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很难追》 她真的很难追 第1节 《她真的很难追》作者:八月于夏 文案 五年前,陆怀砚一句“寡然无味,不过尔尔”让江瑟的少女心事葬于十八岁的成人礼。 那夜,江瑟暗暗期待:愿余生有人鲜衣怒马,将他的脸摁在地上狠狠摩擦。 五年后,江瑟一夜间从北城世家名媛沦为了家境寒酸的假千金。 失去名媛身份,离开北城,从此自力更生。 这些,她都乐于接受。 唯一一点小遗憾,有生之年怕是看不到陆怀砚的脸被人摁在地上狠狠摩擦的名场面了。 后来—— 那位矜贵自持、心狠手辣的陆氏太子爷不小心知晓了江瑟的这点小遗憾。 深知这姑娘有多睚眦必报的男人把江瑟从被窝里提溜出来,抬起她左脚把脸贴了上去,慢条斯理道:“来,尽情摩擦。” 江瑟:…… - 曾经江瑟跟在他身后喊他“怀砚哥”时,陆怀砚压根没把小姑娘放眼里过。 后来陆怀砚发现,想哄她再喊一声“怀砚哥”,真他娘的难…… 【小剧场】 某一日,陆怀砚与关家小公主订婚的消息不胫而走。 江瑟给他发了条短信:再见。 当晚,陆怀砚跑去机场堵人。 江瑟笑笑:“陆怀砚,我不碰有主物,好聚好散吧。” 陆怀砚扣住她手腕,咬牙道:“怎么?连你的所有物都不碰了?” 没多久,陆氏总裁的一条微博上了热搜。 #没订婚,没联姻,我家祖宗难哄且难伺候,本人还在追求中# @半江瑟瑟半江红 阅读指南: 1. 男女主皆非良善人,非完美型人格 2. 有一条剧情线贯穿始终,不是纯感情流,感情线是甜的,但剧情线里有玻璃砖 内容标签: 都市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甜文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瑟、陆怀砚 ┃ 配角:张玥、傅韫、赵志成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凉薄男主x比男主更凉薄的女主 立意:好好爱自己,请竭尽所能地拯救自己于水火中 第1章 寡然无味,不过尔尔。 江瑟成年礼那天,是个雷雨日。 雷声隆隆,磅礴大雨从岑家老宅的屋顶倾泻而下,浇出一扇扇雨帘。 她一贯不喜雷雨。 因这糟糕的天气,骨子里那点鲜为人知的躁郁几欲破体而出。 当然,这漫天漫地的雨只是个导火索,真正叫她心烦的是她与傅隽那桩突如其来的娃娃亲。 两日前,季女士纡尊降贵来到她屋子,同她说:“你出生那年,傅老便同你爷爷口头约定了你和傅隽的婚约。上月傅家旧话重提,你父亲已经同傅家说好了,等你大学一毕业,两家就举行订婚宴。这是傅家上月送来的翡翠玉镯,你成年礼那夜记得戴着。” 季云意同江瑟说这番话时,目光不温不冷,语气亦是不咸不淡,仿佛说的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而不是女儿的终身大事。 江瑟早就习惯了季云意的冷淡。 她望着季女士,用同样平淡的语气问:“要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呢?” 季云意妆容精致的脸没起半点儿波澜。 旁人总夸她这女儿温文尔雅,说她就像年轻时的自己一样,从不会在不恰当的场合做不恰当的事。 但知女莫若母。 季云意很是清楚江瑟这张清贵温雅的皮子下生了副怎样的反骨。 季云意慢抿了一口茶,微笑着问她:“瑟瑟,你以为当初我嫁你父亲是因着我喜欢他?在我们这样的家庭,婚姻不过是一块遮羞布。有了这块遮羞布,你可以有很自由的生活,也可以有很多段爱情。这些,你不是早就明白了吗?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接受我与你父亲给你精心挑好的遮羞布,前提是—— “嫁给你喜欢的人能比嫁给傅隽带来更大的利益。这样,我与你父亲自然会同意你悔婚。但问题是,你看中的那个人也看中你了吗?” 【你看中的那个人也看中你了吗?】 这句话在江瑟脑海里轰鸣了两日。 收回投向窗外的视线,她望向身前的梳妆镜。 镜子深处浮荡着窗外的雨景,雨雾朦胧中映着一张眉目精致的脸。 不是不明白傅家与岑家即将合作的项目是岑家插足新能源领域的关键。 但整个北城,新能源领域并非傅家一家独大,还有比傅家商业版图更为广阔的陆家。 而她看中的那个人,是陆家老爷子最倚重的孙子。 如果婚姻是他们这些人的遮羞布,那这块遮羞布,她为何不能自己选? 望了眼墙边的老式挂钟,江瑟起身出了房间。 守在门外的张婶见她出来,连忙道:“离晚宴开始还有不到三个小时,您怎么不多养会神?您今晚要穿的礼服正在送过来,一会穿上礼服您可就没得机会休息了。” 张婶是专门照顾江瑟的管家,她出生没几日张婶就来她身边了,算得上是江瑟在岑家比较亲近的人。 杏仁眼微微弯起,她笑了笑,说:“我到楼上找哥哥说两句话,说完就回来。” 张婶以为她是为即将到来的成年礼感到紧张,这才想找大少爷解压,便笑说:“大少爷就在书房里,您快去吧。” 岑礼的确是在书房,但这会书房却不仅仅只有他,张婶在江瑟走后才猛地想起—— 陆家那位少爷也在书房里呢。 - 老宅是幢四层高的老建筑,书房就在四楼,里头的藏品不乏稀有名贵的古书画,平素除了岑家几位主人,也就只有受邀的贵客与老管家能进。 书房外的走廊铺着厚厚的消音地毯,地毯被幽暗浸染,仅有的一撇光亮是从书房门缝里泄出的。 书房的门微敞着。 江瑟来得不巧。 又或者说来得正巧。 人才将将走到门口,尚未敲门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便从门内传出。 “岑礼,少打我的主意。” 男人说话的语气带点儿心不在焉,隐隐还掺杂着打火机一开一扣的“咔嗒”声,仿佛说话的同时还在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打火机。 那把声音比寻常男人要低许多,是磁性的,也是悦耳的,充满着辨识度,比江瑟那把低音大提琴的音色还要漂亮。 这声音对她来说是极熟悉。 过往两年,只要这声音一出现,心跳就会失控。即便是偶尔从别人嘴里听到“陆怀砚”这三个字,心脏都能漏跳几拍。 好似心里头藏了个机关,开关便是与他有关的一切。 他的名字,他的声音,他不经意投来的目光,乃至他身上被风轻轻吹散的气息。 都是开关。 机关一开,兵荒马乱。 也就这兵荒马乱的一霎,叫她晚了一步,举在半路的手还未及叩门便又听见另一人的话。 “我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们瑟瑟那么好一姑娘,我不想便宜了傅隽那伪君子。再说,你家老爷子不挺喜欢瑟瑟的么?娶一个让他满意的孙媳妇,对你也有好处不是?又不是让你马上就娶,先定几年婚,等年龄到了,觉得实在不合适了再解除婚约也不迟。” 岑礼吊儿郎当的声音刚落,江瑟心口便是一紧,顿在半空的手缓缓垂下。 岑礼说得不错,陆老爷子的确很喜欢她。 这一点,她比岑礼还要心知肚明。 这世间本就没什么平白无故的喜欢,似陆老爷子这样的人,天知道江瑟花了多少心思,才叫他另眼相看。 这般费时费力,也不过是想到那人身边去。 窄窄的门缝将书房压成一方狭长的世界,男人们背对着门,丝毫不知他们正在谈论的女孩儿就在门外。 “越扯越离谱。我对岑瑟没兴趣,你说得再好,她在我眼中也不过尔尔,太过——” 陆怀砚说到这,拨弄打火机的手轻轻停了下,似乎在斟酌着用什么样的言语来形容,好半晌,才想出一个合适的词儿:“寡然无味。” 不过尔尔。 寡然无味。 原来这就是他眼中的她么? 屋外的狂风暴雨缓缓侵染她的整具躯体。 手脚开始发冷,心直直往下坠落,唇角却忍不住弯起。 江瑟打小就有这么个脾气。 心中的情绪越是翻涌,脸上的微笑便越是温雅。 眼下挂她唇边的笑容,约莫是她出生以来最温和的笑了。 “阿砚!”书房里,岑礼的声音添了点咬牙切齿的味道,“何必把话说得这样难听?那是我妹妹,别忘了她见到你时,也会叫你一声‘哥’!” “正因为是你妹妹,我才要说实话。你瞧不上傅隽,想借陆家的力去搅黄两家的联姻,可你凭什么认为我陆怀砚会愿意做这冤大头?凭你我的交情?还是你妹妹喊我的那一声‘怀砚哥’?” 她真的很难追 第2节 陆怀砚“啪嗒”一声将打火机扔向边几,声音淡漠得宛若吹拂在寒冬腊月里的风:“恕我直言,不管是你还是你妹妹,都没那么大的脸。” 心思被挑明,岑礼如同沾了水的炮,一霎便哑了火。 死寂的空气里,雷鸣风饕声渐渐逼近。 门外的少女抬起浓密的眼睫,冷冷淡淡地望了眼外头的天色,乌沉的眸子深处有一闪而过的厌恶。 这雷雨日,果真是一如既往的惹人厌。 江瑟转身一步一步往回走。 如来时一般,步子轻稳,带不起半点窸窣声响。 - 就她离开的这么一小会,她屋里已经来了人。 季云意领着几名服装设计师正在房间里侯着,其中一人手里捧着件礼服。 江瑟一进门,季云意便示意那人上前,说:“礼服已经送来,你现在便换上。从现在开始,你不能进食,水也要尽量少喝。” 江瑟看着那件高定礼服。 那是一条抹胸蓬裙礼服,古典的鲜花刺绣藏在层层叠叠的裙摆里,花心镶嵌着碎钻,行走时,仿佛天上的星星跌落在繁花里,繁复、端庄又带着点梦幻。 当初在决定礼服颜色时,季云意属意白底黑钻,但江瑟却特意挑了黑色。 只因陆怀砚喜着黑色衣裳。 此时此刻,江瑟只觉那浓墨般的黑是如此刺眼,如此惹人厌。 “换一条。”她轻声说着的同时,人已经往衣帽间走去。 见她这模样,季云意知她是反骨又起,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忽又见江瑟停下脚步。 “算了,还是穿这条,不换了。”她淡声说,“这是我亲自挑的裙子,为什么不穿?” 她这话说得怪异,不像是问话,更像是自问自答。 几名设计师齐齐低下了眼,眼观鼻、鼻观心。 而季云意似是到了这会才觉察出江瑟异常苍白的面色,她端详着江瑟,很快眸光微转,看向屋子里的其他人。 “你们先出去。” 等人都出去了,季云意亲自拿过礼服,让江瑟穿上。 母女二人立在梳妆镜前。 黑色礼裙将镜中的少女衬得如同一朵开在黑夜里的白山茶,圣洁且高贵,搭着江瑟此时苍白雪的面庞,又隐隐带了点破碎感。 “瑟瑟,你的笑容呢?” 江瑟闻言,唇角轻扬,扯出一个弧度完美的微笑。 季云意这才露出满意之色:“刚去书房了?” “是。” 季云意眸中霎时有了然之色,却没问江瑟去书房找谁,只是问她:“傅家送来的玉镯,你自己戴,还是我替你戴上?” 二选一的问题,结果却只有一个。 这手镯她今晚必须戴。 视线下移,江瑟看向梳妆台上的玉镯。 那是个玻璃种绿翡翠,水头剔透,玉质鲜艳,据说是民国初期傅家从拍卖行拍下来的古董。 送这么个手镯庆贺江瑟成年,足见傅家的诚意。 江瑟知道戴上这手镯意味着什么。 也知道,她有戴上这手镯的责任。 她抬眼问季云意:“是您吩咐哥哥去找陆怀砚的吗?” “你哥哥不希望我们为了一个合作就牺牲你的婚姻,他同我说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虽没说你喜欢的人是谁,”季云意轻轻一笑,“但瑟瑟,这两年你跟着阿礼往陆家跑过多少回了?若不是喜欢陆怀砚,以你的性子,怎会陪陆老爷子看你一贯不爱看的京剧?陆家好是好,但陆家那孩子——” 意识到她即将说的话是不合时宜的,季云意掐断话头,径直越过江瑟,拉起她的左手,将玉镯往她纤细的手腕里套。 “既然知道了陆怀砚对你无意,你也该认清现实了。明智的放弃胜过盲目的执着,傅隽是个很好的选择,不管是对你,还是对岑家。” 季云意轻按住江瑟的肩,示意她看镜子。 “瑟瑟,别忘了,你姓岑。” 别忘了,你姓岑。 江瑟望着镜子里那两张完全不相似的脸,思绪因着这话滞了一瞬。 不,不对。 她不姓岑。 她是江瑟,不再是北城岑家的岑瑟。 - 黑黢黢的屋子里,遮光窗帘拉得严丝合缝,没漏进半点天光。 江瑟在黑暗中睁开眼。 思绪滞涩几秒,她很快意识到她又做梦了,这次的梦比较怀旧,居然是她成年礼那日。 已经多久不曾梦见过十八岁的自己了? 那时的她还是岑瑟,还是岑家的掌上明珠。 而那会的傅隽也还没死。 隔着窗帘,屋外的天色无从得知,江瑟只好从枕上抬起身,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 五点五十九分,离设定的闹铃还有一分钟。 没一会儿,伴着闹铃声响,一条备忘录从calender里弹出—— 【晚八点,北城国际机场,接岑喻。】 江瑟摁灭手机。 在黑暗中,缓慢地舒出一口气。 岑喻是江瑟的学妹,也是岑家真正的金枝玉叶。 将岑喻接回岑家后,她们错位了二十三年的人生,也即将回到正轨。 第2章 没空 临近十月,北城的天色比往常暗得快,不过六七点的光景,便只剩几撇淡红的光,像洇在暗蓝绸缎里的几笔嫣红染料。 江瑟刚坐进车里,郭浅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瑟瑟,我快被朱茗璃气疯了!” “她怎么了?”怕影响刘叔开车,江瑟拿出蓝牙耳机戴上,“与我有关?” “不同你有关我能这么气?”郭浅气到声音发抖,“她拉了个微信群,在上面叫你江恩熙,还说你鸠占鹊巢、恬不知耻。你说气不气人?那些破事儿关你屁事!她以前还偷偷骂你是bitch,我都记着呢!等我他妈回国了,我立即替你报这个仇!” 江瑟挑眉:“江恩熙?” 郭浅:“就一古早韩剧里的女主角,那女孩儿是一假千金,后来得癌症死了。” 江瑟:“……” 郭浅狠呸了声:“瑟瑟,她们在诅咒你死!” “……” 比起气急败坏的郭浅,江瑟反而没什么生气的情绪。倒不是因着她是个脾气多好的人,不过是觉着这些话实在没意思。 这世间人情本就有冷有暖。 春风得意时给你锦上添花的与落魄时朝你落井下石的时常是同一批人。 眼下她不再是北城岑家的岑瑟,总会有那么些人逮着机会踩一踩她这只假凤凰。 在微信群里明目张胆讥讽几句,算是踩得轻了。 江瑟本是懒得搭理的,但那几位既然惹毛了同她一个鼻孔出气儿的郭浅,她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 一分钟后,她被郭浅拉入小群。 思忖几秒,江瑟在群里发了条消息:【来吧,说说看,我是怎么鸠占鹊巢、恬不知耻的?欢迎你们畅所欲言,我好截个图发个圈,让所有人热闹一下。】 大抵是没预料她这当事人会来这么一出,群里一时安静得诡异。 除了郭浅连发几个阴阳怪气的动图,再没旁的动静。 眼见着马上要到机场了,还是没人吭声,江瑟百无聊赖地退出对话框。 她知道她们在顾虑什么。 不就认定了她会死皮赖脸地留在岑家吗?在彻底脱下岑大小姐这层身份之前,她们根本不敢同她真正撕破脸。 也就只敢在背后嘴她几句,实在是……令人失望。 她现在就一光脚的,正愁遇不上穿鞋的让她疯一疯呢。 - 九月的北城天黑得早,气温却依旧热得像个火炉。 入了夜,风还是热的。 黑色轿车穿过车流抵达机场,江瑟推门下车,喧闹声混着风扑面而来。 刘叔往车外看了眼,忍不住喊住江瑟:“大小姐,要不还是我进去接……那位?” “不用,我去接她。”白色的羊皮高跟轻轻踩入被霓虹照亮的地面,江瑟回眸笑笑,说,“还有,刘叔,我已经不是岑家的大小姐了,再称呼我大小姐不妥当。” 她真的很难追 第3节 这话江瑟前两日也提过,可刘叔在岑家工作了十来年,从接送江瑟上下学到接送江瑟上下班,哪是说改口就能改口的? 看着江瑟渐去渐远的背影,刘叔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长长叹了一口气。 手机app显示a6788航班已经抵达,江瑟站在到港出口处,静静注视着一面巨大的led电子屏幕。 四周人流如潮,她却岿然不动,一派风仪玉立的姿态。 岑喻推着行李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幕。 熙熙攘攘的机场大厅纷乱嘈杂,人头攒动。唯独江瑟站的那处,连空气都是沉静的。 岑喻与江瑟其实是旧识。 两人同是a大经管学院的高材生,岑喻比江瑟低一届。 当初岑喻参加w-pec全球创业大赛时,江瑟作为上一届金奖得主,是岑喻所在团队的战略指导。 算起来,自学姐毕业后,她们已经差不多三年没见面了,还以为今后不会有交集。 没想到……她们的人生会以这样的方式交集在一起。 她不再是江喻,而学姐也不再是岑瑟。 “学妹。”江瑟笑着同岑喻招手。 “学姐!”岑喻露出一个爽朗的笑,朝江瑟走去,“等很久了吗?不好意思啊,刚刚取行礼的人太多了,耽误了点时间。” “没事儿,我也是刚到。” 两人边说边往航站楼出口走,气氛说不上多亲昵,但很融洽。没有狗血剧里真假千金的势不两立,也没有吃瓜观众所期待的撕x大战。 黑色劳斯莱斯就停在原处。 刘叔下来给岑喻搬行李,他看了看江瑟又看了看岑喻,一时拿不准该怎么称呼,只好含糊道:“小姐,我来。” 江瑟掌着车门让岑喻先上车,等岑喻坐好,正要弯腰入内,余光忽然瞥见一辆熟悉的车。 那是一辆限量版的迈巴赫,全球只有不到一百辆。在北城,她认识的人里好像也就那人开这车。 江瑟微微侧眸,果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航站楼的自动门走出。 男人生得十分英俊,是那种线条冷硬的英俊。 轮廓比一般人要立体,高鼻深目,唇线薄凉,高耸的鼻骨架一副金框眼镜,高大挺拔的身躯被熨烫妥帖的黑色西装勾勒出一股凌厉逼人的气势。 他正在听助理说话,因着优越的身高,不得不侧低下头。 月光如鎏银,从他眼镜里折出一片寒芒。 这位陆氏集团的太子爷,这两年一直致力于在欧洲开拓疆土,算起来,江瑟已经有大半年不曾同他碰过面。 要搁往常,江瑟多半会礼貌疏离地同他打声招呼。 但现在已经没必要了。 以后都不会有交集的人,这些面子功夫还是省省吧。 江瑟淡淡收回视线,弯身上车,车门“嗙”一声合拢。 那头。 助理李瑞在江瑟上车后便轻“咦”了声:“刚刚那位是岑瑟小姐?” 陆怀砚顺着看过去,人没见着,但车跟车牌号他认得。 他没什么情绪地“嗯”了声。 “真是她啊。”李瑞目光复杂,语气里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唏嘘。 李瑞虽不是什么豪门公子,但跟在陆怀砚身边八年,也算是豪门圈的边缘人,许多豪门秘辛他都有所耳闻。 江瑟是岑家抱错的女儿这事,他几日前刚从某位公子哥嘴里听说了。 不是没注意到李瑞语气的异常,但陆怀砚没多问,他对岑瑟的事一贯没什么兴趣。 倒是李瑞,上车后便迫不及待要跟老板分享刚到手的新鲜大瓜了。 “小陆总,您听说了岑家的事没?” 陆怀砚头枕椅背,摘下眼镜按了按眉心。 几秒后,瞥见李瑞充满分享欲的眼神,方不甚在意地问了声:“什么事?” “就岑瑟小姐不是岑总亲生女儿的事,说是出生时被抱错了。岑总的亲生女儿另有其人,人叫岑喻。而岑瑟小姐也改回原来的姓,变成长江的江了。说起来,这会该叫她江瑟小姐了吧。” 陆怀砚闻言便微睁了眼,语气依旧漫不经心:“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前,”李瑞兴致勃勃地把切好的瓜喂陆怀砚嘴边,“这事说来还挺狗血,简直就跟电视剧一样。” 江瑟跟岑喻同在北城第一医院出生,两人出生那晚有人在医院闹事,还悄悄纵了火,火势凶猛。 混乱中,护士不小心将两对刚初生的婴儿弄混了,一对男婴,一对女婴。 一个多月前,其中一个被错换的男婴意外发现自己不是父母的儿子,跑去医院闹,这事后来还上了媒体。 没多久,就有人在微博爆出江瑟和岑喻是第一医院换婴案的另一对受害者。 但这消息刚爆出来就被岑家压了下去,一点水花都没溅起。 李瑞很好奇岑家会怎么做。 那位大小姐可是名媛圈里的佼佼者,还同傅家有婚约在。若是把江瑟送走,那这些年的栽培岂不是都打水漂了? 当然,少了那层与岑家的血缘关系,傅家还认不认这未来儿媳妇还是个未知之数。 李瑞偷偷摸摸觑着陆怀砚,希望能从他老板嘴里套些八卦。 谁知人老先生吃完瓜后,只“嗯”了声,然后就意兴阑珊地闭了眼。 李瑞目瞪口呆。 小陆总同江瑟小姐也算是青梅竹马吧,就……就这反应? - 陆怀砚没回陆家老宅,直接回了地处北城cbd中心区的瑞都华府。 这处的夜景在北城是出了名的迷人瑰丽,据说能看到临市的海景和跨海大桥。 自家老板就住在顶层的复式公寓,李瑞殷勤地去提行李,想借机去赏一赏北城的夜景的,却被陆怀砚毫不留情地撵回车内。 “明天一早要去桐城,你回去把资料准备好。” 陆怀砚说完就拿门卡刷电梯。 顶层公寓有直达室内的专用电梯,电梯门一开,一只通体雪白的萨摩耶摇着尾巴扑过来。 陆怀砚驾轻就熟地伸手拦住,皱了下眉:“伽罗,说了多少回不能扑电梯。” 伽罗是梵语,取自《华严经》,这名儿还是陆怀砚的母亲韩茵给起的。 韩茵礼佛,一直觉得自家儿子太过冷戾。四年前陆怀砚生日那会,便偷偷给他送来只狗宝宝做礼物,美曰其名是为了让他有颗柔软的心。 小伽罗虽然有个佛里佛气的名字,但依旧改变不了它是一只爱黏人的萨摩耶,平素最爱黏的就是它的狗爸爸了。 此时此刻,这位狗爸爸被扑得神色有点儿不大好看。 阿姨跟在伽罗身后追了出来,笑呵呵道:“伽罗这是太想先生您了。” 陆怀砚冷漠的眉眼稍稍回暖,弯腰摸了摸伽罗的头:“爸爸先去洗澡,一会出来陪你玩。” 陆怀砚住的地方一贯冷清,阿姨只在他出差时才会过来照顾伽罗。洗完澡出来,阿姨依照惯例,留下几张便签便走了。 伽罗守在主卧的浴室门口,一看到陆怀砚,立即热情扑过去。 男人身上的黑色浴袍被两只狗爪扒拉得松松垮垮,一个修长的大v从脖颈勾勒到腰腹,露出精致的锁骨和线条分明的腹肌。 陆怀砚也不在意,拍了拍伽罗的头,低声道:“到一楼玩。” 陪伽罗玩了大半个小时,手机响起。 陆怀砚瞥了眼屏幕上的名字,很快便想起李瑞说的八卦。 他对这些八卦素来不关心,对于岑家与岑瑟的事,自然也是事不关己的态度。 手机锲而不舍地响了十来秒,他才接起:“有事?” 那边的岑礼笑眯眯道:“阿砚,回国了?” 陆怀砚“嗯”了声。 “我家那点儿破事你听说了吧?”岑礼轻咳了声,“张婶说瑟瑟马上就要回桐城,你最近不正好也要去桐城出差么?那什么,你在桐城替我照拂她一下,顺道劝她几句,成不成?” 陆怀砚边逗狗边面无表情说:“怎么,我是她哥?” “我这不是人在国外回不去嘛?她擅自改姓的事实在把我爸妈气狠了,他们正在气头上,我也不方便去找她。瑟瑟以前还挺听你话的,你说的话指不定比我这哥哥还管用。兄弟,你就当帮个忙?” 陆怀砚记忆力好,岑礼几句话便叫他猝不及防地想起几个画面。最后定格在某个暴雨夜,江瑟在他怀里轻轻唤他“怀砚哥”的场景。 这些画面也不过是一闪而过,很快便被他抛诸脑后。 陆怀砚冷淡开口:“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这当了她二十三年哥哥的人都没空,你觉得我会有空?” “……” 电话那边的岑礼终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要不是瑟瑟太倔又做得太决绝,非要去桐城,他才不找这厮! 能对亲生父亲赶尽杀绝的人,岑礼也没指望他们从小到大的情分能顶事儿。 说句难听的,陆怀砚对他的情分还不如对他家那只傻狗。 岑礼那张俊美的脸彻底没了笑意。 紧了紧腮帮子,他肉痛道:“瑟瑟一个人去桐城,我是真不放心。她在那里待不久的,早晚会回来岑家。你就只需要照拂她那么一段时日,我在法国的酒庄,归你!” 陆怀砚挑了挑眉。 为了个没血缘关系的妹妹豁出一座进项不错的酒庄,对葛朗台转世的岑礼来说,也算是大手笔了。 可一座酒庄,还不足以打动他去插手别人的家务事。 从伽罗嘴里掏出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塞入嘴里的机器人,陆怀砚冷淡垂眸,只给岑礼回了两个字。 她真的很难追 第4节 “没空。” 第3章 陌生人 黑色轿车打着两束明亮的车灯,缓缓驶入北御公馆。 对北城这片寸土寸金有价无市的别墅区,岑喻早就有所耳闻。 车子在别墅大门停下时,她的目光还流连在那一大片挂着水晶灯的松月樱里,舍不得挪开。 两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正在大门口侯着。 江瑟下车后笑喊了声“佟伯”“张婶”,便扭过头给岑喻介绍他们。 “张婶是公馆的管家,佟伯是御用大厨兼园艺艺术家,院子里那片樱花林就是佟伯打理的。以后佟伯和张婶会照顾你的起居饮食,你需要什么就跟他们说。” 岑喻笑着问好。 她生得好看,声音也甜,人没什么架子,落落大方的,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一番寒暄后,岑喻下意识往两位老人身后看了几眼。可惜除了几个佣人,便再没旁的人。 心情不由得有些复杂。 今日正式回来岑家,她的亲爸亲妈和亲哥既没有来接机,也没有在家里迎接她。 这是不是有点太说不过去了? 当初在桐城认亲的时候,她亲爸连面都没露出过呢,只有她亲妈来了。明明是他们把她弄丢的,好歹要展示点诚意不是? 默了默,岑喻到底没沉得住气:“学姐,他们呢?” 江瑟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岑喻说的“他们”是谁。 “公馆这里基本只有我在住。董事长一般住老宅那头,季女士常年旅居国外。今天两人都不在国内,没有意外的话,你过两天就能见到他们。至于哥哥,”江瑟笑笑,“相信我,他这会不出现才是好事儿。” 岑喻下意识看了江瑟一眼。 董事长、季女士。 学姐称呼她的养父母还挺客气…… 岑喻按捺住心底的好奇,笑问:“为什么咱哥不在会是好事儿?” 这个“咱”字用得极妙,江瑟唇角的笑意深了些,解释道:“他太抠了,这会不出现,给你准备的礼物才会真的值钱。” 岑喻:“……”这理由她竟然很受用,啧,流水的哥哥,铁打的money。 一边的张婶摇头笑道:“您又在打趣大少爷了。” 她看向岑喻,说:“大少爷在澳洲的项目正值关键,那边实在离不得他,这才赶不回来。他前几日便叮嘱好了,让我们务必要照顾好您。” 岑礼要真有心,哪儿会连一天时间都抽不出来。 岑喻笑笑,对张婶说的话多少有些不以为然。 佟伯早就把晚饭备好,用过晚饭,江瑟便领着岑喻去二楼。 二楼最南侧的屋子是江瑟的卧室,将近两百平的空间却没什么家具,满眼大地色的侘寂风,温暖的底调里流动着冷淡的沉郁与寂寥。 很有种江瑟给人的感觉。 瞧着暖,实则冷。 屋子里唯一的一点不协调,是角落那巨大的足有一人高的积木城堡。 明艳的黄、浓烈的蓝还有郁馥的绿,童话里独有的色彩偏偏出现在这里,颇有些格格不入。 岑喻的目光在那巨型城堡上一掠而过,很快便定在床边的行李箱。那箱子敞着,上面放着几套衣服、两本书,还有三个木盒。 这些行礼委实是少得可怜。 江瑟上前将箱子合拢,来到窗边的棉麻沙发坐下,淡笑道:“我明天便会离开,这房间我住过,你要是不喜欢,可以换别的房间,也可以重新装潢成你喜欢的风格。” “不用不用。”岑喻摆摆手,往天花板一指,说,“我同张婶说好了,以后我就住三楼。” 虽说这别墅名义上已经成了她的产业,但岑喻压根儿没想占江瑟的卧室。 江家那里还给她留着房间呢,想着哪日她想那边了回去还能有个落脚处。于情于理,她自然也要给学姐留个地儿。 这房间学姐既然住惯了,那正好能留给学姐。 江瑟对她住哪里都无所谓,点点头,从沙发旁边的茶几上拿过一摞厚厚的文件,递给岑喻。 “这些资料你找个时间看,都是你以后会遇到的人。” 岑喻好奇翻开,只见第一页赫然写着“岑明宏”。 这是……她亲爸,岑氏集团的董事长。 名字下面是她这位父亲的生平及关系网络,还有爱好、忌讳之类的,十分的事无巨细,足足写了好几页。 岑喻往后翻了翻,下一个名字是“季云意”。 好吧,这是她那位才华横溢的大画家母亲。 后面的岑喻不用看都猜到了,估计北城有头有脸的人,学姐都给她整理好了“人物攻略”。 不得不说,这份资料是她眼下最需要的。 被岑家找回来后,她可以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融入这个圈子,结识那些曾经如雷贯耳的人。 岑喻抱着资料的模样就像抱着一座金山,她真心实意地对江瑟道起谢来:“学姐,还是你了解我,谢啦。” 说完又嘿嘿笑了声:“感觉我离做桐城首富这个梦想又更近了些。” “谢什么?”江瑟失笑,“要是没有当年的意外,这些人你早就认识了。” 这是两人见面后第一次提到错换的事。 岑喻眨了眨眼,问她:“诶,学姐,你看过《蓝色生死恋》吗?” 怎么又是这剧? 三个小时前,她还从郭浅那儿听说过这剧呢。 江瑟笑说:“没,但知道大概剧情。” “我原先也没看过,直到我那欠揍的弟弟喊我‘岑芯爱’,我才跑去看。天!”岑喻做了个被雷到的表情,“我可比崔芯爱幸福多了,老爸老妈还有大姐对我可好啦,除了小冶嘴欠了点,我在那里——” 岑喻俏皮的声音蓦地一顿,猛然想起来,这一路上她问了不少关于岑家的事,可学姐一句都没提起过江家。 她挠了下耳朵,后知后觉地问:“学姐,关于我……就是,那边,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 江瑟是真没什么想问的。 她与那边到底横亘了二十三年的陌生时光,实在不必去好奇,更不必去期待。 人一旦对某些东西太过执着、太过热切,那么首先打败他的,是求而不得的痛苦。 她不会允许自己犯这样的错误。 而她去桐城,也并非是为了见江家的人,去见他们不过是顺带为之。 她去桐城,有更重要的事。 岑喻见她是真的没啥想问,便又眨了眨眼,说:“旁的不说,但老爸老妈开的酒吧,就是‘忘川’,那里的酒一绝,你一定要尝尝。” 江瑟一愣:“忘川?” 没记错的话,她生父就叫江川…… 岑喻也想到了这茬,“噗嗤”一笑:“酒吧名字原先不是这个,这名字是老妈特地改的。至于她为何要改这么个名字,你等老妈给你讲她跟老爸的故事就知道啦。” 瞧岑喻这笑容便知里头的故事大约是极有趣的。 江瑟跟着一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张婶过来敲门,岑喻才兴致勃勃地跟着她去挑房间。 她人一走,原先笑语晏晏的屋子一下静了下来。 江瑟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坐了片刻,之后才起身慢悠悠地看了这房间一眼,视线的最后落脚处是位于角落的积木城堡。 这城堡很大,足有三四平米大。 她花了好几年的闲暇时间,才将这城堡建好。 江瑟缓步过去,蹲在城堡前,看了好半晌,之后便伸出手,轻轻将底层的一块积木抽走。 一霎的寂静过后,整座城堡在混乱无序的撞击声中分崩离析。 江瑟垂着乌溜溜的眸子,很轻地笑了,旋即起身,打开一边的行李箱,将方才抽离的那块积木扔进去。 没再回头看那一地狼藉。 - 翌日一早,江瑟同佟伯、张婶告别,最后一次坐上刘叔的车前往机场。 佟伯同张婶原是想送她的,被她婉拒了。 两位老人在她出生没多久就来她身边了,眼下见她落得这境地,一大早就湿了眼眶。 江瑟对别人的眼泪向来是不大有同理心的,旁人哭得再惨,她都能无动于衷。 但佟伯与张婶的眼泪,她不想见到。 刘叔比佟伯、张婶年轻十来岁,在岑家工作的年份也浅些,对江瑟的感情没佟伯他们那么深,但江瑟下车时,他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江瑟同从前一样,下车前同他叮嘱一声:“刘叔,回去小心些。” 刘叔“诶”了声,看着江瑟的身影渐行渐远。 习惯使然,江瑟比登机牌上的时间提早了大半小时。 办好行礼托运,她人刚到候机室,手机便响了。 看清屏幕上头的名字,江瑟笑了下,找个安静的角落,不慌不忙接起:“你时间倒是算得准,我刚到候机室。” 电话那头的许舟笑道:“好歹做了您几年的特助,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她真的很难追 第5节 她顿了顿,又说:“总监,您名下所有的资产都交接好了,我按您的吩咐全都转到了岑喻小姐名下。” 江瑟名下的资产不少,国内外十几套豪宅、名车游艇若干还有几匣子古玩珠宝以及十来副名贵书画。 这么多资产能在一个月内交接成功,许舟的效率算得上高。 “辛苦了,舟舟。”江瑟说,“还有,你什么时候才能改口?我已经不是弘盛的总监,你才是。” 许舟默了默,说:“您知道的,我之所以愿意接任您的位置,不过是不想把您的心血拱手让给别人。等您回来了,这位置还是您的。” “我不会回去了,舟舟。”江瑟抬头看了眼窗外一架正在起飞的客机,云淡风轻道:“我之所以力排众议把你推上总监的位置,就是因为我舍不得把弘盛交给其他人。所以许舟姐,弘盛的将来还有那个地方,就拜托你了。” “总监!” 许舟鼻尖一酸,素来严肃的脸难得动容,她是真没想到江瑟会这么轻易就放弃弘盛。 弘盛是江瑟十八岁上大三时接手的科技公司,那一年弘盛的产品出了重大安全事故,股票严重跳水,管理层纷纷离职。 财大气粗的岑氏索性便将弘盛收购下来送给江瑟。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 事实是,弘盛是江瑟在成年礼那日给自己讨的一点“甜头”,代价是乖乖戴上傅家送来的手镯。 那会的弘盛无一人看好,但让众人大跌眼镜的是,江瑟只用了四年时间就让弘盛起死回生,从濒临破产负债12亿到盈利1.6亿。 谁都不相信这是江瑟创下的奇迹,都以为是岑家给江瑟找了智囊团又花大价钱疏通人脉,这才令弘盛扭亏为盈。 只有同她并肩作战的许舟知道,弘盛这个奇迹是江瑟用许多个不眠不休的夜晚,一个合同一个合同换来的。 她比任何人都优秀,也比任何人都努力,凭什么这样的人最后要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许舟替江瑟不值。 “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弘盛,就算你不姓岑,他们也不该剥夺你的职位。” “舟舟,没有人剥夺我的职位,是我自己辞职的。” 江瑟的目光随着那架冲上云霄的飞机缓慢移动。 这是她答应岑家的条件,想要离开岑家,便要归还她从岑家得到的一切。 许舟一瞬哑了嗓:“为什么?” “如果当初我不姓岑,弘盛怎可能会是我的?我把姓氏还回去,自然也要把这个姓氏的附加物还回去。”江瑟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委屈或者留恋,“许舟姐,这是一件理所应当也十分公平的事。” - 从北城飞桐城约莫三小时,江瑟踩着时间走入vip通道。 站在机舱口的空姐没察觉到最后一名乘客的到来,一双漂亮的猫眼还在朝头等舱那张望,跟被人勾了魂似的。 直到江瑟从她眼前经过,方匆匆回过神来,仓促地补了句:“欢迎登机。” 江瑟微微侧头冲她颔首。 那空姐瞧清她模样,又是一怔,只觉这姑娘比她接待过的大明星都要漂亮,还有点儿眼熟,可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就在空姐搜刮记忆的那几秒钟,江瑟已经拎着个黑色提包步入头等舱。 一道熟悉的身影蓦地闯入眼帘。 男人依旧是一身熨帖的黑色手工西装,灰蓝色的领带上是他缓慢滑动的喉结。 他正垂着眼接电话。 从江瑟的角度,能看到他高高隆起的鼻骨以及鸦黑色的眼睫,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衬得他皮肤一片冷白,似冬日覆在檐上的霜雪,不必触碰,也能觉出满指冰凉。 江瑟步履不停,一瞥过后便要挪开视线,男人却在这时抬了头,两人目光撞上。 见到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江瑟,他脸上依旧没什么情绪。 这通电话显然已到了尾声,男人不紧不慢用法语说了句:“a plus tard。” 从两人视线对上到他挂电话,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江瑟身上。 这么个狭小的空间,这样面对面地狭路相逢。以江瑟一贯的教养,必然是勾起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同他话几句无关痛痒的家常。 戴上副温文尔雅的面具与人虚与委蛇,从来都是她最擅长的事。 可现在。 即将离开北城,飞往桐城的现在。 再不必做岑家人的现在。 这副面具她不要了。 于是面色平淡地收回眼,缓步经过陆怀砚的座位,在他身后的位置落座,全程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 就仿佛,他只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空气忽然有点儿安静。 坐陆怀砚旁边的李瑞事大气都不敢喘一个,方才他若是没看错,小陆总挂完电话后是准备同人江小姐打招呼来着。 结果被江小姐无视了个透透。 小陆总是第一次这样被人无视的吧。 啧啧,看吧,现世报来了。 昨天你对人漠不关心,今天人家直接把你当空气。 李瑞偷偷摸摸地往旁边瞄了眼。 男人那张出类拔萃的脸有着与江瑟同款的平淡与漠然,撂下电话后便拿起手边的文件,漫不经心地翻看起来。 就仿佛,刚刚从他身边经过的也是个陌生人。 第4章 桐城 桐城地处江南,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古镇。 这里的建筑属于明清风格,白墙墨顶,因水成街,烟粉似的雨雾给这城市披了层细纱,清丽婉约,如旧时欲语还休的佳人。 江瑟刚拿完行李,手机便来了通电话。 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余诗英”,她稍一停顿便接起:“您好。” 那边一道温柔似水的嗓音:“瑟瑟,你姐姐进去找你了,你见到她没?” 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江瑟往四周看了看,没见到余诗英说的人。 “没有。没关系,我一会——”那句“自己过去”还没说完,肩膀便被拍了下。 江瑟回头,对上一双大大的带着潋滟笑意的杏仁眼。 江棠戴着口罩和棒球帽,伸手牵过江瑟手上的行李,笑得眉眼弯弯:“瑟瑟,我在这。” 江瑟不过一晃神,行李就被拎走。 她也没打算抢回来,只笑着同江棠说谢谢。 “走吧,老妈在外面等着。饿了没?老爸在家里做午饭,回去就能吃了。” 江棠的声音很温柔,软软的,有着水乡特有的婉转。 江瑟其实是第一次和江棠见面,在那之前,两人只打过电话。但她看过江棠出圈的几个视频,对她这位姐姐并不陌生。 江棠是平城大剧院的首席,跳的是古典舞,在舞蹈界小有名气。 前两年大火的武侠电影《雨霖铃》里有一段高难度的剑舞,那段舞便是江棠被导演特地请过去跳的。 电影里江棠自是没露脸,但半年前,有人在微博放出一段在片场拍的视频,里头江棠那张清丽绝伦的脸大喇喇地在视频里露了出来。 这视频一下子火了,都说这舞替美得惨绝人寰。 后续网友扒出江棠的资料,又将江棠在剧院和练功房的视频放上去,好几个视频冲上热搜。 那会郭浅还给江瑟发来江棠的照片,问她:觉不觉得这位美人姐姐和你长得有亿点点像? 江棠比江瑟大两岁,两人长得自然是不只一点点像,说来足有三四分像,尤其是那双清凌凌的杏眼,简直是如出一辙。 等见到余诗英时,自然就知道她们这双眼睛是遗传自谁了。 余诗英今年四十七,瞧着却只有三十出头。 她的五官十分精致,黛眉杏眼,皮肤很白,骨架纤细,说话轻声细语,就像江畔的一棵扶风弱柳。 江瑟的模样有一半随了余诗英,只她的气质并不柔弱。 余诗英的车是一辆白色的大众高尔夫,车子已经很老了,车内空间不大,许是怕江瑟坐后座会不舒服,她招呼着江瑟坐副驾。 “这里宽敞些,视野也好,等年底我就让你爸换辆好点的车,你以后坐着也舒服些。” 余诗英看着江瑟,眼眶有些红,她知道江瑟为了回这里究竟失去了什么。 一个月前,季云意曾给她打过电话。 “瑟瑟留在我们这里会有更好的生活,她依旧是我们岑家的大小姐,没人敢轻视她。可如果她选择了你们,那她从我们这得到的东西也要一并归还。她将一无所有。 “瑟瑟从小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你们给得起她那样的生活吗?如果你们真的是为她好,那就不该把她接回去。” 余诗英明白季云意说的是事实,所以从一开始她就做好了江瑟会留在北城的准备。 怕江瑟被人说,还特地请季云意传话,说当初弄丢她,是他们的错。她做的任何选择,他们都会理解并且尊重。 那会余诗英是真的没想到,江瑟会选择回来做她的女儿。 - 不是没注意到余诗英微红的眼眶以及眼底无法遏制的心疼。 只是江瑟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要喜怒不形于色,悲伤、难过这样的情绪绝不能出现在面上。 因此,面对余诗英忽如其来的情绪与情感,她属实不大习惯。 只好低下头系安全带,笑说:“这车坐着很舒服,不用特地换车。” 这番善解人意的话让余诗英眼角又是一红,一副忍着泪的模样。 虽然这是她们第二次见面,彼此都还陌生着,但不知道为什么,江瑟十分不想见到余诗英的眼泪。 她真的很难追 第6节 于是别过头,按下车窗,看窗外的烟雨长廊。 谁知车窗刚落下,一辆银灰色的gemera怒吼着从隔壁车道飞驰而来,阻挡了视线。 江瑟与后座的男人对视了一眼。 隔着薄薄的雨纱,这场对视只维持一秒,二人便面无表情地错开眼,脸上有着相似的冷漠。 “哥,刚在看什么呢?” 跑车里,正在开车的韩潇从后视镜看了陆怀砚一眼,语气忒不正经。 “是不是看到路边的美人儿了?我跟你说,桐城这里的姑娘太他妈温柔了。今晚要不要弟弟给你介绍介绍?不是我自夸,这里最出名的那几位美人我基本都认识!” 原本敞开的车窗缓缓升起,陆怀砚没搭理韩潇,只淡声说:“所以你过来桐城半年,就只顾着看美人么?不怕舅舅把你皮剥了?” 韩潇连忙打哈哈:“这不是工作之余劳逸结合嘛,我爸交代我做的事我可没忘,老老实实给他老人家卖命呢!” 陆怀砚轻笑了声,显然不信。 韩潇心知他这表哥早就看透了自己,也不装了,嗐一声。 “哥,你知道的,我就一扶不上墙的烂泥,我也不知我爸妈怎么还不死心,非要劳驾你老人家过来桐城。” 韩潇耸耸肩,“不过你难得来一趟,今晚我给你接接风呗。富春街那里有一家酒吧的酒贼他妈好喝,都是老板家祖传的方子,你来这可不能不尝尝他家的酒。而且老板的女儿长得是真美,前段时间超火的那个‘最美舞者’听说过没?喏,就她!” 陆怀砚没接茬,倒是他身旁的李瑞受不了冷场似的接了话:“听说过听说过,平城大剧院的首席对不对?叫江什么的。诶,韩少,你说的那酒吧叫什么名字?” “忘川。”韩潇吊儿郎当道:“怎么样?这名儿是不是很有意思?今晚我就带你们去那里讨杯孟婆酒喝!” - 虽然酒吧开在富春街,但余诗英一家却不住那儿,而是住在与富春街隔了几个街区的梨园街。 这是一条老街,又窄又长,车子开不进去。 余诗英把车停在路口,对江棠说:“阿棠,你先带妹妹进去。记得打伞,雨虽然不大,但雨水淋多了,以后会秃头。” 江棠低头一笑,乖乖应好,从车门里抽出一把伞。 上车后,她便把口罩摘了,露出那张眉目如画的脸。 江棠的模样基本随了余诗英,很典型的江南美人的长相。 她撑开伞:“走吧,瑟瑟。” 住在梨园街的都是老桐城人,看着江家几姐弟长大的,对江家二女儿被错换的事多少听说过。 知道得倒是不多,只知道江瑟被抱去了北城,并不知抱走她的人家是北城豪门岑家。 江瑟这一路走来,看到无数爷爷奶奶从窗口探出头,和善问道:“阿棠,接新妹妹回来了?” 又夸江瑟:“妹妹长得可真俊,又像阿英又像江川。” 有一位江棠喊“十一婶”的水果铺老板娘硬是塞了个西瓜过来,说给他们一家庆祝团员用的。 江棠手里拖着行李还撑着伞,江瑟便义不容辞地接了这大西瓜。 于是回来桐城的这一天,曾经的北城名媛江瑟穿着条深绿色的小礼裙,抱着个巨大的水灵灵的西瓜从街头走到了街尾。 裙子的颜色与绿皮西瓜押韵,莫名还有些应景。 江家住在街尾的那处院子占地不算大,但很别致。 一口井,几株柿子树和桂花树,树下摆着一套石砌的桌椅,还有若干个半人高的大口瓦坛。 潮湿的空气里飘着若隐若现的酒香。 江棠推开院子的双开木门,一个高大清瘦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从屋子里出来,喊了声“大姐”,然后便站在那看着江瑟不说话。 “快过来帮你二姐拿西瓜。”江棠说完,便转过头对江瑟说,“瑟瑟,这是小冶。” 江冶不情不愿地走过来,牵走江棠手里的行李,然后睨着江瑟:“西瓜给我。” 少年长得十分俊,剑眉星目的,声音也好听,就是态度称不上友善。 姐弟二人是头一回见面,对江冶那若有似无的敌意,江瑟不大在意,将西瓜递过去,淡淡道了声谢。 江冶撇了撇嘴,三两步走进屋子。 江瑟跟在他身后进屋。 刚进去,一个高大硬朗的中年男人立即从厨房里走出,那张上了年纪也难掩帅气的脸同江冶很像。 “瑟瑟。”男人笑着喊江瑟。 江瑟微抿了下唇:“您好。” 江川诶一声,也不在意江瑟没喊他爸爸,笑得很开怀:“马上就开饭了,阿棠你先带妹妹放行李。” 江家这屋子是个大平层,面积不算小,有一百八十多平,四房两厅,还有一个杂物间。因着江瑟回来,江川将杂物间整理出来给江冶住,而江冶原先的屋子自然而然归了江瑟。 江瑟在来桐城之前其实已经找了中介,在附近的香树巷租了套小公寓。 公寓是提前装修好的,连家具她都远程找人安置好了,拎包就能住。 明天中介便会将钥匙送过来。 也就是说,她只会在梨园街这里住一晚。 但即便是一晚,余诗英同江川还是认真地布置好了她的房间。 墙是新刷的,床具、书桌和衣柜也是新的,房门上还挂着一块刻着她名字的木牌。 江棠拉开窗帘,让雨天里昏暗的天光透进来。 “小冶中二期没过,你别理他,等过段时间,他同你熟了,就不这样了。其实他是家里心肠最软的人,小喻走的时候,就属他哭得最惨。”她说着,指了指窗外已经结了果的柿子树,“等果子熟透了,叫小冶给你摘柿子吃。” 江瑟朝外望了眼,雨雾昏茫,黄澄澄的柿子跟小灯笼似的,挂满了枝头,给这冷冷清清的老城添了点暖。 她无可无不可地“嗯”了声。 放完行李出来,余诗英也回来了,正在饭厅里摆碗。 餐桌是一张上了年纪的桃木桌,上头摆了整整十道菜,每一道菜都是江瑟爱吃的。 料想是提前同张婶打听过她在吃食上的偏好。 江川的厨艺不比佟伯差,江瑟坐了一上午的飞机,本是没什么胃口,但也吃了满满一碗饭。 这顿饭吃得还算温馨。 江瑟吃饭时才知道,为了迎接她回家,江棠同江冶,一个是从剧组请假飞回来,一个正在基地封闭训练,被他爸直接杀去江城揪着耳朵拎回来。 难怪江冶看到她时,脸色那么臭。 - 饭后江瑟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 雨已经停了,薄薄的阳光透过树缝从松木窗筛入,拉开一层金色的柔纱。 睡前磕了片安定,江瑟这会脑袋都还是混沌的,有些今夕不知何夕的错乱感。 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已经离开北城,来到了桐城。 一个全然陌生的城市。 她盯着白惨惨的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 而后掀被下床,赤脚来到窗边,静静望着院子里充满勃勃生机的柿子树。 此时此刻,她无比清晰地感知到,那片从小伴着她长大的松月樱终于在她的人生里彻底凋谢。 她垂下眼,从行李箱里拿出套衣服换上,出了房间。 客厅里只有江棠在,见江瑟醒了,便将手里的剧本阖起,笑着问要不要去家里的酒吧玩玩儿。 “酒吧?” 江瑟沉吟了下,“‘忘川’吗?” “嗯。”江棠放下剧本,指着门外的一个方向,说,“是外公留给老妈的小酒吧,就在富春街里。走吧,我带你过去看看,老爸老妈还有小冶都过去了。” 富春街沿着富春河而建,是桐城颇具盛名的酒吧一条街。在这里,各类别具一格的清吧、书吧、livehouse栉比鳞次。 “忘川”就坐落在富春街最不起眼的角落。 门面不大,却是间远近闻名的网红清吧,酒吧下午五点才正式营业,但通常晚饭过后才会热闹起来。 余诗英见江瑟来了,嘘寒问暖了好一阵,怕她饿又怕她渴,还给她调了杯瓜瓤酒,里头用的西瓜汁就来自梨园街那位“十一婶”的馈赠。 江冶在吧台那兑着今晚要用的酒,见状便斜了江瑟手里的气泡酒一眼,不满道:“老妈,我也渴了。我过来这么久,你都没给我弄东西喝。” 从后头过来的江川恰好听到这话,一巴掌呼噜到江冶的后脑勺。 “你是没手还是没脚?喝点东西也要你妈伺候?惯的你!要喝你自己调,顺便给你大姐调杯桂花蜜润润嗓。” 江冶:“……” 江川训斥完江冶,又转头看江瑟,脸上的表情跟京剧变脸似的,从怒目金刚转为温柔书生。 “瑟瑟,想吃点桐城这边的小吃吗?爸爸给你做。” “不用,我不饿。”舌尖还残留着瓜瓤酒的清甜与甘冽,江瑟白皙的手指细细划过冒着冷雾的玻璃杯壁,弯眉笑笑,“谢谢爸爸。” 这声“爸爸”一说出来,吧台的空气霎时一静。 江川在怔然一瞬后,爽朗笑了声:“你这孩子,跟老爸客气什么。” 余诗英也红着眼笑,很快便又见江瑟看向自己:“妈妈,我可以跟小冶学调酒吗?” “忘川”的酒跟别处不一样,用的不是洋酒,而是中国最传统的高粱酒与果酒花酒。 江瑟是真来了兴致,也有些手痒。 好久没摸过雪克壶了。 余诗英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说:“可以,当然可以。小冶,好好教你二姐调酒,回头妈妈做你爱吃的八宝鸭。” 江冶撇撇嘴。 啧,不就怕他给便宜二姐脸色看么?谁稀罕这贿赂。 心里埋汰着,但他还是睨了江瑟一眼,粗声粗气说:“我只演示一遍,你看仔细了,看不懂别想我给你演示第二遍!” 江瑟虽然很久没摸过雪克壶,但到底是师从纽约最厉害的调酒师,压根儿不需要江冶演示第二遍便能上手。 调出来的酒比江冶调的色调甚至要更迷人些。 她真的很难追 第7节 少年一脸吃瘪,干瞪着眼在一旁非常不服气地看半天,后来大抵觉着脸疼,跑回吧台去了。 - 晚上八点。 古镇白日里的沉静安宁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混沌夜色里的狂欢。 整条富春街人声鼎沸。 韩潇推开酒吧的木门,朝陆怀砚嘚瑟:“哥,真的,我保证这里的酒是你在北城喝不到的。” 小酒吧走的是明清时期的小酒肆风格,古色古香的腔调,连播放的音乐都是一水的琵琶古筝。 陆怀砚意兴阑珊地掀了掀眼皮。 目光还未在这逼仄狭小的空间里走完一圈,便听韩潇咋咋呼呼道:“卧槽!是我眼花了吗?哥,坐在那边的美人怎么跟岑瑟长那么像?” 第5章 闹够了没? 整座酒吧最亮的地方便是吧台那里,顶端几盏莲花造型的射灯落下一层层光圈,明晃晃地拢住一张长长的黑木台。 江瑟就坐在吧台边缘处紧挨着窗的位置,那是连光都抵达不到的地方,光线昏暝,仅有的一点光亮,来自窗边黯淡的月光。 女孩儿一侧轮廓被朦胧月色照亮,半明半昧的光雾里,那几根握着雪克壶的手指透着病态的白。 调酒的动作熟练精准,酒壶俨然长在她手里一般,指尖甩弄时,有种凛冽的美感。 可她周身的气息又与这满室的热闹格格不入。 低垂的眉眼透着冷,像是一团燃尽的灰。 韩潇过去半年被他爸丢在桐城负责影视城项目,消息滞后,还不知道岑氏真假千金的大新闻。 确认自己没认错人,便迫不及待地朝那昏暗处走去。 陆怀砚没跟过去,瞥过一眼后,目光继续在室内梭巡,手慢悠悠插入兜里,没半点遇见熟人的热切。 然而手指碰到兜里的手机,想起微信里韩茵那截长长的语音,到底是又转眸看向那处角落,定了片刻,迈脚过去。 两个高大俊美的男人一出现在酒吧便吸引了无数目光,尤其是陆怀砚,刚步入酒吧,坐门边的几位妆容精致的辣妹,目光直接胶在他身上。 他这人外貌和气质都太过出众,走哪都是焦点。 江瑟在两人走过来时才注意到了,她没出声。 她下午就只摸了半小时调酒壶,吃完晚饭后闲着无聊,便又过来玩儿。 哪里知道就这么一小会也能撞上熟人。 从前她老往陆家老宅跑的时候,跑十次都不定能遇上陆怀砚一次。 而现在,短短两天便碰见四次。 真够晦气的。 比起她的冷淡,韩潇要显得激动多了:“岑瑟,真是你!” 陆怀砚没出声,只垂眼看女孩儿清冷的脸。 从前的岑瑟,在任何场合、遇到任何人,不管喜不喜欢都会挂着个得体且适宜的微笑,唇角的弧度精准得仿佛丈量过。 他家老爷子提起她来总要夸几句。 夸完又恨恨骂几句傅家老头,说他为老不尊,同岑瑟有娃娃亲的孙子都死了,居然没脸没皮地拿了个私生子充数,与岑瑟订婚。 最后还不忘恨铁不成钢地看几眼陆怀砚。 也不知老爷子瞧见她现在这副模样,还夸不夸了。 仿佛没注意到陆怀砚不怎么带温度的目光,江瑟放下手里的调酒壶,看着韩潇笑一笑,说:“韩潇,好久不见。” “我去,你怎么会在这?!” 北城岑家的大小姐,那位名媛圈金字塔尖的岑瑟,居然在一个小破城市的小破酒吧调酒玩儿? 韩潇觉得这世界玄幻了。 “这是我爸妈的酒吧,我过来玩儿。”江瑟云淡风轻地回了句,推了推桌面上的酒单,“要喝什么?我过去给你们拿。” 韩潇闻言一怔,江瑟嘴里的“爸妈”自然不可能是岑明宏与季云意。 他下意识觑了眼陆怀砚,见他没半点开口的意思,只好笑眯眯接过江瑟推过来的酒单,草草看了眼,说:“就来杯‘杏花春雨’吧,哥,你看看你要喝点什么?” 韩潇将酒单推给陆怀砚。 陆怀砚却看都没看一眼,而是看着江瑟问:“有什么推荐?” 低沉的声嗓,一如既往地听不出情绪。 但江瑟捕捉到了那点儿压得极深的不耐烦。 不耐烦么? 她抬眸对上他镜片后的漆黑眼眸,反问他:“真要我推荐?” 陆怀砚对喝什么都无所谓,颔一颔首,嗯了声。 几分钟后,酒保端来两杯半个手掌大小的青花瓷酒盏。 酒盏里一杯泛着金黄的色泽,闻着有杏花的清香。 另一杯则是淡淡的青色,闻着像是梅子酒。 青色那杯是给陆怀砚的。 男人端起酒盏抿了口,然后面不改色地将嘴里酸到掉牙的酒液咽了下去。 人间百味,陆怀砚最厌恶的味道便是酸。 而他在吃食上的喜恶几乎无人知晓。 江瑟请这杯酒,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恰恰是他最厌恶的味道。 江瑟端坐着,单手支颐,缓缓笑问:“怎么样?这杯‘青梅’是很多人喜欢打卡挑战味蕾极限的饮品,喜欢吗?” 陆怀砚掀眸,对上她黑得纯粹的瞳仁,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微笑。 “很好。”他说。 话落,举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 他乡逢故知,还是在酒吧这样的地方,要搁旁人,多半是要推个杯换个盏,热火朝天地聊上一时半刻。 但江瑟没这心情。 与韩潇不咸不淡地聊了两句,便去了酒吧后院。 这后院是江川用来放酒坛的,闲杂人等进不来。 这里的闲杂人等在这会特指韩潇和陆怀砚。 刚来桐城就遇到北城的旧人,属实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白日里下过雨,后院的灰墙湿了半截子,数十个酒坛摞在墙角根,旁边还有一棵年岁不小的泡桐树,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月,树下吊着个用藤编做的秋千。 江瑟扯了扯秋千两端的草绳,发现足够结实后也没管脏不脏,一屁股坐下,两条笔直细白的小腿斜斜支在柔软的泥土里。 雨后凉夜,风挟着冷沁,掠过树梢。 树下的秋千幅度很轻地荡了几个来回,后院的木门忽地发出轻缓的“吱嘎”声。 院子里的光线紧接着暗了一瞬。 有人进来了。 看清来人后,羊皮高跟在沙石里急急摩擦出一道“刺啦”声。 缓慢摇曳的秋千应声顿住。 江瑟仰着脸,乌黑的眸子露出一丝诧异。 “你怎么会在这?” 陆怀砚穿过树缝里漏下的斑驳月光,缓步走向她。 “怎么?这会认识我了?” 不管在飞机,还是方才在酒吧,她都一副陌生人的模样。若非韩潇非要自来熟地去叙旧,她肯定会对他们视而不见。 对于她的漠视,他实则不大在意。 就如同岑礼说的,这姑娘正在同岑家闹脾气,闹完脾气,自然就乖乖回北城了。 陆怀砚没心思理会岑家这些破事儿,更没耐心应付她那些小姐脾气。 若不是因着韩茵,这后院他一步都懒得踏入。 男人穿着灰衬衣黑西裤,许是觉着热,衣袖半挽到手肘,露出两截冷白瘦削的手腕。衬衣上的扣子开了一颗,线条锋利的喉结随着他说话缓缓下沉。 月色朦胧,风不知从哪家酒吧带来缠绵悱恻的歌声,叫眼前这男人多了丝慵懒。 但江瑟知道。 他这会正不耐烦得紧,从刚才他问她有何推荐时,便十分不耐烦了。 到底是她喜欢过两年的人,又曾花费不少心思去研究过他。 旁人觉察不出的情绪,她总能很好地捕捉到。 江瑟没应他。 风吹动着她的裙摆,她坐在秋千上,迎着陆怀砚落下来的目光,换了个问法:“你怎么进来的?” “我问老板娘你去了哪儿,她让我来这里找你。” 江瑟面无表情地“哦”了声:“这里闲杂人等不能进来。” 说着指了指门边写着“勿入”的告示牌,“还有,你打扰到我荡秋千了。” 她在礼貌地表达着“你可以滚出去”的意思。 她真的很难追 第8节 陆怀砚怎会听不懂。 他望着江瑟,镜片后的一双眼深邃润黑,像刚调了水的浓墨。 须臾,他提脚后退了几步,靠在光影斑驳的围墙上,淡声说:“你继续,我抽根烟。” 男人说着就从兜里摸出烟和一个金属质地的黑色打火机。 很快,一朵蓝色的火焰在幽暗中亮起。 烟草被火点燃,细娟似的白雾从烧红的烟丝里溢出。 脸颊微微凹陷,陆怀砚垂下眼,刚吸进一口烟,烟气萦绕在喉间的那一刻,两根白得病态的手指倏忽穿过烟雾,在刚烧出火星的烟嘴上轻轻一掐。 烟,灭了。 凉风徐徐吹拂。 她身上清浅的冷香伴着几缕乌黑的发擦过他夹烟的指。 陆怀砚缓缓吁出只吸到一半的烟雾,隔着那层薄白的雾对上江瑟冷淡的眼。 那双眼很黑。 是透不入半点光亮的黑,黑暗深处是灰烬般的冷寂。 “不好意思,我讨厌烟味。你这根烟在我这儿,还真抽不了。” 女孩儿一面毫无诚意地说,一面用力地摩挲着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像是在蹭掉什么不洁的东西。 陆怀砚还是头一回被人硬生生掐灭手里的烟。 没必要,也没人敢。 他那个圈子里的男人,就没不抽烟的。 从前岑家设宴,陆怀砚与岑礼那些人在江瑟面前不知吞云吐雾过多少次,那会可从不曾在这姑娘脸上瞧出半点儿对烟味的厌恶。 方才在酒吧,江瑟离去后,韩潇一脸不解地问他:“哥,你跟岑瑟也算是打小一块儿长大吧,怎么她跟你一点儿也不熟的样子?” 他与江瑟的确谈不上多熟。 这姑娘在陆怀砚印象里寡淡得如同一杯白开水。 待人处事从不出格从不越矩,总是恰到好处。 说好听点是教养好,说难听点是被岑家磨去了所有棱角。 眼前的人依旧是那张熟悉的脸,可这会的她分明又是陌生的。 从前的岑瑟可干不来徒手掐灭别人烟头的事儿。 现在的她,似乎有无数小刺从她的骨肉里冒了出来。 陆怀砚拿下咬在嘴里的烟,垂眸盯着她没说话。 黑如墨的一双眼暗暗沉沉,不说话时,单是眼神便很压人。 树下的秋千还在晃荡着,夜风吹散了残余在空气里的最后一点烟味,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清浅的沉香气息。 江瑟眯了下眼。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一只猎物,被人无声探究。 她一贯厌恶这样的感觉。 厌恶做一只无法反抗的猎物。 正要扭头离去,陆怀砚冷不丁出声。 “岑瑟,闹够了没?” 他的声音很淡,语气四平八稳,仿佛在问着一件无聊至极的事儿。 江瑟没有避开他清冷黑沉的视线,浓密的眼睫缓慢扇动了下。几绺月光穿过泡桐树层层叠叠的叶,照在她清艳的面庞上。 “闹?” 月色下,她很轻地笑了。 是陆怀砚熟悉的那种仿佛丈量过的微笑。 但衬着她眸子里浓浓的嘲弄,这笑容充满了攻击性。 “陆怀砚,你连我的姓都叫错,哪来的脸问我认不认识你?还有,”她声嗓很轻,甚至带着笑意,“我闹没闹够,与你何干?” 第6章 谁都别想来打扰她。 墨灰的天,黯淡的月,还有凉腻如绸的风。 女孩儿墨黑的眼比这凉夜更冷更暗。 后来陆怀砚再想起这夜,想起那两根白得病态的指与薄雾后那双冷若寒星的眸子,他赫然发觉他的某些坏习惯多少与这一夜有关。 譬如明知会惹她生气也要将她削葱似的指尖放嘴里轻轻啃咬。 譬如在她沉默时低头去寻她的眼,用近乎暴烈的视线直抵她眸底,去探寻她藏得极深的情绪。 但此时此刻,陆怀砚只当她是起了大小姐脾气,倒没因她的话起半点愠色。 依旧垂着薄白的眼皮,一语不发地看她,面色疏淡。 空气里一阵死寂,僵持间,院里的灯倏地一亮。 又有人进来了。 “二姐!”是江冶。 少年沉着脸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旋即挺直腰杆挡在她身前,十分微妙地挡住陆怀砚看着她的目光。 “没出什么事吧?” 江冶嘴里问着话,眼睛却紧紧锁住陆怀砚。 那模样瞧着,就像一只即将炸毛的大猫。 江瑟望着少年绷得紧紧的背,面色微顿,须臾,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说:“没事,跟从前在北城的旧识叙了会旧。已经叙完了,走吧。” 江冶神色稍霁。 方才进来时他就察觉到了,这男人与便宜二姐之间的气氛不对付。 本来是想过来给江瑟撑一把气场的,可走过来后,他才惊觉对方有多高,人家懒懒散散靠在墙上居然都比他高几厘米。 大概是因为矮了一截,他这边的气场明显比对面弱不少。 江冶莫名有点不爽。 拖腔带调地“哦”了声:“以后要再有人找你叙旧,记得换个场子,老爸没在后院装监控。” 江瑟眼底闪过些什么,颔一颔首,笑说:“成,回去吧,我累了。” 走没两步,想到什么,又指了指泡桐树后头的一道木门,对陆怀砚说:“那里也有个门,陆总要是不想回酒吧,可以从那里走。” 话说得极温和,声音也是一贯的温雅。 丝毫瞧不出先前那番充满攻击性的话出自她口。 陆怀砚望着江瑟离去的背影,将那根被她掐灭的烟缓缓插入烟盒。 男人的面色很淡,并未被江瑟方才那近乎冒犯的举措与话语激起半点情绪。 也就在这时,手机忽然震了下,微信里多了一条消息。 岑礼:【阿砚,你在飞机上见着瑟瑟了吗?她去桐城的航班与你一样。】 陆怀砚淡漠扫完,手指微动,回了个:【没。】 退出对话框,正要摁灭手机,眼尾忽又扫到韩茵不久前发来的消息:【瑟瑟人也在桐城,你和阿潇帮忙看顾一下,那孩子不容易。】 不容易? 想起方才江瑟掐灭烟头时那双冷漠的眼,陆怀砚轻哂,将烟盒放回兜里,给韩茵回道:【她很好,您不必担心。】 - 江瑟回到酒吧便在原先的位置坐下。 江冶给她端来杯纯净水,瞅着她的脸问:“刚真没被人欺负?” 江瑟唇角牵起一点笑:“没。” 江冶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身后恰好传来江川叫他的声音,只好将到嘴的话咽回去。 “你要不想在酒吧玩儿了,跟我说一声,我送你回家。” “好。” 江冶又看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便没再说什么。他一走,江瑟便立即从桌边的纸盒里抽出一张面纸,吸了点儿杯子里的水,慢慢擦拭右手。 江瑟讨厌烟味这事儿,连岑礼都不知道。 她曾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同时点几十根烟,一遍遍让自己对烟味“脱敏”。后来也的确脱敏了,再是烟雾缭绕的地方,她也能面不改色地坐上半天。 她允许自己厌恶,但不允许自己害怕,以厌恶做幌子也不行。 小姑姑说她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说她不该挑在那个时候“脱敏”。 江瑟会挑那么个时机对自己“下狠手”多少与陆怀砚沾点关系。 陆怀砚抽烟。 谈不上是烟瘾,他这人冷情也克制,从没见他对什么东西犯过瘾。 抽不抽烟,端看场合与心情。 长辈递过来的烟,多半会抽,不抽的时候也会接下,在指尖松松散散地夹着。 觉得无聊无趣时,也会抽。 都知道他抽烟时不爱接话,旁人见他嘴里咬着半根烟,再急的事也得等他抽完这根烟才敢提。倘若抽完一根依旧没停,那说明,不必开口了,他没兴趣也不会去搭理。 她真的很难追 第9节 刚陆怀砚抽的那根烟,是因为无趣。 仿佛她离开岑家离开北城,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出无聊透顶的闹剧。 江瑟掐他烟的时候,想的也简单。 既然觉得无趣,那就他妈别抽了。 - 夜里回到梨园街的院子,江瑟洗了个澡便睡下。 虽然睡前吃了片安定,但到了半夜她还是醒了。在黑暗中发了半小时呆,终于还是决定起来再吃点药。 出去客厅找水时,却撞上了正在背剧本的江棠。 江棠看了眼她手里的药瓶,说:“睡不着?” “嗯,认床。”江瑟从冰箱里拎出瓶纯净水,“你不是明天一早的飞机吗?” 江棠同江冶都只有一日假,明天一大早就得离开桐城。 “我是明天走,但小冶特地多请了一天假,说明天帮你搬家。”江棠往杂物房的方向瞅了眼,低下声音,笑说,“他在家里干惯粗活,你不用不好意思使唤他。” 江瑟拧水瓶的手微微一顿,眼前仿佛又出现少年挡在她身前的背影。 吞下嘴里的安定,她笑笑:“行。” 隔天江冶的确起了个大早给江瑟搬行李。 她租的公寓在一栋只有楼梯的老居民楼里,江冶大步流星地把行李全给扛到了六楼。 少年一如既往的毒舌:“别以为你以前是大小姐,就可以在我们面前摆大小姐的谱。我告诉你,就算江喻在这,她也不敢摆脸色给我看。” 他一边絮叨,一边认真仔细地给江瑟检查门窗、煤气,还顺道修好了阳台里一个漏水的水龙头。 一上午忙得满头大汗的,直到确保这房子没啥安全隐患了,才放心地把阳台的窗锁好。 一回头对上江瑟略带笑意的眸子,莫名有些不自在。 他故意露出嫌弃的眼神,看着江瑟说:“你快吃胖点,以后搬家你自己搬行李,小爷可没那么多闲工夫。” “知道了,小冶。” 一句“小冶”叫得江冶越发不自在。 明明江瑟来之前他是很讨厌她来着。 她与岑喻的dna鉴定书刚出,岑家那边立马打来电话。 当时江冶就在老妈旁边,电话那头的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话里话外都是他们江家给不起江瑟想要的生活,也要不起江瑟。 那通电话一结束,老妈立即就哭了。 江冶都多少年没见他妈哭过了。 正是因为这破事,从来低调的大姐才会接下崔导的邀约去拍电影,他才会推迟一年读大学,跑去打电竞。 说到底,都不过是想多赚点钱,好让北城来的这位祖宗不至于落差太大。 原先还以为这祖宗会是个又作又难伺候的人。 两天相处下来,江冶发现她这便宜二姐其实还……挺好相处的。 临走时,少年回头看了江瑟一眼,把昨晚在酒吧想说的话说出来。 “你放心,我以后会挣很多钱给你跟大姐花的,也会努力让你过回以前的生活。所以,你不用太失落。” 大概是觉得这话有些肉麻,江冶说完便加快步伐往楼梯口走。走没两步,身后一道柔和的声音追了过来。 “好啊,一言为定。” 江冶耳根有点红,没回头,只抬手冲着后头摆了下,说:“下午是五点半开饭,想吃什么记得给老爸发信,老爸会给你做。” 望着少年急匆匆离去的身影,江瑟笑了笑,开始收拾行李。 这屋子只有八十多平,面积不大,但对目前的她来说够用了。再加上屋里翻修过,算得上窗明几净,江瑟觉得挺好。 她这头才收拾好东西,郭浅的视频电话就打了过来,嚷嚷着要看她的新屋。 江瑟十分敷衍地带她参观了一圈,郭浅没忍住叫起来:“我的宝贝受委屈了!等我回国后,我立即给你换套大房子。” 郭小姐很明显是对这屋子不满意,她在rice学的建筑,同时兼修了室内设计,眼光挑得很。 江瑟面无表情道:“先顺利毕业再说,你自己算算,你都延毕多少年了。” 郭家同岑家一样,一早就给郭浅挑好了“遮羞布”,本来是准备在郭浅毕业那年给她安排个订婚宴的。 郭浅面上答应得好好的,但就是迟迟不肯毕业,把“拖字诀”玩儿得炉火纯青。 后来郭家一发狠,直接断了她的卡,逼她毕业归国。 郭浅:“我已经洗心革面了,我保证今年一定毕业,飞奔回去拯救你。”开玩笑,她的大美人儿正在受难,她就算悬梁刺股也要把这毕业证拿下来。 “你连地下室都能忍,我怎么就不能住这儿了?”江瑟戴上耳机,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梅子茶,拧开盖子喝了口,说,“真要担心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从今天开始,你要自力更生了。” 郭浅搬去住地下室时,江瑟还不知她被断了经济来源。知道后立即给郭浅打了钱,将她从昏暗潮湿的地下室里拯救出来。 郭浅花钱如流水,江瑟还是岑瑟时,养她一个自然不费劲儿。 但这会的她可养不起大手惯了的郭浅。 “还用你说,我已经给我外公发信求救了。等他给我转钱,我分你一半儿。对了,我前几天碰见个眼熟的人,你猜猜……算了不猜了,傅隽都死了,没啥好猜。”郭浅打了个哈欠,言归正传,“你那边怎么样?” 江瑟掀眸朝窗外看了眼,梨园街的路牌藏在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电线里。 她笑了下:“还不错。” “不错?”郭浅来了兴致,追问,“怎么不错法?” “有机会你过来住上几天就知道了,”江瑟不紧不慢地说,“这里还挺有趣。” 郭浅原本睡意惺忪的眼被这话惊圆:“什么意思啊瑟瑟?我以为你看完他们就会回北城的,你就算要离开岑家,也不至于连北城都不回了吧?” 江瑟放下手里的梅子茶,淡淡道:“我在桐城还有事要做,至于回不回北城……等办完这边的事再说吧。” 郭浅皱起眉头:“你在桐城除了去看江家人,还有什么事儿要做?” 江瑟沉默地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眼前仿佛又出现一片被雷电吞噬的雨幕。 她眯了眯眼,缓缓道:“我在找一个人。” - 同郭浅视频完,江瑟才发现手机有好几条来自岑礼的微信。 哥哥:【去桐城了怎么不理哥哥了?你就算再气父亲他们,也不带连坐的。】 哥哥:【阿砚人就在桐城,你还没遇见他吧?】 哥哥:【韩家的影视城项目需要他把关,他会在桐城逗留一个星期。你有事记得找他帮忙,不用怕麻烦人,你欠下的人情,哥哥替你还。】 岑礼是一个很爱操老妈子心的哥哥。 她走得决绝,以她对岑明宏与季云意的了解,从她一意孤行改回原姓的那天开始,岑家就已启动了对她的“封.杀.令”。 他们多半还等着被现实毒打够的她乖乖认错回岑家的。 岑礼不敢明目张胆地帮她,只好找别人。 但江瑟不需要任何人帮忙。 谁都别想来打扰她。 手指快速在屏幕里敲打,她回复岑礼:【没。不必。】 想了想,怕岑礼多管闲事,又添了句:【我不希望在这里遇到任何来自北城的人,包括你,哥哥。】 第7章 张绣 昨晚没睡好,江瑟回完微信,吃了片安定便在床上躺下。 下午四点,闹钟准时响起。 她睁开眼,一阵恍惚过后,摸过手机,给江川发了个信。 她想吃佟伯烧的梅子排骨了。 江瑟给江川发信时,本也不抱什么希望,不想晚饭时吃到的梅子排骨比佟伯烧的还要好吃。 梅子是江川自己腌渍专门用来做梅子茶和梅子酒的,酸得极带劲儿,也更合胃口。 她吃得津津有味。 见她这模样,江冶好奇地挟了一颗梅子放嘴里。 酸味刚在味蕾泛滥,少年一张俊秀的脸立时被酸出满脸褶子。 “我去!”江冶捞过桌上的可乐往嘴里灌。 江川与余诗英被他逗得一笑。 江川给江瑟舀了勺梅子,笑说:“下午收到你微信时着实把我唬了一跳,怕做不出你喜欢的味儿,你妈特地去找张婶要方子,佟伯亲自给我发了老长一段语音。” 他与余诗英去北城见江瑟时,私底下同张婶与佟伯都加了微信,想着江瑟在衣食住行上有什么忌讳,他们也能注意些。 这会说到这,怕江瑟不喜他们与张婶、佟伯有联系,便望了望她。 像是没注意到他小心翼翼的目光,江瑟咽下嘴里的食物,笑笑道:“您做得比佟伯好吃,但这话可不能叫佟伯听到了。” 见她一副心无芥蒂的模样,江川与余诗英悄悄松了口气。 余诗英拿双公筷给江瑟挟了块珍珠排,心疼道:“喜欢吃叫你爸天天给你做,但不能只顾着吃梅子,排骨也要吃,你太瘦了。” 江瑟垂眸看着碗里的梅子和排骨。 她习惯了吃饭不语,便轻“嗯”了声,慢慢吃下那块排骨。 江家似乎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说完梅子排骨,余诗英又提醒江川再渍些梅子给江瑟吃,提醒完又叮嘱起江冶明天回去集训要好好听教练的话。 温柔似水的声嗓叫这凉夜都多了些温暖。 万家灯火里总少不了这样的声音。 她真的很难追 第10节 属于母亲的,絮絮叨叨的声音。 酒吧里少不得人盯着,吃完饭,江川便戴上头盔,骑着小电驴送余诗英过去“忘川”。 江冶熟门熟路地收起碗筷。 江瑟捧着杯红茶,问了声:“要帮忙吗?” 江冶瞥她:“你会洗碗?” 她坦诚:“不会。” “那你千万别进来帮倒忙。”江冶抬起一摞脏碗,边往厨房走,边说:“冰箱里有切好的火龙果,老妈说很甜,你记得吃。” “不吃了。”江瑟看了眼天色,说,“我回香树巷。” 江冶迟疑了下:“老爸很快就回来了,咱们这片儿好些路灯坏了,路不好走,你等他回来送你吧。” 江瑟把最后一口红茶喝完,淡淡道:“没事儿,我不怕走夜路。” - 入秋后天黑得极快,七八点的光景便黑灯瞎火的了。 河畔的风穿街走巷,长而窄的街道隐在昏暗的夜色里。 江瑟踩在青石板路上的脚步很轻,走没一会儿,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她停步,右手摸入兜里,漆黑的眸子像黑洞洞的枪口,朝来人看去。 瞥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她一怔。 “爸爸?” 江川“诶”一声,身影穿过幽暗的树影,气喘吁吁地说:“怎么走得这么急?这边的路灯坏了好几盏,太暗了,我怕你走错路。” 江瑟没吭声,松开了紧握在手里的折叠刀。 等江川走近了,才发现他手里提着个保温壶。 江川顺着她目光看了眼,解释道:“这是老顾那边送来的药,老顾是咱们桐城最厉害的中医,张婶说你一直有失眠的毛病,你妈便想着让你试试这药。你姐有一段时间也失眠,当时就是吃老顾的药给治好的。” 江瑟很清楚她那失眠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知这保温壶里的东西对她没用。但她没拂江川与余诗英的好意,将手从兜里拿出,主动去提那中药壶。 “好,我今晚试试。” 江川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问:“桐城这里有不少历史古迹,有没有什么地方想去?” 江瑟来桐城,带着的是赌徒的心情,自然也有想去的地方,她报了个地名。 “锦绣巷。” 江川一听便笑了:“锦绣巷?这在莲安旧城那头,都快靠近外城了,开车也得个把小时。怎么忽然想去了?那地儿已经破落到不行,都没什么人去逛。” 江瑟笑笑:“想去做身旗袍。” 江川对旗袍不太懂,但女儿想去,不管懂不懂,都要带她去趟。 回去同余诗英一商量,第二日也不送江冶去江城了,给人叫了辆车,让江冶自己回去,便开着那辆小白车带江瑟去锦绣巷。 锦绣巷确实如江川所说的破落不堪,好多门面都不开了,但他们运气好,没逛多久便找到一家裁缝铺。 裁缝铺叫“张绣”,门面很小,一席布帘隔出了里外间。 外间就一张长方形柜台,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年轻女孩正坐在后头玩手机,见有人来了,赶忙放下手机,热情道:“两位女士是要做旗袍吗?” 余诗英说:“是我女儿想要件旗袍,您这里有好的布料没?” “有有有,真丝、锦缎、杭罗、棉麻、绢纺都有,您看看您喜欢哪种面料。” 娃娃脸叫何苗,听见余诗英的话便殷勤地从柜台底下抽出布料册,翻开给江瑟看。 江瑟对面料不挑,瞥了眼布料册便往门帘后看:“你们老板在吗?” 何苗闻言便“啊”了声:“您认识我师父?” 江瑟语焉不详地“嗯”一声。 何苗以为江瑟是自家师父的老顾客介绍来的,便笑着回:“师父什么时候来店里我还真不知道,但您放心,这里的旗袍都是师父亲手做的。您这会只要挑好面料和花案,再让我把您的尺寸量好,最多一个月便能来取了。” 江瑟随意挑了块面料,慢慢翻着花案簿,温和道:“只有这些花案吗?” “嗯,目前就这些。我们‘张绣’的花案都是师父设计的,在市面上可是独一份。您要是有什么偏好,也可以找师父给您设计一款。” 江瑟翻开一页,目光在一面绣着喜鹊登枝的水墨花案上凝住。 “就这个吧。”她指了指花案的编号。 何苗凑过去看了眼:“您眼光真好,师父最擅长绣的就是水墨花鸟了。” 目光掠过那只乌压压的喜鹊,江瑟阖起花案簿,笑问:“旗袍做好后,方便找你师父设计一款专属于我的花案吗?” 旗袍店开在一个没什么人流的破烂街巷,生意一贯来差,何苗自然不会拒绝送上门的财神爷,忙点头:“您来取旗袍那日就可以,师父那天会在店里!您要是对花案有什么需求,也随时能来旗袍店,就算师父不在,我也能先给您打个样。” 江瑟笑笑:“成。” 从锦绣巷出来,江川本还打算带江瑟去趟寒山寺,说是要带她去求个平安扣。 可惜天公不作美,车开到山脚,就淅沥沥下起雨来,只好打道回府。 江瑟坐在后座,从兜里拿出手机,点开短信栏,往下划拉几下,很快便找到三个月前的一条短信。 短信来自一个没有署名的号码,上面只有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锦绣巷39号,张玥。】 细雨在窗玻璃上蜿蜒出扭曲的水痕,远天划过一道闪电,雷声轰鸣。 十六岁那年的雷雨与眼前的雨景诡异重合,在江瑟沉默的身体里呼啸而过。 - 桐城这场秋雨一下就下了半个月,这半月里,江瑟三不五时便会去趟锦绣巷。 何苗是个自来熟,也是个话痨。 许是因为这半月来只有江瑟这一个客人,稍稍熟络便忍不住原形毕露,倒豆子似的说了不少旗袍店的事儿,偶尔也会提及她师父。 “你师父那么好的手艺,为何要把店开在这里?”江瑟翻着花案簿,漫不经心地问。 何苗啜了口奶茶,说:“这家店对师父来说意义非凡啦,师父说,她要在这里等一个人回来。” “咚”的一下,心仿佛被人沉沉拽了下。 江瑟垂眸盯着花案簿上的鸟,却是语气轻松地问:“等人?男朋友吗?” 何苗嘴里嚼着颗珍珠,声音含糊道:“不清楚,师父不肯说,我猜是等师父的妈妈吧,师父说这旗袍店原先是她妈妈的,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被盘了出去。师父回到桐城的头一件事便是买回‘张绣’。” 江瑟笑笑,轻嗯了声。 绵绵如絮的雨,沿着屋檐淅沥沥地落。 江瑟在旗袍店听了大半小时的雨声,快三点时终于起身告辞。 何苗:“今天怎么这么早呀?还有好多花案没看完呢!” 江瑟说:“我弟今天回来。” 江冶整个黄金周都在江城集训,好不容易才盼来一天假。 一大早就给她发来张桔红糕的图片,叮嘱她中午别吃太饱,说要留点空间吃甜品。 江瑟回到梨园街的时候还不到五点,江川和余诗英都出了门,她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漫不经心地翻着本佛经。 木门虚掩,江瑟才看了个开头,一个染了黄毛的少年火急火燎冲了进来。 “江叔,出事儿了!快跟我去救人!” 少年吼完后才发现坐里面的是个没见过的大美人,愣了半晌。 这少年江瑟倒是认得,他同江冶的合照就放在电视柜里,是江冶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死党。 江瑟平淡地说:“我爸去送货了。” 黄毛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是江冶的另一位“二姐”,也顾不得打招呼,抬脚就要往外冲。 “等等——” 江瑟叫住他:“你同我说说要救的人是谁,江冶吗?” 黄毛面色一变。 江瑟打量着他的神色和脸上的淤青,思忖片刻后便放下佛经,说:“你先同我说说他出什么事儿了?人又在哪里?” - 半个小时后,红鼎俱乐部。 江瑟望着俱乐部的大门,淡淡开口:“所以,小冶被人带这里来了?” “对,小结巴被曹亮那孙子带进了俱乐部,冶哥不放心,刚从基地回来就跑这来,想把小结巴带出来。谁知道曹亮非要逼着冶哥陪他打桌球,说输了的人要断一根手指。冶哥打游戏厉害,但打桌球是真菜!” 黄毛大名叫黄煦,他爸给他起这个名儿,就是希望他永远是个心怀暖阳的孩子。 黄煦这会瞄着江瑟,心里凄风苦雨的,非常没底。 他是不是不该把冶哥的二姐带过来?一会冶哥知道后应该不会宰了他吧? “那个,二姐,要不还是给江叔打个电话吧?曹亮那些人真的很不好惹,他家很有背景。” 江瑟语气很轻地问:“我爸就惹得起曹亮那些人吗?” 黄煦一噎:“……也不是,但江叔能打,而且江叔认识咱们那片儿的地头蛇。” 能在桐城开酒吧,江川肯定是认识些人,这点江瑟不意外。但那些人,能不欠人情最好不欠。 这世间,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 “我先进去看一眼,不行就报警。” 江瑟说完就朝俱乐部走,黄煦赶忙拉住她。 “二姐,俱乐部得是会员才能进去。你再等一会,‘可爱多’马上来了,她爸是这里的会员,肯定有办法带我们进去。” 听到“会员”二字,江瑟脚步一顿,差点忘了她已经不是靠刷脸就能自由出入北城各大豪华会所的岑家大小姐了。 默了默,她回眸看着黄煦:“可爱多?” 黄煦:“啊,就追冶哥的一个姑娘。” 她真的很难追 第11节 江瑟:“……” 面面相觑了片刻,一辆骚包的gemera从路口拐进,两束明晃晃的大灯照得人眼睛疼。 江瑟眯了下眼睛,目光随着车身挪动,看清车屁股的车牌号后便淡声说:“不用等‘可爱多’了,我有办法进去。” 第8章 陆总,谈个交易吧 红鼎俱乐部616房。 江冶被人按在台球桌上,眼角嘴角都是淤青,下巴还有一道渗着血的伤口。 曹亮衔着烟,靠坐在桌沿,将烟灰抖在江冶手背。 “我说优等生,你考虑得怎么样?”曹亮舌头抵了抵脸颊,语气像逗猫,“用你一根手指换你这小结巴同桌,这么划算的事,你怎么考虑这么久?” 旁边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听见这话拼命摇头说“不”,眼泪大滴大滴地从眼角滑落。 江冶咬紧牙关,目光狠戾地盯着曹亮。 “不舍得啊?”曹亮嬉笑着把烟头摁灭在江冶的手指尖,欣赏着他脸上的愤怒,“还以为你有多喜欢她呢!连根手指都舍不得,啧。” 一个红头发少年跟着笑起来:“人家的手要留着打比赛,哪舍得啊?” 曹亮丢掉烟头,走到少女身旁,修长的手指抬起少女的脸。 “真舍不得啊?”曹亮摩挲着少女的脸颊,“那小结巴就是我的咯。” “你放手!”江冶着急地抬起眼,“老子——” 他话没说完,门铃响了。 这俱乐部是曹亮他哥的地盘,都知道他今天要教训人,没人敢这么没眼力见地上门打搅。 曹亮松开手,看了红头发一眼,“去开门,看看谁这么扫兴。” 红头发吊儿郎当走向门口,随着门“吱嘎”一声打开,一张清艳的脸映入眼帘。 眼皮浮肿的少年眼睛一亮,吹了声口哨,调笑道:“美女你找谁啊?找亮哥还是找我?” 江瑟身后的黄煦早就忍不住了,一阵风似地冲进去搡了下红头发。 “找你妹啊张东!嘴巴给爷放干净点!” 江瑟跟着黄煦进房间,先看了江冶一眼,目光在他手指上的烫痕顿了下,然后才看向曹亮。 曹亮眼底划过一丝惊艳,他挑起一边眉,从头到脚打量起江瑟来,目光极放肆。 “你是谁?”他抬了抬下巴,“我们认识?” 江瑟说:“我来接我弟弟回去。” “你弟弟?”曹亮吸了吸脸颊,睇了眼江冶,“江冶么?哟,这优等生的姐姐果然都很优等嘛。行啊,姐姐你替他陪我玩一场斯诺克。赢了,你带他走。” “输了呢?” 江瑟看曹亮。 “输了……”曹亮目光灼灼地盯着江瑟,暧昧一笑,“江冶的手指我不要了,只要小姐姐你陪我一晚。” “曹亮,我艹你——唔!”江冶目眦欲裂,刚喊了几个字便被人堵住了嘴,他奋力挣扎,像头濒临崩溃的困兽。 “可以。你赢的话,我陪你一晚。”江瑟似是没听到江冶的嘶吼,双手抱臂,温文尔雅地说,“你输的话,我弟弟还有那边那小姑娘我带走了。还有——” 江瑟目光扫过曹亮右手,“你在我弟弟手上留下的东西,麻烦也给自己留一个。” 在门外看热闹的韩潇忍不住“卧槽”了声。 这江瑟也太敢玩了吧! 曹家这小屁孩他没接触过,但他哥曹勋跟韩潇是老熟人了。那家伙是玩斯诺克的高手,他弟弟估计也差不到哪去。 可江瑟呢?韩潇认识她这么久,从来没听说过这位大小姐会玩斯诺克。跟曹亮这种混不吝的纨绔子弟比,十有八九要输! - 陆怀砚接到韩潇打来的视频时,江瑟这局斯诺克已经比了一半。 比分是71:37,桌面上的分数只剩下27分,曹亮已经超分。 江瑟拿着球杆,淡定从容,一点也没有因为落后了34分而慌张。 视频接通之前,韩潇还发了条长长的微信。 陆怀砚当他是又闯祸了,没看一大段文字,视频一接通便十分冷淡地吐了个“说”字,之后才撩起眼皮看向屏幕。 手机镜头正对着球桌,声音传出来的一瞬间,江瑟恰好回过身,隔着屏幕,视线直直撞入陆怀砚眼里。 她没什么表情地挪开眼,不紧不慢地绕着球桌走了半圈。 约莫是计算好了击球的角度,便见她弯下腰,长杆架上指背,杏眼微微一眯,干净利落地把杆推了出去。 “咚”—— 白球撞上红球,红球骨碌碌掉进了球袋。 陆怀砚玩了十多年斯诺克,从江瑟握杆的手势,击球的姿势以及计算的角度便知她是个中高手。 男人长眉一挑,暗沉的眸色闪过丝意外。 韩潇见他没挂视频,更来劲儿了。 兴冲冲戴上蓝牙耳机,捂着嘴儿,压低声嗓说:“有意思吧哥,今天这局斯诺克,贼他妈精彩!跟江瑟玩儿的那小子是曹家的,刚我给你发的消息你看了吧?一会儿要是……你记得给曹勋打个电话,管管他弟。” 屏幕里的环境称不上安静,七八个混混围在台球桌边瞎起哄,韩潇刻意压低的声音混在里头,陆怀砚也不知是不是没听清楚,一直没接话,只垂着眼看屏幕里的姑娘。 她今日扎了个丸子头,刘海蓬松垂落,脖颈沾着几丝碎发,随着她俯身的动作,发丝垂落在锁骨处,衬得肤色跟牛奶似的。 江瑟一口气追回来16分。 71:53。 台面只剩下11分,剩下的分数就算是一杆清了,也还落后7分。 但斯诺克玩儿的就是障碍。 也就在这时,江瑟算准时机,将黑球击进球袋,然后将黑球拿出放回原位,再次俯身,这次白球轻轻贴上了篮球,给曹亮做了个障碍。 曹亮吹了声口哨:“漂亮!” 他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可低头解球时眼神却十分认真。江瑟设的障碍角度刁钻,曹亮足足解到第三回 才成功,给江瑟送了11分的罚分。 加上台面上剩下的分数,足够反超了,江瑟一杆清了剩下的彩球。 每一球都十分干净利落。 结束时,韩潇眼都看直了:“真他妈牛!” 曹亮混虽混,但言出必行。 他冲江瑟一抬下巴,懒散地笑:“小姐姐,我认输,人你带走吧。” “行。”江瑟也笑,“有烟吗?” 后面那句话她是冲韩潇说的。 韩潇热闹正看到兴头,听见这话,想起视频通话还没挂断,正要摁下屏幕上的红点,结果对面那人仿佛猜到他的意图,散漫地道:“开着。” 韩潇愣了下,在手即将碰到屏幕时急急刹住,改道去摸口袋,掏出烟和打火机扔给江瑟。 “全拿去,爱用多少都成。” 江瑟说了声“谢”,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打开打火机的盖子,滑动砂轮。 “刺啦”一声,一束幽蓝色的火焰倒映在她的瞳眸里。 她的瞳色比一般人要黑,瞳眸与火光重叠的瞬间,眼睛犹如沉在深海里的静寂又妖异的月光。 正当旁人以为她要点烟时,她蓦地松了手。 火光在她眼底熄灭。 江瑟将烟塞回烟盒,笑说:“我从不做违法的事儿,你想留个同我弟弟一样的烟疤,还得你自己动手。当然,我是不建议你这么做的,道一声歉就能解决的事儿,没必要非要用这么偏激的手段。” 曹亮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笑得肩膀微抖。 “道歉?江冶也配?”他捞过烟盒,亲自点了根烟,说,“这点痛还吓不到我。” 江瑟笑意不减:“那真是太可惜了。” 她说话时还是一开始的调调,优雅、温和,似和缓的春风。瞧着人畜无害,可看着曹亮将烟头压入手指时,眼睛眨都没眨。 曹亮中指一阵灼痛,可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目光灼灼地盯着江瑟,嬉笑着逗她:“小姐姐,我这人最喜欢做偏激的事儿了,你要看好你弟弟哟,他还欠我一只手,我改天再来找他拿。” 江瑟看都没看他一眼,平淡回了句“随你”便看向被人按着肩膀坐在沙发上的少女。 她缓步走过去:“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生得好看,鲜嫩得就像一根雨后春笋,沾泪的眼楚楚动人。所有人都叫她小结巴,江瑟到这会都还不知道她真名儿。 小结巴动了动唇,面色里仍有恐惧,“陈,陈礼音。” 江瑟轻轻颔首,看着陈礼音笑道:“能自己站起来吗?我们离开这里。” - 一行人从俱乐部里出来时,天空又飘起淅沥沥的雨。 韩潇看了场好戏,心情愉悦地抛了下车钥匙,对江瑟说:“我送你们回去?” 江冶身上带了伤,江瑟没拒绝他的好意,颔首道:“麻烦你了,回头请你吃饭。” 韩潇笑说:“客气什么,我今晚看得忒尽兴,就是曹亮那小子是平城曹家的人,你让你弟小心些。” 江瑟看了江冶一眼,“嗯”了声。 雨越下越大。 车子开到梨园街便开不进去,韩潇打了双闪,将车停在路口处。 江瑟从副驾转过头,将手里的伞递给江冶,说:“你先回去处理一下伤口。” 江冶下意识拧起眉。 他对北城来的男人莫名没有好感,眼前的男人是,上回那个在酒吧里的男人也是。 她真的很难追 第12节 少年犹犹豫豫地磨着不下车,正要开口,可一对上江瑟黑漆漆的眼,又哑了声,沉默地推开车门下车。 江冶一走,江瑟便看向韩潇:“我想和陆总通个电话。” 韩潇诧异道:“你没我哥电话?” “没存。” “……微信呢?” “删了。” “……” 韩潇干巴巴笑了声:“看来你跟我哥真不熟啊,难怪上回你俩在酒吧那么生疏。” 边说边用指纹解锁手机,屏幕还停留在他与陆怀砚的对话框页面,索性便拨了个视频邀请过去,一接通就将手机递给江瑟。 “哥,江瑟有事找你。” 他说完便悄悄竖起耳朵,准备听听江瑟要同他哥说什么。 结果话筒里只传出四个冰冷无情的字。 “韩潇,下车。” 韩潇:“?” 他朝窗外张了张,“不是,哥,外头在下雨。” 陆怀砚“嗯”了声:“带把伞。” 韩潇:“……” 等韩潇下了车,陆怀砚慢条斯理地靠上椅背,问江瑟:“想问我曹亮的事儿?” “如果方便的话。”江瑟礼貌笑笑,“韩潇说曹亮是平城曹家的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雨声淅沥,朦朦光线从车窗渗入。 屏幕里,女孩子巴掌大的一张小脸浸润在薄光里,隔着手机望向他的那双眼却黑得很。 寒咝咝的。 陆怀砚看了片刻,问:“要你输了,真就陪曹亮玩儿一晚?” 江瑟倒没想他会问这话。 陆怀砚从来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 她淡淡道:“愿赌服输,自然是要陪的。但玩的地方我选,他打了我弟弟,又强行拘禁了一个未成年少女,我不介意进派出所陪他玩玩。” 当然,那是下策。 那俱乐部明显是曹家的地盘,曹亮那样混不吝的小孩,仗着家里有背景,报警根本威胁不了他。 陆怀砚一点也不意外她的答案,意味不明地又问了句:“你不是想亲自给曹亮烫个烟疤吗?为什么又停手了?” 江瑟语无波澜道:“不是说了么?我不做违法的事儿。” 陆怀砚笑了。 别人或许会信她那套说辞,但那会她的眼神他看得极清楚,这姑娘是真的想要动手。 像是头一回认识她一般。 陆怀砚垂着眼皮,定定看着屏幕里的女孩儿没说话。 直到江瑟唇角的笑意淡了些,才慢条斯理道:“平城的曹瀛是曹亮的祖父,亲的。因为这个孙子成日惹是生非,老人家鲜少在外头提及他,也从不让他参加北城的宴会,怕丢人。” 曹瀛。 曹氏集团的董事长,现已退居二线,由孙子曹勋接手集团的一概事务。 曹瀛年轻时在平城是一霸,后来趁着时代改革的春风,顺利将企业洗白,如今是平城实力最雄厚的集团。 江瑟微微蹙眉:“曹亮为什么会在桐城?” “曹亮只听他哥曹勋的话,曹瀛管不住他,便将他丢来桐城,让曹勋管。曹勋和韩潇一样,都是为了桐城的影视城项目而来。” 江瑟目光微凝:“曹勋?” “江瑟。”似是看穿她的想法,陆怀砚不紧不慢道,“你猜舅舅为何一定要我过去桐城?因为曹勋这人,比他弟弟还疯,韩潇玩儿不过他。“ 韩家压不住曹家,唯有陆怀砚代表陆家走一趟,韩家才能安安生生吞下影视城这块蛋糕。 那声“江瑟”从话筒传出时,江瑟下意识一顿。 两人上次见面,算得上不欢而散。 当然,江瑟不觉得那晚的所作所为会勾起陆怀砚一星半点的怒火。 他这人,对于看不上的人,连情绪都是吝于施舍的。 能让他真正看入眼里的人,除了他母亲,也就只剩下远在北城的陆老爷子以及正在雨里撑伞跺脚的韩潇。 思忖须臾,她掀眸看向陆怀砚,说:“陆总,谈个交易吧。” 第9章 一个连岑家都可以说舍就舍的姑娘 从韩潇车里下来,江瑟一抬头就看到站在路灯下的江冶。 少年举着伞,眼巴巴地望着她,像只落魄的大型犬。 江瑟撑伞走过去,手指故意戳他脸上的伤:“不是叫你回去上药的么?怎么?伤口不疼?” 江冶别扭地扭过头:“不疼。” 他身上的伤其实不算重,都是些皮肉伤,但还是疼的。只不过这个年纪的少年,说句疼好像是多丢人的事,再疼也要咬紧牙关说不疼。 “那就让你疼一疼。” 江瑟于是改戳为掐,下了狠劲儿将他唇角那道刚刚愈合的伤又扯出道口子。 鲜血涌出,江冶终于没忍住“嘶”了声。 江瑟松了手劲儿,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当你手里连一张底牌都没有的时候,最好的方式就是将事情交给有能力处理这件事的人,比方说警察。江冶,愚蠢的逞能除了坏事,能有什么用?” 江冶闻言嘴角一抿,背光的脸带着丝倔强。 可他知道江瑟是为他好。 “二姐,曹亮的事你别管,我自己能解决。你别去……求那些人帮忙。” 江冶明白江瑟现在的处境。 他不希望因为他的事,就要她去低头求人。 “你怎么解决?废掉一只手吗?”江瑟视线往下,瞥了瞥江冶被烫出个烟疤的手,“如果废掉一只手能叫你改掉冲动的毛病,那就废了吧。今天废掉一只手,总好过明天废掉一条命。刚才如果不是遇到了韩潇,我压根儿不会进去俱乐部找你。江冶你记住了,再有下一次,不会有人进去救你。” “你放心,下回我宁肯把手废了,也不要你去求人!”江冶吸一口气,梗着脖子说,“手废了,我就按部就班去读大学,以后照样能挣钱。总之,你不必委屈你自己。” 少年挂彩的脸上有着不畏玉石俱焚的执拗,江瑟望着他狼狈的脸,骨子里竟是有了一种共鸣。 那种想要玉石俱焚的执拗,她也有过。 或许是因着这样的共鸣,又或许是因着少年到了此时此刻依旧不想她去求人的固执。 江瑟软了语气:“解决事情的方法有很多种,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都别去选择最伤害自己的方法。” 她稍稍抬高手里的伞,黑沉的眸子里有着令人信服的坚毅:“我从不求人,也不会因为你与曹亮的事就去求人。现在,先跟我说清楚当初为什么要打断曹亮的手?” 江冶同曹亮之间的梁子,便是从江冶将曹亮的手骨砸断开始结下的。 那个信誓旦旦说要给她和江棠挣大钱的少年不该是这么冲动无脑的人。 江瑟需要知道原因。 江冶不知想到什么,面色一沉,沉默着不吭声。 直到唇角的血痂再次凝固,他方扯了扯唇,低声说:“我可以跟你说,但你要答应我,不能让大姐知道我和曹亮的事。” …… 到梨园街时已经快九点了。 院子里的灯没亮,这个点,余诗英与江川自然还未回来。 江瑟拿出钥匙准备开门,旁边的树影忽然窜出一个人。 “江冶!” 她手一抖,侧头望去,看见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俏丽少女。 少女一瞬不瞬地盯着江冶,眼眶渐红。 江冶看见少女红了眼,少见地紧了下牙关,说:“哭什么,又没多疼。” 江瑟不用问也知道,这是那位“可爱多”。 瞥了江冶一眼,她开门后兀自进了屋,给许舟发了条微信:【舟舟,帮个忙。】 - 桐城这场雨一下便下了一整晚。 在凄风苦雨里站了二十多分钟,韩潇一路打着喷嚏开回金融区。 到家了连衣服都没换,立即给陆怀砚拨电话:“哥,江瑟找你说什么了?” 陆怀砚正站在落地窗前,看整个北城的夜景,闻言便说:“很闲?下周跟曹家商谈的合同看完没?” 韩潇立即求饶:“哎呀哥,我就一败家子,您就别跟我提合同的事儿了成不?合同那事交给李特助不就行了,我是真有事想跟您商量。我妈最近不一直催我结婚么,给我安排的相亲都能排到明年了。” 他清了清嗓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郑重些:“哥,你觉得江瑟怎么样?” 韩潇平时浪惯了,说这话时,刻意压低了嗓音,生怕他哥以为他又是说着玩儿的。 “江瑟跟傅家那私生子的婚约不是黄了么?岑家现在也不认她,我猜她肯定是想回去北城的,嫁我正合适。”韩潇耸了耸肩,“而我呢,与其娶一个门当户对的祖宗天天管着我,还不如娶一个好玩儿的。” 韩家虽然比不得傅家,但在北城也是豪门,最重要的是,他韩潇可不是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 她真的很难追 第13节 对于失去岑家这座靠山的江瑟来说,韩潇自认是她能找到的最佳选择了。 “江瑟找你肯定是为了解决曹亮的事儿吧。哥,要不这事儿交给我?”韩潇嘿嘿一笑,“要是今天遇着的人是曹勋,我肯定不抢这风头了。但曹亮那孙子,我还是能解决的。一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送辆好车,再叫江瑟那弟弟递杯赔罪酒,也就差不多了。” 自己这弟弟从小是副什么德行,陆怀砚很清楚。 也知道他打这通电话的目的。 他意味不明地道: “她找我不是为了解决曹亮的事儿,而是找我谈笔交易。” “交易?”韩潇“啊?”了声,“什么交易?” “不知道。但这笔交易,大概就是为了省下她弟给曹亮递的那杯赔罪酒。” 陆怀砚晃了下酒杯,琥珀色的酒液轻轻晃动,倒映着男人冷峻的眉眼,“韩潇,你还弄错了一件事。” 韩潇纳闷:“我弄错什么了?” “不是岑家不要她,而是她不要岑家。所以韩潇——”陆怀砚微顿,落地窗映出男人凉薄的唇,“一个连岑家都可以说舍就舍的姑娘,除非你换个芯子,不然人家看不上你。” “……” 挂了电话,陆怀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身进了浴室。 水声淅沥,白雾腾腾。 半个小时后,男人劲瘦的腰围着一条浴巾走出来,湿漉漉的头发往下淌水,水珠划过凸出的喉结,顺着胸腹的人鱼线没入浴巾。 陆怀砚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咬进嘴里,抬眼望窗外。 北城没有落雨。 空荡荡的夜空唯有一勾弦月孤零零挂在天幕,清冷孤艳。 也不知为何,竟就想起车厢里江瑟敛笑的脸以及那句轻柔又冷漠的—— “陆总,谈个交易吧。” 交易? 陆怀砚滑动打火机的砂轮,低头拢火,烟被吸燃的瞬间,他眯了眯眼。 谈判席上的陆氏总裁从不吃亏,她真的想要跟他谈交易? - 江瑟两天后才收到许舟发来的资料。 资料里事无巨细地罗列了曹勋以及曹勋未婚妻简如意的过往。 曹勋今年二十七岁,四年前年与简如意订婚。 两人素来不对盘,虽被双方长辈强摁着头订了婚,但知道他们订婚的人只有寥寥几个好友。 订婚后,这两人各玩各的,一个比一个玩得疯。 简如意交往过的歌手、影帝、模特十个手指都数不过来,曹勋也不遑多让,私下里的小情儿可以组好几桌麻将。 江棠是在三年前同曹勋交往的。 交往了两年,一年前分的手。 后来曹勋因为影视城项目来到桐城,曹亮跟着转学到江冶所在的高中。 曹亮比江冶低一个年级,两人是因为曹亮的一句话起的冲突。 “那畜生指着大姐的一个舞蹈视频,说大姐是他哥玩腻的破鞋。” 整个桐城一中的人都知道江棠是江冶的姐姐,这话当天就传到江冶耳边,江冶跑去找曹亮质问,之后两个少年扭打起来。 江冶继承了江川的体魄与身手,不怎么费劲就打断了曹亮的一只手。 两人就此结下梁子,曹亮这人阴险,怕再惹事会被他爷爷送国外去,都是私底下逮着机会报复。 逮不到江冶,就逮住与江冶传过绯闻的女孩。 前两天的陈礼音就是江冶高三时的同桌。 江瑟仰头枕上沙发背,闭着眼,大脑快速运转。 若不是江冶坦白,她根本想不到这事还会与温柔娴静的江棠扯上关系。 江瑟没打算把江棠扯进这件事里。 就她对江棠的了解以及手上调查到的资料来看,江棠和曹勋在一起时,根本不知道曹勋有未婚妻。 在那场恋爱里,她是被欺骗者,也是受害者。 凭什么要一个受害者活在这些烂事的阴影里? 江瑟进房间翻找她的行李,从一个盒子里找出个u盘。 银灰色u盘在她的指尖转了几圈,她打开电脑,正要将u盘插入,手机倏地弹出一条短信。 【时间,地点。】 似是猜到江瑟手机里没有他的号码,短信里特地加了个署名:【陆怀砚】。 这是让她来定地方了。 江瑟在脑海里搜了一圈,给他回了地方:【金融街163号,周五下午三点】 - 金融街163号是一家日式茶馆,与红鼎俱乐部只隔了一个街区。 陆怀砚到时还不到三点。 身着和服的年轻侍者弓着身在前方引路,纸糊格子门缓缓推开,坐在榻榻米上的女孩儿侧头看了过来。 她穿着一条浅绿色的碎花桔梗裙,蓬松浓密的长发扎了条鱼骨辫,松松垂在肩侧,白皙小巧的耳垂戴着两颗光泽莹润的珍珠耳环,雾蒙蒙的眼像是沉着墨的两潭湖泊。 有那么一刹那,陆怀砚想起了维米尔的《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思绪也就恍惚了那么半瞬,很快他挪开视线,抬手看腕表:“你来早了,现在是两点四十分。” 江瑟笑笑:“陆总不也同样来早了么?” 陆怀砚走过去,隔着张低矮的茶桌,在她对面的榻榻米坐下。 桌上摆着茶具,靠江瑟那侧还放着个黑色茶碗,里头沉着半碗青绿色的茶液。 江瑟问他:“抹茶,喝吗?” 陆怀砚对喝什么无所谓,点头:“喝。” 做一杯正宗的抹茶并不难,难的是制茶时那行云流水般的雅致。 陆怀砚掀眸看着江瑟。 女孩儿从容不迫地落粉、取水、搅液。 一举一动均令人赏心悦目。 过往二十多年的教养镌刻在她的骨子里,并不因姓氏抑或环境的变更而有所改变。 江瑟迎着男人沉甸甸的目光,将茶碗推过去,修长白皙的指被茶碗的浓黑衬得白玉一般。 两人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仿佛这次见面不是为了交易,而是为了叙旧。 等到一杯茶饮尽,江瑟才拿出录音笔,说:“先播一段给你听。” 她按下播放键,入耳是一阵电流的“刺啦”声,紧接着是一道柔媚的女声。 “答应过我的事你什么时候兑现?” “别再给我开空头支票!“ “小轩也是你的儿子,早晚会喊你一声爸。你再不动手,以后整个陆氏都要被陆怀砚那小阎罗拿走,你到时还有什么颜面告诉小轩你是他爸?” 录音放到这里,江瑟按下暂停键。 这女人的声音不管是陆怀砚还是江瑟,都不陌生。 ——陆怀砚的继母胡郁萍。 女人嘴里的“小轩”就是陆怀砚同父异母的弟弟陆怀轩。 当然,从录音上听来,这“同父异母”之说自是存疑的。 江瑟将录音笔放回包里,抬眸看陆怀砚。 这男人从听到录音到录音被按下暂停,神色始终淡淡,仿佛人家想要算计的不是他一样。 “不想知道你继母是在跟谁说话?” 陆怀砚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茶碗,听到江瑟的话,手指从茶碗挪走,低声回问:“这录音你从哪拿的?” “我自己录的,就,”江瑟温雅笑了下,“一次巧合。” 陆怀砚“嗯”一声:“是一年前陆氏成立八十周年的宴会上遇到的‘巧合’?” 江瑟:“……”还真被他说对了。 “看来我猜对了。”男人望着江瑟,清隽的眉眼闪过一丝兴味,接着问,“江瑟,你留着这录音,原本打算做什么?” -------------------- 韩潇:曾经我也是有过想要追求的姑娘的。 夏夏:啊?真的啊?后来呢? 韩潇:后来你让她成了我嫂子【磨刀霍霍.jpg】 第10章 像只从湖泊里走出的冷艳水妖 = 炉上的茶釜“咕隆咕隆”冒着水泡。 水沸了。 江瑟捏起柄杓,不慌不忙地泡起茶来。 “没准备做什么,留着录音也不过是想有备无患。瞧,现在不就派上用场了?” 她真的很难追 第14节 她将新泡的茶推过去,说:“陆总,这录音只会有一份,你拿走了,这世界上就不会有第二份。” 陆怀砚低眸看着白雾袅袅的茶碗,唇角轻轻勾起:“一年前,我三叔曾经动过弘盛的主意。” 江瑟握柄杓的手一顿,半晌,她抬起眼:“我知道。陆进勤收买的那个人,我和许舟一直盯着,可惜后来他没动手。” “他动手了,只不过动手后收到我的警告,没将那批有问题的产品混入弘盛。”陆怀砚说着,将视线缓缓上抬,对上江瑟的眼,“所以这份录音,是为我三叔准备的?” 他问着话,语气却很肯定。 三叔陆进勤在陆氏就是一块烂泥,一点儿实权也没有。 私底下同别的二世祖开了家科技公司,靠着陆氏这块金字招牌,倒也做得有声有色,直到起死回生的弘盛异军突起。 许是眼红弘盛的发展势头,又许是怕弘盛会挤掉公司的市场份额,便起了龌龊心思,收买了弘盛里的人想在人家产品里动手脚。 弘盛当初就是因为产品出了事故才会濒临破产,才会被岑家收购。若是再出一次问题,想要力挽狂澜可不是件容易事。 陆怀砚察觉后,特地打了个电话将这事摆平。 不想人姑娘根本不需要他帮忙,不仅设好了陷阱等着人跳进去,还能釜底抽薪地断掉他三叔的后路。 与长嫂偷情,送给长兄一顶绿油油的帽子不说,还让人给他养儿子,日后还想靠着儿子分走一部分家产。 这些事若爆出来,陆进勤还有活路吗? 他一早就知道他继母与他三叔的事,两人偷情的证据也掌握了不少。 但现在不是爆出这桩丑闻的时候。 这丑闻是能弄死他三叔,但同时也会给陆氏带来不利的后果。 陆怀砚不想因小失大。 再说,他早就想叫他爸尝尝被人背叛的滋味儿了。他与陆怀轩的感情越深,知道真相后,打击便越大。 多好。 陆怀砚垂眸看江瑟。 不得不说,这姑娘完全打破了他过往对她的印象。 既不草包,也不花瓶。 该给人下狠手时绝不含糊,难怪岑家到这会儿都不愿意放弃她。 “认识曹勋的人都知道,他弟弟算是他一片逆鳞,而曹勋这人从不吃亏,手段也阴狠。江瑟,在商言商,你手里这份录音,对我用处不大。” 在陆怀砚说出陆进勤名字的时候,江瑟就已经知道这份录音贬值了。 他既然知道与胡郁萍偷情的人是陆进勤,以他的手段,手里的证据怕是比她还多。 也不是第一次与人谈交易了,谈判桌上总会出现意外。 江瑟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这份录音对陆总的确用处不大,但录音既然在我手里,不放出来好像有点儿可惜。我想问问陆总,哪个时机放出去最合适?”江瑟从茶水里抬起眼,笑说,“毕竟,我看不顺眼陆进勤很久了。” 当初胡郁萍插足陆怀砚母亲韩茵与陆进宗的婚姻,韩茵因此缠绵病榻好几年,离婚后便去了山里静养。 整个家就此破裂,江瑟不信陆怀砚不恨胡郁萍。 可他拿着证据却不捅破继母和陆进勤偷情的事,肯定是有别的图谋。 眼下陆家在欧洲的几个项目已经启动,陆氏野心勃勃,在国内新能源领域已是领头羊的地位,便将目光锁定在海外市场,想从那群洋人的嘴里咬下一大块肉。 眼下正是无数人瞩目的时候,这关键时刻自然也不能爆出什么丑闻。 放出录音的时机要是挑得不好,难免会带来点不良效应。 江瑟跟陆怀砚谈的便是这么个“时机”。 陆怀砚当然听懂了江瑟话里的深意。 搁明面儿上说,这姑娘是在威胁他,今天的交易若是谈不成,那就别怪她要在不恰当的时机做不恰当的事儿了。 不过一口茶的功夫,她便将交易内容从她手里的录音变成放出录音的“时机”。 偏偏,这个虚无缥缈的“时机”还真是个可以交易的东西。 男人撂下茶杯,微垂眼睑看她。 对面的姑娘仿佛没感觉到他的目光似的,正襟危坐、眉眼含笑,那模样瞧着,要多无害就有多无害。 陆怀砚莫名有点儿想抽烟。 但他没忘记上回被掐灭的那根烟,只好摸出个打火机搁手里把玩,压压烟瘾,顺道他抛出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除了调酒和斯诺克,还喜欢玩儿什么?” 江瑟一愣。 不明白他问这问题有什么意义。 叙家常么?可她与他之间,有什么家常好叙的? 目光掠过他手里的打火机,她眉眼里的笑意淡了些:“我与陆总之间似乎没必要聊这些。” 女孩儿乌黑清澈的眸子是毫不掩饰的抗拒。 陆怀砚看她半晌:“我说什么时机合适,你就会乖乖选那个时机放出来么?” 江瑟:“还得看陆总愿意用什么做回报。” 陆怀砚放下打火机,低低笑了声:“说吧,你想要什么回报?” - 江瑟去结账的时候,才知道陆怀砚已经提前将账单给付了。 她也不在乎。 一顿茶钱而已,他爱付就付。 两人在茶室里待了差不多一小时,天色从晴空万里变成细雨迷蒙。 江瑟没带伞,推开茶馆的玻璃门,看着从半空坠落的雨珠,只犹豫了两秒,便大步踏入这场秋雨里。 茶馆所在商圈的停车场距离茶馆不远。 江瑟来时开的是余诗英的小高尔夫,茶馆的专属停车位只有寥寥四五个,陆怀砚的黑色宾利就停在那辆高尔夫旁边。 她往停车场去的时候,陆怀砚就站在茶室的落地窗后。 那面落地窗正对着停车场。 看着江瑟浸在雨中的身影,男人镜片后的一双眼轻眯了下。 两人谈好“回报”后,这姑娘是一刻都懒得停留,说了句“交易愉快”便头都不回地离开茶室。 雨落得快,她身上没一会就有了湿意。 轻薄的衣料贴住肌肤,勾出纤细又饱满的线条,粘在脸颊与脖颈处的碎发将她的肌肤衬出一种牛奶般的白。 水珠顺着她下颌缓缓滑落,领口露出的那半截锁骨如同一眼浅泊,轻轻拘住了水。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拉车门的瞬间,她朝他看去。 浓云密布的天幕下,她整个人陷在朦胧的烟雨里,站在一辆破破烂烂的轿车旁也没半点局促或者狼狈。 眸光冷淡,面色冷淡。 像只从湖泊里走出的冷艳水妖。 两秒后,她收回眼,拉开车门上车,利落起车离去。 陆怀砚直到车消失在雨幕里才收回视线,微低头,很轻地笑了声。 那点子烟瘾再度泛滥。 他摸出烟盒,敲出一根烟,落眼时动作微一顿。 这烟挨过火,扁扁的烟嘴处一圈黑色的碳渍。 女孩子掐烟时的场景宛若放慢的老电影,再度在脑海里重播。 两根白得病态的手指,藏在烟雾深处的照不亮的黑眸,以及,被风带起的掠过他脖颈的发丝。 微微的凉与微微的痒。 男人半阖着眼,薄白眼皮下的眸光晦暗不明。须臾,他将烟推回烟盒,从茶几里捞起手机,给江瑟发了条短信。 - 江瑟回公寓洗了个澡,之后便去了“忘川”。 今天出门时,江川特地叮嘱她回来后去趟酒吧,说有事要同她商量。 江冶那日带了一身伤回去,对曹亮的事只字未提,只说是和队里的人吵架打出来的。 江川与余诗英不疑有他,训了他两句,第二天就将他撵回基地训练。 江瑟到的时候,江川同余诗英正在清点店里的存酒。 见她回来,余诗英忙拿起一根小木勺,舀了勺澄澈的酒放入酒杯,说:“快来尝尝,这是前年酿的桂花酒,已经熟了,今晚就能用来调酒。” 江瑟接过酒杯,一口抿完,唇齿间立时溢满桂花的香味。 酒不甜,但十分醇厚,桂花香极浓郁。 “好香。” 江川握着支笔,正在账本上写写划划,听见这话,笑说:“你妈酿的酒当然香,他们余家世世代代都酿酒,你妈手里的方子也都是祖辈传下来的,咱老祖宗的酒能不香吗?” “少在孩子面前吹牛。”余诗英嗔了声,转头问江瑟,“今天跟朋友见面,都好吗?” 她这话问得小心,语气里带了点犹疑。 江瑟回来桐城的头一晚,江冶特地提醒他爸在后院里装个摄像头。 一问才知道,江瑟那个从北城来的朋友似乎同她关系不佳。 说来也是巧,余诗英去北城见江瑟那次,恰恰在岑家见过陆怀砚同江瑟兄妹的合照。 照片里的江瑟容貌还很稚嫩,也就十六七的年纪。小姑娘站在她哥与陆怀砚中间,正侧头看陆怀砚,笑得眉眼轻轻弯下,很好看。 照片里的青年却没看她,清隽的眉眼里蕴着霜,似乎对拍照这事儿并不大乐意。 她真的很难追 第15节 但那张脸实在是生得俊,是叫人过目难忘的英俊,以至于那晚陆怀砚一进酒吧,余诗英就认出他来。 她一直以为,能叫瑟瑟笑成那样的人,一定是对她很重要的人。 哪里知道人家同瑟瑟的关系并不好。 听出余诗英的担心,江瑟弯了下唇角,笑说:“挺好的,我就找他帮个忙,以后估计不会再见面了。” 江川点点头:“找个时间让你妈陪你去挑辆车,以后你出去见朋友,也能方便些。” 江瑟闻言,朝吧台上的账本望了眼。 “‘忘川’这几年收益不错,足够给你买辆好点的车。”江川阖起账本,报了几个车的型号,“你看看这几款有喜欢的没?或者过两日带你去车行转转?” 这几款车的起步价格都在一百多万以上,虽比不上江瑟从前的车,但也属豪车系列,比现在的高尔夫强不少。 江川拿着账本和手机在那算的时候,从来不避开江瑟。 她知道这笔买车钱差不多要掏空江川和余诗英大半辈子的积蓄了。 不仅是买车钱,两人偶尔透露出来的口风也是想将梨园街的屋子留给她,再由三姐弟平分“忘川”。 为了弥补弄丢她的那二十三年时光,他们几乎是给出了自己的所有。 这不是江瑟来桐城前所设想的生活。 那些她早已做好准备并愿意坦然接受的陌生、疏远和冷漠全都没有。 眼底深处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江瑟略略垂眼,再抬眼时,黑沉的眸子已然氲起了笑意。 “不用挑了,跟您一样,买辆迷你电车就成。”她抬手支颐,对江川说,“您不说您那小电车灵敏如兔,再窄的车位都难不住它么?我就想要辆这样的。” 江川那辆迷你电车是专门用来送货的。 这附近都是老居民区,街道又窄又旧,停车大不容易,只能买块头小些的车。 他开这车自然是合适,但江瑟开就未免太掉价了。 夫妻俩面面相觑了一阵,余诗英说:“你爸那电车灵活是灵活,但派头不足。明天妈带你去车行看看,咱挑辆大气些的。你不用替我们省钱,这笔钱本就是留给你的。” “知道。”江瑟用目光比了下吧台上的账本,“买车剩下的钱,我拿来做投资,行吗?我正好缺笔钱做投资。” 她这么一说,余诗英倒是不劝了。 总归钱是给江瑟的,她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吧。 买车的事定下后,酒吧也差不多要开门了。 江川和余诗英各有各的忙,江瑟也不打扰他们,顾自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 也就是在这时,她才看到某位她以为不会再见面的人在一个多小时前给她发的短信。 陆怀砚:【周一晚七点在君越见曹勋,来吗?】 第11章 他看了她许久 = 陆怀砚同曹勋见面,是江瑟要求的交易内容之一。 曹亮之所以会被他爷爷丢来桐城,是因为在平城醉驾撞了人。 被撞的女孩儿是个医学生,因为伤势严重,到这会都还在昏迷着。 出事故的地方没有监控,曹家将那姑娘送进最好的医院,并赔了一大笔钱给她家人,得到受害者家属的谅解书后,又安排人给曹亮顶罪,把他从这次事故里干干净净摘了出来。 陆怀砚手里“恰好”有那夜的视频,虽然很模糊,但隐约能看清坐在驾驶座的人是曹亮。 当然,这视频他十有八九用不上。 作为陆氏的未来掌舵人,由他出面替江冶说情,曹勋不可能不卖他一个面子。 也因此,江瑟去不去都不重要。 可陆怀砚为何要邀请她呢? 盯着手机里的短信看了好一会儿,江瑟忖度片刻,最终还是回了个:【去。】 - 周一下午六点,江瑟开着新提的迷你电车去君越。 君越是韩家的产业,也是桐城少有的几家白金五星酒店之一。 陆怀砚就住在顶层的总统套房。 江瑟一进酒店,便有一名身着黑色裙装的经理迎上来,毕恭毕敬地问:“请问是江瑟江小姐吗?” 江瑟扫了眼她胸前的名牌,这经理姓姚。 她点点头:“我是。” “江小姐请跟我来,陆总正在七楼的包间等您。” 江瑟看了眼腕表,还不到六点四十。 她抬脚跟上姚经理,进电梯时,云淡风轻地问了句:“除了陆总,还有别的人在么?” “曹总也在。” “曹勋什么时候到的?” 姚经理虽然不知江瑟的具体身份,但她接待过的大客户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单是江瑟言语间的气度以及陆怀砚对她的态度,便知她身份肯定不一般。 此时听江瑟直接喊曹勋的名字,也没觉意外,恭敬笑道:“曹总这几日都在君越下榻,方才小陆总下来没多久,他便也到七楼来。” 话音刚落,梯门便“叮”一声往两边开。 江瑟没再说话,跟着姚经理往一侧走廊去。 到了包间门口,姚经理敲了敲门:“陆总、曹总,江小姐到了。” “进来。”是陆怀砚的声音。 姚经理推开门,江瑟走进去,先看了眼坐在长沙发上的陆怀砚。 那沙发面朝正门,江瑟看过去时,他恰好也看了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江瑟先撇开目光,望向坐在陆怀砚对面的男人。 那男人穿着深褐色衬衣,黑色西裤,领口扣子解了三颗,很是有些风流的意态。 在陆怀砚看过来时,他也跟着回头。目光掠过江瑟眉眼时,浪荡的神色不知为何凝了下,片刻后又恢复如常,直勾勾对上江瑟的眼,神色不明地哼笑了声。 “该叫你江瑟,还是岑瑟?” 两人从前是打过一两次照面的,但也仅此而已,对彼此的印象皆不深,只知道有这么号人。 江瑟打量着曹勋。 许是祖辈有过外族的血统,他的瞳色比一般人淡些,肤色很白,鼻梁高挺,有一种很精致的帅气。 单凭这皮相,这男人的确是有风流不做人的资本。 话也问得微妙。 若是姓岑,那她有什么资格管江冶的事儿? 若是姓江,又有什么资本管曹亮的事儿? 总归不管是哪个答案,她似乎都不该管这事儿。 江瑟笑笑,四两拨千斤道:“你猜陆总约你出来,是因为我姓江还是姓岑?” 曹勋舌尖抵了下后槽牙,偏眸看陆怀砚。 对面的男人手肘搭着沙发把手,修长的手指懒洋洋垂着,神色始终疏淡,一副事不关己不怎么感兴趣的模样。 但江瑟说的话,他没反驳。 曹勋有点儿摸不准他的意思。 曹勋来之前查过江瑟,知道岑家对她已是不闻不问的态度,也知道傅家早就解除了江瑟与傅韫的婚约。 前两日曹韩两家在影视城项目上的商谈,陆怀砚代表韩家,在谈判桌上寸步不让。 曹勋习惯了发号施令,开发影视城的话事权他势在必得,不可能与韩潇那饭桶共享。 他没在合同上签字,本想着若今日陆怀砚非要为江瑟出一口气,他还能利用曹亮这事,让陆怀砚在影视城的合同上松松口。 曹勋也就抱着试一试的态度。 说实话,他没把江瑟这落魄的假千金看眼里,一切只看陆怀砚。 “阿亮如果冒犯了你,我叫他同你道歉。但你弟弟打断他一只手,这事儿也不能就这么揭过。” 他舔了舔唇角,双腿交叠,换了个姿势,依旧是吊儿郎当的声调,“小孩子的事儿就让他们自己解决,非要拿到大人的台面上来说,那是不是——” 曹勋看向陆怀砚,笑了下:“用我们大人的方式来解决?” 他这话落,屋子里静了一瞬。 很快,陆怀砚低低笑了声:“曹总想用什么样的方式解决?” 曹勋提唇一笑:“影视城项目是曹家与韩家的合作,陆氏却非要——” 话未说完,一阵仙气飘飘的梵音佛曲骤然响起。 声音是从曹勋旁边的手机传出的,这铃声与他一身浮浪的气质委实不符,仿佛是专为某人设置的特殊铃声。 江瑟循声望去,只见屏幕里赫然浮动着一个“糖”字。 曹勋对这通电话显然也是意外的,佛曲响起时,他面上掠过一丝错愕。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他留了句“稍等”,便倾身捞过手机,摁下接听,起身朝门外走去。 房门合拢之前,江瑟只听见曹勋散漫地说了句:“有事?” 她望着男人消失在门外的背影,若有所思。 门外。 曹勋来到走廊尽头处,靠着扇半开的窗户,问:“你不是叫我这辈子都别出现在你面前吗?那现在你来找我又算什么?” 她真的很难追 第16节 也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曹勋低笑了声:“行,把电话给经理。” 片刻后,电话那头显然是换了人,他面上的笑意散去,冷着声命令:“谁让你们拦人了?让她上来,到我房间去。” 挂了电话,曹勋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两秒,提步回包间。 门一推开,他连屋子都懒得进去,靠着门沿,笑着对陆怀砚说了声“抱歉”。 “陆总,我这头有急事必须回去一趟,改日我再请你们二位出来吃饭。下次见面,我先自罚三杯赔罪 。” 话说到这程度,陆怀砚知道不必留人了,轻颔首便道:“赔罪就不必了,改日还是我做东。只不过,曹总弟弟那边——” “放心,咱们大人没谈妥的事,我不会让阿亮乱来。他要是敢乱来,”曹勋睇了江瑟一眼,笑哼了声,“我亲自打断他的手。” - 曹勋离开后,江瑟便看向陆怀砚,“麻烦陆总问一下前台,刚是不是有人来找过曹勋?” 陆怀砚挑眉看了看她。 曹勋方才那通电话的确来得蹊跷,他本就准备让人查一查。 能叫曹勋在这个紧要关头放鸽子,对方多少有点来头。 陆怀砚起身拨了个电话,余光却始终落江瑟那。 女孩儿面色极冷,目光也冷,但端坐在沙发上的姿态却是冷静优雅的。 “查一下刚刚谁来找曹勋了?” 手机话筒立时传来影影倬倬的说话声,陆怀砚目光没挪,面色淡淡地听了片刻,旋即嗯一声,挂断了电话。 江瑟抬眸看了过去。 陆怀砚说:“是有人找过曹勋,姚经理亲自将人送去曹勋的房间。” 江瑟:“女人?” 陆怀砚颔首:“那女人戴着口罩,没看清脸。” 江瑟拿出手机拨江棠的电话,一阵漫长的“嘟嘟”声后,电话转入人工语音。 她没再继续拨,放下手机,看着陆怀砚问道:“能借陆总的房卡用用吗?” 两人说话间,曹勋已经回到27楼。 房门外立着道纤瘦的身影,黑色毛衣裙将她的腰身勾勒得不盈一握,单薄的肩背板得很正,一看便知是常年学舞的。 听到他这边的动静,江棠侧头看了过来。 因着头上的棒球帽和脸上的口罩,曹勋看不清她的脸。 他把玩着手里的房卡,目光在她那双潋滟的杏仁眼上停顿片刻,笑道:“这里说,还是进去说?” 江棠淡淡道:“进去说。” 曹勋拿卡开门,黑色皮鞋撑着门底,朝屋内偏了下头,示意江棠进屋。 等人进来,方松开脚,背抵着门,似笑非笑道:“为了你弟弟来的?” 这是间高级行政套房,进屋后先是会客厅,穿过会客厅里侧的推拉门才是卧室。 会客厅很大,巨大的落地窗直面桐城的金融区。窗外霓虹闪烁,各色led广告牌照亮了半片夜空。 江棠摘下口罩,从落地窗的倒影里对上曹勋的眼。 “听说小冶把你弟弟的手打折了?” 倒影里,曹勋煞有其事地点头:“你弟手够重的,曹亮养了差不多三个月才把手养好。” 江棠回头看他眼,边往推拉门旁边的吧台走,边说:“那还真是抱歉了。” 吧台上放着瓶喝了一半的香槟,旁边还搁着根碎冰用的金属冰锥。 曹勋视线追着她,要笑不笑地看着她摸向吧台的手。 “江棠,曹亮好歹是我弟弟,你以为这事儿喝杯酒就能翻篇?今非昔比,你我之间可不再是你喝杯酒我就什么都不计较的关系。” “放心,不喝酒。”江棠微微一笑,没碰吧台上的酒瓶,而是左手掌心朝下,轻按住大理石桌面,“小冶是因为我才会打断曹亮的手骨。所以,这只手,合该由我这个罪魁祸首还。” 吧台上的两束射光将女人细瘦白皙的手照出一层淡光。 江棠的声音与从前一样,温柔、空灵,像春日里淌在密林深处的悦耳山泉。 她说话时已经伸出右手握住吧台上的金属冰锥,当着曹勋的面朝自己的左手用力刺下。 她的目光始终与他对视,唇角的笑容也始终是温温柔柔的。 手上的动作却没半分犹疑,十分狠。 曹勋在她去拿冰锥时便已变了脸色。 慌忙急步上前,在冰锥离江棠手背只剩毫厘之距时紧紧抓住了底部,掌心被锐利的锥尖豁开一条口子。 鲜血汇聚成细小的一团,顺着江棠的左手指骨滑落到冰冷的台面。 曹勋铁青着脸:“江棠,你疯了吗?” 江棠垂眸看着曹勋不断滴血的手掌,轻声细语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不是你们曹家一贯来的作风吗?” 她慢慢抬起眼:“所以,我给曹亮赔一只手不正好是你想要的吗?” 许是来得匆忙,她没化妆,眉眼精致的脸素着,苍白、疲倦。 眼下两团青影十分打眼。 曹勋没松手,或者说,不敢松手。 喉结滑动,他咬着牙说:“没人要你赔手。” “不赔手?”江棠暧昧一笑,清纯的脸因为这笑多了丝妩媚。 “曹亮跟小冶说,只要他想,就能叫他哥把我送他床上去给他玩儿。”江棠松开握着冰锥的手,凑到曹勋耳边,吐气如兰道,“不赔手,那曹总需要我陪你弟弟睡几晚呢?” - 电梯里。 楼层号不停跳动。 江瑟盯着显示屏,手里还拿着陆怀砚的房卡。 陆怀砚单手靠着电梯墙杆,目光掠过她侧脸,和她一起看楼层显示屏,不紧不慢地问:“如果那个人是你姐姐,你准备做什么?” 江瑟眼睛没动,只掀了掀唇:“带她回家。一会进了曹勋的房间,不需劳驾陆总动手,我会亲自将人带走。” 她知道曹勋行事疯狂。 可那又如何,没人规定这世间只能有一个疯子。 陆怀砚闻言,淡薄的视线又挪了回来,落她脸上。 “很喜欢他们?” 陆怀砚说的“他们”是指江家的人。 江瑟缓慢地眨了下眼,脑海里快闪过许多画面。 江川反复研究菜谱给她端出来的那碟梅子排骨,余诗英揭开酒坛喂她的第一口酒,江冶臭着脸挡在她身前的颀长背影,还有江棠轻拍她肩笑喊的那声“瑟瑟”。 喜欢吗? 是喜欢的吧。 但更多的是不想亏欠。 人情债总是最难还,她更习惯的是被抛下与被辜负。 江瑟扯了扯唇角,淡声敷衍:“毕竟是骨肉至亲不是。” 云淡风轻的声音压着点不易察觉的烦躁。 陆怀砚偏偏捕捉到那点烦躁。 27楼一到,江瑟便快步出电梯,刚拐入一侧走廊,又蓦地顿住了脚。 江棠正从幽静的长廊走来,看见从电梯里出来的人,显然也怔了下。 “瑟瑟?” 江瑟没应,垂眸盯着江棠沾满血渍的左手,很快便抬起眼,眸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黑都要沉。 “曹勋对你动的手?” “想什么呢?这不是我的血,我急着出来,所以没来得及洗手。”江棠依旧是温柔如水的声嗓,边朝她走去边举了下手里的手机,“正要给你回电话,没想到你突然就出现在这儿。” 不是江棠的血,那便是曹勋的了。 很好。 江瑟冷若冰霜的脸稍霁,“你没必要再同那种人见面,小冶的事我能处理。” 江棠还是头一回见江瑟露出这样的神态,一时觉得稀奇,又有些好笑。 上回在机场接机后,她隔日便飞回横店拍戏。那段时间她忙得很,隔个三两日才能抽出时间同江瑟视频。 最开始两人不熟,多半都是江棠在说,江瑟在听。后来视频次数多了,渐渐熟络,也渐渐多了能聊的话题。 关于桐城,关于“忘川”,偶尔还会提一提江川同余诗英。 在江棠印象里,江瑟从来都是笑着的。 像现在这样粉面含霜骂人的模样,还是平生头一回见。 “小冶跟曹亮的事儿已经解决了,我保证曹亮不会再找小冶的麻烦,这样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江棠说着,将手机揣回兜里,抬起没沾血的手揪了下江瑟柔软的耳垂,轻轻地说:“你跟小冶怎么这么任性?我才是大姐,应该由我来保护你们知道吗?下回有什么事都别瞒我。” 江瑟身体微僵,几秒后才松弛下来。 江棠的力道轻得很,她没觉得疼,只觉江棠的手格外冰凉。 “好了,回去吧。”江棠看了眼一语不发但存在感格外强的陆怀砚,迟疑了下,“还是你要同你朋友再聊几句?” 江瑟似是这会才想起她还拿着人家的房卡没还,掀眸看向陆怀砚。 恰好对上他落她脸上的目光。 她真的很难追 第17节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看了她许久。 男人狭长的眼一如既往的深邃。 目光像是夜里沉静的海,瞧着风平浪静,却又暗藏惊涛。 很难说清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 分明不是冒犯,却又叫江瑟莫名警惕。 江瑟沉着眸,与他对视。 陆怀砚却在下一秒撇开了眼,朝电梯抬了抬下巴:“我送你们下去。” 声音听着冷淡而疏离,倒是与寻常无异。 三人乘电梯回到一楼,趁着江棠去洗手,江瑟将手里的房卡递还陆怀砚。 “今晚多谢陆总帮忙。” 陆怀砚接过房卡,垂眸看她:“交易就此结束了?” 结束? 想得美。 啥事儿没干就想白拿她一份录音。 江瑟扯了下唇角:“那天说的东西,劳烦陆总发我一份。” 陆怀砚好似一点儿也不意外,甚至轻轻笑了声:“我以为曹亮的事儿已经结束了。” “就算结束又如何?我还想给不甘心的人一个反悔机会。” “不甘心的人?” “那起交通肇事案的受害者已经醒过来,她的手再不能握手术刀。”江瑟平静道,“梦想被摧毁的人,我想,她有让罪魁祸首接受惩罚的权利。当然,要是她对家人的安排并无异议,那这视频她也可以当垃圾一样删掉。” 出事的时候,受害者的哥哥就在旁边目睹了一切,却默认了曹家找人顶罪的做法,还出具了谅解书。 江瑟只是想给那女孩儿一个选择的机会。 余光瞥见江棠从洗手间出来的身影,她抬手招了下,淡淡留下一句“晚点我将邮箱发给你,有劳陆总了”便朝江棠走去。 姐妹二人一同出了酒店大堂,走到一辆簇新的迷你小电车旁边。 也不知江棠说了什么。 隔着面擦得铮亮的透明玻璃,陆怀砚看见江瑟弯下了唇,唇角的弧度比往常小些,看得出来是真心在笑。 陆怀砚看向那辆紫得格外炫目的迷你电车。 不过是辆廉价的车,也能叫她这么喜悦? 男人看了片刻便敛了眸,转身走向电梯间。 他没回顶层,而是去了27楼。出电梯时,他给韩军打了个电话。 “舅舅,桐城这边的项目,我们陆氏加入。” 第12章 记得找中看也中用的男人 = 停车场里,江棠一看见江瑟新提的车,便皱起了眉心。 “这是老爸给你挑的车?” “不是,我自己选的。” 江棠一脸的不可思议:“你的眼光怎么跟老爸一样一言难尽。” 似是被江棠的神色给逗乐了,江瑟抿唇一笑:“这不挺可爱的么?” “……” 两人上了车,江棠边系安全带边问:“没什么想问的吗?” 江瑟慢慢打着方向盘,“问什么?” “我跟曹勋的事儿。” “没什么好问的,一个没担当的渣男而已,不值得浪费我们的时间。”江瑟侧头看她,“我只想知道,他还有他那个未婚妻,会不会找你麻烦?” “不会。”江棠笑笑,“当初便是简如意让我看清楚曹勋的真面目的,不管她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我都很感激她。我现在所属的经济公司便是简家旗下的,签了五年的卖.身契。” 她将她的前途交到简如意手里,不过是为了表明:曹勋那男人,她江棠不屑要。 江瑟点点头,没再继续这话题,只好奇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曹亮的事儿?小冶还叫我不要同你说。” 江棠噗嗤一下笑出声:“他自己露出的破绽那么明显,怎么瞒我?” 车子驶入金融街,霓虹树影擦着车窗寸寸后退。 江瑟在一个红绿灯口停下车。 “就因为小冶没给你打视频,你就猜到他出事儿了?” 江棠“嗯”了声:“你知道小冶的风格的,怕我进了剧组会被人欺负,每周五都要我给他打视频。但从上星期开始,他连着两周把视频通话切换成语音。” 江冶脸上挂了彩,当然不敢和江棠视频。 “我早上找黄煦套话,才知道小冶和曹亮的事儿。”江棠说,“托人查到曹勋的行程,我下了飞机就直接过来找他。别担心,曹勋已经应承不会让曹亮找小冶的麻烦。他这个人渣归渣,但答应下来的事很少反悔。” 红灯转绿,江瑟起车,看后视镜时不着痕迹地扫了江棠一眼。 她的面色很平静,说起曹勋来无悲无喜,情绪几乎没有起伏,看起来是真放下了。 曹勋能因为江棠一通电话便放下一切去见她,心里多少有些余情未了。 就怕江棠将这么点余情未了当做情深。 江瑟见多了对这些富家子弟飞蛾扑火的姑娘,心都被烧成一团灰烬了,却还等着死灰复燃的那日。 好在江棠拎得清。 正想着,江棠忽然叫了声:“瑟瑟。” “嗯?” “以后出什么事,都别去找你在北城的朋友。”江棠将目光投向窗外,与江瑟相似的杏仁眼被掠过的霓虹碎光照亮,“小冶说你十分不待见他们,所以,别委屈自己。他们那些人,都乱得很。” 剧组导演就是北城的世家子弟,对岑家的事多少知道些。 江棠知道江瑟的处境。 岑家对她不闻不问,傅家也解除了婚约。 那些曾经高攀不起岑家又对江瑟有过意思的富二代,甚至下了赌约,赌谁能最先将江瑟弄床上去。 曾经众星拱月般的人,一旦坠落,便成了那些人嘴里的玩物。 江棠很清楚被人当做玩物的滋味儿有多痛苦。 “你回来前,老爸老妈特地召开了家庭会议,叮嘱我跟小冶,说你是我们江家失而复得的珍宝,我们谁都不能给你委屈受。”江棠道,“我们不能,那外头的人就更不能。” 江瑟握住方向盘的手微微顿住。 她盯着挡风玻璃前的迷朦夜色,沉默了片刻,方笑笑着颔首:“知道,我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江棠从窗外收回视线,扭头看她,倏地话锋一转:“还会失眠吗?你那晚吃的安眠药,我曾经吃过,那是重度失眠症患者才会用的药。” 江瑟抿唇,斟酌两秒后才说:“那药我只是偶尔吃。” 江棠:“那就好。太过严重的失眠症很多时候都是因为心理问题。实在不行,便找个心理医生看看。” 江瑟回得十分乖顺:“好。” - 把江棠送回梨园街,回到公寓已经快十一点。 洗完澡出来,手机被密密麻麻的微信提醒刷了屏。 都是几个小时前的消息了。 小姑姑:【dr. gina说你已经两个月没和她联系了,也不接她office的电话。你怎么回事?换了个姓,连病都不打算治了?】 小姑姑:【别装死,我年底回国,不想被我剥.皮,赶紧给dr. gina回个信。】 小姑姑:【……】 小姑姑:【臭丫头,你给我等着!】 江瑟一条条读完,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岑明淑的怒火。 岑明淑名字里有个淑字,但性格跟贤良淑德沾不着边儿。 她这位小姑姑,用岑礼的话说,是岑家百年不得一遇的怪胎,也是岑家到今日都不愿意提及的人。 岑明淑活得任意妄为,一辈子都活在叛逆期里。 小时候江瑟格外崇拜她这个姑姑。 现在当然也崇拜。 只不过少了血脉渊源,她不知道岑明淑还认不认她这个侄女。 盯着手机里宛如带着情绪的消息,江瑟笑了声。 很明显,岑明淑认。 她言简意赅地回复:【贵,没钱。】 美国这会差不多中午了,岑明淑惯来日夜颠倒,估计是睡下了。 消息发出去后,江瑟便锁屏睡觉。 她没吃药,往床上一躺,不到半小时便进入梦乡。 梦里依旧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狭小的甬道,潮热的风从四面八方倒灌而入。烟火绽放在夜空,光亮却照不进来。 呛人的烟味弥漫在黑暗中,然后是血腥味,最后是一股清冽的若有似无的沉香。 她真的很难追 第18节 所有气息杂糅在一起,被湿漉漉的空气弄得沉甸甸的。 压得人几欲窒息。 江瑟在这种黏腻沉重的窒息感中醒来。 屋里屋外漆黑一片,她捞过手机一看,才凌晨五点。 手机里,岑明淑给她回了信,画风清奇地告诉她:【赊账。】 小姑姑:【我给你做担保,gina肯定肯。】 “赊账”这两个字就很岑明淑。 江瑟退出对话框,决定不采纳岑明淑的建议。 她账户里还有钱,还没到看医生要赊账的地步。 在弘盛卖.身了五年,那几年的工资与奖金岑家没要回去,算起来也有大几百万。 钱全被她放在股票账户里。 来桐城这一个多月,她先前买的股票和期权已经给她挣了笔零花钱。 之所以说没钱看医生,不过是借口。 她很清楚,dr.gina治不了她的病。 她找dr.gina也从来不是为了治病。 - 江棠的戏还有两个月才杀青,在桐城歇了两天便又飞回剧组卖命。 周四下午,江瑟送完人,从机场回来的路上接到何苗的电话。 “江小姐,您上回定制的旗袍已经做好了。您今天要过来吗?”何苗的声音很甜,“今天师父也在,您不是很想拥有一款独属于你的花案吗?正好能过来同师父说说!” 江瑟望着前头川流不息的车流,心脏不可抑制地重重跳了下,轻而缓地舒了口气,待得心跳恢复如常,方笑着应下:“好,我现在过去。” 结束通话,江瑟打方向盘掉头,往锦绣巷开去。 这条老街同上回一样,冷冷清清,没什么人气。 “张绣”的铺面也照旧没客人。 江瑟到的时候,何苗正在整理布架,瞥见她的身影,忙招呼:“下午好呀江小姐。” 又笑眯眯地掀开一侧的帘子,往里头递了句,“师父,人来啦。” 随着她这话落,一位面容姣好、身段窈窕,约莫三十岁的旗袍女子从布帘里走出。 女人留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发梢贴着腰,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晃动。 这女人便是何苗的师父,也是这家裁缝铺的的老板—— 张玥。 张玥出来时,手里还提着个沉甸甸的木撑,江瑟定制的旗袍就挂在上头。 旗袍以米白色棉布做底,上头绣着一幅喜鹊登枝的水墨画,意境十分悠远。 江瑟不动声色地看着那只喜鹊,墨墨黑的眼珠子被上头的墨色缓慢浸染。 愈发显得深沉了。 “先试试,看合不合身。”张玥的声音就同她给人的感觉一样,空荡荡的疏离感。 视线掠过她秀气的带着点儿苦态的脸,江瑟上前接过木撑。 “有劳了。” 店里就有一间试衣室,江瑟进去换衣服,出来时,正在低头刷手机的何苗抬眼看来,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哇,江小姐,您穿旗袍太好看了!” 第一回 见江瑟时,她就被江瑟的脸惊艳过一次。 这次却是被江瑟的身段给惊艳了。 凹凸有致,骨肉匀亭,袅娜多姿。 是何苗见过的最漂亮也最适合穿旗袍的身段。 江瑟礼节性地道了句谢后便从里间走出。 张玥顺着望过去,目光徐徐划过江瑟身上的旗袍。 “有要改动的地方吗?”她问。 “没有,旗袍很合身,我还想再定制一件。但是旗袍上的花案,”江瑟微笑着看张玥,“我想要设计一款独一无二的。” 张玥点头,绕到柜台后,从抽屉拿出素描册和铅笔,问江瑟:“小苗同我提过,您想要什么样的花案?” “鸟。”江瑟走到张玥对面,手肘撑在柜台上,笑说,“小苗说张老板最擅长花鸟,我就想要一款有鸟的花案。” 张玥微垂的眼有一瞬的恍惚。 “什么样的鸟?” 盯着她眼睫垂落时覆下的阴翳,江瑟想了片刻,缓缓说:“那鸟要有长长的尾巴,一片尾羽朝上,一片尾羽朝下。” 张玥扇了下眼睫,笔尖“沙沙”在娟白的纸上游走,很快便画出了几只形态各异的长尾鸟。 “这是蓝鹊,这是相思鸟,这是长尾巧织雀,这是花彩雀茑。” 她握着铅笔勾画,语气平静地介绍画上的鸟,“我能绣出来的长尾鸟只有这几款,您看看有无合你心意的。” 画上的每一只鸟都栖在一根枯枝上,斜着身昂头仰望,尾巴上两片长长的鹊羽因着姿势,一面朝上,一面朝下。 目光一寸一寸扫过画纸,半晌,江瑟抬手看了眼腕表,笑道:“我一时还真拿不准主意,张老板介意我把这些花案带回去吗?过两日我再过来。” 张玥“嗯”了声,撕下画纸,推过去,抬起眼望江瑟:“我不一定会在店里,您挑好了就同小苗说。” - 车子驶出锦绣巷,在红绿灯口停下时,一块寒山寺的路标大喇喇杵在马路边。 江瑟瞥见路标的一霎,想起的是佛经上的一句—— 【南阎浮提众生起心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 念,业,罪。 她打了个右转灯,朝寒山寺开。 上次过来,余诗英一直很遗憾没能带江瑟去寺里求个平安扣。 说了几回要再来一趟,但都找不到好时机。 择日不如撞日,索性今日便去。 山脚处有专门的停车场,两侧都有上寒山寺的石阶。 停好车,江瑟从最近的石阶慢慢往山上走。 寒山寺矗立在栖寒山的半山腰,江瑟老远就瞧见从树丛里延伸而来的灰白屋檐。 天色阴沉,整座山林寂静如雪,行人寥寥。 爬了半截子,手机响起。 是刚睡醒的岑明淑。 江瑟接起:“小姑姑。” 岑明淑显然很满意江瑟没给她改乱七八糟的称呼,哼笑了声:“算你有良心。我听你哥说,你改姓的那天就对岑明宏和季云意改了称呼。” 江瑟面不改色道:“随了您。” “随个屁。”岑明淑笑骂,“你自己的脾气你心里没点儿数?” “您不就喜欢我这臭脾气么?”江瑟微微喘着气,“以前您还说,咱姑侄俩臭味相投。” “是呀,臭味相投。”岑明淑冷笑,“你打小就仗着我最喜欢你,做啥坏事都来找我。这次跟岑家闹翻,怎么不来找我?” “因为不需要。”江瑟在一格台阶上停了下,等微喘的气顺些了,才继续抬脚,“您见过学妹没?” 岑明淑“嗯”了声,故意说:“我和小喻都视频过不知多少回了,那丫头可比你有趣多了!” “那是。”江瑟老神在在道,“学妹性格好,脾气也好,您对她好点儿。” 岑明淑嗤一声,懒得再和江瑟掰扯,她开门见山道:“dr.gina那边你不能不去,你看病的钱,小姑姑借你成不成?” 岑明淑飞扬跋扈了一辈子,还是头一回求着别人借钱。要不是知道这丫头吃软不吃硬,她真想直接叫人把她绑去gina的办公室。 眼见着马上就要爬到半山腰了,江瑟也懒得绕圈子,十分诚恳道:“小姑姑,您知道的,我这病除了我自己,没人治得好,dr.gina也不行。” 岑明淑没出声。 静了半晌,就在江瑟以为她要挂电话时,她莫名其妙来了句:“瑟瑟,找个男人谈个恋爱解压吧,能每天睡觉的那种。” “……” 江瑟恰好爬完最后一格阶梯,听见这话,失笑:“您是在逼着我挂电话么?” 岑明淑:“挂什么电话?我在给你提供一个治标不治本的方法。这是小姑姑的切身之谈,效果么,至少比你那些瓶瓶罐罐好。” 不得不说,这方法也很岑明淑。 岑明淑三十岁那年便给自己写好了墓志铭:老娘操翻了这操蛋的世界。 男人对她来说,的确是用来解压的,堪称万树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典范。 江瑟一面听着,一面穿过一小段树影幢幢的路。 扒拉开一截郁郁葱葱的树枝,前方的路一下子豁然开朗。 古老的庙宇巍然伫立在阴沉沉的天幕里。 灰色屋檐下,一面面经幡被风吹得如同起了皱的湖面。 男人的身影就藏在经幡后。 他单手插兜,另只手拎着件黑色大衣,懒洋洋地靠着后殿一扇紧闭的红格菱窗。与此同时还微微侧着头,不知在望着什么。 她真的很难追 第19节 江瑟脚步没停。 倒是殿外的男人察觉到这头的动静,偏头看了过来。 隔着段不算短的距离,她都能感觉到那两道沉甸甸的视线。 手机里,岑明淑还在说着:“记得要找中看也中用的男人,那些空有皮囊的绣花枕头不顶事儿。” 距离渐渐拉近。 江瑟对上陆怀砚转过来后就没再挪动过的目光,对岑明淑说:“我先挂了,小姑姑,您的建议我会郑重考虑的。” 语气听着挺乖顺,也挺真诚。 但陆怀砚知道这姑娘正在很不走心地敷衍着电话里的人。 就像她之前敷衍他一样。 -------------------- 夏夏掐指一算:哟嚯,那个中看又中用的男人远在天边哦~ 第13章 你全身上下都在抗拒我 = 挂了电话,江瑟迎着陆怀砚的目光,三两步踏上回廊下方的木阶梯。 男人依旧散漫地靠着窗,鼻梁上的镜片映着她的脸。 他上身只着了件黑色的v领羊毛衫,衣衫单薄,被风吹得紧紧贴住了身体,勾勒出线条流畅的腹部肌理。 看他这模样就知他来寒山寺是为了私事。 他这人从不信鬼神,道观、佛寺这样的地方,也鲜少会去。 这会出现在这里多半是陪人来的。 江瑟并不好奇他是陪谁来的,也没准备同他寒暄,冲他略略颔首便往他身后的大殿去。 快要擦身而过时,他忽地开腔:“视频不想要了?” 江瑟脚步微凝。 这两日忙着江棠的事儿,倒是将这茬给忘了,以至于邮箱都还没发他。 “要的。”她摸出手机,在短信里输入邮箱,一键发送,“邮箱发你了,麻烦陆总抽空发一下,谢了。” 大衣里的手机震了下。 陆怀砚没去看手机,淡“嗯”了声:“过来求姻缘签还是求平安扣?” 寒山寺除了平安扣出名,姻缘签也很灵。 江瑟听余诗英提过。 她侧过脸看他:“陆总呢?姻缘签还是平安扣?” 陆怀砚微一使力,站直了身体,手同时往大衣的兜里摸了下。 江瑟还没看清他摸出了什么,便见一个铜钱大的东西朝她抛了过来。 他角度抛得准,她稍稍抬手便接住了那枚凉如水的玉扣。 “这里的住持亲自开过光,”陆怀砚下颌提了下,点了点她手里的玉扣,“你不必去前面浪费时间求了。” “……” 他这态度,很明显是没将这里的平安扣当一回事,也猜到了江瑟来这里就是为了这枚他不当一回事的玩意儿。 江瑟笑了声。 “陆总是不是不知道,寒山寺的平安扣得自己亲自去求才会灵验。” 若不是这样,余诗英同江川早就替她求一打回家了。 桐城人似乎格外信这里的平安扣,就连江冶都被江川强按着头过来拜了一个。 这平安扣只能本人来求,旁人求来的都不作数。 陆怀砚的确是不知道,这玩意儿是韩茵硬塞他手里的。 当然,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在意。 他挑了下眉:“你信?” 江瑟没应他,正要将手里的平安扣抛回去,忽然一声叫唤传来。 “阿砚。”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江瑟怔了怔,下意识看向陆怀砚。 他眼睛盯着她看,凉薄的唇却不紧不慢地回了声:“母亲,我在这。” 韩茵穿着套宽大的居士服朝这边走来,绕过陆怀砚时余光瞥见站他身侧的江瑟,脚步不由得一停,旋即眉梢微抬,迟疑地唤了声:“瑟瑟?” 江瑟捏紧了手里的平安扣,面对陆怀砚时的那些尖锐棱角顷刻间收拢。 她规规矩矩扬起唇角:“韩阿姨,好久不见。” 韩茵是陆怀砚的母亲,也是她小时候顶喜欢的一个长辈。 算起来,自从韩茵同陆进宗离婚,搬去山里静养后,她们便不曾见过。 那一年江瑟才十岁。 没曾想,时别多年,竟会在寒山寺重遇。 眼前的妇人素面朝天,半白的发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用一根木簪松松簪住。 与江瑟印象中贵气的陆夫人判若两人。 “早就听说你来了桐城,原还想叫阿砚请你过来玩两日的,没想到今天就见着了。”韩茵的声音与从前一样亲切,“想不想到阿姨的屋子去坐坐?” 说着,她看向陆怀砚,露出个无奈的笑容:“阿砚你也来。住持的话你不想听,妈妈的话你总愿意听两句吧。” 陆怀砚“嗯”一声:“我今晚留在山里陪您。” 江瑟略带混乱的思绪渐渐捋清。 韩茵眼下就在寒山寺里静修,而陆怀砚是过来看她的。刚刚不过是懒得听山里的住持说话,这才到没什么人烟的后殿来。 意外碰见多年不曾见过的韩茵,江瑟固然挺开心。 但她没想去打扰人母子俩的团聚。 “韩阿姨,我今天还有事,就不与您叙旧了。”江瑟温雅笑笑,“过两日您要是方便,我再来叨扰。” 韩茵不是强人所难的性子,看了眼越来越沉的天色,点点头,笑说:“也好,马上就要下雨了,要叙旧也不急在这一时。阿砚,你先去送瑟瑟下山。” 最后一句话,她是跟陆怀砚说的。 江瑟正要说声“不用”,那边陆怀砚已经先一步答应下来。 “知道。您先回去,我一会过去找您。” 韩茵身体不好,出来这么一趟,已是有些疲了,和江瑟交换了手机号与微信后便慢慢地往山上去。 等她身影走远了,陆怀砚便转头看江瑟:“还要去大殿求平安扣么?”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江瑟,她手里还握着他的平安扣。 “不了,我知道怎么下山,你不用送我。还有,”江瑟将玉扣递过去,“你的东西。” 她说话时的语气同刚刚没什么区别。 但陆怀砚能感觉到那些被她藏在骨子里的刺再度冒出了头。 这样的尖锐似乎只针对他。 见他迟迟不拿回那枚平安扣,江瑟正欲抬眼看他。 也就是在这时,陆怀砚冷不丁唤了声:“江瑟。” 他垂眼看她:“你似乎很抗拒我?” 这话问得极突兀,也极莫名其妙。 不像是他会说的话。 陆氏集团的小陆总,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对他的观想。 静默须臾。 一阵雷声的轰鸣在云层里翻滚。 要下雨了。 江瑟心底“腾”地多了丝烦躁。 “有吗?重要吗?” 她笑着反问,唇角的笑靥是陆怀砚熟悉的仿佛丈量过的笑容。 陆怀砚盯了她须臾,忽地一伸手,轻扣住江瑟手腕,将她扯入他的咫尺之间。 两人的距离急速拉近。 他身上那淡而暖的在梦里曾经出现过的沉香味从四面八方涌入,钻入她的呼吸里。 江瑟怔愣抬眼,笑容从唇角散去,眼底的烦躁与错愕一览无遗。 陆怀砚望入她眼底,从喉间漫出一声笑。 “感受到了么?你全身上下都在抗拒我。” 一丝凉意伴着风贴上江瑟脖颈,雨点噼啪砸入地面,雷声隆隆。 下雨了。 还是她一直厌恶的雷雨。 唇线渐渐拉直。 她真的很难追 第20节 那些从在旗袍店开始便积累的负面情绪一时膨胀到了极点。 江瑟看着陆怀砚镜片后那双仿佛搅着浓墨的眼,电光石火间便将他鼻梁上架着的眼镜狠狠扯下。 金属镜脚擦过陆怀砚右侧脸颊,划拉出一道细长的红痕。 她这近乎粗暴的动作却并未叫他面色有任何波动,连眼皮都不曾眨过。 没了镜片的阻隔,他的目光仿若刀锋,充满了侵略性。 他这个人从来都是这样。 矜贵冷峻的皮囊下,是咄咄逼人的充满侵略性的薄凉。 “知道我抗拒你,还非要过界。”江瑟笑了下,笑意却不达眼底,“陆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聊了?” 那晚在酒吧,他对她分明还觉得无趣至极的。 现在这样又算什么呢? 逗猫还是逗狗? 又抑或是,觉得她无趣的同时,还觉得她虚假,非要撕下她脸上这层假面? 江瑟后退半步。 陆怀砚顺势松开她手腕,虽是松了手,但他盯着人姑娘看的眼神却是凛冽的。 这样的眼神江瑟并不陌生。 又是那种被人无声探究的感觉。 猎人与猎物。 她冷下脸,回应着他的目光:“陆怀砚,你在审视什么?” 她叫他陆怀砚可比叫他陆总要顺耳多了。 陆怀砚慢条斯理地将手插入兜里,没去管那副被江瑟拽落的眼镜,也没去管为了握住她手腕而被他丢在地上的大衣。 “不是审视。你可以当做是——”他看着江瑟,唇角很轻地勾起,“江瑟,你可以当做是,我在重新认识你。” 重新。 认识你。 这个答案并不在江瑟预料之内。 一刹的错愕后,她看着他,很轻很慢地蹙起了眉峰。 少了眼镜的阻挡,男人清隽冷硬的脸部线条在雷电的光影里清晰勾勒。 颊边的红痕映衬出一种禁欲的如霜似雪的冷白色调。 他的目光无遮无掩,似刀锋擦过她裸露在外的所有肌肤,最后定在她黑沉的眸子里。 江瑟看不透他此刻的眼神。 湿重的空气缠绕着若有似无的沉香气息。 这香气暖且郁馥,是他从小用惯的,与他冷而凛冽的气质格格不入,却又矛盾存活。 大雨覆盖着整个天地,狭长的回廊被雨水割裂成一隅遗世独立的空间。 直到一阵匆匆行来的脚步声闯入。 “陆先生,韩居士让小僧给您送把伞来。”寺里的小沙弥斜下手臂,抖了抖伞上的雨水,将另只手里的伞递给陆怀砚,“她说雨大,莫让江小姐淋雨了。” 陆怀砚接过,道了声谢。 饶是脸上划拉出一道红痕,他的声音与举止始终得体。 小沙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江瑟,单手做了个礼,稚嫩的脸既天真又世故。 “那小僧回去做晚课了,两位慢走。” 小沙弥走后,陆怀砚撑开手里宽大的黑布伞,低身捡起脚下的大衣以及被风吹到阶梯下的眼镜。 眼镜镜脚突兀地朝外翻折,一派壮烈牺牲的惨状。 陆怀砚唇角微掀,将眼镜扔入垃圾桶,又拾阶而上,来到江瑟身旁。 乌黑的伞面撑在两人头顶,他说:“我送你下山。” 瞥见江瑟递来的目光,他唇角勾了下,十分绅士地说:“还是你想要我扛你下去?总归你从前,也不是没被我扛过。” “……” 第14章 审视完了吗,江瑟? 寒山寺往上有一片占地面积不小的竹林。 这片竹林归属寒山寺, 陆氏集团斥资修葺寒山寺后,住持投桃报李,将这片竹林划做韩茵的临时清修地。 陆怀砚令人在竹林深处建了一排竹舍, 又在竹林外砌了层又高又厚的围墙,围墙东面豁了一道雕花铁门。 此时他就站在那道铁门外,抬高伞檐, 低身将右眼凑向门锁。 “滴”的一声,门锁开了。 整片竹林被雨水润出厚重的绿意, 雨敲密竹, 轻轻重重。 陆怀砚没什么赏景的兴致,穿过竹叶泄下的雨瀑, 来到竹音湖边的一间竹舍。 韩茵正在里头烹竹叶水, 听见动静, 也没起身, 只轻轻说:“门没关。” 陆怀砚收伞入内,在玄关处脱了鞋,往里走。 韩茵看他眼, 见他肩膀和裤脚被雨水洇出一片暗色,连忙说:“先回你屋子换套衣服,这天气可禁不住受冻。” 陆怀砚不甚在意地拉过一块蒲团坐下:“无妨, 冻不出病。” 韩茵只好给他倒了杯刚煮好的竹叶水:“你打小就不爱听人劝,也不知谁说的话你能听得进去。” 陆怀砚从来不顶韩茵的嘴,闻言笑笑, 接过菱花杯, 低头喝了口。 韩茵这时才发现他没戴眼镜, 不仅眼镜没了, 右侧脸颊还多了道刮痕, 她动了动唇。 似是猜到她要说什么,陆怀砚眉都没抬一下,说:“风吹跑的,树枝刮出来的。” 韩茵:“……” 她看着窗外,语气犹疑:“这风还能大到吹跑你的眼镜?” 陆怀砚面不改色:“嗯,意外。” 韩茵对他说的话从不怀疑,轻点了下头:“你没近视,戴不戴都行。” 这副眼镜是陆怀砚二十二岁那年,陆老爷子亲自给他戴上的。 说他眼里戾气太重,需要挡一挡。 要不然,没人敢同他做生意。 那一年,是陆怀砚从国外回来的第四年。 归国短短三年,他将陆进宗名下的企业全部搞垮,并蚕食掉陆进宗在陆氏的大部分股份,将陆进宗像丧家犬一样赶出了集团董事会。 如此雷厉风行、六亲不认的手段叫陆老爷子又是欣慰又是担心。 当然,陆老爷子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陆进宗是他亲自赶出陆氏的。 儿子和孙子势不两立,他毫不犹豫选择更出息更有手段的孙子,陆进宗拿他死去的老娘说情都没用。 一副眼镜牵起了不少回忆,韩茵古井无波般的眼眸起了波纹。 当年一场大病叫她在鬼门关外徘徊了好几年,又兼之礼佛多年,她其实对许多事都看淡了。 唯二两点牵挂,便是眼前的儿子与韩家。 望着儿子清隽冷硬的脸,韩茵又想起下午那会,了庆住持说的话。 她忧心忡忡道:“住持说你明年会有血光之灾,我知你从来不信这些,但你就当是为了安妈妈的心,凡事小心些。” 陆怀砚:“知道了,我会小心。” 韩茵一贯猜不透她这儿子的心思,也不知他听没听进去,叹了声:“去年了庆大师还说你今年红鸾星动,眼下离年底也没多久了,你有遇到什么合适的人没?” 陆怀砚握杯的手微顿,掀眸看韩茵:“红鸾星动?” 韩茵:“……我同你说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是吧?” 这话她去年就同陆怀砚提了,很显然,他是一个字都没记住。 想到他今年一大半时间都在国外,又打小不爱近女色,韩茵顿了顿,说:“妈妈对你另一半也没要求,外国人也好,男人也好,只要你喜欢,都可以。” “……” 陆怀砚放下菱花杯,双手撑身后,散漫笑道:“您还挺开明。” 韩茵:“要不是怕你以后太过孤独,你想独身一辈子,妈妈都不介意。” 这孩子亲缘太过单薄,至交好友也只有寥寥几个,她是真担心哪日她与陆老爷子不在了,这世上连个关心他的人都没有。 她这身体也不知还能撑多少年。 一想到这,韩茵也没了继续这话题的心思,重新起了一壶水,谈起别的事儿。 “阿礼前两日又给我发信问瑟瑟的情况,你上回说她好得很,我还不信。今天见到,倒是有些信了。” 陆怀砚面色淡了些:“他又来吵你了?” 若不是岑礼找韩茵做说客,来桐城的那日,他不会进去“忘川”的后院。 现下回想,倒是十分庆幸那日进了“忘川”后院。 韩茵将铸铁壶放上铜炉,边起火边说:“你也别怪阿礼那孩子找我做说客,那毕竟是他妹妹。你以前不还挺照顾瑟瑟的吗?小时候她掉入莲花池,还是你将她给扛回来的。” 陆老太太爱莲,陆老爷子特地在老宅修了处莲花池,里头种了不少莲花名品,还养了一池锦鲤。 那年陆家设宴,江瑟不知怎地掉入莲花池里。正是盛夏,池子里的莲枝莲叶繁茂,她手脚被缠住,差点没淹死。 还是出来找人的陆怀砚将她从池子里捞出来,扛回韩茵的屋子的。 她真的很难追 第21节 那会小姑娘才六七岁的光景,脸上的婴儿肥都还没掉呢,明明吓得脸蛋儿都白了,却还是强装镇定地同韩茵说:“韩阿姨,我能同您打个商量吗?” 韩茵笑问:“是不是要我给你保密,不同你爸妈说?” 江瑟点点头。 韩茵伸出小指,说:“你答应阿姨以后不能一个人跑去莲花池玩儿,我就答应不同你爸妈说。” 小丫头忙伸出手指勾上,生怕她反悔似的:“我答应您。” 思及过往,韩茵没忍住笑了笑,看着陆怀砚说:“你怕是都忘了吧?你把人往沙发上一扔就不耐烦地走了。” “没忘。”陆怀砚也笑,“您那日不仅给她洗澡扎头发,还叫我悄悄将她的衣服拿去烘干。” 韩茵倒是忘了烘衣服这茬:“你瞧瞧,小时候的你还是很体贴人的。” 陆怀砚不置可否,将菱花杯里的水一饮而尽,说:“成,既然您想要我做个体贴人。下回她来找您,您同我说一声,我过来给你们沏茶。” - “扛?那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他怎么还提起这事儿啊?”手机屏幕里,郭浅“啧”了声,“要不是我哥腿短,英雄救美的人才不是他!” 江瑟擦头发的手一顿,看了支在桌面的手机一眼:“等你哥来,我大概淹死了。” “……” 郭浅摸了摸鼻子。 当年要不是她非要吃莲蓬又不会游泳,瑟瑟也不用遭这么一趟罪。 她讨好地笑笑:“你说刚刚要是不让他送你,他真会扛你下山啊?” 江瑟垂下眼:“不知道。” 郭浅:“我觉得不会。虽说这种毫不怜香惜玉的事他陆怀砚的确干得出来,但他什么时候这么热心过?我哥可不止一次警告我,说咱们这圈子里的人,就属他最凉薄最不能惹,让我喜欢抠门岑也不能喜欢他。” 江瑟当年那点少女情怀,除了岑礼与季云意,也就只有郭浅知道。 她的大美人宝贝,可是头一回那么努力地追在一个人身后。为了能到陆怀砚的身边去,不知逼着自己做过多少不喜欢做的事。 不过话说回来,郭浅到这会都不知道为何江瑟一夜间就不喜欢陆怀砚了。 明明曾经那么喜欢过。 结果说不喜欢就不喜欢,连半点过渡都没有。 那股绝情劲儿叫郭浅一度怀疑江瑟是不是真喜欢过陆怀砚。 但不管如何,能叫她的大宝贝对陆怀砚断情绝爱,那一定在陆怀砚做错了什么。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谁错都不可能是瑟瑟错。 “管他会不会。”江瑟扔下擦头巾,去厨房倒水,“反正以后也没什么机会接触了。” 郭浅摸了摸下巴:“公道说一句,要不是他性格太讨人厌,我觉得陆怀砚还挺符合小姑姑说的那个人。” 江瑟喝了口水:“什么人?” “中看又中用的人啊。”郭浅笑嘻嘻地说,“他那皮相的确挺招人,要不然当年你也不会被迷了眼。” 江瑟咽下嘴里的水,放下玻璃杯,意味不明地说:“皮相这东西太虚了,不排除依旧是绣花枕头的可能性。” 郭浅噗嗤一笑:“这可能性比较小,你记不记得以前朱茗璃追过陆怀砚一段时间?” 朱茗璃追陆怀砚时高调得不行,整个圈子里的人都知道。 那是江瑟大学毕业第二年的事了,她刚与傅韫订婚,朱茗璃就放言要追陆怀砚。 喜欢陆怀砚的人不少,但像朱茗璃这么高调的还挺少见。 不过这事儿也没什么好置喙。 每个人都有坦坦荡荡喜欢一个人并坦坦荡荡说出来的权利。江瑟对朱茗璃虽无感,却也不会因为她高调追人就笑话她。 “记得。”她往客厅走,边心不在焉地问,“怎么?她把陆怀砚睡了?” “她倒是想啊,问题是陆怀砚那会忙着将他老爹撵走,根本没时间理睬她吧。”郭浅嗤了声,翘起了二郎腿,“不过呢,她的确是亲口说过咱小陆总天赋异禀。据我所知,她手里有一张宝贝到不行的照片,我猜那玩意儿一定是陆怀砚的照片。” “……能聊点儿别的么?”江瑟对这些旧人旧事实在提不起兴趣,“要不聊聊你这学期怎样才能不挂科?” “……” 拉着江瑟又闲扯了几分钟,郭大小姐终于舍得挂电话。 江瑟摁灭手机,在沙发坐下,顺道拿起遥控打开电视。 正好是桐城的一个本地频道。 电视里记者正好在莲安旧区采访,镜头在锦绣巷里一晃而过。 从锦绣巷带回来的旗袍就放沙发上,江瑟刚回来时已经拆过。此时敞开的纸盒里,旗袍安静地躺着,绣着喜鹊登枝的那一面朝上。 她盯着那只喜鹊看了几秒,伸手捞过,贴着脸上白得晃眼的肌肤,闭眼,缓慢摩挲。 柔软的布料还带着被雨浸染过的潮意,黑线勾勒而成的凸起比棉布还要柔软。 片刻后,江瑟睁开眼,放下旗袍,起身进房间,打开电脑,从一个加密的文件夹点开一张图片。 图片里赫然躺着半块烧剩下一半的破烂布帛。 纯白的布帛被火熏成暗沉的灰色,中间的断裂处有一团黑色绣线。细细一看,黑线隐约勾勒出的是小半截鸟身,上头只能看清两片长尾,一片朝上,一片朝下。 人在某些事上的习惯是总是有迹可循的,譬如说字体、譬如说画迹,又譬如说刺绣时的走线特征。 把张玥画的几只长尾鸟贴在图片下方比对片刻后,江瑟凝神,目光缓慢扫过画稿上的长尾鸟足。 图片那半截鸟身依照比例,本该同画稿的上的鸟一样,有脚。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 “无足鸟……”江瑟喃道。 当初那块擦走她脸上血迹的手帕里绣着的,原来是一只无足鸟。 - 房间漆黑,只有电脑屏幕上的幽光亮着。 手机忽然震了下,一条短信进来。 江瑟低眸看了眼。 陆怀砚:【查邮件。】 不用查都知道,邮件里发来的肯定是曹亮的视频。 这条短信同他前两条短信挨着,只有寥寥几个字。 却也是这几个字,将她拉回寒山寺的那场雨里。 郭浅问她陆怀砚会不会真的敢扛她下山。 其实她知道答案。 他敢。 男人说出那句“你也不是没被我扛过”时,语气轻淡,眼神却是重而烈。 江瑟知道他是来真的。 她没愚蠢到有人给她撑伞她还要拿乔作态。 听完陆怀砚那话,二话不说便转身步下木阶,淡声说着:“既然非要送我下山,那陆总记得把伞撑稳了。” 下山的这一路,风大雨斜,陆怀砚这伞倒真撑得极稳,印着寒山寺字眼的黑色大伞泰半遮在江瑟那边,没叫她沾湿半分。 到停车场时,他等她坐上驾驶座后,方缓步退到路灯下。 天色暗暝,雨雾昏茫。 两束车前灯大喇喇照着,雨珠坠那扇光里,如同浮荡在宇宙中的星芒。 男人就像是站在宇宙中央,半垂眼皮看她。 江瑟没急着起车,透过雨刷刮出的透净玻璃,带着探究的心理与他对视,试图看清他的眼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怀砚似乎笑了下,摸出手机,单手在手机里敲打,再度看过来的瞬间,江瑟的手机震动了下,一条来自于他的短信弹出:【江瑟,审视完了吗?】 几秒后,又是一条新信息:【需要我坐进车里,让你慢慢审视个彻底么?】 - 那时江瑟望着陆怀砚的目光,的确带着点审视。 从他说要重新认识她开始。 她很清楚他这句话并不是随意说说。 他这个人,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所以,重新认识她之后,他想做什么? 从前在北城,因着岑礼的关系,两人的接触虽不多,但也绝对称不上少。那时候的他们,一个是已经有了婚约的岑大小姐,一个是夺回婚姻自主权的陆氏太子爷。 就算是接触,也只在社交礼仪的安全距离内。 岑礼还曾打趣他,说陆怀砚从不让哪个女人靠近他半米之内。 这样一个人,却主动握住她手腕将她拉近,近得连彼此的气息都能感知到,是一低头便能接吻的距离。 他这是闲得慌么? 江瑟轻嘲。 一个多月前,他对她的态度,分明与从前无异。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变化? 江瑟眯起眼睛,细细回想着他们在桐城的每一次相遇。 似乎是……从她和他在茶馆里谈交易开始的? 那一日,陆怀砚还曾问她,除了调酒、打斯诺克,她还喜欢玩儿什么? 她没想与他寒暄,乱扯了句便敷衍过去。 现下仔细一想,他陆怀砚什么时候主动问过别人喜欢玩儿什么了? 她真的很难追 第22节 又或许更早。 那晚她坐在韩潇车里打听曹亮的事,他好心地提醒她不要去招惹曹勋。 “好心”这样的词儿从来用不到陆怀砚身上。 江瑟揉了揉眉心,枕上沙发靠背,懒得再去分析这男人想要做什么,又对她存了什么心思。 只要他不去妨碍她,不影响到她的计划,管他想做什么。 况且,欧洲那头的项目离不得他,他马上便要离开桐城。 要不是韩阿姨在寒山寺清修,他根本不会纡尊降贵来这里。 想到韩茵,江瑟又坐直了身体,拿手机查了查未来半月的天气。 再怎么不待见陆怀砚,韩茵她还是应该要见的。 - 江瑟挑了个天晴的日子去拜访韩茵。 那是一个星期后的周五,她吃过午饭便驱车前往寒山寺。 接连几日的秋雨过后,山上的林子一夜间换了装,黄叶落了一地,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残余的一点绿意都藏在半山腰的竹林里。 那片竹林如今是韩茵的清修地,有一道墙拦着,没有人带根本进不去。 韩茵特地交待了,让江瑟到寒山寺时给她发个信,她好出来开门。 也因此,当她看到倚在铁门边的陆怀砚时,眉心没忍住跳了下。 昨日同韩茵联系时,她还特地提到了陆怀砚,满是遗憾地说他这会人在北城,赶不过来陪她们喝茶。 怎么一晚上过去,他人就出现在这了? 陆怀砚气定神闲地望着她,高耸的鼻骨架着副与先前一模一样的金丝眼镜。 男人目光掠过她手里提着的灰瓦坛,挑了下眉:“酒?” 说话的同时,他人已经朝她走去,伸手去接她手里的坛子。 出门的时候,怕江瑟拎坛子拎得累,江川特地套了个结实的网兜,还用竹条编了把手方便她拎着。 陆怀砚的动作十分绅士,轻握住把手的另一端,没碰到江瑟的手。 他今天穿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靠过来时,大衣被风吹开,身上那点清浅的沉香气息在风里弥漫。 江瑟松开手,看了他鼻梁上的新眼镜一眼,淡淡地说:“不是酒,是今年秋天新摘的桂花做的糖渍桂花,用来做茶底很不错。” 陆怀砚抬了抬眼:“自己种的桂花树?” 江瑟:“嗯。” 这礼物比酒更雅,也更适合韩茵。 韩茵自从做了居士后,对花雪竹露这些来自大自然的馈赠格外喜欢。 陆怀砚幅度很轻地笑了下:“有心了。” 江瑟掀眸看他眼,撞入他黑沉沉的视线,很快又挪开眼,和他一起朝竹林走。 寒山寺这片竹林是天生天养的毛竹,竿高叶茂,四季常青。 两人不紧不慢地穿梭在竹林,江瑟问他:“陆总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陆总? 陆怀砚脚步稍顿:“江瑟。” 江瑟在他停下的时候也跟着住了脚,此时听他叫自己,下意识便抬眼。 男人一只手拎着瓦坛,另只手插在大衣的兜里,眉眼清隽,身姿挺括,仿佛同身后的竹林融为了一体。 “你说我要不要惹你生气好?”他看着她,声音轻轻淡淡,“你好像只有在生气时,才不会叫我陆总。” 江瑟连名带姓叫过他两回“陆怀砚”。 一回是在“忘川”的后院,他叫她“岑瑟”,她冷着脸反唇相讥。另一回是寒山寺,他猝不及防将她扯向自己,而她直接废了他的眼镜。 江瑟自是也想起来了。 她笑笑,唇角扯出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陆总这次带备用眼镜了吗?”声音如从前一般温雅。 这话里的挑衅也只有陆怀砚听得懂。 他低声笑了。 两人之间只有一两步的距离,男人上前一步,略略弯身,线条冷硬的脸朝她压去,清浅的沉香气息随风扑面而来。 他示意江瑟摘眼镜: “拿去踩着玩儿。” “……” 他弯身的幅度不大,沉而磁的声嗓带着点儿轻描淡写的随意。 但江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在一寸一寸地越界。 甚至在期待着她像上次一样,狠狠毁他一副眼镜。 她望入镜片后的那双眼。 男人乌黑的眸子,依旧搅着一团墨,情绪藏得很深,仿佛带着笑意,又仿佛没有。 江瑟并未因他这举措而生气。 抬手将被风吹乱的碎发挽到耳后,她敛去面上的笑意,扭头往前面走。 陆怀砚微直起身,望着她被光照得格外白皙的脖颈,慢抬脚,跟上她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竹音湖。 韩茵在竹舍门口等着,见他们终于到了,便看了陆怀砚一眼,笑说:“怎么接人接这么久?” 陆怀砚没答,只提了提手里的瓦坛,说:“这是江瑟带来的糖渍桂花。” 韩茵成功被转移注意力,看向江瑟:“自己腌渍的桂花?” 江瑟点头:“我妈妈亲自做的,家里院子种了桂花树,每年她都要渍上几坛。” 韩茵眸光微微一亮,有种遇到同好的喜悦。 “我前段时间才刚晒了几篮子野生竹叶用来泡水喝,一会你带些回去,想来你妈妈会喜欢。” 江瑟没拒绝,笑笑着说:“嗯,她喜欢的,我替妈妈同您说声谢谢。” “你同阿姨客气什么,有机会带你妈妈来阿姨这坐坐。”韩茵一面说一面招呼着她进屋,目光看向陆怀砚时,迟疑了下,“你半夜才到,要不要先回你自个儿屋子睡会?” “不用。”陆怀砚慢条斯理地跟上,低头脱鞋,“上回不答应了,要给你们沏茶喝吗?” “你不是不爱喝茶吗?我以为你是说笑的呢。”韩茵说到这,想到什么,笑着对江瑟说,“瑟瑟还记得不?小时候阿砚给你烘过衣服,我说他那会还算是懂得体贴人的,也不知怎么越长大越不会体贴人了。” 江瑟闻言便撩起眼皮看了看陆怀砚。 陆怀砚也正垂着眼看她。 四目对视。 她很快别开眼,转过头去跟韩茵说:“记不得了。” 韩茵自然猜不到江瑟是在睁眼说瞎话,十分理解地说:“你那会还小,又受了惊,记不得很正常。” 跟在韩茵后面的陆怀砚盯着江瑟的后脑勺,轻轻笑了声。 - 三人在竹舍的厅堂里坐下,陆怀砚言出必行,真就给她们沏起茶来。 陆老爷子和韩茵都爱喝茶,陆怀砚虽不爱喝,但也练就了一手好茶艺,沏出来的茶比江瑟沏的还要好喝。 江瑟是头一回喝他沏的茶。 “难得他想修身养性,以后你来,我就叫阿砚过来给我们沏茶喝。反正桐城的项目一开工,他时不时的也要飞过来跟进。” 韩茵说到这,放下茶杯,看向陆怀砚,又说:“你祖父到这会都纳闷呢,说对开发影视城没兴趣的是你,现在硬要掺一脚进来的也是你。不仅影视城,你是不是还答应了旧区改造的事儿了?” 江瑟抿茶的动作一顿。 旧区改造。 桐城要改造的是哪个旧区? 陆怀砚淡“嗯”了声,没解释为何非要揽下桐城这边的项目,反是对沏茶这活儿应得很爽快:“成,你们想喝茶时,我尽量随传随到。” 韩茵颇为惊讶地看了看他:“你今日倒是很好说话。” 陆怀砚提起铸铁壶往茶壶里缓缓注水,漫不经心道:“不是您要我多修身养性的么?” 韩茵好笑道:“我从前同你说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听?你就只会在嘴上哄我。” 陆怀砚倾身给韩茵和江瑟续了杯茶,温声提议:“要不让江瑟替您盯着?看看我这次有没有听您的,好好修身养性。” “……” 他们母子说话的时候,江瑟一直没插话,只静静地抿茶喝。 直到这会听见这话了才抬起眼来,看他。 男人仿佛没注意到她的视线,低垂着眼给自己斟茶。 乌黑的睫羽在他眼下落下一片青影,凛冽而狭长的眼尾微扬。 “你不要把瑟瑟搅和进来,”韩茵只当他是在拿江瑟做挡箭牌,扭过头同江瑟说,“咱们别理他。我听韩潇说,你家酿的酒很特别,说有些存酒都有上百年历史了,这是真的吗?” 江瑟收回视线,点头说:“我妈妈家里世代酿酒,有几缸酒的确历史悠久,每年妈妈都要从里头舀几勺出来,又兑新的酒进去,下回来,我给您带些她亲自酿的酒。” “那敢情好。”韩茵看了看她,见她说起桐城的父母来没丝毫避讳,便关切地问,“你父母对你怎么样?” 江瑟笑了笑:“他们对我很好。” 她说这话时是连眼睛都在笑,料想这边的亲人的确待她不错。 韩茵替她高兴之余,又有些摸不清她对岑家的态度了。岑礼那孩子很笃定瑟瑟是在闹脾气,等气消了就会回去。 可眼下看来,瑟瑟同江家处得相当不错,回不回岑家还是个不定数。 她真的很难追 第23节 回去有回去的好,但不回去也有不回去的好。 韩茵一直记得那个总是害怕犯错、害怕令岑明宏与季云意失望的小女孩儿。 或许离开岑家、离开北城,她会活得更自在些。 江瑟在竹舍里陪韩茵说了差不多两小时的话才走。 走的时候,韩茵又叫陆怀砚送江瑟。 陆怀砚没出声,一侧肩膀靠着门,低下眼去看江瑟。 江瑟正坐在一张竹编凳上穿鞋,慢悠悠绑好鞋带,才抬起眼,笑着对他说:“那就麻烦陆总了。” 又是那种温雅得不行的笑。 还格外客气。 陆怀砚支起身,提唇应了声:“好说。” 两人穿过竹林,踩着石阶朝山下走,经过寒山寺时,男人朝庙里望了眼:“要不要进去求一个?” 他说的是上回没求成的平安扣。 江瑟就算要求平安扣,也没想和他一起去,不带任何犹豫便道:“下次吧。” 陆怀砚对旁人的邀请提不起半点兴致时,也常常会可有可无地来一句“下次吧”。 语气跟江瑟这会的语气很相似。 他好整以暇地问:“‘下次’指的是什么时候?” 江瑟继续往台阶下走,边慢悠悠地说:“‘下次’指的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对了——” 她稍稍一顿,“陆氏当真要一起开发桐城的影视城?那旧区改造呢?这事儿是空穴来风还是已经板上钉钉了?” 陆怀砚喉结微沉,淡淡笑了下。 敢情愿意乖乖让他送,会为了打听旧区改造的事儿? 他“嗯”了声:“想知道原因?” “不想。”江瑟心不在焉地看脚下的石梯,用聊天气般的口吻问着,“桐城适合改造的老区有不少,陆氏看中了哪片旧区?” “怎么?”陆怀砚看她,“想打听商业机密?” 江瑟抬起头,斜眼看他,“听陆总这语气,旧区改造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陆氏既然已经应允,那桐城市政府最晚会在这个月底公布相关信息。” 她温雅笑笑:“所以,这算哪门子的商业秘密?” “既然月底就能知道答案,那你问来做什么?”陆怀砚气定神闲道,目光带了点儿探寻,“市政府批哪块地很重要么?” 江瑟微笑着侧过头,一脸坦诚道:“单纯是一时兴起的好奇。” 陆怀砚目光定在她巴掌大的脸,而后意味不明地笑了。 她问这个问题,肯定不是一时兴起。 也肯定不是因为好奇。 江瑟说完便转过头,继续盯着脚下的石阶往下走,陆怀砚比她慢一步,影子斜长,静静贴着她裸露的后脖颈。 又往下走了两节,脖子后侧的肌肤倏忽间热了起来。 江瑟住脚,回头。 秋日午后的阳光,灿烂、炽热。 男人站在比江瑟高几节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她,背光的脸看不清神情。 不远处的庙宇在这一霎荡出一阵撞钟声,林间鸟被惊得簌簌拍起翅羽,从灰暗的枝桠里冒出。 嘈杂混乱又莫名沉寂的动静里,是陆怀砚低沉的、不疾不徐的声音。 “江瑟,旧区改造的规划文件就在我酒店的房间里,敢去看吗?” 第15章 阿砚做猎人时,从不曾失过手 寒山寺在桐城郊区, 距离位于市中心的君越有几十公里远。 车开进金融区那片时恰好是下班高峰期,一路堵得水泄不通。直到夜幕降临,江瑟才顺利抵达君越的地下停车场。 陆怀砚比江瑟先到, 他站在停车场通往电梯间的入口处,看着江瑟从一辆紫色小电车里走下。 从前江瑟在北城开的车都是几百万起步,眼前这辆小电车, 与她一整个人的气质格格不入。 但她开得很从容,没半点局促。 下午在寒山寺, 瞥见他打量小电车的目光, 那姑娘还笑着问他:“陆总要坐我的车去君越吗?” 陆怀砚自然是敬谢不敏:“下次吧。” 江瑟并不意外他的回答。 以他逼近一米九的身高,坐进车里怕是连腿都伸不直。 更何况, 这位太子爷从来不会做让自己掉价的事儿。 进了电梯, 江瑟以为陆怀砚会先去酒店大堂, 从那里转乘直达顶层的专用电梯, 不想陆怀砚一进去就按了七楼。 “先去吃晚饭。” “我回家吃。”江瑟按下顶层键,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陆总时间宝贵, 就不耽误陆总太久了。” 陆怀砚见状也不勉强,淡瞥她一眼便径直往电梯最里侧走去,边慢悠悠地说:“为了让你看一眼图纸, 我花两小时陪你从寒山寺回来这里。这会才来心疼我的宝贵时间,会不会太晚了些?” 电梯梯面是暗金的色调,光可鉴人, 梯门合拢时, 江瑟从梯面恰好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眼。 她弯了下唇角, 冲着梯面上的倒影温雅笑笑:“所以更不好意思耽误陆总的时间了。” “……” 她说完便往左走了两步, 站在左侧的电梯键旁边, 与站在电梯右后侧的陆怀砚隔着物理意义上的最远距离。 结果电梯到了一楼大堂,忽然涌入十来个正在说说笑笑的人。 原先宽敞的电梯一下子显得逼仄。 江瑟不喜与人触碰,下意识便往后退。 与此同时,站在另一侧的陆怀砚抬脚挪了下位置,十分微妙地挡在了她的右前方,隔开了人群与她。 男人身上那点清浅的沉香气息缓缓袭来。 是他独有的暖而郁馥的气息。 江瑟朝左抬眼,只见梯面的倒影里,陆怀砚原先要笑不笑的唇角早已抿成了直线。 他在不耐烦。 在厌恶旁人肢体触碰这一点上,他们是同一类人。 站在他身前的是个年轻女孩儿,为了给同伴腾出位置,往后退了一大步,直直撞上陆怀砚手肘,觉察到自己撞到人后,赶忙回头说:“对不——” 目光扫过眼前男人的面庞,小姑娘腾地烧红了脸,那个“起”字自动消了音。 “没关系。” 陆怀砚淡应了声,低沉的声嗓在这密闭的空间显得格外的绅士。 也就江瑟能感知到他藏在优雅声嗓里的忍耐。 许是觉得不好意思,女孩儿匆忙扭过头,视线却忍不住朝前头的梯面看。 陆怀砚恍若未觉,半阖下眼,朝左侧梯面轻瞥了眼,里头那位被他护在身后的姑娘垂着眼睫,正浅浅弯唇笑着。 五楼一到,先前进来的那批人蜂拥而出。 陆怀砚前头那姑娘出去时还不忘朝后望了眼,梯门关起时甚至还能听见她对身边人说话的声音:“七点钟方向,看到我身后的大帅比没?可惜有女朋友了,不过小姐姐也好美!” “……” 人群一走,逼仄的空间恢复了原有的敞亮,也恢复了原先的静谧。 两人站在原处,没再往别的地儿挪。 电梯一层一层攀爬。 江瑟始终垂着眼,直到听见“叮”的一声,才缓缓抬起眼。 陆怀砚上前按住开门键,侧过眼看她,等江瑟出了电梯,才松手跟上她。 酒店顶层只有一间总套,陆怀砚拿出房卡开门,屋里窗帘紧闭,随着房门合拢,整个空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男人似乎不急着开灯,寂静的空气里,他很轻地笑了声:“知道上次你哥和我打电话时叫你什么了吗?” 江瑟循声去看他在黑暗中的身影,漫不经心地问:“他叫我什么了?” “小没良心的。” “……” 随着男人的声音落下,室内十数盏灯渐次亮起。 第一盏亮的,便是玄关处的这盏水晶吊灯。 薄光丝丝缕缕落下,同时点亮了两人注视着彼此的眼眸。 江瑟看清了他眼底淡淡的戏谑。 她面无表情地落下眼,朝客厅里的白色沙发走去,边说着:“能把窗帘打开吗?” 沙发对面是一扇半圆弧度的落地窗。 墨绿色窗帘朝两侧缓缓推开,露出了窗外的星月与霓虹。 桐城最繁华的夜景一览眼下。 群星闪烁,万家灯火绵延。 最远处那略显黯淡的光点便来自富春河畔,星星点点,如同黑夜里半明半昧的流萤光火。 站在最高处看最繁华的景,是陆怀砚一贯偏爱的风格。 她真的很难追 第24节 但他这会眼皮都没朝窗外掀一眼,在流理台洗完手便径直走向开放式厨房里的法式冰箱,从里头端出一盘精致的甜点,放江瑟面前。 “先吃些东西垫垫肚。” 江瑟看着大理石茶几上的小蛋糕,蹙眉抿了抿唇,正欲回绝,在她对面沙发坐下的那人仿佛猜到了她要说什么,慢条斯理地先开了腔:“不吃没得看。” “……” 长方形的金色托盘里放着三块色泽不一的蛋糕,碧绿的抹茶,橙黄的芒果还有艳红的草莓。 总统套有专属管家,每隔半日便会上来换上新鲜的水果和点心。 这些蛋糕应当刚送上来不久,奶油上的草莓仿佛刚摘下来一般,浓郁的红果与半截碧绿的叶交织出最艳丽的色调,勾出人类最原始的欲.望。 食欲。 江瑟在韩茵那里喝了一下午的茶,的确是饿了。 “我要一杯红茶。桐木关金骏眉的第二道茶水做茶汤,放入一颗敲碎的玫瑰冰糖,一粒玫瑰盐,还有一片柠檬。” 江瑟从不委屈自己。 既然他非要她吃,那她便不客气了。 该使唤人的时候便好好使唤。 陆怀砚掀眸看她一眼,起身在玄关拨了通酒店的内部电话,又去酒柜挑了瓶威士忌,单手起开瓶子,回去沙发坐下。 那酒瓶十分袖珍,只有巴掌长,瓶身修长复古,一看就知是上了年限的古董酒。 男人也不急着喝,修长的手指松松拎着渗着冷雾的瓶口,懒懒散散的垂在沙发把手外。 等管家送来江瑟要的甜品红茶后,他才散漫地喝下第一口酒。 江瑟用小匙羹搅了搅沉在茶汤底下的碎冰糖,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微甜泛酸的茶液从喉咙滑落。 不错,是她一贯喜欢的味道,也就比佟伯泡的差上那么一点。 放下骨瓷茶杯,她端起托盘上的抹茶慕斯蛋糕,用暗金色的甜点叉轻轻划下极小的一块,放入嘴里。 陆怀砚拎着酒看她。 她吃东西时很安静,动作也很慢,有种春水烹茶般的优雅。 旁人吃蛋糕,总容易将奶油沾在嘴唇,她却不会。 叉子送入嘴里的时候,藏在贝齿后的一截粉色舌尖轻托住叉底,红润的唇微一抿,撒着抹茶粉的奶油就此融化在她的唇舌里。 都说红与绿是这世间最艳俗的颜色。 此时他却觉着,浅淡的粉与浓郁的白还有鲜艳欲滴的绿交织在一起才是最艳俗的色彩。 而人世间的艳俗总与欲.望挂钩。 陆怀砚那点子鲜少会犯的烟瘾再度袭来。 - 蛋糕很小,两厘米宽、四厘米长,一块蛋糕快吃完的时候,陆怀砚手里的古董酒也见了底。 他撂下酒瓶,起身去房间取了份文件,搁在江瑟那侧的沙发边几上,说:“你自己看,我到外头抽根烟。” 江瑟直到他推开落地窗的推拉门,才发觉外头竟然有一条长长的环绕式玻璃走廊。 走廊除了与落地窗接连的一面,另外三面玻璃围栏都有一米五高,人站在那里,仿佛凌空立在了天地间。 男人靠着一弧玻璃围栏,锨开烟盒盖子,扣出根比普通烟要短一截的烟。 江瑟端茶杯的手在看清那根烟的时候微微顿了下。 陆怀砚似乎也有些意外,微顿过后,略带薄茧的指缓而慢摩挲了下被火燎过的烟嘴,之后便将那根烟不紧不慢地送入嘴里。 外头的风很大,他偏头侧了侧线条冷硬的颌骨,双手拢火,点了半晌,终于将烟点着。 烟雾从他唇角溢出的时候,他掀眸看向室内,看着江瑟。 漆黑的瞳眸深处是比夜色还要浓郁的晦暗。 江瑟咽下半口茶液,缓缓垂下了眼。 一根烟抽完,陆怀砚推门进来,将沾染了烟味的大衣脱下,随手丢在玻璃门脚下。 江瑟已经翻起了那份区域规划图纸。 他过来时,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凉意。 以及若有似无的,清清淡淡的沉香气息。 目光扫过图纸内的一处街道,江瑟抬起眼,说:“韩阿姨在寒山寺静修,我以为你不会将寒山寺周遭的地界纳入旧区改造的规划里。” 陆怀砚垂眸盯着图纸看了眼,说:“母亲在一处地方从来不会住超过两年,明年春天,她便会离开寒山寺。怎么?对这片区域很感兴趣?” 江瑟面无波澜道:“没,单纯感叹陆总能力卓绝。” 旧区改造的运营模式江瑟知道一些,寒山寺附近的莲安旧区便是桐城最古老的老城区,文化古物很多,也有很多旧时的建筑。 比方说锦绣巷,就曾是民国时期举国闻名的旗袍一条街。 这样的区域最适合旧区改造,将大片荒芜之地改造成具备商业价值的历史街区,从前也不是没有人打过这主意,但桐城市政府一直没批准立项。 先前曹家与韩家提交的影视城项目的规划书里也曾野心勃勃地要吃下这片儿区域,却没得到市政府的首肯。 然而陆氏一加入便不一样了。 陆氏曾将北城最混乱的朱荷旧区改造成了如今地标式的文化艺术区,不仅保住了原有的旧时代建筑,还在原有的文化氛围内将最传统的中式艺术与商业结合,成功开发出一片刺激大众消费的商区。 朱荷旧区当初是出了名老破旧,改造前,陆氏还盘下了附近的大片土地,如今上面高楼耸立,早就成了北城寸土寸金的地段。 虽说陆氏集团现在的发展重心早已不在地产行业,但只要陆氏愿意加入,冲着陆氏先前在旧城改造上的成绩,桐城市政府也会二话不说将旧城这片儿划出来给陆氏。 江瑟若有所思地看着图纸。 陆氏既然接下了旧区改造这个项目,那么,锦绣巷里的所有店面,在明年春天后兴许就不存在了。 包括“张绣”。 她沉思时,喜欢垂着眼睫。 浓密的眼睫在卧蚕处落下厚重的阴翳。 陆怀砚目光在她眼下停了须臾,“昨晚没睡好?” 江瑟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她出门时只化了个淡妆,妆容轻薄,自然遮不住眼睑下的黑眼圈。 她敷衍地应了声:“……嗯。” 想看的已经看了,想知道的也已经知道了。 没有半点迟疑,江瑟合上规划书,放回原处便起身告辞,“家里人还等着,就不多打扰陆总了。” 打没打扰,他们二人心知肚明。 这礼貌客气的话当真是很道貌岸然。 陆怀砚知道江瑟说要走,就一定会走。 下颌往专用电梯一抬,他看着江瑟问:“为了不浪费我宝贵的时间,是不是也不需要我送你去停车场了?” “……是。” 陆怀砚要笑不笑的,起身将她送到电梯口,说:“我明天下午便要飞回欧洲处理些事,至少要走几天。母亲在桐城认识的人不多,你若是有空,就多去陪陪她,谢了。” 这话说得很有人情味。 他这个人,真要把谁放心里了,的确是极体贴的。 江瑟颔首应下:“我会的。” 她低头去按关门键,抬头时,陆怀砚还站在梯门外,双手插兜,微垂着眼看她。 莫名的。 江瑟又想起刚刚他在阳台抽烟时看她的眼神。 他这人的情绪鲜少外露,然而隔着玻璃窗与薄薄的镜片,她都能感知到他眸底橫生的暗涌。 那样黑的眼眸翻涌起暗潮时,无端叫人觉得下一瞬就会被他吞噬。 梯门缓慢合拢,剪断两人胶着在一起的视线。 电梯往下启动的瞬间,江瑟面色沉静地低下眼,恍惚间记起岑礼许久之前说过的一句玩笑话—— “知道为什么我们从来不跟阿砚抢项目么?” “因为阿砚做猎人时,从不曾失过手。” 第16章 让我有七情六欲的人 桐城没多久就迎来了第一场雪。 因着韩茵送来的那一罐子野竹叶, 余诗英对韩茵的印象极好,初雪过后便让江瑟送点暖身的娘酒到山上去。 江瑟给车换上雪胎,慢悠悠地朝寒山寺开去。 韩茵病过几场, 身体受不了太烈的酒,娘酒温和芳醇,活血暖胃, 对她来说恰是正好。 “这娘酒怕是有不少年头了?”竹舍里,韩茵尝了一小杯, 笑说, “比我从前喝的都要甘醇。” 江瑟笑笑:“我妈说这酒的年纪比我还要大些。” “那可真是叫他们割爱了,”韩茵说, “这种陈年老酒是喝一点少一点。” 虽不曾与江川、余诗英接触过, 但凭着他们给她准备礼物的心思就能知道两人都是有颗玲珑心肝的。 韩茵意犹未尽地给自己又斟了一小杯, “我也就今日破戒喝两杯, 你下回见到阿砚,可不要告密。” 说完便将酒饮下,不给江瑟阻拦的机会。 江瑟只好说:“那您得答应我不能喝第三杯。” 她真的很难追 第25节 韩茵看她一眼, 一时有些感叹:“小时候是你求我同你保密,现在倒成我求你保密了。你们这些孩子,真就一眨眼就长大。就连阿砚, 也没小时候那么可爱了。” 江瑟笑道:“我听小陆总说,您最晚明年三月便要离开桐城。影视城基地至少要好几年才能竣工,旧区改造时间就更久了。小陆总少不得要常飞这里, 您怎么不在桐城住久一些?” “要不是为了让阿砚来桐城帮韩家把关项目, 我根本不会来寒山寺。”韩茵摇头叹了声, “阿砚对韩家的感情不深, 阿潇把整个韩家败掉他都不会可惜。现在陆氏加入桐城的项目, 没有我,阿砚也会盯着阿潇不让他乱来。如此一来,我留不留在这里也没关系了。” 菱花茶杯萦绕着薄薄的雾气,韩茵沏茶功夫比不上陆怀砚。 江瑟抿了一口茶水,半开玩笑道:“您不在这里,我怕是再喝不到小陆总沏的茶了。” “这有什么难的?”韩茵好笑道,“你想喝了就同我说,我叫他给你沏。” 江瑟看了眼窗外被积雪压弯的竹枝,放下茶杯,笑说:“小陆总也就只有在您面前才像个有七情六欲的凡人,您要不在,我怎么敢单独同他喝茶?” 她这话说得韩茵一愣。 同陆进宗离婚后,她为了养病,这么多年来从不曾回过北城,与阿砚见面的次数也少得可怜。 每次见面,也都是那孩子过来看她。 眼见着他变得愈来愈冷漠,她也曾懊恼过,觉得是自己没做好母亲的责任。 她那时不该那样懦弱地去逃避。 可阿砚总会同她说,做一个快乐的母亲比做一个负责却不快乐的母亲更重要。 这句话叫她心安理得了许多年。 可她又何尝不知,阿砚会养成这般冷情冷心的性子,她这个做母亲的责无旁贷。 “韩阿姨?”江瑟轻唤了声,“怎么了?” 韩茵回过神,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说得挺有道理。” 江瑟笑笑,低头抿了一口茶。 送完酒,又陪着韩茵说了大半小时的话,她看了眼腕表,起身告辞。要搁往常,韩茵多半要挽留几声,叫江瑟多陪她说说话的。 但今日她却没留人。 江瑟走后,她一个人站在窗边,静静望着外头的雪景,须臾,她掀开垂落在左手的宽大袖子,低头去看手腕上的伤疤。 那日也是个落雪日吧。 她自杀的那日。 她与陆进宗青梅竹马,也算是两情相悦过。得知陆进宗出轨并且连孩子都有了,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让他后悔,用最惨烈的方式。 于是穿着他们成婚时的婚纱,一个人躺在浴缸里,用尖利的水果刀划开了手腕,温热的水漫上来时,她躺在浴缸里笑得像个疯子。 可那天第一个走进来的人却不是陆进宗,而是她的阿砚。 只有十二岁的小少年,身上还穿着尚未及脱下的西装校服,就那样,踩着一地粉色的水,将她的手腕从浴缸里捞出来。 那时韩茵的意识早已模糊,已经听不清陆怀砚在说什么。 只记得他那双从来冷静克制的眸子是那样的悲伤。 那是韩茵唯一一次在陆怀砚脸上看到那样的神色。 本以为会让陆进宗后悔的那个落雪日,后来成了韩茵此生最后悔的一日。 那一夜的雪啊,落满了她的阿砚的肩头。 她总想往南边去,何尝不是为了逃开那年复一年的落雪日? 陆怀砚回来得及时,韩茵被抢救了回来。 之后花了一年的时间养病,又花了一年的时间离婚。 离开北城时,陆怀砚就站在车外,同她说:“不必顾虑我,母亲想去哪便去哪,我更想要一个自私但快乐的母亲。” 他从不曾怪过她。 韩茵放下衣袖,遮住那道狰狞的旧疤,给陆怀砚发了条微信:【阿砚,要不妈妈在寒山寺再多住一段时日?】 英国那边刚过凌晨两点,陆怀砚还未睡,瞥见韩茵的消息,直接便回拨了个电话。 韩茵边叹气边接起:“怎么还没睡?” “醒来喝点水,”陆怀砚面无波澜地扯着谎,边划着电脑屏幕边淡淡问,“怎么忽然改主意了?您前几日不还说要去更暖和些的地方么?” 韩茵张了张唇,斟酌着道:“你往后几年不是要经常来桐城吗?我留在桐城,你来看我也方便些,妈妈也能好好陪陪你。” 陆怀砚眸光微顿,忖度两秒便阖起电脑,摘了眼镜,淡淡道:“今天谁来找过您了?祖父还是舅舅?” 若是声音有温度,他此刻的声音比起刚刚大抵是要低个一两度。 韩茵笑道:“都不是,你听听你提起你祖父和舅舅的语气,难怪瑟瑟说她不敢同你喝茶。” 陆怀砚闻言便抬了抬眼,盯着前头酒柜上刚从拍卖场拍下的手提箱,不动声色地问着:“她今儿来陪您喝茶了?怎么,她说她怕我?” “瑟瑟怎会这样说?”韩茵感叹道,“但你也不想想你整日冷得跟没了七情六欲一样,哪个小姑娘不怕你?” 七情六欲? 陆怀砚挑眉,无声地笑了:“她觉得我没有七情六欲?” 韩茵:“不仅她觉得,我也这么觉得。” “您要是怕我没了七情六欲才想要留在桐城,那便不必了。”陆怀砚的声嗓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玩味,“我最近恰好遇见位能让我有七情六欲的人。” 韩茵怔了怔,一时还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忙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有喜欢的人了?谁?” 陆怀砚提唇笑笑:“不是您说我今年会红鸾星动的么?你就当是那颗红鸾星出现了,至于是谁,等以后八字里有一撇了,我再同您说。” - 韩茵同陆怀砚的这通电话还未结束,江瑟便已下了山,回到停车场。 桐城的冬天与北城截然不同。 与北城干冽的寒冷不一样,这里的空气始终缠绕着一股沉甸甸的湿气。风吹来时,那股子湿冷直往骨缝里钻,冷得人打哆嗦。 难怪韩姨想往更暖和的地方去。 落下车窗,江瑟伸手接住从半空中坠落的雪花,直到青白的手指被冻得失去知觉,才收回手。 余光瞥见放在副驾上的画册,她抿了抿唇,起车离去。 何苗说张玥今天会来旗袍店,江瑟直接将车开去锦绣巷。 料想是从何苗那听说了她会来,江瑟到的时候,张玥正坐在柜台后,低头翻着布册。 铺子里就她一个人,整个外间静得连布册翻动的声音都听不见。 唯一一点动静,还是江瑟抖雪收伞带来的声响。 张玥没什么表情地抬起眼,“小苗说你挑好花案了。” 江瑟微笑着颔首,将伞支在铺子外,走进去,卷开手里的画纸,说:“张老板听说过无足鸟吗?” 她指着画纸上的鸟,“就这种,这是我要的鸟。” 听见无足鸟三个字,张玥脸色“唰”一下变白。 目光如外面的雪花一般,缓缓垂落,望着纸上那只无足鸟的后半截。 乌黑纤长的尾,一片羽朝上,一片羽朝下。 “抱歉,这种鸟我没从没在旗袍上绣过,江小姐还是另请高就吧。” “没在旗袍上绣过,那就是在别的地方绣过?”江瑟望着她,歪了歪头,温声问道,“比方说,一张被人珍藏的手帕?” 张玥用力地抿着唇,苍白的唇因着翻涌的情绪而轻轻颤抖。 她闭了闭眼,倏忽间想起那男人离去时说过的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认识我。张玥,你从来都不认识我,记住了吗?】 好半晌,她才抬起头,定定望着江瑟,哑着声说:“你不喜欢旗袍,你来‘张绣’也不是为了做旗袍。你究竟为了什么而来?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可图?” 她唇角牵起一丝凄怆的笑,这笑容,叫她木呆呆的脸多了丝人气。 再不像一个行尸走肉的人了。 将旗袍带回去的第二日,余诗英一面夸着张玥的手艺,一面不解她为何要在一条没什么人流量的废旧老街开店。 今日之前,江瑟还不敢确定。 今日之后,她终于可以确定了。 张玥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那男人在擦去她脸上的血迹时,曾经低不可闻地说了声“对不起”。 说完这句“对不起”之后,他还说了一句话,那话他压得极低,低得如同遥远山林里的虫吟。 江瑟在黑暗里,用无数手段一遍遍回到那一夜,才终于拼凑出那句话: 【有人在等我回去。】 - 桐城这场初雪来势汹汹,不过半日的光景,便将锦绣巷侵染成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何苗提着两杯热奶茶,隔着几米远便认出了江瑟的背影。 倒不是她眼力好,而是江瑟的气质太独特了,不仅气质,就连模样也是格外受老天偏爱的。用时兴的话说,那就是张美轮美奂的建模脸,皮相骨相皆是最上乘。 何苗到这会都记得江瑟出现在锦绣巷的场景。 雪肤乌发,五官精致,骨骼纤细修长,脖颈如天鹅颈一般,抬眸笑看她时,俨然是从江南烟雨里走出来的仕女。 寻常人对长相漂亮的人总是格外喜欢的,何苗也不例外。 人还未进店里,便热情打起招呼来:“江小姐来了!” 她也没察觉到铺子里那近乎凝滞的气氛,进门后便笑着道:“今天简直要冻死人了,师父和江小姐要喝奶茶吗?我刚买回来的,还热乎着呢!” 张玥没吱声。 江瑟倒是笑了下,平静道:“不用了,我马上就走。” 说完,她低头收着柜台上的画纸,边对张玥说:“我知道你在等谁,也知道他在哪里。你要是想知道他的消息,就同我联系,小苗那里有我的电话。” 张玥眼珠子微微一动,漆黑的眸闪过些什么。 但她没有接话,始终沉默着。 她真的很难追 第26节 江瑟同何苗道了声再见便出了旗袍店。 张玥十分沉得住气,江瑟等了整整一个星期,都没等来她的电话。 地上的雪积了半尺高,十二月马上要来了。 十一月的最后一日,桐城市政府正式对外公布即将启动的影视城项目以及含括锦绣巷在内的旧城改造计划。 江瑟在电视里看到了陆怀砚。 不断闪烁的镁光灯下,男人西装革履,锋利凛冽的五官因着一副金丝眼镜淡去了泰半锐气。 然而当他漆黑的眼看向摄像头时,江瑟依旧能从那双眸子里看到独属于他的充满侵略性的野心。 新闻发布会开到末尾,江瑟意外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望着手机屏幕上那串陌生的电话号码,她拿起遥控,将电视静音,接着才不慌不忙地接起:“张老板。” 那头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缓缓传来一道清冷的仿佛毫无生气的声音。 “江小姐,如果你能替我守住旗袍店,那么你想要的那件旗袍,我替你做。” - 新闻发布会结束后,韩家做东在君越办了几席庆功宴。 陆氏是影视城开发和旧城改造项目最核心的投资方,陆怀砚自然得就宴。 他对这样的场合惯来是游刃有余,一晚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等回到顶层套房时,已经快凌晨三点。 暮色苍茫,雪下的静谧而盛大。 陆怀砚边松着领带,边推开玻璃门,到阳台抽了根烟。 人到了桐城,他似乎格外容易犯烟瘾,明明他对抽烟这事儿也没多喜欢。 他对自己一贯了解,自然猜到点缘由。 一根烟抽完,陆怀砚给始作俑者发了条信息:【曹亮的事儿有后续了,想知道么?】 原以为对方这会应当是睡下了,谁知手机屏幕刚暗下又立即亮起。 一条新短信进来:【他被曹家送走了?】 陆怀砚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几秒,笑了。 一个电话打过去,那边没一会便接起,他从兜里摸出烟盒,边问着:“怎么没睡?” 男人的声嗓在烟酒里浸过,比往常要沉哑些,顺着电流过来时,有种挠耳朵的痒。 电脑屏幕还停留在搜索页面,正是陆氏集团的官网,他下午在发布会上的照片已经上传在主页。 江瑟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半真半假地说:“下午睡太久了。” “睡不着?”陆怀砚锨开烟盒的手一顿,“我在欧洲给你带了礼物,想不想看?” 伴手礼的事江瑟从韩茵那里听说过。 那会韩茵还特地问她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要陆怀砚从欧洲带回来。 江瑟自然是说没有,但即便她说没有,陆怀砚也会给她带礼物。 这样的伴手礼只是一种社交礼仪,只不过挑在这个时间点送,到底是变了点味儿。 江瑟盯着电脑屏幕里那张英俊冷峻的脸,思绪无端蔓延。 是潮湿雨夜里他扣着她手腕问她:“感受到了么?你全身上下都在抗拒我。” 是他站在玻璃长廊的夜色里,低头抽烟时看她的眼神。 是下午时张玥给她打来的那通电话。 也是笔触游走在画纸时,勾勒而出的没有脚的长尾鸟。 江瑟阖起电脑,望着窗外簌簌而落的雪花,轻声应下:“好啊,陆怀砚,我现在过去看。” 第17章 晚安,江瑟 车子开入停车场时, 江瑟远远地便看见站在电梯间外的男人。 依旧是电视上穿着的那套西装。 浅灰色的衬衣,黑色的西装外套,挺括熨帖的西裤裹着修长而充满力量的腿。 车灯打过来的时候, 他掀眸看了过来。 一张英俊冷硬得过分的脸被光打亮。 深邃的眉眼、格外立挺的鼻梁以及凛冽的下颌都在勾勒着令人充满征服欲的曲线。 江瑟下车,慢慢朝他走。 她围了条厚厚的白色围巾,尖尖的下颌藏了一截在围巾里, 过肩的长发蓬松散落,愈发显得那张脸又小又白。 江瑟走近了才发觉陆怀砚摘了眼镜, 难怪落她身上的目光比往常要沉一些。 陆怀砚看着她被冻得微微发红的鼻尖, “冷?” 江瑟穿着毛衣和大衣,不觉冷。 反倒是他, 只着了一件单薄的衬衣和西装, 衬衣上端松了颗纽扣, 衣领上方喉结突兀横出, 随着他说话一提一沉。 “不冷。” 她微冷的声音困在厚重的围巾里,带了点儿瓮气。 陆怀砚视线下压,扫了眼那条厚得像棉絮的围巾, 问了声:“别人给织的围巾?” 江瑟“嗯”了声,竟然脾气很好地扯了句家常:“我妈织的。” 他们这样的人,从小就有专门的私助采购服饰。 江瑟从前戴的围巾都是某奢牌的山羊绒围巾, 还是头一回见她戴这种普通而厚实的围巾。 倒是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这围巾。 进门的头一件事便是将围巾小心取下,挂上玄关的衣帽架。 套房里开着暖气, 江瑟把大衣脱了, 才换上室内鞋进去。这鞋上回来的时候还没有, 想来是陆怀砚专门让管家备的。 客厅的大理石桌几摆着个制作精良的手提木箱, 箱子朝上的那面雕刻着一顶皇冠, 皇冠底下铺着一层山茶花。 那是欧洲一家古老拍卖场的专用图腾,拍卖场每年只办两场拍卖会,受邀人无一不是身份尊贵之人。 陆怀砚站在玄关与客厅的交界处,下颌微抬,点了点桌几上的手提箱,说:“自己打开看,我去换衣服。” 江瑟闻言抬眸看他。 她的眼眸很黑,眸底深处似有漩涡,将水晶灯掉落下的光一缕一缕吸收殆尽。 陆怀砚盯着她看了眼,轻笑:“抽了烟,衣服有味儿。” 江瑟收回眼。 先前不管在电梯还是进玄关,他都隔着一段距离,原来是怕熏着她了。 夜里车少,她过来得很快,但也有将近二十分钟。 那二十分钟他怎么不换衣服? 偏要在她来了酒店后才换? 进去卧室的男人径直往更衣室走,脱下外套时,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忍住一哂。 问那姑娘想不想看礼物时,他不过是想寻个借口同她视频。 哪里料到,深更半夜的,她竟是直接过来了。 女孩温雅的声音伴着电流传来时,他那具将近二十四小时不曾歇息且在酒精浸泡了一整夜的身体莫名亢.奋。 吹了将近二十分钟的冷风,才生生压下血液里肆虐的劣根性。 陆怀砚换了套纯黑的休闲服,出来时,江瑟已经打开了手提箱。 箱子里嵌着三瓶古董酒,一瓶威士忌,一瓶伏特加还有一瓶龙舌兰。 她伸手拿出放在最左侧的威士忌。 澄澈的仿佛融着碎金的酒液装在纯手工打造的水晶瓶身里,轻轻一摇晃便露出了镶满瓶底的钻石。 这些古董酒有价无市,不仅酒贵,瓶身本身也是珍贵的珠宝艺术品。 一瓶便能抵北城一套屋子了。 这样的酒多是用来收藏,陆怀砚却从吧台里摸出一个调酒壶,递给江瑟,说:“1869年的雪克壶,要玩儿吗?” 这雪克壶是拍卖场送的,由纯银与铂金合造而成,外观优美,像拉长半截的瓮。 “‘巴黎人’?”江瑟对这雪克壶的兴趣比那几瓶昂贵的古董酒要浓厚,“洗干净了吗?” 陆怀砚笑:“不洗干净拍卖场敢送我手里?” 江瑟闻言便摘下手套,去拆那个雪克壶。 雪克壶是最早的两片式,没有过滤芯,调起酒来比现代的调酒壶要更难些。 江瑟向来喜欢挑战,打开三瓶古董酒后,便自顾去了吧台,抱出个装着冰块的冰桶,桶里斜插着根金属冰锥。 她调酒的动作很优雅,没有浮夸的炫技,纤长白皙的指握住雪克壶时,总有种握着情人手的温柔。 三种酒液混出了一种极浅的金色,像薄曦落在江面的颜色。 酒液从雪克壶倾泄而出时,宛若一条细长的丝带,从容地不疾不徐地在水晶杯陷落。 陆怀砚的目光从江瑟冷感的带着病态白的手指一寸一寸挪至她专注的眉眼。 她似无所觉,拿起冰锥猛力刺碎冰块,从中夹起一块冰丢进水晶杯,推过去。 “我调的酒不能没有人喝,你尝尝?” 丢入酒杯里的冰块两端弯起,像一尾透明的月牙,被酒液裹挟,又渐渐晕染上薄金色。 有一种堕落的美感。 她真的很难追 第27节 指腹贴上凉津津的冒着水雾的杯壁,陆怀砚笑看她:“你不喝?” 江瑟将冰锥丢回桶里:“等会还得开车。” 又在睁眼说瞎话了。 男人端起酒杯喝了口,酒液醇且烈,他意味不明道:“怎么?怕我这没有房间给你住?” 江瑟边将三瓶古董酒放回盒里,边面色淡淡道:“你这里的房间是谁都能住的么?” 陆怀砚低低一笑:“你觉得我的地方是谁都能进来住吗?” “自然不是。”江瑟掀眸笑笑,望着陆怀砚说,“陆总的地方又岂是谁都能住的,所以我这不是很有自知之明么?” 她说这话时目光直勾勾地看着陆怀砚,他没戴眼镜,眸色沉得很,情绪也藏得深。 女孩儿这次的目光可不仅仅是审视了,更是一种试探。 试探。 陆怀砚想起前几日韩茵打来的那通电话,眉眼里的笑意加深。 男人漆黑的眸子染上笑意后,那种刀锋似的目光一霎间软下。 身体往前倾了倾,陆怀砚将黑漆的眼坦在惶惶灯火之下,让她能更好地看清他的眸色。 “江瑟,在我这里,你不需要有任何一种自知之明。” 江瑟不错眼地与他对视,半晌,她眨了下眼,笑笑道:“成,酒存你这,下回我再过来喝。到时候真需要在陆总这里借宿的话,我会亲自挑房间。” 顿了顿,她往他手里的酒杯轻轻一瞥,笑问:“我调的酒好喝吗?” 陆怀砚喉结缓缓下沉,“嗯”一声:“是会让我上瘾的酒。” “上瘾?很高的评价。”江瑟抬眼笑了下,轻描淡写地转了话锋,“礼物看完,酒也算是喝了。要不说说曹亮的事儿?” 陆怀砚目光往下一压,落她嫣红的唇上。 又是那种标准得仿佛丈量过的笑。 有那么一瞬间,陆怀砚不禁想,从前他的视力究竟是有多差,才会觉着她那温雅的笑寡淡无味又毫无攻击性的。 他端起酒杯又喝了口酒。 冰凉的酒液在喉结划出圆弧时被无声吞咽。 偏偏冰水稀释过的酒反而更烈了。 陆怀砚放下酒杯,说:“曹勋下个月就会送他出国,没有三五年的时间,他都不能回来。” 出国? 那真是便宜他了。 江瑟抿了下唇,笑意淡了些:“曹勋为什么舍得送他走?” 曹亮那混不吝的性格少不了曹勋这个哥哥的功劳。 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出事了,他好歹能及时给他收拾烂摊子。可一旦到了国外,鞭长莫及,没了曹勋,没了曹家,谁给这混账擦屁股? 曹勋不可能不知道将曹亮送出国会有什么后果。 “曹亮这次是真惹怒了他哥。”陆怀砚没提江棠,心照不宣地将这层关系带过,“当然,陆氏的加入多少也叫他有些忌惮,我在新合同里额外加了一项条款。” “新的条款?” 陆怀砚漫不经意地“嗯”了声:“合同任一方但凡闹出触犯法律的丑闻,那便要退出这次合作,并且双倍赔偿其他投资方的损失。” 桐城因着地理位置以及独特的文化沉淀,未来几年极有可能会完成从三线城市向二线甚至新一线城市的跨越。 这么大一块蛋糕,曹家自然不会放弃。 曹亮醉酒撞人的事,将是曹家安安生生吃下这块蛋糕的一个隐患。 不仅仅是曹亮的事儿,以陆怀砚滴水不漏的处事作风,他手里估计还握着曹家其他见不得光的东西。 就像他继母与陆进勤偷情的事儿。 到这会连半点风声都没有呢,全被他死死压住了。 这样一个心思缜密又手段狠辣的人,明明不想将精力浪费在桐城的项目,却偏偏来了。 江瑟看向陆怀砚,“陆氏为什么要加入桐城的项目?” 男人没答,只笑着反问:“不是不想知道原因吗?” 他说的是两人在竹舍喝茶,他送她下山的那一次。 那时的她分明只想打听旧区改造的事儿,对陆氏加入的原因没半点儿兴趣。 现在却想知道了。 “那时的确是不想知道,可现在不是改变主意了吗?”江瑟修长的指轻抚着刚刚摘下的手套,眼角微一挑,不紧不慢地说,“怎么,真涉及到商业秘密了?不能说?” 陆怀砚晃了下杯子里的月牙儿冰块,微垂的眼笑意愈发甚。 “怎么会不能说,都说了你在我这不需要有任何自知之明。”他低声笑言,“你不是已经将视频匿名送出去了么?那视频出自我手,我如今也算是你的同谋了。真要出什么事,有陆氏和我挡在前头,曹家查不到你身上。” 同谋。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叫江瑟无端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句话:【我毕生的愿望就是可以和一个人达成同谋。】 真是个既寻常又浪漫的词儿。 而那样一把被烈酒浸润过的声嗓说出这个词时,很难说没有别的意味。 像是暧昧,又像是一种极温柔的入侵。 江瑟抿唇,唇角压出点清浅的笑意。 她的确如陆怀砚所说,在拿到视频后没几日便送到那医学院姑娘手里,只她没有关注后续。 说到底,别人要做何决定,她无法干涉也不想去干涉。 “她决定起诉曹亮了么?” “没有。”陆怀砚说,“至少现在没有。反倒是她的家人拿到视频后,似乎想要从曹家那里再拿一笔钱。” 人就是这样的,吃到了甜头,便想着要吃更多的。 最初仅凭一份目击证词,即便那女孩儿的哥哥说实话,也不一定能叫曹亮定罪。但现在,受害者醒了且有了当晚的视频,成功将曹亮定罪的概率大大增加。 但很显然,他们依旧选择私了,选择了钱。 这就是现实。 正义与公道有时太过虚无缥缈,不是人人都敢舍得一身剐地为了自己求一个公道,牢牢握在手里的钱才最实在。 江瑟低下眼睫。 纤长的睫毛落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陆怀砚低眸看她:“很失望?” “我不是她,没有立场去评判她的抉择,更没资格去失望。”江瑟掀起眼睫,黑沉的眼没什么情绪,平静得如同一面镜子,“更何况——” 她声音稍顿。 陆怀砚盯着她眸子:“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江瑟声音很轻也很淡,“她或许只是在积蓄力量,等着哪一日用力回击,而不是在现在以卵击石。” 陆怀砚静静看她,半晌,他笑笑:“很久以前,岑礼曾经说过一句令人很费解的话。” “什么话?” “他说,”男人慢条斯理地靠上沙发背,慢慢复述,“你们得罪谁,也别得罪我们瑟瑟。” 彼时陆怀砚以为这话不过是岑礼在警告旁人别欺负他妹妹,如今再回想,似乎又有了别的含义。 这姑娘,是个有仇必报的主。 那一声“瑟瑟”带着尾音特有的音调,轻飘飘的,从男人格外低沉的声嗓里说出来时,莫名带了点儿缱绻的况味。 江瑟眼睫一顿,很快弯起唇角点头说:“这话挺对。” 又抬手看了眼腕表,说:“礼物看了,曹亮的后续也知道了,我该走了。” 陆怀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一尾月牙状的冰已经融化成块薄薄的冰片,顺着酒液滑入舌床。 男人望着江瑟,等凉津津的冰片化作一团水了,方缓缓咽下,起身道:“我送你。” 江瑟没拒绝,颔一颔首,冲他笑着回了声谢。 陆怀砚这一次没有任何阻碍地将人送到了地下停车场,甚至十分绅士地给江瑟拉开了车门。 他弯腰掌住车门时,江瑟从他身前过,围巾擦过他肩侧,干燥的空气里响起轻轻的一道“噼啪”声响。 她垂在围巾外的发丝受静电牵引一根根飘向男人的肩膀。 江瑟下意识侧头去看,因着这动作,越来越多乌黑的发丝迫不及待地往他肩膀挨去。 两人这会的距离十分近,近到能清晰闻到他被烈酒沾染过的沉香味。 江瑟抬了抬眼睫。 一眼便撞入他暗沉的眸光里,男人黑漆的瞳印着她带着冷感的眼。 对视须臾。 江瑟弯了弯唇角,轻轻地说:“晚安了,陆怀砚。” 陆怀砚也弯了下唇角,淡声地应:“晚安,江瑟。” 江瑟转过头,低身坐进车里。 那些缠绕在陆怀砚肩侧的发丝擦着柔软的面料一根根剥落。 陆怀砚望着驾驶座上的姑娘,缓缓退了几步。 直到那辆紫色小电车彻底没了踪影,才低侧了侧头,抬手,轻轻摩挲了下被她发丝挨过的那片衣料。 - 回到香树巷已是清晨。 天依旧是黑的,铺陈在屋檐上的霜映着白惨惨的雪光。 她真的很难追 第28节 整个世界似夜非夜,似晨非晨。 江瑟站在窗边,看着黑暗中的那片薄光,给张玥发了条微信:【好,我守住旗袍店,你负责给我做那件旗袍。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旗袍,我要知道里面所有的故事。】 第18章 她愿意主动接近他,就是为了这旗袍店? 张玥随的母姓, 旗袍店原是她母亲的店。 幼时的张玥也是有过一个美好童年的,只不过她的童年在五岁那年戛然而止。 母亲刚教她背下旗袍店地址和手机号码便出了意外,她被亲戚接走, 辗转几个家庭后最终还是去了福利院。 【桐城市莲安区锦绣巷三十九号,张锦,135xxxxxxx】 时至今日, 张玥都还记得当初背下的地址、她母亲的名字还有她背了好几日才记下来的手机号。 “你知道一个迷失在海里的人靠什么游下去吗?” 旗袍店里,张玥低头剪着一截布, 淡淡地问。 江瑟盯着她手里的布, 没说话。 张玥也不在乎,“刺啦”一声便剪开布料, “是灯塔, 这家旗袍店就是我的灯塔。” 八年前, 她回到桐城, 买下了锦绣巷三十九号,重新将“张绣”这个名字挂了回去。 那时张玥才将将二十岁,压根儿想不到自己签下的那份合同还能出问题。 这片老区的房子便宜得跟白菜似的, 但莲安旧区要拆迁的消息一传出,情况一下就变得不一样了。 人人都在说这里的拆迁户要一夜暴富。 原先的卖家于是拿着张铺契,说当初签合同的人没资格卖这铺子, 态度强硬地要张玥将店铺归还。 “你要怎么守住这间店?”张玥放下手里的剪刀,轻声问,“那些人说了, 那份合同无效。如果不给他们两百万, 这旗袍店就得还给他们。” “两百万我有, 但我不会给他们, 即便这是最简单的解决方法。”江瑟捡起那把剪刀, 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锋利的剪刀尖,“你当年是以高于市价的价格买下这间店,现在听说这里要拆迁,那些人便来逼你归还,你甘心吗?” 张玥眼睫轻颤,后槽牙不自觉咬紧。 江瑟没抬眼,锋利的剪刀尖倒映着一双漆黑的瞳眸,“这件事就交给律师处理,两百万花在律师身上总比给那些人好。” 张玥咬了下嘴唇:“律师就一定能帮我保住旗袍店吗?” “张老板,你弄错了一件事。”江瑟从剪刀光滑的金属面里抬起眸子,“是我能保住这家店,不是律师。所以,今天你要和我签订一份协议,将旗袍店转让给我。” 张玥僵在原地:“为什么要转让给你?” “因为只有在我的名下,你的灯塔才能守得住。”江瑟弯唇笑了下,“怎么?你敢来找我,却不敢信我?不信我,我们怎么合作?” 张玥看着江瑟。 她第一次出现在旗袍店的那日,小苗兴冲冲地同她说,说店里来了个天仙似的客人,说她头一回遇见这样的人,只需要站在那儿,就能叫整条锦绣巷都明亮起来。 的确。 眼前的姑娘是她见过最美也最从容不迫的人。 那些令人辗转难眠、令人不安愤怒的事到了她手里,甚至都不能叫她皱一下眉头。 有那么一瞬间,张玥是害怕的。 害怕江瑟替她守住了一座灯塔,却又要夺走另一座。 可她没有别的选择。 不转给江瑟,也会被其他人夺走。 张玥松开几乎要被咬出血的唇肉,颔首道:“好,我信你一次。” - 江瑟花了几天的时间,将旗袍店转到自己名下。 过程比她以为的要顺利。 也不知张玥是因为走投无路只能信她,还是说,太过天真。 经历过各种欺骗与苦难后依旧保有一丝天真的人,往往是因为有人替她负重前行,又或者是,替她做尽了这世间最肮脏的事。 望着合同上的落款,江瑟轻轻垂下了眼。 锁好合同,她看了眼时间,给江川回了条不过去吃午饭的消息,便驱车前往桐城市一院。 从北城带来的药该告罄了,江瑟必须得跑一趟神经内科再开一些新药。 这些药不管她吃不吃,都不能停。 市一院是桐城最好的医院,即使是工作日,也是人山人海,在窗口等待取药的队伍更是长得只望得见黑压压的人头。 江瑟早上只喝了一碗杂粮粥,这会正饿得前胸贴后背,将处方药单叠收好,便穿过人群往外走,准备先去买点填肚子的东西。 医院附近就有一家余诗英推荐的面包房,说里头的红豆面包在桐城顶有名。 今日雪大,地面上的积雪被踩成了一片脏兮兮的泥泞。 她一脚踩进那片泥泞,正要拉高脖子上的围巾挡风,忽听身后一人叫了声:“江瑟!” 江瑟驻足回头,朝那人笑了笑:“韩潇。” 韩潇戴着个口罩,手里提着一大袋中药包,快步朝她走来。 “你生病了?”韩潇朝她身侧看了看,说,“一个人来?” “嗯,睡不好,过来开点药。”她看着他手里的中药包,说,“给韩阿姨过来取药?” “对,我不正好有空嘛,索性跑趟寒山寺给姑母送点温暖。” 韩茵有专门的人给她调养身体,每星期都会来市一院取中药。 往常都是李瑞安排人来取,韩潇一想到过两天他哥又要从欧洲回来,为了刷波好感,便亲自来当跑腿,给韩茵取药。 见江瑟两手空空,韩潇猜她要么是还没看到医生,要么是看了还没取药,便热心道:“你要看哪个医生?我带你去,最近流感肆虐,人多得很,你一个人不知要排到什么时候。” “我看过医生了,还没取药。”江瑟笑说,“你要是不赶时间,就帮我去取下药吧,我去买点吃的应付一下午饭。” “成,没问题。” 韩潇爽快应下,拿过药方折返回去,不一会儿便有人将药送了出来。 印着医院名字的塑料袋里装着几瓶药,他瞄了两眼,对上头那一长串的学名不大看得懂,就是有些诧异,失个眠居然要吃这么多药。 医院附近什么样的店都有,卖花卖水果的尤其多。 江瑟买了个红豆面包便往回走,韩潇就在方才碰见她的地方等着,看了眼她手里那个卖相不怎么好的面包,一时庆幸江瑟没问他吃不吃。 他养尊处优惯了,这样的东西他从来不碰。 “这都快三点了,怎么还没吃午饭,走吧,我带你去君越吃。”他笑吟吟地提出邀请,“你这面包留着明儿做早饭正正好。” 江瑟抬手看腕表,说:“你不是要给韩阿姨送药吗?下次吧,上回欠你的那顿饭都还没请,等我忙过这阵,你挑个地方,我们出来吃顿饭。” 韩潇忙摆了摆手,说:“饭就不用请了,请喝酒成不成?就去‘忘川’!” 他顿了顿,又笑眯眯地说:“我这顿酒可不白喝你家的,我给姚经理交待一声,以后你去君越吃饭住店都给你免单。” 听见这话,江瑟看了韩潇一眼,旋即唇角轻轻一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说:“谢了。” 医院大门人多又嘈杂,到底不是聊天的地方,两人没聊几句便分别。 韩潇望着江瑟的背影,想到她手里的廉价面包,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江瑟不肯回去岑家。 半夜浪完回酒店,他照常给陆怀砚发了条狗腿微信:【哥,今天的药我亲自给姨妈送过去了。】 想起什么,又添了句八卦:【去市一院拿药时,还碰到了江瑟。】 - 陆怀砚上周在桐城参加完新闻发布会,第二日便飞回了英国。 这会英国正是夜晚八点,陆怀砚人就在酒宴里,瞥见韩潇的微信,放下酒杯便往花园的一处角落走。 韩潇给陆怀砚发微信,基本发十条才能得一句回音。 等了一会没动静,以为他哥又要对自己爱答不理,正准备退出微信,谁知对方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劈头就问:“生病了?” 韩潇“啊?”了声:“我没生病啊。” 琢磨了下,一时又有些感动:“哥,你放心,我好得很呢,冲你这份心我都不会生病!” “没问你。”陆怀砚声嗓冷漠,“我问的是江瑟,她为什么去医院?” 韩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问的是她啊,她倒是没生病,就是睡不好去开点药。” 说到这,忽然咂摸出点不对劲儿来,“不是哥,你跟江瑟不是一点儿也不熟吗?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人家了?” 他这位表哥的心肠都不能用铁跟石来形容,得用世界上最硬的金刚钻。 就一副金刚钻心肠。 韩潇小时候叛逆期来得格外早,七八岁那会也忘了是为了什么芝麻蒜皮的事,学人离家出走,并十分成功地把自己的一条小腿给作断了。 疼得钻心钻骨且还被一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野狗虎视眈眈的时候,正在韩家做客的陆怀砚如天神一般降临。 韩潇哇哇大哭,还以为他哥见到这么副惨样,能心疼心疼他,背他回去的。 陆怀砚比他大三岁,人又长得高,背起他来是轻轻松松的事。 谁知道人老先生蹲下来检查了下他的断腿,便站起身,双手抱胸,冷血道:“不还有一条腿没断么?自己跳回去。” 说完自己先迈脚走了。 韩潇那会哭得鼻涕泡都吹出来了,见他一走,赶忙一蹦一跳跟上他。好在跳了没几下,家里的佣人及时找过来,将他背了回去。 从此韩潇彻底戒掉离家出走的毛病,并对陆怀砚的金刚钻心肠有了深刻认知。 也因此,陆怀砚为了句语焉不详的微信特地打来这么通电话,属实是不对劲儿,非常不对劲儿。 话刚问出去,那边便淡淡来了句:“怎么?你那半吊子追人的心思到这会都还没歇?” 不知是不是错觉,后面那句话听得韩潇后脖子一凉。 他先前的确是起了追江瑟的心思,被陆怀砚打击一番后,忒不服气地跑去找他妈,要他妈安排他和江瑟相亲。 她真的很难追 第29节 没想来自他妈的暴击更可怕。 竟然叫他别去丢人现眼。 “哪敢啊哥!”韩潇直觉这个时候应该认怂,“我对江瑟顶多也就剩点儿怜香惜玉的同情,别的什么心思都没了!” 陆怀砚语气微妙:“同情?” 韩潇绘声绘色地说起了江瑟下午买的面包,顺带夸了下自己的仗义,“我跟江瑟说了,以后她来君越吃饭住店,我都能给她免单,一分钱都不用掏,她要是想,一辈子住在君越都成。怎么样哥,我够意思吧?” 陆怀砚闻言便笑了。 韩潇继续说:“这个月底岑家不是要设宴,高调宣布岑喻的回归吗?我下午差点儿就将这事儿说漏嘴了。唉哥,你说岑家邀请了江瑟没?不过就算邀请了,她也不会去吧。那样一个场合,她去了反而格格不入。” 说格格不入都是客气了的,江瑟要是去赴宴那简直是自取其辱,怕是要成为全场的笑话。 岑家设宴这事儿陆怀砚知道,上个月底他就已经收到了邀请函。 岑家明显是要借这个机会让岑喻正式进入北城的上流社交圈。 听说岑喻进入岑氏总部后就跟个拼命三娘似的,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就交出了一份极漂亮的成绩单,成功拿下北美一个大单。 岑明宏与季云意都很满意,半个月后的岑家老宅必定名流汇聚。 那样一个场合,江瑟未必会去。 但她不去,可不是因为害怕那样的场合,更不是怕所谓的“格格不入”。 陆怀砚敛去脸上的笑意,淡声说:“韩潇,收起你那廉价的同情心。” 几千万的古董酒到她手里就跟玩具一样,说是寄存在他那儿,实际上人姑娘对那几瓶酒压根儿就兴趣缺缺,还没一个赠品雪克壶叫她感兴趣。 “知道她买下那个面包说明什么吗?”陆怀砚微垂眼,轻轻掸去落在袖扣上的雪花, “说明那面包有值得被吃的价值。你有因为一个面包跑去同情别人的闲工夫,还不如好好准备莲安旧区的拆迁。” - 因为一个面包,韩潇往后两个星期过得惨绝人寰。 天天都要冒着大风雪去莲安旧区处理拆迁的事不说,还要一家一家地说,说得嘴唇都要磨出泡来。 平安夜那天,韩潇实在受不了了,一大早就买了张机票逃回北城。 他只想安安心心做个啃老的二世祖,喝到自然醉,睡到自然醒。 就让他做个专门用来传宗接代的英俊废物吧。 韩潇上了飞机就关机,丝毫不知锦绣巷有一户商铺的产权出了纠纷。 底下人找不着他,只好将这事汇报给李瑞。 得知产权纠纷人之一是江瑟,李瑞眼皮一跳,揣摩来揣摩去,终于还是将这事儿原封不动转告陆怀砚。 陆怀砚那会正坐在伦敦飞桐城的飞机里,单手支颐,开着阅读灯翻阅手里的报表。 手机亮起时,他眉都没抬一下,只用余光扫了眼,瞥见那熟悉的名字,动作一顿,松开手里的纸张,点开手机屏幕一目十行看完。 “锦绣巷三十九号?” 思绪倏忽间回到了那一日,他站在寒山寺的石阶上,问她敢不敢跟他回酒店。 她回过头,挑眉仰着张小脸看他,笑着应:“为什么不敢?” 彼时午后的光从他身后跋涉而来,那样黑的一双眼,没被光照亮,反像是吸走了所有光亮,也吸住了他的目光。 手机屏幕等待片刻后自动熄灭,男人从回忆里渐渐回了神。 高速运转了十几小时的大脑依旧不失敏锐,很快便将旧区改造与锦绣巷三十九号串联在一起。 去酒店看图纸是为了旗袍店。 在竹舍同母亲说那一番莫名的话也是为了旗袍店。 甚至,半夜去酒店找他同样是为了旗袍店。 她愿意主动接近他,就是为了这旗袍店? “一时兴起的好奇?”陆怀砚反手用指骨轻叩了下桌面,深邃凛冽的眉眼陷入晦暗的阴影里,须臾,他低低一笑,“真够敷衍人的。” 第19章 江瑟半张脸贴上他胸膛 “忘川”在平安夜那晚有活动, 请了当地一民乐团来表演。 江冶难得放了两天假,一早就从江城赶回来,说要带江瑟感受一下富春河畔的热闹。 两人吃过晚饭, 刚穿过梨园街,正要拐入富春街,江瑟大衣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电话一接通, 那边便开门见山道:“锦绣巷三十九号,你想要?” 大半月不曾见过面, 男人的声音顺着电流过来时, 一时还有些陌生。 听到锦绣巷三十九号,江瑟怔了一瞬后便知这桩产权纠纷已经闹到了李特助那里。 她早就料着了陆怀砚迟早会知道这事儿, 也没觉得慌。 前头有小孩儿在打雪仗, 吵吵闹闹的。 许是听见她那边的动静, 江瑟还未回话, 他又问了句:“在哪儿?” 江瑟看了眼身旁不时觑向她的少年,平静道:“正在过去‘忘川’。” “‘忘川’?”那边停顿一秒,想起什么, “啊”了声,笑说,“你爸妈的酒吧。” 他说完便低声同司机交待了句什么。 没一会儿, 江瑟便听见他说:“给我发个定位,我过来找你。” 今晚的富春河格外热闹。 河面轻舟飘荡,河畔张灯结彩, 粼粼水波揉碎一池昏黄的光。 江瑟看着垂在树下的红灯笼, 停下脚步, 不紧不慢地说:“这里太吵, 不方便说话。要不, 我过去找你?” 旁边的江冶从江瑟接起电话时便像只兔子一样竖起了耳朵。 听见这话,忙侧过脸看他。 也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江瑟面色稍顿,说了声“成”便挂了电话。 江冶撇嘴:“你不去‘忘川’了?” “嗯,你跟爸妈说一声,我去见个朋友。” 刚江瑟接电话时,江冶无意中瞥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认出了是那个同江瑟不大对付的男人。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他这会都还记得那男人带给他的压迫感。 少年踢了下不知哪个小屁孩滚的雪球,说:“你去哪儿见他?我送你过去,等你跟你朋友聊完天了,再接你回来。” “不用,他正在从机场过来,我跟他就在这里碰面。”江瑟说着便看了他一眼,话锋一转,说,“黄煦说今晚陈礼音和‘可爱多’都会来‘忘川’。” 江冶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一头雾水道:“你提这个干嘛?她们又不是头一回来酒吧,老爸老妈都识得她们。” 江瑟将手机放回大衣的兜里,不紧不慢地说:“小冶,每一个女孩子的喜欢都是很珍贵的。所以,你要尽早弄清楚自己的心意,别耽误别人。” 江冶闻言愣了下,反应过来后便斜了她一眼,说:“你别听黄煦胡说八道,我没有不清楚自己的心意。” “那就去说清楚,别逃避。喜欢谁,不喜欢谁,都去说清楚。”江瑟的声音依旧很轻,“别谁都想着要去保护,别人没有你以为的那么脆弱,你也没有你自以为的那么强大。” 江冶默了默,低头看着地上被踢散的雪堆,半晌,抬起头,对江瑟说:“知道了,我今晚就跟她说清楚。” 江瑟轻点了下头:“去吧,我这边你不用担心。我跟那人没有不对付,以前没有。现在么——” 想起刚刚那男人在电话里说的话,她扯了下唇角,“现在就更没有了。” - 陆怀砚给江瑟打电话时,车刚从机场出来。 李瑞就坐在他身侧,听见他对人姑娘说:“从机场去你那儿可比你过来君越要快不少,你就在原地等我。” 男人说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有力,语调也是不疾不徐的,但那样一句话说出口,总有种“我想尽快见到你”的错觉。 还莫名觉得有些撩人? 一定是错觉吧? 小陆总急着过去找江瑟小姐,一定是为了问清楚锦绣巷三十九号的事儿。 这么一想,一时又觉得陆怀砚还挺铁石心肠的。 好好一平安夜呢,不去做点儿浪漫事,非要谈公事,多扫兴呀。 正想着,旁边的男人冷不丁问:“你说她不肯同人家私了?” 李瑞精神一震,点头道:“是呢,江瑟小姐态度十分强硬。那些人去旗袍店闹的时候,她直接便报了警,还请了律师。旗袍店那里正好放了一幅江小姐的油画,那幅画也在那日被砸烂了,江小姐正在走诉讼程序,要他们赔钱,把那些人整得一懵一懵的。” 他喝了口水,见陆怀砚没出声,便继续说:“不过,那些人也挺厚颜无耻的,非说当初那老奶奶签合同时,她家老头子不知道,丢回二十万就想将店铺抢回去。原先的主人不肯归还,他们张嘴就要两百万。后来见人江小姐态度强硬,不好糊弄,便又改口说要一百万。” “一百万?”陆怀砚望着窗外飞快掠过的树影,轻笑了声,“他们怕是一个嘣儿都拿不到。” 这些欺软怕硬的人处处可见,李瑞也是见怪不怪,闻言便应和道:“他们也是运气不好,我听陈律师说,原先那主人要不是没钱,早就拿两百万息事宁人了。” 陆怀砚从窗外收回视线,偏头看向李瑞,“原先的主人是谁?” 李瑞想了想,说:“那位女士叫张玥,在桐城是小有名气的旗袍师傅。” 张玥? 陆怀砚对这名字没有印象,若有所思地沉默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李瑞叫了声:“小陆总,那是江小姐吧?” 陆怀砚顺着望过去。 人头攒动的街口,他一眼就看到江瑟。 她撑着把很有桐城特色的油纸伞,滴油般的墨绿伞面缀满斑驳的雪,伞檐微一抬,雪花扑簌簌坠落。 周遭人的视线总往她身上瞧,她却浑然不觉,冷冷淡淡地站在雪地里。 陆怀砚盯着她露在伞檐下的半截脸,低声吩咐:“停车。” 黑色轿车缓慢靠边时,有个不知从那儿冒出来的年轻男人走过来找江瑟要微信。 他也没急着坏人好事,降下车窗,手肘搭上窗沿,就那样不咸不淡地看着。 她真的很难追 第30节 找江瑟要微信的男人估计是头一回找女生要微信,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 江瑟耐心听完,淡淡回了声:“抱歉,我不加陌生人的微信。”语气还算客气。 年轻男人手里还握着个做成玫瑰形状的糖苹果,他看了看江瑟,眼睛里有着显而易见的不甘心。 “我没有恶意的,我就是,不想错过。你可能不相信一见钟情,但——” “我的确不相信。而且,”江瑟温声打断他,举起手里与男人同款的糖苹果,“今晚已经有人送我平安果了。” 话说到这份上,稍微识趣点的人都会放弃。但这男的显然有些轴,还在那磨磨蹭蹭地不肯走。 江瑟眉心皱起,烦躁的情绪渐起。 就在这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很轻的笑声。 那声音又低又沉,在满街的热闹里一掠而过,几乎无人听见。 但江瑟恰恰听到了,她转过身,循声望去。 陆怀砚与她视线对上,索性便推门下车,举步朝她走去,之后又接过她手上的伞,说:“等很久了?” 他着了一身黑,黑色的羊绒大衣,黑色的衬衣,黑色的西裤,连腰间的皮带扣也是一水儿哑光黑。 行在雪地时,有一种从水墨画中信步走出的优雅。 一边的男人像是意识到什么,从头到脚步地打量了他一眼,目光在陆怀砚的侧脸停留片刻后又去看他的车,很快便默默挪开视线,识趣地走了。 陆怀砚撑伞举在江瑟头顶,目光微垂,扫过她手上的糖苹果,笑问:“这苹果,真是别人送的?” 江瑟嗯了声。 糖苹果做得不算精致,薄薄的苹果片叠成了一朵粗糙的玫瑰花,外头浇了一层红色的冰糖浆,打眼望去,有点儿红玫瑰的意思。 这类造型的苹果都是给年轻情侣应节用的,今晚走在富春街上的情侣几乎是人手一个。 江瑟手里这个是江冶顺手给买的,少年一气儿买了四个,另外三个给了江川、余诗英以及他今晚准备告白的姑娘。 递给江瑟时,还意有所指地说:“一会拿去挡烂桃花。” 此时陆怀砚也说了句类似的话:“卖相不怎么好,拿来挡桃花倒挺合适。” “……” 江瑟掀眸看了看他。 捕捉到她的眼神,陆怀砚笑:“看我做什么?这糖苹果你难道会吃?” 糖苹果装在牛皮纸做的包装盒里,盒上用墨绿色的草绳缠绕铁丝编出一个爱心提手。 江瑟纤长的手指勾着那爱心,没说吃或者不吃,只道:“我定了两杯奶茶,该过去拿了,一会去我家说吧。” 人来人往的富春街不是说话的地儿。 油纸伞只有半臂宽,陆怀砚戴着黑色羊皮手套的手握着伞柄,将伞撑在她头顶,下颌朝前一抬:“带路,我陪你去拿。” 眼角余光瞥见她握着的手机,忽又问:“我对你来说,应该不算是陌生人。” 江瑟本来还在看前头的人流的,听见这话,转过脸看他,却没接话。 陆怀砚斜睨她,勾了勾唇,说:“所以,可以加微信了吗?” 说来也是件稀奇事,他们两个人居然从没加过对方的微信。 陆怀砚有两个手机号,一个对外,一个对内。但不管哪个手机号,都没有江瑟的微信。 雪落无声,在满街喧闹声中落在伞面又缓缓滑在男人肩头,被风轻一吹,便飘荡在平安夜的风里。 江瑟对上陆怀砚的目光,弯唇笑了下,几乎没什么犹豫便应声:“可以。” 小路拥挤,骑电单车的、玩儿滑板的还有摩肩接踵、络绎不绝的行人。 江瑟走在路的最里头,一侧是树,另一侧是他。 陆怀砚将她护得很好,没让路上乱窜的人群扰到她。两人都只有一只手闲着,但互加微信的动作算得上默契,不到半分钟便互为了好友。 陆怀砚用的是私号,头像是一锭古色古香的墨,名称也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砚”字。 江瑟的头像同样简单,就一株开在夜空里的树。 那树陆怀砚见过,是“忘川”后院里的那株泡桐树。 一见到这树,便又想起了那晚。 她从秋千里走来,纤长细白的指轻而慢地往烟嘴上一掐。 烟灭了。 却有旁的东西烧了起来。 白茫茫的雪夜,他们用近乎一致的不紧不慢的步伐行在热闹的街头。 谁都没有急着提起锦绣巷三十九号。 他们都有十足的耐心。 江瑟选的那家奶茶铺不在富春街,穿过几道弯绕的小巷,陆怀砚才在一棵大榕树底下看到块朴素的木招牌,上头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半日闲。 里头的院子支着几把巨大的油纸伞,伞下一张能坐四五人的木桌上摆着红泥碳炉,上头一小锅羊奶咕嘟咕嘟冒着泡。 看得出来这是个极受欢迎的地方,每张油纸伞底下都坐满了人。 江瑟进去拿奶茶,顺带归还油纸伞。 奶茶铺的老板与她显然是认识的,抓了一把烤过的桂圆放进外送盒里,还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眼站在榕树底下等人的陆怀砚。 之后那老板小声问了句什么,江瑟笑着摇了下头,说“不是”。 满院清冷的雪色因着她这笑多了点艳光。 陆怀砚盯着她唇角的笑靥,也很淡地笑了笑。 他耳力好得很,刚才老板问的那话,他听得清楚。 老板是在问她:“那是你男朋友吗?” 她说“不是”。 那时陆怀砚想,不管那姑娘手里的奶茶好喝不好喝,他总要再和她来这里一次。 以她男人的身份。 - “半日闲”的老板是江川的多年好友,家里在西北有片小牧场。 这里的奶茶风味独特,陆怀砚一尝便知是江瑟会喜欢的味道。 这姑娘习惯在红茶里放糖和盐,与这种搀着一丝甜底的咸奶茶有种异曲同工之妙。 这奶茶对陆怀砚来说不难喝,但也绝对称不上喜欢。 喝了一口便不再尝。 他们没在“半日闲”逗留,拿了奶茶江瑟便带着陆怀砚往梨园街走。 梨园街这片儿的年轻人今晚都跑富春河畔玩去了,一路走来都没见什么人影,四周静悄悄的,直到快走到巷子尾时,才听见几声小孩儿的嬉闹声。 几个八九岁的小孩正在一片空地里点仙女棒,两人经过时,也不知其中一个小孩儿点了什么,一束白花花的火光伴着“刺刺”声直冲江瑟面门而来。 江瑟的反应不算慢,但陆怀砚的反应比她更快。握住她手肘,将她拽入怀里,轻轻一旋,人已经挡在她前面。 奶茶掉在地上的瞬间,那枚烟花弹在他右肩,在羊绒大衣里燎出个焦黑的点。 江瑟半张脸贴上他胸膛,鼻尖被他衬衣上的纽扣轻轻擦过。 她整个人被一股暖而郁馥的沉香气息包围。 这熟悉的感觉叫她思绪空了一瞬,也就是这一瞬,男人带着薄茧的手已经抬起她的脸,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受伤没?” 久远的记忆见缝插针地钻入脑海,江瑟望着陆怀砚,没说话。 没听见她应声,陆怀砚下意识看她眼睛。 她的瞳眸与头顶的灯色重叠,眼睫长得匪夷所思。 他目光一暗,拇指轻抬,碰了下她的眼睫,说:“这就吓着了?” 江瑟眨了下眼,像是终于回过神,往后退了一步,语气平淡道:“我没事。” 说话的同时,冷冷淡淡的视线已经越过陆怀砚,投向他身后。 陆怀砚顺着看过去,是刚刚那群玩烟花的小屁孩儿。方才差点儿炸伤人,几人早就吓破了胆,连句“对不起”都没说便抬起腿往家里跑。 知道江瑟在看什么,男人眸底泛起了笑意,认真地给她报起门牌号:“梨园街33号,26号,21号,还有一个拐入另一条胡同里,不知道门牌号。” 报完又回过头去看江瑟,好整以暇道:“什么时候过去挨家告状?” “……”江瑟看眼他肩膀,“我会让他们赔你衣服的维修费。” “当然要赔。”陆怀砚捡起泼洒了一地的空奶茶杯,丢进垃圾桶里,又将沾了奶茶渍的羊皮手套摘下继续往垃圾桶里扔,看着她慢条斯理道,“别忘了叫他们多赔一杯奶茶钱,那是你请我的第一杯奶茶,至少要赔双倍。” 第20章 我想要你。 一场没出什么意外的插曲并未影响两人的心情。 到了梨园街街尾, 江瑟手捧着奶茶,拿出钥匙开了门。 因着过节,今晚“忘川”不到天亮不打烊, 这会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江瑟进去开灯,陆怀砚目光从她背影挪开,慢慢环顾起四周。 “平时就住这儿?” “不是, 这是我爸妈的屋子,我自己租了一套公寓。” “哪里的公寓?” 江瑟朝屋子里走, 漫不经心道:“就在这附近, 想喝点什么?” “不用特地给我弄喝的。”陆怀砚没跟进去,双手插在大衣的兜里, 站在院子中央, 望向墙边的一棵树, 说, “你那天提上山的糖渍桂花,就这树上的?” 她真的很难追 第31节 桂树怕冷,江川在树干上缠了草席, 用一条条红丝带绑着,丝带剩了半截飘荡在风里。 一边的柿子树还结着果,橙红的果子旁边挂着灯, 昏黄的灯光一照,驮着细雪的柿子仿佛在发光。 江瑟淡“嗯”了声,也走到院子中央, 和他一起看冬夜里发光的柿子。 “这几颗柿子是我让爸爸留下的, 我房间的窗户正对着这棵柿子树, 我喜欢一推开窗就能看到这些柿子。” 陆怀砚顺着柿子树找到了江瑟说的那间房和那扇窗, 这会松木窗正紧紧闭着。 “我以为你平时不住这里。” “是不住。”江瑟淡淡道, “但那既然是我的房间,就算我不住也依旧是我的东西,我想怎样便怎样。” 陆怀砚眼皮微垂,侧头睨了她一眼。 “母亲曾经考虑过要不要在桐城多住两年。” 没有任何铺垫,他突然提起了韩茵,落她脸上的目光不轻不重,跟闲聊似的。 江瑟平静地对上他的眼,笑笑道:“然后呢?” “问她原因,她说是想多陪陪我,但很快,她又改了主意,决定按原计划,明年一开春就离开桐城。你猜她为什么改变主意?” 江瑟低下眼啜了口奶茶,慢慢咽下,云淡风轻道:“因为我同韩阿姨说,你从欧洲给我带了伴手礼,还邀请我去你那看礼物。” 陆怀砚轻轻笑了声。 从江瑟嘴里知道这件事后,韩茵当天就给他打电话,问他那颗红鸾星是不是瑟瑟。 “别想糊弄妈妈,你什么主动邀请过女孩子。”韩茵一贯平和的语气难得多了些急切,“瑟瑟说她很喜欢你带回来的伴手礼,那是你特地给她挑的吧。” 陆怀砚对江瑟那点心思倒从来没想过要遮掩,当即便笑着反问:“不是说了,等八字有一撇了再同您说的么?太过操之过急,小心把人给吓跑了。” 他这话跟承认也没差了。 “知道了,妈妈保证不拖你后腿。”韩茵是真的高兴,感慨道,“你小时候对谁都觉得不耐烦,对瑟瑟也同样没半点耐心,叫你烘几件衣服都一脸不乐意。还有呀,从前你祖父明里暗里说过多少次瑟瑟是个合适的联姻人选,你都不听。哪里知道,兜兜转转还是她。” 小时候与江瑟有关的事儿陆怀砚记得不多,也就落水那事有点印象。年岁再往后拨一拨,记得的东西倒是多了。 他记得有一阵,江瑟总喜欢跟着岑礼往陆家跑,每次见到他时都会规规矩矩地喊一声“怀砚哥”。 那会她也就十六七的年纪,装得极乖顺,明明不喜京剧,却总是陪祖父去剧院看戏,对京剧的研究称得上是有水平的,哄得老爷子老想定下她做孙媳妇,以致于陆怀砚那段时日几乎不怎么回老宅。 再往后便是她的成年礼,那一日,她戴着傅家的古董手镯从楼梯走下来时,与傅隽的婚约便成了圈子里心照不宣的事儿。 大抵是为了避嫌,她不再往陆家跑。往后几年两人各有各的忙,除了在宴会席上偶尔碰碰面,几无交集。 反倒是到了桐城后,他们碰面的次数比先前几年都要多。 有巧合碰上的,也有他处心积虑要见她的。 他心里门儿清,若不是他主动,这姑娘压根不会凑他跟前来。 “为什么又改主意了?”陆怀砚一瞬不错地看着她,“不是想叫母亲多留一段时日,好叫旧区改造的事儿再往后延一延?是舍不得利用母亲,还是忽然发觉,有一个人比母亲更适合拿来利用?” 他说话时唇角始终噙着点笑意,语气轻淡,听不出喜怒。 江瑟幽黑的眼静静看着陆怀砚。 夜风垂落积在枝桠上的雪,他身后的红丝带起起落落,叫她清澈的眼眸平添了几分血色。 从他在电话里问起旗袍店的事开始,她就知道有些事瞒不住。 当然,她也没准备瞒。 他那样聪明的人,丁点大的蛛丝马迹,他都能揪出来,还不若坦坦荡荡地放他眼皮子底下。 江瑟没急着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他:“陆怀砚,那日在寒山寺,你说你在重新认识我,那你现在,识得我了吗?” 她看他时,巴掌大的小脸微微仰着,被温热茶水润泽过的唇瓣泛着艳丽的红,微微弯起时,会拉出一条很漂亮的曲线。 “不识得你,怎会让你半夜来我房间?又怎会一下飞机就不辞辛苦地来这里寻你?”喉结缓缓下沉,陆怀砚慢声道,“我比谁都清楚,现在的你是江瑟,不是岑瑟。” “那识得我之后呢?”江瑟往前走了两步,与他只剩下一臂之隔的距离时,不依不饶地抬头问他,“你要做什么?” 陆怀砚垂眸笑了声,很快又抬起眼,“我要做什么你不知道?还是说,我做得还不够明显?” 风似乎又大了些,雪花簌簌落下。 江瑟进屋后便解了围巾,这会脖颈挨了一团寒津津的雪沫,整个人冷不丁打了个颤。 她似乎格外怕冷。 鼻尖、口唇都被冻出了很艳的红。 江瑟轻抬手,拍走脖颈上的雪。 雪团缓缓坠落,落地的窸窣声倏忽间被另一种窸窣声取代,一阵暖风带起的沉香味蓦地包裹住她。 陆怀砚将身上的大衣披她身上,手探入衣领内,将她的乌黑的长发从衣领里缓慢拨出。男人的手并未触碰到她后脖的皮肤,但江瑟仿佛能感知他手掌里的热度。 眉梢轻一顿,又听见他说:“头发比上回长了一截。” 一句话,叫江瑟想起了在君越停车场,她几绺头发因着静电缠住人肩膀的场景。 她抬起眼。 陆怀砚也正看着她,修长骨感的手拨好头发后便揪着衣领两侧,柔柔一扯,便将她扯向自己。 他低下头,鼻尖擦过她的鼻尖,目光与她平视。 “虽然知道你心里什么都懂,但我想,我还是应当做得再明显些。”男人漆黑的眸子如同藏锋的刃,“听我母亲提过没?寒山寺那老和尚说我今年会红鸾星动,江瑟,你就是那颗红鸾星,我想要你。” 他说想要她时,声嗓无波无澜,面色八风不动。 独独那双深邃润黑的眸泄了点心事。 又是那种不动声色的入侵感。 江瑟没有避他的目光,墨黑的眼,直勾勾与他对望。 仿佛在试探着这话里话外的真心究竟有几分。 陆怀砚被她这探究的目光看笑了:“再同你说个秘密。你问我为什么陆氏要加入桐城的项目,其实真正的原因在你这。你抗拒着我,又似乎很喜欢你在桐城这边的亲人,恰好曹家两兄弟都盯上了你的亲人。我总要为自己创造一点价值,好跟你建立一个让你没那么抗拒的‘联系’不是?于是我让陆氏掺了一脚进来。” 见曹勋那一晚,在江瑟同江棠离开后,他去了二十七楼,正式知会曹勋陆氏要加入桐城的项目。 那会曹勋掌心被江棠豁了个口子,掌着门的手还在往外渗血。 他眯着眼看陆怀砚:“陆总不是对这边的项目不感兴趣吗?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 “我为什么改变主意曹总无需费心,前几天的合同曹总既然不满意,那就重新再拟一份,只不过这次的合作方多了我们陆氏。另外,”陆怀砚淡淡瞥了眼曹勋还在流血的手,依旧是淡漠的口吻,“建议曹总还是好好管教一下令弟,他看江瑟的眼神我非常不喜欢。” 正是因为陆怀砚盯上了曹亮,曹勋才会下定决心将他送走。 与曹勋的这番对话,陆怀砚没让江瑟知道。 但的确是因为她,让他临时决定对桐城的项目出手。 他一贯如此,看中了便出手,从不犹豫。 江瑟隔着镜片看他润黑的眼,温声笑言:“这么大一笔项目,就为了建立一个不让我抗拒的‘联系’?你不怕赔得血本无归么?” “放心,我从不做亏本买卖,”陆怀砚松开手,直起身,轻轻拂走落在她肩上的雪,弯唇道,“而且这笔投资给我带来了很大的惊喜。” 男人说着便往后退了步,抵着树下的石桌,单手撑在落满雪花的桌面,垂眼看她。 分明是一个放松的姿态,却让江瑟心神微微一凛。 她深看他一眼:“什么样的惊喜?” 陆怀砚微偏了下头,用更舒展的姿态看她。 没了大衣,他身上便只剩一件单薄的衬衣,寒风凛冽,雪落纷纷,他却像是不觉冷。落他肩上的雪都懒得一拂,由着它们在他肩头氤氲成一团深色的水渍。 “虽然我不清楚你来桐城的真正目的,但一定与锦绣巷三十九号的旗袍店有关。”男人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一般,“江瑟,现在这家旗袍店是不是成为我和你必须纠缠在一起的某种‘联系’了?” 这就是他眼中的惊喜? 江瑟目光没动,依旧看着他。 “算是吧,我要的旗袍只有原先的旗袍店主人能做。在旗袍做好之前,谁都不能动那家店。当然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那家店本来就应该属于我。”她抬了抬眼睫,敛去唇角的笑意,望着飘荡在半空中的雪花,一字一句道,“而我的东西,谁都不能动,包括你们陆氏。” 她的声音偏冷,不是那种柔软甜美的声线,笑着说话时,给人一种令人如沐春风的亲切感,不笑时,便又成了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陆怀砚从她的话语里听出了疏离,也听出了冷漠。 她对那间旗袍店,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但又充满了冷漠。就仿佛,那是一件属于她却又极其令她厌恶的东西。 陆怀砚静静望着落在她乌睫的雪花,想起刚刚轻触她眼睫时那双与灯火重叠的眼眸。 仿佛透不入任何光亮的眸子。 他忽然道:“江瑟,你可以尽情地利用我。” 江瑟眨了眨眼,侧眸望向陆怀砚。 男人微勾唇:“你明知道你对母亲耍的心机瞒不住我,却还是要去试探我的底线,现在我就告诉你我的底线。” 他起身朝她靠了一步,抬手用拇指指腹擦去粘在她眼睫上的雪,望着她黑曜石般的眼,缓缓道:“母亲你舍不得利用,真利用了你也不痛快,还不若往死里地利用我。锦绣巷,旗袍店,又或者,几天后岑家的跨年宴,只要你想,我就可以毁了它。” 想要利用他,那就不能避他躲他抗拒他。 需得靠近他。 利用得越狠便要靠得他越近。 他说话时始终是那样的腔调,充满距离感的英式优雅,沉而磁的嗓,不疾不徐的语调,语气分明不重,却叫人无法忽视他说的话,好似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重量,能将人的心砸得怦怦作响。 陆怀砚话音落下的瞬间,江瑟听见了焰火的声音。 以为是错觉。 桐城禁放烟火许多年了,唯有元旦、春节这样的大年节,才能由政府定点定时地放焰火。平安夜这样的洋节,顶天了也不过是像先前那群小孩儿一样偷摸着放点窜天炮。 掀眸望去,却果真是焰火。 细雪漫天的夜空里,那炫目的火光将每一片雪花都照亮,天空中洒落的仿佛不再是雪,而是转瞬即逝的星光。 这场焰火放了足有十来分钟,雪烟昏蒙的地方,很快又亮起一片光芒。 竟是一个熠熠生辉的苹果,没一会儿,这苹果在几个呼吸间便转换成了一朵玫瑰。 江瑟想起了江冶顺手给买的糖苹果,心有灵犀般地,眼睫微一挑便看向陆怀砚。 他自始至终地就没看过那焰火一眼。 她真的很难追 第32节 最后的无人机表演也没看,就那样目光沉静地看她。 因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焰火与无人机表演,富春河畔传来了热热闹闹的喧闹声。 隐约还有人声嘶力竭地吼着:“哪个霸道男友这么缺德,还让不让我们这些单身狗活了?!” 他们在这样的喧闹里沉默对视。 用同样带着冷感的眼注视着对方。 几息过后,江瑟先开了腔:“李特助辛苦了。” “……” 陆怀砚低笑了声。 平生头一回想给一姑娘做点浪漫事,她当着他的面却夸了别的男人。 全无一星半点的感动或者悸动,平静得就像个旁观者。 想起李瑞信誓旦旦地说只要是女孩儿就会喜欢的笃定语气,陆怀砚想他这会该觉得生气才对。 可事实是,他只是低眸笑笑。 再抬眸时,已经敛去所有笑意,公事公办地道:“可他这事儿办得不漂亮。不管是焰火还是表演你都不喜欢,连别人给你的糖苹果都比不过,我本是想扣掉他的加班补贴。但你既然觉得他辛苦,得,这加班补贴你替他保住了。” 江瑟闻言便道:“那糖苹果是小冶顺手给买的,我也没多喜欢。” 她转身朝最近的柿子树走去,站在树下望着最红的一粒柿子,片刻,回眸望他,“陆怀砚,你送的平安果我收下了。我回你一颗冻柿子,你吃不吃?” 她说他送的平安果她收下了。 陆怀砚掀眸去捕捉她的目光。 女孩儿披着他的大衣,站在树下睨他,眉眼清艳,望过来的那一眼幽幽淡淡,长得像老电影里缓缓划过的一帧。 视线陷在那双眸子里停了两秒,陆怀砚起身朝她走去,边淡淡笑应着:“吃,怎么不吃?因为你这颗冻柿子,李特助今晚的加班补贴double。” 第21章 我看不中的女孩儿,没人能逼我娶 那晚的冻柿子, 软糯多汁,像夏日里捣碎的冰沙。 陆怀砚从不碰口感软糯的食物,但那碗冻柿子他吃得一口不剩。 离开时, 知道他要去寒山寺,江瑟进屋拿了个拳头大小的搪瓷罐让他给韩茵捎了个冻柿子。 搪瓷罐通体雪白,除了冻柿子, 还装满了白绒绒的雪。 去往寒山寺的那一路,怕搪瓷罐里的雪融化, 陆怀砚愣是没开暖气, 开着车窗一路开回了栖寒山。 翌日一早,韩茵刚做完早课回来, 便见陆怀砚坐在玄关处的布凳里, 手里还拎着个用麻绳兜兜住的搪瓷罐。 陆怀砚在竹林这里有专门的住处, 就在竹音湖的另一侧, 韩茵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边拿出钥匙上前开门,边笑着道:“怎么起这么早?我听李特助说,你昨晚叫他去放焰火了, 还以为你今天要睡到日上三竿的。” “还在调时差。”陆怀砚脱鞋进门,把搪瓷罐一并带了进去,“江瑟昨晚让捎的, 她家院子种的柿子。” “正好能拿来做柿子茶。”韩茵接过搪瓷罐时打量了陆怀砚一眼,笑说,“那焰火是为了瑟瑟放的吧, 怎么样, 她喜欢吗?” 喜欢么? 自然是不怎么喜欢, 也不怎么感动的。 至少没她对冻柿子那么喜欢。 昨夜她边打着寒噤边吃冻柿子的模样比她看焰火时要生动许多。 陆怀砚道:“要不您一会亲自问她?” 韩茵有心要给陆怀砚多创造些机会, 直接应下:“行, 我等会给瑟瑟打电话,问问她愿不愿意到山上来一趟。” 陆怀砚颔首,片刻后,抬手看了眼腕表,忽然说:“十点后再打吧,这会太早了。” 也不知他想到什么了,说这话时唇角提着,竟是难得的温和。 韩茵提醒道:“等会瑟瑟来了,你就这样笑着。别成日摆张冷脸,你冷着脸的时候,瑟瑟指不定连茶都不肯同你喝。” 陆怀砚看了眼那搪瓷罐,好脾气应下:“成,我记下了。” 韩茵将切好的柿子肉摆入茶盅里,抽空看了陆怀砚一眼,语重心长道:“好不容易有个姑娘能入你眼,你不要把人给吓跑了。”却是将昨日陆怀砚在电话里说的话还给他了。 陆怀砚继续好整以暇地应:“知道。” 韩茵摸不准他的态度,但又不想干涉太多,毕竟她这儿子打小就不是能被人干涉的性格。她没再问他与江瑟的进展,只问了两句陆怀砚接下来的行程。 听说他过几日要回北城,想起什么,便问:“瑟瑟要同你一起回北城吗?阿礼说她同瑟瑟联系了,要她回趟北城参加岑家的跨年宴。” 陆怀砚正拎着铸铁壶去接水,韩茵这话叫他又想起了江瑟昨晚同他说的话—— “岑喻是我非常欣赏也非常喜欢的学妹,岑家的跨年宴将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场合之一,请小陆总务必赏脸出席。” 倒是挺维护她那学妹。 陆怀砚将装满水的铸铁壶放炉子上烧,轻描淡写地说:“她不会去。” 年底岑家的跨年宴,岑喻将正式以岑家大小姐的身份进入北城上流圈。 她才是那场宴会当之无愧的焦点。 江瑟若是去了,旁人只会关注她与岑喻的那点八卦,好好一个宴会怕是要变成三姑六婆的茶话会。 “不去也挺好。”韩茵笑道,“富春河畔那有不少跨年活动,她在这边跨年也很热闹。你这次回北城索性多住两日,好好陪你祖父。” 陆怀砚“嗯”了声:“我二十七号就回北城。” 他这大半年不是在欧洲就是在桐城,偶尔回北城也只住个一两日便走,陆老爷子不知催了他多少趟回老宅。 再不回去,老人家估计要亲自来桐城抓人了。 这般火急火燎地要他回北城,不外乎是觉得他年纪大了,业也立了,该把终身大事提上日程。 陆老爷子这点子心思,连韩茵都清楚。 她看着陆怀砚,说:“你祖父同我提了几次要给你安排相亲,昨天还给我发了几个女孩儿的照片,说要和我一起参详。” 陆怀砚拨了下炉子里的炭火,不咸不淡道:“您同他提起江瑟了?” “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我怎好同他说?”韩茵说,“你同瑟瑟的事,你自己同你祖父说,免得他还得费时费力地给你张罗相亲的事。” 陆怀砚笑了下,提起已经煮沸的铸铁壶,说:“您放心,我没准备相亲,祖父就算把刀架我脖子上,我也不会去。我看不中的女孩儿,没人能逼我娶。” 韩茵这才松了口气。 陆怀砚陪她喝了一会茶,便去了旁边的空房间处理公务。几通越洋电话打完,十点早已经过了。 他走出房间,穿过客厅,去对面的书房。 韩茵正在里头提着支毛笔写经书,听见门口的动静,便道:“忙完了?” 陆怀砚“嗯”了声:“江瑟不来?” 韩茵笔没停,边写字边说:“她要去锦绣巷处理些事,说过几天有空了再来看我。” 陆怀砚挑了下眉。 锦绣巷? 那家旗袍店? - 锦绣巷三十九号。 江瑟站在店铺的台阶上,面色淡淡地看着台阶下的人。 “我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随便拿一幅画就敢来讹钱!”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坐在雪地上声泪俱下,指着江瑟张嘴就骂,“老太婆活这么久就没见过这么黑心的人!” 老太太旁边还站着三个牛高马大的男人,皆是三四十的年岁,同老太太生得有几分相似,身量最高的那位手里还拿着部手机在拍。 旗袍店里,何苗看着江瑟的背影,想了想,对站在里面的张玥说:“师父,您到里面去,我到外面去看看。” 她说着就要越过柜台,却被张玥一把拦住。 “你过去做什么?警察马上就来了。再说,江小姐不是说了,这些人她能解决,我们在这等就成了。” “我知道江小姐很厉害,上回这些人来铺子里砸店,还是江小姐带着警察过来把人赶走的。”何苗抿了抿唇,“但这会警察不是没来吗?她人单影支的,我想过去给她撑点气势!” “你不怕吗?” 店外那几个男人生得凶神恶煞的,一看就不好惹。 何苗今年也才十九岁,要说不怕是假的,但人不能因为害怕就躲在后面,等着别人给你出头。 “怕也要站出去!总不能什么都等着江小姐挡在前头!” 这句话说得铿锵有力,颇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气,张玥听得一愣,手僵在半空忘了收回来。 何苗没觉察到她的异样,大步迈到江瑟旁边,扯着嗓子喊:“我才没见过像你们这么没脸没皮的人!都说了我们这里有监控,你们在这里做的所有事以后都会成为法庭上的呈堂证供,懂不懂?真以为我们店是你们后花园啊,说砸就砸!” 何苗人就挨着江瑟,这么一嗓子吼下去,江瑟耳朵都有些发麻了。 她偏了下头,瞥见何苗微微发抖的手,没什么情绪的脸终于有了点波动。 “不用怕他们,越是这样大张旗鼓闹事的人,越是胆小。”江瑟温言安抚了句,“真正的狠人都是一声不吭的。” 台阶下,老太太正在嚎着呢,听见这话,当即就不干了,从雪地里扑棱一下蹦起,沾满雪泥的两只手就要上前去抓她的大衣。 因着过节,往日里几乎不见人影的锦绣巷难得的多了些人气,三五个被老太太嚎叫声吸引过来的路人隔得老远在凑热闹。 却无一人伸出援手。 江瑟没管周遭的人,安安静静地站在台阶上,没退半步,脸上也没半点惧色。 斜对角的一处影楼里,李瑞就站在二楼的窗户后头,迟疑着问:“小陆总,真不用过去帮忙?这老太太挺胡搅蛮缠的,上回在派出所差点没把人警察同志的天花板嚎破。” 陆怀砚半垂着眼睫,眼睛藏镜片后,看不清眸色。 他淡淡道:“她没喊人,就不用去。” 站在江瑟身旁的何苗比李瑞还紧张,老太太冲过来时,下意识就要挡她前面去。 谁料江瑟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老太太给唬住了。 她真的很难追 第33节 “这件大衣价值二十万呢。” 江瑟双手插兜,唇角噙着温雅的笑:“跟八年前你们卖这家店拿到的钱一样多,弄脏弄坏了都得赔,轻则几千块,重则全价。再加上精神损失费,赔起来虽不及上次那幅画,但对你们来说,也不算少了。” 她微微俯下身,精致如画的一张脸缓慢敛去笑意,看着老太太一字一顿道:“你敢的话,碰我试试?” 那是件珍珠白的大衣,看不出是什么牌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但没人怀疑她这话的真实性。 实在是她那一身贵气,一看便知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她说那幅画值一百万,那就真值一百万,她说那件衣服值二十万,那还真值二十万。 老太太浑浊的眼对上她黑漆的瞳仁,只觉后背一凉,嚎到半路的声音生生卡在喉咙,扑过去的动作也彻底没了后续。 这场闹剧最终以民警的到来而终结。 江瑟与何苗跟着民警去派出所做笔录,临走时,她回头看了张玥一眼,淡声道:“你要是怕,就先关了店回去。要是不怕,就继续开店。” 警车载着人远去,看热闹的人作鸟兽散,巷子没一会儿就恢复了以往的沉寂。 张玥沉默地坐在柜台后,等了片刻,她站起身锁门,离开了锦绣巷。 陆怀砚还站在影楼里,望着张玥渐行渐远的身影,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把那些人手里的视频全都删了,”顿了顿,他瞥了眼方才江瑟站过的台阶,又吩咐,“顺道查一下锦绣巷三十九号的老板张玥。” - 往后几天,江瑟又跑了几趟派出所。 她成天不着家,江川与余诗英倒没多问,以为她是去寒山寺看长辈去了。 江瑟这些天都在忙旗袍店的事儿,韩茵那头她是一趟没去。到了30号那天才终于得空,吃过午饭便往寒山寺去,在竹舍里陪韩茵喝了一下午茶。 那时陆怀砚已经回了北城,不仅他,岑礼、郭颂那几人也都极难得地从天南海北赶来。 这些人平日都是大忙人,要凑齐一堂是一年比一年难。 今儿能齐聚一堂,自然是为了岑家的跨年宴。 都知道明晚是岑家那位失而复得的掌上明珠的大日子,不管如何,都得抽时间来。 从来一毛不拔的岑葛朗台破天荒地攒了个高端局,地点就定在北城最烧钱的梅菲尔俱乐部。 岑礼在四楼定了个包间,陆怀砚来得晚,进去时,里面已经坐了十来个人。 岑礼指间夹着根雪茄,瞥见陆怀砚的身影,连忙拍了拍身边的主座,说:“快过来,这位置你不来都没人敢坐。怎么来这么晚?你家老爷子又给你安排相亲了?” 陆老爷子给陆怀砚安排相亲这事儿在北城从来就不是秘密。 跟他们这群早就有了联姻任务的人不一样,陆怀砚二十一岁那年便从陆老爷子手里赢回了自己的婚姻自主权。 即便是陆老爷子也不能给他塞人,能做的也只是不停地催,再偷偷安排三两个相亲对象。 当初知道陆怀砚与陆老爷子的赌约后,岑礼还挺好奇,问他:“你这是遇着‘真爱’了?” 陆老爷子本是想借着赌约叫陆怀砚同陆进宗冰释前嫌,如若不能冰释前嫌,至少别赶尽杀绝。 陆怀砚有多厌恶陆进宗,他们这群发小心里亮堂着呢,为了个婚姻自主应下这赌注,能不惊讶吗? 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娶谁不是娶?又不是结婚后就不能玩儿了。 陆怀砚显然也没真把婚姻自主权当一回事,漫不经心地应了句:“必赢的局,干嘛不赌?就当是添头了。” 他说完还不忘斜岑礼一眼,笑说:“‘真爱’?岑礼,你还挺浪漫。” 浪漫个屁。 岑礼虽然不像另外几位那样万花丛中过,但也谈过几段,深知浪漫这事费钱费时间,属实不是他会爱的东西。 今天这局来的人不少,但真跟陆怀砚玩儿得好的也就岑礼与郭颂。 陆怀砚就近在一张单人沙发上落座,似笑非笑地来了句:“这么关心我相没相亲?” 他这话自然勾起了岑礼一些十分不美好的回忆,他“啧”了声:“放心,我没想做媒人。” 作为有两个妹妹的人,打死他都不会再将自己的妹妹介绍给陆怀砚了。 年轻时太过单纯,见他不近女色又挺自律,并且瑟瑟对他有意思,这才想撮合一下。现在岑礼一想起当年就想抽自己耳光,眼睛瞎了才会想着找陆怀砚做妹夫。 陆怀砚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轻笑:“珍藏多年的雪茄都拿出来了,有话快说。” 岑礼组这个局,在场的人都清楚是为了什么。 不外乎是为了给他新认回来的妹妹铺个路。 岑礼端起桌上的酒,郑重其事道:“我家的事你们都知道,我就不多说了。我们家岑喻过往二十三年的遭遇我这当哥的是真挺心疼,你们这些哥哥们估计比我更心疼。以后就请你们多担待了,有人欺负她,帮忙出口气,遇着她做的项目,也尽量大方点儿,有做哥哥的大度样儿,让她挣点零花钱。这杯我先干了!” 这样一番厚颜无耻的话落下,包间里立马有人“操”了声:“我就知道你这珍藏多年的雪茄不可能让我们白抽!” 岑礼手里那杯洋酒不仅度数高,还斟得极满,他笑着将酒一口闷完,之后又斟满了新的一杯。 “还有一件事要拜托诸位,”岑礼举了举手里的酒,“明天那宴会呢,我另一位妹妹可能也会来。你们也算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我没别的请求,就希望你们以前怎么对她,今后依旧怎么对她。今晚这顿,你们吃的喝的玩儿的,全算我的!” 岑礼开口说话那会,陆怀砚拿了根岑礼珍藏的雪茄放手里把玩,整个人懒洋洋地靠沙发上,俨然是对岑礼说的话不感兴趣。 直到这会,岑礼提起另一位妹妹,他才像是来了点兴致似的,掀起眼帘,盯着说得眉飞色舞的岑礼看了片刻。 刚刚岑礼用的是“可能”。 以江瑟的性格,明天岑家的晚宴她一定不会来,也必定拒了岑礼。 除非……有人非要将她从桐城逮过来。 整个岑家,也就那位会干这样的事儿。 陆怀砚指尖轻敲光滑柔软的沙发扶手,淡声问:“岑礼,你小姑姑回北城了?” 第22章 她还在等着我 江瑟离开寒山寺那会儿, 特地问了韩茵要不要去富春街跨年,想着能陪她在富春街热闹一番,好生跨个年的。 她是真没想回北城, 特别是在这节骨眼里。 旗袍店的事一解决,张玥答应她的事便不能再拖。 临近年关,桐城的落雪一日比一日大, 鹅毛般溢满了暗沉沉的天。 江瑟停好车,戴上余诗英给她织好的围巾, 慢悠悠地往梨园街走。还没走到48号院, 一道熟悉的笑声便从半开的院门里随风飘了过来。 江瑟停下脚步,朝那道半开的木门看了眼, 又蹙眉摸出手机, 屏幕上挂着一长串未读消息。 点开微信划拉两下, 果然在岑明淑的对话框里找到了一条未读信息:【一会儿给你个惊喜。】 江瑟:“……” 头疼地将手机揣回兜里, 她继续往街尾走,不过几步远的距离,她已经听到岑明淑大笑了三次。 这爽朗豪气的笑声就真的很岑明淑。 江瑟脚步停在院子外, 在心里轻叹一声,推开半敞的木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这会还挺热闹。 江川、余诗英还有江冶都在, 几人正跟岑明淑坐在树下边烧炭火喝茶边聊天。 木门“吱嘎”一声响,几道目光齐刷刷看了过来。 岑明淑先开了口:“让我猜猜,你这会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 江瑟:“您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过来, 还不兴我在心里骂两句么?” 岑明淑立马扭过头, 对余诗英几人说:“我就说吧, 她肯定不乐意见到我, 都说有了媳妇儿就忘了娘, 她这是有了亲娘亲爹就没了小姑姑。” 众人:“……” 江瑟没好气道:“我没了谁都不敢没有小姑姑您。” 她走过去,在岑明淑身边的位置坐下,“我爸妈还有小冶都是老实人,您别欺负人了。” 她这话刚落,身后一扇桃木窗忽然被拉开,里头的人笑嘻嘻插了句话进来:“老爸老妈的确是老实人,但小冶可跟老实没半毛钱关系!” “岑喻!”江冶愤愤回头,“别以为你改了姓,我就不敢同你吵架了!” 岑喻噗嗤笑了声,逗完江冶便同江瑟招手打招呼:“学姐!” 那变脸功夫跟江川有得一比。 岑喻在的那屋子便是她从前住的房间,里头一扇窗正对着桂花树,那张脸初初出现在窗口时,江瑟诧异了下。 岑家明天主办的跨年宴,岑喻是主角,以季云意的作风,岑喻这会该在老宅试衣服才对。 岑喻打完招呼就“噔噔噔”跑来院子,对江瑟笑着道:“我有点紧张,所以跑回来桐城住一晚,明天一早再跟小姑姑回去。” 余诗英看了看她,笑道:“你打小就这样,每次大考都紧张到要你大姐□□,可每回都能考全校第一。妈妈知道,不管明天你面对的是什么,都一定能做好。” 她的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到底是养了二十三年的女儿,不是说改了姓就会没了感情的。每次经过岑喻的房间,总会想起她从前是如何同自己撒娇,又如何笑眯眯地喊自己“老妈”。 听见这话,岑喻下意识就想像从前那样从余诗英身后去抱着她撒个娇,余光瞥见江瑟的身影,立马忍住了这点冲动,笑眯眯地应声:“所以我才跑回来找老妈你们嘛,可惜大姐不在,好在还有学姐在。” 江瑟自然注意到她才刚伸出又蓦然缩回去的手,笑道:“□□这个忙我帮不了,我习惯了一个人睡,要不今晚让妈妈陪你睡?” 岑喻一顿,同江瑟对了眼,两人相视笑了起来。 岑喻也不矫情,点了下头便道:“我也这么想呢,好不容易能回来一晚,老爸就算吃味也没得辙,今晚老妈只能陪我。” 岑家管得严,岑喻要回来一趟属实不容易。 也只有岑明淑开口,季云意才不会拒绝,要不然岑喻哪能这么顺利回来。 季云意不喜岑明淑,但从来不会同她撕破脸,甚至比一般人要更包容岑明淑,颇有点不想跟难缠的小鬼多纠缠的意思。 岑明淑千里迢迢把岑喻带过来肯定不只为了陪人散心。 果然江瑟才刚喝完一杯茶,岑喻便给她递来一张素雅的邀请函。 那邀请函上的画一看便知出自季云意之手。 江瑟看了眼坐对面捧着茶喝茶喝得极痛快的岑明淑,接过岑喻递来的邀请函,摇头道:“我明天不适合出现在那个场合。” “什么适不适合的,难道因为学姐换了个姓,就连去参加一个宴会的资格都没有了吗?”岑喻笑了笑,神色里难得地多了几分认真和倔强,“学姐是我们a大经管系的传奇,从前你只要一出现,我们这群学妹连校草系草都懒得看,就只顾着看你。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别人一提起你和我,就觉得我们会势同水火,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她真的很难追 第34节 她说着又冷笑一声:“还有人想挑拨离间,让我找你麻烦!明天不管你来不来,我都会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我学生时代最崇拜的人,谁都别想拿我当枪来欺负你!” 真拿她当傻子耍了。 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实现做桐城首富的梦想,怎么老遇到这些把她当傻逼的人。 也不想想能从小到大都考第一且还在富春街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长大的人,能是智商盆地吗? 江瑟大致猜到岑喻嘴里说的是谁,却是懒得搭理,半开玩笑道:“不怕明天我一出现就让你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么?” “我才不怕。”岑喻跟着笑,“岑家这张邀请函我必须亲自送你手里,这代表了我的态度,但来不来学姐你说了算。我这次来其实还有别的事想找你商量,关于傅家和傅韫。” 傅韫? 一张俊朗的温润如玉的脸浮上江瑟心头。 “怎么?”江瑟皱起眉梢,“岑家想要你代替我去同傅家联姻?” “董事长的确有这么个意思,但这事儿还没定,说要看我和傅韫的意思。” 江瑟看了岑喻一眼,“他们过往二十三年都没养育过你,你如果不愿意,不管是董事长还是季女士都不能勉强你。” 岑喻颔首道:“我知道的学姐,我要是一直没遇到喜欢的人,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挑一个合适的人选。” 她停顿了一下,问江瑟:“傅韫是个什么样的人?听说他是傅家的私生子,十来岁时才被傅家接回来。” 江瑟思索片刻,客观道:“是个温文尔雅且有能力的人,傅老爷子十分看重他。” 岑喻略有些失望:“虽然有能力是件好事,但温柔挂的不是我的菜,我偏好粗犷点的。” “不喜欢那就不考虑,董事长要是再提,你便让小姑姑替你挡回去。”江瑟笑笑,“你跟当初的我不一样,你有选择权,同小姑姑一样单身一辈子都成。” - 岑明淑单身了四十多年,倒不是因为没追求者,纯粹是觉着婚姻这玩意儿是个累赘。 她人缘一贯好,跟谁都能玩成一片儿。 虽然出生豪门,但从来不端着,也不会自矜身份就将人分成三六九等。 看得出来余诗英他们都很喜欢她,知道她爱喝酒,夜幕一落便邀请她去“忘川”喝酒。 岑明淑喝到快十二点才喝过瘾,离开时她走路踉踉跄跄的,江瑟一路搀着她回到香树巷。 一到楼下,她便果断松了手,淡淡道:“行了,小姑姑,到这就不用装了。” 岑明淑这才站直身体,揉了揉肩膀,说:“说你是小白眼狼你还不认,多扶几步能累死你?我喝得越多喝得越痛快,你爸妈就越高兴,不明白吗?” 江瑟从挎包里摸出钥匙,抬脚踩上湿哒哒的楼梯,面不改色地说:“所以我不是扶了您一路了吗?” 岑明淑跟上她,目光轻轻扫过乌漆嘛黑的走道,没忍住皱起了眉头:“这地方没电梯就算了,怎么连个感应灯都没有?” “感应灯坏了,过几天应该能修好。”江瑟道,“毕竟是四十多岁的老建筑,您担待一下。” 岑明淑闻言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但她没再说话,等走到六楼,进了公寓才再次开口:“你爸妈不是有地儿给你住吗?” 说完又开始用挑剔的目光打量这公寓,看了好一会儿,见这屋子窗明几净的勉强能住人,面色才渐渐好看些。 “里面倒是还成,就是小了点。你以前一间衣帽间都比这套屋子大,真亏得你住得惯。” 江瑟没接她话茬,给她倒了杯蜂蜜水,说:“喝点儿解解酒。” 岑明淑接过,没急着喝,端着杯子在这八十多平的屋子里慢悠悠踱了一圈,从江瑟卧室出来时,面色明显又好上一截。 “算你有良心,没将我送你的东西留在岑家。”岑明淑在沙发上坐下,十分赏脸地喝了半杯蜂蜜水。 卧室的梳妆台上放着的基本都是岑明淑从前送江瑟的东西,大多是首饰,也有一些旁的珍奇玩意儿,江瑟全给带走了。 “您不说您不算是岑家人么?”江瑟给自己泡了杯红茶,在她身边坐下,不紧不慢地说,“既然这样,您送的东西自然也不算是岑家的东西。” 岑明淑斜睨她:“上个月纽约时尚周里的那件压轴晚礼裙我拿下了,你明天的战袍就它。” “战袍?”江瑟失笑,“您这是拿岑喻的‘成人礼’做战场了?无不无聊啊小姑姑?” 岑家的孩子都是在十八岁成年那日正式踏入北城社交圈,明晚岑家的跨年宴在某种程度而言,是岑喻晚来了差不多六年的“成年礼”。 “别跟我说你想逃。”岑明淑“嗙”一声将水杯放茶几上,双腿交叠,侧头盯着江瑟说,“明晚的宴会,该来的人都会来。你不正好能借机让所有人知道你与岑家毫无瓜葛了吗?你难道不知岑明宏和季云意压根儿没想放弃你?” 江瑟安静地握着茶杯,没吭声,听岑明淑继续说:“别想着逃避,瑟瑟,你是从我们岑家老宅出来的孩子。你记住了,只要是从那里出来的孩子,不管你姓岑还是江,不管去到哪儿,都给我堂堂正正站着,不能做丧家之犬!” 岑明淑望着江瑟郑重道:“把岑家这块烂在你身上的腐肉切掉,咱好好去把病治了。病好了你才能真正开始新的生活,之后你想去哪儿小姑姑都不拦你。” - 江瑟小的时候,曾在老宅住过一段时日。 那时岑老爷子还没去世,老人家年岁大了就爱唠叨,江瑟没少听老爷子埋汰岑明淑。 有一回也不知是觉得江瑟年岁小不记事还是因为岑明淑对她的偏爱,老爷子忽然在她面前感叹了句:“你小姑姑如果是个男孩儿,把岑氏交她手里比交给你父亲要更让我放心。” 岑明淑凭着一股倔劲儿,没用半点儿岑家的资源,一个人在国外闯荡出了一片天地。 岑家规矩重,唯有所谓的嫡系子孙才有资格在老宅办“成年礼”,岑明淑的成年礼自然也在那儿。 老爷子去世那晚,岑家的嫡支旁支的子孙围在床头,等待着老人家的遗言。 老爷子只对岑明宏与岑礼交待了话,到岑明淑时,只有一个充斥着不满与遗憾的目光,或许还有担忧与期盼。 那时的岑明淑只对他说了一句:“您放心,父亲,我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孩子。” 此时此刻,岑明淑将那句话交给了江瑟。 江瑟盯着手里的茶杯出了会神,许久之后才缓缓舒出一口气,对岑明淑说:“小姑姑,明天的晚宴我是不是躲不过了?” 岑明淑“嗯”了一声:“你可以躲一下试试,我绑也会把你绑过去,我跟dr.gina说好了,过两日就带你去见她。” “成吧,您战袍都给我准备好了,我总不能让你白花了这笔钱。但dr.gina那边,我就不去了。” 她咽下嘴里最后一口茶液,起身去餐桌添了点热茶,边云淡风轻地说:“小姑姑,我找到她了。” 岑明淑不明所以,看着江瑟的背影问:“谁?” 江瑟拿着匙羹搅动红茶里的冰糖,面色平静,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地说:“赵志成宁肯吞刀片自杀也要守护的人,我找到她,就能找到赵志成的过去。” 岑明淑神色一凛,豁然站起了身,一言不发地看着江瑟。 屋子里门窗紧闭,客厅的窗户被凛冽的寒风吹得嗡嗡作响。 江瑟见岑明淑脸沉得都能滴出水了,轻轻一笑,说:“所以别担心我,小姑姑。我来桐城不是为了逃避,不管我是从哪里走出来的孩子,岑家老宅抑或梨园街,我都不会做丧家之犬。” 岑明淑的关注重点早已不在丧不丧家这里了。 她拧着眉,看着江瑟沉声道:“瑟瑟,当年绑架你的三个人全都死了,包括主谋赵志成。你该做的是好好治病,让这件事情彻底过去,而不是拼了命地挖掘赵志成的过往,一辈子都走不出那场阴影!等明天回了北城,你立刻跟我去找gina!” “不,赵志成不可能是主谋。还有第四个人在,那场绑架案一定还有第四个人在,那个人才是真正的主谋。” 江瑟放下手里的匙羹,看着岑明淑的面色依旧平静,轮廓秀美的眼眶却渐渐镀上了一层浅淡的红锈。 “我的病除了我自己,没人治得好。您就当我魔怔了吧,拿我当神经病也成。 “小姑姑,十六岁的岑瑟还留在那个雷雨夜,她还困在那间废弃的工厂里,她还在等着我,我要亲自去将她带回来!” 第23章 那时候瑟瑟喜欢过你 凌晨三点, 酒阑人散,包间里散落着雪茄烟蒂和空了的酒瓶。 岑礼翻着今晚在俱乐部消费的流水,胸口好一阵疼。 那群混账是没喝过酒还是没抽过雪茄, 怎么不喝死、抽死算了! 他这副肉疼得咬牙切齿的模样看得郭颂直接翻了个白眼。 “得了岑葛朗台,你多少年才请一回,至于这么心疼么?”郭颂双腿交叠, 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根雪茄,放鼻子底下嗅了下, 说, “今晚你的诚意大家都看到了,不过瑟瑟明天真会来?浅浅说她近期不会回来北城。” 岑礼瞥着他手里的雪茄, 说:“不知道。” 郭颂听笑了, 两指一夹, 抖了抖指间的雪茄, 说:“她要是明晚不来,你岂不亏大了?啧啧,珍藏那么多年的雪茄和藏酒都贡献出来了。” 岑礼忍了忍:“你管她明晚来不来, 反正她早晚会回北城。你们喝了我的酒,抽了我的雪茄,答应下的事儿要做不到, 那就都给我吐出来。” 他说着便摸出手机,点开微信看了眼。 岑明淑和岑喻都没给他回信。 想起瑟瑟那倔得十头牛都拉不回的性子,又觉心塞。 郭颂见他这模样便知他心里也没底, 正准备说些什么, 沉默了一晚上的陆怀砚冷不丁出声:“你怎么知道她早晚会回来北城?” 这话一落, 包间霎时静了静。 岑礼和郭颂先是对视一眼, 旋即一起看向陆怀砚。 岑礼说:“她从小在岑家长大, 怎么可能不回来?我爸妈虽然很气她擅自改姓的事儿,但有我在,他们最终会妥协的。只要瑟瑟愿意留下,管她想姓什么。” 他也是早两日才从澳洲回来,澳洲新开发的项目正值紧要关头,在北城至多住半月便得走。 岑明宏与季云意倒是回来有一段时间了,两人面上瞧着是对瑟瑟不闻不问,但每回岑礼说起他从韩茵那里打听到的消息,他们都有在听,可见也不是真要同瑟瑟彻底断了干系。 那头陆怀砚靠着沙发背,下颌微抬,看着岑礼没吭声。 好半晌后,才不紧不慢地说:“你妹妹平时喜欢玩儿什么?” 郭颂将雪茄塞回雪茄盒,听见这话,不动声色地看了陆怀砚一眼。 岑礼垂眸思考了片刻,“我们岑家人最大的爱好当然是挣钱,除了挣钱……不是,你问这干嘛?” 他眯起眼打量陆怀砚,啧了声:“也不想想当初是谁连个举手之劳都不肯帮。” 陆怀砚不知想到什么,提唇笑了下:“你就当做这问题是我一时兴起的好奇吧。” “一时兴起的好奇?”岑礼露出个匪夷所思的表情,“什么鬼?” 陆怀砚没搭理他,大概是觉得岑礼这回答无趣,实在懒得再往下听,起身往门口走,从衣帽架上取下大衣,说:“我先回去了。” 他走后,郭颂看着那扇阖起的软包门,若有所思道:“今晚阿砚没碰你的雪茄和藏酒。” “他要真碰我才是亏大了!就他那凉薄性子,我压根儿不敢指望他的关照,不管是小喻还是瑟瑟!” 郭颂:“……” 算了,鸡同鸭说,不如不说。 - 她真的很难追 第35节 岑家的晚宴八点开始,陆怀砚不到七点便到了。管家将他带去三楼的书房,进去时,岑礼正站在窗边给岑明淑打电话。 那通电话已经到了尾声,岑礼如释重负地说:“那成,小姑姑,等会见。您同瑟瑟说一声,一会过来了别急着走,哥哥我有话要同她说。” 陆怀砚挑眸看他眼,摸向口袋里的手微一顿便又拿了出来。 打火机与烟盒安安生生地搁大衣口袋里,没碰。 岑礼早就瞥见陆怀砚的身影了,哟了声:“您老先生今儿倒是来得早。” 陆怀砚的习惯他们都清楚,如非必要,他从来都只会踩着点赴宴。似今天这样提早一小时就来,属实少见。 书房的墙面嵌着直通天花板的樱桃树书柜,两扇滑动木梯静静立于左右。 陆怀砚淡嗯一声,边脱大衣,边朝一面墙去,旋即将大衣搁手臂,缓缓站定,目光扫过陈列其中的照片。 照片嵌在与书柜同色的樱桃木相框里,玻璃镜面擦拭得纤尘不染,倒映着昏黄的光。 这些照片从前便有了,江瑟的照片还在上头,数量不多,多是她读书时的照片。 其中一张合照,陆怀砚也在。 照片里,小姑娘侧头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 依旧是她惯有的温雅的笑,却又有些不同。 陆怀砚静静盯着照片里的女孩儿,淡声问:“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张照片?” 岑礼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望了眼,“不记得不是正常的吗?你拍照从来都拍得心不在焉的,哪能张张照片都记得。” 陆怀砚记不得,岑礼却是记得很清楚。 那一天是岑礼二十一岁生日,那会瑟瑟刚满十七岁,距离那件事发生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瑟瑟同陆怀砚一样,对拍照向来不大感冒。但那日得知阿砚来了,却主动下楼同他们拍了这会陆怀砚正在看的这张。 岑礼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瑟瑟的心意。 当然,成年礼后,瑟瑟便彻底没了那心思。她对陆怀砚的喜欢,来得快也去得快。用母亲季云意的话说,瑟瑟比岑家任何一个人都拎得清,也更能狠得下心。 即便那是她头一遭喜欢一个人,大抵也是长这么大以来唯一的一次。 曾经岑礼也想过要瑟瑟得偿所愿,那时就是在这书房里,他同陆怀砚言明利弊,想要撮合两人。 那其实不是个好时机。 陆怀砚刚赌赢他祖父,自此婚姻自主,无人能置喙。而瑟瑟到底太过年轻,饶是比同龄女孩儿要沉静稳重,也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小孩儿,入不了陆怀砚的眼。 岑礼才起了个头,陆怀砚便半阖下眼皮,盯着他凉凉问道:“拿我当□□不成?” 之后更是撂下一番奚落,好打消岑礼的心思。 想起那会陆怀砚说过的话,岑礼依旧恨得牙痒痒。 他摸出一根烟咬嘴里,拢火点烟,拖腔带调地说:“你不知道吧,那时候瑟瑟喜欢过你。当初愿意拍这张照片,也不过因为同她一起拍照的人是你。” 陆怀砚目光已经挪到了另一张照片。 那是江瑟成人礼那日的独照,她着了袭黑色礼裙,立在岑家老宅的旋转梯上,就像一位高贵优雅的公主,望着底下的一众宾客,微微笑着。 搭在扶手上的一截雪白皓腕,戴着傅家送来的玉镯。 岑礼的话音一落,陆怀砚的视线便蓦地从那玉镯收回。 男人淡淡回头,金丝镜框掠过一道冷光。瞥见岑礼咬在唇边的烟,抬手掐灭,同时不露声色地问:“江瑟喜欢过我?什么时候的事?” - 时针分针指向七点四十时,江瑟终于忍不住问岑明淑:“小姑姑,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她今日一早搭乘岑明淑的专机从桐城飞回北城,飞机一降落,季云意便派人过来将岑喻接走。 江瑟跟着岑明淑回来她在老宅附近置办的公寓。 岑明淑赴宴从来随心,去不去、什么时候去都是没定数的事儿。 她晃着手里的酒杯,绕着江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满意点头:“这裙子不错,很衬你。” 江瑟收下岑明淑的赞美,摘下及肘长的丝绸手套,拿走她手里的酒杯,弯唇应道:“是不错,但我不喜欢迟到,而且我穿这裙子不适合开车,为了不酒驾,您这会可不能喝酒。” 岑明淑:“……” 她睨着江瑟:“去得早,说的话也多,你就喜欢了?” 酒宴上少不得要戴上面具与人虚与委蛇,江瑟同岑明淑一样,一贯不喜。 只不过与大喇喇将这种不喜溢于言表的岑明淑不一样,江瑟的这点不喜藏得很深,她擅长极了如何与人虚与委蛇。 “是不喜欢,但我更讨厌迟到。”江瑟放下酒杯,慢慢将手套戴回,“总归我在那里待的时间也不长,早些去也能早些离开。” 岑明淑哼了声:“怕什么,我亲自开车,保准不叫你迟到。” 岑明淑的座驾也很衬她,是一辆贼拉风的法拉利跑车,火焰般的红,飞驰在路上时,仿佛能拉出一道火光。 两人上车后,岑明淑旧话重提:“别以为我昨晚没发现你搁床头上的那些药,你活得太紧绷了。你想做的事我不拦你,总归我也拦不住你。但你要答应我,病要好好治。有时间就找个人去谈场成年人的恋爱,权当是调剂心情。” 江瑟笑笑,目光掠过北城熟悉的街景:“知道,我会考虑的。” 八点差五分,岑明淑将车驶入后院那片岑家人专用的停车场,几名老仆撑着靛蓝缎面伞,恭敬地迎上前来。 江瑟下车时,给她撑伞的那名仆人面色愕然,下意识就唤:“大小——” “陈伯,”江瑟打断他错误的称呼,笑笑道,“好久不见。” 陈伯一直在老宅伺候,与佟伯交好。 此时闻言便是一怔,很快反应过来,道:“江小姐,好久不见,您快随我来,宴会马上开始了。” 岑明淑步履悠闲地走在前头,边走边问:“先生和夫人呢?” 给她撑伞的仆人恭声应着:“先生和夫人已经到宴会厅了。” 后院有直通宴会厅的长廊,几人穿过长廊,宴会厅外候着的仆从猫着腰,缓缓拉开两扇厚重的木门,水晶灯璀璨的光从渐渐拉宽的门缝里泄出,庄重的交响乐如水般流淌在飘着淡香的空气里。 江瑟缓步迈入门内,再度回到这个她极度熟悉曾如鱼得水般自在的名利场。 与后院相通的门唯有岑家人能进来,在老宅西北侧一个冷冷清清的角落,那里了无人影,直至绕过一段弯绕的走廊,才渐有人声。 江瑟目光定在宴会厅中央的那对倩影上,温声说:“小姑姑,您去看学妹吧,我自己去找他们。” 岑明淑顺着望了眼,颔首道:“成,去同他们好好告个别。” 江瑟弯唇嗯了声,的确是该好好告个别,说声再见的。 能来这场晚宴的人十个里有九个都认识江瑟,见到她时,无不露出意外之色。好些人同她点头问好后,甚至往后退了步,给她让出一条通往宴会厅中央的路。 那里正站着岑明宏与季云意,两人着了身颜色相近的昂贵礼服,手里各自端着一杯香槟,正笑着低语,俨然是一对相敬如宾的恩爱夫妻。 他们从来都是彼此最好的遮羞布。 江瑟朝他们走去时,季云意似乎所感,抬头望向她,妆容精致的脸始终牵着一丝高雅的笑。 有那么一瞬间,江瑟驻足停步的瞬间,宴会厅似乎静了一霎。 江瑟欠一欠身,行了个十分规矩的晚辈礼,不紧不慢地说:“董事长、季老师,好久不见。” 第24章 你为什么要来? 季云意学的艺术管理, 在纽约、伦敦还有北城都开了几家画廊。 本人也是国内外小有名气的油画家,但她的画作从来不卖,唯有做慈善时才会捐出几幅作品, 最高一副画作拍出了将近两千万的高价。 画里是开在四月的松月樱,春花烂漫,被风吹落的樱花瓣如同一场春雨, 明媚的春光从花瓣里穿梭。 光影深处,是一个身着白连衣裙的小姑娘的背影, 女孩儿光着脚, 朝空中的某处抬头,似乎在等着花瓣坠落, 又似乎是在等着光。 那小女孩儿是六岁时的江瑟。 那日午后醒来, 张婶说夫人在樱花林里画画, 已经将近大半年不曾见过季云意的江瑟连睡裙都等不及换, 光着脚急匆匆地去了樱花林。 画里的小女孩儿不是在等花,也不是在等光。 她只是在找她的母亲。 “季老师”是旁人对季云意的一个尊称,比起岑夫人、季女士, 她向来偏好这个称呼。 然而当这声称呼从江瑟嘴里说出时,季云意唇角的笑意到底是淡了些。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便是江瑟改姓的那日。 那日季云意对江瑟说:“既然你不愿意姓岑, 那记得把岑家给予你的所有都还回来,从今往后,你别再叫我母亲。” 如今再见面, 江瑟的确不再喊她母亲了。 宴会厅里, 无数道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好奇的、探究的以及看好戏的。 岑明宏皱眉看着江瑟, 一丝不满快如风般掠过。 季云意却只是温柔地对江瑟颔一颔首:“江小姐, 好久不见,多谢你赏脸来参加岑家的晚宴。” 江瑟笑笑:“学妹亲自将邀请函送来桐城,今日是学妹的大日子,我作为学姐,不管如何都应该要过来一趟。” 话外之意,邀请她的人便是岑喻,而她只是以学姐的身份来的。 季云意静静望着江瑟不语。 这时候,台阶上的交响乐团一曲奏毕。 专门打理岑家老宅的于管家悄悄上前,同江瑟恭敬问好后低唤了声:“夫人?” 季云意落了落眼,再抬眼时眸色已经恢复如常,她侧头同岑明宏笑说:“该过去了,小喻在等着我们。” 岑明宏颔首,看了江瑟一眼便同季云意朝旋转楼梯走去。 “董事长,季老师。”江瑟叫住他们。 两人驻足回首,瞥见江瑟面上的神情,岑明宏眉心皱得愈发厉害。 季云意笑说:“江小姐要是有什么话要说,不妨等宴会结束后再说。” “今日场合难得,就在这说吧,左右不过两句话。”江瑟目光缓缓扫过他们,一字一顿道,“过往二十三年,感谢二位对我的照顾。日后江瑟不能再陪伴你们左右,在这里,郑重同二位说声再见,祝董事长与季老师永远伉俪情深。” - 夜色渐浓,交响乐团奏起新的一曲交响诗。 她真的很难追 第36节 隐在交响乐里的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甚至有几声不客气的幸灾乐祸的笑声。 眼角余光里,有人笑着朝她高举起手中的酒杯。 江瑟侧眸望去,对上朱茗璃满是笑意的眼。 那笑意是伪善的。 江瑟连敷衍的心思都没有,眼皮一垂一抬便将人彻底忽略了去。正欲抬脚去找岑明淑,身侧光影忽地一暗。 “瑟瑟。” 来人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不用看也知对方的眼睛此时定然含着笑。 这久违的声音叫江瑟怔了怔,她偏过头,看着旁边的男人笑应了声:“傅韫。” 傅韫一身裁剪熨帖的白西装,俊秀的眉眼蕴着浅浅的暖意,温润而明澈。 “咱们多久没见面了?”傅韫下颌往一边抬了下,笑说,“聊一会儿?” 江瑟望了眼旋转楼梯,同傅韫点了下头,与他并肩朝窗边走去,边说着:“最后一次见面是年初你去南美前。” “那是三月的事。”傅韫感慨,“一晃眼竟九个月过去了,我只记得我们最后一次通话是在中秋那晚。” 那一次通话江瑟自然也记得。 说来她与傅韫的关系其实挺狗血。 傅家原先同她有婚约的人是傅老爷子唯一的孙子傅隽,傅韫是傅老爷子的私生子,比傅隽大两岁,是傅隽的小叔叔。 江瑟大学毕业那一年本应与傅隽订婚的,然而订婚前两个月,傅隽突然出意外去世。 傅家与岑家合作早已开始,两家皆不想放弃联姻,便想让别的傅家子代替傅隽同江瑟订婚。 傅家是大家族,能与江瑟联姻的人选少说也有两三个。傅老爷子为了把住他们这一脉的权力,以强硬的手段把与岑家联姻的任务落在了傅韫身上。 傅隽是傅老爷子器重的孙子,他在傅氏的地位与作为私生子的傅韫有着天壤之别。 也不知道傅老爷子是如何同岑明宏说的,岑家竟然同意了让傅韫代替傅隽。 江瑟在那之前与傅韫只有过几面之缘,对他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性格很温和的人。 订婚后,她与傅韫的往来虽说多了起来,但两人都是大忙人,一年半载见不着面都是常有的事。 中秋节那通电话便是傅家知会了江瑟与岑喻错换的事后,傅韫打给她的。 电话里,傅韫问她:“瑟瑟,你还想继续我们的婚约吗?” 江瑟问他:“假如我不姓岑了,你父亲难道会同意你继续与我的婚约?” 傅韫沉默片刻后说:“他不同意,但我可以试着说服他。但在说服他之前,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他这话多少藏了点温情在。 傅韫对她实则谈不上多喜欢,不过是同情她的遭遇。 两人都是不得已被家族推出来联姻的棋子,实在没必要为了一点同病相怜的温情就同傅老爷子起龃龉。 江瑟不喜欢欠人情债。 更别提,她只把联姻视作她作为岑家人的义务,当她决心放弃这个姓氏,自然也等于放弃了这桩婚约。 从她知道自己并非岑家人开始,她就没想要继续。 江瑟同傅韫说了实话,说她不想。 傅韫似乎也松了口气,闻言便笑说:“那我们的婚约就此作罢,但是瑟瑟,我依旧是你的朋友。” 江瑟去了桐城后,两人淡了来往。 这会见面,傅韫自然而然问起了江家:“你那边的亲人对你好吗?” “挺好的,”江瑟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会问这问题。” 傅韫也低头笑,淡棕色的瞳眸沾染了笑意后,像闪耀在阳光下的玻璃球。 北城大雪封天了大半月,今晚难得见月光,月色铺在窗檐,宛若一层揉碎的盐。 傅韫与江瑟的身影浸在月色里,瞧着像是一对璧人。 旋转梯附近,头戴钻石发箍的女人拱了拱朱茗璃的胳膊肘,示意她看江瑟。 “你说岑瑟如果不回岑家了,会不会扒着傅韫不放?傅韫这两年办了不少漂亮活,挺得傅老的欢心,虽说是个私生子,但他现在是傅老唯一的继承人,傅家以后极有可能是交他手里。” 朱茗璃朝那边看了眼,目光一冷,笑道:“傅老先生出了名的精明,怎会允许傅韫要一个赝品?仿得再真的赝品,也还是个赝品。” “也是。” 蔡筱,也就那戴钻石发箍的女人,扫了眼江瑟身上的高定礼裙,刚准备开口说什么,正对旋转梯的大门就在这时候被人从外拉开,两名管家毕恭毕敬地对门外来人低声应话。 蔡筱循声望去,只见风雪挟裹中,一道黑色的身影立在廊下朦胧的光里。 目光微凝,看清门外站着何人后,她忙又拱了下朱茗璃,小声道:“茗璃,你看谁来了?” 说着朝大门的方向努嘴,“陆家那位!” 男人已然迈过大门,雪花伴着大门的开阖落了几片在他肩头,他犹若未觉,线条薄凉的唇微掀,侧头去同身旁管家递话时,金丝眼镜下的鼻骨高高隆着,似嶙峋山峰,落下一笼阴影。 朱茗璃眯眼看他,紧接着余光瞥向窗台一侧,也不知想到什么,光泽艳丽的红唇在某个瞬间用力抿紧。 大门甫一合拢,宴会厅的水晶灯便骤然暗下一大半,一束明亮夺目的光从楼梯上空旋落。 岑喻从走廊尽头慢慢步入那束光里。 岑喻这几个月在岑家练就了极好的仪态,深蓝色的星空裙将她衬得如同一颗璀璨的星。 低沉的大提琴声如倾如诉,岑喻挽着岑明宏的手肘一步步走下旋转梯。 陆怀砚没朝那儿看,将手里的礼盒递管家手里,淡道一句“祖父送与岑喻小姐的礼物”,便往四周缓慢扫视。 很快他的目光定在某一处。 旁人都在看岑喻,唯独他不错眼地盯着倚窗而立的江瑟。 她穿了件灰蓝色的一字肩鱼尾裙,海洋般的色调并不抢眼,却将她优美的肩线与修长的脖颈完美勾勒。 月色如水,从窗户漫入,凝脂般的肌肤泛着光。 她侧仰着头,沉静地看着旋转梯上的人,眉眼里没有一星半点的眷恋或者妒忌,平静得就像一面吹不起皱的湖。 六年前在这里举办的成人礼,她也曾这样,挽着岑明宏的手,在万众瞩目中缓缓从旋转梯走下。 下楼时乐团演奏的曲子是她亲自挑的,是德彪西的《月光》。 那一日陆怀砚被岑礼搅弄得不耐烦,江瑟下来时,自也没看真切,草草一瞥便挪开了视线。 也就记不得那时站在光里的十八岁的江瑟是何模样。 但陆怀砚觉得此时的江瑟,像一束明艳的夺人目的月光。 十八岁时的她大抵也是如此。 他专注看人时的目光,总是如有实质般地带着重量。 隔着距离,隔着镜片,都无法忽视那近乎逼人的视线。 江瑟眸光微转,两人目光撞上。 陆怀砚朝她走去,到她跟前了才发觉她身边还站着一人。 偏头看去的同时,那人也看向他。 陆怀砚与傅韫从前在旁的场子打过照面,不熟,但知道这号人,毕竟这位是近两年傅家老爷子有意栽培的接班人。 当然,现在他对傅韫的印象较之从前要深刻些—— 他是江瑟的前未婚夫,或者说,第二任前未婚夫。 也不知是陆怀砚的气场太过压人还是旁的缘故,傅韫在陆怀砚站定后便扭头对江瑟说:“我先失陪了,瑟瑟。你在北城逗留的这几日,若是得空,我们再找个机会叙旧。” 他说完朝陆怀砚略一点头,温声寒暄了一句,便往旋转梯走去。 经过朱茗璃与蔡筱时,他步履稍顿,礼貌地同她们颔首问好。朱茗璃却不搭理,捏紧了手里的高脚杯,只顾往窗台那处瞥了眼。 傅韫离开后,陆怀砚便替了他的位置,站在江瑟身侧。 江瑟抬眸看着他,说:“你迟到了。” 陆怀砚赴宴从来不会迟到,今晚这样迟来半小时还真是头一遭。 “迟就迟,又不是什么重要的宴会。”陆怀砚看着江瑟,笑了一声,“你以为什么样的场子我都会提早二十分钟到吗?” 两人在那家日式茶馆谈交易的那日,陆怀砚便是提早了二十分钟到。 江瑟没接话。 陆怀砚盯着她略显冷感的眼,又续了句:“刚去了趟陆家取礼物,祖父给你和岑喻都准备了礼物。” 江瑟诧异地眨了下眼:“陆爷爷为什么要给我准备礼物?” 陆怀砚来岑家就宴不可能空手而来,给岑喻的礼物早就备好了,临时回去陆家取的礼物只可能是给她的那份。 是陆老爷子临时知道她回来北城特地给她备的,还是因为别的? 陆怀砚不紧不慢道:“你不一直知道祖父很喜欢你么?今晚跨年,连我都有礼物,你怎会没有?礼物我放车里了,你今晚住哪儿?” 江瑟看着陆怀砚不说话,好一会儿才说:“我住小姑姑那里。” “成。” 陆怀砚应了声,“等会你要走了同我说一声,我去把礼物拿给你。” 他话音刚落,整个宴会厅便响起了如雷般的掌声。 两人一同转过脸朝旋转梯看去,那里,岑喻挽着岑明宏已经从旋转梯走下。 陆怀砚淡瞥一眼便收回视线,在热闹的掌声里侧头凝着江瑟,淡淡问:“你为什么要来?” 第25章 你对自己还挺狠 今晚这样的场子, 江瑟来,得到的不过是大多数人虚伪的善意。 这个圈子就是这么现实,当你什么都不是了, 没有价值了,就会见识到真正的人性。 江瑟笑笑:“我离开北城时,一直没找到机会同董事长和季老师好好告别。在这里同他们郑重告别, 也挺好。” 她真的很难追 第37节 她改姓后,岑明宏与季云意勃然大怒, 忍着怒火让她归还一切后便离开了北城。 的确是不曾好好告过别。 而她过了二十三年锦衣玉食的生活, 也的确应该与他们好好告别。该感谢的感谢,该割裂的割裂。 陆怀砚看她一眼, 没说话。 江瑟侧过眸看他, 笑问:“你最初在桐城遇见我时, 是不是笃定了我离不开岑家, 早晚有一日都会回来这里?” “是。”陆怀砚应得十分坦然。 江瑟视线往宴会厅中央点了下,“信不信今晚在这里的人十个里有九个都是那样的想法,当然, 今晚过后,他们应该不会再这样想,岑家只会有一个女儿。” 陆怀砚看她几息, 而后缓慢笑了一声。 说是告别,实则不过是来将她与岑家的关系断个干净。 挺能狠得下心。 岑喻已经从旋转梯走下,岑明宏与季云意陪着她往宴会厅东侧的包间去。 那个包间里坐着的都是北城有头有脸的人, 除了陆家老爷子因病抱恙没来, 各个家族的掌权人都来了。 而陆怀砚代表陆家, 陆老爷子若是来了, 那包间他自然不需要去, 但陆老爷子没来,便他是晚辈,也该过去。 见他迟迟不动身,江瑟问他:“你还不过去吗?” 陆怀砚看了看她,唇角依旧噙着笑:“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呢?”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声调含笑,语气却很淡漠。 江瑟无端想起了平安夜那晚,他站在桂花树下诱她利用他,还问她要不要他把今天的晚宴给毁了。 问那话时,他的声调也是这样,漫不经意的冷漠。 他从来言出必行。 如若江瑟敢应一声要,他便真敢叫岑家今晚开不成宴会。 他这人,就像烧在雪夜里的火。 一面诱着你给你可以取暖的错觉,一面将你烧成一团灰烬。 