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不娇,败不馁》 病不娇,败不馁 第1节 《病不娇,败不馁》作者:姒良 文案: 施妤送崽崽上学的时候,恍然间,瞧见了她前男友。 在初冬朦胧的薄雾中,他正站在幼稚园门前,眉眼温柔,从家长手里一一牵过小朋友的手,把他们送去暖和的教室。遇到哭闹的,他耐心地蹲在小朋友身边,简单说几句,竟也能哄得小朋友笑起来,脸蛋埋进他颈肩,奶声奶气地与家长说了再见… 与几年前相比,真的是判若两人。 一时间,施妤几乎是要忘了当初他屡次情绪断线,在满屋凌乱的血腥气中,崩溃哭着跪求她不要离开他的偏执模样了。 *** 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你喜欢的样子我都可以伪装 爱我吧 爱我吧 爱我吧 爱我吧 爱我吧 爱我吧 爱我吧 爱我吧 爱我吧 爱我吧 爱我吧 爱我吧 爱我吧 爱我吧 爱我吧 爱我吧 爱我吧 爱我吧 爱我吧 爱我吧 *** 双向救赎+治愈 he 内容标签: 都市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施妤;林奢译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男主病好了/男主装的 立意:让爱丰盈 第1章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尤像是骤然拉开了混乱的序幕。 黑色的suv失了控,如捕食的凶残野兽般,直直冲向了正值放学的幼儿园。 几位老师正在门前招呼家长接走孩子,便在路人接连的惊恐惊呼中,suv擦着边撞倒了几个小孩,并把其中一个卷进了车底。 汽车重重撞上院门,“哐”得一声巨响,粗壮的铁门栏杆都被扭曲变了形。 “救人、救人啊!” …… 施妤请了四点半的假。 四点二十七,四点二十八,当右下角的桌面时间跳到四点二十九分时,她回复完当天的最后一封邮件,果断关了电脑,起身拎包。 邻座的同事抬头,笑道:“这么着急,看来是有约了啊。” 施妤也笑:“是。” 闻言,坐她对面的男同事也抬头,神色便有些不快:“我有两段需要的数据,你帮我导一下再走吧。” 办公室里很安静,在鼠标和键盘的轻微敲打声中,便只有施妤包上那串的铃铛在轻微晃动。她拎着包往外走,“叮叮”的响声清脆,她人也走得干脆,只笑着落下一句:“你发我邮件,稍晚些回复你。” 实际到了电梯间,她在心里把这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施妤点开手机地图,点搜索记录,上面有幼儿园的地址信息。离她不远,半个小时足够赶过去了。 她这是第一次接孩子放学,是得要好好表现一番。 不止提前去,在车上补妆的间隙,她抽空给闺蜜阳霁发了条语音:“我出发啦。” 汽车驶离地下停车场,周遭的光线压迫而来,扑面一黑,再亮起来时,手机的聊天框也跳出了一条讯息:阳霁:去市立三医院。 施妤一愣。 阳霁:遥遥出车祸了。 施妤赶到医院的时候,正赶上晚高峰。 她找不到停车位,便就临时停在了附近酒店的路边。酒店大堂的保安瞥见,冲出来喊她:“违章停车,违章啊!” 施妤只顾得看手机,阳霁的消息还在跳动。 “遥遥没事,只受了点惊吓。” “有辆车失控冲进了幼儿园,撞倒了几个孩子和老师。” “是她老师救了她。” 医院电梯挤不上去,施妤直接爬了楼。 急诊科门前已经聚集了好几位带孩子的家长,他们凑在一起,神情愤怒地正说些什么,手边的小孩或多或少都有些擦伤。而科室内,还在传来其他孩子嗷嗷的哭声,场面糟糟地乱成了一团。 当施妤在急诊室的角落发现小姑娘时,她安安静静地,只低着头在揪自己的衣角。 施妤蹲在小知遥面前,一眼看见小姑娘脖子上的凌乱血迹,她脚一软,差点是跪了下来。 一直守在知遥身边的女老师连忙扶她起来。 知遥也小声说:“我没事的。” 施妤脸色发白,从上到下检查了她一番。她脖子上只是沾了点血迹,并无大碍,反倒是手心和手肘有点擦破皮,涂了碘酒。施妤稍微一碰,小姑娘疼得直缩手。 施妤心疼,要喊护士过来包扎。 知遥拉住了她,乖巧道:“施妤姨姨,我没事。”她一边说,头顶急诊室的白炽灯明晃晃的,落在她脸上,照得她眼尾的泪花也闪闪烁烁。 这下施妤更心疼了。 小姑娘的性格随她妈妈。她妈阳霁是个和气可欺的包子性格,养出来的小姑娘也文静,从小到大,施妤好像就没见她任性哭闹过。 阳霁要出差一周,拜托施妤帮她照顾几天孩子。 得,这才第一天,就进了医院。 施妤有些笨拙地抱起小姑娘,她努力回想着阳霁之前做过的,把知遥搂在怀里,安慰地轻拍她的后背。 小知遥也搂住了她的脖子,安静了一会儿,她趴在施妤耳边小声说:“姨姨,我想去看看林老师。” 黑色suv猛冲过来的那一瞬间,是林老师紧紧护住了她。 两人一起被卷进车底,她被护得紧实,没有受伤,只感觉护着她的林老师在疼得浑身颤抖。他发出痛苦地闷哼,咬牙隐忍着,不停在重复:“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漆黑狭窄的车底下,温热黏稠的血一点点的包裹住了小姑娘。 等肇事的汽车被移开时,林老师已经疼得失去了意识。 医护人员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掰开他圈住孩子的手,小姑娘就缩在老师怀里,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脸上、衣服上都浸透了血色。 知遥和林老师一起被送进了救护车,在医院里,有护士阿姨帮她洗了澡,换了衣服。 隔壁班的赵老师也一直守在她身边陪她。 赵老师说,林老师受了一点伤,所以被送去做手术了。不过有医术高超的医生救他,他睡一觉就会好。 小知遥靠在施妤肩头,细声问:“真的吗?” 施妤抱着她,神色复杂地站在监护室的玻璃窗外。 刚做完手术的病人被推进了监护室观察。 他许是后背受了伤,侧躺着,大半张脸都砸进了柔软的枕头中,只留出病态惨白的半张侧脸。他额发汗湿凌乱,无意识地还在紧皱眉心。他在忍耐,深深沉沉地呼吸中,勾勒出一道紧绷的脖颈线。 足以让施妤认清他是谁了。 小知遥没得到回应,困惑地喊:“施妤姨姨?” 施妤猛地回过神。 她逃避似的,抱紧小知遥,转身要走。 窗外天色黑极了,更显得医院里的种种白得异样。 两侧的白墙走廊,头顶上笔直排成一列的道道壁灯,一如她梦里曾出现过的场景,她不停走,场景似乎也在不断延伸,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 施妤已经很少梦见以前的事情了。 她几乎是要忘了。 他的眼泪,痛苦哀求,他喋喋不休地自厌和自责。他紧攥着手里的刀,如同溺水之人紧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毫不留情地划了自己手臂一道,滴滴答答的鲜血,他颤抖着说:“我知道错了我错了,施妤求你,别离开我,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 她让他把刀放下。 于是他的眼睛骤然亮起来,他用沾血的刀尖对准自己心口,他又划了一道,他哆哆嗦嗦地哭,“好疼啊,真的好疼。不过没关系,疼就代表你爱我。”他执拗地盯着她,“施妤你爱我对不对?你是爱我的吧?求求你爱我好不好?” 施妤说不出那个“好”字。 于是她夺过了他的刀,用力在自己手腕上也划了一道。 真的疼。 贴骨地,歇斯底里的爱和恨。 施妤惊醒了。 书桌上的灯还敞亮,面前的笔记本上是做到一半的数据表,她竟然趴在桌上就睡着了。施妤靠在椅背上,定了定心神,梦中的景象却又再次在她脑海中闪现了起来。 她不由按住了右手腕。 那里有一道已经愈合了的疤。 第2章 从医院里接回知遥,施妤又给她洗了次澡,喂了杯热牛奶。 阳霁说,知遥能一个人睡。 但施妤给她盖好被子,就见小姑娘缩进被窝里,安静地,一直缩,缩得连个脑袋都看不见了。 床上鼓着一个被子小包。 病不娇,败不馁 第2节 施妤也就躺在了旁边,拿本童话书,温声细语地念给她听。在医院时,知遥表现得很坚强,几乎是让她忘记了她也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孩子。 施妤念一会儿。 知遥慢慢地又露出了脸蛋,她贴近施妤,蹭了蹭她手臂。 她小小地打个哈欠。 施妤便合上书,轻声地给她哼了首歌。把小姑娘哄睡了,她才搬了笔记本,挪到书房里继续工作。 …… 施妤想把手头的数据处理完,但视线落在屏幕上,梦中的混乱场景却始终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施妤合上笔记本,决定也去睡觉。 她蹑手蹑脚地打开卧室门的一道门缝,挤进去,却听见了知遥小声抽泣的声音。 施妤赶忙拍亮了床头灯。 小姑娘鼻头红红地,哽咽地喊了句:“施妤姨姨,我想妈妈。” 直喊得施妤的心莫名又塌了一块。 她把小姑娘搂在怀里,也不会哄,就翻来覆去地说:“不哭不哭,姨姨陪你。”话说多了,她也哽咽起来,把难过和惋惜的眼泪都擦在了被子上。 当年她和他彻底分开。 她接受学校和专业的调剂,来到s市。毕业,定居,一晃几年,转眼即逝,时间快得曾一度让她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他有任何交集。 多个孩子需要照顾,施妤不止晚睡,还定了比平时早一个半小时的闹钟。 初冬时分,她艰难地爬起来时,天还没亮。 施妤喊知遥起床,照顾她穿衣梳头,陪她洗脸刷牙。一套流程下来,留给她的时间还是所剩无几。 施妤着急忙慌地开始洗漱。 小知遥就捧着牛奶杯,小尾巴似的,跟在她的身后面,从卧室跟到洗漱间,再跟回卧室。 施妤吹头发的间隙,偶尔一瞥,一大一小两个人便打了个对视。 彼此都没有说话。 等知遥喝完了牛奶,施妤也吹干了头发。两人准备要出门时,施妤随手拿起手机,就见小知遥的眼睛一亮,期待地盯住了她。 哦,懂了! 施妤立刻拨了阳霁的电话。 没打通,她点开微信聊天框,知遥也不计较,甜甜地对着手机说了句:“妈妈,我和施妤姨姨要出门啦。”小姑娘笑起来眉眼弯弯,尤其她随阳霁,有两个可爱酒窝。 施妤不由揉了揉她的头。 从昨晚就紧绷的情绪终于放松了几分。 小姑娘手肘擦伤的地方,施妤给她贴了创可贴。她买的卡通涂鸦款,还额外塞了一包在她衣兜里,拜托了班里的老师帮她替换。 施妤要走。 知遥从教室里追出来,扯住她。 施妤蹲在她面前,安慰地说:“等晚些我来接你呀。”阳霁出一周长差,这几天都会是施妤接送、照顾她。 知遥点头,她知道的。 但她还没松开手。 施妤只好耐心地问:“想说什么?” 小知遥欲言又止,抬起头,看向了班级外墙上贴着的照片。 施妤也跟她抬头去看。 不过她还没看出个所以然,班里在分早餐,老师喊小姑娘的名字,知遥哒哒地又跑回教室里去了。 班级外墙上,错落有致的挂着一排照片。 施妤站起身来,细看。 为首一张,便就是林奢译。 看背景应该是在幼儿园里拍的。 在彩色的滑滑梯前,一名围着花边围裙的男子半蹲着身子,有两个小朋友一左一右地,正亲昵地依偎在他身边。 三人一致看向镜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在施妤记忆里,他原本是长及眼眸的额发。现下被剪得很短了,有些参差不齐。拍照的瞬间有微风吹过,他的发丝蓬松,柔软的飞起来,更衬得他的面容白皙,眉眼温润、清秀。 他和从前没什么变化,只是消瘦了一些。 但他周身的气质却变化很多,更温柔,更平易近人了。他们背后是蔚蓝的天色,便连阳光也似乎偏爱了他,散落在他的肩头,勾勒出了淡金色的边缘线。 他好像很开心。 相识的那些年,施妤从来没有见他这么开心过。 施妤回到车里,还有些顿愣。 自从昨晚突然地见到了林奢译后,她一直在避免再想起他。 她告诉自己,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可午夜梦回时,他那因失血异常惨白的脸色,与监护室里的场景重叠在一起,却依然让她心悸,让她心神难安。 当初的林奢译。 他无数次地哀求,恸哭,和偏执的绝望。他沾满血迹的手、他胸口的伤,他惨白着脸不停地说如果她离开了他会死的。 ……但没有她,他现在也过得很好吧。 施妤看了眼时间,一踩油门,争分夺秒地朝公司开去。赶在九点之前,堪堪打上了上班卡。 她坐在办公位上,接着处理昨晚来不及做完的数据。 隔壁的同事陶妍妍探过头,冲她挤眉弄眼,问:“昨个约会怎么样?” 施妤心情沉重,含糊道:“不怎么样。” 陶妍妍就推了推她,又无声地指了指她的对面,模仿了个生气摔文档的动作。 昨天在施妤离开之后,赵文哲发了好大脾气。他单方面追求施妤不成,倒闹得人尽皆知,今早还有别的部门同事追着她打听八卦。 施妤将披散的长发扎起来,手臂稍挡了下脸,神情就有些厌厌不耐。从包包里摸出了两袋小零食,她丢给陶妍妍。 陶妍妍嘟嘴,知道她的意思,不再多说了。 但她是个活泼爱闹的性子,撕开包装,吃一口,又举着包装袋看:“奶味这么重,你买了儿童饼干?” 施妤这倒认真地说:“我得讨好小朋友。” 她在家里堆了满满当当的零食,可看昨晚的情况,就算她主动递给小知遥,小姑娘为难地摇摇头,小声说:“谢谢。”也都没有吃。 施妤说着,就听对面一阵噼里啪啦的敲键盘声。 紧接着桌面右下角的信息跳动,她点开来,是赵文哲给她发的“你宁愿找一个带孩子的离异老男人都不找我?!!” 施妤回:勿扰。 关掉对话框,设置了消息免打扰,施妤一气呵成。 中午时,施妤领了份工餐,将就着在工位上吃。 她抽空看眼微信。 一清早给阳霁发过去的问候,阳霁迟迟才回。她解释说她现在手机离身,联络不太方便。再往上划,是昨晚临睡前拨给她的视频请求,响至挂断,她也没有接。 出一趟长差,难为她这么忙。 施妤也就回她一句“没事”,抓紧了点吃饭的速度。 一直忙到下班,施妤照例是拎包就走。 这次赶上了幼儿园放学,她守在院门口,和家长们一起翘首以盼。 因着出了昨天的事,幼儿园的周围加强了防护,多了几个帮忙维护秩序的保安,便连交警都来了两个,在不远处的路口疏导交通。 有老师喊:“李知遥的家长来了吗?” 施妤连忙把挂胸前的接送证举起来,“在这儿。”另外附上院长开具的代接送证明,老师仔细地看过,才让她把小知遥领走了。 施妤想直接回家。 但知遥缩在座位后面,又揪了好一会儿衣角,几次欲言又止的。 施妤从后视镜里瞧她。 知遥细若蚊蝇,小声地说:“我们去看林老师好不好?”她纠结了一天,大概是终于鼓足了勇气,脸蛋都憋得发起红。 她第一次向施妤发出请求。 施妤原本就想和她搞好关系,这下即使再不情愿,也只能说“好”了。 昨晚匆忙把车停在酒店前,被贴了违章罚条。施妤今天便多绕了医院两圈,终于在条偏僻的街道旁,找到了个临时停车位。 始一下车,迎面吹来的冷风让她不由紧了紧围巾。紧完围巾,施妤后知后觉想起来,她腿边还跟着个孩子。 于是她从知遥书包里掏出了草莓帽子和围巾,也给孩子暖和和地戴上了。 初冬入夜,飕飕得刮冷风。 施妤牵着知遥的小手,路过街道旁的鲜花店时,知遥摇了摇施妤的手。她小脸缩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水润的明亮眼睛。 施妤和小姑娘一起推开了花店的门。 店主听说两人要去医院看望老师,给她们推荐了康乃馨。 浅色的花开得素雅。 知遥垫着脚,小心地从插满鲜花的花桶边缘抽出了几支。 店主笑眯眯地夸:“哎,小姑娘太有礼貌了!”她从知遥手里接过花来,也就热情地要帮她包成一束。 选了搭配的包装纸,再挑选丝带,店长注意到施妤一直在看那片繁复的满天星,不由提议:“要加点满天星做点缀吗?” 林妈妈喜欢满天星。 施妤去林家时,偶尔会特意买上一束送给林妈妈。仅有一次,花店里搞活动,买一赠一,她便把赠送的那束小花随手送给了林奢译。 病不娇,败不馁 第3节 林奢译连谢谢也没说。 施妤以为他不喜欢。 但之后的某次,班里的捣蛋鬼照例捉弄林奢译,扔了他的书。他的语文课本从教室的前端,一路纷飞,掉到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 书本飞过施妤头顶时,簌簌撒了她一脑袋的碎花沫。 施妤当时是短发,随意地扑了扑。 细碎地,她发现都是已经风干了的满天星骨朵。 施妤以为自己早就忘掉了所有有关林奢译的事。 其实她还记得。 她记得林奢译坐回她身后的座位时,发出的一声隐忍抽泣。她以为他又哭了,他的手指死死扣皱了课本,用力到泛白,但他没掉泪。 大概他也是喜欢满天星的。 只是从没有人送给过他。 第3章 施妤抱了束单纯的康乃馨花,牵着小知遥,直奔医院4楼的监护室。 她心想着速战速决。 不过再次来到监护室的窗外一看,里面已经换了人,她们扑了个空。 顶着小知遥无辜又无措的眼神,施妤说不出“没办法,我们回去吧”这种昧良心的话,只好带她去问诊台,查询消息。 值班护士问:“病人的名字是?” 施妤不愿意回答,就问小知遥:“他叫什么?” 知遥奶声奶气地:“小林老师!” “具体姓名呢?” 知遥:“林老师!我们都叫他林老师!” 施妤没办法,凑去护士面前,犹豫地道:“林……”她已经很多年没念过这个名字了,她难受地皱起了脸,“林……奢……译。” 偏生护士还问:“哪个she,哪个yi?” 奢侈的奢。 奢望的奢。 他爸名字里有个“译”字,所以林妈妈给自家儿子取名为奢译。 施妤说不出口,撕了一旁的便签纸,在上面写:林、奢、译。她写得力透纸背,写完,闪电般地丢开笔,还夸张地甩了甩手。 于是护士查询完,也在便签上写上了房间号,连同一本宣传册,一起递还给了她。 施妤看册子上印着:《患者家属陪护的若干注意事项》 用不着。 不需要。 她不情不愿。 她是陪小姑娘来的。 施妤坚决地把宣传册退了回去。 施妤捏着便签,一路找见了病房。还有一小段的距离,她抗拒地不再走近了。把花递给知遥,她说:“我在外面等你。” 小姑娘点头。 但知遥捧住有她半身高的花束,摇摇晃,走路都打飘儿。 施妤只好护送着她,多走了两步,还帮她推开了病房的门。 在开门的那一瞬间,施妤朝里面扫了一眼。 门合拢时,施妤听见知遥小心翼翼地喊了句:“林老师。” 再之后的,就听不真切了。 施妤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回复了几条与工作有关的讯息。 阳霁也发来了消息,问她情况。 施妤回:我陪知遥来看林老师。 施妤在手机上敲:林老师就是林奢译。她沉默地盯着“林奢译”三个字看了一会儿,又把这句话删掉了。 她跟阳霁解释过她手腕伤疤的由来。 但她没告诉过阳霁“那个人”的名字。 施妤叹口气,不自觉又回想起她方才看见的。 在开门的那一瞬间,她注意到这是个三人间。三张病床上都有病人,床边间或的还站着病人家属,可她一眼就发现了林奢译。 他正和临床的病友聊天。 他穿着病号服,脸色依旧的苍白,便连嘴唇也没有丝毫血色。但他精神好一些,聊天时,一双微褐色的眼眸认真地看向了对方,倾听着,唇角自带着几分温柔笑意。 他觉察到病房门被打开,不经意地看过来—— 施妤迅速缩回了手! 不该看的。 施妤懊恼。 她条件反射地开始担心万一病房里的人觉察到她在外面,追出来怎么办。 这种事林奢译也不是没做过,在他们第一次争吵和冷战期间,她避着他,他便因为追一个和她相似的背影,不管不顾地从二楼跳了下来。 林奢译腿受了伤。 于是施妤不得不去看望他了。 林奢译哭着跟她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腿好痛,求求你,别不理我了。”有关两人的争执,他完全退让,事无巨细地都跟她道了歉。 林妈妈让他们牵手,这就意味着和好了。 那天晚饭,林爸爸也在场,彼此都吃得很沉默。 施妤和林奢译隔着一道餐桌,对面坐着。筷子掉到地上,他借着捡筷子的时候,钻到桌子下面,拉了拉她的裙摆。 施妤低头。 看见林奢译跪坐在餐桌下面的阴影里,在她腿边,可怜兮兮地昂头看他。施妤伸手,他便眷恋地蹭了蹭她的手心,枕在她的膝头,闭眼,安心地枕了一瞬。 * 不能让林奢译看到自己。 这个念头始一在脑中出现,施妤立刻就站起了身。她大步走远了几步,再快走几步,一直走到了走廊的转弯拐角。 藏在墙后。 这种久违了的熟稔感,让她心跳都加速了几分。 施妤不自觉地捏紧了手机,呼吸停顿。 不要看见她! 不要、不要! 手机突然发出震动。 是一条消息。 阳霁:林老师没大碍吧? 施妤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她紧贴住墙壁,艰难地找到了一个支撑点,像是劫后余生。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复阳霁。过往经历过的一幕幕,那种疑神疑鬼的感觉,似乎刻在了她骨子里般,抹不掉。 施妤小心地从转角处探出头,又看向了那间病房。 走廊上空无一人。 知遥已经从病房出来了。 小姑娘一时寻不见她,向左边走走,向右边走走,正拿不定主意。 施妤冲小知遥招招手。 知遥小跑了过来。 她凑到了施妤的腿边,小姑娘只到施妤大腿高一点的个头,努力昂了脑袋看她,眼眸圆润,又晶亮。 施妤被她看得心软了几分,心情平复了一些。她也就弯腰,笨拙地把她抱起在了怀里。 知遥小幅度地扭了扭身子,找到个舒服点的姿势,又趴在施妤的耳朵旁边,小声说:“我们给林老师买了晚饭,就走吧。” 施妤:…… 施妤咬牙切齿地:“我把你当成晚饭,送给林老师吃,好不好?” 知遥配合地捂住嘴巴,眨巴眨巴眼:“我不好吃。” 一回生,二回熟,施妤琢磨出了点抱孩子的技巧。 她让小知遥半坐在她手臂上,双手拦在小孩的腰处。知遥顺势趴在她肩头,也就抱稳了,两个人都稍稍放宽了心,不至于在走路时,不小心把人甩出去,或者是被甩出去。 施妤抱着小知遥,再一次路过前台宣传栏时,默默地抽出了张《患者家属陪护的若干注意事项》。 知遥不识字,帮她展开宣传册,举着看。 施妤对照着,在医院食堂的打饭口上,念菜单:清蒸油菜,清蒸白菜……一边点,她一边腹诽:林奢译自小随林妈妈,吃饭清一色的绿,素得很。 施妤连点了三个素菜。 病不娇,败不馁 第4节 转念一想,不行不行,她又不是林奢译的什么家属,她现在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干嘛要管他吃什么。 她改口道:要一盅老母鸡汤,一份鲫鱼汤,外加一份清炖猪蹄汤。 知遥闻了香味:“好香啊。” 施妤便把手里沉甸甸的三份汤递给她,笑眯眯地:“快去给你林老师送去吧。你跟他讲,多吃才能好得快。” 话也不是这么讲。 据知遥的表述,她说林老师在喝汤时,不小心呛到了。 他难受地一直咳嗽,连累地背后的伤口都发疼。所以三份汤,他只趁热喝了一小碗。他向左右两个病床的病友都借了保温桶,把剩下的两份温在保温桶里。 林老师很感谢小知遥记挂着他没吃饭的事。 他还问她:“一个人来得吗?” 听见这话,施妤只觉脑子“轰”得一声,简直要炸开了。她手脚登时僵住,又止不住地开始心慌意乱起来。 她想问知遥,你怎么说的? 但她一开口,竟然嗓子哑住了,僵硬地没发出声音。 知遥不明所以,接着说:“我跟林老师说,是施妤姨姨送我来的呀。” “然、然后呢?” 知遥回想:“林老师就说,回去时注意安全。然后我就出来了。” 竟然……没事……? 施妤心中骤然一松。 她像是从万丈高空中掉下来,耳风呼啸,剧烈地急坠,临接近地面时,却发现地面上铺着一层又一层厚厚的防护垫。她一点没摔疼,就是有点摔懵了。 她有些迟钝地想:她也许根本不用避着他?难道他已经把她忘了? 他应该忘了她的。 他现在已经有了喜欢的工作,开始了没有她的新生活。 这正是她一开始最希望的事。 施妤有些出神。 知遥小声地喊她:“施妤姨姨,林老师说也要谢谢你哦!” “谢我?” 知遥把一直藏在背后的水果举到了两人的面前,她眉眼弯弯,甜甜地笑道:“嗯!林老师托我给你带了谢礼!” 施妤看一眼小姑娘吃力举起的红柚。 他这是要谢她……? 他怕是真把她给忘了。 明明她最讨厌吃得水果,就是柚子了啊! 第4章 施妤载着小知遥回家。 上车时,她借给小姑娘系安全带的机会,从小姑娘手里接过了那个碍眼的红柚,随手丢在了副驾驶位上。 知遥说:“柚子会不会滚呀?” 汽车碾过安全线,颠簸一瞬,施妤巴不得它能滚落到座位底下。 知遥却担忧地说:“会磕坏的。”她冲施妤伸手手,“还是我来抱吧。” 施妤动作麻利地扯了安全带,“咔哒”一声给柚子也扣上了。她尽量让自个的声音显得平静,“这样就好了吧?” 知遥探头,捂着嘴巴笑:“嗯嗯。” 空荡的副驾驶位,稳稳当当地,一个被系了安全带的柚子。 过了好一会儿,知遥还沉浸在这种莫名的快乐之中,欢快地又说:“我会告诉林老师,施妤姨姨也很喜欢柚子的事!” 施妤无声地啧了啧。 一路开回小区,把车停进停车位,施妤喊知遥下车。 知遥有点困,揉了下眼睛,背起她的小书包,还念念不忘:“林老师给的柚子。” 于是施妤怀里抱着知遥。 知遥怀里抱着红柚。 两个人就这么按电梯,上了楼。 知遥去得幼儿园,一日管三餐。 但许是在医院买饭时,勾起了馋虫。施妤煮速食酸辣粉的功夫,她也小碎步地凑过来:“好香呀。” 施妤看一眼酸辣粉上飘的辣油。 她起身去厨房,琢磨着给小姑娘炒个葱花蛋。但她打蛋的手法不精,蛋花夹着碎蛋皮,她吃一口就“呸呸呸”的吐了出来,给小姑娘吃更有几分危险了。 于是施妤给小姑娘下了碗面条,配上冰箱里屯的小菜。 知遥吃两口,瞥一眼面色不佳的施妤,小声道:“好吃的。” 施妤不相信,清汤挂面有什么味道。 小姑娘夹着榨菜丝,安慰说:“这个好吃。” 施妤:…… 知遥为难了,还尝试着继续安慰她:“我都没吃过这个,好吃的。” 施妤:…………! 再晚点,和阳霁视频的时候,施妤举着手里的菜刀,跟阳霁打商量:“儿童餐,有外卖专门配送儿童餐。我给你家闺女吃外卖儿童餐行吗?” 阳霁还没说话。 施妤一刀下去,切掉了红柚的一层皮。 柚子皮薄,里面丝丝缕缕的红心。 施妤扒了一小瓣,给知遥吃,拿抹布擦了擦案板上溢出来的汁水。擦完,洗手,嫌弃地继续扒柚子,放保鲜盒里。 知遥捏着柚子果肉,对手机里的阳霁晃了晃,快乐地说:“妈妈,今天施妤姨姨带我去看林老师了。施妤姨姨给林老师买了晚饭,林老师就感谢地送了她一个大柚子!” 阳霁也知道施妤不喜欢柚子的事,不由笑起来。 知遥吃完手里的,从保鲜盒里又拿了一瓣,喂给施妤吃。 施妤不吃。 知遥放自己嘴里:“很甜呀。” 阳霁笑说:“大晚上的,少吃点。” “嗯嗯。” 知遥乖得很,吃完这几口,跑去洗手去了。 阳霁收回一路追随知遥的视线,认真地对施妤道:“谢谢你。” 两人做了多年的朋友,她深知施妤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当时她拜托她,她架不住她的再三请求,就放狠话,说“我可不保证什么。”但实际来看,她分明是用心地把知遥照顾得很好。 被感谢了,施妤有点不好意思,别扭地说:“你是得谢谢我。”她补充,“你赶紧回来吧,我可不想再去医院看望什么林老师了!” 这倒是她真心话。 施妤扣住保鲜盒的盖子,搞定收工。 她打开冰箱。 但冰箱一早被她采买的许多乱七八糟的水果和牛奶塞得满满当当的,手里的两个保鲜盒塞不进去,施妤更觉得他们碍事,又碍眼。 她鬼使神差地扣开保鲜盒,拿了一小块,尝一口。 柚子肉没有她想象中的苦涩味道,反而汁水丰盈。她稍稍一咬,清甜的味道便在口腔里炸开,确实是很甜。 但施妤就是不喜欢。 她拿出一大瓶牛奶,腾出点空间,更嫌弃地把两个保鲜盒竖着塞进了冰箱。 知遥喝完热牛奶,洗漱刷牙,乖乖地躺在被窝里。 施妤坐在床边,一边陪她,一边继续处理文件。 房间里点着一盏暖灯,很安静,她便点开电脑的播放器,挑了几首轻柔的纯音乐。知遥听着,抓着她衣摆的手慢慢松开了,睡了着。 施妤把手机的闹钟再往前调了半个小时。 临睡前,她看了眼天气预报,说是第二天大风降温。 她便从阳霁给知遥准备的行李箱里挑衣服。 知遥过来小住,阳霁给自家女儿收拾出了一个超大的行李箱。最多的是这几天要穿的衣服,还有些知遥喜欢的玩具,童话书什么的,一应俱全。 施妤挑了件厚点的毛衣外套。 她摸了摸外套上绣着的草莓图案,不由吐槽:她连照顾自己都没有这么用心好不好! * 阳霁出了一周长差。 施妤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之后的逐渐适应,也能勉强照顾得了知遥了。 知遥性格乖巧,不哭不闹,就算想要什么,也只是眨巴着眼睛,期待地看她。遇见事,一大一小两个人,商量着来,沟通也十分顺畅。 等再几天过去,阳霁出差回来了。 施妤拎着知遥的大行李箱,送她回家。她攥着手里稚嫩的小手,捏了捏知遥的手指,依依还有点不舍。 病不娇,败不馁 第5节 阳霁注意到她稍显低落的情绪,笑她:“不是说小孩最烦人来着?” 当初阳霁未婚先孕,选择独自生下孩子,施妤来医院看望她,冷着脸往病床边上一坐,劈头盖脸地先把她臭骂了一顿。 婴儿哭,施妤说:“太吵了。” 婴儿吃奶,施妤说:“太丑了。” 婴儿尿床,施妤一蹦三尺高:“快把她抱走啊啊啊!” 这四五年间,虽然施妤也算是一岁一岁看着知遥长大的,总也见她,逢年过节发红包,生日时买礼物。但这几天的朝夕相处,却是迅速地培养起了她和知遥的另一种亲密感情。 施妤也说不上来。 当年她选择背井离乡,来到无亲无故的s市,毕业之后,也选择独自在s市生活。单身日子过得久,她突然觉得其实养个女儿,有人陪……可能也挺好? 在归还孩子,得到清静之后,施妤也算长舒了一口气。她不再着急下班,每日的工作忙不过来,便照例地留在公司加班了。 抽屉里还有没吃完的零食。 施妤拆开一包。 是给小朋友们吃的饼干,刻意做成了卡通的形状。饼干的颜色一片红,一片绿的,红是西红柿味道,绿是青菜叶。还有几片乳白色的,是牛奶味,奶味很足。 …… 她想知遥了。 于是等施妤回到了家,收敛了所有的零食打起包。逢着一个闲暇周末,她统统提去阳霁家,顺便在她家蹭了个午饭和晚饭。 阳霁会做饭,施妤打下手,做了三菜一汤。 吃饭时,聊到趣事。 阳霁问:“还记得林老师吗?” 施妤夹菜的手一顿,刻意地说:“不记得。” 阳霁不疑有他,笑道:“就是那个救了知遥的男老师。出差回来,我还专程去感谢了他。” 施妤小声地嘟哝:“干嘛又去。”她都买了很多补品,托校长转交给他,表示过感谢了嘛。而且看他那天还能和病友闲聊的模样,也不像受了什么重伤。 阳霁说:“林老师身体恢复的差不多,回幼儿园上课了。” 施妤:“哦。” 知遥也接着说:“但林老师的背伤没好全,不能弯腰。” 课间玩游戏的时候,林老师不能参与游戏,只能站在旁边看着大家玩。大家不愿意林老师孤零零一个人,就都不玩游戏了,陪在林老师身边。林老师很感动,给每个小朋友都折了一朵花。 小知遥放下碗筷,跑回房间,给施妤拿她的那朵花看。 她在向日葵班,林老师用黄色的纸叠得花,还用黑色笔画上了向日葵的格格花盘。背面有一小段双面胶,能粘在衣服上。 知遥把小花粘在衣领上,展示给施妤看。 施妤便夸她:“很好看呀。” 她给知遥拍了张美美的照片,发朋友圈:我干女儿敲可爱!!! 她突然想到,她其实是有林奢译的微信的。 点开设置,再点开她的黑名单。 灰白简洁的界面上,躺着一个暗下去的头像,那是两人曾经的合影。 施妤手指一动,点开了那个头像信息。 灰色头像刷新。 变成了一个明艳可爱的太阳图案。 施妤认出来林奢译的朋友圈背景,拍得是幼儿园的那个彩色滑滑梯。 但她看不到他的朋友圈内容。 一道浅灰色的横线提醒着她。 她也不再是他的好友了。 第5章 施妤悻悻地收起手机。 再吃饭,放嘴里的饭菜就没那么香了。 她发现自从再次见到林奢译之后,她有点过于在意他了,越在意,越发现对方已经把她放下了。曾经的再浓烈感情,消散,原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吃过晚饭,阳霁起身去阳台接电话。 知遥陪着施妤收拾完碗筷。 两人靠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知遥哒哒地跑回房间,又跑出来。她手里另外拿了一朵粉红色的纸花。她小脸有点红,害羞地把花递给施妤:“送给你。” “谢谢姨姨照顾我。” 虽然只是朵纸花,可施妤接过花时,还是有点感动。她也说:“谢谢你。”谢谢知遥郑重其事地感谢了她。 不同于那朵向日葵,这朵粉花的做工更精致和复杂一些,没有涂鸦,只用纸张便叠出了层层叠叠的花瓣形状。 “这是给我做的吗?” 知遥眼眸晶亮,说:“林老师很感谢大家,我也很感谢姨姨,所以拜托了林老师教我做得呀!” 施妤不由摸了摸她的小脸,夸她:“我们家知遥真是心灵手巧。” 知遥揪了揪衣角,就有点委屈:“不过我太笨了,林老师教了两遍,我都没有学会。这朵花是林老师做得。” “没关系。”施妤安慰她,“有心就好了嘛。” 阳霁在阳台上,打了很久的电话。 知遥小小地打了哈欠,施妤便照顾着她洗漱,先让她去睡了。她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把纸花拿在手里把玩。 一朵粉色纸花,边角线压得紧实,正反面都是折出来的漂亮花瓣。没粘双面胶,不能佩戴,放手心里,甸起来略有点沉。 林奢译送她的。 施妤对着灯光,照了照。 没看出里面有什么异常。 她将纸花翻个面,细瞧,指尖拨弄住其中一片花瓣——她找到拆开的口了。 要不要打开看看? 心里这么想。 但施妤下意识地抗拒拆开这朵纸花。 她努力说服自己,既然林奢译不在意她了,他能主动删掉和她的联系方式,那她也不必再变得疑神疑鬼的。她真得很讨厌疑神疑鬼的自己。 施妤把纸花放进了包包夹层,正想要告辞,便见阳霁拉开了阳台的门,走了出来。她脸上还挂着眼泪,注意到施妤,她别开脸,狼狈地用手背擦了擦。 施妤抽张纸巾,递给她。 一时间,阳霁眼泪落得更多了。 施妤问:“要聊聊吗?” 阳霁坐在施妤的对面,她愧疚般地低下了头,沉默良久,只说出一句:“能不能麻烦你,再照顾几天遥遥?” “出事了?” 阳霁默认。 施妤放低了点声音:“能具体说说吗?” 阳霁猛地摇头,她很少有这么坚持的时候:“我不想说。” 施妤直觉有问题。 但阳霁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你也知道我的情况,遥遥没有爸爸,除了你,我在s市再没有亲近的人了。” 她的眼泪砸在施妤的手背上。 那一瞬间。 施妤脑海中也想起了从前的一些画面。 他们好像都拜托了她一些事。 林妈妈拜托她,在学校里多多照顾一些容易受欺负的林奢译。林奢译无数次地恳求她,不要离开他。现在阳霁也拜托她,照顾知遥。 施妤触电般地收回了手。 阳霁眼泪模糊地,继续求她:“我不能把遥遥交给其他人,我只愿意把她交给你。施妤,你会好好待她的是吧?” 施妤想拒绝。 她应该拒绝的,可面对如此无助的好友,拒绝的话她却说不出口了。她又抽了几张纸,帮阳霁擦了眼泪,道:“好吧,我不多问,只问一句。” 她直视着阳霁,一字一顿道:“你确定不需要帮忙,自己能搞定吗?” 阳霁紧皱的眉心舒展一点,点了点头。 施妤开车回了趟家,拿了第二天要用东西,当晚便睡在了阳霁家里。 她听着阳霁向公司领导请假,又连夜买了离开s市的车票。阳霁走得很急,她没收拾什么东西,就要出门。 施妤要送她。 阳霁反倒想着她第二天要上班,自己叫了辆滴滴。 施妤送阳霁到楼下,看她坐上了车,按下车窗,冲她挥了挥手作别。 她和阳霁是大学同寝室的同学,关系本算不上亲密。阳霁性格安静,脾气软,同学有事没事总爱找她帮忙。但施妤却是个独来独往,不善与人相处的做派。 直到大三那年,阳霁晕倒在宿舍。 施妤送她去医务室。 校医严肃地告诉她,阳霁怀孕了。她有些尴尬,转述给醒来的阳霁,然后看着阳霁在她面前一声不吭地流了很久的眼泪。 病不娇,败不馁 第6节 阳霁拜托她不要说出去。 她还觉得抱歉,日常里总要帮施妤的忙才好。施妤推脱不了,两人便时常走在一起,直至现在还保持着联系。 施妤知道孩子的爸爸是某位学生会的成员,也知道两个人在秘密交往。 阳霁很喜欢他。 但他不想要小孩。 不止不要小孩,当他得知阳霁怀孕后,没过几天,他便找借口和阳霁分手了。 渣男。 施妤在心里痛骂。 索性知遥随了阳霁,笑起来时有一对小酒窝,别提多可爱了。 入了冬之后,s市接连几次大幅度的降温,气温直逼零度。明明前几天还在穿毛衣,紧接着羽绒服就裹起来了。 清早下楼,走到车前的短短几分钟,施妤冷得哆嗦。 知遥被她里三层外三层的穿了许多,圆滚得裹成了球,走起路来晃悠悠的,倒是不觉得冷了,摔倒了也不怕疼那种。 但施妤也抱不了她了,只能牵着小姑娘的手。 她的手冰凉,知遥的手热乎乎的,两人一步一步慢慢地走。 到了车上,开起暖气。 施妤见小姑娘有点热,让她脱了最外层的羽绒服。 阳霁家里幼儿园更近,施妤把车开快一点,临到幼儿园时,小姑娘还是热得额发都湿了,乱七八糟地粘在了额头上。 施妤有点心疼。 她不太懂怎么给小孩增添衣服,更害怕小姑娘不小心穿少了冻着。她想着等会问问阳霁。下车时,她给小姑娘戴上草莓帽子,围巾,手套,没给她再穿羽绒外套,只是披在了知遥肩头。 横竖几步路的距离,送她去上学。 院门口正热闹地围了一圈儿的家长,传出了小孩嗷嗷地哭闹声。 知遥也听见了,小声道:“好像是陈宇宙。” 再离得近了,施妤便看见那个小胖墩正抱着他爸的腿,坐地上蹬着腿儿,撕心裂肺地哭嚎。他一把破锣嗓子,哭得刺耳,又难听。 天地良心,但凡知遥这么哭过一次,施妤也决计不会答应阳霁帮她照顾小孩的。 以往通常是院长每天在院门口迎接孩子,此时她被陈宇宙牵扯着心神,腾不出手来,也就冲着院内喊:“林老师,出来看看孩子呀!” 随着她话音落,教室里应声,有人走了出来。 寒冬的天,林奢译穿着件素色毛衣,柔软宽松的,倒叫寒风一刮,更显得出他有些过分的瘦削。他围着条花边围裙,一边走,一边微偏了头,正在系着身后的系带。 施妤条件反射地往人群里藏了藏。 她以为林奢译是要朝她走来。 但看他半路转了个弯,却是去哄哭闹个不停的陈宇宙去了。 四五岁的孩子,矮矮的个头,林奢译半蹲在陈宇宙面前,姿势有些僵硬。施妤想起阳霁说过,他背后的伤还没有痊愈。 那就再多休息几天啊,施妤腹诽。 明明以前受点伤,就攥着她的手,要哭要闹要亲亲抱抱的撒娇鬼,现在竟然还要哄孩子了。 她不认为林奢译能哄得了孩子。 但当林奢译半蹲在陈宇宙的不远处。 便见原本谁哄都不行的小胖墩,瞧见了他,竟然缓缓地停住了哭腔。 林奢译冲陈宇宙招招手。 陈宇宙呜呜地抹了满脸的泪,喊一句:“林老师,你终于回地球来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他跟枚小炮弹似的,朝着林奢译冲了过来。 猛然地一下扑,直冲得林奢译半蹲不稳,一手按住了地面。 嘶——得多疼啊。 施妤下意识地想去扶他。 但只一瞬间,林奢译紧皱的眉心便已经舒展开了。他有些宠溺和无奈,摸了摸趴在他肩头的小胖墩,轻声细语地哄他。 三言两语。 他哄得陈宇宙抬起了小脸。 陈宇宙还气哼哼地,不看他老爸,但听话地任由林奢译帮他擦干净了脸上的鼻涕泪。冬日里冷风吹,林奢译还给他抹了把护脸的油油。 陈宇宙舒服了,心情好了点,开始趴在林奢译耳边,嘀嘀咕。 林奢译听罢,恍然大悟的样子,也学着陈宇宙,小声在他耳边嘀嘀咕。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便见陈宇宙原本气愤的表情消下去了很多,他缩在林奢译的怀里,倒不生气了,就是嘴巴还有点噘。 一旁的院长从头看到尾,见他不哭了,趁机哄他:“马上就要上课啦,快跟爸爸说再见吧!” 但陈宇宙嚷着,要小林老师抱他去教室,他今天才愿意上学。 陈爸爸也知道林老师受伤的事,他也对这个能哄得住他家儿子的人,打心底敬佩。此时闻言,当即气得又开始痛骂自家的任性儿子。 院长伸手要抱他。 陈宇宙又别扭起来,谁也不跟。 林奢译无奈地笑笑,他稍用了些力气,吃力地抱起了陈宇宙。 院长看得心惊。 林奢译冲她微摇了摇头。 他便就这么抱着陈宇宙,转身朝教室走去。 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向施妤的方向。 施妤把小知遥交给院长后,也赶紧离开了。 她也就没有觉察。 林奢译抱着陈宇宙,并没有着急进教室。 他停在半路,借由幼儿园铁门对视线的遮掩,终于忍不住看向了她。突然降温的寒冬天里,施妤还穿着件毛呢外套,离开时,她环抱胳膊的背影,瑟缩地都有些打颤。 第6章 林奢译入职半年多点,便跟有多年教学经验的班主任魏佳,在向日葵班担任实习老师。 他抱着陈宇宙进了教室,就没办法弯腰再把他放地上了。他后背疼得厉害,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惨白了几分。 魏佳见状,连忙接过孩子,让他去休息。 林奢译反倒是歉意地笑了笑:“没事。” 他因着后背有伤,做不了其他出力的活,来到了衣架前,帮着把小朋友们胡乱扔来的衣服一一挂放整齐。 虽然外面天寒地冻,但教室里的暖气供地很足。 陈宇宙动作迅速,当即脱得只剩件秋衣了。魏佳让他多穿件外套,他不听话,捣乱地围着教室乱窜,正把小知遥撞了个正着。 魏佳把知遥扶起来,一摸小姑娘满脑门的汗。 和陈宇宙不同,小姑娘还是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进了教室,她热得不行,偏闷不吭声。魏佳帮小姑娘脱了厚毛衣外套,再脱了件薄卫衣。 知遥小声说:“谢谢老师。” 她主动抱着自个的衣服,要去衣架上挂起来。 林奢译顺手接过来,一边帮她挂衣服,一边问:“妈妈怎么给你穿了这么多?” 果然知遥就说:“是施妤姨姨帮我穿得。” 林奢译今早看见施妤了。 他似乎能想象得到施妤给知遥挑衣服的时候,她微蹙眉,为难着,一边嫌弃照顾孩子好麻烦,一边无措地,试着多给小姑娘穿几件。 只是她只顾着照顾小姑娘,自己却穿得少。她离开时,冻得瑟瑟发抖的模样,似乎还一直残留在他的视线里。久违的焦躁感开始在心里低低盘桓。 林奢译克制着。 他勉强笑道:“热的话,可以跟她讲。” 但知遥说:“施妤姨姨的手很凉。”很凉、很冰,很低的温度。她举起她的手手,认真道:“我多穿点,缓和的,就可以给她暖手啦!” 小姑娘说得天真可爱。 林奢译不由也随她笑了笑,他轻声道:“那我替施妤谢谢你。”他整理好了衣服,小朋友们的各色外套挂成了一排,整齐又漂亮。 他瞥一眼知遥,随口又问:“今天为什么是施妤姨姨来送你呀?” 小姑娘的表情就有点难过了。 “妈妈出差了。” 她醒来之后,妈妈已经不见了,都没有好好告别。 那傍晚放学时,也会是施妤来接她。 施妤傍晚也会来。 林奢译有些病态苍白的脸色,终于泛起了些微红。 赶在小朋友午休的时候,林奢译回了趟宿舍。 作为幼稚园仅有的一位单身男老师,他被安排住在了园内后院的员工宿舍里。风化老楼、颇具年代感的旧装修,但胜在上班距离极近,水电全免。 宿舍只有他一人在住。 出门时,林奢译还是将卧室的门也锁了起来。 那也不过是一间小卧室。 病不娇,败不馁 第7节 正对着房门的是一块方块窗户,此时窗帘被拉开,能看见窗外灰蒙蒙的天,以及不远处幼儿园里花里胡哨的教学楼。 进门左手边是宿舍床。 上面是床铺,下面是个铁制的书桌。 房间另有些简单的布置,除了房间角落的花瓶里插着一束素色的康乃馨干花,其他的林奢译都没在使用。他在入住的半年时间里,只选择更换了宿舍的窗帘。原本是两片薄纱似的帘布,被他换成了遮光性极佳的厚重布帘。 当窗帘拉严,整个房间透不进来一丁点的光。 林奢译有严重的睡眠障碍。 他睡得很少。 更多的时候,他除了坐在书桌前,便会将窗帘拉开一道缝隙,站在窗边,斜斜地向外望出去。越过幼儿园的小操场,和花里胡哨的教学楼,能窥见园外的一片景象。由秋至冬的深夜和清早,园门前的路始终都寂寂萧条,鲜少有过往的行人。 书桌有个两层的小书架,整齐地摆满了厚头书。 有些书脊朝外,是林奢译常看的《大教学论》《幼儿园课程》及《幼儿园游戏教学论》,还有些书脊朝内,多数也被他做了标记和注释。 桌面上正摊开的是一本折纸教程。 他看到了一半,垃圾篓里还有些失败的纸作品。 给小朋友的叠得向日葵,很容易上手。给施妤叠得那朵纸花,他用了些心思,叠了一整个晚上。他难得地快乐,忐忑,还有极剧不安。 林奢译坐在书桌前。 桌面下层,是并排着的两个抽屉。 林奢译拉开其中一个,从里面拿出了笔记本。 打开看。 在笔记本的第一页,写着他来到幼儿园的那天。 那年他错过了上大学的机会。后来辗转来到s市,他决定自考了学前教育专业,并应聘到了这所幼儿园里当老师。 笔记本第二页,记录了他前段时间遭遇车祸的日期。 他因为救下了李知遥,一时引得轰动,入院时还有媒体赶来采访他。院长同样很感激他,她许诺说如果他能继续好好表现,她不但会同意他转正,还会帮他争取入事业编制的机会。 在笔迹的第三页,林奢译写下了11月28号。 他熬夜叠了一朵漂亮的纸花,送给施妤。 他把从医院走廊上捡到的便签,折叠成小方块,塞进了纸花里。便签上写着他的名字,还有病房号。如果施妤打开了纸花的话,她一定能猜到,他——又在恶心地、费尽心机地接她了。 林奢译垂着眼眸,轻笑了声。 她应该没有打开看。 她对他避之不及。 林奢译在笔记本上添上了今天的日期。 * 施妤在公司楼下买了早餐,但部门下达临时通知,要召开会议,直到中午时才结束,她根本没来得及吃。 她起先还惦记着,傍晚去接知遥时,万一和林奢译打个照面。昔日怨侣,久别重逢,她是该装作素不相识,还是主动打个招呼,点头问好。 但她打个喷嚏,很快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专心工作去了。 中午潦草的吃了个午饭。 施妤继续看会议资料。 办公室的中央空调吹得她昏昏欲睡。 她打个哈欠的功夫,隔壁的陶妍妍也崩溃地拍了拍脸,“啪啪”两声,她哀嚎,“还是好困啊啊啊——” 然后她被斜对过扔来的咖啡条砸了一脸。 赵文哲暴躁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吵死了。” 陶妍妍嘀咕:“什么人啊。” 她翻看了下包装和有效期,也递了一条给施妤。和施妤指尖一碰,她敏/感地感觉到施妤的体温有点不正常。 陶妍妍滑着办公椅,凑到了施妤面前,伸手摸她额头。 “你发烧了?” 施妤自个也摸了摸,没摸出个所以然。 但她预计目前的会议进度,保准下午也开不完,要延迟下班。她当即也装出重病的模样,夸张地说:“哎,我好像真得发烧了欸。” 施妤一边说,一边期待地向领导的座位那里瞥去。 领导听见了她和陶妍妍的谈话。 于是施妤得了领导的一个瞪眼:老实点,不准假。 会议室,ppt播到结束,进入讨论环节。 施妤属于后端的数据处理组,她没什么意见,便听前端设计和需求组一言不合,吵得天翻地覆的。 会议室里暖风吹得热,光线暗,空气也不流通。 她困倦得很,心想着偷偷趴一会儿,结果就这么倒头睡了过去。等陶妍妍推醒她时,会议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她睡醒一觉,头脑还是发昏。 摸出手机看,18:29。 距离知遥放学的五点半,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施妤的右手神经性地抖了一下,手机瞬间脱手,又被她惊险地接了住。 施妤冲出会议室,拎包想走。 但部领导正招呼着公司其他部门的同事一起去聚餐,他眼疾嘴快,冲施妤喊:“站住!” 施妤往左迈的脚在半空中九十度转弯,人也跟着九十度转弯,包上挂的一串铃铛叮叮直响,她人立定定地站住了。 施妤苦着脸看向领导。领导身边还站着赵文哲,后者正对她得意地挑眉。 施妤:“领导,我有事。” 领导笃定道:“我看你没事。一会跟大伙去聚餐。” “真有急事。” “有急事,还能从开会一直睡到现在?” 施妤牙一咬:“我赶着去接孩子。” 这下换成领导急了:“你哪来的孩子?”她要不是一直单身到现在,他也不会总张罗着搞搞聚餐,试图从别的部门的男同胞里给她物色个对象了。 施妤心一狠,破罐破摔:“我相亲对象的。” 第7章 施妤开了小二十分钟的车,临近幼儿园时,微信还在不停的往外弹消息。 公司的同事们纷纷表示:“不至于。”“真不至于。”虽然他们总爱拿施妤单身的事作梗,开她玩笑。但实际施妤是很优秀的。有责任心,工作能力又强,一个人再怎么单身,找不着对象,也不能这么将就。 施妤想着:她哪里将就,小知遥可乖了呢。反倒是她,太不称职了。不过是看几天孩子,还能把接孩子的事忘个一干二净。 施妤险些卑微落泪。 匆匆下了车,施妤赶到幼儿园。 却见那新换的大铁门已经落锁了,一旁的保安室也熄灯没人了。整个院内一片黑漆漆的,不见人影,涂在墙上的卡通涂鸦都阴森可怖了几分。 施妤焦急地拨通了院长的手机号。 电话响了许久,迟迟地被接起来。 这下施妤真急得快哭了。 “院长,我接孩子晚了,现在幼儿园都关门了,知遥呢,被人接走了吗?” 院长“哈哈”一笑:“别急别急,孩子没丢,有老师在看着呢。”她的声音离听筒远了些,“稍等啊,我给你找找他的手机号,你给他打电话就行。” 等待的间隙,施妤绕着高大乌黑的铁门走了一圈。 她发现大铁门侧边,靠着保安室的那块,有个与之相连的小铁门。两个铁门装饰的纹路相似,浑然一体,平时不仔细看,她还没注意过。 施妤试探着推了推,没推动,反倒被铁冰得手凉。 她点开了扬声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继续等着。 轻微敲击屏幕的声音过后,手机里终于再次传来了院长的说话声:“知遥她姨姨,我找到电话啦。你那边方便记一下吗?” 施妤忙点开手机上的便签本。 院长念得慢:“132xxxx61——” 132xxxx6149。 院长没念完,施妤已在心里补充完整了。 这是林奢译的手机号。 曾经属于林妈妈,后来林家出事之后,就换成林奢译在用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竟然一直都没有换过。 “林奢译在照看知遥?” 院长笑呵呵地,没听出施妤话中的异样,还跟她解释:“是呀。小林老师就住幼儿园后院的员工宿舍,平时帮帮晚到的家长,多看会儿孩子啥的,很方便哩。” 施妤只感觉心跳得更快。 院长问:“知遥她姨姨,记好了吗?” 便签app上一片空白。 施妤却说:“记好了。” 早在很多年前,她一笔一划地,早已经把这个电话号码记在了笔记本上。她记得清楚,也拨打过许多次,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都念念没有忘。 病不娇,败不馁 第8节 施妤深吸一口气,凌冽的冷空气涌入肺腑,她试图让自己冷静。她告诉自己:林奢译不会对知遥做什么的。 但匆匆谢过院长,她挂断电话,却是立刻拨了林奢译的号码出去。 施妤双手捏紧手机,紧盯屏幕。 手机的画面从拨号,跳转到正在拨号中。 正在通话中。 通话终止! 手机突然弹出了一条提示:该号码已经被您拉黑,暂时无法拨通。 施妤:……?!! 施妤一时心情极复杂,她迅速切换到了手机的后台程序,也把这个号码从黑名单里移了出来。 下一秒,手机震动,紧接着跳出了三个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 时间都是在六点之后。 电话是林奢译打的。 短信也是他发的:您好,我是幼儿园向日葵班的老师。拨您电话,一直显示在通话中。知遥现在在幼儿园,由我在照看,您忙完直接过来接她就可以了。 有礼有貌,中规中矩。 他甚至还一连用了三个“您”,生疏和距离感一下子扑面而来。 施妤:…… 施妤把短信重复看了一遍,这更像是一条提醒:她想太多,多心了。他现在对她这般冷淡,照顾知遥也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其实也不怪施妤多心。 她其实一直都想不明白,明明林妈妈是个温柔善良、热心肠的好人,为什么林奢译却表现出那么强烈的执拗、偏激,甚至是不可控的疯狂举动。 尤其在林家出事之后,林奢译变得更为敏/感。 当她与朋友聊天时,他通常会毫无征兆地出现,从背后抱紧她。他找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借口,头疼、胳膊疼,腿疼,要她陪他。在她戳穿他的谎言后,他还能轻笑地重申:“我很疼的,会受伤。” 怎么受伤,如何受伤。 两人躲在学校楼梯间的转角处,走廊上往来的声音嘈杂,但在他们之间,只有沉默对峙的无言和空荡。 林奢译笑着看着施妤,他张开双臂,倏地往后仰去。 他身后是向下走的楼梯。 施妤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他。 她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林奢译却借着她的力道,重新回到她面前,用力地,迷恋般地抱紧了她。他劫后余生,把自己的生命都交到她的手里:“你舍不得我受伤,对不对?” 舍得吗? 至少那时的施妤,是不舍得的。 于是林奢译愈发地守在她身边,借照顾之名,限制着她所有的一切。 在学校里,她开始有意无意地避着他。 回到家中,他偏执地要守在她的床边,看着她入睡,她拒绝不能。然后在第二天一早,她发现自己被锁在了卧室里。 施妤哄他把门打开。 林奢译的脑袋猛地磕在门板上,“哐”的一声。他隔着一道门,认真地跟她解释:“把你放出去,你就会去见其他人。” 施妤耐着性子说:“乖一点,把门打开。” “……” “至少把卧室门打开,”施妤绞尽脑汁,想到一个理由,“至少让我见你。” “你想见我,那又为什么躲着我?”林奢译也开始怀疑起来,不停地追问:“看不到我的时候,你真的会想我吗?” 施妤应该说想的。 但她犹豫了,没有回答。 那一天,施妤平白旷了一整天的课,她看着窗外的夕阳一寸寸落下去,夜色降临,笼罩了所有的一切。 林奢译给她做了饭,她没有吃。 他惶恐地抓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施妤一点点地,把手了抽出来。 林奢译知道害怕了,他立刻瑟缩地哭,跟她道歉。 他哭得很惨,哀求她不要不理他。 他的脸颊是冷白色,眼睫被打了湿,更显得眼眶和眼尾发红,一片氤氲荡开的潮红,仿佛心脏被刺伤了的无力、和脆弱感。 林奢译依然执拗地跟在施妤的身边。 “他犹如不自量力的一条杂种狗,守在施妤的腿边,无时无刻地警惕着,试图咬伤所有无辜的路人。”那人讥讽道。 活动室里响起一阵心照不宣的闷笑。 施妤让他不要再说了。 那人得出一个结论:“你应该赶紧摆脱掉他。” 施妤担心林奢译听见,会进一步刺激到他。 但那天晚上,林奢译临时去帮她买点东西,直至她社团活动结束,他也都没有再回来。他不知去了哪里。甚至当施妤先行回了家,客厅的灯熄着,家里并没有人。 施妤等林奢译回来。 她决定要和他商量,她跟他保证:不会有过分的举动和言辞,他能不能不要再跟她去社团活动了。 林奢译不懂声乐,他只会靠在角落里,安静地,盯着施妤看。他在看向除了施妤以外的其他人时,浅褐色的眼瞳里像是留不住任何活动的影像。沉沉地,像在看死物。 他让社团里的大家,都感到很不自在。 施妤纠结地把话讲给林奢译听。 林奢译的额发很长,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刚回家,站在门前听完了施妤的话。他语调轻松地说:“好。” 施妤猜测他是有在笑的。 林奢译还说:“我先去洗个澡。” 他随手把书包丢在门口的储物柜上,走过客厅,没有停留,按亮了洗漱间的灯。他在洁白的开关上,印下一个带血的五指印。他盯着那血迹,轻笑了下,伸手抹去了。 没有抹干净,抹得一片红糊。 施妤听着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把开关上的血迹擦干净了。 她以为是林奢译又受伤了。 但第二天,她听说了学校有同学被打的事。那人被打断了两根肋骨,硬生生地敲断了腿,惨叫声响彻整条街道,引来了路人报警。 施妤不敢去想这是不是林奢译做得。 她尝试着与周围人保持距离,可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束缚,和更血腥残忍的伤害。直至她下定决心,与他决裂,彻底分开。 施妤将这一切都归咎于酗酒家暴的林爸。 她时常能听见隔壁传来男人醉醺醺的疯狂叫骂,其中夹杂着猛砸东西的声音,林妈妈受伤的哭泣,和连连哀求。大抵是他从小到大,给林奢译留下了无数的童年阴影,癫狂、暴力,极差的表率。 但林奢译从没碰过酒就是了。 * 施妤为了维护自个“不是把人拉黑了导致接不到电话和消息,而真得是因为工作太忙了来不及看手机”的借口,她点开那条短信,活动下被冻僵的手指,她也装模作样地回复了消息:好的,真得非常感谢您。工作太忙了,一时忘了时间,我现在就赶过去。 发送。 已送达。 然后她顶着寒风,在幼儿园门前哆哆嗦嗦的,继续等待。反复地扒拉了几次被风吹得凌乱的长发,施妤估算着,大概她看到消息,匆忙从公司赶来,也就这个时间了。 她才再次拨通了林奢译的电话。 响了三声,电话被人接起来。 施妤抢占“彼此不熟”的高地,抢先道:“您好,请问是知遥的老师吗?” 电话另端沉默了一瞬:“是。” 只一个字,轻描淡写地,似乎把两人过往纠缠的种种统统一笔勾了销。 施妤莫名地有些眼热。 但该配合演出的她,尽力表演。 施妤用公事公办的家长语气,也说:“我是知遥的姨姨,刚和您发过短信的。现在我过来接她。” “嗯。”对方轻地应了声,温声道,“你从侧门进来,直走,穿过教学楼,我们现在烘焙室。”他说完,许是把手机递给了知遥,传来了小姑娘甜甜地呼唤:“施妤姨姨快来,给你吃烤饼干!” 施妤回:“好呀。” 然后她有点尴尬:“遥遥,你再把手机给下林老师。” 电话另一端换回了温润的男声,他问:“怎么了?” “林老师,侧门锁了的。” 她刚明明试过了,不但推不开,还冰得手凉。 “没有锁。”林奢译跟和小朋友说话似的,又温柔,又仔细,一步步地教她,“你摸下门后,有挂着把小锁。小锁没有扣死,可以扭开。” 施妤一边听,一边开门。 寒冬里的暗夜,“吱呀”一声摩擦的声响,侧门被推了开。出现在施妤面前的,是黑洞洞的教学楼,和上面看不真切的扭曲墙画。 施妤莫名地有点害怕。 她手机还在亮光,电话没有挂断。 林奢译继续说着:“然后朝左边走。” 施妤快走几步,几乎小跑起来。 病不娇,败不馁 第9节 “嗯,这边是园里的后厨,能看到有房间在亮灯吗?” 绕过教学楼,是一片空旷昏暗的小操场,再往后,便是另一栋三层高的楼房。楼房内其余的房间也都暗着,暗沉沉地压下来,只有楼下一间亮着璀璨明亮的灯光。 很亮,很漂亮。 施妤不由地说:“看到了。” 随着她话音落,烘焙室的门也打了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相继走了出来。 林奢译手机还放在耳畔,但他没有再说话。知遥举高了手手,冲施妤挥舞着。从屋里探出来的光,把两人拉出了两道斜斜的长影子,期待着她的到来。 第8章 林奢译慢慢地放下了手机。 他站在灯光里,看着施妤身披夜色,从远处向他走近了来。 她因着他给的指路,一步步,乖顺地来到了他的面前。她若无所觉,只是在夜里待得久了,冻得鼻头发红。夜里更是降温,她身上却还穿着清早的那件毛呢外套,呼吸间是一小片细白的雾气。 楼前有几级台阶。 施妤停住在台阶前,不再继续走近了。 她似乎有些局促,没说话,反而先伸手捂住了鼻尖。她逃避似的左瞄右望,涂了樱桃色的指甲,在她脸颊旁,被灯光映衬得发亮。 有点冷得可怜,很可爱,让人心动。 面对面,咫尺的距离。 林奢译仿佛一伸手,便能拥她满怀。 烘焙室里暖气开得足,现在的他很暖和,可以温暖她。他身上还染着好闻的饼干香气,是她会喜欢的味道。 要是能碰一碰她就好了。就只是简单的抱一下,在分开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他是如此迫切地想念着她啊。 但施妤只看了他一眼。 她的视线甚至并没有在他身上聚焦,便迅速地滑了过去,落去了他身边的小姑娘身上。她打起精神,歉意地跟小姑娘说“对不起。” 知遥摇摇头:“没关系的。” 施妤眉眼弯起来,冲小姑娘开心地眨了眨眼。 林奢译垂眸,不由也随着她笑了笑。 原本因见到她而变得躁动不安的心,一点点平复下来。 曾经他见不到她,那总也发不出去的信息,打不通的电话,让他彻底地崩溃绝望。他睁眼闭眼都是刺眼的血红色,电话另一端的忙音在他脑海里萦绕,几乎让他分不清,哪些是真正的声音,还是他过度臆想的幻听。 他在浴缸里放满了水。 像是他曾经讨好地为他爸爸做过的那样。 狭窄的浴室里蒸腾起虚无缥缈的水雾,只是他醉醺醺的老爸已经死了,没人再会使力地把他往浴缸里按。 于是林奢译把自己淹在了水里。 他也不再挣扎了。 他突然觉得或许他是错怪了他爸爸。其实他爸爸不是讨厌他,不是厌恶地想杀了他,而是水很澄澈,水里真得很安静。 能让他屏除掉脑海里的声音,安静地想一个人。 那次,林奢译差点就死了。 他从浴室地砖上醒来的时候,他僵硬地躺着,动不了身。他呆愣愣地看着头顶炫目的浴灯,眼前被晕照的一片模糊。这场景和他第一次不受控制地伤人时有些相似。 彼时他听见那人说的话。 他竟然在怂恿施妤把他丢掉。 他气疯了,失去了理智,他满心满眼地只想要那个人彻底消失。他回了一趟很久没有回过的家,他从门后找见了那根棒球棒。他举起来,狠狠敲在那人身上的时候,他脑海里闪现的是他爸爸用它打他妈妈的场景。 妈妈被打了,只会在原地蜷缩着哭。 但这个人会跑,会向前爬。 于是他模仿着他爸爸的动作,更凶更狠地敲在了那人的腿上,撕心裂肺地惨叫。 他把棒球棒放回原位。 拿着钥匙去开对面施妤家的门。 施妤在等他。 她跟他说了好些话,颠三倒四地解释,眼神游弋,躲闪。 他去浴室里洗澡,也是这般在浴缸里呆着,呆了很久很久,放了很久的水,彻底冲刷掉了身上沾染的别人的血。 当他打开浴室门的卡扣,想要出去时,门一下就被打了开。睡得迷迷糊糊的施妤,骤然没了依靠,滑落在他的腿边,他连忙扶稳了她。 施妤困倦地问:“你洗好了?” 他点头。 施妤就晃悠悠地站起身,要回卧室去睡。她说:“那就好。” 她不是想用浴室,她只是因为担忧,在等他。 她曾经是如此的在关心他啊。 林奢译在地上躺了不知多久,浑身的骨头都透着股凉意,手臂和胸口的伤再次撕裂了,染出一片一片的水红。他的视线从天花板,调转到关着的浴室门上。 他心中突然燃起希望。 他艰难地爬起来,扶住墙,满怀希冀地走到了浴室门前。 他缓缓地拉开了浴室门。 门外空无一物。 林奢译全身还湿透着,发丝、衣角、裤脚都在淌着混血的水。但他已经哭不出来了,他只是麻木地将浴室门重新关上,等上一会儿,再打开。 无论他反反复复多少次,施妤不都会再出现在门外。 他终于接受了她离开了的现实。 便就这世上唯一一个关心他的人,最终也不要他了。 都是他的错。 都是他的错。 都是他的错。 是他性格过分的偏执、善妒,他发起疯来,难以自控的模样,让施妤害怕,也深深伤害了她。他总是内向、阴沉、不善言辞,是他太差劲了,是他配不上她,所以施妤和他在一起,总会因他而受到朋友们的非议……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会改的。 既然他爸最终没有狠心淹死他,他也没有淹死自己,他躺在地板上奄奄一息。可他数次的侥幸存活,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可以最后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他把他最可怕的记忆都封存在那间浴室里,连带着他悲伤破裂的林家,他饱受欺凌的上学生涯,和施妤离开之后,他煎熬孤寂的心。他把它们都留在旧的城市里。 他只身来到s市。 他会拼命抓住仅有的这一次机会。 在这里,他和施妤会重新开始。 只要他好好表现,施妤会喜欢上现在的他,并重新回到他身边的。 * 虽然只是在一旁帮老师递些制作饼干的模具,但知遥小厨师的装备十分齐全。她戴了顶橘色厨师帽,围裙,胳膊上也戴着同色系的小套袖。 她跟施妤解释:“林老师在烤饼干。” 施妤笑问:“所以你有好好帮忙吗?” 知遥很高兴:“有的!” “那你简直太棒啦!”施妤鼓励地摸了摸她的厨师帽,“换换衣服,我们回家吧。” 知遥听话地回了屋。 路过林奢译时,他微侧了侧身,给小姑娘让开了的道路。 于是在知遥进屋之后,外面便只剩下了施妤和林奢译两人。 施妤思忖着,要不要打个招呼。 便就说句“好久不见”什么的。说这话合适吗?不合适吗?她的视线飘来飘去,不知道该看哪里,几个字含在唇齿间,她犹豫地说不出口。 反倒是林奢译神色自若,他半倚在门前,主动开口道:“下次晚下班,一定提前打声招呼。” “啊?” 施妤回神,一时竟然没明白他的意思。 林奢译目光短暂的掠过她,投向屋内的小知遥,无奈地解释:“知遥很担心你啊,拜托我打了三遍电话,都没人接。” 施妤:…… 她自知理亏,心虚之中,又开始了夸张地解释:“实在是工作太忙了,真是忙得顾不得喝水,来不及吃饭,我刚一下班,一看手机,一踩油门,当即就直奔这里而来了。” 林奢译抿了抿唇,没忍住,轻笑了下。 施妤站在台阶下面,抬眸看他,能看见他侧脸的下颌线,在室内灯光的铺陈中,勾勒出一种玉脂类般的白。 他配合地笑说:“那真是辛苦你了。” 他说完,动作一顿,转身也回了屋。 施妤的视线不由随他而去看。 烘焙室内的角落里,小知遥解不开围裙的系带,正无措地想着办法。 明明施妤和林老师都在一旁,她却没有向他们寻求帮助。自个尝试着摘下了厨师帽,摘了套袖,叠起来和其他小朋友的厨师套装一起放整齐。但她不会摘围裙,小手背在身后,胡乱地勾,却找不见系带的活扣。 林奢译注意到了,走过来帮她。 病不娇,败不馁 第10节 施妤犹豫了下,也跟进了屋。 在林奢译帮知遥摘下了围裙后。 施妤熟练地半蹲着身,给小姑娘套上了羽绒外套。 林奢译搭把手,把知遥的冬帽和围巾递给施妤。 施妤便笑着给小姑娘戴上了草莓帽子,毛绒绒的围巾围得仔细又严实,只露出了她一双明亮水润的漂亮眼睛。 第9章 这是间儿童烘焙室。 屋里很暖和,墙上描绘着与烘焙有关的卡通涂鸦,摆放的桌椅板凳也都是饼干和蛋糕的形状。大概在老师讲台的位置,摆放了一台模样夸张的大烤箱,屏幕上倒数计时,显然还在奋力工作。 屋里弥漫着一股香甜好闻的味道。 施妤多闻了一会儿,就开始感觉到饿了。有句话她说的是事实,她中午身体不舒服,没胃口,晚上直到现在都还没吃饭。 她给知遥穿好衣服,拎起小书包。 抓紧时间要走时,知遥小幅度地晃了晃两人相牵的手。 傍晚放学,知遥和善善两个小朋友都没有家长来接。 林老师便拜托了她们,来烘焙室帮他做饼干。面团和到一半,善善家长来把她接走了,知遥很能干,一个人就用饼干模具压了好多形状的饼干出来。 生饼干被放进大熊熊烤箱,烤出来,变成了焦糖色。 林老师还教给她如何在饼干上画出图案来。 知遥牵着施妤,去看蛋糕桌子上摆放着的涂好了糖霜的饼干:圣诞树,圣诞帽子,雪花片……都是各种各样有关圣诞的主题。 其中有个胸口上画了歪扭爱心的姜饼人。 “这个是我画得!”知遥小心地拿起来,递给施妤,“给姨姨吃。” 施妤很惊讶,也惊喜,她没舍得吃,先拿手机拍了一张留念。她看着知遥期待的眼神,又举着爱心姜饼人,和知遥拍了张合影,发给阳霁。 知遥捧着手机说:“妈妈,我也有给你留一份!” 她很想念妈妈,但她也明白妈妈是因为有急事,暂时需要离开,所以她乖巧地没有催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刚出炉的饼干酥脆,香甜,隐隐还有点没有挥散去的热度。 施妤吃过,只感觉更饿了。 在过于温暖的室内待上一会儿,她也被暖风熏得有些头晕眼花。她用拎小书包的手臂,遮掩地抵在肚腹上。 临出门时,却又被林奢译叫了住。 林奢译递给施妤一个印有向日葵花的手提袋。 沉甸甸的。 施妤不由扫一眼旁边桌上摆放着的各种饼干,花里胡哨的,每一个都在叫嚣“我很好吃”。而且她刚也偷偷看到他装了一个饼干礼袋! 手提袋里会有饼干礼袋吗? 施妤小幅度地拉开,瞅了一眼:里面是今早她多给知遥穿得毛衣外套,和卫衣。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施妤:…… 不过林奢译确实装了一个饼干礼袋,还系上了漂亮的丝带。他微附身递给了知遥,笑说:“这是今天帮老师做饼干的谢礼。” 知遥开心地收下了。 林奢译顺带着看向施妤,又笑了笑:“路上慢走,注意安全。”他很白,冷白皮,眼睫乌黑,唇是清淡的水红色。 他眉眼温柔,徐徐地笑开。 在回程的路上,施妤还在回想他的笑。 她有点烦心地“啧”了一声。 如果不是林奢译以往的劣迹斑斑,她几乎是要觉得,他笑得还挺好看的。他以前从来没这么笑过。 少年时他表达感情的方式非常直白,欢喜地冲过来,抱紧她,恨不得把她勒进骨子里,他在她耳边复述:“喜欢”“超喜欢”“最喜欢你”。 哪有这么弯弯绕,柔情的一天。 施妤一边想,一边肚子继续饿得咕咕叫。 车里是密闭空间,待没多久,她隐隐约约地,也闻着有一股香甜的奶油味儿,越闻越饿。于是趁着等红灯的时候,她伸手在储物盒里摸零食吃。 零食没摸着。 知遥在后座小声地喊了句:“施妤姨姨。”她把林老师给她的饼干礼袋拆开了,拿了一块圣诞帽形状的饼干出来,“给你。” 施妤没接。 知遥就解释:“没关系的。” 其实各种形状的饼干,林老师一样都给她装了三块。她分给施妤姨姨一份,自己吃一份,也能给妈妈留一份。她和林老师烤了好多好多的焦糖饼干,但具体用途的话,林老师神秘兮兮地,说要保密。 她的礼袋,是谢礼。 其实也是林老师在偷偷贿赂她,不要把有圣诞饼干的事提前说出去! 施妤一回家,直奔厨房,开大火给自个煮了碗泡面。她打了两个荷包蛋,分给知遥,还把锅里仅放的一把小青菜都夹给了她。 知遥忧虑地看她:“妈妈说,好孩子应该多吃青菜。” “……” “妈妈还说,方便面是垃圾食品,不能常吃。” 但她跟着施妤的这些个日子,施妤不是在叫外卖,等外卖,就是在煮泡面,还不放青菜叶的那种。 施妤一边忙不迭地吸面,一边伸手把知遥的眼睛给捂住了,问:“还看得见我在吃什么吗?” 知遥乖巧地说:“看不见了。” 施妤就点头:“我在吃丰盛的大餐。” “哇哦。” “你仔细闻闻,有没有闻到蘑菇炖鸡的味儿?” 知遥眨眨眼,纤长的卷睫毛刷了刷施妤的手心,她难得调皮地说:“我闻到了小鸡炖蘑菇方便面的味道!” 施妤给知遥洗澡澡时,连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在浴室里都有回声。 她拿了大块的浴巾把知遥裹起来,塞进被子里,只露出个小脑袋。她拨过去阳霁的视频,便把手机递给了知遥,自个洗漱去了。 她量了□□温,37.1度,不算发烧。 但她又打了个喷嚏,施妤想着,还是决定冲杯感冒颗粒喝。 知遥正在跟阳霁讲说,今天在幼儿园发生的事,她学了什么新知识。又说她和小林老师一起烤了饼干,还特意给妈妈留了一份。饼干是圣诞主题的,再过几天到了圣诞节,幼儿园会举办一个圣诞晚会。 施妤端着热水杯,搅拌着里面的感冒冲剂。 她往知遥旁边一坐,跟接通了知遥的脑电波似的,把她欲言又止的话,直接问了出来:“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视频里,阳霁的笑容僵了点。 她背后是面雪白的墙,没有装饰,看不出来是在哪里。 阳霁勉强地笑了笑,说:“还不确定。” 她边说,不自觉地往她的左前方瞥了一眼。那里似乎是站着个人,含糊地对她说了什么,听不真切。很快,阳霁重新看向视频,神态恢复了自然,她又笑了笑,“快了。”还卖了个关子,“到时候跟你说个好消息。” 她关切地叮嘱知遥:“妈妈不在的时候,遥遥要乖乖地跟着施妤姨姨呀。” 知遥乖,特别乖。 施妤半夜被冻醒了一次,她模模糊糊地拍开床头灯,便看见知遥盖着她的被子,老老实实地,正睡得温暖而安稳,一点也不需要她额外的操心。反观她自个的被子,被她踢了个乱七八糟,半截滑落在了地上。 施妤把被子拉起来,重新裹好。 关灯时,她又看见被她随手放床头的那杯感冒冲剂,还是满的。得,她一开始嫌热,想放凉再喝,然后就忘了还有冲剂的事。 施妤懒得再起身,便就这么又睡了过去。 这次梦里,施妤恍然间梦见了林阿姨。 施妤打小家庭条件不错,但爸妈感情不和,夫妻俩相看两厌,借常年出差来逃避相处。亲生爸妈对她持不管不顾的放养政策,反倒是隔壁家的林阿姨看不下去,心疼她,平日里对她多有照顾。 虽然林阿姨出门在外时,总有些瑟缩和唯诺。她多般遮掩地,仿佛自个见不得人似的,从不与人多说话,也没有眼神交流。但她私下里,其实是个十分温柔、和蔼可亲的人。 两人遇见时,她会柔声喊她“小妤”。 逢着林叔叔不在,她还会让林奢译喊她去她家吃饭。 降温时,她叮嘱她多穿衣服。在她受凉感冒的时候,她给她煮好喝的米粥,喂她吃药,怜惜地抚摸她的脑袋,哄她入睡。 淅淅沥沥的下雨天,林阿姨带上两把雨伞,等他们放学。 一把给林奢译。 一把给她。 林阿姨的皮肤很白,是种常年不见光的冷白色。 她伸出的手腕上,始终都带着青紫狰狞的掐痕、抓伤,在愈合的疮疤,和遗留下来的道道割过腕的痕迹。 两家是对门。 林叔叔每每喝得酩酊烂醉,辱骂,歇斯底里地打人的时候,剧烈摔东西的声音,林阿姨撕心裂肺的惨叫,都能清晰地传到施妤的家里来。 直到那一天。 警笛长鸣,隔壁出了命案,林叔叔死了。两名警/察也铐走了林阿姨。 她再次变成了一个人生活。 林家也只剩下了林奢译孤零一个。 病不娇,败不馁 第11节 第10章 施妤的闹钟铃声,是叫“把闹钟关掉”。 手机每隔五分钟响一次,关掉,再响,再关掉,她今天格外得爬不起来。艰难地刚从被窝里坐起身,施妤晃上一晃,自暴自弃地又歪倒在了床上。 知遥睡醒了,陪她躺了一会儿。 她看施妤一直没有精神,便自个穿好了衣服。她搬着小板凳,站在洗漱台前,洗脸,刷牙。然后浸湿了一块热毛巾,努力扭干净,小心翼翼地凑到施妤脸颊上碰了碰。 温热的触感。 施妤睁开眼,看着面前只比床高一点点的乖巧小姑娘。 知遥担忧地说:“施妤姨姨,你没事吧。” 施妤哀叹:“我想赖床。”她头昏昏沉沉地疼。 知遥就找到了被她扔在床头缝的手机,按亮屏幕:“已经八点了哦。” 施妤:……!! 施妤紧赶慢赶地,送知遥到幼儿园,也已经八点半多了。 此时幼儿园的大铁门已关,只有一旁的侧门还开着。院长先行回了办公室,只剩下位瘦高个的老师在,继续迎接零星送过来的孩子。 这就是迟到了。 施妤以前上学的时候,没少迟到,每每卡着上班的铃声冲进教室,屁股刚落座,老师就从前门进来,开始上课了。后来和林奢译相约上学,他执拗地能敲她家一早上的门,敲得楼上楼下的邻居见了面,都多说几句,要催她早点起的地步。 施妤牵着知遥,心理开始盘算,待会儿要怎么跟那老师解释迟到的事。路上堵车,临时绕道…这些借口以成年人的身份说出来,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但她步伐匆匆,再走近了些。 一抬眼,发现那门前站着的那位老师,却是林奢译。 啊……这…… 施妤莫名心虚起来,她再走几步路,步伐的速度却是慢慢停住了。她拉住知遥,神情严肃地问:“遥遥,这段路,你能自个走吗?” 知遥不明所以,她看着不远处的幼儿园,还是点了点头。 施妤就鼓励地拍拍她,决绝地说:“去吧!” 知遥迈开了小短腿。 她也转身要跑。 施妤迅速地缩回车内,一把拉上车门。 她没着急走,就从后视镜里看,一直看到知遥顺利地去到了幼儿园,还站在门前,昂着小脑袋和林奢译说起话。她才放下心来。 今天出门匆忙,她只给来得及给小姑娘梳了个马尾,编成麻花,用草莓小皮筋扎住发尾。小姑娘昂头时,头发卷一甩,还挺可爱的。 施妤自然听不到知遥在和林奢译说什么。 但她看没一会儿,就发现知遥莫名的扭头看向了她车停放的位置,然后伸手指了指。 再紧接着,林奢译就朝着她车走了过来! 施妤:? 施妤忙去摸车钥匙,但她再想跑却已经来不及了。 她从后视镜里,眼睁睁地看着林奢译越走越近,越走越近,他不但精准地找到了她的车,甚至于还来到了她车窗外。 林奢译敲了敲车窗。 车窗贴的是深色玻璃膜,单纯从外面是看不见里面的情况的。施妤被抓个正着,这下比因为赖床送孩子迟到,更让她心虚了。她在车内屏气凝神,索性当自个不存在。 林奢译屈指,又礼貌地敲了敲。 施妤瞥一眼他的口型,似乎是喊了她的名字。 但她决定装傻到底。 她还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其实是知遥给林奢译指错了车,是他认错了车,并不是她在装不存在。呜呜呜,她能不能直接把车开走,除了心虚,这下她还感觉有点幼稚的丢脸。 施妤胡思乱想地,正尝试着逃避现实。 她手机突地震动起来。 屏幕显示了一串熟悉的号码。 虽然没有备注,但施妤清楚地知道是谁打来的了。 难道真的是有急事? 不接不行? 施妤用单根的手指头,一点点地划开通话。 她缩在驾驶位上,把手机往耳边放。 然而车内的蓝牙自动连接,整个车内都充斥了林奢译的立体环绕声。他的声音有点无奈,温温柔柔地:“施妤,你在哪?” 施妤拒绝回答。 索性林奢译也没等她,继续说道:“知遥的书包是不是落你车上了?” 施妤立刻看向车后座,两个娃娃靠枕的中间,确实孤零的躺着一个水果小书包。知遥下车忘了拿,她着急忙慌地也没有注意。 施妤:!!! 深色车窗一点点降下去。 清晨稀薄的阳光照到了车里,有点暖,更多的是随之吹进来冷峻的寒风。 施妤拿着知遥的小书包,挡在脸前。 她甚至都没看清楚林奢译站在哪儿,就举着小书包,往车窗外送。 她直愣愣地举出去了一会儿,没人接手。 在半空中晃了晃,也没人接。 人呢? 施妤偷看一眼车窗外,真得没人。 她探头出去,朝左、朝右都望了望。便就在大概车尾的位置,不但站着林奢译,知遥也小跑过来了。她还在跟小林老师指着施妤的车说话:“老师,这个就是施妤姨姨的车呀。” 两人一起看过来。 正把探着头的施妤看了个正着。 施妤:…… 施妤磨蹭地下了车,但总归认错的态度十分良好。 她双手恭敬地把小书包递给林奢译。 小书包里面是知遥今天要用的画册,蜡笔,还有盒施妤给准备的,要分享给小朋友们的怪味糖果。 林奢译接过来,拎在手里。 施妤心虚地,多嘴给自个解释了一句:“不好意思,刚太困了,我趴车里睡了一会儿,啥也没听见。”她自认这个理由还是行得通的。 果然知遥听罢,也附和她,道:“施妤姨姨今天很困的,早上都起晚了。” 施妤:…… 施妤尽力维持着面上的和气,她心里发虚,破天荒地也对着林奢译笑了笑:“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对比她的尴尬,林奢译笑得就坦然和自若了很多:“应该的。”自从两人见面,他一直是这副和善体贴的好老师模样。 知遥跟施妤挥手作别。 林奢译顿了顿,也简短地说了句:“注意安全。” 汽车启动,缓缓地汇入车流中。 赶上路口的绿灯。 施妤一踩油门,把车开得更快了。 今天算是彻底的迟到了,施妤索性也没去上班,请了一天病假。 她从医药箱里扒拉出了感冒药,抠了两粒,喝水咽下。然后窗帘一拉,在暗下去的卧室里倒头继续睡去。 一觉睡到下午。 她身体还有点久睡后的疲惫,但精神确是恢复了很多。微信里提示有许多工作的消息,施妤半倚在床头上,点开来看,回复了一些。再看看时间,很快又到要接知遥放学的时候了。 一连两次的迟到,让施妤痛定思痛。她出门,在路边吃个饭,便立刻赶往了幼儿园,比园里规定的时间还早了半个多小时。 施妤很满意。 也不在乎需要再等等,才能接孩子的问题。 她尚有闲情逸致,就沿着幼儿园周遭竖立起的铁围墙,转上了一圈。 昨晚来时天都黑透了,园里没灯,一片黑咕隆咚的未知恐怖。今她白日里再看,其实园中各种布置和装修,都充满了天真烂漫的童趣。 大铁门正对着的教学楼,墙上的涂鸦都是花朵彩绘。 幼儿园的班级以花朵的名字命名,于是向日葵班的墙上,画着金灿灿的大朵向日葵,玫瑰班的墙上,是柔情的粉色玫瑰花。 绕着大铁门,往左边走,在教学楼的后面有一片小操场。 此时操场上摆放着一个大喇叭,循环播放着一首欢快的圣诞歌曲。在铃儿响叮当的音乐中,施妤一眼就瞧见了林奢译。 他手里拿着个摇铃,在教同样手持摇铃的小朋友们跳舞。 班主任魏佳站在旁边,卡着音乐的节拍,拍手,提醒大家各个动作的名称。 林奢译向左侧伸出左手,晃铃,伸左脚,原地一百八十度转身。向右侧伸出右手,晃铃,伸左脚—— 施妤忍不住笑起来。 便连她都看出来了,林奢译做错了。 果然,当林老师身后的小朋友们统一伸右脚,朝右边移动了一步时,只有他右手左脚,一时左右不是,被困在了原地。 小朋友们围在他身边,七嘴八舌地安慰他。 魏佳也笑着喊:“小林老师,要努力啊!” 病不娇,败不馁 第12节 林奢译倒是不羞不恼,好脾气地点着头。 施妤知道他打小就是个四肢不协调的悲惨主人公,便就因为做课间操的事,他都没少挨同学的围观和嘲笑。 许是圣诞歌曲太过于欢乐,也许是老师和小朋友们的氛围轻松而愉快,施妤一时竟忘了两人间的隔阂,直接冲着林奢译也喊:“林老师,要加油啊!” 林奢译倏地回头,正看见施妤趴在栏杆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还不到放学的时候,他没想到她会来。 在施妤不加思索的笑声中,林奢译的脸颊一点点羞红起来。他试图让自个无视掉施妤,继续和小朋友们排练圣诞晚会上的节目。 他集中精神,听音乐和节拍。 但他的手脚却始终不受他大脑的指挥,手足无措地,做出的动作比刚才还更差了些,直到最后解散,他连耳根都红了个通透。 第11章 结束了室外活动,两位老师跟带小鸡崽似的,要领着一群活蹦乱跳的小朋友回教室。小朋友们自觉得按照高低个,排成两排,彼此牵着手。班主任魏佳在前面带路,林奢译便守在尾巴尖上,防止有调皮的小朋友掉队。 他们走左边的侧路,回教学楼。 路过施妤时。 施妤冲知遥挥了挥手。 知遥眼睛一亮,也冲施妤挥了挥。 她手里还拿着摇铃,这一挥,晃得摇铃也“叮叮当”的响。 魏佳回头,比了个“嘘声”:“其他班还在上课,我们要安静哦。” 但就有个小胖墩不听话,他听魏老师说要安静,骤然出列,一边哐哐摇铃,一边跑调地唱:“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其他小朋友赶忙凑上热闹,也跟着摇晃铃铛,七嘴八舌地接:“叮叮当,叮叮当,我们唱歌多快乐,生活多欢畅!” 说不听,魏佳干脆带领大家小步跑起来,争取尽快回教室去。 一众乱糟糟的摇铃小队从施妤面前经过后,施妤跟被洗脑了似的,脑海里还在反复地回荡着这首歌。 施妤看一眼缀在队伍尾端的林奢译,他认真负责地,正看顾着跑起来的小朋友们不要摔跤,留给她了一个仓促背影。 太吵了,太吵了。 施妤被吵得揉了揉额头。唇角带着笑,她也往幼儿园正门走去,一边走着,不由地也哼起了这首欢快儿歌。 施妤这次来得早。 她站在幼儿园的指定位置,便排在了接崽儿大军的最前端。 再等上一会儿,五点半,幼儿园的大铁门准点打开。一个老师从里面走出来,向日葵一班的实习老师林奢译,正和为首的施妤打个照面。 没隔多久,两人又是见面了。 林奢译脸上还有没褪去的残红,不太明显,有点白里透红的意味。他一出门,正看见施妤,条件反射地先别开了视线。然后他视线强行调转回来,脸色又红了点,试图公事公办地问:“接送证带了吗?” 施妤把证件给他。 林奢译接过来,看一眼,还回去。 慌乱中,他其实没看清接送证上面的具体内容。等把证件还了回去,他才想起:证件应该是阳霁的,施妤要用,他合该再多给她要一份代接送证明。 但他反应迟了半拍。 他只好继续故作淡定地,朝着教室里喊一句:“遥遥的家长来接了。” 林奢译微偏过了头。 施妤近距离地,便看他露出的一截脖颈。 他比她记忆里要消瘦太多太多,微微敞的领口,冷白色的锁骨,伶仃分明。 以前的话,怎么也是有薄薄一层嫩肉的。 那次他被林叔叔揍惨了,连滚带爬地跑进了她家。他缩在门后,哀哀地求她,让他暂时躲一躲。 喝醉了酒的暴躁男人猛踹了一脚房门。 林奢译蜷地更厉害,头也埋进了手臂里。 施妤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坐沙发上。 她翻找到医药箱,要给他上药。她剥开被抽裂了的上衣,露出他身上大片大片的青紫淤痕。 药水涂在伤口上。 林奢译咬紧了唇,哆哆嗦嗦地,但他怕门外的男人听见,不敢哭出声,拼命掉眼泪。啪嗒啪嗒地,流也流不完。 施妤哄他:“别哭了,别哭了。” 她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就凑到他尚残留着五指印的颈侧,找块还白的地儿,亲了一口。她稍用了点力,在他冷白嫩生的皮肤上也亲出了一小片微红的痕迹。 林奢译呆住。 施妤问:“疼吗?” 他不觉得疼,跟他爸比起来,她的动作简直太轻太细了。但他看施妤关心他的眼神,他莫名地觉得疼起来,被她亲过的脖子疼,他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得要爆/炸了般。于是他点头:“疼。” 施妤随口捏了句话,哄他:“疼就代表我爱你。” 林奢译的皮肤白,他平日里话说得多点,脸红,之后他也常红着脸跟她讨吻。亲过嘴,他微偏了头,乌黑的细软发丝,露出冷白色的一段脖颈,他撒娇地让她再亲他一口。亲得用力一点,疼了,代表她也爱他,很爱他,最最爱他。 施妤心里其实是遗憾的。 她并不想两人最后落得那般决绝、决裂的结局。 念及过往,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但她还没叹完,林奢译闻声抬手,缓慢地归拢起了自个微敞的衣领。他动作慢,但是拢得严实,啥也看不见,一丝丝寒风从缝里都吹不进去那种。 他许是拢得太紧了,呼吸也不自在。 没一会儿,他脸色不受控制地又泛起了红,一点也藏不住。 每逢下午五点半,幼儿园门前便挤满了要接孩子的家长们。 此时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施妤在顺利地接到了知遥之后,熟练地把小姑娘抱起来,搂在怀中,一点点地逆着人群往外走。她有心在知遥面前夸夸自个,道:“姨姨今天是不是来得好早!” 知遥开心地点头。 她还记得早上的事,追问:“姨姨身体好点了吗?”她扭了扭身子,怕施妤听不见似的,趴在施妤耳边说,“如果姨姨累的话,就把我放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 施妤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当即抱紧了小知遥。她顾及不好周遭人多,不好倒车,今天特意把车停远了点。现在也不觉得累了,一路把知遥抱回了车上。 多么乖巧懂事的女鹅。 她越和知遥相处,越开始对阳霁羡慕嫉妒了。 回到家。 施妤给知遥挑了个她常看的动画片,切份水果,一大一小两人舒舒服服地窝在了沙发上,小姑娘枕着她,看电视,她处理今天遗留下来的工作。 但知遥有心事。 她看一会儿电视,再看看施妤,小手反复地揪着衣角不放。 施妤便问:“怎么啦?” 知遥纠结地小声说:“施妤姨姨,我想练习一下今天老师教的舞蹈。” 施妤相当地震惊了:“林奢译……林老师教你舞蹈?”就他自个做得乱七八糟,左右不分的样子,竟然还能教小朋友? “不不,”知遥连忙地摆手,“舞蹈是魏老师教的。” 这个是为圣诞晚会准备的开场节目。 林老师作为幼稚园仅有的一位单身男老师,被强行指定成为了节目的领舞。虽然他现在还跳不好,但他表示说他一定会努力的。那她有些动作没记牢,也要多多练习! 施妤把餐桌推到了墙角,腾出好大一块空地。 知遥往正中间一站,手里握着个临时充当摇铃的遥控器,说:“姨姨,可以放视频啦。” 施妤挑选儿歌的手一顿,茫然地问:“什么视频?” “林老师有发视频呀。” “在哪?” 知遥认真地回想了下:“发在家长群。” 但施妤并不在幼儿园向日葵班的家长群里。 施妤给阳霁打了个电话,直到响断都没人接。 她顶着小知遥期待的目光,牙一咬,心一狠,点开微信,再点开林奢译消息的对话框,请求添加好友,备注:求铃儿响叮当的舞蹈视频。 第12章 一个好友申请发送完。 施妤盯着手机界面,静静等待了两秒钟,没动静。她点开林奢译的微信,确认自己的确是发送了申请,再退出来,还是没动静。 她无奈地冲知遥晃了晃手机:“可能得等一会儿啦。” 知遥懂事地点了点头。 施妤的指尖却在林奢译的微信头像上打起了转。 林奢译的微信换了头像,从两人的合影,换成了张明艳可爱的太阳笑脸。还改了微信名字,从两人名称的首字母sy,改成了lsy,像是彻底和她划清了界限。 更关键的是,他还没有回她信息。 明明在她对他的印象里,他可是个收发信息的狂热爱好者啊喂! 当初那手机,还是她给买的。 病不娇,败不馁 第13节 他给她发的第一条短信便是:谢谢你。 那一年过年,施爸施妈都没有回家。 家里依然只有施妤一人。 她刚打开门,准备外出。对面林家的房门骤然也被人打了开,林奢译站在门边上,有点局促地看着她,提醒她:“外面下大雪了,好大的雪。” 施妤知道。 她穿着防雪锋衣,戴着毛帽子,围脖,还有手套。 反观林奢译,只裹着件薄棉衣,但他执意地跟着她出门。雪花飘摇的都落在他身上,又被大风纷纷吹掉。他冻得瑟瑟发抖,跟施妤讨饶:“好冷啊。” 社区旁的银行已经关门了。 施妤从atm机里取出了施爸给的压岁钱,插入另一张卡,也取出了施妈给的压岁钱。两叠厚厚的压岁钱放在一起,揣进兜里。 她回身,便看见隔间外,林奢译在雪中反复地踱步。 他还穿着双运动单鞋,冷得他在蹦蹦跳,试图暖和一点。他注意到她望他的视线,搓搓被冻僵的脸,条件反射地冲她笑了笑,脸色苍白,和素白的街景一片颜色。 于是那钱,施妤本来是要作为新年礼物,给自个买新手机的。 她把钱分成了两半。 给林奢译也买了个手机,还给他挑了张手机卡,充了话费。 林奢译忐忑不安,抱紧了手机盒,还问她:“是给我买的吗?” 