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前夜》 第1章 第一章 赵二醒来后说自己失了忆。 他懒洋洋躺着,周家医院宽敞安静的独立病房里,七月毒辣的阳光晒到窗台漾着刺红的虞美人上,如刀剑般剥开花枝纤细的纹理,撑出半透明的软媚。 赵二恍惚中花了眼,以为那是罂粟,目光与之相接,身体里好像被灌满了毒。 周亭书亲自给坐在病床前的男人介绍赵二的病情。 周亭书是周家医院的名誉院长,年纪不大,四十上下,笑着的样子显出温和,礼数也很周到,简单几句话里透露出不少信息: 那楼梯恐怕太陡,赵太太摔下来时不小心撞着脑袋了,要详细检查,也有失忆的可能。 男人长腿/交叠,两手搭胸,深深地靠向椅背,不动声色,只用玩味的目光把脸色苍白的赵二钉死在病床上,半晌眉头一晃,扯出一个笑来:“失忆了啊,那婚就别离了,我们接着过。” 赵二没有说话,面无表情,仍然出神地望着窗台的花。 倒是周亭书,被男人漫不经心的语气冷了一下,下意识去瞥病床上的人。 他身子骨瘦,病服穿得松垮,皮肤白到几乎病态,脖子上的血管清晰可见,额头的伤疤贴着白纱,自然卷软软地耷拉住一点耳朵,五官精致像是被人捧在手心的洋娃娃。 独立病房采光好,大片阳光斜插到好整以暇坐着的男人背后,尘埃在他头顶撑开一树喁喁私语,赵二凝神听去,竟是穿肠破肚的刀光剑影,僵着姿势一动不动,连目光也没有起伏,声音很轻:“你知道我没法和你过下去了,赵牧。” 被称作赵牧的人闲闲地换了上下交叠的腿,偏头看他,像看一幕荒诞喜剧,语气透出逼人的气息:“怎么就和我过不下去,不是说已经失忆了吗?” “你想要的东西我都给你了,昨天要是没有你那个小情人,今天我们已经飞去德国签字了。”赵二淡淡陈述,不像在讲昨天的事情,倒像是在讲十年前就该被归入故纸堆的旧事,而且还是别人的旧事。 “看,连折儿专程去找过你都知道,还怎么装失忆?”赵牧嘴角牵着凉薄的笑,撑起身来想凑过去亲他。 赵二寡淡的神色终于被抗拒冲破,眉头一皱涌出嫌恶和恶心来,闪身半挂在病床边,发起干呕来。 赵牧手撑在病床上,嘴唇停在他错开的肩膀上十公分,眼底涌出寒意:“要离婚了,碰也不愿意让我碰了?” 赵二这样折着身体其实很难受,他被送进医院时手脚上都有大小的擦伤,侧过大半个身体压着,皮肉撕裂得人发抖。 然而四肢的疼痛终能痊愈,比不上记忆重叠拉扯出的五脏六腑,支离破碎的血淋淋万分之一狠厉。 他是真的希望自己能把一切都忘了。 一旁的周亭书看着赵二在赵牧身下瑟瑟发抖,想出声提醒赵牧他的伤势,但看着互相僵持两个人,心一凛,守住了分寸。 周亭书正在收束散开的情绪,病房门被人啪嗒一声推开,一个漂亮男孩滑着轮椅进来,眼里含着小溪水,委屈巴巴撒娇:“哥哥,我的脚好痛。” 赵牧听见动静,这才从病床上不紧不慢直起身,好像魂魄都让年轻的小美人吸走了。小美人左边脸颊微微发着肿,眉眼生得漂亮精致,但那漂亮却与赵二不同,赵二更多是一种妖气,而小美人长相偏向奶乖奶乖的少年。 “折儿脚又痛了,来,哥哥给你吹吹。”赵牧一把将秦折收进怀里陷入柔软的沙发,低头给他吹缠着纱布的脚,一路往上,吹到了他的脖子。 秦折被赵牧的气息痒得连连后退,从进门时瞥到的场景里回过神来,嘻嘻哈哈地笑,像窗台那朵虞美人又或是罂粟,“不要了…哥哥,不要再给折儿吹了……” 周亭书没有第三只手捂耳朵,只能让眼睛不乱看,轻抬眼皮,瞥见病床的人迟缓地翻过身,仰面躺平了,于是总结陈词,不打算久留:“赵先生,赵太太的身体我会再安排——” “他都要和哥哥离婚了!哪还是什么赵太太!?” 周亭书话还没完,就被秦折骄横地半路抢了白。 周亭书微怔,有些尴尬,低头去看赵牧,他正专心地和怀里的人调情,不置一词,看样子,像是纵着小美人的意思。 