男人镜片后的那双眼幽黑深邃,江瑟别开视线,朝窗外望了眼,说:“我出去走走,小姑姑约莫还得一会。” 她转身离开,没走两步,手腕便被人握住。 陆怀砚望了眼窗玻璃外的风雪,说:“你要穿这样出去?” 宴会厅里开着暖气,江瑟进来时便将身上的外套交给陈伯。 男人的手骨节分明,薄薄的皮肤泛着冷淡的白,却又带着暖人的温度。 隔着一层丝绸手套都能感受他的体温。 江瑟轻轻挣开,云淡风轻道:“会有人将我的外套送过来。” 陆怀砚解开西装外套的纽扣脱下衣服,披她身上,不分由说道:“先披着。” 他这举动不知招来多少道目光。 江瑟没拒绝,轻拢了下身上的外套,推开一侧大门,离开了宴会厅。 甫一出去,寒风猛烈刮来,江瑟哆嗦了一下。 走廊里站着些生面孔,料想是承办晚宴的策划公司里的人。这些人不识得她,上前问她要不要给她带路。 江瑟笑着摇头。 到底是她自小长大的地方,如何会不识得路。 宴会厅朝东有一个暖棚,里面种着价值不菲的珍品兰花。暖棚外有专门的观赏亭,亭子正中央用黑色大理石砌成的壁炉正烧着火。 这会亭外恰巧有人守着,那张熟悉的面孔看得江瑟眼眶微涩。 “张婶。”江瑟眨了下眼,笑问,“您怎么没去宴会厅?” 张婶如今是岑喻的管家,本该在宴会厅才对。 张婶双手抱着件大衣,朝江瑟笑道:“大小姐让我过来陪您,您从前在宴会厅不耐烦时就会跑这里来,果然叫我等到你了。” 挽在她枯瘦手臂里的大衣正是江瑟先前脱下交给陈伯的,张婶望着披在江瑟身上的西装外,面露迟疑。 江瑟说:“把大衣给我吧,有点冷。” 壁炉里烤着火,四周围着半弧造型的沙发长椅。 江瑟披着大衣坐下,张婶想上前接过她脱下的西装外套,却听江瑟说:“就搁这吧,这是小陆总的外套,一会我直接还他。” 张婶诶了声,也没打听为何小陆总的衣服会披在江瑟身上,只安安静静地立在她身旁,如从前一般。 “您也坐,我们说说话。”江瑟拍拍身侧的软垫,弯着眉眼笑,“我在桐城过得很好。” 张婶眼眶一红:“我就知道小姐您不管在哪里都会过得好。” 许是不想失态,她压了压嗓子,笑说:“我让老佟给你做红茶去了,我看看他做好了没。” 江瑟笑嗯了声,望着张婶被风雪淹没的身影,半边脸被壁炉里的火光映红。 - 壁炉里的火噼啪响着,时间在风声里缓慢流逝。 江瑟等了十来分钟才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却不止一道。 她回头,一眼便对上季云意半是温雅半是冷淡的眼。 张婶将红茶摆上茶几,说:“夫人想找小姐聊聊,我便自作主张将她带过来了。”声音里带着歉意。 红茶杯里沉着一颗敲碎的玫瑰冰糖。 “没关系。”江瑟笑道,“就算没您带路,季老师一看见这杯茶就能猜到我在这。” 她端起骨瓷茶杯,笑望着季云意,“季老师要喝吗?不知道您要来,刚才也就没让张婶多沏杯红茶。” 季云意没接话,面色淡淡地看了眼张婶,张婶立马会意,恭敬问道:“夫人想喝点什么?” “红茶。” 季云意早就戒糖多年,江瑟手里那杯红茶她自然不会碰,从前她也不是没想过要矫正江瑟喝茶加糖的恶习。但这孩子一身反骨,你越不让干,她越要干。 等张婶离开,季云意便拢了拢身上的银针皮草外套,在江瑟身侧坐下,慢条斯理地道:“你等这一天等很久了吧,众目睽睽之下,打我跟你父亲的脸。” 刚刚那句伉俪情深,也就季云意能听清楚里头的讽刺。 她与岑明宏私下里各有各的情人,这点江瑟比任何人都清楚。 江瑟笑道:“季老师称呼错了,董事长不是我父亲。” 季云意斜斜压了道视线过去,弯起唇角温雅道:“你这一身反骨的确不像岑家人,你小姑姑再是离经叛道,也不似你这般……” 江瑟露出个同样温雅的微笑,接过她的话:“不识好歹对吗?季老师知道我拿到dna报告结果时是什么心情吗?” 声音轻轻一顿,她看着季云意的眼,笑着继续道:“是高兴,也是庆幸。能不做季老师与董事长的女儿真是太好了。我去了桐城才知,原来有的父母为了不让女儿受委屈,真的会倾尽所有的,比方说把所有积蓄拿出来给我买一辆不让我觉着委屈的车。当我做季老师女儿时,季老师记得我受委屈时您是怎么做的吗?” 一番绵里藏针的话坠地,季云意妆容精致的脸已然没了笑意。 她看着江瑟,半晌,又慢慢牵起一丝温雅的笑,站起身道:“就不打扰江小姐用茶了,你说得对,今日的确适合说一声再见。” 张婶端着刚沏好的红茶走过来,见季云意步履匆匆离开,很轻地叹了一声。 江瑟慢慢抿着已经失却温度的红茶。 张婶一进观赏亭便柔声说:“那茶都冷了,小姐要不喝这杯?” “不要,那杯没放糖。”语气里难得地带了点任性。 张婶摇摇头,却是不再劝,怕江瑟凉到,放下红茶便去将壁炉的火调大些。 一杯凉透的红茶落肚,江瑟五脏六腑里仿佛落了场秋雨。她起身上前,蹲在张婶身旁边看她拨弄壁炉边取暖。 久违的温暖缓慢归拢,江瑟看了眼腕表,站起身道:“您该回去——” 话未说完,一阵熟悉的晕眩感倏忽间席卷而来。 她眨了下眼,恍惚中眼前的雪景变成了一片雷雨。 轰隆隆,震得耳朵生疼。 江瑟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面色冷静地抓住张婶的手臂,说:“张婶,带我去洗手间。” - 观赏亭离宴会厅不远,但也有将近七八分钟的路程,等走到最近的洗手间时,江瑟的腿已经开始发软。 洗手间僻静,里头空无一人。 江瑟进去后便开始催吐,等吐不出什么东西了,又去盥洗池拧开水龙头,大口大口灌入冰冷的自来水,继续催吐。 如此反复几次,她的胃开始抽疼,可她仍旧忍着痛灌入大量冰水。 张婶不敢离开,见她目光隐有涣散之意,满脸慌张道:“大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别担心,我没事。” 江瑟说完,便打着冷颤,咬紧牙关从腕包里摸出手机,给岑明淑去了个电话。 “嘟嘟”的声响在空旷的洗手间响了半晌,始终无人接听。 江瑟闭了闭眼,挂断电话,忍着脑海里的昏沉感,对张婶说:“麻烦您去趟宴会厅叫小姑姑过来,尽量快些。” 张婶见她面色冷峻,点点头,快步出了洗手间。 江瑟把门反锁,在渐渐强烈的晕眩中,抱起洗手台上的花瓶,狠狠一砸,然后摘下手套,握住一块碎片。 头晕目眩之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渐渐逼近,与此同时,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 江瑟浑身发软,抵着盥洗台拿出手机,屏幕上的名字已经带了重影,她正要按下接听,门外忽然响起叩门声。 “江瑟,是我。” 指尖的动作一顿,江瑟缓慢抬起眼睫,一度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七年前的雷雨夜,她也曾听见这样一句话。 简简单单的一句“岑瑟,是我”,将她从地狱拉回了人间。 她真的很难追 第38节 没等到回应,外面那人又叩了叩门,说:“我数到五,如果你开不了门,我会安排人过来开。一、二、三、四——” 那声“五”到了嘴边还未出口,门“咔嚓”一声开了。 门内的女孩儿肩背挺得很直,鼻尖和嘴唇被先前的凉水冻得发红,呼吸沉而重,涣散的瞳眸却始终保有一丝清醒。 陆怀砚抬起她下颌,盯着她眼睛看了两息:“还能不能走?” “能,我能自己走出去。”江瑟看着陆怀砚,“先送我去医院。” 陆怀砚面沉如水,朝她身后瞥了眼。 江瑟抿了抿唇:“盥洗台上的茶杯,还有今晚的监控——” “放心,没人能动这里的东西。”陆怀砚曲起手臂,沉着声音说,“我现在带你离开。” - 他们从江瑟今晚进来的小门出去,后院里的专用停车场已经停着辆加长版的迈巴赫。 陆怀砚接过车钥匙,发动车子。 黑色轿车行驶在黑夜,因是跨年夜,路上车水马龙、街灯如昼,霓虹连起一道起起伏伏的细长光线。 车厢里弥漫着清浅又暖馥的沉香。 江瑟闭目靠着车座,右手无力地耷拉在座位里。 陆怀砚打完电话,侧头看她。 她面色苍白如纸,浓密的长睫垂着,呼吸却急促,唇红得像染了血的玫瑰。 明明难受到了极致,离开岑家时却每一步都走得极稳。 以为她还好,不想坐上车后便彻底脱了力,软得仿佛一团化开的棉花糖,连安全带都是他给系的。 “监控室那里有人盯着,泡茶用的所有用物也都在,给你下药的人可能会回去,也可能不会。但不管如何,都会有人调查这事,不查出是谁这事儿没完。” 他的声音比往常要沉一些,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也只有极熟悉他的人能听出男人藏在平淡声嗓里的愠怒。 江瑟挑开一条狭长的眼缝,目光停在他侧脸。 从他出现后,她绷紧的心神不自觉松下,原先还能勉力抵抗药力的意志也一下子变得薄弱。 男人说话时,声音仿佛贴着她耳膜,轰轰隆隆的,叫她大脑运转得愈发慢。 这会应该就是药力最强的时候,这种感觉她知道。 只要熬过去就好了,熬过去。 江瑟想转移注意力看向别处,却连别开目光的力气都丧失了。 狭长的视野内,陆怀砚的侧脸轮廓极其优越,高鼻薄唇,线条锋利的下颌,喉结在喉骨处撑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直角。 江瑟耳边又出现了轰隆的雷鸣声,还有雨声,以及雨珠沿着陆怀砚下颌滴落在她手臂的声音。 那些从不曾远去的过往再度袭击她。 如附骨之疽般阴魂不散。 眸光恍惚了片刻。 下一瞬,江瑟用力握紧右手,但掌心的疼痛并未叫她恢复一星半点的清醒,反而带来一阵痛苦的刺激。 她咬住唇。 陆怀砚在路口踩下刹车,转过头看她。 女孩子漆黑的眸子润着一层水,眼睫颤动,雪白的齿咬着下唇,锁住所有徘徊在喉咙里的呻.吟。 有种又倔又狠的破碎感。 下颌缓缓绷紧,陆怀砚别开视线,盯着挡风玻璃前的交通灯,低声道:“忍着,很快就到了。” 往后一路,像是终于熬过那阵最猛烈的晕眩,江瑟没再弄出半点动静。 到医院时,她浑身都出了汗,但意识比先前要清醒,一眼便认出那位在医院大门等候着的是陆老爷子的专用医生,医学界鼎鼎有名的蒋教授。 蒋教授生得慈眉善目,给江瑟做完检查后,便让护士给她抽了血,亲自将样本送去化验科。 化验结果没一会儿便送了过来。 “是三.唑.仑,浓度不低,所幸江小姐催吐及时,摄入的□□不多,又灌入大量冰水降低药物的血液浓度,才能到这会都保持意识清醒。” 老教授拿着化验单,看向江瑟的目光里带了点赞赏,“你处理得很好,再过一两小时,等点滴吊完,晕眩感便会慢慢消失。倒是你右手的伤,没有三五天不能好。以后别再尝试用痛苦来保持清醒了,那种情况下,痛苦只会刺激身体加快对药力的吸收。” 老教授叮嘱了几句便出了病房。 陆怀砚拉过一张带轮子的椅子,在床边坐下,目光落在江瑟的右手。 刚要不是这姑娘亲口对护士说掌心有伤口,陆怀砚都不知道她竟一路握着块碎玻璃。 黑色手套摘下时,掌心血肉模糊,横亘在上头的伤口瞧着十分触目惊心。 护士给她处理伤口,用镊子将碎玻璃一颗一颗挑出,她看都不看,始终垂着眼一声不吭,仿佛那只手不是她的。 病房里静了下来,只听见点滴“滴答滴答”地落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怀砚掀起眼眸,薄白眼皮压出道凛冽的褶子。 他看着她,用听不出情绪的口吻淡淡道:“你对自己还挺狠。” 第26章 帮我摘眼镜(双更合一) 男人的声音压着点什么, 落下来时,像是冷硬的铁砸落在地。 江瑟抬起眼,润着水雾的眸子褪去迷茫, 恢复了泰半清明。 巴掌大的小脸却是白惨惨一片,显得瞳眸格外黑沉。 此刻那双墨墨黑的眸子正回视着他。 陆怀砚以为她要说些什么,她却只轻飘飘地说:“你的西装外套还在暖棚外的观赏亭里。” 先前意识模糊, 唯一一点意志都用来抵抗药力,自然没注意到他身上只着了件衬衣。 这样冷的下雪天, 又值深夜, 江瑟披着厚厚的大衣都觉冷,更别提他了。 她的声音比她的面色还要虚弱, 又轻又软, 像缕一搅便散的烟。 陆怀砚却听清了。 看她好一会儿, 方不痛不痒地问:“要我夸你一句有良心么?” “夸吧。”江瑟往床尾抬了抬下颌, 说,“夸完若是觉得冷,可以坐那头同我盖一床被子。” 护士离去前给江瑟搬了床干净的棉被, 细心地盖住她的腿。 这病房是专属的单人间,病床很大,被子也大, 两个人用足够了。 陆怀砚挑着眼皮看她。 走廊外有人影晃过,影影倬倬的声音随着人影一晃而过,愈发显得病房静寂。 他淡淡开口:“我不冷, 下次吧。” 江瑟半阖下眼, 没再继续发善心, 也没去细品那句“下次”的深意。 她斜靠上背枕, 问着:“你怎么会找过来的?” “我去了观赏亭, 看到了我的西装外套。”陆怀砚看她,“我知道你不会将我的外套随意扔在户外。” 所以他猜到她肯定遇着了事儿,沿路往回走时,正好撞见从洗手间匆忙出来的张婶,拦住一问,才知道江瑟出了事。 江瑟说:“给我下药的人不是张婶。” “我知道,要不是信任她,你也不会让她回宴会厅找你小姑姑。所以江瑟——” 男人沉沉的视线压着她,声音却平静,“那时候为什么没找我?别同我说你不知道我在等你的电话,在那种时刻,你是压根儿没想过找我对吗?” 江瑟眼睫垂着,没说话。 陆怀砚双腿修长,坐在椅子上即便张着腿也与床隔着一段距离。 许是觉得这段距离委实没必要,他问完话便站起身,椅子被轮子带动,骨碌一下往后滑。 光影一暗,他在她身侧坐下,柔软的白被子压出几道褶皱。 陆怀砚抬手扣住她下颌,倾身过去,看着她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不是想要利用我吗?你这利用人的手段可真够糟糕。” “瑟瑟,”他用低沉的声嗓唤她小名,“要不要我教你怎么利用我,利用陆怀砚?” 男人压了一路的情绪从他格外低沉的声音里缓慢泄出。 他面上那风雨欲来的平静仿佛下一刻便要撕破。 两人离得极近,呼吸纠缠,气息交融。 江瑟没有避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也没有后退。 隔着他鼻梁上泛着冷光的镜片,两双眸色相近的眼静静注视着彼此,谁都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瑟忽然轻笑一声,歪头看他,眼角眉梢浮起淡淡的讥讽。 “那种时刻,我为什么要找你?” “我又凭什么找你呢陆怀砚?” “凭你对我一时兴起的征服欲,还是那点浅淡的喜欢?” 她今夜的情绪坏透了,就像被气泵鼓到极致的气球,那些深藏在血肉里的戾气臌胀着,正在急不可耐地寻个出口一点点泄出。 陆怀砚仿佛又见到了她藏在骨肉里的尖锐棱角。 “你问我凭什么,”男人依旧是八风不动的腔调,他沉着嗓也沉着眸淡淡道,“就凭每次在那种时刻,都是我先找到你。” 江瑟眼睫一顿。 耳边又响起了那两句—— “岑瑟,是我。” 她真的很难追 第39节 “江瑟,是我。” 她煽了下眼睫,眉眼里那充满攻击性的讥讽一霎消散。 陆怀砚始终看着她,墨染般的眼似有暗火在燎。 空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胶着着,直到手机一阵震动才打破这阵死寂。 那是江瑟搁在床上的手机。 陆怀砚垂眸瞥了眼来电,松开手:“你小姑姑。” 那些隐而未宣的情绪就此沉寂下去。 江瑟用没受伤的手捡起手机,平静接起:“小姑姑。” 她接起电话的时候,一个穿着夹克的男人恰好从窗边走过,在门外敲了敲门,低声叫道:“陆怀砚。” 似是认出来人是谁,陆怀砚看了江瑟一眼,拿过桌面上的化验单,起身走出病房。 江瑟抬眼看着那扇阖起的房门,淡淡地道:“我没事,应对得及时,已经没什么大碍。” 她的声音依旧虚弱,一句话说完,停了下,又继续:“我这边已经报了警。我猜猜,董事长与季女士是不是又想粉饰太平,将这件事无声无息地压下去?毕竟在他们岑家的宴会里,怎么可以出现前养女被人下药的丑闻。” 岑明淑没否认,面沉如水道:“你放心,这里有我在,我不会善罢甘休。” 江瑟垂眼笑笑:“您在岑家只是个边缘人物,董事长与季女士不配合,您就算同他们撕破脸也没用。从前我还是他们女儿的时候,他们便没有选择我。现在我连女儿都不是了,他们自然更不可能为我出头。”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如同一盆冷水顷刻浇灭了岑明淑烧在心头的怒火。 “我现在就去找他们谈,瑟瑟,这次小姑姑在,小姑姑就在这里。他们不给你出头,小姑姑给你出头。你等着,我马上派人过去接你。” 江瑟盯着被子上一处褶皱,说:“不必找他们费口舌了,也不用来接我,我一会还得在医院做个笔录。今晚,我就不去您那儿了。” 岑明淑皱眉:“你不是很讨厌医院吗?” 江瑟抿了下唇角,她的确是讨厌极了医院。 这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这刺目的白炽灯,这满目无力的白。 当年也是在这间医院吧。 这间陆氏斥巨资用来攻克疑难杂症的教学医院在北城有着最好的私密性。 她被救出来后,陆怀砚便是将她送来了这里。 然而一回到这里。 那些愤怒,那些无从宣泄的愤怒就像断了堤的洪水猛兽般在血肉里肆虐。 激烈的情绪在虚弱的身体里翻涌,可江瑟的面色始终平静,连呼吸都不曾有过起伏。 她伸手去抚被子上的褶皱,对岑明淑笑着说:“小姑姑,我已经不是十六岁时的我了。有些事,我能为我自己出头。” - 来找江瑟做笔录的警官姓莫,与陆怀砚是旧识。 陆怀砚八九岁那会曾经被老爷子丢到军营里操练过一段时间,老爷子专门给他安排了个魔鬼教官,莫既沉便是莫教官的儿子。 这层楼是医院专属的vip区,两人就站在楼梯间说话。 莫既沉单手插在夹克的兜里,懒洋洋地调侃了句:“大晚上的给我找事做,还是跨年夜,真当每个人都跟你一样,不需要谈恋爱呀?” 陆怀砚没搭理他的话,将化验单递过去,“岑家那边怎么说?” 莫既沉手从兜里抽出,接过化验单,草草看了眼。 “岑家那晚宴还没散场,主人家根本不让我的人进去。人那豪宅里乌泱泱上百号人,还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想进去查案还真不容易。话说回来,被下药那姑娘跟你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种案子根本不归我管,兴师动众地把我叫过来,别跟我说没关系。” 陆怀砚淡淡道:“我要护着的人。” “护着的人?”莫既沉半开玩笑道,“该不会是你喜欢的人吧?” 陆怀砚没接茬,但也没否认。 这态度多少带点默认的意味。 莫既沉哪里想到随口一胡诌也给诌对了,诧异地抬了抬眼,见鬼一般:“你也会喜欢人?” 瞥见陆怀砚看过来的目光,又“哧”了声:“成吧,这案子我会跟进,我先找你那姑娘做份笔录。” 陆怀砚将人带去病房时,江瑟早已经挂了通话。 吊瓶里的药水走了大半,她的神态逐渐恢复如常,冷静、从容、优雅。 可陆怀砚在踏入病房时却眯了下眼,微微侧过头,不错眼地盯着她看。 莫既沉拿出警官证,自我介绍了两句,便开始问问题,同时拿出纸笔开始记录。 都是些中规中矩的问题,快结束时,他掀眸打量了江瑟一眼。 这姑娘跟他接触到的受害者很不一样。 过于冷静了,并且条理十分清晰。 按说她从被下药到现在也才过了三个多小时,就算解了药性,这会的思维逻辑也不该如此缜密清晰。 他按了下自动笔的笔盖,笑问:“江小姐是怎么做到这么冷静的?不瞒您说,与您有类似遭遇的受害人我遇到过不少,很少有人能像你这样,这么冷静地去应对,好像一点儿都不怕。” 江瑟看着莫既沉,弯了下唇角,说:“我十六岁时被绑架过,大概因为这个经历,我胆子比别人要大些,也多了些应对的经验。” 绑架? 莫既沉眸光一动,“原来您是绑架案的幸存者,那当年绑架您的劫匪,都抓捕归案了吗?” “都死了。”基本。 都死了? 一桩绑架案里,受害者没死,绑架犯却全都死了。 还挺罕见。 这样一桩案子,他不应当没听说过。 莫既沉张了张嘴,有意再问些什么,陆怀砚偏在这时盯了他一眼,金丝眼镜上一掠而过的冷光寒飕飕的。 这是怕他勾起人姑娘的伤心事? 啧,不问就不问,反正回去局里他也能查出来。 莫既沉收起笔,说:“谢谢江小姐,您先好好休息,后续案子有进展了,我会再与您联系。” 他说完便识趣起身,离开前意味深长地看了陆怀砚一眼。 病房里安静了一瞬。 江瑟手机里有两则未接来电,一个是岑礼在她来医院路上给她打的,另一个来自傅韫,正是陆怀砚出现在洗手间门外时打来的那通电话。 可她谁都不想搭理,最好谁都别来烦她。 退出通话记录,她抬头看陆怀砚:“你过来一下。” 陆怀砚看了看她,抬脚走到病床边,站在她身侧。 江瑟又说:“弯一下腰。” 陆怀砚照做,缓慢地弯下腰,目光始终落她身上,看着她掀开被子,改坐为跪,插着针头的手掀开他开了一颗纽扣的衣领,将鼻尖凑了过来。 她闭上眼,几乎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那阵淡淡的沉香气息。 病态的,扭曲的。 微凉的鼻尖从脖颈的脉搏擦过时,陆怀砚身体僵了一瞬。 这个角度他看不见她的眼,正要低头去寻,她那寒津津的鼻尖已经沿着他绷紧的下颌线来到他耳边。 “现在就带我走,我不想留在医院,也不想被任何人找到。” - 大雪下着。 黑色轿车风驰电掣般疾驰进这场望不到尽头的风雪里。 陆怀砚往常回北城大都住瑞都华府,考虑到亚瑟闹人,力道也没个轻重,怕它弄伤江瑟,索性把人带去了临江的别墅。 从车库门进去客厅时,已过凌晨三点。 落地窗外,跨年焰火依旧声势浩大,炸出满天光亮。 江瑟赤脚站在客厅的中央,大衣里的手机嗡个不停,她懒得看手机,手摸入兜里直接关机,之后将大衣脱下,走到落地窗前看烟火。 陆怀砚从窗玻璃的倒影里看她。 她依旧穿着那条灰蓝色的礼裙,线条优美的肩脖莹白如玉,腰身掐得极窄,裙摆宛若一袭漂亮的鱼尾,鱼尾之下是更加漂亮的一对儿玉足。 像黑夜里从江水里走出的一尾美人鱼。 江瑟看了会儿便没了兴致,从落地窗对上陆怀砚的目光,说:“我想洗澡。” 陆怀砚下巴往旁边的楼梯抬了下,“卧室在二楼,你随便挑一间,我先打个电话。” 他说到这便停顿了下,转身从鞋柜里取出一双全新的室内鞋,走过去将鞋摆在她跟前,说:“将就一下,等会就会有人送合尺寸的鞋过来,能自己走上去吗?” 那是双男士鞋,尺寸很大,脚套上去时,仿佛是小孩儿偷穿了大人的鞋。 江瑟点了下头,缓步走向楼梯。 鞋虽然不合脚,但她走路的脚步声始终很轻。到拐角的小平台时,她步履稍顿,搭着楼梯扶手,轻描淡写地往玄关瞥去一眼。 男人长身玉立地掩在玄关的灯色里,目光始终望着她这头,微侧的脸半明半晦。 她递去的这一眼很快便被他捕捉到。 短暂的对视过后,江瑟别开脸,继续往上走。 陆怀砚直到人走到二楼,听到她开灯的声音才收回眼,拿出手机打电话,几通电话打完,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分钟。 陆怀砚抬手看腕表,算着时间往玄关走,没一会儿,门铃响了。 楼下的动静江瑟倒是听见了,却并未理会,只专心拆她头上的发饰。因右手缠着纱布无法动弹,周身又缺力,她的动作属实算不上利索。 陆怀砚过来时,她正在同耳垂上的珍珠耳环较劲儿。 受伤的那只手肘撑在大理石造的盥洗台上,身体前倾,白生生的脸微侧,对着镜子去摘右耳的耳扣。 她真的很难追 第40节 她的脸就朝着浴室门口,肩背至腰臀压出一条曼妙的曲线。 陆怀砚手里拎着刚送来的礼袋,倚着浴室门框垂着眼皮看她,她不开口他就不迈脚进去。 原以为她这样犟的性格,至少还得再较劲儿个三五分钟才会开口求助。 殊料她从镜子一瞥见他的身影,便主动出了声:“帮个忙?” 陆怀砚从镜子里对上她目光,把装着护肤品和换洗衣物的礼袋搁盥洗台上,十分配合地走过去给她摘耳环。 这对耳环他见过,在桐城茶馆谈交易那日,她便是戴着这珍珠耳环。 软如白玉的耳垂经过她一番较劲儿已经犯起红印。 像被人揉捏过,又像被人吸.吮过。 陆怀砚略略躬身,粗糙的指腹捏住那截软玉,将耳扣摘下,长指握住那颗珍珠,缓缓地将耳钉从耳洞里拔出。 江瑟始终看着镜子,耳钉从耳洞缓慢拔出时,眼睫几不可见地动了下。 那种感觉,仿佛是炽烈的阳光精准照在她的耳洞里。 镜子里,男人的目光很专注,动作也很专注。 凛冽又深邃的脸在浴室昏黄的光里泛着冷淡的白釉般的色泽,被雪水浸润过的额发落了几缕在额头,发色与瞳色贴近,黑得如同漂浮在海面的夜色。 江瑟很不合时宜地想起郭浅说过的一句话:陆怀砚这人,不管是脸还是身体,都是女人最想要征服的那一挂。 陆怀砚修长的手指把玩了下指腹的珍珠耳钉,将耳钉放下,他单手撑着盥洗台,望着镜子里的江瑟,问:“还有什么忙要帮?” 低沉的声嗓仿佛在砂砾里研磨过。 江瑟说:“裙子的拉链,帮忙拉一下。” 陆怀砚盯着江瑟看了眼,目光挪向她单薄的背,灰蓝的布料如同第二层皮肤与她曲线妖娆的身体紧密相贴,蝴蝶骨隐在里头,被刚拆下的蓬松乌发遮住。 他抬起手,轻轻撩开她的头发,手指捏住拉链头,沿着她脊骨凹陷的线条拉至腰臀起伏处。 链齿撕开的声音叫他晃了下神。 很突兀地想起悠长火车穿过盐白雪地的景致,该是冷的,又该是热的。 夹在指腹间的那片圆润细长的金属片瞬间变得滚烫。 陆怀砚松开手指的那一霎,江瑟平淡的没什么波澜的声音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再度响起。 “继续,内.衣的排扣。” 她清冷的声音刚坠地,陆怀砚便缓缓抬起眼,盯着镜子里的姑娘看。 她那礼裙掐着腰身,即便拉链开了,也仅仅是上面的布料往下滑落一小截。但就是这么一小截,让藏在更深处的蕾丝布片与雪山起伏般的沟.壑露出冰山一角。 陆怀砚的视线并未往下挪,始终盯着镜子,盯着江瑟的眼。 江瑟似乎等得有些不难烦了,用平静的声音催促:“快些,我单手解不开。” 陆怀砚下颌紧了须臾,而后抬起左手,将那排扣上的四个内钩一个一个解开。 他没去看她的背或者别的地方,目光始终落她眸子里,排扣“嗒”一声解开时,江瑟的眼睫动都不曾动过半分。 “还有呢?”他语无波澜地问,“还要我解哪里?” “没了。”江瑟唇瓣浮了点笑,“剩下的我自己来。”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江瑟选的房间是主卧,那浴室是陆怀砚用惯的。 房门轻轻阖起,他站在门外,直到听见里面传来淅沥沥的水声了,才抬脚去旁边的次卧。 陆怀砚洗了个冷水澡。 洗完出来,主卧那头的水声还未停。 他转身去了书房,经过楼梯旁的loft时,脚步微顿,从小冰箱里取了瓶冰水。 手机里一堆消息需要处理,莫既沉给他发了一串语音,都是关于公事的,也就最后一句话扯了点儿私事:【听说你将江小姐带走了?不是我说,就算药力过了,人姑娘这会也挺虚弱的,你做个人啊,别欺负人了。】 欺负? 陆怀砚轻笑。 他跟她,究竟是谁在欺负谁? 半个小时后,陆怀砚撂下手机,朝主卧走去。 浴室里已经没了人影,水汽蒸腾,白茫茫一片。 灰蓝色的高定礼裙被人毫不怜惜地丢在了藤编篮里,上面覆着两片黑色蕾丝布片。 大理石盥洗台上装衣服的礼袋没打开过,倒是挂在浴室的浴袍少了一件。 - 陆怀砚一贯偏好饱和度低的冷色调。 不管是哪里的房子,基本色调都是冷淡的黑灰白。江瑟打开衣物间的壁灯时,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一水儿黑灰色的衣服。 她身上这件长到拽地的浴袍就是黑色的,抬手拢了下松垮垮的领口,江瑟往挂t恤的区间走过去。 男人的脚步声停在衣物间门口时,江瑟已经选好了想要穿的t恤。 她没转头看陆怀砚,抬手取下一件黑色体恤,不紧不慢地说:“借一件衣服用用,我不想穿没洗过的衣服。” 陆怀砚没应话,倚在门边看了会,便将手里拎着的礼品袋丢下,迈脚走向她,十分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衣架挂起,而后便抓住她右手看了起来。 壁灯灯光朦胧,他看了好一会才抬起头说:“没沾到水?” 江瑟嗯了声,上下打量他一眼:“你要出去?” 他洗了澡,身上换了套新的衬衣西裤,一看便知要出门。 陆怀砚嗯了声:“去趟岑家把你落那儿的外套拿回来。” 说着挑起眼皮看她,摸了下她还在往下滴水的发梢,问,“没找着吹风筒?” 江瑟洗了头,却没吹干,头发湿漉漉地贴着皮肤,水珠不断地往下坠,有些被浴袍吸掉,有些还淌在她雪白的肌理里。 “懒得找。”屋子里的暖气开得足,她是真懒得去找。 陆怀砚目光掠过她锁骨处勾着的几粒水珠,留了句“等着”便出了衣帽间。 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个黑色的吹风筒。 暖风呼呼地从筒口里出来,水汽蒸发,他骨节分明的手贴着她头皮在乌黑的发丝里来回穿梭。 江瑟的身体哪哪都敏.感。 男人指腹带茧,他轻轻抚触的动作带来的酥.麻感被暖风一吹,像是酒精发了酵。 江瑟不错眼地看他,乌沉的眸子映着他轮廓分明的脸。陆怀砚偶尔也会递来一瞥,与她对视一两息又挪开眼。 男人有着十足的耐心,动作不急躁,力道也不轻不重,等到发梢最后一点湿气消散,方拔了插头,将吹风筒搁在放皮带的桌子上。 陆怀砚吹干了她的头发,却没擦走她脖颈锁骨处的水珠。 “咔”的一下,他解了腕表的卡扣,将那只价值不菲的钻表随意扔在吹风筒旁边,转身走向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刚吹好的头发蓬松柔软,她巴掌大的脸陷在里头,就像陷入墨砚里的一块白玉。 女孩儿微仰着脸,直直回视他。 她的瞳孔很黑,这种如同枪口般冷戾的带着破坏欲的黑他从前也见过。 俱乐部里她滑开砂轮想给曹亮留个烟疤的时候,君越二十七楼她看见江棠手掌淌血的时候,几个小时前,她握着片碎玻璃给他打开门的时候。 还有现在。 她穿着他的浴袍望着他的现在。 只不过现在深藏在她眼底的情绪多少有些不同。 前面那几次,她的那种破坏欲是对外的。 而现在,是对内。 她亟需破坏些什么,想将内里束缚着她的东西找个缺口,发泄出来。 陆怀砚双手撑在她身侧,弯身,对上她眼睛,沉着嗓音道:“帮我摘眼镜。” 第27章 满足她 昏黄的灯色勾勒着男人深邃的轮廓。 他这张脸, 的确是符合江瑟一贯来的审美。 那副眼镜不过是种伪装,用以掩盖他骨子里的侵.略性。 眼镜砸在木地板,发出“哐”的一声。 他的唇在那之前便已落了下来, 不带任何温柔与缱绻,撬开她牙关长驱直入。 他周身上下都是凌厉的,柔软的舌头在她口腔里捣.挵时也是如此。 暴烈、直接。 他先前应是喝过冰的东西, 舌尖捣进去时带着凉意,但没一会儿便变得炽热。 江瑟舌根、舌尖都被他弄得生疼, 几近窒息的时候, 下意识推他肩膀。 他似乎笑了声,笑声闷在胸腔, 又碾碎在唇齿间。 陆怀砚松开对她唇舌的桎梏, 低头去衔她的耳垂, 她耳下那块被他抚触过的软玉陷入烫.人的呼吸里, 针尖般大小的耳洞被他舌尖抵着,他的气息像头虎视眈眈的狼。 明明可以呼吸,可空气愈发稀薄了。 身体也愈发软。 江瑟无意识地伸出手, 想抓住些什么,但受伤的右手刚抬起便被他紧紧扣住,隔着柔软的布料压在衣橱门板, 另只手握住她腰间松垮的绑带,用力一扯。 “站稳了,瑟瑟。” 他如是说着, 唇肆意往下, 那些从发梢滚落至肌理的水珠全被卷入这阵热意里。 江瑟漆黑的眼逐渐漫上水雾。 她真的很难追 第41节 她的对面是一面遥远的镜子墙, 暗黄灯光下, 黑色浴袍早已滑落至她手肘处, 左手指尖一半藏在袖子里,一半深深插入他的头发里,并顺着他的动作而蜿蜒向下。 江边的焰火声从远处传来,可她什么都听不见。 她的意识陷入一片混沌里。 伴着失重感。 十七岁那年,江瑟曾被郭浅拉去新泽西玩过一次过山车。 那是世界上最恐怖的过山车,短短几秒间,她们被送入139米的高空处,再以206公里的时速垂直下冲。在至高点的那一刻,她看到了飘荡于曼哈顿的天际线。 而当失重感来临时,灵魂被逼剥离身体,所有意识陷入混沌。 她在巨大的失重感里同郭浅一起肆意尖叫。 此时此刻,就在无数焰火在黑夜中绽放的瞬间,那种从高空坠落的失重感再度降临。 只不过这一次,所有宣泄于口的尖叫都化成了低软急促的呼吸声。 昏暗的衣物间里,陆怀砚站起身,垂眸看着柳眉紧蹙、眼睫不住颤动的姑娘,眸色很深,眼底有烈火灼烧。 男人粗粝的手再度扣住她下颌的时候,江瑟似是回过神来,睁开雾蒙蒙的眼,想避开,却还是晚了。 他劈头吻住她。 姿态强势,长驱直入的舌依旧带着摧枯拉朽的暴烈。 江瑟来了气,狠狠咬破他的舌,血腥味一霎蔓延。 陆怀砚任由她咬,力度却不曾减弱,扣着她下颌的掌背青筋勃发。 一吻毕,他鼻尖抵着她的,目光掠过她红肿的唇,沙哑的声嗓里含着点笑:“你果然长了颗智齿。” 这种时候说的任何言语,都能给她带来五感上的冲击。 一句话便让她想起刚才他的舌尖是如何舐.舔她的齿,又是如何抵.挵她智齿后那块格外敏感的软.肉。 江瑟睁着眼看他。 他的左手依旧桎梏着她的右手腕,似是受不了她此时的目光,陆怀砚松开她手腕,往后退了一步,同时低低道了声:“站稳了,瑟瑟。” “……” 少了他桎梏在她身上的力量,江瑟只觉身体更软了,大腿肌肉甚至有跑完三千米后的酸.痛.感。 她咬住唇,强撑着让自己站稳,手却无力垂落。 黑色浴袍顺着她垂落的手腕滑落在地,陆怀砚从一边取下她先前挑好的t恤,慢条斯理地给她穿好,又将她蓬松的发一绺一绺从衣领里缓慢拨出。 男人身上的衣裳始终笔挺,衬衣西裤虽起了点褶皱,却无一丝凌乱。 她在疯涌的浪潮沉浮了几个来回,而他始终衣冠楚楚,仿佛游刃有余。 也不真的是游刃有余。 江瑟低眸扫过他腰带又缓缓抬起眼,盯着他蕴着浓烈欲.色的眼。 陆怀砚丝毫不掩饰他身上以及眼睛里的东西,由着她看,转身拉开一侧的抽屉,重新拿了副新的眼镜和腕表戴上。 再回身时,他沉在眼底的所有东西已然消失殆尽。 江瑟偏开眼,很轻很慢地呼吸了两个来回,待得心跳缓和些了便打着赤脚往外走。 那些难以言说的余韵还在血肉里流淌。 但尽管双腿软着,她依旧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走没几步,身后一阵清浅的沉香气息贴近,男人烙铁般坚硬的臂膀勾住她腰肢,一个晃神便将她放上旁边陈放袖扣的玻璃台。 江瑟睨他:“我可以自己走。” “先穿鞋。” 几步走到推拉门处,陆怀砚从礼袋里拿出一双湖水绿的室内鞋。 这是江瑟冬天时偏好穿的室内鞋,羊毛短绒,脚跟处有一个小小凹陷,是某奢牌专有的设计。 鞋子套上时,她脚背上的皮肤被衬得极白。 江瑟垂着眼看半跪在地面给她穿鞋的男人。 刚他也是用这样的姿势。 江瑟从没想过他会用这样的姿态和这样的方式来满足她。 应当是头一次吧,最开始那会他其实不得章法。 可他实在聪明,从她的呼吸、声音以及她无法抑制的绷紧的肌肉,便知哪里是她的弱点,又该如何操控她的弱点。 那种于高空处身体与灵魂被逼剥离的感觉,当她以为该结束时又有第二波第三波浪潮疯狂涌来。 他用着臣服的姿势,强势地掌控了一切。 眼下她脚踝便被他握在手里,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像枷锁般,扣住了便丝毫挣脱不得。 江瑟晃了下脚,说:“我困了,松手。” 她是真觉困了,身体里的某些东西找到宣泄的出口后,她整个人松了下来,疲惫困倦如水般袭来,将她兜头兜脚淹没。 陆怀砚掀眸。 她身上那件黑色的t恤只到她大腿处,笔直纤细的小腿软绵绵垂着,满目晃眼的白。 精致的锁骨从宽松的领口里现出,又被蓬松的长发遮去半截,半隐半现间,散着诱人深入的意味。 陆怀砚在那里留下的印记多少有些触目惊心。 他松开她脚踝,站起身,看着她眼笑说:“这就困了?还以为要真枪实弹来一次你才能发泄完。” 江瑟掀了掀眼睫。 那话带着玩笑的意味,掺了暧昧又藏着宠溺。 他说完便倾下身,单手将她掼至手臂,抱她出了衣帽间。 江瑟双手软软搭着他的肩,在他欲将她放到床上时,猛地一用力,转而勾住他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也不是不可以再继续发泄,真枪实弹地来。” 两人顺势摔在了床上,女孩儿蓬松浓密的发铺撒在深灰色的床单里。 陆怀砚单手解开她交叠在脖子上的手,往她头顶扣住,微起身,沉目看她。 这姑娘还真是不能激,身体虚软成那样,还敢不要命地招惹他。 偏她对他的吸引远超他所想,那些本已被他压下的东西以凶猛之势再度卷土重来,烈火烧在他眸底。 江瑟看到他喉结滚了下,覆在喉结处的冷白皮肤崩得很紧,在静默中被逼勾出一截沾了欲的弧线。 陆怀砚压了压嗓:“瑟瑟,如果你的手没受伤,如果你今晚不是被人下了药,刚刚在浴室,我不会让你的脚有机会沾地。” 他说完便别开眼,用闲着的那只手扯过被子,轻盖在她身上,不由分说地道:“现在,乖乖睡觉。” 陆怀砚给江瑟留了盏壁灯,给她掖被子时,他问她:“需要安眠药吗?” 江瑟摇头:“把壁灯关了,我不怕黑。” 陆怀砚关了灯。 窗帘紧闭,焰火声被隔绝在窗外。 他在窗边的沙发坐下,一只手肘撑在沙发臂,静静看着床上微微隆起的被团。 江瑟睁开眼,望着窗边那模糊的身影,低声问:“你怎么还不走?不是准备去岑家拿监控么?” 岑家既然不配合,莫既沉自然进不去岑家。 陆怀砚拿西装外套不过是顺道,他真正的目的是亲自去拿监控。 “不急,等你睡着了,我再去。”他淡声道。 江瑟于是闭眼:“你同季女士说,岑家要是再不配合,那当年发生在油画院里的丑闻将不再是秘密。” 她的声音闷在被子里,轻轻柔柔的,带着疲惫困倦。 却是一段图穷匕见的狠话。 陆怀砚隐在黑暗中的眼漫了点笑意:“嗯,睡吧。” 江瑟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呼吸匀长且轻,像雪花落下时的声音。 陆怀砚听了片刻才起身离开卧室。 - 岑家老宅亮了一夜的水晶灯还在摇晃着璀璨迷人的光。 曲终人散,停在老宅外的豪车都已离去。 那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岑家提前给人安排好了下榻的酒店。 于管家刚送走最后一批客人,一转身便瞥见一辆眼熟的车,赶忙撑起伞迎过去,却被人抢了先。 定睛一看,居然是那位十分煞风景的刑警。 莫既沉那会正站在大门外抽烟,脚边落了一地烟蒂。 陆怀砚从车上下来时,他拿开嘴里的烟,快步上前,说:“没收到我的信息?今晚的监控我拿到了,我的人正在采集给江小姐泡茶用过的物品,这边宴会刚结束,估计还得半小时才能结束。” 仿佛没瞧见旁边正撑伞过来的老管家,陆怀砚步履不停,同莫既沉径直往里走,“岑明淑让你进去的?” 莫既沉“嗯”了声:“岑家那位董事长怕我们毁了今晚的宴会,直接把电话打我们老大那里投诉。好在你嘴里那位是个猛人,亲自过来开门,领我们进去。” 陆怀砚眸色沉了下,并未说话,只轻点了点头。 宴会厅里除了莫既沉带来的人,便只有正在收拾桌面狼藉的仆人和岑礼,岑明宏与季云意都不在里面,料想是累了一日,已经休息去了。 瞥见走廊上的身影,岑礼从宴会厅出来,对陆怀砚诧异道:“你怎么过来了?小姑姑和小喻已经出发去医院看瑟瑟,你没遇见她们?” 陆怀砚看他一眼,淡淡道:“我的外套落在了观赏亭,我回来拿,你给我带个路。” 一件外套而已,打个电话就能让人给送过去,哪里需要陆怀砚亲自跑一趟。 再者那观赏亭陆怀砚从前去过,不至于不识路。 要岑礼带路不过是有话要与他说。 她真的很难追 第42节 岑礼只当他是要说江瑟在医院的事儿,便点点头,同他一起往观赏亭走。 陆怀砚步伐很快,身上的深蓝色大衣敞着,暗门襟被凛冽的风吹开,露出一双包裹在墨色西装裤里的长腿。 莫既沉瞥了眼他的身影,提步跟去,与走在前面的男人们隔了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岑礼忙了一晚,又灌了一肚子烈酒,正头昏脑涨,这会被冷风一吹,倒是清醒了些。 “我听小姑姑说是你把瑟瑟送去医院的,谢了,兄弟。” 陆怀砚没接茬,到观赏亭时,他一眼便瞧见了被江瑟搁置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 将外套挽在手臂,他单手插兜,被壁炉照亮的一双眼静静看着岑礼。 “你不必谢我,我送江瑟去医院不是因为她是你妹妹。” 陆怀砚说到这里便顿了下,唇角缓慢勾起一丝凉薄的笑:“岑礼,发没发现,你永远都在拜托别人照顾她,却从来没有为她挺身而出过。所以,你算哪门子哥哥?又有哪门子的立场,感谢我照顾你‘妹妹’?” 岑礼被他这劈头盖脸的话说得一怔:“阿砚……” “你祖父死后,你们岑家居然连一个能看门的人都没有,别人把手伸到你家里来,抡起巴掌打你们的脸,你却只会站在这里等着别人去给你处理。难怪如今的岑家只会依靠联姻来挽救日薄西山的颓势,一个妹妹没成功,那就再换一个妹妹。你祖父若是泉下有知,怕是要后悔极了当初没将岑氏传给岑明淑。因为你与你父亲,根本没有一个当家人该有的魄力和能力。” 男人用着没什么情绪的语气,说着最刻薄的话。 这般不留半分情面的话如同利刃一样将岑礼狠狠钉在了原地。 他张了张唇,想解释些什么,却吐不出一个字。 陆怀砚便是在这个时刻,冷漠残忍地往岑礼的心脏扎入最后一刀。 “知道吗?七年前,她被蒙着眼在那间废弃工厂获救时喊的第一声,是‘哥哥’。” 第28章 野蛮人 岑礼整个人僵在原地。 脑海里快闪过一帧江瑟穿着病服躺在病床上的画面。 瑟瑟打小就独立, 也能干,不管遇到什么事,她总能游刃有余地将事情完美处理好。 七年前那场绑架案发生时, 她不过才十六岁,接连几日滴水滴米不进,她的身体已经孱弱到必须输液。 饶是如此, 她在医院里见到岑礼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极镇定的一句:“哥哥, 我没事。” 她太坚强了, 坚强到岑礼无法想象她被获救时喊的那声“哥哥”究竟包含了怎样的脆弱与期待。 陆怀砚对此刻翻涌在岑礼心里的情绪不感兴趣,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 如果今晚出事的人不是江瑟, 他压根儿不会浪费时间和岑礼废话。 该说的说完, 他目不斜视地越过岑礼, 径直往江瑟藏身的洗手间去。 那里依旧一片狼藉, 碎玻璃铺了一地。陆怀砚看着那一地不规则的碎片,想起了江瑟血肉模糊的掌心。 那时她握在手里的是最细长尖锐的一块。 往人脖颈用力一扎,便能带走一条人命。 那块玻璃从来不是为了保持清醒, 而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自卫杀.人。 雪白的大理石地板除了碎玻璃还有几滴半干的血。 陆怀砚盯着那几个暗红的圆点,对莫既沉说:“把这些玻璃都带走。” 莫既沉像看什么稀罕物般地看了他一眼, 不怕死地说:“我都多久没见你动怒了,还以为你这些年的养气功夫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没想到啊, 啧啧。” 陆怀砚眸光一侧, 面色淡淡地看他。 两人是从同一个魔鬼教官的手里“存活”下来的, 一起流过汗流过血, 莫既沉是一点儿也不怵陆怀砚。 耸耸肩便道:“玻璃我会让人收起来, 你先跟我说说当年的绑架案,免得我特地跑去查案卷。” “你查不到,”陆怀砚道,“岑家并没有报案,当初江瑟一出事,岑家便立即找到祖父那。我和莫叔找到江瑟时,有两名绑架犯已经死了,杀死他们的是这起绑架案的主犯,后来那主犯也死了。” 莫既沉:“主犯是怎么死的?他为什么要杀死另外两名共犯?” “主犯当时也受了伤,莫叔的人将他押回警队后才发觉他吞了刀片,送到医院时已经救不回来。至于为什么要杀死别的共犯,”陆怀砚声嗓冷淡,“他直到死都没有交待。” 莫既沉若有所思:“受害者既然成功获救,那主犯就算落网了也未必会判死刑,他为什么要自杀,还是用吞刀片这么痛苦的方式。” 他摸着下巴思考了片刻,“江小姐有没有提过什么具体的细节?” 绑架犯死了,也就没有立案调查的必要。 为了保住江瑟和岑家的名声,这宗绑架案在北城一直是个秘密,知道这桩案子的除了岑家的人,便只有陆老爷子、陆怀砚以及莫既沉的父亲莫冼。 陆怀砚搭下眼皮,看着地上的血点,说:“没有。她被绑走了不到一日,身上除了细微的擦伤,并没有受到别的侵害。在医院住了几天便出院,这件事就此沉寂下去。” 话音落地的瞬间,男人想起的是江瑟轻嗅他衣领时那凉津津的触感。 他眉梢微蹙,掀眸看着莫既沉,“我跟你提这件事,不过是为了方便你接手今晚的案子。但你记住了,在她面前不要再问七年前的事。” - 江瑟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捞过手机一看,时间刚过十点。虽然只睡了不到五个小时,但她精神不差,甚至出乎意料地多了点神清气爽的松快劲儿。 原以为她必定要做梦,必定要再回到那间废弃的工厂。 可她什么都没梦到。 同陆怀砚说完话后,几乎是闭眼的瞬间便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屋子里熏着香,充斥在鼻间的沉香暖而郁馥,比陆怀砚身上的气息还要浓郁些。 江瑟拥被坐起,将脸埋入柔软的被子里,深吸了一口。 这是陆家独有的沉香,也是那个雷雨夜里唯一一点暖调。 她曾经对这股香味有着病态般的迷恋。 从前总往陆家老宅去,也不全是为了讨陆老爷子欢心或者为了见陆怀砚,多少也有点为了沾染上这点暖香的缘故。 后来她自然戒掉了对这沉香的迷恋。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身体对这香气的记忆仍旧在。 江瑟抬眼扫视一圈,昨日送来的衣服已经洗过,整整齐齐叠放在床头。 衣服是她惯用的那家奢牌的秋冬新品,颜色也是她偏好的。 挑了件绿色的圆领连衣裙,她脱下身上的男士t恤,抱着衣服进浴室。 花洒的水喷涌而出,浴室升腾起白雾时,猝不及防的,她想起了昨晚陆怀砚半跪在她身前的场景。 低头一看,从锁骨开始往下,密密麻麻都是乌紫的痕迹。 左大腿内侧还有一个红印,瞧着像是一个拇指印。 昨晚他一手扣住她右手腕,一手扣住她的左大腿,力道大得惊人,这枚拇指印就是那样留了下来。 江瑟舔了舔牙床上唯一一颗智齿,毫不意外,挨着智齿后的那块牙肉肿了。 啧,野蛮人。 洗完澡,江瑟边看手机边走出主卧。 扫完所有微信,删除几十个来自岑明淑与岑礼的未接来电,她人已经走到一楼。 陆怀砚就坐在靠着花园那侧的小餐桌,依旧是昨夜出门时的衬衣西裤,一只手斜斜贴着笔记本电脑的触摸屏,另只手拎着个巴掌大的袖珍金属酒瓶。 他的两只手似乎很是擅长在同一个时刻做不一样的事儿。 昨晚是,现在也是。 男人坐的位置正对着楼梯口,江瑟刚下楼他便撩起眼皮看了过去,静静看着她一格台阶一格台阶地走下来,走向他。 昨晚刚做过亲密事,但两人面上都没有任何一丝不自然或者尴尬的神态。 江瑟又恢复成从前沉静温雅的模样,望向他的目光也如从前一般,冷寂的,理智的。 昨晚发生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 她并未像只小兽般嗅着他衣领要他带她走,他也并未在灯色昏暗的衣帽间给她做他从不曾做过的事。 “你起床后喜欢喝的红茶已经泡好了。”陆怀砚轻抬下巴,往流理台的方向点了下,“只放了一颗敲碎的玫瑰冰糖,没放玫瑰盐,也没放柠檬。” 助理将东西送过来时,陆怀砚熬了一夜的眸子漾了点笑意。 这姑娘还真是嘴挑得很。 爱喝红茶,但不同时间段却要喝不同口味的,当真是个难伺候的主。 也不知她在桐城是如何满足自己这么挑的嘴的。 骨瓷杯上冒着薄薄一层白雾,江瑟并不意外他能打听到她在衣食住行上习惯,她只好奇这杯茶,是谁给沏的。 端起茶杯,她轻抿一口:“你沏的茶?” 陆怀砚嗯一声:“味道如何?” “很好,多谢了。” 江瑟客气礼貌地道了声谢,目光扫过他电脑,“在开早会?” “在看监控。”陆怀砚推开金属瓶上的塞口,慢慢饮了一口,“莫既沉给我发来了几段有趣的监控视频。” 男人嘴里说着有趣,眸光却很冷,像晃荡在烈酒里的冰块。 江瑟慢吞吞搅着茶杯里的碎冰糖,倒映在殷红茶液里的杏仁眼被搅成一眼漩涡:“怎么样的有趣?” “认识胡家、张家、谷家那几个二世祖吗?” 江瑟慢抬眼:“有点印象,没记错的话,我高中时跟他们是同一届。怎么,他们在视频里说起我了?” “嗯。” “哦,说什么了?” 陆怀砚语速和缓道:“说你是他们的第一个性.幻想对象,还在讨论要怎样才能将你追到手弄床上去,听你的叫.床声。” 这些人在高中时便玩得花,私生活糜烂,也就只能说出这样的话了,同江瑟猜的差不多。 她真的很难追 第43节 她面无波澜地喝下两口红茶润嗓,端着茶杯走过去,拉开陆怀砚左侧的高脚餐椅,目光盯向桌面的笔记本电脑。 “介意我亲自听一听吗?” 陆怀砚笑了笑,对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是一点儿也不意外。 将电脑轻轻一旋,男人摘下右耳的无线耳际,微倾身,给江瑟戴上,说:“随便听。” 屏幕里的监控画面是静止的,江瑟道了声谢,将进度条拉到最开始,按下播放键。 不得不说,先前陆怀砚的说法已经是极文雅的说话。 视频里的男人说的话全是不堪入耳的荤话,甚至对她评头论足起来,从头发丝到脚。 那些能毁掉一个人的黄谣很多时候就是这种龌龊人用着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的。 江瑟每一句话都听得很认真,眼睫冷静垂着,眉都不抬一下。 陆怀砚支颐看她,等进度条走到末尾了,好整以暇地问:“想找他们出气儿?” 江瑟往右偏了下头,摘下耳机,递还给他,微微笑道:“不急,以后吧。” 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这几个人渣以后再处理吧。 陆怀砚把她递来的耳机撂在餐桌,看着她淡淡道:“为什么要以后?不必等以后。” 昨天要不是半路碰到季云意,这几人本是准备去观赏亭找江瑟搭讪的。 江瑟对上陆怀砚的视线,笑着转了话题:“除了这些监控视频,莫警官还有别的收获吗?” 陆怀砚看她眼,调了下电脑的角度,关掉视频,从一个文件夹里调出文档。 “莫既沉说你喝下去的三.唑.仑不是直接下在茶里,而是融在了那颗玫瑰冰糖。”陆怀砚点开一张照片,“糖罐里并非所有玫瑰冰糖都有问题,剩下的糖里只有两颗加了料,加上放你红茶里那颗,一共是三颗。” 照片里是十来颗形状不一的玫瑰冰糖,江瑟盯着照片看了会,接着便抬手指了指照片,“让我猜猜,是这两颗么?” “对。那晚出入茶水间的人不少,但碰过这瓶玫瑰冰糖的只有你从前的管家,佟伯。” 陆怀砚瞥她眼,见她神色平静,便继续道,“莫既沉问佟伯,为什么偏偏选了颗加了料的冰糖,你猜佟伯怎么说?” “因为我不喜欢有玫瑰花瓣飘在我的红茶里,这照片里,只有这两颗玫瑰冰糖没有任何一点杂质。” 江瑟目光从电脑屏幕移开,看向陆怀砚:“给我下药的人很了解我,猜到了我会去观赏亭,也猜到了张婶与佟伯一定会来见我,就连佟伯会给我沏什么样的茶都猜到了。我昨晚只要一去岑家的晚宴,就很难躲开这场陷阱。” 陆怀砚盯着她乌沉的眸子。 佟伯的确是那样同莫既沉说,因为小姐不会喜欢她的红茶里有玫瑰花瓣。 莫既沉的原话与江瑟说的差不多,应当是一个十分了解她生活习性的人。 但江瑟的语气比莫既沉更笃定。 不仅笃定,还兴奋。 兴奋? 陆怀砚目光凝着她,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道:“瑟瑟,你在兴奋什么?” 江瑟神色稍顿,看他一眼,语气平静地回问:“我有吗?” 陆怀砚颔一颔首,唇角很轻地勾起,耐人寻味道:“你高.潮时瞳孔会剧烈缩起,而刚刚,当你说给你下药的人很了解你时,你瞳孔缩了下。” “瑟瑟,你兴奋了。” 第29章 提起裤子不认账 男人的声嗓总叫江瑟想起放满冰块的烈酒。 醇、冷、烈。 一句话仿佛又将他们拉回了衣帽间。 昏暗的灯色, 清晰的吞咽声还有灵魂被逼从身体剥离的失重感。 同聪明的男人打交道就是这么麻烦,丁点大的风吹草动都能叫他捕捉到。 陆怀砚喜欢盯着她的眼看,江瑟便抬起眼睫, 坦荡荡地让他看个够。 因着他倾身的动作,两人距离一下子拉近。 他身上有威士忌的气息。 在冰块里浸润过的麦芽香被他炙热的体温氤氲出了淡淡的湿暖。 江瑟突然问:“一大早就喝威士忌?” 陆怀砚颔首:“嗯,一晚没闭眼, 提个神。” 他的眼睛的确是熬出了红血丝,眼皮上的褶皱比往常都要深, 十分凛冽的一条沟壑。 沟壑下是藏在镜片后的清冷黑沉的眸子。 一种既冷硬又炽烈的性感。 “如果我说你手里的威士忌能让我兴奋, 你信吗?” 江瑟微微倾身,又问了句:“能喝一口吗?” 陆怀砚纹丝不动, 侧眸瞥了眼她手边的红茶, 低笑:“红茶搭威士忌?” 江瑟也颔一颔首:“就当是提个神了。” “瑟瑟, 你敷衍起我来是越来越不走心了, 可我选择信你。” 不信又能如何,这姑娘骨子硬得很,他从她嘴里撬不出话。 也就只能信了。 陆怀砚唇角的笑意深了点, 指尖微抬,旋开金属瓶口,将细长的瓶嘴轻轻抵上江瑟唇边。 “张嘴, 我喂你。” 江瑟看着他,缓慢张唇。 她的唇形是轮廓漂亮的花瓣唇,金属瓶嘴抵上时, 柔软得仿佛果冻一般。泛金的酒液越过雪白的贝齿, 徐徐漫上那截粉色的舌尖。 陆怀砚喂了很小的一口便挪开酒瓶, 瓶嘴未及回拢的酒液落了点在江瑟唇瓣。 男人修长的手指微微一转, 用食指与中指夹住扁扁的金属瓶, 同时侧着拇指擦走她唇瓣的酒渍。 两人离得近。 她的呼吸里残留着红茶的清雅与威士忌的醇烈,还有一点藏得极深的甜,矛盾又叫人沉迷的气息。 跟她这个人一样。 “哐当”一下,还剩半瓶威士忌的金属瓶从陆怀砚指间滑落,坠落在地,酒液从尚未封扣的瓶嘴流出。 谁都没有去管这瓶意外落地的酒瓶,空气里弥漫着愈发浓烈的酒香。 江瑟望着陆怀砚低垂的眉眼,忽然问:“莫警官与莫伯伯是什么关系?他厉害吗?” 虽然知道她问的是莫既沉的刑侦能力,但这样直白地在他面前问别的男人厉不厉害,多少有些微妙。 陆怀砚手指从她嘴唇离开,抬睫对上她的视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想越过我直接同莫既沉联系?” 他总是能轻易看穿她的意图。 江瑟嗯了声。 陆怀砚身体往后轻一拨,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十分公允地道:“莫既沉是莫叔的儿子,他的能力自然不差,要不然我也不会找他来。” 江瑟眨了下眼,说:“我要你答应我,不插手这件案子。” 陆怀砚看着她,笑说:“该说我一点儿也不意外吗,瑟瑟,要是我不应呢?” “你不会不应。” 江瑟一字一句道,“因为你知道我一定要抓出那个人,就像你一定要亲手将陆进宗赶出陆氏一样。” 他们都是同一类人,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要自己做到底。 陆怀砚视线直直探入她的眸底。 泼洒在地上的酒精蒸腾在空气里,顺着他的呼吸进入他的血液,从不曾醉过的身体竟然有了点微醺的错觉。 余光扫过她缠着纱布的手以及地板上渐渐蔓延到椅子脚的酒液。 男人倏地站起身,双手往江瑟腋下一抄,眨眼间便给她挪了个位置,从高脚椅挪到了小餐桌。 “手该换药了,换完药就吃早餐。”说完便往客厅的药柜走去。 “……”江瑟看着他的背影,没动,乖乖等他过来给她换药。 伤口经过一夜的酝酿,瞧着比昨夜更可怖。 却也仅仅是看着可怖,虽然碎玻璃扎出了不少小伤口,但没到要缝针的程度。 就这么个伤口,陆怀砚还特地去问蒋教授会不会留疤,会不会影响到日后她画画与拉小提琴。 老教授格外新鲜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之后便打趣道:“你当年虎口那么深的一道伤都没留疤,也没影响你弹钢琴。小姑娘那伤口能怎么留疤?也就疼个几天,之后爱画画画画,爱拉小提琴拉——啊,小提琴倒不一定能拉,她左手尾指断过一条筋。” 陆怀砚因着赵教授这番话,想起了些旧事。 当初江瑟被绑走后,也不是真的没受到伤害,她的尾指断了一根筋。 切断的人便是她自己,她获救时,绑在身后的左手紧紧攥着块断裂的钉子。因为攥得太用力,钉子的切面将她尾指的一根筋脉割断了。 男人涂药的力度下意识放轻,涂好后,陆怀砚慢慢将纱布一层层缠上她掌心,垂着眼问她:“疼不疼?” 江瑟的右手背就贴着他的左手掌心,男人问这话时,拇指腹很轻地摩挲着她细长的尾指。 问她话时的语气分明淡得像天上的云,动作却是很温柔缱绻的抚触。 江瑟眼睫微微一顿:“不疼。” 女孩子露在纱布外的一截手指比纱布还要白,这样瘦弱的手被玻璃割破刺入时,她竟然能做到让他觉不出一丝半毫的异样。 “猜到你要说不疼。” 陆怀砚边说边单手将纱布打结,托住江瑟手掌的手始终摩挲着她的指尖,从尾指到拇指,又从拇指到尾指。 她的手很美,指甲盖泛着珠面般的粉色光泽,每根手指都有着无与伦比的美感,纤细、修长。 指腹的皮肤称不上光滑,肌理里带着后天养成的薄茧,这么一对儿艺术品般的手掌,瞧着柔弱,可唯有握在手上了,才能感受到她藏在血肉里的力量。 男人的抚触轻而痒。 她真的很难追 第44节 他的这种抚触比激烈的吻还要叫她觉得亲密,仿佛他抚触的不是她的手指,而是埋得更深的东西。 江瑟低下眼。 今天是个好日,落地窗斜入半片光,光雾就那样轻轻流转在他们的指尖,从拇指到尾指。 伤口带来的伤痛渐渐被一阵灼热代替。 江瑟缓缓抬起眼,看着陆怀砚半浸在光里的脸。 似是觉察到她的视线,陆怀砚终于舍得将目光从她的手挪开,静静回视她,眸若深潭。 他们就这样坐在冬日的晨光里,指尖相贴,沉默地注视着彼此。 先前伴着酒香蒸腾在空气里的暧昧在这一刻早已荡然无存,有旁的更深沉更静谧的东西交融在这片光里。 须臾,陆怀砚很轻地放下她的手,落下眼帘,边收拾医药箱边淡淡道:“莫既沉会主动联系你,这案子的所有进展他都会给你跟进。” 这是答应她他不插手了。 江瑟也收回眼,轻轻颔首:“我吃完早餐差不多该离开了,小姑姑估计找我找疯了。” 陆怀砚将医药箱搁在江瑟身侧,“准备在北城留几天?” “两天,旗袍店的事儿还没完。等旗袍店的事解决了,我会回来找莫警官。” 陆怀砚默默看了她几秒,点点头:“成。” 他转身,从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摸出个方方正正的木盒,牵住江瑟的左手,将木盒放入她白皙的掌心。 “昨晚祖父给你的礼物。” 那盒子不大,江瑟以为里面是块玉坠,揭开一看,才知是个古色古香的玉扳指。 这玉扳指比当初傅家送来的玉镯要名贵许多。 江瑟下意识抬眼:“真是陆爷爷送的?” “还能是假的?在北城,谁能逼祖父送礼?”陆怀砚将玉扳指从木盒里取出,低头套上她左手拇指,“祖父向来很喜欢你。” 喜欢归喜欢,但陆老爷子给江瑟准备的礼物还真不是这个。 原先的礼物同岑喻一样,都是一套钻石饰品,只不过江瑟那套是更为罕见的粉钻。 陆怀砚特地换了江瑟的礼物。 见她面露迟疑,他意态慵懒地松开手,靠上椅背低笑道:“怎么?不敢收?” 这种戴在手上的东西当然不能随便要,但江瑟没拒绝。 她垂下眉眼,拇指朝下抵着木盒里的丝绒布,落落大方道:“长者赐不可辞,既然是陆爷爷送的,那我当然要收下。” 那玉扳指从她指根滑落,咔一下,稳稳当当地落回了原位。 江瑟合拢木盒握在手里,微仰起脸笑道:“我饿了,有什么吃的吗?” 陆怀砚目光定在她眸子,片刻后,他站起身,拎起餐桌上的医药箱,边问着:“我们江瑟小姐今天想吃什么早餐?” 她早晨爱吃的那几款食物一小时前便已经有人送过来。 可这位大小姐一样都没点,目光往地上一瞥,慢悠悠道:“迷迭香小羊排和威士忌。” 陆怀砚正往流理台去,听见江瑟报的早餐,立即住了脚,回眸看了看她,说:“咖啡、果汁或者红茶,挑一个。至于威士忌,没门。” 刚刚喂她喝一口威士忌已是他大发了慈悲,再喝下去,手还要不要了? 没有酒,还吃什么香煎小羊排? 江瑟语无波澜地报了新的餐单:“白松露贝果和红茶,红茶依旧要加一颗糖。” 声音一如既往的温雅,也就陆怀砚听出了那点不易察觉的不满。 男人低笑了声,却没松口,放好药箱,卷起衣袖洗手,给大小姐准备白松露贝果和红茶。 江瑟侧过脸,朝流理台看了眼。 萦绕在他身侧的光十分柔和,这样明净的冬日早晨,他落拓挺拔的身影浸在光里,也显得格外的温柔。 - 吃过早餐,莫既沉的电话准点打了过来。 跟她料想的一样,现在佟伯和张婶成了最大的嫌疑人,矛头也指向了岑喻,因为佟伯与张婶是岑喻的管家。 多好的手段,一颗加了料的糖,给她跟岑喻都带来了危机。 手机贴面,江瑟很笃定地说:“不是他们。” 莫既沉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虽然你认定了不是他们,但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我会继续找他们询问,同时也会从那晚进出过茶水间的人入手,当然,那瓶玫瑰冰糖也是个线索。” 查案方面江瑟是外行,自然要听内行的,嗯一声便道:“辛苦了,莫队。” 这样低级的案件本不该由莫既沉接手,他主动将这案子揽过来,看的是陆怀砚的面子。 莫既沉笑了声:“江小姐客气了,我也只是秉公办事。你非要谢,也不该谢我。” 江瑟闻言便看向了正在敲着键盘处理公务的陆怀砚。 男人似有所觉,指尖一顿,掀眸看了过来。 他说不插手这件事,还真是将这件事彻底交给江瑟自己处理。 两人的视线隔空交缠,江瑟应和了声:“嗯,都该谢。” - 同莫既沉的电话刚结束,江瑟正想同陆怀砚郑重道声谢,外头门铃忽如一阵急雨,疯魔般地响起。 与门铃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阵“砰砰”的拍门声,隔着道门板都能感受到来人有多暴躁。 这催开门的方式非常岑明淑。 昨晚离开医院后,江瑟便处于断联状态。 同样处于断联状态的,还有陆怀砚。 岑明淑咬牙查到现在才查到江瑟的藏身处,自然窝了满肚子怒火。 江瑟没急着去开门,目光往陆怀砚那儿一瞥,笑道:“我不认为小姑姑看到你在这里会是件好事。” 陆怀砚挑眉:“你是怕她找我麻烦还是觉得我,见不得人?” “都不是。”江瑟说,“小姑姑要是误会了我同你的关系,会给我带来很大的麻烦。” 至于会不会给陆怀砚带来麻烦,那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她只希望岑明淑别烦她。 门铃声与拍门声渐渐剧烈。 陆怀砚恍若未闻,眼皮往下压了压,语调轻柔地重复她刚刚说的两个字:“误会?” 江瑟轻轻颔首。 陆怀砚不错眼地盯着她看。 穿他的衣服,睡他的床,喝他的酒还安安生生地吃了顿他亲手做的早餐,甚至……身上还带着他半夜弄出来的印记。 然后她跟他说,不希望别人“误会”他们的关系。 这是准备提起裤子不认账? 陆怀砚笑了:“所以你要我在我的房子里,把我自己藏起来,是么?” 江瑟再度点点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如果我介意呢?” 江瑟不紧不慢地回:“那我以后只能找不介意的人帮忙。” 陆怀砚看着她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眸子方渐渐漫了点笑意:“不错,把我利用得还挺好。” 第30章 戒掉的东西 门外岑明淑拍了将近十来分钟的门, 都无人来应。 正要拿出电话让人再查时,门倏地开了。 她找了大半夜的人穿着件剪裁得当的圆领裙,笑喊了声“小姑姑”。 喊完岑明淑又对站在岑明淑身旁的岑礼点点头, 继续喊了声“哥哥”。 “正要过去找您呢小姑姑,”江瑟将门一压,侧身给他们让了一条路, “快进来吧,外头太冷。” 岑明淑皱了皱眉, 目光在江瑟脸上睃巡。 太平静了。 昨晚在电话里, 岑明淑听得出来江瑟的情绪已经压抑到了临界点。 岑明淑以为她会像七年前那样失控,就算这次不会失控到要用镇定剂的程度, 但也不该如此平静。 她连dr.gina都联系好了, 做好了准备要随时将人绑到dr.gina的办公室。 眼下看到江瑟这模样, 她不由迟疑了下。 岑明淑那两束目光就像激光一样, 江瑟脑门都快要被盯出两个洞来。 不得不伸脚抵住门,笑说:“要不你们就在这等我?我的东西不多,一会就能收好。” “外头这么冷, 等什么等,我同你一起去拿东西。”岑明淑终于迈脚进来,“正好阿礼有事要找小陆, 他在这吧?” 后头那话带着试探,岑明淑问完就朝客厅看去,那里空空荡荡, 没有一个人影。 又朝餐厅和花园看, 依旧没人。 “小陆总怎么会在这?”江瑟挑眉, “昨晚我不想留在医院, 他把我送过来后便离开了, 这处别墅他不常住,这才借我用一晚,你们要找他就不该来这儿。” 岑礼看了看江瑟,附和道:“阿砚往常回北城不是住瑞都华府便是回陆家老宅,这别墅的确不常来,倒是从前韩阿姨住得比较多。” 江瑟闻言便看向岑礼,目光在他冒着胡茬的下巴掠过,“哥哥找小陆总是有什么事?你要有急事就先走吧,我这里有小姑姑就成。” 岑礼笑了笑,上前牵住江瑟受伤的手看了眼,温和道:“我就算再急,也不至于连接你的时间都没有。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她真的很难追 第45节 幼时岑礼经常会牵江瑟的手出去玩儿,北城所有的游乐场他都带江瑟去过,全球各地的迪士尼也都打过卡。 小时候的江瑟其实很爱撒娇,手里创个小口子都要同岑礼说。 年岁渐长后,江瑟很少再缀在岑礼身后做跟屁虫,生病时也不会嚷嚷着说疼,就好像一夜间就成了个坚强的姑娘。 但再坚强的姑娘,也会有脆弱的时候。 而他这做哥哥的,在她需要他时,却总是缺席。 七年前是,她离开北城去桐城时是,昨晚也是。 岑礼俊雅的面容露出一丝自责,江瑟看他一眼,平静地收回手,淡淡道:“一点小伤罢了,哥哥又不是不知道,我没小时候那么怕疼了。” 说完便将人领入客厅,“你们在这等我,我上去收拾东西,很快下来。” 她头都不回地走上楼梯,到二楼时,径直往主卧走,一进去便关门、反锁,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般流畅。 陆怀砚就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一边手肘懒洋洋搭着沙发扶手,要笑不笑地看着江瑟。 “小餐厅的威士忌还没来得及收。”他好心提醒一句。 “没关系,就说是我喝的,小姑姑不会怀疑。” 她表现得太过正常,岑明淑反而不放心,唯有做些疯狂事,比方说酗酒发泄,她才能稍稍放点心。 先前主卧的房门没关,楼下几人的对话陆怀砚自然听见了。 瞥了眼她缠着纱布的手,他从沙发起身,边朝她走边低声问:“要收拾的东西在哪儿?我给你拿。” 江瑟看他眼,目光往旁边的浴室一压,说:“都在里头,昨晚脱下的衣服还有腕包。至于陆爷爷送的礼物,先寄放在这儿吧。” 男人撂下句“等着”便进了浴室。 一分钟后,他从浴室出来,手里拎着个礼袋。 礼袋里装着的是她刚刚说的东西,礼裙、穿过的内衣裤还有腕包。 陆怀砚将礼袋递了过来,慢条斯理地问:“还有别的吗?” “没了。”江瑟摇了摇头。 接过礼袋她也不急着走,就站在那儿看陆怀砚,几秒后,她道了声:“谢谢。” 陆怀砚连“客气”都懒得回了,只说:“后天晚上给我留十分钟,给你捎些东西。” “什么东西?” “让你能睡得好点的玩意儿。” 他熬了夜,声嗓带了些沙哑,说出这句话时,江瑟无端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目光微一晃。 陆怀砚格外喜欢看她的眼,这会自然也不例外。 他盯着她眸子,提唇笑了笑:“在想什么?” 江瑟半落下眼帘,面色淡然地回了句:“他们还在楼下等着,我下去了。后天见?” 陆怀砚颔首:“后天见。” 男人说完便单手插兜,靠上身后的墙,目光静静落她身上,直到她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方收回眼。 - 岑明淑的车就停在门外,上车后她没往家里开,而是朝北城东边的闹市区开去。 江瑟一看这熟悉的路线便知岑明淑是要带她去见dr.gina。 “假期都没过完,您就要dr.gina回来上班,会不会太不人道了?” 岑明淑说:“gina是我老同学,人家都没意见,你在这抗议什么?” 江瑟顺着她的话道:“成,您都约好了,那就去看。” 她应得这样爽快,倒是叫岑明淑有些意外:“怎么又不抗拒看医生了?” 江瑟看着岑明淑笑笑:“我要不去看,您不得担心到连觉都睡不着了?” 坐在后座的岑礼听完她们这通对话,后知后觉道:“瑟瑟,你还在看……心理医生?” 江瑟朝他那看了眼,颔首说:“以前季女士安排的医生我不喜欢,后来小姑姑就给我换了dr.gina。你知道的,季女士一向不喜欢我与小姑姑接触太多,这事儿也就没让你们知道。总归你们一直很忙,知不知道结果都一样。” 她陈述得很平静,没有半点埋怨的意思。 但岑礼却很不好受。 原来瑟瑟一直没有从当年的事里走出来,难怪昨晚小姑姑知道她被下药后,差点要将整个场子掀翻。 江瑟看着岑礼刹那间变得苍白的脸,将目光别向窗外,平静道:“哥哥你不是要找陆怀砚吗?一会我至少要在dr.gina的办公室待两个小时,要不让小姑姑在路边把你放下?你让于管家派辆车来接你。” 岑礼说:“阿砚那里我不急,哥哥陪你去看医生。” 他坚持要陪她去,江瑟也就随他,不甚在意地嗯了声,又看向岑明淑,说:“我过两日就回桐城。” 岑明淑瞥她眼:“北城这边的案子你不管了?” “负责这宗案子的警官是莫伯伯的儿子,我相信他。” 这话一出,岑明淑和岑礼同时沉默下来。 人对救过自己的人,总是有些特殊的信任感。 当年便是莫冼带着陆怀砚先找到江瑟的,而岑家人一直到江瑟被送去陆氏旗下的医院才赶到。 岑明淑清楚江瑟在桐城想做什么,便也不急着要将人留在北城,这孩子性格拧得很,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住。 “这两天先好好看医生,gina要是觉得你没什么问题了,我自然不会拦你。” dr.gina有自己独立的诊所,到了地方,江瑟同诊所里的护士打了声招呼便熟门熟路地进了治疗室。 诊所里几乎每个员工都识得她,看得出来江瑟在这里应当是很受欢迎的病人。 岑明淑拿了本杂志在一边沙发坐下,挑眉看了岑礼一眼,不耐烦地说:“给我收起你那张脸,你爸妈还没死呢,不需要那么早摆出那副表情。” 岑礼沉默,在岑明淑准备翻开杂志时,突兀地问了句:“瑟瑟没好这件事,小姑姑您为什么不和我说?” 岑明淑不和岑明宏、季云意说,他能理解。 可他呢,为什么连他也要瞒着? 岑明淑从杂志里抬起眼,看着岑礼冷淡道:“因为当年那件事,瑟瑟从来没有原谅过你们,包括你,阿礼。昨晚我同小喻去医院找瑟瑟时,你还记得你在哪儿吗?你留在了岑家,你一直留在岑家。” - 从治疗室出来,岑礼已经没了人影。 “哥哥呢?” “有急事走了,不用管他。”岑明淑阖起杂志,起身打量了江瑟一眼,“感觉怎么样?” “挺好。”江瑟面不改色地说,“有种从心里搬走一块小石子的松快感。” “gina怎么说?” “跟从前一样,让我继续吃药,明天的治疗结束后,保持一个月过来两次的频率。” 岑明淑悬着的心稍稍落了些,她看着江瑟认真道:“你要回去桐城,小姑姑不拦你,但你答应我,该治的病好好治。如果回来北城不方便,我让gina给你推荐个桐城当地的医生。” 江瑟应得十分乖顺:“我还是尽量抽空回来吧,我喜欢跟dr.gina聊天。” 出诊所时,接连下了大半月的雪难得一停,湛蓝天空没有一丝杂质,干净透彻得就像一块晕着蓝色染料的玻璃。 江瑟望着斜入车窗泼了她一手的阳光,忽然心血来潮地问:“小姑姑,那种没有结果的恋爱真值得来一场吗?” 岑明淑每一段恋爱都没有开花结果,但这不妨碍她享受每一段恋情。 她拿出墨镜戴上,十分洒脱道:“能让你觉得爽觉得开心就来,不能就不来。我们来这世间一趟,是为了享受快乐,不是让自己困在一个牢笼里进退不得。” 江瑟闻言不置可否地嗯了声,将目光瞥向窗外。 爽么? 倒是挺爽的。 岑明淑从中控台翻出副墨镜抛给江瑟,又补了一句:“唯一一个忠告,别去碰那些一动情就要不死不休纠缠一辈子的痴情种,最好是缘分尽了能好聚好散的。” 痴情种? 江瑟想起陆怀砚那双薄凉的眼,失笑一声:“放心,我不会碰那样的人。” 岑明淑睨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她也就在看病这事儿上会管江瑟,旁的事从来不插手。 两人在酒店吃完晚饭才回去公寓,夜里江瑟洗完澡便坐在床头看莫既沉发来的资料。 她盯着屏幕上那瓶玫瑰冰糖,指尖长按,将这图片转发给一个没有署名的号码。 对话框里,图片上头最新的一条信息便是关于锦绣巷三十八号的那条。 江瑟低头在对话框里缓缓输入新消息:【北城老字号的手工玫瑰冰糖,查查过往半年的交易记录。】 消息发送成功后,她将手机撂一边,闭上眼假寐,想起什么,又蓦地睁开眼,拉开床头柜拿出部平板,打开她的股票账户。 那天看完胡家、张家以及谷家那几个二世祖的监控视频,陆怀砚同她说:“为什么要等以后?不必等以后。” 最近这三家公司或许会有不小的动荡。 商人习性,该分一杯羹的时候实在不必矫情。 江瑟眼都不眨地将账户上的所有资金买入一大笔看跌的期权。 刚操作好……,枕头旁边的手机蓦地一震,进入了一条微信。 陆怀砚:【时间。】 江瑟盯着那条微信看了两秒。 几个月前,他们在桐城的交集便是从一条类似的短信开始。 她捡起手机,慢吞吞回他:【九点。】 - 约的是九点,但第二天晚上,江瑟依旧提早了二十分钟下楼。 像是早已摸透了她这习惯,她出来时一眼便看见了陆怀砚的车。 她真的很难追 第46节 黑色轿车打着双闪靠边停着,他穿着件黑色的大衣靠在车头看手机,高大颀长的身影被昏黄灯色照亮。 觉察到她这头的动静,男人从手机里抬起眼,偏头朝她看来,目光稳稳落她脸上,等她走近了,便抬了下手里的手机,说:“想给你发信,但又想知道你这次会提早多久来。” 江瑟:“你来多久了?” “没多久,”他低眸看着江瑟的左手,“手上的伤怎么样?” 江瑟如实说:“马上结痂了,有点痒。” 陆怀砚视线往上抬,看着她说:“痒也得忍着。” 手机放回兜里,他直起身拉开了副驾上的车门,从座位上拎出个封得严丝合缝的官皮箱,递了过去,“昨天说的能让你睡得好的玩意儿。” 男人的手递过来时带起一阵暖而郁馥的香气,江瑟不用打开箱子都知道是什么东西。 她接过沉甸甸的官皮箱,看着陆怀砚问:“你们陆家的沉香不都是陆爷爷的宝贝吗?” 陆家的沉香用料昂贵且稀缺,虽然每年都会做新香,但上了年头的老沉香是一年年见少,陆老爷子宝贝得很,等闲不外送。 江瑟对这香气沉迷过,自然识货,知道陆怀砚送来的香饼都是老沉香,也唯有老沉香才会隔着官皮箱都能闻到香味。 陆怀砚笑了笑,不甚在意道:“祖父每年都会从指缝里舍下几匣给我,我用不完。” 江瑟抬起眼皮看了看他。 医院里一个小小的动作,便叫他看出了她对这沉香的特殊情感,甚至觉察出这香气在某种程度能给她带来慰藉。 这男人太敏锐了,从来就不是一个可以随意糊弄的人。 夜里虽然起了雪,但比起前些时候要小许多,星星点点飘在昏黄的灯色里,像春天里坠落的绒花。 陆怀砚对上江瑟的视线,很轻地笑了声:“不想要?” 江瑟说:“要。” 陆怀砚看她片刻,下颌往她手里的官皮箱点了下,说:“里面有一张名片,是在桐城专门给我办事的人,遇到棘手的事儿需要人帮忙就找他。” 说完又朝她身后的公寓楼看了看,“回去吧,雪下大了。” 江瑟“嗯”了声:“你什么时候会去桐城?” 似是有些意外她会主动问起他行程,陆怀砚抬了下眉梢,看她的目光深了些:“祖父前些时间染了风寒,等他好了,我就会过去。” “陆爷爷的病严重吗?” “小毛病,在电话里骂起我来依旧中气十足,每天还能准点到陆氏开早会。” 江瑟弯唇笑笑:“祝陆爷爷早日康复。” 顿了顿,又说:“晚安。” 陆怀砚垂眼看着她,回了声“晚安”,等江瑟的身影消失在公寓大堂的电梯间,方拉开车门,起车离去。 回到公寓,江瑟打开官皮箱,取了一个香盒出来,放鼻尖轻嗅了下。 陆怀砚连点香的香炉都给她备好了,巴掌大一个,很精致。 江瑟并没有点香,将香盒放入原位,她拿出里头的名片,面色平静地将官皮箱锁入柜子里。 她没打算用这香,已经戒掉的东西,她不会再去沉迷。 第31章 陆怀砚:“看来我还得再努力些。” 飞机在晚上七点抵达桐城。 节假日一贯是富春街最热闹的时候, 江川与余诗英都在“忘川”忙,便派了江冶来接机。 少年开着江瑟的小电车来,下车给她搬行李箱时, 他觑了眼江瑟的脸,说:“怎么几天不见,你好像瘦了点?你那边的家人是虐待你了吗?” 发生在北城的一切, 远在桐城的江家人自然不知道,江瑟也没打算提, 受伤的手一直揣在大衣的口袋。 “小姑姑哪里舍得。”她说着瞥了瞥江冶, 笑问道,“难得放假, 怎么不去约个会?” 江冶耳廓一红, “老爸老妈要在酒吧忙, 大姐还在剧组里卖命, 我去谈恋爱了谁来接你?你也不看看这会叫车你要等多久。” 江瑟:“那送我回去后,你赶紧约会去吧,一会我自己去‘忘川’找老爸老妈。” 江冶阖起后备箱, “老爸给你熬了老火汤,先回去吃完晚饭再说。” 帮江瑟将行礼放回公寓,江冶和江瑟一起回了梨园街。 进了院子才发现余诗英已经回来了, 正端着汤从厨房出来。 “快来喝点热汤暖暖身,小冶说你掉了不少肉了,今晚你老爸做了你爱吃的梅子排骨, 记得多吃点。” 余诗英絮絮叨叨的声音叫这冷飕飕的天都暖了些, 江瑟边解着围巾, 边应声:“别听小冶胡说, 我就离开了几天, 能掉多少肉。” 说着进去厨房洗手,出来时余诗英已经放下手里的炖盅,正端详着她的脸。 “妈妈也觉得你下巴变尖了点。” “……” 江瑟正欲说句什么将这茬揭过去,眼前的余诗英忽然眼睛一顿,目光直直落她右手。 “你的手怎么了,瑟瑟?” 正在喝水的江冶听见这话,放下手里的水杯,走过来看了眼,皱眉说:“怎么弄的?有人欺负你了?” “出了点意外。”江瑟索性摊开手掌,让他们看上面快要结痂的伤口,“快好了,别担心。” 余诗英心疼道:“疼不疼?要不要妈妈再给你涂点药?” “不用,真的快好了。”江瑟笑笑,“汤可以喝了吗?我好饿。” 这话成功岔开了余诗英的注意力。 余诗英连忙揭开炖盅的盖子,说:“快喝吧,小心烫嘴。” 江瑟喝了一盅汤,吃了小半碟梅子排骨和半碗米饭才回去香树巷。 收拾好行李,出来客厅时才发觉沙发边放着个国际快递,她离开时将公寓钥匙交给了余诗英,想来是这几天送来的。 拆开层层包裹在外头的纸箱和泡沫,一台复古造型的黑胶唱片机映入眼帘。 唱片机上放着张卡片,上头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段话:【亲爱的大宝贝,surprise不surprise!本宫挤得头破血流终于抢到了与你同岁的黑胶唱片机,喜欢这个新年礼物不?喜欢赶紧啵啵我!】 江瑟弯了弯唇角,拿出手机正要给郭浅打个视频,陆怀砚的电话便是在这个时刻打了过来。 指尖来不及收回,她一下便点了接通键。 “……” 江瑟只好接起:“有事吗?” 那边默了两秒才出声:“什么事这么开心?” 明明没有面对面,可他似乎捕捉到了她那一闪而过的快乐。 江瑟唇角的笑意还未散去,闻言便伸手去摸唱片机体上的大喇叭,慢吞吞地说:“刚收到郭浅从休斯顿寄来的黑胶唱片机,这唱片机跟我一样大。” 从前她也有一部她出生那年生产的黑胶唱片机,岑礼送的礼物,算是她的心头好。 她离开北城时没带走,留在了公馆。 那边又是一阵沉默,片刻后,陆怀砚问:“我要是不打来这通电话,你是不是准备要用它听歌?” “嗯,给郭浅打完视频就准备听。”江瑟非常诚实地说,“然后你电话打了过来。” “听着倒成我的不是了,”陆怀砚低笑了声,“介不介意把次序调一下,我陪你听完,你再跟郭浅打视频?” 江瑟还没回话,他又续了句话:“就当做是,那几匣沉香的回礼?” “……” 江瑟没应声,直接坐地上翻起郭浅随着唱片机一块寄来的黑胶唱片,随手抽出了一张珍藏版的老唱片《born to die》。 唱片机配了唱放和源音箱,江瑟熟门熟路地摆弄好配置,将唱片放上去。 手机就挨着唱片机,银色唱针触摸到唱片的瞬间,慵懒而复古的音乐缓慢流出。 分明是颓丧的底调,却又充满了无所畏惧的绝望感。 时长不过四五分钟的歌曲在寂静的夜里缓慢拉长,手机如桥梁般连接不同空间,而他们就在电线的两端安静听完同一首歌。 郭浅会寄来这张唱片自然是因为江瑟喜欢这歌,只她已经许久不曾听过了。 从前听这歌,总觉寂寥,即便有喜欢叽叽喳喳的郭浅一同听,那种扎根在骨子里的寂寥始终无法排解。 然而今天再听,或许是因为长了年岁的缘故,就算这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年少时的那些寂寥感已变得格外遥远。 唱针走完一个轮回,江瑟从唱片的槽纹处托起唱针,结束这一首作为回礼的歌。 她拿起手机贴向耳廓,问电话那头的男人:“回礼收到了?隔着手机听效果不好。” 陆怀砚“嗯”一声:“你要觉得可惜,下回我们再听一次。” “还好,”江瑟实话实说,“我没觉得可惜。” 总归她享受到了,没享受到的人是他。 电话那头很快又传来一淡很轻的笑声。 男人的笑声伴着电流传入耳道时,不知为何,江瑟仿佛能看见他噙在唇角的笑意。 她半落下眼皮,言归正传:“你找我什么事?” “就问问你到家没,”陆怀砚轻描淡写道,“看到我发你的微信么?” 他一说,江瑟倒是想起出机场那会收到的微信,问她到没到桐城的。 当时她忙着找江冶,也就没回,之后一耽搁便彻底忘了要给他回微信。 “看到了,”她说,“没抽出时间回。” 被人忽略了个彻底,陆怀砚也没觉生气。 虽然他从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耐心这种东西在他身上更是个稀罕物。但在江瑟身上,他似乎多了许多例外。 见识过这姑娘提起裤子翻脸不认账的模样,迟回一条微信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男人不慌不忙地给自己斟了杯红茶,轻抿一口,慢条斯理道:“看来我还得再努力些。” 她真的很难追 第47节 “努力什么?” “努力赢得一个让你主动给我报平安的资格。” “……” - 挂了电话,江瑟坐在沙发上又听了两张唱片。 听完她仰头望着头顶的白炽灯,定定望了半晌才起身走进房间,打开电脑上的录像功能。 江瑟看着屏幕上端的内置镜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按下开始键。 “岑瑟,那个人或许出现了,我是说七年前绑走你的真正主谋。除了赵志成他们三个已经死了的人,没有人知道你在那里被喂过三.唑.仑。假如这一次不是巧合,假如真的是那个人再次出手,我准备拿我自己做赌注,再赌一次。” 屏幕里,眉眼精致的女孩缓慢地弯起了唇角,轻声说:“赌赢了,我带你回来。赌输了,我去陪你。” - 第二天一大早,江瑟开车去了莲安旧区的一家咖啡厅。 旧区改造计划启动后,这里许多店铺在签订拆迁协议后都歇了业。“张绣”虽然没签协议,但因为先前的产权纠纷被人闹过几回,也跟着歇了业。 “师父很宅的,平时不是待旗袍店就待在家里。”咖啡店里,何苗啜了一口拿铁,无奈道,“平时我叫她出来玩儿,她都不出的。” 江瑟抿了一口咖啡:“她这几天都在家里吗?” 何苗点点头:“江小姐,我听说你已经委托律师立案了,就那幅画的事儿,那幅油画真的值100万?” 江瑟:“差不多。” 季云意是油画家,江瑟作为她女儿当然不能不懂,从小便跟着一名油画大家学画画。 从前她也曾在慈善晚会捐过几次画,拍出来的价格都是一百万打底。真要到了法庭,评估那画的价值时多少会参考先前的拍卖价。 何苗啊了声:“那不是很可惜吗?”她露出副肉疼的表情。 江瑟摇头笑说:“不可惜,那幅画的用途本来就是用来毁灭的。” 虽然不大懂江瑟说的是什么意思,但这不妨碍何苗对她的崇拜之情蹭蹭蹭往上涨。 “江小姐,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我跟师父,但你真是个好人!谢谢你!” 好人? 江瑟放下手里的咖啡杯,半开玩笑道:“别因为一点点小事就轻易相信一个人是好人,即便对象是我也不例外。我帮你们,不过是为了让你师父帮我一个忙,说到底就是个交易。” 何苗一头雾水:“交易?” 江瑟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招手让侍应生结账。 两人在咖啡店门口分开,江瑟去停车场取车,上车时给律师打了电话:“上回对方说要去法庭调解的事,我改变主意了。假如对方愿意接受我提出的条件,不再打旗袍店的主意,这案子我可以考虑同他们和解。” 将事情交给律师去办后,往后几日,江瑟难得清闲。 莫既沉给她发来跨年夜那晚进出茶水间的人员名单。 岑家包括佟伯、张婶在内的好些管家,负责端送茶水的佣人,晚宴策划公司的几名负责人,还有宾客带来的三个小孩子都进去过。 江瑟将名单转给短信里那串没有署名的电话号码:【查查这些人有没有在玫瑰冰糖的购买名单里。】 对方立即给了回复:【收到,名单还需要点时间。】 江瑟也知道急不来,放下手机,正要起身去厨房泡茶,余光瞥见沙发边几上的唱片机,想到什么,又坐了回去。 随手挑了张唱片放入唱片机,她拿起手机,先是在浏览器上搜索这几天的财经新闻,看到几家眼熟的企业后,又点开股票软件,果然胡家、张家、谷家的股价开始有了波动的端倪。 陆怀砚留在北城的这几天,还真是一点没闲着。 正想着,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下,一条微信进来。 陆怀砚:【图片.jpg】 江瑟点开图片,上面是一则三天后从北城飞桐城的航班消息。 退出图片,对话框里又多了一条语音信息。 不长,只有三秒。 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触,男人低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三天后见。” 江瑟看着那截很短的语音条,按住对话条,回了一句:“三天后见。” 第32章 落款砚、瑟 三天后正好是一月十六。 律师一早就打来电话, 说老太太想要同她调解。 对方也请了律师,估计是听了律师的劝,知道真上了法庭不会有好果子吃, 乖乖认了怂。 在调解协议上签字时,老太太一改先前的飞扬跋扈,苦着脸卖惨:“江小姐你那么有钱, 这点律师费怎么还要老婆子出?” 江瑟握着钢笔,温声笑言:“调解的机会只有这一次, 您要是不乐意, 我们可以继续走诉讼。” 老太太这段时间被人普过法,知道同江瑟硬扛下去只会吃更大的亏, 心不甘情不愿地低头签字。 调解协议调解的不仅是被砸烂的那幅画, 还有“张绣”最初的产权纠纷。 江瑟带着协议去找张玥。 她来桐城前便查过张玥底细, 她的过往在江瑟这里从来不是秘密, 包括她现在的住址。 看到突然出现在门外的江瑟,张玥也不意外,只淡淡道:“江小姐有事找我, 不必特地跑一趟,在电话里说也一样。” 江瑟举了下手里的协议书,往门内抬了下下颌, 笑说:“不邀请我进去?有些话在这里说比在电话里说要合适。” 张玥看她一眼,身体往后让出一条路。 江瑟进门后就站在玄关处,静静打量着这屋子。 这是一套装潢简洁的两居室, 虽然不大, 但布置得十分温馨舒适, 里头的用具都是成双成对的, 就连鞋柜里都放了一双男士室内鞋。 室内鞋瞧着簇新, 一看便知没人用过。 见江瑟低头脱鞋,张玥说:“不用换鞋,我这里平时没人来,没多余的拖鞋给你穿。” 江瑟依旧脱下脚上的短靴,只穿袜子进屋。 两人在客厅的布艺沙发坐下,张玥给江瑟倒了杯温水,说:“江小姐想说什么就说吧,是旗袍店的事有进展了?” 张玥很瘦,递来水杯的那只手苍白得像是不曾见过天日。 江瑟接过水杯,“谢谢,的确是旗袍店的事。之前骚扰你的那群人不会再来纠缠,这是刚公证过的调解协议。” “调解?”张玥微微诧异,“小苗说你不准备和他们调解。” “我改了主意,”江瑟轻描淡写道,“走诉讼程序还得再耗几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我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上面。” 她将调解协议递给张玥,张玥接过,低头翻阅起来:“那旧区改造呢?这个项目是桐城这几年的重头项目,你怎么替我守住‘张绣’?” “我看过旧区改造的项目书,改造后的莲安旧区会重新打造锦绣巷,到时候依旧会有一条锦绣巷,也依旧会有锦绣巷三十八号这个门牌号。” 张玥听明白了,“所以你可以帮我拿到改造后的锦绣巷三十八号。” 江瑟点头:“我可以拿得到,这事儿不难,只要在拆迁协议上添一条附加条款便成。” 张玥对江瑟说的话丝毫不起疑,江瑟在她眼中就是天上云,而她是地下泥,江瑟这样的人有什么必要骗她? 她松了口气:“江小姐,谢谢你。” “客气了张老板。”江瑟莞尔一笑,“旗袍店的事解决了,张老板是不是可以跟我说说你跟那只无足鸟的故事?” 张玥微怔:“可江小姐还没有将旗袍店转回给我,拆迁协议也没签好。” “旗袍不是一天就能做好的。”江瑟说,“张老板今天不若先打个版,跟我说说你跟赵志成最后一次见面的事儿?就当做是这份调解协议的交换。” 张玥听见“赵志成”这个名字时,神色闪过一丝怔愣与迷惑。 江瑟打量着张玥的神色,若有所思道:“所以他在你面前不叫赵志成对吗?” 江瑟拿出手机,用指纹解锁,将屏幕朝向张玥,“你等的是这个人对不对?你叫他什么?” 手机屏幕里是一张男人的照片,非常普通的脸,搁人群里望一眼转个头便能忘记的长相。 然而张玥在看到照片的瞬间却白了脸,眼眶一霎变得通红。 她喃喃:“他从来不拍照,你怎么会有他的照片?他,他又在哪里?” 女人枯寂的眼睛有了泪意,眷恋、思念、彷徨与担忧杂糅成一种复杂而悲伤的情愫。 她看着江瑟,又重复了一遍:“他在哪里?” 江瑟放下手机,环视这屋子一圈,面无波澜道:“八年前,你一回来桐城便用一大笔现金买下了锦绣巷三十八号和你现在住的房子,那笔钱是他给你的对么?想知道他在哪里,想拿回旗袍店,你先告诉我,他最后一次见你时跟你说了什么?他给你的这笔钱又是从哪里来?” 泪水从张玥眼里滑落,她望着江瑟,颤着唇,一字一顿说:“锦绣巷三十八号,等你把锦绣巷三十八号还给我了,我再跟你说他的事!” - 一月的桐城比十二月还要冷,江瑟上了车才意识到她的手有多冰冷。 好在今日是晴天,阳光无处不在,将小电车晒得极暖和。 江瑟在车里坐了半晌,等到身体觉出暖意了,才拿起手机,再次打开赵志成的照片。 隔着照片,她与赵志成平静对视。 “她哭了赵志成,为了保护你,她什么都不肯说,我到底是太心急了。” “她说旗袍店是她的灯塔,实际上她的灯塔是你吧,你是不是同她约好了,以后会回来锦绣巷三十八号找她?你这只无足鸟最后的落脚地是不是就是锦绣巷三十八号?” “如果她知道你死了,知道你再也回不来了,你说她还能不能活下去?” 江瑟说到这里便微微一顿,对着照片勾起一丝笑,看着赵志成道:“害怕吗?担心吗?如果真的有地狱,请在那里,给我好好忏悔!” - 静谧的车厢里,江瑟闭了闭眼,深吸两口气后,才摁灭屏幕,点着引擎,起车往寒山寺开去。 韩茵约了她今晚在竹舍吃饭。 陆怀砚是今天下午的航班,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到了。 她真的很难追 第48节 果不其然,车开到半路,微信里多了条消息。 陆怀砚:【一会见。】 江瑟没回他,踩着油门一路开到栖寒山停车场。 过来开门的是韩茵,她今日气色极好,一看见江瑟便笑吟吟道:“阿砚刚到,这会正在他那屋子拾掇,他让咱们先喝茶,不用等他。” 竹林被白雪侵染,处处皆是被阳光照得晃眼的霜色。 地上却几无积雪,可见是每天都有人扫雪。 江瑟从干净的地面收回眼,声音温雅地应了声“好”。 韩茵的屋里熏了香,清清淡淡的梅花香。 两人在香炉旁喝茶,韩茵谈兴格外浓,絮絮说了不少话,江瑟含笑听完,说:“是发生什么好事了吗?您今日瞧着格外高兴。” 转念一想,半个多月不曾见过的儿子过来看望她,又怎能不高兴? “因为小陆总?” 韩茵笑说:“的确是因为阿砚,具体原因嘛,你一会就知道了。” 这头话音刚落,玄关处便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知道什么?” 韩茵和江瑟齐齐望向正在脱大衣的男人,他应是刚洗过澡,头发还带着点湿意,额上落了几丝碎发。 韩茵说:“瑟瑟说我今天瞧着格外高兴,我便卖了个关子,说她一会就知道原因了。” 陆怀砚顺着她这话挑眼望向江瑟,两人目光触了片刻,江瑟先挪开了眼。 陆怀砚收回视线,将大衣挂一边,边往里走边提前给江瑟解了谜底:“今天是我生日。” 江瑟闻言一怔,恍惚间想起,一月十六的确是他生日。 她是知道他生日的,只是太久不曾再关注他的事,以至于到了日期都想不起来。 他这么快便揭了谜底,韩茵嗔他:“还真是不能指望你守秘密。” 陆怀砚笑笑,在江瑟旁边的位置坐下,很自然地接过沏茶的任务,“您今年不是又给我点寿桃包了吗?那笼寿桃包一送上来,您猜江瑟猜不猜得中这谜底?” 韩茵说:“那寿桃包就不能是给我庆生?” 江瑟适时接过话:“韩姨您的生日在七月,我记着呢,从前您的生日宴我可没白去。” 她说完便看向陆怀砚,说:“生日快乐。” 陆怀砚正在换茶叶,听见这话,侧过头瞥她一眼,应了声:“谢谢。” 换好茶叶,又看她,问道:“今晚吃的是斋饭,有什么喜欢吃的素菜吗?” 江瑟:“都成,我客随主便。” 她两手空空而来,连生日礼物都没备上一份,要是连点菜这样的事都要越殂代疱,那就太没礼数了。 陆怀砚没再说什么,沏好茶便往韩茵和江瑟的茶托上换上新茶。 韩茵抿了口茶,夸了一句:“还是你沏的茶好喝。” 又说:“你祖父今年怎么不留你在老宅庆生?” 往年陆怀砚过生都得两头跑,中午陪韩茵吃一顿庆生饭又要马不停蹄地飞回北城,在老宅再吃一顿庆生宴。 “大概是嫌我在吃喝上管得太严,便借着这机会撵我走。”陆怀砚淡淡说,“我与祖父如今算是相看两厌。” 陆老爷子贪杯,老人家年岁大了,在吃喝上自然要节制。但陆家除了陆怀砚,压根儿没人能管得了他,他养病这段时间着实是被管狠了。 韩茵听得一乐,就连江瑟也弯了下唇角。 从前岑礼总说陆怀砚这人冷漠,说起话来也不给人留情面,就没他冷不了的场子。但只要他想,也没有他暖不起来的场子。 斋饭送来之前,江瑟唇角就没落下来过。 斋饭口味清淡,江瑟一贯不爱吃,但今晚却难得有几味菜格外对她胃口。比方说一味做成松鼠鱼的面筋,吃起来与真正的松鼠鱼竟没多大区别,十分酸甜可口。 韩茵拿公筷给她挟了一大筷子,笑说:“这是阿砚特地给你点的,你多吃点,我跟他都吃不来酸。” 江瑟看了陆怀砚一眼,男人握着个半掌大的碗,眼帘垂着,正低头抿汤。 这顿饭吃得挺温馨,韩茵对挟菜这事儿显然很热衷,江瑟碗里的菜就没断过,虽然都是她爱吃的那几味,但架不住她胃小。 眼见着韩茵舀了一勺蟹黄豆腐往她碗里送来,江瑟正要婉拒,旁边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拦了下。 “给我吧,她吃不下了。” 江瑟一愣。 从小养成的习惯使然,他们吃饭都规矩,眼睛也规矩,不会四处张望。 江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她吃不下的。 陆怀砚端起碗接过那勺豆腐,对她说:“一会的寿桃包吃不下就别吃了。” 江瑟还真是吃不下,送来的寿桃包有三个,她的那份最后由陆怀砚代劳。 韩茵作息规律,吃完饭没一会儿便起了困意。 江瑟顺水推舟地起身告辞。 韩茵也没留她,悄悄给自家儿子递去个眼神后便笑说:“阿砚今晚不歇这儿,你们一起下山,让阿砚送你。” 陆怀砚眼睛看了过来:“走吧。” 说罢便去玄关取两人的大衣和围巾,江瑟跟上他,穿戴完毕后两人慢慢往山下走。 饶是今天是个晴日,山里一入夜依旧冷得像个冰窖。 江瑟拉高脖子上的围巾挡住下颌,陆怀砚斜瞥她一眼,忽然开口:“手拿出来。” 江瑟上山时手套留车里了,出门后双手一直揣在大衣的兜里,这会听他一说,下意识看他一眼。 男人已经低头去摘自己的手套,见她没动,掀眸看她,江瑟压低眼帘,将手从兜里拿出。 陆怀砚又低下眼,握住她右手看了片刻她掌心已经开始脱痂的伤口,之后才慢慢将手套给她戴上。 黑色羊皮手套还带着他的体温,她静静感受着这点体温带来的温暖,下一秒,听见他问:“今晚吃好了吗?” 她嗯了声:“你呢?” “我没吃好。”陆怀砚十分坦诚地说,“味儿太淡。” 江瑟笑了声:“还吃得下东西吗?我请你吃长寿面,十一月小冶过生日,他们特地带我去了家面馆吃长寿面,味道挺好。” 江家人过生日不兴吃生日蛋糕,兴吃长寿面。 不管谁过生日,都是一家人热热闹闹去面馆吃面。 陆怀砚看着她唇角的笑靥,黑漆的眼跟着漫了点笑意:“成,带路吧。” 面馆开在金融区附近的一条老巷子,他们过去时开的江瑟的小电车,陆怀砚坐在副驾,长腿不得不屈起,一看便知坐得不舒坦,但他居然没嫌弃。 好几次江瑟在路口踩下刹车等红灯时,都会侧过脸看他几眼。 陆怀砚每次都能捕捉到她目光,男人虽然四肢不得伸展,却不显局促,姿态慵懒地靠着椅背,江瑟望过来时,还能好整以暇地同她说:“想笑就笑,不用忍。” 江瑟的确没忍,弯着唇一路将车开到面馆。 到了地方,她面上的笑意在看到面馆大门贴着的红纸条时终于消散。 【东家有喜,歇业一日】 红纸上的字龙飞凤舞,瞧着都能感受到店老板的喜悦。 不仅如此,店铺外还摆了张红案桌,上头零星摆着几个红胶袋。 胶袋里头装着一卷面馆的手工面和两颗喜糖,一侧桌沿贴着一张字条:【666个喜袋,感谢街坊们对小女出嫁的祝福。】 陆怀砚笑道:“挑在今天办喜宴,倒是会挑日子。” 男人扫了眼四周,目光在斜对面的杂货铺上顿了下,“我过去买点东西,你等我一下。” 他说完便往杂货铺走过去,回来时手里拿着个空红包,接着又从大衣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叠红票子塞入红包。 江瑟问他:“给店主的?” 陆怀砚嗯了声:“在我生日这天遇见一场喜宴,也算是缘分。” “你放了多少钱?” “1800,本想凑个1314,没零钱,将就着用吧。” 江瑟便说:“我车里有零钱。” 车子就停在店面前,不到两分钟的功夫江瑟便拿了张十元纸币和四个一元硬币回来。 如此总算是凑了个1314。 陆怀砚本没想在红包上留言,可现在他又改了主意,从大衣内兜抽出支钢笔,在红包背面写上:祝百年好合。 落款是砚、瑟。 萍水相逢的一家面馆,一时兴起给的红封,就这样将他们的名字串在一起。 写好后,他弯腰将红包从面馆的卷帘门底下塞了进去,经过那张红案桌时,顺手拎起一个红胶袋,走到江瑟跟前,笑问她:“既然东家有喜,这长寿面我们自己煮,成吗?” 第33章 “发烧就不能接吻吗?” 君越酒店, 顶层总套。 江瑟直到陆怀砚从流理台端来一碗煮好的面,才渐渐觉出一些滑稽感。 原是想请他吃一碗长寿面权当是给他补上生日礼物,哪里知道店家有喜事吃不成, 最后竟然拎了袋免费的手工面回来自个儿煮。 他们随喜给了个红包,倒也不算白拿。 套房里有独立的厨房,锅碗瓢盆、油盐酱醋样样不缺。 陆怀砚住在这里自然是从来都没用过。 江瑟虽然十指不沾阳春水, 但到底观摩过佟伯和江川做饭,拿出锅接了水, 拆开红胶带就要将里头那块冻面放入锅里。 她真的很难追 第49节 陆怀砚及时握住她手腕, 将面从她手里拿了下来,似笑非笑道:“你是不是从来没煮过面?” 江瑟挑了挑眉:“你煮过?” 陆怀砚:“煮过, 你到沙发上等着, 我来煮。” 江瑟对下厨之事从来不热衷, 从善如流, 乖乖坐沙发去,也就是在这会,恍然发觉沙发后面的装饰桌上摆了个黑胶唱片机。 唱片机是打开的手提箱造型, 看着有些年头,上回来的时候,这里摆放的分明是别的装饰物。 唱片机旁边放着个专门用来放唱片的皮盒, 江瑟从皮盒里抽出张唱片,低眼一看,倒是张熟悉的, lana del rey的另一首歌《young and beautiful》。 再抽一张, 这张就更熟悉了, 前几天她同陆怀砚隔着电话线一起听过。 将手里的唱片放回去, 江瑟偏头望向流理台。 流理台上端的天花板垂下三盏白色的纸艺吊灯, 灯光从层层叠叠的纸张里透出,男人乌黑的眼睫与高挺的鼻梁被光亮压出了阴影,却更显五官立挺英俊。 他手里拿着管家刚送来的搪瓷盅,正准备做汤底,觉察到她的目光,掀眸撇来一眼。 江瑟说:“这唱片机你什么时候弄过来的?” 陆怀砚垂眸一笑:“今天跟我一起坐飞机来的,猜猜这是哪一年的唱片机?” 这答案不用猜都知道。 江瑟说:“我出生那年?” “嗯。”陆怀砚将煮好的面捞起,放入热好的汤底,慢条斯理道,“还有一台跟我一样大的,我留在了北城,就你住过的那栋别墅。” 他说完端起碗,看着沙发上的姑娘,下颌朝窗边的小餐桌点了下,说:“过来吃口面。” 两人在小餐桌坐下。 桐城的夜景与北城的背景有不一样的况味。 这里有种繁华落幕后的寂静。 他们就着这场寂静的夜色分食一碗长寿面。 陆怀砚用酱碟挑了一口面,又舀了一勺汤,缓缓推到她面前:“先尝一口。” 这边的风俗是过生时的长寿面见者有份,上回江冶生日时也是如此,人人都要分一口寿星的长寿面。 江瑟在韩茵那儿已经吃得挺饱,陆怀砚的这碗面她也就只准备吃一口。然而一口汤面吃下去,她立马觉得胃又有空间再放第二口面了。 实在是味儿太好了。 她放下酱碟,回味着嘴里又酸又鲜的味道,说:“柠檬虾做的汤底,你不是不爱吃酸的吗?” 汤底是管家从酒店后厨端上来的,用搪瓷盅装着,江瑟原以为里头装的是君越出名的羊骨汤或者海鲜汤。 没曾想是咸香酸辣的柠檬虾。 陆怀砚端详着她面色,望了眼她手边空了的酱碟,问她:“还要吃第二口吗?” 江瑟点点头:“再吃一口就够了。” 陆怀砚又给她挑了第二口面,等她吃完,确定不要第三口了才拿起筷子吃面。 尽管进食速度不慢,但他吃饭时的仪态是优雅的,堪称赏心悦目。 江瑟捧着杯红茶,看着他将一碗面吃完。 “以前经常下厨?” 陆怀砚用餐巾沾了下唇角,也给自己倒了杯红茶,说:“在英国读书的时候,吃腻了外头餐厅的食物,就会自己下厨。” 韩茵离开北城后,因为同陆进宗关系太过恶劣,陆老爷子便将他送到英国的贵族公学读书。 老爷子原先派了两名管家去英国照顾他起居,但陆怀砚喜欢独居,直接便让管家回了国。 男人喝了口红茶,见她没继续问,便放下红茶杯,说:“还想知道什么?我最擅长做的菜、初恋情人或者有过几段情史?” 江瑟对上他镜片后的眼睛,却是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把陆进宗赶出陆氏时,是什么感觉?” 似是有些意外她问的是这个,陆怀砚食指敲了下红茶杯,沉吟着说:“痛快、兴奋,更确切地说,该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快.感。” 无与伦比的快.感。 江瑟垂下眼,慢抿了一口茶。 安静片刻,陆怀砚看着她垂下的眼睫,突然问:“情绪好些没?” 江瑟动作一顿,抬起眼:“什么?” “下午刚到母亲那里时,不是挺难受吗?”陆怀砚看着她乌沉的眸子,又问了一遍,“现在好些了没?” 江瑟沉默。 脑海里划过了赵志成的照片和张玥垂泪的脸。 他今日在韩茵那里说的话比往常都要多,是觉察到她的情绪才故意说那么多话哄她的? 江瑟放下手里的茶杯,笑着颔一颔首:“好多了。” 陆怀砚望着她,她却在这时站起身,说:“介意我放首歌听吗?” 他跟着起身,直接回问道:“想听哪首?上回那首?” “嗯。” 唱片机是配置好了的,把唱片放入就能播放。 依旧是上回那首《born to die》,陆怀砚放好歌便在江瑟身侧坐下,皮质沙发立即凹陷下去一小块儿,一缕若有似无的沉香从他身上飘来。 江瑟侧过脸去看他,对上他黑沉的目光时也没避开。 唱碟缓慢转动。 “keep making me laugh, let's go get high.” “the road is long, we carry on.” “try to have fun in the meantime.” 女歌者唱到这一句时,江瑟目光掠过陆怀砚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说:“我想看你不戴眼镜的样子。” 他将她从废工厂抱出来的时候,是没有戴眼镜的。 那时他还在蛰伏着,还没将陆进宗赶尽杀绝,陆老爷子也还没要他戴上副削弱他戾气的眼镜。 江瑟想,她还是喜欢看他不戴眼镜的模样。 陆怀砚背靠着沙发,静静看着她说:“想看就要自己过来摘。” 他们就隔着半臂的距离,江瑟微微一倾身,手一抬便摘走他的眼镜。 她看着他眼。 他从来没有掩饰过对她的欲.望,尽管他一直在用温柔的方式靠近她、征服她,但他骨子里那种凛冽锐利的侵略感从来没有削弱过,反而愈来愈强烈。 只要他一出现,只要他看着她,她便能感受到那种温柔的入侵感。 此时他眼底的暗潮没了眼镜的阻挡,更摄人了。 他们像两块磁铁,缓慢靠近。 唱针转到那句“let me kiss you hard in the pouring rain”时,他们的唇碰在了一起。 起初只是浅浅的触碰和摩挲,仿佛只是在以唇代指描摹着对方的唇形。 他们的唇被红茶浸润过,带着淡淡的湿意。 这点浅淡的湿意很快被彼此呼出的炙热气息蒸干。 陆怀砚先失了耐心,张唇含住她的。 下一瞬,江瑟只觉腰间一紧,她人已经被他捞入怀里,坐他腿上。 男人握着她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这是极缠绵的一个吻。 没有上次的暴烈也不是刚刚的浅尝辄止,更似绵绵不绝的和风细雨。 都是接吻不爱闭眼的主,陆怀砚能看清每一次他勾缠她舌尖时她眼睫的颤动。 她的舌尖很烫人。 软的,糯的,像一团含在嘴里慢慢融化的棉花糖。 陆怀砚直到手指触碰到她颈部的肌肤时,才觉出不对劲儿来。忍下在体内肆虐的燥热,他双手捧着她脸两侧,头往后一拨,“啵”地一下,强行中止了这个吻。 江瑟湿润的眼还带着点迷蒙和怔然。 陆怀砚抬手摸了下她的额头,低哑的声嗓带了丝气急败坏:“你在发烧。” 江瑟知道自己在发烧。 从张玥屋里出来后,她就知道她又发烧了。 这种温火熬人的烧她早已习惯,仿佛是身体自带的保护机制,每回她因为七年前的事绪有了波动,便会启动机关,闷闷烧一场,睡一觉醒来便又能恢复如常。 “发烧就不能接吻了吗?”江瑟看着陆怀砚, “你不很想要我吗?刚好我现在也想要你。” 她面上没有半分意外,显然是清楚极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发着烧去吃饭,又发着烧陪他吃长寿面,现在更是不要命地勾着他同她接吻同她做。 陆怀砚气笑了:“我再想要你,也不缺等你退烧的这点时间,更不会禽兽到跟一个烧糊涂的姑娘上.床。” “……” 双手往她腋下一抄,男人将她放回原先的位置,起身朝沙发对面的电视柜走去。 江瑟眼底迷离的带点情.欲的情绪彻底消散,眸子渐渐恢复一贯的清明和冷静,她望着陆怀砚的背影,说:“我没有烧糊涂,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陆怀砚没应声,从医药箱里翻出一根水银温度计和退烧药,转身走回沙发。 “真没烧糊涂?”男人将温度计从透明盒里拿出来,带水银的那头对着她被吻到红肿的唇,说,“含住这个把体温量出来,我就信你。” 江瑟:“……”简直是拿她来当小孩儿哄了。 她看向他手里的温度计,忖了片刻,张嘴含住。 陆怀砚看她一会,见那根温度计稳稳当当没掉下来,才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回来。 她真的很难追 第50节 他抬手看腕表,算着时间将温度计从江瑟嘴里取出。 “39.1度。” 这温度倒是叫江瑟有些意外,她从前发烧都是低烧,鲜少有超过38度的时候。 人在兴奋状态体温会上升,刚接吻时她舌尖的温度估计比这还要高,难怪他会中止这个吻。 陆怀砚放下温度计,给她掰了两片退烧药,喂她嘴里,又给她喂了一口水。 “除了高热,还有哪里不舒服?” 以为自己是低烧时,江瑟除了发冷没觉得哪里不舒服。 可这会知道自己烧得厉害,手脚竟然开始发软,头也隐隐有了痛感。 人就是这样,一旦知道自己虚弱,精神往往崩得比身体还要快。 她咽下嘴里的药,面不改色道:“没有,可能是中了流感病毒,你说不定要被我传染了。” 桐城这两月闹流感闹得厉害,导致医院人满为患。 他们刚刚接了吻,还吻了那么久,如果真是流感病毒,那他也逃不过。 陆怀砚坐在茶几上收拾着温度计和药盒,听见这话,眉都没抬一下,漫不经心地说:“知道就好,江瑟你记住了,过两天我要是发高烧,我今晚怎么照顾你,你就要怎么照顾回我。” “……” 他坐的位置比她高一截,江瑟抬眼看了看他,说:“我不用你照顾。” 说着就要站起来,陆怀砚把药盒往手边一撂,双手按住她肩将她压回沙发。 “要么留在这里我照顾你,要么让你家人过来接你,让他们照顾你。”他目光笔直地看着她,声音里带了点咬牙切齿的味道,“你挑一个。” - 蓬蓬头的水落下时,那淅沥沥的声音听得江瑟头皮发麻。 脑仁儿越发疼了。 她没洗头,囫囵冲了下便用浴袍裹住身体,出了浴室。 陆怀砚在浴室外等着,见她出来,先是打量她的脸色,之后便将手里的衣服递过去。 “这衣服我没穿过,你将就着用,晚点会有人送衣服过来。” 那是一套黑色的男士睡衣,秋冬用的长袖款。 江瑟接过:“谢谢。” “刚喂你吃的药有安眠的成分,犯困没?” 江瑟的确是有些困意了,她点点头。 她这模样瞧着挺乖顺。 陆怀砚那点因为她不拿自己身体当一回事的火气慢慢没了踪影。 “睡吧,床头柜上放了杯水,渴了记得喝。门我留着,需要什么叫我一声。” 江瑟睡的这屋子就在主卧旁边,门敞着,她这头有什么动静他都能知道。 陆怀砚走后,江瑟望着那扇半掩的门,脱下身上的浴袍,慢慢换上他的睡衣。 睡着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十分跳脱:难怪韩姨到现在都能保有一丝天真,他想要照顾的人总能照顾得很好。 - 江瑟这一觉睡得不安稳,总觉着累,刚走过火山又倏地坠入一片冰原,身体一时冷一时热,反反复复,偏偏又醒不过来。 她压根儿不知自己在梦呓,也不知屋子里进来一道人影。 陆怀砚用手背探了探她额头,旋即皱了下眉,在床头坐下,边扶起江瑟,边端来床头柜上的水杯。 刚将水杯凑她唇边,还未及开口,她便像是条件反射一般,乖乖张开嘴,闭着眼,小口抿起水来。 一杯见底,她头软软靠他肩上,低不可闻地说了一句:“张婶,瑟瑟一小时只喝一杯。” 陆怀砚手微顿,低眸看向枕在他肩上的姑娘。 还真是烧迷糊了,都拿他当张婶了。 生病时倒是乖得很,也好照顾,让喝水喝水,却还不忘讨价还价,一看便知是不怎么爱喝水的主。 陆怀砚很突兀地想起了幼时的江瑟。 那个火伞高张的夏日,她浑身湿漉漉地挂他肩上,明明惊魂未定,整个人都在颤抖,却还能哆嗦着问他:“怀砚哥,一会到了韩姨那儿,你可以帮我把张婶叫过来吗?” 旁的小孩儿死里逃生,多是要哭闹着喊爹喊娘,她却只要她的管家。 是因为不管生病还是受委屈,都只能找张婶吗? 黑暗中,陆怀砚静静坐了许久,直到肩膀隐有酸意,才放下水杯,将枕着他肩睡得格外安稳的姑娘放回床上。 男人给她掖好被子,力道轻柔地将她沾在脸上的发一缕缕拨开,低声道:“你小时候还挺爱喊我怀砚哥。” 第34章 “烧退了,昨天的吻要继续吗?” 江瑟醒来时已经退了烧。 身体经过一夜的休整, 也已经恢复如常。头不疼,四肢也不再酸软。 这种感觉同她以往每次低烧醒来后的感觉一样,烧过一场后, 体内一些蠢蠢欲动的坏情绪坏细胞就此蛰伏下去。 这一觉睡得格外漫长,从窗帘缝漏入的光炽烈得像一条光柱。 房门没关,屋内虽然昏暗, 却没暗到不可视物。 江瑟一睁眼便看见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他还睡着,双腿交叠搭着沙发, 右手肘撑在沙发臂, 头朝右侧枕在沙发背,呼吸匀长。 那是张单人沙发, 原是放在窗边的, 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挪到了床边。 昨晚她睡得浑噩, 发生在这屋子里的一切只有模糊的记忆。 只记得有人一直在喂她喝水, 中途还让她又吃了一遍退烧药。 她喝了好多水,也出了好多汗。 身上的睡衣早已不是昨晚那套,隐约记得是她揪着要他给换的。 所以……他在这里照顾了她一整晚? 江瑟缓慢眨了下眼, 望着他的目光慢慢带了些探究。 沙发上的男人就是在这时醒了过来。 旁人醒来时眉眼里多少会带点迷糊,他却不然,几乎是一睁眼便即刻清醒, 不带半点迟疑地看向她。 江瑟保持着侧躺的姿势,目光一动不动地与他对视。 静默片刻。 陆怀砚先开了口:“让我猜猜你现在在想什么。” 他微微坐直了身体,不落睫地看着江瑟, 声音里还带着熬过夜的沙哑:“在想……陆怀砚对我似乎不仅仅是一点浅淡的喜欢, 对吗?” 江瑟没应话。 她这会的模样属实算不上好, 头发和身体经过大量汗液的浸泡, 一股子黏糊感, 她觉得自己像极了一把放在罐子里发酵了一夜的酸菜。 起床气就这样缓慢氤氲,她实在没心情搭理他。 即便他说的的确是她刚刚在大脑里一晃而过的念头。 陆怀砚说完那句半是调侃半是试探的话便站起身,走过去探了探她的额温,说:“退烧了。” 江瑟“嗯”了声,掀开被子下床,“我要洗澡。” 陆怀砚看她眼,想起什么,说:“洗完记得要吹干头发。” 江瑟趿上鞋,听见这话便回眸看他一眼,就一眼,很快她落下眼帘,朝浴室走过去。 里头很快传来水声。 陆怀砚抬手看腕表,都快下午四点了。 给管家拨了个电话定餐,他看了眼浴室的门,转身回自个儿房间洗漱。 熬了一夜,他下巴冒了点青茬。 刮胡用的刀片斜插在一边的细嘴玻璃罐里,细长一根,像手术刀,却比手术刀要薄。 胡子刮到一半,门外响起一阵很轻的脚步声,他动作一顿,掀眸望了过去。 就见江瑟穿着件浴袍站在他门外,头发湿哒哒垂在肩侧,对他说:“没找到吹风筒。” 她说这话时目光轻轻掠过他手里的刮胡刀。 陆怀砚将手里的刮胡刀“哐当”一声丢回玻璃罐,从盥洗台下侧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吹风筒,看着江瑟说:“过来。” 江瑟真就走了进去,双手往盥洗台上一撑便坐上去,等着他给吹头发。 陆怀砚驾轻就熟地拿起吹风筒给她吹头发,边问着:“是找不到还是懒得找?” 江瑟实话实说:“懒得找。”她打小就不爱吹头发。 男人笑:“小时候都是张婶给你吹的头发?” 江瑟说:“一直是,不仅仅是小时候,长大了也是。” 陆怀砚瞥她一眼:“说起张婶,昨晚你说梦话了记得吗?” “我说什么了?” “你喊了声张婶,”男人弓起后脖,手拨开江瑟的刘海,用暖风吹她的额发,一本正经地说:“还叫了一声‘怀砚哥’。” “……” 见她没了声响,陆怀砚又瞥她一记:“不信?” 江瑟说:“不信。” 她真的很难追 第51节 陆怀砚低笑,也不再逗她了,专心处理她这一头湿漉漉的头发。 吹完便将吹风筒撂一边,从玻璃罐里抽出先前丢进去的刮胡刀,对她说:“在门口看了一眼,坐在这儿又看了两眼。怎么?对我这刮胡刀很好奇?” 江瑟的确是好奇,接过他递来的刮胡刀,细细端详,称赞道:“很漂亮的刀身,薄且锋利,专门定制的?” “嗯。” “你一直都用刀片来刮胡子么?” 陆怀砚继续嗯一声:“除了刮胡子,这刀也用来去手上的茧皮。以前被祖父丢营里操练过一段时间,莫叔带的我,那段时间手里的茧子厚得不成样,莫叔便教我跟莫既沉用刀片去茧子。” 江瑟用指腹去碰刀尖,品味着刀锋带来的凛冽感。 “你以前问我除了斯诺克和调酒我还喜欢玩儿什么,我爱玩儿的东西不少,这种又薄又锋利的刀片就是其中之一。” 不仅是刀,飞镖和木仓她也爱玩儿,还有高空跳伞、赛车、极速滑雪,所有能让她兴奋又不至于上.瘾的东西,她都喜欢。 每次去美国找岑明淑,她都要玩儿点刺激的。 于某种程度而言,这算是一个能让她发泄的途径,只要不把她的小命搭进去,岑明淑从来不会拘着她,由着她去疯玩。 陆怀砚见她不断拨弄着刀尖,眉心不由得一跳,低声提醒道:“小心把你手指玩出血来。” 江瑟轻轻一笑,黑漆的眼朝上一抬,看着他道:“陆怀砚,我给你表演一个好玩儿的。” 她目光往下一划,落他下颌上,“表演得好的话,一会我用这把刀帮你把剩下的胡茬刮掉。” 也没管他应还是不应,她说完便将刮胡刀从左手换到右手,阖起眼,手指轻轻一转,锋利的刀片跟长在她手上似的,在她指尖快速转动,像流动的软银,从食指一路流到尾指,又从尾指流回食指。 她的动作很快也很利落,几道冷光闪过,一个呼吸的功夫,那刀便又回到拇指与食指之间,捏得很稳,且毫发无伤。 那么漂亮的一只手,玩着这种能夺人命的东西时,不得不说是一种视觉上的冲击。 陆怀砚目光从她的手挪开,定定望着江瑟的脸。 她闭着目,黑长的眼睫弯成一扇漂亮的蝶翼。 陆怀砚在等着她睁眼的那一瞬,他想看她瞳孔。 江瑟挑开眼皮时,他紧紧盯着她眸子,果然,她在玩着他的刮胡刀时兴奋了。 “我玩儿得好吗?”她迎着他的目光,笑着问。 有那么一刻,陆怀砚想她身体里应当带了片磁场,那片磁场能将人骨子里的疯狂勾出来。 靠得越近,便勾得越厉害。 越是疯狂的人,便被她吸得越紧。 他轻轻折下腰,双手撑在她两侧,侧过半张脸,露出线条凛冽的右颌骨,说:“刮吧,不需要剃须膏,直接贴着肉来。” - 虽是第一次给人刮胡茬,还是直接贴着肉来,但江瑟的动作没见半点犹疑,每一刀刮下来都带走一些短而硬的胡茬。 几刀过后,陆怀砚下颌那片残余的青茬全都消失了个干净。 江瑟放下刮胡刀,捞过一旁的毛巾擦走粘在皮肤上的胡茬,而后便朝后一仰,像欣赏一件漂亮的艺术品一般,目光流连在他线条流畅而又充满骨感的下颌。 她当真喜欢这种用刀的感觉。 尤其喜欢这种用过刀后,所有东西都恢复洁净的感觉。 陆怀砚目光从眼皮漏下,斜睨着她,抬手,用手背探她的额头。 确认她额温正常,男人薄凉的唇翕动了下,“烧——” 话刚出口,忽然“叮咚”一声,门铃十分不合时宜地截断了他的话。 陆怀砚声音就此打住。 他看了江瑟一眼,直起身,目光朝门外轻点,说:“是送餐服务,饿了没?饿了就准备用餐。” 江瑟点了点头,将刮胡刀轻轻掷回玻璃罐:“我先去换衣服。” 依旧是昨晚吃面的小餐桌。 江瑟换好衣服出去时,陆怀砚已经将食物摆好。 她往餐桌扫了一眼,海参小米粥、梅子排骨、糖醋鱼、鱼香肉丝、茄汁虾球和一份百合山药。 十分家常的菜,却基本都是她爱吃的。 临近下午四点,两人均已饥肠辘辘。 江瑟比平常多喝了半碗粥。 一顿饭吃完,陆怀砚给她泡了杯红茶,问她:“一会是要回去还是在这再歇一晚?” 江瑟捧着杯子说:“回去,但在这之前需要你帮个忙。” 陆怀砚:“什么忙?” “一份由你来签署的协议,协议内容是旧区改造后的锦绣巷三十八号。” 陆怀砚挑眉,望着江瑟的目光里带了点深意:“你看过规划文件,改造后的莲安旧区不会再有锦绣巷。” “我知道。” “那你应当也清楚,以我个人的名义无法代表集团签订拆迁协议,由我署名的协议都将是无效协议。” 江瑟微笑道:“是,我很清楚,我要的就是这么一份无效的拆迁协议。” 陆怀砚没再说话,静看她几秒,接着才问:“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等着,”男人将手里的茶杯往桌面一摆,说,“给我一杯红茶的时间。” 陆怀砚做事从来雷厉风行,他说一杯红茶的时间,还真在江瑟手里的红茶即将见底时,拿了份拆迁协议出来。 内容就是她说的,旧区改造后子虚乌有的锦绣巷三十八号。 两人依次在合同上签名。 陆怀砚没有问她要这样一份协议做什么,只淡淡道了句:“我之前让人查过张玥,她的过去并不幸运,你这协议是要用在她身上?” 江瑟将最后一口红茶喝完,颔一颔首,坦荡道:“是。” 她望着陆怀砚,直白地问:“觉得我坏吗?张玥的过去不仅是不幸运,甚至可以说是悲惨,我却要拿一份假协议骗她。” 陆怀砚淡笑一声,目光往她手里的协议一点:“那上面也有我的签名,要坏我们一起坏。” 他的声音里带着漫不经意的冷漠,看她半晌,又继续说:“你不要我插手你的事,可以。但你要记着,我的电话你永远打得通。” 她没接他这话,安静片刻,便淡淡瞥了眼窗外的天色,说:“我回去了,你不用送我。” 陆怀砚看她一眼,颔首说:“我送你到电梯口。” 到了电梯口,江瑟一走进电梯便按住开门键,说:“你回去吧,我自己下去停车场。” 顿了顿,她又笑言了一句:“我发烧不是因为流感,所以你不会有事。” 陆怀砚也跟着笑了声。 他压根儿不在乎她得的是什么病毒,他甚至愿意陪她高烧一场,昨晚她喝剩的小半杯水最后都被他喝得一滴不剩。 江瑟松开手,梯门缓慢关闭。 陆怀砚没急着回去套房,抬眸盯着电梯上头的楼层显示屏,上头的数字始终停在顶层。 这部电梯是总套的专用电梯,里头只有两个楼层键,大堂和顶层。 江瑟只要不按下去往大堂的楼层键,这电梯便不会启动。 陆怀砚盯着显示屏,黑沉的眸子里暗潮涌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电梯始终停在顶层。 也不知过了多久,梯门忽然朝两侧缓慢拉开,露出里头一道纤细的身影。 陆怀砚落下眸光,与电梯里的人默默对视。 江瑟按着开门键没说话,须臾,她望着依旧留在电梯外的男人,慢声问他:“陆怀砚,刚刚在浴室,你想对我说什么?” 陆怀砚看着她,喉结缓缓下沉,说:“烧退了,昨天的吻要继续吗?” - 灯光明亮的玄关,房门“咔嚓”一声锁上。 江瑟放下手里的包,转过身去搂他的脖子。陆怀砚单手勾住她柔软的腰肢,将她放上鞋柜,另只手扶住她后脑,迫不及待地吻了下去。 他们望着彼此,唇齿相碰,舌尖勾缠。 她伸出手去摘他的眼镜,两人因着这动作,唇不得不分离,下颌却抵着,眼镜坠地的瞬间,他们又继续吻在一起。 暖气似婴孩柔软的呼吸,丝丝缕缕包裹住他们。 江瑟觉得热,身上的大衣被陆怀砚褪下,平铺在鞋柜上。他的唇来到她耳珠,含弄片刻又顺着来到她修长的脖颈。 她不得不半仰起头。 头顶的光骤然落入她眼底,极炽烈的一捧。 她狠狠闭眼,在渐渐急促的呼吸声中,忽然睁开眼推开他。 陆怀砚微垂的眼灼着暗火。 以为她是要喊停,不想她却只是看着他道:“上回你从英国带回来的酒,拿过来。” 男人喉结滚动了下:“现在喝?” “嗯,你喝。”江瑟目光扫过他喉结,说,“我喂你喝。” 从英国带回来的古董酒有三瓶,陆怀砚甚至不知自己拿的是哪一瓶。 直到江瑟将瓶口对着他嘴喂进去时,才知道他拿的是威士忌。 酒液淌过舌根往喉咙流动时,她抻直身体,柔软的手掌紧密覆上他喉结,默默感受着酒液被他吞咽时喉骨抵入她掌心的入侵感。 眼尾微挑,她笑说:“那晚在衣帽间听见你的吞咽声时,我特别想知道你这里摸起来是什么感觉。” 他喉结的弧度比一般男人要尖锐,划过掌心时像把软刀。 一把会叫她兴奋的刀。 她真的很难追 第52节 江瑟歪头看他,唇角弯起,媚眼如丝,“跟我想的一样,很性感。” 她这张脸以及这双眼,天生带着冷感,就连声嗓也比一般女孩儿要清冷。 这样一个人一旦沾了情.欲,那种勾魂摄魄的诱惑比烈酒还要浓烈。 陆怀砚缓慢咽下嘴里残留的酒液,微微俯下.身,用暗哑的声嗓问她:“那晚的吞咽声,还想听吗?就在这里,再听一次?” 他用凛冽的充满侵略感的目光盯着江瑟的眸子。 须臾,男人轻笑一声:“你瞳孔变小了,瑟瑟,你想听。” 第35章 “忍着。” 曾经有一段时间, 江瑟格外厌恶旁人的碰触。 就连岑礼摸一摸她的头她都受不了。 没人察觉到她的异样,她总能很好地藏起自己的情绪。 那段时日,她的情绪其实坏极了。 直到那日, 岑礼生日的那日,她下楼与陆怀砚拍了一张照。 那是个晴日,天很蓝, 风也很温柔,带着春末独有的暖将他身上那清浅的沉香气息送入她的呼吸里。 她站在他身侧, 手臂上的皮肤很轻地擦过他手背。 那一刻, 她丝毫不觉恶心。 甚至觉得安心,觉得留恋。 因为她想起了那个雨夜, 他湿漉漉的手掌紧紧搂着她手臂和膝盖的感觉。 温暖的充满了力量的触感。 她似乎找到了一个治疗那种恶心感的方法了, 她想。 侧脸望向他的那一刻, 她晦暗的瞳眸被光照亮。相机“咔嚓”一声, 将那时的他们定格在薄薄的照片里。 此时此刻,头顶的灯光就像那个午后的阳光。 而她手臂触碰过的那只手背如同洁白的玉扇,青筋如点翠蜿蜒其中, 掌心的温度比那个雨夜要烫人。 江瑟双手撑着身下的大衣,垂眼看着他的手,眼睫似濒死的蝶翼。 她仿佛又回到十七岁那年的过山车, 炽烈的光,飘荡在曼哈顿的天际线。 身体在一瞬间绷成一把拉到极致的弓。 偏偏他身体的每一处都像刀,灵魂被拔至高空往下坠落的瞬间, 软刀割裂了弓弦。 陆怀砚抬起身, 骨节分明的手掌用力扣住她后脑。 江瑟知他想做什么。 同上回在衣帽间不一样, 她没避开, 主动张开唇, 让他舌尖探了进来。 他与上回同样不一样,失了那游刃有余般的从容,勾缠住她的时候,江瑟似乎能听见流淌在他血液里的迫切。 逼人窒息的吻稍稍顿了一息,他贴着她的唇,眼睛盯她,哑声问:“继续?” 江瑟咽了一口:“继续。” 他抱起她往卧室走过去,进屋时掌根在墙上用力一按,昏暝的房间一霎亮起。 卧室里的遮光帘大喇喇敞着,玻璃窗外,夜色渐浓,落雪簌簌弥漫。 陆怀砚拉开床头柜拿东西。 他盯着她眸子,暗哑的声音如同冷硬的铁:“看着我。” 江瑟那双漂亮的杏仁眼慢慢盛了点潋滟水雾,迷蒙的水雾里俨然是难以抑制的疼色。 可她不许他停。 陆怀砚静静看她。 他想这姑娘怎么就这么倔呢?都这样了,还不许他稍稍退一下。 非要将自己逼到尽头。 他没继续,一边手肘撑在她脸侧,另只手轻抚她柔软的面庞,指腹压开她齿关,低头去吻她。 绵密湿润的接吻声啧啧地响,像黑夜里温柔的浪潮声,来来回回,时高时低,偶尔澎湃,偶尔缱绻。 江瑟眼底又漫了些水雾,空气愈来愈稀薄,大脑渐渐空白。 他便是在这个时刻沉沉说了声:“忍着。” 往后的一切变得格外漫长。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眼底,英俊凛冽的眉眼近乎霸道地拓入她瞳孔里。 她颤着眼睫回望他。 某个瞬间,她想闭眼,却被他用潮湿的舌尖舔开了眼睫。 “我要看着。” 他盯着她漆黑的瞳孔,“瑟瑟,我要看着。” - 云歇雨收。 江瑟疲惫到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想闭上眼睡觉。 陆怀砚瞥了眼床单,将她从被子里捞了出来。 江瑟:“…………” 她挑开眼缝,望着依旧精神奕奕的男人,张了张唇:“陆怀砚——” 男人仿佛猜到她想说什么,低眸看她,说:“床单潮成那样你确定你睡得下?我带你到浴室处理一下,再换个房间睡,你只管闭眼休息。” 他不说还好,一说江瑟那点洁癖又犯,只好由着他去。 进了浴室,他将她放腿上,单手抱她坐在一侧,旋开浴缸的水龙头放水。 等水灌满大半缸后,陆怀砚抱着人进去浴池。 池子里的水一下子涨了潮。 虽然是第一次伺候人,但他动作一点不显生疏,温热的水漫上来时,江瑟枕着他肩膀,舒服得像一片舒展的叶子。 她挑开一半眼帘,视野里,男人修长的手淹在水里,白色毛巾吸饱了水,沿着她身体的曲线缓慢擦拭,每一下都很温柔。 思绪莫名涣散。 想起了七年前他双手湿漉漉抱着她的场景,他将她抱入车里时,原是想将她单独放后座的,她却不肯,手指死死揪着他衬衣,不肯从他身上下来。 那会她连着几日不曾进食,左手尾指又断了筋,疼得浑身打颤,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力气,将他的衣领揪得很紧,恨不能要将他的扣子都抠下来。 他淡漠瞥了她一眼,终究是没将她推开,由着她缩在他怀里,却也没再抱她,双手松开懒懒搭在车座。 暴雨细密打着车顶,汽车颠簸着,昏暗逼仄的空间,霓虹一下下掠过车内。 她耳边是他沉稳的心跳声,这声音取代了雨声,占据掉她所有的听觉。 偶然间抬眼,借着那一掠而过的薄光,江瑟却看清了他微微抿直的带着忍耐意味的唇角。 浴缸里的水一阵涌动,江瑟回过神,一抬眼便对上他不知何时垂落下来的眸光。 “不是乏了么?在想什么?” 那些蒸腾在浴池上的白雾大抵是顺着她呼吸进入她脑子里了,江瑟竟然乖乖地说出了此时盘旋在她脑海里的念头。 “你那时真冷漠。”她淡淡说,“那时我要没揪住你衣服——” 说到这,像是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她唇一阖,声音戛然而止。 陆怀砚却是听懂了,刹那间便明白她说的是七年前。 冷漠吗?算是吧。 他那时为了赶项目两日两夜不曾阖过眼,祖父一通电话将他从公司叫回老宅,让他跟着莫冼去找人。江瑟失踪的那二十多个小时,他跟莫冼一刻都不敢耽搁。 连轴转了三日,找到她之后,他只想赶紧回去给老爷子复命,好生闭眼睡一会。 人送到医院后,岑家人一赶来他便离开,后续也没去打听她的状况。 如今再回想,倘若他知道—— 这念头一出,陆怀砚不由哂笑一声。 已经发生的事情他从不回头看,也从不会去后悔,更不会去假设一个毫无意义的“倘若他知道”。 男人拧干手里的毛巾,双手握住她腰将她换了个方向,让她面对面坐在他腿上,边擦拭她脸上的水珠便缓缓道:“是挺冷漠,要不要往我身上豁点伤口消消气?” 他撂下手里的毛巾,低头去看她眼,说:“像上回一样在我舌头上咬个口子,或者拿那把刮胡刀挑个看不顺眼的地儿扎一个窟窿?我都可以,我都受着,怎么样?” 他没在同她开玩笑,这姑娘记仇,他得让她把这口气出了。 江瑟:“…………” 她没搭理他这疯狂的提议,抬起眼,双手在他肩上轻推了下,“你碍着我了。” 陆怀砚轻笑:“怕什么,又不会在这里胡来。” 他顾虑着她,刚一直收着,眼下在浴缸里这样面对面,很难不心猿意马。 江瑟本是低了下眼的,闻言便又抬起眼看着他道:“我没怕。” 陆怀砚依旧笑着。 这姑娘是真不能激,他要再激她一句,她怕是能缠着他在这里再来一回。 偏他这会的克制力跟纸糊似的,禁不起她半点纠缠,自然也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 男人握住她腰,身体轻轻一旋,两人换了个位置,江瑟背靠上浴池边。 “知道你不怕,我怕成了么?”他站起身,水珠哗啦啦沿着他线条流畅的肌理坠落,“在这等着,我去给你找衣服。” “……” 她真的很难追 第53节 他抽过一边的浴袍随意套上便出去给她拿睡裙。 江瑟缓过一阵,这会倒是来了点力气,索性便从浴缸起来,扯了条挂在墙上的浴巾披着,抬脚跨出去。 结果脚刚沾地,双腿忽地一软,眼见着要跌回浴缸,一只手臂及时揽住她腰。 陆怀砚将她拦腰抱起,低笑了声:“不是叫你等着么?忘了刚在床上腿抖成什么样了?” 江瑟睨他一眼,懒得再说话,挣扎着要下来:“我能自己走。” 男人没松手,三两步便将她抱回昨晚她睡的那屋子,将她放下时他问:“需要涂点药吗?” 听明白他在问什么,江瑟垂眼抽过他手里的睡裙,慢慢往身上套,边说着:“我没那么娇弱。” 陆怀砚在床边坐下,指腹擦过她锁骨一处吮淤了的地方,说:“张婶说没说过你这身皮肤娇得不成样?” 她这身皮肤的确是娇气,但刚刚他用了多大力气他自己没点数?? 江瑟钻入被子里,定定看着他道:“可从来没有人像你那样逮着肉就吮。” 陆怀砚垂眸同她对视,忽地一笑:“傅韫没亲过你么?” 江瑟一愣:“你提他做什么?” 提他做什么? 陆怀砚想起跨年夜那晚,她望向旋转梯时傅韫侧头看她的那一眼。 那一眼可不算清白。 都是男人,藏得再深,骨子里有些东西不是时时刻刻都能藏得住。 他们订过婚做了两年的未婚夫妻。 陆怀砚甚至以为他们有过。 他没什么处.女情结,却不喜欢有人觊觎她。当初在金融街那家俱乐部,曹亮望她的眼神便叫他十分不喜,更遑论傅韫的那一眼了。 陆怀砚也就顺口一提,见她一脸怔愣,突然就不想在这个时刻让别的男人占据她一星半点思绪。 他弯唇笑笑,拨开粘在她颊边的头发,低头在她唇上落了个吻。 “当我没问过,睡吧,大小姐。” 第36章 “陆怀砚,你这是在……吃醋?” 他这话一问, 江瑟倒是想起些旧事。 她跟傅韫差一点儿便接过吻。 忘了是他们第几回的约会,只记得那时他们订婚差不多一年。 那夜北城恰好了下了第一场初雪。 他们从酒店吃完饭出来,本是要去停车场取车各自回家的。 许是因着江瑟朝外头的雪景多望了一眼, 一贯细心的傅韫便提议道:“要不要出去走走?” 江瑟那夜也没旁的急事,便应了下来,权当是消食了。 酒店外头有个漂亮的双月湖, 两轮弯月的轮廓,中间一座石拱桥。他们靠着石拱桥, 看湖景也看雪景, 聊起天来的话题也比先前在餐桌上要有趣,称得上是言笑晏晏。 大抵是氛围到了, 傅韫忽然倾身靠向她。 虽是家族联姻的工具, 且两人称不上熟稔, 但江瑟的确想过他们一旦结婚了, 她会试着好好去经营这段婚姻。 所以当傅韫头低下来时,要不是从湖边跑过来的那几个小孩儿,她不会避开这个吻。 最后傅韫的唇轻轻擦过她唇角, 落在她脸颊上。 或许是因为她侧头避开的动作,傅韫误会了是她不愿,后面的约会, 他始终彬彬有礼,没再越矩,偶有一两次肢体接触, 也不过是出于社交礼仪, 虚扶她的腰。 但严格来说—— “他亲过我。”江瑟望着陆怀砚, 弯唇笑言, “不仅傅韫, 傅隽也亲过我。” 陆怀砚正要准备去掐她这头的床头灯,听见这话,他斜瞥她一眼,又坐了回来。 “他们都亲过你哪儿了?” 男人的声音是平静的,唇角甚至噙着淡淡的笑意。 江瑟坐起身,双手撑在身后,歪头看他:“他们亲过我哪儿很重要吗?” 陆怀砚不落睫地看她,很突兀地想起了在别墅的衣帽间以及刚刚她半仰在衣柜时的神态。 她似乎还挺喜欢那样。 男人轻笑一声,掀开她身上的被子,将她提溜到自己的腿上,一只手压着她后腰,另只手扣住她下颚,拇指指腹摩挲起她的唇。 “这儿?”他朝上触了触她眼睫和耳珠,“还是这儿?又或者是——” 他手指往下挪动,沿着她修长的脖颈曲线,擦过她锁骨和曲线凹凸处,一路朝下,探入她睡裙裙摆里头,声音微微带了点哑:“这些地方?瑟瑟,他们给你口口过么?” 江瑟的身体这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敏.感。 他指腹的力道是轻柔的,蜻蜓点水一般,但她依旧轻颤了下,像是有一小簇电流猛然间窜入体内。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偏偏男人一只手掌把在她后腰,察觉到她的意图,不仅不让她退,掌心甚至用了点力,将她又往前推了点。 江瑟张唇吸了口气。 男人的眸子黑沉如墨,眸底的占有欲如浓云蔽日。 江瑟索性不避,漂亮的杏仁眼润着水,望着他的目光却清幽。 她弯唇笑笑:“他们都曾经是我的未婚夫,做些亲密点的行为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自然是正常。 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订了婚就发.生.关.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就连曹勋同简如意这样从小就不对付的都做过。 她与傅韫、傅隽甚至都没做到最后一步,比起一般人,算是克制许多了。 陆怀砚慢条斯理地应她:“是挺正常。” 江瑟打量着他,“陆怀砚,你这是在……吃醋?” 陆怀砚没应她,低头去含她的唇,衔她唇腔呼出的热息,直到江瑟十指紧紧掐住他手臂,才松开她唇,一瞬不错地看她像条缺氧的小鱼般剧烈呼吸。 男人等到她呼吸渐渐平复,才将手从她裙底拿出,笑着问她:“你从前的未婚夫们都没同你做到这程度,所以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呢?” 问出这句话时,陆怀砚便知他这养气功夫的确是如莫既沉说的那般,愈来愈坏了。 他知道这姑娘逼不得。 不是说他拿着金山银山,制造几场世俗浪漫,指天誓日说几句蜜语甜言便能哄着她同他在一起做他的女人。 对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好人也好,陆怀砚一贯有着极佳的耐心。 徐徐图谋,步步逼近。 慢慢诱着她习惯他,离不得他,再爱上他。 而她现在别说爱上他离不得他,就连习惯他都是难事。 这会要她明确说他们是什么关系,确实是急切了。 她说得对,他的确是呷了点陈年旧醋,以至于在不恰当的时候问了不恰当的问题。 但他话既然已经问出来了,那自然是要个答案。 总归他想要她这件事,她比谁都清楚。 男人在问出那句话后,目光是沉静的,即便呷了点醋,他也不会像旁的男人那样失控。 他垂目望她,等着她的答案。 江瑟眉眼里还带点余韵,然而随着他话音落下,微微颤动的眼睫不由得一顿。 她抬眼看他,迷离的目光渐渐恢复冷静。 静默片刻。 江瑟侧了下脸,说:“傅韫亲的是脸颊,他亲的时候我内心毫无波动。至于傅隽,他亲下来时我避开了,他只亲到我的头发,之后我泼了他一杯咖啡。我其实不爱与人有过于亲密的接触,比方说这样。” 她抬起下颌,主动用柔软的唇去吻他,轻轻一碰后,她松开,继续道:“可我却不抗拒与你做这些事,甚至可以说是享受。小姑姑从前总说我将自己束缚在一个牢笼里,说人活着就该怎么痛快怎么来,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我想她是对的,你想要我时我恰好也想要你,我们一起秘密搭一程,这样不好吗?” 陆怀砚垂着眼看她那张漂亮的花瓣唇一张一合地说着气人的话。 等她一席话说完,他笑了笑,问她:“怎么样算秘密搭一程?” 江瑟缓缓一笑,眉眼清艳:“我们及时行乐,走到哪儿便算哪儿,等到不得不分道扬镳了就好聚好散。” 说到底,她不想要一段关系,只想要一段随上随下的旅程。 通俗点说,那就是随时喊停的炮.友关系。 陆怀砚扬起眉梢看她:“如果到时候不能好聚好散呢?” “不会。”江瑟手贴上他脸,唇角含笑,“我们成长在那样的家庭,天生就不会是死缠烂打的人。” 不管是岑明宏与季云意,还是韩茵与陆进宗,他们的婚姻都充满了背叛与不可与人道的肮脏。 爱情易逝,婚姻难立。 他们就是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骨子里都透着一股薄凉劲儿,又怎会去做那死缠烂打的痴情种? 陆怀砚半垂眼皮看她,她面上还带着他弄出来的绯色,浅粉的面靥,清冷又蘼艳,就像那夜从江边走出的美人鱼。 蛊着人,诱着人。 他没应声,仿佛是默认了她说的话。 江瑟抬眼看他俊美得近乎逼人的脸。 掌心之下是他充满骨感的下颌,她几个小时前用刀刮过的皮肤正与她手掌紧密相黏。 傍晚在电梯时,理智告诉她该按下下行键离开。 烧已经退了,坏情绪也消沉了下去,她该离开的。 可偏偏,她觉得意犹未尽。 她真的很难追 第54节 她知道他就在电梯外等着,等着她那点意犹未尽的欲.望战胜理智,与他继续纠缠。 后来到底是按下了开门键。 出电梯时她想得清楚极了,同他纠缠得再深点又有何妨呢? 天知道她能活多久,天知道她能不能赢。 江瑟抬了抬头,再度贴上陆怀砚的唇。 陆怀砚没动,在她张唇含住他下唇并试图将舌尖探进来时,他喉结滚动了下,却依旧没回应她。 江瑟缓慢眨了下眼睛,亲没一会儿,见他不为所动,正要后退,他却在这时轻轻笑了声。 “真没耐心啊,瑟瑟。” 他的声音从两人挨着的唇缝里漏出,江瑟微愣,下一瞬后脑被他按住,他咬住她唇,撬开她齿关,开始与她纠缠。 他吻得很深,也很凌厉。 是个暴烈的吻。 江瑟闭上眼,忽然又睁开,伸手推他,他松了点劲儿,允她吸了口氧气又继续吻她。 他穿着件黑色的浴袍,江瑟膝盖就挨着他腰,裙摆逶迤在大腿两侧。 她贴着他坐,自然能清晰感觉到他绷紧的大腿线条。 这样暧昧的姿势想做什么都便利得很。 他松开她唇时,江瑟在看到他眼睛的那一刹那,心脏重重一跳,以为他会就着这姿势和她再来一次。 可他什么都没做,将她提溜回床上,长臂一伸便将灯摁灭了。 眼睛骤然陷入黑暗,一阵窸窣声后,她身侧的床垫猛地一陷。 “成,那我们就一块儿搭一程。” 男人的声音沾着笑意慢悠悠传来,掺了点漫不经心的意味。 江瑟正要侧头看他,他带着薄茧的手指已经掰过她柔软的脸颊,探身过来,唇重重落下。 一个晚安吻结束,他含笑道了句:“睡吧,大小姐。” 江瑟抬了抬眼睫,就着满室昏暗,在他模糊的面容上淡淡看了眼。很快她便阖起眼,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房间里的窗帘关得并不严密,江瑟被落在眼皮上的一缕晨光唤醒。 这缕光同时唤醒了躺在她身侧的男人。 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睁开了眼。 都是习惯独睡的主,即便同睡一榻,也隔着一臂的距离各占一侧。 这一臂空白的中间地带,却突兀地横着两只交叠的手。 江瑟眼睫动了下,余光瞥见她虚握成拳的右手正贴着他掌心。 她睡觉时一贯规矩,睡着时是什么姿势,醒来时便是什么姿势,昨晚她的手分明是在被窝里的。 男人的掌心十分温暖,伴着微微的粗粝感,从四周包裹住她的手和半截腕骨。 晨起时大脑残余的混沌叫她莫名起了点错觉,总觉他那温暖的手像是一把枷锁。 思绪凝滞间,长指忽然被人强势分开,男人带着薄茧的指腹缓慢穿过她指根,来到她带着伤疤的掌肉,不疾不徐地与她十指紧扣。 江瑟眨了下眼,掀眸对上陆怀砚沉静幽深的目光。 他早已转醒,不知何时侧了脸过来,静静看她。 深蓝色的薄被搭在他腰间,他上身赤着,锁骨线条嶙峋,似绵延的山脉。漂亮的肌肉纹理宛若叶子的脉络,从胸膛蔓延至腰腹。 他肩上有几道红色的抓痕,那是她双手攀在他肩脖没控制住抓出来的。 恍惚间,陆怀砚一声低哑的“早安,瑟瑟”将她彻底唤醒。 江瑟嗓子有些发紧,想喝水。 “早安。”她的声音同样带了点哑。 将手从他掌心里抽离,她正要起身,一阵门铃声突兀响起。 掀铃人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顶层总套的门卡除了陆怀砚,也就只有韩潇有。 江瑟眉心一跳。 她的大衣还有昨夜他从她裙子里剥下的贴身衣物都在鞋柜上。 她扭头看着陆怀砚:“玄关那里有我的衣服。” 陆怀砚显然也记起了落在那里的是什么,却不急着出去,慢条斯理地倾了倾身,脸贴上她耳朵,在她鬓发上吻了下,声嗓含笑道:“紧张什么?我不会让韩潇看到你那些衣服。” 第37章 “我看一眼。” 陆怀砚落在鬓边的那一吻很轻, 却莫名带了点耳鬓厮磨的错觉。 亲完便捞过一边的浴袍穿上,经过厨房时,从冰箱里拿了瓶冰水灌下半瓶, 之后才去玄关捡江瑟落在鞋柜上的贴身衣物。 韩潇在外头等半天没动静,不敢贸贸然刷卡进去里头,正要拿出手机给陆怀砚拨电话, 门就是在这时候“咔嚓”一声打开。 “哥!生日快乐!”韩潇热情打了声招呼,一只手抱着个装酒的长木盒, 另只手就要推开门往里头走, “本来前天就想亲自过来给你送生日礼物的,但我那会不是在北城嘛, 我妈又给我安排了一姑娘相亲, 我要不去她能把我皮剥了。” 陆怀砚扣住他推门的手, 目光淡淡掠过他怀里的酒, 松开了他手腕将酒夺下,说:“礼物我收了,你人也可以走了。” 房门只开了一小半, 那一小半还被陆怀砚这个门神堵了个结实,韩潇门推不开门又进不去,只好道:“不是哥, 我没吃早饭呢,一下飞机就来找你,好歹让我吃个早饭再走吧。” “我没空, 你到楼下去吃。”想到什么, 又添了句, “把另外一张门卡给我, 你不需要这张卡, 以后来之前先给我拨电话。” 韩潇:“……” 虽说他就算有房卡也不敢随意开他哥的房门,但之前他哥明明默认他能分张房卡的,要不然他早八百年前便已经将这张卡拿回去了。 韩潇依依不舍地将卡从兜里摸出来,张了张嘴,还想再问些什么,陆怀砚已经从他手里抽出房卡,淡淡道:“回去休息两天,这两天我不会让李瑞给你安排工作。” 韩潇顿时多云转晴,也不犯嘀咕了,刚准备拍个彩虹屁,便听“咔”的一声,陆怀砚已经阖起了门。 “……” 将韩潇支走,陆怀砚回去房间。 江瑟正在盥洗室里洗漱,见他回来,淡淡瞥去一眼便收回视线,安安静静地刷牙。 陆怀砚站在盥洗室门口看了看她,迈脚进去,从容地将她留在玄关的贴身衣物丢进藤编篮里,之后便在另一边的盥洗台面拿起电动牙刷。 两人用的同款牙刷,一支绿色,一支黑色。 江瑟从镜子里看到她那片薄薄的贴身衣物孤零零地躺在藤编篮里,低了低眼睫,面不改色地吐掉嘴里的泡沫。 漱完口,她越过陆怀砚走向里头的淋浴间,脱下身上的睡裙,推开玻璃门进去。 陆怀砚手撑在盥洗台,一抬眼便从镜子瞥见她背影,雪白腰间映几个花瓣般的红淤,昨晚他弄出来的。 男人落下眼帘,只觉刚刚那半瓶冰水白喝了。 淋浴室里,水声淅沥沥,像骤然落下的雨声。 江瑟抬眸望着那细密的仿佛断了线的水珠,喉头开始发干。 很快这阵绵密的水声闯入了一道震动声,是他那把电动牙刷的声音。 她朝外望了眼,磨砂玻璃门外,是陆怀砚模糊的身影,黑色一道,颀长的,伟岸的。 江瑟收回眼,朝前走了一步,任由温热的水冲她兜头泼下。 洗完澡出来,陆怀砚人已经不在,江瑟拿了件浴袍,刚穿上,男人却是去而复返,身上换了套衬衣西裤。 目光在她湿漉漉的头发顿了下,陆怀砚从抽屉里拿出吹风筒,拍了拍白色的盥洗台面,“过来,给你吹头发。” 江瑟走过去,跟上回一样坐上盥洗台。 陆怀砚解开袖扣,将袖子挽至手肘,十分熟练地拨开吹风筒的开关。 吹干头发,他放下吹风筒,双手握住她垂在盥洗台下的细白脚腕,往上一抻压在台面上。 “我看一眼。” 浴袍内身无寸缕,江瑟因着他忽如其来的动作不得不伸手撑在身后,浴袍的尾摆从她膝盖滑落,铺在台面上。 她反应倒是镇定,面色不见半点羞涩拘泥,眼睫微垂,目光清冷地看着陆怀砚。 男人往里看了一眼,便放下她脚腕,给她将腿边的浴袍拢好。 “好些了,消了点肿。” 江瑟:“……” 陆怀砚抬眸对上她眼,笑了声:“刚以为我想做什么?” 江瑟懒得应他,张眼打量他身上的衣服,说,“你要出去?” 陆怀砚嗯一声:“影视城项目要去跟进一下,吃完早餐就走。这张房卡——” 他顿了顿,将他刚刚放在盥洗台上的房卡拿过来放江瑟手里,“你拿着,以后这里你随时可以来。北城那头的屋子用的智能系统,挑个时间我给你把指纹和瞳纹录了。” 房卡是块黑色金属片,触手冰凉。 刚江瑟过来时便看见了,指尖摩挲了下卡片的边缘,她问陆怀砚:“刚韩潇手里的那张?” 陆怀砚嗯了声,同她解释了一句:“韩潇过来给我送生日礼物。” 他说到这倒是笑了下,“其实他不需要送,他已经给我送了更实用的东西。” 江瑟看他,男人拨开她垂在脸侧的头发,低头在她唇上偷了个香,笑道:“床头那一柜子的安全.套是我来桐城那天他给准备的,够我们用一段时间了。” 韩潇旁的本事没有,败家倒是厉害,用的东西也格外讲究,包括这些计生用品,每种size都给他备了一大摞。 韩潇能干出这种事,江瑟是一点也不意外,她低头笑一笑。 陆怀砚盯着她唇角的笑靥,将她从盥洗台上抱下来,说:“大小姐该去挑早餐了。” 她真的很难追 第55节 - 这顿早饭江瑟没用成,就连陆怀砚泡的红茶也只喝了一半。 张玥出了车祸,她接到何苗的电话后便匆匆赶去了市一院。 到医院时,何苗正红着眼给张玥缴费,见到江瑟,忍着哭腔道:“对不起江小姐,我不知道还可以找谁,只能找你。” 江瑟接过她手里的缴费单,说:“别慌,先把钱交了,一会再跟我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瑟的出现无疑给何苗打了一剂定心针,缴完费,她情绪也平复下来,说:“是一辆不知从哪里冲出来的摩托车,那混蛋撞到人后便逃逸了。还好医生说师父只是腿骨断了,还有一点脑震荡,并没有生命危险。” 江瑟眸光动了下,颔一颔首,同何苗一起去了病房。 病床上的女人还未醒来,左腿打着石膏高高吊着,苍白的面庞比起前两日又瘦了些。 江瑟看了她片刻便拿出手机给方商拨了个电话。 方商便是先前陆怀砚给她用的人,这人在桐城是号人物,人脉颇广,不过一小时,便将那撞人逃窜的车主揪了出来。 “是个普通的上班族,怕迟到便抄了小路。撞人后怕赔钱,仗着小巷偏僻又是监控死角便逃逸了。” 方商发来那人的照片,还神通广大地找到了一小段监控视频,恰好拍到车主慌里慌张、手足无措逃逸的场景。 视频里,车主逃逸后张玥还未晕倒,可她没有选择报警,而是给何苗打了个电话。 江瑟关掉视频,将手机放回兜里,回到了病房。 她望着张玥枯瘦的脸,低声道:“还真是个意外,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她没再说下去,在床边静静站了一会便走到窗边,轻吸了几口窗外沁凉的空气。 张玥这一整日都没醒,江瑟同何苗错开时间在病房里守着她。 天色暗下来后,何苗抱着件军大衣过来替江瑟:“江小姐,你回去休息吧,晚上我来给师父陪床。” 江瑟颔一颔首,望一眼病床上的张玥,拿起桌上的手机离开病房。 市一院住院部的车位一贯紧张,她来时将车停在马路对面的停车场。 出了住院楼,正要左转到灯口过马路,手机忽然一震。 她看了眼屏幕,接起电话:“陆怀砚。” 男人的声音就贴在耳边,嗯一声便道:“往右看一眼。” 江瑟下意识住了脚,回身朝右看去。 人潮涌动的街口,细雪稀稀落落下着,他就立在昏黄的路灯下,目光沉静地望着她,惯来凛冽的眉眼蕴了点笑意。 “饿了没?我们去吃上回错过的面。” - 上回因东家有喜而错过的面馆叫东来顺,因为老板名字里带了个东字。 因着女儿出嫁,面馆歇了两日,今天倒是赶巧,来的时候店已经开了。 落雪天,出门吃热汤面的人不少。 江瑟他们运气好,角落处恰巧有一张空着的二人桌。 两人都点了店里的招牌牛肉面,下单时,陆怀砚特地叮嘱一句:“一碗不加葱也不加香菜。” 江瑟正在拆筷子,闻言便抬眸看他一眼。 