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真无耻(百合futa,种田)》 1沈家孤女 龙,一种神秘的生物,同时也是人人敬仰的神。它们得天地灵气孕育而出,繁衍和成长方式古来成谜。 据古籍记载“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神龙也有见首不见尾之称,古今名流之辈皆把龙描述成神出鬼没,神通广大,代表自然主宰万物之生灵。然而民间亦有传言,龙生性贪婪,迷恋金银珠宝,尤喜女人。 因此,为了寻求龙的庇护,人们会把家畜金银珠宝甚至是……女人,上供给龙。 大汉王朝,四十年。 大汉王朝中部群山环绕,这里群山拔地而起,连绵不绝,遮天蔽日,自东向西硬生生把大汉国土分隔成了上下两部分。北部毗邻西北寒地,南部面朝温带海洋,群山巧妙阻隔了自南方海洋北上的水气和南下的寒风,致使中部地区形成了得天独厚的颐养之地。 位于大汉王朝中南部的群山之间,这里有一座格外高耸的山峰,海拔比附近群山高出一截,山顶常年覆盖白雪,山腰不着植被覆盖的地方露出山体岩石。不同于常见的黄褐色风化岩,这座山的岩石呈黑褐色,与白雪形成了黑与白的鲜明对比,打远看去,黑与白的交织莫名像一条黑龙盘绕其上,因此,这座山也被世人称为黑龙山,黑龙山下的镇子叫黑龙镇。 民间传言黑龙山上有个黑龙洞,黑龙洞内有黑龙,多得黑龙的庇护,这一方土地从古至今未有大灾,人们也算过的安居乐业。 久而久之,人们自发修筑了一座又一座龙王庙,春耕秋收,商人远行又或是书生求学,人们都会选择去庙里供奉龙王,祈求龙王能够实现他们的心愿。然而,不管人们多么心诚志坚,纵然耗尽家财,龙却从未回应过人们。 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五月,又是一年春耕农忙时,位于黑龙山脚下的桃花村过着安宁的小日子。 今年是个旱年,雨水不多,水田略显干旱,温度也比往年稍高一些,远远看去,田间三三两两庄稼汉牵着水牛来回走动。 汉子脚踩木犁,鞭笞老牛,老牛拉着木犁行走,每走一步,都会带动木犁从地表划过,木犁深插入土地的一端顺势把深层的肥沃土壤翻起来,故名犁地。事实上这副农民挥汗如雨的画面也是广大劳动人民千篇一律的生活写照。 临近正午时分,李娘子把煮好的饭菜装进碗里,准备带去给自家劳作的男人吃,临出门却迎面撞见形单影只的身影。 小姑娘背着竹篓从山上下来,竹篓内堆满了猪草,底部竟然还绑着两捆柴火,堆迭起来的柴火和猪草看起来比小姑娘的身段还要高,还要沉,如此多的东西显然超出了那个干瘪单薄身子所能承受的范围,小姑娘被硬生生压弯了腰,只能半弯着腰迈着一步一个脚印的沉重步伐缓缓走来。 看着小姑娘略微发白的小脸,李娘子出门的动作硬生生顿住了,她转身回到厨房,出来的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一个菜干饼子。 “沉丫头又一大早忙到现在了吧,来来来,先把饼子吃了,休息一会儿。”听闻李娘子的话小姑娘停住了脚步,有点局促的站在李娘子面前,纵然确实饿的前胸贴后背,却并没有接那个饼子。 “不必了,呆会儿便吃饭了。” 李娘子眉头一皱,也是深谙这丫头的脾气,便直接把饼子塞进姑娘怀里,“你能吃什么婶子还不知道吗?给你便收着,一个饼子也不费什么钱,藏好了自己吃,莫要又被那沉金宝抢走了。” “李婶子,这。”小姑娘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李娘子感觉非常心疼,“唉,别这那这的,快到中午了,还得做饭吧,快回去,婶子我也该给当家的送饭了。” “那谢谢婶子了。” 小姑娘声音细柔,带着女儿家一惯的胆怯。李娘子替她提了提那个竹篓,不提还好,一提吓一跳。竹篓重的她都差点提不起来,也不知道小丫头是怎么一个人从山上背下来的,目送小姑娘佝偻着背往旁边的一座房子走去,李娘子长叹一口气。 小姑娘是隔壁老沉家的大孙女,叫沉清茗,不过全村人都叫她沉丫头。沉丫头原本有着桃花村人人艳羡的家庭,父亲是老沉家的大儿子沉青渊,母亲是镇上药房花掌柜的女儿花玲珑。 老沉家原本的条件也算不错,沉青渊读书有天赋,不负众望考中了秀才,来年又娶了花玲珑生下了沉丫头。儿子读书好又有花家支持,村里人都说老沉家怕是要平步青云了,然而事与愿违,命运的眷宠仿若只是漫长人生中的昙花一现。 其实早在儿时沉青渊便展现出不似山野村夫的野心,他异常沉着,知道舍小利而谋大利。读书的时候便频繁结交当地贵胄,显然他不愿留在桃花村,甚至黑龙镇都留不下他,他的目标是京城。镇上的花家不过是他的一个跳板,沉青渊在赴京赶考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大家都说沉青渊到京城给大户人家当上门女婿了,抛弃了妻女,连老父母都抛弃了。自此,老沉家的富贵梦彻底醒了。 沉青渊此举不仅让桃花村蒙羞,也负了花家的信任。花掌柜家底不错,花玲珑自是不可能守着一个小村子过下半生,改年便寻着机会再嫁了,沉丫头也沦为孤女。 按理说养一个姑娘其实也不算多麻烦的事,但老沉家在之后却接二连三受到打击,大儿子走后,沉二叔和沉三叔也娶妻生子了,可一连生的都是丫头,由于早年家底大部分都用来供老大读书,现在老沉家就像被掏空的壳子,劳动力不足又养了一群丫头,日子可想而知,沉二叔和沉三叔对大哥的怨也在清苦的日子中日益增长,大哥不在,怨恨便投射在沉丫头身上。 粗活累活都是沉丫头干的,天蒙蒙亮就得起床上山割猪草砍柴,忙到临近中午才回家煮饭,午后又要煮猪食喂鸡,打扫房子,傍晚还要挑粪烧水。干这么多活听说也就两顿饭,还没有菜,严重营养不良导致沉丫头长的极为干瘦,明明已经及笄,模样尚且比不得十岁的小姑娘,只怕连葵水都没有来。 直到那抹灰扑扑的瘦小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李娘子才叹着气往田间走去。 这厢沉丫头头也不回走向了老沉家,刚刚打开简陋的木制篱笆门,不等走进院子却被拦在了门外。 只见一个小男孩叉腰站在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男孩看似年岁尚小,身高却已经媲美她,肥头圆脸,膘肥体壮,特别是此时岔开双腿叉腰站立,小肚子那便鼓起了一圈。值得一提的是男孩正值蓄发的年岁,头发蓄了一小撮,编成细小的辫子挂在脑后,搭配那又圆又大的头,就像白屁股上长出了一条老鼠尾,诡异至极。 见到她,男孩皱起一双眉,张嘴露出一行参差不齐的黄牙吼道:“丑八怪,怎么才回来,再不回来做饭我就要饿死了。” 被人以丑八怪称呼想必感觉不会好,更被说此人如此无礼,沉清茗半阖着眸,细碎枯黄的刘海落下,掩在眉间,叫人瞧不清神色。半响,发干的唇瓣蠕动着,挤出了细碎微弱的话,“这便煮了,让开些让阿姐进屋。” “哼,算你识相,赶紧的煮饭去,你这么慢猪都要饿死了。”男孩依旧不依不挠的训斥着,沉清茗一直半弯着腰,低眉顺眼。若不是知道这两人是姐弟,怕不是得认为是兄妹,身为弟弟训斥姐姐可是一点都不留情。 沉清茗正欲进屋,骂骂咧咧的男孩却闻到什么味道似的,扁平的鼻子鼓动着,脏兮兮的手突然径直伸向了她怀里。 纵然男孩年纪尚小,但沉清茗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哪里可以让男孩把手伸到怀里。然而男孩敦实肥壮,赤手空拳的时候尚不是对手,更别说此刻还背着沉重的竹篓。稍不留神,被男孩推了一把,沉重的竹篓就像一座泰山,重心往后摔导致她也跟着往后倒。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嘭的一声,她连人带竹篓摔在地上,柴火落了满地,猪草也全都掉了出来。 沉清茗顾不上蹭破的手肘,她吃力的推着男孩,男孩在她怀里摸索着,摸到什么眼前一亮,抽出手时脏兮兮的手上已经多了一个饼,是刚刚李娘子给她的菜饼子。 男孩就像得了什么战利品似的,哇哇大笑的样子竟是有几分成人才有的刻薄,“哈哈哈,你果然藏了东西,偷吃独食是吧,我要和我娘告发你。”说着他直接把饼子塞进嘴里,也不嫌脏。 长吐出一口浊气,沉清茗爬起来,默默理好弄乱的衣服,然后把满地狼藉收拾干净。男孩名叫沉金宝,今年五岁,是沉二叔的老来子,也是老沉家目前唯一的香火。每次面对这个目无尊长的男孩,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被欺负的死死的。 见时辰不早,待会儿农忙的大人还得回来吃饭,沉清茗拿出几根柴火进了厨房。 —————————————————————————————————— 大家好,我又来开文了,不出意外还是弱攻。我终于找到了可以不要ABO设定又能长鸡的方式了,让其中一个女主不是人就好了。 2猛虎下山 厨房收拾的非常干净,锅碗瓢盆样样皆有,沉清茗把柴火放在一边,拿出一扎干草揉出蓬松的团块置于灶台内,取出火柴轻轻一划,灶台几息之间便亮起了橙红明亮的火光。 星火可以燎原,火越烧越旺的同时,温度与亮度都在成倍攀升,自然界不存在一种可以同时叫人温暖和摆脱黑暗的东西,火是一种,也仅此一种。正是因为如此,火总能带来振奋人心的力量。每当看着灶台内在柴火上舞动的火苗,沉清茗有时候会以为那是不为人知的精灵,它们在烈火中跳舞,欣赏那美妙的“舞姿”便是她多年来为数不多的爱好了。 身为老沉家的一员,事实上与其说她是老沉家的一员,倒不如说她是养在老沉家的婢女。沉家三兄弟并未分家,原本全家乃至全族的希望都压在沉青渊身上,然而沉青渊这大逆不道的行为却不仅把老沉家拖入深渊,就连桃花村也因此备受蒙羞。有这样一个父亲,她能有一片遮瓦便是仁至义尽,也该知足了。 环顾厨房,这个家虽然看似她的婢女,但纵观任意一个角落却都是她忙活的身影,兴许也不缺温暖呢。 沉清茗兀自陷入那可笑的自欺欺人中,她从篮子里拿出一颗鸡蛋,打进碗中,还加了一勺蔗糖,这么奢侈自然不会是她吃的,而是给沉金宝吃的。 作为老沉家孙子辈唯一的男丁,沉金宝用含着金钥匙出生都不为过,沉二叔和沉三叔都生了两个女儿,她是大丫,二丫和四丫是二叔的女儿,三丫和五丫是三叔的女儿,三嫂现在又怀孕了,不出意外将会是三叔最后一个孩子。三嫂怀孕后便找了许多算命的算过,都说是个儿子,至于是不是还得生下来才知道,不过沉清茗不止一次见到三叔到龙王庙烧香,祈求生个儿子,不然他的香火就断了。 把搅拌均匀的蛋羹置于锅中蒸,沉清茗又舀了一大勺米,为了更有力气干活,农忙时节农家吃的都是干饭,不过会掺一些芋头和红薯之类的,老沉家吃的却都是米饭,不过大多都是陈米,米粒发黄,细看之下甚至还可以看到些许霉点。但这放在农家中已经是一等一的美味佳肴。 煮饭的时候她也没有闲着,除了人要吃,鸡和猪也要吃。猪草要煮过才可以用来喂猪,成捆的猪草硬生生把锅都给挤满了,由于未清洗还有乱七八糟的菜叶子泥土之类的,混在一起煮难免会有奇怪的味道,闻起来就像馊了一般,这也是为何许多人不喜欢煮猪食的缘故,沉清茗却早已习惯了这股味道。她把煮好的猪草取出来剁碎,与汤汁混在一起倒进桶里,这便是最原始的猪食了。 正午时分,沉家人准时回来了。 沉金宝见到自家亲爹便飞快的跑了过去,嘴里喊着,“爹。” “欸。”沉二叔露出一个爽朗的笑,而身边的沉三叔却是低下了头,有点落寞。沉二叔蹲下身抱起沉金宝,发觉怀中的分量又沉重了些忍不住在儿子的屁股蛋拍了下,“又贪吃了,今日上哪耍了?” “掏鸟蛋了。”沉金宝眉飞色舞的比划着,沉二叔听了却是眉头一凌,他捏住沉金宝的耳朵,“你个兔崽子,说了不能进林子还进,当老子的话是耳边风吗?” “大家都是这样进的,爹,轻点。” “别人这样你能这样吗?你个兔崽子,山上是龙王爷的地盘,你去他的地盘掏鸟蛋?岂有此理,就是欠打,看老子今日不打死你。” 沉二叔抄起藤条抽向了沉金宝,沉金宝顿时发出杀猪般的叫声,沉二嫂听了忙把儿子护在怀里,瞪着丈夫。 “你打他干什么,半大小子不都爱玩吗?” “就他这样整天满山跑,不知道读书,山里是他能去的地方吗?”沉二叔放下了藤条,大声骂着儿子。 “这不是还小吗?反正年末也去学堂了,到时他便懂事了。”沉二嫂心疼的擦去儿子流出的泪,气的不断在心里埋怨丈夫。 沉二叔依旧板着脸,见老三已经兀自收拾桌椅准备吃饭,他不由自主露出了一个得意的浅笑。像刚刚那般老子教训儿子的画面每日都会在老沉家上演,表演者为二房,而旁观者主要是三房,当然还有沉清茗了。 这厢沉清茗把做好的饭菜端过来,发现沉二叔和沉三叔两兄弟俱光着膀子。今年五月份的气温貌似比往年要高上许多,劳作半日两个汉子身上泌出了一层汗水,农家的房子本就不怎么透气,汗水挥发出来的气味弥漫在室内,味道可想而知。 沉清茗不自然的移开了眼,她今年十五岁,古人称之为及笄,是年轻女子出阁的年纪。按理说现在的她早该注意男女大防,但沉二叔和沉三叔无视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老沉家她就没有存在感,别人都当她是空气,更没有要给她议亲的意思。 两个汉子各自乘了一大海碗米饭,就着菜汤坐在门口大快朵颐,沉金宝自然也有一海碗米饭,就着蛋羹吃的哈喇乱流。 沉二叔看着沉金宝时不时教导个几句,儿子是他的骄傲,也是老沉家的骄傲,因为有儿子,他的腰杆别说挺得多直了,干活都仿佛有数不清的力气,哪里像三房弟妹这样,老三在他面前几乎抬不起头,大气不敢出,干活还贼卖力。没儿子的人就像无根之木,若不卖力点示好,以后老了金宝都不给他送终。 吃饭的时候沉家的四个丫头也从房间出来了,老沉家出了名的丫头多,除了沉清茗这个不受待见的,兄弟二人又各自生了两个丫头。进入青春期后丫头们便不玩泥巴了,也不和沉金宝玩,而是躲在屋里做女红,盼着日后能够许个好人家,这也是农家能给闺女的最好照料了。 当然,沉清茗是没有这种待遇的,倒不是说她不想学女红,而是她的手早已因为长年累月的劳作粗糙的堪比树皮,许是摸一摸布料都会勾线,根本没法绣帕子,能纳个鞋底已经谢天谢地了。 一家人埋头吃饭的时候,沉老头和沉老娘两口子姗姗来迟。 “老头子你疯了,上贡一条猪腿,咱们家上哪弄呀。”人未到声先至,沉老娘的破锣嗓子非常有辨识度,听闻沉老娘的话,沉默吃饭的沉家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五月春耕,临近端午,龙舟水眼看就要到了。龙舟水事关粮食收成,自古以来便深受百姓看重,桃花村也不例外。沉老头今日便是去了村长家说事,按着村里的习俗,每年龙舟水都要供奉龙王庙,祭龙神,以便祈求风调雨顺,只是这贡品让本就负担极大的老沉家有点难以承受。 “公爹,今年我们家要出一条猪腿?”沉二嫂先沉不住气,她连忙放下碗筷走了过去。沉老头点点头,愁眉苦脸,“嗯。” 沉二嫂顿时急了,老沉家的东西以后都会留给沉金宝,也就是她的,她自然不愿自家的钱肉包子打狗。 “我们家上哪弄一条猪腿,一条猪腿得一吊钱呢。” “家里不是正好有一条腊猪腿没吃吗?用那个就行。”沉老头说。 “那怎么行,那是金宝的束脩。”沉二嫂不赞同,沉家两兄弟也走了过来,面露踟蹰,“爹,不能缓一缓吗?” 沉老头摇了摇头,“金宝可以明年再去学堂,今年我看着比较旱,也更热,好好祭拜了龙王也安心些,龙王庙也该翻修了,就当破财挡灾吧。” “那村长说每家出多少?” “每家三十个铜板,我们家出猪腿是今年正巧轮到我们家出肉食了。” 沉家兄弟松了口气,三十个铜板并不算多,全村凑一起也有个近二两银子,足够买东西祭拜龙王了。虽说是如此,但说到底是给出去一条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猪腿,到底心里不平衡,沉二嫂不情不愿的把猪腿提出来。 “猪腿呀猪腿,味儿都闻不够就上贡了,当家的,我记得去年李娘子上贡的是一只老母鸡,怎么到了我们家就是一条猪腿?村长也不顾及些我们家,明明我们养了这么多张嘴。” “谁家不是养了好几张嘴,赶紧的,我们房出十文。”沉二叔催促道。 “哪里一样,我们家都是吃干饭的,以后这些丫头一个两个泼出去的水,况且还不都是我们的。”她意有所指,目光看向了沉清茗。 沉清茗立刻低下头,捧着碗的手捏的发白。 “都快闭嘴吧,赶紧回去拿钱,村长下午就要着人去镇上买东西。”沉老头打断喋喋不休的二媳妇。 两个儿媳妇只好不情不愿的各自掏了十个铜板出来,再由公中出十个铜板,如此老沉家的三十个铜板便凑够了。本就生活拮据的沉家人因为供奉而更窘迫了,吃饭的气氛也显得格外凝重。 沉清茗恨不得把自己缩到墙角,只见被她小心护在怀里的碗只装了半碗饭,虽然干最多的活,但她能吃的却是最少,还不能有任何怨言。她尽量把存在感降到最低,麻木的吃着米饭,菜是一点都不敢夹,其实比起在家,她更愿意在外面干活,纵然从早干到晚,至少惬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窒息。 吃完了饭,沉老头带着三十个铜板和猪腿前往村长家,沉清茗开始收拾碗筷,收拾的时候,视野中暮的出现一个碗,碗里竟然是鸡蛋和米饭,还有白菜。她猛地抬起头,沉老娘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面前,把碗递给她。 “唉,快吃吧。”沉老娘叹着气,到底是大儿子留下的唯一血脉,每当看到大孙女她都会想起不成器的大儿子,虽然大儿子无情无义,说到底子不教父之过,儿子是她生养的,又怎会一点感情都没有。这个孙女也是命苦,可对此她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尽量偷偷给她吃点东西,不然她怕沉丫头会突然饿死。 “奶。”沉清茗感到眼眶有点热,咽喉也哽痛了。 “你呀,唉,既然吃不饱煮饭的时候就自己偷偷吃一点,别饿着,饿死了都没人管你。”这话是沉老娘的肺腑之言,也是事实写照。早已年过半百的老婆子摇着头出去了,留下沉清茗一个人热泪盈眶。 她大口吞咽着米饭,其实若不是沉老娘时不时会这样给她添饭,只怕她早就饿死几百回了。可面对这样的一个家,她连立足的根基都没有,像吃鸡蛋这样的小事,其实出生以来吃鸡蛋次数屈指可数。若要问她未来的打算,她不知道,光是活着就已经用尽全力了,哪怕这样也需要靠着杯水车薪的怜悯救急,未来于她而言,是奢望。 吃完饭,沉清茗重新振作了自己,又或是早已对生活麻木,她提着猪食去喂猪,日子再次回到千篇一律的劳作中。 本以为今年也会如往年一样过着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生活,却没想到盛夏暑热逼近时发生的一场意外会彻底改变她的人生,生活从此变的不那么寻常。 两月后,暑热再次席卷了大地,幸得供奉了龙王庙,五六月的龙舟水还算充足,大大缓解了干旱,移栽的禾苗如今已经拔节,长的有近一人高,放眼田垄禾苗一茬接着一茬,郁郁青青,长势非常不错。 成长期的稻子需要足够多的水,每日清晨村民便举家出动去料理农田,然而今日,老沉家的男人们结束了上午的劳作准备回家吃中饭,家里却突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叫声,随之还有锅碗瓢盆摔在地上的声音。 沉二叔和沉三叔互相对视了一眼,撒腿就往家里跑。与此同时,听到声音的村民也纷纷跟了上去。 沉老娘惊恐的站在门前,院子的篱笆门被外力推倒,里面乱七八糟,木盆陶罐滚落一地,满地都是破碎的碗碟,菜地乱七八糟,就连家里的鸡也都跑了出来。沉二叔和沉三叔冲进来,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不过他们立刻冷静下来,注意到凌乱的地面有一连串模糊的脚印。 四根爪子紧密贴在一块看似肉垫的地方,脚印方正圆润,非常大,一个就堪比人脸,如此巨大且特征分明的脚印桃花村的村民都不陌生。 黑龙山附近群山连绵,深山从未有人踏足,自古以来便不乏虎患,七八月正是母虎养育虎崽的时候。 “这是虎,快看看人还都在不在?” 村民立刻提醒沉家人,部分又回去拿木棍砍刀之类的。 沉老头和沉老娘匆匆赶来,愣住的沉家汉子也都回过神来,沉三叔当即冲了进去,直奔自己的卧房,他的媳妇还怀着孕呢,好在打开门沉三嫂在房里,包括几个丫头都在这里,除了受了点惊吓也还好。沉三叔没来得及松口气,隔壁房却响起了沉二嫂的哀嚎。 “金宝不见了。” 3进山寻弟 沉二嫂哀声凄厉,如寒鸦乌雀般叫人心头不由得拧起涩然。自家的儿子一般不会在房里玩,平日都是喜欢在菜地那里玩泥巴,如今菜地被翻的七零八落,儿子也不见踪影,她根本不敢往下想。 妇人是愣住了,然而本该作为主心骨的丈夫更是,听闻沉金宝不见了沉二叔竟然直接瘫在地上,三十来岁的壮年汉子仿若被抽走了魂儿,整个人都蔫巴了下去。黝黑的脸隐约可见微微发白,半响,这朴实憨厚的庄稼汉子居然抱头嚎啕大哭,颓废尽显。 老沉家乱作一团,几个丫头妇孺皆被吓破了胆,聚在一起瑟瑟发抖,至于仅剩的三个成年男子,沉二叔便不必多说,面色惨白,神色萎蔫,深陷噩耗当中无法自拔。沉老头也是唉声叹气,只有沉三叔能稍微维持理智,但也仅此而已。 老沉家遭了虎患和沉金宝被叼走的事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了,村民奔走相告,议论纷纷。都在感慨老沉家是造什么孽呀,命途多舛,大儿子卷了家里的银钱跑了,媳妇也另嫁了,留一个孤女让全家被唾沫星子淹死。香火本就不旺,多年来才得一孙子,还没喘过来气偏生就被老虎给拆了祠堂。 沉金宝无疑是全家的命根子,命根子出事给人的打击是颇深的,沉家的汉子们仿若被集体阉割了一样,神色萎蔫,无精打采,近乎一蹶不振。妇人们的处境或许更糟,没有孙子棒身的她们等于没有立足的根本,可以说没有未来,等着被吃绝户。 “老头子,你这都什么运气呀。”沉老娘拉着沉老头一个劲的哀骂,老沉家莫不是真的被厄运盯上了吗?嫁给沉老头就一次好运都没有走过,尽是是倒霉。 沉老头任由老伴打骂,浑浊的双眼麻木无神。看着不知所措的二媳妇,有孕却受到惊吓的三媳妇,还有几个不敢说话的丫头,两个俨然如同霜打了的茄子的儿子,他或许是家里唯一稍微能保持一些理智的人。 想到生死未卜的孙子,他尽量不让自己脆弱,很快,村长组织了村民赶来,他强撑着将要奔溃的情绪,粗黑的手抓着村长颤抖着说,“快,老沉,进山。” 村长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现在孩子刚刚被叼走,指不定还活着,他立刻招呼全村男丁,携带棍棒柴刀进山寻人。但他们也清楚这或许只是安慰剂,一个五岁的孩童被老虎叼走,怕是凶多吉少。不过哪怕这样,还是全村人都去了。 人类在面对野兽的时候总能展现出极为团结的一面,放下所有恩怨,一致对外,就连一直和沉二嫂不对付的李娘子也主动熬了点安神汤和甜汤过来,沉二嫂和沉三嫂都受到了惊吓,更被说还有几个吓坏了的半大丫头。 男人们集结起来气势汹汹进山了,来时如一阵风,离开的时候也像一阵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沉金宝身上,竟是无人察觉老沉家还有一个人不见了。 沉清茗此时就在山里,她拿着一把菜刀,寻着脚步和林间依稀传来的微弱声响走过一片又一片陌生的林地,她在追逐老虎。刚刚老虎下山的时候她就在家里剁猪草,原本老虎是冲向厨房的,不过她顺势拿起了柴刀挥舞防备,竟是真的把老虎唬住了,然而老虎放过她后却掉头直接叼走了吓的尿裤子的沉金宝。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眼看着沉金宝被老虎叼进山里,她想都没想就拿着菜刀追了出去,至于为何她自己都不明白,追到了山里才发现自己鲁莽了。 黑龙山是从未开发的原始丛林,连猎户都不会踏足这种地方,这里树冠高大伟岸,拔地而起,展开枝叶遮天蔽日,走到深处时不时还能听见自林间传来兽群的叫声,里面野兽成群,据村里的老人说深山里豺狼虎豹样样齐全。走了不知多久,林子越来越密,阳光难以透过茂盛的树林,林子深处也变的幽暗起来。 她不得不放慢了脚步,沿着一条小径行走,胸腔里头砰砰作响,也不知该回去还是继续,纵然想回去,她发现自己好像已经迷失在深山中。 眼前的是一条望不到头的林间小道,深山里头的小径自然不可能是人走出来的,估摸着是出自某些大型有蹄类,曲折蜿蜒的小路让她想起儿时听闻父亲念叨的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是否只要她走到林深处便也能寻到一处属于自己的禅房? 不知是不是饿的头昏眼花,又或是这山里有瘴气,她貌似受到了某种蛊惑,竟然一门心思的往林子深处钻。林深处吹来的风低缓,却异常凉,似有微小冰晶,化在脸上不能叫人清醒,反倒叫人越来越昏沉。 夏虫的名叫稍有聒噪,偶有几声呦呦鹿鸣饶有风趣,然而,她感到四周突然在一瞬间变的极为安静,好像原本栖息在附近的鸟兽全都逃开了。沉清茗停了下来,紧握唯一的武器,谨慎环顾着四周。 不算明亮的阳光经过树冠变成了微弱斑驳,映于地面,并不足以让她看清周围。她尽量把耳朵竖起,风中似乎夹杂着细微的破碎声,是落叶被踩踏的声音。 汗水沿着脸庞缓缓滑落,不是热的,而是吓的。沉清茗本能往不远处的山涧小溪靠近,试图借助那边更为明亮的光线好看清一切。全神贯注盯着林子的她浑然不觉,在无暇顾及的后方,山涧小溪对面的低矮灌木间,正隐约现出一个头颅。 橙红皮毛,黑白条纹遍布其上,随着头颅缓缓探出,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目,额上覆着白毛,正淡淡的盯着她,不是那只吊睛白额虎是什么?被她跟着的老虎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了身后,许是危机感使然,沉清茗感到一阵如芒在背,她幽幽转过身,猛地对上一双虎眼。 空气瞬间变的非常安静,一人一虎对视着,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老虎的眼睛不是棕褐色的,竟然是明亮的橙红色,它盯着她,就像在端详着她,貌似不明白她为什么跟到了深山似的。 沉清茗强作镇定举起手中的刀,想到刀的威慑力太小,她又仓惶去捡地上的石头。 人从解放双手的那一刻起便得到了另一种相较野兽占尽优势的能力,投掷。人可以借助双手打磨工具,还可以把东西扔出去,任何一种野兽面对石头组成的弹雨都会难以招架,这种能力也是人类能够从万千猛兽中脱颖而出的关键。 沉清茗正是料定了这一点,逃是逃不掉了,若是能抓起长棍石头之类的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然而,她忘了这只老虎太通人性,发现她捡石头的时候,老虎瞬间被激怒了。 震耳欲聋的虎啸劈开了寂静的山林,鸟群四下飞逃,沉清茗发现一个巨大的黑影扑过来,顾不上捡石头,她下意识拿起唯一的菜刀乱砍。 老虎早已盯上她的武器,侧身甩动那条长尾,结实的虎尾挥舞起来就像一条甩棍,手无缚鸡之力的她轻易被扫倒,下一刻,视野中便只剩凌空劈下的虎爪。 要死了吗? 沉清茗绝望了,然而绝望之余又感到一股异样的轻松。老虎的利爪一个就比她的头还大,轻易把她按在地上,锋利的爪子如同一把匕首径直刺进了她的身体。 鲜血顿时溢出,皮开肉绽,沉清茗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叫,这感觉就像被人捅了一刀,尖锐的疼痛让视野一阵阵发黑,血液流逝,本就虚弱的身体很快就失去了反抗能力。她发出痛苦的哀嚎,却并没有什么力气挣扎,事实上她都不想挣扎了。 老虎似乎也发现这个猎物虚弱的不可思议,它再次用那双诡异的橙红色虎眼打量她,澄澈的瞳孔倒影出她血染蓑衣的狼狈模样。发丝凌乱,面色苍白,眼窝深深凹陷下去,在眼底留下两抹青影,沉清茗强忍不断泛起喉头的腥甜,呆呆的看着虎目中的自己。 原来,她生的这副模样。难怪沉金宝总叫她丑八怪,如今看来确实挺丑的。 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她吃力的把手搭在虎头上,“我可以给你吃,你可以放了我弟弟吗?” 虽然知道一个畜生是不可能听懂人话的,可到了现在,她却只能祈求这畜生能听懂。老虎依旧看着她,似在思索她的话,不时,树林外貌似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不等确认,压着她的老虎再次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呼啸。 身体传来一阵剧痛,意识弥散之前她看到自己的身体离开了地面,紧接着便是许多看不清的枯枝烂叶刮过她的脸。 看来交易成功了呢。昏迷前,沉清茗嘴角弯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 桃花村的村民一路敲锣打鼓追到这里,留给他们的便只有满地狼藉和地上的一滩血迹。之所以弄出这么巨大的声响就是为了吓走附近的野兽,同时也是希望吓到那头老虎,刚刚他们都听到了虎啸声便快速赶来,没想到留给他们的却是地上的一滩血。 鲜血还带着温热,沉老头踉踉跄跄走上前,看了一眼,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沉金宝被老虎叼走,他们刚刚又寻着老虎而来,不见老虎和沉金宝,却见到了一滩血,这直接把这位老头子最后的希望给掐灭了,他浑浊的双眼流下两行泪,仰天嚎叫一声,“金宝呀,我的乖孙。” “沉老弟别这样,先回去,不然天黑了大家都有危险。”村长不知该如何去劝这个中年失去长子,晚年又痛失唯一孙子的男人,老沉家坏事一件接着一件,或许真的是风水问题。 “回去,我还回去做什么?根儿都断了,让我喂了老虎算了。”沉老头似乎失了智,竟然一气之下往林子深处走。 “沉老弟,沉老弟冷静点,家里还有两个儿子呢,况且三媳妇肚里还有一个,你可得撑下去。再不济老哥我做主,族里给你过继一个大胖小子。”村长拉住沉老头,劝道。 “不一样,这不一样呀,我就要我的金宝,我要孙子,要孙子呀。”一把年纪的沉老头此刻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根本听不进去劝。 见他这样,村民都犯了难,这时,出去探路的村民传来了好消息。 “老沉家的,快,金宝在这,还活着。” “金宝,我的金宝。” 沉老头连爬带滚跑过去,果不其然,只见一个男人从小溪对面的灌木丛内抱出来一个男孩,肥头大耳,体态敦实,不是沉金宝又是谁? 孙子失而复得,沉老头抱着孙子惊喜的发出呜呜呜的叫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叫人格外唏嘘。 想到地上的血迹,沉老头连忙在孙子身上检查,好在沉金宝只是昏过去了,并没有受伤,至于那些血是谁的沉老头根本无暇思考。 深山老林危机四伏,村民不敢耽搁,找到了人便急匆匆离开了。 老沉家因为沉金宝的回来而一扫绝望之气,全家人围着唯一的孙子左瞅瞅右看看,心疼的不得了,确保孙子性命无虞,众人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沉家人到现在都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才猛然发觉。 因为沉清茗身份尴尬,在家里基本都是低着头,缩在角落,也不说话,她不仅是老沉家最没存在感的人,同时也是桃花村最没存在感的人,她的失踪根本无人察觉。之所以发现还是吃饭的时候沉家人发现迟迟没有端来热气腾腾的米饭,去厨房查看才发现厨房一片狼藉,灶台上还有中午没来得及煮的饭,这时他们才一拍脑袋,坏了。 沉丫头不见了。 沉老头想起在山里看到的那些血,或许就是沉丫头的。 “当家的,大丫这。”沉老娘欲言又止。 出人意料,与得知孙子被老虎叼走的反应截然不同,沉老头摇了摇头,制止了沉老娘的话,“今日我们这么多人进山都没有看到她,或许这便是天意。” 他的话让沉家人都沉默了,孙子出事了便是根儿都断了,纵然陪着孙子一起死都可以,而孙女出事了,便只是归为一句无足轻重的天意。大抵不会是天意吧,但沉家人并没有人出言反驳。 “她是个好孩子,可惜命苦。”一句像是感慨的叹息化在空中,弥散。油灯昏暗的光映出沉家人聚在一起吃饭的影子,黑色的影子映在土墙上,吃的是米饭,由于人影堆迭一起,看起来就像一个人抱着另一个人在啃食。 沉清茗的失踪并没有在老沉家引起什么轩然大波,事实上不仅老沉家,整个桃花村都没什么波动。只有李娘子时不时眺望着老沉家的院子发呆,恍惚间那个被猪草和干柴压弯的小身影依旧在门前走过。 4洞中龙女 沉清茗本以为这回死定了,可竟然还活着,不仅活着,还被带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 依稀记得那时她被老虎咬伤,被叼走,而后便晕死过去,待醒来时便发现自己躺在这里。身体很重,累的根本抬不起手,眼皮很沉,无法睁开,稍微扭动一下都会带动身上的伤口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固然痛苦,但也叫她明白了一个事实,还能感到疼痛说明她确实活着。 身处的环境很幽静,还能听见自远处传来的鸟鸣,这里没有风,猜测应该是洞穴之类的,莫不是老虎把她带回虎穴了?可自打清醒过来她便没有听见虎的低吼。她试图睁开眼,可眼皮仿若灌了铅,沉得别说睁开眼了,光是睁一条缝都难,努力了一会儿,没能得到成功反而换来了更强烈的疲惫。 眩晕的感觉让人难以忍受,这时,细微的脚步声响起,从外头一路走来,她顿时心下一紧,老虎回来了?来者越靠越近,她紧张的绷紧了身体,双目紧闭,然而靠过来的并非设想中兽皮的皮毛,而是温凉滑腻的触感,类似鳞片? 这是什么?未等想个明白,那份异样的触感一触即散,取而代之的是温热莹润的肌肤,还有一股淡淡的冷香。 她感到自己被扶起,紧接着唇瓣靠过来什么,湿湿的,源源不断从微张开的口流进去,带着甘甜的滋味。 液体润湿发干的唇瓣,缓解了干涸刺痛的喉咙,她忍不住大口吞咽着,甜蜜的滋味叫她感到异常幸福,好似糖,又比糖更让人满足。随着液体进肚,一股暖流在四肢百脉中流淌,麻木的身体渐渐找回知觉,疼痛淡去,本来非常眩晕的头也舒服了许多。 她再次尝试睁眼,睫毛如雏鸟的羽翼般煽动着,努力了好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朦胧的视野渐渐变的清晰,映入眼前的确实是一个洞穴,她正躺在一块平板石上,身下垫着毯子,准确来说是一块兽皮,躺在兽皮上,身上盖着的也是兽皮,不过此时震惊她的却不是这奇怪的山洞,而是坐在不远处的……人? 一个年岁看着不大的年轻女子坐在石凳上,身着黑白锦衣玄袍,鎏金云纹绣于其上,映出淡淡的柔光,随着广袖摆动流转闪烁,乍一看就像云层在流动。女子并未挽发,而是随意披散着,乌黑浓密的发丝从头散下,垂落到石板上,弯弯绕绕,在她看来就像一条墨色长瀑,女子正是瀑下仙人。 女子正拿着什么东西端详着,神态非常认真,出于好奇,她抬眸看去,等看清那是什么后却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那是她的……肚兜和亵裤。 沉清茗这时候才发觉自己身上凉飕飕的,竟是一丝不挂。因为正值盛夏,又在这个没有风的洞里,铺了动物皮毛,她也就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她急忙缩回毛毯里,露出两个漆黑的眼睛看向不远处的女子,一时不知该叫人还是该赶人。 那女子似乎也发现她已经醒来,转过头,这时候沉清茗方才得以看清女子的脸,不由得一愣。 女子有种与众不同的感觉,她生的可以说极好,肌肤胜雪,鼻若悬胆,眼若桃花,似秋水般黝黑的眸子澄澈如琉璃。斜挑上扬的柳眉自带几分英气,又因圆滑的五官而柔和出女子独特的俊秀。一双薄唇微抿着,精致的五官仿佛被精雕细琢过,不似凡夫俗子,反倒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脱俗之气。 不知是不是洞穴光线昏暗,她注意到女子的双眼似有不寻常的光,橙红在眼底浮动,如琉璃灯盏般若隐若现,细看之下,瞳孔竟不是圆的,是竖的,因为眼底那抹橙红而显得格外清晰。 置身昏暗洞穴内,女子的双眼仿若一盏孤灯,在那兀自燃烧着。女子的眼神也异常平静,不掺杂丝毫感情,平静的漠视着一切,包括她。 被这样一双眼盯着,沉清茗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在肩上,她下意识低下头,那眼神竟是叫她不由自主想要臣服。然而,这种感觉只是一瞬,如云似雾般被一股自洞外吹来的风吹散,当她再抬头看向女子的时候,那抹橙红已经不见,女子的眼神也变的非常平和,竟是透着几分无辜。 难道是她看花眼了?这是头又是一阵剧痛,她捂着头一时不察往床下摔去。 “唔。” “小心。” 清冷的嗓音传至耳边,随之而来的还有陡然变的浓郁几分的冷香,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她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 沉清茗根本不明白为什么只一刹那那远在洞口的女子就来到她身边,还抱住了她,但这并不重要,此时她的关注全然在女子身上。 这辈子第一次被抱着,还是一个姑娘,沉清茗整个身子都僵硬了,无暇顾及自己赤身裸体,就这么呆呆的让姑娘把她抱回床上。 姑娘的力气貌似挺大的,竟然直接把她打横抱起,轻轻的放在了石板床上,连伤口都没有碰到。 重新给她盖上被子,年轻姑娘皱着眉问,“你身上的伤还未好,切莫乱动,现在可还有什么不适?” 她的声音依旧冷冷的,但动作却与她冷冷的声音不同,反而处处透着仔细。见姑娘完全没有要给她穿衣服的意思,纵然大家都是姑娘,但沉清茗不是什么开放的人,和一个陌生姑娘共处一室就够紧张了,还袒胸露乳。 “我,我的衣服。”她小声说道。 “你浑身都是抓伤,不好穿衣服。”姑娘复又在那说着,“唉,阿虎也真是的,给你挠成花狗了。” 花狗?沉清茗疑惑于她那怪异的词,不过注意到后半句,阿虎?不会是……即刻,洞外响起的一声虎啸应证了她的猜想。 只见一只斑斓大虎从洞外走进来,嘴上还染了血迹,叼着一只啃了一半的鹿,见到年轻姑娘,居然直接扑了上去。 沉清茗瞬间定住了,本就惨白的小脸此下更是白如金纸。她试图提醒姑娘,身体却不听使唤,正以为这美丽的姑娘要葬身虎口时,紧接着发生的一幕却叫她大跌眼镜。 老虎确实扑向了姑娘,但是姑娘却不躲,还不紧不慢的转过身,紧接着她便看到老虎扑到姑娘怀里,用虎头不停的蹭她。姑娘眉眼轻柔,似乎颔着笑,抓着虎头一顿揉,这只威风凛凛的老虎便躺在地上翻开了肚皮。 “去去去,太脏了,洗了再回来。”姑娘推着撒泼不走的老虎,老虎不停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早已没了猎杀沉清茗时候的模样,若不是它那硕大的体型和清晰分明的条纹,举止和眼神都俨然是一只猫咪。 老虎又嗷呜了几声,终是在姑娘决绝的态度中不情不愿走了。姑娘重新回到她的身边,沉清茗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姑娘一脸歉意,“抱歉,这是我养的,它那日该是贪玩抓伤了你,也不是有意的,望你不要记恨。”虽说是道歉,但眼下姑娘可是看不出半点道歉该有的态度,更像是料定了她会原谅。 其实留给沉清茗的也没有不原谅这个选择,她的人在这里,身上有伤,而这个姑娘,与野兽为伴。“谢,谢谢。”她瑟缩着反倒是道起谢来,也不大敢和这个姑娘对话,自小便受尽白眼的她完全不知该如何与她人相处,唯一值得庆幸的或许这是一个姑娘,而不是小子,不然她恐怕会更难堪。 见她兀自小声嘀咕着什么,听不真切,紧接着又想惊弓之鸟似的缩在角落,女子也是一头雾水。她寻思着,想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叫这小姑娘吓破了胆似的,她有这么恐怖吗? “那个,我叫龙卿,是这山里的猎户。”她很正经的介绍自己,乍一听她的话貌似没有毛病,但这句话放在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身上就有大毛病。但她一脸坦诚,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沉清茗依旧蜷缩着身体,微微向上抬起的眼探头探脑看过来,自卑与无措在里面浮现,良久,又对龙卿点点头,没有说话。 “你是哑巴?”龙卿皱眉,直言道。 岂料,听罢她的话,小姑娘绻缩的更紧了,她敏锐的注意到小姑娘眼中的清明顷刻溃散,转而灰白一片。 龙卿反应过来自己的话估计让小姑娘误会了,忙改了口,“我的意思是你不会说话?你叫什么?” 听了她的话,沉清茗微微放松下来,良久之后,细若蚊吟般的嗓音幽幽响起,“丑,丑八怪。” 龙卿差点喷出一条水柱,以为自己听错了。丑八怪?她眉头直拧,阿虎这是逮了一个小傻子吧。 “啧,真难听。我问的是姑娘的芳名,不是别人给取的外号。” 这之间有什么区别吗?沉清茗很想问问,但又忍了下来,她把脸埋的更深。从小到大,老沉家的人叫她沉丫头,甚至大部分人干脆叫她丑八怪,当一个人的名字一辈子都用不上,那大名和外号有区别吗?兴许外号才是代表她呢。 不过这个女子并未有取笑她的意思,她又偷偷打量了女子一眼,吐出一口浊气,“沉清茗。” “哦,清茗,怪好听的,像一杯茶。”这名字听着有股文绉绉的味道,比什么大壮,狗蛋,草根好听。 “阿爹说取自‘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不过因着我是女孩,所以青冥就改成了清茗。”沉清茗补充了一句,语气非常平静,叫人听不出她的想法。亲爹给她留下的唯一东西就是名字,然而这个名字却是给男孩准备的,这其中的感受怕是只有当事人才能明白。 龙卿歪了歪头,她似乎不能明白这其中的关联,但并没有在意,她咧开嘴轻笑一声,“很高兴认识你,阿虎弄伤你我很抱歉,不过现在你有伤在身行动不便,若不嫌弃便在此安心养伤吧。” “谢谢。”沉清茗微抬起头,唇瓣蠕动着,“那个,我弟弟……”被老虎叼走的时候她不知道沉金宝怎么样了,若是沉金宝出事了,她不敢想象老沉家会是什么光景。 “是那个男孩?” 沉清茗点点头。 “那男孩已经被村民接回去了。” 再次吐出一口浊气,细听之下貌似还能听见松了口气的叹息。 龙卿转过身,挑眉看她。这干巴巴的小姑娘显然不同大部分姑娘,听阿虎说这个小姑娘经常进山割草,往往清晨就干到黄昏,明明干这么多活却干巴的厉害,听说这次全村人都进山寻那男孩,可小姑娘一直没有人来寻。 “所以呢,那男孩回去了,其间没有人来寻你,你不觉得难过吗?” 怎么可能不难过?只是……无依无靠的她又能怎样?沉清茗木然的脸微微抽动了下,不动声色把自己抱的更紧,这是一种非常痛苦却又无可奈何的表现。 真是一个能隐忍的家伙。 龙卿摆了摆手,“罢了,真是搞不懂你们人类,既然此次是阿虎弄伤你,你便在此养伤,待你伤好了再回去。我出去一趟,你好生歇息。” 扔下这话,龙卿便出去了,仍旧处于茫然状态的沉清茗未能注意到她那句你们人类的弦外音。 对她来说,有个收留的地方已然万幸。身上有伤意味着没法干活,还要吃饭,若是回去恐怕只会遭人嫌弃。龙卿固然怪怪的,但比起老沉家,她却宁愿呆在一个陌生人这里,至于为何,沉清茗不明白。 5龙族传闻 龙卿离开山洞后便进了林子,小姑娘受了伤,需要吃东西,也需要上药,她必须弄一点米粮。她在山里快速穿梭,这一片山林物产丰富,到处都是果树和野物,打一些猎物和采一些野果理应可以去换点米粮了。 她来到一片地势较为平坦的草滩,青黄相交的野草铺满了原野,低处开出的野花偶有些许蜂鸣蝶舞,就是这里了,龙卿并未像猎人一般拿出弓箭,也没有做陷阱,而是径直走到草滩中间的岩石上。 闭目凝息,片刻后,她周身的空气似乎加快了流动,风扬起了她的发丝,她缓缓抬起头,双眼不复漆黑,而是耀眼明晃的橙红,瞳孔缩小拉长,最终成为了竖形,不仅如此就连她的发丝颜色也在变化。墨发仿若镀上了一层银白,从头顶一路蔓延至发梢,荧光闪烁,皎洁如晖,在靠近额头的地方,两根角一般的东西从发丝间伸展出来,银白色,上有波光流转。她就那么站在那,却美的不似真人。 闻到弥散在空气中的气味,这一片的生物顿时躁动起来,野兔和地鼠成群围绕过来,鸟雀于上空盘旋,就连周边森林也传来大型兽群的躁动声。 古有云百鸟朝凤,龙身为万兽之主,自然也有万兽朝龙的情况。兽群嗅到龙的气息,按捺不住了。 龙卿挑了两只肥兔子,而后便收了龙息。她的模样瞬息之间便回到了原本的模样,仿佛刚刚那不俗的仙子之姿仅仅是恍然间的一个幻觉。 龙息渐渐淡去,兽群也平静下来。龙卿把两只兔子绑在一起,匆匆离开了这个地方。 她非人也,而是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民间传言的黑龙山上有黑龙其实是真的。这黑龙便是她,她于今年刚刚化形,成为了这一方土地的主人。 龙生来而高贵于万物,一朝破壳为虺,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她今年刚刚化为龙,算下来已然有千年岁数了。龙拥有极为漫长的寿命,因此许多在万物眼中需得时刻在意的东西放到龙身上便不重要了,比方说四季,又或是寿数。常年扒伏于洞穴深处,一沉睡便是几个四季,沉于它眼底的万物换了一批又一批。 有道是龙性最淫,故与牛交,则生麟,与豕交,则生象,与马交,则生龙马……其实不尽然。龙族是一种非常古老的生物,虽说性淫,但只是针对雄雌,事实上龙族早已陷入种群危机,杂血龙类越来越多,纯血龙类却越来越少,为了繁衍龙族演变出一种新的能力。 除了雄雌二态,诞生了一种新的性别,名为中龙。中龙肩负雌雄两种生育能力,乍一看确实能担繁衍大任,然而不幸的是,中龙却是繁衍能力最差的。中龙近乎不发情,一辈子都不会孕育龙蛋的大有龙在,不巧的是龙卿正是中龙。 不过这憋屈的繁衍能力并不是龙卿在意的,她刚刚化龙,生活如初升太阳,才刚刚开始,救治那小姑娘是当务之急。 想到小姑娘那干瘪的小身板和大大的头颅,形如一颗豆芽,她觉得那姑娘还是别叫沉清茗了,干脆叫豆芽菜吧。想着家里的豆芽菜,龙卿的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些许。 此时,沉清茗在龙洞里有点迷茫。 没料到本该被老虎吃掉的她会以这么一种形式活下来,她被救了,被这样一个不知来路的姑娘救了。对方叫龙卿,不仅模样生的煞是好看,就连名字也是那么好听,至少在她有限的认知里就是好。而且与她一样,孤身一人。 许是同样的遭遇使然,她对龙卿莫名信任,住在这里,纵然条件比不得老沉家,但她却感觉异常轻松。这里没有如影随形的恶意与厌烦,有的只是那股淡淡的冷香,其实长这么大她是第一次接触陌生人,也是第一次得到陌生人的好意。 小时候大家都说她的父母是无心之人,生了她也是个缺心肝的。每当看到她,沉老头和沉老娘都止不住叹气,二叔三叔也是面露厌烦,族里的叔伯姑嫂也避着她。没有人愿意和她交朋友,小孩叫她丑八怪,从小到大她都生活在暗戳戳的冷嘲热讽中,活的谨小慎微,小心翼翼生怕惹他人不快,但这份恶意并未在龙卿身上体现。龙卿对她很平常,就像对待一个普通人,这种感觉很新奇,却让她如释重负。 缓了好些时候,沉清茗才渐渐放松下来,开始打量这个山洞。这里虽然是山洞,但里面很干燥,并没有洞穴常伴的阴冷,反倒透着一股暖意。石壁似乎隐约有热度,怕是这里冬暖夏凉,有股香气隐约弥漫在空气中,只嗅闻几下便叫人心旷神怡,似乎是龙卿身上的香味。 洞里的东西并不齐全,称得上非常简陋,环顾四周,除了这个铺着兽皮的石板床,还有一个类似石凳的石头,壁上挂着几根竹筒,貌似是装水的。如此,便什么都没有了,与野兽相比也就稍好了那么一点。 龙卿在这里住了多久呀?还是说暂住?可从洞里的陈设来看似乎住了好些时候了。住在山洞里,与老虎为伴,还记得沉二叔常常教训沉金宝说山中有神灵,是龙王爷的地盘,龙卿怎么胆敢只身一人住在这里,不怕冲撞龙王爷吗?还是说龙卿是献给龙王爷的姑娘。 她知道有些地方有骇人听闻的习俗,祭拜龙王庙不仅会用家畜与金银珠宝,还会用女人,难道龙卿便是献给龙王的女人?这似乎能解释为何龙卿一个人生活在深山老林中。 正满脑子浮想联翩的时候,龙卿回来了。 沉清茗就像被点名的孩童,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拘谨的态度是生怕惹龙卿不快。她往床边挪了挪,只敢坐在床边缘的地方,不敢过多侵占龙卿的地方。 龙卿拿着一个陶罐进来,罐子冒着热气,依稀可以闻到米饭的香气。 沉清茗已然许久不曾吃东西,眼下这股味道如此浓郁,且存粹,仿若毒药一般直钻进鼻腔,勾的肚子响起了一阵敲锣打鼓。 咕噜噜。 声音在寂静空旷的山洞还形成了回声,也正是因为这阵响声,沉清茗急忙低下头,凌乱的发丝掩落下却露出了半只赤红的小脸。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女子清朗的笑声莫名像一阵银铃,悦耳荡漾,沉清茗忍不住偷偷抬眸,小心翼翼的目光正巧与龙卿的撞在一起,她像受惊的小兔子,猛地又低下头去,下巴几乎埋进胸口了。 龙卿不明白这豆芽菜片刻不见为何又变的那么拘谨了,都是姑娘,有这么害羞吗?她把陶罐放在床头,示意她,“我不大懂如何煮饭,便如此煮软了,该是能吃,即是饿了便权且吃些罢。” 沉清茗往陶罐瞄了一眼,又是惊讶了。里面确实是饭,煮饭,自然是加水和米一块煮,软了便能吃,不过这饭说饭不是饭,说粥也不是粥,而是介于两者之间,但已经足够叫沉清茗吃惊。她从未吃过这么多的饭,还是大米饭。白乎乎的,浓郁的米香是在老沉家都见不到的,这是新米吧。 见她愣在那久久不动作,龙卿也随着她看了瓦罐一眼,她是龙,简单的食物烤熟了就能吃了,没有像人类那样繁琐的烹煮。 “你不喜欢吃吗?可我现在只有这些,要不你将就一下,改日我再换?”以为豆芽菜不喜欢吃这些,她说。 沉清茗忙摇头,“没有,不打紧,已然很好了。只是我不必吃这么多,我吃一点点就可以了。”自小寄人篱下养成的习惯,别人示好是别人的事,她却不可以认为理所当然,不能贪图更多是她能活到这个年纪的生存法则。 “只吃这么点怎么吃得饱?难怪长的像豆芽菜一样,让你吃便吃罢,反正不吃也是浪费。”龙卿见到她舀了两勺准备就着陶罐的盖子吃,秀眉拧的很紧,她直接把陶罐塞进她怀里让她抱着吃。 沉清茗受宠若惊,原想说你也可以吃,紧接着便看到龙卿兀自走到外面,不一会儿拿着整条烤鹿腿进来。鹿腿烤的棕红透亮,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焦香。 好吧,她收回到嘴边的话,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在鹿腿面前,米羹都黯然失色。见龙卿兀自坐在石凳上啃鹿腿,完全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沉清茗舀着米羹小口吃着,眼神却时不时飘向了不远处,也不知道是看鹿腿还是看人。 吃东西的时候显得格外安静,沉清茗偷偷瞄着龙卿,直到腹部传来一阵胀满感才回过神来。由于常年食不饱,她的胃变的很小,纵然这米羹非常好吃,她也只是吃了小半碗便放下了,为此还撑的有点不舒服。 “可是吃饱了?”龙卿已经吃完了鹿腿,发现只被吃掉小半碗的米羹眉头又是一皱。 沉清茗低着头,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给她吃的都吃不完,还要浪费这些金贵的米羹,她怎么这么没用。 “吃不下了。” “那可要歇息?”龙卿没有生气,把陶罐取下来放到了外头,又回来问她。 沉清茗点点头,吃完饭便感到头一阵阵的眩晕,今日刚刚清醒,她依旧非常虚弱,精神头能维持这么久已然难得。 “那便歇息。”龙卿对她示意了下床,沉清茗乖乖躺下,不敢完全躺在上面,而是睡在边边的位置,蜷缩着身体,酷似一只小猫。 龙卿看着那只要挪动一点点就可以滚下床的危险位置,竟是想发笑。这丫头。趁沉清茗不备,她双手往下一抄,纵然吃了些东西分量还是如羽毛般,轻轻一捞便起来了,果然还是太轻了。她把人放在床上,垫上毛毯。 沉清茗惊呼一声,试图起来,又被龙卿一记冰冷的眼神给喝斥了下去。她乖乖躺在毯子上,柔软的毯子不会磕到伤口,其实很舒服,这时她又发现一个更叫她窘迫的事,这里只有一张床。 6生死之间 龙卿救了她已经是无力回报了,哪里还能恬不知耻,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烦龙卿,甚至还要占用龙卿的床?长期寄人篱下养成的习惯让沉清茗再次做出了该做的选择。 “这,我不睡这里。”见豆芽菜又要爬起来,龙卿不由得有点恼,她伏身把聒噪的小丫头按回床上,威胁道,“小丫头,让你躺便乖乖躺着,不睡这里又是想睡哪里?” “不是,我的意思是这里只有一张床。”被龙卿按着,那股冷香随着青丝倾下,沉清茗呼吸随之一窒,下意识缩起了肩膀,小脸腾的一下便赤红了。 “一张床便一张床咯。”龙卿偏头看了看石板床,她的床很大,豆芽菜又这么瘦根本不占位置,哪里不行呢? 沉清茗哑然,龙卿的意思莫不是一起睡?对了,这些日子她昏迷,今日观测洞穴并没有第二套被铺,显然龙卿是与她一同睡的。想到此处,她一脸纠结。虽说都是姑娘,睡一起也无妨,其实在老沉家她也是和两个叔叔的闺女一同睡得,但若换成龙卿,特别是此下龙卿只穿一件里衣,而她,赤身裸体,光是想想便要羞死人。 “我……我睡地下。” 龙卿挑眉看她,那模样就像在说“你浑身是伤确定能睡地下?” “我可以的。”沉清茗倔强的试图证明,龙卿却已经靠过来,带着那股淡淡的冷香侵入她四周的空气,她再次僵硬了身子。 “别逞强了小丫头,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活,可不想你半夜死在我这。” “可是。” “再可是便把你扔出去。” 这回沉清茗是不敢说话了,不是因为龙卿那半恐吓的话,而是龙卿已经掀开毛毯躺了下去,还非常自然的环住了她的身体。虽然已经入夏,但深山老林本就更凉快些,这个洞穴不知是不是近寒潭之类的地方,夜间竟是还稍有寒意。她身体很差,往往常年都会手脚冰凉,眼下受了伤就更怕冷了。 沉清茗根本不敢动,露出的半张脸已然如洛阳的焦骨般赤红,尴尬的是无以复加。没料到龙卿会抱着她睡,这个怀抱并不宽厚,还有点狭窄,却足够温暖,埋在一片柔软当中满面皆是蚀骨冷香,还能听见怦怦怦的声音自单薄衣衫下传来,煞是好听催眠。 与龙卿虽是短暂接触,却已经被抱了好几次了,每一次都叫人着实紧张。头上的呼吸已然绵长,龙卿睡着了,沉清茗忍不住再次抬眸。月华自洞外倾落,照亮了一处暗角,借着微弱月光可以依稀分辨龙卿的轮廓,其实到了现在她仍旧有种做梦般的感觉。 龙卿的心跳渐平,她的心跳却渐快,这种轻快的节奏代表着轻松与喜悦,这是这辈子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欣然雀跃的感觉。 龙卿。 喃喃唤的一句,散于夜中,沉清茗终是身心劳累,闭上眼的时候唇瓣微微勾起,隐约挤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原以为一觉到天明,意外却悄然降临。虽然阿虎并未下死手,但碍于长期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身体本就如强弩之末,如此境况纵然是皮外伤都会格外严重。到了后半夜,沉清茗发起了高烧,还说着胡话。一时叫爹娘不要抛弃她,一时又哭喊叔嫂不要嫌弃她,还会苦苦哀求说多干活少吃饭之类的话。 “豆芽菜,豆芽菜。”龙卿是被硬生生热醒的,醒了发现豆芽菜就像煮熟的豆芽一样,汗津津,都烧红了。她轻摇着她,小丫头迷糊了,一只细瘦的胳膊紧紧抓着她的袖子,发白的唇瓣蠕动着,却是半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不,不要赶我走,不要,呜。”紧闭的牙关挤出断断续续的呓语,沉清茗被汗水浸透,小脸因为高温烧的通红。 “这,这该如何是好?”龙卿完全傻眼了,豆芽菜果然还是救不活吗?她冲着洞外喊,“阿虎,快进来。” 阿虎闻声而来,竟然口吐人言。它早已开了灵智,接触人类也比龙卿多,见主人慌成这样便知道所为何事。 “她应该发烧了,需要降温。” “降温?冰起来吗?” 龙卿完全不懂,阿虎也是半知半解,“只有人类的大夫才懂,她生病了,要不把她吃了吧,反正看着也活不成,送回去也是草席一裹。” …… 龙卿瞪了阿虎一眼,虽说这丫头的情况还真是这样,但她才刚刚把豆芽菜救活,还特意换了一袋米回来,结果才吃一顿就活不成了?这是她第一次救人,近距离接触一个人类,豆芽菜几个时辰前还吃着米羹,羞涩又拘谨的小眼神历历在目,死了岂不可惜。 看着豆芽菜干瘪枯瘦的小身板,吃兔子还得挑肥的,豆芽菜怕是这辈子都没有长胖过,如此干瘦的身子吃了都怕会磕牙,还是养养才好。 “算了,我想办法救她,你出去吧。” 阿虎先是一愣,猛然反应过来,一转悠哉若无其事的态度,“主人,你不会要给她龙涎吧,你不给阿虎,却给这样一个豆芽菜?” “你还有脸提了,若不是你闹脾气,她会这样吗?”听它还敢提这事,龙卿气不打一处来,那日阿虎就是向她索要龙涎,她不给阿虎便赌气说去吃人,于是便有了猛虎下山这么一出,说到底豆芽菜弄成这样有她的责任。 阿虎舔舔自己的爪子,斜瞥了沉清茗一眼不服气道,“我只是抓了她几下,都是收着力气的,谁知她这么弱不禁风呀。” “你还有理了是吧,赶紧出去。” 龙卿现出了龙瞳,橙红色的瞳孔形如两盏诡异的孤灯,狭缝瞳仁凌然冰冷,冷意直逼内心,纵然是这样一只威风凛凛的斑斓大虎,被这样的一双眼注视着也只能沦为匍匐趴下的兽群。 “主人。” “汝,出去。” 平静的嗓音听不出一丝一毫波动,阿虎却是心头一紧,老老实实退出去了,竟然都快夹尾巴了。 阿虎离开后,龙卿重新把注意力转向了床上的沉清茗,震慑的龙瞳收回,她的脸也浮现两抹娇俏淡红。 7救命龙涎微H 俗话说龙浑身上下都是宝,除去攸关性命的骨肉龙鳞,还有精贵非常的精血,最次的便是这龙涎了。 龙涎,顾名思义,龙的唾液。这种于龙族而言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东西,但对百兽而言却是可以为此以死相拼的“补品”,由此可见,龙涎的作用有多大。 龙卿走过去,沉清茗紧闭的口中依旧不断漫出呓语,一时哀求不要赶她走,一时又哀求不要嫌弃她,到最后竟然喃喃叫着龙卿,急促的呼吸听起来就像在啜泣,惹人怜爱。她真的很好奇,如此一个年岁尚小的小丫头是经历了何种波折才会被折煞成这副模样。 没错,形容这丫头,她得用到折煞这种词,千年来,她从未见过还活着却如此干瘦的幼崽,这个年纪的幼崽不都有母兽养着吗?若没有早该死了,活着反倒是一个值得疑惑的点。 眼看着豆芽菜因为高热开始止不住的颤抖,甚至一度痉挛起来,这是非常危险的征兆,若是她不出手不出意外今晚豆芽菜便熬不过去,想着既然已经救了一次,那便再救一次吧。这豆芽菜看着着实太瘦了些,救回来将养一番,且瞧瞧这干瘪的小身板会长成何种模样,想想也挺有趣的。 思及至此,龙卿屏退了杂念靠了过去,身体越靠越近,自豆芽菜身上灼热的高温呼在脸上,直至她与豆芽菜紧密贴合。 四片唇瓣轻轻触碰在一起,挤压,变形。 好软。 这是龙卿脑海中浮现的两个字,与小丫头干瘪磕人的身体不同,小丫头的嘴说不出的软,非常有弹性,含在嘴里就像一块软嫩可口的软糕,凉凉的,被体温融化,化在口中成为一抔带着少女独特芳香的甘泉萦绕在唇齿间,竟是勾的她唇齿生津。 龙涎泌出,其中所含的存粹龙息是森林百兽舍命争夺的补品,人类自是也不例外。貌似嗅到龙息,不断呓语的豆芽菜陡然安静了,不等她把龙涎渡过去,两只干柴般的小胳膊无征兆抬起,而后如老虎钳似的勒住了她的脖子。明明瘦的看似是骨头上蒙了一层皮,力道却是大的不可思议,硬生生把她整个人都压了下去。 重心不稳的龙卿直接摔在沉清茗身上,脖子被卡死,头无法抬起,致使唇瓣被堵的严严实实。 小丫头尝到了龙涎的滋味居然睁开了双眼,眼中不复清明,水雾萦绕,只余一片迷离。受本能驱使,她急切的吮吸着那些富含龙息的津液,再囫囵咽下,贪婪一目了然。 龙卿感觉唇瓣被吸的刺痛,对方不仅吸,还啃咬,都要破皮了。她试图把自己解脱出来,那张小嘴总能吸在她嘴上,碍于小丫头的伤势,她也不敢真的推她,只能憋气,稍微撑着手以一种极为憋屈的姿势低头让她吮吸口中龙涎。 然而,正当龙卿苦恼小姑娘吃够了没有时,一条软滑湿润的东西绕到唇上,舔舐着被吮的刺痛发麻的唇,而后在微微张开的唇中钻了进去。 湿滑蠕动的感觉顷刻间在体内激起了千层浪,身体瞬间僵硬了,龙卿僵着身子,微微张开的嘴中已然探进了一条不速之客。 丁香小舌长驱直入,灵活的扫过每一寸地方,把所有泌出的龙涎尽数收下,见龙涎没有了便勾住她的舌头吮吸。触电般的感觉从尾巴骨一路窜上了天灵盖,龙卿忍不住从喉咙挤出一声闷哼,双目瞪大,漆黑的瞳孔陡然转变成橙红,体内龙息汹涌沸腾,近乎克制不住。 百兽嘶吼,鸟雀惊鸣,成群鸦雀于夜空中飞舞。 龙卿猛地把小丫头推开,动作太大,力道没有收住,小丫头跌在床上,昏迷中发出一声痛呼。但现在看去,她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痂,高烧褪去,脸上竟是洋溢着满足安详,已然睡着了。 她是满足了,却着实为难龙卿。龙卿蹲坐在床上,气喘吁吁,橙红色的龙瞳格外明亮,甚至因为身体悸动而微微战栗。她似有气恼般抹了把唇,察觉身体变化,本能看向了身下,在她胯下的地方竟然微微鼓起了一包,在裤子上支开了一个帐篷。 那是龙根,中龙不仅拥有雄龙的龙根,亦有雌龙的龙穴,她自然也不会例外。只是,此下龙根却兴奋着,按理说中龙不易发情,龙根自然是蛰伏的,她的龙根却为何兴奋了,事实上这也是第一次兴奋。 龙卿觉得自己对龙族的认知出现了偏差,想到刚才被小丫头亲吻的时候呼吸急促,身体战栗,龙根都兴奋起来。 莫不是她长大了?还是说中龙亦有容易发情者?龙不似人类一般一辈子与双亲居住,往往下了蛋双亲便会离开,留一守护兽,因此她从未见过自己的双亲,龙族的知识除了自己探索外,更多源于血脉上的传承。 阿妈留给她的传承便说了不宜与人类过多接触,所以,便是如此不宜吗?容易兴奋?龙卿叹了口气,依旧不明所以。不过转念一想,小丫头看着拘谨,尝到龙涎便原形毕露,饥渴贪婪成这副模样,果然还是不知羞。 不知羞的小丫头。 龙卿瞪了沉清茗一眼,见她的伤口已经结痂,烧也退了,虽然可以完全把她的伤治好,但她不敢,怕暴露自己的能力,所以便只给一点点龙涎。既然已经保住了性命,如此她便放心了。 龙卿重新躺下,少女的馨香残留在唇瓣上,似是清雅花草,她忍不住舔了舔,却被一阵突兀的刺痛弄的倒吸一口气。 果然还是破皮了。 憋下痛出的泪,她眼神幽怨,总觉得方才被小丫头占了便宜,果然还是要寻个机会讨回来。 8无米之炊 这一觉沉清茗睡了很久,直接睡到第二日傍晚才幽幽醒来。 昨夜做了一个梦,光怪陆离的梦境非常吓人。在梦里,爹不疼,娘不爱,本来是最有舔犊之情的双亲分别弃她而去,留下她在村子里受尽白眼。不管她干活多努力,吃的再少再不费粮食,全村人都对她指指点点,闲言碎语或有恶意,传到耳中让她很痛苦。 其中不乏也有怜悯的眼神,然而每当她用希冀的目光放下自尊与骄傲去乞求他们的帮助,却发现这份怜悯都停留在只言片语上,从未有人真的愿意对她伸出援手。久而久之,这份怜悯反倒比恶语中伤更加叫她感到压力,眼下不管恶言相向还是怜悯惋惜,她都如惊弓之鸟般唯恐避之不及。 紧接着又梦到沉金宝,梦中的沉金宝被老虎叼走吃掉,失去唯一的香火的老沉家整日笼罩在一片挥之不去的绝望中,家人唉声叹气,爷奶经不住打击不久后病逝,两个叔叔分家,她失去了最后的栖身之所。 失去栖身之所的她沦为神台猫屎,落了个神憎鬼厌的下场。流言与莫须有的罪名一时全都直指向她,她被说成是天煞孤星,被千夫所指,百口莫辩。她试图哀求两个叔叔收留她,又试图证明自己不是煞星,可所有人都漠视她,甚至一度看起了她的笑话。直到她想投江,却被一双手硬生生拉了回来。 把她拉回来的身影立于光下,背光而立,看不清面容,只知道身形高挑,瘦弱,并不是什么强大的身影,却就是这样一个身影把她拉了回来。 陷于即将溺毙的过程中,她感到自己被另一股轻柔气息包裹,带着冷香,明明是冷的,却像雪中绽放的暗梅,纯粹的叫她生出了向往。气息亦没有丝毫情感,但正是这恰到好处的平淡让她有了喘息的机会。 仿若垂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死死擒住那抹冷香,贪婪的汲取着,想要更多。紧接着,这股冷香变的更加浓郁,而后她所有不安与痛苦都消失了。 她睡的很安稳,直到此刻醒来,才觉得有点……恍惚。 原来是梦吗? 头还很疼,但已然好上许多,不知是不是吃了米羹的缘故,身上的伤口竟然已经结痂了,恢复挺快。以往干活也有许多次弄伤过自己,都需要很久才能好,有时候不能好还会发炎流脓,她不敢费家里的银钱便忍着,这么多年也就熬过来了,伤口好的这么快还是头一回。 这时候她才发现洞外的光已然透着夕阳色,阳光斜照进来,居然已经傍晚了,莫不是她睡了一天一夜?想到自己昨晚和龙卿相拥而眠,沉清茗有些不好意思,在人家这里睡觉,还睡的这么死。 想着要不要做些事弥补一下,虽然龙卿说过让她放心养伤,但龙卿这里的条件似乎不怎么好,都住在山洞里了,小木屋尚且没有一个,无端端多养一张嘴又谈何容易? 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比之昨日多了一袋米,还有几个碗碟和陶罐。她吃力的爬起来,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走过去,那袋子的米竟然全是白米,陶罐她细心的发现底部的焦褐很淡,显然也是新买的。 为了她,竟然特意去买白米和陶罐吗?沉清茗眼眶一阵发热,她舀了一点米到陶罐里,又去拿放在角落的竹筒。竹筒很沉,外面还挂着零星水珠,该是刚刚灌满水。 走出洞穴的时候没有发现人,龙卿和那只大老虎都不在。洞外是一片原野,位于一个矮坡中,有小块看似人为清理出来的空地。地上有焚烧的痕迹,应该是龙卿烤肉形成的。她环顾着这个地方,四周的森林浓密,看不到丝毫人烟,龙卿是住在多偏僻的地方呀。 她寻着做饭的灶台,绕了一圈看了看,干脆又回到洞口。这里竟然什么都没有,正踟蹰着要不要去捡些柴火回来,龙卿却回来了。 龙卿坐在虎背上,如此一人一虎自山涧迎风缓缓而来,斜阳照于身侧,拖出长长的影子,身姿悠然,衣裙乘风飘舞,乍一看似是一云游仙人。沉清茗目光有点呆,虽然已经知道龙卿养了一只老虎,但每次直面这样一只猛兽还是难免感到害怕。 见到她,龙卿扬了扬手,笑容真挚可人。 “小丫头醒了?” “嗯,谢龙姑娘的救命之恩。” 沉清茗对龙卿道了声谢,声音细柔,很腼腆。虽不明白怎么回事,但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她,昨晚又发生了什么,还是龙卿救了她。 “谢倒不必了,眼下可是好些了?”龙卿来到沉清茗身边打量一圈,小丫头居然可以下床了,看来她的龙涎没有白费。 “嗯,已然好多了。”沉清茗再次低下头,羞涩的含起胸来。明明龙卿是个姑娘,但被龙卿打量着她总是止不住的害羞。 “那便好,既是醒了便吃饭吧,今晚有鹿肉。”龙卿笑着把阿虎背上的鹿取下来,沉清茗却并未注意鹿,而是沉浸在她那句吃鹿肉中久久出神。她说今晚吃鹿肉,莫不是让她吃? 沉清茗不敢妄自奢想,能有米羹吃已然是大幸,又如何能奢望肉食。她拿着陶罐,站在一旁注视着龙卿在那兀自处理鹿肉。 许是见她久久踟蹰,龙卿抬头望过来,“小丫头,怎的站在一边?对了,你可是要吃米羹,拿过来煮罢。” 只见龙卿随便捡了些柴火堆在地上,用火石点燃火绒,片刻后便生起了篝火。篝火可以照明,也可以驱蚊,火光映照下龙卿的脸说不出的柔和。沉清茗回过神来,拿着陶罐走过去,在龙卿的默许下她把陶罐放在火堆上。 今日龙卿又打了一只梅花鹿,夏季森林食物丰富,这头鹿长的非常肥美,膘肥体壮,剖开肚子还能瞧见油。龙卿从中卸下两只鹿腿,剩下的便都扔给了阿虎,她似乎只吃腿肉,昨日她也见到龙卿拿着鹿腿啃。 两只鹿腿非常饱满,上面全都是精瘦的鹿肉,龙卿找了两根树枝,直接把鹿腿串起来,动作异常粗放。 沉清茗好奇的看着龙卿的动作,龙卿模样生的周正是毋庸置疑的,但她的举止却又非常粗放,这便不懂了,为何这样一个人会生活在深山老林中? 龙卿说她是山里的猎户,靠打猎为生,可猎户为何是这样一副模样?虽然她是一介村姑,不懂文学,但她的双亲都是认字的,儿时少数有双亲陪伴的时光也曾耳濡目染了解了些许文礼,龙卿不管是模样还是言行举止都不像猎户,更像落难的贵女。 沉迷思索的时候,龙卿已经用树枝搭起了简易的烤架准备烤肉,沉清茗想到什么,下意识制止了龙卿的动作。 “怎么了?”龙卿疑惑的看着小丫头。 “鹿肉柴,如此烤难以撕咬。”昨日她便发现龙卿烤的鹿腿如同裹了一层焦土,鹿肉本就柴,烤了无疑会更柴。 “这有什么?”龙卿反问,见小丫头面露希冀,又问,“你可是有什么让其嫩的方法?” 沉清茗面色一喜,点点头。小脑袋点的像个不倒翁,在老沉家她便是负责全家伙食,自是知道如何做更香更好吃。民间有民以食为天的说法,食物无论高低贵贱,皆值得认真对待。 龙卿饶有兴致,干脆把鹿腿递给她,沉清茗喜笑颜开,她把鹿腿放在洗净的芭蕉叶上,并未直接煮肉,而是在地上刨坑。 这让龙卿更好奇了,不做饭作甚刨坑?不过见小丫头的小手沾染了污泥,动作吃力,她心疼了,遂对阿虎使了个眼色。 阿虎低吼一声,不情不愿走过去,沉清茗立刻战战兢兢缩到一旁,而后看着老虎在那刨坑。直到刨出一个足以容纳鹿腿的土坑,沉清茗才叫停。阿虎对此非常不悦,舔干净弄脏的虎爪,对沉清茗低吼宣誓着什么。 “吼什么吼,既是好了便吃肉去吧。”龙卿走过来拦在阿虎跟前,警告道。 阿虎委屈的耳朵都耷拉下来了,自打救了这个豆芽菜,主人的注意力便都在豆芽菜上,屁股歪的没边了,它失宠了。 “好了,别任性。”龙卿没法子,抱着虎头亲了亲,阿虎瞬间回血,急切舔舐着龙卿的唇,龙涎的滋味叫这头猛兽顷刻间化身稚兽吮乳,颇为怪哉。 龙卿把阿虎推开,叹了口气,“去吃肉吧。” 阿虎这回满足了,趴在一边继续啃鹿肉。 这边沉清茗在坑中添了柴火燃烧,待柴火燃烧殆尽坑里的水气也尽数烧干,余下一坑炭火,她用芭蕉叶把鹿腿裹上,置于坑中,再添上一些炭火,然后在上面填入泥土。 “这?”龙卿颇为惊讶,这样能烤熟? “这样烤出来的肉更嫩。”沉清茗解释道,龙卿怔神的时候她把其中一个装水的竹筒取出来,开始淘米煮饭。 小丫头的动作异常娴熟,熟练的让人心疼,即便身体不适,干活仍旧认真卖力,似乎早已习惯了。龙卿看的心头止不住泛起酸涩,这般操劳,丫头要如何调养?如此下去,便是养好了伤,怕也活不了多久罢。 见丫头又要去打水,龙卿看不下去了,“可以了,这些我来便是。” “我可以的。”沉清茗急于让自己看起来很能干,在她的认知中若是不能干活,那等待她的便是被抛弃。 龙卿把竹筒取过来,“我的意思是你有伤在身,不宜过于劳累,你在此看着火候,我去打水。” 龙卿提着竹筒往后山走去,转过身的她并没有看到,沉清茗的小脸煞时变的惨白。 沉清茗脸上的血色眨眼间褪的干干净净,她抿唇注视龙卿远去的背影,大眼睛渐渐蓄了泪。这么急着让她养伤是想着养好伤赶紧让她走罢,果然还是被嫌弃了。 9丫头含羞 龙卿来到后山,后山溪流引自山涧清泉,这里没有百兽惊扰,泉水清澈,甘甜可口,给竹筒灌满水后她来到溪涧边,一跃而下。 溪水浸泡身体,带走暑热,亦带走尘污,她在溪涧中游动,下潜上浮,欢喜不已。龙生性喜水,于水中畅游可以最大程度的释放本性,简单沐浴一番,见时辰不早,她穿好衣服快速往龙洞赶去,岂料回到龙洞面对的就是一个蔫巴了的豆芽菜。 小丫头确实如她所言老实坐在火堆旁看火候,但又以刚醒来时那种不安的动作环抱自己,蜷缩成一团,头埋的很低,下巴几乎戳进胸口。形单影只的枯瘦身子隐入一片日薄西山中,从龙卿的角度看去就像一颗晒的发黄干巴的豆芽菜。 怎么回事?不过离开片刻,豆芽菜的“长势”便越来越差了,这颗看似顽强的豆芽菜其实外强中干,她并没有那么顽强,稍不留神便要死不活。 龙卿急忙走过去:“怎么了?” 沉清茗闻声抬头,干瘦的小脸上垮着,但又极力不愿表现出来,以致小脸绷的很紧。眼下面无表情,那双灵秀的眼在没有情绪的时候总会带有几分沉闷阴郁,实在不符合她的年纪。 “你是要赶我走了吗?”踟蹰了许久,沉清茗终是一咬牙,若她会拖累她,那她现在也可以走,虽然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就是了。 龙卿看着她,没料到她会如此问。每次丫头看她的时候都不敢直视她,而是如眼下这般低头抬眸,以一副卑微而小心翼翼的眼神来看她,如此表情,与其说是在问话,不如说是在乞求。 心窝子再次传来不舒服之感,遂别过头去,她并不喜欢百兽楚楚可怜的模样。龙身为万物主宰,本就高贵于万兽,对龙来说怜悯弱者是没有意义的,龙也不会轻易心生怜悯。但对这个小丫头,她狠不下心,狠心亦不是她的本意。 “我不是要赶你走,我是不愿你如此劳累,其实你该清楚,你的身子外强中干,若再这般下去,便是侥幸养好了伤,怕也活不了多久。”她早已看出小丫头强弩之末的身体,好不容易救回来自是不愿让其重蹈覆辙,浪费她如此多龙涎。 闻言,沉清茗猛地抬起头来,眼中光彩乍现,疑惑和震惊在眼中交替闪烁,但任谁都能看出她此刻的惊喜。 “你,我,我不累。”龙卿是在关心她吗?沉清茗难抵心头欣喜,其实这还是这辈子第一次有人关心她。担心龙卿会误会她想赖在这,她又解释道,“我不累,我只是想减轻你的负担,待伤势好转便回去了,不会拖累你。” 龙卿汗颜,这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看着小丫头只到她胸口的头顶,小小的发旋随着脑袋晃动着,有说不出的吸引力。她下意识伸手按住,还揉了揉。干枯头发摸起来手感并不好,还会扎手,看来确实要抓紧给丫头养身体了,“你没有拖累我,安心养伤便是。” 沉清茗在那只手落在头上的时候便僵了身子,她半低着头,兀自揪着衣角,羞涩的绯红却沿着眼尾一路爬至耳根。 “怎么样?鹿腿可是烤好了,有点饿了。”龙卿看向火堆,问。 沉清茗好似一下子回过神来,转身扑向火堆,那模样就像被什么洪水猛兽追赶似的。龙卿也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看着自己伸在半空的手,掌下毛茸茸的脑袋已经不见,她讪讪的把手收回来。 鹿腿确实烤好了,直接火烤不仅容易把肉烤焦,还会让肉中宝贵的汁水流失殆尽,火烤出来的肉往往柴的咬不动,因此纵然火烤比水煮好吃,寻常人家吃肉也是选择加水煮,而非火烤。从中也能猜到一二,龙卿估计是个不通厨事的,确实可能是个落难贵女。 沉清茗把土堆拨开,浓郁的肉香顿时弥漫在空气中,龙卿的鼻翼微微煽动着,连已经吃饱肉的阿虎也探头探脑。 包裹在鹿腿外面的芭蕉叶已经因为高温和肉的汁水变成了黄褐色,正冒出徐徐热气,沉清茗用两根树枝把滚烫的鹿腿夹出来,放在大石头上,揭开外面的芭蕉叶,两条鹿腿皆被烤的通红,皮开肉绽,从爆开的地方还能看到渗出的肉汁,香气扑鼻。 龙卿早已饿了,这样新鲜的做法也是头一次,她拿起一条鹿腿上去就是一口,被烫的龇牙咧嘴。 “哎哟,嘶,好烫。”鹿腿汁水颇多,咬下去肉汁在齿间炸开,肉香伴随着灼热温度席卷每一个味蕾,她急促吸气,发出嘶嘶的响声。 沉清茗不由自主勾起了唇,这位贵女长相出众,气质高贵洁雅,眼下却看着傻乎乎的。 “小丫头真有你的,这般果真好吃的多,又嫩又香。”龙卿没有吝啬夸赞,她径直坐在地上,大大咧咧的抱着一只鹿腿啃食。 沉清茗被夸的不好意思了,遂掩饰般别了下耳鬓的发丝。其实没有调料,指不定还没有在老沉家的时候做的好吃呢,但见龙卿吃的这么满足,她自己也被肉香勾的肚子发出了一连串闷响。 这时,米饭也煮好了,她用皮子垫着把陶罐拿到石头上,揭开盖子,饭香扑面而来。米饭晶莹圆润,半透明的水晶般粒粒分明,看着就比米羹要好上许多。把米饭舀到碗里,陶罐的底部还有一层因为高温而微焦的米。 沉清茗神色一喜,锅巴可是米饭中的精髓,一锅只有一层,微黄焦脆,是寻常百姓用作小儿零嘴的东西。她把锅巴小心刮出来,放在碗中。 龙卿也闻到这股香味,看过来:“这是什么?” “锅巴。” “锅巴,奇怪的名字,能吃吗?”龙卿端详着那发黄的米粒,米饭是能吃的,这个应该也是能吃的吧。 沉清茗仿若听到什么匪夷所思的故事,顿时一脸古怪。龙卿居然连锅巴都没有见过吗?她下意识抬头看龙卿,撞上龙卿探究的眼神又急忙低下头,暗骂自己不过半日居然就敢直视龙卿,当真无礼。 “小丫头,你这模样可真像一株含羞草。”龙卿好整以暇的看着再次形如呆头鹅的小丫头,这丫头在她不注意的时候便会偷偷看她,一旦她看回去便会立刻缩起来,和山野中生出的含羞草一模一样。 沉清茗感到熟悉的热意再次爬上脸颊,这话叫她一时都不知该如何相接了。这姑娘看着温婉,实则蔫坏。 “能吃,很香很脆的,你要吃吗?”为了缓解尴尬,沉清茗推了推装了锅巴的碗。 龙卿也就逗逗她,她拿起一块锅巴放到嘴里。锅巴焦脆,更有嚼劲,越嚼越香,没想到寡淡的米饭也能这么香。因为她是龙,平日主要吃肉食,野菜野果从山里捡,没吃的时候便沉睡,活了一千年着实活的不明不白。 “是挺好吃的,你也吃呀,别光看我,看着我还能下饭不成?”龙卿把嚼碎的锅巴咽下,扭头却见小丫头在那扒着米饭,时不时便偷偷瞅着她,不夹肉也不夹锅巴,便半开着玩笑说道。 小丫头闻言果然不出所料又低下了头,本就干瘪瘦弱的小身子因为缩肩含胸显得更小了。 龙卿戏谑一笑:“小丫头还是太瘦了,多吃点,细狗都没你这么瘦的。”她把鹿腿上的肉撕下来一些放在她的碗里,又给分了一半锅巴给她。其间小丫头一直维持着端碗扒饭的动作,任由小碗垒起了肉山,这回不仅缩着身子,连小脸都红透了。 她果然像一株含羞草。 10龙虎之交 沉清茗从未想过,与龙卿相处的这段日子会成为将来时不时缅怀的美好,但这份美好回忆起来居然通篇只剩害羞二字。 山洞条件固然比不得老沉家,但这里山清水秀,没有明争暗斗,有的只是自然淳朴的一面。龙卿待她温和,相处起来与其说是救命恩人,更像朋友。纵然她见闻短浅,龙卿和她却无话不说,她们的足迹遍布山野,看了许多以往干活无暇欣赏的景色。 这段时间是她这辈子过的最无忧无虑的时候,比爹娘还在的时候还要轻松几分,多日来一直笼罩在脸上挥之不去的阴郁褪去,有时还会露出淡笑,偷偷看龙卿又被识破抓包而羞赧不已。 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雀跃之情能够从根本上改变一个人,她不再死气沉沉,柳眉展开,步履轻快,一簇一笑皆带上了鲜活的灵动,奔于山野花丛间,蜂鸣蝶舞,宽大衣裙随风抖开,衬的她比起真正的蝶反而更像一只灵动的蝶。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半月过去,伤口上的痂逐渐脱落,露出下方粉嫩敏感的肌肤,如此多的伤痕最后竟是一条疤都不曾留下。 没有留疤本该是开心的,然她看到痊愈的伤口却不安起来,日日抚摸新长出来的嫩肉出神,伤势痊愈意味着她该离开了。 沉清茗这几日心不在焉,吃着肉糜都索然无味,其实她打心眼里是不大愿意回老沉家生活的,可若问她要不要脱离老沉家独自谋生,她不会,也不敢。 世道无常,不管如何老沉家都是她的血亲,是她立足的根基,不然区区一介孤女的她根本没有底气独自生存。至于未来,她亦是迷茫不已。这半个多月的生活就像一场黄粱梦,眼下梦醒,她便回到无止尽的彷徨中。 今日,便是回村的日子。 沉清茗跟着阿虎在山林中穿梭,此下已经八月,气温达到最高值,林间枯枝划过她的脸,在稚嫩的肌肤上留下些许猩红弯月,被汗水浸润,传来细微刺痛。待太阳偏向西边,透过浓密树冠的缝隙她看到山下的村子。 彼时正巧日薄西山,村民结束了一天的农活三三两两结伴回家,一人一虎来到距离村边不远处的山坡上,阿虎只能送她到这里了,翻过这个山坳便是村子。 沉清茗对阿虎低声道了声谢,虽然和一头老虎道谢挺奇怪的,但她知道,阿虎能明白的她的意思。 阿虎象征性的仰头对着上空咆哮了一声,虎啸震耳欲聋,回荡山林,林间成群的飞鸟应声惊气,与上空盘旋,这声虎啸山林自然也落到了村民耳中。 自打半月前老沉家平白糟了虎患,桃花村人心惶惶,村长组织了青壮年在村里巡逻,以防老虎趁着大家忙于农活再次冲进家里叼走妇孺儿童。眼下听到虎啸声,村民互相对视了一眼,撒腿便跑向村长家。 见村民已经紧张起来,阿虎对沉清茗低吼,示意她可以下山了。 沉清茗眼睑垂下,把神色尽数掩进卷翘的睫内。她向前走了几步,下山之前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的树林,满怀期盼却并未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今日龙卿并没有来送她,只有阿虎送她,一个被老虎叼走的孤女自然不可能自己悄无声息从山上走下来,突兀的虎啸一定程度可以提醒村民她的逃脱,不然怕是会被当成借尸还魂的邪魔。 注目良久,仍旧没有等来那个身影,沉清茗收回视线,沿着小路下山,孤身一人,于满地落叶上拖出斜长的影子,背影格外萧然。 直到小丫头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阿虎才对身后不远处的一棵树说:“主人,她已经走了。” 话音落下,只见那颗大树上倏的跳下来一个人,黑白玄袍衣袂飞舞,夕阳映出上面赫赫优雅云纹,身姿挺拔,不入尘俗,不是龙卿又是何人。她的龙瞳显现,龙瞳媲美鹰眼,眺望过去还可以看到迈着小碎步往山下走的小丫头。丫头还是那么干瘦,再次低着头,明明这几日已经不常低头了,现在那小脑袋上似乎压着一个无形的石头,再也抬不起来。 龙卿神色复杂,小丫头分明有一张娇俏的鹅蛋脸,还有一双柔美灵动的眸子,但终日只知道低头,叫人无法窥见这份美好。 “主人,我们该回去了。”阿虎见她一直看着豆芽菜默不作声,便提醒道。 龙卿长叹一口气,她知道小丫头不愿离开,其实也能猜到,那丫头长的如此枯瘦怕是在村子里过的并不好,但过的不好的动物千年来她见过许多,这不是留在身边的理由。但若是眼睁睁看着丫头垂头丧气,她也不由得沮丧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新奇。龙的生活太过枯燥漫长,于洞穴中沉睡眨眼便是好几个四季,久而久之她似乎丧失了一切感知能力,时间生死尚不能感知,更别提七情六欲了。事实上这是她头一次感到沮丧,这股由心底隐隐泛起的酸涩让她触不及防,后劲极大,使人萎蔫颓废,她并不喜欢。 仿若害怕呆在这里,龙卿转过身去,“走吧。” 闻言,阿虎嬉皮笑脸,径直扑到龙卿身上。大爪子把龙卿抱住,死命蹭她,“阿虎会一直陪着主人的。” “你真是。”那股酸涩因为阿虎的举动淡去了些许,龙卿习惯性揉着它的大脑袋,顺滑的虎毛让她联想到小丫头,那丫头的脑袋也是毛茸茸的,只不过干枯的还会扎手。 阿虎非常亲近龙卿,用舌头舔舐那只皎白的手,绕过掌骨,嗅着血脉中隐隐散出的龙息。龙的气息会叫百兽痴狂,舔着舔着便顺着手往上,渐渐往脸颊舔去,想干什么一目了然。快要舔到唇时龙卿毫不客气把虎头推开了。 “主人~”阿虎被推开便可怜兮兮的看着龙卿,耷拉着的耳朵和圆圆的眼睛让这头威风凛凛的大老虎硬是成了一只哈巴狗。龙卿扶额失笑,绝对是和豆芽菜学的,学的一模一样,楚楚可怜。 她抱着虎头亲了上去,尝到龙涎的滋味,阿虎嗷呜几声,兴奋的翻出肚皮在地上打滚。龙卿无奈极了,正欲回龙洞,阿虎又翻了过来,趴在她脚边对她说,“主人上来。” 龙卿没有拒绝它的好意,抓着虎毛往上一跃,稳稳的落在虎背上。迎着斜阳,一人一虎在斑驳山林中追捕光影,美的像世外桃源。 龙卿趴在虎背上,虎毛迎风蹭着脸颊,传来丝丝痒意。红日渐沉,于地平线上发出万丈红光,色泽渐与橙红的龙瞳融合,这一瞬间世间万物都落入了她的眼底。 想到昼夜都无法分清的生活,龙卿轻声呢喃,“阿虎,你说我们为何要如此活着?” “为何?” “嗯,我于破壳已然千年,日日藏于龙洞内,一睡便是几个四季,我眼中的万物换了一批又一批,自问对四季与昼夜尚不能分清,亦无法感知世间,如此便感到迷茫。”龙卿注视着落入地平线的红日,喃喃自语,既像和阿虎对话,也像和自己对话。 阿虎想了下,“主人,万物皆有其生活方式,上有扶摇直上九万里之鲲鹏,下有不知青天白日之蚓龙,亦有不过朝暮之间之蜉蝣,主人如此又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吗?龙卿嘴角弯出一抹上扬的弧度,意味深长,她知道没有不妥,这便是身而为龙需要用一生去学习的生存方式,是龙的活法。但是。素手绕着阿虎背上的毛,“是呀,有何不妥。” “即是如此,主人莫要思虑过甚,夏季还有一月便过去了,届时阿虎给主人寻个温暖的地方过冬。” 龙卿原本还因那股近年来越发浓郁的迷茫感而踟蹰,阿虎如此说倒又提醒了她,隆冬来了,那小丫头该如何撑过去呀。 “你倒是阔达,只是我却觉得倦了。” “主人?” “倦了呀。”看似困倦的感慨幽幽吐出,飘在空中,隐没。 阿虎以为她困了便放慢了脚步,很快背上便传来了绵长的呼吸声。知道龙卿已经睡下,阿虎尽量走的平稳些。 它并非普通的虎,而是灵虎。龙生来高贵于万物,但成长期格外漫长,幼龙特别是龙蛋没有丝毫自保能力,极易夭折,因此雌龙下蛋之前会寻觅合适的猛兽,喂食龙血,让其成为守护龙蛋的灵兽,它便是如此。 在龙卿还是龙蛋的时候它便守着她,直至今日龙卿安然无恙化为真龙。这片山林千年来不曾有什么变化,与世隔绝,人烟稀少,物产丰富,不出意外的话它和龙卿会一直生活在这里,陪伴龙卿成长,或是见证龙卿繁衍血脉,直至龙卿陨落的那一日。 世人常言龙虎相争,其实龙与虎往往是相伴相生的。 11神憎鬼厌 龙卿回龙洞的同时。 沉清茗正沿着山路行走,她特意走的很慢,为此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许是放不下的念想叫她一直踟蹰,希望龙卿会出现,与她道别,甚至是那份被她有意藏起的贪恋,她希望龙卿能留下她。这份奢想太过无耻,连她自己都羞于将这样的自己铭记。 可惜纵然她怀揣贪恋,直到走到山脚,村子近在眼前,幻想终归都是以破灭为结局。她浑然发觉,龙卿不会来寻她。 由于先前的几声虎啸,村民高度紧张,村长立刻组织了一对青壮年在村中巡逻,提防老虎趁夜潜入村里,危及妇孺。于是,沉清茗刚刚下山就被巡逻的村民逮个正着。村里火把攒动,本以为下山的是老虎,没想到是一个姑娘,这姑娘还有点眼熟。 村长从一群男子中走出来,拿着火把端详了一会儿,发现此女竟是沉清茗后震惊不已:“沉丫头,怎么是你?” 沉清茗不是半月前被老虎叼走了吗?那时他们举村进山只找到沉金宝,他们都以为沉清茗被吃了,没想到还活着。 村民眼中的惊愕多于惊喜,沉清茗何其敏感的一个人自是能感觉出来,这些所谓的叔伯震惊于她还活着,却瞧不见惊喜与庆幸。她双手交迭于胸前,颔首点了点头,佝偻着背的姿态把面容掩入凌乱的发丝下,这是她在村民面前一贯的形象,在叔伯姑嫂的认知中她便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孤僻女子。 村长见她这般想起刚刚林间响起的虎啸,现在正是老虎养崽的季节,沉丫头怕是运气好遇到母性多于兽性的老虎,侥幸虎口逃生了。见她眼神空洞,看着比以往更加木讷,他摇了摇头,颇感惋惜。不过不得不说,这丫头真是命硬呀。 沉清茗不明白他们在感叹些什么,片刻后便跟着一同回村了。途中村长和她说了前几日的事,老虎下山叼走了她和沉金宝,沉金宝半月前已经找回来,没有性命之忧,不过受到惊吓,醒来后竟然变的傻乎乎,而她目前的模样在村长眼中和沉金宝无甚区别,也是傻乎乎,直愣愣。 经此一出,老沉家等于添了两个傻子。听罢村长的话,沉清茗不知道她是以什么表情直面,更不知道她和村长说了什么,只浑浑噩噩的回了老沉家。 果然,回到老沉家。 见到活生生的她全家人都傻眼了,沉老头差点两眼一翻原地去世,唯一的孙子才傻了,这本该死了减轻负担的大孙女居然又大难不死,活着也就罢了,看着也像傻了,家里等于一下多了两个拖油瓶,还有一堆待嫁的丫头。 沉老娘倒没有表现的如沉老头那么不人道,她更复杂些,这个大儿子留给她的唯一孙女死了她是既惋惜又庆幸的,没了大儿子的念想但是可以减轻负担,可是现在活着,她的感受仍旧是既庆幸又惋惜,大儿子给的念想还在,但负担又重了,老沉家的未来该如何是好? 二房和三房的人也是直叹气,沉清茗发现二叔二嫂因为沉金宝的事貌似打击颇大,短短半月没见,二叔便憔悴了一圈,胡子拉碴,不复当初的神采奕奕,反倒是三叔,比之之前要精神了许多,更神气了一些。 全家人对她的回来没有热烈欢迎,有的只是唉声叹气。村长走到沉老头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慰叹一句,“怕是龙王显灵了,沉丫头得了庇护该庆幸,以后你们家指不定就要青云直上的。” “老哥还是别打趣我了。”沉老头自嘲一笑,若真有龙王庇护他们家,他们家怎么会一落千丈。 村长张了张嘴,对上沉老头绝望浑浊的眼却是半天没能吐出一句话。 是呀,不过是自我安慰,唯一的孙子傻了,这个孙女纵然侥幸活下来又能怎样?一介女流难不成还能兴家业不成? “老弟要珍重呀。” “唉。” 今晚,沉清茗回了家,却带来了一片此起彼伏的唉声叹气。 沉清茗心头酸疼,为了不被当成累赘扔出去,她即刻着手收拾家里,干起已然干了十几年的家务活。除了眼神比以往更麻木空洞外,她动作麻利,有条不紊,硬生生活成了一个人体机关。 见她还会干活,沉家人松了口气。 “还好能干活,大丫头便像以往那样干些家务活,正巧这几日你三婶身子不适,害喜严重,你尽量做些好吃的,将看着些。” “嗯。” 沉清茗点头,轻轻应了声,更木讷了。 沉老头无力摇头,大孙子傻了,大夫说不一定能治好,家里也没有银钱治,三媳妇肚子里的就是老沉家最后的香火。他可不愿最后的希望断了,还是等三媳妇生了再考虑这大孙女的事。 沉三嫂听了公爹的话顿时“柔弱”的靠在沉三叔怀里,扶额哀叹。沉三叔忙扶着她:“媳妇?” “三郎,有点头晕。”沉三嫂又叹了声,沉三叔觉得心肝都跟着叹了。 沉老头见状便说:“老三赶紧把你婆娘扶回去,免得受了风伤及老夫的乖孙。” “欸。”沉三叔高应了声,连忙扶着媳妇回房了。如今沉金宝疯了,爹娘的希望便都压在他身上,已经找算命的看过了,媳妇这一胎是个带把的,听罢他的脊梁瞬间就挺直了,反倒老二成软蛋了。 看着三房其乐融融一副准备迎接新生命的画面,沉二叔又转身看着哈喇流了满嘴的儿子,怒其不争。原本全家的希望都压在二房上,儿子准备去学堂,以后或许还能光宗耀祖,现在倒好,他的不过是一场黄粱梦,而老三反倒时来运转,扬眉吐气了。 “看什么呢,瞧你那眼巴巴的样子,有这空闲不如多赚几个钱请大夫给儿子看病,况且她那肚子里的还没生出来呢,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是个小子,指不定又是丫头呢。”沉二嫂瞧见丈夫眼巴巴的眼神便讽刺道,然而这看似随口一说的讽刺在宗族观念极强的沉二叔听来却是世上最恶毒的诅咒。 “你胡说什么?咒我老沉家绝后不成?”沉二叔顿时怒火中烧,扬起粗狂的大手就要打。沉二嫂见了双眼一红,却并未躲开还拔高声音嘶吼,“你打呀,打死我,你就是个只会打女人的窝囊废。” “你再说一句。” “你个懦夫。” 两口子激烈的争吵响彻这座毛坯房,自打沉金宝出事二房的落差是最大的,沉二叔和沉二嫂为此整日吵个没完没了,沉金宝的哭声叫人难以入眠。 沉清茗吓的根本不知道该躲去哪里,畏畏缩缩的藏在厨房里,根本不敢进堂屋,最后还是沉老娘怕吵到三儿媳妇出来呵斥了二儿子,两口子才消停下来。 夜深人静,周边的房子隐没在夜色中,偶有传来几声犬吠。沉清茗直到堂屋没了声音才敢从厨房走出来,却撞上了还未回去睡觉的沉老娘。 见她还未睡,沉老娘眼中惊讶一闪而过,而后缄默下来。她看着沉丫头,似乎欲言又止,但等了许久却是等来了一声叹息。 沉清茗低头匆匆绕过沉老娘,脚步慌乱,那模样就像在仓惶逃离着什么。 12嫁给姑娘 回到老沉家的日子是非常难熬的,都说从简入奢易,从奢入简难,放到沉清茗身上似乎不见效了。 沉清茗很快便适应了老沉家的日子,她像以往那样过着麻木不仁的生活,日头还未升起便起身烧水劈材,然后割猪草煮猪食,沉三嫂害喜严重还要吃酸的东西,这都需要另外煮,耗费柴火颇多,因此她需要常常进山砍柴。 虽说比之以往更加忙碌,但她那干瘪枯瘦的小身板仿佛有源源不断的力量,驱使着她近乎昼夜不分的忙碌。 李娘子不止一次见到那忙碌的小身板再次出现在老沉家的各个角落,劈柴烧水,进进出出,不分昼夜,直叹天意弄人。 暑热在高温中渐渐过去,当第一股自北方吹来的北风越过黑龙山倾下,席卷村子几个月的高温化作几场暴雨,高温褪去,转而清凉。干燥凉爽的秋风预示着夏季已然临近尾声,秋天在悄无声息中到来。 春季种下的稻谷已然长到合适大小,正值抽穗阶段,郁郁青青的稻田渐渐染上了一层淡黄,当这层黄染遍稻田,放眼望去皆是橙黄一片时,如此便算完成一季农耕了。 寻常人家的家底往往经不起一点风险,从育种到秋收可谓是过五关斩六将,辛苦一年能不能有所收获还得看最后一个月老天赏不赏脸,稻谷抽穗到成熟事关重大,期间容不得半点闪失。 农民深知这段时间的关键,然而老天貌似总爱与他们作对。暑热缓解意味着下雨,当黑龙山上裹挟寒意沉下的冷气遇到低洼之地上升的热气流,如此便形成了连绵不绝的降雨。抽穗阶段降雨也并非大事,但一连好几日都在降雨,乌云滚滚,整日整日的笼罩天穹。 村长观此天象暗道不妙,便召集全村到龙王庙祭拜。 龙,愿你保佑我等世代安居乐业,褪降雨,保庄稼。 不要让我们一家老小失去活路,我们不想失去亲人呀。 龙,请收下我们的礼物吧。 人们站在庙里供奉上香,向龙王表诉他们的心愿,为表诚意村民把家畜绑在木筏上,让其随江河流走,回馈河神。神台香烛明然,紫烟缭绕,香火充遍整个庙宇。午时时分,天边乍响一记明雷,听起来就像龙回应了人们般。 凝重焦灼笼罩着村子上下,李娘子给自家男人送了午饭,回家的途中偶遇熟悉的小身板从山上下来。 仍旧背着一个竹篓,竹篓里堆满了猪草,底下还捆了两把柴火,沉重的竹篓再次压弯了姑娘单薄的脊背。 欲上前问话,休息的田垄上却传来了不怀好意之声。 “你们看,那丫头又割了满满一筐猪草柴火呢,眼看着就要下雨了,还背这么多东西走山路也不怕摔死。”有一张姓妇人咽下一口米饭,看着远处的小身板埋汰道。 “张娘子不知道吧,我们当家的说了,沉丫头虎口逃生怕是在山里得了龙王爷的庇护,指不定身怀大气运呢,怎会摔死。” “唉,哪有什么大气运,若真有何至于现在又在老沉家当牛做马?更被说老沉家如今还不如以前呢,这丫头以后怕是难呀。” 听了那妇人的话,几个妇人皆露出怜悯之颜,老沉家眼下多了个傻孙子,若三房肚子里的那个不是男孩,老沉家的基业便会被族里兄弟吃干抹净,剩几个妇孺根本没有活路,更别提一介孤女。 “唉,你们说既然龙王爷都庇护她虎口逃生了,怎么就不把她收了,还让她回来继续受苦。” “是呀,若是被龙王爷收了指不定她还能‘位列仙班’呢,那着实人人艳羡了。” “你说仙子的生活是如何的?” “那必然是不愁吃穿,还长命百岁呢。” 几个妇人说到神仙便一脸艳羡,但碍于浅薄的见闻,她们也只能想到不愁吃喝这类温饱层面。还在说着什么,只闻一声突兀的笑声响起,格外刺耳。 沉二嫂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手中拿着一个碗,里面是黑乎乎的面疙瘩,“呵,位列仙班?你们看那丫头干瘪的身板,别说龙王了,男人都嫌她不好生养。龙王爷是谁,是一方主神,什么女人没有见过,哪里看得上她这样的黄毛丫头,这不已经被退回来了?指不定龙王爷还在生气你们让这样一个丫头进山扰了他老人家的闲散日子。” “嘘,你个乌鸦嘴。”几个妇人听前半句还津津有味,到了后半句便吓的脸都白了,忙双手合拢朝着黑龙山念念有词,“龙王爷莫怪罪,妇人之词莫怪罪。” “嗤。”沉二嫂见她们这样轻嗤一声,那阴郁的模样不知是在嘲笑旁人还是嘲笑自己。 “沉二娘子说的什么话,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沉丫头的二嫂,爹娘不在便是长嫂如母,有你怎么诅咒自己侄女的吗?”李娘子实在听不下去,沉二嫂和这群妇人整日聚在一起编排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当真没有半点长辈的大度。 “我说的不过是事实,眼看着就要秋收了,整日下雨,不是龙王发火是什么。”沉二嫂不服气道。 “你个乌鸦嘴快闭嘴吧,咒一个丫头不够,还要把我们全咒了去,和你说话都白费功夫。” 李娘子转身就走,沉二嫂气的一张黝黑的脸硬生生涨成了关公色,听到身后妇人们传来的低笑更是羞辱非常。 沉!清!茗! 她盯着背着竹篓往老沉家走去的小丫头,双目遍布血色恨不得上前啖其血肉。明明沉丫头和儿子一起被老虎叼走,为何儿子疯了,沉丫头却完好无损。自己能落此境地都是拜沉丫头所赐,这无父无母的孤女就是个祸,当初就不该收留她。 沉丫头,走着瞧。 这厢李娘子快步追上了小丫头,“沉丫头。” “李婶子。”沉清茗停下脚步,小声叫人。 李娘子听她竟然会叫人有点意外,这丫头经此大难不死好像变了,以往都不说话,显得格外孤僻,孤僻在村民眼中是不好的品质,因此也不讨人喜欢,这些年也只有她会接触沉丫头。她看了看天上更加浓重的乌云,“快要下雨了,你快回家罢,这个拿回去吃。” 递到手上的依旧是几个干饼子,李娘子这些年来经常拿吃的给她,也是唯一一个怜悯她并且会出手帮助的人,沉清茗非常感激,却摇了摇头,“婶子拿回去罢,我回家煮饭了。” “给你就拿着,你这丫头大难不死怎么还这么倔。”李娘子料定了沉清茗不收,再次如以往那般塞到她怀里,见她背了这么多东西又问,“你们家那些丫头现在还是不干活吗?” 沉清茗又摇了摇头,苦涩的低下头。李娘子指的是她的几个堂妹,二叔和三叔分别生了两个女儿,以往都是在房间里做女红,但纵然经历了变故,堂妹还是做女红,因此全家大小事务仍旧落在她的头上。 “唉,家里都这样了还做女红作甚?大小事都给你做哪里做的过来。”李娘子又叹了口气,见沉丫头低着头看似有心事的样子,又问,“对了,前些日子你在山里可是遇到什么机缘?” “机缘?”沉清茗不明所以。 “我的意思是你可是见到龙王爷了?”李娘子只好直言。 沉清茗一时语塞,龙王爷?她确实遇到了人,但对方是一个古怪的姑娘,龙王爷怎么都得是个男的才对吧。但她没有把龙卿说出来,而是摇摇头。 “你呀,虎口逃生肯定不是侥幸,合该是有人救了你罢,若是可以,你听婶子的,那男子既然能救你说明是个有本事的,为人仗义,你跟他走罢,莫要再回来了。” “这,李婶子,这不行。”沉清茗忙摇头,仿若吓到了。 李娘子真的操碎了心,“我说你怎么这么倔呢,你也到了议亲的年纪,老话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反正迟早都要嫁人,嫁个自己熟悉的不好吗?继续在他们家当牛做马到最后非得被吸干了不可。” “我,我。” “别我我我的了,婶子的话你回去好生想一想,天要下雨了,婶子先回去收衣服。” 李娘子说罢便回家了,豆大的雨点溅在脸上,冰凉的温度叫沉清茗从李娘子那番大逆不道的话中回过神来。 跟龙卿走?其实她从未想过离开桃花村,也没有想过离开老沉家独自谋生,可若是告诉她和龙卿一起生活……她不确定,想一想却没来由的有点羞赧。龙卿确实有本事,为人温柔仗义,但龙卿不是男子,而是姑娘呀。 况且,抬头眺望黑龙山,多日阴雨,山体被大雾掩藏,雾气仿若一堵无形的墙把她和龙卿隔开。 自打那日分别,每日进山不仅是砍柴,更多的是希望遇到龙卿。起初是为了道谢,后来便仅仅是想见龙卿,想见龙卿的信念支撑着她昼夜不停的干活。只可惜不管她起的多早,又或是在山中逗留多久,龙卿再也没有出现过。兴许龙卿已然离开黑龙山了罢。 思及此处,那阵闻之嫁给龙卿而引发的莫名羞赧迅速淡去,她再次垂下头,失落的往老沉家走。 这晚,沉清茗心头压着两股情绪,李娘子那番话确实叫她感到莫名的欢喜,但现实的残酷又叫她非常沮丧。两股截然相反的情绪交锋激烈,她只能尽量让自己忙起来,不去胡思乱想。 再次忙到所有人都睡下,她捶着僵硬的肩颈回到卧室。 夏季过去,几场秋雨迫使温度以极快的速度下降,近来夜间的温度已经很低。老沉家家境不好,又是出了名的丫头多,阴气重,晚上总感觉阴风阵阵的,就更冷了。被子不够分,于是丫头们便都挤在一张炕上,盖一条被子。 沉清茗和几个堂妹一起睡,四个整日只会做女红的堂妹已经呼呼大睡,她们都已经长大了,本就不怎么宽敞的床此时被四个姐妹占满。 沉清茗看了看,眼睑半阖下来,一时不知该躺在哪里。不敢吵醒几个姐儿,最后只能窝在角落,和衣而睡。 今夜又下起了雨,雨势颇大,气温因为暴雨持续走低,如此睡觉显然不能御寒,她尽量把自己蜷缩起来,却还是冻的瑟瑟发抖。快要冻僵之际,突然伸过来一个温热的手。沉清茗身体一僵,抬起头来,是沉三丫。 三丫是她的三妹,沉三叔的长女,今年十三岁,比她小,但是发育的比她要好上许多,两人站一起基本都会认为三丫是姐姐。事实上沉家的丫头们除了年纪只有八岁的五丫像妹妹,其余都发育的比她好。 或许以往三房处境和她差不多,三丫又和她年纪相仿,这个家除了奶奶也就三丫和她说过话。 “大姐怎么睡在这,要不你到我这挤挤,还能睡一个人。”沉三丫没想到自己被雷声惊醒看到的是大姐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虽然她对大姐没什么感觉,但到底同居屋檐下这么久,养一只狗尚且有感情,更别说一个人。 “不会挤到你吗?”沉清茗有点胆怯,沉三丫已经拉着她进了被窝,被窝很窄,被子也有一股陈旧的味道,沉清茗却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尽量蜷缩在被子下,并不敢占用太多空间,只睡一条缝隙,三丫睡着时并未看到夜色中大姐眼角滑落的晶莹。 这一夜沉清茗辗转难眠,外面雷声轰鸣,闪电乍现,硬生生把天空劈开,照亮大地。如此天象着实让人害怕,她想到龙卿,若龙卿还在黑龙山,那山洞岂能避如此暴雨?怀着担忧,她终究是不敌疲惫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第二日,沉清茗是被冻醒的。 一夜暴雨,气温再次降了一截,沉清茗对着双手哈了口气,哈出的气貌似凝了细微的冰晶。 走出房门却发现以往这时候还在呼呼大睡的大人都醒了,聚在堂屋下,眉头不展。她急忙回到房间,贴着门听。 “当家的,怎么样?” 只听沉老娘担忧的声音响起,而后沉老头惆怅的说,“昨晚发了大水,黑龙江水漫上来正巧冲了龙王庙。” “什么?” ———————————————————————————————————————— 这篇文虽然慢热,但喜欢的话还是尽量留个珠珠吧,求求你们了,看在这么冷的天还要用僵硬的手码字的份上 13水淹龙庙 一夜暴雨,居然毁了龙王庙。 沉清茗听罢惊呆了,龙王庙的重要性不必多说。不仅桃花村,整个黑龙镇都信奉黑龙王,联想这几日阴雨连绵,乌云不散,昨日村长才组织全村祭拜龙王,结果当夜便天降暴雨,发了山洪,还正巧淹了龙王庙,很难不叫人把天灾与龙王发怒联系起来。 天亮后,村长敲响了铜锣,全村人闻声而来。沉清茗也跟了上去,众人俱面色凝重,龙王庙确实被淹了,不仅淹了,还被洪水冲毁了。整座寺庙一夜之间化作废墟,断壁残垣之下压着龙王雕像,龙王断成了两节,身首异处,龙头居然被山洪冲到了路边。 如此画面当即吓的妇孺腿软头晕,身首异处在寻常百姓眼中是非常不详的,龙王成了这样不是发怒是什么? 村民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这时派去巡查的人回来了。 “村里损坏如何了?”村长问。 “损毁的房屋有八座,好在人都逃了出来,不过剩下的屋子都有破损,除了村东基本屋顶都漏水了。” “哎呀,怕不是龙王发怒了。” 村长一拍脑袋,急忙问:“庄稼如何了?”如此大的暴雨,可别庄稼都淹了。 “没有大碍,昨夜洪水只是漫上来,所幸没有淹没庄稼。” 听罢,所有人长吁一口气。村长注视着化作废墟的龙王庙,而后又抬头看着被雾气笼罩的黑龙山,久久沉默。 如此天生异象乃不祥之征兆,这一劫该如何化险为夷? “村长,如何是好?” “先各回各家收拾残局,对了赶紧把龙王挖出来供奉,这样像什么话。” “大家来帮忙。” 男人们即刻拥了上去,在断壁残垣上徒手搬,由于庙一时半会儿没法修,龙王只能暂且供奉在一个临时搭起来的雨棚内,用红布包裹以表敬意。 收拾好龙王庙的残局已经临近傍晚,村民们俱疲惫不堪,所幸龙王貌似被他们的诚心感动,雨停了。 沉清茗已经回家,沉三嫂听闻龙王庙的事受了惊吓,本就害喜严重的她到了晚上面色发白,竟是落了红,看着不大好,沉三叔连夜去请大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沉家再次响起一片哀声。 “大夫,我媳妇如何?” 大夫收回把脉的手,叹了口气,“这胎毕竟年岁较大了,眼下受了惊便有点小产的征兆,不过不打紧,喝几幅安胎药便可无碍。” 听闻大夫的话沉三叔一脸纠结,老沉家并不宽裕,又给沉金宝治病花了不少钱,眼下哪里还有钱拿出来买安胎药。 “大夫,可否不用安胎药?吃些有肉食鸡蛋之类的养身子?” 大夫见这家人面色为难,明白过来,“肉食鸡蛋固然好,但安胎药还是需要,不然恐怕保不住孩子。你们放心,老夫尽量开些便宜的药便是。” “那便谢过大夫了。” “嗯。” 大夫挥笔写下药方便离开了,沉三叔急忙去抓药,花了这笔钱老沉家是真的一个子都蹦不出来了。 然而,老沉家的风水一直是个问题,好事赶不上,倒霉事是一件接着一件。 龙王庙被毁自然是要重新修缮的,依旧是全村凑钱。 听到凑钱上贡沉老头愁眉苦脸,说起供奉龙王,或许龙真的保佑了村子,但似乎不包括他们家。 这些年供奉龙王得到了什么?大儿子抛妻弃子,全家名声扫地,老二老三接二连三生的都是丫头,总算得了个孙子寄予厚望,转眼就被老虎叼走,吓傻了,如今好不容易算出三媳妇怀的是个儿子,正想着龙终于实现他们的愿望了,一夜暴雨直接毁了龙王庙,当夜三媳妇便有了小产的征兆。 龙,真的回应他们了吗? “爹,都快入冬了,我瞧着今年更冷,再花银子以后有什么事我们该怎么办?”沉三叔站出来首次直言不同意,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媳妇的肚子上,这个节骨眼岂能随便花钱? “对呀爹,我们不能花银子了,总不能我们这种活的吃糠咽菜的花钱去保佑吃肉的吧?和村长说一下不行吗?”沉二叔也反驳道。 “唉。” 面对两个儿子满脸写着的不甘愿,沉老头只是在那兀自叹气。见爹不为所动,两兄弟只能去劝娘。 “当家的,村里又不是只有我们一户人家,少我们一户也缺不了多少,眼下给三媳妇抓安胎药都缺银子,合该考虑一下老沉家的香火吧。” 不得不说,香火确实狠狠戳中沉老头心尖的软肉。沉老头放下水烟:“唉,还得找村长商量才知道。”视线无意间扫过缩在角落的沉清茗,这一看发现沉丫头长的挺标志的。沉青渊是十里八乡公认的翩翩公子,花玲珑亦是富贵人家的姑娘,比起家里其余的丫头沉清茗有相貌优良的双亲,因此也是个美人坯子,纵然面黄肌瘦,但骨相却是水灵的。 沉清茗恨不得把自己缩进角落里,阿爷打量的眼神给她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她知道寻常百姓不怕苦,怕的是穷,穷之一字缔造了许多罔顾人伦的事。见全家人都寻着沉老头的目光看向她,她更害怕了。 沉清茗几乎把惊恐两个字刻在额头上,沉老头自然看得出来。回想这些年他疏于沉丫头的管教,放任其受尽欺负,但那只是源自大儿子的过节,抛开这层关系沉丫头勤劳能干,节俭朴实,倒是一把勤俭持家的好手。沉丫头今年也到了议亲的年纪,或许可以寻个机会成亲,正好收点礼金贴补家用。 “当家的?还是让村里凑一凑吧,我们家接二连三的打击真的受不住了,这个节骨眼还要出钱不是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吗?”沉老娘说,“况且开春的时候我们凑了五十文和一条猪腿,紧接着金宝就被叼走,还傻了,现在屋顶才被暴雨淋塌了一角,三媳妇又有小产的征兆,龙根本不回应我们,还是别费那银子了。” 沉老头当即瞪了老婆子一眼,“住嘴,你以为金宝和大丫能活着回来是因为什么?若不是祭拜了龙王指不定昨晚的大水直接就把村子淹了,而不是只淹龙王庙了。” “这,那你说怎么办?” 沉老头说的话也不无道理,沉老娘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竟是一拍大腿开始哇哇嚎叫,“哎呀,苍天呐还让不让人活呀,刚傻了孙子,老三家的又差点小产,你们这些族老不帮忙也就罢了,还催着要钱,都是什么人呀,干脆今日把老婆子我打死算了,我也懒得给你老沉家兜底。” “老婆子我不活了,不活了,想当初老婆子我也是十里八乡一枝花,怎么就嫁给你们老沉家呀,为你沉氏开枝散叶,日夜操劳,硬生生从姑娘熬成黄脸婆,是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上,老了还要被你们逼死,不活了不活了。” 老婆子一边“哀叫”一边拍着大腿,还怪有节奏的。爱看热闹的村民很快闻声而来,围着老沉家的院子窃窃私语。沉老娘坐在地上哭穷,沉老头一张黝黑的老脸都发红了。 他拉了拉老婆子,“坐着干什么,丢人现眼的东西。” “我这不都是为了你老沉家的香火吗?你还嫌我丢人,还有天理吗?” “赶紧起来。”沉老头扬手欲打。巴掌还未落下,沉老娘已然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杀人啦,杀人啦,你个负心汉,夫妻一场我好心为了你家香火,你却为了那破面子要杀人,来呀,打死我吧,老婆子我不活了。” 沉老娘仰面躺在地上,发出更加激烈的嚎叫,又是扯衣服又是蹬腿的,叫沉老头根本无从下手。村长被村民叫了过来,沉老头尴尬道,“老哥,你看我家真的入不敷出,眼下又要入冬了,三儿媳妇还怀着孕,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老弟,倒不是兄长我不帮你,帮的了一时帮不了一世的,其实我一直再给你家兜底了。”村长一脸为难。 “怎么说?”帮老沉家兜底?沉老头听不明白了。 村长环顾四周,而后拉着沉老头走到一边,低声道,“我也就看你是我老弟才说的,你真是迟钝呀,没发现每次出事都是出自你家吗?” 这个沉老头是早有察觉的,老沉家原本在村里也是仅次于村长的好人家,如此大儿子才能读书写字,可不知何时起就接二连三都是倒霉事,硬是成了今日这副样子。只是他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能祭拜龙的时候便祈祷龙能解决一切。 “你的意思是……”沉老头寻着村长的目光看去,沉丫头在厨房忙碌,瘦弱的小身板隐入灶火的烟雾中,忙的像个陀螺,“沉丫头?” 这不提醒不打紧,一提醒沉老头浑然发觉,家道中落正是从生了沉丫头开始的。 “沉丫头是个苦命的,出生以来是一点福气都没有受,苦倒是吃个没停,她就是吃苦的命,老弟若是留着她可不也只能吃苦吗?老哥我这几日寻了个道长看过了,黑龙山整日雾气笼罩,天雷滚滚,道长说黑龙发怒了,许是那丫头前几月在山里触怒了龙王,龙王才降下天罚。老弟方才说老哥我不帮你,可全村人都在给你家兜底,老哥我也实在没办法呀。” 沉老头皱紧了眉头,“老哥的意思是把大丫送走?” 村长点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这样下去保不准你媳妇肚子的那个也会是个丫头。” 这番话听着怪玄乎的,但拼在一起却不得不叫沉老头信服,他煞有介事般点了点头。 “那不知老哥觉得该把丫头送往何处?” “既是触怒龙王便把她请回山里,龙王要如何处置便是龙王的事,我们已经把人还给他了就不关我们村子的事了。” 沉老头听闻双眼一亮,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谢谢老哥提点,老弟我这便寻着法子把她请回山。只是老哥,这回我们家真的拿不出银子。”他面露歉意,村长摆了摆手,“罢了,这次便权当老哥最后帮你一次,只是这次之后我便不能再偏袒你家了,不然村里人会有怨言。” “谢谢老哥谢谢老哥。” 沉老头点头哈腰送村长离开,那模样竟是长吁一口气般。 14请回山中 直到关上院门,阻隔了外界窥探的视线,沉老娘这才一骨碌爬起来,快步走到沉老头身边。 “怎么样?” “成了,我们家不用出银子了,不过。”沉老头说着突然敛下神色,伏身到沉老娘耳边低语着什么。 沉清茗便眼睁睁的看着沉老娘的眼神从不解再到悲悯,甚至还有一抹转瞬即逝的愤懑。没错,她从这个家唯一还会在意她的阿奶眼中看到了不满,对她的。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居然惹人生厌至此。干最多的活,吃最少的饭,为什么她的亲人还要如此,是她做的不够好吗? 于是,之后的日子里沉清茗一直尽量叫自己做的最好,默默做饭,默默收拾家务,然后再默默收拾残局。纵然忙的像个陀螺,心底的不安却日益增长,好不容易熬到九月中旬,稻田染上了一层金黄,不出意外再过半月就可以收割了。 今日桃花村格外热闹,村里的龙王庙已经重新修建,每家每户都把仅有的食物和五谷拿出来,直接在自家院子摆起神台祭拜。到了傍晚,天边缓缓升起一轮明月,月亮格外圆润,晴朗明亮如蛋黄,依稀还可见到月亮中似有人形与兔形的月影,乃嫦娥玉兔。 今天是中秋节,自古以来便是人们缅怀思乡与祝愿美好的日子。考虑到即将到来的秋收,龙王雕像已经修好,村长再次召集村民,准备趁着这个机会把龙王重新请进龙王庙中,以庇护四方。 村民们一呼百应,用红布包裹的龙王被人请出来,用红木轿撵抬进龙王庙中,此为“请神”。 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龙王稳稳立在神座上,神色威凌,双目炯炯,脚下排布的虾兵蟹将目露凶光,警示附近胆敢残骸人们的恶灵。人们拿出香火叩谢龙王,祈求接下来的秋收能一帆风顺。 沉清茗站在远处观望,身为十里八乡公认的“不详”之人是不允许靠近龙王庙的,但今日她却可以隔着老远看,因着今日正是她“进山”的日子。 还记得昨夜临睡前她心中一直惶惶不安,仿若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果不其然,等到深夜她回房睡觉时,沉老娘叫住了她,还把她带到堂屋内。从厨房到堂屋的几步路,她却仿若走了一辈子。 “阿奶,怎么了?”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颤抖的声线却把她的不安与无助暴露无遗。 “大丫呀,今年你也及笄了吧。” “嗯。” “女子及笄便是长大了,该独立嫁人了,眼下你的爹娘不在,你的两个叔叔不好给你做主议亲呢。” “阿奶是要我嫁人?” “奶不是这个意思,奶的意思是我们到底不是你的爹娘,早年你爹和两个叔叔分家立户,阿奶和阿爷跟着两个叔叔生活,这些年念及祖孙一场让你呆在两个叔叔家里。可现在……你也能看到家里的条件是一日不如一日,你和几个堂妹挤在一起也是委屈了,以后你便搬出去罢。” “搬?搬去哪里?” “村长说你入了龙王的眼,所以你便搬到山里罢。” “山里?阿奶,我不搬,我想住在家里,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我们哪有赶你走,村长说了龙王看上你了,龙王要人,阿奶一个小老百姓也不能不给不是?” “不,我不搬,我不走,我不走。” “欸?平日就数你最听话懂事,怎么这回倒不懂事了?” “我不走!” “既然大了便不能一直赖在你的叔叔家不是?正巧明日是中秋节,村里请神,你便趁着福气进山罢。你别怕,虎口都能逃生可见龙王喜欢你呢,你在山里寻个生计,指不定还能认识个猎户小子,托付终生,如此也能改改你那吃苦的倒霉运不是?” “阿奶。” “听阿奶的,阿奶怎会骗你呢。明日阿奶给你准备一些东西,你便进山罢。” 沉老娘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沉清茗已然什么都听不见了,她不知道那时她是以何表情应对,或是满口哀求,或是满眶热泪,或是面露无措,到了现在却什么都记不得。只记得那晚堂屋下的孤灯,油灯发出不算明亮的光,因为风吹时不时摇曳,闪烁着,正如她的世界,忽明忽暗,摇摇欲坠。 沉清茗第一次知道,原来想活下去也能称之为……不懂事。回忆出神,却被沉老娘的话唤醒。 沉老娘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的面前,粗黑遍布皱痕的手中拿着几根香,递到她的手中。 “拜一拜龙王罢,叫他知道你要进山了,免得让野兽盯上。” 沉清茗低着头,兀自看着自个儿染了脏污的衣角,拿着香不为所动。沉老娘叹了一声,递给她一个包袱,“拿着,奶只能给你找到这些东西了,现在山里野果野菜该是挺多,你能干,寻个安全的地方活下去也未尝不可。” “阿奶。”沉清茗喃喃叫着,眼眶通红。 “想开一些,这女子总归是要泪眼拜高堂的,现在不过提前离开家罢了。” 沉老娘说罢这话匆匆离开,留沉清茗一个人站在这里久久顿足。泪眼拜高堂?这哪里一样了。请神结束后村民们结伴各回各家,李娘子见她还在这里欲言又止,终是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手中的香已经燃至一半,沉清茗双手合十,携香朝着龙王庙作拜。 我不想离开村子,不想进山,不想孤身一人,请让他们收留我吧。 求求你,让我回到村子吧。 我不想死呀。 心中默念早已不知默念了多少次的心愿,然而就与以往的许多次一般。 龙,从未回应过她。 沉清茗再次做了一拜,香已燃尽,化作灰烬散于风中,泪也干了。 日薄西山,刺眼阳光转变成一片紫红高挂于天边,红的过分,在沉清茗看来,今日的晚霞红的就像鲜血一般。 沉清茗拿着沉老娘给她的包袱,包袱鼓鼓囊囊,分量挺大,里面装的是她在老沉家的所有家当……两套换洗衣服。讽刺的是十五年来她居然只有两套换洗衣服,还是几个丫头穿剩下的。农村人都是小孩子捡大孩子的衣服穿,由于几个丫头中她的个头最小,身子最干巴,因此基本都是她捡几个堂妹的衣服穿,捡的还是五妹的衣服,这样的衣服可想而知。 拨开形如菜干的衣服,底下还压着打火石和十个馕饼,显然是沉老娘极力给她争取的,不然只怕是没有任何食物。 沉清茗抚摸着那些馕饼,眼眶又一阵酸涩,兴许这些馕饼只是微不足道的安慰,但总好过没有。她看了远处的老沉家一眼,绝望的转身进山。 15再遇龙女 秋天日照时间变短,这么一会儿天际便已经暗下。夜幕笼罩下的森林透出一股诡异,树林错综复杂,不知名的猿啼自两侧林间传来,结合满地斑驳树影,不见景色秀丽,反倒有如鬼影重重之感。 沉清茗趁着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勉强找到一个可容身的树洞,像只野猫般藏了进去。夜间温度骤降,包袱里尚没有能够避寒的衣物,她只能把能穿的都穿上,然后把包袱抖开挡在树洞的入口,借此避开寒风。 森林因着夜幕降临而变的活跃起来,比白天还要热闹,夜行动物的吼声近在耳边,喘息与爪子踩在落叶上的声音皆因为黑暗而放大。秋风穿过树梢传来呜呜的低鸣,阴风阵阵,似有鬼魂哀嚎。恍惚间,沉清茗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一缕孤魂,栖身山野犹如孤魂随鬼。 为了给自己打气她拿出一个烤馕啃咬起来,没有水,烤馕干硬难以嚼碎,不时腮帮子便传来酸痛,不过这份酸痛倒可以叫她保持清醒。值得庆幸的是,这段时间雨水渐止,树洞里面很干燥,垫上一层落叶也能勉强保暖。 她不知要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日子,只想着过一天算一天。回桃花村是无望了,没有人愿意收留她,她没有田地,亦没有房产,根本无法立足。 龙卿……脑海中没来由的浮现这两个字。其实她并非没有想过去找龙卿,事到如今留给她的也只有找龙卿一个选择。族中父老不愿帮她,在这里她又只识得龙卿,求生的本能驱使下她会紧抓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她不知道龙卿在哪,黑龙山群山环绕,深山里常年不见人烟,在这种环境下寻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咽下一口干涩的馕饼,眼眶似也湿润了。馕饼是杂粮饼,还掺了些许鸡蛋碎,除了口感稍硬外其实味道很不错,她却吃的止不住的落泪。这份施舍而来的怜悯成了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的最后支撑,强撑着这口气她才不至于崩溃。 头几日沉清茗都躲在树洞里,精神颓靡,靠十个馕饼勉强度日。然而尽管她省吃俭用,十个馕饼还是很快吃完了,饥寒交迫的她不得不想法子找吃的。 秋天已经到了,森林就像稻田一般披上了一层橙黄纱衣,秋风吹过,落叶纷飞,风中还带来了林间果子成熟的芬芳。还记得离开家的那日沉老娘与她说过,秋季山中不缺野果,她可以靠采集野果生存。 沉清茗摸着咕咕作响的肚子,踟蹰片刻还是走出树洞,她折断一根长树枝用作防身的武器,随后往林子深处走去。 清晨的微风携带些许湿气,呼在脸上,冰冰凉凉。沉清茗一边走一边观望,山里确实有一些果树,但大多果子都苦涩非常,难以下咽,许多果子从未见过,也不知是不是有毒。走了一日,除了几个干涩的果子外一无所获,沉清茗舔着因为缺水而干燥起皮的唇,好在临回去时发现了一条山涧小溪,她飞奔过去,掬水而饮。 甘冽的泉水缓解了口干舌燥,洗去沮丧,她顺势洗了把脸,重新振作。 水面波光粼粼,澄澈如空,折射至水底的光影中似有阴影攒动,泛起道道涟漪。定睛一看,竟是鱼。溪边的青石台下有鳟鱼几头,皆若空游无所依,影布石上,鱼背青灰,与石头的影子融为一体,若非此时阳光透过水底绝对无法发现。 找不到果子,却找到了鱼,这大大振作了沉清茗颓靡的精神。村里的孩子自小便会摸鱼,她也不例外。她偷偷绕到鱼的后方,这里背光,又有石头遮挡,举起树枝,找准目标狠狠朝鱼群打去。 嘭。 树枝与水面撞击发出剧烈的一声响,第一声刚响起,第二声第三声紧接着到来,水波震荡,四处飞溅,鱼群四散而逃。有几条被震的游动不畅,沉清茗趁机脱下外套充当网袋往鱼扑去,重复几次,她成功捕到一条鱼。 把鱼抓上岸,用石头砸死,看着地上近乎小臂大小的鱼,沉清茗终是露出了几日以来第一个笑容。或许她也可以像龙卿一样,打猎为生,无需再寄人篱下,靠自己也能活下去。 收获的喜悦让她暂时忘却了烦恼,她把鱼肚剖开,去掉内脏,洗净后用树枝串起,直接在溪边生火烤鱼。鱼肉因高温烘烤逐渐由淡红变成银白,肉香泄出,她的肚子再次响起一阵欢快的奏乐。 试探了生熟后她把鱼取下来,轻咬一口,顿时眼前一亮。鱼皮香脆,肉质香糯,味道更是鲜香可口,早已饿坏了的她大口啃食鱼肉,全然忘了这里是不复人烟的山林,就此坐在溪边没有遮蔽的地方非常危险。 烤鱼的香气很快引来了不速之客,正当她沉浸满足口腹之欲时,身后传来一阵细碎声响,声音很轻,听着像落叶被踩碎的声音。什么东西喘着粗气靠近,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一股莫名的臭味。 野兽的喘息能够轻易唤醒人们刻在骨子里的恐惧,沉清茗停下动作,缓缓转过头,随之呼吸一滞。 身后几步之外的灌木丛中,一个硕大的脑袋探了出来! 棕褐毛发,耳朵半圆,脑袋几乎有她一个人这么大,漆黑的双眼映出她拿着烤鱼的样子,这是一头棕熊。沉清茗脸色发白,身子也颤抖起来,张嘴半天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双脚仿若生了根,定在原地。 熊见她没有逃跑,谨慎的停在几步之外,刨土宣誓。 听村里的老人说过,秋季正是熊瞎子活跃的时候,期间熊需要尽可能增长体重为接下来的冬眠做准备,这头熊显然是被烤鱼的味道吸引来的。沉清茗暗道自己大意了,她抓起木棍,勉强支撑着发软的身体站起来。 刨土的熊更暴躁了,它发出警告的低鸣,晃着脑袋装模作样的又靠近了几步。周遭的空气变的非常沉闷,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沉清茗脑子飞速运转,不知哪来的勇气她把手中的烤鱼用力往一边扔去,棕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直扑烤鱼而去。棕熊的吼声吓的沉清茗差点摔在地上,也正是这声吼叫让她找回了一点力气,撒腿就跑。 出乎意料的是,熊居然没有直接跟上来,她跌跌撞撞往山下跑去,心头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然而这股庆幸并没有维持多久,跑到山腰处她再次听到那粗重的喘息。 熟悉的臭味萦绕在鼻腔附近,一颗心也悬到了嗓子眼,更让人绝望的是天色正一点点暗下。越往林子跑光线越暗,密林深处仿若有数不清的眼在盯着她,慌乱之下,她一个不慎一脚踩空,直接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身体与石头相撞,皮肤被硬生生划开,她痛呼哀嚎,又被棕熊的臭味吓的憋了回去。 怎么办?她不想这么死去。 龙,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被吃掉,求求你。 沉清茗哭喊着,明明进山前拜过龙王,为何龙从来都不回应她? 身体像车轮一般飞速滚动,直到后背狠狠撞上一棵树才停了下来。四周一片寂静,朦胧光影不足以看清事物,片刻后,她看到一个巨大的影子从树林深处钻出来,带着那股如影随形的臭味。 看呐,无情的龙。 不管哀求多少次,龙永远只会袖手旁观,真是无情又无耻的龙呀。 绝望的她落下了两行泪,面对棕熊不再挣扎,而是把自己蜷缩起来。 龙卿。 弥留之际,她缓缓念着龙卿的名字。然而恍惚间似乎听到了虎啸声。 是做梦吗? 预想中的扑咬没有到来,棕熊的臭味也一并消失了。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四下漆黑,看不见,只能听,果然,又一声虎啸回荡在山林内。 若寻常人听到虎啸怕又得吓的两股颤颤,沉清茗却一愣,随后提着的那颗心便落了下来,这虎啸她早已听过不下数十次。 果不其然。前方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到近,夜风中也带来了一股熟悉的冷香。 未等开口,龙卿的声音率先响起。 “豆芽菜?” 熟悉的声音传至耳边,如春日暖阳,瞬间便驱散了一切黑暗,只是这称呼却着实让她有点哭笑不得。 沉清茗本想故作轻松的扯个开场白,开口的时候却哽咽了。持续几日的担惊受怕在此时化为齑粉,她感到的只有滔天的委屈。 “龙姑娘。” 16梦中黑龙 为什么要哭呢?明明在山里这么久都没有哭,最绝望的时候也没有哭,可现在一旦开了头便怎么都止不住。沉清茗用袖子擦着泪试图让自己的状况看起来没有那么不堪,可那些泪就与她作对似的,越抹反而越多,直至把她的脸弄的一片脏污。 龙卿没想到居然真的是豆芽菜,本想着问些什么却听到前方传来细微的哭声。 她的哭声非常低沉,并非歇斯底里那种,而是强忍着却又从胸腔中迸发出来,断断续续,声音很轻,力道却是极大,克制的哭声透出数不清的委屈,光是听着她的心便揪着疼。 方才听山中野兽吼声喧嚣,寻声而来发现是棕熊在追捕一个人类姑娘,眼看那姑娘就要命丧熊口,她下意识叫阿虎把熊赶走了,岂料走近了却发现姑娘是豆芽菜。 龙卿急忙走过去。 小丫头浑身脏污,发丝凌乱,满头都是落叶碎土,她就这么背靠树干而坐,屈膝环抱身体,哭声哀戚。破烂的衣服上有几个长长的破口,看似是被树枝划开的,破口下层的衣服隐隐晕染开鲜红,整个人狼狈不堪。 两月没见小丫头变的更加干瘦了,都不能叫豆芽菜了,豆芽菜至少是鲜嫩的,眼前的叫晒干的黄花菜或许会更合适。现在已经十月中旬,前不久又降下几场秋雨,夜间的温度已经很低,小丫头居然只穿一件单衣,在凉风中瑟瑟发抖。 胸口传来一阵钻心般的刺痛,龙卿后背汗湿了一片,不敢想象若非她好奇过来,这可怜的小丫头怕是今晚便消失在这个世上了。她连忙脱下外衣,把瑟瑟发抖的小丫头围住,见她哭声难止,温声道:“你怎么还在这?可是找不到下山的路?” 现在虽然只是夜间七点,但天色已经完全暗下,这一片山林靠近深山,地形复杂,她以为是迷路了。小丫头没有反应,她走开几步,“你跟着我,从这边出去会快些。”又对阿虎说,“阿虎带路。” 阿虎应声跳到前方开路,然而龙卿走了几步,却发现身后没有小尾巴跟上来。回头一看,小丫头还在原来的位置,挪都不带挪的。 龙卿眉头微蹙,“走呀?” 良久,直到等的都有点不耐烦了,团成一团的小东西才挪动了下,随后传出一声细细柔柔的轻唤。 “龙姑娘。” “何事?” 她再次硬生生顿住了,到嘴边的话似乎怎么都说不出来。龙卿没好气的走回去,小丫头还是坐在树干前,但小脑袋抬起了一些,露出一双水润清眸,目光稍微上仰,苍白起皮的唇蠕动着,却半句话都没有吐出。 “到底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沉清茗摇了摇头,绞着手指不说话。曾设想过找到龙卿然后跟着龙卿讨生活,可当真的见到龙卿后她反而迟疑了。她的亲人,叔伯姑嫂尚不愿收留她,龙卿与她非亲非故,多次救命之恩已经无以为报,如此又怎可厚着脸皮赖上龙卿? 干裂的唇颤抖的更厉害了,每当话到嘴边眼看着就要脱口而出了又会被生硬咽下。默念着只要龙卿没了耐心,把她扔在这里便好。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不是吗? 然而……“可是没地方去?”传至耳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听不出丝毫情绪的起伏,沉清茗却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龙卿了然,这时阿虎突然跳出来,咬住她的衣袖往旁边一掠。 龙卿猝不及防,未回过神来就被阿虎“叼”走了。 龙卿的出现好比昙花一现,出来的时候精美绝伦,叫人惊叹,消失的时候却徒留下更加汹涌的惆怅,长久不绝。沉清茗再次把头埋进双膝间,低头的瞬间什么东西在月色中闪烁着晶莹,一闪而过。 看吧,袖手旁观的龙呀。 明明给了希望,却又为何要把希望收回。 沉清茗把自己隐入黑暗,坠入深渊,再也不想醒来了。 绝望的她不知道的是,龙卿并非离开。 叼着龙卿走出去很远,确保四下无人阿虎才说:“主人莫不是想留下她?” “不留下她就。”死了。 “主人,你是龙。”阿虎严肃起来,直望进龙卿的眼。 龙卿听罢沉下眸子,她自然明白阿虎的意思。只是……思及两月前短暂的相处,小丫头含羞涩涩,像株含羞草般顽强又有趣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光是想想一股雀跃之情便油然而生。 “主人?”阿虎见她兀自在那弯眼窃喜,有种不好的预感。 龙卿假意轻咳,清了清嗓子说,“是龙又有什么干系?既然人类不要,那我便捡回去养了。”身而为龙她不屑做那等强抢的勾当,捡的总归没问题吧。 “主人怎么可以和一个低贱之物生活?”阿虎不解。 “阿虎!”龙卿听它那句低贱顿时恼了,“你我与她不过都是天地孕育的子兽,又有何高低贵贱之分?下回不许再说诸如低贱之类的话,不然便一个月不许见我。” “主人!” “别说了,我已然做了决定。”龙卿直接打断它的话,往回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你我常年栖身龙洞,睁眼闭眼便是几个四季,如此和虚掷光阴有何区别?” 说完这话龙卿便快速往方才的树林走去,留下阿虎微微怔神。 虚掷光阴?这可是世间万物梦寐以求的,据说人类的君主也一直在寻求长生不老之法,主人竟说是虚掷光阴。然龙卿背影已经远去,纵然再不理解它也只能跟上。 龙卿脚步飞快,略显混乱的脚步透露出她的急切。其实做出这个决定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早有念想。 多年来,少则几年多则几十年的沉睡,期间陪伴左右的兽群换了一批又一批,入睡前还是春色盎然,苏醒时却大雪纷飞,甚至连曾经漫步山野的伙伴也化为坟前黄土。久而久之世界在她眼中变的既熟悉又陌生,她害怕这份陌生,变得不敢交朋友,不敢离开黑龙山,甚至不敢走出龙洞。小丫头是个意外,猝不及防撞入她的生活,给了她许多从未有过的体验,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很新鲜,虽不知道可以和小丫头相处多久,至少有这个小丫头她便有了冲劲,一种享受生活的冲动。 龙卿匆匆赶回来,发现人不见了。她急忙四处寻找,环顾一圈,最后在一片土坡下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小丫头。 她立刻跳下去,把小丫头抱起来。小丫头轻的就像一根鹅羽,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拦腰抱起,从坡上被压倒的杂草可以大致看出丫头是主动跳下来的。 丫头呀丫头,何故要寻死呢?龙卿喃喃自语,正寻思着如何上去,阿虎不知从哪处凌空跃下,来到她面前。 龙卿摸摸它的头,把小丫头放在虎背上。 “走吧。” 阿虎不情愿的低吼一声,驮着两人迅速消失在一片夜色中。 回到龙洞已经是深夜,沉清茗早已昏死过去,龙卿让阿虎到洞外守着,自己三两下便把小丫头扒个精光。 外层衣裳褪去,露出了藏在里面的软白小布料。再次瞧见这件奇怪的“衣服”,她的脸颊虽浮现浅浅红晕,但很快镇定下来。寻着记忆摸到小衣服系在背上的结,轻轻一勾,紧束的布料便松懈开了,浅浅的盖在胸腹上。抓着布料轻微一拉,姑娘的玲珑软嫩顿时跃入眼底。 龙卿觉得眼神似有飘忽,先前给小丫头换衣服便发现了这件没有袖子的“衣服”。这件衣服恰到好处的蒙住胸腹,不仅可以护住心脉,还可以避免衣服摩擦身体,看着古怪,细细打量一番倒也别有景致。 她也想要一件这样的小衣服,可惜不懂缝制,成衣铺也不见有这样的衣服卖。看着那件软白的小布料,上面还带着体温,少女的馨香隐隐传来,鬼使神差般她拿着小布料往自己胸前比了比,细窄的尺寸终是让她打消了念头。 穿不下,可惜了。她颇为惋惜的把小衣服迭好放在桌子上,转向丫头。 比起上次,小丫头肉眼可见的又清减了许多,身上添了几道新的伤痕,青青紫紫遍布全身,看着居然比两月前还要干瘦一些。大脑袋装在如同骨头上蒙了一层皮的身体上,真的酷似一根豆芽菜。 龙卿心酸不已,上次她尽量让丫头吃进去一些肉,回村的时候胖了一些,小肚子都是鼓鼓的,现在不仅那点肉没了,小肚子凹陷,完全塌了下去,胸腔上可见清晰的肋骨。除此之外还有几处青紫色的瘀伤,应该是几日前留下的,由此看来丫头怕是已经在山里住了几日了。 这具身体干瘦到极点,一点肉都没有,捏起来也只是一层皮,连身为女子的小包子都小的可以忽略不计。血管如寄生虫般爬遍全身,硬生生把苍白的肌肤分隔成了许多个区域,非常骇人,当她往四肢看去时,瞳孔不可避免的瑟缩了下。 丫头的身子或许还能看出是个年轻姑娘,四肢却风烛残年。她的双手非常粗糙,饱经风霜,这是她上次便注意到的。小丫头经常干农活,手不可避免变的粗糙,岁月的痕迹在掌心刻下一道又一道深沟。双手是如此,双脚亦是如此,脚底有些地方长出了脓疮,溃烂流出脓液。 啧。 明明回村生活,却为何看起来像受了刑?龙卿有点生气,她打来清水把丫头脏兮兮的四肢洗净,又把身子擦干。见丫头眉头紧锁,紧闭的双唇时不时挤出几句呓语,她想了想,倾身过去再次含住了那张小嘴。 如同上次那样,方一嗅到龙息小丫头便像树袋熊般黏上来,手脚并用勾住她,急切主动的吮吸龙涎。想着不能次次叫一个小丫头占尽便宜,龙卿也主动含住那两片苍白的唇,不然示弱的舔舐起来。 比起干瘪的身子小丫头的味道是说不出的好,两片唇瓣软嫩微凉,其上有股淡淡的青草香,含在嘴里好比一块软软的凉糕,甜而不腻。 龙卿有点忘我,动作不由得加深了几分,丫头张嘴的时候她无师自通般把舌头伸了进去!热度瞬间拔高一截,热息呼在脸上,带着少女的芳香无孔不入,她的双眼也蒙上了一层迷离。 她舔过每一颗皓齿,扫过上颚的敏感地带,而后勾住那条贪婪的小舌用力吮吸,把龙涎渡过去,也把对面的芳泽夺过来。 舌尖因为吮吸而发麻,因搅动发出嘶嘶的水声,龙卿眼眸深邃,沉迷在少女的芳泽中无法自拔。不知是不是靠的太近,她看不清,也听不清,只闻胸腔中越来越快的震动震得她神魂颠倒。 良久,小丫头憋气发出一声呜咽,龙卿如梦初醒。她连忙松开那张小嘴,发现吮的太用力,原本苍白的唇已经透出血色,而她……甚至更糟。她抹了下嘴角,看向身下。已然蛰伏两月的龙根竟又有了反应,鼓起一包。 龙卿扶额,她的龙根就这么喜欢这丫头吗?见小丫头的眉头已经舒展,气息绵长,她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躺在床上,弓着腰略显不自然的把小丫头拢在怀里。 “你真是头一份呢。”轻刮了下姑娘挺翘的鼻梁,似感慨般道了一句。 阿虎天天嚷嚷着想要龙涎她不愿给,小丫头却能轻易叫她心甘情愿给出龙涎,不仅是龙涎,甚至是……龙根仍旧兴奋着,隐隐有种冲动泛上心头。这丫头,以后怕会叫她呕心沥血。 沉清茗不知道心心念念的龙姑娘又回来寻她了,此时此刻,她的脑子里正浮现一幕幕过往回忆。 是死了吗?据说只有将死之人才会回忆毕生过往。 沉清茗看着闪现的片段,亲人的无视,恶意之人的冷嘲热讽,怜悯之人的虚情假意,从四面八方折磨她的心,纵观全局竟是找不到半分值得留恋的。她双眼灰白,不复神采,直至画面一转,眼前出现了那坐于山洞中清雅出尘的女子。 身着玄袍,立于光中,冲着她展颜轻笑,沉清茗迷茫的眼稍显呆滞,而后灰白散开,露出一抹久违的光彩。她伸手试图触碰那个女子,女子转瞬即逝,画面突然旋转起来,沉入深不见底的湖中。 湖面宽阔,一眼望不到边,远处水天相接合为一色。湖心黝黑,深不见底,深处似有点光,在她凝视湖心的时候湖底似也有一双眼在凝视她。 平静的湖面突然泛起涟漪,而后暗潮汹涌激起惊涛骇浪,只见一条黑龙自水中跃出,鬃毛银白,龙角呈玄色,龙鳞在光的照射下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龙在空中腾飞,乘风蜿蜒,身姿曲折柔美,她从未发现龙原来是这么美丽,神圣,不可亵渎。 黑龙在上空盘旋一圈后悬在半空,龙首对着她。龙瞳泛起橙红诡光,紧盯着她,竖形的瞳孔映出的是山河万里。 你是听到我的心愿了吗? 黑龙不答话,仍旧盯着她,似乎在听她的愿望。 沉清茗在黑龙面前跪下,伏身叩拜。 龙,我的祭品并不珍贵,只有每年柿子成熟的时候才会摘取一颗,祭于江水中,不知你可曾看见? 黑龙颔首似是点头。 那可以告诉我为何……不实现我的心愿? 龙,从未回应过人们。 不管人们拿出多好的祭品,苦难依旧延续,该发生的意外与天灾依旧降临,龙从来都是袖手旁观。 黑龙听罢只是用橙红的瞳盯着她,瞳孔深处一片漆黑,没有丝毫波澜,显得无情又残酷。 沉清茗想到这些年许下的愿望,自嘲一笑,她早该清楚的,龙是不会回应人的。如此又何故到了弥留之际还想对龙许下心愿呢? 沉清茗呀沉清茗,你太傻了。 龙,若你真的可曾听闻我的心愿,请庇佑龙卿一生吧。她帮我良多,我却无以为报,独留此憾。 沉清茗闭上眼,等待生命终结。然而,她没有等来死神的审判,盘旋在上空的黑龙突然发出一声龙吟。龙吟很低沉,拥有穿透一切的力量。破开空际,穿透骨肉,也劈开了她的灵魂。脑子嗡嗡作响,沉清茗捂着头剧烈哆嗦一下,猛地惊醒过来。 意识迅速回笼,她茫然的看着周围,不是荒郊野岭,也不是残破的土墙,而是熟悉的山洞。 温热吐息化在耳边,些许沿着脖子钻进毛毯下,引来一阵突兀的痒意。她缓缓转头,龙卿的睡颜一点点进入视野中。待看清时,沉清茗眼眶一热,自小筑起的铜墙铁壁在这一刻传来了崩塌的声音。 龙,第一次回应了人们。 17姑娘之谊 洞穴内布局貌似没有变化,靠右贴墙的位置放着石板床,床头外侧是一张石桌,桌上放着两个瓷杯,其中之一倒扣着。烹煮米羹的陶罐置于一侧,旁边陈列两副碗筷,其中一副也是倒扣着,看着陶罐和碗筷陈列的方式仿若分食锅巴的一幕就发生在昨日。 沉清茗看着看着就湿了眼眶,这里竟然还保留着她用过的东西,洞穴内随处可见她生活的影子,就像她的第二个家。 既然是家,自然便有……家人。 龙卿躺在身边,清浅的呼吸恰好打在脸侧,由于离的很近,龙卿身上的味道把她包绕,淡淡的冷香夹杂着一股幽香,让她的心跳的越来越快。沉清茗扭动了下,感到腹部温热,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又是浑身赤裸,连裤子都没有。 腹部的热意来源于龙卿的手,龙卿的手浅浅搭在她的腰上,距离胯下羞人的地方仅仅一步之遥。沉清茗感到脸颊的温度在噌噌噌的往上涨,急忙抓过毛毯围住自己,又发现自己嘴里好像也有味道,若有似无,像是冷香,与龙卿身上的冷香一样。她舔了舔唇,那股冷香陡然浓郁几分。 这是怎么了?她摸着唇,目光不由自主看向了龙卿。 许是感受到她的目光,龙卿悠悠转醒。这位长相与性格不大相符的淑女似乎睡迷糊了,长而卷翘的睫毛煽动几下,而后睁开,露出了掩藏在下方的一双惺忪睡眼。 伴随着起身的动作,衣裳滑落,胸襟敞开,大片莹润细腻的温白暴露出来。里面没有遮羞的肚兜,傲然雪峰呼之欲出,在中间挤出一条幽暗深谷,隐隐传出幽香,灼热的温度透过肌肤肆意倾泄,气血方刚,似能灼烧她的眼。 沉清茗小脸瞬间便红的要滴血,若此时往脸上放个鸡蛋怕是都能煮熟了。她尴尬的低下头,冷不丁看到自己扁平的胸口,顿时又感到一阵难以启齿的难堪。 “小丫头醒了?”龙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擦去眼角睡出的泪,见小丫头醒了便打了个招呼,态度自然,显得非常无辜。 “又麻烦龙姑娘了。”沉清茗轻轻点了个头道谢,全程不敢看龙卿,既是习惯,也是羞的。 龙卿见小丫头如此拘谨突然很想逗逗她,趁其不备,她往毛毯下一抄,而后手中便多了一个轻如鹅毛的小姑娘。沉清茗惊呼一声,待回过神来已经稳稳的躺在龙卿怀里了,她急忙抓紧身上的毯子,生怕被看光似的。 “噗。”龙卿忍俊不禁,“原想着既然你无处可去便干脆一起生活,眼下看来。”她有意顿了顿,轻叹一声颇为遗憾道,“怕是我自作多情了。” “啊?不是,这,不是的。”沉清茗倏的抬起头来,震惊铺满小脸,又迅速收敛,转而迷惑。似乎不明白龙卿那番话的意思,也怕是她误会了。 “龙姑娘?” 龙卿瞥了眼丫头紧抓毛毯的小手,一本正经道:“你这防备的模样倒显得我是豺狼虎豹了,如此怕是不愿和我一块住呢。” 这回沉清茗明白了,那点不安因为龙卿的话全然消散,只感到一股冲天的惊喜陡然从心底窜出,势如破竹,劈开了绝望的灰霾,绽放出希望的光彩。“不,不是的,不是,唔。”转机来的太突然,过多的惊喜竟是超出了承受范围,她用力摇头,又用力点头,咧开嘴说着不是的话,却又抑制不住弯起了上扬的弧度。眼底水雾涌出,被她极力压下,致使眼眶一片通红。 似哭,似笑,似开怀,似委屈,多种情感同时出现在那张蜡黄的小脸上,分别占据一席之地。龙卿定睛看着她,心下震惊不已,她第一次见人可以同时做出这么多表情,小丫头的神色因为情绪激动有点扭曲,但她却看到洄洄打转的泪水中那抹怎么都掩不住的光彩。 为了不叫小丫头太过激动,她抬手拭去丫头眼角的泪,温声道:“你可愿与我同住?” 沉清茗张嘴试图说话,但因为哽咽怎么都说不出,生怕龙卿会因此误会,她拼尽全力,终于在龙卿温柔的眼神中着重点了下头。 龙卿竟是不由得跟着眼眶一热,“但你也知道,我这里条件简陋,怕是比不得你在家里呢,跟着我怕得受不少委屈。” “不打紧,已然很好了,谢……谢谢龙姑娘,我喜欢这里,喜欢住在这里。”沉清茗哪里会介意,小脑袋当即点的如捣蒜般,泪水终是在这一刻决堤,不要钱似的往下落。 这辈子她什么都不图,不过就是图一个栖身之所,为此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想着只要足够能干定能寻到一个容身之地,然而万里河山竟是容不下一个她。龙卿的收留对她而言不仅是救命稻草,也是一份认可,至少她总算寻到一个容身之地了。 喜极而泣的沉清茗就像一个小哑巴,不会说感谢的话,只会连连点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发泄那份已然等了许久的满足。 “噗,怎的就会点头呀?”龙卿捏住丫头尖细的下巴,制止了那小不倒翁似的小脑袋。 “没、没有,不是,我。”沉清茗仰着头,撞上龙卿的目光又是急忙躲开,小脸又涨红了。 “噗,真是个傻姑娘,既是没事便在这里住着,不必总这么拘谨,有什么事便与我说。”龙卿随手拿起一件衣服披上,想到小丫头没有衣服穿,又递给她一件,“对了,你的衣服……怕是不能穿了,先将就着穿我的罢。” “谢谢。” “小丫头还挺懂礼貌的嘛。”龙卿轻笑,“我去打猎了,约莫傍晚归来,你在这里莫要乱跑知道吗?” “嗯,谢谢。” 仍旧是怯生生的回答,惜字如金,龙卿心下又软又疼。她揉揉那微垂的小脑袋,背上弓箭,临出门前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小小的。 “龙姑娘注意安全。” 龙卿生性平淡,千年来鲜有喜乐,小丫头一句关切的话却没来由的让她的心急跳几下,她不自然的点点头,急忙走出山洞。 山洞渐静,沉清茗拍拍灼热的脸,又轻抚砰砰作响的胸口,看着山洞一时是又喜又羞。 19祭品与龙 往陶罐添加米粮的时候沉清茗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着手中略微泛黄的米粒,龙卿这次给的米是上次剩下的,也就是说这两月龙卿都没有吃米!细细想来,洞穴没有任何炊具,煮米的陶罐都是龙卿特意买来的,不仅如此,她发现蔬菜也是没有的,莫不是平日龙卿只吃肉吗? 龙卿打猎基本都有收获,兴许也会采集野果,比方说今日的柿子,可见龙卿应该是山里有什么便吃什么,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谋生的手段。像今天打的梅花鹿,其实拿去卖的性价比会更高。鹿算一种金贵的畜牲,这么一头鹿能换不少银子,买些鸡鸭回来养也不为是一份生计,总好过直接吃掉。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对风险完全没有应对措施。想着想着,她突然发现一个一直被她忽略的点,这里似乎没有盐! 不吃蔬菜与主粮已经够匪夷所思了,若是连盐都不吃那不就死了吗?不吃盐就没有力气,久而久之还会得病,最后大罗神仙来了都无力回天。只要是个活物就必须吃盐,就连官府也是用盐的消耗量来估算人口,征收人头税,可见盐的重要性。 若不用吃盐,那只能是……思及至此沉清茗再也坐不住了,她先是偷偷摸摸的回到山洞寻找一圈,果真没有找到盐的踪迹。这时她已经有点慌了,她来到洞口,龙卿就在不远处,背对着她,太阳已经接近地平线,阳光照在龙卿身上,在地上拖出一个斜长的影子。有影子,也不怕阳光,应该不是什么阴间之物。 她大着胆子走到龙卿身边。 “怎么了?”龙卿问。 沉清茗无声揪紧了衣角,胸中如擂鼓震动,终究是心一横,“我想要盐。” 以往听村里的老人说妖精都长的非常漂亮,住在山里靠吃人肉为生,而且害怕盐。这与龙卿岂不是相符?本以为龙卿会突然化作什么妖精,然后一口把她吞掉,然而龙卿却愣了愣,随之笑着点点头。 沉清茗见她从容不迫,从衣裳内衬中掏出一包东西,递给她。那看似是一个锦囊,鼓鼓囊囊,装着坑坑洼洼的东西,打开一看,居然是白色的盐块。沉清茗听到自己的心从嗓子眼落回肚子的声音,吃盐的,是活人。 龙卿见小丫头的神色从紧张迅速转变到欣慰,搞不懂丫头小小的脑袋瓜怎么能塞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叹了口气,把去掉皮的两条鹿腿放在一边,准备像以前那样埋在坑里烤,小丫头又走了过来。 沉清茗制止了龙卿的动作,秋天的傍晚已经透着凉意,既然有盐,又有肉,如此喝一口热汤不为是上策。龙卿早就晓得这丫头厨艺好,点子多,见她要忙活便索性都交给她了,她则期待的坐在一边等候。 沉清茗到附近砍了一根比较粗的竹子,把竹子根部粗大的竹筒砍下来,特意留下两端封闭的结,而后用小刀在中空的地方撬出一个小巧且平整的口子。她试着从口子里放进去一块肉,满意的看着这个简陋的“锅”。龙卿这里没有锅,陶罐又煮了饭,要想煮汤便只能用竹筒代替了。 让龙卿把鹿腿的骨头分割出来,砍碎填进竹筒内,期间她在附近找了一些认识的野果,与鹿骨一起填进竹筒内。装满食物的竹筒直接卧在炭火上烤,因着里面有水,竹筒不会烤爆,正好可以煮汤。 剩下的鹿肉她也有安排,她在小溪边找到一块非常扁平的石头,洗干净后拿回来,也是直接放在炭火上烤。 龙卿直愣的看着小丫头忙的不亦说乎,没有衣架,便造一个衣架,没有锅,便造一个锅,现在又把石头放在火上烤。 小丫头用树枝插起一块鹿的肥油,放到烧的滚烫的石头上。肥油接触到灼热的石头立刻发出滋滋的声音,油脂的香气迸发出来,只需滚上一圈,石头表面便蓄积了一层油。 龙卿明白了,这是人类说的煎。她的眼神变的柔和,由衷的佩服这个小丫头,或者说佩服人类的工匠。 小丫头仿若有用不完的力气,明明几日前还绝望的寻死觅活,不过一天一夜便重新振作,此时手脚麻利,脑子灵活,脸上洋溢幸福的轻笑,改头换面的样子让龙卿不由得联想到两个字……涅槃。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小丫头身上似乎散发出灼灼生机,吸引着她靠近。 沉清茗正准备片肉,身后却忽然靠近一个人,龙卿已经来到她的身后,与她靠的很近,那股冷香侵入周围,若有似无的笼罩着她,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这个我来吧。”龙卿接过她手中的小刀,坐下开始片肉。别的不会,她的刀工还是不错的。被抢了活计,沉清茗更局促了。 好在龙卿刀工确实好,不消一炷香便片好了。沉清茗夹起一片肉,肉片薄如蝉翼,透出红光,她把肉铺在石板上,遇到油又是“滋”的一声,肉片从鲜红色迅速变成了红褐色,一股浓郁的焦香顿时直扑面门。 龙卿鼻子鼓动几下,暗道让豆芽菜做饭果然是明智之举。她目不转睛的盯着石板上的肉片,若不是顾及形象,怕是已经丑态尽出。 “龙姑娘,吃饭了。” “好嘞。”龙卿高声应道,忙走过去。 小丫头递给她一盘肉,每一片肉都煎的色泽金黄,上面有些许盐粒,她夹起一片放进嘴里,顿时眼前一亮。肉片外焦里嫩,咬下去发出滋滋的声音,肉汁与油脂从齿间溅射出来,浓郁的肉香与焦香席卷每一个味蕾,盐粒更是点睛之笔。粗略嚼几下她便囫囵咽下,又急忙夹起一片。 阿虎也忍不住了,大脑袋不停的凑过来,要吃盘里的肉。龙卿无奈极了,只好给它拨了一些在盘子里,看它怕烫又着急想吃的样子笑而不语。 这时,沉清茗也把煮汤的竹筒取过来。 竹筒已经烧了近半个时辰,外面都烧黑了,预留的开口上盖着一块竹片,揭开竹片,肉汤的鲜香伴随着竹子的清香飘来,惹的龙卿的肚子又是一阵咕咕叫。 “小丫头果真有两下子。”龙卿由衷的赞叹,闻着就知道这汤的味道不会差。 沉清茗颔首低眉,有点羞涩的清了清嗓子,“不过是寻常人家后厨的那点活计罢了。”不懂做饭才是贵人的象征,越会反而说明出身越低贱,比方说她这样的。 龙卿以为她是谦虚,便没有多问。她准备盛一碗汤喝,却见小丫头盛了一碗走到不远处,面朝山野横着倒在地上,然后屈膝伏拜。 龙卿心下一惊:“这是在作甚?” “祭龙神。”沉清茗额头抵在地上,做了一个长拜,又从柴火堆里挑出两根细细的柴火插在地上,充当香火。 龙卿听罢轻嗤一声,不以为然的看着正经的小丫头。人类就是有趣,无法解决的事便杜撰出一个所谓的“神”来帮他们解决,许是虎,许是熊,许是玄鸟,许是龙。别的不清楚,但她就是龙,自然知道没有龙神这种东西,纵然本事滔天,龙终究也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员,甚至都快灭绝了。 “你笑什么?” “我在笑这有什么好拜的,你们常常说拜龙王,自己都快吃不饱了,拜一个子虚乌有的神又有何用?”她意有所指道。 沉清茗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便解释道,“并非子虚乌有,人们都说拜祭龙王可以得到庇护,我们村修了龙王庙,每当家里有人要出远门又或是出什么事都会到龙王庙祭拜,寻求庇护,如此已经绵延几百年。” 龙卿双眼微眯,“那你们可曾得到庇护?” 沉清茗摇了摇头,复又点了点头。 龙卿来了兴致,“什么意思?” “时至今日我们都还活着,如此合该是有庇护的。”不仅是她,龙卿一个姑娘在山里生活,怕也少不了龙王的庇护吧。 “呵。”清冷的笑声听不出情绪,沉清茗见龙卿坐在石头上,气息似乎变的有点冷,“世间万物皆是守恒,既想了却心愿,那你们又用什么来交换?” 沉清茗一瞬间只觉坐于青石上的女子笑得格外迷人,喃喃道,“我们会把家畜献给龙,甚至是我们的。” 同胞。 有些村庄具有献祭少女给龙的习俗,桃花村之前没有,但现在她却成了第一个献给龙的姑娘。 “呵。” 又是一声清冷的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的笑声,沉清茗微微出神,龙卿正巧转过头来,阳光落在她的脸上,看似镀上了一层光。她安坐于青石上,半撑着身体,腰带系的松松垮垮的,露出胸口大片美肌,放到村民眼中这女子会显得放荡轻浮,可在沉清茗眼中,却觉得龙卿……本该如此!龙卿宛如山野孕育的精灵,不穿衣服,裸露肌肤反而才是最正确的。 “用牲畜或是用同胞来献祭吗?”龙卿挑眉看过来,她的眼底隐隐泛起一抹橙红的光,掩在阳光中,看不真切,“叫他人奉献以成全自个儿的心愿,如此便是你们眼中的真诚?” “你们有没有想过,对于你们眼中的龙而言,她得到的兴许是来自牲畜的哀求,又或是来自你们被献祭的同胞的哀求,众生平等,那龙为何不回应被献祭的家畜,而去回应你们?” 这问题看似无心,随口一问,却问的沉清茗一愣。其实她从未思考过这一层,自小便是这样的。村里人都与她说龙会庇护他们,所有人都这么认为,他们修筑龙王庙,纵然生活拮据也会凑钱供奉,没有人反对这种行为,他们称之为信仰。身为群体的一份子,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这个信仰并且默默祈祷自己不会沦为祭品。 龙卿这么一提倒提醒了她,若龙也听到了家畜的哀求,正如那日她的哀求一般。龙回应了她,却没有回应村民,如此便是龙从未回应人的缘故?但一想到梦中的黑龙,沉清茗似乎又笃定了什么,她虔诚的对着上天做了几个叩拜,那份诚恳且不容怠慢的态度让龙卿大为震惊。 何为信仰?龙卿看在眼里,没有说话。 拜完龙神后,龙卿乘了一大碗肉汤,顾不上吹凉便吸溜吸溜喝了起来,方一入口就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 大骨头熬的汤色泽浓白,只需佐一点盐便可成就世间最朴实的鲜香,沉清茗还在里面加了些中和肉腥的山果,因此喝起来除了鲜香可口外没有任何腥味。由于是用竹筒煮的,肉汤中还有淡淡的竹香。都说君子舞文弄墨,有所成者常以青竹郎君自称,君子自比青竹,便是赞美了青竹高洁的品质。肉汤因为竹香竟也褪去了几分荤腥,多了几分清雅。 龙卿大为赞叹,咕噜几口便喝完了一碗,欲要添时,碗中冷不丁放下来一大坨绿油油的东西。她看着凭空出现的一坨野菜傻眼了,龙需要吃菜的吗?本想把菜倒回去,抬眸猛地对上丫头严肃的目光,她硬生生把菜放回了碗里。 “龙姑娘太挑食了,不仅要吃肉,还得吃米粮,蔬菜也是不可少的。眼下没有蔬菜便将就着吃些野菜罢,以后我开一片菜地出来,如此也能省些找野菜的功夫。” “其实不吃也……好吧,我吃就是了。”龙卿还想推辞,小丫头却已经把竹筒里大半的野菜都堆到了她的碗中。不止,直至垒起了一座绿油油的“菜山”才作罢,她只好讪讪的改了话头。 野菜长相往往参差不齐,口感粗糙,味道微苦,她艰难的咽下一口野菜,不由得想起了几月前小丫头光吃饭不吃肉,她便强势的在丫头碗里垒起了肉山,这回倒是换丫头给她垒起了菜山。真是一朝风水轮流转呀。 20唤作阿卿 mis ew u.co m 今日是沉清茗在山洞居住满的第一个月,伴随着秋风沉下,万物凋敝,秋季也来到中旬。 深秋的森林处处透出亮黄,放眼望去皆是黄橙橙的一片。初秋时只有一指宽的落叶如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松松软软的。漫山野果大多已经落下,因为腐烂散发出一股水果发酵的味道,每日行走林间都会有种走在果酒坊的错觉。 这个月兴许是沉清茗这辈子最开心的一个月,没有数不清的农活,没有明里暗里的嫌弃,有的只是体恤入微的关护,吃好睡好,她的身体也得到了喘息的机会。皮肤变白了些,脸上也有了些许血气,虽然仍旧干瘪瘦弱,但至少不是起初那一脚踏入鬼门关的骇人模样。 今日龙卿起了个大早,先去后山打水顺便洗了个脸,回来时发现小丫头已经醒了,正在穿衣服。干瘪的小身子半掩在衣裙下,露出半只窄肩,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她放下竹筒,径直走过去,二话不说把丫头的衣服尽数扯开!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mi qing w u.co m 胸前暮的一凉,身体暴露在空气中,也暴露在一双灼热的目光下,沉清茗穿衣服的动作硬生生僵住了。 龙卿的手贴着温热的肌肤拂过,带来丝丝痒意,每当经过什么地方都会特意停留片刻,仿若在描摹着什么!她捉也不是不捉也不是,微凉玉指贴着胸口游走一圈,鸡皮疙瘩冒了一层,沉清茗又痒又羞,蜡黄的小脸红晕浅浅。 “龙、龙姑娘……”她缩着脖子怯怯的望向龙卿,不明白龙卿这是在做什么。 “伤势恢复的差不多了,没有留疤,看来这一月的疗养效果不错。”龙卿收回手,微阖的眼中似有微妙的旖旎。原来是看伤口呀……沉清茗松了口气,小声道了谢,却又见龙卿一本正经的补了一句,“但还是太瘦了,不好看,手感也不好。” 沉清茗闻言下意识抓起毛毯死死围住自己,小脸腾的一下涨的通红。 “噗!”龙卿再次被她的反应逗笑,戏谑道,“我们都朝夕相处一个月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害羞呀?” “不,不是,我,你。”沉清茗脸色更红了,心里是有苦说不出。这是害羞吗?莫名其妙给你扒光,然后点评你的身体,如此还要反将一军说你害羞。这姑娘着实坏的紧! “哈哈,不逗你了,快起来吧,要我给你穿衣服吗?”龙卿拿过衣服罩在她身上,虽然是问,但她已经往毛毯里捞人了。 沉清茗大臊,死死抓着毛毯急声道:“我可以自己穿,龙姑娘先出去回避一下,我一会儿便好。” “真的不要?” “龙姑娘出去罢。”沉清茗快哭了。 “好吧,那你快些哟。”见她实在羞的厉害,龙卿只好作罢,颇为不舍的出去了。 沉清茗光速穿好衣服,生怕龙卿突然杀回来。 与龙卿的相处的日子无疑是轻松的,是快乐的,同时也是羞涩的。那种在龙卿面前的羞窘没有因为相处时间变长而有所缓解,反而愈演愈烈,只要稍微靠近龙卿便会感到拘谨,那颗心就像得病了,总是在胸口跳个不停。 比方说方才,又或是……现在。 沉清茗坐在虎背上,缩着肩膀,半弯着腰,双腿紧紧夹着虎腹,生怕一个颠簸不稳就会跌进身后的怀抱中。如此憋屈的动作难免难受,更难受的是胸口的砰砰作响,那颗心不停的撞击着胸腔,就像要跳出来似的。 沉清茗抹了把额头渗出的汗,身体蹦的更紧了。 “丫头怎么想根木头一般?放松点,阿虎很听话,不会咬人的。”轻柔的嗓音从身后响起,热息呼在耳鬓,热热的,痒痒的,没能叫沉清茗放松下来,反倒更加僵硬了。 “不必,如此便好。”她抓住阿虎背上的毛,虎毛柔软,却叫她如坐针毡。 龙卿叹了口气,趁她不注意抓着她往后一带。小丫头发出一声惊呼,而后结结实实的跌在她的怀里。 “龙姑娘。”沉清茗感到脸上好不容易才压下的热气再次涌出,却见那罪魁祸首好整以暇的问,“与我一同就这么紧张?我会吃人不成?” 吃人倒不会,只是她快要羞死了。沉清茗的心急速跳动着,小脸再次红的彻底,就连耳朵也没有幸免。 “你心跳的好快,脸怎么也这么红,莫不是发烧了?”她似乎完全没有瞧见沉清茗的窘迫,仍旧在那认真问,甚至还摸了摸额头试探体温。 “没有,我没有发烧,要不我自己走罢。”沉清茗恨不得用眼神挖出一个坑把自己埋进去,这样她就不必承受那种要命的羞窘了。 “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得走到猴年马月?今日出来是为了游山玩水,放松点,等会儿带你去个好地方。” “可是。” “没有可是,阿虎赶路。” 闻言阿虎撒腿就跑,沉清茗重心不稳差点被颠下去,下意识环住龙卿的腰,反应过来后又急忙松开,小脸硬生生埋进了胸口里。 龙卿嘴角弯起了上扬的弧度,一只手悄无声息把丫头护在怀里。 这个月小丫头就没有休息过,倒不是不让休息,而是她不休息。她总是忙个没停,要么洗衣服,要么砍柴,要么开垦菜地,如此操劳如何养的胖。而且小丫头与她太生分了,总是会非常拘谨,因此今日特意把人带出来,既是休息,也是希望熟悉彼此,相处起来更自然些。 半个时辰后,阿虎停在一座山脚下。 龙卿和沉清茗从虎背上下来,往山脚的方向走去。 这里已经是深山了,树林密布,遮天蔽日,山脉的存在就像硬生生把连绵不绝的树林劈开,得到一片较为开阔的视野。 沉清茗有点害怕,紧跟龙卿,她望向前方,山脉犹如拔地而起的巨人,山脚下还可见落叶纷飞,山腰的位置便只剩稀薄苔藓,临近山顶更是白雪皑皑,四季的景色似乎可以在一座山上同时体现。向阳一侧的山体被阳光照亮,可以清晰的看出山体呈现青黑色,与白雪互相衬映,像一条蜿蜒的黑龙。若没有猜错,这座山应该就是黑龙山。黑龙镇的人都认识黑龙山,据说黑龙山是神山,有山灵,是黑龙王居住的地方。见龙卿径直往黑龙山走去,她连忙拉住她。 “怎么了?”龙卿回头,却见小丫头神色紧张的看着周围,“龙姑娘,这可是黑龙山?” 龙卿眉头一挑,点点头,“小丫头懂得还挺多,没错,这便是黑龙山,走,趁着时辰还早我们上山去。” “不可不可。” “欸?” 龙卿被拉的硬生生一个踉跄,忙走几步才稳住身子。沉清茗扯着她的袖子摇了摇头,而后竟然对着黑龙山双手合拢,似乎拜着什么。 龙卿扶额,人类的信仰真是奇怪呀。 “龙姑娘,黑龙山是龙王爷住的地方,我们上去会打扰他的。” “什么龙王爷,都说没有了。与我上去,上面有个好地方。” “龙姑娘上去过?”沉清茗敏锐的抓到她话中的重点,果然,龙卿点点头,“这片山林我生活许久了,熟悉的很,哪有什么龙王爷呀。纵然有,我们不去打扰莫不是这座山就没有别的动物了?它们便不会打扰龙王爷?” 说着话,龙卿突然捡起一块石头,朝着山脚下的灌木丛扔了过去。石头嗖的一生落在灌木丛内,立刻传来几声鸡鸣,几只山鸡扇动着翅膀腾飞,五彩斑斓的羽毛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这。”沉清茗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走吧,龙王爷不会怪罪我们的。”龙卿拉过沉清茗的手,动作自然到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阿虎已经兴奋的往上爬了,在山地中上蹿下跳永远都是最符合老虎天性的,它很享受这种感觉。龙卿不甘示弱,想追上去,走了几步发现小丫头远远落在后方,又折返回来。 沉清茗有些难为情,龙卿却已经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上爬。沉清茗一愣,脸颊又红了。 龙卿的手骨节分明,白皙纤瘦,手指非常修长,每一根都没有任何杂质,末端是修剪的整整齐齐的甲片,粉色的,漂亮的就像一块上好的玉石。她的目光黏在那只手上,大脑放空,呆呆的被牵着走,直到脚下被什么绊了下,身体猛地往前扑去。 本以为要摔个狠的,只听耳边传来一声急促的“小心。”而后她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里。脸颊贴在一片柔软之地,软的像一朵棉花,陷在里面,龙卿身上的冷香包围着她,侵入感官,也侵蚀了理智。她下意识蹭了蹭,发现抱着她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同时衣衫下的跳动也漏了一拍,而后越来越快。 “怎么爬山还出神,可是累了?”龙卿感觉胸口痒痒的,有点不自在,但还是把小丫头扶稳了。 “没有,不累,谢谢龙姑娘。”沉清茗退开了些,含糊的道了声谢。 龙卿一怔,她这样反倒是让她更不自然了,遂笑道,“那接下来可要专心点了。”刚刚丫头好像故意蹭了她? “嗯。” 为了让自己专心起来,沉清茗这回走在前面,专注脚下。 黑龙山很高,她们自然不可能爬到山顶,其实爬了一节便停下了。沉清茗跟着龙卿在山里绕来绕去,突然龙卿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溜烟跑远了,片刻后跑回来,手中多了一簇花。 花朵呈淡黄色,花瓣长条状,围绕着中间的花蕊,乍一看就像一个小太阳。龙卿把花递到她面前,笑的非常傻气,“好看吧,送给你如何?” 沉清茗闻言惊讶的“啊”了声,不明白这又是哪一出。 “你不喜欢吗?”龙卿见她虽表现的惊讶,惊讶之余却不见多么惊喜,脸上的笑容也凝住了。 “作甚突然送我花?”她看着那朵雏菊,叫她出来爬山莫不是就为了送花?送的还是……菊花。她都不知道该不该接,应该接吧,大家都是姑娘,互相送花应该不算逾礼。 正要接过,龙卿却收了回去。 “只是想送你个礼物,年轻姑娘不都喜欢花朵吗?你怎么不喜欢?”龙卿抚摸着小雏菊的花瓣,其实她挺喜欢的,为何豆芽菜不为所动。想到什么,她又自顾自道,“你可是不喜欢这雏菊?那等等。” “欸?” 看着刹那间便走远的背影,沉清茗伸起的手停在了半空。 这次龙卿去的比较久,回来的时候怀里多了一捧花。龙卿快步走到她面前,笑意盈盈的拿出其中一簇,“这牡丹如何?” “……” “月季呢?