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夺》 第1章 《欲夺》作者:她行歌【完结】 作品简介: 程泊寒有很多种办法得到文乐知,但他选了最恶劣的那一种。 22岁之前的文乐知是金贵少爷,顺风顺水,学业有成,还有一个温柔体贴的未婚夫。 然而在结婚前夕,他的人生被自己向来敬而远之的一个人打乱。 被迫悔婚、受制于人,每天如履薄冰。 32岁的程泊寒是天之骄子,面面俱到,滴水不漏,是最有前途的金融才俊。 但他只想把一个人攫为己有。 办法有很多种,他没有耐心试,于是选了最恶劣的一种。 斯文败类大灰狼v 委曲求全小少爷 程泊寒 v 文乐知 强取豪夺 年上 1v1 he 架空 划重点:完完全全的强攻弱受,强攻弱受,攻道德感缺失,自始至终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得到受。有小黑屋,有强制爱,受不了的慎点。 第1章 你走不了 “有消息吗?” 文初静从沙发上站起来,扶了一下把手,才稳住身体。平常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乱,因为连续几晚没睡好,很浓的黑眼圈挂在脸上,嘴唇干燥起了皮,和平常精致美艳、一丝不苟的形象相去甚远。 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是牢牢看着从门外走进来的人,声音沙哑地重复着又问了一遍:“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程泊寒将大衣脱了,随手扔在门口玄关柜上,走近几步,对上文初静焦急的目光,缓缓摇了摇头,说:“没有。” 文初静颓然跌坐下去,两只手捂住脸,要强了多年的气势早就垮掉了,如今只剩一个脆弱的、焦虑的壳子。 “乐知……”她喃喃喊了几声。 文乐知已经失踪三天了。 视频上最后一个关于他的画面,穿着卫衣棉服,背着双肩包,步伐平静地拐上图书馆后面的一条小路,然后穿过一道院墙,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 文初静脑子里完全不敢想,弟弟失踪的这三天遭遇了什么,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受过罪。不能想,一想就觉得全身每一块肌肤都在疼。 程泊寒垂着眼睑,默默注视着文初静,过了一会儿才安抚一样地说:“我找了当地蛇头,加大搜寻范围,他说不定好好待在某个地方。” 文初静没有说话,需要用力吸气才能压下不断抖动的肩膀。原本她以为自从父母去世后,她再也不必经历这种一颗心被揉碎了落不到地的凄惶不安。 可是现在,文乐知不见了。 程泊寒给酒店打了电话,让人送两杯热可可上来。 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湿漉漉的寒气。今天变天了,外面没有太阳,凛冽的风夹杂着小雨,打在房间窗户上,沙沙作响。 四周很安静,酒店套房里的香薰味道混杂着程泊寒低沉的声音,让文初静在短暂的情绪崩溃之后,勉强冷静下来。 “消息都放出去了,警方正在追踪。”程泊寒说,“黑市挂了悬赏,再等等,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文初静不是个柔弱的女人。她一个人能撑起文家偌大的家业,没点硬骨头是立不住的。她在得知文乐知失踪的第一时间,就带了心腹来d国找人。但毕竟人生地不熟,她通过文家私下的几支关系无果后,只能将所有希望都放在程泊寒身上。 程家的根基也不在d国,但这里有分公司,港口贸易和物流产业在当地不容小觑,甚至能和本土老牌资本打个平手。因此在d国的人脉和资源算得上邃密。 这次文乐知出事,程泊寒尽了全力帮忙找人。大使馆、警方、蛇头,甚至当地黑帮,程家都打了招呼。 **** d国是一个边境小国,文化杂糅,秩序混乱。文乐知要来这里参加古文字学术论坛时,文初静一开始是不同意的。 文乐知今年10月份刚刚订婚,原计划在12月圣诞节之前结婚。对于弟弟的婚姻,文初静是有点愧疚之心的,所以在文乐知多次表达想来参加论坛,并且保证自己不会乱跑之后,文初静犹豫了。 弟弟对学术的痴迷和投入,她都知道,而且弟弟从小到大是个乖学生,从不做出格的事。她想着,就算这个小国家再乱也出不了大事。 况且还有程泊寒在。 程家和文家在爷爷那一辈交好,程泊寒和文初静从小一起长大。程泊寒话不多,办事稳当,文初静信得过他,也一直把他当朋友。虽然两人毕业各自进入自家公司之后交集少了,但关系还算深厚。 所以文初静无意提起弟弟想来参加论坛的担忧时,程泊寒说自己正好要去梳理一下d国分公司的业务,可以带文乐知一起。 如今文乐知不见了,程泊寒难辞其咎。 “抱歉。”程泊寒说。他咽下一口热可可,甜度有点超标,喉咙里有一股奇异的甜腻,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和疲倦。 “是我没看好他。”他又说。 文初静摇摇头,她刚接到程泊寒电话的时候,就听对方道过歉了。她知道这事儿不能怪程泊寒。 文乐知22岁了,研一在读,是个大人,不是小孩子。这次来参加论坛,程泊寒带他一起上的飞机,帮他定的酒店,甚至安排了司机照顾他在d国这几天的行程。程泊寒很忙,作为姐姐的朋友,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十分尽心并且周到。 第2章 “和你没关系,”文初静说,“你也不能把他时刻放在眼皮子底下。” 论坛在当地一所大学的图书馆举办,会期两天。文乐知提前一天来,最后那天下午失踪。警方调出监控,他在茶歇的时候走出图书馆大楼,面色平静地离开,再也没出现过。 最先发现他失踪的是程泊寒安排接送的司机,他在原定地点等了二十分钟之后,打给程泊寒。然后在持续联系不上人并且发现对方关机后,程泊寒报警,随后通知了远在国内的文初静。 大脑在极速运转和迟钝中反复切换,文初静努力保持着冷静,跟程泊寒表达了不是对方的错之后,又说了谢谢。 说到底文乐知失踪和程泊寒一点关系没有。反而在事情发生之后,对方动用了很多关系帮忙,文初静是感激的。 “他那么乖,从小到大就只知道学习,人际关系除了同学就是老师,应该不是被人寻仇绑架。”文初静第三次说起同样的话, 继而又陷入一种循环焦虑,“是不是勒索呢?” 文乐知人际关系简单,但文家却是冗繁庞杂。文初静想了各种可能。 “没接到电话,应该不是寻仇或者勒索。”程泊寒说,“往好的方面想,他或许只是心情不好,想安静一会儿。” “不会的,他很懂事,从不让人操心,也不是能做出离家出走这种事的孩子。”文初静说完,突然停顿一下,脸上神色变了变。 不对,有一件事,文乐知应该是不开心的。 一个月前,在文家和谢家的安排下,文乐知和谢家长子谢辞刚刚举行了订婚仪式。其实最初谢家提出联姻计划时,文初静是不太愿意的,但是弟弟表示跟谁结婚都一样,如今谢家对文家有益,谢辞对文乐知又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这桩婚事便急匆匆定下了。 当时文乐知情绪稳定。但现在想来,他或许不是表面那么平静。 文初静喃喃自语:“订婚……” 只说了两个字,便说不出别的来。 程泊寒立刻懂了文初静的意有所指和怀疑,眼底冷酷一闪而过。捏着咖啡杯的手指捻了捻,然后很平常地问文初静:“他不想订婚是吗?不开心?” 文初静轻易不把私事往外说,她界限感很强,但眼下也只好实话实说。 “谈不上开心,也并不难过,乐知只是觉得能帮我,能帮上公司,和谁结婚都行。”文初静说完,又犹豫地补了一句,“面上看不出来,但不知道心里……” “可是再不开心,他也不至于离家出走。我了解他,不至于的。”文初静抬头去看程泊寒,希望自己的想法得到程泊寒的认同,但意外看到程泊寒极冷的面色。 “别着急,再等等。”程泊寒缓了缓神色,将咖啡杯放到桌子上,站起来,说,“你先休息一下,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 程泊寒下了楼,雨还在下。他站在酒店廊下抽完两支烟,走进满是寒气的雨幕中。 车在酒店户外的停车场上,等坐进车里,大衣和头发上便沾了湿漉漉的凉气。他摸一把脸,让自己从“文乐知已经订婚并即将结婚”的认知中再次冷静下来。 他从小就知道,事情要一件一件地做,不急。 40分钟后,车子驶入近郊一处山顶别墅。 这里是程泊寒在d国的一处居所,他其实很少来,多数是住酒店的。自从他大学毕业后,就满世界跑,在哪里都像过客,没有家,没有根,永远都是一个人。 进了门,程泊寒脱了大衣,换了拖鞋。房间里很安静,他离开时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有常年不住人的冰冷和阴森。 他踏上楼梯,拖鞋和木质地板接触,咔哒的轻响像是一种讯号,在空旷的房子内扩散。直到这响声在二楼最后一扇门前停下。 程泊寒将冰凉的拇指贴上指纹锁,门立刻开了。他走进来,大门自动在身后关合。 文乐知坐在靠近窗边的一只单人沙发里,两只手抱着膝盖,听到动静后微微转过头,看了一眼程泊寒,又把头垂下去。 饭菜还放在桌子上,没动过,只有水少了一些。窗户上的把手平推出去,门上也有破坏过的痕迹,文乐知应该试过很多种离开的方法,但无一例外失败了。 程泊寒走过来,看一眼食盒里已经凝固的饭菜,动手扣上盖子,扔到旁边垃圾桶里。食盒是陶瓷材质的,落进不锈钢的垃圾桶里,在寂寂的环境里传出“啪”一声巨响。 文乐知很明显地抖了一下。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程泊寒坐在文乐知对面,双腿分开,两只手交握搭在膝盖上,姿势闲散,但目光却咄咄逼人看过来。 文乐知感受到那股压迫,无处可躲。他脑子里乱得很,至今还不能从这遽变中反应过来,心跳很快,一时无法思考如何应对。未知的危险笼罩着他,让身体和思维都变得迟钝缓慢。 “我什么时候能走……”文乐知攥紧衣角,只问得出这一句他早在被关起来的第一天就问过的话。 “你走不了。”程泊寒也给了他第一天就给过的同样的回答。 第2章 假象 闻言,文乐知终于抬起脸,去看程泊寒。 阴郁的天色使卧室黯淡无光,窗外的寒气被挡在玻璃外面,可文乐知就是觉得又湿又冷又恐惧。是一种不知道过程、也没有结果的恐惧。是一种颠覆既定认知的恐惧。他甚至不知道程泊寒为什么把他关起来。 第3章 他被关在这个房间里已经三天两夜,程泊寒说过的话大概一个手指头就能数过来,除了送饭进来,几乎不见人影,也从未做过过分的事说过过分的话。 除了不能离开,文乐知没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他脑子里冒出来的那些恐怖电影里的杀人狂魔、囚禁虐待什么的也没出现。程泊寒对他依然很周到,甚至半夜来房间悄悄给他开过空气净化器。 但他知道,这都是假象。 程泊寒也在看他,目光毫无掩饰,带着一种赤裸裸的残忍和冷酷,像是要把眼前人每一块肌肤都要看清楚。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文乐知鼓足勇气问。 “给你看个东西。”程泊寒缓缓吐出一句话,但他并没有动,视线仍然定在文乐知脸上。 文乐知心头突然一震。 电光火石间,他看到了程泊寒藏在眼底深处的欲望。 **** 六天前。 谢辞一早来文家,接了文乐知去机场。他没叫司机,自己开的车,想着路上能和文乐知单独待一会儿。 古文字论坛在全球展演,邀请的是业内大家,文乐知向往已久,在其他国家的几场活动他都去了,唯独d国这一场,入场券紧张不说,d国环境还复杂,刚刚发生过一场武装暴动,是以文初静一开始并不同意他去。 他本来也想着算了,怕姐姐担心,谁曾想同学竟然弄到了入场券。他没犹豫太久,还是决定要去。 说来也巧,姐姐的朋友这段时间正好在国内处理业务,知道此事之后,便说可以帮忙照顾他在d国的行程。文初静得以松口。 姐姐的朋友叫程泊寒,文乐知认识,但谈不上熟悉,是见了面打声招呼就再也无话可说的那种关系。他和谢辞在10月份举行的订婚仪式,正好回国的程泊寒也参加了,还送了一份重礼。程家在d国有业务,顺带照顾一下文乐知,似乎是很顺手的事儿。 他们到达机场的时候,程泊寒已经在等。谢辞快走两步过来,对于让程泊寒等人这件事有些过意不去。 “泊寒哥,麻烦你了。”谢辞很客气,语气带了些恭谨在里面。 文乐知跟在谢辞后面也喊了一声“泊寒哥”,就不再说话了。 程泊寒淡淡地点头,视线扫过谢辞揽在文乐知肩膀上的手,没说别的,招呼助理过来帮文乐知办登机手续。 等待的间隙,谢辞主动和程泊寒聊起来,话题多是围绕着工作,并不涉及私事。谢辞比程泊寒小几岁,虽然交集不多,但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好歹能说上几句话。 不像文乐知,感觉和程泊寒完全不是一代人。 文乐知有时候挺佩服谢辞,连程泊寒这样的冰块都能神情自然地聊上几句,不仅多看了几眼自己这个未婚夫。 程泊寒突然看着文乐知说:“时间到了,走吧。” 文乐知愣了愣,才把视线从谢辞脸上收回来,条件反射地问了一句:“到时间了?” 程泊寒没理他,两步走过去将他手里的行李箱拉过来,径直往休息室门外走。谢辞拉了一把文乐知,轻声对他说:“跟泊寒哥走吧,去了别乱跑,记得给我打电话。” 软声软气嘱咐了一通,倒真像热恋中难分难舍的情侣。文乐知红了脸,就算订了婚,他对谢辞的亲昵和示好还是不太习惯。何况还有外人在。 他含含糊糊地答应着,有些不自在地和谢辞说再见,这才回头走向等在门口的程泊寒。 程泊寒和文乐知一前一后过了安检。他始终面色严肃,一点笑脸也没有,搞得跟在后面的文乐知无端端很紧张。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程泊寒心情很差,明明方才见面的时候还没事。 还有半小时登机,他跟着程泊寒进了贵宾室,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谢辞在,文乐知更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在程泊寒似乎也不想和他说话。 于是文乐知掏出一本书放在膝上,开始看书。 十分钟后,文乐知终于受不了了,书根本看不下去。 程泊寒坐在文乐知对面,像一座冰山,就算你不看他,他也能把人冻住。这人的压迫感和存在感实在太强,一想到未来几天都要和程泊寒度过,文乐知都有点后悔要来参加论坛了。 他轻声咳嗽一下,硬着头皮和程泊寒说话。 “泊寒哥,其实你不用管我的,你忙你的就行。”文乐知好声好气地说。他说话的语速有点慢,声音很平,说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尾音习惯性微微上翘,像在撒娇。 程泊寒看了他一会儿,有点不太客气地问他:“是吗?你自己可以?” “可以的,”文乐知露出个浅笑,“之前的论坛都是我自己去的。姐姐他们总把我当小孩子。” “是吗?”程泊寒又重复了一遍,突然笑了一声,语气里带了点玩味,像是在看一个小孩儿努力要证明自己不是小孩儿。 文乐知听懂了他的意思,耳根立刻红了,很自觉地闭上了嘴。 从一上飞机开始,文乐知就戴上眼罩打瞌睡。 眼罩是家里阿姨提前用精油熏了一晚上的,能安神缓解疲劳。文乐知离了眼罩几乎睡不着,尤其是在外面留宿,不但眼罩,枕头、床单、被罩都要带齐了才行。 坐在他旁边的程泊寒一直开着电脑工作,文乐知将眼罩扣好,所有光源都被挡在外面,很快便陷入沉睡。 第4章 4个小时后,飞机抵达d国首都机场。 文乐知被一道低沉冷淡的声音唤醒。他摘下眼罩,大概一时忘了身在何处,脸上有短暂的茫然,等意识到坐在旁边并且叫醒自己的是程泊寒时,茫然又换成拘谨。 程泊寒看着文乐知变了几变的脸色,言简意赅地说:“走吧。” 车子在出口接,文乐知跟着程泊寒坐进后排,期间程泊寒没再说过一句话。 程泊寒在车上依然开着电脑处理文件。电脑屏幕的蓝光打在他脸上,英俊,也制式,像一个不带感情的假面。他眉骨高,眼窝很深,单眼皮,眼珠黝黑,有一点下三白,是带着凶相的。专注着看人的时候总像带着审量,阴沉沉的让人压力很大。 文乐知坐得尽量远,攥紧了书包袋子。 车厢内的空气有些凝固,文乐知觉得自己喘不上来气儿,视线定在正前方的椅背上,车里皮革的味道、汽车转弯的甩尾,让他有些微微的眩晕。 车子拐过一个路口,上了高速。文乐知看着周边疾驰而过的树木,皱了皱眉。 “不舒服吗?”程泊寒关上电脑,面无表情看过来。 文乐知简直要怀疑程泊寒长了无数双眼睛,明明上一刻还盯着电脑,倏忽之间就发现了自己那个微不足道的皱眉。 “有点头晕。”文乐知说。 程泊寒点点头,用听不出来关心与否的语气说:“快到了。” 文乐知定的酒店就在论坛举办的高校附近,步行十分钟。之所以定的这么近,是因为文乐知不想麻烦别人,但程泊寒已经给他安排好了司机,文初静也反复告诫他在异国他乡稳妥一点好。他只好接受。 好在程泊寒将他送到酒店就离开了。文乐知大大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司机就给文乐知打了电话,说自己已经等在楼下。文乐知吃完早餐收拾妥当,背着书包下了楼。司机直接将车开进学校图书馆楼前,看着文乐知进了学术厅才离开。 中午结束,司机又来接,将人送到酒店用餐,并在文乐知午睡后将他再送到学校。程泊寒把他放到酒店之后便再没出现过,应该是真的很忙。文乐知并不在意这个,他很容易就醉心在古文字的世界中双耳不闻天下事。 之后便都是如此。直到第二天下午论坛结束。 文乐知虽然从小娇养着长大,但性格并不娇纵,说话做事反而有点软绵绵的。他天生给人一种距离感,但同时又容易引来怜惜,所以在他没按照原定时间出来时,司机是真心实意地担心,并且迅速通知了程泊寒。 司机并不知道,他通知的这个人,是最不担心文乐知行踪的人。 论坛结束的前二十分钟,文乐知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电话里的人是程泊寒。彼时论坛进入提问互动阶段,文乐知握着电话走出门口。 来电内容很简单,程泊寒晚上约了d国首都大学古文字学的一个知名教授吃饭,他已经等在外面,让文乐知在论坛结束后出来。 文乐知当然不敢让程泊寒等,况且能在明天离开前见一见这位教授,可遇不可求。 他背着书包拐上图书馆后面一条略偏僻的小路,转过一段围墙,看到停在不远处一棵树下的车。他小跑了两步,在落下的车窗前低头和驾驶座上的人打招呼。 “泊寒哥。”他说。 随后打开车门,文乐知坐上了副驾驶。 一切都很平常,只是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这段路上的监控在一天前就坏掉了。 第3章 也能毁了你 车子开上一条寂静的山路,大约40分钟后,停在一处山顶别墅地下车库。文乐知下了车,四处看了看,小声问走在前面的程泊寒:“晚上在家里吃饭吗?” 程泊寒停下脚步,回头看过来,还是没什么表情,淡淡点了点头,然后伸手去拿文乐知的书包。 “不用了,我自己来。”文乐知略躲了躲,没躲过,书包被程泊寒拿到了手上。 “手机给我。”程泊寒一只手提着书包,另一只手伸过来,跟文乐知说。 “嗯?”文乐知有些诧异,犹豫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吃个饭还要跟考试一样收手机。但他不敢问,乖乖把手机递给了程泊寒。 车库里光线不算明亮,但空旷,连呼吸仿佛都有回声,带着一种空落落的瘆人气息。程泊寒脸上闪过一丝很浅的笑意,将手机塞进口袋里,转身往电梯口走去。 文乐知左右看了看,总觉得不太对劲,但没来得及细想,电梯门已经开了,他只好快步跟上。 电梯停在二楼,穿过一条走廊,程泊寒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 直到进了房间,看清楚房间里的摆设,文乐知才有些茫然地问:“教授呢?” 程泊寒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笼住身后已经关闭的大门,他很深地看着文乐知,说了一句让人不太能理解的话:“没有教授。” 文乐知呆了呆,用了点时间,也没明白这句话背后是什么意思。 傍晚天光黯淡,身后的窗帘拉了一半,房间里没有开灯,到处都是令人惶惑的阴影,线条凌乱,深深浅浅。文乐知终于迟钝地发现,这个房间在靠墙的位置有一张双人床。 ——这是一间卧室。 不是可以吃饭、可以开会、可以办公事的适合应酬的地方。 第5章 程泊寒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是盯着文乐知看,那眼神里有什么东西,被阴影切割成一块一块侵略性十足的冲动,像是从空中俯冲下来捕食兔子的猎鹰,带着决绝的狠心,一步步向着文乐知走过来。 直到文乐知被仰面推到床上,他还没反应过来一般,傻乎乎叫了程泊寒一声“哥”。 如山的身躯压下来,程泊寒轻而易举的,将文乐知所有的动作压制下去。 事实上,文乐知并没有反抗。他摔在床上的时候,膝盖被床腿别了一下,麻和疼瞬间袭来。他疼得弯起腰,五官都皱了起来。 随后才感觉到怕。 程泊寒一只手将文乐知压进松软的床褥里,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冷着脸看他哭红的眼睛、湿漉漉的脸和抖个不停的肩,没再有进一步的动作。 文乐知是那种男孩子里少有的好看到有点媚的长相,狭长的瑞凤眼,眼角位置微微抛出去,带着一种无知无觉的诱惑,勾人心魄。但是脸颊上又有两块小小的肉,给这昳丽惊艳的模样裹了一层娇,让无论喜欢哪一种类型的人,都很容易对他倾心。 只有程泊寒知道,这样一个长相热烈夺目的人,其实心是冷的。 可是文乐知的眼泪就跟不要钱一样,吓坏了,肆意地淌。很难不让人觉得欺负他简直就是十恶不赦。 程泊寒在想什么不知道,但微表情出卖了他,至少文乐知看出来程泊寒心里不像外表那么无动于衷。 文乐知哭得无声无息,程泊寒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暴露了一点焦躁的情绪,动作很大地从文乐知身上起来,转身大步走向门口,然后砰一声甩上门走了出去。 **** “给你看个东西。”程泊寒说。他看着文乐知,不紧不慢拿出一份文件。 文乐知从头翻到尾,看清楚了最后写着的文初静的签名,脸上白了白。 是一份对赌协议的复印件。别人或许不明白,但文乐知是看得懂的。这几年,文家从表面上看似乎恢复了父母都在时的鼎盛时期的风光,但其实内里依然危机四伏,说是群狼环伺也不为过。文初静已经尽了全力扭转颓势,但仍然力不从心。 这份对赌协议是文初静和北方一所一线城市签下的,当地政府给出优惠政策和土地,以资金入股引进文铭集团洗化用品孵化基地项目,文铭集团则需在两年时间内完成双方约定的条件。 虽然这是一场豪赌,但对文家来说利大于弊,当然危险系数也很高,稍有不慎这几年积攒下来的喘息机会便会付之一炬。 就连文家同意和谢家订婚,也跟这个协议有直接关系。谢家虽然这几年势渐日颓,但跟北方政界高位人士关系密切,在对赌协议中能帮文家一把。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喜欢了文乐知很久的谢辞才借机提出联姻。 文乐知不会再傻到问程泊寒为什么能拿到这份十分机密的对赌协议,如今在他眼里,程泊寒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程泊寒不着急,等文乐知将协议看完了,甚至给了他几分钟思考的时间。 然后又扔给他另一份文件。 这次文乐知也老老实实从头翻到尾,看完了,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眼睛睁圆了,嘴巴半张着,仿佛被文件里的内容吓着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份结婚协议书,后面签了程泊寒的名字。 “签了字,”程泊寒盯着文乐知的眼睛,说出了一个结果,“你就可以离开。” 到这里,文乐知仿佛才真正受到惊吓,他听见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我不签呢?” 程泊寒似乎料到他会这么说,嗤笑一声:“不签?可以。” 他慢慢站起来,走到文乐知跟前,俯下身,两只手环住沙发,将文乐知笼罩在自己阴影之下,说出的话残忍而直白。 “我能毁了文铭的对赌协议,也能毁了你。” 文乐知在这间卧室里待了三天,这里每个角落都充斥着他的味道,绵软、甜香。他的行李箱放在墙角,打开着,里面的衣物摆放得整整齐齐,都是用薰衣草精油熏过的,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常用的眼罩也在枕头上放着,床头甚至还摆着一本他的字帖。 他还是文家金贵的小少爷,一点苦也没有吃到,所以他常常产生一种自己没有被绑架,没有被限制自由的错觉。 可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这些错觉只是因为程泊寒手下留了情。如果文乐知不按照程泊寒的要求去做,那这间卧室顷刻间就会变成地狱。 “可是……我已经订婚了。”文乐知咬着牙,做最后的抗争。 文、谢两家联姻不是儿戏,订婚也已经满城皆知。如果悔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文乐知很清楚。但眼下,程泊寒的威胁是比和谢家悔婚更严重的存在。程家做港口物流和对外贸易,是元洲本地老牌资本,在国外物流网络也占有很大市场,实力不是文家和谢家可以抗衡的。 “和谁结婚都行,不是吗?”程泊寒冷冷地说,“文家和谢家联姻的好处,我一样给,只多不少。你只管签字,其他的事情,我会处理。” 文乐知垂首咬着嘴唇,雪白的一点贝齿露在外面,将那一点红肉咬来咬去,咬得又红又肿。这幅画面落进程泊寒眼睛里,让他压了压心头火,尽力保持着一点理智,既要威慑力足,又不能完全把人吓到。 第6章 又过了几分钟,文乐知终于问了程泊寒“为什么”。 文乐知曾经在被困的这几天内想过各种原因,都没有想到程泊寒会提出这样一个在他看来匪夷所思的要求。 他忘了从哪本闲书上看到过,大凡矛盾都逃不开两类原因,一是情,二是钱。程家比文家有钱多了,不在一个量级上,那就是为了情了。他甚至想过程泊寒是不是对姐姐爱而不得,才绑架自己威胁姐姐。这在他盛满了古文字和历史学的脑袋里,仅能挤出来的在他看来合情合理的与情沾边的原因了。 但现在这个原因被推翻了。 所以他问:“为什么?” 言下之意很明显,疑惑也很明显。 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结婚对象是文乐知,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做这些事,为什么一切都发生地毫无征兆,这背后有什么隐忧、内幕和不得不为之,这些理由,文乐知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唯一一个看起来合理的也是最不可思议的原因,文乐知想都不敢想。 好像他从来不会去想两条平行线不能相交一样,因为在他的认知里,这没有原因,两条平行线就是不能相交。 所以他没能理解程泊寒深如古潭的眸子里那一闪而过的隐忍和不甘。 而程泊寒也不打算告诉他真实答案。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想这么做。”程泊寒说。 当然是跟爱情无关。文乐知想。 第4章 才能更听话 程泊寒给出的答案模棱两可,但态度清晰明确。 实际上文乐知只思考了一晚上,就同意了程泊寒提出的条件。他在结婚协议上签了字,隽秀的楷体字,跟在“程泊寒”的名字后面。 但程泊寒没有马上放他走,依旧像前几天一样,让他一个人待在卧室里,没给出离开的日期,也没再说别的,只是扫了一眼文件签名,便走出了房间。 手机被没收了,人也出不去,现如今文件也签了字,文乐知却依然毫无头绪。他心里记挂着文初静,又想着谢家怕是不肯罢休,再加上一个态度不明朗的程泊寒,整个人焦虑地像一只无头苍蝇。 所以当程泊寒再次送饭进来的时候,文乐知小声问:“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程泊寒看了他一会儿,说:“等你想清楚之后。” “我、我想清楚了,也同意你的条件。”文乐知脸上露出个茫然表情来,他连字都签了,不知道程泊寒为什么还要这么说。 他哪里知道这些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已经被程泊寒用到了他身上。 程泊寒深谙谈判规则,先前关着人,不提条件,不上不下地吊着,然后等人受足了惊吓和磋磨,再把目的拿出来,一定事半功倍。如今达成目的也不肯轻易让人如愿,其实就是为了磨一磨他。 文乐知有些着急:“你是怕我反悔吗?你放心,我不会的。” 文乐知确实没想过要反悔,但是不排除回去之后,文初静会有什么其他念头。程泊寒不喜欢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他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其实,事情做到这份上,文家姐弟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但他还是要磨一磨文家人的性子,让文家人急一急。 只有这样,文乐知才能更听话。 **** 文乐知在签了字之后,又被关了三天。 这三天,他想了很多。关于文家,关于谢辞,也关于程泊寒。 程泊寒之于文乐知,仅限于是姐姐的同学和朋友。他们那个圈子里的小孩都挺怕程泊寒的,因为年龄差十岁,从没玩到一起过。文乐知对他的最大认知,就是很严肃,好像从没笑过。 程泊寒身高体型相当优越,而且长了一张十分英俊的脸。但不知道为什么,见过他的人,总会忽略他的长相,无可避免首先关注他有点迫人的气势,很容易就被他的情绪带着走。 其实一开始,文乐知并没觉得程泊寒多吓人。他15岁那年,父母刚刚去世,他过得很乱,甚至有些抑郁。那时候有很多人常常来家里,程泊寒也夹杂在这些人中。他依稀记得,程泊寒给他买过礼物,有一年生日还送了他签名球鞋,不算很贵,但是他一直想要的。 后来自己成年以后,不知道为什么,程泊寒就很少出现了。 为此他还问过姐姐。姐姐没在意,说:“他是大人,每天在国外跑,那么忙,没空理你一个小屁孩。” 这段很短的日子在文乐知的记忆里渐渐模糊,再后来,他上了大学,就几乎再也没见过程泊寒。 后来,文乐知无意中从叔叔那里得知,父亲文容还在世的时候,其实是想促成姐姐和程泊寒的。两家算是世交,爷爷那一辈关系很好。但后来程家越做越大,文家虽然也辉煌,但实则开始走下坡路。要知道富人圈子里也是讲究食物链的。到了父亲这一辈,两家其实来往不多了。 文乐知不知道程泊寒喜不喜欢姐姐,但姐姐好像并不喜欢对方,曾经跟叔叔说,程泊寒这人阴晴不定,不好相与。姐姐的原话是“做朋友还可以,做夫妻还是算了吧。” 这就是文乐知和程泊寒的所有交集了。至于谢辞,比文乐知大五岁,一直喜欢他,甚至当众表白过。他对文乐知的好事无巨细,身边人也都知道。但文乐知对爱情并不感冒,或者说并不开窍,订婚和结婚也是被推着往前走。 第7章 文乐知貌似什么都行,什么都好,但其实心里对很多事都不在意。 那场订婚宴上很多被忽略的细节也渐渐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婚礼流程由专业公司和谢家操办,细节是谢辞盯着。文乐知什么都不用管,到时候出席就行。相比于谢辞的热情和认真,文乐知倒更像是参加了一场可有可无的商务活动。 但他毕竟是主角之一,一套流程走下来,就算再怎么事不关己,也累得够呛。 订婚仪式最后一项流程是拍卖一幅文乐知的古篆作品,有中华第一印之称的《泰和宝玺》巨印墨本原拓。虽然订婚宴被谢家搞成了大型商务活动,但不妨碍大家的热情。主持人宣布拍卖所得将会尽数捐出之后,很快这幅古篆就以高达七位数的价格被一位商业新秀拍走。 直到此刻,文乐知在这场订婚宴上才头一次生出些真情实感来,不明白自己随手创作的一幅小篆为什么能卖到这个价格。 之后他跟在谢辞后面敬酒,见到了程泊寒。 谢辞笑着跟程泊寒打招呼:“泊寒哥,谢谢你能过来,我和乐知都很高兴。之前给你发邀请,还以为你在国外回不来。” 谢家和文家的邀请名单文乐知见过,是有程泊寒的。他的名字后面加了括号,里面写着待定。名单上还有几个位高权重的人,后面都写着待定。意思是这几位不一定肯赏脸来。 程家的当家人能过来,是给了谢家和文家面子的。 程泊寒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方方正正,看不出来是什么,递到两人面前。手是离文乐知更近,话却是看着谢辞说的:“恭喜。” 文乐知赶紧接过盒子,轻声说:“谢谢泊寒哥。” 程泊寒视线很快地扫了文乐知一眼,回了一句:“不谢。” 文乐知不擅应酬,全程跟在谢辞身后,看起来很乖,也很依赖人的样子。这一上午下来,耳边全是祝福,腿站得酸麻,方才还喝了几杯不得不喝的酒,这会儿胃里疼得厉害。 “是不是累了,去休息室睡一会儿吧!”谢辞看着文乐知有些发白的脸,有些担心。 文乐知点点头,困倦爬上来,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这时候有人找谢辞,谢辞又嘱咐了一遍文乐知去休息,便离开了。 谢辞一走,文乐知有点尴尬,便立刻要告辞离开。没想到程泊寒叫住他,将手边一盅汤往他面前推了推,语气很平常地说:“喝了再走。” 文乐知脸色有些不正常的白,却还是见人三分笑着,藏在桌布下的右手拇指蜷起来,用骨节抵在胃上,企图让疼痛缓解一些。 程泊寒把汤盅推过来,打开盖子,是浓郁的冒着热气的鸡汤。 宴会主打法式菜,文乐知没有想为什么会出现鸡汤,也没有想为什么关系生分的程泊寒会有此一举。他的胃如今太脆弱,一盅鸡汤足以让他缓过来。于是他客气地道了谢,埋头一勺一勺喝着,鼻头上渐渐沁了汗,胃里终于热了起来。 程泊寒就坐在文乐知身边,距离不远不近,和人闲谈着,视线没再往文乐知这里看。 但对方存在感太强,文乐知就有点坐立不安,说不清楚什么感觉,只想把鸡汤喝完赶紧离开。等他喝完了,离开之前又跟程泊寒道谢,然后转身离开。 谁知程泊寒又喊他。文乐知有些疑惑地回过头,程泊寒目光不见喜怒,瞥了一眼桌子。文乐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登时明白了,他把方才程泊寒送的礼物落在桌子上了。 文乐知走回来,面带歉意,有些无措地挠挠头发,伸手把那个方盒子拿起来,又跟程泊寒道谢——他今天已经跟程泊寒道了三次谢——然后便飞速跑走了。 休息室在大厅尽头,文乐知走进去,从里面反锁上了门。订婚宴接近尾声,他应酬的任务已经完成,终于可以一个人待一会儿了。 他靠在沙发上,觉得全身上下都软绵绵的,连视线都混乱起来。 虽然是他自己的订婚宴,但这种场合,他真的不想再来一次了。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到一个硬物,是程泊寒送的礼物。今天所有来客的礼物和礼金都由财务人员专门处理,一般不会直接交到新人手上,除非是很好的朋友私下相赠。 文乐知想了想,他和程泊寒顶多算认识,将来人家订婚结婚,谢家和文家是需要还礼的,所以应该把他送的礼物拿给财务做好登记。 但或许是因为那个盒子太古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鬼使神差的,文乐知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一块甲骨。 那天订婚宴结束之后,文乐知在休息室里换下西装,穿上卫衣牛仔裤,和谢辞打了个招呼,便被文家司机送回了学校。 他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身上只放着一只手机。回去的时候,口袋里多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 文乐知把手插进卫衣口袋里,紧紧攥着盒子,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 甲骨太珍贵了,可能千金求不来一块。订婚之后的第二天,文乐知犹豫再三,还是和文初静说了。文初静也吃了一惊,考量之后,决定送一幅画还程泊寒的情。 程泊寒那时候已经离开元洲,他没要文家的回礼,解释说这块甲骨是从国外一个私人收藏家那里买的,因为那人急需用钱,所以低价卖给了他。 第8章 这事就没再推让。 文乐知想,或许那时候就有迹可循,但没人知道程泊寒的真实意图。 现在看来,程泊寒在d国做的这些事、提前拿到的对赌合同、已经拟好的结婚协议,应该早就计划好了。还有同学突然幸运帮他拿到的论坛入场券,想必也是程泊寒为了引文乐知过来提前设好的局。 ------------------- 这里的甲骨不代表甲骨文,在国外流转属于私人行为。 第5章 你不喜欢谢辞 文初静在d国待了一周后返程回国。她出来太久了,要回去疏通一下各方关系,为继续寻找文乐知做准备。而且,文乐知失踪的事一直瞒着谢辞,文初静怕引起不必要的事端,对谢辞的追问一直避而不答。 可现在已经瞒不下去了。 她对于回去是不抱希望能找到文乐知的,并且做了最坏的打算。所以在她回元洲第二天接到程泊寒的电话时,根本控制不住情绪,挂了电话独自在卧室里又哭又笑,很久才平静下来。 第二天一早,文初静和谢辞来到程家的停机坪等候——原本这天同一时间,谢辞是要飞d国的。 一个小时后,文乐知跟在程泊寒后面下了飞机。 他看起来有些没精神,穿着去时的衣服,背着双肩包,看见文初静时顿了顿脚步,然后抱住了伏在他怀里痛哭的姐姐。 “对不起,姐……”文乐知心里难过,用力搂了搂文初静的肩,声音有些沙哑,“让你担心了。” 文初静哭了一小会儿,便止住眼泪。这些年经历过太多风浪,她早就练得喜怒不形于色,可弟弟失踪这段时间,她的情绪在反复崩溃中已经难以收放自如。 好在,文乐知回来了。 谢辞同样红了眼眶,他不比文初静好多少。 他在文乐知失踪第六天才得到消息,之前联系不上人,他已经开始怀疑,但文初静一直含糊其辞,说弟弟论坛结束后要参加其他活动,要全程保密且无法联系。 “乐知,”谢辞顾不得还有别人在旁边,握住文乐知的肩膀,很担忧地问他,“你去了哪里?” 谢辞用了点力气,文乐知被他手臂带得往前趔趄了一下,眼看着就要扑到他怀里。 突然身后一股大力传来,文乐知另一侧肩膀被人抓住,猛地向后仰了仰。 一直站在身后全程冷眼旁观的程泊寒将文乐知拽回去,等人站稳,瞥了一眼谢辞,对着文初静说:“有事回去说。” 然后当先一步,带着大家往停机坪外走去。 谢辞有瞬间的不适感,但他被文乐知安全回来的高兴和庆幸冲击着心脏,他有太多问题要问,所以很快忽略了这不适感的来源。 文初静和谢辞是两辆车来的,谢辞让司机跟在后面,自己坐上了文家姐弟的车。 他们和程泊寒道了别,临上车前,文初静跟程泊寒再次道谢,程泊寒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在场的人都有些情绪激动,是以文初静没注意上车前文乐知看程泊寒的眼神,是带着点忌惮和不安的。 文初静在车上问了两次这些天文乐知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文乐知只是垂着头沉默。文初静终于发现不对,扫了一眼坐在副驾驶同样焦急等答案的谢辞,用力握了握弟弟的手,明白了弟弟有些话是不能对着谢辞说的,便不再问了。 谢辞大概也意识到了,安静下来,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车子驶进文家大院,转过景观湖,停在主楼前面。大门外早有一堆人守着,从小把文乐知看到大的阿姨见他下了车,就开始偷偷擦眼泪。 文乐知失踪的消息,在文家工作多年的几个老人是知道的,嘴上虽然不说,这几天都跟着睡不好,如今看到小少爷回来,都红着眼眶。 总算到了家,文初静客气地把谢辞请进来,让文乐知先上楼收拾收拾。 文初静站在客厅里,拦了一下想跟着上楼的谢辞:“你也看出来了,乐知心情不好,我知道你也着急,但眼下得让他先缓一缓。等我问清楚了来龙去脉,再跟你说。” “姐,我想问问他怎么了,”谢辞眼睛一直盯着二楼楼梯,“让我上去跟他说两句话。” “他没有受伤,之前在电话里也说了只是心情不好,想一个人待一待。”文初静尽量安抚谢辞,“你的担心我理解,但是乐知现在这个状况,不适合问得太急。你先回去,等有了消息我一定告诉你。我看他很累,让他先休息一下,好不好?” 见谢辞还不肯走,文初静脸色不太好。她心里记挂着文乐知,又不好得罪谢辞,语气便有些焦躁。 还好谢辞总算意识到他留下的时机不对,只好和文初静告辞,并说等文乐知心情好一点再过来,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文家。 谢辞一走,文初静噔噔噔上了楼。文乐知坐在卧室床上发呆,看到文初静进来,蔫蔫地叫了一声“姐”。 旁边的汤一口没喝。这是阿姨知道文乐知回来,凌晨起来炖的。 文初静深吸了一口气,跟文乐知说:“先去医院。” “姐,我真没事。”文乐知皱了皱眉,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说辞,“我真的是想一个人待一待,所以才关了手机。” “那你总该告诉我,这几天你去了哪里,又是为了什么心情不好,”文初静又气又心疼,“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 第9章 “知道。” “那你还——”文初静说不下去了。文乐知这个人,外人看着乖巧温柔,文初静却是知道的。你再着急,他都不急。发火没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没用,除非他自己想说。 “姐,我有事和你说。”文乐知没有回答文初静的问题,反而慢吞吞扔出一颗炸弹,“我想和谢辞解除婚约。” **** 在被关了七天之后,程泊寒当着文乐知的面,给文初静打了电话,说人找到了。然后将手机递到文乐知眼前,示意由他来说。 按照定好的说辞,文乐知告诉姐姐,自己因为心情不好,一直待在近郊的一处民宿,手机关机后丢在了路上。 “姐,对不起。”文乐知捏着电话的手发紧,喉咙也发紧。他抬眼看了看程泊寒,嘴角微垂,跟电话另一端的文初静说,“我明天就回去。” 回程的飞机上,文乐知一直很沉默。 中途程泊寒递给他一杯热咖啡,目不转睛盯着他小口喝下去,突然开玩笑一样地说:“我会在元洲待一段时间,安排我们注册的事。” 文乐知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回去之后,你只要告诉家里人,你不喜欢谢辞就可以了。”程泊寒说,“剩下的事情我来做。” 文乐知又点头,视线盯着自己裤脚看。 程泊寒便笑了笑,没再为难他。 **** “我想和谢辞解除婚约。”文乐知重复了一遍,脑海里不可控地闪过程泊寒在机场送他们离开时,在无人看见的时候露出的那个笑。 一边嘴角翘起来,眼底很冷。是告诫,也是威胁。 文初静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弟弟刚找回来,什么也不肯说,一开口就是要退婚。 “你这也太任性了,谢家是你想退婚就能退的吗?”文初静压着情绪,又问,“你到底有什么事,告诉我。” 文初静了解文乐知,他虽然年纪轻,但是做事说话都十分稳妥,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做一些不负责任的事情。 “我没什么事,就是不想和他结婚了。” 文乐知脸上有些恍惚,看起来脆弱且可怜。他垂着头一字一句的说话,声音很小,像在麻木地背台词。但态度却是少见地坚决。 “能告诉我原因吗,之前不是可以吗?”文初静按了按太阳穴,坐下来,握住文乐知的手,叫他的名字,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不喜欢他。”文乐知很慢地说。 “我知道你不喜欢谢辞,可是之前也不反感的。”文初静说。她当然知道弟弟不喜欢谢辞,实际上弟弟没有喜欢的人,正因为如此,才是“和谁结婚都行”,力求利益最大化才是最佳选择。况且谢辞对文乐知十分上心,这也是文初静愿意两家联姻的最主要原因。否则单是因为对赌协议,文初静还不至于狠心赔上文乐知的幸福。 而且当时文乐知也没表现出什么委屈或者不高兴来,顶多就是有点不太上心,像执行命令一样完成了订婚流程。但文初静想,他这个弟弟,恐怕这辈子跟谁结婚都这一副样子,远没有比解读出一个古文字来让他欢呼雀跃。 文初静分析了利弊:“于公,我们对上谢家,才更有把握赢那个对赌协议。于私,谢辞人不错,你和他在一起,将来可以专心搞研究,不至于受气——” “姐,”文乐知突然打断文初静的话,“我很累,想睡一会儿。” 文初静停下话头,静静看着文乐知。 她心中其实有很多疑惑,也有猜测,但她留在d国的人发回消息,文乐知确实是在近郊的一家民宿被程泊寒找到的。人没受伤,也没有被胁迫的痕迹,至少从表象上证实了文乐知真的是因为心情不好自己走掉的。 真相没有任何被推翻的证据。如果如文乐知所言,那么和谢辞的婚约可能真的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困扰。 文初静沉思片刻,一脑门子官司,试图把事情往后拖一拖再说。于是再开口便留了余地:“乐知,你好好睡一觉,休息好了回学校。其他的事情我会处理。” 第6章 心软只会坏事 就算文乐知十分消极地躲在家里闭门不出,该来的还是一分不迟地来。 他自从回来之后晚上就睡不太好,总是睁着眼胡思乱想,想自己被关起来的那一周,想程泊寒那张明明是笑着却让人猜不透目的的脸。睡不着就起来练字,在素描本上写甲骨文,或是做古文笔记。 晚上睡不好,白天睡得累。这天中午,阿姨上来敲门,小声喊他的名字,直到十分钟后他才慢吞吞从床上坐起来。 文乐知下了楼,不出意外地看到程泊寒坐在客厅里。相比于程泊寒的气定神闲,一旁的文初静脸色不太好看,想也知道谈话的过程不顺心。 文乐知攥了攥掌心,努力调整了表情,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 他一路沿着楼梯往下走,文初静和程泊寒的视线都聚焦在他身上。因为刚睡醒,文乐知脸上有些呆,倒正好掩饰住了再见到程泊寒的紧张无措。 “乐知,”文初静关注着弟弟的神色,等他坐下来,便开门见山地问,“你想和谢辞退婚,是因为要和程泊寒在一起?” 一个小时前,程泊寒约文初静见面,并表示地点要在文家,文乐知要在现场。 文初静敏锐地觉出事情不寻常,从公司回来之后,见文乐知还在睡,就没叫醒他,想先看看程泊寒谈什么。 第10章 程泊寒连寒暄客套都没有,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文家和谢家联姻,显然不如和程家联姻获益更多。 文初静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很快冷静下来,问了和弟弟同样的问题,为什么是文乐知。 “我说我喜欢他,你信吗?”程泊寒笑着说,不太在意的样子。 文初静当然不信。 在意料之中。文乐知不信,文初静不信,可能没人会信。 所以程泊寒给了一个看起来能说得过去的原因:“通达正在攻坚一个海港建设项目,有政界高层背书,项目会更顺利。乐知人不错,属于古文字领域的专业人才。我需要一段稳定的婚姻来提升形象,无论是在董事会,还是在政府主导的新项目,一段良好的婚姻关系对我很有助益。” 听完这些,文初静沉默少顷。她并不觉得意外。 程泊寒如果非要找一个男人结婚,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去找个小明星或者圈子里的公子哥。如他所说,文乐知从内到外都是优等生,学业有成底蕴深厚,为人处世简单纯净,外貌也绝对属于拔尖的,确实是程泊寒的最佳人选。 “期限呢?”文初静说。 “我不需要传宗接代,只需要过好我自己的生活就行了。”程泊寒没回答婚姻期限的问题,但意思很明显,他不会利用完文家就丢,回头再找女人结婚。 文初静皱了皱眉。不过神色缓和了些。 “你既然有此意,为什么不早说?”文初静不解。 程泊寒黑漆漆的目光看过来,脸颊不明显地绷直了些,不太客气地扔下一句话:“我以为文乐知还小,你并不着急。” 这话有点重了,言下之意文初静有卖弟弟的嫌疑。 文初静被噎了这么一下,还没说话,就听程泊寒又说:“至于谢家,你只要退婚就行了,其他的,我会让他们闭嘴。” “我要考虑一下,也要问问乐知的意见,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文初静看着眼前一副平常姿态的程泊寒,突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初静,你慢慢想,但我耐心有限。”程泊寒将手里的文件推过去,示意文初静好好看一看,又说,“我没有让你做选择,而是告诉你最佳答案。” 用了几分钟,文初静看完了程泊寒让出的条件,也看完了那份有着文乐知签名的结婚协议书。协议书上没有签字时间,文初静无从知晓他们是在什么时候签下的,也不能判断文乐知是在什么情况下签下的。 她喊了阿姨,上楼把午睡的文乐知叫下来。 “是,”文乐知脸上没有不情愿,对文初静的疑惑给了正面回答,“我要退婚,是因为想和泊寒哥在一起。” 听到满意的答案,程泊寒低头喝了一口茶,嘴角划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空气凝固了几秒钟,文乐知看着文初静若有所思的脸,有些底气不足:“姐,你同意吗?” “你字都签了,还问我同不同意?”文初静没好气。 被说了一句,文乐知有些讪讪的。他只想快点离开,程泊寒定盯在他身上的视线太有侵略性,让他坐立不安。 谈话在文乐知加入之后很快结束。程泊寒离开前,跟文乐知说:“不送送我吗?有话和你说。” 一副十分温柔贴心的模样。 两人穿过廊道,不远处停着程泊寒的车。车和人一样,黑压压的,像一只蛰伏的兽,给人一种不确定且危险的感觉。 他们在一棵玉兰树下停下。这个季节的元洲是阴冷的,玉兰只剩下稀疏枝丫,向着天空延展开来,依稀还留有春天盛放过的痕迹。 文乐知身上裹了一件很厚的米色开衫,但他看起来依然很冷,在花砖上小幅度跺着脚,一时间被这冷意夺了思考,倒忘了害怕。 程泊寒看了他很长时间,唯一的念头就是想把这个人和这棵树一起,连根拔起,全都栽到自己院子里。 “明天上午十点,我来接你。” 程泊寒比文乐知高了大半头,体量上也比他大出半个人,看着人说话的时候,带着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他不想每次都吓到人,刻意调整过语气,但效果不明显,说出来的话依然像是命令。 文乐知踌躇半晌,问:“做什么?” “领证。” “……可是,”文乐知傻了片刻,实在没法跟上程泊寒的节奏,但他又想,对赌协议和他自己如今都捏在程泊寒手里,自己其实是没有资格说不的,“是不是太快了?” “你姐姐今晚会同意的,至于谢辞,你无需再见他。”程泊寒不满意文乐知的犹豫,收了收方才有点温存的语气和表情。既然人还没到手,那就没有心软的必要。 心软只会坏事。 “明天,我不希望见到任何意外。”程泊寒丢下这句话,突然靠前一步,扶住文乐知的后脑勺。文乐知吓了一跳,本能往后躲,却被一股力挟制住,动不了。 “明白吗?”程泊寒距离文乐知的脸很近,超出了社交范围,语气还是很平淡,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文乐知缩了缩脖子,两只手往上举起来,横在程泊寒胸前,好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短暂的22年人生中,从没遇到过这么赤裸裸的威胁和压制,也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在瞬间从眼底涌出能把人浇灭的欲望和凶险。 第11章 从远处看,两人挨在一起,头对着头,是个亲密的姿势。只有文乐知知道,程泊寒此刻和亲密毫无关系。 文乐知胸口急剧收缩了一下,在回答了“明白”之后,程泊寒才慢慢放开他。 这一夜,和文乐知同样难以入睡的还有文初静。她不是傻子,这一切都太巧合。这个和她一起长大的玩伴,尽管后来交集少了,但在一些时间节点上,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系,哪怕只是简单的问候。 她以为他们可以算是朋友了。 可如今看来,程泊寒有太多不确定的目的。但无论如何,她没法拒绝对方的提议。事实上,她想拒绝也做不到。如果程家和谢家必须得罪一个,她只能选择后者。她当然也不认为文乐知真的喜欢程泊寒,但文乐知和文初静一样,没得选择。 第二天上午十点,程泊寒准时等在文家的客厅里。 文初静将一份补充协议递过来——是文铭首席律师连夜拟定的,上面对之前文乐知和程泊寒签订的结婚协议做了一些补充,对文乐知的婚后生活做了最大程度的保护——程泊寒看了一遍,迅速地签了字。 大概没料到他这么痛快,文初静心里的不舒服减轻了些。 同性结婚早在十几年前已经合法化,但需要预约。这样也有好处,就是去了登记处不用等,工作人员早已准备好结婚文件,只要盖章就可以了。 他们用了半小时到达登记处,用了十分钟办完手续,之后就是在宣誓处拍照留念。 文乐知站在程泊寒身边,穿着和对方同样款式的白衬衫,听工作人员努力调动着气氛:“笑一下,对,再靠近一点。” 文乐知笑得有点僵硬,无意中瞥一眼程泊寒,他倒是挺自然的。 靠近了还是很有难度的,文乐知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就被一只手臂揽住腰,带进了自己怀里。 两人同时看向镜头,工作人员拍到了满意的照片,不忘夸赞一句:“两位真是好帅,般配!” 文乐知被人夸了也是愣愣的,眼睛睁圆了,尴尬地左右看了看,脸颊上像敷了一层细腻的粉,漂亮得简直不像话。 第7章 只要你听话 十点五十,他们走出登记处。车子在外面等,司机见他们出来,按下启动键,还没开出停车位,就被突然横穿出来的一辆银色轿车逼停。 谢辞从车上下来,几步冲到两人跟前,伸手去抓文乐知手臂。 程泊寒早已把文乐知扯到身后,挡住谢辞肩膀往后推了一把。谢辞抓了空,用力甩开程泊寒的手,后退一步站稳,眼底怒火炽盛,一贯温和妥帖的人已经看到情绪崩溃的前兆。 “你们在做什么!”谢辞嘶吼了一句,双拳攥紧了,目光先后扫过对面靠在一起的两人,不远处挂着的“婚姻登记处”的牌子刺入眼帘,烧红了眼。 程泊寒脸色很冷,嗤笑一声反问道:“我们在做什么,你看不出来?” “乐知!”谢辞不理程泊寒,去寻他身后的人,咬着牙说:“你、你……” 谢辞连说了几个“你”,似是气急了,也伤心透了。 “我今天去你家,你姐说你和他今天来注册,是真的吗?乐知……你和他是真的吗?” 文乐知从程泊寒身后走出来,他一开始不太敢看谢辞,脸上有些难过,像小孩子一样强撑着坚强似的,很慢地说:“是真的,我们已经注册了。” 谢辞心猛地往下沉,几乎控制不住喊出声:“文乐知!你疯了吗?” “谢辞!”程泊寒眉眼凝着一层霜,眼底隐现薄怒,“文乐知现在是我合法伴侣,你如果不会好好说话,我可以教你。” “程泊寒!这是我和文乐知之间的事!” “你们之间没有任何事。”程泊寒看着气急败坏的谢辞,抬了抬下巴,不屑像是与生俱来,带着毫无掩饰的厌恶和不耐烦,一字一句地说,“他现在是我的人。” 一句话将谢辞钉在原地。 程泊寒还不罢休,手臂一捞,将文乐知拉过来,按进自己怀里。 场面一度剑拔弩张。文乐知很窘迫,他从小到大连吵架都不会,更别提经历这种修罗场了。但谢辞这个人是早晚都要面对的,文乐知性子再软,也知道有些事必须当断则断。 “对不起,我不能和你结婚了。”文乐知从程泊寒怀里挣了挣,面对着谢辞的方向弯了一下腰,像小学生做错事,跟暴怒失控的大人小心道歉,“对不起。” “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你明明不爱别人,你明明——” 谢辞站在原地,全身肌肉紧绷着,衬衣崩开了两只扣子,头发也乱,平素一丝不苟的人如今狼狈不堪。他说得出“你明明不爱别人”,却说不出“你明明爱我”这样的话。因为无论在别人眼中他和文乐知是多么恩爱相衬的一对,他都明白,文家是怎么被推着和谢家联姻的。 文乐知或许不讨厌他,但说喜欢或者是爱,是谈不上有的。谢辞原想着不急,他有信心在点滴日常相处中让文乐知爱上自己。可是谁曾想,婚都定了,半路杀出个程泊寒来。 “对不起……”文乐知第三次道歉。他是个情绪不怎么丰富的人,也很少对什么人有歉意,但他面对谢辞,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到底是他悔婚在前,不管他遭遇了怎么样的胁迫,谢辞才是那个真正的受害者。 第12章 “文乐知!”谢辞喊他的全名,几乎是咬着牙说,“我们订婚了!那是儿戏吗?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程泊寒耐着性子听到这里,已经给了双方面子,他没计划让文乐知再见到谢辞,但谢辞反应这么大,倒在他意料之外。 来登记的同一时间,他已经让秘书联系了谢辞的父亲谢子理,将一份合约送过去,让出部分利益来换一个平静,这本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但他不可能让文初静独自面对谢家的怒火,这样文乐知会不开心。 现在看来,谢辞似乎还不知道父亲已经和程泊寒对某些事达成一致。否则不会这么气急败坏过来当面质问。 程泊寒敛了敛眉眼,身上仿佛一点热意都没有,视线冰冷的在文乐知和谢辞身上扫过。 谢辞是对文乐知来真的。那文乐知呢,也喜欢谢辞吗?或者就算不喜欢,也有点好感?如今这好感又有了被迫悔婚的愧疚感加持,他程泊寒倒真成了可恶的、棒打鸳鸯的第三者。 怀里人又往外挣了挣,小声跟程泊寒打着商量:“我能不能单独和他说几句话?” 程泊寒看了看手表,给了个时限:“五分钟。” 然后他便放开人,走到不远处站定。是个听不太清两人说话的位置,不远不近,但如果文乐知有什么事,这个距离大概用时三秒钟就可以冲过来。 “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一个人躲起来,是我做得不够好吗?还是、还是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谢辞有太多疑问,看着文乐知方才和程泊寒小心翼翼说话的样子,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又问,“或者是,有人威胁你?” 他说完这句,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正确:文乐知肯定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被人威胁了,或者遭遇了不可抗外力,他不是真心想要退婚,他只是有难处。 谢辞突然有了信心,觉得还有希望。只要文乐知承认自己的不得已,那他一定想办法把人带走。 然而文乐知没给他想要的答案。 “谢辞,没有你想的这些事情。我很抱歉,相应的补偿,文家会出一份合约送到谢家。”文乐知知道程泊寒已经送去了一部分让利,为了表示歉意,文家也会补偿一部分——毕竟悔婚这种事,是让谢家失了颜面的。 “乐知,我不要合约,也不要对不起,我要你给我一个合理的答案,否则我不会放弃的。” “我们两家联姻,都是基于利益的前提。我很抱歉给你带来伤害。” “乐知……你知道我喜欢你的,你难道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吗?”谢辞不想听文乐知再说利益之类的话,刺耳得很。 文乐知垂下眼,有吗?或许有吧,在订婚那天,谢辞担忧地看他的眼神;在他们曾经遇见的各种场合,谢辞对他的照顾和关心,都曾在他心底留下温暖。如果没有程泊寒,他会在结婚之后一心一意对谢辞的吧! 他一生没做过亏心事,如今却不得不对着一个无辜的人说着伤人的话,他很难过,但是不得不做。乱麻只能快刀斩,把对所有人的伤害降到最低,是文乐知考虑了很久了的事。 所以他毫不迟疑,像一个始乱终弃的渣男一样,说:“谢辞,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车子拐上高架,这个时间不堵车,但司机开得不快。 程泊寒一点也不急,甚至有些愉悦。文乐知说的那些话,他没有听太清楚,但最后那句话他听见了——那时候还不到五分钟,而程泊寒耐心用尽,已经向文乐知走来——着实取悦了他。 谢辞红着眼看程泊寒揽着文乐知离开,就像当初程泊寒站在远处看一对新人在接受祝福。如今角色调换,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车子驶入另一个方向,文乐知从和谢辞见面的恍惚和后劲中缓过来,意识到这不是去文家的路。 “我要下车。”他脱口而出,转头看过来的眼神中有一丝慌乱。 “去吃饭。”程泊寒说。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吃完送你回家。” 文乐知看起来松了一口气,他实在很怕和程泊寒单独待在一起,也对之前被软禁的经历心有余悸,怕重来一次。 显然程泊寒看明白了他的害怕,不动声色地安慰他:“我们已经结婚了,只要你听话,我不会干涉你其他事情。” 文乐知捏紧衣角,点点头,很轻地“嗯”了一声。 “还有,你以后所有行踪都要报备,我不会限制你,但前提是我要知道。当然我的行程也会跟你报备,这是伴侣间的责任和义务。”程泊寒盯着文乐知有些发白的脸,看他再次点头,乖得很。 满意的情绪之后是后悔,后悔自己没早点出手。事实证明,爱情和工作一样,犹豫不决瞻前顾后只会让事情更复杂。程泊寒想,早在四年前,在文乐知18岁生日那天,自己就不该狼狈离开。不择手段也好,激进一点也罢,文乐知早就是他的人了,还有谢辞什么事。 就算文乐知会恨他会怕他,他也要牢牢把人攥在手里。 文乐知当然不知道程泊寒在为自己此生唯一的一次犹豫后悔,只希望赶紧吃完饭赶紧回家。他一上午精神紧绷到了极致,和前任分手又和现任注册,都集中在短短的一个小时内,现在只想扑到自己大床上好好睡一觉。 午饭是在一个偏僻山庄吃的,一大堆菌菇打底的汤锅,各种蔬菜和新鲜和牛,很养生。 第13章 文乐知和时下多数年轻人的爱好迥异,不玩游戏,不吃零食,不熬夜,研究古文字,热爱养生餐。 他刚进y大的时候,因为出众的外貌,曾有人给他介绍过女朋友,家世和他相当,人也活波可爱,可相处了没几天,那女孩就提出来做朋友更合适。文乐知说不上难过,反而松了一口气,他对感情实在很迟钝,这种以恋爱为目的的交往让他压力很大。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待在图书馆里。 后来也有男生追求他,他都婉拒了。直到遇到谢辞。 算了,不想了。一想到谢辞,他就头疼,何况现在身边还有个阴晴不定的程泊寒。 第8章 无意义的把戏 汤锅滚开之后,程泊寒把几种菌子放进去,在等待的间隙,把一盘萝卜丝糕递过来,看着文乐知小口吃东西。 等他吃完一块萝卜丝糕,菌子熟了,程泊寒拿勺子盛了一小碗,又推到文乐知跟前。 文乐知没有多想程泊寒怎么会知道自己口味,喝完整碗热汤之后,才觉得受了半天震荡的灵魂归了位。 包间里只有他们两个,程泊寒挨着他坐,很近,是个六人桌,不算大,所以即便两个人挨坐在一起也不显得奇怪。文乐知并不知道他们来之前,服务员已经把这里原本的十二人桌换掉了。 两个人沉默着吃东西,汤锅热气蒸腾,房间里有好闻的蘑菇香。程泊寒脱了西装,身上穿着拍照时的白衬衣,袖口挽上去,露出小臂凌厉的肌肉线条。一张脸在白雾中若隐若现,模糊了日常身上那种威压和冷漠,看起来竟然有种人畜无害的感觉。 或许这个人之前在文乐知心里就是人畜无害的。突然变了脸,那种可怕的反差感才更强烈。 吃完饭,程泊寒送文乐知回家。到了门口,程泊寒下了车,目送着人进去,直到看不见了,才回到车上。 眼前闪过方才文乐知急促离开的脚步,仿佛在躲一个瘟神,离开前还不得不强忍着不安,弯腰跟程泊寒说了一句:“谢谢您送我回来。” 自己都没意识到用了敬语,当然也不会意识到送他回来的这个人,不是送下他就万事大吉,以后再不会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真是可爱得要命! 程泊寒嘴角勾起一抹笑,让他原本英俊的五官更生动了些。垂在腿侧的手指搓了搓,闭着眼深呼吸了两次,才把那股要返回去把文乐知拖回车上的冲动压下去。 * y大位于元洲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是国内百年老牌名校,这几年随着周边的快速发展,在位于元洲西北部的大学城建了新校区,本科生全都迁了过去,研究生和一部分研究室留在了老校区。 文乐知已经两周没来上课,跟导师请了假,理由是从d国回来之后感染了流感。所以等他回到寝室,何晏就关切地问他病好了没。文乐知含糊着说好了,便开了电脑做之前积攒下来的作业。 研究生公寓两人一间,文乐知和何晏是室友,关系不错。这次去d国参加论坛的入场券也是他弄到的。原本是两张的,但临行前何晏家里有点事,没去成,文乐知便自己去了,后来发生的事,文乐知不愿意回想,但他心里始终存着一个疑惑。 找了一个合适的时机,文乐知问何晏,那两张入场券是怎么来的。 “哦,我爸的一个合作伙伴给的,听说我学这个,便送了个人情。”