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春( 1v1 师生 破镜重圆)》 烟瘾 冯雪演回国的时候国内已经是秋天了,秋风一吹,簌簌的树叶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下雨似的。 秉华中学还是老样子,大布局没变,进了校门,主路两边高高的雪松也没变,笔直地站在路旁,山一般地高耸。 高一年级主任忙活了半天终于把一切手续都处置妥当,扶了扶眼镜站起身来,哈着腰对冯雪演道:“那么,咱们就欢迎姜同学加入秉华?”话音拖长,眼睛又往姜润泽身上瞅。 十六岁的姜润泽瘪了瘪嘴,学着主任的语调怪里怪气地道:“那么,咱们就欢迎冯雪演同学加入秉华?” 被正在整理衣服的冯雪演狠狠地瞪了一眼之后,姜润泽翻着白眼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枝丫,双手不情不愿地向主任面前伸去,接过自己的转学资料。 本来就是,高一开学这才几天啊,自己明明在振川呆得好好的,新朋友也认识了不少,大家叽叽喳喳地正是蜜月期,一转脸,自己就被这个四五年没给过一个红包的舅舅拎着转来了秉华。 她妈说这是亲舅舅,她觉得不像。 秉华有什么好的。说起来确实是和振川齐名,升学率、教育资源也不相上下,但是学校位置偏僻得要死,入了学八成就要住校,作风也是出了名的古板,何况她舅舅根本就是有私心。 前几天晚上,她去客厅找水喝的时候,听了一耳朵爸妈的私房话。据说姓冯的是对自己在秉华的旧情人余情未了,这不刚刚还整理衣服嘛,准是为了一会儿在旧情人面前孔雀开屏做准备呢。 三个人穿过教学楼长长的走廊,拐了个弯,上台阶时,冯雪演看见教室里许萍汝陌生的脸。 该怎么去形容她呢,冯雪演原本紧张作业着的眼睛瞬间耷拉下来,没睡醒似的,装出一副很不在乎的样子。 她似乎是沉静了许多,胸也变大了,记忆里带着点稚气的脸随着年月的累积变得孤单干练了些,忽然抬头看见他的时候也不再像五六年前那样冷硬得过分。 年级主任热络地给双方介绍着,左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便轮到了他们两人客套寒暄。 冯雪演曾在心里演练过很多遍他们再见时的情景,真正到了这一天,看见她只不过是很平常地把书抱在胸前,然后拿出老师们惯用的亲切对他说:“你好,我是高一三班的数学老师许萍汝。” 像是志同道合的同盟军会晤一般。 使得他躲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显得很自作多情。 接下来,也不过是跟他说了些简短的套话,信心态度之类的,末了,说还要赶紧讲课赶进度,带着姜润泽进了教室重新开始上课。 整个流程走下来,冯雪演感觉自己和寻常送学生入学的家长无异,如果不是自己的掌心仍记得她乳房的温度,他几乎都要相信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但是他们又怎么会是第一次见面呢,连年级主任都念叨着像是从前见过冯雪演,说他好面熟。 “铁打的老师,流水的学生,主任您记不真切也是情理之中。” 年级主任摆摆手:“怎么会,我这个记忆力在秉华是出了名的好。” 但他仍不说自己的名字,像是赌气等她来叫自己似的,倒把话往教导主任身上带:“我没记错的话,您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吧。” 岁月不饶人,匆匆春光最无情。 冯雪演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又放回去,随手指了指学校门口小公园的方向,“烟瘾犯了,我去抽根烟。” 秉华境内,不论老师、学生还是其他职工,一律不准抽烟,这是秉华多少年来的规矩。 冯雪演转身刚要走,忽听身后的主任道:“你从前是不是成绩很好?” 冯雪演望了望不远处的操场,点点头。 不仅成绩好,性格也不错,脑袋聪明,认真沉稳,那时候的冯雪演是有口皆碑的好学生,老师们眼中那一届孩子里的尖尖。 避孕套 秉华禁烟,校门口小公园里最多的便是烟头,粗的,细的,各种牌子的烟蒂遍布小公园的垃圾桶。 七八年前的深秋,冯雪演还在念高二,姜润泽那时候约摸着刚上小学,年纪虽小,好胜心却强,成绩要考到最好,实践作业要交得最漂亮,又惯会撒娇,几句甜言蜜语换来全家人人仰马翻,四处张罗。 冯雪演本来就是个心软的性子,又架不住她一口一个“小舅舅”地磨,那阵子每天放了学便到秉华门口的小公园里捡树叶。 要红得像是火烧云的,但是又不能是全红的,要有颜色过渡,最好是由金黄色的一角逐渐过渡到漫山遍野的红。 按照这个夸张又抽象的标准找了半天,冯雪演才知道这个标准有多么苛刻,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捡起来仔细一看,原来叶子边缘有个虫眼。 冯雪演想起姜润泽在自己耳边恳切的叮嘱:“小舅舅,要完美的哦,有虫眼的一定不要。”他发了一会儿呆,随后还是把那片叶子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站直了身子伸伸懒腰,少年人瘦长的躯干抽条似的伸展开来,冯雪演才发现自己整日伏在书桌上的颈椎早已经不堪重负。 顺着小径一直走,不远处大树下刚好有一条长椅,椅子的那一端坐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孩子。她穿着一件白色高领毛衣,一条浅蓝的牛仔裤,外搭一件浅卡其色风衣,长长的头发掩住她的脖颈,顺着身体的弧度搭在后背上。 冯雪演在长椅旁站定时,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圆圆的下垂的眼角给她的鹅蛋脸平白添了些稚气。 看向自己时,她似乎欲言又止。 假如她在等人,自己可以再重新找一个位置,即使自己急于休息的身体并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有人吗?” 她犹豫着摇了摇头,低头仍看书,请他自便,身子却向着手边的扶手挪了挪。 然后他微笑着坐在长椅的另一端,也贴着扶手坐,以遵从她的意愿保持适当的距离。 难得得了闲的他便靠在椅背上呆呆地看着路对面的树,暖黄色的灯光在干瘦枯黄的枝桠上画出重重阴影,风一吹,婆娑起舞。 他看了许久才想起把眼镜从鼻梁上取下来,一低头却看见自己脚边不知是谁遗留的避孕套,薄薄的橡胶制品里甚至还留存着乳白色的液体,蒙了霜之后又被秋风覆上些尘土。 他忽然就想起刚刚她欲言又止的神色,红着脸回想起自己半分钟前站的位置,那时候那避孕套的大约就躺在他脚边。 越是不该,便越是引人联想,眼前似乎出现一对人在这长椅上缠绵的样子,饶是性子沉稳,他摘下眼镜的动作也还是有点手足无措,本是打算再呆三五分钟就走的,显得不那么突兀,但是树后的长椅上却迎来了新客。 似乎是两个学生,嬉笑着跑到树下,深秋的树叶被踩得嘎吱嘎吱乱响。 两把正处在变声器的嗓子笑闹着讨论起最近的见闻,“咔嗒”两声,一股低廉但常见的烟草味浮动着缓缓弥漫到他们的鼻尖。 “嗨,你见没见过四班新来的那个女老师。” “那个叫许萍汝的?见过见过,长得那叫一个正。” “听说是名校毕业,小时候还是那什么神童,据说念书的时候跳了很多级,比咱们大不了多少岁。” “什么叫大不了多少岁,”男孩左手拿着烟,右肩膀撞了撞同伴的身子。“算什么年龄啊,你不会是想跟人谈恋爱吧?” 被撞的男孩忽然恼怒,“谈什么恋爱,看她长得那样就是个骚货,屁股那么翘指不定被多少男人操过了。” 偌大一个秉华,各色人等加起来三四千人,只凭成绩自然很难筛出部分渣滓。 身边的女孩仍低着头看书,似乎完全没有听到树后的污言秽语,冯雪演瞄了瞄脚边的避孕套,轻咳了两声。 那两个男孩立刻猴子似的窜了起来,捏着烟头四下看了看,毕竟害怕教导主任也是这小公园烟民里的一员,自己身上又穿着校服,很快便溜走了。 天已经很黑了,冯雪演提上书包时,身边的女孩也合上了手上的书,两个人互相点头示意,一路沉默,一前一后走出公园。 那时候总觉得她有点话要对自己说,但是既然她不主动说出口,他也就不问。 毕竟只是萍水相逢的人而已,后来冯雪演才知道,她就是许萍汝。 气球 从他再度出现在自己视野里的那一秒开始,许萍汝感觉一口气猛地从自己心里涌了上来,而后那口气像是一只不断涨大着的气球般堵在胸口,挤压着自己胸中的每一寸氧气。 说来也奇怪,那时候她正在讲一道几何题,勾勾画画的,无数线条在脑海中交错着,大脑繁忙得像是交通要塞,恍然间鬼使神差地一抬头,正看见他远远地走来,像是在梦里一样。 她站在原地,眼看着他在从上一个窗口消失,再在下一个窗口出现,步履交错时,似乎身上的衣服也变了样子,卡其色的风衣变成七八年前的校服,英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简单的黑色细边眼镜,像是从前总是很安静的样子。 然后,她便看见他出现在自己所在教室的门口。 年级主任说他是来给孩子办转学的,她才知道原来这并不是梦,但是憋在胸中的那一口气却仍滞在那里。 她照常自我介绍,说自己是个数学老师,却没有向他伸出手,假使同他握手,自己大概是没有消毒计划的,但是很怕自己露怯,怕自己伸出的手被他握在手中时会忍不住颤抖。 她其实是很想他的,决定离开他之后的每一秒,她都在后悔,但是又自觉并没有说出的必要,尤其是在眼下的情境中,或许今天的重逢只是个偶然,又或者无论是不是偶然,自己都没有为他创造浪漫幻想的精力。 生活的洪流滚滚向前,并没有多少人会一直把七八年前的一段情爱故事记得清清楚楚。 五年过去了,窗外的树叶已经落了五遭,大家都有了新的生活。 校内最近加强管理,严抓老师迟到早退。 同办公室的刘老师早已经习惯了第三节课一到就溜出去接孩子的生活,今天忽然遇上教导主任盯梢,只能偷偷躲在办公桌里给老公发微信,临时通知老公去接孩子。谁曾想老公也已经习惯了不接孩子的生活,推说是今天工作多,甚至还有加班的可能性,推来推去,最后只好拜托远在郊区的婆婆进城接孙子。 四脚朝天地把孩子的事处理好了之后,总要很心虚地在办公室群聊里上线一下,掩盖自己刚刚因为处理私事而脱离集体的痕迹,捎带脚聊点八卦来为日常繁复紧张的工作添色。 