色泽鲜红,花香也不腻。” “……” “若你觉得它们枯萎的太快,那便这个。”只见龙卿好似献宝似的从怀里拿出一簇花,花瓣比菊花更细长,弯弯绕绕的,鲜艳的红色比芙蓉月季更让人过目不忘,她把花团递到沉清茗面前,“曼珠沙华!” “……” “这也不喜欢?这曼珠沙华一开便是一万年,长久不衰,一直如此漂亮,你可以日日看,月月看,年年看。”龙卿见丫头连曼珠沙华都不为所动顿时泄气了,曼珠沙华已经是她的必杀技了,这种花也被世人称为永恒花。曼珠沙华一开便是万年,还是最纯粹的鲜红色,为何丫头不喜欢呀。 沉清茗总算回过神来,见龙卿一脸沮丧,连忙点头,“不,我喜欢,这是曼珠沙华?”其实她不懂花,以往她连吃都吃不饱,自然无暇欣赏花,但年轻姑娘哪有不喜欢美的,这花确实美。 “嗯,那给你戴上可好?”龙卿一扫脸上的沮丧,拿着曼珠沙华跃跃欲试。听闻民间有姑娘戴绢花的说法,小丫头来了这么久都没有戴过头饰,她这里没有金银珠宝,那便退而求其次用鲜花了,理应也挺好看的。 沉清茗没料到龙卿居然要给她戴花,顿时有点紧张,看着鲜艳的花骨朵,又看看龙卿近在咫尺的浅笑,她忽然觉得龙卿才是极配这花,“要不你戴?” “我戴?”龙卿愣了下,沉清茗已经抢过花朵,踮起脚在她头上寻找合适的位置。 她的神色很认真,巧妙的托着花朵末端,不会弄坏脆弱的花瓣。掩在花朵后的是一双澄澈的眸,因为距离缩近,眸子放大,在龙卿眼中花朵就像沉入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中,漂亮的像昙花般。少女的气息呼在脸上,轻轻浅浅的,正要戴上时她忽然剧烈的哆嗦了一下,一把抢过那朵花。 “算了,曼珠沙华果然还是不大行,改日我送你别的。”她把花放回怀里,别过头的瞬间眼底泛起了阵阵涟漪。 “啊,哦,谢谢龙姑娘。”沉清茗吓了一跳,下意识答谢。 气氛一时变的非常诡异。 果然她们太蠢了。 龙卿拍拍脸,见小丫头因为这出放松了许多,她拉着人往山体的一侧走去。沉清茗跟着她,直到停在一处平地上。 龙卿让开了些,颇为得意的比了比眼前。这时沉清茗才看清眼前的一切,一阵山峰呼啸而过,吹散了随意绑着的发髻,青丝飘舞,几缕断发顺着风往峡谷下飞去,隐没在一片五彩斑斓中。 眼前竟然是一处无遮挡的峭壁。 深秋的山林多了许多其他季节没有的色彩,红色的枫林,橙色的杏林,又或是青翠依旧的针林。站在这里,千里山林,色彩斑斓,便似是漫天的彩霞都落在了眼眸里。沉清茗双眼微微睁大,看着如此一幕,她有种感慨万千的感觉。 “很漂亮吧,整日忙碌于大小家务中连周围的色彩都不曾看过呢。”龙卿眺望着山谷,颇为感慨的说道。似是对沉清茗说,又似是对她自己说。 沉清茗听罢低下头,强压下泛起眼眶的水雾,再抬头时已然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是呀,真的很美。” 龙卿又愣住了,她突然觉得少女的笑脸竟是比这片山林还要来的绚烂多彩。 “喂,豆芽菜。” 突然被点名沉清茗本能的站直,又回到了拘谨的模样。 少女羞涩的小脸让龙卿联想到春季的桃花,分明已经深秋,万物进入凋零的时候,她却看到眼前有一朵桃花在盛开。 “龙姑娘?”传到耳边的依旧是怯怯的疑问,龙卿挠了挠头,有点懊恼,“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当初话别的仓促,她对姑娘的名字没有往心里去,只知道这是一根豆芽菜,叫小丫头,名字竟是一时想不起来。 “沉清茗。” “哦……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龙卿想起来了,喃喃念叨。 “怎么了?” 龙卿清了清嗓子,“我们也相处一月了,我认为相处的还算不错,既然要一直相处下去,总是龙姑娘龙姑娘的难免生分了些,我叫龙卿,以后你便叫我龙,哦不,叫我卿,我仍旧叫你小丫头,如何?” “那。”小丫头貌似有什么为难,踟蹰了片刻,随后在龙卿的一片期待中软软的唤了声,“阿卿。” 龙卿差点惊得跳起来,她瞪了小丫头一眼,“你为何叫我阿卿?”这称呼比龙姑娘更别扭,果然还是不大行。 “叫龙不是更怪吗?莫不是阿龙。”姑娘灵动的双眼水波流转,满眼无辜。 龙卿一拍额头,好吧,都是这破名字惹的祸,阿妈为何要给她取这样的名字。 “那便叫……叫阿、阿卿吧。” 她说的支支吾吾,一个简单的称呼却叫她羞红了一张俊脸。 “阿卿~” 留给沉清茗的是这位看似成熟大方的淑女落荒而逃的背影。 果然还是不大行。 21她怎么敢 爬山观景之行本想让两人的相处变的更自然些的,却不想到头来不仅没能更自然,反而更拧巴了。这回不仅小丫头拘谨,就连龙卿也不自在起来,这种尴尬每当两人独处的时候尤为甚,到了就寝便是如临大敌。 如此别扭却还要同居一屋檐,生活可想而知。好在生活总会在合适的时候伸出援手,只是有时候这个援手不怎么讨喜。捉襟见肘的生活逼迫着她们不敢耽于奇怪的羞窘中,日子还是一天天的过。 沉清茗今日起床刚刚走出山洞便感到一股冷意,北风越过黑龙山沉下,拂面而来,更冷了。 冬季估计还有一月就会到来,而此时她和龙卿的“全副身家”只有四根鹿茸。 因着上回她提了鹿茸的事,之后龙卿打猎都会特意留意梅花鹿的鹿角。然而雄鹿一般春夏换角,现在已经过了长鹿茸的时期,鹿茸基本硬化,不值钱了,所以费尽心思也只是得到一对,品质还没有一开始的那对好。鹿茸是指望不上了,寻找第二份生计迫在眉睫。 好在这几日沉清茗有了点头绪,每日漫步林间都可以闻到水果腐烂发酵的味道。秋季不缺野果,现在还可以见到不少果子挂在树上,但再过一个月就会全部落地腐烂,或许可以想办法利用起来。她把注意力放到了龙卿之前带回来的柿子上。 满山的柿子树给了她希望,柿子不易保存,柿饼却可以。柿子去皮风干后,去掉水分,剩下的便是高浓度的糖浆。糖分会因为水分进一步蒸发析出,附着于柿饼表面,形成柿霜,是天然的防腐剂。制作柿饼也非常简单,只需削皮晒干即可。 正巧前几日龙卿又摘了不少柿子回来,每个都是圆润赤红,卖相就很好。听龙卿说北边几里外的深山有一片柿林,那里的柿子树结的柿子品质都非常好,若是能把那里的柿子都摘下来做成柿饼,等到水果短缺的冬季再拿出去卖,如此也不为是一份不错的收入。 沉清茗把柿子拿出去,挨个削皮。因为龙卿这里实在太过于家徒四壁了,要什么没什么,连个簸箕竹篓都没有。想了一圈,最简单的办法还是先做成吊柿。 沉清茗很快便搭好一个晾晒的竹架,用草绳把柿子依次绑住,悬挂在竹架上。削了皮的柿子色泽橙红,表面泌出一层糖渍,在夕阳的照射下泛着晶莹剔透的光泽,成串排布,像极了一串串小灯笼,颇为喜人,沉清茗笑的合不拢嘴。 深秋的日照时间越来越短,这么一会儿天边便只剩一缕惨淡的红霞。蔚蓝色的天空逐渐被深紫色取代,几缕云烟挂在天边,四周也暗淡下来。 沉清茗脸上泛起急色,不时的张望以往龙卿回来的路。 为什么这么晚还不回来? 沉清茗不断张望着,由于龙卿离开前没有告诉她去哪里,又要去多久,此刻见天色已晚她便忧心忡忡。又等了片刻,仍旧不见龙卿的身影,沉清茗坐不下去了。虽然理智告诉她龙卿对这片森林比她要熟悉的多,可她就是不放心,万一遇到意外了呢?若是龙卿不小心落入坑洞爬不起来之类的,光是想想她便不敢耽搁。 沉清茗找到龙卿留在山洞的砍刀,纵然拳脚不怎么样,她还是拿起砍刀便义无反顾的走进了危险的密林。 夜幕降临,森林隐没在一片诡异的黑暗中。星星点点的火光不能带来温暖,反而被漆黑肃穆的森林衬的像一缕鬼火,阴森恐怖。她一边走一边挥舞火把,朝着四周大声呼喊,既是想让龙卿听见,也是想吓跑附近的野兽。 然而不管喊的多大声,回应她的永远都是一片寂静。她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原野中,死一般的安静,安静的叫她越发不安。 “阿卿!” 沉清茗的双眼泛出泪光,嗓子因为长时间大声呼喊传来一阵刺痛,她剧烈咳嗽几声,再要喊时已经喊不出来了,她的嗓子完全哑了。泪水模糊了视线,随着时间推移心底也萌生出越发强烈的不安。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甚至比当初被赶出老沉家来得还要害怕几分。 心急如焚的她一个不留神,一脚踩进坑里。火把掉在地上,火花遇上干燥的落叶,瞬间燃起一片火焰。沉清茗死死扒着坑的边缘,双眼因为用力逼出了血丝,眼看着就要力竭,上方及时伸出来一只手,抓住她后硬生生把她拽了上去。 发软的双腿接触平地,脚踏实地的感觉才让沉清茗那颗,像坐了一次云霄飞车的心落回了肚子里。她闻到一股冷香,急忙抬起头,对上了一双熟悉且饱含急色的眼。火光映照下,龙卿急促的喘着气,似乎是赶来的。 “有没有摔到?”龙卿紧张的在小丫头身上打量一圈,好在刚刚赶来的及时,小丫头只是双手蹭破了皮,倒没有大碍,可这样也着实让她心疼坏了。 “龙卿?”沉清茗看着如同天神降临的龙卿,神情呆滞,不确定的叫了声,似乎没有认出来。 龙卿觉得好笑,“怎么?这么一会儿便不认得我了?” 本来沉清茗还非常担心的,但见这罪魁祸首居然还有心情笑,她突然觉得委屈的不得了,心急之下,她的心里话也脱口而出,“你还笑,你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 这话听着只是一句人之常情的提问,但坏就坏在她的语气。龙卿愣了一下,那酷似埋怨的语气叫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了。沉清茗似乎也发觉刚刚她的话是多么的……暧昧,便又急忙改了口,“今日怎么这么晚呀,我都以为你出事了,出来找又找不到人。” 龙卿心下了然,原来是担心她呀,小丫头果然没有白养,她解释道:“回来的路上耽搁些时间,不过你不必担心,这片森林我熟悉的很,没有东西奈何得了我,况且还有阿虎在呢,我能出什么事?倒是你,下回我若回来的晚了你在山洞等我便好,不要自己出来了,像方才那样多危险。” 龙卿捡起地上的火把,顺势把燃烧的落叶踩灭。沉清茗刚刚踩中的是一个天然涵洞,非常深,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小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得。 本以为沉清茗吃过亏就会乖乖听话,岂料她只是低下头,小声嘀咕了一句:“明明是你迟迟未归。” 语气仍旧是非常的幽怨。 龙卿觉得心窝子处似有一只猫爪子在挠,挠得她心肝俱痒。她走到不远处,把刚刚掉在地上的包袱捡起来,从里面拿出一个果子。 “是,是我迟了。喏,这便当是赔礼道歉吧。” 那是一个鲜黄透亮的果实,椭圆饱满,表面遍布淡棕色细点。沉清茗大感诧异,居然是一个雪梨。 “上回你不是说想吃秋梨吗?我看着这附近没有便走远了些,不仅有梨,还有蜜桃呢,你看。”只见龙卿像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一个桃,沉清茗见过的山桃基本都是青红小巧,味道也青涩寡淡,但龙卿手中的桃却通体粉红,近乎手掌大,貌似还能闻到其上散发出的浓郁桃香。 看着那成色极好的蜜桃和雪梨,沉清茗迟迟不接,这些水果让她看到了一种以往从未有过的东西,在意。眼眶一时间变的很酸,她不停的眨着眼,未几,从这个自小坚强的小姑娘的眼眶边缘,竟是泛出一些液体来。 龙卿吓了一跳,她忙把蜜桃放下,“可是不喜欢蜜桃?那不要这个了,改日给你换别的,苹果?板栗?要什么与我说?” 她越说沉清茗便越激动,蓄积在眼眶的液体终是溢出,最后直接哭起来了。纵然已经活了一千年,龙卿对人类却不怎么了解,情感更是一窍不通,看着哭的泪眼婆娑的小丫头,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急的只会喃喃重复着“别哭呀。” 这时一双细瘦的小胳膊伸过来,首次主动的环住她的腰,而后怀里便撞进一个磕人的小身子。 龙卿浑身一僵,双手停在半空,一时不知该往哪放。虽然每晚都抱着丫头睡觉,但主动和被动总归是不一样的。小丫头抱的很紧,她觉得腰都快被勒断了,适应了片刻,她终究还是把手放在丫头背上,轻拍。小丫头太瘦了,脊背上的骨头根根分明,她不得不把动作放到最轻,生怕一用力小丫头就被拍碎了。 “怎么了?” “龙卿,谢谢你。”沉清茗埋在龙卿怀里,泪水浸湿了半片衣裳,不是因为难过,也不是因为欣慰,而是因为多年来的遭遇。受尽轻视的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她也是被重视的,被在意的。龙卿,这个与她素不相识的女子,却给了她所有美好。这份美好冲击了过往,她产生了一种难以遏制的冲动,似乎过去的苦难都是为了这一刻,为了这一刻与龙卿相拥。 龙卿更不好意思了,她本就不擅长处理情感,面对真诚的小丫头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尴尬,真的是浑身都在尴尬。见小丫头已经开怀起来,她寻了个借口把人推开了。 沉清茗看着龙卿匆忙逃开的背影,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直到发现龙卿赤红的耳朵,神色间露出的不自在,这才明白过来,顿时涨的满脸通红。小脑袋再次低了下去,灰溜溜的跟上龙卿,像极了一条小尾巴。 她怎么敢主动抱龙卿,还是在那么丢人的情况下。 她怎么敢! 22太贪心了 今天龙卿的收获除了一些果子,还有两只野兔。 冬季临近,山里的野兽都卯足了劲的贴秋膘,两只兔子非常肥美,被阿虎圈在爪子下瑟瑟发抖,团成了一个毛球。 沉清茗眉眼微弯,眼神时不时飘向兔子,心里想着等会儿要给龙卿做什么晚饭,红烧兔肉就不错,想着想着又出神了。她傻傻跟在龙卿背后,也不知道看路,走了不知多久,龙卿停下脚步,毫无察觉的她就这么撞了上去。 额头结结实实的撞上龙卿的后背,她吃痛的捂着头,眼眶冒出泪花,探出脑袋问:“怎么停下了?” 龙卿看她傻傻的样子,无奈转过身,好整以暇道:“小丫头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 沉清茗起初还不明白,龙卿让开了一步,这才看清四周的林地。山洞近在眼前,原来已经到家了。想到自己刚刚愚钝的样子,熟悉的绯红再次爬上脸颊,暗骂自己为何总在龙卿面前出丑。 “可是饿坏了?先吃个梨吧,等会儿便能吃饭了。”龙卿以为她是饿昏头了,便拿出一个雪梨递给她。 沉清茗先是偷瞄了龙卿一眼,确保她没有生气才接过雪梨。雪梨很大,皮薄清脆,轻嗅之下还能闻到淡淡的梨香。咬上一口,梨汁在口中迸溅,带来独属于秋日的清甜。她双眼一亮,下意识拿着梨往龙卿嘴边递去,“好甜,你也尝一口。” 龙卿低头看着那被啃了一口的雪梨,抿了抿唇,似在犹豫着什么,随后犹疑的看向沉清茗。沉清茗这才发现自己又干了什么蠢事,本就发红的脸彻底红的通透,忙摆手道:“不是,我、我给你拿另一个。” 正要伸手拿梨,却又发现装梨的袋子就挂在龙卿身上,她的手停在半空,一时进退两难,尴尬的恨不得时间可以倒流。窘迫间,却见龙卿伸出手,不是拿梨子,而是拉过她拿着梨的那只手,然后低头咬了一口梨肉,还径直对着她咬过的地方。 明明被咬的是梨,沉清茗却觉得自己的手好像也被咬了,一阵触电般的感觉顺着手指传到身上,沿着脊背迅速蔓延至全身,让她浑身僵硬,心跳越来越快,脸也红的要滴血。 “嗯,果真很甜呢。”龙卿细细嚼着梨肉,视线却一直停在沉清茗身上。小姑娘低头含胸,捧着梨小口吃着,似乎有点冷,小丫头咽下一口就哆嗦一下,搭配一张红彤彤的小脸,可爱的不可思议。龙卿眼中泌着笑意,说来也是奇怪,这秋梨她已然吃了不下上百年,今年的梨却有点不同,特别甜。 “分食”完一个雪梨,龙洞前搭起的竹架吸引了龙卿的注意。因为天黑了,刚刚她都没有注意到。 “这是柿子?”她走过去好奇的上下打量,确实是柿子,还削了皮,一条草绳上系了十几个,乍一看她还以为是一串个头非常大的金色葡萄。 “嗯,鹿茸不是没有了吗?我寻思着得找第二份生计。这些柿子也吃不完,与其浪费了不如做成柿饼。柿饼甜腻,口感软糯,还可以长期保存,等冬天水果短缺的时候再拿去卖,合该能卖个好价钱。” 龙卿实在不懂丫头那小小的脑袋瓜装的都是些什么,她看起来就这么穷?以致于丫头满脑子都想着赚钱。 “柿饼很值钱吗?”她瞥了竹架上的柿子一眼,没来由的问了一句。 沉清茗摇摇头,“不是很值钱,但至少也是一笔收入。”心里却想着方才龙卿好像有点不开心的样子,或者说较劲?不禁想到之前做鹿茸的时候龙卿就是这副模样,现在柿饼也是这样。 龙卿面色自然,心底却暗戳戳松了一口气,与小丫头生活久了她好像也觉得自己不值钱了,沦为与鹿茸柿饼一类的俗物。她对沉清茗说:“既然要做便做吧,只是莫要累到自己了。” “嗯。”沉清茗点点头,满脸期待道:“那明日我们多摘一些柿子回来,我瞧着还有一个月就要入冬了,得抓紧时间。” 少女期待的目光在夜色中像极了繁星,闪耀夺目,展现出的生机与对生活的热情让龙卿备受感染,她轻笑着点了点头。 翌日天明,龙卿带着沉清茗把那片柿子林长相好的柿子都摘了回来,全部做成吊柿,期间又把山洞整理了一遍。短短数日,山洞焕然一新。 山洞还是原来的山洞,但周围围起了简单的竹制篱笆,靠近后山溪流的一侧是菜地,另一侧则充当日常活动的场所。沉清茗巧妙的利用了竹子中空的结构,把附近溪流的水引到这里,方便日常用水。龙卿每每看到这里的一切,都会感慨一阵。 一个月后,北风终是突破了最后的屏障,从黑龙山上呼啸而下,势不可挡,预示着冬天已经降临。之前做好的吊柿经过一个月的晾晒已经蜕变,饱满的柿子因为脱水而干瘪,皱巴巴的凹陷下去,表面也析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沉清茗挨个捏了捏,试探了下手感,取下一个手感最好的,转手递给龙卿,“阿卿尝尝。” 龙卿很好奇,之前见柿子外面长出了白霜她还以为发霉了,沉清茗却说是正常的,这叫柿霜。接过柿子,触感软软的,她试探着咬了一口,外皮微弹,略有韧性,包裹着橙红透亮的果浆,柿香浓郁。 “好吃吗?”沉清茗看着她,眼冒星星。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龙卿很快吃完了一个,味道与新鲜柿子完全不同,没有新鲜柿子的涩味,口感软糯,甜而不腻,确实不错。 沉清茗别过头小声嘀咕着,这是卖钱的她哪里舍得吃,也就给龙卿才舍得。龙卿早已领教过丫头的节俭,沉清茗非常节俭,但只是对她自己节俭,对她却异常大方,什么好的都紧着她,明明都这么瘦了,却一口都不舍得吃。她挑了一个看起来不错的,塞到她的小嘴里,“让你吃便吃罢,总不能做柿饼的吃不上柿饼不是?” 沉清茗脸上一热,龙卿的后半句话却又让她僵了神色。做柿饼的吃不上柿饼很正常,岂止呀,正如农民吃不上自己种的新米,木工用不上亲手打造的红木桌椅,裁缝穿不上挑灯裁制的锦衣。纵然是在老沉家,养猪的她亦吃不上自己养大的年猪。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着她不配,她低贱,配不上吃年猪。 “怎么了?”龙卿见她突然神色萎蔫,气息颓靡,不免担心起来。 “没事,就是发觉柿饼果真很好吃,让我吃了有点浪费。”沉清茗吃着柿饼,柿饼甜腻,她的心却萦绕着苦涩的滋味。 “吃进肚子又怎会浪费?况且,你没有发现之所以有这份美味全都是因着你吗?不然它们便只能熟透了烂在地里,如此又怎可妄自菲薄,我的小丫头金贵着呢。”龙卿脸上挂着轻笑,似是话中有话。 可惜沉清茗没能听出她的弦外音,反而被那句“我的小丫头”弄的莫名羞耻,这话说的好像她是龙卿的什么人一样,不过她貌似确实是龙卿的什么人了。 不知是不是住在这里久了,整天漫山遍野的跑,深山的危险逐渐淡忘,现在她只觉这里景色秀丽,风光美好。这片山林无人染指,野兽繁多,遍地野果,还没有猛兽威胁,久而久之,她对这里的印象也从一开始的孤魂随鬼,到了现在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龙卿虽然是姑娘,但她就是产生了一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想法。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龙卿,不管以后怎样,她想她基本就跟着龙卿生活了,甚至……不想嫁人。可龙卿呢?龙卿的家人可安在?又或是龙卿是否已经婚配?若龙卿的丈夫寻来,那她。 思及至此,沉清茗又如兜头淋了一盆冷水,透彻心凉。她发现现在的生活根本没有实在,像做梦一样,随时都面临着终止。她很想问问龙卿,问清楚一切,却又发现没有理由,更没有立场。 她是不是太贪心了? 23灾星回村 冬季逼近,留给她们的时间变的争分夺秒。等最后一批吊柿干透,也到了她们去卖柿饼的日子。 “阿卿,你真的要与我一同去?”虽然龙卿说过做什么都陪她,但沉清茗顾虑到龙卿躲在山里,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甚至是躲避仇家。其实她没有真的要龙卿跟着去,但龙卿愿意陪着她自然开心。 龙卿把柿饼拿出来,看着她戏谑道:“嗯,这么多东西总不能叫你一个人去,况且你如此傻气,若是回来的时候找不到路怎么办?”她说的一本正经,听起来就跟真的似的。 沉清茗脸色晕红,顿时有点不悦。谁傻了,分明龙卿更傻。 龙卿笑看沉清茗嘀咕嗔怪的小表情,明明生气又不敢在她面前说,每次都是这样小声碎碎念,模样像极了村头那些背后嚼舌根的村妇,不同的是,她不会让人讨厌,反而还有几分可爱。她很喜欢逗她,每当看到她害羞又气愤的小表情,心头竟是泛起一股莫名的愉悦。 往竹篓底部垫上一层芭蕉叶,再把柿饼装进去,龙卿蹲在竹篓前,抓起背带往肩膀绕上两圈,一鼓作气站了起来。装满柿饼的竹篓分量非常可观,她似乎没料到会这么重,顿时重心后移,止不住往后退,沉清茗急忙扶住她。 “我来吧,这个太重了。”沉清茗托着沉重的竹篓,生怕龙卿会闪到腰。 龙卿急促的喘了几口气,艰难的稳住身子。没想到会这么沉!刚刚她还以为有一座山压在背上,差点就人仰马翻,她尚且如此吃力,豆芽菜岂不是得被压扁? “不必了,我可以,走吧。”龙卿拉紧勒住肩膀的藤条,背的更稳当些。竹篓是沉清茗前几日亲手编的,起初她都不知道小丫头居然这么多才多艺,那双手就没有做不出来的东西。不过说起才能,明明本事这么大为什么还会遭全村嫌弃? 见龙卿态度坚决,沉清茗只好把另一个小点的竹篮提起来,竹篮同样是她编的,里面装着最珍贵的鹿茸,为了掩人耳目,她在篮子上盖了一层旧衣服。 龙卿走在前面,她走在后面。巨大的竹篓遮住了龙卿纤瘦的脊背,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头顶的一撮秀发。似乎真的太重了,龙卿的呼吸很快便急促起来,腰也越弯越低,最后几乎呈现弯腰驼背的姿态,走路都是头先冲过去。 沉清茗看的不是滋味。 好不容易来到距离村子不远的土坡,龙卿实在累的慌,腰绷的死紧,好像稍微用点力便可以折断。 “让我来吧,接下来都是平地了,让我来。”沉清茗急着要把竹篓接过来,却再次遭到龙卿的拒绝。 龙卿喘了几口粗气,摇了摇头,“我来。” “阿卿。” “你走前面。”龙卿说完便再次往山下走去,脸色有些发白。 沉清茗懊恼不已,她早该料到这东西重的,当初哪怕做个板车也能减轻一下负担,而不是让龙卿累成这样。见龙卿步履蹒跚,她急忙追上去,“你走慢些,我去借个板车,这样会累坏的。” 不等龙卿回话,沉清茗已经急急忙忙往村子赶去,脚步飞快,或许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大胆的踏入这个生养她的村子。 此时的桃花村一片其乐融融。 刚刚结束秋收,忙碌一年可算熬到农闲了,农村人没什么娱乐,得了空便聚在一起说闲话。 各家妇人每天都会相聚在村头的大榕树下,聊的热火朝天。小村子的八卦不多,在桃花村这里便是老沉家独占半边天,妇人们还记得入秋时大水冲了龙王庙,以及后来沉丫头进山的事。转眼的功夫三个月过去了,桃花村还是桃花村,老沉家也还是老沉家,不同的是,那个总是低头含胸的身影不见了,每当想起沉丫头,这群目不识丁的妇人都会有点恍惚。 “你说沉丫头现在还活着吗?三个多月了,也不见她下山。”李娘子眺望着黑龙山,其实这几个月她一直留意后山,李家和老沉家是邻居,又住的靠近后山,若沉丫头回过家她肯定知道,然而沉丫头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怕是悬呀,一个小丫头在深山老林靠什么活?” “唉,活不下去就不知道回村子?现在粮食也收上来了,万事顺顺利利的,龙王合该已经消气了,实在不行就回家呗。” “这就不知道了,李家娘子说她一次都没有回家。” “那丫头也是够倔,有什么坎是回家不能解决的?总好过在山里等死吧。” “就是。” 说到这里几个妇人面色有点沉重,再次惋惜起来。这里一片惋惜,那头却响起了一个刻薄的嗓音,“忒,你们说的轻巧,回来?你们养吗?” 在这个村子有这样尖酸嗓音的也就沉家二娘子了,不过三个月,沉二嫂似乎清减了不少,敦实的身子缩小一圈,没了肥肉支撑,脸上的褶子变的深邃,模样也苍老了几分。但这并不影响她的气势,她径直走到这群妇人面前,扯着嗓子嗤笑道:“整天在可怜这可怜那,让你们出银子的时候跑的比兔子还快,这年头谁不会可怜,老娘我现在可怜一下年猪,莫不是过年你们不吃肉吗?” 她说的太直白,那群妇人顿时一阵面红耳赤,硬着头皮道:“沉二娘子说的什么话?” “人话,我先把话撂在这,我就是不欢迎她回来,最好死在山里,指不定龙王高兴了改日我家金宝的病就好了。”沉二嫂的语气是听不出丝毫情分,听着就像在诅咒仇人。 李娘子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不急不慢道:“你不欢迎,指不定人家还巴不得不回去呢,反正回去也是被你们吸干。我听说沉丫头走后,家务活全都落到沉二娘子身上了是吧?才三个月就憔悴了这么多,我看沉丫头走得好呀。” 说着,她的目光故意在沉二嫂苍老的脸上扫过,几个妇人闻言也别过头去,发出一阵低低的窃笑。 沉二嫂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羞辱,当即恼火的扑向了李娘子,嘴里嚎叫着:“你个天煞的。” “来呀,怕你不成。” 李娘子也是个彪悍的,躲都不躲,直接和沉二嫂扭打在一起。各家妇人先后上前拉架,场面乱作一团,这时,突然有一个妇人惊叫起来。 “别打了,你们看,那是不是沉丫头?” 李娘子闻声看去,只见不远处的田垄上,一个小姑娘飞快走过。风吹起了耳鬓的秀发,阳光照亮一侧脸颊,模样看不真切,但从走路的姿态也能辨认出来,此女正是几月不见的沉丫头。 妇人们转而一脸看戏的表情,沉二嫂则即刻黑了脸。 “哈哈哈,刚刚还咒骂人家死在山里呢,倒霉蛋哪有那么容易死,这不,活蹦乱跳的回村了。”其中一个妇人捧腹大笑,让人不解这是什么值得发笑的事情吗? 沉二嫂一骨碌爬起来,快步往回走。沉丫头居然还没死,就是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沉清茗没有注意到气势汹汹赶来的二嫂,她急匆匆赶到老沉家,却被堵在了门外。昔日生养她的家,此时却不允许她踏入半步。沉清茗心头泛起一股酸楚,其实她不会再麻烦她的家人,只希望她的家人给她一点帮助。 “你还活着?” 这是爷爷见到久违的孙女会说的话吗?大概不是的,但沉老头拦在门前,浑浊的双眼看不出丝毫惊喜,更多是不耐烦。沉老娘于心不忍,本想把沉丫头迎进来却被沉老头一个冷漠的眼神呵斥住了。 沉清茗强压下心头的苦涩,再抬头时已经满眼坚定,“阿爷,我想借用一下板车。” “借板车?”沉老头疑惑,“你不是想回来?”那模样是生怕被沉清茗黏上似的。 “我在山里住下了,摘了点果子,准备拿去卖。”沉清茗说完,沉老头这才注意到沉清茗似乎不一样了。 由于沉清茗在老沉家是一点存在感都没有,又长期低着头,其实他们不大清楚沉清茗长什么样。细细看来,眼前的姑娘除了声音像沉清茗,别的都不像,记忆中那个唯唯诺诺的女孩长高了,气质变了,她变的大胆,敢于抬头与他们对话,虽然仍旧瘦弱,眉宇间却多了几分灵动,乍一看竟是有几分亭亭玉立的意味。 沉二嫂也赶了回来,正巧听见沉清茗那句在山里摘了果子要拿去卖,她看向沉清茗手中的竹篮,发现里面竟然用布盖着。莫不是沉丫头在深山找到了什么宝贝,要发达了?趁沉清茗疏于防备,她把篮子抢了过来。 24龙卿护短 竹篮外表平平无奇,里面的东西却叫庄稼人开了眼。在陈旧的布匹下面,居然放着两对鹿茸! 沉二嫂当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沉老头急忙走上前,掀开遮挡的布匹,两根角状的东西赫然眼前。虽说一介农夫的他没什么见识,也没见过什么金贵的东西,但鹿茸好比人参,珍贵药材都是老百姓与生俱来的认知,没见过也基本听说过,鹿角他是见过的,鹿角晒干去掉绒毛貌似只能是鹿茸了。 “沉丫头,这是你在山里得的?”老头子难以置信,深深的看了沉清茗一眼。一个孤女独自在深山老林生活,按理说九死一生,沉丫头不仅活下来了,似乎活的还不错,长高了,漂亮了,居然还得了鹿茸,这是呈了多少福气? “嗯,都是山里打的,二嫂,快还给我,我要拿去卖的。”沉清茗有点急,既是怕龙卿等久了也是怕家人不还给她。正如做柿饼的吃不上柿饼一样,到了老沉家所有东西都会充公,充公后就与她无关了。若只是她自己也就罢了,但这是龙卿的,不管她承不承认,现在的她不愿意把好东西都孝敬给所谓的长辈。 “你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你说是山里打的就是打的?别说鹿茸了,你一个小丫头能自己活下来都已经是老天开恩,撒谎也不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莫不是偷来的吧?”沉二嫂不怀好意的问道。 沉清茗急忙摇头:“不是偷的,真的是打猎得来的。” “别说笑了,你会打猎?才离开家几个月呢就翅膀硬了,长辈管不了你了?不仅偷东西,还撒谎,鹿茸先放在家里,免得改日失主找上门来说不清楚。” “不是,不是这样的,还给我。”沉二嫂显然已经不是话里表面的那个意思了,沉清茗顿时急了,完全忘了借板车的事。见沉二嫂提着竹篮往家里走,她想把篮子抢回来又被拦在了门外,她看着沉老头,“阿爷,那不是我的东西,快还给我。” “果然是偷的是吧?说,到底偷了谁家的?还有你这身衣服怎么回事,不会也是偷的吧?”沉二嫂刚刚放下竹篮,回头看到沉清茗身上的衣服,又是眼冒精光。 她冲上前一把抓住,只是抚摸一下,那份柔软滑腻的触感就已经传递出许多信息。村里人家只有缝制嫁衣才会用到棉布,她嫁到老沉家这么多年都舍不得扯一匹棉布做衣服,沉清茗这个死丫头穿着的料子居然比棉布还要好! 嫉妒心总能轻易逼疯一个人,那件衣服变的格外刺眼,沉二嫂恨不得直接扒下来。嘈杂声很快又吸引了一波看客,沉丫头回村的事经过几个村妇传播,现在已经全村皆知,正巧赶上农闲,闲来无事的村民闻着味道就来了。 老沉家的院子很快就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村民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沉二嫂揪着沉清茗的衣服大力撕扯,嘴里怒骂着:“偷东西是吧,还不快把衣服脱下来,这是你能穿的吗?” “我没有偷!” “还说没有,不是偷,难不成是别人给的?这么好的料子谁会平白无故给你,难道你勾搭上大户人家的少爷了?他给你的?你还是个黄花闺女,居然去勾汉子,你还要不要脸?” “我没有!” 少女惊恐的尖叫声迅速淹没在妇人尖酸刻薄的训斥声中,沉清茗拼尽全力抓住身上的衣服,然而瘦弱的她哪里会是沉二嫂的对手。拉扯中响起细微的一声“撕拉”,她狠狠摔在地上,衣袂翻飞,尘土飞扬。 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也没有一个人背过身去,男人们玩味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落在身上,沉清茗急忙兜住松散的衣服,紧紧抱住自己,眼眶一热,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敢勾汉子有本事别回来,像你娘一样跟野男人跑呀,回来干什么?十里八乡哪里出过手脚不干净还不守妇道的姑娘,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我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侄女,有你这样的大姐,我那两闺女还怎么嫁的出去呀。”沉二嫂还在不依不挠的训斥,说的头头是道,完全忘了这只是她单方面的揣测。 村民听她这么说也以为沉丫头勾汉子去了,当即对沉清茗指指点点。毕竟在“淳朴”的小村子里,偷鸡摸狗已经是全族拷打的大事,勾汉子,按规矩可是要浸猪笼的。老沉家怎么净出败坏门风的东西。 沉老头见差不多了,开始上前赶人,“好了好了,都别看了,今日我老沉家教训败坏门风的闺女,别看了。”说完他又面向沉清茗,“沉丫头,你既然干得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我老沉家也留不得你了,猪笼就不浸了,今日逐你出族谱,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们,老沉家与你再无瓜葛。” “呜呜……呜,我没有,没有,呜……把鹿茸还给我。”沉清茗强撑着想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却被沉老头一记充满警告的眼神看的心头发毛。 她的爷爷,竟不惜联合众人恐吓她。 沉清茗觉得非常可笑,自己是多惹人生厌才会千夫所指? “没想到沉丫头小小年纪就这么水性杨花,亏我以前还以为她是好孩子呢,长的瘦瘦弱弱的,是真人不露相呀。” “这有什么奇怪的,有那样的父母言传身教,她又能好到哪里去?” “啧啧啧,我们桃花村出了这样的姑娘真是道德败坏,辱没家风,若是传出去我们的脸该往哪搁呀。” 村民们指指点点,完全没有顾及沉清茗只是一个小姑娘,人性中的恶在这一刻展露的淋漓尽致,只为了训斥而训斥。 沉清茗很想逃开,却发现自己被围在中间,根本无处可逃。孤立无援的她只能缩成一团,在谩骂声中止不住的发抖。这时,风中传来了熟悉的冷香,只听一阵天籁般的嗓音从远处传来,如雷霆般劈开了一片谩骂。 “一群成年人围着批斗一个小姑娘就叫有头有脸了吗?” 沉清茗猛地一颤,抬起头来,从人群中缓缓走出来一个身影,她还背着那个沉重的竹篓,累的气喘吁吁,被重物压弯了的脊背却仍旧顽强屹立。 “阿卿。” 始一看到龙卿,沉清茗的泪水就汹涌起来,委屈的低低叫着她。龙卿听的心肝都揪起来了,她径直走到沉清茗面前,抓住丫头的手把人往身后带了一步,这才挺直了背直视沉老头。 “你是谁?”龙卿打量沉老头的时候,沉老头也在打量她。眼前的姑娘虽然背着朴素粗劣的竹篓,但模样俊秀,穿着周正,气度亦是不凡,长的白白净净的,看着就不像山里人家。 “呵。”龙卿一双黑眸似噙着寒冰,光是眼神便冷的叫人不寒而栗,“见钱眼开哄抢我的东西,不分青红皂白群起逼问我的朋友,不惜恶语中伤,诬陷抹黑,如此便是你们口中的道德与家风吗?” 她的声音因为疲惫有点气弱,落到耳中却字字铿锵有力,用词直达要害,硬生生唬的这些本就没什么学问的村民话都一滞。沉老头一愣,等明白过来什么意思,脸色顿时清白交加,“我教导自己的孙女与你何干?还有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你们不必知道,还有你的孙女?这就好笑了,方才我可是听的清清楚楚,清茗已经被你逐出族谱,既然如此,又哪里算你的孙女?况且。”龙卿有意顿了顿,而后慢悠悠道,“这三个月清茗一直住在我那儿,吃我的穿我的,姑且算我的人了。倒是这位大爷,你们抢了我的东西,还扯坏我的衣服又该怎么算?” “你的东西?”沉老头一时没明白,循着龙卿的目光看到儿媳妇手中的竹篮,这才明白过来,“鹿茸是你的。” “自然。” 沉老头还未说话,那厢沉二嫂就急了,她僵着脸反驳道,“你说你的就是你的?这是沉丫头拿来孝敬自家长辈的,那自然是我们的了。” 心急的她似乎完全忘了刚刚还在造谣沉丫头偷东西勾汉子的事,话锋一转居然说是沉丫头拿来孝敬长辈的。 如此强词夺理且厚颜无耻的嘴脸纵然是龙卿都开眼了,没料到人竟可以无耻成这样,更气愤的是“看戏”的村民居然也点头附和,貌似认同这种观点,全然忘了刚刚一起义愤填膺声讨小丫头的事。 龙卿自问自己不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言语也少有尖锐,但此刻,面对一群事不关己的无耻之徒,她真的生气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怒火从心底泛出,特别是想到小丫头被群起而攻之,怒火便势不可挡。她的气息越来越冷,最后化作了一声古怪的冷笑,“好呀,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不问自取视为贼也,我只能去报官了,让官老爷评评理。” 说完,她拉起沉清茗转身就走,那架势就跟真的要去报官一般。 见她这样,看热闹的村民总算意识到不妙。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老百姓一般宁愿吃亏也不会报官,村民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村长了,哪里敢闹到公堂上。听闻姑娘扬言要报官,结合刚刚那番读书人的言论,当即便有一些胆小的灰溜溜走了,生怕摊上事。 沉老头同样打起了退堂鼓,但一方面又觉得已经闹的全村皆知,下不了台,强撑着站在那。僵持不下之际,村长赶来了。 村长姗姗来迟,见到沉清茗也是大为吃惊,这丫头居然还活着,不过看到沉丫头凌乱的衣服还有另一个陌生的年轻姑娘,暗骂老沉家真是一天都不能消停,他急声问,“怎么回事?” “这位想必就是村长了,来得正好,这位大爷和大娘抢了我的鹿茸,不愿还我,如此欺人太甚还请村长评评理,不然我只能去找官老爷做主了。”龙卿不动声色的把沉清茗往后带了带,挡在她面前与村长说。 村长听的眉头挑起,抢东西?他连忙道:“这位姑娘别急,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待我问清楚就好。”说罢,他走到沉老头跟前,嘀咕着什么。起初沉老头还强撑着板着脸,渐渐的,竟是点点头,而后像撒了气的气球。 在龙卿冷漠的注视下,沉老头走上前,试探着说:“方、方才看到沉丫头平白无故拿出鹿茸,鹿茸毕竟是金贵的东西,沉丫头不过是个山野丫头,无父无母,手脚也不干净……我们这不是怕姑娘你被偷东西吗?也是出于好心,既然不是偷的那便是一场误会,这就还给你。”他对沉二嫂低吼,“还不快把东西还给人家。” “可是。” “快点。” 沉二嫂只好不情不愿的把竹篮拿过来,龙卿没有急着接,而是沉声说:“误会?误会便可以随意诬陷一个姑娘,甚至撕扯她的衣服?” 这话说的沉老头哑口无言,但意思很明显,不想就这么算了。沉老头一阵脸热,下意识看向了村长。 “姑娘说的什么话,不过是一场误会,现在东西也还给姑娘了,他们也受到教训了,继续争执下去难免伤了和气。”村长看似在劝说,却字字都偏向了沉老头。 龙卿不为所动,村长又看向躲在龙卿背后的沉清茗。 “沉丫头,他们毕竟是你的长辈,养你这么大也不容易,哪有晚辈状告长辈的,闹下去没意思,你看?” 若说对龙卿村长还留有几分客气,对沉清茗那就是连恐带吓了。沉清茗咬着唇,把苦涩藏进眼底,抬眸看向龙卿。龙卿站在她面前,背着竹篓,腰身半弓着,显然很累了,却还是试图为她争取一些公正。她拉住龙卿的袖子,小声道,“阿卿,算了。” 感到袖子上传来的细微力道,龙卿觉得那股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又有涌出的趋势,她看向沉老头,挑眉道:“受到教训?指的是村长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训斥吗?我与清茗情同姐妹,我的就是她的,她要用什么便用什么,我乐意。而你,你身为她的爷爷,口口声声说她手脚不干净,只因一点蝇头小利便联合家眷造谣孙女的清白,相较之下你的手脚又有多干净?” “你。” “厚颜无耻。”别看龙卿背着一个巨大的竹篓,身形也比常年干农活的沉老头瘦弱许多,气势却一点不输,沉老头被压的一句话都反驳不了。这位习惯利用家中妇人闹事讨便宜的中年男人这回踢到铁板了,除了涨红一张老脸外一句话都不敢说,像个孙子似的。 龙卿嗤笑,拉着沉清茗在众目睽睽下扬长而去。 离开老沉家,正不知去哪儿借板车时,村长追了上来。 “姑娘,等等。” “怎么了?”龙卿停住脚。 “我刚刚听沉老弟说你是沉丫头的朋友?” “有问题?”龙卿警觉起来,她再次挡在沉清茗面前。 村长笑的谄媚,摆了摆手:“没问题,就是听说你们想借板车,姑娘是准备运这些柿饼去城里卖对吧?去城里可得走一个时辰哩,背着走怪累的,若不嫌弃,老夫给你们借个板车?” 龙卿心下诧异,刚刚还围着她们口诛笔伐,现在却伸出援手,可真是善变。不过她确实需要板车,便点了点头。 村长手脚麻利,不一会儿便借了一辆板车过来。借车的人家是老沉家隔壁的李家,李娘子借车不奇怪,毕竟放眼全村,怕是只有李娘子是不带任何私情真心为沉清茗好的人,哪怕是沉老娘也隔了一层大儿子的关系。 有了板车,龙卿也能歇上一阵。村长帮忙把沉重的竹篓搬上板车,还告诉她们哪家药铺的出价最公正,热情的让龙卿受宠若惊。 直到走出桃花村,龙卿才问沉默不语的小丫头:“以往他们都是这样欺负你吗?” 刚刚她在后方看了个通透,亲人见钱眼开,村民以讹传讹,这些人或是为了利益,或是为了发泄私欲,纷纷加入讨伐沉清茗的队伍。若非她介入,乌合之众圆满而归,只有沉清茗承受了莫须有的一切。本以为过的艰难是指吃不饱穿不暖,却不想还有这种事。 沉清茗强压下眼眶泛起的水雾,颔首点点头。 龙卿觉得胸口堵得慌,不禁放柔了嗓音:“那你以前都是怎么过的?” 她问的小心翼翼,沉清茗还是止不住颤抖了下。 怎么过的?无非就是自己躲起来哭,哭完了日子也还是那样。若问沉清茗有什么感想,只道迷茫,正如多年在麻木与静默中承受一切,盼着将来会好起来,但不可否认的是,她讨厌这种感觉。其实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护着她,刚刚龙卿就像天神,为她挡下所有罪恶,她感动的同时,心中却也有了一种发芽般的感觉。不知是好,是坏。 踟蹰片刻,沉清茗还是搬出了陪她熬过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的自我安慰:“我是灾星,他们嫌弃我是正常的。” 龙卿差点摔了个跟头,无奈道:“天底下哪有这么多灾星,不过是与祭拜龙王一个道理,“选”出一个祭品去奉献,以成全自己的某种欲念,你无父无母,理所应当的成了那个“祭品”。” “也并非如此罢,我出生后家里确实一天不如一天,阿爷没有把我当妖怪烧了已经开恩了。”沉清茗对这个观念深信不疑,虽然很痛苦,但也不是没有道理,换做别的人家怕是早就当妖怪烧了,而她只是受些白眼,还能长大,得感恩戴德了吧? 沉清茗沉浸在自我否定的漩涡中,既痛苦,又总能在痛苦中寻到一丝安慰以说服自己,她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自怨自艾。走了几步,龙卿的声音忽然传来,不同往日的柔情似水,而是冰冷无比。 “既然你认为自己是灾星,会拖累他人。那,那我呢。” 沉清茗抬头望去,撞上龙卿冷漠的双眼。 “你与我一同生活就不怕拖累我吗?” 霎时,沉清茗僵在了原地。龙卿看着那张好不容易有了血色和展露欢颜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的惨白。 25丫头委屈 沉清茗恍然大悟,对了,为何她没有想到呢。 十几年的寄人篱下都不能清醒吗?道士说她是吃苦的命,生来就是为了过苦日子的,爹不疼娘不爱,全村没有一家愿意收留她,无奈养育她十几年的爷爷奶奶也因为她而家道中落。 回顾被龙卿收留的日子,她是过的不错,但龙卿呢? 龙卿不仅要日日出去打猎,打了这么多猎物一点钱都省不下来,现在还要为了生计发愁。龙卿无疑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她生的清雅出尘,十指青葱,想来也是不沾阳春水的,可现在却挑起了重担,背着沉重的竹篓走山路,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不管怎么看都是被她拖累了。 沉清茗扪心自问,她从未有过要伤害龙卿的想法,或只是一时贪恋,又或是常年无依无靠形成的懦弱,她紧紧抓住龙卿这一根救命稻草,触碰那份美好,却唯独忘了,美好,恰巧是她不该奢求的。被龙卿这么一提醒,沉清茗被打击的厉害,几乎是从头到脚都蔫了。 龙卿说完那句话便转身继续推板车,走了几步,发现身后的小尾巴没有跟上来。回头看去,小姑娘站在远远的,耷拉着个脑袋,含胸驼背。 又蔫了!龙卿的脑子里冒出来这三个字。 不得不说,这根豆芽菜其实挺难养的,身子极差,容易生病,心思也敏感的过分,动不动就会胡思乱想,胡思乱想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蔫了。脆弱的豆芽菜需要她更加用心呵护,想到刚刚的一番话,怕不是误解了。 小丫头现在虽然开朗了许多,对她非常依赖,但自小形成的观念与习惯都难以更改。比方说相信龙神,认为自己是灾星,天生卑贱,不配享有好的,从平日的生活就能大致看出来。她极度节俭,舍不得用一点好的,纵然遭受了恶意满满的欺辱也是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龙卿不了解人类的尊卑观念,但她不喜欢,特别是现在小丫头已经被她捡回去养了,那就是她的,她的东西怎么可以被人看低。 教训村民她可以毫无顾忌,却不舍得训斥小丫头一句,于是便说了那样的一番话,本想着激她一下,让她自己明白,到头来却弄巧成拙了。 放下板车,走过去,一手拉起姑娘的小手。 如今已经到了十一月,初入冬,虽然还远远没到最冷的时候,温度却也不高。小丫头常年体寒,盛夏酷暑的时候小手都是凉凉的,现在摸起来就跟冰棍似的。龙卿心疼的搓了搓,而后对着手心哈了口热气。 “阿卿。”小姑娘低低的唤了句,眼眶红红,不敢看她,举止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龙卿感到被握住的手缩了缩,又不敢缩回去,姑娘满脸都是纠结,最后小脸硬生生皱成了包子,见状她忽然起了坏心,很想逗她,“你知道我此时瞧见什么吗?” 闻言,沉清茗呆呆的抬起头,卷翘的睫毛上还还挂着些许未干的水雾,显得又呆又可怜。 龙卿轻刮了下姑娘秀气挺立的鼻梁,指尖缓缓往上,而后点在那片白皙饱满的额头上,戏谑道:“我瞧见这里刻着“我是笨蛋”四个字。” 沉清茗歪了歪头,等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苍白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直至红了个通透,她低下头,瞧着自己的衣角羞窘道:“哪有,净瞎说。” “我可没有瞎说。”龙卿少见的正经起来,她牵着姑娘的手,把她带到板车上,递给她装了热水的竹筒,这才正色道:“你别胡思乱想,方才我的意思不是嫌弃你,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没有拖累我,也不会拖累任何人。” “可他们。”他们自小便说她是灾星,就连现实生活中遇到的诸多不顺似乎也在佐证这个事实。 “他们欺负你是他们坏,而不是你给他们带来了什么灾祸,那只是他们欺负你的借口,换而言之,纵然没有你,他们也会挑别人欺负。至于灾星,那就是无稽之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管你们上贡多少祭品,又或是找出所谓的灾星以惩戒,该延续的苦难仍旧会延续。” 沉清茗抿着唇,唇瓣蠕动着,却是半句话都没有吐出。龙卿转向她,雅淡的嗓音缓缓道出,“所以呀,既然已经够苦了又何必徒增苦难?把他人的过错都揽在身上不能解决问题,只会让你更难过。况且要收留你的是我,若没有你,我哪里会有这么一大车柿饼?更别说鹿茸了,没准还没到冬天我就饿死了。” 她半开着玩笑说道,沉清茗却当了真。沉清茗听罢她的话急忙抓住龙卿的手,坚决的摇了摇头,“不会饿死的。” 龙卿一愣,看着那只紧握自己手的粗糙小手,微微一笑,“是呀,有清茗在我怎会饿死?” 她说的温柔,加之首次私底下叫她的名字,嗓音有点低,尾音却是上扬的,听着就像在笑一般,事实上也确实在笑。沉清茗从来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原来这么好听,当即便臊红了一张脸,然而心肝蔫坏的某人却还在装模作样的补刀。 “对吧,既然清茗都拍着胸口承诺了,本着礼尚往来,我可就把我的身家性命托付给你了。” 沉清茗的脑袋瓜几乎埋进胸口了,十根手指头绞在一起,恨不得抠出一个坑来,暗自嘀咕着:托付身家性命什么的,说的就跟……成亲似的。 经此一出,龙卿开怀不已,心情比沉清茗还要好上几分。她抓起板车的推手,脚下生风,走的飞快。 有了板车借力,行进的速度大大增加,约莫半个时辰后,她们顺利赶到了黑龙镇。彼时太阳已经高悬天际,正值早市高峰,镇上人来人往,大街小巷一片热情的吆喝声,热闹非凡。 走在陌生又拥挤的街上,沉清茗紧跟龙卿,小手一直抓着龙卿的袖子,姿态略显局促。眼睛却不住的四处张望着,开心溢于言表。 村里人家往往都是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本就嫌少出远门,遵循男主外女主内的原则,妇人的生活圈子就更小了。正如三纲五常描述的那样,“女子,从人者也。幼从父兄,嫁从夫,夫死从子。”可见不管处于哪个年龄层,妇人的生活始终如一,都是围着一家老小转。 在老沉家的时候沉清茗负责所有家务,顺带做饭和养猪,长这么大从未离开过桃花村,她对黑龙镇的认知基本来自那个无情无义的爹和母女缘分只有几年的娘。她的娘是镇上的姑娘,药材铺花掌柜的掌上明珠,家境殷实,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有机会接触许多村里姑娘接触不到的东西,其中就包括药材。 说起药材,沉清茗不准备去外祖家打听,一来是她的父母已经离异,还是她爹忘恩负义在先,连带着她也被外祖家讨厌了,冒然过去只会徒遭白眼。二来她有龙卿了,她认为不靠他人,靠她自己也能让龙卿过上好日子。 沉清茗四处张望,寻找药铺,准备把鹿茸脱手再慢慢卖柿饼。村长建议她们去妙春堂卖,妙春堂是黑龙镇最大的药房,历史悠久,价格公道,是十里八乡公认的好药房。没有多想,沉清茗决定就去妙春堂。 来到妙春堂的时候只有一个小伙子在看门。小伙子原本在柜台上写着什么,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视线撞上龙卿,竟是当场愣住了。 “你、你们是要抓药吗?”小伙子的双眼不住的瞄向龙卿,说话都有点结巴。龙卿的长相在小镇子里太过出类拔萃,高挑俊美,齐腰墨发,肤白如雪,虽然推着一车柿饼走在闹市区,但这份格格不入却更加衬得她不食人间烟火,只是站在那便叫人过目不忘。 “不是,我们过来卖药材,不知你们药房收不收?”沉清茗见小子直勾勾的盯着龙卿看,顿时有点不悦。她往龙卿的方向挪了一步,不动声色的挡住小子的视线。 小子也发觉自己失态了,讪讪的收回视线。沉清茗把竹篓拿出来,揭开遮掩的麻布,底下竟然放着两对鹿茸。小子眼前一亮,对沉清茗说:“姑娘是要卖鹿茸吧,我们药房收,不过我做不得主,两位姑娘稍等片刻,我这就去请掌柜。” 沉清茗点点头。 片刻后,药房的掌柜过来了。对方是个体态敦厚的男人,生的膀大腰圆,走起路来却一点也不含糊,听闻有人卖鹿茸,便急匆匆的赶来了。 “小子说你们要卖鹿茸?” “嗯,有两副,就是不知掌柜的能给什么价钱了。”沉清茗让了让,把鹿茸取出来让掌柜的查看。 掌柜的到底是常年和药材打交道,只是粗略看了一眼便发现两副鹿茸的区别。其中一副呈红褐色,圆柱状,只有一个岔,枝顶钝圆,也就是俗称的“二杠”,这种鹿茸的品质最优。另一副的色泽就要暗淡许多,枝干也更细,有两个岔,断面可见部分骨化的痕迹,这样的鹿茸品质要差些。不过他此时更在意的却不是品质。 “不错,还是顶顶好的二杠花鹿茸,处理晾晒也没有伤到枝干,想必姑娘也是精通药理罢?”掌柜正说着,目光在沉清茗和龙卿身上游走一圈。 两位姑娘虽然穿着样式差不多的锦衣,展现出来的气质却天差地别。个头小的姑娘身材瘦弱,神色中露出几分胆怯,应该是山里人家。个头高的姑娘看似温和有礼,气质却冷冷的,站在那就跟个仙子似的,真是一对奇怪的组合。 “不过是有幸听闻罢了。”沉清茗低声道。 掌柜捋了捋胡子,笑而不语,“姑娘谦虚了,这可不是随便听听就能知道的。这样吧,这副我给五十两,但这副,这副已经骨化,姑娘应该也知道骨化的鹿茸是不值钱的,不过处理的不错,给三两吧。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听掌柜这么说,沉清茗有点纠结,其实她的目标是至少卖七十两。在这个世道,一亩良田就要十几两往上,她和龙卿现在不说田地,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住在山洞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况且她们也需要一份持续稳定的收入,如此看来买地是最划算的,至少可以解决吃饭问题。可五十两哪怕全用来买地也只能买三亩,更别说她们缺衣少粮,根本不够花。 龙卿看出了小丫头的纠结,上前一步,笑着与掌柜说:“此言差矣,既然掌柜也说这是顶顶好的鹿茸,这“好”想必不仅指的是功效吧?” 掌柜没料到这位一直不说话的“仙子”会突然这么说,虽然明白她的意思,却还是故作不明,“不知姑娘何意?” “大家都是聪明人,又何必明知故问?鹿本就难养,雄鹿好斗,鹿茸常见擦伤,这副鹿茸不仅没有伤痕,形状也巧妙,还是出自野生梅花鹿。不说黑龙镇,怕是放眼全国都屈指可数,如此可遇不可求,掌柜不会真的打算切片当药材卖吧?” 龙卿笑的自然,语气也是轻松自在的,但落在掌柜的眼中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拐着弯来笑话他。掌柜暗道这位姑娘看着模样周正,心眼却这么多,本想两个姑娘不识货可以坑一笔,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无奈道:“这位姑娘倒是深藏不露,确实,这副鹿茸可遇不可求,不知姑娘心中的数额是多少?” “掌柜的谬赞了,这副鹿茸不过是意外所得,眼下我们姐妹迫切需要置办东西过冬,也不好为难掌柜。那就这个数。”龙卿不紧不慢的竖起了一根手指,沉声道,“一百两。” 沉清茗心下大惊,刚刚掌柜的开口才五十两,龙卿怎么敢直接翻倍要价。她谨慎的看向掌柜,却见掌柜只是踟蹰了片刻,竟然开怀大笑,“哈哈哈,好,姑娘豪气,既然如此老夫我若还扭捏倒显得小气了,就一百两。” …… 沉清茗呆呆的看着龙卿与掌柜仿佛达成了什么协议,谈笑风生,最后不仅以一百两的高价卖了那副好的鹿茸,差的也卖了五两,她感觉自己的价值观受到了冲击。 掌柜的非常高兴,他似乎生怕鹿茸卖去别家,当场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送走两位姑娘,他让小子把暗格内的锦盒拿来。 那是一个暗金色锦盒,紫檀木打造,雕刻的纹路复杂多样,这样精美的锦盒装着的东西想来也是价值连城。掌柜把锦盒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棵人参,年份应该挺久了,让人惊讶的是形状居然呈现一个人形。这样的人参在迷信的社会中少说也得成精了,然而掌柜却把人参取下来,把鹿茸放进去。 “师傅,这?”小子惊讶的看着师傅的动作。 “重新拿个盒子放。”掌柜把人参递给他。 小子不大明白,只好重新拿来一个锦盒,把人参放进去。见师傅那么宝贝那副鹿茸,却是不解了,“师傅,鹿茸再怎么珍贵也比不得人参吧,花出去一百两,都能买很不错的人参了。” 听了他的话,掌柜却摇了摇头,他轻抚鹿茸的表面,顺着鹿角的弧度抚摸,那动作就像隔着鹿茸抚摸着另外的东西。小子更不解了,却见师傅把鹿茸拿出来,立着放在桌上。鹿茸自然是生在鹿头上的,然而不知是不是摆放的角度问题,他突然觉得这副鹿茸格外凌冽。 “看明白了吧?”掌柜见他发愣的样子,笑着问。 小子摇了摇头,指着鹿茸说:“有种怪怪的感觉。” 掌柜笑的意味深长,怪就对了,他看着桌上的鹿角,眸光幽深。常年与药材打交道,他见过的鹿角多不胜数,但没有一对鹿角给他这种感觉。 一般来说鹿角的形状都是中规中矩,厚实敦朴,哪怕偶有长相粗犷的,但整体看去仍旧显得安分。可是这对鹿角,虽说只有一个岔,但开叉的角度张扬,弧度微妙,明明已经干透,却还可以看出几分灵气,凌冽的就像一对……龙角。 26小媳妇样 这厢沉清茗和龙卿收获满满,卖了鹿茸,捉襟见肘的生活得到缓解,若不出意外,冬天肯定能安全度过了,甚至还能畅想一番将来的生活。 “阿卿,你怎么知道可以卖一百两的?”沉清茗拉着龙卿喋喋不休,出来时的阴郁早已不见,转而满脸喜色。龙卿刚刚太厉害了,一百两,她想都不敢想,寻常人家一大家子一年到头都赚不了五十两,她们居然轻易翻了个倍,跟抢钱似的。 “额,就看那掌柜诚心要,我便看着报了个高价咯,谁知道真的卖了。”龙卿表现的云淡风轻,沉清茗显然不信,一双水眸死死盯着龙卿,眼睛都不带眨的,若是有个镜子照照,她的眼神怕是也和刚刚那药房的小子有得一拼,直勾勾的。 “真的?” “当然,清茗没发现刚刚掌柜的故意骗你吗?” 龙卿笑着卖了个关子,沉清茗歪了歪头,“骗我?” “你想想,妙春堂作为黑龙镇最大的药房,掌柜什么鹿茸没见过?可是刚刚掌柜看到我们的鹿茸便忍不住一番夸赞,可见他一开始就不是看中作为药材的鹿茸,而是作为礼物的鹿茸。” 沉清茗回忆了一下,恍然大悟。若真如龙卿说的那样,鹿茸就不是药材了,而是礼物,礼物的价值恰巧是不能衡量的,因此龙卿最后才说了不为难掌柜的那番话。 后知后觉想明白的她对龙卿佩服的五体投地,“阿卿,你真厉害,我怎么就不懂呢?”她完全没有看出来,还因为没有卖到合适的价钱急的团团转。 对此,龙卿只是含糊道:“不过是经验比你多一些,以后你接触的多了也就懂了。” 沉清茗信以为真,激动的小脸粉红,“那我以后也要多接触,不能落后阿卿了。”龙卿这么厉害,与龙卿相比她真的是哪哪都不如,身高比不得,见闻比不得,城府也比不得,这让沉清茗感到很羞愧。 龙卿仍旧表现的非常含糊,别过头去,并未回答她的话。一千年,丫头怕是怎么追都追不上呀。 之后她们去了集市,找了个人流多的地方准备卖柿饼。 由于有龙卿这么一号大美人,整整一车橙红的柿饼着实显眼,刚刚坐下就吸引了不少目光。冬季本就水果短缺,沉清茗做的吊柿品质好,各大饱满,色泽鲜艳,包覆的柿霜看起来就像披了一层白雪,格外应景。不一会儿,便有人上前查看。 “你们是卖柿饼吗?”有个穿着富态的妇人走了过来,见卖柿饼的是两个年轻姑娘也是惊讶,便狐疑的问。 龙卿笑着点点头,“嗯,五十文一斤,不知夫人可要买?”五十文一斤是她和沉清茗事先商量好的,这批柿饼大概有六十斤,若是顺利卖完也能得个几两银子。 “五十文,还挺贵的。”妇人有点迟疑。 龙卿却是直接拿起一个吊柿,切成小块,用竹签扎起一块递给那位夫人,轻声道:“不贵了,一斤柿子只能做不到半斤柿饼,生鲜水果这个时候也得十几文,还得算人工呢。夫人若不放心可以先尝尝,我们的吊柿口感软糯,甜而不腻,不会让夫人吃亏的。” 听闻还可以尝,贵夫人心下一喜,接过龙卿手中的竹签吃了口,顿时眼前一亮,“来两斤。” 龙卿笑的更加灿烂了,沉清茗也自觉的帮忙装柿饼。第一个客人心满意足离去,早已观望多时的富家小姐们等不及了,一拥而上。龙卿和沉清茗忙的不亦说乎,转眼的功夫一车柿饼就所剩无几了,最后还让一个大户人家的管家全部承包了。 沉清茗掂了掂钱袋,六十几斤柿饼就是三千多个铜板,分量非常可观,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她笑的合不拢嘴。没想到柿饼会卖的这么顺利,似乎这些参差不齐的铜板比起大额银票来的还让她高兴。 “得了多少?”龙卿笑着问。 “差不多一百一十两。”沉清茗凑近龙卿压低声音说,生怕被人听见似的。一百一十两,对两个姑娘而言无疑是一笔巨款。 龙卿倒没有多大的感触,千年来她见过金山银山,一百多两在她面前真的不算钱。不过瞧着小丫头窃喜的小模样,她也情不自禁笑了出来,“那先吃午饭?” 沉清茗点点头。 简单吃了碗面填饱肚子,沉清茗拉着龙卿直奔布店,脸上的喜悦是怎么都压不住,她终于可以给龙卿买东西了! 在沉清茗眼中,一个像样的家该有主人居住的房子,招待客人的客房和堂屋,还有日常活动放松的花园小院子。现在别说房子了,连一张床都没有,龙卿只能睡在石头上,垫上一层兽皮勉强保温。沉清茗觉得这样不好,有钱了第一件事就是换一床褥子和被子,还得准备冬衣。 “两位姑娘可是要买布裁制新衣?”布店掌柜见进来的是两位年轻姑娘,临近年关,想着年轻姑娘该准备新衣过年了,便如此招呼道。 “嗯,先看床褥吧,不知掌柜的可有褥子?” “要褥子呀,有有有,姑娘你可来对了,前不久刚到一批棉花,质量优良,才五十文一斤,便宜实惠,不管是用来垫褥子还是做冬衣,保暖效果都是顶顶好的。”掌柜的眼冒精光,直接带着她们来到布店后方,提出一大袋东西,扯开一看,全是白花花的棉花。 沉清茗没想到一上来就是棉花,其实她本打算买点木棉的,寻常人家做床褥往往都是用布碎,条件差点的甚至用干草,只有大户人家才会用棉花。老沉家也就被子是棉花,还是用了很多年的。 掌柜似乎也看出了她的踟蹰,开始连番推销起来,“姑娘别看棉花贵,但贵有贵的好处,你看这棉朵,蓬松柔软,睡在上面别提多舒服了,姑娘不妨把手伸进去试试,若是觉得保暖效果不好尽管拿来退。” 沉清茗将信将疑的拿起棉花打量,棉朵柔软白皙,带着天然的微黄,摸起来像云朵一般,很有弹性。把手伸进棉袋,不一会儿便能感到手心温热,保暖效果确实如掌柜说的那样。 “没骗你吧,老夫我做生意几十年讲究的就是诚信,若是姑娘喜欢,这袋棉花三十斤,我给姑娘抹个零头,一两四给你如何?” 说到后半句掌柜的语气近乎是在引诱了,沉清茗确实被说动了,她看着这袋棉花,想到龙卿,一咬牙,“好,就这个棉花,掌柜的给我包起来。” “姑娘就是爽快,那就一两四钱给姑娘了。”掌柜麻利的把棉花绑好,沉清茗又找着去买棉布。 知道她还要棉布,掌柜的更开心了。 棉布的价钱要比麻布贵近五倍,沉清茗却没有犹豫。她留意过,龙卿穿的衣服柔软滑腻,质地轻薄,花纹复杂多样,且都是绣在布料里面的。恐怕不仅黑龙镇,放眼整个州府都找不到可以做这样衣服的裁缝。现在她没有能力买那种衣服,龙卿肌肤细腻,若像她这样穿麻布怕是会刺人了,这棉布是必须要买的。 沉清茗看了一圈,最后选了两款素色的,准备给龙卿做贴身衣服用。选完棉布,她又去挑选针线和鞋垫,冬天自然少不了一双厚实耐用的雪地靴,仍旧是给龙卿的。 她似乎忘了自己也需要过冬,每当看到什么好的就往龙卿身上比划,再不济也会偷偷瞄向龙卿,开心的小脸红红,在龙卿不注意的时候还会偷偷把一些羞人的小物件放进篮子里。 此时的沉清茗神态举止都不像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反而像极了个新婚的小媳妇,眼神里全是只有姑娘家才懂的小心思。 最后在布店掌柜一脸看财神爷的目光中,沉清茗准备结账,龙卿却是忍不住了,“你还没给你自己买呢。” 沉清茗反应过来,却是随意拿起两匹粗糙的麻布,挑都不带挑的。 龙卿眉头直皱,越过沉清茗对掌柜说:“掌柜的,就刚刚选的那些,再多拿一件。”虽然她不大懂布料的区别,但小丫头给她的肯定是好的,那就直接按着买就好了。 “姑娘真的要?毕竟买的有点多,我们这小本生意,也不好赊账呀。”掌柜的见她们买的实在太多了,以为要赊账有点为难。 龙卿直接拿出沉清茗让她保管的银子,“现在就能结账,掌柜的帮我们包起来就好。” 有现成的银子掌柜的哪里还会迟疑,连忙招呼伙计把东西包起来,却见两个姑娘推着板车,心下纳闷。这么有钱,居然用板车?但涉及客人的私事他没有多问,帮忙把东西全都绑在板车上。 接下来沉清茗又买了点米面,顺便把锅碗瓢盆之类的买齐了,加上年货,一口气就花出去十两银子。在这位饱受贫困之苦的姑娘的眼中,龙卿代表着什么怕是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 推着装满了东西的板车,迎着晚霞,沉清茗笑着开怀,“阿卿,虽然这次只能买这些东西,但你放心,以后我会赚更多钱,让你住上大房子。” 自小生活在小村子的姑娘见识有限,交际圈单纯,她能想到的好便是住上青砖大瓦房,有个漂亮的花园,还有菜园什么的。但贫瘠的眼界并不影响姑娘的真心实意,龙卿自然也能感受到,她眉眼含笑,“傻不傻,相较于我,你不觉得你更需要改善条件吗?” 说罢,她再次把姑娘抱在怀里,只消搂住,便能摸到清晰的骨头。 “阿,阿卿。”沉清茗被抱住的时候便僵了身子,缩在龙卿怀里,推开不是,不推开也不是,听着胸腔中传来越来越快的怦怦声,小脸很快便涨的通红。 好在龙卿只是抱了一下就放开了,离开温暖馨香的怀抱,那颗怦怦乱跳的心也沉寂下来。沉清茗低着头,脸蛋红润,不知是羞的还是什么。 “还是太瘦了,怎么都不长肉?”龙卿叹着气,拿出刚刚买的肉饼递给她。 “已,已然长了……许多肉了,阿卿也吃。”沉清茗掰开一半递给龙卿,龙卿却是不接,目光柔柔的看着她,打趣道:“我倒不用长肉了,你吃罢,你看看你,吃的少也就罢了,吃了还不长肉,个头也不见长。” 她抬手比了比姑娘的个头,仍旧在她胸口的地方。本来就够矮了,偏生还喜欢低头,因此她的视野中往往只剩一个小小的发旋。正欲摸头,姑娘却躲了过去,还气鼓鼓的瞪了她一眼。 龙卿的手停在半空,无奈的放下。 “不许摸,摸了长不高了。”沉清茗躲开了几步,心里暗忖,她怎么就长不高呢?她只道自己矮,又干又瘦,站在龙卿身边就跟大头娃娃似的,因此时常耿耿于怀,至于为何她也说不清楚,但这种不相配的感觉日日苦恼着她。 “噗。”龙卿笑出声来,“是得长高些,清茗是个美人胚子,长高了指不定也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呢,届时可不得迷死一条街的小郎君。” 沉清茗感到熟悉的目光又落在身上,带着温和的打量,忙别过头,含糊着快速说了一句:“谁、谁要迷、迷死小郎君了……阿卿真坏,不和你说了。” 姑娘别扭的嗔骂飘了过来,跌进耳中,其中溢出的娇气如水般灌入脑子,硬是唬的龙卿都为之一愣。 龙卿看着姑娘远去的身影,未几,一抹浅绯逐渐爬上了脸颊。方才姑娘眼波流转,羞涩含情,乍一看竟有几分打情骂俏的意味。她托了托腮,定睛看向沉清茗。 豆芽菜莫不是叫春了? ———————————————————————————————————————— 我都不知道这两人谁的心思更单纯了,以后豆芽菜会稍微长高一些,但也只是一些,她就是小小一只的,小小一只发情求交配什么的,多带感呀,我要发疯了,太慢热了 27能叫春了 或许在人类眼里动物是畜牲,可若到了至高无上的龙面前,人类不过也是畜牲的一员,自然是会叫春的。 发情,求交配。 龙卿被这个惊世骇俗的猜想吓了一跳,下意识望了望天。季节似乎不对吧,刚刚入冬,隆冬尚且没摸到边,豆芽菜怎么就叫春了?况且豆芽菜如此干瘪瘦弱,个头虽然长高了一点点,但也只是到了她的胸口靠上一些,四肢瘦的跟竹竿似的,到了能发情的年纪了吗? 思及此处,龙卿不得不重新审视一番。 今日沉清茗仍旧穿着她的衣服,她的衣服过于宽大,只能像第一次那样在袖子和腰那里绑紧,这样才不会松松垮垮,但这样有个弊端就是会显得有点臃肿。可仔细看来,这份臃肿掩不住姑娘的芳华。 几个月过去,沉清茗就像开了花。若说一开始那个是干瘪的豆芽菜,现在的就是水灵的豆芽菜,甚至还开出了灿烂的小花。身高体态兴许看不出多大变化,主要变化在于精神头,精神面貌方面,其中变化最大的是肤色。 沉清茗需要干家务,不可避免的常年暴露在阳光下,又缺乏营养,久而久之皮肤便又黑又粗糙,砂纸似的,最初龙卿见她的时候甚至苍白的可怕。但现在,黝黑淡去了许多,也透出健康的血色,开始显露属于女子的细腻。 肌肤如雪,白里透红,干瘪的身体也抽条了一些,胸部鼓鼓,竟是有了青春少女该有的玲珑曲线。站在那,自风中衣裙飞舞,低眉颔首,羞涩的眼神正正应了那句“小荷才露尖尖角”。 龙卿感慨自己的“养殖业”总算有了点苗头,但只是这样是远远不够的。 沉清茗并不知道龙卿心中所想,只是发现龙卿又盯着自己看,她急忙低下头,脸上的红蔓延至耳根,最后甚至都含起胸来了。 龙卿会盯着她看不是最近才有的,是一直都有,自从与龙卿住在一起便发现龙卿偶尔会这样安静的打量她,但和她熟悉的打量完全不同。 村民的打量特别是男人的打量带着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明明只是眼神,却充满了恶意的鄙夷。而龙卿的打量,没有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更像在观察她。她不明白龙卿为何要观察她,她有什么值得观察的吗? 沉清茗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幼童,她今年已经十五岁,姑娘及笄就是成人了,哪怕没有人教导她,她也是知道男女之情的。听村里的大娘说男子若是看上一个姑娘便会观察她,姑娘亦是如此,两情相悦始于眉目传情,若是有缘便上门提亲,结为夫妻。她从未对男子有过情愫,那女子呢? “阿卿。” 再次被小姑娘娇柔的嗓音唤醒,龙卿总算从自己的“饲养大业”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懵懂瘦弱的小丫头,她暗忖还是得留个心眼。 “豆芽菜。” “啊?”沉清茗被吓了一跳,急忙抬眸,撞上了龙卿沉着的眼。 “你今年几岁?”其实她并不知道小丫头几岁,只是看着个头估算的,但小丫头长期营养不良长的瘦小,莫不是已经到了可以发情求交配的年纪了。 沉清茗不解,老实回答她:“今年及笄了。” 也就是十五岁,龙卿大为震惊,豆芽菜居然十五岁了!她将信将疑,目光在沉清茗身上来回打转。 不到她胸口的个头,像个瘦猴似的身材,顶着一个大大的脑袋,貌似比那日阿虎叼来的沉家孙子大不了多少。还记得当初见到沉清茗的时候,少女瘦的一点肉都没有,胸口也是扁平的,因此她一直以为沉清茗只有十岁上下。如今再看,胸部的隆起更明显了,鼓鼓的,确实是大姑娘了,只是这个大姑娘有点……迷你。 原来豆芽菜已经到了春心萌动的年纪。 龙卿常年生活在深山中,却也知道不同的动物发情期是不同的。像猪牛马这类有固定的发情期,而人,似乎没有。人类没有特定的发情期,他们全年都能发情,以前她每次晚上外出都会撞见不少春风一度的画面。 没有发情期才棘手,眼下豆芽菜似乎也进入了青春期,想要雄性人类了,时时刻刻都做好准备交配。想到这里,龙卿感觉一个头两个大,不仅浑身不自在,还有种防不胜防的感觉。 “怎,怎么了?”发现龙卿再次盯着她,沉清茗感到一阵压力,探着头小声问。 “你十五岁了呀。”只听龙卿颇为感慨的叹了一句,沉清茗满头雾水,“对呀,怎么了吗?” “豆芽菜呀,虽然你已然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但也要仔细着,不要随便一个小子就被勾走了,更不能和小子做什么。我见过许多姑娘都是这么被骗的,你还小,不能这么早做那事知道吗?”龙卿语重心长道,本以为在养崽,现在却多了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豆芽菜这么瘦,身子又差,定然不能生孩子的。 沉清茗被说的一阵脸热,忙囫囵别过头,“说、说什么呢,谁要做,做那事了。”她羞的厉害,不明白为什么阿卿突然和她说这个,况且龙卿看着比她还大,龙卿就没有成亲的想法? 沉清茗偷偷瞄向龙卿,在龙卿看过来时又急急忙忙躲开目光,推着板车跑的飞快,那模样简直像不打自招。 龙卿急忙追上去,莫不是被戳中心思了,果然看上什么小子想交配呀。 少女的悸动总是来的那么出其不意,沉清茗按着怦怦乱跳的胸口,从来都不知道一个女子会让她这么紧张,居然比靠近男子还要紧张几分。 她到底怎么了? 等二人回到桃花村,天色已经渐晚。 三两村民聚在村头,拿着晚饭,一边吃饭一边聊天。说是聊天,其实聊的是沉丫头。沉丫头回村已经成为他们口中最大的谈资,况且这次沉丫头还带着一个貌美的姑娘,这不,整整一日都在谈论此事。 沉丫头在山里得了鹿茸,又结识了个富贵人家的小姐,以后怕是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了。这些言论传到老沉家,直接就是一家人,五彩斑斓的脸。 沉二嫂把晚饭端到堂屋,却见那头已经开吃的儿子。沉金宝虽然疯了,食量却不减,碗里装着满满一碗米饭,吃的喷香。因为玩了一天,手脚脏兮兮的,鼻子上挂着一坨浓稠的鼻涕,也不知道擦,吸溜吸溜的,好几下还吸进嘴里。 沉二嫂差点胃口都倒出来,气的一把抢过儿子的饭碗,怒声道:“吃什么吃,就知道吃,你看看你,嘴都不会擦。” 饭碗被抢走,沉金宝呆了下,而后嘴一瘪,发出刺耳响亮的哭声。聒噪的哭声仿佛能洞穿人的耳膜,三丫和五丫见状急忙躲进自家娘的房里,躲进去没多久,堂屋便传来二嫂打骂二丫和四丫的声音。 “绣绣绣,就知道绣花,弟弟哭了也不知道哄。” “娘。” “赶紧带你们弟弟去洗洗,脏死了,不洗干净等下就都别吃饭了。哎哟,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全家就指望我一个干活,当初怀着金宝我都得干活,现在别人金贵的只能躺着,我怎么这么命苦呀。” 妇人的抱怨格外响亮,夹杂着孩童的哭声和姑娘低低的啜泣声。五丫年纪最小,竟是被吓哭了。 沉三嫂把小女儿抱在怀里,看看吓坏了的小女儿,又看看越发沉默寡言的大女儿,止不住的叹气。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喧嚣。 “沉丫头回来了?哇,你们买了这么多东西?” 在这个静谧的小山村,任何事都会很快传开。沉丫头回来的消息传到老沉家的院子,与此同时,堂屋的打骂声戛然而止,沉二嫂急忙走出家门。 此时沉清茗和龙卿已经回到桃花村,临近傍晚,初冬气温下降很快,姑娘们头顶呼啸的北风,沉重的板车推起来略显吃力,却掩不住那份溢于言表的开心。两人的笑容明媚张扬,就似是满天彩霞,灿烂夺目。 车上放的满满当当,不少村民围上前,看着车上的东西交头接耳。 沉二嫂一马当先,挤开人群,径直走到最前面。见车上不仅有米面,竟然还有棉花棉布,当场眼冒绿光。想到家里破烂的旧棉被,她直接抓起装棉花的袋子。 “沉丫头,这都是你买的?”袋子里的棉花柔软白皙,用力捏下,洁白的棉朵在粗黑的手掌下变形,柔软且弹性十足的触感叫她爱不释手。 “二嫂,别这样抓,要弄坏了。”见她用力抓揉袋子里的棉花,沉清茗急忙抢回来,防备的看着二嫂。 沉二嫂斜睨了她一眼,又在车上翻找起来,俨然把东西当成她自己的。注意到放在棉花旁边的棉布,正要拿起来时,一条木棍横空出现,狠狠扫过她的手与棉布之间的空间。沉二嫂急忙缩回手,气急败坏的抬头,猛地撞上了龙卿阴冷的目光。 “这位大娘莫不是又打算抢东西?” 沉二嫂被定住了,但不是因为那根木棍,而是这位漂亮姑娘的双眼。那双深邃的瞳孔深处,正隐隐泛起一抹诡异的红光。并不真切,给她的感觉却像有个未知的庞然大物,正透过这双眼窥视她! 沉二嫂吓的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呵。”龙卿清冷讥笑,“看来这位大娘是着凉了,既是冷了便回家去,别挡道。”说完,她趁机拉着沉清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直到她们走远,沉二嫂才从震慑中回过神来。 人群中响起阵阵低笑,沉二嫂感到一阵羞臊,准备回家时,浑浊的眸子一转,想到什么,她径直坐在地上,双手一拍大腿,嚎道:“苍天呐,快来看看,大家看看那个白眼狼。她自小爹不疼娘不爱,我作为叔婶看她可怜,好心收留她,虽然这些年有点过节,但到底是把她拉扯到这么大,现在她发达了,一脚就把我们踹开,你们说说,她是不是白眼狼?” “可怜家里两个长辈,年过半百,还得下地干活,面朝黄土背朝天。怀孕的伯娘,生病的弟弟,面黄肌瘦的妹妹,全家老小挤在一座茅草屋里,过的猪狗不如。而她,她用棉花棉布,放着二老受冻,吃着白米白面,放着弟妹吃糠咽菜,不求她能多孝顺,但也不能这么没有良心吧。” “养条狗都知道看家护院,养了她,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早知如此,白瞎了那几年的粮食我都不收留她。龙王爷,若你真的看得见,为什么还不收了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的声音很大,字字珠玑,字里行间全都直指沉清茗不孝。这样的名声哪怕放到皇帝身上都会备受诟病,更别说沉清茗这样本就势单力薄的孤女。 村民听了全都收起了对沉二嫂的嘲笑,转向沉清茗,愤慨无比的指指点点。谩骂与指责自然也落到了沉清茗耳中。龙卿眼睁睁的看着,小丫头的笑容因为那些谩骂而僵硬,奔溃,直至小脸惨白。 龙卿眉头直皱,她倒不在意这些名声,但也明白,小丫头是在意的。沉二嫂如此说,沉清茗整个人都怔住了。 “你可是想帮她?” 听罢龙卿的话,沉清茗艰难的扯出一个笑容,笑容惨淡,直直的看着她不说话。龙卿沉吟片刻,让开了一步。 “反正这些东西都是你得来的,你想帮便帮罢。” 沉清茗突然感觉胸口非常闷胀,小脸硬生生皱成了包子。最后,她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从装棉花的袋子里迅速拿出大概五斤棉花,快步走到沉二嫂面前。 沉二嫂还沉浸在那人神共愤的“控诉”中,睁开眼却发现沉丫头已经来到跟前,当场话都一滞。 “那些东西都是阿卿的,我不能处置,只能给你这些,二嫂便拿去给爷奶做两身冬衣罢。”沉清茗板着脸匆匆扔下这话便转身离开,步子越迈越大,最后甚至跑起来,仿佛被什么追赶着。 沉二嫂呆呆的看着怀里的棉花,随后笑的沾沾自喜。五斤棉花不多,省着点用却也能做不错的冬衣了。有几个刚刚一同指责沉清茗的妇人有点眼红,沉二嫂却是故意显摆似的把棉花露在外面,向她们吹嘘:有本事让你们家姑娘也去勾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指不定也能用上。 那几个妇人又气又恨,却也拿她没办法,只能恨恨的各自离开。 一场闹剧就以这样的方式烟消云散,仍旧只有沉清茗吃了亏。 沉清茗和龙卿往后山的方向走,心里又气又闷。其实她对老沉家的感情是很复杂的,老沉家养大了她,同时也抛弃了她,有恶意中伤她的人,也有相对维护她的人,导致她总是优柔寡断。同时,老沉家还是世上唯一与她有亲缘关系的人,在她眼里,若是连血亲都不在意她了,还有谁会在意她?想到这里,沉清茗没来由的看向龙卿,是否有一日龙卿也会离开她? 龙卿见她心事重重,以为是刚刚的事让她不开心,便没有打扰她。沉默着走到山脚,沉清茗把买来的东西装进竹篓,龙卿还是抢着背,她只好尽量把一些东西放在自己的篮子里,免得龙卿累坏。 “沉丫头,你们住在山里?”李娘子过来收板车,见她们的去处便问。 “嗯,谢谢李婶子今日借板车给我,这个是借用费。”沉清茗拿出五个铜板给李娘子,李娘子却是不收,“借个板车还收什么费,冬天就要来了,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你留着。对了,沉丫头。” 李娘子有意看向了龙卿,似乎欲言又止,随后拉着满脸疑惑的沉清茗走到一边。 “李婶子?” “这位姑娘就是上回救你的那人?” 沉清茗有点踟蹰,被李娘子直直的目光盯着,只好点点头。 李娘盯着不远处的龙卿看了许久,半响,却是长叹一口气,颇为遗憾道:“唉,怎么是个姑娘呢,我见她护你护的紧,若是个男子合该也能娶了你。” 沉清茗被那句“娶了你”弄的非常不好意思,却没有出言反驳这句话,而是红着脸打住李娘子的话。 李娘子收回视线,又说:“害羞什么,你也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迟早都得嫁人的。她可与你说她是哪里人?以后又要去哪里?会不会带上你?”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沉清茗哑口无言,每一个都没法回答。见她涨红着脸支支吾吾,李娘子明白了,“你不会从未问过她吧?” “这、这不急着问的,也不重要,况且阿卿待我极好,能与她一同生活我已然很满足了,不早了,我该走了,李婶子再见。”沉清茗不想继续这个问题,也怕龙卿等急了,匆匆与李娘子道别便跑向了龙卿。 李娘子目送渐渐远去的身影,兴许是姑娘的笑容让人迷惑,她也忘了深山的危险,竟然一时没有察觉进山生活有什么不对。 想着记忆中的小丫头,那个被重物压弯脊背的身影逐渐被眼前这个灵动娇俏的身影取代,小丫头挽着竹篮,与另一个姑娘有说有笑,那笑容太真挚了,似能穿越距离,李娘子不禁也弯了嘴角,暗忖:叫阿卿什么的,挺亲近的嘛,沉丫头总算有点年轻姑娘情窦初开的模样了。 沉浸在欣慰中的她仍旧没有发现姑娘间这份情窦初开有什么不对。 ———————————————————————————————————————— 新年快乐呀大家。 老沉家的那几只丫要不要起个名字,我都快分不清她们了。这里统一说明一下,大丫是沉清茗,是大哥的孩子,二丫和四丫是二叔的女儿,与沉金宝是亲姐弟,三丫和五丫是三叔的女儿,三嫂现在怀孕,大概四个月左右 28未来打算 回到龙洞已经天黑了,初冬的气温在太阳下山后会下降的特别快,龙卿把沉重的竹篓放在平地上,沉清茗急忙拿出事先收集的柴火,开始生火造饭。 阿虎已经盼了一整日了,见到她们直接就扑了上来,准确来说是扑到龙卿怀里。 这只毛色纯亮的斑斓大虎似乎特别亲近龙卿,沉清茗总会看到它抱着龙卿蹭来蹭去,还特别喜欢舔龙卿。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疑惑明明是一只老虎,充其量也得算猫,可举止越看越像狗。 龙卿无奈的推着过分热情的虎头,今日和沉清茗出去就是一日,想来这家伙闷坏了。以前她基本都是和阿虎相处,从未分开这么久,沉清茗的出现却让她们第一次分开。这不,刚回来就被抓住“兴师问罪”了。 