那碗不加葱也不加香菜的面是给她点的,她打小便不爱吃味儿太重的佐料。 面馆地方小,人又多,说话声此起彼伏,跟个菜市场似的。 看得出来在这吃面的都是老街坊,好几桌客人都在恭喜老板嫁女。斜对角还有一位老伯说了个趣事,说摆席那日,有人往面馆里头递了个红封。 “老东拿着那红封问了一圈,都不知道是谁递的红封,上头就俩字,砚、瑟。” 老伯说起这话时,江瑟那桌的面刚好送上来,端面的人是老板娘,把面放下后便扭过头笑着同那老伯道:“我跟老东都在猜是哪对儿刚搬来的夫妻呢,老东说既然找不着人,索性就叫砚先生跟瑟小姐。” “听说了,老东说红封上那几个字漂亮得都能裱起来了,估计是文化人。” 文化人陆怀砚正在给江瑟那碗面浇醋,两人吃饭时都不爱言语,低眉垂眼,安安静静地听着,安安静静地置身事外。 有人来了兴致,非要看那红封上的字,老板娘还真将那红封拿了出来,让人看上头那句百年好合,还有落款的那两个字:砚、瑟。 气氛一时热闹得如火如荼,长而薄的红封不知在多少人手里转着。 没人知晓那红封的主人就在这儿。 他们是这场热闹的始作俑者,却也是这场热闹里的过客。 江瑟碗里的面没吃完,最后陆怀砚将她剩下的那半碗面一并解决了。 结账时,老板娘送了两颗薄荷味的喜糖。 江瑟虽然爱往茶水里放点儿冰糖,平素却很少吃糖,尤其不爱吃硬糖。接过喜糖时,想起老板娘刚夸了句瑟小姐,便一改往常不吃硬糖的习惯,拆了颗往嘴里放。 两人推门出去,冷风吹得门口的风铃“哐啷哐啷”响。 上车后他们都没说话。 黑色轿车慢悠悠拐入一条僻静狭长的巷子,经过一处浓密树影时,陆怀砚蓦地踩下刹车。 将手刹一拨,他解开安全带,手撑在中控台,倾身掰过她望向窗外的脸。 “听见没,刚里头的人都在说瑟小姐人美心善。”男人低头衔住她唇肉,舌尖往里勾缠尝了点她唇腔里的薄荷甜,笑道,“夸你呢,大小姐。” 第38章 “今晚见面吗?” 面馆离金融区近, 离酒店也近,但江瑟没跟陆怀砚回酒店,让他在富春街的街头放下她便去了“忘川”。 两天不着家, 虽然用的是在寒山寺陪长辈的借口,但江川同余诗英隔几小时便要给她发信,都是些寻常话, 吃没吃饭、衣服带没带够、睡觉盖的被子厚不厚云云。 絮絮的话总让江瑟想起张婶与佟伯。 她是临下车时给余诗英发的信,下车走没几步, 便遇见了出来接人的江川。 富春街上的灯色一贯亮堂, 树下一排射灯,树上还得挂几个红灯笼。 脚下的富春河河面结了层薄冰, 静水流深, 无声无息。 江瑟没忍住回眸望了眼。 那辆低调的黑色轿车还在, 副驾的车窗落着, 男人一只手掌着方向盘,身体慵懒地靠着椅背,侧头望她。 江瑟清清淡淡望来那一眼后, 他似乎笑了下,低头拿起手机。 江瑟转过头的瞬间,大衣的手机震了下, 她却没急着看,与江川一同进了酒吧,在里头陪余诗英说了会话, 回了公寓后才慢吞吞摸出手机, 点开微信看了眼。 陆怀砚:【明天早晨我接你去医院。】 跟在这条消息后的是一条语音。 江瑟将手机放鞋柜上, 点开语音, 边低头摘围巾边听着陆怀砚含笑的声音在这静谧幽暗的空间里慢慢响起:“晚安, 大小姐。” 屏幕上的光很快便暗了下去,江瑟挂起大衣,想起里头还有一颗薄荷味的喜糖,便又拿了出来。 薄荷糖小小一颗,粉色爱心形状。 刚在车里,她嘴里剩的那半颗糖被那男人衔了去,他嫌那颗糖碍事,咬碎了便又将沾满薄荷甜的舌尖钻进来与她纠缠。 江瑟剥开糖纸,将那颗薄荷糖放入嘴里,进去客厅时,顺手放了张唱碟在唱片机上。 一首歌听完,嘴里的薄荷糖也融化成一团甜腻的糖水。 她进去浴室刷牙洗漱,熄灯睡觉前想起搁在床头柜的瓶瓶罐罐,又起身倒出一大把药冲进马桶。 白色药片很快便随着搅起漩涡的水消失。 她冷漠看着,等浴室恢复安静才熄灯离开。 第二日来接她的人是李瑞。 江瑟一上车李瑞便主动给她解释:“政府批下来建影视城的那块地出了点问题,小陆总要一大早过去同北城请来的地质专家汇合,这才吩咐我过来接您。” 江瑟起床时便收到陆怀砚的语音了,闻言便点点头,说:“麻烦你了,李特助。” 李瑞连忙一叠声的“不麻烦”,刚解释那么多也是为了小陆总,怕佳人误解生闷气,这才车轱辘那么一通话。 他跟了陆怀砚那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他对一姑娘上心,自然希望自家老板能成功脱单,毕竟有恋爱谈的领导会比较有人性,对他们这些下属也会慈祥些。 人送到医院,等江瑟下车后,李瑞便拿出电话给陆怀砚汇报。 那头一片轰隆轰隆的机械声,男人听完,只淡淡问了句:“她吃早餐没?” 李瑞一愣:“我没问。” 他说完立马又补了句:“我立即给江小姐买些吃的送过去,就算吃过早餐了,也能留着当上午茶。” 陆怀砚嗯了声:“医院附近有一家面包房,应该挺出名,去那儿买。” - 李瑞送来面包同咖啡时,江瑟刚与何苗交接好。 “小陆总怕您没吃早餐,让我给您送点吃的来。” 江瑟见到他时还有些意外,听他这么一说,往那一大纸袋的面包瞥了眼,认出了是从前她买过面包的那家西饼屋。 她点点头接过,平静说:“谢谢。” 李瑞下意识看她一眼,小陆总对江小姐也算是关怀备至了吧,自己忙成那样呢,还惦记着她吃没吃早餐。 寻常姑娘多半是要感动的,偏偏他在江瑟面上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 李瑞送完面包就要走,江瑟却叫住了他:“你是要过去陆怀砚那里吗?” “是。”李瑞察言观色的功夫一贯厉害,主动问道,“江小姐有话要我带给小陆总吗?” 江瑟从纸袋里拿出一个红豆面包,说:“这家店最出名的面包,你帮我带一个给他吧。” 李瑞走后,江瑟坐在病床边拆了个红豆面包吃,吃完她让护士帮忙看着张玥,去了趟精神内科开药。 回来时那护士看了眼她手里的药,张了张唇,却还是什么都没问,只温柔道:“张小姐今天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江瑟笑着道了声谢,将新开的药放进包里。 她真的很难追 第56节 张玥在下午醒来,醒来时见江瑟在这也不意外,想张嘴说话,却发现嗓子哑得厉害。 江瑟起身阖起病房的门,给她倒了杯温水,边扶她坐起,边说:“喝点水吃点东西,之后我们说说话。” 张玥看了看她,接过水杯,无声说了句“谢谢”。 江瑟慢慢等她喝完一杯水,吃完一碗何苗装保温盒里的粥,才转身从包里拿出两份已经签署好的文件。 “一份是锦绣巷三十八号的拆迁协议,一份是新锦绣巷三十八号的赠与合同,你只要在这份赠与合同上签名,这合同就能生效,到时新的锦绣巷三十八号依旧是你的。” 张玥接过两份合同,似乎有些惊讶江瑟会这么轻易地将铺子还给她,忙低头翻看。 江瑟等她看完便将合同从她手里缓慢抽了回来,说:“你同我说赵志成的事,这合同我就给你。” 张玥目光定定看着她手里的合同。 江瑟看着她说:“你被人撞了,不敢报警也不肯让何苗送你来医院。搬来桐城的这八年你几乎不出门,出门了也从来只敢用现金。这些,都是赵志成教你的吗?” 张玥抬起眼:“你想说什么?” “是因为十年前的杀人案吗?”江瑟平静地说,“十年前,你在榕城被人用药迷昏。迷昏你的人一个是你上司一个是你同事,他们欺负了你,还说是你自愿的对吗?后来赵志成帮你杀了他们,你们逃离了榕城。两年后你带着一笔钱来到桐城,买下了锦绣巷三十八号,而赵志成从此消失。你一直在等他回来找你,对不对?” 江瑟说到这里便停了须臾,望着张玥认真道:“张老板,想不想知道赵志成之后去了哪里?” 听见江瑟提起十年前的事,张玥目光恍惚了好半晌,呼吸却渐渐急促,嘴唇几度蠕动,她缓慢攥紧颤抖的手指,看着江瑟问:“他去了哪里?” “你来桐城的三个月后,他出现在北城,伙同另外两个惯犯绑架了一个十六岁的富家千金。” 张玥神色一怔,愣愣地看着江瑟。 江瑟缓缓一笑:“你想得没错,被他绑走的富家千金就是我。” 张玥默了默,说:“所以你是来找我报仇的吗?” “我找你报仇做什么?又不是你绑架我的。” 江瑟起身将手里的合同书放回包里,给自己斟了杯温水,靠着桌沿回身看张玥,温和道:“你别怕,我不会报复你,也不会害你,即便你是赵志成爱的人。我不但不会害你,还会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你守住你的灯塔。而这,并不仅仅是因为我跟你的交易。” 张玥望着她。 眼前的女孩儿目光澄澈坦荡,就好似她说出来的话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她是真的不恨她,也是真的想要帮她。 “可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曾经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差一点也发生在我身上。”江瑟缓慢地眨了下眼,“当年绑走我的绑架犯一共有三人,另外两个人身上背的案子比赵志成还多。我被绑走了三天,他们第一天就已经忍不住,说从来没玩过名媛,当晚就灌我喝下你曾经喝过的药,最后是赵志成及时阻止了他们。那时候赵志成会阻止他们,或许是因为你,因为他在我身上看到了曾经的你。” 江瑟面色淡淡地陈述着,声音平静得仿佛在复述一段旁人的故事,而不是她自己的。 张玥眼泪已经掉了下来,语无伦次道:“他不会跟那种人同流合污,他说过的,那种人他见一个杀一个。他明明说了一定会回来找我,我们说好了的,到了桐城就能开始新生活……” 她木呆呆地重复着这段话,某个瞬间,像是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一般,抹了一把脸上的泪,问江瑟:“他死了对不对?阿城他,是不是死了?” “没有,他没死,他杀死另外两个绑架犯后逃了。”江瑟拿起桌上的纸巾盒,递给张玥,缓缓道,“张老板,你是最了解他的人,你一定知道他为什么不敢来找你,因为他害怕会给你带来危险。你说得对,他那样的人,一定不会跟他痛恨的那种人同流合污,他一定是被逼的。” 泪珠从眼睫滑落,张玥重复江瑟的话:“你说他是被逼的?” “那场绑架案一定有第四个人,他害怕那个人伤害你,所以他不敢出现,而我想要抓住那个人。张老板,赵志成从那两个人手里救下了我,我不恨你们,我只想找出指使赵志成绑架我的真正主谋。” 江瑟看着张玥绝望无措的眸子,慢慢诱哄,声音里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只要你帮我找出那个人,我会出具谅解书,也会作证他是为了救我才杀人。我一定会守住你的灯塔。等他从监狱里出来,你们就可以堂堂正正地活在阳光下,再也不需要逃了。” 人在生病或者遭遇意外时,意志力往往要比平时要脆弱,尤其是一个习惯了把他人当做灯塔当做救世主的人。 江瑟低头从纸巾盒里抽出几张面巾纸放在张玥手里,对她说:“你先好好把腿养好,旁的事等你出院了再说。” 她抬起眼,目光真挚又坚定:“等你病好了,只要你愿意,我们一起抓住那个人。” - 得知张玥醒来,何苗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医院。 江瑟没在医院逗留,车还停在住院楼对面的停车场,出了住院楼,她往左转,快到灯口时,却无端转过脸,往住院楼右侧的街头望了眼。 那里依旧人头攒动,细雪在昏黄的灯色里坠落。 她慢慢收回眼,挤入下班的人潮过马路取车。 车子停了一日一夜,车身覆了层薄霜,江瑟坐进驾驶座,却不急着起车。 昏暗的车厢里,她眉眼落了点阴翳。 左手尾指那断了筋的伤口再度泛起了疼痛,那时她双手被捆着身后,那两人死命掰着她下颌要给她灌药,她便是在那个时候摸到了那根断裂的锈钉。 她知道那药会让她失去一段记忆,可她不允许自己忘记。 她要记住这些人是怎么伤害她的。 所以她将那根断裂的钉子狠狠扎入了肉里,那时她想,只要她活下来,只要她能活下来,她一定要抓到他们,以眼还眼。 如果不是赵志成一脚踹走那碗喂了一半的药,将她从那两人手里救下,她或许不仅仅是断一根手筋。 七年前的伤口分明已好,可疼痛仍在。 江瑟缓慢舒了口气,启动车子,往富春街开去。 然而车行至半路,忽又拐入一处商圈,在停车场里骤然停下。 江瑟盯着挡风玻璃外密密匝匝落下的雪花,摸出手机,给陆怀砚拨电话。 手机“嘟嘟”响了两声便接通,她舔了舔干燥的唇角,轻声问:“陆怀砚,今晚见面吗?” 电话那头默了两秒,接着江瑟便听见他道:“五十分钟,不,四十五分钟,瑟瑟,四十五分钟后我们见面。” 他这会似乎是在一片极空旷的地方,风声呼呼叫嚣着,他的声音在肆虐的风里却听得清晰,低沉的,含着笑的。 通话结束后,江瑟调转车头开往君越。 陆怀砚踩着时间,离约定时间还差一分钟,他从电梯大步走出,拿出房卡“滴”一声开了门。 屋子里开着灯,玄关那儿挂着她的大衣。 慵懒复古的音乐声正从唱片机里缓慢流出,那姑娘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着唱碟,蓬松的长发松松散散披在肩头,听见开门的动静,她手上动作一顿,清幽的目光往他这头瞥来。 陆怀砚脱下手套和大衣,朝她走过去,边说着:“我一整天都在土坡里,挨了一身的尘,就不抱你了。” 男人走到她跟前,江瑟仰起脸看他。 他穿了件黑色的高领毛衣,灰白色的尘埃在他衣裳上十分打眼,他是一点儿都没夸张,真就是挨了一身的灰尘。 江瑟有些嫌弃,身体就要往后挪,“你快去洗澡。” 他却在这时弯腰俯身,笑说:“别躲,要不然亲不着了。” 男人侧了侧头,下颌往前抬,唇很轻地碰了碰她的,吮了下,继续含笑道:“放心,刚喝了水,嘴唇干净得很。” 他喝的大抵是冰水,一贯温暖的唇凉津津的。 扑面而来的气息也带着点外头风雪的沁冷,有种风尘仆仆赶过来与她见面的意味。 江瑟垂了垂眼睫,没再躲,张开唇让他舌尖探进来。 她穿了件墨绿色吊带睡裙,外头披着件浅绿色的长开衫,肌理里带着淡淡的迷迭香,是他浴室里的沐浴露香气,显然是已经洗过澡了。 陆怀砚吻了她好一会儿才慢慢直起身,哑着声笑:“我去洗澡。” 江瑟嗯了声,低头继续翻手上的唱碟,挑好后便放上唱片机,转身进了主卧,拉开一侧的柜子,从里头拿出一盒开过的。 这柜子果真如陆怀砚说的,满满当当堆了一大摞计生用品,多到几乎要满溢。 都是同个品牌的东西,颜色种类size却不一样,显然是连韩潇都不了解陆怀砚平素的偏好,又用的哪个size。 江瑟好奇翻了下手里这盒,瞄了眼上头的文字,忽然明白上回他进来的那一下为什么会那么疼了。 饶是她做足了准备,也要比郭浅说的疼许多。 他上次其实并没怎么尽兴,虽然她没让他退,要他进行下去,但他到底卸了力道,动作也克制着。 江瑟面色平静地从盒子里摸出一片,想了想,又多拿了一片,起身去了浴室。 陆怀砚刚从淋浴间出来,头发还在滴着水,身上套着件黑色浴袍,正要往腰间系绑带。 余光瞥见她身影,他掀眸看了过去:“晚饭想吃什——” 男人话说一半便戛然而止,目光落她手上,眉梢一抬:“现在?” 江瑟将手里的东西放盥洗台上,从镜子里对上他的眼睛,问道:“可以吗?” 陆怀砚握着浴袍腰带的手微一顿,却没应她,而是继续问了声:“你想在这里?” 江瑟嗯了声,又是一句:“可以吗?” 说着便越过他,将淋浴间的花洒打开,淅沥沥的水声响起,她阖起玻璃门,回身走向他,踮起脚搂他的脖颈,主动将唇送上去。 陆怀砚就势低头吻住她,很快他便松开手里的腰带,抱起她,随手扯了块浴巾铺在盥洗台面上,将她放上去。 往常两人接吻,都是他勾缠她,他逼近她,今日却是反着来。 她热烈得几乎要融在他唇腔里。 陆怀砚从不克制自己对她的渴望,只要场合对,她轻描淡水的一个触碰都能天雷勾地火般勾出他所有的欲.望,将这事进行到底。 可这会,尽管他浑身肌肉已经绷紧到了极致,他却什么都没做,双手柔柔捧着她脸,一个缠绵的吻结束,他微微抬了抬脖子,右手指腹拨了下江瑟的眼睫,目光直直看入她湿润的眸子。 “今天这是怎么了?”他哑着声低低地问,“我们大小姐,怎么不开心了?” 第39章 她好想要 chapter 39 淋浴间里, 水声淅沥沥落着,像雨。 像那夜浇在废工厂外的雨。 江瑟眼睫顿了下,不明白他怎么停了下来, 又怎么会问她这样一句话。 没人会这样问她,就连从小照顾着她长大的张婶都不会问她这样的话。 因为这样的问话毫无意义。 不开心又能如何? 只能忍着,憋着, 往死里烂在心底。 也不是没闹过的,七年前在医院里, 得知赵志成吞刀片自杀, 她抓着季云意的手,同她说:“一定要救他, 不能让他死!还有人没抓到, 还有人没有抓到!” 她真的很难追 第57节 张玥说得对, 赵志成不是主谋。 一个会阻止别人侵犯她, 给她擦去脸上的血渍,同她说对不起说有人等着他回去的人,江瑟不信这样的人会是这场绑架案的主谋。 那时她太过激动也太过失态, 三日不曾修剪过的指甲甚至在季云意手背抓出了几道细长的伤口。 季云意终于忍无可忍,“啪”地一下,扬起手打了她一耳光。 “闹够了吗瑟瑟?” “赵志成死了这件事就结束了!你非要闹得自己身败名裂, 让一整个岑家跟着你成为北城的笑话才肯罢休吗!” 季云意胸脯几度起伏,缓了片刻才掰过江瑟被打偏了的脸,柔下声音说:“瑟瑟, 你除了断了根手筋, 饿了几日便没受到别的伤害。你知道这是多么幸运的事吗?你想没想过, 你被绑架的事一旦传出去, 别人会怎么说你?我告诉你, 那些流言能叫你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你给我记住了,这几天你一直在家!你没去过油画院,也不认识什么赵志成!” 季云意的耳光将江瑟那些濒临失控的情绪一下子打散。 她抬眼望着季云意,扯开干裂的唇角,笑着道:“旁人说什么与我何干?我为什么会抬不起头?我没做错任何事,我一辈子都不会抬不起头!最可笑的是,你竟然觉得我幸运?” 她笑出了眼泪:“那我祝你跟我一样幸运!” 所以…… 不高兴又能怎么样? 找个方式将这些坏情绪消解掉,继续往前走。 当年那样的不高兴她都咽下了。 淋浴间的水不断落着。 男人发上的水珠坠了几滴在她眼睫,他用带着薄茧的指腹揩走。 江瑟眸光垂落。 他指腹轻触她眼睫的感觉总叫她想起幼时拿画笔挠脚掌心的触感,轻轻的一撇,又觉痒又觉温柔。 人的举动在某种氛围下是会沾上情绪的,比方说现在,他的动作还有他的话,有着明目张胆的温柔。 这种温柔在他身上本不该出现。 江瑟微微坐直身,拿起手边的面巾,罩在他头上,给他擦去缀在发上的水珠。 陆怀砚垂下手撑在她两侧,由着她给他擦头发。 浴袍的腰带他没来得及系,随着他弯身的动作,腰带在两端腰侧直直垂下,尾端缓慢扫过她脚背。 江瑟抬起膝盖,用那对漂亮白皙的脚沿着他紧实的腰线缠绕到他浴袍里。与此同时,她将罩在他头上的面巾往下扯,唇轻轻碰上他的。 她看着他说:“陆怀砚,我想要你那晚带给我的快.感。” 那晚他说的把陆进宗赶尽杀绝后的无与伦比的快.感她好想要。 她想像他一样将烧在血肉里的怒火倾泄出来。 她那双漂亮的充满冷感的杏仁眼沾了欲。 不完全是情.欲,更多的是另一种渴望。 有种她在医院掀开他衣领轻嗅时的病态感。 陆怀砚微垂着眼与她对视,到底没再问她为什么不开心,今天又发生了什么。 他抬起手扶住她后脑,慢慢加深这个吻。 带进来的东西一一用完,结束后,陆怀砚抱起她进去淋浴间,简单冲洗完,他用浴巾将她裹住抱回了卧室。 这次比上回还要累。 江瑟闭上眼慢慢平复,察觉到陆怀砚手握住她脚踝时她掀了掀眼,听见他轻“嘶”了声。 男人抬眸看她,声嗓泛了点哑:“你还真是叫我见识到什么叫身子娇气。” 江瑟膝盖一拢,看着他淡淡说:“我没事。” 陆怀砚低笑一声,将从衣帽间拿来的新睡裙往她身上一罩,附和她:“知道,我们大小姐最不娇弱最坚强。” “…………” 江瑟落下眼,捡起他新拿出来的开衫,慢慢穿上。 陆怀砚低身帮她将头发从开衫的领子里拨出来,问她:“饿了没?” 江瑟点点头,诚实道:“饿。” 陆怀砚掐她尖尖的下颌,笑道:“我也饿,我中午就只吃了个你让李特助送来的红豆面包。” 从北城请来的几位老教授有两位是陆老爷子年少时一块儿留过洋的同窗,是他的长辈,他本已经定好了饭席,准备与几位老人家陪顿饭敬杯酒。 某位大小姐给他打电话时,他们正要过去酒店用餐。 结果风尘仆仆赶回来,这姑娘就只想睡他,连顿饭都不让他先吃。 男人清隽冷硬的面庞噙了点笑意,要笑不笑的模样,带点儿骨子里的不羁和完事后的慵懒。 不仅仅是他,她身上也有一种完事后的松快感,那些灼烧在血肉里的火仿佛找着了出口,原该氤氲而起的一场低烧就此散了去。 听出他话里那点调侃,江瑟无端想起他刚刚喉结滚动,咬住她唇低.喘的模样,便不紧不慢说:“你这回不也挺尽兴?” 陆怀砚手还掐在她下颌那,闻言便用指腹点一点,笑说:“我跟你接个吻都觉得尽兴。” 江瑟看着他不说话。 他的确很爱亲吻她,深的浅的,温柔的暴烈的,只要一逮着机会了便总要碰一碰她。 不仅是亲吻,还喜欢抱她,喜欢牵她手与她十指紧扣。 像热恋里的情人,又像相濡以沫的夫妻。 牵手、拥抱还有亲吻有时比性还更令人觉得亲密。 这样一种亲密很容易形成习惯,而形成习惯的东西总是难戒。 江瑟低下眼,双腿一收,下巴支膝盖上,顺势将他掐着她下颌的指推开了去。 “我饿了,你快叫人送吃的来。”她语气轻淡,声音清冷,“什么都行。” 她是真的饿到不成样,她中午在医院根本吃不下东西,刚刚在浴室又耗了快两个小时,全身都没力气。 陆怀砚看她一眼,手慢慢收回,目光在她低垂的眼睫停了两秒,留了句“等着”便出了卧室。 他出去后,江瑟缓慢抬起眼,朝卧室门口张了下,很快又垂下眼。 陆怀砚没让人送餐,卷起袖子亲自下厨做了香煎羊排。 江瑟在房间里闻到香味,趿上鞋走出来,一看到铸铁锅上那几块肥瘦适宜的小羊排,饥饿感一时如山洪般袭来,腿更软了,饿的。 陆怀砚见她不错眼地盯着锅里的肉,笑了笑,说:“去酒柜拿瓶酒,那天早晨没吃着羊排和威士忌不还不高兴了么?” 他说的元旦那天早晨。 她想吃羊排和威士忌做早餐,他顾虑着她手掌的伤,不肯给她做。 那么多天过去,她都忘记这事儿了,他倒还牵挂着。 江瑟于是挪开眼,去酒柜拎了瓶威士忌。 都说红肉得配红酒,但她更偏爱喝烈酒,愈是烈的酒愈觉得痛快。 挑好了酒,陆怀砚拿来两个酒杯,问江瑟想喝多少。 江瑟眼都不眨地说:“斟满。” 陆怀砚还真给她斟了满满一杯威士忌,这杯威士忌下得很慢,江瑟羊排吃完了,甜品也吃完了,杯子里的酒液还有一小半。 她拿起酒杯到客厅,隔着落地窗看外头的夜景。 陆怀砚跟在她身后,顺手将唱片机的唱针抬起放凹槽上,唱碟缓慢转动。 是她进去浴室找他时她挑的歌,lana del rey的《california》。 他们在浴室接吻时,伴随着淅沥沥水声的便是这道慵懒的歌声。 “you don't ever have to be stronger than you really are……” “when you're lying in my arms……” “cause this is crazy love……” 人的记忆有时候是成型的,带着五感。 唱碟的歌声流淌而出时,她想起的是他坚硬有力的臂膀箍着她腰的触感以及他吮着她与她勾缠的温度。 还有他问她的那句—— “我们大小姐,怎么不开心了?” 两人的目光在落地窗的倒影里短暂交接。 江瑟慢慢咽下嘴里的酒,转身想离开客厅,经过他身边时,他猛地扣住她手腕。 “你躲什么?” 江瑟怔了怔,偏头看他。 陆怀砚夺走她手里的酒杯,将杯子里最后一口酒喝完,酒杯“哐”一声落在桌几上。 男人上前一步将她抵上沙发背,双手撑在她身侧,低眼与她对视。 刚缠着他要的时候就跟根藤蔓一样,同他抵死缠绵,盛满水雾的眸子全是他。 爽过了,理智一回拢便又想冷冷淡淡地将他往外推。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明明就想和我接吻,躲什么?”陆怀砚看着她,唇角噙一抹淡淡的笑意,目光却锐利,“是怕我不能好聚好散,还是怕你不能好聚好散?” 他们身体里有着一个相似的磁场,能共鸣也能交融,他不信她没感受到他们对彼此的吸引,也不信她没动心。 刚刚对视的那一眼,她分明也想要同他接吻,不是为了做也不是为了发泄,就只单纯地因为悸动。 江瑟沉默地回望他。 他没戴眼镜,眉眼里的侵略性与从前一般无二,甚至更甚。 他不许她躲,也不许她退缩。 更别想用理智压下对他的悸动。 她真的很难追 第58节 “不是说要怎么痛快怎么来么?那就听这里的。”陆怀砚抬起手,感受着她的心跳,目光如同一把凛冽的刀刃,“这里告诉我们怎么做,那就怎么做。我现在就想吻你,瑟瑟,你这里叫没叫你躲?” 唱碟依旧缓慢转动,鼓点一下一下落着,敲在心脏上。 他指尖用了点力,隔着单薄的衣料细细感受着她的心跳。 “砰砰”“砰砰”—— 她眉眼冷寂,心跳却在慢慢变快。 陆怀砚目光锁着她眸子,低下头吻她。 江瑟没躲,她颤了下眼睫,闭上了眼。 窗外的雪落得悄无声息,唱碟上的唱针早已停下。 整个屋子安静得只听见他们唇舌勾缠的声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怀砚用另只手握住她手,按在他胸膛,带着热息的唇缓慢靠上她耳廓,缓缓道:“感受到了吗,瑟瑟?我们的心因为对方,跳得多快。” 第40章 “你喊我一声‘怀砚哥’” 张玥四天后出院, 她左腿腿骨还打着石膏,至少还得一个月才能拆,走路都得拄着拐杖。 与刚醒来的那日不一样, 她这几日情绪很平静,人仿佛一下子沉了下来,脚终于有了能抓地的重量。 江瑟头一回在旗袍店初遇见她时, 她就像一朵正在枯萎的花,眼睛空洞洞的, 行尸走肉一般。 现在同那时比起来, 却是有些不一样了。 这种感觉江瑟其实懂,那是一个人心里有了锚。 一个内生的锚, 能叫人在惶惶无望的日子里脚踩实地生出根来, 不再似那飘荡在空中的无根花, 永远不知何时能落地, 又将落在何地。 “我这模样就不逞强招呼你了,你在这坐着。”张玥拢了拢颊边的发,将手指向厨房, 说,“冰箱在厨房里,里头有瓶装水, 也有烧水壶,你自便就是,我进去房间拿点东西。” 江瑟颔首应了声:“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说完起身进去厨房, 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倒入热水壶里加热。 屋里没开暖气, 她身上一件珍珠白的大衣, 站在冬日午后的光里, 像油画里的鸢尾花。 那时张玥唯一有印象的油画。 她读完高中便出来打工了, 年少时的她一门心思要攒钱回来桐城,好盘回幼时母亲开的那家旗袍店,生活过得十分单调贫瘠,别说画了,连书都很少看。 那副画着鸢尾花的油画是赵志成给她看的,他指着上面的鸢尾花同她说:“这上头每一朵花都在挣扎着往上生长,很好看是不是?我听别人说,这幅画代表的是对生命的期许。张玥,你是这一朵。” 他指着画上唯一一朵白色的鸢尾花,笑笑道:“这是最独一无二的。” 她那会对自己正厌弃着,觉得自己脏,天天都在想着哪种死法能死得没那么痛苦。 赵志成指的那一朵白色鸢尾花在一片蓝紫色里格外打眼,那样圣洁而干净的白,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在往她心口里戳刀子。 她撕碎那张色彩艳丽的画,用力地去抠自己的手背,痛哭着说:“你要真觉得我像这朵花,你就替我去杀了他们,那样我就跟这朵花一样干净了!” 厨房里传来水沸的声音,张玥从回忆里收回思绪。 江瑟端了两杯水出来,见她拄着拐杖怔怔站在那,便问道:“是哪里不舒服了?” 张玥摇摇头,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笑:“我刚刚说的是客套话,我以为我这里的东西你不会碰。” 江瑟同她不一样,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这里用的全是最廉价的东西,就连冰箱里的水都是她挑着超市处理临期食物买一送一时囤的货,都已经过期了,她以为江瑟那样金尊玉贵的人是怎么都不会碰的。 江瑟将手里的一次性水杯放下一个,笑道:“我被绑走的那三天,一滴水都不敢喝。恰巧救出来的那天还在下雨,我实在是渴得嗓子冒烟,张嘴便喝了一口雨水。” 她当时眼睛被蒙着,手也被捆着,要喝水就得让那些人喂,她宁肯不喝一滴水也不想他们碰她,更不想因为喝了水吃了东西,不得不去如厕。 那两人看她的目光即便被蒙着眼她都能感知得到。 明明裙子还穿在身上,可她无时无刻不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他们剥着衣服。 江瑟抿了一口水杯里的水,说:“这不比雨水好喝多了吗?有什么喝不喝得的,张老板,我同你没什么不一样。” 张玥望着江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不明白江瑟为什么能用这样轻松的语气说起她的经历。 明明是那样痛苦的事。 默了半晌,她对江瑟说:“热水壶旁边有茶包,还没过期的,你想喝茶便去拿。” 她说完便拄着拐杖进了房间。 十五分钟后,她从房间里出来,没拄拐杖的手夹个大纸箱压在腰侧。 江瑟起身想帮忙,张玥摇了下头,说:“不用过来,我自己可以。” 江瑟看她眼,缓缓坐了回去。 张玥侧着弯腰,将手里的纸箱放在江瑟身旁,“这是阿诚,就是赵志成留在我这里的东西。” 她将拐杖放在沙发扶手,在纸箱的另一侧坐下,继续说:“他以前叫赵诚,我们都喊他阿城,但或许那根本不是他真名。” 纸箱里什么东西都有,看得出来里头的东西主人很珍惜,每一样东西都保管得很好。 两人看第一场电影的票根,入冬时给张玥送第一杯奶茶的外卖单,一本关于旗袍的书,一本关于鸟类的百科全书,一张彩墨打印出来的画,还有许多零碎的礼物。 “他留下来的东西不多,都是一些我同他的回忆。”张玥目光柔和地望着纸箱,慢慢陷入回忆里,“我同他都在榕城的一家制衣厂里打工,他是保安,我在里头专门给衣服打板。我进厂的时候才十八岁,胆子小,跟谁都不爱说话。有一次我们厂里的组长骚扰我,被阿诚撞见,他替我挡了下来。” 她说到这便笑笑:“你不知道,阿诚虽然生得普通,但他凶起来时很有杀气,他稍稍板一板脸,那组长便被他吓跑了。” 江瑟笑笑,没接话。 张玥也不需要她接话,这八年她揣着个秘密行尸走肉地活着,无望地等着,心脏像是栓着个铁球,每日都要往下沉一点,她也不知道哪一日会沉到底。 让她回忆她与阿诚的过往反而让她松快些了。 “虽然我很感激他,但我没有因此跟他变得熟络,直到我去了与工厂对接的那家外贸公司。”张玥低眸喝了口水,“我想多挣些钱早点回来桐城,听说在外贸公司提成高还轻松,便去了。” 她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握着纸杯的手渐渐泛白。 江瑟看了看她:“如果你不想说这一段——” “没关系,我可以说。”张玥抬起头,抿了下嘴唇,说,“带我入门的人是我一个老乡,说那家外贸公司老板人很好,不歧视外地人。那老板年纪能做我爸爸了,我一开始真的以为他是好人,直到他有一天将手放在我腰上问我跟不跟他。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去找了阿诚,让他假装我男朋友。” 赵志成帮过她,又不像旁的男人会纠缠她,她对他总有种莫名的信任。 赵志成答应得很爽快,开始每天接送她。 “我都想好了做完那个月我就辞职,因为那个月我做了笔大单,我舍不得那笔提成。” 偏偏她就是在那个月的最后几天出了事。 那位老乡给她递来一杯水,然后她就失去了记忆,醒来时人已经在布料室里。 “我想过去报警的,但他们有我的照片,后来阿诚将那些照片都拿了回来。” 张玥又喝了口水,润了润干哑的嗓子眼,说:“江小姐,你是怎么知道是阿诚杀了他们?我们从榕城逃到江城后,在那里待了快两年,一直相安无事,我以为不会有人查到阿诚头上。” 江瑟想起那半截烧剩下的无足鸟手帕。 赵志成连在心爱的女人面前用的都是假名,他的过往几乎是一片空白,就像一滴滴落在海里的水,一丁点蛛丝马迹都很难挖掘到。 唯一一点遗留下来的痕迹,是那张没来及烧毁的手帕。 江瑟五年前请了侦探,从这块手帕入手去找它最初的主人。花了五年时间才找了张玥,怕找错人,她又让人去查张玥的过去。 张玥同赵志成不一样,除了在江城的那两年,她的过往太容易查了,一桩桩一件件,清晰得就像挂在墙头上的日历。 “赵志成杀死另外两名绑匪时,曾经用一块手帕帮我擦走脸上的血渍,我就是通过那块手帕找到了你。” “手帕?”张玥喃喃一声,“原来是那张手帕,难怪你一来‘张绣’便同我说无足鸟。我曾经同阿诚看过一部电影,电影里有一句台词,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一直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看完电影,阿诚便笑着同我说,我们或许也是这样一只鸟,锦绣巷三十八号便是我们的终点。” “你喜欢在旗袍里绣花鸟,每一只鸟的走线特征还都有着你的个人印记在。”江瑟同张玥实话实说,“找到你后,我便找人查过你,你不是唯一一个被那个老板害过的人,当初从制衣厂跳槽到外贸公司的女孩儿几乎都被他侵犯过,但你是唯一一个报过警的人。” 那些女孩儿同张玥一样,都是胆儿小、心防低且家境贫困的年轻姑娘,还都是外地人。 那老板便是专门挑这种受了欺负也不敢吭声的人下手。 那人被杀后,才有人漏了点风声。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江瑟有强烈的直觉,人是赵志成杀的。 也正是因为张玥的遭遇,他才会阻止那些人侵犯她,才会同她道歉。 张玥抿抿唇,自嘲道:“我虽然报了警,但我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那时只有十九岁,她无法承担自己的照片被公之于众的后果。 “后来我太痛苦了,阿诚就真的替我杀了他们。”张玥垂着眼,“我那时以为他只是嘴上一说,直到某一天他忽然过来找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逃,我那时才知道他是真的去把我的噩梦了结了。说到这里——” 张玥想起什么,舔了舔唇角,说:“他去杀人前曾经说过,他要去找一个人帮忙。” 江瑟目光一顿,“什么人?” “我不知道,我没问,阿诚也没说,我那时的精神状况一直不好,也不太稳定。” “你有见过他的朋友吗?” “没有。”张玥摇头,“阿诚跟我一样,都不爱说话也不爱社交,我没见过他同谁有交情。他其实很少同我说他的事,我也不在乎。在江城的时候,他在一家工地里做工,我开了家网店卖衣服。日子过得很平静很平静,我那时都觉得我快好了。” 张玥按了下胸口,“我这里快好了,可他忽然就带了一大笔钱回来,让我来桐城把我一直想盘回来的店买了。他说他要去做件事,结束后就会来锦绣巷三十八号找我。我其实知道他要做的那件事一定不是好事,因为他在离开时一再同我说,以后如果有人来找他,一定要说我不认识他。” 她始终记得那一天。 赵志成踩着夜色回来,天不亮就走了,离开前,他很轻地在她额头上吻了下。那是他唯一一次逾矩,他们天天住在一起睡在一起,可他从来不碰她,他知道她身体里的伤还没好。 眼眶就这么变得发烫,张玥抬手抹了一下眼睛:“江小姐,今天就说到这里吧,你要是还要什么要问的,过两日再来找我,这箱子你带回去。” 江瑟给她递去张面纸,颔一颔首:“你放心,箱子里的东西我不会弄坏,我会送回来给你。” 张玥含泪笑笑,声音带了点无所谓:“好。” 江瑟看了看她,说:“你好好休息。” 她抱起纸箱往玄关走,手摸到门把手时,张玥忽然叫了声:“江小姐。” 江瑟回头:“怎么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张玥望着她,“怎么能做到像你现在这样?” 怎样才能像她这样无畏勇敢? 她真的很难追 第59节 那些过往张玥碰一碰都要觉得疼,只想逃避只想躲起来,她却要亲自去抓住那个人。 张玥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可江瑟听明白了,她笑了笑,淡淡道:“我们不仅仅是受害者,我们也是幸存者。知道什么是幸存者吗,张老板?” “幸存者就是从暴风雨里走出来的人。” “我跟你都是,我们已经走出来了。” - 从张玥家离开后,江瑟直接回了趟公寓,将东西放好,她正要过去梨园街吃饭,电话偏偏就在这时响起。 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江瑟耳边又回响起男人那夜在她耳边说的话。 “感受到了吗,瑟瑟?我们的心因为对方,跳得多快。” 他那时分明就是在犯规,他的手那样揉弄她,她的心跳怎可能不加快? 那晚他们在客厅里吻了许久,但也仅仅是接吻。 江瑟接起陆怀砚的电话,边慢吞吞地系着围巾,准备着出门:“我正要过去我爸妈那吃晚饭。” 陆怀砚“嗯”了声:“吃完饭后见一面?” 江瑟拿钥匙锁门,说:“我生理期来了。” 那边顿了一顿:“什么时候开始的?昨天还是今天?” 江瑟说:“昨天。” 她这话一落,陆怀砚便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所以你这两天没来找我,是因为不能睡我?怎么,睡不成我就没必要见面了是么?” 男人慢条斯理地说着,声音含着笑。 江瑟正在下楼梯,听见这话脚步稍稍一缓。 他们这两天的确没见面,他忙她也忙,张玥这场事故的后续基本是她在处理,昨天那人被警察提溜来医院同张玥道歉,乖乖赔了钱。 今天又要处理张玥出院的事儿,自然是一整天都没时间找他。 生理期来之前两天,她倒是每晚都在他那过夜,也的确会睡他,以致于这会听他这么一说,莫名觉得有几分道理。 江瑟眨了下眼,说:“你这两天不很忙吗?” 陆怀砚又笑了声,实在懒得揭穿她这会的语气有多不真诚,“我明天要离开桐城几天,今晚不见面不成。你什么时候吃完晚饭?我过去找你。” 江瑟看了眼腕表,说:“我去找你吧,大概八点。” 开酒吧实则是很累的行当,她每次回梨园街吃饭,余诗英同江川陪她吃完晚饭,都得急匆匆地回去酒吧忙到深夜。 今天大约是余诗英提前交待了,江川给她吊了一锅药膳汤。 汤里的中药味儿重,隔老远都能闻得到。 江瑟喝完满满一碗药膳汤便离开了梨园街,开车去君越。从酒店电梯出来时,居然又闻到了一股中药味儿,隐隐约约的一丝,掺在空气里。 推开套房房门,这阵中药味刹那间变得浓郁起来。 陆怀砚过来给她挂大衣,垂眼打量她的面色:“会不舒服吗?” “还好。”江瑟淡淡道,“你让人准备了药膳?” 陆怀砚嗯了声:“知道你这会吃不下,我放锅里保着温,你一会睡前吃。” 往常江瑟刚吃过的东西,她不会再来第二盅,觉得腻,但这会她却没拒绝,只淡淡“嗯”了声。 她解下围巾刚要挂起来,陆怀砚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揽住她腰,低头啄了下她唇角,问着:“生理期接吻会难受吗?” 男人的呼吸近在咫尺,很烫人。 江瑟眼睫顿了下,说不会。 陆怀砚的唇落了下来,边吻着边抱起她往沙发走。 江瑟穿着条牛仔裤,坐他腿上不舒服,吻过一遭便要下来。 男人扣着她腰,低笑道:“几天见不着,我再抱一会,成不成?” 江瑟动作一顿,腰肢慢慢软下来,由着他抱了。 “你要走几天?” “四天。”陆怀砚说,“去趟英国。” 江瑟抬了抬眼,她还以为他是要回去北城。 她没问他要去英国做什么,陆怀砚倒是主动解释了句:“去同关绍廷见一面,陆氏在欧洲的几个项目需要他帮忙牵个线。” 他一说起这名字,江瑟脑海里自动现出一张白皙俊秀的脸。 “港城关家的二公子?” “是他,我们在英国读书时是同窗,大学时还一块修了经济史。” “你同他交情不错?” 陆怀砚笑笑:“同我跟你哥还有郭颂的交情差不多,他外祖母常年定居在英国,我在英国读书时,几乎每年都会去他外祖母家过圣诞节。” 那便是极好的交情了,毕竟他同岑礼、郭颂几乎是穿一条裤.裆长大。 江瑟从成年礼后便鲜少关注陆怀砚的事,倒是不知道他同关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 关家在港城是大家族,银行世家,集团下的银行和别的金融机构遍布全世界。 现任董事长膝下有三子一女,江瑟与他们在社交场合见过几面,泛泛的点头之交,称不上有交情。 郭浅同他们打的交道比她多些,不止一次吐槽郭颂没个哥哥样,不像关家那几位,个个都是护妹狂魔。 她随口便提起郭浅提过的话:“浅浅说关家几位公子很护妹妹。” “是挺护着。” 那几位做起哥哥来,的确要比岑礼同郭颂称职得多。 陆怀砚眼底浮了点笑,“怎么,羡慕了?” 他低下头含住她唇瓣,轻轻吮了下,说:“你喊我一声‘怀砚哥’,我保管比世上任何一个哥哥都更护你,怎么样?” 第41章 “没有哥哥会像你这样吻他妹妹。” 男人惯来冷淡的眉眼被客厅的水晶灯照亮, 添了点暖色。 两人私下里独处,他都不戴眼镜。他同她说话时,又格外爱看她眼。 江瑟能清楚看到他眼里的东西, 也知道他说的这话带了几许认真的意味。 他这个人对于想要护着的人,是当真能护得极好,譬如说韩茵, 如果不是陆怀砚,她现下根本不能过得如此自在惬意。 陆怀砚将陆进宗赶出陆氏时, 陆进宗不是没想过要从韩茵那里下手, 想拿旧情让韩茵做说客缓和他同陆怀砚的关系。原以为凭着韩茵对他的感情,这事儿十拿九稳, 哪里知道他翻遍整个北城都找不到韩茵。 圈子里能像陆怀砚这样把一个人护得滴水不漏的, 还真没几人。 旁人都说他冷情冷性, 说陆进宗是他老子, 对不住他母亲又没对不住他,他这样对他老子同狼心狗肺有甚区别。 蜚语流言在他身后传得不成样,外人怎么说他, 他约莫是比谁都清楚,可他从来不在乎。 也只有被他放上心的人,才能看到他不冷情的一面。 陆家这一辈的孩子他是老大, 底下弟弟妹妹一箩筐,单单是堂妹就有五六个。 江瑟细一回想,他对他那些弟弟妹妹好似都是一个模样, 冷冷淡淡, 不远不近。 倘若他有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想来态度会大不一样。 一声“怀砚哥”, 换他兄长般的爱护, 似乎是个很好的买卖。 但江瑟没想叫,她已经过了那个需要人保护呵护的年纪。 她想要的所有爱护她自己给。 也就没将他这话当回事,反而歪头打量他一眼,说:“你要真有个妹妹,估计会比关家那几位更护着。” 陆怀砚掐掐她下颌,好笑道:“盯着我走那么一会神,就是在想这个?真好奇这个的话,今天我做一晚你哥哥怎么样?” 他说着便往后靠着椅背,边垂眸看着她,边回想着关绍廷和岑礼他们都是怎么做哥哥的。 半晌,他想起什么似的,淡淡一笑,说:“先从这个开始。” 男人支起脊背,往前倾身,唇贴上她耳廓,唇息炽热,低低地唤了一声:“妹妹。” 江瑟眨了下眼。 恍惚间想起来,很小很小的时候,岑礼不怎么叫她“瑟瑟”,都是叫她妹妹。 “妹妹,快过来。” “妹妹,要不要玩这个?” “妹妹,哥哥背你。” 三岁还是四岁? 总归是她初初能记事的年纪,以至于回忆起那时的事,所有的记忆都蒙上了金黄的底色,是老照片熬过一截岁月才会有的底调。 记忆中有那么一个夏日,岑礼牵着她肉嘟嘟的小手去了陆家的那个莲花池。 莲花池旁,穿着黑马甲短西裤的小少年手里拿着琴谱,瞥着他们,眉眼冷淡道:“岑礼,你怎么又带你妹妹过来了?” “上回来你这玩儿,韩阿姨说你家莲花开了,让我下回带上我妹一块儿过来。” 岑礼一搬出韩茵,陆怀砚倒是没话说了,目光往下一低,望着岑礼牵着的小女娃。 炎炎烈日,她戴着顶白色宽檐帽子,身上一件翻领缀珍珠的海蓝连衣裙,天蓝色小皮鞋,脸跟手一样肉嘟嘟的。 黑色的眸子跟水洗过的葡萄一样。 看人时安安静静的,顶乖顺。 岑礼牵她手走过去,说:“妹妹还记得这位哥哥吗?这是怀砚哥哥,上个月哥哥刚带你见过。” 江瑟口齿清晰地喊了声“怀砚哥哥”。 小少年淡瞥她一眼,没应她,掀眸看向岑礼:“你妹妹的管家跟来了吗?要没跟来,你别同我们去玩儿球了,你自己留在这儿陪她看花赏鱼,母亲可没什么闲工夫帮你带妹妹。” “张婶在呢,再说,我妹乖得很,不会吵到韩阿姨。”岑礼朝后招了招手,等张婶走近了,便将江瑟的手放在张婶手里,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对她说,“妹妹跟着张婶在这玩儿,哥哥先去打会儿网球,很快就回来接你。” 她真的很难追 第60节 就他同她说话这么会功夫,陆怀砚已经不耐烦地将手里的琴谱递给旁边的佣人,转身去屋子里换衣服。 他们走后没多久,韩茵便来了莲花池。 韩茵对江瑟一贯很好,总说她像个玉雪团子,以后要再生个同她一样可爱的女儿。 那个下午该是美好的,要不然她不会记着。 她蹲在莲花池旁边玩儿了半天,看鱼看花,还拿网兜兜了好几条漂亮的小鱼又放回去,等岑礼回来时,她腿都麻了,张着手就对岑礼说:“哥哥抱。” 岑礼过来抱起她,笑着问:“我们妹妹今天乖不乖?” 少年的那一声“妹妹”与此时陆怀砚的那声“妹妹”自然不一样。 江瑟双手撑在陆怀砚肩上慢慢起身,边说着:“小时候哥哥带我去你家玩儿,你可是一脸不耐烦的,看到韩姨出来陪我玩儿你还不高兴。” 其实她也猜得着原因,韩茵为了生个女儿流过两次产,身子骨从那之后就一直不好,陆怀砚是怕她累。 她语气淡淡,神色也平静,但这话听进耳里莫名带了点翻旧账的意思。 陆怀砚打量着她神色,调侃一声:“还挺记仇,你那会才多大一点?居然记到现在。” 他捏了捏她手指尖,“等夏天来了,哥哥带你回趟老宅,看中哪朵莲花或者哪条鱼,我弄过来给你玩儿。” 江瑟:“……” 那一池子莲花都是珍品莲花,就连池子里养的鱼都是金贵物,是陆老太太的心头宝。都说睹物思人,陆老太太去世后,那一池子的花和鱼自然而然地成了陆老爷子的宝贝,想吃里头的莲蓬都得偷偷摘。 “你不怕陆爷爷剥你皮?” “怕什么?你使的所有坏,哥哥都给你担着。小时候掉水里不就是为了吃莲蓬么,我给你把里面的莲蓬全摘了。” 陆怀砚说着便从沙发上起身,牵住她手,往客厅旁边的娱乐室走,“现在哥哥带你玩儿点别的。” 他一口一个哥哥叫得顺口极了。 江瑟说:“陆怀砚,你这是当哥哥当上瘾了?” “可不是,今晚我就是你哥哥了。”他说完,侧眸看她一眼,像从前的岑礼一样,抬手摸了摸江瑟的发顶,又叫了一声,“妹妹。” “……” 总套这里的娱乐室好有几间,玩桌球和棋牌的、看电影的、健身的,应有尽有。 陆怀砚带江瑟去的娱乐室专门用来玩游戏。 “之前投资的一家游戏公司研发出来的新游戏,还没上市,今天你来尝个鲜。”陆怀砚从墙边装设备的柜子里拿出一把木仓,抛给江瑟,说,“摸一下手感。” 那是游戏配备的木仓,除了少了弹匣,别的构造都十分仿真,金属质感,入手很沉。 江瑟在国外的靶场玩过木仓,第一次去的时候,还是岑明淑带她去的。 岑明淑常年在美国,那边不禁木仓,木仓击事件层出不穷,当时岑明淑就同她说了,她可以不用木仓,但她不能不知道怎么用木仓,尤其不能连扣动扳机都不懂。 江瑟去了靶场后,倒是挺喜欢摸木仓的感觉,尤其喜欢狙击成功后的快.感。 陆怀砚一看她那模样便知她会喜欢这游戏,提着个vr头盔给她戴上,说:“这是个沉浸式的射.击游戏,联网后会有ai同你进入游戏,你可以选择做狩猎者,也可以选择做被狩猎者。” 江瑟毫不犹豫道:“我选择做被狩猎者。” 陆怀砚摸出手柄,给她选择了模式。 等江瑟戴上头盔后,他拎起另外一部头盔戴上。这游戏能共享视角,也就是说他能进入到江瑟的视角,和她一起来到同一个虚拟世界,感受她所感受到的。 耳边很快响起哗哗的水流声,陆怀砚跟着江瑟的视角环视一圈,发现是个废弃的水果罐头工厂,他眉心一皱,正要摘下头盔给她换个场景。 然而下一秒,“嘭”的一声,子弹的破空声响起。 江瑟已经稳稳打出了第一木仓。 陆怀砚凝眸,一个狩猎者应声倒下,她那一木仓精准地打入了对方心脏。 果断且冷静。 男人将手柄放回兜里。 狩猎者不断出现,因为是同ai对抗,难度越来越大,但江瑟不见半点慌乱,从容地打出每一个子弹。 这游戏陆怀砚先前体验过,在江瑟玩儿的时候,很自然地代入了自己的思维。 很快便发觉两人的思维惯式在某种程度上竟十分相似。 即便是作为被狩猎者,也习惯了以狩猎者的姿态去对抗,并且十分擅长给对方设陷阱。 他慢慢弯起了唇角。 半个小时过去,被狩猎者将所有狩猎者成功击杀,游戏结束。 江瑟却没摘下头盔,侧了侧头,说:“我还要再玩。” 陆怀砚上前一步,贴上她后背,身体微一弓,左手扣住她腰,右手包裹住她握木仓的手,食指穿过去抵住她食指,笑着道:“不成,这局该轮到哥哥玩儿了。” 依旧是被狩猎者的模式,手木仓都还在江瑟手里呢,但扣动扳机的人却是他。 他逼着她进入到他的视角,陪他一起狙击。 江瑟的腰被他扣得愈来愈紧,两人在屋子里移动的步伐近乎一致。 最后那一下,陆怀砚打出最后一颗子弹,为了避开对方的那一枪,他拉着她一起往地上躲。 两人摔到柔软的地毯上,江瑟被他护着,整个人压在他身上。 游戏结束,又赢了。 陆怀砚扔掉手上的仿真木仓,半撑起身体,摘下两人的头盔,拨开她脸上的头发,去看她眼。 瞳孔微微扩大,这姑娘果然兴奋了。 江瑟侧坐在他腿上,半边身体靠着他胸膛,慢慢喘着气。 他落她那儿的眼神很沉,也分外熟悉,她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想吻她。 她静静与他对视,在他手摸上她后脑,唇即将落下时,才不紧不慢地弯起唇角道:“陆怀砚,没有哥哥会像你这样吻他妹妹。” 这话一落,男人低头的动作生生顿住,他眼睛盯她,须臾,身体往后一拨,还真不吻她了,扶她后脑的手转而盖上她头顶,揉了两把,轻笑:“我们妹妹玩得不错。” “……” 他说完便扣住她腰起了身,去捡地上的仿真木仓和头盔,说:“不能再玩下去了,要不然头要犯晕。” 江瑟目光追着他,用笃定的语气说:“这游戏上不了市。” 太过真实也太过暴力,就连作为设备的木仓都跟真的一样,不可能会过审上市。 陆怀砚不甚在意道:“我知道,但我已经决定要买断这游戏的开发权。” 他放好东西便回过身,走过去掐了下她脸蛋,笑道:“我们妹妹不是喜欢玩么?以后它就是你的专属游戏了,谁都没得玩,就我们妹妹能玩。” 第42章 “昨晚在我舌尖豁的那个口子,还疼着呢。” 那晚的哥哥妹妹游戏在午夜戛然而止。 江瑟那会睡意正浓, 迷迷糊糊之际,他忽然挨过来,掰过她脸就吻了下来。 除了摸头掐脸, 他几乎一晚上没沾她,便吻得有些凶。 江瑟被他扰了睡意,又一口气没喘过来, 气性来了,在他舌尖上狠咬了一口。 陆怀砚松开她, 一只手肘撑在她身侧, 看着她笑,舌尖被豁了个口子也跟个没事人一样。 “十二点了, 游戏结束, 终于能亲了。” “……” 江瑟慢慢吸着气, 张眼看他:“你吵到我睡觉了。” 陆怀砚放下手, 在她身侧躺下,手搭上她腰,说:“不吵你, 就同你说几句话。我走这几天,哪天要觉得不高兴,就过来玩游戏,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爱玩儿这种刺激的游戏。” 他温热的手掌顺着她腰窝往上抵住她后背,侧着身看她的眼, “要还是不高兴, 就给我拨电话, 我来哄你高兴。睡吧, 大小姐。” 她在他这里总能睡得很好。 先前陆怀砚听韩潇说她去医院开安眠药, 她在这的第一晚便给她备了药,她倒是一颗都没碰过。 屋内光线暗暝,江瑟就着一片暗色看他模糊的眉眼,突然问了句:“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陆怀砚闻言便很轻地笑了笑,这声笑听着像是喟叹。 他们两人现在这关系,恋人不似恋人,炮友不似炮友。 她对他从不好奇,也几乎不过问他的事。 今晚要不是他非要见一面,即便知道他明天要走,她也不会过来。 以至于她这会轻飘飘问一句几点的飞机都像是一点微乎其微的跃进。 陆怀砚再次支起身体,凑过去在她耳珠上啜了一口,笑说:“好像把我们大小姐喂熟点儿了。”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且答非所问。 江瑟怔了下,又听见他说:“早晨六点的飞机,我五点离开,你只管睡,我不会吵醒你。” 江瑟没说话,他手还搭在她身上,两人这次的距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近。 之前他们就算睡同一张床上,习惯使然,中间始终隔着一臂的距离。 江瑟只要微微一个转身,便又能拉开距离。 就这么一个犹豫的片刻,对面那男人竟然轻轻拍起她背,像哄小孩儿一样哄她睡觉。 “之前不是一沾枕子就能睡着么?怎么还没睡着?”他声嗓含了点笑,问她,“因为今天没做?” 江瑟懒得理他,直接闭上眼。 似是为了证明他问的那句话有多错误,她没一会儿便沉沉睡了去。 陆怀砚听她的呼吸声听了片刻,才将手从她后背挪开,转而握住她搭在枕边的手。 江瑟醒来时,天已经亮了,旁边那人早已离去,他那侧的被芯也已经凉下。 先前每次在这床上醒来,右手总是被他左手包裹着,手背连同手心都是热的,习惯了他的体温,这会竟是觉到点凉意。 她真的很难追 第61节 她将手钻入被窝里,扭头看了眼床头钟,七点,他已经在飞机上了。 打开手机一看,果然他在一个小时前给她发了条微信,说登机了。 江瑟掀开被子下床。 刚洗漱完,总套的内线电话“叮铃铃”响起,是管家特地打来给江瑟报今日的早餐餐单。 江瑟随口挑了个,早餐没一会便送了过来。 卷成玫瑰花形状的烟熏三文鱼,上头缀两颗腌渍过的小橄榄,底下一层烤得酥脆蓬松的塔皮,一口一个,味儿很正。 用餐时屋子里安静得很。 之前同陆怀砚在这屋子吃早餐其实也安静,两人用餐时都不说话。 可这会的安静与他在时的安静到底不一样。 江瑟吃了三块便不吃了,把杯子里的红茶慢慢喝完便开车回了公寓。 张玥那边有何苗照看着,她并不担心。 这一整日她都坐在沙发上翻看那纸皮箱里的东西,里头的东西并不多,一个多小时便能翻完。 有用的信息并不多,就像张玥说的,那上头的东西基本都是她与赵志成在江城时的回忆。 她将每一份东西都拍下了照片,给郑欢发了过去。 郑欢便是她五年前聘请的侦探,也是手机里那串没有署名的手机号主人。 最后一张照片上的东西是一听啤酒,这啤酒并非市面上常见的啤酒,青色的金属瓶身,上头就两个字:嘉土。 岑家做软饮起家,江瑟对市面上的一些酒饮多少有些涉猎。 这一款啤酒是闻所未闻,料想是某个小地方的土啤酒。 手腕轻一转,江瑟低眸看着罐子上的地址。 柏县。 这地名很陌生,却莫名有一丝熟悉感。 她拿起手机对准这地址又拍了张照片。 虽然这箱子里的东西并没有留下太多线索,但也不是没有收获的。 赵志成去杀人前曾经说过要找一个人帮忙,八年前他在江城的最后一晚,忽然提着一大笔钱给张玥,要她来桐城。 那笔钱是谁给他的? 他又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离开张玥? 那时的张玥分明还未走出过去的阴霾,他们在江城的日子那么安宁,赵志成不应当在那个时候离开。 除非是不得不离开。 有没有可能是那个曾经帮过他的人要他去北城? 因为欠下了人情,他不得不还,所以明明不想离开张玥,明明不想和庄强、钱文旭那样的人同流合污,也不得不去做。 江瑟慢慢捋着思绪,直到沙发上的手机嗡嗡响起,才骤然回过神。 拿起手机一看,才知道已经下午四点了。 电话是陆怀砚打来的,他刚从机舱下来,挑了个相对僻静的地儿给她打来这电话。 她这一整个白日都没给他回个信,还以为他又要说她没良心。 谁知他接通电话的第一句便是问她:“今天的早餐吃什么了?” 江瑟屈起腿,缓缓靠上沙发背,平淡回道:“烟熏三文鱼塔和红茶。” “好吃吗?” “还不错。” 她这头刚说完“还不错”,陆怀砚便笑了一声,说:“瑟瑟,飞机餐太难吃了。” 他那头的背景音十分吵杂,隐约能听见航班的播报声。 他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听着不似在埋怨,而是在遗憾,遗憾今早没能一块儿吃早餐。 啤酒从手里滚落到沙发面,江瑟垂着眼睫问:“你还在机场里?” “嗯,刚从机舱下来。”说完手机便震了下,陆怀砚将手机从耳边拿下看了眼,是关绍廷的来电,他将手机放回耳侧,说,“接我的人来了,我晚些时候再给你打电话。” 江瑟“嗯”了声,默默挂了电话。 希斯罗机场,到港大厅。 关绍廷双手插在大衣的兜里,好笑地望了望身侧的女孩儿,打趣道:“真难得你今朝能起这么早,外婆说你过来英国后日日不睡到十点不起身。” 他说的粤语,关嘉颐却不用粤语回他,反而用地道的普通话说:“我天天练舞练得那么累,当然要多睡会啦。” 她生得娇俏,眉眼一团朝气,笑起来时颊边一个小酒窝,反驳起旁人的话来都带了几分软糯。 关绍廷听得一摇头:“从前让你学普通话你总不乐意,这几年倒是练得走火入魔了。” 关嘉颐耸耸肩:“不练好普通话我怎么追阿砚。” 关绍廷哑然一笑:“阿砚也是你喊的?没大没小。阿砚比你大五岁,你得喊阿砚哥哥。” “才不。”关嘉颐正要驳他一句,余光瞥见一道颀长的身影,立马止了话匣,朝那人招手,“阿砚!” 陆怀砚循声望去,见是关嘉颐,略有些意外,淡淡道:“你怎么也来了?” 说着同关绍廷单手拥抱,说:“不是同你说了不用来接机吗?” 关绍廷余光瞥一眼自家妹妹,无奈道:“我也不想来,但外婆跟嘉颐说我没人情味,只好来了。你不用谢我,你谢外婆同嘉颐吧。” 陆怀砚闻言便微微一笑:“linda还好吗?” linda是关绍廷同关嘉颐的外婆,最不喜旁人把她叫老了,陆怀砚从来都是叫她英文名字。 关嘉颐主动接过话:“外婆好着呢,知道你要来,开心得不得了,说今晚要去酒窖把她珍藏的romanee conti拿出来同你喝。” 陆怀砚这才又将目光落她身上,说:“你普通话进步了不少。” 关嘉颐幼时学普通话总卷不起舌头,没少被几个哥哥笑话,索性便撂担子不学了。 初中来英国读书,遇见陆怀砚后才又狠下心来继续学。 如今只要不细听,几乎听不出港城的口音。 她对这点颇为自得,大言不惭道:“我这是名师出高徒,是阿砚你教得好。” 陆怀砚没居功,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他身旁的关绍廷已经听不下去了,不着痕迹地朝关嘉颐翻了个白眼。 阿砚也就在她刚来英国读书那会指点了两句,旁的时候都是语言老师和他在教,他这二哥没功劳也有苦劳,这丫头就只记得阿砚。 接收到自家二哥的眼神杀,关嘉颐立即露出八颗牙齿,挽住关绍廷的手肘,笑吟吟说:“二哥也有教,二哥也是名师。” 这丫头惯会撒娇,关绍廷摇头一笑,真是拿她没法子。 关家的车就在机场门口等着,知道关绍廷与陆怀砚有正事要谈,关嘉颐主动坐副驾驶座去。 关绍廷升起后座的隔板,从西装外套摸出烟盒,给陆怀砚递过去一支。 陆怀砚却没接:“我戒烟了。” 关绍廷扬眉:“上次见面你还抽呢,也没听你说要戒烟。” 陆怀砚望一眼车窗外的街景,笑了一笑。 他要不戒,某位大小姐怕是抱都不肯让他抱一下。 关绍廷将递过去的烟咬入嘴里,点燃,吸了一口后说:“这次怎么不待久一点?edward公爵下周便要从埃及回来,你不同他见一面?” 这位老公爵是他们大学读经济史时的客座教授,对陆怀砚十分赏识,每次陆怀砚来英国,都会邀他到自家庄园里做客。 陆怀砚淡淡解释一句:“国内几个项目正值关隘,再加上马上便是农历年了,我祖父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关绍廷了然,没再多问,转而道:“你回国之前,我有个忙要你帮一下。” 陆怀砚:“什么忙?” 关绍廷将烟灰往车载烟灰缸上一抖,卖了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先不能说。” 一根烟抽完,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烟味,陆怀砚落了点车窗,让这点烟味慢慢散去。 两人谈起正事,中午直接在陆氏的伦敦分公司用的简餐,一路忙到快三点,才启程去往关家在里士满公园的别墅。 那是关绍廷外婆linda住的地方,陆怀砚在英国留学的这么些年,老人家对他一直很关照,关照到有时连关绍廷都要吃味。 见面后自然是一番寒暄,陆怀砚陪着linda喝了两杯红茶,之后才说声“失陪”,到外头的小花园给江瑟打电话。 伦敦下午的四点,在桐城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他算着时间打过去,本是准备同江瑟说一声晚安,结果电话才刚接通,身后便是一声脆生生的“阿砚!”。 那一句满是雀跃的“阿砚”江瑟隔着电话都听到了,一听便是个年轻女孩儿的声音,与陆怀砚的关系大抵不错。 她没说话。 陆怀砚微微侧过身,朝关嘉颐举了举手里的手机,示意他在打电话。 关嘉颐下楼下得急切,忙里着慌的,压根儿没看到陆怀砚正举着手机打电话,见状忙止住步,十分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没看到你在打电话。你先忙,我在客厅那儿等你,linda让我们去一块儿去酒窖拿酒。” 她说完便提起裙摆回了屋内。 陆怀砚淡淡收回眼,举步走到一棵山楂树下,问江瑟:“大小姐在做什么?” 江瑟望了眼桌上的百科全书,这书是纸箱里的那本,是赵志成的东西,喜欢花与鸟的人从来都是赵志成,而不是张玥。 手从书页上挪开,她淡淡道:“在看一本关于鸟类的书。” 陆怀砚抬了下眉梢:“对鸟感兴趣?祖父在老宅里养了几只鸟还记得么,改天带你去逗逗它们。” 江瑟闻言便抿了下唇:“那几只鸟脾气太坏,我不看。” 她说的实话,这几只鸟是陆老爷子爱宠,养许多年了,掉根羽毛老人家都要心疼。 从前她去陆家老宅也不是没想过要同它们打好关系,头一回尝试喂它们吃东西便被它们啄伤了手。 伤口倒是不碍事,但江瑟自此不待见它们。 她真的很难追 第62节 陆怀砚似乎也想起了这茬,这事儿他是从陆老爷子那儿听说的,便笑道:“祖父说你被它们啄过一回?” 他说到这便停了停,唇角的笑意渐渐加深,不紧不慢地续一句:“你脾气也没比它们好多少,昨晚在我舌尖豁的那个口子,还疼着呢。” 第43章 “江瑟,你记住了吗?” 他这话一说, 倒是叫江瑟想起了昨晚他舌尖捣弄进来时的炽热气息。 她舌尖都被他吮疼了,还差点呼吸不了。 “你自找的。”她说。 “我怪你了么?”陆怀砚低笑,“说你一句就不高兴, 等回去后,再给你豁个口子怎么样?” 越扯越远了,她又不是食人魔, 没事咬他做什么。 江瑟阖起桌上的书,不咸不淡道:“你不是要去酒窖拿酒吗?你去忙吧, 我要睡了。” 陆怀砚打这么通电话就是为了同她说句晚安, 闻言便笑道:“睡吧,大小姐。” 伦敦的天阴沉, 风也大, 山楂树上的雪吹落了几团。 陆怀砚从树下慢慢走出, 余光瞥见不时往这头望过来的关嘉颐, 想起什么,又说:“刚同我说话的人是关绍廷的妹妹,我今晚在他们外祖母这里吃饭, 他们两兄妹都在。一会那瓶酒,我让关绍廷陪她去拿。” 江瑟正要挂电话,听他提这么两句话, 动作不由得一缓。 她其实没准备过问他的事。 谁在同他说话,他又要和那个人做什么,她根本没打算问。 这会听陆怀砚说刚刚那道声音的主人是关嘉颐, 很快便联想起一张明媚又娇俏的脸。 两年前, 陆爷爷过生的那场宴会, 关家也来了人。 那一次江瑟同关嘉颐自然打过照面, 也说过几句话, 那时关家这位小姐正在打听着北城最好的戏馆在哪里,江瑟恰巧知道,便给她指了两家。 现在想想,隐约有些明白当时关嘉颐为何想要看京剧了。 江瑟抬手捻灭书桌上的台灯,“嗯”一声,道了句“晚安”便结束了这通电话。 陆怀砚将手机放回兜里,拉开连接客厅与小花园的玻璃门,回去室内。 他一进去,关嘉颐便迎了过来。 她满脸笑意,正要说话,陆怀砚却先她一步开了腔。 他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关绍廷,说:“绍廷,你陪mia去酒窖取酒,我进去厨房找linda,正好同她学一学smoke salmon tartare。” mia是关嘉颐的英文名,他一直都这么唤她。 那道烟熏三文鱼tartare是linda问陆怀砚想吃什么时,他点的唯一一道餐前菜。 关嘉颐望着他往厨房走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就想起了第一次遇见陆怀砚的场景。 那年她才十三岁,因着浓郁的厌学情绪,在港城愣是拖到最后一日才过来英国上学。 她记得很清楚,八月十六日,正正好是开学的前一日。 整个里士满公园铺满了金黄的落叶,她推开外婆家后院,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山楂树下的少年。 说是少年似乎也不恰当,他身上的气质很内敛,是一种男人才有的沉稳。 他应当是刚从附近的马球俱乐部过来,身上还穿着白色马裤和棕色皮靴,一只手拎着马球帽,另只手举着手机打电话。 汗湿的额发垂眉骨,他侧脸轮廓很深邃。 关嘉颐脑海里腾地就冒出个念头:这个人一定就是二哥同外婆每次回港城都要提的那个“阿yan”。 她听这名字听了整整五年,而在这个午后,当这张脸同这个名字对应的瞬间,有什么东西击中了她的心脏。 她从后院进来时,他应当是刚讲完电话。 然而他手机始终贴着耳,迟迟没落下来。 关嘉颐很自然地便想起了曾经外婆同二哥说过的一句话:“听琴辨人心,阿yan是个很寂寞的人。” 或许是因为这么句话,又或许是因为他垂目听着已然挂断的电话的举措。 关嘉颐总觉得那一刻的陆怀砚是落寞的。 可当他那双眼看过来时,却又寻不着任何落寞的情绪,黑沉的眸子里唯有淡淡的漠然。 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勇气,关嘉颐竟然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去同他搭话。 他显然听得很费劲儿,也没甚耐心,十几秒后便用英文打断她,同她淡淡道:“你可以用英文同我说。” 就是在那一瞬间,她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说一口流利得不能再流利的普通话。 而现在的她,终于能用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同他说话了。 厨房里很快便传来陆怀砚与linda的说话声。 关嘉颐收回视线,扭过头,一脸埋怨地看着沙发上的关绍廷。 关绍廷被她看得一脸莫名,陪她下了酒窖才知她刚刚那一眼是何意。 “你刚要没在沙发上,现在陪我来取酒的就是阿砚了,你洗澡怎么不洗久一点!” “……” 关绍廷无奈道:“嘉颐,阿砚不是那种你跟在他身后穷追不舍就能追到的人。” 从酒柜里取出linda珍藏的那瓶romanee conti,他看着关嘉颐认真道:“你十四岁那年,二哥就同你说过这话。你要真想和他在一起,便要先成长成同他一样的人。” 关绍廷说完这话便松开一只手,摸了摸嘉颐的发顶,语带鼓励:“所以咱们mia先努力去实现梦想,成为皇家芭蕾舞团的首席。至于别的,不是还有二哥在吗?你26号在皇家剧院的那场演出,二哥保证会让阿砚去看,让他知道咱们嘉颐跟九年前的小mia已经不一样了。” 关嘉颐眼睛一亮:“真的?” 陆怀砚从来没看过她的演出,她刚来英国读书那年在学校有一场圣诞演出,演的《白雪公主》。 那天的演出她是主角,连爹地妈咪都特地从港城过来给她加油。 陆怀砚同外婆关系好,原以为外婆一开口他也会过来看她跳舞,结果他那压根儿没出现。 来年夏天他大学一毕业便回了北城,往后那么多年就算来了欧洲也只是过来陪外婆吃顿饭便走。 嘉颐知道他一直在忙着往上走。 从当年站在山楂树下的少年一路成长成如今独当一面的陆氏继承人。 十四岁那年二哥同她说的话她其实一直记着,她也确实不再是当年那个用蹩脚的普通话同他搭话的小姑娘了。 “二哥你要说到做到。”通往一楼的木梯里,满脸期待的小姑娘挽着关绍廷的手,说,“你要做不到,我今年都不想同你说话了。” “……” 那瓶珍藏已久的romanee conti,陆怀砚陪着linda喝了大半瓶。 linda从前是钢琴演奏家,酒劲一上来,便要拉着陆怀砚弹琴。 客厅里就摆着一部全手工的斯坦威,linda衔起根女士香烟便弹起琴来。 她年岁不小了,满头时髦的灰发,气质十分优雅,弹起琴来却充满激情,来了曲欢快的《小狗圆舞曲》。 陆怀砚没扫她兴,在她弹完后便坐上琴凳。 垂目忖度片刻,没一会儿指尖便流淌出一串柔软的音符。 是德彪西的《月光》。 这是江瑟成年礼那日,她特地给自己挑的曲子。 男人弹琴时的神色很专注。 他自幼便师从名师,十来岁的年纪就扫罗下一墙壁的奖杯。只是这些年忙着做个称职的继承人,鲜有暇余沾琴,技艺到底不比从前。 linda却听得十分享受。 陆怀砚这晚上就只弹了这一曲,回到牛津街的公寓时约莫八九点的光景,天色早已暗下。 男人经过吧台时才想起今天忘了问那姑娘这次想要什么伴手礼。 索性便给酒柜里的酒拍了张全家福,给江瑟发了过去:【想喝哪几瓶,过几天带回去给你。】 江瑟一起床便看到他发来的图片,边刷牙边点开照片认真挑了起来。 最后她挑了三瓶,全都是威士忌。 选完酒,她换好衣服便去梨园街吃早饭。 再过几日便是小年了,江棠和江冶都会回来,小年一过马上便是农历新年。 这会走在路上已经隐隐有了年味。 余诗英今天特地歇了半日,说要带她去做套新年穿的衣服。 她们去的一间很老的裁缝铺,与张玥那间有些相像,却不是做旗袍的。 “小时候阿棠和小喻都在这里做新年衣服。” 江瑟望着墙上挂着的一水儿小孩儿穿的汉服,默了默,说:“您希望我今年穿着汉服过年?” 余诗英牵着她手进去里间,笑道:“你不是喜欢旗袍吗?我问过琪姐了,她说能给你做身改良版的。” 这是还记着她找张玥做旗袍时随口胡诌的话呢。 江瑟其实不爱穿旗袍,只不过看着余诗英温柔的眉眼,到底没说不,乖乖让那位琪婶给她量了尺寸。 晚上回到公寓,洗完澡坐在床上时,想起先前说要找张玥做的那件旗袍,很自然地便又翻起了那本百科,回到说无足鸟的那一页。 赵志成在这一页标注了“极乐鸟”三个字。 这三个字倒是叫江瑟想起张玥提及过的那句台词,那只一旦落地便只能等待死亡的鸟。 很悲哀的一种鸟,江瑟其实很不想要这么一件旗袍。 她将书放回纸箱,隔日一早便抱着纸箱去了张玥住的公寓。 张玥这两日都是何苗在照顾,江瑟进去时却不见何苗的踪影,便问道:“何苗呢?” “小苗回家里帮忙,马上过年了,她得帮她爸妈干活。” 张玥的精神比两日前又好了些,拄着拐杖也能进去厨房给她泡茶,江瑟接过她递来的茶,慢抿一口,说:“你今天看起来不错。” 她真的很难追 第63节 张玥露出个很淡的笑容,目光瞥向沙发上的纸箱,说:“你都看完了。” 江瑟“嗯”了声,同张玥一起回到客厅,在沙发坐下。 她拿出里头那听过期啤酒,说:“这瓶啤酒,是赵志成带回来的?” 张玥望着那瓶啤酒,纸箱里的东西她件件都烂熟于心,望一眼便想起来了。 “是阿诚在江城的最后一日带回来的,同那些钱一起。”她从江瑟手里拿过啤酒,垂目打量,“我那日也是头一回见这啤酒,阿诚他平时从来不喝酒。” 从来不喝酒,却在那一日带了一瓶啤酒回来。 这是别人给的?跟那笔钱一起? 江瑟抬起眼:“张老板,这瓶啤酒我能带走吗?等用完了,我会再拿回来还给你。” 张玥非常无所谓地嗯了声:“这里面的东西只要你需要用,都可以带走。” 江瑟看她一眼,轻轻点了一下头。 两人一直聊到午饭将近,多是张玥在说,江瑟在听。 俱都是些她与赵志成的琐碎事。 像是终于找到能说话的人,张玥说的口干舌燥都没停下话匣子。 临别时,张玥拄着拐杖,问江瑟:“江小姐,我和赵志成的故事都说完了,你还有什么想听的吗?” “暂时没想到还有什么需要问你。”江瑟目光在她眼下的青影顿了顿,说,“你先好好养病,这两份合同你可以留着了。” 她将带过来的合同递过去,张玥接过,却没看,继续望着江瑟道:“江小姐,我希望你可以抓到那个人。” 她说这话时,是含着笑的,神色很平静。 江瑟看了看她,跟着笑一笑,颔首说:“我会的。” 下楼时,一户人家正好开了门,在家里摆果盘,贴倒着的“福”。 大红的菱形纸片,金粉压一个粗糙的“福”字。 人世间一点寻常的福气好似就这样能到来。 江瑟回眸望了眼,刚刚出来的那道铁门外干干净净,落满灰尘的墙面没有半点张贴过春联的痕迹。 自从赵志成离开后,张玥想来已经很多年没过过春节了。 她同余诗英说好了明天要一块儿去贴对联。 到时候多买一副吧,让何苗给那道门贴上,她想。 第二日是一月二十六号,江瑟同余诗英不仅买了春联,还买了几盆漂亮的水仙花。 江瑟把花跟春联抱回公寓,给何苗拨了个电话。 那头接得很快:“江小姐,怎么这么巧?我刚要给你打电话!你在家吗?我正在过去富春街,师父给你准备了一份新年礼物,让我过两天见到你时给你。我想着你不是住在富春街附近嘛,索性今天就给你送过来。” 江瑟目光一凝:“什么样的礼物?你跟你师父什么时候见的面?” 何苗声音轻快:“就中午呀,师父让我过去陪她吃午饭,她也给我准备了新年礼物。我跟师父说好了,大年三十那晚到我家吃团圆饭,她答应了。” 江瑟抬手看腕表,快下午五点了。 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张玥含笑的脸,以及让她带走啤酒时的态度,一个念头划过脑海。 “小苗,你打开你师父给我的礼物看一眼。” “这不好吧,师——” “快点!” 何苗心神一凛,停下步子,老老实实打开手里的纸盒。 是一件漂亮的旗袍。 鸢尾花的蓝,肩侧一只没有脚的鸟,昂头仰望,似是在等着一片湛蓝天空。 她笑道:“江小姐,师父给你做了件旗袍。” “旗袍上是不是绣了一只没有脚的鸟?” “咦?这只鸟还真是没有脚。” “哐当”一声,水仙花从手里坠落,尚未绽放的花苞陷入一片污泥瓦砾,瞬间便被拔了根。 江瑟眼皮一跳,匆匆转过身:“小苗,你快回去!快回去看看你师父!” 她捞起钥匙,疾步出了门,边跑下楼梯,边拿出手机,正要拨电话,一个来电恰在这时切了进来。 江瑟看都没看一眼便挂断,拨打了120。 伦敦这会正是上午十点,陆怀砚望着被挂断的电话,眉梢轻轻抬了下。 关绍廷缓步走入会议室,手里端着一杯香槟,说:“那群英国佬不是应承了要同陆氏合作了吗?怎么还一脸严肃?” 他敲敲会议桌,笑道:“linda说要给我们庆祝,现在就过去吧,免得她等得不耐烦。” 陆怀砚揉了揉眉心,将手机放回兜里,转身同关绍廷出了会议室。 这一路他都有些心神不宁。 他鲜少会这样,上一回有这样的情绪,还是韩茵自杀的那一日。 他望了眼灰蒙蒙的天,提起车窗,给江瑟又拨了个电话,这一次电话没有被挂断,而是转入了人工语音。 黑色劳斯莱斯在关家别墅停下时,电话始终没有打通。 linda从屋里出来迎接他们,“我们mia今晚有一场重要的演出,正在舞团里严阵以待,中午只有我们三个人庆祝了。” 关绍廷顺着接过话,看向陆怀砚,笑说:“你刚来那天我说要你帮的忙就是这事儿。mia今晚的演出对她来说十分重要,我爸妈他们赶不过来,只能我们去给她捧场。我知你不爱看舞剧,但今晚你不正好没事嘛,陪我跟linda去看一场怎么样?” 陆怀砚掀眸看了眼墙上的老式挂钟。 十二点了,江瑟与他断联了整整两个小时。 “抱歉,我先去打个电话。”他看向linda和关绍廷,“是个很重要的电话。” 他连大衣都没披,拿出手机便去了花园。 山楂树下,雪落纷纷。 陆怀砚先是给方商和李瑞都去了个电话,之后便继续拨打江瑟的号码。 这次手机“嘟嘟”响了三声,终于接通。 陆怀砚正要说话,耳朵忽地入了一声很轻的:“陆怀砚,我好像做错了。” 陆怀砚声嗓一卡,酝酿好的话语顷刻间散去。 须臾,他抬了抬眼,问她:“瑟瑟,你在哪里?” 手术室外,江瑟望着亮起“手术中”的红灯,没应他的话,只轻轻地说:“我该猜到她会猜到的。” 电话那头,陆怀砚抿起唇角,又问了一遍:“瑟瑟,你在哪里?” 江瑟缓慢垂下眼睫:“我在医院,张玥自杀了,吞了好多安眠药。” 她声音顿了片刻,才又继续道:“你说人为什么一定要来医院,我真的,讨厌死了这里。” 陆怀砚转身朝屋里走:“我现在就回去接你。” 他挂了电话,推开玻璃门。 关绍廷见他出去没一会便回来,笑了笑,说:“怎么这么快?我刚说的——” “抱歉绍廷,”陆怀砚打断他,弯腰捡起搭在沙发上的大衣,“我现在必须离开伦敦,有些事要回去处理。” 关绍廷愕然:“这么急?不是明早的飞机吗?我特地挑这几日——” “watson,”关绍廷一句话没说完便再度被人打断,linda看着他摇了摇头,转眸看向陆怀砚,“是你那晚弹琴时想的人吗?” 陆怀砚颔一颔首,上前拥抱linda,给她一个贴面礼,淡声说:“有机会我带她过来拜访您。” linda拍拍他肩膀,慈祥应道:“一言为定,你快回去找她吧。” 从英国飞往桐城没有直达飞机,陆怀砚搭乘的是集团名下的专用机,飞机抵达桐城时已经是27号上午。 因为抢救及时,张玥活了下来,但人依旧昏迷着。 江瑟与何苗守了一整晚,两人都熬红了眼。 八九点的早晨,整个城市仿佛将将苏醒的巨兽,四处皆是吵杂的声音。 江瑟站在窗边,静静望着住院楼下那一片人间烟火气。 门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人推开。 男人身上的大衣沾满雪花,他缓步走向她,望着她布满红血丝的眼,低声道:“你需要睡觉,我已经安排好人照顾张玥,你跟我回去睡一觉,睡醒了我再送你回来。” “陆怀砚——” “听话。”陆怀砚牵起她手,不由分说道,“张玥没那么快醒来,你先顾好你自己。” 江瑟冰冷的手被他的体温缓慢浸染,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两人僵持间,何苗揉了把因为干掉的泪水而绷紧的脸,同江瑟说:“江小姐,你先回去休息吧。你去睡几个小时,再回来替我,我们跟上次一样轮流照顾师父。总不能,师父没醒来,我们先病倒了。” 江瑟静默片刻,很快便点点头,说:“我下午就回来替你。” 黑色轿车就在医院大门等着,陆怀砚将人带回了酒店。 套房里的窗帘紧密合拢,透不入半丝光,整个屋子昏暗一片。 江瑟出门出得急切,连件外套都来不及披。她身上这件大衣还是在医院时陆怀砚给她披上的,正要脱下,男人的手臂蓦地从她身后缠了过来。 他将她紧紧箍在怀里,下颌抵上她鬓角。 沉默片刻,他垂下眼睫,缓缓道:“我曾经也救过一个自杀的人。” “瑟瑟你记住了,她们自杀不是因为我们做错了什么,也不是因为我们做得不够好,从来都不是。” “记住了吗?” 男人的语气平静得仿佛一面吹不皱的湖面,语调和缓。 江瑟垂下眼,明明没有哭泣,面色亦冷静,身体却像是哭得抽不过气的人一样,在他怀里狠狠抽搐了下。 仿佛有一团巨大的悲伤从心底蔓延至身体。 她真的很难追 第64节 陆怀砚将她抱得愈发紧,满室黑暗里,他一字一顿地问:“江瑟,你记住了吗?” 江瑟慢慢抬起眼睫,双手覆上他箍在肩侧的手臂,很轻地“嗯”了声。 第44章 陆怀砚从她身后抱住了她。 淋浴间里, 淅沥沥的水落着,磨砂玻璃蒙着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陆怀砚换了身睡衣,进来浴室时往淋浴间看了看, 随即落下眼帘,从柜子里拿出吹风筒。 几分钟后,江瑟从淋浴间出来。 她浑身湿漉漉的, 水珠从绸缎般的发丝和雪白的肌理里坠落。 陆怀砚看着她,“浴袍给你挂好了, 先穿上, 我给你吹头发。” 原先的浴袍都是他的尺寸,后来他让管家送来一批专属于她的浴袍。 墨绿色的浴袍裹在她身上, 像一片包裹着洁白花瓣的油绿色叶片。 江瑟边系着腰带边慢慢走向他, 之后往盥洗台面一坐, 垂着小腿由着他给她吹头发。 他也刚洗过澡, 头发还缀着水珠。 江瑟抬起眼睫,问他:“你头发怎么不吹一下?” 陆怀砚随手扯了条面巾丢她手上,淡淡道:“不用吹, 你给我擦一下就成。” 江瑟拿起面巾。 两人一个压着身体吹头发,一个仰着脖子擦头发,姿势有些滑稽, 却很融洽。 江瑟目光落在他额角剃得很短的鬓发,擦走上头的水珠,轻声问:“你救的那个人后来活下来了么?” 陆怀砚目光没动, 漫不经心道:“活下来了。” “活得怎么样?” “挺好, 没再想死了, 或许还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寻死。” 江瑟“哦”了声, 将面巾从他头顶扯下来, “擦好了。” 陆怀砚垂眸瞥她一眼,拨开她耳朵后面的那一撮头发,低笑一声:“没耐心。” 江瑟自知没理,她的确擦几下便不想檫了,便没说话。 陆怀砚在这事儿上比她有耐心,每根头发丝都吹干了才拔下电线。 将吹风筒放一侧,他抬起她脸,盯着她眼睛,说:“我当时救下她后便想好了,假如她再寻死,我不会再救第二次。死而未亡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十个自杀过的人有九个都不会再选择经历一次那种痛苦。剩下那一个如果还有勇气选择自杀,说明活着对她来说更痛苦,这样的人我不会再救。假如张玥醒来后依旧想死,你不必再救。” 江瑟沉默。 张玥留下的遗言全是给她的。 她说她知道阿诚死了,她想去陪他。 她说谢谢你江小姐,房子和锦绣巷三十八号我都还给你吧。 她说对不起,这句对不起是替阿诚,也是替她自己说的。 对不起啊,江小姐。 默了一会,江瑟问陆怀砚:“你还记得赵志成吗?七年前绑架我的其中一个绑匪。” 陆怀砚说:“记得。” “赵志成他绑走了我,害了我。”江瑟说,“我只想恨他。” 可为什么偏偏是这样一个人,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给了她一丝希望? 那两个人第一晚被赵志成制止后,并未死心。 她这样这一只毫无反抗之力又诱人的猎物,他们怎么可能死心? 第二晚,他们一个人在外面拦着赵志成,一个人进去灌她药。 那时江瑟都已经绝望了,她被绑走了48小时,她很清楚,那48小时是她获救的黄金时间,一旦错过,她大概率活不下来。 赵志成冲进来杀死他们时,热血溅上她脸时,她甚至以为赵志成下一个要杀的人就是她了。 可他没有,他拿起那张手帕,擦走她脸上的血,同她说对不住。 多讽刺,他对她说对不住。 “那就恨。”陆怀砚淡漠道,“你没有任何理由不去恨他,更不必对他爱的女人有任何一丝怜悯。” 江瑟低下眼,没再说话。 陆怀砚用手背顺了下她颊边的碎发,说:“别再想了,我抱你去睡觉。” 他给她换了睡衣,将她放在床上,熄灯时,陆怀砚从她身后抱住了她。 江瑟的背贴着他胸膛,他带着热息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一点一点渡到她身上来。 她像一柄屈起的勺子被他环绕着。 这是他们头一回用这么亲密的姿势睡觉。 “这样抱着你睡,会不舒服吗?”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江瑟闭上眼,说不会。 “需要吃安眠药吗?” “不用。” 陆怀砚下颌抵上她发顶,说:“那睡吧,大小姐。” - 再睁眼时,时间已经过了三点。 腰间一阵微沉的重量感,江瑟掀眸看着横在她腰窝又顺着按住她手背的小臂。 冷白色的皮,底下青筋蜿蜒。 像铺陈了几笔青釉的白瓷。 怔愣间,指根一阵略带粗粝的入侵感,男人修长骨感的手指缓缓穿过她指根,扣住她右手,紧接着,一道低哑的声音落下:“醒了?” 江瑟盯着他那几根入侵的手指,慢声应他:“嗯,我该去医院了。” 陆怀砚闻言便松开她手,“先吃点东西,吃完我送你过去。” 江瑟从昨日中午开始便没吃东西,他一说,饥饿感便来了。虽然饿,但她没什么胃口,简单吃了点粥便过去医院。 张玥还没醒来,何苗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打着盹。 江瑟进去将何苗叫醒,让她回去休息,又对站在一边的护工说:“你们也回去,这里不需要你们。” 那几名护工是陆怀砚安排的人,闻言面面相觑,转眸看着倚在门外的男人,见他颔了下首才敢真的离开。 “你也走吧。”江瑟看着陆怀砚,说,“我在这里等她醒来。” 陆怀砚嗯了声:“你要走的时候给我发个信,我过来接你。” 江瑟应好:“你安排个人送小苗回家。” 何苗正在收拾东西,闻言便瞥了眼门外那眉眼冷淡的男人,摆起手来:“不用不用,江小姐,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江瑟看了眼她憔悴的脸:“这会打车要等至少半小时,你早点回去休息,也能早点过来替我。” 何苗不好再拒绝,老老实实说了声“谢谢”便跟着陆怀砚走了。 人一走光,病房瞬间静了下来。 江瑟将她从张玥家里带过来的纸箱放在脚下,拿起里头那张打印出来的油画摆在床头。 天色渐渐暗下,房间里亮起了灯。 张玥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张鸢尾花油画。 昏昏沉沉间,一度以为自己到了天堂。 “这是梵高的《鸢尾花》。” 张玥恍惚了十几秒,才渐渐回过神,缓慢移动视线,看向坐在床边的江瑟。 “胃是不是很难受?脑袋也很疼吧?”江瑟看着她淡淡道,“这些后遗症会持续几天,几天后你才能恢复如常。” 张玥没吭声,不知是因为难受还是因为不想说话,又或者两者有之。 江瑟目光点了下枕头旁边的画,说:“这画是赵志成特地送给你的吧,画这幅画的画家一辈子都活得很痛苦,可你看看他的画,他有一个瑰丽到无与伦比的精神世界。生活有多痛苦,他对生命粲然的期许便有多强烈。” 她看向张玥,“是不是有点像张老板你的旗袍?活得那样累,做出来的旗袍却都那么美,你送我的那件尤其美,只不过关于那只无足鸟,张老板你弄错了一件事。” 她从纸箱拿出那本鸟类百科,翻到描述无足鸟的那一页。 “这种鸟不是真的没有脚,只不过脚的构造与旁的鸟类不一样,无法蹬地起飞,所以它们一旦落在平地上便再也无法起飞,但有一个地方它们能再次振翅起飞。”她指着书上的一行字,“悬崖峭壁,只要栖息在这些地方,往下坠落时,它们便能借着凛冽的风起飞。越是陡峭的悬崖,越是狂暴的风,它们就越容易起飞。 “赵志成说你们是无足鸟时,或许只是想同张老板你说,即便身处悬崖峭壁,即便底下是万丈深渊,也能起飞,也能有鹏程万里。” 那时的张玥的确像是活在了悬崖上,底下是望不尽的流岚雾霭与黑暗,只要她松手一坠,便是粉身碎骨。 所以阿诚是希望她即便坠落了也能起飞吗? 张玥动了动唇,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江瑟扶她坐起,喂她慢慢喝了半杯水。 可半杯水落肚,她润了嗓又不想说话了,只定定看着江瑟。 江瑟问她:“你是怎么猜到赵志成死了?” 心中的猜测从江瑟嘴里得到印证,张玥很慢很慢地垂下眼,默了好半晌,才轻轻地说: “阿诚如果真的逃出来了,他一定会回来,就算不能露面也会躲在一个可以看见我的地方。江小姐你是他绑架过的人,他看到你出现在我身边,怕你报复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带我走。 “可他没出现,说明他根本没逃出来。但他也不在监狱,要不然江小姐也没必要来找我,直接去监狱找他便成。只可能是,他死了。” “你说得对,这的确像是他的作风。那这两份合同,”江瑟从纸箱拿出两份文件,“你知道是无效的么?” 张玥怔愣抬眼。 她真的很难追 第65节 见状,江瑟笑笑道:“看来你不知道。旧区改造计划后,莲安旧区不会再有锦绣巷三十八号。我从来没想过要将旗袍店还给你,就算没有旧区改造计划,我也会将这间旗袍店从你手里夺走。原因你知道的,买下这间店的钱是赵志成绑架我的酬劳,你的确应该将这间店还有你住的公寓‘还’给我。” “可是张老板,我接近你不是为了要报复你。”江瑟慢条斯理地将手里的文件撕碎,起身丢进垃圾桶里,“等从你这里得到了我想要的线索,我就会拿出一笔钱投资在你身上,我是说,一笔干净的钱。” “投资?” “对,投资。”江瑟慢慢转过身,看着张玥,“你做的旗袍充满了灵气,我想投资的是你这个人以及你传承自你母亲的这份天赋。以后不会有锦绣巷三十八号,但依旧会有‘张绣’。” 等她有了一个全新的生活,不再守着用一笔脏钱换来的店铺,或许她会慢慢忘记赵志成,忘记那段绝望的过往。 这是她对死去的赵志成的报复,同时,也算是归还了他从那两人手里救下她的所谓“恩情”。 她不允许自己对赵志成有任何一丝感激之情。 “你能为赵志成去死,为什么不能为你自己还有你们家族对旗袍这门技艺的传承而活?当初那么执着地挣钱,不就是为了回来桐城继承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将你们张家的技艺发扬光大吗?如果实在想死,”江瑟拿出纸箱里那本关于旗袍的书,放在张玥手里,一字一句地问她,“等何苗真正出师了再死成不成?你就只想着下去陪赵志成,没想过要陪你妈妈吗?” 张玥垂下眼,看着手里的书。 这是一本很旧的书,是她几乎翻烂的一本书,也是她始终舍不得丢弃的书。 “一座灯塔碎了,就不能给自己建座新的灯塔吗?”江瑟目光从张玥手里的书挪开,平静道,“我也曾经给我自己强行找过一盏灯塔。” 张玥舔了舔干燥的唇角,问了声:“你也曾经找过?” “找过的。”江瑟缓缓一笑,“我那时毕竟只有十六岁,再坚强再勇敢,也只有十六岁。那件事过后,我会害怕烟味,会害怕闪电害怕雷雨。我甚至无法容忍别人触碰我,别人一碰我,我会恶心会吐到胃抽搐,后来我遇到一个能让我忘记这种恶心感的人,那个人就是当初将我从废工厂抱出来的人。” 那是一种类似斯德哥尔摩的情感,她太迫切地想要治好自己,所以她拿陆怀砚当做她的救赎,她想着只要得到他,只要在他身边,她就能好了。 十六岁的岑瑟于是开始徐徐图谋。 他们那样的家庭,从陆老爷子那里入手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因为那时的陆老爷子能决定陆怀砚娶谁。 “后来呢?”张玥问。 “后来?”江瑟垂眸笑笑,“后来我发觉拿别人做灯塔就是在空中建楼阁,没有根基的楼阁自然是随时都会崩塌。我花了两年时间认清这个事实后,决定不要这座灯塔了。人没有灯塔怎么就不能活了?非要找一座灯塔,为什么不能自己做自己的灯塔?” 避风的港会被海水淹没,背靠的山有可能猛兽横行,一座脆弱的灯塔就更不必提了,一场暴风就能拦腰刮断。 她那时对陆怀砚的喜欢其实是扭曲的,像镜中月水中花,一旦认清这个人救赎不了自己,那份来得猛烈的情感自然去得也快。 “一个人经历的所有苦痛,最终都只能靠自己才能治好。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厉害,我也还在痛着。”江瑟掀眸看张玥的眼,“我的伤口还有一块腐肉在,这块腐肉一日不去,我一日不能好。但我知道只要我抓住那个人,我就能彻底好。你不是觉得对不住我吗?先帮我抓到那个人,到时候你如果还想死,我不会再救你。” - 得知张玥醒来,晚上十一点,何苗匆匆赶来了医院。 江瑟从病房出来,一抬眼便看到站在走廊尽头的男人。来得倒是快,她十分钟前才给他发的信。 男人双手插在大衣的兜里,靠着一扇半开的窗看她,目光深邃沉静。 江瑟走近时,他问她:“饿不饿?” “饿。”江瑟颔首,“我想去吃汤面,就上回那家东来顺。” 陆怀砚笑:“又要去听砚老先生和瑟小姐的故事?” 那日店里的人因着他留在红封背面的字,非说他是个上了年纪的老文化人。 好端端将一个28岁的青年传成了个耄耋老人。 “那家店已经打烊了。”他牵起她手,边往电梯走,边笑着说,“今晚将就一下,让砚老先生亲自下厨给你做碗热汤面。” 第45章 你在用眼睛操.我。 砚老先生这晚做的汤面, 比之上回他生日那晚做的汤面要更好吃。 熬得浓白的牛骨汤,切成薄片的牛肉再搭上一把炒香的酸菜,寒冬腊月里, 这样一碗充满烟火气的汤面最适合拿来祭五脏庙。 吃完面,两人各自洗漱,又回到了床上。 陆怀砚的手臂横过来时, 江瑟不由想起最初两人睡觉都是隔着一臂的距离的。 兴许是自小独睡惯了,又兴许是他们都不爱太过腻歪。第一次做的那晚, 他们睡的时候心照不宣地隔了些距离。 唯一一点勾缠, 是醒来时两人交叠的手。 现在他越过那段距离,像上午一样将她扣入了怀里。 头顶是他清浅的呼吸, 后背是他胸膛以及不断入侵的体温。 江瑟转过身, 目光落在他线条冷冽的喉结上。 陆怀砚顺着她这动作, 大手掌着她后背心, 用低沉泛哑的嗓子问她:“睡不着?” 他们上午从十点多一路睡到下午三点才醒,这会睡不着倒也正常。 江瑟说:“张玥应该不会再自杀了,至少现在不会。” 陆怀砚不甚在意地“嗯”了声, 他对张玥的事并不关心。 “我没想要报复她。” 陆怀砚依旧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她便是要报复他也会站在她这。 当初他不知张玥与赵志成的关系,便心甘情愿签下了那份无效的协议来助她。 知道张玥是赵志成的爱人后,更是想明白了为何江瑟对那间旗袍店会有那么矛盾的情感。 既厌恶又执着。 因为那是用赵志成绑架江瑟的赃钱买下的店铺。 陆怀砚没甚菩萨心肠, 他知张玥是个苦命的女子,但如若江瑟想要报复她,他不会让旁人有机会用道德绑架她。 这世间就是这样, 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 永远不知有多疼。 说起大道理时, 人人都是菩萨。 当初他与陆进宗决裂, 旁人都说他狼心狗肺、心狠手辣, 在背后谤他辱他,他只觉可笑。 那男人是他父亲,韩茵便不是他母亲吗? 陆怀砚垂眸揉弄江瑟耳珠,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对张玥倒是仁慈,对我却是比谁都记仇。” “……” 江瑟耳朵那处格外敏感,别了别脸去躲他的手指,边淡淡说着:“赵志成会杀死另外两名绑匪,是因为张玥。” 陆怀砚“嗤”声:“张玥还教赵志成做个良善人了?” 他眉眼冷淡道:“莫叔说从现场搏斗的痕迹来说,是赵志成先攻击他们。赵志成承认了,说他这样做是为了独吞赎金。” 从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回想,倒是很庆幸这三人起了冲突闹出点动静,要不然他与莫叔不可能在二十四小时内找到江瑟。 也正是因为赵志成杀了另外两个人,自己又受了伤,江瑟才能平安无事地等到他们救援。 为了赎金…… 江瑟一言不发地闭上了眼。 陆怀砚见她没说话,低眸看了看她。 她头枕着他肩膀,眼睫静静垂着,神色瞧着莫名有些冷漠。 陆怀砚屈起手臂将她一拢:“今晚就这样抱着睡?” 江瑟抬睫,对上他落下来的目光,“嗯”了声。 他们就这样相拥而睡。 陆怀砚先醒来,他半夜其实也醒了一次,被手臂麻醒的。 怀里这位大小姐睡着了就不爱换姿势,他怕一动就将她弄醒,只好漠视那条麻到发痒的手臂,继续睡。 这会醒来,还是因为手臂麻。 他惯是能忍,指尖都没动一下,垂眸盯着她恬静的睡颜,直到她眼睫轻轻颤动,隐约要醒来才抬起手,扯扯她耳珠,说:“手麻了。” 江瑟睁眼时还有些迷糊,反应过来后,就着半侧身的姿势,手肘一撑便坐了起来。 起来时一边肩带滑落,凌乱蓬松的头发散落在肩上,她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几点了?” 陆怀砚眸色一暗,不仅是觉得手麻,别的地方也一阵酥麻。 他别开视线,往床头看了眼,“七点半。” 江瑟有些意外,竟然睡了这么久。 两人下床洗漱,早餐是在去医院的路上吃的,顺带还给何苗和张玥各捎了一份。 进去病房时,何苗正扶着张玥从洗手间出来。 这病房是豪华单人房,何苗虽然昨晚在医院陪床,但睡得不差,一脸的精神奕奕。 把张玥搀回床上,她接过江瑟递来的法式可颂和咖啡,好奇问一句:“昨天那位陆先生是江小姐你男朋友吗?” 江瑟正在拧保温餐盒,闻言便顿了顿,说:“不是。” 何苗啜了一口咖啡,笑说:“那他一定是在追求你。那位陆先生真的好帅,比我追的明星都还要帅。就他那张脸,去娱乐圈肯定能大红大紫。” 昨天早晨她整个人如丧考妣,陆怀砚出现时还没什么感觉。 这会心神松下来,再回想起陆怀砚出现在这儿说要带江瑟去睡觉的场景,莫名觉得男友力max。 江小姐真厉害,被这么帅的人追求都能把持得住。 江瑟见何苗双眼都要冒粉红泡泡了,没接话,笑一笑便将拧开的保温餐盒递给张玥,说:“酒店里打包的肉糜粥,小心烫嘴。” “谢谢。”张玥接过粥,慢慢吃起来。 她这会的胃不能折腾,吃了半碗便放下匙羹,看着江瑟说:“我明天早上就出院吧,我没事了。” 江瑟看她一眼。 前几天大约是因为心存死志,她整个人有种脚踏实地的轻松感。 现在那种轻松感觉没了,但她眼睛是明亮的,眉眼也很恬淡。 看起来确实挺正常,难怪何苗一大早的情绪那么高涨,高兴的。 她真的很难追 第66节 “明天就是小年了,你们都回去好好扫扫尘,这一个月你们因为我跑了这么多趟医院,太晦气了。”张玥说着便笑了笑,“我也不想在医院过小年。” “那明天到我家过小年吧。”江瑟淡淡说,“我给你买了套春联,正好能带回去。” 张玥怔了一下,想要婉拒,又听江瑟说:“我妈妈请了我们那边一位裁缝师父给我做新年衣服,是件旗袍,正好能麻烦你帮我掌掌眼。” “去嘛师父,”何苗将最后一口可颂填进嘴里,笑眯眯道,“江小姐家就在富春街,那里很热闹的,你来桐城这么多年,那地儿怎么能不去看看?” 张玥到嘴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 晚上陆怀砚过来接人,江瑟上了车便问:“明天小年,你要去寒山寺陪韩姨过吗?” “嗯,我明天下午就过去。”他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你要在家里过?” 江瑟颔一颔首:“小冶说明天晚上带我和大姐出去外面玩儿。” 陆怀砚收回眼,笑了一声:“成,那我明晚待在山里。” 江瑟闻言便是一顿,随即偏头去看窗外。 窗玻璃映着男人的侧脸,霓虹一下又一下掠过,他那张轮廓很深的侧脸一会陷入暗色一会又被昏黄的灯光点亮。 她蓦地便想起何苗说的话,说他昨天早晨出现在病房门口那模样简直就是天神下凡。 江瑟听完后也就淡淡一笑。 小姑娘总爱看盖世英雄踩着七彩祥云拯救爱人的戏码,偏偏这些都是电影里才会演的桥段,现实哪有这样的浪漫事? 只不过那夜,她在手术室外接到他的电话时,的的确确没想到他会赶回来。 她说一句她讨厌医院,他便真的赶过来带她走。 她那时离发烧已经不远了,她太熟悉那种低火熬人的滋味儿,可他带她回去睡一觉后,那场低热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散了去。 明明他们躺在床上什么都没做。 从前在床上,他们总要做些什么,就像热恋中的情人一样,他们对那事以及对彼此的身体都是食髓知味的。 这两日他一直没弄她,只是抱她,单纯地抱她。 黑色轿车轧过一地霓虹。 到了酒店套房,江瑟将大衣交到他手里,倚着鞋柜看他。 何苗说他这张脸是她平生见过最帅的脸。 但这男人帅的不仅仅是这张脸,他大衣下这副躯体也顶符合江瑟的审美。 江瑟在美国时曾画过果体模特。 那时听人说是比例十分完美的男性便去开眼界了。 的确是比例好,那模特是个东欧男人,浑身充满了力量美又带了点诗意。 后来两人的第一晚,江瑟发觉陆怀砚的躯体比那年轻的东欧男人要更叫她喜欢。 每一块骨骼、每一块肌肉都是恰到好处的。 倘若把他剥.光了放画室里做模特,估计来的人能把一整个画室挤满。 她看他的目光直勾勾的。 陆怀砚正在摘手套,刚摘下一只,蓦地便抬起眼,盯她片刻,淡淡说:“瑟瑟,我怎么感觉……你在用眼睛操.我。” “……”是有点。 江瑟在他低下头准备摘第二只手套时,抬手摘下了他的眼镜。 摘眼镜这个动作对他们来说是个带了隐喻的心照不宣的暗示。 黑色羊皮手套擦着指尖剥落,陆怀砚掀眸看着她,目光很沉也很压人。 “说吧大小姐,这次想在哪里做?” - 花洒上的水落下时,江瑟踮起脚吻住他,“陆怀砚,别让我的脚沾地。” 跨年夜那个深夜,他将她双手扣在头顶时,曾经同她说,如果不是她受了伤,如果她没有被人下药,他在浴室时不会让她的脚有机会沾地。 江瑟记着呢。 水珠从暗灰的墙面滑落,缓慢淌过她洁白的肩,在锁骨凹凸处聚成一眼狭长的浅泊,又在震荡中顺着优美的曲线坠落在地板,溅起一朵朵漂亮的水花。 她整个人像嵌在油画里的一朵山茶花。 暗灰的低饱和度的底色晕染而出的画布,中心嵌一朵洁白无暇的山茶。 陆怀砚低眸看着她,在她眉心蹙起时,对她说:“抬起眼看我。” 他总喜欢这样。 喜欢在这种时候,看她的瞳孔怎样因为他一点点扩散。 从浴室出来,她双手撑在盥洗台面时,他倒是没再要她抬眼看她,而是逼着她看镜子。 那会他们出来已经有大半个小时,镜子上那层薄薄的水雾早已散去,明亮得连她肩上的一个印子都照得一清二楚。 他沉着眼,眼神很暗,眸子深处是一种接近动物本能的凶悍,同他骨子里的侵略性如出一辙。 江瑟那会的脚是着了地的,但却跟没着地差不多。 就像她从前学芭蕾一般,脚尖支地,足弓崩着,小腿一截细长的肌肉拉得很紧。 比她跳两小时舞都要累。 回到卧室后,她靠着柔软的枕头,理直气壮地要他给她揉脚揉腿。 陆怀砚坐在床垫上,还真给她揉。 她的脚就他一掌长,脚踝细长一截,腿骨很直,小腿匀长纤细。 他又想起来刚从浴室出来那会,她坐在盥洗台上,他从披着水雾的镜片看见她的脚背往下压出一道很漂亮很迷人的直线。 陆怀砚没忍住,侧过头去亲她的脚背。 现在也没忍住,握住她脚前掌往下一压,在她足背上又落了个吻。 “记没记得你十二岁那年在博徳的演出?”他忽然问。 江瑟面上还带点尚未退潮的绯色,惯来清冷的眉眼满是慵懒,眼睫静静垂落,像累极的蝴蝶在黑夜里悄悄拢起的蝶翼。 听见陆怀砚的话,她撕开眼帘,说:“校庆那次?” “嗯。” “记得,我跳的《天鹅湖》。”她脚心被他食指抵着,有些痒,便往后缩了缩,边漫不经心地问,“你那天去看了?” “看了半场。岑礼和郭颂拉着我去,说你跟郭浅都要上台。”陆怀砚低沉一笑,“你那时,跳得一点儿也不高兴。” 才看了半场就能知道她不高兴? 江瑟说:“我下台的时候,大家都说我跳得好,连季女士都十分满意。” 陆怀砚似笑非笑地看她。 那会她跟郭浅,一个跳得不高兴,一个跳得很敷衍还总出错,他看没一会便懒得再看,头都不回地出了小礼堂。 江瑟脚被他扣得很紧,也没力气挣开了,抿了抿唇便说:“我是跳得不高兴,我想跳的是黑天鹅,但季女士不允许。” 季云意要她跳白天鹅,说黑天鹅不适合她。 但她倔得很,两套舞步都练了。 有一回排练,演黑天鹅的女孩儿临时请假,她主动请缨跳了黑天鹅,还录下来给季云意看。 那晚季云意的面色十分不好看。 陆怀砚说:“估计全场就我看得出来你不高兴。” 她台上台下都在笑着,又是当之无愧的主角,谁能看得出来她不高兴。 江瑟看他:“那时是不是觉得我假得要命,明明那么不高兴,还要挂个虚假的笑?” 陆怀砚“嘶”一声:“又要翻旧账是不是?” 他松开她脚踝,伸手握住她腰窝,将她提溜到大腿上,笑说:“你当时才多大一点?我那会觉得无趣就走了,本来就不爱看这些,哪来的工夫去关注不高兴小姐真不真假不假?” 江瑟:“……” 陆怀砚额头抵上她的,“行了,以后咱们不高兴小姐再跳舞,我保证从头看到尾,一个眼都不眨,成不成?” 第46章 “瑟瑟她,一直没好。” 这一年的小年在一月的倒数第二日。 桐城这头过小年的习俗是扫尘、剪发和吃糖汤圆, 江瑟一大早便被江冶的电话吵醒。 “二姐,我马上到家了,我过去找你吧?给你带了一盒粘糕, 你正好能拿来做早餐。” 江瑟腰窝里还桎梏着一根手臂,正要起来,那人却不放她, 手往上掌在她左肩,将她继续按在怀里, 两人贴得严丝合缝。 一道几不可闻的笑声随之响起。 江瑟:“……” “我刚醒, 你在家里等我吧,粘糕等我接上大姐, 再回来一块儿吃。”她声音带点儿哑, 昨晚折腾出来的。 江冶一听她这声音, 立即拧眉道:“你感冒了?声音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头顶又是一道若有若无的笑声。 江瑟将手机往下挪了挪, “我没感冒,小冶,我要起床洗漱, 先挂了。” 她三言两语敷衍过去,挂了电话,便扭过身, 掀眸看着陆怀砚。 陆怀砚浅浅笑一声:“声音听着的确有些奇怪。” “……” 江瑟不想理他,瞥他一眼便掀开被子下床,去浴室洗漱。 “我不在你这吃早餐, 我等会得去机场接人。” 她真的很难追 第67节 “接你姐姐?” “嗯。”江瑟往电动牙刷里挤牙膏, 从镜子里看着跟进来的男人, 说, “韩姨今年是在这里过年?” 陆怀砚倚着门框看她, 说:“不是,她回韩家过春节,我后天陪她回北城,大概年后才会回来。” 每年过春都是最忙碌的时候。 各类宴席从年尾排到年头,从除夕到元宵,几乎天天都要出去应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不到半夜不能散,可谓是夜夜笙歌。 江瑟含糊地“嗯”了声。 非常庆幸自己不用再过这样的日子。 陆怀砚等了片刻,见她面上没有半点不舍,又不紧不慢地添了句:“至少十天见不着面。” 江瑟这才抬起眼看了看他,说:“我今晚同韩姨打个电话,提前同她道声新年好。” 陆怀砚静静注视着她。 沉默片刻,他轻笑一声:“成,母亲接到你电话一定会很高兴。” 江瑟低下眼,轻轻“嗯”了声。 - 江棠的飞机大约八点抵达桐城,江瑟收拾妥当便出发去机场接人。 临走前陆怀砚让管家送来两份早餐,接到江棠后,她递过去一个牛皮纸袋,说:“荞麦面包和黑咖啡。” 江棠在吃上十分克制,高糖高热量的食物一概不碰。 她看着牛皮纸上的logo,摘下面上的口罩,好笑道:“你怎么跑君越去买早餐了?绕一大圈就为了给我买份荞麦面包和黑咖啡?” 江瑟笑道:“别人送的,戏都杀青了么?” “杀青了,总算是赶在小年这天回来。”江棠喝了口黑咖啡,说,“正需要一杯咖啡醒醒神,昨天半夜才杀青,杀青宴都来不及吃一口。” 江瑟慢慢打着方向盘:“杀青宴不吃没关系吗?” 江棠在这部戏里虽然是个女二号,但她在论资排辈的电影圈毕竟是新人,没什么背景,导演组给安排的杀青宴,就算再急着要走,也得留下来吃个半席再走。 江棠撇过头睨她,笑着打趣:“又在操小大人的心了?放心,我同顾导提前说好了,他没意见。” 顾导? 隐约记得江棠这部片子,北城顾家是最主要的投资方,而顾家有一位在长辈嘴里不怎么务正业的富贵闲人,一意孤行非要跑美国去学导演,回国后一头扎进电影圈拍电影去了。 “顾云峥?”江瑟问。 “是他,不过他对外的艺名是顾峥。”江棠说到这,想起什么,望了江瑟一眼,“昨天顾导送我去机场时同我说了件事——” 她说到一半,话音又停下。 顾云峥一直在南城拍戏,对跨年夜发生在岑家的事其实也不清楚,只知道那晚出了点意外,似乎是有人被下了药。 江瑟见她欲言又止,趁着红灯刹车的当口,偏眸去看她:“顾云峥说什么了?” 江棠看着她,问道:“瑟瑟,你跨年夜回去岑家,有没有人欺负你了?” 她的语气是认真严肃的,江瑟被她问得一怔,很快便摇了摇头,说:“没有。” 江棠松了口气:“你要是被人欺负了,要和我说。” 江瑟笑笑:“好。曹勋还有骚扰你吗?” “找过我一次,之后就没再来了。”江棠语气轻松道,“那次顾导和他打了一架,因为他严重影响到剧组的拍摄进度。” 打架? 顾云峥同曹勋打架? 红灯转绿,江瑟松开刹车,同时问了一句:“顾云峥喜欢你?” “可能有点crush吧。”江棠撕开牛皮纸袋,拿出全麦面包咬了口,不怎么在意地说,“但我暂时不想谈恋爱,戏杀青了,我马上就要回舞团排练,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遇到。” 江棠活得通透明白,在感情.事上也十分有主意。 她与曹勋、顾云峥的事,江瑟没再问什么。 回到梨园街,姐弟三人在客厅里吃粘糕,白天酒吧不开,吃完粘糕余诗英带他们去理头发。理发的发廊就在梨园街街头,江棠、江冶从小就在那里理发。 江冶叮嘱江瑟:“你记住千万别让幺鸡叔给你设计发型,就稍稍剪几刀就好。” 旁边江棠听见这话,立马噗嗤一下笑出声:“小时候小冶让幺鸡叔给他设计个独一无二的发型,幺鸡叔直接给他剃了个光头,说他头型好,头发对他来说只是累赘。” “……”江瑟低头弯了弯唇角。 幺鸡叔这名字听着很江湖气,却是个白白胖胖长得十分憨厚的大叔。 一见着江瑟就对余诗英说:“阿棠像你,小冶像老江,我就纳闷儿中间不得来个又像你又像老江的娃儿?果然是来了!” 余诗英笑着说:“还是幺鸡哥你眼睛厉害,我们瑟瑟头一回来——” 幺鸡忙打了个手势:“放心,保管给她剪得漂漂亮亮的。过来瑟瑟,叔给你剪个好看的发型。” 江瑟这头还没应话,旁边的江冶忙不迭道:“幺鸡叔,您可得悠着点,别给我二姐整个光头或者别的奇怪发型。” 江瑟原先的头发长挺长了,快到半腰,这位幺鸡叔倒没给她整什么奇怪发型,头发修剪到过肩的长度便完事儿了。 她脸小,又生了张芙蓉面,什么发型都驾得住。 下午去接张玥出院,何苗眼尖,一眼便瞧出她剪了头发:“江小姐,你剪头发了?真好看!” “嗯,上午我妈妈带我去剪,你们要剪吗?我带你们去。” “我就不了,一会得回家帮忙。”何苗觑了觑张玥,说,“要不你带师父去吧,师父的头发都不知道多久没剪过了。” 张玥的头发的确是长,都快到臀了,不盘起来时看着十分累赘。 张玥习惯性地要拒绝,却见江瑟转眸看了过来,对她说:“头发长时间不剪,只会一面吸着你身上的营养,一面越长越坏,去剪吧。” 张玥便默了下来,过了会才点点头,说:“麻烦你了。” 江瑟先送了张玥回公寓放东西,之后才带她去幺鸡叔那里剪了个锁骨发。 少了冗长的头发,她整个人焕然一新,瞧着清爽了许多。 “忘川”今天晚上六点开门,她们踩着点回到梨园街吃晚饭。 江川做了满满一席菜,他与余诗英都是热情好客的人,饶是拘谨如张玥,也在满室的热闹里一点一点松懈下来。 饭后的甜羹是桐城这里特有的红糖汤圆。 张玥是桐城人,幼时也吃过她妈妈给她煮的红糖汤圆,这一小碗汤圆她下得很慢,每一口都要细细地嚼,慢慢地咽。 似是在回味着她也曾有过的美好童年,又似在品味着这八年来好不容易尝到的一点甜。 吃过饭,江冶本来打算带江瑟同江棠出去玩儿。 结果熬了一宿的江棠只想睡觉,而江瑟还陪着朋友,也没得空出去。 “你怎么还不去找林珂?”江棠打趣他,“就一天假,陪我们半天,现在也该轮到女朋友了吧。” 林珂就是“可爱多”,江冶高中三年的同学。 江冶耳朵有点儿发烫:“她白天也有事,我本来就打算带上她和你们一起出去玩儿的。” “带上两个单身的姐姐做电灯泡?”江瑟看了看他,“你要真带上我们,今晚你连林珂的手都牵不着。” 江冶:“……” 江冶走后,江瑟将张玥带到她那间挨着柿子树的房间。 两人就坐在窗边看院子里的柿子树,上头的柿子早就掉光了,光秃秃的枝桠只剩下拳头大小的玻璃灯,还有几个红灯笼。 傍晚时分,夕阳还在远天描摹着最后一缕霞光,这院子里的灯便已经亮起。 冷清清的院子因着这昏黄的灯色与喜庆的红灯笼而显得热闹。 是一种没了人气但依旧充满烟火气的热闹。 张玥望着柿子树,唇角牵起一丝很淡的笑:“你家,很热闹。” 江瑟“嗯”了声,笑问:“不好奇我怎么从一个富家千金变成这里的二女儿吗?” 张玥手里握着一杯温水,闻言便摇了摇头。 她不想去打听别人的伤心事。 “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江瑟说,“我出生时医院被人纵火,将我和另一个婴儿错换了,我去年五月才知道我真正的亲人在这里。而在那之前几天,我才刚刚查到你的消息。得知那张手帕的主人有可能也在桐城时,你知道我那时是什么心情?” 张玥说不知道。 江瑟抿了一口红茶,徐徐道:“我觉得我一潭死水的生活终于要有改变了,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在指引着我过来桐城,告诉我只要来了这里,我就能找回我自己。” 她身体里熬着一把火,一把七年前就在她体内播下火种的火。 这把火烧得她疼。 她不得不用别的方法让这把火熬得慢点,直到郑欢同她说,我们可能找到赵志成的过去了。 张玥问她:“你不恨我吗?” 江瑟看了看张玥,“我不恨你,我只恨赵志成。你与赵志成的爱情……很动人,他能为了你杀人,你也能为了他死。但再动人的爱情也不能用来美化犯罪。赵志成救赎了你,但他害了我。不管他有什么样的苦衷,他都害了我。” 张玥垂下眼:“你的确应该恨他。” 屋子里静了下来,半晌,江瑟望着窗外那抹橙红余晖,忽然问:“张老板,你觉得今晚的日落美吗?” 张玥抬起眼,望向窗外。 今日没下雪,是个晴日,夕阳坠落得格外盛大,余晖将天空描成一块色彩瑰丽的画布,镀着金边的晚霞被撕成一缕缕,飘荡在画布里。 张玥看得发怔:“美的。” 当最后一线余晖消散在天际时,江瑟从窗外收回眼。 “别人总说夕阳是绝望的,因为它抵挡不了黑夜的降临。可也正是这枚经历过黑夜的夕阳会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在世界的另一端,以势不可挡之势重新爬起来,去做朝阳去做烈日。张老板——” 江瑟望着张玥,笑着道:“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看日出吧。” - 张玥离开梨园街的时候,带走了江瑟给她买的那摞春联,她说过两天就找何苗过来同她一起把春联张贴上去。 她想好好过个年。 她真的很难追 第68节 小年一过,年味便愈发浓,家家户户都忙着张灯结彩,买年货贴春联。 江瑟这几日都住在梨园街这儿。 寻常百姓家到了年节同样少不了人情往来,短短几日,院子里便堆满了远亲近邻送来的年礼。 江瑟房间里多了一盆金桔,是来梨园街那日送她大西瓜的十一婶送过来的。 黄澄澄的金果颜色喜庆且艳丽,摘下一颗洗净放嘴里一咬,酸酸甜甜的汁液溢满整个口腔。 江瑟每天吃一两颗,到除夕那夜,这盆金果便秃了头。 江冶从窗外瞧见她这盆金桔,笑得几乎直不起腰:“哪有人像你这样把过年应景的东西吃秃的?” 笑完便回房间将十一婶送他那盆端过来,越过窗牖放江瑟桌子上。 “我这盆给你拿来应景,你别把它吃秃头了。”他睨着江瑟,“实在爱吃,等初七过了再吃。” 少年穿了一身红卦头,还理了个寸头,江瑟望了望他:“小冶,你今天看起来像个相声先生,一会出去约会记得换身衣服。” 江冶一噎,反唇相讥:“你今天看起来像个——” 目光往江瑟一瞄,却又找不出话来。 同样是琪婶做的衣裳,江瑟这套改良过的两片式旗袍是张玥亲自掌过眼改过板的,穿起来一点儿不输传统的一片式旗袍。 江冶找半天没找着合适的词,只好说:“像朵大红花!” 今天不仅江瑟像大红花,余诗英与江棠也像。 一家五口吃完团年饭,便坐在院子里拍了张全家福。 余诗英与江川坐在椅子上,江瑟被江棠与江冶夹在中间站在他们身后。 富春河上空的焰火绽放的瞬间,江冶喊了声:“金桔甜不甜?” “嚓”一声—— 立在院子中央的相机将他们齐齐说“甜”的这一瞬永久凝固。 远在北城的陆家老宅,陆怀砚吃了顿索然无味的年夜饭,给小辈们发完红包,便回了房间,给江瑟拨电话。 这会不过才十点,他已经跑完两个场子,马上还要有第三个。 是郭颂特地攒的一个酒局。 陆怀砚侧头夹着手机,慢悠悠地解着衬衣的扣子,解到第四颗的时候,电话才接通。 “陆怀砚。” “嗯,吃完年夜饭没?” “吃了。” 听见她那头吵吵闹闹的背景声,男人便笑着问:“跑哪儿耍去了?” “……我在富春河畔,同爸妈还有大姐一起看焰火。” “焰火好看吗?” “还行。” 陆怀砚闻言便勾了勾唇,取了件新衬衣穿上,说:“难得有入得了你眼的焰火。” “……” 这会他要是在江瑟面前,她约莫是要给他睇来一记白眼。 扣上最后一颗扣子,他淡笑道:“不打扰我们大小姐看焰火了,我去同郭颂他们见一面,明天早晨再给你打电话。” 打完电话,陆怀砚取上大衣便去了梅菲尔俱乐部。 郭颂定的包间在顶层,到的时候里头已经坐了十来人,岑礼也在。 “阿砚来了!”郭颂端着酒过来,“我们刚还在打赌你今晚什么时候会到,还是阿礼了解你,说你十一点之前准能到。” 陆怀砚目光淡淡扫过岑礼,接过郭颂递来的酒杯,说:“赌注是什么?” 郭颂说:“谷家的股份,他们公司这个月简直是犯太岁,丑闻一桩接一桩的,股票已经贬值了30%。” 不仅仅谷家,与谷家有不少合作项目的张家和胡家也不好过。 陆怀砚没接话,目光往里一扫,挑了个没人的棋牌室,端着酒走进去。 很明显,他今晚的兴致不高。 郭颂抬步跟上,瞥了眼坐在正堂沙发上的岑礼,压低声音道:“你同阿礼究竟是怎么回事?” 上回岑礼在这里的场子,两人的关系明明还没闹掰。 郭颂甚至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忽然就闹掰了。 他攒的这个局,就是想让他们把话说清楚,好生冰释前嫌。 陆怀砚在雪茄椅上坐下,双腿交叠搭着椅子,笑着回问:“我同他能有什么事?你操心我们,还不如操心一下你妹妹。” 陆怀砚从来不理旁人的家事,这会贸贸然提起郭浅倒把郭颂说了个怔愣。 他张了张唇,正欲说话,忽见陆怀砚掀眸看向他身后。 郭颂回头一看,进来的人不是岑礼是谁? “你过来了最好,你跟阿砚的事你们自个儿解决,我就不掺和了。” 郭颂说完便走,出去时还给他们把门给关上。 屋子里只开着壁灯,灯色昏暝。 两人都没说话。 安静片刻,岑礼蓦地出声:“你那晚在岑家劈头盖脸说我的那些话,我本来还有些不服气。但后来,我发觉你说的都是对的。我的确没做好一个哥哥的责任,瑟瑟她——” “一直没好。” 第47章 三天。 “瑟瑟她, 一直没好。” 岑礼说话那会,陆怀砚一直没抬眼,始终垂着眼看杯子里的酒。 直到这一句话落下, 他才缓缓掀开眸子,盯着岑礼。 “七年前,她被救回来后有一段时间非常抗拒别人碰她, 也很厌恶一些气味和声音。就连我碰她,她都会恶心。医生说是那场绑架案的后遗症, 她有应激性创伤综合症。”岑礼看向陆怀砚, “我同你说过瑟瑟曾经喜欢过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陆怀砚依旧没说话。 岑礼顾自说着:“你在书房里看的那张照片, 那时瑟瑟站在我们中间, 她往你那里靠了, 手肘挨着你的手肘都没避开。第二天, 她主动说要去陆家看陆爷爷。我那会就知道了,她喜欢你。” 就是从那天开始,江瑟连季云意安排的医生都不用去看, 仿佛彻底恢复了正常。 陆怀砚很轻地笑了一声:“你觉得她那时候是喜欢我?” 岑礼颔首说:“瑟瑟喜欢了你两年。” “那不是喜欢,”陆怀砚敛去面上那抹讥讽的笑,“她只是在自救。她喜欢去祖父那里, 喜欢那里的沉香,是因为我抱她出来那日,身上就带着那股香气。而她那时候‘喜欢’我, 也只是因为我是那日抱她出来的人。她在给自己建一座虚幻的灯塔, 迫切地慌不择路地想要摆脱当时的痛苦。” 岑礼怔然一瞬:“灯塔?” 陆怀砚看着他, 不动声色地反问他, 言语似利刃:“我其实很奇怪, 为什么她那时宁肯拿我这个接触不多的外人做灯塔,都不愿意找你们这些‘至亲’。” 他话落下的瞬间,岑礼刹那间便想起了小姑姑同他说的那句—— “因为瑟瑟从来没有原谅过你们,包括你,阿礼!” “她在生我们的气,”岑礼闭了闭眼,“瑟瑟当时……被绑走了三天。” 陆怀砚攥着酒杯的手一僵。 三天。 下颌渐渐绷紧,他一字一顿地问:“所以你们在她失踪后两天才找的祖父?” 说到这,他停了停,又扯开一丝讥讽的笑:“你们甚至没有报警,因为什么?因为发生在油画院里的丑闻么?” 岑礼豁然睁开了眼:“阿砚!” 陆怀砚审视着岑礼的神色,须臾,他了然一笑:“看来我没猜错,到这会都讳莫如深,那桩丑闻与你母亲有关?而江瑟撞见了?” 岑礼不作声,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陆怀砚慢慢转着手里的酒杯,目光渐冷:“你当时是不是放弃了她,用能救她命的时间去处理你母亲的丑闻了?” “没有!我没有放弃她。阿砚,我的确不是个好哥哥,但我没丧心病狂到明知她被绑走都不去救她。”岑礼喉头发涩,“那天下午母亲与她学生就在画室里,她关了油画院的所有监控,瑟瑟撞见了,从后门匆匆离开。她离开后没多久,那个画家的妻子找上了油画院。” 接下来的事就是一团乱麻。 不是不知道父亲母亲各有各的情人,但岑礼没想到季云意的情人会是她学生,更没想到瑟瑟同那人的妻子会在那天前后脚去了油画院。 那画家的妻子当场大闹,岑礼连同季云意都忙着处理这桩丑闻,回去岑家后才知道瑟瑟一直没回家。 “母亲说瑟瑟是在同她闹脾气才故意不回家,那时已经过去了24小时。后来我们接到赵志成的电话,要我们准备赎金时,我才知道瑟瑟出事。我那时已经开始去找她,但你知道的,那几天一直在下着暴雨。” 没有监控,又是雷暴天,所有的痕迹都被雨水冲走。 岑礼不眠不休地找了一天,眼见着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流逝,父亲终于去了陆家请陆爷爷帮忙。 他们觉得是江瑟在闹,所以眼睁睁错过了救援人质的最重要的那24小时。 为了不泄露油画院那桩丑闻,没有选择报警,直到48小时快过去了才不得不去找祖父。 陆怀砚凝眉看着岑礼,镜片后的一双眼氤氲起冷厉的戾气。 “虽然被绑走了三天,但瑟瑟没受到什么伤害,后续虽然看了一段时间的心里医生,可她情绪一直很稳定,我都以为她好了,我真的以为她好了。”岑礼咽了咽干哑的声嗓,“我从来没想到,她还在看医生还需要吃药,还没……好。” 陆怀砚问他:“你知道她被绑走的那几天遭遇过什么吗?” 岑礼摇头:“瑟瑟从来不说,唯一一次情绪失控,是赵志成死的那日。她曾经同母亲闹过一场,说那场绑架案还有别的人没抓到。阿砚——” “闭嘴。”陆怀砚打断他,声音冷硬如铁,“我知你想说什么,岑礼,你没资格说。” 岑礼张了张唇:“阿砚。” “岑礼你记住了,不是所有的伤口都能看得见,她身上那些看不见的伤有你一道。”陆怀砚眼睫低阖,在下眼睑压出两片阴翳,神色漠然,“别试图通过我来减轻你的愧疚感,你最好一辈子都活在愧疚里。” 她真的很难追 第69节 “现在,在我拳头落在你脸上之前,请你出去。” - 房门掀开又合拢,一道亮眼的白光短暂晃过昏暗的棋牌室。 男人沉寂的眉眼被照亮了一霎。 那一瞬,陆怀砚想到了许多凌乱的画面。 酒吧后院,当他问她闹够没,她眉眼里那充满攻击性的讥讽。 岑家老宅,她握住一块细长玻璃,同他一字一句说:“我能自己走出去。” 还有那夜她同他说,赵志成之所以会杀了两个绑匪,是因为张玥。 因为张玥。 陆怀砚几乎在这一瞬间便明白了一切。 她被绑走的三日究竟经历了什么,赵志成为什么要杀死那两名绑匪,她又为什么会对张玥仁慈。 她那样的性格的人,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仁慈。 酒杯里的冰块渐渐化成了水。 陆怀砚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闷得快要透不过气。 似是一刻都不愿再等待,他倏然放下酒杯,快步出了房间。 - 凌晨一点,江瑟还游荡在富春河畔,摸出手机一看,她整整走了两万步。 两万步…… 余诗英同江川约莫是想要将过往二十三年她缺少的除夕夜都补回来,带着她几乎把整个富春河畔逛遍吃遍,单是“半日闲”的咸奶茶她就喝了两杯。 头顶的焰火还在“咻——轰”地炸响,江瑟又陪着逛了半个小时,还吃了余诗英递来的一串冰糖草莓。 回到梨园街已经接近两点,她没在这里过夜,摘了几颗小金桔揣兜里便回去香树巷。 今晚到处闹哄哄的,路上全是出来游荡不肯回去的夜猫子。 江瑟刚出门,大衣里的手机便震了下,点开一看,是傅韫的新年祝贺微信。 过往两年,他都会在这个点给她发信。 跟从前一样,都是十分官方的一席话,瞧着像是群发,但前缀清清楚楚地写了“瑟瑟”。 江瑟礼尚往来地回了条微信。 傅韫如今是傅老爷子唯一一个接班人,料想今晚会同陆怀砚一样各种应酬不断。 回完信,正要将手机揣回兜里,铃声却在这时响起。 江瑟低眸看了眼,很快便接起电话,说:“我以为你这会会很忙。” “是挺忙,正在喝酒,恰好看到你的回信,便寻个空子给你打电话,当做是醒酒了。” 傅韫的声音同他这个人一样,十分温润,这会嗓音稍稍带了点哑,像是被酒浸润出来的沙哑。 他笑问她:“我是不得已要出来喝酒,你怎么还没睡?刚看到你回微信,还以为我看错了。” 江瑟淡淡笑了笑,说:“陪我爸妈在河边逛了一晚,现在正在回公寓。” 傅韫很轻地“啊”了声,尾音稍稍扬起,带了点愉悦。 “你看起来很适应那边的生活了,我前几天还遇到明淑姐,她说初三要去桐城找你。” 岑明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江瑟面上平淡如云的笑意深了些:“小姑姑这是在惦记着我爸妈酿的酒。” 傅韫温和笑一声:“能让明淑姐惦记的酒一定是很好喝的酒了,哪天我过去尝一尝。” “好啊,到时候我请你喝。” 两人的关系因着从前的关系不算远,但也不算近,寒暄完几句,傅韫同她礼貌道句“晚安”便挂了电话。 将电话撂开,眉目俊朗的男人抬手慢喝了一口酒。 那是一听啤酒,青色的金属瓶身,上头就简简单单两个字:嘉土。 低劣的酒液从喉头划过,傅韫眯了眯眼。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只喜欢喝这款酒。 那老货专门请人教他品酒赏酒,他也的确喝了不少昂贵的酒,学了一身品酒的本事。 酒席上云淡风轻点评一句,旁人便会用欣赏的目光看他,俨然他就是个品味不俗的贵公子。 傅韫垂下手,目光越过落地窗,看窗外的落雪,冰凉的水雾从瓶身蔓延至他指尖。 女孩儿清冷的嗓音还萦绕在他耳道里,眼前的雪仿佛变成了那夜飘荡在双月湖上的雪。 木拱桥上,他低头去吻她,唇擦过她温热的唇角,落在她柔软的带着凉意的面靥。 她黑长的发丝掠过他鼻尖,一缕淡淡的带点儿柑橘味儿的香气被他吸入肺里。 又甜又冷的香。 傅韫再度抬手灌了一口冰凉的劣质啤酒。 男人赤着身,腰间只围了一条白色浴巾。 胸腹及腰背鼓着几条陈年旧疤,从上往下,蔓延至围巾下的肌理里。 落地窗的倒影里,一双漂亮的涂着大红蔻丹的手像藤蔓缠上他腰腹。 朱茗璃下颌抵上他肩,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道:“一个高仿货,也值得你特地打电话?” 傅韫眼皮耷下一半,黑眸冷冷往后一斜,淡淡睇着朱茗璃精致的脸。 将啤酒换知左手,他微一侧身,右手扣住她脖颈猛地将她掼上落地窗,随即低头凑她耳边:“我说没说过叫你别再惹她,嗯?警察已经开始在查那罐冰糖,你怎么就这么不乖呢,茗茗?” 男人依旧是温润如水的声嗓,语气却阴冷得像条吐舌芯的毒蛇。 朱茗璃就爱看他这模样,脖颈被他扣着也不惧,笑了一笑,说:“怕什么,于管家是你的人,谁能查出来是他换的糖?” 她说完便将手伸入傅韫腰间的浴巾里,“谁叫她非要回来呢,一个高仿货也敢同我摆脸子?还有,你父亲要你同岑喻联姻,你怎么不拒绝?穷乡僻壤里来的庸俗货你也瞧得上?我生气了,傅韫,我生气了。” 女人嘴里说着生气,声音却软得能滴水,那片雪白的浴巾随着她手上的动作从男人腰间坠落。 傅韫轻磨了下牙齿,垂眸睇她,很快松开桎梏在她脖颈上的手,低声吩咐:“去喷点香水。” 朱茗璃掀眸对上他阴冷的目光,抿一抿唇,款步走向床头,拿起一瓶淡橘色的香水往脖颈处喷了两泵。 再回来时,她身上已经带了一阵浅淡的带着橘花味儿的香气。 傅韫慢条斯理地靠上落地窗,看着朱茗璃说:“父亲正在考虑我同你联姻的事,你弟弟的事儿,我也做好了安排。” 他抬起修长的指,拨了拨朱茗璃染成棕色的大波浪,语气温和:“明天去把头发染黑拉直,现在——” 男人举起啤酒,边饮着酒,边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用一贯温润的声嗓命令道:“张嘴。” - 快到公寓楼下时,江瑟又接到了一通电话。 是远在波士顿的郭浅特地打来问她除夕夜过得怎么样。 江瑟给她讲了今晚走两万步的所有见闻,郭浅听得直乐。 “原来富春街这么好玩,你家人还挺有意思,可惜我现在不在你身边!对了,瑟瑟,我刚听哥哥说,陆怀砚同你哥好像闹了点矛盾。”郭浅语气就跟说天荒夜谈似的,“还说很有可能是因为你,问我知不知道你同陆怀砚的事儿,我直接跟他说不可能!” 江瑟从纸袋里取出个金桔放嘴里慢慢嚼着,没接话茬。 郭浅等了几秒没等到回音,眉毛往上重重一扬:“瑟瑟,你怎么没说话?你该不会真跟陆怀砚发生什么了吧?” 江瑟同陆怀砚的这段,本就没打算要有什么结果,也就没同郭浅说。 这会听她问起,倒也没想要骗她,老老实实道:“算是吧。” 她说着便踩上公寓楼的台阶,慢慢往六楼走。 楼道里的感应灯已经修好,随着她的脚步一层一层亮起。 快到六楼时,郭浅终于反应过来江瑟说的“算是吧”是什么意思。 她爆了句“卧槽”,开始穷追猛打:“什么时候的事?你们俩谁勾搭的谁?你居然瞒我瞒到现在?!还有!你给我老实交代,你睡过他没?” 江瑟出门时没带耳机,这会是手机贴着面同郭浅打的电话。 郭浅那道激动的大嗓门在安静的楼道里简直要叫出回声。 江瑟踩上六楼,头顶的感应灯亮起,薄薄的灯光宛若浅滩上涨潮的水,徐徐漫上那道倚门而立的身影。 江瑟到嘴的话在看见那道身影时,全都卡了壳。 手机里,郭浅还在逼问:“别想着糊弄我?!快给我老实交代,你睡没睡过陆怀砚?” 灯亮起时,陆怀砚兴许还没听清郭浅的话,眼帘半落,倚着铁门,就那样静静望着江瑟。 这会约莫是听清楚了,轮廓深邃的眉眼渐渐攒了点笑意,他抬脚走至她身侧,俯身在她另一边的耳朵低声问:“怎么不回答她了?” 江瑟慢慢咽下嘴里的金桔,不紧不慢道:“浅浅,我有急事,先挂了。” 说完也不给郭浅回拨电话盘问的机会,径直将手机关了机。 第48章 许她个心想事成 挂断电话, 江瑟侧过头去看陆怀砚。 感应灯就在他头顶,上头落下来的光将他眉眼照得愈发清晰,清晰到江瑟能看清他平静的眸底里涌动的暗潮。 “你怎么会在这儿?” 五个多小时前, 这男人分明同她说,他要去郭颂攒的局,明天早晨等她醒了再给她打电话。 依照惯例, 初一早晨他要陪陆爷爷吃早席,没意外的话, 晚上还得去韩家陪韩茵吃顿晚席。 往后的每一天, 他的行程都应当是满的。 他压根儿不该出现在这里。 她真的很难追 第70节 陆怀砚垂眸看着她,说:“想见你就来了。” 伴着他这声话落, 头顶的感应灯倏地一暗。 两人都没说话, 就这样在昏暗的走廊里, 听着富春河畔尚未停歇的焰火声, 沉默地站着。 少倾,陆怀砚倏地抬手揉了下她耳珠:“困不困?不困带你去个地方。” 江瑟低头从挎包里找钥匙,边说着:“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 江瑟住的公寓在走廊最里那间, 她翻出钥匙,慢慢往家门口走,说:“我先放东西。” 感应灯再次亮起。 两人进了门, 陆怀砚站在玄关,抬眸打量了这间小公寓一眼。 这是他头一回来这里。 一栋连电梯都没有的老公寓楼,他自然对这间公寓没有太大的期待。 但这屋里头处处都充斥着她的气息, 玄关衣帽架上的围巾, 布艺沙发上的抱毯, 流理台上的茶杯。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一个平日里不会入他眼的公寓, 因为沾了她的气息,便成了个他会喜欢的地方。 “你刚在外头等多久了?” “不到半小时。” “我今晚要是睡在梨园街那里,你准备等一整晚吗?”江瑟打开鞋柜,想给他找双室内鞋,却无果,“没你的鞋,你穿着鞋进来吧。” 陆怀砚还是脱了鞋,边脱边漫不经心地说:“脑子一热就来了,什么都没想。” 江瑟正在挂包包,闻言手上的动作便是一缓,回眸去看他,对上他随着抬头的动作而望过来的目光,很快又别开眼,垂下眼将包包里的一大摞红包拿出来。 她今晚收红包收到手软,这个叔那个婶,她挨个叫着,又挨个说谢谢。 每一个红包都是鼓鼓囊囊的,最大的那两封鼓到几乎要将厚厚的红封皮撑破。 这两封是余诗英同江川给的。 瞥见她手上的红包,陆怀砚拍了下大衣的内兜,他记得今晚发红包时还剩了一个。 江瑟正在一封封叠着红包,身边光影一暗,一个用金线描了个小小的“陆”字的红包“嗒”一下放在了最上面。 “今年哥哥给妹妹的红包。” “……” 视线在那红包上停顿了两秒,江瑟没说话,垂着眼睫继续将所有红包顺得整整齐齐,抱进房间放好。 出来时便见陆怀砚十分自来熟地拿着个杯子在喝水,那杯子是她用惯的,墨绿色的底,杯沿一圈浅金色的边,在他手里显得格外袖珍。 一杯凉水喝完,他放下水杯,慢慢朝她走去。 江瑟仰着脸望他。 男人在她跟前站定,双手拢在大衣的兜里,没有抱她,弓下腰用带着凉意的薄唇轻轻碰上她的,蜻蜓点水般地落了个吻,在她唇边轻轻说着:“新年快乐,大小姐。” 说完便直起身,往后退一步,“大衣沾了不少烟味儿,不抱你了。” 江瑟眨了下眼睫,转身又进了房间,再出来时手里提着件大衣,说:“你换这件吧,肩侧的洞用别的羊绒填好了,修衣服的师傅手艺很好,几乎看不出区别。” 陆怀砚一眼便认出那是平安夜那晚他穿的大衣,当时被几个玩儿烟花的小屁孩儿燎了个焦黑的洞,这姑娘当即就说了会让那他们赔修补衣服的钱。 他接过大衣,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后肩的一处,提起唇角问:“那几个小孩儿赔钱修补的?” 江瑟“嗯”了声:“今年的压岁钱估计都要没了。” 陆怀砚低笑一声便换下身上的大衣,紧接着一把扣住她手腕将她扯入怀里。 他揽得很紧,落她额角的呼吸也很烫人。 江瑟以为他会吻她。 六天不曾见过面,刚刚那个清淡的吻压根儿解不了馋,对她对他都是。 可他抱了会便松开手臂,转而牵住她手,说:“走吧,再不出发要来不及了。” 江瑟本来对他要带她去的地方没什么好奇心,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有些好奇了。 陆怀砚的车停在富春街,他们手牵着手,穿过人群,慢慢地往停车场去。 经过富春河两边的石护栏时,江瑟心里又浮起一丝微妙。 几个小时前她就是在这里接到他的电话。 几个小时后,他们一起牵着手经过这里,总有种怪诞的不真实感。 就像那日在医院,一通电话结束,她浑浑噩噩熬过一宿,一回身便看到他的身影。 跨过时差与国界,他匆匆赶来,就为了抱住她同她说一句,不是因为她做错了什么,从来都不是。 许是看出她的心不在焉,陆怀砚掐掐她手指,“走路也能走神?困了?” 江瑟今晚一共走了26328步,不仅困,还累,这会每一步都举轻若重。 好在离停车场也没几步路了,上了车,陆怀砚打着方向盘朝郊外开。 江瑟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忽地一挑眉,扭过头问他:“这是要去寒山寺?” 陆怀砚“嗯”了声:“困的话先眯一会,到了我叫醒你。” 江瑟已经熬过那阵困劲儿,精神和身体都进入一种缺觉的亢奋。 只不过这阵亢奋在他们抵达山脚的停车场时,在她望着那条浸在夜色里,长得仿佛望不到尽头的石梯时,一下子便像缕轻烟般被夜风吹散。 她抬眸望着陆怀砚:“我不想上去了,爬不动。” 陆怀砚就着停车场的灯看她,她扎了个丸子头,巴掌大的脸藏在大衣的兜帽里,瞳眸黑沉,静静注视着他。 他笑了一笑:“你撒什么娇?” “……”江瑟一字一顿地说,“陆怀砚,我今天走了26328步。” “嗯,知道了。”陆怀砚弯下身扯扯她兜帽,说,“想要哥哥背还是要哥哥抱?” 江瑟没想要他背也没想要她抱,她问他:“我们上去做什么?” 陆怀砚下颌朝停满车的停车场一点,“知道这些人大半夜来这里做什么么?都在排队等着给佛祖上头炷香呢。” 他看着她眼睛,淡淡一笑:“当初是谁大老远跑来寒山寺求个平安扣的?既然信佛,我便带你去大殿插上第一炷香,这样我们江瑟小姐今年不管做什么,都能心想事成。” 山野静寂,细碎的灯火沿着山脉浮荡在黑夜里。 停车场伫着两盏路灯,男人的脸背光,光雾晕在他被风吹开的额发里。 他含笑的眉眼映在她的瞳孔深处。 江瑟神色微微一动。 她其实不信佛,当初会跑来求平安扣,也不过是因为余诗英一直念叨着。可眼前这男人半夜从北城飞过来就为了带她插柱头香许她一个心想事成。 她转眸看向那条漫长的石梯,说:“我们上去吧。” 那条石梯江瑟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走上去,他们从后山上的,一路上都没碰上什么人。 进了后殿,一个穿着僧衣的和尚从里走出,将一把粗细不一的香递到陆怀砚手里。 江瑟只要了最细一根,陆怀砚“嚓”一下滑动砂轮,一簇火苗从黑色的打火机嘴里窜出。 江瑟将香头凑到火苗里,边问着:“你不上柱香吗?” “我得先看佛祖灵不灵。要是祂能保佑大小姐心想事成,明年我就来上香。” “……” 在檀香袅袅的大殿,当着一尊宝相庄严的佛像说这样的话,江瑟莫名听出了几丝威胁的意味。 就好似,佛祖若是保佑不了她,明年甭想要有香火了。 她弯了下嘴角,将吐着悠长白烟的细香慢慢插入香炉里。 上完香,两人从后殿出来。 陆怀砚问她:“现在送你回去?” “你几点的飞机回北城?” “我还没定机票,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 江瑟看他一眼,转身慢悠悠地往山上走,“我走不动了,先去竹舍休息一会,天亮了再走。” 韩茵不在,竹林里积了一层薄薄的雪,青绿色的竹叶被夜色染成了浅墨色。 他们回的陆怀砚那套屋子,就在竹音湖的另一端,里头的摆设同韩茵那处大同小异。 陆怀砚烧水沏茶,江瑟从大衣的兜里摸出个油纸袋,里头还剩三颗拇指头大的金桔。 她进门时便洗了手,直接捏起颗金桔放嘴里,腮帮子微微鼓出个小包。 陆怀砚捧着杯热茶靠墙坐着,一条长腿懒懒屈起,姿态闲散慵懒,目光扫过她腮帮子,笑说:“甜么?” 江瑟说甜,问他要不要尝一颗。 陆怀砚:“就剩两颗,我要是吃掉一颗,你不得记仇记一辈子?” “……” 江瑟于是不客气地将三颗小金桔全吃完。 吃完她抿了一口热茶,说:“浅浅说你跟哥哥闹了不愉快?” “嗯,最近看你哥不大顺眼。” “……” 男人语气清淡,听不出喜怒。 江瑟面无表情地“哦”了声,没问他为什么看岑礼不顺眼。 陆怀砚歪头看她眼:“你那天去俱乐部,主要是为了那个小姑娘是么?” 江瑟反应了两秒:“你是说陈礼音?嗯,主要是为了她。” 陆怀砚又问:“那时不是很想给曹亮烫个烟疤么?怎么下不去手?” 她真的很难追 第71节 满屋子里的人都信了她说的那句“我不做违法犯罪的事”,只有陆怀砚不信。她划开打火机的眼神他看得很清楚,她明明想给曹亮来个以牙还牙。 “你问这个做什么?”江瑟淡淡道。 “我曾经也有过跟你一样的破坏欲。”陆怀砚从兜里摸出个打火机漫不经心地把玩起来,“十岁那年,我在书房外看到了胡郁萍坐在陆进宗腿上给他点烟,那时我还挺想夺走他手上的烟,往他脸上烫个烟疤。” 胡郁萍是陆进宗秘书,偶尔会去老宅给陆进宗送文件。 每次来,韩茵都会温柔地说一句:“胡秘书辛苦了。” 胡郁萍的确是“辛苦”,白日要做秘书,晚上要做情人。 陆怀砚比韩茵要早一年发现他们的婚外情。 十岁的小少年,亲眼看着他父亲如何咬着一根烟凑过去让胡郁萍给他点烟,又如何将手探入那女人的领口。他离开时,书房里已经传出一些不堪入耳的声音。 “嚓”的一声。 陆怀砚划开了打火机的砂轮,他静静看着上面的火苗。 “你来桐城是为了找当年那条漏网之鱼对吗?” 江瑟一怔。 目光从打火机上的火苗挪开,男人看着江瑟,缓缓道:“以后你下不了手烫的烟疤,我帮你将那根烟按下去。” 他那双从来淡漠的眼烧着一束火光。 江瑟回望着那双眼。 心,仿佛被什么锐器狠狠刮了一下,有些疼,又有些战栗。 她倾身上前,拨开他按着砂轮的拇指,火光很快从他眼底消散。 打火机落在铺着软席的地板,发出很轻的声响。 江瑟半个身子压在他胸膛,她抬起头看他,对上陆怀砚静静垂落的目光。 良久,她手摸上他脸,脖颈往上昂起,去亲吻他唇。 陆怀砚握住她腰,让她坐上他腿,扶住她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窗外的风一下一下擦着窗牖,像天地间一声缓慢的叹息。 江瑟舌根被他吮得发疼,她闭着眼,搭在他肩上的手往下摸,触到他腰间那颗冰冷的金属扣时,蓦地被他按住。 陆怀砚松开她唇,哑着声道:“失策了,没带套,下回得往车里扔两盒备用。” “……” 江瑟睁开润着水雾的眸子看他。 她身上依旧是那套两片式旗袍,半身裙带着褶子,红艳艳一片覆在两人交叠的手。 陆怀砚低头亲她唇角,按在她手背的手缓缓往前探去。 “我用别的方式满足你。” 江瑟身体轻轻震了下,搭在他腰扣上的手回到他肩上。 他太了解她的薄弱处,像是操控着木偶的匠师,他修长的手指不断拨弄着她身体那一根根敏.感的能叫她肢体丧失力气的神经。 她的呼吸频率渐渐急切。 陆怀砚落着半扇眼帘看她。 额角青筋跳动,可他始终沉着气,怕血液里那充满破坏欲的本能叫他失了力道弄疼她。 他太清楚她这身细皮恁肉有多容易生疼。 陆怀砚直到这姑娘像条缺氧的小鱼张开小嘴时,才低下头去衔她唇腔溢出的潮热气息以及哽在喉间的破碎声响。 他们身上的衣裳整整齐齐地穿着,连大衣都没脱,所有的香.艳快.活全都掩在那片大红裙摆里。 江瑟神色惫懒地将脸靠在他肩膀,湿热的呼吸贴着他脖颈。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从他身上下来,说:“你还不去洗手么?”疏懒的语气里带了点儿嫌弃。 陆怀砚低笑:“我都没嫌弃,你嫌弃什么?” 他说着睨她一眼,从纸巾盒里抽出纸巾慢慢擦拭,又站起身,推开窗户从橫入檐下的一截竹枝上握住一团雪。 冰冷的雪沫被他碾碎在指尖又慢慢融化成水。 早春的风从山野里灌入。 男人借着这点寒冷,缓慢地降着火。 江瑟朝他腰间看了眼,说:“你不难受吗?” 她眼尾、鼻尖和嘴唇都是红的,清冷的声嗓还泛着哑。 黑漆漆的眸子里还有未散去的情潮。 陆怀砚斜睨她,少倾,他笑道:“在降着火呢,你别这样看我,要不然火白降了。” 江瑟闻言瞅他一眼,很快便落下眼睫,懒懒地靠着墙,俨然一副刚历了场激烈情.事的贤者模样。 她这模样也勾人。 陆怀砚轻嘶一声,快速挪开了视线。 窗外那片暗沉的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男人半倚窗台,越过竹林,望向山麓与苍穹的交界处。 待得一线朦胧的金光描上雪白的峦顶,他撇过头,望着还在闭目小憩的女孩儿,说:“想看日出吗?” 江瑟掀开眼皮,入目便是他深邃的眉眼以及他身后那片框在窗牖里的天空。 天色是冰冷的蟹壳青,底下描了点薄金。 像用绢布做成的素笺,分明是冰凉的触感,然而当那点薄金晕染成一片金茫时,冰冷的底调渐渐成了暖调。 江瑟起身走过去,双肘支在窗台,静静看着朝阳一点一点从山脉尽头冒出。 几天前,她还同张玥约好了要看日出的。 谁能知道,大年初一的清晨,这场日出就来了。 只不过同她一起看的人,是他。 第49章 纠缠 看完日出, 江瑟便回了香树巷,换上睡衣便昏天暗地地睡了一觉。 手机从半夜一直关机到她醒来,再打开时一串未接来电挂在屏幕中, 全是郭浅的。 江瑟看了眼时间,十二点二十。 该去梨园街吃午饭了。 还有…… 他应该回到北城了吧。 江瑟点开微信,果然上头两条来自于陆怀砚的消息。 【到了。】 【睡醒没?】 江瑟没急着回, 起身刷牙洗漱,还洗了个澡, 浑身上下拾掇好了, 才慢慢下楼。 她给陆怀砚回:【醒了,正在去我爸妈那里吃午饭。】 回完微信她便给郭浅打电话, 美国正是冬令时, 这会差不多凌晨两点。但江瑟知道, 不等到她这通电话, 郭浅指定睡不着。 果然,手机才响了一声,那头立即便接起:“你个没良心的, 终于想起我了?你刚刚是出了什么急事?” “你跟打电话的那会,陆怀砚就在我家门口。” 郭浅:“!” 郭浅:“然后呢?!” “我们去了庙里上头柱香,顺道看了场日出。” “就这样?没做点别的?他连我哥给攒的局都放鸽子了, 就为了带你上香看日出?” 郭浅压根儿不信,就陆怀砚这种浑身上下都是心眼的人,大老远跑去桐城, 肯定有所图。只为了上柱香看场日出, 骗谁呢? 江瑟面色淡定道:“真没别的, 他如果真为了别的来, 我会——” 她话音卡了下。 “你会怎么?” 她会更没有负担。 江瑟推开一楼的铁门, 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你有什么问题快问吧,我要去我爸妈那吃饭。” 从香树巷往梨园街走的这一路,郭浅一气儿问了几十个问题,全是围绕着陆怀砚转,语速跟钢炮似的。 不怪她这么好奇。 他们这一拨人虽然算是从小一块儿长大,但相较于别人,郭浅同陆怀砚算不上熟,小时候对他还有点儿发憷。 她是在哪儿都能上墙揭瓦的性子,偏偏每回到了陆家都会乖得像只鹌鹑。 陆怀砚这人从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在郭浅印象中,这厮就是个冷情冷性的冷面阎罗,从小就是。 实在想象不出这样的人喜欢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模样。 郭浅好奇得连“小陆总每次能坚持多少分钟”这样的问题都问了出来。 “瑟瑟,你还记不记得你成人礼后说过的话?” “我说什么了?” “你说你期待着陆怀砚那张高高在上的脸被人狠踩在地上碾磨的那一天。” “……” 江瑟眯了眯眼:“我成人礼过后的第三天?” 她真的很难追 第72节 郭浅:“dei,那时你跟傅隽的事儿不是定了嘛,我问你是不是不喜欢陆怀砚了。” 郭浅到这会都记着当时瑟瑟的语气有多冷漠:“不喜欢了。不过——” “不过什么?” 十八岁的岑瑟抿了口红茶,淡淡道:“我还挺期待看到他那张高高在上的脸被人踩在地上碾磨的样子。” “……” “瑟瑟,现在机会不是来了么?”郭浅看热闹不嫌事大,直接给她出了个馊主意,“你要不要趁他睡觉的时候在他脸上来几脚?” 江瑟:“……” 十八岁的岑瑟或许会吧。 她骨子里从来都是一个十分骄傲的人。 从小到大,就没她做不好的事,样样拔尖,样样出挑。 想要一个人的时候,自然也一步步地谋划好。她花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哄得陆爷爷对她青眼有加,再加上打小就喜欢她的韩姨,陆怀砚唯二看重的人她都拿下了。 她自信再过几年,她也能拿下陆怀砚,成为站在他身侧的那个人。 直到那日,她在书房外听见他说的话。 说她寡然无味。 说她在旁人眼中再好,在他那儿也就不过尔尔。 这些话从旁的人嘴里说出来,江瑟连个眼神都不屑给。 可陆怀砚对十六岁的岑瑟来说不一样。 这些话打碎的不仅仅是她的骄傲,还有她自欺欺人的假象。 原来她以为能帮她治病的人,根本就是一场虚幻。 没有人帮得了她。 自救吧。 江瑟抬了抬眼。 苍穹一碧如洗,一架飞机正缓缓地拖出一道棉花白的长痕。 去年她来桐城时,便是与陆怀砚搭乘同一班飞机,两人当时还是前后座。 他们的目光甚至还曾在半空中短暂交汇。 那时他镜片后的那双眼淡漠冷冽,看她的目光的确是在看一个“不过尔尔”的不怎么想要有交集的人才会有的目光。 那一瞬间,江瑟脑海里无端闪过一个念头,那大约是一种遗憾的心情,对看不到这男人的骄傲被人击碎的遗憾。 陆怀砚总说她记仇,且格外爱记他的仇。 倒也没说错。 谁叫他是那个曾经被她寄予了希望却又狠狠打碎她骄傲的人。 五年前,当她从书房的长廊一步步离开时,她以为他们不会再有交集。 五年后,两人在飞机上相遇时,她也以为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几个月,他们会有现在这样的纠缠。 那天郭浅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恋人吗? 江瑟望着那道白痕,想起那个在日出结束后,他单手掌在窗台俯身落她唇上的不沾染任何情欲的吻,语气清淡道:“算是吧。” - 因着过年,富春街的酒吧全都闭了门。 岑明淑到这的第一个夜晚,是在梨园街喝的酒。 余诗英从酒窖里提了坛老窖酒,岑明淑本来还遗憾着不能去酒吧喝个酩酊,结果那坛酒一揭开,她闻着酒香立即就不遗憾了。 她酒量好,一坛子老酒喝完也只是微醺。 回到公寓,死活不肯喝江瑟给弄的蜂蜜水,说:“我又没醉,解什么酒。” 她坐在沙发上睨着江瑟:“你爸妈说你今年收到不少红包,快说句好听的,小姑姑也给你发个红包。” 江瑟从善如流道:“那就祝您回美国后事事如意、财源滚进。” 岑明淑初六便要回美国,她在华尔街和硅谷都有公司,一家金融公司,一家科技公司 ,在华人圈里是个铁血娘子般的传奇人物。 “别以为我回去美国,你就能偷懒不看医生,”岑明淑翘着腿,右手食指和中指弯成钩,比比自己的眼睛,又比比江瑟,说,“我会一直盯着你。” 江瑟端起那杯岑明淑格外嫌弃的蜂蜜水,慢悠悠喝起来:“知道。” 岑明淑盯着她打量了半天,忽然道:“你最近气色不错,找人谈恋爱了?” “咳。”江瑟差点噎着,慢慢咽下嘴里的蜂蜜水,她看着岑明淑点点头,“但我不会告诉您那人是谁。” 岑明淑嗤笑:“怎么?怕我把人吓跑?放心,你旁的事小姑姑不会插手,不管是你那男人还是你要查的事儿。” 她说到这停顿片刻,“那件事儿查得怎么样了?” 江瑟放下杯子,一脸的云淡风轻:“已经有些进展了。” 她每回敷衍人的时候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岑明淑看了看她,没继续问,转而说起别的事:“我前几天在何家的宴席里遇见了傅韫,他说过几日要来沪城出差,顺道来桐城尝一尝‘忘川’的酒。