因为教导主任在,可以聊的八卦范围又大大缩小,向来话少的许萍汝也成了刘老师眼中可以开发的八卦对象,没办法,今天整个年级里只有许萍汝班里来了一个转校生。 “适应得怎么样?”刘老师在饮水机边接了杯水,捧着自己热得烫手的枸杞杯子敲了敲许萍汝的桌子。 “还挺好的,性格不错,活泼,开朗。” 还没下课就跟只跳进池塘的小鸭子似的,左摇右晃地跟周边的同学搭讪了,都说外甥像舅舅,倒是不像他。 “只怕以后是个祸害喽,带坏班级纪律是一把好手。前几天二班新来的那个也是这样。” 许萍汝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打字的手顿了顿,以示对刘老师合理猜想的尊重,挑着眉想了想道:“静观其变吧。” 刚一做出这个表情,她心里便觉得自己像是被抓了现行的贼,她在外人面前一贯乖巧惯了,前几天偶然与他见面,往日回忆涌上心头,这一副七八年前无意间在他面前流露出的表情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蹦了出来。 但好在似乎并没人在意。 刘老师关于姜润泽的猜想也并没有聊多久,毕竟是还没发生的事情。但是大家又都不想放弃这个在教导主任面前光明正大聊天的机会,办公室里胆子最大的杜老师率先开口,以自己热爱上当受骗的老娘为契机,聊起些杂七杂八的琐事。 一旦聊到家长里短,教师这个职业便仿佛天生是为了结婚生孩子准备的一般,连教导主任都不计较话题偏离主题太远,笑眯眯地问许萍汝打算什么时候解决个人问题。 他的话乍一听是没什么毛病,算算也有二十七了,总是单着也不是办法。 但一听教导主任提起婚恋,许萍汝就会想起主任家那个总是穿一身潮牌的卷毛外甥。小男孩才刚毕业没多久,正是图新鲜的时候,饶是许萍汝并不是个刻薄人,但社会终究是个保守的社会。 拿刘老师的话来说,现在想找个姐谈恋爱,将来结了婚就得给他当妈,一辈子鞍前马后,端茶倒水。 好在许萍汝的话向来就不多,装个傻打个哈哈也就过去了,教导主任也并没有咄咄逼人地持续进攻。 一直捱到放学,刘老师终究不放心婆婆,一等放学铃响立刻蹿出办公室,许萍汝也磨蹭着往办公室外望望,确认他不在门口之后拎着包往家里走。 心里那只气球泄了气似的挂在胸口,在秋风中孤零零地摆荡着。 余下的,便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如梦般的前尘往事。 私生子 人似乎一旦陷入回忆便很难迅速抽离出来,许萍汝在路边踩着落叶走了很久,一直出了校门才回过神来。 也是在踏出校门的那一刻,看见路边给学生送饭的老人家时,许萍汝又想到杜老师的话。杜老师平时和大家聊天,十句总有九句带点夸张成分,今天说的却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人老了就算不糊涂,精力总是不如从前的。 说起上一辈人,许萍汝总有些隐隐的担心。 母亲已经不再年轻,被岁月追着赶着似的一路到了现在含饴弄孙的年纪,她对外孙女并不像对当初对自己那样严苛。 或许,是因为她已经发现,即使按照那样严格的标准培养出来的女儿也总是会跌倒在男人身上的缘故吧。 母亲,大约是有点失望的。从许萍汝生下女儿之后,冯雪演这个名字和许萍汝父亲的名字一道不再被母亲提起。 但许萍汝又知道,母亲是放不下对一个完整家庭的执念的,三代人凑在一起只有三双筷子,她和母亲都是一个人。 无论是在饭桌上,还是在小区无花果树下纳凉时,母亲的眼神中总是时不时透露出对许萍汝现状的不满,那种年深日久的缺憾,像是冰冷的水缓慢而又持续地滴落在许萍汝的心上。 每当到了这时候,许萍汝总是不讲话。 但是她知道,一直这样下去,她总会迎来发疯的那一天,因为除却时不时侵入理智的生理欲望,她并没有结婚的计划,而她的欲望总是来源于他的。 时至今日,她仍没有做好准备和除他之外的男人缠绵。 她预计他们之间不会再有复合的机会,何止是没有复合的机会,在她们时隔五年再度相见的那一天,他眼中冷漠的疏离和幽怨的恨意简直让她不安。 他一定会破坏一些东西,是他们曾经隐秘的记忆,还是别的,她并不清楚。 她叮嘱母亲一定要看好孩子,但是这时候,母亲的眼睛中却透露出一丝不无嘲讽的意味。 虽然平时对外孙女千娇百宠,但一到了这时候,面对生疏中带着些愧疚的许萍汝,母亲又变得有些奇怪了,她看向许萍汝的眼神似乎在说,这种私生的孩子还担心被惦记吗,许萍汝你真是高估了你自己。 母亲总是很擅长刺痛她的。母亲许悦自己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看向别处,许萍汝则是错开视线看着女儿天真的眼睛。 “融融,过几天跟妈妈回家好不好?” 许萍汝握着女儿稚嫩的双手,试探着道,她不勉强女儿,但是也不容许女儿重蹈自己的覆辙。 既然当初把孩子生下来是自己做出的决定,那她便总不能只当个名义上的母亲。 五年了,她已经有信心做一个合格的妈妈,她会爱她,不会禁锢她,会看着她像一颗小树般自由地生长。 “妈妈……有时间陪我吗?”女儿胆怯又有些雀跃地看着她,那种眼神简直和当初自己看母亲的眼神如出一辙。 在几年前,面对这种眼神,许萍汝的心中总是会猛地抽痛,那时候的她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无尽的循环中,一个强势的母亲复刻出一个外强中干的女儿,女儿成为母亲之后又倔强地以给自己女儿自由为名操控女儿的人生、制作出另一个易碎的瑕疵品。 那不是她想要的,数十年的惯性下落之后,她又怎么能保证自己能在一夜之间改掉所有恶劣的个性。 但是现在,许萍汝自信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先亲亲妈妈好不好?” 她看着女儿抱着小熊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在自己脸颊上留下柔软的一吻,随后稚拙地把小熊放到面前挡住自己满含羞怯笑意的眼睛。 “妈妈。”她开心地叫着,像是第一次获得了这个称呼似的。 不忠 生活,生活,每天都是崭新的生活。 他与她之间的相遇,只不过是这世界上无数时光的一部分,换算成概率或者比例来说,可以说是罕见到了值得一辈子珍惜的地步,也可以说是渺小得不值一提。 这世界上多少人的人生都不是直线,绕来绕去,能再相遇也不意味着故事会得到延续,她也知道,即使有孩子,即使放不下,他们余生都可能再也不会见到彼此。 这种主意打从被打定的那一秒,就被许萍汝放在了内心深处,直到某天晚上,她被迫和教导主任的大外甥外出吃饭,秉华高高的雪松下,她和那个年轻的男孩并排走着,迎面看见他从车里下来。 遮天蔽日的雪松像是见证者般诉说着他们之间无尽隐秘的情事,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似的。 他们之间从没有过承诺,但是在四目相接的瞬间,他们忽然同时想到,她怎么能不忠。 偏巧在这个时候,一向爱热闹的杜老师路过,调笑似的对许萍汝道:“呦,约会啊。” 她本来还有一句铁树开花,但秋风一起,忽然觉得背后一阵森森凉意,回头一看,身后的人也眼熟得很。 “你是……哦!那个姜润泽的舅舅吧!” 冯雪演只是点点头。 社交狂人杜老师今天一整天都在准备公开课,一下班,紧张的神经刚刚松弛下来,一身的幽默细胞便像是病毒般四处寻找寄主。 此刻,冯雪演想不想社交很显然不在杜老师的考虑范围内,她像个刚想出半个段子就迫不及待地要表演给人看的喜剧演员般眉飞色舞地对冯雪演道:“怎么?冯先生也想给我们许老师介绍男朋友吗?” 这句话一出,直接把刚刚在杜老师身边站定的姜润泽吓得瞪大了眼睛,不由得在心里呐喊:杜老师,当老师的压力就那么大吗! 少女滴溜溜的眼睛像是峨眉山荡秋千的猴子似的在冯雪演和许萍汝之间来回穿梭着,还没来得及想到什么救场的话,便又听杜老师道:“我觉得小汪和我们许老师已经很相配了哎!” 嘶……杜老师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啊!要不改天我把我舅床头放的他和许老师的合照放大十倍打印出来快递到你们家桌上啊! 眼见杜老师还要滔滔不绝地讲下去,姜润泽只能忽然大叫一声,凭借一己之力,吸引方圆三米之内的所有视线。 “……” “……舅舅,”姜润泽努力挤出几滴泪花,皱着眉头指指肚子。“肚子疼。” 她年纪小,但演技却不可谓不精湛,几乎骗过了除了冯雪演之外的所有人,随后没几分钟,一辆白色的沃尔沃驶出秉华,一路绝尘而去。 许萍汝看着那辆车从视野中消失不见,侧身看看小汪,刚要开口说点什么便听站在对面的小汪笑着道:“别在这个时间说你忽然有事哦。” 他大大的眼睛看着她,清澈得像是溪水,“我约了很多次才约到你。” 他很年轻,但是已经拥有着能看透她的能力,这多少让已经有点手忙脚乱的她始料不及,许萍汝摇摇头,她决心今天就告诉他他们并不合适这一事实。 病假 姜润泽请了病假,是被逼的,本来已经说好了今天会把借来的言情小说还回去,但就在姜润泽躲在被窝里打电话的时候,挂着粉红色布偶的房门忽然被推开,姜润泽的脸和门后布偶一起被挤得变了形状。 “舅舅!怎么不敲门啊!” “你怎么变得跟我妈一样了!” 冯雪演眯着眼看着两米开外顶着鸡窝头的外甥女,眼神中闪过一丝危险的气息: “······” 半分钟后,姜润泽获得了尊重,朝着虚掩的房门后露出一角的灰色毛衣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进来吧。” 冯雪演这才推开门闪身进来,瘦长的身子为了能挤进她塞满玩偶的小屋颇为难地做了妥协,但进门之后一刻也不舍得委屈自己,顺势拿出一副最慵懒的姿态靠在门上。 他穿得极为休闲宽松,柔软的纽花毛衣套在白色的衬衫上,下身穿着一条浅色的牛仔裤,颜色灰不灰蓝不蓝的,用他妈的话来说,是那种不三不四的颜色。 秋天午后的阳光从少女浅绿色的窗棱划过,浮动着落在他的肩头和发间,姜润泽呆了呆,随后从床上跳下来,不情不愿地梳起了头,瘪着嘴悄悄地道:“我知道你长得漂亮,老邻居们都说,我生下来的时候已经很漂亮了,却不如你。” “······” 冯雪演皱皱眉,看着姜润泽不由得想到“自己的外甥女才十七岁,扮演怨妇的能力已经十分高超”这一事实。 长得一副好皮囊,会观察、会演、又想演,确实是拿了一手好牌,但可惜生在这样的家庭,便不见得是件好事。 