在江南,我让人去找他。” 她现在求裴岘办事,真是一点都不心虚。要是前世她肯定拉不下脸来,但是现在可不一样了,她很是不在乎脸面。用裴岘简直理直气壮。 她写了信交给彭懿,试探问:“能快马送到师叔手中吗?我舅舅遇上麻烦了。” 彭懿只答:“可以。” 不过几日,裴岘就收到她的信了:陇西李家粮船被扣,望师叔转圜一二。 她的第二封信,写的情真意切。第一封信交给彭懿之后,她第二封信也没那么急,主要是为了感谢裴岘。 她的生丝布匹店,放出的风声是裴家远亲,粮店是陇西李家的名号。眼下运粮船被扣,还是小心为上。 裴岘看了眼吩咐裴慎:“让人打听一声,陇西李家的船有多少,你带我的私印去让放行了。” 裴慎好奇看他一眼,但没有多嘴,就出去办事了。 晚了几日,裴岘果真收到她的感谢信了,通篇溢美之词,虚伪至极,是她的手笔。也只有她才能写出来这种话。 裴岘在灯下看的认真,一边看一边嗤笑她拍马屁的小心思,尤其她在最后写到:裴大人护救之恩,赵阿鲤铭记于心,无以为报。裴大人毕竟是长辈,若是他日裴大人大婚,我必定送一份大礼,以谢裴大人的回护之恩。 裴岘不经她提醒都想不起他的亲事,那位刘大人想必不太能看得上他,要不然他临行前登门拜访没见到,刘家也没什么信,也不见大哥信中提及刘家人。 他原本冷硬的心肠,被赵幼澄的信勾起几分思绪,也想起了自己的亲事。 作者有话说: 太平歌 第29节 明天有事,提前更新 第28章 婉淳长公主 ◎也有纯孝之心◎ 九月的月中裴岘一行人才回京。 朝中正因为辽东的兵事争论不休, 内阁正在商议广宁辽东一带增兵的事,因为建奴叩关,吕大人属意丁远光领辽东总督, 立即抗击建奴。 内阁的几位大人却以‘且武将掌国机密而得军情, 岂是国家之利!’为由驳回了吕大人的折子,其中三位大人上奏折举荐曾汝昌之子曾庆国领辽东经略使,视同监察, 管理辽东兵事。 吕大人被气得称病闭门不出,陛下马大人看似劝告实则隐隐有些强硬的劝谏之后, 心中生出了忌惮之心,对武将也没那么信任了, 也怕丁远山在辽东关口的驻兵太多, 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眼下江南文官们, 已经是尾大不掉, 他难以掌握,要是武将们起了别的心思, 那才更糟糕 。 一时间僵在这儿了。 裴岘进宫述职正在这个当口,陛下正头疼的时候。显然陛下对江南的事还是比边疆的事上心。 裴岘不添加任何自己的观点,将一路北上见闻一并讲给他听了。 赵晖知道这帮人猖狂, 一个杨芳莲, 让他们要死要活。这么看来杨芳莲不死,他们还会变本加厉。 赵晖气恨道:“私下加税,变本加厉。眼下凤阳府的灾情还没缓解,朕倒要看看这次能填进去几颗脑袋。” 裴岘悄然退出来,他只管承奏, 剩下的事情陛下不会准他插手。 晚上归家后, 在老太太处用晚膳, 老太太最是喜欢儿孙绕膝的日子,两个儿子和孙子们都在。 老太太见兄弟两个说起差事,便说:“在家里别说这些,等吃完饭你们兄弟两到书房去说。” 其实也不过是裴荀问了几句弟弟在江南的事。 徐氏也说:“今日西府两位嫂嫂说起蕴玉的亲事,这个月月底下小定,看能不能年前成亲。” 裴岘对这件事并没什么特别的,母亲年岁已高,急着他成亲,他不能不答应。人是母亲和大嫂看好的,他也没有异议。至于心仪与否,他其实并没那么看中。 前些年,上京城都说裴家二郎生的俊秀,但是冷面金刚。尽管这样依旧有不少小娘子们心仪他。 他也曾年少过,但自定亲的小娘子夭折后,他也绝了心思,再也没有议过亲。 裴荀也说:“改日我请刘大人聊一聊,刘家的门风清正,是门好亲。” 裴岘低着头喝汤,一直都没说话,老太太抱怨:“一家人为他着急,他是一点都不上心。” 裴岘无奈地笑:“母亲,我总不能自己上门去求亲。您和大嫂定下,就劳烦大嫂受累,等新妇进门,再好好孝敬你们才是正理。” 徐氏笑说:“胡说什么,新妇进门,可不让人家来干活的,你可不能躲懒了。” 几个小的听得都痴痴地笑。 裴岘不想在这个事情上说太多了,便说:“裴慎在江南采买了不少东西,明日让夏进送过来。” 徐氏:“你该往刘家送一份。” 裴岘:“不过是给家里的人的东西,至于刘家那边的走礼我知晓。” 徐氏说到一半,又想起说:“太微宫送来礼物,说是为贺你的亲事。” 裴岘挑眉,但是没说话。 裴荀问:“那位长公主?” 裴泰见小叔叔没说话,就多嘴了一句:“那位殿下的丹青真是一绝,小叔叔的字也是一绝,果真是一个师门里出来的。” 裴荀看了弟弟一眼,但是没多问,只问:“怀王殿下什么时候归京?” 裴岘和怀王自小一起读书,性情相投,多年的情谊了。 “他去河南安抚灾民,自然是要等来年春耕安排妥当,他这个巡检督察年前回不来。” 裴荀点点头,幼弟年纪小,但是做事情很有章法。 裴岘对兄长十分敬爱,兄长已经年过五旬,身体也不算康健。 等他晚膳后回了外东苑,赵幼澄送来的贺礼就摆在书房的桌案上,他看了眼,心里嗤笑。 没做声,也没让夏进动手,自己收起来了。 第二日他休假在家,傍晚裴荀回来带回来的消息,杨芳莲判了死刑,五日后监斩。杨家抄家,女眷一律发卖,男丁流放辽东。 为杨芳莲求情的几位,都受到了申斥。 裴岘惊讶看着兄长,裴荀如今掌了户部,但是他这个人做事从来都是只听不说,陛下很倚重他,自然对裴岘也是爱屋及乌。 裴岘心知陛下被江南的事惹恼了,内阁的几位将陛下当摆设,手伸得太长了。 今日的气氛都不一样,因为裴荀心里有事,饭桌上话也少了,几个孩子静悄悄的。 太微宫则不同,因为赵诚出宫来看姐姐,赵幼澄搜集的好东西全都摆出来,东炕上全是玩具。 赵诚毕竟年纪小,和姐姐也亲近,看着姐姐搜罗的玩具便乖乖坐在旁边。 赵幼澄怎么都看不够,她盼着他顽皮一些,盼着他远离纷争,盼着他长命百岁。 赵诚问:“阿姐为何这样看我?” “只是看你好像长高了一些。” 赵诚握着班公锁笑着说:“长高一点点,阿姐也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章嬷嬷端着乳茶进来,红着眼说:“殿下眼看着都这么大了。” 赵诚对章嬷嬷毫无印象,赵幼澄介绍:“这是母妃身边的章嬷嬷,你没见过。” 赵诚对母妃李氏都没有印象,更何况章嬷嬷。只是想起母妃几乎是用命换了他出生,一时黯然。 赵幼澄见他低了头,安慰他:“父王和母妃那时候日日盼着你,你的名字就是父王取的。” 赵诚听得欣喜,毕竟是小孩子,呆在赵幼澄身边就显出几分孩子气来。 赵幼澄领着他到隔壁的永嘉寺,诵经声沉沉密密,她和赵诚跪在殿中,赵幼澄将抄写的佛经供奉在佛祖桌案上。 姐弟两一整日都守在永嘉寺,诵经声传出去,倒是让上京城的人都知道,姐弟两在永嘉寺守孝,闭门不出。 其实姐弟两也只是第一天在永嘉寺守了一天,等第二日,赵幼澄怕赵诚呆的无聊,便让彭懿教他弓箭,她想起赵幼宁爱弓马,便问弟弟:“你想学骑马吗?” 赵诚眼睛亮亮的,说:“安成皇姐新得了一匹枣红马,太子眼馋的紧,但是皇后娘娘不准他靠近。” 赵幼澄便说:“等明年春天,我送你一匹马,到时候你去郊外庄子上去学骑马。至于弓箭拳法,只当是强身健体。” 赵诚的弓箭握的有模有样,她照看了半日,见赵诚活泼了很多,终于才放心了。 章嬷嬷见她一整日都围着赵诚转,安慰她:“小殿下年幼,最是赤诚,殿下不用这么时时刻刻守着。” 赵幼澄笑着摇摇头,并不吱声。 她们不会懂,失而复得的欣喜。 连着几日,直到叶嬷嬷的小侄又来看她,今日来的是二侄子,叫叶雄,生的魁梧但是生性纯善,大个子坐在叶嬷嬷脚边,给叶嬷嬷带了一堆吃的用的。 赵幼澄领着赵诚进了门,章嬷嬷和冬青在前面进去问:“你今日如何了?” 叶嬷嬷正在笑,笑着问:“殿下来了?” 叶雄好奇回头看了眼,赵幼澄也问叶嬷嬷:“嬷嬷今天怎么样了?” 叶嬷嬷立刻说:“快见过殿下。” 叶嬷嬷笑得一脸慈祥,屋里的女婢们很妥帖,沏茶的沏茶,搬椅子的搬椅子。 叶雄起身便要行礼,赵幼澄:“不必了,都是再亲近不过的人。哪来那么多尊卑,听章嬷嬷说你在步军都统衙门做事?” 叶雄也知道,这位殿下身份尊贵。 “是。” 京卫营和步军都统衙门都是上京城的护城兵马,她问了声:“步军都统总督可是赵善易?” 说来这人是宗室的旁枝,宗室中总要有几个拿的出手的子弟。 赵善易就是其中一个,他和裴岘关系极好,因为他们三个年纪相仿,自幼一起读书。 “是,总督大人是赵善易。” 赵幼澄也无意急着招揽他,只说:“论起来你们总督大人要称我一声姑姑。只要当好你的差事,我替你向他讨要封赏。” 叶雄听的眼睛一亮,他在步兵营中,和其他司不同。即便是就是这样当队长靠本事,但是再往上走,要看有没有人提拔了。他在这个位置已经有两年了,若是能进一步升教习或者是队正,那都是算一步登天,至于像门千总,那是想也不敢想的。毕竟朝中没有人,想升一步难如登天。 他自己也没想到,靠着姑姑的脸面还能有如此造化。 “下官谢殿下。” 赵幼澄见他不卑不亢,丝毫没有桀骜之气,问:“你可有相熟的教习武的人?” 叶雄问:“倒是有,只是不知道殿下要教什么人?” “我阿弟年幼,我想给他寻一个先生,不需要有多深的内家功夫,能强身健体就好。” 叶雄便说:“原来是小殿下需要教习,这没问题,改日下官将人送到府上。” 这是送到手里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 等院子里出来后,赵诚问:“阿姐为何向他寻师傅?” 赵幼澄心说,人和人相处,不能一味施恩,有时候有求于人,才会让别人觉得有来有往。才不会让人觉得咄咄逼人。 但嘴上哄弟弟说:“市井里并非没有能人。名将也不一定就必出高徒。” 赵诚也不反驳她。 等他们回了正院里,见有人等着她,宫中的赏赐到了。 婉淳长公主纯孝,皇后赏赐的东西,却是杨寿山来送,并禀明是陛下的旨意,婉淳长公主为文敬太子开坛诵经祈福,至纯至孝,至于守孝之事,孝心在心,不在虚礼。 看来那些打听她亲事的人,两仪殿是知道了。陛下也表态了。 第29章 赵幼澄 太平歌 第30节 ◎裴岘◎ 赵幼澄见陛下为她壮势, 为她挡了那些打听她亲事的人,也投桃报李,将自己写的奏折交给杨寿山。 那本《山河风物志》, 她已经起草章程了, 只是要的书籍还没回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二表哥正在准备了, 文学馆她暂且定下四位先生,并不是什么名儒, 只需有些功名在身就好,太打眼了容易被那帮人盯着。 没想到第二日太微宫来了很多人, 陛下的旨意, 还是太招人眼了, 那些宗室和勋贵, 最是会看陛下眼色行事。 其中周聿昭亲自来了,带着太后的命令来替她祭奠文敬太子殿下。 一起来的是她的婶娘, 忠勇侯周宪实的夫人。 周聿昭这次没有进太微宫,而直接去了永嘉寺。 赵幼澄一视同仁,康亲王府是赵氏来了, 康亲王府辈分最大, 最得陛下敬重,赵幼澄领着赵氏在太微宫中行走,赵氏难免觉得这里有些古旧,心疼她小小年纪耐得住简陋。 周夫人就有些异样了,毕竟好好的延嘉殿不住, 偏要住在这里破破旧旧的。 虽然老爷说这位是心里有成算的, 但这叫什么事?大嫂听说老娘娘有心给侄儿指婚这位, 大嫂心里不舒坦,好好的儿子,什么样的姑娘配不得,什么样的显贵门楣不能结亲,非要配这一位孤女,再尊贵又如何,还不是命数不好。 但周家不敢违背太后的意思,也只是私下里抱怨几句罢了。 赵幼澄招待一众夫人们在正院里陪了一盏茶的功夫,章嬷嬷去请了两位女官过来,毕竟是皇后的两仪殿出来的,陪这帮夫人们说嘴正合适。 赵诚被她打发到叶雄家里去练武了。赵幼澄最不想见周聿昭,他这个人名声很好,和裴岘的冷硬不同,他为人谦和,又爱惜名声,更是后族的勋贵出身,做事情也讲究权势。 内阁的震荡,让他的叔父不好动作,却让他得了便宜。 江南的积弊陛下不可能让他沾手,但凤阳府赈灾的差事给了他。 杨芳莲的死倒是让朝中百官收敛了几分。 等晌午过后这帮夫人们才走,赵幼澄并无挽留之言,她一身素衣要去永嘉寺听诵经。 下午裴岘让人送来几箱书,上次说了问他借书,她便都借来了。 因为他在江南给运粮船行了方便,赵幼澄便还他人情。 回礼中写了信:谢谢裴大人行方便之事,江南赈灾之事,还望不要牵扯到粮商为好。 裴岘看了眼信,也没当回事,他并不专管这件事,也无意掺合。平日里她惯会说小话,他也不在意,随之一起来的是一车谢礼。 他也收下了。 赵诚在太微宫住了七日,快活自在,实在不想进宫去了。 赵幼澄考虑了几日,便替他告了假,说是他身体不适,但也说明了,是他年纪小有些躲懒,每日卯时起来读书,他实在起不来。 她也不指望他的学问多好,自由自在就好。 没想到因为这事,她被陛下召进宫斥责了一通。 “你怎能如此糊涂!” 赵幼澄看着陛下沉着脸训斥,低眉顺眼听着,连旁边的杨寿山和廉亲王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更丢脸的是刑部孟廷元和裴岘都在。 她也没想到陛下会把她招进含云殿里训斥。 赵幼澄知道自己丢脸丢大了,被训了一通,脸皮也厚了。 廉亲王斟酌:“阿鲤还是小孩,赵诚也小……” 赵晖生气:“男儿岂可怕艰辛,连这点苦头也不能吃,还谈什么建功立业。” 赵幼澄见他这样说,未必全是真心,但也领情,便乖觉:“陛下教诲阿鲤记下了,可儿臣怕了,我不求他有学问,也不求他有大出息,陛下别恼他没出息,就当他是个混日子的纨绔子弟,只要平平安安就好。您就当给我留个玩伴吧。” 她是个女儿家,服软也好,讨好也罢,对赵晖说好话无所谓。皇后所出的赵幼宁性情跳脱,性格倔强,少有这么乖巧的时候,赵晖对赵幼澄的乖巧也觉得舒坦。 瞪她一眼:“早知道你这么没出息,就不该惯着你,他要是将来没出息,有你好果子吃。” 赵幼澄抬眉,见裴岘瞥了她一眼,见老大人们垂首闭目,都是好功夫啊。 她被单独提进来挨训,也少了丢脸的感觉,只是一脸沮丧的样子,耷拉着眉眼,赵晖见她这幅样子,半气半笑:“行了,你还委屈不成?幼宁在皇后处,你过去寻她,过几日幼宁生辰,她玩心重,你也活泼一些,诵经祈福的事情交给其他人去做,不要一直沉迷这些。” “儿臣遵旨。” 赵晖的真心一半一半,有几分是做给宗亲看的,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真心。 等人走了,他一改刚才的严厉,满是孺慕感喟叹气:“婉淳都知道节俭,不肯大兴土木修缮太微宫。朕的百官倒是不客气。” 裴岘猜他是为江南的事,心里越发肯定,冯志是听命于陛下的。 士为知己者死,孰不知先是死,后才能成知己。 赵幼澄在宫中漫游,游荡了很久才去两仪殿去点卯,结果皇后并不在。赵幼宁更不在,她这才脱身。 领着冬葵从宫道中出来,已经是一个半时辰之后了,结果在这里遇见正要出宫的裴岘,裴岘大概也没想到她这会儿就出宫。 和她隔着几步,错后一步,长长的夹道中,两人走的寂静无声。 她忽然想起前世第一次遇见他,就是在这里。 她回头看他一眼,见他目不斜视,大概是在想事情,突然生出莫名的亲切感。 裴岘以为她又要说什么,没想到她什么都没说。两人此时靠的极近,裴岘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淡淡的墨香味,让他的思绪莫名断了。 赵幼澄沉默走着,等过雀仙桥时她才突然说:“还没恭喜师叔喜得良缘。” 裴岘垂目睨她一眼,淡淡说:“你又知道?” 赵幼澄心里酸道,真是一句都不能说,她当真不再说了。 等出了宫,她就上了马车,临走时又撩起帘子冲裴岘说:“师叔再帮我一忙如何?” 裴岘波澜不兴问:“什么事?” “一时半会儿不好说。” 裴岘也不在意,“那就再说吧。” 他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当真有原则,一点份外之事都不肯多做。 赵幼澄看着他纵马而去,想起他居然要成亲了,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再去镇守河西。 一入十月,一场雨后便入冬了,赵幼澄的身体不能受凉,所以太微宫里的人看得很紧,不准她私下出门。 赵诚的先生是陛下指定的,每日在永嘉寺文学馆上学。她也每日都在永嘉寺陪赵城读书。 因为文学馆里也开始工作了,目前里面只有两人,一位是表舅叫李嗣同,还有一位是二表哥李业。 原本的四人,她又精简了,连舅舅推荐的两人也拒绝了,因为朝中出了事。 户部库银不够,江南的夏粮不够凤阳府赈灾,陛下震怒,以办事不力为由,直接罢了江都巡抚兼漕运总督刘正东。让人押解进京,刘家抄家,家眷入京听候发落。 关于他私自加税扣押运粮船这些事,陛下只字未提。朝中谁也没想到,陛下因为这等无关痛痒的理由发落刘正东。 朝中一时间沸反盈天,又怕陛下杀心太重,劝谏的多,御史台的人这半个月更像疯了一样开始互相参奏,构陷。 但凤阳府的赈灾还要继续,朝廷下旨不准动秋粮,当初地方上说因为淮水泛滥夏粮被阻,朝中下令夏粮就地发卖。眼下内阁的旨意就地征粮。 周聿昭这次南下就是为凤阳府赈灾而来,叔父的信中写得很清楚,让他理顺江南事宜。 刘正东的职务,暂且由泰州的高崎暂代,新的江都巡抚还没有到任,便是他在江都府协理赈灾筹粮之事。 京中风声鹤唳,第一个呼应陛下的吕大人在城外遇刺,孟廷元和赵善易被提进宫挨了一顿训斥。 陛下连建奴叩关这等边关事也顾不上了,一心要杀服江南。 赵幼澄收到江南的信,江南那边像是没感觉到京中的压力,收粮有条不紊,官府将粮商集中起来竞价,就是压着粮商们低价卖粮。 她不知道的是内阁的马廷庸,高关澄,张玉为首的江南派老臣因为陛下对杨芳莲和刘正东大开杀戒,已经是心生不满。 陛下的一言堂固然是君权的权力,但治天下不能陛下一人能为之。 如此不听劝戒,不是明君所为。 连这等大逆之言都讲的出来,且言辞尖锐,丝毫不留情面。 内阁议政,是祖宗定下的规矩,皇帝杀人也要三议三省,慎之又慎,尤其是朝中三品以上大臣。 可不过两月,陛下斩杀了一位二品大臣,下狱了一位二品大员。不得不让内阁惶恐。 裴岘这些日一直在京卫营,这一日陛下突然下令换防,步军都统衙门和京卫营换防。 突然而来的旨意让赵善易也有了惧意。京中少有这样的的变动,赵善易也不顾之前的避嫌了,夜访裴岘的外东苑。 裴岘正在兄长书房里,裴荀还在嘱咐他:“万事不要多言,京卫营是陛下的亲兵,你只管当好自己的差事就好,京中的事情不要多问。至于赵善易,他和孟廷元互为犄角,有孟廷元在前,有时也轮不到他,再说了还有廉亲王在呢。” 裴岘也只是说:“京中不会有事,江南的事有些麻烦。” 正说着,门外的人说有人来找二爷。 裴荀便摆摆手说:“去忙你的吧。” 裴岘走后,徐氏进来问:“蕴玉遇上麻烦了?” 裴荀面色不太好,喝了口参茶:“没有,我不担心他,蕴玉做事我很放心,只是朝中有些事拿不准。” 徐氏见他比之前瘦了很多,心中忧虑:“老爷要保重身体,轻减了很多。” 裴荀冲夫人笑笑,也不再说了。 第30章 最好的茶 ◎是赵阿鲤泡的茶◎ 赵善易熟门熟路, 进了院子已经尝了口夏守忠泡的茶,和夏守忠正先聊着。 见他进来也没起身,靠在椅背上坐没坐相叹气:“蕴玉, 我这心里乱糟糟的, 到底出什么事了?自来我们和刑部是分管南北之势,怎么一眨眼成了你和我换防了?难不成真要出大事了?” 裴岘尝了口茶,大概是不合心意, 便自己重新去泡了,边泡茶边说:“不碍事, 我们只要当好差就是了,该担心的也是那些大人们的事。” 赵善易没好气说:“你说的轻巧, 你裴蕴玉是看进陛下眼里了, 谁也不敢招揽你, 可兄弟我不一样啊, 我这儿就是歌词小衙门,这摊子差事, 哪一个不得伺候好了?虽说京中的案子,小的归我,大的归刑部。可刑部的人我哪个能得罪?内阁的不提, 就是六部衙门的大人们我都得供着。” 裴岘才不管他的干嚎, 淡淡说:“陛下当初就说了,他让你管着步军都统衙门,让你守好京城,你要给他当好差事,你要是当不好, 他到时候可不讲爷孙情份。” 赵善易这个旁支的宗室子弟, 算起来要管陛下叫一声爷爷的。要不然赵幼澄也不能说算起来他要叫她一声姑姑。 赵善易见裴岘见死不救, 只好说:“陛下昨晚召我进宫,我谁也没敢提,江南又出事了。” 裴岘诧异:“冯志?” 赵善易白他一眼:“冯志有没有事,你能不知道吗?少在我面前装傻。” 太平歌 第31节 裴岘也不恼,给他重新倒了杯茶,问:“那是什么事?” 赵善易低声说:“吕大人的学生高崎被下狱了,因为高价收粮,人赃并获。眼下江南正在低价筹集赈灾粮,江南一斗米一百二十文,银一两。这是通价,忠义候连同扬州府定下的价格是一百文,可高崎大人已经同粮商定下了每斗一百三十五文,粮船北上被扣在常州府江阴码头,江南闹成了一片,百姓联名上书,要宰杀贪官,一口咬定高崎吃了回扣。刘正东马上就要到京了,又闹出这样的事,一个江南到底要折进去多少人?” 高崎是泰和四十三年进士,从地方起步,性情耿直,自来有刚直的名声,不可能贪的。 裴岘皱眉问:“怎么会突然闹成这样?” 赵善易尝了口茶:“你这茶不错,什么茶?” “春见叶,江南的新茶。” 赵善易:“给我匀点。有好茶你藏着掖着?” 裴岘的茶是赵幼澄送的,比起这茶,他还是更喜欢赵幼澄在书院里煮的带着小青柑清甜的茶。 裴岘连这茶都不想给他,随口说:“只是别人送的一盒。” 赵善易不罢休:“你去江南一趟,都不知道给我带一点?” 他讨要惯了,裴岘嫌他呱噪,就起身将盒子一并递给他。 赵善易还嘟囔:“我这刚回来,跟着御马监的人去宣府吃了小半年沙子,简直遭够了罪。你倒好次次都去江南。” 裴岘问:“你一个步军都统总督,非要跟着去。” “那是我想去的吗?是我们家的老寿星执意要为陛下巡边,陛下让我跟着照看生怕老寿星有个闪失,你当我想去?” 廉亲王是陛下的叔父,也是他这一房的叔爷爷。廉亲王管着礼部,这次去宣府巡视马场,陛下不放心叔父,便让他跟着去照看。 赵善易比他大一岁,但性格洒脱,说到一半又问:“那位婉淳长公主是怎么回事?” 裴岘想起他的辈分,戏谑问:“那不是你的姑姑吗?” 赵善易听得翻脸:“你这人!姑姑归姑姑,她今年十五了吧?” 裴岘又变得面无表情。 “这种事,你少过问。” 赵善易:“你这说的叫什么话,我还没见过人,听说又差点没了。要是这位有什么差池,老娘娘怕是不能善了,当年陛下登基,老娘娘就挡了一遭,宗亲拥护陛下登基后,老娘娘这才安分了……” 裴岘这下彻底不说话了,赵善易跟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两句也不说了。 赵善易和他喝了半夜茶,什么话也没问出来,反倒是被他问了个清楚。 晚上回去的时候,裴岘嘱咐他:“刘正东入京,京城的治安你上心一些。闹出乱子你脸上也无光。” 赵善易:“我知道。” 这段时间京中来了很多人,刘正东的姻亲故旧很多,为他说情的人自然也多。 赵幼澄刚管裴岘讨来一个要求,还没想好让他帮什么忙,结果眼下就遇上麻烦了,冯唐说押运粮船的掌柜被扣押在江都。 赵幼澄还在整理凤阳府的游记,不明所谓,还诧异问:“不是已经放行了吗?” 冯唐惭愧说:“是放行了,当初在江都是因为漕运上加税才被扣,眼下却是大麻烦。” 赵幼澄心里倒是没那么大惧意,问:“什么麻烦?” 冯唐垂首,这是他的疏忽:“江南的粮米向来是我的堂弟冯直打理,他是个江湖草莽出身,所以性格舒朗,性情中人,为人豪爽义气,和道上的人也有几分交情,市井中有几分赖名声,所以这么多年生意也一直都平平顺顺。可这次也是因为他的义气闯了祸……” 赵幼澄完全没有听到风声,刘正东的事情她都是前两天才听说,她惊得半晌没有说话,快速地将江南这纷乱错杂的事情想了一遍,也没想明白,要怎么样才能不动声色将冯直捞出来。 要是直接找裴岘,他定然会知道,粮米生意是她的,以后会很麻烦。 所以她连夜就叫了舅舅来商量,李珰听了后惊讶问:“你怎么知道的?” 赵幼澄:“舅舅别管我怎么知道了,人已经在江都下狱了,冯家兄弟是陇西人,江南那边一直都以为他们是陇西粮商,眼下我也不好在京中求人。” 李珰沉默片刻后说:“你先不要着急,我先去打听一番。这不是小事,若是冯家兄弟没有骗你,冯直没有行贿,那就没事。可若是冯直摘不清自己,那谁贸贸然伸手都会被牵连。” “那就劳烦舅舅了。” 过了几日京中突然变得紧张,因为刘正东押解进京,陛下甚至没有要他申辩的折子,完全厌弃了他。 而押解进京的刘家家眷,刘正东的长子刚入京后,就死在了狱中。 这已经是第二次在眼皮子底下杀人了。 加上高崎在江南出事,户部的人,刑部的人,步军都统的人,都收到了陛下的申斥。 高崎的事情实在太明了,闹出民变,可偏偏他本人无可辩驳,连吕大人都说不出什么来。 赵幼澄才不管这些,高崎是不是有罪,她不知道。 但是冯直确实是好心。 当初淮水泛滥,夏粮不能北上,就地发卖。漂没之后的夏粮只剩七成,没有北上,夏粮价格就下来了,一斗一百一十五文的价格。 但江南以江南夏粮丰收米价偏低,将价格定了一百一十文一斗,内阁批过后,这笔账入了户部,成了待入库的税银。 眼下筹粮,户部拿不出钱来,粮价又涨了,一百二十五文一斗米,可筹措的粮米要从浙江北上,运粮船要自行押送到凤阳府,冯直卖给高崎的价格,即便是一百三十文一斗米,还是赔钱的。 因为冯直速来江湖侠义,仰慕高崎的为人,才想帮高崎一次。 可眼下一行人被周聿昭等人截在扬州府的江都码头,江南百姓定了高崎的罪,也定了冯直行贿的罪,事情闹得太大了。 冯唐没遇过这么大的事情,有些慌神,赵幼澄想来想去,找不到救高崎的办法,这是个死扣,高崎要是不能脱罪,冯直就必死无疑。 她很久没遇到这么憋屈的事情了。 舅舅到晚上又回来,连同二表哥也来了,二表哥大概也了解这件事了,见了她就说:“殿下不用着急,若是真的查到冯唐身上,也不过是查到我们身上。” 赵幼澄见表兄一脸坚毅,摇头失笑:“我并不惧怕,冯直有没有行贿,我心里清楚。我只是在想,怎么能让高崎活着出来。” 前世是没有这回事,前世的高崎是去了云南府。至于为什么被贬云南她并不清楚。 “舅舅和高崎大人有过交集吗?” 李珰:“高大人为人耿直,要说交情,也论不上。父亲早年曾在平阳府任职,他做过父亲的副手。” 赵幼澄:“不用很亲密,只要论得上交情就好,这样也方便打听。” 李珰遗憾:“九王爷不在京中,若是九王爷在的话,还可以打听一二。” “九叔?” 九王爷性情中人,陛下偏爱他,他也能和陛下递话。 赵幼澄没说,眼下谁递话都没用,陛下可不是前几年性格绵软好说话的陛下了,他忍得够久了。 “眼下刘正东进京了,不着急。江南的消息才传来,不着急。” 赵幼澄见舅舅有些焦急,安慰道。 没过两日,是赵幼宁的生辰,宫中设宴,赵幼宁特意邀请了赵幼澄。 入了十月,第一次下雪,北方的冬天伴着西北风冷的刺骨,赵幼澄怕冷,裹得严严实实入宫赴宴。 苏家的几个女儿个个才情出众,赵幼宁不喜文好武,和几个表姐妹不怎么亲密,倒是和汝宁几个姐妹能玩到一起。 元和殿中地龙烧的很暖,赵幼宁今天是收礼的人,但看着没那么高兴,她并不知道赵幼宁为什么不开心,她送了她一套漂亮的马鞍和一副姑苏的绣品,马鞍是鼓励她学成骑马的武艺,而绣品宽幅非常大,将来可以做屏风的。 赵幼宁果然最喜欢她的礼物,摸着马鞍上的皮子,爱不释手,终于笑起来说:“我还没有去过你的太微宫,改日出宫去你那里玩。” 赵幼澄:“那我在家等着你。” 赵幼宁性格就是这样,做什么都随心所欲。 第31章 醇亲王妃 ◎倚老卖老◎ 今天来的人不少, 上次没见的怀宁公主也来了,怀宁公主赵嬛比安成公主赵幼宁小半岁。 赵幼澄之前没有见过她,她看起来很乖巧, 文文静静坐在她身边问:“我还没有见过殿下。” 怀宁的母妃是赵幼澄的母妃李氏自小相熟, 若是论起亲近,赵幼澄要叫一声姨母。 赵幼宁性格大条,领着一群人在拆礼物。 赵幼澄见怀宁干坐着, 就说:“天气冷,我很少出门。能来年开春天气暖和了, 你和安成来太微宫玩。” 怀宁性格文静,和安成玩不到一起去, 静静坐在她身边, 见她看着人群, 有些茫然, 就给她介绍今天来的小娘子们。 跟在赵幼宁身边的是汝宁公主赵玉,她的母亲是皇后的两仪殿里出来的, 她也是赵幼宁的小跟班。 赵幼澄听着怀宁介绍那几位面生的小娘子后,问:“陛下今日没来吗?” 怀宁悄声说:“父皇好些天没有回后宫了。” 赵幼澄听了也不意外,前朝都吵翻天了, 陛下最近费心神。 苏皇后也不曾过来, 打发身边的女官苏眉来照看,赵幼宁坐在上首,前几天才下雪,她本来计划生辰的时候去马场跑马,可惜母后不准。 再加上前几日下了场雪, 更不能成行了, 所以今天也不开心。 苏皇后为了哄她, 让苏眉安排了戏班,一出《穆桂英挂帅》,让安成终于开心了。 一群小娘子们怎么样都好哄。 赵幼澄不掺合小娘子们的热闹,这里她最大,有怀宁陪着她,其他人只管恭喜今天的小寿星。 因为天气不好,没那么多玩的,宴会散的也早,赵幼澄跟着怀宁去拜访了宜嫔。 宜嫔虽然家世没落,但生的非常貌美,加上性格柔顺,又是陛下潜邸的旧人,所以至今在陛下眼里依旧有几分情意,又加上她性格宁静,从不参与宫务,万事不过问,陛下和娘娘反而事事都惦记着她们母女。 宜嫔见了赵幼澄,十分欣慰,但言辞间有些感伤,叹气:“中秋前就听说你回京了,前前后后这么久,也没能见你。眨眼间,你就这么大了。” 她中秋节有些着凉了,母女两闭门不出,所以也没见到赵幼澄。 “我倒是忙忙碌碌,也没能来看姨母。” 宜嫔和气说:“陛下之前还夸你有长姐的风范,几位公主性格跳脱,让陛下很头疼。” 赵幼澄只说:“我也顾不得这些,我久居姑苏,性格也散漫,幸亏舅舅这些时日在京中照看,我才慢慢认识了这些长辈。只是还不曾拜访。” 宜嫔笑说:“你一个小孩子,哪来那么重的规矩,早些听说你病了,好些了吗?你一个人住在宫外,要保重身体。” 她笑起来:“感了风寒,已经没有大碍了。” 宜嫔见她言语温和,就劝解:“太后娘娘有了春秋,这些年肯定是惦记你的,你要多进宫来看她。” 太平歌 第32节 赵幼澄也不拒绝,亲疏有别宜嫔这么想也没错,她一个孤女,没有倚杖,一个人住在宫外是不合规矩的,毕竟有太后娘娘在,她这个亲孙女不会差的。 她笑笑应了声。转念一想,是该去看看。 在宜嫔处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她起身当真去了延嘉殿。 结果她去的不是时候,皇祖母处有客人在。 周太后知道她今日进宫,以为她晚一些才能过来,是打算留她住一晚的。 周太后非常包容说:“一早也不见你来,想来你早起不来,安成那边的宴也肯定要迟到,就没有去接你。” 赵幼澄笑起来:“皇祖母真是猜的丁点不差,我是最后一个到的,幸亏送给安成的礼物她还算喜欢,要不然她肯定要和我恼了。” 周太后笑着摇头。 静义公主陪坐在一边,醇亲王妃坐在下首,见赵幼澄坐在周太后身边,立刻笑着说:“前几日听三妹说起殿下,说是出落的格外出色,我还没见咱们这位殿下呢。” 她是太后的表姐,也是施夫人的姐姐,威严比施夫人更甚。 赵幼澄只管笑,问:“这位是?” 周太后微微笑着说:“这也是你的表姨奶奶,中秋节你见过的施夫人的姐姐。” 赵幼澄:“见过醇亲王妃。” 孙氏盯着她,笑着说:“小殿下客气了,小殿下如今是长公主,按理说,这话我不讲,小殿下也只当我倚老卖老多嘴,小殿下住在宫外,属实于礼不合。太后娘娘年事已高,正是需要儿孙承欢膝下,小殿下合该住在宫中。岂可将太平王殿下也挪出宫去。” 周太后正因为这件事,和赵晖气恼。但孙女和孙儿年幼,她怪不到他们身上,只当是皇帝教唆的两个孙儿和她疏远了。 赵幼澄听了,也没说话,看了眼姑母身边的傅嘉宜,见她也在看着自己。 然后才说:“想来,醇亲王妃久不出门,不太清楚事情原委。我身体不好,万不敢再让皇祖母操心,此番有姑母和表妹陪在皇祖母身边,表妹自小活泼可爱,最是讨人喜欢,安成、汝宁几个妹妹也是活泼烂漫,陛下和娘娘也是时刻惦记着皇祖母。岂可因为我一个病秧子,让祖母日夜操劳?” 醇亲王妃被她丝毫不留脸面的话,说得有些着恼了。 静义公主诧异看她,大概是因为没见过她说话这么尖利。傅嘉宜则是佩服,佩服她总是这样不动声色让那些夫人们说不出话来。 进宫这么久了,她已经见识过上京城贵夫人们的厉害了。她隐约觉得赵幼澄并不想住在宫中,她身份尊贵,这么来去自如,哪里是宫中能比得上的。 她即便心里不想承认,但是还是羡慕赵幼澄,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宫外有陛下看护着,进宫也是太后娘娘的眼珠子。虽然她口口声声称外祖母,可她知道她只是个解闷的,她母亲的母妃不过是一个宫婢出身。 皇祖母训斥道:“阿鲤,不可如此说话。” 赵幼澄看着周太后,皇祖母还是这样,不喜欢别人拒绝,更不喜欢别人落了她的面子。 周太后不等她回话,便说:“你阿弟还小,再怎么样也要在宫中读书的。” 赵幼澄:“阿弟在太微宫,也是跟着韩先生读书的。” 赵诚的老师是陛下指定的,其他的话,她也不想多说。 醇亲王妃见她始终冷淡淡的,很是不喜欢她,这是老娘娘的亲孙女啊,怎么能如此冷心冷肺。 “殿下小小年纪,在江南待得久了,到底少了些亲情眷顾。老娘娘是你的亲祖母,恨不得剖心出来为你们姐弟打算。” 赵幼澄诧异看她一眼:“醇亲王妃的意思,我明白,但说这话不太合适,我住在姑母的府上,怎会少了亲情眷顾?再者我父王母妃虽然不在了,皇祖母、陛下和娘娘都疼我,连宗亲们都眷顾我们。陛下娘娘纯孝,怎会让皇祖母伤心?” 醇亲王妃听得气恼,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赵幼澄又说:“醇亲王妃有了春秋,记性不大好也是有的,小辈们的事情怎能劳烦您多想。” 周太后也有些恼了,皱眉淡淡呵斥了句:“阿鲤,不得无礼。” 赵幼澄换上笑脸,“是。” 她径自坐在傅嘉宜身边,她再也不是那个胆怯的小姑娘了,时时刻刻想着讨好别人,现在颇有几分浑不吝,她只管问:“住在宫中还习惯吗?” 傅嘉宜自到了上京城,也没有相熟的朋友了,连曾经讨厌的赵幼澄也觉得亲近了。 “很好,外祖母很照顾我。” 赵幼澄不置可否,明知道她撒谎,她现在乖的不是一星半点。至于为什么她也知道。 她问姑母:“姑母呢?这么久也不见姑母再出宫,姑父定然来信问了。” 静义公主假意训斥:“这也是你能问的!” 傅嘉宜问:“宫外热闹吗?” “你要是好奇,那就出去看看啊?” 她说的很容易,但皇祖母不会让姑母母女两出宫的。 果然周太后说:“胡说,你当人人和你一样顽皮。” 赵幼澄丝毫不以为意,只管坐在一边,醇亲王妃不找她的麻烦,说起了正事,叹气:“延之和忠义候南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太后娘娘见她这幅样子,正色:“延之和阿昭那是正经差事,是为陛下办差事,儿郎为陛下办事,你操心什么?办好了自有他们的前程,岂能因为小儿女的□□耽搁,你也不要牵肠挂肚,一味的纵容,男儿就要有男儿的样子,我听说了,延之在女色上不禁数,这可不成。” 赵幼澄听着,赵延之,可是个浑不吝。醇亲王府已经没落,毕竟祖上的爵位,祖上显赫过,如今就靠着这位老王妃是太后的表姐才有几份体面,家里子弟也不成器,这位的爱孙赵延之喜好奢侈也迷恋女色。 他也是周聿昭的好友,但为周聿昭办成了不少事。 她不动声色看醇亲王妃一眼,醇亲王妃被太后说了两句也不以为意:“他正是年少,喜爱好颜色,也是情有可原。” 周太后:“他媳妇进门两年,他抬进去多少人。他媳妇也不是个强硬的人,后宅不宁,最容易出了乱子,何况是出去给陛下办事,捅了篓子,你到时候就好看了?” 醇亲王妃一时气短,又开始唉声叹气:“都是些狐媚子下作手段勾得爷们不正经,等他回来我再收拾他。” 周太后骂了句:“你就护着他!” 但毕竟是多年亲近的表姐妹,说完又多说了一句:“阿昭也说他了,扬州府富庶,也是贪欢之地。这次有阿昭看着他,不会出乱子。” 赵幼澄听着,就知道了周聿昭这次的差事,皇祖母替他使力了。而他也和皇祖母时刻报备了江南的状况。 周家叔侄两人,办事得力,周宪实在吏部做事这么多年非常老道,可圈可点,和内阁的几位大人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私交。周家不过是后族显贵,陛下用他们其实没什么忌惮,有的是手段弹压,所以最后周家到最后,陛下便压不住了。 第32章 周聿昭的礼物 ◎击鼓传花◎ 大概一个时辰, 她也没了耐心,起身告辞。周太后也知道子孙分开太久了,短时间已经不能亲近, 便没有强留, 让人给她带了很多补品药材,打发人将她送出宫去了。 意外的是,赵幼澄回家后发现有一封来自江南的信。 周聿昭这次南下, 带的都是周家的人。 叔父的意思很明,别让江南的事情再闹大了, 周家祖籍就在江都,所以打鼠伤了玉瓶这种事, 要提早杜绝, 这件事越拖越没有好处。 他也做得绝, 人马撒出去, 不过几日都搜查清楚了,据实上报, 丝毫没有瞒着陛下,只是上报之前将该通知的人,也都通知到了。周家的态度很清楚, 此事瞒不住, 陛下打发他来江都,就表示还没有大开杀戒,各位大人们斟酌为好。 马廷庸看着信,也只是骂了声:“黄口小儿。” 周聿昭办事很妥帖,将江都粮仓的状况写了折子递上去, 私下里却抓紧调查高崎的事。陛下给他的权职是暂领江都巡抚总理凤阳府赈灾。 所以陛下是用他来赈灾的, 不是暂代江都巡抚的。他年纪小, 陛下信不过他,能用他,是因为太后娘娘,也因为周家祖籍江都。 陛下是料定了周家愿意做这个忠君之臣,才用阳谋,正大光明重用他,虽然陛下素爱用少年郎领按察使的职位,将少年郎们放出去各地巡查。 但这么施恩给周家,还是头一回。 所以他这次做事很谨慎。 要说刘正东的胆子确实大,陛下要杀他也没办法。 舍一个刘正东,保江都太平,还是划算的。 只是让他发现其他的有意思的事情了。 高崎的那位粮商朋友冯直的来历,有些有意思了。 居然和婉淳长公主的人关系很亲密,赵延之这几日都在花船上未曾下船,他看了眼地上禀报的人,沉声说:“我知道了,让他明日回来,你下去吧。” 起初这消息就是赵延之在花船上得来的。 想起那位长公主,实在让他莫名的有情绪。按理说他和长公主是没有干系的,母亲抱怨过几次老娘娘过于霸道,隐约透露过,将姑苏的小郡主指婚给他。 他倒也不反对,只是母亲很不满意,所以进宫也就没那么频了。 老娘娘大概也知道意思了,所以和他提过放心不下那位小殿下,他当时毫不犹豫答应了的。 只是这位殿下实在非凡,入京后不声不响闹出这么大动静,现在他可配不上长公主殿下了。 结果母亲反而又有些意动,和婶婶提了两次。 他见过两次长公主后,便清楚知道,那位殿下很不喜见他。他不知道缘由,也不曾得罪过她。百思不得其解,便向家里的旧人们打听了文敬太子的旧事,猜测着,大概是当年太后属意他的大姐做太子妃,结先帝挑了陇西李家的女儿。 太后待太子妃便一直淡淡的。 他大姐和文敬太子亲近,闹了个没脸。 他私下里暗自琢磨了很多,最后得出这一个结论来。 最后他给赵幼澄写了封信,大概意思就是,冯直这人如今已经扣押,他若是你的人,我会在其中转圜一二,你也做好打算。 随着信一同来的是一船的礼物。 赵幼澄半夜看到信,心里十分惊讶,感叹周聿昭的鼻子还是那么灵。 他一直都很聪明,她从不否认也从不敢轻视他。 她想了很久,不知道周聿昭的意思,但对他示好的意思一点都不领情。 裴岘的哥哥,在户部。为人刚直,性格冷淡是个性情果决的人。 她想了又想,怕时间拖得太久,冯直和高崎死在狱中。 便写信给裴岘,信中搅浑水。 裴岘这段时间很忙,因为随着刘正东上京,跟来了一群老鼠。刺杀吕大人的人还没捉拿归案,刘正东又在狱中自杀未损,孟廷元被陛下训斥了一通,连赵善易都没落着好。 赵善易吃了挂落和他抱怨:“不杀一杀,真以为上京城里没有王法。真是猖狂的没样子了。陛下就是脾气再好,也是陛下。” 裴岘一言不发,只管陪着他喝茶,赵善易:“你倒是给句话。” 裴岘:“你管着上京城,出了这等事难道不羞愧吗?” 事实上这些人并不陌生,他在江南遇见的就是这帮人,杀不尽。但是烦人。 其实这件事确实怪不到赵善易头上,步军都统衙门的步军怎么可能随意出营。 他自己也知道,陛下不过是心气不顺,因为被陛下申斥的事,索性也无所谓了,他也不太往心里去,这半年来还和好友避嫌,现在好了,破罐子破摔,也不管这些了。 太平歌 第33节 裴岘收到的不光是信,还有赵幼澄转赠的来自周聿昭的半船礼物。 赵幼澄信中说得很好:前几日在康亲王府和老王妃说起,老王妃很喜欢赵氏,老王妃提起裴大人的亲事,托我向裴大人贺喜。我思来想去不好辜负老王妃的托付,便翻出江南的好东西,正式向裴大人贺喜,江南如今不太平,上次舅舅的粮船谢裴大人救助,只是江南粮价被操控,如今市场也乱了。舅舅听闻旧人被下狱,急火攻心,五内俱焚…… 裴岘看着信,皱眉半晌都没说话。 至于赵幼澄满满当当的几页信,他只看出来几句真话。 点破高崎在江南买粮粮价的猫腻,和被拖进狱中三品大员高崎的冤屈。 要说高崎耿直也是真的耿直,愚昧也是真的愚昧,他自从被下狱后一言不发,甚至拒不申辩,只管等着京中的陛下下旨召他上京。 可真是愚昧。 江南那边撒下天罗地网,将他扣在江南,怎么会放他进京。他也不想想,这件事总要有个背锅的人。 若是他行得端走得正,就该申辩,就该将此事彻底揭开。 虽然揭开此事,落个办事不力的下场,但总好过这么遮遮掩掩的憋屈的死去。 裴岘看后将信收起来,他不是大罗神仙,什么人都能救。 起码高崎这事,他就碰不得。 赵善易眼巴巴看着,问:“什么信?” 裴岘:“一个朋友。” 赵善易见不得他这幅样子,“什么朋友?除了九叔,你什么时候交了朋友?” 裴岘不做声,赵善易从小就这幅样子,因为家里的缘故,过的艰难,被廉亲王收在膝下教养,除了话多,做事非常聪明。 赵善易见他不说话,揶揄:“不会是刘家小娘子的信吧?” 裴岘瞥他一眼,还是不做声,赵善易啧啧称奇:“看不出来,裴蕴玉还有这样的小女儿神态,刚定亲这就又是礼物,又是信件。这刘家小娘子当真生的花容月貌?” 裴岘:“你该回去了。” 赵善易:“我倒是无所谓,只是见你这么大年纪了,才如……” 他说到一半,见裴岘冷冷的眼神看过来,他立刻闭嘴。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吃过裴岘的亏,分筋错骨缠藤手,切磋武艺不是说说而已。 “你看你,情投意也是美谈嘛,行了,你个愣头青,个中滋味你慢慢品吧。我就先走了。” 裴岘知道他嬉皮笑脸没个正形。 赵善易越看不到,越抓心挠肺,心里已经想改日定要瞧一瞧那位刘家小娘子。 赵幼澄没想到裴岘看了信,但没打算热心肠救高崎。 她等了两日不见裴岘回话,又怕冯直出事,冯唐昨日已经南下去了,这是他的堂弟,他心焦难耐。 赵幼澄不好去探别人的口风,周聿昭没等她的信,便在第二封信中说明了,高崎的态度必死无疑,至于冯直他会保下。 赵幼澄对他满是戒备,怎么敢相信他。 她立刻吩咐冬凌:“京中放出消息,江南的夏粮一百一十五文一斗,价格偏低。加上一路北上押运的路费,粮商几乎没有赚的” 她见冬凌没明白,冬凌也知道这价格是压价后的价格。 她:“你只管去,这话是说给有心人听的。” 她心里叹气,高崎但愿能保你一命。 仓促中,冬凌通过李珰将消息放出去了,裴岘也没想到她这么大胆,京中消息一传出来,他就知道是她干的。 宫中的消息自来灵通,先是户部的人反应过来,高崎的事已经争论了很久,陛下拖着不肯处置高崎,这几日朝中为高崎申辩的人也就多了。 赵幼澄怕出差错,放出消息等听到了风声,第二天就去了北面的庄子上去了。 黄太医说,冬天她实在畏寒的话,泡温泉可以缓解。 她前脚走,后脚就有人查到她了。 江南本来以为高崎必死,谁知道有人把事情捅到了陛下眼前。可是眼下,陛下摆明了要保高崎了。吕大人本就不甘心学生蒙冤,等江南的人回来立刻上折子将裴岘信中的价格里的曲折写的清清楚楚。 赵晖叹气:“你说这个高崎,和朕申辩一句有什么难?他就料定朕是寡恩之人吗?在江南一心求死,实在愚昧!” 吕大人已经满头白发了,跪在殿中恳求:“求陛下彻查,高崎多年来性情耿直,不该背上此等骂名。” 赵幼澄也没想到她的大胆,给了赵晖台阶。却也成了别人的眼中钉。 入冬后郊外更冷,赵幼澄几乎闭门不出,冬青还在找东西,昌平的温泉庄子并不大,但是寒冬来临时,这里还是很温暖,冬青将东西都摆出来,见章嬷嬷和赵幼澄在合计什么,也不做声。 自从章嬷嬷来了之后,殿下就万事不管了,章嬷嬷很有威严,府中的女婢们都怕她,而且章嬷嬷做事公正,只是有些严厉。但冬青很喜欢章嬷嬷,有种被家长保护着的感觉。 章嬷嬷正在说给宫中安排的礼物。 她出京匆忙,什么都没带,也知道太微宫的人做的事情经不起有心人细查。不是猜疑到她,就是猜疑到舅舅身上。 ?璍 第33章 阿鲤 ◎遭逢遇刺◎ 裴岘知道她出京的时候, 她人已经在泡温泉了,庄子上清寂,没什么人烟。 裴岘听闻她出城, 实在无奈, 平日里聪明伶俐的人,怎么会干出这么蠢的事情来。 正好她的两位师兄已经祭拜孔庙,传信来不日到达上京城, 因为也有她的信,让让人出城给她送信去了。也有让她早日回城的意思。 赵幼澄看到师兄的消息, 心中大喜,在庄子上只呆了几日, 就启程回城。 庄子上人并不多, 冬凌一行人启程, 走得也慢, 结果路过驿站后,就被人盯上了。 这次随她出来的护卫只有冬凌和冬葵, 章嬷嬷留在府中照料,只让冬青跟来了。因为在驿站耽搁两个时辰,天色就有些晚了, 冬青没来过这边, 什么都觉得新鲜,还在讲庄子上送的几只兔子。 冬葵闭目靠在车厢上,她突然说:“殿下,后面有人跟上来了。三十来人,纵马带刀。” 冬葵的耳力是出奇的好, 身边人没人敢怀疑她的本事。 她听得惊愕, 怎么会有人冲她而来? 可思索了片刻, 她终于惊觉,在驿站被耽搁,怕是有人故意要拖住她。就为了夜色中对她下手。 未知的事情,一想就会增加很多恐惧。 她如此惜命的一个人,吓得心砰砰跳,镇定又镇定,问:“离最近的村子还有多久?” 冬凌也有点焦急,今日没带多少人,彭懿也不在。 “快的话小半个时辰。” 冬凌很果决,立刻说:“冬葵带着殿下骑马先走,我和冬青在车里。这是长公主车架,他们不敢怎么样的。” “你也说了,这是长公主车马,他们也未必就是冲我们来的。有可能是北面来的人,不要怕。” 她不过是为了冬青,对方能拖到她们夜黑行路,就不能善了。 只是冬青仓皇失措地看着她们,尤其冬葵说对方骑马带刀,一听对方追上来了,她还没有遇见过这种事情,简直惊慌失措 赵幼澄:“不要慌,这是长公主车架,我不信有人敢用我的命祭天。” 她心里也发了狠,其实心里隐约知道,对方大概就是冲她来的。 冬凌还是担心,急着说:“殿下还是挪到马上来。冬葵先带着殿下先行。” 赵幼澄会骑马,但是仅限于会骑。但是冬青和剩下的女婢们都不会骑马。 “这会儿我骑马先行也无用,若是真的冲我来了,你们也挡不住。我也逃不了。这样吧,你让人先带冬青他们先行,去搬救兵。” 她不过是为了哄冬青,冬青已经哭成一团。 冬凌从不违逆她的话,立刻让冬青等人上了马,被人带着朝前奔去。 他和冬葵则是跟在赵幼澄身侧寸步不离。 后面的人一直跟着,直到夜色起了,连她都听到一声哨声,冬葵才说:“后面的人摸上来了。” 她边说着,也握紧了手里的刀,刚哄走了冬青几个。 剩下几个女婢,随行的府兵不过不过四十七人,也只是寻常看家护院的家丁,和后面跟上来的人没法比。 说不害怕是假的,她此刻都想不明白是谁要杀她。 攥着裙摆低声嘱咐冬葵:“不要拼命,若是对方冲我而来的,那就是亡命徒,我们只管逃就是了。” 冬葵安抚她:“殿下别怕,有哥哥垫后,若是不对劲,他会拖住人的。” 她这会儿也明白,自己干了蠢事,跑什么呢。不过是裴岘没帮忙,高崎冯直还在狱中,她就要没命活了。 她搅浑水也不过是朝堂有些争端,陛下就算是知道她搅浑水,也不会拿她怎么样的,现在好了,跑到这荒山野岭,被人杀了都没人知道。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听到马啸声,对方就是冲她来的。 她心中大惊,甚至怀疑,是不是江南的周聿昭要置她于死地…… 冬葵二话不说,抱着她直接上马,头也不回的拼命逃,随即身后就传来惨叫声,杀戮已经开始。 她侥幸的心思破灭,心里只有逃命,但跟着的人太多了,冬凌挡不住的。 不多时便有人追了上来,她伏在马背上,生怕连累冬葵。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冬葵护着她,和对方交手不过十招,当肩被劈了一刀,她余光中看到惊骇不已,对方的刀已经冲她而来,她躲了一下,头偏在马颈一侧,结果偏了重心,一霎间落了马。 落地一刻,也不疼,懵懵懂懂的只觉地动山摇,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之后就昏了过去。 裴岘一大早晨让人去送信,以为她肯定能早些回城,必然会来问两位师兄的消息。 结果傍晚都不见人。 这才带着京卫营的出城走一趟,结果还是晚了一刻。远远听到杀戮声,月色下听着尤为惊心。 那人被赵幼澄的马绊了脚,便挥刀斩了马,自己也受了伤,结果听到远处的动静,惊诧不易,片刻后就被迎面奔腾而来的人惊住了。 月色下,每个人仿佛披着淡淡的霜,朦胧又深刻。 赵幼澄坠马不过是一霎的功夫,冬葵凄厉的喊了声:“殿下!” 太平歌 第34节 裴岘听得心里一紧,下令道:“给我杀,生死不论!” 他的亲卫兵见过血,也丝毫不惧这种场面。 原本杀的起劲的黑衣人立刻被屠杀,开始随处逃窜。 等冬葵拖着一臂凑到赵幼澄身边,裴岘已经将人抱起来,赵幼澄毫无知觉,任人摆弄,裴岘也不知道她哪里受了伤,不敢乱动她,她的血顺着颈侧留下来,白的脖颈儿红的血,即便在朦胧月色下,也看的他眼皮直跳。 冬葵吓得声音有些抖:“大人,救救我哥哥。” 裴岘抱着赵幼澄充耳不闻,怀里的人,轻飘飘的没一点分量。 等他将人安置在马车上, 不过一刻钟冬凌浑身是血被人送到跟前来,裴慎跟着来报:“一共二十五人,死了十七人,逃了八人。” 裴岘沉着声:“知道了,剩下的我要活口。” 裴慎应了声,便继续去追逃窜的刺客。 冬葵带着人将公主府剩下的伤残的家丁收拢后,裴岘也不敢耽搁,连夜安顿在自己在北城外的别院里,让人去进城寻章嬷嬷和黄太医。 章嬷嬷被连夜带出来,看到赵幼澄的样子吓得面无人色,实在是赵幼澄的样子太过糟糕了。 裴岘一整晚都不说话,裴慎还没有回来,黄太医见了大惊:“殿下怎么会这样?” 裴岘本不欲多说,见章嬷嬷哭成泪人,耐着性子说:“殿下路上出了意外。我正好出城遇上。” 冬青至今都跪在外面不肯起身。 章嬷嬷服侍着赵幼澄,助黄太医一一检查过后,听黄太医说了不会伤及性命,可章嬷嬷看赵幼澄就跟看眼珠子似的,哪里肯相信。 她至今都没醒来,房间里的人也不敢说话,都静悄悄的。 裴岘也舒了口气。 直到子时赵幼澄才醒来,她是疼醒来的,恍惚间看到了章嬷嬷,问:“我没死吗?” 章嬷嬷听得大恸,泪涕涟涟。 黄太医简直为她操碎了心,这才调养了多久,又出幺蛾子。 他在太微宫和赵幼澄相处久了,平日里和冬青斗嘴说话也不客气,此刻他想发脾气,但见煞神一般的裴岘又不敢吱声。只好说:“殿下一定注意安养,再可经不起这样的变故了,今晚服药后先睡吧。”说完没好气出门去给外院的几个伤员去看了。 黄太医走后,她才张嘴说话了,最先问:“冬凌呢?冬葵呢?” 冬葵的伤口包好后,已经去睡了,章嬷嬷和裴岘在这里。 章嬷嬷怕她担心,赶紧说:“都好好的,冬葵包扎好伤口已经去睡了,冬凌伤重,但性命无碍,殿下放心。” 裴岘:“都活着。” 隔着纱帘,赵幼澄听到了裴岘沉沉的声音,心里终于不怕了。 她头上、后颈、左臂、右腿都有伤,没有伤到骨头,已经是她命大。 “冬青呢?” 章嬷嬷:“她没事,幸好遇上了裴大人。” 府中女婢死了四人,府兵伤亡过半,简直触目惊心。 “到底谁要杀我?” 裴岘声音依旧淡淡的:“这会儿知道怕了?” 赵幼澄也没了往日的牙尖嘴利,疼痛也不能让她清醒,昏昏沉沉中只低声说:“冯直和舅舅家有亲,周聿昭已经查到他身上了,就写信威胁我。” 裴岘听得眼皮直跳。 他就知道,她惯会挖坑。 赵幼澄知道他这个人聪明,从来不听不该听的,可她偏偏就喜欢说给他听。 她今晚受了大罪,心里憋屈,所以这些有的没的一股脑都想说出来,故意讲给裴岘听。 “皇祖母召我回京,必然不是因为她过生辰,我听说中秋节后,京中成了不少亲事。我和忠义候是没有来往的,他为什么突然会写信给我?我不过是不愤刘正东在江都卡要钱粮,不过是……” “不过是搅浑水而已,是吗?” 裴岘打断她的话,发问道。 赵幼澄见他丝毫不上当,还是那么冷冰冰,又怕他追究到冯直究竟是谁的人。 弱弱争辩:“难不成我顺着他的意思?要我讨好他吗?” 裴岘并不是这个意思,见她嘴硬,只说:“你既然胆子这么大,想来也不怕区区几个毛贼。” 赵幼澄一动疼的厉害,抽了声冷气,气弱道:“师叔,我丢了性命,无所谓的,但是我身边的人是无辜的,我一定要报仇,就当我求你了。” “为什么不直接禀明陛下?” 赵幼澄:“我不想被人当成一个由头,谁害我,我自己会去报仇。要是闹到朝堂上,闹到陛下跟前,我一个女儿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第34章 受了惊吓 ◎大哭◎ 裴岘见她服软, 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教训她,尽管她这次是真心开口求她,又觉得她桀骜难驯, 教训道:“你知道就好。” 说完起身说:“好好休息, 你身边的那个女婢跪在殿外不肯起来……” “冬青吗?” 章嬷嬷叹气:“她就在外面。不肯起来。” 她疼的厉害,嘶嘶了几声后,听到门外有抽泣声传来 “让她进来。” 片刻后冬青的脸冻的青白, 可她丝毫不管,一心求死:“殿下, 奴婢该死。” 冬青和章嬷嬷起初一见赵幼澄这样,两人哭成一团。 赵幼澄问:“你没事吧?” 冬青哭的天昏地暗, 哪顾得上说话, “殿下, 奴婢该死……” 章嬷嬷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殿下出事,冬青没事, 。 冬青哭着说不出话,章嬷嬷以为赵幼澄不肯安睡,担心她们, 就慢慢分说:“人伤的厉害, 万幸没有性命之忧,冬凌右臂刀伤有两寸长,且很深。且断了一臂,身上伤口也很深。冬葵肩上挨了一刀,肋骨断了一根, 府兵死的就多了。我要是知道这个凶险, 就万不该答应让你去城外庄子上。” 赵幼澄:“嬷嬷, 这是意外。我也没想到他们是冲着劫杀我而来的。” 章嬷嬷焦急:“这到底为什么?殿下整日呆在太微宫闭门不出,到底碍着谁的眼了?” 赵幼澄自己也不知道,这场无妄之灾来得太突然,将她杀懵了。 “嬷嬷不要怕。” 章嬷嬷一夜都没合眼,这下彻底不肯去睡,要不错眼的盯着赵幼澄,生怕那些贼人再冲进来。 赵幼澄安抚她:“嬷嬷放心,这里是师叔的别院,很安全。” 冬青:“都是奴婢的错。” 赵幼澄叹气:“是我让你去搬救兵,你有何错?” 冬青认死理,她跑了所以没事,可是殿下差点就没命了。 “呜呜……”,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后怕。 “你过来。” 赵幼澄有些气弱说:“冬葵和冬凌……差点就没命了,你要帮我照顾好他们兄妹,知道吗?冬葵要是养不好,我拿你是问。” 冬青这才说:“奴婢一定照顾好她,奴婢再也不说她了。” 她向来好强嘴巴厉害,冬葵话少,从来不反驳她,寻常她都是当自己是殿下身边的第一人,经常用身份指挥冬葵,冬葵也不恼,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去吧。” 打发走冬青,章嬷嬷也后怕,替她盖好被子,后怕之后又是庆幸,叹气:“殿下真的福大命大。” 赵幼澄听她害怕才说:“没事的。” 裴岘坐在外间,瞥了眼纱帘里面,说:“我若是再晚一刻钟,你就成了刀下亡魂,知道吗?” 赵幼澄:“知道。谢谢师叔救命之恩。” 她此刻清晰感觉到浑身的疼痛,尤其是头痛欲裂,可因为疼得真切,也真实,才能提醒着她,她还活着,才让她觉得踏实。 她讲不出来,活着真好,但是真的感谢裴岘。 “我以为我必死无疑了。” 裴岘:“安安稳稳呆在太微宫,你乱跑什么?” 赵幼澄争辩:“可是……我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话,我久居江南,江南茶粮米价格知道的太清楚,他们就能这么猖狂杀我?我堂堂长公主,他们说杀就杀?若我不是长公主呢?闯进太微宫来杀我?” 裴岘好久都没说话,最后只说:“早些就与你说过,想太多说太多,与你没有好处……” 赵幼澄甚至想说,我不过是自保而已,到底是谁这么猖狂。但最后也没说话。 裴岘也不想再多说,起身说了声:“多休息,有事叫我。” 这别院的人都是他的亲信,做事和他如出一辙,坐卧行走之间十分有规矩。 所以等他出了房间后,见裴慎已经等在院子里,他冷着脸问:“看得出来是什么人吗?” 裴慎身上也挂了彩,不过不严重,低声说:“和江南大人遇到的人一个路数。” 裴岘沉着脸,有些发狠:“能撬开嘴吗?” “抓住两个,已经自尽。怕是撬不开嘴。” 裴岘:“先回去再说。” 他就住在隔壁,结果丑时末听到隔壁轻声的哭喊声,他以为赵幼澄出事了。 赵幼澄受了惊吓,高热不退,有些烧糊涂了,合上眼就能梦见月色下,那人手中的刀冲她而来,她和那日在马上一样,拼命的躲,可那人紧追不舍,她便在梦里呼救。 章嬷嬷熬了一夜,歪在床边睡着了,她最先不出声,等章嬷嬷察觉触摸她额头,才发现她开始发热了,章嬷嬷立刻起身去呼喊人。 太平歌 第35节 已经是寅时了,她怎么都躲不开追杀,哭喊着求救,昏沉中看到有人站在床边看着她。 她哭喊着:“阿娘,救我!” 章嬷嬷心焦不已,抱着她比那哭边哄:“殿下,没事了,殿下没事了……” 章嬷嬷急死了。裴岘也没想到她平日里遇事果决的人,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几乎烧到昏厥过去了。 黄太医已经来了,看了眼就说:“烧到昏厥了,在这么下去,怕是凶险。” 章嬷嬷听了红着眼:“求裴大人,救救我家殿下,送我们回京吧。” 黄太医没办法,裴岘阴着脸,回头吩咐仆妇:“去取烈酒。” 说完只说:“开方子先让退烧。这会儿也回不去,不能耽搁。” 他少有这么心焦的时候,的确有些束手无策之感。 章嬷嬷听了吩咐,抱着赵幼澄,方便黄太医扎针,他就站在身后,此刻也没人敢提男女之防,扎针之后,仆妇已经将酒取来。 他吩咐章嬷嬷用酒降温,越开越好。 黄太医半夜被拉来也不敢有怨言,开了方子亲自去熬药了。 一直折腾到卯时接近辰时,赵幼澄才退热,整个人像水里捞出来一样。 章嬷嬷去寻冬青去取换的衣服了,房间里只剩下他和赵幼澄。 他看着床上的人,心里莫名发紧,一个不是天高地厚的小娘子,平日里张牙舞爪,牙尖嘴利,时时刻刻都有些小聪明,他总是忍不住要教训两句。 可此时她乖顺躺在这里,却让他没来由觉得刺眼,他才发现很不喜欢她柔弱成这样,还是牙尖嘴利一些,才显得可爱。 招摇跋扈一些,才更配她。 赵幼澄退烧后,也觉得舒服了,挣扎后慢慢醒来了,恍惚中见床前站着裴岘,她嗓子哑的发不出声,艰难问:“师叔,人抓到了吗?” 裴岘:“抓到了。” 赵幼澄知道自己是因为恐惧,梦里她一直被追杀。 她想挣扎着起身,但试了几次,也没能起身:“我想见见人。” “不行。” 裴岘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正说着章嬷嬷进门见她醒了,口里说着阿弥陀佛,边说:“终于醒了。” 赵幼澄仿佛没听到章嬷嬷说话,继续和裴岘说:“我见了他们,我要看着他们的脸,那样我就不怕了。要不然我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梦见他们来杀我,日夜都不能安睡,我不想一直都这样做噩梦。” 裴岘深深看她一眼,她不哭不闹的时候,确实让人很难拒绝。 但依旧没答应,转身出去了。 章嬷嬷才不管她说什么,哄她:“殿下闭上眼睡一会儿,等会儿吃点东西,等好些了咱们就回城。” 赵幼澄还在等裴岘带她去看人,这场劫杀是要她的命,她能有什么仇呢? 裴岘显然也想到了,或许这些人是冲他来的。 傍晚的时候,裴慎终于回来了,另外几人抓住了。 裴岘早晨离开后,说是领着人回城了,一整日都没回来。 直到傍晚,赵幼澄换了药,尽管没有伤筋动骨,但左脚肿的还不能下地。她也是要强,疼也丝毫不肯让人看出来。 裴岘失去看刺客了,被抓住的六人都卸了下巴,看这路数,确实和他在江南遇见的人一样。 他之前就在怀疑,是不是自己连累的赵幼澄,即便她搅浑水,做事不严谨,但不至于惹来杀身之祸。看来江南的尾巴追到这里了。 他盯着挂在墙上的这几人,尽管现在是白天,但这里面漆黑一片,只点了几盏油灯,灯油的味道有些淡淡的呛鼻,裴岘一身黑色和这里几乎融为一体,他目光冷冷扫了几人,慢条斯理说:“我不问你们,我要说的你们只管答是不是。是的话,就点头,不是就摇头,听明白了吗?既然落到这里,生死由不得你们,死是最容易的,但怎么死,就看你们的表现了。” “你们是从江南来吗?” 几个人依旧面无表情,像是没听见一样,视死如归。但凡死士不外如是。 裴岘一点都不意外,他微微笑起来,随手拿起桌上的刀,刀鞘未除他突然举起来冲其中一个人的脸砸下去,那人闷哼一声,几乎算得上是惨叫。 裴岘脸上依旧微微笑着,问:“看来你们没记住我说的话。我再说一遍,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记住了吗?” 几个人还是没有动作,裴岘也不着急,继续说:“很好,我很喜欢你们的骨气。” 话没说话,刀已经出鞘,将那人的一只手掌定在墙上。 他毫不在意他们的反应,只说:“很好,你们的表现我很喜欢。” 说完也不再多问,转身就走了。 等回去后,已经掌灯,赵幼澄白日里睡了一个时辰,还有些发热,她夜里害怕不准备睡了。 见裴岘回来,就急着问:“人都拿住了吗?” 裴岘见她今日好些了,只说:“此时已经上报,最晚明日宫中便会知道。” 他昨夜不声不响,并不是答应赵幼澄的话,不过是因为没拿住所有刺客,怕走漏了风声而已。 赵幼澄的理由,在他眼里,都算不上理由。 第35章 见见人 ◎他是左手握刀还是右手握刀◎ 赵幼澄知道他忠君在先, 不可能为她违背皇命。 “我知道了,那我现在可以去见见他们了吗?” 她猜那些人现在就在别院里,裴岘这个人做事不冒进, 甚至做的比说的多, 能让他放心承认,人必定在他眼皮子底下。 裴岘定定看着她,还是不相信她要去见刺客。 “不过是群亡命徒, 有什么可看的?” 赵幼澄见他不肯答应,冷漠问:“我……若是想亲手杀了他呢?” 裴岘看她一眼, 再没说话。 漆黑的暗室中,瘦小的人披着宽大的披风, 跟在裴岘后面。 暗室就在别院的地下, 裴岘夜半领着她进来, 问裴慎:“问出来了吗?” 裴慎脸上并不好, 只说:“只知道是江南来的。” 赵幼澄认识的狠人不多,她不信有人从江南来千里迢迢而来只为杀她, 所以必定是京城有人盯上她了。 可惜她没有证据,京城的人她最熟悉的只是周家人,若说是算得上狠人, 周宪实算一个。 她不知道周家现在有没有不臣之心, 更不知道周聿昭什么意思,他能写信给她,那周宪实必定也是知道的。 她悄无声息站在裴岘背后,裴岘挡着她,昏暗中看着墙上的人, 也是免于她惧怕。 他只是问墙上的人:“还是不肯配合吗?” 裴岘:“从苏州追到这里, 千里迢迢而来?” 他站在最左边那人的面前, 然后赵幼澄认出来了,就是那日伤了冬葵的人。 她看着那人的眼睛,一脸惊恐,连呼吸都变轻了。那晚的噩梦,就是这双眼睛盯着她,直奔她而来。 裴岘转头看见了她的恐惧,问:“是他追上来杀你?” 赵幼澄有还是有些怕,甚至不敢直视那人的眼睛,只是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他看出来她的恐惧了,只是问:“他当时是左手握刀还是右手握刀?” “右手。” 没想到裴岘随手举起手中的到,甚至没拔刀,带着刀鞘直接砸断了那人的右手,那人惨叫一声,整个身体都垂下去了。 赵幼澄也被吓了一跳,吓得闭上眼睛。等再睁开眼睛,她偏头看着远处的油灯,昏暗中,灯焰跳跃,一闪一闪,犹如她的心一样。 犹如暴雨惊雷中,她站在屋檐下,被雷惊怕,却因为有了屋檐而些许安心了。 裴岘声音低沉问:“还害怕吗?” 赵幼澄掩饰自己的心惊,慢慢摇头。 她猜裴岘没有审出来,要不然这些人不会还被挂在这里。 从江南追到这里,是来杀裴岘的吗?说不准,毕竟他在江南就惹了那么多人来追杀他,她心里变得乱糟糟的,一时间分不清他们两个人,是谁惹来的麻烦。 她在江南泯于众人,不可能有这种私仇,她也不信江南的人这么猖狂。 但裴岘能肯定这些人和江南他遇刺时抓到的一样。 赵幼澄这会儿也不怕了,慢吞吞说:“你们不是来自江南,你们就是上京城的人。至于是谁家府上的死士,不外乎就那些人。慢慢查总会查到的,我会杀尽你们的家人,所以你们不用开口,你们的主人会开口的。” 她这会儿也不怕了,说完也不再看,转身就出去了。 裴岘听她威胁人都软绵绵的,像个娇气小姑娘。但娇气之下性情却十分刚强,远不像看起来那么温和。 赵幼澄出来见章嬷嬷正在院子里等着她,见她回来就念叨:“才发了高热,怎么能乱跑?你的脚还要不要了?快进去要喝药了。” 章嬷嬷扶着人,边走边问:“裴大人抓住贼人了吗?真该千刀万剐!” 她低声说:“我要回城,我要进宫,我要禀明陛下。有人谋害先太子子嗣。” 是谁要杀她不重要,她改主意了,她要把事情闹大,她不想平白无故让身边的人丧命。 至于什么人需要为这件事负责,她不会管。 裴岘并不知道她要将此事闹大。 章嬷嬷红着眼说:“对,殿下遇刺,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彭懿现在就负责她的安全,她托黄太医写了信,由彭懿快马送进城去。 等裴岘知道,信已经送出去了。 她和裴岘郑重行礼:“阿鲤谢师叔救命,这些人不论是冲你来,还是冲我来,现在都不重要。他们是寻仇也好,混淆视听也罢,可朝政关我什么事?我一个先太子的女儿,杀我有何用?不过是给陛下添一桩冤名而已。” 裴岘挑眉见她一脸倦色,还是受惊了。 “不该你操心的事情就不要多想,至于理由……也不用和我分说,人我肯定要找到。今日起彭懿掌管的人马会寸步不离跟着你。最迟明日,就能回城。” 太平歌 第36节 她也不拒绝。 天亮之后,赵善易就领旨来接她。 赵晖得知此事,简直怒极,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有人拿皇兄子嗣诬陷他。暴怒了一个时辰后,等冷静了,这才宣了康亲王和孟廷元连夜进宫。 康亲王赵铎是他堂兄,立刻说:“当务之急,接人回城。抓捕刺客,上京城该仔细查一查了。” 赵晖深以为然。这才定下旨意,让人立刻去接人。 赵善易这个人虽然出身宗师,但因为是旁支,更是家道中落。他父亲是庶出,早早就分家出去了,他也是人机灵,得了廉亲王这位叔爷爷的庇佑,才有了前程。 赵善易大她十岁,这一声姑姑确实有些叫不出口,便称了声殿下。 赵幼澄知道他和裴岘是好友,也不拿大,只说:“劳烦大人。” 冬葵和冬凌好些了,已经跟着挪到了马车上。一行人到午时才出发。 出门前欢欢喜喜,等回来的时候险象环生,章嬷嬷一回府中,就去永嘉寺还愿去了。 等她回到院子里,赵诚吓坏了,以为她出事了,眼泪汪汪守在正房等着她,从她进门开始就拉着她的衣袖,她摸摸他的脑袋哄他:“阿姐没事。” 赵诚却说:“你不要忍着,左脚怎么了?还有左手?” 她听得吓一跳:“你怎么知道?” “你走路忍着,不敢用力。你向来习惯用左手,今天用右手拉我……” 她丝毫不敢小觑弟弟的聪明,赵诚的聪慧她领教过的。 “只是些小伤,不碍事。” 赵诚不知道出什么事了,见她不肯说也乖乖跟着她乖乖坐在东炕上。 大概是为了让她休息,他也跟着坐在炕上,一整日哪都不肯去。 自那天分开,她再没见裴岘,赵善易倒是早中晚都来太微宫报到。 姑侄两人关系倒是不错。 赵善易生的一副好面孔,清秀白皙,坐在她对面并不严肃说:“听闻殿下遇刺,陛下震怒,上京城居然会劫杀长公主。这些日子步军都统衙门和刑部的大牢都快满员了。大人们都熬红了眼。” 赵幼澄明知道他说话好听,依旧跟着捧场:“确实猖狂,杀我倒是无所谓,要是手太长,杀了朝中肱骨之臣呢?谋害皇亲呢?咱们赵家人可都是宗亲勋贵。哪里招人眼了。” 这话要是赵善易说,就很寻常,但是他要脸,说不出这么大的话来。听着赵幼澄说的顺畅,心里想这位小殿下心里可明白着呢。 冬青端着茶进来,赵幼澄介绍:“大人尝尝江南的新茶。” 她自己并不钟爱春见叶,但这是姑苏的名茶,她大部分用来送人了。 赵善易尝了一口,回味了片刻,一挑眉,有些意外。 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裴蕴玉喝的也是春见叶。 这次婉淳长公主在城外遇刺,也是裴蕴玉救回来的。 真是……有点意思了。 赵幼澄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是觉得这人还是和从前一样,被陛下骂了也笑嘻嘻的,真真的好脾气。 “你笑什么?若是喜欢就带回去慢慢喝。” 赵善易很想说,我也得了一罐这个茶叶,但是嘴上却说:“入冬后冷冰冰的,殿下这里讨杯热茶喝,再好不过了。” 赵幼澄从前没有和他打过交道,但是这几日因为遇刺的事情,他做事情很认真,看着不太正经,但很有分寸。 她想了片刻,才不太确定说:“你母亲是陇西李家的旁支,论起来我要叫一声表姨,我就称你一声表哥,你叫我一声阿鲤就成。总不能你大我十岁,反倒让你来叫我姑姑。” 她陛下亲侄女,他是宗亲旁支,论显贵他不及她。但是人有亲疏远近,长幼有序,只有她屈就赵善易,不能真让掌实权的赵善易来叫她一声姑姑。 没有这样的规矩。 赵善易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立刻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等喝完茶,赵幼澄问:“刺客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赵善易:“此事交由刑部主管,有陛下亲自督察,我已经不能过问了。这几日衙门配合刑部开始搜查京中滞留人士,闹的怨声载道。这不,我才上你这里来躲一躲。没想到有好茶喝。” “表哥说句真话吧。” 赵幼澄终于知道,陛下是些许不发脾气的人,为何都要三五不时痛骂他一顿。 她回来那日,陛下着杨寿山来看她,特意让宫中太医诊脉,赏赐更是如流水,黄太医的脉案也一并看了。 杨寿山也说;“殿下遭此无妄之灾,实在令人气愤,此等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她都领情的。这件事确实离谱,要不然太微宫如今又如鸟笼一般被人把守着。 京中的人怎么样,朝中怎么闹,都和她没关系,因为她是苦主,若是查不清,这件事就成了无头公案,陛下就要为这件事负责。 毕竟她说了,有人谋害先太子子嗣。 第36章 裴蕴玉 ◎有些艰难的姻缘◎ 赵善易没想到小殿下这么有趣, 裴岘太闷,什么玩笑话也不肯说。 喝了茶他就有点忍不住了。 试探问:“阿鲤和蕴玉从前就认识?” 赵幼澄见他新奇,以为是裴岘救她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不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 就解释:“说来渊源有些远, 你知道裴大人的一笔字写的漂亮,但很多人并不知道他是和谁习得的。我先生明松先生拜在梦谭先生门下学画,梦谭先生只收过两个学生, 一个是师伯张克定,一个是我先生。梦谭先生参道小有所成, 晚年一直在外游历,机缘巧合指点了裴大人的书法, 因为裴大人的先生杜大人还在, 所以梦谭先生并未行拜师之礼, 但先生有交代, 先生和师伯都认这个小师弟。所以算起来我要称裴大人一声师叔。” 赵善易惊讶:“原来如此。” 赵幼澄:“我原先也并不知道,临来上京城时先生才说起。” 她撒起谎来, 眼睛都不眨。 赵善易煞有介事点点头:“这次多亏了你师叔,要不然……” “要不然我早已身首异处了,但裴大人性情刚直, 未必会领我的谢意。还望表哥能替我美言几句。也不知道杀我一个女眷, 能做什么?” 赵善易见她性情爽快,边说:“京中传闻,冯直是陇西李家的人……” 赵幼澄不怕他提这件事,就怕他不惦记。 “是,但做这桩生意却是冯直擅自作主。冯直原本是市井草莽, 最讲江湖道义, 因为和高崎高大人有些交情, 见高大人有难,便私自卖粮给高崎,解高崎的燃眉之急,也算救凤阳府的百姓。” “可粮价并不便宜。” 赵幼澄解释:“冯直的粮并不是买江都的夏粮,按照市价是不赚钱的。可朝廷在江都买粮定下的价格太低,粮商凑不齐。高崎这才写信求助冯直,冯直从钱塘运粮北上,这个价钱依旧是赔钱的。内阁的大人们想必是不知道,夏粮卖给了江南的那几个大族,若不然怎么会定下低价从粮商手中强买,要不然高崎也不会无路可走,去寻草莽出身的高崎帮忙……” 赵善易天的叹气,这位殿下心思也太尖锐了一些,三言两句就将利害说得清清楚楚,听着好似三言两句,可其中牵扯的人太多,原本是这么回事,但等到吵起来,却又不是这么回事了。 赵善易对冯直并无恶意,叹了声:“这冯直也算是一条好汉。” 赵幼澄不以为意,叹气道:“市井草莽出身,最是讲义气,终是害了自己。他和是我府上的总管的族弟,若不然轮不到我多嘴的,想必是我多嘴给我惹了祸。” 赵善易嘴太快,接了一句:“那倒也未必……” 他说完才意识到,盯着赵幼澄看了眼,无奈失笑:“殿下真是……” 赵幼澄也听到想听的了,一改沉重,立刻笑嘻嘻说:“表哥不必如此客气,想必表哥也是爱茶之人,我这里不光有春见叶,今日让表哥尝尝其他的茶。” 她也来了兴致,让章嬷嬷备了茶炉煮茶。 赵善易见她并不痴缠试探,叹了声好聪明的人。 他见女婢手中的茶有些特别,自己也是爱茶之人,便一心品茶了。 红色茶汤,色泽浓艳,他尝了口,起初是浑厚,然后才是回甘,味道醇香。 他赞了声:“好茶。” 赵幼澄:“表哥喜欢就好。” 等喝完茶,赵善易和她已经成了好友,笑起来说:“今日就到这里吧,我明日让……你表嫂来看你。你不用怕,太微宫有人守着,我这个步军都统要是还不能让你觉得安稳,那我自己去和陛下请罪。” 赵幼澄:“那就谢表哥了,上京城里没有人敢动刀子,要不然那帮人也不敢偏等我出了城才动手。” 赵善易也知道她不似看起来那个温顺,没有哪个十五岁的小娘子被追杀坠马,不过才几日,就能面色寻常。甚至聊起这件事丝毫没有惧怕了。 实在是胆识过人。 赵幼澄让章嬷嬷给他准备了茶叶,介绍说:“我从姑苏回来这么久,也没认识多少人。囤的茶还有大半,这是姑苏的春茶。” 赵善易笑着告辞,亲自拎着茶叶直奔裴岘府上。 裴岘日日出城当差,没人知道他去了哪了。 至于那几个刺客,至今都挂在墙上,其中一个的家眷已经找到了。 他非常沉得住气,只是有时间了才去看一眼,既不暴怒,也不灭口。只是要求问话的时候,有人能回答,否则不保证他随手做什么。 能问出来的话并不多,起码这些人并不知道是谁指使,只知道他们都是一个姓杨的富商府上的人,富商是东昌府人。其他的一概不知。 其实他知道,这些人未必知道什么,但是人在这里,对方就知道他手里有东西。 赵幼澄很可能是受他牵连,他心里已经确定了。 赵善易来了后,见他穿了件薄衫在书房里写东西,像是今日并未外出。 赵善易装腔作势,将茶叶放在他面前桌上,说:“我新得的茶叶,正好一起尝尝。” 裴岘不用想也知道,他这些天负责太微宫的安全,日日混迹在太微宫,定然是赵幼澄送他的。赵幼澄出手大方,是因为她不喜欢春见叶。 若是她喜欢的茶,她连一两都不肯送人。 “放下吧。”,裴岘淡淡说。 赵善易嘿了声,坐在旁边说:“你倒是悠闲,四平八稳,人家殿下叫你一声小师叔,你舍身救人不是跑的挺快的吗?怎么这会儿又不过问了?” 裴岘低头不说话,皱眉:“这话也是你能浑说的?” 说完抬头看他一眼,才说:“陛下不是让你护好你姑姑吗?” 赵善易被他顶了一句,有点想和他翻脸了,没好气说:“得,殿下大气着呢。和我母亲那边论起来,叫我一声表哥。” 太平歌 第37节 裴岘听得不经意的笑了下,她倒是机灵。 赵善易开玩笑归开玩笑,说完后问:“当晚当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裴岘:“我只知道这些人和我在江南遇见的一样。” 赵善易骂了声混账,皱着眉说:“孟廷元现在都干脆住在刑部了,陛下让吕大人领御史台主管高崎的案子,我估计陛下是要保高崎,这么说来,婉淳倒是遭了无妄之灾,她既和你没有什么联系,冯直也不是她的人。但是冯直把江南粮价的遮羞布揭开,倒是好魄力,给陛下使了便宜。但朝中怕是要闹很久,李珰要是能起复,倒也不枉她受苦一场。” 裴岘瞥他一眼,赵善易的嘴就是这样,什么都要嚼吧几句。 裴岘只当没听见。 赵善易也习惯了裴岘的沉默,想起赵幼澄,又想调侃几句。 就听见院子里有人问:“二爷在吗?老夫人那边请他过去一趟。” 隐约听见夏进说了声:“在……” 赵善易起身也说:“左右我今日也无事了,顺便给老夫人问个安。” 赵善易十几岁的时候常来府上,只是今日没想到进来遇见新鲜事。 刘夫人领着儿媳妇来府上做客,因为亲事还在商榷中,刘大人仿佛并不满意裴岘。自从上次裴岘趁他不再上门拜访后,他就心里存了气。 所以裴家这边的音信,他只当没听见,连裴荀的面子也不给。 老夫人等不及,便直接邀请了刘夫人过府中一叙。 赵善易起初还没明白,和老夫人问安后,老夫人上了年纪,有些老小孩的脾气,当着赵善易的面,大剌剌和裴岘说:“刘夫人也在,原想着你该陪客人坐坐。” 徐氏一听这不合适,老夫人全凭心意,但是她却舍不得蕴玉去刘夫人面前伏低,尤其裴岘上门拜访了,刘家却毫无只言片语,让她有些对刘家不满了,就像小女儿说的,刘大人迂腐的有些过了。 她立刻拦住说:“蕴玉有公务要谈,和刘夫人见礼后就去吧。我们女眷在后院聊天,你们忙你们的去吧。” 说完也不等老夫人说什么,就吩咐管家将人送出去。 她如今都年过五旬了,有些话是可以拿主意了,包括蕴玉的亲事。 裴岘除了问了声安,从头到尾都没说话,赵善易听完老夫人的话,听着徐氏的话出来后戏谑看着好友,但又有些不太敢放肆。 等出了门,才说:“我以为是传闻,只是一听。没想到你当真要定亲了?” 裴岘不做声,丝毫不理睬他的戏谑。 赵善易有些来劲:“我小时候,这位刘大人做过我的老师,可是有几分迂腐,就不知刘家小娘子生的怎么样,要是也能熟读四书五经……” 裴岘问:“宋九娘现在就住在……” 赵善易:“哎!你这人……真是无趣。” 裴岘从来不和他说嘴,每每都是一招制敌。 并丝毫不留情面:“当好你的差事,年底了若是上京城出了差错,有你的好果子吃。” 赵善易没能讨了他的便宜,无奈说:“当真无趣,怪不得刘大人喜欢你,合该你们两做翁婿。” 裴岘:“你再胡扯,我明日和陛下说说,让你出京去当差吧。” 赵善易讨不着便宜,逗留了一盏茶的功夫,也回去了。 晚间,赵善易走后,徐氏也和裴荀说起裴岘的亲事。 徐氏也有些踌躇,叹气说:“蕴玉的亲事怕是有变故……” 她见裴荀面色并无不快,便心里埋怨刘家。 “着媒人上门商议小定,刘大人没答应。” 裴荀停下手中动作,转头看着老妻皱眉问:“为何?他们家不是之前应了吗?” 徐氏:“今日刘夫人口风也变了,支支吾吾。母亲还催着年底定亲,我怕母亲……” “岂能言而无信!”,裴荀有些动气了,幼弟小他二十岁,犹如他的孩子一般。夫妻两一样疼爱。 第37章 拨弄人心 ◎都是高手◎ 章嬷嬷这些日子一直陪着赵幼澄睡, 她自坠马那日开始,连着几日夜不能寐,总被噩梦惊醒, 自从那日被裴岘带到那间暗室, 当着她的面,将那个刺客右手斩断后,她才渐渐不再做噩梦了。 只是梦里都是裴岘那双眼睛, 冷冷的盯着她,让她在睡梦中惊醒。却不害怕, 而莫名心安。 章嬷嬷只以为她还会做噩梦,整晚的陪着她。 因为身上的伤见好, 但章嬷嬷不肯她出门, 她便整日坐在东炕上看书, 章嬷嬷又劝说:“殿下仔细眼睛, 夜里看书最伤眼睛。” 赵幼澄放下书安慰她:“嬷嬷不用整日守着我,都是些外伤, 不要紧。之前高热不过是受了惊吓。我已经大好了。” 章嬷嬷心里愧疚,没有跟着她去照看,才让她遇险也没人护着。见她宽心, 也不接话, 将药递给她。 赵幼澄看着药,实在有些反胃。她喝药喝的太久,无奈地笑:“我自从到了上京城,就成了药罐子了。” 章嬷嬷也心疼,劝说:“殿下要爱护身体, 这几日宫中每日都来询问, 太医诊脉, 殿下忍耐一些。” 从她回城开始,宫里的内官每日都来一次,听说皇祖母听闻她遇刺,惊怒之下在延嘉殿昏厥过去。陛下和娘娘大惊,在延嘉殿守了两日,直到等太后娘娘见好了。 赵幼澄也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此时已经和前世不同了,皇祖母疼爱她,也不是假的。可夹杂着太多的失望,她生不出痛心之感了,但也担心皇祖母。 悠悠说:“皇祖母有了春秋,受不得惊吓。和内官嘱咐一声,延嘉殿问起,就说我安好,待我好些了进宫去看她。明日文襄来了,嬷嬷不要吓唬他,只管说我已经好了。” 章嬷嬷并不知道她心里对太后娘娘的疏远,只当她是为了避嫌。 章嬷嬷:“殿下不要操心这些,早些休息吧。” 赵幼澄又担心赵诚:“阿弟还小,不要让这些事打扰他,就让他在永嘉寺那边读书,明日宫里来的人就不要见了,让彭懿陪着他吧。” 章嬷嬷听她仔细地嘱咐,十分有长姐的风范,又觉得有些心酸,叹气:“殿下休息吧。” 赵幼澄拍拍旁边:“嬷嬷睡在我身边吧。” 她闭着眼睛还在想赵善易说的事。 黑暗中章嬷嬷轻声问:“殿下,是不是还怨恨太后娘娘?” 赵幼澄:“嬷嬷为什么这么问?” 章嬷嬷悄声说:“殿下就当我上了年纪多嘴。殿下这个年纪最是烂漫,却总操心这些,你父王母妃不在了,那些旧事也都过去了,太后娘娘毕竟是殿下亲祖母,殿下要敬着,也要爱着。” 章嬷嬷也看出来了,她对皇祖母亲近不足,敬爱也不足。 亲密是装不出来的。 赵幼澄也不知道怎么说,也懒得解释,只说:“嬷嬷多心了,我和皇祖母好着呢,我在姑苏住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独居,自从上京后就一直病着。再说住在宫中陛下和娘娘固然不会不答应,但咱们少些麻烦吧。” 章嬷嬷知道她嘴硬,便也不再多嘴了。 李氏是先皇定下的儿媳妇,周太后其实并不喜欢李氏,当年宫中的人都知道。她只是怕赵幼澄记着当年太后待李氏的冷淡,祖孙少了亲情,于她没有好处。 第二日赵善易的夫人果真来了,不止她来了,还领着两个孩子。大儿子已经七岁,小儿子六岁。 赵幼澄正坐在东炕上边整理游记,因为最近闭门不出十分勤奋,已经有了眉目,开始起草地方志的序言。 她写东西和书生不同,不讲究言辞简练,也并不提及此地历史辉煌,只讲此地的风俗、名胜古迹,人口多少、百姓面貌,粮食作物…… 正写到徐州,冬青领着赵善易的夫人方氏进来了,方氏生的圆脸,十分显小。丝毫看不出来和赵善易同岁。 方氏性格爽利,和赵善易十分有夫妻相,见了她行礼:“见过殿下。” 赵幼澄前世也并不认识她,这是第一次见,忙说:“我要称赵善易一声表哥,哪有表嫂给表妹行礼的。快坐吧。” 方氏心里惊讶,怪不得昨晚夫君回来,特意让她来太微宫看望婉淳长公主,她还诧异,她并不认识这位。夫君当时还说,你只管去,保准你不吃亏。 夫君有时候会胡闹,性格有些乖张,但从不会吃亏。 她心里怪赵善易不着调,面上却丝毫不显,笑着说:“我家大人定然不肯吃亏喊殿下一声姑姑,那我就托大了。” 赵幼澄看着两个小子,一一问过后,让章嬷嬷取了两块玉佩,笑说:“这是姑姑送你们的礼物。” 两个小人十分有规矩,和她行礼磕头,惹得她笑起来。 “我弟弟今年八岁,这几日正在联系弓箭,你们要不要学?” 两个小子听得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方氏失笑:“万不能这么逗弄,要不然就能上房揭瓦。” 她这才说:“冬青,你领着他们去永嘉寺找阿弟一起玩。看着一些,别磕碰了。” 两个孩子看样子也调皮,一听出去玩,也不怕冷,眼巴巴看着方氏。 方氏笑着说:“可不能调皮,知道吗?” 两个小子满口答应跟着冬青就跑了。 方氏解释道:“刚才在永嘉寺上香,就听到那边校场有练武的声音,他们两个心就野了。” 赵幼澄听得心里一动,笑说:“阿弟年幼,我倒没盼着他学问多好,只盼着他能身体康健,所以练武只为了他能强身健体,这才托人寻了两个练武的师傅。他一个人也就是跟着热闹,两个侄子若是想玩,只管送来。有个玩伴也好。” 方氏听得确实有些心动,长子小时候体弱,这几年才养的好一些了。 方氏笑说:“这事我和我家大人说一声,现在天寒地冻的,也不着急,等开春了他们听话一些,就送来麻烦你们。” 赵幼澄收起笔,东炕上都是书,有时候赵诚过来她会给他看一些游记杂本,所以炕上的书就有些多,也显得杂乱,偏偏她还不准人收拾,章嬷嬷每每都有些哀怨看着她乱糟糟的东炕。 方氏好奇:“殿下写什么?” “我在看游记杂本,正看到徐州。” 方氏边说:“是吗?那巧了,我就是在徐州长大。” 赵幼澄惊喜:“真的吗?我正好有事请教表嫂。” 两人性情相投,说起玩乐都兴致勃勃,一整日方氏都在给赵幼澄讲徐州山水和徐州周边的风土人情。 赵善易打发了自己的夫人去了太微宫,自己也不用再去了,因为京中的事情闹起来,各部的大人们都爱寻他打听消息,他烦不胜烦,他躲到裴岘那里去了。 裴岘看过操练之后回城,见他已经在自己书房了,问:“陛下不是给你差事了吗?你日日躲在我这里,不怕挨骂了?” 赵善易叹气:“你说的轻巧,你现在轻省了,吕大人如今立誓要还高崎一个清白,马大人可一点没松口,户部又没钱,凤阳府赈灾的官员还等着米下锅。我哪一个都惹不起。不过看着乱糟糟的,快结束了。” 裴岘不说话,昨晚兄长说,忠勇侯周宪实上奏,召集江都富商乡绅捐粮。 陛下手里的钱其实不少,但接连抄家,光杨芳莲一家就抄出来上百万两白银,这次查抄刘家,陛下让康亲王带人南下去了。 太平歌 第38节 看样子这笔钱陛下不会入户部的账,这些时日马廷庸等内阁老臣就为了这笔钱和陛下劝诫了几次,如今周宪实代表的江都世族,愿意为陛下出这笔钱,就给了陛下台阶。 看似周宪实和马廷庸一派两立,可谁说得准呢,毕竟两方都没损失。马廷庸为了户部为了江山社稷,周宪实给了陛下台阶。 夏粮案怕是就这么揭过去了,高崎的事情算是内阁和陛下各让一步。陛下得了刘正东的私财,但也不追究高崎下狱的事情。 吕大人声势浩大一场,得了名声。 这样说来,居然也落了个圆满结局。 他心理探析,但不肯说说半句,江南粮价风波案他明面上没有帮赵幼澄,但因着赵幼澄遇刺,也推到陛下眼前了。 眼下这个结果,他也无话可说。 最后只说了句:“高崎离了江南,远离中枢,必定会造福一方百姓,但愿吕大人吧能保他一次。” 陛下必定容不下他了,他若是进京必定会起波澜。 赵善易也收起笑意,这道理他也明白,不再说了。 裴岘知道赵善易心里明白,他才躲到这里来了。这位好友看似吊儿郎当,但很聪明,也最怕麻烦。 赵晖确实气恼内阁的几位逼迫他,他一个皇帝用钱,居然要经过内阁议政大臣们的审核,简直荒谬。 用祖宗规矩说事,用先帝压他,更甚者用文敬太子压他,简直该死。 但高崎之事,他也不是全然无辜,未曾上报,擅自动库银,性情耿直是好,但目中无人难免自大无物。 马廷庸也知道陛下的性格,抻了几日,见陛下召康亲王南下,也知道他铁了心要用刘正东的家财如内库,便也退了一步,江南不能因为高崎一个人就乱了,没有任何好处。 陛下显然也是这么觉得。 倒是便宜了周宪实,他以淮河泛滥,江都稳固为由,将此事压下去了。 不动声色,就得了陛下的倚重,这不,吏部尚书推举的折子就到了陛下桌案上。 举荐高崎为云南大理府知府。 赵晖看的一笑,但略思索后,还是将折子放在一边。吕大人和他是师生之谊,高崎的去留还是要问问吕大人的意愿,这个恩典必须给。 第38章 为官之道 ◎多听多看◎ 说起朝中的事, 难免气氛低迷。 揣测圣意,但不能左右圣意,这是为臣之道。 赵善易深谙此道, 七窍玲珑心, 最是通透,但偏偏从不进谏,之听差办事。若不然陛下不会如此宠幸他。宗室中这么多子侄, 只有他最得陛下宠爱。 这世上的权谋,在权力面前不值一提, 尤其在陛下面前。 两人都是聪明人,说话也只是点到为止, 从来不多嘴, 要不然赵善易步军衙门总督, 巴结他的人多了, 他偏偏谁也不结交,只奔着裴岘而来。 裴岘若是不在, 他宁愿不出门,都不沾染京中的是非。 赵善易说了句:“算了,不说这些了。” 但话头一转又说:“别说, 太微宫是个好去处, 只是可惜我也不能天天去,这不,今日我夫人就去了。我这不就不用去了,上你这里来讨杯茶喝。” 裴岘看他一眼还没说话,赵善易又说:“你这位侄女……” 他说到一半, 突然意识到了不太对劲。 “差辈分了, 她是你的小辈, 而我和她论平辈,这么算来,我吃大亏了!” 裴岘本想斥他话多,结果听到这儿几不可闻笑了下。没想到你也有吃亏的时候。 赵善易:“你们师门中的人,可真是……” 裴岘淡淡说:“我劝过你不要多嘴,你偏偏不听。非要和殿下攀亲。不过是求仁得仁。” 赵善易尝了口茶,哼了声,问:“殿下那里有一种茶,味道醇厚回甘,你匀我一些。” 裴岘眸色变深,问;“什么茶?” 赵善易见他茫然,“我不信你没喝过,殿下可是对你多有尊崇,没有好茶不送你的道理。 裴岘只管说:”是吗?那我等来日见了问问她。” 赵善易诈不出真话来,只得作罢。 入冬后他不怎么出城,京卫营中他是总督,但营中有将领操练,而他是听陛下的旨意才能调兵。 两人正说话着 夏守忠进来说:“大爷请了刘大人在府中,夫人来问,二爷要不要过去?” 大哥既然没有叫他,他就不过去了。 “我就不过去了。你回大嫂一声,就说我这里有客人。” 夏守忠也不多说,应了声出去了。 赵善易一看有热闹可看,闲不住,偏偏想去凑热闹,尤其是凑裴岘老丈人的热闹。 “我就是看看,很久不见这位刘大人,当年他讲经义很是出彩。” 他说瞎话和赵幼澄简直如出一辙。 裴岘不听他的鬼话,问:“长公主可好些了?” “要说这位殿下也是刚强,寻常小女娘若是被追杀坠马,定然吓得魂不附体,可我瞧着这位殿下镇定自若。” 裴岘想起那夜她高热不退,哭着喊阿娘…… 面上不显,但再也没有教训过她。 入了十一月,赵幼澄的太微宫热闹了很多,因为两位师兄终于到京了,他们一路游学,参加了文会,去拜了孔庙,在济南府留了几日,最后才慢悠悠上京。 一入京就听说师妹出事了,也不再顾及礼节,直奔太微宫而来。 章嬷嬷最喜欢有人心疼赵幼澄,见两位师兄句句不离她的安全,一派担心,笑着说:“殿下修养了半个月了,已经好些了。” 宋岚是大师兄,为人稳重,关切道:“天寒地冻,正好修养,等来年开春再踏青。等你二师兄高中,或许春天能带你会姑苏游东山湖。” 话中全是鼓励。宋岚向来如长兄一般。 赵幼澄明知道他哄她,还是觉得开心。 但是二师兄这个呆子却说:“哪用得着那么麻烦,明年太后娘娘寿辰,姑苏那些小娘子们也会北上,到时候你就能见到了。” 赵幼澄听得好笑,也不反驳。 “师兄可有住处了?隔壁永嘉寺里有文学馆,但只是有两个亲眷,你们若是不嫌弃,就住在那边,正好清净一些,也可温习功课。只是别嫌弃寺中寂寥。” 刘彰刚要拒绝,宋岚就说:“家中旧宅中老仆已经等候多日了,不过读书还是文学馆中清净一些,等安顿好了,我们再来。” 上京前,两人明明已经安排好国子监拜师,以谋明年的大考,刘彰茫然看着师兄。 赵幼澄也看出来了,大师兄是为了照看她。 可二师兄傻乎乎的样子,实在可爱。 “正好阿弟的老师韩先生正好在文学馆教习,师兄们只管去请教。” “可是韩奇韩学士?” “正是。” 宋岚也没想到小师妹的面子这么大,居然请到了韩大人来教太平王小殿下。 两人求之不得,天下学子的梦想,都希望能金榜题名,得一个好出身,名正言顺站在辅仁殿参加朝会,助陛下治理天下。 韩奇是有名的大儒,曾教过文敬太子,又教了如今的太子。前段时间被陛下点为太平王殿下的老师。 “那就谢殿下的好意了。” 赵幼澄失笑:“二师兄莫不是要和我论君臣?但是晚了,要是先生训斥我,我肯定还是会出卖你的,你和我说好话也没用。” 宋岚听得大笑起来,刘彰也没好气:“怎么会。” 师兄妹三人都笑起来。 刘彰见她桌上的书已经堆了很高,以为她在学功课,宋岚劝说:“养伤就好好养伤,你上京后就大病了一场,又遭此蒙难,更要爱惜身体。” 遇刺的事她不想再提起了,以免再生事端。就问:“先生可安好?中秋礼可收到了?我特意从京中淘到的。” 刘彰见她笑得狡黠,哪有师妹给师兄送江南到的《选美图》的。 宋岚见她不肯提遇刺的事,也不再提起。 连刘彰几次想问,都让他用话挡回去了。 两人刚入京,也不好就留,看过她确认她安好,到隔壁永嘉寺上香后,就出来了。 刘彰问:“师兄为何不问师妹遇刺的事?” 刘彰叹气:“她不想提起,何必多问。朝中因为这件事闹的很大,隐隐有写传闻,有人容不下文敬太子子嗣,这等罪过谁来背?有些话不能说,你少问。” 刘彰惊愕片刻,“那阿鲤不是有危险了?” “阿鲤也是你能叫的?” 刘彰没说话,心里不以为然,小师妹明明就很好说话。 宋岚已经在想该是晚上还是明日去拜访小师叔。 谁也不和她提起宫中的事情,可自从她遇刺后,朝中便有了风声,婉淳长公主遇刺,文敬太子子嗣不稳,其中意有所指,让陛下十分气闷。 赵晖气的在含云殿中砸了几次东西了,苏皇后都听到了动静,特意安慰皇帝:“陛下疼爱阿鲤,更是视若掌上明珠。何惧这等无风流言。刺杀皇嗣,其罪当诛,不过是混淆视听罢了,陛下稳住朝纲,才是根本。至于母后怒火攻心,也是担心阿鲤。” 她自愿独自一人去延嘉殿,去接受太后娘娘的怒火,让赵晖很欣慰,夫妻十几年,已经是彼此最亲近最信任的盟友了。 苏皇后心里知道,远不如说的这么轻松。 周太后的威严还在,起码宗亲中她的话甚至比陛下的话更有份量,这些时日延嘉殿的女眷不断。 要不然陛下这些年这么优待宗亲,提拔子弟,不过是避免和太后起争执,让人拿住话柄。 赵晖叹气:“不光阿鲤遇刺,吕大人也遇刺过,孟廷元这些时日几乎连轴转,尽管赵善易也得用,依旧避免不了这种事情发生。朕不是心窄之人,危言之语,朕不在意,可偏有人拿着这些闹事,朕不得不在意。” 苏皇后见他心烦,也不再提,只说:“这几日,静义公主领着女儿,去了醇亲王府做客。康亲王府的老王妃听说抱恙,便没有人进宫来,其他王府的人听说母后病了,都进宫来看了。醇亲王妃几乎日日都进宫。” 太平歌 第39节 赵晖笑了声:“随她们去吧,不过是妇人之言,真当朕还是十几岁的孩童,由他们拿捏不成。” 苏皇后见他怒气散了,也说过:“陛下何必和他们动气,你也说了后宫也不过是妇人之言。臣妾日后多加约束就好了。” 赵晖这会儿脾气也散了:“多亏了裴蕴玉出城,若不然阿鲤要是殒命,那帮宗亲还不知道要怎么说朕呢。” 他心里也委屈,更是气闷,父皇当年那么信不过他,他难道还会对侄子侄女下手不成?特特嘱托宗亲一场,如今让他束手束脚。实在不痛快。 苏皇后也叹气:“这孩子确实坎坷了一些。要不然,还是让回宫吧。放在母后身边,也少些流言。” 若是早一些这么说,赵晖是愿意的,不过是随口答应。 可现在却不好说了,连赵诚都挪出去了,陇西的李家也入京,并且就挨着永嘉寺住,公主府也在礼部备案。 最重要的是,他心里有气,已经不愿意他们挪进宫中来了。他前脚让侄女侄儿住在宫外,后脚侄女就遇刺了,简直冲着他来的。 堂堂天子,岂能受如此质疑。 “阿鲤是长公主,太微宫是长公主府,封赏御赐都等同亲王,如今再挪进宫这不成笑话了?倒显得朕心虚。遇刺之事是意外。不用这样小心翼翼。” 他并不惧怕周太后。 当年他母妃去世时,他已经十五岁。还是周皇后的太后娘娘这些皇子甚是冷淡,九弟年幼,其母难产,是母妃照看着,九弟还好一些。但其他两位兄弟早早分府,去了偏远之地就番。 皇兄去后,他被立为太子,周太后寻死觅活,只因为皇嫂腹中的遗腹子。 父皇也是顶着群臣的反对,另立太子。不过是怕太后摄政,群臣架空。 父皇的一番苦心,他明白。若不然马廷庸、高关澄、张玉等人从他登基开始,就一直拿祖宗规矩压他。 第39章 周太后 ◎舔犊情深◎ 不论陛下如何解释清者自清, 宫中如何传,可周太后显然是对比下起了疑心。因为赵幼澄遇刺的事情直到过了几日才传入宫中,还是施夫人让人传进来的。 周太后被惊得很久都没说话, 而后的震怒可想而知。 延嘉殿中寂静一片, 周太后很久都没有回过神,只是轻声问身边的嬷嬷:“怎么会这样?” 殿内宫婢跟着嬷嬷都跪下,无人敢言声。 傅嘉宜看着殿内瞬间变的肃静, 是不同往日太后娘娘不高兴,而是上位者的震怒, 奴仆怕丢了性命,让她没来由的心砰砰跳。 赵幼澄出事了, 她也吓了一跳。这和生病不同, 这是有人要杀她。 居然有人要杀她。 周太后闭着眼睛, 挣扎了片刻, 才狠着劲儿说:“我还没死呢!这就当我死了不成?” 施夫人也知道表姐的手段,忙劝说:“婉淳无事, 只是受了惊吓。娘娘要保重身体才是。万不可为了这些伤了身体,若不然就成了小辈的不孝了。” 周太后厉声:“阿鲤自幼放逐在外,犹如剜我心头肉!她若失礼于人前, 我自会教训她, 皇帝、皇后自会教导她,但容不得你们,后背非议于她!” 她眼里的狠,吓着施夫人了。 施夫人呐呐几句,皆不成句。最后再不敢多话。 傅嘉宜还没见过太后娘娘震怒过, 宫中所有人都说太后娘娘宅心仁厚, 已是安养天年。她从前不懂为何母亲不喜欢宫中, 对太后多有躲避之意。她眼可见的但凡靠近的命妇,哪一个没有得到尊荣,偏偏母亲孤僻,她为何就不能为孩儿们想想。 可眼前的太后娘娘,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施夫人犹自现在说:”娘娘息怒,万不敢非议殿下。” 周太后冷笑一声:“你们非议的少了吗?自吾儿去后,你们论的还少了?” 今日赵幼澄遇刺的事,让她彻底失了平日的理智。 施夫人噤声再不敢言。 文襄吓得立刻跪下:“娘娘息怒,老奴这就去太微宫伺候小殿下,今后老奴定寸步不离守着两位小殿下。” 周太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但面色也缓和了,立刻说:“也好,你去太微宫中照看一段时日也好。务必寸步不离的看着她,再也不能出事了。” 文襄领命立刻去准备了。 傅嘉宜看着文襄的态度,文襄是延嘉殿的内官总领,在太后身边多年,宫中少有人敢得罪他,母亲都轻易不敢得罪他,但是他跪在这里口口声声要去服侍赵幼澄,给赵幼澄为奴。 若是她和母亲遇刺,可没人会这么担心她们。这些人到时候也不过是道一声可怜。她甚至能想象得出来他们的表情,云淡风轻,高高在上的犹如施舍一般的怜悯。 傅嘉宜心里的嫉妒连自己也说不清,因为这就是权势地位。 她迫切的想要属于自己的权力。 这宫中才几月,就推翻了她从前十几年的认知。 她泡了茶轻手轻脚站在太后身侧,做得小心翼翼,且不动声色。 这些时日在宫中她只学会一件事,就是如何服侍人,外人听来或许会觉得好笑,可对她来说,只要太后娘娘开金口,她的处境会好很多。 赵幼澄现在被章嬷嬷盯着,连门都不能出。只能坐在东炕上回头透过窗看着院子里。 闭门不出,只能日日勤奋,徐州府的山川、人文、地理,因为赵善易夫人的帮助,所以成册很快。 冬葵的伤终于好了,开始来院子里当差,冬凌伤重,至今还不能走动。 上房里好不容易人凑齐了,正热闹着。她也没想到文襄会奉命来侍奉她。 文襄再不负当日在通州别院的高高在上,如今见她俯身垂首一派恭敬。 跪在上房,规规矩矩称是奉太后娘娘之命,来伺候小殿下,听小殿下调遣。 赵幼澄看着文襄,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这次文襄没有提及皇祖母任何事,能跪在她面前愿意为奴,不再像从前口口声声皇祖母为她担心她云云,必定是皇祖母为她遇刺的事情担心了。 她这么久为了能自由自在,请回了两位嬷嬷,让舅父住在隔壁,巴结陛下,但是依旧掩盖不了,她一个妙龄年纪太微宫中没有家长的事实。 皇祖母轻飘飘一句话,就能拿捏住她。 她之前很不喜欢这种被人拿捏的感觉。很不喜欢文襄倚老卖老的做派。 她不知道皇祖母有没有要她搬回宫住的意思,但看得出来文襄闭口没提,皇祖母终于真心疼她一次了。 文襄跪在那里,见赵幼澄久久不说话,他就不能起来, 章嬷嬷见赵幼澄脸色不好看,赶紧提醒道:“殿下想什么呢,文总管还跪着呢。” 她这才说:“想起皇祖母了,走神了。文总管快起身吧。皇祖母怎么样?” 文襄这才大吐苦水:“老娘娘听闻殿下遇刺,一个人一言不发,也不肯安睡,是老奴自请出宫来侍奉殿下……” 她听着不言不语,最后只说:“孙儿不孝,让皇祖母担忧了。” 一句话堵的文襄又说不出话来。 她面色如常,想了很久,才和气说:“文总管的心意我收下了,但天寒地冻,我闭门不出,现在的太微宫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文总管只管回宫和皇祖母复命,过年之前我都不会出宫,过年的时候我大概会进宫住些时日陪皇祖母,让皇祖母安心就是了,她上了年纪,又习惯了你在身边侍奉,留你在这里,我又不放心皇祖母。皇祖母若是信不过,我邀姑母来府中住些时日照看,不知可好?” 文襄现在根本不敢反驳她,听她吩咐后,放下太后娘娘送的东西,踌躇徘徊后,便又回宫去了。 周太后听了文襄的话,静默了很久,最后还是听了劝,召静义公主分说了意思。 “阿鲤年幼,遭此大难,如今住在宫外,我放心不下,就怕她不能好好养伤。她身体自小也不算强健,早年她父王就因为年少贪玩,没能……” 周太后说到最后,已经语不成言,眼里都是泪水。 静义公主见太后哀伤至极,便开口说:“母后当保重身体,让儿臣先去照看她,她自小在儿臣身边,乖巧伶俐,最是聪慧,到时候儿臣定教训她,怎能不爱惜身体。正好回宫后也久不见她,我心里也记挂她。” 周太后似乎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说:“那行吧,她吩咐了文襄,说了过年的时候要在宫中陪我过年,这延嘉殿现在乱糟糟的还没有准备,再一个月就到了年根,且让我收拾收拾,将后面的延禧殿整理出来安顿她,你看着她一些,别让她出门就好,也别太苛责她,她性格随了她父王,最是要强……” 静义公主听着她有些反复的嘱咐,心里一软,当年的周皇后何等的手段,就算她当年再刚强又如何。儿孙终究是她的软肋。 “儿臣省得。” 等她退出来去寻傅嘉宜,说了搬出宫去,结果傅嘉宜手中一顿,支吾道:“我也要去吗?” 静义公主见她推脱:“我自然要带着你。留你在宫中,我也不放心。” 傅嘉宜却说:“可太后娘娘身边离不得人。” 静义听得惊愕:“你要留在宫中?” 傅嘉宜一脸坚毅:“母亲,我再过一个生辰就及笄了,只剩四个月了。住在宫中对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静义:“对你能有什么好处?你以为宫中的荣华是那么容易得来吗?我只是去照看阿鲤,除夕之前就会回宫。” 傅嘉宜却很看重这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她可以做很多事情。 “母亲去照看表姐就好,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太后娘娘身体也不好,我留下替母亲尽孝。我们不能坐等着机会砸到我们头上来。即便是为了哥哥,母亲都该和京中的贵妇们多走动。我远不及表姐出色,她是长公主,而我不同,我需要养在宫中这个明目,母亲明白吗?” 静义像是不认识这个女儿一般,喃喃:“你是铁了心是吗?” 傅嘉宜避开母亲的目光,依旧固执说:“因为母亲不得宠,所以我和哥哥也没人看重,而赵阿鲤加封长公主后,那些进延嘉殿的勋贵夫人们哪一个敢得罪她?可她们却敢轻视母亲,进来延嘉殿从来不把我们母女当回事。我凭什么要低人一头?她们凭什么看不起我们?” 静义公主被她说得怔怔,久久都无话可说。 “你不能这么想,得到身份地位,荣耀加身。也会失去一些东西。远不是你想的那么美好。” 傅嘉宜:“我没有荣耀,没有地位,什么都没有,难道就美好了吗?我还不是照样要去讨好人,若果都不容易,我宁愿有荣耀有地位,让别人惧怕不敢得罪我,而不是我低声下气去讨好别人。” 静义公主听得叹气,“是我对不住你们。” 她性格冷淡,从来不想沾染这些,也尽量教导儿女远离这些是非。没想到最后,让儿女这样自卑于人前。 这如何不让她伤心。 “母亲不用这么说,我从没有怪过你。这又不是你能选的,谁不想托生成天下最尊贵的孩子,可有些事情我们是可以争的。” 静义公主想说,这宫中多少人不信命,相信自己能争来?可最后呢? 她张了张嘴,可最后也没说出口。 她教训不了女儿,最后只能祝嘱咐几句,让身边的嬷嬷留下照看女儿。 自己出宫去看赵幼澄了。 第40章 她人不错有点娇气 ◎阿姐也不喜欢她吧?◎ 太平歌 第40节 静义公主来的那日, 正赶上方氏带着两个儿子来公主府,方氏知道静义公主,方氏自幼徐州长大, 父亲入京后才举家搬到上京城, 虽然家世不显,也不富贵,但人生得非常聪明, 见了静义公主立刻说:“见过殿下。” 静义公主见赵幼澄一直坐在炕上,背后的窗上有太阳照进来, 看着暖洋洋的,看起来确实养的不错。 “不必多礼。”, 静义公主性格冷淡, 极少会和人聊家常, 讲交情。 赵幼澄给她介绍:“这是表哥赵善易的夫人。” 静义公主诧异, 步军都统衙门总督,怎么成了她表哥了…… 但也没言语:“是吗?总督大人年少功成, 赵夫人看起来也是一脸福相。” 方氏笑说:“殿下谬赞,昨日听我家六爷说公主府有武师,家里两个皮小子实在闹腾不如, 送进来跟着武师学拳脚让消停些。我今日就巴巴送来了。” 赵幼澄:“姑母怎么没有带表妹来?” 静义公主看着侄女, 看着身体不大好,但精神不错。虽然在太微宫中闭门不出,但依旧广交朋友。 她也想不通她小小年纪,糟此大难,还能恬静淡然, 确实不简单。她当初南下, 说是住在她的公主府, 但是当初阿鲤的嬷嬷是先帝定下的,十分严厉。 静义公主不想沾染京中的麻烦,所以对南下的一行人并不热络。那位嬷嬷也是厉害人,管的一行人闭门不出。所以从开始姑侄就不算不亲近。 她自认为家教森严,儿子女儿循规蹈矩,对赵幼澄也是如此,虽然不曾约束,但赵幼澄的园子里仆人们从来不曾犯过事。 所以她一直误以为,赵幼澄和她想的一样,循规蹈矩,闺中女儿哪来那么恶多心思。 可没想到,她生来就是皇兄的女儿,长袖善舞,在京中如鱼得水。反观她们母子三人,连一处宁静之所都不能有。 这样一想不得不让她多想。 “因为你的事,你皇祖母也不大好,她在身边侍奉。” 赵幼澄笑笑,也不再问。傅嘉宜不再是前世那个眼巴巴羡慕京中贵女的模样,她住在宫中,养在皇祖母膝下,该有的虚荣都得到了。 姑母是奉旨来照看她的,她又不能抗旨。 静义公主上次来还没觉得怎么样,可这一次来感觉就不一样了。 进了太微宫,只觉得静,府中的老人不多,都是年轻的女婢,鲜活生动,但是很有规矩,阿鲤身边的章嬷嬷看着不显山露水,从不多话,但府中的事情都是她在做主。 西边院子里还住着一位老嬷嬷,是皇兄当年的保母,也不知道阿鲤是从哪里将人请回来的,她这个太微宫看着小,有一半还是永嘉寺。 她将永嘉寺扩进来就是为了文敬太子夫妇。可永嘉寺有文学馆,有武馆。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十五岁的小娘子,竟然转圜将幼弟养在身边,不得不说她聪慧过人。 静义公主也不多问,由着章嬷嬷安排住在东面院子里,那边院子最大,也最清净。太微宫虽然被保护起来了,但亲近的客人还是有的,比如叶嬷嬷的两个侄儿。 叶嬷嬷今年冬天养的好,气色红润,也没有小病。她针线极好,这么大年纪眼不花耳不聋,闲暇之余只爱做针线,赵幼伧身上的衣服很多都是她亲手缝制的。 她前几天才知道赵幼澄遇刺,心疼地抹眼泪,这几天白日里一直和赵幼澄一起坐在东炕上。 今日正好两个侄子来看她。其实也不是看她,是叶家听说赵幼澄遇刺,兄弟两个才一起来的。 兄弟两个都生的魁梧,叶雄算是和太微宫的人熟识了,见了章嬷嬷也能闲聊几句。他们前脚进门,后脚赵善易也来了。 赵幼澄原本就有推举之意,只是耽搁了,没想到今日这么巧能遇见。 见赵善易看着两人,她笑着说:“还不和你们大人见个礼。” 叶雄惊讶中,毫不含糊起身利落给赵善易行礼。 赵善易被突然来这么一下,也不恼,笑着说:“这又是你哪请来的人。” “这可是你们都统衙门的兵,叶嬷嬷的侄子,每隔三五日就来看叶嬷嬷一趟,隔壁的武师,我就是问他讨要的。” 赵幼澄并不问他讨要照拂,叶家兄弟只要上进,自由前程,她不必多说。 “是吗?你是哪一司的?” “回大人,卑职在步军营任职。” 赵善易见他生的勇武,说话不卑不亢,倒是有几分喜爱。 “坐吧,既然是阿鲤府上的人,改日到校场练一练,年底任务繁重,就别想着清闲了。” 叶雄听得心中激动,这是要用他了,更是一番表忠心。 叶嬷嬷就坐在赵幼澄身边,心宽的很,根本不管这些,笑着说:“谢殿下赏他们前程。” 赵幼澄笑着说:“嬷嬷说笑了,他们的前程是自己挣的,若是办差不尽心,表哥也要罚的。” 叶雄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入总督的眼,心中更是欣喜若狂。 身边的兄长有些羡慕,但也为弟弟高兴,而他在户部做录事,要想升迁是难事。赵善易赞了声兄弟两。 等兄弟两退出去后,静义公主听着暗暗惊讶。 阿鲤进京不过小半年,已经如鱼得水。 赵善易这才说:“我是受刑部衙门的嘱托,来告知你一声,刑部此案怕是要到年后了。” 赵幼澄心里猜到了,裴岘都抓不住人,他们更抓不住。 裴岘至今都没吱声,怕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话。 静义公主便说:“也要让刑部衙门多多上心,此案实在骇人听闻,数十人劫杀公主……” 赵善适时说:“殿下放心,这是自然,陛下下了旨意,此案主谋等同谋逆,抄家灭族的。” 静义公主听着再没说话。 赵幼澄感叹:“真是想念姑苏。” 赵善易笑说:“我幼年曾去过东山湖,当真漂亮。” 两人闲聊了片刻,赵善易起身出了太微宫。 等赵善易走后,静义公主一改从前的寡言,好奇问:“阿鲤和这位总督有亲?” 她能听出姑母话中试探的意思,心里感叹当年不问世事,一心求安静的姑母,在京中也有了凡心。 “姑母说笑了,要说起来他是宗室子弟,咱们都是一家的。若是论辈分,我还要长他一辈,他还要叫我一声姑姑,他年长我十岁,自然没有这样的道理,他的母亲出身陇西李家旁支,我要称一声表姨母。喊他一声表哥正好。” 静义公主也知道自己问了句蠢话,听了再没说话,心里却赞她好敏捷的心思。赵善易是宗室子弟中少有的才俊,年少有为,手握权柄,又得陛下看重。 她不想谈这些,就问:“表哥呢?在国子监读书怎么样?” 静义公主这才说:“他如今住在书院都不出门,连我都见不着他。” 说起儿子,她面上都是骄傲。 “表哥必定会高中,到了明年姑母只管等着彩衣娱亲。” 静义公主听的面带笑容。 赵幼澄陪她闲聊,并不问宫中的事情,静义公主便看着她说:“太后娘娘说你年底入宫住些时日,正在收拾后殿,等除夕前,你就可以搬进宫了。” 赵幼澄却并无欣喜,只是笑说:“就算住在宫外,我也一样牵挂着皇祖母,只盼着她能长命百岁。” 静义公主见她并无排斥,心里猜测她和太后应该是没有隔阂,起码她住在这里几日,没见过宫中陛下和娘娘的人来过。 她不知道的是,她进宫第二日傍晚,杨寿山就来送礼,赵幼澄的第二卷 成册后已经在赵晖的桌案上了。 赵晖最是喜欢看她整理成册的地方的风土人情。 又听杨寿山说她不能起身,却日不辍笔,十分勤奋。心里心疼她不爱惜身体,故给的赏赐源源不断,安成公主少有出宫的时候,也因为赵幼澄出事,苏皇后特意准安成出宫探望堂姐。 安成公主是个急性子,自入冬后整日窝在宫里早已经按捺不住,说出宫就出宫,也不攀扯其他人,自己带着人直奔太微宫。 她也是调皮,出宫了就没打算当日回去。 进了太微宫也全是好奇,见了赵幼澄就说:“这里看着破旧一些,但也有一番趣味。” 章嬷嬷觉得这话不好听,以为安成性情跋扈,赵幼澄笑说:“太微宫多年没有修葺,看着是有些破败,但胜在古朴。你要是喜欢就多住几日。” 安成眼睛一亮:“当真可以?” 她听得莞尔:“当然。” 安成骑马还没学会,入冬后被拘在宫中哪也不能去,正郁闷,她见安成无聊,问:“你怎么来了?其他几位妹妹呢?” 安成并不是不懂规矩,只是性格宽放,她是宫中最得宠的公主,但从不见她欺负过其他的妹妹们就知道,她心性善良,不屑那些隐私之事。 “父皇母后让我来看你,我左右无事,一个人也轻省些,就没通知她们。父皇知道了定然会教训我的,阿姐到时候要替我求情。” 她笑说:“这是自然,那我让人去说一声,你今晚留在这儿,怎么样?” “那就再好不过了。” 赵幼澄嘱咐她:“姑母就住在这里,你要记得取问安。” 安成好奇问:“那个傅嘉宜也来了吗?” “没有。” 安成笑说:“那就好,她那个人性格有些别扭。” 她安慰她:“她从姑苏北上,京中少有伙伴,有些胆怯也是可以理解的。” 没想到安成看她一眼说:“阿姐也不喜欢她吧?” 赵幼澄:“……” 第41章 到手的媳妇 ◎又飞了◎ 赵幼澄嘱咐章嬷嬷:“今晚涮锅子, 天气冷,一时半会儿也烧不热,安成就住在我这屋里, 安排随安成一起出宫的人和冬青一起住, 晚上让她们几个陪她玩牌。” 安成只带了两个女婢,平日里宫中的女官规矩还是比较严格,要不然她也不能叛逆成这样。 章嬷嬷提醒赵幼澄:“太医嘱咐, 你还不能吃这些。” 她:“我还是照旧,你们吃就好了。安成好不容易来投奔我, 就当招待她。” 安成看到什么都好奇,她屋子里全是高大的花木, 有些是南方的树。 安成不耐烦侍弄这些, 可是出宫了又觉得新鲜, 每一样都要问一问, 这样一摆放,屋子里就又变得不一样了, 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但是很舒服。 等她稀罕够了也学她,坐在东炕上, 问:“你在看什么?” 太平歌 第41节 桌上大多是游记散本, 安成居然也看的津津有味。 等晚上,赵幼澄的正房里闹成一片,东炕上赵幼澄还在写东西,因为晚上章嬷嬷怕她看东西费眼睛,屋子里的灯多也亮, 旁边的安成和几个女婢打牌热闹的叫唤, 章嬷嬷煮了茶进来, 笑着说:“殿下喝了茶再玩。” 安成才学会新的玩法,输的一塌糊涂,还在叫嚷:“嬷嬷,我输了钱,你就让我喝茶。” 章嬷嬷哄她:“殿下别急,等吃了茶,老奴来帮你。” 安成也不介意,尝了口茶,惊讶问:“这是什么茶?居然甜丝丝的。” 赵幼澄:“你要是喜欢,回宫的时候给你带着。” 安成:“给父皇和母后也带一点。” “好。” 安成起身坐在她对面,好奇问:“阿姐在写什么?” 赵幼澄:“一些游记。” 安成叹气:“阿姐怎么就能坐得住,可是我喜欢骑马,母后不准。” “你太小了,不安全。等你和我一样大了,娘娘才能放心些。” 安成抱怨:“阿弟比我小几岁,就可以学。” 赵幼澄听的心里失笑,太子殿下是自小要学六艺,你怎么能比。 安成抱怨了几句,也不再说了。 无忧无虑的小娘子,什么事情都不需要她操心,忽又想起:“阿姐听说了吗?怀宁的亲事定了。” 赵幼澄诧异:“我并不知。” 安成想了想才说“内阁马大人家的子孙。” 赵幼澄不由问:“怎么会是他们家?” 安成也不太清楚,只说:“我并不知,好像是有宗亲保媒。静义公主也去过马大人家,有可能是她保媒。” 赵幼澄知道她不喜欢静义公主和傅嘉宜,但她不知道是因为傅嘉宜背后说安成小话,被安成听到了。所以安成很不喜欢傅嘉宜。 但怀宁前世确实嫁给了马大人的孙子。 赵幼澄对定亲的事情丝毫没有害羞之意,安成却有些不好意思,她和赵幼澄都比怀宁大,见赵幼澄不以为意,问:“阿姐不着急亲事?” 赵幼澄听得笑起来:“我不着急。” 安成这才笑起来:“我也不着急。” 赵幼澄虽然和她没那么亲近,但却很喜欢她。因为她性格虽然烈,但万事不往心里去,见过太聪明的人,再见安成这样的性格,简单直白,觉得十分可贵。 安成觉得什么都新鲜,即便晚上和她睡在东炕上。 几个女婢睡在西间的炕上,晚上安成和她躺在东炕上,问:“阿姐,姑苏是什么样的?” “姑苏?姑苏一年四季都是绿的,绕城的河流很多,出门不远就有河,码头上船来船往,街上人很多,有小娘子乘船顺河而下,去湖边游玩……” 她自己不知道,她口中的姑苏有多美,听得安成都痴了。 “东山上有得道高僧吗?” “有哇,我小时候听过传闻,那里住着老神仙。清晨山中大雾,行在其中,犹如入了仙境……” 安成听着故事,入了美梦。 等第二日起来,安成还是不想回宫,正好遇见静义公主过来,静义公主这才知道安成出宫了。 安成族昨日躲懒就没去请安,这才给静义公主见了礼,见了礼急着要永嘉寺看练武,因为赵善易的两个儿子来了。 方氏今日过来送书,赵幼澄问她借了很多书,赵幼澄笑着说:“冬青,你去跟着照看,别让他们玩的疯了着了风。” 她细细嘱咐,对所有来的人都和颜悦色,面面俱到。对十几岁的小娘子来说这本事非常了得。 连静义公主都惊叹,不知不觉她已经成了真正的长公主,并不是陛下恩宠才有的荣耀。 她已有长公主的威仪和学识。 方氏笑说:“两个小子玩的心野了,每日都惦记着来,你表哥也不管管,今日硬是催我来。” 赵幼澄笑说:“表嫂若是有事,只管让家里管家将人送过来,临近年底你怕是没时间,但是他们正是玩的时候,安成不就跑出来了。昨晚不想回宫,特意央我和娘娘去信留她。” 只要她用心思,没有她哄不住的孩子。 方氏是真的有事,便起身说:“你这么说,我就不管他们了,我今日当真有事。 丽嘉 ” 方氏性格飒爽,也不扭捏,等走后静义公主便说:“赵夫人性情有些莽撞。” 赵幼澄知道姑母的意思,她喜欢规规矩矩的娴静淑女,对方氏这样的性格自然敬谢不敏,但这是公主府,她不以为意道:“表嫂性格大概是随了表哥,夫妻两一样的直爽性格。” 赵善易那是属狐狸的,心眼多得出奇。他的夫人怎么可能莽撞。 但这是她的客人,不需要姑母喜欢。 静义公主见她话中有刺,便不再说。等片刻后,门房处的人进来说有年礼到了。 赵幼澄问了声:“报给章嬷嬷就好了。” 女婢却说:“江南来的。” 赵幼澄问:“姑苏吗?” 女婢却答:“江都。” 赵幼澄脸色一僵,问:“怎么回事?” 片刻后章嬷嬷从外面进来,悄声说:“忠义候的年礼。” 赵幼澄怔怔了片刻,静义公主也听到了,笑说:“忠义候与你是小表亲,亲密一些也使得。” 赵幼澄却说:“姑母说笑,我只见过忠义候两次,固然是亲戚,但也用不得如此重礼。” 说完和女婢吩咐:“去问问还有谁家的?若是只有我这里,那就先收下。” 说完不再理会静义公主,和章嬷嬷说:“就当是我加封长公主,侯府给的贺礼吧。” 章嬷嬷见静义公主在,便没有再说话,转身出去了。 静义公主本就是奉命陪她,客居在此,见赵幼澄不复姑苏时的乖巧,心中也知道,她已经身份不同,对她少些尊敬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再说什么回东院去了。路上身边的女婢嘟囔:“长公主好生没理,殿下本就是关心她而已。” 静义公主:“这样的话少说,。” 等姑母走后,赵幼澄才唤章嬷嬷进来,问:“怎么回事?忠义候回京了吗?” 章嬷嬷:“送礼的人还在门房处,忠义候应该是没有回京。只是遣人入京送礼。” 并将一封信递给她。 赵幼澄想起从前,周聿昭也是这样,他那个人就是这样面面俱到,从前每每出门,必定是三日一封信,从不间断。大概是自小养成的习惯。但那时候她只当他是贴心…… 她拆了信,周聿昭信中言辞恳切:听闻殿下遇刺,属实愤然,心中实在担忧,江南多雨湿冷,恐难年内北上,某在码头遇见冯直堂兄,竟然得晓此人出自殿下府上,便知殿下心焦冯直之事,某尽力转圜,冯直必无性命之忧,还望殿下宽心,殿下仓促北上,特意谢上江南特产,寥解殿下思乡……” 赵幼澄看完后很久都没说话,周聿昭必定查清楚了,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和她邀功。 话中说起冯唐、冯直颇为熟稔。 他怎么会那么清楚?是谁告知的?是皇祖母吗?还是周宪实?亦或者是京中的某位大人? 她想了很久,最后也没有声张,只说:“把东西收拢。” 临近年底,上京城又热闹起来,朝中的风波也已经过了最激烈的时候,街上不再有步军衙门的人搜查,商贩们乘着年底赚点钱好过年。 至于赵幼澄遇刺案还在排查中,但也不像从前那样闹得满城风雨,并且大肆搜捕了,上京城搜查了一遍,安定了很多,抓了一些可疑之人,审理还在进行中。 也有一些进展,比如那个东昌府的富商被杀,家眷四逃,但线索到这里也断了。赵幼澄并不催促,她知道并不是那个富商,毫不相干的人,而且还是商人,怎么会莫名其妙来杀她。 但她不过问,裴岘却一直在查,那几个刺客已经死了两人,他查到的东昌府的富商在江南的生意了。 整日早出晚归,老妇人很不满,特意将人叫回来数落了一顿。 “定亲的事好好地,这么久没了音信?” 裴岘其实没那么上心,但也不好惹母亲生气。 徐氏对这件事很生气,刘夫人明明先前属意蕴玉,可拖了半个月后,变了口风。 听说刘大人欲攀忠义候。刘大人只喜欢才子,忠义候年少素有才名,身份显贵。 “母亲何必迁怒他,明明是刘家失信……” “你们就知道惯着他,还不是他态度桀骜,刘大人才不喜欢他。” “母亲。”,徐氏无奈提醒。 老夫人也是因为生气,恨恨道:“早年刘重儒就有些酸腐之气,你哥哥就不喜欢他,没想到到了如今,居然变的如此不堪……” 徐氏听得好笑,又觉得解气。那日老爷设宴请刘大人过府中一叙,没想到最后人也没来。老爷都动了气。这才让人去打听,原来攀上了贵人。 第42章 长辈 ◎就要受礼又出力◎ 过了腊月初八, 公主府先行祭祀洒扫,公主府的长史终于来了。礼部也已经举荐了,一位来自益州的秀才, 时年二十七岁, 科考未曾中的,家道艰难,托亲友谋得一份差事养家。 永嘉寺的文学馆当初说是文学馆, 赵幼澄从不敢行招贤纳士之事,此例朝中无人敢开, 她也不敢任意招揽读书人,只是表舅和表哥两人助她整理此书, 他们两个平日里也并不扬名, 最多也不过是和其他籍贯地的才子们多有交好而已。 并且多是聊一些游历之事。 陛下明知她没有整顿好文学馆, 但看了她的徐州府的成册, 却丝毫没有催促之言,必定也是希望她少生事端。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 互相明白,但不能讲明白。 腊月初八那日,大朝会上, 宣读旨意, 明年三月末为太后娘娘贺寿。满朝恭贺声不绝于耳。 赵幼澄在晚间听闻此事,是两位师兄过府中带来的。 她不好多问其他的事情,直言:“皇祖母年事已高,陛下本就纯孝。” 太平歌 第42节 大师兄也说:“是啊,你的好友们年后就能上京了。” 赵幼澄眨眨眼睛, 心里问到, 好友?我有什么好友? 刘彰太清楚她了, 立刻说:“她哪来的好友,在姑苏城谁不知道小郡主目中无人……” “二师兄不想喝茶了吗?” 赵幼澄微微笑着威胁他。 目前小青柑滇西红茶,是她的独门秘方,只此一家。 宋岚见两人斗嘴,也不制止。笑说:“这次地方官员都会进京,地方上的官员家眷们最迟元宵节后动身,二月就能到达上京城,若是动身早,正月里就能入京。外放的官员大多在京中有私宅,到时候你可以请她们来你这里小聚。” 赵幼澄问:“大师兄的亲事定在明年四月,到时候高中接着就是洞房花烛,到时候双喜临门,不知先生会不会来。” 她这话促狭,但又提起先生,让人哭笑不得。 宋岚见她像是想念姑苏城了,便说:“又胡说八道。明年我若是侥幸能中的,到时候回姑苏祭祖,你跟着去就是了。” 赵幼澄笑起来,却不再是开心,摇摇头:“我已经不是姑苏的阿鲤了。” 回不去姑苏了。 刘彰楞个愣头青:“怎么就不是了?还还是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小师妹。” 他这话说的赵幼澄都愣住了,没成想,她就这个形象? 可想想,又觉得有趣。 “我当年是当真这么讨厌吗?” 宋岚瞪师弟一眼,温声说:“你孤身南下,不喜欢姑苏也在情理之中。” 她当年才七岁,父母俱亡,孤身南下,本就凄惶。对赵幼澄,他心里多是怜惜。 赵幼澄前世从没理会过两位师兄,准确说她始终没学会和别人相处。 可两位师兄对她从始至终都心存善意。 “江南的事情,终于听不到风声了。” 宋岚的叔父在京中任职,只是官位不高。对朝中的事也有耳闻。 “终是为了赈灾,为了百姓。高大人也是一片赤诚之心,非常时期的额非常手段罢了。” 赵幼澄知道他并不知其中的原委,高崎能出狱是因为圣恩,并不是他避开内阁的旨意南下筹粮一心为公。 如今他落了一身污名,再难回京,想必陛下也不想看见他吧。 他太正直,太累落了。犹如一面镜子,将别人的卑鄙照的一清二楚,陛下见了他就会不舒服,就会想起他曾辜负过江南百姓,辜负过高崎的赤诚之心。 刘彰见他们说起大人,他只是听说过这人,毕竟江南百姓中的骂名他还是知道的。 他便说:“不说这些了,高大人自有高大人的前程,听说李大人进了吏部当值。” 赵幼澄这几日不曾见过舅舅,并不知道这事。表舅和二表哥一直在永嘉寺也没来过。 宋岚见她茫然,解释说:“昨日才接的旨意,听说是吏部尚书周大人举荐,周大人这次举荐了十几人。” 赵幼澄突然听到心里警惕,周宪实这人的心性,非一般人能比。舅舅远不是他的对手。 她试探说:“周大人在朝中威望不小,陛下对他一直敬重。” 是敬重,不是倚重。 大师兄毕竟没有出仕,也没再说什么。 可这等机会,周宪实在乱局中插了一脚,起到了好处。 不能说他全凭太后娘家的权势,他这个人也是极聪明。 赵幼澄听得意兴阑珊,舅舅入了吏部,最高不过五品郎中,陇西李家本就不显赫,舅舅性情温和,怕不会好过。 只是一瞬间她就想了很多。 宋岚见她不像是高兴,就说:“不说这些了,太平王小殿下呢?” 赵幼澄笑说:“在永嘉寺那边,他有了玩伴,整日乐不思蜀。” 正说着,听到冬青匆匆进来报:“安成公主到了。” 安成自从上次来玩之后,对宫外都是兴趣,这才回去几天,就又出来了。 安成在太微宫也算熟门熟路,冲进上房,才看到屋里有两个男子,赵幼澄也不避讳,屋里章嬷嬷等人都在,安成身边也跟着人。 “这是我两位师兄……” 安成不太在意,等受了礼只说:“阿姐有客人,我就不打搅了,我去永嘉寺了。” 赵幼澄听得好笑,好好的小娘子,怎么会这么痴迷武艺。 安成像阵风似的,来去匆匆。 宋岚惊讶但不多话,刘彰却忍不住惊叹:“这位安成公主倒是……与众不同。” 宋岚:“非议贵人,非君子所为。” 刘彰也不在意,话唠惯了,“听闻安成公主擅骑射弓马。” 赵幼澄失笑:“她才多大年纪,怎么会擅武艺,不过是好奇心作祟,师兄怎么会知道安成擅弓马?” 刘彰看了师兄一眼:“京中参加文会,偶有提及。” 赵幼澄皱眉,真是最脏不过书生才子,连天家公主都能随意议论。 “那可有人议论我?” “当然……”,刘彰说到一半,见师兄瞪他,立刻不敢说了。他这么久没来太微宫,也是因为和人打架破相,当时闹的很大,就因为对方非议赵幼澄。 赵幼澄一看他们两个,哪有不明白的,不甚在意说:“我猜,议论我相貌的应该是少数,言我命数有碍的人更多吧?” 宋岚:“阿鲤。” 宋岚不准她这么说自己,那些克父母,克亲族的说法不过荒谬,当日先生都说了,她面相无碍。 宋岚改口说:“先生早就赞过你耳高齐眉,乃是大富之相。” 赵幼澄前世最怕别人诟病她,尤其是她父母早亡。 可等重新活过来后,就不甚在意了。 “师兄年长于我,也远比我聪慧,跟在先生身边学了那么久,想必相术也有小成了,耳高齐眉固然是福相,但师兄也该知道,相不独论。” 宋岚没想到她能这么冷静。 对,相不独论,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她的所处的环境,甚至她做事情的习惯,都会影响她的命数。 赵幼澄:“你们不用避讳,福祸之间,谁能说的清。人人都有长寿之想,只是天不假年。我不惧流言,师兄也不要为我去和他人起冲突。非议皇族,自有惩戒。二师兄不用自己去打架,打不赢还要白白挨揍。” 宋岚笑起来,她说的最后一句才是重点,不怕人议论和不喜被人议论是两回事。 刘彰立刻说:“就是,非议长公主,非议女眷,算什么才子!” 赵幼澄见他一团稚气,笑着说:“那二师兄肯定是吃亏了。” 宋岚这次愿意说了,“他也是吃了大亏,被揍得鼻青脸肿。躺了几天。” 赵幼澄皱眉:“怎么会这样?他不是有理吗?” 宋岚被她的‘有理’二字惹得大笑。 “是啊,他明明有理,可奈何对方不讲理。” 刘彰丧气:“师兄怎么能如此!” 赵幼澄和宋岚笑得乐不可支。 赵幼澄笑过后又安慰他:“二兄别怕,彭懿手下有一批武将,我让他明日跟着你去寻仇,才不怕区区恶仆。” 刘彰闷闷说:“才不用,这成仗势欺人了。” 赵幼澄收起笑意,一脸认真说:“我就是要仗势欺人,那些人明明知道你是我师兄,偏偏当着你们的面,诋毁非议于我。明知道天家公主,却丝毫不以为,不过是欺我是女子,欺我年幼面嫩,欺你们是真君子。这等小人我偏偏不如他们的意。师兄只管去报仇,我让彭懿跟着去。我就不信闹到赵善易表哥那里,能说出我的不是来。” 刘彰简直无可反驳,听着倒是挺解气的。 宋岚:“不过是意气用事,对方家里已经送礼赔不是了。” “赔礼就该握手言和吗?他们诋毁我的时候,就该知道,我不会讲和。” 刘彰这会儿真以为她生气了。 沮丧说:”早知道我也早些学武艺,不至于打架还输了。” 赵幼澄:“不为打架胜出,强身健体也是好的。师兄若是想学,就去永嘉寺那边。” 刘彰:“等明年大考完再说吧。” 之后两人要去永嘉寺那边上香,还要拜见韩奇去请教学问,便告辞了。 等人走后,章嬷嬷低声问:“那些口舌是非,殿下不要往心里去。” 赵幼澄笑说:“我没往心里去,二师兄心思简单,只当是意气之争,对方却未必。前脚打了他们,后脚就送礼上门致歉。可见是惯犯了。不过是欺他们初入京,家中没有……” 她原本想说‘欺负他们没有长辈’,但说到一半,突然才想到,怎么没有长辈。 裴家不就有师叔在嘛。 长辈这时候不出头,什么时候出头,那不成只受礼,不出力?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第43章 由着她胡说八道 ◎由着她颠倒黑白◎ 她装模作样, 甚至翻出来经义,引经据典,极尽所能。 提笔洋洋洒洒写了几大张, 为两位师兄叫屈, 求师叔庇佑,言辞恳切,历历在目, 刘彰惨之又惨…… 裴岘此时正从含云殿出来,陛下如今住在含云殿闭门不出, 除了大朝会,都是召见大臣们在含云殿议事, 今日召集他、赵善易、孟廷元等人。 主要为了高崎之事。 太平歌 第43节 高崎固然心是好的, 但做事没有规矩, 坏了规矩。被内阁大臣拿住把柄, 陛下只追究他失察之罪,申斥之后, 法外开恩没有问罪。 刘正东在江都因为夏粮的事情,孟廷元已经审理完毕,亏空库银, 家资豪奢是不争的事实。 刘正东以及其弟斩首, 家族男丁皆充军流放,女眷发卖。 此案不过两月,就在腊月二十三这日结束。 吕大人看着像是有话要说,但最后终究忍住了。 最后还是周宪实保举,高崎去了云南。他是吏部尚书, 最适合给这个台阶。这个人情他要给陛下和吕大人圆回来。 所以今日殿内, 君臣之间相得益彰, 一派和煦。 剩下的细枝末节,不过是各部衙门将事情落在实处,比如刑部彻查余下的涉案的人员,户部收拢贪污的账目,吏部做好考核工作…… 赵善易见事情最终就这么放下了,不动声色看了眼裴岘,什么话都没说。 裴岘也知道,陛下的意思,就是到此为止,不准再追究,江南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这些人他要慢慢处理,牵一发动全身,引起朝局动荡,势必会让那些人反扑。陛下厌烦了,不想闹大了。 他听得叹息,今日入宫,也不过是提点他和赵善易,做按察使出巡地方上,做事眼睛放亮,不要像高崎这样,将事情做到不可挽回的境地。 不得不说,陛下心思深远,将朝中各派安抚的妥妥帖帖。 裴岘却在其中,窥见了周宪实的本事。润物细无声,不显山露水,只是得了后族显贵的名声,这些年稳稳的坐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也不曾图谋入阁,更不曾与谁结党营私。 这样的好名声,不怕陛下看不见他。 陛下如今和内阁不对付,需要同盟,周宪实得圣宠是显而易见的。 直到从宫门中出来,裴岘还在思索,赵善易见他今日坐马车而来,二话不说就挤上来了。 裴岘给他让了位置,也不说话。 赵善易长叹了声气,也没说话。不知是为了高崎,还是为了陛下。 最后也不过说了一句:“陛下想过个好年。” 可不是嘛,陛下发了笔横财,处置了漕运总督,还捞出高崎,让马廷庸等人无话可说。 但这件事总是让人不那么舒服。 直到回到裴府,两人都没有说话,刚进门,就听见夏进说:“二爷,公主府来信。” 赵善易:“咦?长公主吗?” 他比裴岘都上心,进门问:“在何处?让我看看。” 裴岘面无表情跟着他进门。 信就在桌上,裴岘拆了信,面无表情看着,一叶接着一页,尽是些废话。 裴岘收到她的信,已经不似当初的惊诧,已经习以为常了。 赵善易按耐不住,也有几分担心,问:“怎么了?我没听说太微宫出什么事啊?” 裴岘脸上的表情都要狰狞了,就为了一句话的事,写了满满几大张。 她可真行。 赵善易抢过信,看得比裴岘都要认真。等半刻钟后,赵善易喃喃:“殿下,真非凡人……” 裴岘:“京中斗殴,这不是你们都统衙门的事吗?你既然这么上心,那我就托付给你了。” 赵善易眼睛睁的老大:“哎!这事可不归我管,他们是喊你师叔!况且公主这是向你诉苦。” 可不是我的师侄。 他说到最后,突然说:“要不,去太微宫中走一趟吧,这些日子我也没能去,只让亲卫守住太微宫。既然殿下有所求,亲长自然要为他们主持公道,蕴玉,你说呢?” 裴岘皱眉依旧看着信,心中却想,自从城外别后,再没见她,也不知道养的怎么样了,如此多灾多难的人,也不知道惜命。也不知道师兄有没有给她批名,让她守着些规矩…… 直到两人到了太微宫,裴岘都觉得他今日昏了头。 已经傍晚稍过,冬日傍晚已经漆黑一片,太微宫中向来灯火通明。 门口守卫的人都在门房中,里面炭火暖和。 门房的人引着人进去, 赵善易见了章嬷嬷一点都不失礼。 章嬷嬷其实有些迟疑,毕竟是外男,还在犹豫要不要去请静义公主。 可等看到后面的裴岘,又放心,这位是殿下师叔,也算是亲长在。 赵善易进了屋,只感觉暖如春日,通往东厢的花木茂盛,毫无北方冬季的寂寥。 心里也感叹,这位公主是真的会享受。 赵幼澄还在好奇:“你们怎么来了?” 她站在花木前握着剪刀正在剪枝,见赵善易身后跟着裴岘,见裴岘看过来,她有点心虚微微低着头,毕竟中午写的信,人不到晚上就来了。 裴岘入眼又看到她洁白如玉的脖颈,一时想起那日抱着她,她脖颈上的血。 当真需要静心咒。 他闭了闭眼,不曾出声。 赵善易:“今日在蕴玉那里恰巧看到你的来信,没想到京中居然还有人敢非议你,更胆大包天行斗殴之事,可见我这个表哥失职。” 赵幼澄被他说的脸红,毕竟是和裴岘没大没小,但让人看了去,她也是要脸的。 没来由抬头瞪他一眼。 那一眼犹如春带雨,让裴岘顿感心虚,他从不去想为何如此纵容她,对她几乎有求必应。 她在人前乖巧知礼,却向来只对自己放肆,唇齿间也多是讥讽,简直可以说是目无尊长。 但她说过,你我有悖人伦…… 他犹如当头棒喝,顿时心思清明。 赵幼澄见身边的裴岘沉默不语,以为他不想管,这才托给赵善易,抬头看他一眼,才低声说:“肯定不是斗殴,也不是单单为我,京中多有书生聚集,文会更多,不止议论我,还有安成,都被非议。师兄性情单纯,不忿对方污言秽语,就和对方起了争执,被对方家奴打成重伤。可对方前脚打人,后脚上门送礼。可见是勋贵子弟。师兄因为亲长做主主持公道,又怕影响明年春的大考,所以不敢闹大。” 赵善易听她解释,事情确实是对方不占理,她师兄也确实吃亏的一方。 谁叫她信中呼天抢地,也没把事情说明白。 赵幼澄本就为了不粘手,就为了让裴岘自己去查,让人知晓他在过问这件事,然后才能让师兄仗势。 大师兄为人端方正直,定然不肯让师叔替自己去出头,但是二师兄性格有些鲁莽直接,却最需要有势可仗。这样京中勋贵子弟才不敢随意欺负他。 裴岘明知道她的本意,她写信洋洋洒洒不过是故意和他敲竹杠。哪知道他倒是聪明,直接推给了表哥。 赵善易便说:“我正好在蕴玉那里喝茶,一看你来信急切,便和蕴玉来走一趟。明日我让人带着我的私印去处理这件事,京中勋贵子弟确实惯坏了。今日登门呢,也是顺便讨杯茶喝。” 赵幼澄听得笑起来,立刻说:“章嬷嬷去煮茶。” 她从不吝啬这些。但再没看裴岘。她有点生气了,觉得他毫无尊长的自觉。 而裴岘也是从头到尾的沉默,赵幼澄因为小他一辈,便让他坐在上首,赵善易一看赵幼澄要让他,便说:“要这么论,我凭白小他一辈,这可使不得。我和蕴玉相交二十几年,用不着这些虚礼。” 说完赵善易立刻坐在上首,裴岘看他一眼,只能坐在赵幼澄身边。 赵幼澄于他有些矮小,坐在他身侧看起来莫名乖顺。 赵善易也看出来赵幼澄的乖巧,以为她惧怕身边的裴岘,开玩笑说:“蕴玉于我自小一起长大,他虽然是你师叔,但在我这里不论这些,若是往后有求于他,你只管和我说。他要是和你摆长辈的谱,你只当没看见。” 赵幼澄心中异样,扭头看他一眼,问:“师叔会为难我吗?” 裴岘:“……” 赵善易听得大笑。 赵幼澄依旧觉得不开心,只是她一时只当是裴岘不想管两位师兄的事情,没把事情往别处想,比如,她写给他的信,他给别人看了。 章嬷嬷端着茶进来,赵善易便欣喜说:“我实在钟爱此茶。” 赵幼澄听得好笑,心想他必定是为了茶,才怂恿裴岘一起来的。 赵幼澄心里到底咽不下去这口气,说:“是我无理,师叔才会生气。” “此话怎么讲?”,赵善易真是个捧哏。 “当日冯直被扣在江都,其堂兄是舅舅送给母亲的管事,现在我府中做事,便来求我。我四顾茫然,不得其法,便求师叔救救冯直,师叔大概是因为这事生气,再没理睬过我。连城外救我之后,都不曾嘱咐过我要保重身体。” 裴岘听着她胡说八道,由着她颠倒黑白,依旧一言不发。 赵善易见两人都不开心,也不好偏袒谁,只好打圆场说:“此事也算了结,蕴玉,确实无能为力。” “是吗?终于了解了吗?怪不得今日收到冯唐的来信说冯直已经放出来。忠义候也写信于我,说必定护佑冯直,让我不要担心。我以为他是安慰我之词。没想到忠义候果然言而有信。” 她就是故意气裴岘,故意拿周聿昭说事。你不帮我,有的是人帮我。 她心知肚明,冯直没事,是因为高崎没事了。 裴岘听完扭头盯着她,眼里都是锐气。 赵幼澄只当没看见。 第44章 不好说话的裴大人 ◎心思太多◎ 赵善易在一旁听得惊奇, 但附和:“也对,忠义候是你的小表亲,此事有他帮忙再好不过。此事你求他转圜, 倒也合适。毕竟县官不如现。” 他有时候是真的满嘴鬼话, 就比如此刻他就在为裴岘说话。 麻烦转给周聿昭,多夸几句周聿昭对他来说不过是动动嘴的事情,可见他对裴岘的情意确实厚重。 赵幼澄尝了口茶:“我也不知, 他从中使了多大力气,才能将冯直捞出来。” 她说这话一点都不亏心, 她明知周聿昭写信就是为了要名声,必然不会让麻烦沾身。 赵善易嗤笑:“你不用担心, 不过是顺水推舟, 高崎都没事, 冯直更没有事。周聿昭这人倒是聪明。” 他意有所指, 周氏欲联姻,必定首选天家公主。 赵幼澄见他明明白白, 心里暗道,都是老狐狸,大家谁也别笑话谁。 裴岘却突然问:“忠义候又送你一船年礼吗?” 太平歌 第44节 这个‘又’字, 用的很好。 赵善易一脸挤眉弄眼的样子看着她。 赵幼澄:“裴大人这话问得有些没道理, 忠义候聪慧过人,其叔父更是吏部尚书,皇祖母康健,他对皇祖母向来孝顺,替皇祖母照看我一些, 也是情理之中, 表哥你说对吗?” “啊?哦, 有道理。”,赵善易跟着附和。 赵善易显然对这话兴趣很高,两只眼睛发亮,但也听出意思了,她对周家没有兴趣。只是这两人之间的故事,他还没听出来。 裴岘却听出她的回护之意,想起她之前说的,周聿昭屡屡北上送信,并特意和她说明,已经知道冯直是李家的人,他会行方便。 “忠义候年纪虽小,但行事阴诡,少接触为好。” 赵幼澄听得大为惊奇,这是她第一次见裴岘说起周聿昭。 行事阴诡。 居然分毫不差。 她半晌都没说话。赵善易以为她生气,就解释说:“三月初,京中学子都在礼部参加文会,闹出一些争执,这位忠义候出面为江南籍的学子说项,后五月江南学子投帖举报北地学子私下结党闹事……” 总之,意思是周聿昭恐有操作言论之嫌。 赵幼澄知道归知道,但也不喜欢裴岘这幅态度,作何冷冰冰的样子。 我又不曾得罪你,所求之事,也不过是为两位师兄,要细分说起来她也觉得委屈呢,。 “阴诡与否,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托他救人,他愿意看在皇祖母面子上给我行方便,我总不能因为他人品有瑕疵,就不给他好脸吧。” 赵善易喝着茶笑嘻嘻说:“倒是不必这样,忠义候这人聪明着呢。” 她故意说:“忠义候再聪明,不过是小儿手段,毕竟年纪小是事实,忠勇侯却是阳谋难拒。” 赵善易问:“你这是知道了?” 赵幼澄并不知道朝堂的事情,但李珰被周宪实推举这份人情不认也得认。舅舅那日来了趟短暂说了声,也有些踌躇,按理来说李家和周家都和太后娘娘有亲,只是这些年李家龟缩在陇西,也不曾拜会过太后娘娘,所以舅舅拿不准是不是太后娘娘提携他。 赵幼澄给了他很肯定的答案,不是。 “知道什么?我只知道我舅舅经吏部尚书推举,已经出任吏部录事郎中。” 赵善易也说;“周尚书却在陛下面前为李大人美言了,吏部尚书确实堪比吕大人,为陛下排忧解难,为人做事也公正,。” 周家在先帝朝后期被搁置了好几年,建元六年,陛下和内阁大臣们争端正甚这才启用周宪实,将他提为吏部尚书。 这几年周宪实也是深居简出,极少掺合内阁中的争端。 裴岘还是不说话,仿佛像是对这些很不耐烦,扯开话题问:“这茶是滇南茶吧?” 赵幼澄:“你怎么知道?” 这是当年父王留给她的。 赵善易立刻不再提朝中事,凑趣问:“当真是滇南茶?那我可就去搜罗了。” 赵幼澄解释:“此茶属于小道,只是个人爱重而已。工艺不及其他茶那么经典。” 赵善易:“钟爱难免不同。” 裴岘问:“你不喜喝春见叶吗?” “我自幼身体不好,不适合饮春见叶。” 裴岘知道这话有水分,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对太后和周家心生敌意。即便她满口道理,粉饰太平。但他知道,她对太后满心皆备。 虽然听起来有些矛盾。 赵幼澄才不管这些,等喝完茶就送两人出去了。 裴岘最后出门前和她轻声说:“你师兄的事,我知道了。” 赵幼澄:“……” 等人走了,她才笑起来。白生气一场,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明明自己把事情做了,可偏偏嘴里吐不出半句好话来。 哪像赵善易那样,像条泥鳅谁都抓不住他的把柄。 章嬷嬷回来还说:“这赵大人也是,怎么会半夜来,只为讨杯茶喝。” 赵幼澄手里拿起裴岘落在桌上的手串。此物大概是缀在腰带上,她没见他戴过,不知为何他落在这儿了。 不知想到什么,她脸色一红。 章嬷嬷问:“怎么了?” 赵幼澄才立刻说:“大概是江南的事有了结果,冯唐应该快回来了。” 章嬷嬷也说:“他早些回来也好,年底了府中也忙。” 章嬷嬷的丈夫刘据这些时日一直在布庄当差,布庄的冯正去管着粮米生意。 “快了,再过两天我们也要进宫去住。京中店铺也都关门休息了,等上元节前后再开。咱们也不用收拾什么东西,上元节就回来了。” 章嬷嬷见她没什么欢喜,就说:“怕是太后娘娘不肯放人。” 赵幼澄心里并不担心,她当初不要公主府,执意住在太微宫将永嘉寺扩进来,不就是为了给父王母妃祈福。 这理由不好听,但是好用。 腊月二十七那日她正准备进宫,叶雄正来接叶嬷嬷回去过年。 赵幼澄见他腰间挂的已经是红牌,大概是升职了。 他自己也报说,那日之后回步军营,三日后他在擂台比武胜出被总督提携,升了千门总。 对他来说已经一步登天了。 赵幼澄也为他高兴,恭喜说:“章嬷嬷去取两坛父王的藏酒,再让库房取金馃子给叶嬷嬷带着,让她回去散一散。咱们上元节之前肯定就回来了,到时候你也来府上帮忙,永嘉寺要造一座灯山。” 叶雄忙阻拦:“怎么能劳烦殿下……” 赵幼澄摆摆手:“父王不在了,若是父王还在,你们的前程何至于此。不过是为父王高兴罢了。” 叶雄听着心理叹息,如今说这样话确实有些伤感,若是当年的太子殿下还在,有姑母在,他也不会一个大头兵当了好些年。 但他是知恩的人,如今的富贵也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得来的。 便不再推辞,“那些虚言我也讲不出来,倘若殿下用得着我的时候,下官万死不辞。” 赵幼澄笑着说:“何须你万死,你们都好才好。有什么事也是你们总督大人顶在前面,京中权贵云集,勋贵子弟众多,保不齐就不上谁家的亲戚,你做事稳重,但真遇上什么也不能事事都和总督报备,若是遇上麻烦只管来和我说。” “是。” 等嘱咐后,叶嬷嬷已经准备妥当,赵幼澄看着叶嬷嬷精神很好,笑着说:“今年冬天还不错。” 叶嬷嬷笑着说:“是不错。我这把年纪没得让殿下费心。” “嬷嬷这话不对,这太微宫因为有嬷嬷在,才太平。” 两相别后,赵幼澄领着人这才进宫去了。 过雀仙桥时,正遇上一行人出来,为首的孟廷元和其他几位刑部衙门的人,还有裴岘等几位年轻的按察使。 年底这几日就快休息了,等明日的大朝会之后就放假过年了。 这几日陛下一直在召见臣子,在含云殿议事。将一年的风波也压下去了。 高崎静悄悄的从江都江都监狱中出来,就直接往西南去了云南,都没有回京。 听说忠义候也已经北上,陛下对周宪实的恩宠已经很明了,便加恩在周家小辈身上。 赵幼澄一行人驻足在桥头,等大人们过来,她才微微低头见礼,今日太阳很好,她依旧兜着披风,看着有些畏寒,孟廷元有些汗颜,见了她只管行礼,赵幼澄无所谓,但身边的赵诚吓了一跳,忙说:“大人不必如此。” 后面的人不识得她的脸,也跟着行礼。 一行人短暂的遇见后,她抬头看了眼裴岘,只觉得他心思冷淡,前几日还喝茶呢,今日就又装作不认识了,那手串也不还给他了。 裴岘却是皱眉,她好好在太微宫不待着,去宫中做什么? 他知道忠义候北上,快的话日夜不歇这几日就能进京,她住到宫里去,到底为什么? 他脑子里一心二用,但也只是看了赵幼澄一眼,便随着人群穿过桥出宫去了。 赵幼澄回头远远看了眼,心里暗恨,裴岘,你惹我不开心,就别怪我耍脾气。 等我出宫后,有你好看的。 延嘉殿的人都在等着了,静义公主早几日前就回宫了。 等她领着阿弟进了殿内,皇祖母已经等着她了,见姐弟俩一起进来,一是情绪难耐,眼泪夺眶而出。 身边的嬷嬷劝她:“娘娘该高兴,小殿下长大了。” 周太后看着两个孙儿,又哭又笑招手:“到皇祖母身边来。” 赵幼澄的戒心已经没有第一次进宫那么强了,第一次入宫的时候,她脸上的恨意都一清二楚。 快半年了,她的情绪也平静了,和皇祖母的关系也缓和了。时间才是最可怕的东西,会让人遗忘,也会忘却真切的绝望。 可赵幼澄知道,她不会忘记。 第45章 到手的媳妇 ◎飞了◎ 赵诚对皇祖母没有芥蒂, 只是宫中的男孩子都是养在前朝,不住在后宫中。所以两人见的时候不多。再加上皇祖母从前力主皇孙登基,怎能不让陛下防备, 所以赵诚一直都在陛下眼前养着。 赵幼澄养了一个多月, 外伤已经好了,只是看着瘦。 “儿臣见过皇祖母。” 两人行礼后坐在周太后身边。 周太后今天高兴,笑着和殿内的宫婢们说:“今日开筵早些, 阿鲤怕是要饿了。” 说完和她说:“这几日后面的延禧殿才收拾出来,你去看看还有哪里不满意的地方, 我让她们去换。若是缺了什么和和我。” 一旁的傅嘉宜立刻说:“里面的摆设丝帐,我都按照表姐的喜好准备的, 表姐看看还有什么不喜欢的地方, 我让人去换。” 她依然一派主人的架势。 赵幼澄并不在意她的小心思, 只说:“那我去看看。阿诚要不要去看?” 太平歌 第45节 赵诚很诚实, 起身说:“那我随阿姐一起去看看。” 章嬷嬷跟在身边,悄声说:“殿下上次在这里睡过觉, 倒是清净。” 延禧殿就在延嘉殿后面,两殿相距不过几丈,因为延禧殿小小的缀在延嘉殿后面, 这里从前是延嘉殿的客房。 傅嘉宜心里嫉妒, 她至今住在延嘉殿的东偏殿中,母亲住在有些远的仁寿殿。她想住延禧殿很久了,没想到还是留给赵幼澄。 赵幼澄进了殿,里面看起来比上次来陈设多了,其实也就是摆了些装饰, 重新挂了帐子, 铺了地毯。 她对这里没有归属感, 并不挑剔这些。 赵诚四处转了转,低声说:“没有家里暖和。” 赵幼澄莞尔一笑:“没事,上元节我们就能回家。” ‘家’是个温暖的词,赵诚住的西院连着永嘉寺,他有了自己的住处,自己的院子可以自己说了算,有了随时来家里玩的朋友,他有了正常的生活。 傅嘉宜则是陪在周太后身边,低声安慰:“延禧殿的摆件都换了,我特意询问了母亲,表姐素爱花木,就私自挪了好些花木在延禧殿,不知道表姐能不能喜欢。” 周太后看不出来赞赏还是反对,依旧温和说:“辛苦你了,我年纪大了总有些找照顾不到的地方,多亏你细心。” “外祖母才不老。我这就去催午膳,等会儿表姐安顿好了,就能用了。” 说完起身匆匆出去了。 赵幼澄早晨起的太早,确实迷瞪了。她虽然熬夜久,但冬日早上从来都不会早起,根本起不来,还有点贪睡。章嬷嬷管了几次,后来又遇上事,章嬷嬷也就舍不得管着她了。 她在家都是睡到自然醒才起来,早上起的太早这会儿已经迷瞪了。 宫中的规矩只有她去迁就皇祖母,没有长辈迁就小辈的道理。 所以她准备用完午膳就回来睡觉。 她领着赵诚去前面的延嘉殿用膳,傅嘉宜憋着一股气,等着和她一较高下。哪知道她用完午膳就和周太后不好意思说:“皇祖母,我早上起的太早,这会儿已经困了,我能不能去小睡会儿?” 周太后哪有不应声的,年底时不时有宗亲来她这里请安,后宫的嫔妃们也会来请安,她这里最不缺客人。 赵幼澄不耐烦这些场面,就回延禧殿去睡午觉了。 午后宜嫔和几位嫔妃一同来给太后请安,傅嘉宜依旧在一边陪着。她今日的耐心出奇的好,得到几位嫔妃不住的夸赞。 宜嫔的女儿怀宁定了亲,是施大人保媒,宜嫔就在延嘉殿来往的勤了,见只有傅嘉宜,才问:“婉淳今日进宫来了,怎么不见她?” 周太后笑呵呵说:“她早上才回来,这会儿正在整理东西。我也不让人吵她,也不知道她能不能住的习惯。” 宜嫔笑说:“自然是可以了,母后事事哄着,恨不得捧手心里,哪还能不休馆,再说她明明还是孩子气。” 周太后笑呵呵的,也不反驳。 傅嘉宜听得心里酸涩,赵幼澄几乎连一句话都不用说,就有人为她说好话。 而母亲这几日因为她的固执,都不肯来陪着她。 等赵幼澄睡醒来,安成就来了。 安成冲进来还在叫:“阿姐进宫来,都不叫我一声!” 赵幼澄还在练字,笑着问:“是哪一个飞将军来了?” 