施妤说:“是。” 林奢译的双眼亮起来,像雪里发亮的路灯光芒:“送给我的新年礼物?” 施妤有点不好意思,就说:“不是哦。”她晃了晃自个手里的新手机,“我这个才是新年礼物。”她在手机店里就把盒子拆开,想要扔掉了。 她让林奢译也拆开看。 林奢译小心地试了试,笑说:“没问题。” 他把新手机揣在怀里放好,又把手机盒原封不动地复原了回去。还把施妤的手机盒也抱着,他仿佛不怕冷了似的,抱着两个盒子,走在大雪天,他的手和手腕也露在外面。 施妤只好把手套给了他。 施妤觉得手机盒碍事。 快到家时,偏偏林奢译还喊她,试探地问:“我能不能把手机盒放你家里?”他委屈地眨了下眼,眼里的光芒暗淡了一些。 施妤让开门,让他进去。 她都没注意林奢译把盒子放在了哪里。 林奢译脱在玄关的鞋子,簌簌地,在地板上落了点雪和泥巴,那一天真是太冷了,家里暖气烘了好一会儿,雪和泥才化为了一滩。 施妤在看春节联欢晚会的时候,收到了林奢译的短信:谢谢你。 施妤回他:不用谢。 林奢译回:我好开心,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施妤不是很喜欢那年的节目,提前去睡觉了。半夜里,她被烟花爆竹的声音吵醒。整座城市的上空都在绽放烟花,她家楼上应景地也吊了一长串的红爆竹,在她卧室的窗外,噼里啪啦地炸开。 她忍着爆竹炸完。 万物俱歇。 结果又听见隔壁传来的男人愤怒地咒骂声,踹砸家具,摔酒瓶,以及女人劝阻的哭喊声。没人愿意在举家欢庆的时候,做那个晦气的劝架佬。 施妤便在隔壁的吵嚷声中,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她醒来时,已经快第二天中午了。 手机里有一条施爸发给她的祝福短信,有条施妈发的,问她过年都吃了什么,如果她一个人闲得无聊,可以去姥姥家住几天。 还有五条林奢译发的,一条发在凌晨零分:新年快乐。一条发在凌晨三点:真的谢谢你,施妤。还有一条发在早上七点:你起床了吗?我妈妈要煮水饺了,快来吃! 七点半:水饺煮好啦! 八点:给你留了一份,你醒了记得来我家吃! 施妤收拾了一下,去敲林家的门。 林奢译照例是在第一时间就把门打开了。在他背后,是狂风过境般的一片狼藉。地上布满了各种摔碎的碗筷、酒瓶、碎玻璃渣。 林奢译扫开一条能走路的道,叮嘱她:“小心别被扎到了。” 林阿姨的眼眶还红着,见到她,有些难为情地别开了脸。她放下手中的扫把,去给施妤端水饺。三鲜馅儿的,韭菜鸡蛋虾米粉条木耳,薄皮儿。 施妤吃了一份,还打包了一份带回家,继续吃。 并从此开启了被林奢译短信骚扰的生涯。 林奢译早晚都给她发问候,发得很勤快;上课的时候,他瞅见她低头,会给她发消息,提醒她不要再玩手机了,要认真听讲。他还委屈粘人的求她,企图用林妈妈做的便当贿赂她,拜托她也常常回复一下他的消息。 直到他的手机被林叔叔发现。 林叔叔把手机摔了个粉碎。 林奢译捧着一堆乱七八糟的零件,去找施妤。 他盘腿坐在施妤的脚边,平时很爱哭的一个人,竟然没有伤心的掉眼泪。他只是很平静、很困惑地看着施妤,说:“之前你送我的花,也都碎了。”他还问:“为什么好的东西,我留不住,总也不属于我呢?” 施妤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他懊恼自责地说“都是我的错。”不停地、反反复复地开始重复“都怪我。”“都是我的错。”他有些魔怔了,自我惩罚地把头往地上磕。 施妤眼疾手快,抽了个抱枕垫了下。 林奢译猛地磕在抱枕上,没磕疼。 他有些愣住,从抱枕里抬起眼,看了一眼面前的施妤。 终于呜呜地哭起来。 第二年的时候,施妤用压岁钱重新给林奢译买了一个手机。 手机号给了林妈妈在用。 林奢译也为了省钱,蹭着她家的网,改为给她发□□。他用着流量,发得更勤快,守着手机,每时每刻都在等着秒回消息。他还会发图片,他无比满意,说□□比短信好用太多了。 后来他随施妤,又换成了微信。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好友列表都只有她一个人,他每天只在等她的消息。 被删掉·施妤向您发送了好友申请。 林奢译: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施妤点开聊天的对话框,又对着那个可爱的太阳笑脸开始纠结。 她果然很不习惯。 真难想象林奢译会用这种明艳可爱的表情。 微笑着的金太阳,尤像是把现在的他、和过去的他划出了一道清晰的界限,不同了,不一样了,记忆里那个家境可怜、没有朋友、性格偏执的少年,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位温柔和亲,深受小朋友喜爱的老师。 并和她再无关系。 施妤的一条消息久久没发出去。 反倒是林奢译主动回了消息,他把视频发给了她,还给她发了一个群聊邀请,向日葵苗苗的园丁1群。 施妤保存了视频,再点击加入群聊。 在对话框上停留了一会儿,她十分怂气地模仿着知遥的语气,回了句:谢谢林老师。外加一个欢快撒花的表情。 林奢译也回:不客气。 施妤松口气,好,这聊天就结束了是吧。 施妤把舞蹈的教学视频投影在电视上,喊知遥过来看。视频还没来得及点开始,她微信又弹出了一条消息。 林奢译:遥遥加油[加油]。 施妤:…… 施妤装作无事发生,把内容念给知遥听,她跟知遥讲说,小林老师在鼓励你哦,然后盛情地邀请她也给林老师回条消息。 知遥对着手机说:“林老师也要加油!” 小姑娘说话还有点奶腔奶调的。 她说完,眉眼弯弯,冲施妤也开心地笑起来。 小知遥很聪明,跟着视频练了几遍,很快就把动作记熟练了。施妤给她放纯伴奏,看她有模有样的跳了一次,也完全没问题了。 她录了一段小视频,发给阳霁。给视频加了点可爱的元素,她迫不及待地发了个嗷嗷的朋友圈:我干女鹅,可爱可爱最可爱! 视频刚发出去。 朋友圈就亮起了红点提示。 施妤点开看。 在她朋友圈界面的正中央,赫然便是那个金灿灿的太阳笑脸。 施妤:? 林奢译点赞了她发的那条知遥的视频。 但她把视频详细点开看,在下方状态栏,有其他朋友和同事的点赞留言,却没有了那个太阳笑脸的头像。应该是被他取消了。 这是手滑了? 施妤也手滑起来,她找到林奢译的微信,光明正大地点开了他的朋友圈。她和他加过好友,这次便可以看见里面的内容了。 为首的一条是个分享链接:“如何才能看见今年冬天的最美雪景?时刻谨记,这件事你一定要做!” 要做什么? 施妤好奇地点开了链接。 等待网页加载中。 然后跳出了几个大字:“多穿衣服,谨防感冒。” 施妤:…… 病不娇,败不馁 第14节 “头晕、头痛全不怕,做好这几件事,不用吃药也能快速治愈感冒!” “天气骤然降温怎么办,快来看预防感冒的10个小妙招,居家必备,建议收藏。” “一招熬制姜汤,简单有效十分钟搞定,你学会了吗?” 施妤:…… 第13章 施妤难受了一整天,这次在临睡前,倒是记得再吃一次药了。 小知遥捧着她的牛奶杯,施妤捧着她的热水杯,两人一起一口气喝完,知遥打了个奶嗝,施妤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知遥提醒她:“叹气会让福气溜走的。” 施妤不信这个。 但她看小知遥说得认真,便配合着她,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没关系,我把福气又吸回来了。”她鼓起嘴巴,还逗知遥:“你要吗?我分你一点。” 施妤假装要对着知遥吹气。 知遥逃不掉,也对着她吹:“那我的也分给姨姨。” 一大一小两个人呼呼地开始对吹。 越吹越快,越吹越急。 最后是知遥的小身板先坚持不住了,她倒在沙发上,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施妤也笑起来。 跟小朋友在一起呆久了,她人也变幼稚了好多。 知遥笑完,主动端着她的牛奶杯去刷干净。 施妤看一眼站在小凳子上的小姑娘,又看一眼手机,阳霁还是没回她消息。阳霁消息回得慢,要不是她还能时不时地跟她们开个视频,施妤真要以为她出什么事了。 她从医药箱里扒拉出来体温计,又给自己量了次体温。 小知遥刷完杯子,擦净手,乖巧地跑来她身边坐。 十分钟倒数计时。 施妤确定自己没再发烧了。但为了以防万一,她一把按住小知遥,扬起邪恶反派的微笑,强行也给她量了量。 小姑娘夹肢窝里夹着体温计,蹲在医药箱旁边,好奇地看。 施妤家的医药箱很大,足足有半个小姑娘大小。里面乱七八糟的放着各种药瓶、药片,花花绿绿的包装,还有用夹子加起来的厚厚一叠说明书。 她把相同规格的药瓶放一起,看不懂上面的文字,就把药板统一的竖立起来,一排排地整齐的规整好。 施妤洗漱完。 看了看体温计,没问题。 两人便一起把医药箱重新整理了一遍。 知遥努力地垫脚,搭把手,帮施妤抬着巨大的药箱,塞进柜子里放好。她其实出不了太大的力气,但施妤还是很感谢有她的帮忙。 她揉了揉知遥一脑袋的短毛。 知遥靠在她身边,有些依赖地半抱住了她。 虽然她没多说什么话,但施妤感觉她是有些想妈妈了。 小姑娘因为晚上跳了好一会儿的舞蹈,有被累到,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施妤反倒是因为白天睡得太多,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小心翼翼地按开了床头小灯,把已经关机的手机再打开。她无所事事,又翻看起朋友圈来。 她发的知遥那条视频,获得了有史以来的最高赞,还有各种评论。 好多朋友都在夸知遥漂亮,可爱。更有好事的同事直接给她留言问:这就是相亲对象的那个孩子? 陶妍妍评论:多水灵的小姑娘,哪天带来让姐姐好好看看啊! 赵文哲没留言,就回复了那个问孩子是谁的问题一个翻白眼的表情。 施妤护崽子,见不得有人说知遥的不是,她本来想回怼句什么。但她想了想,什么同事情面不要也罢,干脆一劳永逸,直接把赵文哲的好友权限设置成了“仅聊天”,完全屏蔽掉了他。 手机轻微震动。 是阳霁迟迟地,给她回了消息。 阳霁:瑶瑶随她爸爸,很聪明,学什么东西都很快。 她看起来心情不错,甚至主动提及了那个曾经被她讳莫如深的男人。 施妤有心道:过几天就是幼儿园的圣诞晚会了,遥遥很重视,今天就在家里练习呢。 阳霁问:她参加的什么节目? 施妤:他们班一起准备了个开场舞表演。 但阳霁没再说别的。 施妤想问阳霁什么时候回来,还能不能赶上参加圣诞晚会,知遥很想她,也很想她能参加。她不由想到曾经的自个。虽然她打小自己生活,够独立,对于亲情看得淡薄。但看见其他同学有爸妈接送时,她偶尔也会觉得羡慕和失落。 家里常年冷冰冰的只有她一个,她其实也想要人陪,想要爸爸妈妈的关心,想要撒娇。她手里攥着手机,电话却不敢拨出去,信息也不敢多发。只是想想罢了。 施妤懂得这种心情,不由替小知遥心里难受。 小姑娘睡姿安静,被子搭在她身上,睡时什么样,起来就什么样。就是小小年纪,太懂事,太乖巧了,反而让人心疼。 一觉醒来,施妤发现感冒非但没好,还进一步加重了。 她也开始心疼起自个来了。 施妤送孩子上学。 当她把知遥交给园门前值班的林奢译的时候,林奢译无意中看她一眼,都有些顿愣。他轻声地问:“怎么哭了?” 施妤警惕地捂着鼻子:“你才哭了。” 她说话时,从指缝里闷闷传出来的声音里,还混着浓重的鼻音。 林奢译好脾气地笑了笑,随她说:“我没哭哦。”周遭倒是响起了不听话小孩的哭闹声。他也不着急去哄孩子,就定定地看着她,等她的回答。 施妤被他看得不自在,支吾地解释了句:“早上起来,就有些鼻塞,还流鼻涕。” “昨天没吃药?” “吃了的。” 施妤越说,声音越小。 她怎么感觉林奢译当老师之后,某些气场也足了几分。虽然瞧起来和蔼可亲地,但她这种被训话了的坏孩子心虚感,是怎么回事啊啊啊。 她今天穿很多,裹着她最厚的那件及膝羽绒服,从上到下捂得严严实实,还蹬了双她不喜欢穿的雪地棉。她昨天也吃药了,知遥能给她作证,鼻塞肯定不是她的原因。 施妤想明白了,强行把腰杆立直了。 她给自个开脱:“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嘛。” 施妤故作强横地转身就走,却有种林奢译还在注视自己的感觉,简直如芒在背。 她小碎步越走越快,临上车时,不经意地回了下头。 林奢译还站在院门前,怀里抱着个抽噎哭的小朋友。他从围裙大口袋里摸出块小饼干,在小孩面前晃了晃,哄得他的手手抓住了饼干,破涕为笑起来。 他本来没有在看施妤了。 但和施妤心有灵犀般。 施妤看他一眼,他恰好地回眸,迎着施妤的视线,也朝她望了过来。 冬日清晨间的寒风凉飕飕,围着施妤,吹得打起了碎枝残叶的璇儿。但她没觉得冷,反而穿得太多,有点过于暖和了。 施妤逃不过得去上班,被迫面临了一干同事的亲切问候。 陶妍妍很喜欢知遥,追着施妤问。 施妤与有荣焉,立刻也跟她分享起手机里留存的照片。 知遥捧着一束康乃馨,她个头矮,反衬地康乃馨花超大一束。那时她还有些拘谨,微偏了偏头,从花束后面歪出了一个小脑袋。 知遥在吃甜柚子。 知遥衣领上粘了朵手工向日葵花,展示给她看,羞涩地冲镜头比了个“y”,但难掩快乐的心情。 随着两人相处久了,施妤手机里有关知遥的照片也越来越多。再后来,更多的是一些两人的自拍合影。施妤还特意地给陶妍妍看,知遥给她做的爱心姜饼人。 “超好吃的。” 陶妍妍也激动不已:“呜呜呜,有女儿真好。” 施妤怕自个的感冒会传染给知遥。 接了知遥放学,她便带着小姑娘去逛了趟超市。她记得林奢译朋友圈里有分享姜汤的做法,点开看,对照着上面罗列的用料,一样样的买。 买完之后,她觉得挺有用,给那条分享链接点了个赞。 施妤把红枣洗干净,切成丁,去核。 知遥主动申请帮她剥桂圆。 小姑娘仔细地扒一颗,放在碗里,施妤随手拈起来吃一颗。桂圆很甜,施妤一边吃,一边继续洗了些枸杞,再把生姜切成丝。 她研究了一会儿食谱的用料配比,上面写着:给小朋友喝,放两勺蜂蜜,给成年人喝,放一勺蜂蜜即可。 小火慢炖,待姜茶咕噜咕噜地沸腾。 出锅后,上面漂浮着红枣桂圆枸杞,满是一片光亮的诱人色泽。 施妤倒了一杯,放一勺蜂蜜,搅拌,试试味道。 她喝一口,入口辛辣,直冲鼻腔,当即被刺激的打了个哆嗦。 知遥也好奇。 施妤又倒了一杯,放两勺蜂蜜,给她。 知遥小小地喝一口。 病不娇,败不馁 第15节 然后瞬间和施妤一样,不由自主地苦起了脸。她诚实地很,勉强夸一句“是甜的”,但再多一句表扬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施妤往自个杯子里又放了一大勺蜂蜜,用力的搅拌。 再尝尝,这才品尝出了一点甜味。 于是她在林奢译的那条分享链接下面评论:更正,大人喝也要放两勺蜂蜜。依据个人口味的不同,还可能会放三勺,或者是四勺。 林奢译回:好的。 另再回:晚上不宜喝姜茶。 他复制了施妤的评论,也在分享链接的下面补充:给小朋友喝,放两勺蜂蜜,给大朋友喝,放一勺蜂蜜,也可以放两勺。 他评论完,拿着手机,等施妤的回复。 反复刷新几遍之后,他发现施妤把最早的那个点赞,又取消了。 施妤:什么大朋友,这是怎么个说法! 第14章 施妤鼻塞塞,跟着也心塞塞。 持续的感冒不见好,加上吃药带来的困乏感,让她无精打采的,整个人都显而易见地蔫巴起来。知遥在练习跳舞的时候,她裹着毯子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知遥给她端了杯热水。 小心地用杯壁碰了碰她的脸。 施妤睁开眼,有些委屈地缩在毯子里:“遥遥,你得理我远点。” 她可太害怕会传染给小朋友了。 头一次,两人晚上分房间睡。 施妤跟知遥讲如何开床头灯,她睡在床中央,开关在她伸左手能碰到的地方。她把主卧让给小知遥,她自个抱着被子去次卧。 这间次卧一共没使用过几次。 之前她好好打扫了一番,本来是要给知遥住的。但知遥出了那一次车祸,她陪她睡,后来两人谁也没嫌弃谁,就这么一直睡一起了。 施妤身体不舒服,睡得也很不习惯。 第二天一早,闹钟还没响,她提前醒了。 艰难地爬起来,她给知遥煮牛奶,再温起了昨晚准备好的姜茶。 知遥一手牛奶杯,一手姜茶,她昂起小脸看着施妤,眼眸中有无声的犹豫。 施妤蹲在她面前,和小姑娘隔着一步远的距离。 她壮士断腕般,伸手,和知遥碰了杯:“来吧。” 一口闷。 然后她被呛得连连咳嗽了起来。 知遥帮施妤把中午要吃的药装进药盒里,放进包包的夹层,叮嘱她记得吃。 施妤挑了更厚的围巾,绕着脖子裹了好几圈。她戴上毛绒绒的保暖帽,动上一动,头顶帽子上的那颗大毛球也跟着她一晃一晃的。 出了门,施妤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冻出一个喷嚏。 她头顶帽子的大毛球在寒风的裹挟中,也被吹得发抖。 施妤把知遥交给林奢译时。 她比昨天穿得还严实,堪称从发丝到脚趾间的全副武装。但她还是感觉冷,不自觉地,她看向林奢译的眼神就带着几分无助和弱气可怜。 小林老师只感觉自个被深深击中了。 心脏咚的一跳,然后泛起了细细密密地疼。不要难过了,不要哭,施妤委屈地垂下了眼,他只感觉心里更疼上了千倍百倍。 林奢译不自觉地朝施妤靠近了些。 他想抱住她,安慰她,哄她重新笑起来。即便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种下意识的维护,是刻在了他潜意识里,他自己也不曾觉察、无法抹消掉的。 但施妤并不需要他的安慰了。 她转身离去的步伐,没有丝毫的停留。 * 小林老师今天格外的容易走神。 班主任魏佳在上课期间,他从旁协助,便时不时的微蹙眉心。逢着大课间,小朋友们开始自由活动,他极其难得没有参加。 院长来喊人时,林奢译正望着窗外出神。 窗外是萧条的冬日景象,树枝丫掉的光秃秃,片叶不剩。沿街空荡,只有偶尔驶过的车辆,间或地响起一两声的鸣笛。 老人家喊了他两声,他都没有听见。 院长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但她心里猜测,小林老师的异常,很可能和某人有关。今早的情形她也注意到了,小林老师和知遥姨姨没说上话。知遥姨姨走后,他神情明显地低落起来。整个人没精打采的,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打散了精神气儿。 明明今个清晨的时候,他还挺高兴。 早早得就驻守在了院门前,跟个望妻石似的,无论干什么,眼神都不由自主地往路口瞥。待他看见了那辆红色的汽车出现,抿下唇,眼角眉梢里先飞出一抹喜悦的神色。 幼儿园的大门外,正对着一条马路。 在出了那次汽车刹车失灵,撞向幼儿园的重大安全事故后,院长便下了新的安保规定,让家长们以后都把孩子送进园内来。有加粗加厚的新铁门拦着,园内地方也大,即使家长带着孩子,和老师多说上一会儿话,也相对地更安全了。 这项规定,小林老师也记得牢。 他向来很把孩子们的事放在心上。 但自从他住院回来后,每天清早,总有那么一会儿,他的理智断弦。冲着那辆红色的汽车,把它当目标,车往哪里停,他人往哪里走。 一开始院长不明所以,连忙还喊他:“小林老师,你干什么去!” 林奢译习惯性地微笑:“去接孩子。” 他走出了幼儿园,提前去接孩子。 看他那掩不住的期待,如果可以,他可能会打着接孩子的名义,是要过马路,凑去红色汽车边上接所谓的“孩子”,实则是见上某人一面。 而且傍晚散学,林奢译会主动揽下了送孩子的工作,大概也是为了见那人一面。 明明无比期待她的到来,但两人见了面,从一开始的无眼神交流,再到说一两句无关痛痒的闲话,进展也仅此而已了。 院长作为一个有经验的过来人,深表痛心:怪不得一直单身啊单身。 幼儿园实行双休,自从林奢译搬进员工宿舍,院长好像就没怎么见他出过门。工作包住,再加上平日里幼儿园也会给老师提供员工餐,他更没有了要外出的理由。 于是园里偶尔有来不及接的孩子,由他照看。 当结束忙碌的一天,所有老师都下班之后,他还会继续在教室里准备第二天上课要用的教材、资料,打扫卫生,给教室消毒。或者是借用烘焙室,烤些小饼干等零食。 林奢译把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了幼儿园。 虽然因为没有经验,院长一度也曾担心过他无法胜任这份工作,将他的试用期从三个月硬性延长到了一年。可后来看他如此尽心尽力,是有努力地在尽到身为老师的职责了。 但据最近的观察,院长老人家不由地开始反思:她是不是压迫小林老师太过头了?哪有年轻人一心扑在工作上,连自个的时间都没有呢。 谈恋爱也不是每天早晚,就等着说那么两句话,就能谈成的啊。 幼儿园的圣诞晚会正在紧锣密鼓的布置中,院长太忙了,安排不过来时间,便罗列了一系列需要的东西,安排林奢译去采购。 她有心借此机会,让小林老师外出散散心。 中午时,林奢译抽空回了趟宿舍。 他换了件比较厚的外套,便和负责采购的常杨一起出发。 常杨开车带他来到了附近的批发市场,他主要购买些园内日常的教学所需,林奢译便按照清单上的,在礼品店买了好些圣诞挂饰,彩灯,和贴纸。 圣诞晚会定在了活动室举行,但念及幼儿园的整体,包括各个教室都要进行圣诞的相关装扮。他便买了满满当当的两大手提袋。 一左一右拎起来,他后背的伤又在隐隐作痛。 常杨把买来的东西放车里后,便返回来,接应他,帮他拎着袋子。 批发市场旁,是条美食街。 两人忙活一下午,晚饭就在美食街上挑了家饭馆。常杨很有经验,带着林奢译直奔其中一条街的中段,寻了家店进去。 吃过饭,要走时,林奢译突然感觉自己瞧见了施妤。 施妤正牵着小知遥。 她精神比早上好了一些,眉目间有了色彩。她手里拿着一大杯奶茶,知遥也有个小杯的,两人牵着手一路走,有说有笑的。 林奢译拔不动腿了。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不远处的施妤,舍不得移开视线。他想了想,对常杨道:“抱歉,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你先回去吧。” 常杨有心,要帮他把两购物袋的东西提回去。 林奢译动作轻微地,但不容拒绝地拂开了他的手。他顾不得背上的伤,真心实意地笑了笑,道:“没事,我自己能提。” 常杨走后,林奢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美食街上各种小吃摊很多,来往的行人也不少,施妤与知遥边吃边逛,本就走得漫不经心,林奢译站在人群里,怕她们发现不了自个。他左右看了看,找了个稍微空旷一点的地方,手中的手提袋骤然落地,然后里面原本就塞得满当的东西,纷纷滑落了出来。 有好人心要帮他捡。 林奢译歉意地笑笑,说:“不用了,我自己来。” 各种各样的圣诞装饰撒了一地,行人走时特意的避散,留出了空间,容林奢译一个人温吞地捡起来。他捡一个,歇一歇,待捡到一半多的时候,他终于听见了知遥的声音:“欸,那个人好像是林老师?” 有女声问:“哪个?” “那个!” 女声继续问:“那个是哪个……?” 病不娇,败不馁 第16节 第15章 施妤被来往的行人挡住了视线,小知遥矮矮的个头,倒是看清楚了。 她牵着施妤,灵活地避开人群,朝林奢译走去。 两人走近了,便见林奢译身边放着一大包买来的物品,还有一包散落在地,被他捡起了一些,匆忙地堆放着,还没有装起来。他半蹲下/身,许是牵扯到了后背的伤,眉心微蹙,捡东西的动作也不是很快。 知遥捡起了距离她最近的一包彩色灯球,递给林奢译。 林奢译有点惊讶:“遥遥?” 知遥好奇地问:“老师你下午不在,是来买东西啦?” 林奢译微微笑道:“嗯。” 他目光一转,落在施妤身上,打招呼地冲她点了点头,然后他视线一垂,无声地提示她,她脚边也有东西需要捡。 施妤只好卷着羽绒服的衣摆,也帮他把那包圣诞贴纸捡了起来。 有施妤和知遥的加入,散落的东西很快就捡完了。 林奢译没站起身,继续半蹲着,把手头的两大包塑料袋重新整理了一番。施妤便是看清了,里面都是些装饰用品。 想来他自个用不了那么多,都是给幼儿园买的。 整理妥当,确定不会散落之后,林奢译把两包东西同时提了起来,一左一右,都沉甸甸的。他若无所觉般,对着施妤笑了笑:“谢谢,我先走了。” 他朝前走,正好和施妤擦肩而过。 他走得干脆,实际迈得步子小,他在心里倒数着计时,他在想施妤会不会心疼他一点,喊住他。 林奢译人走远几步。 施妤目光不由追过去,目光落在他提东西的手上。 他人生得白,手也很白皙,骨节分明,只在指节处有细微的一点粉色。此时提着东西,他掌心被沉重的塑料袋勒出了红痕。 施妤突然想起来,他后背的伤好像还没好利索。 她把手里的奶茶递给知遥,追过去,要帮林奢译提左手里的袋子。 两人的手短暂而轻微地碰了碰。 施妤的手很暖和,林奢译的手冰冰凉。施妤没嫌他凉,反而是林奢译惊讶地缩了缩:“怎么了?” 施妤没好气:“我帮你提着吧。” 她有点不自在,还问:“你车停哪了?” 美食街附近有两个小型的停车场,距离这里都不远,也就几步路的功夫。她送他一趟,横竖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却不想林奢译沉默了一瞬,回她:“我没车。” 施妤问:“那你怎么回去?” 林奢译十分坦诚地说:“坐公交。” 施妤:…… 公交站牌距离这里,可远了去了,一来一回少说半个小时。 施妤和林奢译彼此对视一眼。 林奢译看明白了她眼中的犹疑和拒绝,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但难得能在幼儿园之外的地方,和施妤多说上两句话,他安慰自己,他应该满足了。 他笑了笑,主动要把东西接过来:“还是我提着吧,我自己过去就行。” 施妤支吾了一句:“你要回哪儿?” 林奢译笑说:“回幼儿园。” 施妤不耐烦地“啧”了声,又问:“着急回去吗?” 林奢译害怕但凡他推脱说一句“着急”,施妤就会立刻放手,任他自生自灭。他便顺着她的意思,说:“不着急。” 施妤又问:“吃饭了吗?” 虽然刚刚已经吃过了,但林奢译也说:“没吃。” 施妤:…… 施妤不说话了。 林奢译耐心地静静站着,等她。 知遥挪到林奢译的身边,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摆。 她小小年纪不懂大人之间的事,只好奇地问:“袋子里都是什么呀?” 林奢译跟她讲:“是买来做圣诞装饰用的东西。” 再过几天,就要到圣诞节了。 所有人都在准备着欢庆这个佳节,美食街边的店铺都应景的贴上了圣诞老人的玻璃窗花,推出了圣诞限定的套餐。 施妤无奈,犹豫地只好说:“要一起吃饭吗?” 在条美食街中段,有家号称s市独一绝的米线。店老板嫌弃外卖会影响口感,坚持只做堂食。想要吃,就得专门来上一趟。 由施妤带路,三人临时组成了搭伙的吃饭小队。 林奢译有心想记住施妤爱吃的店是哪家,他仔细地认着路。 结果眼瞅着街边两侧的店铺越来越熟悉,等施妤说一声“到了。”他发现面前的米线店,正是他刚刚和常杨一起吃过的那家。 施妤熟门熟路地,点了个常吃的套餐。 林奢译看她点的是酸辣味的米线。不是还感冒吗?可提醒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又被他默默地吞了回去,他想起了那个被收回的赞。 他现在根本没资格关心她,只会惹来讨厌。 施妤给知遥点了份蒸蛋和甜玉米粒。 她把餐单递给林奢译:“要吃什么?” 林奢译认真地看过,然后问她:“有什么推荐吗 ?” 施妤知道他口味清淡,指尖点住个青菜套餐:“这个吧。”她樱桃色的指甲在灯光映照下,有种异样的温柔。 林奢译心里升起点欢喜。 她还记得他的喜好。 他抿了下唇,笑意却更明显了些。他说:“嗯,那我就要这个。” 三人坐在靠窗的沙发雅座,一整面的落地窗,待夜色更浓了一些,美食街上渐次亮起了五彩斑斓的各种招牌彩灯。 很漂亮。 林奢译本来饭量就小,短短时间吃上第二份米线,他不由吃得更慢。他垂眸吃一口,借着看向窗外的动作,偷偷瞥一眼施妤。他私心里觉得施妤比窗外的璀璨灯光,更漂亮、更好看。 和从前相比,施妤的模样改变了许多。 她的及耳短发留成了长发,她时常披散着,在耳边别一枚珍珠发卡。珍珠粒粒白皙,圆润,她的脸颊也细腻,或许还柔软。 林奢译捏紧了筷子。 他原本有机会能和她更亲密的。 是他把一切都搞砸了,是他不配。 他不舍地收回视线,原本开心一点的情绪又低落了几分。 两人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发出轻微的震动。 施妤和林奢译同时拿了起来。 向日葵苗苗的园丁1群里,班主任魏佳更新了群公告:“还没交作业的小苗苗们要尽快啦,最晚明天,务必要带过来哦!” 施妤没看懂,随口问:“什么作业?” 林奢译也在群里,他看一眼,跟施妤解释:“圣诞晚会上,有个小朋友们交换礼物的环节。需要提前把礼物准备好,上交上来,到时候再会随机发给大家。” 施妤没记得听知遥提起过这事。 难道是因为她最近身体不舒服,知遥跟她提过,但她不小心忘记了? 施妤忙问:“什么时候布置的作业?” 知遥小小声地喊了句:“小林老师。” 她不想让林奢译再说下去了。 但施妤却明白过来,她心里蓦地有些莫名的委屈:“遥遥,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跟姨姨说呀。” 知遥低头吃一口她的蒸蛋。 她吃东西很仔细。 用小勺子从边缘开始吃,吃过一半,碗里还剩下另一半完好无损的蛋花。 知遥闷闷地说:“姨姨最近身体不好,我不想让姨姨费心。” 施妤说:“买个礼物的事,很简单呀。” 这下知遥不说话了,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泪汪汪的。 可把施妤看得心疼坏了。 林奢译看施妤难受,他心里不由也慌乱起来。他补充说:“不能买,是需要家长和小朋友一起做的手工作品。” 之前幼儿园也布置过相似的作业,阳霁工作忙,晚上还要加班加点,和她一起做手工作业。她通常会画幅画,再由知遥涂上颜色。 阳霁画得很用心,知遥涂得颜色也很好看。 但和其他小朋友们的新奇礼物比起来,就有些不够看了。 每次收到知遥礼物的小朋友,都不开心,嚷嚷着“不想要”,转而去羡慕别人收到的礼物。知遥就把手里的礼物和那个小朋友做交换,最后她拿着自己的画回家,贴在墙上。 这是她和妈妈一起做的作品。 她喜欢,很有纪念意义。 阳霁每次听到要做“手工作业”,都是一副为难的样子。 而最近施妤姨姨为了照顾她,都累病了,她更不能麻烦施妤姨姨了。 病不娇,败不馁 第17节 小知遥打定主意,她不想交这次的作业。 收不到交换的礼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她一直也都没收到过。 林奢译提议说:他可以帮知遥来做手工作品。 但施妤不同意,她眼睛睁得都比平时圆润了几分,信誓旦旦地:不就是份手工作业吗? 有什么困难的。 不对。 不就是份务必要做到眼前一亮,深受小朋友喜欢,让所有小朋友们都争着抢着、哭着喊着想要,然后对知遥各种羡慕嫉妒的手工作业吗? 有什么难得! 第16章 面前的一份米线越吃越慢,筷子在碗里无意识的戳戳,施妤已经在开始思索要帮小知遥准备什么样的手工作品了。 知遥说:“姨姨,我们一起画幅画就好啦。” 她不想让施妤多费心。 施妤灵光一闪,赞同道:“也好。” 她视线从林奢译身边的塑料大袋子里扫过,伸手翻了翻,拿出包闪亮的小彩灯出来。可以画画,也可以再加上些别的元素。 美食街旁边,是附近有名的小商品批发市场。 待会儿吃过饭,可以去逛逛。 见施妤有些心不在焉,饭没吃上几口。 林奢译便把他套餐里的一碟青菜放在了三人的中间。他手很白,放菜碟的动作,跟在桌面上落了一片温柔的雪似的。 他给知遥夹上一筷,不敢给施妤夹菜,只得提醒着她:“你也吃点。” 施妤还没回神,顺从地夹了一筷。 她都没注意夹得是什么,放嘴里,嚼嚼,然后脸色显而易见地皱巴了起来。倒也不是难吃,就是水煮过青菜,没滋没味。 知遥趁机说:“姨姨,要多吃青菜。” 她乖巧地吃掉了林老师给她夹的菜,还把空盘子展示给施妤看,“喏!” 施妤:…… 她顶着知遥期待的目光,肩负“我是成熟大人”的表率,毅然决然地又夹起了一筷子。但她吃不惯水煮,便把青菜泡进了她的酸辣米线里,蘸了一层辣油。 这下不止知遥。 林奢译吃饭的动作都停下来,也像知遥一般看着她了。 施妤不明所以。 偏生林奢译欲言又止的。 半晌,他想明白该怎么做了。他半掩住嘴,微蹙起眉,故作难受地轻咳了几声。他的演技拙劣,咳得又假、又刻意,一边咳嗽,一边偷眼看施妤的反应。 施妤好像懂了什么,又好像没懂。 林老师为了提醒她,只好谎里谎话地继续说:“嗓子会不舒服。”他用劝导不听话的小朋友的那种痛心眼神看施妤。 直看得施妤蒙受感召般,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林老师安心一些。 默默地把手边晾好温度的汤,推给施妤:“涮干净辣味再吃吧。” 施妤:“我不要。” 虽然是在感冒中,不宜吃辣。但她身为一个成年人,还能没有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任性自由了吗?! 她坚决地把那碗汤退了回去,继续吃她的蘸辣青菜。 林奢译没了办法。 他自个喝。 但他喝一口,在心里又有了新的计较。 他心偏得厉害,觉得施妤之所以不要,很可能是因为她知道这汤不好喝。毕竟她都来过很多次了,虽然不是和他一起来的,但总也有人点过这个汤吧。施妤尝过,汤不好喝,她为什么还要再喝呢?她肯定不会喝的呀。 而且施妤不是那种特别任性,会无视自个身体健康的人。怪这汤,不合她的意。好汤要慢熬,像他就会熬好多种施妤喜欢喝的汤,从前吃饭,施妤每次都会喝满一碗的。 林奢译想过,一时想明白了,一点也不觉得是施妤的问题。 他温温柔地看着施妤吃饭,如果他能再有机会给她做饭就好了。这几年,他也学到了好些个菜谱,他觉得施妤会喜欢,但总也要做给她吃,让她尝尝味道才好。 * 吃过饭。 林奢译带施妤去他刚采买的那家店。 这次换成他在前面引路,施妤和知遥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施妤跟知遥描述自个的想法:要画画,再加上小彩灯,可以做一张闪闪发亮的圣诞节贺卡。她问知遥:“你想好画什么了吗?” 知遥眨了眨眼,小声说:“圣诞老人可以吗?” 施妤尝试着引导她,再去想想:“具体一点的场景呢?” “天空飘着雪,圣诞老人在给小朋友们派发礼物。” “可以哦,”施妤补充:“我们用皱纸能做出飘雪的效果来吧!” 知遥小小的脑瓜,想象不出那会是什么样的效果。 但她很期待,连声地夸:“姨姨,你太厉害啦!” 施妤得意地一扬眉,也夸她:“能想到圣诞老人和下雪,遥遥你也很聪明啊!” 你夸我,我夸你。 两人商业互吹,有说有笑地夸赞了彼此一路。 倒显得走在前面的林奢译,插不上话,背影有些孤单的冷清。 林奢译回头瞥一眼两人相牵的手。 他尽力克制着。 但一股烦躁感在他心头萦绕。 他知道这是他习惯性地,改也改不掉恶习。他不想听施妤和别人的相谈甚欢,他觉得刺耳,让他难以忍受。 索性那家店铺很快就到了。 远远看上去,光是店铺门框上就铺了好多层不同的彩灯,红蓝黄绿,闪得直晃眼。店铺里各种装饰用品更多,琳琅满目。 三人走近。 那挂在门把手上的玩偶感应到有人经过,热情地说:“欢迎光临。” 施妤一时不知道要从哪里看起。 林奢译便从三层货架的顶端,帮她拿下来了她方才看中的小彩灯款式。 施妤翻看上面的说明书。 林奢译想了想,又从隔壁货架上,把她要用的其他东西也找了出来。她要做雪景,他便拿的白色的皱纸。她要做贺卡,他帮她拿了卡纸,顺带着剪刀和胶水。 虽然她话都不是对他说的。 但她说过的每一句,他都有在认真听,也记得很牢。 有林奢译的帮忙,手工作业所需的东西很快就敲定了。但鉴于施妤和林奢译手里各拎着一个塑料大袋子,新买的东西不沉,便交给了知遥来拎。 知遥开心地接过了袋子:“我会拿好的!” 临出店门时,那挂在门把手上的玩偶又说:“欢迎下次光临。” 林奢译不由又去看。 那是个长发的圆脸娃娃玩偶。 披散微卷的长发,珍珠耳环,和一双笑弯弯的眼眸。 下午时,林奢译来到批发市场,路过这家店铺,无意中瞥见了这个娃娃。他觉得这个娃娃和施妤有点像,也就选择了在这家店铺里采买。 现在和施妤一起过来。 林奢译偷看了眼施妤,再对比着看这稚嫩的玩具娃娃,又觉得差异很大,根本没什么能比得上施妤本人的万分之一好。 他的手指在娃娃脸颊蹭了一瞬。 粗糙的触感。 和他记忆里施妤脸颊的柔软触感也一点都不一样。 林奢译心里遗憾。 更多的是充满了期待。 他坚定地大步朝着施妤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 施妤开车送林奢译回了幼儿园。 送人送到底,她还帮他把东西提回了教室。 林奢译心满意足地,跟她告别。 他依靠在门框上,目送施妤离开。等施妤走出幼儿园,看不见了,他又不舍地追出去,站在幼儿园门前,目送她的车渐渐开了远去。 久违的,林奢译的心里热火朝天。 他坚持了这么久,终于看见了点希望,他务必要把握住这次机会,好好表现。 林奢译去幼儿园后厨,借了单独的小厨房。 病不娇,败不馁 第18节 于是他眼巴巴地等到第二天,施妤来送知遥上学的时候,他赶忙把他熬夜准备的保温手提袋递给了她。 施妤不收。 林奢译难得地坚持,还找好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只是想谢谢你昨天的帮忙。” 来到公司,施妤坐在工位上,打开了保温手提袋。 里面装着独立的饭盒。 一个饭盒里是两个白胖小熊的蒸包,另一个是份虾米紫菜蛋花汤。东西可能是刚做出来的,隔着饭盒,还能觉出烫手的热度。 他这是要感谢她? 这明明就是他随手拿来的幼儿园儿童餐吧! 陶妍妍凑过来,惊讶道:“你怎么这么勤快,都能自带早餐了?”她看一眼那模样憨厚可爱的小熊蒸包,又笑道:“还蛮有童心的嘛。” 施妤被她笑的脸红,支吾地憋出一句:“我还不能勤快一回嘛!” 第17章 施妤勤快了第一回 。 第二天一早,紧接着勤快了第二回 。 陶妍妍看她提着那个印有向日葵的手提袋,放桌上,从里面拿出两个饭盒。一个饭盒里装着煎好的四脚章鱼肠,紫菜小饭团,另一个饭盒里是切块的水果。 施妤和她对视一眼,假意凶她一句:“看什么!” 陶妍妍捂着眼睛,指尖露出一条缝:“不看不看,没眼看。”她琢磨出点味儿来,八卦兮兮地追问:“我懂了,这是你那个相亲对象专门为你准备的。” 她特意把“专门”二字加上了重音。 果然,施妤被分散了注意力,狡辩道:“我只是捎带的。他给小朋友准备,捎带着准备了我一份。” 陶妍妍笑得更八卦:“所以,就是那个相亲对象。” 施妤:“……” 紫菜小饭团上沾了芝麻,吃起来香脆,是小朋友会喜欢的口味。施妤吃了一个,分给了陶妍妍一个,然后发现在饭团的下面,还垫着一片花朵形状的煎鸡蛋。 施妤:……? 陶妍妍:“哈哈哈哈哈哈。” 以往施妤每天卡着点上班,赶不及正经的吃顿早餐,都是匆匆应付了事,或者干脆就不吃。现在早上又是饭团,又是煎鸡蛋,水果,可丰盛呢。 陶妍妍:“哇哦。让我看看是哪个小朋友,以前每天早上都不吃早饭。”她幸灾乐祸地拿起手机,咔嚓拍了一张施妤恼羞的照片,“原来是被抓个正着的施妤小朋友。” 施妤不理她,埋头吃煎鸡蛋。 陶妍妍举着手机,拍摄罪证似的,对着她,笑问:“施小朋友,知道错了吗?” 施妤:…… “以后还敢不敢不吃早饭了?” 施妤两口把鸡蛋塞嘴里,义正言辞地申明:“这是我前两天帮他,他给准备的谢礼。我们是正常的朋友往来。” 然后往后几天,施妤冲进办公室,一路快走,风驰电掣地,一屁股坐在工位上。 陶妍妍问她:“早饭呢?” 施妤不理她,开机,一心要准备工作。 她觉得她没办法再自欺欺人地骗自个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她每天早上去送小知遥,怎么感觉幼儿园院长看她的眼神,都饱含着深意。 偏生林奢译跟觉不着似的,一双眼睛只全神地注视着她,眉眼含笑。他每每递给她手提袋,说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但今天更过分了,他还冲她挥手告别。 也不是那种光明正大、十分坦然、朋友间的挥手。 就小幅度地挥了挥。 惋惜地。不舍地。留恋地。 似乎她只要说多上一句什么,他不问缘由,立刻要抛下身边的一切,跟她天南海北的远走高飞了。她还能拐卖人口不成! 电脑的显示器亮起,进入办公界面。 但施妤的手放在鼠标上,一直没有移动过。 陶妍妍一双火眼金睛,早已看透了她,道:“虽然你掩饰性的把保温袋藏在身后面,但我还是看见了。”金灿灿的向日葵图案,不想看见也难。 施妤有些进退为难。 她还想遮掩,但她放腿边的手提袋,突然被人提了走。 坐在她斜后方的几位好事同事,在围观了几天后,终于忍不住要闹她,吵着要帮她打开看了。 保温袋里照例是两个饭盒。 一个里面是蛋炒饭,一个是份虾仁汤。 蛋炒饭炒得花花绿绿的,里面放了许多玉米红萝卜黄瓜火腿丁。 施妤的领导凑热闹般,也过来看了一眼。 他家里有个五六岁的孩子,正是不爱吃饭的年纪。他见那炒饭做的着实用心、卖相不错,他不由调侃施妤,让对方把食谱分享他一份,正好可以做给小朋友吃。 施妤支吾地:“没有食谱”。 领导难得语重心长,拍她的肩膀:虽然对方是个带孩子的二婚男,但看起来是个居家会过日子的人。他同意了,施妤可以和那个男人相处试试。 施妤叹气:试过了啊! 她手指放在她右手腕的浅淡伤疤上,摩挲一瞬:这个就是最后的结果。当初深入骨子里的痛,她还要再重蹈覆辙吗?她真得疼怕了。 临下班的时候,施妤刚站起来。 陶妍妍立刻说道:“施妤,去接孩子啊!”她起哄地带头为她鼓掌,“你剩下的工作交给我来做,只管往前冲。我会好好努力工作,赚钱给你包结婚大红包的!” 施妤说:“工作可以做,红包就不必了!” 陶妍妍不听她的,还说:“周末愉快哦!” 她都帮她安排好了,今个周五接了孩子,正赶上周六周天,和相亲对象一起度过美好的三人时光。 施妤斜背起包,拎着手提袋,走得更快了。 * 林老师买来的圣诞装饰用品,很快便排上了用场。 施妤清早送孩子的时候,幼儿园还是原来普通的模样,下午接孩子时再看,教学楼各处都挂上了红绿相间的圣诞袜彩旗、圣诞袜,教室门前装点着气球,便连院门前的大铁门,也被涂上了圣诞元素的涂鸦。 在教学楼前的空地,更有一株高大的圣诞树横空出世。 冬日里天黑得早,在渐渐昏暗下去的周遭中,这颗圣诞树顶端的伯利恒之星在璀璨发亮,树身缀满了金铃铛、各色圆球彩灯也在闪耀。 浓郁丰厚的圣诞氛围,让施妤心里也因为这个即将到来的节日,生出了莫名的欢喜和期待。 她这些年一直是单身过活。 人没什么仪式感,每天都在家和公司中来回,日子就含糊凑合着过。 圣诞节对她来说,不过是商场促销,是公司发的一个平安果。那苹果除了果皮上印着“圣诞快乐”几个字,吃起来和其他苹果差不多。 嗯……有时味道还更差一些。 施妤找了个角度,美美地拍上一张留念。 但她毕竟在幼儿园外面,怎么拍都还有栏杆挡着,拍不全。 施妤想了想,把圣诞树的照片发给了阳霁。 她试着再提醒她一下。 这次阳霁倒是回复地很快,她也回了施妤一张和圣诞树有关的照片。在一株亮蓝色灯光的圣诞树霞,她亲昵地挽着一位高挑男人的手。 阳霁:阿妤,我和遥遥爸爸在一起啦! 虽然之前也有猜到这种可能性,但当阳霁亲自说出来时,施妤还是惊讶不已。 有关那个男人,她一直知之甚少,以前阳霁宁愿跟家人闹翻,未婚生女,再到后来她两次拜托施妤帮忙照顾知遥,她咬紧了牙关,硬生生的什么都没有说过。 施妤点开照片,详细了看。 有些模糊。 她点击查看原图。 她手指在屏幕滑动,放大了些,照片还是有些模糊不清。阳霁身边的男人,戴着一副银框眼镜,含笑看向镜头,但隐约的,并不能看清楚男人具体的相貌。 阳霁说:今天还要再麻烦你一天,明天我就回s市了。 施妤回她一个猛点头的表情:快回来吧,遥遥一直在等你参加圣诞晚会!她想了想,试探地问:遥遥明天能见到她爸爸吗? 阳霁回了个害羞的表情:我也希望呀。 等阳霁回来,就没她什么事了吧。 施妤把手机揣进兜里,长舒一口气。她有些遗憾地又看了一眼园里那株明亮璀璨的圣诞树,从明天起她就看不到了。 看不到也好。 她不用照顾知遥,不会再来幼儿园了,正好也借此机会和林奢译说个明白。 施妤这次没着急加入接崽儿的大军。 她候在一旁,等家长们陆续散得差不过了,才走上前去。 林老师照例要看她的接送证,还一本正经地跟她要院长开具的代接送证明。 施妤把手里的手提袋还给他,一边翻包找,一边小声地抱怨:“还得要?” 林老师认真地说:“请配合我工作。” 施妤从包包里翻出了那张盖戳的纸,她为了配合他,还把纸张抖开,态度良好的双手奉上。 林老师看过,回头,从教室里喊:“知遥家长来接了。” 病不娇,败不馁 第19节 然后他脸颊红了点,也小声地问:“周一有想吃的吗?”他借着感谢的理由,给施妤送早餐。他贪心地想把这件事作为他和施妤的友好往来,一直持续下去。 但施妤这次却说:“不必了。” 彼此对视一眼,两相无言。 林奢译试探地问:“是我做的饭不合胃口吗?” 他有在参考之前他妈妈做过的食谱,从味道到食材,施妤每次吃饭时,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他还都记得清楚。 但施妤就是说:“不用再做了。” 林奢译抿了下唇:“哦。” 他唇色生得浅,被他抿出了一些红润的颜色。但他脸颊的微红很快褪去了,又恢复成了冷白的肤色,跟被骤然吹来的一阵寒风刮白了似的。 林老师努力地厚起脸皮,尝试着再接再厉,说:“我目前手头只有一本《儿童烹饪指南》,我会去看别的书的。” 施妤从他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了委屈。她只能狠下心来,继续说:“阳霁明天回来,从下周一开始,还是由她来接送遥遥,我不会再过来了。” 林奢译一愣。 施妤的视线又开始不放在他身上了。 她还面对着他,但视线却是轻飘地越过了他,往他身后面看去。 她的视线瞥开。 林奢译只感觉他的心也被拂了下,空了下来。 知遥从教室里小跑出来,欢快地喊了句:“施妤姨姨,我来啦!” 施妤笑着把小姑娘抱了起来,揽在怀里,她装出跟知遥说话的样子,道:“遥遥,跟林老师说再见吧!” 知遥听话地说:“小林老师再见。” 施妤抱着知遥,转身离开。 林奢译伸手想抓住她。 他的指尖划过了施妤斜背的包包,和她包袋上挂着的铜铃铛一碰即离。 他什么都没留下。 第18章 回家后。 施妤开始帮小知遥收拾行李。 她给知遥买的零食、玩具,还有衣服,在快递路上没有送到的圣诞礼物。 她早前吐槽阳霁,小姑娘不过是来住几天,怎么还能收拾出一大行李箱的东西来呢。现在轮到她给知遥收拾,一件件的,可比知遥来时的东西多了去了。 不止一个行李箱,外加一个满当的行李箱。 知遥很想念妈妈,但也舍不得施妤。 她贴在施妤的身边,安静地,没怎么说话。在施妤催她去洗漱的时候,她终于鼓起勇气,紧紧攥着衣角,问:“姨姨,我们能不能晚上一起睡?” 施妤说:“我感冒还没好。” 知遥摇头:“我不怕。” 施妤故意地说:“那早上起来,你得再喝一次姜茶了。” 知遥回想起那呛辣的味道,有点害怕。但她水润的眼眸眨了眨,还是定下了这个艰难的决定:“我愿意喝。”她为了施妤姨姨,愿意吃“苦”。 施妤被感动得不行,抱了抱她。 但很快,知遥提议:“姨姨也来一起喝吧。” 施妤:? 知遥偷笑起来,脸颊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她被施妤照顾的这些天,近墨者黑,明显也学到了她身上的一些坏习惯。 这一晚,s市再一次大幅度的降温。 窗外北风呼啸,凛冽而强劲的寒风席卷吹过,不知刮倒了什么,在寂静夜里发出了一声巨大响动。 施妤被惊醒了。 她打开床头小灯,家里暖气开着,但她隐约地还是感觉有点冷。她给身边熟睡的小知遥掖了掖被角,试了下她的手温。她动作轻缓地抱起知遥,往自个身边靠了靠,又从衣柜里抱了一床新被子,盖在了她和知遥身上。 真冷啊。 说不定会下雪。 施妤睡不着了,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来看。 时间正值凌晨三点钟,天气预报提示今天气温骤降,但没有雪,未来一天会有大雪,圣诞节那天正赶上雪停。 施妤在点开朋友圈,刷了几条,她鬼使神差般的点开了林奢译的头像。两人自从那次加过好友之后,再没说过话,聊天对话框还停留在他给她发的那个群聊邀请上。 她点开林奢译的朋友圈。 最新一条的动态,停留在前天。 他拍的是烘焙室里的大嘴熊烤箱,里面在烤着东西,显示屏的倒计时还有十秒钟。他配文:最后的步骤已完成,可以开始期待圣诞节咯。 一点也不像他的语气。 他平时都是这么跟小朋友说话的吗? 原本那么内向、笨拙、不善言辞的家伙,竟然去做了老师。不过他从林妈妈那里顺承过来的,爱挂心、爱照顾人的性格,倒是和幼儿园老师挺配的。 再往前翻,林奢译基本每天都会发条朋友圈。 但他昨天没发。 施妤不敢想,当她说出“不用了”“我不会再过来了”的话时,林奢译的表情。她甚至也没敢看,别着眼,逃避似的,匆匆抱着知遥离开了。 * 阳霁赶了下午点的动车回来,没让施妤接。 施妤便提着两个行李箱,带着遥遥回了她家,提前在家里等她。 她看阳霁的面容憔悴一些,但精神很不错,她一反常态画着明艳的妆容,穿了一套全新的、施妤之前没见过的衣服,更时尚,也更小女人气质。 阳霁有些羞怯,问施妤:“怎么样?” 施妤说:“挺好看的。” 只是和阳霁之前的穿衣风格反差挺大,她一时有点不适应。 那个男人没有和阳霁一起出现。 阳霁冲施妤做了个“保密”的小动作,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跟知遥说。 在阳霁家吃过饭,已经晚上六七点钟了。 施妤开车回家,临过一个路口时,她习惯性地打了向左的方向盘。那是去往幼儿园的路,等她忙不迭要转,车开上道,已经是走错了。 施妤一条错路开到底。 把车停在了幼儿园的路旁。 她下了车,想着干脆再去看一眼那株璀璨闪耀的圣诞树。 但是周六晚上的幼儿园,空无一人。 那株树上挂的灯没有插电,圣诞树不亮、不闪耀,还有点阴森森的可怖。 施妤被冻得咳了两声。 她也不知道自个怎么了,就这么站在园外,呆愣愣地昂头看了一会儿。真冷清啊,知遥不在,即使她回了家,家里也是这般的冷清,只有她一个人。 漆黑的天上飘了点雪。 细碎的雪沫陆陆续续地下起来。 施妤叹口气,转身要走。 却突然听见有人喊她:“施妤——!” 那人喊得很大声,很用力,拼了命似的发出的声音,生怕她听不见。 是林奢译。 当林奢译站在宿舍的窗前,向外望的时候,当他看见一辆红色汽车缓缓停靠在路边的时候,他一时竟以为又是他的幻觉。 但他认出来了,那是施妤。 这个时间,施妤怎么会来? 他的理智尚没有想出答案,他人已经开门冲了出去。他拼命地跑起来,心脏在胸腔跳动地生疼。他跑过昏暗无灯的小操场,他害怕在他赶到前,施妤走了。 于是他用力地喊她的名字。 “施妤!” 他被幼儿园的大门拦住了去路。 他着急忙慌地翻兜,要开门。 但他太着急了,对不准锁头,钥匙也拿不稳,掉在了地上。从他的角度看不见施妤了,于是他只能再喊:“施妤你别走!” 嗓音不复温柔,是一种难以抑制的伤心哭腔。 这种哭腔,施妤太熟悉了。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顿住了步子。 她回到了幼儿园的门前,捡起了地上的钥匙。像林奢译之前教过她的那般,她摸索找到了侧门上挂的那把锁,帮他打开了门。 林奢译站在她面前。 短短几分钟,他的眼眶红透了,眼尾也泛红,他急促地呼吸着,呼出一团一团的白雾气。他问她:“你怎么会来?” 施妤想说,她过来看看这株圣诞树。 但林奢译先她一步,帮她给出了答案:“是来看我的吗?”他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希冀,充满了期望的神采。 病不娇,败不馁 第20节 在一瞬间,他深深沉浸在了“被她需要”的缥缈快乐里。镇定、自若、温柔表象……他什么都顾不及了,他只知道她还要他,没有丢掉他! 他的眼眶潮热,竟然又啪嗒地掉起眼泪来,他哭着说:“昨天你说完那话,我以为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半空中飘下的碎雪沫,落在他的眉眼间,化了,和他的眼泪融在了一起。 他不能自控地,哭得满脸都是泪。 施妤从以前就不明白,他的眼泪为什么那么多,流也流不完。他时常因为他爸爸抽他、打他哭,也因为她关心他而哭,她不关心他,他哭得更凄惨、更可怜。 林奢译不敢对她动手动脚的,站在她面前,他个头比她高,偏还弱气地低下了脑袋,只哀哀地祈求她:“我会改的,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施妤,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的额发濡湿,发丝凌乱。 他眼里的惶恐、不安、奢望、希冀混在一起。 他是如此迫切地需要着她,也想被她所需要。 第19章 一时间,雪落得更密了起来。 细碎的雪花纷扬如絮,初冬的第一场大雪,一如那年林奢译执拗地要跟她出门的那次。施妤忘不了她从atm机里取完压岁钱,一回头看见他的时候。 大年三十的那天,她孤身一人。 施爸施妈都不在身边,索性,她还得了林奢译的一个狼狈微笑。他被冻得脸色苍白,和素白的街景一种颜色。但施妤那时在想,再没有什么比他真心的笑,更让她觉得温暖,不孤单了。 施妤闷声说:“别哭了啊。” 她没走,反而从包里摸出包纸巾,递给了林奢译。 林奢译伸手来接,两人手指短暂地碰了一碰,他瑟缩地,又哭腔地跟她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施妤问:“那你什么是故意的?” 林奢译不敢说话了。 施妤试探地问:“幼儿园老师的这份工作是吗?”她其实一直有怀疑,太巧合了,便就在知遥上学的幼儿园,林奢译在这里当了老师。 林奢译忙说:“不是,工作是分配来的。我有想过,在s市确定下来之后就去找你,但没想到会在这所幼儿园碰见。” 他说得慌乱,无措,条理分明。 施妤觉得以这么些年来对他的了解,他不像在说谎。 但她偏生还问:“还有呢?” 林奢译否认地更急:“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做过!”他绞尽脑汁地开始回想,“你没有进病房看我的时候,我拼命地想见你,但我忍住了,都没有追出去找你!降温了你还穿得少,我着急,但也只是发发朋友圈,希望你能看见,我都没有给你送衣服!” 施妤:…… 怪她咯? 林奢译一想起来,那些自从两人见面后,心里委屈地一幕幕,他都跟倒豆子般,通通说了出来:“你抱着知遥,你对她笑,不理我,只跟她说话,你和她吃一个碗里的蛋花,不跟我说话,我不敢给你夹菜,她提醒你吃菜你就吃,不理我,不看我,不和我说话的时候……”他简直铺天盖地地委屈,吼出一句,“我都有在好好的忍耐!” 他说得这些,施妤都没注意过。 她嘟哝一句:“你怎么还跟小朋友一样。” 林奢译更急,脱口而出:“我不是小朋友,我是老师了!” 施妤:……也是哦。 她看林奢译说的认真,只好强忍住了突如其来的笑意。 “我没办法闹脾气了,因为我还在带小朋友,要哄他们乖,听话,不要哭了。”林奢译真是觉得伤心透顶,超级无敌的很委屈,“你都不理我,明明我也好想哭啊。” 碎雪飘落在他的头发上,把他发丝打了湿,一缕缕的。 他跟刚从水池里捞起来般,万幸得救了,挣扎用力地在呼吸。他自不觉地抓了把胸口,隔着一层外套,他摸到了那把钥匙,他挂在了脖子上,那是施妤曾经给过他的钥匙。 但在s市,施妤现在的家,早没了他的容身之地。 林奢译狠劲扯住了钥匙,挂钥匙的绳勒疼了他,但这种疼痛能让他安心,都是他的错。越疼,越是在提醒他,他曾经犯下的过错。 他反反复复地尝试忍耐,克制着。 林奢译说到最后,只敢从齿缝里磨出一句:“我真是、各种、嫉妒死了。” 施妤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林奢译没用那包纸巾擦眼泪,反而伸出手,小心地帮施妤擦干净了落在她肩头的碎雪。他垂着眼眸,低声说:“我真是难过死了。” “我知道错了,我全部都会改的。施妤,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低垂眉眼,无比温顺地看着她。 有种脆弱地,轻微一碰就会受到伤害的可怜劲儿。 两人离得近,他声音低。 又似乎温柔地像在说情人间的耳语。 施妤的心不由也跟着柔软了几分。 碎雪落在她的眼睫上,她眨了眨眼,原本坚定的决心,渐渐地动摇了起来。 这一场雪从周六的傍晚开始,纷扬而落,铺陈万物,地面上很快覆盖起一层软白,堆砌起了最为纯洁无垢的颜色。 在周末的晚上,雪停了。 施妤出了一趟门,去超市采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她想明白了,即使是孤零一个人,她也要活得精彩,有些仪式感才好。 她买了一小株可以放在餐桌上的圣诞小树,缠缠绕绕的几串彩灯,金色铃铛,树顶上的那颗星星尤其发亮。 圣诞树插了上电,施妤按开开关,再关上,再打开。她眼前一明一灭,全在她的一念之间。她在犹豫要不要答应林奢译。 他会改吗? 过往的种种,她是不是真得能当做不在意,毫无芥蒂地和他重新开始。 晚上八点左右。 阳霁给施妤拨了个视频电话。 知遥身穿漂亮的蓬蓬公主裙,开心笑着,面对视频说:“施妤姨姨,我想邀请你来参加幼儿园的圣诞晚会。”她说完,不好意思地跑出了视频外,然后只露回一个小脑瓜:“姨姨,你会来吗?” 小姑娘参加了圣诞晚会的开场表演。 她期待地练习了很久,也想表演给姨姨看。 施妤想起来了:那个开场演出,林奢译好像也要参加来着。 她心里胡乱地在想,正巧林奢译也给她发了条微信消息。 是个幼儿园圣诞晚会的邀请链接。 施妤不由问:开场舞练习好了吗? 林奢译:没。 林奢译:院长说我跳得太差,让我改为在一旁帮小朋友们摇铃配乐了。 施妤说:哦。 林奢译:你想来参加幼儿园的圣诞晚会吗? 施妤:刚遥遥邀请我了。 林奢译顿了好一会儿,聊天框里一直在显示他“正在输入中”。他良久才回:那好,等你。下雪路滑,来时注意安全。注意时间。 以这么多年来,小林老师对施妤的了解,他多提醒一句“注意时间”,不无道理。 清晨一早,施妤去上班,结果在路上堵了半个多小时。熬到临下班,她被领导按着不让走,硬生生要她多加半小时班,把早上欠下的时间补上。 施妤苦起了脸:“领导,今个圣诞节,你不着急回家吗?” 领导一副稀奇的表情:“你不是说和那个相亲对象不合适,吹了吗?你还有约?” 施妤支吾地,看了眼手机信息:“有、有啊。” 阳霁给她发了条语音消息,她来不及听。 林奢译也给她发了一张照片,他拍的是幼儿园门前的那株高大璀璨的圣诞树。 圣诞树下堆满了各种礼物盒,而树周围的雪也特意没有清扫,在深沉夜色中,一排圆头圆脑的小雪人挨靠在一起,莹白得发亮。 施妤痛心疾首,当即表明真心:“领导,我今后一定注意时间,再也不迟到了!” 领导抿口茶,这才大发慈悲地开了尊口:“行,走吧。” 施妤拎包,站起来就跑。 跑没几步,她蹑手蹑脚地倒退回来,悄无声息地,把给知遥准备的圣诞礼物也提上了。 汽车驶离地下停车场。 施妤抽空给阳霁回了条信息:马上就到。 但她切换了聊天界面,犹豫着要不要也回复林奢译下。后知后觉地,她想了起来:她给知遥准备了圣诞礼物,但没给林奢译准备。 如果被他发现了,依他的性子,他肯定要闹。 头疼。 果然还是应该装作不认识、不熟,直接无视掉他,比较好吧。 手机轻微震动。 是林奢译又给她发了一条消息:幼儿园路边的停车位满了,后院还留了一个,待会儿你可以直接把车开进来。 施妤想回他:“好的”。 但她指尖一划,不小心点到了旁边的一个表情。 施妤:[么么哒] 施妤:…… [施妤撤回了一条消息] 病不娇,败不馁 第21节 第20章 活动室舞台的后场。 班主任魏佳看了眼时间, 连忙招呼大家:“快准备集合,要上场啦!” 林奢译收起手机,他有点懊恼刚没及时截个屏, 把施妤给他发的那个么么哒留下来。他定了定心神,不过他也得到了肯定回复,她今天会过来的。 知遥换好衣服, 朝他跑来。 小姑娘穿着表演的蓬蓬公主裙,头发被扎起了双马尾, 烫上卷,跑动时两边的头发都一晃一晃的摇, 很可爱。 她期待地看向林老师。 林奢译只好跟她讲说:“施妤还在路上。” 知遥点头:“好。” 充满遗憾的一瞬间, 一大一小两个人, 齐声地叹了口气。 叹完气。 知遥反应过来, 捂住嘴巴:“不能叹气!”她赶忙连吸两口了回去, 屏住呼吸, 小嘴巴也鼓了起来。 林奢译觉得这个动作有点熟悉的奇怪感。 “老师也来一起来做,把福气吸回来吧!”知遥天真地说, “这是施妤姨姨教给我的方法哦!” 果然…… 林奢译笑道:“不必了。” 他在等施妤, 他知道她会来,那等待每一时、每一刻对他来说,都已经让他感觉到满心幸福要溢出来了。 舞台上,院长致辞结束。 在家长们热烈的掌声中,厚重幕布被重新拉上,灯光渐次昏暗下来。 魏佳和林奢译一起牵着向日葵1班的小朋友们走上了舞台,魏佳小声地喊着口令:“慢点, 注意,停, 稍息,立正!” 圣诞节晚会正式开始。 * 化雪、晚高峰、堵车。 施妤眼看着手机地图上一路飘红的提示,索性把车停在了附近的一处停车点。她下了车,检查一下所带的东西,踩着雪,一路朝着幼儿园跑了过去。 她紧赶慢赶,但还是去晚了。 当她气喘吁吁地推开活动室的门,开场舞的表演已经临近了尾声。 在圣诞晚会的舞台上,小知遥和陈宇宙领舞。两个小朋友牵起手来,他们身后的其他小朋友也自动组起队,笨拙而欢快地,完成了最后两圈舞蹈。 施妤还没来得及拿出手机。 铃儿响叮当的圣诞歌曲就停下来了。 班主任魏佳和林奢译从一旁的角落里走出来,他们招呼着,让小朋友们拍成了一长串,像台下的家长们鞠躬致了谢。 哎! 怎么这样! 施妤平复着急促心跳,她心情也懊恼又丧气。 索性向日葵1班的小朋友们表演完,并没有急着下台。穿着靓丽公主裙和帅气王子服的孩子们留在舞台上,由家长给他们拍舞台纪念照。 眼看家长们凑上前去,纷纷喊着自家崽儿的名字。 施妤扫过观众席一眼,没看见阳霁。 她便抓紧了最后的一点机会,也跟着冲了上去。 “看这里,大宇宙!” “善善,妈妈在这儿!” 一众家长们的喊声此起彼伏,施妤清了清嗓子,她把手机调至拍照模式,找到了舞台上身穿蓬蓬裙的漂亮小姑娘,她似模似样地,也尝试着喊:“遥遥看这儿!” 小知遥正准备下台了。 她闻声回头,立刻也发现了施妤。 施妤稳住手机,选定了拍照范围,喊:“一、二、三,遥遥笑一笑!” 在棕红色的幕布旁边,舞台明亮的灯光中。 小姑娘眼眸圆润,也晶亮。 她眉眼一弯,笑出了两个酒窝。 她那被卷成发旋的双马尾一摇一晃的,更显得她性格活泼了几分。 在施妤喊出声的那一瞬间,林奢译便听出了是她。 他甚至比知遥更快地回了头。 但施妤却像是没有注意到他般。 明明他就走在知遥的身侧,她聚精会神地,只顾得在拍小姑娘。 林奢译心里微酸,尽力维持着面上的微笑。 他想了想,又担心自个站在知遥旁边,太过于显眼,可能惹得施妤不喜欢。他便主动配合地朝后方挪了挪,距离知遥远了一些。 施妤:…… 倒叫林奢译这么一退,一挪,把她刚找好的构图全打乱了。 施妤看着手机屏幕里,在舞台幕布前,有个可爱的小公主,和一个后退到没了脑袋,只剩下半侧身子的无名男人,这根本不是舞台纪念,而成为了一桩舞台悬案了吧! 施妤咬牙,只好再喊:“小林老师,靠过来一点!” 在喊得同时,她点了拍摄。 她拍下的第一张照片,拍到了一个林奢译难得的惊讶表情。他受宠若惊地,挪回了原来的位置。他眉眼温柔,含着笑,和知遥一起拍出了第二张照片。 林奢译没想到施妤也愿意拍他。 他心里不由暗暗欢喜起来。 于是当施妤把拍照模式切换成了自拍,她冲小知遥招手时,林奢译自然而然地,也觉得施妤是在冲他招手了。他毫不犹豫地朝施妤走了过去。 施妤举着手机的动作一顿。 前置摄像头里突然挤上了三个人,她一时角度调整不过来。 她想让自作多情的林老师走开。 但林奢译试探地伸手,接过了她的手机。 他本就站在舞台上,此时半蹲着,也比站在台下的施妤高出许多。他轻易地找到了适合的角度,多好的角度啊,镜头有他,施妤,和知遥的一小片头顶,这几乎约等于他和施妤的自拍合照。 施妤提醒他:“你这角度有点高。” 根本拍不到小姑娘。 林奢译只好把角度向下压了压。 手机屏幕里映出了三人的模样。 他在左,知遥在中间,施妤在右。 施妤之前教过知遥怎么拍照,小姑娘嘟起嘴,在脸颊两侧一左一右,各比了个剪刀手,施妤的剪刀手比在右边,林奢译连忙也在左边比了一个。 林奢译喊:“一、二——” 他的视线看向镜头,他从窄小的手机屏幕里,看见了他和施妤靠得非常近。莫名的,在这一刹那,他似乎听不见了周围的嘈杂声音,他只能注意到他和施妤的距离,咫尺之间,仿若他们的关系还和最初一般的亲密无间。 林奢译不由地转头。 他恍恍然,有点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了。 他看向施妤的侧脸。 看她卷翘的眼睫毛,眨了眨,勾得他心动。 林奢译放下心来,再次看回了镜头。 他喊:“三——” 怀着感激的心情,他顺利地拍了一张三人的合照出来。 * 开场舞表演到一半的时候。 阳霁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端的男人,嗓音低沉,冷静。他说,抱歉,临时有个应酬,他没办法来参加知遥幼儿园的晚会了。 舞台音响的声音很大。 男人的话隐约有些听不真切。 阳霁起身,快步走出了活动室。她寻了个昏暗僻静的角落,手机贴紧耳畔,问:“粱睿,你刚说什么?” 然而即使男人再重复了一遍,也还是直白的拒绝。 挂断电话。 男人给她转了个5200的红包,附言:节日快乐。 阳霁盯着手机,有些发愣。 她没有收。 虽然她现在一个人在照看着孩子,但她并不觉辛苦。她靠一份工作勉强糊口,日子总过得紧巴。但她也想让男人知道,她想和他在一起,不是为了钱,就只是因为他这个人。 在她碌碌无为的平庸一生里。 她所做的唯一一件勇敢而坚定的事,便是在那个午后,她选择握住了男人的手。 * 病不娇,败不馁 第22节 阳霁再次回到了活动室时,开场表演已经结束了。 向日葵1班的一众家长正聚集在舞台前,忙得不亦乐乎。她不擅长这个,通常不会凑热闹,只会给知遥拍几张表演中的照片做留念。 但她无意中一瞥,却是瞧见了施妤。 施妤不但给小知遥拍了照,还拉着小林老师,三个人一起拍起了合影。 施妤和林老师……他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她不在的这几天,莫非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 阳霁好奇地顿住了步子。 她看得出,施妤有些不情愿,她神色不太自在,但她意外地并没拒绝。这说明她至少是不讨厌小林老师的。 不讨厌,这三个字放施妤身上,已经很稀奇了。 毕竟施妤这些年来一直单身,便是和她对待男人的方式有关。坚定、拒绝、拉黑一条龙,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和回转的余地。 真得难得,还有让她愿意忍受的人出现。 而林老师……虽然他是知遥班里的老师,但阳霁和他的交流并不算多。她只是知道他很受小朋友的喜欢,性格温柔,工作认真、负责,在家长中的评价也不错。 施妤一时调整不好拍照的角度。 阳霁便看林老师接过了施妤手里的手机。 在拍照之前,他视线从镜头上移了开。 他的眼神从骤然生出的犹疑、不安,在看到了施妤的那一瞬,转而变成了温柔,和眷恋。 那是爱着一个人时,患得患失的证明。 阳霁想:她和施妤,总得要有一个人幸福。 不是她。 是施妤,那也很好。 阳霁朝着几人走了过去。 知遥眼尖发现了她,欢快冲她挥手:“我们这儿!”她一边牵起了施妤,不放,她还想要再牵阳霁的手。 林奢译十分自觉。 他退居了二线,主动帮她们三个人拍了好些张合照。 林奢译不自觉地,想多拍几张施妤。 镜头一度对焦,他私心里只愿意把她放在中心位置上。 和从前相比,施妤的模样改变了许多。他借由拍照的机会,珍惜地、光明正大地看她,如果他也能留下一张施妤现在的照片就好了。 在林奢译的手机里,他只有两人多年前的几张合影。 还有一张施妤单独的照片,被他放在了加密文件里,层层锁定。 那是他趁施妤小睡的时候,偷偷拍的。 他离得近,比平时看得更仔细。施妤的眼睫毛很长,很轻,有点微弯的上翘。他看来看去,只觉得越看越勾人,让他心脏呯呯直跳。 他胆大妄为地,想伸手摸一摸。 但施妤睡眠浅,他又怕吵醒了她。 于是他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了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 他摸出了施妤刚给她买的新手机,准备拍第一张照片。 那也是他第一次知道,手机拍照原来也有去不掉的声音。 尤其他当着施妤的面。 几乎就在她耳边。 “咔嚓。” 施妤微蹙了蹙眉,缓慢地睁开了眼。 她便看见林奢译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当即心虚地不停往后退,不小心,他左脚绊倒了右脚,还平地摔上了一跤。 施妤还没问。 他已经语无伦次地开始跟她解释了:“我觉得你很漂亮,好看。” 他曾经无数次地自厌、在自责。 他在想:他根本配不上这么好的她。 林奢译拍完照,把手机递还给施妤。 阳霁抢先接了过来。 她含笑地瞥了施妤一眼,提议道:“我帮你们俩也拍一张吧。” 施妤赶忙拒绝:“不拍不拍。” 林奢译按捺住心里的失落,只好也勉强说:“没什么好拍的。”他说完,委屈地看了施妤一眼,就差把“我其实很愿意”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施妤自我催眠,权当没看见。 但阳霁一把拉过施妤的手,调笑地把她推到了林奢译的身边。她迅速地后退几步,赶在施妤反抗前,“咔嚓”“咔嚓”连拍了两张。 阳霁把照片给小知遥看。 知遥开心地笑起来:“好好看呀!” 两人并肩而立,一致面对着镜头,是她超喜欢的姨姨和老师! 林奢译故作不经意地,走上前来,也想看照片。 但施妤有些恼羞,从阳霁手里夺过了手机。 林奢译放软了声音,跟她讨饶:“把照片发我吧。” 施妤没回答,反而冲他扬起了一个微笑。直看得他眼神闪闪烁烁地,有羞怯,有许多的期待,他心里莫名的高兴,条件反射地,也冲施妤笑了起来。 然后施妤说:“不发。” 她利落地把手机塞进了包里。 阳霁围观到了这一幕,深觉她不在的这几天,她肯定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她问自家崽儿:“你施妤姨姨和林老师,有情况?” 小知遥不明所以,眨巴了一下眼。 阳霁换了个说法:“平日里他俩关系怎么样?” 知遥听懂了,连连地说:“姨姨给老师送饭,老师给姨姨送柚子吃。老师给姨姨送饼干吃。姨姨帮老师提东西,还请老师吃饭,两人开好长时间的视频聊天,老师也给姨姨带饭,他们关系很好哦!” 施妤:? 我不是我没有遥遥你可不能乱说。 * 第一个节目表演结束后,家长们陆续回到了观众席。 阳霁在旁边给施妤预留了位置。 没一会儿,知遥换完衣服也回来了,便坐在了两人的中间。 正式节目里有小朋友的才艺展示,也有以家庭为单位的表演,表演算不上精彩,重在参与,大家的配合度都很高,热烈的掌声一阵接着一阵。 当最后一个节目结束后。 整个活动室的灯光全部亮了起来,铃儿响叮当的圣诞歌曲再一次响起,以院长为代表的几位幼儿园老师合力推出来了个小推车。 而在推车上,摆放着一个超大的姜饼糖果屋。 糖果屋仿造了幼儿园的模样,围栏,大铁门,教学楼,一一再现。 但相比于实际情况,屋子更多采用了卡通装扮,大朵的向日葵花,玫瑰花都是松软棉花糖。楼前的那株圣诞树则是由小到大的绿色甜甜圈构成的,树上点缀的彩灯,都是斑斓的巧克力豆。 小朋友们尖叫不已,简直兴奋极了。 他们从座位上窜起来,争前恐后地冲上了舞台,热情地凑近了看。 院长笑呵呵地说:“首先,让我们来感谢做出糖果屋的林老师。” 小朋友们此时动作出奇的一致,纷纷昂着小脑袋,齐声道:“谢谢小林老师,老师辛苦了!” 施妤站在人群中,她看着被小朋友们团团围了起来的林奢译。他耗费了许多时间,精心准备的礼物,获得了大家的一致认可。 所有人都因为他而笑得开心,都喜欢他。 她却感觉莫名的有些眼热。 那个在她记忆里被同学们欺凌的男生,课本被扔进垃圾桶,屡屡恶意地被推倒在地上……那些尖利刻薄的嘲笑,阴阳怪气的讽刺……他无数次的痛苦、眼泪、沉默忍耐……在此刻,通通都没有了。 他走出了布满荆棘的过去,成长了起来。 他找到了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 他的人生里也终于不再只有她。没有了她,他其实生活得更精彩,也更有了意义。一如她曾经所迫切期望地,他熬过人生的苦难时期,终于苦尽甘来了。 施妤心里酸胀,有点想哭。 也就在这一瞬间。 她想,林奢译真得和从前不一样了。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姜饼糖果屋做得很大。 每个小朋友都掰了一块,热热闹闹地吃罢,最后竟然还剩下了一些。由院长做主,便统统分给了好奇围观的家长们。 施妤和阳霁一直站在最外层,也就没有上前。 阳霁看向不远处,被家长追问制作姜饼屋方法的小林老师。他有些紧张,不停地往她和施妤的方向看过来,他人想过来,欲言又止地,却被求教的家长们挡住了来路。 阳霁认真地问:“味道怎么样?” 施妤问:“什么味道?” 阳霁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就饼干呀。” 病不娇,败不馁 第23节 施妤借由揉眼睛的动作,实际用袖口擦掉了溢出来的眼泪,她说:“我又没吃,我不知道。”嗓音里有了微不可查的轻颤和哽咽。 她想起不久前吃过的焦糖饼干。 轻声补充说:“应该好吃吧。” * 每年圣诞晚会的压轴节目,也是最让小朋友期待的活动,便是交换礼物了。 那天晚上,施妤和知遥买来了制作手工作业的材料,和阳霁视频时,手机正面对着空荡的客厅,只有两个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知遥认真地说:“妈妈,我和施妤姨姨在制作惊喜。不能提前给你看。” 施妤不知在和谁说话:“等等,你动作慢点,我再看看。” 知遥连忙说:“姨姨!你和小林老师说话的声音,要被妈妈听去啦!”小姑娘难得地要提前挂电话,一本正经地,“妈妈想你哦,妈妈晚安!” 阳霁想起这茬,问施妤:“你帮遥遥做了什么?” 施妤这时还保密:“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在各班老师的带领下,小朋友们和家长们都穿好了外套,按顺序,排起队,开始朝着教学楼前的那株高大璀璨的圣诞树出发。 礼物都堆放在了圣诞树下,由穿着圣诞老人衣服的院长统一进行发放。 知遥轻拉了下施妤的衣角,小小声地说:“姨姨,我希望我能拿到你做的那个礼物。”她真得很喜欢,都不想分给别的小朋友了。 但早前收上来的各种礼物,都被替换成了相同花纹的外包装。便连礼物的大小,老师们也都尽量调整做到了一致,没办法确认谁是谁的。 施妤揪了下小姑娘打卷的双马尾辫:“这才哪儿跟哪儿呀。”她颇为豪迈地一挥手,“以后遥遥的手工作业,姨姨全承包了!” “好呀!”知遥也高兴起来:“到时候,我们再和小林老师视频!” 施妤:……行吧。 第21章 知遥个头矮矮的, 排在向日葵1班的最前排,第一批领到了礼物。她小心翼翼地,拉开礼物上的大蝴蝶结, 拆开包装纸,里面是一个摆放在玻璃盒里的拼装玩具。 在弯弯的黄色月牙上,坐着位挥手的宇航员。 看到这。 排在队伍后面的陈宇宙立刻大叫起来:“啊, 这是我准备的礼物!”他没想到会落到小姑娘手里,当即夸张地抱住头, 哀嚎道:“李知遥竟然拿到了我的礼物!救命,我该不会也会拿到她的吧?!” 他这破锣嗓子一喊, 倒叫施妤想起来了。 当初在幼儿园门口, 哭闹着要林奢译抱的熊孩子, 可不就是他么!亏她还因为他刚和知遥一起做过开场表演的领舞, 对他稍稍的另眼相待! 陈宇宙人长得胖, 个头也比其他小孩高出许多。 施妤看他排在了班里队伍的最末尾, 不由腹诽:就算你说想要,礼物还根本轮不到你呢! 很快地, 第二批小朋友也都领到了各自的礼物。 他们兴高采烈地开拆开看, 一边期待着自己手里会是什么样的惊喜,也探头探脑地去看别人手中的东西,好奇别人收到的,会不会就是自个送出的那个礼物。 随着一批一批的小朋友走上前,院长老人家忙得不亦乐乎,圣诞树下堆放的礼物也明显地开始减少了。等终于轮到了最后一排的陈宇宙,他激动地跳起来, 立刻冲了出去。 但他路过知遥时,还对小姑娘做了个捣蛋鬼脸。 知遥没做声。 施妤护崽儿, 她气不过,跟阳霁小声抱怨:“这小孩可真讨厌!” 阳霁安慰她:“算了算了,他是园里有名的小霸王,就连院长也不敢多惹他的。” 果然,当院长笑呵呵地,拿了份礼物,要送给陈宇宙的时候。 小胖墩眉心一皱,不悦地嚷道:“万一这份是李知遥的礼物怎么办!我才不要!”他径自绕过了院长,要去礼物堆里自个挑。见剩下的礼物包装都一样,挑不出什么花样来,他便把堆在上方的礼物都挪掉,拿了个最最下面的礼物盒。 院长哄他道:“宇宙,拿了礼物,就快回去吧!” 但陈宇宙权当没听见,他扯开蝴蝶结,撕开了包装纸。方方正正的纸盒子中间,斜放着一个薄册子。他把薄册子拿在手里,嘀嘀咕:“这是什么?” 知遥正站在第一排,显然也看清楚了。 她无措地扯了扯阳霁的衣角:“妈妈,姨姨做礼物要陈宇宙拿走了!” 薄册子不过是个外壳。 陈宇宙的小胖手胡乱地摸了摸,又从里面抽了张稍有厚度的贺卡出来。 他缓缓地打开贺卡。 这是张层叠贺卡。从对称的中间部打开,首先立起来一个红砖烟囱,紧接着,背着礼物袋的圣诞老人出现在了烟囱的后面,然后是深夜落雪的背景板。 当贺卡打开到180度时,所有的场景都立了稳。 在那一瞬间,触动开关。 一连串装饰在烟囱和圣诞老人周围的彩灯倏地被点亮了。有了光亮和阴影,再加上夜里的风吹,更映衬得深夜背景板上,用皱纸团成的白雪花,有种正在飘飘落的灵动。 陈宇宙兴奋地把贺卡举过头顶:“大家快看,我的礼物好好看哦!”但当其他小朋友凑上来围观时,他却把贺卡一合,任性地又不让看了。 幸亏他没有要院长手里的那个礼物。 他凭借自个的努力,发现了一个最好最棒的宝贝! 陈宇宙这么一想,立刻趾高气昂起来。 他还特意地走到了知遥的面前,问:“今年你的画呢?难不成还在那堆礼物里面,没人要吗?” 知遥性子软,随阳霁,是个天生不擅长和人争论的性子。她此时心里委屈,语调比平时略高了些,但总归还是奶声奶气地:“你拿的就是我和姨姨做的礼物。” 陈宇宙不相信。 知遥垫脚,伸手要夺回来。 但她身高和体型都和陈宇宙有很大差距,陈宇宙后退一步,就轻易地躲开了。 当着知遥的面,陈宇宙挑衅似的,把手里的圣诞贺卡打开,彩灯亮起,再合上,彩灯熄灭。再打开,亮灯,再合上,灯灭了。反反复复地,他其实心里喜欢的紧,但他不想在知遥面前落了下风,便嘴硬地说:“这真是你做的呀?” 知遥肯定地说:“是。” 陈宇宙不爽地道:“哼,那也没有多好看,一般般吧!” 明明就很漂亮,很好看,施妤姨姨用了很多心思。几句话在心里翻滚着,但知遥犹豫地,却是说不出来。圆润的眼睛里涌上了眼泪,小姑娘习惯性的想退到阳霁的腿后面,把自个藏起来了。 但施妤半蹲在了她的身边。 她半搂住小姑娘,柔声地鼓励说:“遥遥,真的不好看吗?” 后背传来了熟悉的温度,像是一股支撑的力量般,知遥鼓起勇气,小声说:“好看的。” 施妤便跟陈宇宙说:“虽然你觉得一般,但我们遥遥觉得很好看哦!” “不好看,就是不好看!”陈宇宙恶声恶气地,他不高兴了,生起气来,便把贺卡拿在手里,胡乱地挥舞起来。 手工作品,本就不怎么牢固。 知遥担心他会把贺卡甩散架了。 她害怕急了,忙喊了句“施妤姨姨”,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施妤示意阳霁,从她手里接过了礼物。 她把装有拼装玩具的玻璃展示盒,重新递给了知遥。 小知遥不明所以。 施妤悄声地趴在她耳畔,道:“要不就把他的礼物还给他,把你的礼物换回来吧。” 知遥怯怯地问:“可以吗?” 施妤说:“可以哦!之前你不也都是这么做得嘛。”主动把收到的礼物退还回去,把没有人喜欢的画换回来。怎么带来幼儿园,再怎么带回家。 懂事到让人心疼的小姑娘。 知遥想了想,她确实做过这种事。 她稚嫩的脸蛋上难得出现了些坚定的神色。 她接过玻璃展示盒,走向了陈宇宙,提议说:“宇宙,既然你不喜欢我的礼物,那我把你的礼物还给你,你也把我的礼物还给我吧。” 闻言,陈宇宙一蹦三尺高,连声地拒绝:“我不要!” 知遥问:“为什么不要?” 因为他超喜欢,舍不得。 但这种话,陈宇宙却是绝对不会说的。 他无理也要挣三分,闹起脾气,一把破锣嗓嚷了开:“不就是一张贺卡,有什么好的!”他自认被一直沉默不出声,任人欺负的知遥质疑了,他面上挂不住,权威何在? 他气急了,索性把贺卡再次摊了开。 在明亮的彩灯光芒中,他一把揪住了上面的圣诞老人:“你不是想要吗?!”问完,不等知遥回答,他就用力把圣诞老人拽了下来! 陈宇宙憋着坏,把手里的纸片递给知遥,愤愤道:“这个就给你吧!” 但周围突然响起了小朋友们的惊呼声。 陈宇宙定睛一看。 不由也呆愣住了。 他刚明明拽的是圣诞老人,在手里紧攥着,怎么递到了李知遥面前,就……就变成了一束彩灯花?一束花?? 趁着陈宇宙在惊讶,知遥连忙把他手里的花接了过来。 她心思一动,看陈宇宙没什么反应,便偷偷挪了步,绕到他的身侧,甚至成功地把他另一只手里的贺卡也给夺回来了。 小花束,原本是藏在圣诞老人礼物袋里的惊喜。 早前施妤沿着烟囱和圣诞老人的卡片边缘,黏上了圈一接触到小电池就会亮起的彩灯。但实际,她也往圣诞老人背着的礼物袋里,塞了一束用彩灯粘起的小花束。 她把圣诞老人和礼物袋虚黏在一起,从表面看不明显。但打开贺卡,只要稍微动上一动,礼物袋便能脱落下来,变成一束能送人的漂亮小花。 她还有在尝试着,能不能把小花束做成卡扣的形式,抽出来,再放回去的那种。但她和林奢译视频讨论了很久,没讨论出个所以然,也就放弃了,只做了这个一次性的惊喜花束。 但现在,这个惊喜完全被陈宇宙破坏了! 病不娇,败不馁 第24节 知遥伤心地不得了。 施妤爱怜地揪了揪知遥打卷的双马尾辫。 知遥吸了吸鼻子,懂事地说:“姨姨,我不哭。” 她重新走到了陈宇宙的面前,把玻璃展示盒递给了他。 陈宇宙知道自个闯祸了,此时冷静下来,他态度也强横不起来了。他支支吾吾地,不敢看知遥,也不伸手接东西。 知遥坚持说:“还给你。” 陈宇宙别扭地说:“不要不要!都说了我不要!” “这本就是你的礼物呀。” “可我都已经送出去了,哪有收回的道理啊!” 知遥认真地说:“可以收回。” 她不自觉地,抬起眼眸,视线望向了施妤。 此时施妤也正在注视着她。 觉察到她的视线,施妤冲她鼓励地又笑了笑。 知遥心中更坚定了,她犹疑过许多次,终于能够把话说出口了:“因为我不喜欢你的礼物,请你收回去吧!” 突如其来的几个字,彻底把陈宇宙砸蒙了。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么重的话。她不喜欢他,也不喜欢他的礼物,明明他爷爷奶奶都跟他保证过,他的礼物会非常受人欢迎。 在知遥面前,陈宇宙的气势更弱了几分。 他心里发虚,说起话也畏畏缩缩地了:“你骗人,你喜欢的。”在听见李知遥更坚定地一句“我不喜欢”之后,他终于绷不住,“哇哇”得痛哭了起来。 第22章 眼看陈宇宙哭得厉害。 一直在围观的林奢译走了过来, 附身,把他捞在了怀里。他抱孩子还有些吃力,但哄孩子的声音依然的温柔。他今天没穿那件花边围裙, 只能用手指一点点地帮孩子擦眼泪。 陈宇宙抽噎地,不敢告状了。 林奢译便也什么都没问。 他耐心地哄上一会儿,把孩子还给了刚打电话回来的陈先生。 陈先生显然对自家无法无天的儿子很了解。 他哭, 要么是磕碰疼了,要么是做坏事被人教训了。他看一眼旁边也抱着知遥的施妤, 抽了自家儿子的屁股一巴掌:“怎么,又欺负小姑娘?” 陈宇宙委屈地:“我欺负怎么了?我就爱欺负她!” 陈先生怼他:“那你别哭啊!” 陈宇宙一梗, 霎时间眼里又滚满了泪花, 他蹬着腿, 不让他的便宜爸爸抱了, 要让小林老师继续抱着他。 林奢译没有抱他, 只是揉了把他一脑袋的短毛, 笑说:“我们大宇宙知道错了,明天会给遥遥道歉对不对?” 陈宇宙还否认:“我没错!” “嗯嗯, 宇宙没错。”林奢译温声附和, “你只是太着急,一时说错了话。” 陈宇宙话听到一半,艰难地想了想,点头:“是我太着急了。” “明天你就告诉遥遥:‘是我太着急,说错话啦。其实你的礼物我很喜欢。’然后你再把宇航员送给她,希望她也喜欢,好不好?” 陈宇宙噘起嘴巴, 怀疑地问:“她会收下吗?” 林奢译故作苦恼地帮他想出了个办法,提议说:“不收的话, 你再多加一句‘对不起’,怎么样?” “好!” 陈宇宙一口应下。 林奢译轻柔地把他眼角最后的一点泪眼擦干净:“别哭啦。还有,圣诞快乐哦。” 林奢译回教室拿了趟东西的功夫,再出来,就找不见施妤了。他一直留心注意着,并没有从幼儿园后院开出去的车。 他给施妤打电话。 然后在她离开的半路途中,堪堪追上了她。 施妤解释:“这段路太堵了,开不进来,我便把车停别的地方了。” 林奢译把手里的礼袋递给她。 施妤问:“圣诞礼物?” 林奢译说:“止咳梨水。” 施妤:…… 鉴于她的表情太过嫌弃,林奢译只好也补充说:“……和圣诞礼物。”但重要的还是梨水。施妤感冒刚好,他怕她继续的咳嗽。 明明是送礼物,但林奢译的心里却是忐忑。 他被施妤退回过一次了,这次再递出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礼物袋。他没戴手套,手冻得冷白,只在指关节处有一抹细微讨好的粉色。 眼见施妤没有接。 他克制着,不想让自己的神情显得过于哀求。勉强笑了笑,他道:“我多放了两勺蜂蜜,还挺甜的。” 但施妤有些为难。 她如果接了他的东西,是不是还得再把装梨水的杯子还给他?她现在不用送知遥上学了,难不成……她要单独来一趟幼儿园,就为了……见他? 但林奢译显然不知道她心里的纠结。 他见施妤犹豫地,最后还是把东西接了过去。 只感觉如蒙大赦。 他立刻收回了手,放回兜里,实际指尖在用力掐着掌心。 他两天都没有见施妤了,难得的两人相处,他舍不得和她分开。他偷看一眼施妤,施妤正低头看着手提袋。他便试探地提议:“我送你回去吧?” 这不过是一条小路。 路边还都是未融化的积雪,脚踩起来,“咯吱”作响。 两人并肩,走没几步,施妤想起来一个事,严肃地问他:“那个陈宇宙,平时是不是都欺负遥遥?” 林奢译笑说:“他啊,没有。” 他在上学的时候,就遭受过同学的霸凌。他深切地明白,那种被嘲弄、孤立无援的感觉并不好受。所以当了老师,他尤其注意班里小朋友们之间的关系。有小朋友不太合群,他会多关注理解。闹了矛盾,也得及时劝解,拉手和好才行。 不过他并不怨愤发生在他身上的不幸。 他想,或许也是这些不幸,才指引着施妤来到了他的身边。 施妤有点着急:“哎,今天他那就叫欺负!” 林奢译眉眼的笑意多一点:“今天有你在。” 他相信施妤能帮知遥解决好。 施妤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叹口气:“遥遥就是太乖了!”和阳霁一般,母女俩都是软绵绵的包子性格。换成是她,才不会任由陈宇宙这么嚣张。 林奢译见施妤叹气,他心不由地也跟着揪了紧。他赶忙地安慰她:“不过遥遥最近跟着你,性格也改变一些了。”他跟哄小朋友似的,鼓励施妤:“多亏你在,遥遥今天的表现就很棒!” 果然,施妤高兴起来:“那是!” 小路很短,两人没说几句,就来到了停车场。 林奢译目送施妤驱车离开。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四周静悄悄地,路灯的光似乎随着施妤的离开,也逐渐暗淡了下来。他身边只剩下了偶尔刮过的寒风,他匆忙间没有穿外套,但他这才迟钝地,觉出了冷意。 * 礼物袋里有一大杯梨水,一个礼物盒。礼物盒精心地用包装纸包了起来,系了大蝴蝶结,和圣诞树下堆放的小朋友们的礼物差不多。 施妤小心地拆开。 她惊讶地发现,她收到了一个缩小版的姜饼糖果屋。 一间尖顶小屋,屋顶砖瓦是糖霜画出来的花纹,用糖果点缀。用巧克力片做的爱心门、星星窗户,屋外小花园里有朵朵的棉花糖,和两个红鼻子的圆脑袋雪人。 早前在圣诞晚会上,因为距离得远,施妤对于那个超大的姜饼糖果屋,也只是稍微看了看,觉得很不错。 但现在她看着面前的小糖果屋。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小朋友们在不停在欢呼尖叫了。 因为糖果屋真得超精致,超可爱,越看越好看。 施妤舍不得吃,便把小号的姜饼糖果屋挪去了餐桌上,和她缠绕彩灯的圣诞小树放在一起。她把树上的彩灯按开了,树顶上的那颗星星尤其发亮。 她拍了张灯光璀璨的照片,发朋友圈:圣诞快乐! 很快地,林奢译率先给她点了个赞。 他还一本正经地给她发消息:“可以发我张知遥的照片吗?我在做圣诞晚会的活动总结,要用到。” 施妤配合地点开相册。 一个手机界面都显示不完的缩略图,她今晚拍了很多。挑了几张知遥的漂亮照片发过去。施妤继续看,把拍得模糊、不好的几张删掉,然后她指尖停留在了手机里她和林奢译的合影上。 