龙卿强忍着叫阿虎舔了她的唇,尝到龙涎的滋味,这只老虎更兴奋了。它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腻在龙卿怀里撒娇,硕大的虎头拱来拱去,近乎把龙卿整个人都顶了起来,鼻子鼓动,隐约有靠近腰胯的趋势。龙卿惊觉过来,猛地推开了阿虎。 强壮的老虎在她掌下竟然像一只猫咪,不仅被推开了,甚至还摔了个跟头。龙卿微喘着气,眯眼凝视着阿虎,凌然的目光直把阿虎看的趴在地上,臣服下来。 此时沉清茗把买来的东西整理摆放整齐,正好回头,看到的便是这一人一虎诡异对视的画面。 龙卿站着,眼睑微垂,平静的注视着阿虎。阿虎整个身子都趴了下来,耳朵耷拉着,成了飞机耳,两只眼睛圆滚滚的,很像被吓坏了的猫咪。如今沉清茗和阿虎也已经熟悉了,哪里看的了她这样欺负一只“猫猫”。 “你做什么?”她走过去,拦在了龙卿与阿虎之间。 龙卿施加在阿虎身上的威压在沉清茗靠过来之前便先一步撤开了,阿虎得以站起来,还有点后怕,缩在沉清茗背后喵喵叫,似乎在控诉着什么。 龙的滋味对野兽是极大的诱惑,哪怕是开了灵智的它都不例外。它不仅想要龙涎,还垂涎龙精,它不止一次幻想,希望它的主人能够赐它龙精。但显然,龙卿至今为止都没有任何要出精的意思。 “没事,就是它不听话。”龙卿面色仍旧冷怒,淡淡说完背过身去。 沉清茗搞不懂这一人一兽是什么情况,以为刚刚龙卿在训练阿虎,为避免矛盾上升,便拉着龙卿走进山洞。 今日她特意买了点蜡烛,点燃一根,漆黑的山洞顿时被暖黄的烛光充满。沉清茗把蜡烛放在石桌上,让龙卿坐在床上,随后有点害羞的解开了龙卿的衣服。 始一解开,她的羞涩便淡去许多。龙卿肌肤莹润,白皙的没有一点瑕疵,但此时娇嫩的躯体上有两道清晰分明的红痕,从胸口延伸到后背,以肩膀上的颜色最深,发红发紫,这会儿已经有点肿起来了。今日那个竹篓太重了,哪怕有衣服垫着仍旧被勒成这样,沉清茗看的眼睛发酸,心疼的在勒痕上轻轻抚摸。 “疼不疼呀,勒成这样你怎么不说?”明明都这样了,刚刚回来的时候龙卿又抢着背那个竹篓,若不是她多留了一个心眼,这家伙怕不是准备忍着直到自愈?这样的猜想让沉清茗非常心疼,不由自主便埋怨起龙卿来。 龙卿有点扭捏,听她哽咽的声音,又安慰道:“不疼,我本以为没有那么严重的。” 沉清茗自是听出她在安慰自己,对自己没能早些做板车的事更懊恼了,“你把衣服脱下来,我给你上点药。” 话虽是这样说,可她完全没有给龙卿拒绝的机会。她把龙卿按在床上,三两下就把衣服扯开了,在龙卿不自然的神色中,她拿出买来以备不时之需的药酒,倒在勒痕上面。 许是药酒有点凉,龙卿缩了缩肩膀,耳根子也发红了些许。沉清茗很专注,看着龙卿垂眸的侧脸,以及那发育成熟的身体。 诚然,龙卿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子,她的身体柔软匀称,肌肤水嫩光滑,双手没有一点茧子,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清雅出尘的气质。她就像一个谜团,明明就坐在她面前,却被迷雾笼罩,触之虽有触感,却不实在。这样的龙卿让她忍不住靠近,却又难免心生不安。 “阿卿。”想到回来时李娘子与她说的话,沉清茗沉吟了片刻,咬了咬牙,还是斟酌着把早已埋在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 “嗯?” “那个,我觉得我们以后还是要买几亩地,靠打猎为生总归不够踏实,迟早都会入不敷出,吃饭也是个问题。” 果不其然,龙卿听了她的话便露出非常惊讶的表情,这个表情足以透露许多信息,看的沉清茗心头发紧。龙卿没有买地的打算,也就是没有定居的打算,若非龙卿真的完全不懂生计,那就是龙卿有别的去处。 “你要买地?”龙卿有点意外,想一想也是情理之中。 “嗯,买粮食还是太贵了,长此以往不是办法,况且现在我们也没有一个稳定的生计,买地可以落户定居,解决吃饭问题,也能有个房子住,还是说阿卿有别的打算?以后要……”离开? 沉清茗强压下心头泛起的不安,最后那两个字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听罢她的话龙卿再次沉默了,沉清茗也在沉默中变的更加忐忑。她绞着手指,好不容易拾起的信心在龙卿的沉默中变的摇摇欲坠。 见龙卿准备开口说话,她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后背似乎被人用刀指着,本能的认为若是让龙卿把话说出,这些日子的所有幻想都会当场破灭,她急忙抢着说:“若是阿卿有别的打算,我便把银子都留给阿卿当盘缠。” 她害怕龙卿的拒绝,更害怕听到龙卿说出离开之类的话,急着便把自己想好的退路说了出来。为了让龙卿相信,她把所有银子都塞到了龙卿手上,自己是分文不拿,仿佛龙卿就是她的一切,她自己的未来并不重要。 龙卿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看着手中的钱袋子,这是小丫头花了好几个月辛苦赚来的,回来的时候丫头还宝贝了一路,现在却全都给了她。看着低着头似乎有心事的小丫头,她心情复杂,轻声问:“你把银子都给我,你怎么办?” 这问题,沉清茗没法回答,她只在意龙卿怎么办。若是龙卿离开,又或是回家去了,她……她自然就自生自灭好了。 瘦弱的女孩蹲在床头,双手抓着衣角,脑袋埋的很低,小身子绷的紧紧的,仿佛在承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看了许久,龙卿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把银子还给她。 “阿卿?” “真是个不坦诚的姑娘,这是你的银子,你想用来做什么便做什么罢。” 这话的意思其实比较模糊,可以是做什么都陪着她,也可以是这是她的钱,她要做什么龙卿不干涉,龙卿要做什么也与她无关。 “可是,那,那阿卿呢?阿卿怎么办?”沉清茗拿着钱袋子,眼睛里惊喜与不安并存,她试图从龙卿的神态中看出什么,生怕自己误会了。 “我还能怎么办?还是这样咯,身家性命托付给你了。”龙卿轻笑着回答,仍是那句让姑娘害羞的话。 沉清茗脸上泛着淡红,却摇了摇头,问她,“阿卿不去找你的亲人吗?” “我的亲人?”这回轮到龙卿不明白了,沉清茗点点头,“你一直躲在山里,可是在躲避仇家?” 龙卿明白过来,似乎确实可以这么理解,既然小姑娘给她找了个借口,她正好借坡下驴,点头道:“你要这么认为便这么认为罢。” “阿卿,躲仇家也不必一直住在山里,冬天来了,山里的野兽会更凶猛,纵然有阿虎怕是都保护不了我们。我们拿这些银子在村里买几亩地,然后盖个房子一起生活,你看如何?”她似乎完全不在意龙卿有仇家在外,也不怕自己受牵连,反而因为龙卿托付身家性命给她而开心不已。 “你还要与那群村民住在一起?”龙卿倒是惊讶于这点,那群村民目光短浅,心胸狭隘,总是喜欢把注意力放在他人身上,生活在一起摩擦怕是只多不少。 “对呀,那里毕竟是生养我的地方,我也熟悉些。”沉清茗说的很小声,语气平静,似乎有不易察觉的扭捏,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龙卿看了很久,竟是看不明白,她的龙瞳第一次有了看不明白的东西。细细想来,人类是一种群居动物,她不也正是厌倦了独来独往的安静,既然如此,她把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那便如你说的那般,我陪你就是。” 沉清茗猛地抬起头来,转念想到龙卿的家,又斟酌着问,“那你何时回家?” “你只要知道,我一直都在这里便好。况且你已然让我捡回去养了,换而言之你是我的人了,既然如此又如何可以放你一个人在村里生活?那群村民那样欺负你,像你这样的豆芽菜来十个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没我看着岂不是要被欺负死?”龙卿故意逗她,小丫头脸上的红晕因为她的话再度红了几分。 “哪里会被欺负?龙会保佑我的。”对此,沉清茗仍旧是她那番雷打不动的理论,不过意义却有所不同。有龙卿陪着,似乎一切都不同了,若只有她一人她是不愿意在村子里生活的,但现在,她只想着为龙卿做点什么,拥有稳定的生计才能过得好,也只有在村子才能让龙卿住上大房子。 龙卿微沉下眼,又是龙吗? 果然是个傻姑娘。 29裆部鼓鼓微H 趁着时辰尚早,沉清茗把买来的棉花倒在床上,分出大概五斤左右的分量,平整铺开,整合成一张被子的形状。随后拿出棉线,只见她在棉花上穿针引线,说是缝补,倒不如说是通过这种方式把棉花固定在一起。 从边缘的大框架开始,用一个又一个大大的方格固定,渐渐缩小成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方格。 这个工作量非常大,她又手生,缝的比较慢,但她一点都不觉得累。以前在老沉家的时候她时常看到家里的几个妹妹聚在一起做女红,那时候的她不止一次好奇,做女红是什么开心幸福的事吗?现在终于知道了。一想到等会儿龙卿会盖她亲手做的被子,她便开心不已,原来给自己在意的人做女红是如此的幸福满足。 半刻钟后,松散的棉花逐一被收拢在密集的网格线下,钉成一片,如此便是一张名义上的棉被了。沉清茗把被子抖开,检查会不会跑棉,为防止弄脏,她又在外面缝了一层棉布。 寻常人家做被子基本都是这样,先做五斤左右的薄被子,冷了以后就把薄被子迭着缝在一起,做成厚被子。现在刚入冬,还未到要用厚被子的时候,沉清茗便先做了这一床薄被。把原本用来盖的兽皮垫在床下,再把崭新的被子铺在上面,放上两个软枕,如此一看,这张显得粗放的石床似乎也有了家的温暖。 这时,龙卿正好从外面回来,见到的便是焕然一新的床。 “弄好了?” “嗯,今晚就可以睡了,你来试试。”沉清茗邀功似的走过去,拉着龙卿来到床上,让她试试崭新的被子。 龙卿闻言摸了摸柔软的被子,确实不一样呢,光是看着就知道比原来的暖和,她笑着对沉清茗说,“清茗真能干,我有福了。” 她看似随口一说的话,却让沉清茗更不好意思了。以往龙卿基本都是叫她小丫头,再不济就是豆芽菜,但从今日早上那场闹剧开始,龙卿时不时就会叫她的名字,让她怪不适应的,却又着实甜到心坎里了。 沉清茗看向龙卿,龙卿刚刚应该沐浴了一番,身上带着淡淡的水汽,单薄的衣服紧贴她发育良好的身体,有种说不出的韵味。特别是敞开的胸襟上,有一滴未干的水珠顺着脖子滑落,越过突出的锁骨,顺着胸口的弧度隐没在若隐若现的沟壑中。 沉清茗的目光有点发直,脸上的温度也在节节攀升,她急忙别开头,拿出今日买来的软尺。 “阿卿过来,我给你量量尺寸。” “不用这么急着做衣服吧?”龙卿看她拿出软尺,便知道这姑娘是要做衣服了。 沉清茗挑眉看了她一眼,视野中再次出现那片敞开的胸怀,脸色又红润了许多,“不是做衣服,是做亵衣。”她一早便注意到了,龙卿从来都不穿肚兜,而是如眼下这般打真空。若是生活在山里也就罢了,以后住在村子里,到处都是外男,龙卿这样敞开胸襟肯定是不行的。 亵衣?龙卿有点不明所以,但见小丫头脸蛋红扑扑的,目光躲避着什么,不敢看她,猛地想到什么,那张处乱不惊的俊脸也不由得赤红了。 她尴尬的站在那,低头瞄了身上一眼。因为刚刚沐浴完,她又惯来不喜欢把衣服弄的紧绷,因此胸口就敞开着,把里面的春色暴露无遗。虽然她一直是这样穿的,但她知道沉清茗里面还会穿一件小衣服,蒙在胸腹的位置,所以亵衣便是那件奇怪的小衣服? 想到这里,龙卿赶忙假装轻咳几声,清了清嗓子故作平静道,“那、那便量尺寸吧。”她早就想要一件,但苦于不知道如何开口,自己又不会做,买也不见有得卖,现在沉清茗要做,她自是求之不得。 听罢龙卿的话,沉清茗的脸更红了,竟是到了要滴血的程度。这位生性腼腆又内敛的姑娘总会被奇奇怪怪的羞窘挟持,明明同为女子,还是量身制衣这种正当的需求,可放到她身上却怎么都自然不起来。那颗小脑袋再次埋进胸口里,抬不起来了。 既是量身制衣,穿着衣服肯定不能量尺寸的,龙卿脱下宽松的单衣,把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 那具身体散发的热量形如烤炉,沉清茗突然觉得此时她正在经受火烤的酷刑,身体滚烫,连眼眶都在发热,她不停的眨着眼,颤抖着双手伸过去。不管多小心,又或是尽量避免碰到龙卿的身体,手指却总会不经意贴上灼热的肌肤,灼烫指尖。她的脸更热了,强憋着一口气,用软尺围住龙卿的身体。 先是肩宽,这个比较容易,紧接着是腰围,这个也还算容易,最后是……胸围。为了避免尴尬,她全程都把头压的极低,然而这种非礼勿视的举动却正巧加深了触感。软尺从龙卿的腋下穿过,如愿围住最突出的部分,这也是女子身上最宽的地方。 龙卿的尺寸比想象中要大得多,沉清茗轻轻调整软尺的角度,汗水浸湿了手心,也让测量变的更加困难。好不容易记下了胸部的尺寸,她拿着尺子往下移,准备测量亵裤的尺寸。 亵裤显然比肚兜更加羞人,她晕头转向,用软尺围住龙卿的腰。 在软尺围上来之前龙卿便僵了身子,少女的指头带着粗糙的触感,软尺微凉,紧贴着侧腰的弧度,若有似无的蹭过发热的皮肤。她感到一阵极为难耐的痒意,又有种说不出的酥麻,情不自禁便叫了出来。 气氛因为这声低哑的闷哼变的奇怪,小姑娘的头压的更低了。龙卿觉得有点燥热,准确来说是下半身变的很热,又闷又胀。姑娘的小手比较粗糙,又因为量尺寸的缘故总是贴着她的腰,特别是后腰靠下的位置,那是龙尾。 龙的尾巴非常敏感,又以尾巴根的地方最为敏感,软尺正好卡在那里来回摩擦,每一下都会带来触电般的酥麻。随着沉清茗渐渐拉紧软尺,龙卿本能的握紧了拳,微微向前挺直的腰昭示着她的忍耐。 龙卿低头看去,似乎为了看清尺码,姑娘已经蹲了下去,小脸正正对着她下半身的位置。虽然是在看尺寸,但姑娘的头离的太近了,还是凑近那种地方……看了一眼她便匆匆移开目光,身体绷得更紧了。 难以忽视的感觉酝酿开来,热流源源不断的汇聚到下腹部,往胯下涌去,如喷涌的熔岩,势不可挡。 沉清茗正专注测量臀围,她的内心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全然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嗡嗡作响,按理说测量尺寸是不该拉紧的,她却不知怎的,不断的拉扯那根软尺。 软尺正好围住前裆到后臀的位置,已经勒的很紧,甚至陷进肉里,直到被一声更为低沉的喘息惊醒,沉清茗才惊觉发现软尺勒紧的地方。 或许从上往下看不会那么明显,但她现在是蹲着的姿势,脸贴的比较近,她注意到龙卿身下的地方,或者说前裆的地方似乎……有点鼓。 有点鼓! 为什么会有点鼓?不等沉清茗看清或是想明白,龙卿已经挣开了她,看似非常平静的离开了,沉清茗听到她说去烧水洗漱。 沉清茗仍旧想着刚刚那一幕。看花眼了吗?山洞的光线并不好,只有一根照明的蜡烛,看花眼也是有可能的,她也就没有往心里去。不过因为那奇怪的一幕,她的羞窘也散去许多,她把尺寸记下来,开始着手裁布。 龙卿肌肤娇嫩,不像她皮糙肉厚的,贴身衣物都要用最柔软的布料,便先从这最私密的肚兜开始。沉清茗畅想着以后不仅肚兜,龙卿穿的每一件衣服都是她一针一线缝制的,只是想想这个单纯的姑娘就笑的真挚。 沉清茗专心做肚兜的时候,龙卿只身来到洞外的土灶边。灶台还残留着余温,炭火表面发出黯淡的红光。灶台是沉清茗前不久用河泥搭建的,正巧今日买来锅碗瓢盆,试用了下效果还不错。她用钳子翻了翻里面的炭火,又添了几根干柴,随后提着木桶来到引水的竹筒边。 把木桶放在出水的竹筒下,顺手掬起几捧水扑在脸上,冰凉的泉水让炽热的脸颊冷却下来,连带着翻涌的躁动也平息下来。 龙卿低头看着水中的倒影,水中的自己脸上晕染开潮红,呼吸稍微急促,更明显的是身下鼓起的地方。 中龙本该是最不容易发情的,但从今年开始,准确来说是收留豆芽菜之后,龙根的反应是一天比一天强烈。没想到自己刚刚成年没多久,龙根便蠢蠢欲动,每一次还都是因为豆芽菜,莫不是她想和豆芽菜生龙蛋? 暗自思忖了许久,木桶已经装满,龙卿强压下满头思绪,提着水桶往龙洞的方向走去。 在一片夜色中,洞口的橘红色暖光非常明显,灯火从洞口倾落,照亮了一角稀疏的灌木,昆虫趋光,引来三两萤火虫盘绕翻飞,阿虎趴在土灶旁,借着土灶的余温取暖酣睡。眼前的一幕有种说不出的魔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她,龙卿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阿虎睁开惺忪的睡眼,见她提了水回来顺势探出头就着木桶喝了几口,叫龙卿又气又好笑。她把水倒进锅里,让阿虎看着火便钻进龙洞。 洞里一片灯火通明,明亮而不刺眼的烛火照出倚在床头的身影,姑娘正全神贯注的缝制手中的布料,许是不怎么熟练,动作笨拙,态度却很认真,细看之下,她的嘴角似乎噙着一抹会心的笑。 这是有多开心? 龙卿眉眼微弯,迎面走进去。姑娘闻声抬起头来,却忘了手中的针线。 “嘶。” 细微的痛呼没有逃过龙卿的耳朵,龙卿心头一紧,快走几步过去,一把抓起姑娘的小手。 见粗糙的指头上冒出一滴鲜红的色泽,龙卿觉得心尖也被刺了一下,疼的直抽搐,她想都没想就低头含住那个指头,轻轻舔舐。 龙涎可以帮助伤口愈合,她只想着赶紧让这个出血的地方消失,至于别的就没有想了,但她的举动落在沉清茗眼中无疑是惊愕的。 沉清茗僵着手,想缩又不敢缩,就这么直直的伸着手,感受着指尖被柔软湿润的舌尖扫过,十指连心,瘙痒也从手指头传到了心里。 “阿卿。” “怎么这么不小心,还是别做了,天黑了光线也不好,明日再做吧。”龙卿把手指拿出来,伤口这会儿已经不出血了,甚至快要愈合了,但她还是心疼的厉害。小丫头这么瘦,哪里经得住出血。 沉清茗忙把手抽回来,小脸迅速被一股羞红占据,别扭道:“不是,我就是一时没注意,不疼的。你看,我已经做好了,你试试合不合身?”她把做好的肚兜和亵裤递给龙卿,大眼睛闪烁星火,示意她赶紧试试。 龙卿接过那两件薄薄的布料,好奇的看了又看,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转而有点无助的站在那,似乎无从下手。其实她从未穿过这样的东西,在见到沉清茗的之前甚至都没有见过,自然不会穿。 沉清茗看出她的窘迫,也没有嘲笑她,重新拿过她手中的布料,有点羞涩的对她说:“我帮你穿。” 龙卿转过身去,再次脱下衣服。温白的肌肤跃入眼底,冷香萦绕在鼻腔周围,沉清茗觉得那股羞窘又要卷土重来了,但抵不住让龙卿穿上她亲手做的衣服的欣喜,她拿着肚兜的两条系带,绕过龙卿的腋下,把布料蒙在胸腹的地方,调整后绕回来在背后系上一个轻巧的结。 其实转眼的功夫就穿好了,可她们二人都像过了一个世纪。穿裤子就无需沉清茗帮忙了,龙卿囫囵套了上去,就是结绑的不怎么好。沉清茗弯下腰帮她重新整理好,目光却有意瞄向了龙卿身下。 亵裤柔软,紧贴胯下的地方,那里已经一片平坦,并没有预想中的鼓起。果然是看花眼了,想来也对,龙卿是个女子,那里又怎会鼓起? 沉清茗有点害羞,惊觉自己在想什么又止不住的唾骂自己。龙卿待她极好,恩重如山,她非但不报答,还偷偷想这样的东西。仿佛做了亏心事,沉清茗替龙卿整理好衣服便急忙躲开。 有了崭新柔软的被窝,背了一日重物的龙卿睡的格外香甜,然而沉清茗就糟糕了。她翻来覆去,胸口一直怦怦乱跳,那颗心再次想要跳出胸腔,竟是呼吸都有点不顺畅,浑浑噩噩的她暗忖那个怪病又发作了。 30女子之情 第二日醒来,沉清茗头昏脑胀。昨夜她怎么都睡不好,那颗心跳了一宿,到了后半夜实在体力不支才勉强睡去,梦里也不见消停。 龙卿鼓鼓囊囊的下身不断出现在她的梦境中,这就像开了一个头,之后的发展完全无法控制。哪怕她尽量不去胡思乱想,甚至唾骂自己,那份浮想联翩却没能如愿消失,反而像个梦魇般追逐着她,在她的抵死挣扎中愈演愈烈。一旦放松或是看见龙卿,那诡异的一幕就会涌上脑海。 沉清茗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变的如此龌龊,是什么心理在作怪,直到她想到龙卿是个男子,娶了她。 被这个想法吓的差点摔下床,沉清茗一骨碌爬起来,连带着昏沉的大脑都清醒了。 昨日李娘子与她说过,若阿卿是个男子,合该也能娶了她。那时候她并未往心里去,只是羞于谈论此事,可转念一想,她真的不赞同李娘子的说法吗?又或是她真的没有……奢想过吗? 答案显而易见。 沉清茗不是小女孩,有道是少女情怀总是诗,青春女子春心萌动,芳心暗许,甚至幽会情郎,诸如此类青春女子才有的小心思自然也会在她的身上应验。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往往早已成亲生子,碍于名声和无父无母才耽搁到现在,李娘子尚且如此着急,她自然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 还记得在老沉家那漫无天日的岁月里,她也曾幻想过许个如意郎君,脱离苦海,拥抱属于自己的幸福。但不知从何时起,她的注意力被龙卿占据,起初只是希望龙卿可以安全过冬,后来又希望龙卿可以过的更好,渐渐的开始畅想有个属于两个人的家。底线就是在无止境的欲望中一点点突破,直到现在,她开始奢求不该奢求的东西。 想和龙卿结为连理! 这本该是年轻女子对丈夫的幻想,到了她这里,却成了一个女子对另一个女子的幻想。如此禁忌的感情让原本象征幸福与希望的婚姻都为之色变,沉清茗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神色颓然。 沉清茗呀沉清茗,她救了你,还好心收留无处可去的你,你怎么可以如此贪得无厌?同为女子,你却妄想她,妄想得到她的一切。 你是怪物吗? 此时沉清茗真的有一瞬觉得自己确实是一个灾星,难怪村民都讨厌她,就连她的亲人都容不下她,现在她也快讨厌自己了。她是多么的奇怪,简直就是一个怪物,就该神憎鬼厌。 沮丧至极的她狠狠甩了自己一耳光,突兀的响声在山洞里格外清晰,惊醒了熟睡的龙卿。 “豆芽菜?”龙卿睁开惺忪的睡眼,见沉清茗坐在床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散发出的气息却非常低迷。 沉清茗急忙把落寞敛进眼底,若无其事道:“没事,就是不小心撞了下。” 龙卿眯了眯眼,直直的望向她,在沉清茗死不松口的倔强中,她叹了口气。素手撩开姑娘轻软的鬓发,抚上有点发红的脸颊,“怎么这么不小心?女子的脸可是紧要,若是弄伤了留疤了,以后可就许不到夫君了。” 沉清茗被那轻抚弄的有点羞涩,听到她的后半句眼中的羞意又溃散了,她很想反驳龙卿:若许不到夫君我便敲锣打鼓摆个十八桌庆祝一整日。可是她根本说不出口,更怕龙卿会看出什么,她不动声色的躲开龙卿的手,坐在一旁,显得有点冷淡。 龙卿看着自己的手,愣愣的,似乎对沉清茗的冷淡很困惑。空气中再次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息,龙卿颔了颔首,把手缩回来掩饰般撩了下自己的鬓角,故作平静道:“可要起床?” “嗯。”沉清茗仍旧低着头,轻应一声,又小声说:“我去给你打热水来。” 说完,也不等龙卿回答便快步走开,错乱的脚步看起来就像在逃跑。不一会儿,她端着装了热水的木盆回来,盆边还搭着一条干净的手帕,用来擦脸的。 龙卿把手帕浸湿,拧干后擦了擦脸,沉清茗见缝插针的递上一杯温水,虽然气氛仍旧古怪,但那份体贴入微一点都没有变。龙卿有意看向沉清茗,这才接过水杯,没有喝也没有说话。她不是感觉不到气氛的古怪,但实在想不明白发生什么了,只当是姑娘家有心事,也不好多问。 或许是氛围真的太奇怪了,沉清茗见她洗漱完便急忙端着水盆出去了,只是片刻后又折返回来,在龙卿古怪的目光中,站在床边吞吞吐吐。 “今日怎么怪怪的?可是有话想与我说?”龙卿也坐直了身子,面对非常正经的沉清茗也不禁忐忑起来。 “那、那个。”沉清茗低着头不敢看龙卿,话也说的结结巴巴的,也不知道在踟蹰着什么,良久才断断续续的问出来:“你、你觉得衣服可、可合身?” 龙卿先是一愣,片刻后才明白她的意思,顿时有点哭笑不得。本以为小姑娘是要说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结果是问衣服的尺寸,她郑重的点了点头,夸赞道:“很不错,清茗的手艺甚得我心。” 沉清茗感觉那颗心又在身体里跳转了一个周天,特别是被她那句“甚得我心”弄的小脸通红,明确那份禁忌的感情后居然连怎么和龙卿说话都不会了,生怕一不小心露馅让龙卿看出端倪。得到龙卿的认可,她连忙寻了个借口跑开。 “那我趁这几日多做几身。” 还未来得及逃离山洞,又听到身后幽幽传来了一句一本正经的。 “裤子太紧了。” …… 沉清茗仿佛被妖魔袭击了,脑海中再次浮现鼓鼓囊囊的裆部,只是想一想她的脸便红了个通透,羞的她急忙逃出山洞,空留一句羞窘的“那我做大一些”在山洞中回荡。 龙卿嘴角弯了弯,低头整理自己的小衣服。虽然有点紧,但布料柔软舒适,有了这两件小衣服,她的胸口和胯下再也不会凉飕飕,走路的时候私密部位也不会被磨到,反而因为紧贴私处的感觉有了一种奇妙的安全感,别提多喜欢了。 走出山洞时,发现沉清茗已经开始做早饭了,但看到她出来又眼神躲闪的逃去菜地。 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龙卿纳闷的来到院子里舒展身体,心里想着小丫头好像越来越不与她亲近了,有了自己的心思,这让她有点惆怅。丫头才十五岁,而她已经一千岁了,可怜她这个“千年古董”绞尽脑汁都跟不上年轻姑娘活络的思维。 这边沉清茗同样苦恼不已,种子一旦萌发,长成参天大树不过是须臾之间,那股禁忌的情愫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悄然萌发,等她反应过来已经难以撼动,并且迅速占据她的所有注意力,以前不会想歪的,放到现在全都会变的奇怪。 那日之后,沉清茗开始有意无意的与龙卿保持距离,然而俗话说距离产生美,小别胜新婚,越克制反而越助长那股邪念。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龙卿,想看龙卿,想听龙卿的声音,想闻龙卿的味道,想触摸龙卿的肌肤,甚至是与龙卿……年轻的姑娘在这一刻打开了新世界,既懵懂又好奇,两个女子该如何? 姑娘种种奇怪的举动落到龙卿眼里就是这姑娘好像越来越拧巴了,也不知道在拧巴什么。 31立女户 y edu3.c om 在诡异的拉扯中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冬天降临,山里的野兽确实如沉清茗说的那样越来越少,龙卿每天只能带回来几只山鸡野兔,还都挺瘦的。 考虑到即将到来的年关,今年是与龙卿相识的第一个年,沉清茗觉得筹备年货还是很有必要的。她把公鸡杀了涂抹盐巴制备风干鸡,母鸡则留下来下蛋,兔子的皮也被她留下,准备用来做一副手套当作给龙卿的新年礼物。 小姑娘的脑子总会冒出来许多奇思妙想,然后便一个人在那乐呵呵的忙个不停,龙卿每次看到动手能力十足的姑娘都止不住感慨,这丫头持家当真有一手。 几日后,正巧今日天空晴朗,她们准备去村子询问土地的事,顺便把户口给解决了。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edu1.c om 在这个世道没有户口相当于流民,会被官府抓走,沉清茗的户口一直是在老沉家的,但是上次沉老头扬言要把沉清茗逐出族谱,正好现在她们也有了自立门户的打算,一并解决了也免得以后发生不必要的争端。经过打听,知道大汉王朝是允许立女户的,倒也省事了。 昔日奔走的山林在时光流逝中褪去了秋季的橙黄,转而披上了冻土的黑褐,再过一个月,这里将会逐渐被白雪覆盖,那时候山路就会变的崎岖难走,且暗藏玄机,这也加深了沉清茗要回村里过冬的想法。 等她们走到村子已经临近正午了,桃花村升起了几缕炊烟,冷风还带来了烟火气中烹煮食物的香气。 沉清茗深吸一口气,与龙卿一同走向老沉家。其实时至今日她还是害怕老沉家,从小到大的打压让她对老沉家既无法做到完全割舍,也难以亲近,相处起来还会觉得害怕。身为孙女,居然害怕与亲人相处,兴许这便是掩藏在和睦家庭下最可笑的罪孽。 龙卿看出她的忐忑,牵过她的手,轻轻捏了捏示意安慰,沉清茗却又害羞起来。 此时的老沉家少见的比较“和气”。 沉二叔和沉三叔刚刚回来,今年因为龙王庙和沉金宝的事,老沉家花了好些钱,囊中羞涩,眼看三媳妇明年就要临盆,用钱的地方很多,秋收刚结束沉二叔和沉三叔便去镇上给人当脚夫,一去就是两个月,这也是上次沉清茗拿着鹿茸来到老沉家却不见二叔三叔的缘故。 两个壮年汉子晒的黝黑,瘦了一大圈,胡子拉碴,显然吃了不少苦。兄弟俩把辛苦得来的钱交给沉老娘,风吹雨打两个月,人都褪了一层皮,赚回来的也就两吊钱,几千个铜板堆在脏兮兮的布袋里,非常惨淡。 沉老娘心疼两个儿子,连忙让媳妇招呼他们去洗洗,又亲自到厨房下厨,准备做一顿好吃的给儿子补补身子。 “老三家的回房歇着吧,这里风大,小心着凉。”沉老娘刚刚切好肉丁回头就见沉三嫂挺着个肚子走进来,看似要给丈夫打水,吓的是胆都快没有了。 “娘,不碍事的。”沉三嫂扶了扶腰,似乎确实身子不便,但这举动却引的同样过来打水的沉二嫂一脸鄙夷。 沉二嫂瞥了她一眼,暗自嘀咕:就装吧,整日坐着怎么可能走几步就累。 沉老娘态度坚决,“你别掺和了,这么多人少你一个不少,老三,快带你媳妇回去歇着,让二丫三丫过来帮忙,老二家的赶紧烧火。” 沉三叔闻言脚底抹油似的扶着自家媳妇回房了,期间一直笑眯眯的盯着媳妇的肚子看,又色迷迷的看着媳妇养的温白的脸以及因为孕期更为挺翘的胸房。离家在外两个月,媳妇不在身边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回来见到身子丰盈的媳妇就有点蠢蠢欲动。 沉三嫂见他这样,嗔骂了他一句“色胚。” 两人俨然就像糖水混着豆子,黏糊的不得了,沉二叔眼巴巴的瞅着,简直回不来神。听沉老娘说已经找算命的算过,那肚子里的还真是个带把的,让他既欣慰又惆怅,欣慰于老沉家或许还有香火,惆怅于这香火不是他的。 “看什么看,莫不是你也要去陪着人家两口子?”见沉二叔盯着三房两口子,沉二嫂气不打一处来,自打沉金宝出事后全家都有意无意的责怪她,怪她没有看好儿子,连丈夫也不理解,每每想起都又气又闷。 “说什么呢?”沉二叔收回目光,瞪了沉二嫂一眼。 “说正经的,有能耐就赶紧找个好点的郎中治好金宝的失心疯,二丫头已经十四岁,再过一年就要议亲,放着自家人不管,却整日盯着三房,以后三房飞黄腾达和你又有什么干系?”沉二嫂说的是气话,却也是实话。 沉二叔觉得自己这一脉没救了,便开始帮扶三房,如同以前三叔没有儿子帮扶二房一样,现在是掉转过来了。她实在不明白这些男人,亲生的孩子尚且靠不住,居然认为侄子靠得住,贱不贱呀。 沉二叔没有和她争执,也没有动摇自己的想法。在这个宗族观念根深蒂固的男人眼中,儿子与侄子并没有多大区别,现在儿子傻了,不说给他撑腰,怕是自身难保,他和三房搞好关系,若那真是个男孩,以后还能替他们二房撑腰,不然被欺负了都没法说理去。 老沉家每日上演着吵吵闹闹,却听外面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沉老头坐在门坎上抽旱烟,听见敲门声便去开门,打开门一看,愣了一下,居然是沉丫头。除了沉丫头,还有那个生的仙子之姿的姑娘。 沉丫头和那位美貌的姑娘也是村里人家喜闻乐道的八卦了,那日两人买了很多东西回村,不仅有棉花棉布,还有白米白面。村民日日都在谈论此事,好奇两个姑娘在山里怎么生活。虽有不解,但深山还是震慑了他们,倒没有人真的敢进深山打探一二。如今见沉丫头又回来了,沉老头尽管不怎么喜欢她,碍于上次的事,还是摆出好脸色。 “沉丫头?“ 听到声音,沉家的其他人也走了出来。 沉二叔和沉三叔当场就愣了,似乎认不出来。这也不奇怪,他们对沉丫头的映像还停留在夏末初秋时候,那时候的沉清茗面黄肌瘦,干瘪的就像一根火柴棍,但眼前这个,身高直追二丫头,模样清秀,穿着干净整洁的棉衣,与他们这些泥腿子格格不入,反而像城中的富家小姐。 四个堂妹同样惊讶不已,四丫和五丫年纪尚小,见到改头换面的大姐便露出迷茫的表情。二丫和三丫已经先后迈入青春期,她们看到的东西更多。以前大姐瘦瘦小小,默默无闻操持全家,后来大姐走了,她们被迫承担家务,繁琐的家务压的她们几乎喘不过气来,反观被赶出家的大姐,满面红光,昂首挺胸的与她们对视,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离开家,孤身一人反而过的更好,反观她们一家,水深火热。恍惚间二丫和三丫以为老沉家是个魔窟,大姐则是第一个飞出魔窟的凤凰。 她们不约而同的把目光转向龙卿,上次看的不清,眼下再一看,发现这位姑娘当真美的紧。站在阳光下的她,长身玉立,窈窕纤细,看起来俨如仙子降临,同为女子的她们都不禁暗叹,当真是个妙人,不敢想象大姐与这样的仙子住在一起得多……开心。 沉老娘也从怔神中清醒过来,走上前把沉丫头和那位姑娘迎进屋,“沉丫头,你今日是?” 沉清茗未答话,却是下意识看向龙卿,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看向龙卿,但她就是控制不住。 龙卿走上前,替她说:“我与清茗此次为分家而来。” “什么?”那头沉老头还没什么反应,这头沉二嫂却一脸不可思议,“你们要分家?” “嗯,我与阿卿准备自立一户,我不要家里一分一毫,直接独立出去就行。”沉清茗低声说。 沉老头也没想到沉清茗会主动提这事,其实上次他只是说说而已,一个姑娘独立出去,没人没房也没地,靠什么过日子?虽然从沉清茗这半年的经历来看,有这个家和没这个家没什么区别就是了。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问:“你们准备立女户?” “嗯。” “哈哈哈。” 沉清茗的点头被尖锐刺耳的笑声打断,只见沉二嫂突然捧腹大笑,指着她们两人就像看傻子似的,讥笑道:“两个女人还想立女户,家里没个男人真以为日子过得下去?” 她说的很刻意,特别是“没个男人”四个字被她特意拔高声调。女人这辈子出嫁前盼着许个好丈夫,嫁人后又要拼死拼活生个儿子,就是为了给自己谋取立足之地。沉丫头不过离家半年,判若两人不说,居然还要立女户。怎么可以如此离经叛道?如此胆大妄为? 沉清茗被那刺耳的笑声弄的很不愉快,也非常不解。以前在家里都是这个二伯娘最爱刁难她,巴不得她立刻消失,可到了她真的要分家的时候,又是这个二伯娘反应最大,就像不希望她分家一般。 正不知如何回答,龙卿靠了过来,再次挡在她面前,淡漠的看向这一家人,“日子怎么过是我和清茗的事,至于别的就不劳你们费心了,还是说你们不愿意?” 龙卿表现的寸步不让,双方陷入了僵持,这时候他们似乎又紧巴巴的不愿让沉清茗分家,具体原因怕是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沉老娘看了沉老头一眼,走向前问:“沉丫头,你真要分家?自己一个人净身出户?” “嗯。” “父母在不分家,你又是一个女娃……”沉老娘话都没有说完,沉清茗首次打断了长辈的话,“阿卿会陪着我。”有了龙卿,她的胆子似乎变大了。 闻言,龙卿嘴角弯起了若有似无的弧度。 沉老头很纠结,分家这种事可大可小,若是以前的沉丫头他也就不管了,可上次村长说这个来历不明的姑娘身份怕是非富即贵,沉丫头与她感情又这么好,他不大愿意划清界限,这也是人性的弱点。最不起眼的沉丫头,反而是目前最可能帮扶到老沉家的人。 “这位大爷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既然如此,不妨一起到村长家说个清楚,也好有个公证人。”龙卿适时的递上了一个台阶,沉老头果然点头答应下来。 去村长家的时候老沉家全家人都去了,沉清茗要分家的事也很快传遍全村。 沉丫头和那位仙子姑娘又来村子了,还要分家,立女户,每一桩拿出来都是值得谈论的大事。七大姑八大姨闻风而来,围在村长家门口看起了热闹,有些是想一睹仙子的芳容,有些则是想看两个姑娘要如何立女户。 村长已经听闻这事,虽然对一个看似大家小姐的姑娘要住在村子的举动感到奇怪,却没有特别在意。家里的二儿子是读书人,与他说过不少大户人家的读书人厌倦朝堂喜欢归隐田园,便猜测这姑娘也是这样,过来体验生活,住不了多久就回家了。这样倒不妨顺了她的意思,也能留一份人情。 村长把想法与沉老头说了,本来沉老头就是希望可以从那位姑娘那儿得到帮扶,听村长这么说也就没有犹豫,同意了分家,还答应从老沉家分一些米粮给沉清茗,着实让沉清茗惊讶。 “这个是沉老弟的户籍,这个是沉丫头的,去官府报备就可以了。不过若你们要住的话现在村里没有现成的房子,也没有田地,生计你们要自己想办法。”村长把户籍分别交给沉老头和沉清茗,又对沉清茗叮嘱了一番。 沉清茗倒没有想这么多,拿着那份户籍笑的合不拢嘴。虽然户籍上只有她一个人,龙卿说不方便上户籍,但她有信心以后肯定能造出一个属于两个人的家的。 之后沉老头给了她们拿来一袋米,说是米,但都已经发霉长虫,这样的米肯定不能吃了,却成了沉清茗从老沉家继承的“财产”。 龙卿看的眉头直皱,本来不想要的,沉清茗却收下了,说可以用来喂鸡,如此龙卿也只能由着她了。沉老头离开后,龙卿又重新回到村长家,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两张兔皮,递给了村长。 “刚刚谢过村长了。” “这,姑娘,这使不得。”村长有点受宠若惊,没想到这位仙子姑娘会给他皮子,两张兔皮都是处理过的,柔软厚实,不管是给老人保暖还是当手套都是质量上乘,拿去卖也能卖几百钱。 “我姓龙。”龙卿淡然道。 “龙姑娘,这是村长的本分,不必酬谢。”村长仍旧不敢收,龙卿没有收回的意思,“不是因着分家的事。” “那是什么?” “我们没有房产,也没有土地,还望村长可以帮我们打听一下附近哪里有良田出售,最好是靠近黑龙山的,以后建房子住在村里,这都需要村长帮忙周旋张罗,这些便权当是一份心意,望村长收下。”龙卿简短道。 这话已经非常客气了,村长哪里听不出她的意思,也就不再拒绝,他想了想,“买地是应该的,只是良田毕竟贵,你们准备买多少亩?” “我们两个姑娘也种不到多少,先五亩罢。” 五亩……村长眼光幽深,意味深长的看了门外的沉清茗一眼。沉丫头进山一遭本以为是劫难,眼下看来却是时来运转了。 “好,老夫改日便去打听。” “有劳了。” “不客气。” 龙卿与村长道别,带着沉清茗离开村长家。 路上沉清茗有意无意的看着龙卿,其实刚刚她一直在偷听龙卿与村长的对话,她知道现在她能在村子里走的自由自在,都是因为龙卿在护她,还不惜收买村长。看着龙卿姣好的侧脸,她迟迟说不出话,心底的酸楚却更加汹涌了。 —————————————————————————————————————————— 这几天工作有点忙,更新可能没法按时,反正尽量每天都会更 32龙姑娘好俊! 拜托村长打听田地的事后,落户的事也就告一段落了,沉清茗与龙卿结伴而归。 路上沉清茗一直想着方才的事,明确自己的感情后,她对龙卿的渴望日益增长,奈何这种感情太过惊世骇俗,她不能说出来,也不敢表现出来,却还要日日与龙卿共处一室,承受龙卿给予的惊喜与关怀,当真是又喜又忧。 在复杂的感情面前,这位初出茅庐的姑娘表现的如同斋戒了一辈子的苦行僧,明明生活简朴拮据,却仍旧满脑子想着自己的大道,幻想总有一日能够悟出真理,解脱了。 二人走到山脚下,意外的撞见了一群进山的村民。 村民一行十几人,都是妇人,背着竹篓扛着铁锹,看着要进山挖什么。沉清茗眼尖的发现队伍里有李娘子,还有老沉家的两个堂妹,沉二丫和沉三丫。 李娘子见到沉清茗走了过来,刚刚她知道沉丫头与龙卿回村的事,但那是老沉家的家事,她并非多管闲事的人,便没有上前打探。现在撞见她们,发现出落的更加清润水灵的沉丫头欣慰不已。 “沉丫头你们这是?” “李婶子,我们刚刚去村长家分家。” “分家?”李娘子与好奇的围上前的几位妇人有点惊讶,不过转念一想,老沉家那样的分了家指不定日子更好。 沉清茗点头,轻声道:“以后我与阿卿住在桃花村,恐怕又要打扰李婶子了。”其实父母失踪后,她在桃花村的生活都是靠着李娘子接济的,比起老沉家,李娘子更像她的亲人。 “住村里也好,有个照应。”知道她们住在村里,李娘子松了口气,想到什么,热情地问,“对了,眼下我们准备去挖笋,你们可要一起?” 沉清茗听了双眼发亮。冬天,自然少不了冬笋。黑龙山脚下有一片广袤的竹林,那里的竹子长势极好,常保青翠,以前在老沉家的时候每到冬天她都会去挖笋,每次都能挖一大摞,久而久之练就了一双挖笋的火眼金睛。 现在田地还没有摸到边,柿饼鹿茸也过季了,却碰巧迎来了笋季。沉清茗不禁感慨,大自然总能在特定的时候慷慨的送上一份大礼,以前被家务弄的昏头的她根本无法注意这些,整日像个陀螺似的。 “这敢情好,那婶子等我们一下,我与阿卿回去拿家伙。”沉清茗拉着傻愣的龙卿要回山洞拿家伙,李娘子叫住了她们,“别去了,我们这有,匀给你们就可以了。这几日我们都会在这个时辰去挖笋,你们两个姑娘一块来也安全些,还能攒点银子过年。” 李娘子从自己的簸箕里拿了一把锄头和铁锹递给沉清茗,沉清茗也没有拒绝,只是腼腆的道谢:“谢谢李婶子,等会儿我挖了笋送李婶子一些。” “骇,你个丫头,好好与这位姑娘过日子罢,婶子还差你那点笋,走吧。”李娘子暗忖这丫头开朗了不少,成家了果然不一样。想到这她又惊觉自己发疯,两个姑娘成什么家呀,不过搭伙过日子总好过孤身一人。 跟上李娘子一行人,沉清茗与龙卿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在她们前方不远处的是两个堂妹,其实见到沉二丫和沉三丫出来挖笋沉清茗是惊讶的,在那几年浑浑噩噩的岁月里,她对两个堂妹的印象都是窝在房里做女红,吃饭了就出来露个脸。那个家没有人关注她,这些堂妹同样没有得到多少关注,最可悲的是被无视的她们并不会关注到彼此的困境。 现在的沉二丫和沉三丫已经不是记忆中拿着帕子探讨绣活的模样,她们一人一个竹篓,拿着生锈的斧头,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怕是也被爷奶叫出来干活了。看着她们,沉清茗有种看着曾经的自己的感觉。 龙卿不知沉清茗在想什么,她心情很好,扛着铁锹步履轻快。与这群村民接触多了,她也体会了许多以前不曾体会的人间冷暖,村民不仅有尖酸刻薄的,也有热情好客的,一群人吵吵闹闹,别有景致。 走了好些时候,她们停在一片竹林内。 这片竹林位于桃花村后山,比较靠近深山,为了安全起见村民挖笋都是一群人结伴而行的。 龙卿看着自动分散的村民,有点无助的跟着沉清茗。虽然她知道笋这种东西,也见过,却从未挖过,连笋生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更别说挖了。 “清茗,这怎么找呀,你教教我?”见沉清茗一直埋头找笋,根本没有要管她的意思,被晾在一边的龙卿有点不开心,却是羞窘的问。这里就她一个站着无所事事,偏生她又长得高,站在这里就跟放哨似的,都见到好几个妇人偷偷看她,目光中噙着窃笑,弄的她都想走了。 沉清茗自是听出她话中的窘迫,抬手掩饰般撩了下鬓角,一双水眸努力憋了笑,“好呀。” 龙卿脸颊微红,转头却发现这里正处人群中间,丫头又是这样一副态度,后知后觉明白过来的她瞪了沉清茗一眼,好呀,居然都敢捉弄她了。 沉清茗眸光荡漾了下,做出一副不懂的无辜样,她带着龙卿来到一处人不多的地方,开始专注竹子根部,一边看一边与龙卿说:“阿卿注意看底下,竹笋说白了就是嫩竹,冬季竹根发芽,还未破土的为冬笋,来年春季破土而出的便是春笋,只需观察竹根的土壤,若有隆起或是开裂,基本底下都有笋。” 话音未落,龙卿还没看个明白,沉清茗已经一锄头往一排竹子的根部挖去。动作利索,手起斧落,锄头瞬间带出来大块土壤。只见翻起的土壤中滚出来一个棕黄色的“糊涂蛋”,滚到了龙卿的脚下。 龙卿惊呆了,把脚边的“糊涂蛋”捡起来,拍掉外面的泥土,露出了笋芽的结构,“清茗,你怎么瞧见的,我都没看见。” “阿卿试试?”沉清茗笑颜如花,觉得此时的龙卿傻的不可思议,这位看起来见多识广的淑女也有一窍不通的地方嘛。她很开心,至少她也有自己擅长的领域。 “那我试试。”龙卿早就跃跃欲试,哪里还等的了,当即抄起铁锹忙活去了。 然而打了鸡血的她效果却不理想,沉清茗能看得准也是因为有多年经验,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熟练的。龙卿觉得每根竹子都长的差不多,哪怕好不容易发现土壤有开裂的地方,她也挖不准哪个位置是笋,往往需要把一片都挖开,费时费力不说,收获还少。 再次挖开一片土,如愿扑了个空,龙卿感到一阵晕头转向,直接瘫倒在地。 “阿卿!”沉清茗急忙走过来扶她,担忧的看着她发白的脸色。 “没事,就是看花眼了。”龙卿费力的捏了捏眉心,觉得更糗了,居然挖晕了。 “那有没有事,要不回去吧?”沉清茗拿出帕子替她擦去额头冒出的虚汗,显然龙卿不能适应这种繁琐的高强度劳作,她很懊恼,她的阿卿是个柔弱的美人,就不该让龙卿陪着她胡闹,现在累成这样了。 “不必,我休息一下就好。”龙卿安慰道,沉清茗还想说什么,却被不远处的响起的声音打断。 “哟,大户人家的小姐就该回去躺着,挖笋这样的苦差事你做不来的。”见龙卿没一会儿就歇菜了,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妇人嘲笑道。 沉清茗很生气,下意识要与她们争执,龙卿却拉住她,冲她摇了摇头,可这份体贴更让沉清茗懊恼了。 “你坐在这休息,剩下的我来挖。”沉清茗把龙卿安顿在一排竹子下,仔细垫了一层竹叶,坐在竹堆里,龙卿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一只黑白花熊。 沉清茗之后一门心思挖笋,效率非常高,很快就在竹篓里堆了不少,龙卿看的暗暗惊叹,想到这其中的缘由又难免心酸。谁又能天生熟练呢?这份熟练怕是通过十几年的苦难打磨出来的。 休息了一会儿,感到头没有那么晕了,龙卿把注意力放在周围挖笋的人身上,很快注意到两个忙碌的身影。 虽然与沉二丫和沉三丫只有数面之缘,但龙卿还是记得她们,联想到沉清茗的身世,她走了过去。 “你们。” 岂料两个丫头听到她的声音腾的一下跳出去老远,活脱脱一兔子般,龙卿说到一半的话硬生生顿在嘴边。 沉二丫和沉三丫没想到这位仙子姑娘会找她们说话,当即紧张万分,站得笔直。繁忙的家务与家人的无视硬生生逼的两个姑娘蜕变,短短半年她们便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黄花闺女折辱成了唯唯诺诺的乡野丫头,与曾经的沉清茗如出一辙。 “你们是清茗的妹妹?”龙卿打量着她们,两人的反应也太激烈了,让她想起了曾经的小丫头。 “嗯。”沉二丫和沉三丫点点头。 龙卿看了看不远处专注挖笋的沉清茗,问她们,“清茗的父母你们知道多少?”目前已知沉清茗的父母不在老沉家,或者说不知去向更合适。沉清茗对父母的事情基本闭口不谈,唯一说到的就是她的名字源自她的爹,原本是留给男孩的。 “大伯已经杳无音讯好几年,大伯娘也几年前改嫁了,据说嫁到另外的镇子,这些年也没有来往了。”对于大伯和大伯娘其实她们的印象也不深,沉清茗的印象都不怎么深刻,更别说身为妹妹的她们,在她们有限的记忆中几乎不曾见过这两人。 “清茗在你们家都是怎么生活的?” “以往大姐负责家务活,做饭养猪,打扫卫生,农忙时还要下地……” 说到后面,龙卿的气息已经有点冷了,沉二丫和沉三丫也渐渐没了声音。 今日的她们就是昨日的姐姐,只是昨日的她们不曾关心,等到这份苦难降临到她们身上,她们便只能麻木的承受着,至于为何要这样她们也不知道,唯一能做的就是乞求龙可以帮帮她们,不要让苦难延续。 “你们知道我刚见到她时她瘦骨嶙峋,看起来就像一个十岁小童吗?” “嗯。” 两个丫头的点头就像一把刀子,狠狠扎进龙卿的心里,这都什么家庭呀。 “姑娘?” “叫我龙姑娘便好,谢谢你们告诉我这些。”龙卿把眼中泛起的愤懑压下,随之嘴角勾出一个清浅的淡笑。看的沉二丫和沉三丫一愣,竟然害羞的别过了头,“不、不客气。”这龙姑娘,生的好俊! 龙卿并未过多关注她们,然而这一幕却恰巧被回头的沉清茗看个正着。 沉清茗直接愣住了,原本坐在竹排下休息的龙卿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居然与她的两个堂妹谈笑风生。两个堂妹面露羞涩,三人站在一起非常刺眼,心急的她直接走了过去,连竹笋和锄头都忘了。 “阿卿。” 龙卿闻声看去,沉清茗已经走到跟前,径直拉着她带了一步。龙卿触不及防,被硬生生拉开了。 “不是让你休息吗?这是怎么了?”沉清茗急急的问她,生怕她们有什么似的。 龙卿也是有点愣,老老实实回答道,“不过是问了点事情。” 沉清茗一双烟眉蹙起,盯着两个堂妹。龙卿和两个堂妹有什么需要私底下问?况且龙卿什么时候和两个妹妹这么熟了。见面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吧,就这么多话说,还要避开她说! “怎么了?”龙卿敏锐的察觉到沉清茗好像有点不开心,但不明白怎么了。 “笋挖的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今晚做冬笋焖肉给你吃好不好?”沉清茗急着拉走龙卿,又不好说的直白,只好拐着弯的说,后半句甚至可以说是在引诱。她知道龙卿最是喜欢吃她做的饭菜,龙卿果真上钩了,欣喜的点点头。 “好。” 于是乎,沉清茗拉着不明所以的龙卿匆匆走开,留下沉二丫和沉三丫看着两人的背影久久驻足。 为什么她们遇不到一个这样的姑娘呢? 33你很喜欢? 这边沉清茗带着龙卿找到李娘子,李娘子也挖的差不多了,见她们挖了一大摞也是惊讶。 “你们挖了这么多,怕是有三十斤了。” “嗯,这些给李婶子,就当是借东西的酬劳。”沉清茗拿出几个嫩的放在李娘子的竹篓里,不管李娘子如何推辞就是死活不愿收回来,还说礼不可废,弄的李娘子心酸不已。不过见沉丫头的日子也算是步入正轨,她也欣慰,便把姑娘的一番心意收了下来。 “那婶子便收下了,天快黑了,你们还要走山路吧,先回去。对了,你们何时搬到村里?冬天到了,山里的野兽可凶着呢,你们两个姑娘住在山里怕是不好。”李娘子看了眼周围浓密幽深的林子,转头问沉清茗。 “村长说村里没有现成的房子,我们还在打听买地,也不够银子建新房。”沉清茗倒想早点有个房子住,不然过一段时间开始下雪,走山路危险不说,若是运气不好遇上大雪封山,她和龙卿被封在山里那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李娘子想了想,正好想到什么,斟酌着问:“那眼下你们总共可以拿出多少银子?” “只能拿出十两了,不过这几日挖了冬笋,届时卖了也能补上一些。” “不少了,我听我家当家的说村尾西边有一户人家准备搬走,就方大爷家,他们要搬去另外的村子,那房子我看着虽然旧了点,收拾一下也能将就着住下来,以后再翻新也不迟。这样吧,若你们有意我让李叔去找方大爷谈谈,李叔与方大爷也算有点交情,看看能不能让他便宜点卖给你们。” 沉清茗没想到李娘子还有这种路子,以前的她都不和村民说话,因此这么多年下来她都不怎么认得全村的人。正好方大爷是其中鲜有的认得的,也是心肠挺好的,住在村尾,靠近黑龙山,并不怎么起眼,但胜在方便。 “好,那清茗在此谢过李婶子了。”沉清茗没有多想,当即就表示要那个房子。 “那就等婶子的好消息吧,不早了,快回去吧,改日还来挖笋。”李娘子因为她那句自称“清茗”感到有点意外,这丫头果真不一样了,脱胎换骨,越发有底蕴了,像她那个娘。 拜别了李娘子,沉清茗与龙卿在一片暮色中赶往山洞。 回到山洞已经暮色浓重,沉清茗把挖来的冬笋倒在地上。阿虎围着冬笋来回踱步,好奇的瞪圆两只眼睛,似乎不明白主人带回来的植物为什么越来越多了。虽然龙与虎都能吃一些植物,也能促进消化,但龙与虎是货真价实的肉食动物,顿顿吃素,主人怕是病得不轻。 龙卿理都不理它,蹲下来和沉清茗一块整理千辛万苦才挖到的“糊涂蛋”。 新鲜的冬笋口感清脆,带着竹子天然的清香,切开就可以直接用来焖肉了,不仅解腻,味道也是鲜香十足。若想长期保存还可以煮熟晾干,做成笋干,只需吃的时候再用水泡开,味道与新鲜的相比也不会逊色太多。 沉清茗打算这几日都去挖笋,顺便换点年货回来过年。 农村人过年少不了杀年猪,老沉家便养了猪,那时候猪已经一百斤了,现在又过了半年怕是直逼两百斤,是货真价实的大猪。按照沉氏族人历年来的性子,她怕是一点猪肉都分不到,因此得趁早做打算。 沉清茗挑出几个嫩的冬笋洗干净,逐一切片。前几日龙卿抓的山鸡已经风干几日了,风干后的鸡皮紧凑,泛着油亮的棕红色,散发出浓郁的咸香味。这些风干鸡本来是作为年货储存的,今日沉清茗却很大方,直接取下两只最大最肥的,大刀阔斧砍成块。 片刻后,隐蔽的深山中升起了不起眼的炊烟。 土灶内的火光照亮了这一片山地,食物的香气飘香万里。沉清茗往热锅中倒了点油,润了润,随后把鸡肉倒进去。鸡肉碰到热油,那股锁在皮肉中的香气被激发出来,肆意传播。 锅中响起“呲”的一声,沉清茗拿着铲子快速翻炒几下,等鸡肉表面都裹上一层油滋滋的痕迹,这才把笋片倒进去,一块翻炒。 这时候龙卿才发现这不起眼的“糊涂蛋”果真是好东西,笋片入了锅,蒸腾的热气中渐渐带上了一股奇妙的清香,让她想起一开始沉清茗用竹筒煮的肉汤。肉香因为竹笋的清香变的清雅,风干鸡的香气又极为霸道,二者相辅相成,互相环绕,混合成一种格外舒畅的滋味。 只消闻着这股味儿,龙卿便觉得肚子在打鼓,坐在这里竟有几分坐立难安,为了不显得那么难堪,她寻了个借口去一边劈柴。 虽然龙洞的特殊构造能让里面相对温暖一些,但也只是温暖一些,沉清茗常年营养不良,体质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养回来的,龙卿生怕她过不了冬,入冬后便开始供暖,就连洗衣服都要用热水,因此每日柴火损耗很多,龙卿一有空基本都在劈柴。 劈完柴后,炖煮的笋汤已经微微收拢,沉清茗搅拌了下,试了下笋的软硬,觉得没问题便招呼龙卿。当然,免不了又得先倒上一大盆给某只馋猫。 阿虎现在也有了自己的食盆,不再需要像以前那样趴地上茹毛饮血,沉清茗给它拌了点米饭,它吃的欢快,两只麒麟臂搭在食盆两边,抱着食盆吃着笋丝拌米饭配鸡肉,颇为怪异。 沉清茗这才看向龙卿,挑眉道:“饿了吧。” 龙卿不好意思承认,“不怎么……”肚子里突然传出的一阵“咕咕”声硬是叫她那个“饿”字憋了回去。虽然是这样,她强作镇定坐下来,拿起了小巧的瓷碗,吃的慢条斯理。比起以前总是用着大海碗胡吃海喝,现在她也改用小碗,不希望自己看起来那么粗鄙。 沉清茗但笑不语,给她乘了满满一碗汤,一本正经道:“你的肚子可比你实诚,快吃吧,不够还有。” “你也多吃点,都不长肉了,还吃这么点怎么行。”见沉清茗只给自己乘一小碗,龙卿飞快的给她夹了几块鸡肉,顺带舀了一碗汤。 感到龙卿的在意,沉清茗低垂的眼微光闪烁,吃到嘴里的饭菜变的格外香甜。 篝火因为燃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星火落在地上,转瞬即逝,映在两人发红的脸上晦暗不明。 两人之间的气氛安静下来,沉清茗咽下一口清润的笋肉,有意瞄向了龙卿,想着龙卿与两个妹妹到底说了什么。 虽然她才明确了自己的感情,甚至都不敢和龙卿坦白,可是她对龙卿的占有欲还是发展到近乎病态的程度。姑娘家私底下说悄悄话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然而得知女子之间也会萌生那种惊世骇俗的感情,她就控制不住的往那方面想。 看着火光映照下的龙卿,明亮的火焰把她的侧脸照亮,映出那俊俏精美的五官。她的柳眉笔直飘逸,一双琉璃眸子深不见底,因为饭菜可口的缘故闪烁星光,亮晶晶的。长发泼墨,随风飘舞,比起束发的时候更添几分温婉气质,坐在那,吃饭都能吃出清新脱俗的感觉。这样的女子其实非常容易讨姑娘们的喜欢,她生的太好了。 沉清茗盯着龙卿看了许久,见她吃的开怀,差不多了便斟酌着问:“那个。” “嗯?”龙卿放下瓷碗,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沉清茗走过去,临开口时又急忙改了口,转而问道:“你觉得今晚的饭菜如何?” 龙卿点点头,煞有介事般点评道:“竹笋清雅,鸡肉香而不腻,很好吃。清茗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她甚至竖起了拇指,恨不得表彰一番她的小厨娘。 “那、那要不再喝一碗?”沉清茗又给她乘了一碗汤,递到龙卿手上。 龙卿本能的接过那碗汤,狐疑的看了沉清茗一眼,突然坏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又想做什么?” 沉清茗脸色有点发红,看来自己真的病的不轻,怕是要看大夫了,可是她真的很在意。被龙卿直直的盯着,她咬了咬唇,一狠心问出口:“你与我的妹妹说了什么?” 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事,龙卿的眼神一时间呆滞了一下,随后却是叹了一口气,神色也颓然下来。这模样落到沉清茗眼里也不由得心头一紧,莫非真的有什么? 龙卿心绪沉寂,之所以问也是考虑到以后的打算。小丫头对她依赖的紧,但是她们毕竟不是一个物种,现在还好,以后丫头长大了,看样子怕是开春就得发情,龙卿自己都不怎么了解人类,也怕她的照顾会有疏漏,想了一圈还是觉得让丫头回到人类群体中更稳妥些。但若回到老沉家她肯定不愿意,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家若是回去了焉有命活,她能想到最好办法就是找到沉清茗的父母,只是现在也没有下文。 沉清茗见她一个人在那眉头紧锁,暗自愁苦着什么,心底更加不安了,她拉住龙卿的手,嗫嚅唤道:“阿卿。” “清茗,你对你的父母作何感想?”龙卿缓缓问她。 “啊?”沉清茗一下不明白,不是说着与两个妹妹说话的事吗?为何又扯到父母了。不过她心思敏感,也聪慧,很快就想明白了,了然道,“你今日就是问了我的父母的事?” 龙卿点点头,依旧看着她。 沉清茗眸子微沉,有一瞬间黯淡,却又迅速带上了光彩。若问她这几年有没有想过父母,答案自然是想过的。哪个孩子不会想着双亲?也曾幻想过有一日她的父母能回来把她接走,纵然生活清贫,总好过寄人篱下受尽白眼。但认识龙卿后她便一门心思想着过日子,剩下的为数不多的空闲时候也只剩害羞,后来又萌生了那种离经叛道的感情,每日受困于感情哪有心思想父母,早就忘光了。 不过得知龙卿这么心细,沉清茗很开心,还有种不愿让人知晓的窃喜。原来龙卿也注意到许多她都忘了的东西,她摇了摇头,坦言道:“不在意了。” “不在意?”龙卿纳闷了。 “以前也曾幻想过他们若能回来兴许我的生活会更好些,但现在都不重要了。现在我只想与阿卿好好过日子,过的越来越好,建一座大房子,有个花园,种上一院子的曼珠沙华。” 听她又提那笔旧账,龙卿的脸诡异的红了几分,第一次送礼物送的太失败了,不仅没送出去,还留下挥之不去的糗态,以后定要重新送过。 “所以呢,你就问了我父母的事?”沉清茗又追问道。 “对呀,还有你在老沉家生活的事。” “就这些?” “就这些。” 龙卿一愣一愣的,对上沉清茗灼灼的目光,她突然有种正在被逼问的错觉,偏生她还很没出息的不打自招。 沉清茗见她有点懊恼,暂且放过了她,却又说,“其实你可以问我,没必要……和、和两个妹妹在那……在那有说有笑的。” 龙卿没察觉她言语间的酸味,以为她不愿和老沉家有过多接触,便解释道:“这不一样,我只是觉得问她们更好些。” “好些?” 沉清茗古怪的视线射过来,龙卿差点被噎住了,她端着瓷碗掩饰般的喝了口汤,点头道:“嗯,毕竟她们是你妹妹,与你一同长大,知根知底的。” 沉清茗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你很喜欢问她们咯?” 龙卿:“……” 她喜欢什么了? —————————————————————————————————————————— 上垒至少五十章往后,但会穿插一些肉,在一起后肉才多,也会有龙交。还有这篇文是种田文,种地那种,主打乡村生活,所以她们大部分时候都在种地……(⊙?⊙),真的非常种地,不爱看种地的有个心理准备 34家 之后的日子沉清茗每天准时去挖冬笋,原本想着龙卿这么娇弱,她不是很想让龙卿去,可龙卿死活不愿意,只好又一块去了,好在适应了一段时间龙卿也不会看花眼了,一日下来也能挖到几个笋,沉清茗也松了口气。 冬笋的价值比春笋要高许多,她准备趁着这段时间多挖一些,做成笋干,一部分留着自己吃,一部分拿去卖。 就这样又过了大半个月,气温一点点下降的同时,天空也飘下了些许白戎。冬季的第一场雪很小,雪花就像绒毛一般落下来,触及温热的脸颊便消散了。 沉清茗再次从掘开的土壤中拔出来一个笋,疲惫的扭了扭腰,展颜看着天上飘落的雪花。 一片雪花缓缓落下,她并拢双手捧起雪花,嘟着嘴轻轻一吹,蒲公英般的雪花便飞扬而去,消失在一片旷野中。放眼所至,皆是一片无暇的纯白,纷飞的雪花好比冬日的花朵,与枝头悄然绽放的寒梅一红一白,相得益彰。风花雪月,瞧着便沁人心脾。 龙卿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挖笋的动作,无声来到沉清茗身后,半弯着腰把头凑过来:“下雪了,收拾东西回去吧。” 清雅的嗓音幽幽响起,温热的吐息喷在耳边,沉清茗僵了下身子,不动声色的往前缩了缩。 “先等等,这雪蛮好看的,以前我都不曾留意过呢,你看,就像蒲公英一般。”沉清茗捧起一朵雪花,递给龙卿看,却不敢与她对视。双手并拢,稍微举过眉头,脑袋却半垂着,一缕乌黑的秀发散落在秀气的额上,隐入眼睑内,似有一种举案齐眉的样子。 龙卿低头瞧着她,眼内沁着一抹化不开的笑,直看的沉清茗有些脸红心跳。见小姑娘的脸蛋又在发红了,龙卿看向姑娘的双手,那双小手中间正好落下一朵雪绒,飘在掌心中,渺小的几乎不可察,她也学着姑娘那般,轻轻一吹,雪花便消失在一片旷野中。 沉清茗感到掌心热热的,脸更红了。 龙卿慢悠悠的问:“确实像蒲公英一般,不过清茗知道雪花代表了什么吗?” “代表了冬天呀。”沉清茗不明所以,却见龙卿故作神秘似的摇了摇头,“不对,雪花代表了自由。” “自由?”沉清茗喃喃复述了一遍。 龙卿点点头,仰头望向天空,阐述道:“碧潭飘雪,别有清幽,飘雪被世人赋予了不入世俗的清雅品质,因此雪花也承托了无拘无束的心愿。我希望清茗也能像这漫天飘雪一般,固然渺小,却能走遍世间,纵然看尽人间冷暖,却也拥有属于自己的自由与快乐。” 她说的很认真,字里行间的真情流露叫人不由得折服,沉清茗抬头望进龙卿的双眸中,沉默不语。“固然渺小,却能走遍世间,看尽人间冷暖,却也幸福快乐。”听起来只是一个朴实无华的愿望,其实非常宏大,天底下怕是皇帝都无法体会。以前的沉清茗别说这些,吃饱都成问题,短短半年,居然已经可以畅想这些了。 沉清茗感到胸中有一股呼之欲出的冲动,她下意识握紧了龙卿的手。 “嗯?”龙卿诧异的看着握住自己的小手,见沉清茗抬起头来,目光灼热非常,“那阿卿可以陪着我去看吗?” 龙卿本来是踟蹰的,但姑娘的目光太灼热了,她无法拒绝这样的目光,更不愿看到姑娘的笑容消失,便点了点头。 “好。” 沉清茗就像得了什么莫大的奖赏,脸上还有些红晕,低着头羞涩的唤着她“阿卿。” 龙卿眼神柔和下来,拿起清晨带出来的狐裘,给她围上。小姑娘的脸蛋已经圆润了一圈,融雪在那张秀气的脸上蒙了一层湿意,润润的,让脸上的红晕看起来更加晶莹剔透。若说以前的沉清茗像一个干瘪的寿桃,此时的无疑是一个含苞待放的水蜜桃了。 龙卿看着那张娇嫩欲滴的小脸,心里想着啃上一口会不会特别香甜?雪景似乎最容易让人迷了心智,两人的距离不知不觉便有点近了,呼吸黏成了一片。 沉清茗一直维持着低头含胸的姿势,小脸已然红晕浅浅,却没有躲开,任由龙卿给她围上狐裘。但由于这份亲密的接触,胸口再次传来熟悉的咚咚响,脸颊越来越热,眼中的情愫也越来越浓。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惊讶的声音。 “你们怎么还在这?下雪了。”李娘子从竹林外走进来,见到沉清茗和龙卿几乎贴在一起,脑袋靠的还非常近,有点古怪,一时又说不上来。 沉清茗和龙卿急忙分开了些,沉清茗的脸几乎要滴出血来,尖尖的下巴直接戳进胸口,像只鹌鹑一样钻到龙卿身后,不敢冒头。龙卿强压下一阵尴尬,转过身面对李娘子,清了清嗓子:“李婶子怎么来了?” 李娘子走过来,见地上的竹篓又装了大半冬笋,看沉清茗的眼神都慈爱了,这丫头果真是个能持家的,对龙卿说:“之前你们不是想打听方大爷家房子的事吗?我让我家当家的去问了,方大爷说若你们愿意,十两银子可以卖给你们,不过家具之类的他要带走,你们要自己想办法。” “没事,我们自己也有一些家当,就是不知何时可以看房子?”龙卿问。 “现在就可以,你们要现在去吗?还是改日?” 龙卿与沉清茗对视了一眼,对李娘子说:“现在吧。” “好。” 龙卿二话不说背起装了冬笋的竹篓,沉清茗眼疾手快却扑了个空,只能生气的瞪了她一眼。这家伙一点重活都不让她干! 龙卿无视身后那幽怨的小眼神,背着竹篓脚步稳健的跟上了李娘子的脚步,沉清茗只好灰溜溜的跟了上去。 顺着竹林外面的小径,穿过山涧溪流,绕到了黑龙山的西边,从这里顺着山路往下走第一座房子就是方大爷家。以前沉清茗性格孤僻,不与人说话,活动范围基本固定在老沉家附近,因此长这么大也没有来过方大爷这里。走到这里才发现,这里的山路比老沉家那边更平缓,住户也少,后面就是一片地势开阔的草坡,树林较为稀疏,山坡上生满了多年生的草本植物。 沉清茗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地方,她和龙卿生性喜静,不喜欢挤在人多的地方,这里倒是最适合她们了。 李叔已经等候多时,见她们过来七尺壮汉挤出一个憨厚的笑。李叔是李娘子的丈夫,李家人丁不旺,没有孩子,两口子没什么生活压力,因此除了农忙时分,平日李叔都在镇上帮大户人家做拉货的买卖,生活也算自足。心肠也很好,就是不爱说话,看起来凶凶的,以前的沉清茗可不敢和李叔说话。 龙卿走上前,对着李叔抱手施礼。沉清茗见她这样,也学着施礼,那小模样学的要多像有多像。 李叔被她们的动作逗笑,爽快道:“你们两个女娃古灵精怪的,叔是个俗人,不必施礼。”李叔常年帮大户人家做拉货的生意,自然见识过繁琐的礼节,龙卿刚刚施的正是大户人家女眷的礼,歪打正着应证了李娘子说的龙卿可能是个大户人家小姐的说法。 龙卿放下手,对李叔说:“不知李叔那房子如何?” “你们先过来吧。” 跟着李叔进入到方大爷家,今日方大爷刚刚赶回来,见到沉清茗也是心下诧异。以前见沉清茗的次数少,基本都是听别人说,眼下再一看,这丫头长的白白净净,眼睛水灵灵的,哪有那些村妇说的那样不讨人喜欢。 “方大爷。” “听老李说你们准备买下我这房子?” “嗯。” “我这房子虽然用了点土坯,但也用了不少砖瓦,本来是打算卖十五两的,但看在你们是两个姑娘的份上,又是着急要,我便十两卖给你们。不过这里靠近后山,附近又没有住户,离你们最近的一户人家也隔了半里路,你们又是两个姑娘家,真的打算要这房子?” 龙卿点点头:“嗯,没有问题,我们现在就能买下来。” 这倒让方大爷很意外,他这房子其实卖十五两都算低价了,由于位置比较偏,冬天若是来个熊瞎子野狼下山什么的,别人想帮你都不一定来得及,因此这房子很难卖,没想到在这两个姑娘胆子这么大。 “老方就爽快些吧,她们现在住在山里,若是过段时间下雪才危险呢。”李娘子适时的补充了一句。 方大爷了然,看向龙卿的目光带上了一丝钦佩,龙姑娘怕是个习武的,这样就没问题了,“好,现在就能把房契过给你们。” “好的,谢谢方大爷。” 片刻后,沉清茗拿到了人生第一张属于她的房契,眼睛都看直了。环顾着这个空旷且有点陈旧的院落,那颗漂泊了十几年无处安身的心总算触摸到了安心的感觉。 目光转向与她一同打量院落的身影,这么一会儿龙卿如墨的发丝上落了一点雪花,洁白的雪与墨色的发更衬出她的冰清玉洁,冰肌玉骨吸引着沉清茗靠了过去,弹落一朵落在肩头的雪,她开心的与龙卿说:“先打扫干净,过几日我们便搬过来如何?” 龙卿低下头,巧笑嫣然回道:“好。” 35入住新家 y e hua 4 .c o m 方大爷把房子卖给她们后便离开了。 沉清茗与龙卿在房子内走走停停,因为家具都搬空了,房子非常通透,一个房间挨着一个房间,每当看到什么沉清茗都神色激动的与龙卿介绍,畅想一番以后要怎么布置。 龙卿安静的听着沉清茗在那天马行空的畅想,笑而不语,只是她在因什么笑就不得而知了。 常年居住的房子难免有点陈旧,加之方大爷搬离桃花村后这座房子一直闲置着,房梁上结了不少蛛网。沉清茗围上围裙,拿着扫帚把房内的蛛网一一扫除,角落的灰烬也都全部扫出来,来来回回好几次,忙碌的就像一个小陀螺。 龙卿来到后院,这里也有一块菜地,不过由于许久没有打理,上面生长了杂草,被白雪覆盖,七零八落的。菜地旁边还有一口水井,龙卿把竹篓放在地上,顺手打了一桶水,提到房子里。 沉清茗还在孜孜不倦的忙碌着,这么一会儿正屋居然已经收罗的差不多了。 “阿卿快来看,我们的家。”沉清茗回过头,笑弯了一双灵动的眸,故意说着这是谁的家。 龙卿哪里听不出那句有意的强调,也不禁弯了眉眼,把水桶提过去,让她洗洗脸,然后和她一同打扫卫生。 两人忙活了大半日,等到日薄西山时,可算收拾的差不多了。 农村人的房子布局基本都一样,院落分为前院和后院,院子中间林立三间屋子,一间杂物房,一间正房,还有一间客房。虽说是一进的院子,但胜在宽敞安静,预留的空间很多,以后再建房子也是方便的。屋舍里面亮堂堂的,光线从窗外透进来,被窗纱分隔成星点珠光,在窗台上闪烁跳跃。夲伩首髮站:yehu a 2.co m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龙卿看着整洁透亮的房子,心下止不住的感叹。这样的房子看着确实比龙洞更宜居,不禁畅想以后在院子搭起清雅的竹架,栽上几颗梧桐,再打造一个漂亮的花园菜园什么的,想想也是颇为期待。 二人看着房子暗暗赞叹时,李娘子走了过来。 “哇,你们收拾的可真快呀。还别说,这房子看着还真不错,虽然位置偏了点,总好过住在山里,沉丫头以后怕是要过上好日子咯。” “多谢李婶子这些日子的关照才是。”沉清茗腼腆的笑了笑。 “骇,我看是多谢龙姑娘才是。”李娘子笑眯眯的看向了龙卿,视线在沉清茗和龙卿身上来回打转。 说实话,龙卿当真是个好人,心肠好,性格好,长得还好,现在沉丫头也养的水灵,与长身玉立的龙卿站在一起别提多般配了。每当看到两人般配的样子李娘子都会忍不住惋惜,龙卿若是个男子,娶了沉丫头不为是十里八乡的一桩美事,怎么偏生是个女子呢。若以后成亲,两位姑娘会被迫分开,哪怕不分开也意味着嫁同一个男子,不管是哪一种结果都是好好的喜事给霍霍了。 沉清茗听到李娘子这么说也有点不好意思,扭捏的红了个脸,嗫嚅着不说话。 “你这丫头呀总是这样。”李娘子见沉清茗又扭捏起来了,只好再次拉着她走到一边,低声问,“她现在可与你说过以后的打算?回家会不会带上你什么的?” 沉清茗还是像上次那样,摇了摇头,神色发苦。 “不知道。” “还没有问吗?” “问了,阿卿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她不愿说,李婶子就别问了。”虽然龙卿半含糊的提过有仇家在外什么的,但朝夕相处,其实沉清茗能察觉出一些,只怕不是有仇家那么简单,不过她没有和李娘子说。 闻言,李娘子也只能无奈叹气,她把带过来的一箩筐东西递给沉清茗:“那就先把日子过起来再说,若以后有了钟意的男子也可以与婶子说说,婶子没什么本事,但可以给你把关一番。婶子没什么好东西,只能给你们这些芋头,还有这包雄黄粉,你先撒在房子的角落,这几日驱下虫。” 沉清茗收下了雄黄粉,芋头那是一点都不肯收,李娘子早已料定,直接放下了,不给沉清茗拒绝的机会就摆摆手走了。 沉清茗有点不知所措,龙卿适时的走上前,笑着调侃道:“这李娘子可真关心你呢。” “嗯,这些年多亏有李婶子的帮忙。”沉清茗颇为感慨,若不是李娘子时不时接济,只怕她早就投胎几百回了。但是想到李娘子和李叔的情况,她的眼神又黯淡下来,小脸也垮了下来。 龙卿感到沉清茗突然溢出的失落:“怎么了?” “李婶子是个好人,就是兴许好人都不怎么走运,她和李叔成亲多年,却一直没能生个一儿半女,到了现在也是孤苦伶仃的。”沉清茗嘴里说着李娘子,心里想的却是龙卿。 龙卿何尝不是这样,明明是这样的老好人,却只能隐居深山老林,与老虎为伴。龙卿说当初的她瘦骨嶙峋,可当初的龙卿何尝不是生活简陋,住在山洞里,睡在石头上,吃饭也是火烤,相比茹毛饮血也就好了一点。 无情的龙呀,怎么就看不见好人在受难呢? “没能生个孩子这么重要吗?”龙卿鬼使神差的问了这么一句。 “啊?”沉清茗古怪的看向她,“当然重要了,没有孩子就没有话语权,像李婶子这样不说儿子,连个闺女都没有,那是一点话语权都没有。村里有什么事都不会叫他们,土地也不会分给他们。” 龙卿缓缓点点头,老沉家貌似也是这样的,生了女儿都不行,还得有儿子,不然好事轮不上你,坏事就你冲在前,说白了就是被人欺负。李娘子是因着李叔在镇上有点关系,村民才不敢太过分,日子也能过的下去,不然就是老沉家那样鸡飞狗跳。 转念一想,龙卿又看向沉清茗,惊愕的模样就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良久才有点忐忑的问:“那我们岂不是……完蛋?”她和沉清茗都是女子,还是全村唯一的女户,这么看来前景堪忧呀。 沉清茗本来也是有点愁苦的,但见龙卿神色发苦的模样又觉得分外可爱,忍不住笑道:“可不是嘛,怕不是饿虎扑食了。” “那就做好武松打虎的准备。”龙卿其实也就开个玩笑,见她还有心情笑,她也忍不住笑出来。 今日已经天色将晚,沉清茗把挖来的冬笋和李娘子给的芋头堆放在柴房,加上之前存在龙洞里的笋怕是也有三百斤了,过几日寻个好天气煮了晾晒,免得放坏了。打定主意以后,她与龙卿回了龙洞。 小村子的寻常生活并没有因为两个女子的加入而打破,但也因此两个女子的加入多了一丝不寻常。 几日后,龙卿向村民借了两辆板车,正式把龙洞的东西搬去新家。 离开龙洞的那日阿虎异常不舍,叼着龙卿的袖子死活不让走,委屈的就像一只被抢了骨头的狗狗。 龙卿无奈把袖子收回来,见沉清茗忙于收拾东西,压低声音与它说:“别闹,从村里回来也就一个时辰,我会时常回来看你的。” “就不能不去吗?主人破壳以来便与我呆在一起,从未分开过,可是自打有了豆芽菜,主人整日和她腻在一起不说,现在还被勾走了。” 都说动物的直觉是最准确的,阿虎说的太直白了,龙卿听的一阵脸热,却无法反驳。还真是这样,为了豆芽菜她掏心掏肺,但不后悔。这是她第一次离开这片原始丛林,去接触以前不曾留意的东西,她很欢喜,也很期待,希望这一趟旅程可以让她得到更多领悟。 “我不过是去享受生活,若你也厌倦了这片丛林,便到山下的小院寻我们,再见。”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么薄情寡义,龙卿厚着脸皮寻了个台阶下,推着板车与沉清茗大包小包的搬家了。 目送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阿虎心里那个悔呀,若非当初它把豆芽菜带回来,主人哪里会被抢走,一失足成千古恨,它引狼入室了。想到龙卿最后的话,还有沉清茗这段时间做的好吃的,阿虎的心也松动了,神色间流露出一丝向往。转身回到龙洞,不一会儿身体便笼罩在一层微光中。 这边沉清茗和龙卿抓紧赶路,因为已经接近隆冬,前几日又下了几场雪,现在山路积雪难行,白雪覆盖了路面,也遮住了地底下的深坑。她们不得不走的更小心些,好在没出什么事,赶着正午回到了桃花村。 两位姑娘入住新房自然又在村子里引起了一波骚动,许是前些日子龙卿和沉清茗露脸的次数多了,又整日和一群妇人结伴挖笋,大家渐渐的放下了戒备,也不再冷嘲热讽,恶语相讥,不少人接纳了她们。见她们搬家,许多人主动过来帮忙,搬东西的搬东西,打扫的打扫,还找了炮竹给她们放。全村的人基本都来了,只有一户人家例外。 老沉家正准备吃午饭,气氛是百年如一日的一片哀叹。 沉二丫和沉三丫蹲在院子里洗菜,冬天的井水变的冰冷刺骨,洗菜自然是不能用奢侈的热水,她们只能用冰水,硬生生冻的十指通红,指尖还长了冻疮。手指的疼痛不能阻碍她们的心思飘远,两个丫头时不时探头眺望西边的院子,眼中泛起的希冀不言而喻。 沉老头对着烟枪深吸一口,随后吐出一股长长的烟雾。抬眸见两个孙女眼巴巴的瞅着西边的院子,用枪杆在门坎上敲了敲:“看什么?洗好了菜就赶紧去厨房帮忙,等会儿你们爹就回来了。” 沉二丫和沉三丫探头的动作一滞,怯弱的缩了缩脖子,低应了声把洗干净的菜端去厨房。 沉老娘和沉二嫂已经在做饭了,见她们迟迟才把菜拿进来,沉二嫂忍不住训斥:“动作慢吞吞的,以后嫁到夫家还不得被嫌弃死?”当然,她训斥的对象主要是二丫。因为儿子的事情她似乎也失了底气,不再敢训斥三房的丫头。 沉二丫没有反驳,把菜放下后便沉默的在灶台下烧火。沉二嫂表现的就像一个装满了怨气的皮球,对准了沉二丫就一个劲的放气,厨房回荡着她刺耳的唾骂声,其间没有一个人去阻拦。 午饭做好时,沉二叔和沉三叔也回来了,两个汉子一人背着一大捆柴。从镇上回来没能休息几日,两兄弟就做起了卖柴火的买卖,只要天气还好就进山砍柴,一日下来也能得两大捆,卖了也是收入。 老沉家的堂屋再次摆起了吃饭的八仙桌,男人们围在八仙桌大快朵颐,女人们则拿着碗筷站在一边,吃饭的时候仍旧少不了抱怨与哀叹,这家人似乎就没有和和气气的时候。但与以前不同的是,沉二丫和沉三丫拿着自己的碗躲在以前沉清茗躲的角落,毫无存在感,既相似,却又变了。 “今日大丫头住到老方那院子了,还别说,刚刚我路过看了一眼,房子挺宽敞透亮的,看着比我们这还大一些呢。”沉二叔看似随口说说,却是意味不明。 沉二嫂努了努嘴,斜了丈夫一眼,开口时已经成了不堪入耳的鄙夷:“一个女娃也好意思占着这么大的房子,一点都不知道接济家里的兄弟,真是个没良心的。” “少说两句吧。”沉老头把饭碗递给沉老娘,“盛碗汤来。” 沉老娘只好放下吃到一半的米饭,乖乖去盛汤了。 “公爹,我哪有说错?放着自家兄弟不管,整日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厮混,沉丫头怕是姓甚名谁都忘了。” “唉,也是,金宝到底是她弟弟,放着自家人不管,胳膊肘一个劲的往外拐。”沉二叔念念有词。 许是被念到名字,沉金宝突然发出尖细的嚎叫:“我要去大姐家吃肉!” 男孩刺耳的嗓音叫人鼓膜震颤,沉二嫂即刻夹起一块肥腻的猪肉塞到他嘴里,嘴里骂着:“吃吃吃,这么多肉还不够你吃。”见沉金宝吃的满嘴流油,沉二嫂不忘教导两个女儿:“你们别学沉丫头,那丫头以为有个女人撑腰就翅膀硬了,娘家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以后嫁人了有她受的。你们记着,有什么都要想着弟弟,弟弟才是你们的娘家人,以后给你们撑腰的,记住了吧。” 沉二丫和沉三丫都被吓到了,忙低下头:“知道了。” “越来越木头了,以后怎么嫁的出去。” 听着不断传至耳边的谩骂,姐妹俩麻木的扒着碗里的米饭。屋内的炭盆发出昏暗的红光,映在脸上晦暗不明,星火溅射出来,把她们干瘦的脸弄脏,也在那双本就不怎么透亮的眸子中蒙上了一层灰霾。 36可要陪我睡? 与老沉家的死气沉沉相反,西边小院热闹非凡,鞭炮轰响,跃上枝头的麻雀被炮竹声惊飞,扑动着翅膀留下一串叽叽喳喳的声音消失在远处的黑龙山中。爆开的竹子扬起了一片白雪,雪花纷落,如同放了一场白色鞭炮。 农村人住新房往往要设宴待客,沉清茗和龙卿现在别说宴客,买了房子后连翻新都没有足够的银子,院子只有空旷的三间房子,可谓是一派家徒四壁。虽然有些村民暗自嘀咕两个姑娘不懂事,但理解的人占大多数,帮着她们把东西搬进新房后就依次离开了,李娘子也离开了,临走前叮嘱沉清茗这几日把冬笋做好,免得放坏。 沉清茗把所有冬笋拉到院子里,铺开在地上。 挖了一个月前前后后加起来差不多也有三百斤,虽然可以直接拿去卖,但做成笋干性价比更高,也能卖个好价钱。正好今日天气晴朗,蔚蓝的天空一朵云彩都没有,正是煮冬笋的好日子。 制作笋干需要先把笋给煮了,然后把多余的水分压出来,最后一步才是风干保存。前期的清洗和煮笋都是费时费力的活,沉清茗找了几块平整干净的木板,而后搬来一块平整的石头当作垫板,这样把笋放在上面压就没问题了。 新鲜的冬笋洗干净后,切掉老残的部分,剩下娇嫩的笋芯,白白胖胖泛着淡黄色的笋芽一个接着一个滚进锅里,龙卿早已经把火生起来,不一会儿锅里就传出熟悉的笋香。 浓郁的香气伴随着咕咚咕咚的沸腾声迸发出来,几片笋肉便足够鲜香,更别说这么多一块煮。霸道的香气迅速充满整个厨房,弥散在院子中久久不散,惹的笼子里的几只山鸡不断伸长脖子,就像闻到味儿般。龙卿一边看着火候一边忍不住往锅里瞄,鼻翼一鼓一鼓的,模样颇为滑稽。 沉清茗偷偷发笑,却是忍着不笑出来,煮了一会儿后,她试了下软硬,便把头一锅竹笋取出来,又添了另一锅。刚刚煮好的笋味道非常香,柔软适口,也可以直接吃,她挑了一个嫩的递给龙卿,龙卿却不好意思起来:“晚上吃饭再吃。”她太糗了。 “好。”沉清茗眸里憋了笑,仍旧把嫩的挑出来放在一边,准备晚上烧给龙卿吃。剩下的笋倒在簸箕里,趁热竖着切开,考虑到风干效率,她尽量切成厚度均衡的四块。 把切好的笋片放到刚刚准备的平整大石头上,热气腾腾的笋肉在冬季的严寒中飘出徐徐白雾,掩藏在白雾中的沉清茗却有几分仙子之姿。她把笋片摆放整齐,随后在笋片上面垫上一块平整的木板,木板上接着摆放笋片,如此累积几层,在最上层的笋片垫上最后一块木板,再压一个沉重的石头,借着纵向的重力就能最大程度的把多余的水分压出来。 忙到傍晚,院子里已经林立五个“塔台”,所有冬笋处理完毕,龙卿找了几个大石头压在最上面的木板上。沉重的石头瞬间把木板层层压紧,位于最底层的笋片已经压扁,渗出许多汁液,见状她和沉清茗也放心了。 “先压着吧,明日再来看看情况。”龙卿扶了扶木框的边缘试探稳定性,沉清茗点点头,推着龙卿回屋,嘴里念叨着:“好,这些天干了不少体力活,你累坏了,快先歇着罢,我做好吃的给你补补身子。” 龙卿听了沉清茗那番话腿都差点发软,很是羞涩。什么叫她干体力活,还累坏了,需要补身子,每一段拆开来听都没什么问题,串在一起怎么就这么古怪? 沉清茗迅速做好了一顿美味的冬笋炒肉片,顺带煮了点菜汤,让龙卿吃的心满意足。农村人往往遵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夜幕降临,桃花村渐渐归为一片寂静,村子隐入一片黑暗中,只有西边小院剩下一盏不算明亮的烛光。 今日搬家走了许久山路,下午又忙着处理冬笋,一门心思干活的时候还感觉不到累,这会儿松懈下来,沉清茗便觉得眼皮都开始打架了。简单沐浴一番后,她习惯性的往记忆中的那张石头床钻去, 却被一扇门拦住了去路。 看着被一堵墙隔开的两个房间,沉清茗昏睡的大脑一瞬间便清醒了过来。