安成笑说:“是我啊,我这几日忙死了,母后整日唠叨我。” 她见赵幼澄练字,凑近看了眼,惊讶:“ 阿姐都把这些带进宫了?” 赵幼澄问:“你不同她们几个玩了?” “我不爱做这些,怀宁备嫁,她们汝宁几个人去帮忙了。” 殿内有阳光晒进来,冬青去跟着宫婢领东西去了,她也学精了,少了高傲,现在出门后嘴特别甜,见了人就叫姐姐,遇上讲八卦的,就掏出零食凑近边分享边听着,都是十几岁的小女婢,最是喜欢她这种懂事的听众。 她出去不到一个时辰,回来后就神神秘秘说:“太后娘娘那里来了好些夫人,听说忠义候的祖母,忠勇侯的夫人妯娌俩,还有几位嫔妃娘娘们。” 赵幼澄好笑问:“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冬青还没说话,只见傅嘉宜领着人就进来了,安成不喜欢她,就垂首看赵幼澄写的游记,并不抬头,只当没看见她。 傅嘉宜看得心里暗恨,恨安成瞧不起她,恨赵幼澄不肯为她出头。 但依旧低着头行礼:“见过两位殿下。” “嘉宜不必多礼,你怎么过来了?听说祖母那里来了几位夫人。” 傅嘉宜心里有气,听着她的话自然就觉得不顺耳,以为赵幼澄讽刺她是奉茶婢。 她也不是自愿要来的,而是前面殿内都是夫人们在商讨婚事,她留着不合适,太后才打发她退出来了。 只是她听了几句,不敢再听,就来找赵幼澄,试图从她这里问问。和忠义候有关的事情,她听得心里直跳。 这里的布置都是她安排的,都按照她的喜好来安排的。可惜是给赵幼澄住的。 “我听了一桩小事,关于忠义候的。” 她住在延嘉殿这么久,知道太后娘娘最看重赵幼澄,赵幼澄的婚事一定是既显赫有富贵,而忠义候一直是太后娘娘属意的人选。 都是知根知底的人。 她心里这样猜测,但是又不甘心,那样风光霁月的一个人,她舍不得放弃。 赵幼澄听得好笑,连安成都抬头看着她两。 “什么事?值得你巴巴的来说。” 她心想,傅嘉宜太心急了,她心悦周聿昭的心思简直一目了然。 傅嘉宜丝毫不怕她看出来自己喜欢忠义候,看了眼安成公主,才说:“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也不一定就是真的,但无风不起浪,也说不准。忠义候府的老夫人称,京中几家夫人背后传忠义候府择亲失了礼数,更有大逆不道之处。忠义候府的老夫人没处叫屈。无处说理就告到太后娘娘这里来了。” 赵幼澄没太明白,“皇祖母也不能说什么,府中婚配之事,又不犯律法。若是她们当真相看了多家闺秀,那就是她们失礼在先。被人拿住把柄,皇祖母也不能偏袒。” 傅嘉宜见她认真问了,继续说:“事情就出在这里,忠义候府的老夫人一口咬定她从来没有相看过哪家的闺秀,但偏偏有人弹劾忠义候立身不正。听说御史台的人一口咬定忠义候府的夫人……” 赵幼澄没等她说完,打断问:“御史台有人弹劾周聿昭?还是因为亲事?” 坦白说,傅嘉宜也不知道,她只是听八卦听来的,指望赵幼澄为周聿昭在太后娘娘面前说说好话。 只是为了表示,周聿昭无辜的。 结果被赵幼澄当场问住了。 安成头也不抬,却搭话:“御史台的刘重儒,就那个经义出众的老学究的刘大人呗,阿姐不知道,他讲经义京中很有些名声。我昨日还听父皇说起这个人。” 赵幼澄一听这个人,就知道是谁了。但她想了片刻,问:“陛下有说他什么吗?” 安成看了眼傅嘉宜,讨巧说:“说他想改换门楣了。” 她脸色都冷了,问:“他们家女儿不是定亲了吗?” 安成好奇问:“阿姐听谁说的?” 她自然是亲自确认过的,连裴岘定亲的贺礼都送了几马车,到最后亲事没成? 女方还攀上了忠义候府? 眼睛瞎吗?忠义候府有什么好的? 傅嘉宜见她突然就动了怒,心里酸酸的根本没往刘大人身上想,她一心只顾着周聿昭,生怕周聿昭被人诬陷。 依旧细声劝说:“忠义候也是遭了无妄之灾,就像表姐说的,那位大人的家女儿谁知道和谁家定了亲……” 赵幼澄突然呢就不肯好好说话了,恨声恨气道:“怎么可能,忠义候府要是没人去说项,没放出风声选儿媳,大肆召选,御史台的人怎么会弹劾他有大逆不道之嫌。就算不是周家老夫人亲自选的,周家姻亲那么多保不齐是谁办事的。立身不正,活该!” 傅嘉宜被她骂得脸色通红。仿佛她在骂自己。 赵幼澄这会儿火气冲天,刘家小娘子,很好,我记住你了。 你们捧高踩低,我不拦着,但是你们拿我师叔做垫脚石,未免太猖狂了些。 傅嘉宜被她的脸色惹得再没说话,几句之后立刻说:“前殿离不开人,表姐安坐,我先回去了。” 等人走后,安成立刻挤眉弄眼:“你看吧,她铁定恨上你了。” 赵幼澄瞪她一眼:“你又有笑话可看了?” 安成一点都不在意:“你都说了是笑话,我为何不能看。” 气的赵幼澄拿她没办法。 不过她生气也是真的,因为她一听说裴岘的亲事,就很大方送了一车云锦和绫罗。她送礼那么多次,裴岘也没否认,那就是裴家确实有在议亲。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能到最后定亲,显然女方反悔了。 安成问:“阿姐这么生气为什么?难不成真如传闻,阿姐心悦忠义候?” 她阴测测问:“你觉得呢?” 安成见她简直气疯了,大笑说:“阿姐难道不知道吗?都说你和忠义候天作之合……” 赵幼澄被气的立刻想出宫。 安成见她生气才说:“我现在相信,阿姐并不心悦忠义候,但傅嘉宜心悦忠义候却是事实。可惜皇祖母不会同意的。” 赵幼澄见她四平八稳的样子,问:“那你呢?你又心悦谁?” 安成生气:“阿姐真没道理,我是开导你,你拿我寻开心?” 赵幼澄想着去打听打听,又想起在宫中不方便。心里想着刘家为何和裴家好好地议亲,却又反悔了,总不能是忠义候府横刀夺爱吧,那裴岘比周聿昭那是天差地别。 第46章 上门去问 ◎他媳妇是不是真没了◎ 傅嘉宜似是而非的一通八卦, 将她搅和的心神不宁,二话不说就安排冬葵出宫去打听了。 第二天腊月二十九,宫中到处洒扫, 整理祭品, 为第二天除夕作准备。 她从进宫后九躲在延禧殿闭门不出,冬葵回来后说:“殿下,刘家确实没有和裴家议亲, 我差人去打听了,刘家周边的人家都不知道这回事。” 赵幼澄知道时间太短, 冬葵也打听不到什么,她只要知道刘家小娘子没有议亲。就可以确定裴岘被人放了鸽子。 腊月二十九日, 赵幼澄和周太后告假回永嘉寺上香。 周太后见她在宫中住的安逸, 没有任何不适, 按理说她的性格她也很喜欢, 心胸很宽,少有多愁善感的时候。 周太后浮沉大半生, 在宫中形形色色的女子她都见识过。有聪明的,有骄纵的,有多愁善感的, 也有沉默不语的…… 太平歌 第46节 阿鲤的性格她很喜欢, 很显然阿鲤进京不愿意住在宫中,那些所谓的心思她是知道的,手段稚嫩,但是管用。她从不卖弄聪明,对江南的事闭口不提, 尤其是明松先生和两位师兄。 对京中的贵女并无艳羡, 也无看轻。即使是对傅嘉宜她都是温言细语, 但她知道,阿鲤没把傅嘉宜看进眼里。 一个傅嘉宜不值得费心思。她心里是暗赞的,这才是她周文藻的孙女。才是天家女儿的气韵,胸中自由丘壑。 而且好不容易她才愿意亲近她了,她自然也不拦着。只是嘱咐:“上完香就回来,晚膳准备了江南菜,都是你爱吃的。” 赵幼澄乖巧:“好的,我上完香去街上逛逛,有家江南的点心铺子,我买一点给皇祖母尝尝。” 周太后心里开心,嘴上却说:“可不能外面乱逛,年底外面乱糟糟的。” “我身边跟着那么多人,我再也不会一个人走动了。皇祖母放心,点心铺子就在阊阖门外,阊阖门外有羽林卫巡逻,那些贼子们没胆子来。” 周太后见她句句犟嘴,失笑:“好了,早些去吧。” 说完又问:“嘉宜要不要去?” 傅嘉宜手一僵,随后笑笑:“我就不去了。” 赵幼澄本来也没有想带她。 她连章嬷嬷都没带,只带了冬葵和几个护卫。 回了太微宫的额永嘉寺上香后,空悟大师终于出关,她难得有兴致求了一签。 ‘愿君勿问心中事,此意偏宜说向公一片明心清皎月,恰如晧月正当中。’ 她看着签文,空悟大师只说:“殿下安心,心宽自有万象通达。” 她怔怔看着签文,不知道准不准,若是真能万象通达,她何须这样担惊受怕。 等出了永嘉寺,她又放下这回事,大胆让冬葵去裴家送帖子登门拜访,并带着丰厚的年礼。 裴岘人还在衙门,准确算起来他也归吏部管,但因为提领京卫营,所以在兵部当值。 徐氏收到帖子十分奇怪,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通知裴岘。只是匆匆进后院和老夫人商量去了。 裴芝玉比赵幼澄小一岁半,听到母亲说长公主要来,还好奇问:“长公主怎么会来我们家?” 老夫人是知道儿子和这位公主的渊源的。 “不要怕,到时候人领到这里来就是了。” 午后赵幼澄带着冬葵堂而皇之进了裴府。 她本就为了打听刘家小娘子的事。 徐氏乍一见赵幼澄,有些惊艳,再过几天就是十六岁的小娘子,只是看着有些瘦弱,但生的十分的白,而且高挑。所以十分出众,她看人都静静的。 果然天家公主,自有一身富贵荣华的气韵。 赵幼澄这会儿十分嘴甜:“见过裴夫人。” 府中这会儿都安静了,怕冲撞了贵人,连跟在裴夫人身后的裴芝玉偷偷看她,见她皮肤很白,站在人群中很显眼,有些羡慕。 赵幼澄看到偷看她的小娘子,笑着说:“这可是芝玉?” 裴芝玉脸一红,低头不敢再偷看她。 徐氏笑着说:“这是小女芝玉。” 赵幼澄笑说:“我应该比你大,倒是可以论平辈,因为你二叔是我的师叔。” 裴芝玉被她逗得笑起来。她是个乖孩子,没见过赵幼澄这种不讲道理的人。 赵幼澄说着,将手上的一串珊瑚摘下来送给她,“我也没带什么,就图个吉利,你别嫌弃才好。” 裴芝玉不敢接,回头看母亲。 徐氏也不好拒绝,她虽说是平辈,但说话做事一派长辈的样子。 裴芝玉戴了手串细细看着,像是很喜欢。 徐氏见她以小辈论,忙说:“蕴玉当年是有幸得先生指点书法,也不曾拜在先生门下,怎么能承殿下一声师叔。” 赵幼澄边走边说:“在姑苏的时候,我先生都已经让我奉茶给师伯和师叔行过礼了。” 徐氏听得惊讶,显然蕴玉从来没有提过。 赵幼澄猜裴蕴玉肯定没提过,他巴不得没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她要治一治那位刘大人,就要有个理由。 等穿过正堂,往北的院子里走,宅子里并不华丽但很古朴,进了院子她仰头看了眼笑着说:“这颗青槐大概有百年了。” 徐氏:“差不多吧,这里是裴家祖宅,从开始它就在了。” 赵幼澄也不执着,只管说:“早该登门拜访,给老夫人问安。” 徐氏不敢托大,满口说:“母亲已经不大出门了,殿下只管来就是了。” 等进了院子,北上房门口的女婢们已经等着了,徐氏让她先进门,然后招呼了一声:“母亲,殿下来了。” 裴夫人年纪确实大了,看起来比康亲王家的来王妃都年纪大,见了她立刻笑起来,满口称赞:“真真是玉一样的人物。” 赵幼澄垂首恭敬道:“赵阿鲤见过老夫人,问老夫人安。” 徐氏没想到,她当真随蕴玉那边,行了小辈礼。 立刻提醒老夫人:“殿下称蕴玉一声小师叔,这么一来,倒是让我占了便宜。” 老夫人笑着说:“殿下称他一声师叔,是抬举他,蕴玉做长辈若是没有长辈的样子。你只管来和我讲。” 赵幼澄原本想多聊一聊,才不动声色问一问,结果老夫人将话直接递出来了。 她立刻就说:“师叔自当是长辈,年后四月大师兄就要成婚,又逢皇祖母大寿,到时候怕是会在京中成亲,师叔自然是长者。” 这话不说还好,此刻说出来给裴老夫人会心一击,蕴玉的师侄都要成亲了,他的亲事却没着落。好不容易看上一家,结果人家看不上裴家门楣。 老夫人立刻不说话了。 徐氏吓了一跳,没想到好好地怎么聊到这里来了。 赵幼澄见老夫人年事高,不是那么清明了,可见裴岘的婚事让她伤心了。 所以才问:“年前听表哥说师叔定了亲,我特意让他们南下搜罗些好玩的,搜罗奇珍的人还在江南没有回来……” “殿下怕是听错了……蕴玉并为定亲……” 赵幼澄装出惊讶的样子,“怎么会,师叔并为拒绝。” 徐氏给她使眼色,大概是让她别在老夫人眼前说了。 赵幼澄也会意,笑着说:“到时候让芝玉到我那里挑选。” 徐氏勉为其难的笑了笑。 赵幼澄也不为难她们,和裴芝玉说:“我今日溜出宫,晚间还要回宫,不若芝玉领我逛一逛如何?” 裴芝玉眨眨眼看她,明显她说的不是真话。她的带着府兵,带着女婢,怎么可能是溜出来的。 但裴芝玉是乖孩子,并不反驳她,在母亲的首肯下,领着她出门,她知道刚才祖母不高兴了,所以也愿意在府中转一转。 徐氏求之不得,“芝玉领着殿下转一转。” 赵幼澄告别老夫人出来,跟着裴芝玉出了院子但并没走。芝玉也不不敢催,片刻后徐氏就跟着出来了。 赵幼澄就在门口等着徐氏,见她后面出来,直接问:“师叔的婚事,有了变数是吗?” 徐氏这会儿已经猜到了,她就是来打听裴岘的婚事的。只是有些心惊不敢多问。 赵幼澄也不避讳了:“我前几日在宫中听闻,忠义候府的老夫人来延嘉殿状告官眷攀扯,说是从来没有接触过御史台刘家的女儿,却被刘大人参奏……” 徐氏听得眉都皱了,显然是动气了,想要发作几句,但又碍于教养,一脸怒容始终不肯说话。 赵幼澄开始她的表演:“我师叔青年才俊,端方君子,怎能受如此之辱。刘重儒学的是孔孟之道,向来以君子自居,可这种首鼠两端,才最为人不齿。” 徐氏这才确定她是为了裴岘报仇来的,虽然看起来不太道德,但她心里高兴啊。 刘家这样模棱两可出尔反尔的做派,让她很生气。 赵幼澄见徐氏不欲多说,便问:“可下过小定?” 徐氏见不说不行了,领着她进了自己的院子,将此事前前后后细细分说。 赵幼澄问:“所以刘夫人从开始其实是中意裴大人的,只是刘大人不喜裴大人领行伍差事?” 徐氏叹气:“倒也不是,蕴玉中秋节前登门拜访没,不曾见到刘大人,之后等他再回来,刘家那边就没了音信。” 赵幼澄:“谢夫人告知。若是再听忠义候府攀扯,或是刘家发难。我也有话说了。裴大人做事老成持重,最是稳妥,刘家之事未必就是坏事。倘若这桩亲事成了,将来若是再起波折,刘家岂不是又要怂恿的后宅不宁,那才是糟糕。” 徐氏被她说的逗笑了,叹气:“蕴玉……” 她想说几句,但赵幼澄实在是年纪小,她不能乱说。 她娘家是江宁的,说起江南也是历历在目。 所以一中午陪着闲聊,等赵幼澄该问的都问得差不多了,这才起身说:“今日时候不早了,叨扰夫人这么久,等年后再来府上拜会。” 徐氏并不敢承情,一直等将人送出大门去,才掉头回来,裴芝玉好奇问:“殿下来,就是为二叔的婚事吗?” “不可胡说。” 徐氏路过外东苑看了眼,见裴岘刚回来了。 她才进去,夏进正匆匆出来。 而赵幼澄正在街上闲逛,路过糕点铺子,各色都买了些,最后才领着人回宫去了。 徐氏原本想问蕴玉,犹豫了片刻,又没有进去。 但裴岘看到她了,召了夏进进来问:“夫人来过?” 夏进答:“在院门外站了片刻,又回去了。” 裴岘手中的动作一顿,问:“今日可是婉淳长公主来了?” 夏进正要和他说这事:“是。” 裴岘也不问,只说:“我这里书房只要不进人就可。若是有谁进了外东苑就要奉茶。” 夏进还进不了书房,只能在院子里当差,:“我记下了。” 裴岘又问:“长公主来了多久?” 夏进:“午时稍过后就来了,大概两个时辰。” 裴现再没说话。 太平歌 第47节 第47章 刘家犹如甩饼 ◎看谁能接住◎ 徐氏进了老夫人院子, 老夫人就说:“长公主走了吗?” 徐氏:“是。” 老夫人笑着说:“小小年纪,有她母妃当年的风采。” 徐氏也说:“殿下品貌端庄,贵为公主, 自然是风采非凡。” 这话有点扯, 赵幼澄就是来打听八卦的,可没有一点端庄。 老夫人夸了句后,叹气说:“辈分不对, 若不然……” 徐氏以为老夫人开玩笑:“那是天家公主,性子倒是挺好的, 到底年纪小。” 徐氏回去还和裴荀说起,裴荀自从升任户部尚书, 整日忙碌, 家中事更是全都托给徐氏操劳。 “婉淳公主年纪倒是不错, 只是和蕴玉差了辈分, 以后不可提起。” 徐氏试探了一句,见他不同意, 也就不再说了。 赵幼澄回宫后正遇上忠义候朱氏和忠勇侯夫人柳氏在,年底这几日两人来的十分勤。 这是她父王的亲舅母,但是她到底隔了一层, 她若是论起来, 就没那么亲近了。 “婉淳见过两位夫人。” 冬葵将东西交给延嘉殿的管事姑姑,赵幼澄只和周太后说:“我进去换身衣服。” 周太后也知道,她回去祭祀父母,并不拘束她,她看都没看两位夫人就穿过偏殿往后面去了。 忠义候府的朱氏看着她恣意任为, 眼色深了深。 周太后叹笑:“还是小孩子心性, 今日去永嘉寺上香去了。” 忠勇侯夫人柳氏却说:“小殿下遭此大难, 还是要注意些安全。这才进京多久,连番几次了。还是住在宫中稳妥些。” 周太后心里是认同这话的,但赵幼澄并不表态,她也不好将人强留在宫中,皇帝那里免不了又要有些说辞。 八年都等了,不着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柳氏见她没应声,也不再说了。 周太后另说:“阿鲤北上,京中也没有什么伙伴,年后让各家家眷领着小娘子们到宫中来玩。” 忠义候府的朱氏听得心里嘀咕,宫中何时成了可以恣意玩耍的地方了? 柳氏也笑说:“也是可以的,来年三月就是娘娘生辰。等年一过,礼部就要操办了,老爷这几日也说江都的族人们也快入京了,到时候正是春三月踏青的时候,能成几桩好姻缘,也是美谈。” 她非要把话递到这里。 周太后看了眼大弟妹朱氏,见她垂首没说话,小弟妹柳氏反而面无异色。她心里知道,朱氏不满意她为周聿昭指定婚事。 阿鲤的亲事,是她的心病,她从前笃定将阿鲤嫁到周家是稳妥的,但看朱氏的样子,就显得意兴阑珊。 刘家的事,朱氏在这里和她叫屈,但她清楚必定是她自己私下仗着忠义候府的门第,相看人家的女儿了,而且也不止刘家,她应该许诺了几家姑娘,只是没挑出特别满意的,这才闹出了事。 人蠢就该安分,大弟在世时,朱氏还不敢这样,可惜大弟和大侄子去了,只留下这一个嫡子。她府中那几个庶子也不是好相与的,几个庶子媳妇被她压得死死的。 又遇上这次的事,她自己做下的蠢事,那几个庶子媳妇不坏事都难。 周太后想起这件事,看她简直生厌。可又不能不管她,周聿昭这个孩子聪明,不能让这些事情影响到他。 周太后便说:“我知道你为阿昭的亲事着急,可没有你这样办事的,人家是女娘子,不好打上门给你没脸,不过是因为忠义候府的门楣高,不是你聪明。而是人家爱惜自己女儿。你回去后好生上门去赔礼道歉,务必将人安抚好。再闹出来这样的事,我就让阿昭就和刘重儒做翁婿吧。” 朱氏不服气说:“我何时同他家说定过中意他家姑娘?还不是刘家一个破落户想高攀我们这等世家。” 周太后问:“刘重儒先帝朝的进士,不过是为人迂腐一些,难不成配不上你们朱家的门第吗?你们朱家好大的口气。” 周太后已然有些动气了。 柳氏见娘娘已经动气了,妯娌还在犯糊涂,赶紧出口说:“刘重儒要是一心闹,陛下那里即便不说什么。阿昭就能落着好了?以后谁家还敢和咱们家结亲?御史台那帮人最是嘴毒,定然会问,你们周家这是选妃还是挑媳妇?你担得起这等恶名吗?你敢担这等大逆不道的罪吗?” 说破天了,忠义候府和忠勇侯府同进同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朱氏再混账,她都要管。 周太后因为柳氏的话,这才缓和了。她偏爱柳氏不是没道理,因为柳氏聪明。 朱氏嘟囔:“我没有说不赔罪,这次回去我就着人上门赔礼道歉。” 她话是这么说,但是心里依旧不服气,只当是周太后压着她,妯娌惯会讨好,让她在太后娘娘面前做小人罢了。 周太后知道她胆子大,但是没深想朱氏在忠义候府也做了老夫人,在忠义候府中她也是说一不二的老封君。 等两个弟媳走后,赵幼澄才过来说话,周太后笑说:“永嘉寺的空悟大师还在闭关吗?” 赵幼澄:“等年后才能出关,空悟大师向来不问尘世,朝中有人弹劾我,说是将永嘉寺据为家庙,陛下说了,永嘉寺是我父王在世时兴修的,我的公主府将永嘉寺扩进去,最合适不过。” 周太后的笑意淡淡的,只说:“皇帝心情纯善,是社稷有福。” 赵幼澄不在意她的言不由衷。这对嫡母庶子之间隔着银河,她不想过问。 她故意问;“两位夫人可是觉得我没规矩?” “怎么会这么问?” 赵幼澄笑嘻嘻说:“我年幼,失恩于父母,众人见我难免会觉得我命数不好,见了我也多说的是规劝之言,倒是少有真心关心的。” 周太后看她一眼,认真说:“她们两个家世都不高,向来说话没有分寸,若是哪里惹恼了你,你和我说,别往心里去。” 赵幼澄听得好笑。 皇祖母就是这样,总能将别人难以启齿的话说的坦坦荡荡,阳谋之下,让人无话可说。 她总能把三分的疼爱,说成十分满。 前世她最后一次见她,和她几乎撕破脸,她那时候问:“皇祖母,你剖开自己的心看看,你当真疼爱过我吗?你当真疼爱我的父王吗?百年之后,你到地下怎么和我父王解释?我被毁了的一生,都是拜你所赐!” 她那时候依旧是端庄而庄严,甚至看着她淡淡说:“阿鲤,你不该生在皇家,你没资格做我儿子的女儿,你们不配做我的子孙。” 她眼睛里的疯狂,和手中的权柄已经让她不需要亲情了。或者说,她只需要有价值的亲情,对于她这个没有任何价值的孙女,只是弃之敝履。 她那时候就知道,她自己年少无知,痴心妄想的讨好皇祖母,极力靠近她,而皇祖母的心是冷的,她对儿孙的宠爱也好,关心也罢,只是觉得有必要这么做。 “忠义候府的老夫人可是为了忠义候的亲事?我今日出宫,在街上听了一耳朵,有御史台的人弹劾忠义候府?” 周太后没想到她在街上也听到这回事,有些来气便抱怨:“她自己做的孽,怪不得旁人。” 赵幼澄就为了这句话。 知道刘家曾接触过忠义候府,那就好说了。 裴岘之辱,她倒是可以讨回来。 第二日就是除夕,除夕夜其实没有想的那么热闹,宫中更多是庄严,祭祀、祈福,每一个环节都按部就班,没有惊喜,也没有期待。 唯一不同的是,安成赖在她殿中非要和她一起睡,不肯回去。 而傅嘉宜跟在皇祖母身边,亦步亦趋,举手投足无不是贵女典范。 安成酸溜溜说:“你说她为什么呀?像个木偶一般。” 赵幼澄指挥着冬葵扎灯笼,边画兔子便说:“她心里大概是害怕吧。” 安成一点都不顾形象蹲在一边,茫然问:“她害怕什么?“ 赵幼澄:“怕失去,怕落空,尤其心里特别向往的东西离她而去。” 安成不喜欢思考这些问题,就像她撞见傅嘉宜背后刺她,她就再也不和傅嘉宜玩了,就这么简单。 没想到除夕夜开始下雪,虽然只是薄薄一层,但是刺骨的冷。 今日大年初一,因为昨夜下雪了,她就称病告假躲在殿内不出门,外面实在太冷了。 给安成的兔子灯画好,她又觉得太过端庄,最后重新画了张胖嘟嘟的兔子,然后从御赐的羽扇上拆了羽毛,给粘了两片毛茸茸的兔子耳朵,安成对这两片耳朵简直爱不释手,提着兔子灯在殿内来回走。 殿内的宫婢们都笑着看她,可见这只兔子灯大家都喜欢。 午膳后冬青进来说:“今日女眷入宫给娘娘百年,延嘉殿来了一群小娘子,太后娘娘让杨寿山领着人过来陪殿下玩了。” 赵幼澄诧异:“都是谁家的?” 冬青也说不上来,但忠勇侯的小女儿周璎为首的几个小娘子跟着宫婢们进来,见了赵幼澄和安成,周璎也只是清浅行了礼。 傅嘉宜跟在周璎身边,看得出来两人关系很好,可以说是闺中密友。 赵幼澄对这些人态度就淡了很多,瞧了眼,没看到康亲王府的人,她对那位老王妃印象很好。 只是片刻后,她和刚才陪安成做花灯的态度就完全不同了。 刚才安成不论怎么闹,她都有耐心,被安成催着花灯也不生气。 可此时她只是淡淡说了声:“起身吧。” 连一句’不必多礼‘都吝啬讲。 周璎入宫惯了,胆子也大,好奇问:“殿下在做花灯?” 安成的灯就提在手中:“阿姐说江南的花灯漂亮,所以给我做了一个。” 傅嘉宜却戳穿:“阿姐骗你的,江南可没有这种花灯。” 安成很认真看她一眼,确定她说的是真的,也确定,她是真的缺心眼。 只是她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傅嘉宜会把缺心眼当成是挺有成就的本事。 傅嘉宜被她盯着有些心虚,但也不说话,等着赵幼澄给她解围。 赵幼澄笑了下将这回事揭过去,甚至当成没听见,招呼十几个小娘子:“坐吧,下雪天天寒地冻,入宫一趟也辛苦。” 周璎回头看了眼,笑起来:“今日几位面生的小娘子我不曾见过,祖母让我领着她们给殿下见礼。” 她这么殷勤,赵幼澄却不接话,只当作没听见。 傅嘉宜见赵幼澄又变得和姑苏时一样,那副高高在上不染俗尘的样子,真是让她生厌。 她故意转头介绍离她最近的一位小娘子说:“这是刘家姐姐,书香门第学问最是好。表姐最爱读书,应该会喜欢她。” 赵幼澄听得诧异,但脸上却很无所谓看了那位刘小娘子一眼,生的确实漂亮,怪不得裴家老夫人和徐氏都看上了。 太平歌 第48节 又觉得好笑,傅嘉宜在宫中信息闭塞,怕是不知道这位刘小娘子和周聿昭的渊源,否则她肯定不会这样夸赞这位小娘子。 “就是那位刘御史家的小娘子吗?” 周璎听得吓了一跳,没想到她这么不给面子。其他人不知道,周璎可是知道其中的原委的。 刘小娘子脸色刷就白了,一脸惊恐看着赵幼澄。 赵幼澄轻笑了一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为美谈。不知道以后会便宜哪个书生。” 她一个十六岁的小娘子说起这种玩笑居然面不改色,却让在座的小娘子们红了脸。看得安成直乐。 “殿下!”,周璎急着打断她。 安成好奇问:“这是怎么了?阿姐又没说什么,你急什么?” 周璎也觉察到自己失态了,面色讪讪,不敢再说话。 赵幼澄看了眼刘小娘子,不知道刘家怎么想的,闹成现在这样,以为自己占尽了理,一心要讹上忠义候府了。 要不然也不会大年初一,就眼巴巴跟着忠勇侯府的人进宫给太后请礼。朱氏不可能答应这门亲事,那估计就是柳氏的安抚之策了。 赵幼澄猜傅嘉宜肯定不知道这回事。 皇祖母对娘家的事情从来不会让人听了去。昨日和她说也不过是因为她在外面听说了。 这件事越来越有趣了。 第48章 首鼠两端 ◎胆子不大◎ 宫中其实没那么多玩的东西, 彼此身份分明,又不能随意玩笑。 安成不喜欢周家的女儿,她连自己舅舅家的表姐妹都没那么亲近, 苏家也是书墨传家, 家中女儿学问都很好,文静贤淑,安成和她们玩不到一起, 更何况这些官眷家的小娘子们。 傅嘉宜见赵幼澄端着长公主的架子,不太理会人, 就和刘小娘子说:“表姐最是博学,她的书房像一个小藏书阁, 你若是喜欢自可去拜访她。表姐定然不会拒绝。” 她屡屡不死心, 从她刚回宫到今日, 小心思不断。 赵幼澄见她真的失了姑苏时的娇蛮和单纯, 有些失望。她那时候骄蛮一些,但本心不坏, 可现在她眼里有了欲望,有了渴求。 她问刘小娘子:“你都读过什么书?” 刘小娘子胆子并不大,抬头看她眼神闪烁:“回殿下的话, 只读了些闲杂书, 不敢称爱书,更不敢和殿下比。” 这么说来,就是精通四书五经,看不上和她讲学问了。 赵幼澄很久没遇见这么硬气骨子里傲慢的人了。 她喜欢安成,因为安成简单。她自己就是一个心思阴狠的人, 自认为自己不是好人, 所以她只喜欢直接明了, 又坦荡的人,虽然有点不讲道理。 可谁让她是长公主呢。 “刘娘子以为何为君子?” 刘娘子疑惑看她,迟疑答:“无入而不自得,是为君子。” “何为小人?”,她问完后也不等刘娘子答,继续说:“首鼠两端,是否为小人?” 刘娘子立刻脸色煞白。 周璎以为她意指周聿昭,想要为刘娘子解围。 赵幼澄却不给她们机会,不再看刘娘子,只说:“风雪路上难行,可只要走过就能留下痕迹,读书多少无所谓,学问多少也无所谓,但要是一心想拿学问比高低,注定落了下乘,为人不齿。我的学问实在浅显,刘娘子不必惊慌,才女就该有才女的骄傲,这是对学问的尊重。” 刘娘子哆嗦着手,不敢答话。 在座没人知道,裴家曾属意过她。 赵幼澄只是告诉她,卖弄才学在她这里行不通,她这位有尊卑上下。 其实惩罚她的法子很多,甚至可以现在就出口恶气。 可那样就会要了她的命,她不想做这种恶事,刘重儒素来爱惜读书人的名声,那就让他裹着这名声,一辈子招摇去吧。 刘小娘子心里有鬼,那就规规矩矩过一辈子吧。 刘家之所以理直气壮,不过是笃定没松口和裴家的亲事,就不算是首鼠两端。 那就让忠义候府教教他做人的道理,让朱氏去教他做人的道理。 君子不与小人争锋。 赵幼澄教训完后,刘小娘子脸色煞白,跪在地上战战兢兢说:“触犯殿下,罪该万死。” 小娘子们都有些胆怯,没想到她这样不好说话。 她看了眼傅嘉宜,又看看周璎,问:“我说的话不在理?或者是我欺辱你了吗?刘小娘子起来吧,刘大人铮铮铁骨,你该学学你父亲。拿出气势来才好。” 周璎也见不得刘小娘子这个做派,仿佛有天大的冤枉一般,她借机说:“快起来吧,殿下又不会拿这些和你计较。” 说着将刘小娘子拉起来。 赵幼澄觉得有些败兴,也有些心烦,摆摆手说:“冬青,把备好的礼取来。” 送给小娘子们一人一支镶宝石的步摇,看起来十分华贵。 众小娘子们都谢礼,而周璎似乎很不喜欢她,看都没有看一眼步摇,赵幼澄知道她性子高傲着呢,从前的周璎对她言语都不客气。 安成依旧坐在后面,甚至都没有起身,见她都赏赐过了,就说:“我到阿姐这里做客,没有准备礼物。我要是不送礼,就显得小气了,阿姐代劳如何?” 赵幼澄对她出奇的包容,毫无缘由。 笑着说:“冬青,去取绿色的盒子。” 那是一盒子耳坠,每人一副绿宝石的耳坠,颜色很好。 傅嘉宜似乎有话要说,但赵幼澄也不给她机会。 等收了礼,也都知道该告退了,心里明白婉淳长公主并不需要她们陪玩。 傅嘉宜抿着嘴,脸紧绷着,任人都能看出来她很不高兴,因为赵幼澄没有给她留一点面子。 在前殿的时候,是她主动说表姐一个人寂寞的。 可惜到这里,表姐一点都不寂寞,更不需要她找来的朋友们。 总之她很生气。 周璎笃定赵幼澄知道刘娘子家和周聿昭的事情,所以怕谈出什么不得了的话来,只管说:“时候不早了,殿下说的是,雪天路滑,我等先行告退了。” 和聪明人说话,总是会让人身心愉悦。 等人走后,安成就问:“快和我讲讲,那位刘小娘子做什么坏事了,你要这么敲打她?” “怎么会,她是位才女,我只是鼓励她,不要骄傲。” 赵幼澄坚决不认账。 安成狐疑看她:“傅嘉宜都快把你瞪出一个窟窿了,你居然没看见。” 赵幼澄和风细雨地说:“我在姑苏的时候。和她几乎势不两立,到了上京城后,我们才成了表姐妹。” 安成听完哈哈大笑。 傅嘉宜心里暗恨的离开了延禧殿,可等人到了延嘉殿中,就又变成一脸笑意。 夫人们这会儿已经都在西偏殿内,陪客的是静义公主和宫中几位嫔妃。 周太后已经不在偏殿内了。 傅嘉宜问了声,才知道忠义候昨日从江南回来,今天来宫中给太后娘娘拜年来了。 傅嘉宜听得立刻心里雀跃,想要回正殿奉茶,可静义公主盯着她不准她离开身边。 周璎这会儿都没说话,看了眼刘小娘子。 她以为婉淳公主今日为难刘小娘子,定然是喜欢东府的哥哥,他们两府,忠义候为长,也称东府,忠勇侯为弟,所以是西府。 周璎是家中小女,自幼受宠爱,她不喜欢赵幼澄,也更不喜欢傅嘉宜,原本延嘉殿的偏殿是她进宫后小住的,可现在成了傅嘉宜的。 其他小娘子领了赏赐,都和家人分享。 刘小娘子自从被赵幼澄威胁了几句后,就一直惶惶,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她今日是跟着嫂嫂来的,两人一起跟着忠勇侯夫人。这会儿整个人缩在嫂嫂身边连头都不抬,让长嫂直叹烂泥扶不上墙,她这样巴结人家不过是为她求一场好姻缘,结果她自己这副样子。刚才听说忠义候进宫给太后娘娘拜年,她这么舍了脸面是为了谁。她自己当然不肯承认是想借小姑子的亲事,攀上侯府,所以才和丈夫两人极力促成这桩婚事。 只能叹自己人不争气。 正殿这边却很和谐,周聿昭看着瘦了一些,面容更显俊秀。恭敬跪在地上给周太后行礼,他祖母坐在下首,看着孙儿笑着说:“昨晚晚膳的时候才回来,今日陛下不处理公务,所以让他明日进宫述职。” 周太后笑呵呵的,看得出来她最近心情不错。 “为陛下办差务必上心,若是有懈怠,别说陛下,我也要惩罚的。” 周聿昭只管答:“万不敢辜负圣恩。” 他本就擅长分说,巧舌如簧。此时也不谈国事,都在将私情,和周太后说起江都周家的祖宅,和留在江都的族人,话语中十分亲切。 周太后很喜欢这种一团和气的气氛,笑着说:“这样就对了,你是长房长孙,族中若是有子弟困难,也要看护好,这样家族才能繁盛兴旺。” “尊娘娘教诲。” 周太后训话后,才说:“时辰也不早了,今日阖家团圆,你们也不用耗在我这里,都回去团圆吧。” 周聿昭却说:“听闻婉淳长公主留在宫中过年,儿臣搜罗了一些江南的小东西,顺便带回来了。宫中不方便,就不去行礼了。” 周太后这次很满意:“阿鲤必定会感谢你。” 柳氏笑着说:“阿昭最是细心,连给我的礼物都单独备下了。” 朱氏虽然不以为然,她的孙儿对公主行礼,她还是心里有些微词,但不敢讲出来罢了。 周家人和和气气。赵幼澄对这些并不清楚,她还在想怎么让忠义候府和刘家吵起来。 大年初一过的平平淡淡,她只是陪皇祖母用早晚膳,其余时间都缩在延禧殿中,哪都不去。 就是和陛下娘娘见礼,也是在延嘉殿。 正月里最热闹的时候,她过的很安静,过了初十,朝中已经在筹备太后娘娘三月的寿辰事宜,赵幼澄正月十二告别周太后出宫。 周太后大概知道留不住人,拉着她的手,很浅的提了句:“过年你就十六了。” 赵幼澄自然而然说:“对啊,我要告诉父王,我十六岁了。” 太平歌 第49节 一句话就让周太后说不出话来,因为当年父王去世后,她十分刚强,伤心之余其他的心思都在争取如何让小皇孙登基,她图谋垂帘听政,图谋监国,图谋那么多。直到父王入献陵后,陛下册封为太子,她才知道一切无望了。 前世,她就极少提起父王,可赵幼澄知道,她心里对父王去世直到入葬,她都没有看一眼是心有愧意。 不要小看一个曾经野心勃勃的人,即便她变得再乖顺,那也是假的。野心长出来,就不会消失了。 周太后愣神的片刻,赵幼澄已经领着弟弟出了延嘉殿。 她的目光穿过殿内,望着殿外的天空,喃喃问嬷嬷:“她是不是还怨我?” 旁边的嬷嬷怎敢多嘴,只是劝说:“小殿下还是孩子,最是喜欢热闹,过几日又是上元节灯会,她一心出宫也是可以理解的。娘娘要宽心。” 周太后像是听进去了,再没说什么。 第49章 花灯夜 ◎纷乱事◎ 赵幼澄回了太微宫 , 永嘉寺扎的灯山已经快好了,是叶雄找了工匠来帮忙。永嘉寺的三位僧人也在帮忙。 今日叶雄不在,表舅和二表哥早已经开始读书, 两表舅已经入了文学馆, 二表哥会参加今年大考。 工匠甚至站在高高灯架上面挂灯,她远远看了眼,永嘉寺的内官介绍:“正月十五那晚会在永嘉寺正门点灯山, 发放平安符,来者皆可自取……” 永嘉寺现在看着确实有些怪异, 寺庙后面就是几处院子里面都是内官服侍太平王殿下,而前面的永嘉寺里又都是僧人。 赵幼澄不管这些, 她只是吩咐下去, 剩下的交给他们打理, 若是她事事操心, 底下的人做事情如木头一般,她要他们有何用。 赵诚问:“阿姐, 灯山要搬出去吗?” “当然,到时候就放在外面街上,到时候这条街会很热闹。” 赵诚一听可以出去, 问:“那我能和赵楷一起逛灯会吗?” 赵幼澄问:“你想和他们一起去, 还是和我去?” 赵诚这个几个月长高了很多,看着也壮实了很多,有了几分顽皮:“阿姐是女娘子,肯定是看花灯,卧壑赵楷去看杂耍戏, 阿姐定然不喜欢。” 赵幼澄听的笑起来。 “那你就和赵楷一起去看, 但是要有人跟着你们, 你们不能顽皮。” 赵诚听得欣喜一边点头一边说:“赵楷说了,表舅到时候会派人保护我们。” 赵幼澄见他自己知道保护自己,也不再多管。 事实上,这次的灯会比她想的更热闹。 她没有看过灯会,前世一直在宫中,后来嫁到了周家,更不想出门。 周家内部的矛盾比宫中更甚,她简直烦不胜烦,周聿昭惯会哄人,可惜他的祖母可不是慈善人,但府中的几个叔叔婶婶小心思…… 她突然想起,忠义候府的那几个庶子媳妇,这时候在朱氏威严之下,怕是快压得喘不过气了。 冬凌正好养的差不多了,她招冬凌在书房里交代了近一个时辰,其中都是她在介绍忠义候府的几个庶子及媳妇的状况,以方便冬凌行事。 她知道其实朱氏属意的儿媳是安成,因为安成是正宫皇后所出,又深得陛下宠爱,将来周家定然会荣宠不尽,不得不说朱氏很会想。 但做坏事就要有做坏事的自觉,就比如冬凌不过两日就打听得差不多了,。 灯上元节这天他又回来一趟,可能查到的东西太多了,他都有点不知道先讲哪一个。 赵幼澄见他为难,笑说:“冬葵去给你哥哥搬椅子,让他慢慢说。” 她依旧在写东西,边听冬凌说:“忠义候府和刘家的争执还没有断,最先同意这桩婚事的是刘家大儿子和他夫人高氏。忠义候府的老夫人娘家张罗保媒,其中有府中的人的动作,不确定是谁和刘家接触的,反正刘家人确定进了忠义候府做客,之后这件事就传出来了……” 赵幼澄现在确定了,就是那两个庶子媳妇推波助澜的结果。其中周聿昭的三叔周荣的夫人高氏,和刘家媳妇怕是偏亲。 她有些坏心想,怎么才能帮忠义候府保住这桩美满姻缘呢。 刘家既然想高攀,就要付出一些代价。 冬凌犹豫着说:“刘家那边,长媳的娘家和忠义候府中有些偏亲。” 赵幼澄笑眯眯说:“我知道了。这种成人之美的事情,我们当然要成全。那就帮他们一把吧。” 冬凌立刻会意,至于具体怎么成全,全凭他自己想办法,赵幼澄是不过问的。 今夜灯会,上京城一夜鱼龙舞,安成早就按耐不住了,午后就从宫中偷偷出来了,但不同前几次,她这次身边带了羽林卫,一看就是宫中准许的。 赵幼澄也不拆穿,只当不知道。 赵诚的两个小伙伴也来了,赵幼澄嘱咐彭懿:“一定看好他们,可以玩但不能和别人起冲突。” 说完又不放心,改口说:“要不跟着我吧。” 赵诚想和赵善易的两个儿子出去,满口答应:“阿姐,我定然不会胡闹。有彭懿保护我,两位武师傅也跟着,我没事的。” 他很少这样眼巴巴的想去做一件事,赵幼澄不忍拒绝他,想起前世他一直被困在宫中,学问很好,但是很孤独。 “好,我答应你,你自己要小心,今晚城里乱,说不准会有贼人出没,官府的人也会巡街。你们记住安全第一,花灯易燃,不能惹祸。” 赵诚乖巧:“我记下了。” 这样一遍一遍嘱咐,赵诚都不嫌烦,连章嬷嬷都说:“小殿下性格稳重,不会惹祸的。” 她这才作罢。 安成酸溜溜说:“他已经很听话了,不像太子根本不听我的。” 赵幼澄问:“你诓骗太子为你偷玉佩,你还想太子怎么听你的话?” 安成被说的脸红,犟嘴:“那……最后不也是,我自己和父皇认错了吗。” “太子可结结实实挨了顿打。” 安成没话说了,改口:“今夜真的有杂耍吗?会喷火龙吗?会天上飞吗?” “会。” 小孩子对这些满是痴迷,那是他们不曾见过的新鲜的世界。 可惜她已经对这些不新鲜了。 傍晚时分,已经能隐约能听到外面的鼓声,太微宫本就是闹中取静,今晚又是这种 殪崋 热闹时候,可以依稀能窥见今晚的热闹声。 安成不比赵诚好多少,连晚膳都没怎么用,心野的厉害。 暮色起时,一行人准备妥当,从永嘉寺后门出去,就到了正街上。彭懿被她打发去照看赵诚了,她带着冬凌冬葵和冬青三人,,而章嬷嬷无论如何都不肯出门。 安成的护卫倒是多,一行人精简出行。 为了让安成看灯山,她带着她从永嘉寺正门出门,太微宫的灯山十分壮观,附近街上大都是文官府邸,来这条街上看灯火的人,大多是文人,文人的爱好就是写高雅又难猜的灯谜,就比如她的灯山上最高的琉璃花灯,是她今夜的彩头,谁能猜中的灯谜,就可以把花灯带走。 每个来灯山前的人,都会在僧人那里取走一张平安符。 安成对猜灯谜不感兴趣,因为她知道,如果喜欢什么灯可以让姐姐给她做一个。冬葵有双巧手。 所以她今晚是为了看杂耍,看热闹,看是不是有人挑着担来卖她们说的那种薄皮馄饨,配上芝麻酥饼,是不是有阿姐说的那么美味…… 今夜所有人都兴致昂扬,裴府中裴芝玉早已经等不及了,两个兄长都说了会带她出门,徐氏见她一整日进进出出,一遍一遍问兄长们在不在。心里好笑,可府中又没有姐妹可以结伴,只好再三嘱咐两个儿子:“照顾好你妹妹。” 还没等她细细嘱咐,两个儿子带着妹妹,领着仆人们早跑远了。 徐氏要在家照看老夫人所以不能出门,回内院的路上,又转道去了外东苑,特意去寻裴岘,见裴岘书房的灯还亮着,她进去见他在灯下看东西,劝说:“今夜这么热闹,怎么在这儿看书?你该出去转一转。” 裴岘放下手中的信,问:“兄长回来了吗?” “刚回来了,正在母亲那里。” 裴岘刚准备说,那我也过去。 徐氏就说:“你就别过去了,你大哥陪母亲聊并州的族人,你去了也说不上话,都是些长辈,让你大哥去操心吧。” 徐氏对他比几个孩子更宠。 裴岘知道大嫂是为了让他出门,只好说:“那我到街上去看看。” 徐氏笑起来:“这就对了,我过母亲那里去了。你要是遇上芝玉他们,让他们早些回来。” 裴岘纵容小辈:“他们好不容易玩闹一次,晚一些也没事,我看着他们。” 裴岘领着裴慎出门,街上的景色他看不进眼睛里去,别人看到的是满街繁华,他只看到五城兵马司和步军都统衙门的人巡查。 京卫营的人在外城巡查,不会入城,京卫营离城里最近,城门外附近都属于京卫巡查的范围,。 本来今晚他准备戌时出门,去外城巡查一番,没想到未时就被大嫂催出门了。 这会儿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小娘子们结伴而行,身边都跟着人, 街上灯火通明,安成看见什么都新鲜,赵幼澄怕盯不住她,就一直牵着她的手,安成买了两支绒花的簪子,两支绢花的簪子,一副画…… 她见什么买什么,看到杂耍的台上小娘子站在底下那个男子肩上,一个跟头就翻上两丈长的竹竿梢,吓得赶紧闭上眼睛,急着问:“阿姐,她掉下来了吗?” 赵幼澄轻笑:“没有。” 她这才仰头偷偷在指缝中看那女子,看到那女子两臂打开,稳稳站在杆头,立刻呼喊起来,赵幼澄四处张望,回头看了眼,没想到看到了那位刘小娘子。 她跟在一位年轻妇人身边,看样子是刘家那位媳妇。有意思的是不远处是周聿昭的三婶高氏,高氏出身低,父亲只是小吏,朱氏惯用她的家世为难她,总能说一些小门小户没教养之言…… 高氏身边也带着一位小娘子,四人看似结伴,但又没那么亲近。 她看了片刻,冬葵问:“怎么了?” 她笑了下微微摇头,安成已经大声呼喊,管她要钱,要去给赏钱,赵幼澄示意冬葵去给赏钱,隔壁的杂耍班已经开始喷火了,听到小孩子的尖叫声。 安成拖着她就跑,等钻出人群赶过去,已经挤不进去了。 安成急的跳脚,正要指挥几个护卫帮她挤进去,赵幼澄一转头,就看到了裴岘。 满街灯火璀璨,人来人往,他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就定定站在角落中,就那么静静看着她,不喜不怒,一言不发。 赵幼澄看的莫名眼睛一酸,她其实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区区一个刘家小娘子,你何至于此。 满京城的女娘,都配不上你,他们没人知道你镇守陇西,阴山脚下驱逐西羌的悍勇,没人知道你控弦三十万铁骑,朝中无人敢驱使你…… 她有很多话说,可是心底最真实的秘密,始终想都不敢想。 裴岘看着她牵着一蹦一跳的安成公主,静静站在那里。 太平歌 第50节 乍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实在不像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娘子。 她活得看起来很累,她除了和他牙尖嘴利,其余时候都是沉静的,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 裴慎这时在他耳边说:“我看到小小姐了。” 裴岘转头就看到两个侄子领着侄女过来了,也是奔着喷火的杂耍班来的。 裴芝玉看到他就冲他跑来了,乖巧站在他身边。 裴岘指挥两个侄子:“进去占个位置。” 裴泰和裴康上次还得罪小叔了,哪敢反驳他。 他们两只管在前面开路,裴岘领着裴芝玉过去,和赵幼澄说:“进去吧。” 安成一见裴岘,也不在乎行不行礼,护卫在后面护着她们,她只管跟着裴泰钻进去,而最后的赵幼澄有裴岘护着,一直站在她身后。 等所有人进去,立刻就被台上的景致吸引了,台上的人已经开始喷火,台下的小孩子们惊奇的呼喊着。 赵幼澄回头轻声和他说:“我那日在宫中,遇见刘家小娘子了。” 裴岘要低着头凑近才能听到她说的话,她说的太低,他只是下意识凑近,他的鼻息喷在她脖子里,痒痒的,让她没来由有些面红耳赤。 “专心看台上。” 裴岘却根本没听到她说什么,而是提醒她。 她瞪他一眼,目光流转间,如夜色中的月亮,亮的惊人。 裴岘对这些没兴趣,他生的高大便四处张望,寻找都统衙门的步军的踪迹。今晚在他眼里,就是聚众人多容易出乱子的场面。 她看一眼他的眼神,就知道他的心思。 她也不看台上,耳边的呼喊声仿佛听不见,只是看着他,问:“要出什么事了吗?” 没想到裴岘伸手附在她脑袋上,将她的头转向台上,而他自己依旧在看着远处…… 赵幼澄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歪着脑袋挣扎开。 没人注意到他两的小动作,台上已经开始要打赏钱了,而安成和裴芝玉已经凑到了一起,赵幼澄要是不盯着她,她能把脖子上的玉佩给丢出去。 她来不及计较他动手动脚,伸手拉着安成不准她向前凑。 等看完喷火,安成和裴芝玉已经成了好朋友。 从这里退出来,穿过中街,是一条食肆街,今夜食肆彻夜不关门,而且这条街上卖小吃小摊贩很多,人多眼杂,裴岘再没有动她,只是不远不近跟着,他好像遇见了熟人,甚至闲聊了几句。 裴芝玉跟着她们也开心了,裴泰兄弟两也遇见了好友,几人还站在那里讨论对街上的灯山。 赵幼澄看护着她们,一边留意着裴岘几人,她和安成的口味都差不多,在食肆中尝了小馄饨,吃了牛肉馅饼,还吃了一个隔壁摊送的炸馃子。这里少了宫中的规矩,平日市井里的吃食,她们也吃得开心。 裴泰兄弟两急着去找同窗,见妹妹跟着两位公主,跟着羽林卫,心大的兄长们和裴岘告假后匆匆走了。 两个小娘子到底体力有限,买的东西太多,到酉时已经逛不动了,赵幼澄就领着两人回了太微宫。 她再回头时,就寻不见裴岘了,她只好留下人告知一声,裴芝玉她带回去了。 结果等她们从街上刚走,就听到街的那一头有呼喊声。 赵幼澄一行人对街上的事情一无所知,几个人挤在马车中,冬葵说:“今夜不禁宵,怕是能闹到子时。” 赵幼澄怕她们两个还要出去闹,哄说:“现在天寒,外面冻久了可不行,等回去后喝点酒酿圆子,你们一起打牌热闹。要不然明天起来肯定会脚疼的。” 安成一听打牌,也不惦记外面了。 裴芝玉好奇看她,心想婉淳公主和上次见面很不一样,和传闻中的也不太一样, 章嬷嬷早就等着了,见一行人回来,笑着说:“早就等着你们了,快进来暖暖,外面天寒。” 赵幼澄指着裴芝玉介绍:“这是裴大人府上的小娘子,我们结伴同行。” 章嬷嬷笑着说:“那真是巧了,正好人多热闹,我去煮酒酿圆子,你们也尝尝江南的吃法。” 安成熟门熟路,进了房间就上炕,等热乎乎了还招呼裴芝玉:“快来坐。” 屋子里很暖和,不过片刻裴芝玉身上都感觉出汗了。 安成脱了外袍,里面穿了件红色金丝的裙子,见章嬷嬷端着酒酿圆子进来了,尝了口酒酿圆子,奇异道:“和我吃过的不一样。” 章嬷嬷笑说:“殿下年纪小,宫中定然不会用这么醇的米酒,要不然能吃醉了。” 安成却很喜欢米酒味,吃得也快,裴芝玉就文静多了,只是她还觉得新奇,两位公主私底下和寻常人家的姐妹也没什么不一样。 长公主颇有长姐风范,安成公主则活泼一些。 安成吃完就说:“咱们来打牌吧,阿姐,我要是赢了,你把那副柳荫图送我,好不好?” 赵幼澄失笑:“你早就盯上我的图了,还拿打牌作幌子。” 安成故意和裴芝玉偷偷说:“阿姐的丹青极好,赢她一幅画肯定是赚了。” 裴芝玉好奇看赵幼澄,赵幼澄笑说:“别听她胡说,她也好意思说,你父亲当年可是文魁,丹青也很了得。” 裴芝玉惊奇看她,似乎在说你怎么知道。 赵幼澄笑起来:“你们玩吧。” 几个女婢被推上桌,冬青和安成开玩笑说:“殿下今日再赢一些吧,我给您奉茶,您到时候赏我就可以了。” 安成豪气说:“没问题。只要你帮我看牌,赢了我分你一半。” 冬青笑着说:“那奴婢今夜就不睡了,就守着殿下等着发财。” 逗得桌上的人都笑起来。 赵幼澄坐在边上靠在靠背上休息,已经有女婢给她磨墨了,章嬷嬷说:“今晚歇歇吧。” 赵幼澄闲不住,最重要是她需要给自己找些事做,要不然她就会想起裴岘。 街上原本热闹,但很太平,起了乱子是因为城外的人进来裹乱,有人打劫摊贩引起的骚乱,可能是地痞收保护费,本来五城兵马司的人就在附近巡逻。可偏偏遇上一群书生路见不平也不肯去喊人求救,地痞最识眼色,左右也是打劫,遇上这群书生有钱不说,还手无缚鸡之力,几乎脸上写着我很好抢。 场面自然就闹大了,他们也最怕被拿住,但场面越乱越好,这样才好脱身。 结果五城兵马司的人刚走,步军都统衙门的人在皇城附近换防路过这里,正好遇上了,这帮地痞见势不对,二话不说掳了一个小娘子就跑。 这件事本来和谁都没关系,坏就坏在那个小娘子,她是跟着忠义候府的族姐出来的。也是忠义候府三媳妇高氏的族妹。 今夜大高氏和小高氏是为了刘小娘子和周聿昭的亲事凑在一起的,大高氏为了让忠义候娶贫家女,她和族妹小高氏一拍即合,两人商量了很久了。 今日为了掩人耳目,特意带着她的庶妹。 周聿昭今晚也和朋友在外面,大高氏就想小高氏带着她的小姑子出来,这样就能以走散了为由,托周聿昭去寻,那样可发生的事情就多了。 她几乎把一切都计划好了,甚至都想好了朱氏若是知道自己儿子不得不娶刘小娘子时的表情,想想她就觉得解恨。 可坏就坏在她们运气不好,等她们穿过杂耍街,来到书画和花灯一条街,特意来寻周聿昭,刚刚好撞上这帮贼人,那帮人冲过来就掳走了她庶妹,刘小娘子当时还和庶妹站在一起,两人甚至还挽着手,可贼人顺手扯走庶妹,瞬息间就流窜不见了。 而她们几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都吓傻了,街上的呼喊声惊醒了她,小高氏比她更果断,抓着她的手问:“周聿昭呢!快报管,快追人! 让他救人啊!” 小高氏语无伦次地呼喊。 大高氏心里只剩惧怕,要是刘小娘子,她是不怕的,可是要是她的庶妹丢了怎么办…… 她嘴里呢喃:“不能报官,报官我妹妹就毁了……” 作者有话说: 发现一个致命错误,很抱歉,周聿昭的辈分搞错了,他是朱氏的孙子,不是儿子。 后续会一一更正,祝大家阅读愉快 第50章 清风拂水面 ◎起了涟漪◎ 贼人掳了人只管逃走, 被打被抢的书生哀嚎声一片,混乱中大高氏凄厉叫声都被淹没了,小高氏急着去喊人, 前面街上有人看到乱子开始拦人, 甚至有人推倒了花灯,街角起了火,引来了混乱中步军都统衙门的人追过来, 裴岘见了乱子,立刻让裴慎出城, 通知城门外京卫营守卫西南四门。 每年的灯会都会大大小小出些乱子,所以他才这么小心。 打发走裴慎, 他转身就立刻去寻赵幼澄一行人, 结果来回转了一圈都没能看到人, 不过片刻时间, 离开他视线,怎么都找不到人了。 他也有些慌神, 直到一炷香后,他遇上冬凌,冬凌是赵幼澄打发出来通知裴岘, “殿下让人通知大人, 她们逛的差不多了,夜寒风高她带小殿下和府上的小小姐回去了。” 他心里的慌张难抑,即便赵幼澄说她回去了,他还是不放心,应了声:“知道了。” 冬凌通知到后, 还有差事要办, 也不逗留转身进入人群中就不见了。 裴岘则是直到她们回去, 还是不放心,自己走了一趟太微宫。 章嬷嬷见他一个人来,以为是来接裴芝玉的,笑着说:“殿下等大人多时了。” 这话只是一句寻常的客套话,听在他耳朵里,却如清风拂水面,起了涟漪。 他听着里面嬉笑声,屋子里人不少,窗前灯影下的人在案前垂首,他看了片刻才拾阶而上,推门进去。 裴芝玉最先看见他,吓得立刻跳下炕站起身,满脸不好意思,大概是没有在家里长辈面前这样放肆没规矩过。 安成不认识裴岘,只是诧异向外看,隔着碧纱橱的帘子,赵幼澄抬头穿过纱帘,见他站在那边,诧异他怎么会寻到这里来,他向来疏冷,没有人陪同极少会来她这里,怎么会夜半来这里。 “裴大人坐。”她招呼了一声,这才起身。 并且安抚裴芝玉:“没事,玩你们的。今晚谁赢了那副画就归谁了。” 安抚她们这才出来,但见他面色不对,问:“出什么事了?” 他看着她一脸恬静,根本不受今晚热闹的影响。 是了,今晚这么热闹,即便她前半夜去看热闹,但她脸上毫无欣喜,也无失望。 赵幼澄见他并不说话,回头和安成几个人说:“你们玩吧,我去趟书房。” 说完请裴岘穿过廊下去了东书房。 章嬷嬷先进了书房点了灯就出去了。 赵幼澄这才问:“街上出事了?” 裴岘见她坐在书桌前,才说:“进了贼人,放了火……” 赵幼澄听得后怕,皱褶眉问:“五城兵马司的人呢?” “已经去灭火了,都统衙门的人也去了。” 太平歌 第51节 赵幼澄还没听出来他来这里的目的。立刻提着心说::“阿诚还没回来。” “我已经打发人去问了,在赵善易府上,不会出事。” 赵幼澄这才松了口气。 “那外面乱糟糟的,芝玉今晚就住在我这里,半夜三更也不安宁,等明天太平了再回去。” 她像寻常的内宅女眷一样,低声和他商量,说了好久也不见他回声。 抬头看他一眼,见他盯着她不错眼。看得她心头直跳。 裴岘问:“今晚没有遇见你喜欢的吗?” “嗯?” “不见你买过什么东西。也不见你看什么欣喜。” 赵幼澄笑起来:“天寒地冻,看过的热闹记在心里就可以了,我又不像她们关在家里,你也知道我最不讲规矩,随时可以出门。” 裴岘听着只觉得她是借口,不过是掩饰她心虚。 越发肯定,她并不开心。 “开年之后,天气暖和了可以到北面庄子上泡温泉,到时候我让人去送你们。” 赵幼澄见他没头没脑说了一句。 她又把话绕回来:“我今晚看见刘小娘子了。” 她以为他被人放鸽子,心里气闷。 没想到裴岘居然笑起来:“你想问什么?” 赵幼澄被他看到心虚,低语:“我又没说什么,你心虚什么,我白送你那么多定亲的礼……” 裴岘就和故意气她一样,就是不肯接关于刘小娘子的话。 赵幼澄没好气:“你若是当真心悦她,我请陛下为你们保媒,怎么样?” 他越不想提,她就偏要提。 裴岘见她胡搅蛮缠,无奈笑:“我何时说过我定亲了?” 确实,从大嫂过生辰后,母亲催着他定亲,到母亲和大嫂物色了合适的人家,到安排他上门拜访,从头到尾,他去送了一趟礼物。 但那时候他心里其实知道,这门亲事成不了。 但他和家里一句都没提。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上心过,所以在他眼里谈不上刘家不讲信用。 所以即便刘重儒弹劾周聿昭,裴家的人都没有说过刘家任何不是。 就算大哥气恼刘重儒,但也知道,母亲为他的亲事着急,这样不讲道理。 但这些他并不会和赵幼澄解释。 赵幼澄才不信他的鬼话,立刻轰人:“你那么宝贝她,。自己留着宝贝着吧,我不问就是了,快出去忙你的吧,芝玉今晚要留在这里。” 说完也不等他说话,气冲冲要出了书房,回上房去。 他闲闲站在书房门口,见她出门,问:“我上次是不是有东西落在你这里了。” 赵幼澄回头瞪他一眼:“没有。” 他远远看着人进了门,才无声地笑起来。 今夜注定睡不成了,他差人回家送了信,就去巡查四方城门,五城兵马司的人到处转,火已经扑灭,但人还是没能追上,今夜的热闹也要到此为止了。 裴岘并不管这些事,只要京卫营守好城外,其他的事情不归他管。 但赵善易就比较头疼,他管着皇城附近的防卫警卫,也直属陛下统领。。 但五城兵马司的人求到他这里来了,谁家女眷再出点事,御史台那帮老学究又要和他们痴缠,五城兵马司的总管褚英已经头疼了,求着他:“火已经灭了,人还在盘查中,我们的人查不了东顺街一带,还请总督大人给个方便。” 赵善易叹气:“已经去追查了,今夜裴大人机敏,四方城门也看得严,你该去谢他。贼人定然没有出城。只管搜捕就是。” 他说完又多嘴问了句:“知道是谁家的人走失了吗?” “御史台刘重儒家的小娘子。” “谁?”,赵善易声音奇高吼了句。 褚英被吓了一跳,试探问:“可是与大人有亲?” 赵善易的耳朵多灵啊,这些个八卦他一清二楚。也知道最近刘家的官司,只是和裴岘没成,转头就攀上了忠义候府。 男人看事情也简单,没成就没成吧,两不相干。 可此时听到这消息有点惊讶。 这小娘子命不好啊。 “怎么回事?” 褚英也不知道,只知道几个女眷哭天喊地的叫唤。他来来回回也说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看的赵善易都来气了。 “除了她,还有走失的吗?” 褚英:“暂时只听说走失这一个……” “既然掳掠,就不可能掳一个,快去查,还有谁家小孩走丢的!别稀里糊涂最后连脑袋怎么掉的都不知道!” 褚英也知道事情若是闹大了,他就真的麻烦了,也不敢耽搁赶紧去核查了。 等人走了赵善易还在气闷,这都什么人…… 直到天明,裴岘才回府,兄长和大嫂早已经起来等着他了。 一家人齐齐整整,两个侄子看样子挨打了,丧礼丧气站在一边,一言不敢发。 裴荀还没有去官署,见他眼睛发红问:“昨夜怎么回事?” 裴岘其实也不太清楚,他去了城外,所以也只是解释了几句。 “街上出了乱子,但看样子闹的并不大。好像是有孩子走失了。” 徐氏因为知道女儿在公主府,倒是说:“可不要闹出乱子,既然芝玉留宿在太微宫,那我今日去接吧。” 裴荀也点点头。 裴岘却说:“让他两去就行了,昨夜乱起来之前,婉淳公主领着安成公主和芝玉已经回了太微宫。对外面的事并不知道。你贸然上门怕是会吓着她们。” 徐氏想想也觉得有道理。 又催他:“那你早些回去歇会儿吧,定然一夜没合眼。” 裴荀要去户部,对两个儿子说:“今日怕是不太平,都给我仔细着点!” 兄弟两个似鹌鹑一般缩着脖子乖乖应声。 裴岘看得好笑:“是我让芝玉陪着婉淳公主,他们两个领着芝玉也不方便。” 裴泰感激地看了眼二叔。 裴荀瞪了两眼儿子们,起身去官署了。 裴岘并不像他们那样怕大哥,起身说:“你们两跟我走一趟,我有事让你们去办。” 裴泰裴康只管跟着二叔走,生怕父亲又训他们。 裴岘进了书房,看了眼裴慎带回来的消息,见裴康好奇到处看,问:“你们书院这两日放休,也不可懈怠。去你姐姐府上问问,看昨晚有没有事。四月后就要成亲的人,不要再冒冒失失。等会儿记得去库房取礼物,拿不准的去问你母亲。” 他对家里的孩子们都很宽容。 裴泰听得这才汗颜,觉得自己做错了。 父亲昨晚回来气急,将兄弟两个抽了一顿,两人臊眉搭眼的挨了顿打,是在羞于说出口。 二叔温声解释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昨晚那样的事,不该只顾着看热闹,只顾着呼朋唤友,该看护着家人,看护着家里的亲眷们。 怪不得二叔昨夜一夜没回来。 裴泰十分惭愧,裴岘看的失笑:“去吧,。” 等人打发走,他又去了趟兵部,街上不复昨夜的热闹,但也没想象中那么乱, 只是还有些花灯还没有撤下来,昨夜的乱子并不大,和昨夜几十万人的热闹比起来,不足挂齿,要是特殊,是因为丢失的是惯会弹劾人的御史台官员的子女。 只是他昨晚听到的肯定不是刘家小娘子不见了,不知道今早回城后,呼声变成了刘家小娘子被掳走了。 周聿昭昨夜一夜没回来,大高氏也没回来。 乱子原本没那么大,高小娘子被贼子趁乱掳走,大高氏和小高氏两个妇人吓得六神无主,只知道要去找忠义候,大高氏不肯报官,怕毁了妹妹。 刘小娘子也慌了神,高小娘子和她同岁,前一刻两个人还在笑着猜灯谜,一霎间之后,她就看着高小娘子就被人掳走了。 身边的仆妇们也吓着了,混乱中刘小娘子看着嫂子和她的族姐这幅样子,她惊吓中,也不知道去哪里去找忠义候,只管冲在人群中去找了,反正最后她人也走失了。 仆妇们哪里敢担这等被打死的罪责,都一口咬定刘小娘子找忠义候去了。 周聿昭身边有人确实都看见了,他当晚带了一个小娘子离开了茶楼…… 周聿昭有一夜未归,等第二日,刘家小娘子和他彻夜未归的事情已经到处传的沸沸扬扬。 其中赵幼澄的手笔最多,但这也是下下策,她虽然气恨刘家首鼠两端,但也没有害了要小娘子的性命的打算。 安成她们闹到很晚,为了热闹,安成拉着裴芝玉都睡在她房间里。为了听她讲姑苏的故事。 两人听着江南的河上船顺着风能飘出百里,两岸景色过眼繁华,哄睡了两人,她自己则是毫无睡意,只迷瞪了一会儿就起来了。 冬凌回来章嬷嬷就将人领到书房了。 冬凌天擦亮回来,她已经起来在书房等着了。刘小娘子暂且在冬凌手中。他说了刘家小娘子去寻忠义候不见了,这会儿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赵幼澄想,这样也好,总比刘小娘子被人掳走强。总之名声不好听,但这是意外,谁也不想的。既然她自己撞上来,那就成全她吧。 冬凌有些谨慎说:“我让人跟着忠义候,只是他晚上带着的小娘子,跟的是安阳侯府的人。” 赵幼澄听得诧异,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冬凌提醒了她,昨夜周聿昭见的应该是方静云,安阳侯的私生女。 她心里有淡淡的厌恶,心想,原来前世你们这么早就有了首尾。 当时方静云进门是建元十六年的事了。 太平歌 第52节 苟且了几年,才能进门。也对,方静云的母亲还没有吃进安阳侯府。方静云也不过是一个野种。 “刘家小娘子丢失,她们闹起来了?” 冬凌诧异:“不昨夜丢的不是刘家小娘子,好像是高家的女眷,只是今日刘家闹起来了。” 赵幼澄皱眉,那昨夜裴岘来时应该已经知道有人被掳走了,所以才匆匆来了趟,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只说是着了火,最后又走了。 她有些走神,冬凌又说:“忠义候现在还不知道这回事,我回来路过五城兵马司的时候,还听到有女眷的哭声……” 赵幼澄淡淡说:“真是凶险,盯死忠义候,记住刘小娘子就是去找他了。让五城兵马司的人知晓,也要让刘家人记住,刘小娘子昨晚是跟着忠义候的。只要做实了,这件事就没事了,若是能找到走失的女眷也帮一帮吧。” 方静云是外室女,这会儿那位如夫人还没有入安阳侯府。 周聿昭想必就是因为方静云才和安阳侯成了通家之好。当年因为安阳侯,皇祖母逼着她认下方静云这个妾。 那就委屈方静云再入一次忠义候府,再当一次妾吧。 她不信周家的运道,永远那么好,我逆天改命都能活着,倒要看看你们周家是不是真有天道保佑。 冬凌走后,她一个人坐在书房,章嬷嬷进来劝说:“天才亮,殿下要不要再去睡一会儿?一夜都没睡,这么下去怎么行。” 她摇头:“睡不着了,让她们两睡吧,别吵她们。” 章嬷嬷便不再劝了,去厨房给她准备吃的去了。 她自己磨墨,在纸上乱写,不多会儿就见裴芝玉也起来了,大概是不好意思,站在书房门口怯生生的,赵幼澄看见她了,笑起来朝她招手。 裴芝玉很喜欢她,甚至很羡慕。总觉得她很不一样。 等过去看到她写的:君不见长松卧壑困风霜,时来屹立扶明堂。 这样壮志未酬的诗,她极少读,连哥哥们都没有这样的气魄。 但也能窥见其中的力量,她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殿下和小叔叔有些像。 看着和气,但身上的气势掩盖不住的,有些飘渺她也说不上来。 听母亲说,她和小叔叔是师出同门。 “住在这里不习惯?” 裴芝玉摇头赶紧说;“我睡得极好,梦见了江南。” 赵幼澄笑了下:“江南有江南的好,上京城有成京城的繁华,各有不同。” 裴芝玉向往归向往,但要说让她嫁到江南去,她是舍不得的,她出生在上京城,对这里熟悉又热爱。 赵幼澄并不可以招待她,只说:“你随便看吧。” 她还在练字,裴芝玉教养很好,并不乱看,只是站在旁边乖乖给她磨墨,边说:“殿下的字真漂亮。” “我的字远比不上你小叔的,你父亲的字也很有名。” 裴芝玉害羞的笑了下,也不反驳。 太微宫中太平安静,风雨浸不来,外面却一点都不太平,等午膳的时候,方氏领着两个儿子来送赵诚。 见她这里还有两位,笑着说:“见过两位殿下。殿下这里才热闹。” 安成好奇看她,赵幼澄招呼:“表嫂不用客气。” “昨夜你们没去逛灯会吗?” 赵幼澄:“我和安成很早就回来了,你瞧,安成买的东西都在呢。” 方氏打发了两个儿子跟着赵诚去了永嘉寺,她坐在上房陪着,显然是有话和赵幼澄说,两仪殿的内官刘捷已经奉皇后娘娘的旨意来接安成了。 安成已经不能再拖了,只能带着礼物依依不舍回宫去了。 裴家还没有人来接裴芝玉,她有些不好意思,赵幼澄笑说:“这是你小叔的好友,赵善易赵大人的夫人。” 裴芝玉微微低头见了礼,乖巧坐在一边。 方氏笑说:“原来是蕴玉的侄女,那倒也不是外人,昨夜幸亏你们回来的早,差点就出事了。” 赵幼澄:“昨夜裴大人不放心,特意来了一趟,只说是着火了但没说有人走失了啊。” 方氏立刻说:“估计是怕吓着你们,见你们都好好的就行了。” 赵幼澄装作不知道,问:“走失的是官眷吗?” 方氏悄声说:“据说是御史台刘大人家里的千金,和她家大媳妇的族妹。今日各府都闭门不出,其他人就算走失也不肯露出一点风声来,毕竟找回来好好地就没事。只有他们家放声大喊,就算是担心小娘子,好歹也遮掩一二……” 赵幼澄皱眉:“人还没找到吗?” 方氏叹气:“哪那么容易,京卫营在城外死守西南四门,我家七爷说人肯定还在城内,就算挨家挨户的搜,也要些时间。” 赵幼澄宽慰说:“也不一定就是掳走,保不齐昨夜那么热闹花前月下的相会一场,和谁走到一起也是有可能的,现在嚷出去,就是没事也不敢回来了……” 方氏听了后,立刻说:“倒也是这个道理,确实有传闻……” 五城兵马司衙门里,褚英像一头暴躁的驴,嗷嗷的叫唤着转圈,将各路回来报告的人马骂的狗血喷头。 听到有人在宝应楼遇见忠义候领着一位小娘子,又加上大小高氏一口咬定刘小娘子是去寻忠义候了。 褚英咬牙切齿:“给老子把人盯死!只要有人证在,就给我盯死。妈的,狗男女私会,便给老子惹这种麻烦!告诉刘重儒,要女儿,问他女婿要去!我特么又不是媒人!” 他现在很愤怒,被上司痛骂一通后,他的火气正没处撒,又遇上刘家不开眼闹事,他自然有理由认定,什么狗屁读书人家,为了攀亲做的套,给他惹麻烦了。 朱氏原本还不知道这回事,但府中有人说高氏彻夜未归。 她训诫媳妇们习惯了,敢夜不归宿这样的万恶的事情,简直败坏忠义候府的门风,包括庶子周荣都被她叫回来骂了一通。 周荣只有个闲职,至今还是个小吏,哪敢和嫡母起争执,被骂的头也不敢抬,呐呐不敢言。 朱氏一心要惩治高氏,根本没把事情往孙儿的身上想,周荣倒是听说了一些,但也不敢和嫡母提起。 第51章 螳螂捕蝉 ◎黄雀藏在这儿呢◎ 赵善易听到风声, 将褚英打发走,也让人去查了。而他自己掉头就去找裴岘,见了人就说:“虽然你没有和刘家结亲, 但刘家小娘子一心爱慕周聿昭, 怎么说也是夺妻之恨了吧?” 裴岘头都不抬,问:“都统衙门这回是没沾事情?那要不要我给你找点事做?” 赵善易:“这儿有个机会,你要不要听听?” “不听。” 兵部最近有北方关口的战报, 但是陛下以开年为太后祝寿为由,继续驳了增兵的请求。其实是户部吃紧, 要等春耕之后才能再做打算。 赵善易路过官署,就是为了特意讲八卦给他听得, 管他想不想听。 “昨晚的乱子查得差不多了, 如今也成了上京城的乐子, 刘重儒的女儿被周聿昭拐了, 彻夜未归。” 裴岘前一晚听的可不是刘家小娘子被贼人掳走了。 怎么过了一夜,就变成了, 周聿昭拐走了刘重儒的女儿。 赵善易见他抬头看过来,乐呵呵笑说:“当然,这件事你不好说什么, 我就不一样了, 我还要去五城兵马司给褚英那个老杀才去断官司呢,褚英现在满世界嚷嚷他委屈,今儿可有的瞧了。” 他眼里都是幸灾乐祸。 裴岘放下笔,皱眉问:“昨夜到底丢了人没有?谁家的?有报备吗?褚英要是爱管这种闲事,那就去御史台好了, 闻风奏报最是拿手, 你也一样, 你们两个到时候还能做个伴。” 赵善易:“瞧你这话说的,该有的都有,该查的也在查,褚英再蠢也知道轻重,只是刘家和他要女儿,他上哪去给刘家赔?再说了人有证据,昨夜有人看见了周聿昭带着一个小娘子。这得怪谁?这会儿谁都有理,这不褚英就求到我这里来了。我还有公务在身,这京畿防卫不也要上心嘛。哪有功夫替他去找人。” 说完又羡慕裴岘清闲。 京卫营驻扎在城外三十里处,统帅张克坚是他的大师兄张克定的族弟,比他大几岁,曾镇守过定襄。他提领京卫营,但不管营中事务,偶尔去巡营,或者是传旨。但这个官职特殊就特殊在这里,调兵符在他手里,兵马由统帅统领,要和统帅关系融洽,这个差事非显贵不能做。 但裴岘不显山露水,和张克坚两人配合得很好,京卫营在京畿兵马中不是最出众的,但一定是上下最齐心的。 裴岘问:“已经闹开了吗?” 赵善易嗤笑:“你说,刘家这门亲,也真的不合适。刘老大人迂腐些也就是了,偏偏他又惧内,家里女眷们真真是各显神通,简直反了天了。” 裴岘不多提起刘家,又问:“科考在即,各地进京祝寿人马也已经快到了,你仔细着些。小心捅出乱子。” 赵善易本来就是进来绕一圈,然后去五城兵马司看热闹,褚英震不住那帮人,派人来请他一早上了,他早晚都得去一趟。但听裴岘说起开年祝寿的事情,就坐下了,不准备走了。 “你和我说说,怎么个章程。” 这里是官署,人多嘴杂,裴岘也不想乱说,只是提醒:“听旨意办事就是了,把手底下的人管好,做好分内之事,尤其不要沾上主考官。上京城守卫你要盯好了,尤其十六门。上元节的西南四门是城外的人替你盯着,但后面可不一样。 赵善易也头疼,整个三月,他都要提高警惕,稍有差池都是祸事。 科考就不必说了,到时候地方官员进京祝寿,人多了麻烦就多。 说到一半,裴岘忽然想起:“庆王爷快回来了。” 赵善易:“九爷在河南乐不思蜀了。” 裴岘:“河南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了,春耕的事情安排好,他就能回来了,太后娘娘寿辰之前他肯定要回来的。” 赵善易:“到时候我设宴,咱们三个人痛饮一场。” 裴岘还等着午后去接裴芝玉的事,问他:“你不是要去五城兵马司吗?” 赵善易看着他干瞪眼,这人怎么这样,忒没意思了。 裴慎就站在门外,赵善易忽悠裴慎:“你们大人一整日都和你说不上一句话,每日操心那些泼天大案,你不若跟着我吧,我虽然不敢保你上京城呼风唤雨……” “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裴岘淡淡的提醒他。 裴慎依旧面无表情,仿佛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 赵善易占不到便宜,便说:“行了,我要去五城兵马司,看看我的启蒙老师刘老大人家的事情如何了,老师有难,学自然是责无旁贷。” 说完一脸戏谑出门去了。 裴岘还在看江南的账目,他书房的裴安至今都在江南。江南制造局的账目,他已经彻底看清楚了,有看不懂的也差不多猜明白了。 这事注定要烂在肚子里。 为臣者,就要进退有度,事有缓急,人更要有度,若不然,高崎也不会远走云南。 他当初助赵幼澄把高崎的事情捅到御前,放在陛下眼前,就是为了让陛下选。 陛下选了对朝堂最有利的方法。 太平歌 第53节 他把赵幼澄遇刺的事情也放在桌面上,为了把事情放在眼前,他查了那么久查不到,江南就有那么多人,他就全都盯着,因为他坚信,只要做过就会露出痕迹。 赵幼澄遇刺的事情,孟廷元已经结案,只有他还在查。 他和兄长也说过,倘若当初周宪实不递台阶,也自会有别人举荐高崎远离是非之地。因为高崎是纯臣,是直臣。就是他自己也会捞高崎的。 高崎这样的人,放在地方上,就会造福一方百姓。是社稷有功之人。 只是周宪实闯进来,搅了局,怕是周宪实自己也知道,他抢了别人的功,所以他一口气举荐了十几个人。 这里面的很多事,他还在思量中,朝中的人太多了,犹如瀚海,而水面之下到底是什么情形,还要斟酌清楚才好。保不齐就有谁跃出水面。 很多事,眼下看是好事,但以后看就未必了。 难得天晴日暖,北方的太阳干燥,章嬷嬷领着院子里的女婢们将赵幼澄从姑苏带回来的书都拿出来晾晒见见太阳。 赵幼澄觉得天气不够暖,她懒得张罗。 章嬷嬷却说:“自回来还没有晾晒过,先见一见太阳,哪能一下就似火烤一样。书册都娇气,要勤打理。” 赵幼澄也不拦着,正好今日叶嬷嬷也接回来了,笑着和她谢恩:“谢小殿下恩典,我那大侄子也升了职,虽然愚笨些,但胜在勤勉,不敢给殿下丢了脸。” 赵幼澄一时愣住,叶嬷嬷的大侄子在户部,她可不认识户部的…… 她想了一下,才恍然或许是认识的,裴岘的长兄,任户部尚书。先帝朝有名的为人刚直的裴荀。 “只要勤勉就好。能升上去就证明他有能力。” 叶嬷嬷看起来很开心,两个侄子于她犹如儿子一般。他们前程好了,她也安心。 赵幼澄问:“叶雄在步军营怎么样?” 叶嬷嬷:“忙得很,昨日一天都没回来,今早才回来倒头就睡。不过俸禄涨了不少,家里也宽松了。” 普通小吏家中并不宽裕,叶家兄弟两和寡母住在一个小二进的院子里,说是二进,其实就是隔了道墙,叶嬷嬷回去后还和寡嫂住在一个屋里。 兄弟两个升官后,自然好些了,可以换一个大点的宅子了。 裴芝玉陪着章嬷嬷进进出出,见识了她的书房和藏书,十分震惊。她知道自己家里的书都没这么多。 到底出身书香门第,也爱整理书,跟在冬青后面按照单子指挥女婢们按照门类取书。赵幼澄也不拦着,难得太阳天坐在廊檐下看她们晒书。 裴岘进来就看到这幅景象,她坐在廊檐下煮茶,裴芝玉坐在旁边一边翻书,一边笑,院子里的女婢穿梭,和京中的热闹不同,这里一直都很安静。 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宁静。 裴芝玉见小叔叔来接她,心里很开心,虽然她在太微宫也很开心,但是毕竟是在别人家里,她还是有点紧张,尤其太微宫还有内官,虽然婉淳公主不喜欢用内官,内官都在隔壁的永嘉寺,她在这里见识了皇家的尊贵,也见识了殿下的平易近人,总之很新鲜,但依旧想家…… 这位殿下才学非常好,丹青更是了得…… 她也不知为什么,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 裴岘见廊檐下的人看过来,他问裴芝玉:“昨晚玩的怎么样?” 裴芝玉站起身有些害羞的笑。 赵幼澄也不起身:“裴大人坐下喝杯茶吧。” 裴岘坐在离她最远对面的下首,赵幼澄问:“今天应该没事了吧?” 他明知道她问什么,也不直说。 “京中这段时间查得严,出门小心一些。芝玉劳烦你照看。” 裴芝玉又想起殿下年前遇刺的事,有些不好意思昨晚至今她都没关心问一句。 乖孩子总是惹人怜爱。 “芝玉很乖,我还要谢谢她给我作伴。” 裴芝玉小声说:“殿下明明拿我当小孩子哄。” 看见什么只要她喜欢,随手就送她了。就像哄小孩一样。 赵幼澄听得笑起来,转头说:“冬青,你去取芝玉买的东西。” 章嬷嬷已经准备好了,连同她送的礼物,整整一大箱子。 裴岘也不多待,领了人就走了,那一箱东西他明明看见了,但一句都没问。 章嬷嬷还笑说:“到底是朝中行走的郎君,这些闺中小事都不放在眼里。” 赵幼澄猜,他肯定遇上什么事了,这么久了,她有点摸到他的习惯了,遇上事情的时候他嘴最严实,半句话都不会透出来。 她也不恼,一想起刘家和周聿昭的亲事要是能成,她心情就格外好。 周聿昭也是倒霉,准确说也不能是倒霉,是失了谨慎。 昨夜他确实彻夜未归,但偏偏理由不能说出口。 安阳侯刘之洲出身江南,族中子弟多是在江南营中将领,他领京畿的武威营,京畿兵马,以裴岘领的京卫营为首。剩下的三营,为武威营,武德营,武英营。 其中安阳侯领的武威营,营中多是江南出身的将领,这次江南的事情,也是安阳侯族中人多有相助。叔祖父不好出面,他来酬谢。 安阳侯这人有些奸猾,历经两朝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受他一个少年人的酬谢。 没得法子,他只能另寻办法,发现安阳侯这个外室也是巧合,他的外室出身江都,和周家还有些姻亲关系。 那个外室女儿倒是聪慧可人,听说安阳侯极宠爱这个女儿,安阳侯本性暴烈,嫡妻性情刚直,早已厌弃嫡妻多年,府中子女少有亲近者,唯有这一外室女十分亲近他。 他认识那女儿也是偶然,到底是做外室的人,不外乎要么是媚态横生,要么是自有一番情趣泼辣或聪慧。 这位外室性情泼辣,但生的女儿十分胆大,他们不过是金风玉露相逢,露水巧合罢了。 只是这外室女不如高门显贵大族中教养的女儿,行事大胆,少了些规格教养。但胜在有情趣。 遇见他心生爱慕,便屡屡约见,丝毫不惧人言。他知道对方是安阳侯女儿时,还觉得棘手,可等江南回来,就知道真是天助也。 男女之情,难免意乱情迷,昨夜上元节灯火,她便出来寻她,只是此事到底不能见人。 一夜酒后宿醉便住在外面,等再天亮,就出了这种乱子。 周聿昭也有些茫然,刘小娘子又是何人,他虽然算不上情真意坚,但也不是那等声名狼藉的花丛浪子。 况且这刘小娘子之事,他确实不知。 有些事就是这样,巧合也不是每次都是好事情。运气总有用尽的时候。 刘家长媳小高氏一口咬定小姑子带人去寻忠义候求助。 但刘小娘子如今还不见人,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周聿昭只对刘家生厌,犹如附骨之蛆令人作呕,,但无可奈何。 更有人证他昨日带着女眷,无可自辩。 傍晚时分,冬凌又回来了,悄然进了书房和赵幼澄说:“办妥了。” 赵幼澄听了眉眼都是笑意,“那就,替忠义候府准备贺礼吧。” 今夜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衙门的人,将会在周聿昭的别院中搜到刘小娘子。 冬凌还说:“昨夜别院中留宿的女眷,今日午后才离开。” 赵幼澄听的心中膈应,真是不知廉耻。 可想想,又觉得好笑,真是好事成双,周聿昭说不准前脚娶妻,后脚就能纳妾。娇妻美妾才是人生幸事。 “那其他被掳的人呢?” 冬凌:“我们已经很小心了,其他的不敢再多有动作。” 赵幼澄也理解,点点头让他去休息了。 她等到了回音,赵善易则是坐在堂上还在为褚英当这个中人。 他从来后就只管喝茶,为刘家从中说和的是御史台监丞刘相,他虽然姓刘但和刘重儒并无亲属关系,刘重儒为官这些年到底有些香火情。 刘相被褚英咆哮一通后,有些心虚,但更多是面色涨红,羞愤至极,一介蛮夷武夫岂可侮辱我! 赵善易只管看戏,他就是怕刘家狗急跳墙把裴岘扯进去,他虽然可以调侃裴岘,却不能让刘重儒这等人攀扯到好友。 他这个人也是有意思,见褚英占了上风,眼看着刘相要咆哮了,立刻便劝刘相:“刘大人莫要觉得生气,可否听我一言?若是忠义候当真没有逾礼,自可辩白。褚英虽然性情有些鲁莽,。但也不是不懂礼之人,但忠义候至今不肯露面,再说了走失也不是只是一人,万事都有个缓急,五城兵马司的人满城还在追查。但话说回来,若是当真有小儿女之情,今日刘大人一行也是成人之美,刘家和忠义候府喜结连理,他日刘大人就是主媒之人,自然被奉为上宾。” 话都让他说完了,显然他是相信刘家说辞,刘家失信于裴家,不就是为了攀高枝嘛,你们这会儿要死要活要公道,难不成真的到五城兵马司来要公道来了? 还不是怕忠义候府不认账,让我们做个见证。 既然攀亲,咱就把这门亲做实,别说这些没用的,真成了亲家,打得又不是我们的脸。 要说损,还是赵善易。 褚英生气也是三分真七分假,立刻说:“总督大人此话在理。” 赵善易怎容刘相回去,他今日铁了心要刘相做这个媒人,一再催促褚英去请周聿昭,他准备霸王硬上弓,周聿昭不认也得认,他靠着三寸不烂之舌,今日豁出去了。 他为留下刘相,特意让褚英备了一桌酒菜,结果褚英没能把人请来,但是褚英进来依旧一脸兴奋,比请来周聿昭都要高兴,拉着赵善易低声耳语:“刘小娘子在忠义候的别院。” 赵善易眼睛一亮,“消息属实?” 褚英眼冒绿光,只管点头。 他看了眼刘相,立刻邀请人说:“今日这媒人酒,先给刘大人备上。刘大人和我等一起去寻忠义候,怎么样?若是成人之美,这酒回来再喝,岂不是更美。” 刘相还一脸茫然,他已经有些后悔了淌这趟浑水了。可赵善易已经不准他脱身了。 赵善易盯着他寸步不离,褚英这会儿更是热切,一改暴躁驴子的脾气,乐呵领着两人穿过两条街,在一座不起眼的宅子前,五城兵马司的人举着火把已经将宅子围起来了,人太多声势浩大,让周围的人都十分惧怕,紧闭门户不敢偷看。 看门的仆人十分硬气,还威胁道,这是忠义候的宅子!你们何人也敢硬闯? 褚英冷笑:“我就是冲忠义候的宅子来的,来人!给我进去搜!” 刘小娘子被喂了药,就躺在偏房床上,被闯进来的人吓蒙了。 她本就受了惊吓,被人偷来抢去,又喂了药,神志混沌,几尽吓昏厥过去了。 刘相是认识刘小娘子的,所以赵善易和褚英不通知刘家,只管拉着刘相来认。 刘小娘子看着不言不语,但在问话中已经听明白了,她太知道利害了,怎么敢说自己被贼人掳走一夜,只管承认昨夜就来了这里。 赵善易瞧热闹,还准备今晚下番苦心,上元节没找着乐子,就图这个乐了。 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顺利,顺利的有些不可思议。 尤其别院中搜出刘小娘子,他就知道有人给周聿昭做局了,也不知道这人是谁,他丝毫不怀疑裴岘,裴岘不做这种事。 褚英已经有了脱困之法,再不怕御史台这帮酸儒了,颇有些扬眉吐气。口口声声要给刘小娘子做主。 刘小娘子在仆妇的搀扶下只管哭,什么也不肯再说,只说要回家。 太平歌 第54节 刘相这会儿也知道被褚英和赵善易顶在这儿了,这个媒还真是做不可了。 去刘家请人已经去了。 剩下的戏,已经可以预见,一出《游龙戏凤》,这不就顺理成章了嘛。 赵善易见家里仆人匆匆进来,笑呵呵和两位说:“两位大人稍坐,家中打发人来寻,怕是家里有事,我去去就回。” 褚英这会儿心中大定,只管送他出门,让刘相留他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他说完和两人告辞后,悠哉悠哉回去了。 到家后,方氏见他心情极好,问:“可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赵善易只管笑:“不可多说,不可为外人道。” 方氏嗤笑:“那我就不问了,你以后也别让我知道。” 赵善易:“如此不诚心,你该再三追问,我这才勉为其难为你分说。” 方氏没想到他这么开心,听得大笑:“那我再问一遍,今日可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赵善易仰着脖子,摇头:“上茶。” 方氏倒了杯茶给他:“你要不说,进屋今晚回书房去睡吧。” 赵善易听得大笑。 “好事,过些时日要备份大礼,保不齐我也要做一回媒人。” 方氏好奇看他。 他将今晚的事和方氏细细说来,方氏听得大惊,主要是这事实在有些离经叛道了。 “确实,有些离奇,但也不能说是好事……” 赵善易眨眨眼睛:“难不成是坏事?” 方氏想了想,点头:“当然也算是好事。今日去太微宫和阿鲤说起昨夜的惊险,阿鲤……” 赵善易经她提醒想起阿鲤,突然就生出怀疑,是谁把刘小娘子放在别院中,他心里终于有了怀疑。 轻啜了口茶,琢磨了片刻后,他才笑着说:“阿鲤真是聪慧至极。” 可见太后娘娘对阿鲤的婚事有些计较,显然忠义候在太后娘娘眼里是个合适的人选。不然她怎么会私下促成刘家这桩婚事。 这件事真妙啊。 他都有些忍不住想给阿鲤鼓掌了,小小娘子心思一点都不简单,时机拿捏的刚刚好,真是螳螂捕蝉,黄雀藏在这儿呢。 往日真是小瞧了她。 第52章 姻缘天注定 ◎泼妇遇上老匹夫◎ 名声如何不好说, 但是人找到总好过走失,方氏是做母亲的人,也不忍心。 她就说:“只要人没丢就好, 这样虽然名声不好听, 但毕竟人好好的。至于亲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女子和男子的想法可是完全不同的。 刘重儒气的恨不得女儿去死,到这会儿了被人当场拿住, 仿佛被人捉.奸了似的,咆哮着:“有辱门风之事, 你自该自行了断,而不是让家族蒙羞!” 刘夫人只管抱着女儿哭诉:“你闭嘴!我只管豁出这条命, 也不会受这种屈辱!大不了我去跪死在宫门前!” 褚英嘿嘿笑, 只管看这老匹夫胡搅蛮缠。 刘相见闹的没办法了, 只能说:“夫人不必这样, 既然眼下是这个状况了,褚大人自然会和忠义候问询, 这样吧,重儒可请的动礼部的廉亲王?” 他这会儿也想到赵善易刚才说的话了,只是赵善易已经走了, 就不好再请回来了。但赵善易说的话是对的, 既然不好收场,只能促成好事成双,怎么才能促成好事,御史台出身的人,最是拿手。 刘相给刘重儒指路, 找上司求情, 再由上司去请压得住忠义候的人。 而且此事越快越好。 褚英这会儿只管记录, 忠义候迟迟不来,他也不催了,来不来都无所谓了。这会儿别院的人都被拿住,无人能去忠义候府报信。 何况戏都唱到这儿了,不成亲都不成了。 褚英这会儿真有点可怜周聿昭了,他心里恨恨想,这帮文官太特么阴了,赵善易也是,早早溜走,真属泥鳅的。 一夜之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周聿昭大清早就进宫了,陛下召见问询他关于江都的政务。结果遇上廉亲王和周宪实。 显然廉亲王已将此事告知了周宪实。 按理说这事放在朝堂上,不算什么大事。 但周宪实丝毫不敢大意,有句古话说得好,有些事不上称不值四两,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 这件事若是处理不好,就能将周聿昭彻底拉下马。 所以从宫中出来,周宪实就立刻让周聿昭认下这门亲事。 他能不知道周聿昭被诬陷吗?可眼下不是讲理的时候,陛下才起用周家,一丁点闪失都不能有。 周聿昭都不知道此事,此时都惊呆了。他再聪明也想不到不过一晚,事情都完全失去他的掌握了。 若是前一日那样的空口污蔑,他置之不理便是了,至于他携带小娘子的事,年少名伶,花楼红娘哪一个少年人不爱。 可人在他别院搜出来,就真的棘手了。 周宪实见他不说话,劝说:“此时蹊跷,但眼下不是追查的时候,刘家请动了廉亲王,陛下对他很敬重。他又提领礼部……” “我明白。叔祖父放心。此时我会妥善处理。” 朱氏终于知道了。 她大清早听到五城兵马司的人来后并没有当回事。 但等人说完这件事,整个人呆若木鸡,她怎么可能相信,她孙儿人中龙凤,什么人配不得?怎么会看上刘家那等门第的破落户。 可人赃并获,前一天还能说人证在,今日可是人赃并获,刘家有理了。 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小吏:“荒谬!我要进宫面见娘娘!刘家栽赃之心,明明是私德有亏,怎能污蔑我儿!其心可诛!” 五城兵马司的人哪敢惹她,毕竟是侯府老夫人,这还是太后娘家,小吏满声都是哄言:“下关不敢欺瞒,一同前去的还有御史台监丞刘相刘大人。” 朱氏这会儿谁都不认,这两日高氏被她折磨的快疯了,也不敢丝毫吐露刘家小娘子丢失的事宜。 朱氏心中还是只觉愤恨,还没有意识到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依旧蛮横要进宫。幸亏柳氏匆匆赶来。 见朱氏又在犯浑,立刻说:“阿昭在府中,老爷让我来看看。你不可如此胡闹了。” 朱氏看着妯娌是来逼迫她,张张嘴,竟然气的昏厥了。 柳氏大惊,一番忙碌之后才出来见那小吏,小吏也是冤枉,此时已经畏缩。 柳氏已经知道此事了,也知道此时不能善了了。 虽然老爷回府后就和她说了,她也是气愤,明明年底的时候已经和刘家赔礼了。并且她也和刘家示意过了少不了那位小娘子的前程,更何况她还将人带进宫了,没想到刘家转头就反咬一口,真真是歹毒。 老爷倒是看不出多生气,只是最后说了句,未必是坏事。 可眼下,不就是坏到极点了吗,哪还能顾得上以后,就是她也瞧不上刘家,还自诩书香门第,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嚷嚷的满大街都知道,还有没有点礼义廉耻了。 她满心糟糕的问讯了一番,尤其听说卷宗已经写成,毫无破绽。此时非阿昭娶亲不能善了。 妯娌一心攀高枝的心思她再清楚不过了,她连婉淳都看不上,更何况刘家小娘子。 忠义候府中一派肃静,整个上午府中人都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大高氏被囚在小院内不准出入,待听到贴身侍女进来禀报后,她听得快意大笑:“老虔婆,老天都不帮你。我倒要看看你还做什么美梦,等着攀天家的高枝……” 周荣听得大惊,捂住她的嘴:“你不要命了!” 大高氏丝毫不怵:“我要不要命又如何?她欺辱我们,就把我们当人了吗?” 周荣一言不发,可见已经是积怨已久。 周荣最后也只是说:“可惜父亲去的早。可我终究有姨娘要奉养。” 大高氏大笑:“你放心,刘氏进门后,自有她教导,我就不信她还能像从前那样日日盯着我们。” 周荣也叹息:“刘家也是胆子大。” 大高氏白他一眼:“富贵险中求,他们自然愿意。况且周聿昭年少就有才名,又有太后娘娘给他铺路。” 赵幼澄一直在等定亲的消息,直到正月二十二日,冬凌才传信,忠义候府和刘家的亲事定在二月十七。 毕竟不光彩,亲事也定的仓促,据说是朱氏请了柳氏做媒定下的。 赵幼澄猜是皇祖母定下的。 皇祖母定然恼了,因为这件事实在有些离奇了。皇祖母肯定想不到她如此偏爱的侄孙做下这等令她丢颜面的事情。 此事也不是按照她的意愿处理,事情超出了她的掌握,她定然生气了一番。 周太后盯着座下的人,目光凌厉,气的半晌没有说话,实在是让她都不知该说什么。 她斟酌再三,犹豫再三,身边人没人不知道,阿鲤的亲事她最属意周聿昭。 周聿昭也知道她的打算,他也上进,往日表现可圈可点,小表兄妹虽然不见得多亲近,但毕竟有亲。可就是这么一个信任的人,给她做下这等糊涂事。 她气恨之后反而无话可说,只说:“则定日子,早日完婚。免得再丢人!” 朱氏想要辩解几句,看周聿昭跪在那里十分心疼。 周聿昭一句都不辩解,对所有指认都认了,因为陛下也知道此事了,并教训了他几句。他再不认就是不想要前程了。 刘家现在在他眼里反而成了最不重要的。 他要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 他给周太后重重磕头:“是。” 朱氏见不得宝贝孙子这样可怜,还在试图辩解:“当日与他一起出去的还有醇亲王府的赵延之……” “闭嘴!” 周太后盯着她问:“赵延之领着女娘子在灯会上堂而皇之走动了吗?赵延之别院中有女娘子留宿了吗?赵延之成亲已经两载有余,只要属意自然可以纳入府中,他呢?尽快成婚去吧,成了亲,随你们怎么管教,我老了,管不动你们了,去吧。” 柳氏吓得垂首一言不发,跟着吃了顿挂落。 太平歌 第55节 朱氏更不敢再辩。 周聿昭面色沉静,他自己被人暗算了,只是是谁暗算的毫无头绪,为今之计只能迅速成婚,将此事压下去。 “儿臣辜负娘娘教诲,令娘娘蒙羞……” 周太后今日火气太大了:“我能丢什么面子,别人说起来,也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 她说着舒了口气:“风流好颜色,人之常情,不算什么大事。你也不必自此消沉,专心为陛下办差才是正事。” 周聿昭听着心沉了沉,太后越是不当事,就越是坏事。怕是彻底厌弃了他。 周太后也不等他再说什么,催促道:“行了,婚期紧促,回去准备吧。和和美美将人娶进门,我对阿弟也有了交代。往后我也能安生过我的日子了。” 三人俱不敢多言,依言退出来。 周太后满眼都是失望,他对周家孙辈的宠爱丝毫不少,对周聿昭更是。他就是这么回报她的。 想起阿鲤,阿诚,她又满心无力。亲情隔阂,儿孙凋敝。当年的雄心不再,只剩寂寥。 正月二十三,安成从宫中溜出来,赵幼澄问:“娘娘不曾管束你吗?” 安成像个皮猴子,彻底不和宫中几个妹妹玩了。 “阿姐也知道,母后的两仪殿那么远,宫中事务又繁忙,哪里能顾得上我。我殿内的司典女官又不会去告我的状,我出来一两日不要紧。” 赵幼澄问:“怎么想起跑出来了?” 安成偷偷说:“我听到,忠义候和刘小娘子定亲了,怪不得你上次看不上刘小娘子。但是你不是不中意忠义候吗?” 赵幼澄只管笑,就是不回答。 安成本就为了看热闹,笑着说:“你和我说说嘛,你向来脾气好,怎么会无缘无故讨厌那个刘家小娘子。” 赵幼澄被她晃来晃去,问:“那你呢?你兴冲冲溜出来是为什么?就为了和我打听这些?” 安成立刻说:“我想喝章嬷嬷煮的汤。” 章嬷嬷笑呵呵说:“那殿下住一晚,老奴这就去准备。” 安成性情简单,爱玩乐,也是急性子,自己忍不住说:“宫中的人都以为阿姐和忠义候是天定姻缘,听说皇祖母发了好大的火。听说傅嘉宜搬出延嘉殿搬到仁寿殿去了。” 赵幼澄意外看着她:“你这是去延嘉殿问了吗?” 安成大笑:“怎么会,看傅嘉宜笑话的人那么多,我院子里的人都知道的。再说了,她自己爱慕别人,这能怪谁。” 赵幼澄:“毕竟是人家的喜事,你笑得小声点。” 安成像个孩子偎依在她身上:“我真不想回宫,阿姐这里随时能出门……” “你忘记我遇刺的事了?” 安成嘟着嘴不说话,她就是想玩,知道赵诚在学骑马,也在练武,宫中未必同意她学。 赵幼澄见她委婉求她,实在难以拒绝她,就说:“那你回去和娘娘说,就说陪我住些日子吧,最晚住到皇祖母寿辰,到时候我也要回宫祝寿的。” 安成听得大喜:“母后肯定会同意的。” 午膳后方氏又来送两个儿子,孩子们去永嘉寺找赵诚了,方氏坐下说:“殿下听说了吗?下个月怕是要赴宴了。” 这件事已经成上京城最近的笑话了,无人不知。 赵幼澄笑说:“虽然有波折,也算是好事多磨,成就了一桩好姻缘。” 她这个说法实在太委婉,方氏听得大笑起来。 真不知道她是促狭还是调侃。 赵幼澄也笑起来。 方氏笑着说:“也算是吧,就算眼下是笑话,但也总比走失了好。” 赵幼澄听在耳中,淡淡的笑,也不说话,心想那位刘小娘子实在有些聪明,心性又如此坚韧,这忠义候夫人的位置她肯定能坐稳。 两人正说着,没想到门房报裴府的徐氏来了。 赵幼澄一时没想起来徐氏是谁,等人进来了她才失笑。 徐氏领着裴芝玉进来,赵幼澄虽然深居简出,但太微宫毕竟是长公主府,该有的气势还是有的。 徐氏领着女儿跟着女婢们进来,见太微宫少华丽多古朴,便心生喜爱。 见了赵幼澄就要行礼。 赵幼澄笑着说:“可不敢受夫人的礼。夫人是长辈。” 方氏也认出徐氏了,走过去迎了几步:“年前忙碌,没能到府上拜会。” 徐氏笑着说:“你府中事多,不在这些虚礼,等春日有空了再来府中一聚。” 裴芝玉乖乖给两位行礼,赵幼澄笑说:“安成正好来了,你们一起玩吧。” 安成拉着裴芝玉就进西面房间里去玩了。 徐氏见安成公主很听婉淳的话,笑着说:“还没有感谢上元节殿下照料芝玉。” 赵幼澄:“夫人不必这么多礼,本就是遇见,芝玉和安成性情相投,那就是玩伴。若不然安成一个人也玩不好。” 方氏也说:“也是,殿下这里就是招小孩子,我家两个小子现在心野的家里也呆不住,整日要往这里跑。” 徐氏是临时起意来太微宫的,见太微宫从外院到内院里,外松内紧,女婢们看着年纪都小,笑谈中青春年少,但行走坐卧很有规矩。 她对赵幼澄的喜爱都多一分,这位殿下虽然远在姑苏,跟在没嘴葫芦似的静义公主身边,但十分聪慧,教养比京中贵女要高出很多。 徐氏也说:“殿下这里确实清静。” 赵幼澄开玩笑;“也不清净,表嫂刚才就来给我讲热闹了,她下个月十七日要去忠义候候府参加婚宴。” 徐氏被她说的就懵了。 赵幼澄见徐氏脸色不好看,笑着继续说:“我就说姻缘天注定,这样的好事才是最好,热热闹闹满城恭贺,夫人觉得呢?” 徐氏想了一下又笑起来,这小殿下就是促狭,刘家闹成这样,忠义候府在京中丢尽了面子,捏着鼻子认下这门亲事,仓促成亲可见双方关系差到了极点,她居然说的出天注定。 满城闹成笑话了,哪来的满城恭贺。 徐氏也看开了,被她说的有了开玩笑的心思:“也是,刘大人性格耿直,刘夫人性格外放,性情直白倒也不藏着掖着。刘小娘子想必也有几分聪慧。” 徐氏这个年纪的人了,太清楚事情走到这一步,不可能只是周聿昭的错处,想必刘家和刘小娘子自己都出力不少。 赵幼澄见她没那么介意了;“就是。” 她自己又觉得自己对裴岘的亲事这么上心,真是奇怪了。 方氏说起徐州的亲眷即将入京,三月京中肯定热闹,大考后金榜题名的学子们,加上太后娘娘的寿辰,到时候京中成亲的肯定也多。 徐氏就笑说:“我家的长子定在四月,就等着大考后成亲。到时候还请到府中喝杯喜酒。” 冬青给两位倒了茶,赵幼澄也说:“我大师兄也定在了四月,到时候怕是会在京中成亲。” 徐氏立刻说:“那到时候要让蕴玉张罗。他毕竟是做长辈的。” 赵幼澄笑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说起裴岘,她就想起那夜他远远站在人群之外盯着她的样子。 他好像很少走到人群中间来,可站在背后注视着她,让她更难心安。 几个人聊了一中午,徐氏带着礼物上门,说明了是为了感谢她那晚照顾裴芝玉。也是有心打听刘家和忠义候府的事情,是否牵扯到裴岘。 前者赵幼澄领情,后者她只当自己不知道,都有方氏给她介绍了。 傍晚前方氏和她都起身告辞。 赵幼澄备了礼物,让两人带回去了。 方氏洒脱毫不客气,笑着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徐氏难免拒绝,章嬷嬷年纪大笑着说:“夫人别客气,我家殿下是小辈,她就这个性格。” 裴芝玉又收获了一箱首饰。 赵幼澄的首饰不敢说上京城最名贵,但一定是上京城贵女中最多的。 马车上裴芝玉抱着小箱子,徐氏打开看了眼,那支鸾凤金步摇她见过宫中嫔妃戴过,都是内造的东西。 “那日就带回去一大箱子,怎么又收了这么多?” 裴芝玉不好意思说:“我不肯要,可是安成公主不依,殿下说她最晚月底就能搬出来住在太微宫,到时候让我去给她作伴。” 徐氏看着女儿乖乖的模样,心里有些明白,婉淳公主是喜欢女儿乖乖的,这样陪安成公主也放心。 她心里又觉得怪异,婉淳哪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娘子,真真是玲珑心思。 她胡思乱想了一路,等回去见裴荀已经回来了,见她才进门,好奇问:“你这是去哪里了?” 徐氏:“太微宫。” 裴荀放下手里的茶,看她一眼。 徐氏:“上元节那夜也多亏殿下照看芝玉,蕴玉领回来人也领回来一箱子礼物,我今日上门,殿下又送了芝玉一箱首饰。实在大方。” 裴荀淡淡说:“天家公主,自然尊贵,封赏也厚重。” “我今日去遇上安成公主和都统衙门总督赵善易的夫人也在那儿,她们看起来很亲近。这位殿下做事不显山露水,亲眷们都很亲近。” 裴荀叹气:“被召回上京城,能安安稳稳住在太微宫,而让陛下和太后娘娘和和和气气不生间隙,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他也就说这一句。 徐氏知道,裴荀不爱提这些,在家中极少提外面的事。徐氏说起刘家,又说:“今日遇见赵善易的夫人倒是爽快人,称刘家和忠义候府是天作之合,我是又生气又解气。” 裴荀当日宴请刘重儒想问询几句,即便亲事不成也不好闹的不好看,当初母亲和夫人看上刘家女儿,他还没有回来。难免少了些礼数,但刘重儒没有赴宴,他也没往心里去。 裴荀是一心为幼弟,亲事不成,他自然也不再问,将此事揭过去了。 刘重儒后来也可能转过弯来了,打发人来请他,他也没理睬。 既然亲事不成就算了,刘家的人他本也看不上。 “既然过去了,就不要提起了,蕴玉的亲事还是要你多操劳,只是我看他也没心思。” 徐氏叹气:“蕴玉在家中不觉得怎么样,可出了门像他这个年纪,手握兵权的人,畏惧的自然也多。若不然刘家……” 裴荀:“刘家也不是为这个,那就不要再看书香门第的。” 徐氏和他说了几句,就去忙活了。 太平歌 第56节 裴荀起身去了外东苑,裴岘刚从城外回来,张克坚说,从去年到今年,建奴扣关,西面的羌人逼近陇西之地了。 两人对军中公务处理了一整日,他傍晚才结束。 陛下眼下肯定是不想动,江南不敢乱也不能乱。 马廷庸等人要留着要约束文官,他这等权臣为了震慑在外的地方官。现在又扶起周宪实勋贵一派…… 如今是边疆不宁,内腐不绝。 他心里叹气,陛下若真想整顿江南,未必不成,酷吏在前行雷霆手段,震慑江南,再用勋贵抚慰江南,江南贪腐定可安定数年。 虽然凶险一番,但好过连年这样。 第53章 心里的恨 ◎再久都记得◎ 他忙了一整日, 等回了家,略洗漱后在书房休息,又看见书桌一侧的书架上的东西, 伸手将书取出来, 结果都是搜罗的一些游记。最上面放着的是赵幼澄在姑苏送他的画。这些书回来他忙着再也没工夫碰过。 他伸手将画取下来,那时候她的画还没有落款,也没有用印, 他看了半晌,抬手将西墙上的画取下, 把手中的画换上去。 刚换好,听到院子里大哥说话的声音。 裴荀见他站在窗前出神, 问;“今日回来的晚, 出城了?” 裴岘收起神色:“大哥怎么过来了?” 裴荀面色肃然, 并不说话等进来坐下了, 才盯着他问:“刘家和忠义候府的事,可有你的手笔?” 裴岘无奈:“怎么会。” 裴荀脸色没什么变化, 但知道裴岘不屑与刘家计较后,心情也好了。他坐下后看了眼墙上的画,“原来的南山图换了?” 即便他常年不在家, 对裴岘的关心一点都不少, 裴岘书房挂的画也是他送的。 裴岘指指画匣子:“有些潮了,卸下来了。” 裴荀看着画赞了声:“起笔一挥而就,写意留白都流畅自然。是你画的?” 裴岘也不解释:“不是,是我偶得的。不是什么名家手笔,胜在拙朴。” 裴荀也喜欢这画。 他提刘家, 也是为了提醒弟弟, 不要因为私事做这种落了下乘的事。刘家如何行事, 。人品如何,自有别人定论。若是裴家出言,就成了落尽下石。 裴家从不屑做这种事。 裴岘的心思不在这里,年后他就一直在盯着边关。对兄长的怀疑也不恼怒。看着兄长的脸色,安慰说:“大哥放心,只是母亲和大嫂有些微词。” 裴荀见他对这些不在意,淡淡说:“你知道就好。陛下心志不坚,做近臣便不能有谄媚蛊惑之言,为臣者,记住稳重。” 裴岘听懂兄长的意思,他不能太锋利。 看着兄长自回京瘦了很多,面色发青,老态毕现。他劝裴荀:“大哥看着轻减了,国事为重,也要保重身体。” 裴荀摆摆手,并不欲提这个,沉默了片刻突然问:“冯直当真清白吗?” 裴岘沉默了。 关于他的差事说来话长,他最初连步军都统衙门总督也任职过一年,之后升任京卫营经略使,兼按察使督办,身上的官职越来越多,他也越低调,除了年少的朋友,他极少参加宴请。一是没有时间,二也是为了避嫌。 陛下用他放心,也是因为他办事得力,他查办了那么多人,裴荀从未问过一句,可今日他问起冯直。 裴岘警惕看着兄长,裴荀却面色无恙,只说:“户部亏空,实在重疾难返。” 裴岘也知道,看着长兄只说:“陛下都是知道的。” 裴荀突然盯着他的眼睛,不死心:“陛下知道冯直?” “冯直,应该是陛下的人。” 裴荀一瞬间仿佛泄气一般,弟弟既然用‘应该’二字,那就是确定的。 而他如此说,就是陛下不欲让人知道。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裴岘摇头:“没人知道,包括所有和冯直有联系的人,他四处上供,做得太严实,我也是在江南账目中看出的端倪,没人能猜到这里。” 裴荀点点头,很久才站起身:“好了,晚膳在母亲那边用,该过去了。” 裴岘起身站在兄长身边,突然发觉兄长有些瘦的过分。 他心里咯噔一下。不动声色看着兄长,直到晚膳时,他和母亲提起请太医过来请平安脉。 母亲都说:“你哥哥最近看着气色不好,我倒是好好的,给你哥哥看看。” 裴荀却拒绝:“母亲多心了,我不过是因为事情多,劳累了些,等下个月过后我也能轻省些。” 裴岘见他不肯,看了眼大嫂。徐氏见他的示意,冲他微微摇头,他也不好再多说。 等晚上徐氏和裴荀说:“蕴玉一直担心你。” 裴荀笑着说:“他性格自小老成,在我眼里和孩子无异。” 徐氏也点点头,见他不肯提请脉的事,也就不再提。 正月一过,京中涌进来很多人,各地的富商、押送贺礼的官差。各地赴京赶考的学子,好似一夜之间就热闹起来了。酒肆、茶楼中高朋满座,哪里都是人。 赵幼澄也听到了消息,姑苏的宋宝珍进京了。 表哥傅容在二月二那日来看她,见了她就问:“好些了吗?” 他因为刻苦,除夕也只是回傅家的别院中守岁,也不曾进宫就回书院继续读书了。 赵幼澄笑说:“五哥让人送的信我收到了,早就好了。只是不好打扰你温书。” 傅容叹气:“那也该和我说一声,我除夕那晚才听闻你遇刺的消息。” 赵幼澄笑着说:“这都是些小事,也已经过去了,五哥只管备考,等高中后姑母一定会为你庆祝。” 傅容叹气:“我昨日才出书院,听闻嘉宜病了,入宫看了趟母亲,母亲这些日子十分劳神。” 赵幼澄听得也爱莫能助,周聿昭这个月十七日就要成亲了,傅嘉宜伤心也是在所难免。 她笑的淡淡的,本想提醒他一句,但又想起周聿昭都要成婚了,免得节外生枝,也就没提。 “春日天气变化无常,五哥也要保重,还是让身边的人服侍的好。刻苦不在这一刻,起码等考完再说。” 傅容笑着说:“我身边有人,你养好身体才是。等二月中旬京中热闹了,你那些玩伴们说不准也都到了。” 赵幼澄听得好笑,她哪来的玩伴。 傅容性情就是这样,性情平和,说话永远和和气气,少有愤怒的时候。 因为大考在即,傅容也不过是休息两天就匆匆回书院了。 二月十五那日,太后传旨让她进宫一趟。她能猜到皇祖母的意思,她大概会因为周聿昭的事情,感觉到了背叛,所以会和她讲讲她曾经为她殚精竭虑的心思,为之计之深远的苦心。 她转门挑选在十七那日独自进宫,连赵诚都没带。 路过广平街的时候,车夫怕惊了马,马车走得很慢,听到喜乐传来,她问了声:“哪来的声音?” 外面的人答:“好像是忠义候府迎亲的队伍。” 她听得一顿,“站一站。” 说着她撩起纱敲了眼,远远看见好似有人骑在马上,一片鲜红,她不自觉攥紧手里的纱,心想:周聿昭,这次我祝你喜得良缘。 前世的我不识天高地厚,爱慕之心成了笑话。你不是心有抱负,不是有雄心壮志吗? 我拭目以待。 周聿昭心知自己太过大意,向来谨慎小心,因为在江南的事情办得顺利,周家起复有望,他失了警惕。祖父早逝,父母又去了,他一个人独木难支,所以只能助叔祖父起复。 没想到稍有疏漏,就栽了这么狠的一个跟头。让他连着几日都没能回过神。 可说什么都晚了,再多做纠缠,只会更丢脸面。 从方静云到刘小娘子他反复的查,始终查不到什么人出手。 五城兵马司的褚英,步军都统衙门的赵善易,连同那日一起去的御史台的刘相。 所有人都毫无破绽,可越没有破绽,就越说明有问题。 这个闷亏,他不认也得认。因为祖母糊涂惹出前事,他才被人钻了空子。 祖母现在咬死,是三婶和刘家媳妇姐妹两做的局。 两人确实有密谋,那晚也确实有勾连,可刘小娘子怎么到的别院,没人知道,三婶是不知道的,三婶这人有些小算计他知道,再大的本事她没有。 就是刘小娘子自己也不知道到的别院。 忠义候府成亲,但阖府上下毫无喜气,刘家倒是满脸喜色,但新郎官面色平淡,礼数周全,平平静静来迎亲,刘家门户大开,无人敢挡。 周聿昭知道,而今之际,认下此事,那就不得抱怨,说来也对他岳家不堪,姻亲少,陛下用他也就更放心。 满朝都知道陛下喜用新人,尤其是锐意进取的新人。毕竟裴岘的三品大员在前就是榜样,虽然文臣书生诟病裴岘和武夫为伍,但有谁不羡慕他年纪轻轻位高权重,深得圣心? 但总归不是件让他开心的事情,迎亲的队伍穿过广平街。 他骑在马上远远看到长公主车架,那是他最熟悉的,为了太后娘娘的嘱托,太微宫的一切他都了解。 他没想到赵幼澄这时候会在这儿。 周聿昭远远看着婉淳的车架,他没来由生出一种胆怯和悔意,心慌意乱的懊悔。 仿佛对不起那位沉默少言,有些冷寂的殿下。 她是不是对他,也是心怀失望?又或者曾经也曾满怀希望? 原本他伸手可以接住这片来自九天之上的云,可惜再也没可能了。 那种悔意几乎将他淹没了。 赵幼澄看着迎亲的队伍越来越近,赵幼澄已经能看清周聿昭了,她才冷冷说:“走吧。” 两队人马一行人往北,一行人往西,各自好走,从此恩怨分明两立。 入延嘉殿时,今日的引路内官居然是文襄,他如今在赵幼澄面前再没当初的拿腔拿调的本事了,低眉顺眼跟着服侍:“娘娘今日一早上就惦记着殿下。” 赵幼澄笑笑:“路上遇上忠义候府的迎亲队伍,耽搁了一会儿。” 太平歌 第57节 文襄:“……” 文襄心里知道这位殿下是故意的。老娘娘的心思他太清楚了,这位当年可是被娘娘厌弃的孙女,谁能想到她能有如此前程。 老娘娘即便厌弃,还是担心儿孙的前程,当初几乎定好了,将孙女嫁进周家,以保两全,可现在成了眼下这个情形,他总要为娘娘做前锋。 那日两位候府的人走后,太后娘娘气的一整日都没再提起,更没赏赐,今日才让人去送赏赐。 可话说回来,亲祖孙哪来的仇,不过是误会而已,多多亲近就好了。 小殿下年幼,还不知谁对她好才是真的好,谁才是真的依仗,谁才是一心为她好。 文襄想什么,赵幼澄并不知道,她进了延嘉殿,见傅嘉宜今日果然不在。 延嘉殿的宫婢好似换了,甚至都看着脸生。她想想又觉得好笑。 皇祖母身边的两位女官从来都像是石雕一样的人物,赵幼澄都没见过她们说话。 皇祖母见她来,笑着说:“前天晚上我梦见你在江南,就想看看你。阿诚怎么没来?” “他今日有功课,还有两位同伴要一起学武。” 周太后皱眉:“他年纪小,学武小心伤了筋骨。” 赵幼澄无所谓道:“不会。对他我没有那么多要求,我就盼着他能健康长大,只盼着他能一辈子平安顺遂。将来能喜得良缘,能子孙满堂。” 周太后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愣神。 赵幼澄也知道自己的心态不对,她没办法她的天真,和她的十几岁,早已湮灭在前世那场痴心妄想的大梦中。 周太后问:“你这就是气话,你多大了,他多大了?你难道能一辈子守着他不成?你这是伤我的心。” 她语气平平答:“皇祖母垂爱,不敢辜负,但我为长姐,照顾幼弟是本分。如今我夜里从不敢为父王母妃上香,生怕父王入梦过来问我,可曾照顾好阿弟……” 周太后见她依旧是这个说辞,依旧拿父母做挡箭牌,她始终都不肯和她说一句真话。 不免有些怒气。 “阿鲤,你该知道,姻缘自有长辈做主,你父王知道你这样想,也会斥责你不孝,你心疼幼弟,违背长辈的医院,就不是不孝吗?” 殿内的宫人们立刻低下头,感受到了她的怒气。 文襄更是多嘴试图劝说她服软听话:“小殿下,娘娘一心……” “闭嘴。”,赵幼澄冷冷看着文襄,眼神里的怒意让文襄脸一僵,随后脸色涨红。 再不敢多嘴。 赵幼澄并不是要教训他,只是一句警告,让他记住做奴才的本分。 周太后却受不得她这副脾气:“你这是嫌我这个老婆子多嘴了?你这是骂我闭嘴是吗?” 满殿的人噤声不敢抬头看。 她丝毫不受太后的怒气影响,只是和气说:“我生来不详,受先帝庇佑,得先生教诲,能平安长大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不敢再奢求太多,还望皇祖母垂怜。” 周太后冷着脸:“说到底,你还是怨我,记恨我,是吗?” 赵幼澄平静看着她,很想问,难道不该吗? 可她知道,眼下什么都没发生,她们之间没有恩怨,她不能忤逆。 “孙儿不敢。” 周太后失望看着她,她捂不热她的心。 正僵持着,去忠义候府宣旨的内官回来了。 内官口齿利落:今日迎亲忠义候已经礼成,府中正在宴宾客。 赵幼澄依旧坐着连眼皮都没抬,章嬷嬷历来知道赵幼澄脾气有些执拗,但没想到她和太后娘娘争起来,还是这样,不免心中焦急,此刻站在身后紧张地看着赵幼澄。 周太后看了眼内官:“下去吧。” 赵幼澄做不成孝子贤孙,但也背上不孝的名声,可是想起周聿昭,来这延嘉殿,就会想起曾经愚蠢的自己,心里的恨意就会翻腾起来。 周太后叹气;“去吧,我既然失爱于儿孙,你不敬我,忤逆也在情理之中。” 赵幼澄听着她这样,自嘲笑起来问:“皇祖母这是想置我于死地吗?我知今日忠义候大婚,皇祖母心中必然欣喜,贺礼我也已经送去忠义候府了,皇祖母还想要我怎样?难不成我入忠义候府为妾,才能让皇祖母开心吗?” “你!” 周太后看着她满是惊怒。 她就是见不得她一心为周家费尽心思,牺牲儿孙也在所不惜。 周聿昭娶不成公主,她就焦急成这样。她回京这么久她都忍得住,可偏偏今日周聿昭成婚,她就急吼吼的召她进宫催她的婚事。 她听得心里生厌,笑了下;“忠义候自由失怙,皇祖母爱之怜之,爱如亲孙。我自幼不能侍奉皇祖母左右,更不敢言他人之事,只望忠义候不要辜负皇祖母的拳拳之心,能回报 丽嘉 皇祖母的疼爱之心。而他是怎么回报皇祖母的爱护之心的?我府中管事陷于江南,他居然屡屡私下通信于我,明面送礼,暗中威胁,这就是他的为臣的本分?他存的是什么心思?我是赵家的长公主,不是周家的门下臣!” 周太后立即呵斥:“他不过是担心你,你何至于如此攀咬……” 周太后太清楚臣子私下联络尚在闺中的公主,是什么下场。 这等大逆不道的罪过,周聿昭是不能背的。 赵幼澄依旧微微笑着望着她,看着她惊慌,看着她发怒,那笑意里仿佛带着讽刺,文襄吓得魂不附体,这位小祖宗今日这是要闹什么,要是这么闹下去,若是收不了场,今日在场的宫人都是什么下场,他吓得面色发白。 宫中的红都是鲜血染红的,这话不是说说而已。 赵幼澄丝毫不弱:“何至于?我就是不忍皇祖母伤心,才不曾处置他。还望他往后立身处世记住为臣的本分,不该肖想的不要乱想,今日忠义候大婚,这门婚事就是他心思不正才得来的,不是吗?这等良缘我已送了大礼,就是不计较他的错失了,望他长记性,否则往后陛下问起来,我也难替他分说。” 她脸上笑着,可出口的话句句如刀。是丝毫不给周太后脸面,几乎将周家攥在手中。 “你今日,这是特意来威胁我了?”周太后连连冷笑,没想到她收起乖顺,将手段对准她。 赵幼澄一直怀疑,追杀她的人是周宪实。 只是她没有证据。 “我知我不得皇祖母喜爱,并不敢乞求垂爱……” “赵幼澄!”,周太后已经怒极。 赵幼澄看着她眼底的怒气,她心里居然只有快意,觉得十分痛快。 原来她也会是愤怒,也会失去理智,为了他疼爱的人,她也会这样失措。 殿内所有人都跪趴在地上,她看到文襄一身老骨,乞求看着她。 她笑起来,皇祖母总是擅长粉饰太平,总是不肯承认自己曾经的冷漠,不肯承认自己自私。 反复无常,刻薄寡恩而不自知。 “我北上到达通州别院那日,高热不退已不能起身。姑母不敢挪动我,向京中送了信,傍晚文总领奉旨来接我,他当时就坐在外间和姑母询问我的病情,随行的人竟然无一人入内给我行礼,我犹如一个将死之人。姑母对他话中也多有奉承,因为我已经发疹,医官说我恐有传染,文总领领着人头也不回便起身回宫了,我再没见过他。我躺在里面听着她们谈起我,都避我如蛇蝎……” 她说的是文襄,也是太后。 若是皇祖母当真看重我,文襄那日怎敢看轻我?怎么会毫不犹豫弃我而去? 文襄此刻抖如筛糠,只管磕头:“殿下,是老奴该死,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他连求饶都不敢说,头磕在地板上闷声作响。 赵幼澄却只看着周太后。 周太后胸前起伏,几个气息之后:“文襄……” 她不会让皇祖母发作文襄,立刻打断皇祖母的话:“我说过了我不是记仇的人,并不想寻他的错处,不论是忠义候还是文襄,我都不会计较,所以望皇祖母饶了他吧,他侍奉皇祖母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孙儿不忍心了。” 她将话前后堵死,让谁也说不出话来。 章嬷嬷听得心酸至极,可听着她如此咄咄逼人,求着她:“殿下,不可如此。” 赵幼澄此刻双眼满是泪,慢慢的退步,退出丈许才说:“孙儿顽劣,性情粗鄙不堪,无脸乞求垂怜,只望皇祖母安心顺遂,颐养天年,儿臣愿日日在永嘉寺为皇祖母诵经祈福。” 说完躬身行了大拜之礼,久久没有起身。 周太后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儿子,看到了先帝。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所有人都小瞧了她。 赵幼澄起身,也不等她说话,也不理会其他人,领着人走了。 可殿内的人谁也不敢起身,殿内寂静的让人都不敢用力呼吸。 周太后远远瞧着,心口的怒气突然就散了。 第54章 京中热闹 ◎即将开戏◎ 她心中的愤恨发泄不出来, 今日大逆不道若是传出去,也会毁了自己。 可她还是忍不住,延嘉殿无人敢拦着她, 她简直有恃无恐。 章嬷嬷也顾不上规矩了, 跟着她一路就哭了一路,赵幼澄压在心口的恨仿佛找到了出口,那些往事历历在目。 直到上了马车, 她好笑地看着章嬷嬷:“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章嬷嬷哀声:“殿下何至于这样自毁?这等大逆不道的事若太后娘娘计较……” 赵幼澄有些落寞:“大概是心里不痛快吧,总不过是不孝。她要惩罚, 就让她惩罚好了。” 章嬷嬷也不敢说周太后的错,可更舍不得赵幼澄, 一想到她曾经差点就病死在回上京城的路上, 她就伤心。 “殿下往后不进宫就是了。” 赵幼澄笑了下, 故意说:“你忘了, 下个月皇祖母寿辰,满朝恭贺, 我怎能不去。” 她对自己的忤逆之言并没那么害怕,皇祖母知道利害,不会传出去的。无非是两人此后再没有祖孙情义了而已, 她才不在乎。 章嬷嬷依旧很伤心。 宫中知道赵幼澄进宫的人很少, 安成本不知道,她溜惯了。 皇后两仪殿外人进不去,但拦不住她。 等她进去,正听到内官报婉淳长公主进宫,只是一个时辰后, 又出宫了。 太平歌 第58节 安成也不藏了, 奇怪问:“阿姐怎么都不来寻我?我以为她是来接我的。” 皇后本来答应她去太微宫小住, 可陛下知道后又不准了,让她很不开心。 苏皇后见她从偏殿过来,微微皱眉:“都说过多少次了,还是记不住规矩,难不成又要我罚你殿内的女官,才能记得住吗?” 安成乖乖坐在她旁边,“母后,儿臣错了,再也不敢了。” 她嘴甜的时候十分好说话。 不久听到宫人报陛下来了。 安成被陛下逮住到底不好意思。 赵晖穿了身褐黄的长衫,像是临时起意过来的。 见皇后也是常服,甚至有些慵懒靠在榻上,赵晖便笑说:“皇后整日忙碌,朕都不见人。只好自己来看皇后,安成这是又想溜出宫去了?” 安成不敢瞎说:“父皇明明答应我,陪阿姐小住。” 赵晖难得和皇后清闲,算算日子,离三月也没几天了,就放宽说:“好好的公主,学问一塌糊涂,你怎么说得出口。这样吧,你回去准备,去太微宫住到月底,三月前务必回来。” 安成听得大喜,她还惦记着到街上去玩,去城外踏青。谢了恩一刻也等不急了,喜滋滋告别父母回去收拾东西了。 苏皇后叹气:“陛下不该这么由着她。” 赵晖坐在身侧,笑着说:“皇后不必担忧,安成性情至诚,有如璞玉。朕的女儿,不过是顽劣一些,不碍事。” 苏皇后只管笑,也不劝慰。 “云檀这是作何?” 苏皇后手中都是些账目,还有些筹办太后寿宴的条陈。 “母后寿辰的事情。下个月也就不到一个月的事了。” 她知道后宫的嫔妃日日去太后那里小坐,想争这个差事,但她不想在陛下面前提。 赵晖就说:“月初大考,等月中出了成绩,京中大概会很热闹。” 苏皇后嗲他一眼;“我又不是说热闹的事,这一次实在耗资巨大。” 赵晖逗她:“得如此贤妻,是朕之幸。但不可太过劳累,这些琐碎交给底下的人去办吧。” 苏皇后偷笑,也一边说:“我知道,母后寿辰的事。要不我让婉淳帮忙操办如何?” 赵晖挑眉:“不如何,听说阿鲤和母后吵了起来。。” 苏黄诧异:“陛下怎么知道的?为这个来的?” 赵晖并不表达意见,只说:“阿鲤久居江南,对京中的人和事不熟悉。母后性情刚强,稍有言语之间的口舌也是有的。婉淳身体不好,劳心这些不合适,既然静义皇姐居在宫中,她又是在母后膝下长大,寿辰的事让她来操办再合适不过了。” 苏皇后立刻就知道了。 文敬太子的两个孩子特殊,陛下不想让宗亲那里传出什么话来。 帝后二人商量着琐碎, 静义公主还在劝说女儿搬出宫去住,她被召进京这么久都不能出宫,对儿子的事着急,对女儿的事更着急。看着有些憔悴了。 傅嘉宜不吃不喝,一整日一句话都不说。 静义哄着女儿:“你这样不吃不喝可怎么行?怎能这样不孝?你哥哥大考在即,我如剖心一般,你们兄妹两要是哪一个有闪失都是要我的命。” 她一贯话少,能说出这样的贴心的话已经是难得。 傅嘉宜由着身边的嬷嬷将自己扶起来,两眼哭的通红,她喃喃:“我以为她让我住在偏殿中,我以为她留我在身边侍奉,我以为她是看重我的。忠义候来的时候她总为我讨礼物,没想到,我不过是她手里的一只玩物……” 她对所有人都生了恨,包括周聿昭。 静义公主一口喝住:“住口,这话再不准说了,这些是非和你没关系,他们再闹由着他们去脏,都和你不相干。” 傅嘉宜点头:“是,与我不相干。” 他为了一个女人闹成这样,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想起大年初一那日,她陪着周璎,领着刘家小娘子去延禧殿做客,怪不得当时赵幼澄不肯给刘家小娘子好脸,怪不得周璎那么怕赵幼澄训斥刘家小娘子…… 她们全都知道。 只有她是傻的,只有她什么都不知道,犹如跳梁小丑一般。 她不甘心,不甘心输的这样难堪。 她成了笑柄。 静义公主寡着脸劝说:“过几日我和太后娘娘辞行,我们搬出宫去回家住,等你哥哥考完,我们就回姑苏。” 傅嘉宜既不答应,也不反对。 仁寿殿中傅嘉宜还没起身,皇后召静义公主的内官就到了。 赵幼澄出了宫,心里的戾气也散的差不多了,又觉得自己可笑,徒增口舌之利,可回头想若是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咄咄逼人,还是会以下犯上。 她出了宫为了散心,和章嬷嬷说:“时间还早,那我们去逛一逛吧。” 章嬷嬷眼睛还通红:“殿下回去休息休息,小殿下还等着你呢。” 赵幼澄本就没有章嬷嬷说的那么生气,却被章嬷嬷劝说回去了,若不然肯定能碰上回京的九叔。 赵善易这几日还在为下个月月初科考的事情忙碌,但忙中总有闲的时候,今日忠义候大婚,他这不就去凑热闹了。 刘相参与了这件事,但挺不痛快,怎么都觉得刘家不像是苦主。所以他那晚回去后就闭门不见客了,他的夫人只能做了女方的媒人,但看着也不是那么高兴。 忠义候府今日的热闹有点诡异,完全不像是有喜事,每个人都面色平静,连个笑模样也没有。除了两个庶子媳妇看着满脸喜气,尤其是大高氏十分勤快。 到底是大喜,赵善易喝了杯酒见到新人礼成,也就出来了。 他出来也不会衙门,特意去给裴岘报喜,裴岘今日没有去衙门,因为来了客人。庆王赵恒今日刚回京,他在河南赈灾,加上督查黄河水利,已经出京大半年了。 今日一早才进城,又因为独自先行,就拐到来裴岘这里,和裴岘两人正喝酒,赵善易闯进来了,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殿下回来了?” 赵恒和裴岘同岁,生的面嫩,看着也显小。 见赵善易的傻样子,调侃问:“你这是打哪来的?怎么这副打扮?这是见不得我回京?” 赵善易笑骂:“怎么会,我这是……嗐,不说了这些。”,他说一半又不说了。 裴岘也不问,只是招呼他:“坐吧。” 赵善易:“早知道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赵恒好奇:“你上哪凑热闹去了?” “今日忠义候大婚。” 赵恒抿了口酒,觉得蹊跷问:“你什么时候和忠义候府这么亲近了?” “瞧殿下这话问的,我这人向来人缘好,我和你们可不一样,我这人广交好友,这不,今日就有喜酒喝了,你看蕴玉有吗?他就没有。” 赵恒不用想就知道,他上人家那去看笑话去了。 这德行太熟悉了。都是打小就认识的人,他一说话,就知道是不是好话。 “忠义候怎么得罪你了?说说吧。”赵恒仰靠在椅背上。 赵善易:“你们这就是小人之心了不是,要说忠义候这桩姻缘,没我和褚英还真成不了,说来就话长了……” 裴岘不听他胡扯,起身去让人泡茶了,他还在戏谑看裴岘的背影。 赵恒听着这里面的故事长了,让他长话短说。 等裴岘回来,赵恒已经听明白了。 看了眼裴岘,问:“那小娘子当真绝色吗?” 裴岘嗤笑:“我怎么知道。” 赵恒见他态度就知道,他根本没往心里去。 也不再痴缠这个:“我今晚要进宫,明日吧,明晚接风宴到时候好好喝一场。” 他毕竟是陛下的亲弟,身上还领着差事,皇家子弟,总不好这么不务正业。 裴岘让人煮了茶,赵恒尝了口,他喜欢厚重口味,但这茶带着回甘只是觉得有些特别,问:“你这是什么茶?” 裴岘:“别人送的。” 赵善易这会儿玩笑话过了去了,也正经问:“河南事情结束了?” 赵恒:“后面就不归我管着了,我也该休息休息了。怎么样?等过几日去城外跑马。” 赵善易:“只能让蕴玉陪你,过几日大考我要日夜盯着。” 年少时三人总是城外跑马,去北面山上去打猎,年少恣意快意人生,有无限胸怀,要去实现心中抱负,可才过了几年,那些轻狂就都已经收敛了,如今脚踏实地,每走一步都会思虑再三。 裴岘沉默了很久,还是提醒赵恒:“陛下,恐会让你去巡边。” 赵恒久不在京中,对最近的事也不太清楚,惊讶看他:“边关出事了?” 裴岘摇头,“这只是我的猜测。你今晚进宫看陛下态度就知道了。” 赵善易附和:“怕是会,辽东滋扰已久,内阁压着丁远山,兵部的高关澄更是斥责边将拥兵自重。陛下始终没有出声。” 说起边疆的事,难免有些消沉。 赵恒皱眉,点点头:“我知道了。” 三人这茶也没喝多久,赵恒就进宫述职去了。 裴岘见赵善易不走,怕是有话要说。 赵善易收起碎嘴的样子,认真问他:“你知不知道,是谁助忠义候得此良缘的?” 他待裴岘的情谊是真的。 裴岘见他认真,问:“这里面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赵善易失笑:“你还真以为人是周聿昭自己藏在别院里的?” 裴岘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有话快说,他对这事不是很感兴趣。 “周聿昭又不傻,人放别院里,等着褚英去搜,自然是有人放进去的。” 他见裴岘不说话,就直接说:“太微宫那位殿下可不简单。都知道太后娘娘怕是攥着她的婚事,这回好了,既替你报了仇,也给自己解决了麻烦。这不是一举两得。” 太平歌 第59节 裴岘心目中,赵幼澄顶多牙尖嘴利,还没有这样的本事。 不过骄纵一些,心思深想的多一些,但要说她一夜之间能把周聿昭钉死在这桩婚事上,他肯定是不信的。 他皱眉问:“你有证据吗?” 赵善易摇头:“我若是有证据,这会儿早就给她送过去了。哪能留尾巴。就因为毫无破绽,所以我才说她不简单。混乱中最容易被人忽视的人才是最关键的。她可是深谙此道啊。” 裴岘还是不相信。 赵善易也不是特意来和他说这个,只是说到这儿了,顺嘴提一句。 说完也起身说:“你信不信无所谓,只是想起来和你说一声。行了,我也要回去了。” 赵幼澄对这些毫无自觉,冬青见她们回来,笑说:“殿下,收到帖子,有姑苏来的夫人,过几日要来拜访。” 赵幼澄从宫里出来,面上丝毫看不出来她在延嘉殿中犯忌讳的和皇祖母吵了一架。她看着微微笑着,但和前几日的兴致不同了,前几日她还想着邀请姑苏的小娘子们来府中小聚,可此刻变得意兴阑珊,随口说:“是吗?” 章嬷嬷知道她心里难过,摆摆手让冬青出去了。 章嬷嬷见她又坐在炕桌前,斟酌着说:“老奴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赵幼澄试了试墨,头也不抬只管写,边说:“嬷嬷只管说。” “殿下今日很不妥,再多怨愤,也不当对太后娘娘这样咄咄,倘若延嘉殿传出来殿下忤逆的事情,殿下有口难辩,怕是这辈子都毁了。尤其是太后娘娘寿辰这个当口。这接下来祝寿的事情,殿下还是和安成殿下几位相商,起码有个伴儿。” 赵幼澄低着头一句不言。 章嬷嬷以为她犯倔,不肯答应。 “再多怨愤?父王是她的亲儿子啊。”她也只是没头没尾感叹了这么一句。 章嬷嬷只听到她哀而无愤的这一句话,就红了眼。 章嬷嬷劝说:“太后娘娘心是好的,只是做法有些……” “嬷嬷,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做的也做了。我这等顽劣之人不堪重恩。至于我们之间的事,我保证她并不会处置我。嬷嬷放心吧。” 章嬷嬷生气:“殿下何必这样自厌?你这样对得起太子妃娘娘吗?” 赵幼澄怔怔,轻声呢喃:“我都快记不得阿娘的模样了……” 章嬷嬷也说不下去了,赵幼澄也是心情太糟糕,她只要想起从前就如手里握着刀恨不得将所有人都刺的遍体鳞伤。 她平静了很久才说:“章嬷嬷,我记住了,以后不会了。” 章嬷嬷点点头悄然起身出去了。 天气渐暖,没过几天宋宝珍的母亲领着她来太微宫。 宋夫人见太微宫中规矩甚严,心里感慨,去年一别,赵幼澄还是南下养病深居简出的小郡主,如今京中再见,她已经是婉淳长公主,显贵非常。 让宋夫人有些惶恐,唯恐从前得罪过她。 赵幼澄还是从前的样子,见宋宝珍进来,笑着说:“不必行礼。快坐吧。” 屋子里花木茂盛,宋宝珍惊奇:“这棵树居然养在屋子里。” 赵幼澄笑笑:“冬日想念江南的绿意,只能出此下策。” 可宋夫人听在耳中却是天家贵重,和她尊贵的出身。 赵幼澄见宋夫人不再是姑苏时的从容,言语中颇有些奉承之言。一时也觉得意兴阑珊。只说:“皇祖母寿辰在即,听说静义姑母在操持这些。我年少不知事,并不太清楚,夫人若是不放心,倒是可以帮夫人多问问。” 宋夫人求之不得,忙说:“那就谢殿下了。” 地方官员入京得以宫中召见,都是极大的荣宠, 宋宝珍还是温和的性格,宋夫人有心让女儿和殿下相处,见赵幼澄留宋宝珍,就留下女儿自己回去了。 宋宝珍有些不好意思,好奇问:“我这几日刚到,京中的别院在整理中。怎么不见嘉宜?” 赵幼澄:“她住在宫中。” 她也不解释。 宋宝珍却听得心中惊讶,她一个长公主住在宫外,傅嘉宜却住在宫中。 赵幼澄问:“姑苏近来可有什么新鲜事吗?” 宋宝珍笑说:“姑苏是个小地方,我自小住在那里,也不见有过什么大事。” 她第一次走这么远,见过不同山川,才觉得姑苏是个小地方,看什么都觉新鲜。 赵幼澄也不多问,指指冬青:“你问她是不是不一样?” 冬青笑说:“奴婢还是觉得姑苏好,春日这会儿已经花木早已经绿了,北地这会儿还什么都没有呢。” 宋宝珍听得笑起来。 “也是,北地这会儿还冷着,风大吹的人头疼。” 冬青听得大笑:“这已经是二月了,小娘子若是冬日来,真真能冻掉耳朵。雪那么厚都化不掉。” 赵幼澄失笑:“可见让你扫雪心里有了怨念。” 冬青一点都不怵:“那倒没有,就是殿下下次让安成殿下来,不能打牌赢我们的钱了,殿下再来几次我们都穷死了。” 话没说完,就听到门房那边传来消息,安成公主一行人来了。 赵幼澄这下真的笑起来:“你自己和她说吧。” 冬青笑说:“要好好和殿下商量商量。” 宋宝珍有些紧张跟着站起身,冬青见她紧张就安慰她:“不用紧张,安成公主和殿下是姐妹,性情最是和气。” 她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公允,安成的脾气不好是公认的,她只在赵幼澄面前乖而已。宋宝珍也不敢信这话。 安成这次带着行李个女婢内官。 她可以大大方方住几日,又嫌麻烦就指明要住在赵幼澄卧室的西卧房,因为和赵幼澄离得近,找她玩也方便。她想的很美,最好能拖到皇祖母寿辰,这样说不准还能跟着赵诚学骑马,还能出城去。 赵幼澄见她进来,笑着问:“这次又是溜出来的?” 安成这次神气了:“这次父皇可是准了的,准我在阿姐这里长住。” 赵幼澄介绍:“这是我在姑苏的好友,宋宝珍。” 安成笑起来:“阿姐的朋友都极好,我是不是该请芝玉一起来玩。” 裴芝玉看着文静,但骨子里和安成一样好动活泼,宋宝珍性格和她们不一样,她微微低头:“见过殿下。” 安成笑起来:“不必多礼,我们晚上留着打牌吧。” 宋宝珍下意识就看着赵幼澄,赵幼澄笑说:“那要让人去请裴芝玉。” 冬青笑着说:“刚才还说,殿下今日不能赢我们的钱的,要不然我们都穷死了。” 安成听得大笑:“瞧你们小气的,我今日不赢你们的就是了。” 因为宋宝珍是客人,赵幼澄陪宋宝珍聊天。 安成好奇问:“你们都是坐船北上的吗?一路上肯定有意思。” 宋宝珍说:“回殿下的话,江上风景其实看久了也就那样。只是一路北上,运河上船很少,冬日雨水丰润,母亲说今年定然风调雨顺。运河上的粮船都就少了。多是些生丝布匹的船。” 赵幼澄想,不是风调雨顺所以运粮船少了,这只是官方的说辞。 江南世家大族将粮握在手中,此刻已经不敢露财了,年前陛下让宗室的人南下去抄了一个刘正东的家,就得了上百万两白银,震慑的江南的贪官富商们短时间内都不敢轻易动弹了。 安成问:“江南的生丝布匹北上就能赚钱,南货北贩自然是正常,但是要是等从南运到北,价格降了怎么办?” 赵幼澄没说话,宋宝珍笑着解释:“那就要看生意做的有多大,要是缺粮,价格高低都是赚的。要是粮价低,那肯定有户部出面调整。不可能总那么便宜的。” 赵幼澄听的心中一动,心里有了一个朦胧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的想法她还没抓住重点。 第55章 九叔 ◎不如其他两位好说话◎ 她们两个闲聊着, 一个时辰之后,裴芝玉果然来了,今日是徐氏身边的女婢陪她来的。 裴芝玉见又不认识的同龄人, 就笑着和安成解释:“今日家中有客人, 我来的晚了,向殿下告罪。” 安成多问了句:“什么客人,还能要你去见。” 裴芝玉看了眼赵幼澄:“庆王殿下同二叔几人吃酒, 就在我家隔壁,殿下顺路见我祖母。母亲便让我们同殿下见了礼。” 安成不以为意:“哦, 原来是九叔。” 宋宝珍对上京城不熟悉,所以并不多嘴, 只是静静听着她们聊天。 赵幼澄多问了一句:“九叔回来了?” 裴芝玉和她相熟了, 也多嘴了一句:“我听母亲说九叔是十七那日回来, 因为那日夏总管说殿下和赵大人和二叔在家喝酒了。” 赵幼澄手里端着茶杯, 再一口没喝。 十七日是周聿昭大婚,她听得心里疑惑,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喝酒,难不成当真多那刘小娘子情根深种? 安成不爱听这些,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之后就一直追着宋宝珍问江南的趣事。 赵幼澄还在整理河南的地理, 她原本琢磨该见见这位九叔,她和这九叔很生疏,前世几乎没有交集。她前世几乎只和皇祖母说可以交往的人交往。对其他人戒心很重。 九叔名声很好,传闻他性情舒朗,太子死后陛下大病, 后来九叔自请去了西北…… 她想到这里突然浑身发麻, 九叔去了西北销声匿迹, 但裴岘镇守陇西坚若磐石。 关于两人的事,她知道的不多,而朝中内阁闹得厉害的是马廷庸和张玉等人失和…… 那时朝中对外将防备甚严,朝中多诟病裴岘不臣之心,痛斥他拥兵自重,但没人敢惹他,京中犹如乱城,陛下重病后,其他皇子死的死,伤的伤。 马廷庸等人无人可立,上书请陛下从宗室中择人,周宪实等人力推阿弟,陛下宁死不从。 皇后和皇祖母反目,周聿昭联合宗室醇亲王等人,还有掌兵的安阳侯等人联合推举了宗室中几个子弟,陛下不知为何,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起九叔。 她前世就知道,陛下和九叔亲厚,陛下就算不选阿弟,为何和九叔反目? 最后马廷庸等人不敌张玉一派,内阁最终定下阿弟。 当然,这其中皇祖母出力更多,她联合宗室在宫中力推陛下还政于嫡支。 京中风声鹤唳,周聿昭身侧有何静生这等酷吏,抄家灭族屡屡不绝,无人敢反驳。 太平歌 第60节 上京城里乱城一团,可裴岘和九叔在西北,从来都没有出过声。 “阿姐想什么呢?” 安成见她愣神,唤了她一声。 她这才回神,笑说:“我在想好些年没见过九叔了。已经不记得九叔什么模样了。” 安成笑说:“这有什么,改日我去请九叔来太微宫,阿姐见见就知道了。” 赵幼澄听得笑起来,但对她的孩子气的话也没纠正。 赵幼澄也没想到安成真这么直接,没几天就真的将庆王爷请到这里来了。连同他的好友们也都来了。 那日三个小娘子在她的书房里厮混了一日才回去。 第二天安成闲不住,就到永嘉寺那边跟着赵诚学射箭。第三天因为教习骑射师傅人没来,她就和赵诚溜出门去寻教骑马的师傅。 赵诚因为姐姐,也和叶雄熟识,知道叶雄在步军营,那里有很多像叶雄一样骑射非常厉害的人。 原本的教骑马的师傅就是步军营叶雄手底下的人。等叶雄遇见两位殿下,哪里敢担待,直接报给了赵善易。 叶雄年后一升再升,现如今已经成了赵善易的眼前红人。 赵善易见这两人是来寻骑马师傅,一丝都不担心,他也是有意思,大手一挥给两人新指了骑马师傅,带着他们去城外骑马,顺便去找他的老朋友。 赵恒正和裴岘在城外京卫营附近跑马,他连赵幼澄姐弟两都没见过几次。 安成对赵恒本也不熟悉,但既然是亲叔叔,见了人只管打招呼:“安成见过九叔。” 赵恒惊讶:“你怎么出宫来了?” 安成:“我陪阿姐住在太微宫,今日带阿弟出来跑马。” 赵诚听着堂姐满嘴胡扯,心里无奈上前:“赵诚见过九叔。” 赵恒看着他,问:“你姐姐不是在姑苏吗?” 赵诚听得一顿,慢吞吞答:“阿姐去年夏天已经回京了。现居在太微宫中。” 赵恒确实不知,赵幼澄已经加封。 安成插嘴:“阿姐已经加封长公主,九叔见了就知道了。” 赵恒听得诧异,问裴岘:“可是文敬太子兄长的长女?” 裴岘还没说话,赵善易就说:“是,也是蕴玉的小辈。” 安成又说:“阿姐前几日就说了,要邀请九叔太微宫喝茶。” 赵恒笑了下:“那明日吧,明日咱们都去我侄女的府上讨杯茶喝。” 说完也不赶他两回去,当真认真教起了骑马。 晚上赵诚和安成回来用晚膳,才通知赵幼澄明日九叔和他的朋友要来做客。 她诧异看着两人:“你们今天去哪了?” 赵诚看安成堂姐,以为安成会解释清楚,毕竟早上是堂姐一心要出门去寻人,他实在拒绝不了,才带她去了步军营。 没想到安成立刻说:“诚弟调皮,说想去看骑马师傅,我看他年幼一个人不安全,就陪他去了,没想到遇上赵大人……” 赵诚做梦都没想到,堂姐这么不要脸,都惊呆了。 他是没见过安成怂恿年幼的太子为她偷东西,挨了揍的事。 所以以为天下的姐姐,都像阿姐一样,即便做坏事也会包庇他,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姐姐。 只好呆愣愣的看着姐姐,问:“安成阿姐,说的……倒也……不全是错……” 他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可怜,惹得赵幼澄都忍不住笑了。 但她依旧绷起脸问:“出城没有惹祸吧?” 安成眨眨眼睛:“当然没有。九叔还夸我们勇敢,有先祖之风。九叔看着和赵大人性格差不多,反而是裴大人寡言少语。” 赵幼澄刚想前面的院子也能收拾出来了,没想到明日就有客人来。所以临时就把把人招待在书房。 第二天安成也学乖了,因为赵大人说了,会送两个教骑马的师傅来,可惜她那匹蒙古马还在御马监养着。 赵恒并不像赵善易说的那样随意,他甚至想到赵幼澄年幼,府中夫人招待客人,就带着自己夫人方氏来做客。 赵幼澄乍一见赵恒有些失神,他样貌有几分像父王。 只是她掩饰的快,立刻领着安成和赵诚给庆王行礼:“见过九叔。” 赵善易和裴岘也都跟着。 赵恒也没想到她这么大了,缓声说:“阿鲤都这么大了。这是你九婶。” 赵恒的夫人十分爱笑,看起来比较热切,见了谁都亲亲热热的。 见了她就笑着说:“婉淳和安成站在一起果真像姐妹。” 她听得笑起来也不当真,只管领着人往里走,边走边和赵恒介绍公主府。 一行人陪着赵恒先去永嘉寺上了香,穿过西院进了院子,赵恒又说:“府中没有长辈……” 赵幼澄打断他的话:“九叔说笑了,我府中有宫中的女官,有我父王母妃的教养嬷嬷,有长史,该有的都有。” 赵恒听着她的话,片头看了眼方氏,见方氏脸色淡淡的。 赵幼澄也不理会他们夫妻的眉眼官司,引他们进了书房,转头问:“裴大人,表哥还是喝红茶吗?” 赵善易赶紧说:“自然,我可是给你九叔夸了你的好茶。” 赵幼澄也不觉有什么,只说:“茶无高低,只不过是各凭喜爱。九叔还没尝过我这里的姑苏的茶。” 赵恒也说:“那就都尝尝。” 赵幼澄好奇看他一眼,他只比她大十岁,却此刻牵着赵诚。 西院还没有收拾出来,她就把人领到书房了。书房占了三间,赵恒一眼就看到书房南间的藏书,他阔步过去看了眼,问:“这是你父王的藏书吧?” 方氏有些不尴不尬,被章嬷嬷请着坐下了。 除了方氏,赵善易还没进过她的书房,也觉得新奇,站在那里看着墙上的画。 裴岘站在西窗下的书桌前,看着她桌上散开的笔墨。 赵幼澄跟着赵恒介绍:“是,这些都是我从姑苏带回来的。” 方氏夸道:“阿鲤也是爱书之人。” 她听得笑起来,“我疏懒于学问,先生都拿我没办法。” 逗得赵恒笑起来,他看了眼墙上的画,惊艳问:“这是你画的?” 赵善易接话:“殿下这回问准了,阿鲤的丹青十分了得。” 而裴岘独自翻开书桌上散开的书稿,看到了底下那张她写的字,诗句气势恢宏,如男儿一般,字迹洒脱自然。 他总觉她在藏拙,不论是学问还是书画,总是不肯露于人前。聪慧又狡黠,有些机敏,但赵善易说的她算计周聿昭的事,他是不信的。 赵恒评价她的画:“初成气象,若是能潜心学,必定自成一派。” 方氏听的好奇,也起身过去看墙上的山水画,她有些惊讶赵恒的夸赞,毕竟赵恒在书画上面也下了功夫的。 赵幼澄谦虚:“九叔谬赞,我自小顽劣先生说我丹青胜在心思巧,不在功夫深。” 赵恒却说:“就在这个‘巧’字,天赋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强求不来。你父王一笔好字,你母亲丹青十分了得。可见天赋都传给你了。” 赵幼澄听得不知为什么,觉得赵恒对父王有种莫名亲近。 要知道皇祖母当年对其他孩子都十分冷淡,都知道九叔是陛下看顾长大的。按理说,皇祖母和父王是一个整体。 裴岘听了后,反而拿过书将书案上的字遮住,什么都没说。 章嬷嬷已经指挥女婢们煮了茶招呼:“殿下,茶好了。” 几个人这才坐下。 赵恒问了一些赵诚的学业,他答得可圈可点。在这位并不认识的叔叔面前,丝毫不怯。他一直都站在姐姐身边,小小年纪很有气概,赵幼澄对他答不上来的问题也不问,对他答得好的地方也不夸赞。 仿佛只是寻常聊天。 赵恒看着姐弟心里惊讶,面上笑着说:“你们入京的时候我人在外地,昨日遇见安成才知你们住在太微宫。” 赵幼澄也客气:“九叔公事繁忙,该是我领阿弟登门拜访,是我的失礼之处。” 方氏被她说的面上有些下不来台,赵恒不知道,她在京中是知道的,赵幼澄几次凶险,年底才好些了。宗室中的人都打发人到太微宫看望过赵幼澄,但她并没有理会过这姐弟两。 只是这会儿也说不出来了。 赵善易尝了口茶介绍:“阿鲤这里的茶不错,你尝尝。” 赵恒尝了口,他偏爱贡茶,偏爱清爽微苦的味道,但这茶也不错,方氏却很喜欢,正要开口,却见裴岘问:“宋岚这几日来过?” 赵幼澄看他,眼神在问‘你怎么知道。’。 他也不答,只管喝茶。 “师兄来过一趟,只是在永嘉寺和韩先生求教学问,我不曾过问。” 因为上次她写信求到裴岘那里,赵善易出手将殴打刘彰那人教训了一通,具体怎么教训的她也不清楚,只知道对方不过是勋贵姻亲,家里颇有钱财,倒是会仗势欺人。 裴岘那边也没隐瞒和两位师兄说是她的主意。 宋岚来看过她几次,没有提对方,只说刘彰最近倒是得意了很多。 赵幼澄知道没人欺负他们,也没再过问。 赵恒今天来是为了看小辈,他以为两位小辈日子过的肯定有些不如意,或者是定然哪里有些困惑,他作为长辈也能教导一二。 没想到这里比他府中都规整,赵幼澄已经有长公主的风范,赵诚更是进退得宜,不卑不亢。 阿鲤有一笔好字,藏书万千,丹青了得。赵诚的先生韩大人当初是他父亲的老师。 永嘉寺中文学馆藏书更多。 赵诚早已独居在那边,坐卧起居都是小厮内官服侍,毫无骄纵之气,也无颓然之相。姐弟两人安居自乐,做事很有章法,让他准备好的话一句都没用上。 当年太后娘娘的威严,他是见识过的。没想到这姐弟两丝毫没受影响,只管遵从父皇当年的遗命,做富贵闲人。 他不信姐弟两年纪小小,就有此智慧,心中还在感叹也不知道宗室中哪位长辈的功劳。 裴岘知道赵恒对赵幼澄有怀疑,她有时候做事实在不像是十六岁的人。 太平歌 第61节 果然赵恒关心了几句,问:“阿鲤的亲事可定了?” 方氏吓了一跳,这会儿看赵幼澄满是好奇,赵恒没看到妻子的表情,只是随意一问。 赵幼澄听后也不见羞涩,和安成和赵诚说:“你们该过去了,别让师傅等你们。” 安成和赵诚却是坐不住了,尤其是安成,实在难以应付长辈当面校考这样的场面。拉着赵诚就走了。赵诚眼神中还在看姐姐,赵幼澄安抚他:“去吧。” 等人走后,赵幼澄才问:“九叔可见了皇祖母?” 她不想被赵恒这样盯着,她现在最不缺长辈,更不喜欢别人的热切关心。 赵恒才觉得怪异,她确实不像是孩子。 方氏立刻说:“你这个做九叔的才回来,要关心以后多的是时间,这样匆匆上门盯着孩子们一通问。” 赵恒看了眼好友,见裴岘垂眼只管喝茶,赵善易则根本不接他的话,他才意识到自己有些急切,这才作罢了。 之后的谈话就简单了,赵幼澄并不避讳,陪着讲了些在江南的趣事。 几个人呆的并不久,等走时,赵幼澄给赵恒准备了他喜欢的春见叶。 赵恒看了茶叶,笑说:“千金难求的春见叶。” 赵幼澄只说:“清明前的新茶,产量不多,茶农们才能卖个好价钱。” 赵恒不动声色看她一眼,她似乎对很多事都清楚。 等人走后,赵幼澄依旧站在院子里,章嬷嬷说:“殿下回去休息吧,这几日一直都没怎么休息好。” 她问章嬷嬷:“九叔,曾经和父王来往多吗?” 赵恒给她的感觉有些怪异。 章嬷嬷只好说:“老奴可不太清楚这些。” 赵幼澄笑起来:“瞧我糊涂了,我该去问叶嬷嬷。” 叶嬷嬷这会儿还在做针线,她年轻时就针线极好,见赵幼澄来,笑呵呵问:“殿下今日不忙了?” 赵幼澄也不见外,坐在她身侧,说:“我有几日没来看叶嬷嬷了。” 叶嬷嬷丝毫不介意:“老奴上了年岁,也喜欢清净。是殿下不嫌弃我无用……” “嬷嬷说的哪里话,今天九叔来看我了。” 叶嬷嬷手里的针线不停,好一会儿了,才反应过来,问:“可是庆王殿下?” 赵幼澄手里还拿着嬷嬷给她做的衣服,应声:“是。” 叶嬷嬷笑了下说:“太子殿下最是爱护弟妹们,庆王殿下学骑马还是太子殿下教的。” 她依旧称赵幼澄的父亲太子殿下,虽然她是奴仆,但那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赵幼澄确认了,也点点头应声:“是,九叔对我多有关切。” 叶嬷嬷笑呵呵的,但没说话。 赵幼澄也不再多问了,从后院回来就去补觉了。 赵恒从太微宫中出来后,裴岘有公务要去衙门,赵善易陪着他在城外跑马,赵恒问:“阿鲤进京后出什么事了?” 赵善易不好隐瞒,但也含糊说:“大病了一场,后来又遇刺,颇有几番波折。” 赵恒的脸色果真不好看了。 方氏没有和他提起过。 赵善易多精明,看他脸色就知道庆王妃没有和他提过这两个孩子。 文敬太子当年做兄长对弟妹们都很关爱。赵恒对孩子们怎么样,不归他管。 他只管陪着赵恒喝酒。 赵恒喝了不少酒,晚间回去的就晚了,方氏还在等着他,见他浑身酒气,扶着人坐下,念叨:“殿下喝酒伤身,应当适量。” 赵恒透过灯光,看着方氏张罗泡茶,就问方氏:“阿鲤北上回京,为何没有进宫住?” 方氏听得一顿,心知他嫌自己冷淡,只好解释说:“听说身体不好,要留在太微宫为文敬太子殿下守长明灯。” 赵恒听得心中失望,再没说话。 方氏早想好说辞了,也不惧赵恒问她。再说她祖父曾入内阁,她也是名门贵女,哪里需要巴巴去上赶着照顾前太子遗孤。陛下都未必想宗室众亲对那对姐弟上心,她又何必费那个心思。 没想到赵恒见她如此态度,再没说话。 方氏心里有些不上不下的,有些失望,又有些气恼。 赵恒将一杯茶一饮而尽,只说:“早些歇息吧。” 他其实早已经问清楚了,赵幼澄北上,病的凶险差点死在路上,宫中怕传染没有接她回去,将人安置在太微宫…… 他听得心里激愤,当年尽管太后娘娘严苛,但太子皇兄为人宽和,很爱护弟妹们。哪知道如今皇兄不在了,他的儿女竟然沦落到这等地步。 他是推心置腹,想起早年自己的境遇,对两个孩子多是怜爱。 他也没想到方氏如此冷漠,几次凶险都不曾去看看孩子们。 他喝了酒,有些伤心,便昏昏沉沉就睡过去了。 赵幼澄并不知赵恒的心思,只当是长辈喜欢说教几句,她也不在意。 她托人搜罗的书也到了,她还在搜罗河南一带的游记和舆图。只是需要一位亲历者,走过当地山水的人口述一番才能成册,她原本想问赵恒,只是这位九叔始终拿着长辈的架子,一点都不平易近人,不像赵善易那样好说话,她就没开口。 晚间裴岘回去后,想起她书桌上那句诗,也来了兴致。 难得认真,挥笔一蹴而就。 可连着写了几次,都不甚满意,总觉得没有看到的那副字写得好。 赵幼澄看到他动了自己书桌上的东西,但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等一个坐在那里,慢慢翻,发现最下面压着那副字,她就笑起来。 她临摹他的字有段时间了,但她自己的字也已成风格,临摹后并不那么像。 也不知道他看到自己的字是什么反应,白日也没见他夸一声。 赵幼澄把字装起来,准备找个合适的时候送他。 第56章 长公主的本事 ◎看起来一点都不简单◎ 没过几天, 宋宝珍和裴芝玉已经和安成能相约一起玩了。 安成对宫外什么都好奇,陛下和皇后越不准她住在宫外,她就越觉得宫外好玩。宋宝珍虽然文静, 但是手巧, 裴芝玉会画画,而安成会指挥安排人,三人整日凑在一起洗脑, 做了几个十分别致的风筝,说是等着踏青去放风筝。 赵幼澄见安成瞄上她书房的画了, 问:“你又看上什么了?” “阿姐要不要帮我画风筝?” 赵幼澄问:“你想要什么样的?” 安成一时间也没想好。 “要不要画一只孔雀?五彩斑斓的。” “孔雀能做风筝用?” 裴芝玉点头:“宝珍说,色彩鲜艳才会才更好看, 她在江南见过。” 赵幼澄失笑:“那明日你们三个一起来, 我给你们每人制作一支。但是需要你们帮忙。” 安成听得大喜, 阿姐心思最巧, 过年的时候她坐的那只兔子灯她至今都宝贝着。连父皇见了都说心思巧,只是说有些糟蹋好东西。 寻常的风筝纸张有限, 只是就那几种样子。 赵幼澄让章嬷嬷去库里找丝绢,给裁开一人高的宽幅,过了矾水, 等着晾干。 安成看得奇异, 一直追着问。 赵幼澄让冬青将孔雀的尾巴裁开,丝绢被竹芘撑着,柔软自然在空中可以飘动。 第二天宋宝珍和裴芝玉早早就来了,见已经裁好的丝绢,都觉得惊奇。 等赵幼澄画好, 再把每一片粘好, 风筝就几乎成型了, 这么巨大的风筝她们还是第一次见,至少没人会做这么大的风筝。 等看完赵幼澄做的,再看自己做的,就有些看不上了。 赵幼澄也放下烦心事,陪她们几个玩闹,宋宝珍惊讶问:“我曾看见过的风筝是不是就是殿下做的?” 冬青笑起来:“我家殿下画风筝很拿手,当时在姑苏给我们画过一只凤凰。” 安成听得眼睛发亮:“阿姐,你给我也画一只凤凰吧,我不要孔雀了。” 赵幼澄没办法,又让做针线的女婢重新裁了。 第一只孔雀做好的时候,听见五哥来了。 赵幼澄好奇,自己去前院见了人,才知道是傅容和几位师兄一起来的。 她还在做风筝,话没说几句,就被安成遣人来催,只好说:“我在给安成做风筝,五哥和师兄进来说。” 傅容和宋岚还好奇她忙什么,结果进了书房就看到桌案上那只巨大的色彩斑斓的孔雀。 刘彰惊讶:“好壮观的孔雀。” 傅容探头看到了南屋里的女眷,宋宝珍他是认识的,见了人便打招呼:“原来是宋娘子。” 