周亭书于是不再多言,客气交代了两句注意事项就退出了病房。 周亭书是周家医院的名誉院长,忙着呢,真不是谁都够得上他亲自讲两句话的,赵二是特别的,至少,曾经是特别的。 他是赵家的太太。 赵太太这三个字可不是人人都有福气听到的,屋子里那个漂亮草包就一定没福气,周亭书敢打包票。 漂亮草包秦折咯咯地转过头,伸长了脖子,洋洋得意地睨着可怜兮兮的赵二摸过床头的一本画册,躺着看太累,于是轻轻出了声。 专程守在病房外的护士敲门进来给他调整好病床,赵二舒服地靠着,旁若无人地一页一页看起画册来。 第2章 窗台开得低,盛夏阳光明亮刺目,恒温空调过滤了大片燥热,只留下一点点温,淌到地板上,流出波光粼粼的河。 赵二在沉在折射的阳光水色里,整个人像一枝国画里瘦削的墨荷。 秦折知道他是画画的,海外名校出身,在赵家长大,吃穿用度都是顶级,旁人一辈子也不敢想象,于是一敛眉,拿出后来居上的气势,阴阳怪气地刺他:“你哪里来的脸面,还让别人叫你赵太太?” 赵二没吭声,拜秦折所赐,他到目前为止还是赵太太。 细长手指刷地翻过一页,赵二才盯着画册不轻不重对赵牧撂了一句:“赵牧,管好你的宠物。闹到这一步,场面已经够难看了,别什么猫猫狗狗都往我眼前带。” “你!”秦折气结,瞪大眼睛,脸涨得通红,咬牙切齿:“你说谁是猫猫狗狗?” “折儿别生气,”赵牧眉头微动,软声哄人;“瞧,他这是激你呢。” 说着,把秦折巴掌大的脸握着扳向病床的方向。 秦折被他的力道牵动了脸上的伤,疼得轻轻一嘶。 秦折顺了顺呼吸,看着凉风一样的赵二,抬手圈住赵牧的脖子,俨然一副成王败寇的嚣张模样:“哥哥说得没错!你也只能和我耍耍嘴上功夫了,和哥哥离婚以后,就是下堂货色而已!” 又说到了离婚,还用了个不太客气的形容。 有人撑腰,二十岁的秦折骄傲得像只孔雀,遣词措句全是无法无天,眈着不远处苍白干瘦的男人,没有留意到抱着他的赵牧微微蹙了眉头。 赵二又翻了一页画册。 秦折瞧见他不死不活、漫不经心的模样,想起昨天晚上他面对自己的挑衅时,多数时候也是撑着这种啃不动,又嚼不烂的寡淡神色。 仿佛骨子里,总挂着一点让他牙齿泛酸的疏冷。 第二章 秦折找上赵二,是在赵二准备和赵牧飞去德国签字离婚的前夜。 赵二对这个被广告和杂志捧了两个月的年轻艺人到访并没有太多外露的情绪,听着他夹枪带棒的冷嘲热讽,只是低垂着头,眉眼平顺地给草稿上色。 秦折两个月来都是被人围着捧着,竟然在他这里吃了瘪,脸上挂不住,踢了一脚颜料桶:“装什么装!你和哥哥离婚,能拖到现在那是你上辈子烧了高香!他早在一年前就答应我了!” 这话终于让平整得像一块玻璃的人枝开细长裂缝,他准备弯腰捡颜料的动作猛然一顿,眼睛只定定盯着画布上的一只墨绿蝴蝶。 一年前,他和赵牧的婚姻还没有干枯到两相厌倦的地步,甚至是最饱满可口的时候。 像只水蜜桃,粉嫩处栽着软软的绒毛。 难道那也只是假象吗? 恶心铺天盖地的抽打向赵二全身两百零六块骨头,抽得他手脚发麻。 赵二脸色陡地一沉,握住画笔的手指骨节泛白,下逐客令:“出去。” 秦折见他终于绷不住镇定自若的模样,禁不住半勾嘴角,抿起洋洋洒洒的得意,挑衅立在原地。 赵二撂下画笔,起身亲自开门送客,仁至义尽。 秦折孩子似的偏头看了他一阵,步子轻盈地舞到他身边,凑近他的耳朵,笑嘻嘻问:“哥哥在床上总爱叫我宝贝,他平时都是怎么叫你的?” 赵二眼里缓慢地浸过一层寒意,退开半步,像被封存在冰里的干花,为了自愈,簇簇抽筋剥骨的疼痛碎成了渣,但是没有人愿意替他捂化禁锢着他的摄氏零度。 既然没有阳光,那就待在阴沟里好了,赵二想,让潮湿提醒他,连面目丑陋的鬼披张人皮都想爬到他头上拉屎撒尿,语气倏地沉到谷底:“别给脸不要脸!” 秦折被他突然的转变冻住,僵直着没回过神, 赵二退去所有疏淡,直露锋芒:“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凑到我面前耀武扬威?