何晏家里是做外贸生意的,家境不错,和d国那边也有生意往来,有途径拿到票挺正常。 文乐知心里便有了数。他其实早就料到是程泊寒刻意引他过去的,只是没料到对方能把手伸到自己室友这里,算是煞费苦心。也正因如此,文乐知去d国之前一点也没怀疑。 “晚上聚餐,去不去?”何晏扬了扬手机,打断文乐知的思路。 “什么聚餐?” “出国考察的名额下来了,林学长他们请客,咱们一起去贺一贺。”何晏说。 听闻是这个原因,文乐知点点头,表示没有意见。 y大的古文字专业很出名,因为导师庄牧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古文字专家。他带的学生不多,只有七八个人,都是他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古文字的研究对象主要是出土文献和资料,包含殷商甲骨文、西周和春秋时期青铜器上的铭文、战国和秦汉时期的简牍帛书等。研究古文字要具备古文字学、考古、古文献学、历史学等多学科知识,人才培养周期很长。这一专业和行业的从业人员不多,全国范围内也就两三百人从事相关研究,一度被称为“冷门绝学”。 庄牧收学生是出了名的严格。能成为他的学生,不但要具备相应的理论、方法,还需要一定的悟性,因为有些人一辈子都认不出几个字来。 换句话说,研究古文字,运气、天赋、刻苦,一个都不能少,而文乐知恰恰把这三项都占全了。因此在庄牧新招的这一批硕士研究生中,文乐知堪称最得他器重的孩子。况且文乐知家里不差钱,这也是能沉下心来做研究的有力条件。 文乐知在大四时被推免研究生,本科加直博,曾被庄牧评价为“成为专才可能性很大”的学生。和他同期的同学以及高几届的学长学姐都知道这事,因此都很愿意和他交往。尽管文乐知看起来有些内向,但大家聚会什么的,都是一定要喊着他一起的。 晚上聚餐在校外的一家饭店。文乐知给文初静发了一条信息,说自己今晚住宿舍。他大学是不住校的,研一后为了方便学习,大部分时间住在寝室,只有周末回家。 第14章 文初静回了句“知道了”,就没再管他。 文初静这条信息上面,还躺着一条已读未回的消息,是程泊寒下午三点发来的,问他是不是回学校了,在做什么。 尽管文乐知没回,但这条消息已经扰的他整个下午心神不宁。 两天前,他们注册完,在去吃饭的路上,程泊寒说,“你以后所有行踪都要报备,我不会限制你,但前提是我要知道。”他还说,“只要你听话,我不会干涉你其他事情。” 文乐知想了又想,扣上手机,装作没看见。 晚上九点,一行七八个人热热闹闹吃完饭,林学长提议去附近的一家俱乐部喝一杯。大家兴致都高,左右回宿舍也没事,便纷纷响应。 临出门前,文乐知悄悄跟林学长说:“学长,我不去了,你们去玩吧。” 林学长有点惊讶,文乐知和大家的关系一向不错,虽不见得多热情,但是同学们对他提要求,他很少拒绝,去哪里玩,玩什么,他一般也是怎么都好,平常吃了亏也不怎么在意。 “你有事吗?”林学长问,“要是没事一起去吧,难得聚一聚。” 林学长私下是很照顾文乐知的,当然也是存了心刻意和他多交往。文乐知一直都是怎么都行,对人很随和,一点也没有家世优越的小少爷那种娇纵和傲气,同时学业上也值得钦佩,所以他很受欢迎。 文乐知这次显然没有之前那么好说话,很客气地说:“我不去了,学长,你们玩得开心。” 林学长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文乐知拒绝得这么干脆。 何晏凑过来,说:“学长,乐知身体不太舒服,让他先回宿舍吧,我们去玩儿。” “那行,你好好休息,等下次再一起去。”林学长说。虽然文乐知不去有点遗憾,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何晏送文乐知到饭店门口,拍一下他肩膀:“自己回去没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我又不是小孩子。”文乐知说。 “你呀,”何晏戳一戳文乐知胸口,开始胡说八道,“合群只是你的保护色。” 恐怕只有何晏知道,文乐知的怎么都行,那是因为不在意,无所谓,你并不在他心里。有时候随和的同义词可能是冷漠。 “真不知道你以后的另一半是个什么样的人,”何晏嘿嘿笑了两声,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哎呀,我都忘了,你和谢家大少爷订婚了,看我这脑子。” 文乐知不想再听他说下去,赶紧截住话头:“好了,我要走了。” 说罢不再管何晏,转身真走了。 还不到九点半,研究生公寓不用定时熄灯,文乐知不着急,慢慢悠悠进了学校大门,往公寓楼走。 距离单元门不到十米,文乐知看到站在门外的程泊寒。 那人穿着黑色大衣,站在一棵法桐下,凝固在安静冷漠的夜色里,像沉默的另一棵树,躯干里藏着冬天的一片肃杀之气。 程泊寒看着文乐知脚步猛地一顿,但还是踌躇着走近了,然后生硬地打了个招呼:“……你好。” 文乐知觉得自己一定蠢透了,不然程泊寒的眼神怎么会充满了玩味和不满。 程泊寒也不说话,静静看了文乐知一会儿,等到对方终于手足无措起来,才开口道:“不回消息,是没看见,还是在反抗?” “没看见……”文乐知不自觉把头低了低,做错事一般道歉,“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程泊寒笑了一声,但文乐知没觉得他的笑发自内心。 “好。”程泊寒说。他接受了这个说辞,决定不把文乐知逼得太紧,然后又说,“明天上午你没课,我来接你出去一趟。” 文乐知并不惊讶程泊寒知道自己的课表,但依然有点慌,不知道又要出去做什么,想了半天没个头绪,只好说“哦”。 程泊寒不太满意文乐知的态度,很深地看着他。文乐知穿了一件白色连帽卫衣,外面套着黑色羽绒服,戴着一顶毛线帽,是最美好的年纪,简单的装扮就让他与生俱来的气质和容貌扎眼而炫目。他这一路走过来,不知道有多少视线聚集在他身上。 只是文乐知无所觉,不知道有人的妒火已经在心底成型,再加上他不回消息的罪,足够在这妒火上再浇一桶汽油。 “你要明白结婚的责任和义务,我没多少耐心,和你结婚的价值和目的你很清楚。”程泊寒语气发冷,说,“所以,不回消息、不报备行踪这种无意义的把戏,我不想再见到第二次。” 第9章 见不得人的手段 晚上起了风,11月底的元洲彻底降了温。路上三三两两的学生抱着书包急匆匆往寝室赶,没注意树下阴影里相对而站的两个人。 文乐知嘴唇张了张,良久之后说:“好的。” 程泊寒的话有点重了,但他不在意,比这重的话他也不是没说过。文乐知早晚得明白自己现在的身份和处境,立好了规矩,这个人才能被完全控制在视线内,一辈子都不能跑,也跑不掉。 文乐知站了一会儿,像个挨训的小学生,脊背挺得很直,头却垂着,看着很可怜。站得久了,冷意越来越重,他瑟缩了一下,却不敢把手放进口袋里。 程泊寒突然说:“回去睡吧。” 得到赦令的文乐知悄悄松了口气,压下想要转身就跑的冲动,克制地说了一声“嗯”,才装作不慌不忙地转过身,向宿舍楼走去。 第15章 刚回到寝室,手机震动了一声。是程泊寒发来的一条消息,只有一个时间:“明天上午九点。” 文乐知没来得及坐下,立刻回了一句:“好的。” 想了想,又发了一条:“明天见。”后面还配了一个适用于任何场合的笑脸表情。 程泊寒没再回。文乐知等了两分钟,估摸着程泊寒不会回了,这才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扔,扑进床里。 ** 第二天九点,程泊寒来接了文乐知出去。到了珠宝店,文乐知才知道是来选婚戒的。选完婚戒之后,他又跟着程泊寒去定了礼服,直到中午才忙完。 再之后,婚礼的一干事宜也都很快定下来,包括婚宴时间、场地、伴手礼和宾客名单等——这流程熟悉而诡异,两个月前文乐知才刚刚经历过一次同样的场景,虽然订婚不比结婚重要,但流程上一样繁琐。 午饭是在一家中餐厅吃的,主打汤品。文乐知在喝汤的间隙见到了自己的婚礼请柬,并且从请柬上获悉了结婚时间和地点。 他原本以为做足了准备,但看到那个时间就在下周末时,一口汤呛在喉腔里,咳得脸都涨红了。 如果说十月份文乐知和谢辞的订婚满城皆知,那么十二月份文乐知和程泊寒的结婚就足够爆炸了。 前后两个月的时间,文家小少爷从订婚到结婚就换了对象。刚开始还有很多不明真相的人恭喜他,说一些祝他和谢辞百年好合之类的吉祥话,后来再收到请柬,赫然发现新人的名字换成了程泊寒,个个大吃一惊。 这场婚礼议论者众,一时成为圈内谈资。 谢家出乎意料地很安静,谢子理在场合上依然笑眯眯的,跟个老狐狸一样,于是众人猜测谢家在这场有点难堪的悔婚事件中并没有吃亏。倒是谢辞,被人几次发现在会所喝得大醉。想必是一向温文尔雅的谢家大少爷受了不小的情伤。 与此同时,文家对赌协议签下的项目顺利推进,程泊寒在背后出了多少力,文乐知不清楚,但想也知道只会比谢家多。再加上给谢家的让利和对文家的支持,程泊寒为了和文乐知结婚,应该是付出了不少。 婚姻带给程泊寒的,除了提升形象,好像没有更多实处利好。文乐知只能猜测,程家的通达集团和叔叔文怀在此期间达成了更密切的合作,应该也算这段婚姻的助力——之前在文初静犹豫不决的那个晚上,文怀来过家里,他和文初静谈过什么不清楚,但他走后,文初静想了一晚,最终决定妥协。 但无论从哪一方面看,就像程泊寒一开始说的,文乐知和程泊寒结婚,是比和谢辞结婚要收获更多。 ** 婚礼定在城市东部的w酒店,这栋总高近600米的建筑在当年封顶时就成为元洲最高建筑新地标,营业这几年来一直火爆,酒店内的各种宴会、商务活动需要提前半年才能约到。 酒店老板是程泊寒的同学,为了这场急匆匆的婚礼硬生生推了两个大活动,赔了高价违约金,才把顶层星空宴会厅留出来。当然这笔钱是程泊寒出。 婚礼前一天,原本在家里躺平的文乐知被一个电话叫起来。晚上八点,因为太紧张焦虑,文乐知没有吃晚饭,跟文初静说了一声,便回房睡了。 挂了电话,他消极地从床上坐起来,足足坐了十分钟,实在拖不下去了,才随便套了几件衣服,带上手机下楼。 楼下客厅里,文初静看着弟弟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文乐知挤了个笑脸出来,安慰文初静道:“姐,他说婚礼现场刚刚布置完,让我去和司仪对一对明天的流程。” “乐知,你要是很累,我和他说,今晚就别出门了。”文初静越到最后越忧心忡忡。 “我什么都不用管,今晚上看一眼流程,明天光是走过场,哪里还有比我更轻松的新郎。”文乐知说,“姐,你先睡吧,不然明天起来该有黑眼袋了,就不漂亮了。” 将文初静哄上楼,文乐知才走出大门,上了等在外面的车。 早有工作人员等在酒店楼下,将文乐知迎进来,乘坐专属电梯到达顶层。星空宴会厅早几年文乐知来过,这会儿也不陌生,但经过精心布置后还是和之前太过商务的环境有很大不同。 宴会厅主打蓝白两色,将星河元素整体植入,有一段旋转梯台从云端延展至主舞台,周围铺满了蓝玫瑰、云梯、星球和飞机。就算文乐知这个满脑子古文字的“老学究”看到这幅画面时,都呆了一呆。 星河璀璨,浪漫瑰丽。 如果不是知晓这段婚姻的来龙去脉,文乐知都要怀疑程泊寒真的爱自己了——只有真正爱着对方的人,才会花这么多心思去设计这样的婚礼现场吧! 文乐知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才发现不远处吧台那里坐着的程泊寒。等走近了,发现吧台里面还坐了两个人。 坐正对面的男人是程泊寒的同学,也是w酒店的老板闻君何,旁边挨着闻君何坐的是他的爱人白离。这两个人,文乐知在自己的订婚宴上见过,他们是谢家邀请名单上的贵客。 但看如今的场景,他们显然是和程泊寒的关系更密切。 三个人喝了不少,桌上已经空了两瓶白兰地。 文乐知一坐下,闻君何就拿一只酒杯倒满酒,推过来,笑得意味深长:“小朋友,喝一杯?” 第16章 程泊寒伸手拦了拦,有点不悦:“他不喝。”然后跟服务生招招手,要了一杯芒果葡萄多。 “啧!还没结婚呢,这就护着了?”闻君何阴阳怪气地说。 “你快闭嘴吧!”白离在旁边轻叱了一声。闻君何这才收了笑,不说话了。 文乐知没接触过闻君何。第一次说话还是谢辞带着他专门去给闻君何和白离敬酒。当时他隐约觉得无论谢子理还是谢辞,都对闻君何很恭敬,甚至掺杂了些忌惮和示好。 大概是有什么生意上的拉扯吧。文乐知想。 他多少有点尴尬,毕竟闻君何刚刚参加完谢家的订婚宴,又来张罗程家的结婚宴,新郎之一还是同一个人。 文乐知眼观鼻鼻观心,喝了一口温热的葡萄多,安静地听这三个人在闲聊。 没坐一会儿,司仪过来了,要和文乐知对一对流程。程泊寒是知道流程的,便放了文乐知跟着司仪在现场走一圈。 “别看了,都到这时候了,人还能跑了不成!”闻君何在程泊寒眼前打了个响指,将他盯在文乐知身上的视线拉回来。 程泊寒没说话,看起来神色间并不轻松。 闻君何不知道这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纯粹是多虑,忍不住调侃两句:“你到底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两个月就把人骗来了。文初静可不是吃素的,得下了不少功夫吧!” 自从知道程泊寒的结婚对象是文乐知,闻君何就旁敲侧击过很多次,无奈程泊寒嘴比心还要硬,半个字不肯露。 两个月前,在谢辞和文乐知的订婚宴上,闻君何遇到了好久没见的程泊寒。那时候闻君何并没有觉得程泊寒有什么异常情绪,只是很平常地聊着天。 “你呢?什么时候结婚?”闻君何还记得当时自己随口问了一句。 原本就是客套话。程泊寒虽然和他们一个圈子,但从不喜欢扎堆玩乐,也很少见他和谁关系特别好。出国之后,消息更是少得可怜。他们偶尔遇到,也是谈公事居多,很少涉及私事。没想到这次程泊寒连思索都没有,很快地答了一句。 他说:“快了。” 这下轮到闻君何惊讶了。他还以为万年冰山永远不会融化。 “那恭喜了,不知道是哪家大小姐,等有机会见一见。”闻君何说。 程泊寒轻笑一声,又说了一句意料之外的话:“他今天也在这里。” 闻君何顿时有了兴趣:“今天能见到啊!” 程泊寒转着手里的酒杯,眼底阴晴不定:“他在忙,今天怕是说不上话了。” 这话说得有点奇怪,闻君何心想别人订婚,你心上人能忙啥。不过闻君何没问出来。 一周前,闻君何接到程泊寒电话,说要结婚,地点定在“你家酒店的星空宴会厅”,理由是“他小时候很喜欢《小王子》”。 直到那时,闻君何才知道程泊寒的结婚对象竟然是文乐知。 隔着电话,闻君何竖了个大拇指,对程泊寒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10章 就算再不愿意 用了一刻钟时间,文乐知看完全场,并听完了司仪说的婚礼细节。感觉也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文乐知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必要来这一趟。 但对上程泊寒询问的目光,文乐知还是很认真地回复:“我都记住了。” 程泊寒点点头,还是一贯没什么表情,也没问文乐知喜不喜欢。 闻君何跟白离对视了一眼。还是白离笑着说:“美陈设计费了很多心思,搭了三天才出来这个效果。” 没说是谁费的心思,但文乐知立刻明白过来,跟程泊寒说:“谢谢,我很喜欢。” 程泊寒脸色舒缓了些,说了一句“喜欢就好”。 他们又坐了一会儿,程泊寒送文乐知下楼。他喝了酒没法开车,还是来时的司机送。文乐知踌躇了一会儿,说:“不然你先回家休息吧,司机送我就行。” 闻言,程泊寒停下开车门的手,身子却往前靠了靠,把站在一旁的文乐知挤得无处落脚,只好上半身后仰,整个人都倚在车上。 程泊寒身上酒味不重,但不容忽视,眼神也看着不似之前那么波澜不惊,有些很莫名的情绪在里面。 “文乐知,”程泊寒叫他的名字,语气温柔,但说出的话不太客气,“你总是知道怎么惹我生气,那你知不知道,你就算再不愿意,明天、后天,以及以后所有的日子,你都得和我在一起。” 文乐知被他这段话吓得噤了声,不知道又哪里惹了他不高兴,一时接不上话,只是看着程泊寒。那样子呆呼呼的,脸上挂着一副被家长骂完了还不知道犯了什么错的无辜。 程泊寒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说不出什么重话来了。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酒气上涌,决定一切都等到明天婚礼结束之后再说。所以他开了车门,让文乐知上车,然后跟司机说:“送他回去。” 车还没开走,程泊寒就转身离开。 宴会厅里光线若明若暗,工作人员差不多走光了,只剩下俩老板坐在一隅轻声聊着天。白离跟闻君何说:“我看文家小少爷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像在完成工作一样。” “明摆着。”闻君何把剩下的瓶底倒了倒,自顾自地喝起来。 “那明天能顺利吗?”白离看了看浪漫得不像话的婚礼现场,有些担忧。 第17章 “别担心,”闻君何说,“程泊寒这个人要做一件事,从不会让意外发生。” “我是担心明天搞砸了,剩下的30%尾款他不肯付账。” 闻君何一顿:“那我一会儿给他打电话,让他先把尾款付了。” “行。”白离放了心,把自己空掉的酒杯推过去,“给我留点儿。” 两人正喝着,一抬头发现程泊寒又回来了。 “怎么没去送?”闻君何有些诧异。 “嗯。” 闻君何皱眉,什么叫“嗯”。 “再开一瓶。”程泊寒敲敲桌子。 闻君何只好又让服务生开了一瓶。不过开瓶前收到白离的眼色,便很不客气地说:“开一瓶可以,你先把尾款付了。” 闻君何看了一眼到账提醒,没心事了,便开始关心起老同学来。 “泊寒,谢家的事,你留个心。”闻君何敛了敛笑,说起正事,“谢子理是个老狐狸,不至于怎么样,但谢辞未必不会狗急跳墙。之前你在国外不清楚,我可是听说,谢辞追求文乐知是下了工夫的。” “我知道。”程泊寒说。 “那就行。”闻君何也就是提醒一下,谢家虽不足为惧,但若是破罐子破摔起来,多少会弄出点动静。他们都是腥风血雨里厮杀过来的,明白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 “有计划吗?”闻君何又问。 “暂时没有。”程泊寒说。 “好,那看情况吧。”闻君何举了举酒杯,看了一眼在旁边已经打瞌睡的白离,脸色沉了沉,声音压低了,“如果动手,算我一个。” 程泊寒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容,很淡,透明玻璃杯碰上闻君何的,说:“合作愉快。” ** 第二天一早,程泊寒已经等在文家客厅里。两个男人结婚,谈不上谁娶谁嫁,但到底是程泊寒大了文乐知十岁,所以他来文家迎亲,就显得理所应当。 文乐知穿了一身白色西装下楼,头发和妆容都收拾过。他第一次化妆,觉得很不自在。好在他底子实在太好,化妆师捯饬半天也下不去手,最后只打了薄薄一层粉底,涂了一点浅色润唇膏。 他沿着楼梯走下来,看到程泊寒之后笑了笑,说了一句“早啊”,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程泊寒从文乐知的脸上收回视线,有些少见的晃神——这一刻他承认文乐知真的就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小王子,也同时无比真实地确认了小王子从今天开始终于成了自己的,再无意外,只能是自己的,永远是自己的——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心悸过,随后被尘埃落定的喜悦席卷。 但他早已经不是十几岁的程泊寒,会在高兴时笑,难过时哭。所以文乐知依然无从判断他的情绪,不知道他昨天生的气好了没。 走近了,程泊寒才发现文乐知素净的一张脸上有很淡很淡的黑眼圈。 “没睡好?” 程泊寒一身黑色西装,和文乐知同款不同色,穿在身上更显挺拔有力,和文乐知的秀美纤细形成强烈视觉差。他低着头问话,文乐知看不出来他是关心自己没睡好,还是生气自己没睡好。 于是给了一个真实的答案:“很早就起来收拾了,”文乐知说了一个时间,“往常这个点儿还在睡。” 其实也没有多早,只不过文乐知喜欢赖床,平常早上有课的时候,他也要躺到最后半小时才肯爬起来。他猜这个时间程泊寒已经开始工作了。 果然,程泊寒说:“我每天在这个时间,已经工作了一个小时。” 文乐知撇撇嘴角,露出个小孩子才会有的“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 程泊寒依然看着他,文乐知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觉得程泊寒是开心的,虽然他没有证据,但程泊寒看他的眼神和以前不太一样,似乎很喜欢他这样孩子气的表达,真实的、不夹杂客套的表达。 文乐知眨眨眼,很慢地说:“阿姨煮了鸡汤小馄饨,我们吃一点再走吧。” 果然,程泊寒立刻说“好”。 文乐知吃得慢,一边吹气,一边小口吃。程泊寒坐对面,也慢条斯理地吃。于是,车队比原定计划迟到了半小时才到酒店。 婚宴上来的人不多,比订婚宴的时候少,文乐知压力小了些。而且他只是在台上站了十来分钟,程泊寒就让他去沙发上坐着。到敬酒的环节,程泊寒站在舞台中央说了几句,接受了大家的祝福,之后便让来宾随意。 文乐知以为还要喝酒,结果一直跟在他后面的侍应生给他端来的是热牛奶。拿着饮料敬酒还说得过去,可一杯白乎乎的牛奶,实在太扎眼。但程泊寒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刚开始还有人开“大婚之日怎么还喝牛奶”的玩笑,但看一眼程泊寒似笑非笑的一张脸,很快就闭嘴了。 喝了牛奶,吃了点心,在宴会上站着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半小时,文乐知简直轻松极了,头天晚上焦虑得睡不着的那股情绪终于压了下去。 来宾虽少,但都是元洲举足轻重的人物。婚礼当然是今天很重要的主题,但能和通达集团的“太上皇”程秉烛说上几句话,也是重要主题。 坐在主桌上的程秉烛一直是众星捧月的焦点。文乐知跟在程泊寒后面,很乖地问“外公好”。程秉烛看起来挺高兴,70多岁的人了,一根白头发也没有,拉着文乐知的手说了几句话。他和文乐知爷爷关系不错,文乐知小时候还偶尔见到,虽然这几年两家交往少了,但不妨碍他十分喜欢文乐知。 第18章 通达如今的当家人虽是程泊寒,但程秉烛在元洲依然是跺跺脚能引起商圈地震的人物,这几年不太出来,但威望素著,不少人想借此多攀谈几句。 主桌上坐的是两家亲人。程家是程秉烛,还有程泊寒的两个舅舅,一个表哥。文家这边是叔叔文怀和文初静。文乐知一一喊了人,便很安静坐在程泊寒身边吃东西。 桌上气氛融洽,大家边吃边聊,很快就从婚礼聊到经济、股票和市场环境上去。文乐知听不懂,有人提到他的时候,他就抬头微笑,像个尽职尽责的婚礼吉祥物。 一切都挺正常的,除了坐在正对面的那个程家表哥程曜,几次看过来的眼神都不太对。怎么说呢,有一种隐隐的敌意和看好戏。文乐知自觉自己没得罪过程家人,想必这敌意是针对程泊寒的,文乐知被殃及池鱼了。 在程曜第三次看向文乐知的时候,程泊寒突然开口喊程曜,很平常地说:“对了表哥,上次在d国买了一副新球拍,在我车里放着,等下让人拿给你。” 其他人正在聊别的,没人注意到程泊寒和程曜这么平常的对话。只有文乐知看到程曜瞬间变得惨白的脸。 第11章 谁戴? 婚宴接近尾声,程秉烛跟文乐知说以后多去老宅坐坐,文乐知点点头,轻声说:“外公您慢走。”程秉烛这才满意离开。 宾客也都陆续走了,文初静一直守到最后,嘱咐了一些事,言谈之间有些不舍,情绪也很复杂,但总归文乐知结婚了,她以后无论对弟弟做什么,都要顾忌程家。 最后还是文乐知哄她,又撒着娇:“姐,我只是结婚了,又不是出远门。” 文初静心想你还不如出远门呢,但这话她说不出口。把今天一早出门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才离开。 等文初静也走了,前一秒还笑着的文乐知沉默下来。婚宴的轻松给了他短暂的喘息,也给了他虚无的假象。后面还有一大堆没着落的事情让他焦虑和惶恐。 比如婚后他要住在哪里,比如眼下他要去哪里,比如他单独面对程泊寒时怎么办。 程泊寒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看着他坐在角落里啃了一分钟指甲,然后走过来,跟他说:“走吧。” 程泊寒自己开车,带文乐知回了自己位于盛心的公寓。 盛心环境很好,封闭安静,距离y大老校区只隔了两条街。文乐知跟在程泊寒后面上了楼,又跟着程泊寒进门。 指纹锁的声音响起来,文乐知迈进房间,又听见大门开合声传来,终于迟钝地意识到害怕——这情景太像在d国时他被程泊寒带回家里关起来,时隔半个月,他仿佛再次踏入程泊寒精心布置的牢笼。 程泊寒看了一眼僵站在门口不肯往里走的文乐知,将西装外套脱了,随手把领带往下扯了扯,打开冰箱门拿了一个小罐子出来。 “累的话喝点东西去补觉。”程泊寒面色平常地说着,将手里的陶罐打开盖子,放进蒸锅,说,“昨天熬好的汤,你去洗个澡,喝完了就去睡。” 文乐知常用的东西在昨天晚上就已经收拾了一部分,装了三个行李箱,当时程家司机去家里拉的箱子,但文乐知不知道要送到哪里。 他进了主卧,果然在衣帽间找到了自己的衣物和日用品。 文乐知洗完澡,换上自己的长袖睡衣裤,在卧室里转了一圈,始终没法躺上那张双人大床。 正发着愣,程泊寒推门进来了,看着洗完澡还带着热乎气的文乐知,喉结很不明显地滚了滚,说:“出来喝汤。” 一碗热汤下肚,文乐知觉得自己积攒了不少勇气,欲言又止地看了程泊寒好几眼。 “有话就说。”程泊寒说,“我们已经结婚了,你有什么想法和要求都可以提。” 程泊寒的语气听起来温和无害,于是文乐知问了个很傻的问题:“我以后可以住校吗?”然后不等程泊寒回答,他急急忙忙又补了一句,“课如果在早上,时间会有点紧张。” “我可以送你。”程泊寒眼皮子都没抬。 “晚上有时候会自习。” 程泊寒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 “文乐知,我没打算让你再回宿舍住。” 文乐知手指抠着汤罐上的小耳朵,说:“哦。” “我说过的话看来你忘了。”程泊寒看着他,说,“从今天开始——” “我没不愿意,”文乐知抢过话头,小声说,“明天、后天,以及以后所有的日子,我都得和你在一起,我记得。我、我就是有点紧张。” 程泊寒滞了滞,他对文乐知的客套话总是很善于反击,也知道怎么拿捏对方软肋,但唯独对文乐知的实话实说没法狠下心来。 程泊寒站起来,餐椅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然后向文乐知走来。 文乐知往椅背上靠了靠,听见俯下身来笼住他的程泊寒低哑着声音说了一句话。 “那做点更紧张的吧!” 文乐知直到自己被程泊寒提起来,放到餐桌上,才意识到要发生什么。 白色大理石桌面很凉,激的他瞬间就弓起背,脑袋正好顶到程泊寒怀里。程泊寒一只手握住他后颈,迫使他抬起头来,毫不迟疑吻了下去。 下午四点的橙红色斜阳已经在天空铺开,通过整面落地窗掉进房间里,将文乐知烧得滚烫。 第19章 他匮乏的感情世界里连接吻都不曾有过,虽然不是小孩子了,什么都懂一点,但理论和实践还是有云泥之别的。 程泊寒的唇很软,和他性格不太一样,在文乐知微张的唇上碾压厮磨。另一只手隔着睡衣薄薄的衣料抚在脊椎骨上,让文乐知仿佛被捏住了七寸,瞬间动弹不得。 两个人足足亲了几分钟,文乐知脑子里已经乱成一片,呼吸也难,直到憋得脸通红,程泊寒才放开他。 “能、能不能别在这里……”文乐知找回呼吸和意识,努力想表现得自然一点。 他不是没预想过做*爱的场景,甚至在婚前几天偷偷从网上搜过男人和男人怎么做,如果不是太过于羞耻,凭着他那股子学古文字的认真劲儿,他都能写出十页学习笔记来。 程泊寒将文乐知整个人抱起来,像抱小孩一样,转身踢开了卧室门。 卧室地板上铺了灰色长绒地毯,程泊寒大步走过去,一点声音也没有。衣衫不整的文乐知被压进那张双人大床里,耳边听见皮带扣解开的咔哒声,耳根子和脸红得滴出血来。 这是什么?不就是书上说的白日宣淫! 他脑子里反反复复是这四个字,一方面觉得羞耻,一方面又不想表现得很菜,男人嘛,多少都有点胜负欲的。 他满脑子跑着火车,等再定睛就看到程泊寒肌肉均匀健硕的上身,像一堵墙一样立在他面前。 “……能不能拉上窗帘?”文乐知两只手扒拉了一下压过来的人,头歪向窗帘方向。 程泊寒起身去拉上遮光帘。 “还有吗?”程泊寒站在床边,俯视着他,问。 “空调有点热……” 程泊寒抬手按了墙上几个按钮,将空调温度调低了。 “还有吗?”程泊寒问。 文乐知慢慢坐起来,靠在床头上,嘴巴张了张,将手心摊开。好像极为难以启齿,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说:“这个,我们……谁戴?” 家政提前一天来打扫过,床头柜上准备的东西齐全,程泊寒扫了一眼,就知道是老宅里从小照顾他的陈姨过来收拾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拿在手里的,方方正正一个,蓝色的包装,摊在文乐知白腻腻的掌心里,感觉像是小孩子偷拿了大人的东西,还要装成大人,问着看似老练实则幼稚的问题。 这样一个被觊觎了很多年的文乐知,软和得没有一点攻击力的文乐知,在程泊寒面前摊开掌心的文乐知,无疑是在邀请大灰狼进门,并且还好心地问大灰狼:“你想吃红烧兔子,还是清炖兔子?” 然而大灰狼等不及,说:“生吃最香了。” 竟然还问“谁戴”? 程泊寒突然就笑了,起了逗弄的心思,从文乐知手心里拿过套子,看了看,扔到地毯上。 “没人戴。”他说着,俯下身,两只手抓住文乐知的胯骨往下拖,将人完全桎梏在自己身下。 文乐知终于明白过来,脸上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磕磕绊绊还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干脆闭上眼,屏住呼吸。 他很快就被程泊寒剥得一丝不挂,肌肤在空气中小幅度震颤,程泊寒的手指沿着胸口向下游走,碰触过的地方立刻起了一层细密的小疙瘩。 文乐知通体透白,肌肤上一点瑕疵也没有,连汗毛都是浅淡的,在不算透亮的夕阳下散发出一种瓷质的光泽。 程泊寒手上用了一点力,将文乐知不断想要蜷缩起来的身体重新打开。然后去床头上拿润滑剂。 怕他受伤,程泊寒已经极尽忍耐了,但冰凉的膏体涂上文乐知后面时,他仍然被激得从床上弹了起来。 “还真是个小少爷,摆个起跑姿势都哭,怎么能跑完一千米?” 程泊寒嘴里说的话有些讽刺,让文乐知觉得难堪,但眼泪自己跑出来,他能有什么办法? 文乐知也不是没脾气,连日来的恐惧和隐忍在心里怄了很久,这下听到程泊寒的话,忍不住哭得更凶,不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在下面试试——” 话还没说完,就猛地咽了下去——程泊寒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根手指混合着冰凉的软膏塞进来,文乐知一下子睁大了眼。 “别哭了,”程泊寒滚烫的声音打在耳畔,“省点力气。” 第12章 门禁 程泊寒头上出了汗,脸上还被文乐知胡乱抓了两把。他眼底有汹涌的红透出来,呼吸很重,但依然顾及着文乐知。 手指换成别的东西进来的时候,文乐知的崩溃来得很快。那东西一大坨,比他自己的大了许多,连形状都和程泊寒本人一样,看起来凶悍异常。 他不知道这么大的东西怎么能进来,只知道疼。他临阵退缩,挣扎着身子想要逃,可到了嘴边的猎物哪有放过的道理,何况程泊寒等了这么久,没把他一口吞了就算是仁慈了。 程泊寒不但不停止,还要看着自己的东西慢慢进去,看着文乐知已经透粉的肌肤不停战栗,看着文乐知哭得没了声儿。 程泊寒将人往上提了提,给他后背和腰上垫了枕头,又把软被塞在他肩下。在这期间,程泊寒只是进来,并没动。 缓了好一会儿,文乐知看着没那么难受了,程泊寒亲了亲他汗湿的鼻头。 “好了,以后不说你了,”程泊寒额角青筋在跳,已经忍到极限,“但你这个样子,谁能忍得了。” 第20章 谁让你勾起了我所有的邪念和恶欲呢?都怪你,文乐知,这都要怪你自己。 话音刚落,文乐知就倒吸了一口凉气。下面酸涨的异物感原本就强烈,不动还好,程泊寒一动,文乐知几乎要惨叫出声。 “你出去一点……呜呜……” “怎么出去?” “别全进来……” “不行。” “一半……好不好?” “不好。” 嘴里虽然说着不行、不好,动作还是放缓了些。程泊寒压在文乐知身上,将他整个人完完全全遮住,身下动作不停,亲吻也不停。 夜还没来,他要一点点吻他,一点点将他的小兔子生吃进肚里。 从黄昏一直折腾到晚上十点,文乐知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做了几次,最后只能感觉到自己被抱去卫生间,然后又被浴巾包裹着抱回床上,之后便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 上午没有课,文乐知一口气睡到十一点。他睁开眼,瞪着头顶上的水晶吊灯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昨晚这个吊灯在他视野里一直晃,他甚至担心会掉下来砸到人。后来被弄得狠了,他又祈祷吊灯砸下来,干脆一起死掉算了。 他很努力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全身的酸疼和迟来的尴尬一起翻涌,大概几分钟后,他才软着腿下了床。岂料脚一沾地,便扑通一声跌在地毯上。 从长绒的摩擦程度和味道,文乐知判断出这地毯刚铺上不超过一周的时间。他恨恨地想,或许那时候程泊寒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就算被弄的腿软也不会摔着。 外面有很轻微的走动和交谈声。文乐知慢慢走到门口,出来后发现一个中年男人正拿着什么东西往餐厅走。那男人停下来,冲文乐知说“文先生早”。 文乐知勉强笑了笑,接受了这人“早安”的问候。 走近一点,才发现那人手里捧着一个汤煲,盖子掀开,不知道炖了什么,只闻到很香。文乐知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被走近的程泊寒听了个正着。 “饿了?”程泊寒很自然地说,“去洗漱,过来吃饭。” 程泊寒穿了一件蓝色休闲衬衣,宽松长裤,头发没有像之前在工作场合上那样一丝不苟地全梳上去,看起来很放松。这是文乐知第一次见这样装扮的程泊寒,比一身正装、不苟言笑的程泊寒年轻了好几岁。 等文乐知洗完出来,程泊寒已经坐在餐桌旁等着了。文乐知左右看了看,刚才那个中年男人已经不见了。他默不作声走到桌边坐下,眼前放着一碗石斛猪肚鸡汤,汤色浓白,香气扑鼻。 他不说话,程泊寒更是沉默。一时间餐厅里只剩下碗筷轻响。 恶劣的开始、糟糕的初夜、未知的婚姻,种种这些带来的焦虑,都在一碗浓香热汤下肚后,得到了有效缓解。文乐知自问口腹之欲很低,在餐食方面要求不高,唯独喜欢喝汤。 见他的碗空了,程泊寒抬手拿过来,盛满了,又推过去,示意他继续喝。 “从钟鼎楼请的师傅,以后每天上午过来做一次营养餐。”程泊寒说,“中午下了课司机去接你,吃完饭再回学校。” 钟鼎楼是元洲城顶级饭庄,需要预约,会员制,不接待普通食客。文乐知别的不知道,但能把厨师请出来上门做菜,不是光有钱就可以办到的。 为了他中午这一顿饭,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但他不能不领这个好,看起来很不知好歹一样。通过短短几天的接触,文乐知已经领悟到凡是程泊寒做了决定的,就不要再试图阻止。所以他很快地说了“谢谢”。 吃过午饭,文乐知又觉得困,看看下午上课时间还早,想再睡一会儿。但他不好意思说,又不是在自己家里,吃了睡、睡了吃算怎么回事。 程泊寒看他坐在沙发上困得直点头,直接走过来说:“去卧室睡一会儿,下午上课前送你去学校。” 文乐知顾不得别的了,揉着眼睛去了卧室。 下午一点半,文乐知跟在程泊寒后面出了门。他怀疑自己的课表都印在程泊寒脑子里,几点上课,上什么课,程泊寒都很清楚。 因为在出门前,还是程泊寒提醒自己别忘了带拓片带刻刀,并且带他去书房里转了一圈——直到此时,文乐知才发现最里面一间是自己的书房,里面有电脑,还有一些常用书籍和工具。 东西都是新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的。 穿过两条街,进了校门,车开到研究生楼前停下来。上课还有十分钟,三三两两的学生正往楼里走。文乐知让车停得稍远一点,毕竟一千多万的迈巴赫很容易引来围观。 他抱着书包下车,没想到程泊寒也跟下来。文乐知只得站得板板正正的,跟程泊寒说:“我到了。” 正常人听到这句话就该说再见了,但程泊寒“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大有一副要把文乐知送到门口的架势。 文乐知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乐知——”何晏远远跑过来,冲文乐知挥着手,脸上绽开一个很大的笑容。 “你怎么回事?昨晚找你上号都找不到人。”何晏一上来就大力拍了文乐知肩膀一把,嘟囔着抱怨,“你干嘛去了?” 昨天的婚礼并未通知同学,文乐知是个公私分得很清的人,来宾名单主要是程家拟定的,他也不觉得程泊寒愿意邀请自己的同学。况且最重要的一点,订婚和结婚分别是两个人,他不想成为同学间的谈资。 第21章 但何晏跟他关系亲厚,是可以说的,只是时间太紧张没来得及。 昨晚干什么去了?见文乐知不说话,何晏又追问了一句,没注意到文乐知红透的耳根。 今天刻意回避的一些行为和场景不可避免地扑到眼前来,文乐知觉得自己实在是丢人,在床上被艹哭,还听程泊寒说了很多瞧不起人的话,又想起自己下床摔的那一跤,整个人顿时生无可恋。 何晏见文乐知脸色爆红,十分好奇地上手摸了一把:“咋了?发烧了?” 摸完了觉得不太对,何晏一偏头,这才发现旁边还站着一个男人。那人上前一步,半个胸膛抵上文乐知肩膀,是个亲密的姿势,面色很冷地盯着何晏。 文乐知如梦初醒,忙不迭介绍:“这是我室友何晏。” 顿了顿,又跟何晏说:“这是……我丈夫程泊寒。” 说罢,文乐知看向程泊寒,眼神中带了点示弱。他能感受到程泊寒在看到何晏时陡然沉下去的气势,大概是不悦对方的一些行为。但何晏向来神经大条,和文乐知打闹惯了。况且男孩子之间打打闹闹也没什么,希望程泊寒不要跟一个学生一般见识。 程泊寒没说话,大概是对文乐知的介绍还算满意,紧绷的脸色松动了些,冲何晏点个头,算打招呼了。 反而何晏大惊失色,在小组自由探讨的间隙,一个劲儿表达自己的震惊和疑惑。 “什么!你昨晚结婚去了!你对象还换了个人?” “程泊寒?是通达集团的老总吧!我的天呢!乐知,你这一步比一步高啊,你是怎么嫁入豪门的?哦不,我忘了,你本身也是豪门。” “可是你也太不够意思了,结婚都不叫我。不行,晚上你要请我吃日料。” 文乐知忙着做拓片,不时回答两句,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说了“不行”。 “不是吧,”何晏哀嚎一声,“文家小少爷连顿饭都请不起了?” “我晚上有门禁,不能住宿舍了。”文乐知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以后每天中午也得回家吃。” 何晏:“……你这是过的什么日子?” 文乐知愣了一下神,然后说:“婚后的日子。” “敢问一下,你晚上几点的门禁?” 文乐知想了想来时的车上程泊寒说的话,五点半下课,六点司机会等在学校。如果晚上要出门也可以,要提前报备去哪里,不能喝酒,九点前要到家,每周不能超过一次。其中一种情况可以例外,就是现场有程泊寒在。 见识过程泊寒的说一不二和阴晴不定之后,文乐知不敢忤逆,也不具备条件忤逆。其实这对他来说也不难,因为他平常就很宅,顶多和同学们一起聚个餐。 “男人结了婚都这样?”何晏问。 “是吧!”文乐知胡说八道,“等你娶了媳妇就这样了。” “那你不难受吗?” 难受吗?文乐知想,如果何晏知道他的婚姻是怎么开始的,一定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大惊小怪了。 再难受又如何,能稳住文家,护住文初静,这就是最重要的事了。 第13章 晚上继续 果然,晚上六点,何晏眼睁睁看着中午那辆迈巴赫开到楼下,将他的舍友接走了。 车停在盛心楼下地库。文乐知背着书包下来,发现地库很大,空旷寂静,他左右转了转,在一堆车里完全找不到方向。这时候司机停好车已经跑过来,看他自己走了有点着急:“文先生,我送您上楼。” “不用,我自己上去就行,你下班吧。”文乐知说。 “我送您上去吧,程先生交代过,一定要送您到房间门口才行。”司机站着纹丝不动,一副完不成任务绝不会离开的架势。 文乐知只好妥协。其实文家的司机也是这样事无巨细照顾他,但那是在自己家里,现在结了婚,被程家的司机这样照顾,他有点不自在。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电梯口,门打开,程泊寒从里面走出来。 文乐知愣了一下,一瞬间露出个很呆的表情来,要迈进电梯的腿停住,不知道该进去还是该出来。 程泊寒很随意地解释了一句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出来散步。” 文乐知点点头,说:“哦。”看起来傻乎乎的。 司机已经走没影了,电梯口只剩下他们两个,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文乐知忽略了散步为什么要在地库的不合理性,有点紧张地捏捏裤缝。 “进来。”程泊寒说。 两人沉默地站在电梯里,不远不近,光滑的镜面映出程泊寒的随意和文乐知的拘谨。 “你……下班了。”文乐知努力没话找话。 “嗯。”程泊寒说。 两句话后又安静下来,还好电梯到了,文乐知松了一口气。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文乐知放下书包,换了衣服,便去洗澡。他向来如此,如果晚上不出门,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等洗完澡出来,餐桌上已经摆了几道菜。 “吃饭吧,”程泊寒端着碗筷出来,“阿姨刚走。” “哦。” 两个人于是又开始沉默着吃饭。 文乐知换了一套t恤长裤,昨晚的睡衣实在没法穿了,早上扔到洗衣机,估计现在还没干。就算干了,他也不大想穿。 他抬手夹菜喝汤,露出来的手腕、脖子,还有脸颊,全都是透着粉的,大概是刚洗过澡的缘故。头发吹了半干,被一个黑色发夹随意别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简直乖得过分。 第22章 程泊寒低头连喝了两口冷饮,才把心头泛滥的恶念压下去。 不急,他想。很急,他又想。 “你不忙吗?”文乐知鼓起勇气搭话,“下班好早。” 程泊寒看了他几秒,说:“想下班就下了。” “哦。”文乐知只好发了一个单音节。 “你知不知道,只说一个哦,是特别没感情的一种行为,”程泊寒突然说,“也是冷暴力的一种。” 然后抬眼看着他,仿佛文乐知罪无可恕。 文乐知冷不丁被说傻了,手里还拿着勺子,汤汁洒了一点出来,半晌之后慢吞吞说了三个字:“不知道。” 程泊寒:“……” 过了一会儿,程泊寒说:“快吃吧,汤凉了。” 文乐知:“哦。” 程泊寒:“……” 文乐知神情一凛:“哦哦。” 两个“哦”不算冷暴力了吧!文乐知很轻地撇了撇嘴角,他也不想这么说话啊,对着这座冰山,任谁也不能舌灿莲花吧! 程泊寒盯着他的嘴角:“有话直说,不要腹诽。” 心里骂人被抓个正着,文乐知努力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学着程泊寒八风不动的样子,埋头猛吃。 晚上继续。 文乐知原以为昨天做了那么多次,但凡是个人今天得休息了,可没想到只有他自己是个人。程泊寒毫无预兆地进了他书房,手掌扣上正在做笔记的文乐知的肩,掌心烫人。 文乐知有些无措地抓着手里的厚笔记本,纸张发出沙沙响动。实木书桌上,笔电和书都推到一旁,留出一个很小的空隙,文乐知被抵在里面,哪里也去不了,求救无门,唯一的出路就是眼前的程泊寒。 他躲来躲去躲不掉,被脱光了,扁着嘴又想哭,眼泪挂在睫毛上,发出一点点闷哼和哭腔,两只手抓着程泊寒手臂,像漂浮在海上的孤舟,被一个巨浪打翻,又被另一个巨浪掀到潮头。 躲也不对,求救也不对。那海、那浪、那风,都是程泊寒。 后来嗓子哭哑了,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不停往外跑,想着看起来不苟言笑的人竟然这么重欲,想着以为自己可以和对方相敬如宾,想着以后要是每晚都来一次那可怎么办。 腿被打开到不可思议的角度,文乐知哭得更凶了,觉得羞耻又难过,呜呜咽咽个不停。程泊寒还在磨他,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带了些恶意的、不安好心的折磨在里面。 “对不起……我再也不说哦了……”磕磕绊绊的话说出来,文乐知在道歉。 程泊寒动作一顿,力度放缓了些,然后将人的后腰托了托,按进自己怀里。 温热的指腹擦过脸颊,恍惚中听见程泊寒的声音极低:“没有说你。”然后又说,“别哭了。” 第二天文乐知照样没起来,三好学生翘了课。下午接到庄牧电话,才强打着精神爬起来,洗漱完,煮了一颗鸡蛋滚了滚红肿的眼,往学校去。 他没给司机打电话,打算自己打车过去。程泊寒早就去公司了,家里没别人,文乐知不怕丢人,慢慢活动着酸疼的四肢,足足适应了一刻钟,才开门走出去。 庄牧把一张表格递给文乐知,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学生:“交流班在年后,时间比较紧张,寒假你好好准备一下。乐知,你是有潜力的,但释读古文字有时也靠运气,你这次去多接触第一手资料,争取做出点成绩来。” 想了想,又担心给文乐知压力太大,便补了一句:“多交流一下也是好的,对以后有助益。”毕竟甲骨文已被考释确认的只有1500来个字,还有2000余字等待破解。全国那么多专家需要耗时大量时间精力,又是靠运气又是靠悟性的,不能要求文乐知一个研一的学生太多。 文乐知把表格小心放进书包里,露出个甜甜的笑来:“谢谢老师,我会珍惜这个机会的。” 听他这么说,庄牧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这种学习机会难得,只有一个名额,给了文乐知,他多少带了点偏心。 师生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期间问到结婚的事,文乐知含含糊糊答了。他多少知道一点文乐知的情况,但那毕竟是私事,跟学业无关,便没细问。 下午天气晴好,文乐知慢慢走出校门,打开叫车软件,输入地址,看到有司机接单,才猛然想起来这是自己家的地址,不是盛心。 结婚了,反而感觉自己无处可去。 正犹豫着,文初静的电话打进来,让他没事回家一趟。这两天文初静都给他打过电话发过微信,问了一些情况,文乐知老老实实答了,让姐姐放心就好。 今天文乐知说自己有课,先不过去了。实在是自己这个状态,他怕文初静一眼就看出来自己“纵欲过度”,怕丢人。文初静没勉强,只说等哪天有空了就回去。 挂了电话,取消了订单,文乐知打算溜达回盛心。 回到盛心没两分钟,文乐知便听到大门开合声,从书房出来一看,是程泊寒回来了。他要紧急出趟差,三五天不等。 文乐知站在程泊寒身后,想搭把手收拾行李,但程泊寒速度很快,并且有一个行李箱是专门放着出差用的东西,提上就可以走。 程泊寒收拾间隙看了一眼文乐知身上的衣服,问他:“下午出去了?” “嗯,”文乐知心虚了一瞬,因为他没有报备,“老师找我,去了一趟学校。” 第23章 程泊寒看起来没生气,声音很平地说:“以后叫司机跟着。” “哦哦。”文乐知说。 想了想,然后又迅速解释一句,“很快就回来了,所以没叫司机。”生怕又引来语言冷暴力的嫌疑。 是晚上的飞机,司机已经等在楼下。文乐知跟在程泊寒后面出门,程泊寒只让他送到电梯口。 “出门报备,叫司机跟着,不要乱跑。”电梯来了,程泊寒没进去,很深地看着文乐知,语气重了一点,“我很快回来。” 文乐知点点头,视线向着大开的电梯门瞄,等程泊寒进了电梯,他站在门口一直数着数字出现在负一层,才松了一口气。 *** 文乐知出门前接到了程泊寒秘书路津的电话。言辞客气,事也简单,就是有一份文件的电子版在程泊寒家里的电脑上,想让文乐知帮着传过来。还说程泊寒正在谈判,脱不开身,才委托自己打电话求助。 路津是从小跟着程泊寒的,是程秉烛一手培养起来的心腹,但文乐知还是有些犹豫:“他的书房……我进去合适吗?” “程总要求的,请您帮帮忙。” 听到电话那头变得有点着急的口气,文乐知只能说“好”。 程泊寒的书房是设了密码的,文乐知看了眼路津发来的六位数,输入,书房门便开了。这间书房比文乐知的大很多,是一个套间,装修中规中矩,冷灰色调为主,看起来和程泊寒本人一样有些不近人情。 他始终没挂电话,按照路津的指示,打开电脑,找出文件夹里的文档,发到了一个指名邮箱内。 忙完之后他挂了电话,打算立刻离开。一来他觉得书房是非常私人的地方,涉及到程泊寒的工作机密,他不愿意多待。二来他对程泊寒的敬畏让他在这个充满了对方气息的地方略有些不自在。是以他走得很快。 但路过隔间的时候,仍然一眼就看到沙发墙上挂着的一幅画。 第14章 只希望安稳度日 文家的司机来接了文乐知回去。他已经提前跟程泊寒报备过,今晚回文家吃晚饭,并且要住下。程泊寒可能一直忙着,过了两个小时后才回了一个字:“好。” 回到家,阿姨把早就炖好的鸡汤端上来,文初静又喊他去洗澡换衣服,等他坐上餐桌,看着熟悉的菜色,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文初静对他两条腿盘在椅子上的行为略有微词:“还是老样子,坐没坐样。” “哎呀,姐姐——”文乐知拉长了声调撒娇,“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呢,你就不能睁只眼闭只眼。” 原本也就是正常的聊天,不知道怎么,说完这句,文初静眼眶就红了。 文乐知看到了,立马坐好,小心看着文初静,说:“我在那边也是很随意的,他不怎么管我,也不限制我,对我还不错的。” 见文初静还是不太放心,文乐知又说了程泊寒家里请了钟鼎楼师傅的事。 “每天上午过来,就只是为了给我做汤。”文乐知开始说那个大师傅做的汤味道怎么样,比文家阿姨做的差在哪里,这才把文初静逗笑了。 “人家大师傅做的,咱们哪能比得了。”阿姨端了刚出炉的点心过来,看着文乐知的眼睛里全是宠爱,“既然有人做汤,就多喝一点,乐知最近都瘦了。” 文乐知捏捏自己脸蛋,没觉得瘦,转头看姐姐果然盯着自己脸看,连连告饶:“姐,我真的没事,程泊寒没有虐待我,他对我真的挺好的。” ——除了一开始把他关起来,威胁他签字,连续几晚拉着他这样那样之外。 为了佐证自己的话,文乐知还说了一件事:“姐,你知不知道谁拍走了我之前写的那幅古篆?” 文乐知说的是和谢辞的订婚宴上,被一名商业新秀以七位数拍走的那幅《泰和宝玺》。他今天出门前,看到就挂在程泊寒的书房里。 文初静诧异了一瞬,脑子里掠过一个念头。她二十来岁就接管了文铭,自然比一直在象牙塔里的弟弟老练深沉得多。文乐知这番话,反而加深了文初静的疑虑——怕是程泊寒并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样,对文乐知是临时起意。 睡觉前,文初静在文乐知房间里,状似无意地闲聊,又问起了文乐知失踪期间的事。毕竟文乐知是在程泊寒眼皮子底下失踪的,又是他找回来的。文乐知明显不愿意多谈,说辞还和以前一样。 “姐,你要这么想,对赌协议签下的项目进展不错,叔叔和通达的合作也顺利,我呢,该吃喝吃喝,该上学上学,现在不是很好嘛!”文乐知十分冷静地分析利弊,“如果和谢辞结了婚,现在估计也一样。而且谢家未必有程家这么得力。” 文初静知道文乐知嘴上在逞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因为弟弟说的都是真的。他们文家得了利,不能又反过来抱怨婚姻不够美满。 但对于文乐知,文初静还是充满了亏欠感。谢辞也好,程泊寒也好,对文乐知来说,始终都不算是知心着意的另一半。 这愧疚感从父母去世那一年,一直持续到现在。文乐知从小金贵,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直到十五岁那年,文容夫妇空难去世,文家一时间天翻地覆。 二十五岁的文初静那时已进入公司几年,但历练还不够,年轻稚嫩,就算有能力和魄力也压不住场,难以维持偌大的文铭集团。还好文铭几个元老够忠心,帮着文初静挺过了最艰难的日子,才没被文家其他几脉瓜分殆尽。 第24章 文铭集团最后好歹保住了最重要的核心产业,化妆品、日用洗涤品、口腔护理用品三条产业链日趋稳固,至于其他的,文初静深知断足保命的道理。 文乐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沉默,等文初静从焦头烂额中缓过神来,才发现弟弟患了轻度抑郁,还好当时处理及时,但也够文初静后怕和后悔的。 原本把弟弟放在羽翼下,让他专心搞研究就可以了,原本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了,不需要再做妥协,可到头来,文家还是牺牲了文乐知的婚姻。 “我现在只希望安稳度日,努力和他做一对平常夫夫,同时能帮文家解决困难,这就可以了。”文乐知揉一揉文初静的头发,小10岁的弟弟这时候反而像个哥哥,“你不必担心,我没有不快乐。” 虽然他和程泊寒的开始很不美好,但既然在一起了,就该好好努力经营婚姻。这是义务,也是责任。 文乐知想,姐姐已经为了他付出太多,他长大了,就算再不问世事,也要拼尽全力护着她和文家的。 *** 程泊寒的“三五天回来”,实则拖到一周后才回来。中间他和文乐知通过视频,两人隔着八小时时差,文乐知刚刚躺下准备睡觉,程泊寒那边已是晨光熹微。 视频里的程泊寒靠坐在窗口,五官背着光,看不清楚,但绝不是个轻松的神色。他端着咖啡,喝了一大口,看起来很疲惫。 两个人接通了视频,都沉默了好一会儿。文乐知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憋出三个字:“泊寒哥。” 程泊寒微微笑了笑,面色松动了些,低沉的声音透过屏幕传过来,带着一点沙沙的质感:“还没睡?” “看书有点晚。”文乐知老实回答。 “嗯。”程泊寒答应了一声,顿了顿,又说,“项目出了点意外,不过处理好了,明天就能回去。” 文乐知连忙点头:“哦哦。”然后没过大脑,又补上一句话,“等你回来。” 程泊寒听到这句话,眼底蓦地深了下去,他似乎没料到文乐知这么乖嘴巴这么甜,但不可避免地被取悦了。文乐知坐在床上,穿着很宽松的t恤,领子下露出一点点锁骨,晶莹剔透,像古琴上微微颤动的琴弦,让人想信手拨弹。 程泊寒在第二天深夜回来。文乐知那晚用脑过度,睡得沉,直到第二天看到扔在客厅的行李箱,才知道人回来了。 程泊寒从餐厅走出来,喊他过去吃饭,仿佛跟以前每个平常的早晨一样,仿佛那天视频里流露出来的疲惫只是幻觉。 文乐知在心里竖了个大拇指,能赚钱的人果然都是铁人。 “什么时候回来的?”文乐知问。 “昨天凌晨,”程泊寒将一片抹了花生酱的厚土司递给文乐知,“看你睡得沉,就没叫你。” 文乐知接过吐司,咬了一口,好香。以前在家,阿姨都不肯让他吃太多花生酱,说热量太高,要注意养生。后来他对着这些东西就只是吞吞口水,很少碰。 因为吃得开心,他话也自如起来:“事情顺利吗?” 程泊寒抬眼看他:“顺利。” 文乐知已经吃完一片吐司,常年无口腹之欲的人不知怎么被勾起了食欲,又吃了一个单面煎蛋和几块培根。都是程泊寒早上做的。 “我上午去趟公司,下午回来接你,要去看看外公。”程泊寒低头喝牛奶,继续说,“外公想让我们住一晚,你不用准备,那里什么都有。” 自从结婚之后他们还没去过程家老宅,这于情于理都不合。文乐知想起婚礼上那个威严也和蔼的老人,点点头,说“好的”。 他们在下午四点前到了老宅。程秉烛午睡醒来没多久,在书房里练字,精神看着不错。 文乐知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送上,程秉烛当着两人的面将礼盒打开,是一块价值不菲的田黄印章。原以为会收到儿孙们象征性的补品、字画这一类平常礼物,没想到是这个,程秉烛顿时来了兴致。 印章质地温凝细腻,色泽金黄,包浆润泽古朴,印底篆刻白文“程秉烛印信长寿”。章体四面起薄意山水,线雕简练柔美,实为难得之物。 “你亲手刻的?”程秉烛惊喜中透着惊讶。他知道文乐知有才有貌,貌还好说,肉眼可见,但这个才气可就难得一见了。至少在他认识的这些后辈里,找不出一个来。 “外公,是我亲手刻的,您喜欢就好。”文乐知被程秉烛激动且震惊的眼神弄得有点不好意思,好像自己在卖弄才华一样。 事实上,他一直关注着程秉烛的神色,却没注意到程泊寒在看到印章时微微挑起的眉和嘴角。 一直到晚饭时间,程秉烛都很开心,对文乐知毫不掩饰地嘘寒问暖,还和他探讨书法和雕刻心得。 吃饭前,程秉烛的大儿子程中带着程曜回来了。文乐知在婚礼上见过他们,礼貌打过招呼之后,就继续和老爷子坐在客厅里说话。 中间程秉烛把程中和程泊寒叫到书房,说有公事要谈。客厅里就只剩下文乐知和程曜。程曜坐在不算远的地方,看周围没人了,便毫无顾忌地看着文乐知。 那日婚礼上,程曜也是这个眼神看文乐知,但当时程泊寒在,他不敢这么明目张胆。文乐知轻轻皱了皱眉,抬头迎上程曜的目光,给了一个“有话快说”的眼神。 第25章 程家的事不是秘密,文乐知从小到大听说过不少,这种大家族,哪个不是烂摊子和秘辛一大堆。 这些年过去了,程曜也没长什么本事,倒是纨绔子弟的那些做派愈发精益求精。对着文乐知漫不经心的反应顿时怒从心起,完全忘了自己才是先挑衅的那一方。 “别那么得意,将来有你受的。”程曜恶狠狠地说了一声。 文乐知眨眨眼,好像听不懂:“我没得意啊,虽然泊寒哥对我很好,我家的钱也花不完,我年龄这么小就被业内预测有能力成为古文字专业人才,但我真的没得意。”他顿了顿,又十分认真地说,“程曜哥,将来有我受的,是什么意思?一会儿我问问外公吧!” 他是怕程泊寒,但不代表他也怕这些阿猫阿狗。程曜这种没脑子的公子哥,文乐知还不放在眼里。 “你!”程曜一天到晚被人追捧,哪里听过这些,几句话噎得他不上不下,忍不住冷笑一声,“原来清风霁月的文小少爷,这么伶牙俐齿。”然后又压低了声音,扔出一句十分恶劣不堪的话,“不知道被程泊寒艹的时候,是不是还这么嘴硬!” 文乐知到底年轻,脸色蓦地涨红了,他用力抓了抓沙发,发冷的眼神盯着程曜,突然神色一变,视线转向程曜身后。 当程泊寒两步走过来,一只手捏住程曜脖子的时候,文乐知便知道,最后那句话他听到了。 第15章 人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客厅和餐厅隔着一条长廊和几步台阶,备餐的佣人进进出出,偶尔会小声交谈,但程泊寒提着程曜的肩膀把他摔到台阶上时,偌大的房间内霎时就不见了人影。 “不会说话,就别说了。”程泊寒双手用力,只听咔嚓一声,程曜的下巴被卸了。 文乐知跟着站起来,紧走两步,停在两人不远处,不敢再上前。程曜呜呜叫着,眼泪口水和鼻涕流了一脸,程泊寒嫌脏,甩了甩手,站起来低着头看躺在地上打滚的人。 文乐知看不到程泊寒的脸,但还是遍身起了寒颤,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楼上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程秉烛和程中往下走,眼看就要走到楼梯口。文乐知急得不行,上前一步抓住程泊寒衣袖,用力扯了扯。 程泊寒回头看他,眼中寒冰刺骨尚未收起,文乐知猛地后退一步,惊惶一闪而过。 大概是文乐知眼中的恐惧太明显,程泊寒顿了顿,硬生生挤出个笑来,然后蹲下去,在楼上的脚步声和程中“怎么了”的疑问声中,捏住程曜的下巴,不慌不忙给安了回去。 然后拿程曜的衣服擦擦手,回头看着震惊的程秉烛和程中,说:“表哥不小心摔了一跤,下巴磕了。” 程曜刚被接好下巴,话说不利索,满脸涨红着要爬起来,怒火冲天地指着程泊寒呜呜乱叫。 程泊寒看着他:“这么着急干什么?以后走路看台阶。” 说罢转身去揽了揽文乐知的肩,回头跟程秉烛柔声说:“外公,舅舅,开饭吧。” 最后饭桌上只剩下程秉烛、程泊寒和文乐知三人。程中一句话没说,铁青着脸拉着儿子走了,程秉烛看起来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和平常一样招呼文乐知吃饭。让厨房把炖得软烂的一锅佛跳墙端上来,督促文乐知多吃一点。仿佛饭前那一幕恶劣的冲突不存在。 文乐知一顿饭吃得不怎么踏实,他虽然见惯了豪门血亲之间的倾轧,但没想到程泊寒这么不顾及程中的颜面,更没想到程中敢怒不敢言,以及程秉烛视若不见的态度。 程家比传闻中水深得多。 一顿饭吃完,趁着文乐知去卫生间,程秉烛脸色沉了沉,放下手中的茶杯。 程泊寒拿纸巾擦擦嘴,做了个洗耳恭听的姿态。 “不管他让你多么生气,以后也要注意分寸。”程秉烛说,“你刚才吓到乐知了。” “知道了,外公。” “还有,到底你舅舅也在,你要动手也别当着人家老子的面儿。现在通达是你说了算,没人管得了你,但你要知道,做人凡事要留一线,少树敌。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既然结婚了,就要考虑文乐知的安全。” 程秉烛看着自己最得意的继承人,语气放缓了些:“你这个婚是怎么得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可能过不了多久,别人心里也清楚,你早做准备,别到时候人财两空。” “我知道。”程泊寒说。 “你从小到大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可人心不能太过算计。”程秉烛轻叹一声,到底还是心疼程泊寒多一些,“我不想看你以后后悔。” “他人在我身边就可以了。”程泊寒面色平静地说,“其他的,再说吧。” “心在你身上,人才永远走不了。”程秉烛说。 程泊寒看着茶杯里浮起的绿茶,没再接话。 ** 时间还早,但程秉烛年龄大了,不到八点就回房间休息了。老爷子一走,佣人也早早收拾妥当,各自回了房间,大宅里便安静下来。 程泊寒回自己卧室的时候,文乐知正踮着脚看书柜上的书。 “我工作之后,便不大回来住了。”程泊寒走过来,离得文乐知很近,问他,“这都是以前的书,想看哪一本?” 文乐知指了指最上面一本,程泊寒抬手拿下来,是北岛的《必有人重写爱情》。 第26章 “你也看这个?” “你喜欢散文?” 两个人同时说。 文乐知翻了翻书,回答了程泊寒的疑问:“我还以为你只喜欢看股票和报表。” 程泊寒低声笑了笑:“我以前看得挺杂。不过现在确实只看股票和报表,还有协议书。” 翻到其中一页,有两句被粗重的黑线标了出来: 「失魂落魄 提着灯笼追赶春天」 文乐知心里默念着,有种奇怪的感觉冲上大脑,也不知怎么的,就问了一句:“程曜得罪过你?” 程泊寒笑了,抬手揉了揉文乐知的头发,是很亲昵的动作。 文乐知眨眨眼,耳根泛上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热。 程泊寒没回答他的话,说:“我带你逛逛吧。” 他们住的主楼有三层,程泊寒的房间就在三层,准确地说,这一层住着的只有程泊寒,还有两个房间是关着的,其中一间是健身房,另一间程泊寒没说,文乐知便不问。 但程泊寒很快停在那一间门口,按了密码,带文乐知走了进去。 很整洁的房间,简洁的家具和装饰,整体色调是粉白,雅致而浪漫,不难看出来,这里的主人是女人。 床边的梳妆台上,摆着一张相框,英俊的男人和美丽的女人,中间还有一个笑容灿烂的小男孩。男孩脸上依稀可见成年程泊寒的影子,但那笑容太甜了,和如今不苟言笑的程泊寒在感觉上差别很大。 相框旁边的摆盘上有一个陶笛,上面显眼位置刻着一个“湛”字。 文乐知的猜测很快得到程泊寒的证实:“这是我妈的房间。” 程泊寒看起来很平静,也没有表现出多么想倾诉的欲望,只是很如常地聊着天——虽然他以前也不曾这么和文乐知聊过天——就像在对伴侣交代自己的家世背景和履历,觉得对方有必要知道。 *** 程秉烛有两子一女,大儿子程中,小儿子程俞,还有一个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女儿程晚。两个儿子先后找了门当户对的世家联姻,过得算是平稳。唯独女儿没有按照程秉烛规划的路线走。 和大多数狗血老套情节一样,程晚在大学时与同学高青寒一见钟情,并执意下嫁。高家虽然只是小康之家,但生活十分幸福,父慈子孝,三观很正,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尽管如此,程秉烛也坚决不同意女儿的婚事,初时甚至以断绝继承权相逼,无奈女儿铁了心,当时一度闹得不好看。 程晚婚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脱离了程家的桎梏,也不和程秉烛见面。后来,她很快怀孕,生下儿子高湛,和丈夫一起过了一段和美的生活。 但好景不长,高青寒太想证明自己可以给妻儿优渥的生活,疲于工作,在一次深夜出差途中遭遇车祸去世。听闻此事的程秉烛什么也顾不上了,态度早就软下来,只希望女儿带着外孙回程家生活。 高青寒的父母年事已高,又遭遇丧子之痛,很快便垮了。