宋宝珍有些不好意思,笑笑说:“见过傅五郎,我随母亲进京。” 裴芝玉还在调颜料,回头见进来几位吓了一跳。 赵幼澄给两位师兄解释:“这是裴大人的侄女。” 宋岚立刻见礼:“原来是师叔的侄女,那也算是师妹。” 裴芝玉立刻说:“我不是二叔的学生,不能这么论。” 三人给安成见了礼,安成不太在意这个,她这会儿心思都在凤凰风筝上面。 几个小娘子在南间里调试颜料,傅容和两位师兄站在中屋看着她做风筝,也不提找她什么事。 赵幼澄有两位师兄帮忙扎风筝,她画凤凰十分潇洒,起笔毫不犹豫,宋岚赞叹:“每次看你起笔都潇洒利落,实在难以相背。” 太平歌 第62节 赵幼澄心想,我二十几年唯一苦练的功夫就是丹青,要是还拿不出手,那真是要惭愧了。 等丝绢风干,两位师兄动手扎起来。 宋宝珍和裴芝玉的孔雀,安成的凤凰。 傅容笑着说:“春日纸鸢,到你这里大了一倍不止,燕子也变成了凤凰。这风筝不好放。” 几个小娘子可不管这些,只管抱着自己的风筝去上房找章嬷嬷去缝线了。 赵幼澄这才问:“这几日难得休息,怎么想起来看我?” 宋岚:“京中这几日嘈杂,就来永嘉寺求个安静。” 赵幼澄也知道,三月的盛事太多了,上京城现在犹如市集,这几日各地官员家眷入京,各地学子聚集又多。 她沉吟不语,最后说:“这几日我让表舅安排闭门谢客,韩大人就住在永嘉寺中,整日和空悟大师论经。你们几个也住在那边备考,我让人把入考场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你们也不用再分心,这几日江南那边入京的人太多了,难保有人上门拜访打搅你们温书。需要什么我问问师叔。” 宋岚听得笑起来:“看看,咱们的小师妹长大了,居然开始操持这些了。” 赵幼澄被他说的笑起来。 宋岚却说:“师伯这次也会入京。” “那再好不过,师伯文章极好。” 她是个急性子,匆匆忙忙中安排几人的住处。刚还在考虑去哪给他们去请名师。没想到晚间裴岘打发裴安来送信,两位师兄这几日住在永嘉寺,裴岘会带他们拜访他的老师。 赵幼澄这才放心了。 本来裴岘也不知道这回事,裴芝玉回去后和两个哥哥炫耀她的风筝,裴康调皮非要替她试试风筝能不能飞,傍晚在后院飞起来整个府中的人都看到那只大孔雀了。 晚间裴岘才听说赵幼澄给她们做了风筝。 裴芝玉说起太微宫中的事,裴荀多问了几句,等晚膳后就和裴岘说:“既然是你的后辈,你就带他们来我看看。” 裴岘其实并不准备给他们便捷。 其一,他的身份特殊,未必能给他们助力;其二,大师兄不日回京,有大师兄领着他们去拜访历年的主考官,效果会更好。 但兄长吩咐了,他也不反驳。 第二日他去了趟永嘉寺,冬青今日陪安成在永嘉寺学骑马,见裴岘来,冬青便解释:“殿下今日出门了。” 裴岘也没问,只说:“我来看她两个师兄。” “殿下嘱咐过了,大人请随我来。” 宋岚等人正在听韩先生讲学,裴岘就在永嘉寺后院的演武场看了眼,赵诚扎马步很老实,但不算刻苦。 他这半年个子蹿得很高,就显得有些瘦弱。赵幼澄花心思给他各种补,丝毫不见长肉。 裴岘过去将他的手臂抬高,说:“功夫不在久,在稳准。” 赵诚见他也不怯,笑盈盈说:“阿姐说裴大人的拳法很厉害,我可能学不来这个,只是为强身健体,也让阿姐放心。” 裴岘笑笑,也不反驳。 赵幼澄今日来看舅母,舅舅入职吏部后,李家举家搬迁进京。 路过街上的广平街茶楼,茶楼是赵善易夫人方氏的生意,她的布庄就在茶楼的对面。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叶雄,彭懿已经准备好了雅间,她带着章嬷嬷进去歇脚,上楼前,叶雄低声说:”殿下只管上楼喝茶,我为殿下守门。” 她上楼后坐在雅间靠窗处往外望,对面的生意并不多。京中大宗的交易就掌握在那几家,非要插进去难免会伤和气。 她手中的钱财充足,那两个粮仓是时候动一动了。 章嬷嬷见她并不喝茶只是望着窗外,还在劝说:“殿下若是想喝茶,回家后随你怎么喝。” 她笑起来,望了眼窗外,她喝的可不是茶,是上京城的繁华景致。让她有种错觉仿佛还在姑苏。 章嬷嬷劝不住她,但十分紧张。自从她上次独自出门出事后,章嬷嬷出门就很紧张。 赵幼澄失笑:“冬葵在这儿,门外彭懿在。大堂还坐着也叶雄,你只管放心。” 刚说完,听到彭懿在门外说:“忠义候和醇亲王世子来见。” 章嬷嬷脸上有些慌,那日在延嘉殿她可听得清清楚楚,忠义候曾经威胁她。 赵幼澄收起笑脸,面色寡淡说:“那就让进来吧。” 周聿昭原本没看见她,但是认出了彭懿。 因为今日叶雄也在,叶雄便坐在外面大大方方说为她守卫,让她安心喝茶。但叶雄最近在步军衙门升的太快,赵延之也认出他了。 谁走的是谁的门路,在上京城里不是秘密。 赵延之是好酒色,但也并不是酒囊饭袋,就比如他出身醇亲王府,所以他的生意做得很大。谁也不是傻子,他需要结交的人那么多,各路人马都要打点到位,连叶雄都收过他的礼。 赵延之见了他甚至还招呼了一声。周聿昭见那人生的孔武,只是没有印象。 “这是谁?” 赵延之:“原本就是个大头兵,有个姑妈曾做过文敬太子的保母,现在养在太微宫,大概是走了婉淳公主的路子,入了赵善易的眼,放在眼前了。” 周聿昭见了那人大马横刀坐在大堂喝茶,一看就是行伍出身,这样的人不该在这里喝茶,应该去酒肆喝酒。 等他上楼看到彭懿,就知道楼下的叶雄为何坐在门口进来的大堂喝茶了。 他在给赵幼澄守门。 今日是周聿昭宴请在江南助他的几人,其中有一位叫何静生的小吏更是从江都随周聿昭回了上京城,在忠义候府做了门客。 赵幼澄坐在靠窗的位置,冬葵站在身侧,她望着窗外,听见三人进来她都没有回头。 周聿昭忍住看她的心思,垂首:“臣见过殿下。” 赵幼澄听到了三个声音,这才回头。 当她看到何静生时,心中一时震惊。 周聿昭终究还是招揽了他,即便没有那副《溪行图》,何静生也没有升到按察使,而今不过白身,可依旧挡不住他向上爬的心。 她的心思绕过了很远,才说:“不必多礼。” 赵延之没那两位想的多,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位长公主,没想到她竟然如此貌美,他那些姬妾和她比起来竟然俗不可耐,他不免看了眼周聿昭,倒是心中有些为他可惜,那刘氏和婉淳公主比起来,简直云泥之别。 也不知道他到底图什么,竟然舍得下如此角色,只是强娶容貌平平无奇的刘氏,实在是可惜了,如此容颜。 何静生却有些奇怪,偷偷观察她。 她也不在意,更不想和他们多只说:“今日路过这里,几位不必多礼,只管喝茶去吧。” 说完依旧看着窗外,丝毫没有理会这几位的意思,但赵延之走不动道了,即便知道她是公主,但是同出宗室,喝杯茶也是可以的。 章嬷嬷虎视眈眈盯着三人,丝毫没有留下他们喝茶的意思。 周聿昭要和何静生谈事情,见她如此冷淡,也就退出来了。 但他心思深,看了眼门口的彭懿和大堂坐着的叶雄。都是一等一的武勇之辈。 他眼神暗了暗,没有理睬赵延之的牢骚之言,好言将人打发去花楼了。 何静生坐在一侧问:“大人当真想谋这个巡边的按察使吗?” 周聿昭低声说:“不是想,是不得不。” 他如今的处境实在尴尬,西府掌吏部,东府在他手中眼看着就要没落了。 如果不能有所成绩,太后娘娘自此都不会再给他便利了。 所以他眼下不能依靠他们,需要另寻出路。 何静生问;“宫里的意思呢?” “宫里的意思,什么时候都不会明确,只有办事得力了,才有资格入选。” 他本就是门荫入仕,和裴岘科考高中不同,有恩师,有同年。他能依靠的都是恩庇,依靠着天家宠信。 何静生:“那大人就做出些成绩就好,眼下大考是大事,都察院一同协理此事,大人只管办差就是。” 周聿昭从前是这么想的,但现在不这么想了。 他心里太紧迫了,原本他打算协理科考之后,为陛下遴选人才。再忙太后娘娘的寿辰之事。 可亲事闹了一场,眼下,科考之事未必能入陛下的眼,他要先协理娘娘生辰之事。在京的地方官员实在是太多了,各都府的贺礼都在礼部过一遍,人多了,事情也就多了。 叔祖父既然能将江都豪族聚拢为陛下排忧解难,那他为何不能呢? 何静生见他有其他想法,也就不再说了。这位忠义候在江南的手段他已经见识过了,既然为前程就愿意被趋势。 说起江南的各族两人谈论了很久,等两人出去后,见大堂坐着的叶雄已经走了,赵幼澄也已经走了。 周聿昭心知叶雄的职位怕是赵幼澄为他谋来的,赵幼澄和裴家关系匪浅,宗室中更是看中她。 她身份特殊,据听说当年先帝将她托付给宗亲,虽然不知真假,但她的本事绝对不容小觑。 赵幼澄本就是歇脚,被周聿昭坏了兴致,就起身去李家了。 李珰如今在吏部,虽然只是五品官,但忙也是真的忙,夫人冯氏才从陇西赶来。 赵幼澄进门后,冯氏还不认识她,等看见了章嬷嬷才迟疑着问:“殿下……都这么大了?” 赵幼澄软软叫了声:“阿鲤见过舅母。” 冯氏顿时眼泪汪汪看着她,有些不可置信好久都没有回神。 她也不催,就那么看着冯氏。 冯氏抹了眼泪,有些失态说:“瞧我,失态了。” 冯氏和母亲很亲厚,当年一别,很多人再没见。 前世舅舅再没有回上京城,她也没有关心过李家,再没见过他们。 她甚至都想不起来,她从前都在干什么?龟缩在公主府,围着周聿昭整日伤春悲秋?还是听着皇祖母安排,和那些亲近皇祖母的宗亲们攀亲? 亦或者是为周家敛财? 冯氏笑着迎她:“殿下如今是长公主了,是我失礼了。” 赵幼澄失笑:“舅母这话见外了,舅舅这处宅子太过宅小,永嘉寺隔壁的宅子已经空出来了,我来就是想说舅母还没有拆行李,直接搬到那边也方便。那边离舅舅官署也近。” 冯氏犹豫:“不着急,等你舅舅回来商量。” 赵幼澄看了眼章嬷嬷,章嬷嬷立刻将盒子递给冯氏:“这是殿下早就准备好的,夫人只管收下就是。” 太平歌 第65节 赵幼澄笑说:“巧了,宝珍也给我送了一些。宝珍北上京中没有相熟的伙伴,来这里和我作伴。” 傅嘉宜对宋宝珍不再像姑苏那时候那么亲密,变得淡淡的,说:“我一直在宫中,没能等到你。这几日我住在家中。你只管来找我。” 宋宝珍觉得她和姑苏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殿下还是那样,但傅嘉宜犹如镀了层富贵的行头,整个人有些配不上这身行头,显得有些拿腔拿调。 傅嘉宜起先有些冷淡,但一盏茶后却开始对宋宝珍格外热情,一会儿说起在姑苏的时候的趣事,又说起其他小娘子,赵幼澄都觉得她失心疯了。 傅嘉宜心里保不齐怎么恨她,毕竟周聿昭那样的郎君,她错过了。 傅容只以为她听进去了道理,看了眼妹妹,脸色有些欣慰。上京快一年了,妹妹的性情丝毫没有收敛,母亲总说她已经懂事了。可见母亲还是太纵容她。 他心里失望,但依旧每每遇见好声好气教导她。 他和赵幼澄说:“宋师兄学问也好,昨日遇见好像是在整理书册,最晚明日就会来看你。” 这次几个人赶考用的东西一应俱全,都是赵幼澄给准备好送去的。 赵幼澄也不在意这些,只说:“只要能高中就好。师兄们刻苦,虽然先生并不严苛,但还是希望他们能高中。” “听说你大师伯也回京了?” “是。” 傅嘉宜听着他们聊天,又心里气闷,赵幼澄自小拜在明松先生门下,师门中她最小,全都是长辈。 她在京中又是长公主,走到哪里都是最瞩目的,都有人关心着,惦记着。 可见老天并不公平,便宜都让她占尽了。 她扭头就说:“哥哥,明日我和宝珍去城外,你陪我们去吧。” 傅容深深看她一眼:“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母亲不在身边,你该沉下心思来。不要整日只知道玩乐。” 傅嘉宜被哥哥当着好友的面数落,有些下不来台。 “哥哥总是这样,仿佛我不是你亲妹妹。” 傅容上次和赵幼澄的两位师兄来的时候,见赵幼澄编撰的东西,他原本以为是寻常游记,等细细看过后就知道这书的价值。 永嘉寺那边的李嗣同,起草地方物志及各地水文地理舆图,而阿鲤编写地方风物志,其中内容详之又详。听说陛下都很喜欢她编撰的这本书。 怪不得章嬷嬷曾说她每晚都到近子时才睡。 怪不得她身体一直都养不好,太微宫中的宫人们总是轻言细语静悄悄的…… 阿鲤的刻苦让他都觉钦佩,可妹妹至今都迷眼于繁华胜景,眼高手低一事不成。 傅嘉宜才不在乎这些,更不喜欢这些,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缘法,比起苦读博虚名,她更喜欢华屋美婢,金尊玉贵。 上京城的贵妇们哪一个不是靠着家世,靠着夫家的得来的地位? 就是赵幼澄,不也是因为有陛下的宠爱,才能得封长公主?何必故作姿态做勤恳。 她觉得赵幼澄虚伪,赵幼澄烦她聒噪,两人依旧是相看两厌,赵幼澄不耐烦和她讲话,和蠢人说话真是让人毫无兴致。 但宋宝珍性格温和,对傅嘉宜也算有耐心。 她看得出来表姐妹两还是关系不睦,殿下也不是傅嘉宜曾说的那样目中无人,高高在上。 傅嘉宜却依旧是掐尖要强,爱拈酸吃醋的性格。 第58章 她脖子太细 ◎那根红线就像系在他心上一样◎ 傅嘉宜和宋宝珍都在, 赵幼澄也没什么和傅容说的。只是嘱咐他少饮酒。 傅嘉宜挑眉:“殿下说笑,兄长学识号,自然每日要去参加文会, 怎么能不饮酒?” 赵幼澄只当没听见她说话, 傅嘉宜被她气的不轻。 傅容在太微宫并没有久留,回去后就教育傅嘉宜:“不要整日不务正事,你该懂道理了。为何总要和阿鲤过不去?言辞咄咄之态不过是显得你自己失礼数。” 傅嘉宜连连冷笑:“哥哥喜欢赵幼澄, 喜欢她藏书多?喜欢她爱读书?喜欢她只礼数?喜欢她善解人意?真真笑死人,从前她的功课哪次不是哥哥帮忙写的?如今倒是成了好学的乖学生, 从前她那一次不曾咄咄逼人教训我?哥哥反过来教训我了?我从前就学问不好,现在也是, 起码坦坦荡荡, 不是那等虚伪做派……” 傅容听得羞恼:“你休要胡说八道, 简直口无遮拦!” 说完后心中失望至极, 最后只说:“我在你眼中,大概也是无用的兄长。既不能让你得到别人的奉承, 也不能让你出入变的气派,更不能带给你荣耀。倒是让你失望了,生出这么多怨愤。我知道你想住在宫中, 你处处和阿鲤比较, 总想压她一头。前程锦绣,你真以为就是看起来那么漂亮吗?” 阿鲤的命运,都未必能掌握在她手中。她那样聪明的一个人,谨言慎行,领着皇命编撰地理志, 岂是你能比得上的…… 可说的再多, 有什么用? 他说完也不等傅嘉宜反驳, 转身就走了。 傅嘉宜看着哥哥不理会她,已经出门去,气恨:“你明明就喜欢她!何必给自己找这么多理由!我偏不如你的意!她那样不祥的人进门,才是大忌,我是为你好!” 赵幼澄对他们兄妹之间的事并不知道,也不知道傅嘉宜误会她爱慕傅容,反而一心撮合,成就宋宝珍和傅容的姻缘。 冯直在京中转了这么久,经堂兄冯唐认识了京中的粮商,他的江湖性情交友十分顺畅,冯唐为人稳重对堂弟的事情有些忌讳。 等赵幼澄再见他们,冯直直言:“殿下若是大肆购粮怕是不行。” 赵幼澄问:“为何?” 冯直也不拐弯抹角:“南北虽说粮价稍有差别,但并不高。殿下若是北地屯粮,江南的粮船不过半月就能北上,运河上的粮船来往不停,南北粮价凭殿下一个人是压不住的。殿下何必多此一举?” 赵幼澄问:“我为何不在江南屯粮?” 冯唐接话:“这不是舍近求远?通州仓开仓,到时候户部干涉,粮价不会大有波动。” 赵幼澄问:“今年是丰年,还是欠收,有定论吗?” 冯直:“没人敢保证。” 赵幼澄问:“江南那些大族手中有粮吗?” “自然是有的。” “那他们怎么不动?市面上现在粮价微微偏高。” 冯直不知她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因为刘正东,也因为高崎。” 赵幼澄提笔在纸上写好要求递给冯唐。 “冯直南下,依旧坐镇江南,你尽快提拔手里的人,我要你做好京中总管,我要你们做好豪赌的准备。” 冯唐看着纸上的要求,眉头紧皱,迟疑问:“殿下真的意思是?” 她的打算实在可怕。 冯直接过纸看了眼,猛地抬头看赵幼澄。 赵幼澄:“我没什么意思,只是和江南大族赌一场,看看京中的粮价,到底是他们说了算,还是朝廷说了算。但归根究底,肯定不是我们说了算。” 冯直起身冲她行了大礼:“冯直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这两年米价一涨再涨,始终居高不下。 赵幼澄记得建元十五年,江南水灾,又逢太子薨世。陛下大病。内阁理政,京中米价疯涨,户部无力回天,粮商赚的肥饱,可怜京中百姓。当时她住在公主府,府中有女婢偷盗粮米救济家人,就算被抓住甘愿被打死,也不愿归还粮米。 可见当时有多惨。 只是她帮周聿昭理账目,只知道那年周家在江南赚的盆满钵满。而京中周家还在救济灾民,实在是可笑。 赵幼澄只说:“你南下后只管买粮,冯唐管着账房,由他给你支钱。有时候不一定要钱,需要造势。” 冯唐还是觉得冒险:“殿下,这不妥当,若是稍有差池……” 赵幼澄:“只是买粮,至于米券,要等等再看。毕竟丰年还是灾年,谁也不敢说。” 冯直对那些江南的大族清清楚楚,他素来性情豪爽,这次被困狱中,丝毫没有惧怕。而且他朋友众多,不敢说是一呼百应,但江南富商们会卖他面子的。 周聿昭在狱中曾召见他几次,他都不曾理睬。 周聿昭那套施恩,他根本没看进眼里。他在市井礼打滚这么些年, lj 相交都是高崎那样的忠义之辈,再不济也是市井里的豪侠。 冯唐生性谨慎,南下对忠义候的施恩更是十分避讳。 赵幼澄最后说:“这事,让我再想想,先不用着急,你们也不用慌张,先回去吧,若是有什么消息,你们只管报来。” 冯直显然很想试试,尤其殿下说的米券。 夏收后,夏粮北上没到时候米价下跌,若是到时候拿米券提粮,价格议定,到时候就不是那些大族说了算,尤其眼下他们不敢有大动作。 高崎被贬云南,临行前他去相送。 高崎那样刚硬的男儿,喝得大醉和他痛哭,和他说恨不能一展平生抱负,但能和冯兄相交,已是幸事。 士为知己者死,高崎的贬谪实在让他意难平。 赵幼澄犹豫是因为没有等到合适的时机,江南太平一个冯直搅不动风云。 春雨来的早,刚入了三月北方春雨后依旧寒气逼人,雨下了两日,赵幼澄接到很多春游的帖子,她都搁置在一边。 大考之后京中气氛立刻变得很热闹,不再像之前隐隐的紧绷。 两位师兄来看她,宋岚还好,刘彰看着不是那么开怀。 赵幼澄逗他:“二师兄是怕落榜,在我面前没面子吗?” 刘彰笑她:“我在大师兄面前自惭形秽还是有的,若是在你面前惭愧,那真是好笑了。” 赵幼澄见他笑,就说;“那就好,我还有事拜托师兄。” 刘彰问:“什么事?” “帮我搜罗各地学子手中的游记和记录各地的风土人情。” 刘彰喝着茶怪叫:“这几日聚会那么多,几乎一日三宴,别家的小娘子们都数着挑着,挑选心仪的郎君,你倒好,整日窝在书房中,比我都刻苦。难不成你这真要超过我?” 说着,倒真有几分惭愧。 赵幼澄被他逗笑,“怎么会,我倒是想游历天下,奈何不能成行,只好看游记解馋……” 太平歌 第66节 她说到一半,才觉得刘彰的话有些古怪,这才问:“那二师兄可瞧上谁家小娘子了?我帮你去说项。” 刘彰:“瞧你羞不羞,堂堂未婚公主,要给我做媒。” 宋岚制止他:“你少口无遮拦,你也知道她是长公主?” 刘彰一点都不在意赵幼澄是不是公主。 赵幼澄和他们并不在意礼数,问:“大师兄等的高中后,就能在京中成亲了吧?” 刘彰又多嘴:“那严家小娘子已经到了……” 说完又赶紧闭上嘴。 宋岚无奈看他。 赵幼澄失笑:“行吧。到时候记得要为大师兄准备大礼。” 赵诚因为下雨天不能户外活动,就领着吴顺来姐姐书房看书,见两位兄长在。 宋岚不同刘彰玩闹,很认真给赵诚行礼:“见过太平王。” 赵诚眼神亮亮的说:“阿姐的师兄,我也要唤一声兄长。要不然阿姐会揍我的。” 刘彰看到赵诚,又想起:“那日师叔带我们见了裴尚书,裴大人还问起你。” 赵幼澄不动声色问:“问我什么?” 刘彰嘿嘿笑:”我们三人师出同门,自然是问学业。” 宋岚还是说:“至今还没有上门谢裴大人的教导。师叔不好明着为我们引荐,师伯前几日也说了,改日要去裴府见见师叔。” 赵幼澄想起叶雄的兄长叶泓在户部,她至今都不确定到底是谁提拔的他。 因为还是下雨天,天也寒,也不好出门,章嬷嬷张罗了涮锅子。 等晚上赵诚和刘彰已经混的相熟了,赵诚书房里有很多藏书,宋岚听着感兴趣,赵诚极力挽留,所以两人便跟着赵诚去永嘉寺那边看他的藏书。 宋岚见识过赵幼澄的书房,所以才想看看赵诚的书房。 雨天一整日度昏暗,明明还早,但已经看不清了。 赵幼澄睡不着,就开着西窗,坐在西窗前听着廊檐下的雨声,她喜欢听雨,静谧而幽暗。 冬青点了香,让她打发回去了,她在书房的时候,不喜欢身边有人,点了灯一边起笔作画。 都以为第二天能放晴,没想到第二天还是阴沉沉的,雨时而停,时而下。 因为她起得晚了,谁也没叫她。 永嘉寺那边是兄弟两倒是清静了,宋岚看到两本前朝的孤本,爱不释手。 刘彰和赵诚跟着彭懿练拳脚,倒是有几分乐不思蜀了。 午后听到门房的人进来说裴大人来了。 正好西窗开着,赵幼澄应了声:“请人进来到书房。” 院子里也没有人,裴岘打着伞,进了内院。 他路过这里是来接宋岚师兄弟的,张克定在府上,正等着见师兄弟两。 他也是听说两人在太微宫,这才顺路来接。 本不需要他亲自走一趟,不过是传一声口信,但路过这里时,他还是进来了。 因为下雨院子里也没人,赵幼澄就站在西窗前,看着他从游廊过来。 上次他同九叔一起来,从头到尾也不曾和她说话。 她又想起,那日周聿昭大婚,听裴芝玉提起,那日他在府中和九叔喝酒。 她心里不知为什么,有些气愤,又有些酸楚。 她从没见过他喝酒。 她见过他不动声色杀人,见过他一句不让的怼她,见过他义正言辞教训她,也见过他慢条斯理当着她的面,打折那个刺客的手…… 唯独没见过他喝酒。 一个女人,何至于呢。 裴岘进了院子一抬头就看见她了。 他忽然想起去年春天,那个雨夜,她赤脚坐在廊下听雨,尽管是黑夜,但她生的太白,她的脸、细白的胳膊,甚至那双脚,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连同她身上的香味…… 赵幼澄静静看着她,暗色中,她站在窗前,隔着细雨看,仿佛水墨画一般。 裴岘站在外面看着她,见她还是单衣薄裳,长发也只是用一根碧玉簪子挽起,他甚至在想,她是不是又是赤足…… 想的多了,就会忍不住想起吴歌…… 赵幼澄先开口:“裴大人怎么来了?” 她一开口阴阳怪气,裴岘就知道她心里又不痛快。 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 仿佛这是属于两个人的默契,她素来谨言慎行,唯独对着他阴阳怪气。他向来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唯独她每每喊他裴大人,他就是知道她心情不痛快。 等他进了书房,见书房中只有她一个人,就问:“其他人呢?” 赵幼澄拨了拨炉中香,问:“裴大人想见什么人?” 裴岘见她这么计较,猜她是被谁惹毛了,又变得这么牙尖嘴利。 “春雨寒,你小心些身体。” 他难得关心她一次。 赵幼澄:“裴大人向来如此怜香惜玉吗?” 裴岘深深看她一眼。 赵幼澄一点不怵他:“听说裴大人对曾定亲的女娘子情深意重,真是可惜了。” 裴岘皱眉:“你又想说什么?” 昏暗中,她仰头看他:“只是想不到,裴大人能在忠义候大婚之日,独自饮酒消遣。可见这话是假的……” 她突然靠近,身上的香气几乎笼罩了他,他眸色深深,不动声色问:“谁告诉你我喝酒了?” 赵幼澄见他没否认,更生气了。 冷笑:“裴大人原来喜欢寡淡的刘女娘子,真让人可惜。” 她屡屡提起刘小娘子,他偏偏不解释,由着她误会。 此刻她歪着头,雪白的脖颈儿晃得他几乎眼晕,不同其他人的华丽,她向来喜欢素净,脖子上只是戴了一只平安符,章嬷嬷缝的一个小小的三角,用一根细细的红线穿起来戴在脖子上。 香炉的盖子被她歪在一边,她的衣裙带风,带翻了香炉的盖子,她回神来不及去接,却见裴岘见势,瞬间抓着她的肩膀,探过去,将香炉勾起来,她被他连带的倒仰跌在他身上…… 他低头看着细胞脖颈上那根红线,实没忍住伸手轻轻一扯将线勾起,连带着露出的平安符一并勾到了手心里。 赵幼澄根本没察觉,只管拉着他免得自己摔倒,下意识仰头看他,睁大眼睛。 裴岘见她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转手平安符就到了他手中。 赵幼澄丢了平安符都不知道,等站稳后怒目瞪着他,大概是因为他的动作太突然,又或者是害羞,故意虚张声势, 说话刺刺的:“真是可惜了,偏偏人家中意少年郎君,裴大人上了年岁,不得小娘子喜爱……” 一张利嘴,真是毒的不能再毒。 裴岘定定看着她,半晌后突然豁然一笑。 赵幼澄被他的笑意惊住了,大概是没见过他如此舒心的笑过,大部分时候他都肃着脸。 正当她呆楞的时候,他已不动声色握着手中平安符。不再和她痴缠。 “下次见,再这么没大没小,就要用戒尺让你长记性了。” 说完也不等她说话,大步出门儿去了。 赵幼澄脸一红,也不知道是不是心中气闷散了,没有总之很不忿反驳:“我又没惹你不痛快,你凭什么拿我撒气!” 裴岘攥着手里的平安符,将眼睛里的暗涌压下去,听着她在身后呱噪,丝毫不反驳。 太后娘娘寿辰将近,礼部已经在准备,听说傅嘉宜又被召进宫帮静义公主一起操持寿辰事宜。 礼部的那位薛郎君来府上请见赵幼澄,问:“不知殿下可有吩咐?” 赵幼澄不明所以:“没有。皇祖母寿辰由陛下统领,礼部筹办,我帮不上什么忙。” 薛礼也有些被她搞蒙了,按理说太后娘娘寿辰,就是她大出风头的时候。 她的寿礼早已准备好了,在去年北上之前,在姑苏就准备好了。一架红漆木胎六曲屏风,上面的画是仙鹤延年。 她既不想太突出,也不想太落后。 这件旧物刚刚好,尤其是她眼下和皇祖母的关系,送这件最合适。 她和皇祖母不可能和好,但她也不想总被威胁骚扰。 薛礼的意思是礼部奉上各地官员的贺礼,总不好越过贵人们去,尤其是这位长公主殿下。 薛礼也是因为赵幼澄之前没有为难他,就特意给赵幼澄这个方便。 见她好似不甚在意,以为她年幼没明白,便细细分说:“这次就比如,忠义候的贺礼是一顶冠,镶嵌着十二颗东珠,佐以各色宝石,垂以璎珞的桂冠。 忠勇侯是一套烧纸的瓷器。” 薛礼的意思很明白了,原来是来给她告密来了。 赵幼澄觉得他实在是个妙人,笑起来说:“薛郎中不必担忧,贺礼只管带去就好。皇祖母不会和我计较。我和皇祖母只见无需这些虚礼。” 薛礼见她心里有计较,也无可奈何虽然有心教她几句,比如皇家亲情哪有那么简单,你势单力薄更应该向太后娘娘靠拢之类的。 可惜赵幼澄没有给他机会,让他有些遗憾。 等人走后,赵幼澄还在想,周聿昭为了太后的寿礼,怕是费了一番心思。 但她不在意这些,让他们花心思去吧。 三月十五日放榜,京中处处是闹事,阊阖门外大街上人声鼎沸,更是挤不进去。 太平歌 第67节 锣鼓喧天中一张榜,寒窗苦读这些年,前程落定。 状元出自苏州府,傅容摘得榜眼。 大师兄是二甲头名。而二师兄吊车尾堪堪上榜,也算有惊无险。 所有人都值得庆祝。 报喜的人游街串巷,锣鼓声、爆竹声,贺喜声处处喧闹。 这个月不论是高中的,还是落榜的考生,都会宴请好友,并等太后娘娘寿辰之后,才考虑返乡或者在京谋个差事。 京中因为放榜热闹的有些过了,五城兵马司的人不得不出来维持秩序。 宋家和傅家都有人来给她报喜。 二表哥补了同进士,尽管这样二表哥也已经很满足了,他本就学问一般,素来好游历各地,对经义学问不慎上心。 等放榜后,舅舅一家才终于安心准备搬家。 赵幼澄便安排人去帮舅舅搬家。 赵诚在街上看热闹去了,等回来就和赵幼澄说:“阿姐,这几日天气好,都去城外踏青,阿姐怎么不去?” 赵幼澄教训他:“学会骑马了?别忘了过几日就是皇祖母寿辰。” 赵诚怂恿她:“阿姐我们明日去城外踏青好不好?我骑马给阿姐看好不好?” 他学骑马这么久,赵幼澄也没见过,见他期盼看着她。赵幼澄见他长高了很多,又想起他前世几乎没有出过宫门,就不忍拒绝,无奈笑起来:“行吧,你和章嬷嬷去说,又要她忙碌。” 赵诚欢呼一声,立刻去找章嬷嬷说好话了。 她想既然答应他了,就顺便给他的小伙伴也通知一声,让人给方氏送了信。 第二日一早,赵诚等不及,见阿姐为他准备了那么多不好意思,说:“阿姐要不要邀请好友们,把风筝带上?” 赵幼澄听他的话笑起来。 “不用,他们家中还有事,再说了她们一个小娘子出门,也不安全。” 赵诚却说:“阿姐这样不好,相约春游自然要下帖去约人,去不去由她们决定好了。” 说完也不管赵幼澄,只管自己去写帖子了。 第二日等出了城,见方氏早已经在城外等着她了,见她来笑说:“我家里两个小子早早就等不及了。” 赵幼澄:“阿弟等不及,生怕我觉得无趣不肯出城,不肯陪他去。就帮下帖子请人出游。” 赵诚的马是叶雄特意寻的,并不是挽马,看着有些桀骜。 赵幼澄怕城里人太多惊了马,等出城后才准他骑马,赵诚上了马跑了一圈回来,靠在她车窗前:“阿姐,裴家姐姐到了。”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太羞耻了,我不是色胚子,真的。 不是信手拈奶! 是信手拈来!! 第59章 她会骑马 ◎他会偷她东西◎ 宋宝珍还要准备几日后太后娘娘的贺寿事宜, 已经不能出城,裴芝玉则是徐氏看到太微宫的请柬,就小儿子送她来了。 城外出游的人也多, 春日的花都开了, 一派生机。 方氏笑说:“这几日放榜后,更是热闹,听说酒肆茶楼彻夜不歇, 过几日就是太后娘娘生辰,到时候怕是会管制着一些。” 赵幼澄:“该管一管, 要不然总会闹出乱子的。” 两人正说着,方氏道了声:“来了。” 赵幼澄回头看了眼, 远远看见一队车马而来, 身边骑马的人也不少, 她好奇谁家有这么大的排场。 等人走近, 她才认出来是庆王家眷出游,后面跟着裴家兄妹。 赵幼澄无意和那位九婶攀交情。但遇见了也不好不打招呼, 方氏显然也和这位庆王妃的交情很一般,要不然按照他们说的,裴岘和赵善易是庆王的伴读, 三个人应该很要好。何况方氏和庆王妃都姓方。 方氏笑着说:“该去见一声礼。” 赵幼澄这才下车, 庆王妃自从上次从太微宫回去后,虽说庆王不曾说什么,但她总归心里不痛快。 今日见赵幼澄和赵善易的夫人相谈甚欢,那种不痛快就更明显了。 今日她带着自己的儿子。 赵幼澄跟着方氏,见了庆王妃微微颔首:“见过九婶。” 其实庆王妃今日能出门, 是因为赵善易说夫人出门踏青, 邀请庆王一起城外跑马。 所以这才有了这趟出行。 所以这趟春游, 是从赵幼澄姐弟两开始的。 庆王妃笑起来,看着倒是挺和气:“两位快起来,你九叔就在后面,带着赵旭在骑马。” 赵幼澄和方氏相视一眼,仿佛明白了彼此和庆王妃相处不来的原因了。 太过高高在上,无时无刻不端坐在庆王妃的宝座上,容不得别人平视她,只准许别人仰视她。 可惜赵幼澄就算前世糊涂,也是长公主身份尊贵。 方氏家世虽然并不显赫,但赵善易简在帝心,同样是前途不可限量。若是单单因为赵善易曾是庆王的伴读,方氏就要矮她一头,那真是可笑了。 可偏偏这位庆王妃就是这么觉得,所以方氏很不喜欢她。 赵恒领着儿子骑马,也不过是把儿子抱在怀里,裴岘和赵善易在一起相伴。 这里离京卫营不远,赵善易特意让人去叫他。 加上裴家兄妹来了,其他人都照看着家眷,他也照看着家里两个孩子。 赵恒问起:“京卫营驻扎北麓一带,倒是安宁。” 裴岘随口说:“这里离城不远,京畿兵马都是随陛下调遣,所以将领也都很谨慎。” 赵恒点点头。 赵旭和父亲的护卫共乘一骑,他不爱听大人们说话,远远看见赵诚和赵善易的长子赵琰两人骑着小马到处跑,回头喊:“父王,我也想学骑马。” 赵善易看到自己儿子,笑说:“我儿子跟着太平王整日学骑马,倒是有模有样,太微宫送了他一匹,他倒是宝贝的紧。” 裴岘看了眼赵诚,见他骑马很是稳重。 一行人驻扎好,将帷帐搭起来。裴芝玉跟着赵幼澄和方氏,她带着那只孔雀风筝,方氏看着这巨大的风筝啧啧称奇,她好奇问赵幼澄:“这风筝这么大,怎么放?” 赵幼澄笑说:“当然是找人帮你跑。难不成你自己放?” 裴芝玉果真去找二哥裴康去了。 裴岘和赵善易几人坐在高坡上,望着远处的山峦。 她和方氏,还又庆王妃坐在坡下看着孩子们玩耍。 裴康已经骑马跑远了,裴芝玉请了裴岘的亲随帮她放风筝。 几人举着风筝在坡下面跑起来,等巨大的风筝飞起来,孔雀的尾巴都是分散的在空中摇曳生姿,因为风筝大,非常可观。 赵善易盯着那只大孔雀笑着说:“这风筝有点意思。” 赵琰羡慕说:“这是阿鲤姑姑做的,她还做了一只凤凰的。爹爹你让姑姑帮我做一只老虎的吧。” 赵善易听得大笑:“竟然是阿鲤做的。” 不光是他们,连附近的人都仰头看着这只巨大的孔雀,裴芝玉这才明白殿下说的,这只风筝需要人帮忙。因为太大了她拉不住。尤其是在风来的时候,她根本拽不住。 所以裴慎在放风筝,旁边跟着几个小娘子在看,惹得周围的人都靠过来。 方氏看得忍不住笑起来:“你是你巧思,怎么想起来给她们画这么大的风筝。” 庆王妃好奇问:“太大不会被风胀破吗?” “是丝绢做的,不会的。” 赵恒见儿子也不闹着骑马了,看着巨大的孔雀吃惊地张望,笑着问赵琰:“这是阿鲤姑姑做的?” 赵琰点头。 裴岘一直都知道她心思巧,只是没想到她哄孩子也有一套,怪不得那日府中说后院的仆人们说家里得了只很厉害的风筝。 原来就是这只大孔雀。 因为风筝吸引来很多孩子们,场地立刻就热闹了。 方氏问赵幼澄:“殿下哪日进园子?” “应该是是寿辰那日,宫中有姑母和表妹操持定然是稳妥的。我就不去添乱了。” 方氏也不多问,笑着说:“那巧了,到时候我们一起作伴。” “表嫂只管叫我就是。” 庆王妃问:“阿鲤这话不对,你是太后娘娘的亲孙女,应当早早入园中……” “阿姐,我来教你骑马吧。” 赵诚突然闯进来唤赵幼澄。 赵幼澄顺势起身,笑着帮赵诚擦汗,只当没听见庆王妃的话,跟着赵诚说:“你会教我吗?” 方氏见庆王妃脸色都不好看了,心里好笑,就顺势起身说:“骑马可不是闹着玩的。” 两人出了帷帐,赵幼澄看了眼,几人已经不在坡上站着了了,不知他们哪来的马,这会儿都上了马。 只见裴康扶着裴芝玉哆哆嗦嗦的骑在马上,身边还有老仆替她牵着马,身边人都笑着鼓励裴芝玉。 庆王妃又追出来,见裴芝玉骑在马上战战兢兢的,她又忍不住说:“不可胡闹,这哪是一时半会儿能学会的。” 赵幼澄笑着和裴芝玉说:“你越怕,越容易掉下来。” 冬凌问:“我帮殿下牵着马。” 太平歌 第68节 赵幼澄:“不碍事,我又不惧。” 赵诚高兴拉着她的手大方说:“阿姐来骑我的马,它性格在温顺不过了。” 他的马还小,又有人调教,性情温顺。 但她是会骑马的,方氏见她真的要骑马跟过来,问不远处的赵善易:“你们哪来的马?” 赵善易骑在马上笑说:“我让叶雄送来几匹马,既然是春游,就没有呆坐的道理。” 赵恒这会儿也在教儿子骑马,庆王妃有些紧张,也顾不上看着她们了,跟过去照看儿子了。 赵幼澄看着叶雄牵过来的几匹马,她颇有兴趣,摸着一匹棕色马的马鬃,问:“这匹怎么样?” 叶雄夸道:“殿下看着不像是不懂马,这匹虽然没那几匹年轻,但是匹好马。” 赵幼澄牵着马,回头和赵诚说:“阿姐只给你示范一次,你看好了。” 她说完牵过马缰,向前走了几步,抬脚一跃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十分飒爽。 赵诚仰头惊讶看着她,她开怀笑起来,迎着风,甩了甩马缰。 “驾!” 而后便纵马而去。 风将她的衣衫吹的翻飞,仿佛像马上精灵一般。 方氏被她的飒爽英姿惊到了,看着远去的人,久久没有回神。 不光是方氏,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赵诚喃喃:“阿姐从没和我讲过她会骑马。” 裴岘是知道的,那晚遇刺时她就骑在马上。 看着远去衣衫翻飞的人,仿佛不是人间客。 冬葵有些着急,也是被遇刺吓怕了,喃喃:“殿下上次坠马……” 赵善易也想起这回事了,和裴岘说:“她上次坠马就凶险了。” 话没说完,裴岘扬马鞭一挥,就追她而去了。 方氏也有些担心,还是第一次听说她会骑马,问冬葵:“阿鲤上次遇刺坠马了?” 冬葵知道方氏和殿下亲密,不好隐瞒就解释:“当时在马车中,殿下不放心,便换成骑马,此刻纵马而来殿下为了躲刀,坠马落了伤。” 方氏听的心惊肉跳,心里直呼赵幼澄胆子大。 裴岘纵马比她快,一炷香之后追上她,向北有条河,她就停在河边,回头见裴岘追来。 她不在意笑着说:“起风了。” 裴岘看着她脸被风吹的发白,她仿佛感觉不到冷,只管笑。 赵幼澄那晚就知道她的平安符不见了,章嬷嬷四处翻找后都无果,心中很是担忧,而她也不知道是裴岘偷走了她的平安符。 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往那里想,她不信裴岘会拿走她贴身的平安符。 章嬷嬷见平安符找不到了,很害怕,也不敢伸张,就去永嘉寺问空悟大师又求了张,重新给她缝在了衣服上,带在身上。 她看着裴岘的脸,心中感叹刘小娘子实在可惜,果然和她当年一样,眼瞎了。 裴岘见她坐在马上轻飘飘的,提醒她:“握紧马缰。” 赵幼澄不太在意说:“我上次虽然坠马了,但是我并不害怕骑马。师叔,我骑术其实不错。” 不知是因为那声‘师叔’,还是因为她在笑取悦了他,他再没说话。 赵幼澄望着河面,粼粼波光闪烁,两个人在静谧中,谁也不说话。 她突然说:“我的平安符丢了。” 她说完盯着裴岘,见他面无表情,像是没听到一样。 又觉得无趣,他果然根本不关心这种事。 马在低头吃草,她下马后站在河边,仰头看着裴岘问:“师叔,若是过几日皇祖母寿辰,我被当众指婚,怎么办?请师叔教教我。” 裴岘看着她笑吟吟的样子,不知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你若是有心仪的人,只管去求陛下。” 实在是无趣的紧。 她收起笑脸也不再逗他,但是面河而站,片刻后又问:“师叔,你喜欢刘娘子什么?” 裴岘觉得好笑,但面上不显,只说:“该回去了。” 赵幼澄见他始终避而不答,气闷:“想不到裴大人如此情深意重,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裴岘盯着她的眼神变得幽暗。 她自己则一跃翻身上马,回头狠狠看了眼他,纵马只管向前奔去。 裴岘不紧不慢后面跟着,由着她四处撒野。 她现在很怀疑他是不是喜欢刘娘子,就是故意气她的。 但是她又不想自作多情,才不想给他开脱,他喜欢就喜欢着吧,让他吃点苦头就好了。 等回去后帷帐附近聚集了不少了。 没想到今日出游的人不少,赵幼澄远远看见了赵善易身边站着醇亲王府家的败家子赵延之。 等她再靠近一些,就看到了周聿昭。 她勒紧马缰,将马掉头转了回去,,裴岘见她看到人问:“不回去?” “我去寻阿弟。”,说完也不等他只管向北去了。 赵诚跟着师傅和赵琰骑马就在附近,见她来寻高兴喊:“阿姐!” 赵幼澄会骑马的事知道的人不多,赵诚就很崇拜,围在她身边转个不停。 “阿姐去哪里了?我追不上你。这边在坡上看得很远么,我也没看到阿姐。” 赵幼澄见他们几个脸晒得通红,招呼说:“该回去了。改日再出来。” 赵诚顺着她的话,赶在她前面只管策马扬鞭。 等再回来的时候,帷帐聚拢的人更多了,她才明白这些人大约都奔着庆王和庆王妃来的。 这样闹起来就有些没意思了,她骑马站在外围,远远看到裴岘和赵善易站在树下领着赵诚和赵琰两人,裴岘望了眼见她傻站在那里。 打发人来牵马,绕到了帷帐后面的坡上,见她被晒得脸色发红,他问:“不怕晒?” 赵幼澄四处看了眼问:“表嫂呢?” 赵善易:“日头太毒了,你表嫂带她们去裴家的庄子避暑去了,就在附近。” 其实是方氏和庆王妃说不到一起去,又不耐烦应付那些追来的人,躲到裴家的庄子上去了。 赵幼澄一听也明白了,冬葵一直都等着她,见她回来问:“殿下要不要去?” 赵幼澄求之不得,转头问赵诚:“带你们去歇歇。” 吴顺已经将赵诚的东西收拢了,马车就留在这儿,赵幼澄领着赵诚赵琰两人,打马前去,裴岘和赵善易见帷帐周围的人多,就先送他们过去。 从坡上翻过去不远处就是田庄,快进田庄时,见附近有车马过来。 赵幼澄瞧了眼以为又是哪家的家眷,奔着亲王夫妇去的。 结果等走近,见是忠义候府的仆人,车内的刘氏撩起帘子就看到赵幼澄看着她。 四目相对,赵幼澄回头看了眼裴岘,冷笑一声。 没有理睬,只管策马前去了,赵诚见姐姐走了看了眼车马,也没在意,只管催马进了田庄。 赵善易也看到了人,毕竟是女眷,和裴岘对视一眼。裴岘因为避嫌并没有和人碰面,是田庄等候的人上前问了声,原来是走错了路,自有仆人带路领着他们去寻庆王。 田庄并不大,但修葺的很精巧,看得出来庄上的管事很得力。 赵幼澄站在门口望着院子里的景色,等裴岘进来,低声问:“裴大人相思一场,没白费,刘娘子当真路过了这里……” 裴岘见她酸成这样,用手里的马鞭点点她肩膀,淡淡说了声:“目无尊长。” 赵幼澄见他不否认,问:“裴大人什么时候成我的尊长了?” 裴岘看她一眼,仿佛有警告的意思,但是毫无凶意。 “我为裴大人说一桩媒如何?” 裴岘头也不回,没好气说:“除非把你自己说与我!” 你想的倒美! 赵幼澄瞪他一眼,没想到他居然敢……调戏她。 可听在耳中,最后终于莫名其妙笑起来。 怒气也散了。 方氏和裴芝玉坐在里间正喝着茶,见她进来,笑着招呼:“你这骑术当真了的,蕴玉都追不上你。” 赵幼澄不接这话,笑起来:“表嫂若是喜欢,我改日教你。” 赵善易和裴岘坐在外间,听见她的话连连告饶:“还是不用了,你们若是有了兴致,天天出城跑马,我家里不就乱套了嘛。” 方氏反驳:“就兴你日日喝花酒,不兴我学骑马?” 赵善易连连告饶:“还望夫人原谅则个。” 惹得裴芝玉捂着嘴笑起来。 庄主是裴家的老人了,像是行伍出身,规规矩矩并无农人的胆怯,问安奉茶都面面俱到。 让人给里面的女眷上了茶点:“庄子上简陋,还望大人们担待。” 裴芝玉没来过家里的庄子,看哪里都好奇。 方氏感叹:“今日倒是凑了个热闹,一听庆王夫妇在,全都一窝蜂的扑过来了。芝玉都被他们吓着了。” 赵幼澄安慰她:“所以,这会儿我们在这儿喝茶,他们被堵在帷帐内出不来。” 方氏也笑说:“也是。” 裴岘隐约觉得庆王这次回来后,有些不一样,和前两年的洒脱不同,对朝中众臣有了结交的意思,他虽然也觉得不妥,但终究没说话。 太平歌 第69节 赵善易和他有默契,察觉到庆王的意思了,所以今日寸步不离跟着他。 赵善易只说:“今日怕是不能一起回去了,歇一歇咱们早些回城。” 方氏偷偷和赵幼澄说:“庆王妃原本和康亲王妃家偏亲,但和醇亲王府更亲厚。刚才瞧着芝玉竟然探问我亲事,真真是不知天地大,哪有她多嘴的。” 赵幼澄想了下,康亲王府的老夫人可不是吃素的。 她也悄声附和:“别说芝玉,九婶怕是对我都感兴趣呢,她看我的眼神就像在打量我能卖多少钱……” 惹得方氏哈哈大笑起来。 裴芝玉看着她两狂笑,又苦恼没听到她们在笑什么。 方氏间裴芝玉好奇,就说:“阿鲤实在促狭,你是乖乖女娘子,不该听这种话。” 可见不是好话。 外面的赵诚和赵琰在院子里看庄头养的狗。 她和方氏稍作歇息,见外面已经准备好了,方氏招呼她:“让他们先送我们回城,再出城去和庆王殿下汇合,不碍事。” 赵善易送方氏回家了,但赵诚和赵琰还有功课。两个人跟着赵幼澄回太微宫。 裴岘让裴康送妹妹回家,他则是顺道送她回太微宫,她的车马还在城外。 进城后她就说:“我们自己回去,裴大人忙自己的去吧。” 裴岘看她一眼,淡淡说道:“奉送长公主回宫。” 赵幼澄盯着他看了会儿,故意说:“我没有欺负你的刘娘子,你不用这么防着我。” 裴岘别有深意看她一眼,只管打马前去。 赵幼澄已经试探到他的底了,大概猜到了他不解释就是故意气她的,所以这会儿丝毫不惧他。 他生气了也无非是冷着脸不说话,又不会冲她发脾气,她更不怕他了。 等回了太微宫,章嬷嬷就口口声声说她太累,催着她去换洗了。 等洗漱完出来,裴岘还是在她的书房里。 他见她换了衣衫进来,她总不爱穿衣领高高的衣服,在家中多是穿得随意,露出细细白玉一般的脖颈,偶尔低头就能露出那根红线。 看到那根红线,他心中犹如烈火焚身。 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 赵幼澄没察觉他的眼神,只是问:“九叔,是不是不甘心?” 裴岘面色已经冷了,看都不肯看她一眼,只望着窗外说:“这些都不与你相干。” 赵幼澄看他一眼,这人怎么这样?真是翻脸不认人。 她有些气恼,看着他背影,怎会如此难说话。 对别的女娘子倒是贴心,还知道给人家指路,对她就总没个好脸。 “你不说算了。” 要不是有求于他,她何必这样讨好他。 什么狗屁救命之恩,见鬼去吧。 裴岘回头看她一眼,圆领青色内衫,因为瘦看着亭亭玉立。 他压了压,淡淡说:“我该走了。” 赵幼澄真生气了,白他一眼,只好说:“我不敢耽搁师叔大事,我要去看看阿弟了,师叔最好也警惕些。” 等人气冲冲出门穿过游廊,裴岘依旧在背后看着她。 她的机敏很准,陛下怕是会让他巡边。 庆王回京这些日子了,陛下闭口不提巡边的事。庆王久在河南,回京看到周宪实重新的陛下重信,不可能没有想法。 今日见庆王对朝中人这么热络,可见他已经有了计较。更想晋位亲王了。 旁人都说他和庆王少年相交,情意深重。 也不尽然,其实他和赵善易都和庆王年少相识,但他和赵善易更亲近,两人可以生死相托,但庆王就不可以,因为赵善易和他一样,知道轻重。 他盯着赵幼澄的背影,心里暗叹:上京城怕是不得安宁了,你也乖一些吧。 第60章 婉淳公主 ◎缺席寿宴◎ 三月二十六日太后娘娘寿辰, 百官朝贺,命妇陪同。 太后娘娘寿辰在西苑北面的广春园举行。每年夏季陛下都会去西苑避暑,自先帝去后, 太后就不怎么出宫。 因为陛下会在西苑避暑, 周太后再很少住广春园。 这次贺寿声势浩大,已经准备了半年,陛下为周太后, 请高僧周太后祈福,满朝文武, 无不说陛下纯孝。 京中五品以上命妇都要随行为太后祝寿。 可惜得很,赵幼澄那日踏青吹了风, 回来后发了高热, 就没有出城。城中的官员几乎倾巢而出, 都去了西苑那边别院。 离得近了住在别院, 离得远的甚至住在城外庄子上。 三月十五日,陛下已经率后宫嫔妃已经到了西苑, 后妃们住在西苑后面的松风苑。 静义母女陪太后娘娘搬到了广春园,提领一切寿辰事宜。 百官也已经在园中做最后的准备,戏楼已经搭建好了, 栽种的花卉草木也已经繁茂, 只等最后的修建剪。 前一日城中剩下的官员携带家属,出城移步西苑附近,随陛下入住西苑的已经安顿,剩下的这些品级不高的官眷都会住在西苑外,明日才能听命入广春园祝寿。 而赵幼澄捂着被子, 昏头涨脑地嘱咐吴顺:“入园后寸步不离跟着殿下, 我知道你在宫中有些人情, 但是我不需要你们自作聪明,做任何多余的事情,明白吗?” 吴顺谨慎答:“明白。” 赵幼澄又说:“园中人多嘴杂,饮食难免有疏漏,天气还不够暖,一定要在吃食上照顾好你们殿下。这次和赵总督的儿子一起住,若是赵总督那边有安排,只管他们的。” 吴顺一一应下。 赵幼澄嘱咐完吴顺,又和赵诚说:“阿姐没事,只是皇祖母寿辰是大事,你进西苑后若有人问起,你只管说阿姐在永嘉寺听空悟大师讲经。” 赵诚今天要随礼部的人去西苑,明日礼部堂官会领着他们去拜寿。 赵幼澄并不担心他会出错,她已经打点过薛礼了。 赵诚定定看着她:“阿姐是故意的,对吗?故意出城,故意吹风。阿姐根本没打算去贺寿,是吗?” 赵幼澄一点都不喜欢他的聪明。 “怎么会。我贺礼都准备好了,还想去夺头筹,可惜身体不争气。” “阿姐那日究竟和皇祖母说了什么?“ 赵幼澄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只说:“好了,不要计较这些。我和皇祖母不过是说起父王,我心里难过而已。” 赵诚知道她不肯说,关心她:“阿姐只管养病,不要见风。” 赵幼澄有些发热,黄太医说还是底子太差,要想养好,需要调养几年。 她听着赵诚嘱咐笑起来。 今日大家都忙碌,没人知道她不随驾一同去西苑。 黄太医已经来了,坐在西面的客房和冬青吹胡子瞪眼,冬青小心翼翼问:“殿下怎么样?” 黄太医也为这位殿下焦急,这身体这么反复折腾,别想养好了。 再者焦急她总是不赶趟,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她就病了? 送走赵诚,她又记挂其他入园的人,昏昏沉沉中也睡过去了。 三月十六日卯时初,松风苑的众嫔妃已经准备洗漱穿戴好,由皇后率领等着旨意,然后一行人要到西苑议政的明德殿,为太后娘娘祝寿。 陛下今日早晨还在西苑左书房正常办公。 礼部堂官奉命前往广春园中,周太后已经起身了,静义公主则是几乎一夜未合眼,此刻就在身边服侍,礼部带着太后的翟衣,奏请太后换行头。 傅嘉宜看着外面天蒙蒙亮,园中静谧,这是她第一次随驾到行宫。这里比宫中更精巧奢华,几乎步步是景。 她帮母亲一起服侍太后娘娘换了衣服,由礼部官员领路,母亲和她陪着太后娘娘一起乘坐步辇行至西苑的明德殿,由内官唱礼请太后升宝座。 目之所及,庄严肃穆,让人生畏。她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第一次知道太后的地位和威严。 等太后坐定,陛下那边已经忙完。 陛下领着皇子、宗亲子弟和百官行至殿外,为太后娘娘祝寿。 静义公主拉着她赶紧避至外面。 而此刻皇后等后妃还在园中等着祝寿,今日园中规矩森严,容不得丝毫差池。 傅嘉宜听着殿内浑厚的声音传来,她从前以为太后娘娘尊贵不过是因为她住在宫中,因为陛下纯孝。 可今日见太后娘娘穿朝服行至这里,受百官朝拜,那才是尊贵。 百官贺寿后便退下了。大约半个时辰后,听着皇后领后宫嫔妃公主们一起来,在外等着的命妇们此刻也被准许进园中,随皇后一起为太后拜寿。 六肃三拜三礼之后,傅嘉宜和母亲依旧出列,她们要陪着太后娘娘一起走,而皇后娘娘先领着众人先回太后住的广春园等待太后。 今日宗亲们都来了。康亲王府的老王妃由儿媳赵氏扶着,由皇后亲自招待,这是先帝爷都尊敬的人物,醇亲王府的人见了康亲王府的人都不敢招惹。 老王妃辈分比周太后大,今日祝寿但不需行礼。 等出了明德殿见了赵善易的夫人,老王妃笑着说:“你们家老太爷可安好?” 赵善易去年已经正式承嗣,过继到了廉亲王府,成了廉亲王的孙子。 方氏笑着说:“祖父康健,劳您挂怀。” 老王妃笑着摆手:“我们都是作古的人了,活得久了也会令人生厌。” 方氏:“您这话说的可不对,家里有一个老祖宗,家宅才能安宁。” 她们几人慢吞吞的边走边聊天,落在后面的人眼中,都是不可高攀的人。 太平歌 第70节 老王妃已经很久都不出门,她这个年纪的人,早已经随性而为了,听得笑呵呵的,问:“阿鲤呢?” 方氏是今早才入园中,没有看到赵幼澄,有些疑惑:“我不曾看见。” 队伍中宗亲勋贵女眷众多,更别提品级低一些的官眷们。 要想看见谁,也不容易。 贵人乘车,其他人步行至广春园。方氏被康亲王老王妃留在车上,和赵氏一同聊天。 陛下回了书房,就见太微宫内官报赵幼澄风寒严重,昨日已经有太医进了太微宫,今日不能给太后娘娘祝寿。 赵晖打发杨寿山去问了,杨寿山就领着吴顺回来了。 赵晖盯着吴顺问:“婉淳怎么会突然染了风寒?” 吴顺本就是杨寿山放进去的,杨寿山给吴顺使眼色,吴顺就按照赵幼澄交代:“前几日放榜后,殿下就出城春游……” 赵晖听闻她前几日跟着赵善易一行人出城跑马吹了风,怒气不过,就将赵善易叫来。 赵善易此刻就在西苑内,只是他还在和同僚们说话,没想到被召进了左书房,赵晖劈头盖脸就训了一通。 “整日不知上进,不是胡闹就是城外跑马!今日回去好好当差,再让朕知道你擅离职守,定不轻饶你……” 赵善易挨了顿骂,还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但他只管听着,并不敢辩驳。他早已有一套自己的道理,这种漫无目的骂听着骇人,一般都不是大事。 大概又是谁告他黑状了。他臊眉搭眼挨了顿骂退出来,心里暗骂谁不长眼睛,给他上眼药,一边心里有几分遗憾,今日去不成广春园听戏了。 杨寿山知道事情始末,更是一句话不敢提,感慨陛下实在是宠爱赵善易,这会儿把人支出去,免得闹出什么事攀扯到他身上。 百官贺寿后,除了宗亲勋贵,其他人回去照旧办公,不得擅离职守。 赵晖从左书房出来,廉亲王几位宗亲陪着他,赵善易因为被骂了顿被赶出去了。廉亲王七十几岁的年纪,瘦但精神,丝毫不以为意,和赵晖嘱咐:“他性情就是这样,浪荡不成器,陛下只管教训。” 赵晖笑说:“皇叔言重,他还是很得用,要不然朕也不敢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他。” 廉亲王笑着摇头,但也不计较。 随后赵晖行至明德殿,礼部的人已经将寿礼准备好,十柄雕花如意,寓意3十全十美的圆满。 由他亲手献给太后娘娘。 其实他见周太后的时候并不多,后宫中都是皇后尽孝,皇后助他良多,管理后宫,安抚宗亲,这些皇后都做得很好。 至于他和太后,两人都极力避免见面,今日是太后寿辰,他行三拜九叩之礼,是母子之礼。 此刻他端着如意温声说:“儿臣祝母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周太后看着他,微微笑着:“皇帝有心了。” 身边的静义公主示意文墨接过寿礼。 赵晖上前扶起周太后,笑说:“母后,我们该回广春园听戏了,是江南进来的戏班子。” 周太后顺着他的力道起身,母子两一派母慈子乐,众人远远跟在后面。 傅嘉宜只见过两次皇帝舅舅,可每一次都不一样,陛下龙章凤姿,让人不敢直视。 虽然这位舅舅话不多,看着很和气。 周太后由着赵晖扶着,温和说:“为今日,国库耗费巨大,皇帝有心了。” 赵晖扶着她上了步辇,然后和她同乘,这是子为母祝寿,是陛下的孝心。 “为母后贺寿,应该的。今日百官贺礼已经到广春园。都是百官的心意,只要母后开怀就好。” 周太后听着他的话,面色依旧温和,笑着说:“皇帝看着也轻减了,也要保重身体。” 赵晖今日心情也不错,笑说:“儿臣记下了。六月先帝忌日,朕欲亲自前往祭拜,这些年实在分身乏术,每每想起不曾亲自前往,心中十分惭愧。” 说起先帝,赵晖心中尚有温情。 后面的人看着陛下温声细语一直在讲什么,不见太后娘娘说话。 傅嘉宜母女跟在后面,傅嘉宜好奇:“陛下十分和善。” 静义公主这些日子十分劳累,几乎连轴转了一个月,今日终于迎来了寿宴。 傅嘉宜自从回宫后就跟着到了广春园,但依旧住在太后娘娘都殿中,周太后仿佛也习惯了她的侍奉,点香奉茶,非她不可。让宫中的嫔妃贵人们都知道,周太后如今离不开傅嘉宜。 到了行宫中,她也是住在太后娘娘偏殿中,所以傅嘉宜最近心情好了很多。 静义公主皱眉:“不要多话。今日你只管看,不准说。” 傅嘉宜也知道今天场合实在严肃。单单是百官的气势就让她不敢张嘴乱说。 等到广春园众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皇帝并没有停留多久,只是见了礼,受了礼,和皇后一同贺了寿,便领着人离去了。 今日广春园女眷们陪太后看戏,园中赐筵。 皇后和妃嫔都陪在太后身边,园中处处华彩,静义公主母女今日很是出风头,周太后见该到的人都到了,等轮到几个孙女到跟前来,只见安成和几个姐妹坐在一起说笑,依旧不见赵幼澄。 文襄这些日子犹如大病一场,面色发白。 他早遣人去接婉淳公主了,没想到等文墨一个人回来,文襄心里一咯噔,压着声问:“怎么回事?婉淳殿下呢?” 文墨白着脸说:“听陛下身边的杨寿山说殿下病了,黄太医就在太微宫。太微宫说今日殿下在永嘉寺和空悟大师诵经……” 文襄惊的半晌都没说话,彻底没了主意。 他没想到这位殿下气性如此大,心肠如此冷硬,那日纵然她大逆不道,娘娘都不曾惩罚她,没想到她竟真的不相往来了。 娘娘这等大日子,她竟然不肯露面。 老娘娘心中不说,生气归生气,还是惦记着她,盼着今日他们姐弟能陪在身边。 “那太平王殿下呢?” “太平王殿下一早就入宫,现下在学政殿和太子殿下在一处。” 文襄一听就知道坏了。 果然,周太后见文襄不在,就打发人来,文襄进去后,见太后娘娘身边围着贵人们又不知如何说。 周太后太了解他了,直接问:“可是阿鲤耽搁了时辰?” 今日是她的寿宴,百官相庆,万民同贺,皇帝和皇后尽显孝心,一派融融。她看着也高兴,心里唯独惦记着那两个狠心的人。 文襄见瞒不得,还没等他说话,杨寿山已经来了。 太微宫内官吴顺跟在后面,两人跪在下首,代婉淳长公主为太后娘娘贺寿。 殿中静悄悄的,没人敢说话。 贵妇们,有人惋惜,也有人诧异,还有人幸灾乐祸…… 周太后听着吴顺说着:长公主风寒过重,今日不能入宫,在永嘉寺同空悟大师诵经一日,为太后娘娘祈福…… 也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然狠成这样。 谁都没想到,她病到不能参加太后娘娘的生辰宴。 只有康亲王府老王妃板板正正坐着,连方氏都惊讶的张了张嘴。 赵幼澄确实病了,虽没说的那么严重,但也不是虚言,她今日一整日都会在永嘉寺中。 她不想贺寿,不过是心里过不去那道坎。 前世她出尽风头,和皇祖母祖孙和乐,送的礼物更是珍贵,可皇祖母怎么说呢? 她说不可如此奢侈,阿弟学问寻常,要多用心思在阿弟身上,让他压过太子…… 她唯命是从,指哪打哪。 而今生,她虽然将永嘉寺扩进公主府,但极少踏进这里,尤其是祭拜父母,因为她心中有愧,愧对父王母妃,无颜上香。 空悟大师年事已高,早已不理寺中俗务,她跪在长明灯下,只管跪着不问不求。 空悟大师问:“殿下曾求过一签,心中有答案了吗?” “没有。” 一个只管诵经,一个只管静坐。 从卯时开始她就跪在这里,现下已经午时了。 西苑来探病的内官已经来过三波了,都是章嬷嬷和黄太医接待的。 赵幼澄的缺席就像帷幕上的一个缺口,丝毫不影响今日的盛况,但总会让人觉得怪异,总也觉得缺了点什么。。 周太后丝毫不见气恼,和颜悦色嘱咐吴顺:“严重吗?怎么就感了风寒?只要她好好的哀家也不求长寿……” 祖孙情深听着让众人动容。 可静义公主听得毛骨悚然,前些日子延嘉殿处理了一批宫婢,听说当日有人死了,听说那日赵幼澄入宫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自那之后文襄也不再管事,延嘉殿交由女官云姑掌事。 今日赵幼澄更是连这样的大日子都称病没来。 看着女儿依旧眼神亮亮的坐在上首,她心里涌出几分不安。 赵幼澄没能来,傅嘉宜心里很畅快,今日得到夸赞最多的就是她。 京中夫人们见到太后娘娘身边坐着的她,那些没那么尊贵的人,其实并不认识她,远远看过去,只当是婉淳长公主。 赵幼澄的额贺寿只是一个小插曲,根本没有影响到今日的热闹。午时时分摆酒设宴,园中看戏,由太后娘娘率先点了一折《福禄寿》开场。 接着筵开锦绣,珠围翠绕,极尽华丽。 到下午的御花园里戏楼里表演,被奉为奇宝的寿礼,每一个环节都声势浩大。 内命妇们园中热闹,外朝的人则没那些眼福,赵善易依旧回衙门办公,裴岘则是在京卫营坐镇。 连江南冯直的寿礼都送进了宫中,可见陛下是不是有钓鱼的心思,裴岘也说不准。 赵善易大早上被陛下骂了一通一头雾水就回衙门办公了,直到午时又要进西苑去接家里的老爷子。 廉亲王今日在西苑中,西苑中也有宴,陛下在西苑设宴招待宗亲。 而今日晚筵,皇帝和皇后领众嫔妃和太后娘娘共进家宴。 赵善易天刚亮出了西苑,此刻回来已经过了午时,见到了杨寿山的干儿子杨先勇。赵善易好奇问:“今日西苑出了什么事?有谁告我的状不成?” 太平歌 第71节 大早上百官就知道他被陛下臭骂了一通,虽然他不在乎面子,但总归不是件好事情。 杨先勇低声说:“干爹说太微宫的殿下因为和大人出城春游,染了风寒,今日病了,没来。” “你说什么?” 赵善易脸色一变。 杨先勇见他面色不对,赶紧压低声音提醒说:“大人千万别嚷嚷” 赵善易压低声音问:“太后娘娘可有说什么?” 杨先勇那时候还在偏殿内,根本不知当时的情形,“奴才不知,只知道殿下送了贺礼,太医署的黄太医在太微宫。” 赵善易问:“可有什么话传出来吗?” “没有。” 赵善易点点头。 “没事,我知道了,替我谢谢你干爹。” 赵善易这才明白,敢情陛下这是把他支出去了。 他又觉得蹊跷,好好的,赵幼澄为什么会缺席这样重要的宴会。 她和太后娘娘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今夜园中也有表演,江南的戏班子和杂耍班进京,连着唱几日。 陛下明日的大朝会取消,和皇后陪太后娘娘看百官献寿礼,这样的盛景,好多年不曾见过了。 礼部的堂官们这两个月都快忙疯了,伺候的都是宫中的贵人,哪一个都开罪不起,好不容易遇上赵善易这种和气的,自然有什么说什么。 赵善易别了杨先勇后,又遇上的正是礼部的薛礼,薛礼今日在西苑陛下这边当差,赵善易还给他腾了个座位,问:“你们的尚书大人呢?” 薛礼从卯时起到这会儿,累的人都有些虚了,陪笑道:“大人这不是开玩笑,老尚书在哪,下官怎么可能知道。大人忘了老尚书多半是在陛下那里。陛下今日宴请宗亲。” 赵善易一想也是,见他累的眼神都呆了,安慰:“陛下这会儿在西苑,女眷们在广春园,你们这会儿也能歇歇。” 薛礼叹气:“托大人的福,太平王殿下这会儿在书斋里休息,下官也能歇歇脚。” 赵善易也说:“太平王殿下还是孩子,这些小王爷们是要操心些。” 薛礼随口说:“长公主特意嘱咐过了,可不能出乱子。” 赵善易听在耳中,却是赵幼澄早就想好了不参加筵席,并且已经安排好了赵诚。 他问:“听说殿下今日病了,不知严不严重?人也没来。” 薛礼也不知道,惊奇问:“殿下今日没来吗?” 嘿,你这是问我呢? 第61章 先太子遗物 ◎太后指婚◎ 薛礼也意识到自己问的话不大对, 赶紧改口说:“下官确实不知,前几日下官去太微宫问询殿下寿礼的事,殿下并无提起是否会来, 但寿礼也是准备好的, 殿下也不在意忠义候和忠勇侯等人贺礼重于她。” 赵善易心说,她当然不在意,她连寿辰都不参加, 送什么都无所谓,还能和谁比高低? 心里惊奇, 她小小年纪可真是主意太正了。反正赵善易心里认定她不单纯,绝不是感了风寒才不能来。 薛礼以为他对赵幼澄有误会, 继续解释:“殿下的寿礼自然是其他人贵重, 也得太后娘娘喜欢, 一架红漆木胎的六曲屏风, 仙鹤延年,极为华贵……” 赵善易都奇了怪了, 他也想不明白赵幼澄要做什么。 广春园中花木茂盛,景致奢华,园中官眷众多, 台上戏曲热闹, 台下的看客也热闹。 围在周太后身边的自然陪她凑趣,坐的远的官眷们都开始互相聊天,中场休息时,皇后笑说:“母后该见见贺礼了,看今日是谁能拔得头筹。” 周太后也说:“也是, 今日她们都辛苦了。” 随着礼部进场, 开始献贺礼, 陛下的十柄如意是头彩。 接着宗亲和勋贵的贺礼。 因为赵幼澄没来,周家两府的老夫人在,周家的贺礼搬上来,忠义候周聿昭的贺礼,实在华贵。 周太后看着华冠笑着摇头:“怎好如此奢侈。” 但看得出来她很满意。因为周聿昭的用心,即便她如此训斥他,对他如此失望,周聿昭依旧用心了。 忠勇侯夫人柳氏笑着说:“孩子们纯孝,自然是有好东西先想着献给娘娘。”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声:“婉淳长公主的贺礼没到吗?” 在嘈杂的空隙中,这一声显得格外清晰,让周围的贵妇人们都噤声了。 文襄立刻接话说:“自然是到了,将婉淳公主的贺礼抬上来。” 薛礼早已经准备好,等礼部的人抬上来,周太后就知道是屏风,她喜欢收藏屏风的事情众所周知。 一架六曲屏风比其他人的寿礼更贵重,因为木胎上的镶嵌的色彩闪耀的是母贝,这是少有的工艺,外加一副万寿图,特意请永嘉寺空悟大师批过朱红。 这寿礼比起忠义候的,就显得更庄重,忠义候的寿礼华贵,但过于讨好,意境落了下乘。 这般至纯之孝的心思,谁敢说婉淳公主今日的缺席是不孝? 谁敢说祖孙不和? 皇后笑着说:“阿鲤了解母后,最是知道母后喜爱屏风,可见孝心可嘉。” 而周太后看着屏风久久没有回神,红绸揭开那刻起,她就没了表情。 因为这是文敬太子的旧物,那卷万寿字只是个搭头,是赵幼澄托永嘉寺的僧人抄写的。 周太后知道,这架屏风是太子当年准备给她的寿礼,可惜太子最后也没能送给她。 看到红漆木胎,她忽然就想起来了,甚至清晰记起太子当年为她筹备寿礼的前前后后的所有事情。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赵幼澄明知道,这是父王当年没能送出去的寿礼,她偏要送给皇祖母。 让她也尝尝杀人诛心,到底是什么滋味。 贺礼贵重,但其他人不知其贺礼的来历,都啧啧称奇。 只有太后有些沉默,最后也只说:“文襄,去太微宫走一趟,赐宴婉淳公主。怜她一片孝心,好身保重身体。” 文襄也已经认出这架屏风了,简直胆战心惊。 献寿礼还在进行中,周太后却没了兴致。 连看着在座的一众的官眷们,也觉得呱噪,她的兴致彻底坏了。 傅嘉宜看着周太后目无焦距,不懂她怎么会没了兴致,就端着茶上前屈膝蹲在周太后下首:“外祖母还没有尝尝我的茶。” 周太后收回目光,垂首看着她,慢慢笑起来目光中都是怜爱。 甚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夸道:“你是好的,一直都孝顺。” 可能是被赵幼澄的诛心之举气着了,她拉着傅嘉宜说:“大早上就起来忙碌,今日你受累了。” “我不累。” 周太后拉着她的手一直都让她站在自己身边,像是故意给她抬身价。傅嘉宜扫了眼身后的官眷们,她甚至看到了宋宝珍和江南的几个女娘子。 心里不无得意。 赵幼澄傍晚时分还跪在殿内,今日为父王母妃守一天,略略为自己赎罪。 她更恨的是自己,所以无颜面对父王母妃的排位。 文襄来太微宫几次,都没有认真仔细看过这里。 他在宫中几十年,从不到十岁就跟着当时的周皇后,几十年在宫中屹立不倒,自然有他赖以生存的本事,可到老了,终是被雁啄了眼。 太微宫中和十几年前一模一样,花木的位置都不曾变过。 可见是这位殿下精心维持,这位殿下实在行事诡谲,让他防不胜防。 胆大而心细,每每都能抓住娘娘要害之处。 今日寿礼更是让他胆战心惊,那可是先太子的遗物啊。 赵幼澄一直都带着着屏风,前世她走哪都带着父王和母后的遗物,就像拖着重重行李不肯撒手的落魄贵族,妄想还能重得荣耀,能回到往昔的宫殿中,能受万人跪拜…… 这样的她其实很可笑吧,在别人眼中,就是一只肥羊,皇祖母都将她的价值榨得一干二净,实在太好骗了。 既然无用,不过是些身外之物,自然物尽其用。 文襄被领进永嘉寺,永嘉寺僧侣不过七八人,但依旧有府兵把守。 文襄进了永嘉寺正殿就看到她素身麻衣跪在殿中,一看就跪得久了。 他跪在门外:“老奴见过长公主殿下。” 这一次他是真心实意的,也是满心戒备。 赵幼澄只管闭眼听经,诵经的人已经从空悟大师换成了小沙弥。 “文总领起身。” 文襄看着她恭敬道:“老奴奉太后娘娘旨意,赐婉淳长公主筵。” 赵幼澄只管听经,都不曾回头:“儿臣赵幼澄领旨。谢皇祖母赐宴。在佛祖面前恕我不能起身谢恩。” 文襄见殿外还有人候着,劝了一句:“殿下还要保重身体。” 赵幼澄风寒不作假,所以她不曾起身,但回头准了文襄进来。 文襄一眼就看出来她面带病容。 赵幼澄对他信不信自己生病根本无所谓,只说:“今日诵经结束就好。劳烦文总领辛苦跑一趟。不能和皇祖母当面贺寿,实在是不孝。就在佛祖面前为皇祖母祈福,保佑皇祖母长命百岁。” 文襄不敢再多说。 等出门时,他才回头看了眼,小小年纪有如此心性,若是男儿必定不简单。 他还要出城回广春园复命,不敢耽搁只管去了。 太平歌 第72节 赵善易在西苑听了一嘴八卦,连个想问话的人都没有。 西苑中人多嘴杂,周围都是别院,官眷们大多住在这附近。 这次负责护卫的除了禁军羽林卫,就是步军营的人。赵善易要在此处坐镇,但也知道出不了乱子,这里距京卫大营路程不到十里。 这会儿时间早,裴岘性格不爱凑热闹,但他性格谨慎这会儿肯定在大营中,他突然就想到一个好去处,打马去了京卫大营。 京卫营里正热闹,张克坚正和裴岘比划拳脚功夫。 张克坚是个武痴,他马上功夫了得,是一名悍将。早听闻兄长说过裴岘的拳法了得,两人还没有赤手空拳过过招。 此时三个回合,张克坚屡屡败在裴岘拳脚之下,他眼神发亮:“怪不得兄长说你的拳法了得。果然有点意思。” 虽然他看着比裴岘要高壮,但近身拳脚却不得其法。 演武场被围得水泄不通,全是叫好声。 裴岘微微喘气,面色并没有欣喜,只是说:“功夫和杀招端看怎么用,力在身上游走,厚积薄发只在一瞬,不过是熟悉而已,就像你在马上的功夫,我就不及你。” 张克坚摇头:“功夫好就是好,没有那些谦虚之词……” 两人有来有往还在较量中,心心相惜的对手,更在乎试探对方的内在力量,军中汉子们的吼叫声此起彼伏,赵善易刚进营中就听到了,被挡在门外也不在意,等人去报了裴慎来领赵善易,赵善易还奇怪:“你们这是干嘛呢?” 裴慎:“大人和裴将军在练拳脚。” 瞧多会说话,明明就是比试非说是练拳脚。 今日西苑行宫那边都在祝寿,城中留守的人不多,倒是这里不受影响。 等他跟裴慎挤进去,就见裴岘的缠藤手将张克坚一个反身放倒,他看得眼睛发亮,有多久没看见裴岘这一手了。 心里顿时有些痒痒,进了人群中,丝毫不见外。见张克坚已经脸通红,可见已经较量有一会儿了。 他和张克坚抱拳算是打招呼,然后捋了捋袖子,将袍子前摆别在腰间和裴岘说:“让张大人歇歇,我有段时间没领教你的本事了,我和你过两招。” 后面有人起哄:“行不行啊?” 他的功夫在兵器,使长枪,对拳脚他不是裴岘的对手。 但是男人嘛,不能说不行。 裴岘布衣短打,满头是汗,依旧面色沉静,伸手拉起张克坚,转身对着过来的赵善易,赵善易快攻一个前扑,裴岘一躲,两□□脚分缠,裴岘的缠藤手赵善易也学了很久,不同于张克坚的不得要领,他能和裴岘还能很漂亮的过几招,很有观赏性,看着十分漂亮,在场叫好声一片。 张克坚也不恼,因为裴岘和他打的是杀招,招招制敌,所以看着简单,无甚花样,纯力量上的较量,甚至有些无趣。 但他和赵善易明显是放水,看着花样百出,赏心悦目,但点到为止。 赵善易在他手下过了十几招,叹气:“还是不行。” 本就是一时兴起,为了痛快松筋骨,他才不想拿起长枪来干一场架,那成什么了?送上门找茬?跑人家军营里来寻死的。 三人就此散场,剩下的小子们跃跃欲试进了演武场开始一一对阵。 张克坚走之前还笑说:“小子们,打出来第一,今日重重有赏。” 人群中顿时欢呼。 等进了帐,裴岘问他:“你怎么来了?” 赵善易:“我卯时就开始忙了,好事轮不到我,这会儿总得让我歇歇吧。” 裴岘并不接话,今日这种盛事自然人人都忙碌。 赵善易偷偷说:“庆王今日陪陛下宴请宗亲,从卯时开始就没出西苑。周宪实在城中坐镇,马廷庸都被陛下支使出来了。” 裴岘淡淡说:“庆王大概,不甘心只做富贵王爷了。” 赵善易也知道,只好说:“周宪实这个老小子刺激到他了。” 他很有些嘴臭,总骂他们老小子。 裴岘笑了下,不知是认同还是不认同。 赵善易见他冲了澡换了身衣服,问:“你今晚回不回城?” 裴岘:“怎么了?” “太微宫那位,今日没参加寿辰,听说染了风寒。” 裴岘猛然回头看他,仿佛不相信。 赵善易也叹气:“我和你说过那位不简单,你别不相信。前几日还城外跑马,你都追不上,可没人知道她骑术了得。” 裴岘什么都没说。 赵善易又偷偷说:“她早早就打点好礼部的堂官让人照顾好太平王,可见早就不准备祝寿了。” 裴岘皱眉听着这个消息,实在不相信赵幼澄能做出这种蠢事来。陛下就是再纵容,她也不能明目张胆这么胡来。 她和太后究竟有什么不能解的仇?值得她这样…… 赵善易知道的消息有限,毕竟广春园他也进不去。 但广春园中热闹是实实在在的。 庆王带着宗亲小辈们一同进了广春园,给太后当面祝寿。 庆王妃跟在皇后身后,笑着夸赞京中贵女们,有意无意想让太后娘娘添彩头。 “今日园中热闹,看着这些小娘子,真是个个都喜爱。也不知将来便宜哪家的坏小子。” 今日能做媒成就几桩好姻缘,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庆王妃的心思明明白白,方氏听着垂头看都不看,她不喜欢庆王妃这人,就是因为她功利性太强,做事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 人和人的缘分就是很奇怪,她和庆王妃早年就认识,赵幼澄才认识多久,偏偏和赵幼澄能说到一处。 说到赵幼澄,她不免心里有些挂怀。 这时太后顺着庆王妃的话,笑说:“你这话可是得罪了两处。” 庆王妃更是凑趣:“怎么会,今日母后寿辰,如此盛会,能得一场天定姻缘,才是幸事。” 她的话说得如此露骨。 不光方氏,在场有女儿的人家大都垂首。 静义公主不动声色看了眼庆王妃,傅嘉宜今日无疑是最瞩目的。 静义公主怕她胡来,眼下儿子的婚事才是最重要的事。 姑苏回京的时候她还想着,儿子和阿鲤自幼一起长大,可等入京后她已经彻底不敢考虑阿鲤了,阿鲤这个孩子实在太危险了,她立刻变成了姑苏的静义公主,考虑事情又重新变得谨慎。 眼下她也不敢随意攀亲,京中局势错综复杂,她看上的人家无非就是那么几家。 听说裴家女儿性情温顺,可夫君不在京中,她拿不准主意。而且裴家并无择婿的话穿出来,一看就知道是有合适的人选,并不急着打听合适的人选。 嘉宜和她屡屡提起宋大人的千金,她在姑苏时也见过,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所以她还在考虑,在等等看。 所以等庆王妃提议后,皇后也没有阻拦,几位嫔妃跟着附和。 周太后当真起了兴致,兴致勃勃开始让各家女眷上前,要细细看女娘子们。 不光静义公主着急,已经在物色女婿的人家都有些紧张。 等到宋夫人领着宋宝珍上前时,傅嘉宜更是在周太后耳边说:“宋家姐姐,我们时常在一起处玩耍,兄长也很喜欢宋娘子。” 周太后看了眼静义公主,见她并没有反驳。 傅容才情品貌都是一等一的,不骄不躁,可堪大用。这次更是高中,京中盯着他的自然也多,如此乘龙快婿,自然抢着要。 她原本想周家的周璎年岁正好,但刚才周璎行礼时,静义头都没有抬起,对周璎态度冷淡,她就明白,静义不欲和周家结亲。 那就,遂了她的愿吧。 她笑着问:“如此品貌,可有定亲?” 宋夫人听得心一颤,头也不敢抬:“回娘娘话,还不曾。” 周太后笑着说:“那今日老身来做这桩媒,如何?” 宋夫人听得又如烈火加身,根本没想到遇上这等事。 但又丝毫不敢反驳,只能垂首:“谨遵娘娘懿旨。” 周太后笑呵呵说:“姻缘天成,这话是不假,但也不能乱点鸳鸯谱。老身有一个外孙,前些日高中一甲第二名,出身姑苏傅家,他母亲在老身膝下长大……” 宋夫人被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砸懵了,不可置信抬头看着静义公主。 静义也被周太后的这一转折惊的心直跳,这会儿也没有那么挑剔了,比起周家,她更愿意和宋家结亲。 静义公主微微颔首,宋夫人心中大定,欣喜叩首,接了这桩姻缘。 在场的都给两人贺喜,毕竟当场做媒两方都愿意,贺喜声不绝于耳。 或许是这个好彩头,宋宝珍还跟在母亲身边很是震惊,自己居然被指婚给傅容。 等着母亲领着她退出去,她都没有回过神,整个人都呆呆的。 裴芝玉早已经等着她了,见她过来嬉笑着说:“恭喜宝珍姐姐了。” 宋宝珍还不知害羞,整个人懵懵的。 裴芝玉见她不像是开心,偷偷问:“宝珍姐姐不喜欢吗?” 宋宝珍这才赶紧拉了拉她,低头悄声说:“我……有些震惊。” 裴芝玉也笑起来,最是知道少女心思,傅容那人她也见过,非常不错的人,何况两人自小就认识。 裴芝玉安慰她:“不用怕,今日人多打趣你的人也多,你只当没听见就是了……” 两个少女叽叽喳喳凑在一起说自己的悄悄话,因为这里大多官眷彼此也不熟悉。能遇见相熟的都坐在一起悄声说话。 裴芝玉还在开玩笑,“我明日回城,要去告诉殿下这个好消息。” 宋宝珍这会儿才知道不好意思了,裴芝玉继续说:“这样一来,你就成了殿下的表嫂……” 越说越离谱。 宋宝珍拉拉她的衣服,不准她胡说了。 周太后因着这桩亲事,后续又给几个已经定亲的女娘子保媒,她到底做事老辣,说话做事稳妥,丝毫不露破绽,算是圆圆满满了。 能得太后娘娘保媒,是天大的殊荣。 最后太后给几位小娘一人赐一支鸾凤金步摇。 今天的保媒算是这场声势浩大的寿宴,最后的锦上添花的一笔。 太平歌 第73节 戏罢,百官家眷一一退出广春园。 方氏扶着康亲王府的老王妃,康亲王府的别院离这里并不远,老王妃笑着说:“今晚和我老婆子做个伴吧。让人去寻你们家的两个小子。” 方氏笑着说:“两个小子和太平王住在一处,已经安排妥当了,我家七爷今日要守值,这可是您非要留我的,到时候不能嫌我呱噪。” 惹得大家都笑起来,其实两家别院是挨着的,只隔着一道墙。 赵氏笑说怕:“正好给我作伴。” 康亲王府的老王妃笑着说:“就喜欢你的爽利,善易这小子是个有后福的人。” 方氏笑说:“这话我要回去认真给七爷说一说,让他记心里。” 老王妃被她逗得笑起来,和赵氏说:“善易年幼过的苦,可得了个好媳妇,不亏。 这几个小辈们,都是有福的,阿鲤没来,我倒是有段时间没见她了,她的礼物倒是不吝啬,我收了不少,就是见不着人。” 方氏见她说起赵幼澄,心里有些担心,也不知人病的严不严重。她和赵幼澄投缘,性情相投,自然亲厚。 “正好,我也回去看看她,前几日还和她城外跑马,大概是吹了风。” 赵氏听的好奇问:“殿下会骑马?” 方氏笑说:“她骑术看着很不错,裴大人都追不上她。” 老王妃突然问:“哪个裴大人?” 方氏被问的一顿,以为她们误会了,赶紧解释:“户部裴老尚书的幼弟。和我家七爷自小相识。” 老王妃像是想了一会儿,才说:“哦,他是长嫂徐氏带大的,前几年见过一次,沉稳干练,有其父之风。年纪也不大吧?” 方氏有点没明白老王妃的话:“比我家七爷小一岁。” 老王妃点点头,再没说话。 方氏这边陪着老王妃回了别院,赵善易那边才和裴岘分别又去了西苑。 而等上灯的时候,裴岘一人一马独自回城去了。 第62章 俗世红尘 ◎人间渡◎ 赵幼澄听经直到未时, 诵经结束后才起身。 她一整日水米未进,等起身出殿后,才站不住了, 冬葵几乎半搂着她, 她膝盖疼的厉害,整个人都打颤,冬青吓得将她整个人架起来。 赵幼澄才吩咐冬青:“明晚开始太微宫闭门谢客, 未来一个月就说我在永嘉寺参禅悟道,不见外客。” 她也不耐烦几人来抬她, 只让冬青背着她往回走,章嬷嬷见她熬成这样, 红着眼说:“快坐下来, 要先上药, 要不吃点东西吧, 一整日都没吃东西了。” 赵幼澄也不饿,安抚她:“没事的, 歇一晚就好了。” 章嬷嬷一点都不信她的鬼话了,她的主意太大了。 服侍她吃完后,又让黄太医看了看, 赵幼澄摆摆手:“晚上睡前再敷药。” 忙碌了好久, 才安静下来。因为她要还有事要忙,冬青和章嬷嬷就在屋子里守着。 裴岘回城时已经有些晚了,远远看到永嘉寺的灯还亮着。 赵幼澄晚上回太微宫后,又见了冯唐,粮店新的管事已经安排好了, 冯直这几日统计的粮价, 赵幼澄对比了前几年已经算是居高不下, 冯直也说了,他这几年见得多了,粮价一路飞涨,最苦的是百姓。 短时间内粮价被迫涨起来,若无天灾只能是人为。 她对比看的久了,也能看明白了。 今日赵诚不在家中,冬葵和冬凌都被她打发去都跟着去了西苑。 冬青要去照看叶嬷嬷,只有章嬷嬷还要去忙明天的事。 赵幼澄跪了一日,等晚上已经精疲力竭,尤其她还生着病。等冯唐走后,守夜的人都让她打发出去了。 屋子里就她一个人,大概是累极了,腿又疼,所以也睡不着,她就把灯都点了,坐在东炕上看书。 裴岘是被一个小女婢引进来的,赵幼澄听见禀报,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会儿回来。但见他畅通无阻能进来,就知道是彭懿放他进来的。 她的太微宫拦得住别人,却拦不住他。 裴岘见她坐在灯下,朦胧的灯光下,她脸色并不好看,听说她今日在永嘉寺殿内跪了一整日。 固执的不要命,细想来她很多时候都不惜命。 她膝盖疼的厉害,不能盘腿,只能舒展着靠坐在炕上。 而裴岘站在碧纱窗外,两人隔着一道门,遥遥相望。 赵幼澄问:“你怎么来了?” 今日欢庆,城中的人大部分都出城了,留守在城中的除了守政,就是不得宠的。 她可不敢想,裴岘是专程为了回来看她。 即便和裴岘有来有往过招几次,她都不敢想裴岘对她有倾慕之心。 她只当那是,互相熟悉的斗嘴而已。 裴岘远远看她问:“风寒好了吗?” 赵幼澄还记得他上次威胁她,下次再以下犯上用戒尺打她。 没想到这才多久,他又变了副嘴脸。 “好了。” 她说瞎话张嘴就来,尤其在他面前。 裴岘盯着她,跨步踏进东间卧房,赵幼澄想提醒他,孤男寡女…… 但是又没开口。 这是裴岘第一次跨进她的卧房,她卧房很开阔,尤其东炕就在窗下。炕边就是书柜,炕桌上的书堆了很多,她其实一直都很勤奋,比男子更甚。 裴岘走到炕边,也不问,只是直接伸手按了下她的膝盖。 “嘶!”,她顿时疼的皱眉,不可置信看着他。 她脸上都写着‘这种事情,你怎么做得出来的?’。 裴岘脸上丝毫看不出情绪,只是面无表情问:“做戏连命都不要了吗?” 赵幼澄以为他是关心自己,没想到他还是这么气人,隐隐的训斥,让她听了顿生一生反骨。 “师叔深更半夜来,就是为了教训我的吗?” 裴岘坐在她对面,拿起她放下的书看了眼,一本杂书。 他挑眉看她一眼。 赵幼澄在他面前总觉得理亏,从前心里是感激他,还曾想着报恩。 但是他太气人,后来她慢慢就不感激了,每每碰见就像刺他,看他究竟会不会生气。 见他不说话,她就问:“师叔见过太后娘娘了?” 她心里笃定,那寿礼除了她和皇祖母没人知道其中渊源。 裴岘听到她的试探之言,沉默了片刻,才问:“你在寿礼上动手脚了?” 赵幼澄惊讶转头不看他:“师叔没看到我送的寿礼吗?那是我在姑苏就准备好的,怎么可能,师叔总是揣测我的用心,每每把我往坏处想,真让人伤心。” “你心虚的时候,话会变多。” 赵幼澄:“……” 此刻,她只想把他轰出去。 裴岘见她脸色不对,问:“跪了一日,不要命了吗?” 赵幼澄:“师叔,夜半三更……” “你我孤男寡女,有悖人伦是吗?” 他打断她的话,突然靠近她。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皂角的味道,瞬间包围了她,让她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裴岘伸手轻轻覆在她膝盖上,却看着她的眼睛,问:“你难道没有蛊惑我吗?” 为什么我会忍不住靠近你? 即便有悖人伦,依旧挡不住心里的欲望…… 赵幼澄被他的话惊呆了,又或者是被自己砰砰跳的心,吓得不敢说话,只是眼神湿漉漉的看着他。 裴岘又伸手覆在她眼睛上,轻声说:“你不要这样看我。” 我会忍不住让它流出眼泪。 手心里毛茸茸的感觉,是她听话的闭上得了眼睛。 赵幼澄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有很多尖酸刻薄的话,有很多以下犯上的话,等着和他打嘴仗。 她心里笃定他是说不过她。 心里笃定,他不会和她计较,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可是,他不按照常理说话,他胆大包天。 他的手很宽阔,放开她的眼睛后,却又握着她的细脖颈,将她的头微微扬起,赵幼澄丝毫不敢挣扎,只是下意识伸手攥着他的衣袖。 “我杀过很多人,也死里逃生过。可你偏偏叫我师叔,闯进来要我保护你。你该知道,上京城里水太浑,我让你安分一些,你偏偏不肯听。” 他眼睛里暗涛汹涌,却说着毫不相干的事。 赵幼澄听着他低声说着,慢慢伸手抓在他手腕处,轻声问:“你有为我杀过人吗?” 他不说话。 赵幼澄又问:“那你为刘娘子杀过人吗?” 她身上还有佛堂里香灰的味道。 太平歌 第74节 那一瞬间裴岘眼睛里只看到一片艳红,漫开一片。 俗世红尘,人间渡。一面是宽宏佛法,一面是万丈红尘。 他如信徒,低头吻了红尘执念。 赵幼澄被他攥在手中,动弹不得,只觉目眩神迷如烟花绽放,脑中空白一片。 她原本头疼欲裂也感觉不到了,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能听到他,看到他…… 从头到尾他都是静静的,丝毫看不出情绪,赵幼澄却心如擂鼓,心都要跳出来了。 赵幼澄最后问:“裴蕴玉,你信人死后会轮回吗?” 要不然,我怎么会遇见你,我死前盼着你能来救我…… 裴岘依旧握着她的脖颈,然后用力捏了捏她的腿。 “啊……” 赵幼澄一瞬间生不如死…… 只想杀了他。 裴岘只说:“跪久了,就要把淤青揉开,若不然明天就不能下地了。” 赵幼澄瞪着他,不相信他怎么能翻脸不认人。 明明前一刻还亲了她,下一刻就说出这种冷酷无情的话。 裴岘说完也不在乎她说什么,明明艳色无边的动作,明明怜惜爱意漫开,可他就是如此自持,收放自如。 可惜赵幼澄疼的受不了,恨恨看着他,攥着他的胳膊。 裴岘仿佛心无杂物,只管给她轻轻揉着膝盖。 听见外面章嬷嬷回来了,问:“殿下睡了?” 赵幼澄吓得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快出去。 “我没睡。” 他依旧站在她身边,赵幼澄脸上都是急色,章嬷嬷已经推门进来了。 章嬷嬷推门进来见外屋没人守着,等到碧纱窗门口,才看见裴岘站在几步外,赵幼澄手中握着书低着头,两人像是在说什么事。 章嬷嬷之前提醒过赵幼澄,男女有别,可惜赵幼澄不当回事。而裴大人又是长辈,且是正直君子,向来寡言少语。 章嬷嬷心里放心,也就不提了。 裴岘等章嬷嬷进来,只说:“这几日最好闭门谢客,至于永嘉寺,最好别去跪了。心诚不再一时半会儿。” 章嬷嬷立刻说:“裴大人说的是,殿下今日跪了一整日,已经不能走路,还是背回来的,明天肯定是不能跪了,风寒还没好。” 赵幼澄看着他,心里如擂鼓稍稍按下去,又觉奇异,裴蕴玉也有这样意乱情迷的时候…… 章嬷嬷招待道:“裴大人坐,我去泡茶。” 裴岘却说:“不必了,我这就走。” 等裴岘走后,章嬷嬷回来问:“裴大人怎么来了?可是太后娘娘有什么话?” 赵幼澄摇头:“没有。” 章嬷嬷还嘟囔:“裴大人虽然看着冷脸寡言,但做事最是稳妥……” 赵幼澄心里乱糟糟的,仰面闭着眼,一言不发。 章嬷嬷以为她难受,搬开里面的小几,服侍她躺下,吹了灯悄声出去了。 广春园中的人潮退后,皇后领着众人回去了,陛下晚膳会在光春园里和太后娘娘一起用膳。 今日陛下的孝心日月可鉴,百姓无不传颂。 一整日西苑中议政的外臣进进出出,而他们的家眷在后面的广春园里陪着太后娘娘听戏。 广春园里此时寂静无声,傅嘉宜还等着陪太后说说话,可周太后温言细语说:“嘉宜一整日累了,去陪你母亲休息会儿吧,到时候一起用晚膳,让文襄候着就行了。” 傅嘉宜刚想说她不累,静义公主拉着她立刻谢了恩。 出了院子,傅嘉宜还问:“母亲为何不让我跟着?我们已经忙了这么久了……” 静义公主不好和她解释,太后和文襄有话要说。 “太后也要休息了。” 傅嘉宜心里不甘心,又低声问母亲:“实在蹊跷,明明月初的时候,赵阿鲤还好好的,竟日竟然病的不能起身了……” 尤其她公主府的别院都是陛下给指定的,就在西苑靠北的颐梦园,一个很漂亮的园子,她还带着人进去收拾了。没想到她竟然没来,浪费如此好的园子。 静义公主现在听着赵幼澄的名字,都觉得心惊。实在是这位侄女行事蹊跷,和太后娘娘之间你来我往,看着今日这样的场面,都无人敢说她的不是。 可见她平日里和宗亲们怕是很亲厚,连太后娘娘都不能把她怎么样。但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最重要的是傅容的亲事定下了,原本两家有些意向,但今天尘埃落定,也算是在意料之中,心里也安定了不少。静义公主此刻只想歇一歇,想一想接下来该忙什么。 比如亲家那边要开始走动,或者该备什么礼。傅容的差事还没定下,吏部分派了差事,到时候是京中定居,还是…… 她不知不觉就已经想的远了。 傅嘉宜见母亲不说话,问:“难不成,赵阿鲤和太后娘娘之间……” “你闭嘴!” 静义公主警告她:“再要是口没遮拦,有你苦头吃。” 傅嘉宜吓了一跳,赶紧说:“我只在母亲面前说一句,母亲何必这样骂我。” 静义公主:“你记住了,少听少看。” 傅嘉宜听没听见去,她也不知道。但傅嘉宜确实不敢再乱问了。 只此时周太后心情确实很不好,仰面躺在罗汉踏上,她问文襄:“果真是病了吗?” 她连名字都不肯提起。 文襄不敢欺瞒:“是,确实病了。殿下一直在永嘉寺内殿听经。” 从卯时开始,一直到未时。 文襄也惊讶赵幼澄的狠劲儿。 周太后面无表情淡淡说:“小小年纪,心性就这么狠。太平王是不适合养在她身边。皇帝糊涂了。” 文襄不敢接话,更不敢反驳。 周太后又说:“晚膳让太平王一同前来,皇帝素来爱重他们,怎么能让他无教无养呢。” 文襄一句都不敢说。 他知道,毕竟是太后娘娘压倒那位。可那位的狠是让他不敢轻视。 周太后面无表情:“将那架屏风摆出来,放在殿内。” 文襄迟疑:“眼下就在……” “就放在广春园。” 那就是不准带回宫。 那毕竟是文敬太子的遗物。她伤心也好,愤怒也罢,都不想看见。 她活到这个年纪,哪里容许一个晚辈如此放肆。 文襄哪里敢反驳,立刻起身:“老奴这就去。” 周太后喃喃:“自幼失怙,六亲不认吗?既然你不识父母亲恩,就不要怪我。” 晚膳赵晖同皇后陪着太后用膳,说的都是今日祝寿的事,谈的也是今日江南的戏班的戏,关于今日祝寿的人,赵晖闭口不提。 皇后也只管说:“母后今日促成了几桩好姻缘。” 赵晖笑起来:“是吗?那就让新人成婚后记得给母后谢恩。朕给礼部下个旨。抓紧协办这件事。” 周太后笑着说:“也是好事。别人家 lj 的女娘到了年岁有了好姻缘,咱们家的也该着手准备了。公主成婚毕竟不同寻常人家女儿。” 赵晖的笑意淡淡的,但依旧说:“母后说的是,安成的婚事今年必定要定下的。” “阿鲤的也要相看了。” 赵诚坐在下首,这时突然问:“阿姐不能陪我了吗?” 周太后笑着和他解释:“你是王爷,你姐姐总不能一直陪着你。” 赵诚问:“为什么不能?” 周太后被他天真的话问的有些哑口。 皇后见太后不说话刚想接话,太后却说:“你姐姐自然要成婚,她自幼姑苏长大,不知礼仪,当然要重新学。” 赵诚想了想,问:“阿姐身体不好,几次险些丧命,平日几乎不出门,整日诵经祈福,要么就在家中研习丹青,礼仪更是很好,怎么传闻她不识礼仪?” 周太后见他依旧一脸天真的问她。 赵诚话少寡言,时常跟在太子赵贤身边,这么些年都是个不打眼的孩子,没人会特意盯着他,因为他真的表现平平,没有突出的地方。 此刻太子安慰他:“阿弟不要担心,婉淳皇姐性格极好,父皇定然会保护好她的。” 周太后听的心口疼,皇帝这是当着她的面,招揽了两个孩子和她打擂台。 赵晖也说:“母后爱护阿鲤的心,朕是知道的。父皇也曾郑重嘱咐过朕,他们两个怎能和寻常人家比,只管开心就是。阿鲤身体不好,朕更不忍她受苦。她想独居就独居,想住宫中就住宫中。这些都不是大事。若是连公主都不能活得快活,那就真的是朕的失职了。” 他是不肯开口让太后着手教导两个孩子。 不能落在宗亲眼中成了他容不下两个侄子侄女,他平白担这个恶名。 周太后见皇帝不松口,也不再强求,只是叹气:“也不知阿鲤怎么样了。” 赵诚立刻说:“都怪我,那日非要出城跑马,阿姐不放心跟着我出城,这才受了凉。” 赵晖看了眼赵诚,他心知肚明,是赵幼澄和赵善易的夫人结伴而行。 但他不欲在这件事上说话,所以画风一变说:“你爱护你姐姐的心思和你姐姐爱护你的心是一样的。朕很欣慰。太子要多和阿诚学习。” 赵贤想了想姐姐安成公主坑他的往事,但依旧违心的点点头。 太平歌 第75节 广春园中其乐融融,陛下晚膳过后就回了西苑办公。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贵人们见证了这场盛世大筵,难免心中有计较。 而有幸能进园子仰望贵人的女眷们,就可将此事作为谈资,也是生平一大值得传颂的经历。 赵善易今晚在西苑当差,见叶雄巡查回来后,问:“怎么了?” 叶雄看着孔武,但是心细,悄声说:“陛下今夜在召见入京的官员。” 赵善易看了眼时间,挑眉:“只是三两个,也正常。” 叶雄看了眼外面,和他比了个数。 赵善易看了眼,收起笑意,点点头。 “今晚加紧巡逻,万事不知。记住了,今晚谁也没来过西苑。禁中当差除了一双利眼,还要有一双聋耳。“ 叶雄感激地点点头。 赵善易又想起裴岘的话,陛下在选巡边的人,看样子是不想用庆王,那会用谁呢? 第二日广春园中戏班子还在唱,今日陪同看戏的人由太后娘娘召见,官眷都在城外别院中,被点中的陪太后娘娘听戏,必定是太后娘娘亲近的人。 果然,第二日就成了施夫人等一众勋贵命妇们的主场。 皇帝照常在西苑办公,赵善易换防后就回去休息了。 进了别院,见方氏一个人在家,两人已经快两天没见面了。一个在西苑当差,一个在广春园听戏。 他还纳闷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 方氏稀奇:“那你还想在家中看见谁?” 赵善易被她逗笑了,问:“夫人这话有些蹊跷了,我的意思是,今日怎么没有去听戏?今日周边的女眷们都在。” 方氏:“不耐烦和她们说话。你知道婉淳竟然没来。她那日还说和我作伴。” 赵善易嗤笑:“她?她那样的人,心眼多着呢。” 方氏将他换下的腰带甩了他一下:“去,不准你这么说她。” 赵善易失笑:“没有婉淳,你就不和其他人作伴了?” 方氏又说:“昨日太后娘娘连着给几家指婚,静义公主的长子,指了姑苏来的宋大人的女儿。” 赵善易皱眉:“还有谁家?” 方氏又说了两个,最后说:“剩下的是已经定亲了的,为了吉利让太后娘娘保媒。” 赵善易想,太后和婉淳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太后这是把京中适婚的年轻人都定下了,摆明了让婉淳远嫁? 还是说,婉淳不肯听太后指婚,这才躲在太微宫中不出来? 他一个人胡思乱想。 方氏问:“你想什么呢?说话你也不听。” 赵善易摇头:“没有,我在想,静义公主长子这次高中,京中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倒是定了稳妥的人家,安阳侯就为他女儿打听过。” 方氏想了好一会儿,才问:“安阳侯?他不是只有三个儿子吗?” “你忘了,前不久外室带进门那个女儿已经十七岁了。” 方氏啐了口:“真不要脸。” 堂堂一甲第二名的榜眼,也是他的外室女能肖想的。 赵善易失笑:“这老小子听说对这个女儿很宠爱。” 方氏不屑道:“你等着吧,他再宝贝,也没人和他结亲。” “那可未必,这就是你不懂了,京中外地的举子那么多,总有家境贫寒的,有那么些个,想一心往上爬的。难道还挑不出一个乘龙快婿?” 方氏呵呵两声,不再说了。 第63章 皇祖母不服老 ◎那真是遗憾◎ 广春园的戏班子连着三日没停过, 这几日入园陪太后娘娘听戏的都是贵夫人。 但西苑里的发生了什么也都陆陆续续传出来了。 傅容的亲事虽然定的仓促,但也在情理之中,是静义经过深思熟虑的。 周太后问过她关于忠勇侯的女儿, 她当时以大考的理由推拒了, 她刚入京的时候,有些眼高手低,思量过很多, 可事到临头她还是不想冒险。 她还以为太后会撮合和周家的亲事,没想到周太后直接指了宋家。 静义公主此时正在思量给宋家下聘的礼单, 放在京中,宋家确实有些不够看, 驸马也不在这里, 她一时间也没有可以商量的人, 书信已经去了姑苏这一来一回, 最快也要一个多月。 她还在暗自思量,傅嘉宜见母亲一个人叹气, 以为母亲不满意哥哥的婚事,就和母亲说:“母亲不用理会那些说酸话的人,我觉得宋家姐姐就很好。哥哥有大才, 何必要娶高门女看人脸色。” 她这话很站不住脚, 不过是怕哥哥娶了赵幼澄。 静义公主也知道,但依旧觉得不那么满意。 “话是这么说,可你哥哥将来要留在京中,无人提携……” “母亲以为攀上高门贵女就有倚仗了吗?不过是仰人鼻息。” 静义公主训斥她:“女儿家不可如此说话咄咄,你性情向来偏激, 自己收敛一些。” 傅嘉宜毫不在意母亲说什么, 她现在只想着如何再挑一门显赫的婚事, 最好压过那些看轻她的人…… 静义公主原本还为自己儿子的亲事感慨,但随后遇见的几位夫人说起的闲话,让她立刻打消了遗憾。 据说是安阳侯夫人手帕交的一位夫人那里露出话来,安阳侯刚进门的外室带着的那个女儿不小了,安阳侯甚至打听过傅容。 她听得心惊,安阳侯掌兵权臣,怎能用外室女辱她儿子。 可惜她依仗实在不多,更不敢声张这个八卦之言,接下来就安心为儿子筹备这门亲事。 赵幼澄第二天起来,果然两膝疼的厉害,连路都不能走了,腿弯曲的时候都疼的厉害。章嬷嬷心疼问黄太医开了方子煮水给她泡脚。 第二天方氏就回城了,特意来看她,见她竟然不能起身,吓了一跳。 “怎么会这么严重?” 赵幼澄无奈的笑,冬青嘟囔:“殿下昨日在永嘉寺听经,从卯时跪到未时,今日就不能起身了。” 方氏皱眉:“你为太后娘娘祈福,也不能这么不顾身体,本就感了风寒。” 赵幼澄安慰:“皮外伤,过两天就好了。” 方氏关切一番开始给她讲:“昨日园中是真的热闹,你可知静义公主的大儿子定了亲。” 赵幼澄吓了一跳,问:“定的谁家?” “太后娘娘指婚,定了姑苏宋家的女儿。” 赵幼澄惊讶后慢慢就笑起来,表哥前世的姻缘,没被更改,可见两人真的是天定的良缘。 “当真?等宝珍回来了,我定然要问她讨礼。” 方氏见她真心高兴,笑说:“你表哥还说,你的姻缘不知在哪里。” 赵幼澄面上不变,只管笑着。低头看着膝盖,心里想的却是那为老不尊的人教训了她一通…… “怎么会突然给表哥指婚?只是表哥一人被指婚吗?” “庆王妃递的梯子,我看皇后娘娘倒也淡淡的。除了你表哥还有两家。剩下的是已经定亲了特意让太后娘娘保媒。” 赵幼澄惊讶庆王妃竟然这样高调。 “我从前倒是没听过九婶这样。” 方氏不好背后说人,只说:“她一直都这样。” 赵幼澄也知道方氏不喜欢庆王妃。 方氏和她林林总总讲了很多昨日贺寿的事,尤其是皇祖母保媒的几家,由陛下下旨礼部筹办。 陛下也是促狭,这种功劳也要抢。 赵幼澄想了片刻:“现在是三月底,马上天就热了,皇祖母大概会在西苑那边过夏天,京中成婚的人肯定多了,落第的考生们都要返乡了。” 城里的人未能出城陪贵人们,心里也是遗憾。 城外的贵人们倒是不知作何想。 杨寿山一整日站在左书房,陛下在这里办公,今日马廷庸等人见陛下,便开始议今年春耕事宜。 户部裴荀大人向来话少,独来独往的,他只对陛下负责,户部没钱,他也没办法,只能协调调遣,但实在难为,毕竟北方军饷不能断了。 随后内阁的马廷庸和张玉,向陛下提议尽快定下江都知府和扬州巡抚。以周转江南政务。 之前刘正东兼两职,刘正东已经斩首,此事早做定夺,再者漕运总督也不能空着。 这提议已经上了几次折子了。 赵善易都知道这件事了。 这几日各地官员入京,陛下都已经一一召见,马廷庸大概是见陛下单独召见了这些人,怕夜长梦多,就又旧事重提。 赵晖看着左书房里的人,马廷庸、张玉、吕大人、裴荀、赵善易…… 众人不敢妄言,赵晖淡淡看了众人一眼,淡淡说:“那各位就上折子推荐吧,内阁几位大人都上折子推荐,朕最后定夺。” 等人打发出去,单独留下裴荀,赵晖:“给裴大人看座。” 杨先勇赶紧搬了椅子,裴荀俯身:“谢陛下。” 赵晖头也不太摆摆手:“不必这样,朕想知道户部还能拿得出来多少钱?春耕顺利,河南今年保收成的话,边军也不至于再掣肘。” 裴荀依言只是答:“春耕离夏收还要几个月,这次太后娘娘寿辰花费颇大。眼下山东去年的税银还未入库,可以顶上。” 赵晖眼色有些疲惫,点点头。 抬头看了眼裴荀,关心说:“裴大人看着轻减了很多。要多保重身体。” 太平歌 第76节 裴荀脸色蜡黄,忙说:“谢陛下挂怀。” 赵晖心里有事也只是嘱咐了几句,也打发裴荀出来了,但是跟着裴荀的是赏赐的补品药材。 裴荀出了西苑,远远见幼弟来了。 裴岘见兄长,立刻下马过来,让裴慎去准备马车。 裴荀不在意说:“不必麻烦,我这就回城了。” 裴岘只是问:“陛下召见可是有事?” 裴岘看了眼周围,只说:“陛下怕是……要用你。” 要不然不会单独施恩于他。 裴岘没想到兄长这样敏感,裴荀也有事要忙,长话短说:“此事你不要一提就应,只能等着领旨,怕还会吵上一阵子。” “我明白。” 裴荀其实很为他骄傲,幼弟自小做事就稳重。即便将来自己不在了,两个幼子有叔父照看,他也很放心。 看着他能独当一面,他很欣慰,但面上还是一贯的严肃。 裴慎安排的马车到了,裴岘扶着哥哥上了马车,嘱咐车夫:“路上小心些。” 裴岘送走兄长,见安阳侯也来了。 安阳侯方潜山见了他,看了眼马车笑问:“这是裴老大人?” 裴岘也不在意说:“兄长上了年岁。” 安阳侯回头看了几眼。 等回身神越看他越满意,但心里也遗憾,陛下不会准他们之间结亲,尤其是京畿领将。 赵晖召见嫡系的京畿领奖,也是为了巡边之事。 辽东兵祸不断,西北的西羌也不安分,丁远山的折子已经上了几道了,都是请增兵请战欲灭建奴,但朝中无人应和,兵部尚书高关澄更是斥责丁远山狼子野心。 裴岘因为是提领,并不带兵,所以对这样的折子并不发言。 听着其他几位将领表忠心,赵晖听了方潜山的话,又分别听了另外几位的意思。 最后问裴岘:“蕴玉觉得呢?” 裴岘只说:“臣不似几位大人操练兵马,对辽东兵事不敢妄言。” 赵晖笑说:“朕知道你谨慎,行了,关于巡边,你们每人上道折子,你们只管推举,到时候再议。” 裴岘出了左书房,没看见赵善易,问了声杨先勇。 杨先勇低声说:“赵总督回了别院。” 裴岘到赵善易的别院,见他来赵善易就说:“我昨晚就在等你了,我猜你快来了。” 裴岘坐在一侧,他需要和赵善易一起整理一些线索,然后接下来怎么走他才能确定。 西苑现在是羽林卫值守,陛下趁着这个机会开始逐一召见外臣,陛下坐中堂,手段更加纯熟了,马廷庸一派眼下就不敢那么放肆了。 赵善易低声说:“陛下不想用庆王。” 裴岘抬眼看了眼,没吱声。很显然陛下排除庆王代他巡边的可能。 赵善易又说:“陛下应该先整顿江南,不是先巡边,所以他不急,下面的人急了。” 庆王已经急了。 裴岘和兄长聊过,“这几年粮价偏高,今年更是。就算是丰年,粮价未必能降下来。” 赵善易:“杀怕了吧。有粮也不敢拿出来了。” 裴岘想起户部的困境,江都至今空着,扬州府巡抚也空着,漕运总督也空着。 陛下这几日一直见外臣,不光马廷庸,怕其他人也急了。 两人说起郊外的马场,赵善易想起说:“这几日我都不能回城,倒是叶雄和礼部的薛礼说是要送太平王回城去了。我儿子也要闹着回去,你若回城照看一二。” 裴岘问:“广春园的戏还没有停,怎么就回去了?” 赵善易也不知道,不在意说:“赵诚说是担心他姐姐,而且还有学业,太子在宫中都没出来。松快几日该回去了。” 裴岘也不多问,起身说:“这几日你谨慎些,不要在西苑打听。” 赵善易扬扬下巴,让他放心。 裴家的别院就在附近,他一路过去,见裴泰也刚回来,他定下的是耒阳郑家的女儿,其父亲和兄长是故交。 裴泰见小叔回来,忙说:“母亲昨日就等着二叔。” 裴岘一回去,徐氏见他就笑说:“我正要找你,这两日广春园里见了好些小娘子,都很是不错……” 一边的裴芝玉抿嘴笑起来,心想要是婉淳殿下知道小叔又定亲,定然回嘲笑他。 裴岘见裴芝玉笑,温和问:“我的亲事等等再说吧,眼下不合适。” 徐氏一听就知道他和丈夫有新的打算了。 徐氏便不再说这些了,又说:“明日我就先回城了,四月里的亲事也要操办起来。芝玉的亲事也没定下,这几日正在商量,你哥哥也忙得不见人……” “我刚才见过哥哥,他回城了。” 徐氏也说:“他回去也好,母亲一人在家里,我也不放心。你要是成家了,也有人帮我一把。” 裴岘起身微微笑着说:“等过了四月,嫂子就有帮忙的了。我等会儿也要回城。” 徐氏也不耽误他,只催说:“那快去歇歇。” 赵诚已经辞别周太后和皇后,和赵琰作伴两人满口说不能耽误学业。 周太后也不好拦着,只说:“太平王勤勉好学,望你不要堕了你父王的威名。” 赵诚垂首称是,没人看见他的眼神。 等他和赵琰出了西苑,赵琰还心野着想看戏班子的杂耍,赵诚问:“书背了吗?先生的戒尺可不会饶了你。” 赵琰痛苦道:“我和你能比吗?你看一遍就能记下,我看十遍才能记住。和你一起读书,我真是痛苦至极。除了骑马射箭我还能和你差不多。你说你早就学会了,何必还要这么勤奋?” 赵诚见他痛苦状,笑说:“那这样吧,你今日回去好好学,我送你一匹战马。” “当真?” “自然。” 赵琰立刻不丧了,满是雄心。 赵诚却急着回城去看姐姐。 赵幼澄伤了膝盖不能走路,只好坐在廊檐下看书,她总喜欢坐在户外,平日里即便在书房,四处的窗也是打开的,就算早春寒冷,她都喜欢门户大开。 赵诚进了院子就看到她躺在椅子上,赵诚看得眼睛一红,叫了声:“阿姐。” 赵幼澄见他回来,坐起身惊讶问:“你怎么就回来了?” “我有学业在身,不能耽误太久。” 赵幼澄一听就知道他没说实话,但也不拆穿他。 拉着他坐在身边,章嬷嬷看了眼人就说瘦了。 赵诚笑说:“章嬷嬷总觉得我只要出门。就肯定是受苦了。” 章嬷嬷也笑说:“可不是,出门在外,总不如家里自在。”说完就去泡茶了。 赵幼澄低声问:“可是皇祖母难为你了?” 赵诚笑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怎么会,皇祖母恨不得留我在身边长长久久。” 可是她为难阿姐了,她见不得阿姐快活地活着。 赵幼澄见他有小心思了,也不追问,安慰他:“学不在一时,回去好好休息。韩先生那里我告了假。” 赵诚问:“阿姐风寒好些了吗?” 她发热好些了,但添了新伤,冬青没察觉大剌剌说:“殿下前日从卯时起来听经跪到未时,膝盖已经不能走路了。” 赵诚看了眼姐姐的腿,好半晌都没说话,最后低声问:“非要这样不可吗?” 赵幼澄看着已经窜个子的弟弟,他虽然还是孩子,但向来早慧,又是宫中长大,对这些事向来敏感。 她轻声哄:“你别听她们胡说,哪有那么严重。” 赵诚问:“那为什么阿姐要从早跪到晚?阿姐是真的生病,又不是推脱不肯去?为何非要这样伤身体。” 赵幼澄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示意冬青避开,让他坐在身边来。 她想了想,才说:“我自从回京,很少给父王上香。大概是心中有愧,这是为人子女的孝道,不论我是不是真的病了,我是对父王心里愧疚。跪在殿内诵经祈福,是为父王和母妃。不单单是为皇祖母们,也是我自愿的,若是我不愿意,没人能强迫我。” 赵诚听后并不说相信。甚至有些冷漠说:“我不曾见过父王母妃,母亲因为生我熬的油尽灯枯。我的名字是父亲取的,我对他毫无印象,我对母亲也没有印象,都说阿姐命数有碍,克父克母,为先帝不喜,才送到姑苏去的。为何没人说我克父克母?明明……” “胡说什么,没有人这样说我。” 赵幼澄打断他的话。 赵诚却说:“阿姐何必骗我,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在宫中长大,那些宫人说的我只是不理睬,并不是没听见。而今对我来说,我的亲人只有阿姐。只有阿姐才会千里迢迢从江南给我带半船的玩具,即便我六岁之后就不再玩这些了。只有阿姐才嘱咐我晚上不能看书怕伤眼睛,也只有阿姐愿意四处给我寻练武的师傅,只有阿姐不喜欢我早慧,知道我不爱吃糕点,更爱喝汤……” 他甚至很清楚自己早慧这件事。 对身边人的愚笨只是装作不知道,一遍一遍听着先生们讲学,即便那些他早已经会背了。 至于先生们讲的孝道,他也一一遵循,但心里其实并不认同,因为他没见过父母。 对他来说只有阿姐回来后,他才有了亲人。 赵幼澄看着他,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她红着眼看着他,慢慢泪流满面。 前世她一点都没有关心过他,可他依旧每每见她都很高兴。 直到最后因为皇祖母联合宗室在朝堂上强硬要求陛下还政于嫡支,他被推上风口浪尖,他原本不想的。特意来问她,她将他教育了一番。 他当时说,阿姐想看我坐在那个位置,那我就坐给阿姐看…… 赵诚见她哭成这样,慌了神。 赵幼澄俯身抱着他轻声说:“我知道,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是,父王对你的出生很盼望,那时候他已经不能起身了,都不准母妃去看他,怕过病气给母妃,怕伤到你。父王和母妃都很爱我们,尤其是你。你生下来太小了,我们都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包括皇祖父,他下旨赐你封号太平王,送我离京,不是厌恶我,他只是为了保护我们,有很多人保护我们。我们没有失爱于长辈……” 太平歌 第77节 所以,皇祖母为难我们,没有关系的。 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赵诚听的动容,乖乖任由她抱着,问:“阿姐想成婚吗?” 赵幼澄放开他:“为什么这么问?” 赵诚很认真说:“阿姐回姑苏去吧,不要呆在这里了。” 赵幼澄笑起来,摇头:“我不会走的,我哪也不去,我要看着你长大,看着你成家,我到时候就能和父王和母妃说,阿弟平安长大了。” 赵诚被她说得脸一红,不自在说:“我在说阿姐的事。” 赵幼澄被他害羞的样子逗笑了:“那你和阿姐说说,你想娶什么样的女娘子?” 赵诚立刻起身喊:“冬青?茶呢?” 冬青从西房出来茫然问:“殿下要喝茶吗?这就来。” 赵幼澄听的大笑。 赵诚怕姐姐又捉弄他,立刻说:“阿姐先坐,我回去想换身衣服。” 说完带着吴顺落荒而逃。 赵幼澄笑着目送他出了院子,脸色立刻就沉了。 看来皇祖母说了什么,吓着他了。 皇祖母总是这样不服老,总是想的太多,心思太多,那真是让人遗憾。 她该查一查周家和周家姻亲的账了,让皇祖母别总把心思放在她身上。 等冬青泡了茶出来,见她一个人坐在那里,问:“小殿下呢?” 赵幼澄:“你去让冬凌来见我,冯唐也一并来。” 冬青见她面色不对,看了眼出来的章嬷嬷。 章嬷嬷摇摇头,立刻说:“该回去了,这会儿起风了。” 赵幼澄也起身,冬青扶着她进了屋,她又嘱咐章嬷嬷:“去永嘉寺走一趟,他们两个城外回来,这几天也不知道吃不吃的惯。” 章嬷嬷一听立刻起身去永嘉寺照料赵诚去了。 赵幼澄在书房见冬凌,问:“施夫人和醇亲王妃姐妹两爱财,施夫人在北面的田庄有些不干净,醇亲王赵理在河间沧州,漕运码头上克扣的够修一座西苑了。让人去查查吧。若是闹出过人命,总要理一理账。” 冬凌看她一眼,这些殿下是怎么知道的,他一直很好奇。因为殿下说的几乎都准,但他不会问,应声后就出去了。 冯唐来的有些晚,先说:“殿下粮价如此高,还是要买吗?” 赵幼澄坚定说:“买,不光自己买,还要让粮商都囤起来。江南买粮,囤在河南。只要他们跟着买,我定让他们大赚一笔。” 冯唐其实并没有明白她说的,因为赵幼澄没有和他露过什么风声。按照这个价格人,大赚一笔,赚谁的钱?百姓的吗? 奈何冯直和殿下认真商量了一晚上后,连夜就南下去了。 这样大肆屯粮,最后的结果很容易闹出乱子。 赵幼澄丝毫不以为意。 冯唐劝说:“这样囤粮,需要的钱……” “钱不用着急,只管账上支取就是了。” 冯唐也就不再多说了。 第64章 周聿昭探病 ◎赵幼澄恐吓刘娘子◎ 几日后, 西苑左书房,当日上折子的大臣都在,先议的是江都知府和扬州巡抚的人选, 这次参加议政的人不限于内阁, 其实自陛下登基以来,一追削弱内阁的影响,让六部都参与到议政中来, 其实是因为内阁大臣兼领六部,就比如七十几岁的廉亲王任礼部尚书。 裴荀看今天到场的人, 猜陛下的意思是想分离两职位,不再由一人兼任, 江都位置特殊, 江南北上的运河入口。从先帝开始, 这职位都是一人担任, 此时剥离开,可见陛下的意思很明白了。 果然, 吕大人先提议:“两权合并权重过甚,难保没有刘正东之流再犯。老臣以为,扬州巡抚应另则贤能……” 裴荀抬眼就看到马廷庸出列, 便说:“臣以为此举不妥。” 张玉也附和:“先帝曾定下江南稳固, 重在江都。江都不止是扬州府的江都。” 他们二人共同举荐的人是曾汝昌的独子曾庆国。 曾汝昌当年的声望,不是马廷庸之流可比,他死后,围绕在他身边的江南派学生都散了。 他的两个学生,杨芳莲和刘正东, 可都被陛下斩了。 几位大人不知是想为陛下圆回去, 还是用曾汝昌这个先帝的老师做脸。 曾汝昌死后, 其独子曾庆国就因为边将王威的案子,被夺了父亲得来的忠亲王的爵位,撤职后就回乡了。 赵晖看着他们,丝毫不意外,这些人他看在眼里,他知道他们这是提醒他,卸磨杀驴,杀老臣是为不仁,此举不可行。连先帝赐的亲王被他废了,他眼下正大肆为太后贺寿。 这就急着提醒他,有违孝道。 这帮老臣啊。 张玉见陛下一言不发,还想仔多说几句,见马廷庸稳稳站在前面,便也作罢了。 裴荀如老僧入定,始终不发言,他的折子反其道而行,举荐了高崎。 他知道陛下大概是不想用江南出身的人了。 大半日君臣也议不出什么结果,赵晖列举了十几人,一一点过之后,谁也没有肯定,谁也没有否定。 所以马廷庸和张玉觉得,曾庆国的可能还是最大。其他人不论年岁,还是履历都不如曾庆国,毕竟曾汝昌的地位在那里。 又是太后寿辰之际,先帝的老臣,陛下不能不顾及孝道。 文臣自古就是这样,自成一派,自成格局。天子也未必能随心所欲。 等傍晚了,杨寿山进来提醒广春圆那边的戏结束了。 赵晖才将众臣打发了出去。 等人一走,他就将折子扔在地上,闭着眼半晌都不说话。 杨寿山连呼吸都不敢用力,跪在地上将折子一一捡起来。 赵晖却又起身,若无其事说:“去广春园。” 西苑的陛下议事并不顺利,这边广春园里气氛却很好。 这几日园中戏班子不停歇,能进园子的官眷们都是殊荣。今日宗亲们散去,由施夫人和醇亲王妃两位姐妹和一众相熟的夫人们陪着太后听戏,静义公主和傅嘉宜被皇后邀请到园子里去了。 身边跟着一众夫人们都围绕着这几位。 园中的戏班子已经从江南的戏唱到了京城,连轴转自然是不行了,中间便有京城的戏班子的名角被带进来谢唱几场,让园中更添热闹。 周聿昭因为当初留在城里留守当值,所以直到今日才进园子给太后娘娘贺寿,今日他是带着刘娘子一起来的。 当初成婚多少有些笑话,但笑话也是为看他和刘家的官司。但双方和和气气成婚,婚后也太平,那些看笑话的自然也就散了。 尽管朱氏对刘娘子万般看不上,恨不得撵出门去,但不得不说刘娘子脾气是真的好,从来不怒不恼。 周聿昭说什么就是什么,几乎不会反驳。 周太后看着一对新人,刘娘子看着相貌普通些,但自有一股沉静,跟在周聿昭身边,看着也般配。 她笑着说:“这是你的新妇,倒是没见过。生的真不错。” 她这话多少有些敷衍,但刘娘子依旧有些惶恐垂首不敢乱接话。 周聿昭见周太后态度已经松动,便言语上回护着自己夫人:“她性格愚钝,还望太后娘娘能点拨一二。” 施夫人是他的表姨奶奶,笑着说:“可人疼的模样,怪不得他这么护着。来,坐到我身边来。” 刘娘子看了眼周聿昭,见他点头,她才过去坐在施夫人身边。 施夫人笑着说:“到底是新婚,一步都离不得。” 醇亲王妃却有些看不上刘娘子,她性格就是这样,又因为之前周聿昭成亲闹出来的事,毕竟不光彩。 今日本是喜庆日子,没人揭短。可醇亲王妃就不一样。 她这人偏偏爱揭短,又不识眼色,冲刘娘子说:“出身低些,女子就要守好本分,莫再闹出让家里爷们让人笑话的事……” “好啦……” 周太后打断她的话,周聿昭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她这里给他没脸。 醇亲王妃的话被太后打断也不恼,挑剔看着刘娘子。 刘娘子被说的有些难堪,在家中朱氏再为难她,也不过是无人的时候,况且周聿昭和朱氏嘱咐过后,朱氏也没再怎么为难她。 最重要是周聿昭虽说不喜欢她,但两人相敬如宾,也算和美。 周太后问了几句闲话,她都应付过去了。这才说起其他的了。 临近午膳时候,周太后便留下周聿昭夫妇一同用午膳,这几日周太后都要问一问赵诚在西苑的事。 今日照例问起,文墨答:“太平王殿下昨日下午已经回城了。” 周太后脸色一僵,怔了片刻才问:“昨日怎么没有报来?” 文墨不敢欺瞒:“因为太子殿下还在宫中读书,陛下说不可因嬉耽搁学业,就让太平王殿下和庆王世子等几个孩子都回城读书了。” 周太后听后脸色稍霁,应了声:“也是,不可耽搁学业。” 但是她说完就转头和周聿昭说:“阿鲤感了风寒,你们今日回去替我看看她,这孩子……” 她话说了一半, 周聿昭心里惊讶,婉淳怎么会病了?那不成身体确实不好了吗? 刘娘子却满口答应:“回城我就去太微宫探望长公主殿下。” 周太后似乎有心,和周聿昭说:“你们本是亲人,和阿鲤有什么误会,自可以说开。她比你小,见的便不如你多,你媳妇多和她亲近,也未尝不可。她自幼独居在外,性格寡淡,以后多走动。” 周聿昭称:“是。” 心里却想娘娘这话什么意思? 太平歌 第78节 我和婉淳公主无甚误会,连接触都有限,何来的误会? 除非,江南冯家兄弟的事? 周聿昭一心二用,刘娘子陪着夫人们用过午膳,随着周聿昭就回城了。 马车上周聿昭问:“那日城外,你当真看见婉淳公主了?” 刘娘子收起眼神,她不是不知道,当初夫君是太后娘娘为婉淳公主定下的。 她心中有亏欠,但又理直气壮,眼下她是忠义候夫人,婉淳公主又如何? 连太后娘娘不也认可她了吗? 那日在郊外婉淳公主冷冷看着自己,大概是恨她横刀夺爱吧。 人就是这样,没有成婚时,她心虚害怕,但成婚了,就成了别人觊觎自己的东西了。可见名正言顺有多重要。 她有心了解恩怨,便说:“确定。” 她不敢提赵幼澄是和裴岘一起。 便只咬死说赵幼澄那日就在郊外和庆王妃一同出游。 那日周聿昭就在郊外,郊外周聿昭遇上庆王夫妇,也是碰巧。庆王是陛下最宠信的弟弟,庆王与人为善,那日凡遇见的都邀请到帷帐中叙话。 因为在郊外,他不好乱打听,但庆王素来只和赵善易还有裴岘一起走动,极少和别人接触。 没想到从河南回来后,庆王倒是健谈多了。 周聿昭夫妇领命带着礼物到太微宫。 太微宫虽然闭门谢客不过是不见那些递帖子的客人,亲近的人照样可以进去。 刘据没想到这两位面生的人会来,进去通报了声,赵幼澄正和叶嬷嬷聊天,听到周聿昭夫妇来,惊愕之后才说:“他们怎么会来?把人带到书房,我等会儿就过去。” 叶嬷嬷还在给她缝护膝,见她来了客人,嘱咐说:“走路小心着些,今晚我就能把这个做出来。” 赵幼澄笑说:“不着急,慢慢做。” 她和章嬷嬷出了门,问:“怎么会来我这里?” 章嬷嬷低声说:“门房上问了,说是太后娘娘担心殿下……” 赵幼澄一想也对,周皇祖母怎会让她安生,必定要压着她和周聿昭分说清楚。 又要讲大道理,论亲疏有别那一套,最后和稀泥将这些事揭过去不提。 她脸色温和,心里冷笑。 刘娘子第一次来太微宫,她对太微宫没有什么概念,从前更是不知道这个地方。 进门后四处张望了一眼,见这里也不华丽,和西苑的园子不能比。心里难免就觉得也没什么,尤其是这里很素净,看着不像是小娘子住的地方,其他也没什么特别。 周聿昭却和她的感受完全不同,这里的安静,恰恰说明这里不普通。 女婢将人领进院子,冬青带着两位说:“两位这边请,殿下等会儿就到。” 赵幼澄进书房的时候,周聿昭正在正堂看墙上的画。 见她进来,夫妻两起身给她行礼。 周聿昭见她难免有些尴尬,但还是一派温和的模样,赵幼澄看着他温言细语的样子,只觉得虚伪至极。 她只是笑笑:“忠义候大婚,可惜那日我进宫看皇祖母了,没能去喝喜酒。一对璧人。” 刘娘子听得诧异,难不成她不喜欢夫君? 周聿昭却想起那日大婚,广平街上,他看到她的车驾。那日她应该看到他了。 刘娘子对她有些心虚,更不敢多问。 冬青扶着她坐下,章嬷嬷就说:“殿下这几日风寒还没好,不敢受风。” 周聿昭赶紧说:“太后娘娘虽在广春园,但十分担忧殿下,特意嘱咐让我们来看看殿下。” 他话刚说完,听见外面赵诚问:“阿姐不是在静养吗?怎么会来客?” 话说完就见赵诚带着吴顺进来。 赵诚来的突然,周聿昭起身见了礼,赵诚却丝毫没有孩子气,笑说:“这么算来,我也要叫一声表哥了。” 刘娘子见赵诚贵气很足,好奇看着他。 赵幼澄听的好笑,阿诚对静义公主和傅容都淡淡的,即便五哥对她照顾颇多。 今日竟然称周聿昭表哥,她也不拆穿他。 周聿昭见赵诚的时候不多,但这位这半年来变化很大,看着长高了也强壮了很多。 “不敢。” 赵诚便说:“原来皇祖母特意嘱咐你们来的,那表哥随我到永嘉寺坐坐,阿姐这里多是女眷,平日里也都是姐姐们聚在这里。” 周聿昭听着这话,也不好再坐在内院,就这样被赵诚拉走了。 赵幼澄见弟弟聪明,心里好笑。 刘娘子大概对她的书房还有些好奇,她父亲向来以名师自居,家中藏书却不及这里三分之一,想来是有些惭愧。 赵幼澄不说话,两人静坐了片刻。 赵幼澄脸色淡淡的,冬青上了茶,招呼刘娘子说:“夫人请喝茶。” 便退出去了。 赵幼澄看着问:“刘娘子不想说说,为何来我这里吗?” 她不怒自威的时候,确实很有几分气势。 刘娘子看她一眼,犹豫片刻后说:“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我不想听这些。”赵幼澄打断她的话。 刘娘子有些难堪,又说:“殿下不必咄咄逼人,当真是太后娘娘命夫君来看殿下。并不是夫君自作主张上门拜访,在殿下眼里,我是鄙薄之人,配不上忠义候,更别提曾失信于人,但我没必要说谎……” “我想听原话。” 刘娘子不知她什么意思,以为她是不信任自己,是故意看轻为难自己。 “太后娘娘说,殿下和夫君有什么误会……可以自己见面说开,都是……亲人,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难免觉得这是为两人未成的姻缘做掩饰,他们两能有什么仇。 可让她这么说出来还是觉得脸上无光。 赵幼澄眯着眼冷笑,有什么误会,自己说开吗? 皇祖母,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安生吗? “刘娘子在周家怎么样?” 刘娘子警惕看着她,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赵幼澄直言:“刘娘子的亲事坎坷颇多,如今成亲,难免名声有些损失。不过不要紧,虽然长辈们对你多有微词,这不也是你的决心吗?日久见人心,时间久了,自然就过去了,说不准再过些年,你们成婚也成了一桩美谈。” 刘娘子一句话都不敢再多嘴,更不敢再提握手言和的事。 赵幼澄见她学乖了,不再叭叭个没完了。 “夫人记住了,我与忠义候毫无瓜葛,更无来往,更不用说有不和,明白吗?至于你和忠义候是不是相配,那是你们的事情。与我无关。” 刘娘子唯唯诺诺答:“是,臣妇明白。” 赵幼澄尝了口茶,打量了她几眼,刘家并不富裕,甚至称不上富裕。朱氏向来眼睛长在头顶上。她有些聪明,所以应该活得不错。 刘娘子换了一种说辞:“因为成亲前有些纠葛,但如今我已经成婚,前尘往事都已经过去了,还望殿下放过我。” 赵幼澄见她始终记着这回事,淡淡笑说:“是吗?那说说,你有什么前尘往事?” “家父曾拒过裴家……” 赵幼澄盯着她眼神冷冷的,打断她的话:“记住,是裴家不欲结亲,不是你拒了裴家,知道吗?” 刘娘子大概被她的话惊住了,抬头看着她。 赵幼澄丝毫不怕她误会,“姻缘天成,既然进了周家们,就是周家妇。至于其他人说的不用太在意。至于关于我与忠义候的传闻,更是无稽之谈。我也盼着你们夫妻和美,裴家世代忠良,家中女眷无不是豪门显贵,更是世家大妇,莫要牵扯到无辜的人。” 刘娘子听的心中一哽,但也大定。 “谢殿下告知。” 赵幼澄又说:“皇祖母素来和善,对东西两府的老妇人,醇亲王府的老王妃向来亲近,她们确实有些不好说话,子孙出息固然重要,但还是要恪守本分,你是正妻,就拿出你的气势,别让外面那些女人压过你的风头。我也希望你们恩爱白头。” 刘娘子听的心突突跳,外面的女人? 夫君外面有女人? 她小心翼翼问:“我不明白,殿下的话。” 不等赵幼澄说话,冬青看了眼门外的女婢就提醒说:“殿下该喝药了。” 说话被打断后,就续不上了。 赵幼澄问:“皇祖母没有捎什么话给我吗?” 刘娘子实在跟不上她的节奏,她屡屡被打断说话,更不能细细思考。自己想说的话一句都没说出来,却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此刻心里只想着周聿昭外面的女人是谁? 可以确定殿下没有属意过周聿昭,是因为知道他外面有女人? 她的脑子彻底乱了。 “太后娘娘十分记挂殿下。 ” 赵幼澄笑了下,再没有为难她。 片刻后周聿昭和赵诚又回来了。 周聿昭不知姐弟两一起防着他,但赵诚聪慧,读书自有一番见解,只是两人年纪相差太多,身份有别,也不好教导他。 回来后见妻子坐在书房还在和赵幼澄闲聊,便说:“今日就不打扰殿下了。太后娘娘实在记挂,这才特意打发我来探望殿下。望殿下能理解太后娘娘的一片苦心。” 赵幼澄笑眯眯说:“这是自然。” 等夫妻二人走后,赵诚疑惑问:“阿姐果然和对忠义候夫人熟识吗?” 赵幼澄:“谁说的?” 太平歌 第79节 “忠义候。” 赵幼澄挑眉:“只见过几面的人,怎么可能熟识。” “那忠义候夫人呢?” “也不算,只是一个有些天真的女子罢了。” 赵诚也不多问。 反而说:“皇祖母是不是信不过你,特意三番两次让人来验看?” 赵幼澄拍拍他肩膀,皱眉说:“不可乱说,皇祖母毕竟孑然,但有我们也在情理之中。” 赵诚见她说得认真,不管相不相信,他们两只能这么说。 等周聿昭出了太微宫,就问刘娘子:“和殿下都聊了些什么?” 刘娘子看他脸上毫无异色,她都感觉到了殿下很排斥他,可夫君依旧温和丝毫不见脾气。 她是见过他发怒的样子,将府中恶奴收拾的服服帖帖。 周聿昭成婚后处理了内宅中好些家奴,尤其是和两个叔叔院子里有勾连的家奴。 她一直以为他如和润君子,即便他们之间的亲事很不堪,但他依旧对自己相敬,从来没有在言语中看轻她,也没有发过脾气。 她从前只见过父亲母亲相看两厌,世间夫妻要是都是这样,那真是可怕,所以她很感激周聿昭,感激他能善待她。 她甚至生出错觉,是不是他有一点点的喜欢她呢。 可是今日见了赵幼澄,她才意识到,她依旧是那个卑鄙的刘家小娘子,为了高攀亲事不择手段,没人看得起她。 而那些贵人们只是不屑和她计较,周聿昭也是,他根本就没往心里去,至于娶的是谁,对他根本不重要,根本不值得他发脾气。 若是听话的,那就更好。尤其是她这样的人。 她似乎窥到了不一样了周聿昭,殿下并不喜他,可他言辞中隐隐的都是关切,甚至不惜脸面。 她即便不承认,也相信他在外必定是有女人的。 很荒谬,她对最不信任的婉淳公主的话,深信不疑。 女人有时候就是这样。 “殿下问起太后娘娘,问起广春园中的事,多说了几句。” 周聿昭仿佛很不在意说:“也是,殿下准备的寿礼本就贵重,想必是准备了很久,因为身体不好,总不能出门,你有时间了多去看看她。” 刘娘子心里想,你爱慕长公主,为何不早早定下亲事呢? 你爱慕她,为何不让她知道呢? 你如此爱慕她,为何要在那个别院中养外室呢? 她有很多话想说,可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 第65章 庆王 ◎枕边风◎ 周聿昭对她并没多少怀疑, 只是看她不像是开心,随口安慰:“婉淳公主久居姑苏,性格淡泊, 和京中人不太一样, 时间久了你就知道,她人很好。” 刘娘子垂首答:“是。” 周聿昭想起刚才见婉淳,她面色确实不好, 大约是身体还没好。 刘娘子见他沉思,又问:“侯爷和公主自小相识?” 周聿昭微微笑:“我幼时见她, 她那时候还很小。我记得也是在太微宫,当时文敬太子将她抱在怀中, 教她写字, 她写的一笔好字, 丹青上非常有天分。这些年跟在明松先生身边学习, 如今丹青更是了得。” 他回忆起从前,眼神中都是回味和赞赏, 眼神中那种炽热,几乎灼伤了刘娘子。 “那,她为何去姑苏?” 周聿昭一瞬间回神, 看她一眼, 淡淡说:“自然是求学。” 话题到这里就到此为止了。 周聿昭不欲再说了。 太后在广春园邀亲戚们听戏,今日皇后也在松风苑宴客,安排寿宴本是皇后的事,可皇后要统领后宫,陛下给她支招请动了静义公主。 广春园已经彻底理顺了, 今日皇后设宴特意宴请静义公主母女, 庆王妃作陪。 静义公主因为前日定下儿子的亲事, 这两日还在园中忙碌,都没来得及关心儿子的婚事。 傅容则是那日拜寿后就回城了,因为要宴请同窗,母子两人甚至都没有时间坐下来聊聊天。 苏皇后领着安成,和静义笑着说:“陛下都说了,这两个月最辛苦的就是你。” 静义公主哪里敢承情:“为母后贺寿,本就是我该做的。怎么敢说劳烦。” 庆王妃凑趣:“还没有恭喜静义皇姐,等寿宴过后就能为怀龄操办婚事了。” 她和赵幼澄初入京的时候,这位庆王妃可是面都没露过,眼下看着赵幼澄加封,她住在宫中协助皇后筹办太后寿宴,她才将她们看进眼里了。 静义也笑说:“多亏母后,怀龄的亲事,也是我心里一桩大事。” 皇后笑说:“世间事,一啄一饮,皆是定数。可见这就是怀龄命定的姻缘。” 庆王妃笑说:“那我就等着到时候上门讨杯喜酒喝。” 静义公主其实并不喜欢她,庆王妃说话太过逼人,让人不好拒绝。 苏皇后笑说:“皇姐好福气,怀龄年少成才,嘉宜乖巧懂事。” 安成一直安坐在苏皇后身边,听着这话挑眉,她等会儿要回宫去,母后不准她单独出行,她还想着要去太微宫。 前日听宋宝珍居然定亲了,傅容虽然看着不错,但他妹妹可不省心。她对宋宝珍这桩婚事并没那么欣喜。 但还是要去给她贺喜,给她准备礼物。 静义笑说:“娘娘谬赞了,安成活泼,母后昨日说起安成,还夸她性格烂漫。” 苏皇后笑说:“她还是孩子心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这话谁也不好接,安成奉承苏皇后:“母亲不能这样说我,若不然别人一直误会我真是个小孩子。可今日我要回宫不能陪母亲了。” 苏皇后见她已经坐不住了,叹气:“真真一刻钟都坐不住,你看看嘉宜,一举一动,都是规矩。你再看看你……” 其实安成的一举一动更自然,只是她不爱那这些说事,更不想和傅嘉宜搭一句话。自顾自起身和在座的长辈行礼:“我定下今日要回宫,不好耽搁。在这里给九婶和姑母告罪了。” 她年纪小,又嘴甜,谁也不会苛责她。 苏皇后气闷:“不准骑马,听见没有。” 安成还没起身,笑着说:“谨尊母后训。” 等她出了园子,就放风了,直接吩咐:“去通知裴芝玉,一起回太微宫。” 裴家别院离得并不远,她也不想登门惹得人家兴师动众,只等着裴芝玉。 裴康自从上元节落下妹妹,被父亲抽了一顿后。现在只要妹妹去哪,都是他接送,这几日哥哥高中,要宴请同窗,没有出城。护送妹妹的任务自然就是他的。 安成看裴康眼生,裴康也不在意,垂首给安成行礼,安成根本不在意他的虚礼,只管催裴芝玉:“芝玉,我们去太微宫。商量一下我们该送宝珍什么礼物。” 裴康心说,这位殿下性格也是野的。 安成拉着裴芝玉上了马车就问:“宝珍现在在哪呢?” 裴芝玉只管笑:“宝珍自然在家中,估计傅怀龄年岁已经不小了,公主殿下肯定急着他们成亲。” 安成一点没有裴芝玉的揶揄,嘟囔:“真是无趣,怎么都急着成亲,还是阿姐好玩。” 裴芝玉只管笑,可不敢接这话。 裴康骑着马就在前面开路,隐约听见安成的抱怨,心里失笑,还真是小孩子。 安成看到裴康骑马,突然想起:“我听说那日阿姐出城跑马了,你也去了?” 裴芝玉点头,并说:“我只学会骑马,还不敢跑。但是殿下骑术了得,翻身上马就能策马扬鞭。” 安成两眼一亮:“我就知道,怪不得阿姐特意给诚弟养了那么多马。阿姐居然都不曾和我说,也不曾带我出城。” 裴芝玉听得吓了一跳:“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日很多长辈都在,我小叔还有赵大人夫妇,并带了护卫的。” 安成:“还有谁去了?” “我二哥。”,裴芝玉说着努努嘴指着前面骑马的裴康。 安成除了那次怂恿赵诚出城,但根本没过瘾,追问裴康:“我阿姐骑术当真很厉害吗?” 裴康回头笑说:“应该还在我之上。” 安成更好奇了,嘟囔:“我定要阿姐送我一匹马。” 裴芝玉只管笑,也不劝。 安成走后,松风苑中的宴还在继续,苏皇后话不多,倒是庆王妃一直在说。 “嘉宜品貌端庄,将来定会觅得良缘,不知皇姐可有属意的人选了?” 静义公主又怕她上赶着做媒,推脱道:“嘉宜还小,不着急。等她哥哥成亲了,不还有这些姐姐们,她的姐姐们定亲了再说。” 安成和傅嘉宜同岁,比傅嘉宜大一个月,赵幼澄比傅嘉宜大一岁。 显然庆王妃也想到了赵幼澄,毕竟她是长公主。 “最大的就是婉淳了,婉淳性格孤僻,难免有些桀骜。那日在城外真真吓人,翻身上马,扬鞭跃马就不见人了。也就是那日吹了风这才病了,年纪小,不把身体当回事,到底身边没有稳妥的人……” 静义公主听着这话,有点她的意思,就没接话。 苏皇后淡淡说:“小孩子调皮也是有的,安成心心念念惦记着学骑马。她已经加封长公主,位同亲王,自然要建府。她府中有长史,有女官,也有文学馆。殿下只盼着她顺心,阿诚还和她住在一处,等将来阿诚长大了也要建府的。姐弟两相亲也属正常。” 苏皇后不反驳庆王妃的话,但也提醒她,别拿赵幼澄姐弟说事。 他们两身份特殊,别人比不得。 傅嘉宜听得低下头,这些她是不懂的,但皇后娘娘能这样认真说,可见赵幼澄的身份是不一样的。 尤其长公主位同亲王。 甚至比寻常的王爷,都要尊贵。庆王府都不曾有这等体面。 太平歌 第80节 静义公主一句都不插嘴。 庆王妃这才讪讪:“也是,陛下最是疼爱她,哪里舍得她受委屈。” 苏皇后见她收敛了,也不计较,转而和静义公主说起寿宴的事。 安成到了太微宫,简直如鱼得水,她见了章嬷嬷就讨酒酿圆子吃。 见赵幼澄果真坐在东炕上看书,很是关心:“阿姐风寒好些了吗?” 赵幼澄莞尔:“你怎么跑回来了?西苑正热闹呢。” 安成:“热闹是热闹,但是也太热闹了,就显得呱噪了。阿姐这里虽然安静,但是有趣啊。可见我也不是真的喜欢热闹,而是只是和喜欢的人一起热闹。” 裴芝玉被她绕的笑起来。 赵幼澄真的喜欢她的通透,多简单的道理。 她不喜欢那些呱噪的热闹,奉承凑趣的热闹,只是喜欢简单的让自己舒服的热闹。 有多少人其实根本没有意识到,其实并不喜欢,但不敢正视自己的本心,只能混在人群中迎合别人,而生怕露怯,露出自己的短处,不敢拒绝被裹挟着混在人群中跟着凑趣。 赵幼澄并不接她的话,笑说:“你这是又看上我的什么了?” 安成眼睛亮亮的:“听说阿姐骑术了得,阿姐真的会骑马吗?” “当然。” 安成:“诚弟学会了,可我还没怎么学会,阿姐我们什么时候再去出城去跑马?” 裴芝玉提醒她:“殿下本就因为跑马吹了风才病了。再说了没有长辈跟着,很危险的。” 安成:“等阿姐好了,天气也暖了。” 赵幼澄失笑:“天气暖了,日头也毒了,你不怕晒黑吗?” 裴芝玉听的偷笑起来,安成恼她:“不许笑我,再笑,给你指个夫婿把你嫁了。” 几个人闹起来。 裴岘等一众武将的折子递上去后,再没有消息了。 赵善易私下问裴岘:“陛下这是怎么个打算?” 裴岘摇头:“不知道,怕是陛下已经有属意的人了。” 上折子,也只是看看底下人的心思。 赵善易还和他说:“咱们守好京畿,让他们闹去吧。” 裴岘看他置身事外,万事不管,对这件事避之不及,也没有刻意提醒。 赵晖特意看了赵善易的折子,他推举的两人一文一武,其中武将是羽林卫领将,可想而知,赵善易根本没想把这件事扩大化,尤其是牵扯到自己身上。 赵晖最喜欢用赵善易,究其原因,一则他是宗室子弟,再者就是他没有野心。他懂得什么该得,什么不该得。 他又看了裴岘的折子,裴岘的折子写的有些意思,他并没有举荐谁,而是写了巡边纪要。 巡边,重不在巡,而在抚。 边关不稳,暂不能开战,就只能安抚固边,以图后事。 很明显裴岘不欲掺合朝中人事斗争,但边关防务不得不重视。 赵晖将折子一一看过,留了几封,剩下的丢在桌案上。 马廷庸等人还在致力于将曾庆国推上扬州巡抚的位置,曾庆国这人因为他父亲,是江南派中流砥柱的人物。张玉为此更是寻了种种理由。 连城内的周宪实都收到了消息。 三月结束,四月第一天,城内的热闹渐渐散去。 高中的举子们也要回乡祭祖,但也有滞留的,然后等着派遣差事,落选的人也要回乡继续苦学,等待下一次的机会。 傅容和宋岚进了翰林院修书,刘彰因为名次靠后,还要待定。 过了几日,赵晖再次在左书房中议定出任江都知府和扬州巡抚的人选。 他之前的提议,将两职务剥离开来,内阁驳回了。 这是第二次议定,他退了一步,两职务还是由一人兼任,这次议定兼任的人选。 曾庆国,他是肯定不用的,所以这次抛出几人,吕大人会意他的话,重点推举了庆王赵恒。 这次由高关澄、陈迹等一众人反对。 这次参加左书房中议政的人扩大到各部衙门,裴荀没来。 高关澄言辞凿凿:“江都是南北要塞,位高权重,非老臣不可担当。” 这是不准陛下用庆王来辖制老臣。 赵晖面色依旧淡淡的,看不出喜怒,问:“众位爱卿以为呢?” 其他人陆陆续续附和:“高大人所言甚是。” 这就是一众保举曾庆国,拥立曾汝昌这个先帝朝的老臣,来提醒他要善待老臣了? 自他登基已近十年,这帮老臣的胃口越养越大了。 赵晖该问的也问的差不多了,该探的底也探到了。 若不是这次地方官员进京,他一时半会儿还拿不出合适的人选。 “你们的折子,朕都看了,推举的人朕也一一了解了。各位爱卿的担忧不无道理,庆王年轻,确实恐不能担此重任。王弼拟旨,那就调,张克定任扬州巡抚,兼任江都知府,令其尽快上任。” 左书房的一众人愕然抬头看着赵晖。 这才明白,陛下这仿佛随口的调令,怕是早已经深思熟虑过了。 高关澄怎么也没想到陛下会另寻他人。因为这里面有缘故的。从前朝开始,向来南人治南,北人治北。张克定出身山东,一直都在北地任职。 谁也没想到陛下会让北人南下。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打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可不能再驳了。 内阁已经驳回两次,陛下便退了两次。 再驳,就是以下犯上了。 而且张克定是先帝朝的老臣,本就是山东巡抚兼任总督,南下平调甚至有几分低就。 此事落定,不能再提了。 所有人都沉默,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结果。 赵晖只等着落定此事后,尽快巡边之事也落定,不想和内阁扯皮。 “此事落定,江都事情也要尽快理顺。无异议就退下吧。” 众人退出来,听见里面的赵晖又说:“杨寿山,宣张克定。” 杨寿出门后,见众人还在门外徘徊,而他匆匆而去,众人面面相觑,还是没能回过神。 马廷庸给高关澄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言不发相伴而去。 张玉则是领着人回城去了吏部衙门。 内阁议事向来保密,可偏偏这次早晨在西苑左书房定下张克定调任扬州巡抚,下午庆王就知道了,内阁驳回了陛下任用他的提议。 这个消息没头没尾。 可这样的事情,是很容易引起内斗的。 随后庆王就邀请裴岘和赵善易一同喝酒,庆王妃向来不理睬这两人,可今日竟然亲自料理了一桌酒菜,更是陪坐了片刻才退去。 赵善易脸色从看到庆王妃那刻就有些不对,裴岘则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这些日子除了那次陛下召见,几乎没踏进西苑。 所以庆王也知道他不关心这件事,主要和赵善易发牢骚。 “内阁几位老臣,日渐权柄在握,陛下如今说什么都要听从他们意见了。” 赵善易提醒他:“殿下慎言。” 赵善易向来不沾这些是非,他和裴岘相交这么多年,裴岘从不利用他,更不会摆这种鸿门宴。裴岘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牵扯他,若有事只会直接问,直接说。 他对裴岘也是。 可惜庆王夫妇这桌酒菜了,辱没了他和裴岘。 年少的情谊啊,庆王怎么能用施恩这一套。 他这人虽然滑不溜手,但是念旧情的。 裴岘见他面色不对,便和庆王说:“殿下是听说了什么?” 庆王自然不好说,内阁驳了他出任扬州巡抚的提议。裴岘不曾听说,但赵善易耳聪目明,今早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而且他的七窍玲珑心,更清楚,陛下是拿庆王做挡箭牌,陛下根本就没有提他的意思。 可偏偏今早的事情,隐隐绰绰就传到了庆王这里,他当真了。 庆王摇头:“不过是有感而发,去年在河南的时候,就曾屡屡上书,总遭内阁驳回。地方之言,甚至不能到达圣上的桌案,所言之事,尽在内阁手中。拨的黄河水利的修缮款项,层层递减……” 裴岘并不言语,只是静静听着,庆王所说之事,真假掺半,内阁固权是真,但剩下的有多少私心,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裴岘不用猜,就知道陛下用他虚晃一枪。陛下用借力打力的手段向来使用的纯熟。 赵善易听着又是这些党争之事,他身份敏感,也最不爱和人说起这些。 要不然也不能得了个赵狐狸的名声。 庆王说了很多,零零碎碎都是些闲聊之词,但这两人却有些警惕,只是附和,并不多言。 他们不答腔,庆王的谈性也就淡了,最后三人说起陈年旧事这才开始喝酒了,一顿饭从中午喝到临近晚上才散。 赵善易脸色通红,一看就喝多了,庆王也满面红光,裴岘的脸色雪白,他这人向来喝酒不上头,越喝脸越白,话也越少。 赵善易就总说和他拼酒心里没底。 等散场后,裴岘和赵善易相偕出门,等出了门,赵善易迷离的眼神立刻清正了。 和裴岘对视一眼,彼此心里了然。 太平歌 第81节 两人又去了裴岘的别院,续了一场酒。 进了别院赵善易像没骨头似的躺在榻上,懒洋洋说:“真不能喝了,庆王今日像下血本,喝点茶吧。” 裴慎便出去泡茶了,赵善易见裴岘不说话,问:“你倒是说句话。” 裴岘只好说:“巡边的差事也不会落到他头上。” 赵善易嘿嘿的笑:“这是自然,我多半是猜到了。咱们这位陛下可是有些手段,用一个庆王扛住了内阁几人。” 裴慎泡了茶进来,赵善易意兴阑珊:“他若是直接问我,我也不会藏着掖着,我会一五一十和他说清楚。偏偏他带着庆王妃一同给你我设宴,这是赏赐吗?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何曾对他存过二心,他何必这样辱人?” 他今晚不痛快,就是因为这个。 裴岘倒是看得开,淡淡说:“他向来就是这个性格,遇事不坚定。加上庆王妃最擅长蛊惑人心。” 裴岘猜测,今日这一出戏,有一半原因在庆王妃身上。 “庆王性格不坚,多半是听了耳边风,才出此下策。” 这个理由赵善易也能接受,总比自小长大的伙伴侮辱要心里痛快。 “也是,阿茹总说不喜庆王妃,我还以为是她性格鲁莽。” 他说到一半儿忽然想起来,看着坐在一边有些清冷的好友,劝说:“你的亲事该准备了,若是被有心人盯上,忠义候的圈套难保不会用在你身上。” 他想起周聿昭的亲事,又开怀笑说:“我说了你不肯信,周聿昭的亲事,绝对有太微宫那位的手笔。” 裴岘抬眼看他一眼,并不理睬他的话。 赵善易以为他不相信,立刻说:“你别不相信,那位可不是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样子,也不是心慈手软的人物。她和太后娘娘闹的这么僵,太后在寿宴上就将她身边适婚的小子们都指婚了。将来她要成婚,必定要外嫁出京……” 裴岘听着赵善易滔滔不绝,面色毫无波澜,仿佛不感兴趣一样。 第66章 托师叔照看你 ◎那我要看看他怎么照看我◎ 裴岘心里想的却是, 那日送去的药,也不知道用没用。她身上的伤口好没好。 又或者受了寒。 若是自己出京巡边,她那么能惹乱子, 要是闹出点什么事, 怎么办? 至于其他的打算,最迟也要等他巡边回来才能再和她细讲。 她年纪小,性格却固执, 想起她那么会气人,又有些无可奈何。 赵善易见他默不作声, 叹气:“怎么说,她是你的小辈, 倒是我比你上心。” 裴岘看他一眼, 没说话, 赵善易一个大男人, 背后说人确实不好,就不再说了。 又说:“你师兄这次南下, 江都怕是有些波折。谁也没想到陛下反其道而行,先拿江南开刀。” 裴岘想起兄长,淡淡说:“粮价居高不下, 再不遏制, 肯定是要出乱子的。” 赵善易喝了口茶,居然是陈皮红茶,砸砸嘴:“这茶和婉淳煮的比起来还是差些意思。” 裴岘不理会他,只是问:“京畿将领,陛下有安排吗?” “安阳侯那个老小子跳得厉害, 听说他在挑女婿, 估计是难。” 裴岘也知道陛下眼皮子底下, 谁也不敢太放肆。 “吏部之后怕还会有其他的人事调动,你最近少去赴宴。” 赵善易笑着点头。主要是他是陛下身边的近臣,他们就爱请他。 忠义候府中很安静,因为朱氏去了城外别院,为太后祝寿,家中只留了庶子媳妇们和刘娘子。 刘娘子虽是内宅女眷,但心思一点都不少。 她自从成婚后,就一直伏低做小,在忠义候府有名的脾气和气,比起朱氏的严苛,她要好伺候的多。又有大高氏这个姻亲,耳目一点都不少。 她借着朱氏在城外广春园,府中暂时由她做主,所以就邀请两位婶婶。 大高氏恨不得她能掌权,主持中馈,然后不像朱氏那样严苛,对她自然是各种安抚哄说。 刘娘子也不信她们,更不信大高氏,大高氏和她嫂嫂的心思如出一辙。 午饭后,大高氏留下陪她说话,她只是问:“不知二婶外面可有合适的园子或者庄子?你也知道我嫁妆有限,侯爷有几个院子,问我想要哪一个,我还不知道位置,也说不好哪一个好。” 大高氏一听,这是周聿昭的私产,立刻说:“上京城我是很熟悉的,你只管和我说说,我看看哪一个好一些,既然是送你的院子,自然要挑一个好一些的。” 刘娘子这几日已经打听的差不多了,将几处院子一一指给她。 而后又说:“侯爷也说了,有的院子赁出去了,我就算挑选了,也不能贸然上门去,所以这件事也不着急,反正是送给我的,我也不去住。” 她这话处处透着蹊跷,大高氏在内宅中混迹了这么多年,真话假话还是听的明白的。男人的鬼话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 又想起周聿昭婚前就在别院中敢养着这位,难保不在其他院子里也养着别的女人。 倒是个风流种子。 她满心欢喜回去,就急着差人去一处一处的盯着。 刘娘子等大高氏走了,一个人枯坐很久。 她心里想,我愿意做你的贤妻,替你照看好府中,不管你外面有多少女人,我都愿意接回家来。只盼着你不要再执迷不悟,太微宫的殿下,不是你能肖想的。 我不如她,但她未必会和我一样愿意守着你…… 安阳侯内宅中倒是不平静,安阳侯夫人素来脾气不好,早已经和夫君相看两厌,只是她生了三个儿子,安阳侯奈何她不得。 所以两厢只是不理睬,三个儿子自然是护着母亲,但对父亲接回外室倒也不至于愤恨。毕竟一个女人,还是个外室,能有多大麻烦。 安阳侯将那柳娘子接回家后,安排在自己院子里丝毫不遮掩,幼子才三岁,而女儿已经十七了,说起来也是一桩陈年风流事。 两人当年也是巧合,一人是骑马过街的武将,一个是临街卖酒的花龄不满双十的妩媚寡妇。一夜风流红鸾颠倒后也就一拍两散了,哪知道小寡妇有了他的骨肉,自然不能再做买卖了,小寡妇卖了铺子带着老仆另买了宅子生下女儿,但也不消停。 一别几年,等再遇见安阳侯,安阳侯已经升任京畿将领,不再是侯门浪荡子。寡妇少了青涩,满是风情,两人久旱干渴,又有一个女儿,自然分外痴缠。 只是这个女儿,市井里长大,轻佻了一些。 安阳侯这人也不怎么讲究,依旧很疼爱,比起家中悍妻生的三个儿子,女儿自然贴心。 他可不知道,他的女儿和他当年一样,早已和人暗度陈仓。 但安阳侯府的人未必不知道这位小娘子不是安分的人,起码避居正院的安阳侯夫人就听着身边的女婢报:“那位又出门了。” 安阳侯夫人冷笑:“不用管,她老子还等着攀高枝,送她进侯门宗室做正妻,只管让她出门,让人不要申张,到时候就算闹出什么事,又不是丢我的脸。他既然能和寡妇混到一起,把野种当成掌上明珠,那就随他。” 正院里的人谁也不敢多说。 方静云自小见识过母亲的手段,所以她耳濡目染,只是没想到她会是安阳侯的女儿,但周郎她也是真心爱的。 此刻她还腻在周聿昭身边说:“父亲可是已经在为我挑选夫婿了。” 周聿昭慢条斯理的喝茶,他这次谋的是文选司郎中,叔祖父这次怕是会进内阁。 内阁萧老大人已经荣养几年了,辞表一上再上,陛下都不肯放人,估计是要让他在任上故去,身后哀荣自然也高。 听说快已经不行了,陛下开始动作,自然会调人进内阁,叔祖父进了内阁,他进吏部也就不突兀了。 他揽着怀里的人,安慰道:“我知道,暂且还不够稳当,侯爷怕是会舍不得让你跟了我。” 方静云撒娇:“我反正认定你了。” 一对鸳鸯倒是情深意长。 宋宝珍终于跟着宋夫人回城,父亲还在姑苏,她姨母是京中武节将军夫人,在京中姻亲还不少,但毕竟定了亲。母亲这两日特意等着和静义公主见了一面,才放下心回城。 回城的路上母亲和她闲聊,她才说:“我想请裴府的娘子过府中玩耍。” 宋夫人嘱咐她:“不光是裴娘子,记得去太微宫走一趟,殿下那边多走动,傅怀龄年少才子,只是傅家在京中无甚根基,将来说不准还要看……” “母亲!”,宋宝珍嗲怪看了眼母亲,怎能说这种话。 宋夫人笑叹:“好,我不说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将来我回了姑苏,留你一个人在京中,静义公主性情寡淡,说得好听是和气,说不好听是丝毫不会和人打交道,听说那傅嘉宜骄纵成性,怕是难缠。你这个性格难免吃亏,身边有朋友,我也放心些。” 她说着替女儿理了理头发,温柔说:“你是个有福气的,傅怀龄是难得的君子,知根知底,你父亲对他都多有赞赏。” 宋宝珍不好意思低了头。 宋夫人又说:“我原本以为傅怀龄是留着给那位小殿下婚配,没想到……” 宋宝珍反驳:“母亲不要这样的话,殿下是很好很好的人,京中的传闻那么多,之前还说太后娘娘,娘家的孙辈和殿下般配,那侯爷不也成婚了。这会儿怎么又扯到傅怀龄?殿下待这位表哥很亲近,殿下人很好的。” 宋夫人也笑起来:“也是,她已经是长公主,什么样的勋贵子弟配不上。” 宋宝珍不想母亲一直说殿下,问:“那我带什么礼物比较好?殿下还病着。” 宋宝珍给她准备了礼物,宋宝珍单独去了太微宫探望赵幼澄。 赵幼澄的膝盖淤青还没散开,但已经不疼了。 宋宝珍到的时候冬青正给她涂药。宋宝珍看着乌青的伤,惊讶:“殿下这是……” 裴岘那日回去后,第二天就送来了药,他的药确实管用,淤青虽然没散开,但已经不怎么疼了,只是看着吓人。 赵幼澄见她吓着了,逗她:“怎么?刚定了亲事,这是急巴巴等着我喊你表嫂呢?” 宋宝珍被她打趣了一句,脸都红了,尤其房间里几位都在,章嬷嬷笑着说:“表少爷这次高中,宝珍嫁过去正正好。凑个双喜临门。” 冬青也笑起来。 “殿下!” 赵幼澄笑起来,五哥能续上良缘,她很高兴。 她笑着说:“我五哥自幼读书刻苦,虽然不如其他人那么嘴巧,人也显得有些笨拙,但立身持正,实是君子。你们自幼相识,可以说是青梅竹马,我盼着你们能相偕相伴恩爱白头。” 她这话有些老气,但眼下说也不突兀,宋宝珍被她说的脸通红:“殿下说的什么话,哪有这样的,那我走了。” 