就凭赵牧睡了你几次,给了你几个广告?” 秦折瞪大眼睛,气得发抖,眼睁睁看着赵牧的正室原配,这个只比他大三岁的男人,从温良小猫咪陡然抽身成难以捉摸的狐狸。 “那些不过是赵家手指缝里漏出来的残渣,他给谁都可以,别以为自己多特别,什么时候你能当上赵太太,再来打我的脸。”赵二哂笑。 “不过我想你也当不了赵太太,赵牧身边你这样的狂蜂烂蝶我收拾了不少。”赵二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不说点狠话真让人误会他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他一年前就答应你和我离婚了?撒谎也得动动脑子,不然怎么在你那个圈子混下去?没人能在赵牧身边待过三个月。” 秦折能被他之前的话震住,但他最后几句自以为杀伤力巨大的胡言乱语恰恰就露了马脚。 送秦折到赵牧身边的人说过,赵牧私生活最干净,私下里聚会连情人都不曾带一个,只有一个隐婚的赵太太,藏得严严实实,圈子里的人都没怎么见过,但两个人在春天的尾巴闹僵了,闹到了要离婚的地步。机会不是可什么时候都有了,聪明人要懂得把握。 看来是赵二被他唬住了,跟他这儿装腔作势。 秦折回过味来,嘴角一扯,瞥到画室出口的楼梯,一把拖住了往回走的赵二。 赵二冷不丁被他抓了手腕,胃里直顶出酸,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地腻得他头皮发麻。 眉上挂着冰渣,赵二甩开他,见他撇撇嘴向后两步,乖巧地倚在楼梯转角的栏杆上,露齿一笑,像在拍牙膏广告,傻乎乎的,根本看不出城府:“我们要不要来打个赌?” 第3章 赵二根本不想和他有任何接触,多余的表情也没有,刚要折身进画室,忽见他刷地抬手,自己抽了自己一巴掌。 ——打得是真的狠,连赵二都怔住了,那声音极响,回荡在空旷的大房子里,清亮,丝毫不拖泥带水,红印瞬间清晰地浮在他年轻的脸上。 赵二的画室离前宅偏远,在一座单独的楼,因为他爱清静,伺候他的人守在屋外的花房里,接到信号才会进来问他的需要。 听到屋里一声脆响,守宅人眉头一跳,冲进门去,正看见赵太太和赵先生的情人一起滚下楼梯。 守宅人吓得魂飞魄散,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见赵太太一头撞在栏杆上,昏死了过去。 因这飞来横祸,赵二第二天没能如愿和赵牧飞去德国按计划离婚。 当天晚上就躺进了周家医院里,一副病恹恹风一吹就要倒的破败模样。 相比起赵二的伤势,秦折就轻得多,他只是脚被擦伤了一块皮,就抱着赵牧哭得稀里哗啦。 秦折是天生的表演家,卿卿嘟囔是因为赵二心眼太小,嫉妒自己,恼羞成怒赶他出画室,还打了他一个巴掌,哥哥,逼不得已折儿才和他辩了两句,最后被他推下了楼梯。 惹得赵牧连声哄他,抬着他的下巴吹肿起来的脸,深情款款的样子。 赵二没存一点心思辩驳,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和赵牧离婚的时间——又要推迟了。 他现在只想要离婚。 秦折想起赵牧看见他脸上的巴掌时眼睛里闪过的暴怒,颇有些自得,在七月阳光结枝的下午,扬起下巴看向病床上的男人,到底是他赌赢了,赵牧是相信他的,赵二不过是失势的蚊子血,是赵牧手上的一抹脏。 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刺他,刺出满身的血和伤,在墙上涂出张狂且瑰丽的画,因为他的背后有要和他离婚的赵牧撑腰。 