傅家最近同朱家走得近,傅韫很有可能会和朱家那个同你处处不对盘的小姑娘订婚,你和他保持点距离,免得莫名其妙惹得一身腥。” “朱茗璃么?”朱家同她处处不对盘的人也就她了,江瑟好整以暇道,“放心,从小到大她都玩儿不过我。至于傅韫,我们从前有婚约时关系便不熟络,现在没关系了更不会有什么往来。” 岑明淑点点头:“总之远着点,傅家今年怕是不怎么太平。傅叔的身体……” 她摇头叹一声,人老了就是各种毛病,傅老爷子去年底查出了恶性肿瘤,还不知道能撑多久。 江瑟对傅老爷子的印象平平,这位老人家同陆爷爷不一样,瞧着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可看人时总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 这会听岑明淑提及他的健康问题,也没想多问,“嗯”一声便慢慢喝完了手里的蜂蜜水。 江瑟陪着岑明淑在桐城游玩了两天,初六一大早送她去机场回美国。 出机场的时候,意外接到了傅韫的电话。 男人依旧是温润如水的声嗓:“瑟瑟,我人在沪城,明天我过去桐城找你方便吗?” 江瑟对傅韫要来桐城的事儿没怎么上心,前几日知道傅老爷子身体出问题,她还以为傅韫不会来桐城。 陆怀砚与韩茵是初七晚上回来,江瑟忖度片刻便道:“我明天中午有空。” “那我中午过去找你?” “嗯,正好明天下午‘忘川’会开门,到时我请你喝一杯。” 傅韫温和笑了声:“好。” 翌日中午,十二点刚过,江瑟便接到傅韫的电话,她去富春街的路口接人。 二月一过,大地回春,桐城料峭的风再是严寒也藏不住一丝春意。 男人穿着衬衣和针织衫,外搭一件浅驼色大衣,温润如玉的气质与这春风相得益彰,看起来不像个商人,倒像是个研究学问的教授。 江瑟没什么有朋自远方来的喜悦,但他拨冗来看她,不管如何都得好生做回东道主,接到人了便笑问道:“有什么想吃的吗?” 傅韫唇角扬起个愉悦的温和的笑:“我客随主便。” “那我带你去吃桐城这里的特色菜,就在这附近。” 江瑟说的餐厅就在富春街对面的那条街,就在富春河的另一侧。 两人慢悠悠地穿过河中央的石拱桥,桥底下的河面开了春后便渐渐化了冰,潺潺的流水声从他们脚下淌过。 过桥时,傅韫不知想到什么,微微侧眸看了江瑟一眼。 餐厅是一家本地菜馆,菜品偏酸甜,她不知傅韫的喜好,便将餐单递过去叫他自己挑。 傅韫垂眸略略扫过餐单,很快便将餐单推了回去,十分绅士道:“我对桐城的菜不了解,瑟瑟,挑你喜欢的点便成。” “成。”江瑟拿出手机,开始扫码下单。 傅韫坐在她对面,目光自上而下缓慢划过她眉眼,很快便将视线定在餐桌的水杯上。 水杯半满,暗绿色的杯壁映着张模糊的变形的脸,但再是模糊,依旧能辨认出那是一张十分漂亮的芙蓉面。 他专注地看着那张脸,目光久久不曾挪开。 菜没一会便上桌,两人安静地用餐,快吃完时,江瑟搁桌面上的手机蓦地一响。 傅韫不动声色地在上面掠过一眼,屏幕里滑动着“张老板”三个字。 江瑟挑了挑眉,拿起手机便对傅韫说:“抱歉,我出去接个电话。” 傅韫温声笑说:“请便。” 江瑟起身出了餐馆。 悬在餐馆门口的风铃“叮铃铃”一阵响,傅韫等了片刻,才偏了偏头,透过窗玻璃看倚在石栏杆讲电话的女孩儿。 人对旁人的目光总是敏感的,尤其是像她那样敏锐的人。 他的目光在江瑟身上停顿三秒便适时收了回来,落在了支在餐桌上的餐单架里。 蓝色的玻璃架正对着外面的长廊,将外头那道倩影尽数吸纳。 傅韫拾起餐巾,边擦拭唇角边望着玻璃架,温和的眉眼始终噙着淡淡的微笑。 张玥打来的这通电话是为了说她拆石膏的事,“医生说我的腿骨快长好了,什么时候你想看日出,便同我说。” 张玥这话叫江瑟无端想起几日前的那场日出以及陆怀砚落在她唇上的吻。 她淡淡一笑:“好啊,等你腿好全了,我带你去个适合看日出的地方看。” 张玥轻轻嗯了声:“还有一件事,我前两日不知为何忽然梦到点奇怪的过往。“ 她顿了顿,“是阿诚离开江城的那一晚,他看着那瓶啤酒说了些十分奇怪的话。” 江瑟眉心一动:“什么话?” “他问我信不信命。问完又说命这种东西是不是从一出生便是注定好了的,一只活在臭水沟里的老鼠一辈子都只能活在臭水沟里,去做最肮脏的事。” 臭水沟里的老鼠? 她真的很难追 第73节 挂了电话,江瑟望着熄了屏的手机,慢慢蹙起了眉心。 那瓶啤酒她交给了方商,啤酒的相关信息也发给了郑欢,让她去查柏县这间啤酒厂的事。 她总觉得柏县这个地名她曾经在哪儿听过。 怔愣间,手机又是一阵响动。 江瑟垂目望去,看清上面的名字后,微蹙的眉心一松,接起了电话:“陆怀砚。” “嗯,在做什么?”陆怀砚问。 江瑟下意识望了眼对面的玻璃,里面傅韫正支着下颌看手机。 她收回眼,面无波澜道:“我在跟傅韫吃饭。” 第50章 “今晚我在你那过夜。” 电话那头的呼吸很明显停顿了一下, 以至于江瑟清楚听见了那些如流水般悦耳的钢琴声。 “你在参加宴会?” 陆怀砚说不是,平淡的语调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昨晚关家来了人给祖父拜年,我现在同关绍廷在外头吃饭, 就在你以前去过的旋转餐厅。” 昨晚来的关家人里,除了关绍廷,关绍廷的大哥关绍崇和关嘉颐也来了。 陆家在老宅设了宴招待他们, 还邀了不少北城的名流赴宴,宴席开到半夜才收锣罢鼓。 今天中午这顿饭, 陆怀砚倒只跟关绍廷吃。 在英国的那几日, 关绍廷尽心尽力给他牵线,用的是关家的人脉替陆氏在欧洲市场铺路。偏他走得匆忙, 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陆氏和关家这两个名门望族, 因着一南一北的地域之差, 本是交情泛泛, 还是因为陆怀砚与关绍廷的私交才渐渐多了来往。 两家都是野心勃勃的家族,作为关家未来掌舵人,关绍崇备年礼北上陆家, 自然不单纯是为了探访陆老爷子。 关家替陆氏在欧洲牵线,陆氏同样也为关家在北城搭桥,关绍崇来北城是为了两家日后的合作。 江瑟知道陆怀砚与关绍廷私交不错, 也没想打搅他们相聚,闻言便回道:“那我挂了。” 陆怀砚却淡淡笑一声,意味不明道:“你急什么?我有说我赶时间么?还是你急着回去同傅韫吃饭?” “……” 他这不阴不阳的语气叫江瑟莫名听出了点醋味儿。 也不准备挂电话了, 不紧不慢地回他:“我们吃完了。” “吃完了?”陆怀砚又笑了一笑, 问她, “接下来你们准备做什么?” “请他喝杯酒吧。” “然后呢?” 然后? 还能有什么然后, 自然是傅韫回沪城, 她回家。 江瑟老神在在地问他:“还没想好,你有什么推荐的项目么?” “……” 见他不说话,江瑟弯了下唇角,说:“你是不是在吃傅韫的醋?” 连喜欢一个人都要藏头缩尾的人,陆怀砚当然没真放心上。 他同傅韫本就没什么交情。 傅韫被傅老爷子找回来时,他还在英国读书。也就在暑假回国时会偶尔在场子里听见别人提他一两嘴。 那一两嘴自然不是什么好话。 傅韫那会压根儿融不入这个圈子。一个天生带了原罪的私生子,不管在哪都是不怎么受人待见的存在。 岑礼他们看不惯傅隽,更瞧不上傅韫。平日遇见傅隽还能皮笑肉不笑地虚与委蛇两句,遇见傅韫却是连话都不愿得搭。 若不是后来傅韫同江瑟订婚,岑礼同郭颂不可能接纳傅韫进入他们那个圈子。 陆怀砚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淡淡笑一声便道:“成,你先去和他喝酒,我回去再同你算账。” “……你要同我算什么账?” 陆怀砚说:“真要我在电话里说?” 江瑟直接便挂了他电话,进去时面上的笑意还未散去。 她的五官天生便带了冷感,尤其是眉眼,笑起来时,便有种春雪初融的美感,很拿人。 傅韫放下手机,凝眸看她两秒,笑问:“发生了什么令你开心的事了?” 就他们目前的关系,说什么都是交浅言深。 江瑟望了眼窗外的靛蓝天空,轻描淡写地将这个话题带过去:“今天天气不错,我挺喜欢桐城的春天。” 傅韫顺着望向窗外,附和道:“的确很好。” 江瑟转过头,望着他面前已经空了的装甜羹的碗,“你吃好了吗?” 傅韫轻轻颔首,笑道:“吃好了,刚本来想去结账,但老板不让,说你提前交待了你要请客。” 江瑟笑笑:“老板是我爸爸的朋友,我喊他一声叔。” 江川讲义气,人也热心,在富春街这片儿还挺受欢迎。 江瑟回来桐城后,一下子多了不少叔叔婶婶,这些老街坊对她十分关照,吃饭打折,喝奶茶送奶盖和果干,帮她拦住一个账单自然不在话下。 结完账,她抬手看腕表,“走吧,我爸妈应该到酒吧了。” 两人出了餐馆便往“忘川”走,傅韫打量着四周,“这里最热闹的便是这条酒吧街了吧,那你同你家人是住在这酒吧街附近?” “嗯。”江瑟指了指富春街后面的老住宅区,说,“我们住那儿。” 傅韫目光往她指的地方顿了顿,随即淡淡收回目光,状似无意地问:“以后有什么打算?准备一直留在桐城?” 江瑟慢慢踩上石拱桥的石阶,语调轻淡道:“嗯,最近都会留在这里。” 酒吧已经开了门,江川与余诗英正在吧台里摆酒坛。 这会酒吧还未正式营业,里面就他们两人,江瑟给他们介绍傅韫时,只说这是她在北城的朋友。 余诗英与江川好客,亲自给傅韫调了杯店里的招牌酒,叫醉生梦死,也叫孟婆汤。 这酒十分烈,傅韫不喜太烈的酒,但喝下第一口时却露出点惊艳的神色,说要再来一杯。他说话的腔调很儒雅斯文,没什么架子,余诗英对他印象不错,等他一杯喝完便又给他调了第二杯。 第二杯酒喝到一半,傅韫的手机响了。 是朱茗璃的来电。 傅韫抬眸看向江瑟,见她侧着头同江川说话,没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便摁灭手机,反扣在桌面。 手机再度响起时,第二杯酒已经喝完。 傅韫放下酒杯,同余诗英、江川礼貌地提出告辞,又对江瑟说:“不用送我了,叨扰了你半天,你在这好好陪叔叔阿姨。” 两人就在酒吧门口道别,傅韫深深看了江瑟一眼,眉眼温和地同她说再见。 接他的车就停在先前江瑟接他的路口,这一路行去,他大衣里的手机一直震个不停,跟个催命符似的。但男人始终沉住气,温润如玉的面色直到上了车阖起车门时,才渐渐露出几缕阴翳。 他升起后座的挡板,接通手机,阴着声嗓道:“不是说了今天不能打搅我么?” 也不知对方说了什么,傅韫冷笑一声:“我见谁还需要同你交待?茗茗,你怎么又不听话了?” 说话间,他始终望着窗外,等富春街的路牌变成一个小小的点才缓缓收回眼。 - 傅韫走后,江瑟在吧台帮余诗英清点酒坛,见她几次欲言又止,便笑着给她“解谜”。 “只是一个普通朋友,前段时间从小姑姑那儿听说这里的酒好喝,才会趁着来沪城出差的机会过来桐城。他马上就会订婚,没有意外的话,今天应该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余诗英:“……” 江瑟弯着唇角问:“还有什么想问吗?” 余诗英摇头,语气带了点可惜:“我看他脾气还挺好。” 江瑟没接话,垂下眼睫继续清点今晚要用的酒,等“忘川”亮起营业牌了才离开吧台准备回公寓。 快到门口时,想起什么,又回头对余诗英说:“妈妈,我今晚不在家吃饭,明天早晨也不用准备我的早餐。” 余诗英倒没多问什么,应了声好便进后厨忙去。 陆怀砚昨晚给江瑟发了航班消息,他与韩茵晚上八点左右抵达桐城。 送完韩茵回寒山寺,他回到君越约莫不到十点。 当然,前提是他不留在寒山寺。 江瑟回到公寓便给他发了条微信:【你今晚陪韩姨留在山上,还是回君越?】 消息发送成功的瞬间,陆怀砚便已经看到这条微信。 他没急着回复,放下手机,单手支颐,听旁边卡座上的男人继续发表“高论”。 “你说她怎么就想不明白呢?我从来不让她来我家,也不带她见我朋友,平时会找她也只是为了带她去酒店开房,这不明摆着就是段炮.友关系嘛,你情我愿的事,她怎么就说我玩弄她感情了?还要生要死的,也不想想她这条件我怎么可能拿得出手说这是我女朋友?” 男人嘴上说着不明白,面上却是一脸得色,好似一个女人为他伤心为他寻死觅活是件十分值得显摆的事儿。 陆怀砚不识得这男人。 同关绍廷吃完午饭,想到江瑟这会正在同傅韫喝酒,便带着关绍廷过来朋友开的酒吧喝酒。 两人刚坐下没多久,便听见隔壁卡座上的男人说起最近招惹的烂桃花。 男人喝了酒,又有意要显摆,声嗓自然不低。 关绍廷听了一半,摇头笑道:“渣男。” 陆怀砚笑笑着没接话。 怎么说呢? 刚那男人侃侃而谈时,他莫名代入了自己,发觉自己同那个被渣男玩弄的姑娘待遇似乎也差不多。 她真的很难追 第74节 那姑娘从来不让他上她家,除夕那夜要不是他打了个措手不及,直接去了家门口,他估计到这会连她家大门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每次也确实只有想做了才会主动找他,做完便拍拍屁股走人。 至于她在桐城这边的亲人,两人好上后,她也从来没带他见过。 思及此,男人抿了口酒杯里的威士忌,对关绍廷道:“是挺渣。” 偏偏这会关绍廷哪壶不开提哪壶,同他半开起玩笑来:“linda说你弹琴时想起的那个女孩儿,她也在北城吗?mia不信有这么个人存在,总觉得是linda在骗她,这才非要跟着来。说起来,昨晚你祖父还同大哥说他挺愁你的婚事的,他难不成还不知道你谈恋爱了?” 关绍廷说着便碰了碰陆怀砚的酒杯,好笑道:“该不会真像mia说的,你同linda只是为了叫她死心才捏造出这么个人吧?” 关嘉颐特地央他跟大哥带她来北城,就是为了确认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个人。如果真的有,她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孩儿能叫陆怀砚倾心。 陆怀砚掀眸看关绍廷一眼,淡淡道:“你觉得我会无聊到为了让她死心便虚构出这么个人?我八年前离开英国时便同mia说过,我对她这样的小姑娘没兴趣。” “mia那时才十四岁,我以为你是因为她的年纪才拒绝她。现在她都快二十三,自然不是当年的小姑娘。”关绍廷说,“还是对你来说,五岁的年龄差就是道关卡?” “不是因为年龄差,”陆怀砚说,“我那姑娘只比mia大半岁。” 关绍廷挑眉:“真有这么个姑娘?既然有这么个人在,你祖父怎么还在操心着要给你安排相亲?他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他脑子里已经脑补起一出棒打鸳鸯的戏,毕竟这样的戏码在豪门圈里也是屡见不鲜了。 陆怀砚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祖父的确不知道,她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跟她的事。” 关绍廷正在往嘴里送酒,闻言便呛了下:“她不愿意?” “嗯。”陆怀砚漫不经心道,“大概是觉得现在的我,还不大拿得出手。” “……” 关绍廷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也琢磨不透陆怀砚这话是真是假,倒是愈发好奇那人是谁了。 他清了下嗓子,正要开口问,却见陆怀砚拿起手机,唇角微微提着,不紧不慢地敲起字来。 见他在回信息,关绍廷便没再问,只默默瞥了他一眼,总觉得噙在他嘴角的那点笑莫名有种要算账的意味。 - 砚:【都不是,送完母亲,我直接过去你那里。手机开着,到你家门口了,给我开门。】 江瑟盯着这条微信看了好一会儿,所以今晚他想在她家? 她知道他今晚一定会见她,不见怎么找她算账? 江瑟以为要么是在竹舍,要么是回君越,哪里知道他是想要在她这。 她掀眸看了眼屋子,墙太薄了,隔音不好。 低头点开手机,刚输入几个字,对话框里“咻”的一下又多了条二十多秒的语音。 她点了播放。 男人低沉的声音含了点笑,隔着手机,在安静的屋子里慢慢说起他在酒吧里遇见的渣男,末了还来了句:“为了证明你不是渣女,瑟瑟,今晚我在你那过夜。” 江瑟:“……”随便他。 第51章 “我很想你。” 今日天好, 不管是桐城还是北城,难得的没有大雪漫天。 飞机比预计到港时间提前抵达,陆怀砚单手推着个行李箱, 同韩茵一起出了航站楼。 韩茵问他:“你晚上要留在寒山寺吗?我让人准备了面鱼汤,你一会去我那喝一碗暖暖胃。” 陆怀砚说:“不留了,送完您我就去过找江瑟。” 男人说这话时神色平静, 语调亦是和缓。 但韩茵清楚他这会想见瑟瑟的心有多急切。 从前他送她回寒山寺,天大的事儿下来都得陪她吃碗汤羹再走, 这会却是连吃碗汤羹的时间都等不得了。 她觑他一眼, 善解人意道:“既然不在寒山寺留宿,也不留下来吃面鱼汤, 你不必特地送我, 有李特助送我便成。她是不是在等你吃晚饭?你直接从机场去瑟瑟那, 都快过饭点了, 可别饿着她了。” “再急也不能不送您。”陆怀砚拎过韩茵手里的行李包,搁行李箱上一并推着,笑道, “她知道航班的到达时间,也知道我要送您回寒山寺,不会饿着自己的。” 江瑟的确没饿着自己, 六点那会吃了瓶酸奶垫肚子,准备等陆怀砚来了便带他出去吃饭。 他想算什么账她心里敞亮着呢。 不就是她请了傅韫吃饭没请他么,那就带他出去吃顿饭, 这边的饭馆多是桐城本地菜, 偏酸甜口, 她倒是要看他吃不吃得惯。 陆怀砚的电话打来时, 江瑟刚洗完澡, 正在换衣服。 她接起电话,男人的声音同时从电话和门外传来:“我到了。” 江瑟套好出门要穿的针织连衣裙,去玄关给他开门。 陆怀砚从上往下看了她一眼。 她身上这件奶茶色连衣裙是紧身款,裙摆在膝盖往上十公分处,领口外翻,露出了修长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腰身掐得很细。 “怎么这么快?”江瑟回头扫了眼墙上的挂钟,说,“你送韩姨回寒山寺了吗?” 陆怀砚“嗯”了声,拉着行李箱进玄关,边关门边淡淡道:“今天的航班提早了半小时抵达。” “那我先带你去吃饭——”江瑟正要去拿大衣,余光瞥见陆怀砚从大衣里拿出来轻掷到鞋柜上的东西,话音霎时一顿。 那是个方方正正的纸盒,也就巴掌大小,同韩潇给陆怀砚准备了一大抽屉的是同个牌子,就是颜色不一样,应当是他过来时特地买的。 他买了两盒。 陆怀砚慢慢摘下眼镜,将镜腿交叠收好放在柜面,又继续慢慢脱手套,目光却看着江瑟,说:“前车之鉴,先在你这儿备两盒。” 前车之鉴,他说的除夕在山上那晚。 两人的目光一撞上便猜到对方想要做什么。 屋子里开着暖气,此时此刻的空气显得格外干燥。 江瑟也不急着拿大衣了,看着陆怀砚好整以暇道:“我隔壁那屋子住着对爷爷奶奶,年纪虽然大,但耳聪目明身体健朗,天天拿着部pad坐阳台上,一边刷短视频一边骂世风日下。” 她说着便顿了下,漂亮的杏仁眼往室内一点,意有所指道:“这栋楼的墙都薄得很,邻居们又都识得我爸妈,我得注意点影响。” 他不是非要来她这儿过夜吗? 那就素着吧。 陆怀砚低笑一声,将手套放柜面上,解开腕表的表带时顺势看了看时间,说:“快九点了,老人家睡得早,的确不能吵到他们。” 男人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不是要吃饭么?中午吃什么了?” 他把话锋转到吃饭去,江瑟看了看他,以为这厮是要将中午她同傅韫吃过的菜都吃一遍,便转过身去拿衣物架上的大衣,同时说着:“吃了大骨汤——” 菜名才报了一个,她腰肢一紧,身体一掰一退,整个人便被抵上了墙。 江瑟:“……” 陆怀砚低头碰了碰她唇,意味深长地说:“大骨汤是么?” 江瑟还在想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肩膀忽然一阵清凉,男人的唇齿已经咬住了她肩骨。 她身上这件针织裙领口宽,面料柔软且弹性好,陆怀砚几乎不怎么费劲儿便将领口撕到她肩上。 江瑟叫了声:“陆怀砚!” 她拾起手推他。 陆怀砚牙关微微一松,单手扣住她手腕,从她洁白的肩膀抬起头,在她耳边道:“小点声,老人家睡了,小心他们明儿指着你漂亮的鼻子说你世风日下。” 江瑟:“……” 他说话时还不忘叼住她耳珠弄了几秒,湿热的呼吸刺得江瑟头皮发麻。 当这阵湿热的呼吸来到她锁骨时,她没忍住“嘶”了声。 这厮是真在咬她骨头,锁骨那处隔着层皮.肉都能感受得到他牙齿的坚硬。 从前他也爱在这些地方落下印记,但都是吮出来的,这几下弄下来,得留下个牙印了。 他力道拿捏得很好,介乎疼与痒之间,察觉到他的唇来到蝴蝶骨的位置,江瑟眼睫一颤,脊椎骨霎时一阵发麻。 挂钟上的秒针嘀嗒嘀嗒走了几圈,陆怀砚从她蝴蝶骨里抬起头,继续问她:“还吃什么菜了?” 他低沉的声嗓泛了哑,望着她的目光很沉。 江瑟看着他,抿唇不语。 陆怀砚便笑着玩起了猜谜游戏:“听说你们这儿的玫瑰雪团是必吃菜,吃了这个没?” 他嘴里问着,手却解开她后背的扣子,一派笃定极了的模样。 江瑟中午的确是吃了这道甜羹,但她不想承认。 她犟起嘴:“没吃。”说完猛吸了一口气。 陆怀砚根本没拿她的回答当一回事,快狠准地拿捏住她。 领口的衣料滑至手肘,江瑟闭上了眼,她被他彻底勾起了兴致,肩胛骨像蝶翼般往后一煽,开始配合他。 成,他算他的账,她享受她的。 但他甭想从她嘴里再掏出一个菜名。 陆怀砚似乎摸透了她心思,支起脊背去弄她耳珠时,压低了声嗓道:“吃饭的账翻篇,我们来算算喝酒的账,傅韫喝了一杯酒还是两杯?” 江瑟一语不发地看着他,双眸沾着水雾,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同小火闷熬而出的浓白汤羹没什么区别。 陆怀砚喉结上下一滚,只觉刚刚那味大骨汤吃得还不够尽兴。 她不肯说,他也没勉强,笑道:“就傅韫那破酒量,我就当做是一杯了。” 他说完便低头去吻她,江瑟没抵抗,齿关很快便被他撬开,察觉到膝盖上的布料缓慢上移,她抬了眼睫去看他。 男人从半垂的眼帘里漏下的目光沉而晦暗,充满着攻击性。 片刻后,他吮着她舌尖不紧不慢地问她:“这屋子里哪一处的墙板最薄?” 江瑟依旧不说话,由着他去猜。 陆怀砚松开她舌尖,轻轻笑一声:“我猜是厨房。” 她真的很难追 第75节 “……” 那厨房江瑟自搬进来后便不曾开过伙,流理台上尚且有点烟火气,放了一套茶具,还有几个装茶叶和冰糖的搪瓷罐。 中岛台上却是干干净净,白色的大理石台面纤尘不染。 陆怀砚掌着手往墙面上的老式开关板一按,掀灭了屋内的所有灯。 开放式厨房正对着客厅,客厅里的落地窗窗帘只拢了半扇。 窗外那方灰暗的夜空寒星伶仃,月芒如豆。从窗玻璃斜入的朦胧光线无力抵达厨房,中岛台上漆黑一片。 暖气丝丝缕缕,似吐丝的春蚕。 中岛台面被暖气刮去了一层寒意,并不如江瑟以为的那般冷凉。 她在黑暗中听见陆怀砚沾了欲含着笑的声音:“瑟瑟,酒液溢出来了。” “……”这混账 他用荒唐香研的方式在同她讨一杯酒。 黑暗放大了所有感官,感知被具象,是翻涌的浪潮,也是烂漫的春光。 偏她不能全心全意沉浸在这场浪潮这场春光里。 厨房这一面墙板最是薄弱,越过墙板,是另一间屋子的客厅与卧室。 怕那些暧昧的声响扰人清梦,江瑟不得不拨出一丝理智锁住喉关,迷离渐起间,她到底没忍住,抓住始作俑者的腕骨狠咬了下去。 唇腔尝到血腥味的瞬间,天地间似有银河倒灌入眼底,溅起一团水雾。 陆怀砚同她算完喝酒的账,便去玄关取东西,又开了电视,将音量调至最低,抱起她进了主卧的浴室。 浴室里花洒很快落起了水,淅沥沥如春雨绵绵。 电视声与水声合成一道声幕,掩下了两道门板内的所有春潮涌动。 盥洗台上的镜灯亮着,镜面上一张迷离的潮绯的芙蓉面。 男人抬手拨开她额角被汗水润湿的碎发,钳住她下颌侧低着头去吻她。 “放心,这里吵不着老人家。” 江瑟斜着眸子去看镜子,他那截冷白的腕骨嵌一圈暗红的牙印,像一粒粒红玉。渐渐地,那些米粒大的红玉在她的瞳孔涣散成细碎的光晕。 陆怀砚盯着她眸子,攻势分明凌厉,沙哑的声嗓却是温缓:“我从酒吧那男人里还学了个字,听说古人描述那种感觉谓之为‘丢’,我们大小姐要丢了没?” “……” - 从浴室出来,江瑟挨着枕头便睡着了,睡着前的最后一丝意识是陆怀砚横过来的手臂和他温热的胸膛。 她这一觉睡得不长,天没亮就给饿醒了。 醒来时发现睡在身旁的人没了踪影,而卧室门底下斜入一线光。 江瑟披上件薄开衫出了卧室。 陆怀砚正倚在阳台的铁栏杆上打电话,见她出来,草草结束了通话,推开玻璃门进来。 “吵到你了?” “没。” 他身上披着件黑色大衣,进来时顺手脱下搁沙发背上,又抄起边几上的水杯走向她,说:“还是温的,想喝吗?” 他用的是她的水杯。 江瑟的确是渴了,接过来便喝下半杯,说:“我饿了。” 现在是凌晨五点,她睡了差不多五个小时。 “我也饿,”陆怀砚揪了下她脸颊,好笑道,“知道我打开冰箱时是什么感觉么?” 她那冰箱除了几瓶酸奶和水,便什么都没有。 橱柜也是空的,想找袋挂面给她做碗面都做不成。 男人抬手时露出了手腕,江瑟目光落在他腕骨上的牙印,小小一个椭圆圈,每颗牙印都结着血痂。 可见她当时下了多大的劲儿。 陆怀砚顺着她视线斜瞥一眼,“现在知道心疼了?” 江瑟收回视线,低头喝水,边面无表情道:“不心疼,你自找的。” 他非要将她放中岛台上弄,她不想闹出动静,当然得要找点东西咬。 “我们在墙板最薄的地方都吵不着他们,别的地方自然更不会。”陆怀砚掐着她下颌,似笑非笑道,“以后墙薄这理由搪塞不了我。” “……” 人的住所是很隐秘的地方,可以说是内心在现实世界里的一个具象,江瑟初时确实不愿意让他来,但后来…… 她已经不抗拒他到这儿来。 之所以没让他来,还真是因为墙板太薄。 她转身去厨房放水杯,语气淡淡道:“你以后要来我这儿,就要做好被咬的准备。” “咬。”陆怀砚说,“全身上下都给你咬,想咬哪儿就咬哪儿。” “……” 江瑟放好杯子便回过身,挨着流理台,看着他说:“你昨晚也咬我了,还不止一处。” 陆怀砚回她一声笑,双手撑在她两侧,好脾气地问她:“我咬哪儿了?给我找个牙印看看。” 江瑟还真去找,头往一边拗,掀开肩上的开衫,给他看他留在她肩骨、锁骨还有蝴蝶骨的痕迹。 那一片片雪白的肌肤上遍布红淤,却不见半个牙印,约莫是睡了一觉起来,都散了。 他昨晚在中岛上还咬了几口她肋骨,江瑟勾住挂在肩上的细长带子,要继续往下找。 脸就是在这时候被他掰了回来。 男人目光很沉,钳她下颌的手指带了点寸劲儿,“要不要我这会给你整个现成的,同我手上这个凑成一对儿?” 江瑟便松开勾肩带的手指,将腕骨往他嘴边一递,说:“咬啊。” 陆怀砚握住她那截细长的手腕,摩挲几下,忽而低头,张嘴咬住她纤白的手指。 江瑟呼吸微一缓。 他牙关落下的力道比昨晚要大,绵软的指腹能清晰感受到他牙床挤压下来的咬合力以及他湿热的舌尖扫过指侧肌肤的麻痒。 他咬得还挺专注,眼睫垂着,脸侧着,下颌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凛冽。 十指连心,江瑟觉得心脏有些痒。 她没抽回手,放任他咬,还以为他真要拓点牙印,结果他下一秒便松开牙关,亲了亲她落了疤的掌心,掀眸问她:“想我了没?” 他眉眼里还有尚未褪去的欲.色,刚刚被她勾出来的。 可看着她的那双眼却很沉静,像黑夜里刚历过一场风暴后的海面。 陆怀砚好似也没想要从她嘴里掏出个什么答案,问完便立即扬起唇角,看着她缓缓道:“我很想你。” 第52章 “你这样望着我,我总得做点什么。” 他们算起来也就七天没见。 陆怀砚对她刚起心思那会, 成日在欧洲、桐城、北城三地连轴转,最长一次是在欧洲忙了大半月。那会他是偶尔才会想起她,便是想她了也没觉多么挠心。 他后来还特地去了趟拍卖场, 给她拍下三瓶古董酒做伴手礼。这伴手礼是个见面的好由头,只他回到桐城后,见她的心思却不急切。 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一句话说完, 他也没要她给个什么回应,放下她手便道:“便利店的关东煮吃不吃?现在就只能买到这个。” 年节未结束, 许多餐馆都还未开张。 别说餐馆, 就连送外卖的骑手都还在老家过年。陆怀砚点的这一单,还是便利店老板看距离近, 店里又没顾客, 这才支了个店员给他送来。 江瑟这会饿得前胸贴后背, 自然不挑:“吃, 这个点有人送吗?” 话音刚落,外头便响起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这敲门声轻得要不是他们人在厨房都听不到。 这倒是不能怪外卖员手劲儿小,便利店店员接到单时, 订单上面特地留了一句:女朋友还在睡觉,请轻声敲门或电联,勿按门铃, 谢谢。 老板还感叹了一句:“这男朋友还挺体贴。” 店员是个年轻男孩,还挺好奇这位体贴的男朋友长什么模样。 门没一会便打开了。 “先生,您点的关东煮到了。” 店员说着便抬头朝里看, 第一感觉是这男人很高, 第二感觉是这张脸真绝, 第三感觉…… 还没等他琢磨出第三感觉, 门内的男人道了声谢便用脚抵着门, 从钱包摸出几张红票子递给他,同时拿过他手里的外卖盒。 店员看着手里的红票子,有些懵:“先,先生,钱已经给了,外卖费我们老板也收了。” 就算没给,这餐费加外卖费一张红票子就绰绰有余了,哪里需要这么多? “小费,”气质瞧着十分冷冽的男人意外的好说话,声音也好听,“这本来不是你的工作。” 店员直到门关了还有点发蒙,慢慢回味过来第三感觉是什么了。 有钱人,还是有素质的有钱人。 还有,虽然只是一瞥,但刚刚他手腕上那个是个新鲜牙印吧。 咬到结血痂的牙印,他女朋友的脾气是不是不太好…… 陆怀砚没点太多东西,几串鱼丸、竹轮和蟹柳,外加一小碗蒟蒻和海带。 “先填点东西,一会我带你去母亲那里用早饭。” 她真的很难追 第76节 两人直接就站在流理台旁边用餐,陆怀砚将丸子、竹轮从竹签里扒下,用签子戳起一个竹轮,喂到江瑟嘴边,说:“有时间吗?” 昨天韩茵特地交待过,让陆怀砚今天早晨带江瑟去山里吃饭。偏他见着她,直接天雷地火就弄上了,半夜醒来时才想起这茬。 江瑟颔首嗯了声,张嘴咬下半截竹轮,然后眼睁睁看着那剩下的半截被他放自己嘴里了。 不由想起当初在东来顺没吃完的那碗面。 从小到大,没人会吃她剩下的东西,吃不完自然是扔了,她也不吃旁人剩下的东西。 那晚他端起她的碗,慢慢将剩下的面吃完时,盘旋在心头的那种感觉十分怪异。 他有这么饿么,饿到连她剩下的面都不放过? 还有,他不觉得恶心吗? 料想是不觉的,他那晚还夺走了她嘴里的薄荷糖。 思绪飘散间,她又被投喂了两颗鱼丸和几块魔芋,都是她咬下一小口,剩下的进了陆怀砚嘴里。 几颗丸子落肚,饥饿感一消散,江瑟便不肯再吃了。 她打开冰箱,从里面拿了瓶酸奶,正要问他要不要来一瓶时,身后的男人忽然道:“我前天同莫叔见了一面,他说七年前,那家废工厂里并没有第四个人的痕迹。” 江瑟一怔,随即低下眼关上冰箱门。 好似又看见那一张张说她错了的脸。 废工厂里的确没有那个人的痕迹。 赵志成死前承认了他是主谋,说就只有三名绑架犯。她被囚禁时,接触到的也确实只有他们三人。 所谓的第四个人,只出现在她嘴里。 他们都说是她出现了心理创伤,才会臆想出这么个人。 连小姑姑都在问她,是不是因为你的愤怒无处宣泄,才会坚信有第四个人,好给你的愤怒寻个宣泄口? 酸奶是桐城本地的老酸奶,敞口瓶的玻璃罐,罐子盖包一层棉麻布,用草绳绑了个粗劣的蝴蝶结。 江瑟慢慢解着蝴蝶结,落着眼帘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等着他问,是不是都是你的臆想?你来桐城挖掘赵志成的过往想要找出来的那个人,有没有可能只是你的臆想? 像曾经的每一个人一样。 撕开草绳的手很稳,她心无波澜,眼波平静。 陆怀砚手里的竹签还戳着个鱼丸,见她在开酸奶罐,便放下手里的签子,从手边的搪瓷罐里抽出把细长的铜匙羹,边递给她边平淡道:“废工厂里既然没有那个人的痕迹,只能从别的地方下手。赵志成在油画院后门的巷子将你劫走,油画院那日的监控虽然关了,但赵志成肯定踩过点,那天之前的监控需要我弄出来给你吗?” 他知道她想要亲自抓住这个人,也知道她不想要他插手这件事,所以他没有自作主张,而是问她需不需要。 七八年前的监控,还是季云意用来与学生偷情的画廊里的监控,想要弄出来自然不容易。 但只要她想要,他就能给她弄出来。 江瑟正在伸手去接他递来的暗金色长匙,闻听这话,手在半空中顿了顿,很快她握住匙柄,慢悠悠地舀起一勺酸奶,说:“不用,我有那些监控,赵志成没有踩过点。” 赵志成说他们是碰巧去了油画院后巷,碰巧撞见了从油画院里出来的她,见她浑身名牌一身贵气,这才起了歹意,瞎猫碰上死老鼠地绑走了她。 正因为最开始不确定她的身份,所以才会在绑走她的第二日给岑家打电话。他的说词毫无破绽,仿佛她被绑走,真的只是因为她碰巧就是个倒霉蛋。 可这世间哪里来那么多的碰巧? 碰巧油画院关了监控,碰巧那学生的妻子同她一前一后去了油画院,碰巧她撞见了丈夫与老师偷情大闹了两日,而她碰巧……遇上了赵志成那伙人。 “当年的事,你是从哥哥嘴里听说的么?” 除夕那夜,他问她来桐城是不是为了找出七年前的漏网之鱼。那时她便猜到了,岑礼同他说了当年的事,所以他才会匆匆来这儿,带她去寒山寺许愿。 陆怀砚淡淡“嗯”了声。 “赵志成说他绑走我是临时起意,说共犯只有他们三个人。没有任何物证人证能证明这场绑架案存在第四个绑架犯,所有人都在说他只是我的臆想。”江瑟看着陆怀砚,“你不怀疑吗?” 陆怀砚放下手里的竹签,掀眸问她:“怀疑什么?” “怀疑关于第四个人的一切都是我的想象。” “那你确信有第四个人吗?” 江瑟愣了下,随即颔一颔首:“确信。” 她从五年前便开始找人调查这桩案子了,调查赵志成和另外两名绑架犯,调查季云意的学生和他的妻子,调查那一日在油画院附近出现的所有可疑人物。 所有的蛛丝马迹她都不放过,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她足足花了五年时间才终于找到张玥,找到赵志成的一点过往。 从前没找到张玥时,她凭着一股直觉便确定有第四个人在。 如今有了张玥,她更加确信了。 女孩儿斩钉截铁的语气和神色叫陆怀砚笑了一笑。 “那我也确信。” 他看着江瑟,“你被绑走的那日有太多的巧合,同样的巧合如果发生在其他人身上,我或许会相信这世间就是会有这么不幸运的人,但你不一样。” 她不一样。 即便第四个人存在的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因为是她,这万分之一对他来说,就是百分之一百。 更何况,她是如此的确信,而他信她。 江瑟低下眼,细长的匙羹被两根白皙的手指捏着,搭在腻白的酸奶上,一动不动。 屋子里静了片刻。 “下回我是不是得挑你不吃东西的时候再同你说七年前的事?”陆怀砚接过她手里的匙羹,舀起一勺酸奶喂她嘴里,“免得你平白没了食欲。” 江瑟抬起眼睫,张嘴吃他喂过来的酸奶。 有些习惯在不知不觉中养成,比方说他的投喂,匙羹还没碰到她唇,她便主动张了嘴。 “我从英国回来时,也十分确信我能将陆进宗赶出陆氏。”陆怀砚说,“那时祖父早已准备将陆氏交给他,我与他为敌,不是他成落水狗,便是我成丧家犬。我花了五年的时间,夺走他董事会的席位,又花了三年时间,架空他所有的权力。那时我便发现了,这世上有些事,等待的时间越长,积累的快感便会越强。” 男人投喂的速度同他说话的语速一样,不急不躁,八风不动。 江瑟安静地看着他,湿润的唇瓣一张一合,接他递来的每一勺酸奶。 喂到最后一口时,陆怀砚用勺底抵住她舌床,轻轻笑一声:“你这样望着我,我总得做点什么。” 他倾身去吻她,冰冷的匙羹从他们舌尖擦过。 江瑟不知在他眼中,自己是怎样望他的。 兴许是听见他提起快感时,眸子里添了点欲。又兴许是听他说起他的确信时,心底那点无法抑制的悸动没藏住,叫他窥探到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同他说过去五年她是如果走过来的,很想告诉他她的一部分留在七年前,她很想将她带回来。 可她已经习惯了不去诉说。 言语在她这里早就失去了威信,除非旁人能套上她的皮囊去经历她所经历过的,否则所有的言语对他们来说,都不过是苍白无力的□□。 一个缠绵的吻结束,那些涌到嘴边的话最终化作了一句:“你都是怎么想我的?” 这话听着有些费解,但陆怀砚听懂了。 她是在问他,他想她时,具体在想她什么。 他勾起唇角,漫不经心地回问她:“想先听纯洁的,还是不纯洁的?” 江瑟淡淡开口:“不纯洁的。” 陆怀砚说:“还能怎么想,自然是在想见面时要怎么让你舒服,又或者——” 他睇着她笑:“怎么找你算账。” “那纯洁时呢?” “纯洁时……”他放轻了语气,似是在思索着措辞,“明明什么都没想,却满脑子都是你。” 他这话一落,江瑟的呼吸便像落在花瓣的蝴蝶,不自觉一轻。 她从不怀疑他能将陆进宗逼走,也不怀疑他在年不过而立的年纪便能牢牢掌控住陆氏,因为他这人……实在太懂得如何去捕猎他想要的东西。 “你这是什么眼神?”陆怀砚放下手里的铜勺,双手一掀,捧住她脸端详她的眸眼,笑说,“白眼狼么?” “……” 江瑟面色淡淡地回他:“下次我要在上面。” 陆怀砚:“刚在想这个?” 手指微微使力,他将她脸颊的肉往外挤,低头去衔她嘟起的唇:“就你那点体力真要从上面来?成,想要我躺着还是坐着?” 他一说起体力,江瑟就又想起昨晚她腿站不稳时,他从身后凑她耳边问她:“大小姐这是丢了还是体力不行了?” 这会他倒是吻得很克制,不似昨夜的攻池掠地,湿热的唇息游离在她唇上,若即若离。 江瑟故意松了齿关含住他唇,轻声问他:“现在要试一下么?看我能坚持多久。” 陆怀砚知道这个吻是不能再继续了,眯了眯眼便松开她,往后退一步。 “还在招惹我是不是?刚玩儿得还不够尽兴?”他说的是她找牙印那茬。 男人看了眼墙钟,六点一刻,韩茵平时都是七点一刻用早饭。 他们至迟十五分钟后便要出发。 这么点时间连前戏都不够。 陆怀砚拿过手机,望着江瑟的目光里已经有了危险的意味,“真要在这会试?你要真想,我现在就同母亲说我们不过去。” 这通电话一打,韩茵不用问都猜到他们是因为什么连饭都赶不及去吃。 “不试了。”江瑟撩完就跑,一拢身上的开衫,脚步轻快地进房间,“我去换衣服。” 两人抵达寒山寺时,刚好七点过一刻。 韩茵一早就收到陆怀砚的微信,亲自拨了电话叫人准备几味桐城特有的甜点。 江瑟一进竹舍便看见摆在餐桌上那笼新鲜蒸出来的玫瑰汤团。 韩茵热情招呼道:“都饿了吧,快过来吃饭,刚送来的早点还热着呢。” 江瑟洗过手便在餐桌坐下,韩茵给她夹了块玫瑰汤团,“阿砚说你爱吃这个,你在家里吃的是红糖熬煮的吧,我叫人换了个做法,你尝尝这种蒸出来的汤团。” 碗里的汤团雪白柔软,里头裹一层玫瑰馅儿,外头撒一层奶粉,轻轻一咬,满嘴的甜腻。 江瑟垂着眼,面不改色地咬下半颗。 她真的很难追 第77节 身旁忽然光影一动,陆怀砚拾起公筷也夹了一颗汤团。 韩茵轻“咦”一声:“你不是打小就不爱吃这种口感软糯的面点吗?” “现在喜欢了,”陆怀砚一本正经道,“昨晚尝过,出乎意料的合口味。” 江瑟:“……” 韩茵顺着问一句:“昨晚瑟瑟带你去吃的?还吃什么了?” 陆怀砚挑起眼皮,侧眸望了江瑟一眼,笑道:“让江瑟同您说吧,昨晚吃的菜都是她挑的。” “……” 这顿早饭吃得不算安生,江瑟收拾餐盒时没忍住看了陆怀砚一眼。 那一眼清冷冷的,跟外头刮着的春风差不多,带点春意又带点冷。若不是场合不对,陆怀砚十有八九要将她扣在怀里亲。 两人昨晚都睡得少,刚又吃了不少甜点,江瑟陪着韩茵喝半小时茶便开始犯困。 她那点困意在陆怀砚那里藏不住。 男人一口抿完杯子里的普洱,对韩茵说:“我们今天起得早,我带她去我那儿歇一会。” 说完牵起江瑟的手,绕着竹音湖回到他那处。 陆怀砚进了屋便开暖气,替她摘围巾时,没忍住掐掐她下颌,说:“同母亲不必如此客气,饿了困了不舒服了都可以同她说。” 江瑟轻轻“嗯”了声。 她是真困了,进去卧室刚躺下没一会儿,迷迷糊糊间手机忽然响了。 那是个特殊的铃声。 她蓦地睁开眼,摸过手机便按下接听。 “有消息了?” 电话那头一道沉稳的女声:“查到一桩有趣的案子,十五年前,柏县的那家啤酒厂曾经发生了一起意外。” “什么意外?” “啤酒厂的老板在自家厂子里意外掉入水池溺水身亡。”郑欢慢慢道,“另外,那家啤酒厂的员工里没有人叫赵志成或者赵诚,只有一个叫赵志的人,我的人还没查出来这个赵志是不是赵志成。” 江瑟抿了抿唇,“那家啤酒厂还在经营吗?” “嗯,原老板死后,啤酒厂停业了两年才有人低价盘下。目前那里的啤酒主要在柏县和附近几个县城里零售。” “去查查啤酒厂后来的老板,还有赵志,最好能找出十五年前在啤酒厂工作过的人,这些人里说不定有认识赵志成的人。” 挂了电话,江瑟握着手机在床上静了片刻,直到门口传来动静,才抬眼看了过去。 她进来睡觉时,卧室的门一直没关。 陆怀砚视线定定落她脸上,倚门望了她半晌,说:“不睡了吗?睡不着的话,今天早晨想做的事,要不要试?” 第53章 她总觉得她离那个人很近了。 “又或许, 你需要吃点药,好好睡一觉?”陆怀砚提步进了房间,在她身侧的床沿坐下, 说,“母亲那里有安眠药。” 卧室门没关,她那手机响起来时, 他自然听见了。 往这边走来时,隐约听见她与电话那头的对话, 不清晰, 但他听到了“赵志成”的名字还有啤酒厂。 她前段时间才拿了一瓶啤酒给方商,叫他查上面的指纹。 只要沾上七年前的绑架案, 沾上赵志成这个人, 她的情绪便会出现起伏。 刚刚她垂着眉眼看手机时, 总叫陆怀砚想起她在君越的浴室勾着他要他同她做的模样。 那种萦绕在她身上的病态感, 他时不时能从她眉眼里捕捉到。 她在香树巷的那间公寓,床头柜里摆了几瓶几乎没动过的药,抗抑郁的、抗焦虑的还有助眠的。 陆怀砚看了日期, 那是大半个月前开的药,都是进口药,多半是她心理医生开的药方。 她从卧室出来那会, 他正在阳台打电话咨询那些药。 后来他提起莫叔,她情绪很明显不对劲儿。 费尽心思哄了她一早晨,好不容易将她哄开怀些了, 结果别人一通电话打来, 她又不好了。 手背轻轻划开她脸侧的头发, 陆怀砚低眸去看她眼, 那双漂亮的黑漆眸子也正看着他。 她眼底总像是沉着一团灰烬, 可细看,那团灰烬里分明又亮着火星。 江瑟平静地应了一声:“不用吃药。” 她的声音同往常差不多,清冷淡定,唯一一点不寻常,大抵是那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像是身体里的发条往里又拧了半截。 她颊边的碎发比年前短了些,陆怀砚偏了下头,将那几绺发丝挽到她耳后,语气平淡道:“我回北城这半月,你睡得怎么样?” 江瑟默了几秒,说:“还可以。” 陆怀砚“嗯”了声,挂好她头发,又问:“接下来还能不能睡?还是你想先睡我再睡觉?” 江瑟瞅他片刻,随即一掀被子坐到他腿上去,双手软软勾住他脖颈。 陆怀砚垂眸看她眼,“套在外面,我先——” “陆怀砚,”江瑟打断他,仰起脸,腾出一只手按住他胸膛,看着他认真问,“将陆进宗赶出董事会之前几日,你这里是什么感觉?” 陆怀砚顿了顿,说:“平静、期待,或许还有一丝兴奋。谋划了那么久的事情,马上便要揭晓真章,很难不兴奋。那时的我,虽然有很大的胜算,但依旧是个赌徒。” 只要是赌徒,在最后一张底牌被揭开前,谁都无法保证自己一定会赢。 江瑟问他:“会害怕吗?” “不会。”陆怀砚一只手臂箍上她腰,淡淡道,“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先输一局,只要命还在,我还能继续赌下去。” 江瑟闻言眨了下眼,定定看他片刻,而后便将脸贴上他宽阔的肩膀。 他着了件浅灰色的羊毛衫,面料柔软,隐约带了点檀香和梅花香,是先前在韩茵屋子里沾上的香气。 她身上也有。 江瑟闭上眼:“你从前用惯的沉香,怎么不用了?” 陆怀砚说:“因为不需要了。” 江瑟手还按着他胸膛,他笑着说话时,掌心能感受到一点来自他胸腔的颤动。 “你这次会在桐城待多久?”她问。 陆怀砚提了下唇角,闲着的那只手掌沿着她纤薄的背骨来回顺着,像在安抚着一只猫儿。 “这次只能留几天,元宵后便要离开一段时间,先去趟港城,之后回北城。陆氏同关家有合作的意向,祖父希望今年便能将这事儿敲定。” 江瑟被他顺得舒服,再开口时,声音便蕴了点睡意:“嗯,元宵那晚‘忘川’有活动,要来吗?” 陆怀砚手上的动作一顿,“要请我喝酒?” 江瑟说:“那天傅韫在酒吧喝了两杯酒,你昨晚只讨了一杯,我再给你补上一杯。” 陆怀砚笑了一声:“成。” “陆怀砚。” “嗯。” “你拍拍我,像那天一样。” 那天他从医院将她带走,他就是这样将她揽入怀里,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背哄她睡。 男人眸光微动,一贯冷峻的眉眼闪过一丝柔情。 掌在她后背心的手很快便往上一挪,轻而缓地拍起她右侧的蝴蝶骨,直到她呼吸渐渐变得匀长才停下。 陆怀低眸注视着枕在他肩上的那半张脸,几不可闻地笑了声:“还挺会撒娇。” 日光在卧室的木窗牖晒出一片白芒。 江瑟一口气睡了差不多两小时,要不是那两根烦人的手指一直在拨弄她耳珠,她大抵能睡得更久。 醒来时大脑尚且迷糊着,她带了点起床气,拾起手,闭眼拍他玩弄她耳珠的手。 “啪”的一下,声音还挺大。 回应她的是一声轻笑:“大小姐再不起来,我肩膀要没了。” 江瑟撕开眼帘,入目是他那截冷白的喉结。 男人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个位置,从床沿转移到床头,背上支着两个叠在一块儿的枕头。 她手还搭着他胸膛,整个人像只无尾熊一样斜挂在他身上。 江瑟渐渐醒过神来,手撑着他胸膛坐直了身,“几点了?” 陆怀砚说:“十二点,该过去母亲那里吃午饭了,吃完我送你回去。” 他说着揉了揉僵硬的脖骨,又掐一把她颊边的肉,笑道:“起床气还挺大。” “……” 两人简单收拾了下便过去韩茵那里吃饭。 吃完陆怀砚送她回香树巷,他直接将她送到家门口。 “行李箱放你这,里面就几身换洗衣服和一些日用品。”他捏了捏她手指,看着她说,“我今晚忙完后过来?” 陆氏在桐城的两个项目明天正式复工,他今天怕是要忙到深夜。 江瑟颔一颔首,进去玄关摘下一把备用钥匙给他,说:“过来时自己开门,我要是睡着了,你不许吵我。” 陆怀砚手还掌着门,闻言便啧一声:“起床气那么大,谁敢吵你?” 说着便扣住她手腕将她扯过来,在她唇上落了个吻才接过钥匙离开。 男人离开后,江瑟解开身上的大衣,慢慢走进卧室。 这一路过来,处处都是他的痕迹。 玄关里的手套,沙发背上的大衣,浴室里的牙刷和他用过的浴巾,还有他留在她床边的行李箱。 她真的很难追 第78节 不过一个夜晚,他的气息便充斥在这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江瑟提起行李箱的拉杆推到窗边,经过床头柜时,她脚步一顿,偏头望向上面的药。 早晨在寒山寺,他特地问了句她要不要吃安眠药…… 是因为看到这些药么? 江瑟垂了垂眼睫,手从拉杆挪开,转而捡起床头柜上的药瓶慢慢拧开,随即将这些药全都冲入马桶里。 她要再去开些新的药了。 - 第二日是大年初九,富春街上不少酒吧都开始复工。 沉寂了几日的富春河畔渐渐恢复往日的喧闹。 江瑟在三天后接到方商的电话,得知那罐啤酒上只有她同张玥的指纹后,她也没觉失望。 八年前的物品,又时不时被张玥拿出来反复擦拭,即便残留过什么痕迹,也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湮灭了。 更遑论,以那个人缜密的心思,估计也不会在啤酒瓶上留下什么痕迹。 当初会找方商查指纹,不过是想碰碰运气。 方商在电话里问她:“江小姐,还有什么需要我去做吗?小陆总吩咐了,以后我都听您差遣。” 也不知为何,听见方商这话,她无端就想起了清晨那会男人落在她唇瓣的吻。 他这几天日日都在她这过夜,常常是踩着夜色来,天不亮就走。 江瑟望着阳台上那一地破碎的阳光,淡淡问道:“小陆总说你是桐城本地人,你在榕城有能用的人吗?” 方商笑一声:“自然是有。您放心,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朋友多。” 江瑟笑笑,“嗯”一声,起身进书房,边打开电脑边对方商说:“那要麻烦你跑一趟榕城,十年前在榕城曾经发生过一起杀人案,一个外贸公司的老板带着公司员工出门洽谈时,在旅馆里被人劫杀了。两个人都死了,但我至今查不出约他们出去洽谈生意的人。” “您希望我去查出那个人?” “对。我曾经查过这案子,外贸公司老板的妻子说他出门时,曾十分高兴地同她说只要这笔大单拿下了,就给她换辆车。这么大一笔生意,老板的电脑和手机里却没有任何一点与买家的书面往来。因为这个原因,老板的妻子甚至怀疑他那日出门根本不是为了谈生意,而是为了会情人。” 江瑟点开电脑里的文件夹,把资料发给方商,不紧不慢道:“买家也好,情人也罢,我想找出这个人。” 张玥说赵志成杀人前特地去找了朋友帮忙,约那老板出去的人肯定是那个朋友安排的人,甚至有可能就是那个朋友本人。 十五年前,柏县的啤酒厂出了一桩“意外”,老板淹死了。 十二年前张玥在认识赵志成的时候,他便已经开始用假名,平时出门也只敢用现金。 假如赵志成真的是啤酒厂里的工人赵志…… 啤酒厂的那桩“意外”,应当不是意外。啤酒厂老板的死同他有关,而他那个朋友成功将这起谋杀变成了“意外”。 正是因为知道这个人的能力,所以赵志成才会在十年前求助于他,要他帮自己杀死那两个伤害了张玥的人。 两年后,也就是八年前,那人带了一瓶柏县的啤酒和一笔钱,要赵志成去北城绑架她。 那瓶啤酒不仅仅是为了叙旧,也是威胁和震慑。 赵志成被抓后便立即吞下刀片自杀,也不仅仅是怕警察查到十年前的杀人案,他同时也在担心那个人会找到张玥威胁他。 死了就干净了。 不管是警察还是那个人,都不会找到张玥。 那是一个与柏县的啤酒厂有关系,有能力杀人还有一定经济实力的人。 并且,这个人认识她。 心怦怦跳得极快。 江瑟舔了舔干燥的唇角。 将所有的线索串成一条线后,她总觉得她离那个人很近了。 第54章 认识江瑟小姐的第142天 元宵在桐城是个大年节。 富春河两岸的杨柳树早早就挂上了五颜六色灯笼, 吐着嫩叶的枝桠上缠满了缀着灯珠的灯管。 夜幕一降临,枝头上满是金灿灿的光,颇有火树银花的意境。 “每年的元宵夜富春河都办花灯秀。一艘艘挂满花灯的木舟蜿蜒在河里, 沉在水底的灯火与岸上的灯色交相辉映,又好看又热闹。今晚妈妈陪你去看,让你爸看会店。” 今年的元宵节, 三姐弟也就江瑟在。 江棠的舞团有元宵汇演,她是首席自然回不来。江冶还有几天便要比赛, 天天被教练揪着耳朵叮嘱心不能散。 想起除夕那晚的两万多步, 江瑟慢慢咽下最后一口八宝粥,说:“我就去凑半小时热闹。” 余诗英说好, “你不是说今晚有朋友要来酒吧么?他大概几点来?要不要喊上他一起去看花灯秀?” “不用了, 他今晚有个酒宴, 九点之后才得空。我们天黑就去看, 之后我在酒吧等他过来。” “他识得路吗?咱们酒吧在富春街最不起眼的地方,一没注意便走过了,你最好同他发个定位。” “他来过‘忘川’, ”江瑟望着余诗英,笑道,“我来桐城的第一日, 他还有他表弟来过这里。” 余诗英微微愣了下神。 江瑟回来桐城那晚她当然记得,就是不知道是哪一个。 “是高的还是——”意识那两人都很高,也就两三厘米的身高差, 余诗英便换了一个问法, “是不爱笑的, 还是爱笑的?” 不爱笑和爱笑? 这问法倒是贴切。 只不过那个不爱笑的人现在在她这儿变得挺爱笑了……动不动就会噙起点笑意, 似笑非笑地看她。 “不爱笑的那位。”江瑟说, “您还记得他?” 余诗英闻言又是一怔。 先前小冶说这人同瑟瑟不对付,听瑟瑟谈起他的语气也挺淡漠的。 她还以为瑟瑟同这人早没往来了呢。 “怎么不记得?你以前同他拍的那张照片,我手机里存着。” 江瑟眉梢微抬:“照片?” 余诗英拿出手机,给她翻当初她在岑家拍的照片,“我当时问管家能不能拍点你小时候的照片,管家说可以。” 手机里的照片当然不止这一张,但这张照片里,瑟瑟的笑容明显同其他的不一样。 江瑟静静看着那张框在胡桃木相框里的旧照片。 照片里的男人,一个笑得清润温雅,一个眉眼敛着,显得格外的矜贵倨傲。 果然是不怎么爱笑。 余诗英又问今晚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来。 江瑟颔一颔首,想了两秒便道:“他叫陆怀砚,是北城陆氏集团的总裁,桐城的影视城项目和旧区改造项目最主要的投资商就是陆氏集团。” 见她这么认真地介绍起陆怀砚,同上回介绍傅韫完全不一样,余诗英心神微动,笑了笑便说:“他喜欢喝什么样的酒?” 江瑟道:“您不用管他,等他来了叫他自己挑。” 晚饭江瑟直接就在“忘川”吃,是对街的私房菜老板娘送来的桐城本地菜,余诗英给人回了两瓶酒。 吃完母女二人沿着富春河慢悠悠逛了半小时,入夜后的富春街摆满了小摊贩,江瑟猜了几个灯谜,拿了三盏灯笼回酒吧。 今晚的富春街热闹得沸反盈天,“忘川”更是座无虚席。 江瑟嫌吵便躲后院去了,顺道给陆怀砚拍了张后院的门,同他说:【过来时从后门进,前院人太多。】 他这会手机大概就拿在手里,消息刚发出去便收到他的回复:【摄像头调前置再拍一张。】 这是在叫她给他发张自拍照。 江瑟还真调了下摄像头拍下一张。 后院虽然亮了灯,但光线晦暗,冷凄凄又白茫茫的,拍出来的效果跟拍鬼一样。 江瑟把照片发过去,问他:【像鬼吗?】 照片里的姑娘已经尽量找了个光源最足的地儿拍了,巴掌大的小脸微微仰着,面靥泛着珍珠白,目光冷寂,瞳孔乌沉,唇色却艳红。 陆怀砚凝眉看了好几秒才退出照片,回一句:【比较像妖。】 江瑟看完他回的微信,正要敲字,身后忽地传来“吱呀”一声响。 挑眸望去,说她像妖的男人长身玉立地站在木门旁,手臂挽件大衣,白衣黑裤,气质冷然。 他长腿一迈,迎着灯光朝她走来,深邃的五官一点点陷入光亮里,浓稠的夜色渐渐落在他身后。 陆怀砚拾起她搁在脚边的橘色灯笼,笑道:“像不像被女妖捉来的书生?” 江瑟好整以暇道:“我今晚可没空吸食你的精气。” 陆怀砚握灯笼的手一顿:“生理期来了?” “嗯。” 他回来桐城这些天,两人也就第一晚酣畅淋漓地弄了一场。 后面那几日他天天早出晚归,忙得分身乏术的,自然是没时间。明天他要出发去港城,两人对今晚会发生什么都有些心照不宣。 陆怀砚面上倒是不见遗憾之色,似笑非笑道一句:“敢情你这生理期是我情敌?每回都挑我离开前一日造访。” “……” 江瑟懒得同他解释她的生理期有多规律,“想喝什么?我进去给你拿。里头人太多,我们就在后院这里喝。” 陆怀砚看她一眼:“不领我进去同你父母打声招呼?” 江瑟对上他视线,一本正经地说:“我妈妈不喜欢不爱笑的人。” 陆怀砚直接气笑了:“你说说我从见到你开始,哪个时候没在笑?” 她真的很难追 第79节 他用挽大衣的那只手捏她下颌,叫她“没良心小姐”。 江瑟不同他玩笑了,拧开门把,对他说:“我爸妈这会都在吧台,你想喝什么同他们说。” 门一开,喧闹声挟着珠玉落盘的琵琶声往门缝涌,越往吧台走,这股声浪便越猛烈。 江瑟没夸大,今晚“忘川”人是真多。 吧台这里不是个说话的地方,江川索性将手里的调酒壶递给酒保,同余诗英一起带他们回了后院。 先前因为江冶以及江瑟漏下的只言片语,江川同余诗英对陆怀砚的印象称不上好。 一开始还有些拘谨,但陆怀砚这人心计手段皆非泛泛。 今日特地换了件白衬衣,又戴着副斯文的金丝眼镜,仗着那具英俊清贵的皮囊与温雅有礼的谈吐成功骗得未来岳父母对他彻底改了观。 等江川同余诗英离开后院后,江瑟便顾自坐上秋千,望着陆怀砚道:“我爸妈还挺喜欢你。” 陆怀砚手里端着酒,闻言便抵上身后的薄墙,垂眸笑一声,一针见血道:“叔叔阿姨是因为猜到了你的心意。” 知道女儿对这个男人有些不一样,便也跟着对这人多了些滤镜。 陆怀砚捉住了江川同余诗英这点为人父母的心思,成功地给自己扭转了先前不怎么好的形象。 江瑟不说话了。 两人站在这里的场景实在很难不叫他们想起在桐城相遇的那一晚。 那一夜陆怀砚喝了一杯酸得发苦的梅子酒原液,还被她掐灭了手里的烟。 男人学她翻起旧账来:“去年给我点的那杯酒是故意的么?” 江瑟坦荡荡“嗯”一声:“谁叫你看我的眼神不好。” “我眼神怎么不好了?” “不耐烦又没耐心,还偏偏要勉强自己出现在我面前。”江瑟语气平淡道,“看着就烦人。” 陆怀砚看她半晌,将手里的梅子酒一口抿完撂下酒杯,走过去握住秋千的挂绳,落下半扇眼帘,说:“明明是我在翻旧账,怎么又成你在翻旧账了?给你咬两口泄恨?” 说着矮下身要去亲她。 江瑟足尖一点,将秋千往后扬起一个弧度,莞尔道:“后院这有监控。本来没有的,你去年在这儿出现后就有了。” “……” 她笑起来时不仅唇角会弯,眉眼也会弯下。 这是她真心要笑时才会有的模样。 陆怀砚望着她,少倾,他笑道:“那就回家再亲。” 又握住她挂在秋千绳上的两个小拳头,继续道:“你说得也没错,我那会眼神的确不好,竟敢对我们江瑟小姐有眼不识泰山。” 江瑟:“……” 男人说完便将秋千朝他那一拽,目光直直对上江瑟眼睛:“今天是陆怀砚认识江瑟小姐的第142天。” - 那晚一回到公寓江瑟就被陆怀砚抵在墙上亲。 元宵节,隔壁老人家要出门凑热闹,自然也比往常睡得晚。 两人在玄关亲得难舍难分的时候,还能听见他们边刷短视频边说世风日下的声音。 江瑟没忍住推他一把,细细喘气道:“你非要自讨苦吃么?” 他都硌着她了。 亲出一把火又下不去,只能生生憋着,不是自讨苦吃是什么? 陆怀砚说:“你不是最喜欢看我吃酸呷苦么?正好给你赔罪了。” 见他又调侃起那杯梅子酒,江瑟白他一眼,正要张嘴驳他,唇很快又被堵住。 第二天起来时,她唇还是肿着的。 不严重,就是唇色很艳。 她同张玥约好了今天去寒山寺看日出,闹铃一响便要下床,可脚还没沾地就被陆怀砚生生扣了回去。 “再陪我睡一会。” 他现在睡觉总喜欢将她扣在怀里,江瑟推他横在肋骨上的手臂,“我同张老板约好了去看日出。” “没时间送我去机场,倒是有时间陪别人看日出。” “……” 江瑟总觉得他下一句又要冒出个什么“渣女”言论,便回过头乜他一眼。 床上的男人倒没再提渣女,十分配合地松开了手,清明的眼眸望着她,道:“路上小心些,看到日出时记得给我拍张照。” 他的声音里还带点儿沙哑,整个人慵懒散漫,绒被搭在他腰间,露出赤.裸的肌理流畅的胸膛。 两人睡觉盖一床被子,江瑟觉得刚好,他却觉得热,觉得热还非要抱着她睡,便只能脱了上衣睡。 她每晚都是拢在他的体温里睡。 江瑟收回眼,轻轻“嗯”了声。 下楼的时候,恰巧接到郭浅的电话。 她那边时差比桐城晚十三小时,这会郭大小姐正在参加一个华人同学攒的元宵节聚会。 电话一接通,郭浅便神秘兮兮道:“你猜我在聚会上遇见谁了?” “谁?” “傅隽以前那位心肝宝贝,”郭浅说,“就音乐学院唱歌剧的那姑娘。傅隽死后,她不是销声匿迹了么?原来是过来美国深造了,她看着……好像还没走出傅隽死去的阴影。” 江瑟记得这姑娘。 岑、傅两家在联姻前,傅隽一直有个初恋情人。 两人高中时便相恋,这事儿在北城从来不是秘密,就连同他们差了几届的江瑟都知晓他们的事。 要说傅隽对那姑娘是爱,他却舍不得为了她忤逆傅老爷子,与岑家的婚约也从没拒绝过。要说不爱,他身边从来没有过旁人,始终是那姑娘,护得跟眼珠子似的。 岑礼总说傅隽是个伪君子,多少也因着点这事儿。 江瑟曾与傅隽约定好,她大学一毕业,两人照常订婚,但结婚的事要无限期往后推。 傅隽当时充满兴味地打量了她半天,随即笑道:“看来你也不想同我结婚。你要是愿意等,等祖父退居二线,我执掌傅氏了,我们就解除婚约。” 他们对彼此都不敢兴趣,平时见面也只是做做样子演演戏。 直到最后一次见面,傅隽不知吃错什么药,突然出其不意地要吻她。 江瑟匆匆躲开,还当即泼了一杯酒过去叫他醒醒脑。 男人也不见怒,边拿餐巾擦拭边笑着道:“我发觉同你结婚也不赖。” 安静的楼道里,郭浅还在说着:“过不去也挺正常,毕竟当年傅隽都快把她宠上天了,被一个贵公子这样爱着,谁能忘得了呢?” 江瑟手摸入包里找蓝牙耳机,思绪却有些飘忽。 爱么? 她最初也是这样以为的,所以才不愿意做灰姑娘故事里的那个坏皇后,想着拖个几年便解除婚约。 但傅隽那个莫名其妙的吻也是事实。 哪个心有所属的男人会这样主动去吻另一个女孩儿? 傅隽那一整日都不对劲儿,看她的眼神…… 江瑟慢吞吞拾级而下,手已经摸到蓝牙耳机了,正要往耳朵里套,脑海却在这时飞快掠过一个画面。 那一日,她与傅隽见面的地点是北城的那家旋转餐厅。 侍应生领她过去包间时,傅隽已经在里面侯着。 他正在打电话,软包门推开的那一瞬,男人温和含笑的声嗓轻轻飘了过来:“一只柏县来的癞蛤蟆也敢肖想天鹅肉?” 那句话掩在餐厅的音乐声里,江瑟听不真切,也没上心,以为傅隽是在教训肖想他那位心头肉的人。 柏县里来的癞蛤蟆…… 难怪她总觉得“柏县”这两个字十分耳熟。 原来她是在傅隽这里听说过。 脚步声在幽暗逼仄的走廊里骤然一停,江瑟抬起眼,目光渐渐变得锐利。 又是巧合么? 傅隽也识得一个来自柏县的人,并且,他也死于一场“意外”里。 第55章 “看不出来我很高兴么?” 停车场伫着两盏路灯, 几只细小的飞蛾不断地撞着玻璃罩,影影倬倬的“哐啷”声给这浓稠的夜添了丝渗人的意味。 江瑟坐在车里,手指快速地翻着微信上的相册。 翻了半天, 却找不出一张那人少年时的照片,他放在社交媒体上的照片全都是这两三年拍的商务照。 照片里,男人眉眼俊秀, 气质温润,像一颗打磨得光滑典雅的玉石。 时间最久远的一张, 他着了一身米色的西装, 正坐在太师椅上含着笑接受访问,打眼望去, 俨然就是个从书香世家里出来的翩翩公子。 傅家的人都带点这样的气质, 儒雅得仿佛是个醉心学术的学者。 傅老爷子便是个爱舞文弄墨的, 他的大儿子和孙子一脉相承, 江瑟记得刚进博德读书时,书法堂里就曾经挂过傅隽的墨宝。 江瑟读书早又曾经跳过级,十一岁便读初中。 傅隽比她长四岁, 当时在博德读高一,那年与他一起读高一的还有刚被傅老爷子找回来的傅韫。 那一年傅韫十六岁。 博德的初中部与高中部在不同的教学楼,不管是傅韫还是傅隽, 江瑟鲜少会在校园里碰上他们。偶尔会遇见,也都在各家举办的宴席里。 她真的很难追 第80节 更别说在少年人的圈子里,常常是男生有男生的圈子, 女生有女生的。 岑礼不爱同傅隽、傅韫来往, 往常带上江瑟出去玩儿时, 也不会撞上傅家人。 江瑟会跟他们产生交集, 都是因为婚约。 指尖上的照片正是傅韫在傅家的书房里拍的, 江瑟盯着屏幕里那张熟悉的脸,闭上眼,细细回忆着少年时的傅韫是什么模样。 十多年前的记忆,还是一个从不曾花费心思关注过的人,想要大浪淘沙般去捕捉傅韫的踪影并非易事。 江瑟却不急切,那么漫长的时间都走过来了,不管陷入什么样的境地,她都能保持冷静。 初中那三年,她跟傅韫一定有过交集。 想想他们同时会去的地方…… 江瑟脑海里渐渐有了些模糊的画面。 盛夏的风徐徐吹过,蝉鸣声在茂密的香樟树里此起彼伏,伴着风吹往小礼堂。 那间灯色从来昏暗的小礼堂,她正穿着礼服同郭浅边说着笑边穿过走道,给高三拍毕业照的学长学姐腾位置。 一个身形清瘦的少年就在这时从门口推门而入,往她这边的走道行来。 走道狭长,擦肩而过时,江瑟头皮忽地疼了下,像是被针刺了一样。她回眸望去,却见那人举着手机,只露出半张俊秀的侧脸。 少年步履未停,仿佛毫无所觉,勾在他胸扣上那几根断裂的头发贴在他胸口的面料里。 那日拍毕业照,许多学生都带手机进了小礼堂,江瑟也没在意,收回视线时眼角余光闪过一道白芒。 虽然只有侧脸,但江瑟知道,那少年就是傅韫。 除了毕业照这日,他们还有哪些交集? 她与傅韫订婚后,头一回出来吃饭,两人还曾提起过博德高中。 那时傅韫说什么了?他说他看过她跳舞。 跳舞…… 薄白眼皮下,眼珠快速转动着。 江瑟一帧一帧地将回忆里的画面往前拨,定在一个秋日黄昏里。 那日应当下过雨,空气是潮湿的,带着新鲜泥土的腥气。她穿着芭蕾舞服披着件薄外套从舞蹈室后门出来,彼时合欢树下就立着一道身影。 那人一身博德的运动服,戴着耳机,似乎是在听歌。 他垂着头,听得十分专注,然而当她手机铃声响起时,他却转眸望了过来。 少年的脸掩在重重枝叶里,江瑟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匆匆瞥过那双仿佛与阴沉树影融为一体的眼眸。 那个人……是傅韫吗? - 早春的夜风擦着车牖而过。 再睁眼时,手机早已熄了屏,江瑟点开手机的一款软件,开始遵循记忆中的感觉慢慢修改傅韫的照片。 屏幕里青年脸型渐渐变得瘦削,那层温润如玉般的气质也渐渐消散,添了些少年感和阴沉感。 江瑟盯着照片看了好半晌才将照片发给郑欢:【让你在柏县的人去找啤酒厂的员工或者住在附近的居民打听一下照片上这个少年,十五年前,他是不是就在柏县?】 傅韫是傅老爷子的私生子在北城从来就不是秘密。 十三年前,傅老爷子将傅韫接回来时便已经对外宣称这孩子是他某次醉酒后的一笔糊涂账。 这笔糊涂账说起来就是个极老套的故事。 热爱慈善的英俊实业家与爱慕他的大学生,在某个高校的慈善酒宴里有了一夜荒唐。女学生怀了孕,生下孩子后没多久便死了。孩子由女学生的亲人抚养到十六岁,之后才被实业家找回来。 而那时,实业家唯一的儿子恰巧死了。 故事的真实性无从考查,但倘若傅韫真是那个人,那么傅家老爷子对外扯了个谎。 他说傅韫从小在苏城长大,故事里的高校便是苏城的一所大学,老爷子给那所大学捐了教学楼和图书馆。 女学生是苏城人,性情高洁,父母皆是高知,傅韫从小便在一个诗礼之家长大。 这说辞当初在北城惹了不少笑话,都说性情高洁的姑娘怎会趁老爷子醉酒便自荐枕籍? 这故事的真假旁人自然不关心,也就茶余饭后说几嘴,拿来当个趣谈。时间一久,老爷子的这桩香艳往事便渐渐销了声匿了迹。 没有会去打听傅韫从前叫什么名字,在哪里读书,外祖家的亲人又是做什么的。 会知道这些的,除了傅老爷子便只有被老爷子视作接班人的傅隽。 将手机放到中控台,江瑟揉了揉眉心,发动车子去接张玥。 两人从山脚爬到寒山寺时,天色尚未明,恰是黎明前最晦暗的时候。 夜雾弥漫,少了光,整个天地像是一张泼了墨的宣纸,深深浅浅的墨汁在纸上蜿蜒流淌,那一团团凄凄树影大抵是最浓的一笔墨。 张玥望着被风吹得张牙舞爪的树影子,说:“要不是有人陪我来,我肯定不敢来这里看日出。” 江瑟闻言便侧了侧眸,问她:“你怕黑?” 张玥点头:“怕,也怕一个人待在黑暗里。” “我也怕过那种没有光的巷子,后来我带着把折叠刀和手电筒一个人走过许多次这种小巷子后便不怕了。”江瑟戴着手套的手一拍大衣的口袋,说,“我这里时刻放着一把刀。” 张玥好奇道:“我能看看那把刀吗?” 江瑟把刀递给张玥:“锁扣在握柄这里,小心些,被别刀锋伤到了。” 折叠刀是专门定制的,只有大半个巴掌长,异常锋利。 张玥来来回回摩挲着刀身,听见江瑟问她:“你握着这把刀再看山底下的树影,还会跟刚刚一样害怕吗?” 便握着刀,壮着胆子往山下看,须臾,她轻轻笑了笑,说:“好像……没那么怕了。” 江瑟笑道:“等太阳一出来,山里的树影只会让你感觉到蓬勃的生气,而不是害怕。” 两人说话间,红艳艳的朝阳已经撕开夜幕,在远处的山麓露出一线金芒。 她们朝东望去,静静地看着晨曦一缕缕填满天地,浓雾淡去,沉睡了一夜的山脉像拂开面纱的美人,慷慨地朝她们露出那张充满朝气的美人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玥忽然道:“江小姐,过几天我就把房子还给你。” 江瑟看她一眼,点了点头,说:“好。” “我还有一笔这几年攒下存款——” “那是你自己挣的钱,不必给我。”江瑟摇了下头,“房子你先住着,等我想好要怎么处理了你再搬出来。” 说完房子的事,江瑟又问她:“我正在查赵志成的过去,我说的是他出现在榕城之前的过往,你想知道吗?” 张玥默了默,说:“不想,他在我这永远是阿诚。” 似是怕这话会引起江瑟的误会,她停顿片刻后便又道:“我知道他不是好人,就像你说的,再美好的爱情都不能用来美化犯罪,他对你做的事不值得原谅。” “你说得对,我没准备原谅他。”江瑟淡淡笑了一笑,岔开了这个话题,“赵志成离开江城时同你说不管任何人找你,你都要说不识得他。你还记得他当时说这话的语气么?” “语气?”张玥愣神,几秒的沉默后,她不确定道,“我当时状态不好,他话没说完我便已经慌了神。后来再回想,他那时应当是有些害怕。” “害怕?” “嗯,他一遍又一遍地教我怎么用现金搭乘大巴来桐城,还反复叮嘱我不要同别人说我要回桐城,他似乎很害怕会有人找到我。”张玥说着便看向江瑟,“江小姐你出现在旗袍店时,我便在想,阿诚害怕的人是不是就是你。” “他害怕的人不是我,是当初帮他杀人的人。”江瑟目光瞥向张玥手里的折叠刀,“这把刀你敢用吗?敢的话我留给你,我家里还有。” 张玥没想到她竟然要给她刀,下意识便看向手里的刀。 很锋利的一把刀。 她抬头看着江瑟,笑说:“自然是敢,虽然做旗袍用的剪子也挺锋利,但没这刀好。” 江瑟颔一颔首:“刀给我。” 她戴的手套是余诗英给她买的绒手套,用指腹上的柔软面料擦走她留在刀上的痕迹,江瑟将刀递还给张玥,说:“以后它就是你的刀了。” - 将张玥送回去后,时间还不到九点。 陆怀砚去港城的航班是十点,他现在不管去哪儿都要同她报备一声,到这会还没给她发信,料想是还没到机场。 江瑟看了眼手机,一打方向盘便往机场开去。 到机场时已经九点三十,陆怀砚十分钟前刚给她发信说他在机场候机。 江瑟摸出手机给他打电话:“你登机了吗?还在没在贵宾室?” 电话的另一头,男人推着登机箱的脚步一缓。 她那边的背景音同他的一样。 他眸光动了动:“你在机场?” “嗯。” “在哪儿?”陆怀砚唇角慢慢噙上点笑意,“我出去找你。” 将登机箱交给身旁的助理,他快步走出贵宾室,目光越过乌压压的人群,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液晶屏前的姑娘。 “回头,我在你身后。”他笑道,一边说一边朝她走,“大小姐是专程过来给我送机的?” 男人低沉含笑的声音同时从手机和身后传来。 江瑟转过身,挂断电话,对他说:“忘了给你拍张日出的照片。” “所以就过来给我送机了?”陆怀砚将手机放回兜里,上前牵住她手,“知道接到你电话时我是什么感觉么?” “什么感觉?” 他捏她手指,睨她一眼:“我差点以为今天的太阳从西边出来。” “……” 走没两步,陆怀砚又问:“公寓里的面包你没动,是不是还没吃早餐?” “嗯,忘了。” 那面包是他昨天让君越的大厨做好送过来的,好几种口味给她选,就是怕她空着肚子去爬山。 结果这姑娘竟然给忘了,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她真的很难追 第81节 陆怀砚好气又好笑地看她一眼:“这么喜欢看日出?连早饭都能忘了吃。” 他领着她往餐饮区走,江瑟扯了下被他扣得紧紧的手,说:“陆怀砚,你再不登机就要错过航班了。”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他将她手扣得很紧,侧眸睇着她,“看不出来我很高兴么?航班错过就错过了,往后延一延便是。现在天大的事,都没有陪我们大小姐吃早餐重要。” 第56章 “大小姐的风评保住了。” 桐城这机场不大, 餐饮区域里的餐馆自然比不得国际大机场里的餐馆,陆怀砚带江瑟去了一家面馆。 这姑娘还蛮爱吃汤汤水水的东西。 “这家面馆李瑞和周青一起来过,说味道不错。”陆怀砚扫了码, 将手机递过去给江瑟选,“自己挑。” 屏幕里是面馆的餐单,江瑟接过手机挑了一款带酸笋的汤面和一碟老醋渍过的梅子花生。退出时, 恰好看到周青给他发的消息:【陆总,两个小时后的航班只剩下经济舱。您要是觉得可以的话, 我便同航空公司那边确认了。】 周青是陆怀砚的特助之一, 江瑟将手机还他,说:“这次陪你过去的人是周特助?你的头等舱没了。” 陆怀砚身边十来个特助, 就数周青办事最死板也最循规蹈矩。要是李瑞在这, 铁定是花十倍二十倍的价格寻个好心人让出个头等舱的位置, 压根儿不会问陆怀砚愿不愿意坐经济舱。 陆怀砚对坐哪里似乎不怎么在意, 淡淡嗯一声:“他和许特助和我一起去。” 他抬手给她斟了杯茶水,“桐城这边的项目都是李瑞在跟进,我将他留在这儿, 旗袍店那边你要有什么需要的文件,直接找他给你开。” 江瑟摘下手套,摩挲着温热的茶杯, 说:“你怎么知道我需要处理旗袍店了?” “猜的。”陆怀砚说,“你要怎么处理那家店?” 他猜她的心思总是猜得极准。 江瑟抬眸看他一眼:“自然是按照章程来,拆迁协议我这两天就准备签, 以后再也不会有锦绣巷三十八号。” 陆怀砚对张玥同旗袍店的事从来不在意, 不过因着她才分了点关注, 闻言便颔首道:“成, 我会交待李瑞把文件给你备好。” 面条送了上来, 陆怀砚给她拆筷子,鼻尖触到那热腾腾的酸味儿,不由笑道:“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味儿?” “……” 江瑟接过筷子搅开面条,掀眸瞅他一眼:“酸竹笋,没吃过?” 她望来的那一眼眼波微荡,带了点怪罪的意味,又有些嗔意。 陆怀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眸子看,直到她垂下眼了,才慢条斯理道:“那天故意给我点那么酸的一杯酒,不就是知道我不爱吃酸么?” 言下之意,这酸竹笋他还真没吃过。 江瑟听他又提起那杯梅子酒,才懒得搭理他,握着筷子慢慢吃下半碗面。 她过了最饿的那个点,半碗已是极限。 放下筷子时,她思绪有些发散,她在东来顺没吃完的面都是他给吃完。 江瑟捧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朝他望了眼。 陆怀砚看她吃半天了,自然没错过她这道目光,眯了眯眼便道:“刚看我时在想什么?” 江瑟说:“没想什么。” 陆怀砚轻笑:“是不是在想,要不要让陆怀砚帮我吃掉这半碗面?免得机场里的人要说我浪费粮食,白长了张这么漂亮的脸。” 江瑟:“……” 她将碗往前一推,语气淡淡道:“那你吃吧。” 陆怀砚还真接过,筷子都没换一双便开始解决她没吃完的面。 他吃相一贯优雅,这样闹腾腾地苍蝇小店,他也能吃出春水烹茶的雅致。 江瑟慢悠悠地喝着茶,目光时不时掠他几眼,等他吃完了便问他:“酸竹笋好吃吗?” 陆怀砚提起一边的茶杯慢慢灌几口,放下茶杯时忍了忍,没去掐她下颌,似笑非笑道:“明知故问。不好吃,但至少大小姐的风评保住了。” “……” - 从面馆出来,陆怀砚直接把江瑟带去了贵宾室。 航班一改,他的时间充裕起来,自然不可能那么早放她走。 他这次带来的两名特助都是识得江瑟的。 自家老板一反常态临登机前非要脑子进水似地改航班,消失了一个小时后又领着位女士回来,两人饶是再训练有素,也没能藏住神色里的一丝错愕。 望向江瑟的目光更是带了点深意。 陆怀砚没计较他们的不敬业,吩咐一声“去泡两杯红茶来”便将人撵走关起了房门。 红茶没一会送来,贵宾厅的这间贵宾室是玻璃门,一半磨砂一半透明,周青出来时余光似乎瞥见小陆总从兜里摸出一颗糖,撕开丢进江瑟小姐的红茶里。 随身带糖的小陆总…… 随身带糖还是给别人带的小陆总…… 周青惯来严肃的脸一时没绷住,露出点儿匪夷所思。 沉在红茶里的糖是蜜桃味儿的,离开面馆时老板给送的糖。 江瑟原先还奇怪他怎么真挑了一颗糖走,原来是给她备着的。 抬手尝一口热茶,甜味暂且还未出来。 “你还记得傅老刚把傅韫接回来时,对外说的那笔糊涂账吗?”江瑟摇着茶杯,眸子盯着里头不断晃动的橘色糖果,“陆爷爷提没提起过对这糊涂账的看法?” 陆怀砚正在扔糖纸,闻言便回眸看她:“怎么忽然好奇这事儿?” 江瑟从茶液里抬起眼,面不改色道:“先前傅家不是有意继续同岑家的联姻吗?我爸妈担心学妹的婚事,便同我打听起傅韫。” “的确是有这事儿,但岑喻没答应,这事儿便不了了之了。傅韫现在更有可能会与朱家联姻,至于你说的那笔糊涂账——”陆怀砚抿了口红茶,淡淡道,“祖父从来都不信,祖父一贯不喜欢傅老,好几次说他为老不尊不要脸面,他养的那只鹦鹉一听傅老的名字,便要跟着骂句‘不要脸’。” 这些事儿江瑟还是头一回听,“我以前从来没听陆爷爷骂过傅老。” 陆怀砚笑了一笑:“祖父不想破坏他在你心里的形象,怎可能会在你面前骂人?你下回去老宅,记得找他那只鹦鹉耍耍,能抖出不少趣事。” 他说到这不知想到什么,看了看江瑟,漫不经心道:“祖父有段时间还挺希望你做他孙媳妇,你同傅韫订婚后,他骂傅老足足骂了两日。” 这话一落,江瑟明显怔了下。 陆老爷子的确是挺喜欢她,只不过成年礼后她便鲜少过去陆家老宅,老人家倒是时常记挂着她。 陆怀砚目光落她脸上就没挪过,两人对视片刻,空气中似乎有什么在涌动,江瑟先低下了眼,声音平静道:“都骂他什么了?” 陆怀砚也跟着落了落眼帘,掩下眸色,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调:“骂他阴险。当初他让傅韫同你订婚,岑明宏与季云意看不上傅韫,没同意,要傅老安排另一个傅家子。傅老便拿了你被绑架过的事儿说事,这才叫他们点了头。” 拿她被绑架过的事儿说事? 江瑟蓦地抬起眼:“傅家知道我被绑架过?” 陆怀砚颔首:“这事儿我也是前段时间才从祖父那里听说。祖父猜当初岑家也找了傅家帮忙,只不过先找到你的人是我同莫叔。” 岑家与傅家的关系,比与陆家要亲近,会想着找傅家帮忙也说得过去。 那日傅老安没安排傅韫和傅隽出来找她? 假如那日先找到她的人不是陆怀砚…… 江瑟慢慢把杯子里的红茶喝完。 茶水里的甜味儿已经出来了,喝到后头还有半颗糖没化,江瑟顺着最后一口茶水含住那半颗糖。 抬眸见陆怀砚还在看着她,又听见他要笑不笑地问她:“关于傅家或者傅韫,还有什么想问么?” 男人倚着一张皮质沙发,含笑的眉眼带点儿懒懒散散的侃意。 江瑟摇头,上前亲了亲他唇角。 刚喝过红茶的唇瓣又热又软,气息湿暖。 陆怀砚喉结滚了下,扣住她腰不让她退,不动声色地问她:“这会就不怕被监控拍到了?” 贵宾室里有监控,就在墙角的天花板上,大喇喇地怼着他们拍。 江瑟说不怕。 陆怀砚低眸看她片刻,脚步微抬,揽着她腰肢挪了几步,十分巧妙地将她挡在监控和玻璃门的视觉死角里。 他低头撬开她的牙关,十分强势地夺走了她唇腔里的糖。 贵宾室外站着他的助理,广播声一道又一道地从门外递进来。 陆怀砚本来只想浅尝辄止地碰碰她,但她实在是缠人,也勾人,这个吻最后变得湿湿啧啧,黏黏糊糊,差点难以收场。 男人直起身,指腹揩走她唇上的水渍,目光钉入她水雾朦胧的眸子,哑着声道:“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点兴奋。” 江瑟细细喘了两口气,待得眸底迷离之色散去,手从他肩侧滑落,去理他略略起了皱的衬衣,语气恢复一贯的平淡:“你该登机了。” - 回到公寓刚过十一点,郭浅那边的元宵派对将将结束。 郭大小姐今夜做了一晚的福尔摩斯,电话打来时声音格外亢奋。 “瑟瑟,她手机里果然有当年博德的毕业照,我发你微信了。”郭浅好奇问着,“不过你要这些照片干嘛?” “印证一些猜测,”江瑟轻描淡写地揭过这话茬,说,“你同她提起傅韫时,她害怕吗?” “害怕倒是没有,但的确是有些怪异,一副十分不愿意提起傅隽和傅韫的样子。”郭浅耸耸肩,“我那么怜香惜玉,当然是没继续问了,看她那模样,问了也不见得会说。” 江瑟“嗯”了声:“她不愿意说那就不用勉强。” 挂了电话,江瑟点开郭浅发来的照片。 那是一张年级团体照,博德的毕业照有个人照、班级照和年级照。那姑娘是音乐生,与傅隽、傅韫都不同班,手里能有的合照也就只有这张年级合照。 十多年前的照片像素模糊,光线又黯淡,每个人的面部轮廓都看得不怎么真切。只不过…… 江瑟盯着那道模糊的面容,十分确定,那日站在合欢树下的少年应当就是傅韫。 第57章 “刚想什么儿童不宜的东西了么?” 她真的很难追 第82节 年关一过, 余诗英和江川又恢复以前的忙碌生活,一直到二月二十八这日,才挂上闭馆一日的牌子, 领着江瑟一起去沪城看江冶比赛。 桐城开车去沪城也就两小时的车程,一家三口到了赛场就去同江棠汇合。整个赛季比完要一个多月,他们各有各的忙, 约定了江冶的第一场比赛必定全家到场,其他的就随缘了。 用江川的话说, 谁知道小冶能闯多少场, 指不定第一场结束就要收拾行礼回家了。 江家人有专门一个微信群,就叫梨园街四十八号院。 江川那话是直接在家族群里说的, 惹得江冶叽里哇啦地回了一连串语音。 江瑟对电竞行业不了解, 从前在北城的圈子里倒是听说过几个豪门子弟砸钱办俱乐部, 培养了好几支电竞队伍参加比赛。 其中就有谷家那位说拿她做性幻想对象的高中同窗。 江瑟四下环顾了一周, 没看到那人的战队,料想是已经解散了。 谷家、张家与胡家这两月水逆到不行,多次被曝出数据造假、产品存在安全隐患的丑闻。原先答应贷款的银行纷纷撤回橄榄枝, 资金链一断,股票开始大幅度跳水。 江瑟先前做的期权上星期全部脱手,股票账户的数字随之翻了几番。 郭浅不止一次在电话里说, 郭颂那些人都在猜测这几个家族究竟是得罪了谁。 “我哥说了,那个人肯定早就准备对这三家下手,要不然不会每个时间点都掐得那么准, 手段又阴又狠, 把人家每条后路都切断。” 江瑟不仅知道是谁, 还知道他对那三家下手的原因。 她语气淡淡道:“他们的产品本来就存在问题, 生物医疗领域的每一个研究数据都必须保证真实, 他们为了提高成功率不惜篡改数据,好哄抬股价。既然选择埋下这样的隐患,那就要乖乖吞下这个隐患带来的恶果。” 郭浅说:“我哥说这个人能拿到他们篡改数据的确凿证据,肯定也是生物医疗领域里的人,同行竞争嘛。” 同行竞争? 陆氏的确有几家专门攻克疑难杂症的医院和附属研究所,但这些研究所都是慈善性质,研究成果也会与医学界免费共享,压根儿算不上是同行竞争。 不过倒是多亏了陆怀砚给他们下的绊子,要不然今天指不定要遇见些什么倒胃口的人。 江瑟想了想便拿出手机,给陆怀砚发了条微信:【谢谢。】 他们这位置是江冶的教练特地叫主办方给留的,正对着赛台,视野很好。她发完微信后便将手机揣兜里,细细打量起下面的比赛台。 坐在他们前面的几个小女孩显然是电竞迷,手里拿着小彩旗,上头印着的logo正好是江冶那战队。 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儿摇着手里的彩旗,对旁边的小姐妹说:“前几天小冶的采访你们看了吗?” “看了呀,记者问他要是拿了冠军后要做什么?他说他跟家人商量好了,要先给姐姐换辆豪车。” “我也看了,你们说小冶怎么这么暖?好想做他姐姐!” 江冶是他们队里的王牌,人气一直很高,一方面是技术,另一方面是他那张脸。一个长得帅技术好还格外暖的精神小伙,很难不让人喜欢,姐姐粉格外多。 她们说的采访江瑟同江棠都没看过,但两人都知道江冶说的姐姐是江瑟,家里最嫌弃江瑟那辆小电车的就是江冶。 江棠进赛场后便摘下了口罩,听见前头几位小姑娘争前恐后地要做江冶的姐姐,“噗嗤”一笑,对江瑟说:“还挺多人羡慕我们。” 想起那个信誓旦旦说要给她挣大钱的少年,江瑟也弯下眉眼,笑道:“做小冶的姐姐的确是挺好,不怪她们羡慕。” 手机就是在这会震了下,微信进了一条语音。 现场实在是太吵,江瑟垂眸一瞥,拿出耳机戴上,很快耳朵便响起陆怀砚低沉磁性的声音:“谢我什么?” 他在港城的这几天还挺忙的,但每天会定时给她来个电话,时间宽裕便说个半小时,时间紧张常常叙几分钟的话便匆匆挂断。 他今天要回北城,江瑟看了看时间。 这会他应该还在飞机上。 思忖间,会场灯光一暗,一阵热血澎湃、斗志昂扬的旋律骤然响起,两支战队的队员一一上场。 江瑟一眼便看见了江冶,连忙摘下耳机,再度将手机揣回兜里,准备认真观赛。 她左边的座位空着,再往左却是坐了人。 手轻轻搭上把手,她凝眉望着大屏幕,细细听主持人介绍规则。 正这时,眼角余光里隔着个空位坐着的人忽然站了起来。 有人过来了。 只听“吱嘎”一声,那人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手很自然地牵住了她的。 是那种熟悉的十指紧扣的牵法,两只手扣在一起时,他总喜欢用他拇指摩挲她虎口那块细嫩的皮肤。 皮肤感知到他指腹时,江瑟愣了下。 无端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部民国剧,男女主角在结婚那日玩起一个游戏,新娘蒙着眼通过认手来寻出她丈夫。 一只只陌生的手牵过后,当新郎的手递过来时,她刚一握住便认出了这是她丈夫。 此时此刻,光线昏昏的观众席里,几乎在陆怀砚牵住她手时,她不必转头都知晓是他来了。 他指腹的薄茧她是熟悉的。 江瑟偏头去看他。 他也正看着她,依旧是那张眉眼深邃的面容,浑身冷峻的气质因着眸子和唇角的笑意添了点柔和。 江瑟眨了下眼,张了张唇想问他怎么会来这? 话到嘴里又觉得不必问。 他来这里看比赛不可能是为了小冶,只能是因为她。 昨晚打电话时,她提了两嘴今天要过来看比赛的事儿。 男人捏了捏她手指尖,眉眼里的笑意愈发甚,好似在问她:看傻眼了么,大小姐? 江瑟不动声色地收回眼,扭过头去看比赛。 手却是由着他握。 这场比赛打了快一小时,两人的手就那样握了一小时。会场里人多气闷,江瑟掌心带了点湿意,黏糊糊的。 这场比赛江冶所在的战队赢了,前面几位小姑娘兴奋得挥起旗子来,一口一个“小冶”地喊着。 整个场子的气氛登时沸腾起来。 陆怀砚又捏了下江瑟的手指,在她望过来时,凑她耳边轻声道:“我去机场了。” 江瑟目光一顿。 港城有直飞北城的航班,他特地在沪城停这么两小时就为了陪她看小冶的比赛? 她几不可闻地“嗯”了声。 许是真的赶时间,陆怀砚在她手背蜻蜓点水般地落了个吻便松开手,从狭窄的过道走了出去。 满室的热闹在他身影消失的那一瞬达到了沸点。 江瑟慢慢收回了眼,被他吻过的手背还残留着一点痒。 - 比赛结束后,一家五口在沪城挑了家饭馆狠搓了一顿。 吃完江冶同江棠一个回去酒店为下场比赛准备,一个坐上助理的车回去平城。 江瑟同江川、余诗英回了桐城。 马上便是三月了,一场倒春寒过后,整个城市的春意开始复苏,天气也在一日日见暖。 夜里回到公寓,江瑟便接到郑欢的电话,说查到了啤酒厂的主人。 “一个五十岁出头的女人,叫田香宜,是个寡妇,啤酒厂原先是他丈夫沈锵的,沈锵就是当初盘下啤酒厂的人。三年前,在沈锵死后田香宜便接手了这个啤酒厂。夫妻两人都是外地人,跟着沈锵姐姐沈素来到柏县。原先的啤酒厂主人连深是沈素的情人,那附近的人都说沈素跟连深的时候,身边还带着个拖油瓶。” 江瑟眸光一动:“拖油瓶?” “就是沈素的儿子沈拓,老于叔拿着你给的照片去问啤酒厂附近的老居民,虽然不能十分确定,但照片上的少年很有可能就是沈拓。十三年前,沈拓被人接走后便没再回来,那时他正好十六岁,年龄和外貌特征都能对上。也就是在那一年,沈锵忽然拿着一笔钱盘下了啤酒厂。” 老于叔是退休刑警,查案办案经验十分丰富,他说的很有可能,那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江瑟问道:“老于叔查过连深的案子吗?” “查过,”郑欢说, “连深酗酒很严重,不喝酒时是个正常人,一喝酒就成了畜生。沈素跟他那几年,三不五时便要挨打,这事儿在当地都不是秘密。连深以前喝醉酒时有过差点掉池塘里淹死的经历,当年警察接到报案后,直接就以意外溺亡结的案,没留下多少调查文件。老于叔说估计查不出什么,除非能找到目击证人证明不是意外溺亡。” “沈素现在在哪儿?” “死了,早在连深出意外的前一年便得病死了。” 江瑟对于沈素死亡的消息并不意外,“那赵志呢,有他的消息了吗?” “这个人反倒是比较难查,他只在啤酒厂干了几个月就走了。柏县那地方每年都有不少外地人来来去去,就算那些老居民记得有赵志这么号人,也不大记得他长什么样。老于叔正在找十五年前在啤酒厂工作过的旧员工,只要能找到当初同他一起共事过的人,就能知道赵志是不是赵志成。” 赵志成同沈素、傅韫两母子不一样。 能叫傅老爷子看入眼,江瑟即便不知沈素生什么模样,都能猜到她必定是个美人,傅韫同样生得俊秀,这样一对母子肯定比较引人注目。 赵志成生得普通又沉默寡言,倘若他真的是赵志,在啤酒厂只待了几个月的情况下,的确很难会留下什么印象。 江瑟半眯下眼:“田香宜既然是傅韫的舅母,她那边能查出什么吗?” “老于叔说田香宜瞧着十分老实,或者说,非常胆小。她与沈锵有一个女儿,正在读高中,她每日的生活就是围着女儿转,啤酒厂经营得也不怎么样,但她似乎并不缺钱,我猜她那个有钱外甥一直有在接济她们。”郑欢说到这便停顿了下,“也因为这个原因,我们没有接近她。万一傅韫真的是那个人,恐怕田香宜这边一有点风吹草动,便会叫他觉察到有人在查他。” 江瑟淡淡嗯了声。 十年前傅韫十九岁,正在北城读大学,每日都有傅家的司机接送。以傅老爷子的为人,那时的傅韫想要偷偷离开北城不是件易事,榕城的事,很有可能是沈锵替他去做的。 偏偏沈锵死了。 郑欢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十年前的那桩案子,我们不是一直没查出谁是藏在那笔大订单背后的神秘顾客吗?现在倒是有新的方向可以查了——沈锵。” 江瑟嗯了声,舔了舔唇角,问出了今晚最后一个问题:“沈锵三年前是怎么死的?又是意外吗?” 郑欢语气古怪地笑了声:“就是你猜的那样,意外。” - 同郑欢打完电话已经过了凌晨,三月了。 江瑟睡不着,家族群里有几十条未读消息,大部分是江川同余诗英发的红包。这红包每回都说要抢,可每回设置的个数都是3,姐弟三人个个都有。 她点进去一条条读完,把江川同余诗英发的红包一个个点开。 退出微信群,她正要点开陆怀砚的对话框,他那里也有一条未读消息。 电话就是在这时打了进来。 看着屏幕上的名字,江瑟不由得想是不是她一直没理他,这厮特地打过来兴师问罪的。 她真的很难追 第83节 他那条未读消息不用看都知道是在同她说,他到北城了。 江瑟接起电话,还未开腔,便听见他问:“比赛赢了,兴奋到睡不着了?” 他说的江冶的比赛。 江瑟不置可否地应声:“你怎么会来看小冶的比赛?” “昨天同你打电话,你提了两次要去沪城看他比赛,语气听着还蛮期待。”陆怀砚慢条斯理道,“就想着过去陪你一起看。” 他的声音带了点沙哑,又低又沉,像是在沙石里磨过一遭。 这男人只在两种情况下会有这样的音色。 江瑟垂了垂眼:“你喝酒了?” 陆怀砚低低笑一声:“这都能听出来?嗯,回来这里怎么可能不喝酒。不过大小姐放心,没醉。” 虽然没醉,但他已是有些微醺。 男人打开衣帽间的壁灯慢慢往里走,边扯着领带解衬衣的扣子。 话筒两端都静得很,除了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便是他那点若有似无的窸窣声。 江瑟听到腰扣锨开的“咔哒”声和拉链撕开的摩擦声才意识到他正在脱衣服。 这些声音太过熟悉,她曾经亲手给解开过。 她顿了顿,“陆怀砚,你在换衣服?” “嗯,刚在酒宴里沾了点不喜欢的味道。”陆怀砚将那件沾了香水味的衬衣扔下,缓缓套上件羊绒衫,说,“一会给你听点好玩儿的。” “……” 江瑟默了默,说:“你要我听什么?” 陆怀砚笑了声,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问她:“刚想什么儿童不宜的东西了么?” 江瑟不说话。 陆怀砚又说:“是不是以为我喝了酒来了兴致,躲衣帽间这里要跟你来场phone sex?” 江瑟:“……” “也不是不可以,大小姐想不想要?” “陆怀砚。” 陆怀砚没再逗她,扯了件大衣套上便出了房间,慢悠悠地穿过一楼后门,往陆老爷子专门养鸟的玻璃花园去。 老爷子宝贝到不行的那只紫蓝鹦鹉本来都快睡着了,听见有人进来的动静,霍地便睁开眼,十分机敏地盯着来人。 老人家养的这一批小动物个个跟人精似的,就没不怕陆怀砚的。 在鹦鹉界算得上器宇轩昂的紫蓝鹦鹉一闻到那阵熟悉气息,十分讨好地扇了扇翅膀。 陆怀砚将话筒外放,对江瑟说:“喊一声‘傅京尧’。” 傅京尧是傅老爷子的名字,江瑟还未及开口,那只鹦鹉便已经激情澎湃地开了腔:“老不羞,伪君子,臭屁王!” 江瑟:“……” 他特地打来这么通电话,就是为了叫她半夜听一只鸟骂傅老爷子么? 江瑟唇角扬起个弧度,说:“陆怀砚,你无不无聊?” 她的声音正外扩,这声“陆怀砚”一出口,紫蓝鹦鹉便继续叫了起来:“狼崽子,气死人的狼崽子!” 江瑟轻轻笑出了声:“陆爷爷这只鹦鹉只会骂人么?” 陆怀砚拉开一张藤编椅,腿搭着坐下,好整以暇道:“我正准备教它夸一夸人,以后它听到你的名字,你希望它怎么夸你?” “我想想,”他姿态慵懒地靠上椅背,目光越过透明的玻璃顶,静静望着夜幕里那轮镰刀似的月亮,不紧不慢道,“没良心小姐,白眼狼小姐,坏脾气姑娘,不爱搭理人的坏脾气姑娘,你喜欢哪个?” 第58章 还有一只猎物没死 那几个备选称呼江瑟一个没挑。 她抱着个枕头, 膝盖屈起,下颌支在上面,又说了一遍:“陆怀砚, 你无不无聊?” 陆怀砚轻笑,被酒精浸润过的低哑声嗓入耳带了点温柔:“不挑么?不挑我给你选一个,以后来了你自个儿听。” 江瑟懒得理他:“我要睡了。” 她说完还真挂了电话。 陆怀砚握着手机“啧”了声:“脾气真坏。” 本来还想着打个视频看看她, 结果这姑娘说挂就挂,这会打过去, 不用想都知道她不会接。 旁边那只紫蓝金刚鹦鹉听见他的调侃, 拍马屁似的跟了一句:“脾气坏!” 陆怀砚掀眸朝这只鹦鹉淡淡挑了一眼,随即起身弹了下笼子的门栓, 说:“脾气坏只能我说, 你不能。” “……” 江瑟挂了电话便将手机撂一边, 熄了床头灯睡觉。 先前本还觉得睡不着, 同陆怀砚打完电话后,睡意倒是来了。 只不过这一觉睡得不怎么踏实,醒来时天还未亮。 她起身进浴室冲了个澡, 出来后便直接打开电脑,将昨晚从郑欢那里得到的信息一一捋顺。 人活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傅韫的生母不管先前是不是如傅老爷子说的是一个出自书香世家的大学生, 她后来却成了一个小酒厂老板的情人。 按照邻居的说法,沈素带着弟弟和儿子,一直过着仰人鼻息的生活。 傅老爷子的确如陆爷爷那只鹦鹉说的, 很懂得做面子功夫。 对傅老爷子来说, 傅韫十六岁之前的过往就是个污点。 他会给傅韫安排一个出身诗礼之家的背景江瑟并不觉奇怪, 当年他派人去柏县接走傅韫时, 怕是已经将沈括这个名字彻底从傅韫的人生里删除。 沈素死后, 她的情人也就是啤酒厂的原老板在一年后也死了。 假如连深的死不是意外,那就是赵志成和傅韫联手杀了他,再伪装成意外。 十年前榕城的谋杀案,沈锵要真的是那个神秘的客户,外贸公司老板便是傅韫借沈锵的手同赵志成再度联手犯下的第二宗杀人案。 七年前的绑架,是两人合作的第三个案子,只不过那一次赵志成死了。 三年前,傅隽出了车祸意外死去后没多久,沈锵也意外死了。 傅隽出的车祸,下雨天,同一辆打滑的泥头车迎头撞上。 傅隽同泥头车司机都是当场毙命。 傅老爷子曾经找人反反复复查过傅隽的死,最后却是默认了意外的说法。 以他后来对傅韫的态度,想来是不曾怀疑过傅韫。 江瑟慢慢捋着这些事件的时间线。 每个事件的背后都有傅韫的影子,但能证明他参与过这些事件的人全都死了。 赵志成和沈锵,自杀也好,意外也罢,这些曾经当过傅韫帮手的人,恰好都死了。 江瑟从手机相册里翻出赵志成的照片,照片里的男人神色沉着,双目平静。 这是他被莫叔逮捕后拍下的照片,那时他已经吞下了一块刀片。 江瑟盯着手机屏幕,淡声道:“你想没想过,那场绑架案的猎物不仅仅是我,也有可能是你。你以为你是猎人手里的枪,但实际上,你也是一只猎物。” 曾经她只要看到赵志成的照片,那些流窜在骨肉里的火烧得她心脏都在发疼。 可现在,那些火好似再也烧不疼她了。 她放下手机,启动电脑里的录像设备。 短暂的沉默过后,江瑟指尖轻轻一点,看着屏幕顶端的摄像头缓缓道:“岑瑟,我想我已经找到他了,当初绑架你的真正主谋。” 她说着便露出一个清淡的笑容,道:“你再等等,我很快就会带你回来。” 再阖起电脑时,天已擦亮。 曦光明艳,朝霞瑰丽。 印着梨园街三个字的路牌静静伫立在早春的清晨里,早起做晨运的身影挤在狭长的街瞿里往往来来,说话声谈笑声渐渐点起一片烟火气。 江瑟端着杯红茶安安静静地看着这片住了将近半年的老街区。 来梨园街的那一天,桐城下着雨,她一贯不喜欢雨天。 那时的江瑟压根儿没想到她会慢慢喜欢上这片陈旧又热闹的地方。 她来桐城便是为了找到赵志成的过往。 如今她已经找到了赵志成的过往,差不多该离开了。 - 梨园街四十八号院。 余诗英一大早便起来做早餐。 昨天酒吧歇业一天,她与江川睡得比往常要早,醒得自然也早。 江瑟爱吃井水熬的海鲜粥,她正要过去院子里提井水,门就在这时被人从外推开。 来人一身天蓝色的春装,雪肤乌发,娉娉婷婷。 进了院子便温温雅雅地唤了声“妈妈”。 余诗英“欸”一声,笑说:“今天怎么过来这么早?是不是没睡好?你爸去阿姜叔那里拿螃蟹和虾了,等他回来,妈妈给你熬点虾蟹粥。” 江瑟过去给她摇辘轳,温声道:“我睡得挺好的,您跟爸爸怎么也起这么早?” “昨晚酒吧没营业,我们睡得早,自然也醒得早。”余诗英提起辘轳上的木桶,笑着道,“饿了没?要不要让你爸给你带两个芝麻烧饼回来垫垫肚?” 江瑟说不用,跟着余诗英进了屋子,给她帮忙淘米。 她真的很难追 第84节 她从小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淘米煮粥还是平生头一遭,好在她观摩过江川做饭,倒也做得有模有样。 余诗英倚在灶台边看她淘米,柔声说:“怎么忽然想要学煮粥了?” 江瑟垂着眼倒水,笑说:“粥我勉强能学得好,旁的就不行了。” “学”不过是个借口。 江瑟来桐城这些天,余诗英与江川不管夜里熬得多晚,都要起来给她做早饭。 她也想给他们做一顿饭。 余诗英闻言便往门外张了张,好笑道:“我从前也以为煮粥最容易,被你爸笑话了许久,好在他这会不在。” 日头一点一点地往树梢挪,母女二人絮絮说了十来分钟话江川才拎着一竹笼的螃蟹和虾回来。 一回来便将她们撵出厨房,接过了熬粥的活儿。 两只螃蟹和一斤活河虾熬出来的粥自然鲜美异常。 江川将螃蟹壳上那点零星的蟹膏刮出来分给余诗英同江瑟,又给她们拆了四根螃蟹腿的肉。 江瑟那碗粥里一半都是料,银勺一盛,雪白的蟹肉同金黄的蟹膏堆得鼓鼓囊囊的,放嘴里一尝,是早春才会有的鲜味。 “这时节的螃蟹还不肥,阿姜说等入秋了,再给你送两只膏肥肉嫩的螃蟹。”江川说,“到时候爸爸给你做姜葱螃蟹。” 江瑟慢慢咽下嘴里的粥,轻轻“嗯”了声。 一顿早饭吃完,江瑟喝着余诗英给弄的梅子茶,同他们说:“我过几天准备回北城了。” 余诗英以为江瑟是同跨年那会一样就回个几日,便道:“什么时候回来?” 江瑟说:“还不确定,要回去处理一些事。上次不是同你们说我想做点投资么?这次过去准备把这事落实了。” 先前江川同余诗英备了一笔钱要给江瑟买辆好车,结果江瑟只挑了辆几万块的小电车,说剩下的钱她要拿来做投资。 两人对几个孩子的前程虽然关心,但从不插手。 江冶要打电竞,江棠要做舞蹈演员,他们从来没有阻挠过。这会听江瑟说要回北城搞事业,再舍不得也是支持的。 江川便道:“钱够不够?要是不够爸爸把这院子拿去抵押,反正以后这屋子也是留给你。” 江瑟说:“我还有些存款,足够了。” 她顿了顿,又抿了一口茶,微笑道:“我想将我们‘忘川’的酒推出去,这事儿还得经过你们同意。” 江川同余诗英俱都一愣:“你想投资的是‘忘川’的酒?” 江瑟颔首道:“毕竟是老祖宗留下来的酒方,‘忘川’的酒很有特色,味道好风格又独特,我有信心能打造出一个我们家独有的品牌。” 余诗英:“怎么不可以,我同你爸爸只会调酒和经营酒吧,要是哪日我们‘忘川’的酒变得家喻户晓了,我可算是没辜负我们余家的老祖宗。” 江瑟笑道:“就是得改个名儿,不能叫‘忘川’酒。您觉得‘富春河畔’如何?” “富春河畔……”余诗英喃了几遍这名字,眼睛一亮,笑说,“余家第一坛酒便是用富春河水酿出来的,这名字贴切。我们余家酒坊从前就叫老余家,我同你爸爸闹分手,回来继承你外婆留下的酒坊时便改了名字,叫‘忘川’。结果你爸追了过来,怎么赶都赶不走。” 江瑟离开北城那日,岑喻便同她提过,叫她一定要问问老爸老妈关于“忘川”这名字的由来,说是个有趣的故事。 原来是这么一个故事。 江瑟低头抿嘴笑,给江川留了点老父亲的面子。 往后几天,江瑟基本都在处理各种各样的文件,锦绣巷三十九号的拆迁协议因着李瑞一路放绿灯,一个月才能走完的流程生生缩短到不到一周。 拆迁款打到江瑟账户上的那日,她去找了张玥。 张玥这两日接了几个老顾客的单子,沙发上堆满了布匹、彩线和七零八碎的碎布帛,江瑟过来时,她正忙里着慌地给她收拾个能坐的地儿。 江瑟看着那些裁到一半的布料,说:“不用收拾,我说会话就走。”说着便挨着一团碎布料顾自在沙发坐下。 张玥给她倒了杯温水,说:“是锦绣巷三十九号的事儿?” 江瑟接过水杯,“不是,锦绣巷三十九号我已经处理好了,以后不会再有那家店。我今天来是想同你商量新的旗袍店的事儿。” 张玥怔了怔:“新的旗袍店?” “张老板忘了?”江瑟扬眉一笑,道,“我想投资‘张绣’,我说的是你们张家的这门绣艺。旧区改造的规划文件我看过,以后的莲安旧区虽然不会有锦绣巷,但会有新的商街商圈。张老板是想将‘张绣’开在这里,还是换个地方?” 张玥望了望那些剪裁到一半的布帛,又望了望江瑟,说:“江小姐真的决定了要投资‘张绣’?” 江瑟颔一颔首:“张老板,我从来不做赔本生意。我看中的是你的这门技艺,以后不仅你是张绣的老板,我也是。技术层面的事儿你来把控,但经营层面的事儿得听我的。” 她说到这便顿了一顿,认真道:“我既然投资了便一定要有回报,我希望有朝一日,别人说起旗袍,首先想到的是我们张绣。张老板,你能做到吗?” 张玥双耳轰轰的。 刚才江瑟说的那句话,幼时母亲也曾说过—— “咱们张绣的旗袍谁穿谁知道,这十里八街的人都说要买旗袍,还得来张绣。” 胸口像是被什么烫了下,她呐呐:“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但我会尽力。” 江瑟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莞尔道:“这是合同,我出资,你出技术。我负责经营,你负责设计。你先别着急着签,寻个律师好好过过眼,觉得没问题了再签字。想好了要在哪里开新的门店便同我说,我尽量在离开桐城前将这事儿给敲定了。” 张玥从合同里抬起眼,诧异道:“你要……离开桐城?” “嗯。” “那你会回来吗?”张玥默了默便笑道,“我从小到大好似都这样,只要别人一同我告别,我就再也遇不见那人。我父亲、母亲还有……阿诚都是。” “当然会回来。”江瑟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温水,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不回来怎么同张老板合作开旗袍店?你放心,我不在桐城的这些日子,会有人代替我跟进所有的合作事项。等我回来时,旗袍店肯定开张,到时候你得喊我一声江老板。” - 江瑟来桐城的时候,只拎着个行李箱便来了。 她从来没拿这里当做她的归宿,也知道自己迟迟早早会离开。只是来的那时从来不曾想过,离开时会有这么多的手尾要处理。 锦绣巷、富春街、梨园街。 梨园街那位给她送过西瓜又送过金桔的十一婶曾同她说,我们桐城的这片老区,每条老街都有她的故事。 江瑟不由得想,她如今是不是也算是这些故事里的一员了? 三月的第一个星期,江瑟好似又回到了刚接手弘盛的那段时光,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 七号晚上。 江瑟刚同韩茵约好了明儿去寒山寺陪她吃素斋,郑欢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十年前沈锵的确离开过柏县,走了将近半个月。沈锵这人自从盘下啤酒厂后,几乎天天都要去厂里盯着,一走走半个月十分罕见,外贸公司老板的那桩命案恰恰就发生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不过老于叔没找到他在榕城出现过的痕迹,”郑欢说到这便轻轻叹了口气,“不得不说,不管是赵志成还是沈锵,这两人都十分擅长隐匿自己的踪迹。” 外贸公司那桩杀人案,郑欢是亲自同老于叔他们一起去榕城调查的,也看过当年的卷宗。 整个犯罪现场处理得非常干净,别说指纹了,连个脚印都寻不着。 从两名死者的伤口看来,动手的是同一个人。死者身上的伤口几乎都一样,两刀便毙了命,每一刀都是致命伤。 十年前的榕城工厂多,涌到城里打工的外来人口也多,治安称不上好,流窜犯罪的案子层出不穷,入室抢劫、杀人的案子也不少见。 当时警察便是将这桩案子和别的入室劫杀案放一起调查。 “即便旗袍店那位老板能作证是赵志成杀了他们,但也只能查到赵志成,他背后的人线索断得太干净,在赵志成同沈锵都已经死了的情况下,这桩案子查不到他身上。” 江瑟对榕城那案子的所有细节都已烂熟于心,郑欢说的话她早就有所预料。从知道沈锵死了的消息开始,她便猜到这案子查不到傅韫身上。 不仅仅是榕城这案子,连深同傅隽的“意外”,以及七年前发生在她身上的绑架案,能指向傅韫的线索在赵志成同沈锵一死后便都断得干干净净。 将烧开的水缓缓倒入茶杯,她边打开糖罐边淡淡道:“榕城那案子暂且搁置,让老于叔继续留在柏县,盯着啤酒厂还有田香宜。” 郑欢“唔”了声:“假如这所有的案件和意外都是傅韫的手笔,田香宜恐怕是唯一一个有可能还活着的证人。只不过以那人的手段,所有能证明他犯过罪的人都死了,田香宜估计并不清楚当年的事。” 所有能证明他犯过罪的人都死了? 江瑟漫不经心地搅动着沉在茶杯里的冰糖,须臾,她慢慢抬起眼,盯着落地窗上的倒影。 不,还有人没死。 还有一只从那场绑架案里逃出来的猎物没死。 - 同郑欢结束通话后,江瑟看了眼墙钟,算着时间给远在美国的岑明淑拨去电话。 桐城晚上十一点在纽约约莫是早上十点。 要搁往常,岑明淑这会指定还在睡,接不接电话全看她心情。但江瑟运气好,电话响了两声便被接起。 “别同我说你是要祝我妇女节快乐?你小姑姑不过这节日很久了。”岑明淑声音里都是困顿,“有话快说,我还没睡够。” 江瑟抿嘴一笑:“您不过节我过,我要同您讨份礼物。” 岑明淑打了个哈欠,“要什么礼物快说?” 江瑟:“我过两日准备回趟北城,您给我腾间屋子和车。” 岑明淑哼了声:“先前叫你回北城你死活不肯,现在又要回北城做什么?” “治病。”江瑟端起茶杯慢慢喝了口,“dr.gina那边我已经好些时间没去了,我回去找她治病。” 第59章 “你这体力得再练练。” 知道江瑟要去寒山寺拜访长辈, 余诗英一早便给她备了礼物。 “我去年用杏子做的酒,酒精浓度不高,就一甜甜的果酒, 你那长辈应当会喜欢。对了,她是不是春天一过便要离开桐城了?” 江瑟说:“是,韩姨下个月便会启程去南城, 您准备的这坛酒今天正好能派上用场。” 韩茵的确是准备四月离开桐城,去南观音山住两年。 她今日去寒山寺即是拜别, 也是践行。 到寒山寺时, 差不多十点。 山脚的停车场密密麻麻停满了车,上了山才知道今天过妇女节, 不少忧心孩子婚事的妈妈带着女儿过来求姻缘签。 江瑟这一路听到好几次红鸾星动。 韩姨去年也说陆怀砚会红鸾星动, 那厮后来还信誓旦旦地说她就是那颗红鸾星。 江瑟自然是不信。 陆怀砚也不见得是真的信。 她真的很难追 第85节 他们都不会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明之说, 想要的东西, 从来都是自己亲手图谋亲手去得到。 她与陆怀砚不信,韩茵倒是信得很。 吃饭时,还特地同江瑟道:“你回北城也好, 正好帮我多提醒阿砚。住持说阿砚今年会有血光之灾,我就怕他不将自己的安危放心上。” 江瑟面上应得好好的:“我如果见到他了,会同他转达您的话。” 韩茵笑道:“你别说是转达我的话, 我每回同他打电话都要说一遍,他十成十是已经听腻了。就说是你说的,这样阿砚指不定还愿意听几句。” 江瑟不置可否地笑一声, 岔开了话题:“您下个月去南城是小陆总还是李特助送您去?” “阿砚说他会陪我去。”韩茵笑着给江瑟挟了一筷子菜, 说, “你那天要不要一起来, 就当是去南观音山踏春?” “我那天不一定有空。”江瑟笑笑, 掀开酒坛的盖子,给韩茵斟了一小杯酒,说,“今天特地提了坛酒来,就是为了同您提前践行。我要开车,只能以茶代酒,但韩姨您今天还是至多只能喝三杯。” “那你答应我不能同阿砚说我喝了三杯。” 韩茵不胜酒力,三口酒落肚便些醺然。 江瑟离开时,韩茵轻轻抱住她,像幼时一样,拍着她肩膀笑着道:“阿姨要谢谢我们瑟瑟,你不知道……” 宽大的袖摆滑落,露出她左手腕一道极深的旧疤和七八条纵横交错的细疤,一句“你不知道”在唇边凝了几秒却是没了下文。 江瑟只当韩茵是起了醉意,送到玄关便叫她止步。 韩茵落下袖子,笑着颔首道:“开车慢些,明天到了北城记得叫阿砚去接你。” 江瑟笑着应好,缓缓说了声:“韩姨再见。” 玄关那扇木门没一会儿便合拢。 韩茵依旧立在玄关的木梯,几不可闻道:“阿姨要谢谢你,你不知道……我们阿砚有多孤独,好在他遇见了你。” 语气轻得似喟叹又似自语。 转身进屋时,瞥见从松木窗外斜入的春光,脚步微顿,又是一笑:“春天终于来了,真好。” 江瑟刚从山上下来,陆怀砚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这会快下午三点了,他居然没在忙。 这几日他都是夜里十点后才得空,江瑟有时没忙完,两人便开着视频各自对着电脑敲键盘。 有一回江瑟忘了视频还开着,眼睛盯着笔电屏幕,手去摸水杯时不小心碰倒了杯子,被水泼了一手。 她蹙眉,没忍住骂了声:“shit。” 话音刚落,支架上的手机忽然传出一声很轻的笑声。 江瑟回过神,先是看了眼屏幕上的通话时间:一小时十六分钟。 紧接着又望向屏幕里诈尸的男人,问他:“你笑什么?” 男人唇角的笑意半点未散,反而还加深了点儿。 “笑也不成么?要不我帮你骂那杯子两句?” - 江瑟没急着接电话,拉开车门发动车子后,才戴上耳机接起:“我刚同韩姨吃完饭。” “嗯,刚母亲同我说了,还说你给她带了酒。”陆怀砚说,“说吧,母亲今天又偷喝了多少杯?” “……” 江瑟打方向盘将车开出停车场,没吭声。 耳机里很快便传出一声低沉的笑声:“不说?母亲要你保守秘密了?我猜猜,三杯?” “……”他一猜一个准,说是猜,语气却是笃定。 江瑟瞥了眼后视镜,说:“你很闲么?” “不闲,今晚可能没时间给你打电话,趁着会议的空隙时间听听你声音。”陆怀砚说着便抬手看了眼腕表,“还有两分钟。” 今天日头大,小电车被晒出融融暖意。江瑟落了点车窗,冷风嗖嗖灌入,给车内的空气降了点温。 她问他:“你明天晚上七点有空吗?” “晚上有个酒局,七点开始。” 江瑟“哦”了声:“那你派个助理过来机场接我,我明天过去北城。” 陆怀砚挑了挑眉,正要开口问她过来北城做什么,会议室的门忽然“笃笃”响了两声。 掀眸望去,周青就站在会议室外,面色有些凝重。 男人眉宇稍凝,道了句“把航班信息发给我”便结束这通电话。 周青推门进来,门一关便对陆怀砚道:“小陆总,您同孙小姐的照片上了热搜,我本来已经找人撤了下来,但半小时后又被冲了上来,有人在背后故意炒这件事儿。” 周青嘴里的孙小姐是沪城孙家的千金孙唯,这位千金小姐隐姓埋名进演艺圈拍了几部文艺片,拿了两座含金量还算高的影后奖项后声名鹊起,算是内娱近两年风头最盛的新生代花旦。 陆怀砚半眯了下眼,他回北城那晚,两人的确在酒宴里打了个照面。 她过来同他敬了一杯酒,两句话都没聊完他便离开了,能拍出什么照片? “照片给我看看?” 周青将平板递了过去,照片有三张。 每张照片拍的角度都十分微妙,恰恰好抓住了两人对视的那一瞬间。 明亮通透的灯光下,男人只露出半张轮廓深邃的侧脸,女人仰着脸看他,妆容精致的眉眼含着笑,很有点脉脉含情、情投意合的意思。 陆怀砚面色淡淡地撂下平板。 陆氏同关家洽谈合作的事儿叫某些人忍不住要跳脚了。两家的合作一旦谈成,陆氏未来十年的核心项目都把在他手里。 那几位怕他在陆氏的地位再也无法动摇,又自以为是地认定了陆氏同关家的合作是建立在两家联姻的基础下,狗急跳墙之下便使出这么个烂招。 男人修长的指骨轻轻点了点会议桌,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他连招呼都懒得打,语气漠然道:“看来您对您现在的半退休生活十分不满,既然如此,我给您找点儿事做,免得您脑子进水又要闹笑话。” 说完他也不等陆进宗回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最后再说一次,以后遇到陆进宗的事不必等我来处理,该怎么做便怎么做。”陆怀砚望着周青,目光冷厉道,“一个热搜都不敢撤下来,你是希望我换人坐你的位置?” 周青心神一凛。 他的确查出了这次的事儿是陆进宗那几位在搅局,那几人无能归无能的,但到底是小陆总的至亲,他不敢贸贸然下狠手处理,这才过来让陆怀砚定夺。 “我现在便去处理。” 周青拿起平板便要出门,陆怀砚忽然叫住他。 “先去查一下明天下午三点后桐城飞北城的所有航班信息,叫李瑞把明天两点到三点的时间空出来去富春街接人。还有,明晚的酒局帮我推了。” 桐城飞北城? 富春街? 周青心念一转,不知为何就想起李瑞整日神神叨叨的那句:“有恋爱谈的老板,至少在罚起咱们工资来会没那么资本家。” “是,”他驻足应了一声,迟疑道,“这次的热搜,江瑟小姐那边需要叫李特助解释一两句吗?” 实在不怪他这样问,在周青眼里,小陆总不可能会为了桩子虚乌有的绯闻特地跑去同江小姐解释,这种事让大嘴巴李瑞来说最合适。 结果小陆总眉都没抬一个便道:“不需要,她不会信。” - 陆怀砚与孙唯的这张照片江瑟压根儿没机会看到,看到了也不会在乎,但这事儿她从郭浅嘴里听说了。 郭大小姐一脸的义愤填膺:“陆怀砚是怎么回事?跟人闹绯闻都闹到热搜了!” 江瑟那会刚到家,正坐在地上收拾行李,听见这话,面色平静得一点波澜都无。 “既然已经撤下了,那就不是真的,”她淡淡道,“那张照片估计是别人的手笔。” 郭浅:“瑟瑟,你怎么能这么淡定?” 江瑟笑笑:“热搜上那照片是不是二月二十八号那晚拍的?” “咦,你怎么知道的?不是没看到那新闻吗?” 那晚陆怀砚给她打电话时正在衣帽间换衣服,说沾了点不喜欢的味道。 这会不用想都知道他说的是香水味。 他这人同她一样,很不喜欢身上沾染到别人的气息。 “放心,他那晚没同孙唯有什么后续,酒宴一结束他就跟我打电话。”江瑟说,“更何况,他要真变心也没什么,谁说谈恋爱就一定要有个结果?你算算你谈多少场了。” “你跟我能一样吗?你那是铁树开花,跟我这种游戏人间的花蝴蝶怎么能一样?” 江瑟失笑:“既然是铁树,那我这颗心也是铁做的,别担心。” 三言两语安抚好郭浅,江瑟一挂电话便收到李瑞的微信,问她明日什么时候方便过来接她去机场。 江瑟没让李瑞接送,第二日是江川同余诗英亲自送她去的机场。飞机抵达北城时,已经过了七点,比原定的降落时间晚了半小时。 推着行李箱出来时,她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人群里的男人。 他应当是刚从公司过来,一身的衬衣西裤,菁英气质浓烈。只不过少了领带,又解了一颗衬衣的扣子,冷冽倨傲的气质里又添了丝慵懒的意味。 几乎在她出来的瞬间,他眼睛便看了过来。 江瑟慢慢走近他,“我以为是周特助过来接我。” 陆怀砚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睇她:“想给你一个惊喜。” 他的车就停在航站楼外面,陆怀砚给她拉开后座的车门,放好行礼后,同她一起矮身坐进后座。 “饿了么?先去吃饭?” 江瑟看他一眼,“不饿,先去你那里。” 陆怀砚牵住她手,喉结缓缓往下一沉,说:“成,去瑞都华府。” 车子往市中心的瑞都华府去,那套屋子离机场最近,四十分钟的车程。 霓虹不断从车窗掠过。 两人隔着半臂距离安安静静坐着,江瑟右手被他扣着,虎口那处皮肤被他指腹缓慢摩挲,离瑞都华府越近,他摩挲的力道便越大。 她真的很难追 第86节 车子抵达地下停车场,陆怀砚领着她从直达电梯上楼。 男人从电梯出来时,依旧是一副从容不迫的姿态。 然而梯门在身后一合拢,江瑟只觉腰身一紧,他的吻便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那副金丝眼镜还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伴随着他近乎暴烈的攻势,江瑟觉得他这会简直就是个衣冠禽.兽。 他吮着她舌尖含糊地问了声:“去浴室?” 江瑟牙关被他逼得大张,唇腔被他堵得压根儿说不出话。 纤长的脖子往后一扬,“啵”地一下,她从他嘴里夺回被他吮得发麻的舌尖,低下眼皮看他,说:“不去浴室,我要在上面。” 这事儿她在桐城提过,就在她屋子的厨房里,这姑娘一脸认真地说下回她要在上面,他还笑着问她是要他坐着还是躺着。 可惜后来两人一直没寻着机会尝试。 陆怀砚掀眸看她眼,笑了一声:“这半个月是不是一直在惦记着这事儿?” 他抱着她走到客厅的沙发,坐下后单手扶住她腰,另只手掐她下颌,边啄她唇边不疾不徐道:“东西在裤兜里,想弄我你得自己拿。” 偌大的公寓,就客厅的天花板亮起一串射灯。 半明半昧的光线描摹着他凛冽的眉眼。 江瑟乌溜溜的眸子大大方方地迎着他视线,手摸入他右侧的裤兜。 他着了条裁剪熨帖的黑色西裤,坐下时裤兜那处的衣料压出几线褶皱,给那只漂亮纤细的手添了点阻力。 陆怀砚抬着眼皮看她,她那只手在他裤兜里像只老鼠拱来拱去时,他身体纹丝不动,就那样由着她,隔着内兜薄薄的意料贴上他腿侧的皮肤。 独独在东西被拿出来时,喉结上下滑动了一轮。 江瑟拿了东西便撂腿边,伸手去解他身上的衬衣,边解边低头去碰他唇。 扣子一粒粒剥开,衣领撕开,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肩骨。 江瑟就着不算明亮的灯光静静看了他一眼,随即摘下他眼镜,镜脚往里一收,用镜片边缘的金属壁沿着他面部曲线从额心,沿着他高耸的鼻梁一点点顺着他雕塑般的曲线缓慢下移。从冷冽的下颌到喉结,又到锁骨。 像在作画,又像是在撩拨。 陆怀砚视线往下一压,发现他那副戴惯的眼镜正在勾勒着他胸腹的肌肉和骨头。 尖锐又不刺人的冰凉之感叫他盘旋在那处肌理下的火烧得愈发烈。 “我一直觉得你的骨相很好。”江瑟声嗓清冷,语气里却是掩不住的欣赏,“比我以前遇到的东欧模特都要完美。” 人的骨相好坏不仅仅体现在头骨,身体的骨相也很重要。 她是真的很喜欢这具身体的肌理和骨相。 陆怀砚莫名有种正在被女票的错觉。 对方还是个对人体艺术格外吹毛求疵又格外难伺候的顾客。 脖骨贴上沙发顶,他扬起下颌,笑着问她:“我是不是还得说声谢谢?” 江瑟垂着眼,缓缓一笑道:“不,我们都不需要说谢谢。” 松开指间的眼镜,她手往上揽住他脖颈,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知道你也很喜欢我这具皮囊。” 他们对浴望从来坦诚,也从不掩饰对彼此身体的喜爱。 陆怀砚闻言便侧了侧眸,手掌从沙发的皮料掀离,一手掌在她后腰,一手扶住她后脑,就着她这会的姿势,去吮她颈子的脉搏。 “我喜欢的可不仅仅是你这身皮囊。” 江瑟被他吮得微微发颤,呼吸一窒便垂下一只手去够腿边的东西。 一开始她始终不得要领,也温吞,陆怀砚被她磨得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偏这姑娘霸道得很,不许他反客为主,只好抬起脖骨啜一啜她耳垂,沙哑的声音克制又隐忍:“你还挺会折磨我。” 好在十来分钟后,她终于寻着了要领。 江瑟没一会儿便出了汗,整个人像泡在温泉汤里。 她穿了条长袖连衣裙,外翻的白色珍珠领,薄荷绿裙身,从上往下都透着端庄气韵的春装在一声“刺啦”声后,渐渐堆叠成另一种风光。 俨然是物似主人型,温雅的皮囊下装着具又冷又欲的灵魂。 这事儿比江瑟以为的要累人。 她搂住他脖子,汗涔涔的脸颊贴着他脖颈,轻轻喘息道:“陆怀砚,打个商量——” 陆怀砚似是猜到了她要说什么,低低笑一声,没给她把话说全的机会,“没得商量。” 男人双手紧紧扣住她腰,覆上她湿热的唇,“你这体力得再练练。” “……” 第60章 这姑娘同他接吻的时候都这么不专心的么? 那晚的第二回 合, 依旧是在客厅。 大片大片与天花板、地板接驳得严丝合缝的玻璃窗外,溶溶月色坠落在璀璨的人间烟火里,整个北城最繁华的夜景就在一脚之下。 江瑟的脚最初没能沾地, 被汗水濡湿的乌发在玻璃与她背骨的夹缝里苟且偷生。 等终于落地时,窗外那一幕混沌夜色里的俗世浮华直愣愣撞入眼帘。 她甚至瞧见了飞机撕裂夜空的痕迹。 陆怀砚被她逼得寸步难行,扣着她腰, 在她耳边道:“放轻松,特制玻璃, 外头的人看不见我们。” 他可舍不得叫第二个人瞧见她这模样。 这样的她, 只能属于他。 男人的气息并不稳,紊乱而粗躁, 缠绕在耳廓时如同一团刚揭开的屉笼里溢出的热雾。 江瑟手掌下的玻璃面被温热的体温捂出一层薄雾。 她在雾气消散前, 对上窗玻璃里那双暗暗沉沉的眸子, 蹙着眉, 很轻地唤了声:“陆怀砚。” 陆怀砚闻声便沉沉地吸一口气,俯首贴住她湿漉漉的鬓角,声嗓压抑嘶哑:“要被你逼疯了。” …… 江瑟完事后只想睡觉, 陆怀砚抱着她囫囵冲了个澡便让她在床上躺下。 他毫无睡意,索性便侧过身,支起脖颈, 借着窗外漏入的光细细看她。 他的目光是静寂的,空气是静寂的,就连铺撒在窗台的月茫也是静寂的。 就在这片静寂中, 江瑟忽然道:“你怎么还不睡?” 她没睁眼, 尚未褪去潮绯的脸陷在蓬松凌乱的头发里, 漂亮的眼睫静静搭着下眼睑。 陆怀砚薄凉的唇线微微扬起, 食指指骨屈起, 在她额心缓缓画了一笔,“眼睛闭着都能知道我没睡,这里是有第三只眼么?” 江瑟睁眼看他:“你现在是贤者时间?” 郭浅说男人都有贤者时间,还都喜欢在这会来根事后烟凹个逼格。 陆怀砚倒是不抽烟。 也不是不抽,而是戒了,她最后一次见他抽烟是她第一次去君越的时候。就在那玻璃阳台里,他边抽着烟,边看她。 再往后她没再见他抽过一根烟,偶尔在别的场子里沾了烟味,也会主动离她远些。 听到“贤者时间”这四个字,陆怀砚散漫笑了声,挨着她肩膀的胸膛微微震动。 他好笑地“嗯”一声,手放下,倾身去亲吻她。 “不能抽根事后烟,那就来个事后吻吧。” 是个很细腻的吻。 先是吮她唇珠,接着是唇瓣,撬开牙关后是湿润的唇腔。 不掺杂情欲,唯有在夜色里发酵的温柔。 唇瓣分离时,陆怀砚呼吸落在她鼻尖,静静看着她眼睛。 “大小姐准备在北城待几天?” “不知道,”江瑟闭了闭眼,说,“可能一两个月,也可能是半年或者更久。” 陆怀砚:“挺好,那我不用特地腾出时间回桐城了。” 江瑟闻言便又睁开眼,问他:“不问我来北城做什么?” “问了你会说吗?” 江瑟顿了顿,说:“不会。” 陆怀砚笑:“那我问来做什么,逼着你同我撒谎么?我就当你想我了,非要来北城找我。” 后面那句话显然是在开玩笑。 江瑟默默看他,半晌,她淡淡道:“韩姨说寒山寺的住持算出你今年会有血光之灾。” 陆怀砚平静地“嗯”一声,见她好似没了睡意,便起身靠坐在床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她耳珠。 “怎么?担心我了?”他笑笑,“小时候还有个据说很厉害的和尚说我命硬,你哥没同你说么?” 岑礼说没说江瑟不记得,但韩茵托她带的话她是带到了。 “总归你今年小心些,韩姨会担心。” 陆怀砚“啧”一声,拨弄她耳垂的手添了点劲儿:“敢情你担心的是母亲?” 江瑟没说话,默了一会儿,终于像只炸了毛的猫儿一样一爪子拍到他手上,说:“忘了你刚刚吮得有多用力?” 陆怀砚手上的动作乖乖停下,“疼?” 他开了盏阅读灯,手轻轻拨开她耳边的碎发,俯首去看她耳垂,“嘶”一声:“我刚有弄得这么凶残么?” 这姑娘皮肤娇气得厉害,他方才都觉得自己已经十分克制,结果居然给弄破皮了。 灯亮那会,江瑟被乍然涌入的光线刺得一闭眼,这会听见他问的话,便撑开眼皮静静看他。 她真的很难追 第87节 陆怀砚被她看笑了。 当初她握着根碎玻璃都能面不改色地说不疼,这下被他吮破点皮就跟个讨债鬼一样。 真是……越来越娇气了。 他笑说:“是不是在心里偷偷拿本子记账,想着以后随时翻旧账不许我碰你耳朵这块肉?” “……” 陆怀砚将这讨债鬼从被子里提溜出来,单手抱她下床。 江瑟被他掼在手臂,手下意识便搂住他脖颈,“陆怀砚,你干什么?” “给你涂药,涂完你记得把刚刚添上去的那笔账划掉。” “……” 客厅的沙发全是他们刚刚脱下的衣服,陆怀砚直接将人放在了厨房的岛台上,翻出药箱,给她抹碘伏。 涂完后他拂开她耳侧的头发,弓下腰,侧头在破皮的地方轻轻吹了下。 江瑟在他涂药时,眼睫一直垂着没吭声。 感觉到耳垂有被风掠过的酥痒感时,才掀了掀眼皮,斜看他一眼。 陆怀砚丢掉棉签,一边低头收拾药箱,一边问她:“新添的账一笔勾销没?” 江瑟懒得搭理他,光秃秃的脚丫子往他膝盖上一碰,说:“我饿了。” 陆怀砚看了眼时间,快十一点了。 是得喂她吃些东西,要不然又得跟上回一样半夜饿醒,还找不着吃的。 “想吃什么?要我给你做,还是吃外送?” 江瑟说想吃鸡汤馄饨。 陆怀砚:“珍宝斋?” 江瑟“嗯”一声。 珍宝斋是北城的老字号粤菜馆,几十年如一日的紧俏,每天都得排长龙等一个号,也算是他们从小便吃惯的一家馆子。 读小学、初中那会,岑礼三不五时便要在下课后跑珍宝斋给江瑟打包一份鸡汤馄饨。 韩茵那时还未茹素,也爱吃这一家的鸡汤馄饨,陆怀砚便时常同岑礼结伴去。 岑礼有一回还给他和郭颂看江瑟吃鸡汤馄饨的照片。 小姑娘也就六七岁的光景,一头乌顺的齐刘海,脸颊被半个馄饨撑出个小山包,眼睛睁得圆圆的。 陆怀砚从前没对那张照片多上心,瞥过一眼便作罢,连一句点评都无。 现在倒是遗憾上了,那么可爱的模样竟然没存下一张。 珍宝斋十一点关门,陆怀砚电话打得及时,老板亲自叫总厨重新开了火,又亲自送来瑞都华府。 鸡汤是熬得极浓的参鸡汤,金黄色一盅,汤里煨着六粒虾肉做馅的手工馄饨。 江瑟这盅鸡汤才吃了一半便被一通电话打断。 来电显示的名字两人都认识:莫既沉。 先前江瑟曾经同莫既沉说过,跨年夜那案子只要有任何一点进展,随时都可以给她电话。 莫既沉的确是有了新的进展。 “底下人刚整理出一份近两月采购过玫瑰冰糖的名单,等会我就发给你过目,你看看有没有什么眼熟的名字。那位佟伯带入岑家的冰糖是他亲自到店里购买的,假如不是他下的药,那便是有人换了他那瓶冰糖。我查过所有进出过茶水间的人,能换走这罐冰糖的人不多。” 江瑟放下手里的匙羹,淡淡道:“老宅那里有内鬼。” 莫既沉说:“没错,茶水间里的监控没有被人篡改过的痕迹,那晚除了佟伯,没有人碰过那罐冰糖。也就是说,那罐糖应当是从佟伯交给老宅的管家到被送到茶水间这段时间被换掉了。” 岑家设宴的所有用物都是由老宅几位管家统一管理,佟伯给她带的这一罐糖的确是要先交给他们,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再与茶水间别的用物一并送过去。 江瑟抿唇思忖了两秒,问莫既沉:“莫警官有具体怀疑的对象了么?” 莫既沉笑了声:“岑家那几位老管家……找他们问话不容易。我目前怀疑的范围就是他们还有那晚跟给他们办事的佣人。怀疑归怀疑,这些人都没有在玫瑰冰糖的采购名单里,我也没法做进一步的盘问。不过他们既然不在名单里,那罐加了三.唑.仑的冰糖,很有可能是从第三个人手里送到老宅的人那儿。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测。” 第三个人…… 江瑟轻轻“嗯”了声,脑海里一一闪过老宅那几位管家的资料。 思忖间,耳边忽然一道低低的声音:“张嘴。” 江瑟眨了下眼,望着陆怀砚喂到嘴边的馄饨,张嘴吃下。 他这声音明显也叫电话里的莫既沉愣怔了下:“江小姐现在在北城?” 江瑟咽下嘴里的食物:“是,今天刚到。” 莫既沉一听便知她是在吃东西,笑了一笑,道:“陆怀砚在你身边?我同他说几句,你继续吃饭。” 陆怀砚接过江瑟递来的电话,将匙羹放她手里,叮嘱一声:“汤快凉了,趁热吃。” 说完举起手机,对莫既沉道:“你还挺会挑时间。” “……” 莫既沉“啧”一声,扒拉了一下满是困倦的脸,“你知道我手里有多少个案子在查吗?知道我多少个晚上没好好睡一觉了么?” 陆怀砚弯了下唇角:“辛苦了,谢谢。” 莫既沉笑着叹了声:“先别谢我,这案子比我以为的要棘手。我手里有几桩杀人案要查,接下来会将这事交给我徒弟。” 感叹完他便同陆怀砚聊了点别的,电话再回到江瑟手机时,她已经吃完了一盅鸡汤馄饨。莫既沉没想打搅她同陆怀砚的约会,说完该说的,果断挂了电话。 陆怀砚见她垂着眼不说话,知她是在想那案子,便道:“先睡觉,别的明天再想。” 江瑟抬眼看了看他,说:“你抱我回房间。” 她双脚没穿鞋光溜溜的,腿也软,懒得自己走了。到了房间,她动了动,要从他怀里下来,准备趿上鞋去浴室洗漱。 陆怀砚没松手,直接将她带浴室去,将人放盥洗台上,低头给她挤牙膏,说:“不是没力气么?今晚哥哥给你刷牙。” 要搁平时江瑟肯定要夺走他手里的电动牙刷自己刷,可这会,也不知怎么,她乖乖就张开了嘴。 她牙齿长得好,每一颗陆怀砚都摸过也舔过。 刷到里头那颗只出来一大半的智齿时,他掀眸看她,说:“岑礼两颗智齿都拔了,你这颗怎么没拔?” 对于这种没有完全长出来的智齿,牙医通常是建议拔掉。以季云意的性格,也肯定会要她拔。 江瑟侧头吐掉嘴里的泡沫,漱完口后才慢吞吞道:“这颗智齿没让我痛也没让我不舒服,我做什么要拔?” 陆怀砚笑。 听听这话,还挺犟,也霸道。 就跟当初说旗袍店是她的东西谁都不许碰一样。 男人低头拿起他那根牙刷,快刷完牙时听见她百无聊赖地问了句:“你长智齿了吗陆怀砚?” 陆怀砚手一顿。 这姑娘同他接吻的时候都这么不专心的么? 他和她接完第一个吻,就已经知道她长没长智齿,长了多少颗牙齿,以及怎么吻会叫她最兴奋。 细一回想,两人每回接吻,都是他在她唇腔攻城略地,而她从来不会像他这样。 陆怀砚没应她,气定神闲地走完一整个洗漱流程,随即手一抬,便摁灭了浴室的灯。 江瑟以为他是要抱她回床上,结果这男人挤入她腿间,大手掌住她后脑,同她一字一句道:“我长没长智齿,长了多少颗,你自己找答案。” 说完也不管她还想不想知道答案,强势地撬开她牙关,将她舌头勾入他唇腔。 他惯用的那款漱口水十分辛辣,浓郁的薄荷味儿。 两人用的同款牙膏同款漱口水,呼吸间全是那阵清凉的薄荷味。 江瑟起初不想配合,说她不过是随口一问,已经不想知道答案了。 可他打定了主意非要她找出答案,还非要用这种方式找,舌头被咬出血也不肯消停,直到听到她气喘吁吁又气急败坏地说“没长”,才闷笑一声,松开她,跟奖励一颗糖似地在她额头重重亲一下。 “答对了。” 第61章 “我有想要结婚的对象。” 江瑟第二日是被一阵狗叫声吵醒的。 醒来那会大脑还未完全清醒, 第一反应是在做梦。下一秒,陆怀砚低沉的说话声伴着狗叫声再次传来时,江瑟蓦地睁开眼。 楼下那只狗应该就是岑礼从前提过几嘴的陆怀砚家的“狗儿子”。 名字江瑟不大记得, 就记得是只格外粘人的萨摩耶,是陆怀砚二十三岁还是二十四岁生日时韩茵专门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陆怀砚正坐在饭厅里喝红茶。 江瑟下楼时便看到那只通体雪白的大狗摇着尾巴趴在陆怀砚脚边。 听见她下楼的动静,一人一狗同时看了过来。 儿子的反应显然比爸爸要快, 四条腿“唰”一下站起,后腿一蹬便要冲过去扑人。 可惜出师未捷, 扑人的动作只起了个势, 脖子就被一只大手牢牢按住。 “伽罗,不能扑人。” 伽罗被陆怀砚一训便立即认怂, 乖乖趴回去, 乌溜溜的眸子始终望着江瑟。 非常萌。 江瑟走过去摸摸它头, “它叫伽罗?” 陆怀砚“嗯”一声:“母亲给起的名字。” “你松手, 我同它玩一会儿。” 陆怀砚见她是真不怕,捏了捏伽罗的脖子便松了手:“温柔些,不许扑人。” 伽罗“嗷呜”了一声, 前脚答应得好好的,后脚却狗性不改,抬起两只前爪便扑向江瑟。好在力度不大, 江瑟蹲在地上由着它咬自己的裙子玩。 她真的很难追 第88节 她穿了条长及脚踝的亚麻裙,藕荷色的裙摆铺了一地。 陆怀砚单手支颐,静静看她同伽罗玩了片刻, 说:“阿姨就住在楼下, 我不在的时候, 伽罗会在她那儿。你要是喜欢伽罗陪你玩儿, 那以后就住这儿?还是你想住临江的那套别墅, 那里清净些,离郊外的庄园也近,看腻了江景我带你去郊外骑马。” 江瑟的语气平静道:“不用这么麻烦,我就住在小姑姑那里。” 陆怀砚神色稍顿,抿一口红茶,淡淡道:“哪里?新禾府?” 他说的是上次她在北城住的地方,也在市中心,离这里不远。 江瑟嗯一声:“是那里,你等会就安排辆车送我过去。” “那地方近,我亲自送你。”陆怀砚放下茶杯站起身,“先吃完早餐再走。” 江瑟的行礼不多,就两个行李箱,陆怀砚将她直接送到公寓。 岑明淑的这套公寓,江瑟住的时间比岑明淑还多,大学那会不想回岑家了她都会跑这里来。 岑明淑直接将两套次卧打通,给她造了个媲美主卧的房间。 陆怀砚一进房间便看到一整墙的迪士尼公主手办,他倚着门沿静静欣赏了好一会儿。 “你小姑姑给你买的?” 江瑟顺着他目光看去,“嗯,每年过生日小姑姑都要给我买几个。” 她这么一说,陆怀砚倒是想起她小时候好像很喜欢去迪士尼,不是要岑礼带她去,就是要岑明淑带她去。 她的生日在六月,还有差不多三个月便要到了。 陆怀砚问她:“还有哪里的迪士尼没去过吗?” 江瑟一愣:“什么?” 陆怀砚笑:“小时候不是同你哥说,要把全世界的迪士尼都玩儿一遍吗?还有哪个没去?今年你过生日,换个哥哥带你去。” 全世界就六所迪士尼,江瑟早就去遍了,还不止一次。 “都去过了,你不是不喜欢去吗?” 从前岑礼带她去迪士尼前都会问他要不要一块儿去,但他从来没加入过,最后都是岑礼同郭颂带她和郭浅去。 陆怀砚说:“能一样么?我以前又没妹妹。” 江瑟提醒他:“你现在也没有妹妹。” “谁说没有?我现在不是成了某位大小姐的专属哥哥了吗?”陆怀砚迈步进去,想揪她耳垂,想到什么又改揉她头,说,“迪士尼不想去就换个地方,今年生日我带你出去玩儿几天。” 江瑟没说话。 “这事儿不急,还有三个多月,你想好了去哪里就跟我说,我提前安排好。”陆怀砚说完便看了眼腕表,“我该走了,今晚是你过去我那儿,还是我过来?” 江瑟默了默,抬眸觑他一眼:“超过十二点你就不要过来了。” 陆怀砚垂眸看她,倏地俯身亲了亲她,笑说:“以后是不是也会这样,每天都要在我上班前来一句:超过十二点就不许进来房间吵我?” “……” “我中午不能回来,要我安排个人给你做饭吗?” “不用,我自己解决。” 今天的早会陆老爷子也会来,陆怀砚知道不能再耽搁,颔一颔首便道:“有什么事就拨我电话。” 他走后,江瑟打开行李箱开始慢慢收拾,拉开床头柜时,一股郁馥的沉香扑面袭来。 她愣了愣,想起来这是上次离开北城时,陆怀砚特地送来的沉香,密密匝匝一笼,她没带走,也没想用。 现在自然也没打算用,指尖轻一推,刚拉开没一会的屉门缓慢关回去。 收拾完行礼,江瑟进浴室洗了个澡,出来时才发现错过了郑欢的电话,忙拿起手机回拨过去。 电话一接通便听郑欢笑着道:“差点以为你出事儿了,正要给你再拨个电话。” “收拾行李出了一身汗,你打来时我正在洗澡。” “行李?你回北城了?” “嗯,昨晚刚到。” 郑欢也不惊讶:“就猜到你会回北城,我过段时间也会回去,到时我们挑个时间见一面。” 她说到这便顿了顿,言归正传:“还记不记得我同你说田香宜有个女儿?” “记得,那女孩儿正在读高中。” 郑欢说:“这小姑娘比田香宜话多,跟同学倒了不少家里的事儿,你猜她说什么了?她说她表哥是北城的豪门子弟,等以后他继承家业了就会接她跟妈妈去北城住。” 小姑娘一再强调自己有个很有钱的表哥,身边同学却从不曾见这个表哥出现过,自然是质疑起来。 青春期的姑娘心思单纯敏感,最受不得旁人怀疑自己。 某天拿着本商业杂志指着封面上的男人,指天发誓那就是她表哥。 “封面上的男人是傅韫?” “对,杂志上的照片正好就是你发的那张。” 江瑟发给郑欢的照片是傅韫在书房接受采访的那张。 那时傅隽已经死了大半年,孙子死了,但还有个小儿子在,傅老爷子从悲痛中振作起来,竭力培养傅韫,还同岑家定下了两人的婚约。 “小姑娘一股脑说了不少表哥的事儿,同傅韫的经历都对得上。最重要的是,她说她表哥喜欢喝家里酒厂的啤酒,妈妈每个月都要往北城寄啤酒。老于叔一查还真跟她说的一样,田香宜从几年前开始便每个月都往北城寄两箱啤酒,你猜猜接收的地址是哪里?”郑欢卖了个关子。 江瑟:“哪里?” “一家温泉会所,叫华清池。这家会所隶属于万铭酒店集团,主人就是你认识的一个熟人。” 郑欢还没说出那个名字,江瑟便已经接过她的话:“朱茗璃。” 朱家同韩家一样,都是经营酒店起的家。 韩家以经营连锁商务酒店为重心,朱家则是着重开发度假村。 朱茗璃是朱家现任董事长的长女,在集团里挂了个市场营销总监的名头,同时还开了几家美容养生会所,郑欢说的那一家温泉会所就在北城西郊。 江瑟挂了电话后便开始翻起莫既沉发过来的购买名单,熟悉的名字有好几个,只不过没有朱茗璃。 去年九月她离开北城的那一日,明知郭浅同她关系好,朱茗璃却依旧要将郭浅拉入微信群里,叫郭浅旁观她们如何嘲弄她。 郭浅脾气一贯火爆,又同她一个鼻孔出气。 朱茗璃如何的猜不到那些话会传到她耳朵? 那时朱茗璃是怎么嘲她的? 鸠占鹊巢。 她这只鸠除了占了岑喻的巢,还占了谁的? 傅韫现在的联姻对象就是朱茗璃。 跨年夜的“意外”,受害者不仅仅是她,还有惹了一身腥的岑喻。 而那时,傅老本是想要继续同岑家的联姻。 江瑟抬眼望着墙上的一幅画,目光渐渐变得冷冽。 七年前的绑架案,她反复琢磨着为什么季云意那学生的妻子会在那日出现在油画院。 却忘了琢磨另一个人——她自己。 她那时为什么要去油画院? 因为她在博德展示厅的那幅油画被人不小心弄坏了,校长问她能不能在周一时再送去一幅。 油画院在周末闭馆,她在油画院有专门的画室,自然而然就挑在那个时候过去。 她与朱茗璃同届,都在那一年毕业。 朱茗璃同样有一幅作品在展示厅里,一幅水墨画。 这圈子里人人都知道傅老爷子好丹青,喜欢舞文弄墨,傅隽写得一手好字,而傅韫擅国画。 水墨画和国画。 江瑟缓慢眨了下眼睛,拿起手机给郭浅发了一条微信:【你说朱茗璃有一张十分宝贝的照片,能弄到么?】 - 三月的北城乍暖还寒,早晨的风少了冬日的肃杀,却依旧是冷的。 陆怀砚进去会议室,见陆老爷子只披了一件薄薄的羊绒衫,便让周青去取了件大衣,亲自给老人家披上。 陆老爷子嘴上说着他多事,心里却受用。 早会一结束,将陆怀砚叫进办公室同他说起陆进宗时,语气也因此变得十分缓和。 “我知道这次是你爸不做人事,但阿砚,他毕竟是你父亲,不必做得太过决绝。”陆行秋轻轻咳了两声,摇头叹一声,“你总得给我留点脸面去见你祖母,你祖母最疼的便是你父亲,小一辈里也最疼你。” 陆怀砚面色平静地给他斟一杯热茶,温声道:“放心,他最近不是忙着同孙家合作开发新项目吗?我给他们的新项目添点阻力,不过是为了让他把精力放在该放的地方。” 陆进宗在陆氏的权力被架空,怕得罪陆怀砚,陆家也从来无人敢帮他。 陆进宗只能不停地找外援,想要卷土重来。 这次也不知是同孙家画了什么大饼,哄得孙家乖乖地给他做过河的桥。 陆行秋要的也就这么一句话,只要别做得太绝,他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抬手呷了一口茶,他又清了清嗓子道:“明天mia要过来,你要是有时间,便回来老宅吃顿饭尽尽地主之谊。你当初在英国,她外祖母对你比亲外孙还要好,做人要知恩图报。” 关嘉颐上次陪同兄长过来拜年,在北城住了整整一个月,陪陆老爷子看了不知多少场京剧。 小姑娘性格是真好,天真开朗又一颗心扑在阿砚身上。 从前陆行秋给陆怀砚相看女孩儿,潜意识里总喜欢挑端庄稳重,能做当家主母的那一类。现在却是觉得就阿砚这样的性格,像关嘉颐这样单单纯纯的小太阳,说不定更合适他。 “linda对我好,我自然也会对她好。”陆怀砚面色淡淡,“但我同linda的交情与mia有何干系?您喜欢mia也是您的事,与我无关。” 陆行秋将茶盏重重摔桌上,“你知不知道她为了你放弃了留在皇家芭蕾舞团的机会,宁肯一个人孤零零来北城芭蕾舞院。” 陆怀砚面不改色道:“所以您更不应该给她任何一点希望。” 陆行秋说:“我在你这年纪时,你二叔都能爬了。怎么?你还以为你自己是年轻小伙,有大把青春挥霍是不是?” 陆怀砚轻轻一笑:“您当初是三年抱俩,还不是拖到快二十六岁才结婚。当初喜欢您的人也很多,您为何一定要祖母?当初祖母都快要同别人结婚了,是您拿着锄头挖墙角,叫祖母怀了孩子不得不嫁你。” 她真的很难追 第89节 “什么叫不得不嫁我?你祖母心里本就有我。再说,我同你祖母能同你一样吗?”陆行秋愤愤,“我喜欢你祖母这才迟迟不结婚,你这狼崽子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非要拖到一把年纪才结婚?到时候不怕人家说你老牛吃嫩草?” “谁说我没喜欢的人?”陆怀砚揉了揉眉心,说,“上次不是同您说了,我有想要结婚的对象,您不要再给我乱点鸳鸯谱。” 陆行秋哼一声,这狼崽子是他一手教养出来的,他还能不知道他的手段。 “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你以为我会信你说的鬼话?”他说着,朝陆怀砚一挥手,不耐烦道,“出去出去,看到你就觉得心烦!明天那顿饭你可以不回来,但过几天关家兄弟过来的那顿你别给我缺席!” 陆怀砚没急着出去,给老爷子换了一盏新的茶,说:“绍廷他们来是为谈两家合作的事,我当然不会缺席。mia既然决定要来北城芭蕾舞院,自然是为了她的事业。您要是缺人陪您看京剧,我给您挑作陪的人。她那边您就别去打扰了,就算她出于后辈礼节想要陪您去看,您这做长辈也莫要耽误她的前程。” 陆行秋:“……”这狼崽子! - 陆怀砚晚上推了一场应酬,不到十点便到了江瑟那儿。江瑟给他开门时,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 “管家下午已经将你的东西送了过来,我放衣帽间了。” 陆怀砚“嗯”一声:“怎么没吹头发,你小姑姑这没吹风机?” “有,我正准备去找。” 吹风机就在浴室,江瑟刚翻出来就被他从手里夺走,男人直接抱起她往淋浴间走,“先陪我洗个澡?” 他嘴里问着话,动作却没半分商量的意思。 她被他扣在淋浴间胡闹了将近一小时,出来时,头发上的水跟断线的珠子似的,不断往下坠。 陆怀砚肩膀多了两个牙印,他一边给她吹头发,一边掀开浴袍给她看她的杰作:“刚刚是太爽了要咬,还是太气了才咬?” 江瑟眉眼里还有未褪去的情潮,掀眸看他时,眼里还润着水雾。 两人目光交缠几秒。 陆怀砚说:“看来是两个都有,又爽又气。” “……” 江瑟没力气搭理他,吹干头发,捡起被他剥在盥洗台的睡裙便回了卧室。 卧室的床上摆着几份文件,陆怀砚上床时看了眼,眉梢微微一挑,说:“准备把你家酒吧的酒就做成酒饮推出市场?” 江瑟“嗯”了声,将那几份文件收起放回文件袋,“我明天同许舟姐见一面,把这事落实。” 陆怀砚将她抱入怀里,边玩着她手指,边淡淡道:“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江瑟靠上他胸膛,垂眸看着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说,“记没记得以前朱茗璃追过你?” 陆怀砚手上的动作一顿,不动声色道:“怎么?你要跟我算她追过我的旧账?” 第62章 "你永远都可以往死里地利用我。” 男人声音落下的瞬间, 整个房间静了两秒。 江瑟扭过头看他:“我为什么要算你同朱茗璃的旧账?你跟她有什么过往吗?” 陆怀砚闻言也不玩她手指了,一抬手便掐住她下颌,好笑道:“不是你莫名其妙扯起她来的么?我同她又不熟, 对她也没什么印象,我跟她能有什么过往?” 江瑟说:“她当初追你的事连我都知道,你不知道?” 当时传言还挺多, 都说朱家想同陆家联姻,让女儿上赶着去追求陆怀砚。江瑟那时没怎么关注, 都是郭浅在说, 她听上那么一两嘴。 朱茗璃具体是怎么追求的她不清楚,但至少整个圈子的人都知道朱茗璃喜欢陆怀砚。 陆怀砚凝眉想了片刻, 说:“有一段时间我同她倒是经常在不同的场子里碰上, 私底下她也曾经约过我几次, 但我没搭理过。第一次拒绝后, 李瑞基本会替我拦下她所有的邀请。还有一回——” 男人的声音说到这里,蓦地顿了下,目光轻轻落她脸上, 带了点意味不明的深意。 “还有一回她邀请我同她跳舞,你猜猜是在什么样的场合?” 江瑟总觉得他这会的笑容不阴不阳的,就跟上次他问她傅韫亲没亲过她一样。 傅韫? 她眸光微微一动:“我同傅韫的订婚宴?” 陆怀砚瞥她, 似笑非笑道:“记得还挺清楚。” 她与傅韫的订婚宴,两人倒是没跳舞。江瑟正式进入北城社交圈的第一支舞,是她在十八岁的成人礼里同傅隽跳的那一支华尔兹。 她自小习舞, 那一支舞自然是跳得很美。 陆怀砚对交谊舞不感兴趣, 岑礼同郭颂学华尔兹的时候, 总想拉他一起去, 吃过几回闭门羹后, 两人还笑话他,问他是不是因为跳不好才不肯学。 倒不是学不好,单纯是不喜欢与人有太过亲密的接触。 不过……哪日这姑娘想要跳了,他是不介意为她去学一学。 总比看着她同别人跳好。 “那你和她跳了么?”江瑟问他,“哥哥说你不会跳舞。” “我就算会跳也不会同她跳。”陆怀砚说,“我不跳舞这事儿挺多人知道,她却来邀请我,知道这说明什么了?” 江瑟想了想,语气微妙道:“她不喜欢你。” 陆怀砚“嗯”了声:“我不至于连别人喜不喜欢我都看不出来。” 这话一落,他想到什么,忽地就看了江瑟一眼。 当初岑礼说这姑娘喜欢过他时……他也同岑礼说过类似的话。 她十六岁到十八岁的那两年,从来就没喜欢过他。 那时她看他的眼神,不是喜欢一个人时会有的眼神。陆怀砚后来在医院听完她同张玥说的话,倒是有些醍醐灌顶般的恍然。 她当时的眼神,更像是一个病人看到药的眼神。 想到这,陆怀砚双手握住江瑟的腰,生生将她转了个方向,面对面坐他腿上。 他垂着眼看她,目光有些深。 又是那种无声探究的眼神。 江瑟眯了下眼,问他:“你要做什么?” “亲你。” 他眼睛盯着她,唇慢慢落下来。 他们这会的姿势,基本一个深吻就能燎起一把火,不滚一次床单熄不了火。 江瑟双手抵在他胸膛,推他:“我不想再洗第三次澡。” 也不知这话有什么好笑的,陆怀砚闻声便笑了几下,笑得胸腔微震,唇中途改了道,轻轻落她眼皮上,说:“眼神对了,这是给大小姐的奖励。” “……”莫名其妙。 他的唇很软也很热,落下来时,像夏日聚焦在眼皮上的一线光,又暖又烫人。 陆怀砚亲完便朝后靠着枕头,眼帘半落,声嗓还带着事后的沙哑和慵懒,散漫问她:“还要问什么?” 江瑟抬手摸了下被他碰过的眼皮,“朱茗璃邀请你同她跳舞时,你对她说什么了吗?” 朱茗璃就是从那晚开始高调追求陆怀砚的,她一贯是心高气傲的性子,会那样高调应当是受了什么刺激。 “怎么又说她了,”陆怀砚一脸的意兴阑珊,“我同她说,想要刺激别人,她找几个侍应生睡一晚都比找我跳舞有用。” “……你怎么知道她找你跳舞是为了刺激别人?” “她眼底的愠怒和妒忌根本掩不住,”陆怀砚语气寡淡,“即便她堆着满脸的笑。” 愠怒和妒忌…… 因为傅韫么? 找陆怀砚跳舞是为了刺激傅韫还是为了刺激她? 江瑟半落下眼帘,那晚朱茗璃的确是很早便离开。 她与朱茗璃上了高中后便不再同班,一个在理科班一个在文科班,被绑架时高考刚结束,倘若她在学校那幅画真与朱茗璃有关,她那时是不是已经同傅韫勾搭在一起了? 朱茗璃比她大一岁,高三那会也不过才十七岁。 见她垂着眼不说话,陆怀砚抬起她下颌,打量着她的神色,淡淡道:“一整晚都在说她,怎么?她惹你不高兴了?还是她对你做了什么事儿?” 江瑟说:“是不喜欢她,听说万铭集团去年资金链差点出问题?” “嗯,有一个度假村开发到一半,因为政策问题不得不终止,投进去的钱都打了水漂。还有几项在国外的投资也出了意外,年初傅家出面做担保人,帮万铭挺过了难关。” 江瑟若有所思。 傅家会出手帮朱家,是因为两家准备要联姻。以傅老爷子重利轻义的性格,不可能会看中差点破产的朱家,只可能是傅韫点名要朱茗璃。 陆怀砚双手松松揽在她腰侧,轻描淡写道:“傅家可以给朱家做担保人,陆家也可以断了他们这层合作关系。” 搭在她腰窝的手指轻轻一点,他继续问道:“朱茗璃欺没欺负过你?” 江瑟静了静。 他手指的力度分明很轻,却无端叫她脊背骨攀爬起一阵战栗,像细小的电流窜过,连心脏都没忍住一麻。 眸光缓慢往上一抬,江瑟神色平静道:“没有,假如她欺负我了,我会自己还回去。” 陆怀砚笑了笑:“别只顾着记我的账,别人欺负你的账也记着。谁欺负你了,怎么欺负你的,都一笔一笔记清楚。” 他双手微微使力,将她搂紧,下颌抵着她颈子,缓缓道:“我对你说过的话永远不会失效,江瑟,你永远都可以往死里利用我。” - 翌日是个春光明媚的晴天。 江瑟同许舟约在了弘盛楼下的一家咖啡店碰面。 大半年未见,许舟身上那股菁英御姐范愈发甚了,可见到江瑟的第一眼,她还是跟从前一样,叫她一声:“总监。” 江瑟笑说:“你再叫我总监,我下次回北城可就不找你喝咖啡了。” 许舟只好改口:“瑟瑟。” 江瑟当年接手弘盛,做的最明确的决定便是挑了许舟做她的特助。至今弘盛的起死回生依旧是教科书般的奇迹,如果没有许舟,这个奇迹根本不可能发生。 “我看新闻了,弘盛今年推出的智能机器人在第一季度的销量遥遥领先。”