点击删除。 取消。 算了,阳霁拍得还挺清楚的,她先留着吧。 施妤抽空,也给施爸施妈分别发了条祝福短信。她以往只在过年的时候给他们发祝福,但今天她很开心,她也想分享这种圣诞快乐的心情。 在去年,施爸施妈终于达成了协议离婚。 在婚姻中持续冷战的二人,反而民政局的门前,破天荒的握手言和了。 施妈给施妤回了消息:谢谢女儿,也祝你圣诞快乐。 病不娇,败不馁 第25节 施爸倒是多说了几句,他因最近参与的一个项目,要在国外出长差,半定居状态。他邀请施妤今年过年时来陪陪他。 * 施妤一连喝了几天蜂蜜梨水,果然感觉嗓子舒服了许多。 但她把保温杯空出来,洗干净,放手提袋里。每每清晨上班的时候都提着,然后她下班后,又原封不动地提回了家。 没有了小知遥。 她也没了必须去幼儿园的理由。 施妤就这么一直拖延到了周五,距离下班的五点半,已经过去半个钟头了,她还坐在工位上,鼠标点击格式刷,要把各个表里的数据刷成一致的格式。 领导临走时,路过。 他站在施妤的身后看了一会儿,语重心长地说:“你这样磨洋工,不会给你算加班工资的。” 施妤立即说:“我不要工资,我就单纯地想为公司做贡献。” 领导怀疑:“之前下了班,让临时干点活,结果吵着闹着要走的人,不是你?” 施妤装可怜:“领导,我真有事,让我待会儿吧。”她再纠结一会儿,等错过了幼儿园的关门时间,她直接下班回家。 “行,”领导体贴地说,“那按你下班打卡的点儿,从工资里扣电费。” 关机,起立,背包,拎起手提袋。 施妤在部门领导的关怀注视下,对他深鞠一躬:“领导再见。” 途经一个分叉口,施妤转向了开往幼儿园的路。 车停路边。 她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还莫名地有些心虚气短。她从车后面半遮着身子,朝幼儿园门前望了望,此时院门还开着,但她没看见林奢译。 难道是不在? 施妤走进了些,便听见站门前的院长喊:“小林老师快出来,遥遥的姨姨来找你了。” 施妤:……? 闻声,林奢译慌张地从教室里出来了,他手里还拿着把沾了漆的小刷子。他一眼看见施妤,小跑到她面前。但他懊恼地垂下了脑袋,不安地说:“我我手边有点事,你能不能等我下,我很快就做完了。” 施妤还没说话。 院长接过了林奢译手里的刷子,笑着说:“剩下的我来弄,小林老师今天辛苦了,早点下班吧。” 林奢译眼睛一亮:“谢谢院长。” 他明显地高兴起来,还有点羞赧,跟施妤说:“那我们走吧。”然后想起来,着急忙慌地说,“再等等,我去换个衣服。”至少得把他的花边围裙摘下来。 走? 去哪? 施妤不由也有点迷惑了。她不过是想来还东西,这种反而从幼儿园里诱/拐出来一个小朋友的错觉,是怎么回事啊啊啊! 第23章 两人并肩, 出了幼儿园。 施妤对附近不太熟,便由林奢译提议,挑了附近的一家餐馆吃饭。 他给施妤捎了一本圣诞晚会纪念册。 厚重的水晶封页, 烙印着歪扭卡通的花式字体,上面写了日期,班级。因为单只是向日葵1班的纪念册, 所以里面都是1班小朋友们的照片。 施妤随手翻开,为首一张便是开场表演的大合影。 小知遥身兼了领舞的要职, 拍合照的时候,她便站在了最中间。矮小的个头, 卷动的双马尾, 她身穿着蓬蓬公主裙, 小手礼貌地拎起左右裙摆, 正对着镜头在做屈膝礼。 镜头铺捉到了她微微低头的那一瞬间。 她虽没有露出正脸, 但在舞台灯光的照耀下, 她那浓密纤长的眼睫毛,和脸颊若隐若现的酒窝, 却显得她更漂亮了, 尤像是一位真正的小公主。 施妤摸了摸相片里的小姑娘,可爱。 然后她用手指头戳了戳站在小姑娘身边,正在做王子行礼的陈宇宙,讨厌。 林奢译发现了她的小动作,不由笑道:“其实陈宇宙给知遥道歉了。” 施妤:“欸?” 林奢译回想着前两天的情景:“他把他的圣诞礼物重新包装好了,想再送给知遥,希望知遥能喜欢。嗯, 他还跟知遥说了对不起。” 施妤想,最好他的道歉有够真诚。 她问:“遥遥收下了?” 林奢译抿唇, 想忍住笑意:“没有。” 知遥不止没收,她似乎是彻底鼓起了勇气般,还说了一长串的话:大宇宙,你把施妤姨姨做的礼物弄坏了。我可以接受你的道歉,但施妤姨姨也说过,人要顺从自己心里的声音。我真得很伤心,所以暂时还不能原谅你哦。 施妤没想到,她随口跟知遥说过的话,被她记在了心里。 她平时不太爱说话,其实心里有认真想很多呢。 而对于此次的圣诞送礼事件,林奢译做了最后的总结陈述:“这几句话对宇宙打击太大,他闷闷不乐地,连最喜欢的太空玉米都吃不下去了。相信他会好好反思的。” 他还爆了个陈宇宙的小料。 “昨天宇宙偷偷把玉米藏起来,今天中午要送给知遥。但知遥说‘宇宙,玉米好像坏掉了。’他闻了闻,难过地差点又哭了。” 施妤想起了小胖墩那中气十足的哭腔,不由也笑起来。 幼儿园小朋友间的日常,还挺有意思。 施妤好奇地翻看了后面的几张,林奢译便给她介绍。 站在知遥身边的是她的好朋友善善,两个小姑娘时常会靠在一起看画画书。她还有个滑滑梯好朋友,叫旎旎。旎旎到现在都没学会怎么写自个的名字。排队时站在知遥身边,个头和她差不多矮的男生叫浩浩,浩浩挑食,有时会把水果都分给知遥吃…… 施妤看了一圈,偏心地觉得,还是她家知遥最可爱。 但林奢译说:“我觉得所有孩子都一样可爱。” 施妤一指陈宇宙:“他?” 林奢译无辜地说:“可爱。” “他呢?” “也很可爱。” 他柔声跟施妤解释:“因为我是老师,得要公平的对待每一位小朋友。多多发现他们身上的闪光点,其实每个孩子身上都有值得人喜欢的优点。” 施妤想了想,赞同地点头:“是没错。” 然后她含笑地看向面前的林奢译,难得语气带了点调侃:“你很有当老师的觉悟啊!” 林奢译耐不住,脸色有些发红:“书上这么写得。” 他因为没有教学经验,在课堂之外的闲暇时间,他从院长那里借了很多相关的书籍,自个也会勤加翻看着。 施妤想起来了。 在上学的时候,林奢译的成绩确实一直很好。 他学习刻苦,也时常督促施妤和他一起写作业。在林爸每每喝得酩酊烂醉,打砸摔东西的时候,他拎着书包,偷偷敲她家的门,只说:“我数学还差两道题,就写完了。” 他的课本被同学扔进垃圾桶,也被林爸撕烂过。他的习题册上沾了点点的酒渍,他拿橡皮擦了很久,擦不掉,施妤便给他买了几本备用。放在她家,他用完一本,再来找她换新的。 然而在高二那年,林家出了变故。 林爸去世,林妈入狱,林奢译的成绩在此之后也一落千丈,直至最终,两人闹翻,她托人打听之下才惊觉,他甚至没有参加高考。 他原本可以拥有更加光明的未来。 念及此,施妤一时心里难过起来,低头吃饭,不愿再说话了。 林奢译给她舀了一碗汤。 汤是西红柿蛋花汤,施妤拿小勺,小口小口地喝。 林奢译觉得她这样很可爱,看了一会儿。他故作漫不经心地,换了个话题,问她:“元旦有安排吗?” 施妤闷闷地说:“没有。” 林奢译小心地窥看着她的脸色,试探地说:“我要回家一趟。你有要我帮忙捎带的东西吗?” “回家?” 施妤还反应了一会儿。 林奢译只好说:“回h市。”那个他们俩彼此是对门邻居,一起长大、再分开,施妤再也没回去过的地方。 他尝试着把语气放和缓,避开那些沉重和尖锐的现实,单只提及一些轻松愉快的回忆:“你还记得崔奶奶吗?这几年她还很担心你,一直在寻问你的近况。” 施妤记得。 崔奶奶和崔爷爷一起住在他们楼上。一对年迈的老夫妻,养了一只摇尾巴很欢快的吉娃娃。崔爷爷腿脚有伤病,上下楼不方便,便时常只有崔奶奶扶着楼梯,慢吞吞地下楼,出门采买。 有时遇上施妤和林奢译放学,他们会帮崔奶奶把东西提上去。 在林爸歇斯底里的发酒疯,和林妈惨叫哀求的时候,整栋楼上悄无声息地,也只有崔奶奶会不顾自己的安危,“嘭嘭”地敲林家的门:“别打了别打了,夫妻俩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你这是家暴,你再打,我就报警了啊!” 也就在那一次。 像是按下了暂停键,原本剧烈吵嚷的屋内,林爸和林妈的声音突然都消失掉了。崔奶奶站在门口,静静地等上会儿,里面再没有传出一丁点的声音。 “不打了?不打就好,有事说事,别整天打打闹闹,吵得我们这些个邻居也不得消停。”崔奶奶一边嘀咕着,扶住楼梯把手,转身要上楼。 林家的防盗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林奢译的脸上有被波及到的青淤,还有溅到的凌乱血迹,他平静地说:“奶奶,能不能麻烦你帮忙报个警?我妈她好像快不行了。” 施妤一直尽量让自己避免回想这些记忆。 但林奢译提及崔奶奶,她的思绪不受控制了般,往昔的一幕幕都在她脑海中迅速地闪现起来。那一天,警笛长鸣,隔壁出了命案。 林叔叔死了。 两名警/察也铐走了林阿姨。 病不娇,败不馁 第26节 在林阿姨入狱之后,虽然林奢译百般的拒绝,但她还是背着他,去偷偷看望过林阿姨。她不堪家暴,拿刀捅死了林爸,但精神崩溃的人却是她。她光着脚,蜷缩在椅子上,神经质地不停喊着林爸的名字。她发疯地扯着她的头发,一时间,她看向施妤的眼神里充满了狰狞和恶意。 但她看清了面前坐着的小孩。 不是林奢译。 是施妤。 林阿姨陡然拔高了声调,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她说:“好,乖孩子。”她歪着头,猛地贴在了玻璃窗上。她额头重重地撞上玻璃,本人却浑然不觉般,只是执拗地盯着施妤。 施妤有点害怕。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林阿姨。 但下一瞬间,林阿姨的神情却是恢复了平静。 她理了理她乱糟糟的头发,清了清嗓,用寻常似的温柔语调说:“小妤,来阿姨这儿。”她充满爱怜地隔着玻璃抚摸她的脸,“乖孩子。” “阿姨之前是不是对你很好?” “小妤是个懂得感恩的好孩子,对吧?” “阿姨拜托你件事,好不好?” “你会帮阿姨照顾奢译的,对吧?” 话说到最后,她还是禁不住地嘲讽笑起来,“帮阿姨照顾奢译,”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施妤,表情有些疯狂,反复地重复:“就算阿姨求你,阿姨求你,嘻嘻,一定要照顾好奢译啊。” 那种眼神。 那种语调。 尤言在耳。 施妤一时被陷在回忆里。 林奢译注意到她的神情不太正常,她在瑟瑟得发着抖。他立刻懊悔起来,他知道是他又说错话了,他不该、不该提以前的事。 那些对他来说仅有的轻松回忆,对施妤来说,或许是折磨。 林奢译喊了声她的名字。 但施妤听不见了般,他只好轻轻地推了她一下。 施妤骤然回过神。 没有焦距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她喊:“林奢译?” 林奢译温声道:“我在。” 施妤便是崩溃地哭了起来。这些年她一直都很纠结,很后悔,她感觉是她辜负了林阿姨的嘱托。罔顾林阿姨一直在热心照顾她,但她胆小、自私、怯弱,她非但没有照顾好林奢译。反而在他迫切最需要她的时候,彻底地离开了他,任由他一个人在绝望中孤独挣扎。 施妤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林奢译顿了下,伸手抹掉了她眼角的眼泪。 这是她为他而掉的眼泪。 他不自觉地,唇角勾起一个无声的微笑,他果然最最最喜欢施妤了。虽然他觉得她哭起来的模样异常的可爱,让他心动,但他看着她哭红的眼睛,笑容消了散,更多的却是沉闷的心疼。他指尖轻颤一下,终于抚摸上了施妤的脸颊,他放轻了声音,温柔地哄她:“别哭了。” 施妤难过地摇头。 林奢译便捧起了她的脸,和她对视。 他耐心仔细地擦干净她脸上的眼泪,然后全然地抱住了她,哄小朋友般,安慰地轻拍她的后背,“别哭别哭。” 施妤的眼泪落在了他颈侧,啪嗒,更像是掉落在了他的心上。 他没办法。 只能任由他的心也跟着泛起酸胀,湿漉漉的难受。 莫名的,林奢译眼眶也潮热起来,他不由地也想哭,便趁着施妤看不到的时候,他偷偷地擦了下眼睛,嘴里还温柔地哄着,“乖乖,不哭了。你没有对不起我。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提以前的事。” 之前都是他的错,是他错的彻底。而她出现在他的面前,她还愿意让他待在他的身边,他就已经无比感激了。 第24章 施妤哭了好一会儿, 不哭了,但还在抽噎地打泪嗝。 林奢译点了份饭后甜点。 推到她手边。 施妤拿起小勺舀一口,软绵香甜, 再次吃几口,她心里便又受到了些许安慰,伤心的感觉才彻底地退了下去。她一边吃, 一边慢慢地,仿佛无事发生般, 从他的身侧坐直了身子。 然后朝着旁边,小幅度地挪了挪。 拉开了一点距离。 但林奢译并没有过多的在意, 他还担心着施妤。倒了杯温水, 他觉出施妤离他远了一点, 只好把水杯再往她的手边推了推。 施妤后知后觉地, 感觉有点丢脸来。 林奢译也是, 干嘛要跟哄小朋友似的哄她。明明从前她伤心的时候, 靠在他肩膀处,他也只会笨拙地保持着身体不动, 任由她靠上很久。甚至她不小心睡着了, 他也不会提醒她,继续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等她醒来,稍一碰他,他肢体僵硬地直接会仰面往后倒。 施妤为此还嘲笑过他。 但他现在哄孩子的手法可娴熟了呢。 施妤喝着水,润润嗓子,在心里腹诽。她眼神左瞄右望,不敢看向林奢译。她知道林奢译在看她, 看上一会儿,他伸手, 还帮她擦掉了她眼角残留的一点眼泪。 施妤不由抬眸。 彼此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于是施妤抬手,也摸了摸林奢译泛红的眼尾。 他好像也哭了,但不明显。 手指沾了点湿润的感觉,施妤心里一软,不由又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脸。他肤色随了林阿姨,是种常年不见光的冷白色,只在脸颊处有一抹清淡的水红。看起来无辜,又似乎很天真,叫嚣着“快来欺负我”的柔生模样。 施妤的掌心温热。 林奢译便在她掌心蹭了蹭。 他眼睫乌黑,微笑了笑,有点羞涩,有点克制的开心。 于是等两人出餐馆时,不知怎么地,就牵上了手。 可能是林奢译强忍着可能会被讨厌的不安,主动牵的施妤,也可能是两人靠得太近,手指打结,也可能是施妤主动牵的林老师。 她牵着她从幼儿园里诱/拐出来的大朋友,到点了,天色暗了,她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得是要把他送回幼儿园了。 从餐馆走到幼儿园门前。 林奢译从来没觉得这条路如此短过,他有些后悔为什么没选再远些的一家店。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施妤的手,救助似的,可怜地看着她。 施妤勉为其难地提议:“我们再逛逛?” 林奢译忙点头:“好。” 但在隆冬深夜里,临街的店铺早早歇了息,徒有路上隔三差五的昏黄路灯,与树叶掉光,只剩下秃秃枝丫的行道树为伴。 哪有什么好逛的呢。 一阵陡峭的寒风刮过,卷起枯败的残叶,也吹扬了施妤的长发。 施妤有点冻耳朵。 林奢译便帮她把羽绒服上的帽子戴上。他眉目温柔,还把她露出来的头发,仔细地塞进帽子里。然后扯了扯帽绳,在她下巴尖上打了个蝴蝶结。 这一瞬间,施妤感觉她在他心目中,可能只有五岁。 施妤推开了林奢译的手。 她觉得别扭,挣扎地,还把蝴蝶结也拉开了。她支吾地说:“这样就行。”她说话间,呼吸出一片细白的雾气。 于是等再一阵寒风刮过的时候,不止把雾气吹散了,还把她虚虚戴着的帽子也吹掉了。施妤再戴上,被吹掉,再戴上。 林奢译积极地帮她捂着耳朵。 他有点高兴,说:“这样就吹不掉了。” 施妤心里平衡一点了,她觉得林奢译现在也就三岁。 即使再黏糊,路上也根本没有这样走路的人吧! 他还能帮她捂一路不成。 最后施妤和林奢译一人系一个帽子,两个人在寒风中,绕着幼儿园前的街道转了两圈。林奢译恋恋不舍地,还盛情邀请施妤去逛一逛幼儿园的小操场。 被施妤拒绝了。 林奢译只好送施妤到了车边。 临上车前,施妤平复好了心情,跟他讲说:“我还记得崔奶奶。” 崔家一双儿女都在外地工作,只有节假日才会回来看望老人。而每逢崔奶奶收了孩子们孝敬的礼物,她舍不得多吃,都会留给施妤和林奢译一份。 她常笑着说,她年纪大了,好东西要给正在长身体的小朋友吃。 施妤努力地想把话说清楚。 林奢译没有错,有关于崔奶奶的记忆,对她来说其实也是美好的。 除去原生家庭带给他们的不幸、影响,她和林奢译相处的每一天,春夏秋冬,邻里人情,是有许多难忘的经历值得回忆的。 施妤说:“我也很想念她和崔爷爷。” 林奢译轻声说:“好,等我回去时,帮你转达。” 他犹豫地没敢动,施妤便轻轻抱了他一下。两人都穿着厚重的冬外套,唯有伸手拥抱时,两颗心扑通跳,短暂的相依偎了一瞬。 第25章 圣诞节之后, 很快便迎来了元旦。 病不娇,败不馁 第27节 在假期第一天,林奢译计划要赶早一班去h市的汽车。他临出门时,天色尚阴沉, 正是日出前最为晦暗的时候。整个幼儿园空空荡,早已只剩下他一人,现今便连园前的马路上也鲜少有来往的车辆, 不见任何的人影了。 幼儿园距离车站不算远,林奢译扫了辆共享单车, 骑去车站。 但当他赶到时,却发现里面到处挤满了人, 更有凌晨两三点就赶来候车的, 买到车票后, 人蜷缩在墙边上休息, 大包小包的行李也堆了一溜。 林奢译只背了个简单的行李包, 在人群中穿行还算顺畅。 售票厅里, 各个售票口的队伍都打起了弯,他离近了看滚动屏上的发车班次, 再走远了, 去到队伍的末尾端排队。 【你好,请问是祝沁澜的家属吗?】 相对于久等不耐的其他人,林奢译排在队伍里,很是安静。 他既没有听歌,也没有玩手机,只是偶尔会掏出手机来,看一看时间。他随着人群一点点的前进, 终于轮到他时,他才低声道:“要一张去h市的票。” 售票员敲着电脑, 问:“市东的、还是市西?” 林家位于h市的东旧城区。 当年林奢译也是从市东旧站出发,来得s市。 但他说:“市西的。” 【我是h市第二女子监狱,负责看押祝沁澜的狱警。】 如果可以,林奢译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和他妈妈扯上联系。 但他作为祝沁澜的唯一监护人,狱警的电话打给了他,他接了。短短的两句话,几句交流,便把他枉费心思粉饰的平静打碎了,拉进了赤/裸残酷的现实之中。 车票上,发车时间是早六点半。 从s市回h市,需要五个小时的车程。 林奢译一边朝外走,一边默默算了下,再加上从h市西车站,去往第二女子监狱的车程,他大概要下午两三点钟才能赶到。 十分钟会面,离开。 他需要在h市住一晚,一来一回总共要耗费两天的时间。而这两天时间,他原本至少能见施妤一次的。 从售票大厅出来时,天色不过蒙蒙亮。一系红光从天边缓缓荡开,随之渐次泛起了亮白色的光芒。今天的隆冬清晨,和以往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林奢译不由驻足,多看了一眼。 他此时终于找到了个理由。 避开熙攘人群,他单拍了张还算好看,清早升太阳的照片,发给施妤:我出发了。 虽然林奢译知道,这个点,估计施妤还没起。 但他往旁边角落站了站,拿着手机,还是专心地等了几分钟回复。 自从上次吃饭之后,施妤工作忙,两人一直没机会再见面。他想和施妤聊会儿天,即使是普通的问候也好。手指上滑,再看一遍他这几天和施妤的消息往来,也不过是简单的对话,几句就散。 除却了知遥,他和施妤能交流的话题寥寥无几。 随着天色大亮,车站中来往的人也明显多了起来。各种嘈杂声混成一团,身旁传来了行李箱翻到,和男人咒骂的声音,林奢译没过多注意。 他最后看了眼时间,准备去赶车了。 但他没走几步,又敏锐地听见了小朋友的惨哭声。 自从他当了幼儿园的老师之后,便对这类声音异常的敏.感。院长要求老师照看孩子时,要十二万分的上心,不能有丁点差池。另一方面,如果班里有一个小朋友开哭,很快,这哭声会传染的其他小朋友也哭,必须在第一时间就哄住。 林奢译顿了顿,他垂眸看向那男人手边的孩子。约莫三岁的孩子,哭没几声,就哭得满眼的泪。小朋友都像是水做的,大颗大颗的泪珠,说来就来,哭起来也显得非常可怜。 但男人权当没听见,他后面背着个巨大的行李包,艰难地弯腰,正要扶行李箱。 林奢译抿了抿唇,上前帮男人把行李箱扶起来了。 男人惊讶:“啊,谢谢!” 林奢译说:“没事。” 他还帮男人把他后背上的大包卸了下来,堆在了行李箱上。 男人气喘吁吁地,松口气,再道歉的语气更真诚了些。但他谢完林奢译,眉头一皱,语气不耐地吼道:“祖宗,能不能别哭了?” 小孩伸着手喊“爸爸”,要他抱。 男人骂咧咧地把孩子抱起来,轻拍了他屁股一巴掌:“你要不哭,让我叫你爸爸我都认了!” 小孩不听,哭着还喊:“要妈妈,想妈妈。” 男人重重叹口气,有点不好意思,跟林奢译解释:“我说再等几天,这孩子偏不听,非要闹着见妈妈。我这不带他去找么。”他话及此,怒从心头起,又拍了小孩屁股一下,“祖宗,让我消停会行不行?我一个人带着你出远门,我太不容易了!” 林奢译笑了笑,主动帮男人提起了行李,道:“你要做哪班车,我送你吧。” 男人连忙也笑:“那真谢谢你。我坐六点半去h市的车。” 林奢译点头:“正好我也同一班,顺路。” 两人一路上了车,便就选并排的座位坐在了一起。 男人自我介绍说叫袁赋,他双手托着怀里的崽儿,让他喊林奢译“哥哥”。小孩打个哈欠,袁赋从大背包里拿出小毛毯给他铺了柔软的一层,哄他睡觉。 同班车里的人注意到有孩子,配合地降低了说话的声音。 袁赋半站起身,挨个地向大家道谢,谢了一圈。 林奢译轻声说:“你要累了,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抱会。”他其实对于自个的身份还有些羞怯,只说:“我还挺会照顾孩子的。” 车行到半途时,林奢译收到了施妤的回复。 施妤约了阳霁和知遥,三个人正趁着新年的第一天去爬山祈福,求个好彩头。她在半山腰,据说是特别灵验的寺庙上香,五炷粗香燃起,渺渺烟雾随着风,直往天上飘。 她给林奢译回了张照片,笑说:“也帮你求了一炷。” 不过她没说求得什么。 照片里只拍了知遥的身影。新年新气象,小姑娘穿着一身新衣服,戴了施妤送给她的牛角帽。她两手也比划出牛角的模样,对着镜头笑得灿烂。 林奢译有点遗憾,但还是夸说:“帽子很可爱。” 他知道施妤还给自个买了一顶类似的大人同款,她这次出来肯定也戴了吧。他不仅不会是第一个看见她戴可爱帽子的人,他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见她戴帽子时的可爱样子。 林奢译一时有点气闷,他点了点施妤的头像。 lsy 拍了拍施妤,并对她说:辛苦了。 施妤回:不辛苦,玩得可开心呢。 林奢译不由望一眼车窗外。 h市经济并不算发达,主要还依靠农耕。隆冬时节,目及之处便只有一片一片枯败的田地,简直是他心情的真实写照。 他按息了手机,试图闭目养神。但他的心从来不由他掌控,思绪翻来覆去地,始终都在围着施妤打转。他想起了两人最初相见时,施妤的回避和拘谨,再到后来两人的牵手,施妤对他所展露的笑容。 只要他学着克制和忍耐,努力扮演出她所喜欢的样子,这种幸福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邻座的袁赋说了句:“在笑什么?” 林奢译回神,睁开了眼。 袁赋怕打扰了孩子睡觉,只敢小声地打趣道:“我还以为你睡着,做了美梦,笑得这么开心。” 他只是在想施妤。 林奢译微有点脸红,承认说:“不是做梦。但是真得很开心。”他握紧了手里的手机,都不舍得放进背包里,万一施妤又给他发消息怎么办。 袁赋懂了,哀叹一声:“我也好想孩子他妈啊!” 等汽车驶入h市的地界时。 施妤三人千辛万苦地,也成功爬上到了山顶的凉亭。 一览众小,此处风光独好,她吹了会儿风,散散热,又给林奢译拍了一张照片。冬日稀薄的日光中,整座s市似乎笼罩了一层薄雾,朦胧得看不真切,近浓远淡,宛如一幅水墨画。 施妤拍了拍 lsy。 施妤:等你回来。 林奢译这下半分睡意也没了。 他停在聊天对话框,反反复复地纠结和编辑。等到司机开了车喇叭,提醒说,要大家收拾好行李,汽车要到站了。他匆忙间,最后干巴巴地发出一个“好”字。 从西客站到第二女子监狱,并没有直达的公交车。 中间需要换乘,在长达两小时的路途中,越向女子监狱开,沿途风景也愈发空旷和荒凉,待到站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拉了高压线的警戒围墙,和冰冷无情的大铁门。 在祝沁澜被判刑入狱之后,林奢译只见了她两面。 一次在他妈刚入狱时,她的精神状况极不稳定,她分不清楚站在她面前的是林笃译,还是林奢译,她时而脉脉温情,时而发疯地辱骂、嘲讽。 经司法程序的鉴定,在她拿刀捅向林爸,直到警察登门时,她都具备着辨认和控制自己行为的能力。她是故意要杀死林爸。 一次是林奢译决意要去s市,找施妤的时候,他来和祝沁澜告别。 祝沁澜的情绪缓和一些,她面对着和林笃译有五六分相似的面容,尚能平静地和他面对地坐一坐。她将散落的发丝别在耳后,露出的胳膊上,是抓伤不愈留下的疮疤。 有生以来,她难得温柔地喊了儿子的名字:“奢译。” 她轻笑出声,缱绻地说话,更是一个她此生摆脱不掉了的诅咒:“靠近施妤,然后你终究会像我一样,彻底地,毁了她。” 第26章 由监狱的大铁门起, 左右各延伸而出一道高立灰墙,墙顶是碎玻璃和卷状的高压电网,彻底将内外隔绝起来了。 门口有站岗的警卫。 林奢译稍走近了些, 他向警卫示意后,便在一旁的长桌上填写了登记表。进到监狱内,他根据标牌的提示, 找到了办公楼。在一楼大厅里,正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女性狱警。她长发高扎, 一身扣腰警服,显得精明而干练。 注意到有人过来, 她掩住手中的电话, 熟练地指路, 道:“探监要往左走。” 林奢译解释:“你好, 我来找阎警官。” 女狱警问:“找她做什么?” 林奢译:“之前和她电话联系过, 约好了今天见面。”他想了想, 补充道,“我叫林奢译, 我妈是在此收监的祝沁澜。” 祝沁澜。 听到这个名字, 女狱警立刻想起了什么。 病不娇,败不馁 第28节 她再看向林奢译的视线,不由多了几分警觉和打量。 这种眼神,林奢译很熟悉,他从小到大,屡屡收到周围人投来的目光,都是这种充满异样和警惕,乃至于是厌恶的眼神。 但他后来离开了h市, 把所有的过往都抛下了,重新开始了新的生活。在s市呆得久, 他竟也会对这种眼神不习惯起来。 林奢译忍耐地,任由女狱警打量过。 女狱警自觉无事,神色这才是缓和了几分。 她微笑了笑,道:“我就是阎警官,阎燕。”她电话另一端传来了男人不满的声音,阎燕不多言,直接挂断了。她在前方引路,继续对林奢译说道,“来我办公室详细谈吧。” 说是细谈,但实际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阎燕将一份医学鉴定报告放在了林奢译的面前:“鉴于祝沁澜近期的恶意攻击性,和自我伤害,很遗憾地通知您,她需要强制转送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林奢译手放在报告上。 厚达几十页的鉴定报告,他只翻看了为首一页的测查结果,便合上了。他没有任何过激或者不可置信的反应,尤像是早已知晓结局了般,他点头说:“好。”还配合地问:“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 阎燕小心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林奢译额发剪得短,露出着一双清秀的眉眼。他看起来气色不错,说话时,也一直在认真地注视她,有礼貌,唇角带着若有似乎的温润笑意。 他和祝沁澜长得不太像。 母子俩倒是如出一致的白,冷白皮薄。 细瞧之中,他们的脖颈、手腕处都隐隐在透出青紫的脉络纹。 阎燕把入院通知书抽了出来,示意他:“这里,需要监护人的签字。” 林奢译顿了顿。 阎燕眉心一皱。 林奢译有些无奈地笑:“能不能借我支笔?” 通知书上,不仅要签名字,还需要犯人的监护人照抄一段话,表明对以上事项均已知晓,并且同意。 阎燕的视线扫过林奢译签字的手。 他人生得瘦,手也骨节分明,只在指关节处有一抹轻微的粉色。他写字很慢,但工整又漂亮。写完后,他把纸张翻转,礼貌地以正面递了回来。 没问题。 阎燕心想着。 竟然会没有问题……? 无外乎她多心,实在是祝沁澜太过危险了。 她性情不定,极疯,也极聪明。 她多次残忍的自虐,浑身上下都是抓出来的新旧伤,但她仿佛不知疼,只是在尖锐高亢的疯笑。但她也能一次次地躲避监控的死角,在多次心理测验中成功地骗过医生。她很擅长诱引和暗示,同寝室的狱友,便就一位具有多年看押经验的同事,也被她逼得险些崩溃,被送去做了心理疏导和治疗。 从资料册里找到林奢译的电话时。 阎燕几乎难以想象,作为祝沁澜的孩子,对方会是副什么模样。 脾性暴躁、难以沟通,亦或者是性格阴沉、孤僻、不善言辞?总归不会是林奢译的模样,他不但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比一般的正常人,性情还要更柔和几分。 阎燕无声地叹了口气。 林奢译觉察出她情绪不对,他的神情配合地也显出了几分痛苦:“很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本职所在。”阎燕不由地安慰他,话到嘴边,她说了出来,“父母的事,其实和你无关,你也是受害者。” 手机铃声再次响了起来,她按掉,继续又响,屏幕上跳动着“袁斌”的名字。 林奢译体贴地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告辞吧。” 他方才看过了通知书上的收费事宜,起身时,主动地又问:“是不是还需要缴款?” “对对。”阎燕匆忙地把手机调成静音,扣在桌面上。 她从撕下通知书的第二联,递给林奢译,几乎是有些歉意了,“不好意思。拿着这个去一楼出纳室缴款就行。” 林奢译下楼的动作很慢。 在缴费窗口,他从掏银行卡的动作更慢。 他没觉得来监狱,给自家母亲办理精神病入院治疗的手续,有什么问题。但他刷完卡,看着银行卡上所剩无几的余额,他感觉心情很沉重。 大概就是幼儿园的工作包吃包住,他也省吃俭用,终于攒下一笔钱来能给施妤买件好点的礼物,结果一朝竹篮打水,一场空。 阎燕送走了林奢译。 她将办公室的门关上,忍着怒气,把电话回拨了过去。 一秒被接起。 袁斌也知道触了自家老婆的霉头,他不敢应声,只把电话递给孩子,哄着说:“快跟你妈讲,我们现在就在监狱门口,让她来接我们。” “你刚说要给我的惊喜,就是这个?”阎燕被吵得有点头痛,“你怎么来了?” 袁斌理直气壮地:“我怎么不能来!你元旦也不着家!还不允许我想你,我千里迢迢地带着孩子来看你吗!” 阎燕不为所动:“我说过,元旦要上班。” 袁斌一颗火热的心霎时凉了一半:“阎警官,你无情,你冷漠。” 阎燕说:“是你无理取闹。” 袁斌:“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我和孩子都到监狱门口了,你不来接我们,今晚我们就睡这儿。” 挂断电话,袁斌也没着急让出租车司机走。 他心知阎燕只说嘴上说说,她会心软来接他和孩子的。 果然等没多久,不远处渐渐走过来一个高挑身影。 袁斌心里美滋滋地,先扬声喊了句:“老婆!”他迫不及待地和阎警官成功会了面,怀里的孩子也伸手要妈妈抱。 但阎燕没搭理他。 她上前帮出租车司机一起,把后备箱里的行李箱提了出来。那个普通男性背都很吃力的大背包,被她轻松地挂在了肩头,“我先送你去宿舍,一等下了班再聊。” 袁斌说:“好。” 亦步亦趋地要跟着她往里走。 阎燕回头,问:“登记了吗?” 袁斌双手抱紧孩子,故意地说:“我是家属来探亲,我也要登记吗!” 阎燕提笔,在登记表上帮他填上了姓名,性别,身份证号,在关系那一栏,她写“夫妻”。然后她帮自家三岁的崽儿也写了一行。 袁斌得意地拍着孩子的小屁股:“看见没,咱都是有头有脸有身份的人啦。” 半个多月不见,袁斌攒了一肚子话要跟阎燕说。 但阎燕明显有些走神。 袁斌不满地问:“你在想什么?” 阎燕含糊地说:“监里有个犯人,nda检测患有家族遗传的精神病。”她的目光不知看向了何处,低声道:“但我刚见过了她儿子。一点问题也没有。” 袁斌说:“就是你之前说过,在心理测验中,多次成功地骗过医生的那个?” “嗯。” “但她最终不也是露馅了吗?” 阎燕目光中带了赞许:“是啊。李医生能力之高,据说在国际心理治疗领域都享有盛名。狱长也是托了几层关系,亲自登门拜访,千请万请才请来的。” 她无意中踩到了袁斌的痛脚。 袁斌当即反驳道:“能力高有什么用,男人还是得找会居家过日子的,比如像我这样,怕你孤单,不辞辛苦,赶在元旦期间跑来看你的!” 倒让他这么一说,阎燕也有点好奇:“你真自个带孩子过来的?” 袁斌支吾地:“对啊!虽然路上遇见了好心人帮我,但大部分时候,至少出租车,是我自己打车过来的!” * 林奢译缴完费,走出了办公楼。 出门临近左侧的那栋,便是关押犯人的监狱了。 狱警带祝沁澜来到会见室。 当她进门,一眼看见了林奢译时,她眼前一亮,立刻激动了起来。她微偏了偏身,打理了下稍凌乱的鬓发,这才端坐在了玻璃前的椅子上。 她无比期待地问:“你是来看我的吗?” 她发丝被打理的一丝不苟,面容含笑,并不像个即将要被送入精神病院治疗的癫狂病人。 林奢译平静地说:“入院通知书,我签字了。” 祝沁澜的表情就伤感起来:“是我对不起你。”她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事,簌簌地落起泪来,“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 林奢译没说话。 祝沁澜哭得更伤心:“笃译,求求你原谅我好不好?” 她精神错乱的,认错了人。 她猛地拉开了衣袖,露出遍布疤痕的手臂。她无比讨好地说:“你别不开心了,你喝酒吧,喝酒能让你开心,等你喝醉了,就狠狠地打我出气。我不会反抗,这是我应得的。我应该被你打,都是我的错。”她越说越激动,用被咬残了的指甲扣着玻璃,轻易地拉出了血痕。 这种话林奢译听过无数遍。 他的表情甚至于有些木然。 一如林爸每次醉醺醺的疯狂叫骂,踹翻了家具,碎片飞溅的时候,祝沁澜总是蜷缩着挨打,不停认错,不停哀求。然后她会以一个被家暴了的无辜身份,反逼迫着林笃译失去所有一切。 亲人、朋友、工作、生活。 彻底地,他的人生里最终只剩下了她。 林奢译屈起手指,敲了敲玻璃。 “妈,是我,奢译。” 祝沁澜的表情一顿。 她不可置信般,揉了揉眼,指尖的血迹染在脸上,斑斑点点的血腥气涌入鼻腔,反复地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 病不娇,败不馁 第29节 林奢译向站在祝沁澜身后的狱警示意:“能不能给她擦下脸。” 狱警回避地摇了摇头。 林奢译只好放柔了声音,隔着一道玻璃,注视着面前的疯癫女人:“妈,注意要照顾好自己。”他唇角微弯,眉目舒展,露出了一个和他平时不符的明朗笑容。 一如当年,祝沁澜初次见林笃译的时候,他对她笑。 林奢译收敛起了表情,又悄声说:“跟你汇报下我最近的情况。之后去了精神病院,你可能就再也听不到了。我和施妤重新在一起了。”他遗憾地,用手指比划出一丁点的缝隙:“差一点,在一起。” “我真得好喜欢她。” “好爱她。” “这里。”林奢译一手指住自个的心脏,用力狠戳着,“每次想到她的时候,都会感觉到幸福。每次见到她,都要更爱她一点。” “和你喜欢我爸一样,我也根本没办法放弃她。” 林奢译用惯常的温柔语气,哄小朋友般,低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杀了爸。” 那天他也在场,躲在餐桌下面偷偷地在写作业。 男人开门,脚步声在家里响了起来。他来到了酒柜前,但他没有喝酒,而是把各种酒瓶扫落,砸了一地。 林奢译害怕作业本会沾湿了,抱在怀里,蜷缩到椅子的下面。他想可能又要是大闹一场,正好可以借机再去施妤家躲一躲。 但男人神志清醒着,他迅速地开始收拾行李。 他要离开这个逼人发狂、发疯的,所谓的“三口之家。” “刀子捅进他身体,眼睁睁看他倒下的时候,你有感觉到轻松,感到解脱吗?拿走了他的命,他此生就彻彻底底地属于你了。” 在满屋的酒香中,男人如一粒血种落水,在波及林奢译腿边的一滩酒液中蔓延生长开来,开枝散叶,开花落果,直至生命消散殆尽。 惑人的、凄美地。 最后形成了一幅具象的哀叹挽歌。 但林奢译不由低头,看向了自个的双手。 他语气困顿地:“可我为什么没办法这么对施妤呢?”他看不得她受伤,见不得她难过。单只是她在他面前哭,他就已经感觉他快要心痛死了。 他根本舍不得。 第27章 阎燕单肩挎了沉重背包, 一手拉着行李箱。 袁斌怀里抱着孩子,和她并肩走。时隔半个月,小孩终于瞧见了妈妈, 不安分地很,屡屡挥起手求抱抱。袁斌揉着他软绵的小屁股,语气哀怨:“你爸我都还没有抱抱呢。” 正走着。 他视线与过往的人打个照面, 惊喜道:“林奢译?!” 走在前面的阎燕脚步一顿。 袁斌性子粗条,尤未觉, 兴高采烈地拉住了林奢译:“太巧了,又在这里遇见。”车站尚且算是人来人往的地方, 但在这荒郊野外的监狱还能碰见, 便不是一般缘分能解释得了的。 必须得交个朋友。 加微信, 回了s市必须得吃顿饭, 好好感谢他。 林奢译一时被扯住, 盛情难却。 他只好冲阎燕也点了点头, 无奈地笑:“阎警官好。” 阎燕注意到他出来的方向,随口问:“去看祝沁澜了?” “嗯。”林奢译倒也坦然, “我妈精神还不错, 多谢阎警官平日里的照顾。”他有些为难地掏出了手机,让袁斌扫了微信二维码。 紧接着,屏幕跳出了一条信息:宜家宜室宜小燕申请添加您为好友。 林奢译点了通过。 袁斌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他。 他随手点开林奢译的朋友圈,边看,边跟阎燕抱怨:“好不容易有个认识的人,又走了,一会儿你也要去上班, 只剩下我跟宝宝,好无聊哦。” 阎燕提醒他:“注意台阶。” 袁斌抬脚踩上, 动作一停,却是走不动路了。他把林奢译朋友圈里的那几张圣诞晚会的大合影给阎燕看:“老婆,他是幼儿园的老师啊!” 阎燕条件反射般地皱了眉。 袁斌向下滑了几页,不由感慨:“怪不得他对哄孩子的事这么熟练。” “哄孩子?” “啊——”袁斌自觉说漏了嘴,支吾地,“我和他做同一班车来h市,五六个小时的车程,中间我稍稍睡了会儿,有拜托他帮忙看着宝宝。”在阎燕不赞同的视线中,他底气弱一点,立刻抱紧了怀里的崽儿给他撑腰:“宝,他照顾你怎么样?!” 宝宝奶声奶气地:“好。” “宝宝都说好!” 宝宝断续地,再憋出了几个字:“比爸爸好。” 袁斌愤愤地揪一把他的软屁股:“我要来找我老婆,当初哭着求我带你一起走的人是谁?怎么还翻脸不认人了呢。” 宝宝扭起屁股,躲来躲去,不愿让袁斌碰他。 阎燕眼疾手快,帮着扶了一把。 宝宝躺在她手掌心里了,赖着半边身子,欢喜地要求:“妈妈抱。” 阎燕倒也公平。 她把一大一小两个人都勾在怀里,一起抱了抱。 把袁斌和宝宝送回职工宿舍后,阎燕去了趟会见室,调出了方才的监控。 在会见室里,共架有两处监控摄像机,一台是从祝沁澜的方向拍林奢译,一台是从林奢译的方向拍祝沁澜。 会面时间很短,只有几分钟。 阎燕谨慎地把两段视频都看了一遍。 她看着祝沁澜发疯,指尖未愈的伤再次被抠破了,她在透明玻璃上拉出了道道狰狞扭曲的血迹,也抹了自个满脸凌乱的血。 换成一般人,早就会吓到了吧。 便就是旁边保持戒备的狱警,面上都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微别开了眼。 但林奢译无动于衷。 他看向祝沁澜,依然是惯常看人的那种温柔,浅褐色的瞳仁温润,说话间也悄声细语地,和他在办公室里,同她说话时别无二致。 林奢译和祝沁澜说了很多。 但他声音放得轻柔,隔着监控视频,听不是很真切。 在最后,他起身跟祝沁澜告别,他毫无心理负担地,把手也按在了玻璃窗上印出来的血手印上。而原本发起疯来,几个狱警都控制不住的女人,在他面前,从一开始的癫狂渐渐恢复了平静,甚至于她尤如找回了几分神志,感伤地,跟儿子挥手做了别。 阎燕直觉其中有问题。 她摸出随身携带的u盘,将这段视频拷贝了下来。 早前李医生来给祝沁澜做心理测评时,曾向她表示:“病人心性狡诈,擅伪装,具有恶意攻击性。千万注意不能相信她说的话。” 但他也说,目前国内鲜少见类似的精神病例,他对此表示很感兴趣。 他承诺会多加关注,持续地协助祝沁澜,进行心理恢复和治疗。如果有其他情况发生,也请她能第一时间通知到他。 阎燕回到办公室后,把这段视频打包发给了李医生。 临下班时,李医生回复了她的邮件:“非常感谢,这段视频对我的研究很有帮助。” * 从第二女子监狱坐上返程的公交车,回到h市区时,天色已晚。夜色沉沉的笼罩下来,压在了每个行路人的肩头,唯有璀璨亮起的灯光与之相抗。 林奢译下了公交车,步行回小区,便在附近的花店里买了束满天星。 时隔许久未见,花店老板已经认不出他来了。她只当他是新搬来的住客,递了张名片,热情地说下次来时会给他打折。 买的越多,折扣越高。 施妤曾经一度是这家花店的svip。 她以为祝沁澜喜欢满天星,去他家时,总喜欢捎上一束。 但她却不知道,喜欢满天星的其实是林爸。当年他和祝沁澜恋爱时,把自个最喜欢的花结成束,送给了祝沁澜。之后的无数次,每当祝沁澜将满天星摆放在家中的花瓶里,她满目柔情,饱含恶意地提醒着林爸,他们曾经是如此的相爱过。 然后她顺理成章地,会讨来一顿暴虐的毒打。 漂亮的花瓶在地面上炸裂开,碎片飞溅,也会划破林奢译偷偷想要留存几支花的手。 上了楼,林奢译抹出了挂在胸口的钥匙,打开门。 房间布置一如他刚离开的时候,安静地,分毫未变。他把手里的满天星分成了两束,一束替换客厅花瓶里的枯花,一束拿去餐厅。 在擦净花瓶上的灰尘后,他挽起袖子,开始打扫卫生。 三室两厅的屋子,实际大部分时间都只住了施妤一人。 茶几、餐桌几乎没有使用过的痕迹。便只有客厅里的柔软沙发,施妤从主卧、换到次卧睡,睡不着觉时,便喜欢躺在沙发上盖着一条小毯子。 她把客厅窗户换成了巨大的落地窗。 当天黑了,她打开吊灯时,无论屋内还是屋外,都在璀璨生辉。 施妤很满意,披着灯光入睡。 后来林家出了事之后,施妤跑来看望他。 地上铺着一层几近干涸的酒渍血水,还有异样发酵的味道。她为难地,无从下脚。站在门前,小声地喊:“林奢译,在吗?” 林奢译努力地在收拾残局。 他脚边放这一盆浑水,跪在地上,正用力擦拭地板砖。在炎热夏天的档口,虽然他不太出汗,但还是涨得脸通红,他甚至说不出话来。 施妤喊了几声,不见应。 按照她以往的习性,她认为家里没有人,是要走的。但那一天,不知为何,她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地,明明没人在回应,她却自顾自地问:“我还需要等多久呀?” 病不娇,败不馁 第30节 林奢译哑声说:“不知道。” 他擦来擦去,却感觉家里越擦越脏。林爸仰面倒下的时候,似乎是有血溅在了他的眼睛里,他洗不掉了,导致他无论看向哪儿,都觉得哪儿沾满了若有似无的血迹。 擦到最后,他觉得自个身上也开始不干净起来。他洗了几次澡,搓红了胳膊,涂的药被冲刷掉了,他抠破了快要愈合的伤口。 施妤帮他想办法,说:“你先出来。” 林奢译不吱声。 施妤换了种说辞,问:“你饿不饿,”她拖长了语调,哀怨地说:“我好饿啊。你出来陪我去吃饭吧。” 但是没有吃饭。 施妤抓住机会,直接把林奢译拖到了她家里的浴室里。她跟对待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似的,倒了很多泡泡沐浴露,把他从头到脚地,开始重新洗。 林奢译羞耻极了,到处捂着不让看。 施妤把花洒调成了凉水,冲在他身上,在他冷白皮肤上激起了一片脆弱的粉红色。 林奢译一说话,嘴里也灌满了水:“你、你怎么这样!” 但很有效果,他确实是不挣扎了。 因为他开始搞不懂自个了。明明他能平静地面对林爸的死,他柔声哄着他妈妈,从她手里接过了那把尖刀,扔在地上。他满手鲜血的打开了门,拜托崔奶奶,帮忙报警。 都没问题,他做到了。 可此时,他不过是稍微地被施妤欺负了。 他莫名地,迟钝地,只觉得受了委屈,好想哭。 林奢译被扒得光溜,无措地抱膝缩坐在了浴缸里。他好声好气地,试探地跟施妤沟通:“我自己会洗。” 施妤笃定地说:“你不会。” 她把水温调高一点,给林奢译洗头。他的发丝细软,洗了两遍,露出了原本的水亮浅褐色。她继续给他搓了搓耳朵,然后是脖子。 林奢译缩地更厉害。 他有史以来第一次觉得超级难堪,后颈一片绯红,崩溃地喊她的名字:“施妤!”他喊完,那深藏在心底的无数委屈也随之翻了上来,他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起来,哭声和哗哗水流声一起回荡在了浴室中。 施妤难得温柔,拿毛巾帮他擦了把脸。 但根本不顶事,林奢译哭得太厉害了,很快又是挂了满脸湿漉漉的泪花。施妤只好无视他,让他转过身,继续给他搓洗后背。他一片冷白的后背,沾了深深浅浅的东西,搓不掉,施妤用手指试了试,发现是早久留下来的伤疤。 林奢译很瘦,微蜷缩着。 随着他不加掩饰的嚎啕大哭,急促地一呼一吸,他后背凸出的蝴蝶骨展翅欲飞般,骨根分明。 第28章 施妤一顿忙活。直到她把臭到打结的林奢译剥了开, 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地洗干净了,关上花洒,她才郑重地松了一口气。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扯下浴巾, 丢在蜷缩的人身上。 那浴巾下的身子便动上了一动,露出几根煞白的手指,攥紧浴巾的边缘, 一点点把自个裹了起来,在柔软的浴巾上泛出了湿漉漉的痕迹。 狭窄的浴室里, 热气蒸腾,水雾弥漫。 施妤分不清是汗还是什么, 顺着脸颊往下滑, 她身上溅得乱七八糟, 黏得衣服难受。她不由催促林奢译:“快起来, 快出来。” 林奢译把仅有的浴巾裹得更紧, 勉强遮住了害羞的部位。 他一边慢吞吞地站起身, 一边偷眼看面前的姑娘。不知为何,他突然感觉在他心里, 施妤有些不一样了。 施妤就那么站着, 站得笔直,利落,但凡他动作再慢一些,她不愿意等他,也能潇洒的、毫不留情地离开。眼看着施妤按在了浴室的门把手上,她要把他丢下了。 林奢译心里着起急,想随她一起走。 他光着脚, 跨出浴缸时,脚下打起滑。一步非但没站稳, 踉跄地撞在了浴壁上,挣扎几下,更是胡乱中扫落了一排的洗漱用品,都掉在了他身上。 林奢译不觉得疼,却觉得更委屈了,是难以言表的,滔天大委屈。 他瘦削的单薄身子重新缩回浴缸里,林奢译把脸埋在柔软的浴巾里,呜呜地哭得更厉害了。 施妤不明所以:“怎么还哭?” 林奢译的那条浴巾湿透,“啪嗒”掉水珠,他眼里也落着泪。 他现在连站也站不住,站不稳,他差劲透了。 什么都做不好,没有人需要他,他是没有用、也没人肯收留的废物。 他突然的软弱起来,那些在林爸死了,林妈入狱之后,他自以为能坦然接受的赤/裸现实,被不断升腾的热气蒸发,统统都涌到了他的眼睛里。 明明一家三口生活得很好,辱骂、挨打、这些他和妈妈都能忍受,爸爸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妈妈在“挽留”爸爸的时候,却没想到过要把他一起带走?都是他的错,是他做得不够好,所以爸妈都不喜欢他,都不愿意要他。 明明所有的人都对他避之不及,恨不得他从来都不存在。为什么施妤要在他家门前喊他呢? 为什么要欺负他。 用凉水冲他,好凉,凉透了。 可之后为什么又要那么温柔地帮他洗澡?他洗过很多遍,洗不干净的,他甚至把伤口扣开了洗,血水却越洗越多。到处都渗着血水,腥臭浑噩的味道,父亲歇斯底里的辱骂,砸摔,母亲挨打之后,唇边诡谲的一丝笑…… 无数杂乱的想法,充斥在林奢译的脑海中。 他缩在浴缸里,渐渐地,手指扣住了还未愈合的伤口。 “喂!” 林奢译骤然回神。 便见原本走到浴室门前的施妤,又退了回来。她抓住林奢译的胳膊,直接把他拉直了,站起来。林奢译木愣愣地看她时,施妤想了想,把脚下的拖鞋踢给了他。 那是她常穿的一双笨熊头的粉色拖鞋。 施妤说:“太滑的话,穿我的鞋吧。” 这下换成她光脚站在浴室里,但她拉了防水垫踩在脚下,也还是站得稳稳当当。 许是她看向林奢译的眼神太过于嫌弃。 直看得林奢译心头发颤。 他弯下腰,乖巧地把拖鞋递了回去,小声说:“还是你穿吧。”他提了要求:“我站不稳,你能扶着我吗?” 施妤原本趁机也想洗个澡,但林奢译执拗地抓着那片浴巾,靠着她,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很沉。 施妤想把他推开,让他自个走路。 但她还没碰到林奢译,林奢译时不时地就抽噎一声,肩头一抖,眼眶红通通地看着她,带着股特别可怜,急需要人怜爱的劲儿。 施妤只好忍住了。 她不但没把他丢去地上,还搀扶着他走出了水雾弥漫的浴室,把他扶进了卧室里。 次卧的床铺很软,稍一碰,就会深陷进去的干净绵软。 林奢译有点受宠若惊地,问:“我真的能躺吗?” 他哭完太累了,坚持等到了施妤点头。他便小心翼翼地蜷缩在了床边,只占一小片的范围。他困倦地闭上了眼,嘴里还在道歉:“对不起,我就躺一小会儿。你把我洗干净了,我不会弄脏床的。” 林奢译很快睡着了。 施妤绕到床的另一侧,帮他把头发擦得半干。 她拨开林奢译过长的额发,看露出他的一双眉眼。他不再伤心了,只是眼尾泛着红,耳朵、后颈还都残留着红意。 他许是有些冷,不自觉地,在枕头上蹭了蹭。 施妤想起什么,又翻开了他的胳膊看,几道被水泡开的伤口,有点泛白吓人。她找出药箱,帮他上了点药。把卧室里的温度调高两度后,她退出去,轻缓地掩上了门。 正值夏天,天气热得厉害。 从浴室一路拖到卧室的水渍,很快就风干掉了。施妤犹豫地去看了眼林家的血腥狼藉,她拨电话给家政阿姨,希望她能帮忙处理。 但家政阿姨单听了个“林家”二字,连连说着“晦气”。 无论给多少钱,她也绝不接这份活。 林奢译一觉睡到了太阳落山。 他醒来时,四周一片静谧的漆黑,他含混地,甚至都不知道自个在哪里。但他嗅到了淡淡的香气,隐约的沐浴露味,是施妤身上常有的好闻味道。 他后知后觉地,神志回笼,他想起了他是在施妤家的床上睡着了。 次卧的房门轻微响动,拉开了一条小缝隙。 林奢译躲在门后面,透过光,果然看到了施妤。她盘腿坐在了沙发旁的凉毯上。嘴里叼着勺子,怀里放着半块西瓜,正挑电视节目看。 他抿了唇,用尤带倦意的哑嗓,喊她:“施妤,我没有衣服穿。” 施妤找了件施爸留下来的体恤和短裤。 林奢译虽然个高,但生得瘦。 宽大衣服套在身上,被他卷了几卷,在腰侧打了个结。他还是觉得不舒服,从门后面探出来头,哀求施妤:“你能不能闭上眼睛?” 施妤说:“我不看就是了。”她要看电视。 林奢译更求她:“几秒钟就好。” 他紧紧盯着她,在施妤闭上眼睛的一瞬间,他跟阵风似的,立刻慌里慌张地从她身边掠过去了。他跑得心跳加速,赤着脚跑回了家,重新换上了自个的衣服。 他本来就应该呆在家里休息了。 但施妤家那么亮,衬得他家的灯光晦暗。 她家有好闻的味道,而自个家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表的血腥恶臭。 林奢译耐不住,像是不由自主地,要朝着光芒飞去般,他抱紧了施爸的衣服,踢踏着拖鞋,又转道飞回来了。 逢着施妤在想“家政阿姨不愿意帮忙打扫林家”的事,她看过一眼,也觉得现在的林家实在住不了人。她试探地跟林奢译提议:“你要来我家住吗?”她问一句,手中的勺子打个圈儿,完美地挖出了一个西瓜球。嚼嚼,继续在看电视。 林奢译心跳得更厉害。 他几乎以为是错觉,是他的幻听。 虽然施妤的眼睛在看着电视,但她还解释说:“饭在冰箱里。钥匙在门前衣架上挂着。银色那枚就是,给你用吧。” 病不娇,败不馁 第31节 林奢译如梦似幻地,听话地走进了厨房。 他记不得他多久没吃过饭了,他并不感觉饿,从冰箱里把凉面拿出来,吃上几口,冰凉凉的咽下肚子,他更觉胃里不舒服,吃不下去。 于是他贴坐回了施妤的身边。 没敢和她共坐在同一张凉毯上,他就坐在了地上,讨好地说:“我帮你挖西瓜吧。” 林奢译回想着施妤方才的动作,攥着勺子,成功地挖出了一枚西瓜球,放在碗里。他也不看电视,只怀着感激的心,全心全意地帮施妤挖西瓜。 眼瞅着碗里的西瓜球,越堆越高。 他心里久违地生出了点喜悦。 他不再去想什么虚无缥缈的未来、所谓的希望,他目前还有事做,他不是没人要,施妤在需要他,那他只要紧紧地抓住眼前的东西便好。 他守着施妤,从今往后他能和施妤一起生活。 * 林奢译从进门的那一刻,就开始打扫。 他摘下沙发上的防尘罩,洗干净,把桌椅板凳统统擦了一遍,尤其是客厅的落地窗,被他擦得窗明几净。但林奢译还担心有没擦干净的地方,他把客厅中央悬挂着的,那盏形状极其浮夸的吊灯打了开,仔细地看落地窗上映出的倒影。 满目生辉。 璀璨无比的光芒。 他看得久,开始被映得眼花缭乱,眨一眨眼,视网膜上都是残留不褪的斑点光影。 但施妤喜欢。 她甚至愿意把拱手把仅有的一件书房让给林奢译用,她趴在客厅的茶几上,姿势别扭地写作业。但她坚持地写完作业后,把吊灯打开,偏要映照的满屋繁盛大亮。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林奢译盘腿坐在地上,背靠沙发休息。 他翻出手机来,特意点开施妤的朋友圈,看她新发的消息。她发了九宫格,每一张都是漂亮的风景照。 没有他,她也度过了愉快的一天。 一如她离开他的那几年,无数个日日夜夜。他曾感觉到幸福,于是也因幸福的骤然消散,而感到了深刻入骨的懊悔和痛心。 林奢译给施妤点了个赞。 他注意到照片的左下角定位,显示了拍照的地址,他便从百度上搜索了几篇旅游攻略来看。他细心地揣摩着施妤的喜好,几年过去,他不确定她还会和原来一样。 至少从前的她,并不热衷于爬山旅游之类的活动。 再往下翻,继续看相似的旅游推荐。 林奢译从背包里翻出了他的笔记本,挑了几个评价比较不错的地方,他一一记录在册。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写了很多内容,有划去,更多地是新的添补。 林奢译睡不太着,他忙活一晚,便就靠着沙发,稍微地眯了一会儿。 待他听见楼上传来了轻微的开门声时,他知道是崔奶奶起床,例行要下楼买早点。他便赶忙地提着买好的礼物,去登门拜访。 崔奶奶的头发全白了,走路时,步伐不由地也蹒跚起来。 她从抽屉里取出了两个红礼袋,笑说着:“早前我家孩子结婚,特意给你和小妤留下的喜糖。留好久咯,总不见你们来。孩子们长大了,都说要出去闯,这一别,再想见面可就太不容易啦。” 当年施妤的离开,林奢译只说她是考上了外地的大学。 此时他才终于能说:“奶奶,我见到施妤了。她托我向您问好。” 当年在所有的邻居都厌恶、警惕他,也对收留他的施妤指指点点,满是非议的时候,便就是崔奶奶始终记挂着两个孩子,时不时,要下楼来看他们,送他们些自个做的小菜。 这次也不例外。 崔奶奶从冰箱里拿出许多瓶瓶罐头,要给林奢译打包,让他带回去和施妤吃。 她询问过施妤的近况,知道她过得好,叹息地再拍了拍林奢译:“你们两个啊,和好就好,和好就好。” 林奢译有些局促地,他不敢大声说,跟怕被听见了似的,轻声地提一句:“下次,我和施妤一起来看您。” 第29章 依据施妤计划好的三天小长假:在头两天, 她和阳霁、知遥一起去爬山祈福,住在山中民宿,迎着山间的清晨薄雾醒来, 吃一顿有野蘑菇炖山鸡的农家乐。再之后,启程回家,稍作休整, 马不停蹄地赶回公司加班。 元旦过后,临近农历新年。 公司大领导掐指一算, 大年三十那天,辞旧迎新, 也适宜筹备已久的项目上线。尤其伴随着新一年的烟火爆竹声, 这项目肯定能火, 大火。 他一声令下, 整个公司都迎来了加班加点的赶工。 假期缩短, 双休也即将变单休。 部门领导具备了点人情关怀, 说:今儿元旦最后一天,午餐大家一起点, 走公司报销吧。然而等晚六点一过, 他又在群里发起了个晚餐接龙,继续走报销,这就是不知道今晚要加班至几点了的意思。 部门群里的消息跳动,点餐表也越拉越长。 陶妍妍在百忙之中,探了个头过来,跟施妤吐槽:“有没有谁能把领导踢出去啊。我现在一看见他的名字就头大。” 施妤也郁闷着,不但提一天加班, 还要加夜班。她点开微信,光标移动到了部门群的成员列表一看, 她语调更低了几分:“不成,领导是群主。” “唉,”陶妍妍不干了,仰躺在座椅上,哀叹道:“我不应该在这里。”她最近跟她的小男朋友分手了,正处空窗期,“我宁愿去相亲。” 施妤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 陶妍妍咸鱼翻个身,面朝她:“说真的,我原本以为相亲都挺不靠谱。但是看你那个相亲对象,变着花样的送爱心早餐,还送蜂蜜梨水,也挺会心疼人啊。”总比她那任性的小男朋友强出个十倍,她扒拉了下施妤敲键盘的胳膊,“谁给你介绍的?” 施妤想了想,神秘兮兮地说:“从幼儿园里拐的。” 小林老师把自个的一举一动,都跟她报备。 他说,他出发了,到h市了。 他还说,他返程了,回到s市了。 奈何施妤得加班,苦哈哈地,根本实在没时间见他。 原本几年不见,也就罢了。现在几番见过面了,便总想着要再见,却再相见不着。是工作耽误了她,施妤想到这儿,怒壮怂人胆,她一推键盘,蹭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周围人的视线“唰”的集中在了她身上。 几位敢怒不敢言的同事,都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施妤的目光炯炯,一举锁定了部领导。 部领导正帮大家去拎盒饭,两大提,从外面回来。在满办公室弥漫的饭香味儿中,施妤坚决地,跟部领导表明了决心:“我爱加班,加班使我快乐!” 从昨天一早,林奢译就坐上了回程的班车。 他跟施妤报备,解释说他去看望了崔奶奶和崔爷爷。两位老人家的身体健康,只是崔奶奶腿脚不再利落,下楼更费力了些。奶奶知道了他和施妤同在s市,便托他,给她捎带了些她爱吃的小菜。 施妤回:好。 林奢译捧着手机,琢磨不出来“好”是什么意思。于是等他赶到了西客站,又给施妤发了条消息,暗示地提醒她:他提着东西,要回s市了,下午就能到。 施妤回他:注意安全。 也都没涉及两人见面的事。 林奢译察言观色,有点懂了,施妤不想见面。 那即使他心里再不情愿,也不能表现出来了。他缓步走出了汽车站,冬日里难得的晴朗天气,他便在站门口停了一会儿,试图给施妤几分钟反悔的机会。 手机网络通讯正常。 刷新。 没新消息。 好,施妤没有把握住的机会。 林奢译在路边扫了辆共享单车,委委屈地,一路骑着回幼儿园了。他从背包里取出瓶罐小菜,这也是个和施妤见面的借口。他忍不住又跟施妤发消息:小菜先帮你放冰箱。 这一放,过了好几天。 而每天清早,向日葵1班的第一件事,就是点名。 林奢译另外准备了一本花名册,登记班里小朋友们的信息。 从姓名、家长联系方式,每周都会测量的身高、体重,每个小朋友的喜好颜色,食物,他怕他会遗漏,便都详细地记录下来,时不时翻看一二。 他翻开花名册,每念一个名字。 对应被叫名字的小朋友,要举手答“到”。 但小朋友们都很喜欢林老师,争先恐后地想要在他面前好好表现。 一个答“到”,另一个就会用比前一个人更高的声音答“到”。再下一个,声音更响更嘹亮。 待音量的大小比不过的时候,就比起立的姿势。 看谁坐着答“到”,谁能站起来答“到”,看谁站起来的快,站的笔直,看谁动作灵敏地,“噌”一下就窜得老高。 当年幼儿园的入学典礼,陈宇宙闹起脾气,耽搁了时间,成为了整个幼儿园最晚报道的小朋友。也因此,他的名字是c,却排在了向日葵1班的最后一名。 林奢译每次最后一个点他的名字。 也给了他花式表现,答到务必要超过班里所有小朋友的思考时间。 今天,刚开始点名时,陈宇宙便如临大敌。 随着其他小朋友渐渐挑高的声音,他索性站在了凳子上,踮起脚,高举双手,时刻地严阵以待,只等林奢译开口的那一瞬间。 一旁的魏佳看着担心,她连忙地劝他下来。 但陈宇宙不听,自顾自,就差站在凳子上,再跳起来了。 林奢译念:“善善。” 拿书的小姑娘喊:“到!” 林奢译念:“旎旎。” 和知遥并肩坐着的小姑娘喊:“到!” 林奢译念:“遥遥。” 陈宇宙一鼓作气,抢在知遥之前,中气十足地大声喊:“到!!!”他猛然喊完一嗓子,用力过猛,还呛咳了两声。 魏佳上前把他扶稳了,抱下凳子。 病不娇,败不馁 第32节 他便迫不及待地冲到了知遥的面前,标榜道:“遥遥,今天你一定是班里的第一名!没人会比你的名字更大声了!我喊得超级无敌用力!” 陈宇宙满心欢喜地,等着知遥谢他。 但知遥眨了眨眼,十分乖巧地说:“老师说过,不能代答到。” 陈宇宙不满地撅起嘴:“可我想让你得第一名啊!”知遥哪里能喊出那么大的声音呢,不垫脚,不跳高,又怎么能彻底地超过其他人!但他一着急,就笨拙地说不清楚话,急得额头都起了一层薄汗。 他认为他付出了努力,好心没好报。 气哼哼地回了座位,他不愿意再搭理知遥了。 林奢译从围裙口袋里摸了张纸巾。 根据陈宇宙的脾气,主动帮他擦汗,他肯定是不要的。于是林奢译也没把纸巾递给他,他拿着纸巾,刻意地在小孩的面前晃来晃去,吸引他的注意力。 果然,陈宇宙一把抓住了眼前的东西。 透软触感。 他也就自个擦开始额头上的汗了。 林奢译继续点名。 等终于念到了最后一个的时候,陈宇宙气鼓鼓地,他“哼”一声,夸张地做出了个不要说话的动作。 林奢译念:“陈宇宙。” 班里一时安静,大家都知道陈宇宙不好惹,不敢说话。便只有知遥怯生生地举起了手,小声地指:“老师,陈宇宙在那里。” 礼尚往来,她这勉强也算是帮陈宇宙答了到。 陈宇宙竖着耳朵,偷听了个正着。他很满意,霎时间气就消了。他一点也不介意知遥说话的声音小,都是因为她每次说话轻声细语的,他才想着帮她抢得一次第一名啊! 他最喜欢抢点名的第一名。 他也是纠结了好久好久,才决定把他喜欢的机会让给知遥的。 点名结束,林奢译给每个小朋友都打上了出勤的勾。 但在花名册的最下面一行,陈宇宙名字的下方,原本空白的地方被人写上了个“sy”。林奢译没有念这个名字,单只在旁边画了个小x。 周一到周三,班里小朋友的名字都是√,只有sy的后面跟了三个x。 施妤,缺勤,三天。 但加上元旦那天,施妤在公司打卡的记录是连续四天满勤,朝九晚十一,就差拎包住公司了。 她秉持着勤奋工作,绝不浪费每一分、每一秒,全心全意为公司做贡献的准则,等到周四的时候,手头的工作暂告一段落,她终于积攒出来一个到点下班的机会。 吃午饭时。 施妤给林奢译发消息,问:今晚有时间吗? 林奢译回得很快,几乎在她消息发出去的下一瞬,聊天对话框里的状态就变成了“正在输入中”,半晌,他输了两个字:有的。 施妤:我去找你吧。 林奢译:嗯嗯,好。 林奢译:等你。 但到了下班的时间,也不是说走就能走。 一直熬到了六点多,施妤回复完所有的工作邮件,确定她不在时,也不会因为缺少她出现什么纰漏之后,她才拎起包,蹑手蹑脚地,穿过依然在加班的一群人,出门去了。 在地下停车场取车时。 手机屏幕一亮,是一条微信消息。 林奢译:小朋友们都被家长领走了。 施妤系好安全带,随手回复了他:我马上去接你哦。 第30章 幼儿园五点半开门。 阳霁来早了些, 没着急加入接孩子的大部队,便就站在了马路斜对面等着。 她时不时看一眼手机,待幼儿园开了门, 家长们有说有笑地,依次接走了自家崽儿时,一辆黑色商务车也缓缓停在了她身边, 从上面下来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 男人一身黑色西装,熨烫笔挺。 他站定了, 先理了理身上衣服。环顾一周,他目光锁定在马路对面的幼儿园, 隔着拥挤的人潮看上一眼。他再看向阳霁时, 若有些疏离的眉眼间, 才是涌现出了几丝笑意。 “梁睿!” 阳霁迎上去, 亲昵地挽住了男人的胳膊。 她跟男人介绍:“这边就是遥遥上学的幼儿园了。遥遥知道你今天也要来接她, 高兴得不得了呢。” 阳霁本来略娇小。 此时两人并肩走, 更显得她有几分小鸟依人。 虽然她一上来宣示主权地挽住了男人,可男人的高大身材, 英俊面容, 外加一身成功人士般的精英扮相,依然吸引着不少人的好奇目光。 阳霁不擅长应对这种视线,不自在地,她愈发往男人的身侧靠了靠。 但她也明白,倘若她今后都要和男人在一起,这种打量和挑剔的视线是免不了的。 两人来到了幼儿园门前。 班主任魏佳自然是认识阳霁,简单地打个招呼, 她便朝着教室里喊一句:“遥遥的家长来接了。” 等待的间隙,她多瞧了阳霁身边的男人两眼。 她担任幼儿园的班主任, 也有好些个年头了,自认见过各种各样的孩子家长。除了初见时,她眼中闪过了几丝惊艳外。越看男人,她更多的是诧异。 他不像来接孩子,更像冷淡地,要在大礼堂做一次研究报告的宣讲。 显然男人也觉察到了什么。 他摘下了戴着的银边眼镜,也对魏佳笑了笑。 他脸颊露出了一点酒窝,于是那种由身高差异带来的异样感一扫而空,在寒风肆虐的冷天,反而有了种让人如沐春风的错觉了。 魏佳的神色和缓一些,打趣道:“这位难道就是一直见不着面的遥遥爸爸吗?” 阳霁羞红了脸。 她期待地看一眼男人,见他没有特别反应,轻巧地点头承认了。 * 教室里。 在听见了知遥的名字后,林奢译知道来的人不是施妤,也就不再出去了。他帮小姑娘穿好了外套,背上小书包,顺便帮她推开了教室的门。 林老师跟知遥说再见。 可知遥不太高兴,走路慢,一句“林老师再见”都说不出来了。 林奢译半蹲在她面前,柔声问:“怎么啦?” 知遥脑袋垂得更低,摇了摇。今早出门时,阳霁给她扎了两个俏皮的双马尾辫,发尾尖上,各开有一朵小花,和小姑娘相称的可爱。 但现在,她伸手揪住了发尾的花,也摘了下来。 林奢译回想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 陈宇宙在早上强行帮知遥答了次到,中午时又和她交换了玉米吃,他把手里最大的太空玉米给了知遥,知遥还对他说了“谢谢”。难道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小知遥又受欺负了? 知遥不愿意说。 林奢译便抱起了她,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后背,送她出教室。 不远处的阳霁瞧见了,连忙上前,接过了孩子。 她歉意地对林奢译笑了笑:“谢谢林老师。” 林奢译抿了下唇,思索着要怎么提醒她,知遥似乎是情绪不佳。 这时,站在阳霁身边的陌生男人,沉声说了第一句话。他向他伸出了手,露出腕间一块低奢的手表:“你好,我叫李梁睿。” 李梁睿。 李知遥。 果然男人继续说:“是知遥的爸爸。” 林奢译有点惊讶。 毕竟阳霁之前都在拜托施妤帮忙照看孩子,圣诞晚会也是一个人陪着知遥来。 而知遥入园一年多了,他起先因为施妤的原因,对她多有关心,也并没有听其他老师提起过她爸爸的事。 林奢译一边想,面不显露,温柔地笑着,跟男人握了握手:“你好。”但因听多了施妤的抱怨,他不由也在心里,歉意地补了一句:渣男。 目送知遥一家三口离开之后。 林奢译陆续地,也把教室里的其他小朋友都送走了。白天喧哗热闹的教室,霎时间安静了下来,便如幻境消散,如一抹白烟飘过后,只剩下了他一人。 他看了眼手机,施妤还没动静。 便抓紧时间,开始打扫卫生。 待到魏佳回了教室时,凌乱的桌椅板凳已经归了位,林奢译正要关上墙侧的窗户,进行最后的消毒工作。魏佳快走几步,忙把另一侧的窗户都关上了:“哎呀,小林老师,你又一个人把活都干完啦。” 林奢译好脾气地笑笑:“反正也没有其他事。” 魏佳含笑地看他,却是一副“我不信”的模样。 她方才在院门前,和院长多聊了两句。 院长照例问起了小林老师的最近表现,她押着他的劳动合同,没给转正,也想趁着转正的机会,直接给他申请下来一个正式编制。 她每天和林奢译在院门口接孩子,见过他照顾孩子的耐心、和仔细,也注意到了孩子们对他的喜欢。她再问班主任魏佳,不过是想在写资料时,多一份日常参考。 魏佳自然也是满意的。 这些年在幼儿园,她也带过不少年轻老师。 病不娇,败不馁 第33节 林奢译虽然算不上是最优秀的,但他却是踏实、肯干。四五岁的小朋友们最活泼,难看管,也最难沟通,可小林老师多得是数不尽的耐心。 单说难搞的陈宇宙,几次闹脾气,哄也不听,连她都觉得不太耐烦。 但林奢译像是天生没有脾气般,在陈宇宙撒了他一身的热汤汁,或者对他拳打脚踢的时候,他始终眉目舒展,唇角挂着一抹温柔的笑容,哄孩子的语气都没有丝毫变化。 太难得了。 魏佳一时兴起,和院长谈起班里陈宇宙的变化。原来著名的任性小魔王,现今在林老师的教导下,竟然开始学着表达自个的感受,收敛脾气,和大家好好相处了。 今天午餐有玉米。 陈宇宙挑了个最大个的,没着急吃,而是想着要分享给知遥。知遥手里拿的豆沙包子,陈宇宙为了能和知遥交换,牙一咬、心一狠,三两口把他不喜欢吃的包子吃下肚了。 魏佳看在眼里,连夸了陈宇宙好几句。 直夸得他晕乎乎地,又吃了一个豆沙包,还当众宣布,豆沙包也是他喜欢吃的食物了,他给豆沙包起了个新名字,叫太空豆沙包。 聊完陈宇宙,说起了知遥爸爸,不得不再提一提知遥的那个姨姨。 魏佳倒没注意过这个。 院长反思说:“我觉得咱压榨小林老师有点过头了,总不能让他把所有的精力都耗在幼儿园。得给孩子一点时间,关心下自个的终身大事。” 魏佳笑说:“院长,你话里有歧义。应该是你压榨得过头吧。” 但等魏佳回到了教室,像往常的每一次般,都看见了小林老师任劳任怨、勤奋打扫教室的身影,她觉得,可能院长的话也没错。 魏佳抢在林奢译之前,拿起了抹布和喷壶,热情地说:“今天就换我来,小林老师你下班吧。” 林奢译踌躇了下。 他默默地拿出了手机,点开微信。他把和施妤的聊天对话框置顶了,微信一闪,紧接着一眼就能看见对方没给他发新消息。 林奢译想了想,发给施妤:小朋友们都被家长领走了。 没有立刻等到回复。 林奢译便拿了另一块抹布,和魏佳一起擦桌子,扫地,拖地。 看他干活的动作熟练,利索,魏佳调侃他:“一看就没少在家里忙活。” 林奢译眉目间多了点神采,笑说:“嗯,都是我在打扫。”他补充,坚持给施妤正名,“但她有空的时候,也会帮忙的。” 话正说着,便听教室外面,院长在喊了什么。 施妤把车停在路边。 刚下车,她正巧在幼儿园门口,和要下班的院长打了个照面。她因着上次的事,莫名心虚,立刻解释说:“我找林奢译,拿东西!” 院长点头,帮她喊:“小林老师的朋友来接了!” 她许是平时放学送孩子,喊得太顺口,这一声就喊出了种家长来接小朋友的感觉。 林奢译迫不及待地从教室里出来。 他看见施妤,条件反射地,先对她温柔地笑了笑。他的笑容纯粹,是快乐,一如从前她等他,他等她,无数次的见面,他跑向她的时候。 施妤不由也伸出了手。 待两人的手顺利地牵在一起,对于院长和不远处的魏佳投来的打量视线,施妤却觉得一点也没不好意思了。明明他们以前就这样,相扣的手,并肩站在一起,都是时隔多年也没被抹掉的习惯,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林奢译事先跟后厨的常杨请教过,备好了功课。这次带着施妤去的,是需要步行十几分钟的商场店。他担心施妤肚子饿,还给她拿了两小包曲奇,垫肚子。 曲奇的包装上没有印字,是三无产品。但看做成了漂亮的向日葵花形状,里面有点点的碎巧克力。施妤便问:“你做的?” 林奢译说:“嗯。” 他做了一些,当成日常小礼物,用来奖励表现好的小朋友。但其实每个小朋友都很乖,他都有发,饼干很甜,一次不能吃太多,发第二块的时候,他才会搬出“奖励”的借口。 施妤尝了尝,很满意:“好吃。” 比她给知遥买的那些牛奶饼干的奶味重,入口酥绵,好吃太多了。她很快吃完了手里的两块,跟林奢译要求:“还有吗?” 林奢译严肃地:“不能吃太多。” 施妤:……? 怎么,还把她当成小朋友了吗? 施妤坚持地:“我不管,我饿了,我还要吃。” 林奢译只好再给了她两块,然后给她看他空空如也的口袋:“这次真没了。” 第31章 从幼儿园出发的短短十几分钟路程。 施妤吃完了四块小饼干, 偷偷掩唇,打了三次哈欠。连续加班多日的疲倦感,加上寒冬里的风凉, 让她越走,越不由自主地靠近了身边的人。 不知道林奢译的外套什么材质,靠起来软绵绵的, 有点舒服。 于是施妤偷了懒。 她松开了牵着的手,改为挽住他的胳膊, 然后她脑袋一歪,理直气壮地, 直接半枕在了他肩头。 若是换了旁人, 施妤在做之前, 肯定会提前想想, 这种做法妥不妥当, 会不会对别人造成困扰。但对方是林奢译, 她思维短,想来不会想很多了。 她自顾自地要靠着他。 于是林奢译也配合她, 放慢了些步伐。 虽然施妤没有过多的解释, 但林奢译注意到了她眼下的乌青。 他暗暗地在心里猜测,她应该是因为工作忙,才会一直腾不出来时间见他,并不是因为她厌烦他,不想见他。 随着施妤无意识地,在他肩头蹭了蹭。她发丝略凌乱了些,脸颊仅有的那点软肉被压扁了, 微微鼓起的小弧度,有点可怜, 很可爱。 林奢译不由多看两眼。 那些原本因久等不来她而产生的焦虑感,需要靠不停工作去强迫自己忘掉的惶恐,也随着她在他肩头的一靠,慢慢地散去了。 她需要他。 他不仅不会觉得困扰,反而在意识到施妤对他的依赖后,觉得安心。 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安全界限。 林奢译怕施妤走不稳,会绊倒,虚揽住了她。 施妤再多靠上一会儿,眼睛都快要闭起来了。 林奢译担忧地问:“很累了吗?” 施妤嘟哝一句:“没有。” 但她枕着他,从脸颊上传来的柔软感觉,像是枕着了蓬松的枕头,细闻闻,隐约还带有一丝曲奇的好闻味道。有谁能拒绝的了柔软枕头的诱惑呢。 施妤莫名的,终于从饱受加班摧残的状态中,获得了一丝丝的安慰。 要是再暖和一点就好了。 寒冬月的夜里,昏沉沉地,随时都像要落雪一般。 索性餐馆很快就到了。 有了精通附近各种美食店的常杨推荐,林奢译在挑选餐馆方面,有了很大进步。隔着一段距离,便能看见餐馆门前开着的几株花树,任寒风凌虐,开得灿烂的花瓣片片无伤。 施妤凑近了,摸一下,发现是仿真的假花。 而待两人推门而入,迎面而来,一片令人回暖的气息。 餐馆里的环境温馨,柔柔的光线略昏暗,在若有似无的情调音乐里,由侍者引路,穿过了装点着盛开各色鲜花的小廊,两人落了座。 施妤一路笑。 林奢译被她笑得有些拘谨。 明明他之前请教常杨的时候,只是说“希望能推荐附近适合吃饭的地方。”但常杨眼皮一掀,跟看透了似的,问他:“是吃饭,还是约会?” 林奢译说:“吃饭。” 常杨说:“那就街边摊,大排档,随便一坐,哪里都行。” 林奢译只好说:“是是是环境好点的。” 常杨故意地追问:“好一点是多好?” 林奢译一贯冷白的脸皮,就泛起了点无措的红。 他在幼儿园带小朋友时,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温柔模样,此时被问得哑口,难得的,让后厨的几位厨师都来围观,善意地看起了笑话。 只因施妤并不非个有仪式感的人,从前两人住在一起,更亲密的事都做过,却唯独没有正式的约会过。所以现在林奢译也犹豫,他约她吃饭,到底算不算约会。 是他单方面认定的约会。 其实还是……不算吧。 林奢译脸上的那点红褪去了,他丧气地说:“要特别好,最好那种。” 侍者递上了菜单册。 施妤随意地翻看了看,递给林奢译。 侍者意识到两人是第一次来,热情地推荐道:“如果是两位用餐的话,给您推荐我们店的招牌套餐哦。” 施妤好奇,也要看。 林奢译便把菜单册放在两人的中间,翻回了第一页。 他手指按在了展示图片的上方,等看清楚了上面印着硕大的四个字“情侣套餐”后,他像是被烫着了一样。 怎么还会有招牌的情侣套餐啊。 林奢译偷瞥一眼施妤,她正专注在看套餐里的配菜,似乎没注意。于是他的手指慢慢地,把“情侣”两个字遮盖住了。他自认做得隐秘,但频频望向施妤的视线,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施妤不明所以。 林奢译羞怯地,对她露出了一个讨好笑容。 * 有了这次见面打下的良好基础,似乎之后的见面,也应该顺利成章起来。 病不娇,败不馁 第34节 是挺顺利地,两人时不时地发个消息,但施妤工作忙,空闲时间少得可怜,消息发得断断续续,林奢译担忧地,也更倾向于让她多休息。 等到整个项目的进度终于赶到了中后段,运算试行,勉强算是无bug之后。部领导艰难地从工位上站起了身,俯瞰战后的遗迹似的,对着一群双眼无神的憔悴员工,大发慈悲地宣布要放他们,也是放自个一个双休假。 时值凌晨过半,整层办公楼还都灯火通明。 陶妍妍早在通知发出去的下一秒,倒头要睡了。 施妤保存数据,关上电脑。 她看眼微信上最近的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几小时之前。 林奢译掐点提醒她,该吃晚饭了。他还给她拍了份幼儿园的营养晚餐:花椰菜、小炒肉,花卷,外加一份西红柿蛋汤,水果。色彩鲜艳的食物,放在卡通形状的餐盘里,看上去就很有食欲。 施妤看过,觉得饿,也就主动地点外卖去了。 施妤慢慢地推醒了陶妍妍,拉她站起来走几步,醒醒神。 但她却是困得开不了车,打了辆滴滴,回家倒头就睡了。睡前,她朦胧中还做了个计划,周六早起打扫卫生,收拾家,周天去找林奢译。 但等她一觉睡到了周六下午,挣扎地从床上爬起来,翻了翻微信,却发现林奢译给她发了两张雪景的照片。一张是风景照,冬日清晨的太阳从林间升起来,给积了雪的白树,又披上了一层橘红相间的暖光。 另一张是落满厚雪的尖角屋,窗棂和门沿被漆成了白色,多了几分童话色彩,模样看起来倒是和他送给她的那个姜饼屋有些相似。 施妤拉开窗帘,外面并没有下雪。 她再往上滑了滑两人的对话,后知后觉地发现,林奢译早跟她提起过,幼儿园组织了为期三天的冬季滑雪露营,他周五一早就出发,前往营地了。而他给她发的也不是幼儿园的例餐,是露营地给小朋友们准备的饭点。 施妤缩回床上,裹起被子,继续看手机。 除了林奢译给她发的两张照片外,他再没发过别的。倒是院长发了很多与露营相关的内容。此次涉及到营地距离s市比较远,尤其还需要离开家两个晚上,幼儿园便只组织了大班的小朋友,和其他班里的老师一起参加。 堆雪人,打雪仗,滑雪。 小朋友们疯跑着,玩得不亦乐乎,每张抓拍的照片,都洋溢着快活的笑容。 施妤在其中也发现了林奢译。 身边围了一圈小朋友,他手里拿着胡萝卜,神情认真地正在给雪人做鼻子;他帮被扔了满头满身雪的小朋友整理衣服,抖落残雪,但看他的额发染白,略有些湿,显然也被扔了好多雪,却没时间给自己整理了。 在许许多多的照片里,有一张院长给他拍的特写。 林奢译穿着滑雪衣,从山坡上一滑而下的瞬间。他身后有蔚蓝天色,而身下是无暇的雪覆山坡,在纯粹到极致的蓝白间隙中,他坚定地,一往无前。 院长配文:“小林老师滑得不错。” 阳霁点了赞,留言:小林老师好厉害呀! 施妤觉得像是小知遥的语气,她也点了个赞,没多说,便跟林奢译单独发了条消息:好好玩呀。 她心里一时感慨,隐隐地,还有些小惆怅。她差点是忘记了,他已经不再是当年执拗地守着她,满心满眼里只有她的林奢译了。在她顾不及他的时候,他也有了自己的生活,并没有一直在原地等待。 * 林奢译有模有样地,把滑雪装备穿戴整齐了。营地里的教练手把手地教他,出发时的动作,如何弯腰发力。教练说得详细,他觉得也自个听懂了。 很懂,很透彻。 然后他滑出没几米,手脚不听大脑的控制,迅速地在山坡上摔了个倒栽葱。 魏佳避开他,灵巧地从他身边滑了过去,留下句鼓励:“小林老师继续努力啊!” 林奢译肯定地点头。 自从他发现施妤变得喜欢爬山之后,他不由有了紧迫感,他总得找个适合的运动学一学,绝对不能落下了。他期待着,或许他学好了滑雪,等下次和施妤一起来,他还可以教她。 但持续地滚摔了几次之后。 林奢译觉得头晕脑胀,他必须得再换个运动尝试了。 林奢译跟院长打了声招呼,脱离了滑雪的大部队,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去雪林里走走。兜兜转,他又回到了清晨拍照片的地方。 他果然还是很想施妤。 从清晨的那一瞬间,一点点看着橘红光芒从林间铺陈开的时候,他只在想,施妤一定会喜欢这个画面的。如果施妤在他身边就好了。 林奢译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机,他想见施妤。 这个念头始一出现,立刻像是一卷火,灼烧起了他。他很熟悉这种痛感,与之相伴而生的窒息感觉,让他呼吸都紧促了几分。 第32章 林奢译捂住胸口, 尝试缓慢地呼吸。 他深吸一口气,肺腑里骤然涌入的凌冽冷气,让他身体的痛感愈发明显起来。越是疼痛, 约感觉有什么要从身体里剥离出去,也有什么不受控制地涌现出来,占据他的思维。 在监狱的会见室。 祝沁澜微笑地, 手指轻点住了太阳穴,说:“因为这里不停地在告诉我, 杀了他。它好吵,这些年都吵得我不得安宁。” 林奢译是知道的。 好吵, 堵住耳朵也摆脱不掉的声音。 随着他念头的萌生, 一团火烧灼着他的心, 这声音便会从火中传出来, 反复地在他脑海里回响。声音是如此的喧闹、聒噪, 他忽视不了它, 他无法自控般地,明明也在想:好想见她, 为什么不能见面, 为什么要和旁人在一起,而忽视了他? 他煎熬地,尝试着抗拒和挣扎。 即使他知道,当他向脑海里的声音屈服时,只需要一瞬间,他就能摆脱掉跗骨的痛苦。他迫切需要的平静感会骤然袭来,甚至淹没他。 他的理智似乎会断弦, 也似乎会更理智。 一种异常清醒而冷酷的理智。 但施妤会哭。 她看向他时,是充满了深切悲伤的眼神。 林奢译刻意地, 把呼吸放得很慢。 在他濒临屈从时,与被淹没的窒息感相伴而生的,还有他的求生欲。想要活下去,和施妤生活在一起。他希望她能够笑着看他,而不是因为他掉眼泪。 在漫长的一呼一吸之间。 林奢译终于感觉躁动不宁的心,平缓了一些。 身体脱力,他不由地向后仰,不管不顾地倒在了雪地里。他一时觉得被火烧,一时觉得冷,他额发都被汗湿了,凌乱的,戳在他干涉的眼睛里。 他抬不起手,便闭上了眼睛。 在施妤不在他身边的那几年,这种事发生过无数次。他可以忍住的。等他失去了施妤之后,他发现他是可以忍住的。 冬日里的天空蔚蓝,阳光不盛。 林奢译在雪里躺没一会儿,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几个小朋友的打闹声。再近一点儿,有小朋友疑惑地声音:“我刚看见了小林老师呀?怎么现在不见了。” “那里好像躺着一个人!” “真的有人欸!” “哇,大家快来,发现小林老师啦!” 几个小朋友吵嚷地跑了过来。 他们纷纷地凑在林奢译的身边,好奇地围着他看,其中黄衣小姑娘担忧地说:“老师,不能躺在地上。” 林奢译笑不出来了,低喃了一句:“好累。” “我爸爸说,累得话,也要坚持住,再多走几步路,到家就能休息啦!” 林奢译说:“我没有家了。” 他曾经拥有过,但被他彻底地毁掉了。他在两人曾经的家里,无论如何再也等不来施妤,徒留他一个人,不能称之为家了。 闻言,头戴滑雪镜的小男生立刻说:“小林老师住在幼儿园,幼儿园就是老师的家呀!” “哇!小林老师好酷!” “住在哪里?” “教室,活动室,啊,我知道了,一定是烘焙室对不对?!” “笨!烘焙室是用来生产好吃小饼干的地方!” “可我经常都在烘焙室见到小林老师嘛!” 黄衣小姑娘羡慕极了:“我也想住在幼儿园,这样不上学的时候,也能吃到好吃的小饼干了。” 滑雪镜男生说:“小林老师可以来我家住!我超想要个和老师一样温柔的哥哥!” “来我家!” “我家我家,我家三个空房间!” “我家有八个空房间!” “虽然我家没有空房间,但我,我可以把床让给小林老师睡,我愿意睡沙发!” 几个四五岁的小朋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吵得不亦乐乎。 换成是旁人,估计早就引来了轮番不悦的侧目。 但林奢译并不觉得吵。 小朋友们精神气十足,思维也活泛,他很喜欢,也很珍惜他们充满活力,每天简单快乐的模样。 他难得任性地,在雪地里多躺了一会儿,随便身边围着的几个孩子闹。 最后还是戴滑雪镜的男生大喊了一句:“都不要吵了,小林老师的家在幼儿园,那我们所有的小朋友,都是老师的家人!” 林奢译失笑,原本干涉的眼睛微地湿润起来:“是啊。” “那我要和小林老师躺在一起!” “我也要、我也要!” 林奢译无奈地冲他们伸手:“雪里凉,来坐老师身上吧。” 男孩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了林奢译的腿上,兴奋地用脚踢雪玩儿。女孩也禁不住诱惑,小声说:“谢谢老师。”她蹲下来,便就靠着林奢译,没有直接坐在地上。 几个孩子把周遭洁白无瑕的雪地搞得一团糟。 直到院长出来寻时,便见孩子们像是树袋熊般,一个个或趴或坐在木桩·小林老师的身上,她惊呼一声:“哎呦,这是怎么啦!” 病不娇,败不馁 第35节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林老师说他很累,在休息!” “林老师说他要烤小饼干!” 在院长极不赞同的注视下,林奢译慢吞吞地坐起了身。他把身上挂着的小朋友都揪下去,一个个摆正了站好,他人也站起来。 由他充当捣蛋小队长。 几个调皮的小朋友站在了他身边。 院长担忧地说:“小林老师,下次不能这样呀。天气这么冷,还躺在雪地上的话,万一受凉了怎么办!”当着孩子们的面,她还有话没说,万一孩子们模仿着他,也都往雪里,甚至是地上躺怎么办。她知道林老师心里有数,只含蓄地批评说:“小林老师这次做了个坏榜样,下不为例!” 林奢译心虚地低下头:“我知道错了。” 几个小朋友见林老师被训,不由也惶恐地说:“我们也知道错了!” “好。”院长看他们认错态度良好,也就恢复了微笑,笑眯眯地说:“要吃中午饭啦,大家快回去吧!”她给孩子们指路,在几个小朋友瞬间忘却了挨训的事,争先恐后地往营地食堂跑去的时候,她便落在后面,和林奢译并肩走,关切地问:“小林老师,是有烦心事呀?” 林奢译抿了唇,他觉得不好意思。 但他忍不住想要跟人倾诉,便小声说:“我想施妤了。”想见她,想和她手牵手,想听她说话,想她对他的笑,他明明能忍上几年,没有和施妤见面。但是现在几天见不到,他更想她了。 闻言,院长简直笑眯了眼。 她老人家早过了这种小年轻谈恋爱的时期,此时竟然还要她来做恋爱指点。她鼓励地拍了拍林奢译的后背,也体贴地,帮他把后背沾的碎雪拍干净了。 “想她就要告诉她呀。” 林奢译慢吞吞地走不动路:“她工作太忙了,我怕打扰到她。” 院长说:“打个电话,几分钟的事,不打扰的。一味忍耐可不行,关键是一定要把心意传递给对方。” 林奢译哀怨地:“我传递了。” 反而传递太多太多了。 毕竟他之前总是不停地在给她发消息,她嫌烦,很多时候都不愿意回复他。现在他克制着少发,然后施妤回复地更少,更不及时了。 院长提议:“真怕打扰的话,就先发个消息问问。”她教导在感情方面异常笨拙的小林老师,“比如说:现在方便吗?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林奢译从衣兜里翻出了手机,划开微信,聊天界面上还是施妤发的一句“玩得开心”。他玩得一点也不开心,他情绪甚至比平时,还要糟糕几分。 他怀疑地,按照院长所说的,给施妤发了条微信。 等待。 等待。 等待。 “对方正在输入中” 林奢译不由屏住了呼吸,心跳加速。 很快地,施妤回复他:可以。 林奢译眼前一亮,兴奋地把手机都举了起来,给院长看:“她说可以!”他匆忙地谢过院长,抱着手机转身又回小树林了。 院长忙喊:“小林老师,记得回来吃饭呀!” 但林奢译听不见了。 他自顾自地,挑选了个早就看好的风水宝地,给施妤开视频。他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林间,偶尔有风,会吹落枝头的厚雪,营造出簌簌落雪的景象。 趁着手机界面黑下去的短暂几秒,林奢译趁机扒拉了下额发,理了理领口,让自个瞧起来更整洁好看一些。 但视频在接通的那一瞬间。 他一眼看清楚了施妤背后的景象,沙发,茶几,露出一角,正在闪动的电视,他表情立刻就绷不住垮了起来:“你在家?” 施妤卫生打扫到一半,手里还拿着扫帚:“嗯。我们领导良心发现,终于放了个双休。” 林奢译眉心微蹙:“可我现在在露营地。” 施妤明白他的意思,无奈地说:“所以祝你好好玩。” 林奢译说不出话了。 他眼眸乌沉沉地,唯有一张脸白得透亮,似乎比雪还白上一分。他抿紧了唇,抿出了几分不正常的红。他不敢让施妤看出自个的不自在,立刻调转了摄像头,给她看极其漂亮的雪景。 施妤问:“什么时候回来?” 林奢译低声说:“现在就想回去。” 他心情因为小朋友的陪伴稍恢复了一些,但当他发现他错过了和施妤见面的机会,那种熟悉地,压抑不住地,焦躁感又在他心里盘桓。 第33章 林奢译挂断电话之后, 往回走。 见过施妤几眼,他却感觉心里更空落落的。像是掉了什么贵重的东西在她哪儿,他简直一刻也不想在营地多待了, 他想回s市。 营地里。 林奢译领了份员工餐, 但他没胃口吃。端着餐盘坐到了院长的面前,他几番欲言又止的,终于还是说:“我想提前回去。” 一旁的魏佳先笑起来:“小林老师,现在天色还早,你要闹,至少得等到天黑了。”她这是在说昨晚上有个孩子,临睡前哭着要回家, 找妈妈爸爸。 林奢译也想起来了。 当时他担心孩子哭得厉害, 会影响其他小朋友的情绪。