冬青笑着哄说:“宋娘子只管坐下喝茶,和我家殿下比,你只管当没听见就好了。” 宋宝珍被逗得笑起来。 等涂了药,赵幼澄才说:“那日安成和裴芝玉都在这儿等着给你庆祝。” 宋宝珍有些不好意思。 等冬青和章嬷嬷出去了,赵幼澄才说:“五哥大概会留在京中,你们的亲事已经算晚了,最晚也不会超过年底。姑母将来应该是要回姑苏的,傅嘉宜将来就需要五哥照料了。你到时候不用太理会她,她那个人就是那个性子。她若是顽皮闹你,你只管来找我。” 太平歌 第82节 宋宝珍第一次听到赵幼澄说起傅嘉宜,她曾听过傅嘉宜背后诋毁赵幼澄,多是些小话,小娘子之间的意气之争,听着没意思。 但赵幼澄的意思显而易见,傅嘉宜这个小姑子,她会替她出头。 她听得心里感动,笑着说:“我们自小认识,她是什么性情,我是知道的。” 赵幼澄也不反驳。 宋宝珍见她身体是真的不好,劝说:“殿下也要保重身体,在姑苏时殿下少有出门的时候,傅嘉宜总说殿下是看不上姑苏这些小地方的女娘子,才不屑和我们玩。我曾对殿下也多有误会,所以不敢靠近。自从到了上京城,每每遇见,殿下从来手不释卷,要不就是灯下看书写东西。殿下高才,哪是不谙世事的小娘子们能比的,我知殿下不欲多费口舌为自己正名,也不贪虚名,但殿下也要爱惜身体。” 赵幼澄见她说得动容,心理叹息,宋宝珍是很好的人,前世和五哥琴瑟和鸣,可惜五哥遭逢大难,但是这辈子她要看着他们恩爱白头。 “我知道了,还没过门,就成我长辈了,下次五哥来了我定要告状。” 宋宝珍被她打趣也不脸红了,无奈笑了。 “等下次,我邀请安成殿下和芝玉,殿下不爱出门,就定在太微宫。怎么样?” 赵幼澄笑着和进来的章嬷嬷说:“你看吧,五嫂就要这样才成,从前先生罚我抄书,我就求五哥帮我。现在五哥不帮我了,五嫂就来了。” 宋宝珍被她连着打趣,笑起来,好奇问:“殿下也被罚抄过书?” 冬青笑着说:“每次去先生那里复述功课,殿下就发愁。殿下只对丹青感兴趣,娘子见了表少爷一问就知道了。” 赵幼澄由着她们打趣,也不还嘴。 张克定原本在山东,不到半年又被调任江都。 他和裴荀有些交情,但两人极少碰面。这次回京裴荀借机特意在家中宴请他。 裴荀让人去通知弟弟,让他尽早回家,赵善易这些日守在西苑,西苑中每日进出人,他装聋作哑都不成,一听城内有戏,就随裴岘溜回城了。 裴岘回城难得乘马车,路上裴岘和他说:“陛下怕是会让我动一动。” 赵善易静静看他片刻,一转眼都想通了。 他深深叹了声气:“以后和庆王,怕是……” 裴岘对这个倒没那么深刻。 赵善易又说:“怪不得,我猜陛下原本是想把庆王往兵部放。让庆王领着宗室和那帮老臣顶起来。可庆王私下动作太多了,和那帮老臣走得近了,陛下就改主意了。这回怕是便宜周宪实那个老小子了。庆王自己不争气,怪的了谁。” 赵善易七窍玲珑心一点就通,裴岘见他明白了,也不多说。 赵善易自顾自说:“他出身江南,陛下能允他入内阁,他就要拿出诚意来。若不然陛下会和他算账的。到时候有好戏看了。” 裴岘心说,不要这么乐观,周宪实看着和江南派没来往。却照样能号令得动江都大族,谁敢说他不是江南派? 裴荀就在外东苑和张克定闲聊,见裴岘和赵善易回来,张克定笑说:“赵总督,许久未见了。” 赵善易与人为善的时候,还是很好说话的。 “张大人客气了,今日我跟蕴玉蹭酒喝,不当讲这些。” 裴荀难得和蔼,笑说:“这些日子在城外都辛苦了。” 赵善易承情:“也是,再过几日就能调兵回城。我也能松快了。” 裴荀一直拿他当小辈,笑说:“为陛下当差,不可心生懈怠,难保有什么乱子。” 显然朝中又有了新乱子。 赵善易闻着味就听出来了,笑着说:“您要这么说,这顿酒我可就慢慢喝了,您细说说,我听着呢。” 裴荀点点他,无奈笑。 四人坐下,裴荀因为赵善易是宗室出身,也不避讳他,说:“醇亲王在沧州府闹出乱子,被人告到了陛下面前,醇亲王府的老夫人请了妹婿施大人说项,施大人也被陛下申斥了。” 赵善易皱眉,“赵理?他能闹出什么乱子?不过就是贪财一些,但是赵延之的生意做的可不小了。” 言下之意,醇亲王府不缺钱。 这种折子不声不响就到了陛下桌案上,这里面可不容易,宗室都依附陛下,若是往后状告宗室的折子直达天庭,那可就真的麻烦了。 裴荀见他皱眉,解释:“不是陛下问,是御史台上去的,醇亲王在河北沧州,顺带又督查运河码头,你也说了他贪财,摊并沧州府的田地,闹出了人命,已经是去年的事了。” 不得不说赵善易的直觉很准,他一猜就知道醇亲王惹了人,被人报复了,若是寻常闹出乱子。 先在上京城回转,实在回转不了也不至于直接闹到陛下眼前。 他又有点好奇,他到底惹了什么人?这么大本事,直接将人告到了陛下跟前。 这人也厉害,一次就将这两家都落了个没脸,太后娘娘才刚过寿辰,自然不好再和陛下为这种事求情。 张克定也只说:“贪得太过了,那赵延之的名声在江南都是榜上有名。” 赵善易失笑:“醇亲王府就他一根独苗苗,要不说他金贵。” 这事已经闹出来几天了,陛下一直按下不言语,今日御史台又上了折子,陛下这才直接指派了庆王调查处理此事。 庆王得了这个差事,真是摆明得罪宗室的事,简直是个烫手山芋。 等朝中传开了,周太后才知道。 醇亲王府的大孙氏这次也不敢进广春园叨扰太后,小孙氏更是因为丈夫被申斥,闭门不出。 周太后听到文襄禀报后,沉着脸,沉默片刻后,才说:“还在等什么!尽快上自辩的折子,难不成还要陛下亲自来问他们不成?若是真有争执伤了人,该抚恤的抚恤,该赔偿的赔偿……” 文襄听的愣住,等回神才知道这是让他去给醇亲王府传信,立刻说:“娘娘用不惯这里的香,老奴这就进宫去取。” 周太后这才闭上眼,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真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不管周太后如何气恨,大孙氏见文襄来,简直感激泪涕,她的儿子就要被革职进京入狱了,眼下谁也救不了她们,她心里倒是没什么自责,只是心里暗恨这帮贱奴才们,真真是该死。 她恨不得将人碎尸万段,但文襄可不会和她感同身受,因为她教子无方,管家不严,给娘娘带来麻烦,他自然也没有好脸,将太后的意思传到,嘱咐几句就只管走了。 四月京中成亲的人不少,宋岚被点进翰林院后,就开始筹备大婚的礼仪。 而刘彰因为张克定调任江都,而被点为通判,跟随张克定去任上。这是张克定的意思,想将他带在身边教, 他等不到大师兄成婚就要启程南下了,便来太微宫请赵幼澄帮忙送礼。 江都距离姑苏不过一日半路程,赵幼澄恭喜他:“恭喜二师兄,到时候还能时不时归家。” 刘彰还是开朗的性格,对什么都充满好奇,跟在大师伯身边最好。 他笑说:“这是自然,我这次回去要和先生说,赵阿鲤长进了许多,加封长公主后,有了自己的府邸,勤勉好学,编撰的风物志陛下十分喜欢。小师妹长进了。” 赵幼澄听得一怔,而后又若无其事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先生。请师兄回去帮我给先生带礼。他的顽徒给他丢脸了。” 刘彰却说:“先生从来没觉得你顽劣,自你走后,先生就把书房关了,再没有在书房授过课。” 赵幼澄想起谢明松,顿时心里有些潮湿,年少不懂先生的包容,对他多有厌憎,先生却从不曾计较过。 先生说她面相有富贵延绵之相,可明明她年纪轻轻就缠绵病榻…… “我性格多任性,桀骜不服管教,多亏先生不弃。” 刘彰见她面有哀色,劝说:“你一个十几岁的女娘子,怎么会这么说自己。小娘子嘛,就要任性一些才可爱,规规矩矩像什么话?以后不可如此说。” 赵幼澄悠悠问:“二师兄这是看上哪家的任性的小娘子了?” 刘彰远没有她脸皮厚,被她一句话问的脸都红了:“你这叫什么话!没大没小。一个小娘子总打听这些。” 赵幼澄只管笑:“那你和我说说,你看上谁家小娘子了?我帮你去问问。” 刘彰目光闪烁:“八字还没有撇,只是家中在商议。” 赵幼澄莞尔:“二师兄放心,你到时候成亲,我必然备一份大礼,给二嫂另备一份。” 刘彰笑话她:“那你呢?你的亲事呢?” 赵幼澄翻脸:“二师兄好走,我就不送了。” 刘彰嘿嘿的笑,贼兮兮说:“大师兄那日求师叔照看你,尤其大师兄和师叔说起你的婚事,听说先生也曾给师叔写信让他照看你。” 赵幼澄听着他的小道消息,心里想,我倒是要看看,师叔如何照看我。 若是让先生知道,师叔为老不尊,到时候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第67章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 ◎心冷的要命◎ 没过几日就听说, 裴岘被点为辽东经略使,代天子巡边。 赵幼澄听到消息,心里咯噔一下。 前世, 是在太子去后, 他才出任西北经略使,后才领兵去了河西。 至于朝中的人事变动她并不太清楚,但他怎么会现在被点为经略使。 那他还能去河西吗?挡不住西羌人, 西北怎么办? 她越想越乱。 冬凌这些时日因为醇亲王的事情,并不回太微宫, 赵幼澄一时找不到打听的人。 裴岘巡边的差事是陛下直接指定,甚至没有经过内阁。 马廷庸等人知道的时候, 京畿将领都已经领命, 暂由张克坚统领京卫营。 陛下这是打算军务不过内阁快乐, 这可不是好事情。 高关澄听了消息, 恨恨道:“陛下这是不顾祖制,一意孤行。这是高宗定下的内阁议政,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这是……” 马廷庸抚着胡须,只是淡淡说:“陛下对我等戒心已久,我等受先帝遗命辅佐陛下, 陛下偶尔行事偏激, 也是可以理解的,但那些行媚行之事的佞妄之辈,就不能陛下太靠近了。” 内阁如何议论这件事,裴岘并不知道。 他只是奉命,陛下怎么吩咐, 他就怎么办。 而且这事也没那么简单, 他巡边从辽东到西北, 领的却是辽东经略使。 丁远山和他有些交情,想必陛下也是知道的,所以让他去,一则是做好安抚工作,再者丁远山若是有什么不妥,那就是他的失职,到时候他和丁远山就是同罪论处了。 陛下的心思向来如此。用人连消带打。 赵善易倒是很高兴,从左书房出来就和他走在一处,还在说:“这次巡边可以见识见识边军得到威力,搞得我也想出去放个风,在京中把人困的拳脚都展不开了。” 他说完后又说:“就是怕是庆王听了会不高兴。” 太平歌 第83节 裴岘叹气:“这可未必就是好差事,这些年我得罪的人还少吗?” 赵善易挑眉,很是无所谓:“无功名不丈夫,不可同论。再说了其他人可不这么想,只看见咱们站在朝堂上,可没人看见深陷泥潭的时候。” 京中这几日成婚的人很多,冬葵出入时常能带回来一些小东西分给院子里的女婢们,听说街上人家散的。 宋岚的亲事定在四月十九,宋家长辈已经到京,并捎来了明松先生送给赵幼澄的一幅画。 大概是宋家繁忙,就将给她的东西一并送到了裴岘那里,所以画是裴岘拿过来的,是梦谭先生的《仙人渡水图》。 赵幼澄膝盖的伤已经好了,只是章嬷嬷管着她不准她出院子,也不准她多走路,连赵诚也学会了每日都过来盯着她。 裴岘来的时候,院子里依旧是静悄悄的,只有她在书房里,还是一样的门窗打开,他一进游廊就看到西窗下的人了。 自那晚走后,两人再没见过。若不是他这个人孤寡有名,赵幼澄都要怀疑他是情场浪子。 只是想起来,又觉得有些好笑。 一个站在窗外,一个坐在屋里,赵幼澄仰头问:“裴大人怎么来了?恭喜裴大人,升至辽东经略使。” 裴岘看着她并不说话,看到她都心虚转开视线,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耳朵通红。 裴岘才淡淡问:“这有 ?璍 什么可喜的?” 赵幼澄不想回答他,又想起他故意戳她伤口…… 他也不进来,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细细瘦瘦的坐在那里,因为提笔写字,手臂高抬,衣袖划上去,手臂如白玉,像一座玉雕的人。 赵幼澄被他看的都不自在了,问:“裴大人看什么?我有什么不妥吗?” 裴岘这才抬步进去。 书房中还是两人,赵幼澄也不起身,裴岘站在身边看她写的东西,她也不在意。她这两日正在整理起草关于山东登州府的地理志,裴岘站在一边看着桌上的游记,淡淡说:“莱州往东入登州,北有丹崖山,临海,出海有蓬莱山……” 他不用看都能将此地说的清清楚楚,赵幼澄握着笔抬头看他,问:“你去过吗?真的有蓬莱仙境吗?登州海边能望见吗?” 她看着年幼,却心意坚定,毫无羞涩,即便那晚意乱情迷,生出些情愫,她也不在意。并不像寻常女娘子那样牵肠挂肚,患得患失。更不会沉迷其中,再因为男人而伤心。 她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区区□□如镜花水月,根本不能伤到她。 她一点都不上心,再和裴岘说起这些,面色坦荡,简直棋逢对手,所以两人相处竟然也有了几分默契。 她不故意呛人的时候,脾气其实挺好的。 虽然她不肯承认,但是,裴岘这样的人,如修士一般,居然也像受蛊惑入凡尘一而迷恋上她,她心里有些小得意。 裴岘见她看过来,并不回答她天真的问题,而是说:“你握笔太近,这样力道发不出来。字就显得呆板,没有筋骨。” 说着不等赵幼澄反驳,就伸手覆在她手上,将她的手向上移了移,挥笔写下:登州海中,时有云气如宫室、台观、城堞、人物、车马、冠盖,历历可见,谓之海市1。 他的字实在是漂亮,筋骨分明。 等写完,裴岘放开她的手,赵幼澄才问:“海市蜃楼,真如仙境吗?” 裴岘淡淡说:“不过是水中花,镜中月,臆想而已。” 赵幼澄嘲他:“你好生无趣。” 清风吹进来,将桌上的书吹的翻开,她才问:“巡边大概多久?” “最快半年。” 赵幼澄点点头。 裴岘也不坐,就站在她背后,又说:“我大概月底,最迟下月初出发,到时候已经是入夏,城中燥热,你到时候出城去搬到西面的别院中去住……” 赵幼澄没明白他的意思,皱眉问“我为什么要出城?为什么要听你的?” 赵幼澄瞪着他。 裴岘丝毫不在意她的反驳,继续说:“你既然惹了太后,她暂时不能把你怎么样,但等回过神必定会让你不好受,你最好避开一些,等我回来我会请宗亲中廉亲王做媒人……” 赵幼澄被他的话惊住了。 “你就不怕世人……” “我不在乎这些。” 他看着她的目光坚定,眼神里却有她不曾见过的炽热。 赵幼澄看着他的眼睛,问:“即便被世人唾弃,你也不在乎吗?” 裴岘淡淡说:“我不曾正式拜在梦谭先生门下,算不得弟子。我既然想得你,就不会在乎世人如何看我。” 赵幼澄被他的话震住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只做想做的事,只做自己愿意做的事,从不在乎世人唾骂他。 当年西羌联合草原部落南南下,越境烧杀抢掠,攻陷一城又一城,屠城灭族,令人发指。 他灭了草原骑兵,杀到西羌人不敢再来犯。让河西之地安居乐业,被人骂作乱臣贼子,都丝毫不辩驳。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让她羡慕的人,强大的让她近乎崇拜。 这样的臣,是赵家辜负了他。 裴岘见她面有哀色,像是难过极了。 他摸摸她的头发,温声说:“以后少熬夜看书,我府中有两位清客,最喜游历山水,近日终于回来了,过几日我让他们搬到永嘉寺和李嗣同作伴,你想了解什么,只管去问他们。让他们自己记录成册就好。” 赵幼澄半句都不信,他转成武将后,哪来的清客,定然是花心思去寻来的游侠,要不就是落第寄情山水的举子。 当然,也是为她特意寻来的。 他就是这样的人,向来做得多,说得少。明明连夜让人送来了药,却问都不问一句药效怎么样。 心冷的要命,都不问一句伤好了没有。 赵幼澄投桃报李:“那你呢?巡边会有危险吗?辽东安定吗?” “丁远山和我有些交情,他若有所求,我会助他。” 赵幼澄惊讶看着他,那就是有些麻烦的,这些事大抵是不能对外人言的私情。 “对你,我没什么不能说的。若不然你又想多了。” 裴岘看着她淡淡说。 两人就是这样,有些怪异,既像是陈年老友,又像是夫妻一般,这样絮絮叨叨聊这些。 赵幼澄想说,我未必值得你信任。裴岘,若是为保护我的亲人,我一样会毫不手软背叛你。 可她心里还是感动,笑着说:“你同我说了,我也不知道他是谁。这些话你留着和赵总督说吧,他玲珑心思,想必比我要清楚百倍,若是遇到什么事,他还能助你。” 裴岘继续嘱咐:“宋岚亲事一切从简,成亲后两人南下祭祖,你想去姑苏吗?” 赵幼澄摇头:“不想。” 徒增感伤而已,既然不能回去,就不去想了。 裴岘也不多问。 她低头握着笔开始临摹他的字,她的力道不够,临摹出来的字带着娟秀之气,他一低头就能看到她脖子上的红线,又想起那张平安符就在他身上。 他向来不信神佛,可又有些感喟,是不是因为拿走她的平安符,所以她才行下下策,自伤才求保全。 所以他后悔了。 赵幼澄只觉脖子一紧,他的手指触碰了她颈上的红线,她下意识缩着脖子,警惕看了眼窗外,此刻门窗打开,她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居然会这么…… 抬头看他的眼神又茫然又警惕。 裴岘眼神幽暗,眼睛看着她,抓着她的手在图上点了点,说:“登州水军,海防你最好别写上去。” 赵幼澄:“为何?” “从这里上船一日,就可达辽东湾,这是兵部囤兵之地,此地和丁远山的辽东营互为犄角,缺一不可。” 赵幼澄看了眼桌上的舆图,兵囤之地确实不能行窥探之心。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裴岘并不解释,最后说:“我将裴慎留给你,任何事都可让他处理。” “我不要。你带走吧。” 赵幼澄天真问:“我一个万事不问的公主,我能有什么事请他去办?” 她看起来单纯极了,但是裴岘面无表情拆穿她,问:“醇亲王的事情,是你做的吧?” 赵幼澄的笑脸一瞬间收起来,立刻变得拒人于千里之外:“裴大人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裴岘也不在意,她惯会如此,像条滑不溜手的鱼。 这也是裴慎偶然撞见的,后续的尾巴他已经处理干净了。 “露出尾巴了,裴慎处理干净了。陛下虽说有心敲打醇亲王,不会太追究此事,但难保不会有其他人深查。以后做事小心些吧。” 赵幼澄绷着的脸露出笑意。 扭头看着窗外没来由笑起来。 他甚至都不问,为何要对醇亲王下手。 为何铤而走险,只是嘱咐她以后有事让裴慎去办。 总之,他的态度取悦了她。 “不用裴慎,剩下的都是些小事,用不着他。你带着去辽东吧。在苏州就有人杀你,更何况辽东。我虽然不清楚你到底查办了多少人,结了多少私怨,但巡边这样的差事能落在你身上,想来也不是好事。陛下不会不知道你和丁远山是故交。那么你就要为丁远山作保,往后边将出了差池,难保不会计较是你失职。” 她就是这么聪明,虽然有时候孩子气,可一眼能看穿陛下的心思。 她说完才抬头看他说:“我这几位皇叔,都是皇祖母手底下长大,都不简单啊。” 她说得理直气壮,丝毫不掩饰她的态度。 裴岘心里淡淡叹息,怪不得师兄信中说,阿鲤矇昧未开而至诚,实为之幸。而今如拨云见日,聪慧过人,恐生祸乱。 她的聪明,根本无从掩饰。 “目无尊长。” 她反唇相讥:“你也算尊长吗?你……” 太平歌 第84节 他突然伸手捏了她的脖子,她一个激灵话没说出口,看到冬青穿过游廊过来,她又住了嘴。 抓着他的衣摆,恨不得去掐他。 冬青进院子见裴岘也在,忙说:“裴大人来了,我这就去泡茶。” 裴岘还有事要忙,也借着送画的功夫来看看她。 “不用了,这就走了。” 等他走后,冬青才说:“裴大人带来这么多东西。” 赵幼澄正研究他随手指给她看的登州的军屯,心里还在想,他哥哥一直在登州任上,回京后就升任户部尚书,所以他必定在登州做出成绩了。 所以对冬青的话也只是应付问了声:“是吗?” “而且还有两人,长史长在安排。” “什么?” 她惊讶,他不是说过些日子才把人带来吗。 裴岘给她寻的两人,是潮州府人,两人是族兄弟,姓叶。 赵幼澄前世也只是在舆图上看过海边的潮州府,她对沿海一带毫无概念,心里满是好奇。 庆王这些日子一直在查办醇亲王的案子,此事一目了然,甚至都没有任何波折。醇亲王赵理资质平庸,并无甚政绩,本就不得重用,后来出京在沧州。 此地离上京城也不远,他原本看不上这里,几番央求母亲在太后那里说项,但都没能调任回京,但在这里呆了几年,他也觉察不错,变得有滋有味了。 毕竟在上京城他不得圣心的亲王,从父亲那里开始就已经不得重用了,两代人都无甚建树,爵位到儿子手里就该降一等了。可在沧州,他就是个土皇帝,贪污漕运码头税银、强占田亩,隐匿人口,桩桩件件都属实。 庆王自己查的都觉他确实该死了,管理一个州府,就能如此盘剥百姓,关在大理寺,还口出狂言,威胁狱卒,屡屡与他叫骂,死不悔改。 赵晖原本其实也没想着要杀赵理,毕竟有太后在,即便太后这次不好开口求情,但他不能不看周太后的面子,若不然那帮老臣又要有话说了,但赵理肯定是要褪层皮。 所以此事交给九弟最合适,也是看在都是宗亲的面子,九弟也不会下死手,只要能把事情查实,让赵理吃点苦头,好长记性。 哪知道庆王从被内阁驳回他出任扬州巡抚,再到巡边的差事也没捞到。 整个人都不得志了,毕竟心气不顺,总要有个发泄的出口,此案自然是越查越来气。 原本还高高抬起,轻轻落下的手,此刻也压实了。做到了务必查到实处,每一桩罪证都人证物证俱在,苦主死亡的也都做了详实记录。一直从赵理上任开始查起,谁也经不起这么个查法。 这样一来,赵理的事就有些兜不住了,连赵晖都不好再包庇了。 醇亲王府的老王妃原本是不怕的,那日得了文襄的提醒,只当是太后会为儿子出头,没想到落了这么个结果,儿子在大理寺鬼哭狼嚎,甚至哭喊自己必死无疑。 吓得老王妃直接慌了神。 赵延之甚至求到了周宪实这里。 周宪实上面就是太后,他是周太后的弟弟,周家的姻亲自然都要他照拂。 可庆王这回心气不顺,案子都是往重了判,庆王有证据,按律法处置,陛下不可能为赵理宽情。 赵延之两眼通红,像是奔波了很久,实在是找不到能和庆王说得上话的人。 周宪实沉默了良久,才说:“娘娘曾传信给府中,让你们散财……” 赵延之这会儿已经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祖母只管看着他出门奔波四处求人,太后传旨这事根本没和他提起这事。 他虽然平日里混账,但又不傻,做事总知道轻重,单单他是不可能调用的动父亲的钱财,可偏偏祖母糊涂。 周宪实一看就知道自己这位表姐又自作聪明了。 “那这样吧,我写张条子,你给你祖母,看完后就烧掉。记住,能用钱处理的事情,都不是大事。此时可大可小,庆王那里做实,可还没过陛下的眼。眼下证据都已经成册,最重要的就是态度了,该返还的返还,该赔偿的赔偿,你父亲素来公务繁忙,哪有空办这些事,看看沧州府邸有哪些妾室,和妾室家中有贪腐的,尽快交出去,该法办就法办。此时要尽快。” 赵延之这些日主要是找人和庆王说上话的,可庆王妃那边几乎都给回绝了。 他气恨之余,又不能真去查父亲的账目,母亲早逝,父亲身边的妾室都是在沧州纳的。 他也知道轻重,此事越快越好,起身只管感谢,带着条子直奔府中,大孙氏这会儿知道急了,见孙儿累成这样,眼泪汪汪:“ 怎么样?你爹还好吧?” 赵延之已经生不起什么脾气了,只管说:“这是表舅公的信,祖母不能再瞒着我了。” 大孙氏看了眼,也知道事情的严重了,只管说:“我让人跟着你去处理。” 醇亲王府闹成这样,广春园里的周太后也知道。 文襄那日回去后还以为这事散财平怨愤,差不多也能过去了,哪成想醇亲王府这么头铁,硬是一毛不拔。这是嫌赵理死得不够快吗? 周太后叹气:“老醇亲王还有几分血性。” 她心里又失望,那位老醇亲王若是在,当年赵诚未必不能登大位。 周太后满心烦躁,也无可奈何。 有人烦忧,有人欢喜。 渐渐日暖,成亲的人也多了,静义公主的驸马傅明义也入京了。 傅明义这个人能力一般,这些年在姑苏一直都不太显眼,再加上远离京畿,这些年普普通通,比起其他的驸马就显得有些落魄,但谁叫人家生了个争气的儿子。如今还多了个显贵的女儿。 因为傅嘉宜侍奉太后尽心,陛下已经下旨,礼部正在拟制加封傅嘉宜为嘉宁郡主。 这是因为太后娘娘而得来的殊荣,傅嘉宜很满意。 傅容高中后,加上太后娘娘指婚,和宋家的亲事夫妻两都满意。 大概是一家人都安安分分,赵晖特意升傅明义进礼部,当了礼部左侍郎,为廉亲王做副手,不需要他有什么本事,只要安安分分就好。 将来他儿子的前程,自然不会错。 傅明义自己也知道,他是沾了妻儿的光,现在女儿也有了身份,他这个礼部侍郎反而不重要了。 旨意下来后,最高兴的还属静义公主,儿子一个人留在京中她不放心,丈夫一个人在姑苏她也不放心。现下好了,丈夫调任京中,儿子也在翰林院当值。儿子成婚后,就腾出手操心女儿的婚事了。 作者有话说: 登州海中,时有云气如宫室、台观、城堞、人物、车马、冠盖,历历可见,谓之海市。出自《梦溪笔谈》 第68章 你欺负我习惯了吗 ◎那倒也不是◎ 静义公主的境遇已经是大不同, 丈夫高升,儿子有了前程,女儿加封郡主。 她心中大定, 往后的生活会很不一样, 有太多需要她操持的了。所以这次傅容的婚事,她操办的很盛大。 下小定礼的时候,静义公主更是特意拜访了康亲王府的的老王妃。 宗室中这位老祖宗, 不光是辈分大,更是深得陛下信重。 老王妃笑着, 平日里极少搭理人,此刻和静义笑着说:“你是个有福气的人, 安安稳稳一辈子, 不光养了两个好孩子, 更是养大了阿鲤。人的福气就是这样, 先辈积德,总会回报到儿孙身上。福泽绵延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她已经是宗室中辈分最高的人了, 她比七十多岁的廉亲王都高一辈。 这样的长辈和和气气的说话,让静义公主受宠若惊,她有些惭愧, 也心虚, 毕竟赵幼澄只是名义上住在她府里,并不是她养育的。 “您这样说我很惭愧,阿鲤……” 她话没说完,老王妃拍拍她的手背,眼神里都是了然, 她已经活到这个岁数了, 什么事情不明白, 但哪里的湖泊地下没有淤泥,只要不搅弄起来,就没事。 笑呵呵说:“你家的小子我见过了,才华、学识、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好,宋家的女儿我还没见,想必江南的女儿家,也错不了。” 静义公主也捧着亲家说:“宋夫人娘家姓苏,是江宁人。宋大人是永淳三十五年的进士,才学很好。” 老王妃笑着说:“那就错不了,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到时候去府上讨杯酒喝,我好些年没出门,不知裴家府上的老夫人还出门吗?” 她突然没头没尾问了一句。 儿媳赵氏听着有些没明白她的意思,静义公主也只当是她久不见老朋友了,想了下,才不确定说:“应该也是不出门了,母后这次寿辰,裴家只有裴夫人来了,想必老夫人也是不耐烦出门了。” 老王妃笑呵呵说:“她当年也是个暴脾气,也上了年岁。” 静义公主和京中这些人其实都不熟悉,笑说:“我幼年时候,只记得那位老夫人老来得子。” 老王妃笑说:“她好福气,两个儿子都出息,儿孙成才。” 静义公主说起儿孙成才,也感慨:“裴家是大族,京中这一支一直都显贵,裴荀任户部尚书,裴岘年纪轻轻已经身居高位,兄弟两一文一武,深得圣心。只是不知为何至今未婚配。” 这些她确实不知,关于裴岘她也很陌生。 身边的赵氏知道一些,笑说:“裴家人仁义,早早就定了亲,可惜女娘子福薄早早病逝了,裴家硬是压着两年没议亲,后来小裴大人高升,领了武职,常年在外奔波,估计也是落下了。” 老王妃夸了句:“是个好孩子。” 赵氏笑说:“改日您见见,说不准您就能给他保一门亲事。” 老王妃笑呵呵就问:“阿鲤可好些了?” 赵氏:“好些了,章嬷嬷特意来送了趟糕饼,说是您最爱吃,还配了山中的野蜂浆,这个兑水喝最好。” 静义公主听的这才明白了,阿鲤不光是长公主,她早把身边的关系打理的井井有条,私下对宗亲长辈这样恭敬,怪不得大家都惦记着她。 她自己都没想到,进京这么久都没有和宗亲有什么来往,或者是拜见长辈。 只是因为儿子的亲事,这才上门拜访老王妃,这样一想难免就觉得有些面上无光。 其实赵氏也是无心的一句,老王妃只当是不知道。 等赵氏反应过来才察觉,她刚才的话说的不妥当。 等静义公主走后,赵氏和婆母聊天,说:“我如今也昏头了。” 老王妃淡淡笑说:“不当回事,阿鲤隔三差五送些小零嘴,也是事实。宗亲中这样待我的小辈可没几个了。” 赵氏听着也就释怀了。 赵幼澄才不在意这些消失,她还在准备去参加宋岚的大婚礼。 刘彰前几日已经跟随师伯南下,所以她必须去送礼。 宋岚大婚前一日,赵幼澄特意让冬青去严家送贺礼,给新娘子添的一套首饰。 只是她的礼十分厚重,一共四对,一对金银镶珠簪,一对串珊瑚耳坠,一对手镯,一对玉佩。 她的首饰实在多,大多是御造,十分贵重,而且她自己也不戴,用来送礼正合适。 严家被她的厚礼吓了一跳,严娘子呐呐:“我只听闻他是婉淳公主的师兄,没想到他们这么亲厚。” 严夫人是个和善人,笑说:“等成婚后,你要当她是夫君的妹妹一样疼爱。师妹也是妹妹。更何况她这样护着师兄。可见这位长公主是知恩的人。” 太平歌 第85节 严娘子害羞一笑:“我知道了。” 赵幼澄才不管送礼会不会吓着别人,第二日一早,她就领着赵诚去宋家参加宋岚的婚礼。 裴岘今日是长辈,又是宋家长辈邀请来的,所以到得很早。 赵幼澄去的早,宋家在京的亲朋并不多。 但宋岚高中,和傅容是好友,又有裴大人这个师叔,有长公主这个师妹,所以送贺礼的人依旧很多。 赵诚还没参加过这种活动,看什么都有些好奇。 宋岚家的长辈都出来见礼,师兄的母亲生的珠圆玉润,看着也是和善人。 赵幼澄见了立刻说:“今天只有师兄,没有长公主。我师叔还坐在那里,不敢受礼,夫人只管待客就是了。” 宋夫人领着她进了后院,江南园林在北方也能造出一番景致来,他们家后园子里用来待贵客,她被领到女眷的园子里中,只是赵诚不是小孩子了。 她回头见裴岘坐在园中正惬意,就过去将赵诚送到裴岘身边,装作恭敬道:“劳烦裴师叔照看好阿弟。” 但态度十分理直气壮。 赵诚对赵幼澄在姑苏的长辈的态度,与京中宗亲长辈完全不同,对两位师兄都很恭敬。 裴岘看了眼赵诚,见他面色好奇,只说:“按理说,我不是你姐姐的师叔,只是有些渊源。” 赵幼澄听得好笑,转头看着远处树影竹林,只当作没听见他的鬼话。 听见赵诚说:“既然阿姐称裴大人一声师叔,那必定就是阿姐长辈。” 赵幼澄听的没来由的笑出声。 裴岘面色不变,只是看她一眼,或许是警告她,又或许是无奈,而后和赵诚说:“听你姐姐说,你喜欢大宛马?” 赵幼澄看他一眼,眼神里都是‘我什么时候说过?’。 赵诚眼神亮亮的,但遗憾说:“可惜大周都没有几匹。阿姐送我的都是战马,也非常不错。” 裴岘却说:“等年底,我送你一匹大宛马。” “当真?” 赵幼澄听的有些没好气,提醒赵诚:“大宛马性烈,你还不能驾驭。再说裴大人要出京,年底……” 她说到一半才明白裴岘说的,年底送他,原来是回来的时候给他寻马。 她立刻改口和裴岘说:“他还小,不要送他这样危险的马,等他大一些了我自然会送他。” 赵诚以为她不准,小声说:“阿姐不用这样小心,我不会骑,但是可以养着,等我长大了再骑。” “等你长大,马都老了。” …… 裴岘听着她哄弟弟,耐心十足,确实有当姐姐的模样,和她气人的时候完全不同。 赵幼澄见他看自己,她才问:“什么时候出发?” “三日后。” 她明知道只是一趟出巡,但还是听得心一紧。 细想来,归根究底,是因为肯纵容她的人太少了,从来没有人像他一样,纵容她的尖酸刻薄,纵容她胡作非为。 她失去的太多亲人,所以心生惧意。 心里居然很惧怕失去他。 静默中,听到鼓乐齐鸣,新人回来了,她要去看大礼了。 裴岘看她一眼,见她今日穿戴隆重,大概是特意给宋岚撑面子的。 赵幼澄看到他特意看她了,只是心里诽谤,见他起身,她跟在身后。 前厅已经人满为患,傅容也在此列,见赵幼澄出来,笑问:“阿鲤来了?” 赵诚乖乖问了句:“表哥。” 傅容笑说:“又长高不少。” 赵幼澄回头看了眼,已不见裴岘的踪影。 司仪已经在说贺词了,正堂宾客盈门,两位新人被围在中间,外面的孩子们嬉闹。 新人已经在拜天地,再拜后就礼成了,她是未婚公主,看热闹到这里就要告辞了。 “五哥去招待好友吧,我要回去了。” 傅容看了眼赵诚,却说:“让诚弟留着吧,他难得出来一日。” 赵幼澄看了眼,也同意了。她不可能一辈子看着赵诚,今日吴顺跟着赵诚,也放心些。 她和赵诚嘱咐:“我的师兄,也是你的兄长,明白吗?” 赵诚看得出来阿姐和两位师兄感情很好,笑说:“阿姐放心,我记下了。” 赵幼澄以为肯定是五哥送赵诚回来,没想到傍晚送赵诚回来的是裴岘。 而且赵诚已经不清醒了。 她惊讶问:“五哥呢?” 还没等裴岘说话,她就看见裴慎背着醉酒的赵诚,章嬷嬷呼天抢地问:“小殿下这是怎么了?” 裴慎被章嬷嬷拽的脱不开身。章嬷嬷急着带着人回永嘉寺了。 裴岘见她急着也要走,拉了下她衣袖,才说:“他喝多了。” 赵幼澄气急,冲他发火:“他还是个孩子!你们怎么能让他喝酒呢?” 裴岘见她急的面红耳赤,只觉得她十分有趣。 淡淡说:“他好奇,喝了点果酒。” 赵幼澄的火发到一半,就止住了。 立刻有些讪讪,又问:“那五哥呢?总不能是因为怕我凶他,推给你了吧?” “他是真的喝醉了。” 赵幼澄问:“那你呢?” 裴岘深深看她一眼,有些意味不明。 赵幼澄却不敢看他,多转身往回走。 “我滴酒不沾。” 赵幼澄心想,你骗鬼呢? 但又不好反驳,继续问:“阿诚喝了多少?” “一杯。” 这下她彻底问不出口了,阿诚的酒量和她一样,只有一杯。 真是让人头疼。 她又没什么和裴岘说的,裴岘还在等裴慎。 她忽又想起他过两日就离京了,匆匆说了声:“你等等我。” 说完匆匆出去了。等她再回来,身后跟着冬葵捧着一套盔甲。 他看得好笑,赵幼澄看的出来他好笑的样子:“送你吧。就当是阿弟的大宛马的谢礼。” 裴岘看她一眼。 赵幼澄实在没什么可和他嘱咐的,因为她对边关的事确实不知。 “大师伯在江都,不会有事吗?” 她最后迟疑问。 裴岘:“不会。” 在她面前,他不会提任何麻烦。更不会教坏她。尤其是她已经够聪明了。 赵幼澄见他始终不肯说实话,没好气说:“怎么不会?南北相争,文武相争,由来已久,已经摆在桌面上了。师伯若是一个人,在江都定然是独木难支。师伯本就是北人,也不知道二师兄会不会帮到他。” 裴岘四平八稳的喝茶,对她的疑问根本不在意。 男人和女人的思维完全不同,男人想的是如何在困境中取得机会,施展能力,挽大厦于将倾。 而女人先想到的是难处,是独木难支,是心力交瘁。 裴岘放下茶杯只淡淡说:“这不是你操心的事情,也不要去打听,养好身体是最重要的。” 赵幼澄看他一眼,发现他其实很啰嗦。 “师叔管好自己吧。” “赵阿鲤,我说过,小小年纪不该想的就不要想。想多了也无用。” 赵幼澄反唇相讥:“是吗?师叔想了不该想的,也无用吗?” 他幽幽的看着她,目光中隐隐有警告的意思,赵幼澄太清楚他的意思了,没想带他最后伸手捏了捏她的耳朵,轻声说:“你不要故意惹我。” 也不知是被揪的,还是害羞了,她耳朵通红。 她掐着他的手臂,可惜他纹丝不动。像是她开口,他就不放手,赵幼澄是个纸老虎,惯是装腔作势,哪里是他的对手。 恨恨道:“师叔欺负我,是欺负惯了吗?” 裴岘见她这幅样子,转头看着门外的景色,微微笑了下,松开手。 她正要还手,听见院子里章嬷嬷的声音。这才作罢了。 章嬷嬷进来可见赵诚没事。 听说皇祖母五月会回宫中,她确实有些意动,到时候五哥大婚,皇祖母定然会宴请儿孙们,难保不会有什么事,她是无所谓。 但是赵诚还小,她丝毫不想他沾上这些麻烦,尤其不准他接近皇祖母。 “月底我会出城避暑,到时候……” 裴岘起身说:“那就让京卫营的亲卫护送你们去。” 太平歌 第86节 赵幼澄笑了下,也没什么可说的。裴岘走的时候,还是带走了那套盔甲。 赵幼澄很满意他的进退有度,小打小闹可以,但大事不能胡来。 三日后裴岘出京,赵幼澄知道他出发,也不曾去送。 傅家给宋家下了小定后,宋宝珍特意挑了日子在太微宫请裴芝玉、安成公主。 虽然知道安成公主不一定能来。 安成好不容易出宫,笑嘻嘻和宋宝珍说:“你成婚后不会离京吧?” 裴芝玉笑说:“傅家肯定是定居在上京城了,到时候她说不准要跟着婆母进宫小住,你们一样可以作伴。” 宋宝珍被她两打趣的脸通红。 赵幼澄:“别胡说。” 安成笑说:“七月怀宁大婚,到时候肯定会热闹。阿姐要不要回宫住?” 赵幼澄已经在整理行李,她必定要出城住。哪里会惹宫里的麻烦。 而且她恨不得住到码头上,冯直的消息已经回来了,在江南的进展并不快,他不敢动作太大,这件事急不得,尤其是已经有几家联合了。 这种事情自然要做的不知不觉,越低调越好。 赵幼澄并没提出城的事,只是模棱两可:“到时看吧。” 宋宝珍的成亲的日子还没有定下,但傅家那边想尽快成婚,。毕竟傅容因为科考,年纪已经耽搁了。 宋宝珍和傅容两人自小认识,对彼此没什么介意的。 倒是安成说:“宝珍得了好姻缘。宫中都说静义姑母的儿子学问极好。” 宋宝珍被打趣的多了,也无所谓了。 这一日散后,赵幼澄就领着赵诚出城,去城外别院中避暑了。 永嘉寺那边更是除了寺中的人,其他人全都跟着一起去。这次出城带了很多东西,京中很多人都知道了。 等傅嘉宜知道太微宫小聚,赵幼澄已经出城了。 傅嘉宜和傅容抱怨:“她从来就看不上我,她宴请宝珍姐姐,裴家娘子和安成公主,却从来不会邀请我。谁敢说她单纯?她结交的哪一个不是侯门贵女?” 傅容拿着书,听着她的抱怨,声无波澜问:“那你的意思是?婉淳要上门请你?安成公主要来家中邀你,这才合适吗?” 傅嘉宜被他问的没话说,呐呐:“哥哥怎么看我都不顺眼,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傅容放下书,和气说:“你坐。” 傅容的院子并不大,他自幼读书刻苦,大部分时候都住在书房中,所以书房里看着满满当当,院子里更是清净,连女婢都没有。 傅嘉宜坐在他对面,傅容问:“你自小到大,可有相熟的伙伴?或者是让你真心相交的朋友?这世上的朋友有以心相交,也有趋炎附势,只看你愿意。你抱怨阿鲤看轻你,可你就看得起她吗?她孤身南下不过孩童,无人陪伴。你有安慰过她吗?如朋友一样心疼过她吗?” 傅嘉宜不自在,弱弱辩驳说:“哥哥说的这是什么话,这又不是我造成的。再说了她比我大。” 这话说的有些没底气。 傅容耐心说:“你自幼性情好强,因为阿鲤家资丰厚,第一次见她吃穿用度都比你好很多,你才心生嫉妒……” “我没有!”,她争辩道。 傅容也不反驳,只说:“这不是你的错,羡慕富贵荣华,人之常情。人人都有虚荣的时候,但不可心生贪念。只是富贵的人多了,上京城最不缺显赫富贵世家,若是每一个都要攀比一番,必然心生怨愤,永远都不会知足。一辈子深陷欲望中,不得解脱,一辈子都不会开心。” 傅嘉宜看着哥哥不说话。 “我知道你住在宫中,见识了很多从前没有见过的世面,但那是宫中,那世面,也只是一面。母亲贵为公主,她自幼宫中的长大,见过的‘世面’比你多百倍。她的话必然是有道理的。你的命运是握在你手里,端看你自己愿意怎么过。不要嫉妒别人,父亲性善,素来不爱与人争端。我也不能为你挣来荣耀,日久你必然会厌弃我们,我不想你一辈子被欲望左右。” 傅嘉宜看着他,低声呐呐:“我才不会厌弃父亲和哥哥。我又不是白眼狼。” 她只是口无遮拦,爱发牢骚。但胆子没那么大。 傅容微微笑说:“我妹妹性情骄纵一些,但本心良善,我知道。” 傅嘉宜其实心里也骄傲,哥哥高中榜眼,虽然现在看着不显,但将来呢?谁敢说哥哥不会有大前程。谁敢看轻她? 兄妹两谈心后,傅嘉宜漂浮不定的性格果然安分了很多。 静义公主寿辰在五月,静义原本不想声张,她的心思都在儿子的亲事上,可广春园里太后早早就赐了贺礼。 驸马也要为她贺生辰。说是为了一家人在京中的开始。 所以发请帖的时候,傅嘉宜才知道赵幼澄出城避暑了。 住在城外最快乐就是赵诚,每日跑马能跑出去很远,骑术见长。 赵幼澄领着他跑出去很远,姐弟两站在半山腰眺望着远处,赵诚问她:“阿姐是在姑苏学会骑马吗?” 赵幼澄:“是。” 他没去过姑苏,只是那日在宋家,听人开玩笑说起姐姐。 宋岚说姐姐小时候性情有些固执,从来不与人玩耍,一直都独来独往。 因为他知道的姐姐性格和善,朋友也多。 城外自由自在,赵幼澄终于能专心致志投入工作中,和表舅开始和两位用脚步丈量过大周土地的游士一起整理各地地理志。 经她的绘制的图纸就可以集成厚厚一册,两人本就是裴岘寻来为她做讲解的,看到她绘图的本事都啧啧称奇。 第69章 赵善易看戏 ◎戏没唱起来◎ 庆王这些时日因为查办醇亲王的事, 难免被宗亲诟病,为赵理说情的也不是没有。毕竟都是一个宗族的人,谁也不敢保证不会有什么麻烦, 要是都按照庆王这手段, 宗亲都害怕。 庆王起初下死手也是因为心里不痛快,赵理正好是撞到枪口上了。 他连连失掉两次机会,尤其巡边的差事落在裴岘身上, 他更不痛快。 可等回头想想,自己也察觉赵理的事情太过了。 赵理现在还在大理寺中, 宗亲犯事不入刑部。从刚开始谁也不惧,到现在已经如死狗一样躺在里面, 一整日都不说一句话。可见是受到教训了。 赵延之大半个月来的奔波, 也是有成效的, 他这人豪奢惯了, 人称败家子,这回终于败到点子上了, 将父亲赵理在沧州的家财散的差不多了。 沧州那边更是该赔的赔,该卖的卖,并且拿住赵理的几个妾室, 连带着妾室家里跟着赵理发财的被提出来, 送去主动投案。 上下打点,也不在乎花钱。 又说动周聿昭为他奔波,都察院为他上折子,他这人不成器归不成器,但这回的事情做的很漂亮, 让宗亲中不少人都夸他了。 连带着连陛下都只知道赵延之这个人了。 赵晖本也不是真的要杀赵理, 见他家财散尽, 又有姻亲投案,见这回态度好了,也就松了口。 庆王的证据早就放在他桌案上了,他压下不提。等廉亲王说起赵理,赵晖也就顺便处理了赵理,撤职重罚后,交一笔罚金,放还归家。 庆王和醇亲王府的仇也就这么结下了。 赵延之恨的牙痒痒,和周聿昭边喝酒边骂:“别让他落我手里,我就不信我抓不住他的把柄。真以为我醇亲王府落魄了,就想踩上一脚。” 周聿昭其实知道,庆王应该是气不顺,醇亲王只是恰好撞上去了。 “不必这样,庆王也是奉命办事。” 赵延之冷笑:“他赵恒为自己可以,但拿我醇亲王府开刀,给自己当台阶,太猖狂了些。” 周聿昭怕他闹事,皱眉劝解:“行了,你与他为难,让陛下怎么看?难不成是不服气?” 赵延之也不过是说狠话。父亲这次糟了大罪,归家后几日都卧床不起,祖母和家中的女眷在家整日哭哭啼啼,他心里愤怒罢了。谁让他没有大出息呢。 周聿昭提醒他:“改日遇见,给我恭恭敬敬行礼,该谢依旧要谢他高抬贵手,他若是秉公执法,你又能耐他何?” 赵延之闷声喝了一杯酒,听的更恨。 周聿昭和庆王并没什么交情,但这次也是机会。 正好驸马傅明义发来帖子,为静义公主贺生辰,其实也不是专门为这个。 傅驸马北上,加上儿子高中,傅家在上京城亮相,需要认识一些亲朋好友。 大家都会去的。 周聿昭甚至让身边的人去打听,当日都有什么人去赴宴。 晚上何静生也和他说:“侯爷可以做这个中人,庆王想必也不想和醇亲王府交恶。” 周聿昭摇头:“这个中人我肯定是要做的,但这个梁子已经结下了,不可能说解就解。” 方静云也知道,想了想又说:“庆王素来和赵善易和裴岘交好,裴岘不在,侯爷可以请赵善易一同做这个中人。” 周聿昭和赵善易同样没甚交情。他能想到和这两人有交情的,只有婉淳公主。 可惜婉淳公主出城避暑了。 想起婉淳公主,他心里总是异样。 有的人就是这样,连见一面都难,偏偏见一次就不能忘。 婉淳性情高洁,向来不沾染这些俗尘,她出城避暑都不肯去行宫那边园子,甚至去了更远的西面的别院。 赵幼澄在他心里,就像当初在雀仙桥上,她仰着头回望宫殿,却不曾回头看他一眼一样,从开始相处的基调就定下了。 所以婉淳公主在他心里,始终就是仰着头,高傲如仙鹤。 仿佛她生来就该如此。 “赵善易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方静云还在出馊主意:“不若请夫人和赵夫人多走动,听说婉淳公主和赵夫人交好……” 周聿昭淡淡说:“不必。” 不知为何,他心里很不想这些俗事烦扰到婉淳公主。更不想刘玉娘去打搅婉淳公主。 婉淳公主在他眼里,就该住在太微宫的书阁中,满身书卷气,不染俗尘,目空一切看不得这些禄蠹。 那些阴私手段,和见不得光的东西,都不该让她看见。 周聿昭那边还在思量,这边庆王也在懊恼,庆王倒是坦然,和赵善易说起也是话中多是抱怨。 “蕴玉出京,我也没来得及去送,辽东兵险,还望他小心一些。我在京城却总是被这些凡事所扰。” 太平歌 第87节 赵善易笑呵呵,并没接这话,而是说:“殿下也是忙碌,他又不是不知道。” 庆王顺着赵善易的话说:“都是些混账,好好的宗亲,贪赃枉法,闹出人命,简直丢尽了祖宗的脸面。” 赵善易听着他指桑骂槐,两人本就私下喝酒,也没那么多禁忌,但赵善易还是劝说:“殿下秉公执法,陛下也是知道的。至于醇亲王毕竟是宗室,又和太后娘娘连着亲,这个当头,陛下也不好真的处置了他,要不然大家脸面上都不好看。醇亲王府想必也能理解的。殿下不必动气,他受到教训,自会安分。” 庆王哼笑:“本王何须他们理解,不过是一群贪得无厌的无赖,那赵延之倒是好钻营。但愿他们记住教训,不要再犯,若不然我还是会抓他。” 可见两人已经彻底交恶。 赵善易提醒他:“殿下息怒,此案已经了结,而且是陛下亲口定下的结果。他若有不忿,只管去大理寺和人理论,或去御前理论,都不与殿下相关。殿下不必与他计较。” 赵善易最见不得这些麻烦,尤其是这种连着亲的案子,他现在终于理解裴岘寡言沉默了,这样就能少很多麻烦。 没过两日,他就收到傅明义的请帖。 赵善易和方氏抱怨:“都不是安分的人,真是筵无好筵啊。” 方氏见他抱怨,笑着说:“裴蕴玉也不在京中,婉淳也出城了,能和你说到一起的人都不在。” 赵善易笑说:“你别说,婉淳是真聪明。她可真是蕴玉的师侄,一脉相承。若是婉淳在,那今日的宴会就热闹了。” 毕竟庆王不好在小辈面前发火,赵延之也不敢在赵幼澄面前放肆。他已经猜到今日怕是有人会搞事情了,虽然他爱看热闹,但是不爱被人拖下水啊。 方氏也觉察出来了,赵幼澄和太后娘娘之间应该是有些争执。 方氏问:“太后娘娘和婉淳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赵善易听着好笑,心里笑说,你才知道?你们可都小瞧婉淳了,她本事大着呢。不声不响给周聿昭指了门好亲。 他可是花了些时间打听了她的贺礼,按理说屏风是投其所好,太后娘娘最喜收藏屏风,这朝中人人都知道,结果太后娘娘收到寿礼,可是只字未夸她的贺礼。 他费了一番功夫才打听清楚,那六曲屏风居然是文敬太子当年为太后祝寿准备的贺礼,只是没能送出去人就没了。 他听得都吓了一跳,她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和太后娘娘这是撕破脸了。 当然,这些辛秘没人敢说出来。 “能有什么误会,儿大不由娘,何况她已经十六了,赵诚都九岁了。” 方氏白他一眼,嫌他没个正形。 赵善易又说:“你要是嫌城里烦扰,要不你也带孩子们出城去避暑。” 方氏没好气:“你儿子带出去就疯了,我哪里能管得住。” 赵善易听的笑起来,换好衣服就去赴宴了。 傅家今日很热闹,原本的傅宅,因为傅容高中,傅嘉宜被加封郡主,驸马爷北上后就买下了隔壁两侧的宅子,将宅子扩大了三倍,看着宽敞了很多,唯独后面的花园依旧小小的。 今日接到帖子的人家,大多数都到了。 周聿昭和他路上遇见,赵善易阴暗地想,他会不会是在半路上特意等着他。 毕竟这位最擅长使一些手段。 周聿昭确实是特意的等他,今日他还是带着夫人一起赴宴,刘娘子对他几乎千依百顺,且人也聪明,自成婚后将关系打理的井井有条。 今日是刘娘子特意要来的。 “赵总督,好久不见。” 赵善易:“忠义候客气。” 说完瞧了眼后面的刘娘子,心里还在笑,这位夫人能进周家,他当初也是出力不少,虽然是赵幼澄一步到位送进去的,但是他和褚英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傅家今日门口迎客的人不少,周聿昭见了静义公主,还是亲切说:“小侄给姑母贺寿了。” 静义公主笑着客气,对他的感官有些复杂,当初入京的时候,是真的很喜欢他的进退有度和彬彬有礼。 傅嘉宜在广春园那么久,都没碰见刘娘子,周聿昭夫妇去的那日,她恰好去皇后娘娘那里做客了。 这是周聿昭成婚后,她第一次遇见刘娘子。 她不错眼的看着人,连静义公主都发觉她的失态了,淡淡说:“这就是新妇,生的真好。” 傅嘉宜这才移开视线,不再看她。 刘娘从进门就察觉到傅嘉宜的目光,她很坦然。 她连婉淳公主都不怕,更何况傅嘉宜,都说婉淳公主是夫君最登对的对象。可见到这位她就知道,必定是爱慕夫君的人,只是别人没有她这么惹眼而已。 一个未出闺阁的小娘子,这样肆无忌惮的看着男人,可见性格是野的。 不光傅嘉宜盯着刘娘子,刘娘子同样也在心里打量她。 周聿昭对傅嘉宜的目光仿佛没有看到,他今日有更重要的事情,没精力维系这些细枝末节的感情。 尤其是等庆王到后,他就开口邀请庆王和赵善易一同坐,庆王身份贵重,被引到后院花园中。 傅容还在待客,来不及招待这些人,周聿昭自然而然做了这个陪客的人,庆王顺着周聿昭的邀请,进了后院的亭子中,坐在上位。 周聿昭更是盯紧赵善易,生怕他溜走。 赵善易看破不说破,就像个看客只管陪坐,一声不吭。 直到赵延之来后,傅容都微微皱眉,怎么这位居然也来了。傅容还没有入仕,对这帮已经成了人精的人自然不太了解。只管让人引着赵延之去了后院。 傅明义对这些并不熟悉,他离开上京城很多年了,早已经对京中人事陌生了,这次回来也是借着这个机会熟悉熟悉。今日来的客人年轻的他都不太熟悉,他只是接待了当时打过交道的老朋友们。 赵延之祝寿后,见周聿昭朝他招手,看到庆王,他脸色登时都沉了。 赵善易犹如看到好戏一般,默不作声,但又觉得这样不太好,此时后院并无外客,他只好端起茶杯,掩饰了一下,见赵延之迟疑片刻之后终究进来了。 瞥了眼庆王,见庆王脸色也不对。 也是,这种场面,就是他也没见过几次,没有德高望重的辈分,压不住这样的场面,家里老爷子前两日还和他嘱咐,别总是让看人家热闹,小心麻烦上身。 老廉亲王的本事不是说说的,他这个做孙子的不能不听,这不才几天,看热闹就被揪住了。 周聿昭笑着说:“延之来了?快过来坐。” 他说完又转头和庆王说:“前几日还和我说起,没机会感谢殿下。” 赵善易跟看猴儿似的看着赵延之,这就有点搞笑了。 庆王倒是挺矜持,瞥了一眼赵延之,神色莫辨。 赵延之心里怒火翻腾,直觉被羞辱,可周聿昭给他使眼色,这是在驸马府上,他不能不低头。 向来纨绔豪奢的醇亲王世子,上京城有名的浪荡子赵延之,这些时日过的很是窘迫,此刻他绷着脸凑过来,微微俯首和见礼:“见过殿下。” 这已经是他最后的倔强了。 庆王也知道见好就收,见他主动立刻行礼,便说:“起身吧,本王领命办事,御史台那帮人盯着,倒是不好把手抬的太高,但陛下那里肯定是护着宗室的。望你也能体谅我的难处。” 这已经是他最大的限度了,赵延之心里恨的要命,你查到骨子里的时候,将我爹打得半死的时候,可是下了死手。怎么有脸说这种话。 但他已经低头了,再翻脸就是混账了,只能说:“是,臣明白。” 宗室宗亲论起尊卑,那就是不在认亲戚关系了。赵延之一句话就将和庆王的所有话题终结了。 当然庆王也有训诫的口气,毕竟年纪不大,这样说话不好听。听着就有些装腔作势的意思了。 赵善易见气氛冷了,就招呼了声赵延之:“坐,许久不见你了。今日喝一杯。” 赵延之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这个局非凑不可,周聿昭怕两人就此结仇,将来闹大了到了太后娘娘那里,就不好收场了。 赵延之嘴上应下了,可心里的恨半分都没减。 赵善易倒是自由自在,陪着喝酒,又和赵延之说起江南的戏班子,再到江南名伶头头是道,仿佛他真的进广春园看戏了一般。 赵延之最是喜欢这一道,不止喜欢头牌红姐,说起有名的戏子更是如数家珍。 庆王最见不得这些,见他这幅样子十分厌恶,一盏茶之后,就和周聿昭客套了几句,然后起身走了。 赵延之见人走了,回头看了很久都没回头,向来眼神里都是恨意吧。 赵善易有些意兴阑珊,见周聿昭看过来,真心觉得他实在是能钻营,这种功劳他都想揽下来,真是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庆王就是再谋不到职位,那也是陛下的胞弟,你们周家一门双侯爷再显贵,那也是臣子。 庆王和醇亲王之间的恩怨只能两项作罢,时间久了,自然也就过去了,哪用得着浪费这种口舌。 这样倒成了互相欠人情,互相不情愿。 赵延之可不是大度的人,赵理的老娘更不好说话。 赵延之这下连周聿昭的面子也不给了,和赵善易客套了几句,也起身出去了。 周聿昭也知道自己太心急了,叹了声气。 赵善易听的都乐了。 调侃说:“好人难当。” 周聿昭:“两厢俱伤,何苦来哉。” 赵善易挑挑眉:“忠义候这话可不对,庆王是奉命办案,醇亲王贪赃在先,可不是庆王殿下寻私仇,以权压人。若是说委屈,醇亲王应该和那些苦主去说,而不是和庆王殿下叫屈,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周聿昭听得眯了眯眼,笑着应声:“赵总督说的是。” 看他刚在坐在庆王身边,两人一句话不曾说过,也丝毫没有解围的意思,他还以为他不过是置身事外。何况他刚还和赵延之称兄道弟,说起戏子、花娘头头是道…… 怪不得都说赵善易是属狐狸的,简直翻脸不认人。 赵善易看了场戏,笑着起身才走了,只剩周聿昭一个人沉了脸。 从驸马府中出来他去了趟忠勇侯府,叔祖父正在书房,见他来,问:“这是打哪来的?” “傅家。” 周宪实看他一眼,问:“这是怎么了?” 周聿昭:“遇上庆王和赵延之。” 周宪实了然,这个侄孙聪明,自小识眼色,懂进退。只是站得太高,没沉下来,难免自视甚高,想必这个中人不好做。 “说说吧。” “是我太心急了,好心办了坏事。” 周宪实指指对面的椅子让他坐下,然后才慢悠悠问:“依你之见,庆王查醇亲王赵理,这案子关键在哪里?” 周聿昭坐下后认真想了下说:“此案醇亲王犯法在先,庆王查他无可指摘,而且这案子是陛下下旨让庆王查的,所以这关键在一个‘度’字,庆王下手太过重了,按照他的查办,赵理必死无疑,赵延之愤恨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时间太紧,我急于从中撮合,反而适得其反。” 太平歌 第88节 周宪实淡淡说:“你说的也没错,但也不算对。这是你一个外人看见的样子。我要和你说的是,此案关键在陛下。” 他见周聿昭眼睛睁大看过来,笑了下:“此案是从下面送上去直达陛下桌案,是陛下下旨彻查,赵理是宗亲,庆王也是宗亲。就单单这一点,赵理就要去谢陛下不杀之恩,此案若是交给孟廷元,赵理难以脱身。所以庆王觉得不痛快是自然的,赵理若是不痛快,那就是自作自受,是他该得的。庆王彻查,是奉命办事,恪尽职守。至于怎么处置赵理,那是陛下的事情,不是庆王的决定。倘若庆王对赵理宽泛,他未必会散财自保,陛下也就未必会轻易放了他,你明白了吗?” 周聿昭已经明白了。 一言一行,不过都是陛下一句话而已。 “君为天下主,若是逆着君的意思,什么下场你自己想想。” 周聿昭起身:“谢祖父指教。我知道错在哪了。” 周宪实笑起来:“你还年少,经历的案子太少,难免往好处想。” 周聿昭听的汗颜。 周宪实问:“当时闹起来了?” 周聿昭:“那倒没有,赵善易也在。” “哦?” 周聿昭叹气:“赵善易这个人,不愧是属狐狸的,他和庆王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和赵延之倒是聊得热闹,结果等人一走,说辞和您的一样,可见他从开始就知道。” 周宪实又问:“那你知道你今日错在哪里了吗?” 周聿昭:“操之过急。” 周宪实摇头:“不,你错在自视甚高。庆王是陛下胞弟,赵延之是醇亲王世子,按照位分,都比你高。你来做这个中人,不够格。这个中人非宗亲中的长辈不可做。” 周聿昭如醍醐灌顶,一下明白了。 周宪实点点他:“赵善易能做都统总督,不是因为宗亲,也不是因为廉亲王。是因为他聪明。就比如今日,他就明白他做不得这个中人。你更不行,所以他愿意陪客,但不会说话。很多人,很多事情,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变故,就会让你变得很被动。所以你切不可急躁。” 周聿昭诚恳说:“我记下了。萧老大人怕是熬不了多久了,您进内阁的事,可以提上去了吗?” 周宪实摆摆手:“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记住了,任命没有到手里,就都是变数,庆王被那个驳回的任命,当真是内阁驳回的吗?” 周宪实太了解陛下了,庆王被他用来晃内阁的眼,推了山东籍的张克定上位。将马廷庸一众江南臣打了个措手不及。 陛下这是要整顿江南了。 他暂时是不去凑这个热闹,马廷庸比他更急。 第70章 收到一车药材 ◎但是没有只言片语◎ 赵善易也是无聊, 这种事又不好乱说,裴岘也不在,他也没个伴儿, 只能回家和方氏说。 “你没看见他眼里恨不得滴血, 和庆王撕打一场,硬是僵着脖子谢恩。” 方氏见他不在意,撇他一眼:“你这样早晚会被人报复。要是当场打起来, 你能落了好吗?” 赵善易:“你这就不懂了,若是没有我在场, 说不定真的会打起来。你以为周聿昭能压得住?” 方氏也有些无语:“好端端的,怎么又突然来这一套?本就是渎职查办, 这样倒好, 弄的好像他家受了多大委屈。要说庆王也是冤枉。” 赵善易现在可不敢小瞧了庆王, 更不敢和他站得太近, 毕竟庆王现在不是从前那个不争不抢的王爷了。而且他有小心思了。 赵善易撇嘴:“都是奉命办事,又不是他私下寻衅报复, 何必讲那套人情。裴岘办案这么多年,经他手查处的人,死了多少?有谁抱怨过他下死手?人不能得陇望蜀。” 他的话点到为止, 方氏也明白。只是唏嘘。毕竟当年成婚的时候, 庆王和裴岘一同陪着赵善易,当年他们三个确实很要好。 说起了裴岘,赵善易立刻说:“不行,我要这事和裴岘说说,让他也乐乐。” 方氏才不管他, 只见他乐呵呵去书房写信去了。 裴岘此刻也在写信, 他快马行军已经到了广宁卫, 这里比京中还要冷一些,向南就是海,这里有从关外来的行商人,一同随行的人里面有人懂药材,见关外的贩子带来大批关外的药材,这是建奴的贡品。 这些想必是盗采的。 裴岘原本没在意,听见裴慎门外嘱咐几人,大概是买一些寄回家中去。他这才知道了,打发裴慎将那贩子手里的全买下了。 上好的参,除了给家中,剩下的都给了赵幼澄。 他原本想写信,后又作罢。 “让人送回去。” 裴慎也知道那位公主和其他人不同,悄声出去安排了。 裴岘看着舆图,心里却在想但愿她听话些,在城外好好养身体,莫要被京中的人卷进去,细细瘦瘦,经不住他一掌。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气性。 结果没两日,赵善易的信也到了,赵善易的信就比较精彩,将最近京中的事情说得很精彩,包括庆王的困惑。 他面无表情看完信,回头问裴慎:“那些药材还有吗?” 前几日那些药材补品都是裴慎打理的,他挠挠头:“已经没了,上好的都送回京了,剩下的就给他们分了。” 裴慎见他皱眉,以为京中漏了谁,立刻说:“我这就去再买一些。” 裴岘也只是点点头,没说话。 没几日赵善易收到裴岘的回信,裴岘的信和他的不同,写得非常克制,而且话少,他一贯就是如此。 但随信一起回来的还有半车药草。 辽东的参,关苍术、龙胆草、林蛙油…… 赵善易看了东西乐呵呵和方氏说:“我就说了,蕴玉不会忘了我。” 方氏见他得意,看了眼盒子里的东西,惊讶道:“这参有些年份了。” 赵善易了然:“他有好东西,可从来不会忘了我。更何况他又没成家,也用不了这些,自然就送我了。” 方氏见他乐呵呵,只是笑他无聊。 赵幼澄没想到会收到一车名贵药材,章嬷嬷看着行李,好半天才说:“这是……” 上好的人参,林芝,天麻…… 赵幼澄心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打劫了药贩子。 其实和打劫也差不多了,毕竟全买了。 可默不作声的让人送回来一车药,都吝啬于只言片语。 她想了想,还是给他回了信。 周聿昭那日回去后,思量了几日,才又去了赵延之常去的花楼,醇亲王府虽然元气大伤,但赵延之有些经商之道,并不穷,所以依旧豪奢。 周聿昭进去,见他靠在楼上听曲,看着兴致并不高,他笑问:“几日不见你,还生气呢?” 赵延之无所谓的笑:“怎么会,我能为这点小事怄气。” 周聿昭坐下后,挥挥手让人都出去了。 推心置腹说:“这事是我考虑不周,庆王年轻气盛,必然不忿。你也是,寻庆王晦气也没用。无非是两败俱伤,反而落了下乘。” 赵延之冷笑:“我不是寻他晦气,我是见不得他落井下石。扭头还冲我摆脸色。” 其实就像赵善易说的,就像裴岘,办差杀人,哪一个都不曾手软。 但没人敢说他一个错字,因为他从不与那些人讲交情,更不去施恩。 分明两立的处境,互不相干,才是最好的态度。 一个人怎么可能既冷面杀人,又笑面讲情分。 周聿昭笑着说:“你这就是意气之争,说破天也是他占着理。” 赵延之听着就要争辩,他伸手示意他听着。 “行了我知道你不痛快,王爷怎么样了?” 赵延之提起来就心烦,父亲因为被撤职查办丢尽了脸面,又加上在大理寺受了罪,如今在家中日日酗酒,祖母整日寻衅滋事,他院子里的女人多,成日里没完没了的吵…… 提起来就心烦意乱,虽然他不成器,但也知道孝道,是个孝顺儿子,看见自家老子成这样,被庆王压在狱中,申斥训诫,最后还受了刑,这口气他咽不下去。 “还能怎么样?身体也不好,整日酗酒。” 周聿昭安抚他:“放宽心就是,陛下不追究此事也就过去了。等风头过去,未必不能起复,切不可自暴自弃。” 赵延之听的一脸丧气。 周聿昭给他倒了酒,继续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屈,但你这样想,无非是结一场私怨,于庆王结仇,与你有什么好处?再说王爷这事,是被捅到陛下眼前了,端看陛下怎么处理,庆王查的再详细,最后陛下不也没追究嘛。” 赵延之愤愤道:“陛下岂是那等小人能比的?” “所以说,这事已经过去了,陛下不追究就没事了。你若再闹大,难保陛下不会护着庆王,觉得你不服气。话说回来,这事也不能怪庆王,他为立功,自然竭尽全力。你为保全家人,是为孝道,这不冲突。他表功给陛下看,你就不能吗?” 赵延之闷了口久酒,久久没有说话。 周聿昭见他不再骂骂咧咧,就知道他听进去了。 这件事到此为止,再闹大了,他也心烦。 既然两相和气,那就谁也别沾谁。 若再这么僵持仇恨,到时候醇亲王府的老王妃必然会去和太后娘娘那里哭诉,说来说去最后还是给他惹麻烦。 姻亲故旧是左膀右臂,但有时有也要被拖后腿。 “我领你的情,不再与他寻衅。从此以后我醇亲王府和庆王再无往来,他日就算他加封亲王也好,入阁执宰也罢,都与我不相干。但他日他若落到我手里,我必然不会放他。” 周聿昭听着他的意气之言,笑着应承:“这是自然。” 两人喝了一下午后才各自散去。 方氏得了赵善易的提醒,果真第二天出城去看西面庄,顺道就去看了离庄子不远的赵幼澄。 赵幼澄在最西面的山脚下,别院大概是买人家的庄园,修建的十分豪华。让方氏都忍不住想在这儿修一座别院了。 天气大热,赵幼澄在别院中,十分随意。她整日在书房里修稿练字,显得很自在,见方氏来看她十分欢喜。 “表嫂怎么会来?” 方氏见她满身书墨味,笑着说:“和你一比,我这等俗人,都不好意思上门了。” 赵幼澄失笑:“这是哪里的话,我在城外打发时间而已,表嫂快进来。” 方氏看了眼,心里称奇,无怪乎赵善易总说她不简单。 太平歌 第89节 她所到之处,必然带着书册,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手不离书。这样聪慧的人,不知将来有多大的前程。 方氏今日没带两个儿子,赵琰原本想跟着赵诚读书,但赵诚读书的进度他跟不上,就只是跟着赵诚一起学拳脚功夫,半个月才来一趟。 “那日听说你出城了,我还想着城里正热闹,你怎么想起出城。等我来了,才知道,城里哪有这里自在,你是真的会躲清闲。” 赵幼澄笑说:“怎么会,阿弟在城中不能静心读书,我怕他被打扰,就带他来这里清净些。” 她这纯属胡扯,以赵诚的聪明,即便坐在闹市中,也照样学的很好。 方氏感叹:“这会儿城外也凉爽,倒让我也羡慕了。” “那表嫂只管搬来,隔壁的园子还空着。我听说表哥在这里就有一个庄子。” 方氏是个爽快人,说喜欢就是真的喜欢,笑说:“等我回去料理一番。” “姑母寿辰我没能去,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怪罪我。” 方氏:“我也没去,你表哥去了,倒是早早回来了,听说很热闹,静义公主这些年终于熬出来了。” 赵幼澄:“姑母性格喜静,从前在姑苏就不怎么和女眷们打交道。如今五哥有了前程,傅嘉宜也加封郡主了,将来的亲事不会差。姑母自然高兴。” 她性格就是这样,根本不会对别人的富贵生出嫉妒之心。 方氏:“听说庆王妃都去祝寿了。” 赵幼澄也想不通这位九婶,怎么能这么上蹿下跳。简直哪里有风声,她都能闻风而动。 从前刚回京她和姑母落魄,无人理会。等她们身份贵重了,都靠上来了。吃相未免有些太难看。 怪不得前世,周聿昭曾说庆王妃性情跋扈,让她避着些,她向来不喜欢奉承之言,更不喜宴,果真就没见过这位九婶。 “九婶怕是闲不住,九叔得了出力不讨好的差事。她更心急,说来,九婶对九叔是真的饿好。” 方氏叹气:“我嫁给你表哥时候,府里面闹得不像样子,叔祖父见表哥这样下去不成,才提了过继,就这样都闹了很久。至于他在外面做什么,府里如何,我只字未提过。” 赵幼澄知道她的意思了,九婶这段时间怕没少到处走动。走得太勤了,就会让人觉得太会钻营,毕竟不是好名声。 “表嫂若是嫌烦扰,只管来找我。” 裴岘的亲卫领着赵诚去跑马打猎,正回来了,带着几只兔子、野鸡和獐子。 赵诚自小养在宫中,这是他第一次和军中的人接触。他们的骑射功夫真的厉害,尤其是其中一人领着他在树林里纵马,见他差点被横出来的树枝挡的掉下马去,一手捞起他,而不减速,并迅速拉弓射中一只獐子,他看的简直瞠目结舌目。 赵幼澄见他满脸兴奋,大概是第一次打猎,第一次见识追逐和杀戮。所以才热血沸腾。 “这是去哪野了?” 赵诚:“表嫂也在,赵琰没来吗?” 方氏笑着说:“他们兄弟两这几日在外祖家里。等下次来我再带他们。” 赵诚和吴顺吩咐:“把野鸡、兔子和獐子处理好,给表嫂带回去,让赵琰尝尝。” 方氏笑说:“他要是见了,肯定又心野了。” 赵诚问:“他学的慢,要加紧一些,等他来了我好和他一起学。” “我回去和他说。” 方氏笑着说:“有你看着他,我还能放心些。” 她本就为了清理这边的别院,只是没想到赵幼澄的别院这么精巧,让她也有些意动,京中大部分的别院在北面,聚集在一起也不清净。西面山下离城里远,但是在山中,清净又凉爽。这样儿子们读书也不用心野。 方氏回去有些晚了,赵善易已经回来了,见她带着猎物惊奇:“你这是从哪里回来的?” 方氏问:“今年夏天,还是不要去北面别院去避暑了。” 赵善易:“你不怕热?” “婉淳住在西面别院,在山里很清净。呐,这些猎物是赵诚打的。” 赵善易特意去看了眼獐子,惊讶问:“嚯,真不小,他才多大?就能打猎了?” 方氏:“自然有身边护卫。婉淳去城外,多半也是为了弟弟安心读书。姐弟两在别院中不知多惬意,看得我都心动了。” 赵善易看了眼她,才说:“庆王有意,想让赵琰和赵旭一起读书。” 其实就是伴读。 方氏一听就不得了了,赵琰和赵诚那是玩伴,也谈不上伴读,因为没有尊卑。可庆王府不一样。庆王当权,这样一来赵琰就低了赵旭一等。 “你应了?” 赵善易摇头:“没有。” 方氏当机立断:“过几日我就带着孩子们去西面庄子上避暑。” 方氏不是不爱前程,但是不想和庆王夫妇扯上关系。 结果第二天就接到了庆王妃的帖子,这次庆王妃邀请了她还邀请了周聿昭的夫人。 方氏也不懂她什么意思。 庆王妃笑着和她说:“你我都姓方,虽说不是出自一脉,但也亲切。久不见你,别最后生分了。” 方氏只管笑,也不接话,她又问刘娘子:“府上老夫人可安好?” 刘娘子陪着说:“祖母安好。” 庆王妃也说:“整日忙碌,倒也顾不上和你们一起坐坐。” 刘娘子有些拘谨,她平日里几乎闭门不出,极少和人打交道,今日周聿昭倒是让她来赴宴。 庆王妃笑说:“昨日新得了两匹上好的越州绫,也不能久放,正好今日就送你们。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都在西苑避暑,这眼看着五月了,天也热起来了。” 刘娘子如据嘴葫芦,方氏笑说:“正说着,我过几日也要带孩子去庄子上住些日子。” 庆王妃:“是吗?” 方氏赶紧说:“正好赵琰的功课也差不多了,太平王那边还让先生等一等他。不能落久了,要不然还耽搁赵诚读书。” 庆王妃脸色登时就有些不自然了。 方氏也顾不得这些了,儿子是肯定不能给赵旭做伴读的。且不说前程,再怎么说儿子将来也要继承廉亲王府。 刘娘子好奇看了眼方氏,原来这和婉淳公主这么亲密。 方氏见她看自己,又想这位也是不简单,看着文文静静的。但终究是个可怜人。刘家闹了一场,她到底难做人。 方氏就逗趣:“忠义候年少俊美,你的鼻子生的漂亮,你们夫妻又是新婚燕尔,将来孩子肯定很漂亮。” 刘娘子被她说得连一红,低了头。 庆王妃这才笑起来,“不用害羞,她性格就是这样,有名的泼辣。” 刘娘子也不好意思:“怎么会,夫人性情直爽,和那日我见的婉淳公主有些像。” 方氏:“是吗?这你可说错了,婉淳性格温和,和我可不一样。” 庆王妃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反正不喜欢婉淳,可能是赵幼澄没有太搭理过她,又或者赵幼澄一进京,就被加封长公主,位同亲王。 而她丈夫至今只是王爷。规制上她就要高人一等。 太多理由归结起来,她就不喜欢婉淳。 “也是,婉淳身份高,太平王年幼,确实需要伙伴。” 方氏知道她不痛快,庆王妃这个人就是这样,但是她也不在乎。 庆王妃不痛快,那边的庆王也不痛快,自从回京,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 也没能得到新差事,唯一的一桩案子惹得一身骚,宗室中现在都说,他这人面上说笑,背后心狠手辣惯会拿自己人开刀。 得了这种名声,他以后还怎么做事? 左书房中,赵晖见弟弟耷拉着脑袋,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他也气消了,笑骂:“瞧你的出息!这点事情就和朕撂挑子了?朕还要用你,你就这点能耐?要是怨朕给你找麻烦,你直接说来。” 赵恒不敢造次:“臣不敢。” 赵晖骂他:“是不敢还是不想说?你是跟在我身边大长大的,我能不知道你敢不敢?行了,赵理那里你少沾惹,既然查办了他,就不要再回头再给他好脸。你是朕的亲弟弟,难不成还要看他一个贪赃枉法之徒的脸色?给我打起精神来!你在河南上的折子朕看到了。但对你,朕有其他的安排。收收心思,不要整日和女眷厮混……” 赵晖警告的意思很明确,可见皇后也和他说过庆王妃的事。陛下也很不喜庆王妃说是非的本事。 赵恒被骂得惶恐,又听得心里妥帖,连连说:“臣领旨。” 赵晖骂了一通,接着又安抚:“行了,知道你这次受委屈了,可宗室中的事,闹出去,到时候无非又是那几家求到朕面前来,母后那边面子也过不去。这帮混账,平日里向来贪得无厌……” 他说着,想起朝堂上的人,难免深深叹气。 赵恒却误会了他,以为他心力交瘁,见陛下和他亲近,立刻说:“臣知道。此事是他犯法在前,律法必要严惩他,否则……” 赵晖摆摆手,不想再提起这些。 “他的事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起了。你往后做事也要记住这次的教训,以后多和赵善易和裴岘学学。尤其是谨言慎行。” 赵恒听了心里一紧,一时间不知作何想。 赵晖本既是为了敲打他,也是给他安心。 最后才说:“行了,先这样吧。等朕忙完这会儿,再说你的事。” 赵恒退出来,在西苑外正好遇上了赵善易,赵善易迎头撞上他,也是有些懵,好奇问:“殿下这是?” 赵恒指指里面,然后说:“你这是?” 赵善易其实就是送个折子,没有其他事,被他拦住没办法,只好跟着他去喝酒。 裴岘的话说的很对,庆王这人主意不正,容易被人劝说。 刚被陛下敲打后,他这会儿又觉得前途光明了,也没有前段时间藏着掖着了,可见是安分了很多。 他和赵善易叹气:“这一阵焦头烂额,连蕴玉出京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在辽东如何了。” 赵善易这会儿也觉得他有点婆妈了,蕴玉得了巡边的差事,满朝无人不知,只有你装作不知道。到这会儿了,你又来马后炮,未免有些太多了。 赵善易心里嘀咕,嘴上却说:“蕴玉向来就是这个性格,不喜拖沓。等回来再一起畅饮就是了。” 赵恒这才说:“那倒是。” 但是还是一边想着刚才陛下的话,像是早已经想好的怎么安排他。也不知道给他什么差事。 第71章 刘玉娘登门 太平歌 第90节 ◎山中仙◎ 赵善易听着他发牢骚, 只管喝酒,一整晚听着庆王和他抱怨都一言不发。远没有和裴岘在一起时的呱噪。 等赵善晚上回去,已经喝的有点多了, 今日难得清净。 方氏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过两日就要出城,见他喝成这样:“我要是不在家,你再整日喝酒, 小心祖父骂你。” 赵善易睁开眼,两眼通红, 笑着说:“怎么会,祖父才不舍得说我。” 方氏也不说教, 他这人看着凑热闹很但有分寸。 赵善易闭着眼说:“城里乱糟糟的, 你出去清净几天, 也好。” 醇亲王府的案子了结后, 施夫人小孙氏就给姐姐去了信,让姐姐要感谢那些出力的亲戚们。依照姐姐这个性格很可能会不理会人家。 大孙氏也确实不出小孙氏的预料, 等收到了信,这才给施家和周家两府都去了贺礼。又让人给广春园送了信,她自己这段时间简直心力交瘁, 在府中看着那群莺莺燕, 也脑仁疼,她富贵了半辈子,虽然不说富贵登极,但也没受过任何委屈。这些日子就想去城外避避清净。 结果送信的人回来说,太后娘娘五月就回宫了, 这已经进五月了。 一听到消息, 大孙氏就约了小孙氏一起准备等娘娘回宫后, 去宫中看太后。 周太后这两月住在广春园里很清净,要说舒心,也很舒心。有相陪的人,喜欢的戏随时能听。 当然也就是对城里的事情知道的不多。至于庆王查赵理的案子最后的结果她也知道,也能理解。 赵理犯错在先,贪赃被告发,人证物证都在,怎么查都不过分,她没有什么好说的,唯有让秉公执法,才能保他一保。 云姑见太后娘娘闭目休息,问文襄:“娘娘回宫,宫中都安排妥当了吗?” 文襄这会儿也为难,原本延嘉殿有傅嘉宜在,娘娘身边也有贴心的人伺候,可现在傅嘉宜跟着公主回了府,总不好再留静义公主在宫中。 至于那位长公主,他现在不敢提起。 云姑问的意思就是打听婉淳公主。但见文襄并没有提起,也就不问了。 周太后午睡起来,问:“都准备好了?” 云姑服侍她喝茶边答:“是,都准备妥当了。” 周太后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起婉淳,直到回京那日就不曾问起。 仿佛他们之间并无甚瓜葛,她越不提起,身边的人就越警惕,文襄实在害怕了。 娘娘的手段他知道,但那位小殿下的手段他更怕。 太后娘娘鸾驾回宫,西苑的陛下是知道的,但陛下不便宜过来相送,所以由皇后出面为太后娘娘料理。 宫中贵人多,后宫中倒是没有随太后一起回宫的嫔妃,本就是好不容易得来的行宫伴驾的机会,没人回去奉承非皇帝亲母的太后娘娘。 周太后大约也是厌烦这些了,她对皇帝和皇后向来淡淡的,大约是知道两人实在没有什么母子情分,对赵晖的态度一直都两相安生,凡是赵晖态度坚决反对的事情,周太后向来不硬碰硬。 这大约也是她聪明的地方,能仰仗的人并不多。 没有合适的机缘,她说的话起不到什么作用,所以她通常都是沉默的。 太后娘娘銮驾回宫,早有人在城外等着她,大孙氏和小孙氏见随太后回来的朱氏和柳氏,都是姻亲,几十年的亲戚,平日里有些摩擦,但绝不会在大事上糊涂,这是一个家族兴盛最基本的要求。 没过两天,南面的贡品水果到了,陛下在西苑特意打发人给太后娘娘送进宫,延嘉殿就邀请了一些贵夫人进宫。 几位老夫人自然都受到了太后娘娘的邀请,这次庆王妃也跟着来了,因为庆王查办醇亲王,在宗室里闹的不好看,她只能迂回,在太后这里侍奉一二。 庆王妃就显得很机灵,总不好得罪太后娘娘这些姻亲,往后让庆王难做人。庆王妃的态度也很明白,为庆王的前程,她很愿意交好众人。 她是一心要做庆王的贤内助,身边集结了一群夫人们,时刻为丈夫奔走。 她是小辈,愿意捧场,周太后哪里会和她计较。 延嘉殿欢笑声一片,周太后在她们说得最开心的时候,非常突兀问:“婉淳呢?没来吗?” 气氛突然就安静了。 因为在场的都不清楚,因为婉淳几乎不和在场的人来往。 谁也不知道婉淳为什么没来,文襄最怕的就是这个,一个心里想着嘴上不说,另一个却混不在意。很显然太后娘娘一直嘴里不说,可心里惦记着。 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 庆王妃是知道的,也只有她接话,她也知道说场面话,在太后面前不敢造次,说:“婉淳早出城避暑去了,她身体不好,受不得热,还是要小心些。” 柳氏看了朱氏身边安坐的刘娘子。 笑说:“婉淳究竟年纪还小,她又不耐烦宫中的规矩,年轻人不都这样。就想着无拘无束,倒是把心都逛野了。” 醇亲王妃面色不太好,要是往日,她肯定要指点几句,但今日没说话。 周太后又重复问:“出城了?” 她这话是问文襄。 文襄避无可避,硬着头皮答:“殿下出城快一旬了,在西面的别院避暑。” 周太后听后静静的,只是有些面色不虞,等文襄说完话她也不说话。 文襄看了眼,觉得她不像是生气,又描补了几句:“听太微宫中报,娘娘寿宴那日,小殿下在永嘉寺跪了一整日,之后就不能起身了……” 在场的几位夫人都听的眼睛大瞪,也有些拿不准意思了,这到底是孝还是不孝了。 跪整整一日,那可不是说说的。 可周太后丝毫没有动容,就仿佛赵幼澄躺了一日一般。 文襄也不敢再多嘴。 周太后随后就说:“那,这样吧,你让人去……” 她说到一半,又改口:“她这个性格也是执拗,小小年纪怎能这样。那就让阿昭有空得闲了,替我去看看她,让她不要任性,要爱惜身体。” 她这话说的很有几分清淡。 柳氏还没来得及说话,朱氏就应声:“这是自然,阿昭为娘娘探望婉淳是应该的。其实说来,婉淳年纪不小了,娘娘这些年一直牵挂着她,为她操碎了心,儿女是不懂父母恩的。” 刘娘子听的无话可说,今日她就是来奉茶陪坐的,没有她说话的份。 可又让夫君去看婉淳,夫君本就…… 她明知不妥当,但无可奈何,更不能拒绝。 气氛有些僵持在这里了,谁知庆王妃突然说:“其实上次和皇后娘娘也说起她们姐妹几个,婉淳是她们姐妹几个最大的,怀宁都定亲了,知道母后舍不得她,但到年纪该成婚,也是要成婚的。” 柳氏看她一眼,施夫人说:“倒也是,婉淳已经十六岁了,已经有些晚了。” 庆王妃见有人附和她的意思,就趁热打铁:“我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 周太后淡淡的,看不出来高兴,但也应承了庆王妃的话。 “哦?说来听听。” 庆王妃:“婉淳的品貌端庄,那自然是一等一的。纵观京中适婚的儿郎都已经定亲了,她也就吃亏在一直在姑苏,不是在京中长大,京中没有合适的,但各地勋贵子弟中倒是都不错,我昨日和我家里王爷提起小时候的玩伴,说起在凉州的肃王爷的独子陈勉。听说陈勉自幼在京中读书,后来回了凉州,更是少年将军……” 刘娘子听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庆王妃和婉淳公主怕是有仇吧。 她怎么说得出口,凉州的肃王爷。 在场的人都被她大胆的建议说的面色各异,谁也不说好,谁也不反驳。 只有周太后笑笑,说:“倒也是个不错的孩子,他小时候我倒是见过几次。” 看得出来周太后是同意庆王妃做媒的。但对婚事没肯定,也没否定。 周太后自然是不拍板,庆王妃愿意做这个铃铛,就让她去试试,成了就成了,若是有人敲响这铃铛,不成也就算了。 至于她对婉淳,已经不抱希望了。 柳氏听太后这样说,就顺着庆王妃的话说:“婉淳殿下贵为公主,这驸马的人选自然是慎之又慎,自然要细细的选。” 施夫人说:“怎么会,那肃王爷祖辈镇守在西北,可是肱骨之臣,肃王爷这一辈兄弟几个更是年少勇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已经是人杰。他的独子在京中长大,前几年才回了凉州,我倒是觉得这门第和婉淳最是相配。” 刘娘子听的心惊,只觉得震惊。 让那么多人仰望的天家公主,自己的婚事也不能自己做主,甚至都不知道,由着别人这样妄议。 庆王妃一直在极力撮合这件事,在座的几位夫人都在附和,周太后的态度暧昧不明,应该也是同意的。 若是婉淳公主没有异议,是不是这辈子就此定下了? 等傍晚出宫后,刘娘子突然很想给赵幼澄偷偷送个消息。 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送这个信。看就是觉得应该去和她说一声,她若是不喜欢,就不好答应。 婉淳在她眼里,永远都是第一次见的那样,有些高傲冷冷的,不可一世的态度。 有那么一刻,她是很想让这桩婚事成的,若是成了,婉淳公主说不准就去西北了,夫君也就不用惦记着她了。 可下一刻,她又不这么想。 婉淳公主虽然对她很不客气,但是,她还是想偷偷给她送这个信。 晚间回去,周聿昭已经听朱氏说过这件事了,回了自己院子周聿昭就安排:“太后娘娘命我去西面的别院去探望婉淳公主,我明日有事……” 刘娘子急着说:“夫君有事,那要不我明日去探望殿下……” 或许她说的有些急切,周聿昭看着她,他独自去确实不太合适,就又改了主意,说:“也好,若是太晚回不来,我后日去接你。” 刘娘子听着替他更衣的手一顿,他后日肯定会去接她的,明日是因为太急,他腾挪不出时间,但是后日他一定有空。 因为他心里惦念着婉淳公主,怎么可能不去呢。 她若无其事说:“好。” 第二日一早刘娘子就出发了,礼物是周聿昭准备的。 她看着那一盒子珍贵的补品,心里涩到快失了五感,剩下的半车礼物也没兴致知道了。 他的心思如此显眼,毫不遮掩。 她们刘家说得好听是清贵,其实是家贫。就是别人骂得酸儒。 她因为亲事丢了脸,父亲不准她再归家,也不准家里人和她联系,好生有骨气,母亲才不管父亲的迂腐,总说嫂嫂耐不得贫穷,她暗中屡屡接济。就像嫂嫂说的那样,她能进周家说来还是因为嫂嫂。 周家的富贵她已经沾了,所以没资格说不贪图。更没资格指责周聿昭爱慕别人。 出城后往西走,越走越清静,西面山中静谧,甚至能看到山中的云雾,刘娘在站在别院外心里感叹,这位殿下真是活得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她有什么好为她可惜的?真是可笑。 赵幼澄也没想到刘娘子能追到这里来。 太平歌 第91节 赵幼澄还是满是惊讶:“刘娘子怎么来了?” 章嬷嬷也摇头。 李嗣同正在书房记录那两人的见闻,他们三人整日在一起,而她则要整理他们成册的文稿,和查阅其他人的记录,最后才能成册。 冬青端着茶进来,刘娘子看冬青,结果回头看到后面的人抱着书进进出出,她好奇多问了句:“这是干什么?” 冬青见她看后面,就答复:“殿下这些时日很忙,正在修正一些文稿。” 刘娘子的惊讶写在脸上,等她回头看赵幼澄,只见赵幼澄一身素锦袍,只用一根白玉簪子将头发挽起,看着像是山中修士一般,虽然一身素净,但自有一番飘逸自在。 大概是因为不在太微宫,所以殿下见客也显得很随意,甚至手上还沾了墨迹。 她顿时就慎重了很多,问:“殿下,可否换个地方说话。” 赵幼澄自从上次见过,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集。而且还生过龃龉,实在不知道她怎么会来寻自己。 见她认真,就领着人穿过正堂。到后面院子里,李嗣同见她进来,招呼说:“殿下,今日完成的都放在你那里了,我们要去山上了。” 据说这几日她们在山上发现了一种青白的鹿,这些人日日上山,也不打猎,只是想活捉。 赵幼澄:“舅舅小心些。” 等几人走后,她才领着刘娘子进了书房。 满屋子的书稿,目之所及之处,都是墨迹,刘娘 lj 子看的震惊,也顾不上故弄玄虚:“庆王妃和太后娘娘提起,要为殿下做媒,对方是世代镇守凉州的肃王爷的独子。” 赵幼澄听得皱眉有些不可置信看着她。刘娘子怎么会赶路两个时辰,就为了来给她偷偷说这个。 刘娘子见赵幼澄沉默不语,既不好奇,并不气愤,也无什么羞怯的意思。 “所以刘娘子来,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刘娘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进门后就失了分寸。 “殿下恕罪,我都昏头了,太后娘娘听闻殿下在娘娘生辰那日跪了一日,担心殿下,命夫君来探望。只是夫君有公务在身,我便代夫君来探望殿下。” 赵幼澄听着了然,微微点点头,这才像是皇祖母做出来的事情。 她甚至问:“九婶是直接为肃王爷的独子保媒的吗?” 刘娘子:“是,庆王妃主动提议的。” 赵幼澄点点头。 “谢你特意走一趟。” 刘娘子已经没有来之前那些心思了,她隐约感觉到殿下和京中那帮贵夫人们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她暂时还说不上来。 而且刘娘子已经知道,周聿昭在哪个宅子养外室了。 对这场阴差阳错的婚事,她有欣喜和恐惧。剩下的委屈和伤心,不足一提,她都接受。 “那日谢殿下提醒。” 赵幼澄此刻脑子里还在想文稿的事情,这段时间在这里实在清净,对京中那些事难免不太认真,茫然问:“什么提醒?” 问完她就后悔了,失笑:“刘娘子不必这样。” “我叫玉娘。” 我有名字,不叫‘刘娘子’,不叫‘那个女人’,更不叫‘那个小门小户出来的’。 赵幼澄疑惑看她,他们之间谈不上交情,见过几次她都不曾给过她好脸,甚至都是训斥之言。 两人正安静,听见外面问:“婉淳呢?” 方氏带着果酒过来了。 见房中有客人,惊讶:“有客人?” 刘玉娘起身:“夫人,又见面了。” 方氏开朗笑说:“稀客呀。” 方氏的惊讶立刻收起来,这位可不多见。 刘玉娘实在不想得罪她,解释:“太后娘娘担心殿下,特命夫君来探望殿下,只是夫君有事在忙,所以就是我来了。” 方氏点点头,笑说:“让娘娘只管放心,婉淳这里实在是避暑的好地方,我倒是舍不得走了。” 刘娘子笑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幼澄知道方氏故意,笑着说:“冬青,去取酒。” 方氏这几日闲着在她这里看游记,陪她聊天,也得了趣味。 刘玉娘才渐渐明白,她这里只有书香,没有是非。 犹如闹市中的静寺,寺中有钟声暮鼓,能听得到墙外是世俗之音,却不在意,也不理睬。 而墙外的人邀朋宴客,好不热闹。对静寺不得而知,只嘲寺中孤苦,却不知寺中人的足乐。 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谁可怜谁。 方氏笑说:“ 婉淳整日埋首在书中,不问世事。和她说起京中的事她都要想好久才知道说的是谁。” 赵幼澄听得好笑,也不解释,她的世事不在京中,也不在京中的贵夫人们口中。 进了四月粮价又涨了一成,可朝廷依旧不当回事。 陛下若是还是警而不治,怕是会酿成大祸。 她终于知道,前世陛下明明一样勤俭,却还是无能为力。一个王朝溃败的如此迅速,简直让人不可置信。 赵幼澄大大方方说:“刘娘子说,九婶为我在皇祖母那里保媒,对方是肃王爷的独子。表嫂知道肃王爷吗?” 方氏听的大惊:“什么?” “你表哥没提这回事啊。” 赵幼澄见刘玉娘想解释,笑说:“表哥怎么会知道,刘娘子昨日才宫里出来,自然是亲耳听到的。不过也快了,既然九婶这么上心,想必宫中也会给我旨意。” 方氏简直觉得庆王妃脑子有毛病。 “她可真是……” 刘娘子见两人毫不介意说这件事,补充说:“当时施夫人、醇亲王府的老王妃,和我家祖母,还有西府的祖母也都在。” 赵幼澄对这件事是不在意的,她虽然不出门,但和康亲王府的那位老祖宗关系很亲厚。 陛下也在,眼下皇祖母做不了她的主。 哦,还有一个裴岘。 她突然生出心思,要给裴岘去信,问问他,认不认识肃王爷那位独子,据说也在京中求学,快成年了才回了凉州。那么裴岘怎么看人家?是不是真如九婶说的那样青年才俊? 方氏和刘娘子倒是聊得挺好,方氏性格活泼又对这件事上心,追着问:“太后娘娘准了吗?” 刘玉娘看了眼赵幼澄:“太后娘娘,准了。” 方氏诧异,太后娘娘给婉淳说亲,都不曾给露个风声,反而和庆王妃多有沟通,这是什么道理? 赵幼澄想,皇祖母是真的存心思打发她出京,她若是出京,弟弟是不能走的。 不论阴谋阳谋,管用就行。 她刺伤她一次,皇祖母必定会还回来一次。她早有准备,能拿住她把柄也就亲事这一件事了。 她现在根本不怕有人用亲事要挟她。 方氏叹气:“京中人多嘴杂,确实让人烦扰,城外倒是自在。” 赵幼澄不想多说这些,问:“赵琰呢?” “上山去了。” 刘娘子自觉脸皮也厚了,坐在桌案前,随手翻起桌上的书,大多是游记,还有一些杂谈,食货志,鬼怪故事……” 方氏看的就是鬼怪故事。 赵幼澄见刘玉娘没有要走的意思,她也不好逐客,若是在太微宫,送客也就送走了。但这是在城外,一个女眷她不好把人打发出去。 但因为是周聿昭的妻子,她更没有什么话可和她说的。 第72章 偶得一鹿 ◎山中仙子甚美◎ 方氏也看出来婉淳仿佛不喜欢刘娘子, 婉淳对相熟的人向来好脾气,少有长公主的威严,今日却话很少。 按理说, 婉淳和周聿昭也没有什么交集, 她初初回京的时候,倒是传闻不断,都说周聿昭是太后给她定下的人。两人年岁相当, 相貌也相配。 但身边人都知道她不想成婚,她入京后身体就不好, 和周聿昭更是见都没见过。所以忠义候府后来和御史刘大人之间的官司,到他成婚, 都没人提到婉淳。他的夫人名声即便不怎么样, 她应该也不会憎厌。 方氏好奇归好奇却不会多问。 赵幼澄是倒也不是讨厌, 她只是心思不在这些上面。 她从搬到别院开始, 就很忙碌。刘娘子来她很只是惊讶,但也不至于憎厌她, 她从前讨厌也不过是她要拖裴岘下水…… 但有些心思,是不能为外人道,有时候连自己都不允许多想。 她和裴岘的事情, 在她心里, 也仅仅在她心里,关于裴岘她谁都不会提起。她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心里对裴岘的占有如此霸道,霸道到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染指。 刘娘子对她的冷淡仿佛毫不在意,只管和方氏坐在那里细细观察。 赵幼澄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山中清凉, 但是湿气重。因为书怕潮湿, 书房里铺了木板,又加了一层蒲席,她就光着脚踩在蒲席上,一身宽松白长袍,一根白玉簪子随意自然,仿若山中仙子,飘逸自在。 刘娘子心里没来由生出一种羡慕来。 她是如此的不同,连高傲都显得格外特别。 三人安安静静的在书房里断断续续的聊天,听到外面的吵闹声,赵诚和赵琰结伴回来,两人都是一脸喜色,等冲进赵幼澄的书房,才看到房中还有人,赵诚这才收起笑给和刘娘子打了声打招呼。 刘玉娘起身规规矩矩道:“见过殿下。” 太平歌 第92节 方氏笑说:“你们这是满头大汗,遇上什么好使了?” 赵琰等不及赵诚慢条斯理地说,急着答:“我们抓到鹿了,姑姑、母亲快和我们去看看!” 赵诚也眼睛亮亮的看着赵幼澄。 赵幼澄手中还握着笔,笑着问:“当真?” 赵诚略有些矜持,笑说:“一头有白色花点的小鹿,很漂亮。” 赵幼澄握着笔起身,透过大开的窗像外面看了眼,赵诚见她光脚,甚至将鞋给她找来,她趿拉着鞋,跟着两人一起去看。 一行人穿过前面的正堂,小鹿已经牵到前面的院子里了,赵幼澄还没有见过活着的鹿,也觉得惊奇。小鹿像是有些受惊,其他人围在面外,她靠近后它也不躲,靠在她身边,一动不动。 她看得笑起来。 此刻她像山中仙子,握着笔站在鹿旁。 赵诚说:“阿姐这样,最适合入画。” 她轻笑起来:“是吗?” 方氏笑着说:“这样看过去,最是……” 方氏也觉得她看起来实在有些不同。 那两位叶姓兄弟早已经和李嗣同取了纸笔,寥寥几笔,已经勾勒出了神态,男子作画和女子不同,挥墨泼洒,重在神韵。 在场的纷纷效仿,开始不准赵幼澄出来,都开始围着她作画。 等都结束后,赵幼澄看了眼,是有几分山中仙人的意思。 这画她很喜欢,不光她喜欢,在场的人都很喜欢,刘娘子也被她的飘逸神态吸引,跟着方氏站在一侧,看着赵诚和赵琰也跟着起笔。 她小声问了疑惑很久的问题:“殿下是在修书吗?” 方氏其实也不清楚,但依旧笑着说:“她藏书多,又爱惜那些书,平日里也要修补撰写。” 刘玉娘得了模棱两可的答案,也不再问了。 赵幼澄问冬凌:“这能养吗?” 冬凌也不太清楚,看了眼彭懿还有他身边的几位亲卫。 彭懿主动说:“可以养,就是麻烦些。这小东西胆子小怕生。” 赵幼澄:“那就看看庄上的农户看谁能养,养起来吧。” 别院的总管满口答应,立刻去安排了。 一群人还在围着鹿,研究这鹿是哪里的品种,大概有多少。 一众人整日没事干,上山打猎,日日都有猎物。 赵幼澄见他们满是热血,和冬葵说:“让人准备炭火,去酒窖里搬酒,把那边院子清理开,让他们自己烤肉去吧,这里闲静,给他们找点事做。要不然太寂静了,他们呆不住。” 都是军中出身的人,哪里是山野中能困住的。,打猎对他们来说也只是消遣罢了,陪着两个小孩子整日满山跑,也是无聊。 她都怀疑裴岘是故意惹人眼的,明明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是军中人。 彭懿身边的几个亲卫听得已经笑起来了,可见骨子里野着呢。 赵幼澄只是吩咐了一声,也就不再管了,转身往回走。 赵诚还在想把刚才的画完成,方氏拘着儿子进书房不准他去凑热闹,那边处理猎物实在是血腥。 刘玉娘无人顾及,难免显得有些尴尬,但冬青不会让人觉得失礼,照顾她说:“刘娘子里面请,虽然山中凉爽,但这会儿日头还在,难免有些热。章嬷嬷做了酒酿圆子,新酿的米酒,味道极好。您等会儿尝尝。” 刘玉娘冲她笑笑,便跟着她进去了。 等赵幼澄看到赵诚的画,才真的起了认真画一幅画的心思。赵诚的画不同于两位叶先生的写意神韵,他画的很细致,一眼能看出来是学她的画法。 她心里有些潮湿,赵诚的技艺还很青涩,但已经在模仿她的画法,整个渲染工笔底色调的很准。 她毫不犹豫自己画一幅,然后让他细细看,然后慢慢教他。 山中岁月长,她一整个下午,都在根据叶先生和赵诚的画,重新起草了一幅,她很久没有这样的兴致了。 也只有在姑苏的时候,她才会认真调色,起笔用心勾勒。 方氏见冬青将桌案整理出来,从箱子里摆出各色颜料,然后铺纸…… 大感惊奇问:“这是做什么?” 冬青悄声说:“殿下要动笔。” 刘玉娘坐在对面都有些好奇了,起身踱步靠近,观看赵幼澄画画。 赵幼澄也不赶人,只管低头勾勒,一边给赵诚讲,起笔、落笔的关键,。 一整个下午,她都沉浸在其中,让方氏都大为惊叹,她果真在丹青上的造诣极高。 等下午画已经成了大半,直到夜色将起,外面已经热闹起来了。赵琰早呆不住去看他们起篝火,看他们烤肉了。他们甚至在篝火旁比试拳脚功夫,反正外面很热闹。 赵诚非常能静得下心思,见夜色起了才说:“阿姐休息吧,明日再画。” 赵幼澄这才收起笔, 刘玉娘也一直在这儿看着,她不好让刘玉娘再回去了,她也看出来了刘娘子怕是也是出来躲清闲了,并不想回去。 真是奇怪了,人人都把她这里当成躲避麻烦的地方了。 方氏就住在隔壁院子里,今晚赵琰不回去,她接了小儿子一同过来在这边热闹。那帮人在外面院子里烤肉喝酒,赵琰见夜色起了,也不见赵诚出来,就匆匆进来寻他。赵幼澄嘱咐吴顺:“不能让他沾酒。” 吴顺以为她是担心亲卫们哄赵诚喝酒。 “殿下放心,我一定不让他们胡来。” 赵幼澄摇头笑着说:“不是怕他们胡来,是阿诚的酒量一杯就醉了,他喝多了,今晚就没有热闹看了。” 吴顺听得笑起来,惹得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 只听见赵诚在外面恼羞成怒喊:“阿姐,我不喝酒。吴顺你给我出来!” 吴顺一边笑一边应声:“殿下,这就来。” 刘娘子有点羡慕她们,这里内松外紧,就像是寻常人家一般。 她们几个在内院中吃完晚饭,晚上别院中灯火璀璨,那帮武人吃完烤肉喝了酒,就开始击鼓,在篝火旁起舞。 鼓乐声厚重,他们是见过血的人,血气中带着豪迈,让整个夜晚都变得苍茫。 赵幼澄和方氏带着刘娘子坐在阁楼上,这里将隔壁院中的景色看的一清二楚,方氏笑说:“这帮武人,倒是豁达。” 刘娘子自幼长在文臣家中,父亲一直秉承文贵武贱的原则,自愈是高贵读书人,。 这样的场面,粗野却豪迈,看的人热血沸腾。 她从来没见过,她转头看赵幼澄,只见她脸色淡淡的,丝毫不见惊奇,仿佛稀疏平常一样。 简直让人惊奇,她明明在文圣之地江南长大,却对这种粗野豪迈的武人做派丝毫不惊讶。婉淳公主在她心里就像一个谜。 赵幼澄看着这帮人,就会想起裴岘。 他京中长大,也曾是名满天下的才子,可他对这些虚名并不在意,最后转武职,步步高升。 他是不是也曾和同僚在西北的月色下的篝火旁喝过酒?又或者和部落中的哪个姑娘篝火旁跳过舞? 或者是为哪位英豪之士击鼓壮威?又或者赢得满堂彩,让人连连叫好? 院中的鼓声开始变了,从刚开始的绵长,变得急促,起舞的人突然掉头两两结伴,开始把臂摔跤,惹得围在篝火旁的人连连叫好。 方氏看到赵琰站在一边高喊,笑着说:“就知道起哄。” 而赵诚和吴顺一起站在击鼓人旁看着击鼓的人,赵诚甚至问:“我能试试吗?” 击鼓的大汉毫不在意,立刻将鼓槌给他,就开始给赵诚教怎么击鼓。 没想到他将鼓槌耍的额虎虎生风,急切嘈嘈的细碎后,骤然击得沉重,摔跤的人听着鼓声的节奏,竟然配合得天衣无缝。 等他的鼓声停了,摔跤的一方也已经卧地。 赵幼澄也是第一次见赵诚这么玩。 她一直以为阿弟早慧,没想到阿弟骨子里也是男儿气概,击鼓时也满身豪迈。 这一晚大家都玩得很尽心。刘娘子铁了心留下,赵幼澄也不赶客。晚上她就住在阁楼下的院子里。 等夜深了,将那些人安顿好了,赵幼澄才开始认真完善那副画,章嬷嬷给她披了件袍子,她伏案可以长时间可以一动不动,这是从前练成的本事。 而刘娘子毫无睡意,站在对面的阁楼上看了婉淳公主很久,夜色中,婉淳公主书房中的灯火大亮,伏案的影子清晰可见,她站了很久,伏案的人一动未动。 刘娘子甚至想,一直等看她什么时候才会起身。 赵幼澄心里很兴奋,直到子时都过了,才收起笔。身后的冬葵平静说:“对面阁楼上的人盯了殿下一晚上了,一直站在那里。” 赵幼澄抬头看了眼,但漆黑一片她什么都看不到,冬葵说那里有人,就肯定有。 “不用管她。” 她看着画很满意,问:“她带来的人呢?” “多安顿在外院了。” 赵幼澄想起刘玉娘说的,庆王妃要给她做媒。 她揉了揉僵了的脖子,重新铺了纸,开始给裴岘写信。 师叔亲见,山中日月长,五月将过,偶然在山中得了一鹿,恐是山中仙子所赠,今夜月隐忽起风,来兴绘仙子图,想献于师叔一观,山中仙子甚美。 今日听闻九婶,为我做媒,皇祖母甚喜。并已经督促礼部督办此事。 不知何时能收到旨意。 听闻凉州肃王爷镇守西北多年,骁勇善战我甚是敬佩。不知师叔可了解肃王爷? 听闻肃王爷独子在京中长大,九婶赞其风姿比师叔不逞多让,其世子不光才学出众,更是风姿俊朗的少年将军,前途不可限量。 沙场男儿,定是雄姿英发,我听闻后,心向往之。 不知师叔可认识那位肃王爷独子?是否真如九婶说的甚美。想必师叔定然了解, 我恨不得的一睹风采,望师叔为我解惑…… 她看着信,十分满意。她甚至能想到裴岘看到信,必然是皱着眉头,面无表情。 想想就让她能笑出来。 太平歌 第93节 子时已过,山中夜凉如水,章嬷嬷催道:“该睡了。” 赵幼澄这才起身,手中拿着画和信赤着脚穿过正堂,站在门口。 衣衫落拓,她仰头望着天上的圆月,心里失笑。 真可惜,今夜月色正好呢,又撒谎了。 真如裴岘想的那样,她的信中,连半句真话都没有。 刘娘子以为周聿昭第二日午后会来接她,想到周聿昭第二日一早就到了。 赵幼澄因为前一天睡得晚了,第二天起的很晚,方氏来还前一晚带走的书,来了后才发觉周聿昭已经到了。 刘娘子和周聿昭就在昨日的书房里。 因为刘娘子一早就来了书房,赵幼澄的书信收起来了,但昨晚赵诚和叶先生的画还在桌上放着,所以刘玉娘也没看到赵幼澄昨晚伏案写的到底是什么。 周聿昭找到这里的时候,只看到桌上叶先生的画,但已经是痴了。 刘玉娘看到方氏进来,看了眼周聿昭,只见他站在桌案前看着画,并不抬头。 方氏进来后才打招呼:“哟,忠义候来了?” 周聿昭这才抬头,见赵善易的夫人在这里,也不奇怪,笑笑说:“我来接夫人。” 方氏取笑:“到底是少年夫妻。” 刘玉娘却从周聿昭的温言细语中感受不到一丝的爱意。 这种虚假的亲密,她突然觉得很不适。明明她从前适应的很好。或许这里的生活太恣意,太真实。让她假装不下去了。 章嬷嬷领着冬青在奉茶,今日院子里静悄悄的,李嗣同等人昨夜全都大醉,今日全都没起来。 连赵诚也喝醉了。 所以早上都是章嬷嬷在招待周聿昭。 方氏来了,问了声:“婉淳呢?” 章嬷嬷:“殿下昨晚睡得很晚。” 言下之意还是没起来。 周聿昭回头看了眼,又看了眼刘玉娘,刘玉娘才说:“昨夜子时过了,这边的灯还亮着,想来是殿下在看书。” 章嬷嬷应了声:“是,殿下大部分时候都都休息的很晚。” 周聿昭笑笑说:“殿下身体不好,还是要规劝她,注意身体。” 刘玉娘听着他不自觉的关心,忍不住靠近这里,突然觉得他很可怜,比她自己可怜多了。 赵幼澄住在北面的院子里,冬青见她醒了,悄声说:“忠义候来接夫人了。” 赵幼澄刚睡醒,整个人还没有清醒,就没说话。 等赵幼澄出来,周聿昭看到她的样子,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桌案上的画,她真如画中仙子一般。 不,她比画中更美。 赵幼澄对周聿昭的态度就冷淡极了,见了人也只是问:“皇祖母可安好?” 周聿昭丝毫不在意她的态度:“太后娘娘安好。只是心里记挂殿下。” 赵幼澄皱眉,淡淡说:“皇祖母在宫中,有人相陪,只管保重,不必记挂我。” 周聿昭看了眼文稿,大概猜到她在编撰图书,笑着说:“殿下这里倒是很有文学馆的样子。” 赵幼澄:“我这里又不是天策府,怎么会有文学馆?忠义候可不能信口胡说,不过是偶遇几个游士,见闻广博,我这才让人记录下来供人观赏而已。” 周聿昭见她丝毫不领情,也不恼笑着说:“倒也是。” 刘玉娘看着周聿昭眼中的神色,心里不是没有伤痛,但已经和从前完全不同了。 婉淳公主,也许就是他永远求不得人。 他们夫妻真是可悲,她得了姻缘,求不得他的心。 而他永远失去了机会。 方氏开玩笑说:“昨日夫人来了,今日一早忠义候就眼巴巴来接了,我出城这么久,也不见你表哥打发人来问一声。” 赵幼澄听的笑起来,问章嬷嬷:“阿诚起来了吗?” “没有,今早谁也没起来,昨夜闹的那么久,都喝多了。” 赵幼澄也不再问,听见冬葵匆匆进来在她耳边说:“北面有人来送礼了。” 赵幼澄看了眼,起身说:“各位安坐,我先去看看。” 赵幼澄穿过院子,冬葵说:“应该是裴大人送来的,几匹蒙古马,还有一队关外的商队,人已经安顿好了。” 赵幼澄远远看了眼,心里有些雀跃,裴岘这么久都没消息,上次送来一车药材和补品,她以为他敷衍了事,没想到还惦记着她。 她的开心都在脸上。 她这才说:“把我准备好的信,快马加鞭送去。” 等她再回去,方氏已经去看赵琰和赵钰兄弟两去了。 周聿昭和刘玉娘坐在那里喝茶,章嬷嬷笑着说:“太后娘娘给殿下赐了礼,殿下要给宫中准备些什么?” 赵幼澄笑着说:“我倒是不好去送什么。” 周聿昭看着她一身洒脱,不似人间客。眼神里的痴迷越甚。 “那就将阿弟昨日打猎得的猎物,送给皇祖母尝尝。” 章嬷嬷听了后就去准备了。 刘玉娘问:“殿下……” 她想提醒她,宫中操办婚事的事,不要出卖她。 但周聿昭先说了:“听闻庆王妃要为殿下做媒……” 刘玉娘惊讶看着丈夫,不知道丈夫怎么会这么快知道。 赵幼澄也侧目看着周聿昭,她和他夫妻将近十载,都不敢说了解他。 她甚至想不起,周家到底是什么时候,能在朝中一言九鼎? 甚至不知道,周聿昭什么时候开始背叛她?亦或者他们从成婚开始,周聿昭就不曾喜欢过她,从开始就是利用她。 她曾经那么恨,如今只觉得来日方长。周宪实不死,周聿昭死不死都无所谓。 她让人盯了那么久,都抓不住周宪实的把柄。 当初在那间画铺中,她就是认出了周宪实的私印,才确定,周宪实的画不可能外卖,只能是有人用他的画传信。 可惜后来,再没了讯息。 “是吗?那就谢谢九婶了。” 她说的毫不在意,仿佛并不是什么大事,这却让周聿昭下意识皱了皱眉。 他心里是很不喜欢她议亲,或者说,他不希望她成亲。 萧大人昨夜去了,今日萧家人已经报丧。叔祖父进内阁已是确定了的,接下来他的路怎么走,手中有多大的权力,能到的什么,失去什么,没人知道。 但是他很清楚,他很不希望婉淳被那些人拖下水。他野心蓬勃,心术不正,他不否认,但是婉淳不属于任何男人。 他宁愿她永远都不要成婚,他心里突然有了疯狂的想法。 第73章 山中得鹿 ◎得遇祥瑞◎ 在辽东的裴岘在抚宁卫停留了几日后, 继续向东进了关外屯军处。 这几日的消息不间断,除了萧大人去世的消息他不知道,剩下其他的, 包括周宪实入内阁, 他已经猜到了。 陛下从前觉得能好江南文臣集团分庭抗礼,必定是北籍的官员,可吕大人年迈, 剩下的不足以抗衡富庶的江南派。高崎的远走,更让陛下心里清楚了, 除非内部分解,若不然江南文臣只会越来越团结。 就如裴荀说的, 粮价已经持续走高。放周宪实入内阁, 让他们互相之间攀咬。 裴岘每日收了信, 也不回信。 这一日进了营中, 辽东军和京畿兵马不同,一眼就能看出来, 条件不能比,操练的路数也不同。到底是见惯血的。 丁远山一身盔甲,巡营归来后和裴岘坐在帐中, 因为裴岘是带着旨意来的, 所以首先要备香案听旨。 等起身后,他笑着说:“你能来巡边,我很高兴。可我不能拉你下水,辽东兵力太少,我未必挡得住关外的人。” 他生的络腮胡, 魁梧如一座山, 坐在裴岘旁边衬的裴岘眉目清秀。如此悍勇的领将, 说起生死一副看淡的神色。 裴岘皱眉问:“大约差多少人?” 丁远山摇头:“你不要管,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你调不来兵。就不要涉入太深,你不能沾手这件事。” 裴岘看着他的脸:“陛下让我来巡边,就是想巩固边关。” 丁远山被申斥那么多次,哪里能不知道这里面的关键。但是他不认为陛下是一心赤忱。 但身为武将,他不能信口雌黄,守这座关口,是他的职责,就这么简单。 他粲然一笑:“不过是安抚一番,朝廷哄戍边的人哄惯了。我丁远山堂堂男儿不怕死,死在沙场不过是马革裹尸,我不在乎。但是关外的猛虎进来,靠关内的那些只会写锦绣文章的老爷们可挡不住,他们的骨气一文不值。更何况草原部落若是南下,根本挡不住。我怕百年之后,后人谈起我们戍边的武将,只会给无能二字,这才是戳脊梁骨!” 裴岘慢慢吁了口气:“但辽东只要增兵就能挡住建奴,是吗?” 丁远山看着他始终静静的,有些佩服他,这么多年他在陛下身边当差,从来都没出过差池,他对那一身清贵的文臣红袍毫无留恋,和一群武夫混迹在一起。 裴蕴玉和他不一样,裴蕴玉一身清贵,他曾跨马游街。而如今和他们这些粗野之人混迹在一起。 他尤记得第一次见他,比现在更清秀,他笑话他像个娘们儿。他都不恼,一手缠枝错骨分筋手,让他双臂如废了一般。 那时他就知道,裴岘绝非池中物。 “话是这么说,但你也别犯傻,陛下未必信得过我。你不要为我说话,莫要害我。” 他笑着说着玩笑话。 裴岘却无所谓说:“只要陛下还信我,我替你做保。助你守住这关口。” 太平歌 第94节 丁远山猛然抬头盯着他,好半晌才说:“我替关内的弟兄们谢谢你了。” 他也不在意。 辽东兵力确实太少,全凭丁远山威望高。今年更艰难,放出去的斥候,根本不是关外打猎捕鱼为生的建奴的对手,放出去多少死多少,连一个都回不来。 这都是人命,丁远山心疼的要命,但还是要一批一批的放出去。 当晚裴岘起草奏章,他在折子中写的很详尽,关于辽东关口的战况、人口、防御措施…… 丁远山对他巡边的事情很配合,军中的事情他随便查,因为辽东军是真的穷,因为这里离京不远,备军驻扎在蓟州卫,他这里的兵马并不多。 裴岘从来不会在调查中糊弄,他在辽东停留了大半个月。 这边的折子进了京,他就要出发往西北去了。 丁远山和他有些年没见了,两人连顿酒都没喝。丁远山送他直到出了永平府。 裴岘看着只比他长几岁却已满面风霜的丁远山,难得动感情说:“丁兄保重,我们来日再见!” 丁远山豪迈大笑:“等下次遇见,我定然要和你大醉一场!你的缠藤手我还没来及领教!不知道我现在还能不能多过几招。” 裴岘淡淡笑起来:“下次吧,下次一定奉陪。我备好酒,和丁兄慢慢切磋。” 裴岘领着人马到达宣府时,才收到赵幼澄的来信。 赵幼澄的信是从辽东辗转过来的。 宣府的御马监和草原向来有来往,尤其宣府的马场里的战马不少。 他到宣府第二天就遇上几波贩马的商人,裴慎爱马,领着人买了一些,都是来自蒙古高原,有的甚至是半野马状态,裴慎回来就兴奋说:“遇上几匹野马。” 裴岘问:“来的什么人?” “北部部落的马贩子。半野部落,人口很少。” 裴岘点点头,只是嘱咐他:“安顿好就行。去休息吧。” 他刚收到信,还没来得及看,连那副画都没打开。 裴慎说完见他也高兴,这才出去了。 裴岘一个人坐在桌前先打开信,上一刻面色还带着笑意,下一刻脸就阴了。 赵幼澄信中的鬼话,他是连半句都不信。惯会这样阴阳怪气的故意气他。 他打开画匣子里的画,又推翻了刚才想的。 她信中也不全是胡说,起码山中仙子甚美,确实是真的。 她向来生性洒脱,不受拘束,山中无拘束,看来确实很自在。 画中仙子风采,远不及她一二。 他心里默默想。 可庆王妃执意要给她做媒,应该是真的。 至于肃王爷的独子,那只是一句戏言,她能这样明目张胆气他,就说明不足为虑。 她满篇规划,将人夸了又夸,他想着画中人恨恨看了眼。 最后提笔写下:荒谬之言,不可当真。 之后便不再理会了。 等很久之后以后,又觉得只是只言片语,她桀骜的性格,必然不肯听。 复又起身认真回信。 第二天就让人送信回京,一封给赵幼澄,另外的直接送到裴家给兄长。 那日周聿昭告别赵幼澄,带着刘娘子回城。 路上刘玉娘问:“夫君怎么会知道,庆王妃给殿下做媒?” 周聿昭看了窗外的景色,随口说:“祖母今日说过了,叔祖父并不看好此事。” 刘玉娘也就不再问了,也是。婉淳公主金枝玉叶怎么可能去西北吃沙子?是她多虑了。 周聿昭忽然问;“她们一直在修书吗?” 刘玉娘想了下,谨慎说:“也不是,大约是山中寂静,无事可做。昨日武卫们上山打猎,捉了一头鹿,就是殿下画中的那只鹿,所以才热闹。晚上很多武卫们在院子里烤肉喝酒,闹到很晚。” 周聿昭听的耳中一动,“鹿?当真有鹿?” 他心中立刻有了主意。 刘玉娘不知道他为何心情又好了。 但是他问了,她也不隐瞒。 “就是那帮人上山打猎,太平王特意活捉的。说是养在庄子上,很小的一只。” 但即便刘玉娘描述的鹿,只是一直寻常的鹿,也只是那帮武卫们打猎得来的一只雏鹿。但依旧让周聿昭感到很欣喜。 他甚至却已经在想怎么写奏折,帮赵幼澄躲过这桩婚事。怎么为这只鹿造势,让钦天监和礼部的人将这件事呈上去,献给陛下。 周聿昭走后,赵幼澄站在阁楼上远远望了眼,冬青说:“忠义候一直都在打听别院的事,赵夫人倒是拿话搪塞过去了。” 赵幼澄冷笑:“不用理会他,随他去打听。” 赵诚早上醒来一次,但又睡过去了,直到午时才醒来,他已经是两次喝醉,见了姐姐很没面子说:“我昨日又喝多了。” 赵幼澄只管笑:“你昨晚喝了多少?” 赵诚比了比答:“大约三杯。” 没想到赵幼澄惊讶感慨:“那你酒量见长,你上次一杯米酒就醉了。” 赵诚嘿嘿的笑,笑完后问:“听说有人给阿姐做媒?” “又是谁多嘴的?” 赵诚没好气:“不论谁说,总有人多嘴做媒,对方是何人?” 赵幼澄见他不开心,心里失笑:“不用担心,陛下不会准的。” 赵诚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阴沉。 方氏等两人走后才过来,她很是不愤庆王妃的多嘴。刘玉娘在她也不好说什么,这会儿人走了,她终于可以放开喷了。 “她这人最能显摆,谁要她多嘴?肃王爷的独子我就见过,生的魁梧,说得好听是魁梧,不好听那叫黑熊。” 赵幼澄听得笑起来,可见这位世子是很不妥当。 方氏又说:“太后娘娘也是,明明见过那陈勉。怎么可能会是风流倜傥。” 赵幼澄心想,陈勉是不是风流倜傥,与皇祖母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甚至不用开口,就有庆王妃为她奔走,又或者有醇亲王府大的人,或者是其他的夫人们。 这回事比她想的要闹的大的多,庆王妃是真心做媒,连着还给凉州去了信,让陈勉进京,又每日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非常殷勤。 萧老大人的丧仪,是陛下亲口嘱托过的。 赵晖看着老臣去世,还是心有所感,左书房中淡淡说:“让礼部去操办。” 那就是要定谥号,择礼部封赏。 内阁空出位置,眼下就要补上。马廷庸等人这次已经谨慎了,不再和陛下硬碰硬,大概是得了风声,是周宪实进内阁。周宪实是江都人,马廷庸等人自然没有拦着的道理。 这回连吕大人都对周宪实进内阁没有意见,可见周宪实平日里的低调稳妥。 赵晖就是希望他能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不要同马廷庸等人混迹在一起。 六月的大朝会最终定下,周宪实入内阁,满朝恭贺。周宪实还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和裴荀似的,和谁也不亲近,也不疏远。 周家一族的荣辱都在她身上。 而后周宪实便卸任了吏部尚书一职。 赵晖在左书房看着他的请奏,说不动容是假的。 “周卿这是做什么?朕既然用你,就从不疑人。” 周宪实却坚持:“陛下隆恩,臣惶恐。但臣确实不适合担此任,若不然进内阁,权柄失衡。恐酿成大祸。” 赵晖原本就是要收回他手中的吏部,可他自己先送还回来,和自己拿回来就不一样了。 赵晖叹气,摆摆手:“行了,你的意思,朕知道了。容朕想想。” 等周宪实一走,他问杨寿山:“忠勇侯比太后娘娘如何?” 杨寿山哪里敢接这种话。 赵晖的意思很明显,周宪实这是参透他用他的意思了。 以外戚之力,去平衡马廷庸等老臣。周宪实进内阁,作为交换就放下吏部尚书一职,愿意于马廷庸等人对驳。 周宪实的任命到了后,周聿昭便调任吏部,这是他该得的。周家不能只有周宪实一个人。 年前周聿昭南下凤阳府赈灾得力,开年科考忙碌也这么久了,陛下也没赏他。这次升到五品,看着品阶不高,但是权重,从此后他又迈进了权臣之列,年纪轻轻身居要职。 周聿昭进了吏部后,何静生就进了都察院。跟周聿昭他身边的人都或大或小谋得了官职。 周聿昭做事擅长谋算,学的是文臣之道。文武本无高低,端看谁的手段高明。 眼下还不能见分晓。 周聿昭从别院回来后,便立刻起草了,关于赵幼澄山中遇鹿,得祥瑞的帖子,并找京中道观做实了此事。 最后这帖子到了礼部,再由礼部呈上。 陛下正要稳住内阁,然后才准备让户部干涉粮价,结果周聿昭的帖子这就上来了。 何静生更是将周聿昭的初稿加以润色,俨然是带着一股仙家道教的味道。 既然是祥瑞,自然要献给陛下。 陛下行事多有掣肘,有这样的机缘在,总能堵住悠悠之口。 赵晖看到折子,就让廉亲王进宫来,此事自然要大力宣传,甚至不用廉亲王,礼部下面的人就已经闻风而动。 赵幼澄对此事还毫不知情。 赵善易这人多聪明,一听风声不对快马出城走了一趟。 太平歌 第95节 进了山就凉意沁人,赵幼澄真如道家仙人一般,站在桌案前,正在教赵诚完成那副他没完成的画,赵琰凑在一起观摩。 赵善易笑说:“婉淳好兴致。” 方氏见他来,倒不是惊喜,而是惊讶:“你怎么来了?” 赵善易见夫人如此,叹气:“夫人见我怎么如此态度?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方氏笑说:“这不是惊讶么,前几日忠义候夫人来,结果忠义候第二日一早就急巴巴来接回去了。” 赵善易一听,就知道祥瑞是从哪来的。是谁呈上去的了。 “你们是不是猎到一头鹿?” 赵幼澄抬头:“表哥怎么知道?” “不光我知道,朝堂上都知道了,号称祥瑞,礼部最晚明日就来请祥瑞回京。” 赵幼澄皱眉,看了眼方氏。 “陛下的意思?” 赵善易笑起来:“这会儿已经不是谁的意思了,它就是祥瑞。” 他说完倒是点头:“怪不得周聿昭那小子惊为天人,就婉淳的样子站在鹿旁,怕是都以为是山中祥瑞。周聿昭这小子心思不纯啊。” 方氏见赵诚的脸色都绿了,骂了句:“你胡说什么。” 赵幼澄淡淡的,也不当赵善易的诨话当回事,问:“周聿昭呈报一个祥瑞,又不能得什么好处?他为何要这样?” 赵善易开玩笑:“自然是爱慕。若不然换能因为什么。” 赵幼澄笑起来:“怎么可能,他若是有胆魄,就不会乖乖娶刘玉娘。不过是……” 她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但周聿昭多事还是给她寻了一些麻烦。 赵善易却不这么看,倒是说:“听说庆王妃正给你做媒,这场祥瑞来得正是时候,她怕是白忙一场了。” 方氏说起这个就来气,问:“她倒是左右逢源,惯会四处卖好。” 一边安静的赵诚突然问:“九婶给阿姐说的是谁?” 方氏也问:“那肃王爷独子,真如她夸的那样文武双全?” 赵善易嗤笑:“什么呀,一个棒槌。” 方氏听得脸更绿了。 赵幼澄的脸色也淡淡的,九婶这个人是真的不地道啊。 赵善易摇头:“婉淳就算成婚,也不可能出京。再说了陛下不会准的,放心吧。” 赵幼澄就是知道,所以才有恃无恐。 方氏还是生气:“那庆王妃是什么意思?她怎么张得开嘴?她这是欺负……” 赵善易给她使了个眼色,方氏这才不再说了。 赵善易却有几分看热闹,庆王妃是什么鸟儿,他最清楚,但赵幼澄是什么仙,他还没摸到底。 但是他相信,赵幼澄收拾庆王妃,根本不用进京,住在山中别院中就把她收拾了。 他这次想认真看看,婉淳到底怎么收拾庆王妃。 如果必要的时候,他才会出手相帮,这种事情断没有他一个族兄急吼吼冲上去的道理。 毕竟婉淳年纪正好,还有就是庆王妃这个娘们儿,不是好人呐。 赵幼澄其实并没有当回事,她要配合礼部,将赵诚的那只鹿送进京。心里也没什么欣喜,只是为赵诚可惜,因为能养鹿他高兴了很久。 章嬷嬷见不得他们姐弟两不开心,特意问冬凌能不能再捉一只。 冬凌也不敢保证,再说了宫里都说了这是祥瑞,怎么可能私自养。 但赵诚看得很开,只是淡淡说:“不能养就请回去吧。不要惹出麻烦。” 大不了他再猎一只。 但赵琰就不行了,和赵善易嚷嚷:”明明是我们在山上好不容易猎到的,怎么就成祥瑞了?姑姑还特意让庄上的人养着。这下好了,白养了。” 赵善易好奇:“你们猎来的?” 赵琰眉飞色舞说:“那日,我们很多人上山,我也去了,武卫们直接活捉的!” “山上远吗?” 赵琰回头看了眼姑姑:“不远,姑姑的武卫带我们去的。” 赵善易被说的有几分动心,问赵幼澄:“现在能上山吗?” 方氏:“你发什么疯?” 赵善易也是武将,指指外面:“我带了兵,跟着一起去没事的。” 说完问儿子:“想不想再去?” 惊喜来得太突然了,赵琰只管点头,满是欣喜。 赵诚看了眼姐姐,赵幼澄也不拦着:“那就去吧,我让彭懿跟着你去。” 赵诚笑起来,悄声说:“阿姐,我再给你猎一只鹿。” 赵幼澄听着他孩子气的话笑起来。 但赵琰和他都很认真,可见是真的舍不得那只鹿。 “这种事情不可强求,记住了。只当是打猎。” 赵善易在京中困于案牍,他也曾恣意纵马,也有少年志。 打猎这种事情哪有男人不喜欢的。在儿子们眼里他向来如此,再加上他是少有的慈父,大概是自己自小艰难,庶子出身受了很多搓磨,所以在两个儿子面前从不冷脸,虽然家中妾室也有,但并不上心,和方氏和和美美。 但在外始终是京中人敬畏的赵总督。 由赵善易领着,一行人出了别院带着几十人,浩浩荡荡进山去了。 方氏笑着说:“他惯是做好人,只让我来当这个坏人。” “表哥其实心善。” 方氏叹气:“那边府中就这样,还时有小话。都说我泼辣,我可没有说过他们一句不是。他更不好说话。” 赵幼澄手下的笔不停,安慰方氏:“表哥性情中人,表嫂只管安坐堂中,风雪自由表哥挡着,吹不到表嫂身上来。” 方氏轻叹一声。 但见她依旧平静,第一次问她:“我从不多嘴,那我今日多嘴问一句,阿鲤到底想寻一个什么样的人?” 赵幼澄停下笔,想了一下才回头看她一笑。 方氏简直要被她魅惑一眼勾引了,心想没有男人会不喜欢她。 赵幼澄想,当她重新从姑苏出发时,发誓这辈子都不会成婚,一辈子守着阿弟平平安安就好。 可想起裴岘,她忍不住笑起来,一个不曾谋面过的人,不知道是他闯进了她的世界,还是她闯进了他世界。 他们之间已经很难说的清了。 赵幼澄身上还带着他落下的那串青玉手串,和他送的那枚青玉的玉佩。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这玉佩是师祖当年送他的,也是他唯一师祖的证据。 但如今,玉佩在她手里。 第74章 因你早悟兰因 ◎徒生烦恼◎ 等赵幼澄笑够了, 才说:“大约是一个,我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人吧。” 方氏听着她的话,想了一会儿也笑起来。 “也是。” 她一个未婚女娘子, 更何况一心扑在书稿中, 能知道什么。 直到夜色起来,打猎的一行人才回来。 后面的院子里都能听到前面的欢呼声,冬青进来笑着说 :“今日虽然没有猎到鹿, 但是小殿下怀里抱着一只小红狐狸。” 赵幼澄觉得惊奇,追到前面去看了。 狐狸很小, 赵诚兜在怀里,赵琰探着脑袋伸手摸着。 赵诚看到她出来, 给她献宝:“阿姐我抓到一只狐狸。” 彭懿如实说:“殿下将马拴在树上, 一个人去了林子里抱回来的。” 赵诚没想到彭懿告状, 惊讶看了眼彭懿, 斟酌着说辞:“他们就在附近,能看见我, 我看到狐狸才进去的。” 赵幼澄神秘莫测看他一眼,才说:“下不为例,你太小了, 这样很危险。尤其是一个人下马。” 赵诚一听就知道她没生气, 笑着讨好:“记住了,没有下次了。狐狸送给阿姐的。” 赵幼澄失笑:“阿姐没时间养,你们两个好好养吧。” 正好那只鹿被带走了,小孩子太闲了也不好。 赵琰听得心花怒放。赵诚就把狐狸放在他怀里说:“好了,这下送你了。” 赵琰欣喜归欣喜, 还是不好意思, 说:“这是你抓到的。” “说了送阿姐, 如果阿姐不养就送你养。但是你要认真背书,要不然我就收回去了。” 方氏和赵善易被逗得大笑。 赵琰摸摸鼻子也不介意被取笑,他太喜欢这只小狐狸了。 彭懿领着人已经去处理猎物了。 刘据已经将篝火燃起来了,今晚一样烤肉。 赵琰还在兴奋中,抱着狐狸和赵善易讲那晚烤肉,讲大家围着篝火跳舞,讲大家把臂摔跤,讲赵诚击鼓,讲他们大醉…… 太平歌 第96节 赵善易也来了兴致,感慨:“蕴玉不在,那日在京卫营中我和他较量一场,依旧不敌他的缠藤手。” 赵幼澄想起裴岘的拳法,据说他每日清晨都会练功,她其实单纯好奇,问:“师叔的拳法,当真那么厉害吗?” 赵善易坐在中间的椅子上,看着远处的篝火,失笑:“他当年和悍勇得名的丁远山结交,就是因为丁远山败在他手里,丁远山不服输,连着三日约他三次,输了三次,他的缠藤手确实厉害,两人这才成了好友。” 他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大笑起来。 方氏问:“你笑什么?” “当年陈勉那个傻子,不知道被谁撺掇,非要去单挑蕴玉。上门约架,蕴玉不应声都不行,他还叫了一帮人来助威。” 赵幼澄好奇听着,见他停了,问:“最后怎么样了?” “蕴玉那时还在户部,一身儒衫,被陈勉拦在街上不让走,非要和他打一场。陈勉生的魁梧,蕴玉比起来看着就弱很多,蕴玉推脱了很久,偏偏那个呆瓜就是听不懂蕴玉的劝告。被人当枪使了,非要和他比,街上被他叫喊声堵得严严实实,都等着看热闹。” 方氏急着催:“最后呢?” 赵幼澄忍着笑:“呆瓜以为蕴玉怕他了,结果蕴玉一招制敌,一脚将他放倒趴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方氏噗嗤笑起来,又想起庆王妃作的孽。 赵幼澄也觉好笑,裴蕴玉居然也会打架。 赵幼澄想起,她在信中故意挑衅他,他肯定阴着脸,恨不得掐死她。 她甚至想,要不要再写封信,去哄哄他。 赵善易摸摸鼻子,劝说:“明眼人都知道,这桩婚事不能成,明日礼部的人会来,到时候都是婉淳的功劳。暂时不会着急亲事。再说了陛下肯定不能准的。” 章嬷嬷进来说:“那边的烤肉已经差不多了。” 赵善易笑着说:“那我也去看看。” 赵幼澄和方氏照旧在阁楼上看着院子里的人击鼓摔跤。 今晚有赵善易在,他们收敛很多,因为是京卫营的人可能认识赵善易,所以很收敛,而赵善易有没多想,他晚上都在教赵琰和赵诚摔跤,又和彭懿过招。 一整晚很愉快, 第二天来别院中接祥瑞的是礼部的人和钦天监的人。 赵幼澄很配合,甚至都不用她出面,赵善易已经安排好了人,只管他们将鹿接回去。 赵善易前脚走,裴岘的人后脚就到了。 赵幼澄也没想到他真的寻到那么多马。 领队的居然是裴慎,赵幼澄惊讶:“怎么是你回来了?你们大人呢?” 裴慎将裴岘交代的盒子交给她。 赵幼澄看了眼盒子,放在桌上。 裴慎才说:“大人要往西北,让我回京守着殿下。” 赵幼澄大惊:“你守着我做什么?” 不过是一封信而已,裴岘用不着这样吧。 你们大人是嫌我的麻烦不够多吗?谁人不知道你是他的贴身护卫。 赵幼澄先不和他理论,让人下去休息了。 她才打开盒子。 信在最上面。 下面是他的私印。 她拆了信,慢慢看得笑起来,最后肆无忌惮的笑。 裴岘的信只有几句话。 因你早悟兰因,徒生烦恼。 山中仙子甚美不假,然肃王爷独子,虽聪慧过人,但实非良配,望你莫生妄想…… 赵幼澄趴在桌上只管笑不停,冬青好奇:“殿下这是怎么了?” 赵幼澄摇头,只管笑,也不说话。 他是怎么说得出这种瞎话的,肃王爷独子聪慧过人…… 裴岘其实给京中去了信,尤其给家中兄长的。 至于信中说了什么,除了裴荀没人知道。 总之,裴荀看过信之后就面色凝重,和徐氏都没有吱声。 但京中庆王妃给赵幼澄做媒的风声闹得正盛。 书房的人,只知道裴荀砸了茶杯。谁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因为京中庆王妃保媒的事情,康亲王府的老王妃听了这个传闻,听大年纪的人,愣是生了场气。 特意让赵氏宴请小辈们,并重点点名要见庆王妃。 方氏速来有几分脸面,她娘家也兴旺,在庆王面前都理直气壮。 哪知道老王妃当场斥责她:“女子重在修德,口舌之利不是什么好事情。你说是吗?” 庆王妃被说的面色通红。在场的但大概都猜到了,是老王妃不满庆王妃给肃王爷独子捧得高高的,京中大部分人都知道,那是个呆瓜。 偏偏庆王妃到处吆喝,此人和婉淳公主是良配。这是欺负婉淳无父无母。 踩高捧底这种事,大家都会做。 庆王妃弱弱的狡辩:“可是我做了什么不得您的欢心的事……” 赵氏见她不死心,还在狡辩,心里叹气。 婆母多少年不曾教训过小辈们了,她只管应声就是。更何况这事本就她不对在先,婆母向来宠爱婉淳,其他人不知道,她心里最是清楚。 果然老王妃根本就不理睬她的狡辩之词,只淡淡说:“当初恒小子的亲事,我就说过了,择妻择的是家风,是门风清正。女子口舌太利,家宅不宁。先帝爷也认同这话的。” 庆王妃瞬间脸色刷白,这要是传出去,老王妃说她方家风门不正,方家以后如何自处?因为她一个外嫁女连累娘家名声,这家里以后的女孩子们还怎么定亲? 老王妃淡淡的看着她,面露警告,庆王妃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老祖宗。她辈分高,连陛下都要喊一声祖母。 赵氏也不说话,旁边有位张扬的妇人嘲讽:“母亲听闻婉淳公主定亲,很是生气。” 她就是第一次见面就被赵幼澄压住的妇人,是康亲王府的最小的媳妇。因为性情跋扈,第一次见赵幼澄出言不逊,也是因为老王妃想试试赵幼澄的底细,没想到赵幼澄当时绵里藏针,不动声色给那位妇人一个没脸。 这才得了老王妃的欢心。 庆王妃心里一紧,知道自己惹了这位。她是真的不知道婉淳和这位老祖宗有什么渊源,婉淳自入京后闭门不出,怎么会得了这位的庇佑? 可庆王妃这会儿想不到这些了,她不敢惹老王妃的。 老王妃只是见不得她钻营,算计赵幼澄,见她安分也就不再说了。 方氏被训斥了一通,回去后大哭了一场。 赵氏却不懂不老王妃的意思,问:“母亲能驳回一次方氏的保媒,那若是还有其他人呢?婉淳年纪也饿不小了,挡得住一次两次,那往后怎么办?女子总要成亲的。” 老王妃却问:“她年岁小,多留几年也不打紧。” 赵氏叹气:“多留几年自然是好的,可适婚的儿郎就没有合适的了。眼下都没有多少合适的了。差不多的,家世配不上婉淳。剩下的又品貌一般。” 老王妃问:“裴家老夫人在家中,我有些年没见她了。” 赵氏好奇:“母亲怎么会突然想起裴老夫人?” 老王妃笑说:“好几年没见了,到时候见一见也好。她的脾气也爽快。” 她记着那天裴家的小辈说的,那日婉淳和裴蕴玉城外跑马。 这么久了,婉淳闭门不出,除非和她很信任的人才出门。 裴岘和她差了年岁,这是让人不满意的地方,但婉淳不是少女心性,老夫少妻倒是能多疼惜她。 但裴荀这人清正,裴家怕是会有顾虑,,既然赵幼澄和裴蕴玉能处得好。 裴家家风清正,裴蕴玉实为良配,这个恶人她来做。 裴荀收到裴岘的信后,连着几日,整晚都在书房里一个人呆一整晚。 徐氏让人来问了几次,他都在书房中枯坐,最后将信放在匣子中。 等很晚了,裴荀才回了卧房。徐氏问:“出什么事了?” 裴荀:“没事,户部的事。” 徐氏劝他:“你也要听进去劝,最近气色都不好看,蕴玉在外都担心着你,他送回来的老参极好,这几日喝着怎么样?” 裴荀心不在焉:“不错。” 徐氏也知道他没听进去,开始和他聊家常说:“蕴玉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巡边说得好听,其实是苦差事。他至今都没成家,实在是我的一块心病。阿泰这个月月底就成亲了,蕴玉的事情还……” 裴荀突然说:“他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他想起臭小子的信,心里的火气都忍不住,火气简直直冲脑门。 他不气死他就不错了!他裴荀这一辈子磊落干净,从不曾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他怎么敢的? 同出师门,错着辈分的人,也是他能肖想的?还两情相悦! 他就不怕御史文臣的朱笔,让他名声扫地? 还算有担当,敢说错都在他,不在婉淳公主。 当然不在婉淳!婉淳才多大,他多大了! 徐氏黑暗中替他掩了掩被角,问:“他外面遇见中意的人家了?这都在边关,也是武将家的吗?家世怎么样?那要不走一趟?这离的远了,也不让人家觉得我们家失礼……” 徐氏一心为裴岘操心,根本没往别处想。 裴荀知道到时候肯定是要老妻操持,也不能一直瞒着她。但是母亲那里定然要瞒着的。 “不在边关,就在京中。” “谁啊?” “婉淳长公主。” “什么?”,徐氏惊讶的直接坐起身。 太平歌 第97节 裴荀黑暗中握着她的手,安抚说:“你先躺下来。” 徐氏听的心突突跳,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太突然了。 “这……他可是亲长,虽然是师叔,但是……” 裴荀骂归骂,但还是护着弟弟。 “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开口求我……” 他的意思很明显,愿意为裴岘去求宗亲。他是知道的,婉淳的亲事要宗亲点头,尤其那位康王府的老王妃和廉亲王。 徐氏想了想,安静了很久才斟酌着说:“这件事也不能说不行,虽说差了辈分,但不得不说是门好亲事。婉淳公主性情温和,品貌端庄,又是年少早慧,照看太平王也十分妥帖。她对蕴玉也是多有回护之意,之前裴岘因为刘家的事,婉淳特意来过一次府中,虽然说是为了给母亲问安,但是看得出来是特意为蕴玉被刘家反悔的事情。” 裴荀恨恨说:“怎么没和我说过?” 徐氏微微笑起来:“婉淳殿下当初说的是为拜见亲长,我也没往别处想。” “所以说他才混账!” 徐氏也知道,看上自己的师侄,会被文臣们骂,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她越想越合适,从最初的惊讶,到现在越想越满意。 至于不合适的不过是身份,可天家公主,自古辈分各论各的,再说了婉淳已经回京,那就是天家公主。 她只管往好处想。 “那总要和陛下提起,还有太后娘娘那里……” “我去请廉亲王做这个保媒人。” 徐氏又说:“我前几日还听说庆王妃给婉淳做媒,说的是肃王爷的独子。” 裴荀淡淡说:“陛下不会准的。” 当年的老臣,对先帝将文敬太子的两个孩子托给宗室是都知道的。怎么可能让婉淳出京。 徐氏也是闲聊,继续说:“我觉得可以,蕴玉话少,婉淳恬静。这样一想,确实不错。” 赵幼澄对这些并不知道,在鹿被送进京几天后,陛下的封赏随即而来,礼部的旨意中,可以看出来陛下对这个祥瑞非常感兴趣,甚至有钦天监参与其中。 京中很多人羡慕的她的运气,连着对她被保媒的风头盖过去了。 她只当不知道,这种事情又不能掺合,一个不慎,就会被人弹劾。 借鬼神成事,终究不是正途。 接着就听说陛下任命庆王为漕运总督。这是继张克定南下,周宪实入阁后,新的变动。北人南下已经势在必得。 冬凌这几天回来和她偷偷说:“京中粮价又涨了,快压不住了。” 赵幼澄收到冯直的来信,说粮商们已经有陆续发出去米券的,若是在夏收后让他们入套,入冬后就能收割。 方氏也过来说:“清闲几天,不能再住了,裴家大郎婚事就在这六月底,怀宁公主在七月,听说静义公主府的榜眼亲事也定在了七月。家里还有祖父在呢。” 赵幼澄也知道她家中应酬很多。老廉亲王性情爽利,虽然上了年纪,但很康健,见不得儿孙们把他当成老人。 “那我最晚七月也要回城。” 方氏立刻说:“我回去给你消息。” 方氏一走,冯唐就到了,因为裴慎在别院,赵幼澄怀疑裴岘就是让裴慎来盯着她的。因为裴慎几乎在别院中不出门,彭懿等人整日上山打猎,去附近跑马,甚至听说不远处的庄子上出现了猎豹,他们一群人都能追出去一整日去看。 但裴慎不同,他仿佛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他只听裴岘的调遣,裴岘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导致赵幼澄对他戒备心很重,冯唐主要是来提钱的,他们手里的粮米多得吓人,冯唐都不知道今年秋收之后,他们这个生意还能不能做了。 赵幼澄看着信,她也是抻着,她也在等朝廷动作,粮价要是再涨,怕是要出乱子了。 冯唐带着账簿和她盖了私印条子去提钱,来去匆匆,冯唐一走冬葵就说:“裴慎在看冯唐。” 赵幼澄不在意:“别管他,让他尽管看。我这里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他看也是白看,照样要为她处理尾巴。醇亲王的事情就是裴慎给她善后。 裴慎其实也是好奇,裴岘让他回来盯着赵幼澄,盯着的意思,就是关键时候不能让她乱来,或者是关键的时候助她。 比如上次告发醇亲王赵理的事情,这种事情做多了,就会被人盯上。到时候会很麻烦。 但他来这些天,婉淳公主都很安分,整日呆在别院里修书,闭门不出,她好像是不爱出门,不论在哪里都闭门不出。 但是他心里一点都不敢放松,这位殿下的心眼可多着呢,一走神保不齐她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赵幼澄见他闲着,也不好不管他,就顺便让他进来讲一讲辽东和宣府的风貌。 当裴慎讲到宣府的马贩子,她手里的笔一顿,问:“草原不开战,贸易是正常的吧?” 裴慎点头:“按理说是正常的,今年草原的牛羊价格不错,宣府那边的御马监的马充足。不像前几年御马监的马一直都不够。草原没有雪灾,牛马肥壮,南下的额额马贩子也多。” 裴慎做的事太多了,见识不是那两个游士能比的。 赵幼澄就喜欢和他聊天,尤其他能说出不一样的东西来。 比如眼下就给她寻了一条新出路。 “草原部落那边的头人做买卖自然很谨慎。粮食生意也做,但也只是那几家在做。这种生意不好做。” 裴慎说完看了眼赵幼澄,见她依旧低头在写,也没在意。 他可不知道赵幼澄已经在信纸上写下,放出风声,粮食运进草原了。 加快米券发卖,尤其盯住那几家大族。 她抬头就说:“草原牛马强壮可不是好事情,太穷和太富,都会让他们生出野心。还是让你们大人小心些吧。” 裴慎惊讶看她,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来。 赵幼澄见他惊讶,笑着问:“怎么?看我不像是聪明人,能说出这种话来吗?” 六月中旬方氏回城后,给赵幼澄传来消息,舅舅李珰被点为吏部主事。 据说是周聿昭的功劳。赵幼澄听得面无表情,周聿昭这是要做什么?当年她为周家妇,他升至吏部侍郎都不曾帮过舅舅,真是阴魂不散。 刘娘子原本是满心等着,怎么盯住外面的外室。可等从城外回来后,她突然对这件事也没那么执着了,连平日里在府中的面面俱到的认真也没了,平日里唯恐有什么疏漏,在力尽做到尽善尽美,可从城外回来后,她脑子里空空的,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这样的日子。 或许原本她就不是一个坚持的人,爱慕虚荣,攀附权贵。 可进了周家了,她已经是忠义候夫人了,反而心空空的,觉得无趣极了。 她想起婉淳公主纵身上马,迎风而去,风将她的衣袖吹的翻飞,那一刻她生出来的羡慕连自己都觉得惊怕。 这是她万万不能想的。 第75章 她死都不会承认 ◎她和裴岘有私情◎ 她的改变连周聿昭都发觉了, 周聿昭近日因为入了吏部,整个人十分忙碌,但忙碌之余, 他还是能发觉枕边人的变化。这是他的本事, 心细如发。 “你是怎么了?累着了?” 刘玉娘看着他,心里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这样完美的丈夫,按理说她该知足了。 “没事, 歇一歇就好了。” 周聿昭温言絮语:“累了就休息吧,家中的事情先放下, 我和祖母说一声,你休息吧。” 刘玉娘赶紧说:“不用了, 祖母这几日也累了。” 周聿昭还记挂着赵幼澄贡献祥瑞的事情, 吏部的差事还没有理顺, 他还要熟悉官员考核, 叔祖父留下的人他还要每一个都去接触。 只是他一心几用,另一面瞧着, 果然庆王妃那边为婉淳公主保媒的事情闹的越来越大了,只要闹起来,这件事就不能成。 再加上庆王被点位漕运总督, 不日就要南下, 看样子庆王妃要留京,她可没功夫 整日盯着婉淳公主寻晦气。 裴荀在左书房和赵晖议了京城粮价持续过高,将会引发的问题。几位大人都在。最后商定户部出面干涉,通州仓开仓放粮。 这事需有都统衙门协助。 裴荀等从左书房出来,因着这个当口, 就去礼部约老廉亲王了。 为了幼弟, 他这张老脸是无所谓的, 他这人看着严肃,孩子们都怕他,但是他骨子里是最宠孩子的。 老廉亲王管的事情不多,陛下也是让他在礼部荣养,些许小事不会烦扰他。 只是他自己觉得身体康健,还是能管一管事情。 裴荀到了府上,方氏还惊讶。 赵善易不在家,她也不好打听,只让祖父院子里的人尽心服侍。 等傍晚赵善易回来,裴荀早走了,方氏悄声说:“户部的裴老大人今天来了,傍晚才走。” 赵善易好奇问:“什么事?” 方氏也不清楚,赵善易在老爷子这里嘴甜,笑着问:“老祖宗,听嗦裴老大人今日来了?” 撇他一眼,问:“怎么了?人不能来找我?你想打听点什么?” 赵善易嘿嘿笑:“瞧您这话说的,我就是随口问问嘛。” 廉亲王七十几岁高龄,人生的高大,即便老了也是精神矍铄。最不喜欢麻烦晚辈,他将赵善易过继到了儿子名下,但依旧不习惯赵善易夫妇伺候他,对着赵善易的时候,也多是骂骂咧咧。 廉亲王喝着茶:“没什么,只是闲聊了几句。你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别整日游手好闲的。” 赵善易八百个心眼子,有七百个就是跟廉亲王学的。怎么可能信这话,再说了,游手好闲谁能比得上您,先帝爷都管您叫叔叔,您一辈子可没那么勤快。 他试探问:“是不是户部开仓放粮的事?” 廉亲王理都没理会他,“知道了还问?” 那也不是。 赵善易一个一个试,连着问了几个,廉亲王皱眉问:“你小子跟我玩儿这套?” 赵善易:“我就是一问,哪里敢。” 廉亲王催他:“赶紧滚。” 老爷子这个暴脾气,这恼羞成怒的样子,看起来是有些不能为人知的辛秘。 太平歌 第98节 他怎么琢磨也想不到是关于裴岘的亲事。 方氏见他垂头丧气回来,笑着问:“怎么?和老爷子聊什么了?裴老大人是有什么事?” “老爷子忒心眼多了,防着我呢。问不出来。” 方氏见他说话没大没小:“怎么说话呢。” 赵善易嘿嘿笑,点点头:“按理说,也没出什么事啊,裴荀这个人你不了解,他向来独来独往,为人刚直,从来不和勋贵打交道。他今日能登门,必定是因为有什么事求到老爷子头上了。而且不会是小事。” 方氏笑说:“你着什么急,到时候就知道了。” 赵善易:“你不懂,这种事当然要早知道,老爷子性情耿直,若真的有难处,我也好做准备。要不然两老爷子吃亏了怎么办,蕴玉也不在京中。我自然要盯紧些。” 夫妻两说了很久,赵善易依旧没猜到裴荀能有什么事找老爷子。 这一日赵幼澄在别院中,突然接到康亲王府老王妃的信儿,说是想她了,让她回城去府上陪她。 赵幼澄心里好笑,这位老祖宗向来不拘束小辈们,连家里小辈们问安都是十天半个月才见一次。 怎么可能突然就想她了,猜猜也是为了庆王妃造出来的幺蛾子。 赵幼澄想着离宋宝珍成婚,也就一个月了。庆王妃保媒的事情闹出来这么久,她甚至添了把火,把这个消息散的到处都是,差不多该收尾了。 既然皇祖母没有发旨意给她,那就是她们私底下的动作,所以她该回城了。 赵诚和赵琰在这里倒是很开心,养着小狐狸,赵琰被赵诚管的死死的,再不准他上山了。 赵幼澄回城那日正赶上通州仓放粮,甚至有百姓们结伴而出,步行赶去那边买粮。赵幼澄在马车上看了很久,才和冬凌说:“直接送我去康亲王府,让冬青她们先回去吧。” 康亲王府还是一样的寂静,康亲王是广东巡抚,只有妻子赵氏在家侍奉老王妃,而家中的弟弟都被他带去了广东。 如今这位康亲王也已经六十几岁了,儿子在西北军中。先帝都敬重这一支,是因为这一支的男丁战死太多了。 门口的人都认识她了,直接领着她往里走,她再没碰见第一次来的那个说话很会呛人的妇人。 老王妃见她来很高兴,冬凌跟着去卸礼物了。 她送礼物有时候也很没谱,有什么送什么,像个没规矩的小辈。老王妃却就喜欢她的随性。 这次给老王妃带了很多药材,猎物,野蜂浆…… 赵氏去安排冬凌,她陪着老王妃坐着。 老王妃笑呵呵问:“听说你出城避暑去了。看着还是轻减,要是一直都这样可不行。” 赵幼澄其实过并不像她们想的那么轻松,她要忙的事情非常多,而且很多见不得光,再加上整日伏案工作,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简直身心俱疲。 大概就是因为太累了,章嬷嬷不管怎么给她补,她还是看着神色不太好,总是有倦色,而且还是一样的瘦。 “大概天热了,胃口不好,您看着精神不错。天气正好,就多出去走走。” 正说着,赵氏进来笑着说:“阿鲤又给您带了一车礼物。” 赵幼澄不太在意说:“阿弟他们出去跑马打猎猎的野味,不是什么珍贵东西,特意给你们尝尝。” 至于老山参怎么来的,她也没提。 总不能说是裴岘送了我一车。 老王妃却听得像是很开心:“话不能这么说,没有你,我们家可没人去打猎,让我这个老家伙野味。” 有些礼物不贵重,贵在心意。 老王妃一直都握着她的手。 赵氏问:“婉淳看着气色还是不太好,我去安排午饭,今天你陪母亲在这里用饭。” 赵氏走后,老王妃问:“你这是在忙什么?这么久了一点肉没养起来。这可不行。小娘子就要养的圆圆润润才好看。” 赵幼澄推脱:“天热了,胃口不好。” “府里又做药膳做的不错的厨子,回去的时候给你带上。” 赵幼澄推脱不过,只能收下。 老王妃笑着哄她:“还是没个放心人盯着,就不爱惜身体了。听说恒小子的媳妇给你保媒了?” “我刚进城就来您这儿了,并不知道这回事。” 她开始装傻。 老王妃了然:“我倒是听说了,但是我觉得不太满意。就给推了。” 赵幼澄听得好奇:“您教训九婶了?” 老王妃有些傲娇,哼声:“不上台面的做派,不听也罢。” 赵幼澄真的很喜欢她,老王妃很多时候都是装聋作哑。但秉承一个原则,各扫自家门前雪,她很讨厌说人是非。 前世她几乎没见过这位,因为皇祖母不喜欢这位,而她那时候也绝对不会接触皇祖母不喜欢的人,她几乎以皇祖母的意志活着。 想想必这些人想拉她一把,也见不到她的面。 “那就不听了,我听老祖宗的,肯定错不了。” 老王妃就喜欢她的聪明劲儿。 笑着问:“那你呢?你就没有中意的郎君?我替你去上门保媒。” 赵幼澄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一脸惊疑看着她,她总觉得她话里有所指。 她撒谎:“我没有。” 老王妃笑得更开心了,说:”那正好,我这儿有个合适的人选。” 她这下不敢答应的太干脆,这位老祖宗心眼比她多,迟疑问:“谁啊?” “裴宗政当年官拜一品学士,入内阁,领吏部。妻室王家,生两子,长子裴荀……” 她说到一半儿,赵幼澄就知道她说谁了,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老王妃见她并没有羞意,也无反对,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 “怎么样?” 她喃喃:“您可知道,我们师出同门?他,是我师叔。” 老王妃露出有脸惋惜的样子,“哦,这样啊。” “同门叔侄,有悖人伦。” 老王妃已经活到这个岁数了,什么风浪没见过。 “师门固然重要,但再大也大不过陛下去,是不是?那我让陛下赐婚吧。” 她简直说的理直气壮。 “他年长我十岁。” 老王妃:“男人不看俊俏,看本事。再说了他年纪大也知道疼人。” “他,若不愿意呢?” 老王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于他母亲顾年相熟。与他哥哥仔细分说就是了,” “若是,文臣书生,攻击我们有悖人伦呢?” 老王妃怒道:“你是先帝爷的血脉,只是托付给明松先生,何来的人伦?谈何有悖?简直荒谬。” 赵幼澄听着她不讲理的护短,心里失笑,他们怎么可能放过我们。怎么可能放过裴岘。 他们会说,他以亲长身份,引诱天家骨肉,单单皇祖母就不会放过他的。 她实在不想他陷入这种人人都唾骂的绝境。 陛下是可以下旨赐婚,但陛下也堵不住文臣的嘴。更可况裴岘是陛下的刀。 他们只会让他身败名裂。 虽然裴岘说过,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但她可以尖酸刻薄骂他为老不尊,可以说她们有悖人伦,可以引诱他入心魔,但也只有她一个人可以欺负他,绝不许别人为此攻击他。 她连一句闲话都容不得别人说,连刘娘子等着无甚瓜葛的流言她都忍不住,更何况其他的。 赵幼澄也不反驳,只是笑着说:“老祖宗不要想这些烦恼事,儿孙自有儿孙福。” 老王妃已经明白了,她和裴岘确实有情。 只要愿意就行。 她这把年纪了,还不信保不下这桩媒。 老王妃又问:“城外住着可自在?” “山中很自在。” 老王妃笑笑,“听说裴家小子一直对你多有照拂?” 赵幼澄听在耳中没来由有些失笑。 “我在姑苏,曾在先生面前给他敬过晚辈茶,他是我师叔。” 赵幼澄死都不会承认,她和裴岘有私情。 老王妃似乎对她的不承认一点都不在意,也不追问,只是说:“裴家小子,我倒是没见过几次,对裴荀倒是熟悉。裴荀十七岁高中,一辈子立身持正,裴家家风纯正,想来裴荀的幼弟也不会差。裴夫人生他的时候,徐氏已经进门了。后来裴宗政没了,裴夫人就顾不得他了,他是徐氏带大的。听说对徐氏极孝顺。” 赵幼澄听着也不说话。 对裴岘,她比其他人更了解。 这时赵氏去而复返,笑着说:“准备好了,婉淳带来野味已经准备好了,等等母亲就尝尝。” 赵幼澄赶紧扯开话题:“他们一帮人整日呆在庄子上闲的发慌,每日都去上山打猎。” 老王妃笑着说:“赵诚呢?” “他还在城外,城中打搅多,我让他在城外别回来,山中读书也清静一些。” 老王妃点点头:“也是,他年纪到了,养的粗一些,野一些,就能长成顶天立地的儿郎,咱们赵家的儿郎养的有些太精细了。” 赵幼澄心里也知道,太子养在宫中,至今没有露过面。她这么久了,也只是见过两次太子。 “我也不敢想让他有多大出息,他这辈子只要平安健康,我就知足了。” 太平歌 第99节 老王妃拍拍她的手,了然的点点头。 赵诚不能太聪明,也不能太出众,有些事情,毕竟就摆在眼前,她明白就好。 中午和老王妃吃过午饭,她直到傍晚才回来。 冬凌低声说:“我们带来的礼卸了,又被装上一车东西。” 赵幼澄笑笑:“知道了。带走吧。” 等回去章嬷嬷已经安排好了晚膳, 裴慎这次没有和彭懿留在郊外别院,而是跟着赵幼澄回城了。 