江瑟举起咖啡杯,同许舟手里的杯子碰了下,说,“我们当初的设想是对的。” 她真的很难追 第90节 许舟鼻子一酸,当初新产品的计划书是她同江瑟带着设计组同营销组的人熬了不知多少个通宵做出来的,可最终产品上市后,她却已经辞职离开。 “你走的时候把弘盛交给我,我不管如何都不能叫人质疑你看人的目光。” 她摸出一把钥匙递给江瑟,“这个地方我也一直看着,你放心,只要我在职一天,便没有人可以动这个地方。” 江瑟接过钥匙,垂眸看了片刻,笑道:“谢谢,等我办完事了,我会将钥匙送回来。” 把钥匙放入大衣口袋,她取出一份文件,说:“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这份企划书我需要寄存在你这里。” 许舟有些迷茫:“寄存?” “嗯,”江瑟颔一颔首,微微笑道,“以后我会找你要回这份企划书,假如我没来,我会告诉你把企划书交给谁。” 企划书上就写着四个字:富春河畔。 许舟目光静静扫过这个名字,说:“好,你什么时候回来拿?” 江瑟轻轻摇头:“不知道,但我会尽快。” 许舟如今是弘盛的负责人,又是新产品刚面世的关隘时刻,两人喝完一杯咖啡便在咖啡店门口分开。 弘盛的logo就在商厦的六十七楼,江瑟迎着阳光抬头看了眼,很快便转身离去,慢慢往停车场走。 正是上午茶时间,出来买咖啡的人不少,她刚拐入一条种满法国梧桐的林荫道,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 “瑟瑟。” 男人的声音温润如水,不用回头看,都知道他在说话时必然是眉眼含笑的。 江瑟脚步一顿,藏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慢慢攥紧了掌心的钥匙。 她慢慢回过身,扬眉笑了笑:“傅韫。” 眼前的姑娘一身浅青色的春装套裙,外搭一件米色大衣,站在梧桐树下,亭亭玉立,像开在早春枝头里最荼蘼的花。 傅韫目光掠过她眉眼,侧头同身旁的助理说了两句便提步朝她走过去,俊朗的面庞笑意不减。 他望着她笑问:“什么回来北城的?怎么不同我说一声?” “刚回来没两天,”江瑟说,“本来想忙完了再找你的,没想到今天就碰上了。” 傅韫笑笑,依旧是令人如沐春风的语气:“今晚有空吗?赏个脸同我吃顿饭?” 江瑟眨了眨眼,点头随性道:“好啊,就双月湖那家酒店吧,好久没去过。” 她语气说得十分随意,好似真的是临时起意点了这地儿。 那酒店傅韫只要一回来北城便要去,最喜欢挑下雪的夜晚去。余光瞥过春光明媚的天,有些遗憾今天不是个落雪天。 “成,我现在就叫人定个包间。”男人眉眼清隽柔和,一身熨帖的手工西装衬得他芝兰玉树般的俊秀,“时间你来定,我六点以后都有空。” 他身后几名助理都在不停地抬手看时间,一看便知是在赶时间。 江瑟颔一颔首,淡淡道:“就晚上七点吧。” “好。”傅韫唇角含笑,温和说,“我们晚上见,瑟瑟。” “晚上见。” 江瑟转身继续往林荫道走,身后那道目光在她身上定了好半晌才挪开。 她松开被钥匙硌地生疼的手掌。 他从前就是这样的对么?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盯着她,静静等待狩猎的时机。 到了停车场,江瑟发动车子往郊外开去,车子行了一个多小时才抵达目的地。 她落下车窗,坐在车里定定望着那间破旧的工厂。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间工厂始终没有变。 落满灰尘的墙体,破烂的窗户,还有那扇关得紧紧的铁门。 郊外的风比城里的风要萧肃,仿佛是从遥远的旷野里疾驰而来,摧枯拉朽般震得半落的窗嗡嗡作响。 她缓缓升起车窗,起车离开。 车子依旧开在郊外的车道里,大半个小时后,火红色的车子在路边停靠。 不远处是一家装潢高档的会所,“华清池”三个字刻在一张古色古香的木匾里,字体是十分中正的隶书。 傅老爷子最喜欢题的字体便是隶书。 傅韫能将老爷子哄得把一整个傅氏都交他手里,料想也习得一手漂亮的隶书。 江瑟举起手机,对着那面匾额“咔嚓”一声拍了张照片。 手机屏幕亮了一瞬,一条微信弹出。 砚:【晚上回去陪你吃饭。】 江瑟静静看着这条微信,须臾,她轻轻敲动屏幕,回道:【我晚上有事。】 第63章 “你以后一定会讨厌我的任性。” 大小姐:【我今晚有事。】 窗明几净的会议室, 明媚的阳光铺了一地。 陆怀砚看着那条微信,想起她说今日要见许舟,便放下手机, 对周青道:“今晚的饭局不用推掉。” “是,小陆总。”周青说,“刚老陆总特地打来电话, 叮嘱您晚上应酬完记得抽空回老宅一趟。他说关小姐给您带了礼物,您于情于理都应该亲自去说一声谢谢。” 陆老爷子打的什么心思, 陆怀砚怎么可能不清楚? “关小姐到老宅了?”他淡淡问。 “对, 老陆总打电话过来时,似乎正准备带关小姐去剧院看戏。” 陆怀砚低头翻起手里的文件, 语无波澜道:“去珍宝斋订两盅佛跳墙送到老宅去, 晚上九点你再给祖父打电话, 就说我喝醉了。” 周青应下, 正要出门去打电话,忽然又听见陆怀砚说:“订三盅,两盅送过去老宅, 还有一盅晚上的饭局结束后再送到新禾府去。” 陆老爷子爱吃佛跳墙,珍宝斋的这两盅佛跳墙还未送至老宅,他老人家却是亲自来了陆氏的办公楼。 陆怀砚接到陆行秋的内线电话时, 没忍住揉了揉眉心。 不用猜都知道祖父肯定带了关嘉颐过来。 陆行秋说得冠冕堂皇:“嘉颐想亲自把礼物送过来,顺道参观一下陆氏,我闲着也是闲着, 就带她过来。参观完, 我们就在陆氏的员工餐厅简单吃顿午餐再去剧院看昆曲。你别跟我说你连午饭都不用吃, 要么你同我们一起去员工餐厅吃, 要么我叫人送餐上来, 我们就在你的办公室吃。” 傅家老爷子重病的事叫他多少有些兔死狐悲之感,人老了便是这样,身边人一个个死去,很难不悲春伤秋。 他活到这把年纪也算是活够了,唯一一点遗憾便是陆怀砚的婚事。 傅京尧病归病,好歹儿子同朱家那丫头的事是板上钉钉。自家这孙子却还是孤家寡人,身边连个母苍蝇的影子都没有。 怎能不叫陆行秋着急。 老爷子执拗起来十头牛都拉不住,陆怀砚只好叫周青去员工餐厅提前定餐。 陆氏集团总部的员工餐厅出了名的经济实惠又美味,每天都乌泱泱地坐满人。 两位总裁同时出现在员工餐厅,还带着一位长相甜美、气质出众的女孩儿,很难不引人注目。 公司的八卦群全都爆了,没一会儿便有人扒出这年轻女孩儿的来历。 港城关家的小公主,前英国皇家芭蕾舞团的独舞演员,今年年初正式成为北芭的首席演员。 下月北芭开演的《奥涅金》便是她主演。 出身显赫、实力过硬又亲切可人,这一个个tag贴上去,关嘉颐在社交媒体的粉丝量直接媲美娱乐圈里的流量小花。 中午陪同吃饭的还有陆怀砚身边的几个助理,但所有人的关注重点都在陆怀砚同关嘉颐身上。 陆氏同关家的合作不知多少人盯着。 眼下关家这位小公主从英国千里迢迢来到北城,很难不叫人往联姻的方向去想。 公司群里的消息和图片以秒为单位,几乎一眨眼便窜出一长串。周青陪两位大领导吃完午饭,回去总办时才发现所有公司群都炸了。 皱眉翻了几百条,想起刚刚小陆总单独找关小姐说话的神色,他直接在群里发话:【别造谣,别传谣,小陆总最不喜欢这种花边新闻。】 发完信,他朝紧闭的房门看了眼,也不知道珍宝斋的佛跳墙还要不要定了。 关嘉颐给陆怀砚带的伴手礼是一支男士香水。 陆怀砚没接,淡淡道:“我不用香水。” 女孩儿闻言便笑吟吟道:“这香水是我特制的,跟你爱用的沉香是同一种香气。” 陆怀砚说:“家里的沉香我没再用,这香味祖父喜欢,留给祖父吧,我替祖父同你说声谢谢。” “我怎么可能不给陆爷爷带伴手礼?”关嘉颐轻轻笑了声,竖起两根手指,满脸娇俏道,“陆爷爷那里我给了足足两瓶。” 陆怀砚静静看了她片刻,说:“你不应该离开英国,这里也不值得你留下来。” “谁说不值得了?我喜欢北城,也喜欢北芭。”关嘉颐目光直白地望着陆怀砚,“我总要出来闯一闯试一试的,爹地妈咪都支持我的决定,就连二哥也被我说服了。阿砚,我不想等我老了才去后悔没有竭尽全力地争取我想要的东西。” 二哥同她说阿砚有喜欢的人,叫她放弃。 可她不想。 即便他没说谎,她也不想就这样放弃。 这是她第一眼遇见就喜欢上的人。 喜欢了整整十年,不飞蛾扑火地试一试,她不甘心。 女孩子那义无反顾的深情,并未叫陆怀砚的面色起半点波澜。 颔一颔首便道:“祖父很喜欢你,你既然决定要在北城开展你的事业,我会让他尽量少些打扰你。” - 黑色轿车往北城大剧院开过去时,关嘉颐显然比过来时要沉默许多。 陆老爷子笑着问她:“我们阿砚是不是同你说了不好听的话了?” 关嘉颐听见这话,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没有,阿砚很好,他就是怕我在北城不习惯,还鼓励我好好跳舞。” 老爷子看小姑娘一副护短的模样,慈祥笑道:“他说得对,比起别的,你的确该好好地去实现你的理想,我们阿砚不值得你为他放弃理想放弃事业。” 她真的很难追 第91节 关嘉颐笑得很灿烂:“陆爷爷您放心,我就是比较贪心,理想同梦想都想要。” 大剧院就在北城的艺术区,陆家的轿车经过艺术区的油画院时,江瑟刚刚走到油画院三楼。 季云意下午在油画院有一场讲座。 她到的时候,这场讲座已经到了尾声。 江瑟没有落座,静静站在最后一排,听季云意介绍当代的欧洲具象绘画。 几乎在她进门时,季云意便看到她了。 讲座一结束,她将手里的讲稿和画册交给助理,步履从容地走向江瑟。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温雅,“我以为这地方你一辈子都不会想来。” 江瑟的确很不想来。 七年前,她就是在这里目睹了自己母亲与她学生偷情,两具泼满油画颜料的身体交缠在一起的场景,甚至叫她对画画产生了恶心感。 江瑟声音平淡道:“有些事想找季老师谈一谈。” 季云意来到江瑟跟前,细细打量她一眼,笑道:“江小姐同我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 江瑟双手慢慢插入大衣的兜里,迎着季云意的目光,用同样温雅的语气回道:“自然是有,七年前您与您学生的那件事,我们一直没谈过。” 她目光朝人影晃动的走廊望了眼,说:“季老师是想在这里谈?还是换个人少点的地方再谈?” 季云意唇角笑意一冷,安静片刻,她道:“去我的画室。” “换个地方,那地方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去。” 季云意面上的笑意彻底散去,斜睨江瑟一眼,说:“那就去你以前的画室。” 江瑟从前用的画室就在二楼,与季云意的画室挨着。 那间画室她已经许多年不曾用过,推门进去,里头依旧空荡,除了几具画架同椅子,旁无一物。 那些画架同画椅是从前江瑟用的那些。 这间画室,江瑟离开前是什么模样,现在便是什么模样。 季云意没有让任何人再用过这间画室。 她轻轻拉开一张画椅坐下,双腿优雅交叠,对江瑟说:“说吧,让我听听七年的事还能叫你发什么疯。” 江瑟没有坐,站在季云意跟前,望着她道:“你们是每个周末都会来油画院偷情吗?每次来都是老宅的哪位管家送你来?你同你学生的事,岑家的那些管家里谁会有可能知道?” 季云意眯着眼看她,声音冷淡:“你如果是为了来羞辱我——” “有第四个人在,”江瑟冷冷打断她,“七年前的绑架案一直有第四个人在,我已经快要抓到他。所以请你放心,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羞辱你。” 季云意眉心一蹙:“你在说什么?” “岑家老宅里有内鬼,这个人同绑架我的真正主谋串通,故意引导我那天去油画院撞见你们偷情。”江瑟说,“他对你们偷情的事了如指掌,知道你们什么时候会见面,会在哪里见面,我现在就要找出那个人。” 季云意抿唇不语。 江瑟瞥她一眼,唇角勾起个极淡的笑容。 又是这样的神情。 “我一直没同你说我被绑走的那三天经历过什么,要不今日同您说说?”江瑟笑道,“就在你忙着处理你那烂摊子的时候,那两个人将手伸到我身上,想要剥我衣服灌我药,说这辈子能玩一把我这样的名媛,死也值得。” 她拉开一张画椅同季云意面对面坐在,一字一句道:“需要我同您再说详细些么?说说他们怎么试图撕开我裙子的拉链——” “瑟瑟!” 江瑟面色不改,依旧笑着:“您连听都不愿得听呢,可十六岁的岑瑟真真切切地经历两日,直到赵志成杀了他们。就在那些温热的血溅到她脸上,就在她以为她自己要死的时候,知道她在想什么吗?” “她在想,她的父亲母亲还有她哥哥一定会给她报仇,他们一定会找到那些人给她报仇。”江瑟盯着季云意眼睛,“我被绑走后,你们抛弃了我一次。我在医院求你们找出真正的主谋时,你们抛弃了我第二次。季老师,是你们先抛弃我,我才会抛弃岑家。现在,请您仔细回想,究竟谁有可能是岑家的那只内鬼。我自己去给十六岁的岑瑟报仇!” 她的声音十分平静,面色亦是平静,就连唇角的笑都没有过一分一毫的波动。 这一番话落下,整个油画室陷入一片死寂。 季云意望着江瑟,紧紧蹙起的眉心缓慢展平,良久,她慢慢道:“我同你父亲结婚时没有感情,结婚后也没有感情,生下你们后,我们的任务便已经完成。他有他的情人,我也有我的,彼此不干扰对方。岑家的几位老管家都知道我们的事,但我用惯的管家只有于管家与侯管家。我喜欢在暴雨天来油画院见kingston,这个习惯他们也都知道。你被绑架那日,送我来油画院的是侯管家。” 侯管家两年前便已经退休。 能同时插手七年前的绑架案和换走那罐冰糖的人便只有于管家。 难怪跨年夜那晚,她同季云意、岑明宏才说了两句话,于管家会匆匆过来打断他们。 “谢谢您的坦诚。”江瑟缓缓站起身,礼貌而优雅地笑言,“您放心,今天应当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您。” 她说完便转身离去。 季云意看着她的背影,在她摸到门把即将推开油画室的木门时,忽然唤了一声:“瑟瑟。” 江瑟没停,“咔”一下拧开把手,头都不回地出了油画室。 - 离开油画院时还不到四点,江瑟回去新禾府换了身衣服,化了个很淡的妆,算着时间去双月湖酒店。 到酒店时离七点还有二十分钟,酒店经理一见她便笑着迎上来:“江小姐,傅先生已经在包间等着您。” 这位经理还是从前那位,识得江瑟,即便今日她不再姓岑,待她的态度却如从前一般恭敬。 江瑟颔首道谢,随着经理一同去了包间。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傅韫定的包间是从前他们一块儿吃过饭的那一间,窗户正对着双月湖。 他们曾经站在湖中央的拱桥里看北城那年的初雪。 今天北城并未落雪,湖边树丛余了点斑驳春雪。 湖面上的冰已然融化,月光如鎏银,漂浮在微微起皱的水面,化作一缕缕细芒。 傅韫见她望着窗外,便温声笑言:“吃完饭要过去那里走走吗?雪既然化了,那石拱桥应该能上去。” 江瑟回眸看他:“你常来这里吗?” “嗯,这里景色美,也不似北城旁的酒店那么吵闹。应酬多了就喜欢找个这样的地儿,一个人安安静静吃顿便饭,再一个人安安静静走上一截路赏一段景。” 男人说话不疾不徐,一派温良恭俭的腔调,清澈的眸子望过来时,很有种真诚与你交心的意味。 江瑟笑笑:“那一会便去走走。” 两人坐下没一会儿,几名侍应生鱼贯进来上菜,每一道菜品都是江瑟偏爱的口味。 傅韫用餐时的礼仪很好,视线始终垂落,但每回只要江瑟抬眼看他,他都能及时回应她的目光。 从前只觉他绅士,却不曾发现他竟然这样敏锐。 一顿饭吃完,江瑟同他一起搭乘电梯去湖边。 电梯抵达一楼,梯门刚打开便有两名莽撞的小孩子直直撞了进来。 江瑟被撞得一个踉跄,好在身后的男人及时扶住她。 锃亮的金属梯面里,傅韫双手扶住她腰,目光静静垂在她发顶,修长的十指在触到她腰部的衣料时不自觉僵硬了一瞬,与此同时,喉结快速地滑动了下。 江瑟不着痕迹地盯着梯面,站稳后便淡淡收回目光,转身同他道了句:“谢谢。” 夜里风大,树梢上的雪沫在寒风里簌簌坠落。 快到湖边时,江瑟停下脚步,微笑道:“风太大了,今天就不上桥了。” 她拢了拢身上的大衣,“听说你同朱茗璃要订婚了,什么时候办宴?我提前把礼物送过去。” “怎么?你不亲自来?”傅韫看着她挑一挑眉,笑说,“父亲的意思是越快越好,没有意外的话,下个月中旬便会办宴。” 江瑟语气淡淡道:“我同朱茗璃关系不好,她未必会想见到我。” “这有什么关系?我同你订婚时,她不也来了?”傅韫温声笑道,“再说,是我邀请你,又不是她邀请你,你来与不来都不必顾及她。总不能我同她订婚,你和我就做不成朋友了?瑟瑟——” 傅韫含笑的眼多了几许认真:“我说过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时时刻刻放在心上的朋友。我与你之间的友情,不必顾及别人。” 这些话傅韫从前的确说过。 在两人解除婚约的时候。 江瑟双手插入大衣的兜里,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漫不经心道:“再说吧,接下来几个月我虽然都在北城,但要给家里的酒拉投资,估计会挺忙。” 男人有些无奈:“成,你要是不来,那我私底下请你出来喝酒,你不能找借口拒绝。” 江瑟不置可否,只笑着问他:“你没同朱茗璃约法三章吗?” 傅韫笑容一顿:“约法三章?” “你忘了?”江瑟说,“我们从前订婚的时候不是约定过只要没遇见喜欢的人,便要对彼此忠诚,尽力经营好这一桩婚姻。私下里同异性单独见面,至少要知会一下对方以示尊重。相信我,就我同朱茗璃的关系,你不会希望在订婚后和我见面。” 傅韫偏头看着她:“我跟朱茗璃,和跟你是不一样的。” 江瑟说:“有什么不一样,都是被家族推出来联姻的棋子。” “我同你订婚的那两年,是我人生最特别的一段时光。”傅韫清润的眼掩在黑黢黢的树影里,“在那之前,我这个傅家的私生子根本上不得台面。和你订婚后,我的人生才开始有了转折。所以瑟瑟,你对我来说永远都不一样。” 江瑟脚步稍顿,侧眸望了望他,说:“我离开岑家时,你说只要我想,便能叫傅老同意继续我们的婚约。那话不是玩笑话?” 傅韫好笑道:“自然不是,只不过你不愿意,我自然尊重你的意愿。” 江瑟缓缓一笑,不甚在意道:“作为联姻对象,朱茗璃很适合你,比我更适合。你们的订婚宴我不管去不去,都会送上祝福。” - 停车场就建在湖边,绕过去不过十分钟的路程。 江瑟离开后,傅韫并未跟着离去,而是折返回双月湖的石拱桥。 桥上静寂,婆娑树影淹没了大半座桥。 傅韫走上桥中央,边取出烟盒,边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富春河那片老城区不必再勘察,我暂时不打算动那块地。” 电话对面那人闻言便应了声:“是,傅总。对了,您上回问我江小姐有没有在同一个叫‘张老板’的人做生意,我还真查到了一个姓张的女人。” 女人? 那日江瑟同他吃饭时,便是接了一个来自张老板的电话。 当时她站在河边笑得挺开心。 傅韫十分好奇是什么样的人叫她笑成那样,便叫人去查那张老板是男是女,又是做什么行当。 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咬入嘴里,他语气温和地问:“做酒厂的?” 她真的很难追 第92节 “不是,是个旗袍师傅,叫张玥。” 傅韫点烟的手微微一顿,“旗袍?” “是,这旗袍师傅的刺绣技艺在桐城小有名气,原先在桐城就有一家旗袍店。” “刺啦”一声,火舌燎上烟尾,烧出火星的烟草在黑暗里灼出一个红点。 傅韫缓缓吁出一口烟。 当初去江城找赵志成时,他藏在手里的似乎就是一块刺绣。 “去查查这张老板的来历。”男人拿下嘴里的烟,温文尔雅地吩咐道,“什么时候来的桐城,来桐城之前又曾经在哪里待过,全都查清楚。” - 红色跑车开出酒店时,江瑟直到后视镜看不到傅韫的身影了,才从大衣里拿出录音笔,按下结束键。 想起男人在电梯里扶在她腰上的手掌以及喉结上下滑动时那几不可闻的吞咽声,握在方向盘的手缓缓收紧。 回到新禾府时,时间刚过十点。 走廊的门缝里漫着一线昏黄的光,有人在屋子里。 江瑟输入密码开了锁,一进玄关便看到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他大抵是刚洗过澡,身上一件薄薄的深色v领线衫,手里拿着平板,指尖不时滑动屏幕。 开门的动静一传来,他便抬眼看了过来,目光沉静。 江瑟把大衣往旁边一搁,开始蹬鞋解背上的拉链。 那条被傅韫碰过的裙子随着她走向沙发的步伐滑落在地,她赤脚踩过,顾自坐上陆怀砚大腿。 男人静静端详着她的脸,喉结缓缓下沉:“同许舟喝酒了?” 江瑟没说话,从他手里夺走平板,握着他手去抚摸她的腰,同时身体一软,下颌抵上他肩膀。 “没喝酒。”她闭上眼,将带着凉意的脸贴在他脖颈,“陆怀砚,抱我。” 她这样近乎赤.裸的钻入他怀里,陆怀砚缓慢吸了口气,沉着嗓问她:“就只要抱?” “嗯,我好累,你快抱我。” 陆怀砚腾出一只手抽过沙发上的绒毯披她身上,随即双手往她腰间用力一扣,将她结结实实抱入怀里。 “讨个抱至于要把裙子脱掉吗?” 江瑟说:“裙子弄脏了,不想穿。” 她整张脸窝在他肩窝,陆怀砚看不清她的脸,只好拿唇碰了碰她鬓角,说:“觉不觉得你越来越任性了?” 江瑟没否认:“我一直很任性。” 陆怀砚笑了:“挺好,就喜欢你这么任性。” 怀里的姑娘不吭声了,香香软软的呼吸弄得他脖颈又热又痒,但陆怀砚没什么心猿意马的念头,他能感觉到她的疲惫。 满室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以为她已经睡着时,江瑟忽然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句:“你以后一定会讨厌我的任性。” 她的声音轻得就像是在说梦话。 陆怀砚却是听清楚了,笑了一笑,低沉的嗓音里带了点哄:“就你这动不动翻我旧账的习惯,我讨厌谁都不敢讨厌大小姐你。” 第64章 “我怎么觉得你在生我的气?” 那晚陆怀砚给江瑟带回来的佛跳墙她是一口都没吃上。 在沙发上讨了半小时的抱, 匆匆卸妆洗漱便钻被窝里睡了过去。 半夜被热醒,差点以为自己又发起了低烧。 昏昏沉沉的意识归拢,才知是身后这男人抱她抱得太紧。 他赤着上身, 与她裸露在睡衣外的皮肤紧密相贴,直接贴出了一层汗。 要搁从前,江瑟多半要推开他这么个热源。 可现在, 或许是习惯了他这样近乎霸道的拥抱,她慢慢眨了几下眼睫便又睡了过去。 后半夜她睡得格外沉, 连陆怀砚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 起来时微信里躺着一长串的消息, 全是来自郭浅。 浅浅:【图片.jpg】 浅浅:【没有我郭浅浅搞不来的照片。】 后续配了个把她给牛逼坏的动图。 江瑟笑了笑,也没往下看, 直接点开对话框里的第一张图片。 是一张老照片。 光线称不得明亮的桌球室, 站在最中央的男人便是陆怀砚。 他倚着球桌, 正低头给球杆上巧粉。 在他身旁站着岑礼和郭颂他们几人, 郭颂手里也拿着一根球杆,显然是在同陆怀砚对打。 球室宽敞,除了七八个男人, 也有几个女孩儿在。 挨着窗口正在往球桌看的女孩儿便是朱茗璃,她的目光注视着陆怀砚,身后那扇半开的窗户里却出现了一道擦身而过的身影。 那道身影就在朱茗璃侧后方, 打眼看去,两个人隔着半樘窗扇巧妙地合了一张照。 江瑟盯着照片里傅韫的侧脸,轻轻地笑了。 这张照片是在某场宴会里拍下的, 没记错的话是她二十岁那年, 郭家办的一场生日宴。 那时朱茗璃同傅韫应当是十分熟悉了, 沆瀣一气了好几年, 怎么可能不熟悉? 偏偏不管在什么场子, 这两个人看起来就同陌生人一般。 江瑟到这会都想不明白,从来心高气傲的朱茗璃怎么会看上傅韫? 思忖间,指尖不小心一撇便划到了下一张照片。 看到照片的瞬间,江瑟目光微微一凝,很快面色恢复如常。 指尖继续在屏幕拨动,接下来十来张照片全是陆怀砚同关嘉颐的照片。 俊男美女的组合,即便是在拥挤的员工餐厅,也十分养眼。 这些照片的角度千奇百怪,远远近近、高高低低,一看便知是偷拍下来的照片。 其中有一张,恰好抓住了关嘉颐望向陆怀砚的那一刹那。 女孩儿手里捧着一杯低卡饮料,啜着吸管偷偷抬眼看他,清澈干净的眸子里全是他。 男人始终低垂着眉眼,仿佛并未觉察到她的目光。 照片拍得很好,简直就是偶像剧里才会有的一幕景。 江瑟没有在这张照片过多停留,没一会儿便看完了所有的照片,照片后面是一段视频。 阴沉沉的落雪天,样式复古的圆拱形窗棂,雪花簌簌飘落,落满半扇窗沿。 男人就坐在窗边弹着钢琴。 他弹得很专注,根根分明的眼睫静静垂着,修长的十指在黑白琴键上跳动。 这段视频只有不到30秒,开拍的时候音乐便已经来到了尾声。 江瑟几乎听见第一个音符的时候便知这是德彪西的《月光》,是她成人礼那日给自己挑的曲。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男人抬起了眉眼,惯来淡漠的瞳眸有尚未褪去的温柔。 他抬眼看来的瞬间,一声清脆明媚的“阿砚”紧跟着落下。 是关嘉颐的声音。 视频就结束在她这声充满悸动的“阿砚”里。 江瑟面色平静地点了退出,回到对话框往下一扒拉,果然郭浅后面的消息全是关于陆怀砚和关嘉颐。 一目十行看完,江瑟将手机撂在床上,起身洗漱。 她约了dr.gina治疗,得好好做个准备。 - 江瑟上次见dr.gina还是元旦那日,那天岑明淑火急火燎地将她从陆怀砚的别墅里逮出来,二话不说将她带来dr.gina的办公室。 dr.gina已经从岑明淑那里知道江瑟回了北城。 她是中英混血,说得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江瑟一进来治疗室,她便笑着问:“最近睡得还好吗?药还在吃?” 江瑟“嗯”了声,将手包放凳子上,慢慢坐上躺椅,说:“那种感觉又开始了。” “什么样的感觉?” “被人在黑暗中盯着的感觉。”江瑟说,“就跟当初双手被缚、双眼被蒙时的感觉一样,总觉得有一道目光黏在我身上,随时要把我撕裂、吞噬。” dr.gina安静听着,看着江瑟的目光很柔和。 治疗室里的窗帘关拢着,灯光很暗,小姑娘面色平静,但眼睛里却翻涌着各种情绪。 恐惧、失望还有无法压抑的怒火。 同她十八岁第一次出现在这里时的情况几乎一模一样。 那时小姑娘一脸执拗地同她说:“所有人都说那个人是我臆想出来的,可我知道不是。” 这样的执拗坚持了两年,到了第三年,某一次治疗结束后,她忽然轻轻地同她说:“我想我真的是病了。” 而现在,她仿佛又回到了病情最重的时候。 窗帘再度拉开时,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她真的很难追 第93节 白晃晃的光从窗外渗入,dr.gina拿起笔写诊断书,随即望着江瑟微笑道:“我给你多开了一些药,原先的药也加大了剂量。” 将处方递给江瑟后,她低头整理病例,将录音放进文件盒里,用闲聊的口吻淡淡道:“你小姑姑总是担心你病情加重,我曾经同她开玩笑说,有时我也分不清你究竟是病得很重还是比任何人都清醒。” 这话说得十分随意,仿佛真的只是一句同岑明淑说的玩笑话。 说完这话,她便从书架里取下一本书,道:“你下回见到郑欢了,替我把这本书带给她,这是我老师关于连环杀人犯的最新研究。” 江瑟同郑欢约了月底见面,接过书便颔首道:“她月底便会回来,我会将书带给她。” dr.gina深棕色的眸子映着江瑟的脸,她笑道:“谢谢,见到她了记得让她来找我,她跟你一样,都需要治疗。” 江瑟一上车便将那本关于连环杀人犯的书放在副驾。 到家时,她拿着书进房间,正要给郑欢发信,郭浅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郭小姐今天发来的那上百条微信都没收到回复,忍到现在大概是忍到了极致。 果然,电话一接通,郭浅的嗓门压都压不住。 “你说陆怀砚怎么回事?刚跟孙唯传完绯闻,又马不停蹄地招惹起关家那位。瑟瑟我跟你说,那个视频就是他在关嘉颐英国那别墅里拍的!” “那别墅是关嘉颐外祖母的屋子,”江瑟将书放入书架,平心静气道,“就算真是关嘉颐的别墅,我都没气你气什么?” “关嘉颐现在就在北芭做首席,一有时间就往陆爷爷那里跑,想做陆爷爷的孙媳妇想得不要太明显。”郭浅说到这,话锋一转,矛头直指江瑟,“你回来北城也有好几天了吧,见过陆爷爷没?” 江瑟放书的手蓦地一顿。 她刚回来的第二日,陆怀砚便问过她要不要去老宅找那只金刚鹦鹉玩,说还能顺道陪祖父吃顿饭。 但她拒绝了。 “没,我这几天都在忙。”江瑟平静道,“浅浅,每个人都有堂堂正正喜欢一个人的权利。关嘉颐喜欢陆怀砚,那是他们的事,与我与你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郭浅闻言便默了默:“瑟瑟,我怎么觉得你根本就没有在认真谈这段恋爱?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她没说,但江瑟明白郭浅想说什么。 她是第一次谈恋爱,还是同曾经喜欢过的人谈,要搁别人身上,多半是会陷得很深。遇到今天这样的事儿,不说发通脾气吃坛子醋,至少不会像她这么平静。 江瑟垂下眼睫:“你别总操心这些事,好好毕业了再说。毕业后不想回来联姻,就赖在国外,小姑姑不会不管你。” 她刚到桐城时,郭浅还拍着胸口说已经找她外公救急,还说要给她分一半的救济金。老人家兴许是觉得郭浅太过胡闹,前脚答应的事后脚又改了口。 要钱可以,回国再说。 郭浅的救济金就此打了水漂。 郭浅说:“我知道,我正在找实习机会呢,以后大不了去给小姑姑打工。” 这话题一转开,郭浅总算不再说关嘉颐同陆怀砚,嘁嘁喳喳说起她的宏图大志。 一通电话打完天都黑了。 漫漫暮色压不住万家灯火。 江瑟把新开的药搁床头,进去浴室洗澡,出来客厅时一眼便瞥见了角落里的钢琴。 又想起了陆怀砚在视频里弹的那支曲子。 他弹的《月光》。 那是她最喜欢的曲子。 江瑟也会弹钢琴,小时候的音乐启蒙,他们都是先从钢琴学起。 乐理基础打好,才去学的小提琴。 七年前伤了手后,她再不能拉小提琴。 钢琴倒是能弹,只不过左手尾指使不上劲儿,弹出来的曲子也跟着不得劲儿。 她从来不会嫌弃她身体里的每一道伤口。 曲子弹得再不得劲儿,想弹便弹,也不怕旁人笑话。 江瑟走过去掀开琴盖,在琴凳坐下,将一直盘桓在脑海里的旋律慢慢倾注在指尖。 琴声如诉。 门外,刚从电梯走出的男人没急着开锁进门,手臂挽着件西装外套,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外听。 直到一支曲子弹完,才开门进屋。 江瑟见他回来,便要将琴盖合拢,结果正在低头脱鞋的男人就跟眼睛长头顶似的,直接来了句:“等一会。” 说着挂起外套,解开衬衣的袖扣,边挽袖子边朝她走去。 “我来做你的左手。”他在她身后坐下,两条长腿大喇喇撑在她腿侧,说,“就刚刚那首《月光》,我用左手弹,你用右手弹。” 江瑟回眸瞥他:“这怎么弹得了?” “别人可能不行,但我们可以。”陆怀砚侧头亲亲她额角,说,“敢不敢试试?” “有什么不敢的。” 江瑟扭过头,右手架上琴键,也没给他准备的时间,兀自敲下第一个音符。她存了心使坏,节奏时快时慢,不到五分钟的曲子被她生生玩到七分钟才结束。 偏偏这男人,不管她怎么变速都能追得上。 胡搅蛮缠的一曲结束,陆怀砚搭在她腰侧的右手往她腰窝一掐,说:“大小姐玩够了没?能好好弹了吗?” 他掐的那处是江瑟的痒痒肉,掐得她没忍住笑了声。 之后倒是没再戏耍了。 手摸上琴键,对陆怀砚说:“开始了。” “嗯。” 他们同时按下琴键,一大一小的两只手,在落下音符时衔接得几乎没有任何瑕疵。 就好似真的是同一个人在弹,他真的成了她的左手。 琴音的震颤与共鸣响彻在灵魂的最深处。 最后一个音符的余音在空气里消散时,他们都沉默了片刻。 江瑟听见陆怀砚说:“头转过来。” 她知道他想做什么,他想做的也是她想做的,头偏过去时主动张开了齿关。 他吻得很温柔,绵长而温柔。 可温柔的表象下,是无法遏制的澎湃的欲.望。 那样一首轻灵而朦胧的曲子点燃了他们骨子里对彼此的渴望。 陆怀砚再急切也没想在钢琴上弄,轻轻阖起琴盖,单手抱起她,边侧头与她亲吻,边往她房间走,右手同时解着衬衣扣子和腰带。 卧室的窗帘本就拢着,满室阒然,情.欲在黑暗里不断发酵。 陆怀砚发觉这姑娘今天好似带了点火气。 肩膀被咬出个很深的牙印,出了血,以至于他俯首吻她时尝到了满嘴的血腥味。 偏偏他还挺享受她这在床上的这点坏脾气。 两人刚开始好的时候,这姑娘明明缠他缠得就同一根藤蔓一样,但她从来不咬他,不会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印记,也不会在丢的时候唤他的名字。 现在不仅喜欢咬他,还喜欢叫他名字。 他弄得有些狠,江瑟没忍住又咬了一口。 陆怀砚由着她咬,扣她腰间的力度却愈发大,落她耳边的嗓音低沉暗哑:“我怎么觉得你在生我的气?” 第65章 他们之间会有怎样的结局,与旁人无关。 男人问出那话时, 江瑟整个人在他怀里战栗着喘气,那话从耳边掠过,她压根儿没听进去。 只是结束后, 他抱着她不依不饶地又问了一遍:“是不是在生我气?” 江瑟这回是听进去了,不自觉地怔了一瞬。 她刚刚的确是带了点气。 不是因为他同关嘉颐的照片,而是因为那个视频, 因为他弹的那首曲子。 她不仅对他带了气,对她自己也带了点气。 今天郭浅说她并没有在认真同陆怀砚谈恋爱。 或许是吧。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同他有个什么结果, 始终抱着走哪算哪的心态。 后来郭浅问她:“那你们走到哪儿算结束呢?” 这个问题江瑟从来没想过, 但她心里一直有个很清晰的答案。 她对郭浅说:“等那天到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许是因为知道江瑟的态度, 郭浅没再同她提起关嘉颐同陆怀砚的事。 她同关家兄妹本是微信好友, 在社交媒体上也互相关注。 为了表明态度, 通话结束后, 郭浅直接取关了所有关家人,还给她发来个截图,弄得江瑟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她同陆怀砚之间, 从来就没第三个人的事。 他们之间会有怎样的结局,也与旁人无关。 见她不说话,陆怀砚直接拧开一盏床头灯, 掐着她下颌看她眼睛,“说清楚生我什么气,免得以后又要翻我旧账。” 他们汗涔涔地抱在一块儿, 黏黏腻腻的, 江瑟垂下目光, 舔了舔唇:“我没生气。” 说着推了推他, 不耐烦道:“你快出来。” 陆怀砚没动, 低头去舔她唇上的血渍,说:“咬我咬这么狠,真没生气?” 他的气息并不稳,舔她唇时呼吸又热又湿,江瑟眨了下眼,说:“你刚弄疼我了。” 这个借口在这种时候从来好使。 她真的很难追 第94节 男人闻言便笑了:“怎么越来越娇气了?知道我有多收着么?我都没敢用十分力。” 他顿了顿,端详她一眼,在她腮边重重亲了下,说:“知道了,下回我轻点。” 江瑟闭上眼,轻轻“嗯”了声。 - 郑欢提早了几日回北城,江瑟直接去她的工作室同她碰面。 说是工作室,实际上就是一间破破烂烂的地下室。 空气里都是久不见阳光的霉味。 “老于叔他们还在柏县,按原定时间月底才能回来。” 郑欢从冲锋衣的兜里摸出一盒烟,本来想抽一根,转念想到江瑟不喜欢烟味,又将烟推了回去,找出颗薄荷糖塞嘴里嚼。 “傅隽那案子的车祸现场的确是有地面打滑的痕迹,那个泥头车司机也的确是疲劳驾驶了两天,看起来确实很像是一宗意外。但我查到一个有意思的东西,”郑欢点开手机里的一份文档给江瑟看,“这是泥头车司机女儿的病例,十二岁,心脏病,车祸发生前一个月这小女孩儿因为一直没找匹配的心脏,家里也没钱,本来都快死了。你猜怎么着?” 江瑟饮了口咖啡,淡淡道:“傅隽死后,她幸运地遇上了匹配的心脏,又碰上了好心人捐款,及时救了命。对么?” 郑欢嚼着嘴里的薄荷糖,打了个响指,说:“差不多,不过不是在傅隽死后,而是在车祸发生前几天便做了心脏移植手术,那小女孩儿活了下来,泥头车司机估计是带着欣慰的心情去赴死的。” “查得到是哪个好心人捐钱的吗?” “小姑娘本来就在慈善机构的名单里,只不过当时手续出了点问题,没通知他们家。你说巧不巧?”郑欢说,“如果那点信息差是傅韫有意制造的,这人倒是很懂得利用贫穷人家的悲哀与绝望。就因为这么点信息差,那司机就以为自己女儿落了选,心甘情愿去赴死。出门时还同那小姑娘说,爸爸要出趟远门,叫她好好听妈妈的话。” 穷人家的悲哀很多都是因为钱,一个缺钱的家庭,一场重病就足以摧毁这个家。 “那司机同傅韫有见过面吗?” “不清楚,人已经死了,就算见过面也死无对证。从司机的通讯记录和身边人陈述的话来看,他同傅韫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起车祸傅老爷子查了大半年都没查出什么蛛丝马迹,三年后再去查自然很难找到新的线索。 “这个人很厉害啊,从一个小县城的拖油瓶一跃成为大企业集团的继承人。那么多桩案子,居然撇得干干净净。老于叔说这人是在犯罪的丛林里来去自如,却片叶不沾身。” 郑欢翘起腿,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听说他老子快死了?啧,马上就要继承几百亿家产,以后肯定不会再冒险杀人。” 这话一落,两人都沉默下来。 少倾,江瑟将咖啡放桌面,给郑欢看莫既沉发来的那份名单,同她说了于管家的事。 “于管家只负责传消息,知道得应该不多。”江瑟说,“但朱茗璃肯定知道不少傅韫的事。” 郑欢盯着那份名单,忽然道:“这是刑警支队的莫队给你的?” 江瑟看她:“你认识莫警官?” 郑欢笑了笑,一时烟瘾又犯,索性又剥了颗薄荷糖塞嘴里。 “岂止认识,莫队是我大学师兄,我当初实习的时候,还协助他破了个案子。他最近正在调查一宗灭门案,能腾出时间给你查出这两份名单算挺有效率。只不过还是我比较厉害,他这份名单是跨年夜前两个月的购买名单,我可是把去年六月到十二月的名单都弄到手了。” 她说着拿出一份名单,拿笔圈出了其中一个名字,说:“这人是朱家的管家,去年九月七日亲自到店里买了一批玫瑰冰糖。” 九月七日。 去年的九月七日她已经恢复原姓,同岑家彻底决裂。 也已经同傅韫解除了婚约,正要离开北城去桐城。 朱茗璃便是从那时开始备好这瓶冰糖的? 岑喻说朱茗璃一直在挑拨她同岑喻的关系,想借岑喻的手阻止她回来北城回来岑家。 江瑟看着那个用红笔圈出来的名字,说:“她害怕我回来岑家。” 所有人都以为她舍不得离开岑家。 岑家的跨年晚宴,朱茗璃以为她想要回来岑家,所以才给她下药。 那晚如果她不是及时察觉,如果她被其他别有用心的人先找到,她大概会身败名裂吧。 不过那晚陆怀砚敲门的时候,她手机响了的。 傅韫给她打了电话。 假如那日陆怀砚没出现,她接下电话后来的人是傅韫…… 朱茗璃知道傅韫也有在找她吗? 江瑟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把dr.gina给的书放郑欢桌前,说:“dr.gina让我给你拿的书,她让你有时间就去她那接受治疗。” 郑欢垂眸瞥了眼书上的作者名字,笑了笑:“这是gina老师的导师,犯罪心理学的泰斗级专家,我曾经给他写了一年的信。” 她抬眼看江瑟,“病我就不治了,我跟你一样,不抓到那个人病好不了。五年前我会接受你的委托,就是因为你跟我有着同样的眼神,不死不休。” 江瑟也不意外,笑说:“那就不治。” 她拿起桌上的咖啡,站起身道:“老于叔回来时,记得叫他给我带两听嘉土啤酒厂的啤酒。” 郑欢挑眉:“怎么?你想喝?” 江瑟“嗯”了声:“跟别人一起喝。” 郑欢没问她要同谁喝,颔首爽快应下:“成,我让老于叔给你带一打。” - 从郑欢那间昏暗潮湿的工作室出来,江瑟望了眼碧如镜的天空,慢慢舒出一口气。 她拿出手机。 回来北城的这半个多月,每天都有不少消息。 江川同余诗英的,江冶同江棠的,张玥同何苗的,小姑姑同郭浅的,还有岑礼。 岑礼春节后没多久便回了澳洲,也不知是从哪里听说她回了北城,给她打了不少电话,也发了不少信息。 江瑟没接他电话,偶尔才会在微信回他一两条消息。 她告诉他,她是回来北城治病的。 发信的那晚,岑礼给她打了十来个电话。 见她不肯接电话,又给她发了一条微信:【瑟瑟,别再生哥哥的气了,好不好?】 这条微信江瑟一直没回复。 回去新禾府后,她从铁皮盒子里翻出一块积木。 那是她去年离开公馆时唯一带走的与岑礼有关的东西。 公馆那座半人高的城堡是岑礼送她的礼物,兄妹俩一块积木一块积木将这座城堡拼好。 搭好后岑礼摸着她头顶,对她说:“我们瑟瑟永远都是活在城堡里的公主。” 手里的积木长长一根,江瑟把玩了片刻便丢回铁皮盒子里。 现在还不是用这块积木的时候。 临近四月,倒春寒一过,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 陆怀砚这几日没来新禾府,关家兄弟早几天来了北城。南北两个大家族的合作,自然不是桩清闲事,常常一忙便忙到夜深。 江瑟几次收到他信息都是在半夜。 时常是一截语音,用沾了酒的低沉嗓音同她说话。 尽是些琐碎日常的话。 问她吃没吃他叫人送来的东西,今天出没出去,要不要把伽罗送过来给她玩。 半夜收到她回复时还会直接打来电话,坐在车里笑着问她,是不是因为他不在所以睡不好。 他不在的这几日,江瑟后半夜确实睡得不怎么安稳,总是醒。 他便在电话里陪她说话,等她睡着了才挂断。 晚上陆怀砚依旧没来新禾府,叫管家给她送来一盅燕窝羹后便在微信上给她留言,说明晚过来找她。 管家说:“小陆总本来想亲自给您送燕窝羹,但老陆总临时将他叫走了,只好差我过来,让您趁热吃。” 江瑟胃口不大,这燕窝盅也就拳头大小,恰好是她能一顿吃完的量。 她也没问陆爷爷找陆怀砚是什么事,吃完燕窝便回他一个“好”字。 那天夜里陆家老宅亮了一整晚的灯。 江瑟全然不知。 到了第二日中午,没收到陆怀砚的微信,才琢磨出点不对劲儿。 他每日起来都要同她说一句“大小姐,早安”。 即便人不在身边,也要在微信里用疏懒的声嗓同她道一声。 忽然某一日没听到,难免有些不习惯。 这种不知不觉间养成的习惯最是可怕。 江瑟在他那儿养了不少习惯。 有些是他故意为之,有些却是日积月累下的潜移默化。 她没想为一句迟来的“早安”胡思乱想,正要撂下手机,屏幕倏地一亮。 是来自何苗的一条微信:【江小姐,师父这边……出意外了。】 第66章 【这一程路就走到这,再见。】 何苗选择发信息, 而不是打电话,说明张玥出的这点意外不是急事。 江瑟给何苗打去电话:“出什么意外了?” 听筒里,何苗的声音还带着点余悸 :“师父这几天总觉得有人在跟踪她, 昨晚她回到家后,听到门外那阵脚步声停在外头没动静,便打开门大声呼救, 想趁机拍下那人的模样。那男人想要抢师父的手机,被师父握在手里的刀划了下。” 确定张玥没事, 江瑟神色一松:“报警了吗?那人抓到了没?” “我跟师父现在就在派出所里, 那个人被师父划破衣服后就跑了。”何苗说,“民警说那混蛋可能是想过来踩点, 等着以后入室偷窃或者直接抢劫。” “看清楚那个人长什么模样吗?” 她真的很难追 第95节 “没有, 那人戴着口罩和帽子, 一直在咳嗽, 师父没看清他模样,这附近巷子里的监控也没拍到他的踪影,民警大叔说这个人很可能是个惯犯, 专门挑单身女性下手,咱们这片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案子。” 江瑟没说话。 眼前快速闪过张玥同她打电话时,傅韫望向她手机的那一幕。 是巧合吗? 傅韫并不知道张玥的存在, 更不知道赵志成杀死那两个人是为了张玥。 若不然他不会叮嘱张玥,不能让任何知道她识得他。 假如不是巧合…… 桐城那里不仅仅有张玥,还有江川、余诗英。 傅韫去过富春街, 也去过“忘川”。 江瑟望着眼窗外明媚的春光, 对何苗道:“你把张老板带到你家等我, 我今天便回去桐城。” 同何苗打完电话, 她坐在床头, 握住手机静了下来。 手机屏幕还停在她与陆怀砚的对话框页面。 最后一次对话,他说他今晚过来。 她应了声好。 江瑟放下手机,并未注意到屏幕暗下的瞬间,对话框上的名字短暂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 陆怀砚这条信息没编辑完便被人打断。 进来的人是周青,“小陆总,老陆总刚刚到医院,正在关小姐的病房里。” 陆怀砚指尖一顿,将手机熄屏,淡淡道:“去请医生过来给祖父换药。” 周青应下,见他眼下青影显著,便问道:“需要给您送杯咖啡吗?” 陆怀砚揉了揉眉心:“给我送杯红茶,再送两杯咖啡过去给关总和关副总。” 他昨夜一宿没睡,前半夜在医院,后半夜在老宅,天不亮又回来医院。 昨晚北城大剧院出了桩欠薪伤人案,嫌犯拿着菜刀同铁锤进去报复曾经的老板。 那人就坐在陆老爷子身侧,混乱中,关嘉颐给陆老爷子挡了一挡,脚骨不幸被砸裂。 医生说她至少一年不能跳舞。 对一个正值事业上升期的芭蕾舞者来说,这么长一段空白期对她的事业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关绍崇同关绍廷从关嘉颐进手术室后便沉默了一整晚。 关绍崇本是要带关嘉颐回港城治疗,但关嘉颐执意要留在北城。 关嘉颐的父母和三哥正从港城过来,就连远在英国的linda也已经搭上飞往北城的飞机。 陆怀砚这杯红茶只喝了一半,陆行秋便推门进来。 “嘉颐的爸妈马上便要抵达北城国际机场,你亲自去接人。”陆行秋说,“小姑娘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我们陆家不管如何都要表示我们的诚意。” 陆怀砚颔一颔首,淡定道:“周青已经联系好国内外最出名的那几位骨科专家,mia的脚一定能治好。等她脚好了,北芭那边我会打点好,一定不会叫她的舞蹈事业受到一分一毫的影响,我会让关家感受到我们陆家对mia的谢意。” “阿砚——” “至于我们陆氏和关家的合作,我会再让利一分。”陆怀砚说,“您放心,陆氏是关家最好的合作对象,关家不会因为一桩意外就让所有项目搁浅。” “我从来没担心过两家的合作,就算关家和陆氏的合作项目全部搁浅我也不担心!”陆行秋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阿砚,对待别人的恩情,不能用利益来算。嘉颐要是因为我这个老头子失去了理想,我至少要试着去圆一圆她的梦想。” 昨夜在老宅,陆老爷子便已经提过这事儿。 此时见他旧话重提,陆怀砚眉眼里难掩倦懒淡漠。 “那是她对您的恩情,与我有什么关系?她的梦想又与我何干?”他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您若是觉得愧疚,您可以收她做您的干女儿干孙女,甚至可以将您在陆氏的股份赠与她。怎样都成,您知道您逼不了我。” “阿砚,我没想逼你,我就同你谈一笔交易。”陆行秋望着陆怀砚的目光清睿通透,他郑重道,“你同嘉颐订婚,我就从董事会退下,将陆氏完完整整交给你。关家实力雄厚,两家联姻,我相信所有董事都不会反对我的决定。” - 暖气静静吹着,窗光明亮,几粒细尘在光束里浮沉。 手机铃声在这片静寂中突兀响起。 江瑟动了动眼睫,看向屏幕。 是岑礼。 她接起,温温叫一声:“哥哥。” 她接电话接得如此爽快,岑礼有些意外,清润的声嗓难掩高兴:“还以为你又要不理哥哥,哥哥刚给你发的消息你看了吗?” 刚手机屏幕的确亮了几下,江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直没点开看,现在也懒得看,直接问道:“什么消息?” “昨晚陆爷爷同关嘉颐在大剧院那里出了意外,那姑娘脚受了伤,还不知道伤势怎么样。”岑礼顿了顿,“郭颂说她是为了陆爷爷受的伤,要是她以后跳不了舞了,陆爷爷怕是要按着阿砚的头把她给娶回家。瑟瑟,你老实同哥哥说,你跟阿砚究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江瑟望着那几粒浮在光里的尘埃,说:“陆爷爷受伤了吗?” “没有,关嘉颐及时挡在陆爷爷身前,除了摔倒时肩膀有些擦伤,他人没什么大碍。”岑礼说,“我听说陆爷爷有意在陆关两家联姻后,就从董事会卸任,由阿砚做集团董事长。瑟瑟,关嘉颐有关家,但你也有岑家。你如果和阿砚……” “我跟陆怀砚没什么关系,陆家和关家的事我也不关心。”江瑟平静打断他,“哥哥,陆怀砚的事你不需要同我说,我没兴趣知道。我只想问你,七年前的事,你后悔过吗?” 岑礼不妨她提起七年前的事,话音一卡,喉头像是咽了口苦黄连。 “怎么可能不后悔?瑟瑟,哥哥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当初没有亲自将你带回来。你给哥哥一个弥补的机会,别再生哥哥的气了,好吗?” 江瑟闻言便拉开柜子,从铁皮盒子里取出那块积木,轻轻攥入掌心。 “嗯,我不生你气了。” 回桐城的最近一班航班是夜里的七点一刻。 订好机票,江瑟进去衣帽间换衣服,经过右侧那排衣橱时,她脚步一顿,侧头望过去。 那是一列挂得整整齐齐的男士衬衣。 他那人总喜欢堂而皇之地在她这儿留下他的痕迹。 叫她习惯他的存在,最好是习惯到眼皮一抬一阖间都能想到他。 前几日郭浅还在问她,你同陆怀砚走到哪儿算是结束呢。 现在便是了。 他从来不曾欠过她什么,江瑟讨厌旁人欠她债,也讨厌欠旁人的债。 更不需要别人为她做牺牲。 陆氏还不是他的。 花了九年时间孤军奋战到今日,只要同关家联个姻,便能彻底掌控陆氏。 这桩婚姻一点儿不亏。 他去将他那条路走到底,她也将她自己那条路走到底。 离开新禾府之前,她给陆怀砚发信:【我们这一程路就走到这,再见。】 信息发出去后,江瑟拎上行礼去机场。 登机时间是六点三十,江瑟踩着时间进机舱。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还挺奇妙。 站在机舱口迎接她的就是去年九月遇见的那位美人空姐,只不过这次她并未朝头等舱张望,几乎江瑟一进去便笑吟吟道:“欢迎登机。” 目光触及江瑟面庞,漂亮的眼睛微微一睁,料想是认出了她来。 江瑟的座位在第一排左侧,机票订得急,位置是系统随机分的。 坐下时才恍惚想起,去年陆怀砚便是在这个位置,朝她望来冷淡疏离的一眼。 登机口柜台已经开始播报最后的登机广播。 舷窗外暮色浮动,跑道上不断有飞机起飞。 江瑟拿出手机,七点过五分。 陆怀砚没回复。 江瑟没什么情绪地点开她与何苗的对话框,低头敲字。 刚打出两个字,头顶的光影蓦地一暗。 指尖一顿,脑海里晃过点什么,她慢慢抬起眼睫。 目光直直撞入一双幽深沉暗的眼。 狭窄的客舱走道,男人一身熨帖笔挺的墨色西装,背光的脸深邃冷冽,神情莫测,独独绷紧的下颌线泄了点心事。 “我们谈一谈。”陆怀砚盯着她,不紧不慢道,“想在这里谈,还是下去谈。” 江瑟抿了抿唇,说:“陆怀砚,我要回桐城,飞机马上便要起飞了。” 陆怀砚喉结缓慢下沉,“两个选择,要么在这里谈,谈完你再走,要么我们下去谈,我再让专机送你,你挑一个。” 时间已经过了七点十分。 登机口的广播从最后的登机广播改成航班延迟起飞。 原先略显吵杂的机舱在他上来后便一下静了下来。 前前后后十来双眼睛粘他们身上,好奇有之,震惊有之。 他态度异常强硬。 对峙片刻。 江瑟将手机揣回兜里,站起身道:“下去谈,我改签下一班。” 两人在空姐万分错愕的目光中出了机舱。 刚刚那男人她自然记得,陆氏集团的小陆总,头等舱里的空乘没人不识得他。 那女孩儿她也记得,模样气质都这么出众,想忘记都难。 去年这两人搭乘同个航班时分明还是陌生人,哪里知道半年过去,竟然难舍难分到亲自跑来机舱截人。 车就停在机场大厅外,周青见陆怀砚果真把人逮回来,立即从驾驶座下来,拉开后座的车门,等两人坐上车后,又体贴地阖起车门,走到车头去等。 她真的很难追 第96节 江瑟手腕被陆怀砚扣着,她拽了几下没拽回来,皱起眉头道:“陆怀砚你松手。” 陆怀砚对她这句话置若罔闻,手指的力度甚至比刚刚还要大。 “说清楚,什么叫这一程路就走到这?”男人冷冷淡淡道,“你同我再什么见?” 江瑟静静看向窗外,说:“就字面上的意思,当初说好了的,我们就只搭一程路,现在路走完,我们也该结束了。” 话音刚落,手腕猛地一股巨力袭来,紧接着腰身一紧,她整个人被他按在腿上。 男人黑沉沉的视线压着她,冷着声问:“你扔块垃圾都得有个理由,说吧,我做了什么叫你要结束这一程路。” 后座的挡板早已升起,黑黢黢的车窗拦下大部分光亮。 愈发显得车厢昏暗逼仄。 他双臂桎梏着她,两具身体紧密相贴,近得连心跳声都仿佛藏不住。 他身上的气息咄咄逼近。 江瑟挣扎着要从他腿上下来,可力量悬殊,陆怀砚冷着脸将她双手反剪在身后,神色没半分松动。 “放开我!” “先把话说清楚。” 江瑟脾气上来了,胸膛重重吸了一口气,扬起个温雅的笑,看着他道:“我从来不碰有主物,也不喜欢做无意义的纠缠,我希望我们就这样好聚好散。说得够清楚了吗?” “有主物?”陆怀砚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咬牙笑一声,“你说说我之前住谁的屋子,睡谁的床,又天天被谁操。” 他唇贴住她耳廓,一字一句问她:“不都是你么,江瑟?你牙齿豁出的印子都还在我肩膀留着,怎么,你连你的所有物都不碰了?” 他唇息炽热,嗓音压抑克制,带着风雨欲来的愠怒。 江瑟听他说起肩上的牙印,恍然记起他肩上那个渗着血的牙印,记起那晚他们弹的曲,以及他朝她走来时说的那句“我来做你的左手”。 骨肉里的尖刺瞬间消散,怒气就这样销了声匿了迹。 她也不挣扎了。 眼睫静静垂下,声嗓一霎变得平静:“我不会同你结婚,而你迟早要结婚。我们说好的,等哪天谁要订婚了、谁有喜欢的人了或者谁不想继续了,便结束。” 车厢里一阵死寂。 半晌,陆怀砚沉声道:“从谁嘴里听说了我和关家的事?岑礼,郭浅还是你小姑姑?” 他哂笑,“江瑟,我想没想过要同关嘉颐联姻,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不是同关家也会有别的家族,现在结束是最好的时候,对你对我都是。我是真的不想再继续,好聚好散不好吗?”江瑟轻声说,“我该回去了,你松手吧。” 她说得云淡风轻,结束一段感情就跟飞花摘叶一样洒脱潇洒。 陆怀砚胸腔堵得发疼。 知道她从来吃软不吃硬,他紧紧闭眼,呼吸了几个来回才再度睁开眼,支起脖骨,额头抵着她的,沉着嗓,一句一句说:“先别急着说结束,我们都冷静一下,等你回北城了我们再好好谈一谈。” 他说完手劲儿一松,解了对她的桎梏。 江瑟没应他这话,从他腿上下来去扳车门的内锁。 昏黄光色从剥裂的车缝里涌入,她没有任何迟疑地推开门,就要下车,手腕再度被人牵住。 很轻的力道。 熟悉的带点粗糙的指腹柔柔搭在她脉搏处。 江瑟身体一僵,以为他又要将她扯回车厢。 可他只是这样轻轻一握便松开了手。 “专机给你备好了,让周青带你去。祖父那边我暂时离不开,你回来北城了同我说一声,我过来找你。” 第67章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痛?” 周青送完人便回了车厢, 后座的挡板已经降了下来,他目光往里一递,见陆怀砚阖目枕着车椅, 神色疲惫,呼吸清浅,分辨不出他究竟睡没睡着, 到嘴的话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 后座的男人这时兀自开了腔:“她是不是没坐专机回桐城?” 周青颔首道:“江瑟小姐直接搭乘去往沪城的航班,从沪城再转机到桐城, 算起也就比原定的航班晚一小时。” 陆怀砚“嗯”一声, 睁开双眼,说:“她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江瑟小姐只说她明天回来, 但具体什么时候, 她没说。” 陆怀砚又是淡淡的一声“嗯”, 之后便默了下来。 周青下意识从后视镜看他一眼。 在小陆总身边那么久, 下午小陆总接到江小姐微信时的脸色,他还真是头一回见。 周青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就像一个你以为永远无坚不摧的人忽然有了软肋,往那软肋上狠狠一戳, 便会痛、会慌、会难受。 莫名想起从前在桐城机场的贵宾室,小陆总往江小姐那杯红茶放的那颗糖。 周青就没见过小陆总会有那么温柔的一面。 江小姐竟然会舍得离开这样的小陆总。 要搁李瑞在这,大约要说句“瑞思拜”了。 周青清了清嗓子眼, 问陆怀砚:“小陆总,等下是先回医院?” “先回老宅,”陆怀砚抬手用手背覆上眼睑, 淡声道, “查清楚明天她从桐城回来的班机是几点。” 回程的机票江瑟没定, 张玥那边的情况不明朗, 等见到张玥了她才能决定什么时候回来。 何苗家就住在莲安旧区, 离张玥住的那套老公寓楼不远。 江瑟去何苗家接人前同方商见了一面。 “这人不止跟踪张老板,也跟踪了几个独居女孩儿,应当跟警察推测的一样,是个惯犯,专门对独居女孩子下手。” 方商给江瑟看了一段视频,是行车记录仪截取的一个片段,里头的男人戴着口罩和鸭舌帽,背脊佝偻、行销立骨,正鬼鬼祟祟地跟在一个年轻女孩儿身后。 这人……应当不是傅韫的人。 果真就是巧合。 “能找出这个人吗?”江瑟说,“他被张老板吓了一吓,可能会换别的人下手,也有可能会换地方,最好能尽快找到他。这人既然能这么熟悉地避开监控,肯定是老手,并且对这片街区十分熟悉,说不定就是这里的居民。” 方商笑说:“我们的人正在找,找到了就将他扭送到派出所。这种人渣,就算您不说,我们也不会袖手旁观。至于张老板,我倒是听说有人正在打听她的事。” 江瑟眸光一动:“打听她的事?” “嗯,主要是她来桐城之前的过往,在哪个城市工作过,谈没谈过恋爱,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方商耸耸肩,“听着像是一个隐秘的追求者在做功课。” 追求者? 江瑟蹙眉:“查得到是什么样的人在打听张老板吗?” 方商颔首说:“就一个普普通通的地产商人,之前似乎对富春街附近的老房子很感兴趣,好些公寓楼他都去看过,您住过的那套公寓楼就是其中一栋。后来估计是不打算在那里置办房产,全都没了下文。” 富春街附近的老房子。 江瑟缓慢眨了下眼,“那个地产商人,盯着他,不要叫他查到张老板的过往。” 方商笑着应下:“成,我叫人给他制造点烟幕弹。” “谢谢。榕城那个案子不必再查,接下来几个月,需要你安排些人看着富春街那边。”江瑟从包里取出一张支票推过去,说,“这是给你们的报酬。” 方商一怔:“您不必,小陆总已经——” 江瑟看着他淡淡道:“你在为我办事还是为他办事?” 为谁办事? 小陆总早就说了,以后他都是为江瑟小姐办事。 方商面无波澜地收下了那张支票,笑道:“自然是为您办事。” 同方商碰完面,江瑟径直去何苗家接张玥。 上了车,江瑟发动车子,边打着方向盘,边问张玥:“有东西要回去收拾吗?” “没有,我去小苗那里时已经将所有东西带走了。” “ 今晚先在我那将就一晚,明天我带你去北城,到了那里会有人给你安排个安全的住处。” “好。”张玥望了眼窗外的茫茫夜色,“那个跟踪我的人……是不是跟你要找的那个人有关系?” “被你吓跑的那个男人不是,但有别的人在查你。别担心,”江瑟的声音很淡定,“这事儿很快便能解决,不会叫你躲很久。” 张玥闻言便笑笑,摸出风衣里的折叠刀,说:“我不担心,昨天我握着这把刀将那个人赶跑的时候,一点儿都不怕。”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握上那把刀保护自己时,她一点儿也不怕死。 当一个人连死都不怕时,竟然有种无所畏惧的感觉。 她压根儿没想到她也会有这么悍勇的模样。 江瑟瞟一眼她手里的刀,弯了弯唇:“还是太鲁莽了,下回要等民警到了再开门。” “我怕他跑。”张玥把刀折起来,“ 而且我的邻居都很好,前几天见我在门外安装监控,还嘱咐我万一遇到什么事就大声叫,说老房子隔音差,我随便叫一声他们都能听见。” 说到这,她有些遗憾,“还没来得及同他们说声谢谢。” 江瑟看了看她。 张玥在那套公寓住了八年,几乎不同邻里往来,现在倒是同两边的邻居变得挺熟络。 何苗说她昨晚捉人的时候,两边邻居都跑出来帮忙,有一位阿姨手里还拿着个平底锅。 “等事情结束了,你再回来同他们道谢。” 张玥轻轻“嗯”了声,默了两秒,忽然说:“那个正在查我的人,是给阿诚钱和啤酒的那个人派来的吗?” 江瑟点头:“很大可能是他派的人。” “江小姐,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张玥咽了口唾沫,问道,“他查我是不是因为阿诚?” 江瑟舔了舔唇,说:“是,他还不知道你同赵志成的关系,如果知道了,你会有危险,这也是为什么我要给你换个地方。” 她真的很难追 第97节 “我不怕危险。”张玥垂眸盯着手里的刀,面色无惧,“假如能通过我将他捉住,我愿意的,我愿意做这个诱饵。” 江瑟静静望着被车灯打出一片白芒的柏油路:“不需要,有更合适的诱饵。” 到香树巷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两点。 两人皆是一身疲惫,张玥在次卧睡下后,江瑟进浴室洗漱,瞥见盥洗台上那把陆怀砚用惯的剃须刀,她顿了顿,伸手握住那把细长的刀。 刀尖锐利的锋芒缓缓淌过每一根指腹。 她闭着眼感受这把刀。 时间静静流逝,良久,她慢慢挑起眼皮,将剃须刀放回原处。 她这趟回桐城回得悄无声息,连江川同余诗英都不知道她回来过。 翌日她便带着张玥去北城,将人交给郑欢。 郑欢说:“我懒得给她找地方了,就住我那儿。喏,上回你要我查的东西,朱家那位小姐每天的生活还挺规律,对自己那张脸还格外爱护,隔两日就要去趟会所做美容。” 她抛了一叠资料过来,江瑟翻了两页便将那摞纸塞包里。 郑欢看了眼时间,翘着二郎腿问:“不多坐一会?天还没黑呢。” “要回去处理些事儿。”江瑟说着便望向张玥,“郑欢姐从前是警察,有她看着你,你不会有事。” 张玥颔一颔首:“不用担心我,江小姐,你会有危险吗?” 江瑟拎起手包,笑笑道:“不会。” - 车子开回新禾府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江瑟简单冲了个澡便开始收拾陆怀砚的东西,这里处处都是他的痕迹,衣帽间的衣物,床头柜的眼镜,就连客厅的沙发上都还放着一张他喜欢往她身上披的绒毯。 东西收拾到一半,外头门锁倏地“滴”了一声。 有人在输开门密码。 江瑟掀眸望去,静静看着门把被人往左一旋从外推开。 男人进门后先是看了她一眼,接着便望向她脚边的行李箱,里头都是先前他叫管家送来的东西。 他轻轻阖起门,背往后一靠,默不作声地看她。 目光深深沉沉。 江瑟别开眼,去流理台倒了杯水,淡淡道:“你来得正好,东西我快收拾好了,你是想一会带走,还是明天让管家过来拿?” 陆怀砚目光始终落她脸上,他摘下眼镜随手撂一边,提步走过去。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皮鞋敲着木地板上,一声声逼近她。 男人高大的身影彻底拦下头顶的灯光时,江瑟将水杯放一侧,抬起眼看他,说:“我留在你那里的东西——”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眸光一侧,望着他抚她脸的手怔了下。 等再反应过来时,他唇已经落了下来。 江瑟想偏头避开,下颌却被他掐住,躲无可躲,唇舌瞬间被他攫住。 他吻得很深,力道也很大。 觉察到他的手探入她裙子里,江瑟气息急促地叫了声:“陆怀砚!” 她这一声叫得含糊,闷在他的唇腔里,很快她眼睫轻轻颤了起来。 他对她的身体太过熟悉,从从容容撩拨几下,她便软下了身。 陆怀砚啄了啄她唇瓣,偏头去吸吮她耳珠,慢条斯理道:“感受到你身体有多喜欢我了没?” 江瑟别开脸,气息有些不稳:“你是想要在分手前来最后一次吗?也不是不可以。” 陆怀砚在她耳边轻轻笑一声,手从她裙子里拿出,双手撑在她身侧,定定看着她那双漂亮的杏仁眼,说:“眼睛也明明很喜欢我,就这里——” 他抬起右手,轻轻握住,感受着她的心跳,一字一顿地说:“最狠。” 他眉眼的轮廓很深邃,天生带着逼人的攻击性,无遮无掩盯着人看时,眼神若刀。 江瑟没在他眼里瞧见半点欲色,他根本就没想在这个时候要她。 “江瑟,你究竟是在对我狠,还是在对你自己狠?” 江瑟仰起脸看他,倔着,一个字都不说。 陆怀砚松开手,轻轻掰她下颌,看她里头的那颗智齿,说:“一颗没叫你痛的智齿你都不允许别人拔,我叫没叫你痛过?你需要我的时候,我缺没缺席过一次?我连你一颗智齿都不如么?” 男人缓慢吁出一口闷得慌的气,低头与她平视,笑着问她:“你要做坏人我陪你做,你要发泄我给你操,你要的东西我哪一次没有给你?心都要剖开来给你看个明明白白,就算是白眼狼也该喂个半熟了吧。” 他了解她。 想要走入她心里,就要给她最明确的爱意和永不迟疑的选择。永远站在她身后,坚定地选择她,不管前路是天堂还是地狱。 从他确定自己想要她,他就没有迟疑过一分一毫。 从来都是选择她。 明明,她都已经喜欢上他了。 陆怀砚不落睫地望着她眼睛。 当初吸引他的不就是她这双眼吗? 又倔又狠。 对谁都狠。 男人抬了抬下颌,用温热的唇碰她眼睫,声音里带了点哄,缓慢地温柔地说:“把话收回去,我们依旧跟从前一样。瑟瑟,把话收回去。” 他的呼吸就落在她眼皮。 烫得她眼眶一热。 江瑟垂下眼帘,说:“陆怀砚,明天就让管家过来把你的东西带走吧。” 空气静了静。 垂落的视野里,男人的皮鞋往后退了一步。 那些他带来的萦绕在她身旁的温暖气息也随之一散。 陆怀砚很轻地笑了一声,问她一句:“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痛?” 江瑟没说话。 他也没准备等她回话,说完便转身往玄关走,手拧开门把时,又不紧不慢丢下一句:“我们的感情你都可以弃之如敝履说扔就扔,我那点东西你操什么心?扔了吧。” 他的声音很平静,就连离去时的脚步声都很轻。 门“喀嚓”一声落了锁。 地板由白色的长木块沿着鱼骨的纹路一块一块拼接而成。 江瑟低头看着,也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幼时鱼骨卡在嗓子眼的痛。 每一口吞咽都在撕扯着伤口。 她伸手去拿台面上的水杯,慢慢将剩下的水一口一口喝完。 - 大衣里的手机嗡个不停。 陆怀砚始终没接,直到电梯抵达一楼,才拿出手机看了眼。 是韩茵。 男人按下接听键,头一回没等韩茵说话便道:“抱歉母亲,我现在不方便说话。” 他的声音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可韩茵依旧听得一怔。 “阿砚,你怎么了?”她小心问着,“出什么事儿了?” “没出事,我也没事儿。”听出她的担心,陆怀砚笑一笑,说,“就嗓子有些疼,不想说话。” 韩茵闻言悄悄松了一口气,“那母亲不同你说了,回去叫管家给你吊个梨子汤。实在疼得紧就去请赵教授给你瞧瞧,周青说你这几日都没怎么睡,你今晚不要熬夜,好好睡一觉。” 陆怀砚安安静静听着,末了才“嗯”一声,说:“好,您别担心。” 他的车就停在楼下,周青站在副驾门外抽烟。 见他过来,连忙掐灭手里的烟,给他开了后座的门。 陆怀砚矮身进去,周青紧跟在他身后钻入副驾,正低头系安全带,忽听身后淡淡的一声:“还有烟吗?给我一根。” 周青一顿。 小陆总戒了烟的。 有时在外应酬沾了烟味,还要会办公室冲个澡再过来找江瑟小姐。 “有,”周青从兜里摸出一盒烟别身递过去,“但不是您以前抽的那款。” “无妨。” 陆怀砚推开烟盒,拿出一根烟含入嘴里,滑动打火机砂轮,将烟尾凑火里猛吸一口。 尼古丁顺着呼吸入肺,他落下车窗,透过吁出的袅袅白雾望着一楼那道玻璃门。 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刚刚出来的地方,周青给司机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 烟灰缸慢慢蓄起一截又一截灰白的烟灰。 直到不知第几个烟头被捻灭,周青才听见低低的一声—— “走吧。” 第68章 “给我下药好玩儿吗?” 春夜月色冥濛, 晚风徐徐。 一辆绚丽的蓝色超跑疾驰在公路,半落的车窗不时飘出几句节奏明快的重金属摇滚,涤荡在西郊沁凉的夜里。 她真的很难追 第98节 车子抵达一座复古的宫廷式建筑, 煌煌灯火里,轮胎发出一道嚣张的抓地声,车门随之像翅翼般张开。 几名身着宫廷汉服的年轻女孩儿恭敬地站在车门外, 柔柔叫了一声:“朱总。” 朱茗璃踩着一双恨天高从驾驶座迈出,鼻子里哼出一声“嗯”, 快步进了会所大堂。 会所经理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您专用的汤池已经备好了, 您是想先沐浴还是先按摩?” 朱茗璃将手里的铂金包递给经理,说:“先沐浴, 一会除了傅总和印麟, 谁的电话我都不接。” 她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傲慢, 经理早已习惯, 矮身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包。 她专用的汤池房有个很诗意的名字,叫碧琉璃。 会所常年播放铮铮淙淙的雅乐,这是朱茗璃过世的母亲定的格调, 朱茗璃从来不喜。进了汤池房就叫人关了外部音乐,开启室内的内置音响。 一首高亢的《believer》在袅袅白雾里循环播放。 从浴室出来,她脱下浴袍赤脚踩入汤池, 阖眼享受起带着玫瑰花香的温泉水,嘴里不时跟着音乐哼唱几句。 歌曲结束与开启的间歇,一道温雅悦耳的声音不慌不忙闯了进来。 “看来你很喜欢这首歌嘛。believer?你是谁的信徒, 谁又是你的上帝?” 朱茗璃豁然睁眼, 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汤池旁边的女孩儿。 “你怎么进来的?”她冷下脸, “你不是这里的会员, 谁许你进来?” 江瑟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莞尔道:“你前段时间不是特别喜欢跟岑喻表演姐妹情深吗?这汤池的至尊会员可是你亲自送给岑喻的,我把卡往前台一递,她们二话不说便放我进来。” “我毕竟当过二十三年的岑家大小姐,也不怪她们没怀疑,谁叫你的人跟你一样,眼光都不怎么好。”她慢慢朝前走了两步,“至于这汤池,谁不知道你朱茗璃最喜欢碧池,一看就知道这间碧琉璃是你专属的,我专门挑了你隔壁的房间。” 一番话说得含沙射影、绵里藏针。 朱茗璃冷冷笑一声:“进个会所都要偷用别人的贵宾卡,你这高仿货过得还挺落魄,我要叫保安进来了!” 她说着就要起身去捞躺椅上的浴袍。 汤池地板湿滑,江瑟往她肩膀轻一踩,不怎么费劲儿便叫她失去重心,“哗啦”一下摔入水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带着玫瑰花瓣的汤池水灌入口鼻,朱茗璃狼狈站起,目光剜着江瑟,怒极反笑道:“你今天是要进派出所玩玩是不是?” “玩呗。”江瑟一脸的从容不迫,“顺道让北城的人看看你有多喜欢给别人下药。” 朱茗璃面色一僵,眯起眼淡淡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江瑟懒得看她做戏,笑意不达眼睛,问她:“朱茗璃,给我下药好玩儿吗?三.唑.仑,以前也有人给我下过这药,还挺巧是不是?” 朱茗璃盯着江瑟打量了两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要是有证据就报警,没证据就去治治你脑子里的病,别在这里发疯!” “怎么没有?于管家和那个给你买冰糖的店长都是证人,”江瑟双手插在风衣的兜里,从上往下地扫她一眼,“还有,你怎么知道我脑子有病?对一个脑子有病的人大呼小叫,你不要命了是吗?” 听她这么轻巧地提起于管家和给她跑过腿的店长,朱茗璃眼皮狠狠一跳,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稳住。 江瑟端详着她脸上的神情,缓缓敛去面上的笑意。 “傅家和岑家合作的项目就在澳洲,你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弟弟前年去澳洲留学是傅韫给安排的么?听说他现在就在两家合作的项目里实习?” 朱茗璃努力压住心口的怒火。 可江瑟接下来的话却是叫她面上的冷静顷刻间崩塌。 “七年前,我在展示厅的那幅画是你弄坏的。”江瑟踩上汤池的阶梯,由着温热的水漫上脚背,“我被囚禁在那间废工厂时,你是不是就在这开开心心地泡温泉听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你怎么不知道?”江瑟又踩下一格台阶,“你跟傅韫是什么时候好上的?七年前你也才十八岁,那么早就喜欢上他了?不,应该更早。以傅韫的性格,如果那时候你没对他死心塌地,他不会让你做帮凶。” 她步步紧逼,每一句话都像是落在胸口的重锤,砸得朱茗璃心怦怦直跳。 可她很笃定江瑟不可能有证据,所有绑匪都死了,而她跟傅韫从来没在那间工厂出现过。 就算查出来那幅画是她毁的又怎么样? 谁没有不小心弄坏东西的时候? 至于于管家,他每天往外面递那么多岑家的消息,怎么可能猜得到他们跟那宗绑架案有关? 就算猜到又怎么样,他有证据吗? 他的把柄就在傅韫手里牢牢握着,他敢说吗? 朱茗璃缓下心神:“信口雌黄!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要告你诽谤了!” “告呗。”江瑟走到她跟前,伸手去摸她那一头湿漉漉的黑长直,“怎么把发型换成这样了,你不是从小就讨厌跟我留一样的黑长直吗?还有,你身上用的这香水什么时候换成这款玫瑰香的?” 她说着低头踩了踩水上飘着的玫瑰花瓣,“是不是以为傅韫喜欢上玫瑰香,连泡个温泉都要撒一池子玫瑰花?你说巧不巧,我前段时间跟傅韫吃饭的时候才刚用过这款香水。” 她从兜里取出一瓶粉色造型的香水,往朱茗璃身上喷了两泵,声音冷淡道:“喜欢吗?喜欢这瓶香水送你了。” “咚”的一声,香水瓶被她扔在汤池里,铺满玫瑰花瓣的水面登时泛出一圈圈细纹。 朱茗璃半眯起眼:“你是哪天同他吃的饭?” “我回来北城的第二天还是第三天,3月11号?双月湖酒店还记得吗?就那儿。”江瑟提起被水沾湿的裙摆,在池边坐下,看着她云淡风轻道,“下次和他见面我会换一款别的香水,要不要提前同你说一声,免得你还要费尽心思地弄一池子没用的玫瑰花。” 3月11号。 傅韫的确是那一晚将她叫过去,让她喷新的香水。 她知道那款橘花底调的香水是岑瑟从前用惯的。 那晚她还以为他终于不再痴迷于那香味了,心里还雀跃了一番。 江瑟静静观摩着她脸上的神情,匪夷所思地摇一摇头:“好歹是同我从小比到大的对手,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给一个完全不喜欢你的男人做牛做马?傅韫何德何能把你驯成这样?” “你懂什么?”朱茗璃像是被踩中了痛脚,声音一下拔高,“我们这个月就要订婚了,他如果不喜欢我怎么会说服傅老,一定要同我结婚。” “当然是为了更轻松地杀了你。”江瑟皮笑肉不笑道,“他的亲舅舅和亲侄子都死在他手里,你知道他那么多事儿,你猜他会允许你活多久?” 朱茗璃呼吸一窒。 七年前的绑架案她的确是参与了,傅隽的死她也的确怀疑是傅韫动的手,但傅韫的亲舅舅? 到底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江瑟一眼便看懂了朱茗璃脸上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怎么,傅韫没同你说过他舅舅的事?你每个月收到的啤酒就是他舅母寄来的,啤酒厂的两任主人都死在他手里。他害了那么多人,所有给他做过刽子手的人几乎都死了,就只剩下你。你觉得他娶你是因为爱你,还是因为想杀了你?再说了——” 江瑟刻意顿了顿,望着朱茗璃笑道:“傅韫可不止一次说过,只要我愿意,他就会继续我跟他的婚约。你说我在你们订婚后就跟他说我想同他结婚怎么样?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岑家根本舍不得放我走吗?回了岑家,我就跟傅韫结婚,让整个北城看看我这个高仿货是怎么把你这个真货踩在脚下的。” “岑瑟!” 江瑟从包里拿出一支录音笔,“要听傅韫的原话吗?听听他上次同我吃饭时是怎么说你的?堂堂朱氏千金在傅韫眼里就是只听话的小宠物。” 朱茗璃面色先是一白,很快又涨得满脸赤红,目光死死地盯着江瑟手里的录音笔。 “你不是觉得他是当年绑架你的人吗?”她语气阴柔道,“你会愿意同一个绑架过你的人结婚?我不信!岑瑟,你不会!”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朱茗璃同样了解她,她不可能会和一个害过她的人结婚。 “别站在你的角度来看我好么?你又看不懂。”江瑟笑笑,“你没被人绑架过,你怎么看得懂?你以前不是整天说岑瑟是个虚伪的bitch么,告诉你,江瑟跟岑瑟比起来,不仅是个bitch,还是个神经病。” 她抬手点一点太阳穴,“她这里一直有病。” 她的目光很冷,眼瞳黑沉如墨,像黑洞洞的枪口,阴阴冷冷,却又带了点狂热。 跟个疯子一样。 朱茗璃注视着她。 满腔难堪的怒火不知不觉消散,她赤裸着站在汤池里,寒丝丝的风一吹,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你跟我说这么多,肯定不是为了给我难堪。”朱茗璃慢慢坐回汤池,神色恢复了倨傲,“说吧,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现在这模样,倒是有点像我以前认识的朱家大小姐了。”江瑟用脚拨了拨浮在水面上的玫瑰花,“很简单,我是来给你送道选择题的。你跟你弟弟,和一个随时会杀了你们的杀人犯,你选一个。” 朱茗璃勾了勾唇,讥讽道:“你以为你还是岑家的大小姐?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做这个选择?靠你刚刚那一通胡说八道的话?” “我当然没资格,但我不是有哥哥有岑家嘛。”江瑟说,“我哥对我愧疚了那么久,早就想要弥补我了。我也不需要他去同傅家鱼死网破,甚至不需要他将朱氏弄垮。我只需要他好好把你二弟扶起来,做朱家未来的主人,让你跟朱印麟一辈子都过着仰人鼻息的生活。朱印麟不是把你二弟打到胃出血吗?你猜你继母还有你二弟以后会怎么对你们?” 朱茗璃的父亲在她母亲死后便娶了现在的继母,她这继母面慈心狠,儿子又只比朱印麟小一岁,该有的野心自然是有。 朱印麟就是个成事不足的炮仗,动不动就打人惹事。 朱茗璃让傅韫把朱印麟弄到澳洲,一方面是不让他在国内惹是生非,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借助傅氏同岑氏在澳洲的项目给朱印麟镀层金,好顺利回来继承朱氏。 朱茗璃神色一冷:“你要是敢对印麟——” “怎么不敢?”江瑟冷漠打断她,笑说,“先等等,再过几天你弟弟应该就能回来北城陪你了。” 弟弟就是朱茗璃的逆鳞,她咬牙问道:“你对印麟做了什么?” “紧张什么?不过是个开胃小菜。”江瑟好整以暇道,“你们姐弟感情那么好,你弟弟要是知道傅韫曾经做过的事,还知道傅韫很有可能会杀了你,你说他会不会为了保护姐姐找傅韫拼命?又或者,傅韫得知你弟弟知道了你们做的事,你说他会不会杀了你弟弟灭口?” 见朱茗璃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江瑟好笑道:“你生什么气?我又没说一定会按照这个剧本走,这不是还有第二个剧本给你挑吗?” 朱茗璃没接话,一语不发地盯着江瑟。 “我的目标只有傅韫,只要你帮我,我就不找你和你弟弟的麻烦,我甚至还能帮你。” “帮我?”朱茗璃讽刺道,“你会这么好心?” “你不是很喜欢傅韫吗?想不想傅韫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人?我有办法可以让他以后的人生都只有你,只有你能同他说话,只有你能接触到他,只有你是他的唯一。” “至于你弟弟,让他顺风顺水接手朱氏也不是什么难事。”江瑟从汤池里起来,慢慢走上台阶,睨着朱茗璃说,“我是什么性格你最清楚。我说话算话,你好好考虑几天,我今天敢来找你,自然是有后手。你要是不怕赔上你和你弟弟的命,只管把今天的事去同傅韫说。相信我,傅韫要是知道我们今天的对话,他比任何人都更希望你死。” - 郑欢听说江瑟要来找朱茗璃时,还挺诧异,问她:“这女人就是傅韫的帮凶,你不怕她同傅韫抖出一切?” 江瑟同朱茗璃从小学到高中分班前都是同窗,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用郭浅的话说,就是孽缘深厚的死对头。 两人小的时候,朱家还未式微,生意蒸蒸日上,朱茗璃很是不服气江瑟处处压她一头,江瑟参加的各类比赛,基本都能看到她的身影。 一个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对手有时比至亲还更了解你。 就像朱茗璃知道弄坏了江瑟的画,江瑟必定会在那个周末去油画院重新画一幅一样。江瑟也清楚,只要把朱印麟扯进这件事里,朱茗璃便会投鼠忌器。 她花大半个月的时间把朱印麟的事查了个底朝天,自然不会白费功夫。 更何况,傅韫会杀她这件事,朱茗璃瞧着既震惊又没有那么震惊。 傅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不可能不知道。 从前她或许没想过这个可能性,但脑海里一旦对这个念头生了根,江瑟不信她不会心生警惕。 果然,江瑟出现在会所里同她见面的事儿,朱茗璃没宣扬出去。 她真的很难追 第99节 她在同朱茗璃见面的两天后,甚至同傅韫吃了一顿饭,接过他亲手递来的订婚宴请柬,地点就在北城那家旋转餐厅。 傅韫将请柬递过来时,还同江瑟揶揄道:“你放心,我同茗璃说好了,你来参加我们订婚宴的话,她不能也不会给你任何一点难堪。” 他说话的腔调是一贯的温润作风,但用的措辞却比从前添了几分上位者的强势。 傅老爷子病重后,傅氏大大小小的事都是由他定夺。 这是权力带来的自信与自负。 订婚宴时间就在十天后的四月十二。 江瑟目光淡淡扫过请柬上的名字,说:“还不确定我那日有空没空,请柬我先接下,去不去过几日再同你说。” “来不来自然是随你高兴,能来最好,不能来我们私下再聚。”傅韫倾身给她斟了杯红茶,温和道,“听说你上星期回桐城时,被人在飞机里拦下了?” 陆怀砚那日去机舱里逮人,那么多人看着,自然有识得他的人,会传出只言片语也不奇怪。 江瑟端起茶杯,漫不经心道:“你是说小陆总?嗯,那天我和他起了点不愉快。” 她的声音很淡,一副不愿意多谈的模样。 傅韫比谁都清楚她是什么样的性格,年岁小小便能犟着练下两套舞步,非要跳一场黑天鹅才罢休的人,她不想做的事谁都逼不了。 他索性不再问,转开了话题:“我前两日去探望过老陆总,听他的语气,陆家同关家估计会好事将近。” 江瑟颔一颔首,语气依旧淡淡:“我也听哥哥说了。挺好,关家同陆家实力相当,也算是强强联合。” 傅韫目光在她低垂的眉眼里打了个转便收回来。 这顿饭吃到尾声,朱茗璃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傅韫本是要掐断电话的,不想对面那姑娘忽地放下茶杯,同他说:“是朱茗璃?我同她说一句方便吗?” 似是没料想她要直接同朱茗璃通话,男人迟疑了一秒才按下接通键,手机递过去。 江瑟接起电话,温温雅雅道:“我刚从傅韫手里接过请柬,你们的订婚宴我未必有时间去,哥哥在澳洲那边给我丢了不少事儿。太多事要忙,只好提前同你说一声恭喜,祝你们白头偕老,找个时间我把礼物给你送过去。” 听筒里静默了几秒才缓缓递出一声听不出语气的“谢谢”。 江瑟微笑着将电话还给傅韫,“我有事要先走,你们慢慢聊。” 傅韫微微一顿:“我跟你一起走吧。” 说着手机贴面,温温说一声“我一会再找你”便兀自挂断电话。 两人并肩下楼,正是日落黄昏的时分,余霞散成绮,斜阳似一颗剥壳的咸蛋黄,红艳艳地挂在远天。 一楼大堂的正中央是个玻璃旋转门。 江瑟快到旋转门时才看到门外阶梯里正在拾阶而上的一行人。 走在前头的那人西装革履,手臂挽着件西装外套,正侧头听旁边男人说话。 踏上最后一格台阶时,似是感应到什么,他目光蓦地一转,朝旋转门后看去。 目光短暂交接。 江瑟轻轻别开了视线。 他们几乎同时踏入旋转门,一人朝内,一人朝外。 黄昏的光影躞蹀在转动的玻璃门内,空气涌动成风,拂起她颊边的发,也带起他臂间外套的衣角。 就这般,两人目不斜视、面色平淡地在旋转门里擦肩而过,步伐未带半点滞缓。 第69章 陆怀砚的大小姐 出了旋转门, 傅韫瞥一眼身侧的江瑟,唇角含笑道:“刚那是小陆总和关家的二公子,在旋转门里不好打招呼, 只能下回再同他们攀谈两句。” 江瑟意兴阑珊地嗯一声。 傅韫将她送到停车场,温声道别后便拿起电话往回走。 江瑟目光从他背影里收回,半垂的眸子里满是阴翳, 正要打开车门,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瑟瑟。” 回身望去, 斜对面的停车位里刚驶入一辆熟悉的加长版轿车。 轿车车门敞着, 老人从后座出来,精神矍铄地站在车旁, 望着她慈祥一笑。 江瑟面色一顿, 随即缓步过去, 笑着喊一声:“陆爷爷。” “陆爷爷!” 她这声“陆爷爷”同另一声雀跃的“陆爷爷”前后不差一秒, 江瑟步伐稍顿,朝声源处望去。 关嘉颐正拄着拐杖,一拐一拐地朝陆行秋走过来, 与她一同行来的还有一位头发花白、气质高雅的老妇人。 那妇人无奈又温柔地说:“叫你用轮椅你非不用,你哥哥们和阿砚都到餐厅了,就你还在这里磨磨蹭蹭地跳。” 关嘉颐笑眯眯说:“主角当然要压轴登场啦, 再说,阿砚和哥哥他们肯定有很多话要说,他们说的东西我都听不懂, 我才不要那么早过去。” linda摇一摇头, 和关嘉颐一起慢悠悠越过一辆高大的吉普车, 正要同陆行秋打声招呼, 却见他身旁立着位亭亭玉立的女孩儿。 小姑娘生得很好看, 整个人站在黄昏暮色里,像开在春雪里的花,又像烧在冰里的火。 清清冷冷又明艳夺目。 linda同江瑟不曾见过,但关嘉颐却是见过的,下意识便唤了声:“岑小姐。” 话一出口,猛然间想起岑家同江家婴孩错换的传闻,又立即改口:“江小姐。” 她是冒失的性子,心一急,连拐杖拄上一块碎石头都不知,整个人一趔趄。 江瑟反应最快,及时上前扶住她。 关嘉颐说:“谢谢。” 拄稳拐杖后又同江瑟介绍:“这是我外祖母linda。” 江瑟听说过linda。 不仅仅因她是著名的华裔钢琴家,也因她是陆怀砚在英国读书时十分关照他的一位长辈。 知他们正要去旋转餐厅吃晚饭,江瑟没想多耽搁,同linda礼节性地问声好,又同关嘉颐寒暄两句,便跟陆老爷子告别。 停车场不是说话的地方,陆老爷子颔首说:“回来北城都没来老宅看陆爷爷,过两日记得过来陪陆爷爷说说话。” 陆行秋在剧院出意外,虽然没什么大碍,但这些日子前往探病的人络绎不绝。 作为晚辈,还是陆行秋关照过的晚辈,于情于理都应当去探望一番。 “好。”江瑟笑着应下,“后日下午我过去老宅看您,顺道给您带一份珍宝斋的佛跳墙。” 她的车就在附近,同陆行秋约好探访时间后便同几人道别,径直去取车。 身后不时传来关嘉颐同陆行秋、linda说话的声音,出现频率最高的词儿便是“阿砚”,女孩儿提起这两个字时的喜爱之情藏都藏不住。 江瑟十分平静地开了车锁,起车离开。 在停车场遇见江瑟的事儿陆行秋在餐桌上没说,从前陆怀砚便不爱听他说起小姑娘,现在他有心要撮合嘉颐同自家孙子,便更没必要说了。 反倒是关嘉颐乐呵呵说起了自己在停车场的糗事。 “还好江小姐扶住我,要不然我铁定要摔倒。” 关绍崇几兄弟打趣了她几句,叮嘱她改改冒冒失失的性子。 关嘉颐啜了一口果汁,眼珠子滴溜溜地盯着她三哥关绍礼,“江小姐真的长得好好看,连linda眼光这么挑的人都赞不绝口。三哥,大哥二哥都有主了,就你这牛皮灯笼到现在都没脱单呢,要不要我把江小姐介绍给你认识?我保证江小姐会是你喜欢的类型。” 关绍礼同关嘉颐年岁最近,对江瑟印象不深,闻言便细细回想了一下,正要说话,坐在linda旁边的陆怀砚却在这时放下刀叉,将腿上的餐巾往桌上一撂,淡声说:“失陪一下,我去抽根烟。” 旋转餐厅有专门的吸烟区,离包间不远,他出去后,关绍廷也紧跟随后出了包间。 陆怀砚进了吸烟区便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放入嘴里,点着火,深深吸了一口。 瞥见关绍廷的身影,他将烟盒抛过去,慢慢吁出一口烟雾,说:“烟瘾犯了?” 关绍廷“嗯”一声,点着一根烟,走到陆怀砚身边,将烟盒递还,说:“你之前不是戒烟了吗?怎么又抽了?我看你这几天抽起烟来比以前更凶。” 陆怀砚十八岁在英国抽的第一根烟还是关绍廷给的。 他比陆怀砚长一岁,烟龄也长一年。 在抽烟这事儿上,关绍廷一直挺佩服陆怀砚。他这人对什么都克制,就没见他对什么东西上过瘾。抽烟也是,两人相识那么多年,关绍廷鲜少见他会连着抽两根烟。 但这几天,他几乎一抽就抽半盒。 陆怀砚侧头望了眼玻璃窗外的落日,淡淡道:“最近又想抽了。” 一根烟燃尽,关绍廷解了点烟瘾便要回包间,见陆怀砚半倚在窗前,没半点要回去的意思,挑一挑眉:“你不回去?” “嗯,我再抽一根。” 关绍廷看了看他,没说话,转身出了吸烟区。 他一走,陆怀砚便拿出第二根烟点着,在青白的烟雾里缓缓眯起了眼。 刚刚,是她先挪开了眼。 就跟去年在飞往桐城的飞机里一样,眉眼那样冷淡,瞧他跟瞧个陌生人一样。 这才过去几天就断得这样干净,心挺狠。 偏偏他连逼都不能逼她,就她那脾气,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决绝得不留一分情面。 当初离开岑家时是这样,现在对他也是这样。 岑家让她归还一切逼她低头,她宁肯住间小破屋开辆破车也不肯服一次软。 倔得叫人窝火。 陆怀砚紧了紧下颌,将手里抽到一半的烟掐灭丢烟灰缸里,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查清楚没?” 也不知话筒对面的人说了什么,他冷着声道:“继续查,她见过的每一个人,她打过每一通电话,都查清楚。” 他不信他同关嘉颐八字都没一撇的联姻是她非要分手的理由,一定有别的原因。 挂断电话,陆怀砚出去把账结了才回包间。 关嘉颐住了几天医院便不肯再住,眼下就住在关家在北城的屋子,请了专护日夜照料。 她真的很难追 第100节 那别墅离陆家老宅也就十来分钟的车程。 陆行秋叫陆怀砚送她回去,陆怀砚应得很爽快,亲自开车将linda和关嘉颐送回了别墅。 车子在别墅门口停下时,陆怀砚对linda说:“我想同mia说几句话,就几分钟。” linda闻言便看向关嘉颐,问她: “我先去叫管家把轮椅给你推过来,你同阿砚在这里聊几句?” 关嘉颐一晚上雀跃的心情倏地沉了下来。 她已经有预感陆怀砚要同她说什么了。 转念一想,她又不是第一次听他说那些话,总归他说他的,她等她的,他们谁都管不着谁。 便笑着同linda说:“好,您慢慢来,不急的,我也有话要同阿砚说。” linda下车后,关嘉颐低头抚着裙摆,轻声问陆怀砚: “阿砚,你可以坐我身边说吗?” 他一整晚都没看她一眼,今晚这顿饭是她撒半天娇央linda安排的,自从她从医院回来后,他就没来看过她。 陆怀砚从驾驶座下来,拉开后座的车门坐进去。 他摁亮后座车厢的阅读灯,望着关嘉颐平静道:“我很感激你救了祖父。祖父同我说是你奋不顾身挡在他身前时,我的第一感觉就是感激。第二感觉却是麻烦,因为我清楚你的行为会叫祖父的三分心思变成七分,而这会给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再之后,你的爸妈、你的哥哥还有linda不远万里不辞辛苦地赶过来陪伴你照顾你时,知道我又是什么感觉吗?” 关嘉颐静静听着,没说话。 “我在心疼另一个姑娘。她也曾经跟你在同一间医院里等着她的亲人过来,可是她没等到,那一日就连我都不在她身边,她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疼痛。” 除夕那日,江瑟七年前住在医院里的监控他调出来看过,每一帧都看过。 看着岑家人姗姗来迟,看着季云意怒气冲冲地离开病房。 看着她拔掉针管跑到手术室外,满面泪水地盯着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尸体。 看着护士将镇定剂打入她身体,她软倒在岑明淑怀里。 “听明白了吗mia?只要一走入这家医院我就会想到她,即便受伤的人是你,即便疼的人是你,我心疼的也只是她。”陆怀砚缓缓道,“我只在乎我在乎的人,其他人的死活我都不会去管。和我在一起,你会过得很痛苦,而你的这种痛苦,我甚至不会在乎。我就是这么一个冷心冷肺的人,你不应该把你的人生浪费在我身上,也不要拿一个男人来做你的梦想,一个人的梦想不该栓在另一个身上。好好把脚治好,回英国追逐你真正的梦想。” 关嘉颐垂下眼睫,掩下眼里的水雾。 “你十年前也让我别浪费时间在你身上,可我控制不了啊,阿砚。如果有得选,我也不想喜欢你,我也想喜欢一个不叫我等不叫我伤心的人,我也希望我喜欢的人能珍惜我的这份喜欢。可我就是遇到了你。” 她的声音很轻:“你这几天一直不开心,是因为她吗?她对你,也跟你对她一样喜欢吗?” 车厢里静了片刻。 不知怎么,陆怀砚又想抽烟了。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淡淡道:“祖父很喜欢你,如果你愿意,我会让祖父收你做干孙女。” 他说完推开车门下车,等linda领着管家过来,便去打开车尾箱,拿出关嘉颐的拐杖递给linda。 关嘉颐临下车前,终于忍不住问他:“你能告诉我她是谁吗?我不会打扰她,我就是好奇她是什么样的人。” 没有人不好奇自己的心上人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陆怀砚轻轻掌着车门,被烟草浸润过的声嗓泛了点哑:“以后我会带她去英国看你和linda。” 关嘉颐同linda进别墅后,陆怀砚没急着上车。 春夜寂凉如水。 他望着满地清冷的月色,倚着车门慢慢抽了两根烟。 - 四月的北城,春色酽浓,梅子黄熟。 江瑟如约去老宅探望陆行秋。 老人家有午憩的习惯,醒来后习惯吃一盅养生汤。 她特地挑在这个时候过去,还给老爷子带了一盅佛跳墙。 陆行秋让管家把煨好的养生汤端下去,将江瑟带来的这盅佛跳墙吃了个底朝天。 江瑟已经许久不曾来过陆家老宅,但一老一少之间倒是不见半点生分,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说了差不多一小时的话,直到管家说关小姐来了,江瑟才起身告辞。 关嘉颐拄着拐杖进来,见到江瑟有些意外,高兴地唤一声:“江小姐。” 江瑟笑着应一声:“关小姐。” “你这是要走了?” “嗯,还有事要忙。” 关嘉颐本还想同江瑟多说些话熟络熟络的,听见这话便露出些遗憾的神色,拐杖往旁边一别,说:“陆爷爷养了一只特别有趣的鹦鹉,可惜你要走,要不然我们可以一块儿逗它玩儿。” 关嘉颐说的那只鹦鹉是陆行秋四年前才养的,江瑟没见过,却是听它说过话。 出了屋子,她人刚转入檐下的走廊,迎面便见一个管家提着个鸟笼过来。 目光不由得望向笼子里那只神采奕奕的紫蓝金刚。 照料鹦鹉的那管家识得江瑟,当年江瑟的手被啄伤时,还是他给处理的伤口。这会碰见江瑟,连忙停住脚步,亲切叫了声:“江瑟小姐。” 江瑟跟着驻足,正要回一声,笼子里的鹦鹉突然就挥起了翅膀,扯开嗓门叫唤起来。 “讨债鬼,狼崽子的讨债鬼!” “讨债鬼,狼崽子的讨债鬼!” 这一叠声突如其来的叫唤把管家和江瑟同时叫懵了。 许是听到外头的动静,关嘉颐同陆行秋从屋子里走出。 老爷子见江瑟愣愣站在廊子下,长眉往上一抬:“瑟瑟,怎么了?” 江瑟反应过来,想说“没事”,结果那只紫蓝金刚“扑棱”几下又拍起翅膀,连喊了几声:“大小姐!陆怀砚的大小姐!” 暮春的风已经带了些暖意,老树枝头上的嫩叶被风吹得舒展,在午后的阳光里透着娇嫩嫩的青意。 鹦鹉滑稽又吵闹的声音慢慢被风卷散。 江瑟抬起眼睫,望着陆老爷子温雅道:“我没事陆爷爷,下次我再来探望您。” 她的声音同她的面色一样淡定,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江小姐。” 关嘉颐连忙叫住她,拄着拐杖几步上前,急切道,“可以跟你说几句话吗?” 江瑟看她一眼,笑说:“抱歉——” “那我陪你去取车吧,我就说几句,保证不耽误你的时间。”关嘉颐执拗道,“陆爷爷,我送送江小姐就回来,您先同金刚玩一会儿。” 她脚上还打着石膏,拄着拐杖走路万分不便,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径直往前走。 江瑟跟上,两人穿过走廊来到莲花池边的亭子时,她轻轻扶住关嘉颐,说:“关小姐,就在这里说吧,你想同我说什么?” 关嘉颐拐杖往旁边一支,在亭子里的长凳落座,牵起唇角,问道:“陆爷爷家的医院,你以前住过吗?” 江瑟一顿,说:“住过。” 关嘉颐认真打量起江瑟的脸,刚刚听见那声“陆怀砚的大小姐”时,她心里已经有了个模模糊糊的猜测,这会听见江瑟的回答,愈发笃定江瑟就是陆怀砚喜欢的那个人了。 心口霎时一阵酸涩。 “原来阿砚喜欢的人是你,他一直不肯跟我说他喜欢的人是谁,只说他以后会带你过来英国看我跟linda,没想到我今天提前遇到了。”她笑了笑,“知道我为什么问你住没住过陆家的医院吗?” 江瑟在她身边坐下:“陆怀砚同你说的?” “嗯。当他看到我的亲人赶来照顾我时,他说他想到的是你,心疼的也是你。”关嘉颐看着凉亭前面的莲花池,轻轻地说,“他说当初你跟我一样躺在医院时,你没等来你的亲人,就连他都没陪在你身边,他很难过让你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疼痛。” 江瑟落了落眼睫,静静看着地面的砖纹。 “虽然我的确很喜欢他很想嫁给他,我家也的确很希望两家能联姻,但他从来没应下过。江小姐,你别误会他。”关嘉颐说,“如果是我给你们造成了误会,我同你说声——” “我没误会他。”江瑟赶在她道歉前及时开口,说,“你也没给我们造成任何误会,你不必为你的喜欢感到抱歉。” 也不知道为什么,江瑟这句话把关嘉颐说得鼻尖一酸,眼泪差点没忍住。 她吸一吸鼻子,“那就好。” 说着捡起拐杖,故作轻松道:“那我回去找陆爷爷了。” 她走后,江瑟在凉亭坐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夜里洗完澡,她坐在床头,默默看着角落里那个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箱。 月光从窗外漫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床上那道静了许久的身影忽然一动,从床头柜最底下的屉子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官皮箱。 江瑟锨开箱盖,轻轻嗅了一口暖而郁馥的沉香。 第70章 “你碰她一根头发试试。” 官皮箱安安静静地在床上躺了两日, 箱盖朝外翻着,露出里头一匣匣不曾开封过的沉香。 淡淡的暖香弥漫在卧室里。 江瑟一早接到朱茗璃的电话。 算算时间,朱印麟被学校退学的消息差不多该传到她耳朵, 除此之外,他抽着大.麻骂他父亲和继母的视频朱茗璃应当也收到了。 视频里,他双目浑浊, 神色疯癫,一口一个“迟早弄死他们”。 非常精彩。 朱茗璃压着怒火:“你什么意思?毁了我弟弟, 不怕我跟你拼命吗?” “谁毁你弟弟了?他考试作弊又找人代考, 被学校开除不是应该的吗?再说,那段视频就只发给你一个人, 你爸和你继母都还没看到呢, 你急什么?”江瑟慢慢阖起官皮箱的盖子, 不紧不慢道, “都说了是开胃小菜,退个学、录个视频算什么事儿,你弟弟这样的人才, 干的厉害事多着呢。” 朱茗璃“呵”一声:“你就是用这样的态度来求我帮你的?岑瑟,别逼我跟你鱼死网破。” “你弄错了一件事,不是我在求你帮忙, 而是我在给你们一条活路。”江瑟从床上下来,赤脚踩上地板,“你弟弟之前捅了个大篓子, 差点叫澳洲的项目亏一大笔钱, 几个负责人气到不行, 正在质问傅韫为什么要塞这么个人进来。你正好能借着这件事, 睁大眼睛看清楚傅韫对你跟你弟弟的态度。都说不见棺材不流泪, 我给你把棺材准备好了,好好收下吧。” 两天没睡好,江瑟起床气有些大,几句话打发完事便挂断电话。 “嘟嘟”的忙线声响起时,朱茗璃一口银牙差点咬碎。 下一秒手机切入新的来电,她看眼屏幕,随即眉梢一扬,缓下声音接起:“阿韫,我正好有事——” 傅韫冷淡打断她:“你知道你弟弟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她真的很难追 第101节 朱茗璃一怔。 “他竟然以我的名义在外面给别人画大饼,几杯酒下肚就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说万事都有他姐姐和姐夫担着。岑礼说了,要是再让他留在项目里,就由我来给他处理烂摊子。” 傅韫声嗓里渐渐带了点不耐,“我同瑟瑟解除婚约后,岑礼和我的关系不比从前,我不想因为朱印麟同他交恶。你弟弟我会派人把他送回来,他找人代考还嚷得全世界都知道,我懒得出面去找学校通融。等他回来北城,我再随便给他安排个大学混张文凭。” “随便安排一所大学?”朱茗璃皱眉,“朱印敖现在就在a大,我们印麟如果去的学校比他还差,我爸那边肯定不会再对他寄予厚望。” “寄予厚望?”傅韫语气温和地笑了一笑,话却说得不客气,“你弟弟马上20岁了,想想我们20岁时在做什么,你弟弟现在又在做什么。你对他有什么厚望值得寄予?” “阿韫,那是我弟弟。”朱茗璃微微提高了点声音,“是我妈临死前要我好好照顾的弟弟,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答应过我妈会好好照顾印麟的。” 傅韫站在傅氏集团的总裁办公室,望着底下那一大片象征着财富的摩天大楼,清润的眸子闪过一丝鄙夷。 堂堂朱家长子,那么好的一手牌被他糟蹋成这样,怎么不叫他鄙夷? 当初他要是有这么好的一手牌,何至于让自己手上沾那么多人命? 从柏县那破烂地一步步走到这间傅氏总裁专用的顶层办公室,连舅舅他都弄死了,他不会让任何人拖他后腿。 “一个整日只会惹是生非的人,让他别再惹事生非就是对他最好的照顾。难不成我和你定个婚,就要给你弟弟做保姆天天给他擦屁股?”他语调一点一点凉下,“璃璃,对这种只会拖我们后腿的人,还要我教你怎么做吗?” - 傅韫做事雷厉风行。 朱印麟当天晚上便飞回北城,朱茗璃亲自开车去机场把人接回家里。 朱印麟对朱茗璃从小就有些畏惧,晓得自己这次惹了祸,一路上不敢吭声。 车子开到朱茗璃住的别墅时,才支支吾吾地说:“姐,我知道错了。” 朱茗璃望着窗外的夜色没说话。 朱印麟见她不说话,知道她是在生气,便像从前一样,刻意用讨好的语气提起傅韫,一口一个姐夫地叫。 “姐夫说他会重新给我找个学校,叫我别担心。你也别担心,姐夫现在这么厉害,等他接手了傅氏,肯定能帮我们把朱印敖那对母子弄死。” 朱茗璃听见这话,终于转过头来看他,那双柔媚的眼睛含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朱印麟被她看得心里一慌:“姐,你怎么了?有人让你不高兴了?是不是朱印敖两母子给你气受了?” 姐弟两人打小感情就好,他对朱茗璃的关心溢于言表,真真切切。 朱茗璃说:“印麟,你回来北城别再惹事了。” “我不惹事,姐,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这话朱印麟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信手拈来,说得一脸真诚,“对了姐,你知道姐夫原来还有亲人在柏县吗?” 朱茗璃面色一变:“你听谁说的?” “一个刚认识的朋友,这人认识以前的姐夫,我是说没被傅家找回来的姐夫。我朋友的亲戚曾经在柏县的一家啤酒厂里打过工,他那亲戚认识姐夫,现在那家啤酒厂好像就是姐夫家的。” 朱茗璃心口重重一跳:“你朋友的亲戚叫什么名字?” 朱印麟想了想,说:“赵zhi,具体哪个zhi我没问,要我问他吗?” 赵zhi。 赵志成。 朱茗璃捏紧了手里的铂金包,看着朱印麟一字一句地问:“你给傅韫打电话的时候有没有跟他提过这家啤酒厂还有你这朋友?有没有!” 她面色太过严厉,朱印麟被她吼得有些不安:“没有,我朋友说姐夫以前在那里还挺落魄的,我在姐夫面前提这事不是在揭他伤疤吗?姐——” 朱印麟打量着朱茗璃的神色:“你跟姐夫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我跟你姐夫的事儿你别管,听着印麟,你最近不要去找你姐夫。”朱茗璃肃然道,“不管是电话还是信息,都不能打扰他。啤酒厂还有你姐夫的那些亲人,你就当做没听说过,不能跟任何人说,尤其是你姐夫。你姐夫跟他那边的亲人关系不好,你千万别在他面前提!听见了吗!” 朱印麟被她说得心神惶惶,却又不敢多问,只好点点头。 傅韫如今成了大忙人,几乎每晚都有应酬,秘书说今晚的场子在梅菲尔俱乐部,攒局的人朱茗璃也认识,安顿好朱印麟,便直接开车过去俱乐部。 却不想扑了个空,一打听才知是医院打来电话,把傅韫叫走了。 也不是头一回这样了。 傅韫鲜少会给她报行踪,都是她卯着劲儿打听他的行踪。 从包间出来时,朱茗璃蓦然想起那夜在汤池里江瑟看她的那一眼。 她说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说傅韫何德何能把她驯成这样。 最开始明明不是这样的,七年前傅韫叫人绑走江瑟时,还说是为了给她出气的。 “你不是很不喜欢岑瑟吗?要不要我给你出气儿?正好我也看我那侄子不顺眼,要不我们一起把她毁了?” 男人温情脉脉地同她说出这句话时,朱茗璃心脏跳得飞快。 她处处被江瑟压一头,连她妈妈都喜欢江瑟。 可凭什么只有江瑟能做众星拱月里的那枚月亮呢? 凭什么大家都喜欢她都夸她? 凭什么到现在她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笑话她给傅韫做牛做马? 高跟鞋“笃笃”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朱茗璃红唇紧抿,正要往电梯间走,余光忽地瞥见站着长廊尽头的男人。 脚步下意识一顿。 男人正倚在窗边抽烟,眉眼清隽,气质矜贵而冷漠,夹烟的手指时不时往旁边的烟灰石里一点。 这男人朱茗璃自然不陌生。 如果说曾经的江瑟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大抵就是眼前这男人了。 她知道江瑟喜欢过他。 正是因为江瑟喜欢过他,也为了叫傅韫吃味,在她同傅韫的订婚宴上,朱茗璃才故意要去勾搭陆怀砚。 结果这男人一眼看穿她的念头,语气淡淡地劝她去找几个侍应生睡。 那一刻朱茗璃就像是被人扒掉衣服狠打了几个耳光。 难堪、羞耻和愠怒。 偏她还不能得罪他,只能咬牙离去。 朱茗璃同陆怀砚没什么交情,这男人从来没拿正眼看过她。这会她本该继续往前走,搭乘电梯离开的。 可她想起了前段时间的传闻,说他去机场拦人,拦的人还是江瑟。 江瑟信誓旦旦地说她有后手。 朱茗璃这几天一直在想她的后手是什么。 有没有可能是陆怀砚? 可陆家同关家不是要联姻了吗? 陆老爷子对关家那位的态度俨然就是拿人当孙媳妇看。 朱茗璃舔了舔干燥的唇角,朝陆怀砚走过去。 男人的目光漫不经心转了过来,薄唇慢慢吁出一口烟雾,镜片后的一双眼掩在青白的烟雾里,瞧不清眸色。 黑色高跟鞋“笃笃”响着,没一会儿便停在陆怀砚跟前。 朱茗璃扬起个风情万种的笑容,说:“想给小陆总提个醒,最近要小心旁人别有用心的利用。” 陆怀砚静静看着她,点一点手里的烟灰,淡声问:“你想说谁?” 朱茗璃不置可否,微笑道:“小陆总是聪明人,我说的是谁你心里肯定有数,我也就是今晚见到你了,才提醒一句。” 模棱两可的话自然该点到为止,朱茗璃说完便笑了一笑,转身朝电梯间走。 鞋跟“笃笃”响了两声,身后那男人忽然开了腔:“如果你说的是江瑟——” 朱茗璃心口一跳,倏地顿住脚步,回身去看陆怀砚。 男人的神情依旧淡漠,抬手将烟头捻灭,他看着她眼睛,沉着声嗓慢慢道:“我的确很乐意给她利用,你如果不信,碰她一根头发试试。” - 【约个时间见面,地点你挑。】 江瑟大半夜收到朱茗璃的微信,却没急着回复。 “她让你来挑地点,这是为了跟你表诚意呢。”郑欢瞥一眼江瑟手机,边嚼着薄荷糖边说,“为虎作伥的人就是这样,迟迟早早会被反噬。不过……你怎么知道傅韫不会帮她弟弟?” “他费那么大功夫给自己塑造个这么好的形象,怎么可能会让朱印麟毁掉?朱印麟做的事早就叫他觉得颜面无光,我哥那边又在施压,所有人都在看他的态度,他这次要是帮了,那他从此就要跟朱印麟绑在一起,以后朱印麟干的任何事都得他来擦屁股。” 得傅老爷子亲自教导十几年,傅韫的表面功夫做得比谁都好。 对朱印麟当然得帮理不帮亲。 傅老爷子重病这段时间,傅氏由他代管,他沾了权,内心也正是最膨胀自负的时候,对朱茗璃的态度……自然也更轻视了。 一个朱印麟就能叫她看清楚她在傅韫心里是什么地位。 打醒一个自欺欺人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她珍视的东西狠狠践踏一番。 “你真打算同她合作?”郑欢把玩着手里的糖纸,掀眸看江瑟一眼,“她是当初害你的人之一。” “为什么不?”江瑟笑道,“她是离傅韫最近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还活着的帮凶,跟她合作成效最大。当然,我的合作对象可不止她一个人。把朱印麟从澳洲灰溜溜弄回来,不仅是为了叫朱茗璃投鼠忌器,也是我给他们继母展示的诚意。” “朱茗璃和朱印麟的继母?”郑欢丢掉手里的糖纸,眸光一亮,说,“她那继母……的确不是省油的灯,儿子也争气,当初被打成那样还能咬牙考上a大,做你的学弟。” 朱氏因为傅家递了援手,侥幸度过难关,朱茗璃这小半年在家里嚣张得鼻孔都要朝天了,她那继母和二弟到这会都隐忍着。 假如岑家可以给他们借力,江瑟不信他们不想抓住这次机会。 活在仇恨里的感觉,她比任何人都懂。 “那对母子要是省油的灯,朱茗璃怎么会将她弟弟送到国外去?”江瑟看了眼郑欢身后,“老于叔这次回来,给我带啤酒没?” “老于叔记性好着呢,”郑欢哼笑一声,从办公桌下面提出一个菜市场常用的那种菜篮,说,“整整一打。” 江瑟从菜篮里拿出一瓶啤酒,放手里端详起来。 嘉土,青色瓶身。 同赵志成从前带回来的那一瓶一模一样。 郑欢瞥一眼她手里的啤酒,忽然道:“对了,这几天有人在查我。” 她真的很难追 第102节 江瑟从啤酒瓶里抬起眼,“查你?什么人?” “确切地说,是想透过我来查你。”郑欢双腿懒洋洋叠起,面色很淡定,“对方态度坦坦荡荡的,好似一点儿也不在乎我察没察觉,应该是你认识的人,并且对你没什么恶意。” 江瑟目光微微一顿,淡淡道:“我知道了。” 她神色同郑欢一样淡定,将酒瓶放回菜篮便拿出手机解锁,没一会儿,郑欢搁在桌面的手机响了声,她低眸看去,是一条转账的信息。 “欢姐,这是尾款。”江瑟将手机放回兜里,看着郑欢笑道,“我这案子,今天正式结了。” 她朝郑欢伸出手,“合作愉快。” 女孩儿纤细的手在昏暗的地下室里泛着细腻的光,漂亮得就跟玉器一样。 郑欢不由想起她们第一次碰面的情景。 五年前,dr.gina诊所外面的停车场里,这姑娘忽然敲开她的车窗。 “听说你以前是警察,现在是私家侦探?”十八岁的少女弯着唇,精致如画的眉眼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沉稳与从容,“我看过你曾经破的案子,我很欣赏你的能力,你愿意接受我的委托吗?” 郑欢在诊所的诊疗室碰见过她几次,从她的言谈举止便看出是出身极优渥的千金小姐。 一时来了兴致,问她:“什么样的案子?” “一桩绑架案,”她的眼睛很黑很沉,不透光,却烧着火,“有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还被困着,我想把她带回来。” 至今想起,郑欢都还记得她那时的眼神。 就跟她要找出杀死妹妹的连环杀人犯一样,都是愿意豁出一切去赌去拼的眼神。 “确定?”郑欢望着江瑟,郑重问道,“真要结束这案子了?” “嗯,还有一些手尾要拜托你和老于叔。” “成,”郑欢起身用力握住江瑟的手,神色难得带了点肃穆,“还记得五年前我跟你说的话吗?” “记得。”江瑟笑笑,“手里连一张底牌都没有的时候,不要轻易去冒险。” 第71章 “是没看见我,还是想装作不认识?” 晚上七点, 天色晦暗,晚霞从天际抽走最后一丝光亮。 荒废已久的旧工厂掩在一片杂乱无章的荒草地里。 一辆红色的法拉利静静泊在工厂前头的空地,半只车身被黑黢黢的树影笼着。 车子旁边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朱茗璃缓缓将车停靠在路边, 皱眉推开了车门。 “来早了,”江瑟抬手看了眼腕表,“还有差不多一刻钟呢。” 朱茗璃环视一圈, 随即将目光落在前面那间废工厂,冷着脸道:“你确定要在这里说?” “来都来了, 难道还要换地方吗?”江瑟扬了扬手里的钥匙, “进去吧。” 朱茗璃没动,迟疑地看着江瑟。 这是十六岁的岑瑟被囚禁的地方, 囚了三日。 寻常人对于自己受到伤害的地方怎么敢再回来? 还是这样一个乌漆嘛黑、黑灯瞎火的夜晚。 见身后那人迟迟没跟上来, 江瑟也不急, 慢悠悠地打开那把生锈的锁, “吱呀”一下推开了工厂大门。 “过来吧,我都没怕,你怕什么?”她回眸看着朱茗璃, “当初是我被关在这里又不是你,你这是心虚还是害怕?敢做不敢面对?” 朱茗璃冷冷一笑。 从小到大,她这把嘴比谁都刻薄, 偏偏她成日戴着张端庄温雅的面具,别人都看不到她这一面。 她快步上前,高跟鞋踩得“笃笃”响。 这是一间电子厂, 厂子里没掌灯, 除了几台锈得不能再用的仪器, 便只有空空荡荡的黑暗。 唯一一点亮光还是穿过树影从窗户透入的月色。 “工厂里面有两间办公室, 我带你参观一下当年我待过的那一间。” 像是一位正在招待客人的主人, 江瑟不慌不忙地将朱茗璃往里面引。 朱茗璃站在一台仪器旁边,望着角落那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脚跟生了根似的,迟迟没挪动。 直到江瑟又回眸看一眼,才深深吸一口气,三步并两步过去。 这一口空气吸进肺里,险些要咳嗽。 沉闷的满是细小灰尘的污浊空气隐隐掺着点怪异的气味。 这厂子死过人,就在江瑟要带她去的那个屋子里。虽然后续有清洗过,但在这样的夜里,很难不把这些怪味同死人的气息联系在一起。 朱茗璃的脚步声抵达办公室门口时便生生顿住。 她不想进去。 “可以开始了吗?印麟身边那位新朋友是你安排的吧?赵zhi?”她顿了顿,努力压下肺里的痒意以及遍布全身的寒意,“你这是非要把印麟扯进来我们的事里?” 江瑟没急着回答她,顾自往房间里走。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进来坐着聊。放心,这里虽然死过人,但没闹过鬼。我还希望能闹鬼呢,当年那两个绑匪我还没同他们算账就死了,要是真能化作鬼,我指不定能让他们永不超生。” 她说着便在墙角慢慢坐下。 旁边一堵发黄的墙豁了个巴掌大的圆孔,应当是当年用来装空调开的洞口。 白惨惨的月光从洞口斜入,直愣愣照向江瑟的面庞。 她那双清幽乌沉的眸子静静望着朱茗璃,红润的唇弯出个恰到好处的弧度,面色白得像一捧雪。 “当年我就是躺在这里的,”江瑟唇角含笑,一字一顿地说,“躺了三天。” “岑瑟。”朱茗璃下意识环起双臂,说,“当年害你的人不是我,是傅韫。” “知道,所以这不是来跟你谈合作的事儿吗?”江瑟说,“要是在外头你喊我‘岑瑟’,我肯定要矫正你的称呼,毕竟我现在叫江瑟。不过在这里——” 她拍拍身边布满灰尘的地板,笑说,“在这个房间,你的确可以叫我‘岑瑟’。进来坐着说,站着多累,你那地方也脏,当初第一个绑匪就死在你站的那块地板。赵志成将他杀了后他还有一口气,一路爬到门口才咽气的。” 也不知是那句话戳动了朱茗璃,她捏紧手里的包包走进房间,咬牙在江瑟对面坐下。 那股怪异的布满细尘的气味更重了,她没忍住咳嗽两声。 江瑟却跟个没事人一样,慢条斯理地说:“傅韫的事儿你知道多少?” “当年的事儿,傅韫只是要我想个办法让你在某一天出现在油画院。于管家是他的人,你家那管家曾经在你祖父病重时偷卖过一些小古董,被傅韫人赃并后,同傅韫卖了不少你们家的消息。至于绑走你的那三名绑匪,我并不认识。后来才在傅韫嘴里听说过一回赵志成的名字,他说赵志成死得好。” 朱茗璃看着江瑟,“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当年就算我没弄坏你在展示厅的画,傅韫也会有别的办法将你引去油画院。他说他找人绑走你是为了给我出气,但你信吗?” “不信,可你当年信了对不对?”江瑟笑笑,“别把你自己说得那么无辜,比对你的逻辑,就算当年你没给傅韫做帮凶,你也会想方设法害我,就像那杯加了料的红茶不是吗?我们俩虽然从小看对方不顺眼,但我还真没想到你会不顺眼到想要毁了我。” 朱茗璃垂下眼睑,很快又抬起眼,说:“傅韫才是真正害你的人,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谈合作么?” “是啊,但你似乎一点忏悔之心都没有,害了人还不许别人说?”江瑟身体往前一倾,挑着眼皮微微一笑,“要不你在这里躺三天试试?还是你想让你弟弟替你试?” “岑瑟!”朱茗璃咬紧了后槽牙,“我弟弟是无辜的,你已经毁了他的前途。” “你弟弟无辜,十六岁的岑瑟就不无辜吗?还有你弟弟的前途难道不是他自己毁的?你是不是准备把你弟弟藏起来?”江瑟笑出声,“没用的,当年赵志成离开啤酒厂后藏了几年,最后都被傅韫设计弄死了。你真以为那起绑架案我是唯一的猎物吗?赵志成也是。” 她说着从手边的包里拿出一沓资料,丢到朱茗璃脚边,说:“张开眼好好看看他手里沾过多少条人命。” 纸张砸落在地面溅起一大片灰尘,朱茗璃呛了几声,忍住徘徊在胸腔里的恶心感,打开手机的电筒,快速翻阅起这些资料,越看越心惊。 江瑟欣赏着朱茗璃渐渐发白的面色:“傅韫比你以为的要可怕,他连亲舅舅都下得了手,一个未婚妻的弟弟算什么?你不知道吧,你弟弟对傅韫的过去还挺好奇的,听到别人提起柏县提起啤酒厂,问得可多了,要我给你看看他当时问了多少傅韫的事儿吗?别说你弟弟了,就连你,都是半只脚踩在棺材里而不自知。” 朱茗璃慢慢放下手里的资料,安静半晌,她咽了口唾沫,缓下声音说:“你别把印麟扯进来,你找我不就是为了傅韫吗?说吧,想要我怎么做?” 江瑟静静看着她被手机电筒照亮的眼睛,笑了一笑,说:“当然是做你最擅长的事。” 朱茗璃不解:“我最擅长的事?” 江瑟轻轻笑一声,从包里拿出一听印着“嘉土”二字的啤酒放在她面前,说:“傅韫爱喝的啤酒,尝过没?没尝过拿回去尝尝,这是我专门给你跟傅韫准备的订婚礼物。至于你擅长的事儿,我又不是你,当然没你清楚了,回去边尝这瓶啤酒边好好想想你最擅长做什么。” - 回新禾府的路上,北城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春雨。 闪电起伏于黑夜的脊背。 雷声低低嗡鸣。 江瑟到家后便进去浴室洗澡,洗了大半个小时,确定身上一粒灰尘都没了才披着浴袍出来。 她头发又长了一截,湿漉漉地挂在胸前,水珠从发梢滚落,没入浴袍。 这场春雨下得缠绵,雨水在窗玻璃蜿蜒流淌。 思绪下意识放空。 再回神时,目光不自觉瞥向床上的官皮箱。 她没点过香。 这沉香郁馥浓郁,敞一敞箱盖,香气便藏不住。 江瑟走过去打开箱盖,清浅的香气攀在空气里慢慢钻入鼻腔。 这一点浅淡的香气,前两日分明觉得够了的。 可今天又觉不够。 香炉就放在香饼底下,江瑟再床边站了好半晌才决定取出香匣和香炉。 香炉只有两掌宽,象耳双环,碧玉的质地,沉香往里一放,没一会儿便扬起润着水汽的澹澹轻烟。 香炉氤氲而出的香气绵长暖馥,不到半小时的功夫,整间卧室都是这香气。 搁置在香炉旁的手机在静寂中突兀响起。 江瑟看了眼,是韩茵。 “瑟瑟,在干嘛呢?”韩茵的声音很温柔,“我刚回到北城,明天有空吗?过来桃青园这里陪韩姨吃顿饭吧,韩姨就在北城待几天,之后便要启程去南观音山了。” 桃青园是韩茵在北城郊外的一座小庄园,有马场和果岭,韩茵每次回北城都是住在那儿。 她真的很难追 第103节 江瑟思量几秒,还未开口,便又听韩茵说:“明天就只有我们两个人,阿砚说你最近忙,没空陪我们去南观音山。韩姨要到春节才会回北城,这么一算,下次见面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婉拒的话就此咽了回去。 江瑟伸手掐灭香炉,说:“那我明天中午过去陪您吃饭。” 雨下了一宿,起来时天却是放了晴。 天色湛蓝,到中午时,日头已然猛烈起来。 江瑟陪韩茵吃了顿素斋,饭后陪她在茶室里喝茶。 茶室的窗子正对果岭,青草郁郁,衬得四周春意盎然。 韩茵望着外头的青草地,笑道:“小时候我还带你们来这里骑过马的,还记得吗?” 江瑟自然是记得。 应当是她八岁那年的夏天,那日来的人不少,管家带他们去马厩里挑马时,还悄悄同他们说,脾气最坏的那匹马是陆怀砚的爱宠,叫chestnut。 郭浅起了好奇心,拉着江瑟去看那匹坏脾气的黑色骏马。 那匹马却不似管家说的那样暴躁,两人靠过去时,它主动将头凑江瑟手掌,好脾气地蹭了一蹭。 韩茵恰巧在这时说起了chestnut:“那是阿砚养的第一匹马,他这人看着冷淡,其实对自己喜欢的东西比谁都长情。chestnut后来病了,他祖父说要给他换一匹康健些的,他死活不让。” 江瑟静静喝着茶没接话。 “后来阿砚的性子变得越来越冷漠,我这当母亲的责无旁贷。” 韩茵目光露出了愧色,“当初我同陆进宗离婚离开北城的时候,你都是怎么听说的?是不是说我生病了,要离开北城养病?” 江瑟握住茶杯,抬眸看了看韩茵,“嗯”一声。 韩茵放下茶杯,笑说:“看来还真是这么说的呢,我那时也算是病了,心病。” 她卷起左手的袖子,露出手腕那一片触目惊心的旧疤。 “看到了吗?最深的那一道是我自杀那日割的,其余的伤疤是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没忍住留下的。我自杀那日,是阿砚踩着一地血水把我救了回来。”韩茵轻轻叹一声,“他那时也就十一岁,进来浴室时嘴巴一张一合地同我说话,我那时已经快没知觉了,便骗自己,我没听到他说的话。” 但那日,她穿着婚纱躺在浴缸的那日,她其实听清了小少年对她说的每一个字。 “可他说的话我从来没忘记过,他问我是不是他做得还不够好?问我为什么可以为了陆进宗死,却不可以为了他活?还问我,他是不是就是一件说抛弃就能抛弃的东西?” 韩茵的眼睛已经泛起了眼花,“你不知道他跟你在一起时有多开心,瑟瑟,假如我们阿砚做了什么叫你生气的事,我替你说他好不好?我让他给你道歉,你别生他气了好吗?他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他现在过得不好。” 江瑟静了片刻,而后轻轻一摇头:“他没做错什么,也没惹我生气。韩姨——” 她握紧了手里的茶杯,问道:“陆怀砚是不是正在过来?” 韩茵泪盈于睫:“我没同阿砚说你在这里,但是——” 江瑟一听这话便立即放下手里的茶杯,豁然站起身,同韩茵道:“我先告辞了韩姨,有机会我再去南观音山探望您。” 她现在不能见他。 她很清楚,她现在不能见他。 江瑟快步离开茶室,步履匆匆地往外走。 管家见她出来,以为她是和韩茵叙完了话,连忙说:“江小姐,我给您带路。” 车就停在果岭附近的停车场,江瑟是识得路的,可她此刻心绪繁杂,耳边不断回想着韩茵说的那句—— “他问我,他是不是就是一件说抛弃就能抛弃的东西?” 管家见她没应话,便主动走在前面引路。 快到停车场时,迎头碰见正在从里头出来的人,连忙顿住脚,唤了声:“大少爷。” 江瑟脚步一缓,抬起眼看过去。 陆怀砚就站在停车场的入口处,静静看着她。 江瑟脚步没停,边错开眼边继续往前走。 午后的风和煦温暖,从两人身侧徐徐吹过。 一缕若有似无的沉香气息弥漫在风里。 陆怀砚眨了下眼,在她擦身而过的时候,猛地扣住她手腕,“是没看见我,还是想装作不认识?” 男人的声嗓低沉磁性,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江瑟平静道:“陆怀砚,韩姨在里面等着你。” 那点熟悉的香气在她停下脚步后渐渐清晰,不再是若有若无的一缕。 香气是从她身上飘过来的。 陆怀砚侧过脸,目光缓缓扫过她低垂的眼睫,随即掀眸看向她身后的管家,说:“劳烦你同母亲说一声,我临时有事,明天再过来看她。” 管家一看这阵仗就知陆怀砚是有事要同江瑟说,连忙应下,风风火火一转身,脚步带风地离开了。 陆怀砚握住江瑟的手腕,二话不说就往回走。 江瑟却不肯跟他走:“我还有事,没时间和你叙旧。” “没想和你叙旧,”陆怀砚头都没回,只沉着嗓问,“要我像小时候那样扛着你走吗?” 他的手扣得很紧,江瑟甩了几下没甩开,便冷下声音说:“你敢你就扛。” 她穿的裙子,她才不信他会像小时候那样将她扛在肩膀走。 这话一落,陆怀砚猛地止住脚步,回过身看她。 下一瞬,他松开她手腕,直接上前箍住她膝盖窝,单手抱起她。 这动作堪称一气呵成。 他从前总喜欢这样抱她,抱她的同时,还能腾出一只手解身上的衬衣扣子。 江瑟愣怔片刻,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他塞入副驾驶座。 她身体带着惯性,手掌没忍住往后一抻,结结实实按住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盒以及搁在纸盒上的金属块。 江瑟眼睫一顿,挪开手,低眸看一眼。 是一盒烟和一个黑色的金属打火器。 第72章 “陆怀砚,是你非要招惹我的。” 黑色迈巴赫疾驰出庄园, 往临江的别墅开去。 车厢里漫着淡淡的烟味,陆怀砚降下车窗,散去残留在车厢的烟味后才升起车窗。 两人一路上都没说话。 江瑟别着头看车外的景, 陆怀砚目视前头的路。 车子抵达别墅,陆怀砚直接将车开入车库,卷帘门缓慢下降。 江瑟解开安全带, 正要去开副驾的车门,忽然“咔”的一声, 车子落了锁。 江瑟抬到一半的手只好又落回去。 她扭头去看陆怀砚:“开锁, 我要下车。” 陆怀砚侧头对上她视线,淡淡道:“终于愿意看我了?” 江瑟转过头不说话, 等了半晌见他没开车锁, 又看过去, 唤一声:“陆怀砚。” 车库没亮灯, 也就卷帘门底下漏进一隙光,叫这密闭的空间不至于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半明半昧间,陆怀砚突然问:“最近用没用过我给你的沉香?” 江瑟愣了下。 陆家惯用的沉香香气霸道, 沾上一点便能留存许久。 车厢散去烟味后,她身上的香气扰人得很,他坐在驾驶座上都闻得到。 这样密闭的一个狭小空间, 叫这点沉香气息愈发难以忽略。 江瑟咬着唇不说话,忽然身体一动,左手撑上中控台, 就要亲自去开车锁。 她半个身子横在陆怀砚身前, 头发从肩上滑下时还被带起的风在他脖颈撩了几下。 陆怀砚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 喉结缓缓一沉, 倏然握住她腰窝, 跟拔萝卜似的将她整个人一把捞到腿上。 江瑟背狠狠抵上方向盘,车子“哔”地响了一声。 她看他一眼便要开车锁准备从驾驶座下去。 陆怀砚眸色一暗,径直握住她手与她十指紧扣,牢牢将人禁锢在腿上。 江瑟终于来了气:“陆怀砚!” 陆怀砚八风不动,目光沉沉看她:“怎么不回答?你用没用过我给你的沉香?不是早就戒了吗?” 那香给了她那么久,她从来没用过。 卧室里的官皮箱陆怀砚看过,里头的香饼完完整整从未开封过。 目光胶着片刻。 江瑟将头扭向一边不看他。 陆怀砚盯着她耳下那块被他不知含弄过多少次的软肉,胸口猛然窜起一股火又被他死死压住。 “我在楼下等了你两个小时,你一步都没追来。还挺能狠得下心,说断就断,偏偏我连一步都舍不得逼你追。” 上赶着的买卖不是买卖。 他现在就是上赶着的那个人。 廉价得不值钱。 窗玻璃的倒影里,江瑟眸光晃了晃,眼睫却始终一动不动。 “陆怀砚,我们已经结束了。” “结束什么?”陆怀砚轻轻笑一声,眉眼冷凝,“我从来没答应过要结束,你一条信息过来就要分手,你觉得我能接受?” 他松开一只手将她头掰过来,一字一顿道:“江瑟,我们散不了。” 她真的很难追 第104节 好聚好散用在他们身上本就是个笑话,他们散不了。 江瑟终于抬眼正视他:“是你找人查郑欢的吗?” “是。”陆怀砚语气很淡,“我总要找出你非要分手的原因。郑欢是给你查案的人,你发完信便去桐城接走张玥,带她去见了郑欢。为什么?因为七年前的案子?” 他说到这,想到什么,又说:“朱茗璃最近找没找过你麻烦?” 听他提起朱茗璃,江瑟猛然间想起昨晚朱茗璃问她的那句:“陆怀砚是你的后手吗?” 江瑟眸光微动:“朱茗璃找过你?她同你说什么了?” 陆怀砚没瞒她:“在梅菲尔偶然遇见,她过来‘提醒’我小心被人利用。” 他说着又似笑非笑道一声:“我可没同她在旋转餐厅吃饭看日落。” 知他在翻那日她同傅韫吃饭的账,江瑟便要别开脸,偏他手还扶着她脸颊,脸刚扭过去便又被他掰了回来。 “躲什么?又不是在跟你兴师问罪。”陆怀砚说,“傅韫喜欢你看出来没?” 江瑟神色一顿,看了他一眼。 陆怀砚笑了:“知道他喜欢你?” 江瑟不想再和他说下去,落下眼睫,声音冷淡道:“谈完了吗?谈完我要下去了。” 她眉眼一冷起来,骨子里的那些尖锐的棱角便又一根根冒出来,硌得人疼。 陆怀砚窝火得又想抽烟。 抬手把她下颌往上一抬,逼她看他,同时脖骨往前一压,盯着她眼,问她:“香的事你不想说就不说,你跟我说一下为什么要分手?你清楚你搪塞不了我。” 本来她不说他也会查到底,也没想要再从她嘴里掏出什么话,他知道这姑娘逼不得。 可他忍不住了,看到她从里面走出来,身上沾着他曾经有过的气息。 所有理智和耐心在那一刹那彻底告罄。 两人靠得很近,他的气息从四面八方侵入。 那种赤.裸.裸的侵入感顺着他的目光他的呼吸他皮肤上的体温一点点渗透。 他的唇分明没碰她,可那些唇齿勾缠的湿糯已经有了具象感。 他问她用没用过沉香,就跟问她想没想他一样。 都是同样的意思。 她当然想。 身体里里外外都在想他,以至于他一靠近一侵入,身体便自主有了反应。 心跳得很快,呼吸也渐渐急促。 “我已经说过了,”江瑟压着心跳,看着陆怀砚平静道,“我们就只搭一程路。” 陆怀砚静静看她,忽地往后一靠,从中控台拿起手机,散漫道:“还是因为陆家同关家要联姻的传闻?成,我现在就解决这事儿。” 他低头解锁手机,点开应用软件,手机屏幕在昏暗的车厢里泛着冷光。 没一会儿他便退出应用,拨了个电话出去:“把我刚刚发的微博热度炒上去,顺道放出昨夜关嘉颐同祖父的合照。” 说完挂断电话,将手机撂中控台,定定看她。 “已经昭告天下陆氏和关家不会有任何联姻,我用陆氏的官博,不会有人置疑这条微博的真实性。祖父已经决心要认关嘉颐做干孙女,这事儿马上也会放出消息。陆氏和关家的确会亲上加亲,却不会因为联姻。还有什么叫你误会?我在英国弹的那首钢琴曲?还是说我同关嘉颐四手联弹过的传闻?” 他笑笑:“那我以后不弹琴了成不成?” 说着落下眼去掰江瑟的左手,找她左手尾指的伤疤。 “当年在这里割断手筋的对么?” 陆怀砚从中控台底下的储物箱翻出把拆信刀,眼都没眨一下就往左手尾指扎下去。 “我给你豁个一模一样的,你拉不了小提琴,我弹不了钢琴,正好凑一对儿。” 他的声音沉稳冷静,动作却是又狠又快。 江瑟慌忙拽住他手腕,尖锐的刀尖从他掌心划过,豁出一条细长的伤口,血珠涌了出来。 “你疯了吗?” 江瑟看他的眸子像是烧了一把火,胸腔一起一伏,秀气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大,在他腕骨压出一片青白。 “气消了没?我也没那么爱弹钢琴,能让你气消,断根手筋算什么?” 陆怀砚盯着她眸子,反手握住她手腕,将她扯向自己,慢慢道:“一辈子也是一程路,江瑟,我与你的这一程路就是一辈子。我只要还活着,这一程路就结束不了。” 她身上萦绕着的气息是他的。 她眼里的火是为他烧的。 两人抵死缠绵时,血肉里都是对彼此的渴望,吸引着纠缠着,恨不能至死方休。 “我沾了你,我就看不上别的女人。你沾了我,你也瞧不上别的男人,我们俩谁都别想抛下谁。” 一句“谁都别想抛下谁”叫江瑟心口蓦地一涩。 又想起他问过韩茵的那句话。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问出那句话时有多痛。 他们都是被至亲抛弃过的人。 江瑟敛下眼皮掩下眸底的情绪。 正这时,手机在副驾时座上嗡嗡作响,她用余光瞥一眼。 是郭浅。 不用想都知道是因为陆怀砚发的那条微博。 江瑟快速地眨了眨眼,再抬眼时,眸色已经恢复如常。 “你把微博撤了。” “撤什么?不是说我就算不同关家联姻也会和别的家族吗?正好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是你的。我哪日要是同别的女人结婚,就是在打我自己的脸。事情既然解决了,我们可以好好谈恋爱了吗?” 陆怀砚沾血的左手掌在她后脑,气息渐渐逼近她,低沉泛哑的声嗓入耳温柔。 “点香的时候想没想我?” 男人清隽冷硬的脸近在咫尺,与她鼻尖触着鼻尖,呼吸交缠。 江瑟没说话,目光一动不动地与他交缠。 良久,她轻轻地问:“你从我哥嘴里应该知道我一直在看医生,我放在床头柜的药,你也不止一次看到过。陆怀砚,你不怕吗?” 陆怀砚回问她:“怕什么?” 江瑟慢慢喘息,一字一顿地说:“我是个精神病人。抑郁、焦虑、被害妄想或许还有人格分裂,怕不怕?” 她最好的结局就是做一个精神病人。 从她回来北城的那天开始,她就做好了准备。 迟早整个北城的人都会知道她就是个精神病,包括他们身边的所有人。 江瑟不害怕这个标签会跟随自己一辈子,毁掉一点名誉就能得到解脱,这买卖她一点不觉亏。 她也不介意自己会叫岑家成为笑话。 他们当初就是因为害怕成为笑话,才叫她无望地等了那么久。 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迟来的因果。 可他陆怀砚没必要淌这一趟浑水。 他本就不欠她,又那么厌恶麻烦事。 他就该好好地做他的陆氏太子爷,娶一个正常的妻子,而不是去哪儿都要在背后戳脊梁骨,说他娶了个精神病。 陆怀砚一瞬不错地注视着她,目光深沉而平静:“精神病人会怎么爱一个人?” 江瑟说不知道,“谁能预测一个精神出问题的人会做什么,或许会天天拿一条铁链绑在你身上,你要是敢背叛她敢抛下她敢叫她觉得痛,她不会放过你,她会不顾一切地毁了你。” 男人漆黑的眸子渐渐漫上一点笑意,“嗒”一下锨开皮带扣,握着她手抓住那块泛着冷意的金属扣,猛一使力,扯出腰间的皮带。 “车里没铁链,先用皮带将就着用成不成?” 他将皮带放她手上,手掌往下一压,抵上她后腰,同时掰开座位的扣锁,腿一抻便将驾驶座往后推到尽头。 江瑟的身体随着惯性朝前滑动,与他宽阔的胸膛紧密相贴。 陆怀砚侧了侧脸,在她耳边低沉着嗓问:“想怎么用?捆手还是捆哪里?” 江瑟:“……” 见她迟迟不动,陆怀砚又轻轻一笑,头往后一扬,看着她:“是因为这原因吗?怕拖累我,怕我被别人笑话,怕祖父和母亲会不同意才想着要分手的?江瑟你听清楚了,就算你是个精神病人,我也想要你。” 岑礼说的话每个字他都记着,她柜面上的药还有她回来北城后去诊所的记录,他也全都知道。 可这世间谁不是半是清醒半是疯癫地活着? 他刚刚拿拆信刀刺自己,要叫别人看见,谁不说他一声疯子? “别人在背后是怎么说我的,你难道不知?都说我是狼心狗肺的疯子,咱们一个疯子一个精神病,不正好是绝配吗?” 他的呼吸很烫人,不仅仅是呼吸,身体也在发烫,江瑟隔着薄薄的衣服都能感觉到他的反应。 他们的身体对彼此的记忆就跟刻在了骨子一样。 从她开始坐上他腿,周遭的空气便开始升温。 陆怀砚喉结沉了又提,提了又沉,欲念像野草般疯长。 “我想要你,江瑟。” 他从前也说过这话。 去年的平安夜,在梨园街四十八号的院子里,从容地势在必得地对她说:“我想要你。” 此时此刻却哪里还有曾经的从容。 他的声嗓隐忍着,血液里的情潮翻涌着,一呼一吸皆是难以抑制的情动。 “现在就想要。”陆怀砚凝着她眼,缓缓地说,“第一次就在这里,你知道我等不及的。第二次在屋子里,挑你喜欢的地方,厨房、卧室、客厅,哪里都可以。结束后,如果你还有力气,我们再去浴室,像以前一样,一边淋着水一边做。” 她真的很难追 第105节 江瑟用力地捏紧了手里的皮带,胸口微微起伏:“陆怀砚,你混账。” 回应她这一声骂的是陆怀砚闷在胸腔里的一声笑。 她骂着他混账,可他唇落下来时,却是没躲。 手里的皮带掉落在驾驶座下的皮垫,沉沉闷闷的一声响。 车库的卷帘门外,隐隐传来几声狗吠和谈话声。 有人在遛着狗,有人在说着话,还有风从卷帘门擦过的细微动静。 可他们却什么都听不见。 昏暗而密闭的空间,唇腔湿湿啧啧的声响充斥在彼此的耳道。 他这个吻一点儿也不温柔,甚至可以说是粗暴。 带着他惯有的强势。 江瑟闭上眼。 舌根被他吮得发疼,胸口溢满鼓鼓胀胀的窒息感。 身体被他压入驾驶座的靠背时,她没忍住睁开眼,看着陆怀砚说:“是你非要招惹我。” 她从一开始就准备要一个人将这条路走到底。 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改变,不会将希望放在别人身上。 也没想要谁陪她走做她的同谋,更不会以爱之名要别人做任何牺牲。 越是对她好的人,她越不会去利用。 他们本该就此结束,就此分道扬镳,就此各走各的路。 江瑟乌沉的眸子渐渐氤氲起雾气,她望着陆怀砚,用目光描摹他的眉眼,认认真真地又说了一遍。 “陆怀砚,是你非要招惹我的。” “嗯,是我招惹的你。”陆怀砚覆身下去,低头吻住她眼,“你千万别放过我,像个精神病人一样,永远都别放过我。” 第73章 “就这么喜欢看我失控?” 陆怀砚行这事, 从来都是有耐心的。 再是急切,也能压着满腹躁动,像弹钢琴一般, 先将前奏精准地温柔地铺垫好,之后才渐渐加快节奏,循序渐进地进入高.潮。 可这一次, 没有任何铺垫和前奏,他直接奔了主题。 唇落下的瞬间, 江瑟便拧眉哼了声。 昏暗的车厢窗户密闭, 空气稀薄。 江瑟没一会儿便不得不张开唇吸气,眉心似蹙非蹙, 湿漉漉的眼睫粘成一缕缕, 不住地颤动着。 上回在新禾府, 她在陆怀砚肩上狠咬了一口, 气他叫她起了动摇的心思。那时陆怀砚问她为什么生气,她说是他弄疼了她。 他一脸好笑地说他还未使上十成的力。 这会江瑟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十成的力。 也终于明白他从前有多收着,这次又有多失控。 两人身上的衣服甚至都还穿着, 身后的皮质椅背被衣料磨出窸窣窸窣的声响,在逼仄的昏暝里摇晃。 她满头乌发铺散,思绪同喉头的呜声一样被割裂得支离破碎。 一时想起幼时蜷缩在木舟时的晕眩感, 一时又想起郭浅拿着本小黄漫,问她真的有人能被弄坏成破布娃娃吗。 恍惚间,她好似又要随着体内的过山车攀升至最高处, 偏偏那阵失重感即将来临时, 一切戛然而止。 陆怀砚拨开她脸上的头发, 低头吻她唇。 江瑟挑开眼帘, 胸口不住起伏, 缺氧缺的,还有气的。 他故意不给她。 江瑟抬脚去蹬他肩:“你继不继续!” 车里只开了一盏阅读灯,黄澄澄的光从前座蔓延而来。 她整张脸布满潮湿的绯意,惯来清冷的眉眼被欲念侵蚀,像一牙堕落的月,从高高的苍穹被人拽落入污浊泥泞的人间。 “继续,怎么不继续?”陆怀砚扣住她脚踝,换了个方向,伏在她耳边说,“说一句就这么难?身体这么软,嘴却这么硬。” 江瑟气得想抬起另一只脚踹他,下一秒却蓦地失了声,漂亮的足弓狠狠撞上窗玻璃。 陆怀砚比她忍得更难耐。 他这人生来就没什么慈悲心肠,骨子里的狠劲儿一旦爆发,便轰轰烈烈如决堤的洪水。 两个人都在失控。 江瑟隔着衬衣咬他肩膀和锁骨,声音困在嗓子深处,呜呜若风泣。 这次的感觉不再是从天际坠落的失重感。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块从悬崖坠落至深渊的精致瓷器,不断地下坠,穿透流岚雾霭,摔了个支离破碎。 卷帘门外,是影影倬倬的说话声与车辆行驶而过的轮胎抓地声。 还有一下又一下的江边浪涛声。 氧气一点一点被消耗,窗玻璃渐渐起了雾。 车门再次从里打开时,江瑟身上裹着件宽大的男士西装外套,被陆怀砚单手抱出。 天色已经暗下。 车厢外的空气带着暮春傍晚的凉意涌入,江瑟潮湿的颈被风一吹立时起了鸡皮疙瘩,她将头埋在陆怀砚肩侧,口鼻吞吐的气息还带着喘。 陆怀砚加快步伐,拧开车库门的门把,把她抱入屋里。 连通客厅与车库的是一间洗衣房,屋子里的暖气已经启动。 陆怀砚左手夹着张锡箔片,将人抵上门板。 “去哪儿?”他的声音沙哑得带了点颗粒感。 江瑟从他肩上抬起头,沾汗的乌发贴着脸颊,眼眶镀了层薄薄的红锈。 她刚在车里热得不行,裙子早就剥了。 深灰的西装外套松松垮垮拢在她身上,袖子长出一截,她将手从袖子里钻出,用冰凉的手指尖去抚他脸。 两人一个眼神对视,便知对方想要什么。 “这儿?” “嗯。” 陆怀砚用牙咬开锡箔片,低头去吻她。 他吻得很温柔,力道也收着。 江瑟双手插入他沾着汗珠的发茬里,哑着声说:“我要你跟刚才一样。” 陆怀砚轻轻一顿,敛着眼皮看她,隐忍着问:“不疼?” 刚在车里他是真的发了狠,一分力没收。 像只被欲念操控失了神智的困兽。 不像从前,怕弄伤她,再是沉沦也能留着一丝理智。 江瑟没说疼不疼,只张着眼看他:“我喜欢你那样。” 陆怀砚好不容易归拢的那点理智叫这话搅了个烟消云散。 这姑娘太懂得怎么勾出他骨子里的疯狂。 明明浑身都失了力,却还敢不要命地招惹他。 陆怀砚狠狠喘了一口气,问她:“就这么喜欢看我失控?” 说话间,手已经摸向衬衣去解剩下两颗扣子。 刚在车里,这姑娘哪儿方便就逮哪儿咬,一会是肩膀一会是锁骨,怕她被扣子崩到牙,他解了上面几颗扣子扒开衬衣给她咬。 衬衣一剥落,陆怀砚片刻都不想等,手臂往上一撑将她抬高一截,唇贴上她耳,沉着嗓道:“难受了就咬我。” 江瑟蹙眉眨了下眼睫,下颌紧紧抵上他肩。 他说得对。 她就喜欢看他失控。 喜欢到灵魂都在战栗。 世界在她涣散的视野里渐渐分崩离析,江瑟没一会儿便闭上眼,轻轻唤他的名字,声音急促。 “陆怀砚。” 几秒后,又是愈发急促的一声—— “陆怀砚”。 这一声声叫得陆怀砚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越发没了度。 等洗衣房的门从里打开时,江瑟已经说不出话。 软绵绵地由着他抱上二楼的浴室。 他们没在浴室继续,花洒的水淅沥沥落下,她连挑开眼皮看他的力气都没有。囫囵冲走两人身上黏腻的痕迹,陆怀砚抱她到床上去睡。 这是两人分开后她睡得最好的一次。 无需任何外物,仅仅就着他的体温便能沉沉睡去。 睁眼时一度以为睡到日上三竿。 可天色依旧是黑的。 她真的很难追 第106节 男人的手就掌在她脸侧,觉察到她醒了,手指轻轻拨她耳垂:“醒了?” 他的嗓音是清醒的,眼神也是清醒的。 江瑟“嗯”一声,声嗓哑得厉害:“你没睡?” “嗯。” 陆怀砚手挪到她眼睛遮住,坐起身拧开一盏壁灯,等到她眼睛适应点光亮才挪开手。 “渴不渴?”他垂着眼看她,手摸向床头柜去拿水杯,“要不要喝水?” 他刚用的左手给她挡光。 手挪开时,掌心那条伤口像一条细长的血痕清清楚楚映入她眸子。 江瑟眨了下眼睫,忍着浑身酸软慢慢坐起,陆怀砚将水杯喂到她嘴边。 她张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直到半杯水落肚才抬手推开水杯,“不喝了。” 陆怀砚将剩下半杯水喝完,刚放下水杯,便听见她说:“你抱我去浴室。” 男人看她一眼,套上件薄薄的v领线衫,便将她从被子里提溜进怀里,边往浴室走,边笑着说:“力气还没回来?” 知道自己把她折腾狠了,他话问完又低下声音哄她:“一会给你揉揉?” 江瑟没说话。 进了浴室便打开镜灯,让他把她放盥洗台上,半转过身拉开镜门,从里面的架子取出个医药箱。 “手给我。”她低头翻开药箱,取出碘酒和棉签。 陆怀砚低眸看她眼,唇角噙了点笑,将手伸过去。 他掌心的伤口不深,就是后来做的时候迸裂了几回,她裙子和他那件西装外套都沾了血渍。 上回在这屋子,是他给她掌心上药。 那时他还说她对自己狠。 今天风水轮流转,倒成了她给他上药。 陆怀砚从小受过的伤比这严重的多得是,也不怎么拿这种小伤口当回事。 江瑟给他上药时,他视线都没朝他掌心瞟一眼,就安安静静落她脸上。 等她上好了药,才低头去寻她眸子,在她唇上重重碰了一下。 “没白疼。” “……” 江瑟收拾药箱,目光下意识望向他被衣服挡着的肩膀。 那里又一次被她咬出了血。 陆怀砚拎起她手里的药箱,放回原位,说:“那里不用上药,没那么娇气。” 他说不用,江瑟还真就懒得费心思。 总归上回他也没上药。 目光往上一抬,她问他:“我手机呢?” 两人在车里那会,江瑟手机都快被郭浅打爆了。 陆怀砚直接给她调成静音,他那手机也一样。 “在客厅充电,被打没电了。”陆怀砚捏了捏她手指,“我下去给你拿?” “我自己下去拿。” 她说着就要从盥洗台下来,陆怀砚按住她腰窝没让她动。 江瑟抬起头看他。 “以后别再说结束的话,也别担心祖父和母亲,他们管不了我。”陆怀砚看着她眼睛,“至于其他人,我们理他们做什么?谁要是让你不痛快,你想动手便动手,懒得动手我来动手。” 她不是金丝雀,也不是菟丝花。 陆怀砚见识过她的手段,不会自大地以为她万事离不得他万事要他出头。 这姑娘只要能打定主意要同他在一起,便不会被别人动摇。 江瑟轻轻“嗯”了声。 她眸子映着他的脸,轮廓精致的面庞有种很沉静的美。 陆怀砚喉结动了下,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下。 他发的那条微博,江瑟打开手机后又从郭浅发来的截图里重温了一遍。 【#没订婚,没联姻,我家祖宗难哄且难伺候,本人还在追求中# @半江瑟瑟半江红】 江瑟关注的重点是那句“难哄且难伺候”。 郭浅的关注重点是:“妈耶,瑟瑟,陆怀砚居然喊你祖宗!” 郭浅说的那话是微信语音,从话筒里播出来时,正在一边打电话的男人不紧不慢地递来一眼。 江瑟和他默默对视一秒便带上耳机听郭浅鬼哭狼嚎的语音,同时打开微博。 陆怀砚发的那条微博已经撤了热度,先前一度冲上了热搜。 他与孙唯传过绯闻,又是陆氏的太子爷,还生了张叫人过目不忘的脸。 这条微博一出来,便有人讨论谁是陆怀砚@的那位“半江瑟瑟半江红”。 一个年轻有为又英俊得过分的豪门继承人,吃瓜网友对他的那点风花雪月最是好奇。 都在猜测“半江瑟瑟半江红”是不是孙唯的小号。 江瑟临睡前要陆怀砚将这条微博从热搜撤下,醒来后倒是没再看到相关的讨论。 这会陆氏官博置顶的微博是陆氏同关家合作的新动态。 动态里除了关家几兄弟同陆怀砚的合照,还有一张关嘉颐同陆行秋的合照。 照片里,关嘉颐就坐在陆行秋身旁,手腕戴着一串古色古香的文玩手串,那是陆行秋从前总爱拿来盘的金刚菩提。 陆怀砚已经打完电话,过来时见她在看关嘉颐同陆行秋的照片,将她抱入怀里淡淡道:“过两天祖父会在老宅摆个认亲宴,届时不仅北城、港城会来人,同陆家交好的几位记者也会来。” 这样正式的认亲宴一旦摆上,关嘉颐便是陆家的干亲。 既然做了干亲,自然不能乱了陆家的家风叫陆怀砚同关嘉颐扯上什么风花雪月。 两人的关系只会清清白白。 郭浅那一串语音条早就播完了,江瑟摘下耳机,说:“我那天就不去了。” 想也知道陆行秋会给她发邀请函,那只紫蓝金刚光天化日之下把陆怀砚给她起的昵称抖了出来,陆行秋怎么可能猜不到陆怀砚的心思? 