他给他裹起羽绒外套, 抱了他出去哄。在营地大灯照耀的范围内, 他隆着雪,给他堆了个雪人。他当时语重心长地, 跟孩子讲什么来着,“你是个成熟的小朋友了, 要学独立长大。” 反正是他从《儿童心理学》上背来的话术, 安慰他自己是行不通的。 林奢译闷闷吃过饭, 去看那辆接送的大巴车。 在得知因为露营地距离市里极远,只能由专车接送之后,他心情更跟个无助小孩似的。在营地门前转了一会儿,他勉强打起精神, 跟售票员交谈几句。 然后被售票员忽悠着, 花重金, 给施妤买了一块旅游纪念币。里面封存了一枚雪花。据售票员说, 送女朋友正合适,女孩家都喜欢,收到这个礼物的女生,都感动哭了。 林奢译觉得施妤不会喜欢。 但架不住售票员舌灿莲花,一把抓住了他的痛脉。 俗话说打蛇打七寸,售票员看着眼前的这位年轻老师,单纯,好骗,连忙又拿出了个镇店土味绝招,可以刻两人合照的那种圆石头块,还能加印“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林奢译木着脸,说:“没有合照。” 售票员说:“刻单人照片也行。这么大一块石头,给你打八八折。你把女朋友的照片刻在上面,摆在家里,闲来无事的时候也可以自己欣赏嘛。” 林奢译又心中一痛:“我没家。” 现在施妤还不要他,他无家可归,还住幼儿园提供的员工宿舍呢。 售票员不气馁,务必要拿下这张大单,继续说:“女朋友照片总有吧。” 这倒是有。 提起这个,林奢译心里好受点了。自从和施妤加上微信,他默默地多收藏了施妤好几张照片。但他把施妤的照片当宝贝,不轻易给旁人看。 施妤在他心中顶顶天的好,他得严防死守,绝不给旁人觊觎施妤的机会。 售票员看着眼前的人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舒展眉心,显然纠结上了。于是他决定抛出一枚重磅炸/弹:“给你打爱心五二折!用爱心价,买爱心石,象征你们二人的感情,情比金坚!”他把石头放在林奢译面前,让他细看,什么叫物超所值。 石面被打磨的光滑,隐隐透出了人影。 林奢译不由地伸手摸了摸。入手一片温润,滑滑的,摸起来跟施妤的脸颊触感有一丁点点点像。他更想念施妤了。 他掏出手机,决定要买。 售票员兴奋地拿着计算器,啪啦啪啦地按。计算器自带语音,一串零乘以零点五二,约等于六位数的数字。他豪迈地一挥手:“给你把零头抹掉吧。” 林奢译听罢。 只觉得心中更痛,他刚买过那个雪花币之后,现在微信零钱包里的余额,还没被抹掉的零头多。罢了,他讪讪地把石头放下了,走出了购物店。 下午时,营地安排了集体活动。 两个大班小朋友兵分两队,在湖面上打儿童冰球。 几个老师忙活一阵,给每个小朋友全副武装到只露出一双圆眼睛。看着一群小企鹅似的孩子,穿着防滑鞋,在冰面上摇摇晃晃的跑,林奢译也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跟在他们的身边,随时地防护他们的安全。 但他照例还是四肢不协调。 把冰球棍当成拐棍使,他站不稳,行动也又缓又慢。 整个球场上,只有他显得格格不入。 随着比赛进入白热化,场上的每个小朋友都铆足了力气要争第一,他们拉上班里的老师也加入战队。有了成年人的加入,得分一路直升,很快迎来了赛点。 林奢译主动申请下场。 但等他慢吞地穿过比赛区时,几个蓝队小孩快速地跑过了他,跑得急,把球落在了他的脚边。红队的小朋友立刻大喊:“小林老师,把球打过去!” 林奢译松开支撑的手,还勉强晃了晃。 在场上的所有人其实都没对他抱有希望,他们只是在争论:“凭什么小林老师成了红队队员!”他们也喊,“小林老师,把球往红队那边打!” 可他们喊得晚了半拍,林奢译挥出去的球棒,已经朝向了蓝队的方向。 他半眯起眼,瞄的准,用上巧劲。 在所有人诧异的注视下,他精准地把球打过了蓝队的界限,得分! 在场上一片欢呼。 几个红队小朋友朝他飞奔而来,嘴里欢快地喊着他的名字。没有什么能比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的林老师更可靠了!他们一致推举林奢译从院长手里接过了奖杯。 而林奢译念念不忘地。 在拿到奖杯之后,他先给施妤拍了一张照片。 临近傍晚时,天空飘起了雪花。 露营地取消了室外活动,吃完晚餐,改为在室内进行各种小游戏。林奢译充当主持人,倒没再多想别的。晚上七八点钟,小朋友们玩得意犹未尽,排起队要老师帮忙洗漱,换好睡衣。 林奢译不由地,看向昨晚哭得凄惨的那个小孩。 但他似乎是忘记了昨晚的事。躺在小床上,他还和临床的小朋友有说有笑的,并拒绝了他小伙伴想和他睡一个被窝的请求。 林奢译给他捏好了被角,说:“晚安。” 小朋友打个哈欠,也乖巧地说:“小林老师晚安。” 病不娇,败不馁 第36节 待确定哄睡了所有的小朋友,林奢译继续地睡不着。他孤零地出了门,只能自个在营地大灯的照耀范围内,继续堆出个超大雪人。 雪下得更大了些。 林奢译的眼睫毛上都落了雪,一眨眼,融化成两滴水珠,沿着他的眼角滑落了下来。他的鼻头也冻得红,没戴手套,手指也冻得僵硬。他能关心施妤,关心小朋友,但他习惯性地,一点也不爱惜自己,把自己整得惨兮兮的。 自从施妤离开之后,他很少有能自然入睡的时候。 睡不着就容易多想些有的没的,所以他平时在幼儿园,能多烤些饼干,做些手工,或者站在窗边往外望,打发着时间,但在露营地,他只有百无聊赖地堆雪人了。 *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 施妤自觉浑身酸痛,不由地想多赖上一会儿床。 昨天收拾了一整天的卫生,她把家里各种边角都彻底的清理了一遍。越清理,她越认清了现实,她果然不擅长做打扫。 以往家里都是林奢译在负责,而她只负责抬抬脚,当他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刻意地在她面前拖来拖去,挡住她看电视的时候,她还负责催他快走开。 施妤有时于心不忍,主张也要帮忙。 林奢译便递给她一个果盘,让她跟在他身后面,安心地吃水果。一开始他递给施妤的是干果,于是他一边收拾卫生,一边会从施妤那里接收新的果壳垃圾。后来他改成了果切,但也顾及着不能让施妤吃太多,吃多了就吃不下去饭了。 林奢译大抵是跟着林妈妈,耳濡目染,从她那里继承了许多的家务技巧。 自从他住进了她家,施妤生活质量显著提升,不但取消了阿姨每周例行的打扫,在林奢译学会做饭,轮番变着花样,把饭做得越来越好吃之后,她通知家政公司,把做饭的事也取消了。 从此她家里再没了外人,只有她和林奢译两个。 而林奢译不仅能把房间打扫干净,整洁,还很有生活格调,时不时会买些鲜花,让家里飘一阵花香,把鲜花做成干花,加上些假枝假叶,做成挂画什么的。 施妤最喜欢的那个落地窗,他更勤快地,擦得纤尘不染。 有次,林奢译提议,给那窗户换个米色蕾丝硬花边的窗帘,施妤一开始不同意。但等换好之后,每当开灯时,落地窗上不仅能映出璀璨华丽的灯彩,在光影加持下,还能映出繁复的光影纹路,愈发漂亮了。 林奢译把家收拾得太和她心意,直接导致施妤在独居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适应。 细究之下,倒也不是装修公司的设计不好,她卫生也打扫,但总缺那么一点点,让她心里梗着,觉得少些什么东西,但又不知道具体的少了些什么。 施妤现在所住的两居室,是她毕业后,施爸施妈各赞助了她一部分款项购买的。 当时她打定主意,不再回h市,在s市定居,父母二人什么都没问,一家三口依然分居在三个不同的城市。逢年过节,三人客气地互发条祝福短信,聊胜于无,维系本来就虚无的感情。 不过因为前段时间的圣诞节短信,施爸破天荒地,和施妤多聊了两句。他目前身在国外,邀请施妤春节假期飞去和他一起过新年。 施妤回复:考虑考虑,但也只当他在客气。 施妤兀自算了算时间,的确快要到春节新年了。 实在是她在s市的这几年,逢年过节都是去阳霁家蹭吃蹭喝。今年知遥爸爸回来,她更没地方去了。施妤思来想去,突然灵光一闪,她要不要试着问问林奢译? 逢着春节假期,或许他也和她一样,也都没地方去呢。 第34章 林奢译忙活了一晚上, 堆出了一个超大雪人。 苹果眼睛,胡萝卜鼻子,歪歪扭扭的嘴角笑容。林奢译把树枝取下来, 折成更细小的弧度,去掉边缘冒出的尖刺,再放回去, 就确保了雪人的微笑能够和蔼又可亲。 他勾起嘴角。 是他曾经对着镜子反复练习过,条件反射的微笑弧度。 雪人圆滚滚的脑袋上带了一顶编织帽, 林奢译的发丝结了冰,他若无所觉般, 赶在小朋友起床前, 去洗热水澡。手指被冻地发麻, 在热水冲刷下发红, 他面容平静, 一动不动地盯着看了一会儿, 搓了搓手,洗了把脸。 洗完澡, 他涂的是小朋友们最喜欢的那支草莓味手霜。 当魏佳打着哈欠, 出来洗漱时,林奢译已经开始收拾返程的行李了。 “林老师,起这么早?” 林奢译笑着点头。 他的笑容没有出现任何差错。 奈何行李收拾到一半,小朋友们陆陆续续地都起来了,林奢译抱起一个走路摇摇晃晃的小人儿,小姑娘蹭着他的肩头,咯咯笑:“老师有草莓的味道。” 耳尖的小朋友立刻嚷嚷:“啊!我也要闻闻!” 幼儿园大班的孩子, 比小班的孩子长高许多,沉了许多。林奢译没办法一次性抱起两个孩子, 只能加快帮孩子洗刷的速度。他帮小姑娘擦干净脸,抹油油,抹手手,扎丸子头发,鼓励她自个去吃早饭,并且和她约定要吃完一个完整的鸡蛋。 小姑娘开心地跑走了。 她的身后面已经排起了等待的长队伍。 小朋友们翘首以盼,要小林老师帮忙,他们之间都传开了,小林老师的毛巾是最最柔软的,摸脸的油油是最最好闻的,林老师能扎出好几种不重样的丸子头发,还能给男孩子梳那种能增加勇气的发型。 早前林老师总是被向日葵班的小朋友霸占着,现在终于轮到小林老师照顾他们啦! 但赶在林奢译轮番地安顿好几个小朋友之前,又有人发现了屋子外面的惊喜。 “有雪人!超级大的雪人!” 一个小朋友兴奋地大喊,排队的小孩就做鸟兽散,纷纷要往屋子外面跑。魏佳动作快,按住了她面前的孩子,林奢译动作慢半拍,原本围在他身边的几个孩子,他一个也没抓住,还不小心把梳子扫落在了地上。 魏佳了然地笑。 林奢译也好脾气地笑笑,他站起身,和其他老师一起,准备出门去逮人了。把一个个蹬腿的小朋友抓回来,洗漱完,喂完早饭,裹得严严实实。 超大雪人带不走,小朋友们吵着要和它合影留念。 便有老师趁机教育了小朋友,喜欢雪人,也要喜欢雪人鼻子,不能挑食,以后胡萝卜都要通通吃干净。嗯……不喜欢吃苹果的,以后也要多多吃苹果。不许摘帽子,要和雪人一样,把帽子戴好才能和它一起拍照片! 院长认出了雪人帽子是原本林奢译戴的那顶。林奢译对她摇摇头,拜托她不要把雪地里长出了一个比小朋友们还要高大的雪人的秘密说出去。 在清早稀薄的阳光中,他的脸色白净,没有什么血色,也和雪色差不多。 院长突然发问:“你吃饭了吗?” 林奢译微愣,他意外,还反应了一小会儿:“没有。”他不觉得冷,也不觉得饿,他喜欢听小朋友们欢快的笑声。 直到确认每个小朋友都系好了安全带,热热闹闹的大巴车启程,要回家了,林奢译才算是得了片刻的空闲。他也在座位上坐下,在脑海中回想遍每一处细节,没有纰漏,长舒一口气。 坐在他身边的,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 和林奢译一样,在跟班做实习老师。但她显然没有林奢译经验丰富,这两天下来,被小朋友们吵得头晕脑胀,眼花缭乱。她偷眼打量了一眼,这位备受小朋友喜欢的男老师,把手里攥了一早上的早餐袋递给他:“饿了吧,这个给你吃。” 林奢译没动。 袁圆怕他误会,忙解释:“我我我看你一直在忙活,早饭也没吃。我就打包了一点,是两个豆沙馅的包子,”面前的男生笑起来很亲切,但他此时不说话,看着她,莫名地让她有种害怕的感觉。袁圆慌乱起来,语无伦次地开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没有事先问问你喜欢吃什么!我我我下次注意!” “没什么。”林奢译接过早餐袋,还很烫。他拿在手里,看姑娘还是紧张,就咬了一小口,眉眼微弯,笑说:“很好吃,谢谢你。” 袁圆看见了他笑,也不紧张了。 她自我介绍说她叫袁圆,是此次大班的实习老师。 林奢译又微笑了笑,点头。 袁圆明显还想继续说什么,遗憾地是,林奢译适时地侧过了头,他假装在看窗外一路飞驰的雪景,然后趁袁圆没有注意的时候,把嘴里的豆沙包吐在了纸巾上。 他不想吃东西。 他只想平安地回去,再快一些,顺利地结束此次旅行。他事先查过,如果路况不堵车的话,到达市区应该是中午时分,他应该是有时间和施妤见一面的。 手机屏幕按亮。 壁纸是他后期整理圣诞纪念相册时,发现的被旁人抓拍到的施妤。施妤站在舞台灯光下,被光照得闪闪发亮,特别好看,即使他看过好多次了,每次都还会感觉心动。 屏幕熄灭。 林奢译考虑要不要给施妤发消息。 屏幕再度亮起,有人给他打了电话。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阎燕”。 坐在一旁的袁圆听闻动静,提醒他:“不接电话吗?” 林奢译将手机翻面,“等会回。” 大巴车上充斥着小朋友们的各种聊天,吵吵闹,老师们不管,全心全意看顾着他们不要从座位上站起来就行。袁圆也意识到了这事,“是挺吵哦。”她有心多和林奢译说两句,绞尽脑汁,灵光一闪,道:“这世上重名的人还挺多。” 林奢译说:“是吧。” “当然啦,”袁圆在座位上扭了扭,不好意思地说:“刚看见有个叫阎燕的给你打电话嘛,我不是故意看的哦,只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就看见了。我嫂子也叫阎燕!是不是很巧合!” 阎燕是h市第二女子监狱,负责看押祝沁澜的狱警。 林奢译感觉手机的震动停止了。 他说:“是挺巧的。” 袁圆追问:“你认识的这个阎燕是做什么工作的?” 林奢译和气地笑了笑:“卖保险。” “哦哦。”话题又回到了死节。可恶,她简直和她哥一样的笨嘴拙舌,这难道真的是袁家遗传下来的恶劣基因在作祟吗?! 袁圆恨恨,她真得很想,很迫切地向小林老师学习照顾小朋友的经验!就以她现在还不能独立照顾小朋友的情况,怕是连三个月的试用期都过不去,她要被开除了。 大巴车停在服务区时,林奢译多走几步,挑了个四周没人的地方,给阎燕回电话。 阎燕倒也言简意赅,一是说祝沁澜已强制转送精神病院;二是说针对祝沁澜的特殊情况,有一位国际知名的心理医生愿意对她进行辅导治疗,但需要相关家属的配合。 “请问你能联系上你的外公外婆吗?我申请查到了他们的留存电话,但拨回去是空号。医生说,有父母的帮助,治疗成功的可能性会大大提升。” 林奢译也没见过他的外公外婆。 他曾在祝沁澜和林笃译无止尽的争吵中,似乎听说过,在祝沁澜执意要和他爸结婚时,祝父大怒,和祝沁澜解除了父女关系。 叹口气。 空气中浮现出轻飘的白雾。 林奢译说:“麻烦您了,阎警官。我想想办法。”挂断电话后,他伸手抓了把雪,被厚雪压弯的树枝颤颤,也落了些雪在他裤腿和鞋上。 回到大巴车上。 林奢译没有扶栏,双手抄进兜里,里面的手指还在发红。他的体温一向偏低,暖了许久不热。当施妤问他回程的时间,他回复她消息,打字的手还隐隐发冰,在颤抖。 林奢译:正在输入中…… 病不娇,败不馁 第37节 林奢译:正在输入中…… 林奢译:还不确定 施妤:那好,就不等你吃饭啦。 林奢译心里骤然一痛,想要的东西抓不到,无尽的懊悔和焦躁又开始在他心底盘桓。想见施妤,想抛下所有的一切,只想见她。林奢译把多余的字盖住,“那好,等你吃饭。”他指尖紧紧地扣住屏幕,似乎有人喊了他的名字,他全然地听不见。 施妤施妤施妤。 “小林老师!!” 院长猛地拍了下林奢译的后背。 林奢译惊醒,他的眼珠发黑,执拗盯着屏幕时的凶劲儿还没散去。院长又拍了拍他的后背,“想什么呢这么专注,叫你几声都没听见。” 不知何时,大巴车已经回到了幼儿园的门前。 小朋友们正在老师的带领下,依次下车,被等候已久的家长们接了走。林奢译下车时,汽车旁只剩下了几名老师。院长笑说:“这两天大家都辛苦啦,赶紧回家休息吧!” 余下的老师陆续离开后。 面前的幼儿园寂寥下来,只剩下了林奢译一人。 他背起包,用钥匙打开侧门,冰冷的铁门发出碰撞的响声,他往里走。 后院的小操场,照例是空旷无人,落尽了雪。 林奢译一路走,在白净雪地里走出一串脏兮兮的脚印。他要回他的员工宿舍去住,一层层楼,格子间。从空中俯视看,四方形的幼儿园,四面铁围栏,在空无一人的时候,何尝不像是一座冷冰冰的监狱。 屋檐下,有人久等他。 林奢译回想了下,笑了笑:“知遥没参加这次的活动。” “嗯。”身穿定制西装的男人伸出手,礼貌问好:“林奢译,我这次是专程来找你的。重新介绍下,我是祝沁澜的主治医生,李梁睿。” 第35章 冬天下过雪, 冷得很了,阳光都冻成了冷白色,一寸一寸, 从上到下的笼罩,给车窗外的景色蒙上了一层不真切的滤镜感。 萧索的行人,变换的红绿灯。 施妤对去阳霁家的路很熟, 路口了转弯,附近有超市和菜市场。但她泛起懒, 从地下车库取了车,中途就没再停下来。 两手空空地敲阳霁家的门, 蹭饭吃, 她只带了提前准备好给知遥的礼物。 阳霁把门打开。 施妤站在门前, 特意地, 先朝屋里面望了眼。 阳霁懂施妤的意思, 侧过身, 方便她进来:“梁睿有事出去了,不在家。”她说这话时, 唇边散不去的苦笑, 只让站在她腿边的小知遥看清楚了。 知遥喊了声:“妈妈。” 阳霁勉强打起精神,笑说:“不和施妤姨姨打声招呼吗?” 知遥便昂着小脸,小声地喊:“施妤姨姨好。” 隔了许久不见,小姑娘似乎又回到了当初时,那种怯生生、乖巧的样子。她没有主动上前,向施妤表示进一步的亲昵。可当施妤要抱她时,她也没有和最初一般的抗拒。 只安静地让施妤抱了起来。 施妤揣着小姑娘, 颠了颠重。 嗯,小姑娘看着没怎么长个子, 果然体重也没怎么变。 她可是向林奢译咨询过的,四五岁的年龄段,是小朋友长身体的黄金时期。她买了好些营养品,务必要让阳霁多加重视,从今天开始吃。 施妤一边想,边抱着知遥,往屋里走。 走第一步时,她动作还生疏,但多走了几步,她找回抱崽儿的手感,半托半抱着,知遥靠在她怀里的动作也从僵硬,渐渐的舒缓起来。 小姑娘扭了扭身子,把头枕在施妤颈侧。 感觉到施妤身上传来的冷意,她犹豫了一瞬,还是帮她暖起了耳朵。热乎乎的掌心放在施妤的脸上,帮她暖被冻僵的脸蛋。 施妤笑眯眼,谢谢小姑娘。 知遥不由随着她的笑,放松了紧张的心。妈妈说施妤姨姨工作很忙,不能打扰她。她以为施妤姨姨会把她忘了。施妤有时候忘东忘西,还拜托过她来提醒她。 知遥的记忆力很好,能记住很多事。 幼儿园的老师们都夸她。 从小阳霁跟她讲说,她有爸爸。爸爸很高,很帅,很温柔。知遥对“很帅,很温柔”没有确切的认知和定义,但很高,她第一次见到李梁睿的时候,拼命昂着脑袋看他。 男人居高临下地也看她。 用成年人特有的,俯视的目光。 施妤在屋内环顾一圈。 她还没见过李梁睿,但她对阳霁家很熟,看来看去,没发现屋内有什么显著的变化。她打趣说:“你家不像是新添了个男主人的样子。” 阳霁无奈地笑:“梁睿前些日子一直出差,这两天刚回来。住没几天,自然没什么东西。”不止没什么东西,冰箱里的菜也寥寥。她穿了外套出门,施妤正给知遥展示新买的新奇玩意儿。阳霁问:“想吃什么?” 施妤随口道:“随便吧。” 她在阳霁家吃饭不挑,阳霁做什么她吃什么。 吃过午饭,施妤去刷了碗。 知遥舍不得施妤,难得任性,说自己不困,不需要睡午觉。她小手小脚,缩在施妤的身边,施妤便把她抱在了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她的后背。 电视节目很无聊。 施妤打个哈欠,知遥更是打个了长长的哈欠。 施妤看她昏昏欲睡的模样,轻声问阳霁:“他怎么还没回来。”她自然对李梁睿没有好感的,话里提起“那个男人”,还有早些年看阳霁独自艰难生活,积攒下来的怨念。 阳霁说:“不知道。” 施妤问:“他没跟你说吗?” 她把话问得理所应当,阳霁反而不知道如何回答。阳霁轻声说:“梁睿的工作性质比较复杂,我没有过问过。” 施妤微微蹙起了眉。 她对这种说法颇有异议。 因为不同于阳霁,她对林奢译的行程可谓了如指掌。 她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小林老师都会主动汇报给她。 他滑雪摔了大跟头,他似乎有打冰球的天赋,他用勺子,喂小朋友吃橙灿灿的烤地瓜。他还给她买了纪念品,是什么,暂时保密。 不过根据以往经验推测,林奢译怕是被纪念店的店员忽悠着,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仅有的钱,他都喜欢往她身上花。 林奢译明明改变了很多,却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 施妤以为那些失去了的、被她遗忘了的、朝夕相处过的感情和默契,甚至不需要回忆,只在日常点滴中,便如流水般,缓缓地重新包裹住了她的心。 但阳霁明显不欲多言。 她没有回避她的视线,却生硬地岔开了话题,也问:“你和小林老师,怎么样?” 知遥听见熟悉地几个字,勉强打起精神,睁了睁眼。她想听,可施妤藏着笑,故意伸手遮在了她的眼前。 黑咕隆咚。 看不见,看不见了。 知遥半睡半醒中,以为天黑,睡意更浓了些。施妤小幅度调整了她的姿势,小姑娘支撑不住,很快就睡了着。阳霁抱知遥回房间,施妤给她盖上被子,掖实了被角,才是说:“幼儿园有露营活动,他下午才能回来。” 阳霁问:“你们重新在一起了吗?” 施妤眼睫微动。 她觉得阳霁的说法,好像有点问题。 她并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她和林奢译的事。 阳霁突然笑开。 她嘴唇涂得口红色,鲜艳欲滴。即使在家里,吃过饭,也妥帖地补过了妆。她笑着说,“我也只是猜测。因为我一直觉得,”她似乎不知道该什么形容,“你好像只有,不规整的一半。” 点到为止的人际关系,缥缈无定的感情。 她从前以为施妤是“不需要”,后来她觉得,可能是施妤曾经得到过太多。多到她可以随意浪费,多到她可以完全不珍惜,甚至于她无意识地,被太多太浓烈的感情所包裹,而隔绝了与其他人的正常相处。 “当我发现你和林老师有猫腻的时候……” 施妤问:“很明显吗?” 阳霁说:“超明显。” 施妤自认对自己还是很了解的,她辩解说:“我没有。” 阳霁更换了说辞:“你是反常,他是明显。”她眼神温柔一些,“我以为你终于放下了过去,决定敞开心扉,接纳他人。没想到,林老师就是过去的那个人。”她双手微得合拢,试图把话题变得轻松一些,“重新在一起了。” 施妤还是不明白。 阳霁笑着叹口气:“好吧,我举个例子。”她性格里的内敛,让她并不容易说出这种话,她斟酌着措辞,“你……是不是以为你从来不挑食?” “对啊!” “那是因为……我只做你喜欢吃的。”赶在施妤反应过之前,阳霁连忙改口,“你来我家吃饭时,虽然你说了‘随便’,但我会选择做些你喜欢吃的菜。” 施妤露出一个被背叛了的表情。 她可是厚着脸皮,在阳霁家蹭吃蹭喝了很多次,并美其名曰:不过多一双筷子的事儿。现在告诉她,其实对方一直在迁就她,多让人难为情啊。 阳霁握了下她的手,又很快松开。施妤并不喜欢有人过多的触碰,“不过没关系,”她说着,眼眶有点发红,“因为我们是好闺蜜嘛。”虽然一开始是她一厢情愿的缠着施妤,但后来,确实是成为朋友了。 阳霁总结她这几年和施妤相处的经验,“你需要一个给你很多很多爱,时刻把你放在第一位的人。” “你的不规整,他会完美的贴合。” 小知遥睡醒之后,施妤和她一起做幼儿园的手工作业。 施妤剪出来树的形状,知遥在树干的部分涂上棕褐色,在枝丫的部分涂上绿色。她剪出来花的形状,知遥用胶棒小心翼翼地粘在枝丫上。 阳霁没有参与,只在一旁笑着看她们。 病不娇,败不馁 第38节 她时不时也看向挂在墙上的时钟。 直到施妤在她家吃完晚饭,已经到了晚上七点多,都没有见李梁睿回来。施妤不满意,还要说李梁睿的坏话,这话她说了好几年,简直出口成章,稀里哗啦。 阳霁捂着知遥的耳朵,不让小姑娘听。 施妤捏了捏知遥的脸蛋。 知遥乖巧地笑,眉眼弯弯,露出两个小酒窝。 施妤这才从知遥身上,勉强感觉出一点李梁睿的好。基因好,小知遥真真是可爱。 施妤一路开车回家。 冬日里的冷没吹到她几分,但林奢译明显受了寒。 施妤给他拨去一个视频通话,他良久接起来,头发还在滴水。他没开房间里的大灯,像是书桌旁亮起的一盏台灯。在不甚明亮的光晕里,他湿漉漉的,平添了几分脆弱感。 林奢译哑声说:“对不起。” 没见到面。 他声音哑得厉害,脸色也缺氧般的发白。他拿了条毛巾擦头发,努力地擦了擦脸,从视频里看上去有血气一些。他怕自己不好看,施妤不愿意和他多聊了。 施妤问他吃药没有。 林奢译说:“只是吹了点寒风。” 明明照顾小朋友那么细心,怎么到自己身上,就不上心了。施妤心疼他,说:“把头发擦干净。”她看林奢译动作慢吞吞的,催促他,“我要看你擦干净,才能关视频,放你去休息。” 于是林奢译擦头发的动作更慢了。 他的头发偏长了些,滴答滴答的水,在肩膀处氤氲出一小片湿痕。他穿着的薄体恤,湿痕贴了骨,显出来了极瘦得一段颈窝。 施妤提醒说:“衣服也要换一件。” “嗯。” 她在关心他。 林奢译擦额发的时候,毛巾虚虚盖住了他的眼睛。 他一边擦,动了动唇,一边轻声说:“施妤,我头疼。”好想她,即使看着她,也还是好想她,“我的帽子丢了。好像是忘在营地了。”即使知道不应该再对她撒谎,不能再重蹈覆辙。 但他还想要她的关心。 视频另一端的施妤,正坐在灯光明亮的客厅里。 她的视线没有直视屏幕,嘀嘀咕地说:“知道啦。”她起身去拿了什么,然后回到了视频前。她戴着一顶棕色的冬帽子,是个男款,帽子有些偏大,滑滑的垂落下来,斜露出头顶一个毛绒绒的大毛球:“你觉得这个怎么样?”她补充说,“我当时买了两顶,买一赠一的。” 林奢译定了一瞬,温柔地笑开:“一定很暖和吧。” 第36章 冬帽子很暖和。 陈宇宙作为向日葵班的安全协管员, 光明正大地跑出了教室。他一早就瞅准了,小林老师今天换上了一顶新帽子。绕到小林老师的身后,趁他蹲着身子和小朋友说话的时候, 陈宇宙一把抓住了帽子顶端,那颗晃悠悠的大毛球。 但他没舍得紧抓。 更像是飞快地摸了一把。 毛球软乎乎的,从他指缝里溜走了, 换来了小林老师惊讶地转头。 陈宇宙敬了个礼,声音洪亮地说:“老师, 早上好!” 林奢译笑着说:“早上好,宇航员。” 他温柔地扶正了依靠在他怀里的小朋友, 卷卷衣袖, 从长袖子里掏出她的小手, 郑重其事地交到了陈宇宙的手上。 陈宇宙得令, 道:“宇宙号飞船, 启航!” 他肩负的安全协管员是个非常非常重要的岗位, 要小心翼翼地,护送那些走路都走不稳当的小班孩子, 安全地从校门口抵达班级。 虽然是冬日寒冷的早上, 但陈宇宙忙得热火朝天,来来回回,跑了一趟又一趟。终于赶在上课铃响之前,他成功地护送完了最后一个小孩。 小林老师支付了他工资:两颗糖。 糖是没有吃过的新品种,软软的,做成了向日葵的形状。捏起颜色是半透明的灰褐色,难得的卖相不佳, 古古怪怪。 看起来不怎么样…… 不过陈宇宙坚定地相信,出自小林老师之手, 一定是好吃的! 陈宇宙珍惜地把糖揣进口袋。 但他没有着急离开,昂着小脸,他问:“老师,我能再摸摸你的帽子吗?”那颗大毛球,纤细的毛毛随着风晃悠,柔软异常,看得他一直心痒痒的。 小林老师向来对小朋友们有应必求。 陈宇宙虽然是疑问句,但他已经做好了揉毛球的准备。 却没想到,小林老师这次竟然摇了摇头。 他摇头的时候,帽子顶端的大毛球也随着他的动作,左摇右晃,右晃左摇。 呜。 陈宇宙发出一声悲鸣。 更想揉了。 林奢译从围裙口袋里摸出纸巾,帮陈宇宙擦了擦汗湿的额发。边擦,他有些为难地说:“不可以。” 陈宇宙不死心,想要摸毛球的手蠢蠢欲动。 小林老师只好解释说:“这是最重要的人,送给老师的礼物。”冬天里稀薄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惯常冷得发白的脸色,终于泛起了点红。 “最重要。”他强调。 作为补偿,林老师又给了陈宇宙两颗糖。他还剥了一颗,喂到了陈宇宙的嘴边。 陈宇宙嗅了嗅,有股清淡的梨味儿。 他犹犹豫豫。 小林老师很懂他,笑着说:“秋梨糖一天可以吃两颗。” 陈宇宙捂住刚刚放满了四颗糖果的口袋,满眼期待,一颗,两颗,他会数数,那他两天就可以吃完了欸! 哄着陈宇宙回了班级。 林奢译没有早课,便把这几天做好的秋梨糖取出来,依次做好了小包装。他学做的许多零食,都得经过幼儿园后厨的质量验证,才能给到小朋友吃。 秋梨糖有润肺止咳的效果,微微甜,一个小朋友一天两颗。 但他们很快从陈宇宙那里学到了如何从小林老师手里哄骗到更多。比如趁他外出回来的时候,申请要摸他帽子上的大毛球,或者夸他的新帽子好看。 冬帽子难道是什么神奇的魔法道具吗? 小林老师想要离开,但他身后面跟着一长串的小朋友,甚至还有别的班赶来凑热闹的孩子。他们灵活地四散开来,快乐地尖叫着,成围堵之势,从教室出发,迅速在小操场上包围住了他。 他躲不开了。 一群小朋友,像是一片生机勃勃的向日葵花。他们抖擞精神,极富有朝气地夸赞,“小林老师你的帽子好好看。”“是老师的女朋友给买的帽子吗?”“我见过老师的女朋友,和老师很般配哦!” 林奢译更无措起来。 他从围裙口袋里摸出了几颗糖,递给小朋友。 每个人拿一颗,却有更多人期待地看着他。于是那向来满满当当的围裙口袋,像是漏了气的气球,一点点扁了下去。不但糖分没了,连抹脸抹手的油油也被分刮走了。 陈宇宙护在林奢译的身边,大声喊:“你们不要欺负林老师了!”他急得不行,索性把自个口袋里的糖也分享出来,都分给了其他小朋友。 陈宇宙很痛心。 那是他辛辛苦苦赚来的工资。 但林奢译揉了揉他的脑袋瓜,温柔笑着说:“谢谢宇宙,保护了老师。”陈宇宙又觉得心甘情愿。心甘情愿,就是虽然很痛心,但是心里也觉得开心。 是种极少数小朋友才会体会到的高级感情。 * 小林老师的糖不够分。 施妤却有很多。 她的秋梨糖是小熊形状的,透明的包装袋里,捏起来弹性十足。 施妤大方地把糖分给了同事们,并获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家里有崽崽儿的同事凑上来,又要从她那里获取制作秋梨软糖的方法。 施妤说:“知道,知道啦,会去问得。” 同事羡慕地说:“又是男朋友给你做的?” 施妤说:“是他给小朋友做,顺便给我一些。” 整整一大罐,她不爱喝秋梨膏泡的水,但给她的秋梨糖太多了,林奢译的意思是,看到糖,就要想起来喝水,冬天多喝热水! 施妤每每的说辞,无非是“他给小朋友做的”“他在幼儿园顺手做的”“是做给小朋友的零食”,考虑到家里孩子到了年岁,要上幼儿园,同事终于忍不住问:“你男朋友在哪家幼儿园当老师?” 施妤:“啊?” 同事说:“听起来很不错啊!” 施妤不解:“什么很不错?” 同事一副过来人的表情,拍了怕施妤的肩,意味深长地:“把你照顾的就很不错。”这个冷冬天,施妤除了最初的时候感冒,难得没病没灾的度过了。 陶妍妍喜欢吃。 施妤便把大部分的秋梨糖都给了陶妍妍。 上班打卡来一颗,回复邮件时来一颗,加班时来几颗,泡咖啡时吃得更多。陶妍妍打个哈欠,习惯性地把手往桌子上摸,摸了个空:“施妤,没糖了。” 施妤被她传染,忍不住也打个哈欠。 她把仅剩的几颗让给了陶妍妍,附带的,也拆了包饼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零食都变成了林奢译做的。甜味淡点,奶香味浓点,放巧克力碎,还要可可爱的形状……林奢译任劳任怨,她提什么要求,他都照做。 不过林奢译精力有限,一次不会做很多。 施妤看着自个吃光了的零食抽屉,后知后觉,她又有好几天没见到林奢译了。 病不娇,败不馁 第39节 加班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直到现在她也很不适应,如果她没空搭理林奢译,他真得会很老实、不吵不闹,没有存在感! 在两人重逢之前,施妤偶尔还会梦见以往的事,从噩梦中惊醒。 而现在,那些荒谬反复的哀求,歇斯底里的眼泪,几乎在她记忆里逐渐模糊了,更多的是林奢译身边围绕着吵吵闹闹的小朋友,他温柔笑着的模样。他无声、笨拙地努力,他透过熙攘人群,静止不动,只是凝望她的眼神。 她吸取以往的教训,明明应该远离他。 但是…… 施妤不自觉按住了右手腕,冬天里的厚重衣袖,遮盖住了那道已经愈合的伤疤。她有点想见小林老师了。 施妤查看了下尚未阅读的工作邮件,粗略地估算了手头的工作。她觉得节省掉午饭时间的话,她应该能早下班。 身边的陶妍妍发出一声哀鸣。 施妤专心工作,不接话。 但工作群里的领导@了所有人,群公告提醒,想不看见都不行,“今晚继续加班,午饭也包,凭餐票报销。” 施妤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吓了陶妍妍一跳。 “怎么了?” 施妤回过神,慢吞吞地又坐下了。她从齿缝里磨出一句话,抱怨地小声说:“我缺的是钱吗?是约会的时间!”再想想小林老师落寞的神色,他故作淡定地说“没关系”,但实际嘴唇抿得苍白的可怜模样,施妤怒从心头起,戳开领导的头像,噼里啪啦地打字:怎么能一边关心员工找没找对象,一边压榨员工的约会时间呢?! 删掉。 施妤很怂气地:领导,我身体不舒服,今天晚上想请假。鼠标一滑,她发现她上一次给领导发的消息也是“身体不舒服,想请假。” 施妤:! 糟糕,应该换个理由的。再想撤回,已经晚了。 消息显示已读。 领导回她:…… 施妤:好的领导,收到领导,我会坚持,自己克服这种小问题[加油][加油]。 强制加班的颓丧气氛在部门里蔓延开来。 陶妍妍丧气到不行,都忘记提醒施妤点外卖了。眼看到了午饭时间,再点外卖也来不及。她攥住施妤的手,抓紧最后一分一秒:“走,下楼买饭去。” 不能不吃饭。 必须得走报销。 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薅公司羊毛的机会,是身为卑微社畜最后的尊严。 公司楼下的商铺不少,饭点赶着吃饭的人同样很多。两个人找了家排队较少的店,点餐,等饭,然后在套餐上桌的时候,面面相觑。 果然外卖叫久了,把选餐馆的黄金法则都忘了。 这家店排队少,饭菜肯定很难吃啊喂! 施妤把套餐里的菜依次尝了一口,然后再也没动过筷子了。她打开外卖app,重新点餐。她宁愿饿着,回去继续上班,也不要再多吃一口。 陶妍妍勉强吃了一半米饭。 她越吃越来气,愤愤地说:“要加班已经很辛苦了,难道我还不能吃点好的吗?”她突然想明白了,彻底地想开了,“我要自暴自弃。”她目光透过玻璃窗,灼灼地望向对面的闪亮招牌,“我要吃蛋糕。” 陶妍妍裹上大衣,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陶妍妍神志相当不清醒,动作却很迅捷。 等到施妤赶到甜品店,她挑好了两块小蛋糕,排队等结账了。 施妤试着拦住她,毕竟事后,她肯定会哭啼啼地后悔:为什么想不开,为什么要吃这么容易发胖的东西,都是工作要害我,我这应该算工伤,工作压力肥!!! 施妤说:“你吃这个肯定吃不饱。” 陶妍妍想了下,点头:“再给我拿个木糠盒子。”她目光在收款台转半圈儿,拿了盒手指饼干,转一圈儿,又拿了盒手工糖。 施妤接过她手里的糖盒,看上面的外包装。 也是秋梨糖,特意标注“手工制作”的标签,花里胡哨的铁盒包装,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实际的克数并不多。 施妤帮陶妍妍放回原位,又被收款台旁边的几款甜点吸引了目光。 虽然这家甜品店开在她公司楼下,相隔一条马路的距离。但她每天匆忙上下班,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了。 秋梨糖,薄脆,巧克力曲奇。 这家店铺的招牌点心,她一样样把包装拿起来细看,心中渐渐被一种奇怪的感觉占据。她有些愣神,直到陶妍妍出声喊住了她,“在想什么呢!” 施妤笑笑:“没什么。” 她不是天生猜忌、多疑的性格。 正值中午时分,甜品店生意火爆,来往的人很多。 两人艰难地向外移动。 进门时尤不觉,出门去时,便很容易地就能看到了那个在等候区静坐的身影。甜品店的巨大落地窗旁,他被阳光照耀的有些泛浅棕色的头发。他穿着件宽松毛衣,温和随性的打扮,他手里拿着一本甜品册子,但目光却径直投向了窗外。 他面无表情地,正凝视着街道对面,办公楼进进出出的人流。 施妤很难形容,那一瞬间,她的心在发抖。 第37章 那人是林奢译。 在看清楚他的瞬间, 下意识地,施妤和陶妍妍拉开了距离。 明明是稍显拥挤的甜品小店,她硬生生后退了几步。不小心撞到了旁人, 在她反应过来前,身体更如被烫到了一般,先瑟缩地缩了缩。 太糟糕了。 施妤料想自己的脸色应该也不太好看。 被撞的人主动跟她道歉。 施妤难堪似的, 别过了脸。曾经的林奢译所带给她的负面影响,远比她想象地要深。不能被林奢译看见她和旁人过于亲密, 这种认知刻在了她的条件反射里。但不一样了,施妤安慰自己。几年不见, 林奢译知错了, 并且改正了太多。她努力回想两人重逢后, 林奢译与从前的不同, 他温柔和气的微笑。 但那从方才就萦绕在她心里的违和感, 逐渐尖锐了起来。 原来是林奢译。 所以他会出现在这里。 即便她没有告诉过他公司的地址, 他总有办法知道。 跟踪?还是探听?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一边若无其事地跟她分享幼儿园的趣事,一边在公司楼下的甜品店里, 蹲守她的一举一动? 一连串涌现出来的想法, 种种藏在未知中的伪装和谎言,几乎动摇了施妤的心神,带来了熟悉的恐惧感。她上过当,无数次的选择相信林奢译,然后换来更为加剧的监视、伤害,恸哭与哀求。 施妤在质疑与信任中摇摆。 她甚至于不敢去探究真相了。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座位上的人影站了起来。 林奢译个头高,但从来都是极消瘦的。他偏好穿些宽松款的毛衣, 微弯腰时,也能显露出身体的窄薄轮廓。他拿起放在身旁的羽绒服, 慢吞吞裹了起来。像是他在幼儿园给小朋友们穿衣服时的认真,一板一眼地扣上拉链,拉起来,一颗一颗将外面的纽扣按紧实。 甜品店里的暖气开得足。 不过片刻功夫,他被熏得脸色有些发红。但他坚持把扣子扣到了最高的那一颗,怕冷似的缩了缩脖子,更显得他整个人柔软又无害的模样。 施妤一直在盯着他。 但林奢译却像是没有觉察到她。 林奢译礼貌地,将翻看过的甜品册子推放回了桌角。又望了眼窗外,他一边离开座位,朝店外走去。施妤顺着他的视线去看,对面办公楼里来来往往的人流,她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同。 他难道不是来找她的? 施妤想到这一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匆匆打发了陶妍妍,让她先回公司。在陶妍妍离开时,林奢译走得慢,依然在她的视线里,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 施妤从来没有做过跟踪人的活。 短短几步路,她左移右动,试图用过往的行人做遮掩。当林奢译走进办公楼,停在大厅前台时,施妤一个激灵,躲在了承重柱的后面。办公楼里多的是光滑可鉴的照明镜,看玻璃墙,或者看地板,也能隐约瞧出林奢译的轮廓。 林奢译在等什么人。 但得知那人不是自己,施妤的心情明显轻松很多。 等待的间隙,她看了眼手机。手指划到了在林奢译最后发给她的消息,按熄屏幕,他并没有跟她说他要外出的事。其实他也没有必要,事事都跟她汇报。明明之前信息发得勤,但今天上午都没发几条。 施妤为无关紧要的小事纠结了一会儿。 当她再抬眼,便看见林奢译在与一名女士交谈。 施妤:? 她一度都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林奢译和别的女生见面,还是林奢译有朋友,能见面的那种……? 在施妤的认知里,林奢译从来就不是受欢迎的人。 虽然他遗传了林阿姨,长相略秀气,但他总是面无表情,隐忍沉默。他的眼珠黑白分明,一动不动看人时,视线没有定焦,更带了一种无机制的冷漠感。 不止一个人跟施妤吐槽说,林奢译的眼神很吓人。 话听得多了,施妤偶尔也会拨开林奢译过长的刘海,看他的眼睛。乌黑透亮的眼珠里印出她的模样,他满眼的欢喜色,不止不吓人,还很可爱,很渴求,很可怜。尤其他被自己欺负了,眼尾发红,抿紧了唇,唇色也发红。但他却不敢挣扎,怕挣脱了她的手,她就不再愿意把视线放在他身上了。 施妤的心情从惊疑不定,滑向没来由的落寞。 就像圣诞晚会那天,她站了远,看向被孩子们包围的林奢译。 他很好,和她无关。 当初在他精神崩溃,最需要她的时候,是她狠下心,无视他的苦痛哀求,坚决地选择放弃了他。现在他变得温柔,受欢迎,重新出现在她身边,她也没办法再要求他从一而终,自始至终地只注视她一个人了。 阳霁说她,需要一个能给予她很多很多爱,时刻把她放在第一位的人。 病不娇,败不馁 第40节 其实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 兜兜转转,没变的那个,原来是她自己。 没有什么事是上班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加班。 闷头干活解千愁。 施妤又看了眼和那女士聊得正欢的林奢译,她果然还是没办法接受,他会受女孩子欢迎吗?小林老师平时挺受小朋友喜欢的。老师人长的好看,温温柔柔地说话,还会做很多好吃的点心。可恶,他身上还总有股若有似无的曲奇奶香味。 每次两人约见面,并排走。 林奢译规规矩矩地,只看着她笑。都是她忍不住,主动要抱抱他。他穿得衣服质感很软,用脸颊在他颈侧蹭一蹭,又软绵,又好闻,能充分治愈她饱受加班摧残的心。 施妤一边想,一边绕开大厅前台,去坐电梯。 她是个成熟的大人了,要以事业为重,怎么能沉迷小林老师的糖衣炮弹。这么想着,在电梯合拢的时候,施妤还是犹豫地向林奢译那边看了一眼。 出乎她意料的,林奢译发现了她,并朝她追了过来。 但他没有继续往前走,停在了距离电梯不远不近的位置,脸上是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委屈和失落。他动了动唇,无声地说了什么。施妤却觉得自己听见了。 林奢译一定在喊她的名字。 施妤赶在电梯闭合前,拦住了电梯。 林奢译跑过来,紧张地要看她的手有没有受伤。他捂着施妤有些泛冷的手,放在自个颈侧帮她暖和,自己却被冰得一抖。他问施妤:“你怎么会在这儿?” 施妤闷闷地说:“上班。” 她没问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林奢译说:“我来找旎旎妈妈拿药。”他手臂上挂着个卡通的小药包。 方才跟他说话的女士还没走,此时也走了过来。 虽然在同一栋办公楼里上班,但两人不在同一家公司,没见过面,自然不认识。女士看着施妤,有些抱歉,又有些惊讶。她夸张地捂了下嘴巴:“你就是传说中小林老师的女朋友?” 这是怎么个说法。 顶着小林老师女朋友的身份,女士明显对她热情了很多,不,应该说热情地可怕了。在小朋友们口口相传、匪夷所思的传说里,她终于见到了本尊。 林奢译难为情地,催了句:“旎旎妈妈,药我收到了。” 旎旎妈“哎”了声,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一圈儿,加上了施妤的微信,才罢休。她冲施妤摇了摇手机,示意她有空联系。 施妤给她添加备注的间隙,听见林奢译小声说:“旎旎最近有点感冒,她妈妈送她来幼儿园的时候,忘记把药给我了。我来找旎旎妈妈拿药。” 他把话重复说了一遍。 施妤已经听明白他的意思了。 林奢译哽了一下,继续说:“我不知道你在这里上班,我……我不是故意来这里的。” 被他一解释,施妤更觉得之前怀疑他的自己罪大恶极了。 林奢译小心地打量施妤,见她不怎么高兴,当即也不敢多说什么,实在是他之前有太多太多黑历史,骗过施妤很多次。把施妤的手暖热之后,他不安地笑了笑:“我打扰到你上班了。” 他应该要走的。 林奢译勉强地说:“回去上班吧。” 可他站着没有动,他很想她,想多看看她。 施妤一声不吭地,也没有走,反而抱住了林奢译。把脸埋进他衣服里,她难过地蹭了蹭:“对不起。” 林奢译有些无措,温顺地沿着她的话说:“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来这里,我下次不会再来了。对不起,让你在这里看见我了。” 施妤从他怀里昂起头。 林奢译被她看得更僵硬,从内心深处萌生的羞愧感,令他眼尾一点点泛起了红。他有话说不出来的时候会流泪,只是单纯的生理反应,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他并不是委屈想哭,“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 明明是她的错,是她下意识地怀疑他。 既然现在她选择重新和林奢译在一起,就应该选择相信他。 施妤抱紧了林奢译,又把脑袋埋进了他怀里,闷声说:“你也抱抱我。”她说,“刚刚既然看见了我,你要喊住我。不然就见不到面了。” 林奢译说:“我以为我看错了,原来真得是你。” 他动作轻缓地在施妤后背拍了拍,还要解释,“对不起,我下次不会再过来了。”被他夹在唇齿间,含糊地一语带过的,是一句“我好想你啊,施妤。” 他过来只是想见她一面。 第38章 施妤和林奢译抱了抱, 黏糊糊地,被他柔声安慰了好一会儿。 林奢译在幼儿园里哄多了小孩,很有几招, 说话又轻又柔。加上他见施妤难过,自个心里也不好受,说起话来更柔软了几分。两个人旁若无人的拥抱着, 施妤没松手,他绝不会先放开的。 施妤还想说:我不该误会你。 但她没说出口。 反而是林奢译在道歉:“对不起。我不会再过来了。” 他保证似的, 反复强调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遍都像是把小锤子,敲在了施妤心上。比她从前狠下心告诉林奢译“不准再跟踪我”, 更让她愧疚了。 施妤从林奢译怀里抬起头, 只敢露出眼睛, 逃避地看他。 她看见林奢译眼眶里残留着褪不去的红, 他的委屈。他被迫回到了过去, 重复着从前说过的话, “对不起”“不会再过来”。可这一次,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 “可以过来。” 施妤艰难地开口。 不过说完这一句, 后面的话就轻松了很多。“年底了公司要赶项目, 我没办法经常去见你。”她想起了小林老师近来的乖巧,他鹤立鸡群般,站在一圈儿被送到幼儿园的小朋友中间,用不自知,同样可怜兮兮地眼神看她,“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来找我。” 施妤把话说完, 没得到林奢译的回复。 林奢译足足愣了有几秒,才问:“真的吗?” 他脑子一时转不过复杂的弯, 只凭借直觉小声地追问:“我每天都有空。每天都可以来找你吗?”但他说完,身体一僵,立刻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狠下心把怀里的施妤推到了一臂远的距离,“幼儿园的工作也很忙,我、我有空的话,会、会——” “——提前通知我。” 施妤循循善诱,帮他补齐了后半句。 林奢译抿了抿唇,抿不住笑。 他把手放回口袋里,暗自握紧了手机。提前通知=可以见施妤=可以光明正大的见施妤。他不必三更半夜,躲在楼下等办公楼一层层的灯灭,不必再怕自己一眨眼,会错过施妤开车离开的那一瞬间。冬天里夜很冷、很黑,他每每在阴影里站久了,更格外地想念施妤,想和她说几句话。 林奢译坐上回程的公交车时,还在思索。 施妤真得好可爱,善良。 他不能再得寸进尺,至少不能再去她家楼下蹲守了。他把手机备忘录里的地址删掉了,强迫自己把门牌号也忘掉。虽然跟施妤说了“对不起”,但说谎骗她的事,不能再做了。不能再做了。不能再做了。 林奢译反反复复地默念。 然后成功无视了公交车的报站音,坐过了站。 林奢译一路小跑,回到了幼儿园。他比平时回来的迟,小朋友们纷纷结束午睡,要开始下午的活动了。班主任魏佳挨个给小朋友穿衣服,领去厕所。向日葵班只剩下她一个老师,她忙得脚不沾地,连院长都赶来帮了忙。 “哎,林老师,怎么回事呀!” 院长看林奢译跑得满头是汗,连忙递了纸巾给他。 林奢译摇了摇头。 他惦记着耽误了旎旎吃药的事。努力平复着呼吸,他先把背着的小药包打开。将旎旎妈手写的纸条看了两遍,林奢译按照说明挑出来了需要吃的计量,接了杯温水,递给旎旎。 即使药片在最爱的小林老师手里,也坚持散发着一股奇怪的苦味。 旎旎缩着手,拒绝吃药。 林奢译也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的药装在药盒里,早午晚三次,分量比起旎旎的,有过之无不及。大小不一的白色药片,他一颗颗吞下去,喝完了一杯水。药是李医生开的,能有效的稳定情绪。比起他最终落得个和他妈一样发疯的下场,林奢译更珍惜当前,吃起药来也毫不犹豫。 “生病得吃药才能好。”他半蹲在旎旎面前,告诉她,也告诉自己。 他有病。 这是李梁睿给他做过一期心理辅导之后,得出的结论。 祝沁澜有精神病。 她儿子大抵也逃脱不了关系。 除却先天性的遗传,从小生活在祝沁澜的精神折磨之中,无休止的扭曲争吵,以伤害和仇恨为代价的爱,都对林奢译产生着巨大的负面影响。他遇见了施妤,将施妤看做救赎,实际却并非希望她能拯救他。毁掉她,将她也推入污秽和泥潭,才是他真正想要做,也是他妈妈教会他唯一的一件事。 林奢译想要否认。 但诊疗室里的四面白墙,似乎都在细密的回响着李梁睿的声音。李医生向他咨询有关于祝沁澜的事,联系不上祝沁澜的父母,她儿子便成了唯一能知晓她过去的入口。 李梁睿问:“在你心目中,祝沁澜是个怎么样的人?” 林奢译无法回答。 “她是个合格的母亲吗?” 怎么样才算是合格。 林奢译需要一个参照的标准。 李梁睿推了下眼镜,笃定地笑:“标准因人而异。但你既然需要一个参照标准,便证明‘她’是不合你心意的‘母亲’吧。”他开始在病历本上写些什么,无端地让林奢译心生出些许烦躁。 “能描述一下你理想中的母亲吗?” 林奢译说不出来。 李梁睿举了个例子:“如果母亲温柔地对你笑,并且拥抱你,你会觉得开心吗?” 祝沁澜从来没有温柔地对他笑过。 她是个很矛盾的人,她需要一个孩子来将自己与丈夫绑定在一起,却又无比嫉妒身为孩子的他,与丈夫有着比她更深一层的血缘关系。她曾经拿小刀在他身上划了很多道,他疼得哭,拼命地挣扎哀求。祝沁澜任由他的血流了一地,只顾絮絮叨叨地说:好羡慕,好嫉妒你啊。 直到他不再哭了,麻木地躺在地板上。 在他闭上眼睛,以为自己会死掉时。 祝沁澜却又抱起了他,她拥着他,代替他,拼命地哭喊起来:“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她拨打了求救电话,哀求着谁能救一救被丈夫家暴了的她,被丈夫伤害了的无辜孩子。 病不娇,败不馁 第41节 林奢译说:“我不开心。” 李梁睿像是早有所料,问:“那有什么感觉?” “没有感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林奢译很少再对自己家的事产生感情波动了。任由邻居的非议,无论祝沁澜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稀奇。父母间歇斯底里的争吵,祝沁澜的恶意谎言,林笃译的愤怒与暴力相向。当祝沁澜精神崩溃捅死了丈夫时,他尚能一脸平静地打开门,拜托邻居奶奶帮忙报警。 所有的事,都无关紧要。 唯一重要的,只有施妤。 他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施妤身上了。 就像——他妈妈对他爸爸那样。 他羡慕着能和施妤有接触的人,嫉妒着能和施妤有接触的人,绝对理智地、疯狂地在谋划,利用极限的恶意、暴力和伤害来斩断施妤和所有人的联系,让她的世界里再无别的选择,只剩下他。 “这样是不对的,是吧?” 林奢译没有说话。 “一个人不能过度依赖其他人,首先要确立自己的完整人格,再来谈由人格衍生而出的感情。所以我认为你对施妤的感情并不能称之为爱,只是出于——”李梁睿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精神病变的偏执。” 享誉国际的心理医生显然很擅长这种事。 藏在银框眼镜后面的眼眸,注视着他的病人。 林奢译也在注视着他。 两人对视一眼,林奢译微微笑起来。 他的笑意含蓄而坦诚,徐徐地温柔,一如他每天,每时每刻微笑的模样,是小朋友们最喜欢的小林老师。即便是李梁睿也不得不承认,他找不出任何破绽。 但就是这样,完美即是伪装。 李梁睿想了想,刻意改为了带有情绪色彩的说辞:“你现在的行为,并不是你内心真正想要做的。如果你一味隐忍,‘崩溃’只是早晚的事。”他将林奢译对自己、和对施妤的看法揉碎在了言语中。 ——果然林奢译出声反驳了他。 “不会的。” 林奢译敛住了笑容,轻声说:“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 ——比起他自己的“崩溃”,他更在意“崩溃”对施妤造成的伤害。 这也是他和祝沁澜存在不同的地方。 李梁睿低头继续在病历本上写着什么。 从林奢译的角度,只能看到笔尖流畅地写出了一行又一行。房间里静谧无声,笔尖也无声无息,但很快林奢译发现李梁睿的病历本并不是只有祝沁澜一个人。当他翻页的时候,所展露出来的红色页签上,分明标注了他的名字。 为什么要写他的名字? 是受了阎警官所托,来观察他的情况吗? 害怕他会和祝沁澜一样? 以前是他做错了。明明他知道错了,他会改的!为什么还要认定他会伤害施妤?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拆散他和施妤?为什么要将他视为潜在的危险,非要他离开施妤?! 他会再次和施妤分开。 熟悉地,压抑不住地,焦躁感。 从进门时就一直在林奢译心里盘桓的负面情绪终于有了发泄口。他猛然站了起来,座椅在大理石地面上滑开,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他再没了从容的微笑,神色紧绷,凶狠地盯住了面前的人。 “放轻松。” 李梁睿不为所惧,反而露出了职业的笑容:“我是医生,我会帮助你的,好吗?”他把服药指南放在了林奢译的面前,轻描淡写地,将林奢译之前的隐忍和克制全然推翻。 连同他人生破碎的痛苦,和他认为对施妤的爱。 “按时吃药,上面有我的电话,有问题及时和我联系。” * “就算是老师,也得按时吃药。” 林奢译无奈地笑。 旎旎吸了吸鼻子,乖巧地靠在林奢译的怀里,吃了药,喝了几口水。按时吃药,病才能好得快。这是小朋友也懂得的道理。 林奢译并不全然相信李梁睿。 但如果在“治病”和“离开施妤”之间做选择,他别无他法。 第39章 一连几日, 林奢译早早下了班,去等施妤。 他在某些方面有着异于常人的执拗,又或者说, 在确切的知道“施妤会来”,等待对于他来说,不过是甘之如饴的事。落了太阳后的寒晚, 他不觉得冷。周遭的过路人对他投射的眼光,他也觉察不到。他怀揣的一颗热络的心, 由心头涌流出的浓烈感情蔓延到了他的四肢百骸,只烧得他头脑发昏。 林奢译想:施妤工作这么忙, 却还愿意见他。 施妤肯定是想要见他的。 施妤想见他。 施妤想他。 施妤重视他。 施妤说不定, 也有那么一点喜欢他。 他习惯性地, 在这种反反复复的逻辑中把自个洗脑了。他愈发觉得自己得好好表现, 才能配得上施妤的“喜欢”。他这么“想通了”, 更不觉得等待漫长了。动也没动, 他便就站在最显眼的地方,一瞬不瞬地等着。 等到施妤走出办公楼, 第一眼看见了他。 她凑近了, 摸了摸林奢译被冻僵了的脸。他的脸没有了血色,有种冰霜的冷白。但他还笑,眼睫眨了眨,卑微地从冰霜里开出花来。 施妤默默地在心里叹口气。 比起从前的抗拒和逃避,她试图用更平和与沟通的方法,坦然接受林奢译。他对她的赤诚喜欢,他对她过分偏执的爱, 分不开的搅缠,这都是他。她伸手帮他暖热了脸, 看着林奢译微微阖了眼,不自觉、眷恋地蹭着她的掌心。熟悉地,虽然他竭力隐藏,但依然表现在了细枝末节上的过度依赖。 施妤把一早准备好的会员卡放他手里。 上面印着甜品店的logo。 店铺开在办公楼的对面,不算远,胜在暖和。即使林奢译不在意,她总也不能放任他这么一天天傻冻着。施妤又撩了下林奢译的额发,他的刘海有些长了,发丝柔软,也在冒着寒气。 施妤说:“以后去店里等我吧。” 林奢译没说话。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过施妤的神色,反而问:“可以不去吗?” 他只想在距离她最近的地方待着。 但话说到一半,林奢译立刻抿紧了唇。糟了,他太过得意忘形了!施妤心软,同意他来找她,但他怎么能忘了,施妤向来最讨厌他这么守着她的。曾经的无数次,她明明和朋友有说有笑,每当视线不经意地瞥见他时,那笑容便会消失了。 林奢译有些心慌,不敢再推拒,忙把会员卡攥在了手中。他用力地攥着,卡片嵌进掌心,他尤不觉,勉强地笑道:“好,我去。” 施妤看他微微发抖的手。 林奢译便遮掩地把手抄进了口袋。 施妤追进口袋里去握他,他的指尖冰凉,僵硬,因为勉力地克制而动弹不得。他神情闪过一丝慌乱,偏生嘴里还尝试温柔地讨饶:“怎么,你反悔了,要收回去吗?”他不敢回握施妤的手,更舍不得躲,漆黑狭窄的口袋里,他敏/感地觉察到了施妤手上传出的温度。 很暖和。 也在突然间,林奢译觉出来了冷意。 冬天夜晚间的寒风。 他身体由于长久的不活动而产生的缓慢钝痛。 随着施妤的出现,她一点点地向他靠近,那极细微的暖意,后知后觉地让他感觉到了冷和痛。明明萦绕他脑海里的浓烈感情还在,不知为何,却是支配不了“他”了。他犹如突然被投喂了解药的石头人,褪去外壳,他无可奈何地变得软弱,也变得容易受伤了。 林奢译克制不住,他身体微微打起颤:“施妤,求你别收回去。”他敛了笑,忐忑不安地解释,“我等了你好久,我觉得冷。”他因着着急赶来,忘了换衣服,内里只穿了一件薄衫。而远看蓬松厚实的外套,也不过虚浮一层,寒意早已渗透到了他骨子里。 施妤抱了他一下。 林奢译极瘦,她轻易地盈了个满怀。 真冷啊。 施妤皱着眉,用体温暖着他。她检查自家所有物似的,顺便搂了把林奢译的腰。毫无心理负担地把手伸进他外套里,再逡巡地摸了遍他的后背,突出的蝴蝶骨。到底是哪里都不满意,她嘟哝说:“你有没有认真吃饭?” 林奢译连忙说:“有的。” 他生怕施妤放开他,微弯了腰,硬生生地把脑袋枕在了施妤肩头。冰冷的耳朵贴在施妤的脖颈处,施妤打了个寒噤,到底没有推开他,还在问:“中午吃了什么?” 林奢译小声说:“太空玉米。” 林奢译短暂的午饭时间,是在一边吃饭,一边工作中度过的。小朋友们午睡时,他也轮不到休息。临近年关,身为实习老师,他需要填写实习报告,身为班里的生活老师,他还需要写《寄小朋友的一封信》,班级管理规范,改善意见和措施。今天来见过施妤,回去还得熬夜加班。 幸好,他还能见施妤。 林奢译被施妤抱着,只一会儿,他就觉得暖洋洋,热腾腾,身体泛起暖意,恢复了些力气。再抱一会儿,他觉得烫,这种被施妤关心了的美好感觉深深击中着他,让他想和施妤手脚缠在一起,永远钉在一处。 他惦记着施妤,不由也问:“你中午吃了什么?现在饿吗?” 施妤凶他,说:“不许问!” 林奢译“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地不说话。 施妤却觉得他这副乖模样,比之从前,愈发棘手和难缠了。 她稍稍回忆了一番,若是放在从前,她发现林奢译执拗地守着她、盯着她,两人寸步不让,少不得一顿大吵。现在……施妤捏了捏林奢译腰身的窄薄轮廓,闷声说:“我得监督你,好好吃饭。” 林奢译温顺地说:“好。” 他任由施妤说一不二的做主,倒让施妤想起来一桩他曾经做过的事。 一闪而过的坏念头,施妤差点笑出声来。 她憋了住,尽力平复着嗓音,故意把语句说得漫不经心,道:“那我怎么监督你呢?” 跟踪、窥探、监视。 把她关起来,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亲眼见她。 各种想法不假思索地在林奢译的脑中过滤了一遍。他顿时自我谴责,不行不行不行。他千挑万选,从里面选了个最微不足道地,试探地说:“需要我向你汇报吗?”他实在是心虚,“汇报”二字也被他含糊在唇齿间,说得隐蔽。 病不娇,败不馁 第42节 需要吗?怎么可能。 他心中悻悻,施妤不喜欢他管着她,更不会对他多在意。 然而,他却是听见了施妤斩钉截铁地说:“需要。” “……” 果然施妤话音刚落,她便觉怀里的林奢译立刻僵直了身体。 她有意为难他,还继续说:“一日三餐,顿顿不落。” “……” 施妤坚持说:“每顿饭吃什么,都要拍给我看。” 林奢译轻声接话道:“是不是还要‘饭前拍一次,饭后拍一次’。”他无声地笑了笑,似是回想了什么,额头抵在施妤的颈肩,良久,扑簌簌的眼泪把施妤的肩头都打湿了,“施妤,你在拿我打趣吗?”他个头明明比施妤高,此时微弯了腰和她抱在一起,却比她还要脆弱几分。 施妤没想弄哭他,只说:“没有哦。” 她给林奢译擦眼泪,稍哭上一哭,他眼眶就红得厉害。眼尾也红,浅褐色的瞳仁,低眉顺目地看着她,更有几分柔弱可欺的无助感。他的泪珠饱满着,啪嗒地落,施妤擦不过来,顾左不顾右,间或有眼泪落在她手上,打出了细小的碎花。 林奢译追问:“真的要拍给你看?” 施妤想说“不需要了。”但她看林奢译这架势,她如果说“不需要”,他怕是会失控哭得更厉害。她帮他理了理凌乱的濡湿额发,她其实并不心疼林奢译哭,事实上,她反而觉得他哭得这副小可怜的模样,蛮可怜可爱的。但总归人是要回家关起门来,好生欺负,多欺负,才有意思。 大庭广众,他这么哭,都被旁人看去了。 施妤不避,认真地说:“真的。必须拍,一顿不落。” 这下,林奢译眼睛也不眨了。 他直勾勾地看着施妤,直愣愣地掉下来了最后几滴眼泪。 落完泪,他就着施妤的手,自己把泪水擦干净了。他抿了抿唇,根本抿不住,倏地笑了起来,心满意足地说:“施妤,你这么在意我了吗?” 施妤:…… 哎,她倒是忘了,林奢译的脑回路向来和旁人不一样! 林奢译一时只感觉如梦似幻,他竟然是被施妤在意着的。 他这回儿严丝合缝地接收到了施妤的爱意,一颗心不再慌乱,也不再茫然,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稳稳把持住了。那么好的施妤,竟然也会在意他,稍微一丁点的喜欢,已经是他从前做梦也不敢想的妄念了。 涉及到有关施妤的事儿,不过三言两语,林奢译已经美得晕头转向了。 他突然还想亲下施妤,进一步见证他感情的甜蜜。但他终究是不敢,犹犹豫豫、欲言又止,最后他用脸颊蹭了蹭她,湿漉漉地蹭了施妤一脸的眼泪。 施妤无奈,任由林奢译蹭了。 她见他如此,没多解释,也随着他笑起来。 第40章 甜品店开在办公楼的对面, 一街之隔,平时的生意便仰仗了办公楼里的上班族。清早时,甜品店的玻璃门一开, 游荡荡的飘出一股奶香味儿,勾得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往他们店里拐。夜深了,甜品店的logo在一片暗淡的餐饮店招牌中独树一帜, 闪的发亮,也格外引人瞩目。 施妤喜欢光亮, 林奢译不由多注意。 果然看得次数多,他能频频锁定施妤进店的身影。或许施妤自个也没发觉, 白天尤不显, 每逢深夜加班时, 她出了办公楼, 视线扫过对面的餐饮一条街, 她直奔甜品店的步伐相当坚定。 施妤推开门。透过店里的玻璃窗, 施妤绕面包柜转了一圈。施妤挑了块面包,结账的时候, 随手在柜台拿了两盒小零食。林奢译记得清楚, 等施妤离开后,他也会进店详细地再看上几遍。 甜品店的装潢漂亮,价格也与周遭上班族的薪资水平一致。 林奢译付不了款。 事实上,以他微薄的实习工资,身处寸土寸金的城市cbd,赶不上回程的末班公交车,他还得步行回幼儿园。但他不在乎就是了, 一边走,抽空搜索甜品的配方, 他也自得其乐。 有关某些赤/裸而直白的现实,施妤从不在意,便也伤害不了他。 但今个是不一样了的。 林奢译站在柜台前,点了甜品店里的主打招牌。指尖在卡面上摸索一瞬,递给收银员。他选了靠窗临街的位置,正在甜品店logo招牌的下方坐下了。这一次他不是遮掩地在蹲守施妤,而是名正言顺地在等她。如此光明正大地等待,让他心里生出些许安稳感,反而不再执拗地盯着办公楼的大门了。 他抽空剪了头发,耽误了些时间。 报告没写完,摊开笔记本,他在甜品店里继续写。 这年头很少人使用记事本了。 店员有些好奇,多看了一眼,便见林奢译认真地在写:陈宇宙,你活泼热情,乐于助人,有责任心,有担当,在幼儿园期间,出色地完成了安全协管员的工作。特此,老师代表幼儿园,向你颁发年度优秀宇航员的证书,以资奖励。希望在新的一年,你可以发扬自己的独特优点,戒骄戒躁,帮助老师,也能主动帮助更多遇到困难的小朋友。 林奢译在笔记本上打完草稿,然后誊写在了证书内页上。批改作业似的,写完了的证书放在左手边,右手边还堆叠着十几本没拆封的红本本。 店员有心细数了下,估摸是班里每个小朋友都会有。 每个人的评语不一样,证书奖项的名称也是千奇百怪。 她在林奢译的身边看了好一会儿,林奢译都没有察觉。直到她把盛着小蛋糕的餐碟放在了桌上,惊动了林奢译,他才抬起头来。视线聚焦的一瞬间,他微微笑了下:“谢谢。” 他笑得温柔,和气。 像是标准模板里的好好先生,让人不由的心生出了安定感。 店员原本诧异怀疑的口吻,缓和了几分:“你是幼儿园的老师?” 林奢译轻声说:“是实习老师。” “哇!” 果然……即便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店员也是惊讶。她向来对小孩子没有好感。每次路过幼儿园,她不觉得孩子童真,只觉得一群吵吵闹闹的小孩子如同病毒般可怕,让她惧而远之。而在她印象里,能胜任幼儿园工作的老师,也应该是工龄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和蔼可亲,生性就爱操心的老奶奶形象。 没想到他这么年轻,还是位男性。 店员感叹道:“施先生,您太厉害了。” 此时下班的晚高峰已经过去,店里没什么客人。 隔了会儿,店员又端来了杯咖啡,放在了林奢译的桌上:“施先生,这杯是请您的。” 奈何林奢译的关注点,只落在某些特定的地方。 他抿抿唇,纠正说:“我姓林。” “嗯?”店员反应过来,立刻道歉,“不好意思,刚才您点餐的时候,我看会员信息上标注的姓施,才冒昧的称呼您为‘施先生’,抱歉抱歉。” 这下换成林奢译的脸色有点红了。 被人称呼为“施先生”,突然让他有种和施妤牵扯不清、不分你我的晕眩感。他生得冷白,在甜品店明亮和煦的灯光中,却是通透的红润了几分。他低声说:“没关系。” 解释过后,就应该终止话题了。 但林奢译视线游离了一瞬,鬼使神差地补充了句:“这是我女朋友的会员卡。”他说得声音小,店员没注意听,倒像是他说给自个听得了。他说完,眉目微动,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林奢译把小蛋糕摆好了位置,严格遵循着施妤的要求,拍了张照片给她看。小蛋糕没有吃,他解释说:手头有点工作要忙,一会儿就吃。 施妤给他回复了一张“抱抱”的表情。 林奢译在聊天框里上滑,反复回顾两人之间的聊天记录,确认没有了遗漏。他念及上次见面,施妤的手指在他额发上多停留了两分,依然心有余悸。他犯了个最基本的低级错误,最近实在太忙了,没顾得上,他都没有注意到头发过长,显得不好看了的事。 林奢译一边想,从背包里掏出了另一个笔记本。 他在上面记下了今天剪头发的日期。对比一番,果然比前几次要晚了几天。 这本笔记本只有巴掌大小,里面字写得密,分门别类记录了很多东西。 重要的是施妤家的地址、施妤的喜爱偏好、施妤随口的抱怨,还有他的身高、体重、衣服穿搭,各种一应俱全。在他的体重那栏,几个并列的数字,依次降低,被他标注了一个感叹号。 施妤的感觉没错,他确实瘦了很多。 但林奢译有点束手无策。他近来胃口尤其差,吃不下东西,强行吃多了更是会吐。几次强忍着从教室去往卫生间,也令班里的小朋友们十分忧心。 越是在意,越是无力。 林奢译在照镜子时,面对自己过度消瘦的体型,皮肤所呈现出的一种病态苍白,有时会不可自抑地产生一股浓烈的自厌感。他只能不停安慰自己,施妤嫌弃他瘦,但施妤其实好像也并没有很嫌弃他瘦。她甚至还更关注他,每天都监督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施妤是喜欢他的。 施妤不喜欢的地方,他统统都会改掉。他必须要赶快改掉。 * 说来这些年,施妤的心理素质也是很强大。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每每被林奢译念叨叨了十遍八遍,她都若无所觉,除了感冒,愣是一个喷嚏都不打。 随着公司项目进入收尾阶段,施妤下班的时间一日早过一日。今日她走出办公楼,往对面的餐饮一条街望去,果然如林奢译所愿般,第一眼便瞧见了坐在甜品店里的他。 但施妤有些意外。 林奢译正埋头奋笔疾书写着什么,一点也没发觉她的出现。 施妤走近了,推开甜品店的门。 店员提高声音,说了句:“欢迎光临。” 施妤指了指靠窗的林奢译,婉拒了店员的招待。 店员回给她一个了然的微笑:“这位先生等您很久了。” 是等得有些久。施妤隔了一小段距离,打量着一心誊抄证书的林奢译,心中嘀咕:但他也没闲着啊,还挺忙。他是如此专心致志,不为外物所动,连施妤假装路过的客人,从他所坐的桌边走了一趟,他都无动于衷。 施妤也搞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感觉有点怪怪的。 真真是·人生第一次·被·林奢译无视。 不过,她也是第一次见认真工作的小林老师。 施妤有些饿了,从面包柜里取了块蓬松甜面包,另点了杯热奶茶。她端着东西,索性坐在了林奢译斜对面的桌子上,静静地等着他。 她一边吃,一边饶有兴致地看。 直到林奢译写完了向日葵班所有小朋友的评语。他一丝不苟地,用丝带给每册证书都打上了对称的蝴蝶结,小心地把证书装进塑料包装,封口,一册一册地放回背包里,整理妥当。 施妤看了眼时间。 整整两个多小时,林奢译除了最初时尝了几口小蛋糕,他桌上的那杯咖啡由温转凉,都没碰上一碰。他思索地认真,也似乎对每个小朋友的情况都了然于心,草稿纸上写一遍,稍微修改下措辞,基本就能往证书上誊抄了。 班里二十多个小朋友,他一口气写了不重样的二十多份。他丝毫不觉得繁琐,眉心舒展着,有时回想起了什么,面上有几分他自个也觉察不到的温柔和轻松。 虽然林奢译认为这是只份工作。 病不娇,败不馁 第43节 但施妤真心觉得,林奢译是喜欢,并且很珍惜这份幼儿园老师的工作的。 眼看林奢译在盘点剩下的证书,开始做收尾工作。 施妤故意地“咳”了一声。 林奢译几乎就在同一瞬间,朝她的方向抬起了头。“施妤!”他露出了欣喜的微笑,什么也不顾了,立刻站起身,朝她走来。 施妤说:“你先收拾东西。” 林奢译整理证书的动作更快:“稍等等,我马上就好。” 施妤凑近了瞧,好奇地拆了本包装完好的证书。 林奢译怕丝带飘走,便把拆开了的红丝带缠在了自个的手指上。虽然是位老师了,但他在施妤面前比班里的小朋友们还要听话和乖巧,任由施妤检查他的“作业”。 施妤仔细地看过,笑着问:“这位小朋友真的有这么优秀吗?” 她曾经在学生的时代,也很期待每年期末老师给写的评语。 老师总是用很多赞美的话夸奖她,有时也会让她觉得不真实。老师口中形容的那个优秀的孩子不像是自己,她还产生过‘老师不会是例行公事,随便写写吧”的怀疑。 但作为老师的林奢译,肯定地说:“真的。” 施妤不相信,那欺负小知遥的陈小霸王,勉强能算得上“合格”,怎么也能是“优秀”呢? 偏生林奢译认真地点头:“优秀并不是指没有缺点。而是他指能否更进一步,做到比原来更好。有在努力,有在进步,就能称为优秀了。” 施妤愣了愣,视线从证书上,移到了林奢译身上。 他似乎是新剪了头发,额发稍短一些,不再遮挡住他的眼睛,便显得他精神了几分。 林奢译不习惯被施妤这么盯着。 他有些羞赧地补充说:“是教材上这么写的。” “哦。” 施妤应一声,思绪回笼了些,又问:“你给小知遥写了什么?” 林奢译只好把装进背包里的证书本重新都拿了出来。 他从中挑出来一本绑了黄色丝带的,塑料包装的边角写着小小的名字,不是李知遥。他把这本证书工整地放一边,又挑了本绑了黄色丝带的。他解释说:“知遥喜欢黄色。” 施妤这才发现,每本证书都是用不同颜色的丝带绑起来的。 林奢译挑出了知遥的证书。 施妤却再也没有心情去看了。她感觉有点眼热,眨了眨眼,故意笑着问:“我的呢?” “欸?” “林老师,没有我的证书吗?” 林奢译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你……你又不是小朋友了。” 但在为难林奢译这件事情上,施妤很是理直气壮:“那你也不能区别对待。更应该给我颁发本证书,鼓励我呀。” 林奢译呆愣愣地,随着她的话问:“鼓励什么?” 施妤说:“鼓励我在新的一年里,能继续喜欢你,留在你身边。” 这也是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她突然有种冲动,和信心。 曾经的两人以破碎分离的结局收场,而现在林奢译能克制地忍耐,重新来到她身边,为两人再一次在一起争取了机会。那她同样面对着“不优秀”的林奢译,也能抓住这次机会。这一次,她坚决地不会再逃避。 感情,交织,两个人间的磨合,相处。 其实有在努力,有在进步,就能称为优秀了吧。 第41章 林奢译不了解施妤的具体工作, 不过他算着施妤下班的时间一日早过一日,便也能猜到施妤所负责的项目应该进入了收尾阶段。据施妤说,她所在的部门原本属于公司的二级部, 主负责项目的日常维护,工作是比较轻松的。但此次受总经理特批,部门领导破格挑起大梁, 越级承接了公司一级重点项目的开发,并直接向总经理汇报工作。 任务重, 时间紧。 也造成了部门里各岗位的职责细化到了每分每秒,掐着时间点的赶进度。部里不分昼夜, 熬的灯火通明, 一群人坚持了小半个月, 眼神里硬生生刻进了几层岁月风霜。 终于……随着项目最后一个指标结束了测试, 光标数字跳动为100%, 不再变动。聚集在设备前的同事们不由屏住了呼吸, 激动者有之,更多的是沉重压力。 所有人几乎都在心里默念:成败在此一举。 绩效员收集完数据, 汇总成工作报告。 久等多时, 许久没睡过好觉的部门领导从座位上站起来,先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在工装镜前整理了衣服。这才同意绩效员把项目数据发送给总经理过目。 从清早时,部领导敲开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 进去,便再也没出来过。 整个部门的同事跟着提心吊胆。 一个个的电脑屏幕开着,假装在跑数据,做检测, 实际上眼睛一直盯着总经理的办公室。更有和其他部门人事关系不错的,到处找人聊天, 试图借他人之耳,听出个什么只言片语,以此来判断即将落在每个人头上的是项目通过,年终奖+超长带薪假期,还是退回重做,无止尽的继续加班。 紧张的气氛时刻在弥漫。 连一项神经大条的陶妍妍也觉得受不住,午饭没吃几口,她悻悻地趴在工位上休息。视线一瞥,施妤正在微信的对话框里敲字,不知和谁聊天。她发了几条消息,然后点开一张图片看了看,笑起来。 哦,是了。 加班是苦的,感情是甜蜜的。 虽然施妤忙于加班,和男朋友时常如牛郎织女般,想见却见不了面。但两人并没有因此产生隔阂,感情反而越来越好。施妤从一开始的潜心工作,心无旁骛,到后来隔三差五的能想起自己还有个男朋友,回他个消息,可谓“质”的飞跃。 她还没见过施妤的男朋友。 不过在跟着施妤蹭了她男朋友不少零食之后,陶妍妍下意识地对他有个好印象。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会做美味小饼干的男人,味道都不会太差。 陶妍妍正想得出神,猛然被施妤拍了下胳膊。 她如梦初醒,惊道:“怎么了?” 施妤压低声音,示意她:“领导从总经理办公室出来了,据说脸色不好看。” 陶妍妍:“啊?!啊!!” 果然没一会儿,部领导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门口。他面无表情地把门一关,“咔嚓”一声,像是凭空落下了一把大锁头,把所有人锁在一块儿,谁也跑不了了。他先拿陶妍妍开刀,问:“怎么回事,在走廊上都听见你鬼叫了。” 陶妍妍说:“领导,这不能怪我,我刚做了噩梦。” 领导问:“什么噩梦?” 陶妍妍试探地反问:“领导您说呢?我能做啥噩梦?您对我的噩梦有啥指示吗?” 领导伸出了两根手指,提示说:“两个人。” 陶妍妍更震惊,失声道:“啊,部里要裁两个人?!” 施妤没忍住,笑出了声。 于是领导立刻又把矛头对准了施妤,这次好歹语气缓和了些:“笑什么,你有什么想法?” 施妤笑眯了眼睛:“妍妍做噩梦,我做了美梦。” 她从毕业便入职了这家公司,跟着领导干了许多年,自然是了解他。领导表现得越平静,说明事情发展越顺利,如果领导难得卖起关子,那说明事情的结果要好到突破大家的想象了。她挑了个最保守的,故意猜道:“提前两天放假?” “再猜。” 施妤:“多发两个月工资?” 此言一出,办公室里满是不赞同的嘘声。如果燃烧生命的加班就换来这么点报酬,他们可是要闹,扛着领导去找总经理集体抗议了。 领导也察觉施妤在胡说八道,故意讨他嫌,笑斥一句:“胡闹!”他不再卖关子,挑明先说了他跟总经理争取来的最重要的一项福利:“明年总公司的十个进修名额,我们部独占两个。” 虽然他提前把门给关了,但架不住部里一片哗然。 公费进修,包吃包住,工资照发,额外补助。岗位直升,储备高专。四个字叠四个字的福利如魔咒,在每个人的心里不停盘桓。更有激动地,从座位上蹿了起来,举手示意:“我提名我自己!” 领导摆了下手,懒得理他,吩咐道:“人资拉个贡献度排名出来,我们论功行赏。不过这件事不急,年后具体再议。眼下有个着急的,”他小小停顿了一下,再次拉足了期待,才继续说,“你们想今天放假,还是明天放假?” 部门统一口径:“现在!” 领导果断回绝:“现在不行,至少要完成今天的出勤。” “……哦。” 原本兴奋到左摇右晃的脑袋纷纷缩回了电脑后面。 领导往座位上走,然而在路过着一群饱受摧残,耸头呆脑的颓丧员工时,他不由心软道,“收拾收拾东西,下午咱去聚餐。” 赶在部里人欢呼之前,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别的部还在上班,别吵,迅速安排!” * 施妤给林奢译发消息,说部门聚餐,晚上不要等她了。 林奢译说:现在是中午。 施妤说:要从午餐吃到晚餐。 怎么个吃法,林奢译也理解不了,只能回答:知道了。 幼儿园里的人际关系简单,横竖不过一位院长,几名老师,外加职能人员。他们名义上也有团队聚餐,院长嘱咐后厨给老师们做加餐,午饭时比小朋友多吃一个鸡腿。 林奢译时常吃不下。 眼看陈宇宙的眼珠咕溜溜转儿,总往他餐盘里的鸡腿瞧,他便把鸡腿偷偷夹给了陈宇宙。陈宇宙高兴地敬礼,道:“保证吃完!”他挑食,但不挑老师的饭,小孩心性,总觉得老师餐盘里的东西要比自个的配餐好吃许多倍。 在今天被通知了不能见施妤之后,林奢译的心里难受,不止夹给陈宇宙一个鸡腿,还多给他拨了几筷子肉。他把陈宇宙的午餐堆得高,明显超过了一个小朋友的饭量。可他没注意,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只扒了几口米饭。 午饭后,陈宇宙撑得直打嗝。 班主任魏佳给陈宇宙顺了会儿后背,不管用。她又摸了摸他的圆鼓肚子,在征求了家长的意见后,给他喂了点消食片。虽然宇宙爸爸很配合,表示说不介意,他家孩子正在长身体,吃得多是好事。但魏佳敏锐地多留了点心思,去后厨看了一眼。 属于陈宇宙,印有星球图案的餐盘里,有吃剩下的鸡腿骨。 而向日葵班的老师,除了她,便就是林奢译了。 魏佳神色凝重了些,把林奢译喊到教室外面谈话。 “陈宇宙见到你在吃鸡腿,他也想吃。 “你应该意识到,这件事的重点并不是鸡腿,换成其他食物,其他东西也一样。是你“老师”的身份,让孩子觉得鸡腿与众不同,也想“和老师一样”吃鸡腿。” 病不娇,败不馁 第44节 小孩子惯有单纯模仿、依赖“老师”的行为。 更因为林奢译是孩子最喜欢的老师,孩子想要在自己“喜欢的老师”面前好好表现,才会把林奢译给的所有食物都吃完,即使吃不下,即使吃撑了也不会拒绝。 林奢译应该对此有警惕心。 不能把这种问题视为“平常”,更不能把这种问题常态化,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 一番措手不及、措辞犀利的责备,让林奢译本就苍白不适的脸色,更难看了点。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止是小孩子的认知差异,幼儿配餐也有着标准的量化和配比,他私下给孩子吃幼儿配餐以外的东西,孩子如果吃完身体不适,那则是更严重的问题了。 他最近因为愈加频繁的心绪烦乱,总静不下心来做事。竟然连这两件最基础的工作要求都忽略了,没有过多的在意。 林奢译的心里如潮水般不停涌现出来了自责和后悔。 魏佳轻叹口气。 她并非有意为难林奢译。只是透过这几日的观察,她瞧林奢译的神色不太对劲,工作多有小疏漏。有关孩子,事无大小。家长既然选择把孩子交给幼儿园,身为老师,他们就应该对这份信任、更是对孩子负起责任。 她很看好林奢译,也希望他在实习期满后能留在幼儿园,成为一名正式的老师,做得越来越好。 路过的院长听闻动静,连忙赶了过来。 待她问清楚了事情缘由,笑呵呵地打圆场道:“小林老师还年轻,偶尔犯一次小错误还是能原谅的。” “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林奢译涩然地说。也就在说完这句话后,他有一丝恍惚,他曾经无数次的说过这句话。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几乎成为了一种条件反射。林奢译克制住想要反复道歉地冲动,勉强笑了笑。 院长也看出了他神情的异样,安慰道:“最近没睡好?看你眼下都快有黑眼圈了。今天下午我来带班,你回去休息休息吧。” “嗯。谢谢。” 林奢译有些不自然地开口,立刻转身要离开。 但他又能去哪儿呢。 穿过教学楼后的小操场,树木萧条,冬日里阳光正好。班里的孩子们在玩滑滑梯,爬上爬下,你追我赶中发出欢快的尖叫声。有小朋友发现了林奢译,争相喊他“小林老师”,喊他来玩儿。 但林奢译不敢回应他们。 他快步走进了宿舍楼。 直至彻底地躲进了楼内的阴影里,他僵硬的身体才勉强放松了几分。扶着年代斑驳的墙,慢吞吞地往楼上走,他走得很慢,每一步,每一层似乎要耗费他的许多力气。 李梁睿开得药所剩无几了。 林奢译一股脑把剩下的药片都塞进了嘴里,吃过的药板扔进垃圾桶,铝箔包装发出滋啦的声响。他感觉很难受,很累,心里充满了又做错了事,都是他的错的瑟缩与逃避。 他突然很想施妤。 迫切地想见施妤。 随着窗外的天色渐暗,宿舍里没有开灯。 林奢译便就坐在漆黑的书桌前,反复地挣扎和煎熬。“叮——”手机屏幕骤亮,发出刺眼的光芒。是“李医生”发来的一条信息:听说你今天身体不舒服? 林奢译只感觉思维的某根弦绷断了。 他混乱繁杂的脑海里只剩下一条执拗的想法:现在就去见施妤。 第42章 ktv包厢里一片鬼哭狼嚎。 陶妍妍多喝了几杯酒, 喝醉了就抱着麦,把所有的歌都唱成了“我不想加班”,以及“放假真快乐”。施妤躲闪不及, 被她一把扯住胳膊,被迫与她合唱了一首“试问年终奖能拿多少钱”。一曲唱罢,陶妍妍大手一挥, 又以“我单身,你有男友, 原来咱俩共事多年,终究不是一路人”为由, 嫌弃地将施妤推倒在了沙发上。 施妤:…… 施妤果断掏出手机, 拍下了陶妍妍怒吼破音的画面。她已经想好了要加几个花字, 做成“给您拜年啦”的表情包, 在新年的第一天发给陶妍妍看。 拍摄到半途, 施妤正纠结要选什么角度, 微信突然跳出了一条消息。 之前因为林奢译来帮旎旎拿药的事,施妤也在偶然中认识了旎旎妈, 添加了她的好友。此时旎旎妈给她发消息, 说:孩子很担心,想要问问小林老师的身体好些了吗? 施妤不明所以,翻看她和林奢译的聊天记录。 只有中午时的那条“知道了。” 林奢译生病了? 没跟她说? 施妤心中有疑,越过喝得七零八落,躺得乱七八糟的同事,要出包厢给他打电话。她倒是没注意过,陶妍妍喝醉了, 依旧的眼尖。醉眼朦胧中的她一眼瞥见了施妤往外走的画面,对着麦, 当即大喝一声:“呔,这人要偷溜!” 施妤被惊得一抖。 她拉开门的动作一顿,再回头,对上了一群同样被吓醒了的惊疑目光。 有人挣扎地爬起来,喊:“先喝瓶酒,再走!” 施妤随手拿起个空酒瓶,倒过来给他看:“这瓶就是我喝的,喏,一滴不剩。”喝得是真干净,空瓶倒悬,愣是一滴酒也没滴出来。 那人说:“哦,那你走吧。” 施妤也跟陶妍妍说:“那我走了。” 陶妍妍觉得哪里不太对,支支吾吾了半晌,想不明白,也只能同意:“好,那你走吧。” 施妤再要走时,却又有人喊:“等等!” 这次施妤不得不等了。部领导走上前来,拽过了陶妍妍手里的麦。 他试了试音,没唱歌,反而把音乐关停了。在一阵突如其来的诡异安静中,他扬起大家都非常熟悉了的、公事公办的微笑,竟然开始发表起了讲话:“今年——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和对咱们部,对公司的辛劳付出!” “啊——不是吧。” 领导笑容不变,视线在包厢里逡巡一圈儿。 原本一个个随意躺平的同事,不由自主地坐起了身。 领导满意了,继续说:“从年初时,咱们部屈辱地被评为二级部,到年底,项目顺利上线,大获好评,大家用自己的能力和行动证明了我们完全配得上公司一级部的称号!” 大家有力无气地喊:“领导说的对……” “嗯,”领导语气愈发激昂,“今年我们交出了优秀的答卷,画上了完美的句点。但在放假回来之后,明年——又将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我们要以更积极向上的心态,迎接新挑战,以更全力以赴的决心、和信心,解决遇到每一个新困难。” 有人敷衍地鼓掌:“好,领导说的对……” “领导说的对……” 便就在零零碎碎的附和声中,有人问:“领导,年终奖什么时候发?” 领导说:“好,散会!祝大家新年快乐,明年见!” 施妤拉开包厢的门,恭敬地弯腰行礼,让部领导先出。 领导笑斥:“你啊——现在又搞这种形式主义。刚问年终奖什么时候发,拆我台的人,可不就是你?” 施妤一点也没有被拆穿的尴尬,笑道:“我这也是帮大家问的嘛。” 领导低声道:“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施妤隐约有点预感,知道领导要找她说什么。 果然当两人并肩走出了ktv之后,部领导状似随意地问:“我打算给你一个出国进修的名额。你愿意去吗?” 施妤站定,思考了一瞬,说:“我不知道。” “嗯。”领导点点头,难得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几年你跟着我,真得成长了很多。我也纠结了许久,既舍不得放你,又期待你学成归来,在公司能拥有更好的晋升和发展空间。” 施妤有些惊讶:“领导……” 她能猜到领导可能会给她一个名额,却没想到领导能这般推心置腹地,把心里话也说给她听。在她印象中,领导虽然平时里言行随和,但在与工作相关的事情上,他作为整个部门的负责人和管理者,行事果决,判断精准毒辣,很少透露夹杂私人感情的想法。 许是今晚喝了酒,也许是长期紧绷的情绪终于得到了放松,领导语气温和,又劝道,“不急,你再好好想想。” 他希望施妤能把握住这个好机会。 一来算是对她这几年勤恳认真工作的奖励;二来,施妤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他了解她,她有过硬的专业知识,学习能力强,在公司几年也累计了足够多的经验,放在部门里当一个小数据员太屈才了,放她出去,他相信她能做出一番更大的成就。 施妤惊讶地眨了眨眼。 她有点害羞了,心里更多的是被领导肯定了的欢喜。她答应下来:“好。” 施妤帮领导叫了代驾,送他离开。 她心怀感激,又独自在ktv金碧辉煌的门口站了会儿,才往公司走去。聚餐的地方距公司不远,她的车还停在公司的地下车库里。 冬日里的夜晚,无星无月,夜幕并不是非纯粹静谧的黑色,而是有层层阴云渐交渐融,随着肆意横行的冷风飘荡。冷风越吹,人裹得越紧、越小,索性有沿途路灯的亮光,给每位过路人增添了一长串的连贯影子。 施妤走着。 随她路过一杆又一杆的路灯,从她脚底延伸出来的影子,反复变换着形状。拉长,缩短,重叠,渐渐添加进来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施妤的心倏地漏跳了一拍。 