程晚当时没有工作,精神也在巨大打击后变得脆弱不堪,为了给公婆和儿子更好的生活,便同意了带着孩子回程家。 不料这个决定遭到了程中和程俞的强烈反对——当时程晚是放弃了继承权结的婚,如今半路回来,还带着一个半大儿子,依照程秉烛对女儿的溺爱程度,程晚将来会分走程家的三分之一资产是肯定的,甚至更多。 那次程秉烛发了大火,把两个儿子收拾了一顿,最终还是把女儿和外孙接了回来,彼时高湛11岁。 接回女儿之后的半年,程秉烛给高湛改了名字——名字是高湛自己取的,占了父亲名字里的一个字——这意思很明显,程泊寒将和程家其他子孙一样,享有继承权。 程中和程俞当然又闹了一阵子,不过都被程秉烛压下去了。 程晚的精神状态一直时好时坏,郁郁寡欢,在回到程家一年之后、高青寒的忌日那天,在房间里吞了一整瓶安眠药,没有抢救过来。 痛失爱女的程秉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而12岁的程泊寒,也变得越来越沉默。 大概也是从那个时候,两个舅舅家的表兄弟开始带头欺负程泊寒。 那时候,程秉烛哀心女儿的死,连公司事务都很少出面了,交给得力下属管理,常常窝在书房里不出来。 程家亲属脉络庞杂,一群七八个小孩都十来岁,常常来程家大宅玩耍。程泊寒两个舅舅的儿子程曜和程源是他们中间的小霸王,一开始只是在大人看不见的地方骂程泊寒野种之类的话——程泊寒很沉默,被骂了也没什么反应——后来他们渐渐变本加厉,开始找各种办法欺负他。 专门照顾程泊寒的阿姨最先发现他身上有伤,问他就说是自己摔的。阿姨心里有数,但那些都是程家的少爷,她一个外人,不敢多嘴,便暗示他如果有事一定要去告诉外公,但程泊寒好像不为所动。 直到有一次,事情闹大了。 程曜带着几个孩子打完网球,将程泊寒堵在花园隐蔽的角落,拿网球拍打他。程泊寒躲都没躲,流了满头满脸的血。 都这样了,程秉烛不可能不发现。他当场叫来程曜和程源,将两人狠狠揍了一顿,两个儿子来求情都无济于事。 经此一事,程秉烛开始安排人跟着程泊寒,甚至在学校上课都会守在门外。 第27章 程曜和程源消停了一段时间,也仅是一段时间。后来,程泊寒上了同一所私立初中,因为那两人年龄略大,比程泊寒高了两届。 保镖再怎么样,也没法跟到学校里,于是那两人又纠结几个同学堵程泊寒:扔课本、吐口水、推搡着说些难听的话,虽然不敢做得太过分,但每天都要来找点茬才行。 程泊寒似乎不会反抗,被欺负了也只是冷着眼看人。久而久之,程曜和程源便放松了警惕。直到在一次学校运动会上,程泊寒将落单的程曜拖进厕所。 相比于程泊寒的报复性反击,程曜和程源做的那些才真的是小孩子打闹。 程曜像是第一次认识程泊寒,还不及他高的男生锁了男厕的门,拿棍子将他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然后冷静地拆了网球拍手胶,一圈一圈缠在了程曜脖子上。 程曜大概这辈子都没这么恐惧过,濒死的感觉让他想吐,每分每秒都无限延长,他毫不怀疑眼前一直冷静着做这些事的程泊寒会杀了他。 他在光怪陆离的幻影和喷涌而出的鼻血中,清晰捕捉到程泊寒裂开嘴角,给了他一个笑,随后便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第16章 万里孤舟 程曜再醒来还是在厕所,被浇了一身凉水。 程泊寒坐在地上,两腿盘在一起,手撑着下巴,身旁扔着一团球拍手胶,看人的眼神像看一团破烂。 在程曜剧烈的咳嗽和哭嚎中,程泊寒说:“去告诉所有人吧,就说我要杀了你。如果有人信,我就试试别的方法,看能不能拉长你的濒死体验。” 他说完站起来,低着头看程曜,把手中那副坏了的网球拍扔到程曜身上,很平静地说:“我买了几十副球拍,在地下室里放着,真可惜,一副只能用一次。” 自那之后,程曜躲了程泊寒很长时间。他不敢告诉别人这件事,但提醒程源,程泊寒没感情,不怕死,以前都是装的,很可惜程源不信。 程源是最喜欢骂程泊寒野种的: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根本不是正经程家人,也不配和程家沾上关系。这话一听就不会出自一个十几岁的男孩之口,背后是谁教的,不难猜测。 春天,花园里大片小雏菊开得灿烂。程秉烛很喜欢这种花,家里花匠在很多角落里种了各种颜色和品种的雏菊。 程泊寒陪着外公在廊下赏花,说:“外公,我去摘几朵插到花瓶里吧。你想要什么颜色,绿色的好吗?生机勃勃。” 程秉烛便说好。 绿色小雏菊比较少,程泊寒走远了点,才摘满一捧。程源在花园里逗猫,抬头看见程泊寒抱着花走过来,忍不住上前奚落几句。 程泊寒眉头微微皱着,看起来不太舒服,将一大束花塞给程源:“外公想摘绿色小雏菊插花,我已经摘好了,你拿给他吧。”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程源很不耐烦。 “我肚子不太舒服,要回房间一趟。”程泊寒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急急忙忙往回跑。 程源“切”了一声,翻了个白眼。程秉烛喜欢雏菊,家里人都知道。他倒是可以卖个好,去讨一讨爷爷欢心。最近妈妈老是教育他,要多和爷爷亲近,别到头来让那个野种占了程家便宜。 看着程源抱着花跑过来,程秉烛皱了皱眉,问:“泊寒呢 ?” “他啊,说是肚子疼,偷懒回房间了。爷爷,我摘了很多雏菊,喜欢吗?”程源凑过来,说,“绿色雏菊最好看了。” 程秉烛一愣,看向了程源手里那一大捧红艳艳的花。 三天后,程家发生了一件秘而不宣的大事:程源和他妈妈一起,搬出了程家,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又过了很久,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程家的小孙子程源,不是程家的种,是他妈妈和程俞的助理出轨生的。那助理是个色盲,程源也是。这件事被程俞的老婆隐藏了很多年,但无意中被程秉烛发现,起了疑心,这才派人去查。 至于程俞,无能且窝囊的性格本就不讨程秉烛欢心,而且因为早些年玩得过分,导致不能再生育,很快就被下放到国外的一个分公司,很少回元洲了。 这几件事之后,程秉烛便彻底做了决定,通达将来的接班人是程泊寒。 他把程泊寒叫到自己书房,跟这个15岁的少年说:“时间线可以拉长,沉得住气是对的。但要记住,做什么事都要考虑周全,不要留下把柄。” 原来程秉烛都知道。 在花园里被围殴完全不反抗,就是要看看外公的态度,到底是孙子还是外孙分量更重;学校走廊的摄像头是坏的,但有学生中途回来看到过程泊寒去了厕所;小雏菊也是程泊寒故意摘的红色…… “我知道你挺恨我的,如果不是我,你爸爸说不定就不会出事,你妈妈也不会死,而你也不用在这个大宅子里过这样的日子。”程秉烛看着眼前这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很少笑的孩子,“可是泊寒,你得知道,路有时候不是我们能选择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在这条路上尽量走得稳当一点,长久一点,我们越强大,就越能操控自己的生活,在人生每个节点上最大限度减少受制于人的机会。” “如果你不想被*控,你就要自己说了算。” “你想当接班人,还要看你够不够格。泊寒,别让我失望。” 第28章 *** 时钟指向深夜,程泊寒坐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手里把玩着那个陶笛,拇指轻轻擦过那个“湛”字,少年的脸和现在的脸渐渐重合。 面容变了,孤单却一直没变。 “他说那样的话,就算以前没得罪过我,也该教训。”程泊寒说。 是指程曜对文乐知说的那些话。 “他虽然说话难听,但我也怼他了,”文乐知小声说着,带着不易察觉的安慰,“不算处于劣势。” “你怼了什么?”程泊寒饶有兴趣的问。 文乐知脸红了,他那些茶言茶语都是平时跟何晏学的,一生气也就说出来了,但要对着程泊寒再复述一遍,他实在说不出口。 程泊寒心情莫名好起来,盯着文乐知发红的耳尖,好整以暇地说:“泊寒哥对我很好,我很有钱,还是专业第一,但我不得意。” 原来程泊寒全听到了!! 文乐知腾地站起来,有些无措,慌慌张张地往门外走:“我困了……想睡觉。” 程泊寒突然在后面拉了他手臂一把,盯着看文乐知那副困窘的样子,简直可爱到让人心软成一片。他说:“我和你一起。” 第二天上午程泊寒早早去了公司,原本文乐知也要回去,可程秉烛不放人,就没走成,一上午都陪着老爷子在书房里写字。 程秉烛年轻的时候就喜欢书法,但那时候忙,没时间研究,现在退休了,每天都要写上几个字。文乐知的书法功底是同龄人不能比的,一手小篆写得含筋抱骨、深藏不露,看得程秉烛啧啧称奇。 文乐知也不知怎么的,又想起北岛的那两句诗,抬手就写了“万里孤舟泊寒渚”。 程秉烛盯着这几个字看了好一会儿,再看文乐知时眼底便多了一层深意:“乐知,你是个好孩子。泊寒太孤单了,有你陪着他,我将来走了,也对得起他妈妈了。” “那孩子不爱说话,有什么心思都闷在心里,但本性不坏。”程秉烛点到即止,“有很多事要慢慢走,慢慢看,才能看清背后的意思。” 文乐知默默听着,半晌之后回复老爷子:“我知道的,外公,既然我们结婚了,我会努力的。” 晚上程泊寒下班之后直接回了老宅,吃过晚饭,才和文乐知一起回盛心。临走前,手里拿着刚刚装裱好的那幅小篆。 程泊寒坐在车上一直很安静,但文乐知还是感觉到了他情绪似乎不错,中间接了两个电话,说话也没有像往常那样严肃没起伏。期间路津打过来,汇报了海外一个项目的进展,应该是不太顺利,程泊寒在电话里说不要紧,不是什么大事,可以慢慢补救。 路津挂了电话,盯了手机屏幕一会儿,对老板突然的好说话有些难以适应,然后很快判断出老板应该是和新婚对象在一起。他想,以后每天都要祈祷这俩人生活幸福和美,千万别有矛盾。 “小篆是我随便写的。”文乐知有点不好意思,他没想到程秉烛很快就装裱好了,并且很认真地跟程泊寒说,“是乐知特意给你的礼物。” 飞速上行的电梯里,文乐知伸了伸手,想把程泊寒手里的画筒拿回来,岂料程泊寒将画筒往身后一藏,要笑不笑地说:“送给我了,还想要回去?” 文乐知垂下手,咬了一下唇,嘟囔了一句:“那你留着吧。” 镜面上映出程泊寒的脸,带着笑意,而文乐知又红了脸。 程泊寒回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出差,春节前都留在元洲。两个人过了一段平静日子,除了程泊寒每晚都喜欢折腾一顿再睡,这段婚姻对文乐知来说,没有婚前想象的那么难熬和难以应对。 文乐知和程泊寒关系的微妙变化,始于那次程家老宅的夜半谈心。他想,人家都说婚姻里最重要的是沟通,果然是对的。 他甚至跟文初静说了自己的想法,觉得经营婚姻没什么难的,让姐姐放心。文初静远没有文乐知这么乐观,但看到弟弟开心,也不想说太打击他的话,只能任其自然,希望程泊寒不管有没有真心,底线是不要伤害文乐知就好了。 第17章 坦白从宽 寒假前,文乐知参加了临市举办的一个古文字研讨会,会期两天,要在当地住一晚。文乐知跟程泊寒报备了行程,程泊寒让司机跟着他,嘱咐了几句别乱跑、别乱吃东西诸如此类的事,便放任他去了。 谁也没想到会有意外。 当天会议结束后,文乐知在回房间的走廊里,看到了等在他房门外的谢辞。 上一次和谢辞见面,还是在婚姻注册现场,文乐知说的最后一句话很决绝:“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而谢辞的态度十分激动,大有文乐知不给个说法就纠缠不休的意思。但后来,文乐知担心的事情一直没发生,大概程泊寒跟谢家达成了什么约定,谢辞没再出现过,他们的婚礼也顺利进行。 见文乐知停下脚步,有些警惕地看过来,谢辞苦笑了一声。 “乐知,你不用怕我,我不会再冲动了。”谢辞和之前一样,依然是一副温润君子的样子,“我本来一直想见见你,跟你道个歉,那天吓着你了。” 他目光流连在文乐知脸上,尽量克制着情绪:“取消订婚跟你无关,是程泊寒逼你的,我知道。” “没人逼我,是我同意了程家提出的条件。”文乐知静了静,说,“谢辞,是我对不起你。” 第29章 两个人站在走廊里,傍晚的光线不算明亮,研讨会定的酒店条件一般,隔音效果不算好。隔壁房间内说话的声音隐约透过门板传来,还有偶尔路过的旅客,都让文乐知不安。他只想赶紧结束谈话,回到自己房间去。 谢辞脸色不怎么好看,但还是维持着笑脸:“怎么,现在就开始替他说话了?” 文乐知捏了捏手里的文件袋,有一点烦躁涌上来——他之前对谢辞是没有这种感觉的,这才短短两个月,就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文乐知迅速把这种情绪归结为自己应该要为婚姻负责——所以他说,“我结婚了,要对另一半负责。” 谢辞把头偏向一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很不愿意听见文乐知说这样的话,换了个话题:“之前我试过找你,但程泊寒把你看得很严,一直没机会。见你一面太难了,不说别的了,乐知,一起吃个晚饭吧!” 文乐知摇摇头,说:“不了,我约了同学。” 谢辞不肯罢休:“是吗?那你们在哪里吃,我跟你们一起。” 晚饭是定在酒店自助餐厅的,文乐知下了会议之后没打算出去,吃完饭就要回房间休息,因此早就跟司机说不用跟着。司机跟着文乐知这段时间,知道他是不太爱出门的,而且有事一定会提前说,从不做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所以也就放心回房间了。 “不了,”文乐知再次拒绝,“不太方便。” “乐知——”谢辞终于忍不了了,他看起来很难过,声音里带着痛苦,“就像你说的,我没有错,我那么喜欢你,想过要和你在一起一辈子的,可是、可是……” 他声音发抖,一只手扶住墙,样子颓废而痛苦:“就算我们不能在一起了,难道连朋友也不能做吗?” 文乐知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对方疾言厉色他或许还可以硬下心来,可就像谢辞说的,他对自己不差,从决定联姻到订婚,每一次在一起都是小心翼翼护着哄着。文乐知如今一再撇清关系,也只是怕被程泊寒知道,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可他无论嘴上再怎么拒绝,见到谢辞还是会不开心,觉得理亏甚至难过。 “取消婚约,三家是达成了协议的。”文乐知底气不足地说着,试图提醒谢辞这场变动的联姻其实是两场性质相同的交易。 “感情的事可以用金钱补偿吗?”谢辞只字不提利益相关,只说感情,“你的意思是两不相欠?乐知,我一直以为你心软善良,没想到你才是真正心狠的那个人。”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文乐知垂着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他只是恪守着已婚的规矩和责任,面对感情上的“纠纷”,他完全是个经验为零的愣头青。 文乐知站在走廊里一时进退不得,就在此时,对面一扇门突然开了。 跟着来的那个司机走出来,看一眼对峙的两人,挡在文乐知前面,面色不善地对谢辞说:“谢先生,文先生已经结婚了,您口口声声说他对不起您,还请您说话留分寸。至于你们的婚约,文家和程家都补偿过了,请您不要再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 “没有误会,我说的是事实。”谢辞的视线越过司机,停在文乐知脸上,“乐知,我只是想和你谈谈,如果打扰到你,我很抱歉,也希望你给我个机会解开心结。晚上我在餐厅等你。” 说罢转身离去。 司机侧了侧身,说:“文先生,我送您回房间。” “阿威,”文乐知踌躇了一会儿,问他,“你能不告诉程泊寒吗?” 阿威虽然只是个司机,但他跟了程泊寒很多年,和路津一样,是从老宅出来的。刚开始程泊寒让他跟着文乐知,他还疑惑,一个联姻对象而已,公司那么多司机,还需要自己跟?后来跟了一段时间,阿威才明白了文乐知的分量。 “文先生,恐怕不行。”阿威说。 “哦哦。”文乐知有点蔫蔫的,“那我回去睡了。” “文先生,”阿威在后面喊他,“晚上给您叫餐到房间吧,如果您想下楼吃,我陪您去。” 文乐知摇摇头,他有些累,也没什么食欲:“我不吃了,去睡了。” 阿威看着他进了房间,又在门外守了一会儿,才回自己房间。他没把门关死,留了一道缝,以便观察对面文乐知的情况。 “对,谢辞表面一直在示弱,实际上他很会拿捏文先生的弱点,堵在走廊里控诉文先生的……无情和心狠。”阿威拿着电话,声音压得低,很准确地表达了中心意思。对面又说了什么,阿威点点头,“好的,我会看好他。” 文乐知躲在房间里看了一会儿书,手机频繁在震动。他干脆关了机,蒙上被子睡觉。不知道睡了多久,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完了,他心里一沉,该不会是谢辞又找上来。 门外传来低沉的一道声音:“是我,开门。” 程泊寒进门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从元洲过来需要开两小时的车。他穿着西装,外面罩一件羊绒大衣,身上有淡淡的酒气,手里还提着一只食盒。文乐知猜测他是从某个酒场上刚下来。 鉴于之前程泊寒对谢辞的态度,文乐知料到他肯定会生气,但没料到他会直接过来。 “你怎么来了?”文乐知边问,边去接程泊寒手里的食盒。 文乐知刚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穿着睡衣,一撮头发翘着,脸也很红,一看就是刚刚睡过一觉。程泊寒站在房间里,小腿距离床不过半米,身后几步便是墙,整个房间一览无余。 第30章 程泊寒微微皱着眉,不知道对环境不满意,还是对文乐知不满意,也不答话,脱了大衣挂在衣架上,坐到窗边唯一的那张沙发上。 文乐知看了看他,不知道要不要赶紧交代谢辞的事,想必阿威已经把情况说得差不多了。但他直觉还是自己再复述一遍来龙去脉更好一些,便坐到床上,面对着程泊寒,摆出了一副坦白从宽的样子。 事情的大概和阿威说得差不多,但或许没有阿威主观上的厌恶存在,文乐知在对谢辞一些做法的态度上看不出来有太多负面情绪,只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他解释了很多,论点清晰,论据繁杂,条理和逻辑首尾衔接。程泊寒看着文乐知木着一张小脸,嘴巴开开合合,说两句就要看一看自己脸色,像在课堂上给老师汇报作业。 程泊寒从一场重要的商务洽谈上下来,开两个小时车来到这个环境巨差的酒店,为的是什么呢?相比对前一段感情的客观陈述和评判,程泊寒更想要的是文乐知的一个态度。 或者只是一个拥抱。 “先吃饭吧,”程泊寒打断他,将食盒上的袋子解开,盖子掀开,香味立刻弥漫开,一层是两个烧麦,二层是炖得香浓的汤。 文乐知不是很饿,但别人大老远过来还记挂着他没吃饭,于情于理他该表示感谢。他洗了手,坐在床边捏着一个烧麦吃,只咬了一口,这感谢就来自真心实意了。 “好吃,”他毫不吝啬地夸赞,“是w酒店的吗?”他认出了食盒上的logo。 程泊寒说:“对,闻君何请了一个老师傅,做中式点心很好吃,就打包带过来了。” 等到文乐知慢吞吞吃完烧麦,又喝了汤,程泊寒才进入正题。 “谢辞有一个弟弟叫谢扬,一直在国外,不是不能回来,是不敢回来。你知道什么原因吗?”程泊寒问。 文乐知摇摇头。 程泊寒继续说:“大概十年前,谢扬骚扰过白离,就是闻君何的爱人。”程泊寒原本想说别的词,话到嘴边换了一个文乐知能接受的,用了“骚扰”两个字,“闻君何这个人,睚眦必报得很,当众废了谢扬一只手臂,两家算是结了仇。后来,谢子理为了和闻家搞好关系,勒令小儿子不准回国。” 文乐知对此事一无所知,那时候他才十二岁,正在读初中。 “别看谢家表面求和,但内里做什么算计,他们自己清楚。最近谢扬在背后小动作不断,想回来,活动了不少关系。弟弟是个声色犬马之徒,哥哥也不是表面的端人正士。” “他今天敢来堵你,明天就敢做别的事。一丘之貉罢了。”程泊寒冷冰冰地给兄弟俩定了性。 这话有些主观了,因为谢扬,连带着否定谢辞,文乐知有些不认同。他没说话,但神情上掩饰得不好。 第18章 是不是很恨我 饶是文乐知再单纯,也听出了程泊寒话里的意思。 谢家已经得罪过闻家一回,只要谢扬回来,闻君何不会让对方好过。如今因为文乐知,谢辞又和程泊寒交恶,想必程泊寒不会手下留情。文乐知如果不能果断“站队”,估计也没有好果子吃。 “我知道在你看来,我也不算好人。”程泊寒盯着文乐知,说,“你在感情上偏颇谁,我无法控制,但你要明白,和你结婚的人是我。” 说完他笑了笑,眼底却阴沉得吓人:“我来之前约了谢辞见面,我会警告他,以后离你远一点。” 文乐知眼睫轻颤了一下,程泊寒嘴里的“警告”对象,与其说是谢辞,不如说也连带了文乐知自己。 还不等文乐知有反应,程泊寒又跟上一句:“当然这次不是你的错,你做得很好。”他停了停,继续说,“但你心软,我怕他缠你几次,你容易被骗。” 好话坏话都让程泊寒说完了,文乐知那点话术在这人面前毫无用处。 文乐知垂着头听训,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我一直和他说,我结婚了,不想再见他。阿威应该都告诉你了。” 所以才不明白,程泊寒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需要文乐知一再去保证。 “至于其他的,我是看不懂,但想必他也没有别的意思,你们要见面,把事情说清楚就好了。我没多么重要,他应该不会缠着我。”文乐知还是垂着头,语气很平,但程泊寒听出来他有一点生气。 不知道是生气程泊寒对文乐知的敲一棍子给一颗枣,还是生气程泊寒对曾经联姻对象毫不客气的指责评判。 两人说话的气氛渐渐就有点僵硬起来,明明刚进门时,文乐知还是笑着的,吃烧麦时也是笑着的。从程泊寒说了某句话之后,文乐知就不笑了,先是以为自己犯了错,后来又听到了很多言外之意和警告提醒。 程泊寒还是那个不近人情的程泊寒。文乐知恨恨地想,他哪里跟孤单沾了一点边。自己竟然还觉得他可怜。 “你对他很愧疚?”程泊寒问了一句很不合时宜的话。 但彼时的程泊寒并不知道,很多时候怜悯是爱情的开始。他太看重目的和结果,忽略了爱情本身的萌芽和脆弱。 所以他甚至重复了一遍:“没和他结成婚,你对他很愧疚吧?” 程泊寒从沙发上站起来,自上而下逼视着文乐知,和刚进门时让文乐知先吃东西的程泊寒仿佛是两个人。 第31章 “那和我结了婚,是不是很恨我?” 结婚之后,甚至之前,他们从未提过那件事——在d国那座空荡荡的别墅里,文乐知被关了七天,程泊寒将对赌协议和结婚协议扔到他面前,逼他低头——他们假装是一对正常伴侣,至少可以假装都忘掉了最初的不堪。可是如今,这“假装”被剥了皮,被提到了明面。 在这样一个很不合时宜的时间地点,程泊寒问出了一直横亘在心底的隐忧,文乐知的表情也出卖了自己一直试图粉饰的太平假象。 怜悯是有的,恐惧是有的,恨也是有的。 两个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静摇摇欲坠,仿佛这些天的平和是假象,又回到了结婚之前的日子,程泊寒很无情地决定着进退。 而文乐知很小心地迎合。 但文乐知还是说“没有”。 他不想将矛盾升级,只想息事宁人,匆忙之下撒了个谁也不信的谎。 *** 酒店一层的咖啡厅24小时营业,临近零点,靠窗位置相对而坐的两个男人谈得并不顺利。服务生放下咖啡就走了,轻轻关上了外面的玻璃门。 两个人从坐下就没怎么说话,气氛压抑紧张。程泊寒视线扫过来,冷冰冰地带着刺,谢辞咬牙迎上他的目光。 谢辞在得知程泊寒连夜过来时就知道他今天见不到文乐知了,但他不甘心,也不想妥协:“如果乐知不快乐,我一定会带他走。” 程泊寒喝了口咖啡,味道果然和酒店环境一样,没什么滋味。他微微皱着眉,对谢辞的开场白有点好笑:“银货两讫的生意,没想到谢大少爷这么感情用事。” “可能在你们看来,他和谁结婚都一样。”谢辞说,“但不一样,我至少不会逼他,也不会伤害他。” 程泊寒冷笑一声:“那又怎样,他现在还不是和我在一起?” “你——”谢辞没想到程泊寒会这么说,这让他更加坚定了文乐知在谢家备受磋磨的事实。 程泊寒打断他的话:“你不是英雄,救不了王子。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再出现,就不会像今天这样,我们能好好地坐着说话了。” 话该说的都说了,一个谢辞,程泊寒还不放在眼里,这种外强中干的草包,也就能唬一唬文乐知了。于是程泊寒站起来,准备离开。 “乐知失踪那段时间,你到底对他做过什么?” 程泊寒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谢辞,眼底隐现薄怒,很慢地说了一句脏话:“关你屁事。” “程泊寒!”谢辞站起来,面对着程泊寒,一字一句地说,“你喜欢他吧!” 不是疑问句。 “拍走古篆的人,多查几次就知道是你的人;你送的甲骨,也不是什么低价买来的,国外交易平台上挂的数字能买下一个港口;还有你给文家的好处,远比获益多得多……这么浅显的原因,竟然没一个人怀疑,竟然所有人都认为你只是想找个合适的对象联姻。” “除了你喜欢他,我想不到还有其他理由。” “如果你喜欢他,那么他一个人在d国,你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动手!” 外面的玻璃门开了,服务生走进来,又退出去。因为走动,靠进走廊的一盏声控灯应声而亮。光线明灭变幻,给程泊寒的半张侧脸打上阴影。让他看起来不像刚开始那样无动于衷。 程泊寒想,真遗憾,谢辞竟然是第一个明白过来的人。 “我是太傻了,竟然现在才看出来,竟然亲手把他送到d国,那可是你的地方。他在那里失踪了七天,你敢说和你一点也没有关系?”谢辞低吼道。 “所以,你今天一定要和文乐知见面,打算要谈的就是这个?”程泊寒反问道,“那么你想要什么结果?告诉他别怕,你会带他走,然后文家的对赌协议你会说服你父亲继续作保,包括把谢家吃下通达的项目全都吐出来?” 程泊寒嗤笑一声,仿佛在笑谢辞的天真有趣和不自量力:“哦,对了,还有一点,就是你把文乐知带走之后,你得把他藏好了,藏到一个我永远找不到的地方。不过你应该没时间把他藏起来,因为那时候你估计很忙,忙着破产。” 谢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是在文乐知婚后愈发觉得不对,便做了一番调查。除了文乐知失踪那件事,其他的事程泊寒似乎没有过多掩饰,因此想通了这一系列关卡之后,谢辞气血上头,只一门心思来找文乐知,但却从未想过如何收尾。 真的带走文乐知?且不说文乐知愿不愿意,单是程泊寒口中的那些后果,每一样他都承受不起。 “结果控制不了,光想着在过程上使劲儿,不但是流氓行径,还是草包行为。”程泊寒低笑一声,给了谢辞最后一击,“你尽可以告诉文乐知这些,看看他跟不跟你走。” 说完这些,程泊寒不再停留,向门口走去。 “就算我不敢带他走,”谢辞面色痛苦,想到半小时前,他见到程泊寒时说的第一句话,愚蠢而意气用事,“就算我不配,那你呢?你敢告诉他你喜欢他吗?你不敢,程泊寒,你害怕,你知道乐知不喜欢你,你害怕说了也得不到回应,到头来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程泊寒站在门口,脚步顿了一下,没理谢辞,抬手开门。 “你们结了婚又怎样,他永远不会喜欢你!”谢辞跟上两步,气势上早就乱了,气急败坏地想要用语言攻击人,想要把程泊寒不急不躁的面具撕下来,想要让他也尝尝自己的痛苦。 第32章 “他如果真的和谁结婚都无所谓,就不会一个人躲在花园里哭。”谢辞咬牙切齿地说,“至少和我结婚,我不会让他哭。” 婚礼前一天下午,谢辞想见见文乐知,被文初静拦在了门外。他知道文家大院有一个很隐蔽的后门,于是从外面绕过去,却意外发现坐在栏杆边缘的文乐知。 文乐知背对着他,身上挂着一件园丁式样的围裙,手里捏着一截水管,垂着头盯着眼前的一丛多肉。从远处看,只看见他茫茫然的侧脸。 大概过了几分钟,文乐知扔掉了手里的水管,将头埋进膝盖里。在哗哗的水流声中,谢辞依然听到了文乐知隐忍压抑的哭声。 那天,谢辞到底没叫他,也没再走近。 从见面至今,程泊寒的表情第一次有了裂缝,他一只手推在门把手上,身子侧着,但推门的动作顿住了。 文乐知哭了太多次了。自从程泊寒强行介入他的生活中。 这个不用任何人来提醒,程泊寒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明白。 “他人在我身边就行了。”程泊寒说完这句话,推门走了出去,再没看谢辞一眼。 第19章 反应迟钝 程泊寒回来的时候,文乐知已经睡着了。他躺在大床一侧靠外的位置,脸埋进被子里。床品是文乐知自己带来的,被子床单枕头都是,米黄色的底面上印着暗色的花纹,将文乐知包裹成一团。 大概是嫌酒店不好,程泊寒连澡都没洗,简单洗漱一下,便躺到床的另一侧。文乐知短暂清醒了一小下,被程泊寒从后面拖进怀里抱着,抱得很紧。 文乐知有点喘不上来气,很轻地扒了扒拢在自己胸前的手臂——起势凌厉的肌肉线条,皮肤包裹着青色的血管,像程泊寒本人一样,没有亲近感。 他不知道程泊寒和谢辞谈得怎么样,也不想知道,刚结婚那段时间的感觉又回来了,只觉得累。而程泊寒不知道怎么了,没再说他,只是整晚都这样抱着人睡,一直没松开,害得文乐知早上醒来全身酸痛得要命。 研讨会在第二天上午结束,程泊寒没走,陪着文乐知开完会,吃过午饭,才一起回元洲。文乐知没再遇到谢辞,估计昨晚就离开了。他原本以为程泊寒还会对他不依不饶,但并没有,也没再提这件事,没再说结婚恨不恨谁的问题。这些都让文乐知松了一口气。 但很快,文乐知就觉出了不对劲。 ——程泊寒表现出了更严重的掌控欲。 ** 今年春节比较晚,y大寒假放得也晚。放假前庄牧给大家布置了任务,几个本地学生干脆就每天回学校继续忙,反正在家里也一样不得清闲。这其中就包括文乐知。 程泊寒来接了几次,大部分时间站在楼下等,偶尔也会去教研室直接找人。这样来回几次,几个相熟的同学看对方的穿衣打扮和谈吐不像普通人,便问文乐知这是谁。文乐知是个极不喜欢说私事的人,他表面随和,实则和每个人都有壁。 见他只是笑笑不回答,大家便都很有眼色的不问了,默认这是文乐知的男朋友。 只有刚从国外回来的林学长,并不清楚这个情况,来找文乐知借过两次文献资料,次次都表现得很亲近。好巧不巧,两次都被程泊寒看到。直到第二次程泊寒当众冷了脸,林学长才没那么明显了。后来经同学提醒,林学长才接受了文乐知可能有了男朋友的事实。 回去车上,程泊寒脸色不好看,车厢内气压很低。文乐知试探着找话题,说天气不错,又说外公找人给他定做的新年衣服很好看,程泊寒不搭腔,文乐知自己说了几句,就垂着眼把脸转向了窗外。 街上过年气氛很浓,到处都是喜庆的音乐,文乐知只觉得心里难过。 “第一次就不该惯着,”程泊寒靠在椅背上,转头盯着文乐知的后脑勺,开口带着怒意,“他都靠你那么近了,还叫你什么?知知?就算你那个什么学长没有界限感,你也没有吗?” 一连串的问句把文乐知砸懵了,他惊愕地转过脸来,这很不像是程泊寒能说出的话。但文乐知来不及细究背后的原因,只是本能地想要解释一下。 “林学长一直对人很热情,我已经保持距离了。他一定要这么叫我名字,我也没办法啊!”文乐知的声音很软,就算据理力争,听起来也毫无气势,倒像在示弱。 “那非要等到第二次才说?”程泊寒补了一句,“是我见到的第二次。” 文乐知觉得程泊寒小题大做,林学长是对他热情了些,但并不代表就有好感或者要追求他之类的。他抿了抿唇,又把脸偏向车窗,暗戳戳地拒绝交流。 “说话!”程泊寒沉下声来。 “……说什么?”文乐知没回头,闷闷地问。 “告诉他你结婚了很难吗?还是说,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结婚了!”程泊寒很不喜欢文乐知消极回答问题的态度,声音提高了一点。 阿威早就把后面的挡板升起来,不明白为什么向来泰山崩于眼前也能岿然不动的老板能说出这样的话。他想,老板的情绪对上文乐知怎么就这么喜怒无常呢,文乐知也太可怜了。 “只是同学,我不想说私事……”文乐知讷讷地说。 林学长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总不能人家说话热情了些,他就要告诉对方自己结婚了,这也太奇怪了。 第33章 程泊寒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扔出一句“反应迟钝”。 被骂了心情不好,文乐知没吃晚饭,一回家就躲在书房里看书。程泊寒中间没敲门就直接进来,手里端着刚炖好的银耳甜汤,放到书桌上,示意文乐知喝。 文乐知喝汤的时候,程泊寒就坐在对面盯着他的眼睛看,还上手摸了一把。 眼睛没红,摸起来也没湿痕,程泊寒冷着脸又出去了。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类似的事。放假前的最后一天,文乐知站在空荡荡的校园里等程泊寒来,一个打扮时尚的男生走过来和文乐知说了几句话,最后笑着摆摆手离开了。 程泊寒几步走过来,情绪控制得不好,问文乐知:“那人跟你说什么!?” 文乐知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说:“他问路。” 程泊寒很快就偃旗息鼓。大概知道自己过于敏感了,回到家之后,程泊寒没话找话,问文乐知想不想吃粤菜,如果想吃的话,他就让大师傅不用过来做饭了。 在他们短暂的相处过程中,文乐知多少掌握了一点程泊寒的情绪开关,顾左右而言他,就是程泊寒十分难得的求和态度了。 “想吃日料。”文乐知走近了一点,用手指拉了拉程泊寒的衬衣袖口,抬着头,眉眼带笑地看他。仿佛完全忘记了刚才在学校里这人的疾言厉色。 程泊寒有一瞬间的失神,不明白自己刚才发的什么疯,竟然可以对着这样一张笑脸乱发脾气。但他不想表现得太随和,还是板着脸,否决了文乐知的提议:“你肠胃吃不了生冷,还是去吃粤菜吧。” “哦哦,好吧。”文乐知只好附议。 *** 这是他们婚后的第一个年,程秉烛和文初静都很重视。两个人在程家陪着外公吃了年夜饭,晚上十点又回文家守岁。 零点的时候,文乐知给父母的牌位磕头上香,告诉他们自己现在过得还不错,文家的困难也解决了,让他们不用担心。只说了几句话,文初静就红了眼眶,文乐知哄了好久,才把姐姐哄好。程泊寒就站在一边,不怎么说话,但姐弟俩掉眼泪的时候,他一只手扶着文乐知肩头,一副很可靠的样子。 从初二开始,便是无休止的应酬。 程泊寒忙得脚不沾地,文乐知提出在文家住几天,陪一陪文初静。程泊寒想了想,觉得文乐知回了程家也会被那些繁琐的规矩拘着,便同意了。 文乐知难得过了几天自在日子,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去书房看会儿书,家里的饭怎么吃都香,家里的床怎么睡都软。他忍不住在喟叹,单身真棒! 程泊寒不忙的时候就过来,有时候陪着吃顿饭,有时候在书房里坐一会儿,然后就又去忙。这样来回几趟,倒像是在自己家那么自如了。 文乐知的书房紧挨着卧室,中间打通了,打开门就能进去。午后,程泊寒直接从一个应酬场上下来,进门的时候文乐知正在拿着毛笔写字。 程泊寒凑上来看,文乐知立刻闻到淡淡的酒味。 “写的什么?”程泊寒盯着宣纸上一个像是图画又像是文字的东西。 “甲骨文。”文乐知说。 程泊寒扫一眼书桌上那一摞书,甲骨文、简帛文、金文、战国秦汉考古,林林总总。他沉吟了一下,又问:“什么字?” 文乐知写完最后一个笔画,把笔放下,这才抬头冲着程泊寒笑,眼底带着狡黠,问他:“你看它像什么字?” 一向无所不能的程泊寒卡了壳,他俯下身仔细看,这是……一个小人踩着一根木棍在上吊? 过了一会儿,他很镇定地说:“不认识。” 文乐知被他的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程泊寒忍不住伸手要去捏他的脸,被文乐知轻轻抓住了手指,然后引着他去看纸上的字。 “这里有个很清楚的人字,还刻意夸张了他的眼睛。这个小人儿踩着小山丘,在往远处看。”文乐知提醒完,又问,“想一想,是什么字?” 程泊寒满眼都是文乐知的笑脸,用仅剩的理智思考了半天,最终还是老实说“不知道”。 “登高丘而望远海,”文乐知看程泊寒一脸无知的样子,让他自己猜怕是到明天也猜不出来,干脆自己揭了谜底,“是望字。” “这个字里有期盼、等待和梦想,是我觉得最浪漫的一个字了。”文乐知用手指敲敲宣纸的一角,“泊寒哥,送给你的。” 阳光下、书桌前,刚刚午睡醒来不久的人脸颊上还带着红,头发也乱糟糟地翘起来一撮,身上带着一股绵软的甜香,是独属于文乐知的味道,像深冬里慵懒的暖风,盛夏里快乐的蝉鸣。 程泊寒想要都抓住,无论如何不松手。 第20章 我知道你不愿意 初五,程泊寒打来电话要去趟外地,顺利的话次日回来,又嘱咐了文乐知一堆注意事项,包括不要乱跑、出门带司机、好好吃饭之类的老生常谈,直到文乐知再三保证了,才挂了电话。 没过十分钟,电话又响起来。何晏在电话里兴冲冲地说,几个在元洲的同学计划去西郊温泉住一晚。 “当晚有烟火表演,还有生猛海鲜,大家正在群里凑人,你一直没说话,我猜你肯定把群屏蔽了,这才赶紧给你打电话。” “我不去了吧,有点累。”文乐知兴致不高。他不喜欢扎堆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程泊寒一走他就出去玩,感觉特别像故意的,他不想惹程泊寒不高兴。 第34章 “别啊,大过年的,好不容易一起出去玩一趟,走嘛走嘛!”何晏一边撒着娇,一边说,“几个学长学姐年后就要走了,你也要去上研讨班,再不聚一聚就没时间了。” 说到这里,文乐知沉默下来。尽管他天资过人,但毕竟资历短,研讨班的名额是老师偏心给他的,为此他觉得挺不好意思。平常大家都挺照顾他,这次去就当给几个学长学姐送行了。 文乐知短暂思考了一下,便说:“那好吧,我和你们一起去。” 文乐知在群里发了个“+1”,大家顿时闹腾起来。最后,一行七八个人确定好了出行计划,初五下午出发,在温泉酒店住一晚,初六上午返程。 西郊温泉不远,一个小时车程。文乐知给文初静说了一声,然后给程泊寒打电话的时候犹豫了。直到下午出发前,阿姨把一堆吃的用的整理了一个大行李箱送上车,文乐知才拨通了程泊寒的电话。 程泊寒似乎在忙,一边接电话,一边和身旁的人说着什么,文乐知很快速地说了要和同学去泡汤。程泊寒问要去哪儿,都和谁去。文乐知说了地址,又说和教研室的同学,有何晏。 电话那边的声音安静下来,文乐知听到开关门的声音,程泊寒应该是换了一个没人的地方接电话。文乐知捂着手机的手心有点发烫,隔了一会儿才听见程泊寒说:“去吧。” 一行人到了温泉酒店,分配好房间,又一起热热闹闹地去吃晚饭。吃到末尾,餐厅外面的空地上开始放烟花。大家涌出去,找了个空旷一点的地方拍照片,随着人群欢呼。 谁也没料到,林学长拿着一大束红玫瑰走到文乐知跟前,当众表了白。 “我知道你可能有了男朋友,但我不想留遗憾。”林学长喝了一点酒,脸上带着异样的兴奋和忐忑,高声说,“知知,我很喜欢你。” 一大朵烟花在空中炸开,文乐知似乎没反应过来,只看见林学长的嘴巴开开合合,还在说着什么,但文乐知没听到,也不想听到。他后退了一大步,是被惊吓到的表情。因为他在林学长的身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是阿威。 文乐知的表情同时也吓到了林学长。 “知知,你怎么了?”林学长靠过来,一只手要去抓文乐知的手臂,被文乐知大力甩开了。 “学长,我结婚了。”文乐知听见自己说,“你在教研室见到的人不是我男朋友,是我老公。而且,我不喜欢你。” 林学长还在说什么,文乐知转身就走,一秒也不想待下去。他拿出手机给文家的司机打电话,然后又给何晏发了一条微信,说自己有事先走了。便慌慌张张地拦了一辆摆渡车,一口气开到停车场。等了大概五分钟,司机便跑过来,让文乐知坐上车等着,然后自己又回房间拿行李。 文乐知坐在车里缓了好久,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迟钝,被程泊寒骂了也活该。但眼下还有比这更紧要的事情,文乐知心里很乱,不知道该如何跟程泊寒解释。 何晏的电话追过来:“乐知,真是对不起,我不知道林学长会表白……哎这都是什么事啊,早知道就不叫你过来了。现在怎么办啊,不然我和他们都说一声,你结婚了吧,以后别再出这种误会了。” 文乐知订婚结婚的事,除了何晏和庄牧知道一点,别人是不知道的。何晏这会儿也很尴尬,回头细想一下,怂恿他喊文乐知过来的,可不是林学长最积极嘛! “没事,我先回去了。司机去房间收拾东西了,麻烦你帮他开下门。”文乐知的声音有气无力,听起来很不安。 文家司机很快回来了,将行李放上车,迅速驶出了温泉酒店。果不其然,程泊寒的电话在离开温泉酒店五分钟后打过来。文乐知闭了闭眼,接了,只说了一声“喂”,就噤了声。 电话另一头先是诡异的安静,几秒钟后,一道明显压抑着情绪的声音响起:“现在在哪儿?” 文乐知一只手捏着手机,另一只手捏着衣角,挺直了背,只短短一瞬额头便沁了汗:“出来了……现在回家。” “你现在下车,去后面,上阿威的车。”程泊寒冷冰冰地下着命令。 文乐知回头看,阿威的车果然在后面,不远不近跟着。 “我想回家。”文乐知声音很小。 “阿威会送你回盛心,”程泊寒音色沉了沉,“听话!” 文乐知无措地抬头看了眼前面的司机,那司机是文家的老人,大概意识到不对,一直从后视镜里观察文乐知的状态。文乐知不想当着司机的面和程泊寒争执,犹豫了一会儿,便让司机路边停车。 阿威的车也停了,他下来开车门,让文乐知坐进去,又把行李移过来,和对方司机打个招呼,这才重新启动。 “他要回来吗?”文乐知倚在后座,呆呆地望着车顶上的阅读灯,问前头开车的阿威。 阿威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人,答道:“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估计能和您同时到家。” “他明天的会不开了吗?”文乐知无奈地问。 “……不清楚。”阿威答。 “这段时间……”文乐知停了停,换了个说法,“是从结婚之后,无论我去哪里,你都跟着吗?” 车厢内再次沉默下去,这次阿威没有回答。 第35章 那种熟悉的难过和无力感再次袭来。文乐知没想到林学长真的有别的心思,更没想阿威一直在监控自己,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只好闭起眼,准备破罐子破摔。 回到盛心的公寓,文乐知将行李简单收拾了下,又去洗了澡,等洗完出来,就看到客厅里站着的程泊寒。 他们只是一天未见,却感觉距离拉得很远。 程泊寒是压着怒气的。他忙了一整天,晚上还在饭桌上,就接到阿威的电话。他当即就和合作方说家里有事要先走,把明天的会议也推掉了,留下路津善后,自己开车往回赶。 路上满脑子都是别人对文乐知说的那些话。他甚至让阿威调了监控视频来看,可是烟花声音太大,他听不到文乐知说什么,眼里只看得见挨得很近的两人,以及那个追求者怀里那一捧刺眼的玫瑰。 他带着满身寒意进门,身上大衣也没脱,家里转了一圈没见到文乐知,直到在浴室门口听见水流声,才定了定心神,返回客厅等。 程泊寒只觉得自己太阳穴鼓胀着发疼,怒意和嫉妒像一条蛇,紧紧缠绕在胸口,对着刚走出浴室的文乐知,一句冷静的话也没有。 “你说和同学出去,没说有那个姓林的。”程泊寒压着声音说。 文乐知头上搭了一条毛巾,他慢慢地擦着头发,慢慢地说:“林学长没什么特别的,所以才没特别提他。” “都跟你表白了,还要怎么特别!” “在那之前……我不知道啊……” 程泊寒很重地吐出一口气,下颌线绷着,有些恶狠狠地盯着文乐知:“他跟你说了什么?” “……阿威不是告诉你了。” “没听全!” “他跟我表白,我拒绝了。” “怎么拒绝的?” “……就说我结婚了,”文乐知撇撇嘴角,声音温温柔柔的,和程泊寒的暴躁形成鲜明对比,“而且,也和他说了,我不喜欢他。” 屋子里暴涨的气息突然降下来。 程泊寒站在原地,目光还是盯在文乐知脸上。文乐知有些不自在,头发上和脸颊上还冒着一点潮气,看起来温和而无害。 “那种地方以后不要去。”沉默半晌,程泊寒吐出一句话。 “为什么不可以去?”文乐知有些可怜地看着程泊寒,反问的一点气势也没有,“都给你报备了呀,而且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啊。” “你的生活?”刚刚消下去的火气又被这句不软不硬的话拱起来,程泊寒上前一步,俯视着文乐知,“你是想要过远离我的生活吧!” 大概又想起了以前的事,程泊寒抓住文乐知手臂,不经大脑的话接二连三冲出来:“当初结婚就是被逼的,我知道你不愿意,躲在花园里哭,新婚之夜哭,稍微说你两句也哭——” “我当初是不太愿意的。”文乐知打断程泊寒的话,“谁被那样对待,都会害怕的。”文乐知一字一句地说,“但我想,既然我们在一起了,我就应该全心全意对你。我希望像外公说的那样,以后好好陪着你。” 第21章 你喜欢我对不对 刚洗过澡的人,手臂上带着一点高于平常的温度,这会儿更热了,又变得烫人,烫得程泊寒所有的戾气和焦躁瞬间平息,烫得这个充斥着猜疑、不满和耍尽手段的冷冬也突然温柔起来。 程泊寒仿佛被文乐知的话定在了原地,他脸上少见地呈现出一种错愕,继而是不敢相信。 他慌乱地撒开手,眼睛迅速扫了一眼方才被他紧紧抓住的手腕,好像是怕上面留下掐过的红痕,还好,文乐知白净的手腕上什么也没有。 过了很久,程泊寒语气低下来,问文乐知:“……是因为责任吗?” “陪着你,并不仅仅是因为责任啊。”文乐知回答。 程泊寒用力攥住自己掌心,脊背挺得很直很直,他似乎即将触到某个快乐世界的大门,但站在门口却踌躇着不敢进去,怕里面不是自己期待已久的、从不敢碰触的东西。 “你喜欢我就说啊,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文乐知小声问。他像在哄一个小孩子,说出自己的秘密和心声,这不是丢人的事情。 程泊寒呼吸很重,眼睛看着地面,没再逼视着文乐知。 “……你在胡说什么?”他不肯承认。 “你喜欢我对不对?”文乐知语气和眼神都是温柔的,“之前在d国,我问你原因,你说是因为你想这么做。我一直记着你说的这句话。可是你想这么做,这不是原因啊。” 文乐知停顿了几次,很认真地看着沉默的程泊寒。 “刚开始我以为你是为了合作,为了形象,可是我们结婚之后,真正受益的是文家,因为结婚导致形象稳定股票暴涨的也是文家。” “拍走的古篆,千金难求的甲骨,订婚宴上只被你一个人发现的胃疼,星空宴会厅的小王子美陈,精简到只需要站十分钟就能休息的结婚流程,还有钟鼎楼的大师傅,这所有的一切,除了让我觉得你喜欢我,我再也找不出别的理由了。” “承认你喜欢我,很难吗?你在害怕什么?” 同样的话,最先揭破这个秘密的谢辞也问过。 对啊,他害怕什么呢?当然是害怕“说了也得不到回应,到头来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他用那样的手段得到文乐知,不留情面的囚禁和威胁,密不透风的挟制和监控。文乐知怎么可能会喜欢他!迫于形势留在他身边,这就是程泊寒的最高要求了,再多的,他从不想。 第36章 可是……可是文乐知太好了,比他想象中还要好百倍千倍。虽然怕他,还是很温柔地对他,程泊寒那么多恶劣的、尖锐的、无处发泄的行为和情绪,都被文乐知很妥帖地接住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见程泊寒不答话,文乐知又轻声问,“为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呢?” 程泊寒还陷在被揭破秘密的恍惚里,听清楚文乐知的问题后,很短暂地皱了一下眉。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文乐知的呢?那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一段记忆了,也并不是一段很愉快的经历。但事已至此,程泊寒还是打算全部说出来。 *** 文容夫妇空难去世那一年,文乐知15岁,程泊寒25岁。两个人第一次交集,就是在文父文母的葬礼上。 刚刚抽条的少年低垂着眉眼,裹在一身黑漆漆的西装领带之下,站在肃穆空旷的灵堂里,像是小孩被迫一下子长大,穿着不合时宜的衣服,站在不合时宜的环境里,慌张和无助寂寂无声又显而易见,任谁都看不下去,心里叹一声可惜。 然而可惜归可惜,文家留下偌大的一个摊子,想上来咬一口的人踵趾相接,文家姐弟来不及悲伤,就被拽进一个人人要来分食家业的漩涡中。 程泊寒在文乐知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孤独,愤怒,无处发泄。从那时候开始,程泊寒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文乐知。 一旦动了心,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开始借着和文初静的同学关系,频繁出入文家,偶尔会帮文初静解决一些麻烦。那时候的程泊寒刚进入通达不久,就算程秉烛已经属意他是未来集团接班人,但他还没有站稳脚跟,境况艰难,各种外祸内斗层出不穷,他常常忙得全世界跑,在国内的时间越来越少。 但他只要回元洲,就一定会找机会去一趟文家。文乐知那时候上学,在家的时间不多,他们并不是每次都能遇到。他研究了很多这个年龄段少年喜欢的东西,每次来都会带礼物,然后不着痕迹地找机会送给文乐知。 文乐知总是很有礼貌地叫他“哥”,也表现出很喜欢他送的礼物。除此之外,程泊寒觉得自己在文乐知这里也没什么特别的。 他倒是不气馁,毕竟文乐知还小。 后来,在文乐知18岁成人礼上,匆忙从国外赶回来的程泊寒,带着精心挑选的礼物,在宴会尾声跟上文乐知,计划挑一个合适的时机表白。但结果出人意料,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人拦住了文乐知,捧着一大束红玫瑰,抢先说了程泊寒要说的话。 “乐知,我很喜欢你,想要和你在一起,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表白的话相差无几,唯一不同的是程泊寒没有带玫瑰,手里握着的是一块定制星空钻表。 程泊寒站在暗处,看着文乐知一下子愣在当场措手不及,然后过了几秒钟,小少爷很快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不喜欢你。” 然后转身就跑。 程泊寒一颗心从高处落下,回到胸腔里,长松了一口气。然而这口气没松多久,他就被另一个惨烈的事实击倒。 文乐知找到文初静,情绪十分激烈地跟姐姐告状:“姐,你为什么请那个人来啊,他刚才竟然说喜欢我。我们都是男的啊,他怎么这么恶心呢!” 一句“恶心”击碎了程泊寒所有的幻想和期待。 后来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唯一的印象是将那块表扔进了垃圾桶,自己开着车上了高速,一直开到临省才停下来。 第二天早上,他照常上班、开会,再也不去想那被碾碎了一地的美梦。 再后来,文乐知读了大学,毕业之后读了研究生。程泊寒依然在暗处关注着,确定他一切如常,没有谈恋爱,也没有别的事,一心专注于研究古文字。 对于得到文乐知这件事,程泊寒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沉得住气。但在长久的商场厮杀和腥风血雨中,程泊寒已经习惯于做任何事都要有绝对把握之后,再给予致命一击。 他迟迟没有动手,一方面是因为文乐知很乖,程泊寒到底还是存了一分心疼的,甚至想着徐徐图之。还有一方面,就是当时的程秉烛并未完全退休,生意场的事他并不干涉太多,但是如果拿文乐知开刀,老爷子念及文家老一辈旧情,必然不会坐视不管。 然而,程泊寒自以为的隐忍并未得到回报。 去年入冬之后,他在国外忙于一个收购项目。文家和谢家从决定联姻到订婚,只用了一个月时间。等程泊寒回过头来,已经无法用普通手段去阻止。 原来隐忍换不来任何结果,喜欢的东西就要不择手段得到。 程泊寒想,早知道这样,他就不委屈自己了。 还好不晚。 *** 讲出藏了多年的心事对程泊寒来说很难,他要把自己剖开给文乐知看,是带了孤注一掷的。 “是的,我喜欢你。”程泊寒回答了文乐知的疑问,“从你15岁那年。” “我……真的不知道。”文乐知没想到这个答案的时间线这么久,这超出了他的预料,让他不知所措的同时,又感同身受到程泊寒的备受煎熬,所以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程泊寒哂笑一声,“你没有伤害我,你只是什么也不知道而已,相反是我做了很多恶事。” 第37章 原本他只是喜欢文乐知,想要得到文乐知。除了满足自己多年的夙愿,更多的是他对美好事物的一种本能趋向,就像飞蛾趋向光,葵花趋向太阳。 他太强大了,强大到不需要别人付出什么来反馈他。至少,在逼文乐知结婚之前,他是这么以为的。 可真正得到了这个人,真正日日夜夜气息相对,这人全身上下透着软、发着热,像一只小动物一样依赖着他,眼里有他,会因为他一点点的不舒服担忧,也会在意他是不是少穿了一件衣服多喝了一杯酒。尽管他知道这在文乐知那里可能只是作为婚约伴侣要尽的义务,但程泊寒依然忍不住着魔以及着迷。 陷进温柔乡里,渐渐变得贪婪,想要那个人,也想要那颗心。 “你说陪着我,不仅仅是因为责任,还有什么?”程泊寒听见自己的声音漂浮在空中,嗡嗡作响。他一口气问出这句话,生怕一停下来就再没勇气问下去。 那你呢,你也喜欢我吗? 第22章 他死也不会放手 空气陷入沉默,文乐知没有回答。 他喜欢程泊寒吗?老实讲,他也不知道。 结婚之前肯定是不喜欢的,只有害怕。结婚之后,这害怕里渐渐掺杂了别的情绪,比如怜悯,比如关切。程泊寒太孤单太冷清了,让人忍不住想要温暖他。从程家回来的那天,文乐知头一次一上午捧着一本古文字帖没看进去一个字,眼前取而代之的都是程泊寒的脸。 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呢?感觉好像也不对。 他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 程泊寒很安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慢慢走过来,将他抱住。 这个答案已经比否定好上千百倍了。 “没关系,你慢慢想。”程泊寒的声音低沉有力,打在文乐知耳侧,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乞求,“现在想不明白也没事,但以后,以后要喜欢我。” 他把文乐知抱得更紧了一些,低声说出了他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说出的话。 文乐知心底划过一丝酸胀的刺痛,那刺痛从胸腔跑到鼻腔,让他觉得整个人都泡在一种不明朗的情绪里。他回抱住程泊寒,沉默半晌之后,很轻地说:“我会努力的。” 这份迟来的剖白让一场本无可避免的争吵消弭不见。林学长烟花下的玫瑰告白,没有和文乐知18岁成人礼上的玫瑰告白重合。程泊寒那段不愿意回想的黑白记忆,被文乐知的温声细语加入了一点颜色,让那段时光不再是绝望而孤寂的。而今晚那个烟花下的意外,也被文乐知毫不迟疑的拒绝改变了故事走向。 文乐知在试着回应程泊寒,把所有以前的、现在的,让他不开心的记忆抹掉,在他空荡荡的心里种下新的希望。 这么好的文乐知,程泊寒想,他死也不会放手。 *** 经过这番波折,他们倒是过了一段平静日子。 程泊寒每天按时下班,回家和文乐知一起做饭,然后各自忙一会儿,11点前准时躺下睡觉。程泊寒变得克制,无论是日常还是床上,只要文乐知稍有表现出不适,他就立刻停止。文乐知也不像之前那么拘谨。他们偶尔一起回文家和程家吃饭,有说有笑,看起来相处得不错。这让程秉烛和文初静放心不少。 开学之后,程泊寒送过一次文乐知去学校。文乐知很自如地跟教研室几个师哥师姐介绍“这是我老公”。林学长年后便继续去国外上课了,没再出现在学校里。大家也都很有默契地闭口不谈之前的事,更没人再开文乐知和林学长的玩笑。至于程泊寒,大家都有分寸,那是文乐知的私事,人家不提,没必要上赶着找不痛快。 接送文乐知上下学的还是阿威。但经过一番争取,程泊寒答应不再让阿威时时盯着文乐知。 “我感觉做什么都不自在,之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总是担心阿威从哪里突然冒出来。”文乐知抓着程泊寒的手指撒娇,几句话的事儿,程泊寒就缴械投降。但程泊寒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就是在文乐知手机里装一个定位软件,不是为了别的,单纯为了安全。 他们这种家庭出身,安定位也正常,程泊寒手机里就有,文乐知便爽快同意了。 **** 四月是个暖烘烘的季节,元洲商圈蠢蠢欲动。 海关总署出台了13项针对性措施,全力支持元平市国际内陆港建设。因为元平距离元洲只有两个小时车程,内陆港一旦建成启用,将辐射整个元洲地区。 元洲的综合立体交通体系已经很完善,港口及国际贸易市场大部分控制在通达手里,外人很难插手,所以政策一出来,很多人立刻就把目光聚焦到元平。 程泊寒是个懂得退让和掌控的生意人,一家独大的优劣他很清楚。这次内陆港项目他本不想掺和,但元洲港是进出元平的必经之地,所以就算他不想插手也不行。元洲商会的老会长已经找了他几次,意思很明显,就是希望通达牵头拿下内陆港项目。 这次谢家也在其中分到一杯羹。程泊寒倒是没有特别针对谢家,但要说完全没芥蒂那也不可能。各方权衡之下,程泊寒表面如常,但回头就拖了闻君何下水。理由很简单,以备不时之需。 利用闻家制衡谢家,闻君何倒是无所谓,能赚钱就行了,至于其他的,只要谢家别在他眼前舞弄是非,他懒得理会。 第38章 同样忙碌起来的还有文乐知。研一下学期,他就要进研讨班了。 繁琐的申报材料已经递上去,也很顺利地通过了。研讨班下的通知单已在书包里放了三天,他还没想好怎么和程泊寒说。 4月底是程泊寒生日,文乐知定了一块昂贵的腕表,希望程泊寒能喜欢——原本想再写一幅字送给他,可已经连续送过两幅,再加上之前拍卖得来的那幅古篆,总是送一样的东西,文乐知感觉有点敷衍。 生日那天,程泊寒早早推掉了所有邀约,从元平往回赶——项目前期有许多关系需要理顺,他不敢大意,几乎每周都要去两三趟。但他很少过夜,不管多晚都回来。 天知道他盼了多久这一天的到来,只因为文乐知告诉他,生日当天要给他一个惊喜。他表面镇定自如,心里早就按耐不住,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睁眼闭眼全是文乐知。今天开会的时候,他甚至在走神,被对方喊了两遍才回神。 下午四点半,他板着脸说散会,送完两拨客人,便把剩下的工作扔给路津,头也不回走了。 路津送他下电梯,看着他几乎是在电梯门开了之后两步便跑了出去,惊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赶在晚上7点之前回到盛心,鼓噪着的心脏在开门的瞬间绽开了花。程泊寒看到文乐知围着一条很幼稚的围裙从餐厅里露出头来:“回来啦!稍等哦,马上开饭。” 餐桌上摆了一大堆菜,文乐知捧着一个蛋糕走出来,上面铺满了红红绿绿的水果。 “菜是陈姨做的,我只负责做了蛋糕。我是第一次做,虽然有点丑,但味道还不赖。”文乐知举着那个有点奇怪的蛋糕,有些不好意思,补了一句,“是跟着视频做的,做了一下午呢,你不准嫌弃。” 然后又拿了一根蜡烛插到蛋糕上,解释道:“就插一根吧,我怕插上33根,会把蛋糕弄烂了。” 围裙很肥,整个将文乐知纤瘦的腰箍住,带子绕了两圈,在身后打了个蝴蝶结。程泊寒用了十分的定力,才把要撕开那个蝴蝶结把人从那一堆衣服里剥出来的冲动压下去。 喉结很不明显地吞咽了一下,程泊寒说:“好。” 程泊寒压下眼底的波澜,坐在餐桌上静静看着文乐知切蛋糕。 文乐知站起来,弯着腰,手里拿一把刀,挑了最好看的一角蛋糕切下来,放到盘子里,在递给程泊寒之前,笑着露出一口小白牙:“泊寒哥,生日快乐!” 灯光下灿若桃花的脸,蛋糕上葱白细长的手,刚才尝了一口蛋糕还残留着一点奶油的唇角……文乐知这个人,全身无死角地挑动着程泊寒的每一根神经。 程泊寒无意识地搓着手指,呼吸在身体里渐渐发沉。他想,一定不能让文乐知知道,他眼下最想做的事就是把文乐知扔到那个蛋糕上,弄烂蛋糕的同时,也要弄烂别的什么。 他表面风平浪静,甚至笑着说谢谢,慢条斯理尝了一口蛋糕之后,就说“很好吃”。 文乐知看起来很高兴,眼睛里闪动着光辉。 “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在书房里,等吃完饭拿给你。”文乐知说。 今天程泊寒虽然和平常一样沉默,但看得出来是开心的,这个时候和他说自己要去外地学习的事,他应该不会生气吧。文乐知乐观地想。 事实上,在一个小时后,文乐知就知道他过于乐观了。 他们吃完饭,程泊寒没再让文乐知收拾,说明天陈姨过来会处理:“你去洗个澡吧,今天也累了。” 文乐知忙活了一下午确实出了一身汗,当下也忘了要去把礼物拿给程泊寒,便答应一声,去了卫生间。等他洗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不过转念一想,不急,等一会儿再把腕表给程泊寒也一样。 洗完澡出来,客厅里没见到人,文乐知拿条毛巾边擦头发边找人,果然在自己书房里看到站在书桌前的程泊寒。 “泊寒哥,礼物要别人送哦,自己翻到不算。”文乐知脸上有笑意,慢慢走过来。 当看清程泊寒手里的东西时,他脸上笑容没了。 第23章 他很怕程泊寒不高兴 书包敞开着,腕表盒子放在书桌上,程泊寒手里拿着一张纸,低头在看。听到文乐知说话,他转过头,脸上先是一种不明显的疑惑,继而整个五官都沉下去。 “这是什么?”程泊寒声音很平,捏着纸的手指却很用力,手臂都绷紧了,露出勃发的肌肉纹理。他问,“下周走,要去一个月,如果我没发现,你打算什么时候通知我?” 文乐知眼中的笑意没来得及收回去,嘴角便我我下意识平下来,他从程泊寒的发问中听出隐忍的怒意。 气氛急转直下。 “我……想要今天告诉你的。”文乐知两只手抓着毛巾,话说得有些磕绊。 “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 “那现在说可以吗?”文乐知撇了撇嘴,声音小下来,带着明显的乞求。他很怕程泊寒不高兴,也很怕破坏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气氛。但又觉得自己没有错,矛盾地试图缓和,想着用道歉息事宁人。 “对不起,当时没多想,这是我学业的一部分,就像你工作出差一样,我以为没什么不同的。” “那能一样吗?”程泊寒不客气地说,“我有那么多追求者吗?” 第39章 似乎没想到程泊寒会这么说,文乐知愣了一瞬,有些惊讶地抬眼看着对方。 程泊寒呼出一口气,下颌线绷得很紧。他半倚着桌沿,将那张纸拍到桌子上,传来不轻不重的声响。 “你有自己的工作圈子,我也有自己的学习圈子啊。”文乐知放软了声调,不想让程泊寒生着气过生日,“我真的很想去,这个机会很难得。” “你的意思是我们互不干涉?”程泊寒只抓住了另一个重点。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我……” 程泊寒看文乐知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冷着脸说:“去也可以,让阿威跟着。” 文乐知看着他,突然靠近了一点,把手里的毛巾搭在程泊寒微曲的膝盖上,轻轻揉了揉,带了一点讨好:“那是刚发现的汉代古墓群,在一片荒山野岭里,现在还没清理完。后期出土了一些带有古文字的陶片,我们要去现场考察研究,不可能让外人进去的。” 程泊寒不为所动:“那让阿威在外围守着你。” “不是啊,那边环境不太好,大家都住在村委的集体宿舍,周边只有几个小村庄,阿威去那里做什么呢,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而且大家是去工作和学习的,只有我还带着司机,别人会议论我的。” 文乐知天赋异禀成绩突出,招来羡慕的同时也会招来嫉妒。之前就有人传他是关系户,靠的是金钱上位,还有更难听的,他不想提。 “如果阿威不能跟着,”程泊寒坚持道,“我就给庄牧打电话,你不要去了。” “不是,”文乐知解释得有点头疼,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疲倦来,“我已经努力在经营我们的关系了,我真的没想那么多,我们能不能互相信任一点呢……” “之前你只是出去两次,每一次不是前未婚夫找来,就是学长找来,你要独自在那里一个月,我怎么能确保不会再有别的什么东西找来!”程泊寒面色严峻,不容商量。 文乐知实在没有办法了。程泊寒依然还是程泊寒,不会因为一点点文乐知奉上的温暖和包容,就改变本性里的猜忌和霸道。他有从小培养起来的深入骨髓的处事原则,不会因为一幅字、一个拥抱、一番解释,就能变成一个普世意义上的爱人。 文乐知突然就不想解释了,转身往外走。 程泊寒从后面喊他名字,让他站住:“无论怎样,你都必须要去?” “这对我很重要。”文乐知站在门口,只留给程泊寒一个后脑勺。 “我们总是这样不行的……”文乐知声音发哑,没有回头看程泊寒。他就算年纪小,也明白好的婚姻要成为双方的助力,而不是掣肘。而程泊寒偏执的占有欲和不讲道理已经屡次让文乐知喘不过气来。 “别人不是这样的。”文乐知觉得自己又想哭了。 “那别人什么样?反正不是我们一开始的样子吧!”程泊寒语气很冷,没有发现文乐知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只一味沉浸在文乐知要离开一个月却一点风声也不肯透露的愤怒中,“文乐知,你是想说这个吗?” 反正他们的开始太恶劣,文乐知现在、将来甚至永远都会想起这段不堪的过去,然后给程泊寒打上一个强取豪夺的标签。程泊寒想,你看,他现在已经开始对比别人的婚姻了。你看,他很快就会发现别的任何人都要比我好。你看,他说过好好陪着我以后会喜欢我,也要成为一句空话了。 “我没有这么说。”文乐知说。 “但你心里是这么想的。” “我没有,我只想好好给你过个生日,然后再跟你说这件事。”文乐知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他明明已经处处小心翼翼了。 然而程泊寒在爱情和婚姻中是一个武断专行的人,他总是能绕开事情浅显的表层真相,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并把人心往恶了想。 “是因为想离开一个月,所以才刻意做这些?” 蛋糕、礼物、拥抱,都是为了要离开而准备的手段? “你能不能讲讲道理啊?” 文乐知捂住眼睛,语气中透着浓浓的无奈和失望。 “讲道理?” 程泊寒嗤笑一声,“我要是讲道理,现在睡在你旁边的就是别人!” 文乐知觉得手心在发抖,脚也很软。他扶了一下门框,彻底说不出话来。 “好。”程泊寒说,“想去就去吧。” 说完这句话,他站直身体大步走过来,从文乐知身边走过去,因为速度过快甚至撞到了文乐知的肩膀。 文乐知用胳膊撑了一下墙才站稳身子,随后便听见大门传来关合的一声巨响。 盼望已久的33岁生日,不欢而散。 *** 随后几天,程泊寒没再回过家。文乐知先服软,试着给他发信息,问他“吃了吗、睡了吗、工作累不累、什么时候回家”这类琐碎的问题,程泊寒都没有回复。 文乐知叹口气,垂下头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聊天记录发呆,他明天就要出发了,还不知道他们这场冷战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古墓发掘地在西北一个偏僻的村庄,从元洲过去要飞三个小时,然后转乘大巴和当地交通,折腾一天才能到。他这一走,没打算中途再出来。程泊寒忙成那样,也不可能抽时间去看他——况且就算不忙,程泊寒也未必会拉下脸来去找他——所以文乐知不想把这场冷战结束在一个月等他回来之后。 第40章 如果不提前解决,他心里老是装着这件事,真的没心情去研究别的。 他做了决定,便不再犹豫。自己叫了个车,直接去了通达总部。 通达位于工业区,距离市中心不算远,从盛心过去大概四十分钟车程。文乐知将脸贴在车窗上,看外面飞驰而过的街景和行人,心想这就是程泊寒每天上下班的必经之路。 到了总部一楼大堂,他跟前台亮明身份,说要见程泊寒。前台吓一跳,不明白为什么老板家属会突然搞袭击,便迅速拨通了总秘办的电话。不一会儿就从电梯里出来一个人,一边擦汗一边小跑过来。 “文先生,您怎么来了?您提前说一声,我早点下来接您啊!” 那人是程泊寒其中一个秘书,婚礼上文乐知见过一面,闻言便温和地说:“路过,正好上来找他。” 秘书面上有一瞬间诧异:“程总刚刚离开,去了元平,他没告诉您吗?” 文乐知没想到自己扑个空,面上呆呆地摇摇头,问:“他这几天……都在哪里?” “昨天回来了一趟,今天元平那边有会,就又去了。”秘书说。 “那昨晚,他住在公司吗?”文乐知又问。 秘书后知后觉从文乐知的话中发现不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顿了顿,只好选了不会出错的话术:“昨晚应酬太晚了。” 文乐知拒绝了秘书叫司机送他回家的安排,自己走出大楼,在二层平台上站了一会儿,转身去了隔壁下沉广场的一家西餐厅。 原本只是想喝杯咖啡再走,还没坐下,就被人喊住了。 白离来送闻君何跟程泊寒集合,然后目送两人一起离开。反正回家也没什么事,干脆找个地方歇歇。坐下没十分钟,就看见蔫头耷脑的文乐知推门进来。 “来找程总?他和君何刚离开,走得很急,应该是有重要的事。”白离给文乐知倒了一杯果茶,又问他想吃什么。 文乐知点了一份沙拉,拿一把叉子戳来戳去,看起来食欲不振的样子。 他和白离在上次见面时留了电话,但没联系过。白离看起来和闻君何、程泊寒这种人不太一样,有一股超脱年龄的通透感,做事和说话都很随心所欲。文乐知挺羡慕他,愿意和他聊几句,便再次感谢了对方上次特意留出来的星空宴会厅。 白离摆摆手笑着说:“这有什么,你老公付了很多钱。” 又说:“他把之前定在那个宴会厅的两拨重要客人赶走了,违约金全是他付的。”然后面带戏谑地看着文乐知,“明明再拖后一天,地方就能空出来了。这个人啊,真是连一天也等不了,这是多怕你跑了。” 文乐知静静看着果茶里飘起来的一粒西柚果肉,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白离问:“你们怎么了,吵架了?” 文乐知脸上露出个“这很明显吗”的疑惑。 白离被这个男孩子的可爱惹笑了。当然明显啊,他就差把郁闷和不开心写在脸上了。 文乐知想了想,说:“不知道算不算吵架,他好几天不回来了。” “那就是冷战了。”白离说。 白离眼睛毒得很,只三两句话和看文乐知的神情,就能想象出这俩人的相处模式。人家的私事他不好说太多,便含糊着提醒了一句:“我听君何说,最近的这个内陆港项目谢家也参与了,程总心里不太痛快。” 第24章 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见你 文乐知并不是很懂白离话里的意思,但他知道今天见不到程泊寒了。可能未来一个月也见不到了。不明白当初结婚连一天都等不了的人,为什么宁愿住在公司也不愿意回家。 第二天一早的飞机,阿威等在客厅里,帮文乐知拿了两个大行李箱,然后又等他把所有房间门关上,燃气和冰箱都拔了电才走。 阿威几次欲言又止,但都忍了。 “你想说什么?”文乐知有点气呼呼地说,“想说他还回来是吗?回来也没用,冰箱里没吃的,让他住在公司就好了。” 他从未这么发过小孩脾气,何况还是对着程泊寒的人。说完也不理人,两手空空进了电梯,看阿威不敢说话也不敢动作太大地把行李箱推进电梯里。 直到过了安检,文乐知才发现阿威一副要和他一起去的架势。 “说了你不能去啊!”文乐知急了。 “程总让我把您送到地方就回来,不会留在那里耽误您学习的。”阿威赶紧解释。 文乐知站在当场瞪了一会儿眼,心里那点委屈怎么也压不住,但也知道不能冲着阿威使劲。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跺跺脚走了。 跋涉了一天,等终于到了目的地,文乐知所有的理想信念和满腔热忱都被灰头土脸的现实击得粉碎:一望无际的荒野山坡,恶劣的住宿环境,漫天遍野的飞沙走砾 ,让人简直站不住脚。 阿威甚至想要劝他回去了,可见他咬着牙找到宿舍,又把床铺好之后,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话就说不出口了。 *** 文乐知在当天夜里凌晨一点接到程泊寒的电话。他们冷战了四天,这是程泊寒第一次主动联系他。 文乐知登时睡意全无,坐起来抱着被子,拿着电话不吱声。不知道程泊寒是不是喝醉了,电话那边的呼吸很沉,静了很久,才听见程泊寒喊他的名字。 第41章 “乐知,乐知。” 文乐知心脏里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就软下来。 “我到了。”文乐知说。 “嗯。”程泊寒答。 “宿舍好小,只有一张单人床,还有一张桌子。” “嗯。” 似乎有点不满意程泊寒单音节的回答,文乐知默默叹口气,不说话了。 电话那边依然是沉重的呼吸,背景音却很安静,文乐知眉心轻跳,主动问起来:“你回家了吗?” 他自己都不知道,之前常常说的“回盛心”,已经不知不觉成了“回家”。 “对,”程泊寒这次回答得很快,单音节变成了长句子,“刚进门,很冷,冰箱里是空的。” 文乐知哽了一下,没好气地说:“我以为你反正用不到了,菜留着会坏掉,就都让大师傅带走了。” “好,”程泊寒的声音被电磁波穿过,空寂而遥远,像是一个人被扔在了孤独星球上,说着让文乐知心软的话,“那我煮个面吃。” “没吃饱吗?”文乐知忍不住问。 “酒喝得多,没顾上吃东西。” 文乐知一只手揪着被角,脑海里想象着程泊寒煮面的样子,只有白面条,连颗蛋也没有,怪可怜的。 “你没事吧?”沉默少顷,文乐知突然想起白离的话,问他,“工作顺利吗?” 程泊寒顿了顿,没说顺不顺利,只说“没事”。 “哦,”文乐知停了停,找不到新话题了,便说,“那早点睡吧。” “文乐知。”程泊寒突然连名带姓地喊人,“这一个月,你不准见任何人。”他呼出一口气,明明说着威胁的话,却带着一丝乞求,“你能做到吗?” 文乐知反问他:“你愿意相信我吗?”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在文乐知以为又要失望的时候,听到一声“愿意”。 “好,”文乐知保证道,“那我不见任何和工作学习无关的人。” 那边又是一阵沉默,然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程泊寒在走动。文乐知听见包装袋撕开的声音,又听见水流声、煤气点火声,应该是程泊寒真的在煮面。 自从刚才文乐知做了保证,他们的通话氛围突然就轻松了些。 文乐知想了想,问:“你还回元平吗?” “回,我今天回来住一晚,明天就过去,之后会在元平住一段时间。” “哦,你看,我忙着学习,你忙着工作,这不都一样吗?”文乐知把被子往上扯了扯,盖住半张脸,声音听起来嗡嗡的,在控诉程泊寒,“你还凶我。我昨天去找你,你也不在,白离说你提前出发了,是因为不想见到我吗?” 那边的声音突然停了,过了一会儿传来程泊寒情绪不明的声音。 他说:“不是。” “是怕见到你,就忍不住想把你关在家里,或者带在身边,哪里也不想让你去。”程泊寒声音压得很低,吐露着自己心底深处最阴暗的念头,“我控制不了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见你。” *** 之后的日子过得按部就班。文乐知很快适应了新环境,投入到紧张的学习研究中,程泊寒偶尔会给他打电话,也会视频。文乐知说得多,都是一些没营养的话,程泊寒从没有厌烦的情绪,认真听他絮叨今天的探方里又挖出了什么,村里的鸡都快被考古队吃完了,对面的山包长得像馒头所以叫馒头山等等。 进入下半个月之后,程泊寒的电话突然少了,文乐知猜测他可能很忙,不敢多打扰他。况且自己也有很多事要做。 文乐知头一次开始算着日子,想早点回去。 一直都还算顺利,直到研讨班结束前的最后一周,文乐知接到了文初静的电话。 文初静在电话里是压着情绪的,她一开口,文乐知就发现不对。 她上来就说:“乐知,你还要瞒我多久?是不是打算永远不告诉我?” 文乐知便明白她全都知道了。 “是谢辞去了d国,找了当地的熟人,拿到了当时坏掉的监控,送去m国找专业人员修复的。失踪那天,你上了程泊寒的车。”文初静声音有轻微地发抖,一大段话说完,缓了三次呼吸。文乐知能想象到她在电话那端极力压制着愤怒的表情。 “你被他囚禁了是吗?”文初静问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他还做了什么,有没有伤害过你!” 文乐知抓着手机,从探方里走出来,找了个僻静处,试图和姐姐好好谈谈。 “……没有。”他说。 “用对赌协议和文家威胁你结婚,是不是?”文初静又问。 文乐知说不出话来。耳边风声呼啸,这不是个谈话的好时机。 “乐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不管他拿什么威胁你,我就算拼着文家破产,也不会让你和他结婚。” “姐,没那么严重。”文乐知听见自己的声音毫无说服力,“他没有伤害我。他只是、只是……想要结婚。 文初静很快打断了他的话:“我已经找了律师起草离婚协议,等你回来就直接回家来,其他的不用管。律师团会接洽他谈离婚的事。” “姐,他不会同意的,他——” “你不用管!”文初静声音拔高,很暴躁地来回走。文乐知听到咚咚咚的高跟鞋声,由慢变成急促。 第42章 “离婚之后呢,我是不是要再和谢辞结婚?”文乐知突然说。 “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只要你开心,我不为难你, 你也不要为难自己。”文初静短暂地拉回理智。 其实谢辞昨天就找了文初静。文初静看完了那些不容反驳的证据,面上维持着冷静,客气地请了谢辞出去。谢辞没说什么,但他的意图很明显,彼此都心知肚明。文初静不会被别人左右情绪,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表露态度。之后她独自消化了很久,才在确保自己不会失控的前提下,隔了一天联系文乐知。 她其实在打电话之前已经料到文乐知的态度,所以听到弟弟说“我不想离婚”的话时,没有把电话摔了。 “我不想离婚。”文乐知又重复了一遍,“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是什么意思,没人比文初静更明白。 那些利益牵扯、利害得失,在文、程两家联姻之后,早就分不开了。但她还是下了决心,如果文乐知但凡有一点点不愿意,她也不会再让弟弟做牺牲。 “你再考虑一下。”文初静说。 “不考虑了吧。”文乐知说。他的语气还是一无既往软乎乎的,但柔中却带了一点不可揉捏的硬骨头。 文初静沉默了很久,继而传来不可置信又带着了然的声音。 “你喜欢上他了?” 抛开那些外在因素不谈。文乐知想,每天早上醒来就会下意识想到一个人,发现有意思的事想要告诉他,会担心他工作是否顺利吃饭是否按时,会报备自己行程的同时也想知道对方的…… 如果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话,那就应该是吧。 文乐知没说话,文初静以为听不到答案了,却在许久之后听到电话那边传来几不可闻的一声“嗯”。 第25章 记着你说过的话 文乐知其实不是个情绪丰富的人,在某些方面甚至迟钝。如果半年前,面对着谢辞这样的对象,他还是“和谁结婚都行”的话,那现在反过头来想一想,他觉得不是。如果不是程泊寒,如果要和别人结婚,大概是不行的。 “我考虑好了,无论这段婚姻怎么样,就算当时我没得选择,但现在我想继续试试。”文乐知说,“姐,就这样吧。” 得到并不意外的答案,文初静在极度恼怒中迫使自己不得不转换方向,挂掉电话之前说了一句:“你好自为之。” 文乐知在山坡上坐了很久。他脑子里很乱,手机切换到通话页面,盯着程泊寒的名字看了一会儿,始终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个电话拨出去。 还有三天文乐知就结束学习回元洲了。上次通话还是两天前,程泊寒问了他详细行程,让秘书给他买了机票。 那次他们开的视频,程泊寒看起来不太轻松,时而很深地盯着文乐知,话也说得少。当时文乐知只以为他太累了,还嘱咐他好好休息。挂视频前,程泊寒没头没尾说了一句:“文乐知,除了和我在一起,你没有别的可能。” 文乐知愣了一下,不明白对方何出此言,但依然傻乎乎回复了一句:“嗯,我知道啊。” 程泊寒便笑了,像逗小孩一样说他“真傻”,又说“记着你说过的话”。 文乐知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文初静知道了没什么,但是谢辞知道了,一定不会罢休。 谢辞是没有文初静那些顾虑的。 但这段时间程泊寒始终没有表露过什么,文乐知便觉得自己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研讨班结束了,先回元洲再说。 当天晚上,文乐知意料之中地接到谢辞的电话。文乐知直接挂断了,回了一条信息,说接电话不方便,有事发微信就好。谢辞便没再锲而不舍打来, 只发了一句 “等你回来我们谈一谈”。 ** 返程当天,阿威神奇地出现在文乐知眼前。他这才知道阿威一直没走,就住在附近一个村子里,愣是没被发现。 文乐知也懒得说什么了,看着阿威过得跟个野人一样,难过又好笑。 下了飞机已是深夜。程泊寒来接他,见到人没怎么克制,几乎是将文乐知拖进自己怀里。一个月没见,文乐知还是之前的样子,但程泊寒看起来有些疲惫。 回去路上,程泊寒连续接了两个电话,文乐知从只言片语中听出通达出了问题。文乐知不懂这些,但不妨碍他担心——之前的程泊寒在他眼里无所不能,冷酷强大,现在的程泊寒已经变得有血有肉,会笑会痛。 他连问了几次,感觉不像是程泊寒说的“没事”,便换了个方式问:“遇到棘手的问题了吗?” “不算棘手,有点麻烦。”程泊寒将文乐知手指抓在掌心里,一点一点揉他的指腹,盯着他的眼睛看,想把这一个月的亏缺都补上。 通达确实遭遇了一些麻烦,内陆港项目牵制了程泊寒的部分精力,但进展顺利,谁也没料到反而是元洲港出了问题。元洲港因地缘优势突出,这几年已经成为东部重要干散货港口,也是通达集团的主线港口。但就是这样一个成熟运营了十几年的港口,在半个月前发往s国的货物中被查出含有酒精成分的饮品,这在当地属于禁运品。为此通达在s国的两条航线受到波及,并被取消相关执照。 程泊寒第一时间赶到s国调查事情原委。然而航线的突然调整、相关人员的失踪,还有当地政府的含糊其辞,都让调查陷入困境。程泊寒斡旋了多方关系,在当地待了一周后,带着“仅是罚款”的最终结果回来。 第43章 明面上,这已经达到最大止损,但背后的纠葛远没有这么容易结束。相比于查找疏漏、整顿内部的急迫性,几个大股东联合施压也成为当务之急。 当然这些事,没必要让文乐知知道。 回到盛心,程泊寒让文乐知去洗澡,自己则帮他整理行李。 浴室里的水流声很轻,文乐知洗澡的速度向来很慢。程泊寒不着急,将一件件衣物拿出来,放到脏衣篓里,又把一些书籍放到书房,最后将行李箱塞进杂物柜里。 床头柜上的手机亮了一下,程泊寒转头看一眼紧闭着的浴室门,走过去,将文乐知的手机拿起来,没什么心理负担地解了锁。 手机蓝屏的光打在程泊寒面无表情的脸上,通话记录、来往信息、浏览记录,都毫无隐藏地呈现在眼前。 唯一让他心底发沉的是文初静和文乐知的一则通话记录,时长1小时12分钟,谈了什么不知道,但绝不会是姐弟间的普通闲聊。又翻到谢辞的未接来电和他随后发来的微信,一丝冷笑从嘴角升起,果然如程泊寒所料。 有人设了一大盘局试图对通达内外夹击,偏偏这时候d国的事情又泄露,抢他的位置也就罢了,还来抢他的人。 d国那件事虽然做得隐蔽,但并非多么完善缜密,深入了查,是早晚能查出真相的。但程泊寒并不在意。他只是打了个时间差,无论是否暴露真相,彼时文乐知都已经和他结了婚,没人能改变这个事实。况且如今文家的命脉捏在他手里,当初文初静是怎么无法抵抗的,如今就同样做不到和他翻脸。至于其他人,更没资格舞到他面前。 文乐知打了最后一遍泡沫,洗掉了,躺在浴缸里彻底泡了个热水澡。他闭着眼想事情,甚至没听见程泊寒进来的声音。 玫瑰精油的香气浸透了皮肤,滑腻粉嫩,让文乐知看起来像一块软绵绵的糖,诱人品尝。 圆形浴缸里再多挤进来一个人也空间富裕。文乐知被人抱坐在腿上,两只细细的胳膊搂住程泊寒的脖子,脸蛋软软搭在对方颈窝,被哄着骗着“一会儿就好” 。 可是怎么可能“一会儿就好”,程泊寒更不会兑现“我慢一点”、“只有一次”这类的话。文乐知呜呜掉眼泪,被弄狠了,两只手抓挠着程泊寒的后背,没什么力气,抓了几把连点儿红印子也没有。 他自己在水里,倒像是被扔在水外的鱼,扑腾了几下便任人宰割。 大概是因为素了一个月,程泊寒有些不知收敛。后来他们又转战到床上,文乐知才后知后觉醒悟,除了素了太久,应该还有点别的原因在里面——比如程泊寒大概还生着文乐知先斩后奏去参加研讨班的气,又或者还有一些文乐知不清楚的事情让程泊寒心生戾气——不然他不会在发泄出来的最后,手掌用了一点力气按在文乐知脸上,带了点狠意,又重复了那句曾经说过的话: “文乐知,除了和我在一起,你没有别的可能。” *** 文乐知在复课第二天见到了文初静。文初静是一个人来的,提前没有打电话,直接出现在教研室外。姐弟二人坐在文乐知寝室里,算是正面谈了一次。 文初静不是个犹豫不决的人,她知道文乐知也不是。所以她只是再次确认了一遍之前电话里谈过的那段话的后半部分。 “任何外在因素你都不要考虑,你只管考虑自己的感受,”文初静看着文乐知,情绪跟之前相比,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乐知,你愿意离婚吗?” 文乐知摇摇头,没有回避,第一次直面自己心里的天平已完全倾斜这件事:“姐,我想试试,和他走下去。” 两个人谈的时间不长,文初静看着自从结婚之后已经变得有点不同的弟弟,眼底情绪复杂,但她知道自己无力改变什么,尤其是在文乐知坚持的情况下。 既然弟弟喜欢,那很多事就没必要说了。 公司还有会,文初静很快就走了。文乐知回去继续上课。午饭他没回家吃,何晏和几个相熟的同学给他接风,庆祝他结束一个月的荒野山林生活。大家都没想到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能无波无澜地学满一个月,纷纷对他表示敬佩。说是接风,但午饭是文乐知请,名额有限,给了他,别人就没了机会,他懂进退。 一堆人热热闹闹吃完午饭,文乐知和何晏回寝室的路上见到了等在楼下的谢辞。 文乐知几乎是瞬间躲到何晏背后,在谢辞没看见他之前,拉着何晏往反方向跑。 “别跑了,你都跑出残影了,”何晏大口喘着气,一脸懵逼,“你怕他做什么?” 文乐知拍拍怦怦跳的心脏,缓了好一会儿才解释道:“我不是怕他。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哦,我知道了,你是怕你老公知道你们见面啊!”何晏想了想,更不理解了,“前任来找你,不管是不甘心还是别的,都不是你的错啊,你跟程泊寒解释清楚不就行了嘛!” 文乐知情绪有点低落:“话是这么说,可是……” 可是程泊寒太难哄了,又疑心重。况且现在谢辞找他,肯定是关于在d国的事,他不想听,也不想节外生枝。 两个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寝室回不去,只好去了图书馆。 后来几天,程泊寒一直在忙,很晚回家。不知道是不是工作的事不太顺利,程泊寒很沉默。文乐知有一次晚上在他怀里醒来,问他为什么还不睡。 第44章 程泊寒定定地看着他,问:“你有没有话要和我说。” 文乐知打了个哈欠,没有发现程泊寒的异常,摇摇头,很快又沉入梦乡。 第26章 是个好机会 文乐知在去学校餐厅的路上,再次遇到等他的谢辞。 这次避无可避。谢辞站在餐厅门前的一棵树下,6月的正午阳光很烈,树影斑驳,打在他神色莫辨的脸上,文乐知有一瞬间竟然没认出他来。 “乐知,见你一面真难,我们谈谈吧。”谢辞说。 学校餐厅二楼有包间,文乐知不愿意去别的地方,就带着谢辞上了楼,开了一间,点了两份简餐。 谢辞看起来比以前沉得住气,似乎对即将发生的事和要说的话都很有把握。文乐知不喜欢这种感觉,但仍然保持着礼貌,心里却只希望谈话快点结束。 “所有的事我都知道了,乐知,你别怕。” 谢辞的开场白没有出乎文乐知预料。文乐知安静地咬着果汁吸管,垂着眼,听谢辞继而又开始说自己费了多少力气调查了真相,最后得出“文乐知只是被迫结婚并非不爱自己”的结论。 大概不爱一个人就一点偏心也不想给。文乐知漫无边际地走着神儿,想着以前怎么没发现谢辞的自信和想当然如此深入骨髓。 谢辞还在说,当说到自己一定会想办法把文乐知带走的时候,文乐知还是没什么反应。这让他误会了文乐知的不言语是因为恐惧和担忧。 “你不用怕他,他现在自顾不暇。”谢辞说,“通达现在出了这种事,那些股东不会轻易罢休,就算程秉烛偏心要保他,他也未必能平安过关。现在趁乱提出离婚,再加上我们手上的证据,你一定可以离开他。” 文乐知总算有了点反应,他抬起头看着谢辞,问他:“通达出了什么事?之前禁运品的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谢辞却不愿意细说:“这只是引线,你不懂,也不用管这些。” “到底发生了什么?”文乐知不肯罢休。 “他一家独大太久了,早有很多人不满,况且他身边的人也并非全都支持他。就算这件事搞不垮他,也够他缓个几年了。”谢辞十分肯定地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起诉离婚。我之前找过你姐姐,但她说不管。乐知,你姐姐还有些顾虑,但你不能有,这次是个好机会,如果你不早下决定,将来就很难离婚了。” 然而谢辞没有得到臆想中文乐知的感激不尽,文乐知甚至只在听到程泊寒最近不太好过时浮现出一丝表情,反而对离婚这种“正事”没有太大反应。 谢辞在极度焦躁中脑子里闪过一种可能。继而他被这种可能吓住了——既然程泊寒是因为喜欢,那么文乐知是不是也会喜欢呢? 不可能。他告诉自己。文乐知是被逼的,文乐知不可能喜欢上程泊寒。 “乐知,这样的婚姻你留着做什么呢?他今天能对你叔叔下手,明天就可以对你姐姐下手。你愿意继续这种全靠威胁存续的关系吗?” 说完这句话,谢辞终于在文乐知脸上看到一丝惊愕。果然,他猜对了,文初静没有告诉文乐知全部事实。 “你姐姐是不是没告诉你,程泊寒的人监控着你 ,甚至连她也监控着!” 文乐知惊道:“你在胡说什么?” 谢辞说:“你以为那个对赌协议,程泊寒会那么容易帮文家吗?他前期是出了力,但在你们结婚之后,又加了很多附加条件,其中之一就是如果文家提出离婚,协议作废。不仅仅是作废,你们还要赔偿巨额违约金。” 谢辞说了一个数字,是可以把文铭整个现金流截断的数字。 “还有你叔叔文怀,被他诱导投资了一个环保项目,后来因为当地政府叫停,文怀的大半资金已经冻结。而这个项目,早在投资之前,程泊寒就知道它会被牵扯进政权交替中,迟早要被叫停的。” “乐知,现在通达自顾不暇,如果拿他囚禁你的证据交换,对赌协议和你叔叔的项目都有希望摆脱程泊寒,你也能顺利离婚。” 谢辞有备而来,将一份离婚协议从包里拿出来,放到文乐知跟前。 文乐知还是木愣愣的,不知道在消化谢辞说的哪句话。直到看到自己面前放着的离婚协议,才跟被烫了一下一样,把手猛地甩开了。 他再也坐不下去,有很多事想要去求证真假,当务之急是要先回一趟文家。他推开椅子往外走,有点急匆匆的,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从后面追上来的谢辞拉住手臂。 谢辞将离婚协议塞进文乐知手里:“乐知,不要再考虑了,只要你肯离婚,我一定会帮你。” 文乐知往后退了一步,看着谢辞:“你以为有了证据,以为通达内忧外患,程泊寒就会离婚吗?他这种人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如果这段视频这么重要,为什么你没花多长时间就能拿到?为什么他连藏得严实一点都懒得做?只能说明他不在乎。” 只能说明程泊寒本来就没把谢辞放在眼里,甚至文初静和文怀,都不在他的太多考量范围之内。他只要文乐知和他注册结婚就够了。至于之后的事,没人能改变得了。 程泊寒擅长威胁人,当然不会留下任何被人威胁的可能。 谢辞怔在原地,文乐知没再多留,转身走出了房间。 文乐知在校园里走了几分钟,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耳边反反复复都是谢辞的那些话。原以为左右不过是在d国发生的那些事,文乐知自己是当事人,当事人都可以置之不问,外人便没有插手的资格。谁曾想另有隐情。 第45章 直到此时,文乐知才终于明白了文初静的欲言又止和那句“拼个鱼死网破也要让你离开他”的意思。 太阳很晒,他饭也没吃两口,只喝了一肚子果汁,走几步便弯下腰去,许久不疼的胃开始捣乱。文乐知抬手擦一把额头的汗,发现手里还捏着那一沓离婚协议书。 他站起来,走到垃圾桶,抬手扔了进去。 ——这真的是个好机会,如果文乐知没有爱上程泊寒的话。 文初静让大家暂时休会,去隔壁休息室接了弟弟的电话。 秘书来送了一次咖啡,难得看到一向镇定的文初静露出暴躁的疲态——上次见她这样,还是文乐知失踪的那几天。 文乐知没有绕弯子,很直接地复述了谢辞的话。文初静沉默了许久,没有否认。 “他就是个混蛋!”文初静用了很情绪化的评价,大概是憋得太久,反正文乐知已经知道了,她也懒得掩饰,“现在程家人和外面几家联手搞通达,这确实是个机会,只要你想离婚,我们也不是没有胜算。谢辞虽然自信了些,但他说的有道理。” “再难还能难得过当年爸妈不在的时候吗?”文初静说,“他用这种下作的手段逼你结婚,事后又留了好几手怕你反悔,你看看,这是正常夫妻间该有的相处模式吗?” “他程泊寒不是没有弱点,我们文家也不是毫无反抗之力。”文初静缓了缓情绪,似乎不满意电话那端没有反应,问文乐知,“你在听吗?” 文乐知说“在听”,脑子里却在想别的,他问文初静:“姐,通达的事,文铭没有掺和吧?” 文初静被问得一愣,恨铁不成钢地说:“当然没有。我那时还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怎么能去掺和?不过他活该,做了那么多坏事,总得吃点苦头。” 文乐知松了口气,然后又想起什么:“还有……你也被他监控着,是什么意思?” 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个文初静就生气。她得知文乐知在d国的真实遭遇之后,便找了文铭的首席律师秘密协商离婚的事。但文铭的律师团队擅长经济纠纷,并不擅长离婚官司。虽然之前在文乐知结婚之前,他们连夜做了婚前补充协议,但真要闹起离婚来,那就是两码事了。文铭的律师便找了元洲最擅长打离婚官司的律师,介绍给了文初静。 文初静的保镖原先是特种兵出身,观察能力很强。他们去见律师的时候,保镖就发现了不对劲。文初静不是没被人跟踪过,但这种时候监控她的人,想想也知道是谁。司机甩了几次甩不掉,文初静烦了,干脆大大方方进出律师事务所。 不过后来文乐知回元洲之后,对方就撤了。 与这件事同时发生的,是文怀的资金被冻结。虽然投资失利的事早有预兆,但文怀一直在斡旋,因此并没有发生猜测中最坏的结果。然而,随着文初静对接离婚律师,文怀的项目资金迅速被冻结,这前后不过两天时间。这么巧合的、具有明显威胁意味的行为,彻底激起了文初静的愤怒,才让她下定决心“鱼死网破”。 不过这所有的决心又在文乐知“想试试”之后,松动下来。 第27章 踩碎了 文乐知失魂落魄回到盛心,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间接收到的信息量太大,让他有点落不到实处的心慌。等他反应过来,想给程泊寒打个电话的时候,发现手机已经没电了。 他赶紧充上电开机,发现有阿威的三通未接来电,还有一通是程泊寒的。 他下午五点半下课之后就给文初静打电话,从学校后门离开,边走边说,完全忘了阿威在正门等他放学的事。现在已经快到七点了,不知道阿威会不会着急。他先给阿威打了电话,说自己已经溜达着回家了,想了想,又打给程泊寒。 程泊寒的声音背景很安静,应该是在车里。文乐知说自己已经回家了,又说了阿威没接到自己的事——他下意识以为程泊寒会着急,毕竟之前对方的控制欲表现得十分强烈——他连续说了几句,才发现电话另一端很沉默。 没有以为的着急和愤怒,程泊寒的呼吸声不轻不重,情绪不明,也长久地没有应答。 文乐知终于后知后觉想起来,他的手机里是有定位软件的,他去了哪里,程泊寒应该一清二楚。继而又想起谢辞那句话,程泊寒监控着自己,也监控着文初静。 “我知道你在家里。”程泊寒不疾不徐地说,“给你打电话占线,和谁通话?” “我姐。”文乐知说。 程泊寒语气往下沉了沉:“我到楼下了,上去再说。” 文乐知立马点头,想了想程泊寒看不到,就又提高声音说了一声“嗯”。 程泊寒在晚上十一点进门,距离他说“到楼下了”已经过去了三个半小时。 文乐知洗了澡,看了会儿书,在客厅里等得快要睡着。在给程泊寒发了两条消息都没收到回复之后,便没再问了。 半睡半醒间,门锁传来咔哒轻响。过了几秒,文乐知揉揉眼,从沙发上坐起来,看见一个暗沉沉的身影立在沙发旁,正低头看他。 空气里带进来一股浓重的烟草味和酒味。 文乐知刚睡醒的样子有些呆,捂着鼻子咳嗽了两声,问了一句:“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 说着,他也不等程泊寒回答,赶忙去厨房倒了一大杯蜂蜜金桔水,让程泊寒润润嗓子。程泊寒接了,喝了大半杯,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刚进门时阴沉的脸色却没缓和下来。 第46章 文乐知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显然有话要说。但程泊寒看起来不怎么想交谈,脸色亦是难看,让文乐知莫名有些心慌,想说的话也不知道该如何起头。 只好又问:“刚才不是到楼下了吗?” 浴室里大面的镜子映出文乐知的脸,带着点不安,一双眼睛仿佛能说话,微微仰首看着程泊寒。 “临时有个应酬。”程泊寒说。 他鬓角湿了,带着些潮气,眉毛和眼睛的形状很凌厉,带着研判和审量,突然问文乐知:“你和文初静说了什么?”然后不等文乐知回答,自嘲地笑了一声,“商量离婚的事吧!” 水龙头没有关严,有水珠滴下来,在突然静下来的浴室里声音清晰,搅得人心里发颤。 文乐知卡了壳,想说没有,也想说点别的。他抬手拉了拉程泊寒衣袖,看着对方冷若冰霜的脸,踌躇了一下,心里明白他们的婚姻就算两个人都努力,现在的相处模式也是不健康的。 这个时候,文乐知还是想着好好谈,好好商量。 “能不能别这样对姐姐和叔叔,他们——” “不那样对他们,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程泊寒挥了挥手,是个很烦躁的动作,打断文乐知的话。 程泊寒眼底酝着看不清底色的情绪,不知道是醉了还是生气,带着咄咄逼人的审视,质问文乐知,“你答应过我什么!不是说以后要喜欢我?要努力的吗?” “现在想放弃了吗!?” “……我没有,他们是我的亲人,你别这么对他们。”文乐知眼角垂下来,困倦和吵架让他心生疲惫,也让他本来要说的后半句“我没想要离开你”咽进喉咙。 “没有?”程泊寒冷嗤一声,“中午还见了谢辞吧!” “是他在学校里堵我的,”文乐知急于解释,“……没告诉你是怕你生气。” 程泊寒冷哼一声:“我倒是不知道,一个两个的都来要我离婚。”他突然俯下身,紧紧贴住文乐知,一只手捏住那弧度好看的下巴,稍微用了一点力,指腹下的嫩肉便泛出一点红。 跟着文乐知的人实时把动态发送到他手机上,见了谁、干了什么,甚至走过哪条路,程泊寒都清清楚楚。 文初静的不虞、谢辞的挑拨,还有其他想让他死的那些人的小动作,他也都清清楚楚。他对这些手段从不畏惧,但唯独对文乐知,那些不能预知和预判的行为,让他心生惧意。他原本就怕自己失控,怕吓到文乐知,才在楼下临时改变主意,让司机把车开去酒吧,一个人喝了三个小时闷酒,觉得自己冷静一些了,才敢回来。 可回到家里,看到这样的文乐知,还是忍不住要质问,要掠夺,要把所有能用得上的手段都用上,要留下眼前这个人,死死圈在自己地盘,谁都不能碰,不能想,不能看。 谁都不行! 文乐知心里升起类似害怕的情绪,面对着程泊寒,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情绪了。他往后缩着脑袋,直到后背抵到墙上退无可退,两只手抓住程泊寒手腕,想让他松手。 “哄我很累是不是?觉得很累了是不是?”程泊寒盯住文乐知慢慢涨红的脸,大拇指从下巴移到对方微微嘟起的嘴唇上,用力按了按,牙齿和软肉摩擦,听到文乐知很轻地嘶了一声。 他猛然松了手,像是从某种意识不清的浑噩中突然清醒过来,往后退了半步。 “没有……”文乐知已经带了一点哭腔,摇摇头,“我只是害怕你生气……” “文乐知,我就不该由着你们。以前没动手,现在也不迟。”程泊寒又往后退了半步,手臂撑在身侧的洗手台上。他克制着动作不再上前,但嘴里说的话依然恶狠狠。 文乐知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脑子里一紧张,便问了出来。 “想搞通达,程中一个人还没这个本事,就算再加上谢家和文怀,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以为就能釜底抽薪?”程泊寒低低笑了一声,眼底却丝毫不见笑意,“真是自不量力。” 文乐知却愕然抬头:“叔叔做了什么?” 他特意问了文初静,文初静说没掺和通达的事,他信得过姐姐,但现在想来,文怀却是不那么可靠的。 程泊寒没回答他,做了什么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文乐知在这件事里的态度。 “你告诉文初静,想要拖我下来,好让你平平安安地离婚,想都不要想。”程泊寒冷笑着,不太像平常的模样,说话无所顾忌,“之前没有踩文家一脚,那是因为你听话,现在这一脚踩上来,也来得及。” “踩碎了,你就只能待在这里了。” 在此之前,程泊寒的偏执和掌控欲只是让文乐知有点不被信任的难过,并未对他的生活带来什么实质影响。就算他被囚禁在d国的那段时间,程泊寒对他都是有所收敛的。 可是如今站在眼前的程泊寒,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让人毛骨悚然。 文乐知想,他可能永远也教不会程泊寒怎么爱一个人。 ——至少不是靠威胁和掠夺。 文乐知攥了攥拳,垂着头没再看程泊寒。他看起来很失望,脸色很白,下巴上那一点红印子就显得尤为明显。 “我知道你工作不顺利,等你冷静一下,我们再谈。”文乐知说着,绕过程泊寒,去开卫生间的门。 第47章 但他没走出去,程泊寒从后面猛地拽住他的手臂,往后扯了扯。 文乐知反应很大地甩开他的手,慢吞吞的语气变得急促:“不管别人做了什么,我姐姐答应过我,不掺和通达的事,她就不会骗我。” 自从父母去世,文初静就一个人挑起了整个文家的重担,别人看着风光,可只有文乐知知道,文初静为了文家牺牲了多少——放弃自己喜欢的专业,放弃大学时情投意合的恋人,肩负起父母的责任照顾年幼的弟弟,没有休息日,没有时间,没有自我,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工作机器。 可程泊寒那么轻易就能说出要把文家“踩碎”。 文乐知或许对在d国时期的程泊寒要求不高,可现在,他希望这个自己渐渐喜欢上的人,能像个正常的爱人一样,给予自己和家人最起码的信任和尊重。 然而两个人对爱情的理解天差地别。对家庭的观念也相去甚远。 程泊寒注定是个手段至上的人,这不是任何人能改变的。 “是啊,不掺和通达的事,”程泊寒一字一句地说,“但是想让你离婚。” “我没想。”文乐知否认。 “没想离婚,那找律师做什么?文乐知,你以为我拿你们文家没办法是吧!” “你当然有办法,你后面不是做了很多事吗?既然你觉得什么都在你掌控之内,那你还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文乐知胸口急剧倒气,他从没这么和人争辩过,情绪一时冷静不下来,和程泊寒说话头一次带了苛责和不满。 “程泊寒,婚姻不是这样的。” “和我离了婚,再和谢辞在一起,是那个样子吗?” “和他有什么关系!”文乐知快要崩溃,“你真是不可理喻!” 文乐知推开卫生间的玻璃门,两步跨出去,大步往门口方向走。他不想再留在这里了,这里的一切都让他窒息。 身后传来程泊寒的怒吼:“你去哪里!” “回家。” 文乐知已经走到玄关,拖鞋也掉了一只。他弯腰从鞋柜里拿球鞋,手抖得连鞋带都系不好。 “你敢走一步试试 !” “我不是你的奴隶!”文乐知情绪也被激了起来,他为人处世是佛了些、随意了些,但并不是没脾气,“我有自由。” 如果文乐知不是处在激动的情绪中,一定能听出来程泊寒的不对劲——他真正发怒的时候,从不形于色。 越冷静,越危险。 第28章 劫难 文乐知没来得及把鞋子穿上,就被程泊寒箍住腰和脖子,很轻易地拖进卧室。 程泊寒身上还穿着工作时的西装,将只穿着t恤短裤的文乐知压进床里,只几下,就把t恤撕了,露出单薄莹白的肩,连着细瘦的脖子。 文乐知在突然而至的遽变中没有缓过神,有点被吓着一样僵直了身体,任由程泊寒动作。 但随后,身体开始出现一种本能的应激。眼睫在极度恐惧和慌乱中极速颤动,通红的眼底泛着泪光,嘴唇紧紧抿着,两只手试图阻止压在他身上作恶的程泊寒。 身体总是先于意识知道害怕。从最开始到现在,积攒了太久却没有得到妥善消化的恐惧和迷茫终于崩溃,在程泊寒的压制和暴怒之下,文乐知终于顶不住了。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但是喉咙里的哭腔压不住。 他不是傻白甜,但却是一个娇贵的、从未吃过苦的乖孩子。和程泊寒结婚之前,连摔一跤蹭破块皮,都要被家里人心疼半天。 他也想好好地经营婚姻,好好地和程泊寒在一起。无论他们的开始多么恶劣,多么委屈,文乐知都告诉自己,既然在一起了,他就有责任、有义务,好好经营这段婚姻。他甚至刚刚明确了自己的感情:他对程泊寒,是有喜欢的。 他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地想做好。 但有些事不是他想就可以的。正常交友不可以,不回家不可以,被同学表白不可以,被陌生人问路也不可以,在很多合理范围内的事情,程泊寒给出了很多很多个不可以。 文乐知嗓子里发出一种很小声但却痛苦到极致的嘶鸣。 像是一道惊雷劈在耳边。程泊寒听到了,很快停了手。 他的膝盖还压在文乐知腿上,一只手按住文乐知肩膀,像一只从高处俯冲下来的鹰,利爪穿透了兔子的血肉,看着猎物在自己身下奄奄一息。 文乐知仰面躺着,满脸的泪,面色是不正常的白,全身肌肉僵着不能动弹。等程泊寒停下来,能清晰听到凌乱的被褥里传来窸窣声——文乐知在发抖。 安静下来的房间内,两个人还是原来的姿势,大概维持了几十秒,或者更长的时间,程泊寒猛地从文乐知身上起来。 他精力不太能集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失控到这种程度,文乐知的泪脸像一把刀,捅进他愤怒的心脏里,让他短暂地清醒过来。 他从床上下来,踉跄了一步,但很快站稳了,又回头看一眼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文乐知,转身往门外走。 一阵手机铃声却在此时响起来。 后来很久之后,程泊寒想起这一天,觉得有很多东西是命中注定。这一天注定是文乐知的劫难。 也是他程泊寒的。 手机扔在门口的一张矮柜上,程泊寒拿起来看了一眼,随手按开了免提。 第48章 “乐知,”是谢辞的声音,有些着急,音量也高,“你想好了吗?离婚协议书我让律师再调整几项条款,一会儿发给你电子版,你再看看。” 说到这里,谢辞顿了顿,没有发现电话另一端不同寻常的安静和诡异,低声喊文乐知的名字,带着一点点诱哄:“别再犹豫了,也别怕他会找你麻烦,你只管签字就可以,剩下的事——” “剩下的事,你担着?”一道冷冰冰的声音截断了谢辞的话。 文乐知躺在床上,无声地张了张嘴,他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 从谢辞电话打进来,他就想爬起来,但方才极度恐惧下的应激反应余威仍在,他找不到一个着力点,可以让身体听从大脑指挥。 程泊寒回头看了一眼文乐知,那表情说不上来,不是恼怒,不是震惊,然后扯了个笑,肌肉牵动着神经,眼底有一道凶残的光一闪而过。 太快了。但文乐知看到了。 程泊寒看着手机上亮着的名字,仿佛对着的是谢辞本人的脸。他没挂电话,毫不留情拆穿谢辞:“你要是担得住,就不用偷偷摸摸见文乐知了,也不用躲在手机里教唆他和我离婚。” “程泊寒!你!”谢辞压着怒气,问他,“乐知呢?你为什么会接他电话?他在哪里?” “在哪里?”程泊寒再次折回到床边,看着已经僵掉的人,扣电话前说了最后一句话。 “当然是在我床上。” 嘶啦一声,原本已经残破的t恤彻底被撕成两半。程泊寒面色乌沉,冷静地、有条不紊地将眼前的障碍一点点剔除,衣服、被褥、极力反抗的双手。 但还是有些东西太碍眼,比如文乐知淌满眼泪的脸,和惊惧之下已经开始涣散的瞳仁。 程泊寒大概不想看到这张脸,于是将他翻过去,一只手压制着他后背,极端愤怒之下依然腾出来一丝理智,另一只手去抽屉里拿润*滑。就算在这种情况下,他潜意识里也不想文乐知受伤。 但那怎么可能! 从他扔了电话重新返回的那一刻,或者从他进门之后西装都来不及脱就兴师问罪的那一刻,甚至更早,从他带走文乐知将他关了一周逼他同意结婚的那一刻,他就一直在伤害他。 冰凉的膏体胡乱地涂了满手,又随便抹了几下到文乐知后面。 文乐知的脸被压进床褥,已经看不出任何反抗的迹象,紧紧绷起的后背和喉咙里不断发出的闷哼,证明他仍清醒着。 程泊寒不带丝毫犹豫地冲进来时,文乐知惨叫了一声。 在极度糟糕的情绪中,程泊寒有刹那的晃神。那声音他很久之前听过——像是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小狗,有一次被几个表兄弟恶作剧,拿一块石头敲断了小腿发出的惨叫。 如今,他也成了作恶者中的一员。 在那糟糕又冰冷的前半生里,程泊寒把接收到的很多的恶吸收进骨髓,融进血液,然后发酵、加工,打上“程泊寒”的烙印,再一点不剩地输出。他给世间万物贴了标签,用自己的价值观进行量化、交换,以此来决定以恶制恶还是量入为出。 唯独对文乐知,他把仅剩的那点温情都给了他,并且意外得到了高额回报。除却一开始的威胁禁锢不谈,他后来是真的在学着如何爱这个人。或者说,是文乐知在手把手地教程泊寒怎么爱人。 可是人的性格已定,一个认为人性本恶的人,在尝到了这点来自爱情的甜头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完全占有,一点也不容有失。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程泊寒患得患失。有什么阴谋,是不是用了真心,背后还有什么原因,这所有的一切都叫他从头到尾放松不下来,继而疑神疑鬼。 却放着最浅显的、最有可能的那个原因不肯相信。 爱欲让人发疯。他有多爱文乐知,就有多不相信文乐知。 他不信他会爱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泊寒退出来,将已经完全没了反应的人翻过来。 文乐知视线已经不能聚焦,整张脸像是变了另一个模样,一个陌生的、毫无生机的模样。 程泊寒从正面再次进*入他,冰冷的衬衣刮擦着文乐知僵硬的皮*肉,下*身动作依然凶悍,上身却慢慢俯下来,贴上身下人微张的、红肿的双唇。 不知道谁的眼泪纠缠着落进嘴角,很咸很涩。 房间里开着灯,房门和窗户紧闭,窗帘拉着,是一个密闭的王国。 撕裂声和破碎声在这王国里发酵,混杂着怒气、痛苦、掠夺和哭泣,上演着一场不可逆转的伤害。 或许很久之后程泊寒会后悔,但当下,他不能停止,也无法停止。他心底的恶和嫉妒已经黑化成形,清醒着发疯对他来说已是必然。 程泊寒要做这个王国的国王。 也要做文乐知的主宰。 ** 之后发生的事情,直到过了很久,文乐知都没有很清晰的记忆。 他仿佛被夺了舍,大脑失去了思考能力,智商随着灵魂一起被撕碎,扔在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再也找不回来。 他从床上很慢很慢地爬下来,滚到地毯上,柔软的绒毛刮擦着身上的肌肤,剧痛无比。房间里的一切都是模糊不堪的,也是窒息压抑的。他坐在地毯上直到晨光熹微,才从一种类似重度麻痹的症状中恢复过来,慢慢起身去找自己的衣服。 第49章 胡乱地套了很多层,等全部遮住了身上各种痕迹,他才停手。而后回头去看躺在床上的人。 程泊寒半趴在床上,上面那只手臂还是一个环抱的姿势——文乐知刚刚就是从那只手臂下逃生的——他半张脸埋在阴影里,很安静,方才的怒火和失控已经消失,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当下睡得很沉。 昏暗的光线扫过熟睡的身体轮廓,强悍、凶狠,很难被打倒,就算睡着了,也随时能跳起来咬断你的脖子,撕碎你的心脏。 文乐知只看了一眼,便仓皇收回目光。他不确定程泊寒什么时候醒,但他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离开的机会。 凌晨五点,文乐知拖着僵硬的身体走出盛心。 他靠着一点规避危险的本能,从衣帽间柜子里拿了一些现金,手机、证件都没带,就这样轻轻打开门,走了出去。 小区门口保安室里值早班的工作人员刚换岗,就看到一个戴着口罩帽子包裹严实的身影缓慢地走过来。保安赶紧迎上来,有些狐疑地看着眼前走路迟缓、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帮我叫个车吧,谢谢。”文乐知声音嘶哑,闷在口罩里听不大清楚。 他看起来很不好,仿佛站不住,微微弯着腰,眼睛垂着不看人。保安以为他病了,想上前扶他一把,被他猛地躲开。 保安匆匆忙忙跑到小区门外,过了五分钟才拦到一辆出租车,将文乐知送上车,又关切地问了两句,才回到值班室。 第29章 愚蠢 半小时后,值班室的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一个高大的男人冲进来,喘着粗气,急声问有没有看到人走出去。 保安认出来,这是住在最里面那栋楼顶层的业主。盛心的住户并不多,住的人也都非富即贵,保安在这里工作了好几年,大部分面孔都认识。 他看着对方焦躁疯狂的神色,一时惊得磕磕绊绊,努力想了想,半小时之内出入小区的就只有刚才那个看起来像是生病了的青年。他把当时的情况粗略说了说,结果对面那人愈发不能冷静。 那人当着他的面打了几个电话,声音很急,又带着浓浓的慌,说了几个地点,让人立刻去找。 “程先生……”保安忍不住提醒道,“我看他身体很不好的样子,是不是生病了?” 程泊寒挂了电话,转过来的面孔有些茫然,下意识重复了一遍保安的话:“生病了?” 正常人生病了肯定要去医院的。所以保安点点头,好心提醒,“要不您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去了哪家医院。” 电话留在家里了,是打不成的,定位软件当然也是个摆设。 不过……医院是应该要找找的。 程泊寒捏着手机的手心发冷,昨夜混乱的场景从眼前一幕幕掠过,后悔是最没有用的东西,唯有咬着牙把剩下的路走完。 事到如今,结果最重要。 ** 私立医院的急诊室里很冷清,值班的女医生40来岁,在护士给人上完药离开之后,再次轻声问了一遍蜷缩在病床上的人。 “需要帮你报警吗?” 文乐知攥紧了衣摆,很慢地摇头,说“不用”,又说“谢谢”。 医生叹口气,这种事见得多了,心就硬了。可今天来的这个人太特殊了,是个男人不说,身上还到处是青青紫紫的,后面也有不同程度的撕裂,一看就知道遭遇了什么。现在同性婚姻合法,眼前这个瘦弱的青年看起来悲伤又毫无攻击性,不管是被伴侣还是别的什么人弄成这样子,都不好过。 但她提了两遍报警,对方都说不用。 倒不是什么大伤,所以处理起来很快。医生看了一眼诊疗单的空白处,到底是不忍心,暗示了一句:“你不介意的话,把你的真实姓名写上吧,将来或许能用得上。” 文乐知有些恍惚,过了一会儿,才伸手拿过医生递来的笔,在最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写完了,他又抬头看着医生,用了很轻的语气说:“医生,你能帮我拍张照片吗?” 十分钟后,女医生将拍好的照片发到文乐知指定的邮箱里,又当着人的面将自己手机里的照片删除。 文乐知轻声跟医生道谢,然后将衣服穿好,慢慢走出急诊室。 这是个专科类私立医院,好处显而易见,包括安静、隐蔽、找过来需要时间。他从医院后门出来,天已经完全亮了,文乐知招手打了车,告诉司机一个地址,然后坐进后座,抱紧了怀里的双肩包。 ** 元洲西郊有一片明清建筑群,被划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建筑群不对外开放,但后院有考古部门的几位工作人员常年办公。东侧有并排而建的几栋小四合院,在古木掩映下格外清幽安静。 庄牧跟上级部门打了申请,在这里租了一套小四合院,有时候嫌学校里乱,就会跑到这里来。这个院子除了庄牧自己,就只有文乐知有钥匙。 文乐知从正门进来,走一走停一停,20分钟后才穿过偌大的建筑群,走进最后面的小院子。四周静悄悄的,对面那几位考古人员的办公院落上了锁,应该是出去了。 他开了门,很慢地迈进去,每做一个动作都牵扯着闷痛,全身每一块皮肉都叫嚣着难过。然后从里面反锁上大门,穿过小小的天井,进了西侧那间休息室。 第50章 休息室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沙发,很小。文乐知仿佛跋涉了千万里的旅人,终于回到完全属于自己的巢窠,卸下全身的疲惫和戒备,躺到床上,很快便沉沉睡去。 他睡得不太好,眼前是很混乱的场景,一帧一帧晃动,有程泊寒怒气冲天的脸,有压制他的巨大的手,有哭泣、叫喊和一声声的苛责质问。 梦境和现实的交替中,他听见自己和文初静说的那些话。 “他没有伤害我。” “我想试试和他走下去。” 是多么愚蠢! ** 迷雾深处有咚咚咚的声响,越来越近,像追人的猛兽,迈着胜券在握的步伐,踩着一地的枯枝,咔嚓作响。这声音搅得人心跳失速。 文乐知捂住耳朵,往被子里又缩了缩,将自己拱成一个包。 咚咚声停了,几秒之后,传来哐哐声,文乐知猛地清醒,从床上坐起来。 休息室的窗户正对着四合院的大门,里面关上的门栓正被一股外力破开,眼看就要掉下来。大门裂开一道半指宽的缝隙,露出来的身影,就算只看得见衣服颜色,文乐知也知道是谁。 房间里没有表,无法预测时间,但院子里阳光炽热,通过窗户涌进来,让每一处都纤毫毕现、无处躲藏。 那两扇木门不经一踹。程泊寒忍着抬脚的冲动,大概用了一分钟,把里面的门栓破开,推开了大门。 院子里很安静,也没有住人的痕迹,但程泊寒就是知道,文乐知在里面。 他早上五点半醒过来,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在一瞬间清醒,几乎是从床上翻身下来,冲进卫生间、书房、客厅以及每个可能有文乐知的地方。 然而经历了那场失控的劫难,文乐知怎么可能还会留在这里。 自打有记忆以来,程泊寒就没这么慌过。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卧室里,面对着凌乱的床褥,强迫自己不去想昨晚发生了什么。当他在矮柜上发现了文乐知的手机时,那慌乱又突然变成嫉恨和愤怒,裹挟着不可控的恐惧,劈头盖脸向他打来—— 所有人都想让他们离婚。文乐知也想。 他看了保安室的监控,文乐知在大约半小时前从小区大门走出去,叫了车,去了一个他不知道的什么地方。此时他已经冷静下来,又恢复成处变不惊的程泊寒。 以文乐知的处事方式,是绝不会回文家的,他一直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文初静,除非不得已,断然不会让文初静担心。程泊寒让人迅速查了文乐知的宿舍、两处他名下的房产,还有医院。 查到文乐知去过的那家私立医院,是在两个小时之后,他站在医生办公室里,看医生调出来电脑上的诊疗记录,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脸色阴沉地能凝出水来。 接待他的还是那个女医生,按照上头的命令,把不能对外的病人情况一一说给程泊寒听,但没告诉他诊疗记录单原件被她送给病人了。 程泊寒走出医院的时候,有轻微的耳鸣。他吞咽了几下,试图缓解,但效果不明显。 耳边还响着那女医生似乎是故意的、意有所指的几句话:“先生,如果您是他家人,建议您帮他报警。无关性别,遇到这种事都会遭受到极大创伤,身体还好说,心理可能会很难恢复。” 程泊寒慢慢蹲下去,毫无形象地坐在医院门外的花坛上,陷入长时间的恍惚中。 慌乱、嫉恨、愤怒是程泊寒的阴暗面,心疼、委屈、后悔又是他的另一面,这两面在他身体里疯狂撕扯,要叫他心痛欲裂。 “乐知,开门。”程泊寒站在休息室门前,声音很沉,带着宿醉的沙哑,“我知道你在里面。” 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程泊寒向前一步,将那扇精致的雕花木门从外面推开。房间里的摆设简单至极,入目没有藏人的地方,床上微微拱起的被子还散发着热度。 程泊寒伸手抚上被子,着迷一般感受着独属于文乐知的气息:绵软、香甜,像是浸泡了蜜糖的毒药,让人上瘾和癫狂。 休息室里面有一扇小门,通往正殿的办公区。程泊寒叹口气,边走边说:“乐知,你出来吧,我带你回家。” 他停在墙角的一个中式立柜前,目光下移,然后慢慢蹲下,拉开半人高的柜门,看着躲在里面埋头抱膝的人,心底涌上来一股浓稠的酸痛。 “乐知,”他抓住他的手臂,稍用力,便将人拖出来,“乐知,乐知……” 文乐知满脸的泪,不肯抬头,全身发着抖,像是无处可去的囚鸟,在猎人的羽箭下再无挣扎的余地。 程泊寒死死抱住他,除了叫他的名字,再也说不出来其他的话来。 第30章 离婚不行 院门外隐隐传来说话声,应该是那几位考古人员回来了,能听见他们在说中午吃什么。其中一个人的声音就落在门外,往这边张望了一下,问:“门开着呢,是庄教授过来了吗?”然后站在门口往里探了探身子,喊了两声庄牧的名字。 文乐知被程泊寒桎梏在怀里,两只手死死抵在胸口,呼吸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挣扎着要起来。程泊寒几乎是跪坐在地上,用力圈住他,仿佛想要把他吃进肚子里。 “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程泊寒的声音发着狠,很深地呼出一口气,没再收力,紧紧压制着怀里挣动的人,说,“离婚不行!” 第51章 事到如今,文乐知还是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只会哭着说“走开”。他连说了两次,然而程泊寒不为所动。 程泊寒的状态不比文乐知好到哪里去,身上那件白衬衣因为一上午的奔波皱巴巴贴在身上,裤子也是脏的,不知道在哪里蹭了几块灰,平时一丝不苟的头发散乱在额角,表情因为情绪起伏过大,罕见得狰狞。 在早上醒来发现文乐知不见了的那一刻,或者在昨晚失控的那一刻,他就剥去了道貌岸然的外壳,彻底露出又疯又狠的里子。他现在已经来不及后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文乐知留在他身边就行。 门外那两个人又嘀咕了几声,转身要走。文乐知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猛地推了程泊寒一把,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往外冲。 但他没能站起来,就被程泊寒迅速抓住手腕,往下一带,又跌进对方怀里。文乐知崩溃之下无暇他顾,凭着本能想要大喊。 一只手掌压过来,将他的整张脸包住,随后又往下落,露出眼鼻。 “跟我回去,我保证,再不会这样了。”程泊寒声音压得很低,很冷,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不再妄图得到文乐知的谅解,用了一种十分强硬的态度示弱。 程泊寒半抱着文乐知走出院子,离开前甚至关好了门窗,但他没再检查别的地方,是以没发现放在立柜里面的双肩包。 等在外面的阿威看到他们一出来,就赶紧打开了后车门。期间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被揽在程泊寒怀里的人,呼吸一顿,立刻别过眼去——文乐知两只眼睛都哭肿了,整个人看着像是一只丧失了生命力的木偶,和前两天还鲜灵清亮的小少爷完全是两幅样子,他被程泊寒推着走,似乎陷入一种孤立无援的困境里。 车内挡板升上来,后排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空气仿佛不流动,压抑窒息。 文乐知僵硬无声地蜷缩在车后座里,周围全是程泊寒的气息。他大脑嗡嗡作响,意识漂浮在不知名的某个地方,再次出现了昨晚那种重度麻痹症状。车子开了不到十分钟,文乐知开始控制不住呕吐。他没吃东西,吐也吐不出什么来,几乎是在干呕。 程泊寒没有松手,依然紧紧抱住他,一只手抚在他不断抽搐的后背上,能清晰摸到紧绷的皮肉下高高拱起的脊骨。 抽气、呕吐、痉挛,不断地重复,直到车子开进盛心地库,文乐知才脱力一般昏睡过去。 医生是下午来的,那时候文乐知还在昏睡,并且开始高烧。 挂了点滴,医生临走前跟程泊寒说,病人身体没有大碍。但程泊寒没来得及松口气,又听见医生意有所指地说,之后要关注病人心理状况。 医生是程秉烛家庭医生的副手,早在几年前便为程泊寒所用,哪些话该说不该说极有分寸。 “他应该患过抑郁症,如果得不到有效疏解,复发几率比较大。” “什么时候的事?”程泊寒一顿,指尖微颤。 医生摇摇头:“不好说。” 小少爷无忧无虑,最大的灾难就是父母横遭劫难,想来是那时候了。 “发病的时间,绝大多数都是在遭受创伤后几天或半年以内会出现。他现在已经有症状,所以要格外注意。有些事情摧毁容易,但重建很难。”医生说。 文乐知断断续续烧了好几天,医生又来了一趟,留了药,很快离开。 他大概三天后彻底清醒,没什么生机地靠在床头,像是从某个灾难现场走出来的幸存者,整个人丢了魂儿一般。 期间程泊寒一直陪着他,除了上厕所,没离开过他超过三分钟。 文乐知没有一开始那么抵触他了,但目光很呆,不说话,没反应,也不看人。程泊寒尝试着和他说话,几乎是自问自答。 程泊寒应该是很忙,不知道公司里那些“棘手”的问题解决了没有。文乐知常常在恍惚中听见对方出去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进来的时候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也不知道是担心公司,还是焦虑文乐知。 但这些,文乐知都感受不到情绪上的起伏。之前的担心、忧虑、害怕都没有了,程泊寒就算破产也和他没关系。 同样的,之前用了好久积攒的那点信任和爱意,也一并消失了。 程泊寒有时候会坐在对面,盯着文乐知的脸看,眸光很沉很重,带着说不清是悔是爱还是恨的东西,或者这三者都有。 被看得久了,文乐知还是会害怕,抖着手把被子拉上来,盖住头和脸。 爱意生了根发了芽,只长出一截嫩绿的枝叶,就遭遇了一场摧枯拉朽的海啸。 巨大的灾难之下,没人能幸存。包括程泊寒。 两个人似乎又回到在d国时期的那个原点,甚至比原点还要糟糕。文乐知怕得要死,他见了程泊寒开始有应激反应,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程泊寒没法靠近他,只好叫人弄了一张沙发床放进主卧,离大床有几米间隔,每晚就睡在上面。 ** 程泊寒开始在卧室里处理工作,有时候去书房开视频会,路津偶尔也过来汇报情况。面对外人的时候,程泊寒还和以前一样,话不多,情绪稳定,看不出来异常。但路津知道老板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稍有不慎就能点火自燃并且毁灭。 这天他拿了一些材料过来,要当面给程泊寒汇报。 第52章 “基本上确定了,酒精是在改航的那天送进去的,当时码头上能接触到的人只有程俞。”路津将几张监控拍到的照片摆出来,指了指其中一个身影,是程俞的人。 那天的货船遭遇恶劣天气临时改线,停在另一个码头,推迟半天后才重新出发,之后到达目的地发现禁运品。事情不是凑巧,而是早有准备。 程俞在私生子事件之后,已经被程秉烛下放,守着几个小公司度日,生活依然奢靡,但和掌权通达来说还是天差地别。程泊寒原本没把他放心上,现在看来,程中和程俞已经达成一致,想要再赌一把,把这个外甥从高位上拉下来。 董事会早有人对程泊寒的行事狠辣不满,只不过碍于诸多牵制一再隐忍。此事之后接踵而至了更多后手,集中爆发在同一时期。原因也很简单,就是程秉烛的身体越来越差,前段时间经过检查,到了必须要手术的程度。 程秉烛在,程泊寒还有所顾忌,程秉烛不在了,若程泊寒发起疯来,外人可能不知道,程俞和程中是实打实地清楚,届时再无他们容身之地。 程泊寒对程家人并没多少怜悯和良知,也如两个舅舅所料,他之所以没动手还留着对方,确实也是顾忌程秉烛。 他没什么怕的,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多了,程家人不算最具威胁性的。他唯一没料到的,是有人敢把手伸到文乐知身上来。 ——其实从谢辞看穿他爱文乐知那一刻起,文乐知就成为程泊寒众所周知的软肋。 谢辞做的这些小动作,或许只是单纯想要文乐知离婚,但谢子理就未必了。这里面有多少试探的成分在,程泊寒冷静下来之后很快便发现关键所在。程泊寒难以撼动,在于他无论何时都心智强硬、滴水不漏。可文乐知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程泊寒乱了心神,这就很有意思了。 对此,程泊寒和路津都心知肚明。 路津没必要劝,话只开个头,程泊寒就明白什么意思。作为副手,这些年他恪守着从不质疑只解决问题的原则,所以他像往常一样,委婉提出了最合理的解决办法。 “现在风口浪尖,他留下只怕不安全,不如……” “离婚不行,”程泊寒打断路津的话,露出个极不耐烦的神情来,“变数太多。” “那送他先去别的地方?” “不行,”程泊寒再次否定,“他只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哪里也不能去。”