他当初又何尝没有梦想,脑海中年少的往事涌动着,难以克制地便想到她。 想起月光下她冷白的肌肤,想起她动情时颤抖的嗓音,想起她离开他时决绝的声音,有关她的所有一切都使他不由得眼睛酸涩、心里抽痛,他搭在胸前的手臂微微有些颤动,生硬地对姜润泽道:“明天给你请了病假。” “啊?”病假当事人姜润泽眨了眨眼睛,“为什么啊?” “什么为什么?难道你那么喜欢上学吗?” 他又道:“虽然知道你自己为了上表演班偷偷赶过课业进度,但是明天我还是给你请了家教。” “······” “没瞒过吗······” 这句话还没落音,冯雪演便已经走出了房间,只留下呆立在当场的姜润泽。 舅舅今天有点怪哦,格外生硬的语气,格外难以掩饰的情绪,甚至话都没有交代清楚。 不过舅舅向来会给她安排妥当的。 姜润泽曾经向觊觎冯雪演美色的同学们吹嘘过:冯雪演一定会是个好爸爸。 当时女同学们的脸上大多都有些羞色,被围在人群中央的姜润泽则是看着天边缓缓浮动的云彩暗暗想着:许老师会不会是个合格的妈妈呢? 等等,许老师,许老师,姜润泽忽然觉得脑袋里灵光乍现:哎!对了,舅舅一定是想! 左手食指刚刚像天线似的举起来,嘴里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脑袋里的灵光霎时便消失不见:什么啊! 姜润泽懊悔地抱着抱枕床上来回打滚。 总之,舅舅搞这种小动作一定是为了许老师。 鱼饵(微h) 他点起一根烟,想到她不见得喜欢,又碾灭。 他仔细思考着当年她说过的句话,时间太过久远,他又太过在意,便格外觉得自己记不真切。 想到她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并没有多少自信,他少年时并不是那种神采飞扬的男孩子,也并不喜欢打包票,现在想来那些朦胧的话便格外觉得心焦、倒不如把话说死。 五年的时间,他试图遗忘,但又不甘心,一个人只身在国外,不愿意想她,却又忍不住想她,最后竟然发展到了因为能肆无忌惮地想她而感到窃喜的地步。 想她想得久了,思念的习惯便几乎要渗入生活的每一秒,他无法准确地描述那种感觉,像是山间密林中细细的流水,像是秋后清晨的空气。 他对她的想念,能与他生活中的每一种声音、每一种温度相连接。 “许萍汝。”他清清嗓子,像是个练习说话的孩子,每发出一个音节,他面部的肌肉便忍不住颤抖。 “许萍汝,许萍汝······”他在书房中踱步,一旁成堆的公司文件垒得小山一样高,暗黄色的灯光像一只手引诱着他。 犹豫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拨通了拨出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电话,其实身后的文件里有他从学校里要来的她现在的联系方式,但是他总要先拨一下这个旧号码试试她的心。 “嘟——” “嘟——” “嘟——”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他的心忽然被提起来,又被揪着坠下去。 到这时候,他忽然又觉得自己有些没脸没皮,他怎么能像现在这样一点自尊也不要,恰巧是在这时候,电话那头忽然传来久违的声音:“喂?” 纷杂的背景音中,他眼前浮现出她拿着课本整理头发的样子,他的嗓子里像是卡了块细细的鱼刺,不上不下,刺得痒痒的。 他准备了很久的话在心里快速闪动着。 她看了看手机屏幕,惊讶的表情印在那串隐秘的数字上。 “喂。”他也对她道。“许老师。” 她吞了吞口水。 他听着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镇定地梳理着思路。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回旋着,五年来从未这样清晰。 他叫她许老师,像是其他家长一样的语气,但是却偏偏让她想起她坐在他身上时娇喘的样子,那时候他也叫她老师。 “老师,老师……”少年抱着她,凌乱的碎发上满是汗水,将白灼的精液尽数射进她身体深处。 她听着他讲话,阴道中缓缓渗出些湿滑液体。 究竟是她多心还是他故意算计,她总觉得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极尽暧昧。 她真不知道应当如何跟他寒暄,只忽然听到他要给外甥女请假,很简洁的几个字,她愣愣地回复了一个”嗯“字。 事实上,现在无论他说什么,都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所幸他很快便挂断了电话。 这倒算他饶了她一命了。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却是避无可避。秉华老派但极重人情,学生生病,尤其请长病假,老师照例是要家访的。 许萍汝不想去这个家访,仿佛去了就是她对他余情未了的证明。何况他刚刚的那个电话,冷淡归冷淡,分明更像是一个鱼饵。 陈皮 生活最无情之处便是让一个小孩子长成为一个大人,它使出千般解数来折磨你,却不允许你叫苦叫痛。 冯雪演第二次见到许萍汝是在学校的办公室里。那时候快要到期末考试,各科老师都拿出了各种话术劝自己的学生们,在年前进行一次最后冲刺。 “大家都想拿个好成绩回家的吧。”老师快要磨破嘴皮,学生的耳朵快要长茧。 整个学校陷入一片过年前的忙碌与热闹之中。 唯独冯雪演班上向来性格外放的数学老师忽然间变得少言寡语,有消息灵通的学生透露,陈老师最近在闹离婚。 据说男方出轨,陈老师不想带着晦气过年,所以影响评职称也好,耽误课程进度也罢,这个婚一定不能拖到年后离。 许萍汝手里还捧着水杯,就被数学组的年级组长王老师拖进了办公室。 王老师教学能力出色,说话也说得巧,一张巧嘴夸得许萍汝天上有地下无的。 冯雪演当时正在陈老师桌上找卷子。陈老师性情中人,生活突遭变故之后,桌面杂乱到了豪放的程度,成摞成摞的教案和试卷胡乱堆在一起,活像是对无情生活的血泪控诉。 陈老师对面桌的实习生偷偷抬头,越过一堆又一堆的教案和试卷,朝着组长的桌上望了望许萍汝的背影,一脸艳羡。 也是情理之中,许萍汝今年不过二十一二,加上实习在秉华也不过呆了一两年,转眼就能给秉华重点班代课,说出去多有面子啊。 什么时候王老师才能这么夸自己啊,眼下自己可是连转正都困难。 实习老师嘟了嘟嘴,低头继续看着自己桌上的试卷,圆珠笔一下一下地戳着题干。 屋外的太阳懒懒地晒进大半个办公室,室内的暖气暖得人眼皮愈发沉重,许萍汝看着泡在杯子底的陈皮,抿着嘴一言不发地听着王老师对自己的赞美。她来得急,水杯的盖子都没带,面对唾沫星子横飞的王老师少不得把水杯偷偷挪到桌子底下。 她从小是听惯了这种夸奖的,内容单一又乏味,怕困,只好时不时摇摇水杯,看着泡至蜜色的液体在水杯里变幻成不同形状,等着王老师说出自己的真正目的。这世界上没有多少话是没有目的的,若是单单为了夸她,何必费这么多唇舌,还非得在上班时间。 王老师和许萍汝不一样,虽然人到中年,但仍很上进。当许萍汝垂着眼把日程排到一个周之后的时候,王老师终于发话了: “许老师,就顶几天课吧。” “快要过年了,大家都想过个安稳年不是。” 许萍汝在脑海里斟酌了一下,想了几秒钟,想不到更委婉的措辞,只干巴巴地说了句不。 天知道她尽了多大的努力,但是话说出来仍有点趾高气昂的意思,为防王老师脸上难看,许萍汝只好很突兀地笑了笑。 在王老师眼里看来,这笑容极为勉强。 王老师向来是个爱笑的,何况快要过年了,那些个老油条谁会听你念经,听几句师德高尚就争着抢着去代课更是痴人说梦,只能逮着个新人画画大饼。 “其实三班即使在重点班里也是很出类拔萃的,孩子们也乖巧,都很热爱学习,教起来也不费力气。” 那也没什么好商量的,这是她转正之后的第一个年,计划里是要和家里人一起过年的,截止到前一秒,她的日程表详细到大年三十下午几点包什么馅的饺子,即使她不喜欢吃饺子。 “还是不要了吧。”但是这句话还没说出口,许萍汝就听王老师自顾自念叨着陈老师的不容易。 一个女人又要离婚,又要从男人手里争抚养权,就算争到了,往后的日子也不容易。 即使在这种场合,说同事的私事也是大忌。 冯雪演细细地找着夹在各种辅导书里的试卷,想着王老师又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人家心里明镜似的,完全不吃你这一套,管你多少招数都安然无恙,到最后了打这种感情牌哪里有什么胜算,没想到身后那许老师沉吟片刻竟然应下来了。 早在刚才,冯雪演就觉得那声音有些似曾相识,刚刚收拾好卷子就听见王老师叫自己:“你看那不是三班的数学课代表小冯。” 彼此眼中那个纤瘦的背影转过身来,带着些惊诧,原来竟然是你。 半山 公交车晃晃悠悠地拐出老街口,在海城边缘绕着走了将近一刻钟才终于向着许萍汝的目的地一路飞驰。 许萍汝向来不喜欢迟到,眼下却情愿这辆车再绕一会儿,最好是绕到天黑才好。 和许萍汝搭班的杜老师最近罕见地有些精力不济,同事们都说让她的富豪老公给她补补,岂料杜老师一听“老公”两个字更是吓得两眼发直,同事们于是又开始猜测杜老师的短暂的豪门婚姻是否已经走到了尽头。 许萍汝并不爱看人热闹,但是情况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家访的事无论如何都只能自己去。 照理说,也只是一次家访而已,不料到了家访的那一天,许萍汝打开地图看了看,姜润泽入学时填的家庭住址竟然在城郊半山的一座别墅上。 许萍汝两眼一黑几乎要晕过去,冯雪演却微微一笑,更觉得做小孩子的古灵精怪些是件好事。 半山上风光秀丽,路却不好走,公交车送不到终点。许萍汝一个人养孩子不容易,生活上少不得勤俭点,只能坐一半公交,中途再找个合适的中间站打车。 她确实没为见旧情人做什么准备,廉价的出租车吭哧吭哧地爬上秀丽的山腰上时,略有些昏昏欲睡的司机师傅都精神振奋起来。 许萍汝猜师傅大概是看见了不远处造价不菲的别墅。 是呀,这就是金钱的魅力之处,金钱创造美丽,创造出她与他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就到这里吧。”许萍汝给了车钱,又在车上坐了半分钟。 司机师傅仍流连于眼前遥不可及的梦,也不说什么,直等到许萍汝下了车走到树下的林荫中才驱车离开。 