赵幼澄不敢再留他,安排说:“你不能留在我这儿,盯着我的太多了。你先回裴家吧,我若是有什么事,自然会去找你。” 裴慎根本不听她的,从头到尾就是一句话:“大人命我来保护殿下。” 赵幼澄赶不走人,只好说:“那你去永嘉寺吧,让李嗣同安排你。” 章嬷嬷带着门房送来的帖子,厚厚一沓,她挑着看了眼,问:“姑母那里,有来过帖子吗?” 章嬷嬷也不清楚,留守的女官过来报:“静义公主府来过请帖,是嘉仪郡主加封后,进宫谢恩。之后设宴邀请了京中很多女娘子。殿下不在城中,我们也不曾打搅殿下,按规制回了贺礼。” “好,你们有心了。” 两位女官不敢托大,之后就退出去了。 赵幼澄只信任身边的人,对宫中指派的女官,和礼部送来的长史几乎不怎么用。 内院的冬葵也可以外面走动,外面的冬凌管着府兵,几乎能把她的麻烦全都处理掉。 章嬷嬷等人走后,和她商量:“公主府的贺礼,还是要送。不是说和宋家的亲事定在七月,这眼看着就到了。” 赵幼澄看了眼,将帖子丢在桌上,靠在椅背上说:“我累了,让我歇歇,我想一想再说吧。” 章嬷嬷也就不再说了,让她起身回东卧房的炕上去睡了。 她只是累了,但睡不着。靠在靠枕上闭着眼,开始细细想这些事,结果最后真的睡着了。 梦里她一个人在草原上跑马,漫无边际的绿,连一个人都没有,她回头看了一望无际没有边际,她奋力喊了声:“裴岘~” 可是草原连回声都没有,她听不到回声,在马背上四处张望,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慌张。 很久之后,风吹起都时候,裴岘从远处奔马而来,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听到冬青小声说:“殿下睡了。” 她突然被惊醒,眼睛睁开问:“谁来了?” 傅嘉宜提着裙子已经进来了,笑着说:“表姐回来了?” 赵幼澄也不知道她怎么进来了,看到冬青脸色很不好看,大概是硬闯进来。 赵幼澄还是一脸睡意,梦里的情景太清晰,她整个人还在恐惧复而的惊喜中,她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裴岘的脸。 所以也不答傅嘉宜的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傅嘉宜还处在加封郡主的喜悦中,她原本是想听赵幼澄恭喜她一声的,结果被她盯着,突然就有些无措。 赵幼澄慵懒靠在靠枕上,随口说:“嘉宜怎么来了?” 傅嘉宜这么久没见她,其实自从回上京城后,见她的时候就很少很少。 她觉得赵幼澄不一样了,她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每次让她不敢反驳,她像个成年人一样,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做主。 她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傅嘉宜才不承认自己是羡慕。 “母亲生辰,特意来请你,没想到你出城去了。我加封后宴请京中的朋友们,你也没来。” 赵幼澄那里有功夫理会她这种小孩子的把戏,和冬青说:“去泡杯茶,浓一些。” 连她的话都不接,转而问:“五哥成亲的日子定了吗?” 傅嘉宜看着她,突然就来气了。 她果然谁都不关心,只关心哥哥,可见是觊觎哥哥。 哥哥那日说她没关心过她,可那也不是她的错,赵阿鲤就这样,她说话永远都是硬邦邦的,让人不能靠近,她怎么关心? “定了,五哥和宋家姐姐自小青梅竹马,成婚后定然琴瑟和鸣。表姐和哥哥自幼亲近,但毕竟年纪大了,男女有别,这样不好。表姐以后还是避讳着些比较好……” 赵幼澄这才听出来她的弦外之声。 她觉得好笑,故意问:“我和五哥自小一起长大,自然亲近,这有什么不可理解的吗?” 傅嘉宜盯着她,用那种‘你果然喜欢我哥哥’的表情。 “表姐应该知道,人言可畏,哥哥高中,将来前程似锦,宋家姐姐乃是良配。表姐何故如此固执呢?” 看着她气宇昂昂的模样,赵幼澄听的只管笑。 傅嘉宜想说她不要恬不知耻,纠缠哥哥,但是又不敢。 她心里还能有优越感,毕竟赵幼澄喜欢哥哥,求而不得。 在她眼里就是失败者。 单单这一件事情,她能赢她一辈子。 毕竟她没有纠缠过周聿昭,即便他如今高升。虽然至今想起来,还是难过。 赵幼澄见她这幅趾高气昂的样子,想起前世她作天作地的为难五哥,为难宋宝珍。 要是她一直恨着她,倒也划算。 “我用不着你操心,郡主就要有郡主的样子。不要学那些长舌妇。整日到处说是非。省的给郡主丢脸,让人以为皇家女儿都是这幅德行。” 傅嘉宜被她一句话就气的半死。 冬青知道这位不能好好说话,候在外间这时候就说:“殿下,茶来了。” 傅嘉宜这段时间不知道是没人教训她了,还是她在其他女娘子身上找到尊贵的感觉了,被赵幼澄呲了几句,也不生气。 自己恨恨坐在东炕边,看着赵幼澄懒洋洋的靠在那里。 “你在姑苏明明好好的,就算是病了一场,也该养好了。怎么还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冬青听得快气炸了,瞪着眼睛看着傅嘉宜就要说话,赵幼澄却说:“冬青,去看看晚膳吃什么。” 冬青不甘心的气冲冲出去了。 第76章 赵幼澄使坏 ◎安成告状◎ 傅嘉宜的人在外面候着, 已经快晚上了,赵幼澄不信她今晚不回去。 冬青出去后,她就开始吓唬傅嘉宜:“姑母呢?五哥大婚的事, 都准备妥当了吗?” 赵幼澄越这么问, 傅嘉宜就越疑心,并认定她是喜欢傅容,并企图破坏傅容的婚事。 傅嘉宜警惕说:“都准备好了。” 赵幼澄意味深长看着她, 笑起来。 “你怕我什么?哦,你怕我爱慕五哥, 坏了他的亲事,对不对?” 傅嘉宜见她一点都不在意的说出来, 而且说起这些一点羞愧都没有, 心里急躁:“你休想!你贵为长公主, 何必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 还说你和宋姐姐要好,你就这么心安理得坏她的亲事吗?” 赵幼澄很无所谓说:“对啊, 我贵为长公主,我要什么没有?只要我开口,陛下肯定会准的。” 傅嘉宜被她气的说不出话来。 “笑话, 你以为你就能无法无天?哥哥已经过了六礼, 亲事已成。你就算贵为长公主又如何?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赵幼澄见她知道护着五哥了,笑着说:“是吗?那要不要试试?看五哥愿不愿意?看陛下愿不愿意?至于天下人耻笑,我觅得如意郎君,那叫有情人终成眷属。挨天下人几句骂算什么,你从前骂我骂的少吗?我在乎过吗?” 傅嘉宜被她有恃无恐的态度吓着了。 赵幼澄继续逗她:“所以, 你最好别惹我, 要是我哪天不高兴了, 我就能搅了五哥的亲事,包括你的。” 她嚣张的样子,气定神闲的样子,让傅嘉宜毫无办法。 她思考了很久,才说:“哥哥高中,亲事坎坷。你既然爱慕他,就要为他着想,你不能这样毁了他。你要让他背上背信弃义的骂名?他往后怎么见人?他的前程就毁了!” 赵幼澄没来由地笑起来:“你不是郡主吗?你难道不知道,我的丈夫,不需要有多大功名。名利、富贵,我都可以给他。” 傅嘉宜不确定赵幼澄会不会这么干,但是显然被她吓唬住了,赵幼澄这半年来实在和姑苏完全不一样。 她第一次和赵幼澄认错:“表姐,我承认曾对你多有嫉妒,那是我不懂事,但是哥哥对你不一样,哥哥自小爱护你,从来没有得罪过你。他自小勤勉,寒暑不歇,读书那么刻苦,能考取功名不容易,你要是生我的气,就和我说,不要冲我哥哥撒气。” 赵幼澄:“我明明喜欢他,怎么是撒气。” 傅嘉宜这会儿见她说什么也不应声。 “你想让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办到,但是哥哥已经得了姻缘。宋姐姐温柔娴静,父亲和母亲都很满意。所有人都觉得这桩婚事是缘分天成。你不能坏事。” 赵幼澄收起笑意,不再逗她。 “记住你说的话。” 傅嘉宜立刻点头。 章嬷嬷是冬青叫回来了的,进来见屋子里静悄悄的,问:“聊什么呢?晚膳好了。” 傅嘉宜立刻起身说:“没什么已经晚了,我要回去了。” 她今晚本是有几分炫耀的意思,但被赵幼澄吓唬的怕了,说完也不等赵幼澄说话,急匆匆就出门去了。 赵幼澄也没有留,章嬷嬷惊讶问:“怎么走这么急?” 赵幼澄不以为意:“不用理会,安排人送回去就是了。” 等人走后,章嬷嬷问:“你又教训她了?” 赵幼澄根本不认账:“怎么会,她现在可是嘉仪郡主,是她非要说我爱慕五哥,让我别搅和了五哥的亲事。可不是我说的。” “所以你就故意吓唬她?” 赵幼澄心想,我难道看起来就像是做这种事情对的人吗?我赵幼澄窝囊的死了,也没做过 ?璍 这种宵小之辈才做的恶事。 太平歌 第100节 再说了,我喜欢的人,必定是盖世英雄。 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裴荀那日求见廉亲王,丝毫没有隐瞒,将这件事说透,没想到廉亲王一口就应下了。 裴荀是为了弟弟,这种会被人构陷一辈子的骂名,他来背。 徐氏见他自从那晚后再不提起了,催问:“可是廉亲王那边不同意?” 裴荀摇摇头。 徐氏着急:“蕴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要是能定下,他回来就能成亲。” 裴荀心里疼裴岘,嘴上却骂道:“他做出这等悖逆之事,还想万事大吉?让他等着。” 徐氏太清楚丈夫了,但是她才不在乎他发脾气。 “虽说你是做哥哥的,但蕴玉在我们膝下长大,和孩儿无异。殿下正是青春年华,蕴玉爱慕殿下也是正常。莫要给他那么重的罪责。” 裴荀心里叹气。不是他说的重,而是朝中那帮文臣会说的更难听。 这骂名绕不过去。 陛下至今在西苑避暑,庆王出任漕运总督后,因为要立即启程南下,庆王妃就又留在了京中。 庆王走的急,将京中的事情丢下就走了,急着南下去找张克定。把烂摊子留给庆王妃自己处理。 庆王妃被康亲王府的老王妃训斥了一顿,羞愤不已。等回府后大哭了一场,庆王也顾不上管她,她哭了一场就闭门不出了。 但她要给赵幼澄保媒的事情已经传出来了,并且传的很广。 她自己自然不知道赵幼澄自己都让人传。 反正赵幼澄不怕事情闹大,庆王妃不长记性的话,以后还会闹事,那就让她一次性记得深刻一些,不敢再在她头上动土。 因为冬凌回来后,章嬷嬷听到她让冬凌去做什么了,有些生气了,嘟囔:“哪有你这样的。女儿家最注重名声,怎么能自毁呢?庆王妃做事欺负小辈,你怎么能顺着她。” 赵幼澄现在就像是破罐子破摔一样:“她既然想保媒,自然是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总要让人听听这桩婚事合不合适。我知道是不成的,所以她也别想全身而退。” 但总有比赵幼澄心急的人,比如赵晖都听到了风声,皇后也知道了。 宫中的安成公主也知道了,她原本听到还欣喜,但是因为好奇那位肃王爷独子,特意向人打听了一番,结果一听人是个呆子,简直气愤难挡。 安成的性格如炮仗一般,直奔西苑,和父皇闹了一场。 赵晖许久不见女儿,从太后寿宴开始,他就很忙,江南关口的主要的位置稳住,接下来考虑调任宋成良回京,换山西籍的严匡任苏州府知府,和张克定、庆王三人配合。 江南换血的步骤不能乱,重在求稳,所以每走一步,他都很慎重。 这些时日,他一直都在左书房独居,连皇后都见的少了。 安成是哭着进了西苑,杨寿山吓了一跳,不论真哭假哭,亲自将人接进来。 她进了左书房就开始哭:“父皇整日忙碌,尽心竭力为天下百姓,要是哪天女儿被人泼的一身污水,父皇都不知道。这个公主做的还有什么意思。” 赵晖虽然贵为国君,但是个慈父,对孩子们向来好脾气。 他好笑地问:“这是怎么了?” 安成问:“父皇可是容不下婉淳姐姐了吗?” 她问出这话的时候,是真的伤心了。 赵晖听着皱眉问:“出什么事了?” 安成哭着说:“九婶在皇祖母那里给婉淳姐姐保媒,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保的是凉州肃王爷的独子,我原以为那定然是配得上阿姐的青年才俊,没想到,一打听才知道那肃王爷独子是个痴傻的。阿姐年幼失怙,至诚至善,对弟妹们爱护有加,为何要如此辱她?” 她越想越伤心,为婉淳,也为自己。 又想到自己的亲事,越哭越伤心,本来还有几分表演的成分,到最后真的悲从中来。 杨寿山吓了一跳,见陛下使眼色,赶紧出去将门带上了。 赵晖搂着女儿哄说:“浑说什么,朕的公主岂可轻易就嫁了。不论什么时候,都要朕点头了才行。” 安成还是哭,不说话。 “你听谁说的?” 安成打着哭嗝:“还用谁说,上京城谁不知道?皇祖母回宫后宴请好些夫人,九婶就在宴会上说的。我是听宫中地宫人们说的。” 赵晖眼中闪回一丝厌恶,他有些动气了。他原本就不喜欢这个爱搬弄是非的弟妹。 眼下更是厌恶她巴结太后,赵恒是他的弟弟,他自会安排,她去攀附后宫,简直贪心不足。 “好啦,不哭了,去看看你母后,她惦记你很久了。” 安成这会儿得了父皇的保证,知道他不会同意这门亲事,这才说:“我好久没有陪父皇用晚膳了。” 赵晖哄她;“行了,午膳我和你母后陪你,可以了吗?” 安成这才开心了。等安成一走,赵晖就问杨寿山:“怎么回事?” 杨寿山也不甚清楚,他整日呆在西苑中,城里的事情确实知道的不多,但他这个人最精明,已经明白陛下的意思了,立刻说“老奴这就去问问。” 安成回了皇后的松风苑,眼睛还是红的,苏皇后见她从宫中出来,还是这幅样子,蹊跷问:“这是怎么了?” 安成拉着苏皇后的袖子撒娇:“没事,我和父皇说了会儿话。” 苏皇后哪能不了解她,笑着问:“到底怎么回事?” 安成和苏皇后说话就有分寸多了,包括说起和赵晖哭诉。 再单纯的孩子,也懂得如何自保,也知道用手段,只是看是什么事。 安成性格简单,但又不傻,这里面的事情即便想的没那么清楚,但也是知道的。 苏皇后听后,好久都没说话,看着女儿微微叹气。 婉淳才回京多久,安成就能为了婉淳这样。是婉淳手段了得,还是安成单纯好骗?又或者是姐妹两真的有缘分? “婉淳的事,我知道了,以后不可这样和你父皇说话。” 安成很不以为然:“父皇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故意的。但是九婶是真的欺负人,倘若哪天她也上赶着给我保媒,我怎么办?” 对啊,天下的父母哪里能不清楚孩子是真哭还是假哭。 苏皇后也在为她的亲事头疼。 “胡说什么,这事有你父皇操心,你不准再提了。” 苏皇后也不会和她问起的。 安成和父皇母后用了午膳,对之前的事情只字不提,只管撒娇。 并在西苑住了一晚后,第二天就回城了,直奔太微宫。 她急着去安慰赵幼澄,此时坐在赵幼澄的东炕上和她讲自己是如何在父皇面前告状的,并且再三和她保证这桩婚事根本就不成。 赵幼澄听的好笑,就是她不闹,这桩婚事也不可能成,可安成待她的心意她很感动。 前世她除了阿弟,和所有人没有交集。也不喜欢性情鲁莽跋扈的安成。 又或者,那时候对安成是羡慕吧。 安成兴奋说了一通,见她不说话,问:“阿姐还在担心吗?” 赵幼澄笑着说:“我在想,该送你点什么,毕竟把你一个人留在宫中。” 说起这个安成就委屈,她被拘在宫中学规矩。 尤其前段时间听说婉淳居然领着赵诚去别院避暑去了。 就算今日她赖在这儿,也不过只能住一日而已。 再多了宫中的女官就会给母后告状的,到时候会扯出很多事。 赵幼澄和冬青说:“今天吃烤肉,让章嬷嬷准备好。” 安成还不知道赵幼澄在城外过的神仙日子,问:“阿姐,别院中怎么样?是不是可以跑马?” 她以为的别院和西苑那边差不多,纳凉避暑,园林湖泊,一群人在一起煮茶开玩笑…… 她还没见识过山中的野趣。 直到烤肉准备好,她还奇怪问:“这是什么?” 冬青嘴快:“这是小殿下他们上山打猎,猎的獐子和鹿。殿下回城特意带了一些给你们尝尝。” 安成看着肉,再看看赵幼澄。 “所以,你们在别院中都可以跑马打猎,是吗?” 她已经知道了,他们在别院肯定很快乐。 赵幼澄见她不可置信的样子,忍着笑说:“我的别院,在西面山里。没什么可以娱乐的,只能去山上。” 安成真的生气了:“你们去打跑马打猎,都不叫我,我还以为阿姐苦闷,才去散心的。害我担心了那么久,阿姐怎么能这样的?” 赵幼澄见她真的难过了,一时间也心软了。 哄她:“阿弟还在别院,要不然,你让他领你去?可是陛下那里……” “可以的!”,安成立刻叫起来。 赵幼澄见她眼睛发亮,像那只狐狸一样。 “那明日吧,明日一早我让人去送你去。宫中我就说,我留你陪我住两日。” 安成对上山打猎听着就入迷,追着她问:“山上猎物多吗?骑马能上山吗?山里有神仙吗?别院里还有什么?” 她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尤其是她喜欢的跑马打猎。 安成和她挤了一晚,生怕她反悔。 第二天一早早早起来,就催着出发。 赵幼澄还有事,就让冬葵冬凌带着安成去别院,只准她住一天。 安成急着去找赵诚,根本不管其他的。她前脚走后,赵幼澄后脚就该西苑那边送了信。 要不然好好地公主找不着了,到时候又生乱子。赵幼澄猜她会不肯回来。 安成出了城看什么都新鲜,尤其进了山,看到山中云雾,惊叹:“阿姐真会找地方。将来我也要来这里建别院。” 冬葵这么话少的人,都被她逗笑了。 太平歌 第101节 赵诚也没想到安成会来,姐姐在的时候,他还会跟着护卫们每日上山。 姐姐回去后,他就开始着整日呆在书房中,不怎么出门了。 有时候他的活泼,也只是给姐姐看的。 他看得出来,姐姐很想让他强壮一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姐姐对让他学武的事情很执着。他愿意顺着姐姐的意思。 安成见了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诚弟!我们什么时候上山打猎?” 赵诚看着她,久久都没有回神。 这个混世魔王怎么又来了? “姐姐怎么来了?” 安成急不可耐:“自然是婉淳阿姐送我来的,她有事要忙,特意让我来找你,阿姐说可以上山打猎。” 赵诚又想起她之前坑人的事情。 斟酌说:“我猎不到,都是那些护卫们打猎的。你要去吗?” “当然!” 安成掷地有声道。 赵诚还在想怎么周旋她。 结果没等他想好,安成急着说:“快点,我还要回城,是阿姐偷偷放我出城的。被父皇母后知道了,我们都要受训斥。” 赵诚看着她简直一言难尽,还是一模一样的坑人,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啊。 “阿姐先吃点东西,我让人去准备准备再出发。” 赵诚这才让吴顺去准备。 安成第一次望山跑马,恨不得追赶天边的太阳。 赵诚看她像匹野马,十分心累。 倒是赵琰跟着安成能玩到一起,两人跑在最前面,彭懿让护卫们将两人围在中间。 一行人一整日都在山里,安成像匹野马,但也有优点,她就算是累极了不娇气。 午后和赵诚坐在树下和他一样吃干粮,问:“你们每天都上山吗?冬青说你们每天都出来打猎。” 赵诚:“也不是,阿姐在的时候,我们都会出门。阿姐回去后,就不怎么上山了。” 安成:“为什么?” “阿姐爱吃一种野鸡,我们每天都出来猎。” 安成惊奇看他,仿佛不认识一样。 心里特别感动,很认真说:“我恨不得你和太子换一换。” “阿姐别胡说。” 你要是我姐姐,我也不一定愿意每天给你打猎。 安成在山上野了一整日,晚上回去开心的不得了,也不在乎赵诚的温吞。 今天收获很多,她很有成就感,其中还有一只她猎的兔子。 她开心的时候做事情就很随性,晚上和赵诚说:“你和婉淳阿姐怎么那么像?每日看书习文,婉淳阿姐是因为喜欢读书,你呢?也是因为喜爱读书吗?” 赵诚心说,因为我想变强,因为我想保护阿姐。而不是现在这样,阿姐周旋在宗亲中,庆王妃都敢拿一个傻子辱我阿姐。 我若是有了权柄,定然不会轻饶了她…… 他想得很多很多,但嘴里却说:“阿姐喜欢我读书。” 安成实在是感慨:“太子怎么就没有你这么可爱呢?他连我一句话都不肯听。” 不过就是让他给自己放风嘛,那么小气什么,将来做陛下的人,气量这么小。 诚弟就很好,婉淳阿姐说什么,他都听。 赵诚扭头不接她的话了,他就算不怎么和太子接触也知道,太子对安成公主已经很尊敬了,主要是安成总坑他。 他也学精明了,进了东宫万事好说,出了东宫,想都别想。 婉淳一晚上喝了果酒,早早就睡了,第二天一早就回城了,因为她突发奇想要去西苑表功。 赵诚嘱咐她:“阿姐如实说,千万不要胡说。即便有护卫们跟着,打猎依旧很危险,若是陛下知道了定然会责罚我和阿姐的。” 安成冲他眨眼:“你放心吧。真啰嗦。” 赵诚:“……” 直到看着她走远,赵诚还在望。赵琰问:“怎么了?婉淳姑姑回去的时候,我都没见你这么惦念。” 赵诚:“能一样吗?阿姐像一座山,不管在哪里都稳稳的挡在我们前面,安成阿姐可不一样。” 她说不准就会坑你。 在赵诚忧心忡忡中,安成又一次杀到西苑。 这次她就很有些志气,说是给陛下送吃的。 她前两日在西苑哭的一场,被传说是大闹西苑,杨寿山本来还被吓了一跳,没想到她是来给陛下送吃的。 安成吩咐杨寿山:“我去婉淳阿姐的别院散心,和诚弟上山打猎,猎到野味特意送来给父皇尝尝。” 杨寿山听得简直提心吊胆。这位小祖宗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她故意不进去,站在院子里给杨寿山讲她怎么打猎的,山上遇到了什么。这次确实没有坑赵诚,说了十几个护卫跟着他们,猎物都是他们猎到的。 赵晖听着她在外面和杨寿山嘀嘀咕咕,问了声:“谁来啦?” 她也不进去,站在外面乖巧的大声说:“父皇,文臣替你送好东西来了。” 赵晖听得失笑。这个女儿就是鬼精灵。 第77章 都长大了 ◎心也大了,学会敷衍了◎ 杨寿山邀请她进去, 陪陛下坐坐,她死活不进去,只在外面说:“我得了些野味, 送来给父皇尝尝, 这就回去了,还望父皇在母后那里多替我美言几句,若不然母后定会罚我的, 我就不打搅父皇了。儿臣回宫了。” “进来。” 赵晖听着她花言巧语,直截了当。 安成收起嬉皮笑脸, 看了眼杨寿山,杨寿山哪里敢包庇她, 努努嘴让她自己进去。 安成最后还是磨磨蹭蹭进去了, 赵晖本来在批奏折, 见她这样, 问:“怎么?前日就回去了,这又去哪里野了?” 赵幼澄见他说话冷冷的, 但是看着不像是生气,就说:“我路过太微宫,就进去看婉淳阿姐了, 但是听说诚弟居然没回来, 我又不能厚此薄彼,所以就又去西郊别院去看了趟诚弟。不过话说回来,别院那边在山中很是幽静,我以后要是有钱了,我也去那边修别院和阿姐作伴。他们闲着没事就会上山打猎, 我就上山跟着猎到一只兔子, 特意送来给父皇尝尝。” 赵晖见她滑不溜手, 很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心里十分好笑,倒是和婉淳姐弟两处的极好。 “行了,再有下次……” “没有了。我主要是觉得父皇每日这样累,猎到猎物特意送来给父皇尝尝。” 赵晖禁不住她哄,收起板着的脸,笑着说道:“行了,中午留着一起用午膳。” 安成笑眯眯答:“是,我这就去找母后。” 安成在宫中得宠,是有原因的,她从来不会管其他事,不该问的从来不问,不该说的从来不说。 因为她知道什么是该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 跋扈从来不是不得宠的原因,皇帝的儿女最重要是不该想的不要想太多了。 前两日关于庆王妃做媒的事情,皇后也已经知道了。皇后恼她转头去讨好太后,庆王是陛下的胞弟,她转头去讨好太后娘娘,这难免有些首鼠两端的嫌疑。 庆王妃也知道这次搞砸了,所以这些天闭门不出,自然是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 这件事再没人敢提起了。 宫中的周太后一瞧就明白了,也不催也不问,仿佛没有过这回事。整日在宫中开始吃斋念佛。加上七月怀宁公主大婚,宫中忙碌这件事的风头也会慢慢过去了。 安成回宫前,又来了一趟太微宫。 她这会儿得了父皇的安抚,就不怕宫中女官了,乐滋滋坐在太微宫吃着米酒汤圆。 她之前没见过山中别院,所以没那么多念想,但这次见识过了,不光见识了别院,还见识了山里的景色,跑马、打猎,全是她不曾见过的。 此刻她边吃着边说:“阿姐居然骗我,下次阿姐去城外一定要带我去。” 她为赵幼澄和父皇闹了也就闹了,过去后就绝口不提了,只是痴缠着赵幼澄带她去玩。 赵幼澄也想,她自在不了多久了,女儿家定亲后,就要在家备嫁就不能出门了。 难得她还这样容易满足。 “好,答应你,等我下次去别院中,一定带你去。” 她才喜滋滋说:“还是阿姐最疼我。” 安成在西苑里闹了一通,杨寿山也是个妙人,因为接着风声就传出来了。 最后变成,西苑的宫人们偷偷摸摸说那日见着安成公主哭着说,我们天家的公主,何时成了别人邀宠的工具,如奴婢一般人人都可议论了?若不然,怎么会拿那样的傻子侮辱天家公主。 这话不可谓不诛心,庆王妃听到后简直悔不当初,她此刻才明白,她不该不把婉淳看进眼里。从前只当她一个病怏怏的郡主,能有多大出息,别说她在江南长大,就是太平王赵诚在宫中长大,还不是平平无奇,无声无息。她连让太平王和她儿子一起读书的念头都没生过。 更因为赵善易夫妇不识抬举,宁愿儿子陪赵诚读书,都不肯陪赵旭。 她现在知道了,不是婉淳无父无母,不得太后欢心。 是婉淳的靠山是陛下是皇后,是宗亲。 从来不是太后娘娘。 如今她在太后娘娘面前烧香,就像是进庙门拜错了神仙,成了京中笑话。 那日在延嘉殿的夫人们也是人精,这会儿都没了踪影,京中闹得沸沸扬扬,主角只剩她一个人,是她极力为婉淳保媒给一个傻子。 现在安成大闹西苑的事情闹出来,指明就是冲她来的。 她现在成了没脸的那一个,被一个小辈这样指着脸骂,往后哪里还有脸出门。 太平歌 第102节 这才多久,庆王妃就脸色蜡黄。心情简直差到了极点。 她甚至生出去西苑请罪的心思,可那样一来就彻底得罪了的宫中的太后娘娘。 她到了这时候才看开,太后娘娘和婉淳公主怕是早就不睦,两人平日里和和睦睦,祖孙情深,婉淳留宿延嘉殿中,太后娘娘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平日里言语中也多有宠溺,没想到两人暗中竟然势不两立。 太后娘娘明明,却装傻看她出丑,这是拿她当铃铛,看京中的反应,或者是看陛下的态度。 眼下闹成这样,就是陛下和宗亲根本不会同意这门亲事,所以太后娘娘就当不知道一样。 只有她傻子一样,冲进别人的陷阱里当诱饵。 眼下安成公主闹成这样,陛下和皇后那里肯定是厌弃她。 说不好还会连累庆王。 但庆王妃自诩聪明惯了,这次就缩在府中闭门不出。 周太后现在在宫中整日养花养鸟,一派安养的景致。 文襄如今看起来老得厉害,垂首伺候在周太后身边,延嘉殿内静悄悄的,就像是缺少了人气一样,周太后站在鸟笼前慢悠悠拨弄着鸟食,这对画眉鸟是周聿昭前段时间送进来的。 此刻周聿昭就站在下首,他是特意来给太后娘娘送礼的。 周太后几十年来都稳坐中宫,就是因为娘家人争气,她的腰杆自然也直。 先帝驾崩后,周太后几乎是被赶到延嘉殿,自那以后,周宪实再没有进过宫。这些年即便太后相召,他也从来不来延嘉殿,兄长活着的时候,兄长会来延嘉殿来看周太后,长兄去世后,周宪实有什么事只会交代给周聿昭进宫禀报,周宪实膝下空虚,只得了两女,也都远嫁。从前就有传闻,说周家富贵权势太盛,将子孙福气占尽,所以才儿孙凋零。 这话周宪实不敢深想,先帝朝时,周家显赫更甚宗亲,所以后来他才这么谨慎。 周聿昭恭敬说:“叔祖父眼下还在忙碌,特意让我进宫来和娘娘告罪。西府那边也闭门谢客了。叔祖父说难免人多嘴杂,清静些为好。” 周太后听了后放下签子,回头看他一眼。也是,她这个弟弟向来擅谋算,做事也稳妥。只是心思深,少为人知。兄长就曾赞他必成大器。 虽然他不同兄长和自己一样一母同生,他生母只是女婢,但自小养在母亲膝下,也是她的亲弟弟。 自从哥哥去世后,这些年周家浮沉几十载,全凭他一个人。 想起这些,她对周宪实的避而不见也心软了,淡淡说:“让他小心些吧,陛下的心思多,想的也多,他做事情要思虑再三才好。但周家不曾亏对朝廷,也不必这样畏畏缩缩。” 周聿昭:“是。” 周太后看他一眼,又问:“那日你去别院中看婉淳,她怎么样?” 她想问的是祥瑞的事。 周聿昭大概是猜到了,他此时心知肚明,却说:“哦,我那日有事,便让玉娘去探望殿下住了一晚,我第二日去接玉娘,回来时玉娘也说听伺候的人说殿下好似还不能安眠,气色看着不太好。” 他是外男,是不能进内闱的,他和赵善易这样的宗亲不一样。 可周太后并不相信,只说:“是吗?你是她的表哥,那就是亲人,不必这样避讳。玉娘总归是和表嫂隔了一层。” 她将话说得如此明白,其心思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想。 周聿昭听在耳中不是欣喜和开心,竟然是抵触和厌恶。 她是你的亲孙女,你这样的心思,真是。倘若这个外男不是我,是别人,你是不是也会允许他进内闱去探望殿下? 婉淳在他心里,和所有人都不同。 更容不得任何人玷.污她。 赵幼澄也不会想到,今生的周聿昭和皇祖母之间的裂痕,竟然会因为她。 因为周聿昭维护她…… 周聿昭垂首规规矩矩道:“话虽这么说,但殿下毕竟是天家公主,正值娇龄,臣名声不堪,不好离得太近,玉娘和殿下也很投缘。和我探望也是一样的。这一点娘娘尽管放心。” 周太后看他一眼,见他垂首不语,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也是,你若是不要做下着等糊涂事,我把婉淳交给你是最放心的。” 周聿昭听这话,听得心中一痛。 那种痛让他一时间哑口无言,从他还不知道的某一刻开始,一个无足挂齿的疏忽大意,从此改变了很多,而他有种直觉,他和婉淳的缘分不该于此的。 可偏偏她如仙鹤昂着脖颈,展翅欲飞。他如红泥越来越不堪…… 倘若他当初能娶她,他定然会造一座楼阁,将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她。 “臣愧对娘娘厚爱。”,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真真切切的愧疚。 周太后明知道他爱慕赵幼澄,傅嘉宜在这殿内住了那么久,他每次来都遇见,两人都是相谈甚欢,他一直都是温和有礼,进退得宜,从不曾入迷。 可遇上婉淳,他连看她的眼神都不敢理直气壮。每次遇见都心虚话少。 “行了,既然升到吏部,就好好当差。周家往后还要看你的。不要辜负了你叔祖父的教导之情。婉淳任性,你也要多照看。” 她说完后,又加了一句:“也不知道她的亲事,究竟能落到哪里。” 她不提也罢,可一提起,周聿昭就想起庆王妃得她允许,差点将婉淳嫁给陈勉那个傻子。 他心里火气那么大。 婉淳是先太子的女儿,不是陛下的女儿,用不着太后娘娘急吼吼的拿婉淳笼络诸侯。 他心里有那么多阴暗见不得光的念想,听着周太后的念叨,心里对她甚是厌恶。 “殿下贵为金枝玉叶,亲事自然是慎之又慎。娘娘只管放心就是。” 周太后见他不复从前的乖巧,今日关于婉淳的事情一句都不肯接话,也就摆摆手:“行了,去忙吧。” 周聿昭这才告错推出去了,他走后,周太后看着叽叽喳喳的鸟,和云姑淡淡说:“都长大了,心也大了。都知道顶撞和敷衍哀家了。” 云姑劝她:“他们不懂娘娘的苦心,娘娘的心意他们早晚会懂的。” 周太后面色淡淡的。 “是吗?” 周聿昭来过那么多次延嘉殿,在延嘉殿中顺心顺意,太后娘娘更是当他是亲孙,他在太后面前比太平王更得宠。但是他至今为此,第一次讨厌这里,第一次审视这个长辈。 女人的手太长,确实不是好事情。 怪不得叔祖父,从来不进延嘉殿。 想必也是不愿意被太后娘娘的意志所左右吧。 他回望了一眼延嘉殿,心里冷冷想:该到荣养的年纪,就该荣养,如此搅弄风云,不是明智人所为。 赵幼澄处在风暴眼中,暗自岿然不动。围绕在她身边的那些议论之言,从开始的沸沸扬扬到最后悄无声息,平息的很快。 她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所以一点都不意外,让章嬷嬷恼了好几天。 赵幼澄也不太敢惹着章嬷嬷,暗中使眼色让冬青去哄,冬青比章嬷嬷脾气都大,居然说:“殿下不必这样,章嬷嬷虽然年纪大,但也不敢和殿下发脾气的,殿下只管随心就好。” 赵幼澄睨她一眼,好笑问:“你这是要造反了吗?” 冬青撅着嘴不开心,嘟囔:“那有您这样的,一点脾气都没有。堂堂长公主,被人欺负成这样,好歹宫中还有太后娘娘给您撑腰呢……” 章嬷嬷进门来听见冬青多嘴,赶紧说:“这也是你能说的话?” 冬青赶紧低下头出去了。 章嬷嬷见赵幼澄像没听见一样,心里越发酸涩,她就是没个长辈依靠,才会这样被人欺负。 心里一心疼她,就舍不得生气了,哄赵幼澄:“喝点安神的药吧,这段时间你一直都不能安睡,养了这么久一点肉没长起来,等入冬了又会生病……” 赵幼澄还在看信,听着章嬷嬷在身边碎碎念,心里很安宁。 因为知道她回城了,宋宝珍和裴芝玉特意相约一起来看她。 这一个多月她们两个倒是很充实。赵幼澄不出门也不太清楚宋宝珍的亲事,见了她才问:“亲事定在哪天了?” “七月初九。” “这已经没有几天了。倒是比怀宁早。” 宋宝珍还是担心她,问:“殿下真的没事了吗?我听闻那陈勉不大聪明。” 赵幼澄听得忍不住笑起来:“他聪不聪明,都和我没关系。不过是谣传,不要信就是了。”” 宋宝珍长舒了口气:“当真吗?当初听到庆王妃给你保媒,我还高兴了很久,但是听父亲说,那陈勉是个呆子,我就提心吊胆一直担心。” 宋宝珍性情稳定,说话很有分寸。不会像安成一样,将庆王妃编排了一通,说了坏话,才心里痛快了。 裴芝玉立刻说:“大哥成婚的时候,来了很多宾客,也说起殿下。父亲不准他们说,而且父亲当时也说这桩婚事纯粹是无稽之谈。” 赵幼澄意外地看她,问:“是吗?裴大人当真这么讲?” 裴芝玉摇头:“是真的,但父亲其他的一句都不肯说,我也不知道原因,我问过母亲,母亲也不说。” 赵幼澄有点疑心,怀疑裴荀夫妇是不是知道什么? 她主要是信不过裴岘,他做事她根本摸不准他的脉,尤其之前还惹了他。 宋宝珍倒是说:“想必裴大人也知道,这桩媒不合适。” 裴芝玉的亲事也快定了,她想起哥哥们说的,殿下在山中遇见鹿,好奇问:“殿下当真在山中遇见鹿了?” 赵幼澄好笑问:“你们还听说了什么?” “说殿下山中遇见鹿,然后鹿跟着殿下出了山,祥瑞天成。” 赵幼澄看了眼窗外,然后冲她们眨眨眼,悄声说:“阿弟打猎得来的。” 宋宝珍和裴芝玉懵了片刻,才捂着嘴笑起来。 宋宝珍笑完后就最先说:“殿下不可胡说,这种话不能乱说。必然是鹿跟着殿下才出了山。” 赵幼澄开玩笑:“宝珍果然果然很有五嫂风范。” 宋宝珍果然说:“殿下别取笑我了。既然你要叫我一声五嫂,就要听我的。” 她这些时日一直在学规矩,宋家借了从宫中出来的教养嬷嬷,宝珍已经有了气势。 裴芝玉偷笑:“真的不一样了,到时候是榜眼娘子了。” 赵幼澄却很认真鼓励她:“这样才对,就该拿出气势来,不要觉得公主府门第高过宋家,你就要一味顺从。若是姑母说的做的有不对的地方,你只管和五哥去说,和五哥商量。五哥虽是男子却忠孝分明,不是那等愚孝之人,你记住这辈子与你最亲近的人是五哥,你有什么委屈都可以和他讲。让他知道你的难处,你也体谅他的难处。” 宋宝珍没想到她会说这些,心里很感动。 冬青插科打诨:“宋娘子要是受了委屈,来寻我家殿下,瞧她气势足着呢。” 一句话逗得在场的人都笑起来。 宋宝珍是真的很喜欢赵幼澄,从赵幼澄第一次来宋家开始,她就莫名觉得赵幼澄很亲近。 太平歌 第103节 赵幼澄说起傅嘉宜,笑着说:“傅嘉宜如今十分喜欢你。” 宝珍问:“这是为何?她在姑苏的时候,也不曾这样。” 更别说到了京城,她如今都是郡主了。 章嬷嬷不准赵幼澄乱开玩笑,端着茶进来说:“我们殿下故意逗她,她以为殿下爱慕表少爷,这才急了。” 裴芝玉偷笑起来。宝珍无奈说:“殿下不该这样,她性情就是这样,殿下不该逗她,若是她没轻没重闹出去,难免给殿下惹出麻烦。” 章嬷嬷说:“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是殿下非说她要是误会就让她误会吧,这样就不会在内宅里找麻烦了。” 宝珍很感动她能为自己想这么多。 赵幼澄也不解释,她为了五哥。总归是她欠五哥的。 “好了,不说这些了。宝珍不要嫌弃我败坏五哥名声就好。” 一句话逗得两人都笑起来。 宝珍现在不能留宿了,临近婚期,她的事很多,裴芝玉却还是小孩子的模样,看什么都懵懵懂懂的,赵幼澄让人将她们送回去。 晚上和叶嬷嬷聊天,叶嬷嬷这几天正在清理库里的料子,说要给她做夏衫。 说起侄子,叶嬷嬷笑着说:“前几日叶泓来看我,说是又升了,不日就要去外地出公差,原本想让他给你谢恩,你也没回来。” 赵幼澄失笑:“好端端的怎么谢恩?” “他升了户部郎中,说是多亏了殿下。叶雄也是,如今有了出息。这不都是殿下的恩典。” 赵幼澄惊讶叶泓升的这么快,叶雄升职是因为她,她承认。 但叶雄本身也办事机灵,比较合赵善易的脾气,赵善易重用他赵幼澄一点也不奇怪,但是叶泓话少,和弟弟比起来甚至有些木纳。 可见他在算学和户部的财务上是真的有些天分。 “不关我的事,是他们自己办事得力,若是自己不尽心,我就是推荐了,也不见得有前程。” 叶家兄弟的前程和太微宫是紧密相关的,不论他们承不承认。 但赵幼澄并不领恩,与人相交,贵在诚。 她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也用不着那么大权力,用不着别人对她感恩戴德。 叶嬷嬷摇头,似是怀念,慢悠悠说:“殿下还是这个性子,和从前的殿下一样宽和。” 赵幼澄对父王的印象没那么深了,时间真是可怕,明明她才十几岁,一梦黄粱眨眼间反复的岁月里,她已经混沌了。 有时候她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活过一世,可那些记忆是真切的,所有的痛苦她都记忆犹新。 尤其是,皇祖母如今紧追不舍,让她一点都不敢松懈。 第78章 裴荀若是出事 ◎师叔怎么办?◎ 叶泓既然能南下, 就说明户部开了通州仓,而粮价只是微微跌了一些,并没有抑制住, 也没能让粮价降下来。 户部要进一步采取行动了, 南下是开始,去的人也不是叶泓一个人。 冯直说已经联合粮商能压住粮价了,只要他暗中使力, 就可以控制住粮价。尤其是运粮进草原的风声传来,江南大族的态度也有些松动了。 他们在观望了, 不一定非要把粮攥在手中,必定秋收后, 新粮要入库。 但是他们还是坚信, 粮价不会跌。这是他们的根本。 江南大族的胃口太大了, 户部下去未必能压得住。 赵幼澄知道, 户部压不住,朝廷也压不住。就因为压不住, 所以最后短短几年,赵家的天下就乱了。 等从叶嬷嬷这里回来,她就给冯直写信, 直言户部的人为整顿粮价南下, 到时候粮价必定会大肆降价。 让他抓住机会。尤其是朝廷手段越强烈,他就越大力买进,来者不拒,不必现钱交易,这时候他们会很喜欢米券的。 信出去第二天, 冯唐特意上门来问她。 冯唐面色有些忧虑, 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她被保媒的事情他也听说了。 以为她要收拢手中的钱。 “殿下这是要做什么?收粮的价格如此高, 按照殿下的价格,要亏一半都多……” 赵幼澄知道自己胆子大,她从来没有和冯唐讲过她的计划。 只有冯直那种本身就是个赌徒的人,才会有胆子,她才会拉着他下水。 毕竟她做的事,一个不注意,就会赔的精光。 “冬青,你让人都出去吧,泡壶茶来。” 等书房外的人都清理出去了,赵幼澄问:“你觉得粮价会一直这么高吗?” 冯唐很肯定说:“起码三五年内不可能降下来。殿下,现在账目上的钱全都被冯直带走了,甚至赊欠的都不是小数目。” 赵幼澄用手指敲着桌子,问:“今年年景怎么样?” 冯唐不明白她的意思,还是说:“不错。” “既然年景不错,为何粮价降不下来?” “自然是被握在大族手中。” “若朝廷拿大族开刀呢?这粮价能降下来吗?” 冯唐被她说的吓着了。 “那我们会赔死。殿下,这样不行的。” 赵幼澄摇头:“不,不会。” 冯唐:“朝廷会动手吗?” 赵幼澄不解释,只是说:“他们团结着呢,就算朝廷拿他们开刀,杀一个人可以短时间降下来,或者半年,或者一年。但是还会涨上去的,治标不治本。要杀就要杀到他们胆寒,不敢再轻易生事端。但是陛下仁善,不会这样办。但我只要这半年时间,只要给我半年,我就能把赔进去的钱赚回来。” 冯唐好像明白她的意思了,只是太震惊没敢往这里想。 赵幼澄:“冯直联合粮商们,在人头落地的时候,将粮价压到最低买进。朝廷的气势自然比我要大得多,你要相信我。让冯直大笔买进,不要用钱,冬至后提货,或者钱或者粮由他们选,我给他们避难,他们付我钱,这笔买卖很划算。到时候粮价降下来,我赚钱,百姓得利,这不是三全其美么……” 冯唐看着她瞠目结舌。 她胆子实在太大了。 冯唐听着她讲完,终于明白,冯直当初为什么那么兴奋,连一刻都不犹豫,急匆匆南下去了。 他这个堂弟他最是清楚,性情如江湖豪杰,但也是赌徒,这些年是他一直管教着他。 可这位殿下比他的堂弟都胆子大。 她简直…… 赵幼澄见冯唐一言不发,以为他吓着了,又说:“此事虽然说有些凶险,但朝廷压不住那么久,若是抓不住机会,江南大族必会反扑,到时候我们是无所谓,粮价大涨,我也一样赚钱。但我不想赚这个钱,百姓的钱占着血和汗,我只想赚有钱人的钱。” 冯唐知道冯直为何对这位殿下言听计从了。 冯直骨子里有侠义,有悲悯,他的挚友高崎被贬谪远走的恨,他一直都没发出来。 冯唐到底稳妥,事已至此,他不能装作不知道。就又和她询问了很多关于朝廷的事情,冯唐对朝中的风声没那么清楚,赵幼澄和他商议了一整日。 冯唐最后才说:“此事,事关重大,冯直办事没问题,但是性情还是鲁莽,人事调和不行,我怕他会坏了殿下的事。这样吧,过几日我就启程南下,亲自为殿下督办此事,入冬后再北上。京中的事情,殿下只管找冯正,他性情虽然木纳,但管理京中的买卖足矣。” 赵幼澄原本打算让冯唐秋后南下,没想到他愿意现在就去。 “谢冯总管。” 冯唐却面色严肃说:“老奴实不敢当,殿下敢为天下百姓铤而走险,老奴走一趟江南不值一提。” 赵幼澄摇头:“我不爱这等虚名,也算不上什么。只是大周中兴,就要有中兴的样子。父王当年已经初有成效,可惜……” 冯唐也曾是东宫的人,只是如今专管了买卖。 说起旧主,心里难免酸涩。 “老奴明白。” 打发走冯唐,赵幼澄很久都没有回神。 章嬷嬷进来见她呆坐,轻声问:“出什么事了?” 她摇摇头,只说:“我整理一下账目,不要让人打扰我。” 她的钱不够了,她上辈子没有缺过钱,所以对钱没有什么欲望。 可现在不一样,她还需要一大笔钱。需要尽快把缺口堵上,冯唐南下不能出任何差池。 她甚至开始想问谁借一大笔钱,但这个念头立刻又被否决。 一整晚她都在想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筹到钱呢。 过了两日,方氏的了南面得来的贡品水果给她送来一些,顺便来看她,悄声问:“安成公主在西苑的事你知道吗?” 她知道安成专程跑到西苑去告状,但是不能说自己知道,更不能知道她直接告了庆王妃。要不然有她挑唆的嫌疑。 所以就摇头;“不都说她大闹西苑?” 方氏悄声说:“听说她和陛下哭诉,天家公主所以被人许婚给一个傻子。京中都传遍了。” 赵幼澄轻笑了下:“这个鲁莽性子。” 方氏又说:“陛下下了旨意,说庆王孤身南下,庆王妃失职,直接赐了美人让礼部的人送到南边去了。那女子可是五城兵马司褚英的族妹。” 赵幼澄听得莞尔,陛下这是拿她当铃铛,防着太后娘娘呢。 看谁来敲这个门。 庆王妃保这个媒也有几分意思。肃王爷当年和文敬太子交情很不错。太后这是投石问路呢。 是有几分贼心不死。 她不介意做陛下的铃铛,只要陛下利用她不要太过分,她都愿意配合。至于陛下想整治谁,她都当不知道。她无意和那些旧臣有联系。 阿弟不能被人裹挟着凑到那个位置跟前去。 尤其是要防着皇祖母。 太平歌 第104节 “九婶没有进宫求皇祖母吗?这事毕竟是经皇祖母允许的,只要皇祖母愿意为她说句话,陛下不会和她计较的。陛下这么做九婶往后不好见人。” 方氏倒也没有幸灾乐祸,谁能保证陛下不会给自己丈夫赐美人? 这种事情谁也不好讲。 “她先前做了那么多糊涂事,现在哪有胆子再进宫去求人,这不是和陛下娘娘打擂台吗?” 赵幼澄笑笑:“也是,她这会儿不适合出门,过阵子风头过去就好了。” 方氏看她好像不在乎,唏嘘之后又说:“我要是你,我恨死她。这都是活该。” 赵幼澄笑了声:“说不恨是假的,在她眼里我和阿弟孤苦,所以她才敢欺软怕硬,拿我开刀。要不然宫中姐妹那么多,她偏偏就要给我保媒。可又一想,她一个王妃为了丈夫前程,舍得下脸面四处贴脸上门,这样的事我是做不出来的,只是有些……可怜她。” 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娘子,说出这样的话,让方氏惊愕不已。 但这道理是对的。 方氏想了想:“这怪得了谁?她要是不折腾,没那么高的虚荣心,陛下一样会给庆王前程,这下好了,庆王前程也有了,美人也有了,最后却没她的事了。她现在指不定怎么后悔呢。” 方氏也就是一说,等过去了也就不提了,和赵幼澄说起最近家里老爷子过生日的事情。 赵幼澄原本也是一问,宗亲中的几位老祖宗,她都要孝敬好,逢年过节的礼不能失了。 结果方氏话头一转,“前段时间我家老爷子和裴老大人倒走得近了,过几日我也要去裴府走一趟。” 赵幼澄也没在意:“廉亲王管着礼部,朝中事情多有商有量,也是正常的。” 方氏也是闲聊:“别看你表哥和蕴玉自小相熟,但是他见了裴老大人也是规规矩矩的。一点不敢造次。” 赵幼澄因为这个想起裴岘,他现在人在西北,裴慎也回来了所以通信也不方便了。 “毕竟差了年纪。不是说裴老大人养大的师叔。” 方氏却笑说:“也是,裴大人看着严肃,但是其实对蕴玉和家里的孩子们非常宠爱。他的子女来的晚,当年裴芝媛先看上江宁侯的幼子,他那么清正的一个人,立马亲自上门去说。为儿女他实在是慈父。” 赵幼澄忽然想起一件事,整个人都怔住了,裴荀大概寿数不高。 当年她在周家并不问世事,但是户部尚书更换的时候,她还是知道的。 裴荀若没有出事,好好的怎么会换户部尚书? “裴老大人也有了寿数,看着还康健吗?” 方氏其实也没见到人:“我倒也没见到人,听着像是康健。” 但赵幼澄心里有些不安,裴岘当年去河西是把家小都带着去了,他的职位再高也高不过他长兄,唯一的解释,就是裴荀人不在了。 他才会带着裴家人去河西。 方氏呆了不久,便告辞回去了。 她心里想着从江南带回来的医官,或者是京中的太医,再不济是永嘉寺擅医科的慧真和尚,打发一个去裴家看看。 赵幼澄不知道寻什么理由让人去裴家,想了想,叫了裴慎过来。 裴慎对她戒心是有的,但裴岘的事情他大概也能了解一二。对赵幼澄倒是很恭敬。 赵幼澄不在乎他的态度只说:“你还是回裴家去吧。听说裴老大人最近像是有事。” 裴慎脸色一肃,但没说话。 赵幼澄循循善诱:“你听命呆在这里,我大概能明白师叔的意思,但我闭门不出,什么事都不会有。京中起不了风,你只管回去,替师叔看顾好裴府。” 她连裴荀都没见过,实在扯不上关系,更不能知道裴荀是不是康健。 她甚至想约见一次裴荀,但不合适,也就作罢了。 裴慎被她催回去后,她一个人开始回想从前,可惜从前呆在内宅中闭门不出,知道的很少。 冬凌这几日一直都不在,她想了片刻,第二天一早打发冬葵带着礼去裴家,七月七巧节前,用给裴芝玉送礼物的名目,并且再过几天宝珍成婚,正好约裴芝玉一起去。 她要让冬葵无论如何见一眼裴荀,看看他身体怎么样。 冬葵的医术不是正统,但若是身体不好的人她还是一眼能认出来的。 徐氏也没想到,赵幼澄会又送礼来。 自从丈夫说起这位殿下和蕴玉的渊源,她就越想越满意,尤其是这位殿下脾气秉性都很和气。屡次来府中,都是为了蕴玉,尤其上次她更是匆匆而来,就为刘家言而无信的事情。 总之最后刘家的忠义候府的事情闹出来,丝毫没有沾到裴家。她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位殿下的手笔。 自己带大的孩子,自然是盼着他将来的枕边人能时时惦念着他。 徐氏是处处为裴岘着想。 冬葵话少,只说是殿下遣她来给裴府小娘子送礼。 裴芝玉惊喜地说:“我都不曾给殿下准备礼,没想到殿下居然给我送了七巧节的礼物。” 她自己也不好意思这样失礼,便要留冬葵,让她等着,自己去找母亲商量回礼。 徐氏见女儿开心,也知道这位殿下待女儿倒是真心,徐氏准备开了自己的私库,给赵幼澄回得礼物重一些。 冬葵稍微打听了几句,裴荀并不在府中。 她还在想着怎么拖,结果徐氏已经将回礼都准备好了,裴芝玉也说了过几日去太微宫一起去参加宝珍的大婚。 她见拖不了了,心里有些失望,带着礼物准备回去了。结果听到人来报裴荀回来了。 她立刻望过去,裴荀进来的很快,徐氏也有意给他介绍:“这是太微宫的小殿下,,遣人来给芝玉送乞巧礼。” 裴荀起先没在意,看了眼见冬葵正垂首规规矩矩行礼。 他温和说:“不必多礼,殿下可安好?” 他也是有意打听,只知道这位殿下身体不好。 冬葵:“殿下安好。” 她看了眼就知道,裴荀身体怕是很不好。 等回去后和赵幼澄说起也很谨慎:“我观他面色,怕是已经……” 赵幼澄听得心一沉,“精神怎么样?” 冬葵毕竟不是正统的太医,摇头:“面色疲倦,恐他自己是知道的。” 这才是最糟糕的。 赵幼澄长舒了口气,一时间拿不住主意,裴荀若是出事,裴家一家子女眷,裴荀的儿子太小了,还撑不起门楣。 更重要是,裴岘是长兄带大的,裴荀若是出事,他怎么办?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丝毫舍不得让裴岘迎合风雪前行。 第二天就收到了姑母的帖子,五哥大婚她要去参加。 前一日她和裴芝玉去给宋宝珍添箱,为了让宋家不要太兴师动众,她只带着裴芝玉和冬葵一起去的。 她不声张,宋家也识情识趣,并没有让人打扰她们。 宋夫人见她倒是很开心,笑着说:“听闻殿下身体抱恙,也不敢打搅。宝珍的事情殿下费心了。” “夫人不必多礼,我与宝珍自幼相识,将来要叫一声她五嫂。” 宋夫人嫁女儿前夕,想的也就多了,毕竟公主府比宋家门第高,女儿受了委屈她也不好上门去说,自然是希望赵幼澄能护着护女儿一二。 她给宝珍准备的添箱非常厚重,金银团饼,两套首饰,剩下的玉器,金银若干。 宝珍还不知道,宋夫人见了都吓了一跳。 赵幼澄心里有事记挂,并没有呆很久,但还是细细嘱咐宝珍:“不必怕,我相信你和五哥一定是金玉良缘喜结盟。我祝你们百年好合,白首同心。” 宝珍见她这样认真,有些羞涩,但还是说:“殿下放心。” 她也知道自己想起了从前,笑笑说:“我今日还有事,不能久呆。芝玉陪你慢慢聊。” 她领着冬葵走后,宝珍问:“太微宫出什么事了吗?” 裴芝玉年纪小,懵懵懂懂,摇头:“没有啊,前几日殿下还让人给我送乞巧节的礼物。我今日去章嬷嬷还笑呵呵的。” 宝珍摇头:“不对,殿下像是有心事。” 裴芝玉都糊涂了。 宝珍也不好多说,只是心里暗暗记挂着。 赵幼澄又去了趟傅家。 赵幼澄有些时候没见姑母了,姑父北上这么久她也没见过。 静义公主看着和姑苏还是不一样了,接人待物多了几份热情,见她来笑着招呼:“还是看着瘦,怎么会病了这么久?是不是该换个太医?” 傅明义见了赵幼澄,脸上带笑,赵幼澄先说:“恭喜姑父。” 傅明义对现在的职位也很满意。 赵幼澄是小辈,先和他行礼,但赵幼澄加封长公主,按理说位置是远高过公主府的。 他也不拿大:“听你姑母说,你北上一路病了很久,还是要养好身体。” 赵幼澄满口应声:“是。” 静义公主有事和她说。 所以也不准傅嘉宜和赵幼澄说话,领着赵幼澄去了自己的院子里。 “庆王妃昨日来我这里,东扯西扯说了很久话。话里的意思,想去太微宫看你。” 赵幼澄诧异她怎么会找到静义公主那里去,都不愿意直接给太微宫递帖子。 其实是因为太微宫有些特殊,庆王妃这次是被惊到了,又加上心虚,根本不敢上门去。 “我知道了。”,赵幼澄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淡淡应了声。 静义其实也看不懂这个侄女,按理说她在自己身边长大,性情她该是了解的。在姑苏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孩子,可进京这一年,她的变化太大了。 静义见她不应声,也就不提了。 赵幼澄知道她叫自己来一趟为什么了。但是她不想理会。 赵幼澄问:“五哥后天大婚都准备妥当了吗?” 静义公主笑着说:“忙了一个月,终于妥当了。” 赵幼澄笑着说:“我刚从宋家出来,宝珍性格温和,和五哥是良配。恭喜姑母了。” 太平歌 第105节 静义公主看着她,还是说:“你比怀龄小一些,这么多年在我身边长大,我就盼着你什么时候也能成婚。” 赵幼澄笑笑:“会的,姻缘自有天定。” 静义公主也不好说的太多了。尤其是她和太后娘娘关系实在奇怪,她更不好掺合进去。 赵幼澄见没什么事,就起身说:“姑母府上忙碌,我就不打搅了,等后日我再来。姑母忙吧。” 静义公主让人送她出门,傅嘉宜追到门外,追着母亲问:“她来做什么?” 静义公主问:“她是谁?” 傅嘉宜被母亲盯着,呐呐:“表姐。” 静义公主冷冷说:“安成都称她婉淳阿姐,你呢?你们自小一起长大,怎么会这样没有规矩?” 傅嘉宜实在叫不出口。赵幼澄在她眼里实在可恶,她是万万叫不出口的。 静义公主见她故态复萌,叹气:“你若是一直都这样,有你苦头吃。” 傅嘉宜已经有了自己的朋友,不再是当初进京的被人看不起的小娘子了,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和赵幼澄做姐妹。 更何况她是郡主,只有别人哄她的,哪有她哄人的道理。 赵幼澄出了傅家,就喝冬葵说:“一起去街上转一转。” 她还在想筹钱的法子。 短时间内很难神不知鬼不觉筹到几十万两白银。 第79章 发乎情 止于礼 ◎何错之有?◎ 第二天晚上赵诚带着彭懿突然从别院回来。 赵幼澄惊讶问:“你怎么回来了?” 赵诚很不在意说:“我送赵琰回家, 他明日要跟家里的老爷子去西苑赴宴。正好我也陪阿姐去姑母府上。” 赵幼澄听得笑起来,哪里需要他去吃酒席,上次一杯果酒被裴慎背回来, 这次可没人背他。 “好, 我有我家阿弟,到哪里都不怕。” 赵诚见她开心,其他的话也不多说。 他是怕那些不长眼睛的, 又会撞上来和阿姐说些有的没的。 赵幼澄把晚饭摆在她房间里,赵诚饭后进了她卧房坐在东炕上, 还在感叹:“还是家中舒服。” 赵幼澄以为他累了,催说:“累了就早些休息。” 赵诚难得撒娇:“阿姐去年还会留我在东炕上午睡。” 其实像他这个年纪的已经不能进女眷的卧房了, 可是和阿弟分别这么多年, 她恨不得多和他呆在一起。根本不在意这些规矩, 去年北上刚见他, 只当他是小孩子,一心哄着他,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不光性格沉稳,而且早慧, 根本不像是小孩子。 “那就躺一会儿吧。我们聊聊天。”, 她说着将背后的枕头递过去,让他枕着。 赵诚不经意问:“九婶当真给阿姐保媒了?” 赵幼澄惊讶看他,他不应该知道这回事。 “你怎么知道的?” 赵诚:“那陈勉我见过,人有些呆,那时候宫中宫人们会嘲笑他, 他也不恼……” 他不确定赵幼澄的想法, 所以不敢把话说的难听。 赵幼澄问:“如果陛下准了呢?” 赵诚翻身看着她:“我想让阿姐等等我, 等我能背着你出门了,到那时候,我就能为阿姐撑腰了,阿姐就谁也不用怕。” 赵幼澄听得心里发潮,笑起来:“操心这些做什么,陛下不会准的,不过是一桩传闻,九婶也只是提了一嘴。你不要当真,我会陪着你一直到你长大,娶新妇。” 赵诚已经让吴順打听清楚了。 阿姐瞒着他,但是他懂,九婶向来嘴碎又爱出风头,京中贵女那么多,她为何偏偏要给阿姐保媒?不过是欺负阿姐无人撑腰。 还有皇祖母和阿姐之间,怕是两不相容了。 他对皇祖母感情是有,但并不多。和阿姐根本不能比。皇祖母若是不喜欢阿姐,将来总会在阿姐婚事上辖制她。 他突然生出危机感,他需要权力,太平王爷固然活得自在,可那是阿姐给他的太平。 赵幼澄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刺激了他,见他不说话,逗他:“小孩子想那么多就长不高了,到时候就娶不到漂亮的新妇,你可别怪我。” 赵诚无奈:“我才不在意。” 第二日一早,赵幼澄带着弟弟去了傅家参加傅容的婚宴,今日来客赵幼澄并不熟悉,方氏代表着廉亲王府,一直和她呆在一起。 宗亲倒是不少,因为姑母是小辈,所以那些勋贵府上的老夫人们都没来,只打发了家里的小辈们来了。 就比如忠义侯夫人刘玉娘一个人来了。她成婚这么久,平日里本本分分,朱氏挑剔了那么久,终于算是认可了她。 也或者是周聿昭和她说了什么,总之她现在对刘玉娘爱答不理,眼不见为净,只是会催着早点生下孙子,其他的都不怎么理睬。但也不曾给她管家的权力,只准她管着自己的院子。 刘玉娘见了赵幼澄和方氏,就凑过来了。 方氏倒是无所谓,但赵幼澄难免觉得奇怪,对于不相熟的人来说,她并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可刘玉娘就是像看不懂她的冷淡一样。 果然和周聿昭是夫妻。一样的难缠。 刘玉娘却和赵幼澄说:“我有事想请教殿下。” 赵幼澄挡了一句:“新娘子就快回来了。” “只是几句话而已。” 方氏也没想到这位小夫人这么执着,更有几份执拗。在别人府上居然使性子。 赵幼澄看了眼方氏,方氏站起身说:“你们说吧,我先去和殿下道一声喜。” 刘玉娘小声说:“我知道夫君外面的女人是谁了。” 赵幼澄挑眉,装作茫然:“你确定要和我说这个?” 刘玉娘心里其实很茫然,摇头:“我也不知道,殿下曾经提醒我,做正妻就要有做正妻的样子,别让外面的女人踩在我头上。可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装不知道,他既然愿意把人养在外面,那就养着吧,我只当作不知道这回事。到时候自有安阳侯和他理论。我不过是得一个咎由自取的名声,更不用担这等不容人的恶名。” 赵幼澄微微皱眉,她好本事,居然真的查到方静云头上去了。 “夫人自有成算,这是你们忠义侯府的事情。夫人做主就好。” 刘玉娘心里还是茫然:“我也不知为何要和殿下说这些。大概是想让殿下教教我,我该怎么办……” 赵幼澄突然发现她其实很聪明。只是无人点拨,走错了路,倘若她嫁的不是周聿昭,她会过得很好的。 “过好自己的就可以了,不值得的人就随他们吧。” 赵幼澄实在没什么能和她说的,方静云这个人,她还有用处,总不能和她说,我想要你夫君的命。又或者是,不要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 这些话都不合适,她不会给任何人建议。 刘玉娘起身很认真说:“谢殿下。” 她话刚说完,就看到傅嘉宜一身大红衣冠从游廊上过来,刘玉娘突然说:“她爱慕我夫君,是不是?” 赵幼澄当作没听见,聪明的人还是话少一些比较可爱,话多了就惹人烦了。 傅嘉宜是冲着赵幼澄来的,结果等进来才看到刘玉娘,她对刘玉娘的厌恶简直写在脸上。很是挑剔看了眼容貌平平无奇的刘玉娘问:“你怎么在这儿?” 刘玉娘颇为好脾气答:“回殿下,我和公主在这儿说些事情。” 说着刘玉娘起身就退出去了。 傅嘉宜却回头看了眼出去的人,心里很是不舒服说:“一副心思深沉的样子,必然不是好人。” 赵幼澄听着好笑,问:“姑母呢?” 傅嘉宜简直是狗脸,说翻脸就翻脸,立刻转头问:“你今日来想干什么?” 赵幼澄闲闲的答:“自然是看热闹。” 傅嘉宜见她穿的虽然素净,但料子都是一等一的贵重。就手上那串珠子都看不出深浅来。 傅嘉宜正准备问,结果听到隐隐约约的锣鼓声,新人回来了。 赵幼澄起身说:“宝珍来了,我去看一眼就要回去了。你坐吧。” 傅嘉宜哪里肯,紧跟着她。 等穿过花园出去,见赵诚已经在等着他,这和上次在宋岚那里不一样,赵诚等会儿就和她一起回去了。 赵诚听冬青说的多了,不动声色也打听过了,姐姐在姑苏是独居,并不曾受静义公主养育。尤其是傅嘉宜多次欺负阿姐。 赵诚看了眼傅嘉宜,然后和赵幼澄说:“阿姐,新人到了。我们过去吧,等会儿和姑母道声喜就该回去了。” 赵幼澄笑说:“那就等会儿见见五哥。” 傅嘉宜问:“你就是赵诚?” 赵诚淡淡说:“嘉仪郡主和阿姐站在一起,倒显得比阿姐有气势一些。” 傅嘉宜被他顶的说不出话来。没想到他这么会气人。 赵幼澄拍拍他的肩膀不准他使坏。 赵诚冲她眨眨眼,惹得赵幼澄笑起来。方氏过来笑说:“新人要进门了,阿诚快去看。” 赵诚:“我还小,表嫂不能骗我。” 方氏听的大笑。 少妇的恶趣味,就是喜欢逗弄小郎君们。 新人进门,傅容今日一身大红看着器宇轩昂,牵着宝珍进门跨过火盆。赵幼澄看着一对新人,心里笑起来。 赵诚见她开心,悄声问:“阿姐很开心吗?” “当然。” 傅嘉宜看着她一脸笑意,再看看她身边的刘玉娘,心里的恼怒实在说不出来。 新人拜天地,周围的人起哄声很高,尤其是夫妻对拜,都开始吆喝喝彩。 太平歌 第106节 宋岚跟着去迎亲,这会儿站在赵幼澄身边问:“我听闻你在城外别院避暑,怎么又回来了?” 可见他也是知道京中关于她的传闻了。 赵幼澄不在意说:“我想回来就回来了,难不成你不准我回来?” 宋岚见她孩子气,失笑:“怎么会。” “二师兄怎么样了?他至今都没有回我的信。我送他那么贵重的礼物,他不会把我忘了吧?” 宋岚悄声说:“不太好,而且被先生臭骂了一顿。估计是觉得丢人了。” 赵幼澄好奇:“为何啊?” 这事说来还是因为她,因为刘彰嘴上没有把门的,见什么说什么,把赵幼澄在京中的事情说了个干净。 谢明松气他不知照看师妹,傻里傻气的。 宋岚肯定不肯说实话。 随口搪塞:“大约是他学问懈怠了吧。” 他要是说个其他原因,赵幼澄还是相信的,但是他说学问,赵幼澄就知道是假的。 因为明松先生对学生们的功课,从来都不苛求。更何况前世二师兄没有考中。 这次已经在榜,先生怎么可能责罚他。 “是因为我吗?二师兄和我玩闹惯了,是不是先生嫌他没有规矩了?” “当然不是,先生只是气我们没有……” 他说到一半,见赵幼澄笑着看他。 赵诚站在赵幼澄身侧,听着宋岚和阿姐说话,心里对那位明松先生十分感激。 因为他人在江南,都心里惦念着阿姐。 新人礼成后,大宴宾客。 赵幼澄带着赵诚告辞,姑母还在待客,赵幼澄也不打扰,只是和傅嘉宜说了一声。 傅嘉宜追到二门外,看着有话要说,赵诚挡着赵幼澄:“嘉仪郡主留步,我们先回去了。” 傅嘉宜的话没说出口就被他挡回来了。她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想问赵幼澄为何和周聿昭的夫人关系密切,明明第一次在延禧殿遇见,她还很讨厌那位刘娘子。 总之她的烦恼都是在这一方院子里,也都是些少女的愁绪。 赵幼澄实在是没时间,她的心思在筹钱,和裴荀的身体状况。 回去的马车上 ,赵幼澄问弟弟:“怎么会那么和表姐说话?” 赵诚装作没听懂,瞎说:“我不认识他们,所以在我眼里,我对所有的亲戚都这样。没什么奇怪。” 赵幼澄:“人小鬼大。以后不准这样,好好说话。她就是骄纵一些,不是坏人。” 赵诚问:“那什么是坏人?杀人放火才算坏人吗?” 赵幼澄答不上来了。 赵诚却问:‘阿姐是不是需要钱?” 赵幼澄收起笑,“不需要。” “阿姐别骗我,你那个管事来了几趟,章嬷嬷说你最近总是熬得很晚,而且在盘账。” 赵幼澄问:“你和谁打听的?” 她没想到弟弟会打听到她院子里来了。 赵诚乖巧说:“因为章嬷嬷说,给你补了这么久,你的身体还是一点起色都没有。我就想知道阿姐因为什么,才会这么劳累?阿姐若是需要钱,我有。” 赵幼澄被他说懵了,突然意识到,他真的有钱。 父王留给他的,和先帝留给他的。包括这些年的食禄…… 赵诚见她笑起来,就说:“我的钱都已经让吴顺提出来了。就在永嘉寺。阿姐需要只管去取。我又用不到那些。” 赵幼澄转身搂了他一下,开心说:“算阿姐借你的,最晚冬至还你。” 赵诚被她抱的不好意思,但见她开心,也笑起来。 “阿姐能告诉我,你在干什么吗?” “买粮。” 赵诚点点头。 赵幼澄这次也不瞒着他,解释:“粮价现在太高了,朝廷压不下去。” “所以阿姐屯粮,是想……” 他思索了片刻,突然惊讶问:“阿姐是打算和江大族们,不对,阿姐一个人不是他们的对手,除非你有一个契机,能把价格压住,让他们空谋算……” 他越说眼睛越亮,最后说:“阿姐这样做,其实很凶险。陛下未必会大开杀戒。他顶不住文臣的嘴。” 赵幼澄听得心里惊骇,他竟然聪明成这样。 赵诚只是听她说了开头,就大概猜到了她的计划。 她很认真问:“你真的明白吗?” 赵诚笑了下:“我看过父王留下的所有手记,我怎么可能因为阿姐几句话就知道你在做什么。” 赵幼澄丝毫没有因为他聪明感到欣喜。还是觉得后怕。 她实在对‘聪明’心生惧意。生怕会影响他的福寿。 赵诚又说:“阿姐信我吗?” “当然。” “不会觉得我像妖孽吗?” “怎么会,你是我弟弟啊。不管你聪明还是愚笨,都是我的最亲的弟弟。但是我希望你笨一点。” 赵诚心里想,阿姐,我不想做太平王爷了,因为你想做的事情我帮不了你,我很不甘心。 赵幼澄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的钱有着落了,心里也能松口气。 等回去后,章嬷嬷就说:“西北来的信,放在你桌上了。” 赵幼澄听后眼睛一亮,提着裙摆不自觉快步走朝书房跑去,赵诚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西北有谁。 赵幼澄等着裴岘的信很久了,等拆开信,一目三行看过去,信写的很简单。 裴岘在信中说,西北不安宁,他可能会回来的很迟,并且着重提醒,肃王爷和河套以北的草原部落关系特殊,所以陈勉的事情,让她不要想了。 赵幼澄看的好笑,实在不能想他那么严肃一个人,也会拈酸吃醋。 可是她犹豫了很久,还是不知道该不该和他说裴荀的身体出问题了。 结果没等她再见裴荀,裴荀倒是来了太微宫。 七月怀宁公主大婚,到时候陛下和皇后都会回宫。 虽然怀宁公主不是中宫所出,但陛下也很宠爱。尤其是后宫的皇子除了太子,剩下只有一位长成的皇子,还因为高热最后留下残疾。剩下的几位都是公主。 陛下不可谓不勤勉,可有些事情,不是勤勉就能办到的。 裴荀原本等庆王妃这回事过去,托付廉亲王保媒,廉亲王也一口应下了,但看陛下的意思,他有些拿不准主意。 廉亲王特意提醒他,让他去见见这位殿下,再做定夺。 并且提醒说,康亲王府的老王妃非常宠爱她。 裴荀特意等休假的时候,登门拜访。 赵幼澄没想到他会来,等人到了门口,她才有些慌张说:“请到书房。我随后就到。” 裴荀一路进去,早些年他也曾到过太微宫,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竟然丝毫未变。 可见这位公主是爱惜旧物的人,而且观院子里的布景,十分古朴大气。 不愧是明松先生的学生。 等进了院子,东房的书房窗开着,裴荀一眼看到墙上的画,赵幼澄在书房挂的都是自己的画,有些是花了心思才完成的,有的则是涂鸦之作。 裴荀看着墙上的松雪图,想起弟弟书房里挂的那副,心里微微叹息,那是他去江南带回来的画,回来后就挂在书房了。 赵幼澄进了书房见他站在墙上看着画,她也不出声。 裴荀回头却行礼:“长公主殿下。” 赵幼澄哪里肯受他的礼,“裴大人客气。” “冬青,煮茶吧。” 裴荀见书房里有些杂乱,可见她平日里都呆在书房里。 赵幼澄客气:“裴大人坐。” 裴荀问:“听蕴玉说,殿下正在编撰关于各地的地方志?” 赵幼澄失笑,裴岘不可能说的。 她也不瞒着,起身将桌上整理好的递给他。 裴荀看着宽大篇幅的纸张,翻开看了眼,再没抬起头。 冬青的茶煮好了,裴荀依旧在看。 赵幼澄示意冬青把茶添上。也不出声打搅。裴荀掌管户部,太清楚钱粮的重要性了。 裴荀看了大约半个时辰,才抬头。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怪不得陛下不准人提起这位的婚事,她正在做的工作不能被打断。 这本书的价值,或许她自己都不一定知道。 “殿下大才。” 赵幼澄:“裴大人谬赞,我曾在江南给师叔敬过茶。师叔的兄长,也该是我的长辈。” 听得裴荀心梗,心中暗骂裴岘。让他一张老脸简直无法开口。 赵幼澄才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知道他身体不好。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裴荀叹气:“我一直不知道,蕴玉南下去拜访两位师兄,会有这么一段渊源。” 太平歌 第107节 赵幼澄一时间没听明白,不知道他指什么。 可裴荀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说了。 不知道是有些灰心,还是因为赵幼澄说的师叔。 赵幼澄等不及了,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问:“裴大人,可是知道自己身体抱恙?” 裴荀看她一眼,丝毫没有被她的话影响,只是笑说:“上了年纪的人,哪里会没有点小毛病。不碍事。” 赵幼澄收起笑意,认真看着他说:“裴大人的身体,不是小毛病。您该知道,要爱惜自己,您若是有什么差池,我师叔,会很麻烦。” 她口口声声叫师叔,却满心都是维护。 裴荀问:“所以,蕴玉做下这等悖逆之事,我愧对先帝,愧对文敬太子……” 赵幼澄面无表情:“裴大人多虑了。发乎情,止于礼。何错之有?” 裴荀:“诱骗年幼的师侄,何来的情礼?” 赵幼澄不在意说:“我与师叔真心相交,若是他们不容我,我不会怎么样,师叔也不会怎么样。我们照样好好的。我不会让他背上这等骂名。所谓悖逆不过是文臣攻陷别人的借口罢了。裴大人只管放心,若有人因为此事攀扯师叔,我自会向陛下禀明。” 裴荀听得很为弟弟高兴。 “蕴玉上月写信,让我去托廉亲王为他保媒,请宗亲中的康亲王府的老王妃做主……” 赵幼澄没想到裴岘真的不怕背骂名。原来裴大人早就知道了。 “我劝裴大人三思,眼下绝不可以。” 裴荀心里叹息,她太聪明了。根本不像是十几岁的女娘子。 “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 赵幼澄:“可我的意思,裴大人还没明白。你若是有什么事,师叔一个人独木难支。所以裴大人还请务必保重身体。” 裴荀听得笑起来,心中十分开阔。 他尝了口茶,叹息:“好些年没有喝到这茶了。” 赵幼澄也说:“我父王独爱母妃制的这茶。陈年口味了。” 第80章 各位公主指婚 ◎太子病了◎ 裴荀自从收到裴岘的信, 倒也不至于有多惊讶,但他嘴上肯定是不可能承认同意,他不能允许有人拿这些攻击蕴玉, 包括今日来太微宫, 也是想见见这位公主,毕竟他不了解这位。 可赵幼澄的态度,让他很惊讶。 赵幼澄见他不说话, 建议说:“裴大人若是觉得京中人多嘴杂不方便。天下医术高超者,也不全在太医署。” 裴荀尝了口茶, 心里叹气,并没有接话。 赵幼澄回头就说:“算是我为师叔操心吧。” 她说完也不等裴荀拒绝, 就说:“人我会打发到府上, 到时候让裴慎带回去。裴大人还请保重, 户部艰难, 非老臣不能稳。若江南一派执掌户部,粮价再无降下来的可能了。裴大人请务必保重。” 裴荀深深看她一眼, 最后妥协,不是因为她和蕴玉的事情,是她能担忧粮价, 忧心百姓。 “谢殿下。” 赵幼澄问:“大人觉得此书, 可有价值?” 裴岘:“才学出众,诗名扬天下,编撰成书,固然价值连城。但殿下的才学不在此列,一样可以流芳百世。” 赵幼澄失笑:“大人不必如此赞我, 我不图这些虚名。倘若国力富强, 我和阿弟就是这大周的富贵子弟, 游山玩水多自在。可大周没钱了,边关不稳,内库没钱,我就做不成富贵子弟了。” 裴荀终于知道她哪里怪异了,她虽然生的像当年的太子妃,但言谈举止很像文敬太子。 “殿下有些危言耸听。” 赵幼澄笑笑,也不执着。她亲眼看着大周覆灭,死在城破的那天,怎么会不知道。 裴荀没有多待,只是最后走的时候提出能不能将书借给他看看。 赵幼澄:“自然可以。” 裴荀走后,赵幼澄立刻写信给冯直,搜罗江南名医,迅速北上。 裴荀不能出事,尤其两年内,不能有任何闪失。 裴岘此时人就在凉州,凉州的永昌卫向北进入草原,不到百里,他在永昌卫停留的时间不短了,肃王爷在凉州已经四代人了,凉州并不富庶,但本地的人却都说肃王爷为人宽和。 掌兵的人不需要宽和,只需要握住刀,练好兵。 从草原借道向西一路过来,商队络绎不绝,他问过了,大多是凉州北上的商队。 裴岘大概能猜到,肃王府和草原关系并不像朝廷想的那样,生死相对。相反肃王爷和草原关系应该还不错,尤其和草原做买卖应该时间不短了。 在外行走,总会遇见这样的事情,他看过太多见不得光的事情,也知道很多人的阴私。有些如实上报,有些装作不知道。 至于其中的度如何把握,全看事情轻重。 他少年就开始为陛下办差,到处行走,也曾掌握不了那个度,有的做的太过偏激,有的没有警告到人。 肃王爷这事很麻烦,如果轻了还好说,如果重了就是私通草原部落,诛九族都不够。 端看肃王爷的态度了。 陈述对裴岘的到来并不排斥,他其实并无私通草原的心思,只是凉州苦寒,他爱财才会做生意,要不然也不会和草原部落做生意,草原缺布匹生丝,茶叶瓷器。草原部落最喜欢大周的商品,他只要掌握着这些,就有源源不断的钱财。 他也是最不想和草原开战的人,他并不擅战,也不像祖父那么勇武,只想安安稳稳过一辈子,说他窝囊也可以,说他胸无大志也罢。 而且他也知道儿子也不是这块料。 裴岘进了肃王府,肃王府确实富庶,处处金银玉器,肃王爷发福的厉害,他特意叫了陈勉。 陈勉还是那副憨厚的样子,见了他很是惊喜:“裴大人来了!” 他淡淡说:“有些年没见了。” 陈勉嘿嘿笑:“有些年没有领教裴大人的拳法了。那……” “不可无理。”。陈述制止儿子的无理。 然后和裴岘说:“裴大人此番巡边,陛下可有什么指示?” “并没有,只是辽东不安稳,陛下指派我为辽东经略使,西北只是顺便走一趟,看看草原部落是不是安分。” 陈勉面带汗颜:“还算安分,还算安分。” 裴岘又说:“一路向西,倒是见了不少北上的商队,可见西北的商路畅通,朝廷虽然有令,不开商榷,但出关的商队这么多,可见是没有按照规矩来。” 肃王爷冷汗连连。 “大人也知道,西北苦寒,日子不好过。但凉州和草原若是开战,绝不会退缩。” 裴岘见他信誓旦旦,也没有深问:“也是,西北苦寒。” 陈述见他并不是传闻那样像个黑脸阎王,笑呵呵说:“还望裴大人在陛下面前,能为凉州百姓美言几句。” 他这话水分很大,裴岘并不深究。 而是转头问起陈勉:“听闻上京城有人给你保媒?” 陈勉憨憨一笑:“娶婆娘有什么意思。” 陈述干笑:“裴大人说笑了,我儿憨厚,实在不敢上京城的贵人,凉州女子泼辣一些,才是我儿良配。” 裴岘对他的话很满意。 他在这里呆的并不久,要继续向东。 而京中怀宁公主临近大婚,施家豪奢,所以怀宁并没有修建公主府,但陛下赐了她宅邸。 赵晖在西苑就已经和苏皇后商议了,“几个女儿的婚事,都该定下了。” 苏皇后也说:“是,年纪都到了,陛下如果看好人家,就定下吧,臣妾也好早些给准备。” 皇后管理着后宫他很放心。 赵晖便和苏皇后絮絮叨叨说:“安成性格跳脱,还是一副孩子气,朕倒是舍不得她不开心。” 苏皇后取笑他:“陛下对安成太过纵容,她都敢去西苑闹陛下,怎么能不管教呢?往后还不知道会捅什么篓子。” 赵晖摆摆手:“不要那么管着她,她无忧无虑多好,都说天家无亲情,你看安成就喜欢黏着朕。猎到一只兔子,都眼巴巴给朕送来。” 苏皇后管孩子严厉,当然,也是在丈夫面前掌握着这个尺度,既不会让丈夫觉得严苛,又不会让他和自己的儿女疏远。 “她的亲事,朕考虑了很久,博远家的小子正好。” 说完拍拍皇后的手。 赵晖最后还是把安成嫁给了苏家的表哥。 苏皇后心里很是感激。她母亲只生了她一个,她还有个庶出的弟弟,学问很好,但并不做官,在国子监任博士,下一任的国子监祭酒。 对安成的婚事,她很满意。 赵晖又说:“汝宁性格灵动,江南王家长子今年高中二家第七名。堪为良配。” 其他几个女儿也都指给了一等一的世家大族,这样比起来,只有苏家几乎可以称得上清贫,诗书传家,安国公苏老爷子一心教书,桃李满天下。 但皇后很满意,对安成,她没有任何的要求。 侄子苏挺性格敦厚,定会包容安成的爱玩闹的性格。 等赵幼澄知道的时候,礼部已经将几位公主的亲事都备案好了。 并开始着手准备了。 七月盛夏暑气正热,赵幼澄听到这个消息,正坐在院子里那棵青槐树下摇着扇子,冬葵回来说了声,她听着,只觉得陛下是真的宠爱安成。 她和上辈子一样,都嫁给了苏家表哥,还是一样的自由自在。 也不能说其他公主嫁的不好,相反其他几位公主都嫁的很好,都是世家大族,都是陛下施恩就能服帖的臣子。 富贵荣辱,都系在公主身上。 她越来越看不懂这位陛下,一面亮刀,一面施恩,这样只会让人摇摆不定。 反而不利于户部行事。总不能陛下抄女婿的家吧。 太平歌 第108节 这个消息让她莫名烦躁,除了安成的婚事让她觉得开心。 安成也一样开心,一听自己嫁给表哥,父皇和母后也回宫了,立刻央求母后就出宫避暑了。 太微宫中不想宫中,太微宫里成片的林子,有湖有水,自然清凉。 安成依赖性,也学赵幼澄,躺在躺椅上,非要在青槐下纳凉,一边招呼冬青:“就不能和冰镇的酸梅汤吗?” 赵幼澄好笑地说:“都定亲的人了,怎么还是孩子气。怎么又跑出宫了?不怕女官给娘娘告状?” 安成嘟囔:“阿姐以后定亲了就知道了,这和定亲不定亲一点关系都没有,。宫中烦人,总有人笑我的亲事,说父王并不疼爱我,我听着心烦,就到阿姐这里躲清静。” 赵幼澄劝她:“别听他们胡说,陛下怕是最疼爱你了。” 安成也说:“我知道,所以我和父皇说了,以后打猎猎到的兔子,都送给他。” 逗得赵幼澄笑起来。 章嬷嬷端着冰镇酸梅汤给安成,却盯着不准赵幼澄喝。 安成笑说:“我还以为没人能管阿姐,没想到阿姐也这么听话。” 章嬷嬷笑说:“小殿下平日里最是听话,所以自然能喝,殿下平日里不听话,就不能喝。” 安成听得乐不可支,喝着酸梅汤,突然有些忧心说:“想给太子带一些,可是太子最近病了。母后也不准我去看他。我再也不欺负他了。他平日里还是很听话的。” 赵幼澄听得心里咯噔一下。 “盛夏的天气,好好的怎么就病了?” 安成也不知道,平日里太子殿下的功课满满当当,赵诚说他虽然和太子一起读书,但是和太子接触的并不多。 苏皇后对太子的管束非常严格,陛下对太子也是寄予厚望。 安成嘟囔:”西山别院真的很好玩,太子肯定没去过,我好想带他去,像诚弟一样上山泡打打猎,他每日那么辛苦,肯定是累的。” 赵幼澄见她满是心疼,哄她:“娘娘定然也很心疼,说不住等你回宫,太子就好了。” 第81章 黄先生 明鹤先生 ◎姐弟两面相有点意思◎ 安成知道心疼太子, 但也知道不能任性,更不能对东宫的事情多打听。 尤其看到赵诚每日过来陪赵幼澄吃饭,她又很羡慕。 但宫中有宫中不为外人道的规矩, 她也只呆了一天就回宫去了。 赵诚对她这次的沉默还好奇, 问:“她怎么没吵着要出城?” 赵幼澄见她对安成防备心很重,失笑:“她也是你姐姐,不可这样说她, 太子病了,她很担心。” 赵诚皱着眉, 回头看了眼门外,见没人进来, 才和姐姐悄声说:”太子身体其实并不好。每每换季都会病。” 只是皇后不准外人知道而已。 其实他小时候也容易生病, 宫中的宫人们照顾的有些粗糙, 毕竟没人像姐姐一样这么盯着他, 那么紧张他的身体,宁愿少学半日, 也要他强身健体。 自从搬到太微宫,即便在冬天,他也没有生过病。 赵幼澄听得惊讶, 她从前并不知道这回事, 就连太子没了,她都是以为是急症。 “那你呢?你有没有生病?是了,连太子都经常生病,更别说你了。” 赵诚安慰她:“我身体好好的,你看我自从搬到太微宫, 只有阿姐一直生病, 我可没有。” 赵幼澄听得莫名惆怅, 她只是见过两次太子,也只是远远看一眼。 和从前不一样,现在有安成在,太子是安成的亲弟弟,安成虽然爱玩,但是很疼爱弟弟,每每出宫都会给太子带外面的东西。 赵幼澄的忧心,赵诚不能体会。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很冷漠。自小宫人在他身边议论,拿他和太子比较,他很反感。因为他身份尴尬,所以才会被人这么议论。 吴顺一直不让他多走动,尤其不准和那些宫人们多接触,所以他大多时候都是和吴顺在一起读书,很少出门。 前两年他只知道有个姐姐很小就被送到江南了,而且每年都能收到江南来的礼物。所以他一直盼着能见姐姐,那时候盼着能去江南。后来姐姐回来了,果真如他想象的一样,一样的亲近。 他对太子不关心,对陛下也没那么多感恩。 只是他掩饰的好,从来不会说而已。 赵幼澄只是自己感慨了片刻,改了话题:“这事不可外传,过几日怀宁大婚,我们可能要进宫一趟。” 赵诚笑笑:“我陪阿姐去。” 赵幼澄对宫中的事情并不上心,和皇祖母见面也丝毫不怯场,不管他们之间闹成什么样子,赵幼澄也不会对皇祖母心生愧意。 她理直气壮的很。 正好北上的大夫已经到了,冯直在信中说,此人是闽南人,擅毒和医术,更有几分算命的本事。此人曾得过他的恩惠,但是人有些邪性,让她一定盯紧了。尤其让冬凌把人看住。 赵幼澄现在只等着这位邪性的人,七月十七怀宁大婚,那人十月十五入京,冬凌特意去码头将人接回来。 赵幼澄第一次见这位黄先生,他人生的极瘦,黑瘦黑瘦的,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看人的时候有种被蛇盯上的感觉,让人不太舒服。 赵幼澄并不拿大,很认真说:“此番远路迢迢请先生来,是为一位长辈看病,还望先生尽力,若是先生有什么要求,只管开口。” 黄先生看了她很久,才说:“这位贵人面相不大对。” 赵幼澄连明松先生那么工于相术的人都不怵,更不怕这 ?璍 位黄先生诈她。 “是吗?先生说笑了。” 黄先生见她丝毫不以为意,心里只是觉得古怪。他这种人相来被称为是江湖骗子,信的人不多,连着他的医术相信的人也不多。他也不知道冯直怎么会对他的医术坚信不疑。 “我先见见人吧。” 赵幼澄嘱咐:“这位长辈的状况不能让人知道,你诊脉之后,有什么话,咱们回来再说。” 黄先生大概知道了,这是忠人之事。况且这次给的诊金丰厚,他才愿意奔波一场。但也不一定能看好。 赵幼澄嘱咐裴慎:“将人带回去,交给裴大人。之后将人带回来,不可留在裴家。” 此人确实有些邪门,居然一眼能看出她面相不对,她的面相连先生都没有说出口。 她不信此人会是江湖无名之辈。还要写信去江南问问,打听一声此人的底细。 她嘱咐完裴慎,和冬凌细细嘱咐:“你寸步不离跟着他,看完诊就把人带回来。” 当晚黄先生去了裴家,裴荀也没想到赵幼澄真的寻来了人,他一见这位黄先生,满是恍惚。 心中很是感慨,问:“阁下可是明鹤先生?” 当年的明鹤先生擅医擅毒,但他最擅长的是算命。和明松先生起名的人物。 据说他当年算尽了大周的气数,被追杀后不知所踪,很多年没漏过面了,没想到混迹江湖中,被赵幼澄的人寻到了。 如今认识他的人不多了。 裴荀当年在湖广一带见过他,那时候他还是少年人的模样,也是意气风发的模样,远不是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黄先生也没想到会遇见故人,虽然这个故人他并不认识。 他淡淡说:“大人怕是认错了人,小人姓黄。是江南来的游医,医术也不甚高明,大人想清楚了,是否需要我看诊。” 裴荀对他的说辞也不执着,只是随口说:“不过是个名字,有什么打紧。先生漂泊四野,倒显得我这等人庸碌了。劳烦先生了。” 也不知是裴荀的口气太旷达,还是让黄先生想起了从前的事情,总之他改了主意。 他这几十年来,都没怎么给人认真瞧过病,只用过毒,用毒也不是不能治病,那帮庸医只知道一味的治病,对毒避如蛇蝎。怎知毒的妙用。 他这趟北上是为了还冯直的人情,但没说要好好给人看病,只答应走一趟就够人情了。 治病的价钱,可是另外的,也全凭他的心情。也可能是裴荀对了他的脾气,又或者他这会儿心情愉悦。 毕竟,他本来就是不讲信用的人。 等他脉一摸,他就知道裴荀的身体不行了。 “大人该知道自己的状况。” 裴荀淡淡笑着说:“生死命数,天注定。只是家里小辈着急,特意劳烦先生走一趟。不好辜负他们的心思。也不好辜负先生这一趟。” 黄先生听得心里冷笑,真是富贵乡里的情谊,绵软无用。 几十年的漂泊生涯,让他对这种无用的情谊不屑一顾。 “此症治疗有二法,一则是用药温补,二则是用毒压制。大人选哪一个?” 裴荀问:“先生可否细说。” 两人在书房里说了什么,无人知道。 等黄先生回来后已经很晚了,赵幼澄还在等着。 赵诚用完晚膳后,也陪着她,听说江南来了一个奇怪的人。 他现在对赵幼澄在江南的事很好奇。 黄先生跟着冬凌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赵幼澄身侧的赵诚,那一刻他眼睛立刻变得很亮,。盯着赵诚看了几眼,才收回视线。 赵诚则是被他奇怪的外貌吸引,悄声问:“这位先生当真康健吗?能治病吗?” 黄先生解释:“某确实康健。” 赵幼澄问:“裴老大人身体怎么样了?” 黄先生丝毫不避讳说:“殿下该知道,他得的是内症。我给了二法,一是医,二是毒,裴大人选了毒。” 他倒是出卖人出卖的十分干脆,更不喜欢悲情之事,有不喜欢善男信女那套,自然有一说一。 “不可,绝不能用毒。” 赵幼澄就怕他胡来。 黄先生很无所谓,他的宗旨就是谁给钱听谁的。 他突然对赵诚有了兴趣,赵诚也对他有兴趣。 太平歌 第109节 赵幼澄见他还算规矩,说话也老实,才说:“用药吧,只要你能用到的药材,只管开口,我让人去寻。但切不可用虎狼之药,他上了年纪,受不住。” 黄先生医术邪门,但是有真本事,裴荀的身体不好是事实,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这人就是这样,真真假假,他谁也信不过,治病救人全看眼缘。要不然冯直也不会一再嘱咐赵幼澄把人看住。 他现在就很愿意用心给裴荀治病,因为他对赵诚感兴趣,赵诚的面相有点特殊。他可以慢慢调理,。花心思调理,这样就可以常住在这里,和这位面相有异的小王爷多聊聊。 赵幼澄把他安顿在永嘉寺,赵诚一直安静不说话,这会儿才说:“阿姐放心,永嘉寺那边的寮房都准备好了。只管让人住吧,表舅和寺中的僧人们会照顾好他的。” 赵诚虽说是住在永嘉寺,但是他其实住在永嘉寺后面的院子里,那边寂静一些,也非常宽阔。 永嘉寺中主管是李嗣同,空悟大师极少过问寺中的事情。 黄先生看着这位小王爷,有些欢喜。虽然说他被请到上京城给贵人看病,他没太在意,但是他没想到雇主这么有意思。 这会儿他已经搞清楚雇主了。据说还是明松先生的学生,谢明松那个人精,不可能没看出来他徒弟面相有问题。 可见也是闭口不提,他们姐弟两的面相都有些出奇。 真真有意思。 等黄先生走后,赵幼澄细细看他开好的单子,上面的药倒也不难找,而且也有有毒的药。她让冬葵看了眼,冬葵辨认了片刻后谨慎说:“单单这么看,是看不出来的。有毒也未必就是毒,药也未必就是药。还是要看他最后的方子,而且我也没有摸过裴大人的脉。” 赵幼澄点点头,到目前为止,她已经做了所有她能做的。 剩下的事情,真的无能为力了。 她这会儿已经不去想她这么做是为了谁,有裴岘的原因,也有她自己的原因。 江南的事情没有了解,裴荀肯定不能出事。 她还在考虑其他的事情,赵诚跟黄先生倒是聊得很开心。 赵诚对黄先生的来历很感兴趣,一路上问:“先生来自江南吗?” 黄先生答:“是。” 赵诚看他一眼,心想,他果然很不老实。 “不,你不是。你要是来自江南,阿姐不可能从前没听说过你。你也知道我阿姐在江南长大。所以你应该是来自更南边。” 黄先生低头看他一眼,心中奇异,觉得很有意思,问:“那殿下以为我来自哪里?” “湖广之地,或者是更南的闽南,你左手有伤口,像是湿疹后的疤痕,可见是比较潮湿的地带。你的口音也是和江南口音不一样。” 黄先生笑起来:“殿下实在观察细致。” 赵诚不在意说:“不过是好奇而已。” 黄先生问:“殿下今年贵庚?” “九岁。” 黄先生点点头。 当年文敬太子得到朝中大部分人的拥戴,大周中兴富强指日可待,大周的江山社稷简直是万世永昌。 他偏偏算出国祚废,江山易主这等妖言惑众之语,惹来杀身之祸。 可转眼几年文敬太子病逝,如今陛下登基,天下太平,并无什么波澜,江山稳固。更没有人相信他的妖言。 他自己是深信不疑的。和明松的好名声不同,他的名声一直都不好,但看家的本事绝不在谢明松之下。他观天象,断命数从没出过错,他对自己的本事很自信。 他的辈分甚至比谢明松更高。 可今日见到的姐弟两,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本事。或者是怀疑从前是否真有疏漏的地方。 明明是早夭之相,居然一个变成了福寿延绵,一个有了国脉的气运。 和黄先生在花园门口分开,赵诚还是问:“先生一直盯着阿姐看,是阿姐有什么不妥吗?” 黄先生摇头:“倒也不是,是殿下有福寿延绵之相。” 这话赵诚喜欢听,笑说:“先生还懂相术?那先生给我看看,我的命数如何?” 吴顺听得吓了一跳,贵人是不能随意断命数得到。 他赶紧说:“殿下,我们该回去了。” 赵诚却不太在意说:“不要紧,信命者自然信,不信者自然不信。恰恰我就不信这些。” 黄先生盯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吴顺有点怀疑这位是不是有真本事,冬凌跟在身后像个影子,一言不发。 吴顺心里又微微安心了,不论这里说了什么,长公主肯定会知道的。 他比较信服长公主。 黄先生最后说:“殿下若是感兴趣,明日在下为小殿下细细解说。” 赵诚也不失望,笑说:“那就谢过先生了。” 从第二天开始,黄先生先去了裴家,为裴荀调理身体,徐氏都发现了裴慎连着两日总领着人来书房。 徐氏还是忧心丈夫的身体,参茶、药膳一直不断。但是裴荀开始喝黄先生的药,黄先生就让他把滋补的参茶停了。 徐氏这日追到书房,见裴慎领着一个黑瘦的男人离开,徐氏忧心问:“这是出什么事了?” 裴荀给她一个眼神安抚她笑着说:“没事。” “那老爷怎么把参茶停了?” 裴荀也不瞒着,但也不敢说实话,只是说:“蕴玉不放心我,找的外面的大夫,帮我调理身体。参茶和药相冲,就停一段时间吧。不是什么大事。” 徐氏还是不放心,问:“那人怎么走了?让人留在府中,这样也好问问,饮食上还有什么忌讳没有?” “不必惊慌,我的身体我知道。没有大碍。不必刻意忌讳什么。” 这话徐氏也就听听,哪里肯相信。但见丈夫不肯多说,也就不再提起,问:“蕴玉在西北怎么样了?母亲这几天总念叨他,怀宁公主大婚,倒是收到帖子说康亲王府的老夫人问起母亲,说是有些年没见了,想见见。” 裴荀听得皱眉,好端端的,康亲王府这位老祖宗怎么想起见母亲了? “蕴玉大概年底才能回来。” 徐氏只是和他聊家常,聊家里的事。又说:“芝玉的亲事该定下了,再过一两年也可以成亲。蕴玉的是亲事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 裴荀淡淡说:“先定芝玉的,蕴玉的事,以后再说。” 徐氏一听就着急了:“怎么又不成了?可是太微宫那边不同意?” “不是,现在朝中不太平,眼下不合适。” 徐氏有些失望,碎碎念:“可是蕴玉不小了,不好再等了。” 裴荀没好气说:“这本就不合规矩的事情,哪轮得到他挑三拣四!” 徐氏知道他不痛快,也不好为蕴玉说话,只说:“那就等他回来再说吧。宫中几位公主现在都指了婚事,唯独漏过了这位,也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打算?” 裴荀这才解释:“这位殿下若是男儿,必然会建立一番事业。她一直在编撰书册。” 他说着将桌上看到一半儿的书递给徐氏。 徐氏不明所以,看了眼,正好是登州那一页,书中的图纸,都是出自赵幼澄手绘。 这让裴荀都很意外。 徐氏喃喃:“可惜了这样聪明的公主。” 裴荀倒是没有多少可惜,他看过赵幼澄成册的记录后,只是担心江南的事情,江南的粮价还是没有任何降价的迹象,陛下现在还没有发话,让人摸不准他要干什么。 而赵幼澄这里已经准备就绪,就等着江南起乱,趁乱入局。 怀宁大婚前一日,所有的姐妹都要送压箱礼。赵幼澄独自进宫,安成已经在等着她了。 她送给怀宁的是一对龙凤配,首饰、还有一些宫中不常有的各色菱纱。 怀宁嫁的是施家,京中的勋贵子弟。太后宫中就比较热闹。因为施夫人和太后亲厚。 赵幼澄进宫就不能不去延嘉殿。 她在怀宁这里呆了片刻,姐妹之间见得少,但都是少女,倒是有话说。 安成见她心不在焉,问:“阿姐怎么了?” 她笑笑:“等会儿要去皇祖母那里,你们谁去?” 她都问出口了,谁也不敢说不去。 所以姐妹们一群人浩浩荡荡一起去了延嘉殿。 周太后自从过完寿回来就在延嘉殿中养鸟养花,过得很是太平。 这些时日周宪实正在内阁拟定秋季税银和漕运商税的事情。进站不是很顺利,马廷庸等人虽然态度不强硬,但也没有多通达。 周聿昭在吏部也是风生水起,周太后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她见一帮公主来,眯着眼看了眼最后面的赵幼澄,见她依旧面色平静,面上毫无拘谨,眼神微微眯起来。 怀宁是主角,所以她站在最前面,汝宁公主站在身侧,赵幼澄和安成站在最后面,一群少女声音脆生生的和她行礼。 她笑呵呵说:“云姑,给她们上茶。太阳这么烈,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几个女娘子坐在一边,怀宁细心,和周太后细细问起她的身体状况。 周太后看着赵幼澄,笑着说:“婉淳看着瘦了。” 赵幼澄笑笑:“皇祖母这样说,几个妹妹要嫉妒的。我不过是苦夏,这两个月过去就好了。皇祖母今日多关怀怀宁,明日她就要出嫁了。往后叫施夫人就比叫您亲切了。” 她故意开玩笑,将皇祖母的话挡回去。 怀宁回头害羞说:“婉淳阿姐惯是会戏弄人。” 其他几个人都笑起来。 周太后挑眉笑起来和怀宁说:“是,你的婉淳阿姐说的说,明日就要大婚,往后就是大人了。女儿家都要走这一遭。祖母盼望着你往后能平平顺顺。” 怀宁没想到话题真一转就到了她身上,心里很是感激。 起身行了一礼,郑重说:“谢皇祖母教诲。” 人多了,说话的人也就多了,汝宁对延嘉殿的画眉鸟感兴趣,怀宁喜欢这里的花草,自然用不到赵幼澄说什么。 安成也察觉到阿姐和皇祖母之间的暗涛汹涌。 云姑等女婢们上茶后,招呼到:“几位殿下尝尝今年的新茶。” 赵幼澄看了眼,是她不喜欢的春见叶,她果然很不喜欢这茶。 太平歌 第110节 安成倒是不挑剔,尝了口。见汝宁逗弄那对画眉鸟。 问赵幼澄:“那是什么鸟?” 赵幼澄轻笑:“你又想要?” 安成轻声说:“不,我不喜欢这种小的,要养就要养一只大的。” 赵幼澄正笑起来,周太后一直都凝视着她,问:“婉淳和安成说笑什么呢?” 安成急性子等不及赵幼澄说话,就说:“我在和阿姐说等会儿去我那里看我养的猫。” 那猫还是赵幼澄寻来送给她的。 赵幼澄听的心里发笑。 第82章 明鹤先生算命 ◎行事诡谲◎ 安成说话向来这样, 有些话也不知道掩饰,周太后并不理会她的直来直往。 怀宁心思最细,大概看出来太后找婉淳有事, 就起身说:“打搅皇祖母这么久, 我们也该回去了。” 周太后果然没有挽留。 安成挽着赵幼澄的胳膊起身时,周太后说:“阿鲤等等。” 几个女娘子都看向赵幼澄,这是她嫡亲的祖母, 留她说话无可厚非,谁也说不出什么, 几位公主即便和赵幼澄不熟悉,但也不意外。 怀宁便招呼安成:“要不去我那里喝杯茶?” 安成看了眼赵幼澄, 笑着说:“那我等等阿姐, 一会儿去看猫呢, 你们只管去喝茶。明日大婚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就不去添乱了。” 几位公主都笑起来,怀宁也不好意思的笑。 周太后笑呵呵说:“安成待你姐姐最是真心, 你先回去吧。我留你阿姐坐会儿。” 其他几位面嫩的妹妹都在招呼安成。 赵幼澄哄她:“你先回去等我。” 安成到底还小,有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见她并没有不情愿, 这才说:“那我先回去了。” 赵幼澄看着她们走后, 又坐在下首。 冬葵就站在她身后,周太后问:“总不见你宫中的女官,怎么总跟着两个小丫头。” 赵幼澄听着这话觉得好笑,皇祖母总是喜欢从这些细微处着手。 “女官性情古板,我不喜欢。身边的人伺候习惯了, 就不舍得换。” 周太后淡淡说:“也是, 你自幼在江南长大, 对京中的人和事,都陌生了。” 赵幼澄挑眉:“怎么会呢,我八岁以前的事情一样的记得清楚。父王的书房,母妃的画室,东宫里的景致,太微宫的一砖一瓦,我都不曾忘记。” 她这话说的很不客气。 周太后眼神暗了暗,不再拐弯抹角。 “太微宫中,可有什么短缺的?” “回皇祖母的话,陛下和娘娘让人仔细准备了,没什么短缺的。” 她的话不好听,但也直爽。周太后挑不出什么错处。 最后微微叹息:“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怪我,就如同上次你的贺礼一样。” 周太后这样的女子,阴谋阳谋,都用的明明白白,根本不屑躲藏。 赵幼澄听得好笑,这是直奔她来的。 “皇祖母的话我不懂,寿礼是我在江南准备好的,我远在江南,听闻皇祖母喜爱收集屏风,可惜我一直没寻到好的屏风,整理行礼的时候才发现父王的旧物中居然有这等上品。献给皇祖母也是自然的。” 她满是天真的解释,一点都不在乎周太后是不是相信。 周太后也不在意她的辩解之言,她们都知道这屏风的来源。 周太后就是故意要将这件事顶穿,让她知道,这点小小的伎俩不能伤到她分毫。也告诉她,自己不计较她的无理。 她开始慢慢回忆着说:“现在想来,你那时候才八岁,阿诚才那么一点。你们不懂得中宫所出的意义,也不知道对自己的出身意味着,更不知道你们的父王有多优秀。他从出生落地就是太子,他生来就适合做太子。所有的先生都夸他才思敏捷,夸他心怀仁善。他十五岁就能写出治水患的策论,先帝很欣喜,将自己的太微宫别宫赐给他。我为他挑选了那么多的适婚的女子,他都不满意,最后看上了陇西李家的女儿。一个最不适合做太子妃的女子。” 赵幼澄只是静静听着,也不插话,情绪也毫无波澜。 现在讨论她母妃如何,已经没有意义。再者母妃入主东宫是先帝定下的,皇祖母再不喜欢,不照样干看着吗。所以她说这种话,不过是给自己脸上贴金。 “我不同意,他就去求先帝,先帝宠爱他,一口就应了。大婚那年,他大病一场,我说过李家女娘子八字婚配和太子不合适。先帝这才有了悔意,并为他择侧妃,和妾室。他看都不看一眼。先帝训斥他,他和先帝倒是会撒娇,先帝也愿意宠着他。生下你的时候,他很开心,说自己夜梦鲤鱼入怀,所以给你取乳名阿鲤。我知他是怕我责难太子妃,所以也不说破此事。他身体不好,先帝更舍不得训斥他,他每日在东宫抱着你,给你讲学。连去见先帝都时常带着你,被先帝训斥了之后,才不带着你到处走了……” 赵幼澄只记得小时候总是见很多人,但不记得是父王抱着她出门了。 此时听得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周太后还在回忆中:“我的姑姑就是正德先帝的皇后,周家荣耀百年,不是空有虚名。我的兄长为国捐躯,我的弟弟有治国之才。我的儿子落地就是太子。 他们怎么配坐上我儿子的位置……” 她这话实在放肆。 赵幼澄只管听着,心里开始有些戒备,她为何会突然说起这些?难不成太子病了,她听到了风声? 她又怀疑苏皇后将消息捂得那么紧,皇祖母不应该知道。 “我知你恨我们,当初你父王的丧事,我不曾过问半句。那是我的亲儿子,我怎么可能不痛心,可是他是太子啊,他才是最适合坐上那个位置的人。” 赵幼澄听着她话中的情绪,只是淡淡说:“皇祖母入了障,那是先帝爷的决定,不是父王,也不是您能决定的。江山社稷不论到谁手里,都是姓赵。” 周太后盯着她说:“你不该说这样的话。” 赵幼澄问:“皇祖母是要我和阿弟做乱臣贼子不成?先帝当年下旨让我和阿弟南下去江南,您已经违逆过一次旨意了。陛下登基已经将近十载,风调雨顺,太平盛世。皇祖母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这延嘉殿风水宝地,是荣养的好地方。” 不要肖想那些不该是你的东西,否则城外的通天观就成了你的归处。 这次我绝不会让阿弟被你拖下水。 周太后见她毫不动心,甚至还微微笑着,她也收起情绪笑起来。 “阿鲤果然长大了。你和你父王太像了。” 就仿佛刚才那等忤逆之言不是她说的一样。 赵幼澄太了解她了,玩弄人心是她最擅长的本事。 “我有阿弟要照料,父王嘱咐我,要照看好阿弟,我不能辜负他。” 周太后被她说的收回眼神,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正沉默是,听到宫婢报忠义候到了。 赵幼澄听着只觉得厌烦。 皇祖母对周聿昭真是荣宠不减,他做下那等丢脸面的事,皇祖母那样爱面子的一个人都不计较,这才多久就又祖孙和乐了。 她为周家子孙真是用尽了心思。 周聿昭进来没想到婉淳公主在这里。看样子像是刚哭过,眼睛通红。 他只是看了两眼,并不敢再直视,垂首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赵幼澄:“忠义候不必多礼。” 周太后见他来笑呵呵说:“今日不忙了?” 周聿昭进宫是为了家中祖母给明日公主大婚的贺礼。来这里也是顺路走一趟,没什么事情。 醇亲王府那边因为赵理的事情,暂时沉寂了,周太后的意思趁着这个机会,几家人多走动,不能眼看着醇亲王府就这么没落。赵延之如今也在吏部当差,是跟着他的。 这件事只能他来办。 叔祖父如今不好走动,这些联络的事情都要他来处理。 “祖母惦记娘娘,特让我来看看。” 周太后淡淡笑着说:“今日阿鲤进宫来看我了。” 她这话说得很自然,周聿昭也相信。 只是他不敢太放肆看赵幼澄,顺势坐在下首,再加上赵幼澄几乎一言不发。就变车鞥周太后和周聿昭一问一答。 赵幼澄心知她和皇祖母说话被打断,再就续不上了,两个人自然也没了谈兴。 皇祖母后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而且她也不想听了。 周聿昭还在想她为何哭时,赵幼澄就起身说:“忠义候有事和皇祖母说,我就不打搅了,安成还在等我,我先去安成那里了。” 周太后也不能强留她,周聿昭本就没什么事,这时也起身说:“不敢烦扰殿下。臣也无甚事情,不打搅娘娘,就先行告退了。” 周太后静静看着两人,淡淡说:“时候不早了,既然这样,那你们就各自去忙吧。” 赵幼澄率先出了延嘉殿,周聿昭跟在后面紧随其后。 周太后看着两人的背影,眼神渐渐就冷了。 她问文襄:“阿昭当初,当真在别院里私会女眷了吗?” 文襄如何敢胡说,“娘娘恕罪,老奴不知。” 周太后却毫不在意,她现在对赵幼澄全是怀疑,才十六岁的人,怎么会有如此硬的心肝。 她自己当年已经是京中有名的聪明女娘子,但是十六岁时也是懵懵懂懂。 赵幼澄的聪明让她心生怀疑,她的心思太稳重了,稳重的不像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娘子。 她不肯承认自己的错处,更不想想起文敬太子和先帝。 只是不接受赵幼澄姐弟对她的疏远。 “多般配的人,可惜了。” 文襄一句话都不敢说。 老娘娘终究会走的,到时候他的下场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周聿昭跟在赵幼澄身后,见她只管走,像是心情烦躁。 太平歌 第111节 “殿下留步。” 赵幼澄站住,但没有回头。周聿昭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她知道。 但是对周聿昭,她只有厌恨。尤其是厌烦周家。 “吏部考核,殿下府上的长史和文学馆的李嗣同均在其列。臣以为两人考评可直接去吏部立档,若来日入仕也好有凭证。” 他这是主动给两人方便,赵幼澄听后微微皱眉,周聿昭以为她嫌弃繁琐,边说:“若是不方便,臣让人送到太微宫。” 赵幼澄倒没在意,“那就谢周大人了。” 周聿昭听着她漫不经心的感谢,心中如春开冰消。 赵幼澄回头望了眼延嘉殿之后,才说:“那就此别过了。” 说完后带着冬葵去了安成的宫中。 周聿昭想起她哭过的样子,想必太后娘娘逼迫她了。 他沉着脸,吏部的考核都在他手中,李珰过了年限就可以再升一升。李家人忠厚,未必不能得用。 太后娘娘也不过是欺负她母族不显贵,屡屡逼迫于她,她已经独居在太微宫,又不急成亲。为何不能容她清净呢? 李家若是雄起,她也不必这样。 可惜李珰本分,李嗣同也不知是不是有雄心之辈。 他直到出了宫门还在想赵幼澄的事。 赵幼澄到了安成那里,安成在宫中很有规矩,尤其在自己宫中见她来,催着女官上茶点,追着问:“皇祖母留你做什么?” 安成是担心她的婚事。还在操心怕把她嫁到西北去吃沙子。 “自然是询问我和阿弟的近况。不然能问什么?” 安成听得笑起来。 等关心几句后,就开始央求她:“阿姐,能不能请我去太微宫小住?” 赵幼澄好笑:“怎么又想出宫了?” 她宫中的女官是皇后娘娘特意挑的,这会儿接话:“殿下的亲事定了,自然要学礼仪了。” 安成给赵幼澄眨眼睛。 赵幼澄顺着她的话说:“安成是公主,规矩也是自小就学的。她相来知道分寸,不若就陪我小住几日吧?” 安成笑起来。 赵幼澄还在担心太子的身体。 女官不能做主,自然要去两仪殿去请示。 今日肯定是不成,赵幼澄出宫时安成都嘱咐:“阿姐记得等我,我过几日就去。” 宫中回来,听说黄先生今日已经回来了。 赵幼澄特意去了趟永嘉寺,黄先生居然和空悟大师在论禅机。 空悟大师极少见人,没想到和这位居然能聊在一起。 黄先生也许是前些日子赶路,气色看着并不好,歇了几日,这几日看着竟然面相的凶气去了不少。 “先生若是有不习惯的地方只管和他们说。” 黄先生笑着说:“没想到这小小院墙,闹中取静,十分惬意。殿下果真是胸中有丘壑。” 赵幼澄失笑:“先生夸得早了,我是托了空悟大师的福。” 黄先生隔着窗看了眼,空悟大师那是很早年的旧相识,他也没想到会在这个小小的寺庙中遇见,今生还能和故人相遇。 这地方他越想越妙,越来越不想走了。 怪不得他给自己占卜过一卦,卦相有异,他还一直觉得有些怪异。 世间事,果真难说。 “先生,大人的病症……” 黄先生很是嫌弃说:“殿下是信不过我?” “那倒不是,只是关心则乱。” 黄先生:“是有些棘手,需要慢慢调理,急不得。” 赵幼澄也知道,裴荀的状况看着不好,既然不能用虎狼之药,自然就要慢慢温补。 她都想好和裴岘怎么说了。 黄先生又露出本性,故意说:“今日小殿下问我算命数……” “不可!”,赵幼澄急着打断他。 黄先生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笑起来。她果然知道。 赵幼澄知道这人有些邪性,也不隐瞒,直言:“我拜在明松先生门下,先生工于相术,也懂一些相术,但先生从不曾为我断过命数。先生说所谓命数并非一尘不变,境遇变了,命数自然也就变了。所以我从不信这些。还望先生莫要和阿弟乱说什么。” 黄先生听了这话,皱眉问:“谢明松居然也学会糊弄人了。” 赵幼澄并不反驳,他既然能口出狂言,直呼先生大名,自然是和先生相识的。 “先生是不是糊弄我,我不知道。但先生的话我是信的。先生也只是让我不要尽信命而已。先生自来不管束我们,至于命中注定,也不一定是真的注定。你又何必执着呢?” 黄先生却故意说:“那真是巧了,我观小殿下面相,竟然有国脉昌盛……” “先生慎言!” 赵幼澄脸色铁青,站起身盯着他。 “冯直特意嘱咐我,言先生身怀绝技,但行事诡谲,让我务必小心。我信得过先生,所以只字未提,不曾对先生有过防备,若是先生非要置我们姐弟于险境,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如果他要起乱,赵幼澄会毫不犹豫杀了他。绝不会给他拖阿弟下水的机会。 黄先生却毫不在意,笑着说:“我说不说都无所谓,所谓命势是挡不住的,不管你想不想要。谢明松教你明哲保身,为何不教你顺势而为呢?因为他是奉旨收你做学生。而我不是。不管你想不想要,这都是命中该得的。” 赵幼澄盯着他,这样的人真的很危险。 两人静静的对峙,只听见空悟大师在屋里叫了声:“明鹤,不得无礼。” 赵幼澄听着名字熟悉,但是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见黄先生起身进了屋子。 她才隔着窗和空悟大师嘱咐:“既然先生是大师的故人,还请大师多加劝导。莫要让他做出糊涂事来。” 空悟大师的声音很空寂,但听着很舒服,微微笑着说:“殿下放心,他虽性格张扬,但做事还是有分寸的。” 赵幼澄根本信不过他,这种人哪里来的分寸,这种人最是危险,祸乱的根源就是这等妖言。 等她回了院子,还在为那个明鹤生气。 直到晚间,她在书房里翻起旧书,翻到永淳三十七年的江南旧事,才突然才想起来明鹤先生是谁。 他当年算出大周几十年后国祚废,那时候先帝康健,父王健在。 这等祸国谣言,所以他被追杀不见了踪迹。 当年的明鹤先生比她的先生谢明松名声更甚,且行事也是诡谲多变。 她惊出一身冷汗。 当年居然真有人将大周的气数算尽了。 她又想去问他,可又不合适。她终于知道明鹤对她和阿弟这么感兴趣了。 起死复生的人,不该存在这世上的人。 明鹤不甘心自己算错命数。 那头的空悟大师淡淡劝他:“何苦这样执着?” 明鹤毫不在意:“我宁愿我算错了,我就是想瞧一瞧,我错在哪里了?明明……” “明鹤,你吃的教训还不够吗?” 明鹤一双眼闭上,一改之前邪气的面色,居然变得极为宽和。 “师兄,我不明白。明明是早夭的人,命数怎么会变?我不信谢明松看不出来。” 空悟大师闭着眼睛:“明松先生说的对,命数不是一尘不变,就比如你。” 明鹤眼睛一睁,看着空悟大师好半晌没说话。 赵诚晚间也知道阿姐和黄先生在永嘉寺吵起来了。 吴顺一再嘱咐他:“殿下不可再与那人算命了。” 赵诚其实听到黄先生说他和国脉昌盛有牵连时,心中没什么波澜,江湖术士惯会这一套,说来危言耸听,蛊惑人心。 他只是好奇阿姐为何和那人吵起来。 “阿姐今日去永嘉寺了?” 赵幼澄并不想和他提起这事,只说:“过去问了声。冯直和我信中说这位黄先生有些本事,只是有些邪性。不过不要紧。” 赵诚见她不避讳说起黄先生,好奇问:“他的医术很好吗?” “不知道。” 赵诚惊讶看着她。 赵幼澄哄他:“好了,明日是怀宁公主大婚,你明日要去施家送礼,我就不去了。” 赵诚见她不肯去,问:“皇祖母可有说什么吗?” 赵幼澄:“皇祖母要操心怀宁明日大婚的事情,哪有时间理会我。” 赵诚才不相信。 等回了院子,赵诚就问吴顺:“皇祖母当真因为婚事逼迫阿姐了吗?” 吴顺原本不肯说这些八卦传闻的,但是赵诚吓唬他,他就开始讲关于赵幼澄的婚事传闻,正讲到周聿昭这里。 赵诚已经不想听了。 和吴顺说:“算了,不过是些传闻,我不想听了。准备好明日去施家的礼吧。” 太平歌 第112节 第二天上京城满城恭贺,公主在宫中拜别太后娘娘,和陛下和皇后娘娘,然后仪驾从阊阖门出来,一路穿过广宁街进入施府。 赵诚进门前正好遇上周聿昭。 周聿昭倒是很热情,招呼着他一同进门。赵诚却左右看他不顺眼,皇祖母对周家子女的爱护远胜过对阿姐和他。 所以他并不喜欢周家人。 施家豪奢,娶新妇更是满街撒喜钱,公主下嫁自然是荣耀,赵诚却看的无聊,陛相比远不如之前去宋家参加婚宴热闹有意思。 正好遇上赵琰跟着方氏一起来,两人结伴早早就走了。 第83章 他提着鞋 ◎蹲在那里给她穿鞋◎ 怀宁大婚后才不过几日, 宫中突然传出消息太子重病。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震惊,太子在宫中,少有消息。只知道太子聪慧, 学业极好, 但从没听说过太子生过病。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有些懵。 赵善易是一直都知道的,包括太子身体并不康健,所以这段时间他长时间都跟在陛下身边做哑巴。几乎没有任何社交, 京中所有的宴请他都没有参加过。 大家也不足为奇,因为他的好友, 裴岘和庆王都不在京中。他向来只和这两人来往。 他和方氏都没有提过,但老廉亲王是知道的, 爷孙两一个比一个精明。尽管两人谁也不见谁, 但赵善易不回家, 廉亲王一猜就知道陛下那里有事了。 但廉亲王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种事情丝毫不能动摇他。 等太子重病的消息传回来,方氏有点担心赵善易, 晚膳的时候去看廉亲王询问此事。 廉亲王对赵善易真的很疼爱,虽然平日里经常骂他,更是下令不准赵善易打搅他的雅兴, 但极其护短。 “放心, 他没事。你只管把家里料理好就好。” 方氏帮着布菜,让两个儿子陪着祖父用膳。 “他这段时日一直早出晚归,也没什么异样的地方,我就没放在心上。只知道他这些时日一直跟在陛下身边,我也没往别处想。可今日才听说太子殿下病了。” 廉亲王淡淡说:“他跟在陛下身边最安全, 放心吧。有我在, 出不了事。” 方氏听着他的话, 心里这才安心了。 廉亲王逗着重孙,赵琰跟着赵诚练武看着壮实了不少,他还夸了句:“男孩子养的糙一些为好,太精细了,经不住风雨。” 方氏哪里敢接这话。 赵琰还在和曾祖说着西郊山上打猎的事。 太子病重,这是大事,连朝中的气氛都变得很紧张。 陛下连着半个月都没能好好休息,他膝下孩子少。苏皇后更是面色憔悴。 赵晖此刻更是眼睛泛红,太子今日昏迷半日才醒来,见父皇和母后都守着他,就和父皇说,孩儿对不住父皇,让父皇和母后忧心…… 听得赵晖心酸不已。 他登基这么多年,掣肘颇多,一刻都不曾松懈。为何老天就不能厚待他? 太子自幼身体不好,但十分聪慧,难道连着两代聪明早慧的太子,都逃不过天命? 苏皇后连哭都躲在自己殿内。 这几日不议政,大朝会取消。 赵善易一刻也不敢松懈,这种消息瞒不住,宫中已经瞒了将近两旬,他这段时间实在精神紧绷,不敢有任何差池。 连身边的叶雄也说,这几日进出的人都盯紧了,不会有人任何差池。但是长时间顶不住的。都统衙门上下可以密不透风,但是其他地方他们管不到。 果然,不过一日,朝中就传开了。 宫中四处漏风着呢。 晚间回去,赵善易难得悄声和老爷子聊了很久。 老爷子对此事也很慎重,问:“东宫当真病重吗?” 赵善易其实不怎么接触东宫,他这样的宗亲子弟,是跟着陛下的,荣辱都在陛下身上,不可能有其他心思。 “东宫向来身体不好,禁内传不出来,但宫中是知道的。这次也怕是凶险。” 廉亲王好久都没说话。 最后才悠悠叹息:“才太平了几年,怎么又要起风浪了。明明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就不成了?” 赵善易见老爷子有些伤感,怕他太伤怀,故意开玩笑说:“陛下春秋鼎盛,皇后年纪也不大,礼部可以采选入宫的人,生下子嗣不难。” 廉亲王收起心思,撇他一眼:“你说的轻巧!那你来操办!” 赵善易嘿嘿的笑,也不反驳。 确实说的轻巧了,要是大肆选女,能不能诞下皇子还是两说,最后颗粒无收,朝中只会越闹越乱。这从采选开始就不会太平,采选之后更是多事,往后的太平日子没了。 更何况宫中还有个周太后,文敬太子的儿子还健在呢…… 起风的时候,都会被风卷进去,没有人能幸免。 赵幼澄听到太子病重,心里沉沉的,前世太子病重在一年半后。 可黄先生很兴奋,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有种不正常的疯狂。 他问空悟大师:“我当真错了吗?若是错了,那怎么解释太子病重?” 空悟大师只说:“你太执着了。” 明鹤却冷笑:“师兄遁入空门几十年,不问人间事。可我在人间打滚,我看不开也参不透。我是个俗人,俗人就有欲.望,有算计,有野心。” 空悟大师叹息:“你这是何苦?” 明鹤摇头:“我不过是算了一卦,却师门被毁,惹来杀身之祸。这难道是我的罪过吗?” …… 赵诚练武之后,到空悟大师这里看黄先生,黄先生开始教他所谓的骨络经脉,继而会问到他参禅悟道的东西。 赵诚的回答,每每都让他很兴奋。 赵幼澄自那日听到空悟大师叫他明鹤后,对他的戒备少了一些,但也嘱咐赵诚不可太信他。 赵诚满口答应姐姐,却很喜欢和黄先生论道。他自己聪明也知道思考,尤其听到太子病重的消息,就让吴顺把紧门户,闭门不出。 黄先生见他这样谨慎,心中大奇。 当日去裴府,一直等到很晚都不见裴荀回来。 裴荀因为太子病中的事,陛下停了朝议,不见百官,江南一行人查验粮库,亏损很大。 这些非陛下不能定夺,可陛下眼下不见人,他回来的更晚了,黄先生一直在等着,徐氏都觉得抱歉了,让人招待了晚膳,这才知道黄先生住在太微宫,她心中好奇,又不好多问。 等裴荀回来,徐氏还问:“怎么会住在太微宫?蕴玉是托太微宫寻得大夫吗?” 裴荀身心俱疲,叹气:“眼下不是说这个时候。这些不重要。” 徐氏对太子病了并不清楚,见他这样有些担心,“你身体才调养几日,这几日看着好像才刚睡到安稳了,不可太过操劳。要不让大夫开药吧。” 裴荀心里有事也没反驳,用过晚膳就去了书房。 黄先生一看他的面色,就说:“大人没有遵从我的嘱咐,这样不利于养身体。” 裴荀没办法遵循,太子的病,比传出来的更严重,若是太子有个闪失,后果不可想象。 “先生不必担心。” 黄先生却说:“万物得其本者生,百事得其道者成。大人殚精竭虑也无济于事,不如顺其自然。还是养好身体为上。” 裴荀盯着他问:“先生什么意思?” 黄先生一边扎针,一边毫不在意他的目光,只是淡淡说:“无甚意思,某受人所托来为大人治病,自然不想徒劳一场,白费力气。至于其他事情与我并无干系,还望大人体谅某。” 裴荀对他的话一句都不信,当年他能算尽大周气数已尽。 这等谣言的威力有多大,他心知肚明。 而眼下太子病危,要是再把当年的事情翻出来,要是闹出祸乱,那就更不好收场了,尤其是牵扯到太微宫。 尤其是太子病重之际,销声匿迹几十年的人突然出现在这里,这本就不合常理。 裴荀连带着对赵幼澄也起了疑心。 黄先生将他的戒备看在眼里,也不解释。 这与他都没有干系,他现在只想看看,太子是不是会死,陛下会不会驾崩,王朝会不会覆灭,他的卦到底准不准…… 他就是这样疯狂的一个人,没人能操控他。 裴荀给赵幼澄带了一封信,信中指出明鹤的身份,并婉拒了往后继续治疗。 黄先生并不知道自己被辞,赵幼澄握着信,很久都没有说话。 裴荀怀疑她们也是情有可原。 毕竟明鹤出现的太巧了,尤其是眼下太子病的时候。 李嗣同带着吏部的名帖过来找她,他对吏部的考核不是很明白,因为他只是一个散官,而且是公主府的人,吏部居然会特意给他便利。 赵幼澄知道这是那日周聿昭给的便利。 “只管收着就是,此书编撰完成,舅舅就能去奔前程,何乐而不为。” 李嗣同有些才气,但性格腼腆,待人真心,并不圆滑。 听了后也只是笑笑:“我不过是得殿下照拂,得了差事,也做了自己喜欢做的事。哪来什么前程。” 赵幼澄摇头:“舅舅不要妄自菲薄,此书不是我的功劳,大半功劳都在舅舅。翰林院我们不敢肖想,但学士殿的藏书阁,舅舅还是可以去争一争的。” 李嗣同听得笑起来,想一想,将来去那里也是愿意的,如今在太微宫中寂静无争,他就很喜欢。 “先完成手中的工作再说吧。” 等李嗣同走后,赵幼澄夜半觉得孤寂,盛夏蝉鸣,本是惬意的时候。却成了多事的时节。她心中烦闷,就开始给裴岘写信。 京中烦扰,实在苦闷难当。 太平歌 第113节 不知师叔在西北,是否畅怀。 夜梦江南雨,不知西北景致可否壮丽? …… 对京中的事情她只字未提,只是一些抱怨牢骚之词,语气中有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到撒娇语气。 反倒是裴荀给裴岘的信中将京中的事情,以及赵幼澄寻到江南大夫为他问诊的事情都说清楚了。 裴岘先收到兄长的信,太子重病,这一句就已经写明白了京中气氛的紧张。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而后看到赵幼澄寻到的明鹤先生为他疗养身体,让他眼睛眯了眯,明鹤销声匿迹几十年,怎么会突然出现? 他倒不怀疑赵幼澄,只是怀疑明鹤的动机,虽然赵善易总说赵幼澄不简单,在他眼里赵幼澄只是机灵一些,远算不上心眼多。他对赵幼澄的信任从没有动摇过。 过了两日接到赵幼澄的信,果然都是抱怨之言,倒是对其他的事只字未提。 裴岘看得微微笑起来,眉目中少有的温柔之色。 让跟在身边的裴安都有些惊讶。 内阁连着几日议政都不见陛下,内阁拟旨必须要陛下过目,这么拖着不是办法。 马廷庸等人请陛下坐镇,都要见陛下,杨寿山哪里肯接话,他们就去寻执笔的王弼。 王弼这些年不问世事,但却不是不知道世事。这时候怎么可能跟着他们起哄。,高关澄推举吕大人去请陛下,吕大人也知道陛下这样不好,自古没有父哭子的道理。 可太子殿下是国之根本,不能有闪失,吕大人心疼陛下,又气恨这帮人太过咄咄逼人。 倒是周宪实最后解围,“眼下非常时刻,诸位大人心急,但非常时期自然不可事事循祖例。当务之急,六部各司其职,不可懈怠,更不可引起动荡。我等自然也要为太子殿下祈福。” 高关澄冷笑:“周大人倒是说得轻巧,户部的人在江南开仓,张克定在江南罔顾王法,也不能闻讯一二吗?若是边将闻风而动,又该如何?” 周先生不理睬他的急躁,只是淡淡说:“张克定的事情,自有陛下定夺,户部的人南下,是陛下下旨的,高大人觉得此政不通,可与陛下理论,高大人当真非要现在和陛下理论此事吗?” 高关澄气哼一声不愿和周宪实争执。 周宪实心里叹气,太猖狂的人,早晚会付出代价。 陛下性情温和,但也是九五至尊。容不得别人挑衅,当初杨芳莲出尔反尔的教训,你们还是没记住。江南文官集团这些年实在越来越失了本分。 他也不再劝阻,他知道高关澄为何这样急躁。这样夸大其词,非要拖其他人下水,户部的人在江南拿住了高家嫡支的宗主,高家操纵粮价,侵占田亩,私买官粮,这都是一查就能定下的事实。 江南大族有几家是干净的? 有几家的是经得住查的? 高关澄在内阁太久了,事事盯着陛下,陛下让步的太多了。这次他们会受到教训的。 太子的状况还是不好,赵晖听着杨寿山的报告,恨得咬牙切齿。 朕的太子病危!他们却当无事发生,逼着朕出面为他们这帮贼子们主持公道! 简直诛九族,都不足以平他的恨。 眼下周宪实将人都挡回去了,所以六部各司其职,管好自己的事情。 哪知道高关澄不死心,联合江南的夏鲁等人,一再的上折子弹劾张克定。 已经临近中秋节,但因为太子病重,宫中所有的庆祝都取消了。 八月十五那日,赵晖在养性殿见了孟廷元,并且直接下旨让孟廷元南下,务必做实证据,凡抗旨杀无赦。涉及贪赃枉法的一律严办,孟廷元皆可便宜行事。 这就是给了孟廷元杀人的权力,只要证据确凿,但凡反抗直接诛杀。 他的脾气已经在零界点了,整个宫中都噤声,养性殿更是寂静。杨寿山如同神出鬼没的鬼魅一般。 赵善易进来的时候,孟廷元刚走,两人还在外面遇见了。 赵晖面色极差,看着赵善易,似是有些力竭,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吩咐杨寿山:“拟旨,让裴蕴玉即日回京。用印后发出去。再拟旨辽东总兵丁远山,凉州肃王爷,大同总兵赵集进京。” 赵善易听的惊骇,这时召集京畿将领回京,太子殿下…… 他头也不敢抬,赵晖则面无表情继续吩咐:“赵善易,外城十六门,给朕看住了。” 赵善易面色冷峻:“是!” 赵晖继续说:“召张克坚、安阳侯觐见……” 等赵善易出了养性殿,他就知道,孟廷元干什么去了。 他去江南大开杀戒去了。陛下要警告那些始终不肯安分的人。 太子病后,宫门无召不得进出。 延嘉殿的客人就少了。周太后也知道这个规矩,对此并没有什么话说。 她站在殿门口,远远眺望着远处的檐角上的兽角,久久都没有回神。 至今想起当年太子重病的时候,她在做什么呢? 先帝在做什么呢? 有些事情竟然在记忆中变得模糊了。 她当时不相信先帝明明疼爱太子,怎么能弃之不顾太子的血脉,而另立太子,可眼下仿佛是一个轮回。 赵晖会怎么选呢? 云姑正在倒茶,文襄劝她:“娘娘休息片刻吧。” 她轻声问:“东宫可有消息传出来?” “没有。”文襄哪里敢去打探东宫的消息。 她轻轻笑起来,“还望陛下不要太过伤怀,还要以国事为重。” 文襄心中满是惊悸,更不敢搭话。 云姑却说:“两仪殿传来消息,皇后娘娘不能起身了。” 可想而知,太子的状况不会好。 周太后听得倒没有笑意,不知是不是想起当年的自己。但是自己当年一心想着绝不能垮了,所以她看都没看一眼去世的儿子。 她不能垮掉,儿子的位置不能被人抢走,她心里存着信念…… 她淡淡说:“让人去送些滋补的药。还望皇后保重身体。” 语气中的云淡风轻听着让人不敢附和。 出京的信使加急赶路,不过几日裴岘就知道收到信紧急回京了。 孟廷元南下的消息是叶雄传来的。 赵幼澄立刻写信,让人南下去配合冯直冯唐两人。江南有叶泓,冯直到时候可以和饿叶泓联系,必要的时候可以帮一帮户部的人。 毕竟孟廷元在前面挥刀,后面不能掉链子。 裴岘回京很快,原本年底才能回来的人,九月中旬就到家了。 裴荀也是这几日才知道陛下召他回京,那就是太子的状况不好了。 这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裴荀比他想的更多,这几日黄先生依旧来,即便没有冬凌送他,他也会自己来。倒也会和裴荀闲聊几句,裴荀也不抗拒。 裴荀其实就是在等弟弟回来处理明鹤的事情。毕竟隔着太微宫,他不好出面。 裴荀首先说:“孟廷元南下,怕是要起祸了。” 裴岘离京太久了,不是很清楚这些,皱眉问:“怎么回事?” 裴荀也只是解释:“高关澄聪明反被聪明误,户部南下巡检粮仓,自然是为了粮价,高家这时候撞上来。” 裴岘不在意说:“早该处理了。” 裴荀瞪他一眼,眼下是处理的时候吗? 裴岘并不觉得现在有什么不合适,尤其陛下这会儿在气头上,干出什么事,杀气重一些,也让他们忌惮一些。 裴荀又交代:“明鹤到底为什么会出现,你还是问问吧。” 他就是想让弟弟去和太微宫问清楚,尤其不要起乱。 他是经历过两代帝王全力交替的人,动荡起来什么事都会发生,他这个年纪了,很不希望有什么变故了。 “我知道了。” 裴岘等晚膳过后才去了太微宫。 赵幼澄还不知道他回来,庭院中无人,蝉鸣声中,她坐在窗下写信,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能让孟廷元南下,必然会见血。 时机已到,她务必抓住这次机会。 章嬷嬷领着冬青,去叶嬷嬷那里给她裁衣去了,院子里只有冬葵守着她。 裴岘进来的时候,冬葵看见了,但是没出声。 裴大人来的时候都是和殿下独处,所以她看见了也就退出去了。 所以等赵幼澄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到了窗外。 她抬头看着人,一时有些茫然,更多是不可置信。 直到裴岘进来,她才反应过来,连脚下的鞋都没穿,站起身问:“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裴岘见她还是一样的瘦,依旧爱光着脚,欲将人拉着踩在自己脚上,没想到赵幼澄躲了一下,将手背在背后,抬头盯着他,眼神里都是谴责还有倔强。 裴岘一点都不在意她的小脾气,赵幼澄则是气闷,把她这里当成后花园了吗?想进就进来。 裴岘依旧脸色严肃,态度却温和,径自过去将她的鞋提起,并让她坐下。然后就蹲在那里给她穿鞋。 书房里静悄悄的。他握着她的脚,脚底冰凉,他甚至窝在手中捂了捂才给她穿好鞋。 她缩了一下,但是他抓住不放。她没有他脸皮厚,瞪着他问:“你怎么会回来?” “陛下召见。” 赵幼澄心一慌脱口而出:“是不是太子……” 她说到一半,大概已经猜到了,一时间也面有哀色,明明和阿弟差不多大的年纪,怎么会突然就不好了? 安成还说等下次要带太子去别院跑马…… 她眼睛很漂亮,眼睛里的水汽看起来特别可怜。 太平歌 第114节 裴岘没什么能和她说的,抬头见她有点眼泪汪汪的,只是问:“明鹤你是哪里找来的?” 赵幼澄摇头:“我托人在江南寻大夫,没想到来的是他。我开始也不知道他是明鹤先生。” “人我领走了。” 留在太微宫实在不妥,会给她惹来麻烦。 赵幼澄也不执着,本就为了裴荀的身体。他随便领走就是了。 但是他这么理直气壮,她就又不想给他了。 “我寻的人,凭什么给你?” 第84章 你要造反吗 ◎你胡说什么◎ 她的脚还握在裴岘手中, 白生生的,但说的话却故意气人。 他只是笑了下,问:“你要造反吗?” 这话一语双关, 她敢和自己造反了。 她被他笑得恼了:“你胡说什么。” 明明生气了, 一边瞪他,脸上却忍不住笑起来。 扬脚想踢他,但是裴岘握得太紧, 甚至用力攥了攥手中的脚,赵幼澄都觉得疼了, 依旧挣脱不开他的手。 只管瞪着他。 裴岘给她穿上另一只鞋,才站起身, 她的脸靠近在他腰侧, 他脸上淡淡的, 丝毫看不出来情绪, 只伸手抚在她头上,赵幼澄歪头躲了下, 抱怨:“脏死了。” 刚摸完脚,又来摸她的头。 谁知道他双手一掬,轻轻就将人举起来放在桌上, 赵幼澄吓的惊呼一声, 伸手抓在他肩上,他就那么静静看着她。 赵幼澄的反骨又生出来了,刺刺地说:“师叔……” 她话还没说出口,裴岘的手已经抚在她脸上,她下意识吞咽了一下, 话也说不出来了。 真是娇气的要命, 伸手揪着他的前襟, 大约是紧张,不敢再造次。 又惹得他轻笑了下。 他低头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唇,气息交融的那一刻,她轻躲了一下,但没有躲开,被他伸手扣住后脑勺。 赵幼澄脸通红,最后伸手攀在他脖子上,紧紧抱着他而后埋首在他肩窝。 裴岘脸上带着笑,半俯身两手撑在她两侧的桌案上,由着她抱着自己。 桌下的两条细腿荡来荡去。 她起先是因为脸红害羞,慢慢羞意退去,只觉得有些缠绵。在他颈侧用气声问:“太子要是出事了,阿弟会不会有危险?” 他只觉得痒痒的,看了眼窗外,夜色漆黑,只有蝉鸣声。顺手将人抱起来,坐在椅子上然后将她放在腿上。 “不碍事。” 赵幼澄不满意他的态度,这人即便亲了她都冷冰冰的,明明是男欢女爱,却只有她一个人觉得羞耻。 她看着他的眼睛,满是疑惑。 他却静静说:“你不要这样看我。” 裴岘并不看她的眼睛,只是看着窗外,淡淡说:“呆在太微宫不要出去就好了。” 赵幼澄摇头:“可是皇祖母……” 裴岘:“陛下有打算。” 赵幼澄轻轻叹气,晃着脚,有些难过说:“安成原本想我在西郊的别院小住。这下不可能了。” “你要不要去别院小住?” 赵幼澄看着他:“我现在能出城吗?” “当然可以。” 他不想她卷进这场风暴里去,浑水摸鱼的人多了,保不齐有谁会盯上她。 “我想带着阿弟一起去。” “可以。” 赵幼澄这会儿已经察觉出来了,他是故意不看自己。 这让她有点小得意。 她笑起来,故意气他:“师叔为何不敢看我?” 裴岘本来转头看着窗外,被她气笑了,但依旧看着窗外,只是回头意味深长看她一眼,伸手捏了捏她耳朵,警告她:“不要自作聪明,明鹤我今晚带回去了。记住,你从没见过他,更不认识他。知道吗?” 赵幼澄白他一眼,挣脱来起身站起来,不客气说:“师叔,三更半夜,你该回去了。” 裴岘确实该回去了,明日陛下会召见他,他短时间都不能见她。 她跟着他去永嘉寺,穿过游廊他偏偏不走,也不提灯,故意伸手牵着她。 他的手很宽大,她又想起在江南那个早晨看到他练拳,大开大合,而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内敛沉默。 她由着他牵着自己,轻声问:“我若是陷入死境,你会救我吗?” 昏暗中他扭头看她一眼,“不要乱说。” 她轻轻笑起来,是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才不会空口许诺什么。 他的私印、亲随都送给她了,没什么能给她的了。他大约是会来救她的吧,要不然对不起自己喊他一声师叔。 黄先生还在和空悟大师听经,见赵幼澄来,裴岘不需要赵幼澄开口。径自说:“先生为家兄调养身体,还请先生随我走一趟。” 明鹤问:“不知这大人是?” 赵幼澄解释:“这时裴大人的弟弟。” 明鹤却没有理会他,只是问赵幼澄:“这是殿下的意思?” 赵幼澄对明鹤没那么多恶意,只是解释:“我寻先生本就是为了给裴大人调养身体,先生去裴府正合适。” 明鹤却知道肯定不是因为这个,至于因为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 他毫不客气说:“殿下以为这样就能躲得过去吗?” 裴岘冷着脸,丝毫不在意他的挑衅,只是说:“先生是作古的人了,还望不要搅弄风雨连累殿下。我请先生进京问诊。还望先生赏脸。” 明鹤知道赵幼澄惧怕变故,也不强求,笑起来起身说:“大人客气了。某一个市井中人,自然听贵人差遣。” 赵幼澄被明鹤一提醒,总觉得心里不安,问裴岘:“我什么时候能出城?” 她越来越怀疑有人会拖她和阿弟下水。 裴岘安抚她:“明日我让裴慎送你们出城。不要怕。” 等裴岘领着明鹤进了自己的外东苑,让人给兄长传了消息,。 裴岘就直白很多,问:“我想问问,我兄长的身体……” 明鹤这人从不讲究情义纠葛,更不喜欢背后的苦心那一套,只说:“强弩之末。” 裴岘听得心一沉,他早知兄长身体不好,可却远不如阿鲤细心。 若不是阿鲤寻人来,兄长至今都不肯看大夫。 裴岘很认真说:“还望先生尽力。” 明鹤觉得有意思,故意问:“你与殿下什么关系?怎么会是殿下寻我来?难不成殿下没告诉你,她答应了我什么?” 裴岘并不惊讶,但也没有回答明鹤的问题,只是说:“不论她答应你什么,我会为你办到,但不可为难她,。你也并不认识她。上京城最近不太平,你也不适合露面。” 明鹤问:“倘若,我说我的卦象一直都没变,裴大人怎么办?” 裴岘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只是说:“那就要看先生什么卦了,我觉得最好是吉卦,若是不吉,我怕我护不住先生。先生觉得呢?” 裴岘和赵幼澄不同,赵幼澄心软不会伤人,但他不一样。 明鹤但凡会连累他们,他手起刀落毫不犹豫。 明鹤这段时间已经把该打听的都打听清楚了。这位裴大人年纪轻轻已经是正三品的经略使,从文转武职,不动声色很是有些本事。尤其他哥哥还是户部尚书,虽然没有入阁,但陛下对裴家的倚重比内阁的大人更甚。 裴岘也不能一味得到吓唬他,又安抚说:“京中不太平,先生隐姓埋名这些年,没必要淌混水。我的院子小,但是护着先生还是可以的。” 明鹤看着他认真说:“你留心太微宫的殿下吧。想必谢明松为她断过命数,你命主阳,若是能和她有姻缘最好,为她镇住主位。若不然就算谢明松为她逆天改命,也改不了她早夭的命数。” 裴岘听得脸色铁青,不可置信看着他。 明鹤此刻十分认真:“我不否认我当年太狂妄。给自己召来杀身之祸。至于相术谢明松在我面前也要行半礼,或者你就当是我窥见你们有私情,多嘴之言。” 本就是他多嘴。 裴荀过来的时候,两人正在聊江南的景致,裴荀进来见明鹤先生居然来了,挑眉看了眼弟弟,但也没说话。 裴岘已经收起情绪来了,看着兄长面色还是不太好,看了眼明鹤,明鹤这人在市井江湖中混迹了这么多年,没那么多的礼仪,见裴岘看自己,便说:“殿下给的药材管够,大人病在肺腑,自当以调理为主,不可操劳太甚。否则虎狼之药也吊不住大人的命。这话我和殿下也说过。” 裴荀听得惊愕,看着明鹤。 明鹤见他惊讶,是的,他之前明确说了用药凶险无所谓。 “大人不用看我,在下受人之托,自当听从殿下吩咐。行医者的大忌便是用猛药吊命,我虽然声名狼藉,用毒颇深,但从不曾害人。只是殿下信得过我的医术,千里迢迢请我北上,我自当尽力。” 他当年也是名满天下的人物,无赖是无赖了一些,但该有的风骨还是有的。 裴荀倒也不是埋怨,只是有些意外。 轻声说:“谢先生费心。” 他身体不好,裴岘不愿意他操劳,等安顿了明鹤,裴岘才问兄长:“兄长要不就告假吧。” 裴荀叹气:“眼下这个节骨眼,怎么可能。孟廷元都已经南下了,这是户部最后的机会了。怎么能功亏一篑。” 裴岘也没什么能说的,今年真是多事之秋。 裴荀见他把人带回来了,问:“明鹤和殿下……” 太平歌 第115节 “她根本不认识明鹤,阴差阳错而已。” 裴荀相信弟弟不会骗他,起身说:“没事就好,你早些休息吧。明日要进宫。” 等回去后,徐氏还担心着,见他回来了,问:“蕴玉找你什么事?” “没事,就是去太微宫把大夫带回来了。往后早晚诊脉。” 徐氏听得笑起来:“这样最好,殿下细心,但也不好这样让人一直担着事。” 徐氏对丈夫的身体也知道,但是丈夫主意已定,她很难过但也没办法。 因为这件事对赵幼澄真的很满意,独自念叨:“这下蕴玉也回来了,也不知道婚事什么时候能成。” 裴荀没应声。 兄长走后,裴岘就叫了裴慎进来,听着裴慎将这段时间京中发生的事一并报给他,然后吩咐他明日一早去太微宫送殿下出城。 太子怕是不行了,到时候肯定会乱一阵了。 赵幼澄在裴岘走后,就去看赵诚,赵诚还在看书,见姐姐来还奇怪,赵幼澄直接说:“收拾收拾东西,明日我和韩先生告假,我们出城一趟。” 赵诚一听就知道为什么,也不问姐姐,乖巧答:“我知道了。” 赵幼澄坐在他对面,看着他说:“我们不能沾上京中的事情,尤其是太子的事情,你明白吗?” 赵诚点头。 赵幼澄这才说:“那明日我们就去城外避暑,京中的事情和我们没关系。” 赵诚笑起来:“阿姐放心,快马不到两个时辰就能进城,山中也清净。正好阿姐也能休息休息。” 赵幼澄这才放心,等她一走,赵诚问吴顺:“宫中没有消息吗?” 吴顺摇头:“没有,我估计是不能传出消息了。” 那就是宫中禁严了,因为什么,不言而喻。 赵诚轻声说:“太子怕是就这几天了,要不然阿姐不会这么惊慌。我们也出城避避吧。” 吴顺见他有些茫然,尽管他和太子不熟悉,但也是自小一起读书的。 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 第二天一早赵幼澄领着赵诚出城,裴岘等到回信说人已经出城了,才动身进宫去了。 日落时,东宫哭声呜咽声一片,而殿外的宫人静默,无人敢发出声音。 皇后哭到昏厥过去了,只能听到安成的哭声。 赵晖坐在养性殿听着太子去了的消息,一动不动。 杨寿山仿佛一夜之间就老了,面容不整,枯槁的厉害,弓着腰轻声劝:“陛下喝口茶润润喉。” 赵晖在这里枯坐了一整日,整个人都仿佛垮了。 宫中仿佛笼罩在阴云中,可天边的晚霞却极灿烂,周太后站在台阶上望着天边,轻声说:“明日大概是个好天。” 无人敢应声。 此刻街上立刻变得素净,往日的热闹立刻变得的静默。阊阖门外的大街上的店铺甚至都闭门谢客。 储君驾崩,也是国殇。 裴岘前一日早上匆匆见过陛下,赵晖也只是见了他一面,关于巡边都只字未提,只让他重新掌管京卫营,将赤金伏虎令牌交给他,郑重交代了一句:“若有作乱者,就地诛杀。” 他匆匆出城去了京卫营。 所以赵善易一整日在内城,没见到他。 倒是让褚英给撞上了,褚英自从上次忠义候的案子遇上他,就一路走运,这不妹妹成了庆王的侧妃,眼看着腰杆硬了,见了京中的勋贵们也不再一味的退让了。 一看见赵善易就凑上来:“这几日实在忙碌,就怕有什么差池,还望总督大人提点一二。” 赵善易肃着脸看着这老小子,叹气:“褚大人客气了,管好京中治安,非常时期,若有作乱者严惩不贷。小心为上就好。” 他这会儿有点羡慕褚英了,起码褚英是管着市井,不听话的地痞抓起来揍一顿就老实了。 可是他不一样,他领着内城步军营,要盯着那些武将、勋贵、宗亲…… 想想就头疼,禁军已经宫门禁严,气氛越来越严峻。 等晚间好不容易能回家,老爷子已经等了他两日了,连着几日他都不能回家。 一回家就进了老爷子的院子里,老爷子就问:“这几日不要回来了,陛下身边当差,自己上心些。一切以陛下的旨意为准,不能起任何乱子。” 赵善易点头:“我知道了。您要不就别出门了,这几日过去再说。” 结果晚膳刚摆上,东宫属官匆匆而来,带着孝跪在地上请宗亲礼部尚书赵广进宫。 廉亲王一听就知道了,太子没了。 这一刻祖孙两人相视一眼,都皱起眉头。无关君臣,赵家子孙殇世,都是一件哀伤的事情。 廉亲王起身回了一礼,沉默了片刻,才说:“臣领旨。” 赵善易一看这饭没法吃了,立刻起身给老爷子换了衣服送老爷子出门。 方氏还等着他,见他匆匆进门,正要问,他进了门就说:“太子没了,我等会儿要进宫,你看住家里。” 方氏惊愕看着他,喃喃:“怎么会……” 赵善易这会儿已经顾不上说其他的了,换了衣衫,一边扣扣子,一边说:”内阁那帮人这会儿怕是都进宫了,我也要去了,你记住闭门谢客,不论谁来都不见,那边院子里的人来了也别见。” 方氏急着说:“我知道,家里你放心吧。你自己也要小心,看着些祖父,到时候记得打发人回来报个信。” 等人要出门了,她又想起来说:“你记得让人去太微宫报一声,要不然她不知道,小心被人拿住把柄。” 赵善易应了声,匆匆出门去了。 结果等他到了宫门外,报信的人回来说,长公主和太平王殿下昨日一早出城去郊外别院了。 赵善易心里奇特,这位倒是跑得快,次次都跑到他前头。 真是好本事。 赵幼澄刚出城就收到江南的来信,冯直已经等了大半年,撒出去的银子快能堆成山了,就等着收割这一场。 冯唐坐镇在姑苏城,为了赵幼澄整理账目,两人用信件沟通,连面都不见。 这次是的事情做的太大,两人甚至做好如果这帮人反扑,粮价压不下来暴露的话,他们两人随时死在江南的准备。 冯直的信中说,孟廷元南下直指江南大族。首先联合户部查办的是倒卖官粮的事,高家人指使依附自己的林家人出头,孟廷元斩杀了抗命不从的林耀辉,有人已经松动了。 现在大笔吞进的粮食必须北上,米券合约已定,价格依旧是一百二十文,冬至提粮…… 到时候粮价落在五十文上下,她的钱洒了多少,就要在江南收回多少来。 她看着信面无表情。收起信交给章嬷嬷保管,而后和冬凌交代:“你明日去粮仓那边让府兵全部南下,务必保护好冯唐和冯直,至于领队的人你自己选。” 冬凌意外,问:“那殿下怎么办?” “我呆在山里,能有什么事。” 她现在有没有府兵,都无所谓。若真是有事,再多的府兵也保护不了她。 冬凌迟疑了片刻,匆匆出去了。 等傍晚的时候,裴岘送来消息,太子去了,让她记得挂白。 她站在阁楼上,远远望着京城的方向,夜色将起,山中夜凉,风将她的头发吹起来,远远看着很孤寂。 她心里很难过,难道大周还是重蹈覆辙吗? 即便陛下已经杀了那么多人,连织造局的冯正还活着,周聿昭没有笼络到宗亲,皇祖母没机会收拢父王的旧人,周宪实现在夹着尾巴做人。醇亲王撸了官职,施大人被申斥不敢出头…… 可即便做的再多,太子还是没了,那陛下呢?还能一直康健吗? 赵诚听章嬷嬷说她一个人在阁楼站了很久,所以也上来陪着她。 “阿姐怎么了?” “太子没了。” 赵诚其实已经猜到了。 “阿姐节哀。” 赵幼澄伸手摸摸他的肩膀,低声说:“我很怕。” 赵诚不知道她怕什么,但又隐约能猜到。 在他见到姐姐开始,她就很忙碌也很累。而且姐姐很聪明很聪明。 “阿姐别怕。” 赵幼澄很怕,怕陛下也生病,到时候就又会有人出来呼喊还政于嫡支。 阿弟太小了,先不提皇祖母、周宪实和宗亲。 就是内阁中的那帮人,就不能善了,历经三朝的老臣,不是说说而已的。 到时候阿弟怎么办?陛下能容下他吗?阿弟前世就是死于中毒…… 她的思绪已经很远了。 不同于山中的宁静,宫中各宫门紧闭,甬道有人把守,前朝后宫的门关上,任何人不得擅自走动。 赵晖在养性殿等到廉亲王来,还是那副样子。 廉亲王见赵晖这幅样子,心里叹息,他也早年丧子,这痛他体会过。 “陛下保重身体。不能让太子走的不安。这便是太子惶恐不能安息……” 赵晖因为这话,顿时泪涕涟涟,抬头看了眼廉亲王,老廉亲王给他一个了然的眼神。用眼神安抚他,表示自己懂得。 赵晖哀伤:“我这么多年勤勉不敢有任何懈怠,不敢忘记父皇的嘱咐,我不曾施过□□,不曾苛待百姓,为何就落到这个下场……” 此刻他是个丧子的父亲,也不称朕,满是哀伤。 廉亲王摇头:“咱们赵家呈天道,受天监。寻常人家自然不能比。陛下要振作,往后更要刚毅。” 赵晖的哀伤没有减少半分。因为幼年自己没有得到亲情,他对孩子们都十分宽容,少有的天家和睦。 此刻的痛就更甚。 廉亲王陪着他坐了很久,才说:“老臣去东宫为太子收殓穿戴。” 太平歌 第116节 说完起身出去了。 第85章 高关澄长跪 ◎太子丧仪◎ 马廷庸等人已经等在辅仁殿, 政务那么多,就是太子丧仪都要等着处理,他丝毫不敢大意。 而高关澄已经收到消息, 孟廷元在江南大开杀戒。陛下给了孟廷元旨意, 可先斩后奏,这是放手让他去闹。 稍有不慎,京中都会惹来杀身之祸。 陛下如今谁也不见, 只有宗亲才能见到陛下,比如廉亲王, 比如康亲王府的老王妃,康亲王人还在广东, 这次也要北上为太子送葬。 高关澄自从听到宗子被杀, 就已经有点乱了阵脚。 思虑了一夜, 把帖子都送到廉亲王府去了, 他不知道赵善易看都没看就扔了。 赵善易心里冷笑,这帮狐狸们这会儿想起他来了, 陛下的刀都加到脖子上了,才想起来喊救命。早些猖狂的劲儿去哪了? 怎么不狂了? 赵善易自己都绷紧神经,连知道裴岘回京都没能见一面。 这几日宫中忙碌, 他要防着这帮人狗急跳桥做出什么没脑子的事情。谁掉了脑袋他不在乎, 但血溅出来可不是好事,惹得那帮言官再喋喋不休实在是烦人。 裴岘提领京卫营,驻守在城外,安阳侯领着人去看守皇陵,陛下的陵寝都没修好, 更别说太子。陛下的旨意是将自己的陵寝先给太子用。 陛下的意思, 太子要停灵六个月, 这肯定是不行的,这确实是不合规矩。 但没人敢反对,敢去触这个霉头。 廉亲王在等康亲王入京,到时候由辈分更高的康亲王来为陛下宽心,并为陛下分说。但难保有人为名声,做这个死谏的言官,让陛下在气头上担恶名。 为臣者,就要想的多一些,为陛下考虑的周全一些,这不是坏事。 所以廉亲王在这件事上处理的非常谨慎,他连后宫周太后的召见都没去,毕竟周太后可不是安分的人,这种时候她实在不适合出来见人。 在礼部没有理清楚之前,谁都不要轻举妄动。 赵幼澄这里日日都有信件到,入京的信到这里是最快的,她得到的消息甚至比京中更快。 孟廷元跟疯了一样,已经斩杀了高关澄的族兄。 因为高家宗主设计拖孟廷元下水,只是没想到孟廷元根本不讲武德,带着陛下的密旨,直接大开杀戒,连证据都等杀了人后慢慢收拢。 这要是放在从前是不可能的,那帮言官会用一张嘴杀死他。可现在太子驾崩了,陛下震怒,他们居然都知道怕了。 可见世人都是欺软怕硬,他们也知道陛下这次是震怒。没人敢多嘴。 而孟廷元或许是因为已经知道太子没了,也知道陛下心中太恨。 也或者是他心中也有恨。 总之,高家宗主一死,江南一片死寂,人人自危,张克定趁机压粮价。冯直这边原本高门紧闭的大族们如同决堤一样,开始抛手中囤的粮,争着和冯直谈米券。最后保价的关头了,冯直无疑是最后的避难所。 聚在冯直身边的粮商们一拥而上,都压上身价,大肆吃进粮食。 只需一个月,最晚两个月,冯直开了头,后面的价格会更低,让那些粮商也赚一点。 冯唐的信要谨慎很多,关于这样大肆吃进的粮,他的意思是先进河南仓,河南仓的粮食北上,这样也能掩人耳目。 他在信的结尾祝贺这次的成功,毕竟江南的粮价已经降下来了,想必京中用不了多久也会降价,那些大族抛售了大部分粮食,剩下的低价出售,也不算伤本,他们可能不知道,冬至之前粮价都不可能涨上去…… 江南那边关于如何调度,钱花的怎么样,赵幼澄一概不问,全权交给冯唐去安排。 等到第五日,冯唐信中说,江南粮价已经跌至七十文一斗,但眼下孟廷元杀疯了一样,已经抄了两家了,粮价怕还是会大跌。 赵幼澄知道这是陛下拿内阁大臣高关澄开刀,把江南的大族们镇住了。 这些日子虽然她不在京中,也知道那些老臣定然给陛下施压了,若不然孟廷元不能这么疯。 鹊仙桥向北是宣武殿,再向后才是辅仁殿,向西是养性殿和学士殿。高关澄此刻跪在宣武殿前,他族兄被诛杀的消息传来后,他就知道高家完了。 怎么也没想到一贯温和的陛下,怎么会大开杀戒。 他们不敢说多大的掌控,但自认是了解陛下的。可偏偏最了解的帝王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这十年来,陛下和内阁偶有争执,但从无这么凶残。 这么多年他不敢说跋扈,但也兢兢业业,为陛下效忠…… 不光高关澄,京中大部分都惊呆了,被这个消息都震的不敢轻举妄动。 高关澄接着走了第二步臭棋,就是私自跪在宣武殿前。 他若是告病,陛下都不会把他怎么样,可他偏偏选了最下策,赵善易一听说他跪在那里,就叹息:“高关澄老了,糊涂了。这次他必死无疑。” 而后心里莫名烦躁,这帮人为什么非要闹事?非要在太子停灵的时候闹事? 这是嫌脖子和脑袋离得太近了吗? 赵晖原本是不知道的,杨寿山怕陛下生气,都没有报这件事。 直到午后了,周宪实进养性殿的时候才说高关澄跪在那里。 赵晖听着周宪实委婉称,高大人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冷笑,问杨寿山:“高大人可是在殿外?” 杨寿山这才细细解释了。 “高大人不曾进左二门,是跪在宣武殿前。” 赵晖听得冷笑:“是吗?他这是跪给天下人看的吗?让天下人指责朕刻薄寡恩吗?呵,他既然爱跪着,就让他跪着。朕还没有和他算账,这就来威胁朕了?怎么?他劳苦?那要不朕挪开,这把椅子让给他来坐?” 周宪实听得吓了一跳,赶紧俯身:“陛下息怒。” 赵晖:“任何人不准去过问,什么时候跪死了,什么时候来报!” 周宪实从没见过这样的赵晖,这些时日一直传陛下性情大变,他还不相信。 可眼前的陛下杀性这么重,做不得假。 