指不定在家里不知叫那鹦鹉喊了多少声“讨债鬼”和“大小姐”来确认。 这几日没来找她,估计是陆怀砚拦住了。 “你家那只鹦鹉是一听‘江瑟’就叫讨债鬼,一听‘瑟瑟’就叫大小姐?” 陆怀砚纠正:“是狼崽子的讨债鬼和陆怀砚的大小姐。” “……” 江瑟回眸睨他:“你怎么同陆爷爷解释?” 陆怀砚说:“我说你还没答应我,祖父说我活该。” 他看她一眼,又说:“还说你这讨债鬼的外号起得好,说我活该被你讨债。祖父那边我同他说好了,不能给你任何压力也不能来打扰你。要不然,我追不到人他责无旁贷。” 陆老爷子年岁不小了,身边的老伙伴死的死病的病,他操心着陆怀砚的婚事,恨不得他立即原地结婚给他生几个曾孙子、曾孙女。 被陆怀砚的话一拦,倒是忍住了没让人把江瑟请去老宅。 江瑟一语不发地拨弄着手里的蓝牙耳机。 陆怀砚手臂使了点劲儿将她揽得更紧了些:“不必想太多,我们结不结婚、生不生小孩都不重要。祖父那边有我担着,就算他知道你生病,也影响不了我们。” 江瑟又是轻轻的一声“嗯”。 陆怀砚见她神色没什么异常,话题一转,提起了岑礼:“今天那条微博发出后,岑礼给我打了几个电话,你要我怎么同他说?” 江瑟说:“就说我病没好,不愿意接受你。” 陆怀砚@的那个账号是她从前用的小号,她的微博大号是弘盛总监,离开弘盛后就注销了。 这小号她自从改姓后也没再用过,知道这是她小号的人也就身边熟悉的那些人。 比方说岑礼和郭浅。 又比方说傅韫和朱茗璃。 朱茗璃要是看到那条微博,怕是会更加慌神了。 江瑟慢慢垂下眼。 挺好。 就是要她慌,不慌她怎么能好好合作? 第74章 “我好像,一直都只想要你。” 听见江瑟的回话, 陆怀砚掐过她脸,没问她为何不同岑礼说实话,只是笑道:“你跟郭浅也是这么说的?” “浅浅知道我们在谈。”她瞅他, “刚刚她那语音你不是听见了?” “是听见了。”陆怀砚说,“说我喊你祖宗。” “对,难哄还难伺候的祖宗。”江瑟的语气很平, 听不出情绪的那种平。 陆怀砚笑了:“是不是又要拿出你的小本本开始记账?” 他掰过她身体,让她坐腿上, 问她:“说你两句怎么了?莫名其妙被分手, 我还不许有点气?” 江瑟没吱声,默了几秒, 忽然道:“你又开始抽烟了?” 她真的很难追 第107节 陆怀砚淡淡“嗯”一声, 身体往后靠上软垫, 边玩着她手指边漫不经心地说:“我总要用一种瘾压下另一种瘾。” 江瑟不说话了。 陆怀砚见她不说话, 也不玩她手指了,掀了下眼皮,扣住她腰窝往怀里带, 说:“放心,以后不抽。” 江瑟知道他不会再抽。 他说一辈子也是一程路。 说除非他死,若不然这一程路结束不了。 他要同她纠缠一辈子。 “陆怀砚, 如果有一天是我先死,我们这一程路也算是结束了。”她身体柔柔贴向他,半张脸挨着他肩, “你不需要对我长情, 该走另一程路就走另一程路, 没有什么瘾是戒不了的。” 人都死了, 谁还管活人的事。 他非要同她把这一程路走到底走到生死相别, 那就这样吧。 陆怀砚眼帘落下,抬起她脸安静看两眼:“那都得什么时候的事了,谁知道咱们俩谁走在前头。我如果先死,你准备找别的男人再搭几程路?江瑟,我没那么大度,我要是死了,你往后余生都别想忘了我。” 江瑟没接他这话。 四下寂寥。 唯有不远处的江涛重一声轻一声,在月色里轰鸣。 手机就在这时响起。 是陆怀砚叫人送来的食物,他们从下午到这会都没吃饭,早就饿了。 陆怀砚掐掐她下颌,说:“给祖宗送吃的来了。” 就此将刚刚的话题揭过。 陆行秋给江瑟的邀请函被陆怀砚拦了下来。 老爷子第二日便怒气冲冲地给陆怀砚打电话,说这个认亲宴不管如何都应该叫江瑟来。 “瑟瑟到现在都不接受你,是不是因为你同嘉颐之前要联姻的传闻?” 陆怀砚正在办公室,早晨把将江瑟送回新禾府后他便来了陆氏总部。 下午还得抽空去趟庄园见韩茵,岑明淑那辆车还在那儿,得帮江瑟把车给弄回来。 “明天的认亲宴岑家也会来人,岑明宏与季云意,这两人她一个都不想见。还有傅韫,她从前同傅韫订过婚,我也不想她见到傅韫。” 陆怀砚低头翻着文件,一心两用,继续糊弄陆行秋:“她从前在岑家过得不开心,现在好不容易得了点自由,连二十四岁的生日都还没过,您孙子又不是什么人见人爱的,哪能那么容易把人追回家?” 陆行秋平时提起陆怀砚,最常挂嘴边的便是人见人厌的狼崽子。 这会被陆怀砚说得一噎:“你知道就好!好好改改你那臭脾气,成日挂张冷面,瑟瑟脾气再好也受不了你。” 陆行秋对江瑟的印象多是来自从前江瑟总往老宅跑的那两年。 小姑娘年岁虽小,却被教养得十分好,为人处世样样出挑。 用陆行秋那辈人的话说,是非常适合做当家主母的大家闺秀。 傅老头早早就相中了江瑟。 他的孙子、儿子个个听他的话,孙子死了还能顶个私生子上来联姻。 陆行秋虽说没傅京尧那样急切,但也的确是想过等江瑟年岁再大些就将她定下。只不过后来傅家捷足先登,陆怀砚又拿回了自己的婚姻自主权,这才打消了心思。 哪里想到经年之后,这臭崽子自己上赶着追在人姑娘身后。 能叫这臭崽子动心到连金刚都知道喊一声“大小姐”,陆行秋清楚陆怀砚是动真格的。 先前他一直说有想要结婚的对象,陆行秋还当他是在敷衍。本还想着他那臭脾气就该找个满心满眼都只有他能好好包容他的人,嘉颐那样的姑娘就挺合适。 现在知道他是真有喜欢的人了,自然是不会再给他乱点鸳鸯谱。 毕竟这小子不想做的事,没人逼得了他。 听见陆老爷子夸江瑟脾气好,陆怀砚翻文件的手微微一顿,很快唇角扬起个笑:“知道。” 就他最清楚她那脾气有多大。 他要敢给她甩脸子看,那姑娘不得在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泄恨。 陆怀砚把午餐的时间腾出来处理文件,周青进来同他汇报,说江瑟小姐约了人吃午饭,不用专门给她送吃的。 陆怀砚嗯一声。 周青在旁边等着,没听见下文,下意识看他一眼。 男人拿着钢笔签字,眸子掩在金丝眼镜后,似是察觉到周青的目光,笔尖一顿,他掀了掀眼皮,瞥见周青的神色便猜到他在想什么。 “不用查她跟谁吃饭。”陆怀砚淡淡道,“她的事不用再查。” 既然答应了她不插手她的事,他便不会背着她做小动作。 就像他出去同谁应酬同谁吃饭,她也从来不过问一句。 更何况,她不说他也猜到江瑟今天要和谁吃饭。 岑礼是今天的航班回北城。 - 江瑟同岑礼在市中心的一家法国餐厅吃饭。 这家餐厅两人没少来,季云意在吃上从来管得严,尤其是对江瑟。 小的时候,顶顶热的天,旁的小孩儿都能吃雪糕冰棍,江瑟却只能在一边看着,还不能露出馋样儿。 蛋糕这样的甜点便更不必说,除非特殊场合能尝一两口,旁的时候连影子都见不着。 江瑟爱吃甜食。 岑礼便偷偷带她出来吃,这间餐厅他们每年都来,江瑟对这里的车轮泡芙情有独钟。 今天岑礼点的头一道菜便是甜点,正餐一结束便让人给江瑟上泡芙。 “听说傅韫准备把朱印麟安排到c大,c大那边有我认识的人,我会把朱印麟抽大.麻的以及霸凌同学的视频发给他。”岑礼招手让人送来一瓶玫瑰冰糖,往江瑟的红茶杯里丢入一颗,“朱茗璃两姐弟做了什么把你惹气了?” 江瑟拿起刀叉,慢慢切下一块淋着新鲜草莓酱的泡芙。 “跨年夜是她给我下的药,于管家帮她把冰糖换了。” 岑礼愣了下,很快便面沉如水道:“证据都搜集到了?” “哪来的证据?”江瑟笑了一笑,“但我知道是她,我找过她,很确定是她动的手。于管家那边,哥哥你先别急着赶他走。于管家从前是专门服侍祖父的,祖父去世时,他趁乱卖了不少祖父放在手边把玩的古董,金额肯定不小,你找人查清楚,确保他下半辈子都在监狱里度过。” 于管家从小看着岑礼长大,要搁岑礼从前的作风,十有八九会放于管家一马。到底是给岑家奉献多年的老人,又半截身子入了土,顶多叫他把钱吐出来,不会真把他弄到监狱去。 但今天,他只是看了江瑟一眼便应下了。 甜点吃到一半,岑礼放下刀叉,语气犹疑地问了句:“阿砚的那条微博,你看到了吗?几乎所有认识我们的人都知道他在追求你,就连父亲母亲都听说了。” “看到了。”江瑟抿了一口红茶,淡淡道,“董事长是不是要你做说客,让我回去岑家?” 陆氏这些年的发展势如破竹,是最早在新能源领域做出成绩的集团,如今已经是龙头企业。集团旗下的子公司在别的领域同样做得风生水起,就连最开始起家的地产行业也依旧成绩斐然。 要是她同陆怀砚真结婚了,对岑家自然是一大裨益。 前提是,她愿意回岑家。 岑礼说:“父亲的确是有这意思,但哥哥不逼你。” 江瑟笑笑:“你回去跟他们说,这七年多,我的病一日都没好过。我这种病人怎么能祸害别人呢?只要我的病没好,我就不会接受任何人。你顺道问问他们,是不是真要我回岑家?不怕别人笑话岑家出了个精神病人?” 这段饭吃了两个小时,两人分开时,岑礼问江瑟去不去陆家的认亲宴和傅家、朱家的订婚宴。 岑礼从澳洲回来便是为了这两场宴会。 江瑟说不去,“我明天要去dr.gina的诊所,该去开新的药了。” 岑礼一听便彻底噤了声。 把江瑟送回新禾府后,他在车里坐了大半个小时才离开,几次拿起手机想给陆怀砚拨电话,最终还是作罢。 陆怀砚曾经嘲过他:“发没发现,你永远都在拜托别人照顾她,却从来没有为她挺身而出过。所以,你算哪门子哥哥?又有哪门子的立场,感谢我照顾你‘妹妹’?” 在看到陆怀砚发的那条微博时,他第一反应的确是可以拜托阿砚好好照顾瑟瑟。 不该这样的。 岑礼长长舒一口气。 作为哥哥,他本就该为妹妹挺身而出。 以后不管瑟瑟嫁不嫁阿砚,他都不会让父亲母亲再去打扰她。 - 陆怀砚下午去城郊见韩茵。 韩茵问他瑟瑟生没生她气。 陆怀砚摇头笑一声:“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那姑娘心里门儿清。您放心,她没生您气。” 他给韩茵斟了一杯茶,说:“不过以后您不必为我们的事操心,她要是同我闹别扭,您就当是年轻人的情趣,交给我们自己处理就好。” 韩茵也知是自己太过心急。 她担心江瑟同陆怀砚分开,担心她的阿砚再次经历被人抛弃的痛苦。 所以一时失了分寸。 只是她这样做对瑟瑟不公平,她不能这样道德绑架瑟瑟。 她对阿砚的愧疚应该她去偿还,不该借由别人来减轻自己的愧疚感。 “我知道了,等你走了,我打电话同她道歉。”韩茵说,“妈妈保证以后不再插手你们的事,阿砚,你答应妈妈,要对瑟瑟好。” 陆怀砚闻言笑一笑,“嗯”了声。 他没问韩茵那日同江瑟说了什么,也没立下什么要对江瑟好的承诺。 他对一个人好从来不是靠着耍嘴皮子的功夫,那姑娘也不是撒几句承诺便能骗到的主。 陆怀砚陪韩茵吃完晚饭才回新禾府。 新禾府的开门密码没换过,依旧是原先那个。到公寓时已经快八点,江瑟正靠在床头看书。 她真的很难追 第108节 屋子里就她坐的地方亮了一盏灯。 她整个人浸润在明亮的光色里,皮肤被照出一层莹润的白,像月色下的珍珠。 陆怀砚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床头柜的官皮箱和墙角敞开的行李箱。 他缓步走向行李箱,用脚尖轻轻碰了下,说:“怎么没扔?” 江瑟放下手里的书,仰着脸瞅他,目光清清淡淡。 陆怀砚笑一声,半倚着墙,微抬下颌解领带,目光从微垂的眼皮里漏出,看她。 “昨天你从母亲那里出来,眼睛一直躲我,是不是因为她和你提了她自杀的事?”男人将领带丢行李箱里,开始解袖扣和皮带,不紧不慢地说,“那些话你别放心上,那是我与她的事,与你无关。当年的事对我已经没有任何影响,你不需要因为她说的话有任何负担。心再硬些,瑟瑟,即便对方是我母亲,也不必心软。” 江瑟说:“我没有因为韩姨说的话有过任何负担。”她说的真话。 陆怀砚嗯一声,将剥下来的皮带丢到领带上面,笑道:“我先去洗澡,一会出来抱你。” 他提步进了浴室,没一会儿里面便传来水声。江瑟坐床上听了半晌,光脚踩上地板推开浴室的门。 浴室很大,中间一面磨砂玻璃砖砌起的玻璃墙,淋浴间隐在玻璃墙后面。 娟白雾气从里面袅袅逸出。 江瑟的脚步很轻,从玻璃墙后绕过来时,陆怀砚才发觉她进来了。 她穿着条吊带睡裙,又轻又薄的缎面绸子,水花溅在上面,很快便贴上皮肤。 两人对视几秒。 陆怀砚问她:“想讨回昨天没完成的第三次?” 花洒淅沥沥落着水,水流从他漂亮的充满力量感的肌理淌过。江瑟走进水雾里,踮起脚亲吻他。 温热的水很快打湿她的头发,她微微扬起的面靥泛起了一阵潮意。 陆怀砚手覆上她脸,慢慢回吻她。 他们像是站在一场春雨里拥吻。 几分钟后,陆怀砚摩挲着她红润的唇,问她:“东西带进来没?” 江瑟回他:“不用,我吃了短效避孕药,从今天开始起效。” “为什么要吃这药?” “调理内分泌,生理期有些紊乱。” 陆怀砚对这些不懂,便又确认了一遍:“确定不需要用?” 两人好上后,他就没试过不戴套跟她做。除夕那晚在寒山寺因为没带东西,再想要她也忍住了。 他不喜欢意外。 不是不想和她生孩子,而是他知道她现在压根儿没有结婚生小孩的心思。万一出了意外,她不会要这个孩子,他也不会逼她要这个孩子,最后受伤害的是她。 江瑟说:“确定。” 她比他更不喜欢意外,说完便把他脖颈勾下来亲。 陆怀砚关了花洒,抱起她抵上玻璃墙。 江瑟薄薄的肩背贴上玻璃时,她没忍住蹙了下眉,随即又舒展开,抬眼看他。 陆怀砚一动不动地站着,低头与她呼吸贴着呼吸地接吻。 性对他们来说,有时是情.欲的宣泄,有时却不是。 这会便不是,第一次没有任何阻隔,仅仅是为了获得一种唯有对方才能给予的亲密感。 身体和灵魂的某些地方,唯有对方可以抵达。 江瑟轻轻喘着气,同他说:“小姑姑曾经提醒我,谈恋爱时,千万别去碰那些一动情就要不死不休纠缠一辈子的人。” “那怎么办?”陆怀砚叼住她唇珠吻了下,笑一声,“你已经碰了。” 江瑟眨了下被水打湿的眼睫,“你骨子里本就是个凉薄的人,要不然我不会碰你。” 她最初就只想谈一场没结果的恋爱。 她以为两人结束时,他们会断得比世间任何一对情侣都干净。 可最后却成了现在这般,血肉连着血肉,谁都断不开。 陆怀砚唇往下咬她细细的下颌,“你当初看中的分明是我的身体,就只想不负责任地睡我。” 江瑟没否认:“你这身皮囊的确很符合我的审美,可是——” 她的声音倏然一顿。 陆怀砚含住她耳垂,说:“可是什么?” “可是你不是唯一一个符合我审美的人,唔,”江瑟闷哼了声,睨了陆怀砚一眼,紧咬牙关不肯往下说。 陆怀砚松了点劲儿:“继续。” 江瑟缓了好一阵才接着说:“浅浅十八岁生日那天,我陪她看了部十分唯美的爱情片。男主角便十分符合我的审美,那些水到渠成又美得如画的亲密镜头,浅浅觉得很美好,我却只觉得恶心。直到我将里面男人的脸幻想成你的,那种恶心感才终于消退。” 她从前对他的感觉一直都带点儿病态。 后来虽然病治好了,不会厌恶旁人的触碰,也不会抗拒旁人的亲近,也能心无波澜地看一些亲密戏。 但对他的感觉,始终很特殊。 她比郭浅小一个月,郭浅十八岁那会,她都还没成年。 陆怀砚笑了笑,吻她眼睛,说:“那么早就对我有幻想了?” 江瑟坦坦荡荡地嗯一声,眉眼几许迷离几许清醒:“陆怀砚,我好像,一直都只想要你。” 曾经病态的她抑或是现在不再病态的她,都只想要他。 他出现在她人生的折点里,将近乎破碎的她抱了出来,同她说:“岑瑟,是我。” 或许从那时开始,他们的人生注定会有这样不死不休的纠缠。 几乎在她声音落下的瞬间,陆怀砚便骤然停下,垂下眼静静看她。 从来都是他说想要她。 昨天在车里把她折腾得那么狠,他都没能从她嘴里掏出一句“想要他”。 她不想说的话,用什么手段都逼不出来一句。 男人覆在眸眼最外层的欲色下,是更深一层的与欲无关的情潮。 如静水流深般清邃,也如烈火灼心般炽热。 须臾,他折下脖骨,与她额头贴着额头,轻轻道一句:“嗯,我知道。” 第75章 “江瑟找过我。”(剧情线多,慎买) 陆家的认亲宴在四月十号。 宴席就在老宅摆, 就宴的人不算多,但港、北两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可谓是名流汇聚、衣香鬓影。 这个夜晚的高潮自然是关嘉颐对陆行秋喊的那一声“干爷爷”。 女孩儿的声音清脆甜美, 说这话时,关嘉颐没忍住望了望陆行秋身后的陆怀砚,但很快又挪开了眼。 认亲仪式结束, 郭颂端着香槟酒杯过来同陆怀砚碰杯,打趣道:“现在你跟我和阿礼一样, 都是有妹妹的人了。” 陆怀砚淡淡道:“我早就有妹妹了。” 他今晚着了一身标准的三件套, 深灰色的手工西服将他身上那股凛冽冷感衬得淋漓尽致。 郭颂挑一挑眉,正要问是谁,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润的声嗓。 “小陆总。” 回头一望, 是傅家那私生子。 现在倒是不能拿人当私生子看了, 傅老爷子病重后, 傅韫在傅家的地位水涨船高,就等着老爷子咽气,好顺顺利利接手一整个傅氏。 当然, 傅家有不少难啃的老骨头在,傅韫能顺风顺水做上傅氏的副总,靠的是傅老爷子的保驾护航。老爷子一走, 还不知他能不能坐稳他老父亲传下来的位置。 郭颂是抱着看好戏的心理看待傅韫的。 陆怀砚却是连看好戏的心情都无,不咸不淡应一声:“傅总。” 他同傅韫本就没什么交情,陆家同傅家情分也淡。 傅氏当年转道新能源领域时还曾经想要抢陆家的几笔生意, 气得陆行秋直接打电话骂傅京尧不要脸。 不过那是老一辈的恩怨了, 与他们这一辈无关。 小辈们面子上依旧是淡淡的君子之交。 三人寒暄几句, 关绍崇同关绍廷一同过来找陆怀砚。 陆怀砚说了声“失陪”便同关家兄弟走开, 顺道把郭颂也一块喊走了。 傅韫目送着他们离开, 唇角的笑容始终清润温和。 这样的场子其实也分三六九等与亲疏贵贱,傅韫是傅家的继承人又如何?依旧入不了陆怀砚、关绍崇他们那个圈子。 与他私生子的出身沾点关系。 但更多的是还是因为他展露的能力并未与他作为傅家继承人的地位相匹配。 傅家今年好几个大项目都做得不够漂亮,包括与岑家在澳洲的合作。家族里的明争暗斗不少,谁知道老爷子给他的这把交椅他能坐多久。 满座宾客里,也就朱茗璃看得出傅韫那张温润皮子下的阴冷。 他这几日情绪有些起伏,傅老前几天被送入icu抢救,差点没救回来。傅家想要分权夺利的人那么多,当然是按捺不住要动手,整个傅氏如今暗潮涌动。 不似陆怀砚、郭颂这些打小就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傅韫连个能给他支持的母家都没有,现在也就朱家与他同气连枝。 还有前天陆怀砚发的那条微博…… 微博里提到的那位“祖宗”,他们很清楚说的是谁。 那天夜里,傅韫一个电话便将她叫了过去,折腾她大半夜。 她真的很难追 第109节 思及他当时要她用的香水,朱茗璃垂眸抿了一口酒。 “璃璃?”她身旁的蔡筱见她没应话,手肘撞她一下,问道,“怎么不说话了?你最近忙什么呢?每次约你你都不来。” 蔡筱同朱茗璃从小玩儿得好,见她一整晚魂不守舍的,又说:“是不是觉得紧张?后天要我提早去酒店陪你吗?” 朱茗璃说不用,“就是一订婚宴,能紧张什么?” 她岔开话题:“那晚你记得替我多挡几杯酒。” “那当然,不过傅韫肯定也会护着你。”蔡筱笑眯眯说,“你是他未来老婆,他还能眼睁睁看你给人灌醉啊?” 朱茗璃盯着杯子里的酒液,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晚宴在凌晨结束。 朱茗璃坐傅韫的车离开,两人途径陆家那片莲花池,恰巧瞥见陆怀砚的身影。 男人正倚着凉亭的木栏杆打电话,惯来冷漠的眉眼缀了点笑意。 傅韫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揽在朱茗璃腰窝的手微微一紧,唇贴上她耳廓,笑着问她:“你说他在同谁打电话?” 朱茗璃半偎在傅韫怀里,红唇半启:“江瑟不是没来么?” 傅韫面上的笑意被风吹得有些冷。 上了车便升起后座的挡板,对朱茗璃道:“今晚去我那里。” 朱茗璃捏着手里的腕包,“我还要回去看看印麟。” “看什么?他那么大的人难不成还没断奶?”傅韫语气淡淡,“c大他去不了了,他在澳洲干的事被人捅了出来,我在考虑送他去别的城市。” 朱茗璃抿唇:“c大去不了不是还有别的学校?北城的好学校那么多,实在不行,我让父亲捐栋图书馆。” 傅韫和煦笑一声:“你觉得你父亲会听你的?” 朱茗璃面色一僵。 “你父亲要是看重你,怎么会让你继母和你二弟骑在你们姐弟头上那么多年?”傅韫眯了眯眼,用手背抚朱茗璃的脸,“要不是我在中间斡旋,这几天因为你弟弟,你父亲都不想理你了。” 他凑近她:“恨不恨?” 他的手指很凉,呼出的气息却很热。 朱茗璃心口一跳:“恨什么?” “恨你父亲重男轻女、薄情寡义,让你跟你弟弟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傅韫手指在她白腻的脸颊刮了下,“璃璃,想不想将朱氏弄到自己手里?你弟弟既然扶不起来,那就你自己来。” 朱茗璃扭过头看他。 男人俊秀的面容隐在掠过的光影里,温润的眼带着蛊惑,像条盘在虬枝上的蛇。 旁人都说他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只有她知道,他这层皮子下面的蛇蝎心肠。 偏偏她就喜欢这样的他。 从前在博德,不就是他这一面吸引住她吗? 那个傍晚,她亲眼看着他将曾经欺辱过他的人蒙住头捶了个半死。 那地方是个监控死角,挨着消防道,鲜有人烟,那晚学校又有汇演,所有人都跑礼堂去。 少年一拳拳挥下去时,脸上带着十分温和的微笑,像是在享受。 被他打的那个人朱茗璃识得,傅隽的跟班之一,某个暴发户的儿子。 因为傅韫拿了年级第一,为了讨好傅隽便故意找傅韫麻烦,领着人将他困在男厕里羞辱,骂他是婊子养的。 那会傅韫高三,已经在博德待了两年,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那次的年级第一,是他在博德唯一一次高光。 再往后,他成绩又落了下去。 年级第一依旧是傅隽的。 其实傅韫刚来博德时,朱茗璃同旁人一样,都不怎么瞧得上他。 一个私生子哪里值得她给眼神? 可那个傍晚,她就隐在消防道的窗户旁,津津有味地围观了一整个过程。 对傅韫来了点兴致。 那跟班被打去了半条命,不得不休学养病。 学校彻查这事,却始终查不出动手的人。 没人怀疑傅韫,不仅因为他温和无害的假象,更因为那晚有好几个人证明他就在礼堂里看演出没离开过。 那几人都是曾经被那跟班欺负过的人,家境平庸、成绩也差,老师家长都不重视的边缘人,被人霸凌了也不敢吭声。 后来傅韫同她说,这些“弱者”才是最好利用也最好骗的人。 “这种精神被摧毁过的人,轻而易举就能给他们塑造出一个信仰来。我去给自己出口气玩玩,他们却拿我当他们的救世主,连命都愿意给我。” 朱茗璃以为自己这个围观者傅韫一直不知。 直到学校开始彻查这事,他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好整以暇地问她:“都过去那么久了,怎么还不去举报我?” 身量颀长的少年站在练功房的窗户外,面色无畏无惧。 练功房里就朱茗璃一个人,她打量他几秒,双手搭上窗沿,弯唇回道:“我为什么要举报你?” 傅韫深深看她一眼,温润笑一声:“那……谢了。” 朱茗璃问他:“知道我是谁吗?”声音里难掩骄纵。 “当然知道。”傅韫往前一步,垂眸注视她,“朱家大小姐朱茗璃,谁不认识?” 男人的脸与当年喊她“朱家大小姐”的少年渐渐重合。 朱茗璃定定看着傅韫,说:“我现在的公司和会所都是我妈留给我的,我爸从来不让我碰朱氏的核心业务,我怎么绕过印麟和朱印敖接手朱氏?” “不还有我吗?”傅韫胸有成竹道,“等我们结婚了,你就是傅家的女主人。我们璃璃那么有能力,凭什么不能做朱氏的总裁?” 朱茗璃一个愣怔:“结婚?” 傅韫:“嗯,结婚。” 男人的眉眼满是勃勃野心:“父亲撑不了几个月,我们赶在那之前领证。等我接手了傅家,就帮你把朱氏夺过来。” 他的野心向来是朱茗璃最喜欢的地方。 她亲眼看着他从一个不受人待见的私生子一步步爬到今日,这样阴狠又充满野心的男人的确很令她着迷。 车子缓慢驶入一栋公寓楼的地下车库。 傅韫这处公寓不是他名下最贵的产业,却是他在北城的第一套屋子,是傅京尧给他的第一个奖励,算是意义非凡。 进了公寓,傅韫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啤酒,猛灌几口后,用声控开了客厅的音响。 鼓点激烈高亢的摇滚乐在静谧的屋子里骤然响起。 是那首《believer》。 江瑟去“华清池”找朱茗璃那晚,她放的便是这首歌。 当时江瑟还曾问她:“你是谁的信徒?谁又是你的上帝?” 但最初喜欢这首歌的人一直是傅韫,不过是因为他喜欢,她才跟着喜欢。 她的许多喜好都是由傅韫塑造。 再是厌恶的东西,他都有办法叫她喜欢上。 “you made me a believer(你让我成为你的信徒)” “believer(信徒)” 歌手激昂的歌声不断撞击着耳道,朱茗璃听着歌,目光掠过傅韫手里标着“嘉土”的啤酒,思绪渐渐飘回那间废工厂,飘回江瑟递来的那瓶啤酒,飘回那句“做你擅长做的事”。 短暂的静默后,她看着傅韫,认认真真问他:“傅韫,你真的想要跟我结婚?” 傅韫拎着啤酒慢慢走近她,抬起她下颌,温柔道:“当然,不是早和你说过,我们俩天生一对。” 听见这话,朱茗璃默默抬起他手,喝了一口发苦的啤酒,说:“阿韫,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江瑟找过我,她知道是我给她下的药,也知道了于管家是你的人。” 傅韫眉眼先是一沉,随即不知想到什么,唇角的弧度不断扩大。 他慢慢瞥向朱茗璃:“她什么时候找的你?还跟你说什么了?把衣服脱了,进去浴室说。”他从来是个很小心的人。 朱茗璃望着他的背影,放下手里的腕包,慢慢脱掉身上的礼裙和外搭,跟他一起赤身进了浴室。 - 江瑟接到陆怀砚的电话时,刚从浴室出来。 男人在电话里问她:“过十二点了,我还能过去吗?” 江瑟没怎么迟疑就“嗯”了声。 陆怀砚沾了一身的烟味,在老宅里洗过澡才过去新禾府。 玄关里亮了一盏壁灯,橙黄光色在地面铺了半弧,一看便知是为他留的。 江瑟还没睡,陆怀砚一进卧室她眼睛便看了过来。 男人走过去亲她额头:“是睡不着还是在等我?” 江瑟没说话。 陆怀砚揪了下她耳垂:“怕我有了干妹妹,就忘了你这个妹妹了?放心,我这辈子就只有你一个妹妹。” 江瑟懒得理他了,掀开被子就要睡觉。 陆怀砚还没换睡衣,看她后脑勺一眼便进去衣帽间换衣服,出来后直接掀灭灯,将她从被子里捞入怀里。 “没跟你开玩笑。”陆怀砚说,“祖父认干孙女是他的事儿,和我没干系。” 他这人从来这样,在乎的人和不在乎的人,永远泾渭分明。 江瑟对今晚的认亲宴不怎么上心,那毕竟是陆家和关家的事,与她也没什么关系。 她在陆怀砚怀里转过身,枕在他肩窝里问他:“你什么时候送韩姨去南观音山?” “十五号,”陆怀砚说,“真不同我们一起去?” 她真的很难追 第110节 江瑟默了默,说:“不去了,我那天有事,你替我同韩姨说一声。” 陆怀砚没勉强她:“成,我十七号就回来。” 安静片刻。 江瑟忽然开腔:“你抱紧点。” 两人这几天都是交颈而眠,早晨起来时,手脚都是缠在一块儿的。 陆怀砚在黑暗中笑了一笑:“等我一整晚就为了要抱?” 他将她揽得很紧,江瑟团在他的气息里,很轻地“嗯”了声。 她等他回来,的确是想要他抱着睡。 第76章 “怀砚哥。” 江瑟翌日一早接到江冶的电话, 说他进总决赛了,问她来不来看。 少年的声音带点儿兴奋、紧张、还有一点点期待。 “你以后是不是要留在北城了?”江冶说,“我问老爸老妈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们竟然说不知道。” 江瑟刚刷完牙,手机开着外放搁盥洗台面,头戴着个珍珠头箍正在涂面霜。 “总决赛是哪一天?”江瑟问江冶, “大姐和爸爸妈妈会去吗?” “四月二十。老爸老妈肯定来,大姐说她有点儿悬, 她最近接了个代言, 就上回合作过的顾导要拍的公益广告。大姐说她欠顾导一个人情,得好好把广告拍了。” 江瑟“嗯”一声:“我现在还不确定, 过几天再回复你。” 她顿了顿, 喊一声:“小冶。” 江冶没得到准话, 恹恹回一声:“干嘛。” “假如二姐不能过去看, 记得打得帅一些。”江瑟弯了下唇角,“要不然错过你的比赛,我一点都不会觉得可惜。” 江冶一噎:“你怎么跟大姐说话一样……放心, 我肯定拿下全场的mvp!” 江瑟笑着说:“加油哦,小冶。” 同江冶打完通话,江瑟将目光投向镜子。 镜面的左侧, 陆怀砚正倚着门框打领带。 他听她同江冶打电话听半天了,见她终于打完,从镜子里对上她眼睛。 “今天要试着再打一次吗?” 昨天他打领带那会, 这姑娘心血来潮想试一试, 结果没两分钟便松手不试了, 嫌麻烦。 江瑟说:“不试。” 她眼睛看向陆怀砚的手。 男人的手骨很长, 指甲剪得很干净, 一看便知是弹钢琴的手。 铅色领带在他手里听话配合得很,没一会便扣出个漂亮的领结,窝在骨节分明的手指里,显得十分禁欲。 陆怀砚慢慢将领结往上推至领口处,随即抬脚迈向她,双手撑在她身体两端,低头亲了亲她唇角,说:“看得那么入迷,今晚回来给你解?” 他的声音比平常低了一度。 江瑟看了眼镜子里男人的眼,说:“你今晚什么时候回来?” 陆怀砚笑:“要开始管我的下班时间了?” 他轻轻掰过她脸,低头吻她,不是浅尝辄止地碰一碰唇角,而是唇舌勾缠的深吻。 江瑟闭着眼回应他。 陆怀砚忽然松开她,往后退一步,缓了两秒,才压一压喉结,说:“我尽量早些回来陪你吃晚饭。” 江瑟睁眼看他:“嗯。” 陆怀砚又说:“你弟弟的比赛,想去的话我陪你去。” “嗯。” 江瑟这一声“嗯”回得很慢。 想起江冶第一场比赛他突然出现的那一个小时以及两人十指紧扣不曾分开过的手。 陆怀砚去公司后,江瑟去了趟他在临江的那套别墅。 那别墅放了一套同他年岁一样大的唱片机,暗沉的黑金色,复古的皮箱造型,里头还摆着一张唱碟。 江瑟把唱针放上去,是她喜欢的那首《born to die》。 这首歌,他们曾经隔着电话线听,也曾经接着吻亲着热听。 江瑟将唱片机连同上面的唱碟搬回了新禾府。 夜里陆怀砚还未走到门口,便已经听到点影影倬倬的音乐声。 开门进去,那姑娘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听见玄关开门的动静,眼都没抬便说:“不出去吃了,我点了私房菜。” 陆怀砚问她:“哪家?” 江瑟说了个名字,男人一听便挑了挑眉。 这是他爱吃的一家私房菜,典型的北城口味。 他脱下西装外套坐在她身侧,说:“要解吗?” 江瑟看了眼他领口的领结,跟早晨他离开时一样规整利落。 她坐上他大腿,低头给他解领带。 丝质绸布触感冰凉,却意外地好解。 唱碟幽幽转动。 慵懒的音乐声如水流淌。 陆怀砚垂眸看她手指,“自己过去别墅搬的唱片机?” 江瑟将领带从他领口抽出,嗯一声:“还有那个玉扳指,我带过来了。” 陆怀砚还挺意外,将领带从她手里抽走撂一边,握住她手说:“还以为你不想要。” 那玉扳指是跨年夜那晚陆行秋给江瑟备的新年礼物,她那日说是说先寄存在他这儿,但陆怀砚知道她压根儿没想要。 “陆爷爷给我准备的礼物肯定不是这扳指。” “嗯,我把礼物换了。祖父原先给你备了一套珠宝,比给岑喻那套成色好一些。” 江瑟掀眸看他眼:“你不怕陆爷爷找你麻烦?” “做什么找我麻烦?”陆怀砚慢慢分开她手指,与她十指紧扣,“那玉扳指是祖母留给我的,说让我以后留给媳妇儿玩儿。” 江瑟:“那时就准备给我了?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陆怀砚低笑一声,“当然是很确定你是我想要的人才想着给你,你觉得我会是个轻易就对女孩子动心的人?” 他当然不是。 十岁便亲眼目睹自己父亲出轨,十一岁踩着一地血水亲手救下因为丈夫出轨而自杀的母亲。 这样的人,不可能会对爱情或者婚姻有什么憧憬。 江瑟不知道别的同龄孩子遇见这样的事情,心里会有多大的创伤和阴影。 但那时候的陆怀砚,就连亲密如岑礼、郭颂都没看出他半点异常。他用理智压下了一切伤痛,正常得不正常。 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动心? 江瑟没说话。 陆怀砚勾着她手指玩了片刻,说:“我十八岁那年也看过一部爱情片,跨年夜那晚倒是叫我想起了里面的一句台词。” 他说的爱情片肯定不是江瑟同郭浅十八岁那会看的情.色片,多半是文艺片。 江瑟问他:“什么电影,哪一句台词?” 陆怀砚捏她手指,卖了个关子:“那是linda最喜欢的电影,影碟还在我英国的公寓里,等以后我们去英国看望她时,我再陪你看一遍,你来猜是哪一句。” “你那时是一个人看的?” “嗯。公寓里还有不少影碟,我们过去住几日,我带你看看我待过的地方。伦敦那地方常年阴天,要是天气不好,我们就留在公寓里看电影。” 他不到十三岁便离开北城去了英国,快二十岁时才毕业归来。 在英国的那七年想来过得很寂寥。 江瑟甚至可以想象到年少时的他是怎样一个人在公寓里看电影。 她眨了下眼,没说好还是不好,只说:“小姑姑这里有家庭影院,我们明天就可以看。” “怎么不今晚看?” “今晚要做别的。” 空气静默两秒。 陆怀砚看她:“做什么?” 江瑟脸上没半点扭捏或者羞涩,手掰他腰间的皮带扣,说:“这个。你刚不是说了我是你想要的人吗?” “我是这意思?”陆怀砚好笑道,“究竟是你想要我还是我想要你?” “我想要你。” 江瑟声音不带任何停顿。 陆怀砚闻言便顿了顿,抬起她脸,盯着她眼睛说:“我怎么觉得你这两天嘴甜得很?” 不是说要他抱就是说想要他。 说得理直气壮又坦坦荡荡,没半点迟疑。 江瑟不想理他了。 她真的很难追 第111节 她从前不肯说的时候,究竟是谁非要往死里折腾她逼她说。 “行,今晚做这个,明晚看电影。” 陆怀砚低头碰她鼻尖,“明晚是傅韫和朱茗璃的订婚宴,我去露个脸就回来陪你看电影。” - 朱茗璃同傅韫的订婚宴安排在四季酒店,酒店负责人专门腾出一整层宴会厅给他们摆宴。 江瑟没去参加他们的订婚宴。 订婚礼物已经给了,该同朱茗璃说的话也说了,实在不必去那里看他们作秀。 晚宴八点开始,江瑟七点接到朱茗璃电话。 “我这里可能有你想要的东西。”朱茗璃一身漂亮的晚礼服,手机贴面,静静望着窗外的晚霞,说,“你尽早挑个时间,我们见面谈,免得夜长梦多。” 江瑟“嗯”一声,平静道:“傅韫平时都是什么时候去医院看他父亲?” 朱茗璃舔了舔唇:“下午一点,他一般都是利用午饭这段时间去医院看傅老。” “好,十五号下午一点,‘华清池’,我们在那里碰面。” 挂了电话,朱茗璃轻咬嘴唇,垂下握手机的手,扭头对傅韫说:“她答应了见面,十五号下午一点。” “嗯。”傅韫低头帮她理后腰的束带,声音十分冷静从容,“你做得很好,璃璃。” 见朱茗璃面上露出不安的神色,他拾起朱茗璃的手放唇边吻了吻,说:“紧张什么?不就是把七年前的事再做一遍吗?” “你怎么知道她会选十五号那一日?” “前天在陆家老宅,老爷子说了陆怀砚十五号到十七号那几天不在北城。那三天就十五号是工作日,只有那日我会被绊在公司里。”傅韫唇角扬起,抬起头望窗外的夕阳,“我很了解她。” 一提起江瑟,男人温润的眉眼比平时多了些东西。 朱茗璃静静注视着窗玻璃里的倒影,轻声问:“你准备怎么处理她?” 傅韫没回答她这问题,微笑道:“担心什么璃璃?能跟我结婚的人只有你,明天我们就去领证。等把江瑟解决了,我们再好好筹备我们的婚礼,海岛婚礼、古堡婚礼怎么样都行,我都听你的。” 他的声嗓满是柔情,说完便低头亲亲她耳朵,“十五号那日记得把停车场的监控关了,我去看看宴会厅布置得怎么样。” 男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朱茗璃耳边还回响着他说的那句:“明天我们就去领证。” 那天他在浴缸里就是这样出乎意料地给了她承诺。 七年前她只需要毁坏一幅画,可这一次却是要将人引出来,要承担更大的风险。所以傅韫给了她承诺,打完这通电话,他们就去领证。 成了夫妻就是利益共同体了。 她不能也不会背叛他。 - 订婚宴准时开始,陆怀砚只待了不到半小时便离开。 回去后也没对这场订婚宴提只言片语,江瑟也没问。 两人挨在一块看电影。 电影是几年前的一部爱情轻喜剧,各种误会狗血串一块儿,又闹腾又欢快,时不时还来点儿煽情。 江瑟看没一会儿便不想看了,扯了扯身后男人的手:“陆怀砚,我们接吻吧。” 电影刚开始那会陆怀砚便把她抱入怀里,温香软玉在怀,他看得也不怎么专心,一边玩她手指,一边听男女主误会来误会去。 这会听她说要接吻,眼睫往下一落:“不喜欢看?” 江瑟如实说:“比较想跟你接吻。” 陆怀砚低头吻她,吻完想抱她去卧室继续,结果江瑟不干。 “电影没看完。” “……” 陆怀砚咬牙笑一声:“不是不喜欢看?” 江瑟说:“还是要看完。” 她坚持要看完,但后面又讨了几次吻。陆怀砚拿她没辙,一路忍到片尾曲响起才终于把这该死的电影看完。 江瑟被他放床上时,眉眼还漾着点笑意。 陆怀砚掐住她腰,“折腾我很好玩?” 江瑟手肘撑起身体,咬他下颌,“嗯”了声:“现在轮到你折腾我了。” 这几日北城的天气好得不像话。 十五这日,江瑟醒来便去拉窗帘看天空。 瓦蓝瓦蓝的天像是被人泼了一桶蓝靛,干净澄澈,连天光都十分柔和。 陆怀砚听见她拉窗帘的动静,从浴室出来。 “怎么起这么早?” 昨晚两人折腾到快十二点,还以为她要多睡会。 江瑟走过去拿走他手里的剃须刀,说:“等我一会,我来给你刮胡子。” “又想玩刀了?” “嗯。” 江瑟拿起牙刷慢慢刷牙,刷完便坐上盥洗台,动作熟稔地给他刮胡子。 他每日都刮胡子,胡茬不明显,没几下便刮得干干净净。 陆怀砚帮她把剃须刀放回去,“母亲是两点的飞机,我十二点直接从公司过去接她。” 江瑟颔首:“我一点去诊所,就不去送韩姨了。” 说完便看着陆怀砚索吻:“你亲亲我。” 她这两天还挺粘人,陆怀砚低头亲她:“祖父要是喊你去老宅,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不要勉强。” 江瑟仰着脸应好。 不知怎么,她这模样总是叫陆怀砚想起她幼时蹲在莲花池旁等着岑礼抱的样子。 没忍住抱了抱她,说:“我很快回来。” 他是八点的早会,陪江瑟吃完早餐便启程去公司。 他一走,江瑟便打开电脑,将从前录制的视频从头播放了一遍。 不管视频里的女孩儿是哭还是笑,她的神色始终很冷静。 乌沉的眸子无波无澜,像个旁观者一样。 等最后一个视频播完,江瑟点开软件录制最后一个视频。 红色录制灯亮起。 她张眸望着摄像头,轻轻唤了一声:“怀砚哥。” 这一声久违的“怀砚哥”落下,她喉头微微哽了下,停顿几秒,又再次平静地唤了一声:“怀砚哥。” 黑色轿车行在明媚的春色里,曦光像薄纱,从窗玻璃斜入。 陆怀砚坐在后座看文件,某个瞬间,他忽然抬起头,目光淡淡瞥向窗外。 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 第77章 “啤酒好喝吗,傅韫?” 阳光从窗外漫入。 黑色u盘静静挨着一枚水头极好的玉扳指。 江瑟捡起床头那块积木, 垂眸望片刻,便将那块积木丢回抽屉的铁皮盒子。 她已经不需要了。 十二点。 陆怀砚给她发来微信,说他已经出发去城郊接韩茵。 江瑟没急着回复, 把唱针放入唱碟,踩着慵懒的鼓点朝浴室走去。 盥洗台上放着一个金属化妆盒。 椭圆镜面映着,她的脸, 以及露在吊带睡裙外深深浅浅的紫淤。 全是陆怀砚这几日在她身上弄出来的痕迹。 昨晚她缠着他,要他像在车里一样不留一分力, 落在锁骨处的吮痕格外惨不忍睹。 江瑟打开化妆盒, 从里头拿出一支遮瑕膏,听着客厅传来的音乐, 不疾不徐地往锁骨涂上一层薄薄的遮瑕膏。 唱碟走到尽头, 她从浴室出来, 换好衣服, 拿起手机给陆怀砚回了一个“嗯”。 此时朱茗璃已经抵达会所的停车场。 今天是周五又是白日,会所里几乎没什么客人,泊在停车场的车辆不多。 从前江瑟不管去什么场合, 总喜欢提前二十分钟到场,今日却是踩着时间出现。 那辆大红色法拉利出现在后视镜时,朱茗璃便拿出电话拨了出去。 “九点钟方向, 我的车停在这里,上车说。”她说完便挂断电话。 红色轿车微微一顿,很快转向, 挨着朱茗璃的车停下。 一道纤细的身影从驾驶座下来。 朱茗璃盯着江瑟一点点靠近的身影, 轻轻舔了下干燥的唇。 江瑟直接拉开副驾驶座的门, 站在车外望着她淡淡道:“不进去?” 她真的很难追 第112节 “我刚给你截屏的对话没看到?”朱茗璃说:“我继母正要带她几个侄女过来会所, 在里面不方便说话, 我们就在车里说。” 江瑟的确没看到,闻言便拿出手机瞟一眼。 半小时前,朱茗璃继母的确给她发了这么一条微信。 江瑟朝后座望了眼,视野里一片空荡,没人。 朱茗璃把中控台上的资料丢在副驾的坐垫,不耐烦道:“我懒得见那群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这是傅韫舅妈名下的一套别墅,你估计会对这别墅感兴趣。” 江瑟低眸看一眼,确实是写在田香宜名下的别墅。 她没再犹豫,矮身坐进车里。 车厢里开着冷气,朱茗璃掌心出了点汗。 车门阖起的瞬间车便自动落了锁。与此同时,后座便忽然响起一道很轻的叹气声。 江瑟翻阅房产合同的手一僵,正要扭头,一只戴着手套的手倏地从身后横出,紧紧掩住她口鼻。 七年前被赵志成迷昏带走的记忆顷刻袭来。 熟悉的软布,熟悉的手套。 熟悉的窒息感。 江瑟奋力挣扎,指尖在男人手腕用力抓了下。 傅韫一点都没觉疼,微笑着哄她:“别挣扎,瑟瑟,越挣扎越难受。听话,马上就好了。” 他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声音闷在口罩里,听着比平时还要温和。 十几秒过去,江瑟身体开始失去力气,动作迟滞下来。 半分钟过去,那阵激烈的“呜呜”声弱了下去,眼睫像无力支撑的蝶翼,半阖不阖。 一分钟过去,她慢慢阖起眼睫,手软软垂下。 迷药一分钟起效,傅韫多捂了半分钟才松手。 不到两分钟的功夫,车厢彻底恢复寂静。 “我去把她的车开走。” 朱茗璃从江瑟掉在地上的包包里翻出车钥匙,准备推门下车。 她面色发白,声音绷得很紧。 傅韫瞥她一眼,拧眉安抚道:“冷静些璃璃,戴上墨镜,头压低些,你这模样坐在车里没人看得出来你不是江瑟,按照我昨天说的路线把车开到废工厂去。” 朱茗璃在傅韫的指挥下同江瑟换了风衣,又戴上她放在包里的墨镜,拎上江瑟的手包下了车。 她拉了黑长直,身形同江瑟相似,打眼望去,的确能糊弄人。 红色法拉利从停车场驶离。 傅韫望了眼身旁的江瑟,视线一寸一寸扫过她眉眼,随即慢条斯理拾起她手边的房产合同。 “这屋子从一开始就是为你准备的。本来没想这么快把你送进去,”男人勾起唇角,声音里带点宠溺,“是你太不乖了。” 女孩儿垂着眼睫软倒在副驾的座位里,像是睡熟了一般。 傅韫昨晚带朱茗璃走的那条路线没什么监控。 他行事一贯小心,红色法拉利刚在工厂前面的荒草地停下,便下车弯身在里头检查一番,确保消去所有痕迹后,才锁车离开。 “你来开车。”他对朱茗璃温声吩咐,“我想喝点酒。” 朱茗璃望了望不知何时被他抱到后座的江瑟,抿抿唇,主动坐上驾驶座。 车后座有一台小冰箱,里头放满了啤酒。 傅韫一直有这么个习惯,情绪但凡有了大的波动,便想要喝酒。 他现在大抵是觉得兴奋。 傅韫坐上后座便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啤酒,起开易拉环,边喝酒边望着伏在身侧的江瑟。 冰冷的酒液沿着喉管滑落,喉结随着吞咽不断滚动。 男人冰冷的手指缓缓拨开覆在脸上的头发,用指背静静感受着她皮肤传来的温度。 他来北城那年,最早从那老货嘴里听见的便是她的名字。 在这群有钱的少爷小姐里,她似乎十分出名。 傅京尧说岑瑟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给傅隽做妻子的人。 “她的基因最完美,家世、智商、情商、相貌,都无可挑剔。阿隽,岑瑟是最配得上你的人。你跟她有一桩娃娃亲,等她满十八岁了,我会同岑家提联姻的事。”傅京尧语重心长地嘱咐孙子,“岑家势利,你要表现得足够好,才能让他们认下这门娃娃亲。” 那应该是他回来北城的第二个月,就在傅家书房外的走廊里,还不曾见人,他便听到她的名字—— 岑瑟。 老头子眼中最完美的联姻对象。 八月开学的第一日,他倒是见着人。 傅隽先他一步下车,走没两步便定定望向被人簇拥着步入学校大门的小姑娘。 小姑娘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却出落得非常惹眼,纤长精致,扎在乌泱泱的学生里,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都能叫人第一眼就看到她。 高贵的天鹅,抑或是活在城堡里的公主。 哪个称呼都似乎适合她。 傅韫顺着傅隽的目光看了眼,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他在傅家就是个摆设,傅隽从来没正眼瞧过他,就连傅京尧也没拿他当一回事。 傅韫知道自己没资格同她接触。 当然,那时的他对这种高高在上的豪门千金,也没想要去接触。 会注意她,不过是因为她是傅隽将来要娶的人。 可放在她身上的目光多了,却渐渐发现了点惊喜。 这姑娘有些表里不一。 明面是只优雅温柔的白天鹅,实则是只一身傲骨又叛逆得不行的黑天鹅。 真有趣。 “阿韫,到了。” 朱茗璃一声叫唤打断了傅韫的所有思绪。 别墅的车库门缓缓卷开,朱茗璃将车开入车库,回头望一眼傅韫,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他手里的啤酒罐以及男人落在江瑟脸上的手指。 这辆商务车是傅韫从黑市里买的,据说是某位过气明星用过,后座用的全是反光玻璃,私密性非常好。 车子已经有些年头,朱茗璃从来不知道他有这么一辆车和这么一套不起眼的屋子。 这套记在傅韫舅母名下的大平层十分偏僻,几乎要出北城的地界了。 昨日傅韫特地带她来这儿录指纹,这套别墅如今只有他们两人能进来。 她彻彻底底成了傅韫的共犯。 “做得很好。”手从江瑟脸颊挪开,傅韫对朱茗璃柔声说,“现在开上你自己的车回去‘华清池’,别紧张,后续的事我都已经安排好,不会有人查到我们头上。” 他用着赞赏和深情的语气同她说话,面色自信又自负。 朱茗璃像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十分听话地下了车。 等她开车离去后,傅韫把江瑟打横抱起。 这间别墅改造过,面上瞧着是个大平层,内里却别有乾坤,车库底下有个十分隐秘的地下室。 傅韫直接将人带去地下室,木阶梯嘎吱嘎吱响着,潮闷的空气随着他的脚步越来越重。 地下室气味闻着不好,但里头却装修得十分雅致。 浅绿色橱柜,白色餐桌,墨绿色皮质沙发。 沙发后是一张黑天鹅造型的公主床。 “全是你喜欢的颜色,你一定会喜欢这里。”傅韫把怀里的姑娘放上公主床,微笑道,“得先把你绑一段时间,等你完完全全接纳我了,我再给你自由。” 他站起身,正要去拿准备好的东西,眼角余光无意中一瞥,动作骤然顿住,脸缓缓转了回来,落在江瑟衣领里。 公主床上的姑娘穿着件方领双排扣的针织衫,领口处的衣料被他放床上时扯下一截,露出了半截锁骨。 傅韫盯着那截锁骨,再度俯身,将她衣领往下拨。 虽然用了遮瑕膏,但那些布满痕迹的皮肤压根儿禁不住细看。 “你让陆怀砚碰你了?”傅韫半眯了下眼,眸光有些冷,“对他还有感觉?当年进去救你的明明应该是我。” 他都安排好了的,进去后便立即把赵志成杀了,然后救下她,做她的救世主。 却被陆怀砚抢先一步。 他就晚了一步! 男人呼吸和目光渐渐变得炽热。 她是唯一一个没被他成功摧毁的猎物,也是他登上权力之巅后留给自己的奖励。 傅京尧什么好的都想留给傅隽。 年级第一是,傅氏是,岑瑟也是。 可这些东西他也想要! “你本来就是我的,怎么可以有别的男人的烙印?” 男人张唇含住她锁骨一块薄薄的皮肤,慢慢落下属于他的烙印,沾了满嘴发苦的脂粉味也毫不在意。 昏黄的灯光静谧铺散在这密闭的空间里。 傅韫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粗重,他现在就想提前享用她! 唇从江瑟锁骨抬起的瞬间,头顶光影忽然一动,一道冷光猛地从他身后袭来。 傅韫早在江瑟抬手时便已经察觉到不对劲。 她真的很难追 第113节 可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慢了两秒,只避开了要害,却没来得及避开那一刀,锋利的刀尖从锁骨到胸膛处划开一道一掌长的口子。 鲜血染红了他身上的衬衣。 江瑟刺下那一刀后便朝他身上猛踢一脚,从床上站起退了几步,神色冷漠地盯着傅韫。 傅韫捂住伤口,没急着去抢江瑟手里的刀,而是张眸打量她。 “你真是太让我惊喜了!” 男人似是丝毫不觉痛,嘴唇弯起个夸张的幅度,望着江瑟的眼充满了炽热。 “你不该这么快清醒,是对迷药有了抗药性?” 江瑟说:“的确是训练过。”不过这不是她保持清醒的原因。 傅韫静静望着她,面上笑意不减:“瑟瑟,你出不去这屋子,这里没有任何信号,你也打不开这里的门,外面的人更是听不见你的求救。放下手里的刀,别逼我伤害你。” “逼你伤害我?”江瑟握紧了手里的折叠刀,“傅韫,七年前是我逼你绑架我的吗?” 她的眸子很冷,面色也很冷,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美感。 “还有,你怎么知道需要求救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傅韫面上的笑始终温和,带着宠溺。 身后的柜子放着他给她准备的东西,他慢慢拉开其中一个抽屉,取出一把拇指粗的皮绳。 男女之间力量悬殊,他一点儿也不惧怕江瑟手里的刀。 从前在柏县赤手空拳对抗几把刀子他都没输过,更何况是现在。 “一会弄疼你了,只要你求饶,我就原谅你,瑟瑟。”男人朝江瑟走去,步履不紧不慢,带着点猫逗老鼠的从容。 江瑟没躲,面色毫无畏惧。 两人只剩下几步远时,她蓦地扬唇一笑:“是眼睛开始出现重影了?” 傅韫笑容一凝,停下脚步,眼睛扫向她锁骨。 “我的确在我锁骨涂了点东西,但见效还没这么快。”江瑟慢慢敛去唇角的笑靥,“啤酒好喝吗,傅韫?当年那两个人也是把药下在啤酒里逼我喝,说喝不出苦味儿。虽然你只喝了不到半瓶,但陪你说话说到现在,也该起效了。” 啤酒? 傅韫豁然抬眼。 “朱茗璃还真挺擅长做这种事,两只猎物联手反抗的感觉好受吗?” 江瑟将手里的刀对准面沉如水的男人,目光沉着且冷静。 “不是说我会出不去也会求救无门吗?傅韫,你再敢朝我走一步,我可就要开始自救了!” - 离别墅不到两公里的小路里,一辆白色宝马打着双闪停靠在路边。 蓝色超跑太过打眼,朱茗璃昨夜过来时特地换了一辆车。 车子一停稳,她便抬手看了眼腕表,一点四十五。 离两点还有不到十五分钟。 她立即拿出手机拨打电话。 听筒“嘟嘟”响了两声便被接起。 朱茗璃根本没等对方开腔,盯着挡风玻璃,咬着牙说:“陆怀砚,江瑟现在就困在傅韫的别墅里。想要我告诉你他们在哪里,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 第78章 他生气了。 今日是周青亲自送的机。 作为特助, 给老板接送机本就是职责之一,也算是家常便饭了。 他做事向来细致谨慎,飞机只要不起飞就不会离开机场。这固然是他的习惯, 但周青从没见陆怀砚从机舱下来过。 以至于这会看到自家老板一脸冷峻地从登机道出来,他一时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车钥匙给我,安排母亲回去庄园。” 夺下周青手里的钥匙, 匆匆撂下这么句话,几个呼吸的工夫, 陆怀砚便已经消失在周青的视野里。 车子疾驰在郊外的土路里, 轮胎从路面飞快碾过,扬起一大片黄土。 机场就在城南近郊, 离朱茗璃发的定位, 约莫四十多分钟的车程。 他抄了近路, 最快可以在半个小时内抵达。 半个小时。 陆怀砚过往二十八年, 从没觉得半小时会这么漫长。 其实早就有征兆了不是吗? 从她非要同他分手便该知道,从她叫他不必对她长情便该知道,从她把那台唱片机搬到公寓便该知道。 还有她今早坐在盥洗台面给他刮胡子的目光。 她在不舍。 那时他还当她是舍不得他离开北城, 捉住她手放嘴边亲了下,问她要不要他改机票明天便回来。 她仰头笑应他:“不要,别因为我改变任何事。” 别因为她改变任何事。 陆怀砚咬肌隐忍地动了下。 她宁肯一个人决绝地将这条路走到底, 也不要他为她改变任何事。 - 给陆怀砚打完电话,朱茗璃便算着时间报了警。 车里冷气已经打到最高,可她掌心依旧一片濡湿, 冷汗涔涔。 她透过后视镜看了眼不远处的别墅。 那晚在废工厂, 江瑟问她:“你真以为傅韫有拿你当一回事?” 她从手包拿出一瓶香水, 往空气里喷了几泵, 说:“上回我同他在旋转餐厅吃饭用的便是这香水, 他叫你用过没?没用过先适应一下,迟早他要叫你用。朱茗璃,傅韫要真拿你当一回事,恋人也好,共犯也罢,他不会像对待一个泄欲工具一样对待你。” 空气里弥漫起浅淡的茶花香,屋内那股奇怪沉闷的气味被茶花香压制,该觉得沁人心脾的。 可朱茗璃却觉更加恶心了。 来自心理的恶心。 “傅韫喜欢你,我知道。”她冷冷道,“这件事已经羞辱不到我。” “羞辱你?”江瑟那双被月光照亮的眼匪夷所思地一扬,“你竟然相信傅韫这样的人也会喜欢一个人?他那不是喜欢,我只是他的猎物。不仅仅我,你也是。我们都是他的猎物,唯一一点不同,是我这只猎物成功逃脱了一次。而你,已经被他驯服,他认定了你再也逃脱不了他。” 驯服。 这是江瑟第二回 把这个词用在她身上。 莫名的,房间里这阵掺杂花香的气味叫朱茗璃想起了那间旅馆。 潮湿的雨夜,廉价的花香,还有陈旧发黄的印花床单。 两人的第一次,就是在这么一间肮脏廉价的小旅馆。 朱茗璃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在北城找出那么一家专门用来做皮.肉生意的旅馆。 房间与房间的墙薄得根本隔不了音。 两边的屋子都是正在接客的暗.娼,男人粗暴的喘气声,女人哀哀的求饶声,那些下流的不堪入耳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入了她耳。 她是朱家的大小姐,何曾待过这样的地方听过这样的话? 当时只觉气愤与恶心。 可傅韫就是有办法叫她心甘情愿留下来。 他说那是他曾经待过的世界,说唯有她能陪他来这个地方。 她信了。 听他的话留了下来。 好似便是从那时开始,她的所有喜恶都由他操控。 一步步被驯服。 喷别的女人的香水,学别的女人的发型。 朱茗璃慢慢抬起眼:“我不会被他驯服。” 两双眸子在暗色里定定对视。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虽彼此看对方不顺眼,但对彼此的性格却也是了解。 江瑟说:“他的确没资格驯服你,这世间没有谁有资格去驯服谁。” 朱茗璃微扬起下巴:“我知道。” 短暂的沉默后,江瑟再度开腔:“傅韫的日子很快就会开始不好过,傅隽的死看着是没什么破绽,但那么多的巧合本就不正常,资料我已经匿名送到傅隽母亲手里。” 傅隽的母亲出自南城温家,温家人手里有不少傅氏的股权,傅氏董事会里也有温家的人。 没了傅老爷子给他保驾护航,只要温家人出手,傅韫在傅氏的日子不会好过。 傅隽的死,傅韫是最大的受益者。 江瑟不信,傅隽母亲在看到那些“巧合”后,能沉得住气。 “温家人只要煽动别的傅家人动手就成了,到那时,傅韫一定会意识到你们朱家的重要。当他说要和你结婚时,你可就要小心了。” 江瑟微微一笑:“他愿意娶你不是因为他喜欢你,而是他终于要对你这只猎物动手。没错,他是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母家做他的支撑,但他可以为自己创造一个。你还有你们朱氏的所有,他都要得到。假如你敢赌……也可以由你来得到他手里的一切。” 朱茗璃呼吸一紧:“什么意思?” 她真的很难追 第114节 “傅韫去过桐城,找人查过我住的地方,甚至想要秘密买下我和我家人住的那一片居民楼,这手段觉得熟悉吗?”江瑟看着朱茗璃,“七年前的事,他正准备对我再做一次,不是现在,也会在以后。我不愿意再做猎物,你呢,你要一辈子都做傅韫的猎物,等着他杀你杀你弟弟,再夺走你们手里的一切。还是跟我一样,不做猎物了。” 朱茗璃刹那间明白了江瑟的意思。 她重重咽了两口唾沫,握紧江瑟递来的啤酒,问道:“我还需要做什么?” 江瑟淡淡垂下眼:“告诉他我找过你也查到了他的过去,同他明明白白说清楚我想要找你合作。傅韫对你了如指掌,你身上一丁点异常他都能察觉到。想要骗过他,你就不能骗他。” “我跟你说的话,十句话里你只需要复述七句就足够了。只要你不说假话,他就不会怀疑你,你往后所有的异样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 傅韫的确如江瑟说的,没有怀疑过她。 她的所有异样,落在傅韫眼里,也成了绑架江瑟的紧张与恐惧。 朱茗璃望向车窗外的蔚蓝天空。 警察和陆怀砚都正在赶来,不管别墅里面发生什么事,不管谁死谁活,她七年前欠岑瑟的都已经还了。 怔愣间,一道刺耳的轮胎抓地声蓦然响起。 朱茗璃望着前头那辆眼熟的黑色轿车,神色闪过一丝讶异。 他竟然来得这么快…… 见男人冷厉的目光盯过来,朱茗璃立即松开脚刹,猛打方向盘,给他带路。 一黑一白两辆轿车相继停下。 朱茗璃下车用指纹开车库门。 卷帘门刚露出半人高的裂缝,陆怀砚便已弯腰钻了进去。 他的手机一直在通话中:“已经进了车库,地下室的入口在哪里?” 男人戴着一只蓝牙耳机,手里还拎着一根从车里带下来的铁锤。 一看便知他在过来的途中,已经叫人查清楚这别墅的结构。 傅韫根本没同她说这车库底下还有个地下室,她以为他是把江瑟带进了屋子。 陆怀砚已经走到了车库尽头,矮身敲了几下,“笃笃”的声音响起。 耳机里的男人还在说:“这房子是木质结构,改建这屋子的人说了,那地下室的锁是指纹锁,只要不知道密码,不管是从里还是从外都不能打开那面铁门。因为不符合安全规章,他当时怕引起事故,便悄悄留了个物理开锁的方法。” 陆怀砚沉着嗓“嗯”一声,目光朝朱茗璃掀来,“这里这道锁,能解得开吗?” 他敲了敲地砖。 朱茗璃看向他敲着的地方。 车库的地面铺的是水泥色的地砖,正方形瓷砖一块驳着一块,挨着墙面的那一块,边沿处却支着一个突兀却不起眼的半圆形镂空金属液晶圈。 想到什么,朱茗璃赶忙上前,拇指把那半个金属圈摸了个遍都没听到什么解锁的动静。 陆怀砚没再等,“走远点。” 说着抡起铁锤开始砸墙底的一处,把墙面砸开两个拳头大小的洞口,手探了进去。 车库的打砸声江瑟丝毫没听见。 这间地下室专门改造过,的确如傅韫说的,搜不到任何信号,隔音也相当好。 他们下来的木阶梯上面就只有一块方方正正的金属盖,她压根儿推不开,摸索了一圈也没找到开锁的地方。 瞥了眼横在地毯上的男人,江瑟冷静地拧开水龙头擦走右侧锁骨的遮瑕膏。 警察马上就来了。 就算朱茗璃没有报警,郑欢姐肯定也已经联系上莫警官。 江瑟身上的风衣沾了不少血迹,脖颈和下颌一道皮鞭抽出来的血痕,手背也添了点细小的伤口。 傅韫见抵不过药力,发了疯地想要在昏迷前将她捆住。 宁肯挨她几刀,也要将她制伏。 他根本不知道越是这样发狂,他体内的药力便会来得越快也越猛烈。 沉闷的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 像极了七年前赵志成杀人的那一日。 只是这一次,她再不是一只无力抵抗的猎物。 思忖间,头顶忽然“吱嘎”一声,昏暗的木梯顷刻间泄入一弧明亮的刺眼的光。 江瑟豁然抬眼。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色的皮鞋。 大脑空白了一秒。 她愣怔怔地盯着那双熟悉的皮鞋踩在一片光雾里奔下来。 男人的身影随即出现在瞳孔里。 两人目光对上。 陆怀砚绷紧的咬肌不自觉一松,空气在这一瞬间终于涌入心肺,那股紧紧攫住他的窒息感也终于消散。 江瑟眼眶有些发涩。 跟七年前一样,她这会一身狼狈。 脖颈的伤痕、衣裳上的斑驳血渍以及带着干涸血迹的折叠刀,无不诉说着这里发生了什么。 陆怀砚环顾一眼便快步走向她,视线从上往下仔细打量她身上的伤。 “剩下的都交给我。” 他的声音绷得很紧,又冷又硬。 江瑟一听便明白他的意思,平静道:“傅韫没死。” 陆怀砚闻言一怔,扭头看向倒在床边的男人。 男人身上的衬衣漫着一片黏腻的红。 衬衣底下,豁出一道伤口的胸膛微弱起伏,的确是还活着。 陆怀砚从木梯跑下来时,只用余光朝那边瞥了眼。 这会细看,才发觉傅韫的姿势瞧着十分别扭,双手被缚压在了腰后,双脚也绑了个死结缠在床脚里。 他收回眼:“下不去手?” “记不记得除夕那夜我同你说过的话?” 男人问完便解开领带慢慢缠在手里,就要伸手去握她手里的刀。 江瑟如果不记得? 他说以后她下不了手烫的烟疤,他帮她将那根烟按下去。 手猛地往后一别:“怀砚哥!” 她看着他,胸口微微起伏:“我不想杀他。” 她已经,不想杀他了。 在傅韫失去所有攻击力,像一团烂泥一样软在地上时,她就已经不想杀他了。 那一声“怀砚哥”叫得陆怀砚一顿。 男人攥紧了手里的领带,手背青筋偾发。 刚刚看到那张黑天鹅公主床,他脑海里快闪过一个画面。 那年在博德的小礼堂,她那场《天鹅湖》跳至一半他便推门离了场。 门开半扇,松开门把时,有人匆匆掌住那半扇木门,与他侧身而过,进了礼堂。 陆怀砚余光短暂掠过。 是傅韫。 是那时就盯上她了么? 陆怀砚一语不发,咬肌再度隐忍绷起。 他眉眼里的冷戾看得江瑟心口一跳。 警笛声渐渐逼近。 不多时便传来朱茗璃的声音:“警察同志,人就在里面,已经有人进去救她了!” 来的人是莫既沉。 男人腰间别了枪和手铐,见到出现在这里的陆怀砚也不惊讶,四下环顾一圈便沉下眉眼,说:“救护车马上过来了,黄嘉,先带人去医院验伤,顺道做口供。” “是,莫队。”一名女刑警越过莫既沉朝江瑟走来。 名唤黄嘉的刑警扫过江瑟手里的刀,便撕开一个证物袋,柔声说:“小姐,把刀放进来。别害怕,你现在已经安全了。” 江瑟沉默着把刀丢了进去,同时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电击棒一并丢进去。 “我还用了这个。” 她的声音很冷静,黄嘉下意识看她一眼,颔首道:“我先带你上去。” 江瑟“嗯”一声。 同陆怀砚对视一眼,便跟着黄嘉离开了地下室。 莫既沉已经蹲在傅韫身旁,粗略扫过他身上的伤,说:“七道刀伤,都没伤及要害。” 陆怀砚顺着望去,淡淡道:“他是七年前绑架江瑟的主谋。” 莫既沉闻声便站起身,转身看着陆怀砚。 “接下来就是我们的事了。虽然江小姐瞧着跟上回一样冷静,但这个时候你不陪在她身边是不是不太好?” 两个男人静静望着彼此。 彼此眼里的东西都看得明白,也各有各的坚持。 她真的很难追 第115节 须臾,陆怀砚下颌往车库的方向一点,“我拿来砸墙的那把铁锤,是莫叔送的,我带走了。” 他说完转身踩上木梯。 外头来了两辆救护车。 江瑟就坐在其中一辆,黄嘉正在采集她指甲里的皮肤组织。 她身上有不少傅韫留在她上面的犯罪证据,到了医院还要继续采集。 黄嘉将棉签放入试管里拧紧,“还有哪里?” “锁骨和肩——” 话音微微一顿,江瑟望向正在朝她走来的陆怀砚。 黄嘉没觉察到她的异样,接过了话茬:“锁骨和肩膀?你身上这件针织衫掉了一颗纽扣,是嫌犯扯掉的吗?在那间地下室?我通知同事去找找。” 江瑟垂下了眼。 少倾,她问黄嘉:“黄刑警,现在可以去医院了吗?” 黄嘉说:“可以。” 江瑟便抬眸对陆怀砚说:“怀砚哥,你等会直接过来医院接我好吗?” 黄嘉这会才发觉外头站着个男人,一时有点反应过来刚刚那点微妙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忙不迭叫了声:“毛师傅,陈护士,准备准备,要出发了!” 陆怀砚淡淡看了江瑟一眼,转身离开。 江瑟望着他的背影没说话。 他生气了。 她知道。 第79章 “岑瑟,我来带你回家了。” 莫既沉安排的医院是陆氏旗下的研究院。 却不是七年前江瑟去的那间, 而是另外一家专门做鉴证和法医解剖研究的医院。 黄嘉也不是头一回带受害者来这里了,熟门熟路地将人带到一间病房,对等在里头的女医生说:“莫医生, 这位是江小姐。” “嗯,我知道,哥哥刚给我打完电话。”莫季晚一身白大褂, 手里拿着相机,朝江瑟颔首笑笑, “我是莫季晚, 今天由我来给你验伤。” 眼前的医生同莫既沉生得有五六分像,明眸皓齿, 气质淡如菊。 江瑟说:“有劳了。” 莫季晚让江瑟坐上病床, 拉起白色的帘子, 有条不紊地拍下她身上的伤, 从下颌、脖颈到豁了好些口子的手掌和手腕。 拍好照,江瑟脱了上衣,莫季晚扫一眼她锁骨。 很漂亮的一对锁骨, 就是这会瞧着十分可怖。 右侧锁骨磨出了一片血瘀,左侧锁骨则是布满了吮啃出来的红痕。 莫季晚指一指江瑟右侧锁骨,说:“这片血瘀是嫌犯弄出来的?” 江瑟低眼去看。 她只有这边锁骨涂的遮瑕膏加了迷药。 “不是, 这是我觉得脏,拿水清洗时弄出来的血瘀。另一边锁骨还没来得及清洗,我的朋友就赶到了。” “还好左边这儿的锁骨没沾水, 要不然会没那么容易采集到嫌犯留在你这里的dna。”莫季晚温柔道, “我就从这边取证吧, 另一边被水冲洗过, 很多痕迹都没了。” 江瑟长睫一顿, 看了莫季晚一眼。 莫季晚仿佛没觉察到她的目光,拿着棉签轻轻划过江瑟左侧锁骨和肩膀。 黄嘉把人交莫季晚那儿后便去楼梯间接了个电话。 这通电话打了不到五分钟,出来时,病房外已经多了一道身影。 男人背靠围栏,静静望着病房的房门,侧脸线条十分冷硬。 黄嘉心道这受害者的男朋友速度还真快。 刚她还在电话里和同事感叹,这么养眼的一对儿璧人可千万别因为今天这破事给闹掰了。 “江小姐在里面验伤取证,验完伤还得上药和录口供。”黄嘉抬步过去,“没有三四个小时弄不完。” 陆怀砚偏头看向黄嘉,颔一颔首,道声谢,说:“我就在这等。” 黄嘉“嗯”一声,正要推开病房的门,身后那男人忽然说:“她手机不在手边,麻烦你问问她等会想吃什么,我提前安排好。” 黄嘉手一顿,回眸看了看他,应得很爽快:“没问题。” 两人在外头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也听不真切,但江瑟知道陆怀砚来了。 他就在外面等她。 黄嘉一进来就隔着帘子转达了陆怀砚的话。 转达完又说:“你的手机和手包都在嫌犯的商务车里,等会我就让同事送来给你。” 江瑟轻轻“嗯”一声: “我想吃珍宝斋的鸡汤馄饨。” 她其实没什么胃口,但她总要吃点什么,安他的心。 黄嘉说一声“好咧”,就要去传话,身后又不紧不慢递来一声:“麻烦你叫他把手上的伤处理一下。” 病房的门再度打开时,黄嘉特地朝陆怀砚的手看了眼,还真是带了伤,看着像是被什么粗糙的东西划拉出来的伤口,细细长长,已经结了十来条血痂。 地下室入口的那道门就是他砸开的,十有八九是那会弄伤的手。 黄嘉把手里的消毒酒精和纱布递过去:“江小姐说她想吃珍宝斋的鸡汤馄饨,还有,她让陆先生你把手上的伤处理一下。” 陆怀砚接过。 黄嘉想着陆怀砚说不定想要问两句江瑟的情况,便没急着回屋子去。 可男人一句话都没问,手里拎着装酒精、纱布的袋子,脚跟生了根似地一动不动,也没个要去处理伤口的意思。 她人杵在这不回去,陆怀砚只当黄嘉是还有话没说完,便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没没没,”黄嘉摆了摆手,“江小姐就让你赶紧处理手上的伤,没说别的了。” 顿了顿,她笑笑:“江小姐身上的伤不算严重,情绪也十分稳定,我就没见过……嗐,总之,你不用别担心。” 陆怀砚弯唇扬起一个很淡的笑:“我知道。” 黄嘉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办过这么多个案子,她就没见过像江瑟这么冷静自若的受害者,也没见过像陆怀砚这么镇定自如的受害者家属。 这两人身上有种很相似的磁场,怪有意思的。 验完伤处理好伤口,已是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的时分。 陆怀砚不仅给江瑟送来了晚餐,黄嘉还有另外两名同事也沾了江瑟的光,就连莫季晚也有一份。 珍宝斋的东西向来贵得离谱,黄嘉他们本还客气推辞,谁知莫季晚头一个不客气地拿起自己那份,说:“不用推辞,你们莫队已经同意了让你们蹭这顿饭,还说今晚要熬夜加班,多吃点攒体力。” 说着同陆怀砚打了声招呼:“陆哥,你可以带江小姐去我办公室吃。” 陆怀砚说不用,“我带她去别的地方吃。” 他把江瑟带去一间资料室。 陆氏财大气粗,这几家慈善性质的研究型医院连间资料室都跟个小图书馆一样,摆满了各类医学书籍、期刊和人体模具。 这碗鸡汤馄饨江瑟吃了一半便吃不下,剩下半碗都是陆怀砚替她吃完。 “要休息一会吗?”男人把吃完的空碗丢垃圾桶里,淡淡道,“等会还要去分局录口供和做笔录。” 江瑟摇头,她张着眼静静看他。 见她摇头,陆怀砚颔首说:“那走吧。” 他神色很平静,语气也同样平静。 “怀砚哥。”江瑟叫住他。 陆怀砚没回头,拧开门把打开门,依旧是平淡如水的语调:“我陪你一起去分局。” - 北城重案组分局。 莫既沉刚从医院回来,忙了一下午他水米未沾,这会正举着个老年保温杯猛灌水。 江瑟同陆怀砚一进来,他便放下保温杯说:“会所停车场的监控已经调了出来,江小姐被迷晕的过程全都拍得清清楚楚。嫌犯虽然戴着口罩和帽子,没拍清楚脸。但口罩和帽子都在车库的垃圾桶里找到,检验科正在比对dna。哦对了——” 莫既沉下颌朝江瑟手指比了下,“你指甲里不仅有嫌犯的皮肤组织,还有他当时戴的手套碎片。手套和口罩、帽子一起在垃圾桶里找到了,结合监控视频,嫌犯涉嫌绑架、非法拘禁和强.奸未遂等几项罪名。等他能出院了,我们会将他刑拘。分局的同事这两日会轮流在医院守着,不会叫他逃脱。” 江瑟问:“傅韫醒来了吗?” 莫既沉说:“还没,虽然你刺下去的那几刀没刺中要害,但他失血过多又被下了药,医生说最早也要明天早晨才能清醒。报案的朱小姐说,你是因为调查七年前的绑架案才逼得嫌犯不得不对你下手。她受嫌犯胁迫,怕嫌犯杀她才会假意配合,你被绑走后她立即就报了警,嫌犯喝的啤酒也是她下的药。” 江瑟“嗯”一声:“我过去五年确实一直在查当年的绑架案。郑欢姐,就是我找的私家侦探把资料送过来了吧?” 郑欢这名字一出来,别说莫既沉,就连旁边黄嘉的神色都明显顿了下,悄悄看了莫既沉一眼。 “郑小姐已经把资料送过来,放心,我们会着手调查里面提及的所有案子,包括七年前的绑架案。”莫既沉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我们在嫌犯囚禁你的那间地下室里找到了一部旧手机,里面都是江小姐你从初中到高中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是你七年前被绑架那天的照片。” 他递过去一本厚厚的卷宗,“我让人翻拍下来,你要看看吗?” “谢谢。” 江瑟翻开,第一张便是她穿着一条黑色芭蕾舞裙在舞蹈室跳舞的照片。 照片从窗外偷拍,拍的是镜子里的倒影。 这条黑色芭蕾舞裙江瑟记得很清楚,是她为了跳黑天鹅特地定做的舞裙。 季云意不同意她跳黑天鹅。 她便穿上这套舞裙,在舞蹈室里跳了一场黑天鹅的舞步,还录下来给季云意看:“我可以跳白天鹅,也可以跳黑天鹅,没有人可以定义我适合跳什么。” 她真的很难追 第116节 难怪傅韫给她准备了一张黑天鹅公主床。 江瑟继续翻,到某一张时指尖一顿。 那是初中拍毕业照那日,她与傅韫擦身而过回眸望向他的那一瞬。 当时他的扣子扯断她两根头发。 最后一张便是莫既沉说的那张,她推开油画院大门走进去的背影。 那是十六岁的岑瑟。 江瑟阖起卷宗,平静归还,问:“莫队还需要问些什么?” 莫既沉收起卷宗,又问了几个问题。 结束时,快夜里十点了。 “跟上回一样,后续进展我会让黄嘉同你联系。”莫既沉看了眼一直坐在江瑟身侧默不作声的男人,“今天就到这吧,等犯罪事实调查清楚后,分局会将这桩案子移交给检察院,由检察院提起公诉,届时这桩案子的审理不会公开。” “我想要公开审理。”江瑟抬起眼看莫既沉,“我能申请公开审理吗?” 莫既沉一愣,傅韫涉嫌的其中一个罪名是强.奸未遂,法律为了保护受害者,一般都是规定这类案子不公开审理。 “根据《刑诉法》188条的规定——” “我知道,涉及个人隐私的案件不公开审理,可是我愿意公开审理。”江瑟说,“我希望有更多的人看到我的案子,看到我怎么用手里的刀保护我自己,看到我平平安安地从那个地下室走出来,看到罪犯被逮捕被审判。” - 出了分局大门,夜风拂面而来。 陆怀砚的车就停在分局的停车场,去往停车场的路上,两人都沉默着。 拉开车门准备上车时,一辆灰色丰田匆匆停在门口。 名刑警忙里着慌地从车里下来,很快莫既沉同黄嘉一行人便从分局跑出来上车。 丰田车扬长而去。 陆怀砚收回视线,矮身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往灰色丰田离开的相反方向开。 “莫既沉不敢把傅韫送到陆氏旗下的医院,直接送去了第三医,刚从车里下来的男人是看守傅韫的其中一名刑警。” 江瑟:“傅韫出事了?” 陆怀砚:“很可能是。” 江瑟没说话,等车子开出分局的路口,才道:“怀砚哥,我想先去一个地方。” 陆怀砚淡声说:“我知道,我现在带你去。” 黑色迈巴赫平稳地开往郊外。 霓虹灯光一道道掠过,繁华都市里的喧闹慢慢抛在车后。 他们披着夜色开进一片寂静的荒芜里。 废工厂外,岑明淑那辆红色法拉利已经没了踪影。 下午在医院那会,莫既沉便已经差人过来把车挪走。 江瑟手里攥着一把钥匙下了车。 陆怀砚从车尾箱里拿出一根铁锤,“需要吗?莫叔亲手打的锤子,很抗造。” 他知道她想要来这里。 也知道她来这里要做什么。 江瑟接过那根沉重的铁锤,看一眼陆怀砚。 “怀砚哥,你在这等我。” 陆怀砚“嗯”了声:“去吧。” 江瑟其实有些疲了,可她想尽快来这里。 这废工厂当初出了人命,物主请人里里外外清洗了一遍,还找了个大师驱邪都没能将这里卖出去。 直到江瑟十八岁那年接手了弘盛,才借许舟的手买下这间工厂。 铁门“吱嘎”一响。 她提着铁锤慢慢走向曾经囚禁过她的房间。 “岑瑟,我来了。” 一束月光从墙面那道伤口似的圆孔里钻入。 江瑟静静望着那束光。 “七年。”她缓缓道,“我替你还了七刀。” “第一刀落在傅韫的左手腕。” 眼前昏暗的房间在月色里仿佛慢慢变成了那间牢笼似的地下室。 当江瑟将刀尖对准傅韫时,男人高大的身躯朝她压来,宽大的手掌捏住她肩膀。 她盯着傅韫的眼睛将锋利的刀刺向他左手腕,力道之大,即便握着刀都能感知到刀尖撞击腕骨的震感。 “第二刀是他的右手臂。” 左手腕的剧痛叫傅韫不得不松开左手,改用右手臂去箍她脖颈。 男人或许以为她不敢对她的脖子挥刀,成功锁住她肩脖时还笑着在她耳边说:“速度慢些瑟瑟,小心刀子割破你那漂亮的脖子。” 江瑟眼都不眨地朝他手臂刺入,双手握刀柄朝右一划拉。 傅韫吃痛却不肯松手,打定主意要将她勒晕,伸出左手去抓她手腕要抢她的刀。 江瑟面上的确泛起了缺氧的红晕,可此时此刻的场景她已经演练过无数次。 傅韫还没碰到她手腕,她便已经拔出刀,用力朝他右肋骨挥去,同时头狠狠往后一撞。 “那是第三刀,岑瑟。” “第四刀,第五刀,后肩。” 后脑勺直挺挺撞上傅韫鼻梁,巨大的冲击叫江瑟迟滞了一秒,也叫傅韫手劲儿一松。 江瑟借着他被剧痛侵蚀的短暂空白,快速旋到他身后,在他后肩连着落下两个刀窟窿。 短短几分钟,男人挨了她五刀。 身上的衬衣染成一片血红,鲜血汩汩流着,力气随着鲜血一起流逝。 傅韫忽然不急着抓她了。 他双手撑在膝盖盯着江瑟慢慢笑起来,笑得肩膀发抖。 “你真是太让我喜欢了,瑟瑟。”男人双目染着疯狂,唇角笑弧夸张,“我们一起死吧,我一直都知道只有你配得上我。放心,我就算下地狱,也要带上你!” 那一刻,人体自带的肾上腺素压制住流窜在血液里的药力和虚弱,他猛地扣住她右手腕,往怀里用力一扯。 江瑟丝毫没想挣脱。 右手一松,刀光往下坠落,她顺着身体前倾的姿势,左手接住刀,迅速将刀送入傅韫的腹部,并用尽浑身力气撞倒傅韫。 两人一起朝地面摔去。 “第六刀,傅韫的右腹。” 彼时的傅韫已是强弩之末,最后那一下耗尽了他仅余的所有力量。 后脑撞上地毯时,他的目光开始涣散,四肢无力垂落在地。 江瑟从他身上坐起,拔出刀,双手握刀柄,目光紧紧盯他左胸。 前面这看似凌乱无序的六刀都是在为最后这精准的一刀做准备。 他眼睛还没闭上,他或许还有反扑的能力。 她还在正当防卫的时间里。 锋利的刀身在昏黄灯色里晃出一记冷光。 江瑟神色冰冷。 然而刀尖往他心脏落去时,她眸光一晃,倏忽间将手臂往前一推,刀锋切破他胸口的衣料滑至他左肩。 “第七刀,左肩。” 第七刀落下时,傅韫甚至还未闭眼,失焦的瞳孔定定对着她。 直至嘴里模糊逸出一声“瑟瑟”后,才终于阖起眼。 “结束了,岑瑟。” 月光如一捧软银坠落在屋子的一隅。 江瑟望向被光照亮的那一角。 那里,少女四肢被缚,双目缠着黑布,嘴里塞着布团,静静地蜷缩成一团。 从买下这间废工厂后,她每年都会来这里。 “从前我来,每回都只能叫你等。这一次我终于能同你说一句——” “岑瑟,我来带你回家了。” - 两束明亮的灯光从车眼蔓延至荒草地,细小飞虫驮着光亮栖息在草尖。 铁锤砸在地板的声响传出时,无数飞虫振翅而起,刮起一粒粒光影。 陆怀砚倚在车头,黑睫半落,像尊塑像般静静听着。 一下,两下,三下。 三下过后,声音戛然而止。 陆怀砚抬头望向铁门,瞥见从门内走出的身影,他轻声问:“结束了?” “嗯。”江瑟仰头望着蓝丝绒般的天空,“没下雨了。” 她真的很难追 第117节 男人站直身体,长腿朝她迈去,接过她手里的铁锤丢进后尾箱,牵住她手,淡声道:“嗯,结束了就不再回来了。现在,我们回家。” 他们没回新禾府,车子往江边开,直接去他江边的别墅。 江瑟缠着纱布的手洇着血。 上车后,她便疲惫地闭上了眼。 车子停入车库。 江瑟没睁眼,垂着眼睫道:“怀砚哥,你抱我去洗澡。” 陆怀砚看她一眼,下车绕到副驾驶座,抱起她,往二楼的浴室走。 她身上那件风衣早就脱了,只着了一件单薄的针织衫和牛仔裤。 进了浴室,陆怀砚解开两人手上的纱布,慢慢脱她身上的衣服。 热水从头顶的蓬蓬头喷落。 江瑟睁着眼看他。 男人目光静静扫过她身上的伤,随即压了两泵洗发水,给她洗头。 然后是沐浴露和身体。 白色的泡沫徜徉在她的肌理里,散着迷迭香的香气。 这是她喜欢的味道。 大半日过去,她身上的伤口看着严重了不少,脖颈的勒痕和鞭痕,锁骨和肩骨的斑淤,腰腹那大片软组织淤青还有手腕、手背的割伤。 陆怀砚轻得不能再轻的力道不自觉又放轻了些。 他身上的衬衣和西裤已然湿透,贴着皮肤坠着水。 江瑟掀了掀眼皮,说:“怀砚哥,我不疼。” “嗯。” “我把傅韫抓到了,他这一次肯定逃不掉。” “嗯。” “怀砚哥,”江瑟手抚上他脸,轻轻地说,“你别生我气。” 陆怀砚沾满泡沫的手倏地一顿。 十几秒的沉默后。 他垂下眼睛,一字一句问她:“上傅韫的车时,想没想过你有可能会失败?万一朱茗璃没背叛傅韫,万一傅韫没喝下啤酒,万一警察不能及时赶到,江瑟,你想没想过你会死?” 江瑟说:“想过。” 陆怀砚轻轻一笑,水珠沿着他下颌一滴一滴坠落。 他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问:“那你想没想过你死了,我会怎么样?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要与我有将来?” “对你来说,抛下我原来是这样轻易的一件事。” “我从机场赶过去的时候,知道我在想什么么,江瑟?” “我在想这世间如果真的有神,请他一定要把你还给我,别对我那么残忍,也别对你那么残忍。” 多可笑。 他一个从不信神的人,在那漫长的半小时里,竟是盼起了神的存在。 那些压抑着发酵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到了爆发的临界点。 陆怀砚下颌渐渐绷紧,喉结不住颤动。 可他到底舍不得叫她难受,匆匆甩掉手上的泡沫,转身推开淋浴间的玻璃门。 “怀砚哥。”江瑟看着他的背影,“你抱抱我。” 陆怀砚带伤的手贴着玻璃门,稀释掉的泡沫像融化的奶油从他指尖滴落,在玻璃门蜿蜒出一条条细白的纹路。 他驻足喘气。 “我想要你抱我,怀砚哥。”身后的姑娘执拗地又说了声。 陆怀砚慢慢吁出一口浊气。 低头一扯身上的衬衣和西裤,赤着身回去那片热雾里。 江瑟踮起脚,双手揽住他脖颈,轻声说:“怀砚哥,我把十六岁的岑瑟带了回来。” 她将头埋入他肩膀,声音被细碎的花洒声打得支离破碎,“这些水声,再也不是那天的雷雨声了。” 十六岁那年的雷雨终于停了。 她终于听不到那片雷雨声了。 陆怀砚心口一恸。 长睫缓慢垂落,左手覆上她后脑,将她紧紧抱入怀里。 第80章 她再不是一个人了。 人活在这世上, 每一日都要失去些东西。 头发、肌肤碎屑、眼泪、信念,抑或是情感。 头发和皮肤会再生,可那些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有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也有可能会在某一日某一刻突然就回归了。 没有拔山涉海的轰烈,就只在某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里, 忽然就回归。 这一个春夜便是江瑟的这一日。 水淅沥沥落着。 江瑟黑长的发一缕缕搭在两人交缠的手臂上,不断往下缀着水。 身体和大脑复刻住那三日的记忆, 每一日, 当水从花洒落下来时,她都像是听到了那一片雷雨声。 她曾经同张玥说她们都是从暴风雨走出来的人。 她骗了张玥。 十六岁那年的暴风雨她从来没走出来过。 直到今日。 “抱紧我。”眼睫无力垂着, 布满伤痕的手指也无力垂着, 江瑟的声音很轻, “怀砚哥, 我好累。” 一个人不知疼痛不知疲惫地走了五年,因为没有抵达目的地,她可以忽略所有的疼痛与疲惫, 凭着一股意志力往前走。 等终于抵达目的地了,那层束缚着自己必须要坚强走下去的枷锁一旦碎裂,积累了五年的疲乏顷刻间袭来。 陆怀砚将她从车厢里抱出来时, 她好似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一夜,浑身虚脱到了极致。 只是这一次,她是完完整整的自己, 是终于从废工厂走出来的江瑟。 而这一次, 他始终不曾离去。 她皮肤里还残留着滑腻的泡沫, 整个人像一条滑不溜秋的彻底脱了力的鱼儿。 陆怀砚稳稳托住她, 没叫她有一分一毫的下坠感。 心底的怒火早已被别的情绪压制, 他闭眼将脸贴上她脸。 真是没救了。 他想。 十一岁那年便告诉自己,再不会给任何人抛下他的机会。他不会回头,所有抛下他的人他都不会回头再去找。 独独在她这,一而再地栽跟头。 她一句“抱抱我”,他便一步都舍不得离开。 头顶的灯光被水打散沉一个锥形光雾。 他们的皮肤被光照亮,像海里两条贴面交缠的鱼。 直到指腹的皮肤起了皱,陆怀砚才将她抵上湿漉漉的墙面,拿下花洒,细细冲走她身上的所剩无几的泡沫。 被抱上床时,江瑟浑身干爽,头发已经吹干了,牙刷干净了,身体的每一道伤口也重新上了药,正在缓慢愈合。 陆怀砚脱掉两人身上的浴袍,将她抱入怀里。 他们在寂静的夜里赤.身相拥。 江瑟抬起眼睑看他。 屋子里并非全然的黑暗,黑色窗帘留了一眼细缝,窗外的月亮落了一隙光进来。 男人背光的脸轮廓模糊。 可他身上的每一处线条于她而言都是清晰的。 便是在全然黑暗的环境里,她都能清晰描摹出他的轮廓。 这男人或许不知道他出现在地下室,伸手要替她刺下那一刀时,对她意味着什么。 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今日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兴许会像一台断了电的机器,带着一身血迹软倒在车里。 又兴许会洗去身上的脏污,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赤身裹一床被子,一个人在极致的亢奋与极致的疲惫里慢慢渡过这一夜。 总归不会是像现在这样,被人用坚硬的臂膀抱着,用体温熨帖着。 告诉她,她不会是一个人。 她再不是一个人了。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陆怀砚睁开眼,精准地对上她眸子,淡淡道:“睡觉。” 他的声音很平静,也很温和。 全然没了先前在浴室里的愠怒与挫败。 她真的很难追 第118节 “你还没亲我。” 睡前醒后的两个吻是他刻意养成的习惯,江瑟声音虽然轻,语气却十分的理所应当。 陆怀砚浅浅地吁了一口气。 天知道他这会有多想要她。 今日她的运气但凡差一些,他现在拥抱着的或许是早已经失去体温的她。 所有被他压制在心底的情绪已经翻涌成一种近乎动物本能的冲动,想不顾一切地占有她来平复这些情绪。 可他能感知她的疲倦,也抚触过她身上的每一道伤。 他舍不得在这种时刻要她。 陆怀砚抬起她下颌,唇凑过去,隐忍克制地落了个吻。 随即大手盖上她眼睛,又说一遍:“睡觉。” 话音刚落,掌心便是一痒,怀里的姑娘终于阖起了眼睫,几乎在一秒内沉沉睡去。 陆怀砚在黑暗中等了片刻才挪开手。 - 翌日天晴,春光正好。 江瑟醒来时,身旁的男人已经没了踪影,他那侧的被子还带点余温。 她也不在乎。 总归他没一会儿便会出现,只要她醒了,他就会朝她而来。 江瑟光脚下床去拉开窗帘,而后便安安静静坐窗台上看远处的江面和朝阳撒在江面上的光。 浮光跃金。 江面上每一道被风吹动的褶皱都涌动着细碎的金子。 她从小就喜欢看阳光,对那片湛蓝无暇的天空也始终情有独钟。 她永远喜欢晴日。 “醒了?” 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随即是一道很轻的缓缓朝她靠拢的脚步声。 江瑟回眸对上他眼。 “嗯。” 眼前的姑娘披着昨晚的浴袍,墨绿色一道身影,身侧是被风吹得鼓起的黑色帘布,身后是一大片金光熠熠的江景。 她被光拢着,乌发凌乱散落,每一根发丝都萦绕着很温柔的曦光。 曾经有过的病态般的破碎感不复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而平和的安定感。 那双总是让陆怀砚觉得透不入光却又烧着一把火的眸子,这会明亮得比她身后的光还要耀眼。 她眼睛缀满了光,可陆怀砚依旧看得见她眸底的那一束火光。 这世间要有什么比太阳还要热烈,那一定是烧在人眼里心里骨子里的这一把火。 男人一步步靠近她,抱起她,说:“带你去洗漱,然后吃早餐。” 进了浴室,他把牙膏挤上牙刷,“张嘴。” 江瑟乖乖张开嘴,由着他给她刷牙。 他如今做起这样的事总是驾轻就熟。 从废工厂出来时,她手伤迸裂得厉害,昨晚洗完澡后陆怀砚给她重新上药包扎,亲自给她刷牙、吹头发,然后抱她去床上。 陆怀砚等她漱掉嘴里的泡沫,看了看她下眼睑,说:“昨晚睡得好吗?” 江瑟颔首“嗯”了声。 她已经许久不曾睡得这么好了。 醒来时身体明明哪哪都觉得痛,可她却觉得安定极了。像是在黑暗中漂泊许久的某一块碎片终于回归,整个人有了一种踏踏实实的安定感。 陆怀砚给她洗漱完,便径直取过药箱给她上药,目光很专注。 江瑟低头看他手,他手背全是刮痕,昨晚给她上完药后便抱她去床上,他也没给自己重新上药,这会伤口有点儿发炎。 江瑟用脚尖碰了碰他,说:“你先把你的伤处理了。” 陆怀砚没听她的,将她身上的睡袍往下一扯,她整个人像颗荔枝一样被剥开。 男人细细扫过她身上的伤,拿过药水和棉签,淡淡说:“先弄完你再弄我的。” 棉签从她下颌和脖颈的伤口慢慢往锁骨和肩骨挪动,即将触到锁骨时,江瑟露在纱布外的指尖忽地一拦,说:“这些地方不需要弄了,都是淤青,过几天就会散。” 陆怀砚握住她作乱的手指尖:“怎么不需要?右边这一片都磨破了皮。” 他挑起眼皮看她:“怕我吃味?因为这些是傅韫弄出来的?” 江瑟抽了下手指没抽动,索性不动了,就静静回视他。 “你锁骨的伤和你手腕的伤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陆怀砚松开她手指,继续刚刚的动作,把棉签放她锁骨,“都是你的伤。” 别的男人伤害她时留下的所有痕迹都是她的伤。 包括锁骨的这些痕迹。 他不会故意避开这些伤,叫她觉得这些痕迹是可耻的。 他也不觉得这姑娘会觉得可耻。 江瑟慢慢垂下手,没再说什么,由着他去处理锁骨那片伤。 等他终于给所有伤口上完药,才拿过一把刮胡刀,用酒精浸泡后便缓慢剃开发炎的痂皮。 他的手很稳,不觉痛一般,连眉梢都没皱一下。 剃掉所有坏掉的痂皮,男人正要去取棉签沾药,江瑟已经先她一步取过棉签。 棉花吸饱药液,落在伤口时带来了一阵清凉与刺痛。 给他上药的那只手缠着厚厚的纱布,却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上完药,江瑟将棉签往旁边的垃圾桶一扔,抬眼安安静静看他。 陆怀砚喉结滚了下,俯身亲吻她。 他还没给这讨债鬼早安吻。 江瑟主动张开齿关,与他勾缠,陆怀砚手扶上她后脑,慢慢加深这个吻,某一瞬又“啵”地一下强行止住了这个吻。 男人垂下视线盯了眼她不知何时挑开他衣摆环上他腰侧的足弓,喘了一口气,又掀起眸子看她。 女孩儿眉眼里还有点尚未褪去的情潮与意犹未尽。 她问他:“做吗?” 昨夜不管在浴室还是在床上,她都感觉到了他的反应。只她太累了,像台断了电的机器。 一觉过后,她恢复了力气,也来了心情。 她想要他。 陆怀砚刚吁出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一夜过去,她那些隐在血肉里的伤全都浮上皮肤。除了这对正在撩拨他的脚,哪哪都是淤青,就连膝盖骨都是一团乌青。 她浑身上下就没一块好肉,都遍体鳞伤了还敢招惹他。 从前也不是没这样招惹过他。 当初在桐城,她也曾这样,一个电话把他叫回君越,连吃晚饭的时间都懒得等,脚尖挑开他腰侧的浴袍就要做。 只那时的她像个病人。 这会么…… 陆怀砚望着江瑟那双清醒冷静又沾着点□□的眼,一把擒住她脚腕,喉结缓缓下沉:“伤没好之前,别想睡我。” 江瑟:“……” 男人把她脚腕擒住时,还把衣摆往下扯一下,挡住了春光乍泄的腰腹线条。 之后便后退一步,出去浴室给她拿了双室内鞋,抱她从盥洗台上抱下来。 “下来吃早餐。” 江瑟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一时有些理不清他的气消没消。 多半是还没消。 这是他第二次生气。 上一次她同他说分手,他其实也气,只不过被她一句“一直都只想要你”给哄好了。 这一次却是没有上一次好哄。 叫了那么多声“怀砚哥”都没能哄好。 江瑟低头趿上鞋,不紧不慢跟上去。 懒得再哄了。 反正他不会离开她,她也不会再抛下他。就这么,不死不休纠缠吧。 吃完早餐,江瑟手机响了。 是莫既沉的电话。 手机响起时,她便隐约猜到这通电话的内容。 接电话时,她一直没出声,静静听莫既沉说,末了才淡淡道一声:“辛苦了,莫队。” 通话结束,江瑟看了眼陆怀砚,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傅韫被朱印麟刺了几刀,抢救了一晚,到现在都还没脱离危险期。” 男人淡漠地“嗯”一声。 她真的很难追 第119节 昨晚她在废工厂那会儿,他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他压根不在乎傅韫的生死,不管救不救得回来,他都不会让傅韫再有机会出现在她眼前。 “陆怀砚,你不好奇朱印麟为什么会跑去医院杀傅韫么?” 陆怀砚没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她,黑沉的眸眼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好半晌才似笑非笑道:“不给你睡就连‘怀砚哥’都不叫了?” 江瑟两只手都绑着纱布,手因为疼痛力气本就比平常小些,听见这话,杯子里的茶水没忍住晃出几道波纹。 她抬眼:“我叫了你十二声‘怀砚哥’。”叫了十二次都没能哄好他的话,说明叫哥没用。 “十声。”陆怀砚纠正她,“叫了多少声都能记错,你叫的时候上没上心?” 江瑟一愣,还有两声是录视频那时叫的。 那个u盘还放在新禾府。 她放下茶杯:“你说过我叫你一声‘怀砚哥’,你就做这世上最好的哥哥。” 陆怀砚轻笑着回一声:“你还有理了?这世上最好的哥哥难不成连生气的权利都没了?” 他这一声笑,跟昨夜在浴室里那一声笑完全不一样。 不再是那种受了伤的笑。 一夜过去,昨夜那些坏情绪仿佛都被他彻底消化掉了。 他这人既理智也克制。 情绪波动再大,再是觉得难过觉得痛苦,也能用强大的理智压制住。 昨晚那一刻的失控过后,他不会再问她想没想过她死了他会怎样,也不会问她想没想过他们的将来,更不会再说抛下他对她来说是一件轻易的事。 这些话他再不会提。 从他转过身抱起她,这件事便就此翻篇了。 即便心里扎着根刺。 他用理智消化掉所有一切。 不是不在意,也不是不会疼,只是理智地选择了最优解,让这段关系继续下去的最优解。 就像他同韩姨。 从前陆怀砚在私底下也叫韩姨“妈妈”,江瑟落水的那一次,便听他叫过几次。 不是礼貌疏离的“母亲”,而是亲昵自然的“妈妈”。 后来韩姨自杀后他便再不喊“妈妈”了。 自此往后,都只是“母亲”。 就好似从前那个会叫“妈妈”的陆怀砚已经被他抛在了过去,而这是他处理这段母子关系的最优解。 江瑟又想哄他了。 明明他这会比昨日更冷静更理智更不需要哄,又恢复成旁人眼中的小陆总,可她就是想哄哄他。 想跟他说,她不是没想过他们的将来。 抛下他一个人去赌命也从来不是件轻易的事。 更不是没想过万一她赌输了,他会怎么样。 这些,她都想过。 江瑟垂下眼睫:“陆怀砚——” 手机在这时突兀响起。 她话音顿住,看向对面的男人。 陆怀砚已经划开手机,温和唤了声:“母亲。” 韩茵温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江瑟轻抿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发干的嗓子。 陆怀砚只给她斟了小半杯茶,怕斟得太满,她端着费劲儿。 茶杯没一会儿便见了底。 陆怀砚三言两语便结束了这通电话。 他端起她的茶杯,给她续了点茶:“我没叫母亲知道你的事儿。” 江瑟一点儿不意外。 他许多事都不怎么同韩茵说,不想叫她操心,也不觉有说的必要。 她轻轻“嗯”一声。 陆怀砚把茶杯放回她桌前,继续说:“我十八号那日送她去南观音山,当天来回,会回来得比较晚。那日要是需要去分局,你同莫既沉说往后推一天,等我回来再陪你去。” 江瑟望着他没出声。 那些到嘴的话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一时就卡在了喉咙。 她咽一咽嗓,又“嗯”了声。 第81章 “我后悔了。” 接下来两日, 也不知是不是不想打扰她养伤,莫既沉没再未联系过江瑟。 到了十八这日才给她拨了个电话,同她汇报了一点进度, 说傅韫虽然挺过了危险期,但情况不算好,同时还提了一句朱印麟已经被刑事拘留。 江瑟平静听着, 平静地挂断电话,随即点开微信里的联系人, 删掉了朱茗璃继母的名片。 合作结束了。 十五那日, 朱茗璃继母会去“华清池”不是意外,而是她的安排。 那天拍下朱茗璃被傅韫“胁迫”犯罪的除了停车场的监控, 还有朱茗璃继母的手机。 那段视频自然是送到了朱印麟手里。 朱茗璃现在怕是比任何人都希望给傅韫定罪。 故意伤害一名手握几桩命案的罪犯与故意伤害一名尚未定罪的嫌疑犯, 对朱印麟的案子来说, 在量刑上可是有着天差地别。 朱茗璃是离傅韫最近的人, 七年前的绑架案乃至三年前傅隽的车祸,江瑟不信她手里没有别的证据或者线索,不过是为了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所以选择了隐瞒。 也该叫她试试拼尽全力去救一个人的滋味了。 不管是她是选择继续隐瞒,还是交出手里的证据。 朱印麟都免不了牢狱之灾,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当年她眼睁睁看着岑瑟被绑走三日, 到了七年后的今日依旧毫无忏悔之心,给陆怀砚通风报信,也不过是要陆怀砚帮她和朱印麟顺利夺走朱氏。 可她凭什么呢? 江瑟的确是答应了不同她追究七年前的事, 也不同她追究跨年夜那杯加了料的红茶。 却没答应要叫她好过。 不管是朱印麟还是朱氏, 她一个都护不住。 她这些年被傅韫调教成万事都想要借助别人的手来实现, 根本没想过同陆怀砚这样的人谈合作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那男人根本不会让她好过。 想到陆怀砚, 江瑟下意识看了眼墙钟。 十点整。 去往南城的飞机已经起飞了。 陆怀砚是今日的航班送韩茵, 江瑟接到莫既沉电话时,他已经出发去城郊接人。 这次依旧是周青接送。 周青在飞机起飞后特地又等了一刻钟,确定不再有任何突发状况才放心离开。 前几日那场突发状况,可真是把他惊得够呛。 谁敢相信那个温润如玉的小傅总会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虽然现在消息还没走漏,但傅氏估计马上便会有大动荡,也不怪小陆总要当天来回。 傅氏的大动荡,对陆氏来说,可是一个分蛋糕的大好良机。 陆怀砚将人送到南观音山便会马不停蹄赶回来,约莫是夜里九点的飞机抵达北城,周青算着时间去机场接人。 等了不到半小时,便见自家老板风尘仆仆地从航站楼里行出。 周青下去开车门,见陆怀砚面上带了点疲色,便问道:“小陆总,直接回临江的别墅吗?” 陆怀砚“嗯”了声。 车子启动,慢慢驶出机场大道,正要打转向灯换道,他忽又看了眼腕表,说:“先去趟新禾府。” 上回那姑娘把唱片机带去了新禾府,他过去把唱片机拿回来,顺道把她爱看的那几本书带过去别墅。 傅韫的事儿不少人都已经收到消息,岑家人也是。 江瑟还不想见岑家的任何人,这几日一直没回新禾府。她身上的伤没好全,陆怀砚也不希望她操心旁的事,待在别墅那儿最清净。 黑色轿车不到一小时便驶入新禾府楼下。 陆怀砚下车上楼。 公寓还是江瑟离开时的模样,房间的窗敞着,夜风徐徐吹过,将床头上的书吹得“哗啦啦”响。 陆怀砚关了窗,缓步上前拾起江瑟随手搁床头的书,经过床头柜时,他脚步一顿,侧头看向台灯下的玉扳指。 白润清透的玉扳指里斜着根细长的银色金属u盘,u盘一头挂着条绀青色的穗子,穗子在他经过时随着涌动的空气轻轻晃了下。 这u盘陆怀砚从前也得到过一个类似的。 他在桐城的茶馆同江瑟里谈交易时,那姑娘便是将陆进勤的录音刻在了一个银色的u盘里递给了他。 她真的很难追 第120节 她用了同一款u盘又将u盘放到了玉扳指里,说明这个u盘是给他的。 陆怀砚拾起u盘,半垂的眼睫被灯光照出一片阴翳。 这u盘一定是她假设自己回不来时留给他的东西。 如今她已经平安归来,这u盘里的东西,他不看也无妨。 陆怀砚从来都是果决的人。 既然已经决定将这件事翻篇,他便不会再回头去看。 将u盘放回原处,他捻灭台灯,提步往客厅走,之后便抬起沙发旁的唱片机朝玄关走去。 到了玄关,他本该换鞋开门离开的。 可不知为何,脚跟生了根似的,迟迟挪不动步。 月光从客厅的落地窗漫入。 男人一动不动地站在月色里,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身影一动,将唱片机放在玄关柜,折返回了江瑟的卧室。 先前他住在这里时,专门留了台电脑办公。 就在她书桌里同她的电脑挨着。 陆怀砚没开灯,拿过u盘便打开电脑将u盘从接口插入。 u盘里放了二十多个视频。 第一个视频的时间最久远,是她过完成年礼后的第三个月。 陆怀砚将鼠标箭头移上去,轻轻一击,视频便弹了出来。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静寂的卧室里响起—— “岑瑟,对不起,我把你抛下了两年。” 屏幕里,少女静静望着陆怀砚:“我以为只要忘了那时候的你,这件事就可以过去。我以为只要我不回头看你,我就能好。我以为我已经找到了叫我忘记你忘记那件事的药,可我错了。” “我错了,岑瑟,能治好我的药从来不是别人,而是你。我知道你还困在那里,只有把你带回来,我才能真正治好。”少女说到这便微微抿了下唇,“我想同你说——” 空气静了片刻。 几秒的停顿后,她继续说:“你没做错任何事。” “选择那一日去油画院你没做错,从油画院后门离开你没做错,遇上那些人也从来不是你的错。他们撕你衣服灌你喝药,你会颤抖会流泪会惧怕更不是你的错。” “很抱歉我曾经跟他们一起质疑你。” “我不该责备你不够坚强,不该责备你不够强大,也不该责备你至死都坚信有第四个人。” “很抱歉我来晚了,岑瑟,我不会再逃避。我知道你很痛苦很绝望,也知道你很疼,请你等我。”泪水从十八岁的江瑟眼里慢慢滚落,划过她唇角的笑靥,“我已经买下了囚禁你的地方,我会变得足够强大,亲自把你从那里带回来。” 视频的最后一帧停留在这一幕。 少女流着泪含着笑的脸就这样静静映在陆怀砚的瞳孔里。 他隔着五年的时空看见了十八岁的江瑟在哭。 陆怀砚忽然想起了那一夜。 想起了静静蜷缩在角落里的少女。 想起了抱起她时,她在怀里轻轻颤抖的近乎虚脱的身体以及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攥住他衣襟的带血的手指。 虚空中仿佛有一颗子弹狠狠射入心脏。 某个瞬间,男人用力闭上了眼。 半晌,他豁然睁眼,像溺水的人般猛吸了一口气,锁骨与喉骨的接驳处现出一个很深的凹槽。 食指在触摸屏停顿良久,方缓缓滑动,点开下一个视频。 一个视频结束,又是一阵长久的停顿。 二十多个视频,每个视频都很短,最长不过三分钟,最短的只有不到一分钟。 视频里的女孩儿再没哭过。 倒数第二个视频录制于她来北城的前一日,视频里她同十六岁的岑瑟说她已经找到了第四个人。 “是傅韫,岑瑟,当年绑架你的主谋是傅韫。你再等等,很快我就能把你带回来。” 最后一个视频并未标日期,名称里只写了一个名字。 陆怀砚点开那个名为“陆怀砚”的视频。 电脑屏幕在黑暗中泛着淡淡的冷光,视频刚一启动,便是一声很轻的—— “怀砚哥。” 这声“怀砚哥”一落下,陆怀砚和屏幕里的姑娘同时哽了下喉头。 像是鱼刺卡在喉骨。 这是最短的一个视频,只有寥寥几句话。 “怀砚哥,我要亲自去把岑瑟带回来了。” “请原谅我的自私,不把她带回来,我无法摆脱那片雷雨声。” “假如我不能回来,我不要你成为第二个赵志成。把我带回来后,请你把我留在过去,继续往前走,不必回头。” 电脑里的女孩儿说到这便浅浅笑了下。 屏幕定格在这一幕,定格在江瑟平静含笑的面庞上。 一分钟后,电脑进入休眠主动熄了屏。 卧室再度回归黑暗。 陆怀砚静静望着漆黑的屏幕。 直到手机在黑暗中响起,方动了下眼睫,低眸看一眼。 他等了片刻才接起电话。 “阿砚,到家了吗?”听筒里,韩茵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陆怀砚压了压喉结,平静道:“母亲,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等会我再给您回电话。” 韩茵在电话那头怔了一瞬:“阿砚,你怎么了?” 陆怀砚没说话,只是十分急促地又吸了一口气。 韩茵柔声道:“你每次情绪不对时,声音都比平常要沉一些。你同妈妈说,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要搁从前,陆怀砚只会找个借口把韩茵搪塞过去。 可此时此刻,他大脑仍定格在屏幕的最后一幕,定格在江瑟含着泪光的眼睛里。 良久。 男人闭上眼:“母亲,我做错了一些事。” 他用掌根抵住湿润的眼睫,缓缓地道:“我后悔了。” 陆怀砚从来不喜欢回头看,也不喜欢后悔。 因为后悔是十分无用的情绪,会叫人软弱叫人脆弱叫人怨天尤人。 他的人生信条从来都是朝前走,把所有无用的情绪留在过去。 可是他后悔了。 后悔没有将十六岁的岑瑟真正从那间废工厂里带出来。 后悔没有在她十八岁那年答应同她联姻,好好做她的药。 后悔让她一个人走上这么一条孤独无援的路。 如果有一日他知道他会如此爱她,他一定会从一开始就对她好。 不管她在哪里都会找到她,不叫她等不叫她哭不叫她一个人在黑暗里无望地等待。 韩茵笑了笑:“阿砚,人会后悔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妈妈也有十分后悔的时候,没关系的,阿砚,我们好好去弥补,总会好的。总会好的,阿砚。” 说到后头,她声音里带了点几不可闻的哽咽。 听出韩茵声音里的哽咽,陆怀砚放下掌根,缓慢喘了两口气,眉眼渐渐恢复从前的冷静与沉稳。 “嗯,我知道了。”男人阖起电脑,快步往卧室外走,“我该回去找江瑟了,等到了家,我再同您打电话。” 到玄关时,他顿了顿,又道:“您别担心,我已经没事了,妈妈。” 第82章 “你是我的底牌。” 陆怀砚:【马上出机舱, 困了就先睡,醒来时我已经在你身旁。】 微信的发出时间是九点,江瑟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马上十一点了。 从机场过来别墅至多一个小时。 这是堵车了? 她没发信或者打电话去问,放下手机,便拿起毛巾慢慢擦拭满头湿发。 她也刚到家半小时。 早晨同莫既沉打完电话后, 江瑟开车去了郑欢的工作室。 张玥还在郑欢那儿,该安排她回去桐城了。 “别说, 张老板回桐城, 我还有点不舍。” 工作室里,郑欢翘起腿, 笑道:“你不知道吧, 张老板不仅做旗袍做得好, 饭也烧得好吃, 她不开旗袍店开家餐馆也成。” 郑欢日子过得粗糙,家里就是个睡觉的地儿,不出去调查案件时, 她几乎一整日都待在工作室。 张玥住进来后,不仅给郑欢做饭,还帮她收拾家里, 把原先冷冷清清的公寓愣是弄出个家的模样。 江瑟笑笑:“你舍不得也没辙,桐城是张老板的根,‘张绣’是她的信念, 她不会愿意留在北城。” 郑欢也笑, 剥颗薄荷糖放嘴里, 瞥一瞥江瑟:“知道你把她送过来的第二日她同我说什么了吗?” 她真的很难追 第121节 “说什么了?” “她说等你的事儿尘埃落定了, 她想去警局自首。” 江瑟一愣:“自首?” “嗯, ”郑欢好笑地耸一耸肩,“她说就是因为她说了想要那两个人死,赵志成才会去杀人,所以她有罪。我只好给她普法一下午,告诉她,她当时说出那句话时压根儿没想过赵志成真能杀人真会杀人,所以她情绪崩溃时说的那句话无罪。” 这世间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在嘴里叫嚣着希望谁谁谁去死,但这些人只要没真正落实犯罪,那便不是罪。 “那两个人渣被赵志成杀死后,当地派出所其实收到了一些匿名信,请求他们别查那案子,说那两人死有余辜,我猜那些匿名信应当是别的受害者寄过去的。” 郑欢给张玥看了其中两封,张玥看完后抱着电脑竟然哭了一下午,打了郑欢一个措手不及。她打小就害怕看人哭,跑阳台抽了半包烟,等张玥不哭了才回客厅去。 “她看过信后倒是不再提自首的事儿了,”郑欢叹道,“反正资料我交给莫既沉了,能查出什么样的真相,我管不了了。” 江瑟嗯一声:“莫队今天给我打电话,说傅韫已经脱离了危险期,命算是抢救了回来。” 郑欢嚼碎嘴里的薄荷糖,看一眼江瑟:“我还以为你会亲手了结了傅韫。” 从江瑟说要结案时,郑欢多少猜到她要做什么。 她教过江瑟近身搏斗术,教过她人体的致命要害在哪里,又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叫对方失去战斗力。 这姑娘十分聪明,就算没经过专业的训练,也能学到精髓。 但她落在傅韫身上的那七刀,没一处击中要害。 还没朱印麟那几刀的伤害大。 这点倒是出乎郑欢的意料。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江瑟究竟有多想杀了这个人渣。 江瑟啜了口咖啡,云淡风轻道:“我如果说我希望他接受法律的制裁,你信吗?” 郑欢瞥她,笑应:“信,怎么不信?走吧,我带你过去找张老板。” 张玥这会就在郑欢的公寓,江瑟过去时,她正在看一本与旗袍有关的书,整个人安安静静的。 江瑟同张玥说已经抓到了当初策划绑架她的人。 “赵志成说的那只臭水沟里的老鼠便是说的那个人,当初那笔钱还有那瓶‘嘉土’啤酒就是他给赵志成的。”江瑟望着张玥笑道,“张老板,我们终于抓住他了。” 如果当初她没有去桐城找张玥,她便找不到赵志成的过去,也不可能从赵志成留下来的旧物里抽丝剥茧般地找到傅韫。 于某种程度而言,傅韫的确是她们两个人一起抓到的。 张玥闻言便红了眼眶,她是到了这会才真真正正感觉到解脱。 活着的人常常比死去的人更累。 自从知道江瑟是赵志成绑架过的人,她便把赵志成的罪过背在了自己身上。 张玥说:“江小姐你没吃过我做的饭,我今天下厨好好做点好吃的,我们一起庆祝。” 这顿饭吃完,已经快晚上九点。 江瑟上车那会恰好接到陆怀砚的微信,回了个“好”字,便发动车子回别墅。 若陆怀砚没有临时改变主意去新禾府,他们本该差不多时间抵达别墅。 周青在新禾府等了快一个小时才见到陆怀砚的身影。 男人上楼前明明说了要去拿东西,可下来后却是两手空空,周青也没敢多问。 “我自己开车回去,你让人过来接你,明天你休一日假。”陆怀砚把周青放在新禾府大门口便一踩油门朝江边开。 回到别墅时已经过了十一点半,一楼没亮灯,但通往二楼的楼梯却是亮着灯。 这是江瑟专门给陆怀砚留的灯。 男人开车库时,她便已经听见了动静。她没下去,拿着手机坐在窗台上给江冶回微信。 还有两日便是总决赛了。 江冶又问了一遍,决赛那日她能不能来。 陆怀砚进卧室时,江瑟刚好一条消息发完,放下手机望过去时,一眼便撞入他黑沉沉的眸子。 “怎么还没睡?”陆怀砚走向窗台,弯腰在她唇上蜻蜓点水地碰了下,“等我?” 他的唇有些冷,呼吸却很热,就连声音都莫名带了点哑。 江瑟当他是折腾一日累着了,说:“你先去洗澡,洗完澡我有话要与你说。” 陆怀砚很想抱她,低沉笑一声:“我把衬衣脱了,抱你一下。” 他身上的西装外套进门时已经脱了,这会就着了件黑色衬衣。 说话间,他已经抬手解衬衣的扣子。 江瑟仰头看他。 窗台这边灯光黯淡,男人背着光,眸色掩在金丝镜片后,看不真切。 陆怀砚扣子才解了一半,眼前这位有点小洁癖的大小姐已经伸出手抱住他腰,脸贴上他锁骨处的衣料。 他松开手里的扣子,猛地扣住她腰肢将她往上提了提,附她耳边低声问:“大小姐不嫌我脏?” “……”江瑟说,“嫌,所以你只能抱一下。” 陆怀砚轻轻笑一声,侧头亲一亲她额角,松开了她。 他这个澡洗得很快,约莫十分钟便从浴室出来。 江瑟已经从窗台转移到床上,听见他出来的动静,掀眸望去。男人穿着黑色的浴袍,英俊凛冽的脸沾着湿气,透着种很冷淡的白,又冷感又欲。 他一瞬不错地望着江瑟,江瑟还以为他要直接到床上来,结果这男人一言不发地将她从床上提溜了起来,抱到浴室去。 “……” 江瑟懵了下:“陆怀砚,你做什么?” 陆怀砚单手抱她,另只手插入她柔软的头发里,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没吹头发,里头的头发还是湿的。” 江瑟:“……” 男人把她放盥洗台上,拿起一边的吹风筒给她吹头发。 江瑟眼睛落他湿漉漉的头发上,他刚洗过的头发压根儿没擦干,鬓角的水正沿着他下颌的线条往下滑落。 她拿过一边的毛巾,擦走凝在他下颌的水珠,又顺着往上给他擦头发。 这似乎又是一个不知不觉养成的习惯。 他给她吹头发,她给他擦头发。 她头发本就是半干,没一会儿便吹好了,陆怀砚拨了下她蓬松的头发,说:“要同我说什么?” 江瑟放下毛巾,双手软软环住他脖子,说:“你抱我到床上去。” 陆怀砚把人抱去床上后,又听见她说:“把壁灯关了。” 他抬手掀灭壁灯的开关。 唯一的光源一灭,整间卧室笼罩在淡淡的黑暗里。 江瑟坐上陆怀砚大腿,头埋入他颈侧。 她其实很不喜欢解释,也不喜欢去倾诉。 从许久之前开始,她便习惯把所有事埋在心里。 然而此时此刻,在这样一个黑暗的屋子里,在他的怀抱里,倾诉变得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变得容易。 有些话自然而然地便脱了口。 “陆怀砚,我今天见了郑欢姐。” “嗯。” “郑欢姐一直以为我会亲手了结傅韫,我坐上傅韫的车时也以为我会亲手了结他。” 江瑟缓缓垂下眼睫:“我做了五年的准备。你看到的那些药,我在三年前便已经不需要吃。我从三年前就已经不会失眠、不会焦虑也不会出现幻觉和幻听。偶尔出现刺激,只要发一场低烧便能熬过去。之所以一直坚持开药坚持看医生,坚持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没好,就是为了能亲手结束我的噩梦。” 正是因为一直想要亲自了结第四个人,江瑟从来没想要谁陪她走这条路。 运气好些,她活下来了,便能用精神病让自己逃脱防卫过当带来的责罚。运气差些,便是同归于尽。最差的结局,那就是她与傅韫之间,她赌输了,活下来的人是傅韫。 “我给我自己安排的最好结局便是做一个精神病人。你说得对,我的确不愿意你因为我而招人嗤笑,所以我想要和你分开。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江瑟的声音顿了顿,眼睫缓慢眨了两下才接着说,“我离开北城去桐城找张玥时,从来没有过任何一丝怕死的情绪。可当我离开桐城来北城的时候,我却开始怕死了。” 她到桐城之前,从来没想过梨园街48号会是那样一个家庭。 一对恩爱的总想着要弥补她的父母。 一个傲娇的会挡在她身前会承诺要给她挣大钱的弟弟。 一个温柔的会揪她耳朵告诉她我才是大姐的姐姐。 也没想过会遇到一个无论什么时刻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赶到她身边的人。 那个人会同她说从来不因为你做错了什么,也会同她说你落不下手时他来做她的刀。 他们出现在她最不需要的时候。 那些沉甸甸的温情会叫她变得怯懦变得怕死。 江瑟从小就爱吃甜,喝杯茶都要央着佟伯、张婶偷偷给她加颗糖。 可人就是这样,糖吃多了,便不想去面对过去的苦。 决定回来北城时,她告诉自己,该戒糖了。 “我回来北城的第一日就想同你分开,可当我在机场看到你时,我忽然就有点,不舍得。” 从来没有人会像他这样站在她身后。 无论对错,无论好坏。 都坚定地选择她。 “我知道你是因为我才弹的那首《月光》,我那日也的确是生了气,气你叫我的心动摇了。但我还是舍不得说分手,直到张玥在桐城出了意外,我才终于下定决心要与你分开。可是陆怀砚——”江瑟轻轻咽了下喉咙,“和你分开从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从来就不是。 从她埋在他肩窝开始说话,陆怀砚的左手便一直在她后背顺着,带着安抚的意味。直到这一刻,听见她说不容易,他手掌才倏地顿住。 她真的很难追 第122节 “我收回我说过的话。”他手往上一抬,掌在她后脑,鼻尖缓缓摩挲她额角的头发,认真道,“瑟瑟,我收回那晚和你说过的所有话。” 男人的声音带了点哑,还有心疼。 江瑟闭上眼,继续说:“我在傅韫身上刺了七刀,最后一刀本是对准了他的心脏。可是刀落下的那一瞬间,我想到了你。陆怀砚,我想到你了。我想和你有个很好的将来,所以我将刀往前推了一臂,刺入傅韫的肩膀。” 那一刻,杀人的欲望终究被别的东西化解。 “郑欢姐总是同我说,手里没有一张底牌的时候,不要轻易去冒险。我在离开岑家时,曾经带走了一块积木,那是哥哥送给我的积木,那块积木曾经是我留给自己的底牌。” 小的时候,岑礼总是同江瑟说:“我们瑟瑟永远是城堡里的公主,就算城堡没了,哥哥也一定会给你再建一个。” 她在北御公馆的积木城堡是岑礼在那件绑架案发生后陪着她搭建的。 她最痛苦的那两年,他未必没有觉察到她的不对劲儿。 只是他选择了无视。 当初正是他们的失误叫她没有在最佳的救援时间里获救,他无法接受那样的失误让唯一的妹妹如此痛苦。 假如她死了,假如他知道她从来不曾好过,那些酝酿了七年的愧疚便是她的底牌。 就算岑明宏与季云意拦着,他大抵也会选择替她报仇。 “可是后来那块积木我不要了,因为我遇到了,更好的底牌。” “陆怀砚,你就是我的底牌。” “假如我赌输了回不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找到我把我带回来,也一定不会叫傅韫成为嬴的那个人。” 这男人叫她不舍叫她害怕死亡,却也同时给了她无畏无惧的底气。 不管等着她的是多差的结局,她都知道他一定会把她带回来。 第83章 “对我再贪心些,江瑟。” = 江瑟带走那片积木时, 她并不知道岑礼最终会为她做到什么地步。 可对陆怀砚,她从不担心他会放弃她。 唯一的担心便是他会成为第二个赵志成,所以她在离开时给他录了最后一个视频。 请别用爱情作为犯罪的理由。 请别因为她成为一名罪犯。 请把她留在过去。 “当你出现在地下室时, 我忽然很庆幸, 赢的人是我。”江瑟眨了下眼, 长而密的睫羽慢慢湿成一缕缕,“我知道你在气我抛下了你, 可是陆怀砚,不把岑瑟带回来,我无法好好回应你。我只有好好爱好我自己,才能好好去爱别人。” 她也想像别的女孩儿一样热烈地去追求爱回应爱。 亲情、爱情,以及这世间所有美好的情感。 察觉到脖颈的湿意,陆怀砚用力闭了闭眼, 随即睁眼沉沉“嗯”一声,手捧住她脸, 用唇碰她眼角, 说:“你已经把陆怀砚哄好了, 你叫的十二声‘怀砚哥’早就把他哄好。” 这个夜里,她在他面前落了两次泪。 一次是十八岁的岑瑟。 一次是二十三岁的江瑟。 这姑娘哭起来格外安静,连哽咽声都没有。 泪水落得很慢, 从她脸庞划过时像是电影里放慢的镜头。 陆怀砚觉得心疼,也觉得庆幸。 至少这一次她是他怀里流的泪, 至少这一次流泪时她不是一个人。 “我想和十六岁的岑瑟说, 很抱歉我没把你带回来。”男人额头贴着她的, 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沙哑, “也想同二十三岁的江瑟说,谢谢你把她带了回来, 回到我怀里。” 江瑟挑开湿润的眼睫,看着陆怀砚。 她已经许久不曾哭过,最后一次哭便是十八岁那年。 往后五年多的时光,泪腺仿佛丧失了流泪的功能,再痛再苦再疲惫她都没再落过泪。 即便是时至今日,她依旧不习惯哭泣。 江瑟慢慢止住了眼泪。 男人的唇已经来到她嘴角,她张了张唇,搂紧他的脖颈,主动去回应他的吻。 他们抱得很紧,吻得也很深。 像两条被脱离水面的鱼,用仅有的氧气渡着彼此。 呼吸渐渐加快加沉,压抑了几日的情潮在这一刻终于冲破所有束缚彻底爆发。 陆怀砚将她反身抵上床头,抬手勾下她细长的肩带。 “大小姐今晚可以记个新账,”他用掌心感受着她的心跳,唇沿着她修长白皙的颈子,在她肩上落个印子,“我要食言了。” 她身上还带着伤,多是碰撞落下的淤青,养了几日,这些伤褪去乌紫的暗色,只余下一层淡淡的青。 手背和腕骨的刀伤也结了痂。 他说过她的伤只要未好便不碰她。 可他终究是忍不住。 男人的头发还是湿着的,江瑟手指插入他头发里,指尖沾上冰凉的湿气。 这样一个潮湿的春夜,她觉得自己哪哪儿都是潮湿的。 手指、脸颊、嘴唇、脖颈。 她在昏暗中看着陆怀砚比夜色还要黑还要沉的眼,说:“陆怀砚,我以后再不哄你了,是你先招惹的我。” 他曾经把他的心明明白白剖给她看。 如今她也把她的心明明白白剖给他看,就一次,往后再也不了。 她眼眶和嘴唇都染着绯色。 杏仁眼澄澈清冷。 洁白的身体像一团落入墨里的棉絮。 陆怀砚低头吻她眼睛:“成,以后都是我哄你。” 江涛声在月色里一声声叠着。 第三道还是第四道江涛拍打声从窗外传入,江瑟埋在他发里的手指止不住发颤,手背的伤口撕扯出细微的痛感,可她完全觉不出痛,也发不出声。 江边的浪潮声下,眼前仿佛具象出一片溅在礁石里的雪白浪花。 月如鎏银,浪似堆雪。 涛声谡谡,她眸底只剩一片白焰。 这种感觉无法复刻。 心脏和灵魂全是泊岸后的安定感。 她给自己的,还有旁人给她的。 男人的头发比先前更湿了,她掌心里全是他的汗水。 呼吸声细细密密,淹没在一波又一波的浪潮里。 江瑟整个人昏昏沉沉跌宕着。 她没忍住抱住陆怀砚,下颌抵着他肩,断断续续地说:“太多了。” 陆怀砚初时以为是弄疼了她,后来才知她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她说的是爱意太多了,她给她自己的,还有旁人给她的。 他抬起她被汗液浸湿的脸,近乎暴烈地亲吻她。 “多什么,”他轻咬她舌尖,“对我再贪心些,江瑟。” 他想给她的还有许多。 与爱有关的,与爱无关的,但凡她想要的,他都想给。 后来陆怀砚抱她去了浴室。 再次从浴室出来时,天已破晓。 江面与天空的交界处已经亮起一线光。 “想不想看日出?”陆怀砚问怀里正闭着眼睛缓神的姑娘,“还是想睡了?想睡的话,咱们得换个卧室。”这屋子的床已经不能睡人,床单和被子都是又湿又乱。 江瑟张眼朝江边望去,静静看了一瞬,说:“看日出。” 她其实已经精疲力尽了。 刚在浴室累得站不稳,全程都得他抱着,也不知这男人哪儿来那么多的精力。明明他昨天也累了一日,却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一样,怎么都不够,怎么都结束不了。 江瑟在这种事上从来不求饶,也不会哭,更不会喊停,就算累到浑身脱力都要同他纠缠到底。 明明他们在旁人眼里从来都是理智且清醒的。 可只要一沾上对方,就会变得疯狂。 陆怀砚直接抱她挨着窗台坐下,过去时顺道从床上拿起手机。 弄了一整晚,两人的手机时不时响起。 可他们谁都没心思看一眼,全副心神都在对方身上,彼此侵占又彼此拥有。 太阳没一会儿便从江面跃出,像一团火焰静静燃烧。 之后也不知谁的手机响了下。 江瑟懒得挪眼,头软软挨着陆怀砚肩膀,说:“你帮我看一眼。” 陆怀砚捞过手机:“你的。你弟弟@了你,问你怎么不回复他?” 她真的很难追 第123节 他说着便撑开她手掌,把手机放上去。 江冶是在家族群里@的她。 江瑟这才隐约想起,昨晚陆怀砚从浴室出来时,她刚在家族群里说了她后天会去看江冶的总决赛。 后来陆怀砚过来,她便放下了手机,再往后根本没机会再看。 这会群里已经多了不少@她的消息。 余诗英:【要不要顺道同爸爸妈妈回家住一天?叫你爸给你做你爱吃的梅子排骨。】@江瑟 江川:【瑟瑟,你妈想你了。】@江瑟 江冶:【你们就只想二姐,我你们就不想了?】@余诗英和江川 江川:【你前两天不是才刚回来过?别装了小冶,你二姐答应去看比赛最开心的人就是你。】@江冶 江冶发了一连串表情,之后又悄悄问:【你是自己一个人回来吗?要不要老爸老妈去机场接你?】@江瑟 最后一条便是一分钟前陆怀砚说的那条,江冶问她为什么不回复。 江瑟慢慢看完每一条微信,唇角不知不觉扬起点笑意,她低下头回微信。 她整个人窝在陆怀砚怀里,他只要一低眼便能看到她在敲打什么。 但陆怀砚没看,而是侧低下头去亲她含笑的唇角。 他私下里总喜欢碰她,不管沾不沾欲都喜欢碰她,尤其喜欢手指、唇角、耳垂这样的地方。 有种耳鬓厮磨的亲昵与亲密。 江瑟回完微信,他唇已经挪到她耳垂,见她忙完,他唇息贴着她耳廓,问她:“后天要去看你弟弟比赛?” 江瑟“嗯”一声:“你陪我去,我同他们说了。” 陆怀砚说:“成。” 江瑟又说:“看完比赛我回桐城一日,你要去吗?” 陆怀砚:“你想要我陪你去么?” 江瑟想了想,说:“嗯。” 陆怀砚笑:“那就去,我顺道去看看桐城的项目。” 清晨的光晒得人浑身酥软,江瑟来了睡意,扯他衣襟,说:“我要睡了,你抱我去隔壁房间。” 陆怀砚低眸看她。 这姑娘每次完事后都格外娇气,明明说话的声音还是一副清清冷冷的腔调,但就是能说得他心头发软。 男人眼底泛起点温柔的笑意,正要抱起她,手机又震动了下。 这回是他的手机。 韩茵发来了一张照片。 母亲:【妈妈正在整理旧照片,忽然就翻到了这张,算是你同瑟瑟的第一张合照。】 母亲:【图片.jpg】 陆怀砚点开照片,还真算是他同江瑟的第一张合照。 照片里,躺在摇篮里的小婴儿正紧紧抓着一个小小少年的手指,侧着头朝他张嘴笑,奶呼呼的小拳头点着四个肉涡。 小少年的神情似是有些意外,正偏着头,皱眉看笑得一脸灿烂的无齿女婴,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扯回他的手指。 陆怀砚对这场宴席有点模糊的印象,是江瑟百岁宴的那日。 那时他跟着韩茵进去看她,也不知怎么,经过她身边时,她忽然就抓住他手指头。 小拳头里的掌肉又暖又软,力气却不小。 男人看了眼怀里已经阖起眼睫俨然睡了过去的姑娘,淡淡笑了下。 “明明是你先招惹的我。” “等你睡醒了,再同你算账。” 【正文完】 -------------------- 第84章 “要跟你男朋友亲一个吗?” = 荒唐了一宿, 江瑟这一觉睡了个天昏地暗。 醒来时已经是下午。 闹铃响起来那会儿,江瑟有种生生被人从黑甜梦乡里拽出来的烦躁,手于是带着起床气往旁边抓手机, 结果抓到一片温热的勾勒着肌肉线条的皮肤。 身旁的男人“嘶”一声, 扣住她手腕:“乱抓哪儿?” 他声嗓喑哑, 像是在忍耐,扣她手腕的手指用了点劲儿。 江瑟一团浆糊似的大脑闻声终于开始运转。 她刚抓到了他腹部, 虽说力气不是很大,但这男人将将睡醒这会最不禁挑逗,尤其是在他们都身无寸缕的情况下。 江瑟把下巴从被子里挪出来,想抽回手,陆怀砚却不干,不仅扣住她左手腕, 右手腕也一并擒住顺着往上一拨,她整个人贴他贴得更近了, 半侧着身被他团在怀里。 手动弹不得, 她只好拿脚踢他, 说:“你别招惹我,我今天约了dr.gina和许舟姐。” 陆怀砚胸膛贴着她后背,闻言便支起身在她肩上轻轻咬了一口:“刚是谁在乱摸?又是谁招惹的谁?” 男人冒了点头的胡茬在她肩头剐蹭着, 落在皮肤上的呼吸很烫人。 江瑟眼睫颤动了下:“我想拿的是手机,不关掉calender的提醒, 五分钟后它会再响一次。” 说着非常不耐烦地又踹他一下:“你快把手机拿过来, 我讨厌迟到。” 陆怀砚笑:“起床气还挺大, 要不要看看你刚刚的杰作?” 在她肩上又啃一口, 他终于松开手,给她拿床头柜的手机。 江瑟接过手机便掀开被子下床, 结果脚才刚踩上地板,腿便是一软。 陆怀砚躺床上笑一声,起身拎过一边的浴袍给她披上,说:“腿没劲儿?力气还没回来?” 江瑟瞅他一眼不说话。 他昨晚就没让她腿放下来过,不是挂他臂膀架他肩膀就是环着他腰,这会的确还酸软着,不仅仅腿,腰也是。 她低头绑腰带,趿拉上室内鞋往浴室去,这次倒是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陆怀砚捞过他自个儿那件浴袍,同她一起进浴室洗漱。 洗漱完便倚在一边看她化妆:“还得来及吃饭吗?” 这会都快下午三点了,江瑟同诊所那边约的四点,她慢慢涂上唇膏,说:“来不及,我从诊所离开后会直接去弘盛找许舟姐吃晚饭。” 陆怀砚点点头:“成,我给你拿些零食在路上垫垫肚子,等会能自己开车么?”他目光朝她腿扫了眼。 江瑟:“……” 男人从镜子里对上她眼,笑一声:“没和你开玩笑,腿要是没力气或者没睡够就别逞强,等会我给你做司机,你在车里吃点东西再休息会。” 江瑟没说话,抿了抿嘴唇便把唇膏放回化妆箱,转身扯住他浴袍的领子,踮起脚在他唇上吻了下,“你看我力气回来没?” 她亲完就要落脚走人,却被陆怀砚一把揽了回去,强行把这个吻延续了几分钟,逼得她不得不再涂一次口红。 因为这几分钟的耽误,江瑟踩着时间到的诊所。 dr.gina看她一眼,笑道:“你第一次没有提前二十分钟到诊所。” 江瑟笑笑,随性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找您治疗,就当做是从这里毕业的一点奖励。” dr.gina翻病例的手一顿,又看了她一眼,说:“你今天有点不一样,是发生了什么叫你开心的事?” 江瑟颔首说:“七年前绑架我的主谋已经被刑警抓到。他被抓走后,那种无时无刻被人盯着的感觉终于消失,每天洗澡时的淋浴声听着也终于不再像雨声,我想我可以停药了。” 面容温和的医生静静听她说,随即低头在病例上记录了几笔,依旧是平和的声音:“为了避免引起停药综合症,药不能立即停,我会给你慢慢减少剂量。你不需要再来治疗室,我会打电话跟踪你的情况,直到确保你完全痊愈。” 她说完便放下手里的病例,睿智的目光慢慢扫过江瑟,笑道:“我相信离那日已经不远了,你是我治疗过的最勇敢的病人之一,我很高兴你战胜了你的心魔。” 江瑟与她对视两秒,随即缓缓一笑:“谢谢你,dr.gina。” 离开诊所时还不到五点,江瑟开车去同许舟见面。 她们约在弘盛楼下的一家轻食店碰面,当初熬夜做项目时,这家24小时营业的轻食店是她们最常去的地方。 江瑟归还了废工厂的钥匙,顺道拿回了当初放在许舟那儿的企划书。 许舟抿了一口清酒,说:“你上回给我打完电话后,我连着几天都睡不好。” 十四号下午,江瑟忽然给许舟拨了个电话,说假如她不能回来拿走这份企划书,便将这份企划书交给陆氏的小陆总。 “虽然你说得云淡风轻,也不肯跟我说发生了什么事,但你每次做冒险的决定时总喜欢用这种语气说话。”许舟摇一摇头,“好在你是亲自来找我,要不然我都要以为你出事了。” 江瑟笑一笑,没同许舟说傅韫的事,只是用目光一点许舟手里的钥匙,说:“这间废工厂可以处理了。” 废工厂是江瑟十八岁那年拜托许舟买下的,许舟到这会都不明白这间废工厂对江瑟究竟有什么用处。 只知道这是一个意义特殊的地方。 当初她到江瑟身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买下这间工厂。 “真的可以处理了?”许舟皱眉,“现在处理可是挣不到多少钱,那片儿到现在都很荒凉,地价房价都没起来。” 江瑟“嗯”一声:“卖出去的钱我正好拿来投到‘富春河畔’的项目里。” 许舟听她提起这个项目,不免又想起那份企划书。 “我以为你不能亲自取回这份企划书的话,会选择将这份企划书交给岑总监。” 许舟嘴里的岑总监指的是岑喻,岑家软饮起家,岑喻又曾是那边的养女,把企划书交给岑喻自然比交给陆氏的小陆总要更合适。 以许舟对江瑟的了解,之所以选择交给陆怀砚,只有一个原因:比起岑喻,她更信任陆怀砚。 许舟望向正低头搅拌三文鱼沙拉的江瑟,笑问:“所以……你跟陆氏那位的传闻不是空穴来风?他真的在追求你?” 她真的很难追 第124节 江瑟抬眼:“嗯,我们已经在一起了。至于不把企划书交给学妹,最主要的原因是——” 她放下手里的叉子,说:“假如我们‘忘川’的酒能推出市场,以后岑家就是我们的竞争对手 ,学妹不适合夹在两家人中间。” 把曾经的软饮巨头视作竞争对手? 许舟愣了下,旋即笑着一感叹:“这话……还真是总监你会说出来的话,看来你对你家的酒非常有信心。” 江瑟又是一声“嗯”,她对“忘川”的酒确实是有信心。 “等成品出来,我给你寄一箱尝尝。” 许舟说好,“今天有时间回弘盛看一眼吗?” “不了。”江瑟说,“弘盛对我来说已经是过去式,我的未来在这。”她举了举手里的企划书。 许舟叹息一声:“我就知道你会拒绝。” 弘盛的新产品刚推出市场,许舟这段时间几乎是住在了公司里,同江瑟吃完饭便回了弘盛。 从公司的玻璃门进去后,她到底没忍住,驻足回头朝玻璃门外望去。 江瑟正举着手机,边说话边慢慢走在落日的余晖里。 那么长一截路,她一次都没回过头,是真的把弘盛抛在了过去。 许舟摩挲着着兜里的钥匙,正要回过头,余光猝不及防地挤入了一道身影。 是个气质冷峻的英俊男人。 这男人许舟自然认识,陆氏的小陆总。 男人右手拎着件西装外套,左手同江瑟一样,正举着手机,踩着一地橙红的光朝她走去,惯来冷漠的眉眼含着笑。 许舟蓦地就想起江瑟说他们已经在一起时的眼神。 那么坚定又那么的笃定。 跟她从前下定决心做某件事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许舟笑了一笑,总监的未来一定会比她的过去更辉煌。 -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江瑟望着眼前那逆着光朝她走来的男人,挂断电话,将手机放回挎包。 “你从前的特助在微博发了张图片,你手背恰巧入了镜。”陆怀砚不紧不慢地放下手机,牵起她右手,指腹轻轻抚过她手背结痂的伤口,说,“我今天早晨才在这里给你涂过药。” 江瑟扬眉:“你怎么会有许舟姐的微博小号?” 陆怀砚:“周特助有,许舟同他推荐过这家轻食店,说你们从前经常来这里吃夜宵。许舟发微博时他正好看到,便和我提起这家店。” 江瑟“哦”了声:“你吃饭了吗?” 陆怀砚瞥她:“要带我去尝你爱吃的东西?” 男人说着,倏地朝她俯身,在她颊边嗅了一口,问她:“喝酒了?” 江瑟“嗯”了声:“一小瓶清酒,给你打电话就是想叫你过来接我。”结果让他过来的话还没说出口,他人就出现了。 她眼睛映着他的脸,目光清澈也清醒,没半点醉意。 陆怀砚掐了掐她手指,说:“伤都没好全,就敢喝酒了?” 江瑟说:“明天小冶要是赢了,我也是要喝酒庆祝的。” 陆怀砚:“那也得是明天。” 江瑟轻轻回握住他的手,岔开这话题:“你还没说你吃没吃晚饭?” 似是知道她在故意岔开话题,男人笑着睨她:“下午来公司时吃过一顿,不饿,还是先回去给某个酒鬼弄点解酒汤喝。” 江瑟:“……” 他车就停着这附近,上了车,江瑟从包里找出一块出门前他塞给她的巧克力,问他吃不吃。 陆怀砚边倒车边漫不经心说:“腾不出工夫。” 江瑟瞥他一眼,掰下一角巧克力,探身喂他嘴里。 陆怀砚不爱吃巧克力,不过她喂的东西他不会拒绝,张嘴就吃下,唇角噙了点很淡的笑意。 巧克力就半个巴掌大小,一共九格,江瑟喂他吃了一格,剩下的全自个儿吃完了。 她知道他不爱吃巧克力。 陆怀砚从后视镜看她:“晚餐没吃好?” “我在庆祝。” 江瑟把手里的糖纸折叠好丢进一边的车载垃圾桶,“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去dr.gina的诊所,我以后不会再去了。” 她的病已经好了。 陆怀砚“嗯”一声,在亮起红灯的路口前慢慢踩下刹车,转过脸看她:“你就算不去了,也不能忘了之前在这车里答应过我的事。” 车窗落了半扇,有风从外头灌入。 江瑟抬手捋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侧眸看他。 他今日开的是那辆加长版的迈巴赫。 那天下午,他把车开入车库落了锁,在逼仄的车厢里同她说,要她像个精神病人一样纠缠他,一辈子都别放过他。 江瑟“嗯”了声:“我记得。” 她的确是没打算放过他。 红灯转绿,陆怀砚松开刹车,扬起唇角说:“拿一下我手机。” 他手机就搁中控台上,江瑟依言拿起手机,正要递给他,又听他说:“密码你生日,打开来后点开相册,看第二张照片。” 江瑟一怔,两人都没有看对方手机的习惯,她压根儿不知道他手机密码竟然是她的生日。 输入密码后,江瑟点开相册,一眼便瞧见了陆怀砚说的那张照片。 那是她百日时的照片。 照片里的小婴孩生得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的,正十分开心地冲站在摇篮旁的小少年露出没有牙齿的牙龈,手紧紧抓着他手指,用力得小拳头都泛出了透明的色泽。 江瑟有些不明所以:“这照片是韩姨给你的?” “嗯,母亲说这是我们的第一张合照。”男人目视前方认真开着车,语调轻淡,“你那会就已经知道要紧紧抓着我的手不放开了。” 江瑟:“那是婴儿天生就有的抓握反射。” 陆怀砚:“母亲说你那晚就只肯抓我一个人的手,我把手一抽出来你就咿咿呀呀地哭,立即又抓住我的手。母亲心疼你哭,就让我站你身边一直给你抓。” 江瑟:“……” 她不说话了,垂下眼去看手机里的老照片。 照片里的她的确笑得很开心,跟抓住了一颗糖似的。 黑色轿车从黄昏开入了黑夜。 车子开进车库,陆怀砚解开安全带,倾身在她唇上落了个吻,说:“才一百天大就懂得用尽吃奶的劲儿招惹我,你可别比三个月时的你还要差劲。江瑟你记住了,你招惹了我,我也不会放过你。” - 翌日天晴。 江冶的比赛在下午两点,江瑟一大早就收到了他的微信,问她上飞机没? 江冶:【我让教练给你们留了最好的位置,迟到了可就进不来看了啊,你们谁要是迟到了,谁就亏大了!今天小爷绝对是mvp!】 江瑟:【紧张了?没事儿,拿不到mvp二姐也不笑话你。】 江冶:【……你别小瞧你弟弟!】 江瑟:【正在出发去机场,小冶加油。】 江冶:【知道了】 退出微信,江瑟望了眼正在开车的男人,说:“看完比赛,我们坐爸爸的车回桐城,他特地借了一辆大suv。” 知道江瑟要带男朋友一起回桐城,江川豁出老脸同富春街最有钱的老友借了辆大奔,就为了让他们坐得舒服些。 “嗯,到时候我来开车。”陆怀砚说,“你可以坐后面陪你爸妈说话。” 江瑟看他:“你不累吗?” 昨晚回到别墅,她刚喝完解酒汤,就被他抱进卧室睡觉去了。 她昨天虽然睡到下午才醒,但身体却是累得很,坐沙发上等解酒汤时一直在打盹儿,差点没睡过去。 匆匆进浴室洗漱完便窝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了。 半夜醒来却发觉他不在身旁,迷迷糊糊问了声:“陆怀砚,几点了?” 她那声音不大,跟猫儿一样。 陆怀砚那会人在书房里办公,处理欧洲的项目。 听见她声音便快步回了卧室,脱掉身上的睡袍,把她抱入怀里,说:“还早,继续睡。” 为了腾出时间陪她回桐城,他前半夜一直在书房忙。 后半夜被她叫了回去后倒是没再回书房,但江瑟闹铃响得早,他满打满算也就睡了三四个小时。 陆怀砚趁着红灯的当口,转过脸问她:“心疼我?” 江瑟没回他话,就抬着眼看他。 男人笑了笑,认真回她:“不累。” 这个嘴里说着不累的男人,进了机舱却是戴上了眼罩,跟她说:“我睡一会儿,飞机降落时叫醒我。” 江瑟“嗯”一声。 然而五分钟后,飞机即将起飞时,他突然拉开眼罩,偏过脸看她。 江瑟扭过头看他:“怎么不睡了?” 陆怀砚静静注视着她,半晌,他嘴唇翕动,说了一句话。 飞机这会正轰隆隆地撞向蔚蓝天宇。 她真的很难追 第125节 江瑟听不见他的话,可她知道他说的什么。 他说手给我。 她习惯了被他抱着睡,他也习惯了要抱着她睡。 两个从小就习惯独睡的人,现在去将对方的体温与气息视作了最好的安眠药。 习惯这种东西有时很温情有时也很闹心。 这会就是既温情又闹心。 江瑟把手递过去,他干燥的带着薄茧的手指即刻霸道地分开她指根,与她十指紧扣。 掌心渡着彼此的体温。 陆怀砚很快又拉下眼罩,头仍旧是朝着她的方向。 两人的手牵上后便没再松开,一直到进去会场同江川、余诗英汇合才悄悄松了片刻。只不过会场的灯甫一暗下,又不知不觉牵住了。 同上回一样,比赛结束时,江瑟掌心冒出了一层潮意。 江冶所在的战队没什么悬念地赢了比赛,他也如约拿下了全场最佳。 少年在台上意气风发得很,一股子蓬勃的朝气,眼睛不住地朝他们这个方向看。 看到江瑟时,那双格外桀骜不驯的剑眉高高扬起,好似在说:你弟弟厉害吧? 江瑟弯了下唇角,轻轻举起手里写着江冶名字印着江冶照片的小旗子。 赢了比赛自然要庆祝,江川同江冶教练交情不错,十分豪爽地把“忘川”贡献出来给他们庆祝。 江冶没跟战队的车回桐城,连行礼都是托队友给他收拾的,比赛一结束便屁颠屁颠地跑下来,说:“爸妈,二姐,我跟你们的车回去。” 说完目光又看向陆怀砚,非常不自然地叫了声:“陆哥。” 这男人虽然穿着白衬衣戴着金丝眼镜,唇角还噙着温和的笑,但给江冶的压迫感跟从前没什么不一样。 他早就知道这位成了自家二姐的男朋友。 老爸老妈被他一番忽悠后,对他的印象好得离谱。昨晚还特地给他发微信,叫他见到人了要喊“陆哥”,说不能让人觉得咱们江家人没教养。 少年这声“哥”,别说陆怀砚了,就连江瑟都有些意外。 陆怀砚淡笑道:“你今天打得很好,有几个操作非常令人惊艳。” 江瑟对江冶打的这款游戏并不了解,纯纯是个看热闹的门外汉。但陆怀砚却是内行,他说的那几个操作也是江冶今晚最引以为傲的神来之笔。 等坐上副驾时,他那声“陆哥”叫得比先前要亲热多了,还邀请陆怀砚今晚去“忘川”同他们打一场。 “下次吧,”陆怀砚从后视镜对上江瑟眼睛,笑说,“今晚得陪你二姐。” - 晚上在“忘川”的庆功宴,江瑟同陆怀砚并未去,江冶的那群队友全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一看便是要玩儿通宵的架势。 今天的比赛江棠虽然没赶回来,却是给他们定了一大桌菜让人送去了梨园街。 在梨园街吃完饭已经快九点。 江瑟喝了一杯浓度不低的梅子酒,面庞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春夜微醺。 从梨园街出来,她正要拐入香树巷,陆怀砚却牵住她手换了方向。 江瑟一愣:“去哪里?” “‘半日闲’。” 她扬眉:“你不是不爱喝那里的奶茶么?” 陆怀砚睇她:“知道我不爱喝,当初怎么带我去喝了?” 江瑟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因为我喜欢喝。” 陆怀砚笑:“所以现在带你去喝,顺道给你解解酒。” “半日闲”离梨园街不远,不到十分钟便到了。 依旧是从前的模样,宽大的油纸伞撑开夜色,红泥小炉架一个铜锅,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羊奶泡。 江瑟在过来的路上便已经提前点好了奶茶。 跟平安夜那晚一样,两杯咸奶茶。 不同的是,这次是陆怀砚陪着她一起进去取奶茶。 老板一眼便认出了陆怀砚。 平安夜那晚这男人就在外头树底下等江瑟,站在来来往往的年轻人里,颇有种鹤立鸡群的味道。 当时他还曾好奇地问江瑟,这是不是她男朋友。 那会江瑟说不是。 但现在么…… 老板望了望两人十指紧扣的手,笑眯眯问:“瑟瑟,这是带男朋友回来见家长?” 江瑟轻轻颔首:“嗯,小冶今天决赛,我和我男朋友回来看他比赛,顺道过来陪爸爸妈妈。” 老板闻言便高兴地笑了笑,也不多问,在外送盒上撒了一把烤干的桂圆红枣,说:“这是叔请你们吃的。” 从“半日闲”出来,江瑟领陆怀砚走另一条直通香树巷的小路,两人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公寓楼的感应灯又坏了几盏。 轻轻缓缓的脚步声在黑暗里交叠。 六楼那对儿喜欢刷短视频骂世风日下的老人家早已经睡下了。 回到公寓。 江瑟正要低头换鞋,却被陆怀砚一把抱起放上鞋柜。 男人双手撑在她身侧,俯身蹭了蹭她鼻尖,慢条斯理地问:“要跟你男朋友亲一个吗?” -------------------- 第85章 后续(二) = 陆怀砚的嗓音比往常都要沉哑。 他今日算是头一回来江家登门做客, 礼物昨日便已经叫李瑞送来了梨园街。 不算多贵重的礼物,却样样送到人心坎上。 比方说江川年轻时憧憬了许多年却绝了版的重型机车。 还有余诗英一直遗憾没尝到的一种特制酒。 他们也没曾想无意中说的一嘴话竟然叫陆怀砚记在了心里,还大费周折地替他们弥补遗憾。 对他的印象是愈发地好, 顶顶好的藏酒都舍得拿出来招待他。 陆怀砚今晚在梨园街着实是喝了不少酒, 江家人个个能喝, 他陪完江川喝,又陪余诗英喝, 接着还要接下江冶敬的酒。 好在他酒量好,灌了一肚子黄汤也面不改色。 江瑟从早晨奔波到晚上,本是挺累的。可这会不知怎么,听见他被烈酒浸润过的声嗓,就还挺想要。 大概是他这会的声音太过性感,叫她迷了点心智。 她蹬掉脚上的鞋, 抬手摸他喉结,眼睛盯着这一截跟他声嗓一样性感的线条, 说:“陆怀砚, 你去把电视开了, 声音调到最小。” 陆怀砚眼帘半落,看着她意味不明笑一声:“我讨个吻的工夫,你就想要睡我了?” 男人说话时, 喉结就在江瑟指腹下滚动,她用手指描摹他喉结的形状, 漫不经心地“嗯”一声。 陆怀砚按住她手。 江瑟抬起眼迎上他视线:“不给碰?” 陆怀砚喉结往下一沉, 松手由着她碰, 同时摘下眼镜, 低头碰她嘴唇,问她:“随便你碰, 还想碰哪里?” 江瑟张唇让他吻得更深,手沿着他喉结往上,去摸他下颌线。 她抚触的力度分明很轻,却摸得人骨子犯痒。 陆怀砚不再忍了,果断抱起她,打开电视把声音调到最小。 卧室门很快便阖起,紧接着浴室门内传出了水声。 掺杂在淅沥沥的水声里的是男人喑哑低沉的嗓音:“摸够了吗大小姐?可以开始没?” 江瑟用来遮挡淤青的丝巾早就被水打湿,陆怀砚勾住一侧布料,慢慢扯下,低头亲吻她修长的脖颈。 江瑟觉得她就像这块湿漉漉的丝巾一样,一会儿被揉得发皱发软,一会儿又被水冲刷得连脚指头都要绷直。 这一晚同昨天一样,她累得几乎眼皮一阖便沉沉睡了过去。 隔天早晨,他们醒来便去梨园街吃早饭。 江川和余诗英昨晚在“忘川”待没一会儿便骑着小电驴回家睡觉了。 年轻人要玩通宵,他们做长辈的在那杵着到底有些碍事,孩子们玩不好,他们自个儿也累。 “小冶去了黄煦家,得晚上才能回来了。” 余诗英给江瑟和陆怀砚一人倒一杯养生豆浆,说:“早饭吃豆浆、包子和蟹壳黄吃得惯吗?” 这些江瑟都是吃过且还挺爱吃的早点,余诗英问的是陆怀砚。 陆怀砚说:“吃得惯,我的口味同瑟瑟差不多。” 说着掀开糖罐,往江瑟那杯豆浆加了小半勺糖,他自己那杯倒是一点糖都没放。 余诗英见状便笑了笑,没再问什么,进去厨房叫江川炕饼去了。 吃过早饭,陆怀砚过去莲安旧区视察项目进度,一路忙到下午才回来梨园街。 她真的很难追 第126节 院门半掩,里头那絮絮说话的声音,时不时伴着风从门缝里溜出。 “那以后咱们‘忘川’就改成‘富春河畔’吧,我早就在考虑改名的事儿了。”余诗英把剥好的豆角往竹篮里扔,“你爸不知说了多少回这名字不吉利。” 江瑟垂眸剥豆角,笑问一句:“您当初怎么想着要改这么个名字?” “当初你姥姥姥爷反对我同你爸在一起,我就和他约好了要私奔。结果你爸非要把我送回来,还向你姥他们承诺再不会纠缠我。我一气之下,便直接回了桐城接手余家酒馆,顺道把名字给改了。” 思及过往,余诗英不由语重心长起来:“要是一个男人连要跟你坚定在一起的心都没有,旁人反对一两句便要说放弃,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江瑟知余诗英是在担心她与陆怀砚的将来,便笑笑道:“您放心,要是一个男人不肯坚定地选择我,我会跑得比您当年还快。不过当初爸爸不是没坚定地选择您,他只是怕您有一日会后悔和姥姥姥爷反目。” 年轻时能为爱情义无反顾、奋不顾身,但激情褪去后,谁能保证不会为了当初的冲动后悔? 江川不过是怕余诗英后悔。 余诗英是那时候的大学生,而江川初中肄业后便在酒厂里打工。 在旁人看来,江川压根儿配不上余诗英。 要不是江瑟那对无缘见面的姥姥姥爷出了意外,余诗英又被一群豺狼亲戚纠缠住,他们的故事怕是另外一个结局了。 江瑟三姐弟能不能出生还不知道呢。 余诗英低头拣着豆角,笑道:“我知道,他那时就只想默默守着我,等我嫁个好人家就离开桐城的。但即便是这样的苦衷也不成,后来要不是他死缠烂打不肯走,我绝对不会回头。” 江瑟莞尔一笑。 他们三姐弟骨子里都带点倔和狠,说不得就是遗传自余诗英。 余诗英将择好的豆角放一边,打了一桶井水给江瑟洗手,说:“阿棠和小冶十八岁生日时我跟你爸便同他们说过,我们梨园街48号永远是你们的退路。现在妈妈把这句晚来了许久的话交给你,我们瑟瑟永远都可以勇敢地去爱去闯,不管结果如何,你还有我们还有这个家做你的退路。” 井水沁凉,江瑟望着水里那双同余诗英生得格外相似的杏仁眼,轻轻嗯了声。 余诗英又说:“你同怀砚谈恋爱爸爸妈妈都很支持,但要是陆家那边给你气受,你也别憋着,要跟我们说。” “嗯,”江瑟掀眸笑笑,“您别担心,陆家不会有人给我气受,包括陆怀砚。” 余诗英看着她,眸色十分温柔:“你这回带他来见我们和你上回带他来‘忘川’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了。” 江瑟闻言愣了下。 细一回想,上次带陆怀砚去“忘川”多少有些随意,不似这一次,是认认真真地想要将他带回江家。 余诗英见她发愣,便笑了笑:“也比上回要开心些,就连气色都比之前要好。” 她说着指一指江瑟下颌,“下回夜里起来记得要开盏灯,别又把下巴磕伤了。” 昨天同江川他们一碰面,两人便皱起眉问江瑟下巴这点淤青怎么来的。 脖子的淤青能用丝巾掩住,下颌这点淤青却是连遮瑕膏都不管用,只好推说是夜里起夜没开灯磕伤的。 江瑟乖顺地应:“嗯,我知道了。” 顿了顿,她又笑了声,说:“我现在的确比以前开心,不管是和你们,还是和他。” 门就在这时“吱嘎”一声被推开。 江瑟和余诗英齐齐止了话匣子,朝院门的方向看去。 