他在楼上看着她灰绿色的衣角被风轻轻掀起,露出被白色底衫裹住的纤细腰肢。视线像是秋日的阳光一般在她的腰间发际流连着,他缓缓吞下杯中的水,半黄树叶的阴影在他的嘴唇、喉结处摇摆不定。 她一上山,他便看见她了,那样一辆破旧的出租车在这座山上实在是不常见。 他看看镜子中的自己,确信自己已经打扮成了一副容易获得的样子,毛衣领子有些松垮,微微露出锁骨,宽松的居家裤只需要简单日常的动作就能显露出内里躯体的形状,却仍然不敢松懈。 他不知道如今的她想要的是什么,这是大忌,但是眼下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那天他在秉华看见的那个男人,据侦探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 他不希望下次再在侦探嘴里听到他们之间再进一步的消息,或者,看到他们在床上缠绵的样子。 他看见她停在门前,她转身向后看了看,身后是蜿蜒却齐整的小路。 他在沙发上坐下,桌上是从市中心带来的高中课本,心脏一下重似一下地跳动着,手心渗出些细汗,他看着墙上的时钟。 她站的地方到门铃只有两步远,但是直到八分零十二秒后,他才听到门铃声。 “有人在吗?” 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脚僵硬得像是被钉在原地似的:“你好,许老师。” 他见她穿得平常,便更不敢用太亲昵的称呼,话一出口,倒是看见她愣了愣,他便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你好,家长。” 真是生分极了,如今这样熟练的客套往来,当真是把当年在床上两张羞红无措的脸忘到了脑后。 歧途 陈皮还没完全沉到底,杯子便被她放在了桌上,但总归是有些慌乱,杯子并没有放稳,下一秒,在她的脚边碎了一地。 她看着他的眼睛,是很漂亮的丹凤眼。但说来奇怪,凤眼的神韵向来是有些外放的,他的眼珠子却有意向下瞥,在融融的日光下显得很温润,脾气很好的样子。 从他的眼神中,她大约能看得出来他还记得那时候的事情,她指那个避孕套,这已经足够使她感到窘迫,她但愿他不记得那两个男生的议论。 但偏有人多嘴多舌要提醒他,王老师对冯雪演道:“这是我们许老师,许萍汝,萍水相逢的萍,汝……” 王老师犯了难,皱着眉理理少得可怜的头发:“对了,就是那个那个……你的意思的那个汝。” “嗷呦,那这个名字就是与你萍水相逢的意思吗?之前不知道许老师的名字还有这么妙的解释。” 许萍汝皱皱眉,她倒是不知道她妈给她起这个名字的初衷,要真是用来祭奠她的爱情,那确实是有点悲哀。 “是王老师给的机会,让我能得到历练。”她生硬地岔开话题。 想想那时候树上的叶子还没有落光,现在窗外已经有很深的积雪,那件事到现在也有几个月的时间了,这个男孩子一定是不记得那些闲言碎语的。 但转念一想,她比他大不了多少,她很知道这样大的学生对世界的好奇有多么强烈。 其实他确实记得,他甚至对她的名字印象很深,许萍汝,许萍汝,最初见到这个名字是在学校的公告栏上,觉得这名字透出一股子幽怨的味道,因而印象深刻,所以后来在听人议论她时,也对那些是非印象深刻。 那时秋天,在那条长椅上,他和她之间那样短的距离,他自问自己伪装得还算是自然,如今看来却有些暧昧了。 一个温润守礼的青年,这是大家都喜欢的样子,但偏偏他有着刻意被隐藏的另一副面孔。 他应当知道,他也比所有人都清楚,这种伪装于他而言是一种常态化的工作,但心里却有点想要同她开个恶趣味的玩笑。 假如他是个君子,他便不该这么想。他看着她略显稚嫩的脸,她紧绷的身子像是雪地里受惊的小鹿,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他的眼睛中忽然多了些罕见的生动的活力,笑着对许萍汝道:“许老师你好。” 许萍汝从眼前这个男孩的脸上看出一种探究的神色,出乎意料的,他的眼神中多了些同龄人没有的居高临下的审视与观察。 她总有一种遇到同类的感觉,她比他年纪大,但是他看她的眼神却像是在回望自己曾经走过的人生。 她恪守道德,不允许自己老师的身份出现任何瑕疵,她总有一种预感,遇到同类对自己来说,并不算是一种好事。 但是即使如此,听到有人说起他的时候,她还是会刻意留意,即使她知道,别人口中有关他的一切都有可能是假的。 他们活在这世界上,是为了满足别人的期待,又或者是为了实现某个不由自身决定的目标。 走在这条路上的人一定不止他们两个,但却唯独他们两个,在那颗婆娑摇摆的树下相遇。 在歧途相遇,有了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秘密。 窗帘 她看着他,眼神有些躲闪,但一望到窗外半山上秀丽的景色,有些烦乱的心思便稳了下来。 他们之间是注定不会有什么的,真要有,也只是会被印在八卦小报上的秘辛韵事。 她知道她今天一定要占据主导,不能再被他引着走,她有意挑了挑眉,看着眼前他无辜的样子,熟悉到让人难以放下戒备。 “许老师不舒服吗,是不是被窗外的阳光晃了眼睛。” 她刚要说自己是进大观园,没见过什么世面,话还没说出口,便见他头也不回地走到落地窗前,长长的手臂一扯,坠着流苏的窗帘便被从一边扯到了另一边,屋子仅剩的一线光映在她纤细的脚踝上。 “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他笑着问,语气态度都极为柔和,像是个风度翩翩的绅士。 她愣了愣,五六年过去,他还是很会为她制造陷阱。 “嗯,有点太暗了。”也太暧昧了。 原本这偌大的房间里一丝一毫的光景从外面看来都应该是一览无余的,但是现在,却因为那一片拉上的窗帘,骤然变得光影朦胧起来。 她站在那里,睫毛难以克制地闪动着,喉咙里隐隐有些窒息感,空气,似乎变得稀薄起来。 他料定她会想起什么,这样的场景对他们来说熟悉又陌生。 他和她,在这样暧昧的房间里,她的长发曾经蜿蜒在他的胸口,而那时,他的阴茎正插在她的花穴中缓缓抽动。 情潮携着热浪滚滚袭来,烧得她的脸颊有些红了,很久没有性生活的花穴情不自禁地抖动着。 他朝着她走来,想要用手臂环住她的身体。 她却忽然向外一躲。 她不太清楚他如今这样是想做什么,让她出丑?又或者是想和她鸳梦重温? 她不想和孩子的父亲有这样的牵扯,这必然会影响到融融的人生。 “我们正式开始吧。”她清了清嗓子道。 他又笑了笑,这时候她才看向他,松弛温柔的笑容浮现在他略带些英气的眉眼间,几秒钟前暧昧的神情一扫而光。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轻贱,从他的样子看来,是否能得到她并不十分影响他的心绪,而她——真糟糕,她的身体怎么这样……这样淫荡! 她咬了咬牙,终于在半小时之后如释重负地结束了今天的工作道:“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我送老师回去。”他依旧笑着道。 他的鼻尖仍有她的气味,那种久违的味道曾经伴随着她的呻吟声令他魂牵梦萦。 他很怕她有另外的人来接她,也想试探一下她究竟在想些什么,手上已经拿起车钥匙,却见她低头正看着打车软件。 因为刚刚有些紧张,不小心挂了司机师傅的电话,再晚怕是要接不上融融了,她只好抬头陪笑:“那太麻烦了。” “目的地在哪里?” “顺路的话,中学门口就可以。”中学,自然是秉华中学,她自己没有说清楚,但他已经听得很明白。 于是,她又看见那辆白色的沃尔沃。 从那封闭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里逃出来,她才发觉事情又复杂了些,她很小心又刻意地躲在后排,刚一坐稳,一抬头正看见他的眼睛在后视镜里看着她。 与他们第二次见面时他看她的眼神相差无几。 想你 那种眼神,像是落叶触及平静的水面般,映进她的眼睛。 他这时候心里又涌上些小小的恨意,因为想起当年分手时她斩钉截铁的语气。他仍旧看她,一直看到她把膝盖藏在副驾驶后才有些收敛。 他是离不开她的,即使了解她的脾气,也少不得把握好分寸。 也因为知道机会难得,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提起几年前的那段情事,仿佛一旦戳破,他们之间的那段情,便彻底画上了句号。 气氛似乎是有些奇怪,许萍汝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在心里荡漾着。 “不要,不要······”她在心里默念着,心越提越紧,静得可怕的空间里忽然响起一阵令人心惊的铃声,纤细的手腕一抖,手机不留神掉了下去。 “喂,许老师吗,周末的婚宴去不去啊?” “?”许萍汝对这种事向来不上心,不由得一愣。 他咳了咳,正要提醒她,来不及说话,却听见电话那头八卦起来,“ 呦呦呦,又和汪医生约会呢,看来许老师不仅要去,还要带着家属一起去。” “许老师清汤寡水地过了这许多年,一朝开荤就上了大菜。” 话里话外,倒说得许萍汝和汪医生已经有了什么似的。 许萍汝的脸僵得像一块木板,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冯雪演。 他见她抬头,脸上敛了怒色,依旧搬出那副温润的态度,笑着说,“七八年过去了,陈老师还是风采不减当年呢。” 乍一听像是句夸人的话,语气却是说不出来的奇怪,阴阳怪气的,分明是在说她这么多年了还是口无遮拦。 许萍汝听了出来,把手机拿到一边,瞪了冯雪演一眼,仿佛情人间嬉笑打闹般的警告像是一阵风吹起水边的小船。 但是待到她挂了电话,空气还是死一般寂静。 她看着窗外枝头黄黄绿绿的树叶,回想着今天发生的这些事,太暧昧太危险了,和他待在一起,只要一安静下来,他们依偎在一起的日子便不住地在她眼前翻涌。 她的心简直要跳出来了。 无论对回忆,还是对他本人,她都似乎不应该有这种态度。 她站在小公寓的窗前,一时看着楼下小公园里的长椅,一时又想起他们赤身裸体趴在阳台上的样子,最后幽幽地叹出一口气。 “不应该的……”她悄悄地说道,一如七八年前,她趴托着下巴在床头看着他的睡脸,悄悄地说,“不应该的,不应该的……” 正怅然时,忽见楼下一辆红色的保时捷飞驰而过,快要撞上墙的时候才一个刹车停在墙角。 这座公寓楼虽然小,但是却不缺富贵人家,这辆车的主人许萍汝也认识,不偏不倚,正巧是来找她的。 