顿了顿,他又说,“多加几个人看着。” 路津点点头,没再说话。 第31章 不该做的事情不要做 期间文初静打过几次电话,文乐知尽力表现得正常,视频的时候就坐在床上,只露出脑袋。文初静没怀疑,只问他这几天怎么没上学。 “感冒了,头很疼。”文乐知吸吸鼻子,没什么精神,文初静眼睛盯了他一会儿,没说什么,又问了些别的,文乐知一一答了。说到程泊寒,他用很随意的语气说“就那样呗”。文初静又嘱咐他好好吃药,等好一点回家来,便挂了。 学校那边请了假,他的身体和心理状况目前都没有应对外界的能力。所幸很多课程不需要去学校,必须要到学校去的,何宴给他开了同步视频。 何宴敏锐地发现他的异常沉默,关心了几句,就不敢再问了,只按照文乐知要求帮他记录一些笔记。 那之后文乐知几乎不肯和程泊寒说话。白天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开视频上课,晚上看书学习。程泊寒有时候会进来书房,也不说话,就坐在对面沙发上工作。吃饭、喝水、上厕所,只要文乐知有动作,程泊寒眼神就会立刻跟过来。 文乐知尽量试着无视他的目光,但很难。 那两道视线像是无形枷锁,反复提醒并告诫着文乐知永远别想离开这里一样,让人喘不过气来。 文乐知从没想过程泊寒会道歉。 在文乐知去卫生间再次绕开程泊寒尽量远之后,程泊寒终于忍无可忍,从沙发上站起来堵住卫生间的门。书房就那么大,程泊寒两步就能走到他身边,呼吸很重地盯着文乐知的眉眼,脸上挂着一种气急败坏的神情。 文乐知被吓了一跳,后背撞到墙上,瞳孔骤缩,而后是很急的吸气声。 程泊寒仿佛被打了一闷棍,要出口的话硬生生咽回去,停了半晌,抬手打开了卫生间的门,然后往外让了让。 水龙头一直开着,有很轻的水流声传出来。文乐知在卫生间待了很久才出来。程泊寒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低头走出来的人,更瘦了,脸颊上那一点点婴儿肥已经全然不见,曾经流光溢彩的瞳仁黯淡无光,也无从判断他有没有躲在卫生间里偷偷哭过。 应该是哭过的。程泊寒想。 拖长的眼尾有一点红,嘴角微微垂着,两只手缩在袖子里紧紧攥着,无处可避的文乐知看起来很可怜很可怜。 程泊寒的心脏悬在高空,而后说了“对不起”。 他慢慢靠过来,给足了文乐知反应的时间,然后又慢慢把人抱进怀里,两只手臂环上来,手掌压在文乐知脑后,说:“对不起。” 又说:“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两个人都明白,程泊寒的这句话有一个条件,是“离婚不行”。 文乐知在这一刻终于清醒地意识到,程泊寒的对不起,是来自伦常道德上的对不起,而不是来内心愧疚自然形成的对不起。 第53章 程泊寒的喜欢是扭曲的,对不起自然也是扭曲的。 所以文乐知给不了回应,也不想回应。 没过几天,文乐知在家里见到闻君何。程泊寒没避开他,和闻君何在开着门的书房里说话,文乐知路过走廊,听到只言片语。 “你们还好吧?”闻君何面上闪过一丝诧异,看着游魂一样的文乐知走过去,微微皱了皱眉。 最近谢家和程家那俩舅舅合伙搞程泊寒,前有禁运品事件,后面元平项目又查出环保问题,他们争取了几个早就不满的大股东,想要借机把程泊寒踢出董事会。虽然还没有闹到明面上,但在圈子里已是人尽皆知,都在等着看程泊寒怎么应对这场来势汹汹的内外夹击。 除了配合例行调查之外,程泊寒并没有太大动作,外界都猜测要么是他顾及着外公程秉烛的身体状况,要么就是对这场震荡已无力扫平。 外界猜测如何,闻君何懒得管,他早就和程泊寒达成共识,一个出手对付谢家,一个对付程中和程俞,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分工明确合作共赢。 闻君何早就视谢家如眼中钉,苦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暗示了程泊寒几次,无奈这人都轻描淡写略过。这次谢家不知道怎么得罪了程泊寒,让他做出了这个一点生机都没给对方留下的决定,闻君何猜测,左右逃不过是文乐知的原因。 文乐知该不会是和谢辞暗度陈仓了吧?毕竟之前这俩人是有婚约的,被程泊寒半路上棒打了鸳鸯。 闻君何看向程泊寒的头顶,有点一言难尽。 程泊寒迎上对方目光,脸色霎时变得难看,怕对方不知道想出什么狗血情节来,便把谢辞教唆文乐知离婚的事挑挑拣拣说了几句。 闻君何算是听明白了,没好意思再说什么,很快就告辞离开。但临走前还是很好心地提醒了程泊寒几句:“我看他状态不太好,你别管束得太严,这样迟早出问题。他是个成年人,你总不能一直把他关在家里,短时间还行,时间久了不太好。” 大概是闻君何的话起了一些作用,文乐知在几天后被允许复课。 阿威严丝合缝地跟着他,文乐知上课,他也跟进校园里,不再像以前那样只负责接送。有时候他就在教研室外等着,为了看起来不那么突兀,他还特意理了发,背着双肩包,手里抱着一本书,打扮得跟个大学生一样。看到文乐知和何晏出来,他远远跟在身后,不上前打扰,尽量让人感觉不到存在感。文乐知懒得管他,只按部就班干自己的事。 这样大概跟了一个星期,双方都没出什么意料外的状况,文乐知看起来和平常差不多,上课下课、回家吃饭,安静乖顺。 这让程泊寒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 下了课,何晏回头看一眼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人,压低了声音跟文乐知说:“人在寝室了。” 文乐知“嗯”了一声,停下脚步:“阿宴,我想吃二食堂的甜粥。” “那我去给你买。” “嗯。” 等何宴走远了,文乐知转身走向阿威,声音如常:“我中午想在寝室吃饭,可以吗?” 阿威有些为难,文乐知中午几乎不留在学校,突然提出这个要求让人措手不及。涉及到文乐知的事阿威都不敢大意,便说“要给程总打个电话”。 文乐知垂着眼睫,表情平静,看不出不满或者不开心,等着这个电话打完。 阿威只说了几句,就把手机交到文乐知手上。 “中午不想回家?” 话筒里低沉的声音传来,文乐知强作冷静地“嗯”了一声。 那边静了静,没再说话,仿佛在等一个解释。 “我下午有课,有些困,不想来回折腾了……”文乐知音色像往常一般柔软,说得很慢,捏着手机的手心里却出了汗。他说完,顿了顿,又问,“可以吗?” 阿威走了,文乐知在寝室楼下站了一会儿。正午阳光透过斑驳树叶打在他身上,照着他空荡荡的眼神。有几分钟,或者更长时间,他觉得自己被这密不透风的炽热打碎、重组,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程泊寒的话还响在耳边。 他说:“乐知,不该做的事情不要做。” 律师姓韩,是个中年男人,看着面目精明,是何晏托朋友介绍的专门打离婚官司的律师。韩律师坐在寝室里,翻了一遍文乐知之前签订的结婚协议,还有文初静后来让文铭律师团连夜制定的那份补充协议,面上始终挂着职业笑容。 文乐知安静坐在对面,看对方指了指补充协议里的其中一条,如果对方有任何肢体或者精神上的伤害行为,另一方就可以提出离婚。 “有证据吗?”律师敛了笑,问文乐知。 文乐知眼睫轻颤:“有。” “什么证据?” “……医院开的诊疗单,还有照片。” “那就十拿九稳了。”韩律师面色轻松下来,说道。 两人又简单说了几句,多是律师问,文乐知答。看看时间差不多了,韩律师准备告辞前留了一张名片在桌子上。 “我起草一份离婚协议给你,”韩律师说,“你等我消息就好了。” 文乐知表示了感谢,又给韩律师添了茶。韩律师喝着茶,有些无聊,随手又翻起结婚协议,翻到最后一页,眼睛定在那个签名上,突然停住了。 第54章 他看了好一会儿,又抬头看看面前的文乐知,脸上的惊讶没收住,怔怔的,半晌问出一句:“程泊寒?你丈夫是通达集团的总裁程泊寒吗?” 文乐知的心突然往下沉,但还是点了点头。 方才看协议只关注了内容和细节,并未仔细看最后签名那一栏,韩律师原本以为一个在校期间就结婚的学生,打个离婚官司有什么难的,况且另一方婚内伤害事实明确,证据充足,再加上婚前签订的补充协议,他才说得出“十拿九稳”这样的话。 如今看来,要打脸了。 “这个……我们是个小律所,和通达的专业律师团队打官司,尸骨无存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韩律师面露尴尬。 “不可以吗?”文乐知问。 “文先生,虽然你占了优势,但如果对方是程泊寒的话,怕是元洲没人敢接你的案子。你要想离婚,会很难。”韩律师看着文乐知发白的脸,有点抱歉。 茶凉了,桌上结婚协议的复印件没有带走,那张名片却在韩律师离开时被收走了。 文乐知当然知道很难。他长久地坐在桌前,盯着木质桌面上的暗灰色纹理看。不去找文铭的律师团,看来是不行的,他不想拖姐姐下水。可是无论怎样,既然提出了离婚,文铭已经脱不开关系。他只希望程泊寒能念一念过去,不要将私人恩怨掺杂进公事中。 可是随后他就被自己这个幼稚的想法弄笑了。程泊寒这种人,无所不用其极,怎么可能讲君子风度呢! 第32章 那晚之前 没犹豫太久,文乐知给文初静打了电话。文初静大概在休息,声音里带着一丝随意。 “姐,你下午能回家一趟吗?我想见你一面。” “怎么了?” 文乐知声音顿了顿:“……我试过了,真的不行,我想离婚。” 文初静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再开口时那丝随意没了,但也并没有多少惊讶,她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随时应对文乐知的婚姻突发状况,所以她只是很平静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姐,你别问了,等我回去和你说吧。” “我去接你。” “我现在学校,他的司机一直跟着我,我找个时间,自己打车回去。” 电话那边又静下来,文乐知不知道文初静在想什么,但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很快,文初静便问道:“乐知,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文乐知含含糊糊地说着,立刻岔开话题,“我跟教授请了假,下午一上课我就走。”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何晏回来了。他推开门,手里拿着一个双肩包,汗津津走进来,拿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了两口,然后把包塞进文乐知怀里。 这才腾出空来说话:“我跟做贼一样,你放心,我刚才上来的时候,那个阿威没在意我。不过他一直在楼下守着。”说完了,他沉思半晌,有些试探着问,“乐知,你怎么突然要离婚啊,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你要是有什么难处需要我帮忙就说,别自己憋着。” 文乐知捏了捏书包袋子,那里有个暗扣,看一眼就知道没被人打开过。当初他把包留在四合院里,就是不想让人看到。何晏算是文乐知唯一能交心的朋友,但也不是所有事都能说出口,除了谢谢何晏帮他把包取回来,又帮他约律师,他也不好再说太多了。 看他不太愿意回答,何晏便不问了。 下午两点是大课,文乐知和何晏出了寝室,沿着林荫路走了五分钟,拐进一座教学楼。阿威不远不近跟着,看着两人进了教室,才在走廊里找个座位坐下。 学生们陆陆续续往教室里走,有些乱,一个女生卡着铃声冲过来,差点被阿威伸出来的脚绊倒。阿威扶了一把,道了个歉,又帮女生把掉在地上的书捡起来,是以没有看到从大教室后门快步走出去的文乐知。 文乐知从学校后门出来,招手打了个车,跟司机说了地址,直到坐到车后座,心脏还在砰砰跳。 车里有一股好闻的小苍兰香氛味道,文乐知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脑子里暂且不去想被阿威发现自己没在教室怎么办,也不去想程泊寒知道自己回了家最终决定要离婚怎么办。 什么都不想了,他自己都要活不下去了,连呼吸都困难,就做一次任性的、不计后果的小孩子吧。 车里播放着轻音乐,司机见他昏昏沉沉睡着了,便把音量调低了。 文家距离y大不算近,不堵车的话单程50分钟。出租车是在40分钟后被截停的。 急促的刹车声把文乐知惊醒,他全无防备,整个身子扑到前排座椅靠背上,再重重跌回去。司机停了车,惊魂未定地骂了一句,然后看到前面冲过来的人时,立刻闭上嘴。 车门打开, 门外站着的男人眼底积着乌沉沉的阴云,须发皆张的气势压都压不住,像是要把车里的一切都要拖出来撕碎了。 司机吓坏了,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他回头看了一眼蜷缩在后座上脸色煞白的青年, 强撑着声音问了一句:“干什么?” 程泊寒看着文乐知,冷声说:“下来。” 程泊寒在接到阿威电话说文乐知不见了,又发现对方和何晏调换了手机之后,耐心终于被灼灼的怒火焚烧殆尽。他叫停了某个会议,自己开车从另一个方向追来,就算没有手机定位,他也知道文乐知要去哪里。 第55章 阿威很快便调出文乐知打车的视频,把车牌号发到程泊寒手机上。在距离文家仅剩五公里的路上,程泊寒追上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看着车外凶神恶煞的男人,再看看车里像鹌鹑一样的大学生,脑子里恶补出很多血腥画面,大着胆子又问了一句:“你这样开车很危险,你想干什么?” 程泊寒没理他,只盯着一动不动的文乐知。 几秒种后,程泊寒弯腰探身进来,抓住试图躲闪的手臂,将他拖出来。 衣服摩擦着粗糙的皮革坐垫,发出刺耳的刺啦声,和那个晚上t恤被撕破的声音重合,重重敲在文乐知耳膜上。文乐知两只手还抓着靠背,然而没有用,那不是浮木,也不是救命稻草,只是他无力挣扎的最后一点见证。 他被程泊寒死死抱在怀里,从出租车换到另一辆车里,被扔进后座,然后耳边传来砰的一声巨大的关门声。 迈巴赫当然要比出租车隔音好很多,后座也宽敞不少。文乐知却像是被扔进某个狭小的牢笼里,站不起来爬不出去,喘息都带着逼仄的味道。 程泊寒站在车外抽了两支烟,才控制住发颤的手和极速膨胀的心脏。然后打开车门坐进后座。 文乐知最初的惊慌已经不见了,规规矩矩坐在最边上,呆愣愣地看着自己攥在一起的双手。他一直低着头,刘海乱糟糟耷下来,挡住好看的眉眼,在等待另一个人的审判。 “我说过什么?文乐知!”程泊寒说,“不该做的事情不要做。” “还有呢?离婚不行!” “你通通不记得!” 程泊寒身体前倾,两只手抓住文乐知肩膀,将他转向自己,逼问道:“一定要痛了才能记得是吗?” 文乐知抬起一只手,搭在程泊寒抓住他肩膀的手腕上,用力掰,试图让自己远离这个人,虽没多少力气,但排斥的意思明显。 这让程泊寒更恼火。 “想离婚?除非我死!” 怒火旺盛的思路总是乱的,程泊寒也不例外,这些年他已经很少大动肝火,但文乐知总能轻易挑动他的神经,将他推入抓狂无力的境地。 他说着伤人伤己的话,也做着伤人伤己的事,像是刚出茅庐的小孩子,对文乐知又爱又恨,完全不记得自己才是那个将别人推进困境的主谋。 他被文乐知这次不计后果的出逃和反抗激得神智全无,恨不能拿条链子将人锁起来,又后悔自己从一开始就没使出雷霆手段,干脆让文家破产好了,这样文乐知就没这么多退路可走。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说了,口不择言,全无风度,寄希望于恐吓能让文乐知退却、乖顺。 然后又发现文乐知紧紧抱在怀里的背包,一把扯过来,将拉链撕开。 “这是什么!又是谁给你的离婚协议吗?” 背包被扯开到最大,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程泊寒眼睛盯在上面,猛地停了几秒钟,似乎周边的一切突然静止下来。 暴涨的怒火被兜头浇了一盆彻骨的冷水。时间无限拉长,他好像突然看不明白这是什么。 其实有什么不明白的。捏在他手里的诊疗单上白纸黑字,每一项每一笔都记录得清楚——这些他在医生电脑上也看到过,但当时急于知道文乐知的下落,这些字迹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无心思考别的。 诊疗单下面还有照片。文乐知抿着唇看镜头,露出的脖子上、肩膀上,还有其他的一些地方,全是淤紫交错。照片上的人强撑着精神,眼底是大片浓得化不开的哀伤,像被折断翅膀的雏鸟,找不到地方落脚。 最下面是一团破布一样的东西,程泊寒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那是文乐知用来当睡衣的大t恤,在那个混乱的夜晚只几下就被撕碎了,如今乱糟糟塞在背包里面。 这些“罪证”提醒着程泊寒发生过什么,他妄图回避妄图轻描淡写过去的那件事,如今赤裸裸扔在他面门上,让他不敢睁眼。 悔恨早就有的,并不算迟来。可是清醒地认知到这件事,那种痛觉和对文乐知的感同身受,却是姗姗刚至。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泊寒低声说:“回家。” 他的嗓子在六月天的灼热里却被寒冰冻伤,每说一个字都剧痛无比。然而他没有资格抱怨,因为有一个人比他更痛。 文乐知终于从再次被现场抓获的僵直状态中清醒过来,或许是“回家”这两个字触发了他的某种应激反应,而后大力推了程泊寒一把,嘶喊了一声:“我要回家!” 两人说的回家必然不是一个地方。 程泊寒猩红着双眼,攥紧文乐知的手腕,说:“文乐知,你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 文乐知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和勇气,去抢程泊寒手里的背包。程泊寒松了手,没敢再用力,那些散落在车厢里的照片、单据和衣物,被文乐知胡乱捡起来,一股脑塞进书包里,然后把拉链拉紧,死死抱在怀里。 他不知道自己哭得满脸是泪,只是不停地发着抖,想要离程泊寒尽量远。 “我不要回去!我不要见到你!我讨厌你!” 话说得颠三倒四,文乐知崩溃来得很快,毫无逻辑地控诉着,似乎什么也不在意了。 这段时间过得很混乱,婚姻中的这场灾难是文乐知始料未及和从未想过的。这超出了他的认知和三观,也将他的那点爱意毁得一点不剩。 第56章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恍惚得厉害,明明上一秒的记忆还在教室里,下一秒就能站在马路中间,明明站在马路中间,下一秒又能出现在程泊寒的书房里。这种状况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次数越来越多,他知道自己病了,甚至比父母刚出事时那段时间更严重。 信仰崩塌,无处诉说,强颜欢笑。 他极力自救,但效果甚微。唯有远离程泊寒,才有痊愈的可能。 “姐姐问过我的……” 文乐知靠着车门,滑坐在地垫上,后排空间很大,显得他整个人只有小小一团。 “我不想离婚的,我想努力试试,”文乐知薄薄的眼皮红得吓人,手腕抬起来,搁在眼睛上,说了一个对程泊寒来说十分残酷的事实,“……我喜欢你啊,想要看你笑,想陪着你,想你过得好。可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我做错了什么!” 程泊寒僵直着身体,想要动一动,却动不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漂浮在空气中,很轻,又很重。 “你……喜欢我……” 然后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文乐知将手从眼睛上拿下来,看着程泊寒,说了一个时间。 “那晚之前。” 他们都知道“那晚”是哪一天。程泊寒用力闭了闭眼,被文乐知亲口承认喜欢的巨大惊喜来不及铺展,就被心脏深出传来窒息般的痛楚打翻在地。 他总是晚一步。 ——在谢辞与文乐知的订婚之后,在拥有文乐知的喜欢之后,他对自己最爱的人,连续做了最残酷冰冷的伤害。 第33章 三个月 文乐知不知道程泊寒怎么跟文初静解释的,他最终被带回盛心,听见程泊寒在房间外打了很长时间电话,听不清谈话内容,但他知道,那是打给谁的。 程泊寒当晚把卧室里那张沙发床移走,和文乐知躺在一起。他再也不敢做什么,只是抱着人,像是守护宝藏的巨龙,张牙舞爪的外表下,实则已经风声鹤唳脆弱不堪。 文乐知状态更差,自从再次被程泊寒带回来,他就仿佛失去了挣扎的力气,不愿意说话,放弃了抗争,对一切都很麻木。 文初静在三天后来了一趟盛心,带来了关于外界的最新消息:程泊寒单方面撕毁了对赌协议后续签订的补充协议,不再插手文铭的事务。同时文怀的资金解冻,停掉的投资项目并没有重启,但文怀已经全身而退,这其中是谁为此买单不言而喻。 他没再说对不起,却把对不起融进每一个和文乐知相关的事项里。 文初静沉默地坐在文乐知身边,有些话已经说不出口。弟弟和程泊寒的婚姻已经不再是个人的事,它关联着文铭、文怀,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巨大的利益网之下,所有人都欢呼雀跃松了一口气,这让她没法再说出“就算拼着文铭破产也要让你离开他”那样的话。 她不单是文乐知的姐姐,还是文铭的掌舵人。 “乐知,你为什么突然想要离婚,发生了什么事?” 文乐知摇摇头,说“没事”,又说“只是心情不好”。他坐在靠窗的一张沙发上,盖着一条白色的毯子,脸色憔悴,下巴和脸颊的肉只剩下一点点,怎么看都不像“只是心情不好”。 ——文初静说不出口的话,文乐知同样也说不出口。 文初静从弟弟房间出来的时候,程泊寒坐在客厅里等她,脸色比文乐知好不了多少,疲惫和痛悔不加掩饰,眼底的狂热却吓人。 房间里四五个人围着文乐知打转,医生、护理、营养师,还有陈姨,每个人都小心翼翼,为着一丝一毫有利于文乐知的事情在绞尽脑汁,力求让他没有一点点不舒适。程泊寒更甚,眼睛几乎长在文乐知身上。文初静毫不怀疑,如果此时再提离婚的事,程泊寒能当场发疯。至于疯到什么程度,文初静一点也不想知道。 两人相对而坐,过了好一会儿,程泊寒很慢地开口。 “对不起。” 这是他第一次道歉,对着文家人。不管文初静是否迫于形势求和或反抗,他都欠一句道歉。 文初静转过头不看他,没接话,视线跟着端着一碗汤进了文乐知房间的陈姨,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之前跟他说过好几次离婚,他都说不行,要试试和你走下去。再到后来,我再提,他就说喜欢你了。”文初静终于抬眼肯看着程泊寒,说,“你做的很多事,我知道的,不知道的,我不想问了。” “程泊寒,乐知刚才和我说,你外公病了,你也内忧外患,他现在可以不提离婚,但是之后你们怎么样,我希望你尊重乐知的想法。你别看他现在挺好的,我父母去世的时候,他得过抑郁症,有很长一段时间走不出来,这个东西会复发,他现在的症状已经比那时候更严重,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如果你爱他,就好好照顾他,不要伤害他。” “文铭和我叔叔的事,我不会感念你的人情,这本就是你使的手段,如果没有你,我们也不必受这些。” “我是要顾虑很多人,也身不由己,但那又怎么样?和乐知比起来,也不是不可以舍弃。程泊寒,你有的是手段,但人心不能太算计,算多了,情就薄了。你不要逼我们走到最后一步,要是非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钱和权都可以不要,弟弟我只有一个。” 第57章 文初静平平静静地说着,程泊寒脸色沉重,一句话都没有接,也并不反驳。 说完了,文初静站起来,拿起沙发上的包,最后说了一个期限:“三个月。” “三个月之后,等程老先生病情稳定了,你这边也解决了困难,你们就离婚吧。”她说着往外走,却被程泊寒的话拦下脚步。 他说:“离不离婚,你说了不算。” 程泊寒也站起来,他比文初静高很多,气势依然压人,又强调了一遍:“他既然喜欢了,就不能放弃。我也不会放手。” 文初静握着包的手气到发抖:“那你要逼死他吗?” “我不会。”程泊寒很不喜欢听见这个字眼,很快地反驳道。但这句话仍像一道鞭子一样甩在他脸上,让他抬不起头来,最后只说得出一句毫无说服力的话。 “我会让他改变心意的。” 然后又重复一遍:“他一定会改变心意,留在我身边的。” “如果他不会呢?”文初静反问。 程泊寒的精神一刹间被打倒在地。他咬着牙,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 “如果不会,那我放他自由。” *** 大宅里,程秉烛写了几个字,就扔了毛笔,招呼文乐知来写。护理十分小心地把老爷子扶到沙发上。程秉烛有些喘不上来,半躺在那里,手还指着桌上的砚台,说两句就要停一停:“老坑端砚……乐知,你试试怎么样……” “外公,你别说话了,先歇一歇。”文乐知见状放下笔走过来,蹲下,轻轻握住程秉烛的手腕,慢慢搓他的手心,“医生不是让你不要着急吗?你听话啊。” 程秉烛闭上眼,缓了好一会儿,等气息平稳了,才把文乐知拉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乐知,你是个好孩子,泊寒他……我之前反对过你们结婚的,但泊寒铁了心,他很喜欢你,我知道你不愿意,没有办法才同意的。”程秉烛顿了顿,浑浊的眼球里露出老态和疲倦,“我老了,就算当时管得住,总有管不住的时候,想着你们处一处,你未必不喜欢他。” “我太自私,泊寒也是……乐知,外公倚老卖老,提个要求,希望你们一直走下去,好不好?” 程秉烛大概在一周后才具备心脏手术条件,专家已经做了术前评估,告诫过程家人,这时候千万要顺着他,不能受刺激。文乐知来老宅已经陪了程秉烛四天,白天上课,晚上回来,和老爷子说话、写字。 程泊寒晚上也来,和文乐知睡在原先自己的房间里。 两个人在老人面前都装作若无其事,但程秉烛再衰弱也看得出他们出了问题。文乐知的局促和回避,程泊寒的克制和狂热,让他们的关系处在一种极度拉扯的危险当中。 文乐知对程秉烛几乎有求必应,但唯独这次卡了壳。 “外公,手术肯定会很成功的,您不老,只要注意保养,会好起来的。” 文乐知回避了程秉烛的问话,随后似乎因为不能给老人明确答复有些愧疚,自顾不暇的人还要小声劝慰着别人,认真的样子让人心疼。 程秉烛一生杀伐果决,如今对着一个小辈,想要再用些话术或者手段的心思便觉得有些不堪。他叹了口气,剩下的事,就看程泊寒造化吧。 手术前一天,程中、程俞兄弟俩都来了,在场的还有程曜和程泊寒。一家人貌合神离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明面上关心着老爷子的手术,私底下涌动着多少暗潮就不得而知了。 文乐知全程安静坐在餐桌旁,闷着头吃饭,但吃得少,几口下去就停了筷子。期间程泊寒扫了几眼过来,将一盅汤往他面前推了推。文乐知喝不下,但还不至于当着外人落程泊寒面子,便象征性喝了几口。 程秉烛吃到一半,说累了,要上楼休息。大家都站起来,帮着护理把老爷子搀到轮椅上。眼看着老爷子要走,该说的话却没有说,站在一旁的程曜最先沉不住气,张了张嘴,被他爹程中一个眼色顶了回去。 老爷子一走,大家没那么拘谨了,餐厅里火药味渐渐涌上来。说到底曾经都是一家人,不用装,也不必藏着掖着。 程中板着脸,端着家中长辈架子,叫管家撤了餐具,沏上红茶,很快切入正题。 “晚上都不要回去了,明天父亲手术,我和程俞盯着,”程中视线在程泊寒脸上落定,接着说,“其他人在家里等消息。” 程曜立刻说:“好的,爸。” 程泊寒不明显地笑了一下,站起来,对其他三人视若无睹,一只手轻轻搭在文乐知肩上,低头问他:“累不累?早点上去睡吧。” 文乐知便顺着程泊寒的力起来,点点头,也没说话,转身往楼上走。 见两人完全不当回事,程俞当先恼了。他懒得做样子,做了十几年也够了,开口便不客气。 “文家坑了通达多少,你心里清楚,为了一个文家小少爷,给文家补窟窿也就算了,如今还对文怀放水。泊寒,说到底你是个外姓人,就算通达没了,你也不在意吧!老爷子病着,这些事我们不想拿来烦他,但他要是知道了,你说得有多失望。” 程泊寒停下脚步,手掌在文乐知肩上很轻地按了按,安抚住一脸惊诧的人,而后回过身来看着站在餐厅里的三个人。 灯光明亮,照着程泊寒锋利的眉眼,和刚才面对文乐知的温言细语完全不同。 第58章 第34章 能再喜欢我一次吗 “文怀是受了谁挑拨,最开始是和谁合作,舅舅想必清楚。”程泊寒嘴角扯了个冷笑,慢条斯理地说,“说到亏空,你们私下账面上有多少水分,也没那么难查。至于通达,到底姓高还是姓程,都是外公的血脉,舅舅这么说,外公知道了才真是失望。”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人脸色都很难看。程中早就领教过程泊寒的刀枪不入,也知道在他这里占不到丁点儿便宜。但明天程秉烛就手术了,虽说成功率很高,但毕竟年纪大了,能不能顺利从手术台上下来,下来之后是否能恢复如初,一切都是未知数。他和程俞虽说有股权和几个分公司在手里,但跟通达总部比起来,实属九牛一毛。 禁运品和元平内陆港项目的混乱已经被程泊寒压下,之前站队的几个股东最近纷纷倒戈;文怀本来因为投资失利已经站到了他们这边,没想到文初静横插一脚,更没想到程泊寒竟然松了辖制放水,导致文怀退缩。 眼看着扳倒程泊寒的胜算越来越少,他们便盯着程秉烛手里握着的那30%股份,不敢放松。手术前,律师进进出出好几趟,想也知道是立遗嘱的。遗嘱调整了几次,程秉烛的私人律师团明天入院前还会来一趟,他们更不敢大意。 程俞年过五十,年轻时纵情声色,年龄大了也沉不住气。他拿程泊寒没办法,睨了一眼安静站在旁边的文乐知,气不打一处来。 “老爷子不清醒,让你娶个男人回来,将来连个孩子也没有,万一从哪里冒出个杂种来,恐怕到时候通达既不姓程,也不姓高。泊寒,你玩够了,也该收心了,别和你妈一样,落个人财两空。” 这话说得太难听,针对性又强,程泊寒再不动声色也忍不了。他没听完,脸色已经完全沉下来,猛地往前迈了一步,刚要有动作,就被一只手拉住了。 文乐知侧了侧身子,和程泊寒站得近了些。他声音软糯轻柔,听起来毫无攻击性,说出的话却截然相反。 “舅舅,就算我们没有孩子,也不会和别人一样,从哪里突然冒出个杂种来。”文乐知冷着一张脸,说到“杂种”两个字时迅速掠过,他从未说过这么难听的字眼,似乎不太适应。而且这个“别人”意有所指的意思明显,程俞当即黑了脸。 文乐知很瘦,矮了程泊寒半个头,两个人气质上天差地别。此刻站在程泊寒身旁,认认真真地说话,一点也没有平常安静温吞的样子。 “泊寒20岁就接管了通达,这些年大小难关都是他自己扛过来的,两位舅舅应该也清楚有多不容易。还有,泊寒妈妈的事情虽然很遗憾,但她和泊寒爸爸感情深,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幸福,这比很多貌合神离的婚姻强吧!泊寒被他们教育得也很好,有礼貌有教养有担当,不会无缘无故欺负别人,霸凌别人,也不会背地里搞一些小动作惹外公生气。” 他大概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这样子让人十分意外,更让人不能忽视。不仅是程中和程俞,连程泊寒都愣住了。 “我叔叔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我姐姐已经和叔叔说清楚了,他是他,文铭是文铭,他要做任何事,不能代表文家,也不能代表我。” 说到这里,文乐知迅速看了程泊寒一眼,当看到对方眼神里的热度时,仿佛被烫了一下,立刻别开眼。 他这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倒是让程中头一次正眼看过来。 “我一直以为文家小少爷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这么牙尖嘴利。”程中冷哼一声,转头看了看程俞,口中带着玩味,“怪不得泊寒追到d国去,还费尽心思,看来文少爷是有过人的手段啊!” 程泊寒在d国做的事在程家已不是秘密,谢家知道了,消息透出去是早晚的事。外界怎么传,程泊寒不在意,可若这传闻落到文乐知身上,便添了很多狎昵色彩。 这是程泊寒不能接受的。 “我和乐知的感情生活不劳两位舅舅费心。”程泊寒揽住文乐知的肩,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低头看着他,话却是对着别人说的,“我这人记仇,要是听见关于乐知不好的话,再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情来,到时候大家都不好看。” 程泊寒脸上带了笑意,没再理别人,只轻声问文乐知:“困了吗?去睡吧。” 两人上了楼,直到进了房间,文乐知才往外挣了挣,想要离程泊寒远一些。程泊寒松了手,没再为难他,但看向他的目光炽热,视线盯着人不放。 “你别多想……”文乐知方才强撑着的气势已经没了,不再看程泊寒,表情淡淡的,“我怕你们吵起来,外公会担心。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也没别的意思。” “嗯,我知道,谢谢你乐知。” 但这个解释显然无法冷却程泊寒的激动,他似乎大受鼓舞,整个人显得兴奋,但又怕自己表现得太过吓到文乐知,便努力压制着情绪。 ——他从未料到,哪怕处在这种境地,文乐知依然愿意维护他。 之前文初静和他定了三个月的期限,这日子就像一座大山压在他头上,让他心里堵得难受。眼看着半个月过去了,一点进展没有——文乐知不和他说话,不看他,睡觉离得他尽量远,两人完全没交流,程泊寒不敢急,不敢毛躁,因为文乐知对他的抗拒刻在每一个细枝末节里,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第59章 无奈之下,他才借着外公生病的由头,干脆将文乐知接来老宅。在老人面前,文乐知不好太明显,有时候程泊寒没话找话说几句,文乐知也应了。 哪怕是装一装回应,程泊寒也稀罕得要命。 在楼下被程中他们攻击的不快早就一点不剩,程泊寒心底满是酸胀,他感觉抓到了一点曙光,简直不知道把文乐知怎么宝贝才好。 晚上熄了灯,程泊寒翻个身,从床边往里靠了靠。 文乐知呼吸很轻,背对着他,占了床边一小条的位置,双手抱在一起,是个没太有安全感的睡姿。程泊寒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好一会儿,到底没敢伸手去搂他。 “乐知,”程泊寒声带紧绷,嗓子发哑,问他,“能再喜欢我一次吗?” 很久之后也没有得到答案。 房间里很安静,呼吸可闻,遮光帘留了一条缝,月光泄进来,程泊寒看着被子下面的线条起伏,终于忍不住抬起手,轻轻落在文乐知肩头上。 *** 术前律师又来了一趟,进房间和程秉烛谈了十分钟,出来后面对程中和程俞的殷勤只是职业性微笑,而后便和其他人坐在一起,闭眼假寐,等老爷子手术结束。 一个小时后,程中和程俞撑不住了,去了旁边休息室,安排助手等在手术室外时刻关注动静。程泊寒想让文乐知也去休息,但文乐知盯着手术室大门,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轻声说:“等等吧。”程泊寒便没再勉强。 两个人并排坐在手术室外,谁也没说话。大约三个小时后医生走出来,径直走向程泊寒,说“手术很成功”。程泊寒紧绷的肩膀落了落,和医生握手道谢。 程秉烛随后被送入icu,观察两天确定没问题后才能转入普通病房。大家都松了口气,再等下去也没什么结果,便打算散了。 这时候等在一旁的律师突然开口,让大家等一等,程老先生有遗嘱要公布。 这个时候公布遗嘱是始料未及的。之前所有人都以为,要么是术前,要么是术后出了危险,程秉烛才会安排遗嘱的事。现在既然手术成功了,再公布遗嘱就有点旁的意思了。 程中最先反应过来,当下脸色便不好看,但他此刻还存着一丝希望,直到真正听到遗嘱内容,当场拂袖而去,一点风度也不讲了—— 通达股份握在程秉烛手里的有30%,遗嘱做了详细分配,11%给程泊寒,8%给了程中和程俞两个人分,还有11%竟然给了文乐知。 至此,程泊寒手里已经握着通达52%的股份,无论再内忧外患,从此他都是通达的实际掌控人,再没人能撼动他的地位。况且,文乐知作为他的法定伴侣还持有11%的股份,只要这俩人在一起,基本上就没程家其他人的事了。 律师读完遗嘱就离开了,休息室里弥漫的火药味很浓,程中离开之后,程俞也走了——不走也没用,程秉烛在icu,没人进得去,闹也没法闹。怪不得这个时候公布遗嘱,姜还是老的辣,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程秉烛不在,他们也没再回去,一起回了盛心。路上文乐知心事重重,靠在车后座上想事情。程泊寒和律师商量遗嘱的后续推进,通完电话,扭头看了文乐知一眼。 “股份我不能要。”文乐知抿了抿唇,坐直了身子,想和程泊寒认真聊一聊。 “外公给你就拿着,不是大事。”程泊寒语气里有种莫名其妙的轻松。 股份给文乐知本就出乎所有人意料,遑论程秉烛还特意加了条件——无论文乐知将来是否和程泊寒存续婚姻关系,都不影响股份继承权。换句话说,就算文乐知前脚离了婚,后脚依然能带走通达数亿资产。 也正因为此,文乐知反而轻松不起来。如果以不离婚为条件继承股份也就罢了,文乐知可以一分钱不要毫无负担地离婚,可这老爷子偏不,非要加个条件,把文家和文乐知架到道德高地上去。这样一来,文乐知反而不敢草率了。 “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要。我们……之后,我会把股份还给你。” “什么之后?”程泊寒眉头微敛,“不管我们离不离婚,给你的就是给你的,我不会接手。” “要还的,”文乐知少见地执拗,“我们两个月之后就把手续办了吧。” 没说什么手续,离婚手续、股权变更手续,大概都包含在这话里了。程泊寒听懂了,转过头去,方才还轻松的神态又绷紧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第35章 没法退 开完会,路津被叫到办公室。程泊寒站在落地窗前抽烟,新风<a href=" target="_blank">系统发出很轻的嘶嘶声。程泊寒不说话,路津就安静站在一旁等。 气氛一开始有些凝重,路津脑子里已经过了一遍最近通达所有的大小事务,连私人恩怨都考虑到了,没想到程泊寒一开口问的是这个。 “你做错了事,怎么哄的?” 路津吓了一跳,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程泊寒的意思,震惊过后,面不改色地说:“要看什么事。” 很多天前的某个早上,程泊寒给他打过电话,让他找人。去医院那次,也是路津陪着去的。他没进诊疗室,在外面等,但看程泊寒僵滞的脸色,不难猜测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要说了解程泊寒,路津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程泊寒这人表面看起来彬彬有礼,沉稳有度,在尔虞我诈和明枪暗箭的家族斗争和同行倾轧中,稳稳把控着通达这艘商业巨轮,从未行差踏错半步。唯一能让他失控且失态的,怕只有那个一开始就用了非常手段豪夺过来的文家小少爷。 第60章 “如果是很错的事呢?”程泊寒将烟蒂摁在烟灰缸里,坐回椅子上,示意路津也坐下,一副要长谈的架势,而后又脸色难看地补上一句,“不能原谅那种。” “这样啊……有点难。”路津说。 程泊寒沉吟了一下,问:“你女朋友和你在一起几年了?” “三年。” “……没出过问题?” 路津摇摇头,脸上不自觉露出个笑来:“我很宠的。” 看着老板脸有点黑,路津回过神来,立刻坐直了,谨慎地说:“闹矛盾嘛,买东西。” 程泊寒心念刚一转,又听路津很快否认:“文先生可能不行。” 文家有钱不说,文乐知的爱好也非同小可,雅量高致,可望不可及的,一般东西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见程泊寒脸色越来越黑,路津便有些坐不住,搜肠刮肚地想,总算提出了一条还算可行的建议:“两人在一起,要多交流才行。不过您和文先生年龄差距大了些,交流的话可能需要您多顺着他一些。他们这个年龄的男孩儿喜欢约会,喜欢互相融入对方的圈子获得认同感。程总,您……不妨往这个方面试试?” 约会?他们从没有过约会,也从未出去旅行过。从最初在d国那段不愉快的经历开始,到结婚,前后不超过一个月。婚后更是矛盾重重,至少在程泊寒看来是不太顺利的。遑论现在他们单独在一起,文乐知都有些怕他,更别说去约会了。 况且怎么个约会法,看电影?吃饭?还是算了吧,两个人似乎都不擅长,文乐知可能更喜欢在家里看书写字或者去图书馆。 融入对方生活圈子?程泊寒眼前呈现出何晏那张脸,没事总往文乐知眼前凑,手脚都没处放一样,不是歪在文乐知身上,就是挂在文乐知脖子上。还有他那些同学,看起来也是个个不怀好意,比如那个林学长,竟然极不要脸地知三当三,说什么“我知道你可能有了男朋友但我不想留遗憾”。到现在想起来,程泊寒都想很没有风度地去撕烂对方的嘴。 至于自己这边,全都是利益共同体、合作伙伴、竞争对手,能称作朋友的人几乎没有。 程泊寒脑子里跑马灯一样的念头转了好几遍,头一次认认真真考虑怎么用感情将文乐知留下来,而不是用手段和胁迫。 * 程秉烛在加护病房住了几天,就转去了疗养院。那地方在近郊,环境清幽,但距离挺远。文乐知跟着程泊寒去了几次,看老人家恢复得不错,便放了心。至于股份的事,文乐知有一次想提一提,刚开了个头,就被程泊寒打岔过去,程秉烛也装作没听见。 文乐知不敢太刺激老爷子,想了又想就没再提。中途文乐知去了卫生间,程秉烛便跟程泊寒撂了脸子。 “你抓紧把人哄好,我一个老头子,跟着你一块在这儿欺负小孩儿,丢人!” “知道了,外公。”程泊寒被骂了也低眉顺眼的,本来就是他的错,害得老人孩子都跟着不好过。这个错他认。 “你知道什么?你打算怎么办?” 程泊寒低着头不说话。他何尝不知道这些,可他从小长到大,就没哄过人,况且他做过的那些事,也不是靠哄一哄就能过去的。 “外公,你放心,我们不会离婚的。”程泊寒没法回答程秉烛的问题,只能告诉他结果。 “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办法,别再用到乐知身上,伤了心,是需要用加倍时间愈合的。”程秉烛不宜动怒,看着面前一身沉肃的人,想起来很久之前程晚的那些伤心事,心疼程泊寒那么小就没了爹妈,自己教得也不怎么好,忍不住就叹口气。 “文初静给了你三个月,你答应了,后来告诉我说是权宜之计。可答应了就是答应了。如果到了时间,实在不行就退一步吧。不破不立,将来或许你们还有可能。如果一味强留着,会适得其反。” 程泊寒攥了攥拳,眼底神色莫辨,没接话。 过了一会儿,走廊上传来脚步声,程秉烛在文乐知推门的咔哒声中,听见程泊寒咬着牙说了三个字。 “没法退。” * 周末,程泊寒带文乐知去了一个民宿,主打小众探险,建在一处刚开发不久的深山里。文乐知事先不知情,直到坐上车,发现只有他和程泊寒两个人,才问对方要去哪里。 要下车已经来不及,程泊寒看他不愿意,别扭着解释:“出去散散心吧,最近被外公的事弄得很累,你身体也没好全,正好去山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文乐知有些戒备,神情上掩饰得不好,一只手抓着副驾车门上的把手,另一只手抓着安全带,后背直挺挺的,放松不下来。 “你放心,没有你同意,我不会碰你的。”程泊寒神色有些受伤,别过头不看他,低声说,“以后都不会了。” 这段时间他们虽然同床睡,但各睡各的。确切地说,自从那次劫难之后,程泊寒对待文乐知就十分小心翼翼了。后来,文乐知开始重新服用抗抑郁药物,现在刚算有点起色,他更不敢轻举妄动。 文乐知抠着安全带扣,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缩在副驾上,不说行,也不说不行。车窗半开着,秋风有点凉了,松松垮垮的休闲裤被吹起来,露出膝盖的形状,嶙峋脆弱。 程泊寒盯着那双膝盖出神,明明刚结婚的时候,这里还是圆乎乎的,有骨有肉。 第61章 “外公现在没事了,你也……没什么事,我想搬回去。” 独处还是会让文乐知觉得不安,在大宅里人多,在盛心也有护理和陈姨跟着,他单独面对程泊寒的机会其实不多。晚上就算睡在一起,因为抗抑郁药有安眠成分,往往等程泊寒进来,他已经睡着了。可要是去外面住,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忐忑达到顶峰,一咬牙,便把放在嘴边酝酿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 果然,这话一说出来,程泊寒就有点绷不住。 早上出门前,他特意收拾了一下,因为路津委婉提醒过他,在生活中要放松,不要把工作上的强势和威严放进来,这样不容易亲近,也让身边人有压力。 他穿了一件蓝色休闲衬衣坐在驾驶座上,为了能好好开车,眼睛上架了一副眼镜,自己对着镜子怎么看都是一副很有“亲和力”的样子。眼镜削弱了五官的凶和冷,攻击性没那么强了,再加上宽肩窄腰腿又长,人就看起来很贵气,也很性感。 可文乐知知道,这样的程泊寒只是个假象,他身体里面永远藏着汹涌的情绪和疯。而文乐知便是那个能放出这一切的开关。 “你答应过我什么?三个月,现在才过了一个月,就要判我死刑吗?”程泊寒咬着后牙,说完这句话停了停,大概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是在苛责和质问,声音很快软下来,又说,“我想道歉,想弥补,可是你说要搬回去,一点机会都不肯留给我,你让我怎么做?” “三个月,真的可以吗?”文乐知小声问。 “……你想说什么,观察期结束之后如果我真放你自由,现在你就可以忍下来。是不是?” “你不想回答的问题,永远不会正面回答。”文乐知低声说。 程泊寒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他这些话术早就被文乐知看穿,只是从未揭穿过。小孩会顶嘴了,会反问了,程泊寒面上不显,心里不是滋味。 文乐知怼完了,后知后觉有点怕,不肯再说话,只咬着嘴唇,一会儿便咬得又红又肿。 程泊寒目光落在那嘴唇上,喉结很重地滚了滚,只觉得这会儿又爱又恨,但还是不敢大声,继续放软了声音哄:“行,今天是个好天气,我们都轻松一些好不好?去山里转一转,你就当陪陪我,可不可以?” 说到最后,几乎是乞求了。 “我保证,你不愿意我做的事情,我一件也不做。你和别的男人说话,我也绝不吃醋。你想怎么样都行。”他把吃醋这两个字咬得很重,想暗示自己只是“作为伴侣面对竞争者”产生的正常情绪,而不是病态的占有欲在作祟。 左右是下不了车的,文乐知想了想,说:“我不想和你住一个房间。” 程泊寒压下太阳穴的跳动,咬着牙说:“行。” 第36章 只剩下害怕 山里空气确实好,吸一口满满都是青草香。偌大的仿古建筑建得也奇巧,在一处断崖上,俯身壁立万仞,抬眼飞鸟成群。 民宿里没有游客,只有闻君何和白离。直到进了门,文乐知才知道这是白离开的。 “清场了,” 闻君何坐在一张竹榻上沏茶,姿势像模像样,茶香弥漫,古韵悠然,但说出来的话很直白,“两天一晚的费用转给我。” 程泊寒点开手机转账,而后端了一杯茶递给文乐知。文乐知默默抿了一口,视线忍不住打量着房间陈设。 见他感兴趣,白离走过来,笑着邀请他四处转转。文乐知不愿意和那两个男人待在一块,便立刻站起来,跟着白离走了。 闻君何和程泊寒的视线同时跟着两人离开,直到看不见人影了,又同时落回来。 “结婚前不情愿,结婚后还不情愿,你怎么做到的?”闻君何有些幸灾乐祸。 程泊寒冷着脸,有点后悔听了路津的建议,要让文乐知融入自己的圈子了。 懒得理他,程泊寒径直问:“有几间房?” “五间,怎么了?” “你和白离住一间,另外三间都在装修是不是?” “没啊,正常营业呢!” “好,既然就剩下一间,那你让白离和乐知说一声,我们住靠悬崖那间套房就可以了。” “……” 闻君何笑得挺大声,茶水都溅出来,好一会儿停不下来,直到听见程泊寒说“再付你两倍清场费”,才憋住笑,拿起手机晃了晃,说了一声“好”。 民宿的名字叫白袅,从建筑样式到房屋位置、陈设布局,都十分引人入胜。就连每一块瓦当、滴水都极为讲究。文乐知本就对这些感兴趣,这下子抛开了那些不快,沉浸在这些细节中,看得投入。 “云纹瓦当,还有玄武和青龙,太精致了。”文乐知站在廊下,仰头盯着那一块块青色半瓦当目不转睛,问白离,“是定制的吧!” 白离说:“找了北方的一位老师傅画的图,然后定做,再空运过来的。” “很贵?”文乐知问。 白离说了一个数字,纵然对钱财没什么概念的文乐知也大吃一惊,忍不住问了一句:“闻总买单?” 白离笑了:“那不然还要我自己花钱?”然后又说,“他看起来不像喜欢这种东西的人是吧。确实不喜欢,他唯一的爱好是赚钱。” “你们关系真好。”文乐知由衷羡慕。 “也曾经有不好的时候,不过都过去了。”白离意有所指,“爱一个人,尊重他的人格,欣赏他的事业,就算不懂,也会爱屋及乌,学着接受并且喜欢他所喜欢的东西,这是最基本的。” 第62章 廊下立了一道栏杆,文乐知坐在竹椅上,两只脚从缝隙里穿出去,晃来晃去。脚下是万丈悬崖,隐约可见崖底葳蕤绿意。 白离和他并排坐着,一样的姿势,下巴搁在栏杆上,懒懒的,闭着眼深呼吸。 他们之前见过几面,都是泛泛而谈,现在这样子坐在这里,什么都聊,竟然意外投契。文乐知因此知道,白离是做旅游网站的,之前的职业更是五花八门,项目经理、战地记者、探险家、摄影师,出入过战乱区、无人区、雨林、大峡谷。 压抑了太久的文乐知脸上有少见的生动。 白离知道他们的情况,刻意迁就着文乐知,不断寻找话题,看他感兴趣的事就多说几句,也引导着他产生疑问,并且答疑解惑。 白离甚至准备了纸笔,就放在旁边的矮几上,听文乐知讲一些甲骨文的来历和故事。 他们喝着茶,吃了些点心,文乐知便在纸上写甲骨文给白离看。他写了两个字,白离认出来,是“车”。 “两个字都代表车,一个是正常的车,另一个是发生事故后的车。”听完文乐知的解释,白离立马来了兴趣,他倒是不知道这些古文字这么有意思。期间闻君何过来给他俩续茶,凑过来听了一小段,又被白离赶走了。 白离没那么多避讳,他好像在文乐知面前什么都能说,没有隐藏,带着一点神奇的安抚人心的力量。由他嘴里说出来的话简简单单,能听出暗藏着伤痛的过去。但白离却说得坦荡。 说前段时间通达遭遇的内忧外患,说谢家最近境况堪忧。 期间说到自己和谢扬的那些龃龉。文乐知才知道,原来白离跟着闻君何在参加谢家组织的一次聚会上,被谢家的小儿子谢扬袭击,此事闻君何当时没发现,直到几年后,才从别人口中知道,原来自己的身边人曾被他很多所谓的朋友排挤欺负过,暴怒之下折断了谢扬一条手臂,并警告谢扬再也不能回国。 闻君何早就和谢家结了梁子,后来碍于种种原因,没再继续追究下去。可就像程泊寒说的,闻君何这个人睚眦必报得很,这些年表面不动声色,甚至还和谢家有着往来,其实暗地里一直在找机会揭谢家的老底。 中途闻君何又来添了些茶点,偷瞄过数次白离的脸色,忧心忡忡。 “不用管他,每次说到一些事,他都很怕我翻旧账,其实没有啦,都过去了。我不想他活在愧疚中,所以从来没提过。”白离笑笑,瞳仁里有亮晶晶的碎光,“这些年他也很难,我得给他安全感。” 白离转着手里的茶杯,神色间带着不自觉的一点宠和无奈:“你别看他脾气不好,随时能跳起来发狂,但其实是个小孩子心性。心眼小,还坏,但是呢,有时候又很可怜。” “你觉得他可怜?”文乐知睁大了眼睛,问白离。 “可怜啊,每天都很心疼他。不过气人的时候也是真气人。” 每天都在心疼闻君何和想打死他的边界反复横跳。 白离自有一套对爱情的看法,他无意说教,见文乐知陷入程泊寒的圈禁中走不出来,就简单说两句:“盲目的爱情不能长久,如果涉及到原则问题,不轻易妥协是对的。不然退让的一方永远会委屈,你们永远不对等。” “我想离婚。” 文乐知小声说着,回头望了望隔着一道花厅的院子,程泊寒正和闻君何在说话,似乎感受到这边的视线,正在专注谈事的人突然抬起头来,远远对上文乐知的视线。 文乐知立马转过头来,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先是律师不接,后来外公病了,我们定了三个月的期限,如果到期我还是不想和他在一起,他说可以放手。” 白离听他说离婚,一点也不奇怪,换谁对上程泊寒这种病态控制狂,都会受不了的。还好文乐知在这方面迟钝一些,不然早就跑没影了。但控制欲不是一两天存在的,激发文乐知要离婚的肯定有一根导火线。像文乐知这样的单纯小白花,要不是很过分,他不会这么坚决要离婚。 白离没问文乐知想离婚的原因,成年人都有个界限,不该问的不能问。 他只问文乐知,你觉得能离得了吗? 文乐知有些迷惘,还掺杂着一些敬畏,抿了抿唇,又把声音压低了些:“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以前是有点喜欢他的,可是后来……只剩下害怕。” 文乐知穿着白色毛衣,浅灰色牛仔裤,这会儿把腿收了回来,盘坐在宽大的竹椅上,面白唇红,眼波流转,美好得不像话。像是深山里成了精的一只兔子,刚跑出来就落到大灰狼手里。现在要逃,也莽莽撞撞的,殊不知大灰狼口头上和心里想的永远不一致,他还要试图和大灰狼讲承诺讲信用。 白离心里暗骂一声造孽。 “我没谈过恋爱,但也知道两个人在一起应该是开心的,向上的。”文乐知说,“我没奢望能彼此成就,但至少不该是彼此掣肘。我原本以为可以慢慢让他有安全感,不要再疑神疑鬼,可能他的安全感太少了,我不知道怎么做,他才能像个正常爱人那样。不过以后……也不用考虑这些了。” 文乐知想到程泊寒那些不动声色的示弱,每天费尽心思,可是有些东西踩碎了,怎么可能原封不动粘回去?就算粘回去了,也是伤痕累累。 耳边又想起那日半睡半醒间程泊寒悄声说的那句话,能再喜欢我一次吗? 第63章 能吗?文乐知永远都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做了很多事,公司的,叔叔的。除了这些,还有外公,他年纪大了,那样子求我,我很难过。” 文乐知看起来很苦恼,也委屈。他揉揉脸,把头埋在膝盖上,微微眯着眼看向悬崖外,目光没有焦点,想也知道心里纠结混乱。 大概那样子太可怜,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男孩,白离就地倒戈:“不要被条条框框和道德感束缚住。无论怎么样,遵从你自己的内心就好。你怨恨他或者原谅他,这都是你自己的事,别人没有资格站在高地上评判。只要你觉得舒服,就做你想做的事。” 过了好一会儿,文乐知才问:“真的可以吗?” “可以。”白离说,“你想离婚,就努力去离。” 第37章 不会 四个人坐在院子里吃午饭,白离下厨,提前熬好的汤鲜甜可口,文乐知很喜欢,多喝了一碗。程泊寒便问白离要汤的食谱。 闻君何拿了纸笔来,白离写下食材和流程,折好了,抬手递给文乐知:“很简单,你可以自己做,也可以让家里人做。” 文乐知先程泊寒一步接过来,打开看一眼便放进口袋,很平常地说:“家里从小照顾我的阿姨特别喜欢煲汤,我自己可能不行,但她没问题。白离哥,谢谢你的秘方。” 程泊寒面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接过话头:“以后让陈姨给你做。” 陈姨是程家的人,文乐知和程泊寒的话各从其志,为着将来谁煲汤的问题打着语言官司。文乐知觉得很没劲,干脆不接话了。 午饭后,四个人沿着民宿后面的一条小路上山,去攀峰顶。虽说是主打深山和探险,但不至于完全是荒山野岭,路是有的,只不过比一般山路更凶险一些,山顶的风光也更自然和陡峻。 文乐知是个运动白痴,走两步就要歇一歇,程泊寒紧跟在他身侧,将防晒衣给他穿上,又把防晒帽和口罩拿出来,最后还从包里拿出一瓶喷雾。文乐知毕竟是个成年人,被当小孩子一样有点不自在,原本强撑着,可是太阳越来越晒,路越来越陡,他的力气本就少得可怜,这下被太阳都蒸发没了。便干脆任由程泊寒把装备一股脑地套在他身上,还给他当人体拐杖。 白离还想着等等他们,结果看闻君何脚步不停,只好跟上。很快四个人就分成两队,拉开了不少距离。 “刚才聊什么了?”闻君何边走边问,一只手牵着白离,体力是真好,大气都不带喘的。 白离呼吸也稳,因为常年运动,体态甚至比闻君何更轻盈。他睨了人一眼,说:“很多,你想听哪一段?” “都想听。” “他说想离婚。” “意料之中。”闻君何事不关己说着风凉话,“你看看程泊寒,是个正常人吗?事无巨细地盯着人,谁受得了?换谁都得窒息。” “那倒是。”白离眉头一挑,“盯得太紧和放得太松都容易出问题。”然后话锋一转,说,“不过无所不至总比视若无睹强一点。” 闻君何皱皱眉,怀疑白离话里有话,但苦于没证据,便不敢接话了。 见对方沉默下来,只闷头往上走,白离停下脚步,说:“累了,歇一会儿,也等等他俩。” 闻君何立刻停下来,找了块平坦的石头让白离坐下,又殷勤地递来水和速干巾。 白离想笑,忍住了。 “还跟他说了谢家的事,谢辞有私心,但懦弱了些,不适合文乐知的。文乐知只是社会经验少一些,又不傻,当然也能看得出来。程泊寒就是太心急了,一对上文乐知的事情就失控,原本可以好好解决,一旦失控了就不能善了。到头来还是文乐知倒霉。” “谢家一丘之貉,是该治治了。”闻君何的重点有点偏,随后又想到什么,小心看了看白离脸色,说,“你知道谢扬最近在国外活动关系吧?他借着一支精工考察团,想名正言顺地回来。” “嗯,现在知道了。”白离其实不在意谢扬这个人,毕竟那件事都过去十来年了,再大的怨恨都消了。但闻君何每次提起来都如临大敌,仿佛和谢扬不共戴天。 “没事,他回来他的,不用理他就是。”白离说,“你别多想,我不恨他了。” 说完,停顿了几秒,又说,“也不怪你。” 闻君何拧开矿泉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喝完了,抬头看着远山,过了好一会儿,不看人,也不说话。 “想什么呢?”白离用胳膊肘顶一顶闻君何的手臂,“我不翻旧账,你也别胡思乱想。” 闻君何捏了捏空掉的塑料水瓶,低头笑了声,说:“好。”然后又冷哼一声,“用不着我,一个程泊寒,就够谢家受的了。” “谢家人都心胸小,你提醒一下程泊寒吧,小心对方狗急跳墙。” “嗯,他知道。” 见他有点闷闷不乐,白离有意逗他两句:“别说别人了,我看你和程泊寒,心胸也大不了多少。” 闻君何瞥他一眼,很不要脸地说了一句:“你拿我俩跟谢家人比?看不起谁呢!我俩可不仅仅会狗急跳墙,还狗胆包天呢!” 白离:“……” 落后的两个人终于赶上来。文乐知小脸红扑扑的,他细胳膊细腿,微微张着嘴大喘气,看样子就累得不轻快。 第64章 一上来就看到白离和闻君何坐在路边石头上笑成一团,程泊寒一只手抓着文乐知手腕,心里大概是有些嫉妒这俩人旁若无人地开心着,便问他们在笑什么。 “在夸你俩呢!”白离笑得停不下来,用手指指闻君何。 闻君何立刻接过话头:“对,我在夸咱俩有勇有谋。” 还好程泊寒没再把关注点放在闻君何的笑话上,他眼里只有文乐知,原本以为看看风景对方能心情好一些,却忽略了文乐知体质和体力上都不太行。眼下看他累得直喘,便临时改了主意。 “你们去爬吧,我带乐知先下山了。” 白离说:“不然我们等等你们,难得来一次,咱们慢慢爬,过了这个山坡就好了,上面没人,风景也更好。” 程泊寒稍有犹豫,文乐知不愿意大家扫兴,刚想说“可以”,就被闻君何截住了话头:“你们下山吧,我和小白去山顶。一会儿西晒更厉害,你俩就算上去了,再下来也麻烦,不如回房间等我们吧!” 他说完冲程泊寒挥挥手,程泊寒领会到他的意思,也不再说什么,便带着文乐知原路返回。 “你干嘛赶他俩下山?”白离不解。 闻君何说:“我怕他老婆在太阳底下晒化了。” 白离怀疑他不安好心,但一时没发现端倪。闻君何倒是喜欢运动,但不太喜欢爬山,之前来那几次,也没上去过。登顶需要两个多小时,白离就让他懒着,从不强求,不知道这次为什么突然变得兴冲冲要上去。 两个钟头后,在山顶,白离终于知道闻君何为什么这么积极上来了,因为他说的那句“上面没人”。 是没人,除了飞鸟、虫鸣和满眼绿色,整个世界感觉只剩下他们两个。所以闻君何想做什么都可以,况且白离一口气爬上来体力已经用透了,等他迟钝地发现闻君何要干什么,已经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文乐知从小便头脑聪敏、四肢不勤,他们只爬了两百米不到的山就返程,下山路上依然不轻松。程泊寒干脆半抱着他。文乐知在他怀里乱挣,差点从山坡上滑下去,吓得程泊寒死死抓着他,脸色一下子冷下来,低斥一声:“别动!” 程泊寒刚才为了抓住他,膝盖跪了一下,裤脚被树枝勾出一条口子,文乐知不敢动了,但这样被人紧紧抱着,他全身都是僵硬的。他有点怕和程泊寒触碰,被凶了之后神情也恍惚。 看他这个样子,程泊寒心软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小声道:“我不抱着你,但你要好好扶着我,几分钟就能下山,行不行?”然后又说,“对不起,刚才不是凶你,你一直乱动,我要是抓不住你,摔了怎么办?再说了,我还在观察期,怎么敢凶你呢,你说是不是?我就是一时情急,你别难受。” 文乐知扁着嘴,听程泊寒废话说了一大堆,跟哄小孩一样。说到最后,他都烦了,别别扭扭搭上程泊寒胳膊,用眼神示意他“走吧”。 两人这才又往山下去。 或许是文乐知主动搭胳膊的行为取悦了程泊寒,他神色间舒缓不少。看文乐知憋着一张小脸怪委屈,程泊寒便开始认认真真找话题聊。 找来找去,就说到歪路子上去了。 “如果不是文铭出事,你姐姐怕是要让你找个门当户对的大小姐结婚吧。就你这样的体力,能不能行?” 文乐知问他:“这跟体力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程泊寒另一只手悄悄扶住文乐知的腰,想要让他走得更稳当一些,行为是宠着的,嘴上却不饶人,“持久性,爆发力,都不行,光纸上谈兵怎么行,还是要实战的。” 他们刚结婚那时候, 文乐知没经验,再加上程泊寒手段和花样都多,荤话也说得不少,文乐知总是又羞又急,被弄几下就缴械投降。是快了些。他本就心里憋着点尴尬,那时候程泊寒虽然说话也很难听,但从没在这方面说过他。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文乐知生气了,别过头去,过了一会儿才质问道:“是我要来的吗?是你……非不让我下车。” 说完不解气,又问:“就算文铭不出事,你就能放过我吗?” 这下程泊寒不说话了。这个答案两人心知肚明,无论文乐知在未来的人生中遇到怎样的爱情和婚姻,程泊寒都会狠狠打断它,将文乐知掳到自己身边来。 所以程泊寒很理所当然地说:“不会。” 第38章 我不碰你 靠悬崖那间套房的风景很好,如果只有文乐知一个人,就更好了。 文乐知坐在沙发上,揉了揉小腿,看坐在他对面的程泊寒脱了裤子,大大方方拿药油搽膝盖上磕出来的淤肿。 “你答应过的,”文乐知说,“我们不住一个房间。” “其他房间在装修,来之前我也不知道。”程泊寒搽完膝盖,又把上衣脱了,去够肩膀后面那一块淤青。他肩很宽,胳膊也长,但那个位置实在别扭,他够来够去搽得乱七八糟,便很没脾气地把手垂下来,抬眼去看文乐知。 文乐知立刻别过头去,不看他。 “就当在家里吧。”程泊寒目光落了落,说,“我保证,再也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文乐知肩膀缩了缩,低下头看不清神色,程泊寒立刻感受到心脏位置传来一阵刺痛:文乐知不相信他。 第65章 直到暮色四合,上山的那两人才回来。晚饭已经准备好了,饭桌上却只有文乐知和程泊寒,期间闻君何进来餐厅,说白离累着了先回房间休息。 文乐知问他白离是不是不舒服,闻君何说不是,他神色轻松,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打包了几个白离爱吃的菜,很快回房间了。 吃完晚饭,文乐知当着程泊寒的面吃了药,没再赶他走,但也不怎么理人,很快便上床睡觉了。程泊寒一直等到他睡着了,才悄声躺下。 两人相安无事过了一夜,第二天离开时,四人分乘两辆车回市里。他们在门口告别,文乐知疑惑地看着白离,问他:“你怎么穿这么多?不热吗?” 从头包到脚的白离面不改色地说:“昨天在山上被蚊子咬了,脖子上全是包。怕再被咬,还是捂起来好。” 文乐知不疑有他,立刻从包里翻出一小罐紫药膏,递给白离:“这个治蚊虫叮咬有奇效,你试试。” 不等白离接,闻君何一抬手接了过来,尬笑一声,说“谢谢”。 正说着话,工人从后院里提了两个大篮子出来,都是新摘的蔬菜,是自己种的。白离帮忙提过来,将其中一只篮子放到程泊寒的车后备箱里。 “我来。”闻君何一转头看到白离在忙活,两步冲过来,去接对方手里的菜篮子。 文乐知也跟上来帮忙,又担忧地问了一句:“白离哥,你没事吧,也崴脚了?” “嗯?”白离疑惑了一瞬,突然明白过来,瞪了瞪眼,含糊着说,“嗯。” 昨天在山上,他被闻君何折腾了够呛,腿软得下不来山。要不是看他最后真生气了,那人还能继续。结果一宿之后,不但没歇过来,整个人还成了一只软脚虾。这次出来本来是放松外加缓和朋友关系的,结果把自己搭进去了。 白离把菜篮子一放,心里冷哼一声,他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好过。 几个人站在门口又聊了几句,要分开的时候,白离突然扬声说:“乐知,过两天暑假,你来我这里学习吧,安静。” 