新家的房间足够多,自然没法像在龙洞那样挤在一个空间里,更不可能睡在一张床上。她的房间与龙卿的房间虽然并列,但被一堵墙隔开,这堵墙隔开了她们的房间,却也隔开了两颗有点朦胧的心。 沉清茗看向同样沐浴完身上还带着水气的龙卿,龙卿见她还站在外面不进去睡觉,便问:“怎么了?” “阿卿~”娇嗔的轻唤刚刚响起,沉清茗的手指已经熟练的勾住了龙卿的袖子,扭捏的不得了。每当有什么事她都喜欢这样糯糯的唤龙卿,声音细软,还非常娇气,每次都会让龙卿听的心头一阵荡漾。 “可是有什么事?”龙卿正擦着头发,刚刚清洗过的头发还带着不少水气,水珠顺着发丝滴落下来,在洁白的亵衣上晕开一片浅浅的痕迹。沉清茗眼波流转,焦躁的不知如何是好,却见龙卿发丝滴水,心头闪过什么,她疾声道:“我替你擦头发。” 龙卿动作一滞,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不过并没有拒绝沉清茗的好意,她点点头,率先走进了房间。 沉清茗连忙跟着龙卿进了房间,刚刚走进去就被一股暖意糊了满脸。寻常百姓过冬一般靠烧炕,只需在入睡前往灶台添上几根柴火,温暖便足以持续一整夜,龙卿又是从来不吝啬用柴火的,她们家基本全天供暖,因此不仅炕上温暖,房间里的温度也比外界要高上许多,坐在里面如同沐浴了春意,温暖宜人。 沉清茗接过龙卿手中的毛巾,轻轻擦拭着湿润的头发。龙卿的头发很长,乌墨浓密,如瀑般倾洒到腰间,披散着头发的龙卿气质温婉,斯文雅洁,让沉清茗想起了夏日的初次相遇,那个坐在石板上,身着黑白玄袍,气质清冷的皎洁女子,然而这样一个清冷的女子当时却在打量她的肚兜! 想到这里沉清茗有点恍惚,脸也红了些许,神色放空的她直到擦干了头发都没有回过神来。 “清茗,已经擦干了。”感到头皮被扯着发疼,龙卿无奈叫停似乎已经不知神游到哪里去的小人。 “啊?”沉清茗低头看去,发现龙卿的头发都已经快要被她擦成干草了,红着脸急忙把毛巾拿下来,“对不住,我、我没注意。” “你呀,不早了,快去睡吧。”龙卿叹了口气,自己拿出木梳梳理一番,钻到温暖的炕上,她舒服的恨不得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见沉清茗转身,离开的步伐看着有几分迟疑的样子,龙卿突然开口道:“你可要与我一同睡?” 沉清茗差点身子都哆嗦一下,转过身惊愕道:“啊?” 龙卿见她吓的小脸都快缩起来了,便解释道:“你这么紧张作甚?我不过是随口问问,你的手脚一年四季都冰冰冷冷的,睡一晚上都睡不热,怕你睡不好。” 沉清茗感觉自己的心再次要跳出来了,涨红着脸结结巴巴道:“不、不必了,有炕很……很暖的。况且我们都是女……女子,这不,这不妥。不妥的,我先回去睡觉了,阿卿晚安。” 发现自己越描越黑,沉清茗干脆止了话头,急忙道了声“晚安”便逃出龙卿的房间。留下龙卿坐在床上有点好笑,这丫头越发神神秘秘的。 沉清茗风风火火冲进自己的房间,顾不上脱衣服了,直接钻进被窝把自己裹成一个蝉蛹,心里是懊恼不已。明明龙卿也没说什么,还解释了,两个女子一起睡觉是多么正常的事,她却被激的破绽百出。 沉清茗,你太没出息了。 于是乎,今晚沉清茗躺在灼热的炕上翻来覆去,明明炕非常温暖,被褥柔软舒适,累了一天的她就是怎么都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那人的影子。 第二日,沉清茗眼眶如愿带上了淡淡的青影,看的龙卿担忧不已,不过见小丫头照样活力四射,她也就没有往心里去。搬进桃花村的日子少不了与村民接触,摩擦偶有,却也足够热闹。期间又下了几场大雪,老话说瑞雪兆丰年,当新春的第一声鞭炮声响起,新的一年也在美好的祝愿中揭开了新的篇章。 37太公分猪肉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这首源自宋代王安石的诗词把寻常百姓过年的场景描述的淋漓尽致。逼近年关,民间百姓为了驱邪降魔,往往会在大年夜点燃鞭炮,让爆炸的响声与火力逼退邪魔,祝愿新的一年能够一帆风顺。 这日的桃花村也不例外,爆炸声从除夕当日就开始响起,劈里啪啦响彻震天,扰了山洞中冬眠的野兽,也惊扰了林间酣睡的寒鸦,但没有人会因为这份吵闹反感,反而在一片吵吵闹闹中过年的气氛跃入高潮。 除夕自然少不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桃花村总共一百五十户人家,人口过千,也有不少外来户,但主要人口都是沉姓大户。在这日,常年在外读书或是上工的沉氏族人都会赶回来,因此沉氏祠堂注定会成为今日的主角。 天都还未放亮,小山村的宁静就被动物凄厉的嚎叫声打破,每家每户的年猪都在清晨不约而同的响起了惨叫。 往年买回来的小猪崽在一年的饲养中全都长的膘肥体壮,白白胖胖的,成群结队走在路上就像行走的肉块,光是看着就让一些村民眼冒绿光。村民把各家的年猪赶到龙王庙前,由村长组织统一屠宰,并把肉分发给村民。 村长请的屠户是黑龙镇有名的张屠户,张屠户身材魁梧,长的五大三粗,皮肤黝黑,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刀疤,此时拿着一把杀猪刀站在龙王庙前,俨如关公守大门,吓的不少孩子躲到大人的身上,根本不敢多看一眼。 张屠户也不在意这些,把年猪都拢到龙王庙旁边,等全村的人都过来后,依旧是先拜龙王。村里的男人们聚集在龙王庙内,烧香叩拜,嘴里念叨着感谢龙王保佑,希望世代安康之类的话。妇人与孩童则站在外面,同样是双手合拢碎碎念着什么。而沉清茗这种“尴尬”的人自然是不允许上前的,她只能和龙卿站在远处观望,当然她们也没有年猪就是了。 做完祷告后,第一个杀猪的是老沉家。 老沉家的猪体格惊人,上了秤足足有三百斤,脖子上的褶皱堆了一层又一层,肚子都快拖到地上了,光是看着就知道是肥猪中的肥猪。要控制这样一只大猪可不容易,村里的壮年男丁都上前帮忙了,众人合力把猪按在长凳上。张屠户拿着屠刀靠近,肥猪也发出了更加撕心裂肺的嚎叫。孩子们害怕这种声音,躲到妇人身后不敢看,却又忍不住好奇的探头探脑。 “沉家娘子,接猪红上贡龙王爷啦。”张屠户摆好架势,大呼一声。 沉老娘拿出一个木盆,高声道:“来嘞。” 张屠户手艺娴熟,只见他拿着尖刀比划几下,突然对准肥猪的脖子捅了进去,利索的划开气管与动脉,猪血喷涌而出。沉老娘见缝插针把木盆放在血泊下,眨眼的功夫就装了一大盆。鲜血流逝,原本凄厉嚎叫的肥猪也没了生息,四肢抽搐着,彻底没了动静。 “这猪红可真不少,沉家娘子有福气咯。”张屠户瞅着木桶一眼,新鲜的猪血色泽鲜红,漂亮的不得了。 沉老娘的脸笑出了两道褶子,杀猪怕是老沉家一年到头为数不多的开心事了,笑道:“张屠户说笑了,哪有什么福气呀,不过这猪红确实不错。”说着,她用碗舀出一碗猪红,这是给张屠户了,除了一碗猪红,张屠户还会拿走两只猪脚,这都是规矩了。 张屠户也笑了起来,与几个壮汉浇热水刮毛。沉老娘也没有闲着,把盐加到新鲜的猪血里搅拌,不一会儿猪血便凝固了,她乘了一碗交给沉老头。沉老头把猪血小心放在龙王庙的神台上,带着两个儿子在里面叩拜,沉三嫂大着肚子被三丫扶着,也在外头微微欠身。老沉家全员都希望今年能改运,治好金宝的失心疯,再添个大胖小子。 此时远在人群外的沉清茗也跪了下来,按理说现在她已经不算老沉家的人了,也没有必要参与老沉家的祈祷,但她还是真诚的跪下。 “你怎么也跪呀。”龙卿好奇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沉清茗,每次面对龙王庙小姑娘的神色都会莫名严肃,让龙卿很不习惯。 “当然啦,龙一直在保佑我们呢。”虽然她不被允许上贡,但不代表她不敬重龙王。还记得当初险些命丧熊口,梦中出现的那只黑龙。那只通体雅黑,气质古朴的游龙,它银白色的龙鬃在阳光下泛着金光闪闪,低沉的龙吟时至今日仍旧时不时在她耳边回荡。龙,确实就在身边。 沉清茗朝着龙王庙的方向重重叩谢,抬头却见龙卿还傻站着,便又拉着她:“阿卿,你也拜一下吧,现在你也算桃花村的一员了,黑龙镇都信奉黑龙王,你也入乡随俗,对它说说心愿,指不定会实现的。” 龙卿冷不丁被她扯到地上,跪一个子虚乌有的龙王还是非常别扭,但见沉清茗如此笃定,她又有点怀疑,莫非真的有龙王爷? “你就这么相信龙一定会实现愿望吗?” “不一定会实现,但总得有个表率吧。”沉清茗闭上眼睛默念心愿,龙卿被她认真的模样吸引,也学着许愿,只是她许的愿望是希望沉清茗的心愿能够实现。龙卿不知道的是,沉清茗的愿望也是希望龙卿的愿望能够实现。 拜了龙王,年猪也杀的差不多了,接下来的分猪肉才是今日的重头戏。 民间有谚语,太公分猪肉。沉氏族人往上数几代基本都是沾亲带故的,但是现在太公不在了,便由族里最年长的老者来主持。 沉氏族人的年猪全都堆积在祠堂内,总共三十头,肉量可观。宗族能够庇护每一位族人,养猪的人家一般可以分的自家养的半扇猪肉,剩下的猪肉凑在一起便分给每位族人,只是量多量少的区别。 最大的一个猪头已经被砍下来放到龙王庙里面供奉,沉老太公虽然年近古稀,但手脚还算利索,拿着刀就开始分猪肉了。 村长家分的最多,整整半扇猪加一条大猪腿。老沉家也分了半扇,因为家里有个孕妇家境又比较捉急,沉老太公便多割了两斤肉给他们,让沉老头笑的像个孙子。其余的人依照家境条件分的或多或少,尽量顾及到每一位。 龙卿感慨万千,这半年来她看尽了村民如何持强凌弱,却不知原来也会扶持弱小。眼看着猪肉越来越少了,沉清茗却迟迟不上前,便提议道:“我们也去分吧,要不然可就没有好肉了。” 沉清茗被叫的一个发愣,反应过来后却有点难为情的低下头,良久才小声道:“我从未分过,以前分到家里的我也是没有份的。”吃饭尚且不能多吃,更别说吃肉了,不被饿死都是幸运的。 龙卿听的眉头直皱,见她兀自沉浸在伤感中,她一把拉起沉清茗。 “阿卿?” “既然不分,我们去买总行了吧。” 龙卿拉着沉清茗直奔沉氏祠堂,清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的起伏,但在沉清茗听来就是不容拒绝,这还是第一次见龙卿如此果决。沉清茗愣愣的被她牵着走,抓着自己手的那只手修长白皙,明明抓的力道很轻,却仿佛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从中涌出,叫她无力挣脱。沉清茗的脸浮现一抹樱色,稀里糊涂的就走进了从未踏足的祠堂。 沉浸分肉的沉氏族人被突然冲进来的两个姑娘吓了一跳,祠堂自古以来便是女人勿进,更别说还是沉丫头这样的不详之女。不少人当场就变了脸色,却碍于龙卿在场不好发作,村长也是个识时务的,当机立断走了出来,拉住了脸色发黑的族人。 沉清茗走到沉老太公面前,低着头怯弱的唤了声“太公。” 沉老太公愣了一下,略显意外的点了点头,花白胡子因为点头的动作一颤一颤的,缓声道:“沉丫头也来了,好好好。”太公连说三个好,让一屋子气氛紧张的男人只好沉下心来,之后太公割了一块肉,用草绳绑了递给沉清茗,“来,沉丫头这是你的,拿好了。” 沉清茗猛地抬起头来,瞳孔微缩,一片惊愕。农村人重男丁,像她这样独自立户的女娃自然不受重视,也分不了多少肉。但眼下她不是震惊于肉的分量,而是她居然真的分到肉了。素手接过猪肉,猪肉只有三斤,还带了骨头,但对沉清茗而言这块肉不仅是肉,更是一份迟来的接纳,至少从这一刻起她也算族人的一份子了。 村长在一边补充道,“拿了肉晚上回去包点饺子吃。” 沉清茗受宠若惊,眼眶瞬间便酸涩了,她艰难的点点头,一时百感交集,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龙卿知道她是想起以前的事了,便对村长说,“我带她先走了,村长告辞。” “好。” 回家的时候经过老沉家,今日老沉家分了不少猪肉,整整半扇猪一家人怕是要吃一个多月了,沉二叔和沉三叔在院子里忙着剁猪肉,隔了老远都能听到案板被剁的咚咚响,然而见到沉清茗竟然“嘭”的一声关上了门,被瞅一眼就会少块肉似的。 沉清茗吓了一跳,随之眼神暗了暗,装作不在意的经过住了十几年的家,走到李娘子家时被叫住了。 李娘子是外姓人,正巧也养了猪,她的猪无需分给沉氏族人,多余的肉一般都是低价卖给村民,见两个姑娘拎着一小块肉,格外寒酸,二话不说就钻回厨房,出来的时候手中已经拎着一条猪腿。 “李婶子,我不能收。”沉清茗摇着头,李娘子仍旧是把猪腿强硬的塞到她的手中,除此之外还有两只猪蹄和一碗猪血。 “拿着吧,就这么点肉怎么过年?反正婶子家里就两口人,也吃不了这么多肉,放着也是浪费,给你就乖乖收了。”李娘子一边说一边埋怨沉氏族人,身为桃花村的大户,整整一百户人家居然只给三斤肉两个姑娘过年,还是带骨头的,真是抠门的可以。 “可是。” “别可是了,不收下婶子可是生气的。”李娘子假意沉下脸,装作生气的样子。沉清茗只好惶恐的收下来,但毕竟不能白拿这么多肉,龙卿从口袋里拿出一吊钱,递给李娘子,轻声说:“既然如此我们便收下了,不过李婶子得收点银钱,不然清茗怕是不敢吃了。” “骇,你们两个,那婶子我便收下了。”李娘子没有拒绝,就收下了。 目送两个姑娘离开,李娘子久久瞩目,见两人如胶似漆的背影仍旧忍不住叹息,为何就是两个丫头呢! 这份美好的画面很快被一声讥讽打破。 “切,长的跟狐媚子一样,也不知道住进村里是打的什么鬼主意。”沉清茗和龙卿走远没多久,老沉家的家门就打开了。沉二嫂走出来,鄙夷嗤笑的说着,眼神却是看向的龙卿。 “我说她二婶子,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这么急眼怕不是见人家沉丫头越过越好嫉妒吧。”李娘子气的嘴角抽搐,不服输的讽刺回去。 “我说错了吗?两个姑娘无缘无故住到村里,还长的一张狐媚子的脸,细皮嫩肉的,老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我奉劝你还是看好自家的男人,免得到时候你帮了她们,自家男人还被勾走了。”沉二嫂说的隐晦,恶意却是满满。 李娘子当即变了脸色,“沉家的,你说什么呢。”她愤怒的抄起扫帚往人扑去,沉二嫂撒腿就跑,臃肿的身子跑起来格外灵活,一溜烟就没影了。李娘子追了一路,把扫帚伫在地上:“别再让我看到你来我家!” “你让我来我还不来呢,晦气。” 李娘子又气又闷,好好的过年,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其实沉二嫂说的或许也不无道理,这头沉清茗和龙卿刚刚回到西边小院,便碰上了一个年轻男子。少年站在她们家门前,背着两捆柴,伸长脖子朝着院子里探头探脑。 38真贤惠 门前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男子,想必任何一个姑娘都会紧张起来,沉清茗觉得此人有点眼熟,快步过去,那人也发现了她们。 男子转过身来,此人身材瘦高,皮肤皎白,看样子只有十七八岁,青蓝色的袄衣透着几分文弱书生的气质,一点都不像村里的那些毛头小子。沉清茗看了他许久,这才认出来是何人,有点不确定的唤:“青松哥?” 沉青松见她认得自己,便点点头,顺势放下背上的柴火:“我听我爹说你和……前几日搬到这里,这几日天寒地冻柴火消耗快,你们怕是来不及收集柴火,正好这几日我休沐便给你们砍了两捆,你们先用着,改日我再送点过来。”沉青松是村长家的二孙子,今年十八岁,平日都在镇上的书院读书,因着读书颇具天赋,模样清秀俊气,沉青松也是十里八乡公认的好儿郎,想嫁给他的姑娘数都数不清。 “这。”沉清茗正踟蹰着,龙卿已经走过来,见到这陌生的少年便淡声打起了招呼:“这位是?” “这是沉青松,村长家的二孙子,族里的另一个堂哥。”沉清茗只好对龙卿介绍。 “沉公子,您好。”出于礼貌龙卿点头打了个招呼,岂料这常年读书也算见过世面的少年郎居然一下子涨红了脸,低着头,结结巴巴的说:“龙、龙姑娘,这是我给你……你们砍的柴火,你们先用着,改日我再砍一些过来。” “这样呀。” “那,我……” 少年吞吞吐吐,赤红的侧脸把心思暴露无遗。沉清茗敏锐的察觉到什么,见沉青松扭捏着张开嘴,似乎要说什么,她急忙打断沉青松的话。 “阿卿,这些柴火。”明眼人都能看出沉青松的意思,沉清茗自然不愿接受这份莫须有的人情,龙卿却直接把柴火收下了,还感谢道:“那谢谢沉公子了,正好这几日确实抽不出空去砍柴,如此倒省事了。” 沉清茗:“……” “不……不客气,那龙姑娘,我……我替你们拿进去,可重了。”沉青松眼睛放亮,主动背着柴火要进她们家。 龙卿没有多想,开了门准备让他进去,完全不知两个姑娘放着让年轻男子进屋代表了什么。沉清茗如雷轰顶,哪里肯让一个男子进家里,情急之下竟然一把扯住龙卿把她拉进屋,顺带抢了沉青松的柴火,以非常不雅的动作拖进屋里,反手就关上了门。 嘭! 木制篱笆门关上的瞬间发出了一声闷响,震落了上方的一层薄雪。 原本较为轻松的气氛也陡然凝固了。 …… 沉清茗突然的举动让龙卿和沉青松都愣了下,沉青松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有点窘迫的站在门外,而门内的龙卿却是沉默的盯着沉清茗。 “那个,龙姑娘?” 沉清茗听了沉青松的声音身子又是一僵,龙卿冲着门外应了声。 “没事,我们还有事,不便招待沉公子,沉公子便先回去罢。” “好的。” 门外的脚步声渐远,西边小院也安静下来。 龙卿和沉清茗都没有回房,就这么站在院子里,两相对立,沉默不语。 沉清茗仍旧低着头,双手揪着衣角,倔强的样子一如当初。龙卿思绪翻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搬进桃花村后,每当她和村民说话无论男女沉清茗都会表现的紧张万分,或是一惊一乍,或是无礼打断,再出格点的就是刚刚那样,闭门谢客。沉清茗是个很知礼的人,当初只是吃她一口饭都想着报答,这样一个人却频繁做出无礼的举动真的很不正常,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沉清茗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她微微低着头,腮帮子颤动着,龙卿知道她在咬唇。每次沉清茗不开心或是有什么烦恼就会出现这种动作,龙卿心下一颤,低声问:“可是有话要说?” 沉清茗眼中的情愫迅速收敛起来,与情愫一同收敛的还有那份呼之欲出的坦白,她别过头,漫不经心道:“没什么,一时忘了想说什么了。” “忘了?”龙卿低声重复一句,都懒得戳破这憋足的借口了,小姑娘分明有话要说,却为何不说了? 沉清茗一噎,仍是不愿开口。龙卿又盯了她许久,良久才叹了口气,低哑道:“清茗……”说到一半的话顿住后,她的唇瓣蠕动着,眼波攒动,良久却是再也没能吐出剩下的话。 许是气氛真的太焦灼了,沉清茗咬了咬唇,再抬头时脸色已经变的云淡风轻。 “别管那事了,今日是除夕,准备年夜饭吧。”说完也不敢看龙卿的神色,沉清茗急忙拿着猪肉奔向厨房。龙卿没辙,只好跟了上去。 除夕,自然少不了年夜饭和守岁。 沉清茗在厨房忙的热火朝天,很快就把沉青松的事抛掷脑后。以前过年她都是一个人忙前忙后,伺候老沉家一家老小,现在不必伺候他们了,还有龙卿作伴,过年也就充满了期待。 沉清茗把李娘子给的猪腿挂在灶台上熏制,准备留着以后再吃,剩下的猪蹄猪血还有沉老太公给的那块猪肉也足够她们吃四五日了。 既是年夜饭自然马虎不得,沉清茗把沉老太公给的那块肉的骨头剔出来,与萝卜山药一块煮汤。煮汤的过程中她拿出一只猪脚,放在灶台内烧掉表面的毛发,龙卿站在一旁不知该做些什么,见她神色认真的烤一个猪脚,眉头微皱。猪血还能理解,猪脚这种没有肉还踩在秽物上的部位也能吃? 沉清茗看出她的纠结,想到猪脚猪尾巴和猪内脏统称猪下水,大户人家一般是看不上这种东西的,也只有穷人会买回去打牙祭。龙卿看着就不大可能吃过这种东西,估计也不会吃这种东西,便有点窘迫:“你别嫌弃,猪脚做好了也是好吃的。” 龙卿没料到沉清茗观察这么心细,她走过去和她一同坐下,端详着在灶台内的猪脚,“这东西踩在污秽上,硬邦邦的只有一层皮,怎么吃?”其实还能闻到淡淡的臭味。 沉清茗面色微赧,她把烤过的猪脚夹出来,放在温水里清洗,“不是直接烤了吃,要洗干净炖烂了才能吃的。这里脏,要不你先到外头休息一会儿,做好饭我再叫你。”她急着把猪脚藏起来,其实烤的时候确实有点臭,她都看到龙卿皱眉好几次了,恨不得立刻让龙卿离开。在她眼中龙卿就该十指不沾阳春水,那双青葱玉指是用来抚琴弄墨的,不是用来干活的,更不能摸猪脚。 龙卿当然不愿让沉清茗自己忙活,见她用刀刮着猪脚略显吃力,便抢了过来。 “阿卿!” “我来吧,这般刮干净就可以了是吧?今晚做的饭菜挺多的,你去忙别的。”龙卿已经学着沉清茗那样用刀在猪脚表面刮。 沉清茗没辙,见她执意如此只好去剁肉馅了,年夜饭少不了一顿象征团圆的饺子。把猪肉剁成泥后加入葱姜水搅拌上劲,之后加入萝卜香菇丁,搅拌一番肉馅便做好了。这时候龙卿也把猪脚刮干净了,伴随着表面烤焦的一层刮去,露出了底下米黄色的色泽,猪脚白白净净的,没有臭臭的味道,还隐约散发着焦香。 龙卿照着沉清茗的要求把猪脚剁成小块,置于砂锅中与葱姜蒜还有食醋一块熬煮,猪脚肥腻,与之最搭的永远都是醋。 炖猪脚的时候沉清茗和龙卿一同包饺子,龙卿意料之内的根本不会包,她笨拙的捏着一张面皮,把肉馅裹在里面,然而当她试图捏起来时肉馅就会故意作对一般,总会从开口的地方漏出来,把整个饺子弄的油亮亮的,形状也千奇百怪。反观沉清茗,沉清茗动作娴熟,单薄的面皮在她手下就像一只纯白飞舞的蝶,蝶翼翻飞几下,便自然的把肉馅包裹其中,甚至还可以在边缘形成漂亮的褶皱。 两相对比之下,龙卿看看那头珍珠白玉般的饺子,又看看这头的歪瓜裂枣,想了想,她很果断的放下了再次被扯坏的面皮。想到沉青松刚刚送来的两棍柴,便自觉劈柴去了。 沉清茗一直暗戳戳的留意她,见她幽怨的看着手中的饺子,又兀自扭头哀叹,最后匆匆去院子里劈柴,模样的转变差点让她憋不住笑,龙卿怎么会这么可爱!等她挨个把饺子包好,煮汤的铁锅里也传出了浓郁的肉香。 闻到香味的两人不禁加快了动作,夜幕降临,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炊烟袅袅,渐渐淡出这片幽暗的空寂。 考虑到天冷,吃饭干脆就在厨房了。 龙卿把木桌搬进来,沉清茗端着焖猪脚的砂锅放在木桌上,揭开锅盖,浓郁的醋香扑面而来,猪脚经过长时间的煨煮已经变成棕红色,底下的汤汁还在沸腾着,冒出的气泡把猪脚震得颤颤巍巍的,瞧着便酥烂可口。垫在底下的花生同样炖的发软,棕红油亮,粒粒分明,等沉清茗把汤和小菜端上来,龙卿早已迫不及待。 她夹起一块猪脚送进嘴里。始一入口,那份软糯的口感便叫她眼睛发亮,猪脚的口感如同豆腐,入口即化,原本肥腻腥厚的味道被食醋巧妙掩盖,肉和汤汁一并吸进嘴里,霸道的香味直冲脑门,抿上几口就软烂了,这肉不是吃的,是喝的。龙卿哪里吃过这样美妙的滋味,才咽下一口就急忙吃下一口,搭配米饭别提多痛快了。 “你们人类可真会享受,连这臭烘烘的猪脚都能做得这般好吃。”龙卿连着吃了好几块猪脚才放慢了动作,一时感慨万千,以前的自己真是白活了。 沉清茗笑了笑,也吃了一口猪脚,动作比龙卿斯文许多,“阿卿说话总是怪怪的,什么叫我们人类,阿卿不是人吗?” 龙卿心下微变,见沉清茗神色自然貌似只是随口说说,便改口道:“这不是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一时开心说岔了嘛。” “既然喜欢便多吃点,但也别只吃猪脚,这汤也多喝点。”沉清茗没有在意,抬手舀了碗汤递给她,“这骨头汤滋味鲜美,我仔细撇掉了上层油花,又加了萝卜山药去腻,合该好喝的,你今晚需得多喝几碗。” 龙卿见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有点好笑,却只是戏谑的瞥了她一眼,好整以暇道:“清茗可真是越发贤惠了,若是我不喝岂不是不识抬举了?” “怎……怎会?只是我觉得这、这汤对你好,可以补身子。”沉清茗脸一红,因着那句贤惠很是不好意思,可再一看,龙卿也不见反感之色,是不是说明龙卿也喜欢贤惠的女子?小脑袋再次飞速转起来,看的龙卿暗暗称奇。 “不逗你了,我喝还不行吗?清茗给的毒药都喝。”龙卿笑着端起碗,还真是喝完了一大碗。 沉清茗更加难为情了,却见龙卿又乘了一碗汤,一口汤一口猪脚吃的香甜,最后竟然萝卜山药都吃完了。沉清茗虽然开心,又怕她会积食,伸手摸了下她的肚子,发现那里只是微微鼓起,这才放心了些。 龙卿没想到她会突然摸自己,还是摸这么私密的地方,这一摸就感觉哪里都不自在,有点羞涩的推开她,“你作甚?” “爱吃归爱吃,但天色已晚,这些东西又油腻,吃多了怕会吃伤的。”沉清茗把剩下的猪脚收走,不让她吃了。待会儿还要吃饺子,若是大年夜吃伤了就不好了。 龙卿微侧过头,耳朵红红的,嗫嚅着她怎么不知道吃饭还能吃伤?况且不是丫头让她多吃点的吗?她老实吃了丫头还反过来教训她。 休息了片刻,锅里的饺子也煮好了。 沉清茗怕龙卿吃多不消化,就只是象征性的煮了几个。 夜间坐在门前,龙卿与沉清茗一同吃着饺子守岁。想到接下来的日子,龙卿问沉清茗:“新的一年到了,清茗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是喜欢什么?” 沉清茗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没有,阿卿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 “……” 龙卿怔了怔,这话倒叫她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了,有点复杂的看着沉清茗。 沉清茗意识到自己脑子困顿都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急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有什么喜欢的……”说了一半她再次顿住了,想到节日,春节过后便是元宵节,还记得儿时娘亲给她说过元宵节是青年男女结伴游玩赏灯的节日,这么一想她就有点蠢蠢欲动。 沉清茗有点不敢看龙卿,两坨红晕再次占据了她的大半张脸,脑袋一耸一耸的,颇为可爱。 “怎么了?” “那个……元宵阿卿可有安排?” 39没规定只能男…女吧 说实话元宵节邀人同游是很冒险的,若是一男一女怕是当场就要终成眷属,不过同为女子却给了沉清茗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说完这话沉清茗便忍不住抬眸偷瞄龙卿,谨慎的竖着耳朵听她说话,忐忑的小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元宵节?”龙卿问。 “嗯,就还有几日就到元宵了嘛,若是你没有打算,我们便一同去玩玩?”沉清茗越说越小声,说到“一同去”时声音小的细若蚊吟,导致龙卿不得不低头凑近去听。 听了那糯糯又充满羞涩的邀请,龙卿笑了笑,想了想人类确实有元宵这个节日,只是以前她基本不留意,常年窝在那片山林倒是也忘了元宵节了,见小丫头首次主动提及,她便点点头:“元宵确实是个游玩的好日子。” “那阿卿是有兴趣咯?”沉清茗眼前一亮,欣喜的道。 龙卿看了她一眼,不急不慢道:“我还未说完呢。元宵节也叫上元节,灯节,据说每当到了上元节,民间举办灯盏,届时青年男女结伴出行,猜谜吟诗,若是有缘便可成全一桩姻缘。只是你看我,我一不通女红,二不晓得姑娘家的闺房事,琴棋书画也不通,我去参加这种节日作甚?” 这意思明眼人都能听出来,元宵就是一个寻觅意中人的节日,龙卿并没有这方面的需求。沉清茗有种被戳破心思的感觉,其实她没有考虑这么多,她只是单纯的想和龙卿出去玩玩,自然不可能寻什么意中人。但眼下龙卿这话倒叫她不知如何解释了,她只能涨红着脸,绞着手指不知如何是好。 龙卿又盯了沉清茗许久,戏谑道,“莫不是清茗准备张灯?” 沉清茗急忙否认,“我只是想去看看。” 龙卿了然般点了点头,慢吞吞的说,“元宵确实是青年男女结伴出行的好日子,只是我们……”她故意停顿在这里,沉清茗的脸更红了,近乎语无伦次,结结巴巴道,“也、也没有规定一定得是男……男女吧。”姐妹间也是可以的,没错的。” 龙卿笑的狡黠,看来小丫头是闷坏了,出去玩玩也好,不过她还是故作为难道:“确实没有规定,只是我已然许久不曾出去游玩,也不懂玩些什么,怕是会扰了你的兴致。” 沉清茗的手指已经快要绕成麻花了,总觉得龙卿察觉出什么,到这个节骨眼又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了,“不打紧,我也不懂,就随便看看,听闻当晚会有灯盏,想来也是很漂亮的。” “莫非是花灯节?”龙卿接道。 “对对对。”沉清茗欣喜的点点头,抬眸见龙卿笃定明亮的眼,她又有点沮丧。龙卿定然看过花灯,只有她这么见识浅薄,什么都没见过。 “花灯节不仅可以看花灯,也能猜灯谜,指不定还可以游湖泛舟,这么想想确实挺好玩的。”龙卿接着往下说,越说沉清茗的眼睛就越亮,恨不得在脑门上刻上“想去”两个字。 “既然阿卿感兴趣,那元宵那日我就陪着阿卿去。”沉清茗急忙接过龙卿的话,生怕她反悔似的。 龙卿被她那猴急的样子弄的一愣,明白过来又觉得实在好笑的紧。明明是这丫头很想去,却非要推到她的头上,说她想去,不过她一向很宠这丫头,便点点头,“好吧,那就元宵去。” 经过多番“波折”总算把元宵的计划定下来了,沉清茗觉得脸都快被高温煮熟了,不明白只是相约游玩,为何变的如此羞人,着实要人命。但想到几日后的花灯节,沉清茗的眼睛璀璨明晃,琉璃石般的瞳孔映出夜空中的一片星罗棋布。午夜的打更声已然响起,此时沉清茗一言不发,但只有她知道,此时的她在心里对过去的自己告别,迎接全新的自己。 几日后,元宵节在翘首以盼中如期到来。 似乎老天都在垂怜这个凄苦的小姑娘,不忍扰了她的兴致,这几日天气晴朗,风和日丽,气温还稍微回升了,极为适合户外游玩。 沉清茗趁着这几日加班加点赶制了两身衣服,一身是龙卿的,一身则是她自己的,至于为何要另外赶制两套衣服……她转过身,欣喜的看着换上了与她同一样式曲裾的龙卿。这是她第一次做曲裾,样式简单,青蓝色的褂子搭配韵白内衬,没有花纹点缀,亦没有精美珠钗步摇,朴实无华,却因为穿的人而别有一番清雅。 龙卿生的美极,五官俊朗,身姿盈盈,收身的曲裾仿佛为她量身打造的,长身玉立,裙摆如莲,立于雪地上如同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全然融入这片天地。沉清茗同样不逊色,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半年前那干瘪枯瘦的模样,肌肤如雪,透出淡淡的樱色,她本就生的娇小玲珑,此刻眉宇间噙着一抹娇俏灵动,漂亮的不可思议。 龙卿看着沉清茗,沉清茗也在看着龙卿,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艳。 “清茗出落的是越发漂亮了,可真好看。”龙卿收回目光,笑的感叹,总感觉她的养殖业已经告一段落,小姑娘已经长大了。 “阿卿也是。”沉清茗很害羞,其实龙卿才是美的惊人,似乎她一直没有什么变化,仍旧是去年夏季那个模样。每当看到龙卿,她都能感到春日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在自己身上,这是她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 “那现在去城里吧。”龙卿看了眼天色,花灯节一般是夜间举行,现在临近傍晚,走过去刚刚好。 “好,我先把冬笋收起来。”年前煮好的冬笋经过几日的晾晒已经风干,沉清茗挑出其中漂亮的留着给龙卿吃,剩下的装起来准备过几日拿去镇上卖。 收拾好一切后,龙卿与沉清茗结伴往村口走去。 村民对她们已经见怪不怪了,见她们元宵出行有些人投来戏谑的目光,适龄女子元宵出行本就有寻觅佳人的含义,沉清茗和龙卿年纪合适,模样周正,性格也不错,大家便猜测村里很快就要有喜事了。 沉二丫和沉三丫也见到龙卿和沉清茗,差点都认不出来,龙卿还好,焕然一新的沉清茗着实吓了她们一跳。身着曲裾的沉清茗哪里像她们的大姐,不知不觉间大姐的个头已经超过二丫,身段婀娜,惟妙惟肖,每当看到大姐的变化她们心中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在沉清茗和龙卿从她们面前经过时,她们忍不住叫住了她们,沉清茗心头一紧,下意识挡住龙卿,然而她娇小的身子自然是挡不住的。 “你们要进城?”沉二丫和沉三丫问。 “嗯,我们准备去看看元宵花灯节。”沉清茗回道。 听到花灯节,沉二丫和沉三丫不由得露出一抹神往,年轻女子哪有不想出去玩的,更别说她们也没有见识过花灯节。在沉老头眼中,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时叫媒人就行了,没必要参加什么花灯节,更怕会借此私定终身,所以明明也到了合适年龄,沉二丫和沉三丫却只能在家里干农活,包括以前的沉清茗。 “去看花灯节呀,真好。”两人羡慕的看着沉清茗,沉清茗却有点不自在,她拉着龙卿含糊道,“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顺便对龙卿说,“阿卿走了。” 龙卿总觉得这三姐妹气氛怪怪的,不过没有插嘴,乖乖的跟着沉清茗走了。目送二人离开的背影,沉二丫和沉三丫感觉心头那股说不出的感觉更强烈了。 因着没有出行工具,也没有多少银子,沉清茗和龙卿只能步行去,不过这一点都不耽搁她们游玩的兴致。二月份已经初沐春意,午后的温度透出一股暖意,迎着斜阳行走,纵观田园风光,别提多畅快了。 龙卿走了几步,发现不远处枝头露出的点点暗红,眼睛一亮,急忙跑过去。沉清茗见状也急忙跟上她。 那枝头上悄然绽放的正是一朵寒梅,赤红的花朵绽放在一片白雪枯枝中,格外显眼。龙卿把带有梅花的枝干折下来,朝着沉清茗比了比,“漂亮吧。” “啊?”沉清茗又有点跟不上龙卿。 “带上?”龙卿拿着梅枝往沉清茗头上比了比,因着她们没有头饰,只能用一根木簪子把头发盘起,显得很朴素,她发现村里的姑娘哪怕带不了金银玉器,也会带上颜色鲜艳的头绳绢花,既然要去玩,她们自然也不能落后。 沉清茗也发现了这一点,这梅花色泽鲜艳,不会太华丽,朴实的同时又恰到好处的添了几分娟秀,再适合不过了。只是这里只有一枝梅花,自然不能她带上龙卿却什么都没有,僵持间,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不远处的一抹红,沉清茗也跑了过去,那边也有一枝寒梅。 “一起?”她也学着龙卿那样把梅枝折下,眼底漾出一抹笑。 龙卿点点头,两人互相帮对方把梅枝别在发髻上,代替了老气的木簪子,枝头绽放的红梅在乌黑秀发的衬托下更加鲜艳,也衬得她们的肌肤更加纯白无暇。看着倒映在雪地上的影子,她们对此非常满意。 赶到黑龙镇的时候已经夜幕降临,今日是元宵节,元宵灯盏把黑龙镇的年味直接推向了高潮。 过年少不了张灯结彩,从除夕点灯到今日都没有熄灭,各色灯火把整个黑龙镇照亮,街头如炬,五光十色。在冷气中,各色小摊,店铺如数开张,食肆门前整齐码放着热气蒸腾的笼屉,蒸汽漩涡直冲云霄。 夜间的天空被灯光晕染,抬头所见全是象征祝福的灯笼。街上人影攒动,吆喝不绝如缕,少男少女在今夜都换上了精致的衣裙,结伴游走,澄澈的眸子映出年少的懵懂与稚气,期盼着今晚也能牵上一桩好姻缘。 沉清茗就像上次一般,自打进了城就东张西望,眼睛亮晶晶的,像极了一个小乡巴佬,倚着龙卿身侧不敢走远,生怕被丢了。 龙卿暗笑,自然的揽着她,无声把人群隔开了些。走到一个小摊前,这里成列了形形色色的面具,沉清茗一眼就相中了其中一个兔子面具,但有点迟疑,面具摊的老伯见她踟蹰,便笑着问,“两位姑娘可是姐妹吗?” 沉清茗手一抖,有点惊愕,“啊?” 龙卿也放下一个狐狸面具,对老伯淡声道:“不是,是朋友。” “原来是朋友呀,我看你们生的标志的紧,还以为是姐妹呢。不过你们今日可来对了,今日元宵灯盏,不妨买两个面具,指不定能许一门好姻缘哟。”老伯戏谑的打量着她们,拐着弯说道。 “我们姐妹远道而来,不知姻缘和面具有何关联?”龙卿问。 “原来你们是外地人呀,不知姑娘可听说过一句话?”那老伯卖了个关子,惹得沉清茗也好奇起来,见她们好奇,老伯又说,“众里寻他千百度,慕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慕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龙卿和沉清茗喃喃复述一遍。 “对呀,面具与姻缘便是如此,两位姑娘若是带了面具,面容便瞧不见了,等会儿江边游船,姑娘们上船与公子吟诗作对,游江画舫,若是分外投缘,届时面具揭下,有情人一睹真容,岂不是锦上添花?” 那老伯眉飞色舞的表述着,龙卿和沉清茗一听就明白了,原是为了增加神秘感。沉清茗有点不好意思,眼神还是瞥着那兔子面具,龙卿知她喜欢,便对老伯说,“那就来两个,这个兔子的和这个白狐的。” “好嘞,姑娘您收好了。”老伯把面具拿下来,龙卿付了银子,与沉清茗互相带上了面具。 有了面具遮挡,沉清茗感觉心头的羞臊总算可以缓一缓了,不过看着同样带上了面具的龙卿,她又止不住的想窥探面具下的真容。 元宵节果然是热闹的紧,不仅食肆尽开,街头随处可见杂耍,这头一个壮年男子对着烛火喷出火柱,那头又有人上演大变活人,不少人踩起了高跷,一顿一顿的在街上行走,沉清茗兴奋不已,和龙卿也弄来两个高跷,四肢很不协调的往不远处的灯盏走去。 临近灯盏时,她们又遇上了熟人。 “龙姑娘?” 沉清茗差点从高跷上摔下来,龙卿急忙托住她,稳稳的立在地上。回头看去,不远处从人群中走来的玉面男子不是沉青松又是何人? ———————————————————————————————————————— 我知道百合文不喜欢出现男性角色,就一两个,剧情需要,别的都是女的。话说为什么要说明这些,百合作者太难了写个男角色都心惊胆颤的 40吻!微H “青松哥?” 沉清茗眸光微闪,手下意识勾住了龙卿的袖子。 沉青松一路小跑着过来,见到她们满脸喜色,准确来说是见到龙卿。年轻的少年不怎么会掩藏情绪,目光完全黏在龙卿身上,看似非常惊喜的样子:“好巧呀,你们也来参观花灯节?” “嗯,今日清茗想出来玩玩,我便与她一同来了。”龙卿淡淡道,不动声色的把面具调整了下,遮住脸。 “这样呀,既然你们来了定是也要游湖观灯的,我在那边租了一艘船,若不嫌弃要不与我一同?”沉青松眼睛都亮了,自打认识了龙卿他便念念不忘,苦于一直找不到机会与龙卿相处,男女有别,对方又是女户,送柴火都会显得唐突,不好一直送,今日元宵被夫子叫出来陪伴一位小姐游玩,却不想在这里遇见了心心念念的龙卿。 龙卿张了张嘴,心下微诧,却见沉青松身后缓缓走过来一男二女,朝着她们这边好奇张望,显然是与沉青松一道的,便笑着道:“不必了,我与清茗另外租船就可以了,倒是沉公子你,若还在这里耽搁怕是你的朋友就要等急了,元宵佳节男女同游,沉公子怕是好事将近了。” 她的一番调侃叫沉青松满腔热情变成了汹涌的羞窘,一张俊脸瞬间染了个通红,尴尬的无以复加:“不是,龙姑娘误会了,今日是夫子叫我陪那位小姐游玩,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的。” “我知道,沉公子不必解释,我们先走了。”龙卿牵着沉清茗往租船的地方走去,沉清茗看着突然牵住她手的玉手,眼神呆滞,耳朵也透了些薄红。 走到湖边,这里出租游玩的小船,也有漂亮舒适的画舫,她们自然是租不起画舫的,只能租一艘小船。与船家交涉过后,龙卿带着沉清茗上了船,与此同时,沉青松与那三位男女也上了他们的船,他们的船要大一些,也跟着她们行径的路线。 沉清茗想到刚刚龙卿故意激沉青松的话,忍不住轻轻捏了捏龙卿腰间的软肉。这家伙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心肝蔫坏了。她想起初见龙卿的时候,龙卿便总是调侃自己,二话不说就要扒光她,还总是袒胸露乳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作甚?”龙卿感到腰间细微的痒意,故作不明的看向沉清茗。 “就是发觉你挺坏的。”沉清茗少见的笑的坏坏的,大眼睛亮晶晶,露出两颗小虎牙,带着一股子灵气,叫龙卿看的微微怔神。 “是嘛,不过我却觉得,你也变坏了。”龙卿状似惋惜感叹,引得沉清茗娇羞着嗔骂了她一句,她的心情变的格外好。 果然很坏。 小船缓缓驶向湖心,这是黑龙镇举世闻名的龙湖,由山谷清泉在低洼之地汇聚而成,湖面广阔,景色秀丽,泛舟其上更是心旷神怡。乘着小船,迎着月光游向广阔漆黑的湖心,就似是乘着微风,踏着银河,渐渐淡出了这片天地。 沉清茗呼吸着微风中的水气,四周安静的只能听见船桨划水的声音,置身广阔大湖,她的世界似乎只剩下她与龙卿两个人。 “清茗你看。”耳边忽然传来龙卿的声音,沉清茗闻声看去,在湖的对岸,孔明灯一个接着一个缓缓升起,底部摇曳的灯火吸引着方圆几里的视线。随着孔明灯升至高空,成百上千的孔明灯依次铺开,形如掘地而起的火树,展开的树冠把天空遮蔽,也把大地涵盖其中。沉清茗双眼空洞,一动不动的,澄澈的眸子映出此时漫天火舞的画面,俨然看呆了。 “噗,清茗再看看水底。”龙卿轻笑出声,仿佛早已洞悉一切,有意引领着沉清茗往水下看去,连带着追上她们的沉青松与另外三名男女也好奇的低头看去。 原本漆黑幽暗的水面突然亮起了一盏不起眼的河灯,从第一盏开始,第二盏第三盏,眨眼的功夫,湖面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橘红色灯火,围绕着小船周围,置身其中,除了倍感惊艳外已然什么都无法察觉了。沉清茗眺望湖面,在黑暗中,她的眼底漾出了一片星星之火。 “满湖星斗,繁星满天,果真是美的紧呀。”隔壁船上的沉青松由衷的赞叹,经此一声也让沉清茗回过神来。 “阿卿怎么知道湖中会有灯火的?”沉清茗问,沉青松也摇着船靠过来,同样一脸好奇:“对呀,莫非龙姑娘对花灯节的渊源有所了解?” 沉清茗瞥了沉青松一眼,小手又勾住了龙卿的袖子。 龙卿笑脸嫣然:“龙湖花灯节远近闻名,但闻名于世总归有一些契机。” “那契机是什么?” “清茗还记得卖面具的老伯说的话吗?”沉清茗想起来了,“你是说慕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不错,相传早年元宵没有花灯节,各地民俗也不尽相同。后来有一位怀才不遇的诗人过元夕时,见当地百姓张灯结彩,城中男女结伴而行,热闹非凡的画面让那位诗人有感而发,创作了一首流传千古的诗。自那以后,元宵便与‘众里寻他千百度,慕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联系起来,元宵也开始往诗句描述的那般发展,增加歌舞杂耍,以及举办花灯节,发展至今日便有了龙湖这‘流光溢彩霓虹海,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盛况” 龙卿的嗓音柔柔的,语调轻缓,却有着让人不得不信服的魔力。沉清茗心头震颤,早已忘了那劳什子渊源,此时她眼中的龙卿正如灯火阑珊处的佳人,叫她那颗心无法抑制的动容。 那边沉青松插了一句:“龙姑娘真是深藏不露,流光溢彩霓虹海,火树银花不夜天,这诗极为衬景呢。” “沉公子谬赞了,船已经靠岸,我们先去猜灯谜了。”龙卿笑了笑,带着发愣的沉清茗下了船。 经此一出,却歪打正着的让沉青松更加迷恋了,他也下了船,与同行的男女道别了,然后一直跟着她们,美其名曰当起了护花使者。 “阿卿那个杂……” “龙姑娘,灯谜已经放出来了,要不我们过去吧。” “沉公子客气了,清茗说想去那边看杂耍。” …… “龙姑娘可要吃点东西?” “不必了,清茗说等会儿去吃汤圆。” …… 沉清茗感觉脸颊越来越热,气氛越来越怪了,好好的二人行突然就成了三人行。玩了一圈,三人坐在街头小摊吃芝麻汤圆。沉清茗咬了一口汤圆,白白胖胖的汤圆流出黑色的芝麻馅,神似龙卿,外表温软无辜,里头全是黑的。 “龙姑娘,你和沉丫……清茗看着感情很好,我听说你是她从山里结识的?”沉青松见她三句不离沉清茗,只好把话题引到沉清茗身上,他对这个堂妹的认知与大部分村民一样,谈不上喜欢,也不讨厌,沉丫头就没有存在感,不存在的人自然不会喜欢也不会讨厌。 “嗯,她性子好,又懂得照顾人,我喜欢的紧,便与她搬到村子里了。”其实模样也很好,越养越香。 沉清茗突然咳起来,小脸咳得通红,吓的龙卿急忙拍着她的背:“吃慢点,别呛到了。” “没,没事。”沉清茗咽下一口汤圆,心头狂跳,刚刚一番话她甚至会以为龙卿在借此对她告白。 “你们的感情可真是好呀,有你这个姐姐,我这位妹妹也算因祸得福了。”沉青松说。 “在你们眼里是因祸得福罢了。”龙卿的语气突然冷下来。沉青松心头微跳,懊恼自己说岔了,急忙改了口:“对了,清茗可有什么想吃的,算青松哥送你的,以前那些果脯可还喜欢?等会儿买一些给你?” 沉清茗暗暗嘀咕,是给过果脯,但都是身为哥哥给每位弟弟妹妹的,老沉家的那份她自然是吃不上的,全进了沉金宝的肚子。 “你们应该很少来城里吧,我知道有一家叫花鸡味道不错,清茗怕是没吃过,要不我做东,请你们去吃?”沉青松见这丫头居然不为所动,只好咬牙抛出了最诱人的条件。 沉清茗却只是拉了拉龙卿的袖子。 “吃饱了?”龙卿温柔的看向她。 “嗯。” 沉清茗显得兴致缺缺,龙卿察觉出异样,不由得瞥向一直赖在这里的沉青松,她俯身在沉清茗耳边低语:“可是不喜欢他跟着?” 沉清茗瞳孔一缩,出于礼节与妇道显然不该驱逐堂哥,但是……她从未发现这个看似风流倜傥的堂哥会如此碍眼!只能僵着不说话。龙卿看明白了,悄声对她说:“那等会儿我们甩掉他。” “啊?” 沉清茗来不及惊讶,结账后装作若无其事的在街上行走,经过十字路口时,龙卿突然高呼一句:“清茗快看,那边那家馄饨铺子闻着好香,我们去看看。” 话音落下,直接拉着沉清茗狂奔而去,沉青松试图跟上,然而十字路口人多眼杂,又有馄饨铺子干扰判断,没一会儿他就跟丢了。沉青松在人群中着急的四处张望,大声喊着龙姑娘。 与此同时,龙卿与沉清茗已经躲进附近的小巷子中。暗巷漆黑,挤在狭窄的空间里非常局促,喘息声与心脏的跳动声陡然变的清晰可闻。 龙卿撑在沉清茗身体两侧,盯着巷子外的人群。沉青松仍在外头徘徊,执着的不可思议。沉清茗从剧烈奔跑中缓过来,却发现自己与龙卿几乎抱在一起,幽暗闭塞的环境就像干柴上的一把烈火,那份压抑许久的情愫几乎瞬间就溢了出来。 龙卿见沉青松已然离开,准备叫沉清茗,低头时却直直撞进一双波光流转的眸中! 昔日那个干瘪的丫头已经长大,昏暗无神的眼睛变的清澈漂亮,一簇一笑皆展露了青春的灵气,然而此时这双颇具灵气的眼沁着浓浓的东西,看不明,道不清,却丝丝绒绒的纠缠着她,撩的她一颗心无法控制的悸动。 少女的芳香顺着炽热的呼吸扑在脸上,清清浅浅,附着于感官中,与她的呼吸黏成一片。“阿卿~”伴随着充满眷恋的轻唤传至耳边,素手也抚上了脸颊,龙卿眸光微动,那声轻柔的低唤,尾音上扬,带着龙卿从未听过的清媚,落在耳边,在心头激起了一片荡漾。 草木香一点点窜进呼吸中,顺着肺腑融入血脉,继续撩拨着那颗已然悸动起来的心。龙卿目光下移,落在沉清茗的唇上,竟是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下。龙的视力比人好得多,昏暗的环境丝毫不影响她看清姑娘的绝色。那双樱唇沾染了一层水渍,于漆黑中泛着不起眼的光泽,那里细微颤抖着,似在说着什么,又似只是喘息,她越靠越近。 少女墨色的眼中浮现一丝呆滞的神色,龙卿望着她,那抹呆滞与恍然全数落在她的眼里,琉璃石般的瞳孔映出她的模样,其中带着迷离,抑制不住的眷恋,好似有一个漩涡,把她也吸了进去,迷失其中,眼里的清明逐渐化作恍然。 四片唇瓣终是贴在一起,两人眼中早已没了清明,全是一片迷离的神色。附着脸上的面具不知何时已经偏到脸侧,露出底下的真容,真容流露却让她们的脑子更加无法思考,柔软裹挟着湿润侵入体内,激情澎湃,融入血脉,缓缓游走。 外头仍旧人影攒动,却没有人注意到这处位于闹市的阴暗角落,正激烈的碰撞出禁忌的火花。 龙卿不知怎得莫名生出了一股急躁,头越压越下,身体已然紧压沉清茗,粗重的喘息中带出低哑的呜咽,娇气的轻哼直接把最后的理智摧毁,让向来温柔如水的龙卿变的霸道起来,虽然依旧轻柔,但动作急切了不少,硬生生逼的身体发软的沉清茗只能环住她纤细的腰身。 沉清茗浑身战栗,发软的她却不甘示弱的去纠缠龙卿,龙卿口中有魔力,不仅是情愫宣发,也是一种天然的吸引力。那股幽香吸引着她越陷越深,她再也无法克制,遵循着本能靠过去,索取,吮吸,纵然飞蛾扑火也在所不辞。 如痴如醉的两人直到天边爆开第一束烟火才浑然惊觉,烟火一束接着一束冲上天际,爆开后变成五光十色落下,怦怦怦的爆鸣声掩不住心头的狂跳。被这么一惊,龙卿陡然清醒过来,直接就傻了。 沉清茗被她压在墙上,娇小的身子困在她的双手与墙壁之间的缝隙中,眼神迷梦,里面仿佛氤氲开一层水雾,早已没有了清明。唇瓣红肿,急促的喘息与脸上未褪的潮红都在宣誓着她刚刚做了什么。 龙卿急忙拉开距离,一时有点无所适从,她感到不仅脸变的很热,身体也很热,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沉清茗,站在这里,竟半天说不出话来。沉清茗也从痴迷中回过神来,没有表现的如龙卿那样无所适从,甚至还有点小欢喜,然而却在看到龙卿眼中的懊恼和不自在时惶恐起来。 龙卿的呼吸有点浅急,心跳也非常快,许久之后才甩了甩头,强作镇定的半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清茗果真长大了,差点连我也……好在我并非男子,不然就愧对清茗了。方才……若可以,便寻个如意郎君吧。” 她看似无心的一句玩笑,却叫沉清茗一下白了脸,她状似不在乎的站在那,眼观鼻鼻观心,安静的几乎融入了黑暗的角落,再不说话。 龙卿仍旧难以平复,脑子乱成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有点无措的走出去,试图透透气。 走出巷子的时候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嘀咕。 “我不要夫君。”短短的五个字,声音很低,却包含了这个胆怯了一辈子的姑娘所有的赌气与任性。 龙卿脚步再次一顿,扭头看着站在角落低头不看她的姑娘,万千言语哽在喉,终究化作一声叹息。 —————————————————————————————————————————— 浅尝即止,浅尝即止,还能再养养呢 41喜欢我? 异样的情愫积攒许久,不曾想过会以这么一种猝不及防的情况爆发出来。这种禁忌的情感骇人听闻,却又真切存在,如涓涓细流,趁你未察觉时日渐蚕食仅存的理智,静候某一日的决堤。当千里堤坝毁于一旦的时候,这份情感早已汇聚成滔滔江河,势不可挡。 沉清茗眼睁睁的看着那抹高挑纤瘦的天青色的身影,在朦胧的视野中渐渐淡去,最后消失在巷子出口,连一个回眸都不曾给她。 今日是热闹非凡的元宵节,巷子外面灯火通明,不少年轻男女在外头猜谜邂逅,或成全一段佳话。喜庆热闹涵盖了整个城池,却不包括这条幽暗的小巷子。 龙卿出去后沉清茗的一颗心也跟着凉了下来,她仍旧缩在刚刚站着的角落,低着头,急促的呼吸在静候中趋向平缓,瘦弱的身影隐在阴影下,寡淡孤寂,一点点褪去了原本的色彩,直至完全融入黑暗,淡出这个热闹非凡的世界。 还记得刚刚龙卿的样子,龙卿虽然半开着玩笑的与她对话,笑容却非常勉强,那丝沉在眼底的慌乱与无措是那么清晰,每当回忆起来都会叫她从头凉到脚。 明确那份感情后沉清茗一直都在小心翼翼的藏着,生怕会被龙卿察觉,也曾做过许多思想斗争。龙卿会把她当怪物,会厌恶她,甚至憎恨她,然而每天朝夕相处的幸福却总让她忍不住幻想,万一龙卿也会生出这种异样的感情呢? 好几个月的拉扯,到了今日终于真相大白,幻想终究只是幻想,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沉清茗知道心爱的龙卿就在巷子外面,她却一时难以提起勇气走出去,巷子只有几步的距离,却硬生生变成了一条看不见的鸿沟,仿佛一辈子都难以跨越。 独自站了许久,元宵的烟火已经放完,已然到亥时了,她并没有等来龙卿的主动解释,只能失魂落魄的走出去。 龙卿果然就在外面,看到沉清茗表现的不再如平日那样温文尔雅,甚至笑容都没有一个,向来亲近的两人相对无言,那层纱捅破之后一下子全都变了,竟是生疏起来,连话都没得说的那种。 龙卿别过头去,淡淡的:“不早了,回去吧。” 沉清茗瞳孔震颤,心头酸疼的无以复加,无力的低低“嗯”了一声,算作回应,也不管龙卿有没有听见。 虽然已经到了亥时,街上依旧有许多人,黑龙镇距离桃花村不算太远,走快些也就半个时辰就可以回去了,但半个时辰对现在的她们来说显然太长了,不仅是沉清茗,就连龙卿都恨不得可以就地飞回去,这样就无需独处了。 她们很幸运,临近城门的时候居然又撞见了沉青松。沉青松因为跟丢了龙卿便没了过节的心思,随便找了一个茶摊喝茶听曲儿,岂料一回头,在一片灯火阑珊中,佳人竟然出现了。 “龙姑娘?”沉青松急忙放下热茶,再次小跑着过来。 “沉公子还在呀?”龙卿面色平淡,冲他点点头。 “你们上哪去了,怎么也不与我说清楚。”沉青松说的有点急,又怕自己言语唐突,便摸了摸头,歉意的笑了笑。 “不过是去那边看了场戏,太精彩一时忘了,还望沉公子见谅。”龙卿说的滴水不露,她的态度让沉青松心头一喜:“那你们可要回去了,天色不早我载你们一程也安全些。” “那就有劳沉公子了。” “龙姑娘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们稍等片刻。” 说罢,沉青松往茶摊的后院走去。农村人自然不用马车,村长家养了毛驴,因此沉青松牵来的是一辆驴车。 沉青松非常有绅士风度,让两位姑娘坐在车里,自己自告奋勇当起了车夫。车轱辘经过崎岖的路面,车内摇晃起来,龙卿见沉清茗晃得不适,便靠了过去,无声的揽住她,除了不说话外,她们相处起来就像平常一样。 沉青松时不时与龙卿交谈,虽说话题尴尬,但也好过沉默。发觉龙卿回答有一搭没一搭的,沉青松以为她累了,便加快了车速。把她们送回村尾的家,沉青松这才驾着驴车回村长家。 “回房睡吧。”龙卿见小丫头眼眶红红,她假装看不见,安慰她回去休息。 沉清茗低低应了声就回房了,小碎步的挪动着,让龙卿百感交集。 回到房间,沉清茗脱掉外衣和鞋袜,一头钻进温暖的炕上。她的唇因此长时间的紧咬多了一圈发白的齿痕,隐隐还有渗血的迹象,沉清茗再次把自己卷成了一个蝉蛹,感受着被子温暖柔软的触感,看着名为两个人的家,想到昔日那些美好的幻想,强忍了一夜的酸楚终是喷涌而出。 都是她,是她太贪心了……龙卿救了她,收留她,护着她,已然很好了,很好了,她该知足的……该知足了。 沉清茗喃喃念叨着,不管念叨多少次,都无法说服自己去否认那份感情,她看向窗台,从她的窗户可以直接看到远处的龙王庙。 龙,我该如何是好? 可惜的是,龙没有回应她,再次变回了那个冷酷无情的样子。 元宵过去,年也就过去了。折回来的梅枝在夜间又绽放了几朵,凝固的冰晶在裹挟了暖意的风中渐渐消融,春季已然悄然降临。然而,对沉清茗而言,凛冬似乎才刚刚开始,且永无止境,看不到头。 入睡前,沉清茗用手捂着脸颊,试图捂住什么。但不管是嘴角的苦涩,还是那滚烫的湿润,她全都没能捂住,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消失在软枕上。 沉清茗不知道的是,隔壁房的龙卿,几乎一夜未眠。 龙卿翻了个身,仰面躺着,睁开眼的时候不是温柔如水的墨眸,而是橙红诡异的竖瞳。胸口似乎压着一块大石头,很闷,呼吸都不大通畅,她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但她知道,这种不适的感觉起因沉清茗。 今夜的越界始料未及,其实发生那事后她的大脑一直都是一片空白,别说给沉清茗一个交代,甚至连给自己一个交代都做不到。若要解释,只能解释为鬼迷心窍了。 现在想起当时的一幕都会心头悸动,姑娘眼中的情愫浓到根本不容许她去抵挡,迷离的眸中漾出青涩的媚,被那样注视着,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留给她的只剩无措了。 此时转念一想,她是无所适从,可沉清茗呢?发生了这样的事小丫头表现的似乎不怎么在意,最后那句话的弦外音她自然也能听出来。不要夫君,能让一个情窦初开的黄花闺女说出这样的话,只能说明心有所属了,或者说……喜欢上她了。 本来是一个随意的想法,但龙卿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小丫头面对她的时候总会特别害羞,起初她以为小姑娘脸皮薄,但过去这么久了,丫头不仅害羞不减,反而还多了一种别扭的娇气。有一段时间还总是躲着她,眼神躲闪,反应也一惊一乍的,那时候她愚钝的以为丫头长大了有心事,殊不知这心事竟是! 感情肯定不是一天形成的,也不可能是一天就做好准备接受的。若说小丫头很久之前就动了心,那么一切就解释的通了。为何总是害羞?为何不喜欢她与年轻姑娘男子说话?为何一直讨好她?禁忌的感情长期克制,以这么一种形势爆发出来。 龙卿知道丫头已经到了青春期,也有考虑将来要如何安顿,甚至做好了陪着丫头寻觅如意郎君的准备,唯独没有料到丫头会喜欢上她……抛开她是龙,丫头眼里的她可是女子呀,同为女子,为何会喜欢上她?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丫头喜欢她,那她呢? 纵然活了一千年,“情”这个字龙卿从未涉猎,非常陌生。龙有漫长的寿命,因此很多东西都不重要,其中就包括昙花一现的情。雌雄交合尚且不甚了解,更别说同为女子,完全超出龙卿的认知范围了。 因此发生那事后龙卿只感到惶恐,不知所措,遵循着本能逃避,到现在都还在逃避。她是龙,兴许一辈子都不发情,亦不会生育龙蛋,这个意外收留的豆芽菜,却……却让她一连遭遇如此多的始料未及。 豆芽菜呀豆芽菜,不,沉清茗呀沉清茗,真是个会找麻烦的丫头。龙卿翻来覆去,一宿未眠。 院子中干枯的枝头在黎明的微光中跃上来一只春燕,清脆的鸟鸣仿佛触动了天地的开关,鸟鸣带出了鸡鸣犬吠,晨光逐渐从地平线上洒下来,宁静的小村子很快因为这些变化而苏醒,一片寂静中,传来人们走动的声音。 龙卿率先起床去打水,借着冷水洗了把脸才让混沌的脑子清醒过来,用火钳翻动了下灶台内未燃尽的炭火,她往里面又添了几根干柴开始烧水。她和沉清茗都爱干净,必须每日沐浴洗漱,烧水的时候她在院子里做起了晨练,舒展身体,呼吸着清晨带着露水的空气。 脱离曾经窝在龙洞的惫懒日子,现在的她才算理解何为朝暮,何为四季。热身后,她舀了勺热水,加冷水试了下温度,却见沉清茗的房间还关着门,静悄悄的,睡这么久可一点都不像豆芽菜呀。 龙卿走过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她心头一紧,连忙拧开了门。炕上的被子隆起一团,小姑娘蜷缩在里面,露出的一张小脸已然通红。龙卿急忙把被子扯开,才扯开就被一股热气扑了满脸。 沉清茗像只虾米一般缩在床脚,眉头皱的很紧,小脸红彤彤的,额头的发丝被汗湿,歪歪扭扭的搭在上面,紧闭的牙关时不时挤出几句呓语,听着似乎很痛苦。见状,龙卿摸了下她的额头,始一碰到便烫的下意识把手缩回来,小丫头似乎正在做噩梦,发出的呓语越发急促了。 42告白 “豆芽菜,豆芽菜。”小丫头魇的厉害,竟是叫都叫不起来,嘴里还不断念叨着阿卿不要走之类的话。 龙卿吓了一跳,想都没多想便俯身含住了那两片发白的唇,小心的把龙涎渡了过去。这次沉清茗魇的太厉害了,龙涎都不怎么管用,她深陷梦魇无法自拔,龙卿只好掀开被子把她抱起来,搂在怀里轻轻摇晃着。 “清茗,醒醒。” 沉清茗深陷梦魇中,禁忌的情感败露后,她得到了龙卿斩钉截铁的拒绝,竟是姐妹都做不成了。 龙卿骂她恶心,说她是怪物,还叫她滚,她哭着哀求,说不打扰她,只要让她留下来就可以了。正苦苦哀求,愤怒的龙卿真的模糊起来,谩骂止息,取而代之的是轻柔的呼唤传至耳边。 清茗,清茗。 声音很轻,就像有人在耳边扇风,痒痒的,吐出的却是她的名字。 这呼唤格外宠溺,其中包含的疼惜几乎要溢出来,一点点把她从梦魇中剥离出来,沉清茗感到身体在摇晃,被温暖包围,直至幽幽转醒。 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竟然被人抱在怀里,温热的呼吸扑在耳边,那里传来的正是梦中的低柔呼唤。 “清茗。” 沉清茗剧烈的哆嗦一下,猛地抬起头来,撞上了一双沁着疼惜的眼,她的心跳也漏了一拍。 “阿卿。” “你做噩梦了,方才魇的醒不来。”龙卿松开她,拿帕子拭去她额头上的汗水,心有余悸道。 原来是做噩梦……沉清茗松了口气,但思及龙卿是因着梦魇了才心疼她,又忍不住难过起来。 是不是不做噩梦,龙卿就会嫌弃? “阿卿,我。”说到一半的话因为腿间的异样而停顿,沉清茗微微瞪大了眼,丝丝绒绒的热意顺着下身涌出,而后便感到双腿间……湿湿的。 !!! 沉清茗惊呆了,来不及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下腹部突然传来的一阵绞痛叫她瞬间白了脸。 “唔,嘶!” 龙卿一直看着她,本想着如何解释昨晚的事,却见沉清茗脸色一变,痛苦的蜷缩起来,还闻到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怎么了?” 沉清茗刚刚缓过来一阵,听到龙卿的声音又感到一阵脸热,红晕直接从脖子袭上脸颊,连耳朵都没有放过。虽然没有经历过,但她大致能猜到是什么。 “可是哪里受伤了?怎会有血腥味?”见她不说话,龙卿急了,说来也不对,昨夜她一直陪着沉清茗,怎会受伤呢?但血腥味不会骗人。 龙卿把某个遮遮掩掩的人儿捞起来,却见小丫头死死抓着亵衣,仿佛在极力掩盖着什么,她直接抓住那件亵衣用力一扯! “啊!” 只是轻轻的一扯,那件可怜的亵衣就如风筝般飞了出去,这就像给鸡蛋剥了壳,露出了里面的白白嫩嫩。 目光下移间,大片水嫩莹润的肌肤赫然眼前,那处青涩玲珑的弧度,无比诱惑的半掩在单薄的肚兜下,让龙卿的眼神也变的飘忽不定。赶紧移开眼,看向下半身的时候又怔住了。 沉清茗浑身发烫,察觉到龙卿的目光,她心里一突,欲要并拢双腿挡住腿心的羞耻,却已经为时已晚。 龙卿的目光径直落在那双嫩白的大腿根部,那里的亵裤不复洁白,已经隐隐透出一抹红。 …… 龙卿直愣愣的盯着那里,向来聪明沉稳的一个人,直接就傻了。 沉清茗几乎要羞死过去了,好不容易熬过那一阵异常强烈的羞窘,她急忙拉过被子盖住自己,又气又恼的瞪着龙卿,满眼都是对龙卿的控诉。 “你。”龙卿一时语塞,本以为那里受伤了,转念一想又不大可能,她想到了什么,有点不确定的问:“可是来……月事了?” 龙是不会来月事的,事实上许多动物都不会来月事,还记得当初知道女子长大后会每个月都来月事,她是多么惊讶,但月事是女子成熟的标志,将会伴随女子大半生,从青年到中年。 收留沉清茗后沉清茗一直没有来月事,连带着龙卿也忘了这么一茬,现在见到才想起来。 沉清茗尴尬非常,坐在房间里呼吸都透不过来了,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下腹又传来一阵剧烈绞痛,痛的她小脸都皱在一起。 “可是很疼?” “不、不是。” “还说不是!”龙卿忍不住低骂一声,因着刚刚的挣扎那抹鲜红已经扩散开来,看的她心口直抽。 “阿卿,你出去一下,我换身衣服。” “你要怎么换,我帮你?”龙卿脱口而出,弄的沉清茗又是尴尬又是无地自容,这人怎么可以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 龙卿发觉情急之下都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不由得也红了脸,假意咳嗽几声:“那我先出去,就在门外,你叫我便好。” “你快出去吧。” 沉清茗巴不得赶紧把人送走,她感到那股热流又要冒出来了。龙卿红着脸出去了,不放心的等在门外。 沉清茗扶着墙挪到衣柜旁,在衣服底下翻出一个布袋,里面装着月事带。 老沉家自然没有人教导她这些,她也不好意思问别人,好在家里的两个堂妹都先后来了月事,朝夕相处中也能了解一二。因此她也偷偷给自己准备了月事带,只是没想到拖到今日才派上用场。 笨拙的穿上月事带,沉清茗哆嗦着发软的腿往炕上爬去,一个没站稳,身体往前扑,在发出惊呼的同时,房门应声破开,龙卿的速度竟然比她摔的还快,她再次落入了温暖馨香的怀抱中。 龙卿满脸急色,担忧道:“可有摔到?” “没、没事,让我去床上。”沉清茗还是很尴尬,着急的往床上爬。 龙卿只好把她放在床上,又给她盖上被子,却偷偷瞄了眼她的身下,确实不见血了,但血腥味还是让她心里闷闷的。 沉清茗靠在床头,注意力难以集中,时不时就会因着下腹的绞痛而皱眉,有时候疼的很了便发出一两声隐忍的痛叫,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让一旁的龙卿心如刀绞。 许是曾经营养不良亏了身子,沉清茗的月事拖到十六岁才来,来了也不安分,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不仅肚子绞痛,腰也痛,似乎五脏六腑都揉碎了,四肢也没了力气,站都站不稳。 龙卿实在心疼的厉害,却完全没有办法:“可是还很疼?” “没……唔,没有。” “唉,不会撒谎便不要撒谎。”龙卿扶着沉清茗躺下,见她疼的直冒冷汗,一时觉得自己也开始疼了:“怎会疼成这般?要不找个大夫来瞧瞧?” “不必了,等一等就好。”说出这话沉清茗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又是一阵剧烈的绞痛,她脸色惨白,话都说不出来了,却仍旧倔强的不愿找大夫。 龙卿没辙,只好给她盖上被子:“那就不要起来了,休息一下,我去去就来。” “阿卿,别。” 走字还未说出口,龙卿已经离开房间,连带着关上了门。沉清茗把话硬生生咽回肚子里,跌在床上,神色颓然。 其实只要与龙卿呆在一起就没那么疼了…… 肚子的绞痛越来越剧烈,沉清茗的脸色也变的白如金纸,冷汗直冒,只能在床上发出痛苦的哀鸣,四肢都变的冷冰冰的。 不知过了多久,恍然间房门又打开了,空气传来一股熟悉的冷香。 “阿卿。”人在虚弱的时候总会特别想亲近喜欢的人,沉清茗睫毛噙着泪光,娇气的唤着她。 龙卿心里既疼且怜,走过去,把娇弱的人儿扶起来。 沉清茗就像没有骨头一样,主动钻到她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便窝了进去,惊的龙卿一颗心差点跳出来,耳根子也红了一些。 昏沉间,沉清茗感到被子被撩开,而后肚子上放上来一个热热的东西。那里的热度正合适,大大缓解了下腹的冰冷,连带着抽疼也减缓许多。舒服间,嘴边递过来一个瓷碗,淡淡的姜味灌入鼻子内。 “乖,喝了它。” 耳边的嗓音喑哑低柔,似有蛊惑之意,沉清茗本就不讨厌这股味道,闻言便乖乖吞咽起来。 姜汤有点辣,辣之余又甜丝丝的,沉清茗很喜欢,最后竟是喝完了一大碗。生姜发汗,一碗热姜汤下肚,身上泌了层薄汗,浑身暖洋洋的,着实舒服了不少。 见她的表情已经舒缓下来,龙卿也放心了:“现在感觉可好些?” “嗯,你刚刚。” “我去问了李娘子,她说让你捂着汤婆子会好些,还有这个姜糖水,每日都要喝,这几日切不可碰冷水。你以前怕是受了寒气,月事才会这么疼,好好养着以后便不会这么疼了。” “嗯。”听她在那一本正经的描述月事,沉清茗很害羞,但想到正事,她又抬眸看向龙卿,嗫嚅着:“昨夜……我们。” 到嘴边的话再次因为离经叛道的感情而停顿,这时候的沉清茗其实不求龙卿能回应她的感情了,她只想要一个结果,不管是拒绝还是什么,她需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龙卿明白她的意思,踟蹰了下,摇了摇头,嘴角勾出一个无奈的浅笑。 笑容看似轻松平静,眼神却饱含苦涩,不复往日的轻松自在,变的沉重,如一层屏障,隔开了沉清茗和龙卿。龙卿还是记忆中那个清冷美艳的女子,她是那么清雅出尘,超脱世俗,但美也代表了距离,是一辈子也够不着的距离。 龙卿笑的很苦涩,感情都是细水长流,当察觉的时候往往都来不及反对了。若说昨日她还能自我欺骗,可经过一夜的冥想,加之方才……若她从未动心,也不会因为沉清茗如此乱心。 显然她也并非没有感觉。只是。 “清茗,你可知你对我一无所知。” 沉清茗听的一怔,面前那人无可奈何的叹息,毫无阻隔的落在她的心里,让她的脸再次发白,手指也捏的发白。 她自然知道。 她不了解龙卿,不晓得龙卿是哪里人,不晓得龙卿的家族,不晓得龙卿的过去,不晓得龙卿为何会栖身黑龙山,甚至连龙卿有没有成亲都不晓得。 这段关系中龙卿什么都知道,占据了主导方,只有她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是把一颗真心交出。这要怪谁?能怪龙卿吗?自然不能,到头来只能怪她自己。 怪她的一双眼,不够明。 但哪怕如此,沉清茗早已没了退路,更不愿止步于此,沉默了许久,她抬头直视龙卿的双眼,眼里满是认真:“我知道,我是不知道你的一切,但我更知道我喜欢你。我不明白两个女子之间为何会有这种感情,我只知道我想陪着你,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不管你我是不是同为女子,只要让我陪在你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 最后,她近乎豁出去了一般,把一颗赤诚真心剖出来接受审判:“让我陪在你身边可好?你去哪我就去哪,你要做什么我也跟着做什么,我什么都不求,就陪着你,好不好?” 沉清茗本就脸皮薄,这番真情告白已经是她能承受的极限了,说完这番话脸颊也红的滴血,坐在床上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如此赤诚的话想必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到无动于衷,龙卿心头震颤,眼中浮现一丝动容,却没有开口。 “阿卿。” “清茗,你确定你懂吗?你刚刚成人,年岁还小,许多东西都不曾经历过,这兴许只是你的错觉,等你长大些,见识的东西多了,那时指定就明白了。今日这番话我权当没听见,若你以后还喜欢我,我们再谈。”龙卿站起来,复杂的情感在眼中沉淀,最后归为一片平静。 她是龙,栖身这片山野已经上千年,本就不同于寻常动物。一朝化龙,踏着云端腾飞,它来自世外,来自时间之外。人的一生在它眼里不过是一年四季,春初生,夏成长,秋结果,冬归去,眨眼间罢了。 凡人,眼前的这个小丫头,与她相隔的又哪里是什么身份性别,而是……是一个又一个轮回的距离呀。 可惜。 沉清茗直接无视了龙卿眼底的惆怅,反而愣了下,随后心头狂喜。本以为要接受什么审判,没成想龙卿说了这样的一番话。不仅不嫌弃她,也没有拒绝她,反而说她还小不懂事,这是不是说明龙卿其实也有感觉? 笼罩了一整夜的绝望一扫而光,阳光破开了乌云,整个世界都是绚烂多彩的。 沉清茗还想说什么,门外却传来一声。 “龙姑娘,你们要买的地有消息了。” “欸,来了。”龙卿对着门外高声应道,随后对沉清茗说:“这事便先揭过去,不许胡思乱想了。你在这休息,我先去看地了。” 留下这话龙卿就出去了,沉清茗独自坐在床上,笑的傻乎乎的,总觉得肚子也不疼了。想到月事,似乎她从未见龙卿来月事…… —————————————————————————————————————————— 你们总催发生点什么,月事都没有来,发生啥 43买地 ye du1.co m 龙卿打开院门,莞尔道:“沉村长来了。” “嗯,不知方便现在谈买地的事吗?” “可以,村长请进。” 侧身让村长进屋,因为沉清茗来了月事屋里供暖充足,村长刚进来就被热气糊了满脸,意味深长的看了龙卿一眼。 “你们家柴火消耗挺大的吧。” “嗯,女子体寒,让村长见笑了。”龙卿拿出热水壶,给村长倒了一杯:“家里没有茶叶,只能以白水招待村长,村长见谅。” “农村人哪有那么讲究,有热水已经很好了。对了,怎么不见沉丫头?”沉村长看了眼周围。 “她昨夜受了点风寒,现在有点低热,我让她歇着了。” “这样呀,可要找个大夫瞧瞧?” “不必了,已然好多了。” “那便好,老夫家里还有几贴发汗的草药,要不等会儿叫青松拿过来,你熬了给丫头喝了也好发汗驱寒?她怕是以往……亏了底子,长此以往不好。”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h e huan 9 . co m 没料到村长会这么说,龙卿眼睛发亮,确实如此。沉清茗过了将近十年猪狗不如的生活,又正处成长发育期,长年累月的亏欠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补回来的,现在年岁尚小看着问题不大,年纪上去后各种问题都会接踵而至。昨夜怕是情绪波动大,当晚就梦魇了,月事还如此痛苦。 思及至此,龙卿也就不拒绝村长的好意了:“那龙卿便在此先谢过村长了。” “不客气,那丫头也是可怜,遇到你才算改了运呢。”沉村长摇了摇头,想到今日过来的事又说:“对了,之前龙姑娘拜托老夫打听的田有消息了。” “怎么说?” “前几日村里就有两户人家准备卖地筹钱给孩子读书用,都是良田,一亩只要十三两,不过两家的地相隔不近,又只卖两亩,你们打理起来怕是麻烦。还有一户人家是隔壁吴家村的,那家人儿子做了点小生意,想着举家搬迁,这地就荒废下来了。那家的地就在桃花村西边,离你们家不远,不过靠近黑龙山,还有要求六亩地一起卖,价钱也高一点,十五两一亩。” “只要地是好地,价钱好说。”龙卿想了想,六亩地比她们想要的也就多一亩,咬咬牙应该也能买下来。 村长赞同,“也是,吴家的地都是好的,是良田,还连在一起的,十五两一亩也不贵了,就是要六亩一起买。” 也就是九十两。 龙卿踟蹰了下,之前卖鹿茸得了一百零五两,卖柿饼又得了四两多,前后打猎与日常开销勉强持平,现在家里总共只有一百两,是沉清茗不愿动的,现在直接花出去九十两……还是有点棘手呀。 村长看出她的为难,便说:“可是不大能买的下?” “九十两有点高。”龙卿歉意道,沉清茗正巧从房里走出来,听到龙卿的话眉头一皱:“阿卿。”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休息吗?”龙卿走过去扶着她,沉清茗摇了摇头:“阿卿买下来吧。” “九十两呀。” “你忘了,我们还有冬笋可以卖了填补空缺。”沉清茗捏了捏她的手心,村长说的吴家村的地她见过,就在村子西边,一亩连着一亩,都是肥沃黑土,是顶顶好的良田,这样的地在春耕时期怕是要二十两一亩。 龙卿想了下,种地这方面丫头一向比她擅长,便对村长说:“那便吴家村的地吧,不知什么时候可以看地?” “现在就可以,老夫这就带龙姑娘去看。” “有劳了。” 龙卿回房换了身衣服,沉清茗非要跟着去,龙卿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下来,却给她穿上一身厚实的夹袄,如此还不行,披上一层毛茸茸的貂皮披风,甚至还把汤婆子塞到她怀里让她暖手。 沉清茗看看只穿了一件夹棉绫罗绸缎的龙卿,又低头看看一副度冬模样的自己,瘪了瘪嘴:“阿卿,不用穿这么多,好丑。”她都成一个水桶了。 “你现在受不得寒,不然你就待在家里,我自己去。”龙卿又给她套上一顶帽子,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沉清茗哪里肯,只好老老实实的被围成一个粽子,虽然身子臃肿行动不便,但心里却甜丝丝的。 于是,沉村长见到的便是两个精雕细琢的美人,龙卿的美貌早已全村皆知,只是沉清茗的变化才惊人。 过了一个年,沉清茗又长胖了一些,冬季日晒浅薄,她的皮肤变的白皙细腻,透出淡淡的樱色。穿着厚实的棉袄,披着金贵的貂皮,唇红齿白,若非五官还能看出那干瘪小丫头的影子,说成是城中的富家小姐他都相信。 更叫人难以置信的是,这样的两个人,居然准备种地! “沉丫头,你们真的要种地?”村长不得不重新问一句,这两人能种地吗? 沉清茗点点头,又忍不住埋怨起龙卿来,非让她穿成这样,哪有农村人穿成这样的,只好硬着头皮对村长说:“村长带路便是。” 村长轻叹,摇了摇头。两个姑娘就是买着玩吧。 跟着村长来到桃花村西边靠近山脚的地方,站在田垄上,眺望着眼前广阔的田地,沉清茗眼眶发热。 曾经在老沉家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每当途径村里的田野,看到在地里劳作的人们,她都会止不住向往。若她也有自己的土地与房子,是否就不会活的如此窘迫。如今,曾经的奢望居然都成为了现实。 卖地的人家很快就让村长叫了过来,因为儿子在镇上发了迹,对方也不怎么看重这几亩地的收入。眼下见买地的是两位年轻姑娘,模样周正,出手爽快,他们索性给了个方便,最后以一亩地十四两卖给她们,连带着犁地的木犁也一并给了她们。 没想到最后还能省下六两,连木犁都有,沉清茗喜笑颜开,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了。单纯的小丫头不懂得说什么感激的客套话,一如当初在龙洞接受龙卿的好意一样,只会害羞的连连点头。 龙卿接替她向对方道谢,在村长的见证下双方交换银子与地契,如此这桩买卖便是成了。 村长见龙卿居然当场拿出八十四两银子,眼神顿时微妙起来。其实直到刚刚他都是以为龙卿只是说说,毕竟九十两对普通家庭来说就是一笔巨款,几乎没有农家能一口气买下六亩良田,这回真的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的两位姑娘了。 沉清茗不必多说,一切的未知都是源自龙卿,只怕二郎说的都是真的,龙卿的来头只怕是只大不小,若能搞好关系,以后少不了好处。 “怎么样?没骗你们吧,都是好地,这一季把粮种下去,今年铁定就丰收了。”村长谄媚似的说。 “嗯,谢谢村长了,改日我们定准备好礼答谢。”龙卿点头。 “这倒不必了,一个村子的以后互相照应,等会儿我让青松把那几帖药给你们送去,今日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了。” “好。” 村长麻溜的闪了,沉清茗和龙卿留下来规划着要种些什么。 44你陪我睡! 站在田垄上观摩了半日,龙卿和沉清茗也没能决定该种些什么。 这个时代的农户一般都是以种粮食为主,满足了吃饭问题才会考虑种点别的经济作物。她们有六亩地,却只有两个人,若全用来种粮食到时吃不完不说,粮食的收益是最少的,拿去卖的性价比也低了点,最好种点别的赚钱。 经济效益不错的作物有大豆,苞米,花生,都能衍生出不错的经济效益。大豆不仅可以磨豆浆,做豆腐,大豆轮播还能养地。花生是不错的油料资源,比起寡淡无味的豆油,香气浓郁的花生油是顾名思义的贵族油,收益不必多说。 龙卿和沉清茗商量了许久,最后一致决定先种大豆。 卖花生油虽然来钱快,但论涵盖面,非大豆莫属。以后她们兴许还要养牲口,发展农事,大豆都是不可或缺的。 回去的路上,沉清茗一直孜孜不倦的与龙卿说以后的规划,小脸兴奋的红红,仿佛不知疲倦,让龙卿无奈极了。途中沉青松送了几贴草药过来,龙卿好一番答谢,喜的沉青松不断傻笑,却让沉清茗着实吃味的紧,连带着恼了龙卿。 龙卿自知理亏只能哄着她,回到家后主动揽下了所有家务。 年前的冬笋早已晒干,全都装在麻袋里,过几日卖了也能补上几两银子。现在她们全副身家只有十几两,距离秋收还有好几个月,期间怕是要弄不少山货才能维持生计。龙卿给菜地浇了些水,沉清茗随便煮了一顿面疙瘩,就着煎鸡蛋和小菜,两个人吃的也很温馨。 吃完晚饭天已经快黑了,因为沉清茗来了月事,必须清洗过才能睡觉,龙卿见那小脑袋已经止不住的蜻蜓点水,便让她去房里歇着,自己去烧水。 烧水的过程中,院外的篱笆门被敲响了,打开门一看,却是李娘子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罐子。 “李娘子怎么来了?” “给你们拿点东西,不是说沉丫头来了月事疼的厉害吗?正巧前不久你李叔带回来一些红枣桂圆,我看着还剩不少,便拿过来了,你煮了给丫头吃。” “这不行,婶子拿回去自己吃罢。”红枣桂圆那都是金贵物,龙卿哪里愿意收。 李娘子瞥了龙卿一眼,暗忖龙卿和沉丫头住一起久了越来越像,连这扭捏的性子也学了十成十:“你就拿着吧,婶子我一把年纪哪里需要吃这些,还有这个。” 说着,李娘子颇为神秘的掏出来一沓“布”,递给龙卿。龙卿捏起一张,好奇的打量着,布条呈方形,长长的,分为两层,似乎中间可以容纳什么,布条的两端都有系带,就像没有裤腿的“亵裤”。 龙卿向来聪慧,洞察力十足,联想到沉清茗来了月事,李娘子又拿来这种奇怪的“裤子”,她立刻就猜到是用来做什么的,脸一下就红了。 “你怎的也学了丫头的性子,这月事带看着是粗陋了点,农村人能用布也不错了,加点草灰……就行了。她自小无父无母,老沉家又……啧,估摸着这些年也没有人教她这些,你托大便教教她女儿家的事。” 李娘子也有点尴尬,这种私事她可以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教导沉清茗,却做不到心平气和的交代龙卿,甚至一度有种丈母娘和女婿交代私事的错觉? “好、好,我定教教她。”龙卿忙不迭的咳嗽几声,脸在夜幕的笼罩下显得更红了,她该教什么? “好,那婶子我先走了。” “慢走。” 目送李娘子离开后,龙卿回到屋里。打开瓦罐,里面不仅有红枣桂圆,居然还偷偷塞了一大块红糖,她的嘴角抑制不住弯起了一抹弧度,心情也很好,这李娘子真是个有趣的人。 今日已晚,龙卿把东西存在橱柜里,准备明日煮给沉清茗吃。等热水烧好,她倒了一些在木盆里,兑到合适的温度,这才端着木盆进了沉清茗的房间。 到底是太累了,买地的兴奋劲淡去,沉清茗一下子就睡过去了,于是龙卿回来看到的便是躺在床上酣睡的小人儿。 本想叫醒她,却见她睡的香甜,有点不忍。龙卿把热水放在床头,然后拿出李娘子给的“布条”。李娘子显然考虑到沉清茗无父无母怕是不懂做月事带,以为龙卿懂,殊不知完全搞反了。 龙卿把布条展开,心里想着“那么薄,能垫什么?”这时她注意到沉清茗手中未来得及放下的布条,同样是长条,不过似乎装了东西,变厚了。把沉清茗手中的布条拿下来,见内衬装了草木灰。草木灰吸水,自然也能吸血,龙卿却眉头一皱。 按理说草木灰是干净的,但从刚刚李娘子的话不难听出,农村人才用草灰,也就是说贵人是不用这些的。 龙卿向来一点都不愿委屈小丫头,仔细一想,草灰能吸水,棉花也能吸水,而且棉花柔软,不会磨。 于是,龙卿的目光盯上了家里剩下的半袋棉花。 沉清茗完全不知道一直不舍得用的棉花已经被家里这位败家的盯上了,龙卿扯了几朵棉花,把其弄的蓬松后填进月事带中,她的脸很红,动作也偷偷摸摸,时不时就要看看床上的沉清茗,像极了做贼心虚。 