果不其然,车刚停下,一颗披着大波浪的脑袋便从车里钻了出来,她回身向着公寓的方向一看,露出一张张扬明媚的脸,笑嘻嘻地朝她喊道:“许萍汝!许萍汝!”在黄昏的夕阳下,藏在树木间的鸟儿呼啦啦地夺命般飞了出去。 许萍汝的脸痛苦地扭曲着,想要喊回去又觉得难为情,只好拨通对方的电话叮嘱她快上楼。 两个男朋友 人这一辈子,大概很难一直忍住不叛逆,秉华治学严谨,但每届都颇有几个不好管教的不良青少年,舒笛,是其中最善良也最骄纵的一个。 舒笛出身颇金贵,妈妈是医药世家的小姐,父亲这边又累世经商,到了舒笛这一代,想要保住富贵,最好的办法就是和当官的联姻,舒笛母亲那边在这方面颇有些积累,有了这个打算,从小对她的管教更严。 但尽管一路培养,舒笛最后还是有点长“歪”了。 那天许萍汝一打开门便看见门外的舒笛登徒子似的朝自己挑眉。 “演技很拙劣。”她把女孩让进来,“或许你可以换个方式放松一下。” 舒笛径直走到沙发跟前,身子一歪,便倒在了沙发上。 “没有那么容易的,萍汝。”她伸手扯着许萍汝的衣角撒娇似的仰着头看着她给自己倒水,“每天应对两个男人,我也很累的。” “……” “你可以和沉鲤分手。” “你觉得我分得了吗?” 许萍汝把水杯放在舒笛面前,“那你可以和徐然分手。” 杯子还没来得及落在桌上,便见舒笛扶着脑袋苦笑道:“沉鲤不让。” “……” “萍汝,你说沉鲤究竟是怎么想的?” “你是他挑中的老婆喽,还能怎么想。” “凭着你作天作地,”许萍汝脸上少见地有了些活泼神色,“沉鲤还非要要你,就这一件事,你妈现在指不定天天给家给沉鲤列祖列宗上香呢。” 没有任何谄媚或者贬低鄙夷,完全是从一个观察者的角度说出来的话,沉鲤和舒笛完全是一对怨偶。 舒笛咂摸着许萍汝的话,呆了呆,没一会儿又从沙发上弹起来的,贴近许萍汝的肩膀嗅了嗅。 许萍汝咬不准自己刚刚的话舒笛有没有放在心上,大概率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喂,喂,要闻去你家药罐里闻。”她拍了拍舒笛的背。 不料舒笛笑眯眯地抬头,“有男人的味道哦。” “听说最近有人给你介绍男人。” 许萍汝想了想脑海里汪医生水波般潋滟多情的眼睛,吞了吞口水,“是冯雪演回来了。” “冯雪演!”虽然震惊,但终究被约束了很多年,舒笛的动作幅度并不十分大,一双凤眼睁大了看着许萍汝,“融融的爹啊!” 许萍汝点点头。 融融生父的秘密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舒笛能成为其中一个知情者,一来是因为她磨人,二来是因为她有一片真心待她。 许萍茹顿了顿,既然有了新的计划,少不得要守住这个秘密,“管住嘴。”她看着舒笛的眼睛,捏着舒笛的脸颊,少见地拿出一副姐姐般坚定又带着些威严的语气对她道。 “哦······”舒笛从果盘里摘下一粒葡萄放在嘴里,雪白的牙齿轻轻咬开,香甜的汁水瞬间溢满女孩的口腔。 “萍汝,你过来。” 她看着窗外小楼上的晴天流云,夕阳在小楼楼顶大大的平台上洒下橘红色的光,秋日的阳光看来十分温柔,阳光下的空气中却多是树木枯黄的味道,干净,闲适,少有生机。 舒笛靠在许萍汝的腿上,长长的头发顺着许萍汝连衣裙下赤裸光洁的小腿缓缓滑下,更显得缱绻多情,“萍汝啊,你说我们是怎么走到现在这一步的呢······” 独占 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许萍汝自认从有记忆以来,自己人生迈出每一步、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 但是对于向来张扬大胆的舒笛的提问,许萍汝心里也少不得生出一种岁月蹉跎之感。 从少年时的声名远扬,到青年时的不合群,再到后来和冯雪演之间不为世俗所容的恋爱,到现在她当了妈妈,还不到三十岁,心里竟然已经生出这样恐惧,人在生活面前果然还是这样不值一提。 再过几年,她是不是也会觉得孤独,会因为害怕和世俗的惯性而屈就于一个并不满意的男人步入婚姻。 她不由得心里有些害怕,人是很难逆着生活的洪流走的,她如今的生活便是老老实实地陷在了泥潭里,因为被牵制而更容易产生恐惧。 她之前常会想起她刚认识冯雪演的日子,总觉得那时候充满了崭新的希望和无尽的令人自信的生命力。 春去秋来,春去秋来,春去秋来,日子永远过不回去。 第二天她照常上班,到教室的时候,姜润泽已经扮出一份十分乖巧的样子端坐在座位上。 姜润泽是个很知道怎么讨人欢心的小孩,就像中学时代的舒笛,即使总是宣扬自己要把天捅出个窟窿来,但仍旧让人觉得喜欢。 那时候的舒笛更让人觉得娇蛮,如今的姜润泽又多些古灵精怪,而许萍汝,她这种孤寡的性格似乎天然便只招这些招人喜欢的女孩子们喜欢似的。 说起七八年前的故事,也总离不开舒笛的刻意靠近。 学生之于秉华,就好像是老鼠之于猫,小耗子们总觉得猫是可恨的——这老猫明明已经到了落伍又迟钝的年纪,却总要费劲了力气来约束他们这些弄潮儿,但是无论如何,老猫面对着小耗子们时却总也忘不掉自己肩膀上的责任,少不得对小耗子们耳提面命一番。 许萍汝第一次见到舒笛是在秉华的楼道里。 她抱着教案刚从教室走出来,耳边忽然听到一阵清亮的口哨声,不由得回头看,正看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笑嘻嘻地看她。 许萍汝不是那种对纪律极度敏感的老师,也对女孩子笑了笑转身就继续往前走,但是那口哨声却一直跟在她身后也进了办公室。 刚进了办公室,许萍汝还没来得及想到女孩口中旋律的名字,便听到对面桌上的老师头也不抬地说道:“舒笛来了,在那儿站会儿吧。” 不冷不淡的语气,话一出口,空气骤然安静下来。 许萍汝便知道,这女孩子多半是惹祸了。 她照常坐在工位上,也不敢多看那女孩子,脑海里却总是浮现出女孩子生动愉悦的笑脸,不仅仅是那旋律熟悉,就连那张清秀的脸,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 舒笛,舒笛,她搜寻着这个名字,终于想到了点什么,到了呼之欲出的关口,一抬头,看见少女一张秀丽的脸贴在自己跟前,“老师,你在想我吗?” 一张脸无论多么好看,一旦贴得太近了便总有使人感到害怕的可能,于是,虽然鼻尖还萦绕着少女的馨香,许萍汝的身子还是忙不迭地向后一晃。 “呼~”手中的红色圆珠笔直直地坠下去,许萍汝的心脏几乎停了一拍。 “不好意思老师,我不是故意的。”少女满脸真诚地看着她。 “没关系。”是真心话,只可惜刚刚那件事不知道还能不能想起来。 许萍汝俯身去捡地上圆珠笔,刚一低头,又想起冯雪演这三个字,再一起身,办公室里已经没有其他人。 舒笛和冯雪演这两个名字,在秉华的八卦里,偶尔会一起出现。 总有人说舒笛看上了冯雪演,所谓看上了,总带着点上位者俯视的意味,这无异是更坐实了舒笛的大小姐人设,但是这件事在老师们口中又少不得一番颠倒,甚至还有多舌的老师说,舒笛是在高攀。 许萍汝情愿用最单纯的思维去看待少男少女之间的关系,只要不参杂利益牵扯,只要别闹出意料之外的人命,总也无可厚非。 但是想到冯雪演,心里便有些奇怪,这个窥探到她内心秘密的男生,她担心有一天自己的秘密从别人嘴里说出来。 或者是她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自己也看得出来他不是那种人,那是出于一种同类之间的默契,那么,事情就变得更奇怪了。 许萍汝看着窗外耀眼的太阳,她知道,她大约是在嫉妒。 她想独占他,从她看到他的那一刻起。 明钩 她想起第一次在树下见他时他镜片后的眼睛,想起他锐利的眼神,想到自己第一次在他面前迈上讲台时,电光火石间的对视。 她总也找不到这独占的欲望从哪里来,又往哪里走,这件事本就令人不安,没有缘由、无法斩断便更可怕。 许萍汝眼前浮现出母亲笑眯眯的眼睛忽然瞪起来变严肃起来的样子,这是不被母亲的规则允许的,于是也变成了自己不希望发生的。 一个男学生……许萍汝咂摸着其中的滋味,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总也睡不着。 头天晚上没睡好,第二天上课自然精力不济,好不容易熬到把中午,吃饭的时候,脑袋重得几乎随时都要栽在饭桌上。 好在下午天气好,又没多少课,索性去操场上走走,走到一半又觉得不对劲,好像三班现在正好是在上体育课。 太阳挂在白昼晴朗的天空上,树下仍有未消的积雪,融融的太阳让冬天冷冽的空气都参杂进一丝阳光的味道。 她转身要走,又觉得树下有些异常的响动。 “别闹了……”少女的娇吟声猝不及防地闯进许萍汝的耳朵,听得许萍汝心中一荡。 她屏住了呼吸往那小屋子里一看,正看见一个男生把一个女孩子逼到架子底下,撩起女孩子的校服上衣。 自然下垂的布料掩住男生的手腕,只露出女孩子一截嫩白的腰,再往上便是暧昧异常的隆起。男孩的手指潜在衣服下一下一下拨弄着。 许萍汝看得双颊发热,刚要向后一退,又惊觉身后撞到了实处,一只带着凉意的手还不等她惊呼出声便捂住了她的嘴巴。 “嘘”来人俯身在她耳边悄声道,温热的气体喷洒在耳边,许萍汝冻得有些失去知觉的耳朵终于苏醒过来。 痒,像是小小的蚂蚁在啮咬着耳垂上的软肉,整个僵直的身子禁不住也有些发软。 “不许说话。”来人又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许萍汝的胸口不住地起伏着,终于点了点头。 比起让四个人发现彼此,许萍汝知道,默默离开才能换来更好的结果。 等到身后的人松开手,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向远处走去。 许萍汝心里并没有一个目的地,但是两个人的影子却并排走在一起,气氛竟然也有些暧昧。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刚刚的行为,在偷窥?真是说不出口啊……但是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一种使命,不解释清楚就不能离开身边的这个人似的。 等到走到另一棵树下,终于有勇气看清身边这个人的脸时,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最终还是等到他开口,“我看见老师从那边走过来了。” 