大学暑假7月就开始了,但研究生放假晚,文乐知还要每天去学校,不过也上不了几天了。放了暑假,文乐知一想到每天要待在程家,面对着程泊寒,熬完剩下的那两个月,就坐立不安。他提过几次回文家,都被程泊寒不容置疑否决了。理由老生常谈,永远都是“一点机会也不留给我,我怎么弥补犯下的错”。 如今,三个月的期限不但是程泊寒的逆鳞,也成了留下文乐知的借口。 所以面对白离的邀请,文乐知是感激的,几乎立刻就要接口说好。但张嘴之前,文乐知倏地看向程泊寒,硬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程泊寒脸上刚刚还在的笑意散去,看不出表情,没接话,也没表态。 在熟人尤其是朋友面前,程泊寒再怎么不高兴,也不好摆脸色,他不会让文乐知下不来台,这有失体面。但不高兴是真的,他看着文乐知小心看过来的眼神,那不高兴又很快变成刺痛,扎得他心底里仿佛漏了一个洞。 “可以来过周末,平时在家里学习就好了,周末咱们都有时间,一起过来。”闻君何赶紧出来解围,他笑着跟程泊寒说,“你也是,别老想着工作,山里空气好,多看看多走走,心里再多压力也没了。要忙的事反正也忙不完,多陪陪家人更重要。” 闻君何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提醒了程泊寒别给文乐知太多压力,又提醒了文乐知是家人和身边人的身份。更重要的是,白离毫无预警之下邀请文乐知来过暑假,万一文乐知想来民宿过完剩下的两个月,程泊寒又不好当面反驳,事后不得恨死闻君何。 程泊寒面色恢复如常,借着这话说:“好啊,以后周末过来。” ** 后来真到了暑假,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捱,程泊寒要上班,甚至有时候应酬到很晚才回来。文乐知大部分时间一个人在家。 周末程泊寒休息,文乐知便说要去白离那里,他答应过,不好反悔,而且闻君何说得对,老是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空间里并不利于感情波动,干脆便一起来民宿过周末。 这期间,程泊寒试过各种办法,买礼物,约会,往文铭砸项目,甚至还让助理给研究室的同学订下午茶,一直订到放假当天。这些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的小情侣之间才会做的哄人路数,一看就不是出自程泊寒的大脑。 文乐知没制止,事实上他也没法制止,程泊寒独断专行太久了,骨子里的特性改不了,他认为是对的、有用的,就会毫不迟疑地执行。其他事还好说,但往文铭接连砸了两个项目,就有点显眼了。 文初静的原话是这样的:“通达副总急火火地来,直接带着做好的合同,订购了文铭未来一年接近十分之一的洗化用品,问他们干嘛要定这么多洗发水,说是和s国签了进出口协议。我后来找人查了查,这买卖几乎平进平出,通达的利润率能达到1%就不错了,除去人工、运输等成本,相当于白干。” “那怎么办,别接了吧?”文乐知底气不足,“我不想欠他。” “我当然没有直接签约。”文初静说,“既然要离婚了,就不要和他有瓜葛。结果没过两天,对方又来了,催着签合同,还把价格又提了半个点。” 文乐知:“……” 第66章 文初静原本还是不肯签约,摆明了要和程泊寒不相问闻。直到程泊寒亲自找来。 “我怎么敢接通达的好处!现在你求着人,做什么让步都可以,哪天又发了疯,什么事都怪到我们头上,然后反噬到乐知身上,我自问没那本事和你硬碰硬。”文初静没什么好脸色,她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公事公办地说,“程总,咱们还是算了,没有来往,也没有牵扯,这样对大家都好。” “合同的事,算是我对乐知的亏欠。”程泊寒说,“之前我做的不好,我没法回头更正。我现在能做的,就是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伤害乐知,以及文家人。” 文初静冷冷地看着他,看着这张惯于不行于色的脸上露出少见的愧疚。 “9月底,日子到了,我会先接乐知回家。”文初静提醒道,“希望程总言而有信,到时候不要再为难我们。乐知回来后,你们就开始走离婚程序吧。” 程泊寒有一瞬间脸色非常难看,捏着咖啡杯的手背暴出青筋。文初静担心他会把杯子捏碎,但随后看到程泊寒像是终于妥协一样,哑声说“好”。 合同的事磋磨了几天,文初静最终同意签约,毕竟程泊寒说得合情合理,没有一点道德绑架和挟恩图报的意思。程泊寒话术高明,说就是补偿,文初静本来就一直憋着一口气,这下子冷笑一声,出去了一半。 ** 9月初,文乐知开学。他精神状态好了一些,不再很躲人,只是单独和程泊寒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很少说话。为了让他多说几句,程泊寒没少带他往白离的民宿跑。 文乐知因着可以回学校松了一口气,而程泊寒却因着那个月底的期限越来越近如临大敌。 这天晚上程泊寒有一个应酬,走之前说要很晚回来。文乐知待在书房学习,一抬头才发现已经快12点了,便合上书,进卧室睡觉。 他吃了药,躺下没五分钟,就听见程泊寒的进门声。 等程泊寒洗完澡出来,文乐知还没睡着,不知道是药力失了效,还是程泊寒身上的酒味太明显。他紧紧闭着眼,像往常一样,权当自己已经睡过去了。但程泊寒的存在感太强,周身散发出来的酒气和攻击性,不是自己装睡就能忽略的。 “乐知,睡了吗?” 身旁的床垫陷下去一小块,混杂着酒精和沐浴露的气息从身后覆过来。程泊寒盯着文乐知僵硬的后背,便知道他没睡着。 文乐知照旧不搭腔。 一只手掌压过来,握住他孱瘦的肩,掌心滚烫灼人。 “我很困。”文乐知终于小声开口。他把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僵直着身体,所有的肢体语言都在写着抗拒。 程泊寒黑漆漆的目光盯着文乐知莹白的侧脸,微翘的鼻尖有一点汗,淡粉色的唇角看起来也很好亲。兴许是酒精麻痹了大脑,也或者是临近的分离让程泊寒不能冷静,总之他没像之前那样克制,几乎没怎么犹豫,顺应着自己的内心,亲了下去。 房间窗帘拉开着,外面的灯光照进来,虽然视线暗沉但仍能清晰视物。 文乐知反应很大地挣扎,两只手抵住程泊寒俯下来的脸,腿蜷起来卡在程泊寒腹部。他本来就睡在床边,猛地扑腾几下,不知怎么就滚下床,闷声跌到地毯上。快得程泊寒都没来得及抓住他。 他脑子里轰轰作响,手脚不知道怎么放,之前那次被强迫的零碎画面从眼前闪过,在极度慌乱中,手脚并用地爬向墙角,试图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 在他的潜意识里,酒精、手机、深夜,都是可以让程泊寒发疯的因素。 他终于拿到手机,然后紧紧攥在手里,靠在墙角一动不动。直到过了很久,耳边才渐渐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由远及近,一声一声的,焦急而慌乱。 “乐知……乐知……” “没事……没事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怕,我不碰你,别怕……” 程泊寒跪坐在文乐知面前,双手放在胸前,掌心朝外,上身有些紧张地前倾着,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 等视线渐渐能聚焦,文乐知立刻便看清了程泊寒脸上的担忧和悔恨。他穿着宽松的居家服,额头上全是汗,不停地轻声解释。 “是我没忍住,对不起,我只想亲你一下。”程泊寒紧紧盯着文乐知的脸,判断他是否已经冷静下来,几乎是说一句话便跟上一句道歉,生怕对方再受到什么刺激,“我保证,没有你的同意,绝对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你原谅我好不好?别害怕了好不好?” 因为自己莽撞造成的文乐知的过激反应,程泊寒在话语和神态里充满了自责,但他的身体却很诚实——他穿着很宽松的居家衣裤,下面顶出好大一块,一览无余。 文乐知只看了一眼,声线发着抖,说:“出去。” “好,我今晚去客卧睡,我这就走。”程泊寒不敢再刺激他,边说边往后退,然后慢慢站起来,“乐知,你去床上吧,别坐在地板上,我看你躺下再走,好不好?” 文乐知扁扁嘴,扶着墙角起来,但身体还贴在墙壁上。他半弯着腰,昏暗的光线下依然能看到眼角的一点荧光,垂着头没再说话。 在这一刻,程泊寒的悔恨达到极致。 第39章 乐知也会威胁人了 这个不愉快的夜晚之后,直到9月底和文初静约定的三个月到期,程泊寒都一直睡在客卧。 第67章 那天上午,程泊寒没去公司,试图让文乐知在最后时刻改变心意。 “你说过,如果我还是不愿意,你就放我自由的。”文乐知站在卧室里,收拾了一半的行李散落在床上,看着站在对面并且有意无意堵在门口的程泊寒,提醒他当初的承诺。 程泊寒站在当场,生意场上那些算无遗策和巧舌如簧冲着文乐知一点也使不出来。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拖下去,但他怕极了文乐知怕他躲他的样子。 想了又想,只好把之前就想好的借口拿出来。 “外公最近有些指标不太好,能不能等他稳定一些再走。”程泊寒低声下气地求,“再多待几天好不好?” 程秉烛在疗养院一直待得好好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突然精神不太好,文乐知去看了一次,医生说是感染了流感,老年人体质弱,照顾得再精细也难免出问题。 “外公只是普通感冒,我回家了照样可以去看他。”文乐知不愿意再妥协,也不想继续纠缠下去了。程泊寒这个人,拖着拖着指不定又出什么幺蛾子,离开才是有效的办法。 程泊寒狠狠揉了一把太阳穴,很没有脾气和办法的样子。如果可以,他真的想把文乐知捆在这个房间里,每天回来只能看到他一个人,心里眼里也只有他一个人。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心底那根理智的弦叫他不敢轻举妄动。 “你如果非要反悔……”文乐知踌躇半晌,说,“对你也不好的。” 程泊寒立刻明白了文乐知的意思,他不算太惊讶地低笑了一声,充满了自嘲,说:“乐知也会威胁人了。” 文乐知别开眼,不去看他,没有否认。 可程泊寒根本就不在意,红着眼说:“文乐知,你想让我死,你就拿出来,我不拦着。” 那个背包就放在书房柜子深处,是程泊寒当着文乐知的面放的。他没有刻意藏起来,也没把那些东西销毁,似乎是个能在这间房子里进出的人就能随随便便拿走那个背包。 “我做了很多事,没一件后悔的,唯独这件事,是我该死。 ” “说别的都没用,是我的错。我太嫉妒了,想着你和别的男人联合起来整我,要离婚,连协议书都拟好了,我受不了!” 几句话就把文乐知气着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强势的服软,但这就是程泊寒能干出来的事。 “我哪有和别的男人联合起来?你说话讲不讲道理!” 文乐知生气的时候两边腮帮子都鼓鼓的,眼睛瞪圆了,苛责人的时候也毫无攻击性。 怎么就那么可爱!程泊寒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儿,心想要把对文乐知的欲念压下去,是个人就做不到。 他反问道:“我讲道理,你就不离婚吗?有用吗?” 谈话明显被程泊寒带偏了节奏,文乐知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将手里的抱枕扔出去,气得红了眼:“是,都是你有理,我就活该。” 他呜呜哭起来,眼角的泪要掉不掉,最终一滴一滴地沿着脸颊滚下来。然后抱着头,埋在膝盖里,肩膀一阵一阵地发抖。 程泊寒顿时哑了声。想起来那个让他悔恨至今的夜晚,文乐知也是这样哭,还有后来吃抗抑郁药的日子,桩桩件件都让他抬不起头来。 “对不起,是我没让你过上好日子。” 从一开始在d国,程泊寒之于文乐知,就是敬畏掺杂着恐惧的存在。就像一棵树苗,从种子种下那一刻,就用胁迫和恐惧在浇灌,怎么能期盼它能结出明媚的果。 两个人又一次没谈拢,文乐知最终也没如期走成。 文初静出面交涉了几次无果,几乎要闹到通达总部去。最后是程秉烛亲自给文初静打电话,说自己感冒了,豁出去老脸想求乐知再陪陪自己。话说到这个份上,没人好意思驳程老先生面子,文乐知只能又住了几天。 ** 这个僵局大概在两周后出现转机。 “你做了什么,让他终于答应让你回来?”文初静有些不敢置信,原本在她设想中,还要和程泊寒撕扯几个来回,才有可能把文乐知从程家接回来。这还只是先把人接回来,后期离婚手续恐怕也是一个纠结繁杂的工程。 可在对于文乐知的事情上一向顽固不化的程泊寒,竟然做了意料之外的事。 文乐知在电话里,声音如常地说:“没什么,之前就是因为外公的病拖着,现在老人家感冒已经完全好了,我又提了一次,他大概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同意了。” 文初静在疑惑中挂了弟弟电话,不过也想不了那么多,只要文乐知能顺利回来就行,剩下的事以后再说。她转头告诉等在一边的阿姨,说:“乐知明天就回来了,把他的房间收拾收拾吧。” 阿姨立刻答应一声,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 文乐知当然不敢告诉姐姐自己做了什么让程泊寒妥协。虽然办法很简单,但伤身。 ——他开始加大抗抑郁药量。 程泊寒原本还有很多法子拖下去,可在发现文乐知偷偷加大了药量之后, 便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没有什么怕的东西,就算在和文乐知结婚之后,他也只是被很多之前不曾有过的情绪裹挟着,这些情绪里,或许也有害怕,但不多,甚至他本人都没意识到。他尝到过甜头,也生出过苦头,但那些都和怕不沾边。 第68章 熟睡的文乐知陷入软被里,像一个能满足他所有欲望和贪婪的天使,这样美好的一个人,如果不在了,如果……不在了…… 他猛地惊醒,把手里握着的药瓶塞进口袋里,只希望明天开始文乐知再也看不见它,再也用不上它,还像以前一样,从书桌后面抬起头来,能露出个快乐的笑 。 如果可以,他愿意退一步。 程泊寒终于松口,定在10月中旬让文乐知回家,此时距离约定日期已经过了半个多月。 是个周末,没用别人动手,程泊寒亲自帮他收拾行李。衣物、电脑、一些常用的书籍和材料,总共收拾了两个行李箱——比文乐知刚结婚时带来的三个行李箱还要少,何况他还在这个房子里住了快一年。 文乐知站在卧室门口,扫了眼四周,还有多好东西没有装进行李箱里,包括文初静为了他们结婚专门定制的床具、他从小用到大的猫猫加湿器、床头柜上的古篆摆件。卫生间里他的东西更多,各类洗护用品摆得满满当当,置物架上除了一支黑色洗面奶,几乎看不见程泊寒的东西。更别提还有书房、餐厅、厨房了。 这间房子已经不知不觉全被文乐知的痕迹占满了,平时不觉得,真要离开了,想把这些东西都带走,怕是十个行李箱都装不下。 “剩下的东西,我让我家阿姨帮我收拾。”文乐知跟站在对面一直看着他的程泊寒说,“抽你在家的时间,不会打扰你太久。” ——文乐知其实是想一次性收拾完都带走的,可程泊寒只拿了两个行李箱出来,并且监督以及亲自动手,只将必须要带走的东西装进去,就连衣服,也没让全拿,只带走了几件当下穿的。他的理由是:“剩下的也不重要,等有时间再来拿吧!” 两家交涉了很久,程泊寒才终于松口让他回家,文乐知怕夜长梦多,急于离开,当下也顾不上别的了。 他想了想,说:“你要是不方便的话,让陈姨收拾好了,扔掉也可以的。” 这话文乐知说得客气,还带着一点小心,看似做了个不打扰对方的决定,很替工作繁忙的程泊寒考虑。 程泊寒嘴角平直,视线往那两个行李箱上落了落,情绪不明地说了两个字。 “不急。” 文家的司机来接,一早就等在小区地库。 程泊寒拖着行李箱走在前面,文乐知跟着,两人进了电梯,光滑镜面上照出两个人的脸。这一幕和结婚那天两人一起回家的画面重合。 文乐知脑子里空白了几秒,没有感到解脱,反而有点恍惚。 镜面上程泊寒的脸紧紧绷着,从出了门就没再开口说话。文乐知站在他身旁,余光和觉知都能感受到电梯里的低气压弥漫。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电梯,走出单元门,走进地库,再远的路总有到达的时刻。 文家司机正站在车旁焦急地张望,看到人出来,立刻迎上来,先把车门打开,让文乐知上车,然后去拿小少爷的行李。 程泊寒用手挡了挡,亲手把行李放进后备箱。而后站到车旁,眼睛盯着遮挡严实的车窗。见程泊寒站着不动,文家司机也不好直接上车离开,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程总,我们走了。” 从外面是完全看不到车里面情况的,但是坐在车里的文乐知却看得清楚外面直挺挺站着的人。 他想了想,教养不允许他对别人的送行视而不见,于是按下一半车窗,露出自己的小半张脸。 “走了。”文乐知说。 就和普通朋友那样告别。也仅此而已了。 无坚不摧的人像被突然抽空了力气。唯一还有生机的就剩下一双眼睛,贪婪、痴迷又克制地扫过文乐知的脸,而后眼角慢慢红了。 文乐知有些惊骇,他没见程泊寒哭过——尽管对方也没掉眼泪,只是眼尾红了——有些不知所措地抿了抿唇,别开视线,但没有立刻关上车窗。 过了一会儿,程泊寒冲着文乐知很勉强地笑了笑,低声叫了两遍他的名字,最终只能说得出一句话:“到了发个消息吧!” 文乐知点点头,升上车窗,轻声给司机说“走吧”。 第40章 做不到报复回去 文乐知回家的第二天,文家的律师团队就找上通达。 双方律师就离婚协议交换了意见。其实不算交换,就是文家律师把之前的结婚协议、拟定好的离婚协议摆出来,单方面把条款解释清楚了。程泊寒这边的律师态度客气得很,和颜悦色地说着“辛苦了”,又说“我们要研究一下”,然后便和善地送对方离开,甚至送到楼下,看着人上车才返回。 过了两天,文家律师电话追过来询问进展,对方还是说“要研究一下”。再过几天,再问,又说“程总出差了,等他回来看”。 等到对方表示程泊寒终于回来了,已经过去半个月。律师很没脾气,但又急不得,只好耐心等。 事情如最初所料,真到了离婚这一环节,程泊寒便开始拖时间,用了明面上挑不出一点毛病但实则很无赖的一些手段。 首先要把所有财产核算一遍。原本签的结婚协议反而拖住了文家手脚,因为很多条款是对文乐知有利的,所以当时文铭的律师并未在这上面多停留,补充协议上也只是针对可能会产生危害的条款加以补充。 而婚前程泊寒并未对财产做公证,同时在婚后,他以两人名义买了几笔大宗基金和信托,还有艺术品。基金和信托需要核算,艺术品则需要评估,包括市价和溢价率,这些重新估算下来,光把两人的共同资产算完,就得两个月。 第69章 其实此时如果文乐知拿出他被婚内暴力强迫的证据,是可以快速切割的。背包他当时离开时没带走,但邮箱里的照片还在,随时可以洗出来。 这件事只有他自己知道。律师问他有没有什么程泊寒的把柄捏在手里时——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快一年,律师猜测文乐知不会关于程泊寒的一点短处都没有,只要能加速切割的,都可以拿出来用——文乐知只是略犹豫了一下,便说没有。 程泊寒虽说是一个商人,形象上一旦破坏,对通达和他个人的损害都是不可估量的。 或者是他天生心软,也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原因,文乐知始终没有拿出那些照片。就算程泊寒伤害他,他也始终做不到报复回去。 ** 11月底,元平内陆港地上一期项目竣工,举行了隆重的仪式。 文乐知盘腿坐在沙发上,咬着手里的葡萄,从投影里看那一派锣鼓喧天的景象——当天的晚间新闻占用了很大的时长播报,无人机拍摄的画面恢弘壮大,体量看着不比元洲港小。 工程师对着镜头展示内陆港的建设规划,畅谈未来远景和对整个东部地区的意义。随后镜头从人群中一闪而过,就算站得很远看不清脸,文乐知依然瞬间认出站在最中间的程泊寒。 那人身材高大挺拔,像一棵沉默的松,站在人群中,就算像素糊成渣,也能让人一眼看到他。 从那天离开,他们没再见过。中间文乐知联系过陈姨,试图让司机把自己东西拿回来。陈姨哪敢答应,只说让他自己联系程泊寒。他想了想,还是算了,东西不要了。 到了晚上,程泊寒倒是给他打了电话,上来就说:“不是想来拿东西吗,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文乐知默了默,可能是因为在家里无拘无束的,对程泊寒的戒备少了些,说话没以前那么字斟句酌。 他慢吞吞地说:“不要了吧。” 电话另一头的程泊寒心梗了一瞬:“不要了?” “嗯。” “厨房里有一个莎莉鸡的煎蛋锅,还要吗?” “……不要了,你用吧。” 除了古文字,文乐知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爱好,莎莉鸡就是其中之一。那只莎莉鸡是何晏从国外买来给他的,当时走得太急,忘了带走。 电话另一端传来走路声,程泊寒应该是边走边打电话。 “那我用吧,做一人份煎蛋还挺好用的。”声音听不出来喜怒,也没有调侃的意味,文乐知判断了一下,就挺正常的。 然后是冰箱开门的声音,煤气打开的声音,磕蛋壳、油煎的刺啦声……程泊寒真的在用莎莉鸡煎蛋。 文乐知吞了吞口水,手指抓了一把沙发坐垫上的长绒毛,心里想着自己最喜欢的那只小煎锅,又听见程泊寒问他:“布朗熊不会寂寞吗?” 是个很幼稚的问题。 但当下满脑子都是莎莉鸡的文乐知没深思,立刻又想到自家厨房里和那只鸡是一对的布朗熊华夫饼机,心里顿时有些难受。 “能还给我吗?”他改口认怂。 “你自己过来拿,”程泊寒说,“我就还给你。” 文乐知当然没胆子过去拿。又过了几天,程泊寒的账号十分罕见地发了一条动态,早餐桌上,一只煎到金黄的蛋躺在莎莉鸡锅底。文乐知当看不见,关上手机,继续看书。 除了那个电话,程泊寒没再私下联系文乐知。离婚手续的事情全权交由律师处理,双方不必见面。文乐知难得过了一段时间轻松的单身生活。 电视上的程泊寒看起来遥远而陌生,让文乐知突然想到那只同样面无表情不爱说话的布朗熊。他心里烦躁,打开页面开始搜索同款煎锅,遍寻不着,只好打电话给何晏,问他还能不能买到。 “过境时在机场免税店买的,当时就只剩下一只了。”何晏想了想说,“我找当地朋友去看看吧!” 文乐知赶紧制止,不愿意给对方添麻烦:“算了吧,等有机会再买吧。” 过了没两天,文乐知回到家,一进门就看到客厅里放了一大堆快递盒子,摞得很高,阿姨和好几个人正在拆。 “乐知,从国外寄来的快件,上面没写谁收,只有地址。”阿姨喊住打算上楼的文乐知,示意他过来,“我们已经拆了几个,你来看看,应该都是给你的。” 文乐知放下书包,走到那一大堆箱子中间,第一眼便看到一个半人高的黄色玩偶,隔着透明袋子,能清晰看到玩偶两粒圆圆的黑眼睛和歪嘴巴。 是莎莉鸡。全是莎莉鸡。 七八个箱子都拆开,各种各样的莎莉鸡周边,玩偶、抱枕、坐垫、养生壶、水杯,什么都是。文乐知认出来,这是国外最新出的一套周边,很难抢到。 他愣着看了一会儿,飞速跑去洗了手,又跑回来,将那一大堆可爱得要命的莎莉鸡拿在手里看。阿姨看他开心,也跟着笑:“上午就到了,你没回来,就没拆。快递单我看了,只有发货地址,是h国的一家商场,没有发货人。” 阿姨说了几句,指挥着工人把拆开的盒子拿出去,泡沫、塑料、硬纸壳,来回搬了好几趟才收拾完。随后走回来,看着坐在一大堆莎莉鸡中间的文乐知,问他搬到哪里去。 文乐知想了想,只拿了抱枕和玩偶,剩下的让阿姨归归类就行。 第70章 晚上,程泊寒的电话打进来。文乐知盯着手机屏好一会儿,还是接了。 “赔给你的莎莉鸡,”程泊寒声音中透着一点点无奈,“买不到一模一样的煎蛋锅,只有这些了。” “把我的那只还给我就好了,”文乐知说,“不用买那么多周边。” 电话那边静了静,程泊寒低声说:“不想还。” 文乐知:“……” 程泊寒:“我能怎么办,你不愿意见我,连煎锅都不要了。我想留点东西,没事还能看看,就当你在身边。锅不能还你,但又不想看你伤心,就买了其他替代品。” 他细细碎碎地说了一大段,很没有平时冷酷沉稳的样子。 文乐知被他说了一通,一下子接不上话,沉默了几秒钟,说自己困了,想睡觉。 程泊寒说:“好,你睡吧,等过阵子布朗熊还会出一套新周边,到时候给你买。” “我不要。”文乐知说,“不要再做这些了。” “我知道做这些你不会领情,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些。乐知,哪怕能让你开心一点点的事情,我也会去做。” “把手续快点办完,我就会很开心。”文乐知很无情地说。 电话那边没了声音。文乐知猜程泊寒应该要气死了。 他也不是故意要气程泊寒,只是对方一直拖来拖去,真的很影响心情。不过自从他回到文家,睡眠和饮食都比之前好了很多,抗抑郁药还在吃,但药量在持续减少。最近一次复诊,心理医生给他做了评估,说再吃半个月就可以停药了。 经过这次惨痛的婚姻,文乐知只想安安静静地研究学术,再也不想踏入爱河一步。 “办手续要按照流程来,快慢不是我能决定的。”程泊寒再开口时听不出来生没生气,语气上很平和,跟文乐知解释,仿佛真的与自己无关。 文乐知不想说话了,很快地说了再见,然后毫不犹豫挂了线。 程泊寒看着已经挂断的电话,嘴角勾了勾,小孩儿长本事了。他又想起心理医生说的话,给对方一点空间和时间,退一步也并非吃多大亏,以退为进才是最终目的。 不过还是应该快点想办法把人弄回来,不然在外面待久了,怕是心越来越硬了。 第41章 夫夫间拌了个嘴 再见面是在12月初举办的一场拍卖会上。这场拍卖会算是每年底元洲商圈里的一个固定项目,有头有脸的家族都会参加,拿出来的拍卖品也都很有看头,拍卖所得全都用作公益。 文乐知原本是不喜欢参加这种商务活动的,但文铭这次拍卖的是他的两幅古篆作品。文初静看他天天不是去学校就是在家里闷着,一点也没有这个年龄段年轻人的活跃,便让他一块跟着去散散心。 更重要的,文初静存了一点私心,不管这婚现在离没离,如今也只是差个结果罢了。文乐知不可能永远单着,如果多接触些人,能很快找到意趣相投的对象也说不定。 只是他们都没料到,程泊寒会来。 最前排中间的位置上,程泊寒和元洲商会的老会长不时交谈两句。对方神态自如,眼神一次也没看过来。 文乐知在后面找了个角落坐着,抱着侥幸心理,心想程泊寒忙着应酬,未必看得见他。 等那两幅古篆被拿上来,空气安静了一瞬。 拍卖师简单介绍了作品情况,很快喊出底价。第二排中间位置有人举牌,是坐在程泊寒身后的路津,两幅作品全拍下来了。因为一上来,路津就高于底价两倍三倍甚至是十倍地往上叫,别人根本没法接。 现场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他们不是离婚了吗?” “没呢,听说还在办手续,应该是快了。” 文乐知有点坐立不安,拍卖没结束就悄悄溜出去了。他不知道的是,他前脚走,程泊寒的目光后脚就扫过来,看了一眼他坐着的位置,很快便转过头去。 现场也只有老会长敢开程泊寒的玩笑:“往年叫你也不来,今年这么积极,醉翁之意啊!” 程泊寒抿唇笑了笑。 老会长又说:“乐知是个好孩子。” 程泊寒说:“是我做的不好,才生气的,再不哄回来,家里就乱套了。” 他这话说得暧昧,言语间完全是对爱人闹小脾气的那种口气和无奈。 老会长听了也跟着笑,心里便明白文铭和通达怕不是外界传的那样要掰了,这可能就是人家夫夫间拌了个嘴。看来之前文初静找他谈的那个项目,还是不能轻易拒绝的。而之前闻风而来想把自家孩子介绍给程泊寒的人,也得提醒一下了。 拍卖结束之后还有一个酒会,文乐知早早就离开了,因为现场带着打量和探寻的目光让他很难受。他们的结婚声势浩大,离婚同样为人乐道。 没办法,圈子就那么大,什么消息也藏不住。况且文家和谢、程两家的婚姻波动太密集,不成为谈资才怪。 他在飞速倒退的街景中,盯着茶色车窗玻璃发呆。 竟然已经一年了。 他们的婚姻持续了一年,现在走到这个下场,说不清楚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没有实感。今天又见到对方,之前那种对程泊寒的恐惧和紧张淡了很多,如果以后渐渐不来往了,文乐知想,相信很快就会变成陌生人吧! 第71章 ** 文乐知在圣诞节前停了药,心情轻松地等待着放假。 离婚流程还是拖拖拉拉没结果,永远办不完一样。虽然有诸多麻烦,但文乐知没有太担心,大不了分居两年之后起诉离婚。 程泊寒倒是又给他送了一次布朗熊周边,不过这次没发快递,是阿威开车送来的。 正好文乐知在家,亲自收的包裹。阿威从商务车上下来,十分殷勤地跟文乐知汇报着最近程泊寒的行程。 “这批周边还没正式发行,是从厂家直接拿的货,程总让我给您送过来。他去北方出差,走了一个多星期了。他走之前本来想过来看看您,但是感冒了,怕传染,就没来。” 阿威跟在文乐知身边,文乐知转身他也转身,文乐知要回房间,他也跟在后面走,语速不快不慢,跟闲谈一样。 “嗓子哑了,看了医生,说是病毒感染。”阿威比划着嗓子位置,说,“都好多年不生病了,这次也不知道怎么,脸色可差了,话也说不出来,连电话都讲不了几句。不过不用担心,这次出差带了医生一起去,每天要挂两个小时点滴,等出差回来,差不多也能好了。” 阿威一直挺照顾文乐知的,不管是出于工作还是真心,给他当司机那段时间都尽心尽力。文乐知没把他当工作人员看,是有朋友之间的情分在的,况且他和程泊寒的问题,和别人也没有关系,所以才客气地聊了几句。 没想到什么人带什么兵,都是给个梯子就能上墙的主。 好在阿威很有分寸,赶在文乐知烦之前闭了嘴。他在客厅里喝了茶,又帮着阿姨拆了包裹才走。临走又说,程泊寒还有三四天就能回来了,到时候正好赶上过圣诞。 没说怎么过,也没说和谁过,模棱两可的,文乐知干脆没接话。 ** 轻松的心情没有持续太久就被打断。 谢辞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文乐知正在寝室等何晏。明天就放假了,他要把一些不用的材料收拾一下带回家,积攒了太久,东西不少。司机等在寝室楼下,将东西放上车后就走了。因为中午要和何晏一起聚餐,文乐知跟司机说好了,吃完饭之后自己打车回家就行。 他看着来电显示沉默了一会儿,接通了。 “乐知,今天能见一面吗?”谢辞问他。 “我有事,不太方便。”文乐知很平静地拒绝。 对方沉默了一瞬,又说:“我马上要离开元洲,可能以后再也不回来了。走之前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只想再见你一面。” 谢家最近是不太好过的。文初静有时会跟文乐知说几句生意场上的事,偶尔提起过谢家,大概是出现了现金流断裂,四处融资的结果也不好,谢子理和谢辞一度焦头烂额。 文乐知不想见谢辞,觉得没必要,便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有事”。 在夹击程泊寒的斗争中,谢家起了什么作用无需赘叙,谢辞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文乐知也不想计较。他们是一团乱麻,孰是孰非早已说不清楚,没有瓜葛再不来往才是最好的结果。 “我怎么才发现,你对别人从不心软。”谢辞被两次拒绝之后,声音冷下来。 “之前我以为你就算不喜欢我,至少看在我喜欢你的份上,对我存了点感情,现在看来,除了程泊寒,你还真是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和耐心给别人。” “我要走了,你连一句话也没有吗?” 文乐知对他的说教不置可否,听到最后客气地说了一句:“一路平安。”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很重的嗤笑,让文乐知很不舒服。要挂电话的时候,他突然听见谢辞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乐知,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不过不要紧,以后你不会了。” 不知道为什么,文乐知有些心悸。他挂了电话,坐在寝室书桌前发了会儿呆,脑子里来来回回想着谢辞的话和冷笑声。那不是一种很好的预感,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慌。 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何晏的电话来了,吵嚷着让文乐知赶紧下楼,要饿死了。 午饭是在学校外的一家日料店吃的,有四五个同学,吃完后一起打车去了庄牧租下来的西郊四合院。下午那里有个元洲古文字专家的新书上线仪式,同学们要去帮忙。 这是程泊寒上次把他从这里带走后,文乐知第一次过来。他帮着同学忙了一会儿,看到那间休息室和那个矮柜,心里还是有些抵触,便和何晏打了个招呼,说自己先走了。 何晏想送他,但是手头上忙不过来,便嘱咐他:“你自己叫个车,到了说一声。” 文乐知扬声说“好”,冲何晏挥挥手,走远了。 走到大路上就看到有出租车。这个地方比较偏,附近也只有这片建筑群,因此偶尔会有出租车在这里等客。文乐知上了车,跟司机报了个地址,食困的那个劲儿上来,便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乱七八糟的,身体很沉,头也沉,他能觉得自己是躺在出租车后座上的,车子驶过的路很颠簸,颠得他想吐。身体所有器官仿佛都在叫嚣着让他醒来,但他就是醒不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剧烈头痛中终于睁开了眼。 用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还躺在车后座,车是停着的。他用力晃了晃脑袋,试了几次都没能坐起来。来不及思考和判断,车外交谈声就传进耳朵。 第72章 “……尽量不要伤害他。” “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圣母。你在意他,他在意你吗?” “伤了他也没用,达到目的就可以了。” “这次不让程泊寒扒层皮下来,就太对不起我这一趟千辛万苦回来了。哥,你不用管了,晚上你先走,我善后。拿到钱,我保证把人完完整整送到你手里。” “好,那你别太……拿到钱就立刻带他离开。” “行啊,听你的。” 是两个男人的交谈声,压得很低,但能听清楚,可能对方没料到文乐知会醒,也或者根本不在意他能不能听到。 文乐知心跳很快,逐渐清醒的意识让他感受到恐惧。同时他也听出来,其中一个人的声音是谢辞。 第42章 文乐知不见了 其中一个人的脚步声走远了些,文乐知听到另一辆车门的开关声,车辆引擎声渐渐远去,四周安静下来。 文乐知的双手被绳子捆住了,全身很酸很软,他猜测自己应该是中了某种迷药一类的东西,不然不会睡那么沉。他敏锐地发现,现在这辆车不是之前自己乘坐的出租车,他不知道被带到了哪里,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这时车门突然开了,文乐知努力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张不怀好意的笑脸。 从相似的外貌和对方对谢辞的称呼,文乐知立刻判断出这人应该是谢扬,那个谢家一直在国外的小儿子。 “醒了?”谢扬一双眼睛上下扫了文乐知一圈,嘴角勾着,“都听到了吧?听到了就听话一点,我不为难你。毕竟你也差点成了我嫂子不是吗?” 文乐知声音很哑,试图和谢扬谈判:“我和程泊寒正在办离婚,你用我威胁他没有用的。” “有没有用,试试就知道了。”谢扬探身进来,抓住文乐知肩膀,将他从后座拖下来。 手被捆着,文乐知抬脚踹人,想要挣扎着逃开谢扬的手。但他真的没有力气了,全身像灌了铅一样沉,那点挣扎的力道不值一提。 谢扬见他不听话,冷笑一声,一脚就踢到他肚子上。柔软的小腹承受不住重击,文乐知闷哼一声,蜷缩着身体跌在地上。谢扬还不肯放过他,上来又冲着他肩膀和胸膛踢了几脚,直到文乐知再也动不了,才停手。 ** 那天下午,经过半个月的艰难磋商,程泊寒终于和北方最大的合作商达成协议,进入到最重要的签约环节。就在签约前十分钟,程泊寒接到阿威的电话。 文乐知不见了。 他从西郊四合院出来之后上了一辆出租车,然后便没了消息。阿威跟过那辆车一阵子,但对方明显受过专业训练,他很快便跟丢了。 其实自从文乐知回到文家后,阿威仍然偷偷跟着他,倒不是为了监视,纯粹是为了安全。西郊这种地广人稀的地方,阿威不敢跟得太紧,怕被文乐知发现。而这次正是因为没敢跟得太紧,才让别人有了可乘之机。 阿威立刻给程泊寒打电话,而后找人查了车牌。意料之中的,那是辆套牌车,没多久就被发现在西郊一处荒坡上停着。 阿威找到那里的时候,车里扔着文乐知的手机,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程泊寒挂了电话,垂着头,用了几秒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甚至没有回会议室和对方老总打声招呼,立刻就往电梯口走。他步子迈得很大,面上表情还算维持着冷静,只有跟在他后面上电梯的路津知道,这人心里此刻已经炸了。 去机场的车上,程泊寒脱了西装,领带也扯掉了,很重地喘着气,不再控制情绪。 他先给闻君何打了电话,简单说了大概,然后告诉他:“谢辞今晚一定会有动作,想尽一切办法拦下他。” “肯定是谢家干的?”闻君何还有一句话没问出来,程泊寒得罪的人不少,能拿文乐知开刀的,未必是谢家。 但程泊寒很肯定,说:“一定是。不然谢扬回来得也太巧合了。想要报复我有很多种办法,只有谢家和谢辞,乐知也是他们恨的对象。” 闻君何沉默了一瞬。他的人一直监控着谢家,谢扬几天前跟着一支官方考察团从一个小国入境,闻君何的人不好有动作,只能大面上跟着,后来谢扬去了谢家一处偏僻的产业落脚,一直没什么动静。 “我知道谢扬大概的活动范围,先安排人去找,你别急。至于谢辞,他今晚不管有什么动作,都不会成功。”闻君何说。 程泊寒说“好”,便挂了电话。 路津紧挨着程泊寒,对他的情绪变化感触最深。他同一时间也打了好几个紧急电话,这会儿两个人都挂掉了,车厢里便涌上来一股压抑的沉寂。他侧头看了程泊寒一眼,对方两只手撑住额头,只看见紧紧抿在一起的嘴唇。 过了好一会儿,路津拍了拍程泊寒的腿,像老朋友那样,无声地安慰他放松一下。 “为什么……”程泊寒突然开口,嗓子里像是撒了一把热碳。为什么是文乐知,为什么会有人舍得这么对待他。 程泊寒抓住路津的手背,用了十足的力气,在人前头一次再也藏不住恐惧和慌乱,“如果……如果……” “没有如果。”路津冷静地分析道,“这个时候,您最不能乱。他们带走乐知,目标是您。谢家现在是强弩之末,想最后报复一下,伤人他们肯定不敢,顶多就是要钱。他们要多少,咱们给多少就是了。” 第73章 可能是来自身边最信任的人的这些话起了作用,程泊寒很快重新镇定下来。只要文乐知能安全回来,他想,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半个小时后,已在飞机上的程泊寒接到一个电话,对方用了变音器,说文乐知在他手里,他只要钱,不伤人,然后报了一个大到惊人的数字,让程泊寒把钱打到国外一个匿名账户上。 程泊寒说可以,但他要看一看文乐知。 “看是不可能的,听一听声音就行。”对方说着,把电话拿远了,而后听筒对面传来很浅的呼吸声。 “乐知,乐知。”程泊寒沉声唤了两遍,电话另一端的人应该是听出来了,呼吸声突然急促了些,随后传来很轻的呜咽声,像是被堵住了嘴巴。 就算只是很浅的气息,他也能立刻听出来是文乐知。 程泊寒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瞬间暴涨,心脏像是要被什么撕开,深呼吸几次才把涌到喉边的不适和呕吐感压下去。 “别怕,没事,”程泊寒尽量用最短的时间提醒文乐知如何最大限度做到自保,“不要反抗,不要惹怒他,好好待着,我去接你。” 电话那边“呜呜”了两声。程泊寒知道文乐知听到了。 之后电话又转移到绑匪手上。 “一个小时内我要看到转账记录,不要报警,也不要搞其他动作。” “好,我答应你的条件。”程泊寒没有一丝犹豫。但他需要尽量拖延时间,于是说自己账面上的流动资金取出来没有那么快,让对方再宽限几个小时。只要不打钱,文乐知至少是安全的。 然后咬着牙说:“人不能受一点伤,否则我一定不会让你拿到一分钱。” 程泊寒落地元洲时天已经黑了,闻君何在机场等他。 “人呢?”程泊寒问。 闻君何回头示意了下,两人便大步走出停机坪。这处是闻君何的私人产业,停机坪就在顶楼,楼下是泳池和健身中心。 谢辞是当晚在机场被闻君何拦下的,随后便被带到了这里。他还穿着西装,被反绑在椅子上,狼狈异常,和平常温润如玉的样子反差很大。 “问了,说和他无关,不知道人在哪儿。我用了一些办法——”闻君何话没说完,就看见程泊寒大步走过去,一脚将椅子踢翻了。 闻君何眼角跳了跳,左右看一眼,从茶几上拿了一把水果刀,递到程泊寒手里,然后自己往后边靠了靠。 程泊寒一句废话也没有,拿刀割断谢辞的绳子,然后将人拖到泳池边,提起来,猛地按进泳池里。 谢辞疯狂挣扎,但程泊寒不为所动,一只手按住他的头,另一只将他肩膀压下去。大概一分钟后,谢辞被提出水面,他剧烈咳嗽,几乎要把肺咳出来,然而还没缓过来,又被按进水里。如此反复三次,窒息和濒死的恐惧终于让谢辞崩溃。 他的脸被憋得青紫,开始大声求饶。 “乐知在哪里!?”程泊寒只问这一个问题。 “咳……咳……”谢辞磕磕绊绊,总算说出一个地址。 那地方位于郊区的一座山上,是有几处荒废的房子。程泊寒勒住谢辞湿透的衣领,眼中带刀:“他要是少一根头发,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车早就准备好了,程泊寒将谢辞推给两个手下,说:“带他一起。找不到人,就剁他一根手指,什么时候找到什么时候停。” 不知道这句话怎么刺激到谢辞,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伤害?是谁在一直伤害他?你现在装什么深情!”谢辞脸色涨红着,笑容狰狞可怖,“绑架怎么了,你不是也干过!你以为你比我好多少?文乐知之前不是也不喜欢你,还不是和你结婚了!那么他喜不喜欢我有什么重要,我也用你的法子得到他就是了!” 车子在夜色中疾驰,商务车厢内的冷光照得人脸色发青。 程泊寒盯着谢辞的脸,脑子里突然略过一个念头。 大概知道计划要彻底失败了,谢辞干脆破罐子破摔:“就算乐知会恨我,那又怎么样,他是因为你才陷入今天这种境地的!他更恨的是你才对!” “乐知知道是你们绑架的他?”程泊寒突然问。 谢辞扯开嘴角笑了笑,没说话,但答案不言而喻。 不知道想到什么,程泊寒脸色猛地变了。 谢扬在文乐知面前没掩饰自己的身份,但在勒索程泊寒的时候,是用了变音器的。也就是说,谢家两兄弟并不在意文乐知是否知道绑架者是谁,所以,他们原本就没打算放文乐知回来。 “你们没想到我这么快就找上你,你原计划自己先离开,然后谢扬拿到钱和你汇合。”程泊寒牙齿紧咬,一字一句地说出对方的计划,然后问,“那乐知呢,你们打算怎么对他?” 带他一起走,或者……撕票。 无论哪一种结果,程泊寒光想一想,感觉整个人都要被撕碎了。 这一刻,他恨透了这些伤害文乐知的人,这些人里,也包括了自己。 第43章 又爱又恨的人 看程泊寒吃瘪,谢辞有种扭曲的快意。他知道今天走不掉了,谢家完了,文乐知也不可能是他的了,他再没什么顾忌了。 “怎么对他?”谢辞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眼底涌出恶毒的光,“你怎么对他的,我就怎么对他。把他关起来,只是我一个人的,我想怎么弄就怎么弄,不听话就——” 第74章 他这句话没说完,程泊寒已经疯了一样一拳打在他脸上。 谢辞整个人从后座撞上车门,疾驰中的车身剧烈摇晃了一下,一颗混着血的牙齿蹦出来,打在前面的主驾仪表盘上,传来咔一声脆响。司机被吓了一跳,死死把住方向盘,才没让车失控。 程泊寒第二拳打过来的时候,被闻君何冲过来拦下了:“你把他打死了打晕了,找不到文乐知怎么办?你冷静一点,现在找人最重要!” 车厢内尽是剧烈的粗喘声,混杂着焦灼和暴怒,程泊寒用力闭了闭眼,接过闻君何递过来的水,咕咚咕咚吞咽了好几口,才把要杀人的冲动压下去。 就在方才,他光想一想文乐知会被怎么对待,就要疯了。 他把剩下的水倒了谢辞满脸,看着刚才被他一拳打晕过去又渐渐醒转过来的人,恶狠狠地说:“快到了,如果你说的那个地方没有人,我就在那里——” 他没把话说完,只是做了一个往下按压的手势,接着晃了晃手里的瓶装水。 谢辞瞳孔骤缩,心顿时沉到底。直到此刻他才不得不相信,如果文乐知真的有事,程泊寒怕是一点也不在乎那些伦理道德和法律法规。 ** 山脚下黑黢黢的一片,只有偶尔过路的车灯照过来,才能看到山坡上有几栋连在一起的破旧房子。其中一栋房子里有一点光晕泄出来,应该是住了人。 那盏灯就在院子里,散出来的光晕乌沉沉的,这一点光源从窗外照进来,房间里将将能视物。房间很大,毛坯,什么家具也没有,只在地上放着一张床垫。 文乐知蜷在床垫上,靠着墙,听门外隐约传来谢扬和那个光头手下的说话声。 几个小时前,谢扬让他接过一个电话,是程泊寒的。 他嘴里塞着布条,谢扬没给他取出来,他想说话说不出来,只能从嗓子里发出很低的呜咽声。 他听到程泊寒很急地叫他名字,一下子眼泪便流下来。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可能出不去了。 因为谢扬曾当着他的面给谢辞打电话,问谢辞是否顺利。之后兄弟俩又说了什么,谢扬用一种玩味的眼神看了文乐知一眼,说:“哥,你放心,我会把你的小玩意儿照顾好的,你就好好去t国等着我,保证把他送去的时候一个零件都不少。”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扬走进来,将他嘴里的布条扯掉了,喂他喝了点水,没再理他,又出去了。 后来,文乐知发现谢扬状态变得不太好,在屋外打了好几个电话,听不清说的什么,来回踱着步,一副很焦躁的样子。文乐知猜测对方要做的事不顺利。 过了一会儿文乐知听见光头问谢扬怎么了,谢扬骂了一句脏的,说他哥电话打不通了。 他们说话没背着文乐知,似乎十分肯定文乐知不会有离开的机会。 疼痛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麻木,挨过打的地方好像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一样。文乐知有点喘不上气来,开始小声咳嗽,带动了胸腔上的伤,撕裂般的疼。等缓过去一阵,他便望着窗外那弯月亮,脑子里都是程泊寒在电话里和他说的那几句话。 他说,我去接你。 文乐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突然想起他和程泊寒在d国的那七天。那时候的文乐知也吓坏了,但是他一哭,程泊寒就拿他很没办法的样子,将结婚协议扔到他面前的时候,也收着力。 他无意对比什么,只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程泊寒看他的目光里,有疯狂和欲念,也有克制和隐忍,而谢扬看他的眼神里,只要恶毒和玩味。 安静的氛围没持续太久,房门突然被猛地踹开。谢扬走进来,砰一声将电话摔在文乐知脚边。碎片四溅飞出来,其中一块划到文乐知的脸颊,火辣辣的。 “妈的,我哥不见了。”谢扬有些气急败坏,他已经从谢辞的失联中嗅到了反常的气息,“我哥要是出了事,你也别想活了。” “谢家遭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和程泊寒而起。程泊寒这个混蛋,把我们往死里逼。”谢扬已经很难冷静,不停咒骂着。 如今谢家的固定资产基本都已经变卖了,仅剩的一点流动资金被转移到了国外,虽然没有彻底破产,但以后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谢子理早就给全家办了移民,留了谢辞在元洲处理完一些残留事项再离开。令人没想到的是,偷偷回来的谢扬越想越不忿,便计划绑架文乐知讹程泊寒一笔大的再走。 “我哥原本不赞成这个计划,可是你一点机会也不给他啊!”谢扬从墙角把文乐知拖过来,床垫和衣料的摩擦声刺激着文乐知的耳膜和心脏。 “你到底有什么本事,让我哥这么喜欢你,啊?钱他不在乎,一听说附赠一个你,立刻就同意了。可是现在呢?我哥八成是被程泊寒找到了,那留着你也没用了!” “不过就这么弄死你也太便宜你了,你差点就成了我嫂子,不知道什么滋味,我哥没上过你吧?那不如我替他尝一尝。” 被关进房间后,文乐知就被解了绳子,大概谢扬觉得他挨了打又中了迷药,逃跑的能力几乎为零。而且文乐知迄今为止也没有表现出一点试图反抗的迹象,像是被吓坏了,所以当他奋力反抗的时候,反而把谢扬的破坏欲和兴致都勾了出来。 不得不说,衰弱和抗争同时集中在一具身体上的文乐知,看起来真是太“美味”了。 第75章 带着呛人烟草味道的陌生男人气息压过来,文乐知拼命抵住对方的手,想把对方推开。 事到如今,他的身体和认知都十分清醒地固守着一条底线:原来他无法接受被程泊寒之外的人碰。这个他控制不了,因为这来自本能,并且是一瞬间产生的异乎强烈的念头。 那双游走在身上的手像是火钳,将文乐知身上裸露在外的肌肤烧出一个个焦黑的洞。谢扬见他胡乱踢腾,狠狠甩了他两巴掌,打得他头晕眼花。他一个整天坐在书桌前的人,又天生瘦弱,根本不是谢扬的对手。 电光火石间,文乐知猛地想起白离说过,谢扬一只手臂被闻君何拧断过,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但使不上力气。是哪条手臂来着,好像是右手。 在压倒性的撕打中,全力反抗的文乐知连续踹了对方手臂两脚,果然听到两声闷哼。 谢扬原本还存着挑逗作弄的心思,这下被弄疼了,便发了狠。用身体重量压制住人,完好的左手掐住文乐知脖子,看人几乎憋得脸色青紫才放开。文乐知剧烈咳嗽着,再也没了反抗的力气。 上衣早就撕烂了,裤子也被剥了下来,他全身上下只剩一条白色平角内裤,白腻腻的肌肤在昏暗的灯光下愈发晃眼。 程泊寒踹开门冲进来的时候,看到的这一幕让他目眦欲裂。 他抓着谢扬的头发,将人从文乐知身上摔下来,一脚便踹到墙角。谢扬还没反应过来,头便撞到墙上,传来咚一声巨响。 程泊寒像一头发狂的兽,扑过去压着人一拳一拳往头上砸,毫无章法可言,带着要把人弄死的狠,彻底失控。 还是随后赶到的闻君何将程泊寒拉开。程泊寒大概是疯了,回头就打了闻君何一拳。 “操!”闻君何不防备之下挨了一拳,差点站不住,气得大骂,“你他妈有病!连我都打!” 程泊寒眼底血红,要吃人一样。闻君何一看坏了,又扑过来从后面死死锁住程泊寒的腰,试图让他冷静下来——要是谢扬真被打死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清醒一点!先去看看文乐知!”闻君何吼他。 程泊寒全身震了震,嗜血的眼珠瞬间清明,擂鼓般的心跳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短暂跳停,然后冲到文乐知身边跪下来,抖着手将自己外套脱下来,把人裹住。 文乐知吓坏了,整个人发着抖,脸上和嘴角都破了,剧烈的冲击让他说不出一句话来。但他知道,程泊寒来了。 被拥进熟悉的怀抱,鼻尖都是熟悉的味道,程泊寒的脸贴在他脸上,文乐知能感受到对方下巴上有点硬的肌肤,那是刮干净胡须之后依然带着的一点硬度。 他两只手死死抓住程泊寒的衣服,整个人缩进他怀里,开始像小孩子一样大哭,毫无形象可言,要把自己的委屈害怕都要告诉这个能给予他安全和依靠的人。 告诉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人。 程泊寒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要被这哭声绞烂。 但他还保持着冷静,刚才用衣服包住人的时候就扫了一眼文乐知全身,现在他要确定文乐知没有受到更严重的伤害。 等文乐知哭了一会儿,程泊寒慢慢拍着他,抱着他,将他身上再检查了一遍。文乐知挨过谢扬的打,身上有很多红痕和擦伤,脸上的伤是在反抗中伤到的,不算严重。程泊寒迅速扫视一遍,便知道没有大问题,这让他心下稍定。但文乐知的精神状态很差,无论如何要尽快送去医院。 谢扬已经昏死过去,头脸上全是血,几乎没眼看。 闻君何站在一旁,仔细端详着他,像看一只死狗。他毫不怀疑,要是他不制止,程泊寒再有几记重拳下去,这人脑浆都能被打出来。 有那么一刹那,闻君何有点后悔,要是他不拦着,谢扬就这么被程泊寒打死了,岂不是更好。但他还有点良心,想着如果程泊寒进去了,留下文乐知一个人也够可怜的。 算了,就当日行一善。 “这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理?”闻君何用脚踢了踢谢扬,鞋底粘上一点血,他嫌弃极了,找到对方身上干净的一块地方,踩上去蹭了蹭,然后回头问程泊寒。 眼下能借刀杀人,他是不会自己动手的。 程泊寒在文乐知耳边说了两句话,让他靠在墙上,然后将外套往上提了提,遮住文乐知的脸,不让他看。这才缓慢站起身,向谢扬走过来。 闻君何赶紧让开,摆出一副“请开始”的表情。 程泊寒面无表情地看着躺在地上的谢扬,从头扫到尾,然后在闻君何兴趣盎然的目光中,弯腰将谢扬裤子扯了下来。他动作不紧不慢,用脚摆弄了一下谢扬的两条腿,分开到最大。然后毫无征兆地,抬脚用力碾上谢扬的下身。 原本昏迷的谢扬从剧痛中醒来,一口血吐出来,杀猪般地嘶叫。 程泊寒的皮鞋很快染了血,力度没减,直到谢扬再次没了声儿,才把脚拿开。 “碎了吗?”闻君何凑上来问。 程泊寒没说话,阴沉着脸点了点头。 “啧啧,这么好的法子,我之前怎么没想到。”闻君何站在旁边,边后悔边感慨,但没耽误他用手机全程录了下来,“我回家拿给小白看。你放心,没露你的脸。” 第44章 无关的人不能靠近他 医院单人病房里,文乐知醒着,正在小口喝汤。 第76章 文初静带了很多东西过来,都是文乐知常用的,拖鞋、睡衣、精油,连热水壶都拿来了。房间里只有姐弟两人,文乐知喝了半碗汤,就喝不下去了。 他已经做过全身检查,没有伤到骨头和内脏,但精神不太好,受过惊吓之后睡觉不安稳,饭也吃不了几口。文初静是在他被送去医院之后,才知道弟弟被谢扬兄弟俩绑架了,心急如焚赶到医院,确定人没有大事才放下心来。 文初静基本每天都来,怕文乐知住的不舒服,便把他常用的东西收拾收拾都拿过来了。 “姐,我没事,你去忙就行。”文乐知靠在床头,嘴角有一小块淤伤,随着说话微微颤动,“不用带这么多东西过来,我想早点回家。” “再多住一段时间,都检查一遍,彻底好了再回家。”文初静说,“你这次要吓死我了,比上次还……” 话没说完,文初静突然意识到什么,及时刹车,抬眼看了看文乐知,好在他看起来没怎么样,脸色也平静。 姐弟俩又说了几句,文乐知困了,文初静便让他躺下睡,自己回公司去。 出了门,文初静穿过守在外面的两个保镖,跟立刻迎上来的助理说“走吧”,便朝电梯走去。程泊寒站在电梯门一侧的窗口抽烟,看到文初静走过来,淡淡点点头。 文初静面色不虞,但也没再发火,甩甩头发,噔噔噔进了电梯,看都没看程泊寒一眼。 其实文乐知救出来当天,她在医院里就和程泊寒吵了一架。具体内容无非就是弟弟受了程家的累,才被谢扬绑架。可这场恩怨的因果太多,一环连着一环扣下来,已经很难分得清谁对谁错,到了这时候再追究是谁的责任毫无意义。 人总是习惯性站在自己角度考虑问题的。事后冷静了些,她承认自己有些情绪化,就算没有程泊寒,文乐知真进了谢家,想必也是一趟浑水。 他们吵架倒不是因为文初静的指责,这些程泊寒都受了,他看起来比谁都痛苦,把这场灾难早就算到自己头上,恨不能把伤害文乐知的人挫骨扬灰。 真正让他们吵起来的是文初静带了自家保镖来,表示不信任程泊寒,要亲自看着文乐知。那时候文乐知已经挂了点滴在昏睡,程泊寒站在病房外毫不退让。 “从现在开始,我不会让他离开我视线一步,无关的人不能靠近他。”程泊寒说,“你的人也不行。” 这家私立医院环境不错,私密性很好,没有闲杂人员出入,再加上从门口到楼梯口里里外外守着好几层保镖,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即便如此,程泊寒也谢绝了很多探病的人,比如文初静能进来,但她的助理是只能等在门外的。 文初静对这种霸道的做法早就看不惯,看见程泊寒就气不顺。 “我现在知道乐知和你在一起过得什么日子了,”文初静看着不冷静的程泊寒,很容易就能想象出他是怎么在生活中控制文乐知的,“和你在一起,真是让人窒息。” 这句话让程泊寒脸色变了几变。 “你看,你打着为了乐知好的幌子,实则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乐知不是你的所有品,他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和喜怒哀乐,也有自己的生活圈子,你这样对他,和不尊重他忽视他有什么区别?”文初静冷笑一声,给他们的婚姻下了不留情面的定论,“他离开你是对的。” 程泊寒脸色冷得能结出冰碴来,头一次无力反驳。 ** 几天之后,文乐知情况稳定下来。他没那么恐慌了,也不再半夜惊醒,医护人员都很照顾他,他总是轻声说谢谢,也会回应别人的善意。 后面几天,见他问题不大,文初静便不怎么来了。主要是来了,一看到程泊寒就忍不住要吵架,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程泊寒仍然寸步不离守着他,在隔壁开了一间病房用作办公。不过他不常过去,每天守在病房里,只有文乐知睡着了,他怕打扰文乐知休息,又有工作必须要处理的时候才过去。 工作的事一般都是电话和电子邮件解决,只有很重要的情况下,路津会过来当面汇报。就三两句话的事,程泊寒没离开病房,和路津交代了几句,也没避着文乐知。 说完了,程泊寒示意路津可以走了,但向来稳妥的人却装没看见,反而走到床边和文乐知聊了几句:“今天去疗养院了,老爷子说想您,又看院子里的扶郎开得好,亲自动手摘的。” 说罢看了一眼一进门就被他插进花瓶的那几株红艳张扬的扶郎,文乐知顺着路津眼神也看了过去,知道他有别的意思,便顺着他的话说:“外公身体好些了吗?” 说到程秉烛,路津顿了顿,说:“放心吧,现在已经过了气头了,他说只要你好好的就行。” 刚入院时,程秉烛坐着轮椅来过一趟,看文乐知遭了罪,心疼又生气。他身体老化了,不代表气势和手段也跟着衰弱。当即便给几个老家伙打了电话,这下不但谢家,连那些个沾亲带故的人怕也要跟着遭殃。 文乐知有些担心,跟路津说:“你和外公说,等我出院了去看他。” “嗯……”路津沉吟着说,“不急。” “出了什么事吗?”文乐知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只好又问。 “没大事。”程泊寒插话进来,看了路津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第77章 文乐知抿抿唇,看看路津,又看看程泊寒,“外公有事要跟我说是吗?” 程泊寒叹口气,跟路津说:“你先走吧,和外公说,我会处理好的。” 路津这才点点头,很快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程泊寒倒了一杯热蜂蜜水,又加了一片鲜柠檬,拿吸管搅了搅,凑到文乐知嘴边喂他喝。 文乐知别过脸,大有你不说实话我就抗拒喝水的意思。 “我去找你之前,还有个合同没签。事后我打过电话解释了,对方表示理解,毕竟谁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都没心情谈工作。”程泊寒很平淡地说,“外公多虑了,觉得我该亲自过去一趟才够诚意。” 文乐知当然不会相信事情这么简单,不然路津就不会这么为难了,外公应该是希望自己能劝一劝程泊寒的。 “合同签了吗?”文乐知问。 程泊寒顿了顿,说:“再说吧。” 那就是没签了。 “阿威说,你去北边出差,忙了半个月,就是这个事情吧!现在没什么事了,既然外公担心,你就去一趟,不然我会觉得对不起外公。”文乐知说完,静了静,又说,“你这样我会有压力的。” 程泊寒眼眸垂下来,似乎很抗拒文乐知这种把你我分得清楚的态度。他没说话,沉默着,有些失落,又有点生气,总之情绪很复杂。 文乐知想了想,还有个问题没问,趁现在干脆一起问了。 “那个……赎金,你交了多少钱?” “这些你不用管。”程泊寒说。 “怎么能不管呢?毕竟我是当事人啊!” 程泊寒冷着脸,问:“怎么?你打算和我aa吗?” 文乐知被噎了一句,不知道程泊寒又生的哪门子气。虽然姐姐表面上大骂程泊寒,说文乐知被绑架是受了程泊寒的累,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事还真不是一个人的原因。现在纠结这些没什么意思,最重要的是人没事。所以文乐知还真是认真思考过,要把程泊寒的损失补上一半。 “还能追回来吗?”文乐知看了看程泊寒的脸色,小声问。 “一打进去就被划走了,去了黑市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基本没希望。”程泊寒说。 这笔钱打过去,他就没打算追回来。就算数额巨大,也没文乐知一根头发重要。 他说了一个数字——就算他不说,文乐知也会知道,警方已经立案,这个数字又不是秘密——然后生怕文乐知再说出什么要补偿的话来,立刻说,“你不用算,离婚财产还没算清楚呢,现在又多了这一笔,你要是非加进去,还得多算半年。” 这几句话说出来,文乐知也有点生气了。他永远都和程泊寒讲不通,干脆躺下蒙上被子睡觉。 第45章 最初的恶 过了好一会儿,文乐知听见被子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有人在扯他的被子,往下拉。 他把被子掀开,瞪着程泊寒。 “干什么!”文乐知说完这句话,就发现程泊寒不对劲。 他坐在床前,距离文乐知很近,两只膝盖抵在床沿上,搭在上面的右手一直在发抖。文乐知看了一眼,很轻地凝起眉头。程泊寒也注意到了自己的手,越想冷静越冷静不下来,只好用左手握住右手,两手交叠放在膝上,好像很不喜欢自己在人前失控的样子。 “我不知道怎么过来的,只知道不能停,不管做什么,不能停。怕晚一分钟,哪怕一秒钟,你也熬不过去。”程泊寒突然没头没尾地说。 文乐知慢慢坐起来,和程泊寒面对面。然后听见对方叫自己的名字,很郑重地说“对不起”。 这是出事以来,程泊寒第一次说起他的切身体会——之前怕刺激文乐知,程泊寒自己也有点回避那一幕,所以两人从未提过——这声对不起,他早就想说,但一直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仿佛说了,很多事情就得拿到明面上了。 文乐知听懂了。 不是没保护好你、让你吃了很多苦的对不起,也不是在失控和疯狂嫉妒之下对你做了那样不好的事的对不起,而是回到最初,强行把你的人生改变,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要把你困在身边的对不起。 因为有了最初的恶,才有了后来多米诺骨牌一样的伤害。 只有自己亲身经历过那种失控的恐惧,文乐知的安危不在掌控的恐惧,有别的什么人可以肆意对待他的恐惧,只有重复了一遍别人做了和自己一样的事,程泊寒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当初的行为是多么恶劣,意识到带给文乐知的那份伤害是如此真实。 仅仅两天,文乐知脸上已经一点肉都没了。娇憨不见了,世俗间所有的漂亮却仍集中在他身上,愈发凸显起来。文乐知的好看有些雌雄莫辨,和性别无关。 程泊寒看着他,移不开眼,觉得自己像个守着绝世宝藏的变态,又后知后觉认识到自己这份“变态”,让文乐知吃尽了苦头。 文乐知被他盯得不舒服,轻轻挪了挪身子。他害怕归害怕,但被救出来了就是救出来了,不像程泊寒,始终沉浸在差点要失去的后劲和恐惧中,迟迟出不来。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救了我。”文乐知说。 这话说得有些客气,程泊寒不爱听,刚要说什么,听见文乐知又说:“如果重新来一回,你还会那么做吗?” 第78章 程泊寒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哪一回。 “在d国。”文乐知提示道。 既然终于感同身受过了,既然真的知道自己错了,既然说了对不起,那么文乐知很想知道,如果重来一次,程泊寒会不会还和之前一样,一上来就只会用那种手段。 程泊寒从不检讨错误,因为他很少犯错。况且他认为检讨没用,错了就是错了,他会付出相应的代价,他也付得起。你看他有时候客客气气地说着“抱歉”,其实心里一点歉意没有,只不过是基于伦理道德或者世俗规则,在走一场社交程序。 可是这套程序不适用于文乐知。他想小心捧在心尖的人,却因为他对规则的自大吃足了苦头。如果他要付出的代价是文乐知,是决计不行的。 现在别说检讨,让他遭天打雷劈他也肯了。 可是重来一次…… 他知道错了,但不代表会改。 空气中沉默的气氛有点难堪,时间也有点久。程泊寒不想为了骗文乐知说些违心的话。 “时间太急了,我不能冒险。”程泊寒很慢很慢地开口,有些难以启齿,但每个字都说得很坦诚,“之前是要面子,之后是时间不允许,我不能接受你有一点点可能成为别人的什么亲密人士,这还不如杀了我。” “如果重来一次,我可能……”程泊寒垂着眼,到底还是把话说完了,“还是会这么做。” 