杨寿山应了声就退下了,周宪实原本还有说情的心思,此刻根本不敢沾身了。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太子驾崩本就是国祚不稳,内阁那帮人明明可以缓缓图之,为何要试图去左右尚且在壮年的陛下。 没有人知道高关澄当日说了什么彻底惹怒了陛下。 周宪实来报的还是江南的粮价,孟廷元领的命是查办高家,但是淤泥之下水太浑。他就彻底起底,有庆王和张克定互为援手,已经撒开网查,眼下已经抄家两家,剩下的还在查办中。 周宪实的意思倒也不是给高家求情,而是让孟廷元适可而止。 孟廷元这么杀下去,将来不好回京。他不敢为江南的人求情,所以为保孟廷元,希望陛下想想这次不要命的孟廷元,毕竟他自小和陛下一起长大,这些年为陛下冲锋陷阵。若是在江南杀的太狠,将来孟廷元怕是不能善终。 毕竟杀戮太重,死仇太多,对孟廷元没有好处。 这明显是他的感情牌,赵晖这会儿也感情占了上风。 听了周宪实隐晦的提醒,心里的火气其实散了一些。其实他若是狠一些,可以另派人去继续查,而不是让孟廷元一个人在江南。 所以周宪实猜让孟廷元南下是陛下临时起意。 朝臣如今怕的是陛下彻底清查江南。但他知道不会的,因为太子的事,陛下没有精力去查江南了。若不是高关澄触了龙须,陛下也不会这样的。 失去太子,让陛下生了旧情,怒气撒出去了,也就过去了。 总不能将大族一个一个杀过去。 “孟廷元本就是为倒卖官粮的事情南下,朕保他一辈子,朕倒要看看,他的麻烦在哪里。” 周宪实见他松口,将案子拢在倒卖官粮上,心里也放心了,满口答:“是。臣明白。” 等出了养性殿,这下连宣武殿也不能走了,只从西角门悄然出宫。 周聿昭从宫中禁严开始,只见过几次赵延之,醇亲王府一落千丈,赵延之自己也要脸,混账虽然是真混账,但要脸,也不怎么出门了。 宫中别说他,就是太后娘娘也不能召见谁,所以宫中的事谁也不知道。 赵延之没滋没味说:“眼下这个状况,人人自危,哪里敢议论,也就赵善易那只属狐狸的清楚宫中的状况,他一个宗室破落户的庶子,命好被廉亲王看上收成嗣孙,这才飞黄腾达了……” 话语中难免都是嫉妒和艳羡。 毕竟赵善易的出身,一直都是别人诟病他的地方,就连他心眼多,别人也说是他穷破落户心眼多才攀上廉亲王。 周聿昭不这么看,赵善易的本事不是攀上廉亲王,而是得陛下重信。 就比如裴岘这样始终置身世外的权臣,几乎不参加朝政。但朝中的桩桩件件事都有他的影子。 这才是周聿昭最忌惮的。 可他出身和他们不同,向来没有交情。眼下这种什么也不知道的状态会让人很没有安全感,所以周聿昭掉头去了叔祖父的府上。 周宪实很晚才回来,陛下不理朝政,各地的折子都要处理,六部的政务也要处理。高关澄一出事,马廷庸和张玉倒是老实了,但马廷庸看似有好高关澄同进退的意思。吕大人因为太子驾崩,身体不行了,也告假了。 入秋了,今年是个多事之秋。 周聿昭见周宪实进了院子,就起身去迎,周宪实见他来,笑笑说:“吏部还稳当吧?” 周聿昭:“眼下都稳当,这个当口,谁也不敢乱动。” 周宪实点点头:“安分些吧,现在撞上来就是个死。” 周聿昭听得惊愕,看着叔祖父不明白他的意思。 周宪实:“孟廷元在江南大开杀戒,高关澄怕是要折在宫中了。” 这些周聿昭一概不知。 “怎么会?”,周聿昭听的目瞪口呆。 陛下登基这么多年,性格温和是众所周知的。 周宪实尝了口茶,叹气:“太子去的太突然了,许是性情大变吧。”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周聿昭问:“那,江南那边……” 周宪实抬手微微压了压,示意他不要急,慢慢说:“你回信告诉他们,朝廷的决心不是他们能抵抗的。户部怎么安排,张克定怎么吩咐,他们就怎么做,否则就是下一个高家。” 周聿昭还不知道江南的高家已经被查办。 “高家怎么了?” 太平歌 第117节 周宪实喝了口茶,才慢慢解释:“高关澄僭越,妄议君臣之道,惹了杀身之祸。为君者受制于人固然难受,但辖制臣却不难。他性情再绵软,也是天子。” 说着说着就有几分寂寥。 也可能是有几分兔死狗烹之感,周聿昭想了一会儿才问:“是因为江南粮价?” 周宪实没说话,显然这就是导火索,再加上太子驾崩的事情,在陛下眼前较劲。 实在是慌不择路,走了下下策。 周聿昭听着这些消息,最后问:“那裴荀呢?” 周宪实疑惑:“裴荀怎么了?” “户部的人先南下,而后孟廷元才去的江南。陛下这是……” “不会。”。毕竟白日陛下说了,是为了倒卖官粮的案子。 周聿昭却没那么乐观:“可是陛下召了裴岘回京。” 周聿昭还是盯着裴岘等人。 不得不说赵晖防着内阁的人,除了他亲手提拔的人,其他的人他都信不过。 裴岘、赵善易等一众京畿将领,才是他的嫡系。 周宪实:“不要多想,这些就算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最近不要进宫,尤其是不要去延嘉殿。” 周太后的野心他知道,但是现在不是她聪明的时候。 礼部的廉亲王随时可以为陛下采选,诞下皇子是早晚的事情。 所以这时候他不能轻举妄动,他丝毫不怀疑,他和周太后一接触,陛下就能发配了他。 赵晖从太子病重开始就独居在养性殿,这么久了,他身体也熬不住。 太子的事情让他元气大伤,但因着太子的事情,整顿江南也是不得不做的。孟廷元的折子每日都会有,高家的一部分证据是 丽嘉 冯志提供的。 赵晖看完冯志的密信,面无表情扔进香炉中。 问杨寿山:“人还在吗?” 高关澄已经跪了一整日了,这会儿入夜了,还跪在那里。 杨寿山答:“还在。” 赵晖问:“是不是觉得朕太不仁?” 杨寿山摇头:“陛下仁善已久,才养成他们恃宠而骄的性子。” 赵晖冷笑一下,沉沉说:“朕的太子没了……他们却只顾着他们的钱,诛九族都不能解朕的恨。” 杨寿山感同身受。 不要轻视一个帝王的怒意。 宫中沉寂寂的,所有人都看起来很悲伤。 山里的赵幼澄也知道,她清净不了多久,因为礼部的人到时候会召集他们姐弟去宫中为太子祭拜。 入秋后山中已经很冷了,她还是喜欢坐在阁楼上望着远处的山峦。 一整日都在忙碌,只有晚上的时候她只想一个人静静。 冬凌也去江南了,这次的护卫只有彭懿和裴岘的人。 她听到身后有动静,也只是以为是赵诚上来了,阁楼上四面的窗开车,冷风灌进来,吹的脸上冷冷的。 直到身后的人用外袍将她裹住,她才回头惊愕:“你怎么来了?” 裴岘:“西郊大营离这里本就不远。” 赵幼澄问:“城中还太平吧?” “明日该回去了,廉亲王主持太子丧仪。” 她看他一眼,明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 裴岘又说:“高关澄出事了。” 赵幼澄也猜到了,冯唐在信中说,孟廷元的手段非常硬,直指高家,并拿住了证据。高家宗主因为反抗被诛杀,剩下的人都已经收监,到时候押送北上发卖。 高关澄救不了高家,要么告罪,要么一死。可高关澄的性子不可能告罪的,那就只有一死了。 现在和前世完全不同。 前世他投了周宪实,陛下也没精力整顿江南,因为冯志案,陛下白白折了一个冯志,没有惊起一点水花。高关澄在后期更是附和周太后等人,上折子让病中的陛下还政于嫡支。 现在高关澄要死了,这帮人激怒了陛下,皇祖母总不会还妄想这些吧。 她轻轻叹气:“是他们该死,太子驾崩这是国殇。他们还不消停,不是寻死是什么?” 裴岘见她对太子的事很伤心。虽然她嘴上不说,但情绪很低很低。 “太子其实病了很久了。” 这是他难得多嘴一次。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他是知道的。 赵幼澄看着他:“你知道?” 裴岘却不肯再多说了:“明日礼部的人会来请你,到时候跟着礼部的人回去吊唁就是。” 赵幼澄问:“陛下怎么样?” 裴岘:“你到时候见了就知道了。” 赵幼澄披着他的披风,因为太长了拖在地上,站在他身边小小一团。两人并肩站在阁楼上看着远处。 赵幼澄说:“太子没了怎么办?储君是绕不开的问题。” 她差点就说,陛下的身体也未必康健…… 裴岘:“这不是你操心的事情。” 赵幼澄也知道自己因为心中不安,才会话多。 赵诚在不远处看着,问吴顺:“裴大人什么时候来的?” “不知道。” 赵诚问:“彭懿是阿姐的人吗?” 吴顺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也悄声说:“冬青姑姑说了,彭将军是裴大人打发来保护殿下的。” 赵诚却看出不一样的东西了。 阿姐从来不和别人打交道,最熟悉的也不过是宗亲中的几位,比如赵善易表哥,连几位师兄都不怎么见,却唯独对这位师叔一直都很亲近。 但再尊敬的师叔,也不可能夜伴三更来探望晚辈。 他大概明白了,自然不可能和吴顺讲。他在廊檐下占了很久,才说:“等裴大人走后,你叫我一声,我有事和阿姐说。” 吴顺还没明白,主要是根本没往那里想,只管应声。 赵诚却在想,怪不得上次阿姐将他托付给裴大人。 可他是阿姐的师叔,有悖伦常。他心里并不满意,只是觉得怪怪的。裴大人会给阿姐带来麻烦,所以他心里很排斥。在他心里阿姐能配得上天底下最好的儿郎。 等很晚了裴岘才走,至于赵幼澄忙碌的事情裴岘一概不知,所以他只当她是城外躲清闲。 赵诚来书房寻她,不经意问:“裴大人来了?” 赵幼澄也不瞒着,对裴岘的事情她向来很坦荡。 “是,明天礼部的人会来,明天要进宫。” 赵诚问:“裴大人来因为这件事?” “你想问什么?” “没什么,也不知道城中怎么样了。” 赵幼澄也没多想,只说:“师叔说城中有些不太平,但这些不关我们的事。” 赵诚也知道。他原本想问几句裴岘的事,但最后又作罢了。 第二天一早礼部的人就到了,来的还是老熟人薛礼。 薛礼到了别院,见别院中挂白,面上也有些沉寂。 赵幼澄换了礼部带来的衣服,领着赵诚就回城了。 从进城后就没有人说话,直入东宫,赵幼澄在东宫看到安成,她看起来很糟糕,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见她来了,哀伤地哭着说:“阿姐,太子没了。” 赵幼澄见她这个样子,眼泪也忍不住,抱着她哄:“我知道,我知道。” 安成哭的呜咽不成声,还有宗亲中的长辈们,赵幼澄领着她去看苏皇后。 苏皇后还不能起身,也没见人,赵幼澄禀报女官,能不能带安成回去。 现在苏皇后顾不上她,安成没人管着,这样肯定不行。 两仪殿的女官进去禀报后,等了很久才出来说准了。 大约是往陛下那里请示了。 赵幼澄进城早,谁都没遇见她领着安成回了太微宫,安成起初哭着不肯出宫,赵幼澄哄她:“晚间就送你回来。” 安成哭的不再像从前那样,大概是眼泪流的太多了,既不出声也不流眼泪。 “我要陪母后。” 赵幼澄:“你要先养好身体,让自己好好的,娘娘还等着你去侍奉。” 安成哭着说:“我知道了,我和阿姐回去,等我好些了,我就去侍奉母后。” 赵幼澄心疼她,回去让章嬷嬷在汤中兑了安神药,哄着她喝了,把人安顿在她东屋的炕上。 赵诚进了东宫也哭了一场,昔日一起读书的兄弟,这才多久,人就没了。 太平歌 第118节 第86章 生辰礼 ◎青玉小锁◎ 从东宫回来第二天就开始下雨, 秋雨寒凉,仿佛一夜之间入了深秋。 第二日一早安成回宫后,赵幼澄就闭门不出了, 京中寂静, 稍有什么动静都能引来别人的目光。 连方氏也只是让家中仆人送儿子到永嘉寺读书,自己闭门不出。 只是给她带了信,说了说最近身边人的近况, 比如庆王妃几次欲进宫看皇后,都没能进去。 女眷们在私下里活动, 朝堂上的动静终于消停了一些。 高关澄最后还是保住一命,因为康亲王赵沧回京了。并为高关澄求情, 陛下最终松口, 让他写了请罪的折子。 倒不是赵沧和内阁有什么交情, 而是正好撞上了。 赵沧是陛下的堂叔, 宗亲中的分量最重了,他不可能偏向内阁, 但他要为陛下的名声着想。 赵晖也知道内阁大臣跪死在宣武殿前,本朝就没有这样的先例,高关澄若是死在宣武殿外, 这骂名他是背定了。 无非是暴虐、残暴一类的指责之词, 他不在乎。 可额赵沧回京一进宫就看到宣武殿前已经昏死在那里的高关澄,心中大惊。 一进养性殿面圣就劝了陛下:“臣进宫,见高关澄罚跪在那里。” 赵晖冷笑:“高关澄以下犯上,高家倒卖官粮,贪赃枉法, 死不足惜!” 赵沧大约能知道陛下的恨意, 在太子薨世时和陛下闹事。 但江南的高家已经死了不少人了。 “高家已经伏法, 杀不杀高关澄都不影响此案,眼下杀了他也只是泄愤而已,意义不大,陛下还是不要担上这等恶名。还是留他一条命吧,就当是为太子积德……” 赵晖听着这话,木着脸不肯说话。 赵沧也不好强劝,只是提了这么一句,道理讲了,听不听就要看陛下自己的意思了。 良久后,赵晖拉着脸吩咐杨寿山:“打发人,把人送回去了。就说是王叔求情,朕就不计较他在太子驾崩时以下犯上之罪。望他好自为之。” 杨寿山应了声,悄然出去了。 赵沧听着陛下的意思,听得叹息。 陛下这是和内阁硬杠,半步都不肯退。 他要这等虚名做什么,陛下能和内阁缓和一些,将来才好辖制他们。 但这话,不好再多说了。 十月中旬竟然就下了第一场雪,她在雪后就感了风寒。 章嬷嬷抱怨她不知道爱惜身体,她自己也没办法,尽管自己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躲不过去。 冯直半个月前已经收手,眼下江南一片死寂,孟廷元也于月底进京。京中的粮价已经降了,江南的粮价偏低,但这是暂时的,年后可能会稍微涨一些。 今年风调雨顺,算是个丰年,粮价大涨起来的可能不大。 冯唐信中说大概定下了。再就是等冬至后了,今年过年怕是不能北上。冯唐也饿知道她赌了全部身家,为了让她放心。 又在信最后说冯直年后等彻底结束后想去云南。赵幼澄心里才微微放心了,冯直大概是想去看看高崎,看看他到底被贬谪到了哪里。 她收起信,终于松了口气,这一整年她都过的提心吊胆。 她这边安静了,裴荀却察觉到有人操作粮价了。 起先户部的文书中写都很清楚,初到江南几乎是寸步难行,但从孟廷元到江南后,事情开始有了转机,一切顺利的不可思议,粮价一跌再跌,都是按照他们的预测发生的。 而那些江南大族手中甚至没有多少存粮,倒是粮商们都大肆屯粮,却愿意低买低卖。这完全不合常理,自古商人没有有利不图的。 肯定是有看不见的人操作着粮价,目前只能知道,对方并非恶人。 起初裴荀没在意,但等孟廷元到江南后,所有的事情一顺百顺,户部毫无阻碍。他这才起了疑心,而叶泓细心,将江南各地的粮商的价格都比对过,甚至走访了很多粮商的店铺,打听了很多,其实他的调查离查到冯直很接近了。 但因为回京复命,所以始终差了一些,始终没有查了最后一步。 裴荀的疑虑很重,自然是因为不知道对方是谁,对方能把粮价压下去,自然也能抬起来。 可眼下不适合声张,所以这事,他谁都没有提起。 随着太子的丧事,廉亲王已经和康亲王商量过了,年后开春为陛下采选,储君始终是大事,眼下不止是储君,是陛下膝下空虚。 没有陛下为太子避讳的道理。 此事廉亲王报到赵晖这里,他也默许了此事。 这场雪之后,赵诚时不时会出门做客。尤其是康亲王府邀请他们姐弟两个,赵幼澄病着不能出门,赵诚一个人去了。 这是康亲王赵沧想见他们姐弟两。 康亲王府的老王妃和儿子淡淡说:“将这个年安安生生过了再说吧。多事之秋不要再横生枝节了。” 赵沧看着母亲康健,对京中的很多事都不明白,问:“宫中的公主都定下了亲事,为何独独漏下婉淳?” 他是先帝的堂弟,,先帝托孤大臣。当年周太后作乱,就是他拦下的,他心里始终防着周太后。 康亲王妃知道他的意思,“不是那位的意思,是婉淳身体不好,耽搁了。” 赵沧皱着眉头,想起了仙逝的文敬太子,和刚去世的小太子。 赵家的子嗣不丰,是大忌。 “小时候看着好好的,怎么会身体不好?” 老王妃叹气:“说起来,还是那位造孽,召婉淳回京,结果路上病了一路,差点出了乱子。那孩子心里明白,倒不怎么亲近宫中。” 赵沧听得有些来气:“真是……” 但最后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赵沧想见见赵幼澄姐弟,尤其知道陛下加封婉淳,他还是很满意的。 赵诚见了老王妃要叫一声曾祖了。 老王妃问:“怎么不见你姐姐?” 赵诚答:“这几日下雪,阿姐感了风寒,就不敢让她出门了。阿姐让我给曾祖带了秋梨膏,嘱咐您也要注意身体。” 老王妃听得笑起来,和赵沧说:“把我也当孩子哄,但凡有吃的,就惦记着我。” 赵沧也笑起来:“和你姐姐住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往后总要分府另立。” 赵诚只见过康亲王几面,对宗亲的长辈,他面上向来乖巧听话。但心里很不以为然,甚至有几分冷漠。 “是。” 赵沧见他乖巧,也偏文静。心里也放心,不是那等跋扈的性格,也不是浪荡子弟,也就不枉先帝赐他的封号,为他们姐弟安排前程。 老王妃留赵诚用了午饭,等回去时,天阴沉沉的,灰暗一片。 赵诚问吴顺:“城里有什么新鲜事吗?” 吴顺悄声说:“陵寝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听说礼部在准备采选的事。” 赵诚挑眉望了眼宫城的额方向,淡淡说:“去街上看看吧。” 快到阿姐生辰了,今年没办法给阿姐办生辰筵了,但是可以送她礼物。 十月二十九日是她的生辰,因为京中禁婚丧嫁娶,也少嬉乐,再加上她还在养病,就悄然过了。 没想到大清早收到大师兄打发人送来的一套笔墨。 接着宋宝珍居然来看她。 宝珍自成婚后,这还是赵幼澄第一次见她。 看样子过的还不错,其实看起来很好。 宝珍见她又坐在东炕上,了然问:“可是又没有听章嬷嬷的话?不爱惜自己?” 她放下笔墨笑着说:“没有,章嬷嬷不准我出门。” 章嬷嬷无情拆穿她:“下雪前就感了风寒。咳嗽才刚好。” 去年大病一场,终究还是伤了肺。稍微不注意身体就不行了。 宝珍劝她:“殿下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她笑着说:“该叫我阿鲤了,我都要叫你五嫂了。” 宝珍笑着摇头:“你表哥昨日就说今日是你的生辰,让我来看看你,我早就想来看你了。” “傅嘉宜没闹着要来吗?” 宝珍笑说:“婆母如今有了时间,加上夫君劝说,现在寸步不离守着嘉宜,在为她物色亲事,她自然不能出门。” 赵幼澄好奇:“有合适的吗?” 宝珍摇头:“没一家她看上的,不是嫌弃门第太低,就是嫌弃郎君不够出息。夫君都有些恼了,可我似乎听说她爱慕……” 她话说到一半,又有些说不出口。毕竟背后说小姑子的小话不好。 赵幼澄点点头,宋宝珍见她了然,“你也知道?” “知道一些,但周聿昭并非良配。望她迷途知返,早日觅得良缘。” 宋宝珍叹气:“大约是因为这个,婆母对她看到很紧,也不好让我知道,有些事也避讳着我,这才亲自盯着她。” 赵幼澄心里好笑,周聿昭安分了很多,傅嘉宜反而牵肠挂肚放不下。 那就让她的希望灭一灭。 宋宝珍:“不说这些了,今天是你的生辰,不说这些烦心事。” 宝珍好脾气,又说起裴芝玉:“听说芝玉也定亲了,是兵部吕家的郎君。听你表哥说,吕家门风很好,想来大概是和裴大人是故交。结果婆母说吕夫人和裴夫人是手帕交。可见她是有福气的。” 赵幼澄还不知道,惊讶:“当真?” 自从裴荀来过太微宫后,她再没有给裴家走过礼。 黄先生去了裴家,她也没有再过问过。 太平歌 第119节 宝珍也说:“芝玉性情单纯,遇上和善的婆母,再好不过了。” 也是,裴芝玉性情单纯,若是放在寻常人家,定然不好过。 午饭的时候赵诚过来给她贺寿,送的礼物是一幅画。 她打开画,居然是东山湖的景色,连宋宝珍都说:“离开姑苏,没想到再也回不去了。” 上京城对她来说,始终是他乡。 赵幼澄看着景色,倒不是怀念,更多是感喟。 她在姑苏重新开始。没有走前世的老路。没有痴心妄想,没有那些野心,没有助纣为虐。 这已经是尽了她最大的能力了,她已经在极力阻止前世祸乱的各种可能。 诚然周家其心可诛,但周家的野心,也是慢慢养大的,不是从开始就存了谋逆窜位的野心…… 赵诚见她走神,迟疑问;“阿姐不喜欢吗?” 她笑起来:“喜欢,我很喜欢,只是有些想念先生了。” 自从进京,先生再没有联系过她。 赵诚安慰她:“等明年开春,我陪阿姐去江南看阿姐的先生如何?” 赵幼澄听得好笑。但也满口答应了。 宝珍健谈,给赵诚将姑苏的景色,讲从姑苏北上,沿途的风景,让赵诚有了很多想法。 尽管太微宫闭门谢客,但一整日她还是收到很多贺礼。 连周聿昭都送了很多名贵的颜料,也不知道从哪听说她擅书画,这才投其所好。 舅舅都特意来了一趟,舅母回陇西料理家中的事情了,舅舅如今在吏部十分忙碌,不知是周聿昭故意帮忙,还是舅舅有心往上走一走。听舅舅的意思,年底的考核,舅舅怕是会升到吏部侍郎的位置。 她听着舅舅有些意气风发的感慨,“那就祝舅舅步步高升。” 李珰失笑:“不过是机缘,恰巧这位上司空了。” 赵幼澄知道他谦虚:“舅舅不必这样说,既然是高升,就该庆祝。不必担心我。” 李珰叹气:“京中气氛诡谲多变,你们两也要小心。” 他在吏部时间不久,但也因为宫中的事情,察觉到他们姐弟两的处境的微妙了。 “舅舅放心,我没事。” 李珰公务繁忙,匆匆的来,匆匆的去。 女官整理收礼的账册给她看,她看了眼宫中赐的礼是一柄玉如意,各种玉器首饰,布料,香料,药材…… 她看着皇祖母的礼,一时间怔怔的。 晚间,她起身到书房中找画,冬青来报,裴大人来了。 她还好奇,裴岘怎么会有空。 安阳侯等人一直在北山,他则是驻守在城外。 等她回房间,裴岘坐在正堂,见她进来,问:“又病了?” 赵幼澄回头看了眼,见冬青没进来,才问:“你怎么来了?” “路过这里,进来看看。” 听着他一本正经,却满嘴鬼话,赵幼澄也不恼,失笑问:“礼部那边的日子定了?” “十一月十九,到时候你们都要去。” 陛下对太子的丧仪要求是按照帝王葬礼,但遭到了康亲王和廉亲王的劝谏,第一太子未成年,不同当年的文敬太子已经成年并有子嗣。 第二,年后宜采选,陛下尽早开枝散叶才是当下正事。 陛下应该少伤怀,养好身体。 总之,陛下最后没有再执着,而廉亲王将太子的丧仪控制在最快的时间内。 赵幼澄并不知道这些,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裴岘又说:“若是到时候还不能出门,也可不用去。” 赵幼澄;“我大约会去,到时候要照看安成。” 对安成,她也是真心疼爱。 裴岘手中握着一枚平安符,见她垂首,问:“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赵幼澄问:“陛下如何了?” 裴岘没想到她会问陛下,怔了片刻说:“陛下至今住在养性殿。” 那就是还不太好。也是,怎么可能这么快走出来。 “高大人呢?” “没事了。” 赵幼澄也以为高关澄必死无疑,谁知道康亲王能救他一命。内阁如今又空出一个位置,但这个位置看起来是没人敢觊觎。 裴岘见她不问了,才起身说:“没什么事,那我就回去了。” 赵幼澄的情绪立刻上脸了,毕竟今日是我的生辰,原来你根本不知道啊。 裴岘见她呆滞,觉得好笑,就走近伸手将平安符套在她脖子上。 赵幼澄看着平安符惊愕,红布缝的三角旁边挂着一把小青玉锁,非常的小,只有她小拇指三分之一那么大。 她傻傻问:“这也是青玉的吗?” “翡翠的。” 赵幼澄这才说:“我明明问过你,我的平安符丢了。你当时装作不知道。” 她这会儿知道,是他之前偷走了她的平安符,虽然她不知道他怎么偷走的。 裴岘:“又长了一岁。” 赵幼澄没听见,问:“你说什么?” 裴岘看了眼院子里的章嬷嬷,只说:“这是我小时候戴的玉,保你平安的。” 虽然他不信神佛,但明鹤的话,他还是记在心上了。 若是他能为她镇住神魂,能替她挡住灾祸,他愿意信一信鬼神。 赵幼澄才不知道他想什么,只是看着那把翡翠小锁实在喜欢,因为够小,她可以贴身戴着。 章嬷嬷端着茶进来,要给他斟茶,裴岘只说:“不必麻烦,我这就要走了。” 章嬷嬷就让冬青送人出去,裴岘沉默惯了,冬青却说:“大人请这边来。” 他随口说:”不用,这里灯亮着,看得见。 冬青却提着灯笼,边走边说:“大人慢走,因为殿下总做噩梦,章嬷嬷就让夜里的灯不灭,这会儿也看得还算清楚。” 裴岘听得一愣,没人和他说过赵幼澄总做噩梦。 等晚间回去后,他就去找明鹤,明鹤就住在他院子里。自从到了裴家明鹤也是个神人,裴家远没有太微宫瞩目,他每日出门,有时候去城外登山,有时候在城内的某一个不起眼的宅子里偷偷听曲,总之,他总能找到一些别人找不到的乐子。 裴岘寻他,此刻他正在画符。 对,就是画符,他当年在玄圆观中修道,自小悟性极高,自视甚高,天才总有些孤傲,但后来终给自己惹来祸端,玄圆观被毁,观中子弟流落他乡…… 裴岘知道他去干嘛了,但从不过问,但看着他一个酒色之徒,在这里虔诚画符,还是觉得有些一言难尽。 明鹤头也不抬,问:“这是有什么难处了?” 裴岘问:“你们修道之人,是重在修,还是重在虔诚?” 明鹤洒脱一笑:“裴大人障目了,所谓修道,只在个人。论迹不论心,论心不论迹,都是空谈之言。” 他满口诡辩。裴岘也不深究。 站在一侧,看着他一笔化成,还是能从他的动作中看出来,他是有几分本事的。 他自己等不急,尤其熬不过裴岘的沉默,自顾自说:“裴老大人的身体就是这样,急也急不得,你若是信不过我,只管去太医署请太医来瞧瞧。我既然答应了人,就不会食言。” 裴岘很难想这样一个危险的人,随时会反水的人,在和他说自己讲信用。 “我想问问,关于赵幼澄的事。” 明鹤听得一笔错锋,在纸上划出长长一笔,他唉了声,叹气:“好好的,废了。” 裴岘问:“她命格如何?” 明鹤打马虎眼:“自然极富贵。” 裴岘又问:“可你明明说过她是早夭之相……”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明鹤叹气:“裴大人这是为难我,你明知道我曾经犯了罪过。” 裴岘:“你不是说,你的卦象没问题吗?” 明鹤收起笔,将画好的符整理好,坐在他对面,淡淡说:“我现在依旧这么说。三十年前,我的卦没有错。” 裴岘问:“那现在呢?” 明鹤叹气:“我三十年没有碰卦,早已经进了混沌世事,再也推不出准卦了。” 裴岘不懂他的高深,在他眼里,明鹤不过是无病呻.吟。 “殿下一直不能安睡,总做噩梦,你有办法?” 明鹤毫不意外说:“这是自然,她命不该如此,这是她的业障。” 明鹤见他要说话,撇他一眼故意说:“我说过了,你命主阳,最好和她结了姻缘,守在她身边,她自然就不会做噩梦了。” 裴岘听着这大逆不道的话,很想一拳抽死他。 最后还是问:“是因为她命数有变,是吗?那就是说,她不是早夭之相。” 明鹤叹气:“我如今不起卦,算不出什么,你不如写信给你师兄,让谢明松为你解惑。顺便告诉他,我就在京城,但对他逆天改命的事情不感兴趣。” 裴岘不觉得谢明松为赵幼澄改过命数,这种事情哪能胡说。 太平歌 第120节 他只是担心,她多灾多难。 至于明鹤那些祸国的妖言,他一句都不信。 “我兄长的身体,还要劳烦先生。” 明鹤突然说:“医者不救一心求死的人,你明白吗?” 裴岘的眼神锐利盯着他,他也不在意。 “转告裴老大人,还望爱惜自己的身体,否则我这点本事救不了他。” 裴岘谢了声,这才走了。 第87章 高关澄 ◎引火自焚◎ 太子入北山皇陵, 百官送行,这是陛下最后的底线。 当日百官出城,赵幼澄领着赵诚在人群中, 一直陪着安成。 安成木着脸, 已经哭不出来了。 皇后也好些了,大约是太子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皇后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已经入冬, 北风冷冽,但没人敢抱怨。 在北山住了十日, 一众人才返回。 之后就是冬至,那日从北山回来赵幼澄就留安成住在太微宫。 赵晖对赵幼澄爱护安成很满意, 宫中今年沉寂, 年后就会采选, 苏皇后还在两仪殿中养神, 这个时刻没有人能一心守着安成。 赵幼澄见陛下的时候不多,平日里见一面也不容易, 更不要提现在了。 陛下日理万机,哪有空见她,但安成宫中的女官禀报后, 陛下没有阻拦安成出宫, 而是赐了很多东西,赏了赵幼澄一些御贡之物,就是默许了赵幼澄照看安成。 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安成没有前两个月那么哀伤了,但也没了从前的活泼。 宝珍和裴芝玉特意来看她, 几个人还是像从前一样围坐在赵幼澄的东卧房的炕上, 裴芝玉的亲事定在明年七月, 宝珍正在问这件事。 赵幼澄是这几个人里年纪最大的,但宝珍已经成婚,笑着说:“第一次在阿鲤这里见到你们,明明没多久,却像相识了很多年了。” 赵幼澄见冬青在门口探了眼,但没出声,她知道是江南的信到了。 裴芝玉附和:“就是的,那时候宝珍姐姐刚从江南来,我只觉得江南的水土是真的养人,你和殿下两个人生的真好看。” 安成听得都气笑了,但也知道裴芝玉就是这样单纯的性格,她问:“咱两是上京城长大的,怎么就不如她们两了?” 裴芝玉才察觉自己失言,吐吐舌头:“殿下别气恼,她们不如我们耐冷。” 一句话逗得几个人都笑起来。 宝珍也笑说:“上京城的冬天是真的冷,江南的三月已经暖和了,可我到了上京城已经二月底了,居然还会下雪。我当时都惊呆了,简直被冻傻了。” 赵幼澄听着只管笑,并不说话。 这个时候章嬷嬷进来招呼:“喝点酒酿圆子,今年从江南捎来的秋天的桂花蜜,现在喝正好。” 赵幼澄起身说:“我去找点好玩的,你们先喝。” 她起身穿过游廊,进了书房,冬青见她进来了,悄声说:“江南的信到了。” 她:“去把那套瓷器玩偶拿出来,送我房间去。” 冬青依言抱着东西就出去了。 她拆开信,冯唐信中说一切顺利,已经到了粮食交割的日子,眼下江南粮价不到五十文一斗,当初米券的约定一百二十文一斗。 还有些交割的日子在年后,眼下看年后粮价也不可能涨起来。 这一次应该稳赚不赔。 虽然目前按合约收钱,这场交易范围也不大,但涉及的资金却很大。他同样很谨慎。 而且冯唐在信中提醒,这次的生意是暗中收割,难保这些人伤财不会起疑心,冯直年后会去云南避风头。他怕多生事端,等年后冯直走后扫清尾巴再北上。 而且他已经发现已经有京中的人在打听他们了,那些散户粮商够多,对方一直查不到核心的策划人,对方很隐晦,想必对方也很小心,但已经查到江南,算是有心了。所以冯唐在信中一再嘱咐让她小心些。 赵幼澄一个人看完后将信装起来,最后翻出来一盒宫中赐的簪子,回了房间。 因为这套玩偶是瓷器的小动物,从江南的官窑中烧造出来的白瓷动物玩偶,只有手指大小,放在手心里都小小的,憨态可掬,每一只都胖乎乎的。 这是冯直为她寻来的礼物。 她们三人一人握着一只细细端详。宝珍笑着问:“这是哪里来的?” 安成也端详着手中的猫。 “这是江南来的。” 宝珍:“我还以为你去翻找什么。” 她这才将一盒簪子放在桌上:“冬青一下就找到了,我翻出来一盒这个,你们每人挑两支自己喜欢的。” 安成摇头:“我不要这些,我的首饰够多了,我要两只这个。” 裴芝玉也笑着说:“我也不要簪子,我只要这只狮子狗就好了。” 赵幼澄失笑:“你们若是喜欢,我下次写信,让他们再送一套就是了。” “当真?”安成对这套玩偶爱不释手。 赵幼澄:“这一套你们挑两只带走,等下次我再让他们去寻。到时候给你们每人一套。” 裴芝玉听得十分欣喜。 宝珍好奇问:“是你师兄找的吗?” 赵幼澄愣了下,笑起来:“是啊。” 宝珍羡慕:“你两位师兄都是很好的人。” 她还在为赵幼澄的亲事遗憾。 毕竟她年纪不小了。 裴芝玉隐约听出来意思了,但是她的亲事定了,没成婚,就不好意思说这些。 安成却并不避讳问:“阿姐真的不考虑成婚吗?我去求父皇……” 赵幼澄笑说:“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安成:“阿姐若是拖久了,将来……” 将来说不准婚配就更难了。 赵幼澄开玩笑:“这些不是你操心的事情,你只管操心好自己。冬至过后就入腊月了,又一年过去了。你想要什么礼物?” 要是从前,安成定然会张罗各种热闹,这会儿也没心情了,只说:“到时候再说吧。” 这个年底都十分寂静。 腊月初八那日,各部衙门都在上值,高关澄告罪后,兵部就缺了尚书,大约是高关澄心有不甘吧,又或者他急着救族人。 他联合马廷庸、张玉几人,欲向陛下推举江南籍的曾庆国。 曾庆国也是命运多舛,屡次举荐,屡次不取。 高关澄在病中,还是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上千字的奏折。 起先因为太子的事情,内阁的人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江南的消息传回来,高关澄差点跪死在宣武殿外,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 但这些丝毫影响礼部的动作,礼部给太子准备了几个谥号,陛下最后选中悼恭二字,太子的丧仪准备就绪,冬至后一切尘埃落定。 高关澄才开始自救,因为高家的族人们马上就要进京了。 他卧病在家,如坐在火上炙烤,诚然康亲王为陛下的名声,给他留了一条命,却也让他无路可走了,这招数是真的毒。 他还不如死谏,落一个干干净净的名声,所以高关澄让自己的学生去了马廷庸府上,一同商议救高家的大计。,也不只是为高家,就像江南的文官集团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陛下早已经对江南籍的老臣们没有人耐心了,所以今日可以是高家,明天就可能是马家。 江南籍的文官们历经几朝,才有的根基,怎么甘心被陛下一个人毁掉。 高关澄最亲近的学生在督都察院,叫江川。江川带着老师的信连夜去了马家。 马廷庸这次为高关澄的事情也费了一番周折,高关澄当年就是他举荐进京的,这么多年两家向来亲厚。这次获罪的除了高家,江南还有很多人家。 他叹气:“若是寻常发卖,都不打紧,可余泽一人被赦免,这是将他放在火上烤,真是杀人诛心。” 康亲王历来行事老辣,果然名不虚传。 江川说:“老师的意思,是一人之力死谏,这样的折辱,高家族人如彘狗,最后落得任人买卖的下场,老师是绝对不能独活的。百年之后都不能面见祖宗。” 马廷庸叹气:“不至于如此,还需从长计议,过几日我去康亲王府走一趟。” 江川恨道:“老大人不必去求他,先生如今恨毒了他。” 马廷庸摇头:“眼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余泽就是脾气太急躁,不肯迂回。” 江川听的默不作声。 马廷庸又问:“张大人府上可去过了?他如何说?” 江川:“张大人什么也没说,只是说莫要一再用强,陛下不是十年前的陛下了。” 马廷庸也说:“是,陛下不是十年前的陛下了。余泽的折子还是缓一缓,且看看形势吧。” 张玉和他们两人素来是同进同出的,但后来周宪实进了内阁,张玉便和周宪实亲近了,主要是张玉是御史台出身,没有得过实权。 周宪实的沉稳和老辣让他觉得周宪实比马廷庸等人更可靠。因为这一年多,陛下屡屡拿江南籍的老臣开刀,张家在江南也不是百年大族,他单枪匹马升到内阁,总要抓住一些实惠,给自己一些安稳保障,不得不说他无根无基升进内阁自然有他的本事。 就比如遇到危险,他会本能避险,会向周宪实这样的勋贵靠拢。 江川前脚走,他就遇见了周宪实。 黑暗中,轻车简出上门摆放。 “周大人打搅了。” 周宪实深居简出,几乎不和这这些人接触,尤其是内阁中的人,谁知道张玉会夜半上门。 周宪实一脸诧异:“张大人,稀客。” 太平歌 第121节 张玉却毫不在意周宪实的冷淡。 “我知眼下不好上门叨扰,实在是事急从权。” 周宪实听得诧异,让人进了院子。他府上向来清净,无人打扰。 张玉坐定就说:“高大人怕是糊涂了。” 周宪实就知道,这话他不该听,张玉这是祸水东引,他日若是陛下深究,他就撇不清这些麻烦。 他的眼睛眯了眯。 “张大人何意?” 张玉知道他必定恼了,但丝毫不在意。 “高大人让学生来找我,欲死谏,推举新的兵部尚书……” 周宪实安静了片刻,冷笑:“死谏?高家的事情证据确凿,鱼肉乡里,盘剥百姓,贪赃枉法,桩桩件件都是高家人做出来的,他这会儿要死谏。当真可笑!国法自有定论,岂容他放肆。” 张玉见他丝毫不留面子怒斥高关澄,也明白他的态度了,他不可能为高关澄,和陛下说项。虽然他也是出身江南。 张玉叹气:“我也是这么劝说的,让他不要一再激怒陛下。可高大人一意孤行,怕是会闹出乱子的。” 周宪实不在意说:“自有陛下决断,容不得他胡搅蛮缠。张大人不必担忧。” 张玉见他一句都不肯接话,心里暗骂这只老狐狸,但还是笑着和他继续聊着。 若是周宪实说一说陛下的秉性,讲清楚陛下的性子。张玉是信得过他的,因为他这些年沉寂能再度得势就说明他的本事不简单。 可他什么也没说。 等一盏茶之后,张玉才起身告辞。 张玉一走,周宪实就让人去叫周聿昭。 张玉这是拖他下水,也是不想沾麻烦,将这个人情送给他,或许是让他先行一步给陛下提个醒。 这样的取巧的便宜,他怎么可能去占。 就算他和马廷庸等人政见不合,但也不会落井下石。张玉这等小人,不过是墙头草。往后要提防了。 周聿昭进来听了叔祖父的话,沉默了很久才说:“高关澄若是出事,兵部尚书定然要另选,您可有合适的人选?” 周宪实摇头:“不要想那些不该自己操心的事情,陛下眼下不会听任何人的意见。所以不要想着去举荐。只要听着吩咐就是了。” 周聿昭没想到他这么说。 “叔祖父为何不给张玉这个便宜,让他去兵部呢?” “陛不会用他。” 周聿昭摇头:“可以举荐,这样张玉就被放在明面上了。到时候陛下属意谁才好看清楚。” 周聿昭的聪明显而易见,但周宪实行事少这些小心思,他只讲结果,有不肯和江南派的人真的交恶,他不可能挑起江南派的内讧。 但这些不必和周聿昭多说。 “现在不宜多生事端。” 周聿昭也同意,等孟廷元回京,到时候又是一场乱子。 高关澄也理解马廷庸等人的建议,这自然是权衡利弊后对他最好的结局,但被押解进京的是他的族人,甚至是他的长辈,他已经别无选择了,若是他死了能换族人们一条生路,他根本不会犹豫。 所以他的折子写的很顺。 奏折的本意写的微言大义,先是诚恳请罪,继而举荐新的兵部尚书,曾庆国的身份就再合适不过了,曾汝昌当年为国之肱骨,陛下既然统帅百官,不能一味威严施压,更要抚以恩赏。切不可寡恩薄情…… 他用了陛下之前□□而立定的法子,一而再再而三的举荐曾庆国,既是激将,也是提醒陛下,不要卸磨杀驴。先帝朝曾汝昌功高盖世,陛下褫夺亲王封号,贬谪夺官,就不怕百年之后,不好和先帝交代吗? 今日杀他,同样落不到什么好名声。 赵晖看到折子,就把赵沧招来了。 赵沧也没想到高关澄这是一心求死,陛下已经过了怒气,明知不会杀他,他这是故意为之。 不光是一心求死,还要把事情闹大,托无辜的人下水。 真真是疯子。 当时是赵沧留高关澄一条命,可现在他不要这条命。执意要陛下背上这等恶名,不惜鱼死网破。 赵沧思考了片刻,谨慎说;“陛下,高家族人入京,想必高关澄是走投无路,才……” “啪!” 赵晖将折子摔在桌案上怒道:“他走投无路?他自寻死路在前,不思悔改,屡屡来威胁朕。口口声声为臣之本,却大逆不道指责朕刻薄寡恩。” 赵晖起身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怒极:“杨寿山召裴岘!” 他转头和赵沧说:“他不是指责朕刻薄寡恩吗?好,朕就让人慢慢查,细细查,看高家到底欠了多少条人命,需要高家人多少颗脑袋来偿命,高关澄一颗脑袋,可不够赎罪。” 赵沧也劝不了,只是说:“此事牵扯开,怕是牵连甚广……” “王叔不必再劝,他不是再三举荐曾庆国吗?朕就用他,让曾庆国来查办此案!朕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让他自己慢慢去想,欠了多少命和曾国庆慢慢交代吧。” 赵沧觉得高关澄真是自寻死路。 等裴岘进宫,赵晖的怒气已经没那么重了,他临时改了主意,开始想让裴岘掌兵部的可能,并且短暂考虑了这个事情。这事阻力很大,且不是其他的,首当其冲裴荀还在户部。 但见了裴岘,赵晖还是说:“过几日,朕搬去西苑,京卫营负责巡守。你去安排吧。” 除此之外,其他事情只字未提。 因为江南的案子牵扯的人太多了,不止是高家,其他的牵扯的人家很多,孟廷元不可能半路停手,所有涉案的人都被押解,自然就会有关系自救,有人甚至求到了赵幼澄这里。 因为是谢明松的故旧,所以此时不好去求谢明松,只能转而求到她和师兄宋岚这里。 宋岚也收到了信,并过来看她问:“你二师兄说,有人给你写信了?” 赵幼澄:“我不认识,也就没当回事。” 宋岚叹气:“不要理会,这次牵连太广了,听说昨日刑部衙门都关满了人,京中很多人都收到了求救的信。此事和你没干系,谁也攀扯不到你这里来。” 赵幼澄既不意外,也没什么可说的。 “二师兄怎么样?师伯那里还好吧?” 宋岚:“此案之后,怕是能好很多。” 那就是之前并不好。 赵幼澄又问:“那先生呢?先生怎么样?” “先生不问世事,从不理会这些,你不用担心。” 赵幼澄摇头:“怎么会不担心,师伯在江南,那些人肯定会求到先生那里去的。先生向来爱清静,也不知道被烦扰成什么了。” 明明前世先生把阿吉打发到了她这里来了,可现在阿吉毫无音讯,怕是还在先生身边侍奉。 宋岚见她都知道,也不好当做不知道。 裴岘回家后,见明鹤在家中难得整理药材,他平日里是真的看不出来像个大夫。 裴岘多问了一句:“要换方子了吗?” 明鹤没好气:“我又不是大罗神仙。裴大人再这么下去,我可真后悔救他了。” 裴岘难得回来的早,就去见了趟兄长,裴荀还在看户部的折子,见他进来也没多招呼。裴岘见他的气色确实有了好转,不像从前暗沉沉的,起码脸色泛起红色了。 徐氏听说他过来了,就过来问:“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裴岘:“听明鹤说,大哥不肯听他的嘱咐,他很为难。” 裴荀放下手里的东西,叹气:“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裴岘知道这么劝说没用,就聊起其他的了。 “高关澄的事情,兄长想必也知道了。” 裴荀看他一眼,眼里有责备。 他怎么能和高关澄相提并论。 裴岘继续说:“陛下眼下有剔除老臣的意思,户部既然今年的账目理顺,结余也够。粮价也平稳降下来了,兄长不若请辞吧。” 这是他这些日子来考虑了很久的事情。 裴荀其实也考虑过,但他担心裴岘年纪小,走的不稳当,他若是退了,有人回攻陷他。 有他挡着,裴岘也能安稳些。 徐氏听得惊讶,裴荀淡淡说:“先去看看母亲,这些之后再说。” 兄弟两进了老夫人的院子里,老夫人笑着说:“你们兄弟两个真是。” 说完就教训裴岘:“也就你兄长惯着你。” 老夫人和其他人不同,她偏爱长子,对幼子多是教训。徐氏一直觉得大概是蕴玉是她带大的,母亲对蕴玉才少了溺爱,所以她就更宠蕴玉。 裴荀没说话,徐氏就说:“明明是蕴玉听话。” 裴岘对这些并不在意,他问起母亲的起居,一家人和和气气。饭桌上裴芝玉坐在下首陪着祖母,结果一转头,看到小叔叔腰间挂的玉佩是一只青玉狐狸,不是常见的样式,她还有些好奇,小叔叔怎么会戴这样活泼样式的饰品。 这只玉佩是赵幼澄送给裴岘的回礼,是自己的玉料雕刻的,独一无二的样式。 裴芝玉一直转头看着,徐氏训斥她:“整日就知道心野……” 她嘟囔:“我明明只是去太微宫做客,哪里就心野了。” 徐氏被她说的看了眼裴岘,见他仿佛没听见一样。 心里又焦急,难不成这门亲事又不成了? 裴岘其实听见了,但谁也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第88章 婉淳长公主 ◎敏识冲和,韶姿婉秀。◎ 裴岘之于赵幼澄, 就像是不能说出口的依靠。 而赵幼澄之于他,才是心里爱之重之的宝贝。 太平歌 第122节 虽然彼此想的不同,但两人之间的事情, 彼此都不会轻易对人言。赵幼澄是不会承认, 但裴岘不一样,裴岘想将人娶回来藏起来 。 尽管兄嫂知道,但也不会提起。 徐氏狠想问, 但又想起裴荀的嘱咐,也不好在家人面前张嘴。 老夫人早已经不管家了, 只是问:“宫中的事情太平了,眼看也到年底了。你们两个别整日不着家。安安生生在家过年。” 裴岘哄老夫人:“陛下大约是想到西苑过年, 不想留在宫中。到时候我也要出城的。不过过年的时候我肯定在家。” 老夫人叹气:“也是, 陛下伤心, 不想呆在宫中, 你当值就上心些。” 她说完又说:“也不知太微宫的两位小殿下怎么安置?宫中还有太后娘娘在,留太后娘娘一个人在宫中难免寂寞, 祖孙几人也好有个照应。太后毕竟上了年岁……” 裴荀看了眼裴岘,裴岘却只当作没听见一样。 徐氏慢慢解释:“这些宫中自有安排,再说宫中也有贵人们每日陪着老娘娘, 公主殿下和太平王殿下住在太微宫也清静惯了。” 裴芝玉也说:“殿下前段时间病了, 太微宫中照料的细心。哪里顾得上照看别人,虽说过年热闹,但是听殿下的意思,不会挂红的。” 老夫人笑呵呵说:“宫中也要有天伦之乐,怎么能只图自在呢。” 裴岘已经吃好了, 放下勺子, 淡淡说:“我吃好了。母亲再喝点汤吧。” 老夫人笑呵呵的, 听他的话,添了汤。 徐氏觉得实在好奇。他仿佛对婉淳公主的事情完全不感兴趣一般,任由他们讨论,都漠不关心,一句都不插嘴。 徐氏一整晚都忧心忡忡看着他,总担心这门亲事是不是又要不成了。 等晚饭后,裴荀和裴岘进了自己书房。 裴岘还是希望兄长请辞,户部这潭深水,会让他耗尽心血,他舍不得长兄再操劳了。 裴荀却问:“是不是陛下有动你都心思?” 裴岘摇头:“眼下不会,至于巡边的功劳,陛下心里有数,辽东增兵的折子我已经递上去,随后八月几句从宣府调兵东进,大约是丁远山给陛下上了折子。此事陛下自有定论,也已经过去了。 边关一时半会儿不会出事,凉州虽然位置特殊,但肃王爷这人胆子不大,只是贪财,不会胡来的。毕竟东边的陕西行都司驻兵,草原部落也不敢轻举妄动。” 裴荀见他将形势说的清楚,隐约开始也想多了,高关澄离开兵部,不惜死谏也要推举曾庆国。 他也未必就是那么属意曾庆国。只是心里奢求的有些多了。 随后他开始考虑裴岘掌兵部的可能,若是陛下真的用裴岘,那么他请辞是再好不过了。 他身体不好,幼子还要教导,长子才成婚,眼下在翰林院里修书,年后要谋一个正经差事。有弟弟在,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内阁不太平,高关澄去后,有空出一个位置,眼馋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了纷争。若是再年轻几年,或者是身体康健,他必定会有心争上一争。但眼下弟弟就要高升,他不适合争这个位置了。 他想的多了,也就开始为儿子们考虑了,尤其是裴岘的路。 “你容我想想。” 他最后松口了。 裴岘倒不是想让兄长给自己让路,他是真的被明鹤的嘱咐吓着了。 明鹤这个人邪门,但本事还是有的。 婉淳之前都能看出来兄长身体不好,怕是几个月前,兄长确实更凶险。 若是继续这么操劳,兄长的身体长久不了。兄长在他眼里如父亲一样,他实在不能看着他病到最后。 等裴岘再回去,明鹤已经又在画符了,见他回来,懒洋洋问:“裴大人听话了吗?” 裴岘坐在一边,心里想的是明日京卫营巡查西苑的差事,嘴里却问:“先生可否为我相面看看?” 明鹤头也不抬,直言:“大人不必担心,你的命数少有的富贵登极,也无甚灾祸。只管放开拳脚就是。但……” 他说到一半,回头说:“姻缘之事,不归我管,我算不出来。” 他这个人说话就是这样,毫无雅气,说话有些恶劣。裴岘也不计较他刺刺的话。 “谢先生。” 裴岘也不深究他话里的真假,就好像是随口问了一声。 第二日一早就出城去了。 关于高关澄的折子,陛下让人抄送到内阁,并着重提醒让所有人读,所有人看。 让他们说说看法。 他这会儿没那么生气了,也没有愤怒了。 帝王是最会将怒气发到恰到好处的人。 因为他懂得抓住每一个发怒的机会。 赵晖的怒气已经过去了,剩下的怒气就是发给众臣看的。 就比如眼下,孟廷元前脚进宫复命后,后脚他就出了内旨,召曾庆国进京,将一直空缺的刑部左侍郎位置给了他,命他主理高家的案子。 并言明待曾庆国回京,孟廷元将此案卷宗等全权交由曾庆国。将孟廷元摘除出来,让孟廷元不再沾上这些。 他对孟廷元的爱护,也是真的爱护。 陛下在养性殿下了内旨,就带着皇后去了西苑,嫔妃一个都没带。连安成公主都留在宫中了。 这次负责巡守的除了禁军,就是京卫营,那就意味着谁也进不去西苑。 马廷庸一听就知道坏事了。立即让人给高关澄送信。 而此刻周宪实坐在堂下垂着眼皮,老僧入定,一言不发。 马廷庸便开口说:“各位大人,陛下这是要干什么?这是……” 吕大人不如年前康健了,静静听着他们说话,看了眼周宪实,也没搭腔。 马廷庸又说:“陛下这样,一再下内旨任命外臣,这不合规矩!” 吕大人却慢悠悠问:“那依你之见,陛下该怎么才合规矩?” 马廷庸见吕大人反驳,诚恳道:“吕大人这话蹊跷,我等辅佐陛下,自然是……” 吕大人摆摆手,不与他争辩,也不等他说完。 他自然也知道,陛下此举不合规矩,但陛下不是年轻不懂事的陛下了,君臣有别,陛下想掌握权力,这自然是好事。若不然臣强君弱,这帮人就能左右陛下的想法,朝纲不稳固。 只是不知道君强臣弱,是怎么一番光景…… 马廷庸见两人不吭声,也不再多费口舌。 “两位大人既然无话可说,那我也不费口舌了。” 等马廷庸走后,吕大人问周宪实:“周大人,可是有话要说?” 周宪实摇头:“我无甚可说的。陛下纳言,下旨召臣子觐见,这没什么不合规矩的。” 这次周家姻亲没有涉及其中,他不打算出声,陛下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高关澄这种搅浑水的做法,倒是给了陛下一个借口。 周宪实一直觉得陛下没有那么生气,因为他见过陛下生气的样子,做不出这么冷静的事情,反观眼下,陛下步步拿捏着高关澄,马廷庸难道不知道吗? 他知道的,但是他不能不管,高关澄该救还是要救。 等陛下搬到西苑那边,赵善易巡守着的额差事就空闲了。 太子驾崩后这几个月,他守卫皇城真是事事操心,等这几个月平稳过度后,他才算了放了心。 廉亲王也说了,陛下同意了开年采选。这件事廉亲王会亲自督办。 赵善易心里坏心想,陛下没儿子也是着急了。 他在家躲了几天,这才出门去找乐子了。 裴岘此刻就在西苑,赵晖召见他,这次问的是巡边的事情,他的折子向来写的清楚,从来没有含糊之词。对于这趟巡边的差事,赵晖已经都清楚了,但依旧想亲自问一问他。 今年是丰年,北上的粮食充足,赵晖心里的焦虑就少了一些。 他是个帝王,失去太子让他很难过,但已经几个月过去了,他已经捱过去了。剩下的只有意气风发,和时不我待。 赵晖问:“依你之见,草原和辽东。可会安稳?” 裴岘谨慎答:“暂且不会开战,但也安稳不了多久,建奴北上可以进草原,草原向西各部落若是联合,就避免不了结盟南下。” 赵晖点点头,这些他知道,他从前就是怕这个。 可见裴岘还是谨慎。 两人聊的多,赵晖也开始关心起他了。 最后问:“蕴玉耽搁了婚事,怎么如今都没有成家,这可不是大丈夫所为。你大哥怕是为你操心颇多。还是要早些成家立业才好。” 赵晖此刻看裴岘,有种心心相惜之感。 裴岘向来肃着脸,虽然年纪不大,但大约是为了镇住人,他很少笑。 赵晖以为他又像之前那样硬邦邦的请罪,说几句告罪的话。 没想到裴岘起身,径自跪下道:“臣有中意的人,只是……” 赵晖听着觉得好笑,第一次见他这样,像个毛头小子一般。 他难得笑起来,好笑问:“说来朕听听,蕴玉难得这样,看上的女娘子,若是合适,朕亲自给你保媒。” “婉淳长公主,八岁拜在师兄谢明松门下,敏识冲和,韶姿婉秀。臣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恳请陛下成全。” 赵晖听着惊愕之后,死死盯着他。 左书房中静悄悄的,此刻只有他们两人。杨寿山都不在。 很久之后,赵晖才问:“她是你的师侄,是你的晚辈,你就不怕天下人唾骂吗?” 裴岘:“都是臣的罪过。” 赵晖:“婉淳呢?知道你的心思吗?” “她不知道。” 赵晖冷笑:“混帐东西!你还算没昏了头!” 裴岘就怕赵幼澄自己背上骂名。 赵晖听着头疼,但想想除了两人身份有些为人诟病的,其他的地方甚至很般配。 裴岘虽然年纪大,但裴岘不曾成婚。婉淳的身份特殊,婚配的事情他也觉得棘手。 眼看着又一年了,太后那边稳稳的只是是谈了几句,就没了下文,他也没功夫操心这些。康亲王虽然没说,但对婉淳还是很关心的。 太平歌 第123节 赵晖又问:“你可知,太后娘娘为她挑选的夫婿的人选?” 裴岘:“臣不知。” 他眼下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认。他的态度很明确,只和陛下说此事,只认陛下的旨意,对太后的态度并不关心。 赵晖都气笑了,“这事朕不能答应你。” 没有立刻回绝,就是这事可以讨论。 裴岘应声后,也不痴求,。听到杨寿山进来了,他也就退出来了。 赵晖却盯着门口,一个人静了很久。 他出了西苑遇见赵善易来寻他。 赵善易这几个月过得真是水深火热,这会儿终于自由了,尽管腊月里的风冷得刺骨,他也不在乎,只管纵马狂奔,觉得十分畅快。 等到了迎风的坡上才立定,他提着马缰回头见裴岘不说话,问:“我听说府上寻了个大夫?可是老夫人不妥当吗?” 裴岘:“兄长身体不好,正在调养。” 赵善易吓了一跳,“严重吗?” 裴岘摇头:“兄长在考虑请辞了。” 赵善易皱着眉,叹气:“上次见他,确实气色不太好。大约是入冬吧,上了年纪就容易生病。” 裴岘心里有些惭愧,若不是赵幼澄执着,兄长都不会让他知道。 可见他平日里对兄长少有关心。 赵善易宽慰他说:“裴老大人请辞也好,正好可以在家里养一养身体。” 裴岘也并不肯定兄长会不会请辞。 赵善易随后就开始抱怨:“这几个月真不是人过的日子。我睡觉都不敢睡踏实了,你在外面怎么样?西北还太平吗?” “不是很安稳,四处都蠢蠢欲动。” 赵善易骂了句脏话,然后才说:“京中这是大戏一出连着一出,真是让人应接不暇。闹了这么久,年后怕还有得闹。” 裴岘看他一眼,提醒他:“少看热闹,年后怕麻烦更多。谁能想到好好的太子,说没就没了。” 赵善易提起这个就唏嘘:“要不说无常,我家老爷子伤怀了很久。太子重病的那几日,城里那些望风的人,真是多如硕鼠。” 裴岘看着远处天地交汇在山峦中,问:“高关澄就是那几天闹了吗?” “可不是嘛,你说他偏偏寻思,正赶上江南的案子传回来,他急了这才疯了一样,要是那时候干干净净去了,还能留个体面。闹到这会儿,想死也死不了了。你说何苦呢,贪心了不是。” 他向来不沾染这些,对那帮人并没有什么交情,也多是调侃。 裴岘却和他细细解释说:“他不是不想死,是不敢死。他难道不知道太子驾崩的当口不能闹事?他只是想求一个快刀斩乱麻,妄想陛下立断,直接定了高家的罪责,在那个当口陛下不会细究。等着往后徐徐图之,贪求往后的大赦。这样高家说不准能谋一个全身而退,若是不能全身而退,也不会伤及根本。可惜,他始终不了解陛下,陛下不是暴怒的性格,即便生气也是有理有据,所以他所求的,一样都没到手。” 赵善易听着,瞪大眼睛看了眼裴岘。 真真的八百个心眼子都远不如裴岘的多。 赵善易叹了声:“让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他话锋一转,说:“你猜,我严禁十六门的时候,那日跑的最快的是谁?” 裴岘瞧了他一眼,没说话。 赵善易:“婉淳。等我记得去通知她,结果得知她早跑出城去了。你说她不是属狐狸是属什么的?我早和你说过,她心思不简单。心眼比我都多。” 裴岘静静看着他,片刻后转开视线,什么也没说。 赵善易以为他单纯是不会背后说人小话,也就没往其他地方想。 高家的男丁关在刑部衙门,女眷都拘在外城的兵马司废弃的院子里。因为陛下的旨意,估计还要关一阵子。 这么钝刀子割肉,真真熬到最后的能有几人? 高关澄自那日收到马廷庸的信,就知道,一计不成,计计不成了。高家彻底完了。 尤其陛下是绝不会让他死,他若是死了,高家男丁怕是一个都不能留。 他这会儿也清醒了,不敢再贪心了。 立刻修书一封给马廷庸,恳请马大人捎信给曾庆国,恳请他到时候只管彻查,尤其是查他一人。 只要他的罪责够重,他怎么死都无所谓,只要能保住高家男丁。 他现在恨不得自己担住所有的罪责。 都说高关澄糊涂,可裴岘知道他不糊涂,他只是求得太多,太贪心了。 马廷庸都知道他的想法没错,只是太急了,所以成不了。 腊月二十三宫中祭祀,礼部的廉亲王已经上了年纪,就不怎么主管这些了,是驸马傅明义主持祭祀。 静义公主打发傅嘉宜来看赵幼澄,大约是问她会不会进宫过年。 毕竟去年她和太后娘娘祖孙和睦,一起过的年。 傅嘉宜来太微宫,想说的可不止这一件事。她被关在家里几个月,快憋坏了。 见赵幼澄就说:“你怎么还是病怏怏的?这都养了多久了?” 冬青真是见了傅嘉宜就心生怒意,尤其见不得她这么说话。站在背后挂着脸小眼睛一眼一眼的看傅嘉宜。 赵幼澄也不恼,只是问:“看来你觅得如意郎君了?” 一句话就让傅嘉宜没话说了。 她垮着脸:“嫂嫂当你是挚友,自然什么话都愿意和你说,可你的心思却不够光明磊落。” 赵幼澄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她一眼,问:“找我什么事?” 傅嘉宜其实有自己的朋友,京中的小娘子们那么多,只是赵幼澄不爱交友,所以那些小娘子大都以为她身份尊贵,深居简出,在家养病罢了。 “母亲打发我来看看你急,你不去看母亲,可母亲还是惦记着你。” 赵幼澄:“不是你让我少登门的吗?” 傅嘉宜:“……” 赵幼澄又说:“我的年礼都已经送到府上了,怎么会没惦记着姑母,你头上那根红玉的簪子就是我前几日送去的,这不在你头上戴着呢。” 傅嘉宜么诶次都受挫败,恨恨说:“我自是比不过你,你也不用这样说我。你是陛下加封的长公主,太后娘娘把你捧在心尖上,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自然可以说不喜欢。看不上的人错过了就过去了,丝毫不在意,我算什么呀。” 赵幼澄听着她发牢骚,估计姑母这段时间把她憋狠了。 小心思太多,就是想不开,整日做着春秋大梦。 “是吗?你既然知道自己妄想那些得不到的,又何必多想?” 赵幼澄故意逗她,傅嘉宜却认真的。 “我就不配荣华富贵吗?我偏要荣华富贵,你不用整日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太后娘娘当初为你选的忠义候,你命不好没能成。我哥哥已经有了美满姻缘,你也不用肖想,剩下的郎君那么多,你准备拖到什么时候?” 傅嘉宜的脑子里,想不到那么多的事情。她只知道,再不定亲,就真的找不到好人家了。 尤其是赵幼澄,在尊贵,也是要嫁人的,好好的公主不谈亲事,等最后京中没有合适的,嫁到老远的外地,就像上次庆王妃做媒嫁她去凉州,吃沙子有什么好的? 她觉得自己已经大发善心了,真心为赵幼澄着想了,再也不是哥哥口中的自私嫉妒的人了。 赵幼澄听得笑起来,也觉得她规矩好了不少,可见姑母是下了功夫教育她了。 “姑母给你挑选了哪几家?说来听听。京中我认识的人,总比你多。” 傅嘉宜见她不像是胡说,这才把几个说了。 尤其是听到还有康亲王家的孙子。 姑母心气很高,康亲王府怕是不会和公主府接亲。 但听傅嘉宜的意思,姑母最属意的就是康亲王府的孙子。 她也就是听听,傅嘉宜看样子倒是还能无所谓,她挑选人家,首先看家世,对康亲王府没反对,是因为康亲王府最尊贵,不是因为那位郎君的人品。 赵幼澄丝毫没有纠正她的意思,周聿昭的妾还没入门,傅嘉宜要是没死心,大可以再等等。 第89章 我就想看看 ◎下一个倒霉蛋是谁◎ 赵幼澄其实说不上厌恶傅嘉宜, 傅嘉宜就是这样一个人,连糊涂都糊涂的明明白白,坏也坏不彻底, 好又不算个好人。 只要抓住她最珍视的东西, 就能制约的住她。 傅嘉宜看着赵幼澄的东卧房,和她第一次见比起来,换了很多东西。 赵幼澄这里的东西, 大部分都是独一无二的,很多都是她没见过的。比如墙上的画, 那么大宽幅的鱼戏莲叶,肯定是赵幼澄自己画的, 虽然她不想承认, 但不得不说她的话真的很不错, 她还没见过这么大宽幅的夏日荷花。 还比如博古架上虽然大半都是书, 但剩下的地方摆放的白玉雕件。 碧纱窗下的绿树,北方的冬天难得见的绿色, 细微处,都透着贵气。 她自己也知道嫉妒赵幼澄没用,因为她的见识有限, 就算她有这么多钱, 也做不出来这些。因为她的学识不如赵幼澄,品味也远不及她。 她现在做了郡主,有了底气了,慢慢也承认自己远比不上赵幼澄。 “过几日就过年了,母亲的意思是问你要不要进宫去看太后娘娘, 毕竟太后娘娘对你疼爱有加……” 赵幼澄认真看她问:“你不去吗?我从进京开始就在养病不能承欢膝下。可你不一样, 你一直住在延嘉殿, 皇祖母疼爱你是众所周知的。要不你帮我代劳吧。” 傅嘉宜没想到她这么无赖,被她顶在那里,有些下不来台。 赵幼澄见她呆楞的模样笑起来,“逗你呢,大年初一我会进宫拜年,让姑母放心,今年宫中不会大肆庆祝,我就不去了。皇祖母一个人清静惯了,不好多吵闹她。上次进宫,见忠义候送了她一对画眉鸟,皇祖母如今已经颐养天年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还是不打搅最好。上年纪的人也经不起一惊一乍了。” 她的大道理总是这么多,傅嘉宜也承认她说的有道理,自己肯定是说不过她的。 最后只好说:“我知道了。” 赵幼澄也不会让她平白传信,让冬青去取了一盒首饰,将上次她们几个都不肯要的簪子送了她。 傅嘉宜看着东西,心里想,赵幼澄最会气人,也是最大方的人。 “你说,你到底要什么样的夫婿?我让母亲为你寻来。” 赵幼澄看她一眼,冬青都要忍不住反驳了。 太平歌 第124节 “你先定了亲再说吧。我的亲事和你不同,自有陛下操心,有宗亲的长辈们操办。你少顽皮,让姑母少操些心就好了。还有姑父如今操办着礼部的大事,你可别给姑父惹麻烦。” 傅嘉宜已经和去年的时候不一样了,那时候她满心都嫉妒别人,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父母都在京中,父兄前程似锦,她自己加封郡主,自然心里有了底气,没那么容易偏激了。更不会动不动就气愤和嫉妒别人了。 “你少瞧不起人,说的我好像处处不如你懂事。你就是用这种伎俩,屡次在我哥哥面前显耀你的聪明。我才不傻呢,才不会让哥哥再教训我。” 赵幼澄被她逗的笑起来,傅嘉宜这会儿看起来像个大聪明。 “那我就看你的表现了,到时候好在五哥面前夸你。” “你不能再觊觎我哥哥了!”,傅嘉宜被她笑的恼了。 冬青见她这样说殿下。实在忍不住了。 “郡主就没有听出来我家殿下是开玩笑的吗?殿下和宝珍娘子是再亲近不过了,怎么可能觊觎表少爷?殿下一直当表少爷是哥哥,这些年何曾越过礼?郡主说的话实在没道理。退一万步说,若是我家殿下真的有了心思,表少爷怎么可能定下宝珍娘子?殿下一心为了表少爷的姻缘在宝珍娘子面前说表少爷的好话,郡主怎能如此说呢?” 冬青就是这样的性格,看不惯什么都要说出来。 章嬷嬷进门听见她这么放肆呵斥了一句:“放肆,主子们的事情,也是你能多嘴的吗?” 说完后章嬷嬷就和赵幼澄说:“给宝珍娘子的礼准备好了。” 傅嘉宜没想过赵幼澄耍她,因为她和哥哥素来相好,哥哥也是偏爱赵幼澄多一些,在她眼里,赵幼澄爱慕哥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此时她有些恼羞成怒。 “赵幼澄,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耍嬉我呢?我……” 说完匆匆出门就走了。 赵幼澄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过分了,只是她经常都是这样阴晴不定的性格,她也不放在心上。 等人走后,章嬷嬷很严厉训斥冬青:“怎么能如此无礼?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冬青也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但是又心里气愤:“明明是她一再诋毁殿下。” “你还有理了?让人知道了,还以为太微宫的人都没有规矩!殿下年纪小,经不起这样的闲言碎语!” 赵幼澄从不插手章嬷嬷管理她们,冬青性格鲁莽一些,有章嬷嬷盯着才稳妥些。 除夕前一日,赵幼澄领着赵诚,去拜访康亲王府、廉亲王府等宗亲。半路上路过傅家,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领着赵诚进去了一趟。 静义公主见她来倒是很高兴,宝珍还在张罗明天除夕的事情,所以不能陪她,倒是表哥在家,见她来很开心,大约是成婚了,五哥看着沉稳了很多。 傅嘉宜前几天回来生了一场闲气,以为是她故意戏耍自己,这会儿见她和哥哥说话有说有笑,大约是搭错的神经要归位了,知道是自己也不占理。 依旧气鼓鼓坐在一边。 赵幼澄故意问:“前日不是说你到亲事定下了吗?” 她一个未婚的公主,说起亲事一点都不害羞,傅容无奈说:“你还有闲心说她?” 赵幼澄根本不在意傅容说她,继续问:“不是康亲王府吗?” 静义公主脸色一僵,傅容很坦然说:“康亲王府门第显贵,不是傅家能高攀的。”况且她这个性格受不得气。” 显然他不同意母亲去攀康亲王府,说来静义公主高攀康亲王府,也有为儿子打算的意思。 傅嘉宜不服气归不服气,说起自己的亲事,还是害羞。也明白哥哥的意思,对方门第太高,自己受了委屈,哥哥也不好为自己出头。 静义公主也不会驳了儿子的面子,只说:“司事郎中家里送来了礼。” 算是默许了傅容说的话,为傅嘉宜挑中了寻常家世的郎君。 赵幼澄一听司事郎中,有些怔怔,姻缘天定,傅嘉宜还是选了前世的姻缘吗? 静义公主关心了几句赵诚,傅容对赵诚的学业很关心。领着赵诚去了书房,静义公主也只是问了几句赵幼澄寻常的事,静义公主也知道赵幼澄的亲事,轮不到她过问,连太后娘娘都未必能做主。 这个侄女的本事,远比她想的要复杂。 第二天就是除夕,赵幼澄以为宫中不会有什么旨意了,没想到除夕的大清早,延嘉殿的文墨来传旨意,太后娘娘想念两个孙儿,宣太平王入宫。 赵幼澄心里能猜到皇祖母会有动作,此时才算心安了。 至少她的动作不动声色。 赵诚领着吴顺过来,见赵幼澄坐在外间,难得的正式。 他安慰赵幼澄:“阿姐在家准备好,我晚间就回来陪你吃饺子,今晚一起守岁。” 赵幼澄听得笑起来。 翻年他就十岁了,一眨眼就这么大了。 “好,宫中守着规矩,记得替我给皇祖母问安。” 赵诚不知道阿姐和皇祖母因为什么闹翻,但知道皇祖母大约是不喜欢姐姐的,两人暗自不动。 他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拒绝和皇祖母亲近,但前提是谁也别想伤到阿姐。 赵诚见姐姐每次提到宫中都会莫名紧张,她自己却毫不自知。 她自己进宫的时候从来不会这样,唯独皇祖母一召他,姐姐就会不自觉的焦虑。 延嘉殿中难得喜气,周太后从前对赵诚宠爱,但没有那么亲近。她没有抚养过孩子,当年的文敬太子就是在先太后的宫中长大,周太后自己当年为了稳固中宫,没有陪伴过文敬太子。所以其实周太后和文敬太子母子之间并不算亲密。 周太后或许是没有亲自抚养过孩子,所以对赵诚也是多是赏赐,爱重荣宠是有,但亲近不足。 因为是除夕,宫中看着热闹,但又热闹的很寂静,因为悼恭太子的事情。今年陛下和娘娘都不在宫中。 延嘉殿廊檐下,平日里那对画眉鸟也因为天冷搬到殿内了。 周太后见他进来后一直看着画眉鸟,温声问:“喜欢这个?” 赵诚定定看着画眉鸟,“不喜欢,我养不好这些小东西。只是新奇看一看。” 周太后却说:“不是养了只狐狸吗?” 赵诚没想到她连自己养了只狐狸都知道。 “那是亲卫们猎到的,赵琰很喜欢,又没处养,便养在我那里。君子不夺人所爱。” 他这话说的半真半假。 周太后却说:“你和他不同,怎能为他养狐狸呢。说出去也不好听。” 赵诚见云姑端着茶点进来,笑了下说:“我和他都是宗室子弟,又在一起读书,哪来什么尊卑。” 周太后却说:“这话可不对,你怎能和他一体呢?你可是嫡支长孙,不是什么普通子弟。记住自己的身份,你姐姐是长公主,这都是你父王给你们的荣耀。” 赵诚听着这话,心里渐渐明白姐姐为什么会抵触皇祖母,她还是没有死心啊。 什么嫡支长孙,嫡支如今是陛下。 怪不得姐姐一直说,他是太平王,一辈子太平富贵。他从前也是这么想的,可自从见姐姐受苦后,他不想了,他的太平富贵是姐姐一个人挡在前面。 也不知道将来姐姐知道他的野心,会不会生他的气。 他乖巧答:“皇祖母说的是。” 周太后见他丝毫不排斥她的话,也就笑起来说:“你年纪小,整日呆在永嘉寺中一个人读书也不好,等开春了要拜访名师,刻苦一些。年纪也不小了多和宗亲走动也是好的。” 她的目的如此直接,陛下如今膝下空虚,她的心思又活泛了。 赵诚也不是一唯应声,只说:“永嘉寺寂静,是读书的好地方,阿姐身体不好,所以想多陪她。” 周太后也顺着他的话说:“是啊,阿鲤的身体不好,她的亲事也是我的一桩心病。” 赵诚看着周太后,慢吞吞说:“我还年幼,想陪着阿姐,让她身体养好一些再说。” 他这话听着很自私,周太后听着却觉得应该的。阿鲤性情刚直,性格也烈,既然亲事屡次不成,那就保护好幼弟才好。 阿鲤自己也不在乎亲事,那就不用成亲,保护好弟弟就好了。 “也好,她身体不好,又一心惦记着你。做姐姐就要有做姐姐的样子。” 只要赵诚好好的,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赵诚见她答应,心里冷笑,面上却笑着说:“那就谢皇祖母了。” 周太后见他这样聪明,心里其实很高兴。 虽然礼部已经定了年后采选,可等诞下子嗣,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而赵诚却长大了,只要他平安长大,就不是没有机会。 这是她心里不能为外人道的想法,但此刻她觉得赵诚虽然懵懵懂懂,但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 赵诚在傍晚才回来,府中洒扫祭祀已经准备妥当,又一年结束了。 赵幼澄跪在永嘉寺的殿内,长明灯燃着,她仰头看着佛祖,心里默念,但愿明年也能平安顺遂。 很多事情,早已经变了,她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前世太子去后,陛下身体就不好了,那个开始拟定嗣子…… 但现在陛下好好的,礼部开始筹备采选,那就有可能诞下子嗣…… 赵诚跪在她身边,见她这么虔诚,心里对权力就更向往了。 他从来不信神佛,若是神佛有用,若是去世的人真的能庇佑我们,姐姐又何必这里求神拜佛? 开年后,今年的正月十五也没有去年那么热闹,礼部上了折子,正月二十三之后,为国祚绵延,为陛下采选,内阁都通过了。 而曾庆国这时候才刚刚进京。 高关澄的案子被拖下水的人很多,御史台就有好些人被牵连。 曾庆国已经年过五旬,实话说他不是个有野心的人,要不然当年陛下也不会拿他立威。此番入京,也不是他自己愿意的。 内阁的人一而再再而三举荐他,才成了最后这种局面。 而他又收到高关澄的信,让他下重手,这更让他为难。 赵善易闲着的时候就容易多嘴,和老廉亲王闲聊起曾庆国。 “他眼下举步为难,若是严办了高关澄,就是忘恩负义,可若是不严办,陛下那边又不好交代。真是两头不讨好,因为高关澄屡次推举他,这恩情他领不领都是他的错。曾庆国这是白遭殃了。” 廉亲王嗤之以鼻:“他能入朝,就是机遇,眼下不是说恩情的时候,他若是办差办的利落,还有点前程。若是两处惦记,最后下场更惨。” 赵善易嗤笑一声,“依您之见,曾庆国怎么样?聪明吗?” 廉亲王:“比高关澄到底少一些资历,但曾汝昌非等闲之辈。曾庆国即便不如曾汝昌,但也不会差太多。虎父无犬子嘛。” 赵善易却说:“那倒不见得,高关澄平日里不聪明吗?事到临头不也昏招一出连着一出。” 廉亲王还没说话,赵善易像是想起了什么,笑起来说:“我倒是想起一个聪明人。” 太平歌 第125节 廉亲王盖上茶盖,问:“谁啊?” “太微宫那位啊。” 廉亲王白他一眼。 赵善易给老爷子添了杯茶。 “她刚入京的时候,和曾庆国眼下有异曲同工之妙。入宫和太后亲近也好,和陛下亲近也不好。她硬是病了一路,新寻了一条路。” 廉亲王骂了声:“少胡沁!谁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赵善易也不以为意,只管笑呵呵说:“太后娘娘可是盼着她回京,忠义侯眼巴巴等着赐婚。万事俱备了,最后呢,一点都没沾上身。次次都能全身而退,这可不是一般人的本事。” 廉亲王撇他一眼,好半天没吱声。 最后才慢悠悠说:“天家没有蠢人。” 要不怎么会看上裴家的儿子。 可见廉亲王也对赵幼澄如泥鳅一样的本事很赞赏。 赵善易闹了个没趣,嘿嘿了两声,也不在意。 “您说,宫里对这位什么意思?真不打算定亲了?” 廉亲王淡淡问:“怎么?你打算保媒?” “瞧您这说话,我就这么一说。我上哪给她寻夫婿去?” 老爷子很不耐烦说:“不该你问的别瞎问,她的亲事自有人操心。” 赵善易一听这话,一琢磨,不对啊,照这么说,婉淳的亲事看样子像是有眉目了。 “您什么意思啊?” “滚滚滚!” 廉亲王立刻翻脸轰人。 赵善易一猜就知道赵幼澄的亲事早已经定下了,只是每人说。 他站起身又问:“听您的意思,是您给保的媒?也不对啊,就算康亲王保媒,也轮不到您……” 他一时间被绕进去了,自己也想不明白了。 话没说完就被老爷子轰出来了。 赵善易对正事,那是打死也不会露半句的人。但是唯独对八卦兜不住。 见人就想吐露几句,因为是赵幼澄的婚事,他闲不住,就找裴岘去说。 裴岘回来的晚,等回来就看见赵善易和院子里的明鹤正在聊鬼神。 明鹤在市井中混迹几十年,赵善易也是八百个心眼子,每一句真话,两个人正说到牛头山上的鬼火,用什么熄灭的。 赵善易见裴岘回来,笑着说:“这位黄先生,确实是高人。” 明鹤嘿嘿的笑,谦让:“大人谬赞。” 裴岘面无表情听着两人不要脸,自己进屋子换了身衣服,等出来,见赵善易正在看明鹤画符。 明鹤不知最近出门做什么,整日画符。 见他换了衣衫,明鹤丝毫没有做客的自觉,只管说:“我换了张药方,你明日看着方子去抓药。若是没有,就去直接问草药,带回来我自己炮制。” 裴岘也不多问,只答了声:“好。” 赵善易看的惊奇,问:“先生为何要换药方?” 明鹤手中动作不停,解释:“人的病,不是一尘不变的。调理自然是随着身体变化,药方也要变化。世间万事都是随时变化的。” 赵善易点点头:“先生说的不错。” 明鹤本就在等裴岘,嘱咐一句药方的事,和赵善易胡扯,纯属是闲的。说完后,也就起身回去睡了。 留下赵善易和裴岘问:“这人,你是哪找的?” 裴岘:“江南。” “他很不简单,左手右手一样用,他画符的手稳稳的一笔成型,这样的人必定是江湖有名。你最好打听清楚他的底细。” 裴岘:“我知道他的底细。” 赵善易见他心有防备,也就不提了。 问:“陛下这是不打算回来吗?我们家老爷子这是准备大展拳脚,网罗天下人才,为陛下采选……” 裴岘凉凉问:“怎么?你羡慕了?” “嘿,你说话怎么和我们家老爷子一个强调?” 裴岘也不理会他,他自己说:“我从老爷子那里听来一个事情。” 裴岘看他一眼,一边自己煮茶,由着他说。 “老爷子的意思,太微宫那位的亲事,好像是有眉目了。可我琢磨了一圈,也没想到是谁,你说,她能看上谁?” 裴岘静静看着他,片刻后才低下头,给他倒了茶。 赵善易说完也不指望裴岘能说什么,他只是单纯好奇而已,毕竟赵幼澄的心眼子在他眼里,一点都不少。 他还的等着看好戏,看到时候赵幼澄怎么调教驸马爷。 裴岘只说了一句:“你就这么好奇?” 赵善易:“我就是想看看,她这回怎么躲这门亲事?” “她为何要躲?” “你不懂,她根本就是谁也看不上。不论选谁吗,她都不会成亲。只会想着法子让对方名声扫地。你看看周聿昭的下场,你看看庆王妃的下场?如今陈勉是傻子的事情全上京城谁不知道?我就是想看看,下一个倒霉蛋是谁……” 第90章 他居然这么卑微 ◎连看都不敢看赵幼澄◎ 对赵善易的幸灾乐祸, 裴岘只当作没听见。 赵善易见他不说话,怀疑看着他,问:“你是不是知道?” 裴岘依旧静静看着他。 赵善易又立刻说:“也不对, 你连她心眼多都不相信, 怎么可能知道。” 裴岘想说什么,又被他堵回来了,所以什么都没说。 倒是说起明鹤, 赵善易对这种人向来感兴趣,裴岘见他感兴趣, 就提醒说:“他的身份有些麻烦,不宜出门。你若是感兴趣就来我这里寻他。” 赵善易这人就有点反骨, 偏偏听到他身份麻烦更好奇了没, 问:“他什么身份?不是市井术士吗?” 裴岘:“说来话长, 明鹤先生你听过吗?” 赵善易听得大惊失色:“你……他……, 你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裴岘心里叹息,胆子大的人不在这里, 她胆子确实大。 这种人也敢收揽,尤其他们姐弟身份敏感,但他又舍不得说她。因为她是为了自己。 所以只能看着赵善易, 默认了。 赵善易:“我倒是听老爷子提过一句这人, 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没想到他潦倒成这幅模样。看着倒是有点本事。” “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先帝也不在了。事情也就过去了。” 赵善易嗤之以鼻:“你这是自欺欺人,让人翻出来,能过的去吗?” 裴岘也不说话, 时间久了, 明鹤的身份肯定是瞒不住, 尤其明鹤自己就不是安分的人。 “等兄长好些了,就让他回江南去。” 赵善易说归说,兴趣还是有的,说完就问:“传闻他比明松先生的相术更胜一筹,怎么样?他算的准吗?” 裴岘:“你可以让他给你看看。” 赵善易摇头:“那倒是不必了。他都把赵家的天下算没了,我和他自然是有仇。” 裴岘听得好笑,也不理会他。 赵善易和他说的也大都是年后采选的事,到时候京中又要热闹了。 顺便提醒了依旧裴岘,趁着这个当口,可以定亲了。不想入宫的女眷肯定有的,到时候看上他的人,大有人在。 他一整晚都在说这些,裴岘只是静静听着,一句都没有反驳。 正月十七,廉亲王上折子,原本由宫中的皇后负责采选。 但皇后娘娘因为悼恭太子的事,至今在西苑养身体,陛下也不准皇后操劳,特意在西苑陪着皇后。 所以采选的事情由宫中的惠妃、宜嫔、顺嫔三人负责。 惠妃是周家旁枝的女儿,身边没有儿女。倒是和周太后的关系也淡淡的。 宜嫔生了怀宁公主,也已经出嫁。顺嫔也没有子女。 三个人都是宫中的老人了,性情都是知根知底的。 皇后也没什么意见,一则她和陛下少年夫妻,对她始终爱重。二则,陛下并不重.欲,对宫中的嫔妃们大都一视同仁,没人敢在皇后面前造次。 因为这个旨意,朝中立刻有了鲜活之气,廉亲王始终觉得皇家子嗣不丰,所以这次采选的范围很大,五品官以上的官眷女儿,凡十五岁以上的都必须参加采选。 赵幼澄认识的几 殪崋 个小娘子都已经定亲。所以对采选的事情知道的不太清楚。 今年是父王母妃的十年祭,她想去北山祭祀,只是需要旨意才能行,陛下大约是会准的,但她不想惹人眼。 所以正月二十三那日,她难得放肆,只带着彭懿,就出城去城外跑马。 她的本意就是想去北山皇陵附近,寻个近的地方祭拜。 没想到她前脚出城,后脚裴岘就知道了。 太平歌 第126节 因为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她披着斗篷,骑马十分勇。 裴岘追出城就看到不远处的人伏在马背上纵马狂奔,看的他眼皮直跳。 他跟在后面,彭懿见他的手势,便自己退下了。 赵幼澄一直纵马到七十里外山上才停下,等回头才发现彭懿没来,是裴岘跟来了。 裴岘见她一副懵懂的样子,问:“不要命了?这种天气出来跑马。” 赵幼澄想说,要你管。 她长这么大都是自由自在,没受人管束过。 此刻已经站在山顶,向北望去,远远能看到北山帝陵的山头,她下马后牵着马缰,信步向前走着,望着山峦,那里葬着她的父母。 裴岘已经知道她来干什么了。 他站在身侧陪着她,赵幼澄轻声说:“这么多年,我竟然一次都没有梦见过他们。” 裴岘想起她初入京时关于她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因为她病的厉害,据说夜梦文敬太子来接她…… 可想想,心里又叹息,伸手摸摸她的头发。 赵幼澄从行囊里翻出来香纸,结果才发现自己没有带火。 她一时间呆住,蹲在地上看着香和纸,好半天就是不开口,大约是生自己的气了。 裴岘看的好笑,寻了一处背风的地方,将外袍解下来铺好,并捡了干柴点了篝火,才让她坐下。 赵幼澄坐在火边才感觉双脚有了知觉。一路上太冷,她的双腿毫无知觉。 但是想想又好笑,裴岘大约是故意气她,明明知道她没带火,就是不说。 她烤了会儿才缓过来,点了香,一个人面北祭拜,一个人在那里跪了很久。 裴岘也不打搅。 等她回来见她眼睛发红,裴岘问:“出什么事了?” 赵幼澄摇头。 但是又说:“陛下任命曾庆国,是真的因为高关澄举荐吗?” 裴岘看着她,又想起她从前仿佛对这些人很清楚。 他没来由想起赵善易的话。 “你想问什么?” 赵幼澄看着他认真说:“曾庆国和周宪实的兄长周宪宗是至交,所以周宪实一定会帮曾庆国的。自古权力交替就是这样,当事人甚至都没有察觉。等大家察觉的时候,早已经无能为力了。周宪实当年也是我父王的马前卒,现在不也成了陛下的左膀右臂吗?” 当年曾庆国就是马廷庸举荐出仕,可最后还是成了周宪实的帮凶。 所有的事情,还是照着前世的样子慢慢发生了。 裴岘问:“你很怕周宪实?” 赵幼澄否认:“不,我不怕他。他一个人成不了事。” 裴岘:“一个周宪实翻不了天。” 赵幼澄心里想,前世,你是不是也是这样想?可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偏偏就让他成了事。 “裴大人怎么样了?明鹤的医术到底怎么样?” “换了药方,且再看看吧。兄长暂时能安睡了。可见是管用的” 她心里才安心一些,康亲王回京,是不是就不会死在广东?裴大人也不会出事。 是不是所有事情都不一样了? 山上风大,裴岘将篝火一直续着,陪着她一直到傍晚。 直到山顶上看了落日,确实非常壮观,她起身静静看着天边的落日。 裴岘将她的兜帽给她戴好。 赵幼澄由着他,轻声说:“父王的十年祭,我不好请旨去北山祭拜,在这里看看他们就好了。” 裴岘:“陛下会准的。” 赵幼澄摇头。她不会去的,皇祖母的心思她再清楚不过,她不想多生事端。 裴岘也知道她不想惹麻烦,她只是看着胆子大,其实胆子很小,因为身份特殊,所以万事都小心翼翼,一丁点都不敢逾矩。 尤其是在陛下和太后娘娘之间,她从来都依从陛下的意思,不惜被太后娘娘厌弃。 她一直都活得小心翼翼,不敢信任别人。 他心里叹息,伸手将人揽在怀里,轻声说:“不要怕,有我在。” 赵幼澄心里知道,他会护着自己。可他也是臣,天家的纷争,他不能沾染,稍有不慎,就是麻烦。 她不想他牵扯进来。 夜色升起,半明半暗中,天地一线之间,橘红一片,将天地都染成橘色。 赵幼澄走在天地之间,风将她的兜帽吹的翻飞,她整个人都像是落进凡间的仙。 裴岘原本牵着马跟在身后,看着她随意漫步,可看着她远远回头看他,衣带翻飞起来,仿佛随时会在他眼前消失。 他没来由想起明鹤的话。 她明明是早夭之命,被一二再、再而三续命,她自己未必镇得住自己的命格。 他心慌的厉害,松开马缰,向她走去。 直到将人攥在怀里,蛮狠的去亲吻她。赵幼澄脸上冰凉,被他攥在怀中,才感到丝丝热意。 裴岘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信了明鹤的话。 因为她从来不觉冷,她一直都手脚冰凉,冬青说她一直不能安睡…… 赵幼澄不知道他莫名其妙怎么了,问:“你怎么了?” 裴岘什么也不肯说。只管抓着她。 赵幼澄轻声说:“我该回去了,今天已经放肆一天了。” 回城的时候已经入夜,他将人拢在怀里,赵幼澄累了靠在他怀里,也不想说话。 等回了太微宫,章嬷嬷才算松了口气。谢天谢地地说:“殿下这一整日是去哪里了?” 赵幼澄看了眼身后的裴岘,不打算说实话,示意裴岘来回答。 裴岘却说:“她出城跑马,跑迷路了,我正好遇见,送回来了。” 章嬷嬷大惊:“殿下真是胡闹!殿下忘记上次的事情了吗?多亏了裴大人。” 赵幼澄瞪他一眼,眼神里都是‘你怎么可以这样?’。 裴岘想起赵善易说的倒霉蛋,对她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意。 赵幼澄进去换了衣服,被章嬷嬷教训了一通,等她再进书房,就问:“裴大人不忙吗?” 裴岘淡淡问:“你一直都这样翻脸不认人吗?” 赵幼澄喝了热茶,这会儿不冷了,有些伶牙俐齿:“陛下还在西苑,裴大人就不怕有什么差池?擅离职守可是大罪。” 她一改之前在城外的脆弱,又戴上了面具。 裴岘这会儿也相信赵善易说的话了。她真是属狐狸的。 “我今日本就是休息。你这么戴着面具,就不怕脱不下来吗?” 赵幼澄手中动作一顿:“师叔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要留师叔太微宫过夜吗?” “咳咳……” 裴岘被她一句说的有些破功。向来面不改色的人,甚至有些心虚回头看了眼门口。 赵幼澄难得见他这样,忍不住笑起来。 隐约听见赵诚问;“阿姐回来了吗?” 听见冬青说:“回来了,裴大人送回来的。” 赵幼澄说:“师叔送我一副字吧,我还没有师叔的字。” 裴岘问:“想要什么字?” 赵幼澄从架上取了纸,将纸铺开,想了想,说:“那就写‘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为止能止众止。’” 裴岘大感意外,她总让人觉得意外,明明说自己不学无术,其他人也说她疏于学问,只喜欢书画。 可她的学问明明很好。 他也不多问,由着她磨墨,提笔顺着她的意思,挥笔就写。 赵诚进门赵幼澄就说:“快来看,阿姐给你讨来一副字。” 赵诚见裴岘还是觉得别扭,他不喜欢所有觊觎阿姐的男人。 等过去后,看着字,不得不承认,裴岘的字值得那么多人称赞。 赵幼澄等他写完,才说:“师叔加印吧。” 裴岘特意看她一眼,他的小印给了她,后来从不用小印。 公事也只是用官印,平日里也只是用表字章。 赵幼澄明知道他的小印在她这儿,她是让他用官印。 裴岘也猜到她的意思了:“印不在身上,改日吧。” 赵诚以为他为难,就开口说:“不加印也没事,裴大人的字,一看就知道。没人能作假。” 裴岘解释:“我的小印后来不用了,官印不在身上。” 赵幼澄:“那真可惜了。” 赵诚都觉得阿姐有些放肆了。裴大人毕竟是长辈。 裴岘因为她今日不开心,还是好声好气说:“等我改日写了字加印后,随你挑吧。或者你想要什么样的,我重新写。” 赵幼澄问:“若是,我想学你的字,难吗?” 太平歌 第127节 裴岘微微愣了下才说:“并不简单,你的字也不错。若是重新学,怕是要费一番心思。” 赵幼澄点点头,也不反驳。 因为时候不早了,裴岘也就告辞了。 等人走后,赵诚问:“阿姐从小就认识裴大人吗?” “不认识。” 她察觉到弟弟对她的事情好奇了,所以故意说给他听。 “裴大人既然是师叔,阿姐为何执意讨要字。” “他只是和师祖学了一笔字,并没有拜在门下,先生和师伯爱护他,所以认他这个小师弟。我也是因为这个才叫他师叔。” 赵诚看着字,好半天才问:“阿姐,喜欢裴大人,是吗?” 赵幼澄看他笑起来:“胡说。” 赵诚见她否认,也不执着,却认真说:“我觉得裴大人很好,既是阿姐的长辈,就会爱护阿姐。裴家名声也很好,人口也简单。裴大人年少得志,位高权重,最重要的是,他对阿姐爱护有加。” 赵幼澄很惊讶,听着他的话,问:“你想了很久,对吗?” 赵诚:“我不想阿姐这么辛苦。” 他原本是很不满意裴岘,甚至有些敌意。他觉得天下男人,没人能配的上阿姐。可等宫里出来后,他就知道皇祖母会拦着阿姐嫁人,好用他威胁阿姐。阿姐的亲事必然会被皇祖母拿捏。 他想让阿姐成亲了。但是前提是裴岘能保护好阿姐。 赵幼澄听得好笑:“我不辛苦,你不要多想这些。” 赵诚问:“那阿姐今日去哪里了?不要说只是和裴大人偶遇,他能送阿姐回来,肯定是今日和阿姐在一起。” 赵幼澄听得笑起来,家里的弟弟会敌视送她回家的人。 “我今日去北山了,父王十年祭,到时候我就不用去了。” 赵诚看着她:“北山有守陵的人在,你不会去打扰的。” “自然是不好惊扰别人,我去了探风山,能望见北山。再说了,祭拜在心不在迹。” 赵诚:“阿姐为什么不带我?” 赵幼澄:“等你能独自骑马,能独自出城的时候,你可以自己上探风山去望北山。你也可以一个人去北山,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但是现在不行。” 赵诚也就不问了。 从宫中出来,阿姐一句都没有问皇祖母对他说了什么。 可能她心里是清楚的。 正月二十三一过,礼部的人就开始操办起来,京中附近的地方官员家里的女眷们都入京了。 京中的女眷们也活动起来了,不论是想入宫的,和不想入宫的,都开始活动了。 赵幼澄都收到几家的帖子,有很多定亲的小娘子。也有急着成亲的。 一进二月,正逢父王祭日,赵幼澄在永嘉寺开坛祭祀。 陛下也下了旨意,让礼部的人安排祭祀,赵幼澄只管自己的祭祀,长辈们不用来,但文敬太子的兄妹们大都打发人来祭拜了,连庆王妃这种平日里糊涂的人这次也打发人来了。 静义公主打发傅嘉宜来看赵幼澄。 她年前还有些犹豫傅嘉宜的亲事,毕竟对方门第不高,可年后采选,急着定亲的人很多。静义公主也不敢再犹豫,赶紧为傅嘉宜定下了司事郎中家的郎君。 傅嘉宜也算是定下了终生。 傅嘉宜这次来永嘉寺,她还没有见过这种阵势。永嘉寺中香火缭绕,僧人诵经,开坛祭拜。 这种场面会让人不自觉变得轻手轻脚,连高声说话都不敢,生怕惊扰了神明。 她前脚进门,后脚门房上的人说,忠义候替太后娘娘送礼来了。 赵幼澄也不起身,只说:“请进来吧。” 周聿昭见过赵幼澄有段时间了,他在年底因为吏部的差事忙碌,实在抽不开身。 但依旧和礼部那边一样上了折子。 钦天监官署中养的那只鹿,乃逢年祥瑞,这是他一手促成的,倒是也算推进了采选这件事。 陛下也喜欢他的识趣,周家人没有傲骨,愿意小意逢迎陛下的心思,对陛下来说是件心情愉悦的事情。 所以开年赐周聿昭中议大夫及承德郎。 周聿昭侍奉太后娘娘旨意,替娘娘祭拜文敬太子。周太后的心思谁知道呢,或许还是希望赵幼澄能和周聿昭和睦相处,即便没能结成夫妻,也希望是关系亲厚的亲戚吧。 周聿昭自己也备了重礼。去年送给周太后的寿礼,一顶奢华的东珠冠。 其实那时候他同样也留了东珠,给赵幼澄准备的是红玉配东珠的压襟珠串,打算在她生辰送给她,可惜她的生辰没能过,这礼物却还在,所以就带来了。 傅嘉宜坐在对面的寮房中,透过窗户看着外面周聿昭进来,惊讶的站起身。 周聿昭站在赵幼澄面前,始终不会直视她,半垂着眼:“见过殿下。” 赵幼澄跪在那里,也不回头,连说话都是静静的。 “忠义候不必多礼。” 傅嘉宜站在后面看着周聿昭在赵幼澄看不见的地方,依旧恭敬的微微弯着腰,步步虔诚,看着她的背影,都是痴迷,连说话用词都是经过斟酌再三。 她像是如遭雷击,周聿昭竟然如此爱慕赵幼澄。 周聿昭:“臣奉太后娘娘旨意,为太敬太子殿下祭祀。” 赵幼澄依旧淡淡说:“忠义候有心了。” 她并没有提起皇祖母。 周聿昭径自跪下行了礼,那是离她最近的地方,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香火的味道。 直到他起身,赵幼澄都没有回头。 “太后娘娘心中挂念殿下会太平王殿下。” 他自己说这样的冠冕堂皇的理由,都觉得虚假。 赵幼澄却说:“让皇祖母忧心,是我之过。我不好进宫,还望忠义候能在皇祖母膝下承欢,让皇祖母有天伦之乐。” 这已经是她难得对自己说的多的话了。 周聿昭心中如夏日暖阳,看着她的背影,恭敬说:“殿下若有吩咐,只管说就是。只要臣能办到,定然万死不辞。” 赵幼澄仿佛笑了下,“我能有什么值得忠义候万死不辞的,忠义候日理万机,不敢打扰。改日再到府上致谢。” 她已经是谢客了。 周聿昭也知道,今日不是说话的时候,她难得这样耐心。 “臣不敢再打扰。” 说着这才退出去了。 傅嘉宜站在寮房的窗前,静静看着周聿昭远去的背影,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也有这么卑微的时候。连看都不敢理直气壮看赵幼澄。 第91章 阿姐定亲了 ◎你抓紧吧◎ 傅嘉宜看着赵幼澄, 她至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过一眼周聿昭。连头都不曾回过。 周聿昭站在她身后,目光却始终都没离开过。 是了,她在宫中那么久, 他两几乎没有见过面, 周聿昭不能去太微宫的。 她开始搜肠刮肚的回想,周聿昭每次进宫都会问起赵幼澄,会和太后娘娘说起太微宫…… 就连赵幼澄去了城外避暑, 他都会代替太后娘娘去探望。 他做的桩桩件件,都是为了赵幼澄。 最重要的, 赵幼澄从山中引鹿,他更是奉为祥瑞, 一再为赵幼澄邀买名声…… 从前的桩桩件件, 都有迹可循, 就连她从前和他搭讪, 很多时候,他总是问起姑苏的事情, 她那时候天真,以为他是对自己上心,他其实想问的是赵幼澄在姑苏的事情吧? 傅嘉宜心里只觉鲜血淋漓, 仿佛心上对伤口又被人痛了一刀。 疼的不能自已。 从前的爱慕, 她一直觉得周聿昭也是喜欢她的。他是懂她的,就算他成亲了,就算他错的离谱,就算他名声扫地,她也从来没有真的怨恨过他, 她只当他们没有缘分, 只怨恨那刘娘子心眼太多, 太不堪。 可最后,事实是他一直利用她,从来没有喜欢过她。 傅嘉宜走的静悄悄的,甚至都没有通知赵幼澄,她窥见了周聿昭的爱慕,这比她当初知道周聿昭要娶刘娘子还要难过百倍,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虽然她这个人爱慕虚荣,她自己也知道,但是没想到还是会这么难过。 等到晚上,章嬷嬷才将礼单给她,并单独将那盒压襟珠串给她。 赵幼澄也没想到周聿昭的礼这么重,这不可能是皇祖母送的,黄祖母送的礼都是御造的。 她看着礼物,有些好笑。 和周聿昭成婚将近十载,他送过的礼也大都是奢华富贵之物,少有这样用心的东西,将一颗东珠配着红宝石,缀在压襟的珠串上,难为他舍得。 可惜她不怎么在意。 章嬷嬷问:“要不要给忠义候府回礼?” “你看着回吧。” 京中过了二月,采选的女子都已经入宫了。 廉亲王拟定的为陛下选两妃,四嫔剩下的都是选侍,选侍没有定例,多少都可以。其实德妃和两位嫔的权力并不大。陛下和礼部不可能真的让她们主管,起码两妃四嫔是礼部将人选呈给陛下,由陛下定下的,剩下的选侍们才是她们挑选。 其中一个妃位留给了苏家女,从苏家旁枝选出来,为了进宫服侍皇后。 这是陛下的意思。可以看得出陛下对皇后的爱重。 而另一边,曾庆国已经接手高家的案子,和赵幼澄说的几乎无出入,曾庆国入京后,十分谨慎,自知并无倚重,只是奉旨办事。 就如周宪实给他的建议:事事向陛下汇报,就算陛下不想见你这个人,但你的折子一定要出现在陛下的桌案上,这不是表功,是请罪。 太平歌 第128节 你既然不是陛下自愿的将你放在这个位置,这就是你的罪。 曾庆国果真如周宪实说的一样,折子一封接着一封,日日汇报,万事依照律例办。 连孟廷元都说曾庆国有其父的风采。这样的人不糊涂。 陛下可以不在乎,孟廷元可以等,曾庆国可以等,但高家人不能等。高关澄也等不起了。 关在五城兵马司的女眷已经死了三人了,就连牢中的男丁,都死了两人。 每每听到报丧声,高关澄的死气就多一分。 直到最后,高关澄已经面如死灰,知道自己所有的棋,都坏了。 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二月最后一天,刑部衙门报,高关澄在家中自杀,并写下三千字的认罪书。 望陛下宽宥高家族人。 消息一传开,满朝沉默。马廷庸更是涕泪,陛下因为高家的事发落了很多人。马廷庸还在等,等采选之后能宽赦一批人。 没想到高关澄早已绝望。等不到这个时候了。 高关澄的死让热闹的上京城立刻变得寂静,老臣们隐隐有种兔死狗烹之感,总之影响不太好。 赵晖看着高关澄写的认罪的折子,字字恳切,句句在理。 原来他自己也知道,屡屡以下犯上?说的都是悖逆之言? 所以直到死到临头,他才承认高家贪赃枉法? 左书房中人不少,都看着他拿着折子静静地看,谁也不敢多言,尤其曾庆国站在最前列。 赵晖自从太子去世后,性情和从前完全不同,行事变得十分强硬。 最后才淡淡说:“厚葬吧,高家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就地发卖,此案到此为止。” 人死了,他也没了兴致,只剩下一些怏怏不快。 赵幼澄听说高关澄自杀,正在挑选字,裴岘真的送来好几幅字。 她看着字,心里笑起来,高关澄居然死了。 那么采选应该会很顺利了。 高关澄的事情已成定局,也只是少数人觉得唏嘘,在上京城的百姓眼中,贪赃枉法之人,被绳之以法,是件人人称道的事情。没什么好唏嘘的。 所以不过是讨论了几日,就过去了。 三月礼部还要给太后娘娘准备寿辰,不知道是谁的主意,将采选最后合并在了太后娘娘的寿宴上,说是为了双喜。 赵幼澄听着这个馊主意,真是觉得好笑。 皇祖母可未必开心。陛下到时候说不准倒是会很开心。 廉亲王主管采选,但做事情的自然是下面的人。比如驸马傅明义这次为陛下采选,真是出了大力气。 此刻延嘉殿中,周太后听着傅明义的解释,笑着说:“这个主意很好,我年纪大了,过不过寿都无所谓的。但天家的子嗣才是最要紧的事情,早日采选充盈后宫,正好也让我也见见新人,到时候大家一起热闹热闹,过去一年出的事太多了。你就按照这个办吧,若是有什么拿不准的,就让德妃几个人来问我就是了。” 傅明义听着这话,觉得太后娘娘并不如静义说的那么难说话。上年纪的贵人,口口声声称我,毫无架子。 “谢娘娘体恤。” 周太后笑着说;“谢什么,你和静义成婚几十载,如今儿女好事成双,却不曾通知我一声,该罚!” 静义公主定下司事郎中家的儿子,让周太后有几分薄怒。 傅嘉宜因她的宠爱,而得了名声,加封郡主。最后却白白浪费了这等机会,只寻了个司事郎中就定了亲,在她看来,实在是愚蠢。 傅明义惶恐;“是臣之过,静义因为女儿的婚事,实在忧心。是我考虑不周。” 傅明义再老实,也知道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周太后又笑起来,看着他:“这罚先记着,等嘉宜成婚后,要一并进来给我磕头。我给她备了厚礼。” 此刻她看起来像极了一个被人遗忘而闹脾气的长辈。 傅明义汗颜。 周太后笑着说:“静义自小性格刚强,这么些年在外,我时常忧心,这下好了,你们定居在京城,眨眼就能见到了。我盼着你们和和美美。” 傅明义听得倒是觉得惭愧。 周太后说话的本事,傅明义根本不是对手,从宫中出来他还在心中隐隐惭愧。 等去廉亲王府上将事情汇报完,廉亲王淡淡说:“依你的意思,太后娘娘要负责这次的采选。” 傅明义眼睛瞪大,看着廉亲王一脸茫然。 这话从何说起? 廉亲王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根本没细细思量周太后的话。 也为这个老实人叹气。 “太后娘娘也说了,陛下添人是好事,她想凑这个热闹,愿意和寿宴一起办。也说了到时候让惠妃等人和她汇报。这话该你去传。” 傅明义听了他这么一说,就知道自己真被摆了一道。这会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廉亲王见他这幅样子,心里失笑。 安慰他说:“不是什么大事,该定下的也都定下了,宫中的贵人也都知道怎么做,但是这个旨意你还是要去通传一声。” 傅明义心里觉得被这些多心眼子的人愚弄了, 尤其看廉亲王对这回事毫不意外,就知道周太后没有那么好说话,可惜没人提醒他。 他回家就和静义怨:“怎么能如此?这么一来,就是不合规矩。” 静义公主哪里敢让他真的去,傅明义向来做事规规矩矩没那么多想法。 她就说:“改日我去宫中走一趟,他们都知道你是老实人。这事我去办。” 他有些生气,但也没办法,陛下在西苑还没回来,到时候太后寿辰的时候帝后一起回来,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 三月初,宋岚那边送来消息,严娘子有了身孕。赵幼澄听着高兴,让冬青去探望送礼。 冬青回来说,街上很热闹,好像有人家下聘礼。在街上撒喜钱,赵幼澄也没当回事。 结果第二天方氏来给她送花,说是自己得了几盆牡丹,知道她爱花特意给她送来,和她说起前几天的事。 “公主傅家和司事郎中家的亲事不成了。” 赵幼澄还没听明白是谁家,因为她根本没往傅嘉宜身上想。 方氏见她没明白,叹气:“嘉仪郡主和司事郎中的亲事不成了,听说那家的儿子病了,嘉仪郡主这边觉得男方骗婚,前几日闹的很大。” 赵幼澄一想起父王祭日那天,傅嘉宜肯定遇上周聿昭了,她连走的时候都偷偷走的。她立刻就想,是不是傅嘉宜又反悔了。 “怎么会,男方得了什么病?” “我也不太清楚,你表哥回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大病。因为是独子,去年高中后进了都察院。不像是没出息的儿郎。” 赵幼澄这会儿确定,就是傅嘉宜悔婚了。 “谁知道呢,或许嘉宜的姻缘不在这里,随她吧。” 方氏也是纯八卦,“也是,就是这么闹一场,往后定亲就不好定了。” 男方被污蔑身体有疾,确实不太好。但傅嘉宜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赵幼澄笑起来:“那些就交给姑母操心吧,咱们该操心皇祖母寿辰的事情了。” 方氏被她逗得大笑起来。她想起赵善易说的赵幼澄,说她的亲事仿佛是定下了,老爷子仿佛是知道的,只是老爷子三缄其口,可见她的亲事是有些讲究。 “什么时候喝一杯你的喜酒,那才是大事 。” 赵幼澄丝毫没有害羞,笑起来说:“若是有那一日,我为表嫂开宴三日。” 方女士被她逗得笑个不停,叹气:“我娘家侄子们不争气,家里也没有配得上你的郎君,要不然这个媒人我当定了。” 赵幼澄开玩笑:“表嫂不必这么执着。过几年就能给赵琰相亲事了,到那个时候你慢慢挑。” 章嬷嬷进来见方氏欢畅的笑,便说:“夫人有些时日没来了。” 方氏:“倒是有些想念章嬷嬷做的酒酿圆子了。” 章嬷嬷说:“我酿的米酒还多着呢,我家殿下不好安睡,所以不能尝酒,给夫人带一坛。” 方氏从来不知道她睡的不安,只知道她每日睡的很晚,怪不得她眼底总有青色。 “怎么会睡得不安?可有让太医看看?” “没有说的那么严重。” 方氏也没当回事,只当是她身体不好。 见她低头打量这些花,还是说起:“我养不好这些,就都给你带来了。” 赵幼澄看着还不大的花苞笑着说:“正好我还不知道皇祖母生辰给她送什么,这半个月好好养一养,到时候也能催开了。早春赏花就是雅兴。” 方氏惊讶:“还能催开?” 赵幼澄笑她:“表嫂可是后悔了?” 方氏:“怎么会,那我到时候要开开眼罢了。要是放在我那里也养不好,府中的花匠也是粗人,不会服侍这些娇贵的小东西。。” 等方氏走后,赵幼澄就打发冬葵:“去打听打听,傅嘉宜的亲事到底怎么回事?” 等晚间冬葵回来,和方氏说的差不多,是傅家执意退亲。司事郎中家的儿子也不是故意装病,人家的病早好了,之前有些胃症,后来好了。 时间太短,冬葵打听不出其他的,赵幼澄基本确定,傅嘉宜肯定是因为周聿昭。 她对傅嘉宜实在太了解来。 傅嘉宜此刻被锁在房中,静义公主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傅容认识那位未来的妹婿,但对妹妹的事情还是不清楚,宝珍只说:“她前几日好好的,自从太微宫回来后就不大对……” 傅容以为她又和赵幼澄吵架了,特意来了趟太微宫。 赵幼澄见傅容一脸无奈,只好如实说:“我不曾和她起口角,只是那日她在永嘉寺遇见了周聿昭。” 傅容听得火气大增,大概也是猜到了。 赵幼澄安慰他:“五哥不要生气,她是个执拗的性格,因为任性,错过这次的姻缘,她会长教训的。这种事,除非她自己明白,要不然你越拦着,她越会惹乱子。” 太平歌 第129节 傅容:“母亲不过去宫中呆了一日,没看住她。她就能惹出这么大乱子。宝珍才有了身孕,顾不上看着她。” “宝珍有身孕了?” 赵幼澄惊讶问。前世他们两一直没有孩子。 傅容见她抓不住重点,叹气:“还没来得及和家里报喜,她就捅了篓子。父亲一味的纵容她,殊不知是害了她。” 赵幼澄;“怎么会,五哥不用危言耸听。有姑母和姑丈在,她就是任性一些,也没事。何况还有你护着她。” 只是错过这桩姻缘,她就不好定亲了。 傅容听她这么说,又心疼她:“你的亲事也该准备了,不能再拖了。” “五哥快回去照看好宝珍,不能让她操心,等改日我去看宝珍,让她不要惦记我。” 傅容被她说的无奈地笑起来,又被她急匆匆赶回来了。 周聿昭眼下也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因为他会说话,也会做事。而且长进很快,如今的他,不会再犯当初撮合庆王和赵延之和好的这种荒诞事情了。 陛下是个人,有自己的欲.望和野心,周聿昭愿意做陛下这个实现私愿的人。 所以周聿昭的风头一时无两。 连褚英这种基层升上来的老油条都和赵善易感慨:“忠义候这种人,实在是会钻营,年纪轻轻深得圣眷,前途不可估量啊。” 赵善易丝毫不以为意:“褚大人妄自菲薄了。他再能耐,不也是靠你这个媒人才成婚嘛。” 褚英听得大笑。周聿昭的亲事至今说起来他都忍俊不禁。 他妹妹也有了身孕,和庆王殿下在江南,他这个野蛮人如今也和皇亲国戚挂上钩了。 太后娘娘寿辰前两日宫中都已经准备就绪,被定下的女娘子们都已经住在各殿内了。 陛下已经回宫,两个妃位,四位嫔也已经定下了。 赵幼澄的牡丹已经催开了,只是这颜色不合适,场合也不多,她就改主意了,让人给 方氏送回去一半。宫中已经有这么多的争奇斗艳的花了,就不用牡丹去做陪衬了。 太后娘娘寿辰那日,她领着赵诚一同进宫。 许久不见这些夫人们了,大约也是今日来看热闹的。 最先是自家人祝寿,赵晖领着苏皇后,苏皇后痛失爱子,面色还是不好,但也打起精神开始筹备安成的婚事了。 赵晖看着脸色白了一些,面上一脸笑意。 帝后祝寿后,轮到小辈们轮番给太后祝寿。 赵幼澄站在最前面,她向来话少,和姐妹们来往不多,之后被陛下招揽坐在下首。 最后几位嫔给太后祝寿。 周太后看着人笑说:“皇帝的孝心,天下人都知道,不必这样为我破费。宫中进了新人,才是喜事,生的都是好颜色,望你们恪守本分,早日为陛下诞下子嗣,才是根本。” 殿内的几个女子都羞红了脸,垂首应声。 看着真是子孙和乐的场景。 赵晖难得看到赵幼澄,问了声:“许久不见阿鲤,近日怎么样?” “回陛下,一切安好。” 赵晖见她乖巧,很随意的话锋一转,笑说:“阿鲤的亲事该准备了,不能因为养身体就不提。让朕思量思量,为你选一个合你心意的驸马。” 赵幼澄听得意外,直觉得陛下仿佛是故意的。 她看了眼皇祖母,果然见皇祖母盯着她。殿内的人都看着她, 她立刻低头,作害羞状:“谢陛下。” 赵晖看的满意地笑起来。又说了几句鼓励的话。 周太后却微微皱眉了,赵幼澄只当作没看到,连赵诚都看出来她心情很不错。赵诚心里有些着急,心里想着要见一见裴大人,这是个机会,希望裴大人能抓住。 但今日是喜庆的场合,谁也不能说不合时宜的话。 两妃生的很美,而四位嫔也生的毫不逊色。剩下的选侍们今天没资格来延嘉殿的。 可见陛下这次后宫充盈,礼部花了心思。 剩下的是接受命妇们的朝拜,陛下只是停留了片刻,就带着皇后起身回两仪殿去了。 宫中的筵席向来就是这样,各有各的开心。 德妃做事一板一眼,既不讨好皇后,也不接近周太后,倒是得了个好名声。今日的宴会由她负责。 因为周太后和傅明义打马虎眼,德妃对着周太后的时候十分小心,生怕掉进太后的陷阱里。 赵幼澄看了一整日的戏,关于后宫的事情,和她不相干,她向来不过问这些。 但今日她也是别人眼中的一出戏。 太后寿辰后,所有人都知道,赵幼澄亲事不会久了,陛下已经在给她物色驸马了。 惹得她身边的亲朋好友们纷纷来问。 赵幼澄不知道这件事会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她自己不知道,宗亲都在观望着,看陛下给她寻什么样的驸马。 但赵诚已经追到京卫营去见裴岘了。 裴岘听到通传,才出来见人。赵诚见裴岘的第一句话就是:“我阿姐要定亲了。” 裴岘被他说的一怔。 赵诚见他还是不说话,只好说:“我阿姐自幼孤苦,我希望有人能保护她。” 裴岘问:“谁告诉你她要定亲了?” 赵诚:“陛下为她选驸马了,裴大人当真没什么要说的吗?” 裴岘看他一眼,不是很郑重说:“我知道了。” 赵诚有些发怒了,大约是因为他的态度。尤其裴岘是一副冷脸,难道阿姐不配他神魂颠倒吗? 第92章 阿姐 ◎我想建功立业◎ 裴岘其实知道陛下准备给赵幼澄选驸马的事情, 因为昨日兄长又去拜访了廉亲王。 回来后,就决定了请辞。 只是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辞了的差事。 赵诚见他好像丝毫不以为意,心里有些恼怒。 “裴大人既然无意, 大约是我想错了, 我回去了。” 裴岘听的好笑,小小年纪,脾气倒是小。 他只说:“你阿姐不放心你。你能让她放心吗?” 赵诚看着他:“我现在说这种话太空, 但所有欺负过我阿姐的人,我都会记得。我总会长大的。没关系, 我会自己护着她。” 裴岘深深看他一眼,太平王在京中几乎没有存在感, 因为他和赵幼澄一样, 几乎不出门, 话少沉默, 最重要是很乖。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存在。 他见过几次,都觉得他很乖, 没想到看走眼了。他心里藏着狠。 他让裴慎守在帐外,才和赵诚认真说:“殿下最好别乱来。阿鲤的亲事,我知道。我会护着她。等过些时日旨意下来了, 她想要什么我都随她。” 赵诚见他知道, 也明白陛下肯定是属意他了。他心里丝毫不开心,又说:“太后娘娘不想阿姐嫁人,希望你说话算话。” 说完起身说:“我要回去了,阿姐不见我,会担心的。” 他匆匆来了一趟, 匆匆又走了。留下裴岘一个人觉得好笑。 裴荀身体有了起色, 只是不知明鹤改的药方的问题, 还是他身体有了其他的症状,开春后有些嗜睡。 面色困顿后,就显得精神不足。 养性殿中,裴荀跪在那里,言辞恳切的和赵晖辞官。 赵晖很是惊讶,裴荀和内阁的那帮人完全不同,他从来都是忠君党,从地方官升起来,都是造福过一方百姓。这样的人最适合放在关键的位置。 “老臣愧对陛下厚爱,只是身体垮了,不敢误了陛下大事。眼下是好时候,户部今年账上有余,和去年比起来,好了不少,粮价平稳。陛下想做什么,可以着手准备了。朝中有康亲王在,陛下可以倚重他。让他提领户部最合适不过。” 赵晖听得叹气,裴荀句句都出自肺腑。 可越是这样,他越不想放他回去。 “是朕疏忽了,裴卿身体是这些年累坏了。” 裴荀眼睛发红:“陛下不可这样说,不能为陛下分忧,是臣之过。” 他瘦骨嶙峋,赵晖实在不忍心。 最后说:“不用请辞,户部主事,由你挂职,剩下的人选,你写个折子推举,让朕考虑考虑。” 裴荀:“臣遵旨。” 赵晖见他这把年纪,心里戚戚然,让杨寿山赐了座。难得关心问:“裴卿儿女都快成家了。裴蕴玉的亲事,可有想法吗?” 裴荀听得心里咯噔一下。 “幼弟自幼由夫人养大,但性情不乖顺。倒是提过几次,都没有成。” 赵晖笑起来:“朕这里倒是有一桩亲事。” 裴荀有些惶恐,但也不敢不应:“谢陛下隆恩。” “你先别急着谢朕,听朕说完。皇兄英年早去,膝下一子一女,朕这个侄女,原本想多留她几年。可朕膝下的公主都定了亲,也不能独留着她。朕一直没寻到合适的儿郎,也生怕委屈了她。裴卿以为呢?” 裴荀整个人都惊呆住了。 赵晖见他这个样子,大笑:“裴卿若是愿意和朕结这门亲,回去后就只管教训裴蕴玉一番。那日他就跪在这里,向朕请旨,妄言要娶朕的公主。这等狂妄小子,裴卿一定要好好收拾一顿!要不然,朕可不要这个侄女婿。” 裴荀垂首,又跪下恭敬谢恩。 赵晖叹笑:“按理说,阿鲤青春年岁,他配不上的。可阿鲤乖巧,性格也偏弱。还望裴卿好好教导裴蕴玉。让他务必要爱护朕的阿鲤。” 赵晖将赵幼澄说的如珠如宝,让裴荀十分汗颜。 太平歌 第130节 等从宫中回去,裴荀就进了书房,起笔开始写奏折,将户部的差事交代的清清楚楚。 他甚至想,如果自己今天没有辞官,陛下会不会和他松口蕴玉的婚事。 而后又觉得有些好笑了。 连徐氏都看出来他高兴了。 “这是怎么了?” 他难得在家自己煮茶。 裴荀:“蕴玉的亲事定了。” 徐氏听得大喜,一下子站起身说:“真的?那我要去和母亲说一声。” 裴荀摇头和她招招手:“先不要声张,陛下今日才和我透口风,过几日等旨意到了再说吧。” 徐氏惊讶:“陛下下的旨意?这真是……” 裴荀没好气说:“他自己去和陛下求娶婉淳公主。” 徐氏又坐下,然后又笑起来:“他也知道轻重缓急,殿下那样的人品样貌,错过了就再没有了。难得见他这样贪念姻缘,这么说来,蕴玉成亲的日子不远了。到时候早些生子,也还好。” 裴荀听着妻子高兴的碎碎念,又说:“我今日向陛下辞了官职,往后就闲赋在家了。” 徐氏话说到一半,听着他的话,慢慢就红了眼。 裴荀连忙安慰她:“我身体不好,阿泰还没有成亲,几个孩子还小,不稳当,我看着一些。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家,也辛苦。” 徐氏哭着说:“也好,你身体不好,早该养养了。” 徐氏说到一半,站起身说:“我去准备准备,晚间一起在母亲那边用晚膳。” 裴荀前脚走,康亲王后脚被召进宫,赵晖确实不准备让他南下了。 见了他开门见山说:“裴荀向朕辞了户部的差事。” 康亲王听了这个消息,有些突然,皱眉:“陛下的意思?” 赵晖摆摆手:“皇叔误会我了,听说裴府一直在寻找大夫,裴卿的身体确实不大好了。” 康亲王也知道,这次回京见裴荀瘦骨嶙峋的,连他都吓了一跳,看着确实不大康健。 “陛下的意思是,户部换人吗?” 赵晖摇头:“不,朕不打算换人,就让裴卿领着职吧,户部朕换其他人去管。” 康亲王也知道意思了,一个不需要年纪很大,只需锐意进取的年轻人,就可以掌管户部,对陛下来说,更有利。 裴荀是个聪明人。 赵晖却话头一转,说:“阿鲤年岁不小了,朕想给她择驸马,皇叔可有人选吗?” 康亲王没想到他能把话题转到这里来,问:“陛下有合适的人选了吗?” 赵晖:“倒是有一个。” “裴卿有个幼弟。” 康亲王想起母亲的嘱咐,心里有些意外,没想到陛下也会选裴蕴玉。 是不是裴荀不辞官,陛下不会松口。但这也只是他私底下想想。 “臣离京有些年了,对京中这些年轻小子们不甚了解。既然陛下觉得人不错,那定然是不错的。” 赵晖也不在意康亲王的滑头。听着他的恭维,也满面笑意。 “朕担心母后那里不满意。” 康亲王摇头:“陛下不必担忧,太后娘娘为婉淳也是一心操劳,必不忍婉淳误了婚事。” 必要的时候,他会去说项。 还有廉亲王,可都要看着文敬太子的两个孩子顺利成家,这是先帝的嘱托。 赵晖得了康亲王的承诺,笑起来。 晚间回去后,康亲王就和老王妃说了这事。 “陛下今日叫我进宫,为了婉淳的婚事。” 老王妃惊讶:“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给她定亲了?是有人求娶吗?” 康亲王见母亲着急了,笑着说:“我不大清楚,只是知道母亲倒是挑了个合适的人。陛下也是中意裴蕴玉的。问我的意见,可见婉淳的婚事差不多成了。” 老王妃乍惊乍喜后,才叹了声:“没人管的孩子,我要是不上心,她在婚事上受了欺负,也没个人管。先帝不就是怕这样嘛,才给你父亲一再嘱咐。当年文敬太子……” 她说到一半,才觉得是自己话多了,叹气:“人上年纪了,话就长了。” 康亲王:“怎么会,父亲和母亲向来为人正直,先帝信得过你们才会特特嘱托给你们。” 老王妃叹息:“陛下一样也是子侄啊,不是我不疼陛下,可子嗣不丰是大忌。” 康亲王安慰母亲:“这次采选后,明年宫中定会添丁。” 老王妃却没有他那么乐观,皇家几代了子嗣不丰,并不是陛下一个人这样。再说了,陛下之前后宫中人也不算少。 “但愿吧,不要再出波折了。” 老王妃得了信,第二天就让人准备起了礼。就等着旨意下来后给赵幼澄添箱。 因为高关澄的案子,江南如今一片风平浪静。但文人书生的集会却变多了,隐隐有了一些其他的言论。 江南的粮价依旧低迷,但比起去年年底已经涨了一些。 冯唐年后安排冯直去了云南,他自己原本年后北上,但最后搭上江南粮商,一路向北贩粮食的商队。 赵幼澄囤的粮实在太多了,之前在江南大族手里用期权的方式回笼了资金,但之前高价粮还有很多,两两相抵只能算没有赔钱。但这场表面平静,但惊心动魄的豪赌,让他心惊胆战。等终于风平浪静了,他才开始清理账目,安排善后的事宜。 他第一次操盘这样的大局,惊险之后,还是后怕。 所以年后为了稳妥,他也没有北上,从江南北上到河南,停在河南仓处理剩下的粮食。 这两个月来,他已经组建了商队,跟着其他的商队北上贩粮。 朝中有人察觉到有人在操控粮价,但是这一波跟着的粮商太多,大都赚了钱,那些好奇的人抓不住关键。他又是有心藏匿,所以一直没有暴露。 陛下想整顿江南的意思太明显,倒下一个高关澄,马廷庸眼下号令不动江南派的官员了,那些人正在观望。但南北之争已经拿到了桌面上。 周宪实隐隐有扶持曾庆国的意思。起码曾庆国在这件事上,得了利益。也没有得罪江南派。高关澄一案也怪不到曾庆国身上。 马廷庸不得不和周宪实相交。两人本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周宪实这等勋贵,原本也不会得他另眼相看。马廷庸入内阁二十几年,在内阁中已经说一不二。 可偏偏就是这个他没看进眼里的,不显山露水的周宪实,顺利进了内阁,隐隐已经独占鳌头。 曾庆国汇总了关于高关澄一案的卷宗上交后,孟廷元整理并写成奏折呈给了陛下。 陛下最后的决定,将卷宗中涉及的人,从重处罚,作出罢黜江南二十三名官员的决定,马廷庸是彻底坐不住了。 他门下的御史台的人,已经四处走动,将消息递到了周宪实的面前。 周宪实则依旧是按兵不动。 曾庆国在高关澄一案后,就再没有发言过。在刑部衙门中都从来不说话。孟廷元对他倒是十分客气,毕竟有父亲曾汝昌的名望在。 曾庆国十分小心,丝毫没有怨言,只管埋头做事,事毕后就缩起来了。 此刻曾庆国坐在周宪实对面,问:“陛下这是还不肯罢休?” 周宪实淡淡说:“性情徒生暴虐,不是好征兆。” 向来性情宽和的皇帝,若不是初初登基立威,就是在为储君铺路…… 若是让赵幼澄知道,定然会赞一声周宪实嗅觉灵敏。 但曾庆国根本没往这里想,他还在叹息:“死一个高大人,还不够吗?” 周宪实:“去年高崎是怎么被扣在江南,还不是他们自己太猖狂。陛下被逼的将高崎送到云南去,连人都没见到,今日果,前日因。若是没有妥善的结果,最好不要硬逼着陛下低头。这是犯忌讳的事情。高关澄去年何其咄咄,谁能想到,陛下杀他如此容易。” 曾庆国也不好说了,他自己也被差点杀了。 周宪实也知道曾庆国问到这里,必定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 “让我想想,该怎么周旋此事。这么做自然是不成的,赶尽杀绝不是好手段。” 曾庆国得了他的一句保重,也就不在说了。 三月底城外踏青的人那么多,赵诚哄赵幼澄出城去,赵幼澄原本不想去,但赵诚说:“陛下已经给阿姐在选驸马,到时候若是定了亲阿姐更没时间出门了。这次阿姐约上好友一起出城去吧。” 赵幼澄失笑:“宝珍有了身孕,安成在宫中。都不方便去。” 赵诚:“那,我陪阿姐去如何?” 赵幼澄问:“怎么突然想起和我出城去?你应该和赵琰一起去。” “赵琰的学业没完成,先生有加罚,我更不能约他了。” 赵幼澄听得好笑。 “好吧,改日再和你去。” 这时冬葵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信。 赵幼澄接过信看了眼。 冯唐被人查了。 查他的人是谁,他还不知道。对方是一直跟着粮商北上,才摸到了他的身份。尽管他没有跟着商队走,但商队走到忻州依旧被扣住了。 冯唐机敏,一被扣就知道有人查到他身上了,他这会儿更不会回京。给赵幼澄写了信,就准备掉头继续南下。 赵幼澄看着信,很久都没说话,赵诚见她面色不对,问:“出什么事了?” “没事,冯唐在江南被人寻衅,我去写封信。” 她匆匆进了书房,也不知道给谁写,想了想,还是求助裴岘。 她丝毫不怀疑冯唐,就算查到冯唐身上,他也不会背叛她。但她不能失去冯唐这个大总管。 她匆匆写了信,向裴岘求助。又给冯唐去信,嘱咐他不要怕,运一批丝绸北上,交给冯正,之后只管回家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给她。 她还不知道查冯唐的是裴荀。而给裴荀警示的人依旧是叶泓。 裴荀也知道江南的粮价实在奇怪,粮价任意操控,这是朝廷绝不能接受的。 叶泓等人回京,裴荀就让人南下去重新调查。 太平歌 第131节 赵幼澄做的再隐蔽,但冯直在江南但名声还是很大,尤其那些江南大族赔了一大笔钱,有人彻底清仓,有人原价低出去,又原价买回去。 总之这场混乱的动荡中,等一切结束了,有人也开始追查冯直倒是谁的人?从前她是陇西李家的人,后到了江南,有个堂兄在婉淳公主府,去年因为高崎案,他才被人捞出来,有几分忠肝义胆的名声,但他究竟在为哪位贵人做事,没人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必定不是为婉淳公主做事。 因为他做的买卖太大了,几百万两白银的生意,游刃有余。婉淳公主不可能有这个财力让他这么放肆。 冯唐隐在暗处,被裴荀查到,确实不容易。 裴荀是从卖粮的那些大族中查起,再到那些粮商,最后才捋顺抓到冯直和冯唐这两人,到这时候,裴荀依旧没有怀疑赵幼澄。 只知道先太子妃留给她的管事不大对劲。 裴岘收到赵幼澄的信,也觉得好笑。她写信向来春秋笔法,带着大哭大喊的意思。 这次一样,信中写的言辞恳切。 他看了信,心里失笑。 他知道她的管事可真是一点都不省心。捅娄子很厉害,尤其那个冯直,江湖草莽。但他不会为了这些事说教她。因为她在信中写的的很明白。她可真是决定很果断,就地卖粮解散商队。 这边转头就让冯唐回京休息。 等过两年风声过去了再说。 等冯唐收到信的时候,裴岘已经托人将商队放行了,也没有解散。 冯唐回京很快,傍晚进京,为了避嫌,等很晚了才来太微宫。 赵幼澄在书房等着他,几个月没见他,他大约是操劳,人瘦了一些,但看着精神不错。 赵幼澄;“恭喜冯总管立了大功。” 冯唐去年就是在这里听到她轻描淡写如何操作,听得热血沸腾。毅然决然南下。 历经大半年再回来,心中仍然五味杂陈。 有很多人,做的很多事,可能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史书更不可能有他这个人半字点墨。 但他也为大周的中兴,殚精竭虑地耗费心血。也为百姓做过一点点的事情。 他心里依旧满心赤忱。就像他的堂弟冯直,他甚至不是为了百姓,就只是一腔热血,为了挚友出口气,为了帮挚友做一些实事。 可就一点点的赤忱汇聚在一起,才有了殿下口中的大周的中兴。 何其有幸,他也出过力。 “不敢承殿下的话。老奴不敢自称忠良,只能尽绵薄之力,为百姓,也为自己。” 赵幼澄见他须发半白,有些感喟:“父王留给我的这些人都是能才,跟着我,可惜了。” 冯唐:“殿下切莫妄自菲薄。” 赵幼澄摇摇头:“我说的是实话,跟着我没有前程。你们若是谁想要差事,只管说,我不会拦着,你也不准拦着。” 冯唐应声,但心里并不认同。他们是先前殿下留给小殿下的人,熬不住的又走了的,但剩下的人,都是本分人。 将来殿下成家,太平王殿下成年,都需要人手。 赵幼澄安顿了这回事,才算安心了。 过了两天,带着赵诚去城外跑马,赵诚长高了很多,和前世的体弱不同,他现在身体强健,个子窜得很高,几乎和她一样高了,骑马也有模有样,跟在她身后一点都不逊色。 赵诚则是惊讶她的骑术,他旁敲侧就问过很多人,尤其是冬青和冬葵,她们都说阿姐在江南没有骑过马,可阿姐的骑术仿佛天生就会,十分了得。 赵幼澄带他去了趟西郊别院,赵诚看着山中云雾,笑着说:“赵琰天天盼着今年夏天能来这里打猎。” 赵幼澄问:“那你呢?” “我?我并没有那么痴迷打猎。我要是说我想有一番功业,阿姐会不会不高兴?” 赵幼澄听得心里惊讶,前世他心思全不在功名利禄,一心只想做闲散人。 是她利诱他,逼着他,让他跟随“还政与嫡支”的大旗,去争那个位置。 赵诚见她不像是高兴,立刻改口:“阿姐,我是说笑的。” 赵幼澄攥着马缰,轻声说:“我没有生气,不用害怕,你看康亲王不也一样是辅政的老臣,深得陛下重信。阿姐相信你会做的很好。” 她嘴里这么说着,但心里清楚,陛下不可能重信赵诚,将来的太子年幼,赵诚已经成年。 他越聪明,陛下就会越忌惮他。 她心里一时间纷乱。 第93章 婉淳的驸马 ◎定了◎ 赵诚知道, 自己想要的功业和姐姐说的不是一回事,但他也不解释。 他的野心,如今也只是野心, 讲出来听着甚至有些可笑。 他前几日担心阿姐身体, 让吴顺从宫中出来,顺便去太医署找黄太医,替姐姐请脉。结果吴顺说, 黄太医的老师去了西苑,一直没有回来。黄太医也走不开。 起初赵诚没多想, 但吴顺说,王弼交代让他传话给自己, 以后少进宫。 吴顺机敏, 和他偷偷说:“宫中怕是有事情发生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 赵诚也只是嘱咐他:“此事不可外传, 就是阿姐问起来都不要说。” 他和吴顺的秘密, 没人知道。 “阿姐放心,我知道。”, 他乖巧的时候,没人会怀疑他的。 赵幼澄也不好和他讲的太清楚,等他长大些, 自然回知道的。 她领着他在山里跑马, 在别院中住了一日才回城。 四月已经开始入夏了,城中很热闹。 安成的公主府就建在太微宫的北面,礼部已经在赶工期了。 她路过的时候还和赵诚看了眼,赵诚看着安成的公主府的占地,喃喃:“等以后, 阿姐的太微宫, 我要把西面那条街都扩进去。这样就能修一个园子供阿姐避暑。” 安成的公主府占地比太微宫的两倍都要大。 太微宫也不算窄小, 只是太微宫一半都是永嘉寺和他的院子,太微宫中没有园子,阿姐喜欢登高,喜欢林木花草,喜欢自然。 太微宫中唯一能称道的就是那些年岁百年的树木,夏日的太微宫十分凉爽。 赵幼澄:“太微宫就不必了,等你往后扩建府邸的时候,你想怎么建就怎么建。我到时候去你府中逛园子就好。” 太微宫中她不会动土木。 赵诚不能体会她对太微宫的爱护,但他自己在琢磨一定要将太微宫扩建出去,阿姐既然是长公主,自然要最尊贵。 “那好,等我的府邸建好,阿姐就来我府中住。” 四月十七,先帝祭日,陛下率百官祭祀,而后难得举行大朝会,自从太子驾崩后,陛下再没有举行大朝会。 陛下的心情看起来好了很多,大朝会议事也都很顺利。 朝会结束后,陛下在养性殿见诸位大臣。 康亲王和廉亲王跟在身边,六部官员都到了,连裴荀也去了。 赵晖难得和倚重的老臣闲聊,君臣畅谈,说到兴致高昂处,他话头一转说:“先帝向来疼爱孙辈,尤对皇兄一对儿女尤甚。朕也是珍之爱之。阿鲤性情娴静,惹人疼爱。和朕保媒的人很多,但朕一直都没有觉得合适的。只是前几日,朕倒是想起一个人来。” 连周宪实都好奇,陛下这是挑中了谁。 赵幼澄的夫婿和安成可不一样,既要家世相当,又要才学相当,最好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要不然太后也不能迟迟不提婉淳公主的婚事。 没想到陛下打了个措手不及。突然提起这件事。 “裴蕴玉十五岁就因为才学出众,被苏大人盛赞过。后来出京游学,更是进步飞速,并学了一笔好字,接着就是科考高中,称得上一句才俊。这么多年朕一向倚重他。他办事很得力,皇叔觉得如何?” 赵晖虽然问的是康亲王,但看的是所有人的反应。 康亲王笑着说:“确实,小裴大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除了年岁偏大。” 赵晖笑着却没接这话,继续说:“朕也说了,做朕的侄女婿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裴卿以为如何呢?” 裴荀心里这才有了尘埃落定之感,起身郑重:“谢陛下隆恩。” 廉亲王笑着说:“好事,自然是好事。” 其他人也都知道,这几位能说得上话的人,都同意,那就是定下了。 大家都跟着附和。周宪实确实没想到,陛下会选裴岘。 婉淳公主不足为虑,也没什么值得提的,但婉淳身后有太平王殿下。没想到陛下这么慷慨,竟然将婉淳赐婚给了自己倚重的青年裴岘。 周宪实心里叹气,周聿昭可惜了。 若是没有那回事,和婉淳的婚事非他莫属,周太后也乐见其成。 这是周家和陛下和解的契机,可惜周家往后还是不好亲近陛下,毕竟少了纽带,也缺了投诚的契机。 前世周聿昭能深得陛下倚重,就是因为他是太后的侄孙,也是陛下的侄女婿。他愿意为陛下做鹰犬,给周宪实争取了很大的额空间。 恐怕赵晖到死都都觉得费解,周宪实是怎么敢的,就因为周太后吗? 他就敢篡权夺位。 宫中一散,满朝都知道了,陛下给裴岘和婉淳公主赐婚了。 太微宫中的气氛有几分奇怪,章嬷嬷一听就非常欣喜,但是欣喜之后,又有些奇怪,问赵幼澄:“这,裴大人原本是长辈。陛下这么安排合适吗?殿下往后可不能再这么随意见裴大人了,这不合规矩的。” 章嬷嬷原本就不赞成赵幼澄和裴岘在书房谈事情,毕竟殿下年纪小,裴岘就算是长辈,但也是男客。但赵幼澄不在意,章嬷嬷也就不好说什么,这婚事都定了,往后可就不能再见了。 赵幼澄听到赐婚的旨意,想的不是欣喜,而是在等皇祖母的态度。 在她心里,确实有些有恃无恐,能不能和裴岘成婚,是裴岘该操心的事情,她一点都不担心。 只是陛下先赐婚,倒像是把事情揽在他那边去了,她总觉得怪怪的。 叶嬷嬷自从知道她的亲事定下了,大早上就开始让冬青领着女婢们在库里翻料子,开始裁衣,拉着赵幼澄去量身。 正赶上叶雄来看叶嬷嬷,见赵幼澄也在,笑着说:“恭喜殿下。” 他昨日就在宫中当值,现在是赵善易的心腹,因为人机灵说话办事十分周到,赵善易也很爱用他,最重要是他自己也争气。 太平歌 第132节 “今日放休了?” 叶雄:“是,总督大人都给我放休了。” 叶嬷嬷笑着说:“办事可不能疏忽,更不能给殿下惹祸。” 赵幼澄伸着胳膊,笑着说:“嬷嬷放心,叶雄自有前程,和我没关系,是他自己有本事。” 叶雄以为她是为了避嫌,赶紧说:“殿下的恩情不敢忘,若没有殿下,我如今还是个穷兵卒。” 赵幼澄摇头:“不,若没有我,你一样会有你的前程,这是早晚的事。不必感谢我。” 叶雄:“殿下抬举了,晚一些,也可能是晚十年,二十年,这都是变数,若不是殿下举荐,我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见不到贵人。” 正说着赵诚听了消息过来寻她。见叶雄也在。笑着说:“叶千总。” 叶雄爽朗的笑:“殿下折煞我了。” 赵诚也喜欢叶雄,笑着问:“阿姐进宫吗?” 赵幼澄迟疑,她其实不想进宫去,她等着裴岘先进宫去谢恩。这样就不用她费心思去思量和宫里的人怎么说了。 但这不能明说。 “我这几日还有事,等忙完就去。” “有什么事比阿姐的婚事还重要?” 赵幼澄笑起来,他看着实在不像是高兴,她逗他:“你不开心啊?” 赵诚煞有介事:“只要阿姐开心,我就开心。” 赵幼澄拍拍他的肩膀:“顺便让叶嬷嬷给你裁一身夏衣,正好前几日冯正送来一些锦云纱。” 赵诚见她怎么都不肯说赐婚的事,也就不问了。 叶雄是真的感激赵幼澄,也叹:“裴大人年少有才名,如今更是前程似锦,正好裴老大人身体要荣养,辞了户部的差事。” “你说什么?”,赵幼澄轻声问,满眼疑惑。 裴荀怎么会辞了户部的差事? 户部没有他坐镇,怕是会出乱子的。由着陛下,今年开始重新修建皇陵。往后财政堪忧。 叶雄见她惊讶,以为她是担心裴家,赶紧解释:“陛下虽然准了裴老大人养病,但裴老大人还是户部大司徒。陛下对裴老大人还是十分倚重。” 陛下就是让裴荀占着这个位置,不准其他人觊觎。 赵幼澄心里才舒了口气。 赵诚却感觉到微妙了,阿姐的亲事,让裴家和陛下连在一起。裴荀还不会权柄过甚,简直一举两得。 冬青等一众女婢们又不知道太微宫外的风雨,她们是最高兴的,一整日都能听到冬青的声音。一会儿指挥女婢们洒扫,一会儿指挥她们收拾屋子,将院子里的女婢们指挥的团团转,章嬷嬷也由着她。 不光太微宫,所有人都惊讶陛下的赐婚。 裴岘大婉淳公主十岁,两人差着年岁,之前几乎没人会把两人想到一块去。 所有人都没往那里想过。虽然不想自家儿子做婉淳公主的驸马,但等驸马成了别人,不免还是觉得心里酸。毕竟是勋贵啊。 周宪实从养性殿出来就知道,康亲王和廉亲王早就知道,而且都同意的。 他们防的就是太后娘娘。 眼下陛下直接赐婚,正好两位宗亲在场,天时地利人和。太后娘娘就算有什么微词,也不可能说出口了。 且不说年龄,裴蕴玉是陛下登基后,提拔的第一批青年,可以说深得圣心。他这些年的名声并没有多好,却是让人多有忌惮。陛下将婉淳姐弟交给他,倒是走了一部好棋。 周宪实回去,就让人去叫周聿昭。 周聿昭还在外面,方静云有了身孕,但眼下他不好接她入门,安阳侯府因为她装病,至今没有为她定下亲事。 周聿昭匆匆回了忠勇侯府,周宪实见他第一句话就说;“进宫去见太后娘娘,告诉太后娘娘,婉淳公主的亲事定了,定的是裴家的裴蕴玉。陛下在养性殿当着宗亲和内阁等大臣的面赐婚,旨意最晚明日就下来了。到时候记着给太微宫送礼,你祖母那里,你就让玉娘走一趟太微宫。” 周聿昭听得如遭雷击。 他仿佛没听见叔祖父说的,好半晌才说:“我这就去办。” 等出了门他的脸就沉了。 进了宫,没想到周太后已经知道了。 往日的延嘉殿,肃然寂静,让人不敢造次。周聿昭拾阶而上,看到脚下的汉白玉地砖斑驳,遮不住的古旧。 他抬头看了眼,廊檐颜色也不甚鲜艳了,灰旧中掩不住岁月的痕迹。 这是先帝当年休憩的地方,太后娘娘当年闹得厉害,陛下也不敢把人安排到后面的宫殿,就将太后娘娘请到了离辅仁殿最近的延嘉殿,这座先帝住过的宫殿里。 廊檐下的那对画眉鸟,也懒洋洋的,已经不如去年活泼了。 他又想起在这儿遇见婉淳公主的情景。 周太后就坐在屏风罗汉榻上,见他进来,只是淡淡问:“可是你叔祖父让你来的?” “是。” 周太后仿佛没看到周聿昭的失魂落魄。 只是淡淡说:“婉淳的事我知道了,陛下的旨意也已经发下去了。婉淳的婚事定了,皆大欢喜,所有人都很满意。我也满意。” 周聿昭没想到太后娘娘是这个态度,可又一想,也是。太后娘娘这些年何时说过不合时宜的话。 他也没了往日的能言善辩,垂着头一言不发。 周太后继续说:“我老了,不中用了,一个个说都不愿意听我的话。这样也挺好的。我也少操心。” “娘娘恕罪。”,周聿昭不敢承担失去太后娘娘偏爱的后果。 周太后见他乖顺,笑着说:“好了,你在我膝下长大,你什么性格我能不知道?可你做了糊涂事,我也没办法袒护你。阿鲤我是不放心交给别人。可怪不了别人。那裴岘年岁远长于阿鲤,他有没有在陛下面前说什么,我不知道。但阿鲤在江南长大,年纪也小自然也就单纯。但他不一样,他入仕多年,做事也心狠手辣。阿鲤是要称他一声师叔,我要问问谢明松,师门中这等事,他如何给老身一个交代,给先帝一个交代。” 周聿昭眼里冒寒光,垂首:“是,儿臣知道了。” 周太后笑着说:“好了,别丧气了,做事上心些。让你叔祖父不必担忧。” 周聿昭:“是。” 等人一走,周太后就吩咐文襄:“行啦,陛下要是让人来传旨,就说我在静养。” 文襄偻着腰应声。 周太后边起身,边说:“一个一个都胆子大的很,违背伦常的事情,也敢犯忌讳。” 文襄听着一句话都不敢说。 初初听到赐婚,最惊讶的还是赵善易。 他和老爷子坐在院子里喝酒,听着老爷子和他说:“婉淳公主的亲事定下了,到时候记得让你媳妇去太微宫去走一趟。” 赵善易瞪大眼睛问:“啊?这次驸马选的又是谁?” “裴蕴玉。” “噗!”,他一口酒喷出去。 大着嗓门喊:“谁?您再说一遍?” 廉亲王嫌弃地白他一眼。 “裴蕴玉。你要是不好好喝,就滚。” 老爷子暴脾气,一点都不惯着他。 赵善易:“这……谁的主意啊?这婉淳可不简单,我兄弟婚事坎坷,可经不住这折腾了。” 廉亲王很不屑说:“真是,蠢的冒烟。” 赵善易乍然想起来,不可置信:“所以,之前裴老大人找您,是为了蕴玉的婚事?我就说他怎么会来找您……” 他一下站起身,这酒真不能喝了。 “您自个儿慢慢喝,我出去一趟。” 廉亲王笑骂:“难得狐狸也有犯傻的时候。” 赵善易进了院子就喊:“快,我换身衣服。” 方氏惊讶问:“怎么了?” “婉淳和蕴玉定了亲。” 方氏惊讶:“当真?” 然后惊喜说:“这倒是稳妥了,婉淳喜欢静,蕴玉也是。” 方氏:“你怎么知道的?” “今日老爷子进宫,陛下当着他们的面赐婚,裴老大人也在。可见这事他们已经商量有段时间了。我就说好端端的,裴老大人怎么想起来登门拜访老爷子。合着早就相看过了,裴蕴玉不简单呢。” 方氏边给他找衣服边说:“行了,你别管这些了。我明日去太微宫走一趟,婉淳的性子说好听是娴静,说不好听就是不食人间烟火。向来不理会这些俗事,太微宫只有一个章嬷嬷得力,可婚事章嬷嬷一个人可不行。” 赵善易笑说:“宫里自有安排。到时候你帮着盯着一些就可以了。” 他说完才说:“哦,忘了,宫中还有太后娘娘呢。” 方氏没有赵善易想的多,也不觉得婉淳能和太后娘娘有什么仇,让你家是亲祖孙。到时候说不准婉淳会在宫里出嫁。 赵善易却一点都不敢小看那对祖孙,都狠着呢。 他想了下,裴老大人当年可是和康亲王一样,力主陛下登基,直谏后宫不得干政的直臣。 太后大约是不喜欢裴老大人的。 就比如裴家女眷这么些年可从来没有进过延嘉殿…… 这么想来,这事其实还是有些麻烦。 他直接去了裴家,结果裴岘进宫去了。 院子里明鹤先生正在炮制药材,他难得这么认真,而且夏守忠都在一边服侍。 赵善易觉得有趣,问:“裴老大人的身体可好些了?” 夏守忠答:“夫人说老爷后来睡的还算安稳。” 明鹤没好气:“我又不是治失眠之症。他能安睡,是因为我加了助眠的药。” 赵善易听的忍耐不住笑起来,合着这是下药睡着了,不是治好了。 太平歌 第133节 明鹤见他笑,问:“大人这是?也要看点什么?” 赵善易:“先生说笑了,我来找裴蕴玉。” 明鹤多嘴:“他大约是要娶亲了。这会儿正高兴着呢。喜结连理,为太微宫的殿下镇住命格,他不就盼着这事嘛,眼下实现了自然欣喜。” 赵善易:“此话怎讲?” 明鹤将药材收拾好,看都不看他:“年轻人不要好奇,不该打听的少打听。认识我可不是什么好事。” 嘿,这人。还高傲上了。 赵善易笑着威胁他:“再吓唬我,将你交给陛下处置。” 明鹤径自进了屋子去洗手,见赵善易一个人跟进来,他迅速回头看着他说:“杀我又如何?我说了我的卦不会错,他命里没有子嗣,也守不住江山。” 赵善易被他吓了一跳,警告;“你若是再口无遮拦,我饶不了你!” 他是怕明鹤给裴岘惹麻烦。 明鹤却坦然地笑:“是你追进来非要问我,这会儿倒是怪我了?再说了公主当初寻我来,替裴大人看病。她都不怕惹祸,你怕什么?” 明鹤简直有恃无恐,再没有理会他,穿过游廊回后院去了。 独留赵善易一个人凌乱。这都什么事啊。 婉淳寻的明鹤,为裴荀治病。 这是多久之前的事? 他们到底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裴岘在养性殿,赵晖赐婚的旨意已经到了内阁,到时候交到礼部等礼部再复核后,就成了。 赵晖盯着裴岘,郑重说:“阿鲤年少孤苦,自幼在江南长大。你既然是她长辈,就要多加爱护。差事也不可懈怠,朕还要用你。” “臣谢陛下隆恩。” 赵晖复又笑着说:“太后娘娘那里,自然也要多家审视你。你自己可要争气。” 裴岘郑重:“陛下放心,臣一定护好婉淳。” 陛下还是不希望婉淳和太后太过亲近,他不希望任何差池,比如宗亲们和太后走得太近。 周太后的本事他从来都不敢小觑。 周聿昭出了宫,站在阊阖门外,回头望了眼皇城,心里想,我得不到的人,凭什么让裴蕴玉得到呢?他身为师叔,仗着年纪身份,以长辈诱骗晚辈。婉淳年幼自是单纯,怎么经得住他的诱骗。 他回府后,就起草了几封信,让人去给都察院的何静生送去。 方氏进了太微宫,见女婢们都在洒扫,她笑着和引路的冬青说:”还是热闹一些比较好,看着就喜气。“ 冬青笑着说:“太微宫上下都欣喜,只有殿下一个人静悄悄的,看不出一点喜色,真是让人发愁。” 方氏听得有些担忧,以为赵幼澄不满意。 结果见了院子吗,见她一个人还在奋笔疾书。 她站在窗外笑话她:“殿下今日居然还在忙碌,真是误作女儿身了。” 她从游廊那头进来,赵幼澄就听见动静了。 她也只是给晋州最后一卷写结尾词。若是需要她进宫谢恩,她会将这几卷书一并呈给陛下。 第94章 裴岘 ◎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赵幼澄知道这几天大约一直会有客人来。 她抬头笑起来:“表嫂来了?” 方氏笑着说:“昨天听你表哥说, 我真是高兴,过来看看你。” 看的出来院子里的女婢们忙忙碌碌,都是因为赐婚, 太微宫中才满是喜气。 赵幼澄问:“旨意到了礼部了?” “这我可不知道, 我只知道居然让裴蕴玉得了这个大便宜。他可真是好福气。没想到最后便宜了他。” 赵幼澄被她逗趣笑起来。但关于赐婚她只字不提。 府中的人,和身边的人都为她高兴。她年纪已经不小了,可只有她自己并没有多少欣喜。因为她知道, 会有风波的,只是风波还没有来而已。 午后裴芝玉也来了, 裴芝玉是徐氏打发来的。 徐氏一听赐婚的旨意,比太微宫中高兴多了, 一心想着让裴岘的婚事放在前面。毕竟裴岘的年纪在这儿了。所以榻嘱咐裴芝玉:“你去了太微宫可不能再没大没小了, 殿下若是进门, 既是殿下, 也是你的小婶婶。” 裴芝玉听着觉得新奇,和母亲说:“那我现在去了, 就低了一辈。总觉得怪怪的。但殿下从来不让我们行礼,也没有那么多规矩,我至今都没有和她认真行过礼。” 徐氏笑着说:“这本就你失礼之处, 也是殿下好性格, 她从前大约是顾及比你叔叔小一辈,这才和你平辈相交。你和殿下关系亲近,与人相交,论的是情谊,不是辈分。你只要真心待人, 就不算失礼。” 她越说越满意, 尤其是赵幼澄的娴静知礼。 裴芝玉被母亲教育了一通, 带着很多礼物,进了太微宫还是有了拘谨。 她原本年纪小,又是小孩子性格,见了什么都好奇。但这次不一样了,殿下马上就要成她婶婶了。 方氏见她来就笑起来:“可见裴夫人着急了,这就打发人来上门了。” 裴芝玉被她说的脸一红,反驳:“我是来看殿下的。” 方氏笑说:“那可要抓紧时间了,等晚了,你就要开口叫她婶婶。平白大你一辈了。” 裴芝玉萌萌地看着两人,只管笑。 赵幼澄回护了一句:“表嫂别欺负她。” 方氏大笑:“哟,这就护上了?” 逗得冬青也笑起来。 方氏见她丝毫没有定亲的喜悦,依旧四平八稳,也没什么操心的。她自己也没那么急躁了,慢悠悠坐在院子里的树下,赵幼澄坐在窗下看着她笑说:“表嫂就为了来我这里树下乘凉?” 方氏笑着说:“我倒是想去裴家,可现在名不正言不顺,去了也不合适。” 裴芝玉在一边说:“合适的,合适的,母亲非常高兴。” 方氏被裴芝玉逗得笑起来。 赵幼澄听着她们笑闹,她心思都不在亲事,自然也没什么害羞的意思。 接二连三的人来送贺礼,宝珍也来了,她的胎才坐稳,这会儿领着人进来,赵幼澄吓了一跳。 方氏也惊讶说:“可见这个消息大家都知道了。” 宋宝珍从进门就开始笑,赵幼澄喊了声:“章嬷嬷。” 章嬷嬷也惊讶,连连将人引进来,又让人搬了椅子将宋宝珍扶着安顿在椅子上坐下,宋宝珍笑着说:“没事的,我又不是纸糊的。在家也是到处转的,阿鲤的亲事定了,我为她来的。” 赵幼澄:“你又是哪里知道的?” “礼部已经核对了旨意。我们家老爷回来说的。我一听这个消息,就坐不住了。” 赵幼澄出来后陪她坐在一边,宝珍见她面色平静,问:“你怎么了?不满意啊?” 赵幼澄被她逗笑了:“怎么?我不满意,你帮我?” 宝珍以为她介意,小心翼翼问:“当真不满意?裴大人说来还是你师叔,确实错了辈分,你若是不愿意,我让夫君去……” “别!”赵幼澄见她认真,赶紧打断。 “这是陛下赐婚,表哥能干什么?难不成要抗旨吗?小师叔是自己人。” 宋宝珍这才听得笑起来,看了眼方氏,低声说:“我就是怕你,不愿意。毕竟裴大人年长你十岁。” 宝珍随口的一句话,赵幼澄听得心里有些潮湿。 前世她和周聿昭成亲前,五哥也是这么来寻她,问她愿不愿意,若是不愿意他去说。 他们夫妻两待她的情谊,一直都是真的。 方氏见她们小姐妹之间满是情谊,笑着说:“其他的我不敢说,裴蕴玉的人品,我是可以保证的。阿鲤性格恬静,裴夫人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你看人家今天就眼巴巴让芝玉来看阿鲤了。可见这桩姻缘是天注定的。” 赵幼澄和裴芝玉说:“回去记得和你小叔说,赵总督的夫人,为他说好话,可是费尽了心思。” 裴芝玉听得忍不住大笑。 赵幼澄被赐婚,不满意的人不少,但今日不高兴的就是傅嘉宜了。 她闹没了自己的亲事,并有恃无恐,就因为知道赵幼澄都没有定亲,那自己也就不算晚。尽管她字就说自己已经改了,但是骨子里还是样样都要和赵幼澄比较。 再者,她也没看上那司事郎中的儿子。她嫌弃对方唯唯诺诺,说话一板一眼,迂腐的厉害。 她见过那么多的郎君,暂且不说周聿昭,就是其他的郎君也都聪明伶俐,礼数周到,说起话来伶牙俐齿,怎么可能和那人一样像个呆瓜。 她退了亲事,心里一直告诉自己,她不会后悔。她一定要嫁一个比周聿昭更好的人,一定要嫁的比赵幼澄要更好。 明明是他们先欺负人的。 可转头就听到了赵幼澄定亲的消息,还是陛下赐婚,对方是三品官。 裴岘是谁她不知道,可他二十几岁已经是正三品的官职,她是知道的。 当初在姑苏宋家的园子里,她见过那位裴大人,他身上的气势逼人,哪里是那司事郎中家的儿子能比的。就是周聿昭的气势都远不及裴岘。 傅嘉宜听着父亲和母亲说起赵幼澄婚事。 父亲的原话是:裴大人前途不可限量,婉淳这门亲事属实显贵。 她心里却空空的,凭什么?赵幼澄什么都是好的,她的亲事甚至都不用自己操心,凭什么?都不用她开口,周聿昭就眼巴巴凑上去,即便成亲了,还是对着她献殷勤。 这会儿她又得了一门显贵的亲事。 为什么都要心疼她,明明她什么都不用操心,好东西自有人捧到她面前。 她心里嫉妒的发疯。 静义公主因为被她气的还在养病,见她默不作声:“这下好了,你成了年岁最大的,好好的亲事,硬是作没了。” 傅嘉宜像是被踩到了痛脚,起身冲母亲咆哮:“好亲事?哪里好了?一个五品官的儿子,就敢肖想娶我?我哪里比别人差了?我母亲是堂堂公主,父亲是三品重臣,我贵为郡主。别人都能嫁到高门显贵,为何我就要嫁到那等破落户去?凭什么好处,赵阿鲤样样占尽,我就要受这等作贱!” 她的声音太过高亢,将屋子里的人都惊呆了。 太平歌 第134节 静义公主自从她退亲后就不肯和她说话。此刻也被她惊呆了。 傅明义难得生气,指着她,忍不住给了她一巴掌:“放肆!怎么能如此和你母亲说话!” 傅嘉宜长这么大也没挨过打,父亲更是舍不得说一句重话。 可平白挨了一巴掌,她本就为了发泄情绪,已经没有什么理智可言。哭着喊:“你们都不喜欢我,我走就是了!” 说着就跑出去了。 闹的傅家一阵人仰马翻。 裴岘从宫中回来,徐氏已经在等着和他商量定亲的事情了,见他院子里有客人,才没打扰。 赵善易这会儿已经想着怎么宰他了。 真真是狐狸也有被哄骗的时候。想想之前自己犯的蠢,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嘴是真欠! 裴岘进了院子就见他坐在廊檐下等着他。 赵善易见他进门就笑嘻嘻说:“恭喜裴大人喜得良缘!” 裴岘不动声色问:“出什么事了?” 赵善易:“这话说的!自然是恭喜你这么久和我表妹,情投意合,终成眷属。” 裴岘仿佛没听见,看都没看他,径自进了书房,赵善易没他这份定力,起身追进来,裴岘问:“你就为这事来?” 赵善易骂了声:“这事还是小事吗?你什么时候起的贼心?你胆子也太大了。在我眼皮子底下胡来!” 裴岘静静看着他。 又是这个眼神,想起这个眼神赵善易就觉得自己真是蠢啊。 这个眼神对他赵善易来说,就像是羞辱,他在他面前每一次说起赵幼澄的小话,他就是这么看自己的,仿佛在说‘你继续说,有你后悔的时候。’。 可见裴岘当时心里必然没说好话。 “说说吧,你怎么敢?你别以为陛下赐婚,你和她的身份就安全了。她到底叫你一声师叔,你到底答应陛下什么了?” 赵善易还是知道轻重,兄弟不地道,可以等以后再算账。 裴岘对这回事好像并不在意。 依旧毫不在意问:“我和她是什么身份?” 赵善易见他嘴硬:“那帮言官最喜欢盯着咱们,你真以为没事了吗?” 裴岘拿起桌上的纸,笑了下才说:“他们只管冲我来就是。” 他本就心有执念,才一心想娶她,背一身骂名,也没什么。 赵善易盯着他问:“你什么时候起的心思?” 裴岘根本没理会这些,问:“看见明鹤了吗?” 赵善易:“明鹤说你为了婉淳镇住命格,是怎么回事?” 裴岘:“他算的命,你信吗?” 赵善易呆了一瞬,也是,明鹤算命,都能给他把命算没了。 等反应过来裴岘已经出了书房,他喊了声:“哎,不对啊,你别跟我胡扯,问你话呢。” 裴岘进了后院,见明鹤还在配药。 明鹤见他回来,问:“定下了?” 裴岘只说:“兄长已经请辞,先生往后可以早晚都请脉。” 明鹤握着药材的手顿住,叹了声:“裴大人,好气魄。” 裴岘:“先生谬赞了,往后还要拜托先生。” 明鹤点头:“只要他肯听,别的我不敢保证,保命是没问题的。” 赵善易总觉得他说话怪怪的,哪有大夫这么说话的。 问:“什么叫命没有问题?你这是算命了?婉淳是从哪里把你找出来的?” 明鹤呵呵笑:“赵总督,鄙人是受人之托,入京为贵人调养身体,自然是调养保命为上。