她觉察到了有人在跟着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那人的影子与她时而分离,时而交叠。施妤不自觉加快了步伐,临近地下车库时,她借由广角镜的镜面朝身后看了一眼。 一瞬间,她视线与那人相对。 是林奢译。 他沉默地跟在她身后,面无表情、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这一幕与从前何其相似! 那种因林奢译的偏执盯梢而带来的压迫感,被束缚的沉重无力感,被步步紧逼的窒息,从来都让施妤无法忘怀,也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施妤不自觉地捏紧了自个的右手腕,越捏越紧。 林奢译说“知道了”,但还是来找她了。他在骗她?身体不舒服也是在说谎吗,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她的? 施妤拼命地思考,不愿意让过往的负面情绪支配自己。 她要相信林奢译,他和从前不一样了,他承诺过,他会改正的。 至少……他看见了她和领导在单独交谈,他看见她和“别人”在“单独”交谈……他并没有直接冲过来打断谈话;也没有嫉妒地阻拦在她与别人之间,失控地威胁他人,宣告他的独占权…… 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默默地跟着她而已。 施妤勉强稳住心神,试图说服自己。 病不娇,败不馁 第45节 或许,林奢译不过是想见她,有话想跟她说。 他表达的方式不对。 终究是想要与林奢译好好交流的想法占据了上风。施妤松开了一直紧攥颤抖的手,指尖在掌心掐出了许多月白的痕迹,她都没有察觉,不觉得疼。 施妤转过了身,与林奢译面对面。她装出后知后觉,是在不经意间瞧见了他,随意中发现了他的模样,说:“你来找我了呀。” 林奢译抿了抿唇。 在昏黄路灯下,他的脸色是被寒风吹透了惨白。开口说话时,他嗓子也像是好久都没有和人交流过一般,有种异样的生疏感。他说:“对不起。” 他面无表情。 褪去了温柔和气的微笑后,他平静的神色反而略显得有些阴沉。 施妤问:“为什么道歉?” 林奢译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没有经过你同意,就过来找你了。” 施妤想,他知道他在做什么。 她的心蓦地轻松了一些,心里有了底气,她终于敢朝林奢译靠近了。她走进了细看他,轻声问:“听说你生病了?” 林奢译沉默地摇了摇头。 他一反常态的病模样,反倒让施妤不相信。温热的双手捧住林奢译冻僵了的脸颊,毫不留情地揉揉搓搓。施妤越揉,看他的脸眷恋地埋在她掌心里,依旧是无精打采的丧气,她心中也涌出了几分疼惜,动作轻柔了些,捏了捏他的脸颊肉。 虚薄脆弱的冷白皮肤,轻轻一捏,便轻易地泛起了淡红色。 林奢译语调柔和了些,闷闷地喊了声:“施妤。” 施妤接着问:“是身体不舒服吗?” 林奢译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喝酒了吗?”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和措辞,来说这件事。一开口的生硬,随之而来的是更闷、更异常的漫长沉默。 有关于“酒”、“带着酒味的疯狂辱骂”和“以醉酒名义的家暴”,对于两人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温馨和值得回忆的记忆。而两人在一起庆祝过许多生日和节日,有默契地,也从来没有提及、买、或者是尝过酒的味道。 于是,当林奢译不顾所以地跑来找施妤,他迫切想见施妤的时候。当他发现施妤在和别人聚餐,施妤和别人一起喝了酒之后,只是单纯的想一想,他就感觉整个人好像被撕裂成为了两半。 一半被浸泡在冷水里,一半被烧灼在火中,深入骨髓的扭曲和刺痛。 也像是祝沁澜一直在用讥诮和嘲讽的言语刺激他爸,直至他爸失去了理智,歇斯底里地用皮带抽她的时候,祝沁澜在苦痛哀求中表达出了的幸福而满足的爱意。 什么是对,错,他突然分不清楚界限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条件反射地,唯有、也只能跟在施妤身后。 他甚至不敢再上前一步。他比刚才来时,更瑟缩了、也想要逃避,他在幼儿园的工作中犯了错,他此时更害怕看见一个醉醺醺的施妤。 但林奢译感觉他好像也更理智,更平静了。 他或许不用害怕,不用再逃避。在他对周遭一切的人与事都感到麻木的时候,他也拥有了能随意伤害别人的力量。那些让他感觉难以忍受的东西,消失掉就好了啊。 等不到施妤的回答。 林奢译执拗地追问:“你喝酒了吗?” 施妤也什么都没有说。 她抱住了这个浑身僵硬,思维濒临断裂的林奢译。 她笑着提议:“要不你来尝尝,我有没有喝酒?”她踮起脚尖,轻轻地触碰了林奢译的嘴唇。在唇与唇一触即分之际,林奢译嗅到了一股果汁饮料的甜味。 第43章 是甜的。 甜味儿的施妤。 林奢译本能地随她, 想要延长这个的吻。奈何施妤只是稍亲了一下,她含着笑,并非是带有感情色彩的亲吻, 更多的是种细腻柔软的安抚。 施妤说:“我只喝了果汁。” 她没喝过酒。 她好像不知道林奢译在想什么,不知道他被迫沉溺在了撕裂崩溃的想法中,无力挣扎。她只是觉得林奢译误会了, 单纯地在向他解释。 林奢译细窥着施妤的神色。 施妤坦然,神情放松, 她的眼瞳里映照了路灯昏黄的光晕,有种柔和的光芒。她不像是在说谎。她没有说谎。她记得两人间那个从没有提及过的默契约定。她没喝酒, 他能相信她! 施妤还在问:“身体不舒服?” 这次林奢译不再反问了。 他脑海中原本沸腾叫嚣的糟糕想法被安抚下来了, 他人也变得无害起来。他像是熄了火的熔岩石头, 在异样的热潮褪去之后,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能自如活动了, 立刻迫不及待地抱紧了施妤。 施妤配合地任由他抱着。 林奢译念及施妤的好, 更后怕地抱紧了她。他的理智好像从下午被赶回宿舍时就断线了。被剥夺了工作,不能继续照顾小朋友, 听他们欢快地喊他“小林老师”, 他浑浑噩噩的,不知道应该再做什么了,也分辨不出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他本能地需要施妤,只能来找她。 林奢译默默地抱了施妤很久。 他越抱,思维一点点清晰起来,理智回笼。从下午到晚上发生过的事,陆续在他脑海里浮现, 他也越自责。眷恋地蹭了蹭施妤,从她身上汲取着勇气, 林奢译委屈地说:“对不起。” 他竟然怀疑了她。 他还差点、差点就误会了她! 可施妤说:“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林奢译身体蓦地僵住,只一瞬间,眼泪就要落下来了。 施妤长拉了语调:“除非——” 他为了获得她的原谅,什么都愿意做! “你告诉我,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林奢译轻微地抖了一下,他只能强迫自己开口,哑声在施妤的耳边小声说:“我今天犯错了。”只说了第一句,他就难受地说不下去了。 施妤鼓励地也抱紧了他,没有催,只是在安静听着。 林奢译缓了缓,咬紧了牙,继续说:“我身为老师,却没有严格要求自己。不但忘记教师手册上的重要规定,把教师餐给陈宇宙吃,还害他吃撑了肚子。” 哦。 这因为这个。 哦——还因为这个装病请假,不去上班了。 施妤有点想笑。 但考虑到林奢译是真得在难过,施妤只好安慰他:“我们小林老师只是偶尔犯了个小错误。但你知错能改的,对不对?” “嗯。” “那你还是小朋友们最爱的小林老师呀。” 林奢译又踌躇了一会儿,把内心里的恐惧说了出来:“万一我不是了呢?我做错事了,让院长和魏老师都失望了。都是我的错。” 施妤也经历过这种事。 在工作之中出现了差错,被上司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头一次,她还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脸皮薄,忐忑不安地走到了领导办公桌前,直接被训哭了。 她也不敢趴在工位上哭,害怕打扰到正在工作的同事。 索性公司颇有人性化的给员工准备了情绪安抚室,独立单间,隔音,让有压力的员工能随时在里面大哭一场。 施妤哭了很久,还是陶妍妍去把她捞了回来。 在那之后,施妤更仔细的工作,查缺补漏,检查数据,但免不了还是有失误的地方。虽然她犯错的几率在部门里是最小,频次也是最低的,但每次犯错之后,她也是心理压力最大,最久不能释怀的。一度让部领导都不敢严肃地批评她,指出她的错误。 直到有一次,部领导找她谈话。 他说:错误已经发生了,你再反复地自我谴责,自我苛求,也不能抹消掉错误的存在。 虽然你有想要改正错误的心,但也不能避免再次犯错的可能。 其实最重要的,一方面是正视错误,改正错误,另一方面,也要学会自我谅解。他以过来人的身份,笑着说了句老话,“要知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啊。” 施妤有些出神地想:会是她之前的任性离开,才让现在的林奢译变得如此容易受伤、脆弱,如此容易的自我谴责吗? 如果她原谅了当初的自己,谁又来原谅林奢译? 施妤轻声说:“如果你不再是小朋友们最喜欢的小林老师,被迫离开了幼儿园。我会带你回家。”她不想让伤感的情绪在两人之间蔓延,故意开玩笑地补充说,“我把你关起来,不让你出门,让你只做我一个人最喜欢的小林老师,好不好?” 林奢译果然被施妤带偏了思路。 他也认真地想了想。 但这次他不容易上当了,想明白了之后,他无奈地问:“施妤,你又在拿我打趣吗?” 施妤追问:“你愿意吗?” 她没得到答案。 林奢译竟然沉默了。 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他还摸了摸喉咙,确认自己没问题,是能说出话来的。在他心里,他分明也十分愿意跟施妤回家。然而,当他一想到他再也没办法去幼儿园,再也不能见到小朋友们,他莫名地说不出话,他无法答应施妤了。 或许连林奢译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喜欢这份工作。 这也不仅仅是份“工作”。 施妤不由郑重了一些,试探地说:“你舍不得幼儿园,对不对?”她继而推测说,“你会是因为太过重视小朋友们了,而不能容忍自己犯错吗?” 这个问题对于林奢译来说,太复杂了。 现阶段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由于过于烧脑,林奢译把脑袋想成了一团浆糊,晕乎乎地,不知东南西北,只顾得抱住面前的施妤。他唯有抱紧了她,心中才能安定。他也随着她的问题迷茫起来,轻声问:“是吗?” 他不知道。 他从来没有想过。 鉴于林奢译实在太伤心了。 施妤温声细语地把他牵进了副驾驶的座位。为他系上安全带,汽车启程,她借由送他回幼儿园的理由,直接把林奢译领回了家。 病不娇,败不馁 第46节 打开门。 施妤往林奢译的脚下扔了双拖鞋。 林奢译如受惊的鸟儿似的,缩了缩脚,他甚至于不敢抬头细看,弱声弱气地问:“我能进去吗?”他直觉自己不应该、也不配再次进入施妤的家了。他怕他表现不好。 甚至于,他今天还犯过一次错误。 然而当施妤拿起车钥匙,对他说:“那我送你回去吧。”林奢译更受惊,下意识地攥住了施妤的手腕。他顺从地改口道:“我这就换。”他把鞋放进鞋柜里,正和施妤的摆放在一起。起身时,还帮施妤整理了一下衣帽架。 施妤在s市的新家,意外地和原来的家很相似,房间的布局,装修风格,尤其客厅里那盏璀璨奢华的大吊灯,都让林奢译有熟悉的感觉。 施妤去收拾次卧。 林奢译站在落地窗前,看城市里的万家灯火。 他有些发愣。当初他错过了高考,自学选择了幼师专业,不过是为了有份工作,能留在s市,距离施妤再近一点。他一直认为工作是工作,谈不上喜欢不喜欢,而在别人看来的“努力工作”“放学加班”,不过是因为他除了这份工作外,再无其他的事情可以做。 除去施妤,他剩余的人生都是寡淡,萧索的吧。 但他也并不在乎就是了。 施妤铺好了卧室的床铺,出来时,抽空看了眼手机:“旎旎妈又在问啦,你好歹回复一下她,旎旎很担心你。” “嗯?” 林奢译摸出手机,黑屏,只显示出电量不足的图标。在他没注意的时候,手机耗尽电量,已经自动关机了。他给手机充上电,再开机,一瞬间手机出现了微微卡顿的情况:无数的未接电话,短信,微信语音,消息。 林奢译抬头,无措地看向施妤。 ……怎么回事? 施妤说:“大家都很关心你哦。” “是、是吗?” 林奢译有些慌乱,开始查看消息,未接电话有留言,他一个个的听。各种小朋友们的声音不停传来,有甜甜礼貌地问:“老师,你身体好些了吗?”也有呜呜大哭,其中夹杂家长骂声的,“老师,我妈在逼我吃洋葱。你又受伤了吗?呜呜呜,我不能没有你!”林奢译偶尔带过课的班级里,也有小朋友在问:“小林老师,听说你今天下午身体不适,请假了。希望老师早点康复。” 还有更多的是,表达不清,语意不详的胡乱句子。 施妤听不明白。 但林奢译听得很仔细,很认真,每一个电话都回拨过去,语气温柔地跟每个小朋友解释,希望大家不要担心,他并没有受伤,明天就能正常上班。 哦,好! 施妤在心里复述:恭喜小林老师,不再纠结犯错的事,明天能正常上班! 挂了电话,林奢译忙不迭,还得回复微信里的消息。 他发了条朋友圈,拍下了落地窗外的风景,羞赧地说自己没事,现在在朋友家做客。很快出现的点赞、留言,他也逐一回复。一来一回,小朋友们虽然不识字,由家长从旁协助使用微信,也多得是说不完的话。 施妤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转去厨房,找点吃食。 在部门聚餐时,她并没有吃多少。 林奢译回完消息后,跟了过来。施妤正翻找着冰箱,问:“饿了吗?”上层冷藏里塞了不少果蔬,但她懒得弄,从冷冻柜里提了一袋水饺出来。 林奢译穿上了围裙:“我来吧。” 施妤说:“好。” 她也没离开,便就倚在厨房门口,看林奢译把水饺原路放了回去。他挑了几样蔬菜,熟练地切了清炒。施妤偶尔搭把手,递个调味品,这都是从前两人一起做过许多次的事。 奈何几年过去,施妤的厨艺依然没什么长进,分得清是什么调味品,算不明白分量。 整瓶的生抽递过去。 林奢译拧开盖,用完了递还给她,算是省下了多走一步路的功夫。 鉴于施妤找调味品的速度也慢,林奢译开着小火等,两菜一汤勉强做完后,施妤闻着香味,感觉更饿了,看林奢译盛饭的眼神都异常闪亮。 待施妤吃得差不多了。 林奢译适时进了厨房,切了份水果端出来。 吃完饭。 施妤去洗碗。 这次换成林奢译在旁边看着她。赶着施妤洗完了碗,林奢译给她递毛巾,但施妤不接,就着湿淋淋的双手朝林奢译弹了一下,溅了他一脸的水。 施妤恶作剧成功,大笑。 林奢译好脾气地擦了擦脸,不由也跟着她笑。笑过,他才想起来说:“刚有人给你打电话。不过只响了两声,就挂断了。” 施妤随口问:“谁呀?” 林奢译知道是谁,应该是施爸。但他只能含糊地说:“一个国外的号码。” 第44章 若说施妤和施爸, 便是标准的塑料父女。 女儿生日,施爸会发一笔转账;父亲节,施妤会包个红包。除此之外, 施妤再发上一条“新年快乐”,施爸回复“谢谢女儿。”他们就算圆满完成一整年的互动指标了。 不过在今年倒有些不同。 在圣诞节的时候,林奢译送给了施妤一座姜饼做的糖果屋。施妤搭配上缠绕彩灯的圣诞小树, 拍了张很有圣诞氛围的漂亮照片。 她难得享受生活的仪式感,突发奇想, 也把照片发给了施爸、施妈,祝他们圣诞节快乐。也因着这个契机, 施妤和施爸多聊了几句。时不时再多聊上几句, 两人的感情竟是意外的比之前融洽了。 施爸因为工作的调动, 目前在国外出长差, 属于半定居状态。当他邀请施妤在春节假期飞去和他一起过新年时, 施妤只觉得他在客套。但第二次, 施爸特意给她打了个电话来说这事,就让施妤十分受宠若惊了。 施妤喊了声:“爸。” 通话另一端的男人“嗯”了声。 两人惯例是要先问候一下, 暖暖场子。于是施爸问:“最近怎么样?” 施妤说:“挺好的。” 施爸说:“那就好。” 施妤说:“是挺好。” 施爸说:“好。” 施妤也问:“你最近怎么样?” 施爸说:“挺好。” 施妤说:“那好。” 虽然施妤没有避着林奢译, 但父女俩打哑谜似的,翻来覆去地重复着相同的话题,林奢译一时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他是见过施爸的,那是位身形高大、面容肃穆的中年男人。不苟言笑,事业成功,有着一颗狠厉到能断绝一切的心。 林奢译对自家的糟糕爸爸没感觉,但他有些害怕施爸。 他不由偷偷竖起耳朵, 假装在干活,努力地继续听。 客厅的茶几被他擦得纤尘不染, 清晰地映出了头顶悬挂的斑斓吊灯。桌上的茶具也重新摆放了整齐,在给施妤倒了杯温水,并推到她面前之后,林奢译无事可做了。他慢吞吞地站起身,怀着担忧的心情,只能一步一顿地朝卧室挪动。 施妤说:“晚安哦。” 林奢译心里猜想:难道打完电话了? 施妤又说:“嗯,我刚在和朋友讲话。” 林奢译想,朋友就是指“自己”吧。欸,刚刚施妤在和他说晚安?林奢译立刻转回了身,期待地看向施妤。张了张嘴,但他发现已经错过回应施妤的机会了。 施妤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通话上。 林奢译推开卧室门,他更沮丧了。 不过在关门的那一瞬间,他捕捉到施妤说了一句有效信息。她在跟施爸解释说:“不是阳霁,是林奢译。” 林奢译。 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拦在他的面前,用生硬地语调说:“是你啊。”他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罗列出了两人之间的种种纠葛,“不得不承认,这几年因为我个人的疏忽,没有照顾好施妤。施妤确实接受了你们林家的很多帮助。 “但在林家出现变故,你无依无靠的时候,施妤也同样接纳、并帮助了你。她甚至于竭尽所能,差点连命也赔上了。”男人说这话时,都没有回头看一眼躺在病房里的疲倦女儿。可他偏偏能对此做出绝对的定论,“你们俩个孩子间的过家家闹剧,收场吧。” 林奢译拒绝。 他想要跟施妤道歉,解释。 但施爸平静地提醒道:“解释,和好。然后放任自己继续伤害她吗?”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施妤。 林奢译的额头抵着门,在心里复述。 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能无视周遭人对他的风言风语,对他的讥讽、嘲笑、贬低、歧视。但他接受不了那些劝施妤离开他的话,为什么总有人要离间他们,他唯有反复地向施妤确认。 施妤说:不会离开。 但……真的吗?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他开始寸步不离的跟踪施妤,介入她的社交圈。当他亲眼目睹了各种事,坐实了他心中的猜测。一桩桩,一件件,直到累积至他对施妤的怀疑到达了顶峰。他始终执拧的情绪绷断了弦,终于彻底失控了。 他把施妤关在家里,他哀求、自残,反复要求施妤兑现她的承诺,但他却又再不相信。 终于施妤也被逼得无可奈何,无能为力了。她夺过他手里染血的刀,看着他新旧伤交叠的胳膊,她在自己手腕也割了一下。在林奢译捧着她流血不止的手腕,哀悔恸哭的时候,她人生第一次也哭着给施爸打了电话求助。 施爸帮施妤解决了一切。 施妤得以离开h市,她在s市开始了新生活。她不想,也不愿意再回想,与林奢译最后见面的那一天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两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相依相伴,结局却不可自控地滑向了悲伤的别离。 施爸不赞同施妤和林奢译再有过多的接触。 当初的分开,就是两人最好的结局。 施妤说:“我想再试一次。” “虽然,但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时隔几年,她真正地成长了,自觉心智和心理都成熟了许多。在这一次,她有信念和试错的底气,林奢译的表现也给了她信心,“我觉得,能成。” “好。”施爸说。 通话间,彼此沉默了几秒,施爸绕回到了最初的话题,“来a国过年?” 施妤说:“我这几年都是自己过年,今年难得有林奢译,我想和他一起。”a国也是公司此次定下,明年要出国进修的国家。施妤想了想,放松了方才紧绷的情绪,又笑道,“公司提前放假了,也许我能出国玩几天。” 病不娇,败不馁 第47节 “嗯。”施爸应下来,“那我等你。” 施妤说:“好。我看看机票。” 出国。机票。 零星的只言片语。 * 美好假期的第一步,关掉闹钟。 施妤一觉睡到自然醒来时,已经上午十点多了。她拉开窗帘,虽然外面依然刮着凌冽的寒风,但胜在阳光正好,明亮璀璨。 林奢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他在餐桌上贴了张向日葵花的便签纸,用小字写,絮絮叨:电饭煲里有煮好的粥,正保温。他多炒了几个小菜,放在了冰箱里,要记得热过再吃。有些快坏了的食物,他连着垃圾一起丢掉了。 自从当了老师之后,林奢译爱操心的性格尤甚。 这莫非就是职业病?施妤边想,边喝了口热粥,肚腹里一下温暖起来。她怀念地感叹:还是林奢译煮的粥最合她胃口,好吃。 施妤无所事事,把微信打开看。 工作群里有99+的未读消息,点进去,却是大家都闲来无事,在发红包庆祝放假和发了年终奖。陶妍妍说:生物钟真可怕,我今早一睁眼,准时七点半。昨天喝酒到凌晨,第二天还要上班,人干事?后来又一想,原来不用上班啊哈哈哈。 她在群里问,有没有今天继续约的。 其他人纷纷表示:我们是普通的同事关系,不熟,不在公司以外的地方见面。 施妤也闲聊了几句。 吃个早午饭,再补个觉,估摸着点了,她精神抖擞地出门去,排在了幼儿园门前接孩子队伍的最尾端。 见她是生面孔,有自来熟的家长主动搭话道:“你这么年轻,也有孩子了?” 施妤配合地点头:“是呀。” 排在她前面的,更好奇的老一辈奶奶回了头,也追问道:“孩子多大了,是男孩女孩?” 施妤有问必答,笑吟吟地说:“四岁多,女孩。” 她是把小知遥拿出来顶包了。 老太太不疑有他,便替她松了一口气:“女孩好,安静听话,不像我家那个小霸王,都吵翻天了。”她虽然抱怨着,但眼里都是宠溺的笑,“也就小林老师能管得了他!” “哦~”施妤没想到,正巧碰上了向日葵班的孩子家长。她刺探敌情似的,故意说道,“是那个实习老师吗?” “瞧你这话说得,”老太太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别看人家小林老师是实习老师,照看孩子可有一手嘞。我说你还别不信,谁对人好,对人不好,谁是真心待人,小孩子才看的最清楚。能得到小孩子们的喜欢,就是当老师的最佳证明。” 好吧,被凶了。 施妤默默地记仇,把这笔账算在林奢译的身上。 老太太上了年纪嗓门大,又把话说得信誓旦旦,有不少家长听见了,赶忙也凑过来听。关于如何教育孩子,和孩子进行有效沟通,从来都是个历史性的巨大难题。 她老人家也不藏掖着,一股脑把自家孙子的破烂事全倒了出来。 虽然能借口说调皮捣蛋是小孩子的天性,但谁家又能真正容忍一个三天两头的上房揭瓦,一点也不懂事的孩子呢。 施妤光是简单一听,都觉得棘手。 然而——自打小林老师来了,经过林老师孜孜不倦的悉心教导,熊孩子如获新生,调皮又机灵,聪明还贴心……老太太唾沫横飞地正夸着,一旁有个家长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道:“这个林老师,是不是在陈宇宙那个班教学!叫什么来着。” “向日葵班!” “对,我前两天还见陈家一大家子人都来了,十好几口人,兴师动众地要给林老师送锦旗。” 林奢译收到了锦旗,她怎么没听说这事? 施妤“哼”一声,看来在她忙于加班,稍微忽视了林奢译的这段日子,幼儿园里又发生了不少有趣的事。 这里似乎永远是个热络而喧嚣的地方。 小孩子们的吵闹自不必提。你家有孩子,我家也有孩子,那家长们也拥有了说不尽的共同话题。短暂的一段时间,施妤被迫被分享了如何喂孩子吃胡萝卜,以及治疗孩子打嗝的小偏方。 当接孩子的大军一点点前进,排到了施妤的时候,林奢译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来了。而施妤果断地长出一口气,解脱了,从被各种小孩话题支配的恐惧中解放出来了! 教室里只剩下了两个孩子,都是家长提前打过电话,说有事走不开,晚些时候才能来接的。林奢译想不出来施妤会和其中的哪个孩子有关系,但他还得公事公办地问,她要接谁。 施妤说:“接知遥。” 林奢译轻声说:“知遥已经被接走了。” 施妤点点头,随口道:“我来接你。” 林奢译被她为难地手足无措,更轻声地说:“我要照看小朋友,晚点才能下班。” 施妤说:“那我只能等你了。” 林奢译问:“你会等我吗?” 施妤认真地说:“会。” 林奢译用他奇异的脑回路想了想,比施妤想到了更多。他微微蹙眉,担忧地叮嘱道:“你不用一直站在幼儿园门口等我,会很冷的。” 施妤在心里吐槽,她也没傻到这个地步好不好。 不过这的确是林奢译会做的事。 虽然来幼儿园快一年了,但林奢译还从来没有在附近闲逛过,他一时想不出来周围有没有能暖和和等人的地方。 施妤提议说:“带我去看看你住的员工宿舍吧。” 林奢译有点受宠若惊。 她果然还是想看那面锦旗上写了什么。 施妤大笑地摸了摸林奢译冻得冷白的脖颈,“我在你的宿舍等你哦。” 第45章 幼儿园的教学楼花里胡哨, 绘满了各种卡通涂鸦。在教学楼后面,供孩子们日常玩耍的小操场里铺着彩色地皮,摆放了旋转滑滑梯等设施, 同样也充满着新鲜活力。唯一画风不同的,大概就是操场的视线之外,这栋颇具年代感的老楼了。 岁月, 沉淀,沉稳。 园内坚实的后勤部门都在这儿。 林奢译介绍说, 这楼一层用做了餐厅后厨,教职工用餐室, 和儿童烘焙房。二层用于日常的办公, 院长办公室之类的。三楼的一整层都是员工宿舍了, 不过目前只住了他一个。 员工宿舍有单独的进出口, 走楼梯, 可以一三楼直通。 奈何入口的楼道逼仄, 冬日黄昏时的薄弱光线照不进来,便任由它无声的蔓延出了大片昏沉沉的暗色。 施妤始一踏进来, 步伐有些犹豫。 她一时看不清楚台阶, 不敢扶墙,便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楼梯扶手。 没有想象中的毛刺,入手的触感温滑。 施妤有些意外,仔细摸了摸。尽管扶手表层的红漆都剥落了,但依然的光滑可握,很干净。待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场景后,她发现墙面、水泥地面其实也被打扫的很干净。 她不由仔细打量了一番。楼里的装潢虽然老旧, 有明显的岁月残痕,但即使细究去了最细枝末节处, 也都是质朴而整洁划一的。 是有在认真生活的痕迹。 两人上楼的脚步声,轻微地,一前一后的响起。 在三楼大概中间的位置,林奢译打开了其中一扇门。明明是个朝阳向的房间,然而屋内一片漆黑,竟是比楼道里更昏,也更暗。书桌上有一盏小台灯,林奢译有些局促地解释说,房间里的大灯坏了,还没来得及报修。 借由台灯的微光,施妤环顾一周。 虽然什么都还看不见,可对于林奢译的房间,她总有种莫名其妙的直觉。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她摸到了窗帘,一把扯开了那遮光性极佳的厚重帘布。 此时窗外的夕阳西斜,残留了最后一点晚霞的余辉。 柔和的橘红色柔光渗进了屋内。 林奢译有些不习惯地闭了闭眼睛,他忘记上一次拉开窗帘是什么时候了。自从他将原本的薄纱窗帘更换成了厚重遮光款,他似乎只拉开过几次。 窗台下面是老式的铸铁暖气片,微微发着烫。 施妤把冻僵的手贴在了上面,舒服地哼了几声。暖和,她保持贴着暖气片的动作不动,越来越暖和,直到觉得烫了,她把手抬起来,等滚烫的热乎劲儿过去了,她又把手继续贴上去暖。她人不由也缩在了暖气片前,热乎乎地烤着。 她满意了,就开始赶人:“你快回去吧。” 林奢译回了神。 他刚才有种恍惚的错觉,在窗外晚霞的铺陈中,施妤似乎也融入进了景色里。这么好的她,被很多人看见了,被很多人喜欢了,也不能被他独占似的拥有了。 机票,出国。 昨天他听见的只言片语,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 宿舍三楼已经很久都没有其他人来过了,临出门时,林奢译犹疑了片刻,最后只是帮施妤浅浅地带了一下门,并没有关严。 一门之隔。 他站在走廊外,假装把施妤锁在了里面。他无声地安慰说:我会尽快回来的。施妤自然是听不见,他也自嘲地笑了笑,觉得最近自个的幻想尤甚。 * 林奢译所住的,不过是间小卧室。 进门的左手边是宿舍床,熟悉的上床下铺,归属于大学时期特有的产物。 原本铁质的书桌上被人铺上了一层绒桌布,摸起来柔软温和了许多。书桌上有一盏小台灯,两层小书架,整齐地摆放着许多的书。 施妤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幼儿园游戏教学论》,怎么,还有专门教怎么和小朋友做游戏的书吗?不止有。林奢译还认真看过,书中的许多地方都做过了标记。其中夹着鱼鳞状排列的便签,上面写着读书时的感悟,下面陆续写了一些实际操作后的感想。 认真。施妤简短地点了评。他原来也能这么认真。早在上学那会儿,两个人每每一起写作业,林奢译明明只顾得盯着她发呆和傻笑了。 施妤的手指在书架上依次滑动,《大教学论》《幼儿园课程》她一一滑过,然后倏地一停:有几本书脊朝内的书,隐约可以瞧到里面做了更多的标记和注释。 施妤好奇,抽出一本看,是有关精神类分析的书。 作者的名字她隐约有些熟悉,“享誉国际……著名精神类研究专家……李梁睿。”施妤慢吞吞地念,“李梁睿……”莫非是阳霁提及的那个“梁睿”? 这也是幼儿园老师的必修书籍吗? 施妤默默在心里记下了,把书原路放了回去。 在书桌的下半层,还有两个并排的长抽屉,挂着锁。施妤拨弄了一下小小的锁头,猜数字的密码锁啊……虽然她觉得自己能猜得到密码,但还是给小林老师留点隐私吧。 病不娇,败不馁 第48节 除了床和书桌,房间里的其他东西很少,几近于无,并不像住过很久的样子。 毕竟在施妤以往的印象里,林奢译从小到大都深受着林阿姨的影响,他也喜欢花,会买各种漂亮的装饰,把家里布置的体贴而温馨。不过瞧他现在的生活,好像没有对生活品质的执着追求了? 施妤试图找出点什么。 她想知道在她缺失的这几年中,林奢译到底过得怎么样。虽然她自欺欺人般地,想找出他生活得很好的证明,但事实上,她清楚地知道他过得不好,糟糕透了。 施妤给自己找杯水喝。 直到在饮水机旁,她才发现了房间中唯一的摆设——一束插在花瓶里的康乃馨干花。花束被精心地整理过,尤残留着当时盛放的漂亮模样。这是应该是最初林奢译救下了知遥,她们去医院看望他时买的。林奢译一直保留着,也从来都是如此。无论是她特意,或者是随手送他些什么东西,他都会珍而重之的收藏起来。 而在花瓶的后面,有个异常醒目的红绒布标杆。 施妤有些震惊,她把东西拿出来,她自认自己不算矮了,但把这个红绒布标杆展开后,出现的超巨大金边红色锦旗能把她整个人都遮住。她只能垫着脚,才勉强不让锦旗的尾端落在地上,上面写着:“感赠林老师:用爱感化宇宙恶霸,拯救濒临破碎的陈家。落款:不再闹离婚的陈妈陈爸,不再吃降压药的陈奶陈爷陈外婆陈外公,不再拉架的陈大伯陈二伯陈三姑,不再因拉架挨打的陈大舅陈二舅陈三婶等陈家三十二人。” 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透过这面锦旗,施妤也能看出来家中有个闹腾孩子的棘手性了。 问题——大概是茶几桌上的药了吧。 大小不一的圆白色药片,被分别装在了按日期划分的药盒里。前几日的格子已经空了,只剩下今天的药还没有吃。施妤晃了晃药盒,能用眼睛辨认出来不一样的就有三种。 这是什么药。 最近林奢译有什么不舒服吗? 昨天他确实因为身体不适请假来着,但他也解释说是工作出错,他害怕面对大家,在逃避现实了。施妤一边回想,一边竟还找到了理由帮他开脱,他的脑回路和常人不一样,偶尔奇怪一点点也不算问题。 索性施妤没有等太久,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林奢译勉强敲出了两下,没有关严的门就自个滑开了。他和施妤隔空对视一眼,确认了施妤的确有在房间里老老实实地等他,他反而有点不自在了。林奢译率先别开了眼,小声说:“我带你去吃饭吧。” 施妤问:“孩子都被接回去了?” 林奢译有些为难,解释说:“魏老师让我先回来了。”他还举着手里的两张员工卡给施妤瞧,“她把她的员工卡也给我了,说如果我们去食堂,你可以刷她的卡。”他微微蹙了眉,似乎不理解魏佳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张员工卡,一份教师餐。 施妤跟着林奢译来到食堂,发现里面人很少,仅有几名悠闲的工作人员。窗口的大婶喊:“小林老师来了呀,快过来吧!”她还说,“听说你女朋友也来了是吗?我特意把菜都热着呐!” 林奢译一惊:“欸?” 施妤从他的身后探出了脑袋,笑眯眯地认下了:“是的。” 窗口大婶动作利落的取了张新餐盘,一边盛饭,一边碎碎念:“魏老师把饭卡给你了吗?该有的流程还是要走呀,在这里刷卡。喜欢吃什么,我多给你盛。喜欢喝哪个汤?你叫施妤是吧,小妤呀,你得多多监督小林老师吃饭,你看他瘦得哟!” 施妤只能说“是、是、是”“好的”。 她间或瞥了林奢译一眼,虽然林奢译极力试图面不改色,可耳朵跟已经开始发红了。从班里出来,到宿舍,再到食堂,仅有几步路的时间,他没穿外套,此时穿着件宽松款的毛衣,露出的瘦削脖颈也泛起了红。 窗口大婶盛完饭,尤不满,手里的大勺一挥一颠,又往餐盘上堆了不少肉,叮嘱道:“要把这些都吃完哈,不能浪费。” “欸,”这次轮到施妤惊讶了,“这是一人份的量?等等,我们两个人都吃不完吧!”她连忙摆手,奈何抗议无效。 待到大婶递给她餐盘的时候,施妤第一下竟然没有彻底接过来。 餐盘抖了一瞬。 林奢译眼疾手快,帮她一起托住了。 施妤愤愤地小声说:“你要帮我吃!” 林奢译也小小声:“我尽量。”然而等到他拿到他的员工餐,分量比施妤的还要足,主食堆不下了,窗口大婶还贴心地帮他多准备了一个餐盘。 两人面对着满满当当、整三个餐盘的食物,沉默了一会儿。 施妤抢先说:“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给你吃。” 林奢译咬了一口玉米,闷闷地说:“好。”他说完,眼看着施妤,心里又不觉得沉闷了,愉快地笑开来。他给施妤推荐食堂里的第一招牌,窗口大婶亲手做的花朵包子,吃过的小朋友们都说好。 颜色鲜艳,皮薄馅多。 施妤吃了一朵向日葵花形状的素包,又吃了一朵玫瑰花形状的肉包 ,吃得意犹未尽,唇齿留香。这是什么美味的食堂,她突然开始羡慕小林老师了! 就是分量有点太多。 在两人拼命干饭的期间,还有些人陆陆续续的经过,或者也来吃饭,跟林奢译笑着打招呼。林奢译一一回应着,提及施妤时,他会害羞和不好意思,提及工作时,他说得条理清晰,应对有度。 他和他们很熟悉了。 不止小朋友,林奢译也在深受着同事们的喜欢。 一顿饭吃了很久很久,一直吃到食堂差点打烊。 施妤悄悄打了个饱嗝,她应该是连明天的早午饭也一起吃出来了。 两个人顶着寒风,一致决定绕着小操场,多走几步消消食。施妤不走寻常路,踩着星星形状的地皮线,满操场的乱走。她像个小朋友一样,踩完星星,接着踩月亮。施妤随意地,摇摇晃晃地走着,牵着他的手,好像能一直一直不停地走下去。 但林奢译不自觉地又想起了昨天听见的话。 他想问:你要出国吗? 施妤没有主动提及,他是不敢多问的,他害怕万一自己说错了话。就这么牵着手,林奢译能感觉到施妤的手指很细,摸到了一段段的小骨头,他是如此的珍惜和喜欢她,不由放轻了攥她手的力度,也不由地和她十指相扣。 林奢译把施妤送到幼儿园的门口时,依依不舍地和她道别。 牵着手,还要再抱上一抱。 施妤差点又是要把他领回家了。但林奢译说,他还有工作要忙,继续写《春节假期安全防范建议书》,向日葵班的年终总结。他忍不住跟施妤讲:“今天院长找我谈话,说我的实习通过了。等过年回来,我就可以转正,成为一名正式的老师。” 林奢译把话说得忐忑,说得慢。 这几年从来没有好事在他身上发生。 他还有未尽之言,他有在努力变好,变得更好。他迫切地希望施妤不要走,能留在他的身边。国外那么遥远的距离,他可能真的跟不过去了。 但施妤显然没有听出他隐藏的意思。 她的注意力被吸引了一部分,瞧见了那名从教室里走出来的慌张女人。 第46章 即使是在寒冷冬天, 那女人依然踩着细长的高跟鞋,她的打扮精致而时尚,逆着光走来的时候, 与之相配的,还有她腕间手饰闪烁出的昂贵光芒。但她走得有些不稳,脚步略凌乱, 挂有细长链条的手包被她晃得摇摇欲坠。 匆忙地,女人与两人擦肩而过。 她身上有一股轻淡而细幽的香水味。 施妤有点不敢认, 试探地喊:“阳霁?” 慌张女人回过了头,她迟缓地也辨认出了施妤。一瞬间, 她犹如踽踽独行中终于找到了依托, 她几乎立刻抓住了施妤, 求助般地哭腔道:“施妤, 知遥不见了!” 施妤连忙扶稳了她。 “怎么办, 我哪里都找不到她, 家里没有,幼儿园也没有……” 施妤不由看向林奢译。幼儿园里会出现陌生人接走孩子这种事吗?不可能的吧。她记得林奢译今天说过, 知遥是被接走了。接走她的不是阳霁, 还能有谁? 林奢译站着没动,只点了点头。 显然阳霁并不能接受这种回答。巨大的被剥夺感笼罩了她,如真空般令她窒息起来。她蓦地哭出来了:“知遥是我唯一的希望,我不能没有她……”她拼命抓紧了施妤,一如她曾经无数次的向她求助,她知道施妤很聪明、很可靠,她总会有办法, 总能帮她。 不远处,向日葵班里的老师发现了不对劲。 魏佳跑了过来, 她一边举着手机,一边着急地解释着:“知遥妈妈,知遥是被她爸爸接走了!我现在再跟李先生打电话确认一下,您稍等等,先别着急。” 施妤给阳霁擦干净了眼泪。 多日不见,阳霁变得更不像原来的她了。在眼泪晕染了她精致的妆容,她的素颜一点点展现出来后,施妤才隐约找回了昔日她朴素的模样。 施妤安慰道:“我扶你去屋里坐着等吧。” 阳霁全然依赖了施妤,她靠着施妤的支扶,像是寻见了能为她做主的主心骨。她间或的又抽泣了几声,倒是默认不再说话了。 林奢译走过来搭把手,但他避开了阳霁,只愿意扶着施妤。 施妤好笑道:“你扶我有什么用。” 林奢译抿了抿唇,扭头去看正在打电话的魏佳。 魏佳按照通讯录上登记的手机号,连拨了两遍,无人接听。 她不由也有些着急。 幼儿园里的每个孩子都有专门制作的接送证。就算接送证丢了,补办临时的接送证明,也得院长亲自和家长确认过身份,加盖幼儿园的公章才有效。怎么可能会出现不是孩子家长,无凭无据,却接走了孩子的情况呢? 今天放学时,负责接送孩子的老师是…… 林奢译像是看出了魏佳的想法似的,他开口道:“今天是我值班,确实是知遥爸爸接走了孩子。”他也掏出了手机,从通话记录里翻找出了一个没有备注过的电话号码,“他还留给我了另外一个手机号,我拨这个试试。” 电话响了两声,被人接起来。 “喂?” 林奢译没回应,只把手机递给了阳霁。 电话另一端的男声继续说:“药应该吃完了。最近感觉怎么样?”当李梁睿切换成为医生的身份时,说话的声音轻柔又缥缈,总带着细微的安抚感。 施妤听不清电话里的内容。 阳霁迫不及待地说:“梁睿,是我。知遥在你那里吗?” “……” 不知电话的另一端说了什么,阳霁的情绪明显放松了下来,“那就好。我、我现在在幼儿园,我今天看错了时间,来晚了。”再听了一会儿,阳霁恍然似的笑了笑,“对,是我忙忘了,忘记你跟我说过这个事。”她轻舒了一口气,“那知遥吃饭了吗?嗯,好,我等你带她回来。” 施妤问:“没事吧?” 阳霁笑着用手背抹掉了眼尾的泪花,“没事,知遥现在在爷爷家,刚吃过晚饭。” 施妤握住她的手,担忧地问:“那你呢?” 阳霁停顿了一瞬,复而笑开,“可能是我最近太忙,太累了。梁睿跟我说过,他今天会来接知遥,但我今天一看时间过点了,着急忙慌,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但这并不像阳霁会做出来的事儿。 她曾经说过,虽然她工资低,但胜在工作轻松,时间比较自由,能让她更好的照顾知遥。怎么可能忙得连知遥的事都能忘掉。 施妤敏锐地追问:“你换工作了?” 阳霁不自觉低下了头,含糊地说:“是其他的事。” 病不娇,败不馁 第49节 事实上,除了这次突然见到施妤,她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和施妤联系过了。她其实有想约施妤见面,跟她倾诉一下最近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征求她的建议。但施妤的工作实在繁重,另一方面,她仅有的空闲时间也都被林奢译占据了…… 阳霁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她先是向魏佳道了歉,等她把手机还给林奢译时,林奢译的视线微微下滑,落在了她还在攥着施妤的手上。 阳霁松开了手,歉意地笑说:“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林奢译嘴上说:“不麻烦。” 阳霁说:“那我先走了。” 施妤说:“正好我也要走,我送你吧。” “不用,”阳霁从包包里摸出了把车钥匙,轻声道,“梁睿给我买了辆车,我自己回去就行。”施妤认识车钥匙上的logo,是当初她也很心动,奈何预算超标的车牌。 施妤又提议说:“你要没什么事的话,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阳霁瞥了眼她身后的林奢译,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道:“我得回家,梁睿一会儿也带知遥回去。” 等到施妤挥手和阳霁告别了,林奢译也正从教室里走出来。 他手里拿着些东西,默默地不说话,给施妤擦手。仔仔细细地,从手指头,到指缝,一点点擦了干净。消毒湿巾擦一遍,湿巾擦一遍,纸巾擦一遍,再给她抹上了草莓味儿的护手油油。 施妤无奈,故意挑衅他,说:“我还和阳霁说过话了呢。” 林奢译咕哝:“那我没办法了。” 他不喜欢阳霁,或许是某些方面的同类感应。他能从阳霁身上觉察出她习惯性对施妤的依赖,也发现了施妤对待阳霁,和对待其他人所不同的担忧和关切。 施妤过于善良,过于乐于助人了。 林奢译在心里也不愿意承认,他也正是吃准了施妤的弱点,有时会下意识地装出他迫切需要施妤帮助,根本离不开施妤的脆弱模样。 不过今天林奢译还是有些理智在的。 他眼睁睁地看着施妤对阳霁嘘寒问暖(并没有),自认没有说出一句不合时宜的话,没有做一件出格的事。他心里滔天的委屈和不满,他克制地很好,都没有表现出来。 但他终究是嫉妒的难受,嘀嘀咕地重复:“那我没办法了。”然后可怜兮兮地瞅准了施妤,暗示她也快来安慰他。 果然,施妤主动亲了他的唇角,笑问:“这样可以吗?” 不可以,不满意! 林奢译最擅长地就是食髓知味,怎么可能轻易的觉得满足。 但施妤并不会放任他。 经过多日来的摸索和尝试后,她的“拒绝”更有经验,也更得心应手了。果断地推开黏了吧唧的林奢译,她笑着说:“不许任性。” 林奢译:“……” 施妤说:“不许嫉妒。” 林奢译:“……” 施妤说:“说话呀。” 林奢译丧气地垂下脑袋,慢吞吞地回答说:“知道。”他根本没有感觉被安慰到,反而觉得愈发失落和难受了。 施妤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她勾着林奢译的脖颈,缠绵地和他亲了个长吻。 她的指腹按在林奢译的后颈摩挲,温凉细腻的触感,让林奢译有种身体和灵魂的某一处都被她尽数掌握了的不安和服帖。 林奢译难耐地动了动。 施妤与他额头相抵,笑着说:“我知道你嫉妒了。”她似乎不过是在随口一提,“但你要相信我,我最爱你。即使你不相信自己,你也要相信我,是不是?” 要怎么相信。 相信她不会再离开他。 相信她会为了他,而放弃出国的机会吗? 林奢译终于问出口了:“那你会出国吗?” 这也变相地承认了他并非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不在意,实际上他介意地要死,介意到偷听了施妤和施爸的通话内容。 但施妤对此没任何反应。 她似乎早就在等林奢译问这个问题。 施妤没有丝毫的犹豫,也像是早已经准备好了回答般,说得十分干脆:“会。”顿了顿,她细微地观察过林奢译的反应,补充说,“但我还会回来。” 林奢译从来没有如此地难捱和抗拒。 他拒绝相信“信任”本身,又必须要赌上他所拥有的一切,选择“相信施妤”。 * 和施妤见面前,林奢译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 在目送施妤开车离开了后,他摸出手机,上面有一个未接来电。林奢译回拨过去,电话的那端依然是道不急不缓的男声:“阳霁走了?” 林奢译说:“嗯。” 李梁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问:“她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林奢译忍不住说:“下次不要再拜托我做这种事了。” 李梁睿笃定地说:“但你还会帮我,对不对?” “……” “唯有我彻底医治好了阳霁,她才不会被幻想所困,也不会再缠着施妤不放。我帮她,也同样是在帮你,你——” 林奢译直接掐断了通话。 但他收到了一条来自李梁睿的短信息:你抽空再来见我一面吧。他不想去。隔了没一会儿,又是一条信息:我需要和你谈谈祝沁澜的事。 第47章 送别施妤, 林奢译转身回到了教室。 正在调试投影仪的魏佳抬头,看见来人是他,打趣道:“舍得回来了?” 林奢译难得坦诚, 摇了摇头。他情绪明显失落了几分,但还是打起精神来,准备干活。临近年关, 最重要的莫过于过年底的颁奖会了。他从柜子里搬出来了提前写好的两叠证书,让魏佳过目。 魏佳惊讶道:“你自己都搞完了?”一个班里二十多个小朋友, 不多,但决算不上少, 她原本打算和林奢译各分一半的。 林奢译说:“抽空写的。” 魏佳自然知道, 他所谓的“空闲”, 大概是指除了“女朋友”以外的其他所有时间了。魏佳欣慰道:“今年有你在, 真是帮了大忙了。”今天玫瑰班的秦老师还跟她吐槽说, 他们班的实习老师对待小朋友们的态度差, 干活也不积极,正考虑等实习期结束后让她离开呢。 眼见林奢译把剩下的几本空白证书也拿了出来, 魏佳不由笑道:“颁奖会不止会给小朋友们颁奖, 还会评选年度最受欢迎的老师。过几天就要投票了,嗯,我觉得你的胜算很大。” 林奢译问:“什么胜算。”而后反应过来,诧异地反问:“我吗?” “对啊。”魏佳愈发地笑,“你该不会还没意识到吧?”显然小林老师对自己的受欢迎程度没有清晰而明确的认知。魏佳鼓励地说,“不如现在就开始准备获奖感言吧。” 他并不认为自己做过什么能获得小朋友们喜欢的事。 比起这个,林奢译岔开了话题, 问了个惦记了好些天的事:“这种空白证书能在附近买到吗?” “怎么,你需要?” 林奢译笑了笑。 魏佳爽快地把几本都递给了他:“反正也是剩下的, 都拿去用吧。” 从当初院长让各班班主任挑选搭档的实习老师,大家都很抗拒幼儿园出现一个“男老师”,担心他无法适应,也无法胜任这份工作。到现在大家发自内心的喜欢他,想让他留下来……魏佳有些庆幸当初是自己选择了林奢译,她真诚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笑道:“林老师,希望在来年我们也能是搭档。” 林奢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是份沉重却充满了希望的承诺。但他想到每日围绕在他身边,活力十足的小朋友们,身体先于意识答应了。希望,他也在心里默念。这对于他来说,是常年惯透于心肺的渴念,却第一次在除了施妤以外的事情上出现了,并似乎,他伸手就能抓得牢牢的。 两个人一直忙碌到九点多,勉强告一段落。 魏佳嘱咐他回去好好休息,林奢译答应了,还是选择将教室里的东西收整妥当,才关灯离开。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林奢译看了眼手机。消息一个个点开,在解答了几个家长的问题之后,他发现有一条遗漏的缴费通知。 是医院发来的。 林奢译查了下银行卡里的余额,把数取整,都转进了医院的户头。他把缴费成功的通知单发给阎警官。很快,阎警官回复说“好的。”她还提及祝沁澜最近恢复的不错,神志偶尔有清醒,能与人正常的沟通和交流了。 林奢译:好,麻烦您多费心。 阎警官:如果家人也能配合参与治疗的话,效果可能会更好。 林奢译:我妈应该不想见我。手指停顿了一会儿,他把这句话删掉了,重新编辑成“好,我尽量。”发送了出去。 “小林老师——咋站住不动了!” 林奢译回神。 不远处骤然响起的嘹亮声音继续催促:“这么冷的天,还不回去啊!”是幼儿园里的巡逻保安。他边说,边晃了晃手里的手电筒。一片漆黑的冬夜里亮起的一束光,也晃亮了林奢译的眼睛。 林奢译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还没走到宿舍,只是停在了楼梯口前。 他冲保安挥了挥手,转身上楼。 从教室到宿舍的距离很短,但他不知道在楼下站了多久,身体都有些冻僵了。回到宿舍,骤然被屋里的暖气包裹着,他手指酸胀的发麻。施妤是怎么做的来着?林奢译模仿着她的动作,慢吞吞地蹲在了暖气片前。 果然很暖和。 林奢译把手贴在暖气片上,慢慢地身体也靠了上去。 …… 按照幼儿园的规章制度:请假可以用倒休来补。倒休可以用加班来换。加班要提前申请报备。小林老师没有报备过加班。 人事部的姑娘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在试想了好几种方法无果之后,她最终只能得出结论:小林老师前两天的那个请假,销不掉,要扣工资。 林奢译表示接受:哦。 在吃午饭的时候,林奢译抽空给施妤发消息:我被扣工资了。许是真得痛心了,他破天荒的在句子后面加上了一个黄豆难受的表情。 捧着手机等了一会儿,林奢译收到了一个施妤发来的红包。 小林老师点开领了。 红包里有五十二块钱,比他被扣的工资还多两块。 小林老师很感动,为了感谢施妤,他也给施妤回了个红包,发了六十六。 病不娇,败不馁 第50节 施妤点开领了,又回了他一个八十八的安慰红包。 小林老师更感动了,又要表示感谢,给施妤发了个九十九的红包。 两个人你来我往,红包的金额不断在叠加,直到某次轮到小林老师发红包时,他输入了金额,点击支付,微信界面突然跳出来了提示“您的余额不足”。 林奢译:[黄豆难受][黄豆难受] 这大概是双倍的痛心。 不过傍晚临下班,人事部的姑娘经过各种花式努力,向小林老师发来贺电:事情有了新的转机!她熟练运用了一口流利的官腔,宣布道:虽然林老师尚在实习期,没有年假。但鉴于他平时表现良好,人事部本着“以人为本”的原则,决定按照入职年限给他补算。 也就这样然后再那样再这样。 小林老师用他刚申请下来的年假,补完了请假,还富余了两天假期。 突然暴富.jpg 施妤帮他畅想了美好的未来,说:好,下一步就是转正,加薪—— 林奢译接话道:等发工资,给你发红包[黄豆笑] 施妤说:……也行。 他在某方面,也真得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不过两人今天是见不了面了。 施妤要去医院看望阳霁。 今天她醒得早,便想着联系一下阳霁。她对上一次见面时阳霁的状态有些担心,直觉告诉她,阳霁可能是遇见什么问题了。但一通电话拨过去,聊了几句,阳霁说“没事。”施妤却听见了小知遥哭腔喊“施妤姨姨”的声音。阳霁瞒不住,这才坦白了她从昨晚就开始入院养病的事。 不过,这应该是家主治精神类疾病的医院。 身体不适,需要来这种医院吗?施妤一边想着,有了之前看望林奢译的经验,她进了医院繁忙的大厅后,直接奔向了导医台的位置,报出了阳霁的名字,和大致的入院时间。 阳霁住的是间单人病房,位置也在走廊的最尽头。隔绝了医院里嘈杂而吵闹的环境,偌大的病房中,只响起了她一道轻微的声音。 她在给知遥念故事书。 《公主与龙》是每个小女孩幼时的标配:恶龙抓走了公主,囚困于高塔之上。公主每日以泪洗面,直到盼来了拯救她的王子。王子举起宝剑,砍断公主脚上的锁链。但当两人携手要离开时,恶龙突然出现—— 施妤躲在门外,一直耐心地等到了“恶龙出现”的剧情。待阳霁话音刚落,她瞅准时机突然冲进了病房,一把抱起了沉浸在故事中,正为王子和公主深深担忧的小知遥。 知遥被吓得尖叫一声。 不过她很快发现“恶龙”是她最喜欢的施妤姨姨,尖叫转为欢呼,她高兴地回抱住了施妤,开心地笑起来。 病床前只放了一把凳子。 施妤坐下了,把小姑娘放在自个的腿上坐,亲昵地搂着她。 知遥探高了身体,趴在施妤的耳边小声说:“姨姨,我最近有一点想你。” 施妤也伏在她的耳畔,更小声地说:“姨姨可是超级无敌的想你。” 知遥笑弯了眼睛。 施妤继续神秘兮兮地问:“你看姨姨最近长胖了吗?” 小知遥配合地左瞧瞧,右看看,她感觉施妤的脸颊是比之前圆润了一些,但比以前更精神,也更好看了。于是小姑娘说:“有一点胖,但没关系,我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呜呜呜! 她是小天使,是世界上最好的女鹅! 施妤按耐住激动地心情,故作忧伤说:“这都是姨姨想你,想出来的‘思念’肥。每想你一次,姨姨都会长胖二两。” 知遥果然信了:“啊!” 施妤问她:“你最近长胖了吗?” 知遥摇了摇头,她明明有认真吃饭,非常想念姨姨,但她反而瘦了一点。 “没关系,”施妤安慰小姑娘,她从自个身上虚空抓了一大把,放在知遥的肚子上,传功似的拍了拍,转着圈揉了几下,“姨姨分点肉肉给你。” 阳霁笑着看一大一小幼稚又认真地互诉衷肠。 她没有插话,在听着,只是目光偶尔游离,投向了刚刚打开一瞬,现在重新关上了的房门。漫长的一天快要过去了,除了施妤,再没人进来过。 施妤问:“好端端的,怎么住院了?” 阳霁低声说:“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施妤此时也发现了点端倪。病房里没有人来看望过的痕迹,唯有床头小柜子上摆放着两包开了封的牛奶和饼干。 施妤微微皱了眉:“你们一天就吃了这个?” 阳霁还想遮掩,小知遥抢先说:“只有我吃了,妈妈没有吃。” “我没什么胃口。”面对施妤,阳霁比她想象中的更难向她撒谎。她回避了施妤的视线,语气轻松地说,“没事的,不过是点小问题,过两天就能出院。” 施妤感觉到知遥往自己怀里缩了缩,小姑娘表现出了担忧和不安。她也不放心阳霁带着知遥独自在医院待着,“那这两天我陪你们吧。” “不用了,”阳霁顿了顿,说话的语调顺畅了很多,“梁睿就在这家医院当医生,我住院的事也是他帮忙安排的。今天他坐诊,没什么时间过来。等稍晚些,他会过来照顾我……我和知遥的。” “嗯。”施妤不确定地问,“你家那位是叫李梁睿吧?” 阳霁笑道:“是呀。” “那真是很知名的一位医生了。”在林奢译的宿舍看到那些书之后,施妤也搜索了有关李梁睿的很多信息。她对医学方面一窍不通,但“享誉国际”“世界顶级心理学家”的前缀,还是非常有含金量的。 就算是这样,施妤在心中果断补充,渣男!她现在能确定了,李梁睿就是大学时期和阳霁谈地下恋,并在阳霁怀孕之后,毫不留情地甩了她的学长!真不知道这种人有什么好,让阳霁这么多年过来了,还是对他念念不忘。 “你啊,真是——!” 施妤欲言又止。 阳霁也苦笑一声。 少年时的悲愤怒骂,成年人的言尽于此。她们都变了,又没变。 施妤摸了摸知遥的小脑袋,幸好知遥是阳霁一手带大的,随阳霁多一些。她把知遥抱了起来,“走,姨姨带你去吃好吃的。” 小姑娘的肚子配合地发出了“咕噜”的声音,但她记挂着同样没吃饭的妈妈,问:“我们能帮妈妈也买一份吗?” 施妤“哼哼”两声,勉为其难地说:“行吧。”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正和要进门的男性打了个照面。他个头很高,身穿白大褂,银框眼镜后是看不出情绪的一双眼睛。 施妤心里一惊,莫名有种说不上来的紧张感。 那名男性微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你好,你就是施妤吧,我叫李梁睿。”他伸出手,碗间佩戴的是一块昂贵的手表。 施妤避开了他的动作,警惕地把知遥抱得更紧。 李梁睿又笑了笑,这次,他的笑意更深:“我从我的病人口中听到过很多次你的名字,很高兴能见到你本人。” “梁睿!”阳霁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她快速地说:“施妤,我饿了。你和知遥快去买饭吧。”她抗拒着两人之间有过多的交流。 施妤虽然对李梁睿的话有疑问,但也不再继续追问下去,抱着知遥先离开了。 随着病房门的逐渐合拢,一声“最近感觉怎么样?”的问句,渐渐消失在了走廊上。 第48章 医院食堂的饭口味清淡, 施妤挑来挑去,选不出有什么想吃的。点了份营养炖汤,叮嘱送到阳霁所在的病房后, 她牵着知遥往外走,去医院外面的餐饮街上买吃的。 “小笼包?” “想吃!” “馄饨?” “也想吃!” “炒米炒面炒粉,打卤面牛肉面榨菜肉丝面——”她把沿街的店铺名字挨个念给知遥听, 听得知遥直吞口水:“姨姨,我都可以。”小姑娘不挑食, 什么都吃,阳霁怎么还能越养越瘦呢。 施妤说:“那就先来份做得最快的。” 再来份炒菜, 酥饼, 水果, 奶茶。 考虑到李梁睿也在, 施妤不清楚他的饮食忌口, 问知遥他吃不吃辣。想来三个人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 父女间应该有相互的了解。没曾想知遥摇了摇头,有些怯懦地说:“我不知道。”她说这话时, 眼神躲了躲, 某一瞬间倒和阳霁相似。 施妤回想起李梁睿出现时,阳霁的刻意回避,和知遥的沉默。种种迹象都让她不得不生疑,心里也跟着酸胀起来。蹲在小姑娘面前,她柔声道:“遥遥,没关系的,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姨姨说。” 知遥不说话, 只是揪紧了衣角。 小姑娘心思细腻,有着她这个年龄段本不该有的许多顾虑。 施妤不愿勉强她, 想了想,又提议道:“如果没办法告诉姨姨的话,要不要试着跟小林老师说一说呢?”至少不要把心事都闷在心里。大人间的事,她尊重阳霁的选择,但涉及到知遥,她就有责任和义务提醒阳霁,多点关心了。 知遥有些动摇,试探地问:“可以说吗?” “当然可以。” 看来小林老师在孩子们心目中还是很值得信任的。 “嗯!” 知遥答应下来,不过她很快补充:“我不是不想告诉姨姨……我喜欢姨姨,很喜欢!”她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跟姨姨说。 “我知道。”施妤捏了把她嫩生生的脸蛋,“为了能让遥遥一直喜欢我,姨姨必须要好好表现。”施妤一挥手,豪迈地说,“姨姨要把这条街承包下来,你想吃什么,都给你买!不喜欢的,也买!” 没一会儿,施妤手里就拎满了打包的食物袋子,知遥小小的个头,也难以幸免,手中拎着四份超大杯奶茶。此时正是晚饭时间,餐饮街里人潮拥挤,施妤腾不出手牵知遥,便让小姑娘走在自己的身前面,时刻紧盯着。 一开始知遥说了句什么,施妤没听清。 知遥转过头,高兴地喊:“姨姨,那是小林老师欸!”但当她费力地抬起提着奶茶的手,伸手去指的功夫,熙攘人流变换了几波,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施妤没发现林奢译的身影。 知遥往前小跑了几步:“我真的看见了!”施妤不敢让小姑娘独自在人流里穿梭,忙跟上她的脚步。待到两人挤回餐饮街的入口处,夜幕四合,道路上只有路灯亮起来的零星微光,也看不清楚谁是谁。 知遥遗憾地说:“好吧,可能是我看错了。” 施妤好笑地安慰她:“不是明天就能见面了嘛。” 她也有些想见林奢译,嘴里说“回去吧”,但她视线不自觉地还是朝着不远处多望了几眼。然后脚步一顿——她好像真得看见林奢译了。 在公交站牌那里,有个一闪而过,上车刷卡的身影。 虽然施妤没有看仔细,但她是如此的熟悉,仿佛天性的笃定一般,只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是林奢译。尤其他还围着条棕褐色的格纹围巾。施妤当时买的是情侣款,自个的那条今天也戴着了,是浅棕色的。 病不娇,败不馁 第51节 林奢译来医院了吗? 他生病了? 他并没有跟她提过这件事。 回到病房之后,施妤发现李梁睿已经离开了。她庆幸了些,虽然……但是……总而言之,她对李梁睿简直没有一丁点的好印象。她不想和他有过多的交集,她真怕自己忍不住,会说出让他难堪的话。 阳霁解释说:医院临时有事,梁睿去帮忙了。 施妤随意地点了点头。 走吧走吧。 不过避着津津有味吃东西的知遥,施妤问了另外一个问题:“林奢译刚来过吗?” 阳霁不明所以:“谁?” 施妤搬出了他的另一个身份:“幼儿园的小林老师。” “哦。”阳霁笑道,“你这样说,我就能对得上号了。”她和林奢译的交集只局限于幼儿园,每天“林老师”“林老师”的称呼,联系方式也备注的是“林老师”,一时竟然连他的真名都没反应过来,“他没来。为什么这么问?” 施妤含糊地说:“没什么。” 阳霁也没在意。 彼此各怀着心思,沉默了一会儿。 阳霁看施妤填饱了肚子,没着急离开。反而窝在椅子上,和知遥一起打小游戏。她问:“你最近放假了吗?这么清闲。” 提起这个话题,施妤可就来精神了。她得意地伸出一根手指:“一个月”,再比了个七,“零七天的带薪年假。” “那挺好。”阳霁半藏在被子里的手蜷紧了。 如果施妤有时间的话……那能不能拜托她…… 即便她之前发过誓,下定决心只能依靠自己,决不能再依赖施妤了……“施妤,”阳霁勉强笑了笑,“能不能麻烦你再照顾知遥一段时间?” 李梁睿不过是在工作的间隙,过来看看而已。 他柔声问:“答应我的事,你确定能做到吗?” 她可以做到。 “不要再让我失望。” 不会的。 李梁睿所说过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犹如刀刻般,深入骨地刻印在了阳霁的意识里,不断地在她脑海中回放着。 “只要你能做得到,我们就能重新在一起了。” 她可以忍耐痛苦和煎熬。她不想放弃,只要努力坚持,她再努力一点。她就能做到了。 “你现在的精神状态很差。” “我可以帮你。” “照顾知遥对你来说太吃力了,把孩子交给我吧。” ……不行!唯有知遥不可以。她绝对不会再把女儿送去李家,让她被人嘲笑是私生女,受任何的委屈。 “能不能麻烦你照顾知遥一段时间?就这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阳霁自始至终低着头。 她不敢抬头看。 她渐渐地开始害怕了,她怕自己一次次的麻烦施妤,依赖施妤,会让施妤对她产生厌烦。她害怕失去自己唯一的好朋友。 果然施妤也说:“如果要我照顾知遥,你该拿出点诚意来。”她暗中偷看了阳霁的反应,战术性地停顿了一会儿,“我总不能白白照顾知遥,是吧?” 阳霁干涩地说:“是。” “那我们做个约定,在我照顾知遥的这段时间里,知遥的所有事情都交给我做主,怎么样?” “欸?” 施妤飞快地说完,生怕阳霁后悔,干脆把知遥也拉进了谈话里:“遥遥你也听见了吧?你妈妈同意我做你的全权监护人哦。” 知遥懵懂地点了点头。 施妤就满意地笑开了:“那我同意。” 这对阳霁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从来都是无条件地在信任着施妤。但施妤说的一本正经,反复强调,反而让阳霁额外的关心起来。 趁着施妤抱起知遥,快乐地欢呼转圈儿的功夫,阳霁抹掉了眼角溢出来的眼泪。她抽了张纸巾,故作无事地问:“你又打什么主意?” 施妤兴致勃勃地说:“我不想要知遥上学了。” “啊?” “啊!!” “遥遥,姨姨带你出国去玩儿!” 施妤一锤定音,当晚就拿着钥匙,去阳霁家帮知遥收拾行李了。拿件羽绒外套,两身换洗的衣服也就够了,其他需要的生活用品,明天统一去超市采买。 知遥还在问:“姨姨,我真得不用去上学了吗?” 施妤认真地回答她:“后天你就离开这个国家,和你妈相距十万八千里了。” 知遥对距离没有概念。 施妤举了个例子:“假如我们在‘国外’,流浪街头,没有钱坐飞机。我们只能走路,走啊走啊走,大概走到你十八岁,就能重新回到这里,见到你妈妈了。” 知遥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但她很快淡定下来,说:“不会的。” 施妤问:“为什么?” 知遥眯眼笑,有种小孩独有的可爱和天真:“因为姨姨也舍不得再过十几年才能见到小林老师。姨姨一定会想尽办法让我们坐上飞机,尽快回来的。” “我我我,”这下换施妤词穷了。 不过比起从前,现在的她更能坦然面对自己最真实的感受,她承认说,“是舍不得,不过因为我知道我会回来,所以能忍受离别。” 第二天,施妤去幼儿园给知遥请假,她说先请个十天,差点请出直接退学的架势。院长老人家十分尽职尽责,即便是老师家属,也不能无缘无故从幼儿园里领走小朋友。她在跟阳霁打电话确认无误后,才同意签下了请假单。 施妤领回了知遥,顺便把小林老师也领走了。 林奢译陪两个人去采买出国的用品。 他没什么发言权,当了一回沉默的推车工具人。施妤说这个需要,那个也需要,林奢译想问:她需要他吗?干脆把他也塞进购物车里,打包一起带走就好了,无论去哪里都好。 但林奢译总归是没有问出口。 他尽职尽责地推着购物车,时不时把自己觉得重要的东西也放进去,以备施妤的不时之需。 趁着施妤去洗手间的空儿,知遥抓了抓林奢译的衣角,小姑娘像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般:“林老师,给我买个冰淇淋,好不好?” 她是第一次向林奢译提要求。 林奢译买了两个,给知遥一个,帮施妤拿一个。 商场里暖气开得很足,但冬天吃冰,到底是凉。知遥吃上一口,用小手捂着嘴巴,呼出了丝丝的凉气。但她难得吃得很快。吃完赶紧喝奶茶,含在嘴里暖和。 没走几步,三人又路过了一家新开业的冰淇淋店。 知遥好奇地站在门口朝里望,有顾客点了店里首推的招牌产品,造型新奇的香蕉船刚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施妤吃饱了肚子,有些意兴阑珊。 林奢译问:“想吃吗?” 知遥犹豫地点点头。 施妤条件反射地说:“买!” 然后三个人三把勺,开始迅速动工。缓慢动工。最后艰难动工。吃到最后,知遥一打嗝,就是带着冰丝丝的气嗝儿。商场打烊的音乐响起的时候,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实在是吃不下了。 回程的路上,知遥打了好几个哈欠,昏昏欲睡。 施妤从车上抱她下来,一时没站稳,被身后的林奢译接了个正着。两个大人优先选择照顾小姑娘,施妤抱着她,林奢译在一旁护驾,就这么小心谨慎地把她安稳送到了家。洗脸、换睡衣、塞进被窝,一点也没吵醒她。 施妤去洗漱。 林奢译便帮她把买来的东西分门别类的放好,收整进不同的行李箱里。他在行李箱上贴上了便签供施妤参考,方便她用时知道该从哪里拿。 施妤回到客厅时,林奢译抬眸,视线聚焦在她身上,再也没移开。他眼看她一步步地向他走近,附身,然后他微微阖眸,接收到了施妤缱绻的一个吻。 施妤哄他说:“等我回来?” 林奢译没说话。 他也不必回答。 因为当天晚上,知遥半夜醒来难受地不得了,被两人手忙脚乱地送去了医院。施妤无暇顾及其他,也就错过了出国的那趟班机。 第49章 医生说小姑娘是吃多了凉, 腹绞痛。他责备地看着施妤和林奢译,语气严厉:“你们两个怎么做父母的,连这种常识都不注意吗?” 施妤咬着嘴唇, 难受地说不出话来。 如果不是她半夜临时起意,要去看看小姑娘睡得怎么样,有没有蹬被子。知遥说不定会沉默地忍耐到天亮。当她发现了那个蜷缩在被子里、不停发抖的小身影的时候, 她喊林奢译的声音也都是慌乱颤抖的。 林奢译说:“对不起,都是我们的失职。” 施妤只听了一句, 泪水便簌簌而落。她失力般坐在了病床前,看着小姑娘失去血色、病恹恹的脸蛋, 第一次意识到了所谓“照顾孩子”, 不光是嘴上说说, 而真的是一项要求细致而重大的任务, 之前她太过于轻率了。 知遥挣扎地说:“不是姨姨的错。” 她手背上扎了针, 稍动一动, 有些回血。 施妤连忙又靠近了她一些,她哭得眼泪汪汪, 知遥也眼泪汪汪, 最后一大一小两个人干脆抱头痛哭起来。 医生显然见惯了这种场景,不以为然,正要多责备几句。 林奢译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对着医生笑了笑,语气和善,但带着十分的不满和凉薄:“这是我家的事,您就不必过度指责了吧。” 虽然医生说知遥的情况不严重,吊完水, 确定没什么大碍之后,就可以回家静养了。但施妤坚持让小姑娘多住两天院, 再观察观察。林奢译回家一趟,原本准备出国的行李箱排不上用场,便被他拆开了,取了些可能会用到的日常用品,带回了医院。 病不娇,败不馁 第52节 只是他离开时什么样,回来时,情况更糟糕了。 施妤想给知遥接些热水,一不留神被烫了手,打碎了唯一的杯子。原本就难受的心情雪上加霜。她正一边哭,一边到处找拖布,想把地面打扫干净。 林奢译把她扶到一旁的沙发上坐着,往她手里塞了热奶茶。 没去管地上四散的水渍,他先帮知遥擦干了汗湿的额发,再用热毛巾敷脸,抹上了油油。把枕头调整到了适合小孩睡觉的高度后,他掖好被角,柔声哄了几句:“睡会儿吧。” 知遥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忧虑的眼睛。 林奢译对她安抚地笑了笑。 然后他眼疾手快地逮住了几乎滑落到地板上,自责到自闭的施妤。 施妤喝了几口最爱的芋泥奶茶,咽下肚,根本没用。她还在抽噎地哭,躲着林奢译,抗拒地不让他碰。 但林奢译有的是对付闹腾小朋友的经验,没几下就把她捉了个正着。 他有些心疼地帮施妤擦净了眼尾的泪花,但施妤还是伤心,被他捧着脸蛋,两人极近距离的面对着面,她的眼泪掉得更汹涌了。 林奢译耐心地用纸巾接着,没一点厌烦的情绪。 事实上,施妤此时所表露出来的无助感,她殷红的眼眶,漆黑的眼珠蒙上了一层清透水色,波澜般地倒映出了他的身影,都让他忍不住地心动。在林奢译的印象里,施妤极少这么哭过。哭得无助,瑟缩的可怜,真可爱。 林奢译亲了亲施妤的唇角。 施妤怕吵到知遥,只能小声地哭着骂:“我都这么伤心了,你还占我便宜。” 林奢译没什么诚意地道歉:“对不起。” 让他再亲一下吧。 他在心里罪恶地想着,如果施妤是因为他而哭,那就更好了。 因着知遥住院,同时,也因着施妤的心灵承受了相当大的打击。林奢译配合地定的是一个双人病号房。房间里的两张病床,一张躺知遥,一张躺施妤,一个左卧,一个右卧,彼此躺在病床上面面相觑,如牛郎织女般期待着哪一天能鹊桥再相会。 秉持着打工人生存法则第71条:犯错之后,要懂得总结经验和教训。施妤痛定思痛,当即决定开始研究育儿心经。主治医师在得知她并非孩子母亲,而是临时帮忙照看孩子的亲属后,对她也不再苛责,反而积极地推荐了几本育儿必看书籍。 施妤一边看,一边做笔记。 林奢译趁着幼儿园午休的间隙,赶过来给两人送饭。他帮知遥架起餐桌,盛了碗粥,小姑娘说“谢谢林老师。”乖巧地攥着勺子,自己吃起来。反观施妤作为一个四肢健全的成年人,早饭竟然也没吃几口。 林奢译坐在了施妤的病床旁。 施妤正听到关键时刻,视频里的育儿专家问:“孩子不吃饭怎么办?一招搞定!所有母亲都必须知道的十道美味食谱!”画面滚动一瞬,施妤“啪”的按下暂停,奋笔疾书。然后凭空出现了一个勺子,盛着热粥,喂到了她的嘴边。 施妤:? 林奢译面色如常地说:“先来吃饭吧。” 施妤说:“等我看完这段儿再吃。” “那把这口吃了吧。” 施妤勉为其难地吞了下去。 勺子在不锈钢的碗里转了几圈,林奢译又舀起满满一勺,耐心地凑到了施妤的嘴边:“再吃一口。” 施妤:?? 施妤坚决地拒绝:“我现在不想吃。” 不要耽误她学习如何照顾小孩! 林奢译小幅度地晃了晃手里的勺子,讨价还价地说:“那就把这口吃了吧。” 施妤将信将疑,又喝下了一口粥。 这次她眼睛没往视频上移,眼睁睁地看着林奢译手中的勺子回到碗里,又舀起了满满一勺。施妤:“你给我放下!”大家都是成熟的成年人了,还要喂饭这像什么话! 林奢译妥协地说:“好。” 勺子听话地回到了碗里,但他又把手里的碗递给了施妤,耐心十足地劝说:“粥都喝了一半了,你把剩下的也都喝了吧。” 施妤:??? 她从来没感觉林奢译这么难搞定过。 施妤认命地端了过来,一口闷掉。待到熬得软糯的米粥入了肚,暖热了五脏六腑,她感到身体都有些微微发起烫,也感觉到饿了。再闻闻弥漫在病房里的饭香,越闻越香,勾得她视线不住地往林奢译那里瞟。 林奢译依次打开饭盒,摆好餐具。 施妤也没心思管什么视频了,麻溜儿地从病床上爬了下来。 待到喂饱了施妤和知遥的肚子,林奢译说要打开窗透气。正午时分的阳光很足,暖乎乎地照进病房里,灿烂,也有种想让人昏昏欲睡的劲儿。 施妤打了个哈欠,正准备继续奋斗。 但林奢译帮知遥收起了小餐桌,顺手把她床上支起的挡板也收了起来。ipad和书籍放在床头小柜上,他展开被子,熟练地叠了个看着就舒适的被窝。 施妤说:“别收了,我还要用!” 林奢译侧过身,让施妤全方位、无死角的了解完被窝之后,说:“好的,那我重新放起来。” “等等,”施妤犹豫了。她一边说,一边试探地钻进了被窝里,果然和她想象的一样,非常舒服。不行,她得起来继续学习! 施妤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阖上了眼睛。 只知道她还没来得及睁开,林奢译已经帮忙把病房里的窗户关上了,还体贴地拉上了遮光窗帘。 林奢译轻声说:“不如睡一会儿吧。” 施妤迷迷糊糊地想,也行,就睡一会儿。 然后她一觉睡到了天黑。 一睁眼,又赶上刚带来了晚饭的小林老师。 施妤深深地震惊了,吃了睡,睡了吃,这种不漏一丝痕迹的哄孩子技能,莫非就是传说中幼儿园老师拥有的可怕技巧吗?! 知遥哀求施妤,千万不要把她生病的事告诉阳霁,她怕妈妈担心。 施妤只能说:“好。” 在出国的计划取消之后,她有了大把的空闲时间,开始琢磨着给知遥做饭吃。蒸锅,煎锅,煲汤锅,都要有,家用厨房秤也备上了,食谱打印出来做塑封,不但能随时翻看,还能有效防止溅油。 闹钟定在十一点。 施妤戴上防油烟帽,围裙,锅铲,走进了厨房。 知遥趴在门口陪着她。 施妤笑说:“你要不要来帮忙?” 知遥眼睛一亮:“可以吗?” “当然可以。以前小林老师做饭时,也都是姨姨在搭手帮忙。” “啊!”知遥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积极地问:“林老师还会做饭吗?好吃吗?一定很好吃吧!林老师无论做什么都很厉害!” “会做。味道不错。” 唯一的品尝者——施妤表示了满意,“不过他也不是一开始就做饭好吃。无论做什么事,总有一个从不熟到熟练的过程,”施妤给小姑娘灌心灵鸡汤,“再比如姨姨,虽然姨姨之前做饭不好吃,但不代表姨姨以后做饭不好吃,对吧?” 知遥又一次被成功洗脑了,肯定地回答:“对!” “所以哦,期待吧,哈哈哈哈。”施妤一边笑,一边倒了盘青菜下锅。菜叶上有没沥干的水,当即噼啪的炸起了油花。 知遥尖叫起来:“姨姨快逃!” 施妤:…… 按照施妤原本的计划,午饭是一荤两素一汤。但时间到了十二半点,她和知遥饿得饥肠辘辘,也只搞出来了一个菜。于是另外叫了个外卖,备注“好饿好饿我真的好饿”,外卖小哥马不停蹄,十五分钟内就送达了。 施妤把外卖装进盘子里,装模作样地端上了桌。她到底心虚,便拿林奢译打包票,夸下海口,“晚上想吃什么,让小林老师给你做!” 知遥笑眯了眼:“姨姨,你和林老师认识很久了吗?” 施妤一时竟然算不过来,她究竟和林奢译认识了多久,又朝夕相处了多少年。总归是段漫长而久远的时光:“很久了。” 知遥犹疑了一会儿,小声问:“比我爸爸和妈妈认识还要久吗?” 施妤说:“久到离谱。” 知遥突然说:“我觉得妈妈做饭很好吃,但爸爸不喜欢。妈妈说她喜欢爸爸,但爸爸不相信。等爸爸妈妈认识的时间跟你和林老师一样久了,他们就会彼此喜欢,真正在一起了吗?” 施妤只能说:“不一定。” 小姑娘用她仅有的人生经历去努力思考,想不明白。 “也许每个人都有明知不对,但不做就会后悔的经历。”施妤曾经想过劝阳霁放弃,但当她反思自己与林奢译的关系时,又有了不一样的想法。“理智”和“感情”在交锋,大家的选择各不相同。但求无愧于心。即使选择时就知道错了,或许将来的某一时间会后悔,但此时此刻,“心”是没有遗憾的。 知遥不懂。 施妤吝啬地希望小姑娘一辈子都不要懂,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 第50章 施妤原本打算让小姑娘过完年再去上学, 但知遥不同意。她难得对于幼儿园有种执着的热情。在家静养了两天后,隔日一早,施妤定的闹铃还没响, 知遥已经自个爬起来,洗漱完,和林老师一起吃早饭了。 施妤打着哈欠, 走出卧室。 林奢译知道施妤懒得吃早饭,保不定一会儿还要再睡个回笼觉, 便给她倒了杯豆浆。施妤还困倦着,走得慢吞吞, 林奢译倒完豆浆回来, 走到她面前, 拉住手, 牵着她坐在了他旁边的位置。 待施妤坐下后, 林奢译没着急放开, 贪心地多攥了几秒钟。 施妤不明所以。 林奢译便对她笑了笑。 像这种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能看见施妤,尽心照顾她的日子, 都让他发自内心的感到安心。这是种缓慢而细微的快乐情绪, 更犹如一种滋养,能让他贫瘠、狭缩、透不过气的石头心脏也渐渐感觉到了放松。 他真的好喜欢施妤啊。 林奢译不由低头看两人交握的手,确认般,从牵手改为十指紧扣。他唇角的微笑一直散不去,这种含蓄地、恋爱气息的羞涩笑容,勾得施妤的心也有点砰砰跳。 施妤赶紧喝了口豆浆。 但胸腔里异常快速的心跳,让她忽视不了, 也让她看向林奢译的视线多了一种对异性的敏感审视。他是熟悉的林奢译,好像又不全是, 怎么能在喜欢的基础上,更心动呢。 施妤开车送两人去幼儿园。 她跟知遥告别,叽里咕噜地说:宝贝女鹅,姨姨真得好舍不得你。没有你,姨姨一个人在家好无聊,好寂寞哦。等你放学,姨姨一定立刻就来接你。 病不娇,败不馁 第53节 知遥点点头,乖巧地背上了小书包。 施妤说:“好,去吧。” 知遥迈开短腿,走了几步,回头喊:“林老师?” 林奢译还排队等着施妤的告别,他也想要施妤对他说些胡言乱语的亲密话。 施妤不知道要跟林奢译说什么。 但林老师有的是耐心。 一直等到施妤有些脸红了。她望天望地,勉勉强强地抱了下林奢译,一触及离。她催促说:“快走吧。”她不好意思起来,直把林奢译往幼儿园的方向推。清早的那个微笑还在持续影响着她。 青涩地、甜蜜地。 他仿佛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爱意,但爱极了她。 压抑地,也是脆弱地。 他仿佛隐秘了无数秘密,但将最柔软的部分献给她,任由她掌控。 不行。 不能习惯性的回避。 明明下定了决心,要说清楚,完全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感情。施妤追了上去,“林奢译!”她喊人的名字,嗓音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不像是往常般带有调侃性质的说笑,施妤认真地说:“放学的时候,我也接你回家。” 不再有回避,不再猜测和怀疑。 * 知遥始一回到幼儿园,立刻被小朋友们围了起来。听说她生病住院了,大家都担心的不得了,七嘴八舌地问来问去。 陈宇宙动作慢一拍,被隔在了外围,急得跳脚。但他立志要做个讲文明、懂礼貌的优秀孩子,做不来扒开众人,强硬插队的事儿。他眼巴巴地凑到林奢译的面前,撒娇道:“老师帮帮我嘛。” 林奢译抱起他。 陈宇宙居高临下了,俯视所有小朋友的脑袋瓜。他忙说:“知遥,我也很担心你!特别担心!我现在天天在家里干家务,我妈同意我买手机了,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 知遥看着他:“我没有手机。” 陈宇宙积极进取:“没关系,我把手机给你!”他脑筋转得飞快,他不止可以扫地,更有技术难度的刷碗应该也可以,他在家打两份工,很快就能过上每天放学、放假后也能和知遥说话的幸福日子了,“手机就在我包里,马上给你!” 知遥说:“我不想要。” 眼看陈宇宙的眼里蓄满了泪水,林奢译提议道:“遥遥目前暂住在姨姨家,不如你试着加下她姨姨的微信吧。” 陈宇宙不识字,不过能看得懂图标。等林老师帮他输入了施妤的微信号,他马上饱含期待地发送了好友申请。 然后收到了拒绝。 再申请。 再拒绝。 陈宇宙绷不住了,哭得很伤心:“呜啊啊啊啊!” 陈宇宙很难受,午饭都少吃了一截太空玉米。 知遥把自个的玉米放在他的餐盘里,安慰他:“你别太伤心,姨姨只是因为你之前的行为,对你印象不好。” 陈宇宙泪眼朦胧地问:“那什么时候会改观呢?” “不知道。” 眼看陈宇宙又要大哭,班主任魏佳赶来帮忙打圆场:“宇宙,你要继续好好表现,到时候遥遥就能在姨姨面前帮你多说好话啦。” 陈宇宙征求知遥的意见,问:“真的吗?” 知遥眨了眨眼,说:“假的。” 陈宇宙追问:“你会帮我吗?” 知遥说:“不会。” “哎呦哎呦,”魏佳笑得前仰后合。知遥明明看起来像个内敛柔弱的小姑娘,但在对待陈宇宙的时候,每每拒绝地毫不留情面、斩钉截铁。 陈宇宙啃完了知遥给的玉米。 魏佳哄着两个小朋友去午睡。临近教室配备的休息室里,已经有不少小朋友呼呼睡着了。她帮两人脱了外套,盖上小被子,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在一片漆黑中,陈宇宙小声问:“知遥,你干嘛去?” 知遥动作一顿,隔了一会儿才说:“我去洗手间。” 陈宇宙说:“可是你刚才去了呀。你需要我陪吗?”他从床上一个打滚翻了起来,热情地说,“我陪你一起去。” 知遥说:“不用了。” 但陈宇宙难得找到了个表现机会,并不愿轻易放弃:“没关系的,我还不困。你等等我,屋里太黑了,我来扶着你下床,小心不要磕到。”然后“咚”的一声闷响,陈宇宙好像是撞到了哪里,疼得丝丝的抽气。 听着就痛。 知遥想了想,没再拒绝,而是委婉地说:“宇宙,谢谢你。” 陈宇宙抢先说:“不用谢!都是我应该做的!我——” “但是我想自己去。” “啊——” “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们再一起去吧。” 啊?知遥竟然!答应!和他一起去!洗手间!了!不管去哪里,这都是值得纪念的一刻!他难道终于在知遥心目中摆脱星际恶霸的形象了?!陈宇宙和李知遥要成为真正的朋友了! 陈宇宙难掩激动地心情,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爬下了床,殷勤道:“那我帮你开门!我就守在这里,等你回来!” 知遥说:“好吧。” 目送知遥远去的时候,陈宇宙还在憋着嗓子,努力地喊:“遥遥,你走错了,洗手间在这个方向!遥遥!” “林老师。” “施妤姨姨没有走。” …… 施妤总说知遥长得很可爱,尤其笑眯眼的时候,脸颊有两个天真的小酒窝。她耿耿于怀,叨念着知遥怎么就随了阳霁,被养成了个隐忍内向的性子。她还叮嘱林奢译在幼儿园的时候多点照顾小姑娘,别被其他调皮的小朋友欺负了。 但其实。 在某一时刻,林奢译从小姑娘眼中看见了熟悉的神色。那种从祝沁澜,他自己,甚至是李梁睿的眼睛里都见过的,平静至极的冷漠。 …… “所以,我可以拜托老师帮忙做一件事吗?” * 过年放假前的最后一天,各班大停课,院长在小操场上带领大家举行了幼儿园年度总结大会。谢绝了家长和无关人等的参与,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只有“老师”和“学生”参加的正式会议。 会议议程第一项,由院长致辞,并发放棒棒糖。 第二项,由各班班主任上台,给每一位小朋友们颁发荣誉证书。 议程第三项,也是最重要的一项活动,由小朋友们自发投票,票选出年度最受欢迎的老师。不过今年好像没什么悬念了,在听到院长的一声令下后,无数小朋友争先恐后地朝林奢译跑去。向日葵花,玫瑰花,各种各样的花枝塞进他的手里、围裙口袋中,多到塞不下了,纷纷散落在了他的周围。 院长喊林奢译上台领奖。 林奢译半蹲在地上,还在捡花。 他在地上发现了一小束满天星,不过园里并没有名为满天星的班级。 林奢译迅速将散落的花枝捡了起来,合成一束超级大的花束。他抱着花走上台,各色花朵垒起来,快要把他淹没了。 院长递过一只话筒。 林老师的声音就从花束的后面传了出来。虽然魏佳提前帮他预测了结果,但他没有当真,没有准备发言稿。他只能简短地说:“谢谢大家。” 院长要帮他把花束接过来。 林奢译没给。 他其实有点不敢看台下。他无法想象,当“他”站在台上的时候,观众们会是一副什么表情。 嫌弃、犹疑、亦或者失望? 然后林奢译听见了小朋友们齐声在喊“林老师”“林老师”,稚嫩的嗓音,毫不掩饰的热情和直白欢喜。 这给予了他想要探究的好奇心。 他突然有种要把手里的花撒下台的冲动。 他确实也这么做了。 在一片片惊讶尖叫的欢呼声中,小朋友们兴奋地昂着头看漫天花雨,而林奢译则是低下了头,看清楚了所有小朋友脸上的笑容。 施妤曾问:你舍得离开幼儿园的大家吗? 林奢译现在好像感受到了。 “舍得”与“舍不得”都是一种酸涩而饱胀的情绪。这对于他而言很陌生,不是浓烈偏执的祈求,不是濒临崩溃的反复话语,而像是黯淡,又蕴含希望的哀伤。舍得,也舍不得。 现在,施妤每天唯一的任务就是早晚来幼儿园报道,接送知遥和林老师。她一早听说了幼儿园要放假的事,也知道今天举行年度总结大会。 刚一见面,她便问:“获奖了吗?” 林奢译诚实地点头。 他从围裙口袋里拿出了那一束小花,满天星躺进了他的掌心里:“是你送的?” 施妤说:“我拜托了知遥,偷偷放进去的。” 林奢译说:“谢谢。”他补充说,“我很喜欢。”他欲言又止,还想和施妤说好多好多的话,奈何施妤的注意力已经被旁边吵闹的小胖墩吸引走了。 站在幼儿园的门前,陈宇宙扯着中气十足的大嗓门,正骄傲地宣布:“爸、妈,你们知道吗?我和遥遥成为真正的好朋友了!” 施妤皱眉:我怎么不知道。 “遥遥还约我一起去洗手间呢。” 施妤猛地睁大眼睛,盯住了知遥。 知遥拼命地摇头否认。 陈宇宙放言说:“无论她想去男洗手间,还是女洗手间,我都愿意陪着她去!陪她一辈子!” 显然陈宇宙的爸妈反应比施妤还大,陈妈妈喊着:“啊啊啊,太丢人了,我家蠢儿子快闭嘴吧!”一巴掌打在了陈爸爸的脸上。 病不娇,败不馁 第54节 陈宇宙哈哈大笑起来。 幼儿园放假了。 后天就是新年了。 第51章 施妤围观完了陈家的日常内斗, 赶在陈宇宙再说什么话祸害知遥之前,她干净利落地抱起小姑娘,远离了是非地。 林奢译说他还有些工作要做。 小操场上的布景要拆, 散落在地上的垃圾要打扫,幼儿园各个教室的水电要检查,然后由院长带领着老师给大铁门贴封条, 幼儿园封校。 施妤说:“我晚点来接你。” 林奢译踌躇了一会儿,模仿着知遥做过的小动作, 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角。 施妤觉得好笑。 但林奢译趁她方才看戏的时候,还故意揉红了眼尾。此时他眼眶也微微红了, 衬着冷白的肤色, 更有股柔弱可欺的劲儿。他用犯错后讨饶的语气, 小声问:“施妤, 我能在你家多住几天吗?”他不觉得向施妤求助是什么难为情的事, 他只害怕施妤不会心软、不会答应, “幼儿园放假后,我没地方去了。” 施妤却在想, 林奢译扮可怜的技术是越发纯熟了。 他懂得了如何拿捏她, 利用她的同情心,比之前要可怕百倍。因为她就算知道他是在装可怜,也会心软地都答应他。 施妤故意不说话,想看看林奢译还有什么手段。 然而没等几秒,林奢译耐不住性子,就有些原形毕露。他面上还是副无家可归的不安样,但语气拈酸地说:“知遥这么求你的时候, 你明明答应的很快啊。”他顾及着仅剩的一丁点老师颜面,伸手捂住了知遥的耳朵, 说:“你对我,要比对知遥更好。”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底气。 但他确实又这么做了。 说这话时,他心中奇异地、无比地确信。他破天荒,有史以来头一遭,笃定了施妤会答应,会做到,施妤会对他最好,最爱他。 