陆怀砚掌着木门,先是和江瑟对视一眼,下一瞬又挪开眼,同余诗英笑着打招呼:“余姨。” 他今日穿了件浅色的衬衣,袖子半挽至手肘,身姿笔挺,眉眼含笑,瞧着十分温文尔雅。 余诗英“诶”一声,抱起装满豆角的竹篮,说:“我进去给瑟瑟爸爸送豆角,你坐着陪瑟瑟聊天吧。” “我来吧,”陆怀砚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竹篮,说,“顺道去给江叔打下手。” 陆怀砚进了厨房后便没再出来,在里头足足待了大半个小时。 余诗英本还想着那句“打下手”不过是随口一提,他那种家庭出来的孩子十个里九个不沾阳春水。 谁知进去一看,陆怀砚正提着刀切土豆丝,刀工比起江川来是一点儿不差。 从厨房出来后没忍住又夸了两句:“怀砚这孩子真不错,叫他出来喝杯茶也不肯,说要跟你爸学做梅子排骨。” 江瑟正坐沙发上拿着匙羹吃火龙果,闻言便“嗯”一声:“他有一次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我想吃梅子排骨。他不会做,只好给我烤小排骨。” 江瑟嘴挑,就算是这么一道家常菜,只要梅子用得不对,做不出她想吃的味儿,她也会一口不沾。 余诗英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就笑了起来。 “这道梅子排骨,是你离开北城时你爸从佟伯那里学来的,私底下不知练过多少回,就怕做不出你爱吃的味道。现在怀砚又跟你爸学,等你回了北城,有他在,你随时都能吃到了。” 总会有人费尽心思要将你喜欢的东西送到你跟前。 从前是她爸爸,现在是陆怀砚。 江瑟往厨房的方向看一眼。 那里房门半掩,隐约能看见两个男人高大颀长的身影。 江瑟低下眼又挖了一小勺火龙果,春末夏初,连火龙果都比别的时候要甜。 他们是第二日中午的飞机回北城。 江冶浪了一天一夜,顶着两个黑眼圈赶回来吃晚饭,给江瑟和陆怀砚带了草莓口味的冰糕。 “林珂打卡并认证过的甜品,应该挺好吃。”少年说完,又神秘兮兮地跟江瑟眨了下眼,“二姐,你看看微信。” 江瑟拿出手机看了眼。 江冶两分钟前给她发的微信:【二姐,你会跟他结婚吗?】 江瑟回:【怎么了?】 江冶:【就……看看我还有多少时间给你攒彩礼,免得你结婚时别人以为你没娘家呢。】 这小子总是怕她会被以前那圈子里的人嘲笑,成日想着要给她挣钱。 江瑟低头敲字:【假如我真的要嫁他,有没有彩礼都不重要。不过——】 剩下的字她懒得敲了,径直放下手机跟江冶说:“这次比赛挣的钱留一部分做恋爱基金,剩下的都给我吧,我拿来做投资。” 江冶正在看她回的微信,猛然间听见她说的话,面色一红,不自在地说:“奖金都给你留了,我同老爸老妈和大姐都说好的,这次的奖金全给你。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买车、投资或者拿来做彩……都行。至于恋爱基金,我还能再挣。你弟弟——” 他抿了抿唇,试图露出个成熟稳重些的表情:“你弟弟我,很能挣钱。” …… 回去的路上,江瑟的唇角就没掉下来过。 到公寓时,陆怀砚斜她一眼:“就这么开心?” “嗯,又多了一笔创业资金,怎么不开心?” 陆怀砚好笑道:“那我再给你投资一笔怎么样?” “不要。”江瑟慢吞吞解下系在脖子上的丝巾,“大姐说她也要投资一笔,目前启动资金足够了。” 她把丝巾放一边,“二十四岁生日,我想在梨园街过。” 当初她是为了查赵志成的过往来桐城的,即便感受到余诗英他们的好,也不敢同他们产生太多羁绊。 现在,她想好好地享受亲情。 陆怀砚对她想在哪里过生日没任何意见,只要她开心就成。 “成,还想去哪儿?”他低头啄她眼皮,“我多腾几天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江瑟想了想,说:“在梨园街待两三天,然后我们去南观音山看韩姨。” 陆怀砚垂眸睇她:“不必为了我特地去南观音山,挑你真正想去的地方。” 江瑟抬眼:“谁说是为了你?我想去看韩姨不成吗?” 她与韩茵最后一次见面便是在庄园,那次相聚称不上不欢而散,但也称不上愉快。 韩茵第二日还给她打电话道了歉。 之后韩茵两次离开北城去南观音山,她都没去送,于情于理都应当去趟南观音山探望。 正好陆怀砚也能过去陪陪韩姨。 这段时间,他几乎把所有闲余都用来陪她了。 “成,怎么不成?”陆怀砚俯身亲了亲她额头,说,“大小姐想去哪儿我都陪着。” 亲完又看着她眼睛缓缓道:“毕竟和你在一起,我也很开心。” 江瑟睨他一眼。 她就知道他听见了她下午在院子里说的话。 那么积极地秀刀工秀厨艺就是为了让她爸妈看到他对她的珍视。 她问他:“那道梅子排骨你学得怎么样了?” “又想吃了?晚上半碟梅子都落你肚子里,还没喂饱你的馋虫?”陆怀砚牵住她手,和她一起穿过昏暗的客厅,“明天回北城了给你做。” 这道梅子排骨江瑟第二日没吃成。 飞机刚在北城降落,莫既沉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傅家给傅韫请了律师,以他身体原因要求取保候审。目前他就在a大附属医院的住院部,我安排了人盯着,不会叫他有机会逃跑。当然,就他目前这身体状况,想跑也跑不了。” 莫既沉捻灭手里的烟头,说,“另外,傅韫的舅妈和表妹也已经从柏县来到北城,现在田香宜就在分局里录口供和做笔录。” 那间别墅就写在田香宜名下,田香宜又经常给傅韫寄啤酒,与傅韫始终保持联络,自然是警察盘查的重点对象之一。 江瑟到分局时,田香宜刚做完笔录,给她做笔录的人恰好是黄嘉。 黄嘉见到江瑟,眼睛一亮,热情地挥手打招呼:“江小姐。” 又对田香宜说:“这位就是嫌疑人想要绑架的受害者。” 田香宜手里拿着个帆布包,听见这话,抱着帆布包的手不由得一僵。 “黄警官,如果没什么要问的话,我要去医院看我外甥了。” 黄嘉看她一眼,点头道:“去吧,你女儿不是还在招待所等你吗?要不要我让人送你过去?” “不用了,我自己叫车。” 田香宜忙里着慌地收拾好帆布包,低着视线朝走廊走。值班室门口正对着走廊,她眼睛没抬,也不知前面哪双鞋是那位“江小姐”的。 快出门口时,挂肩上的帆布包猛地一晃,田香宜赶忙抬头道歉:“对——” 目光撞上江瑟的脸,声音蓦然一顿,很快又回过神,重复一遍:“对不起。” 她真的很难追 第127节 江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见过我?” “没有,我没见过你!” 田香宜慌忙移开目光,余光掠过江瑟脖颈处的大片淤青。 视线往下一落,又瞥见她裹着纱布的手。 这姑娘身上到处都是伤。 田香宜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往外抬步,一道平静如水的声音与她脚步声同时响起—— “七年前我比你女儿还小,只有十六岁。那时我跟她一样,都在等着我家人来接我,我等了三日都没等到。” 田香宜脚步一缓。 “你来过分局的事瞒不过傅韫,你说他会不会为了一了百了,让你们跟你丈夫一样无声无息消失在这个世界里?” 田香宜眼睫扑闪,呼吸声不断加重,却是一句话都没应江瑟。 江瑟望着她慌张离去的背影,没追出去,从包里拿出丝巾系上,边解开手上的纱布边朝黄嘉走。 黄嘉打量她的伤口:“恢复得不错。” 江瑟颔一颔首:“她以前应该看过我的照片,不是从傅韫那里,就是从沈锵那儿。她是不是什么都不肯说?” 刚那一下是江瑟故意撞上去的,黄嘉看得清楚,田香宜抬头望人的那一瞬间,神情有些古怪。 “嗯。”黄嘉撂下手里的笔,往椅背一靠,说,“是个老实人,但是胆子小,对傅韫可能也有感情在,问什么都是不知道,只说那间别墅是傅韫为了鼓励小表妹努力考北城这边的大学,特地送给她们的礼物。” 江瑟猜测道:“田香宜应当知道一些傅韫的事。” 黄嘉点头:“她会在北城留几日,我明天继续找她谈。” 江瑟虽然是受害者,但有些事黄嘉只能点到为止,简单提几句便笑着问江瑟:“你男朋友没来?” 黄嘉已经从一位老前辈嘴里得知陆怀砚的身份。 北城陆氏的小陆总,难怪一身贵气又财大气粗的。 江瑟抬手看腕表:“他一会过来接我,大概还有半小时。” 半小时后,陆怀砚的车准时抵达分局大门,两人去一家私房菜馆吃完晚饭便直接回了瑞都华府。 奔波一日,江瑟疲惫到不行,到家就洗澡,洗完正要解开浴袍在床上躺下,不想手机又响起。 “江小姐,田香宜刚刚从医院过来,说她手里有当初傅韫和沈锵的录音。”电话里,黄嘉的声音比平时要高一些,语速也轻快,“具体内容暂时不能多说,莫队已经安排人去核实录音的真假。只要这些录音不是伪造的,你七年前的案子应当能有个结果了。” 江瑟愣了几秒,直到身后挨过来一个坚硬温热的胸膛,才回神道:“田香宜怎么会突然愿意把录音拿出来?” 田香宜的确是老实胆小,或许还有点良心未泯,但她不是傻子。 沈锵留给她的录音,交出来会给她们母女二人惹来更大的麻烦。 最好的做法便是充傻装楞,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者。 “我问她为什么一开始不拿出来,她支支吾吾半天,只说她必须要做正确的事儿。不管如何,这些录音对傅韫这些年犯下的案子来说,会是个大突破。”黄嘉说,“等结果出来了,我会跟你说一声。” 因为录音的出现,黄嘉今晚又得要熬夜加班了,她揉了把脸,正要说句晚安挂电话,却听江瑟突兀地问了声:“黄警官,田香宜过来时,她女儿在身边吗?” 黄嘉眸光一凝,反应过来江瑟的意思,立即坐直了身体,瞥一眼站在走廊外的田香宜。 那女人自从交了录音后便跟失了魂一样,坐都坐不安稳。 “你觉得有人在利用她女儿威胁她?” 江瑟“嗯”一声:“这只是我的猜测,假如她女儿既不在医院也不在招待所,可以试着从朱茗璃那展开调查,以我对朱茗璃的了解,她应当是使了手段把田香宜女儿骗出招待所带走。” “行,我马上派人去查。”黄嘉挂了电话。 手机嘟嘟响了两声便被人从手里抽了出来。 陆怀砚把江瑟手机关机撂一边,淡声道:“睡觉。” 男人摁灭床头的阅读灯,脱下她身上的睡袍,将人抱入怀里。 江瑟在黑暗中枕上他肩膀:“陆怀砚,七年前的绑架案有进展了。” “嗯。” “傅韫的舅舅死前留下了一些录音,这些录音就在田香宜手里。” 陆怀砚没说话,手掌在她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背。 江瑟停顿了须臾,继续说:“朱茗璃为了逼田香宜拿出这些录音,很可能带走了田香宜的女儿。” 朱茗璃做这些事自然是为了她弟弟。 傅韫背的案子越多,朱印麟便越有可能判得越轻。 怕傅韫出来后找他们姐弟报仇,她也打定了主意不叫傅韫从监狱里出来。 “她从前看不惯我,羡慕我有一个好父亲好母亲还有一个好哥哥。”江瑟说,“可她不懂,我更羡慕她有一个敢为她舍弃一切去杀人的弟弟。” “有什么好羡慕的?”陆怀砚手往上移,揪她软糯的耳垂,笑说,“你现在也有了,姐姐和弟弟、爸爸和妈妈,还有一个兼任哥哥的男朋友。” 江瑟默了半晌,随即在黑暗中翘起唇角:“嗯。” “江瑟,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的话?”陆怀砚指骨抵她下颌往上一抬,凑过去亲吻她唇,“你没做错任何事,别人做的任何选择都不是你的错。” 朱印麟选择去杀人。 朱茗璃选择带走傅韫表妹,逼田香宜交出证据。 这些,都是他们自己做的选择。 “发生在那女孩身上的所有不幸都与你无关。全是她父母埋下的因,才会有她今日的果。她要恨就恨她父母恨她表哥,至于你,她应该感激。如果不是你,警察不可能那么快察觉到她出事。”陆怀砚问她,“记住了没,江瑟?” “嗯,我知道。”江瑟说,“我也不后悔。” 两人的唇贴着,说话时唇息交融。 陆怀砚没敢与她深吻,轻咬了一下她唇珠:“不是说累了想睡么?快睡。” 江瑟闻言便闭上眼睛:“我要你像刚刚那样拍我。” 陆怀砚亲了下她额头,手再度覆上她后背,低声哄着:“睡吧,大小姐。” …… 凌晨五点四十六,北城重案组分局。 “妈!” 田香宜望着正冲她跑来的少女,眼泪夺眶而出:“囡囡!” 黄嘉望着相拥而泣的母女,拧开手里的矿泉水,一气儿灌了半瓶。 田香宜抹去脸上的泪水,对黄嘉一个劲儿地鞠躬道谢:“谢谢!谢谢你黄警官!” “别谢我们,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工作。您非要谢,就谢下午您见过一面的江小姐。” 黄嘉舔去唇上的水渍,说,“江小姐她自己淋了雨,却舍不得您女儿跟着一起淋。您这声谢还是给她吧,要不是她,我们不可能这么及时找到您女儿。” 黄嘉说完也没管神色怔忪的田香宜,兀自走向刚从车里下来的莫既沉。 “莫队,刚小梁给我打电话,说傅韫想见江小姐。那混账说没见到江小姐之前,他什么话都不会说。”黄嘉说,“明天需要我打电话叫江小姐去一趟医院吗?” 莫既沉按了按眉骨:“不用,这事儿我们不方便开口。” 他拿出手机就要拨电话,想到什么又改成发微信:【嫌疑人要求和江小姐见面,你问问她愿不愿意,这事儿不强求,目前掌握到的证据已足够起诉他。】 黄嘉离开时无意中瞥一眼,对话框上头大喇喇写着“陆怀砚”三个字。 她挑眉,莫队这是要找江小姐的男朋友开口? - 莫既臣这条信息发出去那会陆怀砚便已经看到。 他比江瑟起得早,天还蒙蒙亮便出了卧室,到楼下办公。 莫既沉把话问到他这儿来,多少带点儿无可奈何的意思。 傅韫被警察当众逮捕又从死门关里抢回一条命,心态却一点儿没崩,可谓是稳如磐石。不管莫既臣怎么盘问,都不给予任何回应,全权交给了律师。 傅家给他请了个在刑诉领域十分有名的律师,这律师几乎是二十四小时住在医院,跟保姆似的,生怕傅韫说错什么话。 嫌疑人要求见受害者这事儿本就说不过去,但莫既臣又希望江瑟的出现会让傅韫松口,这才给陆怀砚发信。 由他代为转达,江瑟要是不想去也不会不好意思拒绝。 陆怀砚不必问都猜到江瑟会怎么回复。 江瑟下来吃早餐时,他直接把微信给她看。 “想不想去?” “不去。” 江瑟接过陆怀砚递来的红茶,淡淡道:“黄警官说录音的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那些录音全是真的。傅韫这次一定逃不掉,除了法庭,我不会在别的地方见他。” 陆怀砚颔首:“那就不去,一会我让伽罗上来陪你玩儿?” “好。”江瑟喝了口红茶,掀眸看他,“你中午不用回来陪我吃饭,我下午过去岑家还东西。” 陆怀砚没问她要还什么,只是问她:“要不要我陪你?” 江瑟摇了摇头:“我还完东西就回来。” 吃完早餐,陆怀砚让阿姨把伽罗带上来后便搭电梯去了停车场。 他没去公司,直接把车开去了医院。 莫既臣就在住院部大门等他。 “来得挺早,” 男人嘴里衔着根烟,眉眼里都是熬夜熬出来的倦怠, “我下来时他刚吃完早餐,傅家给他安排的律师也在。” “嗯。” “我还挺惊讶他居然愿意和你见面,也不知他想和你说什么。”莫既沉拿下嘴里的烟,“走吧,我们上去。” 傅韫住的病房就在十八楼的贵宾病房,傅家给他安排的律师姓方,叫方想。 知道他要同陆怀砚见面,好声好气地劝了两句,说他现在最好什么话都不说。 傅韫半躺在床上,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面色苍白。 她真的很难追 第128节 方想说话时,他始终垂着眼皮,面无表情地听着,直到莫既沉领着人过来了,才挑起眼皮朝来人看去。 目光对视片刻。 陆怀砚缓慢扫了他一眼,冷淡道:“听说你现在说句话都离不得律师了?” 傅韫瘦削的面庞像是注入了生气的人偶,慢慢生动起来。 他唇角勾起个温润的笑容:“方律师,你先出去。” 方想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倚在门边的男人忽然看了过来,淡声:“你是正通律所的方想方律师?” 方想眉心一跳。 先前傅家给傅韫找律师时,他便已经听说了,所有替傅韫辩护的律所都会列入陆氏的黑名单。 不仅仅陆氏,与陆氏交好的几个集团企业也放出了类似的话。 要不是欠了傅老爷子人情,方想是一点儿都不想接这案子。 陆氏这尊大佛他是不能再得罪了。 傅韫不听他的话,他也没辙。 “是我是我,久仰大名了,陆总。” 方想露出个专业的笑容,“既然傅总这里不需要我,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他人出去后,傅韫又将目光看向莫既沉。 莫既沉耸肩,没半点离开的意思。 傅韫没说什么,再度调转视线看向陆怀砚,温声说:“我早就猜到瑟瑟不会来见我,却没想到你会来。” 他姿态闲散而自在,提起江瑟时语气十分亲昵。 陆怀砚瞥了眼床边的医疗仪器,上面的心电图很平稳,唯独一点波动是他提起江瑟的时候。 “她只会在法庭见你,”陆怀砚的声音同傅韫的心电图一样平稳,寒潭似的一双眸子静静看着傅韫,“就你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哪来的脸要她来这里和你见面?” 傅韫面色依旧温润,他盯着陆怀砚微笑道: “她本来就应该属于我。当初要不是你陆怀砚横插一脚,本该是我进去救她做她的救世主,她喜欢的人也只可能是我。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本该是我的。” -------------------- 第86章 后续(三) = 仪器上的心电曲线跟刚才相比, 明显有了更大的波动。 傅韫眸色诡异,炽热里掺杂着浓浓的怨恨与妒忌。 眼前这男人什么都有了,仗着好的出身好的父母得到了普通人梦寐以求的一切。 金钱、权势、地位, 还有女人。 当初就差那么一步。 倘若救出江瑟的是他, 岑家的恩情还有瑟瑟的喜欢足够他翻身, 同瑟瑟一订婚,他在傅家将再不是一个人人唾弃的私生子。 岑家会支持他, 那老货也会重用他。 他与瑟瑟的孩子会跟他不一样,从一出生就是人上人。 “你说的是七年前她被绑架的事?你怎么知道是我救了她?你当时在现场?你又准备怎么救她?” 陆怀砚单手插兜靠着墙,语气很淡,并未因傅韫说的那些话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就好似,傅韫这号人根本不值得他浪费一星半点的情绪。 傅韫沉默地注视他。 这男人骨子里从来都带着傲慢,连傅隽都入不了他眼。 傅韫甚至知道傅隽一直在妒忌着陆怀砚。 人类本性慕强。 当他们这群人还在听着自家老子的话走自家老子安排的路时, 陆怀砚已经开始夺权把陆进宗赶出陆氏,自己坐上他老子的位置。 他做了许多人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并且还成功了。 的确有傲慢的资本。 也难怪他从来不拿正眼瞧自己。 即便是现在, 明知他就是当年绑架江瑟的人, 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姿态,全然不把他当一回事。 傅韫十分突兀地笑出了声,不问反答:“陆总猜猜我是什么时候爱上瑟瑟的?” 他压低下颌, 望着陆怀砚的目光带着赤裸裸的挑衅。 “就是那三天。我特地挑了两个□□惯犯来做赵志成的帮手,我以为像她那样, 从小养在城堡里没经历过什么挫折的姑娘, 只要让她在肮脏的泥泞里滚两圈, 把她彻底弄脏了, 就能折碎她那一身傲骨。那两个人的确想欺负她,第一天没成功, 第二天继续。可你知道吗?她竟然一声都没求饶,连哭声都没有。” 他的声音渐渐柔和下来,望着陆怀砚的目光也变得恍惚与温柔,仿佛是陷入了回忆里。 “不仅如此,那些人拿下她嘴里的布条灌她喝药,她呛到咳嗽也依旧要说,她会找到他们,这里的所有人,她都会找到。她的确是把所有人都找出来了,包括我。真是个坚韧的姑娘,你说这样一个人怎么能不让人爱上呢?” 空气一阵死寂。 傅韫唇角含着笑,等着欣赏陆怀砚失去冷静失去理智失去所有体面,被怒火焚烧的丑陋模样。 然而下一秒,对面那男人说出的话却是叫他面上的笑容一僵。 “这算是主动招供了?”陆怀砚神色淡淡地转过头看莫既沉,“他承认了是他安排人绑架了江瑟。” 莫既沉“嗯”一声。 陆怀砚气定神闲地颔一颔首:“成,那我回公司了。” 他慢慢站直身体,漫不经心地瞥一眼傅韫,轻轻笑道:“真是沉不住气,难怪你只能靠杀人、靠绑架来获得你想要的东西。当初傅隽说你是只上不了台面的癞蛤蟆,还真没说错。另外—— “就算当初是你进去那间废工厂,她也不会属于你,她会像现在这样把你揪出来。江瑟身旁的位置,就算你侥幸能站上那么一会,我也会夺回来。像你这样的懦夫,根本没资格肖想不该肖想也不配肖想的人。” 他说话的姿态分明是是云淡风轻的,语调也从容,可就是能叫人看来他对傅韫的蔑视。 骨子里掩都掩不住的蔑视。 那一声“懦夫”落地,傅韫有种被人看透了的耻辱感。 就好像他想见江瑟的微妙心思以及他想要激怒陆怀砚的用意在那男人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他看穿了一切。 傅韫慢慢敛了笑容。 眸子里的挑衅与兴奋一霎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恢复了最开始的面无表情。 心电曲线不断起伏,在屏幕里拉出尖锐狭长的角后又慢慢恢复平稳。 陆怀砚却是懒得再看他,唇角噙一丝冷淡的笑,神色淡漠地出了病房。 莫既臣紧跟在他身后,目光掠过他绷紧的下颌线,吊儿郎当道:“刚我差点以为你要揍他了,他这会的身体可挨不住你的拳头。” 刚傅韫说完那些话后,莫既臣敏锐觉察到陆怀砚一闪而过的杀意。 他赖在病房可不仅仅是为了记录两人的对话,更重要的是防止陆怀砚对傅韫下手。 陆怀砚后槽牙一松,要笑不笑地望向莫既臣:“你在一边杵着,我就算想动手也动不了。更何况—” 他声音倏地一冷:“那种人也不配我动手。” 莫既臣还是觉得疑惑:“他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招供了呢?之前他嘴闭得比蚌壳还紧,一个字都掏不出来。” 陆怀砚敛下眉眼,淡声:“他现在大概是连活着的欲望都没有了。” 两人在停车场分开,陆怀砚取了车后却没急着发动车子离开,而是像尊塑像般坐在驾驶位,一瞬不瞬地盯着住院部的大门。 傅韫说过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在脑海里回响。 ——“我特地挑了两个□□惯犯来做赵志成的帮手。” ——“那两个人的确想欺负她,第一天没成功,第二天继续。可你知道吗?她竟然一声都没求饶,连哭声都没有。” 莫既沉说得没错,听见这些话时,他的确想要动手。 因为那一刻他想起了十八岁的江瑟流泪的面庞。 陆怀砚头抵上驾驶座椅背,狠狠闭上眼。 - 江瑟并不知陆怀砚去见了傅韫,就算知道了也不在乎。 傅韫就是赵志成说的那只老鼠,一辈子都只能活在暗无天日的臭水沟里。 她已经抓到了他,他的结局要么是牢底坐穿,要么是死。不管哪个结局,江瑟都能接受。 答应自己要做的事,她都已经做到了。 往后的每一日,她只向前看,再不需要背负过往。 “瑟瑟,怎么又走神了?” 岑家老宅,岑礼往江瑟桌前的红茶放了一颗玫瑰冰糖,正要撒一粒玫瑰盐,江瑟忽然道:“不用加盐了。” 岑礼手一顿,好笑地看她一眼:“你从前吃甜品不是喜欢往红茶里添点盐?” “那是十六岁时养成的习惯,”江瑟望着沉在红茶杯里的冰糖,“现在这习惯该戒掉了。” 十六岁到十八岁那两年,她时常发烧。每回发烧都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一样,张婶喂不进电解质水,只好往她爱喝的红茶里添糖跟盐哄她喝。 久而久之,她便习惯了这味道。 吃甜的东西时,总要往茶水里添点盐,怕自己吃多了糖会忘记这个味道。 她虽然没细说,但岑礼很自然地想到了这个习惯肯定与她十六岁时被绑的事有关。 他放下装盐的搪瓷罐:“傅韫的事,我和父亲母亲都听说了。瑟瑟,对不起,当初是我们没做好。” 江瑟端起茶杯喝了口红茶,风马牛不相及地提起一部美国电影。 “我曾经看过一部电影,一个十分优秀的女孩子在军校里被一群妒忌她的男人□□了。她的父亲是个权势滔天的将军,当他女儿死里逃生从医院醒来时,她以为他父亲一定会将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可这个从小宠着她长大以她为骄傲的父亲却选择了缄默。为了他的仕途,为了权势还有家族利益,他要求他女儿和他一起缄默,他以为她的女儿会理解他。但最终他女儿却选择了用死亡来揭发当年的案子,完成对她父亲最后的报复。因为对她来说,比苦难更痛苦的是来自亲人的背叛与放弃。哥哥——” 温雅的声音微微一顿,江瑟掀眸望着岑礼。 她真的很难追 第129节 “我被绑走的那三日,第一日,你们急着处理季老师的丑闻没找过我,那时你以为我因为季老师的事同她闹别扭,我理解了。第二日,你们接到电话后没选择报警,因为不能让岑家闹出丑闻,也不能让我身上有污点,我理解了。第三日,你们找陆爷爷和傅老帮忙,依旧没有选择报警,我也理解了。我被救出后,你们阻止我报警,怪责我的任性,认定我说的话都是我的臆想,我,全都理解了。可是理解不代表原谅。你代表岑家代表季老师代表董事长说的那一句‘对不起’,我不接受。” 他们的苦衷他们曾经有过的挣扎,有的人会选择原谅,有的人却不想选择原谅。 这无关对错,只是遵从内心的选择罢了。 而江瑟选择不想原谅。 “瑟瑟……” 江瑟取出那块从北御公馆带走的积木,放在桌面,轻轻地说:“哥哥你陪我搭建的积木城堡,在我离开岑家时已然崩塌。这是我带走的那块积木 ,现在我还给你,我再也不需要哥哥你为我搭建任何城堡了。” 年少时的承诺言犹在耳。 两兄妹一块积木一块积木搭建城堡的场景也历历在目。 可到底是回不到过去了。 回到瑞都华府天还未暗下。 往常这时候,陆怀砚基本都还在公司里忙。可今日电梯门打开时,江瑟闻到了那阵熟悉的香气。 是她爱吃的梅子排骨。 这道菜重要的不是排骨,而是梅子。 他们离开桐城时,江川给他们装了满满一坛子腌渍好的梅子,今晚陆怀砚做的这道菜用对了梅子,味道自然是好。 男人挽着袖子做菜,听见她回来的动静,眼皮都没抬,言简意赅道:“去洗澡,洗完吃晚饭。” 江瑟路过流理台时打量他两眼。 陆怀砚捕捉到她的视线,侧了侧眸,笑问她:“看我看到走不动路?” 江瑟:“……” 洗完澡出来,那道梅子排骨将将从炒锅里腾到盘子,香气扑面而来,勾得馋虫蠢蠢欲动。 陆怀砚就做了这道菜,别的几道菜都是管家送来的新鲜菜。 虽然只做了一道菜,但身上还是沾了点油烟味儿。 “我先去冲个澡,你先吃。” 江瑟中午吃得将就,闻到味儿就觉饿,“嗯”一声便挟起一颗梅子放嘴里。 陆怀砚这个澡洗得很快,出来时,江瑟碗边的骨碟已经整整齐齐摆着三颗梅子核。 他好笑道:“牙不酸?味道怎么样?” 江瑟说好吃。 这姑娘嘴挑,她说好吃,那应当是真好吃。 陆怀砚去吧台倒了杯威士忌,边喝酒边看她被梅子撑起的脸颊。 江瑟吐出嘴里的梅子核,看着他手里的酒说:“给我喝一口。” 陆怀砚把酒喂她嘴里:“吃完梅子喝威士忌?” 江瑟垂下眼挟了块排骨,“想喝了。” 陆怀砚索性把一整杯酒就放她跟前,自己又去倒了杯新的。 吃完饭,他驾轻就熟地将碗碟放入洗碗机。 江瑟捧着酒杯,靠在流理台看他熟悉的操作洗碗机,下意识问:“你在英国时是不是很多事儿都自己做?” “除了每星期有人过来打扫屋子,别的基本是自己做,我不喜欢我住的地方有太多别人的气息。”陆怀砚洗干净手,抬起她手腕,就着她酒杯喝了一口,“怎么?好奇我在英国的生活?” 谈不上好奇,就是挺意外他有这么居家的一面,并且这一面还蛮性感。 江瑟目光瞥向他手,刚他把餐碟放水下冲的时候,手背的青筋微微鼓起,修长的手指不住地滴水,有种潮湿的禁欲感。 他指尖抬起她手腕时,还带着潮意。 注意到她眼睛看着哪里,陆怀砚眸光微动,拨开她颊边的,手指抚弄她耳垂,不紧不慢地说:“今年圣诞节带你去我从前读书的地方看看?” 他声音喑哑,是灌了许多烈酒后才有的音色。 酒杯里的酒液早就被冰块稀释得没什么酒味儿了,他刚刚喝的那一口更多的是冰水。 江瑟抬眼看他,视线撞入他黑沉压人的目光。 耳垂是她的敏感处,他指腹带茧,揉弄时又故意使了劲儿,没一会儿便有了麻麻痒痒的滚烫感。 陆怀砚直勾勾地看她眸子,低头用嘴唇取代手指,含弄她耳垂,手指慢慢往下,掀开她睡衣的裙摆。 “刚眼睛盯着我手时在想什么?” 江瑟没说话,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指腹的粗粝感。 洗碗机在安静地出着水,水声哗啦啦响,他指尖在洗碗池上不住滴水的画面慢慢侵占她脑海。 他们上一回亲热还是去桐城的那一晚。 江瑟不知道热恋中的人是不是同他们一样,格外痴迷于彼此的身体以及那种水乳交融的感觉。 他们开始得早结束得却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几日没做的缘故,他今晚格外折腾人。 流理台、客厅还有卧室。 在主卧的床上躺下时,江瑟彻底没了力气,可他不肯消停。 她咬着唇目色迷离地喘气,长发披散在枕子,颊边碎发湿漉漉贴着皮肤,有种破碎又坚韧的美感。 陆怀砚看她的目光同他的呼吸一样沉。 傅韫有一句话说得对。 这样的她的确很招人喜欢,是能把人骨子里的疯狂逼出来的喜欢。 喜欢她觊觎她的人一直很多。 从谷家那几个纨绔二世祖到傅韫这样的变态,越是了解她便越欲罢不能,作茧自缚一般。 如果当初她同岑喻错换的事没有揭露,如果她依旧是岑瑟,如果她同傅韫结了婚,他甚至能想象得出傅韫会对她有多痴迷。 陆怀砚晦暗的眸色翻涌着暗潮,俯身将她手腕往头顶扣,低头吻她,把她下唇从她牙齿里解救出来。 两人交缠的呼吸里全是小麦发酵后的醇香。 江瑟猛吸了几口气,觉得他比刚刚更疯了。 结束后,他还不肯放开她,两具汗津津的身体交缠在一块儿,江瑟整个人被他扣在怀里。 等缓过劲儿来了,她才后知后觉地踢了他一脚:“你今晚是故意要喝酒的。” 知道她喜欢他喝酒后的嗓音,也知道他被酒浸染过的声嗓能引起她的欲念,所以故意喝的威士忌。 陆怀砚没否认,虽然后来起作用的是他的手,不是他的嗓音。 他的确很想要她。 若不是她下午要去岑家,他今早离开医院那会就已经回来找她了。 男人“嗯”一声后便从胸腔漫出一声笑:“爽完后就拿脚踢人了?” 江瑟仰头看他:“你刚把我弄疼了。” “我知道,但你不是挺喜欢么?”陆怀砚书哦,“刚谁又叫了我一声‘怀砚哥’?” 她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候会情难自禁地喊一声“怀砚哥”。 别的时候都是“陆怀砚”。 陆怀砚掐她腰上的痒痒肉,笑说:“哄你叫一声‘怀砚哥’还真难。” 江瑟被他掐得发痒,过电一般,干脆又踹他一脚:“陆怀砚。” 陆怀砚低笑着松了手,怕她再动下去,又得要灭火。 相拥片刻。 他拾手拨开她脸上的头发,说:“我今天去了医院见傅韫,他或许活不到开庭审讯那一日,要是不能在法庭上看到他被定罪,会觉得可惜吗?” 江瑟静了几秒才应:“我最初连活着走出地下室的机会都不想给他。” 陆怀砚“嗯”一声,没再提傅韫的事儿。 一个月后,江瑟从黄嘉嘴里听说了傅韫自杀身亡的消息。 “他尝试了不止一次,第一次藏了一把水果刀,第二次是往点滴里注入空气,第三次他趁方律师接电话的当口,在洗手间里用病服捆住脖子绑门把上。前面两次都及时救了回来,但第三次,等方律师回来时,他人已经断了气。我们进去时,他唇角还带着笑。” 傅韫会自杀,江瑟其实早有预感。 不仅仅她,陆怀砚也猜到了。 所以那日他才会去医院,让傅韫亲口承认当初是他策划了她的绑架案。 一个自认为自己已经攀爬到山峰的疯子不会允许自己再跌入烂泥里,也不会允许自己像个小丑一样接受旁人的审判。 傅韫便是这样的疯子。 他处心积虑想要死,旁人便是想防都防不住。 “他那律师本来是安排了权威机构来给他做精神鉴定,他童年时受到虐待的相关记录也都找了出来。莫队对他会自杀这事儿始终存疑,因为那律师最擅长地便是打这种官司。”黄嘉说,“他会选择自杀虽然挺让人意外,但这结果……” 后面的话她没再说下去。 江瑟明白她的意思,笑笑道:“谢谢你,黄警官。” “谢什么。”黄嘉笑道,“这都是我们的职责,傅韫死了,这桩案子只能到此终止。当然,江小姐您要是想要追究他的民事责任,依旧可以在人民法院提起诉讼。” 犯罪嫌疑人死了是不能追究刑事责任,但民事责任依旧可以追究。 “不必了。”江瑟说,“这桩案子在我这里也已经结束。” 几乎在黄嘉给江瑟打电话的同一时间,陆怀砚也接到了莫既沉的电话。 他的态度同江瑟一样平静而淡漠。 晚上陆怀砚从公司回去,一进门便听见江瑟正在电话里同人谈酒厂的事儿。 他把西装外套丢沙发上,靠着沙发背听她打电话。 江瑟这头电话一挂,他便似笑非笑道:“这么着急办酒厂?什么时候启程去桐城?” 她真的很难追 第130节 江瑟走过去抱他,被他一把搂住坐上沙发。 “我生日前一天我们就回桐城吧。过完生日,和你去南观音山看完韩姨,我会留在桐城一段时间,把酒厂和旗袍工作室办起来后才有时间过来北城。” 她的生日在六月十六,六月马上便要到了。 他们还能再腻歪半个多月。 “知道,”陆怀砚说,“你去做你要做的事儿,不必顾及我,我过去见你也就坐趟飞机的工夫。” 这姑娘做什么都拼命,从小到大便是这样,每一样都要做到最好。“富春河畔”和“张绣”这两个项目她一旦下定决心去做,便一定会做出成绩。 陆怀砚没想折断她翅膀把她困在自己身边。 她从来不需要为他做任何妥协。 江瑟搂住他脖子,亲了亲他唇角:“陆怀砚,圣诞节我们一起去英国吧,我想看看你的过去。” 他离开北城去英国时还不到十三岁,那时江瑟也就七岁。 等他再回来,她已经十四岁了。 往后几年他一心要报复陆进宗夺走陆进宗手里的一切,压根儿没心思管旁的事,两人之间的交集自然不多。 他们之间,说是青梅竹马吧,倒也算得上。 但对彼此间的过往,又称不上多熟悉,参与得也不多。 陆怀砚在英国的那七年,江瑟便一点儿都不了解。 她唇瓣就挨着他唇角,带了点玫瑰的香气,男人摘下鼻梁上的眼镜,侧头吻上她唇。 “成,想看什么我都带你去看。” 虽然在英国的那七年在他记忆里十分乏善可陈,但她想要知道的想要看的,他都会叫她如愿。 -------------------- 第87章 英国之旅(一) = 这一年的平安夜在周四, 飞机落地时天色已经暗下。 两人去陆怀砚在牛津街的公寓休整一番,便启程去里士满公园。 “你在英国这七年,都是在关绍廷家过圣诞的么?”江瑟望着窗外的雪景, 漫不经心地问。 她在飞机上睡了三四个小时, 这会精神饱满, 没半点长途跋涉的疲倦。 “嗯,除了大二那年去了edward公爵家, 旁的时候都是在linda那儿过平安夜。”陆怀砚慢慢打着方向盘,说,“今晚绍廷他们几兄妹都会在,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吃完饭便早些走。” 江瑟从窗外收回目光,瞥他一眼:“我为什么会不喜欢?上回在北城, 我不是还同关绍廷一块儿喝酒了?他人挺好。” 江瑟说的上回是国庆黄金周的事儿,她这大半年忙得不可开交, 很多时候都是陆怀砚过去桐城找她。 他其实也忙, 每次也就待个三两日便要走。 一两月才见一次面, 那几日他们基本都是腻歪在屋子里,简直是要把分开这段时间少做的事儿都弥补回来。 黄金周那几日恰好关家来人,陆怀砚离不开, 江瑟便腾了几日去北城。 到的第一晚陆怀砚便问她:“绍廷想见见你,想见他吗?” 江瑟自然是识得关绍廷, 但也就点头之交, “他为什么想见我?因为你么?” 陆怀砚说:“算是吧, 我在英国读书的时候, 他就挺好奇我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 江瑟没什么所谓道:“那就见吧。” 当天在陆家老宅吃晚饭,关绍廷也来了。 晚饭结束他们便去了酒吧。 关绍廷风度翩翩, 人也幽默,并未因为捧在手心里的妹妹失恋便对江瑟有任何的敌意。 江瑟对他的印象的确不差。 陆怀砚看着前头的路况,低笑一声:“在我面前夸别的男人?” 江瑟:“你又不会吃醋。” “谁说我不会?”陆怀砚慢慢道,“我当然也会吃醋。” 江瑟挑眉:“所以你吃关绍廷的醋了?” “那倒没有。”陆怀砚将车拐入里士满花园的外车道,意味深长道,“什么时候我要是吃醋了,我再跟你说。” “……” linda已经在别墅的门口等着,除了她,关嘉颐、关绍廷还有关绍礼也都在,几兄妹也就关绍崇忙得连过圣诞的时间都没有。 陆怀砚同linda一见面便是个贴面礼。 男人唇角噙着笑:“我带她来见您了。” linda 笑说: “我先前同江小姐见过一面。” 她说着便亲热地同江瑟拥抱:“江小姐,多谢你同阿砚来伦敦看我。” 她一身银色长裙,灰色长发盘成一个发髻,同江瑟上回在停车场遇见时没什么区别,优雅又平易近人。 “叫我瑟瑟就好,linda。”江瑟笑笑,“谢谢您的邀请。” 同linda打完招呼,她便走向关嘉颐,和她轻轻拥抱了下,说:“你的脚恢复得如何了?” “恢复得很好,医生说再过半年我便能开始训练了。”关嘉颐笑意盈然道,“也就一年时间的空白嘛,当初linda因为手伤两年不能碰钢琴,后来复出没多久便拿奖了。linda说有时候上帝给我们挫折就是为了让我们能更好地看清楚想走的路,我脚伤之后才知道原来我这么喜欢跳舞,明年你同阿砚记得来北芭看我跳舞。” 关嘉颐这大半年都在英国养伤,等伤养好了便准备回北芭。 江瑟颔一颔首,说:“好。” “圣诞节这几天皇家芭蕾舞剧院会有《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演出,你同阿砚要是想去看就跟我说,我找老师要票。” “别杵在门口说话,”linda冲这一群年轻人招了招手,“我们有一整晚的时间,进去里面慢慢说。” 伦敦的冬天十分阴冷,屋子里开着暖气,自然是比在外头舒服多了。 进了玄关,陆怀砚轻车熟路地给接过瑟的围巾和大衣,挂起后,便牵着她手一起进去。 关嘉颐望着两人的背影,顿了顿,挽起linda的手,笑眯眯说:“阿砚同江小姐真的很登对。” linda笑而不语,望着关嘉颐的目光很温柔。 关家人过圣诞节非常热闹。 明明人也不多,但就是热闹。 晚餐是linda亲自下厨做的,陆怀砚同关绍廷给她打下手。 江瑟和关嘉颐、关绍礼坐在客厅玩□□。 三人年岁相近,关绍礼比关嘉颐大一岁,算起来也就比江瑟大半岁。 跟两个哥哥相比,他性格明显要更奶更活泼一些,也容易同人打成一片。 几局德州下来,他便十分自来熟地道:“瑟瑟,你玩牌的风格同砚哥还挺像。” 江瑟没同陆怀砚玩过□□,闻言便说:“什么样的风格?” “很会给人挖陷阱,并且永远不会让人猜到你拿的是什么底牌。”关绍礼把手头上的牌朝里一盖,耸耸肩说,“我不跟了。” “明明是三哥你技术最菜。”关嘉颐嘲了几声。 关绍礼斜乜她一眼:“你也差点给我挖了个坑你知不知道?” 关嘉颐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给你挖过坑?” 关绍礼好笑地摇一摇头。 在旋转餐厅吃饭那一次,这丫头当着陆怀砚的面说要把江瑟介绍给他,还说他一定会喜欢江瑟。 他记得很清楚,砚哥听见这话,立即出门抽烟去了。 诚然,江瑟不管是长相气质还是性格,的确是符合他的审美,但他脑子进水才会跟陆怀砚抢人。 大哥二哥可是说得明明白白,别同陆怀砚做敌人。 抢女人更不行。 好在那晚陆怀砚出去抽烟,没听见他同关嘉颐说的话。 关绍礼压根儿没想到他这头还在庆幸,那头自家二哥已经揭了他老底。 “你不知道那天在旋转餐厅,kingston看过江小姐的照片后,本是要mia给他牵线的。”关绍廷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低低笑几声,“后来他知道江小姐和你在一起,我还打趣他敢不敢跟你抢人。” 关绍廷这会再回想起那日,倒是明白了陆怀砚怎么会突然跑出去抽烟。 “你那几天是不是同江小姐闹别扭了?” 陆怀砚正在起红酒,闻言便淡声道:“她想同我分手。” 关绍廷手里的叉子“哐当”一声掉落在沙拉碗里,扭头看着一脸云淡风轻的男人。 “你后来是怎么把人哄好的?送钻石了?我记得你有一回特地飞来英国拍了一颗蓝钻。” 陆怀砚垂眸笑了一笑:“哪有那么好哄?” 关绍廷还想再说些什么,linda适时掐灭他的好奇心,“把沙拉端出去吧watson,让mia他们准备吃饭。” 关绍廷一走,linda便看着陆怀砚笑说:“还记不记得你十八岁生日时同我说什么?” 陆怀砚把红酒倒入暖酒瓶里,笑着颔首:“记得,我说我这辈子应该遇不见一个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linda说: “你好不容易遇见了,当然要费尽心思去哄她、护她,给她独一无二的爱。” 陆怀砚笑笑:“嗯。” linda依旧看着他: “我从前便同watson说过,你要真爱上一个人,肯定会比他做得好,我到现在还是这样认为。” 关绍廷大学时便谈了女朋友,现在女朋友变成未婚妻,马上便要完婚了。 他一向自诩自己是个浪漫长情的人。 她真的很难追 第131节 大学那几年没少笑话陆怀砚不开窍,说喜欢他的人那么多,他却连一场恋爱都不谈,还说要教他谈恋爱。 有一回linda听见了,便同关绍廷说,阿砚要真爱上一个人,一定会比他做得更好。 关绍廷不服气,吃味道:“究竟谁才是您外孙?您对您外孙就这么没信心?” 关绍廷吃味儿也不避着陆怀砚,陆怀砚自然记得这事,淡淡地笑一笑,没接话。 他确实会比关绍廷做得好。 linda笑得同样温和: “我们出去吧。” 平安夜在英国是大年节,处处都充满了过节的气氛。 屋子里循环放着几首应景的圣诞歌曲,客厅的壁炉里烧着火,挂满彩灯和装饰物的圣诞树闪烁着细碎璀璨的光。 餐桌上的说笑声就没断过。 酒足饭饱之后,他们开始交换圣诞礼物,互道“merry christmas”。 岑家人不过圣诞节,江瑟是头一遭正式过平安夜,也是头一遭这样正式地交换圣诞礼物。 她抱着四份圣诞礼物回的公寓,进屋洗过澡后便开始拆礼物。 第一份礼物来自关嘉颐,是一本厚厚的相簿。 看到相簿的第一眼,她便怔了一怔。 翻开相簿,第一张照片便是陆怀砚同关绍廷穿着燕尾服在伊顿公学里上学的照片。 那时的陆怀砚也不过才十三岁的光景,只是个半大少年,眉眼冷峻,唇角幅度小到看不出来,与旁边笑得格外斯文的关绍廷形成鲜明的对比。 照片应当是当年冲洗出来的,纸张泛黄,满是沉甸甸的岁月感。 里面的陆怀砚是江瑟不曾见过的。 陆怀砚见她拆份礼物拆半天,便端着杯威士忌从吧台回到客厅。 目光掠过她手里的相册,他眸光一顿:“这是linda的礼物?” “不是,是关嘉颐送的礼物。”江瑟慢慢翻着相册,“这些都是你刚到英国那年拍的?” 陆怀砚“嗯”了声:“绍廷和我住同一层楼,我去伊顿orientation时恰巧遇上他和linda。都是中国人,linda和绍廷也热情,慢慢地便熟悉了,这几张照片都是linda拍的。” 这些照片应当是关嘉颐从linda那里收集来的,凑出这么厚一本相册让她看到十三岁到十九岁时的陆怀砚,当真是有心了。 相册里的少年渐渐长大,气质越来越成熟,眉眼里的冷峻却是消退了些,但他身上始终萦绕着一种淡淡的孤寂感。 这种孤寂感在热热闹闹的关家人里总有些格格不入。 最后两年的照片有几张是偷拍的,有一张是陆怀砚穿着马球服站在山楂树下打电话的场景。 分明是很模糊的侧脸,江瑟却盯着这张照片看了许久。 “你那时是在给陆爷爷还是韩姨打电话?” 陆怀砚垂眸看她指尖的照片:“祖父给我打的电话,那天是陆怀轩的生日,祖父在老宅给他庆祝,想叫我同陆怀轩说几句话。” 陆行秋那时一心想要将陆氏交到陆进宗手里,心里虽然偏爱大孙子,但小孙子也同样喜欢,自然是希望陆怀砚和陆怀轩能摒弃长辈的恩怨,做对好兄弟。 江瑟没接茬。 陆怀砚在她身旁坐下,抬起她下颌笑问:“心疼我?” 江瑟问他:“陆怀砚,你在英国这七年都是自己一个人过生日的么?” “没那么可怜。”陆怀砚掐她下颌,说,“前面几年linda会张罗着给我过,后来几年陪我过生日的人更多,不仅有linda和绍廷,还有学校里交情过得去的同学。” “难怪你这么喜欢linda。”江瑟弯了下唇角,“关绍礼说他二哥经常吃你的醋。” 陆怀砚刚来英国读书时年岁不大,又刚经历过父亲背叛母亲自杀的事儿。 好在他在这里遇到了linda还有关绍廷。 关绍廷不止一次说linda偏心,这点陆怀砚也知道,还亲耳听见过。 关家人的家庭氛围就是这样。 亲人间会彼此笑话彼此吐槽,但不会真的起龃龉,也不会有隔夜仇。 “我来英国的第二年,母亲的病好了许多,能给我打电话了。知道关家人很照拂我便问我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家。我当时同她说,关家是一个很正常的家庭。” 正常的父母,正常的亲子关系,正常的手足之情。 这样的家庭关系是陆怀砚同江瑟都没体验过的。 也因此,当陆怀砚说出“正常”两个字时,江瑟能体会到这两个字背后的孤独。 陆怀砚抽走她手里的相册,“照片留着以后看,现在睡得着么?想不想看电影?” 江瑟今天在飞机里睡了几个小时,这会是半点儿不困,便点点头说:“我想看电影。” 陆怀砚放下酒杯,去给她挑影碟。 江瑟望着他背影,忽然问:“陆怀砚,你二十九岁的生日想要怎么过?” 离他二十九岁的生日也没多久了,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江瑟二十四岁的生日在梨园街过,当时陆怀砚陪了她好些天,还特别俗气地给她放了场焰火,就在富春河畔。 陆怀砚选好影碟便把碟片放入老式读片机,拉起窗帘,把江瑟抱入怀,轻轻笑道:“跟去年一样,请瑟小姐陪砚老先生吃碗长寿面就可以了。” 江瑟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着。 影碟机还是旧式的影碟机,瞧着有些年头了。 黑黢黢的客厅里,就电视屏亮着,电影的开头是一对儿女回到幼时住过的屋子听律师宣读母亲的遗嘱。 律师说母亲希望将遗体火化后将骨灰洒在附近的一座桥里。 电影是九十年代的老电影,就连开头也十分的似曾相识。 江瑟直到看到男主同女主问路,才隐约记起这电影她曾经看过,大二一门文学公共课的老师在课堂里放过这部电影。 她捞过个抱枕,眼睛盯着电视问道:“the bridges of madison county?” 陆怀砚“嗯”一声,侧眸看她:“看过了?要换一部别的电影吗?” 江瑟摇头说不用。 陆怀砚见她渐渐看得入迷,便不再吭声,将目光再度投向电视。 电影的节奏很慢,镜头语言却很细腻,每一帧每一个动作都细腻到仿佛能感觉到男女主角的情潮暗涌与挣扎。 电影有个十分耳熟能详的中文名字,叫《廊桥遗梦》。 故事发生在一九六五年的夏天,女主角在送走丈夫与孩子后难得拥有了四天的假期。 就在这四天里,她遇到了来小镇拍桥的摄影师男主。 一个是压抑的孤独的家庭主妇,一个是追崇自由的摄影师。 毫无意外地,两人相恋了,在错误的时刻与错误的地点。 人到中年才遇到灵魂极其契合的爱人,故事很俗套,因为婚外情的情节也多了层背德的基调,但不得不承认里面的情感很动人,带着悲情的底色。 当男主角深情地对女主角说出那句:“this kind of certainty comes just once in a lifetime(这样确切的爱,一生只有一次)。” 江瑟忽然按下了暂停键,回头望着陆怀砚,说:“是这一句话吗?” 他说他在十八岁时看过一部爱情片,那是linda最喜欢的电影。 而他在跨年夜那晚想起了这部电影的一句台词,还叫她以后自己猜是哪一句台词。 陆怀砚唇角往上轻轻一提:“怎么知道是这部电影的?” “今天和mia、kingston玩儿扑克牌时,他们说家里有一部电影linda每年都要看。”江瑟头枕上他肩膀,“他们猜测linda在嫁给他们外公前肯定有过一段刻苦铭心的爱情。” “不是在嫁人前,是在嫁人后。”陆怀砚抬手搂紧她,说,“那人也是个钢琴家,英国人,只不过去世得早。linda与他在一家高级餐厅里邂逅,彼时两人喝了酒,都想去摸摸餐厅里的钢琴。那人本是想要谦让给linda先弹,linda却是邀请他一起来了场即兴的四手联弹。” 那时他们谁都不识得谁,都是初出茅庐的钢琴家。 不曾想会在几日后的钢琴比赛里再度相遇。 陆怀砚勾缠住江瑟的手指:“他们在餐厅的四手联弹大概和我跟你的两手联弹一样。”都有一种难以用言语诉说的契合。 “后来呢?”江瑟问。 “他们在比赛的那几日就像相识了许久的好朋友一般,一起吃饭一起看布鲁塞尔的夜景。那一年的比赛,他们都获了奖。比赛结束后,他们便分道扬镳,偶尔联系也只是节假日的礼貌祝福。两年后,linda生下女儿没多久便接到律师的电话,说那人出了意外,遗嘱里给她留了一套别墅以及别墅里的钢琴。” “是我们今天去的那套别墅?” “嗯。linda在她丈夫去世后才搬去那里住,就连绍廷都不知道那屋子是一个男人留给linda的遗物。” 江瑟看着电视里的男主角:“那个人结婚了吗?有妻子儿女吗?” “没有。” “遗嘱是提前写好的?” “嗯。” 把自己住的屋子和最心爱的钢琴留给一个只相处过数日的人,江瑟忽然明白linda为什么会每年都要看一遍《廊桥遗梦》了。 钢琴大抵就是linda和那个钢琴家的“桥”。 她微微侧头,望向陆怀砚。 男人的镜片里映着一张热烈又痛苦的脸,那是男主角同女主角说出那句话时的神情。 江瑟反身坐上陆怀砚大腿,镜片随即覆上一片阴影,男主角的脸在镜片里消失。 “跨年夜那日,你为什么会想起这句台词?” 陆怀砚扬起下颌,看着江瑟笑:“还能因为什么?” 他头枕着沙发背,姿态很慵懒,语气却认真:“我曾经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对谁动心动情,不会体会到这种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极其确切的爱,直到那一晚。我承认那时对你还称不上是爱,可那样的情动的确是二十八年来的第一次,这辈子也只会有这么一次。” 陆怀砚很早便对自己的人生做好了规划。 到了三十岁便寻个不爱他的人联姻,三十五岁前生下陆氏的继承人。往后的时间,对方若是想离婚那便离婚,如果不想离婚,那便相敬如宾地过下去。 他给不了爱,但会给一个丈夫应该有的忠诚。 他以为那就是他的一生。 也因此,察觉到自己对江瑟动了心,他没有任何犹豫地便展开了追求。 她真的很难追 第132节 明确地叫她知道他的心思,知道他想要她。 即便她想要利用他也无妨,只要能将她拴在身边就成。 江瑟静静听着。 男人眼睛藏在镜片后,这样昏暗阒然的空间,她依旧能看到他眼底的那些东西。 指尖一蜷,她抬手摸陆怀砚的镜脚,说:“昨晚同陆爷爷吃饭,他说等你一结婚,这眼镜便可以摘了,以后都不必戴。” 他身上的戾气比起从前已经少了许多。 这眼镜早就形同虚设,戴不戴都无所谓。 陆怀砚盯着江瑟眸子:“不想我摘眼镜?” “嗯。” 陆怀砚轻笑:“喜欢我戴眼镜?还是喜欢我戴上眼镜又摘下?” 他的语气带着调侃。 两人亲热前,第一个流程基本都是摘眼镜,以至于现在他一摘眼镜,江瑟便会有很微妙的反应。 那是一种来自身体的记忆。 江瑟手指抚过那根细长的金属,语调轻淡:“喜欢你在我面前摘眼镜。” 明明她手摸的地方是他的眼镜镜脚,语气也清冷,可陆怀砚就是被她弄出了火气。 男人握住她腰翻身将她压入沙发垫,脸朝她摸镜脚的手侧了下,说:“帮我把眼镜摘了。” 第88章 英国之旅(二) = 两人位置颠倒的那一下, 江瑟掌根触碰到电视遥控,电影又继续。 男人背光的脸在浮动的光影里静静望她,等着她摘下他的眼镜。 江瑟软下身体, 懒懒枕上身后的背垫, 捏住他眼镜的镜脚慢慢摘下。 陆怀砚俯身亲吻她, 边亲边问着:“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摘我眼镜的场景?” “记得。”江瑟被他亲得差点喘不过气,舌尖被他吮弄, 声音都带了点儿颤,“在寒山寺。” 陆怀砚沉沉笑一声:“那时你还挺粗暴。” 江瑟嘴硬:“你活该。” 这话一落,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狠狠闭上了眼。 睡衣的肩带早就滑落到手肘处,裙摆也被掀到腰间。他鬓角的头发刺着她锁骨,江瑟咬唇吸气。 从前他做这种事总是很有耐心, 但或许是这大半年聚少离多,甫一见面就要天雷勾地火地开始, 也没什么前奏。 可昨天她回北城, 他明明拉着她胡闹了半晚, 两人是餍足了的。 他这会不该这么急切,力道也没个轻重。 江瑟想拿脚踹他,偏偏膝盖被他往左右撑开一条直线, 他掌心压着她膝盖不许她动弹。 她自小习舞,身体柔软得像团棉花, 橫劈个一字马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也不觉难受。 但这样面对面…… 她觉得难耐。 似是看出她的不满, 陆怀砚蓦地温柔下来, 低头吻她眼睛,哑着嗓同她道:“睁开眼睛看我。” 江瑟眼睫濡湿, 挑开眼帘时,长而卷的眼睫湿成一绺绺。 她看着他。 陆怀砚吻她唇,湿热的气息很灼人。 “我十八岁那年的生日,linda问我许了什么生日愿望,我说我的愿望与我父亲有关。她笑着说我怎么不许一个浪漫点的愿望,比如遇到一个相爱的女孩儿,谈一段刻骨铭心的恋爱。知道我那时怎么说的么?” 男人的汗水从他额角滑落至下颌,又从下颌滴到江瑟的锁骨上。 他急切时她觉难耐,可这会他缓了劲儿她却觉更难耐。 江瑟当真是不知道他哪儿来的兴致选择在这个时候和她闲聊。 她艰难喘了一口气:“你怎么说?” “我说我应该一辈子都遇不到想要共度一生的人,”陆怀砚手背青筋偾发,喑哑的声嗓满是压抑的欲,可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格外清楚,“当我十年后遇到了。” 陆怀砚垂眸注视着江瑟。 江瑟觉得更难耐了,时间被拉得很慢,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眉心骤然一蹙,猛然抱紧陆怀砚脖颈。 屏幕上的电影马上便要迎来剧情的高潮,男主角邀请女主角同他一起离开。 而在那个分叉的路口,女主望着前面那辆皮卡车,几度想要拉开车门下车去追寻她的爱情,然而世俗的责任与道德束缚着她。 身体同灵魂都被禁锢着。 耳边再度回响起摄影师的那句:“this kind of certainty comes once in lifetime。” 她终究是松了手。 陆怀砚沉哑的声音在电影的暴雨声同鸣笛声穿透她耳膜:“瑟瑟,我遇到了你。” 江瑟随着电影的剧情一起来到了高潮。 电影里的女人伏在车厢里痛哭。 为错过的人和错过的爱情。 不是所有人都能遇见心动的人,就算遇见了,也未必是在最恰当的时候,总会有早一步晚一步的遗憾。 而这样的遗憾往往是一辈子。 多幸运,他们遇到了彼此,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江瑟目光渐渐涣散,情不自禁地喊他的名字,先是“陆怀砚”,后来是“怀砚哥”,最后又变成了“陆怀砚”。 电影停在了最后一帧。 客厅里的沙发早已偏离了原位,在地毯撕扯出几道很深的拉痕。 陆怀砚抱起她进了房间,他全然没了先前的温柔劲,江瑟被折腾得失了声,最后一次软倒在他怀里时,男人温柔地吻她的眉眼,说:“我们结婚吧,瑟瑟。” 江瑟缓了好半晌才渐渐回过神。 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她愣愣地问:“你说什么?” 陆怀砚抬起她汗津津的脸,看着她眼睛,重复了一遍:“我想跟你结婚,江瑟。” 他分明就是在犯规。 在这样的一个夜晚,看过这样一部充满遗憾与悲情的电影,被这样的欢愉冲击得失去了所有理智的时刻,她太容易答应了。 卧室里没有亮灯,雪花在窗外飘荡。 胸腔里翻涌着滚烫的情潮。 江瑟看着他说:“陆怀砚,你故意的。” 陆怀砚没否认:“就只是和我结婚,我做江瑟的丈夫,你做陆怀砚的妻子。不需要再有别的身份,也不会有任何事束缚你。你不会因为多了一层身份就要被逼停止你的一部分人生,去开启你不想要的人生。” 电影里,女主角佛朗西斯卡说当女人做出了抉择,去结婚去生子,她的生命在某一方面开始了,却在另一方面终止了。 十八岁那年,当陆怀砚听见这一句话时,他想起了韩茵。 韩茵大学时学的地质工程,最喜欢跟着学校的地质队到处勘察岩土和矿山。这专业冷门也苦,外公想着她毕业便要嫁人,便由着她挑了这专业。 陆怀砚不止一次想,假如母亲没有嫁人没有生下他,她或许已经成为一名十分优秀的地质工程师。 如今韩茵喜欢住在山里研究山里的土和水,多少也是在缅怀曾经深深喜欢过的东西。 “我不会让你成为第二个母亲,结婚只是我们的事,我们甚至不需要和别人说。” 陆怀砚啄着她唇,“要不要婚礼听你的,生不生孩子也听你的,我只是自私地想要从法律意义上彻底占有你。” 这男人说这些话时,还与她紧密交缠着。 他们在黑暗中凝视着彼此,感受着彼此的脉搏。 江瑟心脏跳得极快,擂鼓一般。 “陆爷爷希望你生个继承人,我如果不想生孩子,你怎么同他交待?” “陆家有那么多不错的苗子,我总能挑到合适的继承人。”陆怀砚松开她唇,认真说,“这些都交给我,我不会让任何人逼迫你。” 他会给她铺好路,叫她不必再受任何委屈。 嫁给他应当是一件令她更加幸福的事情,而不是让她的人生陷入两难。 江瑟沉默下来。 那日他闯入地下室以为她杀了傅韫时也是说的这句话—— “都交给我。” 这男人想要护着的人从来都是竭尽全力地去护。 事事都能做到周全。 从前他对韩姨,如今他对她,都是如此。 他从来言出必行,也看穿了她的顾虑。 江瑟不是没想过结婚的事儿,也不是没想过和他生个孩子,组一个世俗意义的家庭。 自从带他去过一趟“半日闲”买奶茶后,整条富春街的街坊都知道她有个生得很俊的男朋友,江瑟在桐城这大半年,那些伯伯婶婶一碰见她便要问什么时候去领证。 那时她几乎没怎么犹豫便回道:“还没那么快。” 还没那么快,却不是不结婚。 她也想和陆怀砚结婚,他们迟早会结婚。 只是她很清楚一旦结了婚,便不可避免地要被催生孩子。 她真的很难追 第133节 陆爷爷早就想抱曾孙子了。 偏偏她不知道她能不能做好一个母亲。 在她不确认自己能不能做好一个母亲时,她不想要孩子。 现在孩子的问题他会解决,那便没什么好迟疑的。 “好。”江瑟应道。 陆怀砚喉结滚了下,敛目看她:“想清楚了?” 江瑟又“嗯”了声。 陆怀砚猛地将她抱起抵入床头板,含住她唇:“答应了就不能反悔。” 江瑟眉心蹙起,刚刚那一下起落得太猛,她都觉得疼了。 她咬他舌尖:“陆怀砚,你弄疼我了。” 陆怀砚闻言便笑,由着她咬:“我轻些。” 他嘴里说着轻些,却丝毫没缓下劲儿。 江瑟好不容易攒回来的力气全用来在他锁骨留下牙印。 第二日早晨起来,那几个牙印成了一圈紫淤。 江瑟刷牙时眼睛往他锁骨瞟了几眼。 陆怀砚身上套着件睡袍,腰带系得松,俯身漱口时领口会敞开一大片冷白的皮肤。 察觉到她目光,男人睨她:“这会才心疼?” 江瑟满嘴泡沫,没空搭理他。 刷完牙才淡淡回他:“你自找的。” 陆怀砚笑一声,把她手里的牙刷一并拿过来摆好。 江瑟想要去洗澡,昨晚实在是累,还没叫陆怀砚抱她去洗澡便睡了过去。 现在过了一夜,她再也受不了身上的黏腻感,正要脱身上的睡裙,结果手指还没碰上衣服便被陆怀砚拉了回来。 “昨晚答应的事忘没忘?” 江瑟手被他扣着,起床气一下炸了:“要是忘了呢?” 陆怀砚:“那我只能再求一次婚。” 江瑟看他:“陆怀砚,你再不让我去洗澡,你求十次婚我都记不起来。” 陆怀砚好笑地将她扯入怀里,低头吻她。 他吻得温柔,带着薄茧的手揉着她后脖颈,跟揉弄一只炸毛的猫一样。 江瑟很快便顺了毛,等两人粘合的唇分离时,她那点起床气终于消散。 “去洗澡吧,我下去给你买早餐,吃完早餐你再睡会,之后我们出发去温莎郡。” 男人说完便要去换衣服,刚一转身,睡袍的袖子却被人轻轻拽住。 “回去后就在桐城领证,你可以跟韩姨、陆爷爷说,我也会和爸爸妈妈他们说,浅浅那边也不能瞒着,要不然她铁定会杀回来找我。婚礼先不弄,等两年后酒厂的事上轨——” 她的话音戛然一止。 陆怀砚没让她把话说完,直接把人放盥洗台面上亲。 亲了好一会儿才挪开唇去含弄她耳垂,说:“继续。” 江瑟仰着脸,稳住呼吸接着说:“酒厂那边至少要两年才能上轨道,未来两年我都会在桐城。两年后,我会去北城找你,到时候我们再办婚礼。” 她每一步都会规划好。 在他朝着她走过来时,她也会朝他走。 陆怀砚知道自己不能再亲下去了。 抬起身蹭了蹭她鼻尖说:“那我们就在英国这里订婚,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订婚宴。” 江瑟眨了下眼睛:“都要领证了,为什么还要订婚?” 她与陆怀砚结婚不是为了联姻,自然没必要弄个订婚宴对外释放两家要合作的信号。 更何况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订婚宴。 陆怀砚说:“弥补一下我的遗憾。” 江瑟眼睫一顿:“遗憾?” “嗯。”陆怀砚亲了亲她额头,“遗憾没在你十八岁的成人礼里同你跳第一支舞,也没在你二十一岁的订婚宴站在你身边做你的未婚夫。” 成人礼的第一支社交舞,江瑟是同傅隽跳的。她二十一岁的订婚宴,站在她身边的是傅韫。 这两次宴会,陆怀砚都去了。 他甚至没看完她跳的第一支舞便离去,她同傅韫的订婚宴也只去了半场。 此时再回想,怎么能不觉得遗憾? 江瑟静静望着陆怀砚,几秒后,她展眉一笑:“没跟我订婚是遗憾,没跟我跳第一支社交舞是遗憾。那我们订完婚后,你要跟我跳舞吗?” 陆怀砚一眼便看穿她心思:“想看我跳舞?” “嗯。”江瑟说,“你从前真一次都没跳过?哥哥说他们几个人就你一次舞都没跳过。” 陆怀砚思考了几秒:“高中那会跳过一两次摇摆舞。” “摇摆舞?”江瑟唇角压出个笑靥,“有拍下来吗?” “不知道,关绍廷那儿可能有,他当时也跳了,我让他找找。”陆怀砚没忍住掐她下颌,声嗓含笑,“你快去洗澡,想看我笑话也不急在这一会儿。” 江瑟乖乖去洗澡,出来时陆怀砚已经将早餐摆好。 非常传统的一顿英式早餐:烤培根、太阳蛋、炸薯饼、焗豆、吐司、烤口蘑和圣女果,还有黑暗料理界的清流——黑布丁。 江瑟只挑了自己吃得惯的几样,旁的碰都不碰。 陆怀砚切了一角黑布丁,问她:“真不尝尝?我从前也以为不好吃,真尝了发觉味道挺不错。” 江瑟不爱吃血制品,摇头说不吃。 等陆怀砚吃下一口后,又故意说:“今天你不能和我接吻。” 陆怀砚手里的刀叉一顿,他抬了抬眼,说:“你每次咬破我舌头时,怎么不嫌弃?” 江瑟说:“那不一样。” 陆怀砚:“哪里不一样?” 江瑟不说话了,捧着红茶杯默默抿了一口。 她打小就不喜欢血腥味儿。 可两人接吻时,她不止一回咬破他舌头,做那事的时候,也常常咬他肩膀和锁骨。那种时候她是一点儿也不嫌弃充斥在唇腔的铁锈味,反而会因为这点铁锈味而觉得更兴奋。 陆怀砚不再碰餐盘里的黑布丁,握住她手腕,喝了一口她的红茶,慢条斯理唤一声:“小吸血鬼。” 江瑟:“……” - 昨晚闹腾得晚,他们醒得也晚。 吃完早饭已经过了十点,江瑟也不补觉了,收拾好行李便启程去温莎郡。 这趟英国之旅他们就只有五天的时间,两日在伦敦,一日去温莎郡,一日去牛津郡,别的地方一概不去。 温莎郡就在伦敦周边,从陆怀砚的公寓开车过去不到一小时的车程。 今日雪下得很大,天也阴沉。 但两人的心情丝毫没有因为这见鬼的天气而受到影响。 车厢里暖气徐徐吹着,音响循环播着热闹欢快的圣诞歌曲,江瑟上一刻还在望着窗外的雪花,下一刻便已经沉沉睡去。 醒来时,车子打着双闪停在一间咖啡馆的停车场里。 陆怀砚在副驾那侧的道路旁,正站在一棵树下打电话。 江瑟看了眼腕表,十二点半,她睡了足足两个小时。 她身上披着陆怀砚的大衣,那男人就穿着件高领毛衣和休闲西裤立在雪地里。 江瑟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劲儿,也不急着下车,枕着椅背安安静静地望着窗外。 外头那男人约莫是察觉到她这边的动静,目光倏地转了过来。 他三言两语挂了电话,走过来敲她这侧的车窗。 江瑟落下车窗。 “我去给你买杯红茶,在这等着。” 她出门时带的那杯红茶早就凉透了,江瑟也的确是觉得渴,便懒懒“嗯”了声。 她面色被暖气烘出一点绯意,长发凌乱披在椅背,声音泛哑。 陆怀砚看她几秒,忽然拉开车门,无视她早晨说的禁吻令,在她温软的唇上碰了下,说:“睡得还挺香。” 他亲完便将她身上的大衣往上一扯,挡住她光秃秃的脖颈,随即阖起车门,转身朝旁边的咖啡馆走去。 陆怀砚给她带了红茶和甜泡芙。 江瑟没觉得饿,但这么个阴冷天,她抵抗不了英式红茶和甜泡芙的诱惑。 陆怀砚没上车,站在车旁,边看着她吃泡芙边继续打电话。 他给她买了四个甜泡芙,江瑟一气儿吃了三个,最后一个她慢悠悠推到纸袋口,朝陆怀砚看了眼。 陆怀砚同她对视一秒便弯腰凑到车窗那儿,江瑟把最后一个甜泡芙喂到他嘴里。喂完便将纸袋折叠好,穿上大衣,推开车门扔进一边的垃圾桶里。 在车里坐了两个多小时,她腰背和四肢又僵又酸,索性便站在树下用脚尖堆雪玩儿。 陆怀砚目光追着她,见她在那玩雪,眼睛划过一丝笑意。 这姑娘起床气比谁都大,可也好哄,喂点儿甜的东西便能给她把那股气顺下去。 她真的很难追 第134节 陆怀砚结束通话后上前牵住她手。 “休息够了吗?够了我把车停好带你进去eton转转。” 江瑟点点头,从车窗探身去拿红茶,等陆怀砚停好车便和他一起往对街走。 正值圣诞假期,学校里没什么学生。 街上行人寥寥,陆怀砚像个尽心尽责的导游,带她去看他住过的宿舍楼和上课时常去的教学楼。 阴沉沉的天幕下,满目红墙白窗的古老建筑,在大雪纷飞、寒风簌簌的冬日颇有种庄重肃穆的历史感。 陆怀砚下车时带了单反,每经过一个地方便会给江瑟拍张照片。 她在他十多年前待过的地方留下了她的足迹。 两人唯一一张合照是在亨利六世的雕塑前,漫天飞舞的雪绒里,她的手被他扣住揣入大衣的兜里,他沾雪的肩挂着她被风吹起的发。 他们都在笑着。 江瑟在车里冲足了电,一口气走了三小时都不觉累。 天色慢慢暗下,他们在陆怀砚从前常去的一家祖传小餐馆打包了两份fish&chips,站在街边的路灯下吃。 “你来英国的第一顿晚饭就是这个?” “嗯,”陆怀砚叉起一块炸鱼块蘸好酱喂她,“当时路过时,见这餐馆排了特别长的队,便让管家去买了一份。” 嘴里的鱼块外焦里嫩,混着沾满酸黄瓜碎的酸奶油酱,的确很好吃,比江瑟从前吃过的炸鱼都要好吃。 “你刚才的电话就是给店里的老板打的?” “是上一任的老板,现在这家店她已经交给她女儿打理。”陆怀砚将剩下半块没蘸酱的鱼块放自己嘴里,说,“老板年轻时去过北城,十分怀念那里。我毕业离开时,还和我说以后回来了要跟她说一声,她再给我炸一次鱼块。” 江瑟抿了一口红茶,望着站在路灯下的男人。 他从小便生得高,即便是站在一群身量高大的欧洲人里也丝毫不逊色,仗着这张英俊的东方面孔和矜贵的气质,的确是很招人喜欢。 “你读大学时是不是很多人喜欢你?” 陆怀砚投喂的动作一顿,抬起眼问她:“听谁说的?关绍廷?” 江瑟老实说:“linda说的,她说有一个公爵的孙女追了你三年,你大二那年还有个意大利来的帅哥和你表白,被你拒绝后便拉着关绍廷去酒吧喝了一晚上酒。” 陆怀砚低眸笑了几声:“江瑟,你这是在吃醋还是在查我的情史?” -------------------- 第89章 你是我唯一的情史 = 江瑟没吃醋也没在查他的情史, 她静静看着他:“陆怀砚,你在英国的这七年是不是满心都在想着要怎么夺走陆进宗的一切?” 这个问题问出来时,不必他回答她都知道答案。 他们都是同一类人。 他在英国的这七年与她在北城的那五年一样, 满腹心思都用在复仇上, 丝毫没有半点闲情逸致也没有半点时间去享受生活。 恋爱这样的事更是不会去考虑。 唯一不同的是, 她走到最后的那一截路有他陪着,而他的那一条路, 是他自己一个人走完的。 陆怀砚轻描淡写道:“那时的确是只想着怎么以最优秀的成绩毕业,回去抢走陆进宗作为陆氏继承人的资格。” 他说到这便停顿了下,用屈起的食指指骨刮了一下她鼻尖,“所以江瑟小姐请放心,你是我唯一的情史。你说的那位公爵孙女已经结了婚当了妈妈,至于和我表白过的意大利同学也回了意大利找到他的真爱。” 江瑟轻轻“嗯”一声:“陆怀砚, 你说如果韩姨没有自杀我没有被绑架的话,我们会怎么样?” 江瑟很不喜欢假设过去, 总觉那是毫无意义的事。 可此时此刻, 话就这么问出口了。 假如韩茵没有自杀, 他不会年岁小小便被送出国。 假如她没有被绑架,她不会与他有那样的交集。 他们还会相爱吗?又或许,只会成为熟悉的陌生人, 在她身世大白离开北城后,再无交集。 陆怀砚认真思索了好半晌。 “我不知道你会如何。但对我来说, 即便母亲没有自杀, 只要陆进宗背叛了这个家庭, 我依旧会拼尽一切夺走他手里的一切。”天性如此, 他无法容忍至亲的背叛,“或许手段会没那么激进, 但在正式被祖父认定为陆氏的下一任继承人之前,我不会允许自己心有旁骛。” 他依旧会错过她十八岁前的她。 如果岑礼再次要他搅黄她与傅隽的联姻,他也依旧会拒绝。 只是,他很确信,等有一日他真正将目光落到她身上,他会再度爱上她。 “但我依旧会爱上你,江瑟。”陆怀砚微微一笑,“那时你或许已经同傅隽定了婚,甚至是结了婚。我会用尽所有手段,抢走傅隽的位置。” 他从来如此,骨子里就是个霸道的人,想要的东西从不会眼睁睁地任由别人夺走。 从穹顶坠落的雪花不断切割着昏黄的灯光。 男人含笑的眉眼被光照亮。 那样确信的语气,那样笃定的目光,被夜色与雪光晕染成一种别样的温柔。 江瑟望着他:“我不会嫁给傅隽,假如我不曾被绑架,十八岁那年我从一开始就不会答应同傅隽联姻。只是,我未必会那么快就爱上你。” 他们从来不曾言爱。 然而这个寂静的圣诞夜,在这么个偏僻的长街尽头,他们通过一个假设过往的问题诉说着对彼此的爱意。 陆怀砚低笑,将手里已经吃空的纸盒丢入垃圾桶,回身将她一把拽入怀里,在她唇上狠亲一口,说:“知道,就没见过比你更难追的姑娘。” 不把心清清楚楚剖给她看,不坚定不移地选择她,不给她最忠诚的爱,她都不会接受他。 他大衣敞着,将她一整个人圈在自己的气息里。 江瑟双手环绕在他腰间,仰着脸与他接吻。 大雪簌簌落,霓虹如水。 他们像所有热恋的情侣在异国他乡的路灯下相拥而吻。 一个热烈的吻结束,陆怀砚拍走粘在她围巾上的雪花,说:“想去泰晤士河边走走,还是回公寓?” 江瑟走了一下午,实在不想走了。 “回公寓。” 陆怀砚在温莎郡这里的公寓就挨着泰晤士河,与对面的伊顿公学隔岸相望。 公寓同他在牛津街的住所一样,都在顶层。 他从来都喜欢站在最高处俯瞰。 大雪纷飞的落雪夜,银装素裹的世界,泰晤士河就蜿蜒在脚下。 木地板有加热层,江瑟赤脚站在落地窗前,直到陆怀砚端着两个白色餐盘绕过流理台走向她,才转身问他: “煎好了?” 陆怀砚把餐盘放上窗边的餐桌,“嗯,过来吃,我去跟你倒杯酒。” 没一会儿,他便端着两杯威士忌回来,在她桌前放下一杯,像个尽心尽责的侍应生,笑说:“whisky on the rocks。” 旁人吃牛扒都爱配红酒。 唯独她爱喝烈酒,尤其爱喝威士忌。 江瑟端起酒杯朝吧台看了眼,说:“你那时还在读高中,就开始喝酒了?” 陆怀砚:“吧台是读大学时改建的,我同关绍廷当年在eton住的宿舍楼时不时会办聚会,我偶尔会过来参加,夜里就在这里过夜。有几个同学的家族是陆氏在欧洲的合作对象,和我的关系还不错。” 他几乎是有问必答,将他的过去一点一点袒露在她面前。 两份牛扒都是七成熟的雪花牛肉,江瑟尝了一口便忍不住抬起眼看着陆怀砚。 陆怀砚接住她目光,问她:“太熟了,还是太好吃了?” 江瑟不吝赞美:“太好吃了。” 是真的好吃。 比米其林餐馆里的牛扒都要好吃。 陆怀砚抿一口酒,看着江瑟笑道:“难得我们嘴挑的大小姐会夸人。” 江瑟也笑:“要我多给你一些小费么?” 之前吃了炸鱼和炸薯角,这份牛扒再美味江瑟也只吃得下一半,剩下的都交给了陆怀砚,酒杯里的威士忌倒是都喝完了。 这边公寓也有一部老式的影碟机。 江瑟在陆怀砚收拾餐桌的当口蹲在影碟机前找影片,陆怀砚的手机便是在这会震动了几声。 是几条来自关绍廷的信息。 最后一条信息是一个年代久远的视频。 江瑟看了眼便放下了手里刚挑好的影片,拿起陆怀砚的手机坐沙发上等他。 陆怀砚把餐盘放入洗碗机,给她泡了杯红茶才慢悠悠走过去。 “关绍廷给你发了几条信息。”江瑟举了举手里的手机。 陆怀砚垂眸瞥她:“他找到那个视频了?” “最后一条信息的确是一个视频。” 陆怀砚把红茶放茶几上,意味不明地笑一声:“就这么想看我笑话么江瑟?” 说着在她旁边坐下,倾身用拇指的指纹解了锁,语带宠溺,“看吧。” 江瑟点开视频,入耳是一阵熟悉的爵士音乐,是frank sinatra的《fly me to the moon》。 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老歌了,现在听着依旧动听。 视频里两个穿着燕尾服的少年正在踩着节奏跳slow lindy,动作虽然同专业的舞者无法比,但跳得其实还不赖,有种放荡不羁的优雅。 手机里一传出那阵爵士乐,陆怀砚额角便是一跳,好似又回到年少时和关绍廷一起练舞步的日子。 她真的很难追 第135节 虽然只练了几日,但实在称不上是多愉快。 不过…… 目光掠过江瑟弯起的唇角,男人散漫靠上椅背,半垂着眼皮看她,唇角跟着往上一扬。 她喜欢就好。 一个视频反复看了三遍,陆怀砚到最后实在没忍住伸手掐她脸颊,“就这么好笑?嘴角都要完成月亮了。” 江瑟退出视频,公允地评价一句:“跳得不错。” 顿了顿,又补一句:“就是没想到你的舞伴是关绍廷。” “要不然还能是谁?学校里都是男孩儿。”陆怀砚好笑道,“我跳过这么一回便不再跳了,绍廷倒是喜欢上了摇摆舞,后来还去学了探戈,他与他未婚妻结婚时估计会跳一舞。” 这话叫江瑟想起早晨他在浴室提过的话。 关于十八岁成人礼,她没和他跳第一支社交舞的遗憾。 江瑟又拣起放下的手机找当年她与傅隽跳舞的钢琴曲,“陆怀砚,你来邀请我跳舞吧。” 陆怀砚看眼屏幕上的钢琴曲,笑一笑便脱下脚上的鞋,起身朝她伸出手,“要和我跳第一支舞吗江瑟?” 江瑟将手放入他掌心,同时摁下手机的播放键。 潺潺如水的钢琴曲从手机的听筒里流淌而出,江瑟搂住陆怀砚的脖颈,赤脚踩上他脚背,跟着音乐的节点十分随意地跳着。 陆怀砚搂着江瑟的腰肢,鼻尖埋入她鬓发,带着她慢慢在客厅里旋转。 与这一支她格外钟爱的曲子相关的记忆纷沓而至。 ——她穿着一袭奢贵的黑色礼裙从旋转梯缓缓走下。 ——他们坐在钢琴前两手联弹,他是她的左手,她是他的右手。 日后再听这一首曲子,他首先想起的大概要变成这一晚了。 “陆怀砚,”江瑟下颌抵上他肩膀,“我讨厌做饭,也讨厌做家务。” 陆怀砚低声应:“那就让别人做或者我做。” “我至多只会在你生日时给你下碗长寿面。” “成。” “我生气时你要好好哄我,哄不好也不能不哄,要一直哄到我消气。”江瑟说,“可如果你生气了,我就只哄你一次,我从小就不会哄人,我哄完你就要消气。” 这不平等的条约也就她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陆怀砚轻轻一笑:“行。” “我们吵架时也依旧要拥抱要接吻要做,”江瑟继续说,“不能冷战。” 陆怀砚又是一声带着笑意的“行”,“还有别的要求没?” 江瑟想了想:“没了。” “就这么少要求?”陆怀砚亲她眼角,说,“还可以继续提。” 江瑟:“以后想到了再提。” 音乐来到尾声,陆怀砚将她放上沙发扶手,从兜里拿出一个蓝丝绒盒子,取出一个切割成榄尖形的蓝钻戒指,慢慢带入她左手的中指。 一戒定情,两戒成婚,三戒定终生。 陆怀砚每一步都不想错过。 不想再有任何遗憾。 “我特地问过郭浅和岑礼,都说你喜欢榄尖形的设计。” 陆怀砚在她手背落下一吻,看着她说:“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未婚夫了。以后提起‘未婚夫’这三个字,你只能想到我。” 江瑟望着他黑沉的眸子,缓缓应道:“好。” 陆怀砚问她:“还要跳舞吗?” 江瑟说:“跳。” 她拿过手机,放了刚刚那首《fly me to the moon》。 依旧是随性自由的舞步。 这支舞跳到最后陆怀砚抱起她,往卧室走去。 这个圣诞夜成了他们的订婚夜。 两人都有些疯。 那些放纵的接吻声和喘息声逐渐淹没了外面的风雪声。 天地间风雪静寂。 江瑟所有的感官都与他有关。 湿润的汗水,炽热的唇舌,他喑哑的声嗓,还有唇腔里的铁锈味。 事后澡洗完,她抱着被子就要睡。 偏偏手机十分不解风情地响起。 江瑟瞥了眼,是郭浅。 她挣扎了几秒,最终还是接起了电话:“浅浅,有什么事明天说,我想睡觉。” 郭浅听见她声音便是一愣:“你声音怎么回事?感冒了?不会这么倒霉吧,陆怀砚不是——” 她声音卡了下,一时不知道陆怀砚求了婚没。 要是还没求,她得忍住不能泄密。 之前陆怀砚给她打电话问她江瑟对戒指的偏好时,她就猜到这男人是准备要求婚了。 正好这两日是平安夜和圣诞节,又是在异国他乡,天时地利都有了,不求婚说不过去。 可万一瑟瑟感冒了,还不知道这婚求不求得成。 正想着,听筒里又传来一声沙哑的:“没感冒。” 郭浅脑子里闪过什么,眸光一亮,笑眯眯问:“不是感冒,那你这声音是陆怀砚弄哑的吗?” 江瑟:“……” 见江瑟没说话,郭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在风月事上的道行比江瑟高,谈过的恋爱五个手指都数不过来。 郭浅嘿嘿笑两声:“陆怀砚这会在没在你身边?” “……不在。” 郭浅又是几声饱含深意的笑:“我果然没看走眼,咱们小陆总不是个绣花枕头。” 她思维跳脱,早就忘了打这通电话的目的, “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跟苏焰合结婚吗?” 郭浅躲这场联姻躲到连家都不回了。 江瑟懒洋洋道:“你不是不喜欢他咋咋呼呼的性格吗?” “这都是次要的,” 郭浅长长一叹,“主要是他那方面能力不怎么行。性格不好我可以调教,但这种能力不行,不是调教就可以调教好的。咱们这圈子里中看又中用的人,十个里都不定能找出一个,都是银样蜡头枪。” 郭浅从小贯彻享乐主义,对男人也挑,江瑟前几月才听说她看中了一个穷留学生。 她先前被郭家断了经济来源,都得靠江瑟救助。 江瑟离开岑家后,她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那留学生比她小两岁,看她过得拮据,还当她也是个穷留学生,有打工的机会都会和她分享。 郭浅还真同他一起去做兼职,一来二去,慢慢就谈上了。 到这会都没分手,郭大小姐估计对那弟弟挺满意。 她们两人受岑明淑影响,恋爱观上都有些叛逆乖张。 郭浅比她看得还开,谈起恋爱来更是没心没肺,这点比江瑟更像岑明淑的侄女。 江瑟实在是困,明白郭浅打这通电话是为了问订婚的事,干脆主动交待:“订婚戒指我很喜欢,浅浅。” 郭浅总算是想起为什么要打这通电话了,“那当然,这戒指的底图可是我熬了两个星期设计出来的。” 小时候她们就约定好要给对方设计结婚的戒指。 江瑟喜欢蓝色和绿色,郭浅喜欢粉色和黄色。 江瑟的那个订婚戒指的戒托上雕刻了一个很小的皇冠,皇冠中央是一颗细小的白钻,那是她小时候同郭浅闲聊时说过的设计,每一个戒指都要雕刻一个小小的皇冠。 “陆怀砚拍的那颗蓝钻不仅能做一个订婚戒指,还能把你们俩的结婚对戒都承包了。”郭浅说,“我哥说他盯这颗蓝钻盯很久了,亲自飞去佳士得在欧洲的拍卖会把这颗钻石高价拍下来。” 江瑟目光又落在手里的戒指。 这是一颗奥本海默蓝钻。 幼时她在季云意带回来的展册里看过,当时她还同岑礼说,长大后也要给自己拍这样一颗深海蓝的钻石。 幼时无心说出的两句话,都被那男人逐一翻找了出来,给了她这么一个独一无二的订婚戒指。 “我哥说了,陆怀砚对你上心的程度远超他想象。瑟瑟,你现在是不是都舍不得踩陆怀砚的脸啦?当年那点小遗憾我猜你要翻篇了。” 郭浅一句玩笑话把江瑟不知游离在哪里的思绪勾了回来。 郭浅从小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格,江瑟目光从手里的戒指挪开,淡淡道:“都多久之前的事儿了,我又不是十八岁时的我。” “哦。” 郭浅有些失望,陆怀砚在他们这圈子里打小就有点鹤立鹤群的意思,她哥和岑礼那么骄傲的人,都喜欢跟在他身后。 她还蛮期待陆怀砚被打脸的画面。 谁不喜欢看一个高傲的人折下一身傲骨俯嗅玫瑰顺道被玫瑰的刺扎扎鼻子呢。 不过瑟瑟既然说不计较,那她自然也就不提了。 七扯八扯又问了几句江瑟在英国的旅行的事儿才终于舍得挂电话。 江瑟把手机倒扣在床头柜,一回身便看到陆怀砚站在卧室门口。 她真的很难追 第136节 在浴室那会,韩茵恰好来了个电话,他把她抱上床便出去接电话。 “不是说困么?”陆怀砚手里拎着瓶冰水,走过去在床边坐下,“刚是郭浅的电话?” “嗯。”江瑟闭上眼睛,咕哝道,“你找她设计戒指,她忍到现在才和我说这事儿,都快要憋坏了。” 她声音越说越轻,纤长的睫毛安安静静垂着,一副再说一个字便要睡过去的模样。 陆怀砚扫一眼她撂在床头柜的手机,冷不丁来了句:“你成人礼那日,岑礼把我约去了岑家老宅的书房,你知道吗?” 江瑟忍着困顿,挑开眼帘看他,“嗯”一声。 陆怀砚又问:“我和岑礼在书房的对话,你也听到了?” 江瑟没说话。 她和郭浅打电话时没戴耳机,郭浅一兴奋起来说话嗓门比谁都大,他会听见只言片语也不奇怪。 只是他是如何把郭浅的话和那天下午在书房的话联系起来的? 就连郭浅都不知道当时她是因为什么忽然不再喜欢他。 她此时的沉默等同于默认。 陆怀砚与岑礼说过不少话,自然不是每句话都记得,但那日在书房说的话他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岑礼想要撮合他与江瑟。 陆怀砚一向厌恶旁人插手他的私事,就连祖父插手他婚事他都觉得不喜,更何况是岑礼。 他知道岑礼瞧不上傅隽,觉得傅隽配不上江瑟。 偏偏他这做哥哥的,不敢去找父母说项,也不肯找傅隽谈条件,只顾着拿两人的交情要他搅黄江瑟的娃娃亲。 为了彻底打消岑礼那点心思,他话说得不客气。 静默几秒,江瑟缓缓道:“听到了后半截,你说我寡然无味,还说我不过尔尔。” 她的声音被困意挟裹,又慵懒又平静,听不出半点儿情绪。 陆怀砚轻轻一笑:“生没生气?” 江瑟颔一颔首:“那时挺生气。” “气到想往我脸上踩一脚?” 江瑟仍旧是平淡的口吻:“那会的确是挺希望以后会有那么个人收拾收拾你的傲慢。” 陆怀砚又是很轻的一声笑。 把手里的玻璃瓶往地板上一撂,他掀开被子,把江瑟从里头提溜出来,同时挤入她腿间,扣住她脚踝架上左肩,说:“那个人出现了,踩吧,给你收拾,免得以后你找我算旧账。” 江瑟:“……” 裙摆顺着她抬高的左腿往下滑落一截,江瑟用脚跟推他左肩,说:“陆怀砚,你无不无聊?” 陆怀砚手还扣在她脚踝没松开,闻言便侧头吻她脚背,认真道:“说过的话收不回来,我为我当时的有眼无珠道歉。瑟瑟,你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女孩儿。如果不是遇到你,我的人生本不该有这么多的快活事。” 每一日都是令人喜悦又令人充满期待。 拥抱着跳一曲滑稽的舞,站在街边吃一盒热气腾腾的小吃,隔着车窗望着她恬静的睡颜。 那些他曾经觉得虚度光阴的事都成了平凡日子里的小欣喜,经年之后,这些小欣喜经过岁月的镌刻又将成为他与她无法忘怀的回忆。 是白发苍苍时能坐在日落里慢慢回味的鲜活人生。 江瑟淹没在他深邃而沉静的目光里。 良久。 她足弓一压,脚背贴上陆怀砚的脸,轻轻摩挲。 “陆怀砚,你的道歉我收下了。还有,”江瑟认真地看着他说,“我很庆幸你那时没有答应哥哥。” 因为他的拒绝,叫她不再逃避。 因为她不再逃避,她才能慢慢地蜕变。 一个人在孤立无援的时候,要么被击溃,要么变得强大到能带自己走出困境。 陆怀砚头一侧,再次吻了下她脚背和脚踝,紧接着身体前倾将她压入柔软的床垫。 男人双肘撑在她脸侧,温柔地不带任何欲望地亲吻她眉眼。 他温热湿润的唇从鼻尖落下时,江瑟张开了唇。 这样一个缠绵缱绻的吻叫她感受到了他对她的珍视。 壁炉里的火静静烧着,偶尔“噼啪”响一声。 江瑟依偎在陆怀砚怀里,就着他的体温慢慢睡去。 他们睡到自然醒,不慌不忙地吃过早餐后才启程去牛津郡。 这一日的行程同昨天没什么区别,白日在校园里慢悠悠地逛,在他从前爱去的老图书馆和博物馆留下踪影,夜里回公寓烤着壁炉的火看电影。 然后接吻、□□,相拥而眠。 五天的假期一眨眼就到了头。 在希思罗机场登机时,江瑟没忍住朝熙熙攘攘的人群望了一眼。 “不舍得离开?”陆怀砚将手里刚买好的红茶递给她,说,“喜欢的话,我们尽量每年圣诞节都来。” “不是舍不得,”江瑟收回眼,啜了一口红茶,“只是想起了一部电影的一段旁白。” 陆怀砚牵起她手,与她十指紧扣:“什么样的旁白?” 江瑟努力搜刮记忆,片刻后说:“每当我为这世界倍感沮丧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希斯罗机场大厅的那一幕。很多人都说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满仇恨与贪婪的世界,但我不这么认为,在我看来,爱就在你左右。(1)” 这世间总有那么些地方每日都要见证不少离别与团聚,泪水与笑容。 比方说医院。 比方说车站与机场。 有人牵着手一起来又一起离去,在这机场大厅里,算是极美满的一件事了。 “《love actually》?” “嗯,你看过?” “看过,还不止一次。”陆怀砚笑说,“linda每年圣诞节必放的一部电影,圣诞节那天我们要没去温莎郡,她肯定会邀请我们一起看。” 他说到这,侧头看她一眼,同时捏她手指尖,“至于你说的那段旁白,最后一句我是赞同的。爱的确在我左右。” 飞机抵达北城国际机场时,已经是晚上了。 陆行秋派了管家过来接机,江瑟同陆怀砚在老宅吃了晚饭才回去瑞都华府。 电梯一打开,伽罗便朝江瑟扑过来。 陆怀砚瞥一眼狗儿子那狗腿模样,哼笑一声:“这小子有了妈妈就忘了爹。” 江瑟两个月多前便喜当妈了。 就国庆那次,江瑟陪伽罗在游戏房里玩游戏,小东西一见着江瑟便拼命按脚上的一个红色按钮。 那是个发音按钮,按一下便是一声“妈妈。” 连按几声“妈妈”后,又整整齐齐按了一句“你终于来看我了。” 江瑟头一回当妈便惨遭儿子控诉。 等陆怀砚从书房下来时,她看着他问:“我什么时候成伽罗的妈妈了?” 陆怀砚气定神闲地说:“不然呢?我既然是它爸,除了你,谁还能做它妈妈?还是你要让它在单亲家庭里长大?” 说完又朝伽罗下达指令:“去把你刚收到的玩具拿给妈妈看。” 江瑟:“……” 伽罗十分粘人,尤其爱黏江瑟。 大概是觉得爸爸老是训它,还是香香软软的妈妈好。 江瑟被它扑了个趔趄,便揉揉伽罗的脖颈,说:“又忘了爸爸说的话了?不能扑电梯。” 伽罗嗷呜一声,摇着尾巴要江瑟进去游戏房看礼物。 游戏房里放着个红色礼盒,上头绑着个金色的蝴蝶结。 江瑟还以为是伽罗新得的圣诞礼物,结果打开一看,居然是一本厚厚的相册。 陆怀砚跟着走进来,“原来是被这小子藏这了,这是母亲前两日特地寄来的,她把我们过去所有的合照都找了出来做成相册。” 江瑟拿起相册翻看起来。 这里头的合照不仅仅是两人有意或者无意同框的照片,还有一些宴席上的大合照。 “我们竟然有这么多合照。” 陆怀砚散漫一笑:“可不是么?我们的交集从一出生就有了。” 他抽走江瑟手里的相册,“不是说累吗?先去洗澡,我让阿姨把伽罗带下去,明天再和它玩儿。” 回程的飞机,江瑟没怎么睡着,刚在老宅的车里她差点睡着,陆怀砚索性将她揽在怀里让她睡,看得在前头开车的管家频频看后视镜。 江瑟的确是累了,柔声哄了伽罗几句就上楼洗澡去。洗完出来,伽罗已经被打包送走,陆怀砚坐在卧室的沙发里翻看相册。 “你快去洗澡吧。” 江瑟催他,“洗完陪我睡觉。” 陆怀砚翻相册的手一顿,掀眸看她:“哪种睡觉?” 江瑟斜睨他:“我累了,今晚不做。” 他们在英国的那几日,每晚都胡闹,陆怀砚带过去的套全用完了,最后一天还得跑去drugstore买套。 陆怀砚笑了笑,把相册放一边,起身朝她走过去,掐一掐她下颌,说:“你昨晚在伦敦的公寓也是这么说的。” 说着累,说着第二天要赶飞机要早些睡,结果他们用掉了两个套。 好在第二天不需要赶航班,睡饱了才出发去机场。 江瑟懒得搭理他,拿起沙发上的相册,斜靠着床头继续翻看。 等陆怀砚洗完澡出来,她已经把所有照片都翻完了。 她真的很难追 第137节 江瑟指着一张照片给他看,说:“这是韩姨那时候拍的?” 陆怀砚顺着望去,照片是江瑟掉入莲花池的那一日拍下的。 那会江瑟换好衣服又灌了满满一碗姜汤后,韩茵便差使陆怀砚把人送回季云意那。 小姑娘乖顺得很,明白韩茵是身体不好乏了,便主动牵住陆怀砚的手,要他带她去找哥哥。 陆怀砚垂眸望了她好一会儿,到底没甩开她的手,由着她牵了。 照片便是两人手牵手走出门口时拍的。 身量高瘦的小少年穿着白衬衣短西裤,牵着带点儿婴儿肥的漂亮小姑娘的手,正皱眉提醒她小心脚下的门槛。 小姑娘侧头望着他,唇角挽起一个很轻很软的弧度。 两人对视的这一瞬被韩茵抓拍了下来。 陆怀砚“嗯”一声,在她旁边姿态慵懒地坐着,说:“要不是母亲把照片整理出来,我都不知道还有这张照片的存在。” 这照片拍下来没多久,韩茵便自杀了。 许是怕勾起那些不好的回忆,那个夏天的照片韩茵本是冻封了起来。 直到现在。 因为江瑟,那个夏天再不是不可触碰的过往了。 不管对韩茵,还是对陆怀砚。 陆怀砚指着照片里两人紧紧相扣的手:“你看你小时候多喜欢牵我的手。” 一张照片勾起了不少回忆,江瑟又想起了那个夏日。 蓝得几乎要滴出颜料的天空,挟裹着蝉鸣声的热风,满池子漂亮的莲花和绿油油的莲叶。 还有将她扛在肩上的少年。 烈日在地上晒出两道长长的影子,她盯着地上交叠在一起的身影,终于有了死里逃生的真实感。 那时他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可扛着她的肩膀却无端叫她有了心安的感觉。 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看,陆怀砚将她抱入怀里,好笑道:“就这么喜欢看照片?我们这几日在英国拍的照片明天我叫人冲洗出来,做成一本相簿让你带回桐城。” 江瑟过完跨年夜便要回桐城,也没剩几日了。 “陆怀砚,你生日那天我们就去领证。”江瑟阖起相簿,转身坐上他大腿,“领完证,我们去‘东来顺’吃面。” “行。”陆怀砚笑说,“从明年开始,每年的一月十六,中午庆祝我的生日,晚上庆祝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江瑟看他一会儿,随即将头埋入他肩膀,轻声说:“陆怀砚,你生来就是要来娶我的。” 所以他们要在他生日那一日领证。 陆怀砚一怔,缄默几秒后便掰过她脑袋,低头重重亲一口:“嗯,我生来就是要娶你的。” -------------------- 第90章 my certainty(全文完) = 领证的那一天,桐城下了一场大雪,但天是晴的。 民政局外头一排光秃秃的树,枝桠上铺着厚厚一层雪绒, 被阳光照得晃眼。 他们十一点进去, 十一点半便出来了。江瑟坐在车上翻结婚证, 仔细看里面的照片。 红色的底布,白色的衬衣,经典的结婚照。 两人都笑得挺好看,看得出来领证领得挺开心。 江瑟目光扫过照片里陆怀砚的脖颈,见上面干干净净没有半点被抓过的痕迹,放心地挪开了眼。 陆怀砚开着车,也没转头看她,可就是知道她的小动作。 “怕什么?挂着个印子拍照, 等我们老了还能拿出来回味一下。” 他是昨天下午的航班抵达桐城,在梨园街吃过晚饭陪准岳父岳母说了一小时话, 回到香树巷两人在浴室便胡闹上了。 半个月没沾她, 这男人跟头狼见着了肉一样。 江瑟被他弄得意识模糊, 等从浴室出来后才发觉他脖子多了一道抓痕。 从前他们在对方脖子不小心弄出的痕迹,穿个高领毛衣,戴一条围巾基本就完事儿了。 可明天就要领证, 穿着衬衣拍照总不能裹一条不伦不类的围巾。 江瑟没辙,早晨刷完牙便拿着遮瑕膏给陆怀砚涂抹。 他倒是老神在在的, 还跟她说:“结婚证上的照片除了我们谁会看?晚上去君越吃饭时再涂都来得及。” 江瑟没理他, 给他抹一层厚厚的遮瑕膏才罢休。 遮瑕膏自然不是万能的, 近看还是能看到点痕迹, 好在照片里看不出什么。 车子往面馆的方向开去。 这家面馆他们已经来了不下十次,两人都生了张叫人不容易忘记的脸。老板和老板娘都识得他们, 知道今天是陆怀砚生日,又知道两人今天领证,特地给他们加了菜。 “你们这日子挑得好啊!”老板娘笑盈盈说,“我家闺女也是去年的一月十六出嫁,真是有缘!” 江瑟和陆怀砚相视一笑。 陆怀砚温和应了声:“是有缘。” 领证的事儿,江瑟早就同家里人打过招呼。 虽说暂时不办婚礼,但该庆贺还是要庆贺,陆怀砚直接在君越定了个最大的包间。 江家人全都来齐了,陆怀砚又被灌了一肚子酒。 这顿饭吃到最后,江川和余诗英都红了眼眶。 江川喝的酒没比陆怀砚少多少,他酒量一向来很好,五六十度的白酒喝一斤都面不改色的。 但今晚,他却是难得地有了醉意。 一个劲儿地握着陆怀砚的手,哽着喉咙反复说:“你要对她好,要是不想再对她好了,就把她还给我,我来对她好。” 江冶没想到从来威武的老爸也会有这么一面,有点看不下去,喊来服务员给江川整了两瓶酸奶。 “老爸,就只是领证而已,二姐至少还要在桐城待两年。” 江棠夹起块山药放江冶碗里,温声细语地说:“跟瑟瑟还要在这里住多久没关系,等你以后当上爸爸要嫁女儿就知道了。所以小冶,好好吃你的山药。” 江冶皱眉盯着碗里的山药。 大姐故意的。 明知道他不爱吃山药,还故意给他整不爱吃的东西让他闭嘴。 咬下第一口山药时,便听陆怀砚郑重地同江川承诺:“您放心,我会对她好,一直对她好。” 江瑟坐在余诗英旁边,闻言便垂下眼把江冶叫人送进来的酸奶打开,递过去给江川,说:“他要是对我不好,我会打电话和您还有妈妈说,让你们给我出气。” 吃完饭回到香树巷,陆怀砚一把抱起她放鞋柜上,问她:“真会找你爸妈告状?” 江瑟看他:“当然会。” 陆怀砚说:“那要是别人欺负你了,你找不找我告状?” 江瑟默了默:“我不会让别人欺负到我头上。” 陆怀砚低头含住她嘴唇:“别转移话题。” 江瑟:“……” 他喝了不少酒,唇舌和呼吸都是滚烫的。 江瑟闭上眼和他接吻,又听见他说:“你现在是陆太太,是我的妻子,欺负你等同于欺负我,我被人欺负了我有知情权。” 江瑟搂住他脖颈,轻轻“嗯”了声:“好,要是有人欺负你了,你也要和我说。” 陆怀砚扬眉笑一声:“那当然,我现在是你丈夫,你不给我出气,谁给我出气?” 他抱起她往卧室走,“不过现在,我们先把洞房的事儿解决了。” 江瑟:“……” - 这一年的春节,“忘川”正是改名为“富春河畔”。 当初的“忘川”凭着口口相传都能成为一间网红小酒吧,“富春河畔”在江瑟的营销下自然是更出圈了。 不仅有了加盟店,还结合中国传统文化推出了酒饮和不含酒精的香饮。 富春河水流淌过大半个桐城,江瑟没准备让“富春河畔”离开桐城。 每一家酒馆都只会开在富春河边。 桐城是旅游城市,也是颇具历史厚重感的酒乡,影视城和旧区改造这两个大项目展现了市政府的野心。 她想要借这把东风把“富春河畔”打造成桐城的文化标志,让每一个来桐城旅游的人都要慕名来富春河买一杯“富春河畔”的软饮。 江瑟二十七岁这一年,“富春河畔”在桐城已经有将近二十家加盟店,也是在这一年,带着“富春河畔”logo的中式饮品正式在市场发售。 江瑟过完二十七岁的生日便飞去了北城。 一出候机厅便看见陆怀砚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等她,原先的两年之约变成了三年之约,还是聚少离多的三年,他倒是没什么不满。 男人依旧是一身熨帖的黑色西装,鼻骨架一副金丝眼镜。 他的气质比从前更沉稳,也更拿人。 几乎在江瑟望过去时,陆怀砚的目光已经转了过来。 两人目光对上的瞬间,他冷淡的眉眼霎时染了点笑意,走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提包,说:“饿了没?” “不饿。” 江瑟也是一身正装,墨绿色衬衣和黑色的西装裙。 她真的很难追 第138节 陆怀砚手搭上她腰时,没忍住撇来一眼,说:“怎么又掉肉了?” 她有一段时间因为跑酒厂的事掉肉掉得厉害,弄得陆怀砚每天都要打电话提醒她吃饭,还安排君越的大厨给她弄了个定制餐,到了饭点便叫人送过去。 他自己忙起来其实也常常顾不得三餐,去年春节,陆行秋还在江瑟面前告状,要江瑟管管他吃饭不定时的毛病。 江瑟闻言望了陆怀砚一眼,一眼便撞入他意味深长的目光里。 那目光江瑟怎么不懂? 她在定时吃饭这问题上,可比他还要差,是五十步笑百步里的百步,半斤八两里的八两。 江瑟温声和气地应下,之后陆怀砚打来电话提醒江瑟吃饭时,她都要先问一句:“你的那份午饭/晚饭呢?” 两人于是隔着电话安安静静地吃饭。 江瑟掉的那些肉花了几个月时间慢慢养了回来。 这次见面也就比上回见面掉了一斤。 “就掉了一斤。”她老实交代。 陆怀砚看着她眼睑下的黑眼圈,说:“婚礼的筹备交给我,你最近好好休息。” 江瑟“嗯”了声:“浅浅过几天回来,我答应了婚礼的会场由她来设计。” 郭浅去年在纽约成立了一家工作室,在岑明淑的介绍下,接了几笔大单子,有一间雕塑馆的设计今年年初还拿了奖,在纽约的建筑界也算是崭露头角了。 婚礼定在九月十七。 四年前的这一日,江瑟离开北城回到了桐城,也是这一日,陆怀砚推开了“忘川”的木门,朝她走去。 婚礼的举办地江瑟选在城郊的那座小庄园。 这庄园从前是韩茵名下的,江瑟与陆怀砚领证那一年,韩茵大手一挥把一整座庄园作为结婚礼物送给了江瑟,如今成了江瑟的产业。 往年的九月,北城的天气热得不饶人,但今天的天气好得不像话。 受邀参加婚礼的宾客不算多,江瑟同陆怀砚亲自拟的名单,不该来的人一个都没邀请。陆进宗、岑明宏还有季云意都不在受邀名单里。 岑家就只来了岑明淑、岑礼还有岑喻。 作为亲家,江家人倒是全都来了,陆行秋提前一日把江家人从桐城接来,安顿在陆家老宅。 斜阳照水的黄昏,江瑟挽着江川的手臂,在交响乐团演奏的那一曲《月光》里,缓缓走向陆怀砚。 江川把江瑟左手交给陆怀砚的那一瞬间,甭说江川和余诗英,就连江冶那小子都悄悄红了眼眶。 江瑟眼眶有些发热,她垂了垂眼,再抬眼时,眸子里的水雾已经散去。 她与陆怀砚在满座高朋的祝福里,伴着落日余霞与明月清风,交换了婚戒。 婚戒上头的蓝钻闪耀着蔚蓝的光,总叫江瑟想起幼时落水那日的天空。 戒托背面刻着一句英文:my certainty。 入夜后的婚宴热闹非凡,庄园的卧室都用来招待远道而来的宾客,婚宴结束后,江瑟与陆怀砚打道回了临江的别墅。 江瑟到了地方便径直走进浴室,一动不动地泡在浴缸里。 陆怀砚看着她问:“今晚还有力气吗?” “没力气了,”江瑟闭着眼说,“陆怀砚,结个婚好累。” 陆怀砚踏入浴缸,将她抱入怀里,亲了亲她湿漉漉的脸,说:“嗯,就只累这么一次。” 江瑟抬了抬眼睫,“但是也很开心。” “还能不开心么?”陆怀砚顺着脸颊亲她嘴唇,“想去哪里度蜜月?我把整个十二月腾出来,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我们去个暖和点的地方,不下雪,能看到海和白沙滩。” “行。” 最后的蜜月地定在了佛罗里达。 十二月的佛州没有下雪,气候宜人得连空气都仿佛弥漫着柑橘的香气。 他们开着敞篷车,沿着海岸线从西棕榈滩开到迈阿密的南沙滩,又从迈阿密沿着一号公路开到西樵岛。 一号公路的这一截路就建在海上,细细长长一条,来往的车辆都开得很慢,目光往左右一看全是一望无际的海水。 海天一色,深邃而澄澈的蓝看得人心头泛软。 这座地处美国最南端的岛屿也叫做落日的故乡,两人抵达一号公路的尽头时已经是傍晚,江瑟换上沙滩鞋,戴着一顶草帽到马洛里广场看日落。 陆怀砚给她端来一杯鸡尾酒,说:“在这里看日落不能没有鸡尾酒。” 酒杯里沉着薄荷叶和青柠檬,江瑟看一眼便道:“mojito?” “嗯,酒吧老板说,这是海明威最爱喝的鸡尾酒。” 海明威的故居就在西樵岛,是许多人来这里必要打卡的地方。江瑟没准备去参观海明威的故居,倒是带了一本《流动的盛宴》。 接过挂着白霜的酒杯,她轻轻抿了一口,入口的酒液清爽得像夏天的傍晚,酸酸甜甜,气泡从唇腔蔓延至心脏,是一种令人微醺的甜蜜。 夜里海岛的气温依旧是温暖的。 江瑟喝了两杯鸡尾酒,吃了古巴风味的特色烤鱼,又拉着陆怀砚坐在沙滩看黑夜里的大西洋。 她窝在陆怀砚怀里说:“刚你去给我续酒时,有个中美混血的小女孩儿跑过来问我是不是中国来的公主,非要和我拍照。” “公主?”陆怀砚笑,“嗯,没说错,的确是公主。” “我跟她说我不是中国来的princess,我是中国来的queen。”江瑟抿嘴笑了几声,“我还跟她说做queen比做princess要酷多了。” 她说着便闭上眼感受温柔的海风:“陆怀砚,我们要个孩子吧。” 陆怀砚微微怔了下,很快又“嗯”了声:“好。” 因为江瑟临时起意的决定,陆怀砚带来的套一半没拆封。 当年余诗英怀江棠时花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才顺利怀上,季云意也是调理了差不多一年才怀上岑礼。 江瑟以为就算没再做任何安全措施,她也要等个一年半载才会有消息。 结果陆怀砚刚过完三十二岁生日没多久,她就验出了两条杠。 那会已经二月下旬,离除夕没几天了。江瑟没经验,也不知道刚怀孕时有什么注意事项,想了想便给余诗英拨了个电话。 那一年的除夕,余诗英同江川在北城过的,来的时候带了七八坛腌渍好的酸梅。直到江瑟顺利过了头三个月,才启程回桐城。 两人一走,佟伯和张婶便被陆怀砚接到瑞都华府,接替江川同余诗英照顾江瑟的日常。 “岑礼说佟伯和张婶十分想念你,干脆便让他们提前退休。” 退休后两位老人自然是自由了,想去哪儿都成。 江瑟是他们照顾大的,当初若不是身不由己,佟伯和张婶早就跟着她去桐城了。 江瑟这一胎怀得不算辛苦,除了最初几个月有轻微的孕吐,没别的不适。 反倒是卸了货之后,因为荷尔蒙的问题,有些产后抑郁的迹象。 天一黑便会红眼眶,总有想哭的冲动。 她习惯了隐忍,当初那么严重的心理疾病,全靠吃药看医生慢慢熬过去,把自己治好。 这一次症状轻很多,但她没忍,情绪一上来便要找陆怀砚哄。 陆怀砚哄完,来照顾她坐月子的余诗英哄。 余诗英哄完,还有从小照顾她长大的张婶哄。 像是把从前的委屈一气儿发泄出来。 出了月子,荷尔蒙渐渐恢复正常,那些抑郁的情绪终于散去。 那天的北城雪大如席。 江瑟从床上下来,站在窗边看了好半晌雪,接着便对陆怀砚说:“去把小苹果抱过来,我想抱抱他。” 小苹果大名陆清让,因为预产期在平安夜那日,还没出生便有了这么个可爱的小名。 江瑟坐月子这一整月,除了喂奶几乎没抱过小苹果。 抑郁情绪特别严重的时候,她会想自己是不是不该生这个孩子。 孩子是她决定要生的,有这样的念头对小苹果实在是不公平,怕那些不好的情绪叫他感知到,江瑟很少抱他。 孩子还没出生的时候,陆行秋便给母子俩选好了专门的育儿师和营养师。有外婆、奶奶、育儿专家、张婶和亲爸陆怀砚在,小苹果其实不缺人照顾,但他格外黏江瑟。 吃完奶,陆怀砚要抱起他给他拍奶嗝,立马便会瘪嘴。 可一放回妈妈怀里,嘴又不瘪了。 陆怀砚怕江瑟累着了,把她从窗边抱起来放回床上,说:“他这会有外婆和奶奶陪着玩儿,你要是累,先睡一觉我再抱他过来。” 江瑟望了望他。 他这一个月瘦了不少,小苹果饿得快,隔两三小时便要喝奶,怕影响她休息,每回小苹果喝完奶他都会把孩子抱回婴儿房,拍奶嗝换尿布哄睡,几乎一整晚都没法睡。 小苹果第二黏的人就是陆怀砚。 明明他爸没外婆和张婶那么和蔼可亲,但就是爱他爸抱。 江瑟也爱陆怀砚抱,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 这男人总能给她带来一种很特殊的安稳感。 陆怀砚被她这样看着,没忍住亲了亲她嘴,说:“想要我再抱一会?” “嗯。” 陆怀砚笑:“小苹果讨抱的模样同他妈还挺像。” 江瑟:“……” 两人腻歪了十来分钟,江瑟推了推陆怀砚,“你去把他抱过来,我想看他。” 小苹果在婴儿房和外婆、奶奶玩着拨浪鼓呢,被陆怀砚抱过来时,表情有点委屈,可一到江瑟怀里,又眉开眼笑了。 “臭小子。”陆怀砚戳戳他攥得紧紧的拳头,好笑道,“都说了是带你来找妈妈,委屈什么?” 小家伙拳头明明握得很紧,可陆怀砚手指伸过去时,他也不知怎么就松开了拳头,紧紧握住他爸的食指。 陆怀砚睨江瑟:“这点也同你挺像。” 她真的很难追 第139节 江瑟知他是在笑她百日宴时的事,瞅他一眼不吱声,很快又将目光挪向怀里的小宝宝。 因为抱得少,她的姿势甚至都没陆怀砚娴熟。 但这小子躺在江瑟怀里的神态,跟江瑟躺在陆怀砚怀里的神态一模一样。 江瑟细细打量他眉眼,说:“他怎么……变得这么漂亮了?”明明出生那会长得像只皮猴。 陆怀砚低笑一声:“我跟你的孩子,能不漂亮吗?他外婆和奶奶经常看他看到挪不开眼。” 小家伙是真的生得好看,眉眼鼻子随了陆怀砚,脸型和嘴巴又随了江瑟。 虽然是迷之自信的发言,但江瑟没反驳。 她和陆怀砚的孩子,的确是好看。 她弯了下唇角:“今晚让他睡我旁边吧。” 陆怀砚点头:“成,要是他吵你睡觉了,我再把他送回他房间。你不知道小东西的外婆和奶奶有多喜欢陪他睡。” 夜里小苹果的摇篮就放在江瑟身旁,陆怀砚躺在江瑟另一侧,父子二人一左一右把她守在中间。 半夜喂完奶,陆怀砚轻车熟路地把奶巾搭在肩膀,把陆清让竖着抱起,给他拍背。 小东西脖颈很软,小脑袋枕在陆怀砚肩膀,沾着奶沫的小嘴微微张开,眼睛半眯不眯的,一副很享受的模样,没一会儿便打出一个长嗝。 江瑟躺在床上静静看着父子两人,在陆怀砚把陆清让放回摇篮时,冷不丁说:“陆怀砚,你亲亲我。” 陆怀砚动作一顿,扯下肩上沾了点奶渍的奶巾,侧身亲吻她。 亲完又听她说:“明天还让陆清让陪我们睡。” 陆怀砚隐忍地咬了咬她舌尖,说:“好。” 陆清让八个月大时,江瑟断了母乳。 她与陆怀砚都忙,带孩子的事儿能交给专业人士便交给专业人士。比方说陆清让吃的东西便是由专门的营养专家准备,再由育儿师喂养。 但两人每日都会腾出专门的亲子时间陪陆清让,给他念书陪他玩游戏听音乐逗伽罗。 陆清让满两周岁便被陆怀砚送去了幼儿园。 意外就是在这一年来的,江瑟又怀孕了。 她从没想考虑过生二胎的事儿,至少现在不想。 陆怀砚更是没打算要第二个孩子,虽然他从来不说,但江瑟产后那一个月的抑郁叫他到现在都心有余悸。 结果也不知是他们的陆清颜认定了要他们做父母,还是老天看不惯他们太过纵欲,总之在用了套的情况下,江瑟还是怀了孕。 好在陆清颜比陆清让还要乖,江瑟连孕反都没有,孕中期还能精神抖擞地桐城、北城两地跑。 这一次卸货后,她几乎没什么产后抑郁的症状。 陆清颜从出生的第一日就睡她身侧,小姑娘那张脸活脱脱是第二个陆怀砚,就连接生的医生和护士都在说,就没见过一出生就这么漂亮的小婴孩。 跟她哥哥那小暖男的性格不一样,陆清颜打小就高冷,平时也就她哥陆清让能叫她粘一下。 陆怀砚就算有一颗想做女儿奴的心,也没有那个命,他闺女压根儿不需要。 两个孩子带起来都特别省心,省心到江瑟夜里睡觉都不由要问陆怀砚:“你说他们是不是要把所有的不省心留到叛逆期一口气还给我们?” 陆怀砚听得好笑,翻过身咬她耳垂:“就不能是因为我们当父母当得很好?” 江瑟愣了下:“我们很好吗?”她从前一直很担心自己当不好一个母亲的角色。 陆怀砚说:“当然好,明天你问问兄妹俩要不要换对父母。” 说话间,他开始脱江瑟身上的睡裙,同时从床头柜里拿出个套。 江瑟看一眼他手上的东西。 陆清颜出生后陆怀砚便去做了结扎手术,但两人同房时,这男人依然要用套。 他不想再有任何意外。 第二天是周六,江瑟睡到快九点才起床。 下床时,她腰还很酸。 楼下静悄悄的,江瑟捧着杯温水,慢悠悠地下楼梯,朝游戏房走去。 果然,陆怀砚带着两娃一狗躲在了游戏房。 男人拿着平板坐在垫子上回电邮,陆清让、陆清颜还有伽罗趴在地上翻看相簿。 三岁的陆清颜指着上头一张老照片,语气犹疑地问她爸:“妈妈真的那么早就看中爸爸你了?她那时候连头发和牙齿都没有。” 江瑟:“……” 陆怀砚气定神闲地回答:“当然是真的。” 他说这话时,眼睛都没从平板里挪开,直到门口光影一动,才掀眸望过去。 两人目光对上。 陆怀砚清隽的眉眼被光打上一层暖调,他笑一笑,下颌朝游戏房门口一抬:“喏,妈妈来了。你们不信的话,亲自去问妈妈。”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if线免费番(久等了大家~) 《不期而遇》 (一) 五一长假刚结束,江瑟一回到北城便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说田光想跟她私下和解,问她愿不愿意去派出所一趟。 田光是“京勤科技”的产品经理。 长假前一日,她和许舟出来同田光洽谈业务,这老色批趁着许舟去接电话的当口,支开了助理,悄悄把手放上她大腿,暗示只要她陪他一晚,今晚他就在合同上签字。 江瑟假装听不懂,要田光说清楚点,同时拿出包里的手机,不动声色地开始录像。 搜集好证据,她拍开田光的手,直接起身打开包间的门,边报警边守着大门。 说来也是巧,门开的瞬间,对面的包间恰好走出来一人。 江瑟打量对方一眼便将手里的包扔到过去,低声说:“劳驾做个目击证人。” 话音落,酒意上头的田光反应过来江瑟在做什么,一时勃然大怒,冲过来抢她手机。 “臭婊.子,投怀送抱没成功就想要污蔑老子是不是!你以为你说的话警察会信?!” 田光生得牛高马大,衬得他面前的江瑟犹如弱鸡一只。 对面那男人的目光在江瑟脸上打了个转便缓慢挪开,瞥向一脸狰狞的田光。 皮鞋下意识朝前挪动半步。 “你不用过来,我解决得了。” 江瑟只需要他做个证,没想向他求救。 好歹是自家老爸认证过的身手,不至于连个醉鬼都解决不了。 田光那只咸猪手抓过来时她轻轻松松便扣住了他手腕,用力一扯,膝盖抬起重重撞向他的胃。 老爸说了,人的胃部是很脆弱的,膝盖重重一顶便够这老色批喝上一壶了。 江瑟这一下极其干净利落,田光按着胃痛苦地跌坐在地上,满是怒色的脸一下子胀成猪肝色。 江瑟后退一步,对上田光又怒又痛的视线,不紧不慢道:“我劝你还是收敛些。你刚刚说的那些话还有扑向我的那一下,走廊里的监控应该拍到了。就算没拍到,我这里还有目击证人。” 她说“目击证人”时,特意用视线点了点身后的陆怀砚。 田光这才注意到走廊对面站着个人,顺着江瑟的目光一望,猪肝色的脸登时变得煞白。 “小……小陆总。” 江瑟听见这声“小陆总”,倒是想起了刚田光在餐桌上信誓旦旦说的话—— “我们‘京勤’背靠陆氏集团,你们弘盛攀上‘京勤’也就等于攀上陆氏这棵大树,钱途无量哪!” 眸光轻轻一转,她望向陆怀砚,冷静客气地问道:“请问‘京勤科技’是陆氏的子公司吗?如果是的话,贵司对田经理这类利用职责之便对他人进行性骚扰的员工,会有什么惩罚?” 这是江瑟与陆怀砚的第一次相遇。 她是一桩职场性骚扰案的受害者,而他是目击证人。 江瑟将手里的包扔给他时,其实已经认出了他是陆氏的“小陆总”,两人不相识,但江瑟在财经杂志的封面见过他。 那句“京勤科技”是不是陆氏的子公司也是故意问的。 “京勤”的老总是陆怀砚的三叔陆进勤,而田光是陆进勤的妻弟,陆怀砚与田光严格来说还沾点亲。 但那晚陆怀砚是如何回答的? 他说 “京勤”科技的主人虽然姓陆,但与陆氏没有任何关系。 一句话,彻底将“京勤”与陆氏划开了界限,也表明了陆氏的立场。 警察来后,陆怀砚也没急着走,一五一十地给田光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做了笔录。 江瑟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侵害,虽然有手机录像和监控,但都被田光以“喝醉酒,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什么”给糊弄过去。 江瑟本就想好了长假一结束就托人去查查田光的底,被田光骚扰过的人不可能只有她一人。 “我还以为这事会不了了之,怎么那老色批又要和你私下调解了?”许舟慢慢打着方向盘,一脸疑惑,“当时从派出所离开时不是还嚣张地说要告你侵害他名誉权吗?听他那口吻,应当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 江瑟脑海里忽然划过一张矜贵冷峻的脸。 她慢慢低下眼,说:“我没准备跟他和解。和‘京勤’的合作没谈成责任主要在我,我会找到更合适的合作方。” “责任个屁!”许舟好笑地看她一眼,“那天要不是我出去接电话,我保准给那老色批来两拳。老娘辛辛苦苦招回来的人才,他也敢潜规则?” 江瑟笑了笑。 作为a大的高材生,她毕业时自然收到了不少offer,之所以会愿意来弘盛这家初出茅庐的小公司,就是因为喜欢许舟的为人。 当然,她对弘盛的未来也是充满信心的。 本以为田光这事至少要等个三两月才会有后续,不想几天后江瑟便收到了田光被革职的消息。 她真的很难追 第140节 许舟端着咖啡杯过来敲她桌子,笑眯眯说:“意外吧?‘京勤’的老总陆进勤亲自把田光开除了,听说田光那扶弟魔姐姐为了他差点和陆进勤闹上民政局离婚。” 江瑟说:“派出所那边都还没调查完,陆进勤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把他开除?” 许舟:“估计是得罪的人太多,报应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江瑟突然想起先前派出所打来的电话。 田光一改先前嚣张的态度,非要同她私下和解。是因为和解没成功,所以才被革职的么? (二) 再次听到田光的消息,是在两个星期后。 三个曾经被他性骚扰过的“京勤”员工联合起来报案。这几个姑娘不仅有微信上的通话记录,还有录音录像,总之铁证不少。 田光已经被警察拘留起来。 晚上许舟请她去清吧喝酒,说要庆祝。 清吧就开在商圈里,虽然是工作日夜晚,但也热闹得不行。 两人坐在吧台的角落,酒保调酒的当口,许舟凑向江瑟,高深莫测地问:“知道这次田光是得罪了谁才被整得这么惨吗?” “谁?” “陆氏的小陆总,陆怀砚。” 陆怀砚? 江瑟怔了下,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一张眉眼清隽的脸。 酒保恰好推过来两杯龙舌兰,江瑟端起酒杯,说:“田光得罪他什么了?” “这就不清楚了。”许舟说,“我猜陆进勤有把柄在陆怀砚手里,所以才不敢保田光。” 江瑟“嗯”一声,没再继续同许舟讨论这话题,慢吞吞地挤了点青柠汁到酒杯。 许舟觑着她笑:“当时揍田光的时候,不怕他报复你?” “不怕。”江瑟单手支颐,笑了笑,“要是在北城混不下去,我就回桐城,家里还有一间酒吧等着我继承。” 说着又摇了摇手里的酒杯,说:“我家的酒风味独特,不比这里的差。” 她的声音含着笑,语气听着十分骄傲。 许舟噗嗤一笑,刚要调侃几声,江瑟的手机响了。 她接起电话,起身朝楼梯口对面的侧门走,目光不经意瞥过正在从木梯拾级而下的男人,脚步下意识一缓。 男人一身熨帖的西装,衬衣领口敞开,露出一小截凸出的锁骨。比起上回见面,他身上多了丝慵懒。 江瑟望过去时,他也恰巧望了过来。 酒吧灯光昏暗,人声吵杂。 电话那头的谢应听见这些背景音,忙问:“你在哪儿呢瑟瑟?怎么那么吵?” 江瑟同陆怀砚轻点了下头便推开酒吧侧门,边说着:“我在酒吧喝酒。” 陆怀砚跟在她身后行出,侧门阖起时,他的声音混着酒吧里的歌声从涌动的空气里传来。 “母亲。” 两人站在酒吧檐下,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各自说各自的电话。 谢应是江瑟在桐城的小学兼初中同学,两人都是在富春街长大的小孩儿,谢叔和老爸的交情又铁,勉强算得上是发小。 这通电话江瑟听得不怎么专心。 也不知是被酒吧歌手抱着吉他唱的《不期而遇》分了神,还是因为不远处站着个和她一起打电话的人。 谢应这会人还在英国。 他爸妈在他三岁时离了婚,谢应的抚养权本是归了谢妈妈。但谢妈妈是女强人,在英国打拼事业实在管不了孩子,便将七岁的谢应送到桐城来让谢叔带,直到中考完了才又将孩子召回英国。 跟从小读书就厉害的江瑟不一样,谢应是学渣。江瑟都出来工作三年了,他还在大学里苦苦煎熬着等毕业。 谢应在电话里问她:“暑假你要过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吗?” 江瑟想都没想便拒绝:“不了,你高中毕业时我和小冶已经代表江家参加过你的毕业典礼,你大学这个就让小冶去吧,他已经能自己出国去闯荡了。” 谢应虽然有点失望,但也没敢勉强江瑟,语带遗憾道:“那我等毕业典礼结束后就回去桐城看你们。” 江瑟淡淡“嗯”了声。 通话结束时,那首《不期而遇》刚好唱完,旁边那人也恰好挂了电话。 这处侧门是酒吧内部员工搬货用的,与对着马路口的大门相比,要僻静许多。 陆怀砚拉开侧门,朝江瑟抬了抬下颌:“你先。” 江瑟拾步过去,却没进酒吧,与他隔了两步的距离,说:“那晚的事,还没来得及同陆总说声‘谢谢’。” 那天江瑟忙着处理田光的事儿,都没找着机会同他郑重道声谢谢。 陆怀砚掀眸看着她。 她今天的装扮同那天没什么区别,利落的衬衣西裤,披肩长发,五官精致,目光清澈又沉静。 跟七年前相比,眉眼长开了,气质也愈发清冷。 不再是当年在英国遇见的小姑娘了。 陆怀砚轻轻颔首:“客气了。” 江瑟又说:“陆总在二楼的哪间包厢?” 陆怀砚看她,少晌,他笑道:“想请我喝酒?” 江瑟点头。 她不喜欢欠别人人情,那晚正是因为有他在,那老色批才不敢乱来,后续做笔录也耽误了他不少时间。 于情于理,都该聊表谢意。 “不用。”笑意渐渐漫上男人的眉眼,“那晚的事你就当做是我在见义勇为吧,你不用谢我。” - 回到酒吧,许舟说:“酒吧shoutime环节来了,你要不要上去唱一首让大家饱饱耳福?” 江瑟唱歌好听,但她很少唱。平时不管是公司的团建活动还是私底下的聚会,江瑟都鲜少唱歌,但每次一唱都能叫人惊艳。 许舟也就嘴上提提,本以为江瑟会拒绝,结果这姑娘刚咽下嘴里的酒便放下酒杯,说:“行,我去唱一首。” 二楼包厢。 陆怀砚刚接过郭颂递来的酒杯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麦克风里传出。 “一首《five hundred miles》送给所有愿意见义勇为的人。” 陆怀砚手一顿,缓步走到窗边,垂目望向一楼的表演台。 那姑娘就坐在舞台正中央的高脚凳上,抱着一把木吉他怡然自得地唱起歌。 她的声音很清透,比一般女孩声线略低一些,带点悦耳的慵懒。 还挺巧,这首歌是linda十分喜欢的一首歌,也是一部电影插曲,陆怀砚在英国时便听过好几回了。 “庄鹤换酒吧歌手了?唱得真不赖。”郭颂来到陆怀砚身边,朝楼下望去,打量了两眼,说,“瞧着像是个学生,不会是庄鹤的小情儿吧?听说庄鹤找了个刚上大学的小女友。” 陆怀砚侧眸瞥他眼,“不是,她瞧不上庄鹤。” 郭颂挑眉:“认识的?” 陆怀砚没应他,却是回想起当初他们在伊顿的初遇。 他去参加公学的校友会,晚上心血来潮去了趟炸鱼店。炸鱼店的员工换了一批,并不识得他,一见他进门便说店已经打烊了。 当时店里还有最后一位客人,是个背帆布包穿着t恤牛仔裤的小姑娘。 小姑娘黑发黑眸,打量了他一眼便问他:“会说中文吗?” 陆怀砚正要问前台老板在不在,江瑟这话一问,他自然是没问出口,便面色淡淡地应一声会。 那会他还当这姑娘是要搭讪,或者是有事要求助。 结果江瑟两头都不沾,将手里一个打包盒放他旁边的桌子上,说:“最后两份fish&chip都被我买了,这份是请你吃吧。” 陆怀砚正眼望了望她。 很漂亮一姑娘,浑身上下还带着点青涩的学生气,但气质很沉静,说话的语调也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十分有教养。 她似乎挺赶时间,放下纸盒便推门匆匆出了餐馆,甚至都没多看他一眼。 餐馆门口挂着风铃,风铃伴着她离开的脚步被风吹得叮铃响,大门阖起前,晚风还吹进来几道声音。 “二姐,你怎么只买了一份?就这么点,怎么够我们吃?” “打烊了,只剩最后一份,你爱吃不吃。” “没事没事,附近还有没打烊的餐馆,我带你们去吃。瑟瑟、小冶,吃完炸鱼你们还想吃什么?”这是另一个少年的声音。 三人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 陆怀砚的目光从少女摇晃在夏夜里的马尾收了回来,转而盯向桌面上的那一盒炸鱼,随即很轻地笑了声。 在酒店那晚,陆怀砚在江瑟扔包过来时便已经认出她。 她那张脸生得精致,辨识度也高,七年过去了,依旧能叫他一眼认出。 要搁往常,遇见这样的事,他通常是叫李瑞出来处理。 之所以愿意抛下身后的应酬给她做证人又出手帮她解决田光,就是为了还她当初的那盒炸鱼。 也因此,刚刚那姑娘想要请他喝酒表达谢意时,他拒绝了。 郭颂见他垂着眼不应话,碰了碰他酒杯,笑说:“真是认识的啊,那等会得叮嘱庄鹤一句了,这姑娘一看就是庄鹤喜欢的那款。” 陆怀砚这次倒是应话了:“哪一款?” “看起来又冷又纯的,庄鹤打小就好这一口。” 陆怀砚晃了下手里的酒杯,神色淡淡地喝了一口酒:“庄鹤在哪儿?” 她特地唱了首歌来感激他“见义勇为”,那他自然是要见义勇为到底了。 她真的很难追 第141节 (三) 从演出台下来,江瑟还没走到吧台便被人拦住了。 是个长相不错气质却非常浮荡的男人。 那人说他是酒吧的老板,叫庄鹤,还问她要不要过来酒吧做兼职歌手。 这男人眼睛里的东西江瑟自然看得懂,神色冷淡地拒了。 好在庄鹤被拒绝后也没多纠缠,接了个电话给她递了张名片便匆匆离开。 江瑟将那张名片丢进了酒吧的垃圾桶。 这天晚上的所有插曲就此揭过。 她与陆怀砚谁都没留对方的联系方式,江瑟想他们之间的交集大约会止于这个夜晚。 夏天眨眼便过去,她时不时会从许舟那儿听到田光那案子的进展。 给那三个女孩打官司的律师是北城出了名的铁齿铜牙,这案子有了热度后,越来越多的受害人站了出来,就连给田光买卖房子的一名房产经纪都跟着提起了诉讼。 弘盛这次虽然错过了与“京勤”合作的机会,却收到了盛启科创递来的橄榄枝。 盛启科创是陆氏旗下真正的子公司,也是芯片研发和人工智能领域的龙头企业之一。 背靠大树好乘凉,弘盛目前开发的产品集中在智能家居, 如果能和盛启合作,单是营销费就能省下来一大笔了。 虽然不明白盛启为什么会选择弘盛,但这样的好机会谁都不想错过。 “那边的负责人指明了要我跟你来负责这次的项目。” 江瑟有些意外:“我?” “嗯,你。”许舟笑着点头,“这是个机会,和盛启的合作是我跟你的机会,咱们好好干!” 她们两人在工作上一直都有种默契在,江瑟笑笑:“知道。” 她没问盛启为什么指名要她,机会既然来了,不懂得抓住的人是傻子。 几天后同盛启负责人碰面时,那人倒是主动说了原因。 “你大三那年在w-pec的总决赛,我和李特助去看了,很精彩。”负责人叫aaron,说起这件事来语气还有点遗憾,“每一届w-pec杯的总决赛选手我们都会关注,可惜江小姐毕业后没把简历投给陆氏。” “别跟我说你点名要瑟瑟跟进这次的项目,就是为了从我手上抢人啊aaron。”许舟与aaron有点交情,半开玩笑道,“没门,就算你们小陆总亲自来撬墙角也没门。” aaron笑说: “哪儿敢啊,谁不知道你许总监最护短。再说,小陆总这几个月都在欧洲,就算想抢人也有心无力。” 许舟扬起眉梢:“陆氏在欧洲的项目看来是大项目啊。” 陆怀砚这两年在欧洲耗了不少时间,还以为五月他回来北城是欧洲项目告一段落了,原来不是。 “的确是大项目,要不是老陆总五月要过八十大寿,小陆总也不会回来。本来周特助说小陆总只回来一个星期,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往后推迟了两星期才离开。” aaron嘴里的周特助是陆氏总裁办的周青,许舟也认识,顺着aaron的话又闲聊了几句李瑞的八卦。 江瑟静静听着,心神却有些发散。 他说陆怀砚特地把行程往后推了两星期,那两个星期,恰好是那三个女孩儿起诉田光的时候。 酒吧那晚,那男人说就当他是在见义勇为,还真是见义勇为啊。 江瑟不自觉地弯了下唇角,很快又压平唇线,轻抿了一口咖啡,散去满脑子乱糟糟的思绪,把注意力放回今天的正事。 为了接住盛启递来的橄榄枝,江瑟接下来一个月忙得脚不沾地,每天不到晚上十一点不下班。 接下来的国庆长假,要不是江冶催着要她回桐城,她本是打算十月二号才回去的。 被江冶一催,只好老老实实定了九月三十那天的机票。 飞机落地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江瑟刚出机场大厅,江冶的电话便打了过来,这小子几个月前刚拿到驾照,她和江棠偷偷借了他二十万给他买了人生第一部 吉普车。 虽然是部二手车,但也够他爱不释手的了。 电话一接通,江冶的大嗓门立即传来:“二姐,你出来没?” 江瑟刚要回答,余光扫过前面的玻璃门,声音下意识一卡,偏头望去。 人潮涌动的视野里,男人颀长的身影很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 那道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玻璃门外。 江瑟并未看到正脸,只看到了背影,且还是匆匆忙忙的一瞥,理智告诉她那人应当不是陆怀砚。 可第六感无端有种诡异的笃定。 笃定那个人就是陆怀砚。 “人呢?怎么不说话?” 听筒里的呱噪动静打断了她的思绪,江瑟收回视线,朝另一端的玻璃门走去,边说着:“知道平时老爸老妈接我的老地方在哪儿吗?” “还能不知道吗?我出门来接你时,老爸给我说了不下十次,还给我画了张地图,生怕我接不到你。” 江瑟一听到“地图”便忍不住笑出声:“谁叫你总是迷路,一会要是没找对地方,你等着被我们笑话一整年吧。” 因为路痴这事儿,江冶从小到大没少被两个姐姐打趣。 他自己也不明白,明明打游戏时从来不会迷路,再诡异多端的地图走一次就能记住,可一回归到现实就不行。 好在这次他顺顺利利找到了江瑟嘴里的老地方,接上人后他指了指放在中控台上的一盒酒心巧克力,说:“谢应哥让我给你带的,大姐他也送了一盒。” 这酒心巧克力是比利时特供的手工巧克力。 去英国参加谢应毕业典礼那年江瑟也刚高考完,正缺一个毕业旅游,索性就带着江冶把大半个欧洲游完了。 当时在比利时试吃到这款巧克力,简直是惊为天“巧”,一口气打包了十盒归国。 江瑟拿消毒湿巾擦了擦手,撕开包装盒,拿出一颗威士忌酒心的塞入嘴里。 “谢应哥好像有女朋友了。”江冶边说边觑着江瑟,“我去英国参加他毕业典礼,那女孩跟他出双入对的,牵他手时谢应哥也没拒绝。” 江瑟睨他一眼:“他比我还大一岁,都二十四岁了,谈恋爱有什么稀奇的。” 江冶没吱声。 谢应喜欢二姐那么多年,去年还说一毕业就要回来北城找工作,结果真毕业了,一扭头就跟别的女孩牵手接吻。 还好巧不巧被他撞上。 虽说在他眼里这世上没几个男人能配得上他两个姐姐,但他好歹做了谢应那么多年的狗头军师,他说放弃就放弃,江冶莫名有种被背叛的不虞。 江瑟见他不说话,好笑道:“你在气什么?我又不喜欢谢应,他一辈子吊在我这棵树上我还觉得难受呢。现在这样最好,至少我不用再避着他,也不怕会影响到谢叔和老爸老妈的交情。” 江冶嗤一声:“你就是舍不得谢叔那里的咸奶茶。” 江瑟读大学那会,谢应只要一回来桐城过暑假,江瑟为了躲他都是差使江冶去买的咸奶茶。 江瑟理所当然地应道:“当然舍不得,你应该庆幸谢应没回来,要不然你这几天又要天天给我跑腿买奶茶。” “谢应哥没回来,我也可以跑腿买奶茶啊,又没多远。”江冶说着顿了下,又瞥了瞥她,问道,“你就没遇到想要谈恋爱的人吗?” 这话一落,江瑟便愣了下神,大脑快速闪过一张冷峻的脸。 “暂时还没有。”江瑟靠上椅子背,意味深长地问他,“怎么,你遇到了?” 江冶耳廓一红:“我也暂时没遇到。” - 车开回到梨园街时都快十点了。 晚饭江川已经做好了,都是江瑟爱吃的菜。 雪梨瘦肉汤、梅子排骨、松鼠鱼、鱼香肉丝还有蒸螃蟹。 余诗英特地从酒吧回来陪江瑟吃饭,目光刚落她脸上便絮叨起来了:“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怎么看着又瘦了?在北城有没有好好吃饭?” 江瑟上前抱住她,刻意把身上的重量往余诗英身上压,说:“感受到来自你闺女的暴击没?一点儿没瘦呢,就是坐飞机有些累,看起来略微憔悴了些。” 她这点小伎俩糊弄不了余诗英,握住她手腕比了比,便说:“这一看就是瘦了三四斤” 江瑟:“……”她这个月的体重还真是掉了三斤。 余诗英松开她手腕,给她从厨房里端出个炖盅,说:“国庆这几天让你爸给你多做些好吃的,等会吃完饭你就先回房间休息。” 说着又转头看向江冶:“一会你二姐休息时,你来酒吧搭把手,别吵着你二姐了。” “谁能吵得动她啊?咱们家就二姐有猪的属性,一睡着十个闹钟都叫不醒。”江冶揭江瑟短,“当初她高考时,老妈你记不记得你让老爸买了多少个闹钟回来?” 江瑟高考的地点不在一中,考场开车过去要一个多小时。怕路上堵车耽误事,江川干脆在考场附近的酒店给她定了房间。 本来余诗英要过去陪她的,被江瑟拒绝了。 当年余诗英陪江棠参加高考,比江棠还紧张,连着三天没睡觉。为了避免她又要失眠三天,江瑟坚持要自己一个人去考。 那几天她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家族群里打卡,告诉他们她起床了,没睡过头。 江瑟懒得搭理江冶的揭短,慢悠悠地揭开汤盅,对余诗英说:“一会吃完饭,小冶洗碗,我陪你回酒吧,我都还没见到我爸。” 别看江川性格豪爽粗犷,其实心思十分细腻,几个月没见到闺女了,哪能不想呢? 江瑟提着一盅雪梨汤一推开“忘川”的门,江川眼睛便嗖嗖看了过来,开怀地一招手:“瑟瑟!” “老爸。”江瑟走过去吧台,把汤盅放上长木桌,说,“老妈说这汤你一口没喝,你先去喝汤,这里我帮你看着。” 江川笑吟吟地提起汤盅:“成,我进去喝汤,你想喝什么酒叫你小杨哥你调。” 江川说的“小杨哥”是“忘川”的调酒师,也是江川的徒弟,调酒水平一流,在富春街还挺有名气。 江瑟点点头,刚要过去点杯气泡酒,一道兴奋的声音恰好从门口传来:“哥,我保证这里的酒是你在北城喝不到的!” 江瑟朝声源处望过去,目光直直撞入一双寒潭般的眸子。 愣了好半晌,她才抬了抬眉梢,冲正在走过来的男人颔首笑了下。 她在机场果然没认错人。 吧台这处的光线最亮,江瑟扬起笑靥的那一瞬间,陆怀砚觉得耳边好似静了一下。 她应当刚洗过澡,浓密的乌发沾着点湿气垂在肩上,衬得那张白生生的脸愈发小。 江瑟站在吧台后,隔着一张充满岁月感的木桌,笑着同他说:“好巧。” 陆怀砚也笑:“是挺巧,这是你家的酒吧?” 这话一问出口,陆怀砚自然而然地想起她在庄鹤酒吧边晃着手里的酒杯边笑着说的那句—— 她真的很难追 第142节 “家里还有一间酒吧等着我去继承。” 语调语气分明是平淡温和的,却偏偏能叫人听出她话里话外的骄傲。 好似要回家继承的是一顶皇冠。 江瑟“嗯”一声:“我家的酒在北城的确喝不到,想喝什么,我请你们喝。” 她将目光看向韩潇。 韩潇早就在等着自我介绍了,接过话道:“谢了啊,我是韩潇。” 说完就要伸出手去,跟江瑟握手,结果手才刚举起来就被人按了下去。 韩潇:“……” 江瑟颔一颔首:“我叫江瑟。” 她从一边的木托里抽出一份酒单,让他们点酒。 “酒单不用看,我是这里的老顾客了,”韩潇默默收回手,笑说,“我就来杯梨花白。哥,你要不要跟我一样?这是我最喜欢的酒。” 陆怀砚没看酒单,直接看着江瑟说:“跟你一样的就行。” 江瑟点点头,把酒单插回木托,“你们在这等会。” 她一走,韩潇终于端不住了,把高脚凳挪向陆怀砚,压低声音说:“什么情况啊哥?你怎么会认识江小姐的?你该不会时对人家有意思吧?” 连手都不让他握,他才不信陆怀砚对江瑟没意思。 陆怀砚淡瞥他:“喝完这杯酒你该走了。” 韩潇:“……” 韩潇从来不敢忤逆他哥的话,一杯梨花白喝完便假装有事走了,那会陆怀砚杯子里的那杯“秋粮”只下了一小半。 江瑟问他:“喝得惯吗?” 陆怀砚颔首:“这酒挺好喝。” 虽说是花酒,但酒液醇厚,桂花的香气搀揉着一丝很淡的甜,口感绵长,的确是他在北城喝不到的酒。 江瑟眉眼轻轻弯了下:“这是我两年前酿的桂花酒。” 这话倒是把陆怀砚喝酒的动作叫停了,他放下酒杯,余光扫过韩潇喝空的酒杯,说:“韩潇那杯也是你酿的酒?” 江瑟摇头:“不是,那是调酒师用我妈酿的果酒再加点儿白兰地调出来的。我不常酿酒,也就我妈酿酒的时候跟着玩一玩,我长这么大一共就酿过两坛。” “还有一坛是什么酒?” “青梅酒,那坛酒就埋在我家的院子里,是我十八岁生日那天酿的。”江瑟往自己的酒杯添了点儿气泡水,慢悠悠地说,“二十八岁生日那天,我就准备把那坛酒喝了。然后再重新酿一坛,留着三十八岁喝。” 陆怀砚扬起唇角:“那二十八岁的江瑟小姐准备酿什么酒?还是青梅酒?” “不知道,”江瑟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杯子,随性道,“到那天再看吧。手边有好看的花,那就酿花酒。有香甜的水果,那就酿果酒。” 两个人就这么有一塔没一塔地说着话,都是些十分随意的话题,直到喝完汤的江川回来,才心照不宣地停下话匣子。 江瑟给江川介绍陆怀砚,“老爸,这是我北城的——” 说到这她微微一顿,她与陆怀砚压根儿称不上是朋友。单方面宣告陆氏的小陆总是她朋友,属实是有点太过自来熟。 非要说两人之间的关系,那就只能是—— “甲方公司的老板。” 江川知道江瑟正在负责一个大项目,闻言便客客气气地请陆怀砚喝了两杯酒。 两杯酒喝完,江川又问江瑟怎么把私藏的那坛桂花酒开了。 江瑟老老实实说:“我上次遇到的小麻烦,陆总正好帮了个忙,所以请小陆总喝了杯‘秋酿’。” 江川闻言便又十分热忱地给陆怀砚满上两杯酒。 他挑的酒都是高粱烈酒,酒杯还不是一般的白酒杯,而是半个手掌宽的小酒盏。 陆怀砚离开酒吧时,江瑟都怕他会醉。 男人的车就停在富春街头靠近大马路的停车场。 他没急着找代驾,就慢慢地同江瑟边走边聊。 江瑟见他步履从容,神色清醒,这才放心地给他介绍起富春街的历史。 临近午夜,街上的游客仍旧不少。擦肩摩踵间,他们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 河水在他们脚下淙淙流着,夏风徐徐吹过。 古镇在夏日的夜里有种令人着迷的氛围。 快到停车场时,陆怀砚停下了脚步。 “准备在这待几天?”他问。 “五天。”江瑟抬手将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拨到耳后,“你呢?” 他们就站在路灯下,她仰起脸来问他时,眼眸被光照亮,像是沉着一潭清澈的湖水。 陆怀砚喉结缓缓下压,“也是五天。” 江瑟笑道:“那我们是同一天回北城,还挺巧。” 男人轮廓分明的面庞缓缓攀上一点笑意,“嗯。” 他是充满冷感的长相,凌厉立体的骨相与清贵英俊的皮相,就算是微笑时,也充满了距离感。 可此时此刻,江瑟并未感觉到任何一点距离感,反而有种如沐春风的舒适。 韩潇来桐城是因为外城的影视城项目,陆怀砚却没说他来桐城是为了什么。 江瑟也没问,交浅言深,不该说的话题她不会提,她也没想因为一番偶遇就要去同陆怀砚套近乎攀交情。 在这么个稀疏平常的夜晚,天南海北聊几句放松的话,就挺好。 江瑟没问,陆怀砚倒是主动提起了:“我这几天会在桐城四处转转,这里有什么适合去玩的地方吗?最好人少一点。” 江瑟认真想了想,说:“桐城适合去打卡的地方不少,但国庆长假这里哪哪都是游客,人少的地方约等于没有。” 陆怀砚不动声色道:“你这几天有什么安排吗?” 江瑟顿了下,掀眸看他一眼,说:“明天回趟以前高中给老师们送点酒,二号去趟寒山寺,三号四号大概率是酒吧和家里两头转,五号再歇半天就准备启程回北城。” “你以前的高中是桐城一中?” “嗯。”江瑟挺意外他居然会知道一中,“你去过?” “没去过,但知道桐城一中就在桐城的老城区,听说那里的建筑历史悠久。反正我也没地方去,要不明天我陪你去送酒,你带我在那里转转?” 他说这话时,依旧是一派八风不动的神态。 就好像他这个提议真的只是兴致来时的随口一提,又随性又率性。 江瑟静静对上他幽邃的眼。 这是他们第三次相遇,三次都是偶遇。这个夜晚结束,她依旧不会要他的联系方式。至于以后会不会再碰见,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可现在他却想要人为地定下他们下一次相遇。 陆怀砚没避开她目光,坦荡荡地问:“怎么?不方便?” 江瑟不是爱自作多情的人,听见这话便下意识摇了下头,说:“没有不方便,你要是不介意那边的建筑比较老旧,明天早晨我们直接在老城区的文庙里碰面。” “不用那么麻烦。我过来接你,你给我指路,咱们走小路,走大路恐怕会堵车。” 他这理由还真是有理有据,明天是长假的第一天,路不可能不堵。走小路反而更便利,那些小路也就江瑟这样的桐城老市民会知道。 江瑟点头答应下来。 (四) 第二天陆怀砚开着辆越野车过来接江瑟。 江瑟一看到这辆改装过的越野车便没忍住笑了,“虽然去老城区的路有些崎岖,但还不需要出动一辆越野车。” 陆怀砚过去给她提酒罐,“吃早餐了吗?” 江瑟点头:“你呢?” “我也吃了。” 东西放好后,江瑟上车时才看到中控台放了些点心和面包。 她回眸看向给她掌着车门的男人,问道:“这是给我准备的?” “嗯,一会在路上无聊了可以吃。” 江瑟看他眼,道了声“谢谢”便弯腰坐入副驾。 从富春街开去一中大约一小时的车程,但因为是节假日,路上车多车速也慢,生生多耗了半个小时才到一中。 送完酒从教师楼出来时都已经快十二点了。 江瑟直接拨通了陆怀砚的电话。 昨晚分别时,他们交换了电话和微信,刚她去找老师时,陆怀砚说他在学校里转转,江瑟这会也不知道他转到哪儿了。 电话响了一声便接通,江瑟问他:“你在哪里?” “在你们学校的光荣墙这儿,”他低沉的声嗓染着笑,“我看到了以前的你。” 光荣墙上贴的都是优秀毕业生的照片,江瑟当年高考是桐城的理科榜眼,自然是榜上有名。 陆怀砚说的“以前的你”就是江瑟那年的照片。 就一十六岁的小丫头片子。 江瑟抬眸望了望头顶的烈日,觉得耳廓被晒得有点热。 “行,你在那儿等我。” 陆怀砚视线依旧落在光荣墙上的半身照,“不急,你慢慢来。” 说完这话他也没有要挂电话的意思,和她又闲聊了起来,“你以前是走读还是住宿?” “住宿,一中离我家太远了,我爸妈开酒吧也忙,我干脆就住进学校来。” “住得惯吗?” 她真的很难追 第143节 “住得惯,宿舍四个人一间屋子。学累了,我们还会坐在地板上偷偷打扑克,输的人请喝奶茶。” 听筒里传来男人低沉的笑声:“你请过多少回?” 江瑟弯起唇角:“一次都没请过。”她从没输过。 十分钟的路程,因为有人陪着说话,一眨眼便过去了。 穿过最后一截林荫路,江瑟终于看到陆怀砚。 他还站在光荣墙那儿看照片。 江瑟没急着叫他,可他跟后脑勺长了双眼睛似的,若有所察地侧过头看她。 男人的目光沉静而专注。 那张硬朗凛冽的脸沐在炽烈的阳光下,莫名多了点温柔的意味。 挺矛盾的,明明周身气质冷淡悠远,但就是能让人咂摸到一丝温柔。 手机还贴着耳朵没挂断,听筒里传来的是萦绕在对方身上的风声。 有那么一瞬间,江瑟听到的不是风声,而是自己的心跳声。 怔愣间,听筒里忽然传出他声音:“怎么越走越慢了?累了?” 低沉悦耳的声音野蛮闯入耳道,和她愈发急切的心跳声撞在一起。 江瑟耳廓又被阳光晒出一阵潮热,她眨了下眼睫,快速挂断电话,加快步伐朝他走去。 陆怀砚等她走近了,又问了一遍:“累了吗?” “不累。”江瑟视线和他碰了下便挪开,朝他身后抬了抬下颌,“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去吃午饭?” “我都行,随你。” 江瑟刚刚在车上吃了点心,其实不饿,但怕他饿,还是决定先去吃午饭。 出了校门却又不知去哪里吃。 学校附近的小馆子都是针对学生开的,菜美价廉量还大,就是环境不怎么好,也不知这位陆氏太子爷受不受得了。 正要开口问他介不介意,这男人已经抬起下颌,朝校门口对面的兰州拉面馆点了下,“这就是你在光荣墙上说的面馆?” 江瑟后知后觉想起来,一中的光荣墙不仅会放她们的照片,还会有一段简短的人物简介,江瑟的简介里提了一嘴她最喜欢吃校外的兰州拉面。 江瑟淡定地“嗯”一声:“这家面馆的老板和老板娘就是兰州人,拉出来的面比北城的‘面世家’还好吃。” “面世家”是北城十分有名的连锁面馆,在a大附近就有一家分店。她这么一说,倒是看出来她对这家兰州拉面馆是真爱了。 陆怀砚:“就去这里吃吧。” 面馆门面不大,虽然学生放假了,但店里的生意依旧很好,几乎满桌。 老板娘显然还认得江瑟,麻溜地给他们收拾出一张桌子,高兴道:“还是招牌牛肉面,三细,不加葱不加香菜对吗?” 江瑟笑着说是,说完扭头看向陆怀砚:“你想吃哪一款汤底和面条?” 陆怀砚说:“跟你一样就行。” 江瑟便对老板娘说:“两碗招牌牛肉面,我那碗的面分一半给他。” 这是到店里吃饭的小情侣的常规操作了。 “好嘞,江同学你男朋友长得可真俊。” 老板娘夸完便风风火火地下单去了,江瑟默了默,还是主动解释了一句:“我来的路上吃了不少点心,实在是不饿,所以才叫老板娘把我那碗面分一半给你。” 陆怀砚低头拆着筷子,闻言便勾唇笑了笑,说:“嗯,我知道。” 吃完面,江瑟领着陆怀砚慢悠悠地在文庙附近转。 老城区这片儿有不少又长又窄的林荫路,虽然这会烈日当空,但走在这样的青石板路上倒也不觉热。 江瑟穿了件蓝色印白花的法式桔梗裙,及肩长发绑了一条鱼骨辫垂在身后,脸颊两侧落了些细碎的鬓发。 陆怀砚身上那件休闲衬衣是藏青色,打眼看去,两人俨然是穿了情侣装的情侣。 今天来老城区打卡的人还挺多,擦肩而过时,不少人会放慢脚步朝这对登对又养眼的情侣看上两眼。 只他们好似对旁人的目光早就习惯了,丝毫不在意。 一个认认真真介绍着这边的建筑,一个专注地听着,时不时弯起唇角应上两句。 太阳快要下山时,这趟老城区打卡之旅总算圆满结束。 回去的路上,陆怀砚问江瑟:“明天你自己一个人去寒山寺吗?” “对。” “正好这几天我也要去趟寒山寺。”陆怀砚手掌着方向盘,用商量的语气问道,“你今天陪我逛了老城区,明天我陪你去寒山寺怎么样?” 路边郁郁葱葱的大树从窗边掠过,江瑟望着男人映在窗玻璃上的侧脸,心底浮出一点异样的情绪,但很快她又压下这点异样。 (五) 他们是早上去的寒山寺。 江家人的传统是每年过完生日便要到寒山寺求个平安扣。 江瑟今年的生日是在北城过的,自然没时间回来。这两天余诗英同她提了两回,叫她记得去寒山寺求个平安扣。 “等会你要求一个吗?”半山腰上,江瑟边用纸巾擦走额头沁出的汗水,边问陆怀砚,“寒山寺这里的平安扣挺有名的。” 陆怀砚反问她:“你每年都要来这里求平安扣?” “读大学之前我妈偶尔会同意我不来,考上大学之后就不行了,我要是不带个平安扣回北城,她会担心到睡不着。”江瑟说着便笑了,“我妈妈特别信这个。” 陆怀砚也跟着一笑:“那我入乡随俗,跟你一起求一个。” 今天是长假第二日,来这里求平安扣和算姻缘签的人比往常都要多,才八九点的光景,大殿门口已经排了两条长龙。 江瑟正要朝龙尾走去,陆怀砚忽然叫住她:“不用去大殿,我们从后殿进去。” 他说着便轻车熟路地朝后殿走,一看便知不是头一回来寒山寺。 寒山寺的后殿不对外开放,江瑟若有所思地望着陆怀砚的背影,抬脚跟上他。 后殿这里就只有一个小沙弥在,比起前殿的吵杂,这里清净得多。 小沙弥同陆怀砚显然是熟人,见到他便微笑着喊一声:“陆先生。” 陆怀砚颔首应道:“我和我朋友过来求平安扣。” 小沙弥连连应好,拿出两张黄色的符纸叫他们写上农历年的出生时辰,“住持就在前殿,我顺道请住持给你们开开光。” 小沙弥一走,整个后殿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檀香袅袅,木鱼声声。 江瑟那些浮动的异样思绪在这一刻缓慢沉了下来。 “你常来寒山寺么?”她问。 “不常来,但跟这里的住持有些交情,寒山寺这几年的修葺费用都是陆氏捐助。”陆怀砚同她耐心解释,“我母亲倒是会经常来这里,寒山寺往后的那片竹林就是她住的地方。” 几分钟后,去而复返的小沙弥捧着两个装着平安扣的八角盒回来。 江瑟还是头一回这么快便求到平安扣的,统共不过十来分钟时间,从前余诗英带她和大姐、小冶来的时候,每回都要耗费一两小时。 他们原路返回,出了后殿,陆怀砚便说:“时间还早,我带你去竹林走走?” 江瑟望了眼天色,太阳斜斜挂在枝头,连光都是柔和。 九点都还不到,的确是还早。 “那不是你母亲住的地方吗?” 陆怀砚说:“她这两天和我继父去参加一个地质勘探的活动,四号才回来。” 江瑟不说话了,就静静看着陆怀砚。 他们站在后殿外头的长廊里,树荫浓郁,几缕薄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落了下来。 浮动在光里的细尘就像江瑟此时充斥在心脏里的情绪,起起伏伏。 他主动得太过明显。 仿佛丝毫不在意她会看破他的心思,光明磊落地将他对她的意图表露出来。 “陆怀砚。” 这一声“陆怀砚”叫出声,江瑟忽然就有种今夕何夕的荒谬感。 两天前的夜晚,她还客客气气地叫他“小陆总”的,现在居然连名带姓地叫人了,语气还带点儿理直气壮。 陆怀砚站在木阶梯上“嗯”了声,沉静而耐心地等着她下一句话。 江瑟望着他藏在镜片后的寒潭似的眼,一字一句地问:“你是在追求我吗?” 陆怀砚又是轻淡的一声“嗯”,只不过这一次,笑意攀上了他的眉梢。 “我是在追求你。” 江瑟抿了下唇:“我们只见过五次面。” 陆怀砚轻轻笑了一声:“六次。七年前,我们在eton的一家小餐馆见过一面。那一次,你请我吃了一盒炸鱼。” 是他…… 久远的记忆慢慢复苏,江瑟被他这句话带入了那个夜晚。 当时他进来时,店里的灯已经暗下一半。 他人站在光影里,江瑟只瞥见一张模糊的侧脸。 “我以为你也是从国内过去的游客,想着你或许只会去那家炸鱼店一次,便分了一盒给你。”江瑟目光落在他鼻骨上的金丝眼镜,“你那时没戴眼镜。” 陆怀砚轻笑:“是因为戴了眼镜,所以在酒店那晚才没认出我吗?” 江瑟在英国时根本就没细看他的长相,只当做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直勾勾盯着一个陌生人看脸本就是件不礼貌的事儿。 然而这一瞬,眼前的男人与那晚出现在炸鱼店的男人渐渐重合了。 关于那一晚的记忆再不是旅程中无关紧要的一帧。 来自未来的相遇给那一晚赋予了新的意义,而那一晚的偶遇又给后来的所有相遇添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宿命感。 她真的很难追 第144节 江瑟没答他的问题,转而问他:“我找你做目击证人时,你是不是认出我了?” “是。” “你会帮我也是因为认出了我吗?” “嗯。”陆怀砚依旧是坦荡从容的口吻,“如果田光纠缠的人不是你, 那晚的事我会交给别人去处理。” “田光被革职,‘京勤’的那几名员工会出来告田光,也是你的手笔?” 陆怀砚淡淡“嗯”一声。 江瑟定定看了他两秒:“你是从什么开始的?” 陆怀砚又笑了声:“开始什么?” 他直白地问出口:“开始喜欢你?还是开始想要追求你?” 江瑟不应话。 陆怀砚目光缓缓扫过她清澈的眉眼,说:“江瑟,在庄鹤场子遇到的那晚是我遇见你的第三次。事不过三。” 如果说七年前的初遇只是叫他记住了她,酒店的重逢叫他生了悸动,那么在酒吧的第三次相遇彻底叫他起了想要她的心思。 爱上一个人或许需要时间去慢慢沉淀,但喜欢一个人往往是一瞬间的事。 这姑娘的性格禁不得逼,太过强势的追求只会叫她厌恶。 他本是想徐徐图之的。 偏偏从欧洲回来的第一晚又遇见了她。 喝下她递来的那杯“秋酿”后,他不想再等了。平生头一回这么急躁,像是初初堕入爱河的毛头小子。 一句“事不过三”将他骨子里的霸道和强势展露无疑。 江瑟抿了下唇,又听见他说:“你不必急着答应我,等回到北城,我们会有更多的接触,你可以慢慢考察我。” 江瑟问他:“什么样的接触?” 陆怀砚说:“盛启与弘盛的项目,由我来主导。未来至少一年的时间,作为甲方的我和作为乙方的你会经常碰面。” 难怪盛启那样财大气粗的公司会给初出茅庐的弘盛递来橄榄枝。 江瑟抬起眸子:“你故意的。” 陆怀砚缓缓一笑:“嗯,我故意的。”态度坦荡得叫人生不起半点厌恶。 江瑟又听见了心脏怦然跳动的声音。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一丝清浅的沉香气息。 浮动在光雾里的细尘被早秋的风缓缓吹落。 尘埃落定的瞬间,她缓缓弯下眉眼,说:“你带路吧,那片竹林,我想去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