至于婉淳是谁我不认识。” 嘿,这人满嘴说不出一句实话。转眼就不认账了。这是哪来的市井混子? 裴岘也不在乎他胡扯,拉着赵善易出了院子。 赵善易边走边说:“你这个赐婚,可就有点讲究了。难怪我家老爷子这么积极。之前裴老大人上门也是为了这事吧?” 裴岘不说话,默认了。 赵善易骂了声:“可真能忍,我告诉你,婉淳可不是陛下说的那么娴静,你自己长点心眼吧。” 他说完又说:“也是,婉淳心眼多,对你有好处。” 裴岘只当作没听见他的胡扯,只说:“陛下要处置那二十三人,怕是不容易。” 赵善易:“马廷庸这会儿不敢乱来,陛下性情确实不一样了,要是从前,他不会闹得这么大。放在前两年,我根本不敢想象,陛下杀了内阁大人。不,陛下不会盯着你去办这事吧?这你不能答应,听见没有?” “怎么会。”,裴岘应付了一句。 裴岘也有了和周宪实一样的猜测。 只是他的猜测是有根据的。自从他知道兄长身体不好后,他就会下意识观察每一个人,或许可以说是一种直觉,陛下这半年来,面色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好,连杨寿山都没有从前话多了。 按理说,后宫充盈,有了新人,宫中自然添了喜气,杨寿山不该这样。更重要的是杨先勇被调出去了西苑。 陛下身边换了王弼在御书房伺候笔墨,这个人事变动可能很不起眼,但陛下有个习惯,他很念旧。 太子驾崩后,他都没有让庆王回京。而是调回了康亲王。 很多事情,是经不起细想,越想就问题越多。 见赵善易还要说什么,裴岘只说:“陛下怎么处理,你都不要吱声,有人比你急。再说了有廉亲王在,牵扯不到你身上。” 周宪实已经到了不得不开口的时候了,张玉已经递了帖子正式登门拜访。 张玉这棵墙头草,这会儿已经偏到周宪实这里了。 “周大人务必要看看这封信,江南的学子们都闹起来了。” 周宪实看了眼,自高关澄死后,又听闻这次陛下重罚那二十三人,个个都 ?璍 是重刑。江南本就是文盛之地,书生的文笔堪如刀,直指北地的官员。 周宪实看完信,心里知道这也是他的机会。 只是这个浪头太高,不是谁都能压下去的。 “我知道了,马大人是什么意思?” 张玉叹气:“马大人眼下已经不肯开口了。马大人一心求稳,若是处置了那二十三人,能让这场风波过去,马大人是愿意的。” 一个帝王的怒气,是臣子该忍受的。 马廷庸在朝中几十年,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周宪实思量了片刻,才说:“我会和陛下重新商议这件事,只是结果不一定就会有改变。至于这些,还望马大人务必让人加以约束,若是闹到陛下眼前,死的就不是二十三人了。” 张玉立刻说:“这事我明白。不瞒周大人,我瞧着,马大人像是萌生了退意。真是多事之秋。” 马廷庸自从高关澄死后,就郁郁寡欢。尤其是这次看到裴荀安安稳稳退下去了。 他也生出了退意,伴君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周宪实意外地看了眼张玉。 张玉却不肯再多说了,都是人精,谁不肯把话说的太透。 第二天周宪实被召进养性殿,没想到陛下身边伺候的是苏妃,周宪实惊讶于居然在养性殿见到后宫嫔妃。 苏妃年岁小,生的眉眼和苏皇后有几分相似。 周宪实收起心思,垂首更不敢乱看,听着赵晖吩咐,四月底陛下带着后宫嫔妃去西苑避暑。 到时候京中驻守的内阁大臣,陛下是属意他。 周宪实不敢不应,但说起江南案,周宪实犹豫之后,还是斟酌说“此番动静太大,到时候难免引起一些恐慌,再加上人数众多。难免会有些……不若发配西北边关戍边,也好过……” “此案朕意已决,就不要再提了。其他的周卿尽快准备吧。” 赵晖不肯再说这事,周宪实就知道,马廷庸为何萌生退意了。 “是,臣告退。” 等周宪实出了养性殿,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陛下在怕什么?他在着急什么? 他为何会突然变得杀性如此大,没人能劝得住他…… 朦胧中,他总觉得自己似乎窥探到了什么。 赵幼澄连着两日,不停收到帖子和贺礼。都知道她闭门不出。不是那么熟悉的人也不好上门叨扰,但礼是到了。 和赵幼澄比起来,裴岘那里就清净多了。 若是寻常儿郎,被赐婚长公主,定然是被人艳羡恭喜一番,并酸一句一步登天。 但裴岘不是寻常人,他本就少有才名,又位高权重。娶长公主自然也般配。 所以人人都想着他真是深得陛下爱重,能得陛下赐婚,就是陛下重信他。 直到晚间,裴荀才从官署回来,他明日开始就不去了。 接下来就安心为幼弟准备婚事。兄弟两人晚膳时候谈了些朝中的事情。大多都是裴荀嘱咐裴岘。 裴岘独自一人去了太微宫。 太微宫中寂静,他进了院子,赵幼澄还在书房里,章嬷嬷见他来了,脸上也是惊喜,明明之前说好了两人不能私下里见面,看人来了又不肯拦着。不仅没有拦着,还连带着将院子里的女婢们都带出去了。 赵幼澄依旧坐在书房西窗下,一抬头透过窗口,看着游廊上过来的人。 冬葵已经退出去了,等裴岘进来,赵幼澄问:“你在陛下面前求亲了?” “是。” “所以,裴大人才请辞?” 太平歌 第135节 “是,也不算是。” “那你呢?你又为陛下承诺了什么?” 裴岘面色温和,淡淡笑了下,低头看了眼,她还是光着脚,才四月,就开始苦夏。他轻轻将人抱起来放在桌上,低头俯视着人,随口说:“没什么。” 赵幼澄坐在桌上买两条腿晃荡着,她才不信他说的话。 她从来没有体会过,有一个人会这么执着的想娶她,只是单纯因为她这个人。没有功利,没有目的,仅仅是因为喜欢她。 这两天每一个人都在问她满不满意,其实她满不满意都不重要。是不是赐婚也不重要。一个公主的婚事,大都是这样的。 但这个人是不是裴岘,很重要。 她很久没有这么信任一个人了,可能是在先生的书房里,他不客气的教训她开始,她心里就知道,这个人说话不客气,但是单纯为她好。 “裴大人青年才俊,娶一个空头公主,可惜了。” 裴岘见她不像是不开心。 问:“那你呢?你有什么要求没有?” 赵幼澄盯着他的眼睛,说:“你为什么要娶我?” “没有为什么。” “京中有那么多人愿意和你结亲,只要你开口,有的是女娘子愿意嫁给你。你为什么宁愿背上骂名,也要娶我?” 她就是非要听一句肯定,为求一个独一无二。 裴岘看着她的眼睛,很久之后才说:“按理说,我不该对你动心思,可就是动了。哪那么多为什么。” 或许是姑苏那个雨夜,你闯进我怀里,又或者是入京那日你拿着玉佩来寻我…… 其中纠葛早说不清了。 他甚至都没有说一声非你不可的话,赵幼澄偏偏就忍不住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她很少这么开心。 因为从来没有人这么坚定地选她。 她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了,裴岘仿佛明白她的委屈,伸手替她擦了泪,问:“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赵幼澄心里笑起来,他就是这样的人,连求亲都像是秉公办事。 “没有了,裴岘,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我真的没想到,从姑苏遇见你的时候,我的命运就开始改变了。 第95章 想我阿娘了 ◎想告诉她我定亲了◎ 就算她坐在桌上, 还是小小一团,裴岘站在那里比她高大太多了,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他甚至都不需要用力, 就能将人攥在怀里。 赵幼澄还不死心, 问:“你到底答应了陛下什么条件?” 裴岘顺着她的头发,轻轻的抚,轻声说:“你不需要知道这些, 如果有风雨,我会替你挡着。你只管做你自己的事就好了。” 赵幼澄心说, 你若是知道我在江南搅弄风雨,我怕你和我翻脸。还不得把我交给孟廷元, 尤其是你哥哥。 她想了想, 又觉都好笑。 这么算起来, 有点虚假了。 她问裴岘:“如果有一天, 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怎么样?” 裴岘看着窗外朦胧的月色, 淡淡说:“能怎么办。” 话里有些不易察觉的无奈和宠溺,全是对她的纵容。 赵幼澄以为他会说点什么,没想到他这么说。 她笑起来觉得有意思, 松开手, 抓着他的手臂,问:“我能和你学缠藤手吗?” 裴岘低头看她,觉得好笑,示意她伸出手,他的手伸出来, 显得她的手太小了。 他说:“你挡我一下。” 赵幼澄依言伸手挡了一下, 结果他的大手一翻, 顺着她的手腕向上,然后攥住她细细的手臂将人直接掣向自己怀里。 赵幼澄哪里是他的对手,一招就被他扣在怀里,纹丝不能动。 简直是流氓的招数。赵幼澄推开他。 他才淡淡说:“所有的功夫的起点,都是力量。你的力量不够,所以学不成。” 赵幼澄问:“那我能学点什么?” “学聪明点吧。” 关键时候脑子聪明,也一样可以保命。 赵幼澄都被气笑了。 “师叔糊弄我呢?” 裴岘长叹了声气:“我恨不得早日成亲,免得夜长梦多。” 赵幼澄:“怎么可能,安成的公主还在……” 她说到一半,突然惊觉,她和安成不同,而且她比安成大。或许,她的婚期确实在前。 她想了下才说:“改日,要去宫中谢恩,也要去和皇祖母说一声。” 裴岘知道她和太后娘娘多有嫌隙。 “太后娘娘那里会难为你吗?” 赵幼澄从来不会说自己和皇祖母之间的事情。 摇头:“皇祖母最是疼我,不会说什么的。” 陛下既然敢赐婚,就是不怕太后娘娘说什么。周太后确实不能说什么,她眼下并不想赵幼澄嫁人,更不想她嫁给一心忠君的裴家。 云姑进来悄声说:“康亲王府的老王妃递了信儿,说是端午节快到了,来看看皇后。” 周太后淡淡说:“她哪里是来看皇后的,她是来看我的,陛下倒是推的干净,请动这位来,是怕我说什么吗?定婚礼当日裴家要进宫谢恩,老王妃这是来盯着我的。” 云姑:“老奴准备好宴,到时候娘娘可以请宫中嫔妃们一起来。” 周太后笑笑:“这是自然,她是长辈,自然要宴请。她倒是勤快,护着皇帝的心倒是真切。” 文襄如木偶一般,站在一侧什么话也不说。 周太后问:“婉淳可有说何时进宫?” 文襄:“小殿下不曾说。” 周太后问:“文襄,你觉得,她是不是和先帝有几分相像?” 文襄:“娘娘折煞了,小殿下青春年少,一心向往自由自在,也是有的。” 周太后煞有介事附和:“也是,她性格执拗,怎么哄都没有用,一个女娘子性格刚直成这样,早晚是要吃亏的。先帝把她送到江南,就是养的性子野了,这才收不回来了。你看宫中养大的公主,哪一个的规矩差了?” 文襄一句都不敢说。 周太后又问:“养性殿服侍的人,只有苏妃吗?其他几位没有进过养性殿吗?” “是,只有苏妃一人进了养性殿。” 周太后淡淡说:“皇帝过几日就要去西苑避暑,宫中这些嫔妃们年轻好颜色的自然要跟着去的。只剩下这些宫中本分的老人了,明日让惠妃来一趟吧,总归是周家人。” 文襄应了声。 周太后的动作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但康亲王府的老王妃却开始开宴。 康亲王府都人来请赵幼澄姐弟,正遇上裴府的人也来了,章嬷嬷安排裴府的回礼后催着赵幼澄:“殿下赶紧收拾收拾,老王妃可是宗亲里的老祖宗。殿下一定不能失礼了。” 赵幼澄听得好笑:“我知道了。” 她特意带着赵诚,这些日子赵诚一心在家读书,几乎闭门不出。 在路上赵诚煞有介事说:“果然,阿姐看起来很开心。” 赵幼澄:“有吗?” 赵诚认真说;“虽然赐婚的旨意到了后,所有人都恭喜阿姐,你一直都看起来没什么欣喜,可是你的眼睛里很开心。裴大人真的那么好吗?” 赵幼澄忍着笑:“大约是比较可靠吧。等你长大了娶新妇的时候,应该就知道了。” 赵诚点点头:“那就好,我希望你一直都开心。裴大人性情冷硬一些,但是对你一直都很好。” 赵幼澄被他逗得笑起来:“你从哪里知道的?” 赵诚老气横秋说:“你应该知道,我和其他人不一样。” 赵幼澄拍拍他的肩膀,叹气:“我阿弟是最聪明的。” 老王妃见了赵幼澄,笑的眯起眼睛,问:“这么久都不来看我!可见是忘了。” 赵幼澄领着赵诚说:“快给老祖宗磕头吧。” 赵诚听话的跪下给老王妃磕了头,老王妃家里向来没有这个规矩,连忙让人扶起来。 赵氏笑着说:“阿鲤快坐,母亲惦记你好久了。” 赵幼澄:“我今年没有去山里,没有什么可送您的,所以就更不好意思上门了。” 老王妃笑着说:“看吧,她也学会滑头了。” 赵氏却捧着赵幼澄:“怎么会,母亲喝着蜂王浆一直都说很好,吃的也是阿鲤送来的松仁。哪里能说人滑头。” 老王妃笑着握着她的手,故意说:“阿鲤都要出嫁了,那裴蕴玉名声显赫,是不可多得的才俊,阿鲤不要嫌弃他年纪大,也不要嫌弃他是武夫。他年少时才名出众,也算是文武双全。” 赵幼澄一点都不上当,和赵氏说:“可记住啦,到时候和裴家说老祖宗在这儿给他们当说客,好话说尽,让他们尽快孝敬一份礼来。” 赵氏听得忍不住笑起来。 老王妃瞧着她机灵模样,感慨:“这张嘴看着就不会吃亏,那我就放心了。姻缘天注定,就算你们差着年岁,但不要紧。夫妻重在信任、扶持。这样一辈子才能平顺。” 赵幼澄这才认真答:“我记住了。” 太平歌 第136节 老王妃又问:“去过宫中了吗?” “还没有。” “那正好,过几日我去宫中看皇后,阿鲤随我一起去,到时候和你皇祖母好好说说。她性格刚强,必然为了你的亲事,也是牵肠挂肚。定婚礼那日让她也渐渐裴蕴玉,自己的孙女交给别人,心里总归不放心。” 老王妃的话说的轻巧,但拿话点人呢。赵幼澄只当没听懂,装傻。 乐呵呵地乖巧答:“是。” 赵诚听着老王妃的意思,他不怀疑老王妃对姐姐的爱护,要是有老王妃相陪,皇祖母必然不敢为难阿姐。 老王妃看着赵诚,笑着说:“你姐姐把你养的很好,看着壮实了不少,儿郎就该有儿郎的样子。” 赵诚笑眯眯说:“老祖宗说的对。” 女眷们正在说话,听见外面报康亲王回来了。 赵沧进了院子,见院子里人多,问了声:“怎么了?” 赵氏出去说了声什么,赵沧进来先看的是赵诚,大约是赵诚又长个子了,他有点惊讶,问:“这是,又长高了?” 几个月前见,还没有这么高。 赵诚有些羞涩,因为他已经比同龄人高出不少了。 “是。” 赵沧有些欣慰,仿佛寻常家长一样,看到家里的孩子长得好就心里高兴。 “不错不错。” 赵沧对赵幼澄这一点是很满意的,把赵诚养的很好。 赵幼澄看着他们夸赵诚,也笑起来。 赵诚:“阿姐一直说我学问不一定要多好,但身体一定要养好,自从阿姐回来后,我就一直在习武,确实长高很多。” 赵沧听着点点头:“身体好了,学问也不可落下。” 他说完就起身领着赵诚去了书房,作为家中辈分比较大的男长辈,他也没什么能和赵幼澄说的。 赵幼澄总觉得赵诚难得这么积极,有点奇怪,他向来对京中的宗亲们态度都很一般。 赵沧对赵诚功课校考了一番,赵诚这次不再像从前那样藏拙,回答的都很好,有些甚至说的很精彩。 赵沧心里叹息,脸上却严肃说:“不可骄傲,学问要扎实。以后要是缺了什么只管让人来和我说。你们姐弟也要互相扶持。” 赵诚见他话说的这么谨慎,也不失望:“是,孙儿记下了。” 赵沧对赵诚是真的很满意。比起上次只是随意问了几句,这次是深入校考,赵诚的学问确实出乎他的意料。廉亲王都说太子的资质一般,学问也一般。 但他是知道的,文敬太子早慧,也可能是太过早慧,伤了命数。 没想到赵诚丝毫不弱其父,而京中甚至都没有关于他聪明的风声,可见他是知道轻重的。 这样一想,难免惋惜。 赵氏也已经年岁不小了,和周太后年岁相仿,她伸手摸摸赵幼澄的头发,笑着说:“等端午的时候,领着你弟弟到家里来过端午。母亲一直惦记着你们。等将来出嫁了,再回来就没这么方便了。” 赵氏和裴家的徐氏很像,为人和善。 赵幼澄在康亲王府厮混了一整日,等回去见傅容在等着她,而傅容面色都是憔悴。 赵幼澄催了声其他人,招呼:“五哥,随我来。” 进了书房就问:“五哥怎么了?” 傅容轻叹了声,还是摇头:“还没有恭喜你。没想到,你和裴大人有这样的缘分。” 赵幼澄:“五哥何必和我客气,到底出什么事了?” 傅容要是刚来,本来是来她这里找人的,虽然心里知道傅嘉宜不可能来她这里。 “嘉宜在家闹了一通,从家里跑出去……” 赵幼澄脸上的笑立刻收起,严肃问;“什么时候的事情?她没回去吗?” “是。” 赵幼澄心里很生气,傅嘉宜的不知深浅,终究还是捅娄子了。 “有去找吗?或者她是怎么出去的?最后谁看见她了?平日里那些小娘子们家中有问过吗?” 傅容听得更是叹气,阿鲤问的句句是关键。父亲和母亲居然毫不知情,甚至好无头绪。 “我问过几家,母亲不准再问,实在是……” 丢人。 毕竟还是要保护傅嘉宜的名声,气恨归气恨,但也舍不得她名声毁了。 赵幼澄:“糊涂!怎么是丢人呢,她若是出了什么乱子,姑母往后怎么办?她到底因为什么?” 傅容看着她有些一言难尽:“大约是因为婚事心里不畅快。” 赵幼澄一听就明白了,因为她的赐婚又刺激到傅嘉宜了,所以她才发疯。 “她有什么可嫉妒我的?好好的青年才俊她看不上。难不成她也爱慕大十几岁的老男人?” “咳……”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咳嗽声。 赵幼澄也没想到裴岘会这个时候来,他这个人就喜欢神出鬼没的。 傅容也被窗外的声音吓了一跳。 裴岘漫步进来,问:“出什么事了?” 傅容是真正的君子,被突然进来的裴岘搞的面色羞愤。连连说:“见过裴大人。” 裴岘:“客气了。” 赵幼澄无辜看他一眼,问:“你怎么来了?” 裴岘仿佛是没听到她说的老男人’而是直接,问:“谁丢了?” 赵幼澄看了眼傅容,才说:“嘉宜和姑母拌嘴后跑出去了,几天了都没回来。” 裴岘看了眼傅容,然后看着她说:“我知道了,你不要出去。有消息了我通知你。” 傅容赶紧说:“谢裴大人,但是不必了。” 裴岘并不听傅容的话,看着赵幼澄说:“我只管追查踪迹,问到消息后你们自己去找人。” 赵幼澄点头,然后丝毫不客气提要求:“最好把人看住,不要声张。她年纪小性格也冲动。到时候直接让人去傅府找表哥。不要惊动姑母。或者来找我吧。” 裴岘点点头,转身出去吩咐裴慎了。 傅容叹气:“这等丑事,给你也脸上无光。实在让我汗颜,劳烦裴大人为她奔走。我也实非君子所为。她到最后都是这等样子。” “五哥不要这样说,找到也不要急着教训她。她这会儿糊涂着呢,脑子也不清楚,谁也不要过分和她讲话,让她冷静冷静,若是还是不行,她已经贵为郡主,实在言行不一,就请旨褫夺她的封号吧。让她知道这世上父母也不能一味纵容她。既然她一心向往权势,那就用权势辖制她。让她有所畏惧。” 她对傅嘉宜的愚蠢,已经不想说什么了。但还是要操心五哥和宝珍。 傅容简直羞愧难当,和她道谢后匆匆而去。 裴岘又折返回来,见她一个人站在书房外,问:“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赵幼澄凉凉说:“大约是嫉妒我的夫婿位高权重,更是生的英俊潇洒。” “不是老男人吗?” 赵幼澄仰头看着月色,依旧不看他,却忍不住笑出声。 她难得调皮,开心的像个孩子。 裴岘也不在意她背后的诋毁。两个人站在庭院中仰头看着月色。 “四月二十九是定婚礼,到时候宗亲都会宫中相聚。之后就是纳彩。你有什么要求吗?” 两个人谁也不看谁,赵幼澄却突然问:“先帝曾托孤的宗亲府上你都去过了,是吗?” 裴岘没说话,算是默认。 赵幼澄问:“你说,先帝是宠爱我和弟弟,还是因为避讳?” 裴岘:“当然是宠爱。” 赵幼澄也不当回事,宠爱是真的宠爱,避讳也是真的避讳。 她笑了下才说:“突然想我阿娘了。想告诉她一声,我定亲了。” 不是像前世那样浑浑噩噩,盲目的愚蠢。今生,她的夫婿应该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她又一次涉水,但愿这次能顺水,而不是淹死在河里。 裴岘转头看她,对她都要求从来没有拒绝过,不论她娇气也好,乖张也罢。 她只是一个父母都不在的小娘子。 上京城这潭水太深了,她不适合蹚进去。 章嬷嬷从回廊过来说:“裴府的人来寻大人。” 裴岘走后,赵幼澄就吩咐冬凌:“让人尽快去寻傅嘉宜,若是先找到就把人带到太微宫来,最好让彭懿一起去。” 章嬷嬷见她夜半还坐在院子里,轻声问:“出什么事了?” “傅嘉宜跑出去,不知道去哪了。” 章嬷嬷惊讶地捂着嘴。 她在想陛下处置的那二十三人,陛下对江南罕见的这么苛刻,怕是会引起逆反。 “怎么会这样?出什么事了?她小小年纪,怎么会跑出去?是不是遇到歹人了?” 赵幼澄听着章嬷嬷惊讶的问,心里失笑,歹人?傅嘉宜自己就是个歹人。 她一个人怕是把姑母一家人都气死了。 “谁知道呢,没看见五哥一脸憔悴,怕是这几天都在寻找她。” 章嬷嬷惊讶叹气:“真真是……这可怎么办?她还是个未婚嫁的小娘子。” 赵幼澄心不在焉说:“能怎么办,只能找了。” 太平歌 第137节 第二天一早赵幼澄就召冯唐进太微宫,她先吩咐:“让江南的人全部北上,还有那些相熟的粮商让他们不要太过放肆了,能收手就收手吧。江南怕是要出事。” 冯唐惊讶看着她,赵幼澄是凭借直觉:“若是出事,难免会牵扯到大宗的粮食交易,难保不会牵扯到你。” 冯唐丝毫不怀疑她的话,略略思索后:“这样吧,江南的粮仓暂且不动,北地的粮仓不能再积压了,既然商队还在走,我随商队往西北走几趟。” 赵幼澄不想让他这个年纪还要去西北奔波,冯唐却丝毫不在意:“殿下放心。” 北方的几个粮仓囤的粮食数目太大,他要统筹好,在夏粮进库之前,将旧粮清出去,正好这是个机会。 等冯唐走后,冬葵进来说:“我哥回来了。” 才一夜又半天时间,她还惊讶:“找到人了?” 冬葵有点一言难尽。 赵幼澄没明白她的意思,等冬凌进来也只是他一个人。 “怎么回事。” 冬凌面无表情,只说:“人找到了,只是怕不好回来。” 赵幼澄心里已经不妙了,问:“她和谁在一起?” “忠义候。” “无耻!”赵幼澄气的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 而后又立刻说:“这样,你立刻去……算了,你不合适去。” 她掉头让冬青去看宋宝珍,顺便请五哥来一趟。 傅容匆匆而来,还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家里乱成一团,父亲也不敢声张,母亲这几天也病了。连宝珍都要挺着肚子操持家里的事情。 赵幼澄见他匆匆而来问:“我先说,五哥决定,人找到了。但是在忠义候的别院。” 傅容一听怔了片刻,才阴着脸说:“她果然还是不死心。” 赵幼澄见他脸色铁青,气急了。家里有一个不争气的,全家都跟着遭殃。要不然五哥也不会什么都不知道,无人商量。 “五哥,这样吧,把人带到我这里,就说她来了我这里了,不要告诉姑母这些乱七八糟的。” 傅容却面色严肃说:“不必,若是一味的袒护她,只会变本加厉。她的性格就是这样,太清楚趋利避害了。那样永远都记不住教训,你让人把她带回来直接送到家里,我在家里等着她。她若是不想嫁人,我一辈子养着她,但是绝不会让她做糊涂事。” 赵幼澄心里叹息,五哥还是这个性格。 “我知道了。” 傅容知道人找到了,心里也松了口气,和她认真说:“她就是这个性格,是我没有教好她,让她进了上京城,被繁华迷了眼睛,失了本性。” 赵幼澄叹气,她是知道只傅嘉宜的本质,但她没有妨碍到她的时候,她就没有多管闲事。 “让姑母不要动气。” 傅容点点头,也来不及和她说什么感谢的话,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第96章 师叔,你会来救我吗 ◎会◎ 等傅容一走, 赵幼澄就问冬凌:“谁找到的?” “裴大人的人,没有惊动人,等我去了就将消息给了我。” 赵幼澄没想到裴岘的人动作这么快。 她想了很久, 才决定说:“这样吧, 你今晚就去抓人,然后直接拉出城,将人扣在城外, 就说是抓奸。我明日一早让五哥去领人。” 冬凌应了声,就准备出去了。 赵幼澄又犹豫了片刻:“你等等。” 她想找个人商量, 就问:“裴大人呢?” 冬凌也不知道。赵幼澄还是犹豫,她恐吓傅嘉宜的成分最多, 到时候怕把她吓破胆。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做才合适。 “算了, 今晚先把人带出来, 蒙住头再说, 拉到城外,等明天让五哥去接。你去办吧。” 冬凌走后, 她就给傅容写了信。 傅容急着给父母报信,总算知道人在哪里了,有赵幼澄的人在, 也不会出事。 他到底顾及傅嘉宜的名声, 不好连夜上门去抓她,但也默认了赵幼澄偷偷把人带回来。 最不成器的人,即便所有人都恨不得指着她骂一顿,但是该保护的时候还是要保护她,家里的败家子不都是这样。 赵幼澄心里想, 周聿昭, 你既然还是不长记性, 那我就让你长记性。 等晚上裴岘再来的时候,赵幼澄已经没有脾气了,坐在窗前仰头看着他问:“师叔难不成是看上我这间书房了吗?” 裴岘见她像是不高兴,有心逗她,还认真打量了一眼书房,说:“是挺不错的。” 赵幼澄:“……” “你要是想住,就住在我的书房里吧。” 裴岘明知道她是糊弄自己,也不拆穿,问:“你把人带出城去了?” 赵幼澄了然说:“你果然监视我。” “冬凌说不方便,问我借了几个人。” 赵幼澄问:“我做坏事,你递刀子,有什么分别吗?让人知道了,一样背骂名,你冤不冤?” 裴岘问:“那你呢?与你不相干的事情,你这样但这风险吓唬人,吓唬后还是一样去收拾烂摊子,你冤不冤?” 赵幼澄想了下才说:“我总要帮五哥啊,要不然他会被傅嘉宜拖累死。他是我的哥哥啊。” 裴岘丝毫不怀疑她和傅容之间的兄妹情谊,她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性情娴静,知书达理,只有在自己面前,嘴巴才刻薄的很。 脾气也大。 两个人隔着窗户,就这么看着。 赵幼澄忍不住说:“我又想做坏事了,需要师叔帮帮我。” 裴岘:“那要看什么事。” “私事。” “说来听听。” “有点不好说。” “那我需要考虑考虑。” 赵幼澄:“师叔借我几个人吧,不用你出面。” 裴岘来看她,是因为京中有了风声,关于他师从梦谭先生,是谢明松的师弟。以师长身份娶晚辈,是有悖伦常之事。 他倒是无所谓,只是担心她听到风声会气愤。她毕竟年纪小,受不得这种谩骂。 毕竟当初在姑苏时,她明明就提醒过他,没想到自己真的陷进去了。 赵幼澄见他不说话,又补充说:“我做的事却不好让人知道,但是又会闹出很大动静,你帮帮我吧。” 她很少这样撒娇,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吩咐彭懿去办就成了。” 赵幼澄听见他松口,就说:“谢师叔。” 裴岘问:“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出来吧。” 赵幼澄:“裴大人不必这么说,我整日闭门不出,能有什么要求。” 裴岘见她珍珠白的衣衫脖领处,露出细白的脖子,淡淡说:“要是苦夏,就去城外避暑吧。” 赵幼澄:“陛下都没有出城。” 裴岘不在乎这些。 “你身体不好,大家都能体谅。” 赵幼澄听得好笑:“是吗?你和我皇祖母去说吧,等明日进宫的时候,你最好也这么理直气壮。让皇祖母夸夸你。” 裴岘也不进去,就站在窗外,赵幼澄问:“江南的那些人,真的都处决了吗?” 裴岘的眼神里都写着‘你果然不单纯’。 赵幼澄只当作没看见,慢慢说:“若是单单处决那二十三人,也没什么。但是要是后续让他们闹起来怕是不好收场。” 裴岘随口问:“那依你之见呢?” “我能有什么见解,这二十三人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最好继续彻查,或者孟廷元就不该回来。” 裴岘听的意外,好狠心的小娘子,这是要把孟廷元折在江南。 赵幼澄见他不说话,又说:“我不是狠心,杀一个高关澄整顿不了江南,因为高关澄不是江南的父母官。前几年的冯志案才是根本。” 她说到这儿,好奇问:“当初冯志案为何不查了?” 裴岘别有深意看她一眼,已经不准备回答了。 她才思敏捷,只要他多说几句,她肯定就能猜疑到陛下身上。 裴岘看了眼她桌上的纸笔,她果然在练字,而且描的是他的字。 他这才从门里绕进去,赵幼澄也站起身,问:“真的不能说吗?” 裴岘看着桌上的字说:“你练的力道小了。” 他也不说话,只是站在她身后,抓着她的手,一笔一画的教她,他的手太大,而此时,赵幼澄整个人被拢在他怀里,他带厚茧的手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带着锐气,他声音有些低沉道:“练字,最忌讳心浮。” 赵幼澄:“师叔一心学问,可谓君子。我是不能比的。” 身后的人却淡淡看她一眼,声无波澜道:“你不是说,你我孤男寡女,有悖人伦吗?我非君子。” 赵幼澄:“……” 赵幼澄说不过他,顺着他的力道,临摹了一张字,才问:“能说了吗?” “不能。” 太平歌 第138节 赵幼澄真生气了:“裴大人果真一心为公,既然大人清心寡欲如修道之人,又何必遁入红尘呢?” 因为那红尘是她。 “陛下念旧。” 赵幼澄握着笔好像没听懂,仰头茫然看着他。 他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欺身上来压着她一番动作,章嬷嬷领着冬青刚要进门,突然回头一把将冬青拉出去了。 冬青莫名其妙给章嬷嬷拉的一个踉跄,吓了一跳问:“这是怎么了?” 章嬷嬷慌里慌张的,依旧板着脸说:“没事。” 冬青越发好奇,还试探的探脖子想往里,看看究竟怎么了。 章嬷嬷吓了一跳,拉着她只管往游廊的那头拽,一边说:“这是你该看的吗?” 冬青心里嘀咕,又不是我想看,读者想看的,坏人。 裴岘其实早听见门外的动静了,他自己都说不好,是不是故意。 赵幼澄伸手搂着他的脖子,等她听到动静,她吓得一动不动,伏在他怀里悄声说:“你以后不准再来了。” 连发脾气都有些娇气。 裴岘面上笑着,声音却平静:“好。” 赵幼澄已经不信他的鬼话了。 “你赶紧走吧,章嬷嬷肯定要念叨我。” 果然,等人走后,章嬷嬷一整晚都看她,但是就是不说话。 赵幼澄只当作不知道。 第二天,在辅仁殿行大礼。 赵幼澄跟着老王妃等人一路进宫,先去了两仪殿谢恩,苏皇后面色看着很单薄,还是没有缓过来,安成也瘦了很多,性格变得安静了很多。 苏皇后对她的亲事,并没有多过问,只是和老王妃闲聊。 安成坐在她身边恭喜说:“母后最近胃口不大好,我都没来得及恭喜阿姐。” 赵幼澄:“等娘娘去了西苑那边,也没有这么热了,会好一些的。” 大约是宫中采选后,有了很多新面孔,安成突然就长大了。 那种无声无息的突然就安静了,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她笑着说:“母后整日忙碌,她身体不适,自然是轮到我忙这些琐事了。我只见过一次裴大人,虽然大阿姐一些年岁,但是裴大人不知比京中书生才子们胜出多少倍,年纪轻轻就英武不凡,阿姐一定会过的很好很好。” 赵幼澄看着她这样,突然觉得很心酸。不论是皇祖母和陛下之间的战争,还是太子早逝,而朝堂也将不稳固。 这些都和安成不相干,安成都是最无辜的。 她从来不参与这些事情,可前世她怎么过的,她没有关心过。或许苏家会保护好她的。 “安成,娘娘会好起来的。你也是。阿姐希望你一直开心,” 安成艰难的笑笑,“我知道的,阿姐最疼我。” 她也学会说假话了。 赵幼澄心里叹息,但是无能为力,这座皇宫是一座黄金笼子,圈禁了那么多人的一生的梦。又让多少人在这里心碎。 等看完皇后娘娘,老王妃领着她去延嘉殿。 路上还笑着说:“你皇祖母这会儿怕是早等着你了。” 赵幼澄听的好笑,心里想,皇祖母等着我倒是可能,就是怕是并不欢迎您呢。 延嘉殿的内官们已经等着了,周太后甚至换好了衣服,就等着辅仁殿的仪式了。 赵幼澄不需要借着老王妃来落祖母的面子,这样老王妃也是不许的。 她进了殿,很认真的跪在那里,行了三跪三拜的大礼。 “儿臣见过皇祖母,祝皇祖母大安。” 周太后看着下首的赵幼澄,笑着说:“阿鲤快起来。” 赵幼澄乖巧起身,老王妃笑着说:“咱们家的女儿,各各都生的标志。都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 周太后也笑着说:“是啊,怀宁定亲之前,醇亲王府的老王妃就说,宫中的公主各各都生的花容月貌,一个赛过一个。” 老王妃笑着说:“不光是样貌,品性都是好的,安成姐妹几个都爱粘着婉淳,可见她这个姐姐做的称职。天家骨肉这样就很好。” 周太后也笑着跟着应和:“您说的是。” 一场宾主尽欢的聚会,老王妃没有给周太后和赵幼澄说话的机会,和周太后一直闲聊。 等辅仁殿的内官来请,一行人才启程去了辅仁殿。 周太后坐在上首,看着裴岘和皇帝一问一答,脸上笑着,心里却淡淡的。 以一桩婚事,离间他们之间的骨肉之情,真是可笑。 裴岘今日穿着官服,裴荀作为家长,接受赐婚礼,廉亲王这个大宗伯保媒,康亲王护驾。这桩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 一整个仪式,都不需要赵幼澄出席,也不需要她说话,陛下和宗亲们审视裴岘。 周太后从头到尾都笑眯眯的,直到最后她才说:“阿鲤年幼,又是在姑苏长大,亲师长而重情义。还望你身为亲长多爱护她。毕竟她要叫你一声师叔。” 周太后话一说,殿内静悄悄的,礼部的几位大人都不敢说话了。这等事情怎么敢沾上。 不等裴岘说话,老王妃就将话截住说:“太后娘娘说的你记住了,你本就年长阿鲤十岁,不光是丈夫,更是长辈。” 裴荀知道弟弟会被刁难,但是没想到会是太后说这样的话。 裴岘却不太在意,尚公主或许对其他心有功业,有雄心的男子来说并不好听,也不想接受。 但他不是十几岁的毛毛头小子,没把自尊心看的那么重。 裴岘只是恭敬答:“谨遵娘娘教诲。” 赵晖听着裴岘不紧不慢的答,突然心里说不出来的痛快。 周太后曾在他身上的软刀子让人不痛快,但裴岘寡言少语,最不屑和人争执。 周太后的软刀子,砍不动裴岘的铠甲。 今日的大礼在场的人都很满意,除了周太后。 周太后看着每一个人的脸色,最后看着裴岘的脸色,见他丝毫不以为意。 她心里不痛快,但也不想让在场的人痛快。 阿鲤的亲事她阻止不了了。 今日不需要陛下出口说什么,因为又廉亲王喊了礼成。 天家公主的亲事可没有反悔一说。 辅仁殿的仪式结束后,老王妃就招揽着赵幼澄说;“阿鲤随我去府中坐坐,我准备了好些礼,正好一并给你。” 赵幼澄笑容得体地看了眼周太后,才答:“是。” 周太后面色淡淡的,笑说:“去吧,改日进宫不迟。” 赵幼澄知道,皇祖母现在放她出宫,她们之间还会有一场了结。 她这样一直躲着,没用的。 她突然就厌烦了,和她这样的虚假和睦。 从前她是兴致勃勃陪着她演戏,皇祖母最擅长就是永远笑着讲场面话,做无情的事。 可是她厌烦了,一点都不想和她陪笑脸了。 “过几日端午了,我到时候来给您送永嘉寺的粽子。” 周太后见她明白自己的意思了,笑着说:“去吧。” 出宫的时候,老王妃不似宫中的不客气,反而说:“你皇祖母这一辈子也不容易,她一直都是性格要强,终归是你皇祖母。” 只生育了一子一女,长女去世后,文敬太子也没了,先帝也撒手而去。 只剩她一个人了。 赵幼澄却不这么看,这不是她谋害自己亲孙子的理由。 “姑姑和父王是皇祖母的痛,父王和母妃也是我的痛。人生来就是受苦的,生离死别是逃不开的事。怨不到旁人身上。” 老王妃听着她的话,好半天都没说话。 最后叹气:“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赵幼澄躲出去了,但是通知傅容去城外接人,并让傅容记得给傅嘉宜涨涨教训。解释了她这么做的理由。 傅容也知道赵幼澄的用心,宝珍挺着肚子问:“是不是出事了?” 傅容扶着她坐下才说:”不是大事,你不能着急。阿鲤那边已经给我回信了,她在太微宫,我今日去接。” 宝珍劝她:“嘉宜性格自小就是这样,让阿鲤知道她的事,她怕是又不会善罢甘休。你到时候别凶她,先把人哄回来再说。” 家里的人至今都不知道她不知羞耻,跑出去住在忠义候的府上。只以为她去了太微宫。 傅容这次却没有从前的包容了。 “这世上的人没人会永远让着她,她要怪,就只能怪自己投生到了我们家,咱们家也不能给她想要的荣华富贵。” 宝珍见他气狠了,劝说:“你别动气,她就是性格糊涂,你何必和她较真。” 傅容听了也没说什么。 又怕宝珍着急,哄她:“我知道,你不要管她的事情。虽说你是长嫂,可我的妹妹我知道。这件事我会和母亲商量。” 傅容等出了城,才知道赵幼澄安排人早等着他了。 他被人引进一处院子里,傅嘉宜就被绑在倒座房里。 等他进去,傅嘉宜见了他哭着喊着:“哥哥救我!” 傅容特意当着她的面,付给门外的人一万两的银票。 傅嘉宜看着傅容掏钱,看着哥哥签字画押,看着门外那个土匪一样的人用言语侮辱哥哥…… 太平歌 第139节 而哥哥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个字。只是带着她出门,带着她回家。 傅嘉宜在路上就崩溃了。 还没回家,人就哭昏过去了。 到底是小孩子,遇上这种大变故,整个人都吓破胆子了。 傅容看着她,面色有些哀伤,他也懂赵幼澄说的意思了,让她知道肆意任性会失去尊严,会付出代价。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她若是心里还有哥哥,就该知道,自己不能连累你,让你为她背上骂名。 人总要长大,总要有自己的责任,不能只想着得到所有的爱,而不想承担一丁点的责任。 赵幼澄在康亲王府呆了很久, 老王妃疼爱归疼爱,也将她教训了一通,无非是要聪明,不该有的心思,不能有。 她一概不反驳。 长辈们都是一样的,喜欢和气,喜欢乖顺的女儿。 天家容不得内乱。 等赵幼澄晚上回去后,身心俱疲。 她今日一整天都在应付那些长辈们,从宫里出来,到康亲王府。 等回来后,章嬷嬷心疼她一整日几乎没吃东西,就去安排宵夜了。 结果她心里有些怅然,就喝了一点章嬷嬷留在西卧房的酒。然后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吹风。 裴岘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喝醉了,一个人躺在躺椅上,脑子里也晕乎乎的,脑子里如梦似幻,有点分不清是前世还是今生。 裴岘这几日每晚都会来看她,院子里的人也都习惯了。 此刻见她躺在那里,还以为她不开心。 他站在背后,盯着她看了很久,见她依旧毫无反应,裴岘才问:“怎么了?” 赵幼澄仿佛隔着云雾看他,轻声问:“你是师叔吗?” 院子里没人知道她喝醉了,她身上也只是淡淡的酒味。 裴岘一手扶在扶手上蹲下身,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酒味,问:“你喝酒了?” 她很温柔的笑了下,整个人像没听见他的话,依旧迷蒙的看着他。 裴岘已经猜到,她喝多了。 因为当初赵诚就是这样,喝了一杯酒就醉了。 他伸手摸摸她的鬓角,轻声问:“怎么了?不高兴吗?” 她只是温柔的看着他,什么都不说。乖的让人舍不得惊扰她。 裴岘难得温柔,像哄孩子一样哄她:“你要不要去睡觉?回去睡一会儿吧。” 赵幼澄太软伸手触碰了一下他的脸,有些不可思议。她在半醉半醒中,说:“师叔,我好像梦见你做镇西王了……” 裴岘静了很久,才问:“还梦见什么了?” “梦见我死了。” 裴岘突然捂住她的嘴。 “阿鲤,你喝醉了。” 他突然就怕了,怕她说出他不想听的话。 赵幼澄像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捂着自己的嘴。 她伸手抓着他的手,继续说:“你出征前,我见过你。只是我不知道我再也等不到你,我其实一直盼着你能来救我,可我没等到,我死在了……” 她话没说话,裴岘就堵住她的嘴。 她惊讶的瞪大眼睛看他。 他伸手捂住她的眼睛,轻声说:“不要说。” 他心里后怕,明鹤当真算尽了她的命数吗?可明鹤明明说了,她已经逆天改命,有他镇在身边,她怎么还会梦见这些? 章嬷嬷的声音传来,裴岘伸手抱起她,上了台阶,章嬷嬷转过游廊见裴岘抱着赵幼澄,吓了一跳问:“这是怎么了?” 裴岘低声说:“她喝醉了。” 章嬷嬷惊愕:“她喝酒了?” 等进了房间,章嬷嬷才看到桌上的酒。 裴岘将人放在东炕上,赵幼澄人还醒着,抓着他的手,执着的问:“师叔,你会来救我吗?” 他的声音像是隔世传来:“会。” 第97章 她梦见自己死了 ◎为什么?◎ 赵幼澄像是得到了确切的答案, 看着他笑起来:“那我就不怕了。” 裴岘见她眼睛发红也没松开她的手。 可赵幼澄还没有清醒,她整个人有点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一会儿梦见裴岘在姑苏的先生的书房里赠她玉佩,一会儿又是前世最后的大雨, 冬青守在她榻前大哭…… 她看着裴岘, 眼神迷离,片刻后又哭着说:“你没有来,我到死, 你都没有来……” 裴岘听了后只觉得有些喘不上气,仿佛她逃不过命数。 他摸着她的头, 安慰她:“不会的,我一定会来的。” 赵幼澄像是透过他的脸, 看到了其他的东西。 独自呢喃:“雨下的很大, 城门已经关上了, 我让冬凌去河西请你。你远在河西, 我到死都没有等到你……” 他听得很久都没说话。只是攥着她的手。 章嬷嬷进来没听到她说什么,只知道她抱着裴岘不撒手。 裴岘听完她说的犹如肝胆俱碎,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活过来的。 有些茫然想,那些命数有变的人,又要怎样才能度过这场劫? 他俯身抱着赵幼澄一直哄, 顺着她的情绪, 一直到很晚,人才睡着。 章嬷嬷站在一侧,都觉得脸热。不,实在是没脸,只好和裴岘找补:“她今日一整日累了, 才会这样。平日里都乖乖的, 不会闹的。” 裴岘面色凝重, 根本没把话听进去了,一言不发,但小心翼翼将人安顿好,才走的。 章嬷嬷看着他的脸色不好,以为他不高兴,看着睡的人心里直犯愁。 好好的女娘子,怎么就如此孟浪,怎么能非礼人家一个郎君?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章嬷嬷已经想着再也不准她再碰酒了。 裴岘回家后已经快子时,裴府中已经寂静一片,他进了自己院子里,一个人坐了很久,才起身进了后院直接将睡梦中的明鹤拉起来。 黑暗中明鹤吓了一跳,睡眼惺忪的看着他,整个人都很茫然,以为出什么事了。 裴岘沉着脸,看着他说:“她梦见自己死了。” 明鹤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谁,还不知死活问了声:“谁死了?” 裴岘盯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要是再胡咧咧,我一剑刺穿你’。 明鹤讪讪笑起来。 起身披了件外衣,点了几盏灯,才好声好气说:“裴大人半夜三更回来,就为这事?你手里沾了多少血,死一个人对你来说重要吗?说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可见他开始就知道,裴岘为什么发疯。 只是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 “我不知道,她今晚突然醉梦中,说梦见她死了。” 明鹤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皱着眉问:“她还梦见什么了?” 裴岘看着他,但是没说话。 明鹤叹气:“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我总不能真去给她来一卦吧?” 毕竟我的卦可不吉利,卦卦都是人命。 “她梦见我去镇守河西,她死在京中了。我没有来得及救她……” 明鹤听得死死盯着他:“你再说一遍。” 这是他第一次清楚的感觉到,他在三十年前的那一卦,真真的应验。 身死国灭,没人能幸免。 “她还说什么了?” 裴岘看着他,他自己也感觉到了,他为什么会去镇守河西?那兄长呢? 是不是因为兄长没了? 又或者朝中出事了? “再没说什么……” 明鹤气的倒仰,合着你就听到一句话,就半夜跑来和我瞪眼睛? “裴大人,若是不放心,我明日给殿下起一卦,如何?” 裴岘最后叹气:“不必了。” 明鹤毫无脾气,最后只能开导他:“或许说,她能梦见,就是已经改命了。未必会再遇见危险,就比如大人,未必会去河西。裴老大人,也不会出事。很多事情,不是一尘不变的,就像命数这个东西,是跟着每个人的选择无时无刻在变化。你不用这么担心。” 裴岘问:“我哥哥的身体……” 太平歌 第140节 明鹤:“只要不是身心力竭,保命不是问题。” 裴岘最后问:“你当年,算的卦,是陛下驾崩后,国祚废了吗?” 明鹤看着他有些警惕。 裴岘已经不怀疑他了,陛下这半年来的动作总让人以为他雄心再起,性格也变刚强了。 可是他知道,不是这样的。 赵善易那日说了一句,后宫嫔妃轮流侍寝,竟然一日都不歇…… 何至于此。 很多事情,不知不觉已经在发生了。 他面色不好看,明鹤才问:“你什么意思?” 裴岘也不再问了,问鬼神之事,确实不合适。 “没事,你睡吧。” 明鹤哪里能睡得着,“你既然和殿下已经定亲,就说明她的命数已经改了,这总是对的吧?她梦中你们可没有成亲。” 裴岘看着他,不说话, 明鹤又说:“你总要信你师兄吧,谢明松这么多年的中庸之道,你不会觉得他真的是个草包吧?你要是信不过我,大可以去问问你师兄,他会为你解惑的。” 裴岘想起两位师兄听到他和阿鲤定亲,信中的谴责之意,但态度一致,都让他照顾好阿鲤…… 他心中唯独觉得愧对的就是两位师兄。 明鹤见他不说话,就开始和他胡扯:“不瞒你说,三十年前,我才二十二岁,年轻气盛。谢明松之流根本没入我的眼,我眼里看不进去其他人,讲经论道,我可以睥睨天下人。直到我狂妄自大,和人打赌,卜了那一卦。” 因为太狂妄了,招来了杀身之祸。 裴岘也不打断,就那么静静听着,明鹤叹气:“我自己其实很谨慎,我复了一卦,一模一样的结果。所以我认定我的卦没有问题。怎么可能?三十年前先帝仍在,文敬太子也在。大周的中兴,就在眼前。 我自然是乱臣贼子,师门沦陷,我成了逃亡之人……” 裴岘问:“永嘉寺的空悟大师是你……” “是我师兄。” 你们师门,还挺特别的,同出师门,既修道,也修佛。 明鹤最后叹气:“裴大人也不必多虑,眼前事才是重要的事。你看我三十年了,我为了等一个结果。可结果来了又如何?证明我的卦没有错?证明我厉害?可那又如何呢?大周都亡了。我的师傅死了,我的师兄弟们都四散了,什么都没了……” 裴岘:“从今往后你就是黄先生,明鹤早死在三十年前了。” 明鹤笑起来,裴岘从这一刻开始,真正信了他的卦。 可他丝毫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和扬眉吐气。只是觉得悲哀。 怪不得师傅在他幼年就说过他,他的早慧,会自误。 他从来不信命,是的,他算尽了天下,但是他是个不信命的人。 可那又如何呢?谁能逃过的时间的枷锁? 第二天早上,赵幼澄起床后,已经是午后了。她很少能睡这么久,章嬷嬷十分担心,期间进来看了她几次。 赵幼澄醒来后,还有些茫然,见章嬷嬷一脸喜色看着自己,才问:“怎么了?什么时候了?” 冬青急着说:“殿下睡了这么久,从昨晚开始,这会儿已经接近午时了。章嬷嬷担心坏了,以为殿下又病了,这不来来回回,进来瞧殿下。” 赵幼澄的记忆很混沌,试探问:“我怎么会睡这么久?” 章嬷嬷这下可找到机会了,开始念叨:“殿下真是胡闹!偷喝酒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 赵幼澄没想到章嬷嬷为什么这么生气,但是她突然记起自己亲裴岘的情景,吓了一跳说:“不应该啊。” 章嬷嬷脸色很不好看,只是眼巴巴看着她,好似她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章嬷嬷问:“你还记得你昨晚干什么了吗?” 很好,章嬷嬷都气的直呼‘你’了,她向来不肯坏规矩,都是喊她‘殿下’。 她摇摇头。 章嬷嬷简直一言难尽,问:“裴大人来看你,你记不记得?” 赵幼澄点点头。 章嬷嬷闭了闭眼:“看来还是记得的。喝酒误事,你往后可不能再喝了。堂堂公主,抱着裴大人不撒手,上下其手,哪里还有长公主的尊荣,简直让人不可置信。也就裴大人好性儿,由着你胡来,也没生气,一直哄到你睡着才走。” 赵幼澄听得有些目瞪口呆,她不是很相信自己居然这么孟浪。 颇有些破罐子破摔:“那我亲他,得便宜的也是他,他有什么不满意的。” “瞧瞧你说的什么话,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会笑话死你的!殿下长点心吧。” 冬青被章嬷嬷的训斥逗得偷笑起来。 赵幼澄坐起身问:“我有说什么吗?” 章嬷嬷会错了意,急着说:“难不成你还想说什么?” 赵幼澄也觉得应该没什么事。除了对裴岘动手动脚,实在有些汗颜。 只好讪讪笑起来:“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 已经进了五月中荀,冯唐从西北返回,整个人晒得焦黑,见了她露出一口白牙,笑着说:“恭喜殿下了。” 赵幼澄劝他:“何必这么辛苦跋涉,让他们去做就是了。” 冯唐却认真说:“殿下,西北不安稳。” 赵幼澄听得心一紧。 “你细说吧。” 冯唐细细解释:“西北边境的村子有被骑兵掳掠的,有的村子空无人烟。向北的商队却很多,说明有利可图,哪来的利?必定是有地位的人,能驱使得动这么多人。就比如说有朝廷的人和草原里的人做买卖,商路才会这么顺利。可为何被掳掠的村子却毫无消息?可见是偷着打劫,闹得不大。这么下去,怕不是好事。” 赵幼澄以为裴岘巡边回来安然无恙,河西就不会出问题了。没想到西北还是不太平。 她最后还是说;“南粮北上吧。江南只会越来越闹哄哄。” 冯唐也说:“是,江南闹起来了,书生们有些太过猖狂了,这么下去不是好事。” “这些轮不到我们操心,他们既然猖狂,就让他们猖狂吧。” 冯唐和她交代了今年的账目,接下来他又要南下一趟。 赵幼澄嘱咐他:“去年的事情过去了,就不要再沾上了。若是让人抓住把柄,很难脱身。” 冯唐:“我知道。” 冯唐最后说:“等这趟南下,我去搜罗一番,殿下大婚总要热闹一些。” 赵幼澄其实对这件事没那么大执念。只说:“我又不好奢华,不必搜罗那些。” 冯唐却说:“那可不成,江南别说精工巧匠,书画也是很好。可惜冯直不在,他搜罗这些最在行。” 赵幼澄:“眼下江南不太平,就让他在云南呆着吧。再说了他做事草莽性情,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让高大人教育教育他,也能稳重一些。” 冯唐也笑起来:“是,他性格鲁莽,胜在义气。” 冯唐走后,她才打发冬葵去给宝珍送东西,顺便问一声,傅嘉宜怎么样了。 姑母看着性格有些冷淡,但是对两个孩子很宠爱。驸马也是,对孩子实在惯的厉害,要不然傅嘉宜也不能成这个样子。 冬葵回来的很快,将信交给赵幼澄。 傅嘉宜这次是真的病了,听说有些发热。傅家请了太医,守在家中。 宝珍在信中说,她大约是记住教训了,这次回来乖得很。 赵幼澄不在意她怎么发疯,但是不要再拖累五哥。 只要人没事就好了。 过了两日傅容专程来了一趟太微宫,专程是为了给赵幼澄致谢。 赵幼澄见他风尘仆仆,像是一整日都在外面奔波。 “五哥这是从哪里来?出什么事了? 傅容见了她就说:“没什么事,就是嘉宜的事连累你也跟着操劳。” “五哥这是说的什么话,她也是我妹妹,你这是从哪里来?” “今日去见了忠义候,总要感谢他收留嘉宜。” 赵幼澄听得突然就怒火中烧,傅容也看出来她动气了,笑着说:“好了,不要生气了。这是礼数。” 她气冲冲说:“五哥不该一个人去见他,他当真敢受你的礼?” 傅容有自己的考量,毕竟要为妹妹的名声,他若是不出面,傅嘉宜就是不清不楚了,将来被人扯出来,就更说不清楚了。 不管忠义候和妹妹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都一笔勾销了。 “忠义候只是说家人遇见了嘉宜,才让她住在别院安顿。他本人是不曾见过嘉宜。” 赵幼澄冷着脸说:“他的话你信吗?既然是家人收留,为何不报?何必等着我们去寻。五哥照顾好嘉宜就是了,若是真有什么流言流出来我去和他说。” 傅容安慰她:“阿鲤不必这样,万事有我。至于忠义候,我并不惧怕和他翻脸,只是不到最后,没有必要。更何况本就是嘉宜犯错在先。你不要卷进来。” 赵幼澄知道傅容说的对,尽管知道他说的对,但是还是心里难平,因为眼里厌恶周聿昭,所以但凡沾上他的事情,她都不会轻饶了他。 傅容也说:“等嘉宜好些了再说吧,母亲说了多留她几年吧,这几天对她刺激太大了。我甚至会想至不至于这样。可这种事经不起这么想,要不是这样,她记不住教训的。你要记住,这件事和你没关系,都是我的主意。以后不论谁翻起来,我都不会承认。” 赵幼澄:“这些无所谓,我不在意她怎么看我,只要她不出事就好。” 傅容:“她性情就是这样,你也不要多和她计较。她有冒犯你的地方,你多担待。” 赵幼澄:“五哥何必这样,我从来没有和她计较过。” 傅容笑了下,有些欣慰,叹气:“我知道,你从来不与她计较。所以我才觉得愧对你。” 赵幼澄:“五哥赶紧回去吧,宝珍大着肚子,你要多上心,明年我就要当姑姑了。” 傅容这才露出笑容:“放心吧。” 傅容走后,赵幼澄在书房呆了很久,才把冬凌叫来,冬凌说:“京中防卫确实加重了,之前只有五城兵马司,现在步军营和禁军轮值,偶尔城外的驻军也会在西苑驻守。” 赵幼澄心里担心,陛下的身体真的出问题了吗? 太平歌 第141节 还是逃不过去吗? 晚上等裴岘回来,她还在给先生写信。 裴岘问:“怎么了?” 赵幼澄问:“师叔,自高关澄死后,内阁恐怕就是周宪实为首了。张玉不堪大用,吕大人年事已高,你说周宪实会不会有其他心思?” 裴岘听着她的试探,问:“周宪实一个人,势单力薄,怎么会有其他心思?” “我皇祖母……” 她说了半句,盯着他问:“师叔为何这样诓骗我,我真心相问。” 裴岘心里大概明白,她梦见自己死了,是因为周太后和周宪实,篡位吧。 他依靠着一些蛛丝马迹,开始联系起来了。 还有就是因为赵幼澄从来不过问朝堂的事情,但她依旧能说清楚,高关澄死后,内阁中为首的居然不是马廷庸,而是周宪实。 因为马廷庸萌生了退意,周宪实稳稳向上。 更因为周聿昭和钦天监的人相熟,向陛下推举了一位炼丹高人。所以周聿昭的官位一升再升。 仅仅是这两个月,周聿昭已经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在宫中行走,依靠的不再是周太后的关系。 已经成了禁军北宫门副指挥使。 他名声倒是也没有多少,毕竟是依靠着巴结皇帝,献策献计上位。没有外放做过地方官,所以也就没有其他人的根基。 和裴岘相比却仿佛是弯道超车,已经跃居在裴岘之上了。 赵幼澄见他不说话,问:“朝中有变?” “忠义候升任北宫门副指挥使。” 赵幼澄死死盯着他,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前几日之前。” 赵幼澄终于忍不住,问他:“陛下的身体……是不是……” 她甚至不敢说出口,只敢这么问。 裴岘微微摇头:“不清楚,大约是吧。” 赵幼澄的心微微的沉了。 她正和裴岘说着,听见赵诚进了院子,问:‘阿姐睡了吗?” 片刻后章嬷嬷领着他进来,章嬷嬷看到裴岘还是有些汗颜。忙说:“裴大人坐,我去泡茶。” 裴岘倒是没什么尴尬的,只是说:“不用了,我也只是过来看看她,今天有没有不舒服。” 章嬷嬷赶紧说:“殿下难得睡了好觉,快午时才醒过来,她很久没有这么安睡过了。” 赵幼澄赶紧说:“没有这么严重。” 等章嬷嬷走了,赵诚才问:“阿姐失眠还是这么严重吗?” 赵幼澄:“好了很多,不会了。” 赵诚知道她不说实话,也不追问,只是说:“过两日赵琰约我去城外,我和阿姐说一声。” 赵幼澄以为方氏领着孩子们去城外避暑,也说:“带着吴顺,我让彭懿跟着你。” 赵诚拒绝说:“不用,我带着吴顺就可以了,赵琰那边护卫很多。” 赵幼澄没多想,应了声。 赵诚就起身说:“那裴大人坐,我先回去了。” 裴岘没说话,因为他知道赵诚撒谎了。赵琰并不在城中。 因为前一日赵善易还说,方氏领着儿子们去了娘家拜寿。他要去给老泰山祝寿。 所以他有点好奇,赵诚要做什么,为什么会瞒着赵幼澄。 赵幼澄见裴岘看着赵诚的背影,问:“怎么了?” 裴岘摇头:“没事。” 等晚间回去,他又把明鹤拉起来,问:“你说过太平王和婉淳命格都被改了。怎么回事?” 明鹤简直被他折磨的没脾气了,甚至开始想要不要教他起卦。 “裴大人,要不,我教你起卦吧。以裴大人的聪慧,必然是卦卦都准。” 裴岘说:“你最好说一说,要不然最后你三十年前的卦应验了,你觉得会不会有人上天入地的翻找你?你还能活命吗?” 明鹤叹气:“我算是栽你们手里了?就说那位殿下,明明不知道我是谁,可没用几日就查清楚我的底细了。你可千万不要和我说,她是机缘巧合知道我的身份的,她也不简单。至于那位太平王,年纪还小,但是他的命数和国运连在一起,我不曾起卦,只是相面,看不出那么多,怎么?裴大人想让我起一卦吗?” 他的卦简直像魔咒。 裴岘很久都没有说话,心里想,所以阿鲤梦见自己死了,其实不止是自己,而是赵诚都死了,是吗? 所以她会格外注意着周宪实和周聿昭。 第98章 能和我说说 ◎你和皇祖母之间的事吗◎ 明鹤对裴岘的执着很理解, 毕竟窥见这种事情,心里没有波动是不可能的。 明鹤见他又不说话,最后很中肯说;“你也不用这么心焦, 殿下能梦见, 是因为她人不在局中,你就算时刻盯着她也没有什么意义。她是个待字闺中的公主,哪里能掌握这天下的命运, 国运永昌这种话,和她不相干。国祚在陛下, 在朝臣,在裴大人这样的人手里。不是在一个命数有变的小公主身上。至于太平王, 他的命数如何, 他将来会如何, 由得了他自己吗?就比如我, 三十年前那一卦,国朝覆灭, 是因为我的卦吗?先帝派人彻查,官府追杀我,难道我就是乱臣贼子吗?我可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百姓和朝廷的事情, 可我偏偏就成了乱臣贼子, 达大周的颓败与我何关?是因为贪腐成性,是因为陛下不作为,是因为结党成群,包庇成性,是因为南北官员之争, 是因为边境不稳固, 文臣武将敌对……” 他说到情绪激动处, 却戛然而止,自嘲的笑起来,笑完后又沉默了片刻,才又说:“这谁能说得准呢?我在三十年前可不知道,驭极的是当今陛下。我没见过那位文敬太子,也不知道他寿数有限,或许这就是命数吧……” 他语气中全都是苦闷和难以释怀,毕竟他当年才二十几岁,而如今再回首,一辈子都过去了。 当年意气风发,天资聪慧的明鹤先生,自幼就有慧根,半生被毁了。 裴岘之所以信得过他,就是因为他这些年一直混迹在市井中,靠着医术过活。不测算过一卦。 当年的明鹤先生,相术、卜卦,无一不精。他不论做什么,都可以活得很好,可是他就是在姑苏城中靠河边的茅草屋中过了大半生。 他心里是干净的。 裴岘没有问他后不后悔,因为后悔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谢谢先生解惑。” 明鹤看他一眼,一点都不领情,没滋没味说:“何须我解惑,你心里明明白白,只是不想承认而已。太平王看起来可不像是孩子,他在宫中长大,而早慧的事,京中几乎没人知道。如今想来也是有意思。他们姐弟身上的秘密确实很多。” 裴岘并不否认,包括赵诚在宫中长到快十岁,没人知道他早慧。赵幼澄肯定是知道的,但赵幼澄还是掩饰了他的早慧。 赵幼澄的谨小慎微她是知道的。 很多事情都和从前都变得不一样了。 西苑里,赵晖服了药,苏妃服侍在左书房中,这次采选的两妃四嫔都在西苑,还有八名选侍也在。苏皇后足不出户,也不过问后宫中的事。 但新进的嫔妃们都有一个嫉妒的对象,她们觉得是皇后要扶持自己的族妹,所以才有苏妃一个人进左书房服侍陛下,其地位已经无人能及。 嫉妒的人难免会有,但西苑还有皇后娘娘在,大家也只是说说酸话,没人敢在外面多嘴。 苏妃是个美人,而且性格很静,平日里几乎不说话,一双眼睛只会静静看人。 此时她正在试药,陛下一日三顿的药,都是她亲手准备。 杨寿山如今老态毕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端着药进去。 赵晖看了眼苏妃,接过药一饮而尽,温声说:“你也回去休息吧,让杨寿山在这儿就好了。” 苏妃乖巧答:“是。” 但也只是回了左书房后面的院子里,她生活的地方不会离开陛下太远。 从本质来讲,她和杨寿山是一样的,都是伺候陛下。 从进宫那天开始,她的命运就注定了,陛下需要一个干净的人,一个对天真懵懂的人守在他身边,照顾他的生活。 因为他病了。 宫中无人知晓,那个万人之上的陛下,躺在她怀里,静静诉说着他的不甘心,诉说着他曾遭受到过的屈辱,和他的雄心。 包括他丧子的哀痛…… 她只有十七岁,她都不曾和其他男子说过什么话,所以她注定会做这金丝笼中的鸟,并且甘之如饴。 因为她爱慕这个只会在她怀里脆弱的男人。 有些枷锁,不必拴链子。 陛下看着她的时候,她知道那不是爱,是因为她乖巧,因为她听话,因为她父母无依无靠,她看起来最安全,也最值得信任。 他很爱苏皇后,丝毫都不愿意后宫中的琐事打扰她,但是宫中的权力依旧在皇后手中,不容任何人置疑。 但是她毫无嫉妒,她对权势没什么执着,只想守着陛下。 赵晖等苏妃走后,才和杨寿山说:“宣吕大人,孟廷元,还有赵善易。” 高家的案子,凡事涉案的那二十三人,已经处决。江南闹得厉害,但是马廷庸至今没有多说一个字,这让赵晖很满意,起码马廷庸愿意臣服,他展现自己雄心的同时,也觉得收复了那些不听话的老臣。 起码马廷庸已经不再用祖宗规矩压着他点头了。 吕大人最先进来,吕大人已经年纪大了,说话略显沉稳。 “陛下,吏部已经在选新的人,陛下可有合适的人选?” 姑苏的宋大人已经北上,江南空缺出来的位置那么多,总要填进去。 赵晖淡淡说:“吕大人以为呢?” 他新的心里顿了下,才说:“还望陛下定夺。” 赵晖点点头,“让朕想想吧。” 吕大人便知道,陛下这次不想听任何人的意见。他也只是将内阁积压的事务报备完。没想到赵晖最后说:“听说马大人病人,吕大人就代朕去看看吧。” 吕大人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但依旧答:“是。” 赵晖喜欢吕大人的原因很明显,因为他忠君,也因为他听话。 太平歌 第142节 他最后说:“朕打算调高崎回来,去江南。” 高崎是吕大人的爱徒,去年的粮价案,高崎被关在江南两月,最后也没怎么样。陛下最后因为江南大族解围,而训斥了高崎。 吕大人知道,君心不可测。只是没想到陛下会这样反复。 这时候让高崎去江南,不是好时候。 “也可。”,他只能这么说。 赵晖也说:“江南不太平,高崎的性格耿直,不用担心,有朕给他最后盾,他什么都不用怕。” 吕大人:“谢陛下如此抬爱他。” 他嘴里说着,但是心里一点都没有为高崎高兴。 正说着,杨寿山如幽灵一般说:“陛下,孟大人到了。” “宣他进来吧。” 吕大人这才弯腰退出去了。 在门口和孟廷元遇上,孟廷元见吕老大人面色不对,但也没来得及说话。 等进来后,赵晖问:“江南的事宜,都妥当了吗?” 孟廷元:“都已经妥当,曾大人已经将卷宗整理好了。这次南下,他也不曾推脱。” 赵晖冷笑一声:“他心里清楚着呢。” 毕竟巴结陛下,可比巴结马廷庸、高关澄之流要重要的多。 曾庆国在他眼里,依旧是二臣。 孟廷元其实对曾庆国感官还不错,曾庆国做事手段有,但也不是那等谄媚之人,做事有能力,又恪守本分,在哪里都不会惹人讨厌。 赵晖摆摆手,并不理会这件事,而是问:“江南空出来的职缺,你可有什么想举荐的人?” 孟廷元从来不沾这些,摇头:“承蒙陛下抬爱,并没有。” 赵晖也不意外,问:“你说,裴蕴玉去江南,怎么样?” 孟廷元惊讶睁大眼睛,但还是说:“裴大人倒是也合适,但不适合驻守江南。京中现在很多流言对他很不利,尤其是张大人和他是师出同门,怕是不好交代。” 赵晖也点点头,说:“那就,让他去负责扫尾,到时候再回来,如何?” 孟廷元其实不太明白陛下的目的,按理说,让曾庆国去最合适,陛下倚重裴岘,怎么会让他去江南无功绩,白走一趟,落不到好。 “庆王殿下也在江南。” “朕知道。” 所以,陛下是故意让裴岘去江南?孟廷元也有点不理解陛下了。 两人还没说出什么结果,杨寿山又报:“赵总督到了。” 孟廷元看了眼,陛下并没有让他退出去的意思。他也在想,赵总督和裴岘向来关系亲厚,陛下会不会问他的意思。 但容不得他多想,赵善易进来报的是城防的事情,赵晖问完后,才说:“最近都不见你,有去哪鬼混了?不行就把你扔到江南去吧!” 赵善易嘿嘿笑,没皮没脸说:“陛下要是真这么想,那我就去和庆王殿下作伴,最好把蕴玉也带上,庆王赋诗,蕴玉题字,我就是个酒肉朋友。这不快哉!” 赵晖被他逗笑了,笑骂了句:“混帐东西!” 但脸上都是笑意。 孟廷元一言不发,垂首听着赵善易和陛下插科打诨。 赵晖笑完最后说:“行了,好好当差,要是再敢给朕鬼混,小心你的皮!” 赵善易笑着说:“陛下不能这样,老爷子下次都不骂我,改成直接揍我了。” 赵晖笑着赶他出去:“滚。” 赵善易没皮没脸的退出来,等除了左书房,脸上的笑意就淡了,看了眼老狗杨寿山,杨寿山后来可是话少的可怜。 出了西苑,他就直奔京卫营。 见了裴岘只管说:“我有事找你。” 裴岘见他面色不对,问:“怎么了?” 赵善易阴着脸:“不知道是谁在陛下跟前多嘴了。陛下起了心思,让你去江南。” 裴岘其实猜到了,因为猜到了所以很少到陛下眼前去。 再加上裴荀现在闲在家中,陛下利用他也是正常的。 “你听谁说的?” 赵善易坐下灌了杯茶,才说:“陛下把我叫召去,特意试谈了一声。问的是我,可我知道他不可能打发我去江南,所以说的肯定是你。当时孟廷元也在,究竟是谁多嘴的?别让我逮住。” 裴岘问:“若是陛下自己呢?” 赵善易惊愕看着他,问:“你什么意思?” 裴岘对陛下的态度很清楚,但赵善易不一样,陛下是赵善易的长辈,他对陛下是真感情。 裴岘不说话,赵善易就问:“是因为婉淳吗?因为你娶了婉淳,陛下就对你起了猜疑心?” 裴岘想了想,或许有这个原因吧。但不是主要原因。如果他没猜错,有周聿昭的努力。 赵善易叹气:“这明明是他赐婚,明明是他选的。为何又要这样?” 裴岘一直都知道,陛下性情反复,不是持之以恒之人。又加上他的身体恐怕是出问题了,所以猜忌心会越来越重。 “你看陛下的气色怎么样?” 赵善易没明白他的意思,接了句:“还好啊。” 他见裴岘炯炯有神看着他,他突然一个激灵,问:“你怎么知道的?” 裴岘平静说:“猜的。” 赵善易脸色大变:“怎么会,看着好好的,三月采选结束,苏妃更是近身服侍……” 他自己每说一句,都像是印证了裴岘说的事实。 最后他才沉默了。 “怎么会这样?这是……” 裴岘摇头:“不过是我的猜测,当不得真。” 赵善易却知道,他极少会说没把握的事情,他才说:“所以,周聿昭才能连升几级,到了陛下跟前,就因为那个道人。因为陛下急了……” 见他不说话,赵善易又说:“这才几个月,还好有机会,只要后宫诞下子嗣,就没事。” 裴岘已经知道,陛下不可能诞下子嗣。 赵善易想起赵幼澄姐弟,心里又沉了,当年文敬太子不是没有子嗣。先帝为了两个孩子能好好长大,不也另立太子了吗。 他整个人都陷在这个假设中,裴岘提醒他:“无凭无据的事情,你可不能胡说。” 赵善易坐了很久才说:“我细细想,你说的可能是真的。他让你去江南,是窥见你和庆王殿下之间的问题了。所以才让你去江南。可我说了,我们最好三个人一起去,这样才乐哉。他本来就不是意志坚定的人,后来做的事情和从前比起来实在差别太大了……” 裴岘见他激动,就又提醒了一句:“窥探禁中是大罪,你记住不可以去随意打听。只当不知道这回事,余下的暗中留心吧。” 赵善易也点头:“你能猜到,我想也会有别人留意到。马廷庸已经生了退意,周宪实隐隐居首,可见内阁已经改头换面。” 裴岘见他明白,也不多说了。 赵善易在京卫营中呆到很晚才回去。 廉亲王等着问他泰山过寿的事情,这几日方氏领着儿子们都在老泰山家里。 没想到他半夜才回来,廉亲王痛骂了一通。 赵善易没头没尾的问:“老爷子,你说陛下要是一直没有子嗣,怎么办?” 廉亲王静了片刻,然后直接脱下鞋,照着他脑袋就抽过来了。 “你给老子再多嘴!” 赵善易被打的嗷嗷叫,一边跑一边躲:“我就是随口一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被廉亲王揍了一顿,才说:“您哪来这么大火气?” 廉亲王:“我要是不打你,以后你挨的打更多。” “瞧您这话说的,我这么欠打吗?” 廉亲王:“陛下会有子嗣,你知道为什么吗?” 赵善易:“我怎么知道?我有两儿子。” 廉亲王想揍死他,最后白他一眼:“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赵善易原本不想说,但看祖父的态度,仿佛根本没怀疑过这件事。 “如果,我说陛下身体怕是不好,你信吗?” 廉亲王盯着他很久,才说:“你确定?” 小狐狸从来不诓骗他,如果有,那就是事实。 赵善易看着祖父不说话吗,廉亲王这才认真了,皱眉问:“这是你和谁说过?” 赵善易:“我被你打一顿,我敢和谁说?” “把你嘴闭上,要是再多嘴,我饶不了你!” 赵善易见他填进去了额,也就不再说了,起身说:“我要回去睡了,明天还要给老泰山祝寿。裴蕴玉的婚事怎么样了?下一顿酒就只望着他成亲了。” 廉亲王失笑:“最早也要年底。” 赵善易问:“这不能反悔了吧?” 廉亲王脸一沉就要翻脸,赵善易赶紧起身:“瞧我这张嘴,您休息,我去睡了。” 等赵善易走后,廉亲王给自己倒了杯酒,一个人喝了半夜。 第二天礼部就开始着手为几位公主准备大婚。原本慢悠悠的事情,也变得紧迫了。因为礼部让钦天监看日子的时候,那位道人算了一卦。隐约就传出,公主们早日大婚,对宫中子嗣有益。 这句话带着魔力,不论真假,对现在的宫中来说,都带着诱惑,没人能置疑这一卦甚至不必陛下开口,廉亲王就率先开始一个一个催。 最先催的,自然就是裴家和赵幼澄。 太平歌 第143节 廉亲王请动了康亲王府的老王妃,让她来做这个中人,去和宫中的太后娘娘沟通。 京中关于裴岘和赵幼澄的事情,传的也不少,但因为年初京中见的血多了,又因为是陛下赐婚,御史台那帮人都不敢多嘴攀咬裴岘。 倒是出了京,对裴岘的骂名很盛。 廉亲王这人办事很鸡贼,都是钦天监在前面顶着,谁也不会反驳,连皇后都开始催着安成的婚事。 不过六七天的时间,赵幼澄的亲事就定在了九月底,安成的婚事定在十一月。 等婚事定下了,那就是陛下准了的,廉亲王也就知道了。 陛下对子嗣的渴望,以及宫中的不寻常。 安成被苏皇后打发回城给赵幼澄送赐礼。她很久没有来太微宫了,去年盛夏,她整日盼着来太微宫避暑,最喜欢躺在那棵青槐树下纳凉,才过去多久,她就觉得自己心里老了。 再也没有去年的快乐了。好像再也没有那么快乐的事情了。 就连那匹珍爱的蒙古马,她都不那么在意了。 安成坐在书房外的西窗下,和赵幼澄隔着窗抱怨:“怎么会这么急?钦天监的人真是闲着没事找事,明明说好等我的公主府完工,才准备成亲事宜,怎么会突然这么急。” 赵幼澄安慰她:“苏家表哥和你自小就熟悉,成亲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这样你也可以常住在娘娘身边陪着娘娘。要是嫌闷得慌,就来我这里和我作伴。” 安成叹气:“还是阿姐愿意哄着我 。我若是成亲了,母后就不准我常住宫中了。我只是想多陪陪她。” 她甚至都没有提起陛下,可见和陛下也有了隔阂。 赵幼澄也无能为力。 安成问:“阿姐和裴大人成亲后,还是住在这里吗?” 赵幼澄:“当然。” 安成附和:“那也好,我的公主府和阿姐这里隔着一条街,太微宫若是向北扩一步,就和我的公主府相连了。” 赵幼澄和她闲聊着,但是不知道廉亲王为何突然催着几位公主成亲,肯定不会是公主碍着宫中子嗣了。 傍晚赵诚回来,这几日他一直出去,赵幼澄也不过问,由着他去外面探索。 赵诚回来后还给她带了外面的糕点,和一些零嘴。 赵诚和她说:“最近京中很多传闻,将裴大人说的很不堪。隐隐有了一些关于姐姐的传闻。” 赵幼澄有些意外,问:“你去查问了?” 赵诚见她一点不着急,那她就是早就知道了。 “阿姐不在乎,是吗?” 赵幼澄:“我为什么要在乎?” 赵诚思索了片刻,心想,也对,阿姐向来不管这些。 “阿姐和裴大人真的是在江南认识的吗?” “是啊。” “为什么我总觉得,阿姐像是很早很早就认识裴大人了。阿姐对裴大人那么信任。” 赵幼澄看着他失笑:“有的人,就算不是认识很久很久,也值得信任。” “所以,裴大人值得信任是吗?” “是。” 赵幼澄给了赵诚很肯定的答案。 赵诚这才笑起来:“那就好,只要裴大人不辜负阿姐的心意。我一辈子认他这个姐夫。” 赵幼澄听得笑起来,明明是孩子话。 赵诚还是最后提醒她:“皇祖母怕是有话和阿姐交代,到时候我陪你去。” 赵幼澄原本说了端午的时候进宫去,结果拖了又拖到了这时候。 “没事,礼部已经准备妥当了,皇祖母也肯定知道了。” “能和我说说,你和皇祖母之间的事情吗?” 赵诚看着她,认真地问。 第99章 争吵 ◎我送他一门好亲事◎ 赵幼澄看着弟弟, 她有很多很多的话可以说。 但最后还是很浅浅地说了一句:“大约是因为父王吧。她对父王冷淡到不肯原谅她。” 她对皇祖母的恨,是因为她谋害了阿弟。 至于她当年没有丝毫过问父王的丧仪,她其实没有那么在乎。 就算她曾经不喜欢母妃, 她都没有生气过, 可她害了阿弟。 皇祖母能帮周家夺位,为此害了自己的亲孙子,她永远都不会和她和解。 赵诚知道她没说实话, 但也知道,阿姐和皇祖母之间的事情, 没有缓和的可能。 “皇祖母的权力心比较重。但她毕竟困居宫中多年,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阿姐不用害怕她。”, 赵诚中肯地说了一句。 赵幼澄看着他:“她和你说什么了?” 赵诚坦然一笑:“她能说什么, 无非是我嫡支的长孙, 要潜心学习,, 要勤奋好学。要像父王一样得到所有人的称赞,她的愿望一直都是这些。” 赵幼澄见他明白,就说:“不要听她的, 你还小, 沾上这些只会被别人操控。我不想你有危险。” 赵诚笑着哄她:“我明白,我又不认识谁,上哪里去知道这些,。再说了陛下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说句不好听的话, 皇祖母和陛下的年岁可不能比。” 赵幼澄看着他, 有些怀疑, 他说话的口气太过熟稔,仿佛陛下和皇祖母在他眼里,并不是什么值得尊重的人。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赵诚装傻:“阿姐在说什么?” 赵幼澄嘱咐他:“我知道你早慧,也比我聪明。你又是在宫中长大,对皇祖母也比我亲切的多,毕竟她照顾你很多。暂且不提陛下,单说皇祖母,她在宫中荣养多年,和陛下向来和睦,皇祖母的心思这些聪明人都知道,先帝可是防着她的,没有人为她冲锋陷阵,就算周宪实现在是内阁大臣,但是他现在不敢轻举妄动,要不然陛下绝不会轻饶他。再说周聿昭,他是一步废棋,你不用在意他。所以如果你听了皇祖母的话,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告诉我,我会告诉你,我们的路该怎么走。” 赵诚第一次听到赵幼澄这么冷静说起这些人。 “所以阿姐觉得,陛下一定会生下子嗣?” 赵幼澄摇头:“我不知道,所以我很害怕,陛下若是没有子嗣,到时候是择嗣,还是另有说法,你都会被卷进去的。到时候你的想法就不重要了,因为那些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这对你来说很危险。因为你太小了,不能左右任何人的想法。” 赵诚:“我明白阿姐的意思了。” 赵幼澄丝毫不怀疑,他是不是听懂了。 没过两日,礼部就已经在准备赵幼澄的婚事了,陛下这次没有上一次加封的时候那么大方了,对公主大婚的礼削减了一些,这让廉亲王有些诧异,但也没太为难,因为宫中还有太后,到时候双方一交涉,那到时候长公主该有的嫁妆也就凑齐了。 所以赵幼澄接到宫中的旨意,让她进宫听教训的。 她也准备好和皇祖母说一场了,她要是拿不出筹码,皇祖母就不会放过她。 她决计不能让她操控他们姐弟。 延嘉殿中看着 panpan 也有了生机,今生每一次在延嘉殿都闹得很不愉快。 想想从前,她都是以住在延嘉殿为荣。 宫婢们换了一批,看起来脸都不一样了,很陌生,再也没有从前的感觉了。 她对这里是一点都不留恋。 赵幼澄领着冬葵,等上了台阶,见廊檐下的画眉鸟对了一个伴,多了一只八哥。 文襄正在指挥着人给八哥换水,见她来了赶紧跪下行礼,赵幼澄离他几步的距离,将人托起来,说:“好俊俏的八哥?又是忠义候送来的?” 文襄答:“是的。忠义候也是看娘娘孤单,这才送来这小玩意儿给娘娘解闷的。殿下不要介意才好。” 赵幼澄笑笑:“文总领不必如此,我不过是随口问问而已,你对我也不用这样战战兢兢,都说过了,前尘往事早就过去了。” 文襄丝毫不敢大意,他就是以为自己这里过去了,没想到主子那里可都记着呢。 赵幼澄问:“皇祖母呢?” “娘娘早上就在等着殿下了。” 文襄惯会用这句话哄人,见了谁都这么说,赵幼澄也不在意。 等她进了殿内,见云姑正在换熏香,见她来了垂首行礼:“见过殿下。” 赵幼澄:“云姑客气了。” 她从前瞧不上这些宫人,从来不屑的和他们多说话,可只要是人就会有能量,不要瞧不起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祝各位云姑可一点都不简单。 皇祖母听到她的声音,才从后殿出来了。 她行了礼,周太后才说:“前几天礼部的人呈上来折子,关于你大婚的嫁妆和礼仪。” 赵幼澄并不反驳,她是一个小辈,这种事情轮不到她说话。 “全凭皇祖母做主。” 周太后看着她面上恭顺,可知道她的心肠实在冷硬。 “我怎能做你的主,你是大周的长公主,自有陛下为你撑腰,有宗亲为你拿主意,我老了不中用了。” 赵幼澄丝毫不以为意:“皇祖母何必这样说,赐婚的是陛下,自然是陛下做主,和我是不是长公主没关系,今年姐妹们都会出嫁,皇祖母若是舍不得孙女们可以和陛下说一说。让婚期挪到明年去。” 礼部都说了,公主出嫁,有益于宫中子嗣。 她这纯属于胡扯了。 “你这些年在江南,就是这么学规矩的吗?徒增口舌之利,沾染是非,毫无天家公主的规矩,桩桩件件都令人不齿。” 赵幼澄看着她冷冷说:“我的规矩是跟着先帝赐的嬷嬷学的,皇祖母若是不满意,百年之后可以去问问先帝。顺便问一问,不顾先帝遗命,非要扶阿弟争权,又是为什么?这样的规矩是周家教的吗?” 太平歌 第144节 “你……你和我兴师问罪来了?”周太后冷笑着看她。 “儿臣不敢,只是想和皇祖母聊一聊,皇祖母或许是想的太多了,我阿弟的太平王是先帝赐的。不是陛下封赏,也不是皇祖母为他争来的。还望皇祖母要记得先帝遗命。” 周太后突然怒极将手中的手串掼在地上,线断了,珠子迸溅开来。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将殿内的云姑吓了一跳,小小的女婢们立刻跪下来,头垂的低低的,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赵幼澄看着周太后的盛怒,心里好笑,不过问一句,就气成这样吗? “皇祖母还是保重身体吧,这些宫人也可怜。何必要这样吓唬她们呢?” 周太后冷笑:“放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我?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赵幼澄从没见过她如此气急败坏,更是用这样粗鄙不堪的词语辱骂她。 赵幼澄一点都不觉得羞辱,依旧笑眯眯的:“皇祖母不必动气,您若是早早和我这样说话,我们早就坦诚相待,何必装着一副祖孙和乐的样子,你累,我也累。当年你就是这样当着嫔妃们的面,训斥我母妃,威风的不可一世。可周皇后,也成了周太后。所以皇祖母,要认命,不该你争的权力,你争也争不来,先帝给宗亲托付我们姐弟,为何信不过你这个尊贵的枕边人呢?您总是这样固执,死死抓着那些不切实际的梦,不肯撒手。” 周太后的气息都不稳了,死死盯着她。 “皇祖母不必动怒,你不是最疼爱周宪实吗?他可从没进宫看过你,忠义候呢?他是皇祖母身边长大的,可惜不堪大用,朽木也。这样的人,皇祖母居然欲与我婚配,简直可笑!” “赵幼澄!你放肆!你疯了不成?” 赵幼澄笑起来温柔说:“我的亲事定在九月底,宫中为了吉祥,不会让我出事的。皇祖母想一想,若是我在延嘉殿有了什么差池,您怎么办?周家首当其冲,我会咬死周家的。所以皇祖母也要保重,毕竟我们一荣俱荣易损易俱损。” 周太后:“你无亲无眷,目无尊长,忤逆亲长,这样的人也配!” 赵幼澄眨眨眼:“皇祖母说笑了,陛下怜我身世可怜,宗亲怜我孤苦。我为何不配?我能加封长公主,我能位同亲王,我为何不配?” “你年纪小,要知道世事无常。”,周太后冷冷说。 赵幼澄放肆的笑起来:“世事无常也对,这世上的事,谁能说得准呢?但是我最不怕别人威胁我。我这样的人,活一日就是赚一日。我没有一点不甘心,谁要是惹我不开心了,我只管和他玉石俱焚。您说,这样岂不是痛快?” 文襄呆呆的看着她,也忘记劝诫了,云姑劝说:“殿下慎言,殿下今日之言,已经是忤逆至极……” 赵幼澄看着云姑,淡淡笑说:“是吗?你一个奴才指着我,是想以下犯上吗?皇祖母难不成没有教过你规矩吗?” 周太后看着她:“放肆,真以为延嘉殿是你撒野的地方了吗?” 赵幼澄本来就是来闹事的,她连章嬷嬷都不带,特意带了冬葵。 “皇祖母息怒,刁奴还是早日打发了为好,若不然早晚酿成大祸。” 云姑并不怕赵幼澄,只是一脸怒气盯着她。 “延嘉殿的事情,还轮不到你多嘴。一个孤身的公主,你真以为自己了不得了?信誓旦旦威胁我?你父王都不曾忤逆过我,竟然生出你这样的忤逆子。果真是李家的教养败坏。” 赵幼澄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怒容,问:“可见皇祖母实在挑不出我母妃的错处,只能拿陇西李家说事。周家的女儿名声也不过如此。我们赵家的女儿,轮不到你们来说。” 周太后被她气的恨极。 赵幼澄又说:“皇祖母且听我说完再生气也不迟。周宪实早年受贿,账簿在我手里。江南周家在江都码头的生意,在扬州府的盐税,和苏州的冯志的生意往来,都处理干净了吗?周聿昭自己的生意呢?皇祖母最好让人捂住,不要漏出来。要不然,我只能大义灭亲了。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们。” 周太后惊愕的看着她扬长而去,最后又摔了一把紫砂壶。 赵幼澄刚出宫,就听到一个消息,何静生经人举荐,南下扫清江南的战场去了。 赵幼澄知道,何静生就是周聿昭的左膀右臂。他的步步高升,也是周聿昭掌权的开始。 她听着冬凌的消息,冷笑:“那我再送他一门好亲事。” 等回去,晚上就接到宫中的旨意,太后娘娘病了,召太平王进宫。 赵幼澄看着宣旨的文襄,问:“皇祖母果真病了吗?” 文襄垂着头不敢乱说。 “当真是。” 赵幼澄冷冷看着他,最后粲然一笑:“还望皇祖母保重身体,陛下和娘娘不在宫中,也没个贴心的人。文总领喝茶,我去看看阿弟,小孩子动作就慢一些。” 文襄哪里敢反驳。 赵幼澄进了赵诚的院子,吴顺见她进来,问了声:“殿下来了?” 屋里的赵诚问了声:“阿姐来了?” 赵幼澄进屋见他还在看书,她吩咐女婢们:“去收拾几身衣服。” 这才和赵诚说:“皇祖母病了,召你进宫侍疾。” 赵诚有些意外,见她面色不好,问:“你和皇祖母吵架了?” “不过是口角几句。不碍事。你进宫后,不要多问,也不要和皇祖母置气,一切有我在。” 赵诚看着她的脸色,就知道今日阿姐进宫应该很不愉快。 等一行人再回太微宫,文襄已经等了很久了,但丝毫没有不耐烦。 毕竟他都不确定能不能请到人。 赵幼澄将赵诚交给文襄说:“我把阿弟托付给文总领了,他年纪小,也不甚聪明。若是他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还望文总领细心些。” 文襄赶紧说:“殿下放心,老奴一定亲手服侍小殿下。” “这倒是不必,吴顺也会跟着去的。我也盼着皇祖母早日康复,暑气燥热,难免上火,文总领也保重。” 文襄连连谢恩。 等一行人走后,赵幼澄一整日撑着的一口气才散了。 一个人塌着肩膀坐在桌前出神。 激怒皇祖母的后果,就是让她发疯。看看她究竟能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来。 裴岘回来见她枯坐在这里,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问:“怎么了?” 赵幼澄此刻看起来特别无助,眼巴巴看着他,可怜兮兮地说:“刚才,皇祖母召阿弟进宫侍奉。” 裴岘见她这样,安慰她:“或许只是住一晚。” 赵幼澄摇头:“她恨不得我死,怎么可能罢休。她要是再生出什么心思,阿弟首当其冲就是靶子。她这个人的野心很大,这么多年不死心。好不容易让她等到机会了,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实话,裴岘在这件事上,和她的想法并不太一样。她对赵诚的保护,几乎是毫无道理的。这样其实并没有什么作用,因为赵诚显然和她想的不太一样,他很聪明,在京中有自己的朋友,甚至和西苑的人也认识,显然这些赵幼澄都不知道。 “不要吓唬自己,阿鲤。”: 她又问:“何静生提了刑部主事?” 裴岘不动声色点点头。 赵幼澄立刻说;“你借给我的人呢?” 裴岘问:“可以说说你要做什么吗?” 赵幼澄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他,但依旧盯着他眼睛说:“我要说的事,是别人的阴私,上部的台面,你确定你要听吗?” 裴岘只管看着她不说话,意思很明显,他想听听。 “周聿昭和安阳侯的千金,珠联璧合,肚子都大了。我总不能等到他们商量好彩礼嫁妆吧。所以,我准备再送忠义候一门好亲。顺便给皇祖母冲喜。希望皇祖母早些康复。” 她就是这样的人,心思很坏,一点都不单纯,她不怕让裴岘知道她本来的样子。 裴岘皱眉问:“当真?” 赵幼澄千真万确:“自然是。” 裴岘笑了下,说:“就这事?我觉得有人比你更想去办这件事。” 赵幼澄惊讶看着他。 赵善易刚进家门,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听见门房上有人来追他。 他还吓了一跳,以为大半夜出什么事了。 结果是裴慎来了。 他也不急着换衣服了,这会儿吊儿郎坐在中堂问:“这是什么事?值得你半夜三更追到我家里来,蕴玉呢?” “大人有事不能来,让我来给总督传个信。” 赵善易:“什么信?” “大人说,安阳侯有一个千金,未婚先孕,纸里包不住了。忠义候想必是知道的。所以总督大人想不想看热闹?” 赵善易骂了句:“我*,当真?” 说实话,裴慎也不知道,毕竟他掌握的消息多,也不可能去盯着人家后宅女眷的肚子。 赵善易想了一会儿笑起来,笑骂:“瞧瞧,多好的一桩亲事。真是妙啊,安阳侯这个老小子,真是会琢磨人。我知道了。” 刘家门第破落,那刘娘子进门也不光彩。这外室女进门不就是现成的主母吗? 这外室女没人娶,这要是成了妾,还是一个和主母没差别的妾室,这不就是一桩好亲事吗? 这孙子,什么时候这么精明了。 赵善易这会儿也不困了,笑呵呵说:“你们家大人怎么会知道?” 他又想起安阳侯这几日跳得厉害,想总领京畿兵马,时时刻刻惦记着站在他们肩膀上面,一个老小子,想什么美事呢。 东书房里,裴岘静静看着她写的字还在逐一点评,实在是认真。 赵幼澄问:“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知道的?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裴岘其实无所谓,机缘巧合也好,她处心积虑也罢,那都是她的事情。这些事情,远不及她临摹自己的字重要,更何况她临摹的已经有模有样了。 “那些都不重要。” “那什么比较重要?” 裴岘看着她不说话。 她又说:“我今天和皇祖母大闹了一场,婉淳公主目无尊长的消息,肯定很快就传出来了,皇祖母肯定不会放过我的。我就是要和她撕开这层布,我不想再和她假装祖孙和乐了。” 裴岘摸摸她的头,问:“所以今天挨训了?” 她摇摇头:“没有,我说话很难听,你又不是不知道。” 裴岘笑笑:“我大约是知道的。” 赵幼澄苦笑一下,他不计较这些,是因为他信任自己。很多时候,因为他不过问,她反而想多说说。 “我必须让周聿昭退场,要是他和安阳侯结亲,那就不好说了。” 太平歌 第145节 前世的安阳侯就是有他穿针引线,才掌握了京畿兵马。 裴岘点头附和:“放心,你表哥会让你满意的。” 第二天一早,赵善易就直奔裴岘那里,问:“怎么回事?” 裴岘也不瞒着他:“阿鲤知道的。” 赵善易了然:“我就说,周聿昭上次那个新娘子,肯定也是她送进去的。要不然她怎么知道,周聿昭和安阳侯那个外室女有勾连,这混帐玩意儿,玩的倒是挺花的。” 裴岘还在练拳,收拳后说:“若是为了成就姻缘,做这个媒人,那你没必要兴师动众。” 赵善易:“嘿嘿,我这回可和上一回不一样了,我得找个人去当这个便宜爹,毕竟是安阳侯的女婿,再怎么着也有人愿意的。” 他说完又说:“婉淳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觉得你对这事比较感兴趣。” 赵善易争辩:“你这话就不对了,什么叫我感兴趣。” “何静生是周聿昭的人,是他从江南带回来的,这次何静生升任刑部主事南下。” 赵善易骂了句:“妈的,倒是会钻营,比老子升的都快,老子当年一个队正当了那么久。” 他这话说的就不要脸了,队正之后就是总千门,后来就升任步军营副统领,到统领,总共也没做几年,都是老廉亲王压着他。 裴岘嘱咐了一句:“不要做得太过火。” 赵善易立刻就想到了褚英这个大兄弟。 第100章 两侯府 ◎喜结连理◎ 赵善易就是欠登的, 裴岘倒也不是故意利用他,能想起他,也是知道他和周聿昭有过节, 周聿昭因为替陛下侍奉那位道人, 求仙问药,最近风头很盛。 那位道人的风头已经压过礼部这些老宗伯了。廉亲王都要听着陛下的意思,配合着那位道人行事, 因为祭祀几次闹的不愉快,赵善易早已经心里不痛快了。 家里老爷子骂他一顿那是无所谓, 但是谁胆敢给老爷子气受,那是不可能的。 他和老爷子一样, 是个护短的。 褚英因为新纳了一房妾, 最近日子过的顺遂。他妹子生下一个大胖小子, 在庆王的后宅里如鱼得水。 他的日子自然也过的痛快, 京中没人敢得罪他。 咋一见赵善易的邀请,他还纳闷这位祖宗怎么想起他来了? 赵善易备下酒菜特意招待他, 见他四方步进来,笑说:“看着褚大人最近过得不错啊。” 褚英嘿嘿笑:“总督大人客气了,自上次一别, 再没来得及招待你。还没有给总督大人谢礼。” 赵善易:“最近晦气, 不想提这些。” 褚英好奇问:“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喝酒喝酒。” 他也跟着裴岘学坏了,凡事就不说,非要等着人好奇的问,褚英就更想知道, 问:“可是都统衙门出事了?大人若是有什么消息可要告知我一声。” “好说好说, 衙门的事情我自然不会落下你。但是我现在也见不着陛下。陛下身边有红人呢。” 褚英一猜就中:“那忠义候?黄口小儿, 他好好的非拐到求仙问道上去,这我可不成啊。咱们这等武人,见过杀人放火,哪里能静心修道。” “你可别胡扯了。” 赵善易听着他瞎说。 褚英:“陛下莫名其妙迷上修道,奉请那道人为陛下炼丹,这也没什么。但是忠义候借势倒成了香饽饽。真是让我等不服气。” 赵善易浅尝一口:“别胡说,小心让人拿住你把柄,你少说些吧。” 褚英又说:“哎,你别说,那刘家自从和忠义候府结亲后,就彻底安分了,那刘娘子还是有些手段的。” 赵善易嗤笑:“是刘娘子有手段,还是忠义候有手段?你搞清楚了吗?” 褚英问:“什么意思?” 赵善易嘿嘿笑,说:“我又给忠义候寻了一门好亲,但是他最近有些太猖狂,我就不想给他了。想找你帮忙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来结这门亲?” 褚英听着就知道不是好事,但是他一个兵痞,向来就不做好事,尤其对这种事感兴趣。 “怎么个说法?说来听听。” “周聿昭这个人呢,不是东西,把人家安阳侯的千金肚子搞大了,你说这个媒你敢做吗?” 褚英眼睛瞪的老大,看着他:“这……他怎么尽喜欢这一出?好好的黄花大闺女娶回去就是了,怎么就非要偷呢?” 赵善易:“家里的,不如偷的香呗。” 要说褚英不是个东西,笑呵呵说:“安阳侯那个老小子,整日猖狂的没边儿,这下我一定给他寻个好女婿。” 赵善易说:“这可不行,他两要是真成翁婿了,有你好果子吃吗?” 褚英嘿嘿笑:“大人放心吧,我手底下最不缺就是想一步登天的人,安阳侯的女婿,我一定好好挑。” 赵善易贼兮兮的笑,说:“哎呀,这是闹的。真是。” 褚英又和他说起最近城中的事情,酒罢之后,各自回家。 那日之后,没过两天,京中关于安阳侯府的传闻都像风一样,吹遍了上京城 。 起因是一个西城的兵痞带着一件女子的内衫,去安阳侯府求亲,并指明已经和安阳侯的千金有了孩子。 这个消息犹如油锅里倒了一瓢水,直接炸开了。 听说安阳侯提着刀就要将人砍死,那人本就是个混不吝,他有个姐姐是永昌侯府的妾。 安阳侯也不敢真的把他杀了,结果一吓唬,人就直接将事情抖的到处都是。 这人从自己第一次见方静云开始说起,两人是如何厮混,方静云经不起查,她是真的有了身孕。 安阳侯却不知道,以为那泼皮看上了自己女儿,来这里骚扰人的。 恨的要将人碎尸万段。 安阳侯夫人坐在后面正堂,听着身边的嬷嬷报信,她阴着脸:“没想到和她娘一样货色,扶不上台面的东西!” 那嬷嬷悄声说:“那边院子里闹起来了,瞧着意思,不像是和那个泼皮的。” 安阳侯夫人冷笑:“越闹,越没人认领,难不成这等丑事还要人家自己捏着鼻子认吗?让人保护好,他不是心疼吗?恨不得送进宫去做娘娘,那就让他宝贝着吧。” 周聿昭一听到这个消息,惊讶好久都没说话。 他有种古怪的感觉,冥冥中有人总会掐断他的路。 只要他向上走,就会有人抖落他的阴私,次次都能拿住他的要害处。 就像他成亲前,也是这样,仿佛对方是冲他来的,但是当时他没有证据,为了将事情压下去,他就娶了。 可这次又是这样,彻底打乱了他的脚步,让他进退不得。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只要他有寸进的努力,就会被人盯上。 他之前还是模模糊糊的感觉到,可是后来就越来越清晰。 连叔祖父都说,他要小心一些。 刘娘子也已经知道了,这几日京中内宅中大部分都在讨论这件离经叛道的事情。 女孩子们难免羞怯,但成家但媳妇们和掌家的夫人们都以此为戒。 毕竟家里都有女孩子,要是出这个一桩丑闻,家族里的女孩子姻缘都受影响。 朱氏照例和几个儿媳妇们训话,最后看了眼刘玉娘:“虽说姻缘天定,但那些个狐媚子手段,终究上不得台面,世家女娘子,要品行端正,切不可作出伤风败俗,让祖宗丢脸的事情。” 其他几个人偷偷看刘娘子,以为朱氏是冲她去的,毕竟朱氏指桑骂槐的太明显了。 方静云的事情让朱氏又想起了当初周聿昭被逼着成亲的事情。 所以就顺带敲打几句。 刘玉娘仿佛没听到一样,根本不在意,面无表情站在一边一句话都不说。 她知道,方静云怀的应该是夫君的孩子,但是不知哪里出问题了,方静云居然又去勾搭其他人去了。 真真是开了眼了。 她这会儿不但不生气,反而有些幸灾乐祸,周聿昭头上戴绿帽子是他自找的,和她可没关系。 朱氏见她一言不发,没意思摆摆手:“行了,今日就到这里吧,玉娘留下,过几日随我去宫中看看娘娘,听说娘娘病了。” 刘玉娘有时候觉得人生真是不公平。 朱氏这等不讲理的人,一辈子尊荣,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随后又想,这世上哪有公平。 太微宫中规矩没那么严格,冬青现在成熟了很多,领着一帮女婢们,不知是谁说起这回事。听说有人上门认亲去了。 赵幼澄听着心里好笑,赵善易的损招,真是一出接着一出。安阳侯夫人压着人验孕,确定方静云当真怀孕了。 她冷冷看着安阳侯,但最后什么都没说,领着几个儿子径自走了。 安阳侯气的老脸通红,将那外室吓的魂不附体,抱着小儿子哀哭,真真是梨花带雨。 男人嘛,就喜欢这样的。 方静云也只管哭,不论谁问起她都一概不知道。她自己知道现在不能说,尤其是还没有和周聿昭通气,要是她闹开了,就不能进忠义候府了,她早就知道那刘氏万事不管,像个摆设。 只要她进了忠义候府,那她和当家夫人也没什么区别…… 那兵痞常年混迹在市井中,安阳侯原本想悄悄将人处理了。奈何连着几日硬是没能找到人。 但关于方静云的谣言越来越离谱。 从最初的无媒媾.合,到最后成了,方静云浪荡不羁,勾引了兵痞,结果安阳侯看不上市井出身的兵痞。那方静云就另外勾搭了世家子弟,所以至于这怀的是谁的孩子,这会儿也不好说了。 总之,市井中的流言,越传越离谱。 安阳侯快气死了,不光他气死,连世家子弟们原本还想着凑这个香艳的趣,结果被传成了这样,哪里还肯。 听说醇亲王府的老王妃揪着赵延之,问,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太平歌 第146节 赵延之嗤之以鼻:“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因为醇亲王府的玩笑话闹出来,家家户户都开始问起这件事。 让方静云再无嫁给其他人的可能了。 她也知道,自己一心嫁给周聿昭,至于那些谣言,也到不了她耳朵里,都是些市井之言。 倒是把安阳侯夫人气得半死,实在觉得丢人现眼,就领着孩子们回娘家避暑去了。 传到如今,成了安阳侯府,也就只有门口那两个狮子是干净的…… 安阳侯短短十几天就熬的眼睛赤红,方静云哭了睡,睡了哭。那妾也楚楚可怜的哭,哭的他头都要大了。 当年娘两确实过了一阵苦日子,安阳侯自觉对不起她,骂也骂了,最后还是一头栽进温柔乡里颠鸾倒凤去了。 方静云的姨娘也不是善人,她一口咬定,方静云是被人哄骗,她小小一个娘子在府中不受人待见,更不敢和府中人接触,这样单纯的孩子最是容易受骗。 方静云早早就和姨娘说了,她的孩子是忠义候的。 这会儿也听着姨娘的话,一句都不肯多说,全凭姨娘给她做主。 母女两一合计,此事还是要安阳侯去处理,所以母女两弱风拂柳一般,哭得楚楚动人,将事情娓娓道来…… 安阳侯怒骂:“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方静云又嘤嘤的哭,“从来没有别人,只有一个人。是我糊涂让父亲丢了脸,父亲不要管我,只管把我送出城让我去尼姑庵里自生自灭吧!父亲不要怪他,当初我们还不曾回府中,姨娘带着我和弟弟过活,受人欺负也不敢说。多是他帮我们的。” 瞧这事闹的。 安阳侯一听忠义候周聿昭,简直眦眉瞪眼,拔高声音问:“难不成老子要感激他吗?” 方静云又怯怯得不敢说了。 安阳侯这会儿真动了杀心。 妈的,这鳖犊子! 他一想起这半个月来,受的屈辱。他到底比两个女人想的多,好死不死怎么会有人上门来求亲? 他认定是那王八犊子不想认账了,才让其他人来侮辱他安阳侯府。 岂有此理!黄口小儿,安敢辱我! 所以安阳侯直接将此事,告到了陛下面前。虽然这桩官司不光彩,但是他也是为了前尘,让陛下以为他有什么可想的。 顺便也是表忠心,他还指望着升上一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可以等一等。 周聿昭因为何静生传回来的信,被绊住了手脚。江南的生意很多,他还要理清楚这些,等将来江南安定了,他也要回去一趟。 他知道方静云的事情,但也不会说什么,他这次打算等风头过去了,再把人接进来就是了。 哪知道他还没忙完,就被安阳侯告到了陛下那里。 这确实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了。 赵善易这个耳报神,打听这些消息最是灵通,听着安阳侯告到了陛下面前,乐的要命。 这门亲事已经完成了八成,他喝着酒,叹气:“还是心软,见不得有情人分离啊。” 方氏见他古古怪怪,故意问:“什么有情人?难不成安阳侯府那个千金,你也掺合一脚了?” 赵善易立刻反驳:“瞧你说的什么话?爷对你还不够上心吗?晚上让你见识见识爷的厉害。” 方氏啐他一口,不理会他了。 赵善易乐哉乐哉的就将这事办了。 褚英等好戏看得差不多了,这才和赵善易商量:“怎么样,这门亲可够排场了吧?这会儿陛下都知道了。” 赵善易笑着说:“褚大人是贴心人。忠义候想必会感谢你的。” 褚英摆摆手:“哎,咱们做好事,可不是为了那些名声。都怪心肠好呗。” 周聿昭被召进左书房,当着安阳侯的面,被赵晖骂得狗血喷头。 赵晖对周聿昭暂时还是很满意的,但凡自己有什么想法,不适合拿到台面上说出来的,周聿昭就能领会自己的意思,也能给自己办的妥帖,观颜察色有些本事。 只是这人偏偏在女色上,总是拎不清,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 赵晖的生气,也没那么生气,只是面上不好看,骂给安阳侯看的。毕竟周聿昭的毛病是摆在明面上的,一个有明显把柄的人,多少是让人放心大的。 安阳侯就不好说合了。 安阳侯盯着周聿昭,恨不得宰了他,安阳侯府的名声算是臭了。 可在陛下面前也不敢太放肆,只是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可陛下也发话了:“这样吧,说来说去,是一桩风流债。谁没有年少过。这事错在忠义候,朕做主,保你女儿一个名分如何?” 安阳侯也知道,方静云只能进忠义候府了,但是他心里是怎么都不畅快。 又不能违背旨意,只能说:“谢陛下。” 谢恩后,也一言不发就起来走了,理都没有理会周聿昭。 周聿昭也没想到,这老小子直接告到陛下这里。 看来这个仇结下了。 两人一离开西苑,消息也就跟着传出来了。 陛下将安阳侯千金赐给了忠义候做妾。 方氏来太微宫看她,笑着说起这桩事:“陛下将那位千金赐给了忠义候做妾。真真是……” 院子里有风吹得树叶沙沙响,赵幼澄仰头看着树荫斑驳陆离,细细碎碎的阳光。 真切的不能再真切了。 方静云又做了周聿昭的妾。 这回,可没有上一回那么便宜了,这次我亲手送你们一场姻缘。 皇祖母,您就不要一心盯着我了。去看顾周聿昭吧。这样也方便我去查江南的账。 不是吗? “是吗?那忠义候府又要办喜宴了,毕竟是陛下赐的妾。” 方氏:“得了吧,都丢死人了,还要怎么办喜宴?让上京城的人去看这桩丑事?一个侯府的千金,做下这等事,以后谁敢和他们来往。这半个多月都传成什么了。” 赵幼澄笑着说:“过几年就过去了,没人会提起的。” 方氏也八卦,笑着说:“那倒也是,也不知道这刘娘子和这位大肚子的,哪一个厉害一些?” 赵幼澄确信,刘娘子更胜一筹,因为她聪明,或者说,她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她能不动声色在忠义候府里四平八稳,就证明她比方静云聪明。 赵幼澄笑着说:“安阳侯府毕竟门楣高,那方娘子又有身孕,大约是会得宠一些吧。” 她心里想,按照朱氏那个性格,忠义候府怕是会打起来的。 这些小事,于朝堂上的事情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赵晖打发了周聿昭和安阳侯,皱眉骂了句:“都是些混账,不知道省心。” 他面有倦色,苏妃伸手替他轻轻在两鬓角按摩,她向来不说话。只是静静陪着他。杨寿山轻声说:“安阳侯府的传闻确实闹的很不像话了,陛下这算是全了他们的脸面。自然要感激陛下的。” 赵晖想起安阳侯那千金已经怀孕,心里又暗恨,宫中的嫔妃们至今都没有音讯。 他心里的焦急已经很明显了,杨寿山也知道。这种焦急不动声色,却是真真实实的。所以他才会急着寄托于道人。 他淡淡说:“周聿昭的性子,也是不知收敛,朕刚瞧着他得用,他就捅娄子。” 他说完却又想,周聿昭睡了人家安阳侯的千金,这本就是周聿昭的问题。内宅重的女眷知道什么。 他为何盯上了安阳侯? 杨寿山见陛下很久都不说话,也不敢插嘴。 最后赵晖才说:“行了,周聿昭品行不端,撤了北宫门副统帅的职位,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杨寿山应了声,便让人起草旨意了。 朱氏原本因为安阳侯府的事情,教训了几日刘娘子。 刘娘子想着,闹成这样,那方娘子怕是快进门了,她连院子都选好了,就在周聿昭书房的后面。不大不小的院子,和书房隔着一堵墙,最合适不过了。 结果没过两天,陛下的旨意就来了,方静云是贵妾,贵在安阳侯府这块匾。 刘玉娘领着人恭敬大方接了旨。 丝毫没有怒意,朱氏却不干了,嚎叫着:“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那等狐媚子要送到我们家来脏我的眼睛?” 几个庶子媳妇挤眉弄眼的看热闹,眼神里全是好奇。 刘玉娘看着朱氏,淡淡说:“祖母切莫动气,大约是肚子里的孩子是夫君的。陛下保媒,将人赐给了夫君做妾,您就要做曾祖母了。” 朱氏这会儿又拎清了。怒斥:“那等狐媚子,谁知道她生的是谁的种?我是不认的,你也不许认,没得坏了门风!” 刘玉娘嫁进来这么久,第一次听到朱氏和她站在一起。 她心里觉得好笑。 “是。但毕竟是陛下赐的人,咱们府上是不能抗旨的。我让人准备院子,好吃好喝养着就好。毕竟是夫君可心的人。” 朱氏听着这个就怒气丛生。 “她算什么东西,一个惯会勾引爷们犯错的狐媚子!你不要给她好脸!真真是不要脸,安阳侯府好好的门第被败坏成这样。” 朱氏尽情的痛快骂着,一边又催促刘娘子:“你也争气些,别让一个狐媚子才在你头上,一个外室生的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敢讹上我们家……” 刘玉娘知道,她心里不忿,可事情是周聿昭做下的,认也是他认了。 难不成是那方娘子霸王硬上弓,拉着周聿昭成事的? 这种饭后闲谈,也只是给人徒增笑料。 延嘉殿中,赵诚听着文襄和周太后报西苑的旨意。 周太后静了很久,才问:“所以,安阳侯府和他结亲了?” 文襄:“是。” 周太后点点头,:“他总是做这种糊涂事,不知悔改。” 她声无波澜,话语中也听不出情绪,让人觉得神秘莫测。 太平歌 第147节 赵诚因为在偏殿翻到基本孤本,便坐在这里仔细看,殿内的人也不觉得他能看懂什么。但也无人敢打扰他。 第101章 陛下变了 ◎变的猜忌心更重了◎ 周太后看了眼赵诚, 问:“你觉得呢?” 赵诚:“我不知道。” 周太后和他分说:“忠义候年纪小,做事难免莽撞,安阳侯是带兵打仗的将才, 若是能结成亲, 那就是你的左膀右臂。你明白吗?” 赵诚懵懂状:“我大约是懂了。” 周太后欣慰地点点头:“我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 赵诚听着周太后和他一一讲起周家的姻亲。 赵诚问:“那忠义侯和安阳侯结亲,岂不是锦上添花?” 周太后:“若不是闹的这么僵, 也不失为一门好亲。我原是想让周聿昭娶你姐姐,自古姻亲才是最有保障的。可惜天不遂人愿, 你姐姐嫁给裴家,也不是不可以。” 赵诚:“裴大人是忠君之人。” 周太后淡淡说:“忠君?那就要看君是谁。我儿年少天资聪颖, 本不该遭此罹难。可惜了。” 赵诚看着手里的书, 听着皇祖母自命不凡的评价旁人, 他和赵幼澄不同, 赵幼澄是极不耐烦听她说这些,因为得力的是周家, 她最不想听的就是皇祖母的那套正统的论调。 赵诚却不然,他听的很认真,对周太后讲的那些姻亲故旧都很感兴趣。 等傍晚的时候, 周太后才问文襄:“究竟怎么回事?” 文襄不太清楚这些。只将安阳侯府的笑话讲出来, 最后说安阳侯闹到陛下那里了。 陛下只好做了这个中人,将安阳侯的女儿赐给了忠义候。 周太后可没有早上听到那么开心了,问了声:“怎么又是这样?” 文襄哪里知道。 “明明上次成亲,已经吃了教训了。怎么会又是这么大的教训!安阳侯和他闹成这样,就成死仇了!” 文襄一言不发。 云姑劝说:“娘娘莫急, 自古女儿外向, 等那安阳侯的女儿进了忠义候府, 自然是一心想着忠义候的。” 周太后温怒之后,淡淡说:“他也就在笼络女人身上才有几分能耐。结果连阿鲤也笼络不了,白长一副聪明相。” 赵诚就住在后面的延禧殿,当初姐姐进宫就是住在这里。 他低声问吴顺:“你干爹怎么突然被提到陛下身边去了?” 吴顺看了眼窗外,凑他耳边轻声说:“听说陛下病了。杨寿山将陛下身边的内官清查了一遍,最后才将我干爹提到陛下身边,为陛下起草旨意。” 赵诚惊讶问:“当真?” 他虽然是问话,但一下子全明白了。 为什么阿姐的婚事被提前,宫中的几位公主的亲事都被提前。 很多细微的细节,他有种直觉,陛下的身体要比预测还糟糕。要不然不会这么紧急。 包括整顿江南,都感觉不太合常理。 赵诚点点头,不再问了。 然后,又想起来问:“忠义候那个妾,是怎么回事?” 吴顺这个确实打听清楚了,他今日还出宫去替赵诚取东西。 等他一一道来,赵诚就笑起来,他很肯定是阿姐做的。 虽然他不知道阿姐为什么厌恶忠义候,但每一次和忠义候的沾上,阿姐总能让忠义候吃这个闷亏。 上京城的笑柄,这个亏忠义候吃得不冤,毕竟经阿姐这么聪明的人,冲他去的,他再怎么机灵都逃不过去。 周聿昭确实逃不过去,他心里清楚,对方是笃定拿住把柄,朝着一击毙命而去,就是为了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他已经连输两次,心里的火气全被勾起来了。 从西苑出来,他就开始让人查,何静生也不在,他的人根本查不到当初那个去安阳侯府求亲的兵痞。 等他一回府,朱氏就开始哭诉,那样一个狐媚子进府,到时候欧满府的名声都被他带坏了…… 周聿昭心中烦闷,没什么耐心说:“那是陛下的旨意,您若是实在不想,我明日抗旨就是了,到时候一并辞官落个清静。” 朱氏哭到一半,被他吓了一跳,也哭不出来了。 呆呆看着他穿过游廊而去。 朱氏这才开始大哭,“我这是为了谁?他倒是给我脸色看了!我还不是心疼他!” 刘玉娘第一次见周聿昭冷着脸,他向来和颜悦色,风光霁月。 他翻脸后,刘玉娘心里竟然毫无诧异,也不惊讶。好像他就该是这样喜怒无常的人。平日里的那张面具让她已经厌烦了。 她还是好声好气安慰朱氏:“祖母莫急,夫君也是心中烦闷,这种事情我们内宅说一说也没什么,但朝堂上夫君毕竟失了面子。咱就当不知道,让他顺心些。” 朱氏本能就想反驳她,但张了张嘴,又说不出话来。 每两日,果真接到周聿昭被撤职的消息。 朱氏骂道:“这个丧门星,还没进门,就这么害我的乖孙。” 刘玉娘听着娘家嫂嫂和她一通说。 小高氏因为刘家家贫,总是来偷偷看她,她也会给她接济一些银钱,但也不会很多。小高氏后来对她也对了几分真心。 心里感觉这个从前总是一言不发的小姑子,自从进了侯府,整个人的气派就不一样了。,说不上来哪里厉害,但是就是通身的气派不一样了。 “你也上心些,那安阳侯的千金,就算外面说的再难听,那也是侯府千金。进了府比你身份高,肚子里又有货。你到时候可怎么办!” 刘玉娘笑着说:“嫂嫂放心,我知道轻重。我是正妻,她是贵妾,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小高氏恨铁不成钢看着她,“你知道什么,这女人啊,说白了就是争个爷们,爷们的心在她那里,她就赢了。” 刘玉娘听着嫂嫂苦口婆心,竟然毫无波澜,周聿昭的心,她现在竟然也不稀罕了,真是神奇,想想她一个破落户出身,嫁进侯府,已经是她登天的气运了。没想到这才多久,她连侯爷都不稀罕了。 “我知道,府中还有祖母。夫君虽然没有多喜欢我,但对我向来尊重。只要她不要得寸进尺,我不会和她计较。” 小高氏最后嘱咐她:“我那族姐不是和善人,你自己小心一些。” 刘玉娘成婚后,也理解嫂嫂了,点点头,将自己的私房钱给她。 小高氏这才走了。 因为安阳侯的千金肚子就要大了,陛下又有了旨意,所以刘玉娘做主择了日子,越早越好,她也想早点把人接回来。 但安阳侯那边又不满意。嫌日子太紧,嫌礼数不够,嫌忠义候府不重视…… 刘玉娘听着管家一言难尽的回复。 她心里失笑,一个妾,还要拿腔拿调,我一个正妻进门也缩着脖子装乖,你一个妾就知道身份高贵了? 朱氏一听,就要闹,周聿昭也知道祖母一直不满意,全凭刘玉娘在从中都转,才将事情定下。 亲事最终定在半个月后,一切是妾礼,忠义候府的态度很中肯,陛下的旨意,忠义候府可以大办,但是难免不好看,到时候双方丢了脸就不好了,还不如静静等成婚后再说。 安阳侯府那边,这才不闹了。 他后来发现妻子是有些大智慧的,虽然平日里话少,但是很聪明。这一点他还是很满意的。 他的北宫门副指挥使被撤职,就不能直接进宫了。那玉阳道人这些日子在闭关,等出关后才能炼丹,这些日子陛下性情有些躁郁。让他实在心急。 再加上他的人才刚刚寻到那个兵痞,那是个无赖,这会儿处理也不能处理了。 起初他说是自己看见了两人私会,这才上了心。 等酒醉后,又说,有人给他寻了门好亲,他这才上门去求娶。 至于谁让他去的,还没有问出来。 周聿昭起码知道了,就是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搞他,这不是他的错觉。 等过了几天裴岘再来的时候,赵幼澄就知道,事情成了。 见她眉开眼笑的样子,裴岘问;“就这么高兴?” 赵幼澄;“当然。这样皇祖母就不会整日盯着我了。” 裴岘问:“只是没想到,安阳侯闹到陛下面前,陛下撤了忠义候北宫门副指挥使的职务。” 赵幼澄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喜。 “那真是意外之喜。” 陛下现在有些避讳他,裴岘也知道,一个生病的帝王,注定会猜忌心越来越甚。 赵善易也察觉到了,陛下变得很容易出尔反尔。 前一日说的处决,到第二日会反口,何静生在江南整顿贪污之事,据说手段非常强硬,激起江南很多人的不满,但是何静生有一点非常聪明,就是他会投其所好,到处散布耳目,将各种告密之信统统传回京中,送到了陛下桌案上。 这个举动极大的取悦了陛下。 赵善易是最早知道这件事的人,因为康亲王对陛下也有了猜疑,和廉亲王聊天说起。 廉亲王只是淡淡说:“那你以为,我为何要将几位公主的婚事提前。” 他这话让康亲王十分意外,好半晌才说;“你怎么知道的?” 廉亲王也不防着康亲王,赵沧若是对他有疑心,就不会和他说这种事。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猜测,毕竟无凭无据。有备无患而已。” 康亲王是先帝的叔叔,又是顾命大臣,他对这件事是很心焦的。 迟疑了很久,才问廉亲王:“宫中,还能诞下子嗣吗?” 廉亲王看着他,很久才微微摇摇头。 廉亲王比他看得深,向来比他想的多,既然他能肯定,那就是陛下的身体是真的不行了。 赵沧看了后,闭眼沉默了很久,才说:“我知道了,咱们两个老家伙不能出事啊。” 太平歌 第148节 廉亲王这才笑起来说:“是啊,我们这把老骨头,出事了还是要顶上去。他们年轻人什么也不懂。” 作者有话说: 又阳了,一直发烧39度, 等好一些,只能更这么多了,抱歉啦 简直跟菌子中毒一样,做梦梦见骑着龙飞,骑着鱼海里游,还和火车并肩飞…… 第102章 帝王权术 ◎令人生厌◎ 廉亲王夸了声:“你们家善易不错, 做事谨慎,也少言。陛下那里很信任他。“ 廉亲王知道自己孙子的德性。 “也是需要人盯着,不然就翘尾巴。” 康亲王是宗室的大家长, 辈分大, 威望高,人也很严肃。对小辈们少有和颜悦色的时候。 他踌躇了片刻,最后还是没有提起赵诚。 廉亲王也看出来他犹犹豫豫的想说什么, 一猜就能猜到。 廉亲王自己说:“前几天家里几个重孙这几天回来了,和太平王一起读书, 太平王贵这几日被太后娘娘召进宫侍疾了,这几日就在我这儿捣乱。” 康亲王沉着脸, 这也是他没有提起的原因, 周太后实在难产。 若是将来陛下真的没有子嗣, 怎么办? 即将面临的问题就更麻烦了。 他是很抵触的。 廉亲王也知道他们的难处, 叹气说:“这话本来不该我说,赵琰说, 太平王早慧且过目不忘。已经将藏书阁中的书看了大半,学问极深。” 赵沧皱眉问:“当真?” 廉亲王轻啜了口茶;“我不曾见过他,看他姐姐, 姐弟两大约是聪明的。” 廉亲王很相信赵善易的眼光, 赵善易是他选的嗣孙,聪明不下于他。赵善易能说出赵幼澄属狐狸的,那就是他肯定是确定的。 康亲王叹气:“真到了那个时候,怕是庆王也不会善罢甘休。” 廉亲王皱眉:“轮不到庆王,但他肯定是陛下忠实的拥立者。” 康亲王大约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择嗣子和还政于嫡支, 可是根本上的不同。” 康亲王一时愣住, 久久不能说话。 最后呢喃:“还没到这个程度。” 廉亲王听着, 也知道这话就是骗骗自己,周太后如今虎视眈眈,倘若宫中不能诞下子嗣,到时候周太后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比起嗣子,别说宗亲,百官中必定会分立两派。 康亲王最后起身说:“这些事还需细细思量,不可莽撞。” 廉亲王:“按说年纪,我比你大,但你辈分比我大得多,到时候陛下肯定会先问你。” 康亲王点点头,叹气:“怎么会成这在这个样子,这才多少年,咱们赵家就要连番出事。” 廉亲王没有他这么有责任心,对这种事情也看得淡。 所以没接话。 赵幼澄数着日子等赵诚出宫,可惜连着七八日都没动静,七月初,礼部已经在准备大婚的礼制用的东西了。 赵幼澄不懂这些,章嬷嬷抱怨:“整日不知道在忙什么,这等大事都不上心。”她没办法,只能去和叶嬷嬷商量,叶嬷嬷也上心了,正在给她做嫁衣。 太微宫中的每一个人都很忙。 但赵幼澄的心思不在这些上,因为江南出事了。 何静生这次把冯志查住了。 冯志的关系向来复杂,在江南这些年,他相交的无不是世家大族和京中权贵,每一个人都值得深究。 但裴岘连着几次去江南,都没有动过他,因为他知道冯志有些敏感,直到后来赵幼澄提醒他,冯志有可能是陛下的人。他才确定了。 冯唐的信来的很急,等到赵幼澄的手里,冯志人已经死了。 苏州织造的账目他一把火烧了,家眷都送到广东出海去了,他在自己的宅子中放了一把火,将自己烧死在家中,最后只留下一句诗:向来夫子真知己,近世门生喜负心。 至于谁辜负了谁,没人知道。 赵幼澄看着信,说何静生已经在江南大施暴行,举报成风,现在的江南人人恐慌,反朝廷的风声不但没有压下去,反而愈演愈烈…… 赵幼澄前世就知道何静生是个库吏,但是没想到,他现在就已经是如此心肠。 为了给周聿昭邀买名声,他会这么拼命。 此时她还不知道冯志已经死了,但是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冯志,冯志太特殊了,若是他死了,那江南会有塌陷一样的结局。 她等着裴岘来,结果裴岘被徐氏叫住,徐氏这些时日一直在准备他的婚事。 “你也不能天天都去,这样其他人知道了,怕要闹出乱子来。” 裴岘也不回答,问:“母亲呢?” 徐氏笑说:“母亲睡了,因为和婉淳公主的亲事,母亲很满意,这些时日都开开心心的。你大哥也是,虽然闲赋在家,但教裴康读书,也顺便教我娘家几个孩子,整日忙的很。加上阿静有了身孕,等他做了祖父,过不了几年就要给孙子开蒙了。” 徐氏言语中全是对未来的期许。 裴岘笑说:“也是,让大哥不要出门。最近不太平。” 徐氏:“你大哥也担心你,你自己过去和他说吧。” 裴岘无奈的笑着跟着徐氏进了院子,裴荀问:“再过两月就要大婚了,都准备妥当了吗?” 裴岘失笑:“大嫂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裴荀第二句就问:“西苑那边是怎么回事?” 裴岘看了眼屋子里的人,徐氏便带着人出去了,留他们兄弟两说话。 “大哥,朝中不太平,你最好不要出去,称病在家吧。何静生已经在江南搅浑了,冯志被查处,已经放火自焚。” 裴荀大概觉得震惊,好半天才说:“怎么会这样?” “陛下和从前不一样,总之,小心为上。” 裴荀嘱咐他:“我本就是在养病,整日闭门不出,能有什么事。你大婚在即,小心一些。” 裴岘点点头。 他今晚来得很晚,赵幼澄趴在桌上睡着了,等他来后将人抱起,赵幼澄才醒来,问:“你出什么事了?” 裴岘将人抱回上房,平静说:“没事,和兄长商量大婚的事。” 赵幼澄才不受他的挑衅,立即说:“你难道没有说,你每晚都呆在太微宫,成不成婚对你都没什么区别吗?” 裴岘看了眼她身上的衣服,挑眉问:“是吗?” 赵幼澄不是他的对手,白了眼才说:“我等了你一晚上,冯志怕是要出事了。” 裴岘淡淡问:“你怎么知道?” 赵幼澄话锋一转:“自然是师兄和我说的,我在江南还有些手帕交。” 裴岘这才说:“冯志已经死了。将自己烧死在自己的宅子中。” 赵幼澄久久不能平静,前世的冯志也不过是一人被押解进京,见了陛下,最后死在了狱中。 “陛下是真的失去理智了,难不成他身体不好了吗?” “嘘……” 赵幼澄惊讶看着他,“当真?” 裴岘摇摇头,让他别问。 陛下从搬到西苑后,就停了大朝会,只有得召见的人才能见他。 赵善易说陛下的面色确实不太对,他最近也害怕了,十分小心。 赵幼澄喃喃:“阿弟还在宫中。皇祖母病不好,就不会让他出宫的。” 裴岘:“没事,他现在在宫中反而最安全。” 赵幼澄:“那你呢?陛下对你呢?” 裴岘:“陛下对我怎么样不重要,你只要记住,遇事去找康亲王府。” 赵幼澄:“陛下若是不好,康亲王首当其冲会放着我们姐弟两,怎么可能会为我们做主。我甚至怀疑到时候他会不会将我们囚禁起来。” 裴岘摇头:“不会,太后娘娘也不会准的。” 赵幼澄还是感慨,她的力量太小了,根本不能自保。 赵沧和廉亲王聊完后,连着两日都眉头紧锁,连老王妃就看出来他面色不对了。 母子两闲聊中,老王妃听了他的话,丝毫都不惊讶。 只是微微叹息说:“还是到了这一步。” 赵沧问:“母亲知道?” 老王妃摇头:“从廉亲王采选开始,就不合适。陛下能信道人,哪一件是合理的?先帝几朝都没有修道的传统。” 赵沧叹气:“这么说来,宫中怕是难以诞下子嗣了。那这嗣子就不好办了。” 老王妃笑着说:“这有什么不好办的?既然这一支不能有,那就换一支。” 赵沧像听到笑话一般,不解地看着母亲。 “要看陛下的意思,还要看太后娘娘的意思。无非是文敬太子的儿子和庆王,可论亲疏,自然是文敬太子的儿子。麻烦的是择嗣还是还政于嫡支,陛下大概是不会承认还政,那就择嗣。总归是落不到旁人身上去。” 老王妃几乎将可能都定在了赵诚一人身上。 让赵诚承嗣,既安定了周太后,也安抚了陛下。 太平歌 第149节 赵沧也想明白了。 赵诚以后长大,有了儿子,再承嗣给文敬太子一支就可以了。 这样也是两全之法。 廉亲王早就想明白了,但是赵沧不明白他不能点破,只能由他去想。 赵善易最近越来越频繁回廉亲王的院子里和他喝酒。 “您说,这氛围不大对啊。怎么有股赶尽杀绝的意思?” 廉亲王:“总要变一变性情,要不然怎么显示天子的威严。” 赵善易还是觉得不妥,叹气:“这马大人也是,明明还挺有血性的,被陛下一通训斥就变成鹌鹑了。眼下是抓紧时机备战,北面和建奴可都虎视眈眈。” 廉亲王问:“南面最后杀一个何静生能止住,北面能吗?” 他一句话将赵善易问住了。 赵善易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第一次觉得帝王的权术,如此令人生厌。 第103章 陛下病了 ◎已经是瞒不住的消息了◎ 廉亲王见赵善易好半天都不说话, 才说:“行了,多大的人了,一惊一乍的。” 赵善易这才嘿嘿的笑起来:“您这么多年不爱沾染这些, 是不是厌烦了?” 廉亲王难得不骂他, 甚至有些哀伤:“我两个儿子,都没了。连孙子都折进去了。咱们爷孙两好好过,别想那些没用的。” 赵善易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陛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总归不会杀到宗亲身上来。 不要为了权力和地位去算计,不值得。 “我知道了, 您老保重, 过几年等我再生哥额小子, 您帮我带着。” 廉亲王:“滚。” 赵善易大笑起身出门去了。 但是等赵善易回了院子, 就沉了脸。京中的气氛已经变了,连平日里那群呱噪的御史们都安静了, 可见都不是什么有骨气都人物。 他坐在中堂一个人沉默,方氏好奇问:“怎么了?” 赵善易让她也坐下。 “没事,和老爷子喝酒, 有点喝多了。” 方氏笑骂:“你有没有谱?祖父多大年纪了?你和他喝酒?他睡了吗?” 赵善易听着她唠叨只管笑, 不说话。 方氏唠叨了一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他心情不好。 “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事,被骂了一通。” 方氏也不好说什么。 第二天方氏送两个儿子去永嘉寺学武,顺道看赵幼澄,冯唐打发人来送账本, 连带着西北的特产拉了很多, 都是商队从西北搜罗来的。 有五颜六色的宝石, 也有各色的手串,各种玉石。 方氏正好遇上了,赵幼澄就说:“表嫂喜欢什么赶紧挑。” 方氏笑着说:“居然是上好的昆仑玉。” 赵幼澄:“管家跟西北来的商队买的。” 方氏也不深究,方氏根本不知道她手里的钱有多少。 冬青领着人将能用得上的东西都搬进了院子里,赵幼澄和方氏坐在院子里细看,赵幼澄问:“还有什么?” 冬葵说:“还有一些银器和铁器。一些药材。” 方氏问:“大婚准备的怎么样了?” 赵幼澄从来没管过,也不太清楚,章嬷嬷就说:“殿下万事不管。哪里知道这些。” 方氏也知道,她一个未婚公主,礼部说了将来她要去宫中出嫁的。 “祖父说,等将来,全福人就是康亲王妃。她陪着你进宫去,有她陪着定然不会出错。” 赵幼澄还有些意外,这些她并不知道。 方氏走后,冬凌回来说:“冯管事来了。” 布庄的冯正是冯唐的弟弟,他不同两位兄长的圆滑,但做事胜在认真。 见了赵幼澄,说:“江南绸缎商的货砸手里了,生丝大跌。价格估计会乱上一阵子。” 赵幼澄问:“其他的呢?” “价格现在乱了,进京的丝绸商被卡在这里了,现在都不敢接手。” 赵幼澄想,北面一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她还需要和冯唐商量一下。 “你让我想想,若是要的多,我让冯唐联系你。” 冯正走后,她就召冯唐来。 冯唐才进城,满脸风尘,还好奇问:“殿下找我做什么?” “江南生丝、坯布大跌,你说……” “不成!”。冯唐不等她说完就打断她。 “殿下大婚在即,还是不要多惹事端,我已经不安全,到时候连累殿下怕不是好事。更何况我们的粮仓还是满的,将近六成的资金都在粮食里面。” 赵幼澄没办法和他解释,北面若是开战,这些就不光是涨价了。 “还是买吧,这次我另派人去。剩下的资金能卖多少卖多少,生丝和坯布,三七成吧。” 冯唐就没见过这么疯狂的人。 “殿下何苦要这样?” 赵幼澄只想握住钱粮,到时候就算是逃命,也心里踏实些。 她已经在设想,若是最后闹起来,她就带着阿弟去江南逃命。 冯志是陛下多隐秘的一颗棋子,结果呢,说杀也就杀了。 她根本不敢保证,现在陛下在想什么。 西苑中,黄太医跟着先生已经住在西苑了,这里的人不能出去了。 他进来后才知道,陛下病了。 这种事,若是泄漏出去就是死,他吓了一跳。每日都惶恐,就会怀念在太微宫的日子,有冬青做的江南糕点,和那位殿下斗嘴,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 他开始怀念所有从前觉得快乐的日子。 赵晖每日服用四次药,请脉六次。 知情的只有皇后、苏妃、杨寿山,和太医。 苏皇后看着比赵晖的面色都差,看着赵晖发白的脸色,哭着问:“陛下怎么轻减成这样了。” 赵晖笑着说:“云檀放心,只是苦夏。” 苏皇后明知道他哄自己,掩饰自己的失态。赵晖心里都是无力,他有很多的不甘心,有那么多的愤恨,可天不假年,天不给他机会。 他这么多年勤恳,不曾奢豪,也不曾薄待百姓,可为何要落得如此下场? 人不甘心的时候,就会有执念。 比如冯志死后,他又后悔。 和冯志认识的时候,他还不是太子,两人引为知己。 这么多年,是他辜负了冯志吗? 他凭什么那么说? 他不痛快的结局,就是何静生继续在江南发疯。 周聿昭趁机进言:冯志案既然已经多有疑点,当初多次南下查问,都不曾上报过,可见还是有疏漏的地方。 他几乎将矛头直接对准了裴岘。 赵晖也知道,裴岘前几年几次南下,但是都没有查冯志。 他这会儿也已经不去想,裴岘是不是知道冯志是他的人了,他开始怀疑,是不是冯志和那帮江南老臣一样,联合他身边的人,对他阳奉阴违。 所以他召了裴岘觐见。 裴岘已经预见碧玺肯定会因为冯志案召见他。 赵晖的脸色很差,眼神阴郁,盯着他问:“这些年,你外出办案,可有什么对朕隐瞒的事情?” 裴岘答:“不曾。” 赵晖又问:“有人举报你和江南诸臣私交甚笃,你怎么说?” 裴岘:“臣于朝中大人们均无私交。” 赵晖冷冷说:“那冯志,你怎么解释!” 裴岘:“当年冯志的证据是呈给内阁,是经过内阁大人们审查,刑部孟大人也不曾有异议。” 赵晖像是见不得他狡辩一般,将手中的镇纸拍的作响,让垂首在一边的王弼都抬头看了眼裴岘。 最后裴岘被申斥之后,赵晖令他闭门思过。婚期之内都不准出门。 但并没有说影响他大婚的事。 周聿昭听着内官和他报来消息,沉着脸听完后,什么话都没说。 他眼下重新得陛下的宠信,是因为道人已经开始炼丹。 太平歌 第150节 方静云已经进府,他和安阳侯彻底成了仇人。 府中成了修罗场。 刘玉娘并不和方静云说什么话,但朱氏和不是吃素的,连刘玉娘这个侯夫人都在朱氏面前站着。方静云更没资格了。 每日被叫进来被劈头盖脸骂一通。方静云哭成泪人,第二天就肚子疼不能下地了。 朱氏也不放她回院子,怕她勾缠自己的孙儿,将人留在她院子里保胎,隔着门骂道:“我们忠义候府和那些破落没规矩的人家可不一样,仗着肚子里二两肉,就不知天高地厚。玉娘那是正妻,不论她家世再低,也是正妻,进了这个门就要给她磕头,可不容那等猖狂的人坏了规矩。” 方静云听的心里暗恨。 刘玉娘听得好笑,没想到方静云进门了,她在朱氏口中也成了贤惠人。 周聿昭对内宅的事情并不上心,他关心的是朝中的动向,因为他也知道陛下病了。 现在再回想叔祖父之前说的话,可见他早就预见了。 他现在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抓住权力的那一刻,都不会松手。 唯独对婉淳公主的婚事,他实在意难平。 婉淳指婚给裴岘是他不能接受的。他宁愿婉淳一直都不嫁人,但是不能看着她嫁给别的男人。 等他收到江南的信,看了后放在烛火上点燃。才起身去了周宪实的府上。 京中的气氛都很肃静,比起前两个月,大家都已经意识到有些不一样了。 内阁到了现在几乎已经不议政了,都是陛下直接批复,六部的政务各自处理,最后呈给陛下过目。马廷庸告病,张玉察言观色,周宪实默认陛下的一切决定。 这也谁周宪实最让赵晖满意的地方。 周宪实见他大晚上才来,问:“炼丹炉熄了?” 周聿昭知道叔祖父不赞同他靠这种手段得权。 “没有,那边有人守着。” 周宪实嘱咐他:“少进西苑,不该你问的一句都不要问。” 周聿昭:“陛下是不是……” “好了。”,周宪实打断他的话,甚至都不准他说出来。 看来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周聿昭问:“那太平王殿下是不是就……” 周宪实警告地看他一眼。 “记住了,和太平王殿下没关系。谁也不能被牵扯进来。” 周聿昭也知道深浅,但是他心里还是忍不住热切起来。 若是将来太平王殿下承嗣…… 那婉淳就成了名正言顺的长公主,那样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第104章 择嗣 ◎还是提上议程了◎ 周聿昭的热切是真的热切, 野心也是真的野心。 延嘉殿中,周太后请了一尊佛像,领着赵诚在朝拜。 她已经知道了, 皇帝病了。皇帝病了那之前的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所以她心情很好,眼神的光彩都不一样了。赵诚只当是不知道她的异样。 周太后领着他说:“你现在不要出宫,下个月你姐姐就要进宫来了。到时候她大婚, 到时候你和裴家人多接触吧。朝中的百官多见一见,” 她现在终于也认同了, 赵幼澄的驸马是裴家人这个事实了。 起码皇帝要是择嗣,朝中定然会吵起来, 多一分胜算而已。 赵诚举着香, 没说话。 他不会让阿姐牵扯进来的。 周太后悠然自顾说:“阿鲤性格就是这样, 少了些温顺。与我们也多有隔阂。对京中的事情不甚了解。但是你还是要和她多加分说, 你们是亲姐弟。将来你有了前程,她才能更尊贵。荣辱与共, 你看安成有自己的公主府,她就没有。她将来还是要靠你,只是她不知道这个道理。对老身也是多有怨怼。” 赵诚听着周太后低声喋喋不休的解释, 一言不发。 倘若陛下真的病了。 那就是他的机会了。 阿姐, 你别怪我,我不想我们一直活在别人的手掌心里。 夏粮入库,七月底,八月初的时候,辽东军报, 建奴北上联合草原黄金部落集结三万人马, 南下侵袭沈州。主将陆丰不敌, 战死。 消息传回上京城,听说陛下当场昏厥。 具体情况不得而知。 所以才被传的沸沸扬扬,京中人心惶惶。 其实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裴荀和裴岘在家中,裴荀叹气:“今年是丰年,你猜户部的土地税目中纳粮最多的是哪里?” 裴岘疑惑看兄长一眼,张克坚如今操练京卫营六万兵马,就是为了防止到时候北上。到现在大家都知道,粮仓在江南。 “不是江南吗?” 裴荀摇头:“山西。” 裴岘听得意外:“江南竟然乱到这个地步?” 裴荀眉头紧锁说:“前几日户部给事中来看我,江南有人放水掩田,因为被冯志案牵连的上百万亩的稻田,备案在册是桑蚕田。所以快成熟的稻田,直接放水淹了……” 裴岘知道江南烂了。但没想到已经烂成这样,那些世家大族兼并土地,收纳人口,到最后操控粮价…… “眼下顾不上这些,丰年是好事,但是要筹兵筹粮,就要一百年治理,一边安抚。备战务必一战破建奴,若是不破建奴,将来会一发不可收拾。” 裴荀问:“丁远山怎么样?” “他立志战死在辽东,挡住建奴是勉力。但挡不住草原部落和建奴联手。” 裴荀沉吟片刻:“高关澄死后,兵部尚书一直空缺,暂时由康亲王提领,陛下怕是不准人兼任。且等等看陛下的意思。” 裴岘担心的不是这个,他担心的是陛下根本不想管这回事。他眼下的心思都在上京城,在宫中,在子嗣上,甚至在手中的权力。 赵晖在左书房中昏厥,立刻在朝中传开了。 醒来后,苏妃和皇后守着他。 人醒来后,面如白纸。 苏皇后像是哭过,哄着他:“陛下不该这样动气,若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只管发落就是了,怎么能气坏了身体。” 赵晖挣扎着起身,他自己能感觉到,自己生命的流逝,这几个月来他一直避居西苑,也尽量不在臣工们面前露面,可这种事是挡不住的。 他所有的不甘心,都无可奈何。 仿佛所有人都嘲笑他,登基十几载,又能怎么样呢? 不照样没儿子,连自己的都要死了。 不是真龙天子,再怎么装,都不是真的。 他闭着眼笑,一个人无声地笑。吓得苏妃脸色都变了。 苏皇后和他结发夫妻,他们走过最艰难的时候,也一起登上大位,一起分享过最尊贵的时刻。她摆摆手让人出去。 “陛下,我会一直陪着你,你放心吧。陛下承蒙先帝选中,被立为太子,入主东宫。这些年天下太平,百姓和乐。陛下对得起百姓,对得起先帝的托付。陛下不曾付任何人……” 赵晖睁开眼看着她的眼睛,不甘心那么浓烈。 “云檀,我到底做了什么?老天要这么待我?” 苏云檀嗓子发干,说不出话来。 她的儿子死了。她要去怪谁?她能去怪谁? 帝后二人谈话后,陛下一直都静悄悄的,仿佛在左书房中昏倒,也没什么大不了。 陛下仿佛很平静的接受了自己生病这件事,没有起任何波澜。没有给众人任何机会对这件事大肆议论 康亲王自从知道赵晖昏厥后,就知道,事情瞒不住了,陛下若是有心瞒着,他也只当作不知道,可现在瞒不住了。 他就不能当做不知道,况且他现在领着兵部的差事,辽东用兵,必须要重兵。 康亲王和吕大人等人到西苑探病时,赵晖已经整理好了情绪。 和皇后倾诉一场后,赵晖的情绪已经平静了。他的面色一眼就看得出来病容。大约是不怎么见阳光,脸上瘦的厉害,有些泛黄,但又突兀的白。 康亲王看的刺眼,还是觉得伤心,有些难过劝说:”陛下要保重身体。” 赵晖靠坐在东厢房的罗汉榻上,淡淡说:“皇叔放心。朕的身体自己知道。众卿说说辽东的兵事吧。” 他说完看了眼在场的人,问:“马大人呢?” 张玉赶紧答:“马大人身体抱恙,已经告假多日了。” 言下之意,陛下应该知道的。 赵晖却说:“马大人上了年岁,杨寿山你替朕去看看。就说朕惦记着他。” 杨寿山应了声,就出去了。 留下的人都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张玉吓得再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当晚,马廷庸带着奏折就到了西苑,和陛下商议江南夏粮入库的事宜。 众人听后谁也不敢多嘴。 周聿昭听着马廷庸被陛下提出来为冯志案善后。马廷庸而今是去了牙的虎,他有一家老小要保,陛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赵幼澄看了眼冬凌的消息,问:“冯直走到哪里了?” “他去了两广绕行,大约到湖广一带了。” 太平歌 第151节 赵幼澄:“催催他,让他尽快北上。” 前些日宝珍生了儿子,但是她一个未婚的公主不方便去,让人去送了礼。 听说傅嘉宜被囚禁在院子里,闭门不出。 朝中风声紧张,谁也不敢说什么。 赵幼澄问章嬷嬷:“若是我的婚事不顺利……” “呸呸,殿下说的这叫什么话?哪有这样咒自己的?” 章嬷嬷为她做了所有准备,就等着她大婚了。 可赵幼澄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她看着地图上的位置,辽东建奴攻下沈州,在向西推进,就能到关口。前世丁远山战死在这里,直到最后关口都不曾开过。 她还在考虑这些,想着应该有谁去支援辽东。 没想到周聿昭会来拜访她。 赵幼澄对周聿昭的到来很意外。 周聿昭来,是为了赵诚的事。 赵幼澄穿着常服,见周聿昭从游廊那头过来,她瞥了眼,这位后宅新添了夫人,也不见喜气。 前世他带着方静云,意气风发到她的公主府耀武扬威。 想起来就觉得好笑。 周聿昭进来,见她低头握着笔在写东西,那举止神态让他着迷。 “见过殿下。” 赵幼澄连头都不抬,只是问:“不知忠义候寻我何事?” “不知殿下可知道,陛下病了?” “哦?”,她问了声,放下笔看着他。 “殿下会太平王殿下,眼下还是住在宫中为好。” “这是为何?” 周聿昭见她始终不肯多想一想,仿佛像是不谙世事的女娘子。 “殿下心性至诚,但是眼下局势由不得殿下不多想。朝中已经有大人们开始劝陛下立嗣,殿下该知道,文敬太子一脉承嗣,理所当然……” “你说什么?” 赵幼澄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裴岘有好些天都没有回来,她也不知道,陛下昏厥在左书房,臣工们都知道陛下身体已经日薄西山。 周聿昭见她惊愕,以为她吓着了,安慰说:“殿下放心,太平王殿下如今在宫中很安全,娘娘会护着殿下。宗亲们没有理由挡着小殿下承嗣,这样一来……” 赵幼澄:“你别说了,我知道了。” 她冷着脸,站起身说:“忠义侯请回吧,让我想想。” 周聿昭还有很多话,但是见她有些惊慌,也知道她一个深闺中的女娘子胆子小。 便起身说:“殿下放心,我等定然保太平王殿下安危。” 赵幼澄又一声不吭,直到看着他走了,她看着冬青将人送出去又进来了,她才平静。 “我要去一趟康亲王府。” 她匆匆出门,康亲王府的人也不拦着她,她见了老王妃就问:“老祖宗,我只求一个句实话,我阿弟承嗣的话,做不做准?” 老王妃静静看着她,问:“阿鲤觉得呢?” 赵幼澄平静说:“先帝遗命,赐阿弟太平王,就是希望他一辈子自由自在。为何先帝的遗命不作数了?” 老王妃没想到她是因为这个。 十分严厉说:“你若是为这事,我可回答不了你。朝中的事情,轮不到我说话。” 赵幼澄知道,她这么说,就是赞成阿弟承嗣的。 最后她失魂落魄的回家了。 心里又安慰自己,这一世不一样的,康亲王安在,裴岘也在,高关澄死了,周宪实缩着脖子当乌龟。他没有权倾朝野,也没有养起来野心,皇祖母也没有那么得力的助手。 一切都不一样。 她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想自己要抓紧时间进宫去。 到时候让阿弟在自己眼前,那样才能安心。 第105章 召两子 ◎择一而选◎ 果然。 赵晖在左书房见过内阁众臣后, 陛下沉疴难返的消息就传遍朝野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立嗣。 国之根本,在于延续。 陛下身体沉疴,没有太子, 这是国祚不稳。 立嗣的声音便传出来了。 裴岘收到江南的急信, 江南的大族们,极力巴结庆王。毕竟庆王和陛下是亲兄弟。 宗亲中最亲近的就是文敬太子和庆王了。 他看着信,信中的描述的送给庆王的礼物, 件件价值连城。 可见,庆王也有想争一争的意思。 等他回府, 没想到明鹤在他院子里喝酒,见他回来问:“这几天外面传的沸沸扬扬, 陛下沉疴已久, 可是真的?” 裴岘:“你不是天天出门吗?” 明鹤握着酒杯的手, 有些许的抖, 最后说;“是,我整日混迹在茶馆酒肆中, 对这些再清楚不过了。” 只是等真的听到消息,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突然起身说:“这样,裴老大人的身体暂且安好, 用药也是固本之效, 只要大人不劳心劳神,疲于奔命,寻常太医看顾方子,也不会出问题。我该告辞了。” 裴岘不会以为他说的是回后院。 静静盯着他问:“你要回江南吗?” “是,我要回江南去了。上京城不是我的久留之地。我想要的答案等到了。” 裴岘摇头:“你的卦不准, 起码国祚不会断, 大周也不会出事。” 没想到他摇摇头:“我已经不在意这些了。早就有新的变数了, 只不过我不相信而已。国祚绵延,大周中兴,这是你们该去操心的事情,和我没关系。” 裴岘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但也不能拒绝他。 “我知道了。” 第二天明鹤去了永嘉寺看空悟大师。 空悟大师问:“你要回去了吗?” 明鹤看着年老的师兄,惭愧说:“是。” 空悟大师了然:“回去吧,不必执念。” 赵幼澄知道他要走了,尚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走。 “先生答应过为裴大人疗养……” 明鹤一笑:“裴大人已经过了最凶险的时候,接下来的方子只要不改,慢慢调养,不会伤及性命。” 赵幼澄想起他刚来的时候,满嘴鬼话,连一句实话都没有,眼睛长在头顶上,谁也看不上。 她想到自己的处境没忍住问:“先生曾说我是,早夭之相。先生可否为我起一卦……” 没想到明鹤拒绝:“我已经三十年不曾摸卦了。谢明松若是放心让你北上,那就是你不会危险,放心吧,这次南下,我也去会一会谢明松。” 赵幼澄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已经临近中秋了,宫中已经催她了。 她领着人一同进宫去了,住在延嘉殿隔壁的含凉殿。 延嘉殿中这些时日客人很多,大部分都是姻亲。赵诚每日去宫中读书,剩下时间就是呆在殿内看书,几乎对宫中的传闻充耳不闻。 赵幼澄进宫那晚,赵诚还陪着姐姐,问:“阿姐再呆些日子就出嫁了,我过几日出宫去裴家送嫁妆。” 赵幼澄见他满是稚气,笑着说:“这些自有礼部的人准备,你只管读你的书,不要管这些。京中不太平,不要让吴顺离开你眼前,我让彭懿跟着你吧。” 赵诚摇头:“不用,我哪里都不去,用不到这些。再说了我领的人太显眼不合适。” 赵幼澄也没什么反驳的。 事实上,赵诚已经让吴顺将宫中的内官认的差不多了。 王弼那边传来消息,陛下的心思移动松动了。主要是他的身体不允许了,这几日有些咳血,仿佛是整宿的睡不着,眼底青灰。 赵诚大约有了计较。越发低调。周太后中秋宴请城中的勋贵家眷们,大家也都猜到了意思。 庆王妃这段时间也不再闭门不出了。 庆王有了次子,在江南过的太平。临近中秋,她领着儿子到宗亲中送中秋礼,意思不言而喻。 几次递消息想去西苑看娘娘,但是都没能得准许。 但庆王妃一点都不气馁她太清楚儿子的机会了。 眼下陛下嫡亲的侄子,就三个,赵诚,她的儿子,还有庆王刚出生不久的次子。 周太后这么强势笼络姻亲,朝中更有周宪实、周聿昭这等后族的中坚力量。 太平歌 第152节 但是她赌的是,陛下和周太后不合。陛下和庆王自小的情谊,庆王向来听话,陛下择嗣子,最终的权力在陛下手中。 不到最后,谁也不敢说保证。 朝中的人,不站队,也渐渐站队了。 何静生的帖子来的很快,何静生怪不得是一把锋利的刀,每日的折子还是一样进京,但从江南的乱状,变成了江南官场中,眼下都有巴结庆王的意思。 赵晖看着折子中,那些原本追随江南文官集团的世家大族,送给庆王的别院,送给庆王的园子,游船…… 他眯着眼睛看了许久,都没有出声。 朝中择嗣的事情已经是定局了。赵晖甚至问过吕大人:“您觉得呢?” 吕大人老眼昏花,哭的泪涕涟涟:“陛下不可如此,何至于此。” 赵晖已经过了隐而不发的时刻,他到底是帝王,权力的传递是本能。对择嗣这件事已经冷静了。 或者说,他在冷静地审视着每一个人。 朝中也已经有了不同的声音,他有心放出消息,让那些盼着他死的人去争去抢。 周太后还是坐的稳稳的,周宪实更是闭门不出,仿佛不知道这回事。 倒是庆王一脉的宗亲都开始奔走。庆王妃带着儿子四处联络感情。 赵晖不信周太后,他等着周太后急不可耐的将孙儿过继给他,他等着周太后两眼放光的盯着他这把椅子。只是还没到时候。 康亲王还在调遣北上的军饷和蓟州兵马支援丁远山。 奏折给赵晖递了一次又一次,赵晖都没有批复。 康亲王忍不住了,只能追到西苑来。 赵晖见赵沧满头大汗,已经中秋了,他还能急成这样,“皇叔作吧。” 赵沧匆匆谢了声,开门见山:“臣的折子,陛下看了吗?” 赵晖问:“辽东这次丢了沈州,拿回来的胜算有几成?” 赵沧被他问住了,可若是不调兵,就不可能拿回来。 赵晖慢条斯理:“辽东想必也是算准了朝廷会有援军,要是草原部落南下直奔热河一带,兵力补给能挡得住吗?” 赵沧也想过这个可能:“到时候宽城、隆化的兵马互为犄角,再不济丁远山到时候回援,京畿兵马也可以随时北上。” 赵晖摇摇头:“所以蓟州的兵马更不能出关。关外的已经失利,让他们自省吧,外松内紧,各部兵马时刻防备草原南下,草原才是大患,建奴不足为虑。” 康亲王还想说什么,但张张嘴,最后也没说出来。 赵晖将折子合上,这件事就算是结束了。 他面色开始泛黄,已经是精力不济,抓紧时间问赵沧:“皇叔以为,择嗣,该怎么选?” 赵沧垂首赶紧起身,并不敢乱说。 “陛下的意思呢?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赵晖笑眯眯的,不言不语。 看了他片刻,将话挑明:“择嗣无非就一个文敬皇兄一脉,一个庆王一脉。皇叔觉得哪个合适?” 赵沧知道,今天绕不过去,陛下就等着他自投罗网。 闭了闭眼,才说:“臣以为,文敬太子一脉,尚有争议,毕竟只有赵诚一人,不好承嗣陛下这一脉。” 赵晖听得笑起来,点点头:“皇叔说的有道理。” 康亲王听后,就明白了,陛下不想择赵诚。 但赵晖接下来又说:“庆王同我差了十几岁,他也只有一个嫡子。”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赵沧也拿不准他的意思。 “此事还需慢慢商议,不急在一时。” 赵晖却说:“可一日无太子,朝中就不太平,暗涛汹涌,闹的人不得安生。要么这样吧,朕不偏不倚,将赵诚和赵旭一同召进来,养在朕身边,如何?” 赵沧心里一紧,但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陛下可让礼部督办此事。” 赵晖见他没有反对,点点头说:“皇叔督办此事吧。朕累了。” 赵沧从西苑出来,就带着旨意。 赵幼澄也没想到,陛下一道旨意,将阿弟召进西苑去了。 与他一同去的还有庆王的嫡子。 朝中择嗣自此来开序幕,放在了桌面上任人讨论。 赵幼澄打发冬凌去打听消息,一边和吴顺嘱咐:“进了西苑只听只看,但是不要多说话。庆王府不论说什么,都不要搭理。我把阿弟交给你了。” 