填满棉花的月事带厚度正合适,龙卿红着脸回到床头,沉清茗浑然不觉,仍旧睡的香甜。 掀开被子,抬手去解外衣。屋里热,沉清茗本就脱掉了厚重的棉袄,也就穿了一件单衣,很容易就解开了。 抬眸瞄了一眼,见沉清茗没有反应,龙卿用手指把松散的衣裙尽数剥开。 娇俏玲珑的身子再次暴露在眼底,看着眼前一览无余的嫩肤美肌,在烛火下,无比诱人的映射出莹润的光泽,活色生香的让人恍然。 许是有点冷,沉清茗本能的往龙卿这边钻,嘴里发出猫叫似的呢喃,让龙卿呼吸一滞,眼神都变了。 龙卿深吸了一口气,僵硬着手把帕子浸湿,给她擦了擦脸,顺带擦了下四肢与手心,这才摸向亵裤。 她表现的如同盲人,不是不想看,而是眼里一片迷离,视野也变的朦胧,看不清。很快摸到亵裤的系带,轻轻一扯,亵裤便松散了。 因着特殊时期,亵裤下还有一层,摸了一圈,指尖落在月事带的系带上。 龙卿的手都在颤抖,掌心泌出汗水,那根系带很小巧,她的手指又无比僵硬,来回几次竟是勾不住,好不容易勾住了,手指又不听使唤。 耳边回荡着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异常激烈,怦怦怦的撞击着鼓膜,险些要吵醒睡梦中的谁人。 龙卿眼里一片茫然,脸红的堪比七月洛阳的一枝焦骨。好不容易把月事带解开,刚刚拉开一些,更浓郁的血腥味让她眉头一皱,那点旖旎也顷刻间便消失殆尽。 用帕子往那儿擦了擦,岂料刚刚擦了上去,帕子上就开出了一朵娇艳的红花,龙卿就像吓到了一般,急忙收回来,洗了洗,复又去擦,仍旧开出一朵花。 有条不紊的动作终是凌乱了,与之一同凌乱的还有呼吸,龙卿仓惶的洗着手帕,接着擦,直到好几个来回,那股血腥味终于变淡了,她哆嗦着双手把崭新的月事带贴上去,顺势绑好了结。 做完一切,龙卿近乎虚脱般靠在床头,大喘着气,烛火中映出的脸已然一片血红。 缓了许久,龙卿端着水盆出去,却沐浴了许久,回来时已然面无表情。 回来本是看看沉清茗睡的安不安稳的,岂料沉清茗竟然醒了,不仅醒了,满脸困惑,似乎对眼下的状况反应不过来。 沉清茗呆坐在床,神色发愣。来月事要每日清洗,等龙卿烧水的时候她却不小心睡着了,挂念着换月事带才惊醒,没想到一醒来不仅衣服换了,更惊人的是身下传来的干爽触感。 垫在身下的月事带格外干爽,似乎刚垫上去不久,而且与草木灰的触感不同,重量很轻,柔软的贴合着,以至于她都感觉不到垫了月事带。身上的衣服也都脱了,听到开门声冷不丁的与进来的龙卿对视,一下就明白了。 于是,在龙卿的注视下,沉清茗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直到红晕袭上耳朵,蔓延至脖子,再次把自己羞成了一个煮熟的虾米。 龙卿站在那,两人大眼对小眼,尴尬无比。 “额,你醒了?”龙卿甚至想掉头就走,可想到小丫头敏感的心思,怕反应过度这丫头会胡思乱想,只能硬生生站在这里。 “嗯。”沉清茗把脸埋进胸口里,心里想着女子间换月事带应该不算逾礼吧?不对,哪有女子会互相换月事带,更别说她们……沉清茗揪着衣角,把手指捏的发白,嗫嚅着许久才传来细弱蚊吟的声音:“是……是阿卿给我换……换的吗?” 龙卿脸一红,倒不知做什么反应了,她看了沉清茗一眼,见她只是很害羞,便点点头:“嗯,看你睡了不忍叫醒你,就给你换了。不过你别担心,我没有乱看。” …… 沉清茗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若说龙卿的前半句还能让她接受,最后那一句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沉清茗尴尬极了:“你你你……你怎么可以给……给我换、换月事带。”月事带这种东西,娘亲都不会给她换,龙卿怎么可以!然而,目光无意中扫过窗台,出现在余光中的一个东西更是让她羞的无地自容。 窗沿下原本空荡荡的架子此时挂着一个东西,长长方方的一条,非常眼熟! “你、你洗了月事带!”沉清茗再也不能淡定了,直接捉了龙卿的手,抚摸着那双皎白的青葱玉指,沉清茗的心在滴血。 龙卿把手缩回来,难为情的揣在怀里:“有什么惊讶的,换下来就得洗呀。” “不能洗,这些东西你不许碰。”沉清茗急了,月事,是何等脏污的东西,这世间的男子生怕碰到一点,龙卿如此贵气,怎么可以! “怎么不许碰了,况且我也是女子。” “不行就是不行,男子还是女子都不行,你得听我的。”沉清茗打断她,这不是男女的问题,是龙卿的问题。平时她连内脏下水都不会让龙卿碰,现在却……正恼着,突然又发现墙角被扯出来的那袋棉花,立刻就明白为什么月事带变的那么柔软:“你用了棉花。” 龙卿脸色一僵,没有说话。 沉清茗险些要气笑,那股羞窘似乎也因此淡去了许多:“阿卿,你做的很好呀,私自换月事带不说,还私自用棉花。” 龙卿见她气的都开始阴阳怪气了,哪里还敢反驳她,只好低声下气的哄人:“你别生气,我听说有钱人家都是用棉花的,大不了以后我经常打猎,给你攒棉花做月事带。” 攒棉花做月事带,这是何等奇怪的目标,却让沉清茗心头一跳,有点酸酸的,再多的气在这句话面前都像打在棉花上,发不出来了。 “哼,这次便暂且饶过你。” “谢谢清茗放过。”龙卿很是识趣,讨好的笑了笑。 “对了阿卿,你……你怎的好像没有……没有来月事。”到底是朝夕相处,龙卿有没有来月事沉清茗一清二楚。月事是女子成熟的标志,龙卿看着比她大,按理说不可能没有来,若不来月事,说明这个女子不能生养,想到这里,沉清茗的心就疼的不得了。 龙卿倒没有打算瞒她,也知道这事瞒不住,早已想好了对策:“嗯,我没法来月事了。” “那你。”沉清茗的脸色都白了,身体也在发抖。 龙卿却看着十分坦然,就像在说别人家的事:“是儿时落下的病根,瞧过许多大夫都说治不好,因此便没有月事。” “所以阿卿才会住在山里?” “额,或许吧。” 龙卿含糊的回答让沉清茗瞬间脑补出许多可能,她知道大户人家后院勾心斗角,龙卿出身不凡,怕是中招了,伤了身子,子嗣艰难。不管是被追杀还是主动逃离,都可以解释龙卿为何只身躲在山里,怕也是不愿回去,这种情况也没法嫁人了。 “阿卿。”沉清茗心疼的不得了,这么好的龙卿,为何要遭受这些,她突然觉得比起龙卿她还算幸运。 龙卿觉得这姑娘可爱的紧,明明自己自身难保,居然还心疼她,她笑了笑:“好了,没你那么惨,我也不在意,况且现在我很开心。” “嗯,我也很开心,以后我们都不管别的,就一起生活下去。”沉清茗扑到龙卿怀里,喜极而泣,那颗心也安定了不少。不管曾经如何,对她们而言都是过去式,将来才是重要的。 真好,龙卿是她的了。 抱了一会儿,龙卿欲要回房睡觉,走了两步,衣袖被什么东西扯住了。回头看去,果然,一只小手熟练的勾住了她的衣摆。 “阿卿。” “怎么了。” 沉清茗低着头,露出红红的耳朵:“一起睡吧。” 龙卿一下子红了脸,竟是结巴起来:“别闹,你睡吧,我回房了。” 她仓惶的试图逃走,未等走出门,却再次定住了。不是因着被拉住,而是因着身后响起的痛呼。 沉清茗突然捂着肚子,面色痛苦,看着很难受的样子。龙卿来不及思考,立刻走了回去:“可是又疼了?汤婆子呢?” “你,你陪着我。”沉清茗倔强的把汤婆子推到墙角,龙卿只好一遍又一遍的把汤婆子塞到她的肚子下。 “你快捂着,不然又得疼了。” 沉清茗又开始挣扎起来,不仅挣扎,还发出越发难以克制的痛呼:“咳咳咳,你……唔,你……陪我。” “好,我陪你,我陪你,你莫乱动。”龙卿已经完全不能思考了,面对这样的沉清茗她哪里敢乱来,根本不敢忤逆她,只好上了床,和她躺在一起。 沉清茗熟练的往龙卿怀里钻,惊的龙卿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看着没一会儿便安稳的窝在她怀里的小丫头,两只细瘦的胳膊已经牢牢的环住她的腰,再也逃脱不得。 龙卿瘪了瘪嘴,这人好的也太快了。 ———————————————————————————————————————— 龙卿:糟糕,被拿捏了 45姐姐 买了地,生计也就有了着落,等五月春耕把秧苗种下去,不出意外,今年秋季便能迎接属于她们的第一场丰收。 只是现在,她们要先给地除草。 那户人家怕是有挺长时间没有打理田地,又经过一个冬季,冰雪消融,露出了底下七零八落的杂草,接下来的几日沉清茗和龙卿都在除草。在生产力落后的年代,除草除虫都只能依靠人工,她们自然是没有条件佃农的,只能亲历亲为。 连着好几日趴在地上拔草,龙卿眼神都差点拔直,总算勉强把六亩地的草除的七七八八。 如此忙碌一阵,三月份已经悄然降临。 今日起来,龙卿明显感觉到清晨的冷风中透着一丝温润,覆盖地表的白雪已经全部消融,雪水渗入地下,露出了褐色的地面。屋檐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鸟巢,几只春燕跃上枝头,整日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龙卿定睛看了下燕巢,原是春季已经到了。她站在院子里自如的舒展身体,僵硬的关节得到充分活动后,拿出斧头熟练的开始每日砍柴任务。 大山深处的小山村在劈柴的声音和朝阳的倾洒中一点点褪去静谧,转而热闹起来,不多时,龙卿脚下便多了一堆劈开的木柴。 沉清茗这会儿也从厨房钻出来了,小巧的双手端着一个木制食案。 食案上整齐码放着几张烙饼,烙饼新鲜出炉,飘着徐徐热气,隔老远便能闻到其中散发的油香和葱香。除此之外,食案上还放着一个提梁壶,壶边放着成双成对的两个青瓷杯,精致而温馨。 龙卿放下手中的斧头,洗了个手走过去。 “阿卿,用膳了。”每当这种时候沉清茗都会感到一股不可言说的羞涩,小脸染着淡粉,娇俏的就像三月绽放的桃花,娇羞着脸的小样倒越发像个小媳妇,看的龙卿忍不住想笑。龙卿拿手帕擦了擦院子里的石桌,沉清茗把食案放上去。 石桌是前几日搭建的,考虑到有时想在院子里用饭,但木桌怕潮,于是索性搭了个石桌。桌面是用来压榨冬笋的扁平大石块,凳子就是一个矮圆的大石头,虽说看着粗鄙,但胜在别有雅致。 “今日吃烙饼?”看着食案上的烙饼,烙饼火候正好,微黄的表面遍布棕色焦点,体贴的点缀了几颗葱花,油脂丰富,闻着色香味俱全。 “嗯,葱油饼,你尝尝。”沉清茗拿起提梁壶,给两个瓷杯满上,壶中液体棕红,在清晨的阳光中泛着一圈赭红的光泽。 龙卿也不客气,拿起瓷杯喝了口润润喉,发现是红糖水,心情更好了,素手拿起一个油饼,吃的喷香。 葱油饼本是一种朴实无华的寻常食物,但寻常的食物却也能因为烹饪之人的用心而变的不那么寻常。沉清茗特意把饼皮擀的很薄,又一向用料十足,加了猪油的饼皮起酥发脆,包裹着内层软糯的口感,咬上一口,咸香适口,别提多香了。 “清茗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每次吃了都叫我流连忘返呢。”龙卿一口气吃了好几个,其间还不忘夸赞她的小厨娘,让沉清茗很不好意思。 “阿卿喜欢便好。”沉清茗小小喝了口红糖水,这回是嘴里心里都在发甜。 吃过早饭,龙卿准备出门。 距离春耕农忙还有一段时间,她打算趁这几日天气好进山看看能不能打点猎物,与冬笋一同卖了,也能贴补家用。阿虎也有一个冬天没有见她了,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临出门前,沉清茗走过来,手中拿着一个油纸包:“拿着,中午在山里吃,还有这个,给阿虎的。” “你还给阿虎准备了呀。”龙卿把油纸包收好,见沉清茗居然还拿出来一个食盒,闻着有股笋焖肉的味道,这丫头! “嗯,整个冬天都来不及看它,现在家里也没什么食物,只能先将就着做笋焖肉了。还有这个热茶,你带着喝,不许图方便喝生冷的。”沉清茗拿着水囊往龙卿身上挂,水囊沉甸甸的,也不知道装了多少,龙卿看着身上的“大包小包”,故作难过道:“连喝的都要管,清茗这般霸道,我该如何是好?” “你胡说些……什、什么,哪里霸道了,况且你这般娇弱,若是吃坏肚子了怎么办?”沉清茗一阵脸热,却还是把理由搬了出来。 龙卿不服气:“我哪有娇弱,明明是你更娇弱。” “哪里不弱,之前挖笋都晕了。”沉清茗说着又拿出两个烤好的红薯,直接往龙卿怀里放。龙卿哪里经得住,急忙躲开了些,耳根子都发红了:“可以了可以了,不用这么多。” “真的不要?” “不要。” …… 龙卿哑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低头却见某个小丫头在努力憋笑,气的呀,她眸子一闪,低声道:“挖笋那是意外,况且我娇不娇弱……清茗还不清楚吗?” 说着,她故意逼近了几分,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沉清茗,语气意味不明。 显然,沉清茗低估了这家伙的厚脸皮程度,本想着戏弄她,结果不小心把自己拖下水了。沉清茗心脏急跳,看着龙卿此时脸色微红,神情暧昧的样子,一惯矜持含蓄的她很快就招架不住了,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龙卿弱不弱?她怎么知道……挺无耻的就是了。 “好妹妹,看姐姐今日给你打一头梅花鹿回来,且再谈姐姐弱不弱?”龙卿心情非常好,笑靥如花的出了门。 沉清茗听她突然自称“姐姐”愣了愣,随之小脸憋的通红,臊的在原地蹦跶了一下,却又完全没有办法,只能嗫嚅着小声吐槽了句:才不是姐姐呢。 彼时。 龙卿快步来到后山,路上遇到了一些早起进山挖野菜的村民,与他们打了招呼后,她往龙洞的方向赶去。 阿虎已经苏醒,龙卿刚刚进山它便感受到了龙息,在龙卿猝不及防之下直接给她来了一个大大的“虎抱”。 阿虎兴奋的在龙卿身上蹭来蹭去,龙卿只能无奈的推着它,把沉清茗特意煮的笋焖肉拿出来。 “还有肉。”阿虎见到那食盒,眼睛都亮了。天知道这个冬天它怎么过的,因着没法化形又不方便生火,只能被迫吃了几顿生肉,靠着沉睡才熬过来。 “嗯,她特意给你做的。”龙卿把食盒打开,阿虎也不客气,直接大快朵颐,显然饿坏了。 龙卿嘴角笑容浅浅,她自然能发现阿虎的变化。一个冬天过去,不仅气息隐匿更好了,也能自如的运用龙息。这家伙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说她被豆芽菜拐走了,这家伙也不遑多让,怕是过不了多久她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在山下的小村子团聚了。 等阿虎吃饱,她们回了龙洞。 龙洞还是原来的样子,外面的竹制篱笆经过一个冬季显得几分潦草,整洁的院子里多了不少枯枝烂叶,龙卿稍微整理了一番,然后背上弓箭,骑上阿虎眨眼便消失在一片树林深处。 46养鹿 春季的森林一片青绿,白雪消融,露出了地底下的青苔与冻土,去年秋季落下的种子经过一个冬季的休眠,在这个时候悄然萌发。远去过冬的兽群也成群结队的回来了,牛群浩荡,马群嘶鸣,伴随着呦呦鹿鸣,梅花鹿群也回来了。 龙卿潜伏在一颗树上,定睛挑选着合适的目标。 一般来说雄性梅花鹿在春季就会依次替换旧角,开始生长新角,为秋冬的求偶季做准备。现在三月份,才刚到换角的季节,大多数鹿角甚至都没有完全脱落,寻找一圈一时也难以找到什么合适的目标。 龙卿不信邪,和阿虎遁入大山深处,兽群资源更丰富的地方。经过大半日的潜伏,她总算与阿虎合作捕猎了两头鹿。 阿虎把换角的那头鹿叼到龙卿面前,邀功似的眨巴着眼,可怜的梅花鹿吓的腿都站不直了,蜷缩着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龙卿笑着摸摸它的头,拿出麻绳直接把鹿腿给绑了,安放在龙洞。接着又陆续打了点山鸡野兔,直到太阳偏向西边的群山,正午的骄阳化为一缕橙红蔓延半个天际,龙卿才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她把没有长角的那头梅花鹿直接宰杀煮熟留给阿虎吃,剩下的猎物全部装进麻袋里,在阿虎念念不舍的目光中,她再三保证会时不时回来看它,这才牵起那头梅花鹿往山下走去。 成年雄鹿体型比她都大,在山里还能牵着走,但到了山下,为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龙卿想了想,还是重新把鹿腿绑上。寻了一块较扁平的木板让鹿躺在上面,她用麻绳绑着木板,就这么拉着走。 这么大一头梅花鹿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春耕将近,村民都在忙着除草除虫,这个点还有很多人在田间劳作。龙卿在村子里已经人尽皆知,人缘兴许比沉清茗还好。人都是视觉动物,龙卿性子好,又生的仙子之姿,据说身份非富则贵,似乎还懂拳脚功夫,这样的奇女子不仅男子喜欢,女子都青睐。 这会儿见她拉了一头鹿下山,人人都围上前看。 “龙姑娘,这是你打的?” “真好,这么大一头鹿得值不少钱吧。” “当然值钱了,这可是活鹿呀,卖给那些想要宠物的老爷就能赚一笔了,还有鹿茸呢。” “哎哟,这得值多少钱呀。” 村民们围着梅花鹿,你说一句我说一句,无不面露艳羡,看龙卿的眼神都变了,特别是那些个还未成婚的年轻男子,眼睛都发光了。这女子不仅长的好看,还能打猎养家,他们忍不住暗暗搓手。 “龙姑娘,我听说梅花鹿跳起来比人都高,嗖的一声就跑没影了,别人打鹿都要骑马追,这还大多都是射死了才能抓住,你怎么抓到活的,有啥窍门呀?” “就用箭射咯,这次是运气好,这头鹿被吓到了,逃窜的时候被树藤缠住,因此我才捡漏了。”龙卿含糊道。 “这都行!”村民显然不信,这和守株待兔有什么区别?但见对方又是一个年轻姑娘,纵然真的徒手抓也不大可能制服的了一头成年的梅花鹿,也就勉强相信她的说辞。 “你运气也太好了吧,这么一头鹿卖了也能好好翻修一下你家那房子了。” “怕是不行,实话说是家里缺粮我才进山打猎的,若非实在没办法,谁会冒险进山呢?”龙卿说。 这话说的在理,进山打猎那都是拿命换钱,若哪天运气不好,指不定人就没了,若打猎真这么好,龙卿和沉清茗又何必回村种地呢?这么一想,原本还非常眼红羡慕的村民就消了心思,反而还有点同情两个姑娘。 “龙姑娘,你们家没有余钱了?”沉青松正好走过来,听到她的话便问。 龙卿一时语塞,其实还真没有什么钱了。本来分家就是净身出户,前后买房买地,元宵又花去一笔,而且伙食开销才是大头。她们家的伙食都快赶上镇上的老爷了,沉清茗向来不愿委屈她,一日三餐都是有肉有菜,吃的也是白米白面,每日流水简直是天文数字。 见她欲言又止,面露苦恼,沉青松便猜到真的捉襟见肘了,可现在春耕都还没开始,正欲说什么,身后率先响起了熟悉的嗓音。 “天天吃肉可不就是没钱吗?也不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学别人立女户,赔钱货要地做什么?你们会种吗?可不就是糟蹋田地,天天大鱼大肉,房子不会翻修,那院子破的一张像样的桌椅都没有,就等着坐吃山空吧。”那边沉二嫂走过来,仍旧带着她那刻薄的嗓音。 龙卿皱了眉:“是呀,我是不知几斤几两,但至少比在你家当牛做马强吧。”这话一点不假,沉清茗的变化村民有目共睹,若真如沉二嫂说的那么不堪,那水灵的样子可养不出来。 “你,瞎猫撞上死耗子打了只鹿就得意的,大户人家的小姐也学别人种地,春耕的时候看着吧。”沉二嫂还是不服输,回头冷不丁发现自家的两个丫头也在这里,气不打一处来:“家里一堆活等着人干,你们就在这偷懒?去去去,快回去,看什么看。” 沉二嫂一边驱逐两个丫头一边谩骂看笑话的村民,沉二丫和沉三丫被推着走,有苦说不出,没想到只是躲在人群后偷偷观望都被发现。她们似乎正处于漩涡中心,唯有一死才可以解脱。 离开的时候仍旧忍不住回眸,却是看向了大姐的家,空洞麻木的瞳孔深处浮现出一丝向往。 老沉家与其说是她们的家,倒不如说是爹娘和弟弟的家,她们不像女儿,更像婢女。大户人家可以用钱去买婢女,而穷苦人获得婢女的方式更直接,自己生一个,她们生下来仅仅是为了反哺弟弟和爹娘。 原本她们也不觉得不对,每日每夜学习女红希望能嫁个好人家,不仅可以养活自己,更重要的是可以接济娘家,这种想法直到大姐立户才产生了质疑。她们发现离开家的大姐并没有过的很惨,反而让她们羡慕。 大姐搬进西边的那个小院后她们没有去看过,不是不想去,是阿爷不让去。她们只能偷偷的眺望那边,或是像今日那样偷偷的过来看看。身为姑娘她们一辈子都不会拥有自己的房产,因此真的很想知道住在自己家是什么感觉。 龙卿看着沉二嫂就像撵鸭子一样撵沉清茗的两个堂妹,完全不能理解,事实上老沉家的人她都不能理解。见时辰不早,她对沉青松说:“让沉公子见笑了,清茗还在家等我,我先走了。” “龙姑娘,若你们家真的困难,我可以帮帮你们。大家一个村子的,能帮一点是一点,你们节俭一些咬咬牙也能撑到秋收,还是莫要随便进山了,我知道你有拳脚功夫,但山里的猛兽凶猛无比。” “多谢沉公子的好意,我自己会当心的,只是清茗早年亏了身子,我得抓紧给她补起来,至于别的都是次要的。” 言下之意就是省吃俭用不可能,沉青松也没了话,这时候沉清茗已经走过来,正巧听到龙卿那句“除了她以外一切都是次要的”,小脸暮的一红。 “阿卿。” 听到那甜甜的轻唤,龙卿眉头都舒展了,回过头,小丫头已经走到跟前,本低着头,微含着胸,很害羞的样子。她笑着把那只梅花鹿弄到跟前,“怎么样?姐姐没骗你吧,还真打着鹿了,都没有弄伤它,活捉,厉不厉害?” …… 沉清茗很想掐她一下,瞧瞧这得意的样子,似乎有一条尾巴都翘起来了。 “是呀,还有鹿茸呢。”她斜睨了那梅花鹿一眼,干巴巴的回了句,瞧不出半点惊喜的样子。 龙卿的笑容有点僵,只好歉意的看了下沉青松:“不早了,我们姐妹还有事,便不打扰沉公子了。” 说罢,她径直牵起沉清茗的手,只是沉清茗闹了别扭,还甩了一下,龙卿只好牢牢把那只小手攥紧了,两人一鹿开开心心的回家了。途中沉清茗还是掐住了龙卿,叫龙卿好一番面红耳赤。 沉青松看着渐行渐远的两道纤瘦身影,心下狐疑。这两人感情未免太好了些,说是姐妹,但总透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又说不上来。 回到家,关上了门,龙卿才求饶道:“饶了我吧,我打了这么多猎物,清茗一点奖赏都没有,还掐了我一路。”那只小手还一直掐着她的腰呢,不疼,但是很痒! “哼,有什么猎物?”沉清茗到底松开了她,看向龙卿背着的麻袋。 麻袋里面也是鼓鼓囊囊的,显然还有别的猎物。 “有几只山鸡和野兔,大部分都是阿虎抓的,它可喜欢你做的菜了,便多抓了一些,以后你煮了我拿去给它吃。” 沉清茗看了她一眼,合着还有阿虎送过来指明烹饪的食材,这一个两个都把她当厨娘了。 不过确实挺多猎物的,有许多都已经咬死了,还有部分活着,她把活着的母山鸡挑出来,剪了翅膀和去年在山里带出来的那几只山鸡养在一起,咬死的那些都宰杀了,把内脏取出来,剩下的皮肉堆放在一起。 “算你了,是挺厉害。这么多猎物不好保存,我烧几只兔子,剩下的改日先拿去卖了。” “好嘞。”龙卿看向那只梅花鹿,“现在可要取茸?” 沉清茗看那小巧的鹿茸,叫住了她。 “要不先养一养?” 鹿茸都是越大越值钱,这头梅花鹿刚刚换角,鹿茸才手掌大,小小的,直接取了性价比就不高了。 龙卿怔了下,养鹿? “先养几天吧,把它关在后院,我每日割草给它吃,若养不活再杀也不迟。”梅花鹿生性好斗,性子敏感还胆小,很容易受惊,极为难养,但试一试也没有损失。 “好吧。” 龙卿拗不过她,只好把鹿的四肢松了。 这是一头成年的公鹿,本就受了惊吓,现在来到陌生的地方紧张的不得了,刚刚松绑就到处乱窜。 沉清茗试图去抓,然后瘦弱的她哪里抓得住,被撞得差点站不稳,龙卿连忙过去扶她,在鹿撞过来时居然直接抓住稚嫩的鹿角。 “阿卿小心。” 本以为梅花鹿会发狂,岂料凶狠的鹿突然平静下来,安静的站在地上,时不时甩甩耳朵,悠闲的就像在林间觅食,沉清茗惊呆了。 “阿卿会驯鹿?”刚刚那样显然不是用蛮力制服的,难不成会驯鹿?龙卿心头一突,其实是悄悄放了点龙息,鹿自然会安静下来,但这个节骨眼只好把功劳揽下:“我常年打猎,略懂皮毛。” “阿卿你真是太棒了,我们明日做个篱笆,就把鹿养在后院怎么样?”沉清茗顾不上笑出几颗皓齿了,却不是因着养鹿开心,而是因着她的阿卿居然这么厉害。这样的龙卿让她为之动容,也由衷的庆幸。那份感情在坦白后无需遮遮掩掩,她其实很喜欢现在的相处方式,似乎就这样一直相处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龙卿只好点点头。 于是,第二日龙卿就被沉清茗拉去砍竹子,两人扛着竹子在村子里穿梭,叫地里劳作的村民百思不得其解。两个姑娘放着良田不伺候,却又去折腾什么养鹿,果然是心比天高,不会过日子。 但老话说得好,初生牛犊不怕虎,沉清茗根本不在意他人眼光,一晃眼的功夫就在后院围出一块区域,把鹿放进去。说来也是奇怪,那头梅花鹿在那日发狂后接下来一直都安安静静的,连叫都不怎么叫,给草就吃,甚至可以像牛羊一般牵到山坡吃草,着实让一众村民叹为观止。 如此稳定了几日,龙卿期间又打了一些野兔山鸡,沉清茗见差不多要忙春耕了,而她们目前连粮种都没有,便决定先进城。于是这日,沉清茗和龙卿拉着过年期间做的笋干,还有这几日存下的野货再一次踏上了进城路。 47小鸡崽 到达黑龙镇的时候已经临近正午。 去年挖了近三百斤冬笋,做成笋干也有个七八十斤,与野兔山鸡一起堆在一辆板车上,车轱辘驶过路面都会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 沉清茗吃力的憋红了一张脸,想到乡下人出行一般会选择搭乘牛车,好点的像村长那样的人家还有专门的驴车,而她们什么都没有。看着与她一般因为用力推车而憋红了一张脸的龙卿,她觉得很多事还得从长计议。 如此一辆堆满了奇珍野货的板车在集市上本就显眼,龙卿毫无疑问再次成为了行走的招牌。美人卖野货就好比卖豆腐的豆腐西施,不管想不想买,冲着这份美色就能吸引不少顾客。 沉清茗和龙卿寻了一个不错的位置停下,不时,便有人上前了。 “欸?隔老远便看到这辆板车,原来是你们姐妹呀。”来人是一位打扮富态的夫人,见到她们一脸惊喜。 “是去年买柿饼的夫人?”龙卿认出了她,正是第一个买柿饼的夫人,便笑着冲她点头示意。沉清茗也点点头,笑出两个小梨涡,没想到居然有人认得她们。 “对对对,你们姐妹可真是生的标志的紧。”那位夫人由衷赞赏,这两姐妹长相太出众了,卖的又都是山货,其实还是很容易记住的,她看向板车:“这次你们卖的是笋干?冬笋?” “夫人好眼力,正是冬笋。” “可是真的?” 那位夫人不大信,现在已经三月,冬笋早已过季,而且冬笋与春笋虽然都是笋,价钱却相差甚大,采摘也比春笋困难,因此许多无良商贩喜欢在冬笋里面掺春笋,骗人谋利。 “我们姐妹卖的东西夫人还信不过吗?”龙卿笑靥如花,把其中一个笋片拿起来给那位夫人看:“来来来,大家都来看看。” 因着她的招揽,许多人好奇的围过来。 “大家看,大家都知道春笋是破土而出长成竹子的笋,因此生的往往比较细长,尖端狭窄而壁薄,冬笋则是掩埋于地底下的笋芽,整体矮圆,肉壁宽厚。我们姐妹制作笋干时特意竖着切,大家也能看清楚。这冬笋侧面的肉壁晒干了也有这么厚,而这是它泡开后的样子。” 沉清茗心有灵犀的拿起一块事先泡好的,展示给大家看。 泡好的笋片就像吸水海绵,舒展膨胀变回了原本的样子,肉壁厚实,整体偏短,这是冬笋的特征。或许有些人不懂,但现在市集不缺春笋,有人把刚买的春笋拿出来切开对比,区别一目了然。 “果然是冬笋。”三月份早已难觅冬笋踪迹,当场就有不少人馋了。 “多少钱一斤?” “一百文。” 多数人因为价钱迟疑,这时,有个瘦高的中年男子直接从人群中走出来,想都没想就说:“给我来三十斤。” “三十斤?” “对,这是三两银子,你们收好。” 那瘦高的中年男子直接把三两碎银递给她们,沉清茗愣了下,急忙收下,心头一阵喜悦,龙卿也开始着手称装:“好的,多谢这位大哥照顾生意。” “不过老夫不方便拿,等会儿你们把笋送到太和楼吧。” 太和楼是黑龙镇颇具盛名的酒楼,看来这位中年男子是太和楼采办的管事。龙卿颔首:“好,等会儿我们姐妹卖完了便送过去,是东边那家太和楼吗?” “没错,对了,这些野鸡野兔你们也是卖的吧?” “卖。” 龙卿和沉清茗简直要笑死了,这一开张就遇上财神爷了:“野兔五十文,山鸡三十文,都是这两日猎的,新鲜着呢。” “好,一并送过去吧。” 说着那男子又给了五百个铜板,把四只兔子八只山鸡买走了。 瘦高男子离开后,剩下的人都等不及了,连太和楼都在这里采买食材足以说明这些东西的好,冬笋可遇不可求,当即一哄而起。 沉清茗忙着收银找银,龙卿忙着称重打包,不过一个时辰整整一车冬笋连带野兔山鸡都卖光了。 沉清茗掂了掂装钱的布袋,从出门前的轻飘飘变成了颇具分量的一大袋,几千个铜板挤在一起,很重,但踏实。 “阿卿,今日我们赚了十两多。”她再次凑到龙卿耳边低声说,那眼里的笑意精明精明的。 “十两多呀,清茗真的太能干了,等会儿想买什么就多买点。”龙卿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让沉清茗一阵脸热,羞羞的“嗯”了一声。 龙卿把摊位收起来,两人准备回去,还未走出集市,却见前方急匆匆跑来一个体态敦厚的中年男子,面容温白,神情憨态,唇上有两撇卷翘的小胡子,有点眼熟。 是妙春堂的掌柜。 “妙春堂的掌柜?” “真是你们姐妹呀,可算好找,你们知不知道,老夫找了你们快两个月了。”妙春堂的掌柜停在她们面前,气喘吁吁。刚刚有人来药房与他说那两个漂亮的姑娘又来镇上卖山货了,他一路跑来,可难为他这胖硕的身子了。 龙卿眉头一挑:“找我们?可有事?” “没事,老夫就是想问问,不知姑娘家里可还有鹿茸?” “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若姑娘觉得价钱低,这好说。” 龙卿顿时警觉起来,妙春堂这么缺鹿茸吗?居然要盯着她们两个打猎的农女。 “不知掌柜的为何如此说?妙春堂理应不缺鹿茸吧。” “唉,我也不瞒姑娘了,想必姑娘也知道上次老夫买鹿茸是为了送礼,这礼物其实是送给知州刘大人的。刘大人去年六十大寿,听闻刘大人早年曾做医官,对药材颇有研究,这些年明里暗里收集了不少奇珍名药,普通的药还入不了他的眼。我也就是试着把鹿茸送过去,岂料刘大人大悦,当场爱不释手,这不,还把今年州府的药材采办交给老夫负责。” “得药材采办,生意兴隆,那得恭喜掌柜了。”龙卿拱手祝贺,却不知掌柜的飞黄腾达和她们有什么关系。 “哎呀,恭喜还是免了,那刘大人是个刁钻的主,曾多次暗示老夫采买鹿茸,但鹿茸哪里是说买就有的,这些日子收上来的全是歪瓜裂枣,实在没办法,老夫只能舔着这张老脸来求助两位姑娘了。” 闻言龙卿眉头微皱,没想到卖鹿茸还能引出如此一茬,她看向沉清茗,沉清茗也在权衡,正巧她们有意卖鹿茸,不妨先卖一个人情,若能从中发展起一门生计也是好的,总好过费时费力的零售。 龙卿看出她的想法,对掌柜的说:“这样呀,不过我们现在真的没有鹿茸,掌柜也清楚,三月份才刚到梅花鹿换角的季节,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呀,若掌柜的愿意,且等到七八月再看。” “这敢情好,多谢两位姑娘,不知两位姑娘是哪里人?” 沉清茗本想说桃花村,龙卿制止了她,只是对掌柜的说:“不过是这附近的山里人家,偶尔打猎贴补家用,若得了鹿茸一定带去妙春堂。” “这……那好吧,既然如此,你们也别掌柜掌柜的叫我了,老夫姓郝。”郝掌柜也没有为难她们。 “嗯,郝掌柜再会。” “再会。” 拜别郝掌柜,龙卿与沉清茗推着板车离开集市。沉清茗还想着刚刚的事:“阿卿,为何不与他说我们是桃花村的?” “你呀,防人之心不可无,天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指不定只是见我们的鹿茸好,黑龙山闭塞,梅花鹿栖息深山,本就难觅踪迹,好的鹿茸就更不常见了。” “说来也对,不过还是放眼看看再说,若那郝掌柜真的有意与我们做生意,我们何必自己着急起来,春耕快到了,够我们忙了。” “嗯,我听阿卿的。” 她们按照约定把那三十斤冬笋和山鸡野兔送到太和楼,接下来沉清茗再次把龙卿拉到成衣铺。 春天到了,自然又该添新衣了,这次沉清茗已经看都不看那些粗糙的麻布,直奔棉布,直接扯了两匹,让掌柜笑的见牙不见眼。这次她还买了丝线,准备打头绳,最后在龙卿的强力要求下勉强买了一小袋棉花,说是专门用来做月事带,惹的沉清茗娇羞着脸嗔骂她一声“不正经。” 离开布店的时候集市口的一个小摊吸引了沉清茗的注意,她一溜烟跑了过去,惊的龙卿急忙推着板车跟上。 那个小摊放着两个竹片编织的笼子,笼子里都是黄色的一片。其中一个笼子装的是小鸡崽,出壳没多久的小鸡崽通体绒毛,嫩黄的绒毛蓬松着,挤在一起就像一团黄色的毛球,只是这个毛球正不断传来叽叽叽的声音。另一个笼子装的是小鸭子,个头比小鸡崽大上一圈,也是嫩黄的,正啾啾啾的叫,可爱的让沉清茗心都化了。 “大叔,小鸡小鸭怎么卖?”农村人的小院少不了鸡鸭,虽然家里养了几只山鸡,但山鸡毕竟比不得家鸡,哪怕剪了翅膀都乱扑腾,还贼凶,蛋也不怎么下。沉清茗正想买些家鸡回去养,小鸡长大了可以下蛋,小鸭长大了也能下蛋,还能放到田里吃虫子,养肥了也能宰了吃肉,很不错呢。 “小鸡五文,小鸭八文。” 沉清茗笑的开怀:“那要十只小鸡,五只小鸭,都要母的哟。” “好嘞,给姑娘挑个生龙活虎的。”那大叔见这姑娘买的多,一下子就来劲了,在那没一会儿就挑出十只小鸡和五只小鸭,说是母的,至于是不是就得看人品了,沉清茗也不懂看。 于是,龙卿只能无奈的看着丫头拎过来两笼鸡鸭,放在板车上唧唧啾啾叫个不停,她叹了口气,推着板车跟上丫头,她的身价已经跌到要运鸡鸭了。 之后又买了一些米粮,顺便买了粮种。离开老沉家与净身出户无异,后来分家沉清茗也只分到了一袋发霉的粮食,想种地还得自己买种子,想到要种大豆,沉清茗顺便买了点豆科植物的种子。 空当的板车很快又载满了东西,最后沉清茗出手阔绰,直接去肉摊割了五斤鲜肉加一副排骨,还买了一篮子鸡蛋,说是给龙卿补补身子。 气的龙卿一再强调“我不需要补身子。”不知从何时起沉清茗开始有意无意的给她补身,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看起来很虚吗?这丫头为何如此执着。 48玉兰花片 yehua6 .com 回去的路上天空又飘起了蒙蒙细雨,仲春暮雨,空气的湿度伴随着毛毛细雨趋向饱满,体感温度却反而更高了一些。沉清茗停下脚步,眨了眨眼,振落挂在睫毛上的细小水珠,视野因为雨水冲刷更加清澈了。 林立在道路两旁的树林隐没在一片薄薄的雾气中,棕褐色树枝若隐若现,依稀可见其上生长的皎白花朵。走近些许,微风带来了一股突兀的幽香,行走其间,如置身茫茫花海深处,叫人迷失方向。一片花瓣从高处缓缓落下,随风倏然一转,旋转着落在肩头,被一双素手捡起。 沉清茗定睛看着手中洁白的花朵,花瓣椭圆,呈宽厚的长条状,尾部色泽带点淡淡的粉红,薄如纸,这是一朵玉兰花。每当到了三月,便到了一年一度玉兰花开的季节,桃花村附近便生长了一片野生玉兰,一路都是这股味道。 “玉兰花?”龙卿见她傻傻的盯着一朵花,便凑过去看。 “嗯,我们摘一些吧。”沉清茗把那朵花放在篮子里,转身就往一侧的林子跑。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 eh ua 5. c om 龙卿愣了下,连忙跟上去。 “摘来做什么?” “吃呀。” “吃?” 龙卿听的一头雾水,沉清茗却已经自顾自的开始摘取花朵了。 玉兰花是春天送给人们的第一道时令美食,不仅可以吃,还可以用来装扮房屋,清新空气,晒干后还能泡茶,正巧她们家没有茶叶,也买不起茶叶,那么弄点玉兰花茶也是不错的。 于是,龙卿傻傻的看着沉清茗摘了满满一篮子玉兰花,虽不理解花朵有什么好吃的,想着估计和野菜差不多,不过沉清茗做事她一惯支持,便由着她了。 摘完花朵,沉清茗在林子里到处观望,很快,其中一棵玉兰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棵玉兰看着刚刚生长几年,差不多有两人高,很适合移栽。她连忙叫来龙卿,指着那棵树兴奋道:“阿卿,这棵玉兰如何?” “啊?”龙卿不大明白。 沉清茗又说:“我们改日过来把它挖出来,种在院子里。” 龙卿明白过来:“你是准备布置院子?” “嗯。”沉清茗点点头:“买下房子也抽不出空整理,现在我们不够银钱增添家具,那就先布置院子吧。玉兰开花香浓,树冠亭亭玉立,以后它长大了,我们可以坐在树底下乘凉,你说好不好?” “似乎确实不错。”龙卿想了想,玉兰成熟后又高又大,的确可以坐在树底下乘凉,届时满树鲜花,正如这里的花海,得多漂亮? “既然如此,那改日我们拿家伙过来挖。”沉清茗跃跃欲试,恨不得当场就把树挖回去。 其实龙卿抓到梅花鹿的那日她也远远的听见了沉二嫂的话,虽然骂的难听了些,但仔细一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们的确不会过日子。 买下六亩地本就超出预算,就这样也不知道省钱,硬是到了捉襟见肘才着急。这回运气好,龙卿打猎不仅没有受伤还有收获才缓解了压力,若运气不好,龙卿没有收获甚至受伤了,请大夫的银子都拿不出来,后果是沉清茗不敢想象的。而且,今日郝掌柜的话也给了她提醒,若真的做生意以后少不了待客,就目前家徒四壁的土坯房根本没法待客,她们需要做的事还很多。 时至今日,这位刚刚步入十六岁的小姑娘才浑然发觉,当家作主并不是只需想着每日吃什么或是多几双筷子这么简单。 龙卿见她如此开心,那是一点拒绝都说不出来,也不愿拒绝,便莞尔道:“好。” 沉清茗笑的开怀,回到家,沉清茗和龙卿麻溜的搬运板车上的东西。 春季气候湿润,新鲜的玉兰花若不快些处理很容易霉变,沉清茗打来清水,把玉兰花倒在盆里清洗,花瓣依次摘下来,浸泡片刻。 玉兰花瓣呈宽厚的长条状,瓣朵肥大,洗干净后裹了蛋液炸至定型就是一道很不错的春日小吃,玉兰花片。 等待花瓣浸泡的时候,沉清茗拿出今日买的鸡蛋,拿出六个打在碗里,快速打散放在一边。灶台已经生起火来,往锅里加入宽油,待油温提至合适的温度,裹上蛋液的花瓣直接放入热油中。 只听清脆的一声“刺啦”。 玉兰花片沉入油中,伴随着周围冒出细密的气泡,花瓣在油中翻滚,表面的蛋液迅速凝固把花瓣包裹定型,而后浮起来,变成了金黄灿灿的一片。镶金裹玉,花香飘远,就像在油锅中开出了一朵璀璨的金花。 沉清茗闻着空气中的蛋香,手中动作有条不紊。 与此同时。 龙卿提着两笼鸡鸭来到后院,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小鸡小鸭异常脆弱,御寒能力也不强,此时十只小鸡和五只小鸭挤成一团,绒毛蓬松成了圆滚滚的毛球,脑袋都耷拉着,显得蔫蔫的。 龙卿想了想,拿出之前养鹿搭建棚子剩下的竹片,紧挨着灶台外面的墙壁简单围了一个活动区,往里面掂了一层干草,这才把小鸡小鸭放进去。借着灶火的余温也能给它们烘干保暖,不然成活率怕会很低,她可不想豆芽菜伤心。 安置好新到的鸡鸭,厨房的饭香已经飘远。 鸡蛋与热油碰撞本来就能形成一种极为霸道的香气,又因为玉兰花的加持,蛋香中隐隐透出一股花香,闻之不察,却总能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萦绕着人的嗅觉,吸引着龙卿忍不住钻进厨房。 “阿卿,快来尝尝。” 沉清茗已经把新鲜出炉的玉兰花片夹出来,噘着嘴给它吹气,吹了几口才凑到龙卿面前。 龙卿看她噘嘴吹气的样子差点眼神都飘忽了,那小嘴樱红粉嫩,嘟嘟的,好可爱!闻着凑到嘴边的玉兰花片,因为裹了蛋液,闻着就很诱人。 她轻轻咬了口,酥脆的外皮咬上去便碎裂了,响起细微的沙沙声,碎屑难免掉落下来,沉清茗伸手给她兜住,龙卿已经用舌头快速把整片玉兰花裹进嘴里,腮帮子一股一股的,光是听着那沙沙声就知道多脆。 “如何?”沉清茗眼睛亮晶晶的。 “蛋香浓郁,花香突出,口感酥脆却又不会腻,挺清爽的。”龙卿咽下一口,一本正经的说道。 “那你喜不喜欢?”沉清茗笑着问。 龙卿却是不答,而是夹起一片送到她嘴里,沉清茗一愣,有点不好意思的咬了一口,也掉了一些碎屑,龙卿笑而不语:“你觉得呢?” 沉清茗被看的脸一红,连忙别过头去,嘟囔着说:“喜欢就是喜欢,非要反问我,去外头等着,等会儿就有饭吃了,做一种你从未吃过的。” “真的?” 龙卿嘴角的笑越发明媚了,殊不知她越笑沉清茗就越不好意思,臊的连忙推着她:“你快出去,在这里碍着我了。” “好吧。” 龙卿笑眯眯的出去了,沉清茗拍了拍滚烫僵硬的脸颊,一时又羞又恼,最后只能“凶狠”的瞪了那家伙一眼,发泄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小情绪。 炸了满满一碟玉兰花片,沉清茗把剩下的玉兰花放在托盘里,平整铺开,置于灶台边缘用余温烘烤。若不出意外,只待水分烘干,就能得到最简单的玉兰花茶。 这时,沉清茗爬上灶台,把那条猪腿取下来。 杀年猪的那日李娘子给了她们一条猪腿,一直不舍得吃,猪腿悬挂在灶台上,日日烟熏,沉清茗时不时还会在上面涂抹盐巴,现在这条猪腿脱去了大部分水分,色泽也从鲜红色变成了棕黑色,但这不是坏了,而是变成了另一种美味。 沉清茗把猪腿取下来,拿小刀把外面发黑发干的一层切开,这层是不能吃的。伴随着皮肉切开,刀子深入的切口中也逸出了一股浓郁的腊香。猪腿内部色泽暗红漂亮,肉质纹理清晰可见,与外面焦黑干涩的一层全然不同。 这是每个农村人都难以忘却的美味。 农村人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顿肉,好不容易杀了年猪,鲜肉又放不了几天,于是聪明的先人学会了烟熏日晒腌制等保存鲜肉的办法,直到这份腌肉在岁月和日晒中完成蜕变,染上了腊香,成为腊肉。自此以后,腊肉也成了穷苦人吃的最多的肉食。 沉清茗去菜地挖了一个芋头,在她看来上好的槟榔芋是腊肉的绝佳搭配。腊肉肥腻,芋头正好吸油解腻,加之香芋的特殊芬芳,芋片夹肉蒸熟,那可是会惹得全村小孩儿围着你家厨房的美味。 切了几片腊肉和芋头一块蒸,沉清茗把萝卜笋片切丁,准备炒饭,腊肉同样可以用来炒饭。 沉清茗把蒸好的米倒出来,放在一边放凉,就着刚刚炸玉兰片剩下的薄油加入腊肉丁,热油遇上肉丁,那股腊香比刚刚炸玉兰片还要霸道,在院子里的龙卿都忍不住探头探脑,咽着口水。 沉清茗见腊肉炒出油了,把萝卜丁和笋丁加进去,一块翻炒,都炒熟后,她把米饭倒进去,快速翻炒,直至每一粒米都裹上油脂,粒粒分明,这才盛出来,对着外面招呼道:“阿卿,吃饭啦。” 龙卿闻声而来,帮她把东西搬到她们的破烂石桌上。 “这是饭?”龙卿盛了一碗炒饭,这饭闻着便香的不行,当场就忍不住了,快速吃了一口,眼睛一亮:”好香。” “是腊味饭,还有这个,芋头蒸腊肉,你也尝尝。”沉清茗把最后一道芋头蒸腊肉端出来,揭开笼屉,腊香混合着芋头的香气弥漫在西边的小院中。 经过半个时辰的蒸煮,芋头已经全部软烂,成为了芋头羹,几片腊肉整齐码放在最上层,腊肉的油脂渗入芋头中,吃上一口,就像吃肉一般。 龙卿干脆拿勺子挖着吃,香的话都说不全了。芋头上面的腊肉也蒸透了,从原本的黑红色变成了暗红色,脂肪层也变透明了,微光穿过透明的脂肪层,肉片也因此变的晶莹剔透,看着便叫人垂涎欲滴。 龙卿已经彻底没法说话了,美味的食物只需要用闷声吃饭来回应就可以了。 沉清茗见她爱吃,心下开心不已,她小口吃着碗中的炒饭,嚼到饭粒中的萝卜丁,萝卜丁清脆爽口,又由于吸收了腊肉的油脂而带上了肉香,其实比起腊肉味道更丰富,也更好吃。 还记得那年腊月,老沉家也是吃了这么一顿腊肉炒饭,因着她是女娃分不到腊肉,因此那碗炒饭里面全是萝卜丁。那份记忆早已在岁月中变的模糊,这份腊香却从未变化,沉清茗能清晰的感觉到,她虽然仍旧生活在这个古老的小山村,生活却变的充实而鲜活。 之后又过了几日,清明。 有道是清明时节雨纷纷,期间又下了几场朦胧细雨,春雨滋润了大地,也正式拉开了春耕的序幕。 49龙与耕牛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耕是农民每年最重要的头等大事,桃花村由于地处中南部,四周群山环绕,这里的气温比较温暖湿润,插秧往往要到五月之后,现在四月,村民陆续开始育苗。 育苗,顾名思义,育秧苗。 春耕之前要先把粮种浸泡,等其发芽,刚刚萌发的禾苗很脆弱,经不住外界的风吹雨打,为了减少损失提高成活率,聪明的人们会先在温暖舒适的小环境培育幼苗,待幼苗长至半臂高后,再移栽到稻田里,此为插秧。 这日,沉清茗拿出之前买来的粮种。 先拿出一个盘子,往里面倒进合适分量的粮种,加水浸泡,放在温暖的地方静置。这次她准备先种四亩水稻,之后再种两亩大豆,等候种子发芽的过程中,沉清茗走到后院。 院子的一侧角落已经被划分出来,这个位置紧挨墙角,可以借此遮风避雨,用来育秧苗最适合不过了。 龙卿正用一个钉耙挖着里面的土壤,把成块的泥土捣碎,沉清茗把这几日攒下来的鸡鸭粪倒在里面,用泥土盖住增加肥力。 一日后,泡在水里的种子已经吸水膨胀,种皮微微破开,依稀可见里面长出了细小的嫩芽。沉清茗把发芽后的种子洒在那块收拾出来的泥地中,又浇了一遍水,最后用油纸覆盖在上面。 龙卿看着她的动作,好奇的问:“这样就能育苗了?” “应该可以罢,我看他们都是这样育苗的。”沉清茗也只是一知半解,在老沉家的时候虽说也曾下地,但主要是犁地施肥,育苗这种关乎粮食播种的大事阿爷不会让她碰的,怕她搞砸了全家饿肚子。 龙卿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们这样真的能种出粮食吗?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紧接着要做的事才让龙卿无奈望天,也对今年的收成更不抱希望了。 “让它们自己长几日,我们去犁地吧。” 沉清茗表现的信心十足,育苗要好几日,秧苗育好后便要准备插秧,临近五月,龙舟水也快来了,她们得抓紧时间。 龙卿只好跟着去了,她根本不会种地,因此也没有任何建议。 此时此刻,村里的耕地已经忙的热火朝天。 每家每户的男丁全员上阵,随处可见一个老子带着几个半大小子在地里挥汗如雨,就连沉青松这样的文弱书生也暂时放下了学业回来帮忙,好让这一季度的粮食能够顺利种下去。 春耕的重要性可见一斑,然而如此事关重大的春耕落到两个姑娘头上,直接就是一波三折。 女子体力本就不如男子,沉清茗和龙卿看着就不像种地的料,本就手生,还拖着一个完全不通农事的龙卿,境况可想而知。 沉清茗见龙卿已经用力到脸都涨红,她也顺着力道拼尽全力去推。然而木犁却宛如嵌在土壤中,纹丝不动。 犁地是毋庸置疑的体力活,有牛的人家会使用耕牛,这样人也轻松一些,她们没有牛,村里的几头耕牛也轮不到她们借用,没有畜力又不能耽搁春耕,唯一的选择就是用人力。原本沉清茗打算自己拉,让龙卿控制木犁,龙卿却死活不同意,于是便出现了现在这副画面。 优雅高贵的龙卿捆着麻绳,紧咬的齿间逸出吃力的闷哼,明明脸都红了,却一点都没能拉动。 “阿卿,要不换我来拉。”沉清茗担忧不已。 “你怎么来?我就是一时使不上劲罢了。” 龙卿用麻绳绑住木犁的左右两侧,然后把麻绳的另一端分别绕过自己的双肩,最后在胸前绑了个活结:“你扶着犁。” 说罢这句话她深深吸进一口气,憋着气近乎连破壳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木犁总算开始移动。 沉清茗见木犁动了,连忙压住,配合着龙卿用力推,两人凑合着也算开始犁地了。 龙卿的呼吸几息之间就变的格外沉重,经过一个冬季的沉淀,土壤都被积雪压实了,由于土壤的保温性,积雪消融的时候又把深层的土壤冻结,导致犁起来格外费力。龙卿吃力到脸都快变形了,每当迈出一步都会因为太用力双脚陷入泥里,留下一个深邃的脚印,瞳孔深处有一丝橙黄若隐若现,就连气息也在发生细微的变化。 好在伴随着木犁前进,深层的土壤被翻起来,露出了底下黑褐色的质地,至少肥力看着还不错。 东升的朝阳在疲惫与汗水中渐渐爬至高空,阳光也变的明媚刺眼起来。一直犁地的龙卿出了一身汗,忙活了一个上午,她们也就犁了不到半亩地,正午的村子升起了几缕炊烟,空气中隐隐飘来饭香,沉清茗已经提前回去做饭了。 龙卿坐在田垄上,就着水沟的泉水净手。 水沟边缘生了几株不知名的杂草,叶子尖端挂着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水珠熠熠生辉,然后突然落下,没入泉水中,溅起细小的光辉,在水面上形成了一片波光粼粼。 龙卿看呆了,正出神,却总有人看不得她安逸。 沉清茗和龙卿早已成为全村的热门焦点,早就有人盯着春耕了,今日她们过来犁地,娇俏的女子和周围清一色的埋汰大汉形成了鲜明对比。不少人偷偷发笑,其中又以沉二嫂最高调。 “哟,千金小姐也下地呀,半天才犁了不到半亩,真是寒酸,不是有大把银子吗?不会又吃光了吧,若当初买一头耕牛不好过现在这样?”沉二嫂走过来,一脸促狭,目光在龙卿身上来回打转。 “是呀,千金小姐也得吃饭才能活下去。”龙卿斜睨了她一眼,不愿过多理会。 “是得吃饭才能活下去,真是奇了,我长这么大只听说过把男人当牛使的,哪有把女人当牛使的呀,哈哈哈,你看看你,灰头土脸,哪里还有个千金小姐的样子哟,和我们这些村妇有什么区别?”沉二嫂捧腹大笑,故意扯着嗓子让周围的人听见,瞪着细小的眼睛盯着龙卿,试图从龙卿的表情中看出一丝难堪。 然而,龙卿到底是龙卿,三十几岁的沉二嫂在一千岁的龙卿面前和小丫头也没什么区别,她不怒反笑,反而让沉二嫂的笑容都僵硬了。 “呵呵,多谢沉二娘子的好意,只是我本身就是村妇,又为何有不像村妇之说?倒是沉二娘子如此关注我,莫不是见我太辛苦,乡里乡亲的,准备把耕牛借给我用?”龙卿反问。 沉二嫂笑容一顿,顿时恼了:“你想得美。” “是呀,我不想,毕竟你家的那些个老牛,我也不稀罕,不像你,老牛都能当成宝来疼。”龙卿嘴角挂着一丝淡笑,明明看起来云淡风轻的,但在沉二嫂看来那笑容就像在讽刺着什么。 “你说什么?” 龙卿轻嗤一声,懒得理她。 沉二嫂感觉自己的拳头都砸在了棉花上,吃瘪的她气的一时间反而说不出话来了。这时,沉清茗端着饭过来,发现沉二嫂也在,下意识把食物掩了掩,来到龙卿面前。 “饿了吧,我煮了汤,你先喝点。”沉清茗把汤盅放在食案上,打开盖子,一股清香甜腻的味道冒了出来,惹得龙卿的肚子也传来一阵闷响。 “还有汤?” “嗯,是红枣炖山鸡,你多喝点。”沉清茗心疼龙卿,把鸡肉都盛在龙卿的碗里,一个劲的催着她吃。 小丫头的心意就像春日的暖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仿佛所有疲惫都在这一碗鸡汤中消散了。 龙卿本想接过瓷碗,但由于长时间拉犁,手臂酸疼的厉害,拿着碗不停的哆嗦。沉清茗急忙给她端住,小脸闪过一丝懊恼,然后舀了一勺,噘着嘴吹凉,递到龙卿嘴边,竟然就这么旁若无人的开始投喂。 龙卿一阵尴尬,下意识看了看周围,却实在抵不住美食的诱惑,只好喝了。 鸡汤的油都被特意撇去,汤汁清亮橙红,因为加了红枣,里面还有一股淡淡的甜香,格外开胃好喝。龙卿喝完一口马上就要喝下一口,沉清茗心有灵犀的又舀了一勺,吹凉喂她。 两个人一个喂一个吃,甜蜜,却又透着一丝说不出的古怪。 但这点古怪在温馨与甜蜜面前无足轻重,沉二嫂直直的望向那碗肉汤,农村人一天吃两顿,农忙时吃三顿,肉食往往会被男人吃光,女人能吃点肉末就不错了,条件差点的甚至坐月子都不一定吃的上肉。沉清茗这些年吃的是残羹冷炙,独自立户后却……眼睁睁的看着龙卿把大部分鸡肉让给沉清茗,沉清茗又礼让回去,最后互相谦让着一人吃了一半。 这一幕对沉二嫂的内心是一种致命摧残,眼前的画面变的格外刺眼,她竟是仓惶而逃,不愿多看一眼。 沉二嫂的离去没有引起沉清茗和龙卿的注意,她们甜蜜的吃着汤里的枣片,都没有说话,却一人露出一只赤红的耳朵。 吃过午饭,好好休息了一会儿,龙卿和沉清茗再次投入犁地大业中。 龙卿仍旧固执的要求自己拉,沉清茗在后面扶,两人一犁在田间来回走动,龙卿眼角的余光无意扫过附近的农田,那一幕叫她瞳孔微缩。附近的农田也在犁地,与她们不同的是,对方是一头耕牛被鞭笞着走在前面,男人在后面扶着木犁,时不时瞄向她们这边,目光中带着戏谑。 龙卿恨不得仰天长啸一声。 苍天,堂堂真龙,竟然沦落到被人当耕牛使! 心怀这份咬牙切齿,龙卿憋足了一股劲,屏退了一切杂念,一门心思埋头苦干。 劳动的时光总是过的飞快,等勉强犁完一亩地,已经日薄西山,龙卿累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龙卿几乎没了平日那清冷优雅的样子,浑身污泥,此时从地里爬起来,是真的爬起来,沉清茗急忙把木犁仍在一旁,紧张的扶着她。龙卿的身体非常僵硬,特别是腰,已经不能扭动一点,沉清茗只好撑着她,小心的护着她的腰。 “怎么样?腰是不是很疼?”她摸了摸龙卿的腰,原本柔韧的腰肢现在变的僵硬无比,肌肉全都紧绷着,摸起来就像一块木板。 “就是有点累,回去躺一躺就好。”龙卿吃力的迈着腿,她的腿也在发软,就跟面条似的。 “那你小心些,走慢点。”沉清茗担忧不已,又很自责,都是她非要种地,又让龙卿受累了。 两个姑娘人力拉犁的事已经传到村长耳中,村长家的地在东边,离沉清茗她们很远,沉青松得知龙卿亲自上阵犁地早就心不在焉了,刚刚忙完自己家的地就匆匆赶来,果然见龙卿已经站不稳了,被沉清茗搀着走。 这位春心萌动的少年郎哪里见得喜欢的姑娘这样,竟是一下忘了男女大防,直接过去准备一同扶着龙卿。 沉清茗自然不愿意龙卿被陌生男人碰到,手疾眼快的拉着龙卿往自己这边带了一步,龙卿本就站不稳了,又被这么一拉,腰一扭。 咔嚓。 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让龙卿一下软了身子,全部体重都压在了沉清茗身上,她的体格比沉清茗大,沉清茗自然扶不住,两人便一同往地上摔去,沉清茗急忙去护着龙卿,充当软垫被压在了身下。 两人脸贴着脸蹭过,双唇也不出意外的狠狠蹭过,后背撞在草地上,不疼,但两人的脸都红了个通透。 沉清茗是羞的,龙卿则是痛的。 —————————————————————————————————————————— 沉清茗:我的性福要没有了?_? 龙卿:咳咳咳……(欲言又止) 50腰闪了 沉清茗感到一股名为羞耻的炽热顺着血脉涌出来,迅速把整张脸染了个通透,最后连眼圈都发红了。 被龙卿压在身下,龙卿的气息把她包绕,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忘了现在还在外面,忘了沉青松就在身边,居然傻傻的被龙卿压着,还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身子,那是一动都不敢动,只能尴尬的让羞耻把自己煮熟。 若是平常,龙卿会很快起身拉开距离,然而这次,却迟迟没有动作。沉清茗听到胸腔中传来的越发激烈的震动声,灼热的呼吸黏成一片,更加让人难以自持。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射过来,带着探究与困惑,这时候她才浑然记起,刚刚摔倒时听到的一声“咔嚓”。 急忙睁开眼,却见龙卿吃力的撑着上半身,脸都红透了,不同于平日害羞的眼波似水,此时那双英气的柳眉紧皱着,于眉心形成了深邃的川字形肌理。这么一会儿,光洁的额头便泌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阿卿!” 沉清茗试图起身,想到龙卿怕是闪到腰了又硬生生顿住,一时半会儿竟是不知道怎么起身,而龙卿因为扭动的缘故发出急促的喘息,吓的沉清茗不知所措。 最后还是沉青松回过神,搭了把手才把龙卿扶起来。沉清茗刚刚站稳,却见沉青松居然半抱着龙卿,顿时急了。 “把她给我,让我来扶。”沉清茗想都没想就把龙卿抢回来,好好的护在怀里,那防备的模样让沉青松愣了下:“欸?” 沉清茗发现自己又反应过度了,解释道:“多谢沉公……青松哥,阿卿是女子,男女授受不亲,莫要让人误会了。” “额,是、是,抱歉,刚刚是我逾礼了。”沉青松后退两步,施礼道歉,又担忧的看着龙卿:“龙姑娘,可伤到哪里?还能走?” “怕是扭到腰了,能走,多谢沉公子方才拉了一把。”龙卿这会儿已经稍微缓过来一些了,刚刚那一刹那真的疼的她差点背过气去,本来就腰酸背痛,偏生沉清茗突然拉了她一下,直接就扭到了,趴在地上连尴尬的姿势都没有察觉,现在整个后腰都是麻的。 “还是要当心些,伤到腰可大可小,这怕是要休养两三日了。”沉青松欲言又止,走去她们的地看了一圈,回来时已然愁眉苦脸:“唉,你们这样犁不是办法,一天下来才犁了一亩,犁的又深浅不一,这样会影响收成的。要不这样,你们先放一放,等个三日我们家的地犁完了把牛借给你们,你看如何?” 没想到他会这样说,龙卿心下诧异,忙活一日下来她已然深谙靠她和豆芽菜是犁不了六亩地的,的确需要耕牛。但是现在每家每户都在犁地,哪里能轻易把耕牛借给别人,更别说她们六亩地,不是一亩两亩。 “这。”龙卿看向沉清茗,沉清茗手指都捏的发白了,纠结之态一目了然,沉默良久,她拉了拉龙卿的袖子:“阿卿,还是借吧,我们给银钱。” 六亩地肯定不能明摆着占便宜,但是给租金的话,她们本就不富裕的生活也雪上加霜了。 龙卿看出她的踟蹰,一时也为难起来。沉青松见她们这样,心里便明白了,却觉得示好的机会又来了,他连忙道:“别纠结了,先把今年的稻子种下去要紧,若觉得不合情理,那秋收的时候给一点稻谷呗。” 如此,龙卿和沉清茗也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也只能这样了。” “就这么说定了,我帮你们把东西拿回去,你们两个女子,家里又没有一个男人,很多事都不方便的。” 沉青松说着已经主动拿起她们的木犁,带头往她们家走去,那熟门熟路的架势就像回他自己家一般。 沉清茗扶着龙卿走在后面,根本没有心思管沉青松。龙卿走的很僵硬,刚刚站着不动还没什么感觉,走起路来难免扯到腰,每一步都是疼的。怕沉清茗担心她只能咬牙忍着,沉清茗却靠她靠的更紧了,也更小心的护着她的腰。 回到西边小院,沉青松把木犁放在院子里,拿起斧头主动劈柴,就这还不够,劈完柴竟然准备挑水,吓的沉清茗急忙把水桶抢过来,放在屋檐下。 “沉丫头?”沉青松诧异。 “青松哥,天色已晚,我们得休息了。”沉清茗看了眼渐渐暗下来的天际,委婉的开口逐客。她们是女户,夜间哪里可以把一个男子放在家里,明天会被唾沫星子淹死的。 沉青松愣了下,反应过来,有点害羞的看向龙卿,然而龙卿根本没有看他:“是我莽撞了,这些柴火你们先用着,改日我再寻些柴火来,龙姑娘这几日就莫要劈柴挑水了,好好休息。” “嗯。” “那我先走了,明日你们别急着下地,三日后我定能把耕牛借给你们。” 他不放心的又强调了一遍把耕牛借给她们,生怕她们会拒绝似的。 沉清茗黑着脸把人送走,“嘭”的一声关上了篱笆门,仰天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 龙卿长的漂亮,村里的小伙子总是围着龙卿转,又以沉青松最上心。每次见他旁若无人的示好,哪怕龙卿不喜欢他,沉清茗还是会感到不公。明明她也心悦龙卿,却只能在同为女子的漩涡中苦苦挣扎,而男子生来便能从容应对,毫无负担,难道这仅仅是因着他们是阴阳结合吗? 沉清茗很想质问残酷的龙,既然安排了阴阳结合,为何还要安排同性之好?苦思冥想一阵,仍旧没有答案。 沉清茗扶着龙卿回房,龙卿几乎站不稳了,手抖脚抖,更要命的是每当扭动一下,后腰都会传来阵阵难以忍受的刺痛。 在此之前,她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生活在龙洞的日子非常悠闲,饿了出去打猎,困了便睡觉,食物缺乏的时候便长眠,这样的她根本经受不住种地的辛劳。 “快喝点水。”沉清茗拿出一个小蒲扇给她扇风,顺手拿出水壶,倒了一杯红糖水递给她。 龙卿累坏了,又因着伤到腰,缓过那股最初的痛劲后脸色便显得发白,沉清茗端着杯子让她一口一口喝水,看着那着急吞咽的动作更自责了。是她非要种地,害的龙卿受累,又是她反应过度,害的龙卿扭到腰。 “阿卿,都是我的错。” 龙卿连着喝下好几杯水,脸色才稍微红润了一些,见沉清茗低着头,揪着衣角面露惶恐,叹了口气:“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明明是我。”沉清茗把瓷杯放在一旁,坐在床上耷拉着脑袋,显得垂头丧气。没想到第一天犁地就出了这么多波折,若时间可以倒流,这个单纯的丫头怕是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是是是,是你护住我了,不然我估摸着还得摔上一跤,那可摔的不轻。”龙卿只好反其道而行之,半开着玩笑去逗她。虽然是扭到腰了,但摔倒的时候小丫头却下意识去护她,给她当了软垫,这又如何怪的了小丫头。 沉清茗还是很懊恼,却也知道这是龙卿在特意宽慰自己:“别以为你哄我我就当无事发生,是我的错,你先躺着,我给你上点药,不然怕是很久都好不了。” 让龙卿趴在床上,沉清茗出去了,不一会儿拿着一瓶药酒进来,直接就要扒龙卿的衣服。 龙卿连忙抓紧衣襟,脸上红晕浅浅,扭捏道:“不必了吧,我躺一躺睡一觉就好了。” “这怎么行?你伤到腰了可大可小,我帮你揉一揉,若明日还很疼必须请大夫,还有,你这身衣裳全都汗湿了,得换下来。”沉清茗也有点羞耻,但龙卿的健康是头等大事,顾不上那么多了。她直接上去扒衣服! 龙卿本欲躲开,僵硬的腰完全不听使唤,稍微动弹一下便疼痛难忍。最后,倒是身高腿长的她被娇小玲珑的沉清茗按在床上,她只来得及护住裤子,衣服就被扯开了,她感到上半身暮的一凉。 …… 51湿了! “别。” 龙卿惊呼一声,一时不知道该抓裤子还是抓衣服,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只能仓惶的拢着衣襟,像极了个被轻薄的姑娘。。 本就松垮的衣裳不敌摩擦顺着身体滑落,露出底下大片不经阳光曝晒的温白肌肤,在微弱的烛火照射下,胸前美好的弧度无比诱惑的在衣裳下若隐若现,似乎只需刮来一阵妖风,便能一睹春光。 沉清茗的目光一下就被吸引了过去,明明知道非礼勿视,但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奇怪,越是隐私的地方就越忍不住去看。 那温白的肌肤上面似乎有淡淡的青色血管,如水墨画中的袅袅炊烟,不显眼,半隐半现,却妙如点睛。她不由得记起方才在田垄上被龙卿压倒的时候,那仓促间的一个吻。虽说算不得真正的吻,但确实嘴碰到嘴了,这是她们第二次意识清醒的亲密接触,体验说不得多好,却也足够令人回味。 特别是此时,龙卿衣衫半解,那股幽香萦绕在身体周围,无一不在刺激着她,那股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旖旎再次冒了出来,让她抓心挠肝,不得安闲。 沉清茗感到房间变的闷热,自己也出了一身汗,汗水蒸发,体香中混合着一股淡淡的汗味,本就奇怪的气氛也在事态发展中变的扑朔迷离。 “你,额。”沉清茗张了张嘴,却语塞了,现在这样该做什么? 龙卿尴尬的别过身去,稍微整理了下衣服:“只是上药便好。” 沉清茗点点头,脸颊泛着朵朵红晕,不大明白什么叫做只是上药?羞耻心却已经留不下让她想明白的余地:“那你趴着,我给你上药。” 龙卿知道拒绝不了,与其继续僵持,倒不如赶紧结束。沉清茗把软垫扑在床上,龙卿顺从的趴了上去。 见龙卿已经趴好,沉清茗来到她身后,羞耻的跨坐上去,与此同时,掩在睫毛下的眸光明亮,似乎还隐约荡漾了一下。 四月的气温已经回暖,穿三件衣服便足以御寒,今日龙卿穿的是一件青蓝色的短打,年轻姑娘一般穿长裙,但穿裙子肯定不能下地干活,因此沉清茗临时赶制了两套短打,不同于村妇常穿的黯淡颜色,而是雅俗共赏的青蓝色。 龙卿身高腿长,修身的短打让她看起来格外干练,腰带随意竖着,稍显宽松,却更衬得她的腰肢盈盈一握。 沉清茗把那松散的腰带解开,然后把衣服脱下,龙卿依旧趴在床上,没有说话,发丝散落间,露出的一侧耳朵却已经一片通红。 把肚兜解开后,龙卿的整个后背便暴露眼底。 这不是第一次见到龙卿的身体,早在给龙卿量身制衣的时候她便看过龙卿的上半身,但由于那时太害羞了,她全程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后来又萌生了那种禁忌的感情,她就更加不敢看了,相比龙卿多次把她扒光的经验,她属实落后了许多。 沉清茗的目光一瞬间黏在龙卿身上,龙卿肌肤白皙,这些日子晒太阳才晒出了淡淡的小麦色,但掩藏在衣服底下的肌肤白如雪,光洁无暇,触感细腻温润,曼妙的如同一块上好的凝脂白玉。 她的后背很匀称,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腰部两侧的肌理微微鼓起,在中间形成了一条凹陷笔直的低谷,漂亮的宛如人体上的锦绣山河。 腰很细,乍一看似乎用双手便能围住。沉清茗想起了这些年少有听说过的老汉歪话,楚王好细腰,如此纤细柔韧的腰肢,这么细,又这么“孔武有力”,当真性感无比。脑海中不断冒出来不可言说的浮想联翩让她红了脸,感觉先人的审美还是颇具道理的。 沉清茗心脏急跳,那份努力克制的情愫在诱惑面前脆弱无比,面对近在咫尺的龙卿,这位单纯而没有任何情感经验的少女完全不会应对,她的一切反应都是那么直接,那么纯粹,没有任何心眼,展现出来的只是一位少女羞涩又大胆的欲望。 沉清茗忍不住吸了口气,贪婪的嗅闻着龙卿身上的幽香,竟是有点陶醉,也忘了上药的事情。 “豆芽菜?”发觉背上的姑娘迟迟不见动作,龙卿不得不叫她一声,也是这一声提醒让沉清茗浑然一震,猛地从沉迷陶醉的欲望中抽离出来。 沉清茗咬了咬唇,强压下心头浮起的旖旎,对她说:“揉的时候许是会有点疼,你忍一忍。” “好。”龙卿刚刚应了声便感到腰身一凉,却是沉清茗有些冰凉的手,已经放在她滚烫灼热的腰上,正毫无阻隔的在腰间来回摩挲流连。那冰凉的小手所到之处,竟是带起一片火热,刺激感不必多说,龙卿颤抖了下,急忙咬紧牙,双手亦是不由自主捏成了拳。 因着扭到腰,后腰的肌肉便成了沉清茗着重照顾的对象。她把药酒均匀涂抹在龙卿背上,借着手腕以及上半身的重力推拿。岂料刚刚揉上去,安静的龙卿便颤抖起来。 “啊,嘶,轻点……轻点,疼。”龙卿还未适应那阵挠人的瘙痒就被天降的疼痛激的弓起了背,泪水一下就冒出来了。 “忍着些,若是不揉开了好的会很慢的。”沉清茗把弓起来的背直接按下去,无情的继续按摩那块格外僵硬的肌肉。 龙卿疼的大呼小叫,又来回扭动,沉清茗不好动作,只能用双腿压住她,如此龙卿便异常憋屈的制住了,疼痛间才发现,这小小的豆芽菜力气居然这么大! “那……啊,你轻点,真的很疼,轻点轻点。” “那我轻点。” 沉清茗只好放轻力道,手指相对,贴着脊柱两侧的肌肉来回轻按。那里的肌肉因为长时间绷紧已经变的僵硬无比,她只能一点点给它揉松,重复好几遍,白皙的肌肤也被按的发红发热。 沾染了药酒的肌肤变的油光水滑,反射出来的全是诱人的色彩,沉清茗眼神飘忽,有点晕乎乎的,也不知道是体力不支还是什么。 迷糊中,手下的动作一点点偏离了原本的轨道,贴着脊柱往上,再顺着侧腰下来,因着龙卿赤裸上身,又是趴在床上,某些私密的部位便不可避免的挤到身侧,在手心往下滑的时候准确拂过。 沉清茗感觉指尖就像一下子陷入了一块松软的地方,陷进去,然后因着弹性滑出来,带出一行火热的痕迹。 好好的推拿渐渐变了味道,沉清茗的动作终是凌乱了,她近乎是胡乱的按摩着身下的光裸肩背,指尖贴着肌肤描摹,处处带起一片火热的触感。呼吸凌乱,手心也在发烫,她不知道的是,与手心一同发热的还有她那张红的滴血的小脸。 与此同时,龙卿同样不好受。 那两双手完全贴在她的身体上,特别是侧腰,敏感的腰线被来回摩挲,拂过的指尖总能撩拨到那根致命的神经。想着不能拂了小丫头的一片心意,善良的龙卿只能咬紧牙关,苦苦承受这份又疼又憋屈的按摩大礼。 只是,总觉得那杂乱无章的动作不像按摩,更像在……爱抚?那双小手再次贴着侧腰摸到后腰,精准的按住两个腰窝,一阵强烈的酥麻几乎让龙卿破功,龙卿憋红了脸,体内热流乱窜,汇聚着往身下涌出。 龙卿夹紧了双腿,脚趾头都在酥麻中蜷缩起来,羞于启齿的她完全没了享受的想法,只剩下满腔尴尬。 感觉到下半身渐渐变的热涨,刚刚还显得舒适且富有余地的软垫,现在却已经变的局促起来。 某个地方……被挤压着。 龙卿被揉的脑子都浑浑噩噩了,奈何沉清茗还在“按摩”,致命的腰窝再次被按住,酥酥麻麻的快感顺着脊柱直达头皮,龙卿不住的往上仰着双腿,身体细微抖动着,紧闭的嘴角逸出一声隐忍的呢喃。 “嗯~” 这声呢喃很轻,若不仔细听都听不见,但现在房里只有沉清茗和龙卿两个人,又因着按摩没有说话,导致这细微的一声变的格外清晰。 沉清茗终于找到了一丝清明,那似嗔似叫的呢喃她闻所未闻,甚至一度怀疑是龙卿发出的吗?很怪,却没来由的让人感到羞耻,茫然的她只能看向龙卿,希望可以从龙卿那儿了解到一些不了解的东西。 然而。 龙卿只是趴在床上,浑身瘫软,看起来像无事发生。沉清茗呆呆的揉着她的腰,发现龙卿越来越僵硬,两条腿直接绷成了笔直的筷子。 “阿卿?” “可……可以了吗?”龙卿的嗓音变的低哑,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可以了。”沉清茗急忙爬下来,乖巧的坐在床上。 龙卿哆嗦着爬起来,背对着沉清茗缓缓穿上衣裳,那平静的动作看似云淡风轻,但只有她知道,现在的她有多狼狈。胯下支起了一个帐篷,就连裤裆底下也有一片区域被什么濡湿了。 那不是龙精,而是……湿了,字面上的意思。 中龙有雌雄两套器官,自然也会湿。湿润的裤子紧贴龙穴,而龙根早已兴奋的一柱擎天,身体的躁动在懵懂的豆芽菜衬托下,结果就是直接让她尴尬的无地自容。 “阿卿可好多了?”沉清茗问。 龙卿把难堪敛进眼底,努力做出一副平静的模样:“嗯,好多了,清茗果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明明是夸人的话,语气却干巴巴的。 沉清茗倒不在意,甜甜的叫了她一声“阿卿。”还是很害羞。 龙卿把最后一个扣子扣上,两只僵硬的手才放下来,按摩过后,肢体没有放松下来,反而都不怎么协调了。 52你对我还是那种感情吗? 龙卿目光游离,唇瓣蠕动着,却是叹了一口气。 真的要糗死了,不仅按出感觉,还发出那种怪叫,也不知道小丫头知不知道那代表什么,光是想到小丫头或许发现了她的窘态,活了一千年的她反而脸皮薄的像层纸,当真是要羞愤欲死了。但转念一想,小丫头才实打实的十六岁,人类对这方面又格外保守,怕是不懂的。 龙卿抬眸望去,果然见沉清茗乖巧的坐在床上,双腿并拢往后迭放,来了个可爱乖巧的鸭子坐。如此单纯,怕是什么都不懂,于是乎,她一本正经的转移了话题:“清茗,犁地我们怕是做不来,你有什么打算?” “啊?”沉清茗有点没听懂。 “沉青松说借耕牛给我们,你觉得呢?”龙卿只好把话说的直白一些。 沉清茗闻言却僵住了,纠结之态再次遍布整张小脸,那模样就差把“不愿意”三个字刻在额头上。 “你可是不愿意?”龙卿又问。 “我该愿意的,我们没有耕牛,仅靠我们也犁不了地,都是我的错,我把犁地想的太简单了。”沉清茗止不住的自责起来,本以为只要把种子播下去就可以了,没想到光是犁地便一波三折,以后秋收又该如何是好? 龙卿却是听出她的弦外音,缓声道:“你说的是该愿意,所以在你心里,你不愿意借他们的耕牛对么?” 龙卿的轻笑嗓音,如秋日湖面上随风拂过的柳絮,在水面划出道道涟漪,不经意间便迷了人的心智。被那双笑意盈盈的水眸注视着,沉清茗除了跌进去,已然不会有第二种想法了,她交迭着手,似乎有了一点反抗的底气,终是点了点头。 “可以与我说说为何吗?”龙卿靠在床沿,耐心的等她说话。 沉清茗抿着唇,回忆起往事,脸上也浮现了挥之不去的痛色:“当初、当初让我上山就是村长的意思。” “村长?”龙卿大惊。 沉清茗艰难的点点头,眼圈也发红了:“原本我还能寻得一两片遮瓦,但村长说找了个道士算命,那道士说我命格不好,他们便撮合阿爷把我送进山里了。”虽说后来落户分家少不了村长的帮忙,但经历过生死一线的沉清茗更清楚,有些事不是靠一两件好事就能两清的。 “竟然还有这事。”龙卿冷下脸,双眼沁着一层厚厚的雪霜,压抑着翻涌的愤怒:“沉青松也算饱读诗书,怎可放任一个道士在此妖言惑众,村长非但不阻止,还助纣为虐,联合愚昧的村民把堂妹逼上死路,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别气,你别气,那都已经过去了。要不我们就借一次耕牛,给银子租用,免得落人口舌。”沉清茗见她这么生气,又急着补充。 龙卿知道她担忧什么,止住她:“算了,我们不借他们的。” “不借?”沉清茗不解,以为她又要强撑着下地,劝她:“阿卿,你这几日不能干重活,不然会落下腰疾的。” “我不下地,想办法把地犁了便好。” “什么办法?” “一时还不能说,反正我有办法,别担心,天色不早了,你也累了一日,在家休息一下,我出去一趟,晚些回来。” 龙卿穿上鞋子,稍微活动了下腰,沉清茗按摩手法不算专业,却也很细心,紧绷的肌肉都揉松了,只要不做费力的动作就没什么问题。与沉清茗匆匆道别,龙卿迎着夜色出去了。 沉清茗站在屋门下,安静的眺望着龙卿的背影,直到那抹清瘦白影渐行渐远,淡出了这片天地,她才喃喃低唤了声“阿卿。”黯淡的眸光显得心事重重。 离开家,龙卿直奔后山。 庄稼人借用畜力犁地,最常用的便是耕牛,正好她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牛。在黑龙山广袤的丛林深处,那里栖息着大群野牛,随便挑几头大野牛不比村长家的耕牛好?但到底是野牛,不好过于明目张胆,龙卿打算今晚偷偷用野牛把压实的冻土犁开,之后再自己犁。 借着月色掩护,清魅的身影化作月夜下的精灵,龙卿顺着山路快速奔走。深入山林途中,她的模样也在快速变化,温婉柔和的五官渐渐变的锐利凌然,玄色鳞片贴着皮肤生长,遍布四肢,有些蔓延至脸颊,与此同时,她的手也成了爪子。 到达后山的一片广阔原野,龙卿立于石头上,出门时仓促绑着的墨发被一股强大的气流吹散,发丝散落,无风飘舞,从发根到发梢的色泽也在变化,墨色染上了一层银白,额前飞舞的发丝间,一对龙角缓缓生出,在月色下,泛着漂亮的银白色光芒,映射出一片皎洁的冷光。 更叫人吃惊的是,龙卿闭上眼,再睁眼时,温柔如水的黑褐色瞳仁已然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橙红透亮的竖瞳,如一盏诡异的孤灯,漠视万物,燃烧着世间万物的灵魂。 龙的气息在山林蔓延,百兽惊醒,只消一炷香的功夫,凌空降下一声虎啸,阿虎从深山跃出,身后还跟着许多野兽,附近的野兽兴奋的往龙卿所在的方向靠近,争相前去朝拜真龙。 “主人。” “阿虎,挑两头强壮的公牛。” 低沉的龙吟带来了威严的指令,阿虎兴奋不已,一段时间不见,主人竟是又成熟了许多,龙息中蕴含的磅礴生机让它欣喜万分,却没想到传递过来的信息是……挑选公牛。 “公牛?” “嗯。”龙卿淡淡道:“随我下山犁地。” …… 阿虎差点以为听错了,犁地?然而龙卿已经转身离开,根本不留给它拒绝的机会。没办法,阿虎只能嚎叫一声,来到牛群面前。 牛群早已被龙息迷了心智,本该避开猛兽的它们此时却呆滞的站着,任凭阿虎挑选。不时,身为首领的公牛就被拉了出来,还有一头体格同样健壮的。两头野牛跟随着龙的脚步,从深山出来踏入人类的领地。 耕牛由原牛驯化而来,这些野牛都是没有驯化的原牛,它们体格强壮,脾气暴躁,其实不适合用来犁地,但龙卿可以凭借龙息让它们臣服。 来到山脚的时候已经入夜,村民大多已经熄灯就寝,好在她们的几亩地就在山脚下,也方便了她的计划。龙卿环顾一圈,确保四下无人便给野牛套上木犁,让阿虎放哨,她带着野牛飞快犁地。 两头野牛身强力壮,体型比耕牛大了足足一圈,套了犁就埋头苦干,效率比耕牛还要高。在野牛绝对的蛮力面前,纵然是被积雪压实的冻土也不堪一击,木犁所过之处皆如一盘散沙,龙卿干脆两个木犁一起上,这片小天地便在月光的见证下悄无声息的忙开了。 到了深夜,六亩地已经粗略犁了一遍,压实的冻土全部翻了出来,变成了松散的碎屑,接下来靠人力也会轻松许多。龙卿实在有点累了,吩咐阿虎把野牛带回去,她便回家了。 回家的途中远远便瞧见西边的小院门前亮着一盏灯,橘红色的灯光不算明亮,但在夜色中一眼就能瞧出来。那盏孤灯闪烁着,正无声的指引着她回家的方向,也告知了她家里有一个人在等着。 龙卿心下欢喜,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还未走近,便瞧见有个小姑娘站在篱笆门外,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外衣。 “怎的在这站着,不冷吗?”龙卿快步过去,想都没想便把小姑娘搂进怀里,摸到那娇软的身子虽然有点凉,但四肢却是暖的,这才松了口气。 “看见你便出来了,也就一会儿的功夫,不冷的,快进来。”沉清茗被抱的猝不及防,脸上红晕匪浅,心底却一阵暗喜。但很快,细心的她闻到龙卿身上带着泥土的气息,还拿着木犁,脚下也沾染了些许泥块,大致猜到龙卿干什么去了,但她什么都没有问,只是拉着龙卿进屋顺势关上了门。 龙卿似乎很累,眼白已经遍布淡淡的血丝,沉清茗让她回房歇着,自己连忙端来热水,示意龙卿:“你看起来很累,先泡泡脚,泡了再睡。” 不得不说,小丫头虽然年纪小,但心细程度却是许多人都赶不上的,这样贴心的小棉袄很难让人不动容。龙卿眼神柔和,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好,那便泡泡脚。” 沉清茗被看的脸又红了一些,原本想帮龙卿脱下鞋袜的,但龙卿不愿意,自己脱了鞋袜就把脚放进木桶里。 四月的温度已经不算冷了,但湿气很重,今日又犁了一日地,这脚最好泡泡,去去寒气。微烫的水刺激着双脚的穴位,大大缓解了疲惫与不适,龙卿仰面躺在床上,一时有点昏昏欲睡。 沉清茗知道她累坏了,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坐在一边替她揉腿,仍旧没有过问今晚的事,看着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片刻,龙卿睁开惺忪睡眼,透过朦胧的视野看向一脸专注的沉清茗,心里想着这丫头真的太沉得住气了,也不知道是太老成还是怎样,很多时候她都看不透,也猜不准,因此有些难以启齿的事她们都是心照不宣的猜来猜去。 元宵那晚的意外回忆起来还记忆犹新,那晚之后她们就像真的揭过去了,再也没有提及那事,她们表现的像无事发生,仍旧是姐姐妹妹的日常,日子平淡,却也充实快乐,偶尔想到元宵,才发现原来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 青春期的姑娘每个月的变化都是惊人的,又过去几个月,沉清茗长开了一些,秀气的五官被岁月拉伸,虽仍旧带着稚气,却也多了几分含苞待放的意味,挑眉间,那双眼已经有了一丝名为情动的媚。 每当看到成长起来的小丫头龙卿都会感慨万千,当初的丫头干瘪的就像一根晒干了的豆芽菜,现在的丫头一天比一天水灵,而将来的丫头……龙卿也拿不准,还隐隐感到五味杂陈。 虽然当初说过等丫头长大了再谈那事,但那时候心里想的只是先搪塞过去,是缓兵之计,她并未想过真的去接受那份禁忌的情。可若现在问她,她虽仍旧没想过接受,却也有了一丝犹豫。 照着原本的设想,丫头长大了会心悦一位男子,二人结为夫妻,丫头会像照顾她那般去照顾那个男子,非但如此,以人类文明对女子的苛刻要求,出嫁的女子以夫为纲,夫死还得从子,丫头会从娇俏的小媳妇慢慢熬成黄脸婆,会如同村子里的妇人一般,在伺候丈夫儿子中,活成曾经的自己都唾弃的尖酸刻薄的模样,光是想想龙卿就心痛非常。 但是,那偏偏就是人类女子千年来遵循的生活方式,龙卿不知道该不该以异族的身份去庇护她的丫头,还是让丫头回归所谓“正常”的样子,哪种才是真的对丫头好? 思及至此,龙卿的满腔复杂思绪只余下一片惆怅,喃喃道:“清茗,现在你对我还是那种感情吗?” 沉清茗的手应声抖了一下,几个月来小心翼翼规避一点不敢触碰的禁区,突然被龙卿提到明面上,单纯的姑娘直接给吓出了一副见鬼了的模样。 龙卿见她这么惊恐,突然就释然了。这么害怕,果然是当初年少不懂事吧。女子有属于女子的生存方式,她不该单凭一己之见便否定一个种族的生存方式,她什么时候也变的如此迷糊了。 龙卿把脚抬起来,拿布擦干:“是我说胡话了,不早了,我先休息了,清茗也早点睡吧。” “好,你且休息。”沉清茗呆呆的把水桶提出去。 犁地一日的龙卿又忙了大半夜,早已累的眼皮打架,刚刚碰上枕头便沉沉睡去,绵长的呼吸中还透出细微的鼾声。 沉清茗倒完水特地回来看了一眼,却看到如同睡美人一般的龙卿,这一刻,青涩的感情瞬间便火热起来。 53生米煮成熟饭?微H 入春后,她们一般喜欢开着窗睡。 此时屋外明月高悬,月华清冷如水,从洞开的窗台落下,泄了满室。夜风灌入屋内,裹挟着路边野花的幽香,风贴着耳鬓拂过,乍一听似有风铃在远方摇曳,传递着不知名的歌声。 睡着的龙卿神态安详,侧卧在床上,月光为她盖上了一张皎洁的银被,冷白色的光辉贴着柔顺的发丝跳跃,所过之处皆银光闪闪,最后隐没在发梢间。 定睛一看,龙卿的脸亦是被照的瓷白温润,卷翘的睫毛在月光中微微翕动,形如一根长长的鹅毛,隔开落在睫上的月光,在眼底留下一片浅薄的青影。 这样的龙卿美极了,她是那么纯粹而干净,干净的像出淤泥而不染的莲,光是躺在那儿便有着说不出的吸引力,沉清茗目光呆滞,迷恋的眼神逐渐变的痴痴的,恍惚间,视野中安睡的龙卿越来越近。 龙卿也会靠近她吗?不然为何越来越近? 大脑深处有个声音如此对她说,沉清茗迷迷糊糊的走过去,连门都忘了关。 蹑手蹑脚的爬上龙卿的床,但她没有打扰龙卿睡觉,而是上了床便缩在床尾的角落,把娇小的身躯团成一团,就这么坐在这个狭小的只能容纳一个人的角落,安静的注视着熟睡的龙卿。 想起方才龙卿状似无意的发问,其实她明白龙卿想说什么,但是太突然了,那一刻根本没有留给她思考和组织语言的机会,因着太惊讶反而还吓了一跳,也直接导致话题腰斩,现在回想,徒增懊悔。 沉清茗把双腿立起,环抱着双腿,想象着自己被紧紧相拥,一想起刚刚龙卿的话,她便恨不得时光倒流。 因为一时的大惊小怪,她是不是又白白错过了一次增进感情的机会? 越想越后悔,若是可以再谈一次,沉清茗认为自己绝对会“义正言辞”的说:还是那种感情。 夜已深,眼皮也开始了互相博弈,沉清茗还是不愿睡觉,更不愿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坚持呆在龙卿这里,哪怕像个鬼魂一般安静的看着龙卿睡觉,她也自得其乐。 回忆与龙卿相处的日子,沉清茗扪心自问,她过的很开心,没有烦恼,生活充实,被怦然心动的感觉包绕,她早已食髓知味,无法自拔。 起初的她认为日子一直这样幸福的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但随着时间拉长,她发现不是这样的。 那份幸福开始变味,她的心又变的空空的,特别是开心的时候,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会很清晰。缺乏的东西她不知如何形容,只能说这空落的感觉与开心如影随形,就好像在故意突出一种乐极生悲。 沉清茗不懂为什么会这样,但大致猜到是与感情有关。