施妤果然主动倒戈了,她说:“你想怎么办都行。” 林奢译微笑了笑:“那我也听话,不再闹了。” 即便他脑子在某些人际关系的方面,迟钝的不灵光,但在涉及施妤的部分是真心好使,能锱铢必较地算计到每分、每秒。 林奢译看了眼时间:“我大概半小时能结束。” 施妤拿出手机,设置了半小时后的闹铃,备注:“接人”。在他的面前晃了眼手机界面,说:“那我先走了。” 林奢译握了下她的手腕,期待地说:“我等你。” 呦吼。 不得了。 天知道在林奢译身上降临了什么奇迹! 施妤刚刚不过是想逗弄一下林奢译,她只设置了闹铃的时间,并没有打开闹铃的提醒功能。原以为以林奢译敏感多疑的心思,他肯定会明里暗里地检查一番,确认无误后再放她离开。没曾想,他竟然就这么轻易地放她走了? 施妤抱着知遥,一阵猛摇:“今天幼儿园里都发生了什么?快,详细地跟我讲。” 知遥说:“我们都把手里的花献给了林老师。林老师上台领奖的时候,又把花全撒向了我们。下了一场香花雨。” “还有呢?” 知遥努力地回想:“他站在台上,说:‘谢谢大家。’就没有了。” 施妤扼腕。看来她这几天在林奢译耳边,反复叨念的获奖感言三百篇,他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感谢领导的栽培,感谢同事的帮助,感谢家长们的支持……这种打工人必备的职场套话应该张口就来。 “不过,”知遥不确定地说,“我好像看见林老师哭了。就一点点。”她用小拇指比划出了指甲盖的大小,“这么一点,在他眼睛里闪闪烁烁的。但后来我问旎旎他们,他们都说没有看见,可能是我看错了。” 施妤揉了把小姑娘的脑袋:“可能真的看错了吧。” 也可能,没有看错。 虽然林奢译不承认,但她就是知道,他其实非常喜欢这份工作。 知遥眷恋地枕在了施妤的肩头,隔了一会儿,她又说:“姨姨,对不起。” 施妤说:“这有什么对不起的?” 知遥说:“那天,我是故意吃冰的,吃了很多。” 这个啊……施妤唇角的笑容淡了一些,还是说:“我知道。” 那天晚上,她和林奢译都瞧出来了小姑娘的不对劲,但沉默地也都没有阻止。因为他们彼此都经历过,亦深深地知晓着:身为“孩童”所感受到的痛苦,其实远比成年人的更深切,更跗骨,也更无助。 他们选择尊重知遥的做法。 配合她的稚嫩游戏。 知遥有点委屈,嘟哝道:“我帮林老师做了一件事,但林老师没有答应帮我做事。”她年幼的小脑瓜搞不清楚了。 说好的互帮互助呢? 施妤轻笑:“因为他本来就不是讲道理的人。” 顶着张无辜可怜的脸,做最功利性的乱事儿。 但如此盖棺定论,若是让林奢译本人听见了,他肯定不同意。他讲道理,十分的讲道理,只要施妤说过的金科玉律,都是道理。 * 这所幼儿园开在老城区,有着沉淀厚重的几十年办学经验,粗略统计下本片区土生土长的s市居民,大抵有半数都在这里上过学。 又是一年临近新年。 片区里的某位德高望重的老书法家送来了几幅手写春联,某条巷口的锁匠送来了新的大锁头,五金店的老板免费上门维修课桌椅凳……礼轻情意重,大家对于幼儿园总也寄托着满满的呵护与期许。 院长手持刷子,林奢译提着浆糊桶,从走廊东头走到西,往每个班级的门框上都贴了对联。鲜艳喜庆的红色,院长一边贴,一边念上面写的吉祥话,寓意平安随顺,辞旧迎新。 待到一切收拾妥当,老师们彼此告别,提前恭祝一声新年快乐,陆续也都离开了。 林奢译临锁门时,留心多扫视了几圈,他发现刚贴好的窗花有些滑落,粘得不牢,便找胶水重新粘了粘。耽误了一点时间,距离施妤回来还剩下几分钟,他的时间有点紧张了。 但在回去的路上,院长又喊住了他:“林老师。” 她老人家站在屋檐底下,一直在等他。 她说:“你跟我来一下办公室。” 除了刚入职时的必要述职、每月的工作汇报,林奢译其实很少来院长的办公室。不同于幼儿园教室的卡通活泼装扮,办公室里的白墙,悬挂的荣誉奖项,一板一眼的公文桌和文件柜,都营造出了严肃沉静的氛围。 让人紧张,也些微不适。 幼儿园的院长姓秦,单名一个淑字。 几十年前,她大学刚毕业那会儿,便来这所幼儿园当老师了。也是从最基础的实习老师干起,班主任,副院长,后来被推举为院长。几经升迁,她数次调岗至别的地方、规模更大的学校任职,直至荣誉退休。 当听闻她要回s市养老的消息后,市教育领导开始登门拜访,要返聘她回来,继续担任幼儿园的院长一职。 秦淑一开始拒绝的。 但架不住市领导每次拜访时,都捎带上一群闹腾腾的小朋友。一个个嘴甜得很,奶腔奶调轮番地在喊“秦奶奶”“秦奶奶”,喊得秦淑没有一点招架之力。 她是发自真心的喜欢孩子,她所做各种决定的出发点,也都是为了孩子们好。 所以她进行了三轮筛选面试,力排众议,决定留下林奢译,让他成为幼儿园里第一名、也是唯一的一名男性实习老师。 当半年的试用期满后,她综合日常考核指标,以及各班主任和孩子们的想法,最终定下了两名试用合格的老师,继续留校工作,也尽力帮助他们申请到了最佳的福利和待遇。 但有些事…… 秦淑把从教育局反馈回来,写有林奢译名字的档案袋打开了,抽出了里面的资料。 “小林老师,你——”她实在无法把面前的人和一个杀人犯的儿子等同挂钩。资料上写着:祝沁澜是他的母亲,杀人被判入狱,受害者是他父亲。“遗传性精神病”“认知障碍”“长期酗酒”“家暴”每一个字眼都刺痛了她的心。 白纸黑字,加盖着“政审不合格”的戳章。枉说转正编,林奢译想要继续留在幼儿园,怕是都不可能。 林奢译似乎从档案袋打开的一瞬间,就低下了头。 他好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也好像无所适从。他道歉说:“对不起,让您失望了。”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一如既往,带着股和善的温柔。 “这竟然是真的啊。” 秦淑几乎站不稳了,后退几步,她有些脱力地坐到了办公椅上。这份资料她反复翻看了很多遍,却怎么也没办法说服自己相信。她甚至有想过,如果林奢译对资料上的内容有异议,他否认了,她一定会尽全力帮他争辩到底。 “怎么会这样呢?”近半年来,她每天都在观察和考量着各班的几名实习老师。无论是从照顾孩子的细心程度,态度,还是与家长的交流沟通、处理矛盾的解决方法上,林奢译无疑都是最优秀的。 “你……唉!” 办公室里的白炽光很亮,秦淑的眼前有些发晕。 她不由将目光投向了一侧墙面,荣誉墙上罗列了每月评选的优秀老师名单。每期都有林奢译,六张,他与孩子们做游戏时的抓拍留念,他不经意间看向镜头时的温柔笑容。 “对不起。” 林奢译再次道歉了,这次他的话里有种断续的哽咽。 秦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她注意到在彼此沉默的这么长时间里,林奢译自从低下头后,再也没有抬起来过。 “我会尽快提报离职的。” 第52章 “遥遥, 你自己真的可以吗?” “嗯!” “那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你,我去接小林老师咯。” 施妤因着有事,提前离开了一会儿, 顺道把知遥先送回了家。她扫了眼时间,和林奢译约定的是半个小时后回来,但实际耽误了近一个小时。她怕林奢译想不明白, 只顾得呆愣愣地站在寒风里等她,开车的速度都比平时快上了许多。 不过等施妤紧赶慢赶, 回到了幼儿园,她意外地并没有发现林奢译的身影。 幼儿园放假了, 大铁门贴上了封条。 看着是进不去, 施妤熟练地推了推一侧没有落锁的小门, 果然推开了。她掩耳盗铃地把小门重新关好, 绕到小操场, 在教学楼后面, 黑漆漆的教职工宿舍楼里,唯有三楼的某个窗口还亮着灯光。 施妤懒得上去, 站在楼下喊:“林奢译——” 没动静。 病不娇,败不馁 第55节 她习惯了林奢译事事以她为先, 因此也对林奢译的某些反应异常的敏锐。此时的喊不应,让她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没着急上楼,施妤便就站在楼下等着。 隔了好一会儿,三楼亮灯的那扇窗户被人推开了。 林奢译探出头来,搜寻般地往下看:“施妤?”他似乎匆忙地洗完了澡,发丝还在湿漉漉的滴水。视野里昏黑,他看不真切, 微皱了眉,盯着宿舍楼进门的台阶处反复地确认着。 施妤原地蹦了蹦, 冲他招手。 林奢译注意到了她,眉心放松了,露出个喜悦的微笑来。 施妤三步并作两步,蹬蹬上了楼。 随着放假锁校,宿舍里的暖气也已经停了,屋里弥漫着丝丝的凉气,和外面的低温差不了多少。看到林奢译只穿着件薄t恤,施妤不满意地上手摸了摸,他连身上的水渍都没擦干净,t恤上浸透了一片。 林奢译垂眸,看着施妤。 施妤瞪他。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着。 然后施妤认命地把林奢译推到了凳子上,让他换了件干净衣服,披上外套。 他洗了冷水澡吧,一定是吧,不然为什么身上那么凉。施妤的手指偶尔触碰到了林奢译裸露在外的皮肤,立刻引来了他不自觉的轻微颤抖。 施妤给他擦头发。 裹起毛巾,呼噜噜地胡乱擦。 林奢译没觉得不适。当施妤掠过他的发丝,犹如连绵的亲昵,他反而从她些微加重的力道中确认了深切的慰藉感,发出了舒服沉溺的鼻音。 他喜欢施妤给他擦头发。 从来都是。 施妤也是知道的,叹了口气,也无可奈何。擦到了头发半干,她问:“暖和点了吗?” 林奢译黏糊糊地说:“暖和了。” 其实他没觉得冷。 对于他来说,冷是个比较相对的感觉。 停了暖气的房间,水龙头里的冰水,冻透了的身体,他不会觉得冷。但施妤靠近时的温度,她触碰到自己的手指,却会让他觉得冷了。 他也不是故意要湿漉漉的出现。 他精神恍惚的时候,隐约间听见了施妤在喊他的名字。他猛然地回过了神,才发现他把自个的脸浸在了水池里。水龙头的水流开得大,溅得到处都是,他浑身都湿透了,人也近乎于窒息。 缺氧后的呼吸。 掺杂着冰冷的水渍。 两种让身体和思维都能彻底麻木了的痛感叠加起来,会让他觉得或许已经死了,也会让他稍微好过一些,将他与过去的记忆暂时分割开来。 但如果有施妤。 只是这么单纯的看着她,感受着她的存在。 施妤去拿吹风机了。 林奢译慢吞吞地拉下了脑袋上的毛巾,潮湿的额发跟着滑落下来,有些遮挡住了他的眼睛。他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施妤,右手神经质地动了动,他用左手掐住了。 施妤说:“过来吹头发。” 林奢译搬着凳子挪了过去。这次他转了个身,正面对着施妤,微微昂着头,闭起眼睛,尤如等待亲吻般的期待。 施妤吹干了他的额发。 随意地用手拨了拨,他的发丝很细很软,明明没有染过,但有种浅咖色在里面,衬得他人更白了。他许是冻得久了,此时被暖风吹着,脸颊熏起了异样的两团潮红。 有点好笑,有种狼狈的可爱。 施妤捏了捏他的脸:“好了,快收拾东西吧。” 林奢译没起身,想要被继续安慰的渴望折磨了他,引导着他慢吞吞地伸手环抱住了施妤。好暖和,好舒服,每当近距离靠近着施妤,时常会让林奢译有种活着真好的庆幸。 施妤心想,莫非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儿? 但林奢译没有主动提及,她便记在了心里。 施妤任由林奢译多抱了一会儿,期间,她还故作体贴地,关心了下他被轻易捏红了的脸颊。嘴里说:“我帮你揉揉吧。”实际上把他原本有些病态苍白的脸,揉得更红了。 林奢译的东西本来就少。 他简单地收拾了几本书,几本笔记,几叠打印的纸质资料,证书……统统放进背包里还富余出了一些空间。他想了想,又塞了两本厚重的心理书。拉上背包的拉链,他跟施妤说:“可以了。” 施妤注意到他收拾过其他的物品。过季的衣服被压缩装进了密封袋里,一些七零八碎的杂物也分装进了纸盒里,统一堆放在房间的角落,像是随时准备可以离开了般。 施妤问:“这些不拿吗?” 林奢译愣了下,说:“就去借住几天,用不着这些。” 施妤心里惦记着别的事儿,牵起林奢译的手往外走。林奢译被她牵得踉跄,也不挣扎,用剩下的另一只手别扭地锁上了门。 施妤再次感慨:林奢译真得很好养活啊。 他的全部行李只有一个背包。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他甚至不需要把包放在后面,只需要搁在腿上就行了。 待车驶入地下停车场,停好车。 他拎包开门,车前绕个弯,还能先一步帮施妤拉开车门。 当往施妤家走的时候,他惯好走在施妤的侧后面,并排,稍偏后一点点的距离。他下意识地不愿让自己成为别人口中嘲讽的“窃居者”,是施妤主动领着他回家,给予他“进门许可”了的。 不过这次施妤从后备箱里搬出来了一个纸箱子。 林奢译要帮她拿,施妤说不沉,不用,只让他走在前面,帮忙她看着点路。她把知遥小姑娘独自留在了家里,虽然小区安保设施齐全,但还是有些担心。 施妤腾不出手。 林奢译敲了敲门。 小姑娘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请问是姨姨吗?”她的身高尚看不清镶嵌在墙上的监控屏幕,踮着脚,勉强看见了门外站在两个人。 施妤说:“遥遥,是我们。” 知遥答应着:“好!”立刻按下了开门的按钮。 施妤示意林奢译先进。 当林奢译踏进了房门的下一瞬间,他毫无防备地,眼前炸开了无数的彩弹纸花。 林奢译下意识地回头看施妤。 然后又被炸了一脸的彩弹纸花。施妤动作比知遥要快,她从纸箱里一连摸出来了三个烟花筒,“砰”、“砰”、“砰”三声响后,她笑着说:“林老师,恭喜你拿到了年度最受欢迎奖!” 两个人半强迫地,推着林奢译进了门。 屋内的庆祝氛围早已布置妥当,客厅窗户上悬挂了庆祝字样的卡通画,闪烁的彩灯串,气球花,这是施妤在清晨送完知遥和林奢译去幼儿园后,忙碌了一整天的成果。 她所说临时有事,是借口。 其实是去了蛋糕店取定制的蛋糕。 不过餐桌上除了摆放好的庆贺蛋糕,还有一大堆没处理的散装蔬菜。施妤一点也不客气,吵着说:“快做饭!” 林奢译只来得及感动了一小会儿,就进了厨房,开始了忙碌的赶工。 厨房里的食材都是施妤喜欢吃的,也都是林奢译拿手和擅长的。他不需要看食谱,全凭感觉和记忆,干脆利落的动作深深震撼到了知遥幼小的内心。 施妤不甘示弱,给自己找补道:“知道‘勤能补拙’吗?姨姨多练习,以后也会这么熟练的。”但以她现在的功力,只能在一旁搭手洗菜。知遥也没闲着,蹲在垃圾桶旁边剥蒜。 “咕噜噜”不知道是谁的肚子饿响了,紧接着是林奢译倒菜下锅,炒出来的四溢香味。 每当林奢译端出来一个菜。 施妤和知遥配合地都要欢呼一声。 一大一小的两个人,眼睛发亮地看着穿围裙的男人。而林奢译十分真切地接收到了她们传达出来的紧急和迫切,不由加快了进度。原本心里的难受也顾不及了,有更紧急重要的事情等着他,牵动了他全部的心神。 饭菜摆盘,切蛋糕,碳水饮料的开瓶,满杯。 施妤装模作样地发表了开场白,各种冠冕堂皇的话,她信手捏来。 但当她洋洋洒洒的说完之后,看见知遥明明很饿,强忍着坚持捧场的模样,她好像看到了那个在部门聚会时,领导进行冗长发言,身为员工被迫鼓掌喝彩的自己。啊,可恶,被领导带久了,打工人有被同化到! 当晚享用了一顿丰盛的大餐。 第二天的除夕夜,施妤在原本“庆祝获奖”装饰的基础上,新添了些“新年快乐”的喜庆装饰,贴春联,贴福字,继续庆贺新年,大吃一顿。 三个人一边看春晚,一边包水饺。 林奢译调了好几种口味的馅料,施妤准备了三枚洗净的硬币,知遥包了三个奇形怪状,口味混杂的小包子。守岁到凌晨零点,电视里的主持人激动地完成了倒计时,烟花开始盛放,窗外也适时地响起了连串的爆竹声。 林奢译单独煮熟了小包子。 三个人端着碗,一人一个小包子吃。 施妤关切地叮嘱说:“遥遥,咬的时候要小心啊!”没等知遥回答,她却是伸手捂住了知遥的眼睛。 林奢译心中一跳。 然后下一秒,施妤温柔地亲了他一下,笑着说:“新年快乐,林老师。” 但她喊得不是“林奢译”,是“林老师”。 眼前所有的一切幸福和美好,都似乎和幼儿园的工作挂上了钩。 第53章 放假期间的悠闲时光, 似乎只有施妤享受到了。 不止悠闲,甚至于是游手好闲。她和知遥凑在一起玩消消乐,凭借着成年人的智慧成功碾压了小姑娘, 获得了三局三胜的光辉战绩。 知遥说:“姨姨,我们换个游戏比赛吧。” 施妤翻了翻茶几底下的抽屉,没找到, 喊一声“林奢译”。 林奢译从书房里抱出来了一整箱的纸盒游戏。 大富翁之北京游,大富翁之中国游、世界游、外太空游……施妤有些惊讶地问:“都……都是我买的?”还有三国游、唐朝游……这几天也被林奢译从各种犄角旮旯里翻了出来, 整理放在了一起。 两个人对战的地点,从狭窄沙发转移到更空阔的地方。 病不娇,败不馁 第56节 林奢译便去阳台上取回了晾晒好的软毛地毯, 仔细地帮两人铺在地上, 顺便还在她们身边放了个果盘和两杯温水。 与施妤恰恰相反, 林奢译一点也没闲着。 他给自个安排了很多的活儿, 卫生打扫, 物品整理, 衣物洗晾……他犹如个洁癖的检察官般,制定出了严格的检验标准, 分分寸寸地逡巡着辖区。 他在克制着不去多想。 只顾着打造这间无边无际的牢笼, 囚困住他心里的东西。 直到所有的角落都纤尘不染,物品被分门别类的收整了起来……经过林奢译多天来的努力,屋子焕然一新,施妤也不熟悉自己的家了。 她找不见东西,喊林奢译帮忙。 一次,两次,林奢译每每应声出现。他的视线从某个虚无的地方, 渐渐凝实在施妤的身上,真心实意地对她笑了笑。 因着掷骰子有随机性, 两人的战况焦灼,不分上下。 林奢译凑到施妤身边,跟着看了眼战局。 施妤正一边摇,一边哄骗知遥。她说要吹口仙气,想要几,就能是几。奉劝知遥认清现实,快点认输。 知遥激动地跳起来,说她也要发动神功。 她知道施妤姨姨是在演戏,但配合着她,也会有种莫名其妙的快乐。 眼看施妤摇天摇地,摇左摇右,大喊一声:“六!”骰子从她手里飞出去,在地图上滚了几圈,停下来时,当真是六个点。 这可把施妤得意坏了。 她笑,林奢译也跟着笑,然后把水端给了她。 施妤和知遥在客厅里玩儿。 林奢译没回书房,便也坐在了隔壁的茶几旁边。他从背包里取出了记事本,听着两人吵吵闹闹的笑声,开始写起了笔记。 待到几局激烈的对战过后。 施妤和知遥结束了在宇宙中买星球、黑洞收租,分分钟几百万星际币交易的离奇生涯,双方各有输赢,一致决定下次再战。 施妤看了眼时间,哄知遥去睡午觉。 回来时,她脚下一转,十分贴心、有来有往地也帮林奢译倒了杯热水。恶作剧似的,她把杯壁贴在了林奢译的脸颊旁,奈何林奢译并没有被吓到,他心知是施妤,反而贴紧了她的手指,小幅度地蹭了蹭。 在林奢译喝水的间隙,施妤看了眼笔记内容,无一例外还是在围绕着幼儿园展开的工作。幼师——究竟是一份何等可怕的工种! 施妤点开了手机的计算器app,锱铢必较,尝试算账。 按照小林老师的上班法,一个月30天,至少要算他28天的出勤,每天标准8小时,加班2小时,回复家长消息1小时,外加周末双薪,节假日三薪……再比照他实际到手的工资…… 即使精确到了小数点后两位,情况也不容乐观,让人十分揪心。 顾及着睡觉的知遥,和工作中的林奢译,施妤把电视调成了静音。一集电视剧播放完,林老师的笔记翻了两页。再一集电视剧播放完,施妤从沙发上滑落到了他的旁边,逐字逐句地看他到底在写什么。 他正写到名字叫“旎旎”的小姑娘。 施妤也有点印象,小姑娘的妈妈和她在同一栋办公楼里上班。两人因着早前林奢译的一次取药而相识,之后偶然在电梯里碰见,彼此交换了联系方式。 旎旎妈说过,她家孩子打小体弱多病。 而林奢译则在笔记上详细记录了旎旎的生病问题。她几次的生病经历,生病前可能会有的不适征兆,服药的注意事项,甚至于如何哄吃药……简直是一份旎旎小百科。 施妤好奇地问:“写这个做什么?” 林奢译停顿了一瞬,缓慢地说:“我怕班里来了新老师,对孩子们不熟悉。趁现在有时间,我把我记得的都写一写。”他说的是真话,但把最重要的问题含糊过去了。 施妤不疑有它,还问:“每个孩子都有?” 林奢译说:“是。” 他的表情平静,眼珠动也没动。思维抽离了一瞬。当他觉察到自己回答完了这个问题后,他眨了眨眼,对着面前的笔记本,如往常般温柔地笑了。 施妤最近也有在研究如何照顾小孩。她自认翻阅了不少学习资料,可远不及林奢译写得这般认真和细致。 况且他班里不止一个孩子,那可是二十几倍的工作量。 联想到这一层面,施妤再投向林奢译的眼神,不由从同情进化成了由衷敬佩:拿最少的钱,干最多的活儿。这是何等任劳任怨、无私的付出啊! 不过,林奢译不觉得自个吃了亏。 间或他的手机响了,他还在实时的回复着各种消息。 过年期间,家长们的询问少了,小朋友们层出不穷的新年祝福多了起来。施妤陪着林奢译,耐心听足了60秒的语音,奶腔奶调的祝福语,撒娇似的“老师我想你”,不经意间,她在视频通话里露了脸,还喜提了“我最喜欢的老师的最喜欢的女的朋友”的奇怪称号…… 施妤听着有趣。 时常被逗得乐不可支。 这其实也让她有种感觉,幼儿园里,不仅仅是一份冷冰冰的“工作”。关乎天真烂漫、热情洋溢的孩子,所有涉及感情和爱的付出、交换、表达,都绝非金钱能衡量的。 * 美好的假期总是稍纵即逝。 某天饭后,施妤掐指一算,突然惊觉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她烫眼睛般,抗拒地说她看不懂数字了。知遥帮她按亮了手机,瞅了会儿,贴心地提醒她:“没错,姨姨。后天就要开学了。” 施妤说:“我不同意。” 她还说,怎么也要抓紧假期最后的小尾巴,出去玩一次! 施妤负责提议,知遥负责同意,林奢译负责计划此次出行的路线,和目的地。 但林奢译抿了抿唇,有些为难地别开了眼:“我得回一趟h市。”他解释说要回去拿一些身份资料。明天一早走,当天能打个来回。 施妤说:“哦。” 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要以可恶的工作为重。 林奢译替两人提前购买了门票,准备了零食饮料,放后备箱里。施妤独自带着知遥,头也不回地朝游乐场的方向驶去。 她一路上跟知遥碎碎念:“他在家里整整写了六天报告欸!” 知遥说:“是两天。” “他写完了三本笔记!” 知遥说:“是两本。” 小林老师还有册平时就在用的记事本。 “他变了,”施妤痛心疾首地指控,“他以前都是以我为中心,凡事优先考虑我。但这次他竟然不愿意和我一起出来玩!他把工作看得比我重!”抢在知遥开口前,施妤义正言辞地提醒她,“遥遥,你需要注意,姨姨现在很伤心。” 知遥把原本要说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她终于附和地指责说:“林老师,坏坏!” “是吧是吧,”施妤一锤定音,“所以我们不去游乐场了,去讨伐林老师!”她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能完整地说出这句话来,“去h市。” 那个十几年都没有再回去过的地方,原本以为已经被遗忘了的地址。 但当施妤点开导航的界面,街道和小区的名称立刻自动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恍如昨昔,仿佛她不过是外出游玩了一圈儿,现在要回家了。 s市到h市的车程大约三四个小时。 对于曾经的她而言,是漫长的、足够彻底逃离林奢译,摆脱一切的距离。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直行,右转,车辆驶入小区所在的街道,道路两旁的风景却是全然变了。中间隔着飞速闪过的十几年时间,所谓的物是人非,消弭殆尽。 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一切似乎也都能重新开始。 外地挂牌的车辆,在小区的门口被保安拦了下来。 即便施妤能准确地报出楼牌号,家庭住址,但她拿不出小区的通行证明。施妤想了想,说:“我还记得负责物业的李经理。” 保安困惑地皱眉:“这里没有姓李的。” “那今天有没有一位姓林的人来?我和他是一起的。” “也没有姓林的。”保安有点不耐烦,“先让开路,让后面的先进。” 那就是林奢译还没到? 施妤把车停在路边的临时停靠点,牵着知遥继续去跟保安沟通。显然小姑娘比她有说服力,知遥昂起脑袋,扎着红蝴蝶结的双马尾,在她耳畔左右晃了晃。她甜滋滋地喊上一声:“叔叔好。” 至少保安没有再开口赶人了。 “叔叔,我和姨姨真的是这里的住户。我们楼上的邻居是崔奶奶,她认识我们,能麻烦您帮忙给她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吗?” 知遥嘟着嘴,撒娇地说:“拜托您了。” 这是施妤教她的,音调要高,语调要拖长。她在等待的时间里,无师自通地还学会了更高超的技巧。小姑娘原地蹦了蹦,面对着保安室的玻璃窗户,可怜兮兮地嘟哝:“好冷、好冷哦。” 保安看了个正着。 那么乖巧懂事的漂亮孩子,冻得脸蛋发红。 他到底于心不忍,把保安室的门推开了道缝隙,一股股的暖气迎面涌了出来。他有点烦躁的无奈,说:“你们哎,进来坐坐吧!” 知遥快乐地道谢。 但施妤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了。 “喂?” 当电话另一端传来了柔和的声音。 施妤虚咳了咳,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她的喉咙口,让她只能哽咽地说话,“崔奶奶,我是施妤。” “是……小妤?” 施妤难受地哭着说:“是我。” 她因为年少时受到过的悉心照料而哭,也为当年的不告而别,愧疚地哭。这么些年来,崔奶奶和爷爷一直都在惦记、关心着她,也从来没有埋怨过她。 老人家欣慰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是高兴。”她跟保安解释说,“过年了,这是我家孙女回来看望我们啦。” 第54章 久违的小区大门, 在施妤面前缓缓打开了。 如同往日里尘封的回忆,夹杂在冬日凌冽的寒风中,纷沓而来。施妤牵住知遥的手, 说:“我们进去吧。”但她眼前所闪现的,却是当年她一步步离开时的画面。 不管多久都没有变过的,仅有一条道的进出口。 病不娇,败不馁 第57节 此时踏出的脚步, 印在了彼时离开的落脚点上。 重叠,亦或者是覆盖。 她要沿着当初的那条道路, 重新走回去。 大抵走了有几十步远。 施妤指着不远处的一栋楼说:“那儿就是我家。” 两人上了楼。 她家防盗门的外沿落满了灰尘,很久都没有被使用过了。施妤没有钥匙, 象征性地敲了两下, 果然也没有人开门。 她跟知遥介绍说:“我家对面, 就是小林老师家哦。” 知遥好奇地要过去, 但被她拦住了。 虽然对面的那扇门同样关得严丝合缝, 披着陈年的灰尘和蛛网。可细嗅之下, 施妤似乎依然能闻得见那股浓稠黏腻的血腥气息。 那是邻居们口中嫌恶的“晦气”“不吉利”,是小伙伴们口中“你没有爸爸妈妈了”的□□真相……那时的她和林奢译只是孩子, 也只顾得上赶在被更多人投诉之前, 把满屋腐烂腥臭的血迹擦干净。命案现场,被砸稀烂的玻璃渣,林妈歇斯底里的崩溃刀印……有些东西还残留在林家,维持着当年残忍的模样。 施妤说:“我们先上去吧。” 她示意知遥她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至少也要把礼物都放下,腾出手来。 再往楼上走,就是崔奶奶家了。 老人家自打接到了保安的通知, 和施妤说上了话,激动地坐也坐不住。横竖不过几步的距离, 她打开门,迫不及待地要站在门口等待着。当注意到楼梯间有人影出现的时候,她立刻问:“是小妤吗?” 施妤定了定心神:“奶奶,是我。” 崔奶奶要下楼迎她。 施妤赶忙走得更快了些。她凭空多出了许多力气,一步踏上两级台阶,把手中的东西统统堆在了崔奶奶的脚边。 崔爷爷因着腿脚不便,只能待在家里。他同样等的焦急,好不容易听见了外面有来人的动静,他没瞧见人,反倒是看到了一大堆涌进来的补品礼物。“好好,”难为小妤这么多年了,还记得他偏好的酒,爱抽的烟。 崔奶奶亲昵地牵着施妤。 崔爷爷的身体状态已经不适合再喝酒了,老人家长久以来的勤俭节约,也让她不赞同施妤乱花钱。她絮叨地说:“你呀你,从小就这样,太见外了。人来了就行,看见你好,我们也就安心了。再说我们两个老骨头了,哪里吃得了这么多东西。”正说着,她稍一低头,瞥见了藏在施妤身后的小姑娘。 话音一顿,崔奶奶惊喜地问:“这是……” 施妤说:“这是——” 但显然崔奶奶根本没给她解释的机会。她脸上笑开了花,颤巍巍地半蹲下身子,语气比刚才更热络:“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轻声说:“知遥。” 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崔奶奶有些动容:“是个好名字。”她想到了什么,有些浑浊的双眼闪动起泪光,“这是你和小译的孩子吧?我就知道,你们两个能成!” 知遥不知所措地看向施妤。 施妤难受地闭了闭眼。 这怎么解释,这解释了,少不了再来一顿的唠唠叨叨啊。 崔奶奶爱怜地帮施妤理了理头发。 虽然她至今不清楚当年施妤离开的原因,但也能从林奢译的闭门不出、忍耐焦灼的状态中猜测到一二。 作为看顾过两个孩子的老人家,毫无偏颇的讲,施妤从小自个生活,独立性过强,过于淡薄的人际和感情需求,总让人心疼记挂。而林奢译深受原生家庭的恶劣影响,他时常异于常人的反应,孤僻行径,也让他们感到担忧和心惊。 他们一直以为小妤和小译是一起离开。 但时隔一年多,林奢译再次出现的时候,崔奶奶才惊觉原本形影不离、亲密无间的两个人,竟然分开了。他没有随施妤一起走,只是在施妤走后,他有长达一年多的时间没有再出过门。 也是自这时起,林奢译改变了很多。 他用一把剪刀把头发剪得乱七八糟。剪掉遮眼的刘海,露出的眼睛在笑。他温和地跟大家打招呼,无论受到什么样的讥讽对待,他都一直微微笑着。 他依然借住在施妤家,也有几次,崔奶奶偶然看见了他从林家走出来。 高挑瘦削的少年,温柔的双眼,他笑着喊:“崔奶奶。”不再因着施妤的指令行动,而是主动上前接过了她手里的重物。他说他回林家拿点东西。屋内漆黑一片,当他随手带上门,便是什么也瞧不清了。 崔奶奶欣喜于林奢译的改变。 尤其在林奢译“消失”的一年多后,重新“出现”在大家视野的几年时间里,周围邻居渐渐遗忘了他背后所代表的东西,对他表示了深切地喜爱,称赞有加。谁能拒绝一个懂文明,讲礼貌的乖孩子呢?即使他偶尔停顿出来了麻木的表情,也会被更精细温润的笑意所取代,他越来越完善,越来越好。 直到某一天,他不舍地向崔奶奶告别,说他要去s市。 崔奶奶了然地问:是去找施妤? 林奢译露出了最合适的羞涩微笑:“嗯。” “不过,”崔奶奶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之前小译回来过一次,没提到你们结婚的事啊。这才多久,孩子就这么大了?” 施妤暗叫一声糟糕。 她飞快地一缩手,崔奶奶扬起的巴掌落在了她的膝盖上,力度不减当年。 崔奶奶瞪眼:“还不说实话!” 施妤只好老实地交代:“这是我朋友的女儿,我暂时帮忙照顾。” “这还差不多。”崔奶奶满意了,脸一转,又恢复成了和蔼可亲的模样,对着知遥喜爱得不行,“小姑娘真可爱,快过来到奶奶怀里来。” 施妤和知遥留在崔奶奶家吃午饭。 崔奶奶张罗地要给她包水饺。 施妤眼巴巴地说:“多包点。”还有崔奶奶独门秘制的腌小菜,都给她多来点,她要打包带回家继续吃。她很少有这么积极的时候,知遥不由也开始期待起来。 果然待水饺下了锅,煮好了。 小姑娘只咬了一口,好吃到睁大了眼睛。 有件事就算是林奢译也不知道。 施妤喜欢吃素三鲜馅的水饺。但这三鲜,必须有海虾皮、炒碎的鸡蛋,韭菜,木耳,老豆腐,和泡得软烂的粉丝。她仅有一次在重感冒的时候,烧糊涂了,悄悄跟崔奶奶讲过。这也是她仅存的有关于妈妈的回忆。 临走时,崔奶奶悄悄给知遥塞个红包。 施妤其实也偷偷在崔奶奶家的沙发垫子下面藏了个红包。走出崔奶奶家,知遥就乖巧地要把收到的红包还给施妤,施妤笑着说:“你留着吧。” 返程的路上,还是只有两个人。 林奢译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施妤没有多问,但她比往常安静了一些。或许是回到了过去熟悉的环境,她回想起了更多纷杂的回忆。时而是朝夕相处的少年,时而是传入耳中的闲言碎语。她想要刻意地忽视心中隐隐产生的不安定感,但眼前漆黑到无法视物的夜景,亦会让她联想到那双隐匿在黑暗中的盯梢眼睛。 信任,谎言,破碎的过去,被编织的现在,和她试图期待的未来。 * 林奢译去了h市的第二女子监狱。 狱警阎燕说,经过多次的心理干预和诊治,祝沁澜的病情趋于稳定,已经能和人进行正常的沟通了。而在见到林奢译时,祝沁澜的平静表现,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 祝沁澜说:“看来你过得不错。” 但林奢译只是看着她,没有接话。 在两人沉默无声的对视中,探监的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祝沁澜偏头想了想,笑嘻嘻地又说:“我好像知道你在看什么了。”她张开五指,虽然手上挂着镣铐。但她向往地把手伸向了头顶的灯光,试图抓住什么。她的确也抓住了。抓住了自由、解脱,那是能摆脱灵魂战栗中的怀疑、不安,把心上人彻底攥在手里的愉悦感。 林奢译却摇了摇头。 直到房间里亮起提醒的红灯。 祝沁澜又问:“你还在和小妤在一起吗?” 林奢译说:“是。” 祝沁澜古怪地笑了笑,然后哭着笑:“好羡慕,好妒忌啊。”她的心上人已经不能再给予她任何的回应了。他所留给她的,不过是最后那一幕惊恐害怕的表情。 她的神志确实清醒了。 李医师不愧为行业顶尖的心理医生,他的治疗很有效,也让祝沁澜在清醒的状态下,认清了身上沾染的血腥,感受到了更深更痛的苦楚。 借由祝沁澜,林奢译也在评估他失去施妤后的样子。 他或许会比他的母亲有理智,或许会更糟。 第55章 “难为您在假期还加班。” 阎燕笑着应了声, 寒暄几句,她引领着林奢译往会客室走。 她在监狱中任职,深知原生家庭对孩子成长的重要影响。见惯了从父母辈的悲剧延伸而出的另一代人的悲剧, 像林奢译这般走出了原生家庭阴霾的人,真是少之又少,也显得弥足珍贵。 当林奢译说想见祝沁澜的主治医师时, 她有心帮他,也乐于为两人引荐。 李梁睿应约而来。 出于对病人治疗的尊重和保密, 阎燕主动回避,稍稍打过招呼之后, 就离开了。房门发出轻微的闭合声, 然后响起熟悉的开场白:“最近感觉怎么样?” 林奢译坐在了李梁睿正对面的位置。 等不到回答。 林奢译轻笑了笑, 继续问道:“最近感觉怎么样?” 李梁睿稍朝后仰了下, 也笑:“这应该是我问你的话。” 林奢译不置可否。 房间里静默了片刻。 李梁睿轻嗤一声, 把银框眼镜摘了下来, 按在了诊疗手册上,正盖住“诊疗”二字。 和林奢译的几次谈话, 其实不止聚焦在林奢译一人身上。两人在某些方面的相同之处, 有时也会让他卸下心理医生的表象,表现出过于真实的讥讽和傲慢。 李梁睿说:“阳霁很让我失望。” 林奢译读过李梁睿的著作。 他研究感情,却又认定“感情”是种纯粹至虚无的东西。比起书本上冠冕堂皇的学术用语,他实际的想法更为讥讽与傲慢。 病不娇,败不馁 第58节 他认为所谓“爱”“恨”不过是在主观意识的主导下,单方面对他人产生的妄加评判。 通过“表达感情”,人们能轻易地将自我意识凌驾在他人之上。“我爱你”,是以“爱”之名的自我满足, 和对被爱者的社会性胁迫;“我恨你”,是以“恨”之名的自我安慰, 和对被恨者的严苛指责。越浓烈的感情,恰恰是人性本恶中自私,也是霸凌的体现。 “她总是在说爱我。爱我什么?物质,亦或者是精神需求,她不过是对我有所图谋。”李梁睿不屑地笑了笑,“满口谎话的女人。” 人们总是在说“爱”。 但拿什么爱?如何能证明“爱”? 他想看,他想知道。他傲慢地否定了“感情”,又矛盾地试图证明它的存在,不止是因为多巴胺等生物因子的调控,而是浓烈到足以压透生理和理智的,绝无仅有的“纯粹感情”。 “爱我,然后证明给我看。” 这是他对阳霁的自私,也是在她身上寄托的期待。 看她拼尽全力争取的愚蠢模样,明明能够一眼望穿的结果,她自欺欺人般的还在不停尝试。李梁睿有时似乎会对阳霁产生那么一丝怜悯。他抚摸着她的脸颊,看她涨红了的双颊,他破例给予了她妄想交融的沉溺。 他尝试把她打造成最接近成功的试验品。 为此,他甚至还给予了她第二次机会。 但终究是失败。 李梁睿说:“我失去耐心了。” 他还说,“这恰恰证明了我的理论的正确性。” 林奢译冷淡地转了下眼珠。 他不再微笑了之后,整个人有种无机质的冷感。他看着李梁睿在说话,只等他安静下来。他无意探究李梁睿的想法,也不关心他的成败,他说:“那就让阳霁接知遥回去吧。” 李梁睿反问:“怎么,知遥帮不到你了吗?” “没有了知遥,你如何再与施妤有牵扯?”他感兴趣地问,“还是说,你们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她终于邀请你去她家了?” 林奢译眼睛也没眨。 李梁睿嗤笑。他已经能猜到林奢译想说什么了。有关于施妤的一切,林奢译如固守财宝的贪婪者,一个字也不会吐露。这也更让人期待他失去施妤的那一天。 李梁睿翻开了他的诊疗册,在某个时间点上重复地画了个圈。 他问:“药有在按时吃吗?” 换了个话题,林奢译倒是可以回答,奈何他的答案同样不尽如李梁睿的意:“答应你的那部分药,我已经吃完了。症状的话,”他微闭了闭眼,“没什么特殊症状。” 李梁睿几次把知遥安排给施妤照顾,他帮李梁睿试药,这是两人之前达成的交易。 “睡眠,听觉,反应。” “睡眠很弱,没有幻听,反应正常。” 李梁睿从诊疗册上抬起头:“你在说谎。” 林奢译平静地说:“我没有。” “那你今天来监狱做什么?” “我只是想念我的妈妈了,过来看看。” 李梁睿笃定地说:“你在说谎。” “是,”林奢译这次很干脆的承认了,“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如果你区别出了我哪部分在撒谎,可以按照你的理解写。” 李梁睿敏锐地觉察到了:比起刚开始的时候,林奢译变得更果断,也更有攻击性了。这对他来说是个好现象,有祝沁澜在前,他会和他的母亲一般,不,他应该比他的母亲更让人期待。 药起效了。 李梁睿满意了一些。 这也是近期里为数不多的好消息。 林奢译站起身,准备离开:“交易到此为止。” 李梁睿随之起身,他礼貌地伸出了手:“期待下次的会面。” 林奢译动也没动,说:“不会有下次了。” 至少不再是以医师和患者的身份。 李梁睿慢条斯理地戴上了他的银边眼镜,将所有的真实情绪收敛起来:“也对。” 下次或许会是医师和死囚之间的对谈。 * 施妤和知遥回到s市,已经很晚了。 她含糊地只说,在从游乐场回来的路上临时转道去了别的地方。她把从崔奶奶家带回来的吃食放在了冰箱的最下层。在冰箱前逃避似的蹲了一会儿,她有些腿麻,想要扶住什么的手在半空中抓了抓,抓到了一只微凉的手臂。 林奢译拉她起来。 然后抱着她,枕在了她的肩头。 施妤闷笑说:“在撒娇?” 林奢译说:“我饿了。”他为了等施妤回来,现在还没有吃饭。餐桌上放凉了的菜和汤,他一口都没有碰。 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了片刻。 施妤先开口说:“我陪你吃。” 年假结束后的第二天,施妤也恢复了打工人的身份。 考虑到可能会遇见的严重堵车,三个人及早出门。在门前依依不舍地告别后,两个向左走,一个向右走。 林奢译带着知遥抵达幼儿园时,保安正撕下了封条,要打开院门的大锁。他笑着朝两人问新年好,林奢译也笑了笑,问:“院长来了吗?” 保安说:“她老人家今年也是第一个到!” 后院的大锅炉重新烧起来后,暖气升温很快。林奢译将知遥送到了教室,发现玻璃窗结出了水雾,随手开了几条窗隙透气。 知遥提醒他:“老师,你背包还没放下。” 林奢译似乎是没听见,在教室里慢吞吞地环顾了一周后,背着背包朝院长的办公室走去。 办公桌上放着解除劳动合同的通知书。 白纸黑字,院长瞧着心烦,在房间里反复地踱步。她从东头走到西头,墙两侧挂着的月度优秀老师的照片都是林奢译。 敲门声。 进来的是林奢译本人。 相比于院长的心烦意乱,他显得很平静,进门时问了声新年好,但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勉强笑了笑,然后自觉无趣般,落寞地把眼睛低下去了。 院长看得心里一痛。 林奢译把背包打开,从里面倒腾出来了几本笔记,还有些其他东西。他把为首的一本放在院长面前,轻声道:“这是我的工作交接手册。”一张a4白纸,“物品交接明细。”他体谅院长的难以开口,主动地说,“之后再签离职单就可以了吧。” “唉”院长沉重地叹口气。 她这个年根本就没过好,天天的愁眉不展。她把桌上的通知书拿出来,递给林奢译。但在林奢译想要接过去的时候,她动作顿了顿,又开始犹豫不决。 林奢译多看了她一眼。 不动声色地、极细微的打量。 离职单攥在院长手里,被捏出了皱褶。 不过眼看林奢译退回了刚才的位置,也留给她了更多一点的考虑时间,她毕竟是打心眼里喜欢他的,“小林老师啊……”她改口道,“奢译,你不在幼儿园工作了,之后想好怎么办了吗?” 林奢译说:“还没。” 院长又问:“这事……你跟施妤说了吗?” 她最怕这孩子一根筋的硬轴,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有施妤帮忙开导着点,说不定能好过些。 林奢译抿了抿唇,笑得愈发勉强。 他的唇色薄,被抿得成了淡血青色,像病中的营养不良。 院长不由想起了他刚来幼儿园的那段日子,瘦削地很,但凡风吹大些都能把他吹走,也想起了他奋不顾身在车底下救出了知遥的时候,一个人的本能做不了假,他下意识地反应就是救孩子,没有一丝一毫的疑迟。 林奢译把压在最下面的两本笔记拿了出来:“虽然可能有些多余,但这是我在这半年的工作中,总结出来的一些经验。”他看院长心思有些游离,等了会儿,又说:“还有些关于孩子的注意事项,麻烦您多费心,帮忙看看。” 笔记没拿稳,“啪嗒”掉在了地上,里面的夹杂的一些资料滑了出来。 院长一边帮他捡,一边看。 从一开始的随意扫过,到后来的越看越仔细,院长心中的懊悔简直上升到了一个顶峰:难道她真的要因为所谓的家庭因素,而将一个真心善待孩子的好老师拒之门外吗? 她完全可以料想的出,当林家出事之后,林奢译是在怎么样被排挤,被讥嘲的环境中,艰难成长起来的。林老师可以温柔地教导陈宇宙“要学会表达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用柔软的心待人”,他可以开导旎旎“生病也没关系,你很聪明,也有别人得不到的绘画天赋”……但在他成为小朋友们最喜欢的林老师之前,他曾经也是个孤立无援,需要帮助的孩子啊! 而现在,她竟然也要做一名加害者,用相同的理由,更深地伤害他一次。 院长将离职通知书拍在了林奢译的面前。 向他宣判了最终的结果。 林奢译的面色更平静。 只是在落款处签名的时候,他脑海里浮现出了三个字“舍不得”。他低喃道:“我很喜欢幼儿园的工作。”说完,却连他自个也愣住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艰难、被动地尝试去理解。 他迟钝地明白了。 然后,铺天盖地的莫名情绪将他淹没。 第56章 一滴眼泪落下来, 把纸张打湿了。 林奢译说:“抱歉。” 他习惯性地去摸围裙的口袋,摸了个空。院长抽了张纸巾递给他。他拿来擦水渍,磨平了晕染的痕迹, 工整地在落款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只是他似乎也觉得难为情,低着头,把通知单退还向了院长的方向。 林奢译尝试着描述自己的心情。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但这次他感受到的不舍, 不像是对施妤般浓烈到占据他全部心神的感情,而是潮湿发胀, 如落小雨般的伤心。 病不娇,败不馁 第59节 林奢译低着头,去收拾背包。 他不愿意说再见, 随手把桌面上的文件摆放整齐后, 他把背包带子攥在了手里。带子上贴着一张向日葵花的贴纸, 他突然想:他是不是也要把这朵花还回去? 院长说:“不用了。” 她老人家把手里的离职通知单扔进了垃圾桶。 她感觉到一股畅快。这是她作为一名校长, 在育人和教条之间做出的选择:比起所谓背景“污点”, 一位优秀老师在孩子成长道路上提供的正向引导, 更将使孩子们受益终身。 “回来吧,小林老师!” * 年后上班第一天, 没有想象中那么忙碌。 施妤的心思放不到工作上, 在键盘上敲字的节奏时断时续,回复各种八卦消息的速度倒是飞快。听说陶妍妍在放假期间,喜提了一个相亲对象。两人约会过几次,奈何她本人却并不看好这段感情。 “异地恋,没有好结果。”陶妍妍感叹。 施妤问:“你之前谈过异地恋?” 陶妍妍说:“那倒没有。” 思来想去,她还是羡慕施妤家那个上得带崽儿,下得厨房的二婚男。 施妤猛不丁被陶妍妍一提, 隐约想起来了。之前她为了搪塞同事,似乎是破罐破摔地造过这么一嘴谣。什么她和离异男相亲, 知遥是相亲对象家的女儿。施妤有苦难言,支支吾吾地挽救不了了。但她也不愿大家这么一直误解下去。 她端正坐姿,认真地纠正说:“他叫林奢译。” 陶妍妍说:“我知道。” “请你以后喊他的名字。” 少一些奇形怪状的代号,对他这个人表示最基本的尊重。 “噫,”陶妍妍撇嘴,但还是说:“知道了。” 施妤说:“嗯。” 陶妍妍调笑着说:“我是说,我知道你非常喜欢他了!” 今早出门时,施妤明显地感觉到了林奢译的心情低沉。 虽然他没说什么,微微发颤的眼睫,说话时隐隐回避的视线,都在表露他的不安。他下意识地不愿意和她对视,但在他以为她移开了目光的时候,又会执拗地看过来,寸寸地把眼前人的一举一动记在心里。 林奢译说了句“再见”。 伸出来的手几番犹疑不定,最后只轻轻握了下施妤的手指。他拿捏不定事情的走向,设想过最糟糕的结局之后,他甚至不敢拥抱施妤一下。 施妤惦记着林奢译的异常,连给他发了几条消息。 林奢译回复了一条语焉不详的语音:“等、哎,等等!”隔了好大会儿,他才说:今天魏老师请假了。我一个人在看顾孩子,有点忙不过来。 其实不算是忙不过来。 小林老师有点难以启齿。 在新的学年,向日葵班的小朋友们也顺利从中班升做了大班学生。他们要学一套新的广播体操,一整个上午,林老师都在户外带着孩子们蹦蹦跳跳。 班主任魏佳请假了。 于是林奢译只能咬咬牙,坚持顶上——顶上教孩子们做操的艰巨任务。 伸左手,跳,伸右手,迈右脚,广播体操不算难,孩子们也学的很用心,问题就是太过于用心了,把林老师肢体不协调、同手同脚的坏毛病也全学会了。更有甚者,青出于蓝,短手短脚地站不稳,被寒风一吹,连累得周围几个孩子都倒成了一团。 院长处理完手头的工作,赶来支援的时候,为时已晚。 向日葵班的小朋友们迈着顺拐的步伐,左手左脚,右手右脚,虽然别扭,但坚持做得整整齐齐,骄傲,口号喊得无比响亮。 林奢译极难为情,一张白皙的脸涨得通红,耳朵跟也烧红了。他无措地喊了句“院长”,换来的却是院长忍俊不禁的大笑声。 不止院长笑,小操场外围观的家长们也笑的前仰后合。 再过几天幼儿园就要开始进行新小班的招生活动了。新家长们提前来感受一下幼儿园的氛围,和师资力量水平。 这样可不行啊喂! 他们一边讨论说这个男老师教得差劲,不过再细瞧瞧,他说话温声细语地,认真又负责,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孩子哪怕一分一毫。孩子们显然也很信任和喜欢他们的老师,没有作怪的调皮捣蛋,有的是稚嫩的模仿,学习,以及……一起努力终于达成顺拐的心酸。 熬到了自由活动时间。 林奢译长舒一口气,护小鸡崽儿一样,先把孩子们带回了教室里喝水。他着重摸了摸几个出汗比较多的孩子的额头,温度正常,便酌情给他们换了件薄一点的衣服。 再回到小操场时,隔着一道铁制栅栏,有名抱孩子的男性在激动地朝他挥手。他能准确地喊出他的名字:“林老师,林奢译老师!” 院长笑着说:“是你朋友?这里有我看着,你过去吧。” 等林奢译走进了些,他也认出对方来了。 是他去h市第二女子监狱时,在路上偶然遇见的路人。 但袁斌不这么想,他热络地说:“林老师,好久不见!”语气亲昵地如同多年老友,“还记得我吗,咱俩互相加过微信呢!” 林奢译点了下头。 袁斌以为他没认出来,还说:“就是那次我和宝宝去监狱,咱们在路上遇见的,多亏了有你的帮忙。对了,我老婆是阎燕阎警官,就是你——” 监狱,警官。 几个非同寻常的字眼开始引得周围的家长侧目。 林奢译微笑了笑,谨慎地岔开了话题:“我记起来了。你家孩子今年也要上学了吗?” “是啊,”袁斌托起他家崽儿的小屁股,举高高:“快让老师瞧瞧,你这样的合不合格,幼儿园收不收。”他捏了把孩子柔软的屁股蛋,催促道:“喊老师!” 林奢译习惯性地担忧,提醒说:“快把孩子放下来吧。” 袁斌不是个能带好孩子的主儿,他把孩子交还给了一旁提心吊胆的保姆阿姨,活动了下手腕,抱怨道:“臭小子,你越来越沉了,知道吗?以后少吃点吧。”他补充,“也少缠着我老婆!” 他家崽儿冲他亮出腕间的儿童手表,胖乎乎的手指一点,手表发出了录好的责备声音:袁斌,你不要再欺负宝宝了。 林奢译听出来了,是阎燕的声音。 原本昨个在监狱的时候,袁斌就瞧见林奢译了。 他老婆节假日期间还尽职尽责地坚守在岗位上,他想老婆想的紧,只能千里迢迢地赶过来,陪她在监狱里过个团圆年。然而七天,足足七天,除了食堂做饭的阿姨,他就没再遇见第二个愿意和他多说话的闲人。 好不容易瞅见了一个稍微熟悉的身影。 但下个楼的功夫,林奢译走远,他追不上了。 袁斌在楼下转了一圈,嘀嘀咕地说,难熬。还不如把他家崽儿也带来呢,至少能解解闷。不过很快,他遇见了另外一个人。 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的心理医生李梁睿。 虽然不曾相识,但袁斌已经从自家老婆的口中听过很多次他的名字了。 李医师笑着跟袁斌打招呼。 他有心的引导,外加上袁斌天生的没警戒心。两人貌似随意地交谈了几句,袁斌就把他的家底透个精光了。 尤其当李梁睿听说袁斌和林奢译有过交集。他刻意地说:“听起来你们关系不错。” 袁斌心道:虽然和林奢译还不熟,但朋友不就是多说两句话的事儿么,那就算是不错吧。 他生锈的脑袋难得灵光一次,想起来林奢译是个幼儿园老师,再联想到他家崽儿今年要上幼儿园……那他简直一分钟也不能等了,恨不得立刻和林奢译成为生死之交,光明正大地把崽儿甩给他照顾。 他早就看天天挑衅他,和他抢老婆的臭崽子不顺眼了。 袁斌在心里把算盘打得噼啪响。 他热络地说:“林老师,我家孩子过几天也要上咱幼儿园了。” 但幼儿园招生讲究规章制度,公平公正,不是谁说要来,就能来的。这句话触碰到周围家长们的敏感神经,他们纷纷问:“报名刚开始,你就确定你家孩子能上了?” 袁斌说:“能啊。” 家长们摩拳擦掌,以为他要报出点内幕黑料来。 然而却听他大言不惭地说:“我家小梦刚出生一个月就开始上辅导班了。” 这……这么卷? 袁斌分享他的育儿心得:“全职主夫就是从孩子抓起!” 一旁的袁小梦面无表情地抬起儿童手表,伸手一按,响起阎燕的责备声音:袁斌,你不要再欺负宝宝了。 袁斌不高兴,劈手把他的儿童手表夺了过来。 袁小梦从衣服兜里掏了掏,又掏出来一块儿童手表戴在了手上。再按,继续响起了阎燕的声音:袁斌,你快把小梦的东西还给他! 袁斌气得咬牙切齿,愈发坚定了要把自家崽儿赶去幼儿园的决心。 他盛情地邀请林奢译,说晚上要请吃饭。 林奢译稍退了退,回绝道:“不用了。” 他想到了什么,眉眼间的笑意真诚了几分,“我有约了。” 新年的第一天过去了,林奢译有很多话想跟施妤讲。 尤其等到了小朋友们放学,陆陆续续被家长领回家的时候,他几次分神,不停地朝外望。施妤姗姗来迟,他也不介意,急切地凑到她面前,眼巴巴地小声说:“施妤,我想抱抱你。” 怎么会这么可怜呀。 施妤大发慈悲地同意了,林奢译便一连拥抱了她两次。 他一次比一次抱得紧。 林奢译想说,院长同意他继续留在幼儿园里工作了。虽然只能以实习老师的身份,拿微薄的工资,虽然不能转正,不能参与晋升。但他不在意,能留下就好。 但他张了张嘴,最终没把这些说出口。积攒下来的很多很多话,末了都化为了施妤的名字。他在她的耳畔欢喜地念,施妤,施妤,施妤。 滚烫的感觉从喉咙一路燃烧到了肺腑。 施妤猜想,大抵是林奢译担忧的事情,有了个好结果吧。 但她心里还有些不舍。 她刚接到了阳霁的电话,再过几天,她就会把知遥接走了。 第57章 病不娇,败不馁 第60节 这一天, 教室后墙上悬挂着的时钟备受瞩目。 每当上完一节课,知遥总要跑过去看看,现在是几点了。幼儿园大班的课程教会了小朋友们认数字, 她知道当指针滑向5和6的时候,妈妈会来接她放学。 她是如此的想念着阳霁。 知遥站在时钟前发了会儿小呆的功夫,陈宇宙耐不住性子, 飞快地凑了上来。他观察她很久了:“遥遥,你做什么?” 知遥说:“看时间。” 陈宇宙就大惊失色了:“那你看得懂吗?” 知遥瞥他一眼。 但陈宇宙向来能无视许多他理解不了的复杂眼神, 他的头脑简单,说话的语气也笃定:“你肯定是看不懂吧。” 虽然知遥是班里学习最快最好的小孩, 作业本上贴满了老师奖励的小红花。但他也不甘示弱, 有在家里偷偷进行补习。陈爸陈妈陈爷爷陈奶奶……陈姓浩浩荡荡的一家子亲戚, 都排着队地夸奖他, 在其他小朋友只会数1-5的时候, 他可是会数1-9了。 陈宇宙有心在知遥面前显摆一下他最近的学习成果, 然而知遥总会轻易地打破他的美好幻想。她平静地说:“我看得懂。” “啊,”陈宇宙更大惊失色, 看起来也更蠢了。 这让知遥的心里好受了点。 在她想见也见不到自己妈妈的时候, 陈宇宙为什么还能如此备受家里宠爱呢。 不过在蜜糖罐里泡大的小孩,惯有一颗天真的心。 陈宇宙不过失落了几秒钟,就从被打击了的情绪里走出来了。他下定决心,今晚要更努力。他还真心实意地感叹说:“遥遥,你真的好聪明。” 知遥说:“哦。” 陈宇宙继续围着她团团转,问:“现在几点了,你为什么想看时间?我知道一点半我们会睡午觉, 三点吃加餐。今天有你喜欢吃的薯饼,我把我的薯饼让给你吃好不好?” 知遥故意抬起了头。 陈宇宙为了占据知遥的视线, 爬到了椅子上。 知遥说:“宇宙,你挡不住我。我想看什么,就看什么。” “我身为宇航员,飞到外太空,也挡不住吗?” “挡不住。” 陈宇宙便从椅子上爬下来,站在了她身边,他随她也昂起了脑袋:“那我陪你吧。”他在裤腿上擦了擦手心,才小心翼翼地牵起了知遥的手,“一起看。” 知遥想,怎么会有人这么蠢,根本听不懂别人的言外之意。 又想,他每天都蠢得好开心,好快乐。 如果做一个什么都感知不了的蠢蛋,是不是也挺好?念头一出现,知遥赶忙摇了摇头,她怎么会产生如此可怕的想法。 幼儿园里的时间,跟长了腿似的。 前一刻,小朋友们还在七嘴八舌地争辩,为什么三角形叫“三角形”,而不是“三线形”,下一刻,放学铃声如愿响起来了。 知遥没有和大家一起乱蹦乱跳,而是一直坐在座位上。她第一时间收拾好了书包,在教室里闹哄哄的吵闹声中,分辨出从教室外面传来的声音,负责对接家长的老师喊到了哪一位小朋友的名字。 旎旎的身体不适,她妈妈第一时间来接走了她。 浩浩刚从凳子下面获救,他觉得丢脸,没有多逗留,也赶紧冲出了教室——然后他在教室门口被小林老师精准地拦住了。 即使再心急,必要的流程也是不能简化的。 教室内外的温差大,天寒地冻的刮着冷风。小朋友们要穿外套,戴围巾,顶帽子,扣手套,让林老师把他们全副武装成一个个不透风的棉花战机,才能一摇一晃,如上战场般的离开。 “拜,我走啦。” “再见,旎旎。” “遥遥,遥遥,我们明天见。晚上我会给你发消息,记得看手机哦!” “再见,宇宙。” “再见,浩浩。” …… “再见,林老师。” 知遥背起小书包,认真地和林奢译告别。这次真的是再见,不是那种在幼儿园说完再见,转眼又会在施妤姨姨家里见面的“再见”。还有,“老师,谢谢你。” 林奢译帮知遥把压在围巾里的发辫取了出来。 这是施妤研究了好几天,最后在他的帮忙下完成的小姑娘新年造型。 他说:“不用谢,这是老师应该做的。” 但知遥不是这个意思。 她想要为其他的事道谢。 虽然和施妤姨姨在一起很快乐,能让她短暂地体会到和陈宇宙一样的开心。但她始终在思念和担忧着妈妈。她怕姨姨会伤心,不敢告诉姨姨,寥寥几年的人生经历让她想不出其他有效的办法,只能求助于信任的老师。 当时林老师没有答应她。 不过她知道,林老师一定有拜托妈妈提前来接她了。 知遥的小心思千回百转。 林奢译的动作利落,他轻推了把小姑娘的肩头,提醒她:“快去吧。”紧接着已经开始投身下一个小朋友的打包工作了。 教室外面的天气果然冷。 透过围巾,呼吸间,飘起了细微的白雾。 知遥一边小跑,一边试图在人群里提前搜索出熟悉的身影。她看到了,跑动的脚步却渐渐慢了下来,来接她的人不是妈妈,是爸爸。 * 阳霁在今天上午办理了出院手续。 李梁睿路过那间病房时,只剩下了护士在做收尾的整理。护士有点受宠若惊,也有点不知所措,毕竟在阳小姐住院期间,她从未见过这位全院闻名的医生出现过。 李梁睿越过护士,站在窗户旁。 他垂眸往下看,五六层的楼高,让阳霁离开时的身影变得很渺小,也无所谓起来。她走得很慢,几步一顿,李梁睿冷笑,她最好不要回头。 她不过是他的一个失败品。 李梁睿在心中复述。 而他,在同一个人身上,失败了两次。 是该感叹他眼光的失准,还是阳霁的伪装太过于绝妙。如此孱弱的身体,柔软的嘴唇,却能源源不断的捏造出无数的承诺和谎言。 大概在傍晚五点左右。 李梁睿结束了医院的门诊工作。他原本计划要回李宅,但在十字的岔路口,红灯倒数的几秒间隙,他把车驶入了一段中插的辅路。 夹长的单行道,拥挤穿行的行人,很快让车辆卡在中途,变得进退两难。李梁睿等了一会儿,在耐心耗尽之前,他选择把车停靠在了路旁。 此时围在幼儿园门口,等待接孩子的家长很多。 自打李梁睿下了车,生得高大挺拔,一副社会精英的金贵扮相便令他在一众碌碌人群中尤其瞩目。他被人或多或少的打量,被人议论,也被百无聊赖的袁斌发现了。 袁斌挤来了他的面前,热络地跟他打招呼。 李梁睿用了两秒钟来反应他是谁。 从姓名、身份,一举一动,再到对性格的分析。李梁睿自如地切换至了疏离的评判视角,表情却显得亲切而平易近人起来,他说:“你好。” 袁斌问:“你也是来接孩子的吗?” 然后他半路截胡,强行拉着李梁睿探讨了有关于家庭主夫对一个家的贡献度和被低估了的价值体现的严肃话题。 待李梁睿打发走了袁斌,时间来到了六点多。 在这期间,他注意到阳霁并没有出现。 许是他听够了胡言乱语,亦或者是周遭家长们三五成群,偶尔也会和他交谈上一两句,让他产生了自己也是接送大军其中一员的错觉。他从票夹里取出了接送证,这是之前阳霁遗留在他车上的东西,也上前递给值班的老师。 值班老师对他很有印象,笑着说:“好久没见孩子的妈妈了。” 李梁睿点头,重复了她的话:“今天是我来接孩子。” 值班老师朝院内喊了声“遥遥”。 李梁睿注意到家长们似乎都给自家孩子起了亲昵的小名,有的叫“宝贝儿”,也有叠着名字喊的,阳霁倒是也会喊“遥遥”,不过他一直在喊知遥。 这难道过于直白和刻板了? 于是当李梁睿瞧见知遥出来的时候,那双酷似阳霁的明亮眼眸,在人群中期待地寻找着什么。她在找我,李梁睿如是想着,也跟着喊了句:“我在这里,遥遥。” 知遥朝他走来。 等她慢吞吞地走近了,她矮小的个头,只及李梁睿的小腿高。她一直低着头,从李梁睿俯视的角度,只能看见她梳着一双兔耳朵般的小辫,发尾系着红金色的福字圆牌。 小姑娘礼貌地喊:“爸爸。” 李梁睿是做不到主动接近她的。 但刚刚脱口而出的那声“遥遥”给了他灵感,让他突然有了种新奇的想法:他可以尝试扮演一名父亲。介入一段以血缘为羁绊的关系,或许会让他和阳霁之间的关系,衍生出新的未知变数。 如此想来,李梁睿只觉得眼前的小姑娘十分重要了。 她不再是阳霁试图捆绑他的“附加品”,阳霁的“险恶用心”,而是他的“女儿”。 那么再看小姑娘对他的抗拒,李梁睿也不会觉得无关紧要了。女儿是必须要爱父亲的,她这么排斥可不行。而父亲也需要对女儿表达一些虚伪的关心。 李梁睿人生第一次弯下了腰。 他半蹲着,和知遥进行了面对面的平视。 唇角扬起了微笑,李梁睿和善地说:“乖遥遥。”他也许应该和其他家长般,为了彰显亲密关系,把孩子抱进怀里。 然而在李梁睿进一步行动前,知遥小幅度地后退了几步。 她连声地喊:“妈妈,妈妈!” 不远处,阳霁匆忙忙地赶过来了。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过脱下了不便行动的高跟鞋,当知遥高兴地扑进她的怀里时,她平稳地接了个正着。 知遥心疼地给阳霁擦汗。 阳霁缓了口气,毫不避讳地亲了女儿两口。 知遥被她逗得尖叫。 病不娇,败不馁 第61节 她有过被印上了口红印的经历。 但她发现今天的妈妈没有化妆,久违了的素颜,只让她感觉更亲切。她也怯生生地亲了阳霁的脸。是熟悉的妈妈的味道。 李梁睿站起了身。 他维持着面上的笑容,提醒阳霁:“你来晚了。” 自从阳霁出现,他的视线焦点便转移到了阳霁身上。但阳霁一直没有看向他,甚至于当他开口之后,后知后觉地,阳霁才看见了他。 一瞬明,一瞬灭。 阳霁眼神的变化,李梁睿看得十分真切。 那是习惯性的燃起希望,又被掐灭的火苗。于是他更是说:“我也来看孩子。我们的孩子。” 阳霁有些难堪。 李梁睿并不以为意,他还有些自得。连他自己也从来没有察觉,在阳霁面前,他过于自负了。直到他听见阳霁说,“我从来没想过要用孩子来绑架你。”她苍白地解释,如同往日里她不停地在说爱他,不过这一次,她在撇清两人之间的关系。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适可而止,离开。 但李梁睿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只笑了笑,反问了一句:“是吗?” 阳霁说:“是的。” 嘴里说着拒绝的话,但她又在用哀求的神色看着他了,她曾经无数次的试图博取他的怜悯。她的每一次成功,都沦为了李梁睿人生中的败迹。 “我不想,你因为知遥的存在,而误会什么。” 谎话。 满口谎话的女人。 * 她的妈妈和别人不一样,没有结婚,就生下了她。 所以,她也和别人的小朋友不一样,她生来没有过爸爸。 她和妈妈在一起的生活,很幸福。 施妤姨姨说,很苦。 “苦”是什么意思? 是她越长大,妈妈时常抱不动她了,要牵着她走路;是她独自守家,妈妈疲惫的下班后,呼唤的那一声“遥遥,妈妈回来了。”是妈妈偶尔流露的悲伤眼神,是妈妈在小心翼翼地征求她的意见,“遥遥,如果爸爸回来了,你愿意和他一起生活吗?” “妈妈,你是因为爸爸,才生下了我吗?” “不是的。” “真的吗?” “遥遥,妈妈从来不对你说谎。” “妈妈什么事都会跟我说吗?” “你想听什么?” “妈妈你爱我吗?” “爱。” “从什么时候开始爱我的呢?” “从我第一次听见你的心跳声。”当她清楚地得知自己在孕育一个小生命的时候,她就再也没办法舍弃她了。 “妈妈我也爱你。” “嗯。” “从我开始会思考的那一瞬间。” “那真是很神奇的一瞬间,你还记得当时自己在想什么吗?” “记得。” 知遥很聪明,她能记住与妈妈的每一次对话。 只有一个问题,她向妈妈确认过两遍。 “妈妈,你是因为爸爸,才生下了我吗?” “不是的。” “真的吗?” “妈妈从来不对你说谎。” 直到妈妈回答她了一模一样的答案。 知遥依偎在了妈妈怀里。 妈妈抱着她离开的时候,她偷偷探头,看那个脸色阴沉的男人,渐渐被她们丢在了身后。妈妈说她还爱那个男人,但他们不会再在一起了。 妈妈说,这是一个她终于决定坦然接受的“无可奈何”。 知遥不懂。 第58章 春节过后, 尚未出冬,不过天气倒是有些回温。 凛冽的寒风吹得缓和了,趁着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午后, 林奢译也要搬离幼儿园了。 施妤说要找搬家公司。 林奢译连忙说,不用,他东西不多。 但显然施妤误判了他“老师”身份的加持。 东西是不多, 可有书,好多书。 除了原本书架上摆放的十几本厚重大头书, 林奢译还从桌子底下搬出来了一叠《多元游戏课程》系列、《儿童幸福与学校教育》1-20合集。他一边跟施妤解释,这些都是院长和老师们好心借给他看的幼师必读书目, 一边打开了衣柜, 里面还有几摞儿童文学堆得比衣服还高。 施妤从保安室借来了小推车。 但她完全搬不动已经打包好的纸箱。 多么沉重的同事情谊啊。 施妤喊林奢译过来帮忙。 但数个“一、二、三”, 两个人一起发力, 也完全搬不动。 林奢译用小刀把纸箱重新划开, 一箱拆成了两箱, 减轻重量。他分得清楚,把看过的书放进左手边的箱子, 没看过的放进右边箱子。 施妤问:“看完的为什么不还回去?” 涉及到专业的话题, 林奢译端正了态度,说:“单看书是没有意义的,还需要把书本里的知识,运用到实际中去。” 施妤说:“哦。” “每个孩子都是不同的个体,也需要注意因人而异,因材施教。我根据书本里的知识和向日葵班孩子们的特点,构思了几套活动教案……” 叭啦叭啦。 施妤装出认真思考的样子, 不住点头。 她一耳朵听,一耳朵出, 盯着林奢译一本正经、教书育人的模样,出神地想:怎么林老师越正经,她反而越想欺负他呢。 两人忙里忙外,上下楼的搬东西。 保安大叔乐呵地笑:“这就走啦?看来是搬去和女朋友一起住了啊。” 林奢译没说话,条件反射地看了不远处的施妤一眼。施妤正把东西往后备箱里塞。于是他点了点头,轻声说:“是的。”从衣兜里掏出一早准备好的钥匙,递还给保安。 施妤的新家没有钥匙了,录入了他的指纹。 保安大叔说:“好,挺好,加油。” 他鼓励地拍了拍林奢译。 毕竟林奢译当初孤身一人出现的时候,他有心帮忙拎行李,只得到过一句:“我的东西只有这么多。”的回复。 他初来时的全部家当,只有一个背包,和一颗渺茫的、孤注一掷的心。 * 为了让大家收心,以更高的热情投入工作,公司的大领导给大家准备了开工红包。 “今年也要拜托你了。”“新年加油。”每每亲手将红包交到员工手里,他都会说一句吉祥话,看向员工的目光,透露着一股老农民希望地里的庄稼长势喜人的期盼。 陶妍妍小声地吐槽:“也就只有他一个人会因为上班开心吧。” 周围人纷纷笑起来。 等到大家陆续回到了部门里,在工位上就坐。 部领导照例也给大家发了红包。 不过他的红包要比公司领导薄一些,纯粹的意思一下。所谓先礼后兵,待红包发完后,他伸手往墙上一指,提醒大家去看墙上新悬挂的倒计时牌,语气沉重地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施妤的工作忙,林奢译也有较强的自我管理意识。 每当施妤下班晚的时候,他不着急回去,通常也会留在幼儿园加会儿班。他估摸着时间,和施妤前后脚的到家。只比她早一点点,做那个能帮她提前开灯,开门,笑着欢迎她回家的人。 他的生活原本是泾渭分明的两部分,幼儿园和施妤。 渐渐地,不知怎么,有点融合在了一起。 又或者说,他像是和其他老师没什么区别了。 一样的早起上班,偶尔提到一两句“路上堵车”,一样的会讨论说,今天晚上吃什么。他开始向同事们请教工作以外的问题,不但知道了哪条路人少,还知道了附近哪里有菜市场,哪家菜摊更新鲜和实惠。 林奢译甚至还莫名和袁斌成为了朋友。 架不住袁斌的盛情邀约,下班后,两人一起外出吃饭了。路过一家网红奶茶店,他们在人群里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买了奶茶带回去。 也只有这天,林奢译回来的晚了些,施妤已经到家了。 施妤喝了口奶茶。 病不娇,败不馁 第62节 口味、甜度、小料,她没和林奢译说过,但他选得全中,是好喝的。 林奢译换了上家居服,安静地坐在施妤身边,慢慢地,又如融化春水一般,一点点地贴着抱住了她。他伏在她颈侧,深沉地呼吸。因为回家晚,错过了和她半个小时的相处而难受。 他是如此珍惜和施妤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一切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那么到底在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 稍纵即逝的回温过后,是冬日里,更冷更凛冽的寒风。 这所幼儿园有多大。它拥有几十年的资深办学经验,无数孩子曾在这里学习,如春芽般感受人生的雨露,茁壮地成长。它有多小,小到任何一条消息都无所遁形。 一开始的谣言。 或许是袁斌满不在乎的提及了“监狱”“狱警”,亦或者是院长扔进垃圾桶的离职通知单,被打扫的保洁阿姨捡了起来。“听说林老师的妈妈是杀人犯”“听说林老师坐过牢”,道听途说的只言片语,被孩子听了去,经由天真无邪的复述,令消息逐渐狰狞了起来。 各班的老师都知道了。 渐渐地,也传到了院长的耳朵里。 周一例行的晨会,老师们心照不宣。 探究的视线偶尔锁定在林奢译的身上,又紧接着移开了,他对此一无所觉。 会议室里很安静,只有院长的说话声。 一旁,林奢译在做着会议记录。 他低头写字,间或停下笔,听院长下一步的安排。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一小片的浅金色落在了他身上,更衬得他的肤色有种模糊的冷白感。 这样干净的人,会和杀人犯有牵扯吗? 老师们在谨慎,犹疑。 一条条的谣言游离在他们的脑海中,看着面前的“林老师”,确认过他本人的“存在”,看他如复一日,眉眼温柔的微笑,他对孩子们细微到了极致的关切和爱护。谁会相信那种荒谬的谣言? 魏佳不相信。 任由隔壁月季班的班主任宗姝拉着她,不停复述着她听来的可怕传言。 “h市”“姓林”“家暴杀人”,搜索关键词,在网络上还能找出当年的详细报道。“他是不是说过,他从h市来?个人资料上也写着,他的母亲叫祝沁澜。就是他,没错。”宗姝夸张地倒抽一口气,“真是万万没想到啊。” 魏佳敷衍地笑了笑,说:“好了好了,该回去了。” 宗姝说:“佳,你去问问吧。” “这有什么好问的?” 宗姝不依不饶:“去确认一下呀!” 魏佳把宗姝调转成面朝班级的方向,推着她走路:“上课铃响了。” 但她心里确实是有疑问的,当初院长和她商议,为了留下林奢译,要帮他申请正式编制。后来这事不了了之,她有心多问了句,只得到了院长含糊其辞的回答。 林老师是个物欲追求很低的人。 他对低工资没有异议,对超出职责范围外的工作也一并接受,所谓加班费,额外补贴,他不但没有关心过,有次人资算错了工资,找他核对时,他还是一副恍然大悟,“原来我涨工资了”的模样。他需要钱,却不过分需要钱,有就有,没有他便节省,吃住都在幼儿园,几乎没有额外的花销。 也因此,魏佳当时并没有过多的纠结。 现在想来,如果传言是真的,他更可能是因为政审不通过,才没有转正?假的吧,如果他的身份真有问题,院长怎么可能同意他继续留在幼儿园,让一个杀人犯的儿子当老师! 魏佳的心思几转,快步回到了向日葵班。 因着她的缺席,林奢译正站在讲台上,代她开始了今日的教学。课件是魏佳撰写的,两人一起备的课。许是林奢译私下里又复习过,有些课件里没有提及的细节,他也能补充进来,用简单鲜活的言语讲给小朋友们听。 注意到她的出现,林奢译的话音一顿,他有心把讲台还给魏佳。 魏佳摆了摆手,她反而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坐下了,跟小朋友们一起认真听讲。 幼儿园大班,每节课延长到了25分钟。 林奢译用一半的时间讲完了知识点,然后开始复习和提问。他没有采用原来的点名,而是从前往后,小朋友们接龙似的,每人数一个数。 有积极表现的小朋友,一口气连数到了三十。 “我也会!” “我还会数一百!” 其他小朋友纷纷表示不服,局面就开始不受控制了。 当下课铃声响起后,别班的小朋友撒欢似的跑出来玩,向日葵班里还在热火朝天的轮流数数,没有一个人出来。小林老师的第一次正式课,遗憾地,辉煌地,创下了长达11分钟的超级拖堂。 第59章 、  第二天, 魏佳没来上班。 院长解释说,她昨天在下班的路上遇到了点意外,受伤住院了。老人家絮叨叨地担忧, 说要抽空去看望她。但在她突然缺席的档口,为首的紧急事,还是得定下之后向日葵班的工作该怎么进行。少了主事的班主任, 单靠一个生活老师照顾全班的小孩,肯定是忙不过来的。 因着今年小班扩招, 师资本就吃紧,一时间难以抽调出来空闲的人手, 院长思来想去, 暂时安排了隔壁月季班的班主任宗姝代班。 宗姝欲言又止。 院长体谅地说:“辛苦你先忙两天, 等我参加完市里的会议, 就换我来。” 谁知闻言, 宗姝更是摇了摇头, 立刻说道:“您别去!” 林奢译自然认得月季班的宗姝。 虽然两人平时没有过多的往来,但向日葵班和月季班的年级相同, 位置也是同楼层, 仅一墙之隔。平时见面打个招呼,偶尔遇见特殊情况时,彼此照应,也多会赶来帮把手。 然而这一次,不知怎么,宗姝回避着他。 抗拒似的,她非但没有过来帮忙, 连路过向日葵班的脚步都匆匆个不停。 林奢译独自带着二十几个小朋友,忙得脚不沾地。 直到午休时间, 陈宇宙作为被临时提拔上来的班长,义不容辞地担任下了监督大家睡觉的工作。林奢译检查过没有疏漏,轻轻关上休息室里的灯,关了门。他连多走一步的力气也没有了,靠在墙上休息了好一会儿,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下来。 食堂打饭的窗口早已收工。 林奢译转了一圈,回到教室,从柜子里拿了些儿童零食充饥。 他惦记着施妤要他多吃饭、多长肉的要求,跟施妤发消息说,虽然……但是……他会把这三块面包都吃掉。打开相机,取景拍照,由于面包太小,填不满整个手机画面,林奢译自觉地在旁边补充了一盒饼干,又放了一盒牛奶,补足了分量。 教室里没了小朋友,一改之前闹哄哄的嬉笑场景,变得安静,以至于稍显寂寥。 林奢译慢吞吞地吃着东西。 只发出了细微的撕开包装的声音。吃到第二块面包的时候,他感觉饱了,他其实有时候甚至一整天都不会想吃东西。但施妤的手会探进他的衣服里面,寸寸抚摸。稀薄的一层嶙峋骨,在她面前,似乎会溃烂成伤疤,又像是会渐渐的愈合。 林奢译喝完了一瓶牛奶。 还是小朋友们专属的智慧型高钙纯牛奶。 施妤问:“味道怎么样?” 林奢译回她,尝不出来。 施妤说,今天可把我们小林老师累坏了。 林奢译原本想说,不累。但他捧着手机,打字慢了一些,先收到了施妤的一句“今天我去接你下班吧。”他不由开心起来,疲惫感一扫而空,反而矫情地回复她说,“好累。” 林奢译兀自笑了会儿,趁着回复了些力气,开始收拾教室,把稍显凌乱的桌椅摆放整齐了。视线的余光又一次注意到了从窗边假装路过的宗姝,林奢译想了想,追了出去。 “宗老师。” 宗姝乍一听见从背后传来的声音,步伐变得急切起来。 林奢译跑了几步追上她,和她并排。 宗姝闪躲,不小心撞在了墙上。 林奢译关切地问:“您没事吧?” 宗姝咬了咬牙,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吞了回去。 林奢译见她面色不佳,主动说道:“抱歉,因为魏老师请假,院长安排您来我们班帮忙,耽误您的正常工作了。” 宗姝觉得好笑。 她可是清楚的知道,自己故意没有帮忙,何来的“耽误工作?” 不过一整个上午,她多次路过向日葵班,朝内观望的频次和时间,确实远超平时了。 林奢译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温和地说:“我这边忙得开,您优先处理自己班里的事就好,不必太过寄挂。” 他是如此体贴,善解人意。 明明她的厌恶、警觉都溢于言表了,他依旧的若无所觉。 宗姝生硬地说:“你少来假惺惺的,是我不愿意帮你,我会和院长解释清楚!” 林奢译听见了这话,倒是愣了愣。 他沉默了一瞬,视线微微下移,凝视住了眼前的人,轻声问:“宗老师,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所表露的困惑神情,让人觉得“不该”指责他,他的无辜语调,让人想要怀疑自己的判断。 但当宗姝认定了事情的真相后,她只觉得背脊发麻。 这句话,也像是导火索,彻底点燃了她的紧绷神经。她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说:“你别装了,我昨天都看见了!” 在从院长口中得知了魏佳受伤的消息后,宗姝就焦躁了起来。 都怪她告诉了魏佳最近流传的危险传言,怪她怂恿了魏佳去找林奢译求证!亏她当时信誓旦旦,说要揭露他伪装的假象。现在想来,不止大伙儿,她何尝不也是被他的“伪装假象”蒙蔽了心神? 她下意识地认为,林奢译是没有危险的。 即便揭穿了他的真实身份,也没关系…… 但怎么可能“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有危险! 他的爸爸长期家暴,妈妈可是疯癫癫的杀人犯! 在那种极端糟糕的原生家庭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人,怎么能用“安全无害”来形容? 宗姝说:“昨天放学后,我看见魏佳找你谈话了。” 病不娇,败不馁 第63节 隔着一段距离,虽然她没有听清楚两人间的对话内容,但从魏佳的激动神色,和林奢译一反常态,乃至于有些阴沉冷淡的神情中,她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魏佳跟林奢译说了最近的传闻。 她出自于善意,提醒了林老师注意这件事。 虽然不知道谣言从何而起,但如此大范围的传播,总是会或多或少的对他产生负面的影响。她因此林奢译找机会向大家澄清一下。 林奢译问:“澄清什么?” 魏佳说:“谣言。” 这是多么严重而恶毒的诋毁啊。魏佳有些愤慨地想。她绝不想因为这种荒谬无稽的谣传,伤害到了一位兢兢业业、关爱学生的好老师。 然而魏佳也万万没想到,她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林奢译说:“是真的。” 父亲家暴,母亲杀人。他没有做。也没有做错什么。但他也没有任何办法。过于坦然地点头,反倒显得其他人的反应过激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魏佳失声喊道,“你、你……”她突然联想到了那个无疾而终的转正机会,她以为是园长没有申请下来,“那你……”她的手有些抖,怕冷似的抱紧了双臂。 林奢译站着一动不动。 魏佳的视线闪躲,不由地后退了两步。 “原来是这样啊,”她喃喃自语地反问,“院长她知道吗?不知道吗?”她不确定地重新抬头看向了林奢译,“谣言竟然是真的?” 那不能称之为谣言。 合该说是林奢译的真实“身份”。 用“家暴”和“杀人”替换掉他人生经历中的“爸爸”和“妈妈”,用“遗传”“精神病”替换掉他原本的性格,用“血”抹去他的姓名……在林家出事,警笛长鸣,饱受众人的围观和非议之后,他因为“长期遭受家暴导致了心理孤僻”,他是“杀人犯的孩子”“会遗传狂躁害人的发疯基因”。 魏佳想明白了一些事,有些被刻意忽视的问题,在此时也统统都有了心酸的解答。“你啊……”她心疼地说不下去了。 林奢译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了纸巾,递给她。 他不明白魏佳为什么会难过。 他稍微想了想,看了眼教室的方向。他其实更想知道现在几点了,还来不来得及买菜回家,赶在施妤下班前做好饭等她。 纸巾上印着向日葵的图案,中心是个笑脸。 魏佳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林奢译适时地又递给她了一张湿纸巾,还有抹脸的油油。 一整个的小孩哭泣收拾三件套,引得魏佳失笑:“我就不用了。” 直到她的情绪缓和了下来,林奢译才说:“我不能走。”他平静地强调,“我需要这份工作。” 缩在墙角的宗姝,透过魏佳的背影,彻底看见了一个与平时截然不同、面无表情、透漏着危险气息的林奢译。 “是你害了魏老师!”宗姝一叠声地质问,“就因为她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她要揭穿你,所以你害怕了是吗?” 林奢译恍然,理解了宗姝在说什么。 “你别装了,我也知道!魏佳来不及说的话,今天我都会告诉院长,告诉大家!” 林奢译说:“你不能说。” 宗姝更是激动起来:“我偏要说,你害了魏佳还不够,你还要害我?!” 林奢译向宗姝走近了一步。 宗姝退无可退,紧紧贴住了墙面。她愤怒地直视林奢译,双手毫无章法的到处摸索着,试图找出能保护自己的东西。 林奢译重复地强调:“你不能说。” 他的声音平稳,也压抑。 宗姝的神经紧绷恐惧到了极致,尖叫地扬起手,打向林奢译,却被他精准地抓住了。宗姝试图扯回手臂,扯不动,整个人当即瑟瑟发抖起来:“啊,你要打我吗?难道你要杀我吗?!”她哆哆嗦嗦地,林奢译松手之后,她害怕地蜷缩在了地上。 林奢译说:“我需要这份工作。” 透过凌乱不堪的长发,宗姝从发丝里窥看他。 林奢译逆着光,褪去笑容的高挑模样,他面无表情,眼珠动也没动,用着最为真挚和诚恳的语气,说出了让她恐惧到了极致的承诺。 “我不会打你。也不会杀你。” …… “如果你帮我保守秘密的话。” 第60章 随着太阳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度, 午后,班里的孩子们陆续睡醒,活力拉满, 再次生龙活虎起来了。他们知道魏老师请假了,只当今个只有林老师值班。一个两个都像是有预谋似的,一股脑的围住了林奢译, 要求出去玩。 林奢译临时调整了课程安排,将原本的体操教学, 改成了集体游戏。 于是幼儿园的后操场,充满了孩子们兴奋激动的欢笑声。 寒冬的天, 孩子们玩得汗津津的, 冒起了热气儿。 林奢译牵他们回教室时, 他们吵着要脱外套。换衣服的队伍排起了长龙, 更多的是孩子们等不及, 径自脱了外套, 甩开小衫,只穿着薄薄一件秋衣, 在班里跑来跑去地继续打闹。 林奢译担心他们着凉, 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我来吧。” 教室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在接收到林奢译投来的目光时,她抖了下,又勉强镇定了下来。宗姝强迫自己走向前,接过了林奢译手里的工作,帮乖巧排队的孩子们脱外套。 林奢译去抓那几个不听话的机灵孩子。 揪住一个,在他诡计多端的求饶声中,重新帮他把小衫穿回去。 待到孩子们玩累了, 回到座位上,捧着水杯喝水。 林奢译跟宗姝道了声谢。 “你少来假客气, ”宗姝神色闪躲,“我只是担心孩子罢了!”她边说边走,临出了门,更是飞也似地逃回了自个的班里。 林奢译也接了杯水喝。 一边喝,一边环顾教室一圈儿,生怕有什么顾不及遗漏的地方。他平时上班便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现在更是连丝毫也不敢松懈。 有小屁股坐不住,在椅子上扭来扭去的小朋友。 她眼睛卟灵吥灵的闪动。 林奢译问:“怎么了?” 小姑娘说:“老师,今天的游戏,我还想玩。” 他们第一次玩这种集体配合的大型游戏,和同学们一起笑一起闹,即使游戏结束了,但那种快乐感觉还在延续,让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更亲近了几分。 果然她一开口,几个小朋友们开始齐声附和,堪称360度立体环绕声般的撒撒娇。 林奢译笑着问:“大家有没有从今天的游戏里,学到什么?” 小孩想了想,说:“游戏好玩。” 也有人说:“大家,都是好人。” “一起玩游戏!” 他们年岁小,尚没学会精准的判断和表达。林奢译帮忙总结说,“大家要学会互相帮助,团结一心,才能赢得游戏的胜利。” 摒弃日常观念中的猜忌、犹疑。 所谓排挤、孤立。 用真诚的心,来结交真诚的信任伙伴。 宗姝一直在观察着林奢译。 不应该。 不可能。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林奢译会选择来幼儿园当老师。他说:“需要这份工作”,难道他会拿着最低的工资,在永远也不能晋升的职场里,当一辈子的实习老师吗? 他肯定藏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原本因着魏佳在,他或许不敢做什么,一直忍耐至今。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终于忍不住,陷害魏佳受伤,现在向日葵班都由他做主,再也没什么能阻拦得了他了。 这几天,宗姝时不时地,都会来向日葵班帮忙。 直到她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林奢译对班里的一个小女孩异常关注。 他的视线总是会落在小女孩的身上。 过多的关心,交流,她甚至有一次看到小女孩没有午睡,而是和林奢译单独在一起! 宗姝当即冲进了教室。虽然林奢译和小女孩隔着一段距离说话,但宗姝抱起了正在哭泣的小女孩,瞬间距离他更远了几分。“林老师!”宗姝的语气严厉,她需要一个解释。 林奢译慢吞吞地站起了身。 怀里的小姑娘啜泣着,宗姝想起来了,她叫旎旎。“乖旎旎,别哭了。”宗姝用袖口帮她擦眼泪,林奢译递过来一张纸巾,宗姝没接,而是警惕地退到了门前,随时能够逃跑的出口。 林奢译说:“她发烧了。” 宗姝并不相信。不过当她的手指抚摸过小姑娘的脸蛋时,凭借着多年带孩子的经验,她也发现了旎旎的体温有些异常。 宗姝说:“打电话,让孩子的家长来接她回去吧。” 林奢译却说:“我想送她去医院。” “不,不要!” 闻言,原本安静下来的旎旎又激动了起来。她的小胳膊小腿踢打不停,宗姝险些没有抱住她。宗姝调整了抱她的姿势,连声地轻哄。但旎旎听不了劝,哭着说:“老师,我没事,我不想去医院。我也不想回家。” 宗姝帮小姑娘量了体温。 37度2,不算是发烧。考虑到旎旎不想走,宗姝问:“她平时有准备药吗?”多喝点热水,稍微休息一下,可能体温也能降下去。 病不娇,败不馁 第64节 然而林奢译站着没动,只说:“宗老师,旎旎的情况比较特殊。” 宗姝不了解具体的情况。 眼看林奢译坚持要送旎旎去医院,她回绝道:“先通知家长。” 林奢译还想说什么。 宗姝打断了他:“林老师,难道你能比家长更了解孩子的情况吗?院长指派我来做向日葵班的代理班主任,你就要以我的意思为准。” 这也是最常规、最稳妥的方法。 但凡孩子在幼儿园出现一丁点的差池,他们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老师,”旎旎喊,“林老师。” 林奢译回了回神,看向旎旎的小哭花脸。 小姑娘在宗姝的保护下,没能靠近林奢译。便听着隔壁班里的宗老师给她爸妈打了电话,整理好了她的书包。她还有没完成的手工,散落在桌子上。 林奢译帮她收了起来。 维持着原本的进度,原封不动地放进了柜子里。 没一会儿,教室外面传来了急匆匆的声音。 “旎旎,你这孩子,怎么又发烧了?” 旎旎妈穿着工装,从公司请假直接赶了过来。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丝,向老师致歉。小姑娘低着头,也跟着说:“不好意思,给老师添麻烦了。” “孩子生病都是常有的事儿,哪算得上什么麻烦。” 宗姝和旎旎妈多聊了几句。 在得知旎旎从小体弱,经常性的生病后,她脑海中灵光一闪,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林奢译会如此关注这个小姑娘。若换做是她,她也一定会对旎旎多几分照顾…… 但宗姝又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她下意识的不愿意承认,如果林奢译真的是位完美无瑕的老师,那岂不是……相当于承认所有杀人犯都有一颗真善美的心? 多么荒谬可笑。 * 结束了一天繁重嘈杂的工作。 林奢译惦记着施妤说过想喝鱼汤,半路绕道去了躺菜市场。 去鳞洗净,放葱姜,大火煎转小火,然后他在炖汤的时候睡着了。当他昏沉沉的醒来时,屋内已经漆黑一片了,只有窗外亮起的嶙峋灯火。他拍开了厨房的灯,又走到客厅打开了屋里的灯,时针走到了八点半,施妤还没有回来。 林奢译从衣服口袋里翻出了手机。 置顶的是一条未读:晚点回来,不用等我。 怪他没来得及看见。 林奢译手指一动,上滑了一段聊天记录。 最近他和施妤的聊天内容屈指可数。 之前他不停的给施妤发消息,发几条,回一条,算是有来有往。但因着魏佳的请假,他一个人干着两个人的活儿,忙不过来,发的消息少了,施妤回复的也更少了。 林奢译继续往上翻,一字一句地看。 他还把和施妤相处的点滴都印在了脑子里,此时拉出来,反反复复地回想。 九点零一分。 施妤敲了敲门。 只敲到第二下的时候,门就开了,她被屋内的人拥了个满怀。 这是两个人的日常习惯,离开时抱一抱,见面时再抱一抱,林奢译对这种仪式感非常的执着。不过这一次,林奢译抱着她没撒手,闷声问:“我能多抱一会儿吗?” 施妤拎包的手腾不开,动弹不得,妥协地商量:“要不亲一下?” 林奢译飞快地亲了下她的唇角。 施妤没看清,只觉得一个黑影一闪而过,跟被偷袭了似的。 她觉得好笑,也觉察到了林奢译的失落情绪。