吴顺知道轻重,和赵幼澄保证:“殿下放心,奴一定守好小殿下。” 赵诚见赵幼澄紧张成这样,笑着说:“阿姐放心,陛下待九皇叔亲厚,召我进西苑,不过是掩人耳目。赵旭也很聪明的。” 他嘴里安慰的赵幼澄,心里却对择嗣的事情有很多想法,陛下厌恶周太后,必然也不会选他,所以他要有陛下选他的理由。 他要名正言顺拿到这个机会。 赵幼澄心里慌里慌张的,一边给他整理行李,见他还在笑,就一边嘱咐:“收起的你的小聪明吧。” 这时殿外报周太后召小殿下。 赵诚微微皱眉:“我这就过去。” 他哄赵幼澄:“阿姐不用担心,等阿姐大婚的时候,我肯定回来的。” 赵幼澄叹气:“去吧。” 她需要出宫一趟,去见裴岘一面。 第106章 赵诚 ◎见陛下◎ 关于这次择嗣, 看样子朝中的呼声也有些遮遮掩掩,赵幼澄怕赵诚被选上,但是她大约能猜到, 那日康亲王府的态度, 宗亲是中意赵诚,所以她心里又没那么慌张,只是很矛盾。 毕竟现在和从前不一样。 九月初三, 她出宫到永嘉寺祭拜父母,宝珍带着儿子来看她。 后来京中气氛紧张, 京中宴会都少了很多。 宝珍的儿子还小,前世他们是没有孩子的, 赵幼澄抱着孩子, 笑着说:“我是姑姑啊。” 胖小子闭着眼睛只管睡觉。 宝珍胖了一些, 看着面容和气吗, 像是过得不错。 “这个月大婚,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你五哥也整日的忙碌。” 赵幼澄:“大婚的事宜,自有礼部去操劳。你只管养好身体,养好他就是了。” 她说完又问:“五哥在忙什么?” 宝珍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因为傅容正在忙的事, 对他们姐弟并不友好。他不同意陛下择赵诚为嗣。至于理由,宋宝珍也只是含糊知道,不外乎祖宗先例云云。 “谁知道呢,公公也是,整日不着急啊, 倒是婆母这些时日轻减了很多。” 准确说, 静义公主几乎大病了一场。 “傅嘉宜呢?” 宝珍叹了声气:“那日听说忠义候纳了额安阳侯的千金为妾, 连着两日没有出房间。婆母同 殪崋 她聊了一通道理,看样子是不准人再去管她了。前几日她忽然说想会姑苏了。” 赵幼澄想,傅嘉宜能记住这个教训,就不算晚,她才这个年纪。回了姑苏还是嘉仪郡主,一辈子的宁静等着她。 “我改日去看看她。回了姑苏也好。清清静静。” 宝珍叹气:“哪里舍得让她回去,婆母虽说不管她,可一家人都在京中,怎好让她一个人回去。” “她祖母还在姑苏,回去看看也好,算是散心。” 宝珍说完又不好意思说:“我这像是找你诉苦来了。你呢?小殿下去了西苑,宫中也就你一个人,安成也不在宫中。你也没个伴儿。” 赵幼澄哪里顾得上什么伴儿。 直到晚上,裴岘才回来。 赵幼澄见他还是一身公服,皱眉问:“你去哪里了?” 裴岘是刚回来,他去宣府了。本来京中将领是不能出京的。 “出什么事了?” “你说,陛下到底是什么打算?” 裴岘看着她,最后还是提醒她:“你挡不住,就要学会顺应。太平王天资聪颖,且他自己未必不愿意。” 赵幼澄本能反驳:“怎么会,阿弟根本不愿意眷恋……” 尽管她自己说服自己,但赵诚的蛛丝马迹,她不是不知道。 过了很久,她才问:“所以你知道,阿弟做了什么?” 裴岘不想说的太清楚,她太想远离宫中的是非了,或许幼年的权力争斗让她厌倦了。 “太平王身边的吴顺,是陛下身边执笔的王弼的干儿子。他清楚知道宫中的一切。包括最初陛下病了。” 赵幼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才让阿弟有了争夺的野心。 “所以他会赢,是吗?” 裴岘也说不好,陛下不愿意选太平王是肯定的。 毕竟中间有周太后,有周家,有文敬太子的旧臣们。 太平歌 第153节 赵幼澄现在不光要考虑,阿弟若是被选中,皇祖母那边弄权要怎么办。 她还要考虑,若是选不中,庆王一脉得势,阿弟会不会有好日子过。 一件事有好处的时候,就要想坏处是什么。 她心里竟然发现,比起皇祖母弄权,更怕的,另一种不知道的可能,若是赵旭的得势,阿弟的太平王会不会太平。 原本支持阿弟的人,难保不会为了前程倒戈,赵旭、包括庆王一脉的人,怎么看阿弟? 这种未知的风险,又让她格外不安。 她跪在永嘉寺的殿内,一整日都在考虑这件事。 空悟大师晚课结束,见她依旧跪在这里,问:“殿下有什么难处?” 她问:“若是前面是条险路,回头路未可知,我该怎么选?” 空悟大师笑笑:“殿下已经知道了。” 赵幼澄看着他心里终于相信,阿弟不是她,他终会长大,他不可能像她一样避居在太微宫的院子里,一辈子都可以不见人。 他像出门去,想建功立业,想扬名立万。 “我知道了,谢大师。” 冬青见她一整天都在永嘉寺,进来劝说:“殿下该休息了,明日要进宫的。” 赵幼澄的行程已经安排好了。 三日后她要进西苑去谢恩,然后回宫,等待十日后大婚。 她叫了冬凌进来将给冯直的信给他,嘱咐:“信寄出去,你守着消息,若是冯直北上,你告诉他,让他立刻去西北。” 边军已经不太平了,她手里有钱,有粮草。朝中对边军还是没有什么风声。 裴岘已经开始筹备战马,可见这一战不可避免。 西苑中寂静无声,即便盛夏已过,陛下也没提回宫。 赵诚和赵旭住在南面的长廷苑,赵晖即便再不情愿,但见了两个侄子,面中还是很欣慰。 赵诚有一双利眼,看的多说得少。赵旭到底不能和早慧的赵诚可比,几乎是加倍勤勉,每日赵晖考问功课的时候都十分卖力,赵旭的天资算是不错了,极力表现的样子,几乎写在脸上。 赵旭的积极对赵诚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影响,他甚至每日早晨依旧会打一个时辰的拳,而赵旭已经在起床读书。 他看书过目不忘,看懂就是看懂,没有似懂非懂一说。 但赵旭毕竟小,对很多东西只是记住了,但是不解其意。各自带的内官也不同。吴顺的学问极好,为人谨慎,几乎和赵诚一样,不听不看不说。 赵旭的内官是庆王妃挑选的,可以说非常机灵,在西苑中很快就和西苑的宫婢和内官们熟识了。 吴顺连看到王弼,都当作不认识,更何况其让人。 赵旭在西苑中看着比赵诚要招人喜欢。 因为赵旭嘴甜,他的内官刘淇嘴巴也甜,主仆两人在西苑中很受宫人们喜欢。 连杨寿山都对赵旭和他的内官十分偏爱,陛下赐的桃花糕,赵诚的是宫人送来的,赵旭的是杨寿山亲自送来的。 两人居住在一个园中,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平日里谁也不会打搅谁。 赵诚的院中,有一片竹林,夕阳召进来,竹影晃动,越发显得这里静悄悄的。 吴顺轻手轻脚进来低声说:“杨寿山在隔壁。” 赵诚点点头:“我知道了。” 吴顺又说:“那位,今日去看皇后娘娘了。那边没见。” 赵诚笑了下,但是没说话。 赵旭天真,不知道陛下的逆鳞,他不该擅自去看皇后娘娘,他不该在西苑中自由行走。 一个闯入者,就要守本分,更要守规矩。 果然杨寿山回了左书房,赵晖就问:“怎么样?” 杨寿山:“太平王整日在院子里闭门不出,每日清晨打拳一个时辰,之后听先生讲学,之后回院子里,闭门不出。庆王世子看起来是比太平王殿下要刻苦一些,清晨读书,中午休息两个时辰,晚上很晚都在温习功课。” 赵晖挑眉,靠在靠枕上,淡淡说:“朕知道了,让赵诚来一趟。” 杨寿山有些意外,他对那位太平王还是有些抵触。但进了园子,见赵诚居然在画竹林。 杨寿山原本觉得这位殿下宫中长大,只知道他性格很安静。 但赵诚看着他的眼睛,不躲不闪,大大方方说:“杨总领且等等,我换身衣服就去。” 杨寿山恍然才察觉,他早已经不是在宫中那位小殿下了,他比赵旭高很高,身体也很好。丝毫没有急切的感觉。 等赵诚跟着杨寿山进了左书房。 他仰头看了眼正堂牌匾上的字,赵晖顺着他的目光,说:“这幅字是两个人写成,你猜猜。” 赵诚恭敬行了礼,才说:“都说我父王的一笔字写得极好,看起来,其实算不得多好。” 赵晖盯着他,问:“你写几个字,让朕看看。” 他丝毫不怯场,伸手自己磨墨,赵晖见他举止大方,毫无怯色,问:“当初让你陪你姐姐住在太微宫,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 赵诚已经提笔,答:“谢陛下,能和阿姐住在一起,再好不过。” 他挥笔写下: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赵晖觉得意外,问:“为何想起写这句。” 赵诚答:“杨总领来时,我正在画竹,日落黄昏,院子里有片竹林,竹影摇动十分。霞光漫天,十分壮丽。” 他说的很陶醉,让赵晖忍不住笑起来:“那你认真画,朕到时候可要看看。” 赵诚立刻说:“那我明日是不是不用听晚课了?” 杨寿山大约是没想到他会提要求,偷偷看了眼陛下。 没想到赵晖已经面色带笑,但板着脸骂:“混账!不可。” 赵诚悻悻答:“是,儿臣今晚熬夜完成。” 赵晖体力不支,骂了通,就说:“行了,读书还要上心,要是让先生告状你偷懒,到时候定会重罚!” 赵诚长舒了口气,放下笔,将镇纸放开,准备将纸拿走,被赵晖赶走:“行了,放着吧,去吧。” 他这才出了左书房,杨寿山太了解陛下了,虽然陛下板着脸,但心情不错。等他将人送出去,赵晖还在端详那句诗,问杨寿山:“你觉得他的字怎么样?” 杨寿山讨饶:“老奴哪里懂字。” 赵晖:“他倒是让朕想起小时候,皇兄也是这么盯着我们……” 但他也知道说这么一句就打住了,杨寿山更不可能多问。 最后赵晖才说:“将字收起来。” 第107章 我信不过你 ◎你能保护好他吗◎ 赵诚回去的路上, 吴顺跟在后面低声说:“隔壁的人一直盯着我们,今天收到消息,婉淳殿下过两日会进西苑。” 赵诚笑了下:“不用理会, 让他们盯着就是了, 如果忠义候再联系你,你只管接下。回去后闭门谢客,就说陛下给我布置的功课, 明日要检查。” 吴顺听的笑了下,小殿下真够坏的, 隔壁恨不得将脖子探过来瞧陛下和他说了什么。 他就故意使坏。 等回去后他才问:“阿姐是不是生我气了,也不传个消息给我。” 吴顺一边伺候笔墨, 一边说:“怎么会, 你就是再惹祸, 殿下都舍不得和你生气。” 赵诚大约是被这话哄住了, 笑说:“也是,阿姐舍不得和我生气。” 自从将人接进西苑, 朝中关于承嗣的话题非但没有平静,反而更热了。 马廷庸再被陛下申斥之后,开始继续批折, 江南的夏粮入库, 税银北上,漕粮进京,一半是粮一半是银子,可以找江南的目下的样子,漕粮北上怕是要拖到年后了, 而且庆王掌管漕运, 江南的人已经一窝蜂拥护庆王。 因为他儿子若是承嗣, 那意味着什么,大家都知道。 马廷庸对两位小殿下不了解,但了解陛下,他大约是猜到,陛下想选庆王世子。所以将江南夏粮入库的折子批复后留下了。 裴岘的大婚也已经准备好了,裴荀和他说过:“陛下暂时信不过你,是正常的。毕竟在这个当口,不合适。大婚之后,你请旨卸任吧。” 裴岘心里其实知道,赵诚不单纯,康亲王等人也更愿意选他,原本依附江南派的人大约会再次倒向庆王。 “大婚之后再说吧。” 裴荀却说:“婉淳公主性情如何,我不了解,但太后娘娘是什么性情我知道。” 裴岘说:“周宪实不敢乱动,周聿昭也只是跳梁而已。” 裴荀见他不愿意听,叹气说:“陛下的身体,早已经有了征兆,他能不知道吗?” 徐氏进来,见兄弟两个说话,问:“母亲那边已经催了,该过去了。” 今日裴家家宴,连出嫁的裴芝媛都回来了,见了裴岘笑嘻嘻说:“恭喜小叔叔了。芝玉说殿下生的极其出色。” 徐氏出口说:“怎么能用议论贵人容貌。” 裴岘难得在小辈们面前多话,笑了下说:“她听了大约会高兴。” 裴芝玉坐在一边掩着嘴笑。 老夫人看着一家人,笑着说:“你成婚了,你哥哥才能放心。若不然他一直要操心你,他都快抱孙子的人了,还要操心你的婚事。” 老夫人上了年纪,已经操心不来裴岘的事情了,说话也多是教训之言,裴岘也不恼,笑着说:“我知道。” 徐氏见不得老夫人总是教训裴岘,就说:“长兄为父,这是他做哥哥的应该的。母亲不用这样教训蕴玉。” 饭后遇上赵善易来,赵善易也是路过,他在衙门出来遇上褚英,褚英非要请他喝酒。褚英和这个人是草莽出身,为人也豪爽,但他现在是庆王的便宜大舅子,所以关于择嗣的事情,他比较上心,连着追问了赵善易几次。 赵善易进来瞧了眼:”你这院子里也没什么可看的,看着也不像是娶新妇的样子,何况娶的还是公主。” 裴岘问:“你这又是从哪里来的?” 赵善易问:“明鹤呢?怎么不见了?” 太平歌 第154节 “他回江南去了。” 赵善易好奇问:“他呆的安安稳稳的,怎么想起回江南去了?” “大约是京中呆厌烦了吧。” 赵善易嗤笑一声:“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他……” 赵善易想说,他的卦都把大周朝算没了…… 可他心里一突,没了啊,陛下若是没了,承嗣的人不顺利,再生变故,可不就是没了。 他两眼放光,盯着裴岘问:“这可是个宝贝,不能放他走啊。” 裴岘没好气:“神佛之事,还是少说为好。” 赵善易叹气:“不说可不成,绕不开了。等你成婚了,太平王就是了你小舅子。我自小伴读庆王,他在江南被奉为太上皇一般,你可知何静生搞得江南人心惶惶,遇上这个时机,庆王倒成了他们的保命符。” 裴岘大约是知道的。 赵善易继续发牢骚:“按理说,两个小子我都见过。赵诚这小子是不出声的机灵,赵旭其实也聪明,养在庆王妃手里可惜了。” 裴岘撇他一眼:“那你进西苑和陛下去说。” 赵善易嘿嘿笑:“你没看见我们家老爷子都告假了。万事不闻。” 裴岘也只是说:“陛下也是试探臣工们的反应。” 他不到最后,不会定下的。他太了解陛下的性情了。 赵善易也知道,所以他才担心:“所以我担心庆王,他在江南风头太盛了。” “随他吧。” 裴岘知道他两不可能去提醒庆王,庆王也不可能听他们的。 “沈州能夺回来吗?” 辽东战败,仿佛在承嗣这件事之下,没有惊起任何波澜。 武将最终关心的还是这些。 裴岘知道,辽东若是失利,北方迟早都会开战,就连西北都不会太平。 “怕是难。” 赵善易也知道,想拿回一城一池,不是一句有决心就可以的。 “辽东局势再大,都不是主要隐患,大不了我领兵去平。草原和西北才是大患。若是他们联手,怕是要难。” 裴岘:“辽东暂时不是大患。你守好京城就好。” 赵善易也知道自己出不了京城。 “等你大婚的时候,庆王大约会送你大礼。到时候京中看热闹的人多着呢,再说了,你那位公主也不简单。” 裴岘挑眉看他一眼。 赵善易又说:“你说,我到时候一同去娶亲,在集结几个臭小子们一同去,到时候迎新妇不是探囊取物吗?” 夏守忠进来奉茶,笑着说:“到时候就拜托您了,我们家二爷当日肯定是顾不得这些,您一想办法多,到时候可要替我们二爷想办法挡酒。” 赵善易脑子一转,就说;“那不成,我是宗室出身,到时候是她表哥,说不准要送嫁的。” 夏守忠笑着说:“这不更好了?您这么里应外合,这不就妥了吗?” 赵善易大笑:“你想的倒是美。” 夏守忠只管笑,倒了茶也就不再多嘴了。 九月十九,周太后终于见了赵幼澄一面。 这么久,她和宫中嫔妃相聚,和京中的老亲们时不时聚会,但就是不见赵幼澄,赵幼澄还在操心宫外的事情。 等赵幼澄从西苑回来,她已经见过赵诚了。 阿弟大约是和裴岘说的那样,对进西苑没有任何的感觉,毫无波澜,见了她甚至说:“阿姐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等你大婚前一日,我回宫陪你,第二日为你引路。你什么都不要怕,一切有我,就算将来受了委屈,也记得和我说。” 赵幼澄那一刻明白,他心里的野心有多大。 他有很多很多没有和她说过的野心,她都不知道。 她看着弟弟好久才说:“好,我等着你给我撑腰,我等着做上京城最尊贵的长公主,我等着我弟弟送我最名贵的礼物。你不能食言。” 赵诚开心地笑起来。 周太后见从门口一步一步进来,她眸色深深看着人进来,和云姑说:“去备茶,不要让人进来。” 云姑看着赵幼澄满是戒备,大约是上次赵幼澄冒犯了她,让她耿耿于怀。赵幼澄丝毫不在意,她甚至想,云姑呆在延嘉殿里,还是没有受到教训。 你看,文襄不就老实了嘛。 周太后问:“都准备好了吗?” 赵幼澄:“回皇祖母,都准备好了。” 周太后见她坐在下首。 她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和她叙祖孙情了。 “赵诚眼下和从前可不一样,他以后也不可能和你一起同住了,你应该知道,也就不能影响他的前程,你该知道自己是出嫁的公主。你是长姐,要为他打算。” 赵幼澄轻描淡写问:“前程?什么前程?文敬太子一脉只有阿弟一子,皇祖母的意思是,要将阿弟出继给陛下?” 周太后厌恶地看她一眼:“你既然知道女子不得干政,就不要多想这些。这不是你操心的事情,既然要大婚,就要有为妇的本分,谨记女诫教诲…… ” 赵幼澄听着她冠冕堂皇的教训自己,微微笑着,她知道皇祖母为了教训她。 她看着她面色红润,看着她意气风发,可见陛下松口让两侄子进西苑,她很满意。 对于这个嗣子,她志在必得。 能让她这么心安理得,那就是那些姻亲们已经达成一致了,甚至包括周宪实…… 她问:“若是朝中有人问陛下,是择嗣,还是还政于嫡支,皇祖母要怎么说?” 周太后盯着她:“这话,是你问的,还是有人让你问的?” “我问的。” “你该多嘴。” 赵幼澄:“我若是偏要多嘴呢?” 周太后:“出嫁的公主,就是裴家妇。皇嗣是国之根本,自有百官操心。” “可皇嗣是我阿弟,我只在乎他,若是有人对他不利呢?您能保护好他吗?” “自然可以。” “我信不过你。” 周太后被她说的怒气顿起,文襄立刻说:“殿下,请饮茶。” 赵幼澄看了眼文襄,笑了下。 皇祖母想摄政的心愿,怕是还没有熄灭,陛下重病,她沉寂的心思又活泛了。 第108章 大婚 ◎“你慢一些”◎ 周太后实在厌恶她, 便说:“出嫁的公主,就要守规矩,口舌之利, 终究是无福之相。” 赵幼澄淡淡说:“是, 皇祖母的话我记住了。” 周太后最后才说:“我知你少怜于亲情,打你父母之爱,长辈之爱, 都是恩赐,所以你要惜福。莫要作出让祖宗丢脸的事情, 说出什么让人笑话的话来。你父王一世英名,你母妃, 也保住了贤德的名声。” 赵幼澄见不得她这样指桑骂槐, 淡淡说:“也是, 我父王母妃的名声是先帝定下的, 没有人能更改。先帝的话肯定是错不了。儿臣和父王母妃比起来,是万万不及的, 皇祖母也是,百年之后,也是儿孙们为皇祖母写颂。” 周太后见她句句不让, 冷笑:“你威胁你的皇祖母?” 赵幼澄叹气:“皇祖母怎么会这么想呢, 您也说了,我是长姐,要保护好幼弟。我为我阿弟,在所不惜。您为了孙儿也是一样的。若是谁非要违背阿弟的意思,让他不痛快了, 我定然是不依的。您说呢?” 周太后:“这是自然。” “尤其是弄权之辈。将来的事情, 谁也说不准, 若是阿弟将来真有他的前程,那也是陛下垂爱,望大家周知。” 文襄听着这个话,已经不对劲了,赶紧说:“殿下说的是极。” 周太后刚想说话,殿外来报,安成回宫来看赵幼澄了。 周太后冷冷说:“去吧。” 赵幼澄本就是为了提醒皇祖母,不要妄想操控赵诚。 等人走后,周太后还是发了一通火,每每就是这样,她在大婚的当口,以下犯上,拿准了不会把她怎么样。 赵幼澄回了宫,安成已经到了。 安成带着人坐在殿内等着她,见她匆匆回来问:“去皇祖母那里了吗?” 赵幼澄面色并没有喜色,只是轻微叹了声气。 安成再也没有从前的活泼,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看着她说:“阿姐不用担心,诚弟在西苑很好。” 赵幼澄摇头?:“我不担心他,他在陛下身边好好的。” 安成看着她片刻后问:“阿姐想让诚弟做太子吗?” 赵幼澄心里叹气,安成终究还是逃不开这件事。 “我不知道,我既想让他尽忠,又不想他那么辛苦。我只希望他一辈子自由自在。” 安成笑了下:“没有人可以一辈子自由自在,尤其是我们。谢谢阿姐和我说实话。” 赵幼澄:“安成,这些事情是自有朝中的大人们去操心,你不用管这些事情。” 安成:“这是自然,朝中的大人们最是积极,为这种事情吵翻了天,连母后都躲不开。” 赵幼澄无意窥探禁中,更不想知道陛下怎么打算的。她知道这些,对赵诚没有好处。 太平歌 第155节 安成继续说:“朝中这些时候一直在为江南漕粮和夏税。九边的军饷辎重争吵,父皇身体不好,经不住这些,他们知道父皇精力不济,便一直拖着。非要先立太子,再议朝政。” 赵幼澄知道安成这半年心情很差,她也不是为了和她说什么,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赵幼澄和冬葵吩咐:“出去守着人,就说我休息了。” 她领着安成进了寝殿,问:“那你呢?” 安成很久才说:“我很怕,阿姐,母后身体不好,我很怕。” 赵幼澄抱着哄她:“没事的,娘娘吉人自有天相。” 安成摇头:“我有时候会想,我为什么不是儿子,太子小时候身体就不好,母后总是很忧愁。我其实很小就想,我明明比他聪明,比他康健,我胜过他很多,可是为什么我是个女儿。我若是儿子,父皇就不用像现在这样。” 一样是公主,她也有那么多的不甘心。 赵幼澄只管安慰她。 她没什么能说的。 安成平静了后才说:“过两日就是阿姐大婚,你看我这幅样子。” 赵幼澄:“我就是大婚后,也是住在太微宫,你若是不开心只管来。” 安成笑起来揶揄她:“我几次见了那位裴大人,都十分冷峻,生的那么高大,仿佛只关心兵马和公务。阿姐和他真的有话说吗?” 赵幼澄听得笑起来:“那改日你来看看,我是不是和他有话说?那你的苏表哥呢?” 安成叹气:“苏表哥自幼和我一起长大,他性格好,我说东,他不会往西。母后总说他太惯着我。所以我想不到其他夫妻是怎么样的,尤其是你那位裴大人。” 赵幼澄:“我要是说,我曾跪下给他敬过茶,你怎么想?” 安成惊讶极了,看着她问:“因为从前他是你的长辈吗?京中之前一直有人议论,说裴大人不配娶公主……” 赵幼澄并不在意这些。笑了下说:“是,他是我的小师叔,他就是那样一个人。” 安成见她面色带笑,也笑起来说:“可见阿姐是中意他的。” 赵幼澄第一次没有掩饰,微微笑着说:“是,师叔是有些严厉,但会护着我的。” 而且,他不会对我严厉。 安成笑起来:“那就好,我愿阿姐能恩爱白头。” 赵幼澄:“等入冬,就是你大婚了。” 安成:“是啊,我们都要出嫁了。” 安成回宫陪她住两日,直到大婚那日才会回西苑。 第二天宗亲入宫和太后贺喜。赵幼澄一整日都被裹挟着像个木偶一样,不是换衣服,就是听宗亲长辈们训话。 宫中女官们开始领着她从头到尾走礼,第二日大婚,前一日祭祖。 方氏也进宫来凑热闹,和她偷偷说:“裴家明日怕是很热闹。” 原本赵幼澄大婚,因为她是长公主,会十分盛大。但是因为陛下身体沉疴,在西苑不会回宫,所以大婚一切从简。 九月二十六当日,赵幼澄今日不用受醮戒仪,午后,裴岘拜别母亲和兄长,直接穿官服上马,至阊阖门西下马,等候赵幼澄。 因为帝后不在宫中,赵幼澄只需到延嘉殿辞别周太后,这一趟有康亲王妃赵氏领着她,宫中没人敢为难她。 她穿着厚重的嫁衣,跪在延嘉殿,今日送嫁的人很多,延嘉殿中都是长辈。 她听着女官的声音,给皇祖母行了大礼。 周太后看着她最后也只是说:“阿鲤,今日你我拜别,从今往后就是裴家妇,要谨记为晚辈的规矩,不可让长辈蒙羞。” 赵氏看了眼周太后,然后笑着说:“阿鲤起来了。” 赵幼澄提着裙摆笨拙的站起身。心里毫无波澜,丝毫没有留恋跨出延嘉殿,听着身后的热闹的恭喜声,再没有回头。 内官引裴岘从阊阖门进来,此时赵幼澄出了延嘉殿,由命妇们出来送行,将她一直送到雀仙桥。此时早已等候多时的裴岘上前等着公主停轿,他上前揭帘。 赵幼澄看着穿着官服的人,原本平静无波澜的心,莫名开始扑通扑通的跳。 身边的嘈杂她什么也听不见,只听见裴岘轻声说:“慢一些。” 赵幼澄甚至无意识伸手抓了下他的手,才跟着他下轿。 裴岘反手握着她的手臂,将人稳稳带出来。然后由身后的女官扶着她前行。 出了宫门换成公主仪架,五城兵马司的人开路,赵善易让亲卫的一帮小子们出来开路,声势十分浩大。 裴岘一直等着她上了马车安顿好,确认她安坐好了,才回头示意启程。 这些赵幼澄统统不知道,她此刻什么也想不起,只关心今日赵诚没有出来送她。还在想阿弟为什么没来。 大清早在西苑的左书房中,赵晖检查赵诚的画,淡淡问:“用笔倒是大胆,但是基本功不够扎实。” 赵诚挑眉,他知道陛下不准他回宫,是故意的。 他就是故意留着他,让朝中人去猜测,猜他是不是更得陛下的欢心。没看见赵旭已经急了。 他“是,我心绪不宁,所以画不出好画。” 其实赵晖也不是仅仅是让窥探西苑的人猜测,他是有意告诉赵诚,他若是想做这个嗣子,就该知道,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 “那就每日勤加练习,可见你平日泰国疏懒。” 赵诚眼睛睁大,有些不可置信看着陛下。 赵晖大概被他的样子取悦了,笑着骂:“行了,像什么样子!” 赵诚耷拉着脑袋:“儿臣功课已经很重了,能不能请假半日,去送阿姐出嫁?” 他出不了西苑,就有些后悔,不该盲目自大。明明答应阿姐要去送她出嫁,可惜食言了。 赵晖看着他淡淡的,问:“你能送她什么?她明日就来了。” 赵诚:“那不一样,我今日送她出嫁,就是亲弟弟送姐姐,明日她就成了外嫁女归家了。将来姐姐们出嫁,我都要去送,若是驸马们敢欺负她们我也一样登门去教训,要不然我学来一身武艺做什么。” 赵晖被他逗得又气又笑:“你学的一身武艺就为了招呼驸马们?” “也不是。” “那怕是不行,裴大人的拳法,你就是再练十年也不是他的对手。” 赵诚挑眉:“他若是需要我用武力才能震住,这样的驸马不要也罢。我们天家的公主,容不得别人轻慢。” 赵晖想起几个女儿,叹气:“去吧,我让杨先勇跟着你去,晚上早些回来。” 赵诚立刻喜上眉梢:“儿臣遵旨。” 他在赵晖面前多是自在,少有拘谨。 第109章 合卺酒 ◎交换饮半杯◎ 大约是赵诚在宫中长大, 他看赵诚和赵旭还是不一样。 是人就会有私心。看到赵诚,他就会想起太子曾和赵诚一起读书。赵旭即便什么都不做都不如赵诚在陛下眼里有份量,更何况他小聪明还那么多。 赵诚根本管不了这些, 带着吴顺直奔阊阖门, 结果到了阊阖门,裴岘已经进了阊阖门,他掉头去了太微宫。给阿姐的礼物还在永嘉寺。 等赵幼澄的马车到了裴府, 他才折返回来,他穿过人群, 赵善易远远看见他,还有些惊讶。 心里想着这位也是祖宗, 都这会儿了才来凑热闹, 他哪知道是陛下不放人。 他自己过来接人, 赵诚:“谢谢表哥, 等会儿我去守马车,表哥替我挡着裴大人如何?” 赵善易是真的不是好人, 乐呵呵说:“好说好说。” 赵诚也不在意他看热闹的心思。 赵善易护着他穿过人群,一直到马车前。赵诚才说:“阿姐,我来迟了。” 赵幼澄提着的心才放心, 哪里舍得怪他, 刚准备伸手撩起帘子,赵诚就说:“阿姐安坐,我为你守着门,等着驸马来。” 赵幼澄笑起来。 裴家请的主事是廉亲王。 廉亲王指挥着裴岘,结果人都出来了, 见马车前站着赵诚。 在场的人太多了, 廉亲王率先行礼, 他眼下虽然不是太子,但廉亲王知道,他日后必定是太子。 赵诚见廉亲王的态度,就知道他要做什么。 “今日我为阿姐送嫁,在场的各位都是长辈,我就得罪了。” 他说完还是笑吟吟的,就是为了不让在场的人今日给他行礼,聪明人那么多,就算不确定,但他一样有也五成的机会当太子,在场的每一位都不敢得罪他。 况且他明明在西苑,今日却出现在这里送嫁,连西苑的杨先勇都跟着,很难不让人多想。 裴岘出来就见赵诚守在马车门口。 赵诚看着他,微微颔首,彬彬有礼说;“今日我是婉淳长公主的幼弟,你是驸马。我送阿姐出嫁,把她交到你手上,望你能珍之爱之。” 裴岘并不觉得他一个孩子,说这样的话好笑。 赵幼澄对弟弟比自己都上心。 “这是自然。” 等裴岘靠近,他才轻声说:“若是有一日,我阿姐不开心了,我一定回带她回宫。我会会让她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公主。” 裴岘轻轻看他一眼,收下了他的好意,同样提醒他:“殿下的话,我记住了。你自己务必小心些。” 赵诚笑了下,回头冲马车里的人说:“阿姐,揭帘了。” 在场的人都笑起来,他也不在意。 回头冲赵善易说:“表哥还是偏向裴大人,竟然丝毫不加阻拦。” 赵善易笑着说:“我不是裴大人的缠藤手的对手,我也没办法。” 在场的人都笑起来。 礼乐声中,裴岘领着赵幼澄跨上台阶。 赵幼澄没想到,她会成婚。 太平歌 第156节 跟着裴岘的步伐,她看着脚下的台阶,裴府的路她还依稀记得,穿过中堂,老夫人就坐在正位,徐氏站在一侧等着他们礼成。 满堂的人整个过程赵幼澄都听不到究竟谁在说话,只听着大家叫好声,直到礼成后被送到外东苑。 这下才清静了,徐氏和方氏,裴芝玉姐妹两和一群相熟的女眷这才进来了。 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暗了,松开手里的团帕。 徐氏还有客人要招待,没那么多时间,只是嘱咐裴芝媛:“你要在这里陪着殿下知道吗?等会儿送来汤喝一点,先卸了冠休息休息……” 听得出来,她有些风风火火的性格。 她嘱咐完笑着和赵幼澄说:“我还有客人去招待,就不能照顾殿下了。” 章嬷嬷都觉得惊讶了。 赵幼澄说:“只管叫我婉淳就好,或者阿鲤也可。” 她不能说很多,徐氏这才笑着说:“殿下就是殿下。我让人守在这里,嬷嬷若是要什么只管吩咐他们。” 章嬷嬷赶紧说:“夫人只管去忙吧。” 裴芝媛立刻说:“母亲去照看祖母,我守在这里。” 方氏笑着说:“我守着也成,只要裴蕴玉舍得,我今晚守着都成。” 新房里的人都笑起来。 赵幼澄也被笑的脸红,大约是大婚,总归是不一样,她是在羞于开口。 章嬷嬷出面招呼人,笑着说:“各位夫人且坐。” 冬葵和冬青守在床前,站着纹丝不动。 外东苑并不大,但生在清净,院子里除了夏守忠和夏进,也就只剩几个仆人,出入外东苑的人也就是裴慎和裴安这等近卫。 房间里的夫人们也都察觉了,外东苑居然没有女婢。 有人低声问起裴芝媛,裴芝媛比裴芝玉成熟很多,毕竟是成婚的长姐,笑着解释:“小叔叔才比我大几岁,他自小刻苦,独居在外东苑。生活起居自幼就是夏总管在照顾,二十几年都习惯了。” 她这是不动声色将小叔叔夸了,也是告诉赵幼澄,小叔叔房里没人。 章嬷嬷听得十分满意,满面带笑。 方氏陪着裴芝媛,笑着说:“我那年见你,你才多大。转眼你都要当娘了。” 裴芝媛偷笑着说:“那时候我央小叔带我去廉亲王府看热闹,你和赵大人成亲的时候,我都混进去新房看你。回来小叔被母亲一顿训斥。” 方氏爽朗地笑:“可见,这是我们的缘分,你出嫁的时候,我去新房送你。这不,又守着你小叔娶亲了。” 裴芝媛原本没见过赵幼澄,毕竟是长公主,就是再低调也是公主。她十分担心小叔叔往后的生活。 但今晚见太微宫的人都挺和气,也就放心了。见和赵幼澄相熟的方氏也这么随意,可见这位殿下是好性格。 新房里的女眷们闲聊。 外院的男客就不一样了,拼酒的,起哄的,说什么的都有。 赵诚和廉亲王坐在一起,廉亲王是真的喜欢她,问:“今晚可回去?” 赵诚长教训了,滴酒不沾。 给廉亲王斟了杯茶,才说:“回啊,我能出来一下午,都是求陛下求来的,晚上要是不回去,陛下又要罚我。” 他嘴上这么说,但是看着毫无惧意,言语中甚至有些潇洒。 廉亲王看着人,心里十分感慨,龙子龙孙,生来大约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样的。 “西苑里禁忌多,不可妄加揣测。” 廉亲王只是简单提醒了一句,赵诚笑着说:“先生布置的功课都做不完,哪里有时间想别的,生怕陛下不满意又加罚。” 他的意思很明白,我只管读书,其他的一概不问。 廉亲王听着很满意,又觉得很难得,赵诚早慧名不虚传。 赵旭在西苑里的表现,他可是知道的。甚至可以说是上蹿下跳,康亲王都觉得赵旭有些事情做得不上台面。 就比如给西苑的宫妃们送礼…… 今晚的宴会,裴岘几乎是全身而退,灌他酒的人不多,毕竟他平日里冷着脸是出了名的。 再加上和朝中人接触不多,大家对他并不放肆,再加上他是驸马,礼部大宗伯就坐在这儿,没人敢这么放肆,倒是其他人很热闹。 赵幼澄听不到外面的闹声,直到掌灯后,房间里的夫人们都走了,裴芝媛还在,赵幼澄问了声:“是芝媛吗?” 裴芝媛迟疑了一下,才答:“殿下,我在。” 赵幼澄笑了下说:“不用叫我殿下。” 裴芝媛笑了下才说:“按我就叫小婶婶吧,小叔叔这会儿肯定回来了。” 她话刚说完,就听到院子里裴岘问:“人都走了?” 院子里的夏进说:“芝媛娘子还在。” 裴岘推门进来,赵幼澄突然没来由的紧张。 裴岘见裴芝媛也在,他穿的官服,对房中的一片艳红仿佛都看不见,看了眼床上坐着的人,才说:“我等会儿要去一趟后院,你先洗漱吧,累了就休息。赵诚已经会西苑了。” 裴芝媛笑着说:“我要去看看母亲了,我今晚和祖母住,正好和祖母说一声。” 裴芝媛走后,裴岘替她摘了冠,才说:“去洗洗吧。” 她本就皮肤白,今日妆容格外厚,显得脸色惨白。带着冠一整日早累了。 赵幼澄今日难得乖巧,一言不发。 裴岘觉得好笑,以为她像平日里那样牙尖嘴利,会和他争辩几句,没想到她乖的时候这么乖。 他觉得好笑,问:“不累?那要不起来活动活动?” 赵幼澄听出来他的揶揄了,心里也好笑,谁能想到他新婚夜,丢下宾客在这里逗她。 “师叔何必逗我。” 裴岘见她终于开口了,章嬷嬷端着水进来,裴岘蹲下身,替她穿鞋,她垂首看着蹲在地上的人,也忘了害羞,问:“你以后也会给我穿鞋吗?” 裴岘抬头看她一眼,没说话,起身看了眼桌上的合卺酒。 他甚至想了下,她要是一杯就醉了,要怎么唤醒她。 赵幼澄进去洗了脸,换了身衣服出来见裴岘还坐在那里。 赵幼澄也知道,合卺酒她一喝就醉了。 她看着桌上的酒,章嬷嬷领着人已经出去了,她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裴岘对她招手,让她过去。 她过去坐在他身边,裴岘只是温和看着她,说:“该喝合卺酒了。” 她也不反驳。 裴岘将酒倒好,两酒杯用彩线拴在一起,她双手举杯,和他碰杯后饮了半杯,和他交换了酒杯,饮了剩下的半杯。 结果等她刚含了酒,裴岘便压过来,替她喝了剩下的半杯酒,她呆呆地由着他作乱。 第110章 大婚 ◎缘定终生◎ 赵幼澄还在呆滞中, 他已经放开人,轻描淡写说:“等会儿有事和你说,不能醉了。” 赵幼澄看着他, 又像是皱眉, 又像是在笑。 “有什么事不能现在说?” 裴岘心里笑了下,面上却一本正经说:“你先歇会儿,我去后院走一趟。” 他回来一趟也不知道为什么, 赵幼澄:“那你先去忙吧。” 等人走后,她才开始细看他的房间, 虽然房间被装饰过但看得出来,房间空旷。 左面的正堂上是他自己的字, 大约是年幼时写的, 自己的锋芒很盛。 她见过的他的字后来有种包罗万象的感觉。 她仰头看着字, 听见有人推门出来, 她回头见章嬷嬷惊愕看着她问:“殿下在看什么?” 赵幼澄一身贴身的衣衫,九月月底天气这会儿已经冷了。 她笑了下, 答非所问:“他房间里空荡荡的。” 虽然到了陌生的地方,大约是安静,所以都是好奇。 章嬷嬷是看到裴岘走了, 这才进来陪她, 端着汤笑着说:“裴府的人十分周到,那位夏总管一直守着这里,刚才送来热汤。殿下喝一点汤,一整日都水米未进。” 赵幼澄听话坐在桌前看了眼汤,她并不饿, 她问:“这个院子里的人呢?” 章嬷嬷十分满意, 笑着说:“这院子里总共才不过几人。也没有女眷, 十分清净,听夏总管说前院的客人还没有散,殿下先喝点汤。” 她看了眼合卺酒已经喝过了,便收起酒杯,。赵幼澄看了眼,有些脸热。 又不能在房中枯坐,她便在房间里四处观察,虽然入眼的都是红,但还是在房间里发现了他的书,她好奇动手翻阅了几页,多都是兵书,看样子也很久没看过了。 她笑了下才嘟囔了一句:“骗子。” 章嬷嬷见她好奇四处翻看,问:“殿下看什么?” 再没有大婚比她还轻松的了。 赵幼澄今日真的什么都不操心,知道赵诚也回了西苑,太微宫的人都在,宗亲命妇们为她送嫁,加上裴岘都已经安排妥当,她什么都不用管。 更重要是,她心里毫无忐忑,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章嬷嬷絮絮叨叨一直讲在裴府的见闻,一直到亥时,才听到院子里有人进来,冬青在门外说:“驸马回来了。” 章嬷嬷收起汤盅,赵幼澄总共也没喝两口。 章嬷嬷端起盘子出门,裴岘进来,他身上酒气很重,但目光清澈,毫无醉意。 这一轮出去,被赵善易缠住,一直在喝酒。 太平歌 第157节 他极少在外面喝酒,也很少贪杯。赵善易已经蓄谋已久要灌醉他,结果一整晚他喝的纹丝不动,赵善易醉的人事不省,他这才得以脱身。 毕竟是大婚,怎么能不放肆陪客喝酒呢,在场的人没人敢放肆灌他酒,但不妨碍看热闹,尤其是看赵善易和他的热闹,闹得不成样子,廉亲王都不管赵善易,只说:“小子们闹去吧。”然后才乐呵呵回去了。 一直闹到这会儿,他还是一样精神,赵善易已经趴下了。 裴荀让两个儿子出来替小叔叔待客送人,裴荀自己也在送客。 裴岘这才脱身,他进了房间,见赵幼澄站在龙凤烛下,贴身的衣服泛着光,将她整个人照的温和柔美。 本来是新婚夜,应该是新郎新娘旖旎羞怯的时刻,赵幼澄心里害羞,但极力遮掩了。 有些慢半拍的看着进来的人,问:“你回来了?” 裴岘没回答,只是进去翻了衣服,进去洗漱了。 赵幼澄闻到了酒气,以为他喝多了,问了声:“你喝醉了吗?” 依旧没有声音,水声之后,很快他就出来了,脱了官服立马变得不一样了。好像他身上冷硬的部分就被剥离了。 官服之下的人,变得温和而不可捉摸。 裴岘问:“喝汤了吗?” “喝了一点。” “那早些睡吧,明日一早要早起。” 他说什么都一板一眼,仿佛只是从前在太微宫一样,寻常的晚上。 可明明不一样。 裴岘入眼的红,艳极。 他眼底的颜色都被自己遮掩了,他还是怕吓着她。细细瘦瘦的人,经不住他的一拳。 赵幼澄抱着膝盖坐在床边,看着他过来,她问:“客人都散了吗?” “嗯。” “赵诚自己回西苑了吗?” “嗯。” “你喝了很多?” “嗯。” 赵幼澄再迟钝,也知道,他不想聊天。 裴岘将人抱起来,赵幼澄下意识缩起来,她终于知道,今晚的驸马,和她平日礼喊的师叔不一样了。 裴岘看着怀里的人,轻声说:“该睡觉了,剩下的事明天再说。” 赵幼澄从来不知道男女之事,几乎会要她的命。 裴岘眼里的红,让她毫无招架之力,她最后哭着捂着他眼睛;“你别看我……” 裴岘一手垫在她后颈,几乎一只手就能将她的脖子圈起来,整个人都被了拢在怀中。 最后哄她;“好了,睡吧。” …… 第二日一早,等赵幼澄被章嬷嬷唤醒,裴岘早已经不在房中了。 章嬷嬷见她茫然,还没睡醒,解释说:“今日要去西苑,然后还要折回宫中。等回来再补觉吧。” 赵幼澄还没睡醒,也不应声,看了眼旁边的枕头,章嬷嬷又说:“驸马辰时刚过就起来了。” 赵幼澄想他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真是勤快。 等她起来坐着梳妆时,还在瞌睡闭着眼。冬青也不惊扰她。裴岘进门就看到她闭着眼仿佛睡着了,冬青正在给她梳头。 他笑了下,也不出声,就站在身后看着,冬青伸手轻轻推了下,赵幼澄才睁开眼,从镜子里看到裴岘,下意识说:“我马上就好了。” 裴岘笑了下,关于感情他几乎从来不曾提起,夫妻是不一样的。 他被文臣攻陷,被谩骂悖伦的丑闻,他都不曾动摇过要娶她。 师兄前些日信中和他说:姻缘之盟,是你们两的命数。 他深信不疑。 “不着急。” 他已经换好了官服,赵幼澄也不拖后腿,她昨天一整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等进了西苑。 赵晖见了夫妻两,裴岘站在一侧,比赵幼澄高大太多了,赵幼澄还是乖乖巧巧的模样。 等拜完,赵晖才说:“好了,这才你们也成婚了。往后就是大人了。不可任性妄为,裴家是有功之家,不可有轻慢无理之处……” 赵幼澄听着赵晖的训诫,心思已经飘走了,只管答应。 等了一盏茶之后,赵晖才说:“皇后这几日抱恙,行了,去看看赵诚吧,昨日就等着了。” 赵幼澄这才开心了,眉眼都是亮了,赵晖看在眼里,还是有些黯然。 赵诚早等着姐姐了,见裴岘先进了院子,他刚准备喊裴大人,结果顿了顿,还是规规矩矩喊:“姐夫。” 赵幼澄跟在裴岘身后,见他出来,赵诚见姐姐气色还好,昨日一天都没能看见阿姐,他还有些失落。 吴顺连着请几位进去,赵幼澄问:“住的还习惯吗?” 赵诚看了眼东面,笑说:“挺好的,放心好了,你以后回太微宫住吗?” 赵幼澄:“是。” 赵诚看了眼裴岘,见他并没有说话。 裴岘本就是陪赵幼澄看弟弟,对赵诚,他大约是知道他藏拙的本心,太聪明的小舅子,他更没什么能说的。 他在家中对几个侄子侄女也并不严厉,更不会来指点赵诚什么。 赵诚安慰赵幼澄:“已经九月底十月了,等过年的时候,我回太微宫陪你过年。” 他自己大概猜到,年底陛下会最后定下,毕竟陛下的身体拖不得了,王弼说陛下看奏折不超过一个时辰就会休息,已经不怎么自己起草旨意了,大部分都是王弼代笔,因为王弼写的一手好字,更是临摹先帝的笔记十分了得。王弼到了陛下身边后开始临摹陛下的字迹,现在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赵诚只需要等,就可以,他清楚自己什么都不能做。 他只要等着宗室中的人出声,他胜在身份名正言顺,眼下就是他过继还是承继的问题。 皇祖母能让人理顺朝臣,陛下如果能早些下点心思,他的路会走的顺一些。 他自己对往后有很多想法,只是从来没有说出口而已。 赵幼澄在西苑呆了将近两个时辰,这才拜别陛下启程回宫。 延嘉殿还是热闹,今日宫中的妃嫔们都在,还有一些命妇们,赵幼澄跟在裴岘身边一同跪着给皇祖母行礼。 周太后并没有看她,而是看着裴岘说:“起来吧,你是陛下挑选的驸马,不可辜负了陛下的期望。望你们二人能和和美美。” 裴岘谢了恩,起身时伸手捞起赵幼澄,赵幼澄心里好笑,今天走到哪里他都站在自己前面,连同在延嘉殿内,他都挡在她前面。 回去的路上,裴岘问:“困了吗?” 赵幼澄犹豫了片刻,问:“因为娶我,你是不是就不能掌兵了?” 裴岘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否认说:“不会。” 赵幼澄想陛下从前那么信重他,可是如今周聿昭成了陛下的宠臣,可见陛下对他有了疏远的意思。 见他否认,她也就不再说了。 转而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和你想的不一样,你会怎么办?” 裴岘盯着她问:“你指什么?” 赵幼澄被他的意有所指盯着脸一红,骂了句:“老不正经。” 裴岘听得一笑。 第111章 储君 ◎自有他的路◎ 赵幼澄从前都不怕他, 对他说话放肆也多是有恃无恐。 现在更是不惧他,回了裴家,又一同看了老夫人。 在老夫人这里见了家里的小辈们, 并且给了礼物, 赵幼澄毕竟年纪小,裴岘的四个侄子侄女,只有裴芝玉比她小, 裴泰已经成亲,夫人是杨家女儿, 性格十分大气,很得徐氏的喜欢。裴康也已经定亲, 翻年就能成亲。裴芝媛只比裴岘小三岁, 比她大的更多, 收了礼也只管感谢。 裴芝玉收了她一下子的珠宝笑嘻嘻谢道:“谢谢小婶婶。” 顿时逗得在场的人都笑起来。 赵幼澄也觉得有点过分了, 老不正经的裴岘大她十岁,她平白涨了辈分。 老夫人大约是很满意赵幼澄, 板着脸催两人回去休息。 徐氏大约是舍不得他们搬到太微宫,也说:“先休息吧,这一阵子都累了, 先休息一阵再说。” 赵幼澄见徐氏好说话, 她也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两人算起来是妯娌,但徐氏养大了裴岘,年纪实在大了。 裴荀是很严肃的一个老头,他曾为了裴岘拜访太微宫, 两人说过。没想到她太太平平入了裴家, 裴荀对她的聪慧印象深刻, 对这个弟媳也很满意。 等两人走后,徐氏和裴荀说:“殿下的性情品貌没得说,丝毫没有倨傲之气,太微宫来的人,也都十分规矩。可见是礼仪规矩是没得挑。” 裴荀淡淡说;“她若是生成男儿,怕是不熟其父。” 徐氏惊讶看他。 裴荀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徐氏太了解丈夫了,他能夸这么一句,就知道他很满意婉淳公主。 回去的路上,赵幼澄跟着裴岘的脚步,问:“母亲,是不是有些不记事了?” 她其实想问,看着老夫人好像不怎么待见你。自古都说长辈最疼爱小儿子大孙子。 裴岘回头见她落后了几步,才笑着说:“是,母亲有了年岁,很依赖大嫂。” 等她追上来了,他才慢悠悠引着她往回走,他并不在意这些。 太平歌 第158节 等进了院子,他才说:“去补觉吧。” 大约是知道她的起居时间和他不一样,他又说:“我晚饭前回来,若是饿了就自己先吃。” 赵幼澄问:“你不睡吗?” 明明才睡了两个时辰。 裴岘静静看着她,赵幼澄以为他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结果他最后说:“我去书房睡。” 她脸一红白他一眼,就走了,她就不该多嘴。 房间里的红布撤了,看着屋子宽阔,她过了睡觉的时间,又换了地方也睡不着。章嬷嬷还在说:“常用的香炉也没带来,殿下要不要点一支安神香?” 赵幼澄见夏进进来送东西,才问:“院子里没有其他人了吗?” 夏进:“回殿下,没有了,平日里院子里大多是我在打理。二爷不喜欢外人在院子里走动。” 赵幼澄换了衣服,站在廊檐下,望着东面的书房,然后自己踱步过去。 裴岘去过那么多次她的书房,她还没见过他的书房。 等到书房门口,夏守忠正出来,见她来了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立刻说:“二爷就在里面。” 她推门进去,裴岘的书房并不大。只是布局很紧凑,不像她的书房那么宽阔。 进去就能看到东墙上挂的是她的画,旁边是书架,在过去窗口处是他的桌案…… 他的书房里很明显有她的东西,她看的笑起来。 裴岘坐在桌案前,见她进来甚至都没有抬头,丝毫不惊讶,仿佛猜到她会来。 赵幼澄问:“你不是书房睡了吗?” 裴岘闲闲问:“所以,你是来寻我睡觉的?” 赵幼澄瞪他一眼:“师叔为老不尊。” 裴岘依旧看着手里的书,淡淡说:“我已是驸马,只知闺房之乐。” 一本正经,却说着不正经的话。 赵幼澄好奇四处看,最后看到博古架最上面那只箱子有些眼熟,问:“那里面是什么?” 裴岘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起身问:“你当真想知道?” 赵幼澄以为他又捉弄自己。 “我也,没那么想知道。” 哪知道裴岘已经起身过来伸手取下来了。 看着她说:“这是有人送我定亲的贺礼。” 赵幼澄想起来了,当时听到他和刘家女定亲,她确实送了他几车定亲礼物,甚至后面又补了很多礼…… 她看着东西,有些恼羞成怒。 “我不看。” 裴岘却将人抓过来,圈在怀里,然后打开箱子。 里面有一对龙凤玉佩,还有一对金丝璎珞,两把扇子…… 都是名贵的好东西。 裴岘在她耳边问:“这是送我的定亲礼?嗯?” 赵幼澄躲不过,就说:“我要去补觉了。你放开我。” 裴岘问:“是不是换了地方睡不着?” 赵幼澄怀疑他监视自己,要不然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见她不说话,还是有些拘谨,并不像在太微宫那么放肆,裴岘合上箱子,才说:“走吧,去睡觉。” “你不是要在书房睡吗?” “你都来书房寻我了,我自然跟着你回房睡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 赵幼澄有点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了。 “我没有寻你。” 裴岘进了房间,换了身衣服,才说:“睡吧,昨晚都没怎么睡。” 赵幼澄脸皮到底薄,怒道:“你别说话。” 说完上床缩在里面看着床外侧的人不说话,像只受惊的兔子。 裴岘是知道她一直失眠多梦,不能安睡,只是躺在一边哄着她。 直到赵幼澄睡着了,他才起身出去了。 这几天他有婚假,不必去京卫营。但昨晚来的长辈们还是要去走一趟。 赵善易这会儿才醒来,见裴岘上门拜访廉亲王,他两眼通红陪坐在廉亲王的院子里,问:“哟,你这新郎官怎么就出来了?” 裴岘问:“你酒醒了?” 赵善易技不如人,这会儿还在难受。见裴岘仿佛毫无影响,才问:“今日进西苑怎么样?” 廉亲王白他一眼,他就当没看见。 裴岘:“感谢大宗伯昨日的照顾。” 廉亲王摆摆手:“你哥哥当日登门托我,就已经给了厚礼,我当日收了礼,但没能帮你什么。” 赵善易问:“这么算来,你也得喊我一声表哥。” 廉亲王:“按理说,你的叫他一声姑父。” 裴岘静静看他片刻,才转开视线。赵善易简直被他的眼神侮辱到了。 问:“昨日太平王出了西苑,是怎么个意思?” 廉亲王没好气:“你是不是酒没醒?” 赵善易慢半拍:“早醒了,半夜就起来了。” 裴岘听得面色有了笑意:“陛下对太平王多是纵容。” 这句话里包含的信息很多,赵善易看他一眼,见他是认真的。 “所以,这是定下了?” 廉亲王随口说:“康亲王最近想上折子,让太平王一同承继。” 毕竟赵诚的身份特殊。抛开周太后这个选项,康亲王还在,朝中履政的大臣们都在,周太后翻不起风浪,一个周宪实还不能猖狂到力排众议拥戴周太后摄政。 廉亲王将这件事里里外外都研究很久。 赵幼澄醒来已经是黄昏,窗户上的光变的昏黄,她醒来时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看了眼床外侧,裴岘大约根本没睡。 她一个人坐起身在床上发呆,裴岘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坐了一会儿了,进门的人见她这样,问:“怎么了?睡醒了吗?” 赵幼澄问:“你去哪了?” 大约是陌生的环境,她会不自觉地黏他。 “去大宗伯府上走了一趟。起来吃晚饭了。” 赵幼澄问:“不去后院一起用吗?” 她以为裴家都是一大家人一起用膳。 “不用麻烦,平日里也都是各吃各的。” 赵幼澄倒是喜欢这样,她其实想回太微宫了,也不知道冯直到了哪里,冯唐是不是在等着她了。 她其实有很多事要做。 她总要为赵诚做点什么,既然他想走这条路,她就会支持他。 赵幼澄问:“江南的贪腐若是能止住一些了,陛下会杀了何静生吗?” 裴岘惊讶看她,他们姐弟两是一模一样的聪明。 赵诚早慧,她也不趁多让。 “大约会吧。”,裴岘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赵幼澄笑了下:“得师叔一句肯定,真是不容易。” 裴岘催她:“起来走走吧,要不然晚上又睡不着了。” 大约是新婚,两个人说起家都很不一样,赵幼澄还是没有成婚的概念,做事也没有和他坦白的想法。 裴岘也不会和她解释,赵诚的将来会怎么样。 倒也不是防备,只是彼此都有分寸。 西苑里,赵晖的气色不大好,靠在靠枕上,翻着奏折,问吕大人:“你觉得,太平王和庆王世子,朕该怎么选?” 他心里有了紧迫,大约是身体真的不好了,他自己也感觉到生命的流逝了,也有了宿命感。 储君的路怎么走,他要开始考虑了,起码要扫清一些障碍。清理掉该清理的人。 吕大人哪里敢说什么,踌躇片刻才说:“陛下也不必急于一时,放在身边多加教导……” 赵晖摆摆手,打断他的推托之辞。 “这些场面话就不用说了,朕的身体心里有数。” 吕大人有些眼热,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第112章 好好的 ◎说生气就生气了◎ 太平歌 第159节 赵晖看着吕大人眼热, 也有些伤感,少了平日里的防备。 叹气说:“吕卿不必这样,朕虽然是天子, 但也逃不过天命。只是没能完成先帝的遗愿, 没能让大周中兴,朕心里不甘……”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吕大人眼泪滚滚,他已经送走两任皇帝了, 这么君臣相得益彰的时候,他的陛下居然病成这样。 赵晖叹气:“择嗣继承, 朕已经考虑了很久了,此事不能再拖了。” 吕大人斟酌说:“按理说, 庆王殿下是陛下胞弟, 庆王子嗣多, 最合适。然则, 庆王还年轻,庆王世子还年幼, 自然变数就多。太平王年幼,但与宫中牵绊太深。此时确实急不得。” 赵晖看着他,久久没说话。 最后也只是说:‘朕知道了。” 他已经问过很多人的意见了, 听了很多人的意见。没人敢直接给他意见。 选赵诚的人不在少数, 但选庆王世子的也不少。 康亲王来的晚,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忙兵部的事情,他也没想到陛下会把九边调度之事交给他。 “陛下看着轻减了,要多加歇息。” 赵晖应了声:“杨寿山,给皇叔看座。” 他对康亲王是真的信重, 当年先帝另择太子, 就是康亲王极力支持, 直到先帝驾崩,也是康亲王力主推他登基。 康亲王始终挡在他前面,免于他和周太后起冲突。 赵沧看着赵晖两颊深陷,瘦的有些脱相,心里实在酸涩不易。 叔侄两人相顾无言。 赵沧心里叹息,难道真是天命不可违吗? 当年先帝想立皇孙,是他立即劝说,幼帝对大周没有好处,尤其又一个虎视眈眈的周皇后。 先帝这才最后决定另择太子,当年也是力排众议。 这才多少年?陛下竟然还是没有诞下子嗣,又要挑选文敬太子一脉来继承王位。 赵晖问:“朕也不瞒皇叔,而今则太子,朕拿不定主意,想让你帮朕拿个主意。” 赵沧心里一凛,终于还是来了。 陛下的话虽然这么说,但他又有什么资格帮陛下拿主意呢。 “陛下折煞老臣了。” 赵晖摆摆手,让他不好讲这种虚言。 赵沧这才说:“两个小子眼下都在西苑,陛下看着怎么样?” 赵晖叹气:“就因为都在这里,不相上下,朕才拿不定主意。” 康亲王一听这话就是假的。赵诚的机灵他是见识过的,庆王世子他见过,比起同龄人可能不错,但和赵诚放在一起,就不够看了。 那陛下担忧的大约是周太后。 “按理说这话不该老臣说,该内阁审议。然后交给陛下定夺。老臣属意太平王,其一,是因为身份合适。其二是,太平王失怙,陛下带在身边教养最合适。至于太后娘娘那里,有周宪实在,不足为虑。” 赵晖点点头,算是认同他的话,只说:“皇叔考虑的是。” 他确实更属意赵诚,因为赵诚聪明,也不单单是聪明,他有为君的气势,在西苑中毫无怯意,来去自如。 聪明的孩子,总是受人偏爱。 在一盏茶后,赵晖最后问:“皇叔觉得,赵诚可当大任吗?” 赵沧摇头:“臣不知道 。” 赵晖面色已经倦了,杨寿山端着参茶进来,赵沧这才起身告退。 赵沧回去后考虑了很久,才让人起草奏折。 他需要搅浑水,让陛下尽早做决断。 赵幼澄看了眼章嬷嬷整理的礼单,有些东西直接被拉到太微宫了。 她看了眼就放下了,皇祖母送了她一座别院,剩下的都是内库中中规中矩的礼物,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 礼物并不算贵重,只是胜在体面。 她终归要脸面。 她看了眼,也没什么兴致,只说:“收起来吧,到时候阿弟成婚,再转送给他吧。” 章嬷嬷满是怨念地看着她:“殿下说的这叫什么话,这是太后娘娘的心意,您怎么能这样呢?” 冬葵听了好奇看了眼章嬷嬷,她记得章嬷嬷应该是见过殿下和太后娘娘对峙,两人已经没有和好的可能了。 赵幼澄坐在窗前正在翻找裴岘的东西,大约是好奇吧,她将裴岘的院子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遍。 又在书房翻到裴岘幼年读的书和写的文章,这两日又不能出门,就在房间里慢慢看。 裴岘的字实在是漂亮,连赵诚平日里那么自信的一个人,都忍不住夸赞裴岘的字。 赵幼澄现在临摹他的字已经有模有样了。 书中的文章大多华丽,那时候他才高中,锦绣文章十分华丽。 再到后来,他写的东西就少了华丽,多了朴实,到最后他写东西成了记录,用词精确而少修饰。有种返璞归真的精炼之感。 赵幼澄看到一半,他人就回来了。 裴岘也没想到她在书房里能把这些翻出来。 赵幼澄将房间换了布置,添了张桌案,将西面空着的屋子做了暖阁,就在里面看书。 裴岘站在身后问了声:“你在找什么?” 赵幼澄回头看了眼:“我在看师叔年少慕艾,曾喜欢过哪个女娘子。看她生的怎么样,性情怎么样。” 裴岘深深看她一眼,仿佛有警告的意思,赵幼澄有恃无恐:“我只是好奇而已,我虽然是长公主,但从不曾嫉妒过什么,。就算知道师叔和刘娘子定亲,我都不曾说过什么,可见我十分大度。师叔尽管放心就是。再说了,后来刘娘子嫁给周聿昭,我还为他们又填过大礼,六娘是是个聪明了,配得上周聿昭。” 裴岘原本想和她说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眼她看的书,就出去了。 直到晚间,赵幼澄才察觉他好像是生气了。 因为平日里,他都会问她要不要晚上吃点东西,晚睡每每都要作乱,可是今晚,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躺在她身边闭目不言。 她回想了片刻,以为是她私自翻找他的东西,他很不高兴。 她考虑了片刻,为了将来的夫妻和睦,举案齐眉,才说:“我今日没得你的允许,在你书房翻找,我做的不对。” 裴岘睁开眼,看她一眼,但是没说话。 赵幼澄以为他会说什么,结果他什么都没说。 她继续说:“我知道,你书房里有要紧的东西,我只是翻找了一些你幼年读书的东西……” 裴岘问:“所以呢?” 赵幼澄觉得自己态度已经很好了,但是他怎么这么难说话。 她坐起身说:“我承认我不对,但是你还想怎么样?” 裴岘都被她气笑了,就那么看着她,他那双眼睛实在有神,赵幼澄最是招架不住他的眼神们,对视片刻后,就转开视线,。 裴岘一直盯着她。然后猛然间将人翻倒,他覆在上方,盯着她的眼睛轻声说:“放肆了,是不是?” 赵幼澄都来不及说话,就被收拾了一顿。 第二天起来,她气的将东西统统丢回他书房,碰也不碰了。 裴岘仿佛也不生气了,回来后竟然和她商量搬回太微宫的事情。 赵幼澄原本还要生气,毕竟平白无故被他欺负了一顿。 但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忍住,眉眼都是笑意问:“现在搬回去不好吧?” 毕竟成婚还不到一个月,裴家这边不好说。 裴岘只是说:“搬回去吧。” 她在府中固然高兴,但大嫂整日都要担心,平白劳累。毕竟大嫂也有了年纪。 赵幼澄想了想,最后和他商量:“那就一个月挑个日子回来住一晚。你看行吗?” 裴岘:“你决定吧,明日你和大嫂商量。” 结果第二日,徐氏就说:“蕴玉这边的院子确实不大,殿下回太微宫也好。” 赵幼澄:“我都听他的。” 徐氏也知道蕴玉是心疼她受累,她虽然也舍不得,但幼弟已经成家了。裴岘在她眼里和她的儿子没有区别。 但毕竟不是儿子。 赵幼澄没有多少和长辈大交代的经验,就让章嬷嬷将库里的药材翻出来,一半给了徐氏,一半留给了老夫人。 在裴家的东西,她就什么都不带了。 徐氏知道她没带行李,也就放心了,和她嘱咐:“蕴玉性格闷,他若是哪里惹了你,你只管和我讲,我去教训他。裴家一样是家,殿下若是有事,只管回家来住……” 等人走了,赵幼澄还在叹息。 结果晚间裴岘回来带回来一个消息。 周聿昭南下,去巡查秋税了。但明面上是因为这个,其实是为陛下拜访道人。 赵幼澄没想到,周聿昭走了一条和前世完全不同的路。 从前的周聿昭,是天之骄子,步步高升,位高权重。 而今的周聿昭,为了权力,放弃了稳步前进,选择了捷径。 她突然问:“我们大婚的时候,九叔送了什么礼?” “一套金丝楠木的家具。一些名贵的家具。” 赵幼澄问:“他就没说什么吗?你们自幼相识。” “自幼相识不假,但我于庆王相交,性情并不相投。” 赵幼澄惊讶看他。 太平歌 第160节 “当真?那和赵善易呢?” “他性情纯善。” “我很怀疑你的话,你出去打听打听,赵总督的名声,然后再说话。” 裴岘并不在意她的反驳,只说:“与人相交,心意贵在诚。不在显贵。” 赵幼澄问:“所以,九叔是和你反目了是吗?” “大概吧。” 赵幼澄明白,出了上京城,关于择嗣继承的事情已经进入白热化。九叔怕已经为儿子多加活动了。上京城之所以这么安静,是因为那几位有话语权的老臣们都闭口不言。 所以才翻不起风浪。 第113章 庆王 ◎满心期盼◎ 赵幼澄犹豫了片刻问他:“若是, 赵诚最后得胜,你会帮他吗?” 裴岘低头看着她,他心里知道必有偏爱, 赵诚得胜是一定的。因为宗亲更属意赵诚。 “你希望他胜出吗?” 赵幼澄:“我从前想的很简单, 不想让他卷进这种争端里。可是这些事情由不得我怎么想,大约是想让他得偿所愿吧,我也是个俗人。” 裴岘笑了下, 说:“会的。” 赵幼澄也不知道这算不算他的保证。 她回头问:“那要是,最后九叔得胜, 赵诚怎么办?” 裴岘:“那就选一个富庶的封地,远离京城吧。” 赵幼澄笑了下, 见他有了打算, 她心里终于相信, 她成婚是有好处的。 裴岘说:“休息吧, 等过几日回太微宫再说吧。” 赵幼澄见他眼神不对,盯着他不说话, 裴岘哄她:“睡吧。” 赵幼澄说:“我想看会儿书。” “看什么,我帮你找。” “你的书。” 裴岘静静看她片刻,说:“我去拿。” 他起身去了书房, 赵幼澄觉得他这么勤快, 今晚又躲不过。她被欺负的不像样子,他倒是好,每日早早起床去打拳,神清气爽。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的。 裴岘在书房里当真找出来一摞书。 他抱着书回了房间, 遇上章嬷嬷和冬青从房间里出来, 见他抱着书, 章嬷嬷眼神里都是疑惑,冬青则是敬畏。没想到驸马已经身居高位,还是这样勤奋。 赵幼澄也没想到他真的带了这么多书回来。 裴岘将书放在桌上给她介绍:“你前几天拿的那些,是先生布置的功课,看了也没什么用。你要是练字,就学这本吧。要是看游记,就看这些。要是写文章就看这两本。” 赵幼澄翻开练字的那本,那是他写的碑帖,确实自己飘逸灵动,和之前的不太一样。 她好奇问:“这是你后来写的吗?” “这是闲暇的时候写的,有的是喝了酒,有的是来了兴致。” 赵幼澄来了兴致,起身磨墨,铺开纸想和他一较高下。 裴岘看着她挥笔一蹴而就,她的字其实很漂亮,不同于他的坚毅,有一份筋骨在里面。 裴岘其实很喜欢她的字。 “你的字看起来练了很多年。” 赵幼澄听的一顿,墨滴在纸上,她好半天都没说话。 她最后问裴岘:“我要是说,我梦见过我死了……” 她话没说话,就被裴岘一把搂起来放在桌上,凶狠的亲。 裴岘几乎不准她开口说话。 第二天赵幼澄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她恨死了,又被老男人骗了。 她这会儿也不想什么,现在回太微宫是不是不太好了。她只想早些回太微宫,要不然早晚会丢脸。 几日后两人拜别裴老夫人和徐氏,搬回太微宫。 裴岘院子里的夏进和裴慎裴安等人跟着去。夏守忠有了年纪,就守在院子里,不出裴家了。 徐氏有些眼睛泛红,舍不得裴岘离开家。 赵幼澄也觉得新婚这才多久,回太微宫有些不合适,就安慰她:“大嫂明日能不能来太微宫帮我看看,我也不懂这些。” 徐氏知道她性情好,她待裴家人都很好。 “好好好,我明日去殿下府上拜访。” 徐氏始终是这样,礼仪上不肯错一点。 赵幼澄:“大嫂叫我婉淳就好。我年纪小,对有些东西不是很懂,驸马也不太和我说这些。” 徐氏以为是裴岘大她十年,两个人能说的确实不多。 “那我就倚老卖老,叫你一声婉淳。” 赵幼澄怕她心里不舒服,就说:“我过几日宴请朋友,不若让芝玉随我回去,帮帮我。” 裴芝玉的婚事在年后,徐氏见她有意教导,就说:“那就让她跟着章嬷嬷多学习,你只管使唤她。她性格毛躁,静不下心来。” 赵幼澄的心态很成熟了,和裴芝玉可不一样。 她很喜欢少女心性的人。 “怎么会,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那么懂事做什么。将来嫁人了,也是如珠如玉,女子成婚固然是成家,但是她才多大,不需要懂那么多,将来安排两个得力的嬷嬷跟着,不会出事的。” 徐氏也感谢她待芝玉的情谊,笑着说:“她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裴芝玉眼睛亮亮的,这些日子她被母亲拘在家里哪里也不能去。 此时和赵幼澄回太微宫,她也知道轻重,和徐氏说:“殿下府上有一位嬷嬷,针线刺绣非常厉害,我正好去学学。” 徐氏笑着说:“你要是真的这么勤快,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裴芝玉也不恼,跟着赵幼澄只管去了。 回了太微宫,一切照旧,这里还挂着红,章嬷嬷指挥着让人都撤了。冯唐的信都到了,冯直也到了河南。 冯唐信中说,有人在调查去年粮价案,但是他没能仔细打听到。所以只知道有人在查这件事。让冯直没回江南。 赵幼澄看着信,不知道是谁又翻起了这件事,今年粮价低,江南的粮商学会了这种交易方法,都开始卖米券,春季买定价格,冬至前后交割,买定离手,就是一个赌字。 今年江南闹成这样,米券更是盛行。 周聿昭就是因为收到何静生的信,说去年的粮价异常,他查到线索了。 去年江都的周家损失了大约七十万两白银,就因为粮价和米券。很多乡绅大族都被这么被收割的。 周聿昭不信区区一个高家,就让江南乱成这样。 何静生说查到有人在高家案之前,就大肆收粮,运粮船在运河上一直不停歇,高关澄的案子爆发后,江南粮价更是跌到谷底。 之后大族们大肆抛售出库,但米券的出现,买定在年底,乡绅们相信年底价格会回暖的,所以价格买在了高位,结果对方手里的粮太多了,年底价格丝毫未涨价,所有人都凭空付出了将近一倍的代价。 他就想知道是哪位高人想出来的点子。 以一己之力,收割了整个江南几百万两白银。 他奉旨南下去拜访道人,漕运上路过江都,自然要回老宅去探访。 庆王就住在河岸对面的园子里。 老宅的人早已等候他多时了,何静生人还在苏州府,他放下行李就说:“我要先去拜访庆王殿下,再是张大人。” 周家本家的人向来以京城的人未马首是瞻。 庆王也知道周聿昭南下,如今从上京城出来的每一个人,他都知道。 尽管他和妻子有了隔阂,但是儿子被选入西苑,他心里是很欣喜的。 身边有娇妾幼子,这个娇妾还是陛下赐的。在他心里就是不一样的。 陛下赐他一子,陛下需要他的长子。这就是天定的命运。 这几个月在江南,他才见识到权力地位的不同。就因为他的儿子被选入西苑,整个江南的官员对他简直无微不至,百依百顺。 张克定这个扬州巡抚在他面前几乎不够看。 而且他心里笃定,他是皇兄带大的。但赵诚不一样。周太后野心勃勃,这些年和陛下关系一直不冷不淡的,当年陛下登基周太后更是多加刁难。 可见,陛下是无心选赵诚。 他的人进京送了几次礼,陛下都收到了,但陛下什么都没说,内阁都没有话穿出来。 周宪实那边对文敬太子一脉,更是绝口不提,这些年周宪实坐冷板凳坐够了。 可见是对文敬太子一脉也没了偏爱。 他已经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遇上周聿昭路过江都,怎么能放过呢。 不等周聿昭上门拜访,庆王的请帖就到了。 周聿昭看着请帖,都觉得惊讶,心里冷笑,庆王实在是急切。 当晚在庆王的园子里,庆王比在京中胖了一些,大约是过的滋润,整个人挺胸凸肚,慵懒中也有了几分傲慢之气。 周聿昭微微低着头,满是谦恭。 “臣拜见庆王殿下。” 庆王笑说:“前些日,京中热闹,婉淳和蕴玉大婚,我也没能去,听说极热闹,忠义候可是见了?” 太平歌 第161节 他这一句话,就踩到了周聿昭的痛处。 那日的婚宴,他没有去。 他的儿子出生了,方静云怀胎几月,终于生了长子。朱氏本就不喜欢她,生下孩子就抱给了刘玉娘。 方静云嚎啕不止,引得安阳侯府的人来了几趟。 可那日方静云生产,他闭门不出,但也没进那边的院子,他在自己书房里看着自己画的那副画,山中仙女一般的人,嫁给了一介武夫…… 他心里的恨没人能懂,直到晚间祖母院子里的人来报,方娘子生了儿子,他才出了书房,可儿子的出生,也没能让他开心多少…… “可惜臣那日有公务在身,没能前往。并不曾看见当日的盛况。” 周聿昭淡淡说。 庆王也不甚在意,他本就不是为了说这些,只是为了和周聿昭闲聊而已。 庆王又说:“这些日子京中不太平,陛下身体抱恙,倒是你最辛苦。” 周聿昭太清楚他的心思了,心里冷笑,脸上却笑着说:“为陛下分忧,不敢说辛苦,前几日进西苑看到世子,虽然年纪小,但十分聪慧。陛下书房里背书,得了陛下的夸奖。” 庆王的耳目多,但西苑里是没有的,听到周聿昭说起儿子,脸上眉开眼笑,却故作矜持说:“他年纪小顽劣一些,还要陛下多加教导才是。” 他几乎把话点到了名处,周聿昭听着笑着点点头。 庆王看了他的表情,心里更是信心大增,尤其是,第一,周聿昭愿意来赴宴。第他对太平王更是闭口不提。周家人对赵诚都不支持,无疑对他来说是好事情。 第114章 裴蕴玉 ◎江南关系颇深◎ 周聿昭在陛下身边当差, 做的是揣测人心的工作。察言观色最是得力。庆王园子里吃穿用度,奢侈至极。他笑着说:“早在上京城就听闻,殿下得了美妾幼子, 当初我成婚还多亏了褚大人。” 他就是明白报复褚英, 用褚英点庆王。 庆王笑笑,说:“你说的是褚英?他一介武夫,做事倒是有些鲁莽。” 周聿昭成婚时闹出来的丑闻他是耳闻过的。 周聿昭见他明白, 就说:“是,五城兵马司是个好地方, 到底屈就了褚大人。” 庆王立刻说:“改日我和陛下提,让他外放出去吧, 留在京中难免不合适。” 褚英虽然没有打着庆王的关系行事, 但京中都知道, 他妹妹被陛下赐给了庆王做妾, 没人敢得罪他。 褚英的前程就这样被定下了。 周聿昭的目的不止在褚英,他还想远调裴岘。 关于婉淳长公主大婚, 京中的议论声一直很盛,关于他和婉淳公主的身份,京中起过波澜面, 但礼部的人不约而同压下去了。甚至毫无水花, 他当时没想到,一直以为是宗亲保护婉淳公主。直到他们大婚的时候,廉亲王这个大宗伯去了裴家,他才明白,当时保护廉亲王保护着裴岘。 廉亲王这个人年纪大, 辈分不大, 但是聪明精明是出了名的。 也是他自己大意了, 赵善易和裴岘关系那么好,廉亲王怎么可能不护着裴岘。 所以他顺道来庆王这里听听风声。 周聿昭见他识趣,也就笑说:“殿下言重了,陛下对褚大人还是很信重的。” 庆王笑着说:“为陛下办差,是他的本分。” 周聿昭顺势就说:“褚大人和赵总督交情颇深,他和裴大人同领武职,两人倒是有些相似。” 庆王端起茶杯,然后又放下了。 他两个伴读,说来都是人中龙凤,赵善易是心思敏捷,深得帝心,裴岘更是简在帝心,他的兄长是先帝朝就有名的直臣,他的两位师兄,一位是巡抚名,一位是先帝朝的有名的大师。他如今娶了文敬太子的长女,更是如虎添翼。 文敬太子一脉继承帝位,是百利无一害的。 庆王看着周聿昭说:“赵总督是廉亲王的孙子,自然是陛下的左膀右臂。蕴玉性情耿直,陛下很喜欢他的性格。” 他暂且不确定周聿昭的意思,按理说,周聿昭和裴岘是能站在一起的,都是属于文敬太子一脉的人。 但是看周聿昭的意思,和裴岘和赵善易两人也不像是有交情的意思。 “这是自然,两位都是殿下的伴读,陛下信重殿下,自然对两位伴读也信重。” 周聿昭极尽说好话,庆王难免有些飘飘然,这半年来他的日子简直如鱼得水。 “忠义候这话严重了,赵善易不出京城,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蕴玉可不一样,蕴玉年年来江南,漕运、水路上的关系比我都熟悉。江南官场上大部分人都买他的账。” 他这是指给周聿昭看,裴岘在江南不干净。透露给周聿昭让他去查,去追问。 周聿昭听到想听到的了,十分满意。 总是周聿昭拜访庆王后,在江南在漕运上,十分顺畅。 连着几日他直奔苏州府,和何静生透露,仔细查裴岘在漕运上的把柄。 赵幼澄对江南的事情不清楚,但裴岘是知道的。周聿昭到江南,裴岘就知道了,连同何静生在江南查他,他也知道了。 但是他毫不在意,因为知道自己在江南没有沾过手,所以他不惧怕何静生查。 赵幼澄在太微宫宴请了相熟的朋友。 舅舅李珰如今在吏部,得了周聿昭得推举一升再升,已经成了礼部右侍郎,但他因为周家的关系,平日里十分低调,万事不管,不争不抢。 舅母见赵幼澄回太微宫,特意来看她。 赵幼澄问起陇西的其他人,舅母笑说:“殿下只管放心,只要你和小殿下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 可见舅舅也是盼着赵诚能夺得大位。 “我盼着舅舅能实现抱负,几位表哥能早些成家立业,这样舅母就放心了。” 李氏笑起来,只管说奉承话。 文敬太子妃去世多年了,他们的感情也就淡了。 隔了一日,太微宫中设宴,安成难得从西苑出来赴宴,她的婚事就在下个月,在宫中出嫁。 宋宝珍今日带了孩子,奶娘抱着孩子,几个人稀罕的看着睡着的孩子。 赵幼澄抱了一下,笑着说:“我都做姑姑了。” 宝珍原本就稳重,如今做了母亲,说话做事更是有了章法,教育赵幼澄:“你叫我一声表嫂,我就不讲理数,当你是妹妹,既然成婚,就早些生育。让长辈们放心。想必裴家也心急,毕竟裴大人年纪到了。” 赵幼澄无奈笑说:“你这话说的更像是裴蕴玉的表嫂。” 在场的几个人听得大笑。 宋宝珍失笑:“真真是说不过你,。你表哥整日在家中操心你,当日送嫁回来就说,裴家看着是本分人家,裴大人虽然看着面冷,但是心热,是个会心疼人的人。他一直担心你。” 赵幼澄知道五哥一直心疼他。 所以她也多问了句:“傅嘉宜呢?” 宝珍轻叹了声:“夫君半月前送她回姑苏了。家中老夫人想她了。她现在有点像心如死灰,我也不知怎么开导她。她性格太执拗了,谁说了都不肯听,母亲心疼的整日吃斋念佛,两个人连面都不见。她心狠着呢,回姑苏时都没看母亲一眼。” 赵幼澄:“京中是她的伤心地,回姑苏也好,回去后她是风光的嘉仪郡主,多得是好夫婿等着她挑选,让表哥放宽心,她比我都小一岁,不着急。” 宋宝珍:“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 安成突然说:“她既然迷恋忠义候,当初为何不肯去上门求亲?忠义候当初有难,她若是出手相助,怎么可能错过这等姻缘?人不能只想得到好的,麻烦一点都不肯沾手。忠义候当初愿意娶那位刘娘子,未必就是他当真与那位有什么苟且之事,而且成婚后忠义候待刘娘子很好,可见忠义候为人是不错的。要不然安阳侯的千金也不能甘愿入府做妾。” 赵幼澄第一次听别人口中的周聿昭。 或许他是个不错的人,只是因为这些人没有威胁到他的事情,这些女人都是后院里的花,后院里养多少都无所谓。 他甚至不需要多花心思,只需要给个好脸,大家都觉得他是好人。 可周聿昭在她眼里,还不如赵延之那等好色好的明明白白的。 或许,她自己也不什么好人吧。 裴芝玉笑着说:“可见一个人全凭自己怎么看。” 宋宝珍是万万不认同的,因为傅嘉宜在周聿昭的别院中住了几日,她怎么回来的,宝珍不清楚,只知道夫君受辱才把人接回来,在她眼里,周聿昭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今日来的客人有些出乎意料,午后安成就要回西苑了。 安成刚走,刘娘子就来了,裴芝媛和她一同进门。 裴芝媛因为妹妹的缘故,也很喜欢这位小婶婶。 见了赵幼澄笑着说:“见过小婶婶。” 她年纪比赵幼澄大,小时候和裴岘又是玩伴,对着赵幼澄的时候,都是揶揄。一点都不怕这对长辈。 赵幼澄对她可不熟悉,但也不在意她的调侃,笑着和裴芝玉说:“快把你姐姐带进去,我管不住她,留着她给你小叔叔管吧。” 裴芝媛反驳:“我小叔叔说了,有什么话只管和小婶婶说。” 赵幼澄看着她认真说:“我听大嫂的,那我只能找大嫂。” 几位女眷都被逗的笑起来。宋宝珍 panpan 护着赵幼澄说:“你这么大的侄女,她也没见过。” 刘玉娘适时说:“我今日来祝贺殿下大婚。” 章嬷嬷领着人进来给几位上茶,只管招呼刘玉娘说:“夫人快坐。” 刘玉娘看着赵幼澄,还是一副少女模样,住在太微宫中,和山中别院见她时几乎没什么变化。 她是真的天之骄女,一言一行都带着贵气。 听裴芝媛笑着问:“小叔叔怎么不在家?” 赵幼澄:“他不是整日不在家吗?你要是想他了,我让他明日去府上看你。” 刘玉娘听着裴家的两个侄女和殿下说话。裴家的家风清正,少有勾斗的时候。 周家可不一样,她每做一件事都是想了又想,思虑再三才会做,最后才得了周聿昭一句夸赞。 她有些羡慕的听着她们一起开玩笑,她仿佛长这么大都没有这么恣意的活过,甚至没有一个知心的朋友。 她知道婉淳公主不喜欢她,但是她还是来了。 等中午开宴,裴岘果真回来了,他的书房在前院,赵幼澄将隔壁的院子清理出来给他做了书房,他却喜欢在她书房里呆着,赵幼澄也不管,今日院子里的有客人,他进来有些愣神,但看了眼赵幼澄。然后告了声罪,退了几步出去了,顺便又叫了声:“阿鲤,你帮我找找……” 太平歌 第162节 裴芝媛惊奇咦了声。惹得裴芝玉偷偷笑起来。 赵幼澄以为他要什么,闻声起身跟着他进了书房,裴岘进了书房却不着急,问:“怎么没有和我说。” 赵幼澄没懂他的意思,顺势说:“都是女眷又不用你招待,告诉你做什么?” 裴岘见她又能犟嘴了,笑了下才说:“行了,你去忙吧,我自己找。” 赵幼澄瞪他一眼,真是莫名其妙的男人。 第115章 山雨欲来 ◎裴岘为赵幼澄顶缸◎ 等赵幼澄再回来, 她们就开始嬉笑,宋宝珍笑说:“裴大人和印象中,还是有些不太一样。” 赵幼澄:“他从前不就是这样, 那是你不认识他。” 裴芝媛却故意说:“我可以作证, 小叔从前肯定不是这样的。” 赵幼澄无奈:“你再顽皮,我可是要去给你娘告状的。” 裴芝玉说:“我回去就告状。” 裴芝媛笑嘻嘻起身,给她重重行了一礼:“小婶婶有礼了。” 她实在是没脸没皮, 已婚的小媳妇就是这样,方氏简直笑不停。 如今赵诚不在太微宫, 赵善易的两个儿子也不来学武了。廉亲王自己请了武师在府中教他们。 方氏笑说:”可见成了亲的女娘子,就是这么无法无天。“ 赵幼澄无奈笑说:“你看人家刘娘子可不是这样的。” 刘玉娘没想到点她的名字, 赶紧说:“我这人不就无趣, 可裴娘子不一样, 她是性情活泼。” 裴芝媛性格确实泼辣, 和方氏十分相像。 方氏招呼说:“好了,别逗人家了。” 她说完又问:“听说忠义候出京办差去了, 你一个人在家也无事,多出来走动走动。” 刘玉娘听着笑着应声。 她可不是无事在家,朱氏在忠义候府中犹如太后一样的存在, 太后娘娘都未必有她威严。她整日在府中都要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断官司, 因为方静云还在府中,那小儿太小了,日夜哭闹,朱氏到底舍不得大孙子,又让人将那孩子抱给方静云抚养, 方静云如今还住在朱氏的院子里, 因为朱氏舍不得孩子, 这会儿也不嫌弃方静云婚前闹出那些个丑闻了。 她看着碍眼,眼不见为净,这才躲出来了。 忠义候府是什么情况,赵幼澄大约是知道的。但她无心过问,她关心的是周聿昭南下,到底做什么去了?是他自己去的还是奉忠勇侯的命令去的? 周宪实实在太安静了,她有些心慌。 前几日听说御史台有人上折子,直言,陛下择嗣太平王,自当是还政于嫡支。而不该考虑庆王一脉,国祚贵重,怎么能落地到旁人身上…… 听说陛下大怒,着礼部为两位侄子制作冕服,可见并未把这话听进去。 赵幼澄担心的是,这上折子的是谁的人?陛下故意钓人?还是皇祖母等人试探陛下的意思?还是庆王一脉试探皇祖母等人的意思…… 她现在想,自己不得不和皇祖母站在一起,保护阿弟的利益,至于将来怎么说,那是将来的事情,但眼下她和周宪实等人是一样的。 “听说忠义候南下去寻道人,若是灵验,我倒是想替皇祖母求一道平安符。” 赵幼澄淡淡说。 刘玉娘偶有耳闻,她和太后娘娘关系不睦,且当日见识过太后娘娘待她的态度,并不相识亲厚。 她还有些惆怅,婉淳公主居然不得太后娘娘的心意。 刘玉娘微微笑说:“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这次去时间不短,回江都祖宅那里,然后去苏州府。” 她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裴芝媛笑说:“看吧,人家对夫君去哪里是清清楚楚的,小婶婶连小叔回来不回来都不知道。” 她们几个女眷哄笑,赵幼澄却听明白刘玉娘的提醒了。 庆王在江都,何静生在苏州府。 周聿昭果然不只是替陛下去寻道人。 但是她无甚可说了,冲刘玉娘笑笑:“那就等忠义候回京了,再说吧。” 京中的勋贵们这么多,这半年来悄无声息,二十二位国公,六位亲王,剩下的侯爵都不算在其内。这些不曾说话的人,可不是没有份量的。 中午宴后,每人都收到了一份礼物,赵幼澄也算告诉所有人,她搬回公主府了,长公主府从此有了驸马。 府中有长史,文学馆,文学馆虽然只有一人,但长公主府封邑同亲王,长公主府编撰的《地括志》还在最后的整理中。 她需要有自己的声望,不可以一再的示弱了。 方氏走的时候还说:“你表哥这几日大约会来找蕴玉喝酒。” 赵幼澄笑说:“只管来就是了,我正好存了一批好酒。” 结果当晚赵善易就来了。 赵幼澄还在书房写东西,听到冬青窜进来,章嬷嬷被她吓了一跳,顿时教训她:“都说过多少次了,还是不长记性!” 冬青没看到章嬷嬷才放肆的,被章嬷嬷抓了个正着,耷拉着脑袋,赵幼澄笑问:“谁来了?你这么开心?” “赵总督来了,找驸马喝酒来了。” 赵幼澄看了眼隔壁看东西的裴岘,裴岘也听到冬青的话了,抬头看了眼赵幼澄,才说:“让他进来了。” 赵善易来的时候带着酒,进了书房见赵幼澄也在,笑着说:“哟,两位都在呢。” 赵幼澄问:“表哥怎么还带着酒呢?” “这不是驸马爷不给我酒喝嘛,我只能自己带着。” 赵幼澄只当玩笑话,问:“你们在哪里喝?” 裴岘:“就这儿吧。” 他倒是不认生,整日赖在她书房里。 赵幼澄只能让章嬷嬷去张罗。 章嬷嬷将酒菜准备好,裴岘又反悔,让人把酒菜挪到对面西面房间里去了。 赵幼澄也被拖过去了。 赵幼澄不喝酒,坐在一边看着赵善易和裴岘喝酒,她几乎没见过裴岘喝酒。 赵善易这会儿也不瞒着赵幼澄,尝了口赵幼澄的藏酒,赞了声:“这酒有些年头了。” 赵幼澄:“这是我父王当年埋下的,我大婚那日,章嬷嬷命人挖出来的。” “嗬!那我可有口福了。” 裴岘都不知道这酒的来历,看了眼她,然后尝了口,确实味道绵长。 “庆王殿下,在江南放肆的有些过了。” 赵善易幽幽地说。 赵幼澄看了眼裴岘,裴岘始终都不说话,很久之后才说:“我知道,听说庆王的折子想调褚英去江南大营。” 赵善易皱眉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褚英这人办事还是得力的,在上京城在他手底下,还是用的挺顺手的。 “谁知道呢,或许只是单纯想用褚英。” 赵善易呵笑一声:“可能吗?我和他自小一起长大,他是什么性格,我能不知道?御史台的折子他能不知道?陛下没有理会那道折子,他这是信心倍增了。” 裴岘担心的不是这个,西北的蒙古人已经南下了。建州的建奴已经为主沈州,已经连续攻了几次,丁远山要是守关口是没问题的,但整个辽东以南要是让给建奴,那就太便宜他们了。 丁远山一直图谋的是收复辽东。 肃王爷的生意渗透的太深了,蒙古人若是南下,他毫无抵挡之力,全凭东面的守军震慑。可朝中能用的武将有限。 陛下当初用师兄巡抚江南,就是为了守住江都这道水路口,可如今江都有庆王,何静生在江南搅弄,让师兄没什么发挥的地方。 他有心让师兄去巡抚山东,漕运北上最重要的一段路程,山东至关重要。 赵幼澄问:“因为九婶的性情,我倒是不了解赵旭,当真像他们说的那么聪慧吗?” 赵善易笑了下,有些戏谑看了眼赵幼澄。 “赵旭有没有赵诚聪明,你该能猜到。比赵诚还聪明的孩子不多了。” 赵幼澄这会儿也不藏拙了,自信说:“我知道,阿弟早慧藏不住。只是早慧未必就是好事情。” 赵善易:“但是眼下,聪明肯定是比装聪明有用。” 他是铁定支持赵诚继承大位。 赵幼澄也猜到了,他能把话说到明处,就是廉亲王等人的态度。 西苑中赵晖再次昏厥,左书房的人如临大敌,杨寿山的头发几乎全白了,整个人只剩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盯着人的时候让人十分惧怕。 苏妃红着眼睛守在床前,赵晖幽幽醒过来,看着床前的人,轻声安慰说:“朕没事,放心吧。” 杨寿山一言不发,像一张张满的弓,。听见赵晖有些艰难说:“召康亲王、廉亲王。” 杨寿山红着眼应声:“老奴这就去。” 赵晖疲倦地闭上眼。 康亲王和廉亲王当天进了西苑,所有人也就知道了。 周宪实看着周聿昭的来信,很久都没说话,最后还是和送信的人说:“就按你们侯爷说的办吧。” 若是眼下赵诚继承大统,那赵诚偏向的肯定是宗亲和裴家等一系人。 他周宪实排不上号,周太后也没有话语权。 所以周聿昭这么闹一闹也好,裴家若是落下去了,连带的宗亲也落不到好。那才是新的棋局的开始。 残局总是不好摆弄。 康亲王和廉亲王进了西苑,很晚才回去,至于他们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太平歌 第163节 赵诚都知道陛下召了康亲王和廉亲王。他丝毫不在意,只管完成陛下布置的功课,在西苑里最不缺的就是聪明,所以他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要故作聪明。 赵旭的人忍不住,不想吴顺那么谨慎,在西苑里四处打听,甚至都打听到杨寿山的干儿子杨先勇那里去了。 杨寿山也就知道了。 赵诚听吴顺说隔壁院子里两个内官消失了。 赵诚知道,杨寿山警告隔壁的人了。赵旭确实被吓着了,连着两日闭门不出。 赵诚还是照旧,但是第二日就知道姐夫裴岘出事了。 第116章 十一月初 ◎风云初定◎ 周聿昭是铁了心查裴岘, 在漕运上就一路细查,何静生甚至查到他曾在漕运上放过运粮船,和江南粮商关系匪浅。 何静生就等着这个机会, 几乎不假思索, 将裴岘和搅弄江南粮价的人联系在一起。 裴岘起初也不知道,等弹劾的折子进京后,他才让裴慎速速南下去查。 周聿昭的折子进京, 是做实了裴岘在江南粮价案中有操弄粮价的嫌疑。 恰好在每一处都有他的影子,关键时候都是他的人情。 赵幼澄被完美挡住。 等赵幼澄知道的时候, 裴慎已经回来了。 陛下将弹劾的折子留中不发,也不需要内阁审议, 只是审视着朝中的每一个人, 因为已经入冬, 赶上安成公主大婚, 陛下暂时不理会这些消息了。 但康亲王领着人出京巡查蓟镇等周边之地。 勋贵们这些年实在是扶不起来,从先帝朝就开始, 默认了养着勋贵们。 裴岘这几日因为担心赵幼澄知道朝中弹劾奏折的事情,大部分回了裴府。 此刻他在裴家外东苑的书房看着来信,问:“丁远山守住广宁城, 蓟镇驻军五万, 就算蒙古三个部落联盟南下,也跨不过来。” 若是京畿兵马宽裕,像成祖当年一样领着兵马“扫北”,沿着长城边关扫荡过去,是足以震慑这帮人的。 可裴慎和他说的不是这回事。 裴慎因为知道何静生查裴岘在漕运上为运粮船放行, 用了私印, 所以才去查的冯直, 继而查到冯唐。 这才让他吃惊,冯直和冯唐两兄弟,居然不声不响配合着陛下在江南大开杀戒的时候,将江南大族收割了一场。 几百万两的白银不是随便说说。 裴慎查到这个结果也是惊讶异常,看不出来十几岁的婉淳公主,不声不响做下这等大事。 裴岘皱着眉听裴慎说完,很久都没说话。 他终于想起来,赵幼澄问他,如果我和你想象中不一样,你会怎么办? 她从入京开始,就格外小心翼翼。敢赌上一条命就为了住在太微宫。 可见她早就防备着周太后和陛下,避免被周太后当棋子。比起周太后,她更愿意做陛下的棋子。 他打开信,将赵幼澄在江南做的所有事情一件一件细细看过去。 他不得不承认,她的聪明少见。 而他阴差阳错也做了她的烟雾弹,用来扰乱其他人的视线。 没有人会想到,她能顺着陛下的意思,顺势压下江南的粮价。 他保守估计,她手里的粮食可比江南的秋税,甚至能供辽东总共十万兵马一年的嚼用。 裴慎知道,这件事不可能是二爷做的,因为那次是婉淳公主写信托他放船,当时就是裴慎办的。 裴慎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他的妻子太聪明,但就因为太聪明了,动作太多,总有疏漏的时候,就比如眼下。 这个锅他不得不背,万不能让人查到婉淳身上,查到他身上,是武将乱朝政,要是查到婉淳身上,加上最近赵诚身份敏感,他们姐弟就麻烦了。 “这件事不要声张,只管让他们去查,记得不要让人查到阿鲤身上,你做严实一点,把冯直扣下,让他少说话,冯唐那里知会一声,他知道轻重。” 裴岘知道,冯唐是赵幼澄的大管事,他知道轻重。 裴慎知道,二爷现在是驸马,婉淳公主好了,他也就好了。婉淳公主若是出事了,二爷也会很麻烦。尤其太平王现在敏感。 冯直被裴慎直接扣在河南。冯唐刚回京就被请到裴岘的书房了。 因为裴荀已经知道弟弟在江南作乱背人弹劾了,他怎么也不相信,他查了那么久的人,居然会是弟弟。 裴荀严肃问:“当真是你做的?你手里没有那么多粮,更没有那么多钱,你拿什么下注?” 正说着冯唐进来。因为裴岘可能需要兄长帮忙,所以他必须知道赵幼澄还做了什么。 冯唐知道驸马,进了书房只管行礼,其他的一言不发。 裴岘看着他,面无表情说:“和我讲讲,你们殿下怎么在江南,压着世家,将粮价压下去的。” 冯唐目光闪烁:“驸马说什么,老奴不明白。” 裴岘长话短说:“冯直在我手里,现在赵诚在西苑,有那么多人等着他的把柄,江南粮价案的漏洞那么多,我能知道,他们不会知道吗?你最好和我说清楚,我才能想怎么替你们圆过去,若是你不肯说,到时候查到你们殿下头上,到时候就不是一桩案子了。” 赵诚继承的位子,可就没了。 冯唐也知道轻重,要说冯直在他手里,他宁可舍了弟弟,也不可能出卖殿下的。 可赵诚的事情是大事。 冯唐看了眼裴荀喝着茶一言不发,斟酌说:“殿下真心为了江南百姓,我等更是不是为了赚百姓的血汗钱,我敢对天起誓。” 裴岘淡淡说:“我信。” 冯唐:“那殿下……” 裴岘:“你们殿下也知道,她初心是好,但她做的事是不能拿到台面上的。能和户部做对,操弄粮价,这等罪过你也担不起。你们殿下更不能背,尤其是眼下,你明白吗?何况她没有那么多钱的。” “太平王殿下的钱全都给了殿下,殿下将在姑苏的家当都典押给了闽商……” 冯唐也知道,当初时间紧迫,他做的漏洞太多了,驸马能查到,朝廷那帮人也能查到。 裴荀听着他娓娓道来,心里震惊之余,还是感叹赵幼澄聪明。更多是胆气,一环扣着一环,简直将陛下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顺着陛下的脚步,一切严丝合缝,最重要是时间、时机都卡的刚刚好。只要稍有差错都不可行。 裴岘知道后,才说:“冯直留在河南不要露面,到时候我让人直接送他去西北。你就留在京中,哪里都不要去,记住了,你去年高崎案后,就回乡祭祖了,没有去过江南。” 冯唐到底是文敬太子东宫出来的人,诚恳说:“裴大人不必如此,若是真的查到老奴身上,只管将老奴交出去就是了,殿下和小殿下年幼,自然辖制不住我等东宫旧人。我虽是奴仆也知道殿下的宏愿,死也不冤屈,就当是我为大周敬忠,也为文敬太子敬忠。” 冯唐说得情真意切,裴荀听得感喟,裴岘却没那么多话,只说:“没那么严重,你们殿下只有你们几个得力的人,只管守好你们殿下就是了,今天的事不可让她知道。若是江南那边有什么消息只管和我说就是了。去吧。” 等冯唐走后,裴荀很久才说:“我让人查了很久,都只查到那个冯直身上,没想到居然是……” 裴岘笑了下说:“我知道她聪明,只是没想到她下手这么重。” 裴荀问:“这件事会一直被究查,总要有人来背。” 裴岘很是无所谓说:“那就我背吧,陛下现在顾不上查这些,查到我身上,也无甚。” 他话虽这么说,但也知道,他的官职很可能是保不住了。 裴荀比他想的更严重,但裴荀至今还是户部尚书,他还在养身体,闭门不出,但朝中的事情还是知道的。 “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些。” 裴岘也宽慰哥哥:“没事,最迟年底陛下定下太子,那些举棋不定的人也就安心了。” 裴荀摇头:“陛下身体等不要那么久,到时候才是起乱的时候。” 裴荀太知道权力交替中出的乱子了。 “我知道,太微宫那边暂且没出事,就不会有事。” 当晚回了太微宫,赵幼澄还在整理最后的书册,见两日都不见人的裴岘回来了,问:“陛下要动兵了吗?” 裴岘看她一眼,摇头:“没有。” 赵幼澄好奇:“那是出什么事了?” “江南来的消息,漕运上在查去年江南粮价的案子。” 赵幼澄面无异色,问:“是有什么不对吗?粮价降下来是好事啊。” 裴岘顺着她的话,点点头:“是好事,但这种事,不好说。毕竟能操弄粮价这样的本事,不是谁都有的。” 赵幼澄没等到冯唐的消息,所以并不知道朝中已经有人开始弹劾裴岘。 她根本不在意说:“要是能整治吏治,何必让江南大族乡绅们猖狂成这样,连富庶的江南都盘剥百姓到这等地步。” 她言语中都是不屑,可见对陛下整治江南是看不上的。 裴岘心里好笑,又觉得她窝在这等地方,有些可惜了。 都说赵诚早慧,她丝毫不比赵诚差。才十六岁的年纪,能收割江南世族几百万两白银而全身而退,他都未必能抓得住这种机会。 裴岘也只是问了句,不想她起疑心,不再提起了,站在她身后看了眼她整理的东西。 她写东西很认真,尤其绘制堪舆图十分了得。 “若是改日我需要地图,一定找你绘制。” 赵幼澄丝毫不吝啬:“那你需要带我去看山川河流,我总要看过才能绘制出来。” “你这些不都是参照地方舆图绘制出来的吗?” 赵幼澄否认:“有参照,但更多的是,我看了每个人的游记,根据记录推算出来的,比如我路过江都,水陆山川,从北上的运河沿岸开始绘制……” 裴岘听到最后问:“你一路上不是病着吗?” 赵幼澄仰头看他一眼;“我病着,和我一路上记录山河地理并不冲突。” 裴岘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心里轻叹了声。 十一月十九日安成公主大婚。 陛下在西苑受公主拜别,第二日左书房中内阁议政。 这是停了大半年的议政,再次开始,主要议继承人。 所以这次也多是沉默,马廷庸一反常态,选了太平王。 太平歌 第164节 吕大人这次选了庆王一脉,而张玉提起了驸马裴岘被弹劾一事。 赵晖淡淡应了声:“此事暂且不提,今日主要议择嗣继承的事。” 第117章 年底 ◎太子初定◎ 左书房中气氛不自觉的低沉, 便是陛下脸色也不对,但没人敢说什么。 马廷庸表达了太平王继承正统后,周宪实依旧一言不发。 赵晖问:“周卿以为如何?” 周宪实被点名, 按理说他是拥立太平王赵诚的中坚力量。 但这几个月来, 周家闭口不提太平王,也不曾入宫和周太后有过任何交流。 但周家属于太平王一体系,是不争的事实。 “此时臣不当提议, 应避嫌。” 赵晖看他一眼,淡淡说:“不碍事, 朕想听听你的意思。” 周宪实长话短说:“按先例,是要择文敬太子一脉的。” 他一句话将结果钉死在这里, 且毫不避讳。因为他知道, 他选不选赵诚都没有用, 康亲王等人已经定下了, 现在只是清理赵诚身边不安定的因素。 陛下要带着储君,开始为储君铺路了。 而他若是稍有不慎, 就是第一个被清出局的人。 他想了又想,才说:“眼下除了上京城,对择嗣继承一事炒的不可开交, 更有甚者, 在讨论将来记载‘还政于嫡支’,还是过继继承,若是将来有了争议,宗庙上不好记载。” 子嗣向来是重中之重,更不能混淆血脉, 赵诚肯定是文敬太子的嗣子, 嗣子不能过继。 赵晖也知道过继赵诚, 不现实。再者他不想承认‘还政于嫡支’这样的鬼话。 左书房议不出结果,但周宪实将话挑到了明处。 因为无人表态,康亲王和廉亲王等人不在,勋贵们也不在,这件事内阁不可能定下。所以最后话题又到了裴岘操弄粮价案上。 何静生的奏折已经到了,赵晖始终没有下决心处置裴岘。 实话讲,何静生手里的证据,还不足以压实就是裴岘所为。 但何静生说了一句:裴蕴玉之过,不单单在粮价,他几次往返江南,对江南的控制非众人所知…… 赵晖看张玉的弹劾,见内阁中无人为其说项。 他也不想赵诚对裴岘太过亲近,他能用裴岘,但赵诚不可以。 其中的道理,赵诚大约是知道的。 赵诚的聪明,他很喜欢。 但大约是太聪明,赵晖总有种遗憾,这样的聪明没有得过他的教导。 内阁中六部政务都不能处理好,更何况这种关乎国本的大事,漕粮现在都没有启程,说是年后到达通州太仓,但看眼下年后怕是难。 赵晖听着几个人低声商讨,最后说:“那就撤裴蕴玉京卫营指挥使的职务。辽东经略使。令其闭门思过,若是江南粮价案刑部有传唤,随时配合。” 左书房的人都面色凝重,齐声应声。 裴岘被弹劾到革职,这个处罚不可谓不重。 左书房的关于裴岘的处罚结果,是江南文官集团极力促成的,这个结果也是赵诚最早知道的。 江南的事情是赵幼澄做的,他最清楚,乃至现在他都是个穷光蛋,他的钱全给了赵幼澄。 吴顺有些惊慌失措,进来慌里慌张说:“陛下撤了驸马爷的职务。” 赵诚握着笔,稳稳说:“不要慌张,你慢慢说。” 吴顺说完后,他想了片刻才说,等晚饭后我去召陛下问问。 吴顺惊呆了,问:“殿下不可!眼下不能乱来。” 赵诚笑了下:“想什么呢,我就是想问问陛下,明年开不开恩科。” 吴顺其实想问,要不要给太微宫递个消息。 赵诚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笑说:“不用多说,这会儿这帮人出了西苑,满朝上下都知道姐夫被革职了,阿姐知道怎么做。不用你多嘴,记住了,什么都不要多做,尤其在这里。” 吴顺心里一惊,知道自己急躁了。殿下始终是这样,冷静且自持。 吴顺心里佩服,他深知将来殿下登上大位,他依旧会跟在身边。这样的野望,只要是人都会有…… 众人出了左书房,消息就被带出来了,赵善易就听到了风声,他等到晚间下值,直奔太微宫而来,赵幼澄也是冬凌那里得来的消息。 冯唐已经回京来了,但冯唐闭口不谈,只交代了江南案已经脱身,何静生没查到太微宫身上。 赵幼澄才知道,是裴岘被何静生查了,或者说是被周聿昭查了。 赵善易来的时候,裴岘并不在,赵幼澄面色凝重问:“是为了师叔撤职的事吗?” 赵善易见她知道,问:“怎么回事?裴蕴玉怎么会牵扯到操弄粮价案中去?这帮狗东西,逮谁咬谁。” 赵幼澄沉沉说:“是我做的。师叔不知道。” 赵善易其实并不清楚这回事,但也被她的话惊住了。 下意识问:“你又干什么了?” 赵幼澄:“此时说来话长,此时没有经过刑部,只是内阁议政就弹劾一事,陛下作出撤职反省的处决,大约是不会有后事了。” 她心里清楚,不经过刑部,那就是陛下不想裴岘和她离赵诚太近。 她又劝赵善易:“你守好京城,入腊月了,很多事不好说了。” 赵善易没想到她这么镇定,赞了声:“行了,你既然知道,那我就放心了。” 他刚要起身,裴岘才回来,他和往常一样,见赵善易来了,就知道今天的事赵幼澄知道了。 他先看了眼赵幼澄,见她毫无异色。 他才和赵善易去了书房。 等赵善易走后,赵幼澄问:“是不是当初漕运上,粮船被扣,那里开始的?” 章嬷嬷进来刚准备问是不是可以准备晚膳了,结果裴岘扬扬手,让她先出去。 他起身倒了杯茶,将茶递给赵幼澄,才说:“不过是无谓弹劾,不是什么大事。” 赵幼澄放下茶杯,问:“你知道,粮价有我的参与,是吗?” 裴岘两手拢在椅背上将她拢在怀中,听得笑起来。 赵幼澄见他这样,就知道他为自己顶罪了,默认了何静生等人的弹劾。 大约是这个雷太大,她自己都知道自己经不住查,一时间百感交集,有些委屈地看着他。 没想到裴岘将人直接抱起来,闷声说:“晚膳晚些吃吧。” 赵幼澄本有些想哭,结果被他搞得面红耳赤嘟囔:“章嬷嬷已经在等着了……” 直到酉时都快过了,东卧房里,碧纱窗的门才打开,赵幼澄的暖炕上很热,裴岘耐不住屋里的热,经常在屋内穿着单衣。 赵幼澄的东卧房里原本很宽敞,现在也满了,里面添置了很多裴岘的东西。 她雌蛾看围着被子靠在靠枕上:“我都说了章嬷嬷等着准备晚膳,我都没脸了。” 裴岘毫无自觉,对她的抱怨仿佛没听到,自己推门出去,赵幼澄又喊:“你穿件衣服再出去。” 门外的人丝毫不以为意。 等他再回来,端着晚饭就进来了。 将炕桌摆好,伺候她用晚膳很周到。 赵幼澄想生气都找不到机会。 裴岘大约是没有胃口,只是随意坐在她对面,将鸡汤小馄饨放到她面前,赵幼澄尝了口,她饿坏了,尝了口问:“你不吃吗?” 裴岘只是淡淡说:“你吃吧。” 等她吃完了,只吃了几个春卷。他才将剩下的一扫而空,然后端着盘子出去了。 剩赵幼澄一个人干瞪眼。 一整晚谁也没有进来过。 等他再进来,赵幼澄问:“你和我说句实话,到底有没有事?” 裴岘看着她的眼睛肯定说;“没事。” 赵幼澄问:“那明日开始,你就闭门不出了?” 裴岘看着她笑了下,才说:“大约是陛下觉得我年纪不小了,该……” “你出去睡!” 赵幼澄不准他胡说,她脸皮远没有他那么厚,也说不过他。 裴岘说完才伸手摸摸她未干的头发,说:“安心在家就好,上京城最近风大,我猜定下太子大概就是年前的事了。到时候弹劾我的会更多,不用在意。” 赵幼澄问:“朝中会乱吗?” “为什么乱?” “浙、闽等文官们可不一样,九叔掌管漕运,到时候支持九叔的人那么多……” 裴岘替她盖好被子,淡淡说:“陛下手里有兵,文官的嘴挡不住刀刃。不用操心了。” 赵幼澄一听也是,康亲王的长子就在山西。 她想了一下,若是赵诚为太子,那宫中…… “若是年前定下,皇祖母那里……” 赵幼澄说了一半,裴岘也知道意思。 “陛下会替储君考虑好的。” 太平歌 第165节 赵幼澄问:“那周聿昭为什么去江南?他不可能为了寻什么道人,更不可能是为阿弟,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什么?” 裴岘其实猜到了。 周宪实两边下注,而且周宪实更倾向于庆王世子。 大约是赵幼澄姐弟和周家几乎形同陌路,周宪实这个人很现实,也不讲什么情谊, 他只相信利益。 所以他选了庆王,但也不曾放弃赵诚。因为他知道赵诚胜算更大。 或者说,他就是搅浑水。 周聿昭在江南为了查庆王,他想查的人太多了不止是庆王。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等京中的消息传来,裴岘被革职闭门思过,他看着信,沉着脸很久都没有说话。 可见对这个结果是不满意的,他没想到陛下最后会护着裴岘,没有让孟廷元着手查办,曾庆国已经准备好彻查裴岘了,结果陛下都没让刑部沾手,就将这件事按下去了。 可见,裴岘还是深得圣心。 又或者是,陛下舍不得动他,是因为还要用他。 那就是储君。 周聿昭一想,就知道自己该回京了。 陛下大约会在年前定下太子,赵诚和赵旭两人在西苑将近半年了。 这种事可不能拖太久,陛下的身体也不允许再拖了。总要留下他教导储君的时间。 第118章 定太子 ◎择日入主东宫◎ 赵晖知道现在朝中很混乱, 江南文臣并没有偃旗息鼓,只是因为高关澄死了,他们畏惧于他手里的刀, 因为他手里握着辽东以及京畿兵马, 江南大营尚且在文官手中。 庆王在江南犹如太上皇一般,江南士族乡绅对他多是奉承,他也知道。 也可能是他有意放任。 他放纵庆王在江南揽财, 放任庆王府的人在朝中活动,或者也是想看看, 赵诚或者是周太后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只是至今,宫中都没有任何消息。 他想起来莫名有几分寂寥, 大约是周太后这次赢了吧, 她的耐心变长了。 而他已经没时间和她耗了。 延嘉殿中, 周太后见宫中的嫔妃相偕而来, 她已经等了那么久,不在意这会儿了。 最着急的人, 反而不是她了,是宫中的这些妃嫔们。 云姑奉茶后,其中一位嫔妃问:“等除夕的时候, 我等陪母后守岁。” 已经进了腊月, 延嘉殿内温暖如春,周太后想起弟弟的信中所猜测的。 淡笑说:“只要你们不嫌弃我年纪大,那就除夕那夜,都来延嘉殿用晚膳。一家人和和美美再好不过了。” 可见陛下的身体不好,这些人也开始为自己的往后考虑了。 赵诚能不能承嗣, 宫中这些人很关心, 若是赵诚承嗣, 她们只需要跟紧周太后,往后几十年或许还能有个着落,若是庆王世子承嗣,她们都不知道去拜哪座佛。 周太后任由她们靠拢,等人散去,她才问:“听说裴家的驸马被革职,阿鲤那里可又说什么?” 文襄:“不曾,太微宫闭门谢客。” 周太后叹了声:“老身这个孙女,心肠之狠胜过男儿。赵诚倒是心肠软,可就是太过绵软了。” 她对赵诚的印象,还是赵诚好说话的很,说什么赵诚都不会反驳,谁说的他都能听进去,他又依赖赵幼澄,对往后继承大位,还是有影响的。 赵幼澄因为裴岘被革职,特意回了趟裴家。等从裴家回来,她才开始回想这件事。 等见了冯唐和冬凌等在上京城的人后,她才和裴岘确认:“周宪实,是不是在庆王那里下注了?” 裴岘问:“怎么会这么想?” 赵幼澄终于和他说实话:“我盯着他很久了。在最初入京的时候,我曾在那间书画楼上看到的不可能出现在市面上的画,就是他的。我不知道是不是侥幸,可没多久我就遇刺,之后就断了消息。周宪实从前是江南派文官,这一点我可以确定。可后来你也看见了,他在淮南赈灾中脱颖而出,入了陛下的眼。陛下想用他抵制内阁中江南派的人,效果很不错。可他是个很务实的人,沉默话少,独来独往,这样人的很危险,是不是?” 裴岘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周宪实这么关注,很少人会盯着周宪实。 若是她说是直觉,他是相信的。 可是赵幼澄说:“我一直怀疑那次遇刺,是他对我动手。他不希望文敬太子一脉有人活着。” 因为他需要皇祖母为他挡在前面,他想要权倾朝野,他想摄政,他想要的很多。 只是现在没有机会了,康亲王没死在广州,高关澄死的太突然,阿弟康健且是陛下亲自带进西苑,而不是前世那样,他们姐弟被皇祖母扣留在延嘉殿等着陛下驾崩,而阿弟顺势登基,只相信周宪实的辅佐…… 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 她已经不惧怕周宪实了。 “周家在江都,庆王殿下也在江都,至于你说的下注,也是有可能的。” 赵幼澄见他说的不确定,但是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太了解他们了,现在的阿弟比起赵旭,更显然庆王一脉更需要他。 “不用管他们,昨日康亲王府的老夫人给我送来一些辽东的参。” 老夫人几乎和她明说了,宗亲会选赵诚。 江南的弹劾的折子还是源源不断,这次弹劾的是张克定…… 腊月初三,马廷庸上奏陛下还政于嫡支,文敬太子一脉只剩赵诚嗣子,且已封王。不可过继。 张玉等人附和,但又提议可择庆王一脉为嗣子,陛下子嗣继承才是正统。 吕大人也附和了张玉的提议。 内阁中分成了两派。 在西苑的左书房中,陛下申斥了马廷庸,并散了议政。 这个信号实在太清晰了。 上京城立刻变了模样,庆王府门庭若市,庆王妃更是几次进西苑探望皇后娘娘。 腊月初八,马廷庸告老,陛下挽留。 腊月初十,马廷庸再次告老,陛下准了。 朝中已经分派清晰,陛下这个信号让人几乎明了,他就是择庆王世子,继承大统。 赵幼澄也拿不定主意了,毕竟陛下的决定才是最终的决定。 她甚至开始和裴岘商量,赵诚的封地请在哪里,或许她带赵诚回姑苏去。 她的担忧都写在脸上。 连延嘉殿的周太后都召婉淳公主入宫。 腊月十三,赵幼澄入宫探望周太后。 所有人都盯着这几个人,赵幼澄知道,皇祖母急了。 她照例带着冬葵入宫,章嬷嬷眼巴巴想跟着她去,赵幼澄丝毫不以为意,连裴岘问是否陪她去,她都没当回事。 等她走后,章嬷嬷才和裴岘坦白,她早已经和太后娘娘交恶,两人早已相看两厌。 裴岘这才驾后追去。 赵幼澄这次来延嘉殿,十分坦然。 她一直知道皇祖母不甘心,等进了延嘉殿,周太后也不再和她叙旧言,直接问:“你弟弟眼下是关键时刻,你的驸马惹出这样的麻烦,你不该去和陛下请罪吗?祖宗之法,既然先帝请宗亲庇佑你,你不该为你弟弟去请宗亲庇护吗?赵诚是长孙,继承大统是应该的。” 赵幼澄看着她调理分明的要求,问:“皇祖母既为长辈,又是陛下的母后,不该直接去问陛下吗?皇祖母愿意服软,我觉得陛下定然会领情。” 周太后被她顶撞的有了怒色。 “赵幼澄,我是将死之人,早晚到地底下去。可你弟弟一辈子的前程就看你愿不愿意去了,你做长姐,该庇佑你的弟弟。你忘记你父王给你的嘱咐了吗?” 赵幼澄:“皇祖母口口声声说,是因为驸马惹了祸事,陛下才恶了阿弟。那皇祖母可知道,是周聿昭一心弹劾驸马,是何静生钻营查驸马,您的弟弟和庆王交往过甚,你都知道吗?我很难相信,您是真心为了阿弟。毕竟周家一门双侯,对我们姐弟可没有讲情面。” “你胡说!” 赵幼澄静静看着她。 她的眼神像极了裴岘看人的时候,静无波澜的模样。 大约是赵幼澄的态度太笃定,又或者是她自己知道周宪实没有她想的那么老实。 最后她终于说:“你拿出证据来,我就信你。” 赵幼澄摇摇头:“我不可能拿到证据的,皇祖母信不信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祖母要知道,您是赵家的太后,不是周家的家主。忠勇侯是否支持庆王一脉,也不是最重要,重要的是,您要说动康亲王府这些宗亲勋贵们。” 她愿意和皇祖母讲和,就是让皇祖母自己去和周宪实对峙,别来烦自己了。 文襄见两人火气降了一些,才和赵幼澄说:“娘娘已经约了这位宗亲的夫人们,腊月十五宫中赐年礼。” 赵幼澄看了眼文襄,老得厉害,才说:“那就好。” 周太后见她态度缓和了,又说:“他年纪小,搬进西苑那么久,你做姐姐的该进去看看他。” 赵幼澄温言说:“我当日见过了,他在西苑中安好,让我不要惦记他。西苑中人多嘴杂,不要多打搅他。” 周太后皱着眉,想了片刻才作罢,淡淡说:“也好。” 赵幼澄这次没有和周太后起冲突,她自己知道两人都是为了弟弟。 赵诚在西苑中对外面的消息都知道,就算不知道,陛下也会让他们知道的。 朝中关于赵旭过继的事情已经尘嚣甚上,尤其马廷庸出乎意料支持赵诚,而后马廷庸又致仕,这个信号太直接了,朝中已经几乎确定定下了赵旭。 赵诚听着吴顺讲学,吴顺这两天很沉默,尤其马廷庸告老之后,吴顺就觉得大事不妙了。 赵诚依旧毫无急色,甚至能听到隔壁的笑声传过来。 吴顺低声说:“殿下,怕是就这几天定下了。” 赵诚看了眼安成公主送来的礼物,冷静说:“复习吧,这些事少说为妙。” 太平歌 第166节 吴顺见他冷静,就悄声问:“殿下是不是知道什么?” 赵诚看着他的眼睛说:“陛下不会选赵旭,你相信我。” 吴顺惊讶看着他。 赵诚问:“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 吴顺点头。 赵诚笑了下,才说:“你自己想,想明白了,就准备搬到东宫以后这么管理。” 吴顺听得满露喜色,但随后又嘟囔:“殿下不要消遣我。” 赵诚起身站在门口深呼了口气,轻叹:“该结束了,来年怕是不太平。” 腊月二十,陛下遣赵旭回宫去探望周太后,陪周太后过除夕。 庆王谢恩的折子隔天就到了西苑。 腊月二十三,陛下在西苑发中旨,定文敬太子嗣子,太平王赵诚为太子,择日入主东宫。 第119章 除夕前 ◎万事终了◎ 陛下的旨意没有提及是还政于嫡支, 还是择嗣。 但是突然就定下了太子,朝中所有人都有些被这道圣旨砸懵了。 只有知情的几个人都稳稳当当的闭门谢客。 腊月二十三那日,赵诚在礼部堂官的陪同下, 薛礼从头到尾都跟着他, 他入太庙祭祖,祭拜祖宗后,回西苑后, 他就被召进左书房。 赵晖看着他跪下行礼。 “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吗?” 他没有用朕,就是和赵诚亲近的意思。 赵诚想了想说:“我在宫中长大, 师从太子少傅韩璜韩大人,大约对朝政自幼熟悉吧。” 他并不提宫中周太后的原因, 也不提起父王。 赵晖就喜欢他的聪明, 其实赵晖从前也没发现他的早慧, 直到择嗣这个决定之后, 他才让杨寿山认真观察两个侄子,并和韩璜了解赵诚的学业。 他才察觉到赵诚的聪明。 赵晖淡淡说:“你是朕选的太子, 所以不要辜负朕的期望。赵旭将来封王,你皇祖母会安抚他的。你只管专心学业,至于朝中的事情, 朕会一点一点教你。” 赵诚知道陛下知道他的态度, 他不可能和皇祖母亲近,更不可能和周家亲近。 “是,儿臣谨遵陛下的旨意。” 赵晖看着他抽条拔高的身高,叹道:“你姐姐把你养的很好。” 赵诚这才腼腆笑了下,才说:“确实, 阿姐不怎么在意我学业好不好, 只在乎我身体够不够健壮。” 赵晖感喟叹了声:“婉淳有长姐的风范。” 赵诚见陛下夸姐姐, 眼睛里也是笑意。 赵晖才说:“回去吧,明日开始,就在西苑上课,太子太傅韩璜,剩下的老实都是天下的大儒。” 赵诚问:“韩大人列出来的书,儿臣都看得差不多了。” 赵晖问:“差不多是差多少?” 赵诚迟疑了一下,才说:“四书五经已经看过了……” 赵晖以为他在说大话,赵诚被他当场考问,他确实随意背诵,怎么考都无所谓。 赵晖有些蜡黄的脸色有了笑意。 笑骂了声:”混账!” 不知道是因为他骗过宫中那么多人,还是因为他骗自己。 赵诚也有些顽皮躲了下赵晖砸过来的折子,告饶:“这样就能免了先生每日加派功课……儿臣也不是故意的。” 赵晖男的笑这么开怀,连外面的杨寿山都探头进来看,之间赵诚起身躲在一边,赵晖笑骂:“自己去和韩大人坦白!让朕知道你再敢偷懒,定然不饶你!” 赵诚告饶之后,才退出去了。 杨寿山进来给陛下侍奉茶水,见陛下满脸笑意,小心翼翼说:“殿下还小,疏于教导,您多费心些,小殿下定然信赖您。” 杨寿山至今都在给他宽心。 赵晖淡淡说:“他哪里是疏于教导,他脑子里整天想着怎么偷懒!” 他终于放心下,赵诚的早慧是他天生的保护。 杨寿山没听懂,但也知道陛下今日心情好,所以对今日的太子也心里有了喜欢。 赵幼澄听到旨意,很久都没说话。 她目光穿过窗口,看着院子里的青槐,低声呢喃:“阿弟今日加封太子,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章嬷嬷激动的两眼泛泪光。可见对赵诚还是不一样的。 太微宫中都是喜色。赵幼澄见裴岘从游廊过来,他自从闭门思过后一直都在永嘉寺。 见赵幼澄过着袍子站在窗前看着他,半阴的天气突然开始下雪。 已经腊月二十三了,赵幼澄隔着窗问他:“是不是从今天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裴岘见她面色开心。 是不一样了,赵诚加封太子,不久的将来会登基称帝。 而她是新帝唯一的胞姐,她再也不是孤身一人南下的孤女了。 朝中不同于太微宫的热闹,出了知情的宗亲府上,其他府上仿佛热闹到了高潮突然被打断,庆王府定在腊月二十七的宴,就这样被打断了。 和庆王府中的死寂不同,忠义候府中,朱氏才收到信,信中说周聿昭尽量在年前回来。 又听到今日陛下定下太子,朱氏简直大喜过望,恨不能当场进宫去恭喜太后娘娘。 她甚至在府中大肆庆祝,刘玉娘正在院子里准备过年事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怔怔的很久都没有回神,她想起赵幼澄,有些莫名的不知道为什么高兴。 赵诚加封太子,赵幼澄将来就是名正言顺的长公主,将来的尊贵更不必说。 她甚至理所当然想,婉淳公主那样的神仙一般的人,她的人生就该是这样的。 朱氏看到刘玉娘有些生气,要是没有刘玉娘这档事,她的孙儿娶得就是婉淳公主,那太平王加封太子,忠义候府的尊贵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她对这些是很明白的,可眼下一切都不一样了,所以今日的大宴她一直对刘玉娘没有好脸色。 其他人都看好戏,刘玉娘也不在意。 今日方静云也在位,方静云抱着儿子,坐在一边乖乖的,听着朱氏摆规矩,看着刘玉娘对朱氏也不太上心,她心里五味杂陈。 谁能想到,她当初迷恋的忠义候,迷恋的男人,甜言蜜语背后,是这样的陷阱。 和文敬太子有姻亲的勋贵们都普天同庆,仿佛又见到了文敬太子当年,勋贵们的荣耀再现的当年。 马廷庸已经告老,听到这个消息,好半晌才回过神,摇摇头笑起来。 江南派控制着江南的杂税的摊派,陛下一心想整顿江南,可漕粮到了庆王手中,也未必能顺利吐出来,没了他马廷庸,陛下未必就能整顿好江南。 陛下终究年轻。 周宪实这一日告假不曾上值,忠勇侯府闭门谢客。 但来这里探听消息的人很多,大家都以为陛下选赵诚,周宪实出了力气。 可周宪实自己知道,他属意的是庆王的儿子。 赵诚对宫中的冷淡,他是知道的。 所以一听到赵诚当选太子,他就知道,自己输了。 陛下不会再用他了,赵诚也不会用他了。 柳氏见他一整日都在书房里,担忧问:“出什么事了?” 周宪实摇头:“没事。” 柳氏一脸喜色说:“听说太平王殿下今日加封太子。终于结束了,这半年来,太后娘娘一直悬着心,勋贵们也都小心翼翼。庆王妃倒是四处活动,听说庆王在江南也四处活动。前段时间都说陛下定了庆王世子,我还为此心焦。” 周宪实没办法和夫人解释,赵诚对勋贵毫无感情,或者是赵诚对太后毫无感情,对周家更是厌恶。 柳氏只管说着大年初一进宫祝贺的事情,周宪实一言不发。 柳氏以为他会安排的郑重一些,结果不见他说话,才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周宪实和老妻说:“去准备吧。” 他甚至想马廷庸肯定是知道了,所以才告老,保了晚节。 这样想了后,就有些咬牙切齿,康亲王这等老狐狸,肯定是从开始就定了赵诚,偏偏这时候出京巡查。 廉亲王这只老狐狸。 赵善易一听到消息,就知道事情定下了。 他终于长舒了口气,只要太子定下,就能对北方用兵,整顿朝政了,这一年来,朝中乱象丛生,牛鬼蛇神都出来了。 赵善易见不得那些整日嘴上仁义道德的文官们。 昨日加封太子,京中彻底乱了节奏,之前去庆王府烧香的那么多人,今日都没了方向。 他特意去永嘉寺看裴岘,裴岘还在永嘉寺和武师练拳,见他来才停手问:“你今日不当值吗?” 赵善易是真的佩服他的冷静。 “西苑今日先生们见太子,过几日等册封典礼后,就过年了。” 裴岘看他一眼,赵善易就问:”当真不想起复?” 裴岘摇头:“京卫营在张克坚手里很安全,他做总兵领兵是问题。” 赵善易问:“那你呢?” 太平歌 第167节 裴岘没说话。 赵善易问:“婉淳不在吗?” “在。” 赵善易点点头:“这下,她可是名副其实的长公主了。” 赵善易觉得赵幼澄实在太适合做长公主了,宗亲中这么多公主,唯有她年纪轻轻让他佩服。虽然他经常说她心眼多,但何尝不是欣赏,她小小年纪,每一步都走的稳稳的,分毫不差。 内阁中吕大人对陛下选赵诚虽然不理解,但尊重。 毕竟赵诚占着大义。 三日后册封大典,赵诚加冠,在辅仁殿加封太子。 江南的庆王一瞬间销声匿迹,江南官场中的人都噤声了。何静生的折子还是源源不断的进京。 腊月二十七周聿昭进京。 他没想到陛下这么着急定下赵诚了。 庆王这人性情不够坚韧,经不住风浪,被陛下这一枪晃的失了魂。 陛下到最后都这样晃了众人一枪。腊月二十七,西苑的左书房中出了封王旨意。 庆王加封顺亲王,庆王世子赵旭加封庆王。 庆王府的人特意进西苑谢恩。 终于在年底,趁着年底的热闹声中,将国本定下。 延嘉殿中,周太后看着殿外的艳阳,前几日的雪才化,她心里的喜悦却没有想象中的浓。 大约是赵诚始终陪在陛下身边,甚至都没有进宫看她。又或者陛下命赵旭进宫陪太后过年。 她的儿孙都离她而去,没人愿意亲近她了吧。 第120章 整顿军务 ◎开征◎ 大年初一, 陛下命太子代他祭祖。 赵诚代陛下回宫给太后拜年。 延嘉殿内一别再见,赵诚成了太子,从前沉默寡言十分乖顺的模样, 现在有了储君的威严, 便变得有些让人不能亲近了。 周太后看着低眉顺眼给她行礼的太子。 赵诚并剋有对她有什么特别亲近的地方,行礼都是按部就班。 周太后就知道,他当初入宫也不过是顺势。 但她心里不在意, 毕竟是她的孙儿当登大位。这个太皇太后她做的很满意。 赵诚垂首道:“皇祖母安,前几日下雪陛下受了冷风, 特遣儿臣进宫为皇祖母拜年,望皇祖母寿比南山。” 周太后笑盈盈看着他, 笑说:“老身就盼着你能不坠你父王的威名, 能有先帝的伟略。” 赵幼澄虽然提醒过她, 周宪实不老实, 但她还是相信自己的弟弟。更相信权力和地位的诱惑,周家人不可能放弃现成的赵诚, 而去投庆王。 周太后吩咐文襄:“去叫赵旭,他这些日子陪着我一个能有什么乐趣,让他回家去吧, 他母亲也是一个人在府中。合该母子和乐。” 赵旭在懵懵懂懂中, 都不知道自己输在哪里了。 明明西苑中的人都喜欢他,陛下也每次都是和颜悦色,从来不曾罚过他。 可所有人还是都选了赵诚。 延嘉殿内,赵诚还要回西苑上课,不能久留, 周太后巴不得他能上进。 “快回去吧, 顺道将你弟弟带回庆王府。” 赵诚看了眼寡着脸的赵旭, 轻笑了声:“儿臣遵旨。” 赵旭太后看他一眼,这才扭扭捏捏和他行礼。 两人在西苑其实见的时候不多,赵诚是耐得住的人,几乎闭门不出,丝毫不像是十来岁的少年。 而赵旭是典型的十来岁的少年。 两人结伴出宫,赵旭还是不甘心问:“为何,我会输给你?” 赵诚见吴顺想要呵斥,摆摆手不在意说:“你应该回去问问你父王,大约事情出在他身上吧。” 谁让他不是皇祖母生的,若是庆王是周太后所出,那事情才会变得不一样。 赵诚没什么能和他说的,边说:“吴顺,让人护送庆王回府。” 赵旭就这样被请下马车。 赵诚其实没那么急,但他急着回太微宫,穿过游廊就喊了声:“阿姐。” 赵幼澄以为大年初一,他不会出西苑结果赵诚还是顽皮,进门也不准通报,直接进了内院。 赵幼澄听到他的叫声,还不敢相信,喊了声:“阿弟?” 赵诚穿过回廊,进了正房,见赵幼澄坐在东炕上,大约是受了凉,鼻子有些发红。 赵诚问:“阿姐怎么了?” 赵幼澄惊喜的站起身:“你怎么回来了?” 她说完才突然意识到,阿弟不可能再回来了。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可能呆在她身边了。 她再也不能领着他去山中跑马,再也不能纵容他去玩闹了。 她眼睛一红,哭着问:“有没有哪里不周到的地方?怎么看你瘦了?” 赵诚被她哭的吓了一跳,问:“没事,我好好的。阿姐怎么了?你身体不好,不能受寒。皇祖母那里我替你告假了,你也不用特意进宫去了。少了些烦恼。” 赵幼澄看着他说话间,行言举止十分有规矩。 她舍不得他小小年纪一个人搬到东宫去。 “陛下怎么样了?” 赵幼澄现在盼着陛下能长命百岁,能护着赵诚安然成年。 “不太好。” 赵幼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诚却说:“阿姐,我想请明鹤先生入西苑。” 赵幼澄惊愕:“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吗?” 赵诚点头,看了眼外间,坐在她身边轻声说:“我知道,陛下眼下很不好。” 赵晖的状况确实很不好,步军都统衙门的人都在京中,赵善易这几个月一直随陛下驻守在西苑。禁中拱卫、羽林卫等禁军一直在负责外围。 京畿兵马将帅互调的折子,赵晖已经拟好,就是等着年过十五后下发。 至于能领兵的将领,他已经在物色了。 登州的杨连,京畿的裴岘,宣府的张望,山西的赵涉…… 他想换了凉州兵马,肃王爷守不住凉州。丁远山暂时不动,只要饷银足够,丁远山是可以守得住辽东。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已经在铺后路了,若是自己驾崩,九边之镇,必然会有战乱。 太子能不能顺利即位,都未可知。 赵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来得及给九边固防。 赵诚当日回了西苑,就和陛下说了明鹤先生的事。 赵晖盯着他很久,才问:“太子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人?” 赵诚和他并不作假,赵诚知道自己的依仗是陛下,也知道自己没长大之前,不可能顺利接到权柄。 “陛下眼下不能有事,若不然朝中必然生乱,北方蒙古人虎视眈眈,没人能镇得住。” 赵晖问:“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赵诚认真想了下,才说:“我会足饷足银,先稳边关,再整顿朝政。” 赵晖问:“整个江南会再次生乱,你怎么办?” “杀。” 赵晖皱眉问:“然后呢?” “再抚。” 赵晖叹气:“杀不解决问题。” 赵诚摇头:“杀不能治理江南,但换血可以。但是这需要时间。” 赵晖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里叹气,自己远不如他果决。 他心里又是感慨,又是欣慰,最后说:“好了,太子回去认真学业不可骄傲。” 赵诚点点头:“正月十五明鹤先生就能进京。” 赵晖没想到他这么执着,最后说:“让人进来吧。” 赵诚笑起来:“儿臣遵命!” 赵诚走后,赵晖吩咐杨寿山:“太子那边让人盯紧一些,不可让他疏懒。” 杨寿山陪着笑说:“殿下十分聪慧。” 赵晖面上也有些欣慰:“就是因为他聪明,所以他太知道偷懒了,韩璜盯不住他的。” 杨寿山想起赵诚和韩璜对答如流,韩璜根本考问不住他时的惊愕。师生这么些年,韩璜大约也是在西苑才知道他聪明,更是在加封太子后,才见识到赵诚的早慧。 “殿下到底是孩子,有些顽皮。韩大人哪里能想到他为了躲懒,早慧都不肯让人知道。” 杨寿山这话虽然这么说,但赵晖知道,赵诚的早慧不肯示人,才是他聪明的地方。 太平歌 第168节 也是他们叔侄之间的缘分吧。 赵诚丝毫没有对周太后等勋贵们另眼相看,唯一亲近的只有太微宫的赵幼澄。 赵晖允许他有亲情,但不允许他私自培养自己的党羽。 如今看来,赵诚倒是对当年文敬太子一脉的勋贵们并无甚好感。 见陛下笑起来,杨寿山也说:“这几日殿下倒是经过过问陛下的起居,说是等三月开春,陪殿下去西郊山里打猎。” 赵晖笑骂了句:“整日就知道浑玩。” 开年新的一年又开始了,去年的丰收,户部的账目结余却没有多少。 陛下病重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裴岘这些日子虽然闭门不出,但他在永嘉寺一日都没闲着,平日里也时不时回裴家。 赵幼澄都察觉到他的不一样了。 赵幼澄因为赵诚的加封,也变得炙手可热。都知道将来她可是比安成公主还要你尊贵。可见命数是不一样了,安成尊贵了那么多年,谁能想到婉淳公主是个有后福的人。 正月十五一过,明鹤先生再次进京,这次他要医治的是陛下,这次进京是受太子召。 他也没想到,再见赵诚,他已经是东宫太子了。 可见这对姐弟将来的前程是不可限量的。 等人进了西苑,赵诚就说:“先生只管为陛下疗养,孤为你在陛下那里作保了。” 明鹤听闻后就要跪下行礼,赵诚笑说:“先生不必这样,我与先生是故旧,先生当初帮阿姐的情分,我记得。” 明鹤哪里敢受他的恩。 正月二十,西苑发了旨意,端午节,要举行龙舟下水,陛下携百官祭神,祈祷风调雨顺。 这个消息很突然,仿佛陛下有了好转。 裴岘也知道自己出发的日子不远了。 赵幼澄的地理志已经成册,经由赵诚呈给陛下。 这书花费了她很多心血。 赵晖自己很喜欢,看着书册,尤其看到北方的舆图,和赵诚说:“婉淳一手绘制图纸的本事,实在是纯熟。” 赵诚应声:“阿姐十分勤奋,每日都过了子时才睡。儿臣远不及。” 赵晖知道他不勤奋,他胜在聪明。 明鹤先生的医术确实奏效,赵晖明显感觉自己身体有了力气,也感觉到松快了。 但明鹤也直言了,陛下身体沉疴已久,只能温养,他无能为力了。 就算是这样,赵晖也觉得欣慰了。 明鹤加封太医院六品医官,驻西苑。 明鹤的进宫,让周聿昭立刻变得有些尴尬,从前是他为陛下求仙问药,往后可就不需要了。 他不知道明鹤这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朝中关于江南漕粮滞留的折子弹劾了不止一次,陛下始终没有回信。 正月十五,宫中出旨意,召高崎进京,巡抚山西。 召张克定进京,入内阁。 京畿兵马换帅,赵善易依旧不动,张克坚提领武威等三营,安阳侯调任江都,任浙军总兵。 …… 一系列眼花缭乱的调任旨意中,大家都知道,陛下要彻底整顿军务了。 第121章 整顿军务 ◎开战◎ 赵幼澄听到人事调动, 冯唐巡查完河南仓,又返回上京城,赵幼澄已经猜到他出去躲着大约是裴岘安排的。 裴岘怕江南的事情牵连到自己, 所以才不准冯唐再来寻她。 等冯唐再来, 事情已经都定了,冯唐说:“江南那边基本安静,对陛下和太子并没有恶意。” 赵幼澄问:“那九叔呢?” “庆王殿下还是一样, 江都那边的消息说他照样宴宾客,江南官员们现在对他的态度也不敢再过分, 毕竟庆王已经加封顺亲王。” 赵幼澄点点头附和:“各地粮仓都安好吗?” 冯唐点头:“殿下放心,一开春就能北上, 到时候粮米贩到草原, 利润翻倍。” 赵幼澄摇头:“守住粮仓, 不准贩粮北上。和草原的互市上的生意停了吧。” 冯唐看她满脸不解。 赵幼澄猜裴岘这么久在家, 丝毫不见焦急,陛下这样频繁的调兵。那就是对边疆动手了。 他大约是怕自己等不到太子长大。 赵诚现在和陛下同吃同住, 赵晖仿佛格外偏执,要手把手教导太子。 试图化解太子不是他儿子的事实。 “大周早晚会和草原开战的。” 冯唐听着她说完,惊愕看着她, 但丝毫没有怀疑她的话。 很久之后冯唐才说:“殿下的话, 老奴记住了。这就让冯直回来。” 赵幼澄:“京中的漕粮没那么多,九边的军饷和辎重都不宽裕,若是到最后,我们的粮食要顶上。” 冯唐听了没说话,殿下的六大仓, 大约是六百万石, 可以供九边全军半年。而且江南一带低价粮还是能筹到。 他最后郑重说:“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 赵幼澄最后嘱咐他:“除了粮米, 其他的盐铁茶的生意照旧。若是驸马出征,你让冯直跟着他去吧。冯直性格适合在军中谋个前程。放他在江南可惜了。这次高崎高升回山西,他肯定是高兴了。” 冯唐起身重重谢恩,此刻开始,他们终于重新回到了太子一系中。 赵幼澄点头:“去忙吧。” 等冯唐走后,她一直坐在窗前一个人不言不语,等裴岘回来,章嬷嬷早早就说:“殿下今日一中午都坐在那里,也不知道怎么了。” 裴岘见她眼神放空,轻声问:“怎么了?” 赵幼澄的思绪被打断,抬头看着他,很久才问:“你什么时候出发?” 裴岘听得心一紧。对着她一双发亮的眼睛,心里微微叹气,最后说:“最迟三月。” 赵幼澄听得心一沉,但随即又心里安慰自己这次不一样,这次裴家好好的,裴荀也在安养,阿弟得陛下选中,和皇祖母没有牵扯。 但她还是忍不住心慌。 裴岘安慰她:“没事的,凉州肃王爷守军不足,我只是去援守凉州。” 赵幼澄静静看他片刻,然后转头看着窗外,声无波澜说:“肃王爷性情懦软,但生性贪财。他和草原做生意已经久了,早就没了战意。凉州东西南北四处,很难守,而且你领军此去,就是客军作战,你的兵出发前的开拔银、粮饷都要备齐,再者当地的将领相处如何,这些都是麻烦。” 她心里有些乱,所以零零总总把能想起来的都说出来。 裴岘没想到她能猜到他出征,也没想到,她对客军作战清清楚楚。 他有些叹息,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她曾经梦见他镇守河西,而她到死,他都没能回来…… 裴岘伸手揽着她,轻轻摸摸她耳朵,安慰她:“不是大事,太子年幼,等太子成年,九边安定了,才好继位。” 赵幼澄眼睛里蓄了泪水:“怎么可能不是大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谁能保证自己不会成枯骨?” 裴岘见不得她哭,坐在她身边,将人抱过来坐在他腿上,赵幼澄被他像哄孩子一样的模样逗笑了,笑骂:“我又不是小孩子。” 裴岘:“怎么不是小孩子,阿鲤,你小我十岁,我们注定……” 不等他说话,赵幼澄伸手捂住他的嘴。 “不要说我不想听的话,裴岘你记住了,这天下和你没关系,阿弟能不能继位又宗亲操心,有陛下操心,这些都不关你的事,你只要记住你只对我负责。” 裴岘摸摸她的脸,温声说:“我知道。所以此战只能胜不能败。” 赵幼澄问:“你的副将是谁?谁做前锋?” 裴岘笑了下:“我的夫人要和我一起去吗?” 赵幼澄:“我把冯直给你,他在江南有自己的人。” 裴岘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多重视。 二月底,陛下的状况明显有了好转。能起身赏春色了。和康亲王在颐春园里边散步边说话,身边跟着赵诚。 陛下说:“这一战户部的压力最大。但不得不打。” 康亲王也知道,看了眼旁边的太子,只说:“朝中已经做好了准备。” 赵晖站在湖堤边,看着远处的山色,淡淡说:“朕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朕驾崩,朕没能中兴大周,始终不甘心。将北面的人收拾了,让那些个人也消停些。” 康亲王没想到那明鹤医术如此了得,去年年底的时候陛下的身体,眼可见的糟糕,太医院束手无策。 可翻年,陛下已经能起身,面色也有了改善。 “陛下的话严重了。” 康亲王并不拱火,他现在是陛下和众臣的桥梁。陛下和内阁的关系有些僵。 “周宪实最近在忙什么?” “六部的政务繁琐。” 赵晖淡淡说:“朕想让周宪实巡抚两广和福建,皇叔以为如何?” 康亲王皱眉:“这是?” 赵晖:“朕欲让九弟镇守西北。” 康亲王惊愕看着陛下,一时间没能明白他的意思。 太平歌 第169节 赵晖:“藩王出京,替天子守边,皇叔以为呢?” 赵诚突然说:“九叔的漕运总督做得挺好的,儿臣以为不需要九叔去。” 赵晖扭头看着太子问:“是吗?说说理由。” “九叔是陛下带大的,九叔对陛下忠贞不容其他人质疑,江南暂且有九叔在,江南的粮草自然能顺利北上。两广和福建调人去巡抚,西北要善战的武将去镇守。” 赵晖听着他真真假假的话,心里也知道,顺亲王暂且不能动,即便去年他的表现实在让自己很不满意。 赵诚说的不错,漕运通顺,九弟不敢在大事上给他捣乱。 康亲王听着太子的言论,十分欣慰。 “太子殿下说的有道理。” 赵诚笑着说:“您是我祖父了,叫我名字就是。” 赵沧笑了下。心理安慰子嗣不丰,但太子聪慧,也是福分。 二月底,宫中旨意,裴岘任西北总兵,领京卫营兵马六万北上,驻守凉州。肃王爷退守金城。 赵善易领山西总兵,领四万朔州兵马驻守大同府。 张克定提领步军都统衙门总督。 …… 战事一触即发。 赵幼澄翻出父王的盔甲,将盔甲擦洗后,给裴岘准备好,他的行囊都已经背好。赵幼澄和裴安和裴慎交代:“这些行囊你们带着,我让冯直跟着你们,记住了,冯直是我的人,你们不能欺负他,他带着粮草去的,你们有困难直接和他说。” 裴慎是知道这位殿下的本事的,丝毫不敢轻视,郑重保证:“殿下放心,冯直一定完好归来。” 赵幼澄:“他若是想要拼前程,只管让他去。但你们大人的安危你们要保护好。” 裴慎点头。 赵幼澄原本想让她的府兵跟着去,但是裴岘不准,她身边不能没人。 临行前裴岘回了趟裴家。 裴荀还是放不下弟弟,兄弟两也不敢和老夫人说,徐氏哭的眼睛通红,握着赵幼澄的手,一再的问:“这,没有危险吧?” 赵幼澄理解她的心,安慰她:“大嫂放心,北方沿线都有驻兵,到时候互相配合。” 徐氏是真心的疼裴岘,也没了往日的把男女大防,伸手替裴岘整理好衣衫,忍着哭说:‘你自小就让人放心,从小就刻苦,我舍不得你去学武,你安慰我说一点都不苦……” 徐氏一边说着一边哭成个泪人,裴岘伸手抱了抱她,安慰她:“大嫂放心,我又不是先锋将军,我是坐在中军。” 裴荀也说:“好了,去洗洗脸吧。” 徐氏这才带着赵幼澄进了内院。 裴荀这才说:“西北的西蒙古军在河套地区,朝廷之前都是抚慰,招安。这次他们叩边掳掠实在是过分了,杀民夫几万人,你到时候不光是盯着敌军,还要注意和当地军的融合。” 裴岘点头:“粮草辎重都是随军带着。不会和他们混在一起。” 裴荀叹气,边军欠饷,加上空饷。边军战力就不行了。 裴岘安慰他:“大哥放心吧,婉淳在西北有自己的粮仓,必要的时候会支援我。” 裴荀听得惊讶,而后才说:“举国之战,怎能让她一个公主破财。” 裴岘安慰他:“只是有备无患,若是到时候西北沿线战事不能速战速决,婉淳……” “她能有多少?”,裴荀打断他的话。 裴岘顿了顿,答:“将近六百万石……” 裴荀看着他,再一句话说不出来。 赵幼澄安慰了很久徐氏,裴芝玉见母亲哭成这样,也不妒忌小叔叔,只是和嫂嫂两人一起站在一侧。 等徐氏平复了心情,才说:“你看我,晚膳就在府中用了再说。” 赵幼澄安慰她:“大嫂不必兴师动众,等他出发那日,大嫂只管去送他,亲人相送,自然是可以的。” 徐氏以为今日就是送行宴。 第122章 战平 ◎往事◎ 三月初三, 大军开拔,赵幼澄在城外送别裴岘,裴岘和赵善易一样领兵在外, 赵善易稍微近一些在山西境内, 裴岘要穿过边境到达凉州,而肃王爷等人的态度还不明了。 赵幼澄不愿意让他担心,便面色淡淡的。 比起徐氏红着眼, 她脸上连担忧都没有。 她想起前世裴岘一别,再没有回京, 她不敢开口,更不敢多说什么。 只是看着他说:“你记住答应我的, 我若是出事, 你要回来。” 裴岘死死盯着她, 才说:“我走后, 你就去西郊别院,不要出来。我把裴慎留下了。” 赵幼澄摇头:“裴慎你带去吧, 彭懿回来了,有彭懿在,我不会出事。只要阿弟在宫中好好的, 我就不会出事。” 裴岘还是被她说得心慌。 时辰已到, 雷鼓声想起,裴岘伸手替她紧了紧披风,催说:“回去吧。” 赵幼澄那一刻眼泪突然止不住,她第一次送别亲人,父王母妃出事的时候, 因为她太年幼, 宫中不许她去看。 这是她送别自己的丈夫, 她突然觉得自己太软弱,伸手擦了泪,坚毅说:“师叔当初答应我,会照顾我一辈子,师叔说话算数吗?” 裴岘深深看着她:“自然算话。那你在家等我。” 直到他策马远去,她依旧远远瞭望。 赵诚听说姐姐去送裴大人,只是静静听着,然后面无表情和吴顺说:“护送阿姐去西郊别院,和她说端午前,我去接她。到时候让她一起和我住东宫。” 赵诚已经完全适应了太子的生活,尽管他现在的时间已经排的满满的,甚至抽不出两个时辰出去。 等午膳时间,他陪着陛下用午膳,赵晖问:“太子觉得用兵怎么用?” 赵诚看着墙上挂的舆图,想了片刻才说:“儿臣以为,大战,战得未必是兵力,后勤粮草,各军的配合,战术迂回。后勤是重中之重。” 赵晖见他认真思考了,就说:“放心吧,这次负责粮草的是皇叔,皇叔暂且总管户部,高崎在巡抚山西,负责储备后勤。北方沿线是该清理一次了。” 赵诚听着陛下说着北方,目光却盯着南方。 裴岘走后,赵幼澄仿佛一瞬间销声匿迹了,只是和赵诚通了书信,然后带着人出城去了西郊别院。 五月端午前夕,京中勋贵子弟们在城外饮马河举行龙舟赛。 赵晖因为入夏,身体有些苦夏,他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明鹤如今就像是他的影子一般跟在他身边,他已经猜到了自己的下场。 陛下若是驾崩,就看太子到时候愿不愿意留他的命了。 赵诚代陛下去饮马河为龙舟赛喝彩,他让吴顺给赵幼澄送信,结果赵幼澄拒绝了回来,只说是山中凉爽,不想回城。 等他隔日带着吴顺策马去了西郊别院,才知道阿姐有了身孕。 赵幼澄瘫坐在凉席上,披散着头发,一边看书,一边和冬青说:“我不想吃这些,你不要和章嬷嬷说。” 赵诚本就是突然而来,站在门外看着姐姐护着肚子,他轻声问:“阿姐,怎么不和我说?” 赵幼澄被他吓了一跳,问:“你怎么来了?” 赵诚吓得赶紧上前抚着她,有些激动问:“我要当舅舅了吗?” 赵幼澄点头:“是。” 赵诚有些欣喜:“好,等他出生了,我就送他一座王府……” 赵幼澄听着他孩子气的话,笑说:“他成年前都和我住在一起,哪需要什么王府。” 赵诚原本有很多话想和姐姐说,可等看到姐姐有了身孕,就什么也舍不得说了。生怕姐姐操劳。 只管和冬青询问:“姐姐平日里饮食如何?” 冬青告状:“殿下有些轻减,要不然也不会躲着章嬷嬷。” 赵幼澄无奈看着两人,起身赤着脚去书桌那边,赵诚甚至低头替她提着鞋,追过去,放在她脚边…… 吴顺看的心里惊讶,这位殿下可从来没有这样伺候过说,就是陛下身边,也是顶多布菜而已,谁能想到,堂堂太子,跟在婉淳公主身后,提着鞋追着姐姐伺候。 赵诚等姐姐穿好鞋,才问:“裴大人知道吗?” 赵幼澄摇头。 赵诚眼可见的开心了,仿佛他比裴岘早知道,就值得开心。 他这才说:“我原本想请阿姐回宫陪我住,但宫中闷热,阿姐还是就在这里安养吧,我让人每日过来看一看,缺什么只管和我说。” 赵幼澄见他和大人一样,心里叹息。 “我什么都不缺,太微宫的人都这儿,你姐夫的亲兵都留下了,我这里和西苑一样安全。” 赵诚哪里肯听,立刻说:“东宫的禁军我调一队人马守在这里,别让过路的人惊扰了你。” 章嬷嬷听到太子来了,这才匆匆赶来,见了赵诚就跪下行礼。 赵诚这会儿也没心情寒暄了,只管说:“阿姐苦夏,现在有了身孕,章嬷嬷多费心些。” 章嬷嬷哄着说:“殿下放心,老奴一定守着殿下。” 赵诚的时间不多,匆匆一趟就回宫去了。 七月初辽东建奴叩关,七月十五,草原喀尔喀部大同府过境,西北肃王爷北上被儿墩图部铁骑截杀,西北军骑兵战死三千,其余步兵溃逃四散, 裴岘率军北上,血战于威海卫,并向北停进三百公里,直达西河套。 等裴岘战到西河套,已经是九月底。 入秋后第一场秋雨,陛下的状况急转直下,连着咳血几日,就不能起身了。 康亲王在京中寸步不离,他要确保中枢中有人给在外的将后勤补给到位。 可惜至今江南的夏税都没有到位,漕运上只说,淮河泛滥,漕运不通。 赵沧知道这是顺亲王的借口,他是借故为难陛下,为难太子,为难裴岘和赵善易等在外的将士,但他不能撕破脸,陛下没有开口之前,他不能出言。 太平歌 第170节 他大约猜到陛下留着顺亲王,是给太子试手的。太子将来登基,拿什么立威? 可赵沧其实不喜欢这样,宗亲中操戈是他最不想见的。 奈何廉亲王劝说他:“看开些吧,树大分支,总有枯枝败叶,要是不加修剪,会影响主干生长。” 康亲王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十月底,赵善易与大同府北上,领兵三万向西配合裴岘等人,直达绥远、固原一带。自此河套收服。 此时已经是十二月了。 此战赢得不轻松,几乎是血战。而战后如何安抚百姓都是难题。 辽东军守广宁、安远一带,登州水师北上,在天津卫补给,然后北上登陆辽东,宽甸一带,向西联合。 赵幼澄于十一月在西郊别院生在长子裴霁。 京中无人知晓。 赵诚连着几日告假领着人守在西郊别院中,徐氏生怕赵幼澄有差池,她在孕晚期身体依旧非常瘦,赵诚见不得肚子里的孩子耗尽她的心血。 但又不能催生,知道十一月十一那日发动,熬了一日一夜,才生下儿子。徐氏喜极而泣,裴岘没有回来,赵幼澄若是有个差池她怎么和裴岘交代。 天都没亮,徐氏就让人回府和丈夫报信。 赵诚听到孩童啼哭,急着问:“生了吗?阿姐怎么样了?” 赵幼澄混混沌沌,早已经疼麻木了,半梦半醒中,仿佛看到裴岘回来了。 她依旧在别院中,冬青哭喊着叫她,她也没法应声,只见裴岘提着一柄雁翎刀,踏步进来,站在榻前皱眉看着她,脸色阴沉问:“怎么回事?不是说人养的好些了吗?” 冬青哭着说:“城中乱了,殿下让人去截杀驸……周聿昭……” 他看着她很久都没有说话。想伸手,但最后只说:“让人准备殿下丧仪吧……” 冬青的哭声震天,赵幼澄想叫他一声,但就是发不出声音,她见他一进转身出去领兵入城去了,可怎么都不醒来。 直到赵诚喊了声:“阿姐,你怎么样了?” 她才突然惊醒,张开眼睛眼睛里都是慌张,问:“裴岘呢?” 赵诚脸色难看地说:“裴大人还在西北,阿姐忘了?” 他固执的不肯叫姐夫,始终觉得阿姐嫁给裴岘是因为不得已。姐弟两势单力薄受人欺辱,阿姐不得不出此下策。 这一晚裴岘人还在绥远,这里百姓被连年掳走做奴隶人口稀少,可开垦的土地很多,但是没有人口。 他在此战中也有负伤,这些日连日奔波,伤情有些溃烂,有些发热。 婉淳的信中从来没有提过身孕,他至今不知道自己要做父亲了。 入夜伴着高热,他不知怎的,梦见婉淳大婚,忠义候骑马接亲,而后婉淳新建了公主府。 而后她和周聿昭决裂,太子病逝,接着陛下病逝,周太后和周宪实手握权柄,掌握京畿兵马,两人挟太平王登基,但登基前夕太平王死在宫中。 婉淳彻底奔溃…… 京中动荡,周宪实掌控内阁,控制京中,婉淳逃出城,居在城外别院。 京中不乏有忠君之辈,皆被周宪实斩杀,最后周聿昭伙同安阳侯掌握京畿兵马,斩杀赵善易于宛平…… 第123章 正文完结 ◎正文完结◎ 等彭懿来河西寻他时, 已经晚了。 他带兵杀回京时,都没能赶上见她一面,她殁于城外别院中。 而此刻他突然惊醒于梦中。起身出了营帐, 远远望见天地一线, 有隐隐的亮光传来,她望着光的方向,黎明破晓时分, 万籁寂静。 他心如擂鼓,不知为何居然梦见了明鹤说的阿鲤逆天改命之前的命运。 梦见了阿鲤醉酒后说的她到死没能等到他回京。 他心慌的厉害, 望着万籁寂静的周遭,并不知道千里之外的上京城中, 赵幼澄生下他的长子。 天还没有亮, 裴慎悄无声息跟在身后问:“大人。” “你天亮启程回京, 看看夫人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记住了回京就给我信。” 裴慎加急赶回京, 等回京城内十六门已经禁严。 陛下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十二月初,暴雪连天, 裴慎在城外只留一日后入城,五城兵马司的人正在巡城。他回了趟太微宫,留守的女官说殿下一整年都在西郊别院, 不曾回京。 又去了裴家送信, 才知道婉淳公主居然诞下了二爷的子嗣。 但几日前陛下在宫中昏厥一直没有醒来,城中气氛紧张,太子在养性殿侍疾。 裴慎先要出城给二爷传个消息,还要去西郊别院看望婉淳公主。 当夜城中廉亲王令礼部的人出城去接西苑的皇后娘娘,裴慎跟着人马出城, 立刻让人八百里加急去河套送信, 他去西郊别院找彭懿商量了。 他还想问问彭懿怎么会没有传信给他, 可等到了西郊别院才知道彭懿一直都在太子身边,根本不在婉淳公主身边。 婉淳公主身边只有冬凌领着府兵守卫西郊别院,二爷的亲兵都去了太子身边。 冬凌见他回来很惊讶,西郊别院禁严,大概也是知道宫中出事了。 裴慎进了别院,别院中府兵站岗,十分严肃,等进了内院,赵幼澄依旧住在主院的东暖阁里,徐氏和裴芝玉都在。 隔着碧纱窗,赵幼澄你急着问:“师叔怎么样了?绥远城安定了吗?” 裴岘的家书一直很勤,每隔十日一封信,除了之前去威海卫向北追击的那几个月断了联系之外。 “大人挺好的,只是担心殿下,所以遣我回来探望。” 赵幼澄声音有些倦意:“我好好的,有什么可看的。你也看见了,他做父亲了,让他分些心思给我们。” 裴慎不敢应声。 徐氏笑着说:“都好就好,这一年我过的真是度日如年,这下好了。说着她抱着侄子给裴慎瞧了眼,说:“替你们二爷看看他儿子,他若是问起来,就说儿子随婉淳,是个疼娘的孩子,性格很乖巧,一点都不闹。” 徐氏对裴岘年过二十八岁才初为人父,心里很安慰。 赵幼澄听着他们说话,闭着眼心里还在为宫中焦急。 赵诚身边有人彭懿等人,康亲王也在,内阁辅政大臣们都在,他暂且是安全的。 周聿昭让她用何静生调出京去了,周宪实被陛下冷藏了。 她快出了月子,但看着还是瘦,徐氏每每见她都很忧愁。她和章嬷嬷两个人守着她,每日好吃好喝,偏偏不见她胖一点。 冯唐来过两次,一次赵幼澄让他去找人挖何静生的底子,江南被搞死的人那么多,总有人愿意和何静生同归于尽,其二,挖何静生和周聿昭的关系,两人虽然后来说是同乡,但何静生曾是周聿昭的门客。只管捅到御史那里去,文官治国,不是单单靠嘴,只要有利益,就愿意撕何静生,毕竟何静生伤害的是江南文官的利益。 不要以为高关澄死了,马廷庸退了,何静生就能无法无天了。 陛下留着他,可不是让他封相拜候,入内阁的。 十月底,京中寡欲何静生的弹劾的折子确实很多,陛下压不住那么多的弹劾,就停了何静生的官职,就在陛下昏厥之前那几日,才让周聿昭南下清查何静生。 陛下对周聿昭还是仁慈了,毕竟有皇祖母在,陛下让他自断一臂,也为了提醒他,断臂求生。让他自己去杀何静生,江南的人谁还敢再追随他? 赵幼澄想的太多,安阳侯和周聿昭关系是否缓和,她不太清楚,但根据刘玉娘说的,方静云从进门再没有联系过安阳侯府,整日在朱氏面前搬弄是非。 现在方静云靠着儿子,在府中已经有了一些体面。 赵幼澄不在意方静云是不是好过,她只想让周聿昭别好过,这样他就没功夫盯着赵诚了。 裴慎的信走了,但人没有动身。他见上京城情况有变,就等着裴岘的回信再行动。 宗亲中已经有了 殪崋 防范,康亲王等人已经召回在外的宗室子弟,比如康亲王的儿子,和赵善易。 赵善易已经率轻骑东进,已经到了宛平。 内阁和宗亲都要保证,储君顺利继位。 裴岘收到信已经是腊月十三。 绥远一线迁移的百姓已经就位。他留下一营兵马,然后继续东进,向草原继续扫荡。 收到裴慎的信时,他很久都没能回神。 更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做父亲了。 赵幼澄竟然这么久都只字未提,这一年来她一直回信,但关于有孕从没提起,连兄长的家书中都没有提起过。 他只觉得心胸里面翻腾,仿佛有什么要翻腾出来了。 辽东的战事还没有结束。 等他的信回京,已经是腊月二十三了。 陛下已经醒了,但已经到了灯枯油尽的时候了。 赵诚已经稳住了东宫,吴顺是他身边的大内官,将东宫看守的密不透风,彭懿是东宫禁军总领,负责守卫东宫。 赵晖见他面无慌色,说话依旧很有条理,心里有些安慰。 将他叫到床前,问:“知道朕为何选你吗?” 赵诚直言不讳:“因为我父母俱亡,因为聪明。” 赵晖大约是喜欢他的坦诚,隐隐笑了下。 没有否认。 继续问:“朕走后,你要怎么控制朝局?” “请陛下加封辅政大臣,康亲王、裴荀、起复马廷庸。” “为何?” “康亲王保宗室,裴荀和裴岘是儿臣的嫡系,马廷庸是天下文官魁首。” “周宪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