还是那副悠然的样子,他像个人生的观光客,既不嬉笑也不谄媚地对她道,眼睛像是一潭平静幽深的湖水般散发着粼粼水光。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是他,她竟然也放松下来,觉得没了解释的必要。 但是他的话是没说完的,看见她走过来了又怎么样,也要走过来是因为想要来找她吗。 她看着他的眼睛,知道这是明钩,微微眯着眼睛笑着对他道:“谢谢。” 然而这件事请却并没有在这时候便完结。 雪 北方的雪总是很多,天冷,雪化不尽,又落了新雪,纷纷扬扬地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嘎吱嘎吱响。 今年补习材料到得早,期末考还没正式开始,教务处就通知老师们带着学生去领资料。 许萍汝那时候正在三班上数学课。离婚这种费心费力的私事对陈老师工作的影响大得不是一星半点,三班的课业进度比别的班要落下了一大截。 许萍汝接手三班的时候,正是三班这支精锐部队最懈怠的时候,刚刚适应了陈老师把一课时的课拖到三课时才能讲完的速度,又迎头碰上了为了不让重点班砸在自己手里而疯狂赶进度的许萍汝,尽管整体素质偏高,学生们也难免叫苦不迭。 这时候一听到去领资料的消息,学生们一个个眼睛睁得星星一样闪闪发光。 点来点去,许萍汝还是越过前排的小星星们挑中了后排的冯雪演,毕竟辜负谁的期待都不好,还不如点中一个没那么期待的人。 她抿了抿嘴唇,没有叫他的名字,“课代表,你叫几个人来。”不如把这个做好人的机会给他,自己就轻快不少了。 到了地方却发现教务处前正大排长龙。 眼见着时间越耗越久,许萍汝少不得踮起脚来望望教务处门口,这停滞不前的队伍真不由得让她有些心焦,一来课业进度拖不起,二来早上出门的时候母亲叮嘱过她,要她早点回家的。 还是去前面问问究竟是什么情况吧。 她叮嘱了学生待在原地排队后便往前走去,走了没几步,回头一看,冯雪演周围的男生们正活猴子似的围在冯雪演周围上蹿下跳。 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快步向前走,很快便问出了究竟。 原来是因为天冷,教务老师们为了早点分完资料回办公室休息,竟然也提前叫人去等着,等来等去,又发现今天的资料也出了岔子,教务老师们又忙作一团。 许萍汝似乎天生便拥有一种谅解别人的本能,周围等得着急的老师们多半没什么好脸色,只有许萍汝微微皱眉、默不作声地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但是她和善的面孔并没有保持多久,没一会儿,她就发现留在原地等她的只剩下冯雪演一个。 “他们呢?”还没等到回答,许萍汝的眼睛向着冯雪演的视线望去,正看见一堆学生散在操场边上打雪仗,一人一个雪球玩得不亦乐乎,其中自然也不乏一些熟悉面孔。 “喂!”许萍汝憋了半天只喊出这一个字,她实在是很不擅长规训学生,又问冯雪演:“你怎么不去。” 她看着他,天边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她脸上仍有些嗔怪神色,但心情似乎是愉悦了一些。 冯雪演看着她冻得有些发红的脸,如果是别人,他可能会淡淡地说一句不喜欢。 毕竟,对于冬天,他有太多不怎么美好的回忆,甚至因为这些,他有些厌恶自己,厌恶自己从那个人身上继承来的一切。 他的姿态不由得有些放低下来,他很怕只是因为说了什么,便不能再靠近她。 他犹豫了一会儿,只吐出一个冷字,随即看向不远处蓝黑色的天空。 “哦?”几片雪花擦过他的镜片,他的余光看见许萍汝挑了挑眉。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做出这种表情,似乎是发现了某种东西的有趣之处或者产生了某种质疑。 但是又很识趣地并不多问。 他知道,她看出了他在撒谎,然后看着她疾步走到学生堆里,揪起其中一个学生的耳朵便往外拽,“我说,要回去学习啦!” 雪越下越大了,学生们一个个玩得更疯,他们之间纷纷扬扬的雪让他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他看到那个学生似乎是在求许萍汝松手,他们在对视,她的长发几乎要被风吹到那个男生脸上。 他弯下腰,团起一个雪球,团得有些硬,砸在了那个男生身上。 得了自由的男生立刻嬉笑着道:“哇,老师,你看你的课代表都在玩!” 父女 他的心情好了不少,因为所谓的“你的”或是“我的”,一个很幼稚的令人开心的点。 只可惜所谓“你的”、“我的”也并不长久。 想起往事,心里便总也觉得不会舒坦,嗓子里很干,很想吻她。 冯雪演松了松领带向后一靠,闭上眼,喉结滚动着,车窗外的树叶走得越急,他越觉得烦躁。 一睁眼,却看见那头她正站在校门口,似乎是在看他,他们都不确定那是不是彼此,又似乎是因为贪婪。 但是没一会儿,那个人便走到她身边。 那个姓汪的笑吟吟地看着她,简直他们才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情人似的。 她似乎也不再看他了,男人俯下身子问她,她点点头,他从兜里伸出手探到她头顶,摘下一片枯黄的树叶。 被牵起来的发丝缓缓滑落擦过他的鼻尖,他脸上的笑意更浓。 “很漂亮。”他把树叶举到她跟前。 他简直已经看不下去了,车再向前走,在学校对面的便利店停下来,他们之间大概只有四五米的距离,他是故意要走到他们眼前,却偏偏又要假装看不见,携着一身怒气走进便利店,只觉得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看着货架生闷气,又很想等她进来。 仿佛是老天爷可怜他似的,小小的店面里真的响起声音;“您好,欢迎光临。”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却不是她,但也是个相熟的人,舒笛。 从毕业到现在,少说也有三四年没见了,她脸上仍有些稚气,脚上一双高跟鞋却踩得十分优雅。 再往下看呢,身边还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 冯雪演正提着一瓶水在柜台结账,三个人恰巧撞见。 饶是舒笛的社交能力十分强悍,这冷不防的重逢还是让她有点措手不及。 自己的人生丰富多彩自然有自己负责,烂透了也无所谓,但是面前是许萍汝的前男友,手里牵着的是许萍汝和这个前男友的孩子啊。 舒笛罕见地在冯雪演面前紧张起来。 这这这! 这要怎么办啊。 但是社交的本能还是让舒笛习惯性地抬手打招呼,“哈喽,老同学。” 这一开口,虽然不十分自然,但是自信心已经指数飙升。舒笛甚至熟练地蹲下身子来把融融抱在怀里,让小孩子跟叔叔打招呼。 “你回学校有事吗?”她又问道,嗯,抢占先机总是没错的。 冯雪演越过舒笛的头顶看着玻璃门外,许萍汝和那个姓汪的已经走远,原来两人站着的地方只剩下古朴而厚重的石柱子。 落叶簌簌地落下来,石柱子上刻着的秉华中学四个字还是像当年一样。 “我来接外甥女放学。” “穿着西装?” “还蛮隆重的。”舒笛不无调笑意味地道。 “你不也是,穿着高跟鞋抱孩子,也不怕崴了脚。” 简单的几句话,却有点剑拔弩张的意味,但是谈起怀里的孩子,舒笛知道最好还是少说点,说多错多,说漏了嘴没办法收场。 不料一向不怎么喜欢孩子的冯雪演竟然主动俯下身子来捏了捏孩子的脸蛋,“你叫什么?” 红 小孩子看看他,再抬头看看舒笛,见舒笛点点头,才怯怯地、声音小小地回答冯雪演:“叔叔,我叫融融。” “哦?哪个融?”冯雪演抬头看舒笛,这么复杂的题目,他可不预备考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 “冰雪融化的融。” 舒笛看着冯雪演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她很清楚地记得许萍汝生这孩子时的场景,她那时候刚放寒假,和许萍汝一道窝在许萍汝公寓的阳台上晒太阳。 许萍汝当时说她们两个一动不动的活像是两株植物,但是很快,萍汝便皱起眉头来,紧接着是令人悬心吊胆的阵痛,救护车的声音一声急似一声,使得握着她的手的她一阵一阵地觉得眩晕,豆大汗水从额头滑落到救护车上浅蓝色的一次性用具上。 萍汝那时候疼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嘴巴里断断续续的叫着那个人的名字。 而她眼中却只能看得见她不断起伏的胸脯和身下骇人的红。 她很怕这个孩子会带走萍汝,她拿起手机,颤抖的手划过手机屏幕上的泪水,把联系人从头筛到尾,最终也只是在医生把孩子抱出来的时候拨通了许萍汝母亲的电话。 这是许萍汝的要求,许萍汝说,生下这个孩子,她是愧对母亲的。 这句话舒笛总也听不懂,母亲和女儿,本应该是这世界上最亲密的一对人,许萍汝和母亲相依为命,关系原本应该更亲密,何至于未婚先孕便成了有愧。 不过眼下,她也并不执着于这个她五六年都没有搞清楚的问题。 她定定地看着冯雪演,有些突兀地吸了吸鼻子。 她认定了冯雪演应当对这个孩子负责,这种决绝正如许萍汝和冯雪演分手前夕,冯雪演认定了他和许萍汝这一辈子注定会阳光灿烂、天长地久。 他那时候隐隐有些预感,是因为盛极必衰的规律,还是出自生物的本能,亦或者是他对她细致入微的观察,亦或者都有。 他现在想想,忽然觉得那时候让她怀孕,让一个孩子把他们牢牢地绑在一起,未必不是一个选择。 这实在卑劣。 但他又知道绝不会有这种结局,他想起她,无论是刚做老师时小心翼翼的样子,还是现在纤细又坚韧的身影,他知道,只要她不愿意,自己就勉强不了她。 何况,女人生产实在是一件太可怕的事情,他不愿意看着她在产房里痛苦挣扎,痛苦得忘记时间流逝的感觉,只换来一个维系着他们之间联系的孩子。 他们似乎都走神了,他的皮鞋踩着街上嘎吱嘎吱的树叶,走了很久,才终于听到耳边满是稚气的呼喊,“叔叔,叔叔······” 小孩子满眼期待地看着他,“还想再见叔叔。” 冯雪演又捏了捏融融的脸,“乖啦。” 他总觉得他理应喜欢这个孩子,末了,他对被舒笛抱在怀里的小女孩说,“再见。” 然后,在车上等了很久,终于等到姜润泽从路边的宠物店里钻出来,一面摸着猫脑袋,一面一路小跑到跟前。 “舅舅,你的猫闺女又重了,医生说她足足有六千克。” “这么重了啊。”