她随手把包放在了什么地方,反过来回抱住了他,安慰地拍了拍,礼貌地摸了摸,毫不客气地上下其手。逡巡过后,施妤再次怀疑,林奢译真得有在好好吃饭吗?怎么就不见长肉。 林奢译主动坦白:“我今天晚饭还没吃。” 施妤说:“我陪你一起吃。” 盯着他吃。 林奢译瞬间开心了,脸稍稍红了点,说:“吃不了了,我把锅烧了一个洞。” 施妤:…… 施妤给林奢译煮了碗泡面,打了两颗荷包蛋。 林奢译呼噜噜地吃。 猛喝了一口汤,呛到,咳得脸色更红了。 他想问:明明没有加班,为什么这么晚回来?但他不敢。他怕施妤知道他偷偷加上了她同事的好友,刚还翻了一遍他们的朋友圈,试图从中间找出关于施妤的蛛丝马迹。 嗫嚅半晌,他只憋出一句:“我最近好累啊。” 吃完饭。 施妤拍了拍她身边的沙发空位,道:“过来坐。” 林奢译习惯性地盘腿坐在了她身边的地毯上,昂着头看她。 施妤让他背过身去。 于是她撸个袖子的间隙,肉眼可见的,林奢译开始坐立不安了。他想要回头,被施妤按住了不许动。林奢译就委屈地问:“怎么了?” 为什么不让看了。 施妤懒洋洋地说:“帮劳累的林老师按摩肩膀啊。” 林奢译被按了两下,觉不出来放松与否,只顾得要求说:“面对面也可以按。” 施妤说:“不能吧。” 林奢译坚定地说:“可以的。你帮我按,我也能帮你按。我帮你按吧,我不累了,我想帮你按。”然后他感觉到施妤在他的颈后落了一个吻。 轻飘的一触及离。 像片羽毛,晃悠悠,覆盖在了他的心上。 林奢译老实地不再动了,背对着施妤,享受了一会儿乱七八糟、深浅不一的按摩之后,他说:“旎旎最近总是发低烧,她爸妈不在意,但我很担心。”说完,难受似的,他更往后靠了靠,紧紧贴住了施妤。 第61章 林奢译提及了一些事。 还有些事, 说与不说,他对施妤隐瞒了。 施妤的按摩店首次营业,她一心一意地, 捏得起劲儿。 她毫不客气地展现了高超的按摩技巧,摧残着手底下的冷白皮。尤其林顾客的皮肤白,还薄, 稍微搓一搓,一朵一朵的跟花儿似的盛开了一片, 深深浅浅的好看。 施妤边按边想。 想起来了,她和旎旎妈在同一栋楼里办公, 见过面, 她还有旎旎妈的联系方式呢。 林奢译给旎旎妈发了条消息, 询问旎旎的情况。 旎旎妈说:没大碍。 他想建议旎旎在家里多休息几天。 但很快, 旎旎妈又回复说, 明天还得麻烦老师多帮忙照顾一下了。 这是明天还要上学的意思。 林奢译没避着施妤, 手机屏幕上明晃晃的显示着两人的聊天记录。施妤一眼看过,见林奢译有点沉默, 她放缓了按摩的力道, 示意他起身。林奢译会错了意,动了动,没躲,反而乖顺地露出了右侧的干净脖颈,方便她继续下手。 施妤恋恋不舍地捏了最后一下,说:“我也累了,换你帮我捏捏吧。” 林奢译应了声“好。” 他从地上爬起来, 终于坐在了施妤的旁边。 然而当他想要为施妤服务的时候,一伸手, 却得到了她一个满扑的投怀送抱。他下意识地把怀里的人抱得紧,坐不稳了,两人齐齐歪倒在了沙发上。 施妤恶作剧成功,笑得得意。 林奢译抱她更紧,手脚交缠,也随着她笑。 第二天,旎旎妈照常来送孩子上学。 她的丈夫近期在外出差,工作和照顾孩子的压力一并压在了她的肩头。她实在吃不消,面容都带上了几分憔悴。林奢译想单独和她聊会儿,但她把旎旎交给老师之后,紧接着要赶去上班了。 林奢译想了想,提议说:“如果您同意的话,我可以帮忙送旎旎。” 在傍晚时分,旎旎稍微留了会儿堂,难得和林老师一起,干起了打扫卫生的收尾工作。 小姑娘干不了重活,亦步亦趋,跟在林奢译的身后面转悠。 林奢译擦一下课桌,她用小抹布也学着擦一下。眼看着林老师干脆利落地将整张桌子擦了个干净,旎旎伸长胳膊,也只能擦一点边角。 她有些气馁。 好像从小因为身子骨弱,她便比别的小朋友差劲了许多。 林奢译半蹲在她身边,安慰似的,把他和旎旎妈的聊天记录,分享给小孩看。 旎旎说:“我还不识字。” 林奢译指着旎旎妈的回复,解释说:“这个字叫‘谢’。” 旎旎问:“那这两个字,就是‘谢谢’吗?” 林奢译说:“是的。妈妈因为工作忙,来不及接旎旎放学,所以拜托老师帮忙送你过去找她。” 旎旎说:“哦。” 病不娇,败不馁 第65节 林奢译退出了聊天界面,在对话框里重新敲了两个字,问旎旎:“这个是什么意思?” 旎旎看一眼:“还是‘谢谢’呀。” 林奢译认真地夸她:“记得很清楚。那恭喜你,现在已经比别的小朋友多识字了。” 旎旎惊讶地捂住了嘴巴,有点小开心。于是她被林奢译牵着离开幼儿园的时候,走路都成了一蹦一跳的。 林奢译成功地把孩子送到了旎旎妈的身边。 时间晚了点,办公楼里依然的灯火通明。穿过一层的主厅堂,林奢译想象着施妤每天早晚路过此处的场景,他多看了一眼电梯间,因为施妤偶尔会抱怨说,早高峰时电梯里的人太多,她时常要吸着肚子才能挤上去。 施妤说,她要晚回去一会儿。 林奢译便去了街道对面的那家甜品店。 以往常坐的位置上有人了,他选择了更偏僻一点,靠近落地窗的地方。 店里的新年装扮尚未撤去,描绘在透明窗户上的喜庆纹路,间或地遮挡住了往来的对视视线。从外朝内看不真切了;只露出的一双眼睛,从里朝外看,倒是还能清楚地瞧见。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第一时间发现了那个站在台阶上的等待身影。 施妤下班了。 她站在办公楼的台阶上等了会儿,摆弄手机的功夫,一辆陌生牌照的白车停在了她的身边。车窗缓缓降下,她确认过开车人的身份,将微垂的发丝撩在了耳后,说了句什么,笑了笑。 在说什么?为什么笑?男人是谁? 施妤坐上了副驾驶,扣上了安全带。 要和别人走吗? 要抛下他吗? 只是一瞬间的假想,只在一息之间,浓烈到窒息的怀疑感在林奢译的脑海里爆炸开,无数的窃窃私语攀爬到了他的神经末梢…… 在他没见到的地方,还发生了多少他所不知道的事?? 汽车驶离后。 不知过了多久,林奢译感觉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陷在紧绷的情绪里,勉强地回过了神,只觉得精神还有些恍惚。点开消息,屏幕上的文字在跳动,施妤说,她很快到家。但他已经理解不了她在说些什么了。 林奢译双手撑在桌面上,试图站起来。 但事实上,他的双手猛然按在了桌子上,发出了狰狞的一声响。 甜品店的四周纷纷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林奢译神经质地抖了一瞬。 他条件反射地想笑,然而施妤刚才的那个笑容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笑不出来了,他轻易地,便觉得嫉妒死了。施妤对其他人笑了。陌生的男人。陌生。男人。 林奢译不敢再去多想。 他强迫自己相信施妤,不停重复施妤跟他说过的话。 怪他,他不应该擅自来施妤的公司找她。 他来之前,应该提前告诉施妤的。 他至少,应该跟施妤报备一下。 都是他的错,是他先做错了,是他看错了,是他认错了人,是他错误地怀疑了施妤。 林奢译乘上了出租车,几乎与那辆车同步到达了小区楼下。 陌生的男人送施妤回家了。 林奢译先一步下车,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看见男人把车停靠在了路边,他追上施妤,和她多说了些什么。他试图拉住施妤,被施妤推开了一段距离。 施妤发消息说,她到家了。 林奢译捏着手机,不敢回复。 冬日夜晚的阴影里,昏昏暗,偶尔有车辆开过,远光灯的光影时明时灭。亮时,在他的身上一扫而过,消失后,在他身边留下了更深更重的盘桓影子。 他曾经无数次的藏在阴暗处,执拗地追随,偏执地盯着施妤。 而今,他也只敢躲在阴影里。 林奢译上了楼。 他试了两次指纹,门锁总是发出提示错误的嘀嘀声。 施妤听闻动静,打开门,说:“你今天回来有点晚哦。”她毫无芥蒂地走上前抱了抱他,林奢译微偏了头,枕在她的肩头。 他听见自己说:“下班耽误了点时间。” 一切照旧,一切如常。 但凡施妤没有主动提及,他是绝不敢问的。 即使他焦躁难安,急切,如鲠在喉,他也只会自我束缚,忍耐,剥皮剔骨。 林奢译伪装的面色平静,若无其事。 他挽起袖子,在厨房做晚饭,手中的刀将菜切成两半的时候,他脑海里还在源源不断的考虑着那个陌生男人。他会和施妤说些什么?他在征求施妤的什么意见?施妤会拒绝他吗? 施妤说,她有些资料要准备。 林奢译说,好。 他也有许多工作要处理。 视线凝聚在笔记本上,脑中满是凌乱不堪的想法,最后他只划出了几道力透纸背的痕迹。擦不掉,撕掉一页,后面几页也跟着留下了划痕,索性全部都撕掉了。 夜越深。 林奢译不觉得困,他的睡眠质量向来糟糕。 他不愿意回房间,缩在沙发里,汲取着施妤余下的缥缈味道。 客厅里的厚重窗帘被他拉得紧实,透不进来一丝的光,他安心地躲在了深浅层叠的阴影里,睁着眼。良久,他的视野里依旧的一片漆黑。 但他对房间的布置是如此的熟悉。他迫于对施妤的渴望,想念着她,想见她,承担不了丝毫的分离。他旁若无物地,如受到了牵引般,轻易而举地来到了施妤的卧室门前。 没关系。 即使是在骗他也没关系。 只要施妤没有亲口说离开她,只要她还愿意待在他的身边,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林奢译握住了卧室的门把手。 极轻微的扭动声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犹如爬行的曲蛇诡计。吱……吱……吱……门的锁扣打开了。然而在静谧到似乎时间都停滞了的几个呼吸后,门没动,锁扣重新回到了原位。 他没有进来。 施妤按亮了枕边的手机。 凌晨四点三十五分,她也一直都没有睡着。 手机里是来自施爸的信息。 在施爸得知她获得了公司出国进修的机会后,他特意委托了他在国内的学弟,帮自家女儿处理前往a国的具体事宜。出入境审查,签证……原本定于新年的旅行因事耽搁了,这一次,学弟的办事效率极高,短短几天,便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不容她再有拖延的机会和借口。 她是要离开的。 即便她是如此的舍不得。 第62章 一夜似睡非睡。 施妤的起床更是艰难。 定了时的闹铃五分钟响一次, 她反复被吵醒,还能坚持反复地陷入昏迷,两眼一闭, 相当于双耳一聋,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到了。 林奢译做好了早饭, 摆上桌。 等不来施妤,他抽空帮她准备了份午餐便当, 免去了她每天惯例、绞尽脑汁思索要吃什么的灵魂拷问。注意到时间已经过半,他才犹豫地去敲了敲施妤的房门。 没动静。 再敲, 从极细微处, 勉强分辨出来了一声“进”。 于是待林奢译进门后, 他先去洗漱间打湿了块温水毛巾。 施妤醒了, 没完全醒。 正坐在床上, 脑袋上不知道为什么缠着好几圈被子, 缠出了一个巨大脑袋。 林奢译觉得可爱,此时的施妤像是被他私心养在了房间里, 生长发芽了的女朋友。他是如此用心呵护, 放轻了动作,小心地解开了缠绕的床被。他从里面拯救出了满头乱毛的施妤,帮她理顺发丝,然后动作熟练地一点点帮她擦起了脸。 突如其来的触感,令施妤猛然一惊,睁开了眼。 待看清楚了面前的人后,她不止清醒了, 脑中还开始拉响警报。林奢译这种一点也不见外,什么事都把她当幼儿园小朋友照顾的习性, 简直太没有底线了。 施妤慌里慌张地从床上滚了下去。 偏生林奢译若无所觉,还在问:“需要帮忙吗?” 施妤一边洗脸,一边刷牙,一边摇头,牙沫乱飞。 林奢译说:“那我出去了。” 施妤猛点头。 林奢译顺手叠起来了床上的被子,拉开窗帘,开窗透风。他朝外走了两步,停下来,说:“我等你洗漱完,打扫下卫生吧。” 施妤一个激灵,迅速把溅到牙沫的洗手台擦干净了。 施妤坐在餐桌上,捧着碗,吃蒸蛋的时候在想:好险,差点又生活不能自理了。从林奢译手中接过午饭盒时,她还想,希望今天中午能吃到有芝麻眼的章鱼香肠。 林奢译煎的香肠,比外卖好吃一百倍。 临出门时,她狠狠抱了下林奢译。 而林奢译安静地由她抱着,他没有回抱,空出的双手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有一个执拗到不甘心、不情愿的微颤。 * 在林奢译独自一人代班,熬过了最初几天的手忙脚乱后,院长参加完市里的会议,赶了回来,开始协助向日葵班的日常管理了。 病不娇,败不馁 第66节 因着魏佳的缺席,林奢译不得已调整了班里的课程安排。他作为一名生活老师,没有教课的资格,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带领小朋友们做手工,玩游戏。 院长翻看了课程表,说:“小林老师,这样不行呀。” 林奢译站在院长身边。 他明明没有错,却像是犯了错学生似的。 “向日葵班的学习进度已经落后其他班了,”这也是林奢译一直担忧的事儿,他忧心忡忡地记挂着,焦急着,然后被院长一锤定音,决定了,“之后的课,由你来上吧。” 林奢译忙摇头。 他的唯一一次代课,被其他老师戏称为开天辟地的头一遭。从没听说从幼儿园就开始内卷,拖堂加课时的。 显然院长也听说了,她忍着笑,有心安慰道:“不用担心,有我在呢。” 院长是何许人也? 拥有几十年教学经验,门下学徒无数,获奖无数,被教育局领导亲自登门返聘回来的国家级优秀老教师,由她坐镇,手把手地亲自指导,就算是块石头也能被雕琢成人。不过短短几天,小林老师的教课能力就得到了质的飞跃。 施妤偶尔吃多了,围着林奢译转圈般的消食。 她思考着要怎么跟他提起要出国进修的事儿,也看着林奢译的笔记内容,从各种花样手工,升阶到了深奥难懂的教学层面。 施妤问:“你要开始讲课了?” 林奢译为难地点点头。 “那你在本子上画什么呢?” 林奢译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ppt。” 他平日里的手工笔记本,是没办法拿到课堂上,投影展示给小朋友们看的。讲课要做ppt课件,而如何把ppt做得生动,有趣,排版要突出重点,展现优势……这却是院长她老人家没办法教他的了。 “……” 林奢译不懂,也不会。 施妤昂头叉腰,大笑出声:“终于轮到我有用武之地了!”她飞快地搬来了她的工作笔电,鼠标点开了桌面上最常用的软件,轻描淡写地问:“要做多少页?50页,还是80页?” 林奢译含蓄地说:“4页,不,3页就够了。” 施妤说:“我不同意!” 林奢译有内容和思路,施妤提供靠谱的技术支持。 两个人组成临时小分队,一起研究,很快就大功告成了。施妤还翻出来了她的投影仪,试看幻灯片放映的效果,林奢译很满意了,但施妤秉持着被领导反复折磨出来,吹毛求疵的打工人精神,又添加上了许多动画效果。 施妤的指尖在键盘上灵活的纷飞。 林奢译就望着近在咫尺的侧脸,屏住呼吸,微红着脸。 施妤有心教他如何自己做,提醒他看屏幕。 林奢译说:“哦。” 然后问:“我能抱着你听吗?” 他仔细地把施妤整个圈紧怀里,严丝合缝地抱住她,喟叹:“施妤,你真好。”在心里默默地补充: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施妤也舍不得这个拥抱。 她私心里找借口,公司目前没有给定具体的出国安排,而她所在的部门正进行项目的完善和迭代更新,一时半会儿不能缺人……再等等吧,再给她些时间。 施爸几次打来询问的电话。 他甚至自作主张,帮自家女儿敲定了一套房产,只等施妤去了签字。 施妤为难地说:“爸,我只是去进修,最多也就两年。”她下意识地避开了林奢译,躲在阳台上悄声打电话。寒冬已经过去了,天气回暖,目之所及处,是曈曈黎明前最深最暗的夜晚,是在最黑暗处执着亮起的灯火。 灯火万家,有一盏是属于她的。 屋内,有人正一地期待着,与她一起迎接晴天好明。 * 有了优质幻灯片技术的加持,院长在试听完小林老师的讲课后,稍作沉思,问起了那天他带领小朋友们进行的集体游戏。 这可是原本幼儿园规范课程里没有的内容。 林奢译解释说:“有的。” 《多元游戏课程》系列的第12册 , 第十八章 2小节。 为了验证真伪,院长从她书柜里抽出来了这本书,戴上了老花镜,细看。越看,她脸上的笑意越是止不住,心里也更充满了遗憾。幼儿园作为孩子们人生中接触社会生活的第一阶段,需要这样乐于钻研,有责任心,能正确引导孩子们融入集体,结交朋友的好老师。 小林老师做到了。 然而他原生家庭的悲剧,却没办法让他获得与付出相匹配的认可。 院长笑说:“看来我这把老骨头,记忆力也不行了啊。” 她顺水推舟,又说:“林老师,看来得麻烦你准备下了。” 幼儿园马上要举办一年一度的公开课,不止学生们的家长会来旁听,其他幼儿园的老师也多会前来观摩和学习。名额原本暂定了魏佳和宗姝。可因着魏佳突发请假,她还在犹豫换班,还是换老师的事儿……经过这些天的观察和考评,林奢译无论是讲课的能力,教案,还是课程内容的创新,都表现出色——她决定给林奢译一个表现机会。 林奢译不明所以,问:“准备什么?” 院长说:“公开课。” 林奢译愣了瞬,轻声说:“好的,我会把资料准备好。” 他以为他需要为别的老师准备课件和教案,即使是借用了他的劳动成果也没关系。 “哎呀,”院长清楚他的性格,立刻明白他是想岔了,习惯性地觉得好事不会轮到他。她有点恨其不争地试图点醒林奢译:“多好的机会,难道你不想做主讲?” 林奢译没说话。 他分辨不出来现在是什么感受,他麻木地,温和地笑了笑。注意到院长还在等他的回答,他摸了摸自个的嗓子,想说什么,又没说出话来。 他或许在乎,或许不舍,但在有关施妤以外的事情上,他从没想过“争取”。从他有自我意识起,他最认清地就是“现实”了。 “真不想?那就——” 算了。 将他一年多总结出来的经验资料,把他和施妤共同完成的课件交予他人,甚至要把向日葵班的孩子们让给陌生的老师来带…… 林奢译的嗓音颤了颤,他艰难地说:“我想讲。” * “公开课!”施妤实在太好奇小林老师一本正经地站在讲台上,给小朋友们讲课时的模样了,她积极地举手,“我要报名!” 林奢译小声说:“只有校外老师和学生家长能报名。” 他不敢让施妤去参加。 施妤理直气壮地反问:“我申请员工家属的参观福利,也不行吗?” “没、没有这种福利。” “好吧。”施妤暗戳戳地,在林奢译以为她放弃了,想要松口气的时候,她立刻摸出了手机,给阳霁打电话。叽里咕噜,呜里吧啦。“知遥姨姨”的身份再度登场,她要代替阳霁去参加幼儿园的公开观摩课了! 林奢译犹豫,又犹豫,只好跟施妤坦白说:“我紧张。”他患得患失,承担不了哪怕一丁点的差池,他害怕施妤会因此对他失望了,要离开他。 施妤偏生火上浇油:“紧张吧,保持住紧张。” 顶着林奢译的委屈目光,她笑说:“加油。” 第63章 公开课的当天。 幼儿园里更新了公告栏, 刊载了此次宣讲的相关信息。 施妤驻足。 属于林奢译的介绍上,印着一张她没见过的证件照。白衬衫,黑西装, 刘海上撩,露出了清晰的眉眼。严谨正式的扮相,不同于以往或温柔、或微笑的笑容, 照片里的林奢译目光平和,注视着镜头, 只在瞳仁里有凝聚的高光。 不过到了个人简介的部分,就有差异了。比起隔壁老师荣获“市级优秀教师”“省级模范代表”的称号, 林奢译的评优记录上写着“幼儿园月度新人老师”“幼儿园季度评优”“幼儿园年度最受欢迎奖”……虽然质量上欠缺点, 胜在数量多, 洋洋洒洒足足罗列满了三行。 施妤一字一句地抚摸过。 她积极地, 把有些许蒙尘的玻璃板擦得光洁如新。 耽搁了点时间, 等施妤赶到向日葵班时, 原本规划好的观摩场地被占了个满当,挤不进去了。 教室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只听得见讲课声。 林奢译话中含笑, 正讲解着本堂课的知识点。 他耐心地与小朋友们沟通和交流,回答了各种天马行空的古怪问题,时而有趣的发言,也引得在场的老师和家长们一阵笑声。 施妤站在外层,听完了一整堂课。 在林奢译获得的热烈掌声中,她是鼓掌最真挚、最用力的那个。她想和林奢译见个面再走,但显然教室里的其他人比她距离更近, 提问也更专业。关于“如何激发学生听讲的兴趣”“如何提升学生学习积极性”……施妤只听了一耳朵,她一边默念“打扰了”, 再默念“告辞”,果断地选择了离开。 微信里继续开始了跳动消息。 林奢译:来了吗? 林奢译:我给你留了位置。 林奢译:人有点多,我还没看到你。 林奢译:要上课了,我拜托了冯老师,她可以领你进教室。 …… 林奢译:施妤,你在哪儿? 林奢译:你走了吗? 一个毫不掩饰的哭泣表情。 明明在课堂上是十分靠谱,深受大家喜欢的老师,明明每天都在见面,朝夕相处,但还是黏人。是一眼看不着就要惶然难受的程度。 不等林奢译应付完络绎不绝的老师,院长乐呵呵也凑了上来。她笑说:“林老师,干得不错,这次的反响很好。”她计划着把公开课的录播放进招生宣传里。比起过分的强调“领先的院校排名”“强大的师资力量”,都不如家长们点开视频,亲自感受一下老师和孩子们融洽的日常相处。 “这位是陈记者,稍后你再配合做个采访吧。” 林奢译心有寄挂,想要回绝。 病不娇,败不馁 第67节 一旁的两人迫不及待地凑了上来,抢先介绍说:“林老师,您好!久仰大名,幸会幸会!”他们一左一右握着林奢译的手,不容他有挣脱的机会,“不用紧张,我们是好人。” “……” 其中一人改口道:“不对,不用紧张,我们是陈宇宙的家长。” 陈家近亲十几口人,远亲数不枚举,俨然是个十分庞大的家族。他们隔三差五的来接送陈宇宙,如雨后春笋般,不停往外冒,林奢译到现在都还没有认清所有人,但这并不影响他在陈家人心目中的崇高地位。 陈小叔架起了机器。 陈二叔一抖手里的采访稿,面对着镜头:“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相信每一位家长都曾有过困惑:到底该如何与孩子相处,倾听孩子们的心声?所谓‘懂事’‘听话’真的是一句夸赞的话,是优点吗?今天,我感到非常荣幸,能够采访到这位对陈家来说意义非凡的人!” 长达十几页的稿件由真实内容改编,素材取自陈家相亲相爱一家人群里发生过的,每一次饱受陈宇宙迫害的惨痛回忆。陈二叔目有悲痛:“故事要从陈家小恶霸——陈宇宙说起……” 林奢译分了神,视线在教室里转了一圈。 他念及上课时观察到的情况,从教室角落里找到了旎旎。今天小姑娘的爸妈都没有来,此时独自一人抱着玩偶娃娃,缩在椅子上,似乎睡着了。 陈二叔走欲扬先抑的路子,一顿开场白,控诉了陈宇宙半个多小时。 等到他手中的采访稿翻了三页,终于要隆重介绍采访的主角——“不畏艰难困苦,坚持用爱感化恶霸”的林老师时,不知什么时候,林奢译已经悄无声的离开了。 林奢译蹲在了旎旎身边,瞧着小姑娘有些精神不济。 他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又用手背贴了下脸颊,微微烫手的温度。 旎旎睁开眼,哑声喊了句“老师。” 她说:“我只是有点不舒服,睡一觉就好。” 她不过是个孩子,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 也正因为她是小孩,所以她更能敏感地感知到大人们的情绪,爸爸妈妈工作很忙很辛苦,她要乖,不能再添麻烦了。 “没事的,”林奢译安慰小姑娘,“有老师在。” 旎旎最近一直持续反复的发低烧,他反映过几次,也找旎旎妈当面谈过这件事,但得到了“这孩子从小体弱多病,没什么大碍”的回复。家长不重视,他却没办法置之不理。 林奢译抱起了旎旎,坚持说:“老师带你去医院。” 幼儿园的公开课+参观日,异于往常的热闹。 不仅充斥着孩子们的欢笑声,还有家长们难得放下工作,专心陪同玩耍的身影。滑滑梯,跷跷板同样是家长儿时的美好回忆。除了上午的公开课,当天没再安排别的活动,只等大家玩疯了,玩累了,一起心满意足地回家。 月季班里很快空无一人了。 宗姝提前开始收拾教室的卫生。偶尔间的抬头,她瞧见了路过的林奢译。他一边走,一边帮怀里的小姑娘裹紧了围巾,遮住了她有些泛潮红的脸颊。 林奢译走得十分匆忙。 出于习惯性的信任,宗姝甚至于没来得叫住他,多问上几句。眨眼间,她便目送林奢译离开了。 一出门,迎面吹来了阵阵的凛冽寒风。 林奢译加快步伐,与校园里闲逛的家长们擦肩而过。出租车被沿途停放的私家车堵在了半道,司机打来电话,商量着能不能把上车地点改在远一点的空闲路口。 林奢译问:“在哪儿?” 司机说:“您先往东走,大概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 在这短暂的通话中,另有一通电话拨了进来,林奢译来不及接,手机提示了两次震动,自动拒绝挂断了,紧接着依然是备注“宗姝老师”的来电。 * 旎旎爸赶到幼儿园时,公开课早已结束了。 他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在空荡荡的教室里转上一圈,找不见自家孩子,他也不知道属于旎旎的储物柜是哪一个。他勉为其难地去到了隔壁班,找老师问。 宗姝说:“林老师带她出去了。”她想了想,补充道:“可能是去送旎旎找妈妈了吧。”之前也有过几次他帮忙送孩子的事儿。 旎旎爸有些惊讶:“怎么可能!” 他最近出长差刚回来,本想在家休息,奈何扛不住孩子妈的夺命连环扣。说什么今个是幼儿园的公开课,家长们都会去;说最近闺女身体不好,要早点接孩子回家……他觉得孩子妈是多操的心,孩子呆在幼儿园里,有老师照顾着,能出什么岔子? 这下听见了宗姝的解释,旎旎爸更是生气。直接一个电话回拨,说话带着股冲劲儿:“老师都找你去送孩子了,你还让我来幼儿园接?” 旎旎妈说:“没有啊。” “什么没有!” “我正上班呢,哪能带孩子?孩子送来谁给看?” “那旎旎呢?” “旎旎在幼儿园。” “我现在就在班里,没看见孩子!” 两个人互相推诿,吵吵嚷嚷地,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宗姝站在一旁听着,她回想起林奢译带走旎旎时,神色间的凝重,脸色却渐渐白了。她走远了几步,连打了两遍林奢译的手机号,都是正在通话中的忙音。 还真出岔子了! 旎旎爸嗓门大,怒气足,站在走廊上冲宗姝吼道:“你们幼儿园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允许一名男老师,私自带着小孩离开?!” 一个个敏感的字眼,当即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力。 他们三两驻足,纷纷投来了好奇的目光,试图探听些什么蛛丝马迹。 宗姝顾忌着影响,劝着旎旎爸进教室说话,先坐下喝杯水,消消气。她攥紧手里的手机,通话界面还是提示对方正在通话中,说:“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围观的人群中有交头接耳的私语。 “出什么事了儿?” “大事!有老师擅自带走了个孩子!” “不可能吧。哪个班的?不会是向日葵班的吧。” “就是向日葵班的那位。” “你没见过么,那位林老师还挺受孩子欢迎的。就因为他帮忙带过几次课,现在我家祖宗天天嚷着要转班,烦得不行。” “林老师,公告栏上那位……?” “真少见,真是位男性老师啊。” 人群中琐碎的一言一语,愈发刺激着旎旎爸敏感的神经。他身躯一抖,猛地看向说话的人,追问道:“什么男老师?” 一道轰隆的作响,在旎旎爸的神志中炸开:“这幼儿园里还有男老师?!” 十字路口处,红灯结束,绿灯亮。 林奢译扶旎旎坐进出租车里,他也正要上车时,突然被人从后方粗暴地扯住了。为首的一人身强体壮,一下将他扯了个趔趄,随后而来的几名家长迅速抓住了他,令他动弹不得。 旎旎爸从车里抱出了闺女。 他浑身颤抖,激动地难以附加。“你——”他一手指向双臂被反剪,呈押解状的林奢译,目眦欲裂:“王八蛋,你不声不响,要带我家孩子去哪儿?!” 林奢译忙解释说:“旎旎有些发烧,我想送她去医院。”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家孩子的身体状态,我能不知道吗?”旎旎爸迅速打断了他的话,“这里到底是拐卖集团,还是幼儿园?有老师擅自带走小孩,也不通知家长一声的?幼儿园怎么会放任你这种人来当老师!”他嫌恶地将裹孩子的围巾扯了下来,扔在了地上。怀中的旎旎骤然受了冷,不自觉蜷缩得更紧,她难受地皱起眉,却似乎睁不开眼睛。 林奢译有些揪心,挣扎了下:“别再冻到她了……” 但紧接着,他被人施力扣得更紧,旎旎爸怒极了的斥责、谩骂,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也轻易地覆盖了他的无力解释。 十字路口被堵得水泄不通,有人似乎要报警,被眼疾手快的宗姝拦了下来。院长她老人家满面焦急,恳请大家相信幼儿园,相信老师不会做出伤害孩子的举动,他们一定会调查清楚这件事的真相。 林奢译还想说:旎旎现在很难受,至少,先把她抱回屋里去。 然而没人在听他说了什么。 旎旎爸只顾得胜利般地抱着孩子。 一层一层的人群如涨潮的江水般,不可控地涌了上来,纷纷议论,揣测,开始四散的流言……他逐渐要被淹没了,直至他彻底被淹没,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第64章 “喂, 您好。” 施妤移步到了茶水间。 “是我。”她边说,边走到了落地窗前。 此时的夕阳将落不落,半边沉浸在了连绵的火烧云中。似火的颜色, 被灼烧着,直至与天地线上蔓延上来的夜色融化为一体,沦为无尽的沉闷和压抑。 顾及着有其他休息的同事, 施妤不由也压低了声音:“请问您有什么事?” 似乎是有其他人接过了电话。 短暂的停顿过后,响起了一道令施妤完全无法预料的声音。 “爸?” “您回国了?!” 施妤条件反射地往窗外望。 她自然看不见距离市中心十万八千里的机场, 但她似乎能想象得到,她爸站在机场出口, 打电话时的冷峻眉目。男人高大挺拔的身躯, 一眼扫过来的审视目光, 时隔多年, 依然得会让她心生局促。 手指不自在地戳起面前的玻璃窗, 施妤故作轻松地问:“需要我去接您吗?”施爸出行向来有助手负责打理一切。电话另一端的声音说:“不必。” 施妤暗松一口气。 但紧接着施爸说:“今晚见一面。我有话跟你讲。” “……” 施妤应该能猜到是什么事。 她不想听, 逃避地找借口:“我得加班。” “需要我等多久?”施爸听不懂弦外之音,只顾说:“把今天的会议推迟。”这是对他身旁的助手说得, 大有要拉长战线, 不见面不罢休的架势。正说着,夹杂在机场往来人群的嘈杂声中,施妤又辨认出了另一道男声:“师兄,好久不见!” 声音听着有点耳熟,施妤想了想,应该是简温文。 是了,他是施爸在国内的学弟, 之前还受施爸所托帮她准备过签证资料的事。两人见过几次面,也仅此而已。 挂断电话后, 施妤身心俱疲。 她给自己冲了杯咖啡,瘫倒在了茶水间的懒人沙发上。好累,和施爸不过交流一会儿,比上一天的班还累。她没心情工作了,只能被迫带薪摸鱼。 病不娇,败不馁 第68节 * 林奢译在路上走。 他没走大道,选择转进了几条崎岖狭窄的巷子。这里的行路人很少,间或有些胡乱堆放的杂物,更遮挡着视线。虽然他的衣服上已经滚了几层的脏,不过林奢译还是走得很仔细,他避开歪倒了的单车,未消融的雪,只一心一意地在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 肯定是比平时花费了更多的时间。 林奢译来到施妤的公司楼下时,天色已经泛黑了。手机被持续不断的电话占据着,响铃到没电,早已自动关机。他不知道现在几点,但此时高楼每一个格子间的灯光都在亮,他推测应该还没到下班点,来得及。 林奢译没办法通知施妤,只能等。 找一个不引人瞩目,不被人发现的角落,天色越是黑透了,反而有利于他的隐藏。他是擅长找地方藏身的,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吃尽了苦头,学会做个让人看不见的角色了。 林奢译藏在寒冬夜的楼栋阴影中,等待着,他也稍稍安心,有机会检查一下自个了。他间或拍了几下衣服。当时被旎旎爸一把从背后揪住,拉扯中,背包被扯坏,里面的东西洒了一地。事后他想捡来着,但东西被人群踩得不成样子,都用不了了。 没有湿纸巾,没有水。 被推到在地上时蹭到的大片污渍,怎么也拍不掉。 林奢译掐住衣角,用力搓着,始终没有变化。不过他再仔细看了看,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原来是从杂缝里落在身上的阴影。虚惊一场,他就感觉安心多了。继续清理身上的其他地方,多拍掉一点灰尘,能显得更干净一些。总也要干干净净地见施妤才好。 不过有过一次没有提前报备,擅自来这里,结果看见施妤和其他男人在一起的经历,林奢译其实是很忐忑的。万一再看见了怎么办?还是只能当做看不见,不存在。 他的脑回路九转十八弯。 一瞬间构想了许多隐忍的情节。 眼眶微得发热,他差点是要哭了。明明被当众非议、被冤枉、被谩骂的时候,他都能撑住,此时却像是被剥了壳的虾,弯起腰,难捱地用衣袖擦眼睛。 如果让施妤做对比,林奢译简直比幼儿园的小朋友们还会哭。 他平时喝水那么少,眼睛里怎么还会储存了那么多的水要流呢。一眨眼,两颗眼泪,两道清晰明了的泪痕,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的面前,脆弱又可怜。 施爸的车停在公司门口。 后座的车窗降下来,是一张多年如一日的冷硬面容。两人不过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施妤的视线随意一扫,正瞧见了不远处哭啼啼的林奢译。 他哭得眼红,鼻子红,脸颊红。 偶尔路过的车灯一晃而过,照得他整个皮肤都白兮兮的泛着光,更显得哭红得可欺。 施妤:……? 施爸说了什么,施妤没听清。 施爸递给施妤一叠资料。 施妤眼尖,又瞧见了林奢译紧绷身体的一个颤抖,她甚至于帮他幻听了一声漫长的抽泣。 施妤:…… 幸而施妤和施爸没有更多的话题可聊。两人见面,直切主题,在说完的瞬间就陷入了沉默。施妤一边引颈受戮般,静候着施爸下一步的安排,一边偷眼继续瞧林奢译。 半晌,施爸许是酝酿够了时间,终于多寒暄了一句:“最近怎么样?” 施妤说:“挺好的。” 施爸说:“那就好。” 施妤说:“是挺好。” 施爸说:“好。” 施妤也问:“你最近怎么样?” 施爸说:“挺好。” 施妤说:“那好。” 施爸说:“我等你消息。” 这个话,施妤一时半会儿却是回答不上来了。支支吾吾地“嗯”一声,她挥手跟施爸告别,恭敬地目送施爸的车离开,消失在道路的转角处——然后她冲林奢译招了招手,跟招魂儿似的,林奢译得令,身体和眼泪一起,瞬间就往她的方向开始飘了。 不用施妤开口。 林奢译上前的第一句先问:“施妤,我衣服有点脏,我能抱抱你吗?” 施妤主动搂了搂他:“怎么弄的?” 林奢译枕在施妤的肩头,泪流得更肆意了,哽咽地撒谎说:“摔倒了。”他不觉得被误会,被当众审责是难堪和磨难的事儿,然而施妤特意给他买的昂贵羽绒服,手肘的地方被磨破了,一拍就往外掉毛。情侣围巾在混乱中找不到了。整理的食谱笔记本丢了。背包里的饼干零食也被踩得稀碎…… 施妤紧张地问:“你受伤了吗?” 林奢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我难受。” 他一时分不清楚,到底是因为担心旎旎的状况难受,还是害怕施妤突然离开他难受。他只知道,在施妤面前哭能得到关心和安慰。这就够了,他理所应当地哭得更可怜了,只等着施妤手忙脚乱地找到纸巾,帮他擦泪。 施妤把纸巾展开,覆盖在林奢译的眼睛上。 他眼睫上挂着的湿漉漉的泪,瞬间便在纸巾上晕染开了一层层的水痕。 林奢译一边哭,一边偷眼看施妤的反应。 他也是识趣的,惦念和揣摩着施妤的底线,不敢多哭,也绝舍不得少哭。施妤忧心地望着他,真好,施妤安慰地抱住了他,真好,施妤如果能亲他一口就更好了。林奢译缓缓闭上了眼睛,果真等来了唇瓣上的一个轻微触碰。 他睁开眼,追着要继续亲。 施妤任由他胡闹。 实际上,林奢译只敢回亲一下她的脸颊。亲完,他小心地帮施妤擦脸。这么漂亮的施妤,怎么能沾染上他身上的脏东西呢?想到这儿,林奢译心中又是一痛。他充满忧虑地低喃道:“求你,别离开我。”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但林奢译看见施爸了。 施爸是要来带施妤走的。果断地、毫不留情地带施妤离开。 林奢译打了个冷颤。 因着发生了旎旎爸的闹剧,在事情调查清楚,能证明他的清白之前,他被院长勒令停课回家,不能再去幼儿园上班了。 他已经失去了幼儿园,他绝不能再失去施妤。 林奢译的眼泪似乎要流干了。 他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低头看怀中的施妤。只是抱着还不行,要抓着她。于是林奢译扣住了施妤的手腕,用力收紧,一手揽着她的腰,更压进怀里,要在血肉骨头上烙印出她的形状。 林奢译实在太瘦了。 过分用力的拥抱,让施妤感觉到了他的嶙峋削骨。 施妤挣了下,挣不脱他的束缚,便问:“要接吻吗?” 林奢译条件反射地凑上来。 唇齿相依,交缠,触及灵魂的战栗和自由,也不过如此了。林奢译不自觉放松了力气,施妤得了空,踮起脚,反而进一步加深了这个亲吻。她勾着林奢译的脖颈,习惯性地在他后颈软肉上摩挲,“施、施妤……”林奢译敏感地打颤,无从抗拒,瞳仁几近都要涣散。 施妤含糊地哄他:“别难过了。” 这话透过他的身体,温暖妥帖地裹住着他的心。 于是想要更多的关心,更多的安慰……来自施妤,足以抵御人情冷漠和寒冬的爱意,让林奢译遵循着饥寒交迫的本能,无度地,永远地,无法知足。 林奢译让施妤牵着手,领着走路。 施妤猜测他反常的原因,问:“你刚刚看见我爸了?” 林奢译沉默了一会儿,闷不吭地点了下头。 好吧。 或许现在并不是一个好时机,不过施妤在这些天的犹豫中,也没找到更好的时机。她决定告诉林奢译了:“他这次来,是和我商量出国的事。” 这下换成林奢译在挣扎。 施妤早有所料,紧紧地与他十指相扣,坚持把话说完:“公司项目奖励的名单下来了,其中有我。我决定去a国进修了,暂定下个月初出发。” 林奢译想大声地反驳,他不答应,他不接受,他的喉咙却像突然被水泥封死了,拼了命也说不出话来,他只能用行动表达拒绝,抗拒地摇头。 “最多两年。” 不行。 “我会回来的。” 不行!!! “其实我最近一直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去。” 施妤很想把握住这次难逢的机会,又放心不下林奢译:他是如此全身心的在依赖她,他迫切地需要着她。“直到今天去看了你的公开课,让我坚定了想法。”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真的很厉害。”她的目光温柔闪动,“在不知不觉中,原来你已经成为一名合格、甚至于非常优秀的老师了。” 没有了…… 或许有一部分她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因为林奢译自身的认真、刻苦、和不懈努力,让他收获了丰饶富足的回馈。现在的他拥有了热爱的事业,也有一大群天真活泼的孩子们作伴。即便她无法陪在他的身边,施妤相信他也不会再沦为孤独一人,重蹈悲伤的覆辙。 “我相信你,一定能坚持到我回来。” 施妤由衷地为林奢译感到高兴,也因此安心。 没有了…… 第65章 林奢译的脑子无法思考了。 他掰着手指头算, 一遍一遍地确认,现在距离下个月7号,还剩多少天。 林奢译算了一晚上, 算不明白。 天色亮了,他浑浑噩噩地起床,帮施妤做早餐, 做午餐便当,若无其事地和她一起出门, 告别。然后无处可去,折转回家。除了进门, 他不敢擅动家里的任何东西, 怕施妤瞧出异常来, 发现了他被幼儿园勒令停课的事。 林奢译去地毯上坐, 把脑袋抵在沙发上发呆。这是施妤在时, 他惯常贴近她腿边的坏习惯。施妤不在时, 他执拗地也不愿意改。 指针的转动时快,时慢, 时间变得虚无和缥缈。直到临下班的点, 他如同被好心捡回的破败玩具,被上紧了发条,他站起身,假装下班刚到家,这才有了做事的理由。 待施妤回家后。 她站在玄关就开始喊:“林奢译!” 林奢译慌忙忙地跑出来,手里还举着淋汁的菜刀:“我在。”他怕汁水滴在地上,用手在锋利的刀尖下面捧着接。 病不娇,败不馁 第69节 施妤抽了几张纸, 垫在他的掌心,问:“你手机是不是没电了?”足足有一整天的发消息不回, 打电话不接,她差点以为人口失踪了。 林奢译装出恍然的模样,说:“我没注意。” 他有一些刻意被忽略了的事。 施妤提醒他说:“旎旎妈有事找你,都找到我这里来了。” 林奢译停顿了一瞬,轻声问:“她有说什么事吗?”不过他的声音太小了,含糊在唇齿间,反而像怕施妤听见似的。 施妤提着蔬菜袋子,往厨房走。 林奢译忙快步跟了上去,接过了她手里的东西。 他已经做好了晚饭,趁着施妤帮忙把饭端去餐桌的功夫,他殷勤地把清洁工作做了收尾。各种厨具分门别类,放回了原来的位置,连带着灶台都擦拭得一干二净。他本想把新买的蔬菜一起收拾出来,但耐不住施妤又清楚地喊了一声,唤他出来。 林奢译摘下围裙,要去接过施妤盛汤的勺。 施妤避了一下,说:“先去给手机充电。” 林奢译慢吞吞地,想起来了手里被遗落在了玄关的柜子里。屏幕的一角被磕碎了,在连接上充电线之后,黑屏一闪,倒是显示出了充电中的动画,应该还可以使用。 他犹豫地要不要开机,也想要把由他引起的含混现实告诉施妤。 但他开不了口,在拿刀切菜的时候,他甚至试想过能不能从喉咙哪里割一下,彻底杜绝他以后说话的机会。 或许,旎旎妈已经跟施妤说过了。 林奢译的麻木神经,有时又敏锐地,能拉扯出密密麻麻的纤细分叉,施妤稍有些不同以往的情绪反应,他缠绕般地立刻感知得到。至少,她从没有过一连两遍地喊他的名字。 餐桌上。 施妤饿坏了,一连往嘴里塞了好几口饭。林奢译难得地沉默,反复只吃面前的一道小青菜。施妤故意把水煮肉盖在青菜上时,他也没发现颜色不对劲,夹起了就往嘴里放。于是他顺理成章地被辣味呛到了,连咳了好几声。 林奢译的眼尾发红,委屈地看向施妤。 施妤关切地说:“喝点汤吧。” 于是林奢译就把她恶作剧的事情忘掉了,听话地端起了滚烫的汤碗。这次他倒是知道先吹吹凉,再喝了。只是喝一口,他欲言又止地念道:“施妤……” “怎么了?” “没什么。” 林奢译把脸躲在碗后面,手指被碗边烫得发红,眼眶被热气熏得发涩,他终于忍不住说:“我……我可能要被幼儿园开除了。” 施妤的动作一顿。 一瞬间,林奢译的思维骤然被收束,绷紧了,几近绷断了。 不过施妤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 她只是靠近了他,握住他被烫得麻木的指尖,帮他分摊了过载的温度,说:“我知道。” * 中午时,旎旎妈给施妤发了条消息,约她见面。 她邀请施妤在公司附近最贵的一家餐厅用餐,还提前结了账。 旎旎妈说,今天旎旎在幼儿园晕倒了。 多亏了陈宇宙及时发现,大声喊来了老师。救护车把小姑娘送进医院。主治医生说若是再晚来些时候,后果不堪设想。做家长的怎么能粗心大意到这种程度,不管不顾的,放任孩子一连月余的反复低烧! 在一片沉默压抑的病房里,医生揉了把陈宇宙的脑瓜,夸他做得好。 随同而来的陈爸听到了耳朵里,哈哈直笑:“我家儿子就是这么有责任心!他身为班长,关心同学,责无旁贷啊!” 却没想到,陈宇宙突然反驳道:“才不是!” 病床上躺着挂水的小姑娘,他左瞧右看,索性爬到了椅子上,站在能和一群大人平视的高度,吼着说:“是因为林老师离开的那天,特意叮嘱过我,要寸步不离的守着旎旎!” 旎旎妈苦笑地解释,关于旎旎时不时会发低烧的事儿,林老师确实反复地提醒过她很多次,便连隔壁班的宗老师也关心过孩子的身体健康。但当时逢着旎旎爸出长差,她一个人又要忙工作,又要照顾孩子,实在分身乏术,累极了,就没往心里去。 说到这儿,旎旎妈有些羞愧。 当父母的对孩子疏于关心,老师出于负责任的态度,要送孩子去医院做检查,反被他们荒谬地误会成了拐骗孩子的犯人。当她知道这事的时候,已经痛骂过旎旎爸了。他没关心过孩子在幼儿园里的情况,难得参加一次活动,迟到,认不清孩子班里的老师也就罢了,竟然还能闹出这种匪夷所思的笑话,害得林老师被停课调查! 旎旎妈打不通林老师的电话,只能找林老师的女朋友,拜托施妤向他道声歉了。 面对着铺满桌的菜肴,和旎旎妈主动倒的茶,施妤连杯子都没碰。事实上,当话听到一半的时候,她就在拼命克制着不要对面前的人恶语相向。 原来如此。 怪不得昨天晚上林奢译哭得那样伤心。 林奢译对于人情世故的迟钝,和无从辩解,不代表她也不懂。 施妤生硬地说:“你不必跟我说这个了。”她看透了旎旎一家的卑劣心思,拆穿道:“我也不会代替他原谅你们。”回想起林奢译安静地擦干净外套上的脏污,他盯着手肘被磨破的地方,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呆愣模样,她只觉得煎熬。 她扶着椅背,勉强站起了身。在艰难地说完了话后,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要道歉,你们亲自对他说!” 被指责,只会沉默。 被冤枉,只会接受。 他也曾辩解过,反抗过,换来的却是更恶意和揣度的污蔑。于是只能自我安慰,都是他的错,都是因为他做错了,所以才会受到惩罚。于是只能更抓紧她,小心翼翼地讨好,害怕她也会因此离开。 林奢译按下了开机键。 施妤和他一起,注视着不停闪烁变化的屏幕。 但林奢译不再关心手机里的消息了,自从如蒙大赦,发现施妤并不会因此而嫌弃他之后,他更开始细细窥探着她的反应,一丝一毫,微蹙的眉心,和她毫不掩饰的担忧神色。 她在关心他。她在心疼他。 每一次的笃定,都会让林奢译产生诡异的满足感。如同自虐般的疼,抽在他身上,被打得皮开肉绽也没关系了,还有什么比确定施妤在爱着他,更重要的事呢? 与此同时,林奢译感觉自己也变得岌岌可危了。 在他内心深处,有更贪婪卑劣的想法,在试图蛊惑着他说话。这是个很好的理由,继续再博取施妤的同情和怜悯吧,哀求她不要走,千万不要丢下他去出国进修,毕竟现在的他是如此的无依无靠,迫切地需要着她啊。 林奢译突然伸手遮住了施妤的眼睛。 手机里果然收到了许许多多的谩骂和指责,明明是能让施妤更心疼他的信息,但他说:“还是不要看了。” 施妤也看不见他的表情了。 林奢译无意义地笑了笑,他果然还是舍不得让施妤难过。他隐藏了他那矛盾扭曲、被反复划破至血淋淋的一颗心。即便是因为他也不行。 施妤尤不觉,提议说:“还是你不要看了,我帮你删掉吧。” 林奢译说:“没关系。” 早从很久很久以前,他便已经习惯了这种事。 “可我不想让你再习惯。” 林奢译感觉到了指缝里的微微潮意,施妤还在努力地不要哭出来,“你没有做过,就不要承认啊。”被污蔑作弊,被造谣逃学,单方面的挨揍,被大家说得头头是道,如亲眼所见般,是他恶意地打了人,“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 “你……能不能对自己好一点?” 但凡拿出对待她的心思,千分之一也好。 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林奢译不能装作手机在关机,无法接通电话了。他去到了阳台上,贴心地把门也带上了,确保施妤不会听见任何的说话声音。 施妤默然注视着他的身影。 在夜幕四合的漆黑笼罩中,他像是随时会被吞尽一般,但他偏生还在坚持。凌冽的寒风不停卷动着他的衣摆,露出的一小片皮肤,是夜色里唯一的白。 挂断电话后,林奢译没有立刻回来,而是多站了一会儿。 施妤记挂着他,追到了阳台上,却被他猛然抓住了手腕。林奢译用得力气很大,说话的声音却有些游移不定,他说:“施妤,刚是旎旎爸打来的电话。” 施妤无声吃痛,忍耐着问:“然后呢?” “他跟我道歉了,还说正在配合幼儿园的调查,”林奢译顿了顿,像是不能理解般的困惑说,“会还我一个清白。” 第66章 十点零一分, 林奢译的手机又震动了下。 但他暂时顾不及了,一心捧着干发巾和吹风机,他守在浴室门前, 要恭迎施妤洗完澡后的大驾。裹头发,牵去沙发,护着怀里的人在身前坐, 整个流程一气呵成,容不得她有一丁点儿受凉的机会。 吹风机徐徐的送暖风, 吹得施妤有些昏昏欲睡。 施妤打个哈欠。 林奢译便耐心地劝:“发尾还有些潮。” 他不觉得施妤叨念着明早一定起不来,非要临睡前洗头发是件任性的事儿, 他觉得理所应当, 还会添油加醋地再配合一些, 给自己创造更多一点发光发热的机会。 吹几下, 梳几下发。 左梳梳, 卷个自然卷。 是去到理发店打工, 铁定会被投诉“过于热情”的服务。 不过施妤惯好的习以为常,任由林奢译的心思绕着她, 缠得严丝合缝, 九转十八弯地挤出汁儿来,她也能做到不太多理会。 但今晚不同,施妤在临睡前还有个重要任务要做,她不能放任林奢译这么无忧无虑地骚扰她。于是她稍想了想,夸了林奢译一句:“你真好。” 林奢译跟受惊了的食草动物似的,睁大了黑眼珠。 施妤强调说:“有你在身边,真是太好了。” 闻言, 林奢译简直受宠若惊了。 他手里帮施妤吹发丝的动作不停,簌簌地, 像兔子在嚼草。 这绝对是近两天以来,林奢译难得的开心了。 尤其待收拾完毕了,施妤还奖励般地,暧昧地凑近了他,是要亲他的意思。林奢译紧张地屏住呼吸,结果施妤只是“叭叭”左右各亲了他的脸一下。他会错了意,微张的嘴唇没来得及合上,被施妤看见了个正着。 林奢译涨红了脸,嗫嚅地说不出话来。 眼看施妤走远了几步,他的视线执拗地追着她跑。 病不娇,败不馁 第70节 施妤走进了卧室里,对他笑说:“好了,来亲吧。” 林奢译如脖颈上拴了绳,立刻跟着迈进了卧室,他贴施妤极近,心满意足地啄了两下嘴。 然而当他后退想离开的时候,完蛋了,施妤守株待兔般,一把抓紧了他的手腕。卧室门一关,今晚林奢译想睡也得睡,不想睡也得睡,施妤绝不会再放任他一整夜地不阖眼了。 林奢译说:“我不困。” 施妤问:“需要我给你讲童话故事吗?” 林奢译抿了抿唇,坚持说:“我不困。” 施妤问:“需要我给你唱摇篮曲吗?” 林奢译就小声地委屈:“施妤,你不能这样。” 施妤给他留了一盏床头小灯,帮他拉被子盖到了胸口,还问:“这样可以吗?”赶在林奢译说话前,她伸手抚摸到了他脖颈处的皮肤,从瘦削的锁骨,到喉结,直至指尖下的微颤震动消停下来了,仅剩下意义不明地几声轻哼。 林奢译哼哼唧唧地。 施妤听不懂,不过不耽误她附和地点头:“对对,你说得都对,我坏。” 林奢译在床上扭了扭,忙说:“不坏!” 施妤肩头微颤,无声地笑他。 林奢译安静了片刻,惦记起明早要给施妤准备早饭的事儿,又挣扎地说:“我得定个闹钟。”施妤不许他再动,他只能长胳膊长腿儿的保持着躺平,在心里面计时,锱铢必较地计算施妤离开他,去拿手机耗费了多长的时间。 30秒,60秒……足足过了有一分钟。 林奢译不安定地唤:“施妤?” 施妤扬高了点声音:“在。” 属于林奢译的手机,身残志坚,即便屏幕裂纹了,依然能反复亮屏提醒着他有许多新增的未读消息。林奢译没有设置密码,但施妤也没有点开,只是提醒他说:“向日葵班的家长群里好像一直在@你,要看吗?” 被窝里是如此的干燥温暖,关键还有施妤陪在他身边,令他无比的安心。林奢译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要。” 施妤故意哄道:“那你躺好,我给你念。” 这下,施妤做得委实有些过分了。 林奢译从没有这么想过,他被迫跟着施妤的思路,稍微联想了一番,堪称羞愤难当。他可以事无巨细地照顾施妤,再多也愿意,但施妤怎么能照顾他呢?他根本不配,他不值得,但他突然发现,在他的内心深处,真有那么一瞬间,被蛊惑了般,他也想要被施妤全心全意地呵护对待。 太不堪了! 妄想要被施妤照顾的自己,简直、简直太不堪了! 林奢译这次非要从床上爬起来了。 施妤忙劝:“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嘛。”林奢译不听。两人拉扯间,林奢译一时支撑不住,要歪倒,却还能瞄准似的,直朝施妤的身上摔。 施妤把他抱个满怀,笑得更厉害了。 两人一起看消息。 在晚上十点零一分的时候,有人往向日葵班的家长群里发了一张照片。照片拍下了一封手写的道歉信,落款是旎旎妈和旎旎爸的名字。而在照片的下方,旎旎妈又将道歉信的内容重新编辑了一遍,发成文字版@林奢译,郑重地道了歉。 几乎在消息发出的同一时间,原本沉寂的家长群炸开了锅。 先是家长们一长串的疑问和回复,乱码的标点符号和火星文紧随而上,施妤看不出个所以然,猜测应该是哪位小朋友不小心地乱按,果然紧接着十几秒、几十秒的大段语音就出现了,随便点开一个,都是撕心裂肺的“林老师我想你!”呐喊。 群内的消息刷得飞快,两段道歉的内容很快一闪而过,不见了踪迹。 施妤尝试着向上滑了几次,都没找到。 而林奢译小心翼翼地绕过看手机的施妤,悄么声地爬下了床,无声息地走,走没几步,他听见施妤问:“你去干什么?” 林奢译有了正当的理由,说:“施妤,旎旎家道歉了,我明天能去上课了。”这是个顺理成章的因果关系,他说得难得有几分底气:“所以,我得去备课。” 施妤:……? 施妤重复道:“你说你去工作?” 林奢译无辜地纠正她:“我去备课。” 施妤问:“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备什么课?” 林奢译说:“因为我明天要去上课。” 在群管理员出现后,他找到了那两段道歉的内容,设置成了群公告。 不过施妤已经没有细看的心思了。她呈大字瘫在床上,拉长语调:“你去你去你尽管去,顺便帮我把灯关上,我好困,我要睡了。” 林奢译说:“好。” 关了灯,临关门前,他煎熬地踌躇了一小会儿,说:“施妤,晚安。” 施妤翻个身,不搭理他。 于是林奢译当即退了回来,倏地躺回了施妤的身边。顿了顿,他还在昏暗中准确地摸索到了施妤的手,帮她把手揽在了自个的腰上,虚虚一搭。他知道的,施妤有时候睡不安稳,总要上下其手地摸两把才行。 施妤有点睡意了,含糊地问:“不去备课了?” 林奢译精神十足,小声说:“我等你睡着了再去。” 施妤一脚把林奢译踹下了床,鼓励他:“你现在就去吧。” 施妤一觉睡得安稳,再睁眼时,亏大了,整整早醒了十分钟。她赶紧闭上眼,自我催眠地继续睡,一直睡到闹铃准时响起了,她勉强回复了点神智,脑袋和腿还粘在床上,慢吞吞地先翘起了个悬空屁股。 林奢译自知昨晚惹施妤生气了,尤其施妤清早时还有很严重的起床气。 他昨晚在沙发上缩了一夜,此时也瑟缩地不敢进卧室,徘徊地问一句:“我熬了粥,要喝吗?”米粥在小灶上炖满了两个小时,熬得喷香软糯,再配上崔奶奶秘制的小咸菜,新腌的茶叶蛋,一定会得施妤的喜欢。 施妤说:“……吃。” 林奢译欢喜地说:“我现在就去给你盛。” 施妤补充说:“……不吃。” 于是那一整个早上,林奢译偷瞥施妤的眼光,都是水汪汪的。施妤洗漱时,他蜷缩在餐桌前,轮番地搅拌两个碗里的热粥,末了,只能都喝干净了。施妤换衣服时,他把剥好的两个花纹茶叶蛋,几口塞进嘴里,被噎得够呛。施妤临出门时,他赶忙跟上,殷勤地说:“我给你打包好了。” 施妤接过早餐盒,再接过午餐盒。 林奢译问:“晚上想吃什么?” 施妤认真地想了想,提议说:“冰箱里好像没什么东西了,晚上一起去超市逛逛?” 林奢译说:“好。” 他美飘飘地强调说:“施妤,你真好。” 施妤不怎么好。 她实在不明白,林奢译为什么睡那么少,精力还那么旺盛。她昨晚不过晚睡了些,现在就犯困了,超级困,连打了几个哈欠,必须要多灌一杯咖啡的困。 尤其当她应付完工作上的难题,又收到了她爸的消息,问她资料填得怎么样了。 施妤反应了一会儿,是什么资料,苦思冥想了一会儿,她把资料放哪里了。哦,她不止没填,没来得及看,还把资料落在家里的某个地方,怕不会找不见了吧。 施妤越想越惊,又听施爸说:“晚些时候,一起吃个饭吧。”这下简直如雷贯耳了。她猛然坐直了身体,传染般,又吓得旁边的陶妍妍一哆嗦。 施妤勉强地笑:“行啊,您什么时候有空?” 施爸说:“今晚。” 不及施妤再多说什么,他挂断了电话。餐厅的位置是用简温文的手机号发过来的,施妤回复说“谢谢。”秒收到了一句“小妤,不客气。” 简温文趁机还想和施妤多聊两句,但施爸叫住了他,安排他要去处理其他的事。简温文有些不甘心,半调侃半暗示地说:“师兄,你当真不打算在小妤面前,替我多美言几句吗?” 施爸平静地说:“不会。” 简温文有意地问:“那如果我追她,你会阻止吗?” 施爸说:“不会。” 一前一后的问答,他的表情始终没有丝毫的变化。 简温文失笑,道:“真不知你是关心她,还是不关心她。” 施爸将桌面上文件夹重新打开,慎重地重读了一遍,上面是两份病检报告。若是他关心施妤,这么多年来怎么会任由她独自一人生活,因此和林家产生了不清不楚的牵扯。如果他不关心施妤,又怎么会专门为了她回国,只为把当年的事,当面与她讲清楚。 第67章 “林老师?” “是林老师回来了!” “哇, 哇——” 林奢译习惯性地弯腰,伸手,接住了一枚精准锁定, 飞快朝他发射而来的“炮弹”。只是他没曾料想,几日没见,陈宇宙又吃胖了些, 骤然撞进他怀中后,“陈氏炮弹”的冲击余波依然威力巨大, 令他差点狼狈地跌坐在地……幸好堪堪稳住了。 林奢译颠了颠,抱起了陈宇宙。 换言之, 也是陈宇宙紧紧扒住了他不放。 两条短胳膊如弯钩, 一左一右勾紧了林奢译的后颈, 抢占着有力的先机。果然随着林奢译朝幼儿园里走, 越来越多的小朋友欢快地凑上来, 撒娇地伸手也要抱, 但陈宇宙坚决地不放手,他们就只能委屈地排队等待。 林老师复工的第一天, 满怀歉意地向小朋友们道了歉。 一来是因为他这些天的不在, 二来,实在是因着小朋友们升入了大班以后,年龄见长,身高体重也在急速攀升,他已经没办法一次性抱起两个孩子了。尤其现在怀里的陈宇宙,还是向日葵班,乃至整个幼儿园里最高最壮实的崽儿。 陈宇宙不舍地揽着林奢译, 积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说。 首要一件,就是他出色地完成了林老师交办的任务, 帮助了旎旎。虽然现在旎旎还在住院,但她身体恢复的很好,基本没有大碍了。而他也会继续跟进任务目标,每天都去看望旎旎,直到旎旎顺利地回归幼儿园。 林奢译赞同地点头,夸陈宇宙做得好。 陈宇宙骄傲地“哼”一声:“谁让你是我最喜欢的老师呢。”他突然用脸蛋贴住了林奢译的脸颊,用力挤挤蹭了扁,嘟着嘴巴要求道:“我才不稀罕他们发给我的奖励,我只想要林老师颁发的饼干奖牌。” 林奢译笑着说:“好。” 他就这般一路抱着小胖墩,从幼儿园的大门口,走到了教学楼前。手臂支撑得有些酸麻,他悄悄地左右手换了些力气,又往上托了托陈宇宙下滑的软屁股。 林奢译在心里默默地估算,陈宇宙至少长胖了几斤。 陈宇宙一路喋喋不休地,果然也提起了他因着见不到林老师,伤心过度,每晚都要多吃半碗干饭的事儿。 待两人来到了向日葵班前,一早收到了消息的宗姝迎了上来。她的神色有些许复杂,主动要接过林奢译怀里的陈宇宙。 陈宇宙倏地扭头:“不行不行。” 宗姝耐着性子劝:“林老师现在有事要忙,老师先抱你回教室。” 病不娇,败不馁 第71节 陈宇宙更是拒绝:“不行!”他这次打定主意,绝对要寸步不离地守在林老师的身边,绝不会允许有人再欺负他! 宗姝一连劝了几句,劝不住。 林奢译便尝试着转移陈宇宙的注意力,问:“宇宙,你有没有闻见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 陈宇宙小狗似的,抽了下鼻头。他方才尤不觉,此时配合地一嗅,若有似无地闻到了一股从教室里飘出来的早饭味道。好像是小笼包……不确定,再闻闻……真香…… 林奢译提醒他说:“马上要吃早饭了。” “啊……” “今天不止有肉包,还有你爱吃的太空玉米。” 闻言,宗姝反倒是诧异地看了林奢译一眼。 陈宇宙也问:“真的吗?” “嗯,”林奢译回答得认真,“今早老师路过公告栏时,确认过今天的菜单。”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根据当天的菜色安排,他通常可以判断吃饭的时候,需要额外注意哪些挑食的小朋友。 奈何这次,陈宇宙真得异常坚决。 伴随着他小肚子里响起的清脆“咕噜”声,他咬紧牙关,自欺欺人地大声宣布:“有玉米又怎么样,我不饿!” 宗姝忍不住笑起来。 但林奢译神色如常,微顿了顿,柔和地说:“不饿也要——” 陈宇宙条件反射地接话道:“不饿也要吃饭。”哪怕只吃一点点。林老师教过他的每句话,他都记得很清楚,也有在认真执行。 林奢译夸他:“对的。” 陈宇宙纠结地皱起了眉。 林奢译耐心地等他想清楚。 末了,陈宇宙只好从林奢译的怀里滑落了下来。两脚沾地,他恋恋不舍地又抱住了林奢译的大腿,昂着脑瓜说:“老师,那我先去吃饭,你也要快点回教室哦。” 他把话说得眷恋,林奢译也有些动容地不舍。分别的几日里,他同样一直在思念着小朋友们,他不由应道:“好,老师答应你。” 陈宇宙抖了抖耳朵,安心了,这才肯挪动着小碎步离开。 当陈宇宙小步快跑回到了向日葵班时,一群趴在窗台上紧密关注走廊动态的孩子们,呼啦啦全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质问:“陈宇宙,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林老师呢?” “你不是说要守在林老师身边吗?!” 陈宇宙闷声说:“因为到饭点了嘛,林老师托我来提醒大家,要赶快吃饭!” 这倒是实话,几个小朋友说:“但我们都吃过啦!”一个菜包掰成两半,他一半,她一半,吃得虽然少,不过一丁点也没有浪费,把掉在手指头上的菜叶,也都吃干净了。 陈宇宙有些涨红了脸,便充分地发挥了他班长的特权,指挥起来:“我还没吃,快,把我的太空玉米端上来!”他有特殊的吃玉米技巧,上下门牙卡在玉米粒上,直接一排排的啃。 浩浩尖叫说:“宇宙,当心你的牙呀!” 陈宇宙嘴里含糊地压不下去,发音也黏糊:“我马上就能吃完!”他如同班级里人心所向的勇者,边吃,还不忘安慰大家:“大家别担心,林老师答应过我,他不会再走了!等我吃完,就再去找他!” 耳畔没了磨人的小魔王,宗姝终于有机会和林奢译说上几句话了。 她像是知道林奢译想问什么,主动道:“魏老师过几天会回来上班。”向日葵班一时没有了班主任,也没有了生活老师,暂时由院长和从别院抽调的两名实习生代班,她从旁协助。 林奢译微垂了下眼,说:“你们辛苦了。” 是辛苦,不过照顾孩子们并不是最累的,为难得是每天都要无数遍地回答他们的问题:林老师去哪儿了?我们好想林老师,他也想我们吗? 林奢译问:“魏老师的腿伤好些了吗?” 宗姝摇头:“还不能长时间的走路。” 但赶在这种紧要的关头,似乎除了魏佳,再没人能安抚得了一群望眼欲穿的小可怜们了。偏生他们还很懂事和乖巧,不吵不闹,只是每每揉红了眼睛,哭腔地小声问:“如果我们听话,林老师就会回来吗?” 会吗? 宗姝也说不准。 离开教室,林奢译绕过了院里的小操场,去到了坐落后排的办公楼。他难得有些紧张,走进了那件挂牌“调查组”的房间,里面的人会还给他一个清白。 等待的间隙,宗姝有些莫名的焦躁。 她原地转了几圈,多走了几步路,也朝着空无一人的办公楼望去。她给魏佳打了个电话,魏佳问她调查的结果怎么样了,宗姝叹气说:“我还没看见院长和他出来。” 她已经从魏佳那里得知了她受伤请假的真相:寒冬刮风的夜晚,魏佳走路时不留神踩住了结冰的水滩,摔倒在了路边。当时整条街上空荡荡的,再没第二个人影,更枉说和林奢译故意陷害她有关了……是她有先入为主的恶意,无端进行了揣测。宗姝不由道:“真希望两人都没事。” 魏佳附和:“是啊。” 在得知了林家的事后,她特意去搜索过当年有关的事件报告,网络上找不见,还托人去报刊室调取到了那份年代久远的报纸影印。寥寥简短的报道,只在像素模糊的照片上,依稀能看到角落里有两名牵着手的小孩。不需要过多的分辨,她就能断定,其中那名瘦到皮骨的孩子是林奢译。 于是,一切在他身上反馈出的古怪行径,也都有了解释。 他对于“善意”所做出的迟钝、慢半拍的反应,他对于“恶意”的麻木和无视,他某些时候像是会“卡壳”般,执拗地重复着相同的话,以及那种无时无刻的微笑表情,更趋向于一种无声、卑劣到试图获取认同的伪装。 宗姝说:“他今天看起来挺平静的。” “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魏佳叹了口气:“如果真得要离职的话,对他来说,会是很大的打击吧。” 林奢译从调查室里出来时,道了声谢,随手带上了门。 调查室的斜对面,是院长的办公室。此时院长拎着她惯常的包,也刚锁了门,要往外走。她正巧和林奢译碰到了一处,笑眯了眼,拉长了欢快地语调:“哎呀,小林!” 在一瞬间,林奢译想把手里的文件往身后藏。 院长跟没看见似的,只热络地说:“走吧,咱俩一起走。” 这条从办公楼通往教学楼的小路,林奢译走过了无数次,不过单独和院长一起,倒还是头一遭。 院长乐呵呵地说:“小林,你知道吗?当年我刚毕业的时候,就是来的这家幼儿园实习。那时候院里还只有两个班,向日葵班和玫瑰班,你猜我被分配到了哪个班?” 林奢译有些无措,说不上话来。 院长说:“就是向日葵班。” 她眼中有和蔼的温柔闪动:“虽然只有短暂的半年时间,但你已经成为一名合格的老师了。”她重复说,“你是名好老师。” 两人停在了幼儿园的铁门口处,要道别。 林奢译哑声喊了声:“院长……” 秦淑如往常般拍了拍他的手臂,鼓励道:“没关系,走吧。” 经过调查组的查证,他们澄清了此次不过是个误会。但在调取林奢译的资料时,他们也发现了他当初政审不合格,却还继续留在幼儿园担任老师的问题,“被辞退”似乎成了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秦淑笑着说:“我也早该到了退休的年纪。” 背上一道惩处,横竖不过又“退休”了一次罢了。 她并不后悔留林奢译任职,唯一有点遗憾的,大概是她回家的方向和林奢译正相反,不然最后还能多聊上几句。 和秦淑告别的手,挥了挥,最后落在了他自己的喉咙上。林奢译有些按不住的发抖,从唇齿间,他想说话,说不出来,猛然在颈侧抓出来几道泛血的痕迹。 施妤说过:他“喜欢”这份工作。 林奢译想不明白,不理解。 这是种完全不同于“喜欢施妤”的感情。 但在此时,当他被迫面对了“分别”,他意识到自己总也放心不下孩子们,舍不得大家之后,他被迫承认自己“喜欢”这份工作了,也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了“分别”带来的痛苦。 这是种温和、缓慢、凝沉,又不容拒绝的抽离。 某些东西从他身边消失、消散了,无声无形的离开,却给他留下了愈发连绵不断的苦痛。他被笼罩其中,挣扎不能,逃脱不能,直到他把喉咙抠破,把身体和心脏剥开,在贯穿了身体的料峭寒风里,他好像才能发出声音。 第68章 林奢译想把指缝里的血渣洗掉。 拧开了水龙头的最大水流, 他在冰冷的水里搓洗着手指。一直搓到指腹发红,膨胀地,像绷不住会突然炸开的气球。病态苍白的皮肤下, 血管如同一条条殷红的栓绳,被尽数笼络到了手腕处,在腕间打上了死结。 冷水四溅, 水越凉,那绳结仿若愈发收得紧, 直到血色蜿蜒而上,攀上手臂, 开始寸寸吞噬起青色的筋络……目之所及处, 直到林奢译的视野里也被覆盖上了一层血红色。 鲜艳的红, 晃动错位的重影。 抽离, 无法自控的失重感。 一呼一吸间, 周遭的空气似乎也被挤占了。 林奢译感觉呼吸渐渐困难起来, 间或的缺氧,又像是大脑同样被吞噬殆尽, 神经断绝了的停滞。他的思维在水中飘散, 会沦为溺水的窒息…… 林奢译猛然从水盆中抬起了头。 他站不稳,踉跄地扣紧了洗手台的边缘。从水龙头里持续涌出的冷水,把他从头到尾淋了个湿透。他的身体冻僵麻木了,感知不到温度,于是在他急促的大口呼吸中,更多冰冷的水渍侵入到了他的肺腑,继续灼烧着他的心。 林奢译分辨不出来, 他现在是什么状态。 他甚至于不知道是他把自个埋进了水里,还是他爸嫌恶地将他拖进浴室, 把他的头按进了水里。是他爸吧,因为林奢译在镜子里窥见了他醉醺醺的爸爸,那一对因常年酗酒而浑浊的眼珠,饱含恶意地落在他的身上。 他爸嘲笑地说:儿子,你是哪里来的儿子? 不过是诞生于祝沁澜荒诞的幻想里,生来不受期待的诅咒。 不该存在的儿子,不配存在于世。 他爸的身形魁梧,单手就能掐紧他的脖子,按进冷水里浸透一遍,在热气氤氲,缭绕,隔绝现实的浴室里,他还能被滚烫的热水卷起一层皮。待被扔在地上时,单薄的身体不自觉地蜷缩着,只剩下了神经质的抽动。 五感麻木,唯有嘴巴机械地一张一合。 隔着一面浑浊的镜子,林奢译听见了自己气若游丝的声音,问:“为什么、不淹死我?” 他爸冷漠地说:“你也不配得到解脱。” 视线一晃,镜子里映出了一片落日后的黄昏。 晦暗冗长的光影中,有个披散长发,被血濡湿衣服的女人,她的脚边是刚倒下,被扎得烂碎的尸体,她的手里还攥着滴血的刀,摇晃着,她叽里咕噜地笑,嘴里念念有词。 她低着头在寻找什么。 发现了。 她从餐桌底下找到了目睹了一切的儿子。 病不娇,败不馁 第72节 女人弯下腰,想要哄骗孩子出来。 但在某一瞬间,她警惕地若有所觉,迅速站直了身体。 她的视线一凝。 转动。 那双漆黑的眼珠,直接和镜子外的林奢译对视了。 一面镜子的内外,两张模样相仿的面容。 女人看清楚了林奢译,笑起来,一如她每每看他狼狈地受了虐待,了无生气的时候,看他混沌地徘徊在生死之间,一呼一吸中,本能无望的沦落。看他希冀的目光,追逐的神色,那一双不断向女生伸出的手,辗转不安地、讨好地,如亡溺般,自我抽筋剔骨的渴求…… 得不到的,带来了苦痛与折磨。 得到的,又能有多长久? 女人忍不住地发笑。 林奢译惯常会模仿他人的表情,于是他也笑,讥嘲地,狞恶地,笑意不达眼底。当他把这几种笑容都学会了之后,他与男人和女人都别无二致了,他用力砸在了镜子上。 镜子里的场景四分五裂了。 “林奢译?” 有人在喊他。 “你在家吗?屋里好黑。” 原来……是施妤回来了啊。 林奢译的视线重新聚起了焦。 他缓慢地扫视过淹了水的地面,捡起了其中最锋利的一块碎片。他把碎片攥在手里,“滴答”“滴答”的水声再次响起了,沿着林奢译一步步朝外走的步伐,从他指缝里被割裂出来的新血,一路上都在滴。 他人浸透了水,血也腥潮。 林奢译走出了昏沉不辩的浴室,他习惯了黑,能在施妤毫无防备,正摸索着开灯的时候,早已精准地锁定了她。 当灯亮时,他从施妤的眼睛里窥见了惊恐的神色。 “别怕。”林奢译出声安慰施妤。 他应该对她笑,于是他熟练地展露出了新学会的笑容,恶意地,残忍地。他应该和她打个招呼,于是他扬高了手中血淋淋的镜子碎片。 * 在赶回家前,施妤抽空去和施爸见了一面。 有些事总也要面对面的聊,一字一句地说。 作为久别重逢的礼物,施爸给施妤准备了一把房钥匙,免去了她在外国进修时的居无定所。 这些年里,他对自家女儿并不吝啬在经济方面的援助,不过他确实是名不称职的父亲,所能给予的也仅此而已了。 施妤道了声谢,恭敬地也递上回礼。 然后引颈就戮般,等待着施爸接下来的话。 果然施爸停顿了一会儿后,突然说道:“进修期满,你可以和我一起留国外定居。”他其实不止一次提过这事了。 施妤委婉地说:“公司给的期限是两年。” 施爸问:“那你的打算呢?” 施妤只好说:“我会选择回来。” 她没想向施爸隐瞒原因,但施爸比她更要直白,径自问道:“是因为林奢译?” 施爸知道两人间的恩怨过往。 当年施妤被逼得百般无奈,差点也要跟着林奢译一起疯掉时,她人生第一次哭着跟爸爸打电话求助。是施爸带她离开了h市,帮她摆脱过往,重新安排开始新的生活。 “我不想你重蹈覆辙。” “如果你坚持要和林奢译在一起,有件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林奢译攥紧了手中的碎片。 他的瞳仁黑漆,透不出光来,唯有一道凝沉如实质的视线,先是聚焦在了施妤的脸上,寸寸地窥探,猜疑着她的想法。然后缓慢地下移,落在了她刚摘下围巾的脖颈处。 施妤还在问:“发生什么事了?” 她问得无知,无辜。一种因真切的担忧而产生的,纯粹的信任感,勾得林奢译的心脏无规律的跳动,牵引出连贯的细小震颤。 施妤放轻了声音,道:“告诉我好吗?” 林奢译抿紧了唇。 他在抗拒,却又想要眷恋地妥协了。 他不想回答,但在他的内心深处,违背他意志的生出了一条木偶的提线,控制着他,命令他发出声音。于是林奢译动了动唇,两相挣扎,是沦落的博弈。林奢译咬着牙,用举高了的镜子碎片当刀,一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臂,切皮见骨,试图割断这条无望的提线。 施爸说:“在你割腕住院的那天夜里,林奢译偷溜进了你的病房……如果不是值班的护士发现,及时喝止了他,你现在怕是没命坐在这里了。” “他是真想过要杀了你。” “对不起。”林奢译说,“我被幼儿园辞退了。” 他一边说,在手臂上又割出了漫长温吞的一刀,碎片的残渣遗留在了血肉里。满怀的希望,欢喜,一眼似乎能望得见的未来,“一切都被我搞砸了……又搞砸了……”出生于林家,背负了林家惨剧的惩戒,就是他的原罪,都是他的错。 “我真得有在听你的话……我有在改……我不是故意的。”林奢译痛得发颤:“什么都没有了……我……”他的眼珠极限地翻了一下,古怪地笑起来,“我好像……又只有你了啊。” 一如曾经那般,只有他们两个,在一起。 紧密交缠,密不可分。 容不得任何人、任何事。 怀揣着浓烈地,病态地,被扭曲了的爱,然后在无数次拼命证明“彼此唯一”的过程中,彼此消磨,落得一个悲惨收场的眼泪结局。 但这一次,施妤决定给出不同的回答。 或许早在她答应林奢译,重新在一起时,她已经设想过了这种时刻的来临。 施妤果断地说:“我不会是你的全部。你的人生里也不应该只有我。” 林奢译倏地睁大了眼。 他的眼珠红透了,先是惊恐,转而切换成了惶然地无措:“那我什么都没有了……”他又伤心,伤心到了极点,又疼得哀怒。他脸上溅到的血干涸了,在本就苍白的肤色上凝固成了暗红色的诡图,显得愈发狰狞可怖,偏生他不自知,还在用一种惊疑不定的天真语气,追问:“为什么?” “你说你爱我的!” 林奢译疯了般,吼道:“你说过!!” 他会伤害她吗? 相较于林奢译的情绪崩溃,施妤反而显得异常冷静。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她相信林奢译曾追去过医院,徘徊,在她病床前长久的停留……她也相信施爸说得是真的,护士小姐看到了那晚的真相,救了她一命…… 林奢译有想过要杀了她吗? 施妤紧盯着林奢译,然后直接朝他走近了一步。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 一刹那,林奢译猛然噤了声,如被扯住了提线般,后退了好几步。 施妤又朝他走近了一步。 这下林奢译有点慌不择路,狼狈地开始步步后退。他甚至于滑到了,毫不留情地摔在了地上,吃了疼,从喉咙里发出了无意义的呜咽。 施妤走近了,居高临下地,俯看着林奢译。 林奢译简直要缩到墙角,退无可退了,也无遮无掩地。他抽噎了一声,只能强忍着颤抖,将自个彻底暴露在施妤的面前,任由她打量和评判。 施妤问:“不哭吗?” 林奢译缓慢地闭了下眼,很快又睁开了。他的眼眶红得厉害,眼珠里也布满了红血丝,眼尾有一抹残留的红。他赌气地说:“别管我了!”说完,一双泪眼赶忙锁定了施妤,无声地哀求她,生怕她当即就会离开。 施妤转身去拿药箱。 林奢译就从地上爬起来,执拗地跟着,他顾不得浑身的血,把家里到处都弄得一团糟。眼看施妤走进了房间,他习惯性地堵住了唯一的出入口,如果能把门关上就更好了。但他已经没有了多余的力气,只能顺着门沿,脱力地一点点往下滑。 施妤取来了药箱。 念及着林奢译的精神状况,她也没再从房间里走出来,半蹲在他的面前,简略地帮他清理手臂上的伤口,当镊子夹住血肉里的玻璃碎渣时,林奢译哆嗦地抖了一下,褪去发癫发疯的外伤,那股无家可归的可怜劲儿又散发出来了。 施妤没好气地问:“现在知道疼了?” 林奢译觑了她一眼,嚅嗫地小声叮嘱说:“你小心点,别扎到手。” 施妤简直是要被他气笑了。 囫囵地用纱布裹住伤口,她想把林奢译的脑袋也裹个十层八层,统统都一起打包送去见医生。她站起身,轻轻踢了林奢译一脚:“起来,去医院!” 林奢译失血过多,没力没气,彻底站不起来了,但他还能拼命地昂着头,偏执地追问求证:“你说过你爱我。” 第69章 施妤送林奢译去医院。 一路上, 林奢译都两眼含泪,泪汪汪地瞅着她。他如同一个突然生活不能自理的病患,施妤帮他抽了面纸, 递到他面前,他也不接,只顾得清楚地发出两声抽噎。 他等了又等, 终于等到了路口的红灯。 感觉到车速停下来了,他赶忙示弱, 哀求道:“帮我擦下脸吧。”一边说,一眨眼, 这才适时地落下了两行清泪。憋得久, 那泪珠十分饱满, 唰得一下滑过脸颊, 晶莹剔透的挂在了他的下巴尖上。见施妤不搭理, 他委屈地喊:“施妤!” 施妤敷衍地把纸巾按在他脸上。 林奢译也不恼, 嘟起嘴,小鸡啄米般, 讨好地偷亲她的手。 很快绿灯亮了起来, 林奢译不敢继续造次了,也想起来该怎么照顾自个了,于是自觉地用衣袖口擦干净了余下的泪花。 施妤挂了个急诊。 她步伐走得急,几乎是半拖着林奢译往急诊室走。 林奢译被扯得柔弱起来,安慰地话说到一半,然后就被整个地推进了急诊室里,一个萝卜一个坑, 直接坐稳在了值班医生的面前。 午夜时分,白炽灯下的明亮光芒, 照得两人身上凌乱挂着的残血,愈发狰狞可怖。 值班医生皱起眉,问一句:“这是怎么弄得?” 病不娇,败不馁 第73节 林奢译微笑了笑,充当一个听不懂人话的傻瓜。 施妤怀抱着手臂,没了方才的紧张,她稍显冷淡地站在了一旁,说:“摔倒了。”医生剪开粗略包扎的绷带,显然那血淋淋的外翻伤口不像是简单的划伤。施妤补充说:“也不知道怎么摔的,一会儿再去带他去拍个脑ct。” 林奢译毫无异议,配合地点头。 值班医生看出他逃避似的装傻,配合地也说:“可以。” 林奢译的神色就垮塌了,不安了,他扭过头,急切地要捕捉施妤的身影,哀求她改变想法。但医生处理伤口的手法又快又狠,让他疼得嘶嘶抽气,根本没了开口说人话的机会。 林奢译的背脊原本还挺得直,肉眼可见地,就蜷缩起来了。 施妤到底于心不忍,回到了他的身边。 眼看林奢译疼得动也动不了,间或,身体抖出一个无法自控地瘾颤,施妤把他圈在了怀里,哄了一句:“再忍一忍。”林奢译的额头出了一层薄汗,摸起来却是冰凉的。施妤耐心地帮他理顺了濡湿的额发,露出了他迷蒙失焦的眼睛。 林奢译哑声说:“好疼啊。” 施妤便抱他更紧。 林奢译落在了值班医生的手里,这次终于是疼狠了,连趁机卖惨的心思都没有了。他整个人跟溺过水,刚被打捞上岸似的,狼狈不堪地,腥潮地,微弱的胸口起伏中,进气少出气多。但唯有施妤还愿意救他,信他能坚持地活过来。 折腾了半宿,施妤实在有些精疲力尽。 她把经过了妥帖包扎,即将能重新做人的林奢译拎回家后,鉴于他受着伤,多有不便,她还是决定先要把林奢译洗干净。尽管林奢译捂紧衣服,扭腰,半残疾地挣扎,却均被施妤绝对地镇压。 施妤是懂得如何清洗林奢译的。 她从污渍脏乱的血迹中,帮他洗回来了白脸蛋,避开手臂上的绷带,用温水冲洗被无辜溅到的细碎伤口,洗出瘦削锁骨,一截泛水光的冷白皮,顺便摸了一把林奢译腰身的窄薄轮廓,检查他最近努力吃饭的成果。 ……然后施妤嗤了一声。 林奢译更是受了刺激,用尚完好的那只手,面红耳赤地拉她摸自己的腰腹,为自己正名。 两人在浴室里闹了一阵,末了,施妤把林奢译擦干净了,给他套上睡衣。帮他盖被子时,距离极近了,褪去血腥味,她满意地闻见了一股清幽的沐浴露的香味儿。 床头处,惯例点亮了一盏柔光的小灯。 在温馨的暖光色光晕中,施妤困倦地说:“睡吧。” 林奢译阖上了眼。 间隔了漫长的一会儿,他安静地,听不见任何声响了之后,又睁开了眼,却和施妤一直沉默观察着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两人都没有主动说话。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施妤主动朝林奢译靠了靠,语调含糊地说:“你的人生里不应该只有我。”她不等林奢译的回复,接着说,更像是一种轻飘的叹息,“但你也不会失去所有,你还有我。” 然后她感受到了林奢译的拥抱,他的滚烫体温,和心跳。 她说,“睡吧。” * 施妤从阳霁那里了解到了事情的后续。 在得知林老师再也不会回来了之后,不止向日葵班,幼儿园里都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之中。一些家长感慨过后,把这件事当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反倒衬得老师和孩子们对于“离别”的挽留和长情。 阳霁试探地问:“知遥也很想念他,能去看望下林老师吗?” 施妤说:“他的状态不太好。” “……” “我实在放心不下他。” 阳霁听出了施妤的弦外之音:“你要做什么?” 施妤轻声说:“那我该怎么办?” 跟随地图导航的指引,车窗外的人烟越来越稀少,直至广袤、荒凉。 施妤把车停靠在了耸立的灰色高墙之下。这墙远比寻常的墙面要高,要宽,墙顶洒满了戒备的碎玻璃渣,外侧围挡着一层层卷状的高压电网。她路过了悬挂危险的警示牌,朝入口的警卫室走去。 在林阿姨刚入狱的时候,施妤曾经来过一次。 对比从前,这里如同时间静止了般,不曾发生丝毫的改变。 负责接待施妤的,也依然是当年的女警官。见面后,她对施妤简单地点了点头,惯例的自我介绍说,她叫阎燕。 在施妤的印象里,祝沁澜是什么样的? 虽然林阿姨出门在外时,总有些瑟缩和唯诺。她半低着头,多般遮掩着脸上青紫的淤伤,仿佛自个见不得人似的,从不与人多说话,也没有眼神交流。但她私下里,其实是个十分温柔、和蔼可亲的人。她心疼隔壁家无人看顾的小姑娘,会柔声喊她“小妤”,对她多有照顾。平日里,下雨天,降温后……她对施妤所做的,达到了施妤对于“母亲”固有印象的标准。 施妤对林阿姨因反抗家暴,失手杀人入狱的事,感到无奈的遗憾。 尚不谙世事小姑娘,曾透过铁窗,喊一句:“林阿姨。” 祝沁澜拜托她照顾林奢译,于是她答应了,从此以后,更紧密地与林奢译绑定在了一起。 施妤问:“方便我见一面吗?” 阎燕指尖敲着登记簿,问:“带相关证明了吗?”她缓和了神色,笑说:“不会还是只带了户口簿吧?”原来她还记得施妤,那位独自乘坐了几小时的城际公车,颠簸而来的小姑娘,趴在警卫室询问“林阿姨”在哪里时,她甚至不及窗沿高。 施妤喏喏地说:“带了。” 她提前做了准备,还有满当的心理准备。 然而她万万想不到,时隔多年,“林阿姨”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一句失望至极地:“你还活着啊。” 施妤勉强把这当成是一句问好。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祝沁澜的神色,发现“林阿姨”一如记忆里般温和,会柔声地关切她:“最近过得怎么样?”她这才放下一点心来,回答说:“挺好的。” 不过很快,施妤就没办法说服自己了。 祝沁澜的面色不变,字里行间却充满了不再掩饰的恶意:“那可真是太遗憾了。他实在是怯弱、愚蠢,”绞紧了眉心,“让人厌烦和失望。” 阎燕的话犹言在耳。 犯人心性狡诈,擅长伪装,具有恶意的攻击性。 一切似乎早已是有迹可循了。 林阿姨嘱咐她照顾林奢译,并非希望她能从名为林家的深渊中拯救他,而是想借由林奢译,把她也拉入污秽的泥潭,不断的崩溃折磨中轮回,直至消磨与死亡。 施妤轻声说:“他和你不一样。” 在祝沁澜的手腕上,坦露着道道割过腕的痕迹。 施妤下意识地拉了拉衣袖,确保遮住了她手腕上同样愈合了的疮疤。在祝沁澜的嘲弄、咒怨中,她步步紧逼,施妤反而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重复道:“不一样。”她曾经怀疑过林奢译,现在,她选择再相信他一次。 但她也恪守着界限。 只此一次的机会,给林奢译,也给她自己。 * 近来,施妤对林奢译实在是太好了。 她耐心地陪着他,安慰他,帮他换药。 于是当施妤不在家的时候,林奢译盘缩在沙发前的地毯上,他面无表情地,也会一遍遍地尝试控制手指做几个动作,牵动起伤口,连带出密麻的疼。 这伤什么时候会好? 林奢译摸索地,按在了包扎的绷带上。 随着他用力地掐紧,白色绷带上晕染出了斑斑点点的猩红血迹。他更疼了,疼得打颤,身体蜷缩地紧,试图再从哪里多汲取一点独属于施妤的温度。 施妤去哪里了? 为什么还不回来? 她……还会回来吗? 一道道声音盘桓在他的耳畔,执拗地发出疑问。好吵,聒噪的摆脱不掉。林奢译捂住耳朵,那声音便如吸虫,寸寸钻进他的脑海里。如果他的思维能被搅断就好了,只在他向这声音屈服的瞬间,他就能摆脱掉这跗骨的痛感。 第70章 吃午饭的时候, 浩浩发现陈宇宙要偷藏一截玉米。 小胖墩形迹可疑地从口袋里扯出了一条塑料袋,抖开来。在偷瞥了眼老师,确定老师没有过多的关注他之后, 他迅速地抓起了餐盘上的玉米,打包起来,塞进了书包里。 这实在是件令人惊讶的事儿。 以陈宇宙痴迷玉米的程度, 若是放在之前,这截玉米甚至不会有机会出现在餐盘上, 他会要求老师直接把玉米塞进他张大的嘴巴里。 浩浩不明所以,观察了一会儿, 他又发现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儿。 陈宇宙今天没有背他喜欢的太空遨游书包, 而是背了一个朴素的黑布书包来上学。不仅是玉米, 他装模作样地扒了两口饭后, 一把抓住还没剥皮的鸡蛋, 也果断地塞进了书包。 浩浩提醒他:“宇宙, 不能浪费粮食呀!” 陈宇宙一个激灵。 被抓了个正着后,他赶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要求浩浩小声说话。 浩浩配合地压低声音, 还是说:“如果你吃不完,可以给我,我帮你吃。”毕竟他们俩可是最要好的哥们。 “我当然吃得完,我都没吃饱!”陈宇宙反驳说。 但他不能再吃了,他要节省口粮,省吃俭用地去进行伟大的流浪。 浩浩无奈地摇头。 陈宇宙一直都神叨叨地,经常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话。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听见了陈宇宙“咕噜噜”的饿肚子声音。浩浩体贴地问:“好吧, 那你要吃我的玉米吗?” 陈宇宙一点也没犹豫:“吃!” 嗷呜一张嘴,他就着浩浩的手, 瞬间在玉米上啃出了一排牙印。 陈宇宙边啃边说:“浩浩,感谢你为‘寻找林老师’之旅做出的贡献!等我找到了林老师,我会向他如实汇报的!” “啊?” 浩浩激动地问:“你知道林老师现在哪里?!” 陈宇宙光速啃完了半截玉米,一抹嘴,把脸颊边上残留的玉米粒也卷进嘴巴,说:“不知道啊。”他理直气壮地,“但我会找到他的!”他拍了拍自个的黑书包,“看到没,口粮都准备好了。一天不找不到,就两天,两天找不到,就三天,只要我省着点吃,最后一定能找到他。” 作为陈宇宙同桌——知遥把陈宇宙和浩浩的对话,从头到尾听了个遍。她在心里评价道:“吃多吃少”和“找到林老师”之间并没有必然的关系吧。陈宇宙个傻蛋! 傻蛋的朋友,保不齐也会是个傻蛋。 病不娇,败不馁 第74节 果然浩浩毫无意外地就上当了,受骗了,被陈宇宙的烂计划蒙蔽双眼了。不止玉米,他当即还要把他的鸡蛋也支援给陈宇宙,充当路资,用实际行动表示他同样迫切地希望林老师能够回来,继续做他们的老师。 陈宇宙推辞说:“不行不行,都给我,万一下午你肚子饿了怎么办?” 浩浩说:“我能忍。” 陈宇宙略一思索:“那好。” 于是他把浩浩的鸡蛋也装进了书包,谨慎地拉上了书包的拉链。 “啪。” 知遥在饭桌上磕开了她的鸡蛋,默默地,开始剥鸡蛋皮。 除了陈宇宙这个最要好的哥们,浩浩还有个最最最要好的朋友,叫旎旎。 本着有福同享的原则,浩浩抵住餐桌的边缘,一个胳膊肘的滑翔,麻溜地凑到了旎旎的面前。他神秘兮兮地说:“我现在有一个秘密了。” 旎旎刚咬了口蛋黄,吃来吃去,正黏糊地张不开嘴。 浩浩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旎旎开口,只得主动问:“你想听吗?” 旎旎艰难地点点头。 浩浩就一脸向往地说:“我的兄弟宇宙,决定要把林老师找回来了。” 闻言,旎旎立刻睁大了眼。 浩浩很满意她的反应,得意地问:“你要不要也参与进来?我们现在帮助了宇宙,等他找到了林老师,不相当于我们一起找到了林老师了吗!” 有道理,旎旎猛点头。 浩浩开始积极地给她支招:“你也把你的午餐贡献出来吧!” 旎旎捧起了她的紫菜汤碗。 “这个不行。”浩浩拦住她想喝汤的动作,问:“你的玉米呢?” 旎旎指了指肚子,是吃完了的意思。 “鸡蛋呢?” 旎旎指了指自个的嘴巴,也无奈地摇了摇头。两人正一问一答,突然从旁边伸出来一只白净的手,手心里躺着一截有些发凉的玉米。知遥说:“拿去吧。” 浩浩连忙收下了贡品,马不停蹄地去找陈宇宙了。 知遥帮旎旎端着碗,半喂了她几口汤。 旎旎把嘴里的蛋黄咽下去了,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她问知遥:“怎么回事?陈宇宙真的能把林老师找回来吗?” 经过了浩浩和旎旎的倾情赞助,此次行动的口粮,已经升级到两截玉米、两颗鸡蛋了,足以支撑起更长远的搜寻计划。 陈宇宙欣慰地拍打着浩浩的肩膀,说:“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啊!” 