文乐知偏过头,不想理他了。 “乐知,我说的是真心话,不想骗你。如果说假话能哄你开心,以前我是愿意说的。可现在我不想说了。这就是最真实的我,无论怎么样,我都改不了。”程泊寒自嘲地笑了一声,问文乐知,“是不是特别失望?” “之前的事情不提了,之后,之后我好好表现可以吗?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文乐知揪着被角,不愿意回答他。程泊寒就又连续问了几遍,仿佛文乐知不给他个机会,他就能当场暴走或者失望而死。 “你总是这样。”文乐知往床头上仰了仰,“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让人喘不上气来。婚姻不是这样的啊,两个人在一起,感觉到舒服才是最基本的啊!” “好,我努力,那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车轱辘话来回说,文乐知扶额无语,没好气地说:“过期了。” “什么?” “三个月早过期了。” “那再给我三个月行不行?” 文乐知学着离婚时程泊寒公事公办的样子说:“这个问题不在我解释范围之内,我要回去和律师商量一下。不过一般情况下,是要按照流程走的。” 程泊寒:“……” ** 程泊寒每天靠在医院,哪里也不去,剩下的事儿全是路津办的。 谢家这事闹得很大,没两天整个元洲都知道了。很快,谢扬和谢辞两人以绑架伤害罪入狱,谢扬因为受伤严重需要保外就医,暂予监外执行。同时谢子理在国内仅剩的产业被查封,被追债人追到国外,最后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有传闻说死了,也有传闻说疯了。当然这是后话了。 程泊寒在这件事里出了“多少力”不好说,总之自此之后,谢家在元洲算是消失得干净了。 文乐知在两周后出院。出院前程泊寒给他做完了全套检查,连指甲缝都不放过,还让医生给他又做了一遍心理评估,生怕他留下什么阴影。 程泊寒那个小心翼翼的样子,连文乐知都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不过经此一事,文家也加强了安保系统,不太敢轻易让文乐知一个人出门了。 出院当天,文初静来接人,程泊寒杵在病房里看着对方收拾东西,脸色很不好看。不过他没什么立场不让文乐知回家,毕竟离婚手续还在走着。他也和文初静谈判过,想带文乐知回盛心。 想也知道没结果。文初静只一句话就把他堵回去了。 “程总,你又要犯毛病吗?” 说罢冷哼一声走了。 ** 之后很快便是春节。文乐知24岁了,本命年,又在年尾遭遇这场大灾,文家人便格外重视这个农历年。 刚进腊月,文家里里外外已经挂上了灯笼,一大片红艳艳的,就连花园里的树干上都缠了彩灯。虽然文家姐弟年纪轻轻,但是家里那些老人们从一开始就跟着文父文母过来的,对过年这种事讲究,想法也老派,该有的驱邪避灾的仪式通通搞了一遍。 文乐知出院后就没怎么出门,去过图书馆一趟,阿姨急火火跑来,在车后窗玻璃上贴了张福字才让走。 程泊寒打过电话,想要来看看文乐知,也不说什么理由,就是“想见个面”。 “不见了吧!”文乐知吸着奶茶,嘬得咕咕响,听着语气挺轻松的。 “我发现,你一回家,就会变得心很硬。”程泊寒说。 “嗯?”文乐知眨眨眼,不知道此话何来。 “他们说的对,时间久了,你怕是再也想不起来还有个我了。” “谁说的?” “你别管谁。” 肯定是闻君何。文乐知心想,又说,“早晚会这样啊!” 早晚会离婚,早晚会没有关系,早晚会相忘于江湖的。 程泊寒在办公室里转了一个圈,皮鞋踩得地板噗噗响,从脚心升出来的失控感让他有点无能狂怒。文乐知这个人,表面看起来温软好揉捏,还要天天自诩自己心软,实则心冷得很。你如果天天凑在他跟前,他就会想起你,你如果没动静了,他很快会忘了你。被动型人格,反而才是真正的冷漠。 第79章 第46章 你就拖着 文乐知猜对了,这种私事,程泊寒身边能问的人除了路津就是闻君何了。闻君何和他情况类似,都是男性伴侣,关系里多少带了私交,问他一些私人问题,不算丢人。 “你怎么把你对象追回来的?”程泊寒坐在闻君何办公室里,谈完了一些可谈可不谈的公事,很快切入重点。 闻君何抬手看看表,快到午饭时间了,他实在不想和程泊寒一起吃饭,但眼下这个话题一展开,怕是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于是给秘书打电话,当着程泊寒的面儿说:“跟刘总说,二十分钟后见,我这边还有点事。” 秘书立刻领会到老板意思,很公式化地说:“好的闻总,我先带刘总去顶层包厢等您。” 程泊寒抿了抿唇,冷眼看着闻君何跟秘书在这儿唱空城计,也不点破。 闻君何和白离的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程泊寒回国之后,已经听好几拨人谈论过,茶余饭后的八卦话题谁不爱。他听着听着,就听全了。 闻君何不愿意旧事重提,也无意掺和程泊寒和文乐知的事,要说同学感情是有那么点的,但不多。所以他看起来幸灾乐祸的,问程泊寒,“你也想追个六七年?” “乐知没那么心狠,他善良得多。”程泊寒有些不悦地说。 “但你比我混蛋啊!”闻君何继续往人伤口上撒盐。 “不带人身攻击的。” “你先攻击的。” 两人都喝了口热茶,压了压对彼此的不悦。 过了好一会儿,闻君何长叹一口气,有点一言难尽:“我辛苦追了六年,你想和我学,时间上你能受得了吗?” “算了,”程泊寒站起来,掸了掸衣角,很不客气地说,“你不具代表性。”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都走到门口了,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朗笑。 “烈女怕郎缠,”闻君何说,“你就拖着。” 春节前两天,文家律师来电话,说协议上有几个细节需要本人出面确认一下。文乐知问有没有可能自己不去就把事办了,律师有些为难,说对方希望当面谈,目前就卡在这个节点上了,如果能顺利解决,离婚程序相当于前进了一大步。 文乐知只好去了。又是阿威来接的,他和律师一起,被送到了一处很安静的别苑。 打开门,是一间很雅致的茶室。程泊寒和律师坐在里面,看到文乐知来,他立刻站起来。 程泊寒穿着一件米色羊绒毛衣,配了一条黑色休闲裤,头发整整齐齐梳着,眉目舒朗,和平常工作中正颜厉色的样子很不一样。他一看到文乐知进来,脸上立刻露出笑来,整个人显得年轻温和许多。 他这一笑,倒是文乐知从未见过的一种样子。 程泊寒拉开椅子,让文乐知坐下,又把提前泡好的花果茶倒上,借着把茶杯推过来的时候,仔仔细细看了看文乐知的脸。 “瘦了吗?”程泊寒觉得文乐知似乎瘦了,但气色好很多,脸颊都是红润润的,皮肤一点瑕疵也没有。他私心里想,世界上再没有比他的乐知更好看的人了。 “没,胖了两斤。” 文乐知端着茶色玻璃杯,将漂浮在上面的一瓣玫瑰吹走,然后浅浅抿了一口。他两瓣嘴唇嘟起来,也是红艳艳的,带着一点湿润水汽,简直像是吹在程泊寒心尖上。 桌子底下的手下意识攥了攥拳,程泊寒眼睛没离开过文乐知的脸,又问他:“身体怎么样?” “嗯,挺好的。” “节前乱,没事别自己出来,也别去人多的地方玩。” “嗯,我知道。” “最近在干什么?” “就在家里啊。” “家里人好吗?” “挺好的。” 两人一问一答,问的殷勤,答的随意。文乐知不想再聊这些没营养的话题,况且茶室里还有律师在场,便直接转头问对方律师:“有什么问题要确认吗?” 律师还没说话,程泊寒开口道:“不用着急,让律师先对一对,需要你确认的时候会叫你。” 话说到这里了,程泊寒的律师便站起来,客气地邀请文家律师去隔壁套间单独谈。 好了,现在茶室里只剩下两个人了。没有旁人在,文乐知有点不自在,一只手举着水杯放在嘴边,喝一口,停一停,仿佛占着嘴就不用说话。 “谢辞想见你是不是?”程泊寒看着文乐知,提了提前两天发生的事。 就在前几天,谢辞在里面托人传话给文乐知,说想见见他,见面要说什么不知道,反正不是道歉就是咒怨。如今他和文乐知之间,已经不可能做到心平气和。 “不去就对了,没什么好见的。”程泊寒面上冷下来,不大高兴。 文乐知觉得程泊寒总是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小孩儿,从一开始就是,从没把他当成一个成年人看。成年人当然也会遭遇危险,但并不是每件事都需要谨慎对待。 于是便小声嘀咕一句,“当然不会去,我又不是小孩子。” 程泊寒看过来,又是那种看“小孩在证明自己不是小孩”的眼神。 两个人有话没话地说了十来分钟,文乐知探了两次头去看外面套间里的律师,想要早点离开的意图一点也没遮掩。 程泊寒就当完全看不见,自顾自地说:“外公想你了。” 第80章 文乐知闻言略抬了抬头。 “老人家想在家里过年,在疗养院算怎么回事。”程泊寒接着说,“他想和你吃顿饭,让我问问你,能来一趟吗?” 文乐知犹豫了下,便答应下来:“你和外公说,过年我去看他。” “好。”至此,程泊寒松了一口气下来。 几个细节对来对去,效率极慢,一上午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文乐知屡次要走,都被程泊寒找各种借口留下。什么“再有二十分钟”、“很快了”,到最后也没走成,没一会儿午饭都端上来了,只好一起吃饭。 午饭全是按照文乐知口味上的,他早上起得晚,早餐也没吃,这会儿确实饿了,就多吃了几口。程泊寒看他吃得开心,自己也跟着开心。 这里虽说是间茶室,但做的中餐味道很棒,用整套复古的紫铜餐具摆上来。文乐知边吃边研究餐具上雕刻的文字,有《论语》,也有《逍遥游》。 可能是专业原因,从小耳濡目染,文乐知在某些方面是个很老派的人。不得不说,程泊寒十分了解他,每个举动和心思都完美契合了文乐知的审美和需求。 情绪和氛围这种东西是相互影响的,程泊寒周身萦绕的开心很快让文乐知也放松下来。两个人竟然十分和谐地吃了很长时间的一餐饭。这在他们婚姻存续期间是很少出现的。 文乐知吃完午饭,随手拿了本茶经在看,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程泊寒拉了一半窗帘,又拿了一条毯子盖在他身上,轻轻坐在他身边的地垫上,静静看着文乐知的睡颜。 好久没有这么舒服地待在一起过了。或者他们之间就从未这么舒服过。 威压、胁迫、乞求以及患得患失,几乎是程泊寒对文乐知的所有情绪传递。而恐惧、妥协、无奈以及委曲求全,则是文乐知对程泊寒的大部分感受内核。 在这些负面表达方式里,唯有爱被忽略。 好在在这场跌跌撞撞的婚姻里,程泊寒已经慢慢意识到了文乐知的好,并且开始反省自己的坏。从头来他或许不会改,但从现在起,他必须要学习怎么爱。 给爱人最恰当以及最舒服的爱。 冬天的光线不晒,下午三点钟醒来刚刚好。 文乐知慢腾腾坐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脸蛋,眼神有着刚睡醒的呆。程泊寒手里端着一个水果盘,从他身侧递过来,里面有削好的苹果和蜜瓜,切成一块一块入口大小,用小叉子叉住了,递到文乐知嘴边。 闭着眼吃了几口水果,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文乐知看看时间,不早了,该回家了。 程泊寒这次没在拦着,只说“我送你回去”,便站起来走出门外。没一会儿,几个服务生抱着一个大盒子进来,跟程泊寒说东西准备好了。 “放车上吧!”程泊寒说。 直到回了文家,文乐知才知道,这个盒子是程泊寒送给他的。 是全套的紫铜餐具。 ——只要你喜欢的,我都会尽最大所能给你。 和阿姨把餐具收拾好,换掉了厨房里一套骨瓷。文乐知倚在操作台上,摩挲着一柄奶锅上的雕花和文字,心想,再也没有比程泊寒更傻的人了。 第47章 想他想得要死掉了 年三十上午,阿威开着车过来,阿姨带他进来的时候,他身上挂满了各种礼盒和袋子。 两个人在客厅里就拆了封,是各种衣服,全是文乐知常穿的几个牌子的限量款,还有纯手工做的鞋子。卫衣、大衣、毛衣、衬衣,甚至还有内衣,全是红色的。 “程总说您本命年,要多穿红色才可以。”阿威说着,拆了一双红色鞋子,递到文乐知面前。 纯手工做的球鞋,上面有蝴蝶刺绣,古法做工,老派又时髦,一看就是出自名匠之手。 文乐知看着有些惊叹,接过来,往脚上套了套,衬得他脚腕伶仃细白。 阿姨在一旁看着啧啧称叹:“老师傅做的东西就是好。”说完转头又问阿威,“找他做鞋子很难约吧?我听说老人家现在已经不接单了,全是下面孩子们在做。” 阿威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说:“程总跑了三趟,老师傅才答应下来。足足做了一个月呢!他的那些传承人做的也很好,但比老师傅还是差了点。程总觉得既然是本命年,多麻烦都值得。” 最后这句话算是说到了阿姨心坎里。文乐知这一年多过得十足糟糕,先是结了个不明不白的婚,现在要离婚还拖拖拉拉办不利索,年尾了又遇到谢家那天杀的兄弟俩不做人,简直太晦气了。 不过想到这些,阿姨立刻又想到眼前这些东西还是那个招人恨的姑爷送来的,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回头问文乐知:“乐知,你看看这些,想留下的就留下,不想留下的,就让人家拿回去。” 阿姨原本就是跟着文父文母过来的,从小把文乐知看大,虽然是雇佣关系,但在家里也算半个长辈。她说这话不逾越,心里也是真心实意疼文乐知的。 阿威一听这话却是有点着急的,不明白刚刚阿姨还对着他笑,怎么突然之间就翻脸。文家人果然都不好对付。 “别啊,这些都是程总亲自选的。哦,对,老爷子嘱咐过,虽然都是程总操办的,但文先生依然是家里的孩子,让务必收下的。” 阿威立刻把程秉烛搬出来,心想还是程泊寒料事如神,提前告诉过他,如果对方不收,就说是老爷子的意思。 第81章 文乐知看阿威可怜,也不想拂了老爷子心意,便给了他个台阶下。 “阿姨,都留下吧。” 阿姨这才把东西收了。 ** 今年除夕特别轻松。去年这时候,文乐知刚和程泊寒结婚,跟着对方到处赶场,陪着程老爷子吃年夜饭,又回文家守岁上香,就算程泊寒照顾他,之后的几天应酬都没让他参加,但他算是程家人,该走的过场还是没少走。 今年好了,虽然还没离婚,但和离婚了区别也不大。文乐知在自己家里更放松,只是跟姐姐一起给父母上香的时候,去年那个陪在他身边看起来很可靠的人没有了。 “爸妈,我和姐姐都挺好的……你们不用担心。虽然要离婚了,但我不难过,是我要离的,我们……不太合适。爸爸不是常说嘛!合则聚不合则分,是人生常态,没什么遗憾的。” 文乐知捧着香,插进小香炉里,声音越来越小。 文初静刚刚出去接电话了,文乐知左右看看没人,最后低下头,很小声地说:“他其实……没有姐姐说的那么坏,但我还是不敢喜欢他了。至于以后……姐姐说再帮我介绍合适的人,我不想,等过几年再说吧!我可能要晚婚了,如果你们还在的话,肯定要和别人家父母一样天天催婚……” “爸妈,如果你们催婚,我不会烦的……我愿意听你们唠叨。还有姐姐,她也该结婚了,她很累的,你们在的话也能说说她了。” 打完电话回来的文初静站在文乐知身后不远处,没出声,只一会儿工夫就红了眼眶。 文乐知穿着一件大红色卫衣,配了一条白色牛仔裤,站得很直。但不知道为什么,文初静只是看着弟弟的背影,就知道他心里不好过,脸上就算有笑,也是勉勉强强的。 文乐知还在碎碎念。 过了好一会儿,文初静走远了些,喊文乐知“开饭了”。 家里几个老人没走,阿姨和司机都在,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吃了顿年夜饭。吃到一半,门口保安打来电话,说程泊寒来了,车就停在大门外,问放不放人进来。 文初静看了文乐知一眼,心里叹口气:“大过年的,人都来了,别拦着了,开门吧!” 文乐知转过前厅,走到花园主路上,就看到程泊寒的车。 花园的树上挂满了灯笼,打出来的光红彤彤的,映得人脸色也红润润的。程泊寒站在车外,目光沉沉地看着走过来的文乐知,笑意渐渐漫开。他把想念和痴念都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眼神却是克制的。 像一棵挺拔的松,扎根于地下生长了几十年,顽固地等着他想等的人,一步一步靠近。 明明很急迫,如今却学会了岿然不动。 等文乐知走近了,他才向前迎了一步。 “你怎么来了?”文乐知问。 卫衣和鞋子都是阿威早上送来的,文乐知穿在身上,耀眼得发光。程泊寒很满意,也很喜欢,脑子里一时所有形容美好的词都想堆砌到文乐知身上。 “来看看你。”程泊寒很诚实地说,“明天老宅那边事儿多,过不来,提前过来,就当拜年了。” “哦。”文乐知点点头,又礼貌性地问,“吃过饭了吗?” 程泊寒:“没有。” 文乐知:“……” 问有没有吃过饭大部分情况下是一句客套话,程泊寒不按常理出牌,文乐知一时语塞,大过年的又不好让人站在外面,只好就着这话往下说了一句:“我们还没吃完,一起吃点儿吧!” 程泊寒说:“好。” 文乐知撇撇嘴,无话可说。 程泊寒提着一大堆东西进了门,阿姨和司机一看,立刻过来接。这样的日子摆脸色很煞风景,所以文初静还算是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大家重新上桌,程泊寒挨着文乐知坐。原本以为中途加个人进来会尴尬,但程泊寒好像是和以前不一样了,说话做事都十分随和,甚至主动找话题,聊烟花、春晚、天气,甚至聊了几句圈子里的八卦。最后连文初静也加入进来。 气氛渐渐松快起来。程泊寒边吃边聊,手下还不忘给文乐知夹菜递汤拿毛巾。 一顿饭吃完,大家坐在客厅里吃水果看电视,外面烟花四起,鞭炮声此起彼伏,新年的味道让人心情愉悦。 在这样一个氛围下,程泊寒拆了自己带来的一大堆礼盒,各式各样的,人人有份,连门口值班的保安都有,礼物不是多贵重,但却用了心。 虽然大家脸上都是笑着的,客气地说着谢谢,但其实心里是惊讶的。 如果程泊寒一开始就用这样的态度来求婚,两家未必闹到如今这般境地,他们两人也未必是现在这个局面。 文乐知能想到这些,其他人当然更想得到。但世界上没有如果,就算程泊寒知道这样做的效果会好很多,他也未必这样做。可是如今他这样做了,存着多少真心和无奈,文乐知已经不敢判断。 临近零点,客厅里人都散了,文初静也上了楼。程泊寒没有要走的意思,陪着文乐知看电视,他不说走,文乐知也不好意思自己上去睡觉,只好干坐着,也不知道谁陪谁。 “乐知,我想给文爸文妈上柱香。”程泊寒说,“就几句话,说完就走。” 程泊寒上了香,鞠了躬,往后退一步,站得笔直。 第82章 “我之前跟你们承诺过,要好好照顾乐知。对不起,是我没做好。他应该告诉你们了,我们正在办离婚……是我的错,跟他没有关系。” 他顿了顿,又说:“我还想跟你们要个机会,要个以后每年都能站在这里和你们说说话的机会。” 文乐知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没想到程泊寒会这么说。但是对方话不停,他也不好阻止,只是神色明显有点不安,不知道程泊寒还能在父母面前说出什么话来。 “我最近总是睡不好,乐知不在家,很冷清,我不想回去,也不敢一个人待着。”程泊寒旁若无人地说,“我这头半生,原本很多事不在意,之前争,只是为了活下去,之后争,就是为了能和乐知在一起。” “可乐知不愿意了。”程泊寒话里带了些可怜,语速也慢下来,“我常常想,喜欢他的人那么多,他凭什么要喜欢我?我爱他,他就得必须和我在一起吗?” “如果他肯像我爱他一样爱我,哪怕是一点点,十分之一也好,百分之一也好。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一炷香都要烧完了,话还没说完。这里已经变成程泊寒的心声吐露和表白忏悔现场,文乐知几次试图打断都被无视。他又不能独自离开,只好强打着精神旁听。 “可是他不肯爱我,就算一点点都不肯。”程泊寒说,“我控制欲强,是变态,我都知道,我希望乐知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中,这让他很痛苦。之前,就最开始那一件事我改不了,你们知道原因。但之后,那些不好的言行举止和思维模式我会改,以后都不会让他痛苦了。” 文乐知简直要听不下去,程泊寒这个人,说话毫无顾忌。他往前走两步,刚要打断,又听程泊寒说: “我很煎熬,快要死掉了。” “想他想得要死掉了。” 第48章 直球 在电视里的新年钟声倒计时中,程泊寒十分克制地张开双手,文乐知踌躇了一小下,上前半步抱住了他—— 像朋友那样的一个拥抱,很简短,甚至双臂都没用力,只是虚虚拢了拢对方。 钟声结束后,程泊寒说“新年快乐”。随后松开手臂,无限缱绻地送出自己的祝福:“乐知,新的一年要吉祥平安。”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看着文乐知困得眼睛都红了,程泊寒没再多停留。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去年数完钟声跟着文乐知上楼睡觉的资格。 他走出大门,没让文乐知送,步伐沉稳地离开。 大概三年前的冬天,文乐知和同学去草原游玩,清晨跑出帐篷看日出,那时的日出他忘了,却唯独记得看到的那只隼,划破长空嘶鸣着远处。 文乐知看着程泊寒的背影,暗沉沉地像一团冰雾,走在一片没有尽头的旷野上,让他突然就想起那只隼。 天地广漠,唯有它形单影只。 凌晨一点,鞭炮声渐渐弱了,文乐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程泊寒在父母跟前说的那些话,和往常的语气不同,带了一种少见的卑微。文乐知想,在爱人这件事上,大概爱的更多的人都是多少带着自卑的。希望自己有拿得出手的地方,能配得上对方,能让对方满意。 程泊寒已经无数次在文乐知面前毫不顾忌袒露自己的情绪,喜欢的、厌恶的、强势的、弱势的,如今又添了卑微的。 ** 大年初二,程泊寒过来接文乐知。他们说好了这天去看程秉烛。原本定的是晚上,可程泊寒上午就来了。人都到了大门口,总不能不让人进来。 文家没几个人,文初静出去应酬了,文乐知难得摆烂,坐在客厅里吃零食看电视。几个当红明星为了综艺效果在节目里挑战极限运动,刺激又<a href="" target="_blank">搞笑,文乐知笑得哈哈哈。 程泊寒默默跟着看了一会儿,实在没觉得这几个人有什么好看的。但他发现只要其中一个人出现,文乐知就笑得厉害。 “这个人真丑。”程泊寒叉了一块西瓜,递到文乐知手里,听不出喜怒地评价道,“哗众取宠。” 文乐知不愿意了:“干嘛这么说别人啊!” “难道不是吗?”程泊寒不太客气,“长得这么寡淡,也不知道怎么红的。” “人家这叫秀美。”文乐知想了想,找了个形容词。 “他算什么,”程泊寒打了一记直球,“你才叫秀美。” 文乐知:“……” 那天晚上他是怎么觉得这个人像隼像雾桀骜孤寂的!这明明是狐狸是狗是酸葡萄,脸皮厚出天际! 文乐知捧着水果碗吃,不愿意搭理程泊寒。他还挺喜欢那个小明星的,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气程泊寒,那个明星一出来他就很捧场地笑。 程泊寒脸色很不好看,想发作,但想想自己刚在文爸文妈面前又是忏悔又是立誓的,便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走。 阿姨在厨房做午饭,一会儿没注意,出来就看到程泊寒踢了一脚柜子下面的扫地机器人。 “程先生,您干什么呢?”阿姨喊他。 程泊寒面色不变,回过头说:“有水果汁洒到地板上了,我打扫一下。” “不用,不用,您去坐着,我来就行。”阿姨赶紧制止他,哪里敢让这尊大神干活。 程泊寒看了一眼扎在电视跟前一动不动的文乐知,说:“阿姨,乐知饿了,老吃凉水果会闹肚子,我来收拾,您把煲好的汤端到餐桌上,一会儿叫他吃饭。” 第83章 阿姨也顺着程泊寒的目光看过去,忍不住哎呦一声:“乐宝啊,少吃点这个!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饭都好了,你稍等等,快别乱七八糟吃了,小心又肚子疼!” “知道啦,阿姨。”文乐知转过头来,冲着阿姨灿烂一笑,立刻又转回去,继续哈哈哈。 机器人不知道被程泊寒踢到了哪里,档位开到最大,嗡嗡嗡地满地乱转,还专门围着沙发转。 文乐知看个电视被烦得不行,喊站在一旁双手抱臂的程泊寒:“关了它好不好啊?太吵了!” 程泊寒站着岿然不动,居高临下看着文乐知:“还没打扫完。” 文乐知看看光可鉴人的地板,哪里有一点脏东西,他是那种生气了也不轻易发脾气的人,但这下是真被程泊寒惹烦了。 他把水果碗放到地板上,气鼓鼓站起来,转身往餐厅走。 午饭已经摆好了,因为程泊寒在,阿姨特意多做了几个菜,很丰盛。文乐知坐好,看着跟在他身后的程泊寒,眉毛都皱起来,小脸上写满了不开心。 “好了吗?可以关掉它了吗?” “可以了。”程泊寒点点头,走到机器人身边,又踢了一脚。 “你干嘛老踢他!”文乐知看不下去了。 “不会用。”程泊寒说,“刚才不知道踢到哪里了,不是故意的。再说了,它又不知道疼。” 阿姨端了最后一道菜上桌,看着餐桌旁一站一坐在打语言官司的两个人,莫名觉得有些喜感。程泊寒好歹来者是客,而且两人现在这个关系说不清道不明的,阿姨也不好说别的,便好声好气替文乐知说话。 “程先生,乐知一直就是这样,学习、做事都很专注,就算是玩游戏,也是很认真的。我们都不敢打扰他的,不然就要生气。” 是的,看小明星也很认真,程泊寒心说。 “我没想惹他烦,只要想让他搭理我一下。”程泊寒又打了一记直球。 他说完了,还不罢休,身体往文乐知的方向倾了倾,叫了一声:“乐宝。” 乐宝这个十岁之前的称呼,现在文家人都不叫了。只有文家阿姨,有时候嘴比心快,遇到点着急的事儿,还是会“乐宝乐宝”的叫。文乐知觉得自己都念研究生了,还被人这么叫,挺不好意思,尤其是现在还被程泊寒这么叫。 “乐宝,喝汤吧。” “乐宝,虾剥好了,你戴上手套吃。” “乐宝,外公想让我们早点走,午饭之后我们就出发好吗?” 程泊寒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嘴里“乐宝”个不停。关键他说话的语气一本正经,一点也不刻意夸张或者故意亲昵,弄得文乐知很没脾气。 两个人在文家吃完午饭,便往程家去。程泊寒看起来心情不错,一路上虽然不声不响,但眉眼隐隐带着笑。 初二是程家的家族聚会日,平常走动的不太走动的、本地的外地的亲戚基本都来全了。去年那时候他们刚结婚,文乐知也在初二这天跟着程泊寒应酬了半天。今年他们闹离婚的消息早就人尽皆知,所以文乐知跟在程泊寒后面进家门的时候,有几个不常来往的亲戚还挺惊讶。 进了门,文乐知很有礼貌地喊人,又给程秉烛送了新年礼物,是他自己临的苏轼的《寒食帖》。他很有心,这行书内容不太符合新年节庆礼物,所以文乐知还送了一方老坑砚台,上面雕了麒麟献瑞。 程秉烛是东坡迷,开开心心收了礼物,当着人面就打开了,先是夸了一番文乐知的字,又夸砚台深得心意,说得文乐知都有些脸红。 到这个份上了,若还看不出来程家的风向标在谁身上,这些人就白长这么大了。于是,再和文乐知打招呼,就都端了点小心翼翼和讨好在里面。 应酬了好一阵儿,程泊寒看文乐知累了,便带他去偏厅休息。几个和程泊寒同辈的人正坐在那里闲聊,看到两人进来,纷纷站起来打招呼。那几个人比程泊寒小,都有点怵他,这会儿见人进来了,也不好直接走开,只好和文乐知多说话。 说的都是些场面话,什么学习累不累,最近身体怎么样,哪一天开学之类的。文乐知一一答了,也会顺着话题问几句,总体来说气氛还算和谐。 直到一个小一点的远房表弟问他:“乐知哥,我打算考你们学校的研究生,有两个导师拿不准,你帮我看看吧。” 那个表弟文乐知认识,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有点憨,和程家一众公子哥儿不一样。听他这么一说,当即有人闹他:“四叔不是让你毕业之后去公司吗?” “我和爸爸说好了,先读书。”小表弟扶了扶眼镜,转头又看向文乐知,报了两个导师的名字,还说了一个专业。 文乐知恰巧知道那两个老师,便给小表弟说,两个老师都是业内权威,一个重学术,一个重实践,关键看小表弟怎么选。 小表弟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又问文乐知:“乐知哥,我去了y大之后,能去找你吗?你带带我。”说罢看了程泊寒一眼,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 文乐知猜到他有些话大概不好意思明说,自己和程泊寒离了婚,就和程家没什么关系了,程家亲戚再找来,怕自己不高兴。 小表弟也正是这个意思。在场的人没人敢提他们要离婚的事,之前文乐知遭遇绑架的事也没人不开眼非要提起来触霉头。小表弟人憨了点,说话没多么深思熟虑,他就是想知道文乐知离开了程家,他还能不能去找对方玩。 第84章 “我去了y大,你就是我学长了。”见文乐知没回答,小表弟又跟了一句。 言下之意就算你和程家没关系,我也能去找你。 文乐知当然明白对方什么意思,还没开口,就听见程泊寒插话进来:“你当然可以去找乐知玩。”然后又转头看向文乐知,说,“但如果他实在惹你烦,你也可以不用搭理他。学长又不只有你一个。” 程泊寒头一次当着平辈开玩笑,大家也都很配合地笑。 “笑什么?”程泊寒俯身过来,悄声问文乐知。 文乐知略躲了躲,但抗拒的意味不明显,嘴里说:“你现在有点家里哥哥的样子了。” 程泊寒啧了一声,说:“是吗?” 小表弟听到了,话没过脑子就说出来:“是啊泊寒哥,你总是很严肃,只有对上乐知哥的时候才温柔一点。” 程泊寒抬起头,看了一眼小表弟,脸上依然笑着,但谁都知道他说出来的那句话不是玩笑话: “再也没有比乐知更可爱的人了,他值得被温柔相待。” 第49章 最不想要的就是你懂事 程泊寒说完这句话,现场静了几秒钟。小表弟尴尬地挠挠头,不知道程泊寒还能打出这么直的球。 其他人彼此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知道通达集团的另一位主人暂时不会更换了。 文乐知倒是没多吃惊,他最近已经被程泊寒接二连三打出的直球弄免疫了。不过被当面这样“追求”,正常人多少还是有点社死的。 过了一会儿,程泊寒被几个长辈叫走了,现场只剩下小表弟和文乐知。 “泊寒哥这个人,一身直男病,没有直男命。”小表弟举着一块小蛋糕,递给文乐知一块,自己也拿着一块,挖了一大口吃进嘴里,边吃边给程泊寒下了一个十分贴切的评价。 文乐知简直要笑出声。程家这么多人,只有这个小表弟把程泊寒看得明明白白。 晚饭很快就开始了,因为是家宴,又是春节,大家都很随意,也热闹。程秉烛精神看起来不错,这次他在家过了年就不用再回疗养院了,所以整个人都很轻松。 客厅里一共摆了六桌,主桌在最前面,家宴也是要按资排辈讲规矩的,但程秉烛直接让文乐知坐在了自己左手边,一点也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老爷子想怎么就怎样,没人敢说个不字,连程泊寒都要坐在文乐知下首,不也面色如常。 和程秉烛坐在主桌的都是长辈,孙子辈的在最边缘两桌。文乐知刚一坐下,就看见最外面那桌的小表弟冲他挥手。 一顿饭下来,文乐知坐在外公身边,让吃啥吃啥,长辈问的话也都一句不落地应着,看人的时候黑眼珠澄澈明亮,一错不错和人对视着,偶尔露出个腼腆的笑,乖巧懂事的样子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吃到后半段,程秉烛看文乐知拿着汤匙在汤盅里轻轻搅动,就是不往嘴里送,便知道他吃饱了。 “吃饱了就去玩吧,别陪我们这群老头子干坐着了。” 程秉烛拍一拍文乐知肩膀,完全用一种对待小孩子的语气。文乐知赶紧放下汤匙,背挺直了些,刚想说没事,就听见一旁的程泊寒插话道:“好的外公,我带乐知去院子里走走。” 说罢从椅子上站起来,就要离开。文乐知只好匆匆忙忙也站起来,跟长辈们告辞一声,跟着程泊寒走了。 文乐知吃得有点撑,抱着小肚子在程泊寒后面走,想着何时告辞离开比较合适。 程泊寒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字不提要送他回家的事,说院子里扶郎开了,要带文乐知去看。于是两个人又转到扶郎园里。这里很安静,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有馥郁的香气扑鼻。 “乐知长大了。“程泊寒摘了一朵红色扶郎,轻轻别到文乐知的白色衬衣口袋上。 素白上染一点绯红,积雪上盛开着玫瑰。 玫瑰长在程泊寒每一条经络和血脉里,拔不掉,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根茎扎得有多深。 文乐知很不赞同这句话,他不高兴地撇撇嘴,问程泊寒:“怎么说?” 程泊寒答:“应酬自如。” 白衬衣是为了今天的场合特意穿的。文乐知属于明眸皓齿那一挂,再加上气质和外形都偏书生气,整个人就显得很幼齿,跟个高中生似的。所以他今天特意穿了衬衣,想要压一压年龄感。可他选的这件是oversize版,穿在身上像是偷穿了程泊寒的,再搭配一条黑色九分裤,反而让他的幼齿感更重。 “我都24岁了。”文乐知更不高兴了。他又不是小孩子,不喜欢应酬,不代表不会应酬。 “你以前可是站十分钟就要跑。”程泊寒想起结婚那时候,文乐知在台上站了没一会儿,就开始额角冒汗。 “那时候当然啊,”文乐知磕巴了一下,“……压力好大。” “对,那时候主要是我做的不好。”程泊寒眼睫落了落,将指腹间一片花瓣用力捻了捻。 “还有,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这么打直球。”文乐知总算找到机会说这件事,“既然你知道自己做的不好,那就改吧,以后别动不动就说那些让人社死的话了。” 程泊寒愣了一下:“哪些话?” “……就那些啊,”文乐知自己复述一遍那是不可能的,只好含含糊糊地说,“在我家里,在这里,说的那些话。” 第85章 “哦!”程泊寒做了个了解的表情,随后话锋一转,“我以前做的不好,但我觉得现在做的挺好啊,为什么要改。” “你——”文乐知气得跺了跺脚,心想真是不能对程泊寒有一丝妥协和心软,只要让他抓到裂缝,他就能撕成个四处漏风的窟窿,文乐知和他打语言官司,从来都是手下败将。 见文乐知真的生气了,程泊寒敛了敛神色,认真地说:“乐知,我想和你重新在一起,当然要拿出一个良好的态度来。直球不直球的我不知道,但那是我最真实的想法。如果你觉得困扰,我以后可以抽没人的时候和你说。” 听完这番话,文乐知面上可算是精彩纷呈。然后程泊寒还没说完。 “我们之间好像没有什么开心的回忆,所以,我想重新追求你,给你一个正常的恋爱,像你们学校里的同学、朋友一样,他们怎么追求人的,我就怎么追,可以吗?” “我们已经——” “不对,”程泊寒打断他,并且立刻纠正道,“我们正在办离婚,不是已经离婚了。”他声音低落下来,说,“我没忘。但这跟我要追求你是两回事。你可以不回应,但你不能制止我怎么想怎么做。” 文乐知转过身,两步迈进花园里,扭着身子不肯面对程泊寒。 程泊寒只好也跟进来,拉了文乐知手臂一把:“乐知,出来,脚底粘上泥了。” “关你什么事!”文乐知瞪他。 “对。”程泊寒笑了,那笑声就响在文乐知耳侧,像有什么东西吹过来,弄得脸颊痒痒的。 文乐知没好气地用指尖扫了扫脸颊,又听见程泊寒说:“就是这样,想大声骂我就骂,不高兴就发脾气,无理取闹、乱扔东西、没有礼貌,想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他说着,靠近了文乐知一步,胸膛几乎要贴上文乐知的背。 然后慢慢俯下身,脸上带着郑重,用了十分笃定的语气,带了十二分的心疼,告诉文乐知:“我最不想要的,就是你懂事。” 大片的扶郎花色泽艳丽,姿态张扬,热烫着文乐知的眼。 他站在花园里,后面是紧紧拥着他的程泊寒。他耳边听到了风声,但没觉得身上凉。或许是程泊寒抱他抱得太紧,或许是他感官暂时失灵,总之在这一刻,他无法给出一个合适的反应。 自从十五岁之后,他便一夜长大,从此和“懂事”这件事融合在了一起。 导师让他不用太拼,文初静让他不用顾虑家里,程泊寒说你只能和我在一起,程秉烛说你是个好孩子。有些事他做不到,有些事他做得到。每件事都有一把量尺架在他心里,他从不说,却会按照量尺上懂事的标准来评估自己的每一个行为。 如今,程泊寒却对他说,乐知,隐忍和委屈是留给大人的,你受的太多了,以后就做个小孩子吧。 ** 过完年,没懒几天,开学就来了。文乐知按部就班去学校,偶尔回寝室住几天,跟没结婚前无异。 程泊寒常常会来学校,不像之前那么沉默和冷脸,遇到人便主动打招呼,而且每次出现都带礼物,也不过分,就是点心、水果和奶茶之类,发给文乐知一起上课的同学。 他总是很好地拿捏着一个度,不凸显存在感,也绝不会让人忽视。凡事以文乐知为中心,做事也极让人感觉舒适,不是那种焦虑莽撞或者用力过猛的追求者,颇有细水长流默默陪伴的味道。 比如下午四点,大家停一停手头的作业,正商量着吃点什么,奶茶和小点心就到了。不是外卖员来送,是阿威,两只手提满了东西,静悄悄进教室,放下东西,和文乐知说两句话就走。 比如下雨了,文乐知刚走出教室,程泊寒正打着伞站在阶梯后面,也不说什么时候来的,就是很自然迎上来,送文乐知去车里。 比如程泊寒忙完刚赶过来,已经订好了餐厅,想见一面,但发现文乐知和同学们已经约好聚餐,便很随和地说“那你们先去,我下次再来”。 没走两步又回来,笑着和文乐知说:“乐知,餐厅反正也订好了,你们要是还没想好去哪里吃,就去那里吧。” 一群人高高兴兴吃了一顿黑珍珠二钻餐厅,结账时餐厅经理客气地说“程先生已经结过账了”。 这样几个回合下来,已经没人以为他们会真的离婚,甚至连教研室的几个师哥师姐都在打趣他:什么时候复合啊,差不多了就给个台阶下吧,看着程总也怪可怜的。 文乐知有口难言,无法反驳。 第50章 任你处置 但有些情绪积攒久了,也容易引起逆反。 文乐知有一次释读古文字的时候屡屡找不到感觉,焦虑加上疲惫,终于被惹烦了,冲程泊寒吼了两句,也没说多难听,就是“以后别来了”“抓紧办离婚”。 他们站在人来人往的校园林荫路上,文乐知靠着一株两人抱的古槐,眉头皱起来,凶巴巴的样子很生动。 站在对面隔着两人身位的程泊寒沉默了好久,久到文乐知冷静下来,意识到刚才自己说了什么,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他一退,程泊寒却立刻上前一步,将他拉进怀里。 “你干嘛!放开我。”文乐知用力推他,“君子动口不动手。” “不放。”程泊寒低沉的嗓音响在耳边。 第86章 两人很不雅观地撕吧了一会儿,过往的学生听到动静往这边看,程泊寒就揽着文乐知躲到了树后面。 “乐知,”程泊寒放开他,脸上带着笑,眉目俊朗疏阔,仿佛遇到了一件很开心的事,“你这样迁怒,挺好的。” 文乐知:?? “以后再也不要躲,也不要怕了。”程泊寒捉住他的手,往自己胸前拉一拉。 “不管遇到什么事,往前一步吧,我任你处置。” 晴天,校园,树下,程泊寒说,我任你处置。 文乐知有时候恨自己不争气,明明满腹愤懑,却轻易被一句话搅乱心神。那天晚上回到家,他脑子里没别的,全是那句“往前一步吧,我任你处置”。 他心里乱七八糟的,明明已经每天提醒自己要警惕程泊寒的糖衣炮弹,却仍不断放松自己的信任底线。 ** 文乐知自己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呢,程泊寒已经攻城略地,集齐了一众友军。 先是文乐知身边的朋友和同学,然后就是文家人。程泊寒有次去国外出差,人还没回来呢,几个限量版包包倒是先来了,其中还有男款。 文初静并不买账,将包包扔去衣帽间,文乐知一次也没见她背过。倒是他自己,忍不住背了那个男款双肩包去了一次学校。 过了一段时间便是文初静生日,程泊寒又送了一辆房车过来。 文初静从房车上转了一圈,绷着脸下来,没说话。没过两天,文乐知便发现那辆停在地库的房车不见了,问文初静去哪儿了,她说反正停在那里也没用,借给她好姐妹开走了。 到了周末,文乐知便在姐姐朋友的社交账号上看到对方发的照片:草地、星空、房车旁的豪华帐篷,还有举杯畅饮的几只手部特写。 文乐知认出其中一只手的主人是文初静。 周日下午,文初静和朋友一起回来。热情朝气的小姐姐聊了一会儿就走了,客厅里只剩下文初静姐弟俩。 “车不错,不过你不用有压力,车钱和包钱我会折算出来,通过其他方式还给他。”文初静刚露营回来,整个人都处在岁月静好的惬意中,提到程泊寒也没像之前那样阴阳怪气。 “他愿意送就送吧,又拦不住。”文初静说,“我倒想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文乐知一本书默默翻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文初静的话。 文初静突然看着文乐知,大概是想到了什么,面上表情一变:“乐知,我这边没问题,肯定是支持你离婚的。你呢?程泊寒搞了这么久小动作,你不会犹豫了吧?” 文乐知立刻合上书,有点紧张地看过来:“我没有!” 文初静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弟弟,眉头跳了跳:“乐知,你离婚或者不离婚,不用按照事件本身的走向去思考,要按照自己的心去思考。我不能劝你什么,但我要提醒你,以程泊寒的为人和手段,你如果左右摇摆,他很快就会发现你的弱点并且一击毙命。到时候你再想离开,就不可能了。” “乐知,你问问自己,你还想和他在一起吗?” 文乐知沉默了几分钟,最终给出了并不意外的答案。 他很清楚,造成两人婚姻破裂的那些事件背后,是价值观和爱情观的完全不同。两个人最大的问题一直都是程泊寒密不透风的辖制和无所不在的控制欲。就算他嘴里说着会改,说着后悔,但他能真正改掉的几率占多少,改掉了之后会不会再犯,这些都不是能确定的问题。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不要在一起了。 文乐知想,他不愿意重蹈覆辙,如果重来一次,最终结果还是离婚呢,那么对他来说,对程泊寒来说,又会是一场摧毁性的灾难。 他承认对程泊寒最近的所作所为动了心。说的那些话,那些毫不掩饰的袒护、痛苦和渴求,都是以前的程泊寒不会表现出来的。谁都看得出来他已经在努力了。 文乐知想,他有时候看着程泊寒那个样子,甚至控制不了心疼。他要想很多很多程泊寒的坏,才能把那点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心疼压下去。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再冒险赌上自己的余生。 ** 每年四月是教研室的研讨月。庄牧会在这个时间给自己带的十几个学生提供各种学习机会,现场教学、出国培训、论坛交流,凡是有助于学业的活动,他都会全力争取。有这样的好导师是幸事,因此大家对各类学习活动都十分热衷。 对文乐知要去m国研究所交流半个月的事情,文初静有点焦虑。最近这两年,文乐知连续出事,尤其是出门在外,总是不太平。d国被程泊寒控制的事情先不说了,之前遇到绑架的后劲儿还在,他又要出国了。 “姐,你不用担心,我和何晏他们一起去,到了那里有师兄师姐接待照顾,每次出门都五六个人,肯定不会出事的。” 文乐知见文初静有点风声鹤唳,站在书房里不安地踱步,便把手机上刚收到的课表行程打印出来,递给文初静看。 每个时间段做什么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包括参与人员名单,住宿地点是研究所对面的一家酒店。从字面上看,确实没什么可担心的。 “好吧,那你去吧。”文初静妥协。 去m国要住半个月,文乐知提前几天把行李发了快递过去,麻烦那边的师兄帮忙接收一下。真到了去机场的时候,他轻装上阵,手里只有一个二十寸的小行李箱和一袋子零食。 第87章 何晏早就在机场大厅等他,两人一见面兴奋地跟要去春游一样,脸上都是挡不住的笑意。他俩关系好,但很少有这种机会一起出门,这次打着学习的幌子正大光明地耍,何晏头一天晚上甚至开心得没睡着。 不过在他看到跟在文乐知身后那人的时候,就笑不出来了。 “乐知,他……程……”何晏嘴巴张开着,视线定在文乐知身后,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 “什么?”文乐知顺着何晏的目光回头,也傻了。 程泊寒手里拉着一个大号行李箱,穿了一件薄款冲锋衣,戴了一副墨镜,一副出远门的打扮,神态自若地冲他们打了个招呼。 文乐知:“……你怎么来了?” 程泊寒言简意赅地答道:“出差。” 这答案看起来很正常,文乐知下意识看了一眼何晏,何晏立刻给了他一个眼神:“怎么回事?” 文乐知回了一个“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的白眼。 “去m国。”这次没等文乐知再问,程泊寒主动说道。 不过他没说去m国什么事,文乐知不好再问,总不能说“你是跟着我去吗”,显得自作多情一样,只好安慰自己可能是凑巧。 直到过了安检,进了候机厅,文乐知才有了点实感。他看着和他间隔半个座位的程泊寒,已经脱了墨镜,正在检查自己的证件和登机牌,和平常旅客无异。 他和何晏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再次翻了个“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的白眼。 “程总去m国,是有工作吗?”何晏忍不了了,硬着头皮问。 程泊寒把证件放好,侧头看了看何晏,浅笑着说:“要见个合作方。” 文乐知闻言松了口气。只要不是专门来跟着他的就好。 殊料一口气没松完,又听程泊寒补上一句:“乐知一个人出门我不太放心,这次时间正好合适,忙完了工作,我就去找你们。” 他说完看向文乐知:“乐知,我保证不打扰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让我跟着就行。” 这次行程很长,要飞十几个小时,一开始的兴奋劲和见到程泊寒的不自在,在飞了两个小时之后就荡然无存。 文乐知半躺在座位上,吃吃喝喝,累了就睡一会儿,醒了又开始吃吃喝喝。旁边的程泊寒倒是没闲下来,一直开着笔电工作,好像永远忙不完一样。不过他应该是长了三只眼,明明上一秒盯着工作,下一秒就会准确地知道文乐知有什么需求,渴了饿了,冷了热了,或者座位不舒服,又或者想去厕所。 然后根据文乐知的需求做出精准的下一步动作。 何晏坐在他俩后面,有几次把头伸过来和文乐知说小话,程泊寒也没和以前那样黑脸,有时候还会附和着插几句话,平易近人的样子搞得何晏十分惊讶。 等飞机落了地,三个人的气氛已经很融洽了。 程泊寒一直保持着平易近人的动态表情,就算在下了飞机看到来接文乐知的同学里面有林学长,脸色都没变。 大家好久没见,都有些激动。林学长胖了不少,站在人群里热情地接过文乐知的行李箱,还摸了摸他的头发,问他累不累。 文乐知有些尴尬地躲了躲,视线不自觉地往程泊寒那里飘。大家这才注意到后面还跟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这批出国早的学长学姐并不熟悉程泊寒,还以为是一起来的朋友。 文乐知也不好介绍,但程泊寒孤零零站在外围,没人理,让他有点不舒服。所以在大家准备离开的时候,文乐知回头走到程泊寒跟前,说:“……我走了。” “嗯。”程泊寒点点头,笑着说,“你先和同学回去吧,按原定计划忙你的就行。我先去工作,等处理完事情给你打电话。”说完停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你不用担心我。” 谁担心你了! 文乐知撇撇嘴,说:“哦,好。”然后毫不留恋地转头走了。 程泊寒站在出口,直到看着文乐知不见人影了,脸上的淡笑才收了收。心里想着,他的乐知真是心软得要命。如果自己再孤独无助一点,不知道乐知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林学长这个人真是阴魂不散! 程泊寒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不一会儿一辆车停在他跟前。他跟司机说了个地址,正是文乐知这次学习交流住宿的酒店。 第51章 渣男!骗婚!欺负人! 酒店就在研究所旁边,是一栋老式建筑,环境一般,但胜在安静。 文乐知和何晏放下行李,就被大家拉去吃饭,好久没见,自然有很多话题要谈。文乐知难得放松,跟着大家喝了点当地啤酒,晚饭一直吃到晚上十点才散。他和何晏的酒量都很一般,几杯下来都晕乎乎的。林学长不太放心,便提出送他俩回去。 “不用送,我们两个大男人,能出什么事?”何晏大着舌头说。 “就两步路,我把你们送回去再回来。”林学长说。他们几个住在研究所宿舍,和文乐知订的酒店一路之隔,从窗户能看到对面窗户。 文乐知抓着何晏的袖子,正在努力走直线。林学长靠过来,想扶一把他,被他不着痕迹躲开了。 到了酒店大堂,何晏着急上厕所,跑在前面。文乐知正要跟上,林学长喊了他一声。文乐知停下来,转过身,两颊上透着粉,眯着眼睛使劲聚焦。 第88章 林学长被他的样子逗乐了,要说的话也轻松起来:“乐知,你不用躲我,之前的事一直没跟你说开,挺不好意思的。当时也不管你身边有没有恋人,就冲动地给你表白,让你很困扰吧!我知道你结婚了,我现在也有个喜欢的对象,你要是不介意,咱们把之前那件事翻篇儿,咱俩永远都是师兄弟,好不好?” 林学长态度十分诚恳,看过来的眼神坦坦荡荡。他其实早就想说开了,但一直没机会,现在终于见到文乐知,就干脆趁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把话说明白了。这样以后相处起来也不尴尬。 文乐知那醉酒的大脑处理问题有点慢,用了几十秒来理解林学长这番话。然后他如释重负地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使劲点了点头。 林学长哈哈笑起来,文乐知简直太可爱了,只可惜,他没这个福气。 互相说了晚安,林学长便离开了。文乐知站在原地,从口袋里掏了半天房卡,然后晃晃悠悠往电梯口走。 电梯在大厅一个拐角处,旁边立着一棵一人高的绿植,文乐知低着头,眼睛盯着手机,刚抖着手回复了姐姐一句“回酒店了”,便冷不丁撞到一个人身上。 他惊呼一声,往后猛地一撤身子,腰便被那人搂住了。 “你……怎么在这儿?”文乐知愣了半天,才问出一句话来。 “工作忙完了,就回来了。”程泊寒还搂着他,两张脸距离很近。文乐知身上的酒味不浓,但明显是不太清醒的。 文乐知能感受到程泊寒说话间温热的气息打在脸上,对方面上情绪不明。他仔细辨认了下,应该……算是情绪稳定? “你干嘛住在这里!”他再迟钝,也知道程泊寒是跟着他来的,就算出差时间和地点凑巧,酒店定在一起总不能也是凑巧。 “我为什么不能住这里?”程泊寒反问一句,“再说,住哪里也没妨碍你和学长相谈甚欢。” “相谈甚欢”这几个字咬得重了些。但程泊寒面上还是平静的,没有之前一看到有人出现在文乐知周围就气急败坏的样子。 “随你,”文乐知咕哝了一声,往外挣了挣,拍了一下搂在他腰上的手臂,“反正和我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程泊寒松了手,但还是虚虚拢在文乐知身后,也学着文乐知咕哝了一句,“又没离婚。” 文乐知立刻警惕起来,瞪了程泊寒一眼。他喝得有点迷糊,感觉自己全身都是勇气,一点也不怕程泊寒了,便学着姐姐的样子,大声说了一句: “程总,你又要犯毛病吗?” 时间安静了几秒,程泊寒被他说愣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文乐知迟钝的脑袋不听使唤,突然上前走了半步,几乎要贴上程泊寒,然后伸手用力推了对方胸膛一把。 “我往前一步,你任我处置。”他嚷嚷着,“我现在想打你,渣男!骗婚!欺负人!” 程泊寒抓住文乐知胡乱推搡自己的手,还趁机揉了两把,简直想把这个喝多了发酒疯的小孩儿塞进自己心脏里。 “对,我说的,我以后任你处置。你想打我想骂我都可以,我是渣男,是坏蛋,还欺负人,但有一条我不承认,我没骗婚。” “哦,你没骗婚,你是抢婚!” “是,我错了,我都认,但是如果不抢婚,你就跟别人走了,哪还有我什么事。现在回去睡觉好不好?回房间你再批判我好不好?” 程泊寒说着,一只手揽住文乐知的肩膀,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一带,另一只手去按电梯。 他完全没防备,文乐知突然扒住他肩膀,张嘴咬了上来。 肩膀上传来一阵剧痛,程泊寒嘶了一声,整个半边身子都紧绷着,但他没动,任文乐知咬。 咬累了,文乐知终于松了嘴:“咦?你怎么没反应?”说完,他还去扒拉程泊寒的领口,想要看看自己是不是没咬好。 程泊寒被他这一堆小动作搞得喉结滚了几滚,干脆一只手夹着他的腰,整个将他提起来,进了电梯。 文乐知两脚骤然离地,失重感让他本能感到慌乱,两只手紧紧抓住程泊寒的肩膀。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又很生气,两只脚开始乱蹬,挣扎着要下来。 “老实点!”程泊寒低斥一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没用力,但威慑力十足。果然,文乐知扁扁嘴,吓得不敢动了。 一路到了顶层,走到文乐知的房间门口,可能是因为时间有点晚,他们都没碰到什么人。文乐知还期盼着但凡何晏有点良心,发现自己这么久没上来,说不定会下来找。 可直到他的房门被程泊寒刷开,都没见到何晏良心发现。 “你怎么知道我的房间,你、你不要跟进来。” 文乐知还被夹在程泊寒臂弯里,因为腰腹被勒着,说话有些磕巴。程泊寒将他放到床上,让他坐好,然后自己单膝跪在地板上,去脱文乐知的鞋子。 “我就住在你对面,放心,没你同意,不会打扰你。” 程泊寒低着头将文乐知的鞋袜都脱了,坐了那么久飞机肯定很累,又用手轻轻揉他脚底几个穴位。文乐知嘴上嘟嘟囔囔地不满意,身体却很诚实,被捏完了一只脚,又把另一只脚伸过去。 程泊寒腿有点麻,干脆盘膝坐下,把文乐知的两只脚都抓在手里捏。 第89章 文乐知说:“那先说好了,我们互不干涉。你忙你的工作,我忙我的学习。哦,这边,脚腕这里还疼,轻一点揉。” “还有,林学长送我回酒店,那是正常的社交,希望你理智一点,不要像以前那样。”文乐知突然想起这件事,决定还是丑话说在前面的好。虽然程泊寒口口声声说不干涉他,但这人每次都是“狼来了”,十分不值得信任。 “以前哪样?”程泊寒立刻抓住他话里的漏洞,很不客气地说,“吃醋?我为什么吃醋你不知道?他们都对你狼子野心。” 文乐知闻言用力拍了拍床垫:“林学长这次已经和我说清楚了,人家有喜欢的人了,不喜欢我了,你不要动不动就吓唬人!” “怎么,不喜欢你,你还很失望?” “你!”文乐知被他的逻辑搞晕了,一时气得接不上话。 “不喜欢你就对了,他敢吗?他配吗?”程泊寒冷笑一声,“方学长。” 文乐知愣了愣,没明白从哪里又冒出来个方学长:“你说的……是谁?” “目测身高176厘米,体重175斤,”程泊寒抬头看着文乐知疑惑的小脸,阴阳怪气地说,“可不就是正方形学长嘛!” 文乐知:“……” “你怎么还给别人起外号呢?”文乐知忍了又忍,没忍住,看似叱责的话里带着点憋笑的抖动。 “我那是实事求是。”程泊寒纠正道,“不过他挺适合研究象形文字的,毕竟他自己就跟个象形文字一样。” 文乐知一时不知道该惊讶于程泊寒乱给人起外号,还是惊讶于他嘴巴太毒了,竟被怼的一时无语。 末了,他抽出脚,把脸转过去,不看程泊寒:“你回去吧,我要睡了。” 程泊寒仰头看着文乐知,正好瞧见他那一点尖下巴,很好捏的样子。他用力捻了捻手指,把心头那点痒压下去,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裤子,说:“那你快点睡,明早我来喊你吃饭。” “我不吃,明天要睡一整天。说好了互不干涉,你没有工作吗?” “好好好,那你睡一整天。”程泊寒决定不跟喝醉的小孩讲道理,“我没有干涉你,我就是邀请你一起吃早餐,你不想来,拒绝我就行了。我又不会生气。” “呵呵……”文乐知冷笑一声,一翻身躺到床上。他太困了,刚才程泊寒又给他捏得太舒服,这会儿眼睛都睁不开了,陷入沉睡之前还不忘怼一句: “大尾巴狼。” 第52章 独一份心软 第二天还没睡到中午,文乐知就被砰砰砰的敲门声惊醒。 “不是说好了互不干——”文乐知没好气地打开门,一句话没说完,待看清敲门的人是何晏时,顿时偃旗息鼓。 “说好了什么啊,赶紧起来了,我们现在去研究所吃午饭,吃完了学长学姐他们要带我们参观呢!”何晏走进来,看着睡成鸡窝头的文乐知,把他往卫生间里推,“快点洗漱。” 二十分钟后,总算把自己收拾完的文乐知又坐回沙发里迷糊。 “欸,那个谁有没有找你啊?”何晏问文乐知。 “就在对面。”文乐知往房间大门偏了偏脑袋。 何晏大吃一惊:“啊?怪不得呢!他昨天就放我们那么离开,不太像他的风格啊,我说呢,原来在这儿等着!” “他说有工作,又没说跟着我,总不能赶他。”文乐知说,“再说赶也赶不动。但我们昨天说好了,互不干涉,各忙各的。” “他昨天就来找你了?” “对啊!”说到这个,文乐知就来气,“你早跑没影了,也不管我是不是没回来。” “对不起嘛,我以为有林学长跟着你,能出啥事,就先上来了。虽然林学长追过你,但我看他这次挺自然的,你们改天好好聊聊,说开了就不尴尬了,以后大家还是好朋友嘛!” “我们昨天已经说开了。” “啊?这么快啊,我错过了好多啊!林学长先提的?他怎么说的?”何晏八卦的精神头很足。 “就是说翻篇了呗,方学长他——” 文乐知说到一半,突然卡了壳。 何晏反应了一会儿,问:“方学长?这谁?” “……林学长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好了好了,别说了。”文乐知被问烦了,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程泊寒传染了,一想到林学长,脑子里就跳出个正方形。这以后要是见了面再说漏嘴,就尴尬了。 他强迫自己不要再想正方形的事情,努力缓了缓精神,从沙发上站起来,学霸模式瞬间启动。 “走,参观去!” ** 文乐知的学习精神和刻苦努力让人叹为观止。 接下来几天,他除了听讲座就是参加现场教学,从不和别人一样偷懒出去闲逛。休息时间也不闲着,不是泡在博物馆,就是泡在图书馆。跟他不太熟的几个学长,见过他的学习模式之后,再也不会有一点轻视的意思了。庄教授的得意门生原来并不是传言中的仅靠家世,他的积累、学识涵养和悟性,都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 有的人从出生就含着金汤匙,而且这个人还比别人更用功。 “他只要进入学习状态,就算失了火,也要把材料和笔记收拾好才能离开。”何晏躺在沙发上,手里翻着一本当地旅游手册,一边盘算着去哪里玩,一边回复群里“喊着乐知一起去国家地质公园”的消息。 第90章 林学长:【一起去吧乐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该放松就放松。】 文乐知看了一眼群里消息,他本来也没说不去,都是何晏为了立他的学霸人设,故意说些不合群的话。其实文乐知在人际交往中一向奉行随大流原则,带头或者拖后腿的事他从不干,因为这两种都会显得突兀。保持随大流是他合群的基本行为准则,这也是在别人看来他没架子并且很好说话的原因。 只有程泊寒看透了他的随大流实则是冷漠。也拿捏住了他什么都不在乎唯独在乎家人的性格。 文乐知出了一会儿神,心想程泊寒看得也不全对。还是得分人,他对上程泊寒,不就全乱套了吗? 这几天程泊寒倒是意外老实,说是互不干涉,就真的没再出现过。文乐知每次出门、进门前,都会不自觉停顿一下,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竖着耳朵听对面动静。但是很安静,完全没人住的样子。 他鼻子里冷哼一声,心想程泊寒耍他呢,可能未必住在隔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心情不太好,想着出去走走也挺好,便在手机上啪啪打字。 文乐知:【好啊,听说那里有丹霞地貌,一直想去看看。】 林学长:【那好,就这么说定了,我们租一辆大车过去。】 群里一时间热闹起来,还有人问能不能带家属。大家又开始起哄,一个学姐说,凡是男女朋友在身边的,都一律带上。随后大家又开始讨论午餐带什么便当,需要准备什么,都兴致勃勃的。 周六一早,文乐知背着收拾好的双肩包出门,他刚出来,就看对面门打开了。程泊寒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旅行袋,穿着一件米白色冲锋衣,一身户外运动的打扮让他看起来朝气蓬勃。 “我和你一起去地质公园。”程泊寒跟愣住的文乐知说。停顿片刻,又装模做样问了一句,“可以吗?”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地质公园?”文乐知眨眨眼,心想这几天也没见着程泊寒人啊,他从哪里知道的。 这时候,走廊不远处的另一间房门开了,何晏跑出来,看看站在门口相对而立的两个人,有些尴尬地冲文乐知解释:“我昨天晚上碰到程总了,他问我周末有什么安排……我就说了。” 文乐知瞪了一眼何晏,很长时间没说话,也不提可以还是不可以。 “我准备了一些<a href=" target="_blank">美食和水果,带去给你们吃。”程泊寒往上提了提手里的旅行袋,扫了一眼何晏,继续说,“我前两天去了一趟s城,那边有个项目需要落定,昨天晚上才回来。东西是临时让助理准备的,也不知道你们爱不爱吃,都是s城的特产,有咸牛肉、奶棒、烤三明治、熏肉饼,哦,对了,还有小龙虾。” “小龙虾!!”何晏一听立刻跳起来,“是s城的街头名吃水煮小龙虾吗?” 程泊寒跟着笑了:“是,但不是从街头买的,怕不卫生吃了拉肚子,从blue town订的。今天一早刚送来,还热着呢!” blue town是s城非常出名的米其林三星餐厅,主打菜就是水煮小龙虾。何晏早就听过,只是一直没机会去吃。这下盯着程泊寒手里的旅行袋,眼睛都放光了。 但他还有点理智,看了一眼文乐知,又看一眼程泊寒,脑子和嘴天人交战一番: “我们……那个,乐知,车上还有位子。” 文乐知恨铁不成钢,瞪了何晏一眼。 “这样吧,不方便就算了。”程泊寒开口,看着文乐知的表情不变,“你们把吃的带上,我一个人留下也吃不了,浪费了。” 文乐知怔了怔,似乎没想到程泊寒会如此让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正僵持着,何晏电话响了,林学长说车到楼下了,让他俩赶紧下来。走廊里很安静,他们三个都听清了。 “我帮你们提到车上,走吧。”程泊寒说。 酒店门口停了一辆十五座的小巴,林学长站在车外,看到文乐知一行三人下来,只惊讶了一瞬,便客气地打招呼:“程总一起啊!” 程泊寒将包提到车上,看着文乐知坐好了,便要转身下车。 何晏在一旁有点急了,说实话人家都做到这份上了,衣服换好了,东西送上来,再把人赶下车真的很不礼貌。况且自从程泊寒上了车,无数双八卦的眼睛就盯着呢!他使劲咳嗽了一声,又着急看两眼文乐知。 “……坐着吧。”文乐知眼睛四处乱飘,声音很低,也不看人,有点无奈的样子。 程泊寒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何晏急急火火地说:“程总,快坐下,咱们准备出发了。” 文乐知:“……” 车子行驶在静谧的郊外公路上,车里的人聊着天嘻嘻哈哈,气氛很是松弛。 文乐知窝在座位上,很快合上眼睡了。程泊寒紧挨着他坐,看他睡了,就上手将他肩膀掰一掰,让他睡舒服一点,不然等会肯定会扭到脖子。 这边他俩岁月静好。那边手机里已经炸了锅。 不知道是谁重新拉了一个群,车上的人都在,除了文乐知。 小甜甜:【那个大帅哥是乐知的老公吗?我的天,也太帅了,又体贴人。】 wang:【听说乐知早就结婚了,还以为是谣传,没想到是真的。】 沫沫:【不过我看乐知不怎么待见他呢,两人是吵架了吗?何晏,你赶紧说说,这一年我们不在国内,错过了多少瓜啊!】 第91章 何晏:【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但他俩现在确实是合法关系。】 何晏当然不敢说他俩正在闹离婚的事,自己还给文乐知找过离婚律师呢!想到这一茬,何晏就有点淌冷汗。他有点看不清这俩人现在是什么状态,就从目前所有表象看,程泊寒是在很努力地重新追求文乐知的,包括之前在y大做的那些事,想要和好的心愿毫不掩饰。 至于文乐知,心里想什么不知道,但就这个态势下去,何晏觉得,文乐知对程泊寒的那独一份心软很快就会见效。 第53章 我就该把变态贯彻到底 大家对程泊寒的喜欢和欢迎在看到那一大包吃的之后达到高潮。连林学长都抛开尴尬,多次表示水煮小龙虾简直是人间极品。 程泊寒比这一群学生大不少,如今坐在他们中间,没有端着什么架子,也没刻意迁就,就是很平常很自然地对待别人,这让人十分舒服。只是一顿午饭的时间,他们已经把他当成文乐知的老公,甚至亲热地称呼他“泊寒哥”,而不是什么难以接近的大企业家了。 文乐知心想,他那点随大流的合群法则,比起资本家的投入,真是不值一提。 这座地质公园地域广阔,不但有令人叹为观止的丹霞地貌,还有洪流冲击而成的地下裂缝。文乐知向来喜欢这种大山大水,这会儿坐在高处举着一块熏肉饼边吃边看,眼睛不够使。 程泊寒坐在不远处露营帐篷外,是一个一抬眼就能看到文乐知的位置。他洗了手,又戴上一次性手套,不一会儿工夫就剥了一盘小龙虾。 何晏在旁边有点惊讶:“给乐知的?他不吃虾蟹之类的东西。” 反正他们做室友这么久,没见文乐知动过这些。 “他吃的。”程泊寒看剥得差不多了,便摘了手套,扔到垃圾袋里,又从那一大堆食物里挑了几块切好的蜜瓜。他端着一盘食物站起身,一低头看到何晏一脸不信的样子,只好又说,“他懒,剥好了递到嘴边,就会吃了。” 何晏受到了一万吨暴击。 文乐知心情很好地吃了一顿小龙虾肉,蘸了饱满汤汁,入口美极。 看他吃得开心,程泊寒表情微动,很满足的样子,心情也跟着好很多。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文乐知的社交圈活动,进来了才发现,文乐知比他想象中更受欢迎。无论男女,都很容易喜欢和他在一起。就像林学长,明明说开了,明明有他这个正牌老公在场,对方也还是有意无意关注着文乐知。 程泊寒把这归结为人类都有趋向美好事物的本能。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介意。 实际上,他介意死了,他恨不能把所有喜欢文乐知的人都突突了,但他知道自己不能。 他面上丝毫不露,端着温柔贤夫的人设游刃有余。 “喜欢吃的话,过两天带你去s城,刚做出来的更香。”程泊寒说。 文乐知想也不想:“我不去。” “给你剥好也不去?” “不去,我有很多事要做,不会为了一口吃的跑那么远。” 这倒是真的,文乐知没什么口腹之欲,在这方面又懒,他很少在不在意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当然,递到嘴边另算。 “就算为了陪我去一趟,也不行?”程泊寒声调很低,让文乐知听出了一点委屈在里头。 文乐知装看不见:“说好了互不干涉。” “总拿这事出来说,放心,我没忘。”程泊寒往旁边转了转脸,不想让文乐知看到自己皱起来的眉毛。 但光听声儿就知道这人心里不痛快,看不看的都没必要。文乐知吃人嘴短,这下觉得自己有点过了,心想程总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便闭了嘴。 两个人沉默着坐了一会儿,程泊寒似乎已经调整好情绪了,又开始没话找话。 “这几个师哥师姐都挺照顾你的,”他说完,为了力证自己坦荡一样,又跟上一句,“挺好。” 文乐知不知道这“挺好”二字里面是什么成分,是真心实意还是正话反说,如果程泊寒有心掩饰,他是一点也听不出来的。于是只好回了个“哦哦”。 没想到说完这个,两人又沉默了。因为同时想起他们刚结婚那段不太愉快的时光,文乐知每天战战兢兢,回一个“哦”都要被程泊寒指责“语言暴力”。 确实自那之后,文乐知开始说两个“哦哦”。现在竟然完全习惯了。 两人都有点不自在。程泊寒想起了更多不愉快的事情,拧着眉不说话,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还好这时林学长跑过来,给他俩手里一人塞了一杯水,又离开了。这短暂的插曲让气氛缓和下来。等确定林学长完全听不见了,程泊寒突然说了一句:“自从林学长变成方学长之后,我觉得他顺眼多了。” 话题又转到这个当年告白者的身上。文乐知才不信程泊寒说的话。 “你不信?我真的对他嫉妒不起来。”程泊寒很不要脸地说,“你是个颜控,肯定不喜欢他的。” 文乐知刚刚起来的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被程泊寒打散了——他总有本事让人又爱又恨,又气又可怜。 “我也不喜欢你。”文乐知一点没给程泊寒留面子,撂下这句话就站起来,然后飞快跑走了。 “行,文乐知,”程泊寒在后面喊了一句,“你有种!” 第92章 ** 结束一天行程,大家玩得很尽兴,返程路上又决定晚上一起去吃烤肉。烤肉店就在研究所附近,林学长在团队里一直是个负责人的角色,便提前打电话定了位置。 一群人吃吃喝喝,一直到半夜才结束。好在明天是周日,不用上课,大家难得放松,便放得很开。 期间几个学长过来敬程泊寒酒,不管怎么样,这人是通达大老板,这些学生也都是人精,借着文乐知的关系多认识个大人物,总归没有坏处。 程泊寒就算再平易近人,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别人来敬酒,他喝了就算很给面子了。但他做得明显更好,来敬就喝不说,还主动回敬了一轮,中心主题就一个,感谢大家对文乐知的照顾。 他酒量大,两轮下来面色不变,倒是几个学长明显喝多了。文乐知坐在程泊寒身边,几次偷偷看他,程泊寒看到了,也不点破,偶尔侧首冲他笑一笑,低声说:“我没事,啤酒度数低,不用担心。” 文乐知别过脸,不愿意承认:“谁担心你了。” 桌上已经空了两个啤酒桶,这种加了糖的自酿啤酒度数一般要高,喝多了容易上头。程泊寒喝了不少,文乐知甚至觉得,其中一个空桶是程泊寒自己干出来的。 喝到后来,一个滴酒不沾的师姐也开始喝起来,桌上唯一不喝酒的就剩下文乐知了。大家开始起哄,明明接风宴就喝了,现在不喝不像话。文乐知酒量不行,上次喝多了就被程泊寒用胳膊夹到了楼上,到现在想起来,肋骨还隐隐有点疼。 “乐知,怕什么,喝多了有你老公照顾你呢!”一个师姐打趣他。 文乐知心里发苦,满脑子都是不想再被夹着走了,一时竟忘了反驳“老公”这个称呼。 谁曾想程泊寒已经拿了个新杯子,接了半杯啤酒,递给文乐知:“喝半杯就可以了,能解乏。” “那你老实一点,不准再夹着我了。”文乐知小声嘀咕。 程泊寒一愣,随即笑了,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好,不夹你。” 零零碎碎地喝不觉得有醉意,那黑啤初入口有点苦,几秒后回甘,等到大家吃完饭要回去了,文乐知已经不知不觉喝了两杯。程泊寒看他一直没事,就没太管他,心想放松一下也没什么。 可走出室外,风一吹,文乐知咣唧一声就拌了一跤,整个人往后倒,程泊寒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捞起来,才发现他红着脸在嘿嘿傻乐。 程泊寒半抱着人,严格尊重“不夹人”的承诺,慢吞吞往酒店走。何晏和大家告了别,小跑几步跟上来,想要上手扶一把文乐知,被程泊寒一个眼神吓得缩回了手。 四下没人,文乐知还属于半昏迷状态,眼下只有何晏和程泊寒是清醒的。不知道为什么,何晏觉得程泊寒的眼神怪瘆人,反正和白天那个样子不太一样。倒是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程泊寒对他的态度差不多,戒备、审视,带着点生人勿近的气场。 何晏也喝了酒,站在原地有些愣神儿,再转眼时就看着程泊寒冲他招了招手,喊他快点过马路。 “你先上去吧,”程泊寒很平常地说,又恢复了白天的一团和气,“我带乐知在楼下走走,散散酒。” “哦……哦,好的好的,那我先回去了。”何晏回了神儿,甩了甩也有点晕的脑袋,没敢多做停留,几步跳上台阶,一溜烟儿跑进了酒店大堂。 “看看,这就是你的好朋友,和你一样不经吓,没说两句呢,就跑了。也不怕我把你卖了。” 程泊寒用手指戳一戳文乐知额头,又去戳他脸蛋,戳进去一个小窝。文乐知半睁着眼,很不满意程泊寒这么说何晏。 “那你快把我卖了吧,”文乐知哼哼唧唧,“我招人喜欢着呢!” “你这么笨,卖给别人,别人也不要,还是自己留着吧!” 两人边说便往酒店走,几步台阶不高,文乐知却怎么也抬不起脚来,拖拖拉拉,把鞋子都快踩掉了。程泊寒干脆将他公主抱起来,还向上颠了颠。 文乐知小声啊啊,只觉得更晕了。 “你以后……不要出现了,大家都误会你是我老公,我、我要怎么解释啊!”他躺在程泊寒怀里,下不来上不去的,说话磕磕绊绊,但想要表达的意思都表达明白了。 “本来就没离婚啊,”程泊寒说,“我就是你老公。” “早、早晚的事儿。” “现在没离,我就还是你老公。” 程泊寒稳稳抱着人,拐到电梯口,两只手都忙着,便用膝盖去按电梯。 文乐知还在那儿小嘴巴巴个不停:“呵,等我们分居两年,你就、就是拖着也没用。” “是吗,你要起诉我吗?” “对,告、告你。” “告我什么?” “荒废我青春。” 程泊寒很不忿:“我的青春呢,暗恋了你七八年,好不容易娶到手,还要天天闹离婚。你个没良心的,怎么哄也哄不好,我看就该把你关在家里,去哪里都要打申请,跟通达的财务制度一样,光批准就要走个三四天的流程。” 文乐知被这番话惊住了,他大脑转得慢,一时无法分辨这是玩笑话还是真话,顿时有点惊恐:“你说要改的,你、你变态。” “对,我就该把变态贯彻到底,省的被你身边的这些莺莺燕燕气死。” 第93章 文乐知扁着嘴要哭不哭,有一点点受到惊吓的样子,生怕程泊寒来真的,开始在他怀里扑腾:“你、你放我下来。” 第54章 有种被渣了的感觉 老房子电梯小,爬升慢。两个人在电梯里折腾了一会儿,还没到楼层。程泊寒被文乐知闹得没办法,干脆把他放下来。文乐知双脚一落地就要跑,一脑门差点撞到电梯门上。 程泊寒揪住他衣领往回扯,气得要命:“跑什么跑,电梯没到呢!”然后又掰过他脸来看有没有撞到。 文乐知热烫的脸颊被程泊寒抓在手心里揉捏,呜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好了,你乖一点,我不欺负你,再也不做变态了好不好?”程泊寒放软了声音哄,决定不和一个醉鬼计较。不过他倒是很喜欢文乐知现在这个样子,总比清醒的时候拒人千里强。 这样想着想着,脸上便带了笑,愈发觉得文乐知可爱得要人命。 电梯终于到了,门一打开,文乐知就要往外蹿,程泊寒早就预判过他的行为,抬手一捞,就把他箍进怀里。 “好了好了,刚才是开玩笑,别乱跑,我送你回去。”程泊寒揽着文乐知往外走。 文乐知的房间靠近走廊尽头,距离电梯有点远。就这几步路,走走停停,终于走到门口,文乐知挂在程泊寒手臂上,一个劲儿往下坠。 程泊寒一只手撑着他,不让他滑下去,另一只手去他口袋里摸房卡。上衣口袋摸了个遍,没有,又去裤子口袋里找。 文乐知只穿了一件针织材质的运动裤,看着厚,实则触感很真实。程泊寒的大手在里面摸来摸去,透过针织面料,手心的薄茧和热度清晰传递到大腿根上,文乐知抖了抖,耳尖红透了。 还好他喝了酒本就脸红,眼下再红透一些也看不出来。但他发抖,程泊寒觉到了,抬起头来问:“怎么了,是不是冷?” 文乐知也不知道怎么了,大脑还混沌着,就没看到程泊寒那一闪而过的促狭的笑。 等找到房卡,文乐知几乎被摸了个遍。刷卡进门,他二话不说就往床上扑。程泊寒倒了一杯水,把他头抬起来,让他喝下去,又去放洗澡水。 “起来,带你去洗个澡。”程泊寒抬着文乐知肩膀,将他扶起来,“跑了一天,晚上又吃烤肉,洗个澡明天才能歇过来。” “我不脏。”文乐知闭着眼嘟囔。 “不脏,乐宝是天底下最干净的小孩儿。”程泊寒哄他。 浴缸里水温正好,文乐知迷迷糊糊被程泊寒抱进来,放到旁边地垫上。 “你自己脱衣服泡一下,我就在外面,有事喊我。” 进浴室之前,文乐知身上的外套和长裤已经被程泊寒脱掉了,只穿了一件t恤和短裤。短裤也不是平常在外面穿的,是贴身的四角小内裤。文乐知被热气一蒸,脑子更浑,只会本能地顺着程泊寒的话点头。 程泊寒虽然不是君子,但也不打算趁人之危。眼下还不是时候,他就算再想,也都得忍着。但让文乐知自己洗澡,他是不太放心的。所以他犹豫再三,又问文乐知:“或者我看着你洗,我保证,不会对你做什么,好不好?” 文乐知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没搭理他,自顾自地脱t恤。 按一般情况处理,不回应等于默认。程泊寒便十分心安理得留了下来。 水里洒了玫瑰精油,衬着文乐知白瓷样的肌肤。他天生体毛稀疏,冷白皮,又属于怎么吃都不胖的体质,二十多岁的人了看着跟刚抽条的少年一样。如今泡在浴缸里,闭着眼,睫毛湿漉漉挂在脸上,像一只吊人胃口的小羊羔。 程泊寒简直没有办法。他长长叹了口气,两根手指揉了揉不断跳动的太阳穴,不知道为什么要留下来折磨自己。 “乐知,醒一醒,不要睡,我帮你擦一擦。” 程泊寒拿了一块毛巾,放进浴缸打湿了,开始仔细给文乐知擦身体。 他擦一擦,停一停,深呼吸,然后再擦,循环反复。就像是小时候玩过的那种几层楼高的旋转滑梯,一旦开了头,根本停不下来。自从进了这个房间,又怂恿文乐知去洗澡,他就已经坐在了滑梯口上,滑下来是早晚的事儿。这根本不是意志力就能控制的东西。 那毛巾擦着擦着,味道就变了。 文乐知觉得全身热烘烘的,倒是不难受,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勉强睁开眼,似乎判断了一下什么,发现那块毛巾已经擦到了大腿根。 他蹬了蹬腿,想把那双在他身上作恶的手甩开。 “你干嘛!” 斥责却毫无威慑力。 只一会儿工夫,文乐知就看见了自己的变化。小乐知翘起来,秀秀气气一小根。 太羞耻了。 “喝酒、就充血了……”文乐知捂住脸,丢人丢到家了,快要哭出来,也不明白为什么还要跟程泊寒解释这个。 他对这种事开窍很晚,所有的经验都来自程泊寒,后来两个人闹掰之后,他连自己动手都没有过,好像也不怎么有冲动。怎么今天小乐知突然就兴致勃勃苏醒了呢! 他捂着脸,哼哼哧哧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到处是水,还有程泊寒的手,他无处可躲。 程泊寒还是穿着白天那条灰色运动裤,很宽松,又是坐着,看不出什么变化来,所以文乐知当然不知道有个人其实比他更严重。 第94章 “难受吗?”程泊寒声音暗哑,声带紧绷,在安静的浴室里响起来,带着浅浅的回声。 文乐知睁着眼发愣,然后闭上了,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上次他们发生关系还是大半年以前,是他们之间彻底破裂的开始,也是程泊寒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他不愿意回想,当然也不愿意文乐知想起来。 现在,程泊寒只想给文乐知一个好的体验,让他没有一点心理压力地面对性这件事。 浴室里光线调低了,程泊靠坐在浴缸边沿外面。他把水放了一些,又拿浴巾搭在文乐知胸腹上,让他尽量躺得舒服点。然后俯下身,低头温柔地含了进去。 他一错不错地关注着文乐知状态,哪怕对方有一点点不高兴,他就会立刻停下。 气温渐渐升高,体内的,室内的,文乐知只觉得又热又难熬。过了好一会儿,那难熬劲儿越来越大,他便开始委屈地掉眼泪。程泊寒停下看了他好几眼,生怕他是不开心,文乐知被他看得更难受,抽抽嗒嗒哭个不停。 程泊寒一边做,一边用手轻轻揉着文乐知有点痉挛的肚皮,白嫩嫩的,触手腻滑绵软。文乐知哪里经过这个,呼吸渐渐急促。他用胳膊挡住眼睛,水嘟嘟的嘴唇咬着,另一只手抓住湿滑的浴缸壁,嗓子里呜呜几声,很快就缴械投降。 程泊寒面色平静地漱了口,回头看文乐知愣愣的,这会儿倒是不躲了,看着傻乎乎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程泊寒将他擦干净,抱出浴室,等把人放到床上,发现他已经睡过去了。 呼吸绵长均匀,脸上红晕还在。程泊寒捏捏他脸,把被子盖好,坐在床边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关掉房间的灯,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何晏起床后便雷打不动给文乐知发消息:吃饭去。 十分钟后,何晏收拾好了,发现手机上一点动静没有,便去敲文乐知的门。敲了半天,房间里传来文乐知的声音,软乎乎的,像是没睡醒:“我不去了,没起来。” “那我给你带一些?” 酒店自助早餐可以带回来,何晏之前就给文乐知带过。 “不用,不想吃。”文乐知的声音又传来。 “那不然我也不吃了,咱们一起叫外卖吧。”何晏想了想,趴在门上冲着里面喊,“你开门让我进去呗。” 文乐知隔着门板说:“我想睡会儿,你回自己房间去。” 何晏还要说什么,对门突然开了。程泊寒提着一个纸袋走出来,跟何晏说:“我给他叫了吃的。” 等何晏离开,程泊寒向前迈两步,冲着门里说话:“乐知,开门,我知道你醒着,起来吃饭。” 过了好一会儿,程泊寒听见门内传来脚步声,门开了,文乐知的脸从门缝里露出小半张,很努力作出气定神闲的样子:“哦,给我吧,谢谢。” 说着他伸手过来拿,然后便想把门关上。 程泊寒一只脚已经挤进来,门卡住了,稍一用力,他整个人也挤进来,随后砰一声关上了门。 “你!”文乐知声音都变了,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羞的。 “我也没吃呢,这是两人份。”程泊寒很不要脸地说。他走到窗边沙发上坐下,将桌子上的书籍材料收了收,腾出个吃饭的地方来。 文乐知被他气得要死,又不好发作,决定对昨天晚上的事装死装失忆。渣男语录第一条是怎么说的?对,拔什么无情! 他很快调整好心情,落落大方地坐在程泊寒对面,打开纸袋里的东西看:是两份熏肉三明治,两瓶牛奶,还有一份水果鲜切。 文乐知吃得很满意,还若无其事问程泊寒从哪里买的,不像是这个酒店的东西。 这当然不是酒店的早餐。他们都在这吃了好几天了,早餐种类闭着眼都能数出来。程泊寒昨晚伺候完文乐知睡下,回去洗了半小时冷水澡才冷静下来。今天一早天还没亮就醒了,左右都是睡不着,干脆出去跑了一个小时。路上经过一家当地知名的早餐厅,顺道带回来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太微妙,程泊寒眼神又一副洞若观火的精明样儿,文乐知到底不是他的对手,东西吃着吃着就不说话了。方才那落落大方的劲儿还在强撑着,不过撑不了太久了。 他吃东西有点急,手脚渐渐乱了,不知道该怎么放,一不小心就呛了一口。 程泊寒立刻把牛奶递过来:“慢点吃,我又不需要你负责。” 文乐知停顿了一下,慢慢把嘴巴里的东西咽下去,而后喝了一口牛奶,学着程泊寒不要脸的样子说:“都是男人嘛,爽了就行,这事过去了,我们就当从没发生过吧。” 他样子很镇定,是很常见的渣男套路常说的话,不过有点幼稚,可能是从网上或者电视剧里看来的。反正一看就是故作老练。 但这不妨碍程泊寒突然有种被渣了的感觉。 第55章 我想求你一件事 日子过得飞快。文乐知按计划学习,程泊寒倒是不忙,大部分时间都在酒店待着。但自从那晚之后,文乐知就有点避着他,他们没再单独在一起过。偶尔加上何晏三人行,文乐知也很少说话。 撇清关系的意图十分明显。 交流结束前几天,文乐知就定了返程机票。结果临行前出了状况,何晏家里有点急事,父亲催促他提前两天回家。文乐知原本也想跟着改签,但有一份报告出不来,他想拿到报告后和研究所的教授再沟通几个问题,便只好按照原定日期回国。 第95章 至于程泊寒,理所当然跟着他。 整理行李、发快递、吃送行饭,等终于安静下来,还没喘口气,程泊寒就跟影子一样出现了。他以不容置疑的态度让文乐知上他的车,然后一起去机场。 “你身边有同学陪着,我可以不出现,现在没人了,剩下的时间我得看着你,一直到家我才会走。”程泊寒说这话的时候,飞机刚刚起飞,文乐知对他霸道的做法有些不满,语气便有些冲。 “原本我是有同学陪着的。” 程泊寒便不说话了。 文乐知在飞机上睡得不好,断断续续,他每次半途醒来,程泊寒立刻就会看过来,问他是不是不舒服。可能是因为休息不好,他有点晕机,程泊寒喂他吃了药,让他趴在座位上,一直轻轻拍他的背。 不知道飞了多久,乘务员出来告知大家,因为元洲出现雷暴天气,飞机不具备落地条件,改从南城机场降落。南城位于元洲西南方向,是一个中等工业城市,距离元洲三小时车程。 文乐知刚刚醒来就得知这一“噩耗”,心情很差,说话带刺儿。 “是你弄的?” 程泊寒沉默半晌,说:“天气不是。” 何晏家里的事是程泊寒找人跟何父打了个招呼。但恶劣天气这种情况真不是他。 文乐知不想听,把天气不好也一并怪罪到程泊寒头上。 “你还觉得委屈了?真是没救了。”文乐知说。 程泊寒自知理亏,很上道地闭上嘴。 飞机在凌晨落地,因为事发突然,他俩都没什么准备。文乐知闷闷不乐地坐在出口大厅里,等程泊寒打完电话走过来。 “太晚了,这附近也没有太好的酒店,如果……如果你不介意,跟我回爷爷奶奶家里住一晚吧。”程泊寒打着商量,观察着文乐知的神色。 文乐知闻言有些诧异,他知道程泊寒11岁之前是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父亲去世后,程秉烛将他和程晚一起接回了元洲。这些程泊寒都跟他提过,在圈子里也不是什么秘密。但他自从和程泊寒结婚后,从未听到过关于对方祖父母的事情,婚礼当天也并未见过这两位出席。 “他们在南城?”文乐知问。 程泊寒点点头:“他们一直生活在南城,从没出去过。我们的婚礼……”他顿了顿,才说,“爷爷奶奶不方便参加,其实我原本打算结婚之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带你回来的,但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就一直没找到机会。” “老人家应该睡了吧,过去会不会打扰他们?” 文乐知轻声问。说实话他听到这些是有些自责的,不管他和程泊寒的婚姻状况如何,他都应该主动来看一看老人家的。但自从结婚至今,他从未在任何场合听人提起过这两位老人家,就想当然以为他们已经过世了。 “不会。”程泊寒立刻说,“他们很希望你去的。” “可是都没有准备。”文乐知有些为难。 程泊寒就笑了,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回自己家,不需要带礼物。” 程泊寒叫了一辆专车,两人把行李放好,随后上车离开。 文乐知靠在椅背上,过了好一会儿,问程泊寒:“你之前怎么从没提过?” 程泊寒默了好久,谁不想把最心爱的人带给至亲看,可是用那种手段得来的人和婚姻,让他屡屡生出怯意。他可以骗所有人,甚至在程秉烛面前都是稳妥冷静的,可他没有勇气面对爷爷奶奶,也没有勇气让他们知道他做了什么。 “我以为还有时间。”程泊寒嗓音低沉,在安静的车厢内有种无法形容的落寞,“想等以后,你或许能慢慢接受我,不那么难熬的时候,把你带到他们面前,告诉他们,我也有人陪。” 黑色轿车在夜幕中的机场高速疾驰,有些情绪以同样的速度在车厢内蔓延。 他们总是阴差阳错,重复着误解和伤害,程泊寒想要的东西早就得到过,又被他亲手毁掉。他后悔啊,但时间不能倒流。就像他不能走到在葬礼上孤独无措的文乐知面前,摸摸他的头,说“不要害怕”,也不能走到12岁刚刚丧母的程泊寒面前,给自己一个拥抱,说“不要哭了”。 “乐知,我想求你一件事。”程泊寒突然自嘲地笑了一声,说,“现在我们办离婚的事,能不能不要让他们知道?” 文乐知垂着头,沉默半晌之后,说“好”。 车子在几十分钟后驶入一个小区内。两人下了车,拖着行李箱走在斑驳的红砖地面上,四周很安静,昏黄的路灯泛着莹润的光。文乐知四处看了看,小区里的楼房不高,没有单元门,像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那种老式楼房,虽然破旧,但生活气息浓厚。 似乎看出他脸上的疑惑,程泊寒说:“我想过让他们搬走,但他们不愿意,说街坊邻居都是认识几十年的熟人了,换了地方会不适应。我小时候就在这里长大,对这里也有感情,既然爷爷奶奶不愿意离开,那就住着吧。” 文乐知跟在程泊寒身后上楼。楼梯间贴满了小广告,过道里堆着各式各样的杂物。家家户户都是那种老式铁门,防盗门什么的都看不到。 文乐知的人生虽然遭遇过天翻地覆的打击,但从本质上讲,他生活上的富足从未出过纰漏。在上大学前,他甚至没有乘坐过公交和地铁。他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地方,但从未进来过。他一时之间无法把程泊寒和这样的环境联系在一起。 第96章 他们走路的动静不小。程泊寒在三楼一户铁门前站定,刚要抬手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出现在门内,脸上透着惊喜:“阿湛,快点进来。” “奶奶,这是乐知。”程泊寒侧了侧身,让文乐知先进屋。 “乐知啊,知道知道,这孩子可真俊,比视频里好看多了。”高奶奶有些激动地拉着文乐知往里走,还不忘回头和高爷爷说话。 相貌和程泊寒有三分相像的高爷爷站在高奶奶身后,挤在狭窄的玄关里,正有些着急地往这边看。 两位老人不像是刚起来,应该是接到程泊寒电话就等着了,桌上放着刚切好的水果。文乐知很有礼貌地喊爷爷奶奶,又有些抱歉,他们来折腾这一次,老人怕是一晚上要睡不好了。 ”一家人不要这么说,“爷爷乐呵呵地坐在文乐知旁边,满脸笑意盯着他看,”回自己家不用挑时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奶奶帮着程泊寒收拾完行李,然后问他们饿不饿,饿的话就做个打卤面吃。文乐知怕老人辛苦,刚想拒绝,就听程泊寒说:“要吃。” 文乐知看了程泊寒一眼,发现这人状态和之前不太一样。 怎么说呢,就好像是一个平常一直端着沉稳的大人,突然退回成一个小孩子。不是那种没有自理能力的小孩子,而是一种随心所欲、可以完全袒露自己的小孩子。真正回到家里的那种松弛感,是无法掩饰的。 这样的程泊寒,文乐知从未见过。 十分钟后,两晚热腾腾的西红柿打卤面端上餐桌,文乐知坐了一路飞机,没正经吃几口东西,这会儿闻到香喷喷的面条,肚子很配合地咕噜了两声。 程泊寒忍着笑,让老人家早点去休息:“爷爷奶奶,你们去睡吧,我和乐知吃完面也去睡。” 老太太越看文乐知越喜欢,不过她确实有点累了,这会儿眼皮开始打架,便拉着程泊寒往次卧去:“房间收拾好了,床单被罩是刚换的,一会儿你带乐知洗漱完就睡。“说完之后顿了顿,带着一丝期盼地问,”这次回来能多住两天吗?” 程泊寒有点为难,他当然想多住两天,于是转头去看文乐知。 正在吃面的文乐知抬眼就迎上那两双期待的目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同意还是该拒绝,愣住了。还是程泊寒给他解围,没说太明确,只说明天看看情况。 两个人吃完饭,程泊寒带文乐知去洗漱。洗手间不大,程泊寒把牙刷牙膏拿出来,又把新浴巾和毛巾放在凳子上,最后把淋浴调到合适的水温,嘱咐文乐知慢点洗才离开。 他俩带着行李来的,东西什么的都很全,但太晚了,程泊寒不想开箱,便拿了自己原先留在家里的棉质衬衣和休闲裤给文乐知做睡衣。 文乐知洗完,换了衣服出来,程泊寒生怕他会离开一样,就一直站在浴室门口等着。 老人家已经回房了,凌晨两点的客厅里很安静,只有一台挂在墙上的老式时钟嘀嗒作响。 刚洗完澡的文乐知像一只慵懒的猫儿,鼻尖和眼皮都是粉的。他穿着大了两个号不止的棉衬衣,裤脚也挽了两三层,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就沁了泪。 程泊寒见过各种各样的文乐知,依然觉得自己对他的着迷像是与生俱来。 “只收拾了一间卧室,今晚上将就一下吧。”程泊寒低声说。 这套老房子是个小三居,收拾好的这一间正是程泊寒之前的卧室。文乐知不矫情,既然答应了瞒着老人他们的真实关系,就没必要非要闹着分房睡。况且这房子小,不隔音,程泊寒真要是不规矩,也不现实。 “我困死了,先睡了。”他嘟囔着往卧室走。 “好,那我去洗了。” 程泊寒关了客厅灯才进浴室。他洗了个战斗澡,站在镜子前擦头发的时候,看到文乐知常用的那瓶护肤乳,随手将盖子扣好了。毛巾也是文乐知先前用过的,有些湿漉漉的,程泊寒擦完了,将它搭在暖气片上,然后扶着洗手台久久站着。 他不是个爱幻想的人,却在此刻游思妄想着,如果以后每一天都能过这样的日子,应该再没遗憾了。 第56章 背面 程泊寒回房间的时候,文乐知已经睡着了。他抱着一团被子缩在床边,身后留了很大一块位置。程泊寒看了他一会儿,关灯上了床。 他们好久没有睡一张床,程泊寒不敢离他太近,怕把他惊醒,但又不舍得离太远。 文乐知身上有一股甜甜的桃子沐浴露的味道,是奶奶爱买的那一款,程泊寒今晚也用了。他抬起自己胳膊闻了闻,觉得还是文乐知身上的更甜一点。 漫无边际地想着一些事情,他眼皮也渐渐沉下来,身体不自觉往文乐知身边靠。陷入睡梦之前的最后一点意识,是人睡着了无法控制身体,他就算早上抱着文乐知醒来也情有可原吧! 他早上确实是抱着文乐知醒的。 文乐知推了他一把,眯着眼坐起来。程泊寒也醒了,跟着坐起来,刚要说什么,发现文乐知垂着头又闭上了眼。 程泊寒将他轻轻放倒,让他继续睡一会儿,自己起了床。 爷爷奶奶怕把他俩闹醒了,早起之后做什么都是轻手轻脚的。奶奶看到程泊寒出来了,便喊他抓紧去洗漱。 “楼下新开了一家炸果子店,你跟我去买一些,一会儿乐知醒了吃。正好,还得去菜市场买只猪肚,中午给你俩炖汤,晚上咱们包饺子。老高你也别闲着,去把糯米和红枣泡上,等会儿给俩孩子蒸糯米糕吃。” 第97章 高奶奶嘴上盘算着,已经把一天的伙食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回笼觉睡了大半个小时,文乐知就醒了。他爬起来,看看时间不早了,毕竟第一次来长辈家里做客,虽说昨晚半夜才睡情有可原,但太懒也不好。这样一想,他突然生出来一种懒媳妇在公婆家的既视感。 高家的厨房和客厅是连在一起的,爷爷刚把糯米淘洗干净,就看见文乐知揉着眼睛走出来。 “乐知,你先去洗漱,奶奶和阿湛去买早餐了,等会就能吃。” “好的爷爷。” 文乐知三两下洗完,出来就见爷爷坐在客厅里看着手机笑。 “来,乐知,你过来看看。”爷爷冲他摆摆手,“这是你们结婚的视频。” 文乐知便走过来看。他还以为是视觉公司拍的那种专业视频,原来不是。 视频不长,几分钟吧,拍摄角度基本都是围绕着文乐知,不怎么专业,很多时候镜头晃得厉害。内容也不是关于结婚仪式的,而是他坐在角落里吃东西,期间有人过来找他说话,他就礼貌地站起来和对方攀谈两句。等人走了,他又开始坐下喝汤。 “我们老两口没法参加你们的婚礼,阿湛就说要拍一段视频给我们看。他这技术不怎么样的,都拍虚了。” 爷爷看文乐知盯着视频发呆,以为他不高兴了,赶紧解释:“乐知,你不会怪我们没去吧!” 文乐知回过神来,赶紧说“不会”。 “你也知道家里那些事情,我们和程家闹得不太好,我们要是去了,只会让阿湛在中间为难。”爷爷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很厚的红包,塞到文乐知手里。 红纸都有些旧了,应该是准备了很久。 文乐知刚要推辞,想了想,把红包抓在手里,说:“谢谢爷爷奶奶。” 老爷子这才高兴地笑了。 人老了总爱回忆过去,看完视频,爷爷又从卧室里拿出两个大相册,给文乐知看。里面很多个程泊寒,各个年龄阶段的,但大部分都是11岁之前的,甚至还有一张光着屁股吹泡泡的。 爷爷兴致盎然地讲着每一张照片的背景和来历,文乐知认真听着,眼前渐渐拼凑出程泊寒回到程家之前、父母都还在的那段快乐童年时光。 文乐知听着看着,思绪渐渐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和程秉烛不同,程泊寒的爷爷奶奶是身边常见的那种老人,烟火气很浓,对孩子的疼爱毫不吝啬地表达着。程秉烛不爱程泊寒吗,当然也是爱的,可是这爱里掺杂了太多冷静和利益,不仅仅你是我的外孙,我才爱你,更多的是因为你是个合格的继承人,有能力,有魄力,我才爱你。 但爷爷奶奶就是纯粹的爱,把程泊寒当小孩儿,吃饺子都要把醋调好了端到跟前,而不在意他们眼里的孙子其实早就是个强大的成年人。 “11岁之前,他都是跟着我们一起生活的,有爸妈宠着,有爷爷奶奶惯着,日子过得像普通小孩子一样快乐,最大的烦恼是期末考试作文没有写好。” 高爷爷把相册摊平在茶几上,看着一张程泊寒和父母在游乐园的照片,久久挪不开视线。 “在那边发生了什么,他从不肯和我们说,但想一想也知道日子过得很难。”爷爷陷入回忆里有些难过。 爷爷最近其实已经不常想起这些事了,但如今见到文乐知,见到程泊寒脸上那些笑,他分得清强颜欢笑和真心实意的区别。 见到了程泊寒真心喜欢的人,就想把所有的一切告诉对方。仿佛多了这个人知道,就会有多一个人来疼疼他,让他受过的苦消减一些。 爷爷不说,文乐知也明白。程秉烛不是只有一个外孙,还有两个儿子两个孙子。突然进入陌生圈子的少年,没有被排挤和欺辱才不是正常的事。 “后来他妈妈去世了,他有一次半夜偷偷回了家,哭着说不想再回去了,当时他奶奶不同意,他就发了脾气,问我们是不是也不想要他了。” 文乐知坐在爷爷身边,没说话,只觉得心脏某个位置被突然扯了一把。 在今天之前,文乐知仿佛一直都是站在程泊寒的正面,看到的永远是对方的强大、自控和不近人情,就算遭遇霸凌和事业危机,无论少年时还是成年后,他都能冷静决断,给出最有效的解决办法。 而如今,文乐知才真正看到了程泊寒的背面——一个年少失怙失恃之后惶悚不安的孩子。 “怎么会不要他呢,做梦都想要啊,可是,第二天程家便派人来,要把他接回去。” “就是那次,我发现他身上有伤,旧伤加新伤,在后背上一大片。”爷爷说着说着,猛地捶了一下茶几,茶杯在桌面上晃了晃,有水溅出来。 来接人的是程家的管家,那次高爷爷发了狠,拿着扫把将人赶出去。 “你回去告诉程秉烛,我们没有对不起你们程家的地方!我们是不比程家富贵,但小晚自从进了我们家,我们就没让她受过一次委屈!现在小晚和青寒都走了,就留下阿湛一个孩子,不是送给你们欺负的!” “你们程家不缺孩子,可我们就这一个!你们回去吧,阿湛不会再跟着你们走了。我们老两口就算砸锅卖铁卖房子,也不会让小湛吃一点苦!” 管家不敢硬来,只好先回去了。 当天晚上,受到过度刺激,加上情绪激动,高爷爷心脏病发,直接被送进了icu。当时情况已经不容乐观,费用就不说了,后续治疗也是个长期的过程,十分复杂缜密,一般家庭是很难办到的。 第98章 程泊寒在重症监护室外坐了一宿。一个12岁的孩子,在那晚彻底长大。 天亮之后,他冷静地出去给程秉烛打了电话,提了要求和条件。程家很快帮忙联系了更好的医院和专家,高额治疗费用当然也不是问题,直到高爷爷转危为安。 再到后来,程泊寒回南城看爷爷奶奶,就只会说自己过得很好,别的一个字也不多说。 “改名字入程家族谱那次,他也回来了,觉得对不起我们。姓什么叫什么不重要,他是我们的孩子,他快快乐乐地生活就够了。” “这些年,他从不说过得怎么样,问就是很好,很顺利,让我们放心就行。可是我知道他不开心。你见过十几岁的少年总是阴沉着一张脸吗?没有吧。后来他成了继承人,毕业进了公司,我看他呀,也不开心,我不懂那些,但你看看身边这些做老板的,哪有压力小的。” “可是后来,他有一天过来看我们,说自己要结婚了。孩子是不是真开心,我们看得出来。”爷爷指一指自己的眼睛,笑起来,“臭小子,找到了真正喜欢的人,眼睛都放着光。” 爷爷说完了又叹口气:“从他爸妈走后,就没见他这么开心过了。我就知道,你一定很优秀,很好。” 文乐知勉强笑笑,觉得心口被压着什么。 “我和他奶奶很开明的,只要你们两个好好的,就行了。怎么也是一辈子,能走到老,走到底,牵对了人,比什么都好。” 第57章 你不需要我 他们在南城住了两晚。走的那天阿威开车来接,爷爷奶奶送到小区外,车开得很远了,从后视镜里依然能看到两位老人张望的目光。 文乐知鼻子酸酸的,无意中偏头看了一眼程泊寒,发现他的眼眶也是红的。 文乐知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便挑了个话题讲:“你拍的视频好抖。” 程泊寒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了什么,脸上浮出一丝笑意:“术业有专攻,我拍成这样不错了。” “哪来的时间偷拍?” 程泊寒默了默:“如果你时刻关注着一个人,就会有的。” 文乐知闭了嘴,转头向车窗外看,不理他了。 车进了文家,阿威帮着把行李送上楼,程泊寒坐在客厅里喝茶,像送朋友回家的客人一样。 文乐知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问他:“要留下吃晚饭吗?” 程泊寒没再和之前那样赖着不走,而是很有眼色地说:“不了,公司还有事,你也早休息吧。”说完了,他停了停,笑着又说,“送送我吧。” 两人并肩往外走,车依然停在院子里那棵玉兰树下。 这画面和他们结婚之前的某个场景重合,那次程泊寒来通知文家人要结婚的事,霸道专横,不容商议。文乐知记得那天很冷,他穿着毛衣依然透心凉,面对着程泊寒也常常局促地说不出话来。那天的玉兰只有漫天稀疏枝桠,让他觉得即将到来的婚姻生活恐惧无望。 如今他们的婚姻依然搁浅,不上不下卡在某片礁石滩上。 玉兰却开了。 嫩白色的花苞缀满枝干,沉甸甸的香气扑面而来。 文乐知抬头看了看,露出个浅笑来,不知道是不是盯着那些花看久了,很快又觉得眼眶酸酸的。 程泊寒的车开走了,但他的话还响在耳边。 “我从小就知道,只有努力变好,才会被人喜欢。外公也是,只有我做得更好,超过其他人,他才会选我。” 程泊寒站在树下,眼眸微动,伴随着一丝自嘲。从小到大,他所有的行为都是目的性,给所有的东西都计算出价值和盈亏,同样也把自己标好了价格。 爱情在他看来也一样。 “我对任何人都有可利用的地方,都有价值,可唯独对你,你不需要我。你有很多钱,有很多来自别人的爱,你什么都不缺。”程泊寒很慢很慢地又重复了一遍,“你不需要我。” 所以他只好控制,只好毁坏,让文乐知需要他,让自己在爱情里变得有价值。哪怕这种需要是他凭空给文乐知设置出来的难关,是非健康持久的,他也丝毫没有手软。 可他现在看着文乐知的脸,再也不想做一点点伤害他的事。 ** 日子还是如常过着,文乐知每天的课业排得很满。6月底快放暑假的时候,他常常觉得眼睛不太舒服,便去看了眼科医生。 这事儿没过半天,程泊寒就知道了,直接跑到学校来,问他眼睛怎么了,要不要再找专家看一看,或者去国外治疗也可以。 彼时他正在寝室里和何晏吃午饭。何晏还剩几口没吃完,收到文乐知的眼神吓得呛了一口,说了一句“我吃好了,你们聊”,背起包就跑没影了。 “你现在可厉害了,都交到新朋友了。”文乐知阴阳怪气地说。 程泊寒自从在m国加了何晏微信之后,就时不时跟对方说两句话,问问文乐知的情况——其实没什么可问的,他现在每周都会挑个饭点时间来一趟文家,有时候是两趟,吃完饭还要和文初静聊聊工作,和阿姨谈谈日常,是以文乐知的大小事宜他都掌握着——何晏迫于压力,每次都会老实回答问题,比如中午吃了什么,下午没课去了哪里,晚上聚餐都有谁之类的。 何晏跟文乐知提过,文乐知也跟程泊寒表示过抗议,但收效甚微。久而久之,就随他去了。反正文乐知也没什么大事,除了学习就是学习。 第99章 去看眼睛这件事可能是他最近这段平静生活里最大的波澜了。 程泊寒有些紧张地坐在他对面,一个劲儿盯着他眼睛看。文乐知被他看得心烦,没好气地指了指左眼说:“这个,降了一百度,医生说要配一副眼镜。” “怎么会突然视力下降?”程泊寒还是很紧张,“医生没说为什么吗?还有其他问题吗?” “就是睡觉前侧躺着刷手机……” “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躺着刷手机,睡前实在想看,坐起来开着灯看。”程泊寒音量提高了一点。 文乐知觉得他说的不对,反驳道:“开着灯睡不着啊,而且坐着也睡不着。” 程泊寒皱皱眉:“你最近课业不紧张?” “……紧张啊,就是太紧张了,晚上大脑太活跃,不刷点东西看就睡不着。” 文乐知之前是没这个习惯的,他最近因为睡不着很苦恼,可是刷了十几分钟手机之后就很容易睡着,于是开始乐此不疲。 程泊寒有点不悦,末了扔下一句:“我看你是晚上不累。” 以前他们还在一起睡的时候, 程泊寒几乎每晚都要折腾他,文乐知常常事儿还没办完就睡过去了。 文乐知秒懂,脸一下涨红了。 当天下午,程泊寒不由分说带着文乐知又去看了一遍眼科医生,并且配了一副眼科中心最贵的眼镜。 “养一养是可以矫正过来的,但不要强求,实在看不清就戴眼镜。”医生说,像文乐知这种念到研究生,视力保护得还不错的例子本身就很难得,只要后期别再用眼过度就没太大问题。 程泊寒松了一口气,再看文乐知的眼神就变了。 文乐知本就脸小,又白,戴着一副大号的金丝边眼镜,像是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矜贵小王子,看得程泊寒心火肆起。 ** 7月中旬,文乐知放了暑假,和何晏还有几个同学商量着去海岛玩儿。大家都想把手头上的作业完成了再去,文乐知也有几个文献要翻译,大家便决定在8月中旬出去,玩完了正好开学,什么也不耽误。 文乐知安心在家里做功课,是吃午饭时从手机的新闻推送里看到元平港出了事: 当地时间7月15日12点32分,元平内陆港,一个储气罐在吊运过程中发生坠落。 元平港如今已是东部最大内陆港之一,承载能力仅次于元洲港,承担着工业和旅游业运输的重任。谁也没想到港口一台起重机在吊起装满两吨氯气的储气罐时发生故障,导致集装箱跌落并发生爆炸,同时造成化学气体泄露。 事故发生在半小时前。 文乐知猛地站起来,来回转了几圈,又开始从手机上刷最新消息,目前人员伤亡情况不明,当地政府已经成立调查组,整个港口所有工作暂停。 他想了想,拨了阿威的电话。 阿威立刻就接了。 “阿威,你在开车吗?” “是的文先生,我和程总在一起。” 电话那边的声音应该是开了车载免提,阿威只回答了一句,就换了程泊寒来说。 “我正往元平赶,情况现在还不清楚,不过你不用担心,好好待在家里哪里也别去,等有消息我告诉你。” 程泊寒冷静的语气让文乐知提起来的心往下落了落。但他还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这是意外还是人祸,比如你会受到牵连吗,比如你去了现场会安全吗,但他憋了半天,只问了一句:“你吃午饭了吗?” 对面传来很轻很温柔的一声笑:“路上吃了三明治。”然后又问,“你中午吃了什么?” 文乐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真的就把中午吃的菜全报给程泊寒听,连自己的饭后水果是甜瓜和樱桃也说了。程泊寒又跟他说了几句,带着哄,让他不要担心,吃过饭去睡个午觉。 切断电话,程泊寒脸上的笑收了收,有些头痛地捏捏太阳穴。 事情远比他跟文乐知说的要严重得多。这次事故可能会导致整个内陆港陷入停滞,如果是人为,那么作为内陆港最大投资人的他,不但有可能面对牢狱之灾,而通达的大本营元洲港,怕是也会受牵连。 想了想,他转头跟坐在一旁的路津说:“我要是有什么事,你看着乐知一点,不要让他胡思乱想。还有,如果这两天事态扩大,你帮我先办个事。” 路津点点头,说“好的”。 元平内陆港爆炸的新闻整个下午都在持续发酵。各种内幕爆料层出不穷,说得神乎奇乎的。文乐知给文初静打过两个电话,文初静说她也不清楚内幕,毕竟文家和程家是两个行业,但他们那些圈子里都在传,程泊寒这次怕是不能独善其身了。 从文初静的话里,文乐知听出事态的严重性。晚饭后,他心里慌得不行,思来想去还是拨了程泊寒的电话。 电话想了很久才接,声音一出来,文乐知就愣了。 “文先生,程总正在配合调查组的工作,暂时不方便接电话。”是路津的声音。 “……他怎么样?有事吗?” 对话那边沉默少顷,说:“现在还不清楚,要等结果出来。” 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一下子就让文乐知急了,他没意识到自己的关心和焦虑已经超出了正常值,便很直接地问路津:“他会有事吗?” 路津有些无言,只好说了实话:“我不知道。” 第100章 第58章 凭你爱我 当天晚上八点,元平当地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事故情况。包括人员伤亡、气体泄漏危害和污染、应急处置等,至于事故原因,官方表示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文乐知一晚上没怎么睡好,原本以为还要煎熬一天,没想到一早便接到路津电话。 路津的声音已经没有昨天的平静,只说一会儿会有律师联系文乐知,会上门办理手续。至于什么手续,路津没有细说,很快便挂了电话。 半小时后,两个律师进了门。文乐知认出来,其中一个人正是上次他们在茶室里见过的。 律师很客气,坐下后连茶都没喝,就拿出两份文件——是程泊寒之前一直拖着迟迟不肯签字的离婚协议。那个面熟的律师姓岳,开口很直接,之前那些各种各样的拖拉着办不了的问题这会儿都没了。 “文先生,目前所有的财产明细都分割清楚了,程先生同意离婚。”他翻到最后一页,用手指点了点下面,“您在这里签名就可以了。” 文乐知不理他,将协议拿过来,从第一页开始翻看。制式协议前面内容都差不多,唯独不一样的是财产内容分配那一块。文乐知这一看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大约是条目增加了很多,让人越看到最后越心惊——之前那些需要分割的财产还是没变,但后面加了几条,大意是双方离婚的话,程泊寒要付一大笔补偿金。 文乐知看着那个数字后面的无数个零,脑子里嗡嗡作响。 岳律师看了几次手表,和旁边律师交换个眼神,用商量的语气说:“文先生,程先生给的条件很合理,他说了,您如果还有不满意的地方可以提。” 是很合理。文乐知不但能分掉程泊寒一半的财产,另一半估计也会变成赔偿金给他。 “我有不满意的地方,我想和他当面说。”文乐知没有接律师递来的笔,摆明了见不到程泊寒绝不签字。 岳律师有点为难,他原以为之前这位着急离婚的文小少爷肯定会迫不及待签字,没想到事实和他想的出入太大。他没办法,老板交代的活儿没干好,只好跟文乐知说,先出去打个电话。 五分钟后,路津的电话进来了。 “文先生,这是程总的意思,您签了吧,这对您有好处。” “他是要坐牢吗?还是要破产?”文乐知抿着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激动,“要离婚早点离啊,非要等到出事了才想切割吗?他可真是好样的!” 文乐知挂了电话,冷静地请两位律师出去。 然后他上楼换了衣服,又拿了一把车钥匙,谁也没说,去地库了挑了一辆阿姨平常出去买菜开的mini,一脚油轰出了地库。 ** 文乐知开着车上了高速,中途挂了路津打过来的三个电话,找了个服务区,停好车才给路津拨过去。 电话立刻就接通了,传来路津急火火的声音:“你在来的路上吗?到哪里了?你别动,我让人去迎你!” “我有驾照,会开车。”文乐知说,“要是你不打电话打扰我,我早就到元平了。” 路津简直要跳脚,也不知道这位平常看起来走“性冷淡风”的祖宗这是怎么了,不但不肯离婚,还自己开着车上高速。 “程泊寒呢?”文乐知问,“他出来了吗?不然你们怎么知道我在高速上。” 二十分钟前,路津被允许进入隔离室见程泊寒——他从昨天开始被隔离审查,现在没结束,还不能出来——他们的话题没多机密,就是把公司几件急需要处理的事交代一下。说完正事,路津临走之前,程泊寒突然问他:“他签字了吗?” 路津说“没有”,别的没法再多说了。现场还有人盯着。 程泊寒面色不似平常那么无动于衷,跟路津说:“给他打电话。” 路津看了一眼对面盯着的人,那人点点头,打开录音——程泊寒只是配合调查,并非完全没有通话自由,但需要全程录音录像。 他自己的手机已经被收走,只能用路津的电话打。拨了三遍,文乐知都没接。程泊寒脸色变了变,迅速调出一个软件,输入密码,一看,脸便黑了:那个红色的闪烁的小点,正出现在元洲到元平的高速公路上,走走停停,忽闪忽闪的,看得程泊寒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这是……自己过来了?”路津凑过来看。 “他没怎么开过车。”程泊寒语气里已经有了一点着急,“你一会儿出去继续给他打,不行,别给他打了,开车不安全。你等他回电话,不管他在哪里,你让他停下,开车去迎他。” 路津给阿威打电话,让他打车去高速路口等着。他已经跟文初静通过电话,知道文乐知开的哪辆车出来。 挂了电话,他坐在椅子上,头一次产生了一种很空茫的感觉。这感觉是来自程泊寒。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老板就算在这种火烧眉毛的情况下,首先要考虑的竟然是文乐知自己开车走高速不安全。 两个小时的车程,文乐知开了三个半小时才下高速。阿威在收费口处拦住那辆蓝灰色小汽车,换了自己上驾驶位。文乐知坐在副驾座椅上,摸了一把汗。阿威边开车边给文乐知介绍大概情况。 元平港口现在已经全封闭,正在进行事故善后处理,所幸爆炸后应对及时得当,没有造成更严重次生灾害。相关部门几个涉事高管正被调查,而程泊寒作为最大投资人,只是被例行调查,未必会受到牵连,让文乐知不用太担心。 第101章 文乐知心下稍定,跟着阿威住进一家距离港口不算近的酒店。 阿威寸步不离守着文乐知,直到晚上九点,房门外传来敲门声。本来半躺在床上的文乐知猛地坐起来,阿威也惊了一瞬,两人都不知道来者是谁。阿威打了个嘘声手势,走到门边喊了一句:“谁?” 门外传来一道低沉熟悉的回应。 阿威如释重负,迅速打开门,门外站着程泊寒和路津。 晚上九点,程泊寒结束调查,被请出隔离室。事故已经判定为意外,明天会开第二场新闻发布会,外界诸多阴谋论将会不攻自破。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善后处理,抚恤伤员,将损害降到最低。 这样一个结果,让文乐知长长松了一口气。 程泊寒看起来很疲惫,连续36个小时不眠不休的调查取证,铁打的人也扛不住。他脱掉已经发皱的西装和衬衣,难得露出几分狼狈来。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文乐知放了热水,想让窝在沙发里的人起来洗澡。 叫了几声没反应,文乐知走近了看,程泊寒突然睁开眼,长臂一伸,就把文乐知拉进怀里。 “你来做什么?”程泊寒声音低沉发哑,从文乐知耳边传来,那种气息和声音的共振让酥麻感一直传到后背。 文乐知整个人贴在程泊寒身上,用了几次力没能起来,脸又红,不想让程泊寒看见,干脆把头埋进他怀里。 “不是要离婚嘛!来谈条件。”怀里的声音嗡嗡的。 “谈什么条件?”程泊寒说,“岳律师说你不肯签。我跟你说,只给你那一次机会,现在就是你想签,我也不同意了。” 文乐知扶着沙发边缘,从程泊寒怀里滑下来坐到地毯上,仰着脸生气了:“你凭什么!让签字的是你,不让签字的也是你。” “凭什么呢?”程泊寒沉沉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说,“凭你爱我。” 文乐知坐在地毯上,手里揪着地上一簇簇的短绒毛,垂着头,过了很久说了一句:“少臭美。” 程泊寒扑哧一声笑了,他觉得自己被关了36个小时的所有疲惫在此刻都值了。他抬手把文乐知拉起来,说:“美不美不知道,但是有点臭了。我先去洗澡,你开了那么久的车也累了,先睡一会儿。” 等程泊寒出来,文乐知已经躺下了,他确实累了,连续两天担惊受怕的。现在见到程泊寒,精神一放松,眼皮就开始打架。 程泊寒关了灯,轻轻躺到文乐知身边,手臂搭上腰间,将人一拖,便拖到自己怀里。不得不说,路津是个合格的副手,就算不知道程泊寒什么时候能出来,他仍然定了大床套间,程泊寒对此很满意。 夜色渐沉,程泊寒揉了揉文乐知的发顶:“等这件事结束了,回家来好吗?” 文乐知本就住在文家,这里的回家是指哪个家,他们都心知肚明。 原本已经睡着的人慢慢睁开眼,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 第二天,文乐知醒来的时候,程泊寒已经不在了。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程泊寒从个人层面上已经过了审查,但不代表追责、抚恤的事情与他无关。他要出现在人前,稳定军心并且释放各种安全讯号。 阿威在套房外面的小隔间等他,听到起床的动静就轻轻喊了一声。文乐知知道他在,便不着急了,慢吞吞起来洗漱。 等他吃完早餐,程泊寒回了酒店,跟文乐知说了接下来的行程。上午他要回趟元洲,正好一起带文乐知回去。开来的那辆车扔在酒店,路津会找人开回去。 过了一会儿,阿威开了一辆改装过的越野车过来接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要出门的时候,文乐知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他把这个异样感归结为这两天太紧张了,也没太在意。 车子开上高速路,车速不快。中间有大段穿山隧道,还有盘山高速。阿威开车很稳,车里放着减压的轻音乐。那辆大货车突然加速撞过来的时候,文乐知已经睡着了。 他在瞬间被刺耳的刹车声惊醒,接着就是一个宽厚的胸膛猛地压过来,将他扣在身下。在失去意识最后一刻,他听见程泊寒低吼了一句他的名字。 第59章 我需要你(完结章) 车祸发生的时候,越野车已经开出隧道,驶入盘山高速。这里弯道有点急,而且文乐知睡着了,阿威便压着车速下限往前开。 那辆大货车在斜后方加速超车时,阿威从后视镜里看到了。盘山高速只有两条车道,阿威刻意往右边避让了一把,但没想到对方突然冲了过来,撞向车尾。 高速路左侧是山体,右侧是几十米高的断崖。阿威跟了程泊寒多年,面对过各种险境,对危险近乎有种本能的判断。他猛地左打方向盘,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从左侧冲破护栏,冲到了山上。大货车刹车不及,拖着沉重的厢体冲下了断崖。 越野车冲上半山腰,阿威满脸是血爬出来,抖着手打电话。后面车门变形了,他拉不开,便将车窗敲碎。 后座上,程泊寒紧紧抱着文乐知,他动了动身体,艰难抬起头来,目光有些涣散,头脸上有血。阿威喊了他几遍,他好像都听不见,只是抱着文乐知不撒手。 救护车很快来了,三人都被送往医院。阿威伤势最轻,一直清醒着,程泊寒看起来还好,行动没有问题,外伤也不多,但是神思恍惚。 第102章 文乐知虽然被程泊寒护在身下,但却一直昏迷着,到达急诊室之后开始吐血。 几个急诊医生围着文乐知做急救,现场乱糟糟的。 程泊寒靠在另一张急救床上,眼睛盯着正在被抢救的那个面色苍白的青年。 他脑子里是完全混沌的,不记得自己是谁,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眼前躺在急救床上的这人是谁。他只是觉得现在有一件比天塌了还要紧的事,就是这人受伤了,这人不能出事。 他行动如常,除了脸上有少许血迹之外,外表看起来没什么异常,相反一直吐血的文乐知状况吓人。 旁边有医生过来喊他去处理伤口,他也没什么反应,站在文乐知床前不肯离开,嘴里不停地说“救救他”。终于有医生发现他状态不对,要强行带他去做检查。他走了两步,干脆在急诊室门口坐下来,面朝着文乐知的方向,眼神木愣愣的。 “病人需要做颅脑ct。” 载着文乐知的急诊床往ct室去,轮子咕噜噜滚过程泊寒身边,他视线紧紧跟着,想要站起来,身子晃了晃又跌坐下去。一个医生推了轮椅过来,将他扶上去,也推进了急诊室。 医生问他:“你叫什么名字,记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程泊寒眼底空荡荡的,显然不明白医生说的什么意思,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医生凑近了,才听清他说的还是那句“救救他”。 “和你一起被送来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和你什么关系?” 程泊寒没说话,他不知道。 医生手一挥,跟旁边人说:“这个,也去扫ct。” 天花板那一溜照明灯很亮,程泊寒躺在急诊床上,微微闭着眼,觉得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推着他的急诊床在电梯口停下,正好文乐知做完检查被推出来。 程泊寒努力直起身子,一只眼睛肿得睁不开,另一只眼睛充着血,突然喊了一声“乐知”。 文乐知闭着眼,手指动了动。 阿威包扎完回到急诊室,听医生说文乐知没有大碍,吐血是因为鼻咽部损伤,等过一会儿就能醒来。他松了一口气,随后发现程泊寒不在时,那口气又提起来。 等到路津带着人赶到医院,程泊寒的检查结果也出来了,车祸导致脑震荡并暂时性失忆。 “失忆了都知道先救别人。”路津手上剥着一个橘子,掰开了放到碗里,递给程泊寒时,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他从小跟着程泊寒,撇开工作关系不谈,私下里是相对自若的,有时候更像老朋友。他这话看似调侃程泊寒,实则是说给文乐知听的。 这事文乐知已经知道了。他刚醒来,一个护士给他换药时就给他重述了一遍。 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对方是谁,完全凭本能守在文乐知跟前,什么也想不起来,只知道这个人顶重要顶重要,无论如何要救他。 这两天病房护士们都爱聊两句这个事,还有特意跑来看他俩的。一个小护士直呼又相信爱情了。 文乐知嗓子受伤,暂时说不了话,也没法吃生冷,只能眼巴巴看着程泊寒眼前的橘子。 程泊寒便捏了一瓣,放到文乐知嘴边,轻声说:“你咬一点,只吸一吸汁液,润润口,别咽下去就行。” 文乐知闻言点点头,就着程泊寒的手咬上橘子。 连着吃了三个橘子瓣,程泊寒就不给他吃了,让躺着休息。 当时车祸时文乐知被护在身下,除了咽喉出血之外,别的地方都没受伤,他躺了两天就有点躺不住了。但程泊寒因为脑震荡还要观察几天,他就没说要出院的话,干脆安安静静陪着对方住在双人病房里。 程泊寒恢复也很快,在第二天便彻底清醒过来。路津看他没问题了,才把车祸的情况说给他听。文乐知知道他们有话要谈,便用手比划着说自己出去走走。 “不用,”程泊寒按住他肩膀,说,“我们出去。” 元平港爆炸事故原因已经对外公布,是起重机故障引起,确属意外。保险公司和涉事企业赔付了高额费用,做好了抚恤工作,这件事就算平稳过去了。 问题在于事故是意外,车祸却是人为。有人落井下石,想借此混乱时机最后一搏。 在这个节骨眼上,通达掌舵人如果死了,是畏罪自杀或者是别的原因,都只会和这场爆炸事故联系在一起。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天的司机是驾驶经验丰富的阿威,开的车是安全系数更高的改装越野。 车报废了,车内三个人却都是皮肉伤。 货车司机当场身亡,警方一时找不到别的证据。想让程泊寒死的人,别人不清楚,但程秉烛心里有数。没几天,程中被警方带走。这次程秉烛没拦着,他也不想管了。 以前再怎么闹,不至于到要死人的地步,况且这次还带上了文乐知。如今这样,他已经彻底放弃这个心狠手辣的大儿子。 当然这是后话了。 ** 文乐知在家里静养了快一个月,已经彻底好了。程泊寒出院之后就没怎么见到人,事故后续处理过程不是那么简单,时间线也拉得很长。他忙得脚不沾地,大部分时间在元平。 8月中旬的出游计划如期进行。文乐知跟姐姐力证自己出行完全没问题,文初静看他在家里憋了这么久,和同学出去散散心也挺好,便同意了。 第103章 出发前一晚,程泊寒打了视频过来,看起来情绪不高。 “你要出门?”他问。 “嗯,和同学约好了,出去玩儿。”文乐知说。他现在还是得压低了声音说话,嗓子听起来沙沙的。 “你身体还没好利索。” “没事了,我姐说让我出去玩儿。” 意思是我姐都同意了,你就管不着了吧。 程泊寒果然不说话了。出院之后他求了好几次,文乐知始终不知可否。复合的愿景遥遥无期,程泊寒的心情原地踏步。 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说:“赔偿方案出来了。” 文乐知一愣,悄悄观察了一下程泊寒的神色,试探着问:“你要赔很多钱吗?” “对,”程泊寒点点头,“很多。” 程泊寒对于钱财一向不怎么在意,不仅是因为他有钱,还是因为钱财在他手中只是可以自由掌控和增减的数字。他看重钱,但并不爱钱。 文乐知头一次见他因为钱露出了这种凝重的表情,心里一沉,话没经大脑就说了出来。 “那……你要破产了吗?” 程泊寒眼角抽了抽,沉默许久之后说:“对,你以后要卖洗发水养我了。” 文乐知:“……” ** 机场人来人往,几个同学提着大包小包在安检处集合完毕。托运完行李,他们便一起排队过安检。 这时候,何晏突然把文乐知拉过来,踮着脚往后看。 “看什么?”文乐知也跟着他往后看。 “我被你们家程总搞出阴影来了,生怕他和上次那样突然出现。” 文乐知被逗笑了:“他最近很忙,顾不上监视我了。” “真的?这次他不会再跟着了吧!” “不会的,你使劲看看,哪里有——”文乐知歪着头往后看,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噎回去了。 上午十点,机场大厅内旅客行色匆匆。几十米外的廊道处,程泊寒站得很直,正盯着文乐知看。 他没往前走,也没说话,就只是定定看着。隔着人群那么远,明明看不到表情,文乐知就是知道他委屈,跟真的破产了似的,好像机场每个人都欠了他几百万。 文乐知的笑容僵了僵,回头看一眼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的何晏,说:“你们先进去,我过去和他说两句。” 何晏很讲义气:“我让他们先走,我在这儿等你。” 看着文乐知走过来,程泊寒上前迎了两步。等两个人走近了,他才扯了个笑,有点勉强。 “我过来送送你。”程泊寒怕惹得文乐知不高兴,上来就亮明态度。 “真心话?”文乐知问。 程泊寒看了他一会儿,改口道:“不想让你去。”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但没有理由。” 他垂着眼,看不清眼底神色,难过的气息在全身一点点流淌蔓延。 “没有理由吗?”文乐知问他,又说,“你可以找一个。” 程泊寒没明白什么意思,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文乐知想了想,下了决心一般,自然自语说“算了”,然后跟程泊寒说“你等我一下”,便转身往回走。 程泊寒视线紧紧盯在文乐知跑动的背影上,看着他在何晏身边停下,然后跟对方说了什么,何晏一脸被吓到的样子。 一个猜想渐渐成型,但对程泊寒来说这想法太惊天动地了,他心头开始狂跳,但强压着一份冷静,希望自己不要露出忘形的马脚,咬着牙跟老天求一次心愿成真。 那边文乐知已从何晏手上拿过自己的背包,又跟何晏摆摆手,便转身走了回来。 程泊寒觉得自己的脚不听使唤,快走两步又往前迎了迎,心脏快要跳出胸口。 “你和我去托运处。”文乐知晃晃手里的登机牌,示意程泊寒跟着他走。 两人走去托运处,文乐知把登机牌拿给工作人员,说自己不走了,要把已办托运的行李拿下来。对方说没问题,核对了登机牌,又说了个地址,让文乐知去那里等着取行李就可以了。 程泊寒全程很冷静,也没笑,赶在文乐知前面跟工作人员说“谢谢”。但这两个字说得很重,工作人员闻言看了他一眼,随后说“不客气”。 两个人走到取行李处等着,那里没什么人,很安静。 文乐知看程泊寒很严肃地板着脸,有些好笑,问他:“你想好理由了吗?” 理由? 让文乐知不走的理由? “你为什么就不能自信一点呢?”文乐知看程泊寒表现出千年难得一见的傻样子,有点想笑,又有点心酸,“比如我需要你,我爱你,我愿意为了让你开心迁就你。” 宽大的落地窗外,一架飞机正在跑道上提速,然后轰鸣着远离地面。 程泊寒下意识吞咽了一下,有些怔愣地看着眼前人。他从周遭嘈杂的音色中精准抓住了文乐知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凑在一起,他突然就怀疑自己是否理解错了这些话的意义。 他感觉自己没有听明白,直到看到文乐知红了眼眶,才恍然回神。他只觉得这一辈子从未体验过的幸运砸到自己头上,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张开手臂,猛地上前抱住文乐知。说是抱,其实用扑来形容更准确。文乐知完全没防备,站立不稳差点被他扑到地上,还好程泊寒立刻稳住身体,把文乐知往上提了提。但他不肯撒手,像是抱着全天下最贵重的宝贝。 第104章 回程路上,程泊寒紧紧握着文乐知的手,不停地保证。 “这次不去不委屈,等我忙完,你想去哪里玩我都带你去。”他想了想,又临时做了决定,“不行,你想出去的话,我们明天就可以走。”他说着就掏出手机打电话,被文乐知按住了。 “你不用保证,是我自己不想走了。”文乐知唇角带了个笑。 看到你那个委屈的样子,突然觉得留下来哄你更重要。 文乐知又说:“你总是用各种手段去拿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你有没有想过,有的东西你不用手段,它也是你的?” 程泊寒舔了舔嘴唇,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智商和语言都不够用,对这突然而至的表白激昏了头,傻乎乎问了一句: “那要……重新在一起吗?” 文乐知要被他气笑了:“不然呢?我都放了何晏鸽子了。” “我以为……你再也不肯原谅我了。” “我是不肯原谅你的。” 程泊寒惊地抬了头,刚想表态,又听文乐知说,“以后你要听我的,我就慢慢原谅你。” “好,”程泊寒说,“都听你的。” 车厢里安静了没一分钟,程泊寒似乎还有问题想问。 “……你刚才说需要我?” 文乐知这次没再取笑他,给了很肯定的回答:“那次在爷爷奶奶家,你说我有钱有爱,不需要你。那是不对的,我需要你。因为你给我的,是别人给不了的。家人不能,朋友不能,只有你可以。” 程泊寒很轻地嗯了一声,想在疯狂涨落的情绪中努力表现得镇定一点。但最终失败了。 他侧过身,将文乐知拉近自己怀里,嘴巴不肯闲着,贴上文乐知耳际的一小块肌肤,轻轻厮磨。没一会儿,文乐知就发现自己脖子和领口全都湿了。 文乐知没再说什么,只是反手抱住了程泊寒,用了同样的力道。 他走了很多错误的路,还好路的尽头有人执灯等他。 ------------------- 作者有话说: 程泊寒就是这样啦,很爱,但控制欲也很强,估计到老也改不了。 完结啦,撒花花。下周还有两个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