当初龙卿没有拒绝她的感情,却也没有接受她的感情,以前她不懂,认为只要没有拒绝,哪怕像妹妹陪着姐姐她也心满意足了。 但是。 现在想想,姐姐妹妹什么的,亲戚般的叫法,未免太多了,不是唯一。 纵然没读过书,她却有一双眼,会看。 拿她来说,她就有四个妹妹,若问四个妹妹谁更重要,她选不出来。如此浅显的道理傻子都能看出来,若龙卿那不愿提及的家中也有几个妹妹,那她和那些妹妹又有什么区别? 沉清茗不想成为众多之一,她只想做唯一的那个。在她有限的认知里,只有夫妻才是唯一的,男子三妻四妾当中,其实明媒正娶的妻也只有一个。因此,只有成为龙卿的媳妇,她才算唯一。 沉清茗曾听村头的老大娘说到撮合年轻男女,便常常说什么生米煮成熟饭,若女子丢了清白,她便只能与那个男子成婚。那时候的沉清茗很害怕,觉得这区区六个俗字,却饱含对女子的恶意,没想到有一日她也会这么想。 是不是只要没了清白,龙卿就会要了她? 沉清茗的脑海中莫名冒出来这么一个想法,因着这个想法,她的脸也肉眼可见的变的通红。 真是太不要脸了!但仔细一想,这法子蠢是蠢了些,好像也是最直接有效的。 她一点点靠近龙卿,越来越近,迷离的双眼映出龙卿的睡颜。她的唇张开一条缝,伴随着呼吸吐出轻浅的热息,口吐如兰,那似冷,又似热的幽香,勾起了某种触感,似乎曾经有过那么几次,她尝过,甚至……吮吸过? 正恍然间,能感到呼吸渐渐相融,似乎只要再靠近一点,她就可以和龙卿达成某种密不可分的联系。 她疯了吗? 沉清茗大脑一片空白,那股幽香顺着鼻腔钻进脑子里,把里面搅成一团浆糊,致使她连最后的那点矜持也烟消云散。 四片唇瓣互相抵触,柔软贴着柔软,气息融入血脉中,眼中的清明也在迅速消散,她含着那两片薄唇,笨拙的舔舐。 这一刻,她忘了龙卿在睡觉,也忘了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凭借本能去浅尝这份偷来的禁果。 如此,便足够让她脸红心跳了。 太开心了!沉清茗情难自己,动作变的急躁起来。 双手沿着衣裳的下摆钻进里面,紧贴肌肤四处游走,所过之处皆带起一片火热。依照按摩的回忆,她依次抚过光滑的后背,指尖跳跃着来到圆润的肩膀上,在上面流连忘返,描绘着每一寸肌肤的弧度。 在抚摸中,龙卿的亵衣便可怜的揉在一起,露出一侧白嫩的肩膀,一侧锁骨如折断的羽翼,半掩在衣裳下,残缺,但更美。 沉清茗注意到龙卿的肩头沁着淡淡的光华,定睛一看,却是有一束月光,精准的落在上面,仿佛无声中指引着什么,她越靠越近,最终,一个青涩的吻落在上面,带出了一抹暗香。 沉清茗浑身战栗,唇舌细细纠缠着那个滑腻的香肩。在这方面她就是一张白纸,没有经验,也没有任何吻技,亲吻自然不得要领,但她太青涩了,哪怕是这样吮吸糖果一般也足够让她沉醉了。 不时,窗外又灌入一阵夜风,带来了细微的冷意,也带来了远处苏醒的虫鸣。 夜半人静,偶尔传来几声遥远的犬吠,龙卿不适的翻了个身,终是让沉醉的她惊醒了过来。 沉清茗慌忙中抽离身子,发现龙卿的肩膀上,已然隐隐浮现一个暗红色的痕迹,这暗红落在一片白皙之上,显眼的就像一个铁铮铮的罪证。 沉清茗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愧疚感,认为自己做错了事,蹲在床上无声的道歉。发现龙卿根本不会知道,她又匆忙下床,本欲逃走,又停了下来,急促的喘息与眼波流转传递出此时的她七上八下的心情。 僵持了片刻,沉清茗咬紧了牙,手指也捏的发白了,最后,却是爬回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紧,只露出一个脑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她都这么累了,为什么她还满脑子都是这些龌龊的想法? 又给自己做了一番思想工作,沉清茗感到那股躁动平复下来,偷香窃玉的窃喜一朝褪去,她颓然的缩回自己的“壳”里。 只是,心乱如麻的她忘了这里是龙卿的房间,迷迷糊糊间,一阵睡意袭来,就这么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日。 清晨的宁静差点被龙卿的尖叫划破。 龙卿惊恐的看着出现在怀里的温香软玉,身体都僵硬了。 本该在隔壁睡觉的沉清茗不知为何出现在她的怀里,出现在怀里也就罢了,她们居然衣服都脱光了,物理意义上的脱光了,此时此刻,她们亲密无间的搂抱在一起,私密部位紧密贴合。 触手可及一片温热滑腻,有些许滑溜溜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脸红心跳的东西。 沉清茗近乎整个人窝进龙卿怀里,鼻子凑在颈边,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的扑在上面,痒痒的,但此时对龙卿来说磨人的倒不是这热息,而是她们的腿。 也不知道怎么睡的,衣服脱光了不说,她们搂抱着,连双腿也缠在一起! 姑娘的玉足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嵌在龙卿的双腿间,正若有似无的贴着腿心最要紧的地方。以触感来判断,那里仅剩的一层遮羞布,似乎已经揉成一团了。 这时,沉清茗准备醒来,迷糊着扭动了下,而那只夹在龙卿腿间的腿就这么直接贴着那处扫过。 !!! 龙卿一个鲤鱼打挺,直接弹了出去。 激烈的动作瞬间惊醒了沉清茗,沉清茗揉了揉眼,习惯性看向龙卿。 龙卿发现自己穿的很少,虽然的确还有一条亵裤,但亵裤已经皱巴巴的揉在一起,把某些弧度暴露无遗。惊慌失措之下,她连忙捂住下面,发现自己和赤裸没什么区别,只好又眼疾手快的背过身去。 “我、我要更衣!” 沉清茗猛地“啊!”了一声,迷糊的大脑也瞬间清醒过来,红色直接袭上脸颊,刺眼的如骄阳般夺目。 “你……你且更衣。”她连忙钻进被子里,三两下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她更惨,连亵裤都没有了! 二人相识以来从未如眼下这么尴尬,甚至比初次相遇的时候还要尴尬,那份奇怪的感情在发展的过程中,也酝酿出许多让人无法招架的情况,每一次都是这么猝不及防。 龙卿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裤子,把外套披上,想到昨夜她们这样睡,这肯定没有遮羞了,也不知道沉清茗有没有发现她的秘密。 转过身,见某个小丫头已经消失在一团鼓起的被子中。 “清茗。” 沉清茗吓的差点滚下床去,如此惊慌失措的反应像极了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她钻出一个脑袋,也不敢看龙卿,双手紧紧抓着被子,不说话。 龙卿眉头紧锁,有意看向沉清茗的身子,似乎试图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沉清茗被看的尴尬非常,心里想着昨晚怎么就突然睡着了,睡了也就罢了,醒来的还比龙卿晚,这回被抓个正着了。 龙卿嗫嚅着问:“你……怎么在这里睡了?” 沉清茗根本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涨红着脸缩在床上,支支吾吾半天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见状,龙卿大致猜到什么,干脆不问这个了:“那昨晚你……可、可曾。” 话都没有说完,沉清茗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脸越咳越红,龙卿只好拍着她的背。 “啊!”沉清茗突然又尖叫了一声,吓了龙卿一跳,却见沉清茗坐起来,委屈的连连摇头:“没有,我什么都没做,我不知道怎么睡着的,之后的事都不知道,我、我……我不知道,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她吓坏了,情急之下竟是直接来了个一问三不知,事实上她确实不知道。虽然昨晚是做了些逾礼的事,但之后她只想和龙卿一起睡,谁知一觉醒来衣服都皱巴巴了,与龙卿同床共枕无数次了,还从未试过两人都脱光。 吓死她了! …… 见她吓成这样,龙卿再多的话都只能咬碎咽回肚子里,如此倒显得好像是她在欺负人一般。转念一想,丫头一向黏她,估计想和她睡一个被窝,至于为何衣服都脱光了,那就不得而知了。 “那起床吧。” “好,好,起床、起床。” 沉清茗巴不得立刻离开这里,把衣服胡乱团进被子里,在龙卿惊愕的目光中,她裹着被子连滚带爬的冲出房间,而后龙卿便听到隔壁房传来巨大的一声关门声。 龙卿张了张嘴,面壁无言。 54污蔑 谁都料不到,区区一次平常的就寝,居然也会发生这样匪夷所思的事。 沉清茗古怪的反应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龙卿咋舌,莫非真的发生了什么?反复思量没有结果,记忆到泡完脚便中断了,为了保险起见,她又检查了一遍身体,幸好没发现什么插枪走火的痕迹,不然龙卿估计要奔溃了。 这日,龙卿破天荒的穿了整整五件衣服,从里到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但是穿衣服的时候她发现肩膀上有一块红了,红红紫紫的,看起来像撞到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拿药酒擦了擦。 彼时已经天亮,到处一派鸟语花香,听着枝头鸟儿的歌唱,龙卿一边挑水一边时不时瞅向屋内,直到快要日晒三杆,沉清茗才慢吞吞的从房里钻出来,小脸仍旧非常红,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碰见龙卿竟像老鼠见了猫,一个闪身就躲进厨房里。 龙卿无奈望天。 今日的早餐是馒头配白粥,龙卿一手拿着馒头,一手端着瓷碗,一口馒头一口粥吃的很香甜,沉清茗则有点心不在焉,拿勺子胡乱拨着碗里的米粒,想起来才吃上一口。四下一片寂静,气氛却不显得清冷,两人没有口语交谈,却多了眉来眼去。 沉清茗不住的偷瞄龙卿,发现龙卿寻着视线看过来便急忙移开眼,装作若无其事的喝粥,小眼神滴溜溜的转,一肚子心思,总觉得她们的关系好像变了一些,又好像没变。 是不是可以再进一步? 心头冒出的大胆设想让沉清茗不小心呛了下,急忙捂着嘴咳嗽起来。 “咳咳咳。” “吃慢点,怎的喝粥都会呛着,慢点。”龙卿给她倒了一杯水,轻轻拍着她的背,沉清茗喝了几口水,总算止住了咳嗽:“没事,就是不小心呛了下,我们去地里看看吧,已经不早了。” “好吧。” 沉清茗把剩下的馒头放回锅里,稍微整理了一下,与龙卿一同前往农田。 太阳已经高悬,阳光从天穹直射下来,晃的眼睛都有点睁不开。沉清茗擦了擦汗,扭头看向龙卿,发现龙卿也在擦汗,阳光的温度慢慢穿透几层衣服,仿佛置身一个大烤炉,着实闷热的紧。 村子里的耕地已经忙的热火朝天,繁忙的农事把她和龙卿衬得更像游手好闲的闲散之人,沉清茗有点羞耻,她们这样种地,怕是要贻笑大方了。 为了不让人看笑话,她加快了脚步。 岂料还未走近自家的农田,便率先听见了嘈杂声。自家的田垄上围满了人,人群中传出阵阵议论,有一个声音显得格外尖细,只消一听便知道是谁。 沉二嫂站在前面,转头一看,正巧看到走过来的沉清茗和龙卿,她那细长而遍布皱纹的眸子当即眯起,讥笑道:“哎呀,来了来了,大家快来看看谁来了,我们村的大美人,哦不,狐狸精来了。” 沉清茗眉头一皱,她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快步过去,眼前的一幕直接让她瞠目结舌。自家的地竟然全都犁了,不仅犁了,犁的还很彻底,深层的土壤都被翻到地表,经过一晚上风吹,现在大多碎成了小块,看着只需再犁几遍,把水浇透,这一季春耕就没问题了。 见沉清茗一脸惊讶,似乎不知情,沉二嫂更兴奋了,故意扯着嗓子说:“沉丫头可真是有本事,找了个狐狸精回家,不仅自家口粮解决了,好处还排着队来呢。老话说得好呀,家里有个狐狸精,就像一下子多了一群‘丈夫’,你们说是不是?” “二嫂,你胡说什么?” “沉丫头真是年少不更事,你问问你家的狐狸精,她昨晚干什么去了。”沉二嫂的目光贼兮兮的在龙卿身上扫视,试图看出什么。 “阿卿说犁地了。” “哈哈哈,犁地呀,怕不是在床上犁的吧?跟这样的人住一起,沉丫头还是小心点,免得被卖了都不知道。” “二嫂!” 沉清茗气的一张脸变成了血红色,还是黄花闺女的她哪里能和这样的妇人对骂,面对对方的粗鄙言语,她除了被气的脸色通红以外,毫无还口之力。 围观的村民也不约而同看向了龙卿,面露审视。龙卿和沉清茗立女户在村子里没有掀起什么大波,但其实没几人看好。 在他们古旧又保守的观念当中,一个家可以缺子女缺媳妇,但不能缺了顶天立地的丈夫,两个女子难成气候。由于之前沉清茗和龙卿也没闹出什么事,他们便持观望态度,一旦出了问题,他们立刻就会往坏处想。 寡妇门前是非多,一夜之间犁了六亩地,很难不起怀疑。 龙卿很大方的站出来,任由审视的目光落在身上,笑着道:“空口无凭,这位大娘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哼。”沉二嫂冷哼一声,一叉腰:“也不是欺负你,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你来的正好,听村长说你是千金小姐,也读过诗书,应该知道礼义廉耻,今日你若不能把话说清楚,我们也难办呀。” 沉二嫂让了一步,指着已经犁好的地:“说吧,地是谁帮你犁的?” “对呀,龙姑娘还是说清楚好些,我们村子祖辈都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可没有出过这样败坏门风的事。” “说呀说呀。” 大家纷纷盯着龙卿,甚至已经有人认定了龙卿勾人。 龙卿觉得好笑,反问他们:“你们也会说祖祖辈辈都是清白人家,既然如此,为何总是把败坏门风的事挂在嘴边呀?还是说你们见的多了,只能想到这种可能?” “你别把大家带歪,不是别人帮你犁的难不成你自己犁的?” “还真是我自己犁的。”龙卿点头。 沉二嫂当即捧腹大笑:“开玩笑也要看看合不合适吧,昨日你怎么犁的我们都看见了,不是勾了别家的男人帮你犁还能是什么?” 说着嚷嚷起来:“就是说不要收留莫名其妙的人,一个扫把星还不够,现在扫把星又找来一个狐狸精,你们最好看紧自家的男人,别到时候自家的地没力气种,力气全花在别人的地里了。” “这位大娘,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做这种辱没门风的事?”龙卿忽然厉声呵斥:“一口一个我勾人,诬陷我勾人,莫非你能得到好处不成?” “你倒打一耙。” “非我倒打一耙,是你贼喊做贼。” “你,你。” “金宝他娘!” 村长走过来,喝住了沉二嫂。 “村长,你得评评理,她们完全说不清这地是怎么回事,我也是为了村子的名声着想呀。”沉二嫂立刻开始卖惨。 村长看了六亩地一眼,很是惊讶:“这……龙姑娘,这地还是说清楚好些。” “我已经说了,地是我自己犁的。”龙卿淡淡道。 “傻子才信你说的。” 龙卿嗤笑:“看吧,我说了,又没人信,还是说村长也要污蔑我?” 村长哪敢污蔑她,连忙陪笑道:“龙姑娘言重了,老夫一向公正。”没办法,他只能把矛头指向老沉家:“沉老弟,怎么回事?你们家整日竟惹幺蛾子。” 沉二嫂惊呆了:“村长。” “金宝他娘,就给金宝积点福吧,都得了失心疯了还不消停,每次都这样,再来几次我可帮不了你们。” 沉二嫂语塞,沉老头连忙推着儿子:“还不快把你的婆娘领回去,这么闲干脆下地去,省着整天没事找事。” 沉二叔红着脸,忍着丢人过来把沉二嫂拉走,一边走一边骂着丢人现眼的东西,连一句道歉都没有说。 沉二嫂颓然的被丈夫拉着,不明白都是女人,为何沉丫头与她就像身处两个世界? 把人赶走后,村长陪笑道:“龙姑娘,妇人没见识,你不要见怪呀。” 闹剧每次都是以一种不痛不痒的方式结束,龙卿很厌烦,这种看似皆大欢喜的解决方式在她看来就像按下葫芦浮起瓢,不仅没用,还让人恼火,联想到沉清茗说进山与村长有关,她的心情就更差了。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身为村长不去平衡村民的关系,反而处事虚伪,治下的村民跟妖魔鬼怪似的。 “我不知大家为何对我和清茗抱有如此大的恶意,次次如此,莫非村长准备一直放任下去?”天底下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仇恨,都是有意导向的,这里面怕是只有村长清楚了。 “龙姑娘,大家都是一个村何必……” 龙卿不耐烦的打断他:“村长,明人不说暗话,俗话说做事不要太绝,万事留三分余地,我是外人,清茗亦已经被你们舍弃,换而言之我并不在意你们如何,大不了我带她远走高飞,反正最后名誉扫地的是桃花村,是沉氏大户,莫非村长希望看到令孙今后仕途不顺?”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 “你在威胁我?”村长压低声音,龙卿虽然是个女子,但展露出的攻击性一点不输男子,甚至更甚。 “我并非威胁村长,只是在告诫村长,好事可以一起占,但坏事不一定一起担,有钱能使鬼推磨,我能把地犁了,自然也能做更多事。” 龙卿冷冷的甩下这句话,带着已经看呆了的沉清茗下了地。 村长站在田垄上,脸色一阵青红交加,当了半辈子村官,他自有一套规训村民的方法,没想到这龙卿! 沉青松闻声赶来,被恼火的村长揪住一顿骂。 “你还说借耕牛给她们,她们。” “阿爷,这次确实是我们不厚道,人家姑娘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哪里吃得下这样的哑巴亏,污蔑名声放到高门大户直接把人杖毙都有可能,她已经够客气了。”沉青松反倒训斥起村长来。 “你个孽孙,还为她说话,魂儿都被勾走了是吧,胳膊肘往外拐。”村长骂道。 沉青松被戳中心思,一阵羞窘:“这哪跟哪儿呀,看看这六亩地,上面还有牛蹄印,怕是她昨晚悄悄叫人犁的,今日她能叫来一群人犁地,改日若直接把官差叫来,安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足以把我们抓进牢里。” “……” “早说过无数次了,她不是村妇,你非但不听,还把她当村妇看,唉,这回惹恼她了。”沉青松看着与沉清茗站在一起的龙卿,叹了口气,本想借耕牛示好,现在又泡汤了。 “就你有理。”村长还是不赞同,但沉青松是读书人,说话还是有分量的,他勉强听进去了:“那改日找老沉家的谈谈,给她们道个歉。” “也只能这样了。” “臭小子,三句话不离那姑娘,出息,明年就春闱了,别整日想些有的没的,以后当了官,若她身子干净还好,若不干净,只能纳为妾知道吗?”村长见沉青松眼巴巴的瞅着龙卿,气的敲了他一下。沉青松是秀才,是他的骄傲,他可不想好好的大孙子被这个莫名其妙的龙卿毁了前程。 沉青松闻言很不好意思,但点点头:“孙子会用心的。”为了得到龙卿,不用心都不行了。 这边龙卿和沉清茗拿着竹耙,把犁好的土壤耙平。 春耕有三犁三耙的说法,犁好的地需要先耙平,把草根害虫之类的翻到地表,进行初次沤肥,之后每隔几日便重复一次,三次后,土壤结构变的疏松,肥力也得到提升,如此便可以插秧了。 沉清茗把一块地耙平,发现不远处的地表散落几坨牛粪,似乎犁地的时候还用到了牛,从牛粪的量估算应该不止一头。她不知道龙卿是怎么做到的,但仍旧没有问。 埋头苦干半日,六亩地依次耙平,龙卿把最后一堆杂草翻到地表,抬手正欲擦汗,有一只手比她的动作更快。 嫩白的小手拿着手帕附过来,依次拭去满头汗水,动作轻柔,带着一股少女的草木香,如一阵微风拂面,让人神清气爽,龙卿眯了眯眼,低下头,目光不小心与沉清茗的撞在了一起。 两人的动作皆是一顿,而后不由得都红了脸,龙卿别扭的别开头,不自然道:“可以了,先回去吧。” “嗯。” 沉清茗羞涩的点点头,憋了一整天的话终是在这一刻的温馨中迎来了脱口而出的机会,她的唇瓣不断蠕动着,貌似正说着什么悄悄话。 龙卿低头去听,忽然,脸颊被一个软软嫩嫩的东西吸住,带着湿滑的芬芳,她的脑子一下便宕机了。 “喜欢你。” 沉清茗的声音细若蚊吟,嗫嚅着说完这短短的三个字,她俨如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伴随着小脸腾的一下变的赤红,她也娇羞着一溜烟跑走了。 终于把昨晚错失的机会补回来了,羞死人了! 然而,沉清茗看不到的是,龙卿其实已经傻了。 龙卿摸了摸脸,呆呆的看着天边的夕阳:“欸?” 发生什么了? 龙卿耸耸肩,除了脸很红以外,似乎真的没有察觉发生什么了,看着小姑娘雀跃的像只小鸟般飞回家,她也快步跟了上去。 两位姑娘一前一后跑过耕地的田垄,步履轻快,微风把裙摆扬起,映出七彩云霞,摇曳生花,好似步步生莲矣,惹得一众还在地里埋头苦干的庄稼汉子看直了眼。 今日的闹剧对两位姑娘而言只是一件不痛不痒的小事,虽然厌恶,但很快便抛掷脑后了。只是她们不知道的是,乡村也并非只有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有人命关天的大事。 ———————————————————————————————————— 迟了一点,见谅 55三丫求救 种地的日子是非常清苦的,纵然已经用野牛把地犁了一遍,但之后还要反复几次,为了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之后的几次都是龙卿亲自犁的,可谓是累的够呛,好在也算顺利,半个月过去,她们勉强做好了春耕前的准备。 日子一晃眼就到了五月上旬,经过清明,又历经谷雨,几场龙舟水倾盆落下,土壤被雨水冲刷浸润,变的松软而富有弹性,已经非常适合插秧了。 沉清茗来到后院的育苗区,半月前种在这里的种子已经生根长大,幼苗把盖在上面的油纸顶起了一个鼓包。 用小刀把油纸割开,没了遮蔽,禾苗立刻挺直了“腰杆”。叶子充分展开,每一株都有半臂高,郁郁青青,一茬接着一茬,像极了长势茂密的韭菜,颇为喜人。 沉清茗拿出一个竹篮,用铲子把禾苗根系的土壤挖松,依次把禾苗挖出来放在篮子里备用。 直到所有禾苗都被挖出来,叫上龙卿,两人一同前去插秧。 今日天空飘着蒙蒙细雨,细雨如松针,多如牛毛,落在身上没有感觉,只在发丝间汇聚,形成了一个又一个透明的小水珠,乍一看,每个人的头顶都带上了大自然馈赠的“珍珠”头饰。 来到山边的时候,田间已经有不少人在插秧了。 放眼望去,积水的田野上井然有序,每家每户的男丁依次排开,身侧挂着篓子,里头放着珍贵的禾苗。人们一手护着篓子,一手执禾苗,每当后退一步便弯腰把一株禾苗插在土壤中,眨眼的功夫,棕褐色的水田上便形如小葱发芽,青青绿绿。 龙卿和沉清茗被这份热情感染,跃跃欲试,在田垄上把袖子和裤腿挽起来,一头扎进水田中。 五月的气温已经上去了,但毕竟有水,还是有点凉,两人皆是被冻了一下,但丝毫不影响,很快便适应了。 学着周围的村民那样,她们也拿出自己的禾苗,依次插进脚下的土壤中。 龙卿拿着一簇禾苗,轻轻插进土壤三寸之下,感受着秧苗没入土壤的丝滑触感。因着春耕前的准备,多次犁耙,又有积水灌溉,坚硬的冻土现在如同吸饱了水的海绵,异常松软,很容易就能插进去,此动作确实可以称之为插秧。 沉清茗此时也在插秧,她的动作要娴熟许多,很快就插了一亩。只是起身的时候,发现自家的农田周围又围着不少人,都是半大的楞头小子,小子们围着她们,见她抬眸看过来,便吹起了口哨。 沉清茗满头黑线,不动声色的捋了捋裤子,走向龙卿。龙卿也正好抬头,同样见到不远处吹口哨吹的起劲的小子,便对沉清茗摊了摊手。 小村子的生活就是如此单调乏味,没有娱乐,且因着大部分人没有文化,那愚钝的脑子里便只剩下那点风流快事。两个姑娘给村子带来了不少乐子,这些半大小子整日围着她们转,今日插秧,不可避免的要把裤腿挽起来,女子嫩白的小腿硬是让小子们看花眼了。 “阿卿,要不你回去,剩下的我来种。”沉清茗不喜欢被打量,更别说这些小子看的其实是龙卿。 “别管他们就是了,继续干我们的,早点种完也好去山里看看能不能挖点菌子,你之前不是说五月菌子多吗?我可惦记这味山珍许久了呢。”龙卿并不在意,眼睛长在别人身上,她又没法不让别人看,那就随便看吧,反正也不会少一块肉。 沉清茗觉得也对,这段时间忙着春耕,想起来又许久不曾上山了,阿虎估计也等急了。 说起阿虎,她不清楚龙卿为什么会养一只老虎,但上次的犁地事件龙卿给的解释是让阿虎驱赶牛群犁的,听着怪玄乎,但她也只能相信了。既然有龙,那么有开了灵智的老虎也没什么不对,沉清茗觉得自己越发迷信了。 两人忙活了一整日,总算把秧苗都种下去了,改日再寻个机会把大豆种了就能歇上一阵子。 龙卿捶了捶腰,再次听到腰椎传来细微的咔嚓声,种地倒不是说非常累,主要是太废腰了,短短一个月,她的腰便快要废掉了。 沉清茗心疼她,今晚不仅给她做了一顿丰盛的炖菜,晚上沐浴后,又给她热敷连带着按摩放松。 龙卿早已习惯了自家丫头的体贴,这会儿月色正好,她趴在床上享受着每日一次的按摩服务,忽然,她听到村子里响起了一阵骚动。 龙的听觉比人灵敏的多,相较于平时,今晚的小山村着实有点吵闹了,但她和沉清茗都不是爱凑热闹的人,她们家也隔的远,便没有理会。 一番按摩过后,龙卿感觉好多了,准备就寝时,安静的夜晚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打开门一看,却是沉三丫站在外面。 “三妹?”沉清茗疑惑,这个点沉三丫怎么过来了? 沉三丫神色匆匆,急促的喘了几口气,抓住沉清茗的手疾声道:“大姐,我娘要临盆了,稳婆说胎位不正,怕是难产。” 沉清茗的脸一下就白了几分,难产,那可是会出人命的。正欲说什么,龙卿的声音先响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龙卿披着外衣走出来,站定在沉清茗身后,一只手自然的搭在她的肩膀上,让沉清茗有点羞耻。 妹妹看着呢,这家伙! 见到龙卿,沉三丫眼底闪过一丝惊喜:“龙姑娘,我娘难产要请大夫,只是我们家不够银子……所以。” 她说的吞吐,但什么意思不难听出来。 原来是想借银子。 龙卿蹙眉,下意识看向沉清茗,沉清茗踟蹰了一下,也看向龙卿。 “阿卿。” 看出她的意思,龙卿没有多说,直接回房把家里的银子拿了出来。 沉清茗从中拿出几两银子递给沉三丫,剩下的又放回家里藏好。 沉三丫拿着银子的手都在颤抖,心下震惊,没想到这样就借到银子了,太轻松了。 其实来借银子是她一个人的意思,娘难产,家里拿不出钱请大夫,阿爷和爹都不管,想着不治了。但是出事的到底是她的娘,她说找大姐借,结果阿爷还说大姐是白眼狼,找大姐借是自取其辱。 可现在。 沉三丫攥紧了手中的银子,力道极大,银子深陷掌心,留下许多坑坑洼洼的印子。看着眼前这个改头换面的大姐,她五味杂陈。 “愣着做什么?你去请大夫,我和阿卿先过去看看。”沉清茗见她愣着不动,只好催她,人命关天的事哪里可以草率。 沉三丫咬了咬牙,点点头,转身的时候眼角憋出一行泪光。 沉三丫一转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一片夜色中,只留下一声匆匆的“谢谢”,跌在风中,飘远。 在今晚,这个只比沉清茗小两岁,却做了半辈子女红幻想许个好人家的小丫头,似乎一下子就成长了起来。 经此一出,沉清茗也没了睡觉的心思,干脆换了衣服和龙卿一同前往老沉家。 56难产 此时老沉家人影攒动,嘈杂声连成一片。 各家的妇人都过来帮忙了,院子里进进出出,议论此起彼伏,油灯在夜风中摇曳闪烁,不算明亮的火光映出每个人焦灼的神色,看着就不大好。 原是本该月底分娩的沉三嫂今晚起夜不小心滑了一下,当场见了红,稳婆说情况不好,立刻就要生,但糟糕的是,胎位不正,一群人折腾到现在都没能生下来。眼看着人快不行了,需要请大夫,这可要了老沉家的命了。 去年因着龙王庙翻修和沉金宝治病的事,老沉家的家底都掏空了,穷的叮当响,沉老头甚至准备舍大保小,沉三叔是个没主见的,那头媳妇都快死了,这头却只知道听老爹的,最后竟是沉三丫一个小丫头极力反对,找了沉清茗借钱请大夫。 听村民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沉清茗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为何要这样,人命就如此低贱吗? 老沉家的院子被村民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村民交头接耳,看着一盆又一盆浸满了血的热水被端出来,浓重的血腥味扩散在空气中,让本就焦灼的气氛陡然凝固了。 沉清茗依稀听见产房内传来沉三嫂的哀嚎声,似乎叫了沉三叔的名字,但老沉家的几口人都挤在院子里。 沉二嫂带着几个丫头在厨房烧水,沉金宝被遗忘在角落,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似乎吓的不清。 沉三叔和沉二叔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特别是沉三叔,时不时往房间瞅上一眼,堂堂七尺男儿大丈夫,看起来六神无主。 沉老娘已经把家里供奉龙王的神台搬到院子中,点上两根花烛,拂袖一甩,身子一扭,双腿迈出古怪的步伐,竟然当场跳大神。 沉老头和二叔三叔两兄弟一起跪在神台下,拿着香火,合目低头,神经兮兮的念叨着什么。 沉老头刚把香火插进香炉中,便看到迎面走来的沉清茗,顿时眉峰一凛:“你怎么来了,快走快走,这儿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他认定了老沉家的厄运和沉清茗有关,如今家里的境况都这么差了,沉丫头还来,这不是存心要坏了他老沉家的根基吗? 沉清茗心头一痛,唇瓣也白了,龙卿眸光一沉,准备带沉清茗离开,沉三丫已经赶了回来。 “阿爷,是大姐借银子给我请大夫的。”沉三丫刚刚回来就听见阿爷在驱赶大姐,实在看不过去,如此说道。 听闻是沉清茗借的银子,全家人面面相觑,眼中沁满难以置信。沉三叔浑浊的眸子倒映出沉清茗和龙卿,汉子粗狂的唇角苍白,蠕动着,颤抖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 “病人在何处?”大夫背着药箱环顾一周,问他们。 “在里面,大夫快请。”当务之急是先救人,沉三叔把大夫请进屋内,大家刚刚松口气,本以为如此就能化险为夷,但大夫进去后,没一会儿就出来了,眉头紧锁频频摇头,让他们安排后事便走了。 同时,沉三嫂的哀嚎声也微弱起来。 沉三叔彻底绝望了,请了大夫都不行吗? “龙王爷呀龙王爷,我老沉家是得罪了你吗?”沉老头朝着黑龙山大吼一声,命令两个儿子:“还不快去杀鸡,祭给龙王爷。” 沉三叔浑浑噩噩的去杀鸡了,留着下蛋的老母鸡被抓出来,一手按住,一手操刀,手起刀落,血溅三尺。 沉金宝的哭声在鸡血溅射中诡异极了,杀了两只老母鸡,产房仍旧没有好消息。 “再杀,龙王嫌不够。” 沉三叔眼中无光,麻木的把一个鸡头剁下来,鸡很快就杀光了,院子里一片狼藉。 围观的村民见状都在窃窃私语,老沉家怕是要办丧事了。 这里的人都认为,丧事分为喜丧和凶丧,老沉家这种就是典型的凶丧,一尸两命阴气太重,听说容易招来脏东西,因此难产而死的人是不能葬入祖坟的,不然会影响族人的气运,村民自然也怕沾上晦气。 有一些胆子小的人已经先走了,龙卿看着那座房子,她能感觉到房子内的生机在一点点消失,不出意外的话,沉三嫂应该活不到太阳东升了。她拉了拉沉清茗,想带她回去,不希望这样的事吓到她的小丫头,拉了一下,却没拉动。 “豆芽菜?”龙卿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沉清茗迈了下腿,结果双腿一软,直接跌在地上,一时间怎么都站不起来。 龙卿没办法,只好蹲下身,把她背在背上,趴在龙卿背上的沉清茗也害羞不起来了,心里头慌慌的。 离开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透过朦胧的视野,那间屋子亮着微弱的灯火,孤单的照亮一片黑暗,而那点火光,正在一点点熄灭。 那间房子她住了十几年,从未死过人,现在三嫂很可能就要死在那里。三嫂对她不算好,但也没有苛责过她,朝夕相处十几年,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离去,她感到的只有恐惧,一种原始的恐惧。 听着身后隐约传来的压抑哭声,沉清茗无声的抱紧了龙卿的脖子。 回去的路上沉清茗一言不发,龙卿担心她,轻轻摸过她的脸,却摸到一手湿润:“怎么了?” “阿卿。”沉清茗埋在龙卿不算宽厚的背上,眼眶溢出的温热,轻松把龙卿背上的衣服浸湿了一大片。 龙卿吓了一跳,连忙把她放下来,沉清茗低着头着急的往她怀里钻,那模样就像极力躲避着什么不好的东西,箍着她的腰的手在用力,龙卿只好轻轻拍着她的背,喃喃说着安慰的话。 “怎的哭成这样了?”龙卿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问。 沉清茗吸了吸鼻子,抹去眼角的泪珠,难过道:“三嫂膝下无子,无子送终,还是挺凄凉的。” “不是还有两个女儿吗?”龙卿不赞同道:“今晚沉三丫也过来借钱了,可见是个孝顺的丫头,丈夫在身边,儿女环绕,也未客死他乡,况且尽人事听天命,纵然离去,踏过三途河也有肚里的孩子陪着,如此又怎么称得上凄凉?” 沉清茗一时哑然,有点答不上来。细细想来,的确如此,但从另一方面看,好好的喜事变成丧事,难免让人难以释怀。 龙卿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见她兀自揪着衣角,立于一片阴影中,整个人都黯然失色了,她的心也有点闷闷的。她是龙,早已看淡了生死,也习惯了生死,此时此刻,她却有一丝难过。 “你可是想救沉三嫂?” 龙卿突然问了一句,沉清茗摇了摇头,努力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轻笑道:“阿卿说得对,尽人事听天命,已经尽力了,救不回来也是天意。” 如此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太可怜了,龙卿眉头紧锁,淡淡道:“若你真想救她,我倒有办法。” “啊?” 沉清茗听罢猛地瞪大了双眼,眼中光彩乍现,眼巴巴的盯着龙卿,心思一目了然。这样的沉清茗太纯善了,兴许会显得可怜,但不可否认的是龙卿喜欢的就是她这种大方真挚的性格,遂点点头:“嗯,我离开家的时候带了一种灵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能救她。” 沉清茗没有怀疑,龙卿来头很大,她知道大户人家药材多,路子广,有一些灵丹妙药也是正常的。她重重的点点头,眼眶冒出了一行泪光,到底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想救的。 回到家,龙卿找她要了一个干净的瓷碗,然后回房直接锁上了门,说是等会儿拿药给她。 沉清茗猝不及防就被关在门外,不解为什么要等一会儿?况且,龙卿啥时候在房里藏了药,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此时,龙卿点燃了屋内的蜡烛,缓步走向一侧的床榻,脸颊也渐渐浮现了浅浅的绯红。沉三嫂目前的情况仅靠龙涎是不够的,唯有龙精才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效果。 面对瓷碗,她缓缓解开了腰带。 —————————————————————————————————————————— 行吧,其实第一个用到龙精的是三嫂。本来说五十章上垒,可能要拖到七十章?算了,你们当我没说吧,写到哪里算哪里,我也不知道 57 龙精 H 腰带松开,衣裙如花瓣般依次散落,浅浅的挂在臂弯上,身体的热度扩散到空气中,连带着四周的温度都在上升。 龙卿的呼吸稍微急促了一些,酡红沿着激荡的血脉浮于体表,在烛火中,肌肤泛起了漂亮的淡粉色。 瞳孔深处似有水波在荡漾,澄澈渐隐,旖旎浮现。衣襟被一股轻微的力道扯开,胸前的温白美肌,自散落的衣裳间露出,曼妙的弧度半遮半掩。 龙卿低下头,透过朦胧的视野,可见在一片堆叠的衣裙之下,有一抹红潜于阴影中,那儿,正藏着她不可言说的秘密。 用手轻轻撩开遮挡的衣裙,那个物什得以重见天日。 那是一根看似肉肠一般的东西,通体粉红,没有表皮包裹,顶端成半个圆形,形如粉色的香菇,灼热的温度迅速穿透单薄的黏膜,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被炙烤了。 只消触碰一下,她便止不住的打了个哆嗦。成年后,她的龙根也发育成熟。 龙根不同于男子的阳具,那里近乎是龙身上最脆弱的地方,因着没有龙鳞保护,又格外敏感,若非真正信任之人,龙是不会轻易示出龙根的,更不会交合繁衍。 而龙精,正是源自龙根。这种仅次于龙血的粘稠液体富含极其精纯的生机,对万物生养能力有绝佳的治愈效果。 眼下沈三嫂难产,命悬一线,唯有龙精方可解围。 只是。 龙卿定定的看了龙根许久,终是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手捏住自己的龙根,强忍着战栗,缓慢的抚慰起来。 龙根的温度很高,握住的时候掌心有被灼烫的感觉,只是粗略的抚慰几下,她的脸就变的如同染了鲜血般赤红。 这种感觉很奇怪,非常不适,这种不适不是指不舒服,而是不适应。 龙虽淫,但也留有古老的缔造仪式,在选择配偶方面会更多的趋向忠诚。中龙本就不易发情,因此也是最忠诚的龙类,往往连自渎都不屑于做。龙卿刚满一千岁,属于刚刚成年的青年龙,自然从未自渎过,事实上她根本没有出精过,连出精具体是如何都不清楚,全靠本能去抚慰自己。 龙卿轻轻按揉着龙根稚嫩的黏膜,从龙根的根部缓缓抚摸到顶端,在顶端的小孔附近稍作停留,再缓慢往底下摸去。 不过片刻,龙根就变的滚烫,在手中稍微膨胀了一些。因为没有完全精神起来,尺寸只有可怜的小手指般大小,软软的育拉着,并不方便刺激,稍不留神就会狡猾的从指缝间溜走。 龙卿只能强忍着心头泛起的羞耻,一次又一次把它捏起来,来回扯动。 即使龙族存在传承,千年来也曾见过一二,但她的动作实在算不上温和,也谈不上任何技巧,甚至可以说有点粗鲁。好在这具身体足够青涩敏感,纵然毫无章法,却也不曾有任何不适。 不时,龙根就被唤醒了。 龙根似乎对这样粗鲁的抚慰很不满,它生气了,挣扎着颤抖了几下,瞬间鼓涨起来,尺寸直接变大了 一倍,颜色也从稚嫩的粉红色变成了“凶恶的赤红色。 察觉到龙根的变化,龙卿合上眼,放空了心思去抚摸它。 微张的唇角吐出凌乱的热息,她的呼吸变的绵长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是深深吸入,然后缓缓吐出,伴随着吐气,她会强忍着战栗抚摸一下龙根,心中默念:快些,快些吐精。 陌生的快感在体内迅速累积起来,直逼某个临界点,这种陌生却又异常快乐的感觉,让龙卿的眼角都烧红了。 手下的动作克制不住的一再加大,在强烈的刺激下,逼得她忍不住发出愉悦的喘息。难耐的呻吟渐大,连成一片,时而低沉,时而婉转,尾音微微上扬,每一声都宛如掺了水般,妩媚到了骨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体表泌出了一层薄汗,有一股热流在下腹汇聚,涌向龙根的方向,与此同时,龙根也传来了一股陌生的急迫感。 龙卿本能的意识到什么,试图端起那个瓷碗。然而双手颤抖的不成样子,磕磕碰碰好几次,瓷碗掉在床上,没办法,她只能半跪着,抓着龙根勉强对准了碗口。 伴随着每一次套弄,快感都会呈爆发式增长,那种急迫感越来越强烈,如装满的水杯,只需加一点点水,就会溢出来。这个时候总会试图忍耐一下,龙卿急促的喘着气,有些破碎的呻吟着。 许是时间有点久,这时,急促的拍门声响了起来。“阿卿,可以了吗?怎么这么久?沈清茗担忧的声音从门后响起,吓了龙卿一跳,匆忙应声:“快了。” “到底在做什么呀?需要我帮忙吗?” 听罢她的话,龙卿暗骂一声,并未应她,而是加快了套弄的速度。 龙根已经开始抽动,触电般的感觉顺着龙根窜出,猛地窜上脑门,顿时大脑一片空白。 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了一声沉重的闷哼,龙卿对准了瓷碗,套弄的动作停下,几乎是同时,龙根顶端的小孔快速收缩起来,在一张一合中,浓稠的白浆喷涌而出,瞬间在碗底堆积了浅浅一层。 这一刻,漆黑的天空好似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劈开了,破开的天穹之上,出现了一朵明亮的彩色云霞,光束从天穹射下,照亮了一侧肃穆的大地。 林中鸟兽闻到了龙精的气息,直接沸腾了。鸟鸣兽吼,村里的狗也在狂吠,入睡的村民也被惊醒了,闻到了空气中那股淡淡的清香。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香气,很香,闻着还会莫名兴奋。沈清茗离得最近,这股不知名的香气陡然灌入她的鼻腔,让她一下便联想到龙卿身上的冷香,不同的是,这股香气比冷香诱人的多。 她快速拍着门:“阿卿,阿卿,我进来了。”话音未落,沈清茗已然找出钥匙打开了门,匆忙间,龙卿只来得及披上衣裳,一转身,气喘吁吁的看着登堂入室的沈清茗。 “阿卿?沈清茗心下诧异,没想到进来会看到这样一幕,龙卿双眼沁着水雾,眸光迷离,潮红满脸,看着好像衣服也脱了。 “叫了别进来了。龙卿努力平复着剧烈的心跳,把裤子整理了一下。 “阿卿,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很香的味道,外面很吵。”沈清茗这才发现屋里的味道更大,准确来说,在碗里。 “闻到了,是那个“药味,你拿去救人吧,混着水叫你三嫂喝下去就能平安生下孩子了。龙卿把瓷碗拿起来,递给她。 沈清茗好奇的看着碗里的“药,那是―种粘稠的乳白色液体,说是药,但散发的不是苦涩的药味, 而是清香,非常诱人,闻着神清气爽,若用一个词去概括,那就是生机。她不知道为什么药能够散发出生机。 “阿卿要一起吗?” “—起吧。” 龙卿穿好衣服,顺带擦了下汗,扶着桌子站起来,岂料双腿刚刚触碰地面,却暮的一软。 阿卿?沈清茗急忙扶住她。 “没事,刚刚没站稳。龙卿脸有点红,很是窘迫。第一次出精,她的腿都软了。 沈清茗虽狐疑,但只好先扶着她走,不过细心的发现龙卿不动声色的扶了扶腰,似乎腰疾又犯了。 走出家门,她们才发现天地异象。 天空好似被硬生生撕开了,一分为二,一侧仍旧是一望无际的黑夜,另一侧却光芒万丈,蔚蓝色的天空从地平线一直蔓延至黑龙山顶,霞光中可见一朵七彩祥云,光束穿透云层,直达地面,漂亮的如临仙境。 村里的狗都在狂吠,公鸡打鸣,母鸡飞起来了,林间有群鸟盘旋,鸟鸣声不绝入耳,就连地里的小虫子也加入了大合唱。她们的房子正巧位于天亮的一侧,从家门望去,沈清茗甚至看到白天种下去的禾苗在左右摇曳,好似活人一般欢呼喝彩。 如此一幕惊为天人。 村民纷纷聚集在空地上欢呼,几位年近古稀的老头颤颤巍巍的被族人搀扶着出来,望着七彩祥云,高呼着“祖宗显灵了!” 不仅是桃花村,附近的村子,还有整个黑龙镇都沸腾了。 官人老爷,平头百姓,无一不在对着彩云祈愿,有些书生即兴而作,当场题了彩云诗。此时的他们不知道,这些彩云诗会在将来与黑龙联系在一起,组成一个家喻户晓的传说故事。 这份天地异象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消失了,天空再次被厚重的云层遮蔽,祥云消失,大地再次笼罩在一片黑暗中,仿佛刚刚的一幕只是人们的幻觉。 沈清茗回过神来,顾不上想太多,拿着龙卿给的“药直奔老沈家。 龙卿也跟了上去。 她们离开没多久,后山一只猛虎趁乱潜入了村子,在村子里逛了一圈,最后在西边小院徘徊嗅闻,又悄无声息的潜回山林中。不时,寂静的山林响起了几声震耳欲聋的虎啸,把惊魂未定的人们吓了一大跳。 58大胖小子 来到老沉家的时候仍旧是一片沉重之色,刚刚的天生异象并没能改变老沉家的绝境,因此老沉家的人也没了讨论祥瑞的念头,反而还觉得刚刚的祥瑞其实是噩耗,是阎罗王准备派出黑白无常的预兆。 沉老头和沉二叔已经放弃了,父子俩坐在门坎上,颓然的抽着旱烟。本想老三媳妇生个男儿继承香火,全家伸长脖子盼了十个月,岂料最后一尸两命,他们已经默认自家成了绝户头,沉老头都有抱养一个孙子的念头了。 沉三叔还跪在神台下,碎碎念叨着什么,似乎不愿意放弃,但精神状况已经摇摇欲坠。 这三位世俗眼中的顶梁柱,大丈夫,皆是垂头丧气,反倒是家里的几个女流,特别是两个小丫头,二丫三丫冷静的过分,她们分别烧水,打扫。三丫头眼含热泪,伺候三嫂换上新衣,免得僵了换不上了。 这时,沉清茗和龙卿已经过来了,沉三丫注意到她们,以为是来奔丧,差点当场哭出来。 “沉丫头怎么又来了?嫂子弟弟都被你克死了,你满意了吧?”沉二嫂见到沉清茗就像找到了什么出气筒,扯着嗓子谩骂起来。 她的话一出,全家人的脸色也变的极其难看。 龙卿当场变了脸色,冷冷道:“真是肉包子打狗,好心全当驴肝肺,我们走。”她真的生气了,甚至觉得这家人没必要救,死了也是报应。 “阿卿。”沉清茗拉了拉她。 那边沉三丫也说:“二嫂,是大姐帮了我们。” “你闭嘴吧,这里有小孩子说话的份儿吗?给你娘换好衣服没有。” “我。” 沉三丫一时间委屈的泪流满面,娘在屋内生死未卜,爹只知道傻缺的拜神,二嫂又在这里继续骂大姐,而她偏生又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女娃。多种无力感掺杂在一起,她甚至有点癫狂。 “大姐,进来。” 沉三丫不顾长辈的意见,直接把沉清茗迎了进来,好在几个男人根本没有理会她们,仍旧颓废的坐在一边哀声叹气。 龙卿瞥了他们一眼,眼神极冷。 “大姐,你在这里坐一会儿吧,家里乱,顾不上收拾。” 沉三丫让沉清茗坐在屋内,沉二丫去倒了热水过来。 两个丫头眼眶蓄着泪,却倔强的没有哭。这一年她们似乎饱受蹉跎,身段清减了不少,皮肤也变的蜡黄起来,看着就像被吸干了血。 龙卿看了一眼便背过身去,两个丫头让她想起了当初的沉清茗,沉清茗甚至比她们还瘦。 这家人,到底是亲人还是吸血鬼。 “沉丫头,你们过来是?”沉老娘也进来了,申请吗能来她很欣慰,这些年家里亏欠她许多,这丫头却还是来了。 “阿奶,这是药,可以救三嫂。”沉清茗把龙卿给的药拿出来。 “哈?” 听闻有药,沉老娘一下怔住了。 沉三丫急忙走过来,拿起瓷碗细细端详。 碗中乘着浅浅的一层乳白色粘液,质感很浓稠,正散发着一股奇妙的香气,很熟悉,正是刚刚在屋外闻到的香气,好闻的紧。 “大姐,这是药?” 屋外的父子仨人听到她们的对话,一窝蜂的挤进来。 “沉丫头?” “这是阿卿给的,说是她在家里拿的。”沉清茗说。 “真的是药?”沉老头有点不信,但那药着实好闻的紧,他伸着舌头想尝一尝。 龙卿一把抢回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药就这么点,你吃了就没法救人了。”龙精是何等珍贵的东西,她可不愿被这糟老头子吃了。 沉老头黝黑的脸挤出一个讪讪的笑,笑的跟个孙子似的,他并没有怀疑,吩咐早已眼巴巴瞅着瓷碗的沉三叔:“快,快去拿给你的婆娘服下。” “欸。”沉三叔端着碗就走了,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来不及说。 给三嫂服药后,一家人又开始了着急的等待。 不时,产房内又响起了妇人的痛呼,不过这次的痛呼听着明显比之前有力的多,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沉清茗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整颗心都揪在一起。产房内的痛呼是那么撕心裂肺,若非知道在生孩子,她甚至会以为里面在动刑,还是黄花闺女的她哪里见过这样的世面,听着这声音就吓的冷汗直冒。 龙卿低声问她:“要不我们先回去?” “再等等吧。”沉清茗摇了摇头,又看向产房的方向。 龙卿见她小脸都发白了,把她带到一边,轻轻的搂着她,也是目光灼灼的看着房间。 煎熬了许久,直至天边渐渐泛起一抹鱼肚白,产房终于有了好消息。 只听沉三嫂发出一声用力的嘶吼,紧接着屋内响起了响亮的啼哭。 婴儿的啼哭如同一支穿云箭,直接划破了小院的寂静。 沉三叔直接反射性的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就跳到了产房门口,着急的瞅着里面。沉老头和沉二叔也浑身一震,对视一眼,快步过去,动作可谓是比兔子还快。 稳婆刚刚把孩子抱出来,三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怀中襁褓。 “是男孩吗?” 父子三人一个表情,那模样就像若不是男孩就扔了喂狼似的。 好在这回父子三人没有失望,稳婆风骚的挤了挤眼,得意的把襁褓抬了抬:“恭喜主家,是个大胖小子呢,怕是得有个十斤了。” 顷刻间,三个男人喜极而泣。 “龙呀,终于,终于还是送了个大胖小子给我们呀。” “爹,我有后了,哈哈,我们的香火没有断,我有儿子啦,哈哈哈,儿子呀。” “祖宗开眼了,祖坟冒青烟了,臭小子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上香。” “好嘞。” 男人疯癫的笑声回荡在院子内,其中最开心的要数沉三叔了,盯着稳婆手中的儿子是眼都看直了。 这些年三房一直生不出儿子,眼看着年纪上去,家产都默认是老二的,他的头就没有抬起来过。每天都要看老二的脸色,低声下气舔着二房几口人,活的堪比龟孙,现在总算是腰杆都挺直了。 沉三叔扬眉吐气,走路都带风,郑重的给龙王上了三柱香,紧接着又拜过列祖列宗,交代家里添丁的事。 沉老头拿出一个红包递给稳婆:“谢谢大妹子,小小心意还请收下。” “这怎么好意思呢,那老娘我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应该的应该的。” “那我先走了,就不打扰主家了。” “慢走。” 稳婆拿着沉重的红包美滋滋的离开老沉家,沿途逢人就说老沉家添了个大胖小子的事,笑的眼睛都没了,仿佛生了孩子的是她一般。 此时此刻,老沉家一家老小都围着新生的小孙子看个不停,也没有人去房里看看沉三嫂,只有沉三丫端着热水进去给自家娘亲洗洗身子,换身衣服。 全家的注意力都在小孙子身上,自然也不会有人发现早已自行离开的沉清茗和龙卿。 回家的途中,龙卿愤愤不平的说:“历尽艰辛生下孩子,尚且差点丢了命,到头来却连一个探望都不曾有。” 沉清茗瞳孔一缩,低声说:“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 “如此才不值呀,生养男儿的是女儿,养育男儿的还是女儿,生女儿是无需怀胎十月还是无需哺乳?怎的就低贱成这般了?”龙卿还是很生气,在龙族这里最高贵的为雌性,雌龙肩负龙族的未来与传承,都是供着的。 沉清茗很庆幸龙卿这么认为,心底甚至突然冒出来一个诡异的念头,身为女子,心悦女子,似乎也是一件很值得自豪的事。 沉清茗觉得自己真的病的不轻了。 回到家,天已经亮了,因着一夜未眠,沉清茗和龙卿有点困,浅浅补了个觉,醒来的时候又日晒三杆了。 昨日种下去的禾苗暂时无需打理,想起龙卿说惦记山里的菌子了,沉清茗决定今日便上山碰碰运气。 —————————————————————————————————————————— 因为太多人质疑了,统一解释一下吧。 救人不是想被接纳,不用担心和老沉家一家亲什么的,我还没这么狗血。 有人问到药贵重什么的,可人都快死了,考虑药贵重不奇怪吗?她也不知道那是龙精(知道的话估计整个人都不好了bushi……) 见死不救这个就没什么好说了。站在上帝视角肯定不行,从她的角度看,女子要大度,又生活在小村子的人情世故里面,龙卿也没有回应她的感情。谁能硬气的起来?前文也专门提过了,她都乐极生悲了,做出救人的选择也是情理之中。 最后一点就是作者的私心了,错都是封建大家长的错,给晚辈一个机会,帮帮几个妹妹,姐妹成群什么的日子才能红火起来呀。 你们要怪就怪我吧,她真的很善良?_?,其实沉清茗是唯一的主角,她的成长贯穿全文,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已经接近尾声了。 59采菌子 五月是菌子集中生长的季节,这个季节雨水充沛,气候温暖湿润,在深山老林的一些腐烂木头和腐殖土中,往往多生蘑菇,若运气好,一天下来也能收获不少山珍。 蘑菇味道鲜美,不管是炒着吃还是炖着吃,都是一道可遇不可求的时令佳肴。但食用蘑菇必须小心谨慎,许多蘑菇含有剧毒,若非熟手,村民一般不会冒险采蘑菇吃,生怕一不小心全家都进了棺材。 不巧的是,沉清茗正是一个老练的熟手。 蘑菇味道好,深受大户人家的青睐,但由于采摘不便,产量不高,价格也一直居高不下。老沉家是出了名的穷,以前沉清茗便时常需要进山采蘑菇补贴家用,一来二去间,她就熟练了起来。 听闻沉清茗要进山采蘑菇,龙卿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二人把柴房的竹篓拿出来,装上砍刀,准备出发时,龙卿眼角的余光无意中扫过后院的梅花鹿。 先前带回来养的梅花鹿经过一个多月静养,现在已经基本养定,性格温顺,也能够认人,似乎体格也长大了一圈。 沉清茗每天都会给它准备新鲜的草芥,还会把菜叶子果实之类的带回来给它吃,在这里无需提防猛兽,这头梅花鹿直接过起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安逸日子,就光着长肉了,不过一个多月就长的油光水滑。 驻足想了想,龙卿把梅花鹿牵过来,在它背上绑上竹篓,左右各一个,让它驮着这些东西。 目前她们正缺一个出行的工具,最便宜的骡子都要十两一头,更别提牛马了,她们根本买不起。正好家里有一头鹿,虽然体型小了点,但她们也无需拉什么重物,用来驮一些小物件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拉它去呀?”沉清茗回头看见龙卿的动作,顿时眼前一亮。 “嗯,一时半会儿也买不起毛驴什么的,总不能什么都我们背上背下的,它长的这么结实,不用白不用。”龙卿拍了拍梅花鹿的背,这头梅花鹿格外强健,怕是已经有两百多斤了,也勉强算个中大牲口。 “它听话吗?”沉清茗有点怀疑,梅花鹿当骡马用,闻所未闻。 “不听话就下锅炖了。”龙卿把绳子套在梅花鹿头上,试着牵了牵,梅花鹿好似听懂了人话,牵去哪里就去哪里,驮东西也很平稳,简直不能太神了。 “阿卿,你也太厉害了,有它我们就不用背这么多东西了。”沉清茗惊喜连连,对龙卿更崇拜了。 龙卿笑了笑,牵起梅花鹿,两人一鹿一同进山了。 五月的森林到处一片青绿,几场龙舟水把树林冲刷的很干净,空气清新,天空澄澈,春季萌发的嫩叶被雨水冲刷后格外翠绿,叶尖挂着水珠,阳光照在上面,折射成五彩斑斓的琉璃光,穿过繁茂的树荫,分割成大小不一的碎片,洒在林间,一地斑驳。 沉清茗很开心,呼吸着林中泥土的芬芳,两只水灵的大眼睛直接开启了探查模式,不一会儿,迈开两条细腿往一侧的竹林跑去。 龙卿急忙跟上。 这片竹林她们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竹林就像大自然赐予人们的宝藏,这里不仅盛产食物,竹子也为人们提供了一种便捷可取的建筑材料。小到箩筐大到房屋和防水材料,竹子都是一种不可替代的宝藏。 龙卿知道竹林有许多食物,冬天她们便在这里挖了冬笋,春天也过来挖了春笋,现在春末夏初,她们又过来了。 沉清茗在竹林穿梭,突然,似乎看到了什么,一溜烟的跑了过去。 那是一片死亡枯萎的竹子,只见沉清茗围着这片枯竹来回转悠,眼睛盯着枯竹底下腐烂的竹叶,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这一片没有就去查看另一片,挨个查过去,不一会儿,在一片枯黄的竹叶底下,她注意到一抹不显眼的白。 位于枯枝烂叶之中,依稀可见一抹纯白,掩在枯叶中,因为顶部也有一块黑色的东西,不细看都看不出来。 沉清茗小心翼翼的把遮掩的枯叶剥开,露出了藏在底下的菌体。这时候龙卿才看清楚了,那是一个菌子。 不同于印象中的大众蘑菇,那个菌子呈现通体的纯白色,菌丝从伞帽处向下撒开,形成一个白色的网兜,由于伞帽是深褐色的,网兜笼罩整个菌柄,乍一看就像一个人穿了一条白色的网状小裙子。 “这是什么?”龙卿帮着把枯叶弄开,发现底下又有好几个。 “竹荪。” 沉清茗头也不抬的答道,她用小刀贴着竹荪的根部把菌体切下来,用一块布垫着竹篮,然后把菌体放进去。 竹荪是一种生长在枯竹根部的菌子,形状独特,味道也是鲜美。这一片枯竹底下居然生了好几个,真是走大运了。 不一会儿,沉清茗就把竹荪都采下来了。 龙卿见她又开始埋头寻找,稍微询问了门路,她干脆直接用龙瞳看。龙瞳的视力极好,扫过一片枯竹,总能在一堆枯枝烂叶中发现不起眼的菌体。 沉清茗也注意到龙卿的视力似乎异于常人,不禁想到话本子总会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来形容能人,莫非龙卿也是一个武林高手? 由于龙卿不会分辨蘑菇的毒性,沉清茗干脆跟着龙卿走,龙卿找到便给她辨认。在竹林逛了一圈,收获了不少竹荪,龙卿看了眼天色,提议进山,沉清茗自然没有意见。 蘑菇一般喜欢生长在背光潮湿的阴暗之地,她们沿着山涧走,一路也算收获不错。 到了暮时,蘑菇也有小半篓了。 蘑菇脆弱,不能重压,沉清茗便把竹篓的蘑菇分别放在两个篮子里,让梅花鹿驮着。 梅花鹿也是实诚,她们走到哪就跟到哪,都不用牵,只有停下来的时候才会偶尔吃两口草。 沉清茗摸摸它的头,随手挖了一株地榆,递给它吃。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片椴树林,在里面发现了一棵倒伏的椴木,只是一眼,沉清茗的眼睛都亮了。 那棵椴树看似是去年龙王庙发大水冲倒的,到了今年已经腐烂,让人惊喜的是,腐烂的椴木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蘑菇。 蘑菇个头大小不一,肉质肥厚的伞帽上可以清晰的看见花白的纹路,这是上好的花菇呀。 “阿卿,快来。” “怎么了?” 龙卿闻声而去,也看到这一片蘑菇,满脸喜色。 沉清茗这会儿已经摘下不少,用衣服兜着,很勉强的样子:“阿卿快帮帮我。” “好。” 龙卿拿出一个空的竹篮,垫上一层芭蕉叶,沉清茗把花菇放进去,两人一起摘了足足一篮子,可谓收获颇丰。 “阿卿,我们运气也太好了吧,我发觉我的运气真是越来越好了。”沉清茗煞有介事般感慨了一句,其实也不是随口一说,自打认识了龙卿,她的运气一天比一天好,日子也一天比一天幸福,和泡在蜜罐里差别不大。 “是么,不过是得了几个蘑菇,你就这般开心?”龙卿笑她,顺手把竹篮绑在梅花鹿背上。 “那当然了,上山一趟能得一篮都不错了,我们得了差不多两篮,等会儿回去杀鸡,今晚炖蘑菇,给你补补身子。”沉清茗嬉笑着眨了眨眼,三月份买的小鸡小鸭如今也长的半大了,正好鸡舍空间不足,先把那几只总是扑腾个没停又不下蛋的山鸡杀了。 听她又开始提那补身子的事,龙卿扭捏道:“我不需要补身子。” “怎么不需要了?”沉清茗斜睨了她一眼,小声道:“这些天春耕,每日起早贪黑的,你又抢着干体力活,那……那日我都发现你瘦了好多,必须补回来。” 她说的那日自然是指清晨醒来坦诚相见的那日,虽说当时羞窘万分,但她还是注意到龙卿的身材变化。比起在山洞的时候明显瘦了一圈,搬进村子的初衷是为了让龙卿过上好日子,住上大房子,结果却是让龙卿陪着她吃苦。 “哪有?我那是结实了。”龙卿尴尬的别开头,无论何时,那个清晨仍旧是想起来就会害羞的。 “那衣服呢?我给你量尺寸做衣裳,都变小了……”沉清茗垂下眸,语气是要多失落有多失落。 龙卿猛地咳了起来,急忙打住她的话:“好了,没有变小,况且要入夏了,瘦点也正常,还省布料呢。快走吧,不然天黑都赶不回村子了。” 小小小什么的,好像暗喻什么似的,若非顾及到以大欺小,龙卿恨不得拿个红薯堵上那张小嘴,就会口出狂言。 她愤愤不平的走在前面,首次把沉清茗落在后面。 沉清茗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随后露出一副古怪不解的表情。阿卿怎么一惊一乍的?她快步跟了上去。 走出椴木林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一轮红日挂在西边的群山之上,半侧天空都是鱼鳞状的彩霞。 几缕炊烟袅袅升起,一阵微风拂面,带来了山下村子的烟火气。 此时此刻。 村民都在谈论老沉家的事。 60小鸡炖蘑菇 老沉家添了孙子的事已经传遍桃花村,原本大家都以为喜事变丧事,没想到最后母子平安了。 小村子的人往往都很迷信,喜欢把不认识或无法解释的事与神仙联系在一起。 今早的七彩祥云大家有目共睹,天生异象没多久,老沉家的孙子就出生了。对此,大家众说纷纭。 有人说老沉家的祖坟冒青烟了,列祖列宗保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也有人说老沉家的诚心打动了龙王爷,龙王爷托龙卿和沉清茗送药,这才保住了母子俩的命。 更离谱的甚至扯到神仙上面,说老沉家的孙子来头不小,是观音娘娘座下的善财童子,七彩祥云其实是观音的坐莲。今日观音送童子,那小孙子妥妥的仙童转世,是被观音罚到人间历练的,百年之后便羽化而登仙,说的神乎其神呀。 村民各执己见,越传越离谱,传到别的村子的时候直接就是……桃花村的老沉家生了一个金蛋! 虽说吵的不可开交,但村民有一个共识,不管具体如何,他们认定七彩祥云是桃花村的福气。 在这里,人口就是拳头。 老沉家添了孙子不仅代表老沉家有了后继香火,也代表桃花村多了一个男丁,长大后可以娶妻生子,增加本村人口,这对桃花村所有人都是有利的。 于是,大家百忙之中都抽出空去老沉家看看那个“金蛋”。这会儿几个妇人结伴离开老沉家,正巧碰见从后山出来的龙卿和沉清茗,遂笑着打起了招呼。 “哟,沉丫头和龙姑娘今日进山了?还采了蘑菇,看着可真不少,有竹荪,花菇,木耳呢。” 与妇人们一同过来的还有李娘子,李娘子走近了看,却见她们牵着那头梅花鹿。惊喜的是,梅花鹿背上绑着类似马鞍的东西,头上也套了绳,正驮着蘑菇和一些山里挖的野货。 “嗯,今日得了空便想着进山采点蘑菇,李婶子这会儿才回家吗?” “对呀,我们今儿上老沉家去了。还别说,你们这头梅花鹿可真听话,居然还能驮东西,真是奇了,婶子我活了半辈子还从未见过梅花鹿也能当骡马用的。”李娘子试着去摸梅花鹿,梅花鹿立刻警觉起来,做出顶撞的姿势,被龙卿拍了一下才老实。 “其实是阿卿想的办法,也就试试,我也没料到它这么听话。” “沉丫头还是谦虚了,这鹿可不是听话,而是只听你们的话。我看八成是龙王爷心疼你们,赶着送一头鹿给你们,这回又送了这么多蘑菇,你们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婶子说笑了。” “骇,不早了,我们也要回家做饭了,你们也快回吧,别晚了。” “好嘞。” 看着两个姑娘渐渐走远,李娘子和一群妇人无不赞叹连连。 她们已经知道老沉家添丁的来龙去脉,没成想是沉丫头帮了忙。她们都是明白人,沉丫头在老沉家过的什么日子一清二楚,可哪怕这样,还是愿意出手相救,只冲这一点,这丫头便值得佩服。 这边沉清茗和龙卿回到家,沉清茗把菌子倒在木盆里。 新鲜的菌子不宜存放,最好立刻烘干,烘干不仅可以延长存放时间,在烘干的过程中,菌子的鲜味也会得到质的提升。 沉清茗打来一桶清水,倒进木盆里,把菌子上的泥土清洗干净,分类放好。 这次采集的菌子种类繁多,除了一篮子花菇,还有竹荪,红菇,小伞菌与木耳,凑在一起正好可以炖杂菇汤。 沉清茗把花菇的蒂剪掉,洗干净后平铺在一个簸箕中,吊在灶台边烘干。竹荪去掉伞帽和伞裙,留下中段,红菇小伞菌去蒂洗净,和木耳放在一边准备炖鸡肉。 沉清茗处理菌子时,龙卿被吩咐去杀鸡。 小鸡长大后便无需整日关在鸡舍里,白天都是放在院子里散养,龙卿逼近鸡群,出手迅速,直接抓了混在一群土鸡里毛色格外鲜艳的山鸡。这几只山鸡还是去年打猎得来的,本想养着下蛋,结果只吃粮食不下蛋,只能下锅了。 割喉放血,烫毛拔毛,开膛破肚,动作一气呵成。眨眼的功夫,龙卿拎着两只杀干净的山鸡回到厨房,沉清茗也已经把菌子都收拾出来了。 “阿卿现在杀鸡都这么熟练了。”沉清茗扭头看见龙卿进来,两只鸡的毛都拔干净了。还记得当初龙卿吃肉,直接连皮带毛扔火里烤,或者干脆扒皮,不知不觉间居然都这么熟练了。 “这不是清茗教导有方吗?我受益匪浅。”龙卿把鸡放在案板上,随口一说,让沉清茗暮的红了脸,嗫嚅着嘀咕了什么,龙卿问她:“砍大块还是小块?” “小块。” 龙卿把鸡肉剁成小块,沉清茗转身去了菜地。 融雪后,菜园子的栽培也步入正轨,不时,已经打理的井井有条。 半个月前种下去的小白菜已经长大,从隆起的土壤中钻出来,每一棵都只有巴掌大,深绿色的叶片上沁着水珠,与洁白的茎秆相配,看似一道纯天然的“小葱拌豆腐”,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沉清茗很满意这些小菜的长势,用小刀贴着根切下来,因为太小了,切了一大片才凑够一盘。 龙卿并不挑食,但吃蔬菜非常讲究,不吃老的,不吃硬的,就喜欢吃这种嫩嫩的翠绿小菜。为了让她多吃点,沉清茗都是在小菜刚冒头的时候就摘了给她吃,别人吃菜还没吃上一轮,她们就已经种了好几轮。 摘了小菜,沉清茗又挖了一块生姜和一把蒜苗,回厨房的时候经过瓜藤架,顺手摘了两根黄瓜。 这会儿龙卿已经把鸡肉砍好了,见沉清茗拿着菜回来,她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出去等着吃,而是帮忙洗菜切菜。 沉清茗起锅添油,龙卿就在一边给她打下手。没有言语交流,她们却配合的天衣无缝,有时候沉清茗只需一个眼神,龙卿立刻就会递给她想要的调料,相处的比大部分夫妻都更有默契。 感到锅里的油足够热了,沉清茗把拍碎的姜蒜倒进去。 仍旧是一声熟悉的“哧啦”,伴随着锅中冒出白色的油烟,一股浓郁的姜蒜味接踵而至。 要问什么味道最能代表家,无疑是油爆蒜沫的香气了。沉清茗用锅铲随意扒拉几下,直到蒜沫都炸的发黄微焦,她把鸡肉倒进去,快速炒至断生。 作为重头戏的菌子已经等候多时,只是在这道菜中,它们并非主角,而是配角。这些生长在腐烂木头与枯枝烂叶中的蘑菇富含独特的鲜味,烹煮时无需另外添加佐料,它们自身便是鲜肉最好的佐料。 沉清茗把鸡肉中多余的油脂煸炒出来,紧接着把五花八门的菌子倒进去,炒出香气,最后转移到砂锅中,进行文火炖煮。 山鸡肉质紧实,炖煮的时间也更长一些。 炖煮鸡肉的空当,沉清茗把黄瓜削皮切丝,与萝卜木耳一起炒了一道清淡的素三鲜,最后还打了一个白菜蛋汤,时间也在忙碌中来到了酉时一刻。 沉清茗招呼龙卿:“阿卿吃饭了。” 龙卿应声而来,脸上的欢喜之色仍旧那么真挚明媚,这也是沉清茗每天坚持做好几道菜的最大动力。 “今天又这么多菜呀?让我猜猜这些菜又叫什么。”龙卿坐在自己的石凳上,虽然石凳还是歪的,但一点都不影响她的好心情:“这是鸡蛋白菜汤,这是红萝卜黄瓜木耳炒菜,还有这一锅,应该就是杂菇煮山鸡了。” “噗!你说的什么呀。这叫小鸡炖蘑菇,还有这道叫素三鲜,而这道嘛。”沉清茗顿了顿,目光瞄向那道清汤,缓声道:“珍珠翡翠白玉汤。” “珍、珍珠……翡翠,白玉汤。”龙卿差点舌头都闪到了,不就是白菜汤吗?她忽然想起以前去酒楼尝鲜,便糗的看不懂菜名。什么夫妻肺片,狮子头,驴打滚,佛跳墙,她根本看不懂。 “对呀,这小白菜又白又绿,可不就是翡翠白玉吗?这蛋花也像珍珠似的,这般漂亮,等会儿你得多吃点。”沉清茗二话不说给她盛了满满一碗饭,那小山般的高度,噎的龙卿无话可说。 龙卿愣愣的看着递到跟前的饭碗,这丫头怕不是在养猪呀。看着桌上精美两菜一汤,又看看破破烂烂的院子,她欲言又止:“其实也无需每日做这么多菜,家用怕是又不够了吧。” 沉清茗给她布菜的动作一滞,嗔了她一眼:“不够就想办法赚,你都瘦了,还不吃好点怎么行?你快尝尝这个小鸡炖蘑菇。” 说着,她夹起一个鸡腿放在龙卿的碗里。 龙卿知道拗不过她,相处的时间长了也能摸清丫头的死脑筋,只要与她有关,丫头就很固执,一点都不会退让,而其他方面就很随缘了,甚至都不在意。这样的沉清茗让她又喜又忧,喜是丫头在意她,忧则是丫头的世界太小了,小到只有她。 捏起碗中的鸡腿,经过炖煮,鸡肉已经炖的软烂,汤汁收干,裹在鸡腿上,闻着就鲜香无比。 龙卿咬了一口,鸡肉直接滑进口中,汤汁包裹着浓郁的鲜味溢于齿间,肉质细嫩,顺滑无比,稍不留神就滑进喉咙了。龙卿眼睛一亮,快速吃起来,不一会儿一个鸡腿就只剩骨头了。 沉清茗笑而不语,又夹了鸡腿给她,顺便在她的米饭上加盖了一层炖鸡肉的汤汁。 汤汁经过浓缩变的浓稠,鲜味十足,用来拌饭可谓一绝。 龙卿赞不绝口,很快盘子里就堆积了不少鸡骨头。 炖鸡肉的菌子同样美味,释放鲜味的同时菌子也吸收了肉汁,口感软嫩,吃起来甜甜的,同样很好吃。若是吃的腻了,便喝上一口白菜汤,吃上几片翠绿的小白菜,临了还能吃几块素三鲜,浅尝这份爽脆的口感。 二人饱食了一顿菌子炖肉,又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到了夜间,一番热水沐浴,洗去了一日疲惫,也到了入睡的时辰。 龙卿换上亵衣,准备吹灭烛火,发现门前站着一个小姑娘。 姑娘抱着枕头,脸有点红,意思一目了然。 虽然她们仍旧是分房睡的,但这丫头时不时就会出现在她的房里,龙卿也习惯了。 “怎么了?”龙卿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不懂。 “那……那个。”沉清茗的脸更红了,支支吾吾的说着话,手还抓紧了那个枕头:“可不可以一起睡呀?” 话是这么说,她可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连枕头都搬过来了。 龙卿轻笑一声,让了让,沉清茗连忙抱着枕头钻进屋内,三两下就爬上龙卿的床,比上她自己的床还熟练。 龙卿关好门,沉清茗已经率先躺好了,像暖被窝似的。龙卿吹灭烛火,掀开被子躺了上去。 五月的气温已经高了,她们也换了一条薄被,穿一件里衣就刚刚好。 没了烛光,屋内只余下一束从窗外透进来的月色,黑暗也让羞窘淡去了许多。 沉清茗翻了个身,面对龙卿侧躺,想着这段时间春耕忙忙碌碌,她说:“阿卿,这几日我进山采菌子,你负责给地浇水吧。” 龙卿睁开眼:“采菌子?” “嗯,现在禾苗已经种下去了,每日浇点水注意除草除虫就可以了,无需两个人。现在山里菌子多,抓紧机会多采一些,也能卖钱。” 本来家里就只剩二十余两,昨日又借了几两给老沉家,能不能还都是个未知数,沉清茗对此有点懊恼。 “唉,也只能这样了。”龙卿惆怅道。 “对了,要种小菜了。” “又要种了?”龙卿惊讶:“不是前不久才种了一片吗?”话音未落,想起晚上吃的小白菜,她明白了。 沉清茗咕哝道:“还不是你,只吃刚长出来的小菜,凑一盘就把一片都薅光了。” “哈哈,是我的错,清茗别生气,明天赶早我就去种菜。”龙卿连忙陪笑。 “你还笑。“沉清茗在夜色中瞪了她一眼:“还有,之前说好要移栽玉兰树的,春耕忙起来都忘了,得寻个机会把树栽回来。” “好,过几日就移栽。”龙卿满口答应,也不想想有没有空。 沉清茗偷偷掐了她一下,到底是不舍得用力,只是轻轻的捏了捏她的腰,让龙卿一阵痒痒。 “好了好了,不早了,快睡吧。” “哼。” 沉清茗轻哼着往龙卿身边挪了挪,轻轻的靠着她,寂静的卧室与熟悉的冷香让她的思绪空前清晰。 沉三嫂难产给了她一点启发,世事无常,或许哪一天她们也会遭遇意外,严重的甚至会阴阳两隔。之前整天想着与龙卿突破什么距离,相较之下,能相伴走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似乎才是最重要的。 “阿卿,我真想这样的生活可以一直持续到我们……年老体衰的那一天。” 说着,沉清茗悄悄的从背后,紧紧的抱住了她的恋人。 61女夫君 rir iwen.c om 时间一晃眼就到了六月,又来到一年一度的端午节。 今年端午雨水充沛,龙舟水一场接着一场倾盆落下,雨量虽大,却未像去年那样发大水冲了龙王庙什么的,新修起来的龙王庙如门神一般震住了四周雨云,几日下来,稻田吸饱了雨水,禾苗又长高了一茬。 五月种下去的禾苗已经生根,完全适应了外界的风吹雨打,被大雨冲刷过后,反而更加挺立。 大雨磅礴,视野也变成了白花花的一片,水珠溅在脸上,顺着脸颊滑落,有些许渗入衣襟内,留下一片冰凉。 龙卿随手擦了擦脸,调整了下斗笠的角度,让其尽量挡住往脸上飘的雨滴。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r ou shuw u2.c om 看向稻田,发现每亩地都积水了。走过去,双脚踩在泥水中,被浸泡后的泥土变的非常黏,刚踩上去脚就往下陷,泥水渗入鞋袜,一片狼藉。 龙卿皱了皱眉,提着裤腿走到水渠旁,可见田里的水比水渠里的还高,她用铁锹把水渠挖开,把积水引出来。 直到把六亩地的水渠都挖开,龙卿抖了抖弄的一片狼藉的腿,一步一个泥脚印的往家里走。 沉清茗正喂着鸡鸭,见龙卿回来立刻把人迎进来。 “快换身衣服,都湿了。” “没事,里面没湿。还真如你说的那样,每亩地都积水了,我把渠挖开了,这几日就先这样,改日再补回去。”龙卿说着把湿意浓重的蓑衣脱下来,好在里面的衣服还是干的,不过鞋袜都湿透了。 沉清茗把湿了的鞋袜放在一个盆里,准备等会儿洗,眼尖的发现龙卿的双脚有点红,似乎被磨的。 “也只能先这样了,这雨下个不停,村长说等天晴就拜龙王。” “你不说我都忘了这茬了,我们家出多少银子?” “村长说我们两个姑娘条件艰苦,没叫我们出。”沉清茗眸光闪了下,她能猜到肯定不是村长的意思,应该是沉青松的意思,说实话,她倒宁愿出这份钱。 龙卿倒不管这些,和她说:“那正好,反正我们也没什么银子。” 沉清茗被她这副坦然自若的样子逗笑:“你总是这样,对了,你的脚怎么红了?” “约莫是这几日下雨常常湿脚,就有点磨。”龙卿看了眼自己的脚,脚尖和脚跟的地方都有点发红,但不疼,就是泡水多了会累脚。 “磨脚你怎么不说,还每天在地里走来走去,前几日还走山路。” “这证明了我的双脚比我想象中的更有耐力……” 龙卿把脚放在灶台边烘干,脚底被火烤着,舒服的不得了。 沉清茗气的轻捶了她一下,在她心里龙卿一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试问哪个千金小姐会说自己的脚很有耐力。 “那老茧在等着你呢。”沉清茗一边说着,一边兑了一盆热水给她泡脚。 龙卿也不客气,把脚没入热水中。 虽然已经六月,她们却还是喜欢在劳碌一日后泡泡脚,真的很解乏。 过了一日,连贯的大雨终于停了,村长号召全村祭拜龙王。 这次端午祭拜,全村集资买来一头山羊和两只大公鸡,用红绸带绑着放在龙王庙前,朴实的村民给龙王奉上珍贵的白馒头与烧酒。 像以往那样,男人们带着一家老小依次给龙王上香,向龙王祈愿保佑家人团聚,或是孩子平安长大,学业有成之类的。 若是往年,老沉家听到祭拜龙王都会愁眉苦脸,但今年,他们表现的出奇的积极。 沉老头带着沉二叔和沉三叔抱着新添的小孙子亲自给龙王上了一炷香,算是多年来的祈愿总算在这一炷香火中得到了还愿。 值得一提的是,曾因为“不详”的名声不被允许靠近龙王庙的沉清茗,今年也可以靠近了,甚至还分到了香火,也能上香。 沉清茗恭敬的做了三伏拜,把香火插在香炉中。龙卿傻傻的跟着拜,二人一同向龙王诉说今年的心愿。 她们的心愿不同于村民那么笼统,而是喜欢往近了说。 沉清茗许愿今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尽量在年关之前把家里翻修一遍,正式昭告全村,搬入新家。临了还偷偷许愿希望知道龙卿的一切,与龙卿的关系能更亲密无间,望龙王能够指点迷津,两个姑娘要如何相守。 龙卿则仍旧是许愿让沉清茗的心愿实现。 上完香,沉清茗和龙卿皆笑了起来。 因着大雨,老天帮助人们完成了浇水灌溉,人们便顺势来了个偷得浮生半日闲。 短暂休息了两日。 三日后,天空放晴了。 雨过天晴的空气非常清新,天空澄澈,万里无云,呈现蔚蓝色的一片,把湖水都照成了深蓝色。 沉清茗坐在院子里,手中拿着一根很粗的长针,用力的钉在一块鞋底中。 纳鞋底是每个妇女的看家本领。 在丈夫眼中,素来妇女是应当远离朝廷与学识,在内舍耕织达旦,以俟夫归。因此,一个男儿生下来,其母亲与妻子会接连承包他自幼到老的衣食住行,小到只是一口母乳,大到穿的每一件衣服都是出自妇女的一双手。 沉清茗离开老沉家后女红是一天天的精进了起来,承包了龙卿的衣食住行,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像出嫁的小媳妇,但又和传统的男耕女织有所不同,具体是什么不同说不上来,但这点不同的感觉让她很欢喜。 眼看日子一天天回暖,前几日又见龙卿磨脚,正好这几日得了空,便想着给龙卿做一双新鞋。 龙卿双脚细嫩,考虑到舒适感,她没有用木头垫底,只用布,还贴心的做了一层夹棉垫着,这也让她做的鞋底看起来比别人做的厚了一大圈。 在鞋底穿针引线,针脚非常密集,硬生生把松散的布料纳在一起。有时候力气不够,她甚至要站起来才能把顶针戳进去。 忙活了大半日,两个鞋底总算成型了。 沉清茗试着掰了掰,很满意鞋底柔韧而不会太坚硬的触感,只用布匹的好处就是鞋底是软的,可以根据地形变化形状,穿起来也舒服。 这时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抬头看去,却是李娘子走进来。 “李婶子来了。” “嗯,喏,之前你说要一块皮子,李叔昨日带回来了,你看看合不合适?”李娘子把羊皮递给她。 “我看看。”沉清茗接过羊皮看了看,羊皮是经过鞣制的,柔软而富有韧性,还能防水,正好能缝在鞋子外面,这样就不会湿鞋。 “可合适?” “合适,谢谢婶子。” “骇,和婶子还说什么谢,你这鞋做了几日了,还没做好吗?”李娘子见她把羊皮缝在鞋底外,被鞋底的厚度惊到了:“你这针脚也太密了,超过一百针了吧?” 纳鞋底一般每平方寸八十针,这已经很辛苦了,偷懒的干脆四十针就算了,沉清茗这个绝对超一百针了,还这么厚,看着就费力。 “缝上皮子就好了。阿卿的鞋磨脚了,我想着重新做一双,厚点的,也舒服些。”沉清茗眼神躲闪,偷偷把鞋子揣在怀里。 姑娘送鞋,要么给父兄,要么就是给夫君……果然还是太害羞了。 “你待她可真好,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这么实诚的。”李娘子感叹道,妹妹送姐姐鞋,貌似也没什么问题,就是有点怪。她看了一圈,没看见龙卿:“对了,龙姑娘呢?” “她出去了,等会儿就该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龙卿正好从门外进来,推着一辆加大板车,沉清茗正好缝完最后一针,把鞋子藏在抽屉里,走过去。 “阿卿回来了。” “嗯,板车拿回来了,你看如何?”龙卿擦了下汗,把板车放在院子里,抬头见李娘子也在,对她点点头:“李婶子来了?” “我拿皮子给沉丫头,她呀,做了双新鞋,那鞋底厚实的我都以为她要送给哪家的……女夫君呢。”李娘子嬉笑着眨了眨眼,目光扫着她们。若不是知道龙卿是个女儿,她总是忍不住把两人当成小两口。 “婶子!”沉清茗大臊,让龙卿看的不明所以。 “好了好了,婶子不说了,你们弄这么大一个板车是要作甚?” “哦,我们准备移栽两棵玉兰种在院子里。”龙卿把铁锹和麻绳拿出来,一并放在板车上。之前说好移栽玉兰,春耕之后又挖菌子去了,挖完菌子又遇上连日暴雨,硬生生拖到今日。 “玉兰?是村头那片玉兰林?”李娘子想到村头的确有一片野玉兰。 “嗯,清茗之前选好了,今日去挖回来。” “你们两人能行吗?” “可以吧,移栽小树而已。” “也对,你们这个院子确实该布置一番,怪潦草的,让人看了也不好。婶子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去忙吧。”李娘子很赞成,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两个姑娘都到了议亲的年纪,房子简陋成这样媒婆看了都摇头,耽误议亲就坏事了。 “嗯,婶子慢走。” 拜别李娘子,沉清茗回家把新鞋拿出来,小碎步的走到龙卿面前,越走头就越低,短短的几步路就把自己羞成一只鸵鸟。 “那、那个,我做了一双新鞋。” 说罢,沉清茗已经不敢看龙卿了。 龙卿的目光落在那双鞋上,那是一双样式简单的布鞋,是耐脏大方的黑色,但鞋底足足有两指宽,外面还包了一层防水的羊皮。 “送给我的?” 这还用问吗?都递到跟前了。 沉清茗直接把鞋塞给她,狠狠的点点头:“嗯,你快试试合不合脚。” 龙卿心下一喜,接过鞋,惊喜的发现鞋底看似厚实,但触感并不硬,显然是花了心思的。想起方才李娘子调侃的话,龙卿感到脸颊一阵发热。 换上新鞋,试着走了两步,龙卿又惊喜的发现鞋跟和鞋尖的地方都很软,似乎也垫了棉,不会磨脚,这双鞋合脚的就像贴着脚做的。 “清茗,你的手怎么这么巧?太舒服了。”龙卿一下就喜欢上了,这鞋跑步都没问题。因着普通人都自己做鞋,鞋铺的鞋都是面向贵人的,贵人穿鞋不会考虑远行干活,更多是考虑贵重与彰显身份,龙卿也买不到适合干活的鞋,只能将就,沉清茗这双无疑解了燃眉之急。 “既然喜欢改日我再做一双便是。”沉清茗更开心了,立刻就在心里安排上了。 虽然做一双鞋费时费力,但她就是固执的要自己做,不仅是鞋,龙卿的衣服和每日吃食都得她亲自来。 这不仅是亲密关系的象征,也是她在龙卿面前表现的机会。 ——事实上从某种程度来说,她确实期待着,希望龙卿一辈子都找不到第二个能照顾她起居的人,这样龙卿就离不开她了,她就是无法替代的。但这个想法沉清茗觉得恶毒,不敢承认。 “那现在去栽树?” “好。” 62龙姑娘的魅力 推着板车前往玉兰林。 沿途不少村民对她们打招呼,她们也一一点头示意。 自从帮了老沉家,村民对她们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 村民对她们仍旧保持一种观望的态度,但不是以前那种隔岸观火不嫌事大的感觉,更多是一种迷茫感。这或许是基于她们是女户,村民觉得陌生,对于不了解的东西人们往往很保守。 让人感慨的是,就连隔三岔五就找事的沉二嫂也没有再找她们的麻烦,不过龙卿对老沉家的人没什么好感,不来找麻烦倒是省事了。 来到玉兰林,沉清茗和龙卿驻足观看。 这片野玉兰都是白玉兰,花期在三到五月,如今六月上旬,花朵已经基本凋谢,光秃的枝干上长出了翠绿的嫩叶。椭圆形的叶子充分展开,一簇紧挨着一簇,郁郁青青,每棵都是那么生机勃勃。 