冯雪演把斑斑抱在怀里掂了掂,顺顺毛,忽然又想起几分钟前和自己道别的那个小女孩。 斑斑这个名字,也是许萍汝起的。 他把脸往斑斑的背上贴了贴,小猫仍旧懒懒地趴在他怀里,爱答不理的,似乎并不在乎主人的情绪,像极了性事结束的许萍汝。 许萍汝,到底还是你的心更硬。 ------------- 明天会很忙,不见得能更新啦,不好意思 喜欢 斑斑是只记性不太好的小猫,也没人记得她到底有多少岁。 在街上捡到斑斑,也是发生在那年冬天的事情。 那是期末考试前最后一次模拟考,他和许萍汝在办公室把试卷分好类之后已经是晚上八九点,他说要送她回家。 这是很可以拿出来谈谈的事情,假如是她送他,老师送学生,倒也无可厚非。 但是他送她却不一样,他们明白,这是因为她是女人的缘故。 牵扯到男女,便是大事了。 许萍汝很不愿意让母亲看见冯雪演,从小到大,很多时候她在母亲面前是透明的,她们一直相依为命,与她们艰难生活相关的,是在家里不容置疑的母亲。 母亲,是这个小家庭里绝对的权威,她不认为小孩子之间的社交有意义,不认为男女之间有纯洁的情感,再往前推几年,她的性格更暴躁敏感。 她总是标榜自己能干,但是又总是自怨自艾,她说她人生最后的目标就是许萍汝能成家立业。 哦,也不对,在母亲眼里,女人是不需要立业的。 女人要赚钱,但是没有必要有属于自己的事业。 女人,只需要成家就可以,成家,是女人人生的最高点也是最后的结局。 许萍汝大学时代很不愿意谈恋爱,仿佛每一个男人都是会吞噬自己自由的恶魔。 她不希望自己像母亲一样,总是困在过去的往事里,守着半截墓碑过日子。 这一观念,在她终于理解到工作的意义后又获得了新的诠释。 最后,她想到今晚上即将开始的谈话,垂下的睫毛颤了颤,积攒了一天的勇气还是有些松垮的痕迹。 那是和她在一起过了二十多年的母亲,她很清楚,母亲面对她的要求会做出什么反应。 她不想跟他说这些容易使人不愉快的事情,但是她还是想和他再待一会,像是能从他身上获得什么信心似的。 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对他说好。 虽说许萍汝当年也是从秉华毕业,但是母女俩住得离秉华却并不近。 好在秉华虽然偏远,门前公交却四通八达。 两个人从校门口走出来,门前的路灯正映得路上的积雪泛起浅浅的金光。 许萍汝干涩的眼睛终于得到了休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眼前凝结又消失,鼻尖迅速红了起来。 “老师的鼻子红了哦。” 校门口人声寥落,他的声音清清楚楚地落在她耳朵里,她肯定,如果周围有其他人,这句话一定不止她一个人听到,但因为她对他怀着的异样的情感,这句无比清晰的话也成了一个秘密。 她一个人面对站牌站着,约等于零的恋爱经验让她少不得有些慌乱,她知道站在她身侧的他正在看自己。 他是在看自己的脸,还是眼睛,还是耳朵。 她裸露在外的皮肤更红。入职这么久,她早就不需要通过站牌来了解自己究竟坐哪路车回家,但是她还是定定地站在那里,不安的视线在站牌上各个公交线路之间跳跃着,心也跳得更快。 终于,不知道多久,她忽然想到,似乎已经到了会错过末班车的时间了,她忽然转身看他。 她的眼睛中是冬日里的盈盈水光,比积雪上的浅浅金光更能吸引他的视线,他的心忽然重重一跳,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他知道她喜欢自己了,但是因为他对她也有意,于是又不敢十分确定。 藏 正沉默时,一辆公交飞驰而来,在两个人面前刹住。 随后,上车,下车。 他送她到楼下,打开单元门时,他瞥见单元门里窄小的楼梯,似乎藏着很多秘密似的。 “老师再见。” “再见。”她的脚迈上台阶,身后的单元门“铛”地一声关上,她在心里想着老师这两个字,觉得羞愧。 走进了这栋楼,她好似又换了一个人,似乎是因为迈进了母亲的领地的缘故吧,越往上走越觉得心思沉重,觉得对不起,觉得自己违反了道德,觉得自己朝着母亲的反方向越走越远。 她的心是不是太狠了,但是事情已经推到了这里,她进门前先要叹一口气,收拾一下情绪,还是试一下吧。 但是母亲总是不辜负他她的期望的,进门吃了几口饭,话刚说出口,母亲的脸色意料之中地变了,“我算是知道你翅膀硬了。” “嘴里还吃着我的饭,就想要出去自立门户。” 仅仅是一句话,嘴里的米嚼起来也没什么滋味了,许萍汝简直像是在吞钉子似的把饭咽了下去。 “妈,我只是想上下班方便一点。”她又开始愧疚,因为自己对母亲撒了谎。 人这一辈子,实在是要撒很多谎,有的人是靠着撒谎活着的,但是许萍汝人生的法则却截然相反。 因为她总是心虚,所以只需要一眼,母亲便找到了她身上的破绽,“真有这么简单吗?你不要把我当傻子。”似乎是很平淡的语气,但是许萍汝已经开始惧怕在这平淡语气下所隐藏的怒火。 母亲的拷问,总是能轻而易举地使她觉得羞愧,小到一次考试,大到人生的选择。 她的每一次深思熟虑最后都演变成更加紧密地依附于母亲的人生。 许萍汝究竟是什么人,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从小到大的人生,除了母亲这个轴心,便是模仿,模仿周围最优秀的人,成为最优秀的人。 最后,她果然成为了一个优秀的学生,选择了母亲中意的职业。 但是人生,真的要一直这么继续下去吗。 许萍汝睁开眼,房间里黑茫茫的一片。 她真想下去走走,放软了声音跟母亲说了,换来母亲仍藏着怒火的应声,关上房门的时候,甚至还听到铁勺子被丢进瓷碗里的脆响。 “当啷”一声,透着一股寒意。 走进楼道里,黑压压的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许萍汝鼻头一酸,忽然想哭,在原地待了很久,似是没有找到眼泪的出口。 直到呼吸到街上新鲜的空气,眼泪才悄无声息地涌出来。 要一辈子都让另一个人满意,实在是太艰难的事情,即使这个人是自己的母亲。 窄窄的街的上空挂着大大的月亮,天色蓝得发黑,似乎又要下雪,更显得原本就惨白的月亮冷意十足。 “好冷啊。”她试图和自己说说话,寂静而寒冷的空气在她的周围涌动着。 不知道要往哪里走,走了没几步却看见不远处树下有个熟悉的阴影。他遥遥地站在那里,正在低头看手机。 他听到有人踏雪而来,抬头看见她的时候,刚刚脸上的不屑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温柔的笑意。 “老师怎么又下来了。”他往她身后看,看着她身后路积雪上的脚印,希望能用自己的视线引导她别放太多注意力在自己的手机上。 她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希望他别发现自己眼角的泪水,虽然在他做出反应之前,她已经瞥见他手机屏幕上那个娇媚的女人。 那绝不是他的亲属,他家里的人,除了他都或多或少上过些杂志报道,从政的,从商的,上上下下、有头有脸,很有一种顽固的家族气质在身上,固执得洗不掉似的。 而那个女人,漂亮归漂亮,看起来却长袖善舞。 所以,他在藏什么呢。 梦 医生说,斑斑身体还好,就是吃得少了。 坐在后排的姜润泽摸着斑斑的背笑眯眯地道,而被她放在腿上的斑斑却很不耐烦似的看着她。 “吃得少,还能有六千克?”这可不像是吃得少的小猫该有的体重。 除非之前喂得更多。 姜润泽有些心虚,但是也没什么办法,舅舅刚走的时候,斑斑饭吃得很少,几乎饿得皮包骨头,幸亏邻居小陆花样百出的猫饭才救了斑斑一命,但是从那以后,斑斑最大的爱好就变成吃了。 天天对着一个大盆嚼啊嚼,吃饱了就躺在阳台的垫子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家里人也都知道斑斑最爱吃,也最喜欢拿着吃的逗她,等到冯雪演要回国的时候,斑斑已经是只不折不扣的小肥猫了。 那一天,姜润泽和舅舅打完电话之后,转头看看躺在垫子上一下一下扒拉着毛线球的斑斑,总觉得哪里不对。 托着脑袋想了很久,终于想到自己舅舅是那样的,现在斑斑却变成了这样,圆滚滚的简直像个球,这才慌忙下单跑步机,天天晚上把斑斑往跑步机上丢,才勉强在冯雪演回国前减下来一千克。 “算了。”冯雪演揉揉外甥女的脑袋瓜,他出国走得匆忙,姜润泽能把小猫养得健健康康的已经帮了他很大的忙了,“这件事还是舅舅欠你人情。” “想要什么?”他从后视镜里看着她的眼睛,“是有事想求我帮忙吧。” 他单手一扭方向盘,白色轿车丝滑流畅地拐进地下停车场。 因为在外面路上看见了不想看的人,这个弯拐得有点急,姜润泽慌忙握住斑斑的肚子把斑斑举起来,两个人才没有听到斑斑受惊跳到地上的炸毛叫声。 “听说舅舅在我们学校附近有几间房子哦。” “嗯?”原来是打这个主意,“你想要就挑几间给你。”他名下的房产不多,绝大部分集中在秉华周围和市郊,年轻时做过两个人白头偕老的梦,总觉得要挑一个最完美的家给她,现在空着也没什么意思。 “但是下一次过生日的时候,就没有生日礼物了。”姐姐总跟他说,不能一下子给小孩子太多东西,一次性满足了,再往后就更无法无天。 黑乎乎的后座上,姜润泽的眼睛先是一亮,紧接着又有些失落。 “不嘛,舅舅。”她抱着斑斑,抓住冯雪演的手臂摇啊摇。斑斑很不爱看这些人类之间的拉扯,向后一蹬,纵身一跃,圆润但矫健的身影便安安稳稳地落在副驾驶上。 有时候他也会想,他当年对她,是不是也是给了太多的缘故,她没对他许下过什么承诺,只需要一两句好听点的话,之后的几天,他脸上都挂着笑。 或者正是因为这样,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她先会对他厌烦。 姜润泽的搬家大计比许萍汝当年的计划顺利得不是一星半点,只是在饭桌上提了一句,全票通过。 只有姜润泽的外婆,也就是冯雪演的妈,因为舍不得外孙女一个人住在秉华那么远的地方,开始的时候有些不愿意。 但是秉华也是她挑中的学校,从当年冯雪演上学的时候,再到后来的姜润泽,秉华学风严谨,升学率也高,要不是宝贝外孙女坚持想上振川,也不会折腾着后来再转学。 不过说起姜润泽转学,这真是自己的好大儿近几年办的最顺自己心意的一件事,也是唯一顺自己心意的一件事。 冯凌看着自己一言不发的儿子严肃起来,“说句话,冯雪演。”她在公司训斥下属训惯了,别人不讲话,也非要人说,说出来又非要批评一番。 “润泽要搬出去住了,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冯雪演很知道自己的妈掌控意识有多强,何况姜润泽是她手里的宝贝,这次姜润泽出去住,冯凌一定雇八个保姆、十个保镖,二十四小时伴随左右,保护她的大小姐。 嘛,不过她的心头肉,也并不想继承她的衣钵,说起来,还是有点悲凉的。 暗恋 y edu 5. c om 有的人一生下来,人生的路就已经被安排好了,这很容易使人感到厌倦。 冯雪演最开始注意到许萍汝,因为看到一个女孩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有自己的世界,她穿得简约舒适,脸上没有一丝妆容,靠近她,觉得安心、舒适。 事实上,小公园之后他又再见过她,他靠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楼下,在千篇一律的校服和一颗颗土豆一样的脑袋中一眼看到她纤细的身影。 她怀里抱着一小摞教案,似乎是刚刚下课,脚步轻快,刚走到天井中央,又听楼上有人叫她:“许老师!” 她转过身来,仰头看着那学生,“什么事!” 他看着她微笑的侧脸,确认她的确是姓许。 在学校宣传栏上看见她和她的名字是一回事,真正听到有人叫她,看见她应声转身又是另一回事。 他确信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有什么细小的东西钻进了他的心里。 他有时候在楼道里碰见她会下意识地低下头,跟在她身后一起上楼,一路等她走进教室后,他一个人再围着天井绕个圈走回去。 晴天。夲伩首髮站:yedu4.com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雨天。 雪天。 不上课的时间便有了事情做,只是一个人走回去的时候,脸上笑,心里却不十分愉悦,身体里有个地方像是缺了一块似的。 他想离她更近一点,想要拥抱她,似乎她的身体能填补上那一块迷茫的空白, 但是自己又不愿意有什么动作,他并不因为自己心里涌动着的肉欲而感到羞愧,他没有骚扰她,或者违背她的意愿做什么事,像这样简单的暗恋也好,也不好。 一直到几个月后的冬天,他在办公室里遇见她,他看见她长长的发丝顺着胸前的起伏潜进衣服里,他打量着她,心跳得很快,喉咙发紧。 他正面看她的次数很少,多数时候,看见的是她站在讲台上的侧脸,路过门口时的匆匆一瞥,就连隔着天井的遥遥相望都会假装成是在发呆。 为了掩饰自己暗恋的事实,或者是出于其他目的,他努力表现地淡然,但他眼神里的贪婪却难以隐藏,压抑许久的性欲也并不能完全敛住锋芒。 真正面对她,他又少不得防备起来,假使真的想要再进一步,他真想把她从头到尾剥个干干净净,但是回归到他自己本身,他又忍不住想要骗她、想要诈她。 自己的秘密不想让任何其他人知道,于是他少年时偶然心动的人,竟然也被动地担任着试验品的角色。 他看到她似乎是有一点怯怯的,但是又保留着身为老师的底气和自信,更觉得有趣。 他人生前几十年,戴够了温润的面具,乖顺是最无趣的。 他要她,要她身体里坚韧的力量,要她的乳与背。 他笑着对她说老师好,背地里想得却是把她压在身下,插入她的身体。 但越是靠近,他越是发现些意料之外的东西。 这件事就好比是两只伪装成兔子的猫,他们在相遇的第一眼就看出来对方本质是只猫,他们都被彼此吸引,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态度走在一起,但时间一长,他们也会觉得对方背着别人偷偷玩逗猫棒的样子很可爱。 擦肩 人一旦做了老师,春夏秋冬,便没有不忙的时候,春秋两季运动会、各类家访、听课、检查,总是在刚刚闲下来和忙得半死不活的时候忽然出击,打得人措手不及。 秋风一起,树上还有树叶的时候,秉华的秋季运动会开始了。 好在运动会这种事和主课老师关系不大,许萍汝身为班主任简单做了一下分工,剩下的事全靠孩子们自由发挥就好。 “体育委员,麻烦你负责统计上报同学们报名的体育项目。” “至于仪仗队领队,欢迎同学们踊跃报名,大家投票选出。” 许萍汝的眼神从姜润泽头顶飘过,这种一看长相、二看人缘的投票,看来小姜同学志在必得了。 总归,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下午就能早点下班带融融去附近的儿童乐园玩了,许萍汝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办公室,如释重负地放下教案,伸了个懒腰。 今天是周五,办公室的气氛多少轻松点,藏着点蠢蠢欲动的愉悦感。 时钟的指针快要指向五的时候,办公室里各位老师的腿都已经做好了冲锋的准备,弓弦上的箭似的蓄势待发。 许萍汝自然也在其中,布置完作业,批完卷子,眼前便浮现出女儿可爱的脸。 兢兢业业一个周,终于等来珍贵的亲子时光,下课铃一响,许萍汝便疾步向楼下走。 学生们也都赶着回家,许萍汝混在洪水一样向下奔流的学生堆里并没有感受到什么阻力,间或有一两个少年暧昧的小情侣,也只是由他们去。 走到一二楼拐角的时候,许萍汝好像已经看到舒笛带着女儿在校门口不远处的树下等着自己。 但那令人幸福的憧憬还没在她心中停留哪怕一秒,她眼睛的余光便瞥见他的侧脸。 她不由自主地转过脸去看他,身子却还是被学生们推着往前走。 没走几步,便有学生嬉笑着跟她说:“老师,看路啦。” 她这才转过身来,脑子里却还想着,他来是要做什么。 来接姜润泽放学?可是接孩子放学的话在校门口等着就好。 他如今的时间那样宝贵,更不应该上楼来接。 她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脚下的步伐更快,心里惦记着一会儿上了舒笛的车,要赶紧换一家离学校远一点的游乐场。 或者,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但彼此有了新的上火,刻意地迎头撞上对大家都不好。 可是刚刚走出校门,在校门口拐角的树下看见舒笛,从舒笛怀里抱过女儿,包里的电话便响起来了。 拿出来一看,这可不得了,竟然是副校长打来的,她和校长可是一年都说不上几句话的。 “什么事?”舒笛懒懒地把墨镜从鼻梁拉到鼻尖,眼睛扫过许萍汝的手机屏幕又道,“下班时间不打电话会死吗。” 许萍汝看着手机屏幕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电话和冯雪演有点关系。 他们刚刚的擦肩而过,这件事仍没有一个合理的后续。 叔叔 电话那头仍旧是响,在这之前,许萍汝从没觉得自己对校长来说有这么重要。 但她最终还是选择打开静音,把手机丢到了包里。 忙了一天的舒笛也懒懒地靠在副驾驶上吩咐司机:“王叔,开车,困。” 熟人一见面,总是忍不住不聊八卦,那头司机刚刚挑了首舒笛喜欢的音乐,这头舒笛忽然也精神起来了。 “哎,萍汝,你知道我今天替导师做了什么事吗?绝对绝对······”舒笛兴致盎然地道,但话说了半截,眼睛瞄了一眼许萍汝怀里满脸好奇的融融又话锋一转,“算了算了,说出来也平平无奇。” 许萍汝大约便猜出来,这八卦是不适合小孩子听的东西,她想把话接回去,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有人敲玻璃。 她坐在主驾驶后面抱着孩子向副驾驶的车玻璃看,入目是一截灰色的西裤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那个男人并没有弯下腰来,但是她已经认出来那只手和他手上的那只戒指。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坐在副驾驶上的舒笛已经把车窗降了下来。 当他的脸忽然出现在车窗外的时候,舒笛忽然看向许萍汝,随之而来的是融融欢快又带着点羞怯的招呼,“叔叔,我在这里!” “真巧,老同学,又遇上了。” “不巧,我在找你,这座城市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保时捷有几辆还是好查的。”他的语气还是懒懒的,今天的话却多,像是说给她听的,似乎是在示意自己愿意低下头做出努力。 他的视线越过舒笛很赤裸地看着她和她怀里的孩子。 融融刚刚因为大人们只顾着自己说话有些失落,见叔叔看自己又觉得开心,孩子脸上纯真的笑意和她脸上的冷漠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没有别的事可做,带着点冷漠的沉静是她面对尴尬的社交环境的保护色,从小到大一直如此,怎么改也改不过来。 “那我还是······”回家?但是当这他的面,怀里的孩子放在车里也不是,带走也不是。 舒笛上次遇到冯雪演的时候跟她提起过,她在便利店里撒了谎,说自己是融融的姑姑。 冯雪演当时还说这孩子怯,不像是舒笛家能养出来的孩子,舒笛便只好用一个谎圆另一个谎,把自己雷厉风行的表嫂渲染成一个娇弱不能自理的嘤嘤怪。 那就还是,先把孩子放在舒笛车上吧,许萍汝想着,毕竟舒笛常常自嘲,自己大学辅修产后护理,孩子在她手里从没出过什么大差错。 许萍汝斟酌着,怎么说才能既不暴露自己和孩子的关系,又能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孩子安置在车上。 但还没开口,便听他道:“能带我和许老师一程吗?” “什么事?”舒笛面上沉着,心里却在呼喊着:复合了?不会吧,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啊。 冯雪演看着后座上的她道:“今天晚上我们一路。” 果然!许萍汝的猜测不慎成了事实。 舒笛回头看了看许萍汝脸上类似于被不幸命中的表情,吩咐王叔开了车门。 冯雪演一点负担都没有地长腿一迈上了车,和许萍汝并排坐在后座。 这次,她是没有地方可躲了。 胆子小小的融融看看近在咫尺的男人,向后挪了挪屁股。 “叔叔陪你玩?”冯雪演向融融伸出手,小孩子还没来得做出反应,戒备心过重的许萍汝倒是先伸出手来。 两个人的手在半空中没有相遇,本想下意识阻止对方的手只得在半空中收回来,顺势整理了一下孩子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