浩浩动情地也拍打着陈宇宙的肩膀,说:“宇宙,我的好哥们,我相信你一定能说到做到,把林老师找回来!” 两人一把猛烈地拥抱起来:“今天我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啊!”“我会很想念你的!”“我也想你!”“我现在就开始想你了!”“我从昨天就开始想你了!”……叭啦叭啦省略几百字的攀比废话后,赢得了胜利的浩浩问:“你打算从哪里开始找林老师?”“等出了幼儿园的大门,我往左转,先过一个红绿灯!” 错了。 知遥耐着性子,一直听,总算让她听到了句重点。 她慢吞吞地腹诽:林老师现在住施妤姨姨家,出了门应该朝右走。 “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等十二点,大家都去睡午觉,老师也休息的时候,我偷偷溜出休息室,沿着墙边,学战地里的那种匍匐前进法,直接朝大门进发!” 不行。 知遥思索着:临睡前,老师会挨个点名,确认每个小朋友都躺在床上。幼儿园里也会有保安巡逻,确保没有外人偷溜进来,更不会有小孩能偷溜出去! 她一边探听,一边连串地点评:陈宇宙的出逃计划简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还是得——还得是她出手协助! 四个小朋友叽里咕噜地凑在一起。 经过知遥缜密的计算,一一进行了明确分工:旎旎负责假装生病——她话没说完,陈宇宙出声打断道:“旎旎身体不好,大家都很关心她,不能拿这种重要的事情开玩笑!” 旎旎自告奋勇地说:“我只假装疼一点点,我有经验!” 而浩浩负责传话和望风,他先大喊大叫,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旎旎这边来。然后趁乱溜出休息室,找到巡逻的保安,再找借口分散保安的注意力。 等室内室外的警戒都松懈了,陈宇宙就一鼓作气,立刻朝大门冲刺,走侧边的小铁门离开。 四个人合计了一番。 他们的年龄累加起来,差不多也二十多岁,算是个成年人了,要为自个的行动负起责任。 于是在逃跑计划真正的开始之前,他们头抵着头,凑成一个圈儿,手背叠着手心,给彼此加油打气:“好孩子不能说谎话,好孩子不能说谎话,好孩子不能说谎话。”重要的事情说三遍,颇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感。尤其陈宇宙还立了个flag,“等我把林老师找回来后,我会主动跟大家道歉的!” 一声令下,行动开始。 第一步,旎旎因着太过于紧张,没站稳摔倒了,扭到了脚,姑且算是吸引了老师的注意力吧。 第二步,浩浩在教室里大喊:“救命啊,旎旎出事了!”跑到走廊里大喊:“救命啊,有人摔倒了!”跑到校园里大喊:“救——咳咳咳——”他骤然吸入了室外的凉风,嗓子哑火,喊不出来了。 虽然第二步失败了,但陈宇宙也不会止步于此。 他背上他的黑书包,弯起腰,顺起墙沿溜着走。为了给他保驾护航,知遥不得已也加入了进来。她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在陈宇宙的身边,遮挡着他弯腰前进的身影。 走没一会儿,陈宇宙感觉他妈妈说过的那句“小孩子没有腰”的话不对,他因着弯腰走路的姿势太过于扭曲,“腰”就“出现”了,疼得受不了。他直起身来,想缓一缓,缓着缓着,他很快忘记要一直弯腰躲藏这件事了,干脆和知遥一起,肩并肩地走起路来。 很好,校园里正巧没人。 很好,保安室的大爷正沉迷听戏,没有注意到他们。 “吱呀——” 不好,在侧铁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发出了一声摩擦的旧响。 保安室里的戏曲声戛然停了。 赶在保安大爷反应过来,出门巡视之前,知遥迅速地推了陈宇宙一把,提醒道:“快跑!” 陈宇宙慌乱地说:“好、好!” 他撒开小粗腿,麻利地迈开了步伐。在保安大爷的连声喝止中,他跑远了几步,停下来,回头看了眼正呆站在大铁门后面,尤像是被关在里面,逃脱不得的小姑娘。 “知遥,”陈宇宙突然喊道,“和我一起走吧!” 知遥摇头。 她才不会做那个逃学的傻瓜蛋。 陈宇宙执着地喊:“我们一起去找林老师啊!” 不要。 “快点,保安爷爷要追上来了!” 知遥短促地尖叫了一声,条件反射地朝着陈宇宙跑去。她抓住了陈宇宙伸出的手,两只小手紧扣在一起,在不定地摇摆中,朝未知的前方猛冲而行,也距离身后铁笼般的幼儿园,越来越远。 “右边,走右边!” 知遥边跑,尽职尽责地,指挥着前进的方向。 陈宇宙边跑,边大笑,紧紧抓着知遥的手,快乐地听她说话。 第71章 幼儿园里要被闹到人仰马翻了。 有四个孩子联手策划了一次逃跑行动?其中两个孩子真的逃跑成功了?午休取消, 所有老师紧急上岗,挨班挨个排查起失踪的名单。玫瑰班,人员全, 茉莉班,人员全……待查核到向日葵班时,魏佳已经有了隐隐的预感, 果然——他们班上的陈宇宙不见了! 不止陈宇宙,还有知遥。 连带着揪出来了浩浩和旎旎。 作为搭档的同伙, 两个孩子被带到了单独的教室进行问话。 “知道陈宇宙和李知遥为什么要逃跑吗?” 沉默。 “他们去哪里了?” 还是沉默。 为了安抚两个紧张忐忑的小孩,负责询问的老师把他们扶坐到了凳子上。但她接下来问出的问题, 却如火燎屁股, 让浩浩和旎旎根本坐不安稳。 “为什么要帮陈宇宙?” 老师自然听说过陈宇宙以往的恶霸名声, 笃定地猜测说:“是他威胁你们了吧?” 浩浩接受不了这种对好朋友的污蔑, 跳起来说:“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那你来说说, 你都做过了什么?” 浩浩努力地回想:“我把午饭给了宇宙, 大声喊话,吸引老师的注意力……”然后他就卡壳了, 只能讲出计划中的一部分。 老师早有所料, 拆穿道:“说谎!” 她居高临下的视角,和变得难看的脸色,让矮小个头的浩浩顿觉压力十足。 浩浩心慌了,重复地坚持:“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一边说,他眼里不自觉地滚起了泪花。 他不是后悔,只是单纯地在害怕。 与大人比,孩子们似乎天生处于弱势的地位。 如铜墙铁壁般, 站在他们面前,让他们需要昂高了头, 才能看清楚脸色的大人;拥有理智和成熟的想法,能随意对他们的行为做出严厉批判的大人……“大人”代表着一种难以撼动的象征,足以抹消掉所有小孩的想法和选择。 其中一位老师耐不住火,呵斥道:“简直在胡闹,谎话连篇!擅自离开幼儿园,是多么危险的事。你们还小,没办法保护自己,有什么问题不能直接跟老师说吗?!” 但这并不代表孩子们不能拥有自己的想法和选择。 浩浩说:“我们想林老师。” 他小声地说过一遍,这话似乎给了他力量,他鼓起勇气,又大声地说道:“我想让林老师回来,继续当我们的老师!” 病不娇,败不馁 第75节 这话他们一直在说啊,说过很多次,一次次地询问,恳求,却换来了含糊地无视,敷衍地回复,直至一个残酷的否定答案。 “林老师因为个人的原因,已经从幼儿园离职,不会再回来了。” 如同往常的每一次,这话孩子们问过太多遍,消耗掉了老师的所有耐心,让她的语气变得更不耐烦起来,“你们不要再任性折腾了!” 迎面而来,充满了怒气的吼声,令浩浩下意识地缩了紧脖子。他更害怕了,不由捂住了眼睛,嘴巴也委屈地瘪了起来。 旎旎从浩浩的身后,探出了一点脑袋。 “浩浩,别哭。”她也害怕,只能小声地安慰说,“我也想让林老师回来,你不是唯一一个这么想的小孩。” 出于避嫌,魏佳没进教室,而是一直在窗外关注着屋内的情况。 在看到浩浩和旎旎强忍泪水的小可怜模样,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推开门,快步走到了他们的身边,护住了两个瑟瑟发抖的小孩。 * 浴室里经过打扫,已经恢复如初了。破碎的镜子被替换成了新的,明亮光洁的镜面上,贴着一张两人的合照小相。 林奢译很喜欢这张照片,每天洗漱时,都要小心翼翼地抚摸一下。 照片里的他有些拘谨,比起看向镜头,他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身边的人身上。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施妤面朝着镜头,不同于以往的灿烂笑容,她露出一个有些羞怯,似乎在恋爱中的微笑。 林奢译因为自己的猜测而感到欢喜,仔细擦净了镜面上溅到的水渍。 不止这一件,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施妤说马上要换季了,她没时间,林奢译便主动应承下来要帮忙整理冬春交替时的家居衣物。施妤抱怨说,她工作累到肩膀疼,那他必须要开始全面学习肩颈的按摩放松了。还有施妤出国时要带走的行李,这可是件大工程,林奢译把它安排在最后来做。他数着日子,计算还剩下多少天,每天都预想一遍离别到来后的凌迟。 手臂上迟迟未愈的伤,也拖累了林奢译的进度。 不过是多搬了两个箱子,绑带就渗出血来。林奢译找到了剪刀,一层层的挑破了剪,直到冰冷尖锐的金属贴住皮肤,如暗处爬行的蛇,剪开了模糊血肉的绷带,连带着,似乎也会轻易地撕咬开新长出的那层薄肉。 林奢译比划了一下,避开了缝合的线角。 待他把伤口重新包扎好,看不出二次受过伤的模样,后知后觉地,他发觉放在客厅里的手机已经响了有好一阵了。 久违了的,竟然是有关于幼儿园的铃声。 电话里那道来自魏佳的声音,仿佛间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寥寥地,让林奢译有一瞬间的怀疑,他在幼儿园里工作的日子是真实存在过的吗?还是说,一切不过是幻觉,是当施妤不在家时,他呆在四方块的房间里,躲在什么角落,是他寸寸逡巡,自我欺构的假象。 幸而很快,林奢译被拉入了现实中。 陈宇宙和知遥不见了。 魏佳没有提及两个孩子逃出幼儿园的原因,只是问林奢译,最近有没有和他们联系,见到过他们。在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她道了声打扰,匆匆挂断了电话。 林奢译已经很久没出过门了。 即使施妤说最近阳光正好,天气回暖,建议他多晒晒太阳,林奢译也只把客厅里的厚重窗帘拉开了些,窗户依旧关得紧实,透不进一点的风。 他不想出门,只愿呆在家里,一心等施妤回来。 但此时魏佳的话犹言在耳,陈宇宙和知遥的安危不定,让他记挂。林奢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取下了出门的钥匙,攥在手中。 或许真的是冬去春来了。 林奢译裹着隆冬的外套,明显感觉出来了一点闷热。 正午时分的太阳也更耀眼了,明晃晃地,晃得他睁不开眼,毫无保留地洒在脸上,灼烧般让他避之不及。林奢译不适地挡了下脸,便连路人偶尔投过来的打量视线,也让他心生畏缩。 他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会不会介意和杀人犯有关系的人做邻居。 几个调皮的小孩追赶着,玩闹地从他的身边跑过时,林奢译条件反射地,想叮嘱孩子们跑慢些,小心跌倒。然而紧接着,他想起了自己曾经被一群小孩围起来,被他们讥讽和嘲笑的回忆,张口欲出的话,也就那么吞了回去。 从家到幼儿园的方向,林奢译明明很熟悉,这一次却走得有些难捱。 他勉强打起精神,沿途寻找着。 当路过一个公交站牌时,他若有感应般,视线从刚开走的公交车上一划而过,落在了两个矮矮小小的身影上—— 顾忌着坐上公交车就睡着,睡觉流口水,还弄脏了知遥衣服的事儿,陈宇宙羞愧不已,脸蛋一直红通通地,他没话找话地说:“今天好热哦。” 知遥辨认了下方向,指着不远处的小区:“姨姨家应该在那边。” 陈宇宙说:“遥遥,我、我请你喝奶茶吧!” 知遥摇头:“我不渴。” 陈宇宙连忙说:“我想喝!我最喜欢喝奶茶了!” “……”知遥想了想,不解地问:“宇宙,你经常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陈宇宙说:“对啊。” “不会惹家长生气吗?” 知遥问完,自个先否定了这个问题。毕竟她可是经常见到陈爸对陈宇宙骂骂咧咧地,有时还被陈宇宙气得跳脚。 “当然会生气了。”陈宇宙理所应当地说,“因为我是个叛逆小孩嘛。” “为什么不乖乖的呢?” 陈宇宙说:“乖小孩很好,但不代表叛逆小孩不好呀。” 知遥不想承认,她有时候很羡慕陈宇宙。 显然陈宇宙也对自己的答案很满意,叉着腰,补充说:“我是个反抗的、叛逆的快乐小孩!” 陈宇宙积极地提议:“我们点三杯奶茶吧,也给林老师带一杯!” 知遥问:“那你有钱吗?” 快乐的笑容就从陈宇宙的脸蛋上消失了。 他突然想起来,他们逃出幼儿园后,因为没钱打车,只能选择坐公交。刚刚塞进投币箱里的两枚硬币,还是知遥贡献出来的。 陈宇宙把他的书包翻了个底朝天,末了,捧出了两截凉透了的玉米,苦哈哈地说:“遥遥,不喝奶茶了,我请你吃玉米吧。”他抵抗着玉米的美味诱惑,说,“喏,让你先选!” 这实在是超巨大的妥协和示好了。 林奢译悄悄走近了两个小朋友。 微附下/身,他笑着问他们:“确定不想喝奶茶了吗?” 第72章 时间突然被定格在了一瞬间。 陈宇宙没察觉, 抢先回答了一句:“我想喝!”但紧接着他反应过来了,跟雷达扫描似的,只一下就抬头看向了说话的人。他爆发出一声中气十足地呐喊:“林老师!”玉米也不要了, 他犹如一颗饱满的小炮弹,直接发射出去,一个猛扑后, 精准地撞击进了林奢译的怀里。 五岁多的肉蛋,长得快, 几乎每天都窜个样。 林奢译原本勉强还能抱起陈宇宙,然而今日这下, 他条件反射地护紧怀中的孩子后, 踉跄地退几步, 终于是被陈宇宙扑倒在地上, 跌摔了个彻底。 知遥看了, 都觉得生疼。 她连忙要拉陈宇宙起来。 奈何陈宇宙发起狂, 挥舞着正义之铁拳,谁也拦不住。他怒气地, 邦邦先捶了林奢译两拳, 边打边说:“你个大骗子,明明答应了要回来给我们上课,结果还是走了!”他质问,“一点消息也没有,你到底去哪里了?怎么也找不到你,大家都急坏了!” 林奢译揉了揉他的头,哄道:“先起来好不好?” 陈宇宙正生着气呢。 他瞪圆了眼睛, 尤残留着几分当年幼儿园一霸的风范。 林奢译便放弃了挣扎,他实打实地跌坐在了地上, 温柔地抱紧怀中的小孩,小幅度地拍打他的背,安慰道:“乖,别难过了。” 陈宇宙说:“我不难过,我就是生气!” 林奢译顺从地附和:“拜托你,原谅老师吧。”他轻笑了笑,更放柔了声音,“你打得好,老师知道疼,知道错了。”虽然隔了层厚实衣服,手肘和大腿依然传来了被撞伤的痛感,尤其波及到了受伤的手臂,更是持续连绵的钝痛。 但这种疼痛,却能让林奢译区分幻觉和现实。 在感觉幸福的时候,越疼,才能越证明这幸福是真实存在的。 陈宇宙嚷着:“不要不要,不原谅你!” 他毫不留情,抬手,又要是降下两道雷霆铁拳。不过这一次,没有落在林奢译的身上,而是挥舞在了林奢译面前的空气中。一如在他无数次设想会见到林老师的场景里,他狠下心,最多也只舍得惩罚地锤林老师两拳。 林奢译显然也看出来了这点。 他心有触动,神色慢慢地伤感起来。 陈宇宙小幅度地抽了下鼻子,说:“老师,我终于找到你了!”他忍了又忍,根本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我真的好想你啊!”他趴进了熟悉的怀中,简直要把他在这段时间里被家长和老师轮番呵斥过的不甘心;把他下定决心要逃出幼儿园,发誓要在茫茫s市,大海捞针般找老师的勇气;把他在小伙伴面前故作的坚强,发誓的承诺,还有他和知遥在陌生环境中的害怕和不安,统统哭出来…… 他承受了太多委屈了。 直到在见到林老师之后,这种一心一意,又浮浮沉沉的感情才终于沉淀下来。 林奢译没了围裙口袋,失去了哄孩子的诸多小玩意,只能挑拣着尚且干净的衣袖口,一点点地帮陈宇宙擦眼泪。他擦得专注,愧疚,仔细。他早就知道的,孩子们的眼泪很烫,会把他的手指,甚至于他整个人都烫伤。 他捧住陈宇宙的软脸蛋,说:“我也很想你。” 陈宇宙泪眼朦胧地问:“真的吗?” 林奢译觉得这话有些熟悉,恍然间,他想起来了,他曾经也无数次地这么问过施妤。他当时希望得到什么答案,而施妤又给予了他什么回复? “真的。” “我能相信你吗?” “你能相信我。” 施妤当时是这么回答的,林奢译复述了一遍,告诉陈宇宙:“是真的。”这也确实是他遵从自己的内心,想要给出的回答。他承认他舍不得,他很想、很想孩子们,他是如此的思念着大家,和幼儿园里所发生过的一切,然后他把这种想念说出了口。 林奢译耐心哄着,任由陈宇宙趴在他怀里,痛快地大哭了一场。 待到陈宇宙哭累了,他砸吧砸吧嘴,知遥适时地递给了他一杯奶茶,温度刚好,还多加了一份他喜欢的焦糖珍珠。 林奢译帮他插上吸管。 陈宇宙就着林奢译的手,连啜了好几口。 直到胃里也暖乎乎的,熨帖地,他有力气,也有精神从林奢译的身上爬起来了。不过这一爬不要紧,他实在是后知后觉,这才注意到原来林奢译的胳膊受伤了。 难道林老师是因为受伤,不能去幼儿园上课的吗? 陈宇宙的眼里燃起了希望! 林奢译轻声说:“不是。” 病不娇,败不馁 第76节 待林老师伤好了,就能回幼儿园上课了吗? 陈宇宙的眼里又满含期待! 林奢译又说:“不是。” 陈宇宙点点头,悲伤再度涌上心头,一咧嘴,把还没有来得及咽下去的珍珠也统统嚎啕地哭出来了。鉴于他刚刚实在哭得厉害,大雨滂沱,此时缺水到哭不出眼泪,但也坚持地扯着嗓子干嚎。 林奢译觉得他应该道歉。 于是他说:“对不起。” 陈宇宙边哭边说:“我知道这是老师的选择,我只是……我就是觉得特别特别伤心呜哇哇……” 为什么人生总会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 林奢译一左一右,紧牵着两个小朋友的手,朝着幼儿园的方向走去。 他送陈宇宙和知遥回幼儿园,是无可奈何。 他没有再靠近一些,只站在尚能目送清楚的距离,让他们自个走回去。陈宇宙和知遥走得一步三回头,林奢译站在原地不动,便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们。当两个孩子的身影消失在大铁门后面,有一段时间,林奢译也没有任何的动作。 他觉得自己应该走了,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很快,他听见了什么声音。 乱七八糟地,不受控制地,孩子们争前恐后地叫嚷声,“林老师!”“林老师!”先是浩浩,旎旎,再是向日葵班的其他孩子们,他们纷纷跑出了教室,扒着幼儿园大铁门的栏杆,努力再努力地朝外望。看到了,他们纷纷蹦跳地欢呼起来,不停地摆手,“在那里,林老师在那里!” 有的孩子喊:“林老师,我们好想你啊!” 有的喊:“快回来吧,林老师!” 陈宇宙深吸一口气,带头喊道:“林老师,再见!”渐渐地,孩子们七嘴八舌的声音统一了起来,如溪汇河,浸满了眼泪,化作了一句句的“林老师,再见!”“林老师,再见!” 一场迟来的告别。 * 林奢译想,他也能如此坦然地面对施妤的离开吗? 微笑着与施妤告别。 目送她离开。 渐渐地离他远去。 无论是出国进修,亦或者是别的其他事,他知道施妤是因为拥有了更好的选择,想要变得更优秀,他同样真心希望施妤好,所以他能接受这种无可奈何吗? 林奢译认真地想了想。 只在一刹那,他就发现了自己在做一种无所谓的假设。 因为在内心深处,他从没有过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他死也不会放开施妤。 * 在公司,施妤的工作移交也接近了尾声。 接替她岗位的是同公司,不同项目组的一位同事,她本就熟悉公司的项目流程,人也办事利落,不过几天就能上手实操了。但很多来自经验上的重难问题,还需要施妤从旁多做指导。 施妤抽空给林奢译发了条信息。 林奢译也回得很快,他问施妤晚饭想吃什么。 施妤想了想,点了两道菜。 林奢译说,好。 他还乖巧报备般地补充了一句,他现在正在菜市场,很快就能买齐回家了。 施妤:哦。 施妤:? 林奢译说:“我也是碰巧看见的,之前买菜,都是路过幼儿园附近的菜市场,没想到这附近也有,而且规模更大,菜也更新鲜和便宜。” 他给施妤展示他买的鲫鱼。 摊主帮他杀鱼去鱼鳞,内脏清洗干净,还附赠了他一把炖汤的小配菜。 施妤倚在厨房门口,看林奢译起了热油,把鱼滑进锅里。他一手不便,但不影响另一只手持着锅铲,熟练地将鱼翻个身,在滋滋香味儿中,另一面也煎至了金黄色。 林奢译貌似心情好了些。 再没过几天,都不必施妤进行缜密的观察和分析了,她指着餐桌上明显不是出自林奢译之手的巧花馒头,问:“这是什么?” 林奢译说:“邻居大婶多做了些馒头,分我了一份。” 馒头被蒸得柔软,胖乎可爱,他掰了一半递给施妤,“尝尝你喜欢吗?” 施妤咬了一口,半天没嚼,只顾着在回想:“哪位邻居?” 林奢译不明所以:“楼下1102。” 她怎么没有印象。 林奢译帮她解释道:“1102原本住了一对夫妻,最近因为女生怀孕,大婶她老人家专程赶来帮忙照顾的。你不认识她也正常。” 但这对夫妻……她也没有印象! 林奢译像是莫名想通了般。 他听从施妤的建议,每天出门散散步,多走走,前几日顺手帮1102家的邻居提了些重物,再后来又帮701家哄了次哭闹不休的孩子,他居然抢先施妤一步,加进了小区的团结友爱大家庭群聊。 施妤不信。 她维持着颜面,倔强地说:“我知道,就是物业群嘛。”她指挥着林奢译在群成员那里搜索她的名字,非要证明她也在群里。 林奢译搜索了个空,说:“我拉你进去吧。” 施妤拒绝道:“那算了。” 然后她半夜里醒来,翻来覆去睡不着,揪住林奢译的衣领,索性把他也给摇晃醒了,说:“怎么说我也算是咱小区的一份子,还是拉我进群吧,谢谢。”看着自个手机上收到了邀请提醒,施妤满意了,亲了林奢译一口,继续睡。 林奢译等到施妤的呼吸放缓,平稳了,他这才小心翼翼地再次抱紧了施妤,一直睁着的眼睛里并没有多少睡意,瞳仁因着昏暗而失焦。 第73章 天气暖和了, 天色也慢慢长了起来。 这日吃过晚饭,窗外的黄昏未褪,最后一丝亮色与黑的交织, 尤在天边上浮浮沉沉的挣扎。施妤站在落地窗前看了一会儿,又跑去看帮她收拾行李的林奢译。 虽然临行的日子将近,但其实, 施妤还在犹豫。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始终担忧、记挂着林奢译。在某一瞬间, 她曾想,如果林奢译一如从前那般拜托、恳求她不要离开, 她可能真的会选择留下来。然而林奢译并没有说任何关于挽留的话, 甚至于, 他最近的表现还像是试图在向施妤证明, 即使她离开了也没关系, 他一个人也能生活的很好。 林奢译在干活的时候, 通常都是一心一意,一板一眼。 他把施妤的四季衣服搬出来, 铺了满地, 唯一的问题就是摊放在他面前的26寸行李箱,实在是太小了。单是放进去了两件冬外套,怎么就满了呢?重新放进去几件抽完真空的毛衣包,压实四个边角,勉强还能再放几件夏天的裙子吧?他一边往里放,一边往外取,反复地尝试着如何能够最有效的利用空间。 忙活一阵, 无甚成果。 林奢译许是蹲得久了,起身时一不留神, 跟纸片一样,晃晃悠悠地歪倒在了空行李箱里。房间里很安静,让他生出一种挫败感,不愿意再爬起来了,便就着硌人扭曲的姿势,瘦长的四肢也缓慢地蜷缩起来。 他微阖了阖眼。 心想着:不能躺,要抓紧时间,赶快收拾;又想,如果他缩得够小,能和被打包过的衣服一样,装进行李箱里吗? 再睁开眼时,林奢译发现施妤正站在门前,不知看了他多久。 林奢译朝施妤伸手。 理所当然地被施妤抓住了。 他便借由施妤的一点拉力,快活地站起了身,再次恢复成了能够独立行走的模样了。 施妤笑他,问:“困了?” 林奢译睁了眼睛,摇摇头。 房间里被各种衣服占据着,无从下脚,施妤邀请他:“那要一起出去逛逛吗?” 冬去春来,随着气温逐渐的回暖,晚间出来散步的邻居也多了起来。 以往施妤早出晚归,一辆车从地下车库开出去,再原样停回自家的停车位上,也没什么与邻居相识,联络感情的机会。 不过这次倒有点不同了,施妤和林奢译牵着手,每走出一段路,都会有三三两两的人和他们打招呼,实际上是在和林奢译打招呼。虽然在说些无意义的客套话,但善意是足够真诚的,笑容也会在不经意间互相传递。 鉴于人类八卦的天性,邻居们和林奢译打过招呼,话题一跳,紧接着开始朝他旁边的女生身上转移。委婉一些的人,说:“这就是你女朋友吧。”林奢译当然点头。眼神不好的人,会说:“小夫妻俩感情真好啊。”林奢译就解释:“还没结婚。” 这简直比没解释,更要解释不清。 随之而来的婚恋话题,怕是整夜促膝长谈也聊不完。 邻居问一句,林奢译答一句,不过等邻居问到第三个问题的时候,林奢译温和地笑了笑,有些羞赧地说:“这是我们俩的私事,想等着有机会再慢慢聊。”把这个令人难堪的话题一带而过了。 也就在这时,施妤突然发觉,林奢译已经能把人际关系处理得很不错了。 他几乎就像是……一个正常人。 平日里,他的性情温和,谈话间言之有礼,进退有度……无论是在幼儿园,还是刚认识的街坊邻里,都对他有一致的赞誉和好评。他还是她印象里那个敏感、脆弱、孤僻的林奢译吗? 从两人再次相遇,施妤便期待着林奢译的改变。 然而当林奢译真的“改变”了,她却莫名又有一种荒诞的不真实感。 两人绕着小花坛,慢悠悠地,多转了几圈。 夜风还是有些冷,胜在两人靠得近,暖暖和和地。施妤的两只手,一左一右都塞进了林奢译的衣兜里,她人面对着林奢译,往前走一步,林奢译就只能配合地往后退一步。 走了一会儿,林奢译没忍住,小声问:“要接吻吗?” 施妤说:“好。” 林奢译便屏住呼吸,在她上扬的唇角上微微碰了碰。 他亲完,倒没着急动,两人在昏黄的路灯下彼此对视,呼吸可闻,于是施妤也回亲了他一下,正亲在他的嘴唇上。她眼看林奢译的脸更红了一些,明明提议要接吻的是他,接过吻,像是被心上人骚扰了,露出无辜、无措、又任予任求的表情,也是他。 施妤笑歪在林奢译的怀里。 林奢译不明所以,尽职尽责地抱着她,随着她笑起来。 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一位遛狗的女生从两人的面前飞快窜了过去。 病不娇,败不馁 第77节 跑到半途,女生喊着:“停停停。”栓绳的狗调转方向,又跑回到了两人的面前。“小林!”女生喊,“是小林吧。”她开门见山地说:“刚给你打电话,没人接,正巧在这里遇见你。” 林奢译点点头,先要给施妤介绍女生。 他停顿了一瞬,面色却开始复杂起来,说:“她叫……aaa沁昕甜品私家烘焙坊。” 女生直接给气笑了:“那是我微信网名。” 她懒得再纠正林奢译,直接跟施妤介绍说:“你好,我叫陈素昕,目前在咱小区新开了家私家烘焙。如果想订购甜品,或者学习烘焙,都可以联系我。”她熟练地摸出手机,加了施妤的微信。 陈素昕问:“培训定下来了,就在这周六,你有时间吗?” 林奢译说:“有。” “那好。”陈素昕爽快地说,“下午两点开始,你记得提前一小时到,还有些准备工作需要做。具体细项都发你了,记得看。” 施妤好奇:“你在陈素昕的店里报课了?” 林奢译说:“也不全是。”他支吾地,“她的甜品课还挺贵的。” 这倒让施妤想起来了,她家小林原本就是位用爱发电的幼儿园老师,现在更成为了一名没收入的失业患者了,“卡里的钱不够用了?” 林奢译睁大了眼睛:“当然够。” 施妤把她的工资卡绑定在了他的支付软件上,单是每月进账的工资数,都足够他上个一年半载的课程了。正巧说到这里,林奢译还反过来要劝施妤,“工资卡关联支付软件,还是太危险了,有被盗的风险。” 施妤说:“是啊,上一周,我被盗了43.17元的买菜钱。” 林奢译忙说:“这笔不是盗的,是我支付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直接跳转成你的银行卡付款了。”他从小到大,多是吃住都跟着施妤,自然能温顺地接受花施妤的钱,但他也有自己的存款。 他把账户余额展示给施妤看。 确实是有钱。 就是数字太短了,施妤一眼扫过,就看干净了。 林奢译不好意思地说:“我在小区群里看有人发了一则招聘助理的信息,正好我有一些烘焙经验,也有当老师的经验,她就同意我旁听,不必交学费了。” 说是甜品培训课,实际应该是叫儿童烘焙兴趣班。 周六下午两点开始,施妤在四点左右,根据林奢译提供的位置信息,在小区里七拐八绕,终于找到了隐藏在最深处,坐落于街道办事处提供的居民活动中心里的教室。 应该是正规的吧…… 施妤摸索着进了门,见课程尚未结束,已经进展到了尾声,便坐在了一旁给家长们准备的凳子上。一位孩子妈问:“瞧着你挺面生,第一次来吗?” 施妤稍稍放了点心,看样子举办过挺多次了,不是骗人,那还好。 另一位孩子妈问:“你家孩子是哪个呀?” 施妤的目光投向不远处,两名老师带着几位孩子围在了烤箱前,正聚精会神地等待着最后的数秒,她一指着几人里个高的那位,说:“我来接他。” 林奢译若有感应,回过了头,对施妤笑了笑。 “叮”烤箱倒计时结束了。 林奢译谨慎地戴上隔热手套,拉开烤箱,在一瞬间,教室里瞬间弥漫起了一股浓郁的奶香味儿。几个小孩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争前恐后地要验收忙碌的成果。 随着一层一层的烤盘端出来,各式各样的歪扭小饼干,也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散一散热气,捡起一块来尝一尝,虽然卖相不佳,但入口热腾酥脆,还是好吃的。 陈素昕拍了拍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后,她笑着宣布说:“今天的课程就到此为止,各位小朋友可以把自己做的饼干装起来,带回给家里人一起品尝。” 作为代课助理,林奢译搬来了一早准备好的饼干盒,在一旁帮忙打包。 几个小朋友凑在他的身边,叽喳地提着各种要求:“老师,我想要红色的盒子。”“老师,我想要两个盒子,分成两份。”“老师,把你做的饼干也给我装一块吧。”因为林奢译做得是最为精致,口味也最为复杂的混合口味。 “那我也要。” “我也要!” 林奢译温柔地笑了笑,耐心地说:“好。”出于之前的习惯,除了一开始的试验款,他本就特意多做了几份,每位小朋友都分完,还会有些剩余。 有个眼尖的小朋友,问:“这是什么?” 烤盘里还有些没有揭下来的小饼干,是普通的奶白色,装点成了花朵的模样。林奢译说:“那份的奶味会稍重一点。” 小朋友说:“我想吃,那份也能给我吗?” 却不想,林奢译神色为难,温吞地,竟然拒绝了:“不行。” “唉?” 小朋友继续哀求:“老师,给我尝尝吧,求求老师了。” “那份要给施妤吃。” 小朋友自然听不懂,追着问:“施妤是谁?” 林奢译认真地说:“我女朋友。” 施妤:…… “哎呦,你们快回来吧!”坐在施妤旁边的几位家长,明显在憋着笑,赶紧喊回来了自找没趣的孩子们。 第74章 林奢译和施妤呆在一起时, 没了时刻需要关注手机的理由,经常接不起来电话。一个陌生号码一连拨了三遍,把施妤吵恼了, 她捧着手机,满屋里乱窜,帮忙寻找着电话的主人。 她也找不到。 不过她喊一声:“人呢!” 跟大召唤术似的, 林奢译的声音立刻从犄角旮旯里冒了出来:“在这儿!” 林奢译原本是想找个闲置的角落,把已经收拾妥当的行李堆放在一起。然而不知怎么, 莫名开始打扫起房间的卫生死角来。他双手带着橡胶手套,多有不便, 施妤就按下了接听键, 打开通话的扩音给他听。 有人问:“请问是小林老师吗?” 这真是个久违了的称呼了。 施妤下意识地注意起林奢译的反应, 听见了“不是”二字, 她的神色微动, 如黄昏入夜, 心头弥漫出了欲言又止的遗憾。 显然电话另一端的人也犹豫了,像是二次确认过拨出的号码没问题, 他换了种说法, 又问道:“请问是林奢译吗?” 林奢译这才“嗯”了声。 他面色平静,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只是抬袖擦脸时,在脸上蹭出了一道污迹。 施妤不愿意见他落了灰,伸手帮他把污迹抹掉了。林奢译也不愿意施妤脏了手,他笨拙地扭了下腰,把干净着的衣角展示给她看, 示意她拿他当毛巾用。 在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后,电话另一端的语调明显提高了, 兴奋地说道:“听说您前段时间从xx幼儿园离职了,请问现在找到工作了吗?跟您介绍下,我们是家主打高素质、高端教育的私立幼儿园,之前听孩子的家长们提起您,也看过您的公开课,觉得您的教学方法和理念与我们幼儿园挺相符的,我想邀请您来我们幼儿园任课。” 施妤一直弯着腰,帮林奢译持着手机。 见话题一时半会儿可能说不完,她便盘腿坐在了他的身边。 “我可以向您保证,薪资待遇绝对从优,如果您有其他方面的要求,也都可以谈。” 林奢译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出神。 施妤耐心等着,反倒是电话里的声音催促了声:“林老师,您还在听吗?” 林奢译说:“不好意思,我暂时不考虑。” 显然对方经验丰富,怕不是第一次干这种撬人师资资源的事儿,他“哈哈”笑了几声,说:“没关系,请问您什么时候有时间,咱可以见面聊。您可以上网搜一下我们幼儿园的名字,21年还荣获过市级优秀奖。” 听他提起这个,林奢译倒是有点印象了。每年评选一次的市级优秀奖,奖杯和荣誉证书都在院长办公室里并排放着,仅缺了21年,就是颁发给了这家幼儿园。 因着想到了院长,林奢译一直紧绷着的背脊更僵硬了些,他回绝地说:“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冒昧问下,您选择的是哪家幼儿园?” 手抖了一瞬,立刻被压抑住了。 林奢译知道施妤正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不当老师了。” 他无意义地笑了笑,继续开始手头的工作。拿着块湿漉漉的抹布,他仔细地把墙角落灰的边缘线一一擦干净,再拿干抹布抹一遍,确保把残留的水渍也擦净了。 施妤挂断了电话。 林奢译还在擦,同一个角落,他反复执拗地擦了好几遍。 墙角明明是干净的了,地面是干净的,甚至于他手上的抹布也是干净的了,唯有他这个人,像是被突然泼上了一盆脏水,滴滴答答地狼狈。 施妤帮他摘下了橡胶手套,牵他去洗手。 林奢译便如同一个被抽离了灵魂的脏玩偶皮,从施妤的背后侵袭来上,寸寸地包裹住她。他还把脑袋缩进了施妤的颈窝,她也不嫌弃,这倒让林奢译的心安稳了点。 沉默了一小会儿,林奢译说:“我真找到工作了。” “嗯?” “陈素昕的朋友开了家甜品店,她推荐我过去帮忙。” “在哪儿?” 林奢译说了个详细的位置。 距离家有点远,倒是与阳霁家挺近的。 * 这天,施妤早早下了班,绕路去甜品店里接林奢译下班。 林奢译主要在后厨负责各种面包甜点的制作,偶尔会来前台帮忙收银,或者调整产品的陈列摆放。无论交代他做什么,他兢兢业业的,都能出色的完成任务。店长对他很满意,连带着施妤也受到过店长很多的额外关照。 施妤刚一进门,就被店长认了出来。 店长笑着跟她指明方向:“小林烤的面包在那边。” 因为当施妤第一次来时,假装是进店购买的客人。 林奢译正巧在负责收银,从她一进门就盯她,见她挑面包,更是紧盯不放,苦熬到施妤走近,要结账的时候,林奢译眼疾手快,把不是他烤的东西统统挑了出来。 店长吓一跳,正要制止。 又见他新招聘来的员工对顾客哀求说:“你买这个好不好?” 顾客说:“好。” 新员工的眉眼亮一点,过分要求说:“这个,这个都是我做的,你都买好不好?” 病不娇,败不馁 第78节 顾客好脾气地说:“好。” 目睹了一次强买强卖行为的店长,被震惊到,之后就对施妤印象深刻了。之后凡是林奢译学会的新品,他都让他带一份回去给施妤尝。看似温和无害的小林,其实在有关于女朋友的方面,异常地容易执着和嫉妒呢。 不过林师傅出品的面包和甜点,也不至于需要施妤一个人统统买光。 远看是两方大的面包柜,实际上柜子里摆放的产品已经所剩无几了。随着施妤和店长短暂的交谈几句,陆续地又有客人进店,绕一圈,朝面包柜走去。 客人一边挑选,一边问:“今天还烤新的吗?” 店长说:“不了。” 客人有点遗憾,打趣说:“怎么感觉你家的东西越来越难买了,每次都要抢购似的。” 店长和客人相熟已久,配合地笑着说:“没办法,生意太好了。” 施妤来时,没收到林奢译额外的消息,就没提前知会他。然而此时,她没在店里发现林奢译的人影,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 店长说:“他有事,请了会儿假,提前下班了。” 有什么事? 许是林奢译向来无论大小事,都喜欢向她报备的习惯给施妤留下了太深刻的固有印象,她下意识地觉得林奢译不可能有事隐瞒她。 果然也没过几分钟。 经由店长通风报信,林奢译急慌慌地打过来了电话,他说:“我我我去阳霁家接知遥了。”为了自证,他还把电话塞给了知遥,让知遥先喊了句“施妤姨姨”。 甜品店距离阳霁家很近,步行大概十分钟左右,开车的话,不过两三分钟。 林奢译说,他已经接到了知遥,正在往回走。 考虑到知遥上幼儿园的问题,阳霁把租房位置选在了幼儿园招生的片区范围内。周围尽是些颇有年代感的老小区,目之所及处,大都还停留在20年代的六层楼高。 小区内停车不方便。 施妤没有进去,把车停靠在了路边的临时停车位上。 等没一会儿,她看见林奢译和知遥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安静地走着,只在走到半途时,知遥像是走不动了般,揉了揉眼睛,林奢译半蹲下身跟她说了什么。 再走近些,施妤就知道为什么了。 知遥的脸色很差,眼眶都红了。她慢吞吞地走到了施妤的身边,努力地抬起头,哽咽地问:“姨姨,为什么你也要走,也要离开我?” 施妤轻碰了下她有些松散的发辫。 扎头发的皮筋突然绷断了,狠狠地弹在了施妤的手上。 * 从知遥那里,施妤听说了幼儿园出逃事件的结果。 在寻回陈宇宙和知遥两个孩子后,警察支援的警力、被派出去的老师、孩子家长也都陆续赶回了幼儿园。见多了陈爸打孩子,陈爸、陈妈混合双打的混乱场面,魏佳这次特意提前护住了陈宇宙,要求陈爸陈妈先冷静一下情绪,再和孩子沟通。 陈爸骂咧咧地,把两胳膊的衣袖卷高,一直卷到了肩膀上。 他双手叉腰,瞪着向日葵班的门。 门后的陈宇宙也倔强,说:“老师,没关系!” 他趁着魏佳一时不注意,从她腿边麻利地溜了出去。 陈宇宙一口气冲到教室门外,模仿起陈爸叉腰的姿势,和他爸彼此大眼对小眼,嚷嚷道:“我知道错了!” 陈爸怒道:“你既然知道错了,那你这是什么认错态度!” 陈宇宙说:“但我不后悔!” “是非”能够被定义“对错”,那人的感情呢? 他确实是做错了,但他也做成了一件他万分迫切、想要做、如果不做绝对绝对会后悔的事儿。他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五岁的脑袋瓜的深思熟虑,并且在决定去见林老师的那一刻,他已经准备好接受一切惩罚的后果了。 这注定是会被载入幼儿园史册的一次重大事件。 向日葵班的传奇性班长——aka逃脱者·陈宇宙,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大喊着:“你要打便赶紧打!”他气愤至极,90°弯下腰,竟然当众脱了裤子,冲自家阿爸撅起了屁股。 他的小屁股光溜,白嫩,肉乎乎地,在料峭的寒风中裸露着。 陈爸气得,当即倒抽一口凉气。 一旁围观的陈妈爆笑不止,掏出手机来要拍自家糟心儿子。 陈爸冲陈妈嘶吼:“别拍了!” 还冲陈宇宙骂脏话地吼:“***把你的屁股收起来!” 陈宇宙头朝地,小屁股撅天,坚持地喊:“你快揍我吧!最好多揍我两次!”挨一次揍,就能见一次林老师,简直太划算啦! 第75章 魏佳提不上陈宇宙的裤子, 只好拿了条毛巾毯,要帮他围在腰间。 但陈宇宙把脑袋压得低,屁股撅得高。 魏佳一抖毛巾毯, 再那么一围,原本应该是脑袋的地方,更彰显地露出了一颗圆润的翘屁股。魏佳轻拍了下, 嫩生的屁股肉摇了摇,陈宇宙配合地还喊:“快来打我呀, 打我呀!” 自家儿子不知羞,陈爸倒是知道丢脸的。 眼看陈妈拍视频拍得津津有味, 他泄了怒气, 讪讪地说:“算了算了。”再挽尊般地多威胁一句, “下次再敢这样, 连着这次的一起揍!” 他示意陈妈赶紧去哄孩子。 陈妈把手机里的照片和视频存了档, 这才怜爱地抱起了陈宇宙, 对着怀里冻得发红的屁股蛋说:“乖崽儿,别生气了哈。” 陈宇宙的声音从毛巾毯里传来:“我没生气。” 陈妈以为不用挨揍, 陈宇宙会高兴一点。然而当她把陈宇宙的脑瓜翻回来, 凑近了听他的小声嘟哝时,却听见一句:“我就是不后悔!” 陈妈诧异地问:“你就这么喜欢林老师吗?” 陈宇宙说:“是啊!” 这可真是不得了! 考虑到陈宇宙历经了顽强抵抗,在不知第多少次与陈爸的对峙中,破天荒地,头一遭获得了胜利,陈妈也觉得应该支持一下儿子了。她扯了扯毛巾毯,把陈宇宙的冰凉小屁股捂严实一点, 走到了魏佳面前,她问:“魏老师, 不止是林老师离职,听说院长也同时离职了是吗?” 魏佳有一瞬间的迟疑。 被闹了这么一场,周遭已经有很多人在围观了。她此时再说什么,被人听去,也都将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要说吗?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宇宙妈妈,如果你想听,我愿意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诉你。” * 施妤帮知遥洗完澡后,把小姑娘放在了沙发上。打开电视,找到少儿频道后,她还往知遥的怀里塞了个切好的果盘。 “换姨姨去洗漱啦。” 知遥点头说:“好。” 她乖巧地一动不动,只等着晾干了脚上的水,她才从沙发上滑下来,穿上毛绒拖鞋,“哒哒”地跑书房里去找林奢译了。 林奢译正比照着清单,要从书架上挑几本书出来。 知遥自然看不懂那一长串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其实林奢译也不明白,但不耽误他扫一眼书名,就很快找到了书本摆放的位置。 挑完书,再去找清单上备注的其他物件。 他对家中所有的布置都熟稔于心。以往施妤不在意,通常用完随手放,林奢译紧接着都会规整地收拾起来,物归原处,他甚至于斤斤计较,绝不接受任何一件有关于施妤的东西找不着。 然而随着临行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家中还是无可避免的空旷起来。 虽然施妤没觉得哪里少了——可林奢译坚持说——确实是少了。比如电视柜上原本六个一套的小摆件,就只剩五个了。他放了一个在施妤的行李箱里。 知遥安静地看上一会儿。 林奢译便耐心地放慢了动作,一步步教她怎么打十字结。 知遥努力地记,突然道:“我没有跟姨姨说希望她留下来的话。”当她得知施妤要走的消息,她伤心又难过,追问着“为什么”,但她没有说“不要走。” 林奢译应了声。 这也是他在去阳霁家接知遥前,两人约定好了的事。 “姨姨一定要走吗?” “……” 知遥心里还是有一丝希冀的,她不由期待地看向林奢译:“你也留不下她吗?” 林奢译手里的动作顿了一瞬。 他想说:留不下。 但动了动唇,他没说出话来。 知遥眼里的光芒暗淡下来了,自顾自地说:“我不希望姨姨离开。” “我……” 林奢译不自觉抓了下衣领。如触电般,他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后,立刻又松开了手。只当领口错移时,他身上那些狰狞扭曲的抓痕,才会漏出来一星半点。 ——真的没办法留下施妤了吗? 他逼迫地不去想答案。 ——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行吗? 林奢译想说:不行。 但其实他是知道的。 他不仅知道,还如奉邪典般,曾经一笔一划地往他骨血里篆刻,刻在心肺上,在一呼一吸间渗出珠珠血迹,鲜活着,随一呼一吸间的疼。 恍然间,林奢译仿佛又回到了那间密闭的监狱会客室里。 他隔着一层探视的防护玻璃,看向被镣铐束缚着的祝沁澜。祝沁澜在笑,她心满意足地高举起双手,对照着白炽灯,反复欣赏手上沾染过的血迹。 只当她视线一转,与他对视,场景在一瞬间被调转,被判入狱的人变成了他! 林奢译感觉指尖温热。 滴答,属于施妤的血迹在他的指缝中流淌过,滴落在了他的脸上,眼睛里。是心满意足吗?在他杀死了施妤的那一刻,尘埃落定,他终于彻底地拥有了她,把她永远留在了手里。他和她牵起了手,他贪婪地要更抓紧她,却扑了个空。 林奢译微微睁大了眼。 病不娇,败不馁 第79节 一双黑不透光的眼珠,涣散的瞳仁,麻木到极致冷漠的表情,偏生像是有什么还在破碎和熊熊燃烧。他不能失去施妤,所以他不能伤害她。 在得与失,跗骨难剔的痛苦中,林奢译低下了头。 他轻轻地覆盖住了知遥的眼睛,他早已在心里预演过了无数次的窒息和惨败,说:“感情也留不住施妤,”语气奇异地上扬一些,“只有责任感会困住她了。” 小姑娘听不明白。 林奢译说:“很晚了,去睡吧。” 施妤从浴室出来时,林奢译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她手里的干发巾。 先把湿发细致地擦一遍,再用吹风机簌簌抖落的吹着,施妤问:“知遥呢?” 林奢译说:“我工作的地方距离阳霁家很近,如果你想她,我可以多带她回家来。”他的手指缠绕在她的发丝间,细细地摩挲,难得要求了一句,“但现在不准你找她。” “嗯?” 吹风机的声音有些吵,施妤没听清。 自从两人见了面,她一直在陪着知遥玩,林奢译暗搓搓地几次抢话均以失败告终。苦苦忍耐到了九点——“已经九点了,你之后的时间都是我的,好不好?” 施妤说:“好吧。” 林奢译得了一点承诺,于是贪心地还要求:“你今晚也要和我睡。”为了避免有任何的歧义,让施妤挑出漏洞来,他强调说:“一个房间,一张床,睡同一个被窝。” 施妤:…… 一股脑地说完后,没听见施妤的回复,林奢译怕惹了她不快,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哀求地补充:“也没几天了,多陪陪我吧。”他守着某条底线,其余的话几乎沾到了唇齿边,被他硬生生吞回去,撕扯着,一路痛到心脏的最深处。 施妤有些感慨:“确实没有几天了啊。” 原本富余的时间仿佛越走越快,让一分一秒都显得珍惜起来。 林奢译想到了叠成堆的行李,更难受了:“我会尽快把东西都收拾好的。” 施妤提醒他:“确实,把那些无关紧要的都拿出来。” 她明明列出了物品清单,却架不住林奢译什么都想往她的行李箱里装,凭空捏造,简直补充了一张更长的新清单出来。他反过来还劝她:“装进去的都是很重要的东西。”有些是实用的,有些能让施妤在看见的时候,多想起他一点。 施妤没理解到林奢译的细腻心思,但她感同身受,能明白他未尽的不舍之言。 转个身,她把脸埋进了林奢译的肚腹里。林奢译穿着件毛绒绒的睡衣,抱起来也软绵绵地,像个安静乖巧的玩偶熊,施妤眷恋地蹭了蹭,闷声说:“我会很快回来的。” 林奢译帮她梳顺了头发。 施妤微阖了眼,轻声说:“谢谢你,同意我走。” * 施妤在交接表上签完字,意味着她在这个阶段的工作全部都结束了。 她有些怅然若失。 回想刚毕业入职时的手足无措,在领导手把手的提点和指导,同事们热心的帮助下……她犯过错,学习,不断提升,被选调参与到各种重要项目的研发,履历表上荣获的嘉奖见证了她每一次的顽强成长。直至现在作为集团优秀员工,获得出国进修的机会,也是对她这几年工作成果的最大肯定。 陶妍妍说她的失恋日记都写不了这么长。 在得知施妤要走的消息时,她同样哭得也比失恋更惨。此时她特意先从安抚室里哭完了,补了妆,再和施妤告别,按照她的说法,一定是得留下最美的最后一面。 施妤将盖了公章的文件资料放进包里,笑说:“那我先走了,今天提前下班。” 陶妍妍立刻举手:“领导,我太伤心了,能申请工伤吗?” 领导正送施妤往外走,回头淡淡地说一句:“那就留下来多加会儿班,公司难道不是你最温暖的家吗?最能治愈你受伤的心。” 办公室的门关上了,挡住了内里的一片哀嚎。 领导满含期许地看着施妤,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好好加油吧。” 施妤不舍地说:“等我回来,还跟着你干。” 却不想领导摇了摇头,颇有点伤感,像看已经长大了,不得不离开的孩子似的:“你会有更多、更好的发展机会。” * 阳霁带着知遥来时,施妤刚和邮政人员沟通完,计划先把行李邮寄过去。 进门后,知遥安静地往施妤身边凑,她矮小的个头,一直只及施妤小腿的高度,总也长不高般的稚嫩,让人想多疼她一些。施妤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但目光投向阳霁时,她顿了顿,有些担忧地说:“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阳霁稍别了下脸,勉强笑说:“这不是舍不得你吗?” 最近林奢译带知遥来了几次,阳霁倒是没怎么出现过。她把手里提着的果蔬放在桌上,见施妤记挂的神色,主动说道:“你走了之后,我在s市也没有朋友了。” 两人同为大学同学,毕业时,一起选择留在了s市。 阳霁说:“我打算带知遥回家。” “你和你爸妈……” “我打算去认错,”因着未婚生子的事,阳霁和家里人闹翻了,这些年都是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过得,吃尽了苦,“我是真知道错了。” 见施妤还是副担忧的模样,阳霁笑了笑:“就算他们不愿意原谅我,知遥这个外孙女也是要认的吧。” 这话倒说得没错,谁能对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姑娘狠下心呢。 即便是施妤,临走了还惦记着知遥,给她买了一堆玩具,还有益智类的书。 施妤和阳霁一起陪知遥玩了几把飞行棋,期间,阳霁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她挂断了一次,另一个陌生的号码又拨进来,许是顾及着什么,她起身去阳台上接了电话。 施妤执着要扔个六,本没有多注意。 但知遥的视线一直往阳台上瞄,她不由顺着方向去看,阳霁正背对着她们,跟电话里的人说些什么,听不清楚,不过她的动作和情绪明显很激动。 施妤问:“怎么了?” 知遥沉默地摇了摇头。 没一会儿,阳霁回来了。虽然她克制着,脸色却更差了一些。她一边穿上了外套,一边对她们说:“我有点事要办,先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知遥起身想跟着一起去。 阳霁神色缓和了些,叮嘱说:“遥遥,你跟着施妤姨姨,在这儿等妈妈。” 阳霁离开后,知遥有些闷闷不乐。 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施妤抱起她,去厨房看林奢译一展身手,表演出神入化的厨艺。她起哄地说:“来切个兔子耳朵的苹果吧。” 林奢译无奈地看她一眼,洗净了刚切过菜的刀,打开冰箱。几下切好了苹果,他取了牙签,先喂一个给施妤。 施妤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林奢译再递一个给知遥。 知遥乖巧地说:“谢谢林老师。” 苹果有些凉,她含了一会儿,咬下来了一小块。 锅里咕噜噜炖着肉,热气腾腾,缭绕着一股股的肉香儿,施妤本来不饿,闻着就突然觉得饿了,又指挥地要求道:“能吃了吗?” 林奢译翻炒了两下,估摸着差不多了,夹了一块肉喂她。 厨房做饭的环境称不上舒服,施妤抱着知遥,即便只是依偎在门口,也难免觉得被波及了。站没一会儿她想走,林奢译烧热了油,正倒了一盘青菜在锅里,滋啦作响,瞬间爆发出了另一种香味。他没回头,只是问施妤:“要尝尝吗?”施妤说:“要!”就这么一道菜接一道菜,施妤一边尝,一边还给知遥做榜样,说:“你看姨姨,从来不挑食,荤素搭配的都吃。” 阳霁打来电话,说她赶不回来,不用等她吃午饭了。 施妤问知遥:知道妈妈最近在忙什么吗? 在她印象里,阳霁除了下定决心,和李梁睿分开时,消沉了一段时间。待她冷静下来后,换了份新工作,性格明显开朗了很多。 林奢译往茶几上的杯子里倒上了水。 知遥伸手说想喝,施妤便帮她端起杯子,看小姑娘一口气咕咚喝完了半杯。知遥擦了擦嘴巴,又说要去上厕所,哒哒跑得飞快。 施妤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林奢译问:“要不去睡会儿吧。” 施妤征求知遥的意见:“要睡吗?” 小姑娘点点头。 于是没等林奢译再说什么,施妤宛如抢亲般,迅速地搂起了知遥,直往卧房里冲去。她想和知遥一起睡,亲亲密密地多说点话儿,可是想了很久了。 林奢译帮两个人拉上了厚重的窗帘,按熄了灯,他还体贴地要帮忙关上门。只在关门前,他特意地多看了施妤一眼。 施妤赶忙闭上眼。 林奢译执着地停步在门前,午后的一道光从门外照进来,落过他身上,亮堂堂的,也正巧落在施妤的眼皮上,无声地谴责施妤的偏心。 施妤:…… 她话也不和知遥说了,假装已经睡着了。 吃饱喝足,这一觉睡得沉,简直是睡的昏天暗地。 施妤被推醒的时候,伸手一揽,没抱住惯常瘦削的那道腰身,反而是个娇小的孩子,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是知遥。 知遥醒了有一会儿了,自个穿好了衣服,正趴在床前,摇她的胳膊。 施妤哑声喊了句:“遥遥。” 知遥说:“姨姨,现在六点了。你能帮我给妈妈打个电话吗?” 阳霁始终都没有回来,拨出去的电话也一直提示正在通话中。 施妤点开微信,倒是林奢译给她发了条消息,说店长找他,他要出去一趟。 施妤抱着知遥走出卧室,发现她真得睡了很久,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夜幕上零零碎碎的有几颗星星,落在地上,在城市里点起了连绵的万家灯火。 知遥攥着施妤的衣领,小声说:“姨姨,我想回家。” 施妤安慰她:“我们说好要一起在这儿等妈妈的呀。” 她抱着知遥在屋里转了一圈,家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很安静,太安静了,以至于让她也有了隐约的不安。施妤说:“要不我带你下楼去玩?” 知遥摇了摇头,眼眶里渐渐凝聚起泪花。 施妤心疼地哄道:“别哭了。” 知遥听话地点头,一眨眼,却是掉下了两滴眼泪。 施妤只好说:“我带你去找妈妈。” 知遥“嗯”一声,抽噎着细小哭腔。施妤把她放在车后座,系安全带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问:“姨姨,我可不可以再给妈妈打个电话?” 施妤把手机递给了她。 病不娇,败不馁 第80节 小姑娘虽然不识字,但认得通话的界面,也记得阳霁的电话号码。一个电话拨过去,响到无人接听,自动挂断,再拨过去。反反复复的“嘟嘟”忙音,也撩拨着施妤的心神,她心里不由慌乱起来,加快了车速。 施妤对去阳霁家的路很熟悉,然而以往来回的每一趟,都从没有让她觉得如此漫长过。 车速一路飙升,直至减速停稳。 知遥提前解开了安全带,在施妤帮她打开车门后,她扶住施妤的手跳下了车。一大一小,两个人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没再分开,彼此都有些暖不热的冰冷凉意。便这么牵着,她们快步朝阳霁家的方向走去。 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远处已经围上了几圈的好事群众。 也在那么一瞬间。 似乎是有所感应般,施妤抬起了头。 一个黑影从天而落。 施妤下意识地捂住了知遥的眼睛,她明明什么都没有看清楚,但她的手在发抖。围观的人群立刻发出了惊慌失措的尖叫声、慌乱声,把知遥不安喊她的声音都掩盖住了。 楼上有人在朝下望。 这次施妤看清楚了,她只恨自己看得太清楚,死死盯着那人,直到那人消失在窗口,她几乎都没有呼吸过,她的牙齿在发颤,如果不是知遥扒开了她的手,令她回了回神,她甚至不知要站到何时。周围的一切杂乱和喧嚣都和她无关,又仿佛那堕楼的人是她,把她一直以来的理智,感情,统统摔了个粉身碎骨。 有人维护着现场秩序,有人拨打了急救电话。那人也赶到了楼下,他朝纷闹成一团的人群扫过一眼,似乎转身要走。 施妤大声喊:“林奢译,你给我站住!” 那人的身形一顿,他没穿外套,在初春夜里的寒风中,身上的薄衫被吹得挤成了窄薄的一片,她竟没有发觉他已经消瘦至此。透过来来往往的人群,他望过来的眼神也十分冷淡。病态苍白的脸色,麻木的神情,唯有一双漆黑的眼眸中燃烧的执念,施妤绝不想承认,一如当年绝对疯狂,也绝对理智的祝沁澜。 施妤只感觉浑身的血液像是被冻结了。 冬天其实还在,地冻天寒的大雪把她彻底地深埋了起来。 林奢译便这么一直望着施妤。 他面无表情地,在突然响起的警车鸣笛声中,他别开了双眼,望向某处,选择了束手被捕。 第76章 (一更) 知遥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铃声吵醒了。 她揉了揉眼, 喊了声“姨姨”。 施妤尤像是没有听见般,仍在顿愣的出神。手机被她攥在手里,除了响铃, 也在持续不断的震动,但她始终一无所觉。直到知遥挣扎地要从她怀里爬起来,施妤这才回过了神, 发抖地,重新把她抱进了怀中。 “怎么了?” 知遥小声说:“有电话。” 来电的震动停止后, 在屏幕上留下了一道鲜红色的未接提醒。看着备注为“施爸”的号码,施妤逃避地不想面对, 然而很快, 手机就又响了起来。 施爸许是提前看过了电气预报, 说:“我这边天气很差, 暴雨可能会持续到明天傍晚, 不知道会不会对你的航班有影响。” 航班……? 施妤一惊, 她飞a国的航班是今天! 她立刻看了眼时间,索性现在赶去机场还来得及。但——施妤的视线一飘, 又看向一直紧闭的手术室, 在医院长廊的惨白灯光下,那点提示正在手术的红灯愈发显得刺眼……阳霁突然坠楼,正在手术室里抢救,生死未卜;知遥年纪太小,根本没办法照顾自己,如何能让她做到安心离开? “我……” 一股茫然慑住了施妤的心。 突如其来的沉默,也让施爸察觉到了异样, 他追问:“你现在到机场了吗?” “……没有。”施妤艰难地说。 “小妤!”施爸的声音霎时间冷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林——” “是我的朋友出了点意外, ”施妤隐瞒地说,她不想自己的声音夹带上哽咽,努力平复着呼吸,“我有点脱不开身,可能得晚些时候再过去了。” “真的?” 还是沉默。 施爸的心中有了定论:“果然是因为林奢译。” 施妤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她亲眼目睹了阳霁坠楼,她在案发现场看见了林奢译,然后呢,她不敢再想了,她不敢去想凶手是不是林奢译,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选择和林奢译在一起,而害惨了阳霁! “那天我劝你趁早离开他,你说要再给他一次机会。” “……” “现在,你得到想要的结果了吗?” 施妤哑然,无助地抱紧了怀里的知遥,她想要抓住一个可以解释的理由。小姑娘不知所措,也唯有紧紧回抱住她,给她一点支撑的力气,“爸,我……你再给我点时间。” * 手术室的红灯亮足了一整夜,施妤盯着看久了,再望向窗外时,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楚天边那一轮刚升起的红日真的是太阳,还是她视网膜里残留的影像。 小姑娘缩在她怀里,裹着两层外套,时醒,时而睡了。 天亮后,医院往来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施妤怕吵到她,便把她抱回了病房,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上。 知遥睡得蜷缩,只有小小一团。 施妤不放心留她一人,守坐在床旁,很快又陷入了顿愣的出神状态。 她惴惴不安,不敢想,却又不得不强迫地让自己去想。她想见林奢译一面,当面问清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而警察说他需要配合调查,留下的咨询电话一遍一遍地拨过去,得到的也全都是拒绝的回复。 手机里尽是断掉的忙音。 她的人生好像也突然被中断了。 她错过了那一班发往a国的飞机,却又像是被席卷到了高空中,滞留,转而一直坠,一直落。不真实感、失重感把她的思绪搅得如破碎的絮状云,一阵风就把她吹散了个彻底。 “叩叩。” 有人敲门。 施妤看到了一抹从门窗外漏进来的暗蓝色,立即站了起来。因顾及着知遥,她快走几步,掩上门,却再也多走不了一步了,直接问道:“阳霁的事有消息了吗?” 来人是名女性警员,她扎高了长发,配合着一身扣腰警服,显得精明而干练。 施妤隐约觉得她有些眼熟。 当女警自我介绍完姓名后,她也想起来了,竟然是阎燕! 施妤的心蓦地一沉。 有一瞬间,她几近耳鸣了,一条紧绷的蜂鸣线从左耳穿进去,直贯右耳,令她听不清除此以外的任何声音了。她看见阎燕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你不用紧张。” 但阎燕显然是有备而来。 她毫无避讳地提起了祝沁澜。她解释说,因着林奢译和祝沁澜的关系,她被上头借调来协助调查此次的案件。 施妤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阎燕示意施妤,可以找个地方,坐下聊。 施妤摇了摇头。 于是阎燕的神色变得严肃了些,她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了一本笔记本,翻找到某一页,公事公办地开始询问道:“最近你一直都和林奢译在一起吗?” “……!” 施妤生硬地问:“不问有关阳霁的事吗?” 阎燕盯着她,不解释。 施妤只好低声回答道:“我们一直在一起。” “最近有感觉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没有。” “你可以多想想。” 施妤站稳了身体,这让她心里稍稍安定了一点:“他从幼儿园离职后,确实颓丧了一段时间,不过现在他已经找到新工作了。” “什么工作?” “在朋友介绍的一家甜品店里,做甜点师。” 阎燕的手指点住本子中的某一行,驳斥道:“不对。”她一字一句地念:“根据甜品店老板的供词,林奢译经由陈素昕的介绍,去到他店里学习甜品制作。教学不收取学费,作为回报,林奢译需要帮忙照看他店里的生意,并非是雇佣的工作关系。” 林奢译会对她说谎吗? 施妤下意识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老板确实说,有想把林奢译留下来做员工,但被他拒绝了。”阎燕一边说,审视般的目光投向施妤,“而且就在几天前,林奢译因为某些原因,已经提前结束了此次学习,再也没去过甜品店了。” 但昨天林奢译还跟她发消息,说老板临时有事找他,他需要出门一趟……如果阎燕说的是真的,那林奢译说得便是假的……?阎燕身为警察,没有骗她的必要,那就是林奢译说谎了……? 林奢译说谎了。 原来林奢译对她说谎了啊……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犹如被打开了的魔盒,那些一直以来被忽视的细枝末节,不愿去多想的事情,都有了更多值得怀疑的解释。即使施妤不停地安慰自己,林奢译之所以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她应该相信他。但在不得不与阎燕对视的时候,她眼睛里已然夹杂了忐忑。 阎燕对这种眼神过于熟悉,也过于无动于衷,话题还在继续:“你原本是计划在今天离开,去哪里?” 施妤如实回答了。 “你要出国进修的事,有提前跟林奢译商量过吗?” 施妤不自在地说:“……这是我和他的私事吧。” 阎燕毫不留情地说:“我只是想知道,在得知这消息后,他有没有挽留过你。” 施妤闭了下眼。 她似乎猜到了阎燕想说什么,她希望阎燕不要再说下去了! 透过门窗,阎燕朝病房内看了一眼。 她仿佛听见了施妤无声的恳求般,如施妤所愿,竟然换了一个话题,问:“里面是阳霁家的小孩吗?是叫李知遥吧。”空荡荡的房间里,唯在床上有一小团隆起,安静地睡着。 “你很喜欢她。” 病不娇,败不馁 第81节 施妤迟疑地不敢点头。 她有种预感,这个话题暗含了更深、更可怕的存在。 “早前林奢译在幼儿园里做老师,所负责的向日葵班是李知遥就读的班级,而你被阳霁拜托照顾李知遥,自此两人有了重逢的机会。”笔记本发出了细微翻页声,引起了施妤不自觉的一个颤抖,被阎燕收入眼中,“之后,因为林奢译偶然救了李知遥,你向他表示感谢,你们间的关系进一步加深,直到重新在一起……”阎燕说,“这个孩子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 施妤回想起了几次阳霁拜托她照顾知遥的事。 早在最初艰难的那几年,其实她都没有如此频繁的“麻烦”过她……但施妤很快又自我否认了,她不认为林奢译会处心积虑地利用老师的身份接近她,他是真心喜欢着孩子们;而和阳霁多年互相扶持,患难与共的友情,也让她认定阳霁不会故意这样做。 心里冒出一个个疑问,又被她一个个地否决。 施妤的脸色几经变化,就在她似乎坚定了某个想法时,阎燕突然说道:“据我调查,无论是从前,还是再次相遇的现在,林奢译一直很爱你,感情浓烈,甚至存在过激自伤的行为。这一次你要出国离开,一去至少两年——据你的表述——林奢译非但没有开口挽留过你,也没有任何明确的表示,你觉得这符合他的行事逻辑吗?” 施妤反驳道:“阎警官,人都是会变得,他现在变得更好,为什么又非要用从前的事猜忌他?” “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我……” “因为在距离阳霁家很近的甜品店里帮忙,所以林奢译时常有机会带着李知遥回家看你,”阎燕犀利地问,“所以当阳霁出事后,你会留下来照顾李知遥,也成为顺理成章的事情了吧?” “……!” 阎燕的笔记本很厚,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了很多内容,用记号笔标注的重点,也有多次翻阅后的卷边痕迹,她迅速找到了证明的记录,“你购买飞往a国的航班是在今早六点半,然而现在已经八点了,”她抬头,视线精准地锁定了施妤,“你还在这里。” 她站在这里。 她的没有离开,就成为了最狼狈、最真实的证明。 施妤慌了心神,下意识地回避起阎燕的视线,不由也朝向病房内看去。 看见小姑娘身上盖得被子有些滑落,令她怕冷似的朝被窝里缩,施妤连忙进屋帮她扯回了被子,掖实了被角。 知遥睡得并不安稳,如被魇住了般。 施妤担忧地摸了下她的额头,没有烧,又摸了摸她的手心和手腕,温度也正常。 但知遥微皱着脸,沉在光怪陆离的梦里,她一直无意识地寻求着依赖。那独属于小孩子的柔软手指攥住了施妤,即使她攥得力道很轻,却也让施妤绝没办法挣脱了—— “感情留不住施妤,但责任感会困住她。” 原本不过是不经意间听见的一句话,此时在施妤的脑海中,竟无比地清晰起来。她的心神俱颤,磋磨着她的抵抗和挣扎。 “叩叩。” 阎燕轻声地敲了下病房门,示意施妤,她的“审讯”并没有结束。 施妤心里有股难以言喻的颓丧:“阎警官,还有什么要问的?” 顾及着屋内有睡着的小孩,阎燕配合地放低了声音:“林奢译有跟你提起过他要离开s市吗?” 施妤摇了摇头。 “根据调取的购买记录,他预定了去往h市的单程车票,时间也是今天一早。” ……这算什么? 阎燕故作猜测:“畏罪潜逃?” “不会的!”施妤苍白地试图解释,“原本这个时间就是我要离开了,他说不定只是想在我离开后,回一趟h市……” 但身为警察的直觉,每每能让阎燕敏锐地发现字句里被含糊略过的问题,她追问道:“那林奢译有告诉过你这件事吗?” “……” “看来他隐瞒了你很多事。” 一声幽幽的叹息。 接二连三的变故和冲击,彻夜未眠,都让施妤感觉疲惫极了。 她没有力气去辨别是非和真假,甚至开始怀疑,阎燕口中的林奢译,与她一直以来朝夕相处的真得是同一个人吗? 阎燕观察着施妤,试探地问:“你在想什么?” “你说的很多事,我都不知道。” 那个偏执、危险、步步行动皆在算计中的林奢译……那个对小朋友们温柔相待的林老师,深受大家喜欢的小林,那个对她悉心照顾,深爱她,每每受了委屈也只会隐忍的林奢译……不存在吗?过往的温馨相处,原来都是假象,是伪装吗? * 结束了问话,阎燕收敛起咄咄逼人的气场,合上了笔记本。 有关于这次的案件她还有其他的证人要询问,时间紧迫,她简短地与施妤了告别,就要起身离开。 “阎警官,”施妤喊住了阎燕。 她的嗓音哑起来,说话间有种生疼。但她不肯罢休,坚持地重复着最初的请求:“我希望能见林奢译一面。”只一面就好,她答应过他的。这一次,无论别人再说什么,她都会选择站在他的身边。即便是谎言,是伪装,也要林奢译亲口承认,她才会信! “抱歉,”阎燕依然是拒绝,“他现在需要配合调查。” “……” 阎燕看着施妤,看她眼瞳里的亮,明灭地,两簇不定难安的火苗。出于某种同理心,阎燕最终不忍心般,开口道:“林奢译拜托我,跟你说一句话。” “什么……?” “对不起。”阎燕说。 他说:“施妤,对不起。” 第77章 (二更) * 不知何时, 知遥已经醒了。 小姑娘悄无声息地流着眼泪,哭得脸红,打湿了一大块的枕头。 施妤安慰她说:“别担心, 阳霁没事了。” 幸好阳霁所住的楼层不高,老旧小区的二层被邻居长期占用搭建起了大棚,以往屡屡投诉无效, 反而在这次起到了关键的缓冲作用。阳霁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转入重症监护室, 但什么时候醒来还是个未知数。 知遥点点头,幼小的身体缩回被窝里, 只露出了几缕细软的发丝。 施妤怕她闷, 哄道:“到姨姨怀里来, 好不好?” 隔着一层被子, 小姑娘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可施妤听懂了。她何尝不担心阳霁, 担心林奢译呢。只因着在知遥的面前,她不能表现出任何的异样, 才硬撑着装成一切安好。 随着日头的升高, 天色明亮,也似乎温暖起来。 然而房间内的空气却犹如凝滞,阴凉冷冰的惑人。有几滴水落在了被面上,浸湿出深色的痕迹。施妤茫然地抬起头,她不知从哪里落下来的水渍,直到又有泪水溢出,沿着她的眼尾滑落, 无声的碎在素白的被面上…… 施妤抹掉了眼泪,语调轻松地问:“遥遥, 饿了吗?姨姨带你去吃早饭吧。” 知遥没动静。 就在施妤以为她又睡着了的时候,知遥掀开了被子一角,瑟缩地说:“姨姨,我的娃娃落在家里了,你能帮我取回来吗?” “是妈妈送给我的娃娃,”知遥明显也不想哭,但她还小,没办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妈妈说,她不在的时候,娃娃会代替她陪着我。” * 施妤和阳霁交换过家里的备用钥匙。 不过当她拿钥匙尝试开门时,稍推了推,她发现阳霁家的房门并没有上锁,只是虚掩上了。 拼到一半的巨型拼图摆放在墙角,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玩具,屋内不算整洁,总归是乱中有条,并没有丝毫打斗、挣扎的痕迹。唯有一扇窗户敞开着,像是阳霁在开窗通风时,不小心掉下了楼。 施妤惦记着独自待在病房的小姑娘,虽然有拜托值班护士帮忙照看,不过她依旧放心不下。根据知遥的描述,施妤快速朝卧室走去,找到了靠墙的衣柜后,她去拉最下层的抽屉。 第一下没有拉动。 多用上些力气,里面被塞得满当的杂物顿时发出了“滋滋”的扭曲声。 透过仅开的缝隙,施妤试着先抽出了些表层的废纸,再是陈旧的小玩意,被压在下面的资料……各种东西被她依次取出来,但直到她把抽屉掏空了,也没找见知遥所说的娃娃。 难道知遥记错了地方? 施妤陆续拉开了倒数第二层,第三层的抽屉,这次很容易就拉开了,里面是些叠放整齐的衣物,再看整间衣柜,其实也都收拾得很规整,反倒显得最下层的抽屉乱得特殊起来。 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地面上陈列的杂物,施妤捡起其中的一个本子,缓缓翻开…… “第一次见到他,以及之后发生过的无数事,我都历历在目。 就是因为太过于念念不忘,记得太清楚,所以今天在路过医院的告示牌时,停留,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享誉国际”“最著名心理学家”的前缀衬托得他一如既往般,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但曾经,我确实和他在一起过。 当他本人出现在我面前时,他用一种熟稔地口吻,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 ——原来他也是记得我的。 我心里竟然觉得有一丝安慰。” “诗人说‘所有的生命在献身之前,不是不知道应该闪避应该逃离,’我知道我应该拒绝,‘但隐藏的一种渴望,却绝不容许(*注1)。’我回复他说,好。” “我还爱他。 我忘了问,他是不是还爱着我。” “最近有点累,时而走神,工作上也几次犯错,挨了领导的狠批。他建议我辞掉工作,多休息,也能更好的照顾知遥。我考虑了很久,还是拒绝了。 辜负了他的一片好意,让我心生愧疚。 看着他明显对我失望的眼神,他问我,真的爱他吗? 他说,那就证明给我看。” “最近幼儿园要举办摄影展,我忙得脱不开身,多亏了有施妤帮忙带着知遥出去玩。 遥遥说,他们班上新来的老师很喜欢她的照片,不但选了好几张,放进了班级相册,还问能不能单独送给他几张留存。” “施妤不小心,把知遥珍藏的小饼干都吃掉了。作为赔礼,她给知遥买了很多的零食,但知遥还是伤心。那个饼干卖相可爱,味道确实好,据说是那名新来的林老师自己做的,市面上买不到,他也只奖励给表现优秀的小朋友。 我偷偷给林老师打电话,解释了原因,问他能不能再给知遥一些。 没想到,他帮忙做了整整两大包,知遥吃不完,正好分给了施妤一包。” “知遥很喜欢小林老师。 施妤有些吃味地问,难道比喜欢姨姨,还要喜欢? 病不娇,败不馁 第82节 知遥连忙解释说,她当然最喜欢姨姨。 我很高兴她们相处的很好,我也放心把遥遥拜托给施妤照顾。” “今天忘记接遥遥放学了…… 我真得有点崩溃,为什么我连这么一件小事都做不好。” “他给我开了些安神的药……” “我知道自个性子怯懦,从小到大都习惯了逆来顺受,但我绝不想瑶瑶和我一样,遭受了委屈也只会忍耐。我跟梁睿解释,我从来没有想过利用遥遥来要挟他,我恳求他提醒李家的其他人注意言辞,他们不能——尤其是在遥遥的面前——这么污蔑、否定她的存在!” “我近来常常在想,我爱他什么呢?” “我不会再把遥遥送去李家祖宅了。 以我现在的情况,没办法照顾好遥遥,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把她拜托给施妤。” “没想到林老师就是施妤的前男友! 会有如此兜兜转转的缘分吗?我和施妤几乎在同时遇见了曾经爱过的人,但我也知道,我和她不一样。施妤生性乐观,爱憎分明,而我怯弱犹豫,人生中唯一一次的勇敢,即便我拼命的努力……我和梁睿,可能终究还是会分开吧。” “无论从前,抑或是现在,梁睿不曾有丝毫的改变。 他让我证明,我爱他。 我究竟爱他什么呢? 越接近他,越了解他,我发现——或许我爱的,不过是我借由‘他’虚构出来的一个完美形象吧。” “我一厢情愿的爱他。 我在这段感情中沉浮的痛苦,备受折磨。 我已经无力再为他编织完美形象了,在‘他’轰然坍塌后,我更在废墟尘埃里看清了他本来的残忍面目。谎言,欺瞒,利用……为什么……我爱的竟然是个这样不堪的人?” “我和他彻底结束了。” “李梁睿是个疯子!!” 日记本掉回地上,在空荡的房间中砸出了一声闷响。 施妤无意偷看阳霁的日记,只想从中找到有关她坠楼的线索。最下层的抽屉中不止有日记本,施妤翻了下其他东西,果真发现了更多奇怪的资料。 “精神——中心——” 一沓病历本。 施妤粗略数了数,足有十几本之多。 为首的一份,患者处填写着阳霁的名字,她不知道阳霁何时精神衰弱到要去看医生了,而主治医生处,签的则是“李梁睿”……?之后几本病历的患者署名,施妤不熟悉,但主治医生同样都是李梁睿。阳霁从李梁睿那里拿到了这些病历本,为什么又要把它们藏起来?直至施妤翻至最后一本,患者处赫写着“林奢译”! “啊,你找到了我的东西。” 施妤闻声抬头,不知何时,卧室门前竟然站着一位身形高大的男人! 她下意识地将手里的东西藏在身后,却为时已晚。 男人大步朝她走来,伸手要夺。 施妤迅速捡起地上的废纸,一股脑地向他扔去。趁男人不备,她瞅准时机弯腰与他擦身而过,飞快地跑出了卧室。 施妤感觉自己发现了阳霁坠楼的真相! 她心跳得很厉害,只想保存住手中的证明,赶紧交给阎燕。她更在心里坚信,林奢译是无辜的!施妤慌乱地朝门外跑去,然而本来没有上锁的门,此时却被反锁上了!她一边尝试开锁,一边不停地往回望,生怕男人会追赶上来。 门困如牢笼,根本打不开。 施妤担惊受怕着,只能暂时找个较为有利的位置,借由沙发、茶几等家具的阻挡,和男人拉开尽量远的距离。 许是断定施妤无法离开,男人走得从容,慢条斯理地。 “李梁睿!” 虽然仅见过几次面,施妤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摘下原本佩戴着的金框眼镜后,再无遮挡,李梁睿的表情充斥着明晃晃的嘲讽:“我一直在这里啊,是你没有察觉。” “!” 他一直在盯着她…… 从她刚进门开始,他就躲在了暗中窥探! 他在等什么?难道是等她找到这些资料…… 李梁睿命令道:“把东西给我。” 一股怒火猛然在施妤的心里燃烧起来,她厉声质问道:“为什么要把阳霁推下楼?!” “施小姐,请你搞清楚,我不是犯人,是失主。”李梁睿满不在乎地说,“前段时间,我的办公室失窃,丢失了很多重要的资料,原来都是被阳霁偷走了。”他说,“现在请你物归原主。” “你确定这些都是普通的资料?” 施妤没来得及细看,但此时绝不会相信李梁睿的鬼话。 她想起阳霁日记本里提到的“安神药”,以及阳霁在吃药后,一系列不对劲的异常反应,她突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你在拿病患做药物试验?!” 李梁睿的瞳仁缩了一瞬:“她跟你说的?” 施妤不置可否。 “我果然还是太心软了……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她机会,结果她根本不珍惜,她不配!她假意答应重新我和在一起,实际不过是为了收集证据,企图毁了我!” “……所以你就杀了她?” “不,”李梁睿冷笑,“这是她做错事,应该受的惩罚。” “你——!”施妤气结,“你少颠倒黑白,阳霁真是被假象蒙蔽了双眼,竟然会喜欢你这样的人!” “我这样的人……”李梁睿复述一遍,眼中的怒意更胜,“她真的喜欢我吗?这世上根本没有纯粹的感情!她总是说爱我,但她拿什么爱,如何能证明‘爱’?她根本证明不了!满口谎话的女人,肤浅的女人!” 施妤讥讽地说:“你以为阳霁爱你什么?她第一次见你,并不是你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在新生欢迎会上致辞,荣膺满堂的掌声和喝彩。而是在上台前,你躲在楼梯间反复背诵稿件的时候,你背到嗓子沙哑,她给你递了一瓶水!” 李梁睿没有忘。 “人前无限的风光,背后也会忐忑不安,因为比赛紧张到手脚发麻的你;校跑三千米第一名,之后躲藏在储物间,撕心裂肺干呕的你;成绩名列前茅,每晚在图书馆熬夜苦学的你;你说阳霁对你有所图谋,贪图,但她看在眼里的,从来都只是你最狼狈,最不堪的模样。这就是阳霁对你的爱。” 施妤反问道:“你想要什么证明?” “是想要一个人,透过完美的假象,爱你真实俾劣的模样吗?曾经确实有一个人这么爱你,但已经被你亲手毁了!” “你胡说!你也在说谎!!” 李梁睿狠狠踹向了沙发,猛然撞到施妤的小腿,令她吃疼地弯下了腰。 施妤想逃。 奈何暴怒中的李梁睿动作更快,他一把掐住了施妤的手腕,夺过了病历本。但他已经无法再去考虑销毁证据的事了,他被施妤彻底地激怒,满心满眼地都只想杀了她!让她闭嘴!和阳霁一样永远的闭上嘴! 施妤被李梁睿摔在地上,死死掐住了脖子。 李梁睿的双眼血红,瞪着她,掐人的手臂上浮现出寸寸紧绷的青筋。 施妤断断续续地问:“你昨天……也是这么对阳霁的吗?” 就当她挣扎不能,几乎无法呼吸的时候,“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面暴力轰开了,阎燕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警察冲了进来,迅速扣押住了李梁睿! 施妤惊魂未定。 阎燕把她扶到了沙发上。 施妤下意识地扯住了她的一角,嘶哑地喊了声“阎警官”。 阎燕安慰她说:“放心吧,没事了。”自从她接到施妤暗中拨出的电话,听见了她和李梁睿的对峙,立刻带人朝着阳霁家赶来,千钧一发,幸好是赶上了。 “把阳霁推下楼的凶手是李梁睿!” “果然是他……” 阎燕长叹一口气,主动说道:“其实警方早就怀疑李梁睿可能私用违禁药,拿病人做实验。但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一直没办法对他展开调查。” 施妤激动地指向正被警察捡起来的病历本:“这些应该就是证据了!” 阎燕点了点头:“嗯。” 原本以为阳霁坠楼不过是个普通案件,在案发现场,警察就已经顺利地逮捕了放弃挣扎的嫌疑人。然而随着稍加审讯,警方发现两位当事人都与李梁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林奢译,竟然是恶性精神病犯祝沁澜的儿子! 因着阎燕对李梁睿、祝沁澜情况的了解,她被连夜抽调来协助调查此次的案件。事实上,最一开始对李梁睿医师资质的怀疑,就是她提出来的,进而引发了上层的重点关注。 “那能把林奢译放出来了吗?” 经过一系列的审讯和证实,林奢译确实是无辜的。 “可以,”阎燕温和地笑了笑:“他现在应该已经到家了吧。” 作为常年看押祝沁澜的狱警,在次次与祝沁澜的危险交锋中,她深知祝沁澜的病态与偏执恶意,也由衷地替林奢译感到高兴,他抗拒住了他母亲带来的负面影响。 施妤出神地望向天花板,脑海里不停回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 那句“责任感”,林奢译拜托阎燕对她说的那句“对不起”……如果她知道阳霁在被李梁睿纠缠,她一定不会轻易的离开。原来林奢译会参与其中,只是为了帮助阳霁,让她能够安心地出国,他还在为她的没有离开而道歉。 他把过错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他只会觉得一切都是他的错…… 这就是她所熟悉的林奢译啊! 施妤咬牙强撑着从沙发上爬起来:“阎警官,卧室里应该还有其他的资料,你们忙,我先走了。”她是如此迫切地想要见到他。 林奢译的电话显示关机了。 施妤赶回家后,也没有见到林奢译的身影。她打车去警局,得到林奢译早已离开的消息,然而再没人见过他,没人知道他去哪里了。他好像人间蒸发了般,从施妤的世界里消失掉了。 第78章 (完) 知遥一心守着阳霁, 哪里也不愿意去。 施妤帮她向幼儿园请假,给魏老师拨出电话的间隙,她不由想起了林奢译, 心里更是酸涩。施妤说最近有点事,这几天都不方便送知遥去上学了。 魏佳表示知晓。 手机开着免提,便就着施妤的手, 知遥小声说:“谢谢魏老师。” 病不娇,败不馁 第83节 “小妤,”魏佳犹豫地问:“你现在方便吗?院长想和你聊聊。” 施妤只认识一位秦院长。 当一道非常熟悉的和蔼女声出现在手机里时, 知遥立刻听出了她是谁,“院长!”她激动地扯着施妤的衣袖, “是院长!”竟然是秦淑。 前些日子, 宇宙妈妈从魏佳那儿得知了院长和林老师离职的真正原因, 她思虑再三, 主动找到了向日葵班的家长们私聊, 说明了情况。她想以家委会的名义签署请愿书, 就“挽回秦淑院长”的事,和幼儿园的高层领导展开商议和会谈。 家长们吵得不可开交。 同意者有, 更多的是反对。 宇宙妈妈坚持说:“各位家长, 关于秦院长工作怎么样,做得好不好,我希望大家都问一问自家孩子,听孩子们怎么说。” “小孩子懂什么?!” “听听孩子们的心声,尊重孩子们的想法。” 秦淑感激地说,她之所以能重回幼儿园任教,多亏了小朋友们和家委会的不懈努力。她关切地问:“小林最近怎么样了?” “他……” 林奢译会去哪儿, 又能去哪儿? * 施妤回到了h市。 久违地,她回到了两人原本居住的家。 虽然一直没有住人, 不过林奢译偶尔有机会,都会专程赶回来做一次大扫除。施妤在房间里的各个角落转了一圈,一切依然是记忆中的模样,她也并没有发现林奢译的身影。 直到——她沉默地望向了对面的林家。 仅有一步之遥的距离,但自从林奢译搬来和她一起住后,她再也没靠近过那间房子半步。 那门落满了陈年的灰尘和蛛网。 施妤敲了下。 一声骤然的闷响在僻静的楼道中回荡开来,沿着回字形的楼梯蜿蜒向下,一层一层的钝意,撵磨着她的心。 施妤知道,林奢译一定就在里面。 * 恳求施妤的目光停留。 哀求施妤的怜悯。 祈求施妤的不要离开。 犹如一种自然而然的本能。 即使施妤对他笑。 即便施妤爱他。 施妤承诺不会离开他,却也没办法得到片刻的满足。 如果有机会能够将施妤彻底留在身边,如此昭示胜利的最终结局,诱惑心智的解脱,他如何能轻易地放手? 倘若非要用一方的死亡来证明这种浓烈的爱…… 在每一个与施妤对视的瞬间,林奢译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 * 施妤在林家的餐桌下面,找到了蜷缩着的林奢译。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试图拉他出来,而是和他一般钻进了桌子底下。 施妤原本以为林家早已经打扫干净了。 是当初她和林奢译耗费了一整个暑假的时间,一起擦拭干净的。然而此时她从躲藏在桌下的小孩视角,朝外看,孩子那么小,反衬得周遭一切都在被无限的放大。 原来那借由帘布透进来的光线,依旧如畸形的四肢,诡异地交缠在一起;那看似光洁的地板上,遍布了细微的道道划痕,缝隙中残留着枯涸血迹……那股腐烂粘稠的血腥气味,并非她的错觉,而是从林家最溃烂的内部散发出来的,无论她和林奢译如何努力,都永远修补不了它的崩坏和失常。 那一天。 骤然爆发的争吵,恸哭,以死亡相迫的挽留……林爸和林妈,怀着无法被切割的挚爱与恨,如两方因晦暗日光而生成的扭曲影子,开始了提线木偶的表演。 避无可避的小孩,被迫观赏着演出。 延伸的桌沿遮挡住了上方的视线,小孩看不见木偶脸上的表情,却还能看到木偶的脚,那插了尖刀的脚心,在地板上拖拽出一道道的狰狞痕迹。 此后的每一天,小孩缩躲在餐桌的下面。 他麻木地盯着空无一人的地面,而那表演就在他的脑海中反复上演,重复不断的暴怒和哀泣声。直到施妤把他从林家强行拉了出来,她因此成为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林奢译将无限的爱意投射在施妤的身上,那爱,最终折回他的心里,也把他内心深处最狼藉、最不堪的感情照得一清二楚,把他切割的遍体鳞伤。 施妤曾想,不应止于此。 他忍耐疼痛,他也理应在伤口上获得新生。 但林奢译说:施妤,对不起。 他空洞地睁大了眼睛:“我爱你,但我没办法相信你。” 倘若只能用一方的死亡来终结这种畸形的爱,他所能做的,只有拼尽最后的伪装,在彻底的自我掩埋和瓦解前,护送施妤安心地离开。 他几乎给了她自由。 ——即使他宁死,也不会放开施妤,哪怕一丝一毫。 “所以从最一开始,你就认定我不会爱你。” “……” “温柔也好,体贴也好,全都是你伪装的假象。” “……” “我答应过你,我会回来,我说到做到。但你说你会等我,却又是在说谎。” “……” “既然你没办法信任我,”施妤平静地、审判地说,“那么今后有关于你的任何事,我都不会再答应你,也不会再向你做任何证明。” 林奢译蜷缩得更厉害,如被灼伤了般,忍受着来自施妤的伤害。 他为什么还活着;他听见了施妤的声音;他不想听施妤这么说;他想阻止施妤;但一条无形的栓绳套在他脆弱的脖颈上,窒息地系紧了,令他只能压抑着求生的本能,喘息地靠近不了她。他在生与死之间徘徊—— 直至施妤恩赐地说:“你就这样,一直爱我,一直怀疑我吧。” 林奢译的瞳仁缩了一瞬。 活着,永远活在对她的哀求与渴望中,永远活在失去她的恐惧与痛苦煎熬之中! 林奢紧盯住了施妤,颤抖地,执拗地问:“我……可以这么幸福吗?” 施妤笑了笑,没有回答。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