玉兰是一种先花后叶的落叶乔木,每当到了春季就开花,入夏则长叶子,到了秋天又开始落叶,入冬就成光杆了。据说在农历月份出现以前,人们便是通过诸如玉兰这样的植物来判断四季。 不时,她们找到了上次看中的那棵玉兰。 “来吧,是时候发挥咱们女子气概的时候了。”龙卿拍了拍手,拿起铁锹就开干了。 沉清茗暗暗笑话她。因为男子总喜欢把男子气概挂在嘴边,龙卿不知怎的也学了去,就成了这副样子。若男子这样沉清茗会不屑的瞥他们一眼,可换成龙卿这样,她就心头一阵荡漾。 这是情人眼中出西施吗? 龙卿和沉清茗一人一个铁锹,围着小树开挖。 为了移栽顺利,她们都是贴着根挖,把大部分树根保留下来。挖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把树根都刨了出来。 沉清茗拿出麻绳,把树根盘起来捆好,然后和龙卿合力把小树推到板车上。 树干一倒,正好落在特意放在倒伏方向的板车上。 临走时,沉清茗又看上了一棵更小一些的,灵机一动,干脆也挖出来,前院后院各种一棵。 龙卿一向宠她,只好又陪着她埋头苦干了。 忙了许久,出了一头汗,二人满载而归。 两人推着板车回村吸引了不少目光,几个村妇坐在村头的榕树下,一边聊天一边纳鞋底。 “还真是什么都能被她们弄回来,连树都能挖回来。”有一个人看到沉清茗和龙卿,如此说道。 “这两丫头真能折腾呀,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都能折腾一整日,有这空闲不如绣个帕子,还能换几个铜板。” “年轻姑娘不都是这样?我年轻的时候,路边的野花都想采回家呢,现在老了,倒只知道盯着那几个铜板了。” 说到这里,妇人浑浊的眼眸中浮现一丝恍然,当姑娘的日子已经离她们很远了,远到像上辈子的事。 “都说成亲是女子二次投胎,如此一看,还真是投胎了。” “唉。” 几个妇人忧愁着叹着气,顺手在鞋底纳上两针。 这边沉清茗和龙卿推着板车刚刚回到村尾,便迎面撞见了沉二丫和沉三丫。 两个丫头一人提着一个木桶,木桶看似很重,桶里还时不时传来水流搅动的声音,似乎装了鱼。 “大姐和龙姑娘真去挖树了呀?” 沉清茗在一堆树叶中抬起头,见两个妹妹已经走到跟前,点头道:“对呀。” 沉三丫遂解释道:“刚刚我们听李娘子说大姐和龙姑娘去村头挖玉兰树了,我和二姐便过来看看。” “这样呀。”沉清茗有点愣,不大明白是什么意思,特意来看她们种树? 两个丫头也发现气氛的尴尬,其实她们不大懂如何与大姐相处。沉三丫想起家里的安排,对沉清茗说:“对了,我们过来是和你们说,弟弟还有半个月就满月了,阿爷说准备办酒席,届时大姐和龙姑娘一同来吧。” “我们也来?”沉清茗心下诧异,龙卿同样难以置信。 “嗯,应该要宴请全村的,你们自然也算一份,还有借了大姐的钱我会想办法还的。”沉三丫咬着唇,娘生了弟弟,爹开心的像个傻子,爷奶也说熬出头了,全家喜气洋洋,只有她和妹妹没什么感觉,反而被一种浓浓的迷茫感包绕,不知出路。但借了大姐的钱是要还的,虽然不知道怎么还就是了。 龙卿听的直皱眉,两个丫头什么处境她很清楚,哪有钱,纵然赚到钱也会被那群吸血鬼拿走。 “要还也是他们还,和你们有什么干系?满月宴我们知道了,等办酒席的时候再说吧。”龙卿想着干脆搪塞过去,大不了满月宴的时候她厚着脸皮把酒菜打包带走,也算回个本。 “谢谢龙姑娘,对了,这是我们在滩涂那边摸的鱼虾螺蚌,分你们一些吧。” “黑子河那边的河滩?” “对,前几日不是下了暴雨嘛,河水漫上来了,今日刚退下去,很多水沟都困了鱼呢,你瞧,我们只是摸了小半日便得了两桶。”说到摸鱼两个丫头总算开心了一些,沉清茗往木桶瞄去,豁,竟然满满两桶。 “要不我们明日也去试试?”沉清茗忽然提出了摸鱼的意见。 “啊……好吧。” 对此,龙卿除了同意也没有别的选择了。虽然她实在不明白这些螺蚌哪里值得费时费力了,十个凑一起都没有一口肉。但一想到沉清茗的厨艺,她又隐隐期待了起来。 “我们明日也要去,要不一同?”沉三丫提议,沉二丫也点头附和。 “好呀,明早你们来我家,我们一同去。” “好。” 姐妹三人你一言我一句,眨眼的功夫就把明天的行程安排妥当,龙卿一句话都插不上。 龙卿本想帮她们提木桶,两个丫头死活不让,又很要强,提着木桶健步如飞,不仅如此,回到家还帮她们一同栽树。 两个妹妹的举动让沉清茗受宠若惊,倒也没有拒绝。 有了妹妹们的帮助,栽树的进度快了不少,加之有龙卿作为“调和剂”,姐妹三人相处融洽,时不时还能一起调侃龙卿,气氛其乐融融。 这次移栽两棵树,沉清茗把较大的一棵种在前院,靠近屋檐的一侧,树荫下便是她们用膳的石桌。另一棵种在后院,位于鹿棚与鸡舍的交界处,可以为后院的鸡鸭和梅花鹿提供遮荫。 彼时天色渐晚,填上最后一抔土,玉兰树移栽完成了。 沉清茗想着要不要留两个妹妹用晚膳,两个妹妹却主动闪了,临走前把一桶河鲜留给她们,提醒她们这是今日刚抓的,需要养上一阵,等螺蚌吐了河泥才能吃。 目送着妹妹们离开,沉清茗心中萌生了一种畅快欣然的感觉。 作为一个灾星,就像那道士说的那样,沉清茗出生是为了吃苦,除了早年父母给予的一点点关切,她已经很多年不曾与人说话了。 龙卿不仅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也是她第一个朋友。 女孩子总会希望有一两个闺中密友,能够说些闺房话,龙卿是恋人有诸多不便,李娘子又隔代了,在两个妹妹面前,她反而更放得开。 简单吃了一顿晚膳,沉清茗把螺蚌倒在木盆里,清洗了一遍,用清水养着。转身回到房间,龙卿已经沐浴完,正靠着床头优雅的擦头发。 沉清茗爬上床,坐在一边,忍不住盯着龙卿看。 龙卿还是那副清雅出尘的仙子之姿,但随着时间推移,沉清茗渐渐看到了一些藏在表象下的东西。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看似温婉如玉、与世无争的人,冥冥之中改变了许多东西。 起初村民对龙卿一口一个狐媚子的叫,后来不少人被她吸引,或是因着美色,或是因着性格。 自己就不用说了,沉青松、李娘子、村里的毛头小子、两个堂妹,甚至连老沉家也慢慢接纳了龙卿。 与其说村民接纳了她们,倒不如说接纳的是龙卿,因着龙卿她才得到村民的改观。对此,沉清茗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但龙卿这么受欢迎,她又真切的为她开心。 龙卿见她突然直勾勾的打量自己,沉吟了许久,实在忍不住问她:“作甚这般瞧着我?” 沉清茗收回目光,状似思索般摸了摸下巴,狡黠道:“我在看龙姑娘到底有什么天大的魅力,竟然勾的村里这些少男少女一个两个的都对你示好。” 龙卿嘴角暮的出现了一抹笑意,沉清茗每次想要调侃她的时候就会阴阳怪气,但这样的沉清茗又会显得很古灵精怪,让她的心痒痒的,反问道:“那你可看出了有什么魅力?” 沉清茗摇了摇头,遗憾道:“就是好看了些,有时候心肝也蔫坏了些,有点凶,扮猪吃老虎。” “是嘛。”龙卿眯了眯眼,一本正经道:“凶就对了,不过我却也看出了沉姑娘的魅力。” 沉清茗一愣,呆呆的“啊?”了声。 龙卿突然笑的很坏,放下擦头发的布巾,一只手捏住沉清茗的下巴,望着她有点呆滞的神色,正色道:“这脸蛋好看了些,皮肤嫩了些,还有这双眼,也灵动了些,这红红的嫩唇,诱人的紧。” 她越说,沉清茗的脸就越红,气的捶了她胸口一下。 岂料龙卿突然捂着胸口被捶的位置,痛叫起来:“唉哟!” “怎么了?可是疼了,对、对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沉清茗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谁知龙卿突然又一改面色,捉了她的手:“还有这般,一惊一乍的,像一只心口不一的小兔子,可爱的紧。” 沉清茗的脸都快红透了,当然是气的:“你,你怎地坏成这般。” “别别别,别挠我痒痒,别,哈哈哈,别挠。” 这回不管龙卿怎么求饶,沉清茗就是拿捏着她的痒痒肉,叫龙卿在床上打滚,笑的眼泪都冒出来了。 沉清茗生气的按住她,两人的目光不小心撞在一起,冲撞的视线,却让挣扎的动作陡然停住。 在这寂静的小房间内,时间齿轮似乎停止了转动。 龙卿被按着,躺在床上,轻轻喘着气。沉清茗的目光有些发黏,直直的黏在龙卿脸上。 龙卿脸晕染着酡红,眼眸迷梦,睫毛噙着未落的泪珠,她的墨发散乱着,随意的堆砌在肩窝中,有些调皮的翘到胸前,弯弯绕绕的铺开,半掩着春色。这一刻,沉清茗才发现,原来龙卿也可以妩媚动人,她不是冰清玉洁的,而是如同被批判的仙子,坠落凡尘! 她感到喉头发梗,喃喃道:“阿卿。” 龙卿听到那充满眷恋的一声低唤,立刻感到后背一阵发麻。 二人之间的那份心照不宣的感情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只是被她们有意忽视,这样的结果便是导致感情总会以出其不意的形式爆发。 比方说现在。 龙卿听见胸腔中鸣起的擂鼓,试着挣扎了一下,无果。沉清茗身上的花草香钻入鼻子,她有点迷糊,欲推开的动作变成了搂,感受着娇软身躯压在身上,那若即若离的压感更勾的她想触碰。 沉清茗缓缓低下头,视野放大,龙卿突然不想躲了,轻望着她,看着那吐气如兰的唇,等待着某种接合。 本以为要发生些什么了,窗外的枝头碰巧跃上来一只麻雀,聒噪的叫声划破寂静,让两人猛地拉开了距离。 沉清茗尴尬的坐在一边,龙卿躺在床上,抬手遮住了眼,浅促的呼吸在无声昭告着什么。 寂静的房间内回荡着怦怦作跳的声音,从两股,渐渐合为一股。平静了一会儿,她们再次心照不宣起来,像无事发生一般。 龙卿吹灭了烛火,和衣而卧。沉清茗蜷在床内,闭上眼,想着方才龙卿妩媚婀娜的模样,一股失落、懊恼和兴奋并生的感受同时从她心底杂乱的涌起来。 63摸鱼 翌日醒来,天空又飘起了蒙蒙细雨。 好在雨势不大,没一会儿就停了。昨日说好去摸鱼,沉清茗和龙卿起了个大早,神采奕奕,一个两个摩拳擦掌。 农村生活便是如此,除了种地的生计,其余收入全凭运气。运气好的话,进山采蘑菇,采药材,狩猎山鸡野兔,或是雨后去河滩捡被河水冲上来的鱼虾,属实是老天赏饭吃。而运气不好的话,那就不是贴补家用的问题了,得担心全家的口粮了。 桃花村附近有一条河,从黑龙山深处的河谷流过来,据说源头是高山的淡水湖泊,河水流经桃花村与黑龙镇,沿途逐渐与四面八方的河流汇合,最终一起汇入大汉王朝的母亲河,黑河。 因此,这条河也被黑龙镇的人亲切的称为黑子河。 沉二丫和沉三丫摸鱼的那个河滩就在黑龙山周边,那片区域地势平坦,每当下了大雨,河水淹没河滩,河中的鱼虾就会游进河滩觅食,而河水退下去后,鱼虾便困在河滩的水沟中,村民会利用这种机会给自己打牙祭。 简单吃了顿早饭,沉清茗把捕鱼的家伙都找出来了。 装鱼的木桶,抓鱼的篓子和筛鱼的簸箕。 这时,沉二丫和沉三丫也应约而来。四人互相点头示意,一同前往那个河滩。 到达河滩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了,虽然刚刚下了一场雨,但人们不愿错过这份野鲜。在广阔的滩涂之上,人们分散站立,弯腰摸着脚下的河泥,似乎在寻找鱼迹。 河滩有一些地方积水较深,鲇鱼在泥水中来回游动,冒出黑褐色的大脑袋,几根胡须伸出水面,深渊大口一张一合,互相争夺新鲜空气。察觉有人靠近便尾巴一甩,遁入河泥中不见了踪影。 龙卿看着眼前的画面,想起曾经与阿虎在林中生活,也曾见过这种情况。只是这鱼在水里,莫非要钻泥水里抓? “积水这么深,我们又没有吊具,如何抓鱼?” “你一会儿看着河滩就知道了。” 说着,沉清茗朝一侧看去。 只见一群毛头小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与她们姑娘一般,成群结队。他们走到河滩上,把在河滩摸鱼的姑娘赶走,然后在那几处困了鱼的积水中挖出一条浅浅的小沟,积水便顺着小沟流到靠下的一个泥坑中。 随着水位下降,鲇鱼扭头甩尾,挣扎着要往泥潭外逃。见状,小子们把水沟封住,一头扎进泥潭里,追着鱼跑。 鲇鱼很滑,个头又大,用手抓的效率极低。心急的人拿着鱼篓去捞,把鱼和河泥一同捞进桶里。有些人甚至裤子都脱了,抱着袍衣,在一滩烂泥里捕鱼。 远处的河滩传来一片打闹声。 龙卿看明白了,眼睛发亮,搓着手跃跃欲试。她找到一个没人的小水坑,发现里面也有几条不大的小鱼,挖沟放水,学着那群小子那样去抓鱼。 正专注观察鱼的游动方向,忽然听到前面传来好几声呼哨。 龙卿抬头看去,却见河滩上的小子们已经停下了捕鱼的动作,朝着她大吹口哨。 “喂,龙姑娘也来这里抓鱼吗?别抓鱼了,坐在这里让兄弟们看看,以龙姑娘的美色,我打包票,等会儿兄弟们抓了鱼,一人赏你一条怎样?” 那人说完,众小子都笑了起来。 龙卿懒得理会他们,本想继续专心抓鱼,沉清茗走了过来,一把拉住她。 “做什么?” “阿卿,你怎么在这里抓鱼。”沉清茗拉着龙卿转身就走,羞的一刻都不敢逗留。有时候真的怀疑龙卿是不是傻子,不然为什么在龙卿身上,她看不到一点姑娘的矜持? “不能在这里抓吗?”龙卿不知道。 “我们在那边抓。” 沉清茗带着她往河滩的一侧走去,龙卿只好跟上她,只是来到目的地的时候,她又傻眼了。 眼前的哪里是什么河滩,连河都看不见了,准确来说是一处比较闭塞的水沟。 不同于刚刚开阔河滩那儿都是小子,这里都是姑娘。 姑娘们卷起衣裙,站在水沟中,弯腰摸着水底的石头,龙卿看到她们从石头缝里摸出来一些田螺。 …… 不是抓鱼吗? 龙卿满头疑问,却见沉清茗和两个堂妹已经加入摸田螺的队伍。 “不是摸鱼吗?就摸这些螺蚌?”龙卿问。 沉清茗一会儿就摸到一个田螺,放在竹篓里,抬头茫然的说:“对呀,运气好的话这里也能摸到小鱼小虾。” “那处河滩不是有许多大鱼吗?”龙卿不解:“我们不能去那里抓鱼吗?” “不行。” “那处河滩有主的?” “不是,那里都是男人的地方,他们都是脱衣裳脱裤子的,我们都是姑娘家,去那里和一群光膀子的男人摸鱼像什么话,会坏了清白的。” 龙卿张了张嘴,竟然无言以对。 看一眼就没有清白了? “这算什么道理?脱裤子就能把你们赶走,他们好霸占鱼多的河滩,让我们摸这些没肉的泥鲜。岂有此理。”龙卿说:“面子无所谓,吃到肚子里才是实在的,好不容易有鱼吃,也好歹给姐妹们改善一下伙食吧。” “额……那我们也去?” 闻言,不仅是沉清茗,这里的姑娘都抬起头来,眼冒星星,心思都写在脸上。 农村人生活清贫,吃肉本就不容易,她们又作为不受重视的姑娘,吃的肉少得可怜。事实上比起农村小子,农村姑娘普遍长的面黄肌瘦,发育更差,营养不良都是常态,纵然这样,还要把老天的馈赠拱手让给男人,实在折煞。 龙卿遂把鱼篓都拿起来,顺手牵过沉清茗的手:“跟我来。” “去哪?” “来了就知道了。” 沉清茗几乎是本能的跟上龙卿,心脏狂跳。 沉二丫和沉三丫也麻溜的跟上她们,紧接着,所有姑娘都跟上了她们。 外面的小子们还在河滩捕鱼,随后,眼睁睁的看着一群姑娘绕过了他们,往河滩的上游走去。 姑娘们干啥去了? 沉清茗心下暗笑,自然注意到身后的队伍从四个人变成了二十几个人。 跟随龙卿绕过广阔的河滩,穿过一处只能容许一人穿过的狭缝,来到一处地势开阔之地。 沉清茗发现这里是另一片河滩,因为四周都是山石,结构更像一片峡湾,这里同样困着许多鱼。 泥潭中传来咕咚咕咚的声音,鲇鱼冒着头呼吸。 “来吧。”龙卿走向一片积水,卷起裤子,带着沉清茗走近烂泥里。 鱼群在烂泥里游窜,龙卿朝着鱼游动的方向扑,双手一扎,直接抓起一条又大又肥的鲇鱼。鲇鱼拼命挣扎,尾巴甩动着,泥浆溅到她的胸前,龙卿手一滑,眼睁睁的看着鲇鱼往水坑掉。 噗通! “阿卿,这样抓不住的,拿这个捞。”沉清茗笑出了两行小米牙,把簸箕扔给她。 龙卿一手接过簸箕,充当铲子,直接往鱼群铲过去,连鱼带泥铲起来一大筐。 杂鱼在河泥里扭动,沉清茗眼疾手快,一边抓一边装,眨眼的功夫,鱼篓便装了浅浅一层小鱼。 因着太好抓了,近乎不费力,和疯抢没什么区别。 喜悦迅速感染了每一个人,起初姑娘们还比较矜持,不想弄脏襦裙,但渐渐的,天性释放,她们也变的和那群毛头小子一样,干脆扎泥潭里追着鱼跑。 “抓鱼咯!” 姑娘们快乐的鼓噪起来,平日苦苦维持的那点矜持,在收获与美味面前土崩瓦解。她们脱下了繁琐的花裙,一拥而上,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真诚的喜悦,因着兴奋,脸蛋红扑扑的,但也因为鱼尾甩飞的泥浆,而为真诚的笑容添加了几分地气。 不时,上游的河滩便充满了鲜活的空气。 64教坏姑娘们了 一口气抓了大半日,回过神来已经过了午时。 龙卿吃力的把深深扎进烂泥里的簸箕拿起来,走向岸边,把簸箕往地上一放便瘫坐在地。 簸箕里头装满了河泥,有不少小鱼在里面挣扎扭动,沉清茗把个头大的鱼捡出来,小的干脆放回河里。 不出半日,从家里带过来的两个木桶都已经装满了鱼虾。 沉清茗粗略数了下,除了个头小的杂鱼虾米,巴掌大往上的鱼便有三十条,鲇鱼最多,足足十五条,鲫鱼、草鱼分别五条,剩下的五条是黄鳝与泥鳅。种类丰富,五花八门,沉清茗都不知道该怎么吃了。 “大姐,龙姑娘,你们抓了多少?” 盯着鱼出神时,沉二丫和沉三丫的嗓音从前方传来,沉清茗抬起头,见两个妹妹提着木桶迎面走来,步伐有点吃力,显然收获不错。 她笑着说:“大点的鱼就有三十条,小鱼小虾怕是有一大桶。” “哈哈哈,真好,我们也抓了三十几条大鱼呢,真的太好抓了。” “可不是嘛,我们还是第一次抓到这么多鱼,以前在那边的水沟能摸到巴掌大的小鱼就开心一整日,小臂长的鱼别说抓了,看都没看过。” “我们也是。” 几个姑娘也围过来,各个笑的像一朵花。 “龙姑娘,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一片河滩的?”有人问。 沉清茗也看向龙卿,她是桃花村土生土长的闺女,她从未听说过这片河滩,龙卿一个外地人怎么知道的。 龙卿坐在河滩上,往后撑着身子,含糊道:“不过是意外发现。” “在你来黑龙山的时候发现的?”沉清茗问。 “算是吧。” 沉清茗皱了皱眉,有点不信。这片河滩四周都是山峦,一个陌生人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可能从村子找到这里,除非乘船顺着黑子河漂游。 “好了,盯着我作甚?过了午时了,你们不饿吗?”龙卿看着桶里的鱼,忽然提议道:“要不烤鱼吃吧。” “啊?” 众人还在发愣,龙卿已经率先站起,从桶里捞出来一条大鲇鱼,狠狠的砸在石头上,动作简单粗暴。 “愣着干什么,你们要拿鱼去换钱还是怎样?这么多,吃一条不会有事的。”龙卿把砸死的鲇鱼递给沉清茗,顺便招呼着大家:“都来烤鱼吧,你们都这么瘦,还不想着抓紧给自己加补野鲜怎么长身体?你们实诚,饿着肚子都想为家里赚点钱,但你们的父兄弟弟可不会心疼你们。” “……” 这话听起来其实很大逆不道,也违背妇道,但沉清茗听的心脏一阵急跳,莫名觉得龙卿的话其实很有道理。 沉清茗和两个妹妹对视一眼,窃笑着各自拿出一条大鱼,学着龙卿那样狠狠的摔死在石头上。 见她们准备吃烤鱼了,姑娘们蠢蠢欲动,再次照猫画虎。除了极个别胆子太小的要把鱼都拿回家,其他姑娘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在这里烤鱼吃。 河滩上又响起了姑娘们欢快的声音,她们找柴火的找柴火,杀鱼的杀鱼,点火的点火,分工明确。 在这片闭塞的河滩上,一缕青烟缓缓升起。 姑娘们面色紧张,时不时四处观望,她们正在做人生中第一件大逆不道的事……偷吃。 鲇鱼是一种掠食性鱼类,轻易就能长的很大,今日抓的鲇鱼基本都有小臂长,鱼头大小快赶上姑娘们的拳头了。吃鲇鱼的好处就是肉多管饱,且没有小刺,就是吃起来会有一股泥腥味,一般要用清水养几日去了泥腥味才能吃。但现在她们都饿坏了,烤木头都能吃进去,哪里顾得上这些。 沉清茗把两条又肥又大的鲇鱼洗干净,找来锋利的石片划开肚子,取出鱼肠,再在鱼身上随意划几刀,就着河水洗一洗就算完事了。 篝火周围渐渐插满了形色各异的烤鱼串,淡红色的鱼肉遇上滚烫的火焰迅速收紧,发白,紧接着传出阵阵肉香。 大家的鼻子都在鼓动,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火上炙烤的鱼肉,大咽口水。 沉清茗心下数着时间,时间一到,连忙把烤鱼取下来。稍微看了看,确保鱼肉已经熟透,她迫不及待吃起来。 沉清茗轻轻的咬了一口,淡淡的鱼腥味立刻传入她的口中。显然,没有调料,鱼的腥味不可能去除,鲇鱼特有的泥腥味也无法掩盖,腥味混合着肉味滑入她的咽喉,她觉得有点恶心,只能闭着眼睛咽下去。 好在热乎的鱼肉也是一顿高质量的肉食,吞下几口鱼肉,饥肠辘辘的脏腑总算停止了歌唱。 侧目看去,龙卿同样拿着一块烤鱼,正大口的把鱼肉送进腹中,仿佛鱼腥味一点都吃不出来。 沉清茗呆呆的看了她许久,又看向两个姐妹,她们同样大快朵颐,吃的津津有味,反观她……沉清茗心底陡然冒出来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比起龙卿和两个妹妹,她差劲的不是一点半点。 明明一年前她还是一个食不果腹的孤女,这几口带着腥味的泥鲜,在当初兴许还能救下她的命。如今被龙卿娇养一年,她竟然变的娇气起来。当初说了要照顾龙卿,到头来除了做点庖厨琐事,她一点实际作用都没有,完全倚仗龙卿生活。 默默想着,沉清茗吐出一口浊气,把鱼肉大口吃进腹中。 “嘿,这些鱼可真好吃,我们长这么大还没有试过一次吃这么大一条鱼呢。” “对呀,太好吃了,吃了还想吃。” “还吃呀,嗝,我都吃撑了。” 吃完了鱼,几个姑娘满足的摸着鼓起来的肚子,还打了个饱嗝。 这一顿起码吃进去两斤肉,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以至于她们都有点忐忑,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但另一方面又觉得,一些看似禁忌的东西,一旦有人带头打破,似乎也就那么一回事,她们发现偷吃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 “你们就是太实诚了,鱼是你们抓的,自己不吃不是傻吗?”龙卿有点口渴,拿出水囊灌了几口水,然后递给沉清茗。 沉清茗脸有点红,偷偷瞄了一眼同村的姑娘们,发现没有人注意到她们的举动,这才接过水囊,就着龙卿喝过的地方偷偷摸摸的灌了几口。 心里想着她居然和龙卿喝同一个壶嘴! “龙姑娘,你不懂,若是偷吃被发现会被爹娘打骂的。” “那不偷吃可曾少过打骂?” 岂料龙卿的随口反问,直接让大多姑娘闭上了嘴。 事实上,除了个别家里比较疼女儿的,她们大多生下来就被爹娘视为赔钱货,就像一件物品,等待售卖那种。连同为女子的娘都不会同情她们,有时候哥哥弟弟闯祸,最后被打骂的也是她们。 “既然逆来顺受也要被打骂,那偷吃和不偷吃又有什么区别?别人亏欠你们,你们却不能亏欠自己,若自己都不晓得疼惜自己,莫非想着寻个丈夫来疼惜你们,还是干脆生一个儿子来疼惜你们?” “我们。” 姑娘们被如此尖锐的发问震住了,都露出一副迷茫的表情,觉得龙卿说得对,但又觉得龙卿说的不对。 沉二丫和沉三丫思索着龙卿的话,眼中有微光沉浮,逐渐明亮,直至夺目。 “阿卿,你不觉得你在教坏我们吗?”沉清茗狡黠的插了一句。 “并非我教坏你们,某种意义上,实则是你们已经被你们的父兄教坏了。” “……” 沉清茗被她那听似倒打一耙的言论惊呆了,果然,这家伙看似温和,实则蔫坏的。 但这番话无疑再次震住了众人。 众人心中早已掀起了千层浪,龙卿的一番话如拨开了云雾,叫她们窥见了不一样的光明顶,有一瞬间她们甚至觉得,过往的观念都是错误的。 恍惚间,这群自小生在山村的姑娘似乎摸到了一条不同于寻常女子的道,一条全新的道。 “嘿,你们说是我们抓的鱼多,还是那些小子抓的鱼多?”有一人问。 “那还用说,肯定我们抓的多,等会儿去河岸摸点田螺,田螺肉是少了点,但滋味也是一绝。不过先说好了,今日多的龙姑娘姐妹们才吃上了烤鱼,临走的时候一人给龙姑娘分一点。” “好呀。” 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这次轮到龙卿傻了,怎么突然要给她送礼? 沉清茗笑的开怀,今天真的很开心,不仅是她,估计也是姐妹们最开心的一天。 休息了一会儿,沉清茗拉着龙卿去摸田螺,龙卿仍旧傻乎乎的,特别是被一群姑娘簇拥着走,她直接羞红了一张脸。 沉清茗偷笑:这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傻了…… 65虎姑娘 比起抓鱼,摸田螺就显得平淡许多,考验的是耐心。 沉清茗和龙卿分散站在水沟中,贴着水沟底下的石头缝依次摸过去。 初夏的田螺已经长的比较肥美了,午后时分天气较热,它们喜欢躲在河岸底下的淤泥或是石头缝中躲避天敌,或是啃食石头上附着的藻类。贴着石头缝摸,一般都能摸到好几个。 沉清茗摸了一圈,很快就收获了小半框田螺。 来到一处溪流汇聚的地方,脚下是一块相当大的青石板,她往下探了探,指尖似乎摸到了什么滑溜溜的东西。 她眼睛一亮,顺着鱼道缓缓摸过去,泥沙翻滚间。 突然,手指传来一阵刺痛。 “嘶!” “怎么了?” 龙卿在她痛叫的时候就走了过来,直接捉了她的手。 葱白的指尖上已经渗出了一抹鲜红,看似被什么咬了。 龙卿眸光一凌,低头看去。在浑浊的泥沙中,青石板下方缓缓探出来一个脑袋,黄绿黄绿的颜色,尖尖的吻部上有两个小孔。 看到她们,猛地又缩了回去。 竟是一只大王八! “发生什么事了?大姐,你的手……”沉三丫闻声走过来,见大姐的手指出血了,心下一紧。 “被王八咬了,你们把这王八抓起来,在那块青石板下面。”龙卿对她说,拉起沉清茗爬上水沟,用水囊里的清水给她冲洗咬伤的手指。 “没事,我不疼。”沉清茗缩了缩手指,心头泛起了丝丝甜蜜。 龙卿看了看那手指,伤口并不深,其实也就破了点皮,这会儿已经不出血了,但她看到那里流血还是心都揪起来了:“怎的不小心些?摸到不是螺就不要抓,若底下的是一只大龟,你的手指头就不见了。” “是是是,是我急了,你别生气好不好?我都听你的,下次再也不乱摸了。”沉清茗挽着她的手撒着娇,龙卿推了推她:“还有下次呀?” “没有下次,下不为例。”沉清茗摇着小脑袋,让龙卿忍俊不禁。 午后的阳光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悄悄西移,日头终于消失在西边的山峦背后。 天色还有好一会儿才至昏。 龙卿把自己摸的田螺和沉清茗摸的倒在一起,加起来也有大半框了,看了看装满鱼虾的两个木桶,招呼道:“先回去吧,已经很多了。” “好。” “大姐,这王八我用草绳绑了,你拿着。”沉三丫拿着那只大甲鱼过来。 抓出来才发现那只甲鱼有多大,光是背甲就有两个手掌宽,四肢肥硕的根本缩不进去,整个身子泛着黄绿色,稍微靠近一点就会伸出脑袋咬人,生猛的不得了。 沉清茗把甲鱼接过来,看着甲鱼肥硕的四肢,又偷偷瞄一瞄龙卿。听闻甲鱼大补,又可以给龙卿补身子了。 一众姑娘也收拾好了,提着木桶过来。 “龙姑娘,前头姐妹们说好的,我们都分你一些。” “不必了吧,我们也有很多。” “你们多是你们的事,我们要送是礼遇,龙姑娘便不要推辞了。今日若没有你,我们也只能摸点田螺,更别说吃烤鱼了,来,每人给一点。” “这,唉。” 龙卿推脱不得,每个人都往她们的竹篓放了几条鱼,最后,她们硬生生多了四十条大鱼。 今日摸鱼收获颇丰,众人吃饱了肚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互相也熟悉亲近了起来。 经过今日,龙卿当之无愧,已经成为了这些闺中女子心目中的神。 她们一致认为,无论见闻还是谈吐,龙卿都比那些所谓的男子汉大丈夫更优秀,事实上她们认为没有男子比得过龙姑娘,连沉青松都不如。 一伙人回到下游的河滩,小子们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他们同样抓了很多鱼,但因着贪玩,抓的鱼不如姑娘们的多。见姑娘们拎着一桶又一桶大鱼走过,纷纷傻眼了。 姑娘们直接绕过他们,各回各家。 因着龙卿和沉清茗的鱼实在太多了,沉二丫和沉三丫留下来帮她们一起抬。 四人刚刚回到桃花村,隔老远便在家门口看到了熟人。 一男一女。 男的是沉青松,女的她们不认识。 龙卿定睛看去,那陌生的女子也看见了她。二人对视一眼,那女子忽然挑了下眉毛,径直往龙卿扑来。 “小姐!” “你你你……你不是虎……小虎姑娘吗?”龙卿差点滑一跤,这家伙不是那憨傻的虎是什么?竟然已经化成人形了,还这么风骚…… “哈?” “阿卿。”沉清茗连忙走过去。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年岁看着与龙卿一般大,同样身姿高挑,眉目精致。 女子有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肌肤如雪,眉目如画。性感的薄唇妖艳绯红,加之一双狭长的丹凤眼,让她的气质更加妖媚。此时她赤着玉足,一身淡红软衫,与龙卿并肩而立,一个气质清冷,一个气质妩媚,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恍惚间,沉清茗觉得自己成了一只地精…… “阿卿,她是谁呀?”沉清茗下意识挽住龙卿的一只手,把人拉向自己这边,紧张的盯着那女子。 那女子却只是笑了笑,朝着她说:“豆芽菜你好,我叫虎卿。” “虎卿?” 也叫卿? 龙卿瞥了阿虎一眼,对沉清茗说:“她说笑呢,她叫虎妞。” 阿虎被噎了一下,这名字也太土了,但没有反驳。 “你们认识呀?”沉清茗又问。 “嗯,她是我的……朋友。”龙卿状似想了下,如此说道。 “家里那边的。” “算是吧。” …… 都是虎,还认识。莫非。 沉清茗看了虎妞一眼,连忙把恐怖的念头压下去,刚刚压下这个念头又冒出另一个念头。 莫非龙卿的家人找来了? “你好,我叫沉清茗。”为了不让自己在龙卿的朋友面前掉价,沉清茗欠身施礼。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谁,你是豆芽菜,你们抓了这么多鱼呀,太好了,快快进屋做饭吧,我都饿了。”阿虎盯着水桶中的鱼,心下想着终于不用茹毛饮血了。 沉清茗咋舌,这都什么人呀,初来乍到就催着主人家做饭吃?虽然是这样想,她还是拿出钥匙开了门。 阿虎接过龙卿手中的木桶,一手一个,二话不说就进了屋。 沉二丫和沉三丫相视无言,也抬着一大筐田螺进去。沉清茗正要进屋,又停住了,回头叫了龙卿一声。 龙卿朝她应了声,看向沉青松。 “沉公子怎么来了?” 沉青松透过敞开的门看着屋内的一众姑娘,感慨道:“龙姑娘,你们真认识呀。” “嗯。”龙卿见他直直的盯着屋内的姑娘,侧身挡住他的视线:“可有事?” 沉青松感到一阵被识破的窘迫,红着脸解释道:“龙姑娘别见怪,我刚刚过来,见那女子在你们家门前张望,说是龙姑娘的朋友,我不放心,便和她在这里等你们。” “沉公子多虑了,她的确是我的朋友。” “那我就放心了,对了,方才我听小子们说,今日龙姑娘带着一群女辈去上游的河滩摸鱼了?” “嗯,前几日不是下了大雨吗,姐妹们提议去河滩摸鱼,我看姐妹们也好久不见鲜味了,也不方便和那群小子一起摸鱼,我便带她们往上游去了。” “原来如此!”沉青松对她说:“龙姑娘以后还是莫要这样了,若想吃鱼,我让族里的兄弟给你们一些就是了,上游那边人少,河水也汹涌些,危险着呢。” “沉公子多虑了,我们自己有手有脚,自食其力没什么不好,况且我们抓的比那群小子还多呢。”龙卿摆手制止。 “可是。” “阿卿!” 沉清茗的呼唤恰到好处的响起,龙卿冲里面大声应道“来了!”随后对沉青松说:“天色已晚,沉公子若是无事便恕龙卿不奉陪了。” 说着,龙卿转身回屋,顺手带上了门。 沉青松站在原地,郁闷的不行。 不知为什么,每次在龙卿面前,沉青松觉得自己的一身男子气概都使不出来,连带着气势都比她弱上几分。久而久之,在姑娘们眼中,他的吸引力也被龙卿比了下去,似乎作为大丈夫,胸口都瘪三分。 身后走来另一个同族兄弟,名叫沉青河,见沉青松呆呆的望着这座院子,戏谑道:“还看呢?沉兄你是想女人了,兄弟们正巧有一些碎银子,要不今晚上花楼快活快活?” “去去去,别来烦我。”沉青松不耐烦道。 那人也不生气:“你不会真看上这婆娘吧?兄弟一场别说我没有提醒你,娶妻当娶贤,她是好看,但不顶用。你在书院和她接触不多,她别说持家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妇人的活她一点不会。每天下地耕田,犁地挑水,上山砍柴,听说还是打猎的好手,专门干我们男子汉的活,就是一头母老虎,男人婆,娶回去有你受的。” “沉青河!”沉青松很不喜欢这个称呼。 “我说的都是实话,沉兄别傻了,况且以你这读书人的体格,可能都不是她的对手。”沉青河戏谑的看了沉青松一眼,因着常年读书,沉青松比起他们这种放养的汉子要文弱的多,见识过龙卿的本事,沉青松这体格哪里够看,怕不是在床上都是被压的。 “说的好像你打得赢她一般,有本事你和她打一架。” “谁说我打不赢了,凭我一个男子汉,自个儿随便练一练拳脚就把她打趴下了,况且,打一个女儿算什么本事。”沉青河有些生气。 “哼,分明是你技不如人,就会在背后损人利己,跟个奸人一样,她比你还像个男子汉呢。” “你!” 沉青河被噎的说不出话,沉青松也懒得理他,甩袖而去。 虽说沉青河的一番话有点道理,但世上哪里还能找出第二个这样性格直率又貌美的奇女子? 沉青松默默想着,只要他考上功名,将来迎娶龙卿。龙卿就无需像现在这样活的那么累,她可以回归正常女辈的生活,在后院相夫教子,指不定他们还能多生几个孩子,若有女儿,定像龙卿一般美貌。 66三人行 这头西边的小院已经忙开。 沉清茗听龙卿解释了虎妞的身世。 原来虎妞是一个小乞儿,自小无父无母,儿时行乞的时候差点被冻死,好在濒死之际遇到了龙卿。龙卿见她可怜便把她带回家中,正好那年是虎年,虎妞的名字也由此而来。两个小女孩相处的甚是投缘,成为了彼此唯一的玩伴,虎妞陪着龙卿习文练武,后来又跟着龙卿来到黑龙山定居。去年不见虎妞是因着她出门办事了,今日才回来。 听完龙卿的解释,沉清茗将信将疑。 “所以她过来是准备和我们一同住?” “嗯。”龙卿点点头,其实年初的时候她便察觉阿虎怕是要幻化人形了,但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沉清茗再次看向虎妞,虽然龙卿的解释存在诸多疑点,但她还是不由得松了口气。至少不是龙卿的家人找过来,也不是要抢走她的阿卿,不然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但转念一想,好好的二人生活突然横插进来一个人,对方还是与龙卿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沉清茗的嘴角又垮了下来。特别是看到龙卿与虎妞眉来眼去,有说有笑,双方还都是自信光芒的大美人,她更郁闷了。 “大姐,我们也分你一些田螺吧。”沉二丫和沉三丫把自己的田螺倒了一半在木盆里,然而沉浸思考的沉清茗完全没有察觉,仍旧呆呆的看着虎妞。 “大姐?” “啊?”沉清茗暮的回过神来,见两个妹妹面露疑惑,她看向木盆,点点头:“哦,谢谢你们。” “不客气,天色不早,我们先走了。” “好。” 沉二丫和沉三丫把鱼倒进木桶里,往里头添了一些水,免得鱼都死了。她们抓的大部分都是鲫鱼,鲫鱼熬汤下奶,最适合沉三嫂哺乳。 送走两个妹妹,沉清茗锁上门,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虎妞身上移开。 今日收获颇丰,除了大鱼,小鱼小虾也有一大桶,加上姑娘们另外送的四十条,她们足足有七十条。这么多鱼肯定吃不完,现在又天热,这些鱼必须尽快处理,不然死了就可惜了。 沉清茗把木桶提到后院,招呼龙卿杀鱼。 虎妞也是个实在的,看龙卿怎么杀也学着杀,除了动作生疏点,倒也有模有样,还能干挑水劈柴的累活。 如此,沉清茗心中的郁结才勉强淡去一些。 于是乎,三个人围着水井欢快的鼓噪起来。 龙卿顺手捞出一条鲫鱼,敲死后刮去鱼鳞,划开肚子。鱼肚刚刚打开,里面便冒出来一大坨黄橙橙的东西。 “还有鱼籽呀。”龙卿惊讶。 沉清茗抬头一看,心下欢喜:“快快快,阿卿把鱼籽都弄出来。”说着,她跑向厨房,回来的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一个瓷碗。 “哦。” 龙卿点点头,把鱼籽和内脏分离,搁碗里。 杀完这条,龙卿又捞起第二条,照样敲死刮鳞剖腹,不出意料,又是一肚鱼籽。见状,三人的动作都不约而同的加快了。 时光在杀鱼得籽的惊喜中一点点流逝,等杀完鱼,小院已经被一片暮色笼罩。 沉清茗给每条鱼抹上食盐,腌制起来,准备改日晒鱼干。 这会儿,龙卿把昨日沉二丫和沉三丫送的田螺拿过来。 这些田螺已经养了一天一夜,吐了许多泥沙,水都变浑浊了,再次换水后已经足够干净,今晚就能吃了。 沉清茗找来两个钳子,递给龙卿和虎妞。 “这要怎么做?”龙卿接过钳子,问沉清茗。 “这样,把螺尾剪掉就可以了。”沉清茗拿起一个田螺,用钳子把螺尾剪掉,示意她。 龙卿看懂了,开始埋头苦干。 虎妞也不甘示弱。 沉清茗见她们能够胜任,遂拿着装满鱼籽的瓷碗和四条鲫鱼钻进厨房。 鱼籽是鱼身上最具营养的东西,味道鲜美,口感软糯微弹,就是略有腥味,由于分量较少,吃鱼籽的时候往往会和鸡蛋搭配。 沉清茗拿出六个鸡蛋,敲在碗里,用筷子熟练的打散。 往锅中添上一勺菜籽油,把切碎的姜丝倒进去,等味道出来后再把鱼籽也倒进去。 湿润的鱼籽在热油中溅起了大片沸腾的油花,油滴在锅中跳跃着,快速把鱼籽包裹起来,鱼籽也在煎炸中迅速变硬。腥味随着煎炸转变成另一股焦香,沉清茗给鱼籽翻了个面,一面已经煎的金黄。 煎炸片刻,鱼籽已经完全熟透,沉清茗把成块的鱼籽捣碎,把铁锅拿起来,就着余温倒入鸡蛋液,快速翻拌至凝固。临出锅时撒上一把葱花,一盘色香味俱全的鱼籽煎蛋就做好了。 沉清茗把鱼籽煎蛋盛入盘中,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只消闻一闻,便惹人食指大动。 龙卿和阿虎正好拿着田螺进来。 “哇,好香,你做了什么?”龙卿隔老远就闻到这股香味,快步过来。 沉清茗舀了一勺鱼籽煎蛋,噘着嘴给它吹气,然后递到她的嘴边:“快尝尝。” 龙卿近乎是本能的张嘴吃下,刚刚吃到嘴里就眼睛一亮。 煎蛋的咸香席卷了舌尖的每一个味蕾,鱼籽鲜美,轻咬一下就碎了,粒粒鱼籽滚落于舌面,或夹于齿间,其中的韧性与弹性遇上柔嫩的鸡蛋,口感只能用玄妙来形容。 “如何?”沉清茗一直盯着龙卿,眼里满是期待。 “好吃。”龙卿重重的点点头。 “我也来尝尝。”阿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连忙夺过勺子。吃进一勺鱼籽,还未来得及尝出味道就香的囫囵咽下,嚼都不带嚼的。吃完一勺紧着就要吃第二勺,一阵风卷残云过后,一盘鱼籽煎蛋就只剩一半了。 沉清茗护住盘子,疾声道:“别吃了,等会儿再吃!” “真的太香了,没想到这泥腥味重的鱼也能这么好吃。”阿虎舔着唇,显得意犹未尽,说罢便似笑非笑的看向龙卿。每天吃的这么好,难怪都不进山看她了。 龙卿心照不宣,把田螺放在灶台边:“这些田螺怎么煮?” 沉清茗正伤心,看着眨眼就没了一半的鱼籽煎蛋,都泪眼汪汪了。阿卿才吃了一口就没了一半! “等会儿炒,阿卿给我弄点小白菜来。” “好。” 龙卿顺便把阿虎拉出去,叫她去喂鸡鸭。 沉清茗吸了吸鼻子,伤心的把鱼籽煎蛋放在灶台上,用碗盖起来。 不时,厨房再次飘出了油爆葱蒜的香味。这股香气龙卿已经见怪不怪,倒是阿虎止不住的吸气。 “主人,你这日子也太好了吧,难怪都不回去,我也不要回去了。”趁沉清茗不在,阿虎对龙卿说。 “不回去可以呀,但这个家是我和清茗一同经营的,这里的条件你也看得见,家徒四壁,若你要住进来就得干活,总不能坐着等吃饭。”龙卿切下一把小白菜,抬头对她说。 “那我做什么?种地?可我只会打猎呀。” “不会就学,现在就先挑水劈柴吧,鸡鸭每天都要喂,那头梅花鹿也要打草给它吃,过一段时间我们再寻个机会进山,看看能不能多打几头。”龙卿看着竹棚里的梅花鹿,三个月过去,原本只有半个手掌长的鹿茸,如今已经接近两个手掌长了,半月后估计就可以取茸了。说到取茸,取鹿茸一般意味着宰杀,可她还想留着驮货呢,杀了岂不可惜? “这样呀,没问题,包在我身上。”阿虎拍着胸口答应下来,在她看来这都是力气活,没什么难度。 龙卿笑而不语,没有回她。 摘了一篮小白菜,龙卿回到厨房,沉清茗正把田螺倒进锅中。 螺壳撞击锅壁,响起一阵乒呤乓啷的声音,热气蒸腾中,厨房相当热闹。 龙卿心有灵犀,放下菜篮子便来到灶台前,努力把火烧旺,她知道沉清茗这样是要爆炒。 沉清茗拿着铁铲来回铲动,听着螺壳在锅中滚动的声响,见差不多了,沿着锅边淋上一圈农家米酒。 伴随着锅中火焰喷涌,这道菜也如同得到了“神助”。 直到火焰消退,田螺也像淬了火,表面包裹了油脂,香气都逼了出来。 沉清茗撒上一把葱花,田螺也出锅了。 最后一道菜则是鲫鱼白菜汤,再次薅秃了一片小白菜,与鲫鱼一同煨汤。 “阿卿吃饭了!” 仍旧是这句口令一般的话。 龙卿应声而来,帮她把菜端出去。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今日沉清茗叫她吃饭的语气带着一丝幽怨。 67你喜欢她? 彼时天色已晚,玉兰树的繁荫下,简陋的石桌首次围坐了三个人。 阿虎的眼睛一开始就黏在鱼籽煎蛋和炒田螺上,鱼籽煎蛋的美味她是知道的,炒田螺还没试过,但那股相较鱼籽煎蛋更加突出的香气已经透露了许多信息,闻着就知道味道不会差。 沉清茗把最后一道鲫鱼汤端上来,在温馨的烛火照射下,晚膳正式开始了。 龙卿先盛了一碗鱼汤,轻嗅了下,吹了吹,浅浅喝了一口。 鱼都事先煎过,熬出的鱼汤格外浓白,几颗饱满的红枣飘在汤汁上,红白相交,令人赏心悦目。鲫鱼本身就是一种鲜甜味十足的鱼,泥腥味很少,经过熬煮,鱼味完美的溶入鱼汤中,加之小白菜的点缀,鱼汤味道异常鲜甜。 龙卿喝了好几口,觉得非常清爽。 “别光喝汤,快试试这个田螺。”沉清茗见她只顾着喝汤,舀了一勺田螺放在龙卿的菜碟里,示意她尝尝。 阿虎也看向龙卿。 被两道灼人的目光盯着,龙卿丝毫不受影响,她不紧不慢的夹起一只田螺,看了看,却有些无奈的放下了。这种浑身被硬壳包裹的河鲜她从来都是不屑一顾,也不晓得怎么吃,莫非要把壳咬碎? “这般,吸出来吃。”沉清茗了然,她直接用手捏起一只田螺,含住螺口,噘嘴轻轻一吸。 只听“嗦”的一声,螺肉就进入了她的嘴里。 沉清茗闭上眼睛,细细的咀嚼着嘴里的螺肉。她真的太怀念吃田螺的滋味了。只需吸上一口,便能连肉带汁一并吃进嘴里,除了满口鲜香外,不会有第二种杂味,这种鲜味与口感并进所带来的满足感,只有田螺能够提供。 龙卿明白了,但她没有像沉清茗那样直接用手,而是用筷子。她再次夹起一只田螺,学着吸。 嗦! 汤汁裹着螺肉吸进嘴里,既有河鲜的鲜味也有米酒的酒香,螺肉紧致富有嚼劲,越嚼越香。 龙卿眼睛一亮,粗略嚼了几口咽下后,又夹起一只田螺,紧接着又是一声“嗦!” 似乎发现了吃田螺的趣味,她吃的越来越快,不一会儿身前的桌面就堆了好几个螺壳。 阿虎再也等不及了,直接上勺子,一下子就舀了三大勺。 一阵急促的“嗦嗦嗦”响起。 如同婴孩吃奶一般,阿虎的速度简直可以用饿鬼投胎来形容。 沉清茗惊呆了,连带着自己吃饭都慢下来。 “这也太好吃了吧,这个鱼直接捞起来吃吗?”阿虎不一会儿就吃完了几勺田螺,眼睛又直勾勾的盯着汤里的鱼肉。 沉清茗还在出神,听她问了便愣愣的点了点头。 阿虎把汤里的鲫鱼捞出来,鲫鱼小刺极多,一般来说鱼腹是最好吃的,但阿虎一点都不介意,舌头飞快的舞动起来,不出一炷香,一条鲫鱼就成了一根鱼骨。 那头阿虎胡吃海喝,反观龙卿,她似乎一改以前狼吞虎咽的样子,变的斯文起来,吃饭喝汤都是慢吞吞的,只有嗦田螺的时候会稍快一些。 沉清茗终于回过神来。 这个女人怎么这么能吃呀!桌上的田螺和鲫鱼都以极快的速度减少,眼看就要没有了。 沉清茗彻底急了,连忙夹了一块鱼腹放在龙卿碗中,又在龙卿的小米饭上加盖了一层鱼籽煎蛋,最后舀上几勺田螺。 “阿卿你吃。” “好。” 龙卿瞥了桌上的两人一眼,夹起一只田螺,还是吃的慢吞吞的。 沉清茗一直紧盯虎妞,虎妞的速度一点不减,吃着碗里的还盯着锅里的,很快,鲫鱼就剩最后一条了。 沉清茗连忙抢过来,放在龙卿碗中。 然而,虎妞吃完了自己的鱼,又开始眼巴巴的瞅着龙卿的,沉清茗正预备说什么,却见龙卿夹起了碗中的鱼,放到了虎妞碗里! “吃吧,真是只馋猫。” “小姐,你对我真的太好了。” 虎妞的表情就像见到了观音菩萨,再次上演了一阵风卷残云。 沉清茗:“……” 把鱼让给虎妞的结果就是,龙卿的碗里只剩几根可怜的小白菜,没有配菜,她只能用螺汁拌饭,勉强填饱了肚子。 “真的太好吃了,小姐你知不知道,这几个月真的快饿死我了。”阿虎吃完了最后一条鱼,打了个饱嗝,满足的不得了。不仅鱼籽好吃,鱼也好吃,就连没肉的田螺都能这么好吃,这是神仙日子吧。 沉清茗舀饭的勺子僵在了半空,眼眶泪珠滚滚,压在睫上,把睫毛都压弯了,金豆子差点就要掉下来了。 龙卿没发现沉清茗的异样,只是问阿虎:“那可曾吃饱?还要吃点别的吗?” “不用了,吃饱了,若每天都能吃就好了。”阿虎状似感慨般。 龙卿轻嗤一声,笑了笑:“瞧你这点出息,要吃的话,每天都做给你吃。” “小姐你对我真的太好了。” 沉清茗:“……” 沉清茗觉得此时的自己貌似会“发光”,她有意往龙卿瞄去,却见龙卿一脸柔和,嘴角似乎还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宠溺意味十足。 心都要凉了。 看着桌上空掉的餐盘,视野逐渐模糊起来。这是她专门做给阿卿吃的,结果阿卿转手就让给虎妞了……她真的快哭了! 闷闷不乐的沉清茗味同嚼蜡,晚饭有没有吃饱都不知道,而注意力一直在虎妞身上的龙卿也不曾发觉。 到了夜间,沉清茗实在按捺不住了,换上亵衣直奔龙卿的卧室。 龙卿正坐在梳妆台前,拿着木梳一遍又一遍的梳着墨色的长发。听到开门声,转过头来。 沉清茗快步过去。 “怎么了?”龙卿放下木梳,柔声问。 “你。”沉清茗顿了顿,眼睛一下就红了:“你喜欢她?” 龙卿没听明白,见沉清茗眼眶通红,声音低哑透着浓浓的沉闷,心下一紧,反问:“喜欢什么?” “你喜欢她!”沉清茗固执的重复这句话,她真的很想质问龙卿,明明知道她的感情,为什么还公然让一个女人进来同住,这也就罢了,还把她做的饭菜让给别人。莫非龙卿已经想好了,要借此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龙卿总算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只听她用非常别扭的语气问:“你说我喜欢虎……虎妞?” 沉清茗心下一颤,心惊于她的直白,同时,一股忐忑从心底陡然涌出。心口怦怦乱跳,她紧紧盯着龙卿,既想龙卿真的断了她的奢想,又想龙卿赶紧否认,好让她继续追逐灯塔前行。 被这样一双希冀与颓然并存的眼注视着,龙卿眸子闪了闪,无奈道:“你作甚?我不喜欢她。” 一时间,沉清茗仿佛听到了来自灵魂的一声叹息,差点就要把那句“幸好不喜欢,不然我怎么办?”脱口而出。 如今的日子真的可以用痛并快乐着来形容,告白以来,她能感觉到她们是互相喜欢的,但不知是迫于现实还是什么,龙卿一直不愿回应她。不回应也就罢了,偏生这家伙勾人而不自知,受欢迎的紧,没少让她吃味。 沉清茗想了一大圈,纵然知道龙卿是无心的,还是越想越气。特别是今日,莫名其妙让一个青梅竹马住进来,还吃光了她的心意! 想到这里,沉清茗难以自持,她红着眼,近乎是和龙卿抱怨:“她突然住进我们家,商量都不带和我商量的,我根本不认识她,我都让她住了,她还吃光了。” “吃光了?” “我专门给你做的饭菜,都让她吃光了……”沉清茗戳着手指,泪珠子在眼眶打转,嗓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真的要哭死了!那女人一来就分走了龙卿的注意力,她专门给龙卿做的饭菜,想着让龙卿补充体力,一饱口福,再夸夸她的。 都泡汤了。 “专门给我的?”龙卿看得心疼极了,也很过意不去。因着那是陪伴她千年的阿虎,想着不过是一顿饭,也没想这么多,没想到沉清茗会这么难过。她挪过去,自身后拥住沉清茗:“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你专门给我的。” 沉清茗感觉眼眶更热了,转过身,钻进龙卿怀里。 “不知道你还全让给她……明明是我给你的,你转手就给她了!” 龙卿有些百口莫辩:“别哭呀,是我的错,那下次我抢着吃,一点都不给她可好?或者。”她心一横:“你罚我。” “罚你?”沉清茗觑了龙卿一眼。 龙卿讪讪的点点头:“嗯,罚我包下这个月所有脏活累活,每天挑粪施肥,还要挑十桶水,砍十捆柴,每天只能吃一顿饭,不许睡……唔。” 说到一半的话止于沉清茗的手,沉清茗捂着她的嘴,软软的瞪着她:“你想累死自己不成?” 龙卿眨眨眼:“不这样能叫罚吗?”说着,她看着脸色有点发红的沉清茗,继续说:“不仅如此,为了防止我偷懒,你得找人盯着我,最好像村长家的那头耕牛一般,找个绳子套住脖子,不干活就鞭笞几下,不然可就偷懒了。” 沉清茗成功被她逗笑,有些哭笑不得:“你说什么呀,我正伤心呢,你莫要逗我好吗?” 龙卿也有些想笑:“既然晓得我在逗你,那你可开心些了?清茗,这次是我考虑不周,没能顾及到你的感受。只是她是我的朋友,陪伴我很久了,于我而言亦是很重要的人,但你与她,都是我不愿委屈的。所以,像今日这样的事,若你不开心了,都要和我说,不要因着我委屈了自己,知道吗?” 她说的正经,语气更是温和,这番话兴许就是龙卿的肺腑之言了。沉清茗眼眶再次发热,积郁心头的委屈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龙卿的温柔,让她除了哭竟然不知作何反应了。 “阿卿,我。” “又哭了,你这模样,倒像我欺负了你一般。”龙卿抬手拭去她的泪。 沉清茗抽抽搭搭的说:“就是你欺负了我。” “是,是我混账,别哭了,哭的我都心疼了。” 龙卿低下头,与她额头相抵。 如此亲密无间的触碰给了沉清茗会心一击,她招架不住,本就因着哭泣发红的小脸更是红的通透,被哄的服服帖帖。 她的脸色彻底柔和下来,终是破涕为笑:“你来村子住了这般久,持家的本事不见长,倒全长了这哄人的功夫。” “呵,是么。不过。”龙卿有意看了沉清茗一眼,见她羞耻的别过头去,才说:“不过,我这功夫如何见长,清茗该是最清楚的。” “龙卿!” 对上龙卿无辜的眼神,沉清茗彻底败下阵来。有时候她会觉得龙卿在耍她,但又说不上来,就是有这种感觉。 不等她细想,想到另一层事,她又问:“那你会不会觉得我小气?” 对此,沉清茗感悟深刻,她真的觉得自己变了很多,和以前判若两人。给人做饭十几年都忍下来了,现在只是这点委屈都忍不下,这让她很忐忑,怕龙卿觉得她不够大度。 事实证明,沉清茗的担心都是多余的。龙卿笑着附在沉清茗耳边,悄声说:“小气点好,我就喜欢霸道的小丫头。” “我哪里霸道了,明明是你。”沉清茗一阵脸热。 “是是是,瞧我这嘴,怎的竟说胡话。可要和我睡?” “要,我睡里头。” “好。” 因着多了阿虎,暂时又没有第三间屋子,那么理所当然的沉清茗就直接住进龙卿的房间了。 睡在一个被窝中,隐隐中似乎又能寻出一丝安慰来,白日的独处时间是被侵占了,但又创造了大量夜间的独处机会。 沉清茗寻思着,折中一番她似乎还赚了。想明白后,最后的那点郁闷也就烟消云散了。 一觉醒来便是天亮。 身边的被窝已经凉透,枕边人早已起身。 沉清茗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着窗外接近正午的阳光,暗忖:自己当真越发惫懒了,昨日才感悟自个儿没用,现在更没用了,不仅娇气,还好吃懒做。 沉清茗披上衣裳走向厨房,却被里面的烟火气糊了满脸。 灶台已经生起火来,锅中传来沸腾的咕咚声。听到声音,阿虎在灶台边抬起头来,脸上沾了一些灰烬,让她的表情更加憨傻:“豆芽菜醒了?过来洗漱吧,主……小姐说你要用热水的,我给你烧好了,用吧。” 虎妞的真诚让沉清茗一阵羞愧,虎妞没有坏心思,她却只因她多吃了一点便小气的在龙卿面前哭诉。 沉清茗羞得无地自容,深谙自己真的有许多需要改变的地方。 “谢谢,你也洗个脸吧,等会儿就能吃饭了。” “好。” 沉清茗打了一盆水洗了个脸,不一会儿,西边的小院飘出了饭香。 龙卿倚在门框上,欣慰的看着相处融洽的两人。因着害怕两人会闹别扭,她不放心过来看看,到底是多虑了。只要她多担待一些,总归能把日子过下去。 “阿卿,把鱼拿到外面晒。” “好嘞。” 龙卿叫上阿虎,两人在院子里搭起栏杆。腌过的鱼脱去了大部分水分,一条接着一条挂在栏杆上,在阳光的照射下,院子里弥漫着一股鱼鲜味。 68郝掌柜拜访 生活便是在不经意的碰撞中平静的过下去。 转眼又过了半月,夏季在阳光的炙烤下如期到来。七月流火,沐浴着热浪滚滚,站在土地上,总觉得脚底板都是热的。 龙卿拉了拉草帽的帽檐,眺望着稻田,随手把一簇杂草拔出。 地里的禾苗已经进入快速生长期,长到半人高了,近期又进入了夏季,干旱缺水,每日早晚龙卿和沉清茗都要过来浇水施肥。更要命的是,这个时间段的虫子特别多,走在地里,不仅要防止庄稼虫害,还要防止人被叮咬。 她是龙,全身有龙鳞保护,只需护住某些特殊的部位就没什么问题,阿虎也有毛发保护,就是沉清茗这些日子养的细皮嫩肉的,过来稻田等同于招呼蚊虫开餐,被叮的全身都是包。 就连地里的蚂蝗都加入了这场“饕餮盛宴”,那玩意儿咬上了还不能硬扯,需得等它吃饱喝足了才会自己松口脱落。看了几次吸饱了血变的鼓鼓涨涨一大条的蚂蝗,龙卿吓的胆都没了,再也不敢让沉清茗来了。 沉清茗不来的结果便是,六亩地大多时候都只有龙卿一个人在照料,每日头顶烈阳,面朝黄土,真正意义上的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的不得了。 龙卿疲惫的撑了撑腰,看向四周,与她一般顶着烈日在地里除草除虫的人有很多。 俗话说的好,土地就是农民的命,有时候为了多挽救一粒米,农民不惜盯着烈日除虫,抽穗的时候更是恨不得全天候在稻田旁,简直把稻子当成眼珠子来疼。 好不容易把四亩稻田和两亩豆田打理好,龙卿已经被晒的晕晕乎乎,脚踩棉花似的往家走。 走到家门口,还未开门,身前晃过来一个人影,传来一阵微风,带着一股清新的草木香。 “阿卿快喝点糖水。”沉清茗把糖水递给她,拿着扇子给她扇风,一只手从龙卿的衣摆摸进去,里面一片湿滑。 这个天汉子下地都是光膀子,她们是姑娘,如此炎热还要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半天下来衣服全都浸透了。 龙卿大口喝着糖水,糖水微凉,显然是特意用井水冰了下,喝起来格外畅爽。 沉清茗把她拉进家里,关上门,二话不说就把她的衣服扒下来。 龙卿吓了一跳,有点扭捏的抓着自己的亵衣。 “阿卿,快把衣裳脱下来,小心中暑了。”沉清茗把她按在凳子上,拿帕子擦着她的脸。龙卿皮肤白皙,有一点点红就会显得特别清晰,现在龙卿脸都红透了,肯定热的不行。 “这般就好,等会儿就凉快了,傍晚还要去浇一趟水呢。”龙卿扭捏的推开她,脱了鞋,两只脚踩在清凉的青石板上,又有人在一旁扇风,爽快极了。 “唉,这般也太辛苦了,要不。” 沉清茗还未把话说出,龙卿便摆手制止了她。 “没事,我能行,过了这段时间就差不多秋收了,咬咬牙就熬过去了。那几亩大豆长势也很好,比稻田更早收割,我们可以准备了。” 除了四亩稻田,她们还种了两亩大豆。之前沉清茗便想着做点豆制品,也算一份生计,她们得赶紧买一头耕牛,她可不想明年还得被当耕牛使。 “也是,但你也得注意休息呀,不要这么辛苦,收成差点就差点吧,我给你做好吃的去。”沉清茗还是很心疼。 龙卿微微瞪着眼,好似很惊讶:“真是奇了,别人都是生怕收成不好,你倒想着差点,都辛苦大半年了,就不能盼点好的吗?” “我哪有,和你说正经的呢,别混淆视听好吗?”沉清茗回房拿来一件干净的曲裾,龙卿换上衣服,看了看四周:“哈哈,这不是怕你多虑吗?别担心,这毕竟是我们第一次种地,辛苦是辛苦了点,以后买了耕牛就会好很多的。对了,虎妞了?” “她上午牵梅花鹿进山了,合该快回了。还有,你之前不是说要找那个麻沸散,我问了沉大爷,他也不懂,我们可能得先进城一趟。”沉清茗正说着,阿虎正好进来,拉着膘肥体壮的梅花鹿,手中还提着两只野兔。 沉清茗一阵欣喜,走过去看着两只肥美的野兔。她已经习惯虎妞隔三差五打猎回来了。 龙卿也走过去,丈量了下梅花鹿的鹿茸。鹿茸已经差不多有小臂长,目前还是鹿茸,若再过一些时日进入八月,怕是就会一点点硬化,那时候价值也会大打折扣,的确该考虑取茸了。 她之前便考虑过,杀鹿取茸无异于杀鸡取卵,实在太亏了。 成年的雌性梅花鹿至少两年才能繁殖一次,一次生育一只小鹿,又只有雄鹿才长鹿角。为了鹿茸就杀一头鹿实在得不偿失,更重要的是,雄鹿每年都可以长鹿茸,若能活鹿取茸,那每年至少取一遍,乃一本万利。 然而困难在于,取茸对鹿来说是很痛苦的,若不能减轻疼痛,鹿也会疼死。 龙卿曾听闻华佗再世的时候发明了一种麻药,名为麻沸散。喝下麻沸散便能使人昏厥,麻痹痛感,从而可以做一些切开皮肉的治疗,据说历史上着名的关公刮骨疗毒便很可能用了麻沸散。 既然可以麻痹人的痛觉,那梅花鹿或许也可以,若让梅花鹿服下麻沸散,再取鹿茸,这样或许就能保住鹿的性命。但麻沸散失传已久,纵然存在,麻沸散本身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得从长计议。 “豆芽菜,我打了两只野兔,你看。”阿虎把野兔递给沉清茗,得意的冲她挤眉弄眼。 “看到了,还挺肥的呢,放着吧,等会儿中饭烧兔肉吃。”沉清茗接过野兔,嬉笑着说。 “太好了,我要吃两碗饭,你可得煮多点。”阿虎嚷嚷着,见龙卿盯着梅花鹿看,又问:“小姐在想什么?” “想着麻沸散的事。” “那你可有头绪吗?”沉清茗也问。 龙卿收回目光,无奈的摊了摊手:“我既不懂医术,也不通药理,能有什么头绪?唉,这个还得去药房打听一番才知道,只是相传麻沸散的方子早已随着华佗去世失传,现今市面上的麻沸散都是后人研发的,效果也参差不齐,我们又不懂,指不定会被骗呀。” 沉清茗赞同这种观点,越不懂就越容易吃亏,不过她突然想到什么,和龙卿说:“之前那个妙春堂的郝掌柜不是说想要我们的鹿茸吗?他开药房的,知道的也比我们多,或许我们可以找他谈谈?” “有道理。”龙卿点点头,但没有直接答应下来。 关于麻沸散的话题止步于此,沉清茗拿着两只野兔进了厨房,不时,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红烧兔肉便摆在石桌上,令阿虎吃的赞不绝口。 沉清茗和龙卿本来打算找个机会进城找郝掌柜商谈的,却不想,几日后,郝掌柜先一步找到了她们。 那日龙卿和阿虎刚刚下地回来,三人围在一起吃农家饭。 正吃着饭,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马车?” 一辆装饰不错的马车缓缓驶进村子,在村子的土路招摇过市,最后直接停在了西边小院的家门前。 从车里下来一个富态的中年男子,宽面大耳,留着一缕小胡须,胖胖的身子仍旧那么灵活,龙卿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是谁。 “郝掌柜?” 沉清茗也走出来,与龙卿一同看着对方。 来人正是妙春堂的掌柜。 郝掌柜。 69鹿茸生意 郝掌柜下了马车,抬头打量着眼前这座小院。 这座院子坐落于村子最不起眼的角落,四周一间屋舍都没有,刚刚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是什么废弃房屋。走进了看,发现这里背靠后山,西边是成片的农田,视野广阔,环境清幽,倒也别有一番景致。 “可算让我找着你们了,原来你们住在这里呀。”郝掌柜走上前,与龙卿抱手施礼,对沉清茗点点头。 “郝掌柜怎么来了?”龙卿问。 “说来话长了,先容鄙人对擅自登门拜访说声抱歉,望姑娘不要见怪。” 龙卿颔首表示不在意,郝掌柜对她解释道:“之前老夫与姑娘提过的,今年承包了一批皇商的药材采办。原是今年年底交货的,但刘大人突然说今年年底便要进京了,听说那边也有一位大人对药材感兴趣,催着我赶紧备齐一批药材,如此一来,十月就要交货了。我见两位姑娘已经许久没有进城了,便猜人打听你们,听附近的村民说桃花村正好有一女户,就是两个姑娘住一起,我便过来看看,没想到还真是你们。” 原来是郝掌柜实在等不及了,虽然上次两个姑娘承诺有鹿茸一定带去妙春堂,但一番思索过后还是觉得太悬了。若是人跑了怎么办?于是,他干脆主动打听。 想着对方应该是附近的村民,他不死心,挨个村子去打听。本来也不抱什么希望,奈何沉清茗和龙卿太鹤立鸡群了。郝掌柜刚刚来到桃花村,村民听他说找两个姑娘立马就想到龙卿和沉清茗,当即就把人带过来了。 “这样呀,那郝掌柜有请。”龙卿让了让,把郝掌柜迎进去。 沉清茗见状便主动去厨房烧水烹茶,心想着之前准备的待客之道,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龙卿领着郝掌柜来到前院唯一的石桌落座,坐在歪斜的石凳上,郝掌柜有些局促。坐在这里,观察这个院子。 院子很宽阔,由于陈设很少,显得有些空旷。庭院有一棵看着不大的玉兰树,七月的树枝上遍布翠绿的叶子,坐在树下,仰望一树繁荫,却也惬意。 院子收拾的很干净,常走的路段铺了扁平的青石板,似乎是用来防止雨天弄脏裙摆的。铺石路在大户人家的庭院是很常见的,但在农家就很少见了,由此可见,两位姑娘还是挺讲究的。 “姑娘就住在这里?” “嗯。”龙卿歉意的看了郝掌柜一眼:“寒舍简陋,不知今日掌柜登门拜访,没来得及收拾,望见谅。” “没事,老夫也是个粗人,不在意那些。”郝掌柜摆摆手。 龙卿轻笑:“哦?郝掌柜看着可不像一个粗人呢。”说着,看向从厨房钻出来的阿虎,在郝掌柜疑惑的目光中,接着说:“既然郝掌柜能找到这里,想必已经知道我们是谁了。我姓龙,单名卿。家妹姓沉,你认识的。还有这位,是我的远房堂妹,姓虎。” “哦,原来是龙姑娘,沉姑娘,还有虎姑娘呀。幸会幸会。”郝掌柜依次对每位姑娘拱手施礼,也没有纠结这姐妹三人为何三个姓氏。 “客气了,听郝掌柜方才的话合该是为了鹿茸而来罢?”一番客套后,龙卿直接扯开话题。 郝掌柜是个生意人,秉承的就是爽快的风格,点头道:“正是。” “掌柜来的正是时候,正巧我们姐妹前不久就商量着准备进城一趟,倒是郝掌柜先找上门了。” “哦,你们可是有鹿茸?” 郝掌柜眼睛发亮,紧紧盯着龙卿。 龙卿莞尔一笑,点点头,却没有直接谈鹿茸的事。她端坐在那,目光平静如水,看着郝掌柜脸上兴奋与渴望交杂涌现,男人的贪欲与她的淡泊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时,沉清茗端着茶水出来,简单的竹制茶案上,放着一壶三杯。 “阿卿喝水。”姑娘的嗓音带着甜味,化在耳边,丝丝绒绒的钻进心里,叫心底都泛起道道涟漪。龙卿眼中透着一丝笑意,看向她。沉清茗红着脸,倒了一杯茶放在龙卿手边,害羞的低着头。 “你个丫头,客人还在呢,怎的给我先倒了,教你的待人之礼都忘了。”龙卿说完,沉清茗却抿着嘴,就是不倒茶,龙卿无奈,只好自己给郝掌柜倒了一杯,歉意道:“让郝掌柜看笑话了。” “哈哈,没事,你们姐妹的感情可真好呀,对了,这里只有你们住吗?”郝掌柜笑着调侃,并没有往心里去。 “嗯,我与家妹自小相依为命,已经习惯了。”龙卿拿起自己那杯茶,轻嗅了下,随着热气拂面,一股玉兰花的香气扑面而来。 农家自然不大可能有茶叶,她们喝的是三月份摘回来烘干的玉兰花茶。花茶以花香浓郁着称,但茶汤的口感稍显逊色,为了弥补这一缺点,制作花茶往往通过窨制的办法,而不是直接把花朵烘干泡水喝,但对农家而言,这已经很不错了。 龙卿轻抿一口,细细品尝着这份来自春日的花香。沉清茗也坐下来,紧挨着龙卿的位置,同样拿着一杯茶抿着。 龙卿喝光一杯茶,抬头看向郝掌柜。 “郝掌柜觉得这茶如何?” 郝掌柜一愣,有些没明白她为何这么问,一个农家女,竟然与他谈茶?他想了想:“花香浓郁,汤色澄洁,比得上上好的西湖龙井了。” “嗤。”龙卿忍不住笑出声:“郝掌柜谬赞了,这不过是农家自喝的粗茶,不值得与娇贵的龙井相较。” “此言差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换到茶叶上亦是同理。茶叶说白了都是茶树生长的嫩芽嫩叶,区别在于出处。像这些花茶,虽然看似朴实无华,但在老夫看来,正好出对了地方。”郝掌柜答的滴水不露。 龙卿轻觑了男人一眼,暗忖生意人果真头脑精明。方才她是有意这么问的,就是想看看郝掌柜是不是诚心做生意,既然如此,她说:“郝掌柜是个爽快人,既然不嫌弃我等农家货,那便请掌柜的随我来。” 郝掌柜跟着龙卿,穿过中堂,来到后院。 刚刚踏进后院,他的视线便黏在后院的那头梅花鹿身上。 那对鹿角是那么眼熟,呈现完美的叉形,形状矫健漂亮,栩栩如生,凌冽而不失灵气。郝掌柜快走几步过去,激动的抬起手,试图去摸那对鹿角。 梅花鹿躲开了,发出一串警觉的呦呦声。 “龙姑娘,这是你们养的鹿?”郝掌柜收回手,注意到鹿棚下的食槽,里面还有一些未吃完的鲜草,显然已经养了好些日子。反观这头鹿膘肥体壮,比野生的大上一圈,鹿角也没有任何碰伤的痕迹,这姑娘,居然还会养鹿。 “正是,不知掌柜觉得这鹿茸合不合心水?” “真的太漂亮了,合,怎能不合。还是鲜活的呢,要不这次我们按老规矩,鲜鹿茸我也给你们干鹿茸的价,一百两如何?”郝掌柜眼中精光闪烁,心下想着若能把这对鹿茸送给那位大人,把那位大人哄开心了,挤进京圈富绅岂不是指日可待? 龙卿却摇了摇头,笑着不说话。 “可是嫌少?最多两百两,这已经是老夫能给的最大数了,龙姑娘也该清楚,若是只当鹿茸卖也只值二十两。”郝掌柜说。 “不是少,是我想与掌柜谈个生意。” “生意?” “掌柜的还记得上次在妙春堂说的吗?”龙卿卖了个关子。 郝掌柜不解,眼神询问龙卿。 龙卿慢吞吞道:“那次我便与掌柜说过,鹿茸难得,市面上大部分鹿茸都是取自野生梅花鹿,取一对鹿茸往往意味着杀一只成鹿,产出低下不说,供应也一时多一时少,掌柜的岂能不知如何让利益最大化。” 郝掌柜目光沉沉的看着龙卿,如何不知,这是一个商人本能的思考方式。但这番话由一个农女说出来,不由得让他另眼相看,沉声说:“姑娘的意思是活鹿取茸?” “不错。”龙卿莞尔道:“我曾拜读过史记,知道东汉时期有一名为华佗的大夫,因着善于外科,精通手术而闻名于世。他曾研制了一种麻药,名为麻沸散,据说服下后便可麻痹人的痛觉,我便想着,或许可让梅花鹿服用。” 郝掌柜的眼睛一边听一边转,陡然变的明亮夺目,在龙卿说完话时,他甚至一拍手:“妙!” 龙卿淡淡的看着他。 郝掌柜激动的说:“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那群老大夫总说医人和医畜牲不同,实则又有几分不同呢。若麻沸散真的管用,兴许真的值得一试,纵然不管用,也只是按常规办法取鹿茸而已。” “所以掌柜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可行,所以姑娘说的生意便是想拜托老夫去配麻沸散?”郝掌柜捋着胡须,笑眯眯的看着龙卿。 龙卿点头承认:“实属惭愧,我们对药理一窍不通,在这邻域也只识得郝掌柜了。麻沸散毕竟是一味药,是一笔支出,我们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容不得试错。” “哈哈哈,后生可畏呀。既然如此,老夫我不帮这个忙都不行了,麻沸散包在老夫身上,利润这一层嘛,你们能拿出多少鹿茸?”郝掌柜更多是关注鹿茸本身,事实上他有心把妙春堂收购鹿茸的份额移交到这里,这里的鹿茸不说质量好,若能成规模养殖,产量也稳定,总比一个一个收购强。 “额,就一对呀,若麻沸散可行,那每年给一对。”龙卿看了看梅花鹿,她们只有一只,不就每年一对。 “你们,啧,你们没有想过开设鹿场养鹿吗?”郝掌柜傻眼。 “我们姐妹三人还有几亩地要照看,没有那么多功夫养鹿。” “我说你们怎么就转不过来弯呢,种地能赚多少,若你们愿意,老夫便顺手还个人情,你们的鹿茸我妙春堂定期收购,如此你们也能有一份生计,扩展人脉,以后说不定还能改换门庭呢,如何?” 郝掌柜抛出了非常诱人的条件,若是普通的农女估计早已经受不住诱惑了,龙卿却还是淡然的喝着茶,没有答话。 沉清茗沉吟片刻,接过龙卿的话说:“多谢掌柜的好意,我们姐妹在这里讨生活,只想安安静静的活下去,可没想过结实什么贵人,改换门庭什么的。” “这哪跟哪呀,说的好像你们三个女子不需要资材傍身似的。”郝掌柜实在不明白,眼前的三个姑娘看着都老大不小了,村民说她们立了女户,也就是都没有出嫁,就这样的境况竟然还不想着积攒资材,等真的成了老姑娘还怎么嫁的出去。 “目前来说,我们的确不需要。”沉清茗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了。 “骇,你们怎么就是不懂变通呢,果真年少,再过个几年你们就懂了。” “是呀,毕竟我们只是目光短浅的女流,没什么长远之计。”沉清茗自嘲道。 郝掌柜见自己的一番劝说全被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彻底服了:“嘿,你这小丫头说话可真有意思,老夫也不劝你们了,你们自己考虑一下吧,反正你们的鹿茸妙春堂都收,价格我们再议。这只梅花鹿的鹿茸老夫定下了,等寻到合适的麻沸散便过来取,就一百两吧,佣金免了。” “谢谢郝掌柜。” “客气了。”郝掌柜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大姐在家吗?” 沉清茗走过去开门,来人是沉三丫。 “怎么了?” “下午是弟弟的满月宴,奶让我告诉你们,酉时用膳。” 沉清茗一愣,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月了,之前两个妹妹便说了七弟满月宴的事,这一忙起来居然都忘光了。 “好,我知道了。” “那我先回去了,家里还要忙着煮饭,届时大姐叫上龙姑娘,还有虎姑娘都来。” “好。” 沉三丫离开后,沉清茗回到院子里。郝掌柜知道她们还有事,便对龙卿说:“既然姑娘们还有事,老夫便告辞了,半月后再来拜访。” “好的,郝掌柜慢走。” “再会。” 送走郝掌柜,沉清茗想着吃满月宴要准备什么东西,想了一圈,最后干脆从院子里晒的鱼干中拿了两条。 龙卿则因着一大早下地干活,简单沐浴了一番便回房歇下了。 再醒来时,村子的东边远远传来了鞭炮声,该是所谓的满月宴开席了。 沉清茗和龙卿换了一身衣服,叫上阿虎,三人拎着两条咸鱼前往老沉家。 70满月宴 今日是老沉家小孙子的满月宴,老沉家父子三人决定宴请全村,为此沉二叔和沉三叔居然把偷偷藏起来的私房钱拿了出来,沉老头更是,竟然棺材本都掏出来了。三个男人一台戏,给女人们上演了一场“文曲星”上族谱的大戏。 这会儿老沉家已经张灯结彩,屋檐下挂着两个用红纸糊的灯笼,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起,院子飘出滚滚浓烟,鞭炮炸开的红碎落了满地。 院子摆了整整二十桌,从东院摆到西院。农家吃饭都是吃流水席,吃完一轮再吃一轮,此时正值傍晚,准备吃第一轮,全村妇人都过来帮忙了,厨房时不时传来紧凑的剁菜声,院子里进进出出,热菜一盘接着一盘,热闹非凡。 老沉家的小孙子被包在一块红布上,由沉老娘抱着,被妇人们摸来摸去。 因着出生当日的七彩祥云,至此以后村里便有了小孙子是文曲星下凡的说法。一些想生儿子想疯了的妇人时不时就过来摸摸文曲星,希望可以沾到福气,来年也生大胖小子。不准备生孩子的妇人也会想着沾沾喜气,让家里越过越好。 沉老头对自家孙子是文曲星下凡的说法深信不疑,在他看来,农家孩子往往都是黑黑瘦瘦的,但小孙子白白胖胖,还肥,脑袋大,头上有一戳胎毛,穿起红肚兜的时候还别说,真像一个仙童。 为了小孙子的大名,沉老头苦思冥想,还特意请了道士。据道士说,此小子确实颇具仙骨,乃携大气运托生,若能伺候好这位小主,全家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本就认为孙子不凡,加之有了道长的一番话,沉老头更加不敢怠慢,一夜辗转反侧,终于赶在今早天明前顿悟,小孙子的大名总算定下来了。 耀祖。既有最后一个孙子的意头,也有光宗耀祖的含义,更重要的是,这名字听着就不凡,还有一股呼之欲出的自豪感,诚然,沉耀祖确实是老沉家的骄傲。 沉三叔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老沉家一致同意用这个名字,但此举还是很快惹的一些人不满,特别是族里的兄弟。 农村人认为贱命好养活,取名都是狗蛋,大壮,草根之类。沉青松因着是读书人才取名青松,但松柏本身也是一种坚韧易活的植物。那胖小子出生没几日,居然叫耀祖,名声直接越过族中父老,连同辈还身为秀才的堂兄都被他抢了风头,已经有目无尊长之嫌。当即就有人议论,沉老头取这么重的名字也不怕那胖小子接不住,若是夭折就好笑了。 这边老沉家忙的敲锣打鼓,要多高调有多高调,在桃花村,目前能够压其风头的兴许只有那一家姑娘了。 三人来到的时候,很多村民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她们身上。 “哟,千金小姐们都来了,出场还真是气派呀。”沉二嫂走出来,睨了她们一眼,说话还是那么刺耳。 龙卿把鱼干递给她:“三丫叫我们过来的,这是我们的礼品。” “啧。”沉二嫂看着那两条瘦了吧唧的鱼干,嘴角瘪着,满脸都是嫌弃:“就两条咸鱼……真是,也不知道拿大……” “大姐来了呀。”沉二嫂的话被沉三丫打断,沉三丫快步走过来,先一步接过龙卿手中的鱼干,笑着道:“谢谢,随我到后院落座吧,很快就吃饭了。” “好。” 跟着沉三丫来到院子右侧的桌位,农村实行男女分桌,男人在左侧喝酒划拳,女人在右侧聊八卦。 年老一辈的妇人比较拘谨,见她们过来只是点了点头,坐着不挪位,却下意识竖着耳朵听八卦。年轻一辈则开放许多,特别是有一同摸鱼经历的姑娘们,她们纷纷上前和龙卿打招呼。 “龙姑娘,你们来了。” “嗯,你们来的真早呀。” “也就比你们早一些,要不你们来我们这桌,大家都认识。” 姑娘们拉着她们去那一桌,龙卿面对这种状况一向是不会拒绝的,只是傻傻的被拉走了,沉清茗有点恼的勾住她的手,拉上了同样傻乎乎的阿虎。 三人在角落的桌子落座,姑娘们的目光放在阿虎身上。 虎姑娘来村子已经一个月了,见面次数不多,但印象已经很深刻了。正如龙卿那般,如此一个美人出现在村子里,哪怕只是一个照面,都会过目不忘。 “虎姑娘也准备在这里长住吗?”有人问。 “对呀。”阿虎夹了一粒花生米嚼着,对她点头。 那人又问:“话说你和龙姑娘都是哪里人呀,怎么会来我们桃花村呢?” “额,这说来话长了,目前不方便说。我和小姐只是预备在这里住下,没考虑这么多。” “这样呀,虎姑娘也和龙姑娘一般自小读书写字?还会拳脚功夫,能打猎?” 对此,沉清茗同样好奇。 起初她只当龙卿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后来觉得不像。龙卿下得了稻田,吃得下粗茶淡饭,还饱读诗书,见多识广,这样的人一点都不像千金小姐。她的娘亲就是千金小姐,也算饱读诗书,但记忆中的娘亲和龙卿有根本区别。 女子读书是为了辅佐夫君,男子读书则是为了大展抱负,忠君报国。龙卿的学问既不像女学,也不像君子之道,更像旁门左道? “对呀,不仅读书万卷,偶尔还会云游四方。你们不知道吧,曾经我和小姐在黑子河泛舟,顺着黑子河汇入黑河,沿着黑河一路东进,经过汹涌的壶口瀑布,那高度落差简直了,飞流直下三千尺,最后你猜我们到了哪里?” “哪里?” “到了一片广阔无际没有边的大湖,蓝色的,水卷起来有百尺高,遮天蔽日。”阿虎比了比高度,姑娘们皆露出惊恐的表情,这样高的浪岂不是比发大水还恐怖?躲在后方偷听的沉青松也沉下脸。 自诩读书万卷的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大湖,但曾在一本游人记事中看过,据说江河最后都会抵达一个大湖,那里是水天相接的地方,水从大湖流向天空,再从天空落下,完成循环。以前他不信,现在反而觉得自己是井底之蛙。 “娘说龙王居住的大河每隔几年就会爆发一次大水,水浪也能卷很高,把大树连根拔起,这是龙王发怒了,要祭拜龙王才能镇下来,你们那时怕是直面真龙了。” “或许吧。” “那你们离开汉地了?”沉清茗问龙卿。 龙卿点点头:“嗯,那里不属于汉地。” “那岂不是有野人。” “哈哈,你这丫头。”龙卿揉了揉她的头:“那不是野人,是另外的家国百姓,与我们别无二样。” “这样呀。” 沉清茗有一刻觉得自己的灵魂飘的很远,远到看尽了这个世界。她不由得想起了去年冬天龙卿与她说的那番话:固然渺小,却能游遍世间,纵然看尽人间冷暖,却也自由快乐。 这位年仅十六岁的小姑娘,或许此时此刻才真正有些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与沉清茗一般的还有沉二丫和沉三丫,她们貌似也能想象出一个广阔的天地。沉青松等了许久,总算找到机会上前问话。 “龙姑娘。” “沉公子呀,可有事?” 龙卿对这个年轻的秀才不怎么喜欢,但也谈不上讨厌,主要是这家伙每次找她说话,不管说了什么,沉清茗都要背地里拿她问罪,让她很无奈。 “今日中午我见你们家停了马车,车里下来的似乎是妙春堂的掌柜?”沉青松斟酌着问,常年在镇上读书,他自然认识妙春堂的掌柜。郝掌柜虽然身家不错,但都快五十岁了,这样的老头去单身姑娘家里,很难不让人想歪。 “不错,他过来寻我们谈鹿茸买卖的事。”龙卿大方承认。 “你们家那头梅花鹿可以取茸了?” “嗯。” 虽然不大明白为何大药房的掌柜要亲自去农家收购鹿茸,沉青松把疑惑压下,有些欣慰:“原来如此!那你们可是准备以后也做卖鹿茸的买卖?” “我们也不知道,还在考虑呢。目前我们只有一头鹿,掌柜叫我们多养几头,但我们现在还没有头绪。” 沉青松正预备开口,一个更刺耳的声音直接插了进来。 “什么,你们准备设鹿棚?” 沉二嫂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吓了龙卿一跳,她皱了皱眉,稍微退开了些距离:“有问题吗?” “没问题,就是你二叔他找不到合适的活计,要不让他给你们干活?”沉二嫂把沉二叔拉过来,沉二叔虽然认为求助侄女面子上过意不去,但听了沉二嫂的话也止不住搓手,看着沉清茗,目光灼热。 沉清茗顿时警觉起来,唇瓣咬的死紧。 龙卿捏了捏她的脸,沉清茗浑身一震,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龙卿,眼里的纠结已经转变成惊喜,似乎刚刚唇瓣紧咬的不是她一般。 “别咬唇,都要出血了。”龙卿叹了口气,拿出手帕擦了擦她的嘴,好在只是多了一圈牙印,没有出血。 “怎样?”沉二嫂有点急。 “你问我呀?”龙卿转过头,看了看四周,似乎在确定沉二嫂是不是在和她对话,这才对沉二嫂说:“这位大嫂,这是我的私事,要不要找人还要考虑。况且招人也得招有本事的吧?这位沉二叔是吧,你认字吗?懂算数吗?在镇上认识人吗?” “我。” 龙卿每问一句沉二叔的脸就红上几分,最后,黝黑的脸硬生生红了个通透,被龙卿淡漠的眼神看的难堪极了。 “既然什么都不会,那又有什么资格给我干活?” 沉二叔被噎的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红交加,他觉得尊严受到了严重的冒犯,对方一个泛泛女流,居然如此看不起他,太过憋屈让他眼眶都发红了,为了守住最后一点大丈夫的尊严,他甩袖而去。 沉二嫂连忙去追,发现两个丫头竟然躲在这里,立刻把人揪出来:“好呀,就说厨房见不到人了,又躲在这里偷懒。” “娘,我累了。” “累什么累,赶紧给客人端茶倒水去,竟会偷懒,果真是一群赔钱货。” 沉二丫和沉三丫被说的委屈极了,特别是沉二丫,眼圈都红了。她是沉二嫂所生,但十五年来都没有得到亲娘的一个正眼,大姐走后更是对她挥之即来呼之即去,有时候她怀疑自己不是亲生,不然为何会有人对亲生孩子这么恶毒。 两个丫头垂头丧气的去了厨房。 因着沉二嫂的搅和,原本畅谈广阔天地的姑娘们有些沮丧。好在没一会儿,沉三嫂拎着一篮子鸡蛋过来。 “喏,这是嫂子给你们的红鸡蛋,一人一个。”满月宴少不了红鸡蛋,据说吃红鸡蛋可以添福气,添子添孙。 每个姑娘都分到了一个,沉清茗等人分到了两个,估计是另外给的。 沉清茗敲碎蛋壳,蛋壳的红色弄到指尖上,十个指头都是红彤彤的。她很快拨好了一个,递到龙卿嘴边:“张嘴。” 龙卿正想着生意上的事,突然闻到一股蛋香,低头一看,一个白嫩嫩的鸡蛋已经凑到嘴边。 抬头看了眼四周的姑娘们,又扭头看向某位眼睛冒星星的小姑娘,无奈道:“你自个儿吃,我也有呢,给我作甚?” “哪里能一样,给你吃就吃罢。”沉清茗固执的想让她吃,龙卿拗不过她,只好低头轻轻的咬了一口。 其实就是普通的鸡蛋,只不过蛋壳用染料给染红了。龙卿咽下一口,发现鸡蛋已经被拿走了,小姑娘拿着她吃过的鸡蛋细细啃着,越啃脸越红,脑袋一晃一晃的,那模样就像吃着什么山珍海味。 …… “你这丫头。” 奈何小丫头是她一手带大的,纵然“养歪了”,龙卿也只能宠着。 随着夜幕降临,饭菜也依次端上桌。 老沉家家境不好,菜色已经尽量往好的做,有一盘肉和一碗炒鸡蛋,加上那篮子红鸡蛋,其他的菜就都是各色各样的素菜。还有一锅汤,说是鸡汤,但鸡肉的量少得可怜,汤色清的就跟白水似的。 农村人也不讲究,忙了一天各个都吃的喷香。 龙卿眨了眨眼,直接傻了。原想靠这一顿回本,可就这些菜,她觉得吃光了都不能赚回来借出去的五两银子。 “等会儿你们敞开肚皮吃呀,不然就回不了本了。”龙卿嘱咐沉清茗和阿虎,自己率先夹起一块炖肉。 炖肉的味道不错,就是有点肥腻,龙卿吃了几块就腻住了。沉清茗同样不爱吃,只挑炒鸡蛋吃,就连阿虎都不吃,她们家不缺油水,沉清茗厨艺又好,嘴都叼了。 这顿饭吃的一言难尽,龙卿暗忖:失算了。这么难吃,得另寻办法。 吃到中段,沉三叔不知从哪儿拉来几坛酒。 “酒来了,十坛嘞,沉叔子豪气。” “哈哈哈,今日是我儿的满月宴,大家看着,这坛酒就埋在院子里,以后再请大家喝。”沉三叔当着众人的面拿起一坛酒,沉清茗看过去,那坛酒上贴了红纸,写着状元红三个字。 这里的百姓有埋酒陈酿的习俗,若一户人家生了女儿,家人就会埋下一坛酒,名为女儿红,女儿出嫁的那日再挖出来宴客。若生的是个男儿,也埋下一坛酒,名为状元红,男儿娶亲的时候再拿出来宴客。 沉清茗目光沉了沉,说起女儿红,她的女儿红似乎没有踪迹。她出生的时候父母亲尚在,合该是有的。但有记忆以来,从未有人与她说过,哪怕到了议亲的年纪,也没有人管她的亲事。 真是可笑呀。 “来。”沉老头举起粗陶碗:“这碗酒,我敬乡亲们。” 村民纷纷举杯,在起哄中,陶碗互相碰撞,带出的酒液四处洒落,在夕阳的映照下,满月宴的气氛也推向了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