秦折有事没事就去赵二住的病房旋风一般连珠炮地攻击他,赵二偶尔回一两句,更多的时候不回,只低头沉在画册里。 硝烟退散后,他成了被冷意蚕食得只剩下麻木的一具白骨,血肉尽销。 赵牧好似很满意秦折的战功,捏捏他的脸,抱着他扬长而去。 护士跟在他们身后,小心地推轮椅。 秦折一连几天都去赵二的病房招摇,到第四天的时候,发现赵二病床前多了个样貌清隽的少年。 那少年十三四岁上下,身体正在拔节生长,眉目脱了稚气,衬衫挽到手肘,显得很精神,看见他,挺客气地偏头问:“秦折是吧?” 秦折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他自顾自点头,懒懒地推上病房门,一回身,干净利落地抽了他一个巴掌。 秦折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甩得脸偏向一边,懵在原地,赵二也没料到少年这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忍不住皱眉低斥:“赵嘉柏!” 秦折坐在轮椅上,气势天然就比站着的少年矮一截,本来想发火,但听到他的名字,咬牙硬生生地全吞了下去——因为赵嘉柏是赵牧的亲弟弟,赵家的小先生。 “我知道,二哥,不值当的人话都不要和他说。但我不教训教训他,还真当自己能在赵家横着走了。”赵嘉柏揉了揉手腕,弯腰下腰,双手环抱打量自己的杰作,微笑看人:“别以为有我大哥给你撑腰,就能为所欲为。想当螃蟹?滚回你的烂泥塘去。” 秦折当即愣怔,没想就这么被一个小孩子欺负了。 赵嘉柏连反驳的机会都没给他,利落地拉开病房门,就那么把他推了出去。 门口满满等着的全是娱乐记者,看见他狼狈地捂着左脸,闪光灯此起彼伏地记录下他惊恐躲闪的模样。 赵家的人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秦折咬牙切齿地想。 身后的门关上,刚才还作恶多端的赵嘉柏娃娃似的爬上赵二的病床,小声地求饶:“二哥……” 赵二是真的生气了,没有回过身看他,只网住窗台的空白,那盆虞美人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搬走了:“不能再有第二次。” 赵嘉柏呜呜两声,像谁都可以摸两把的狗:“他诬陷你,还推你滚下楼梯。要不是陈管家打电话给我,我人在国外都不知道。” “赵嘉柏你记好了,我不需要你护着我。”赵二厉声,顿了顿,淡淡补充:“他是你大哥心坎上的人,你打他没好处。” 赵嘉柏偷他一眼,见他眼神像明净的白雪,塌落在七月的半空,忍不住说:“他不是,二哥,他只是个玩物。” 最后一个音节落地,赵嘉柏眼睁睁看见他二哥的太阳穴突突跳了跳,眼尾卧红,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改口:“二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他脾气差,谁都得捧着他,看谁不像玩儿似的?他还叫我赵小狗呢!” 赵嘉柏嘻嘻哈哈地笑,妄图冲淡赵二心头堆积的陈雪。 赵二转过头,勉强抿起一个寡淡的笑,摸了摸赵嘉柏黑而短的头发:“没事,反正我和你大哥就要离婚了。” 赵嘉柏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珠,觉得里面藏着亿万年悠长的岁月,所以才会那么沉静荒凉。 秦折不是玩物,他才是。赵二在心底不打扰任何人地想。 第三章 秦折跪在赵牧腿边哭兮兮地撒娇脸疼时,赵牧正懒洋洋坐在沙发上老派地看报纸。 医院被记者们攻占,秦折就被接回了赵家,半个月以来他经常在赵家吃饭,但从没有留宿过。 第4章 赵牧被腻得有些不耐烦,皱了眉,刚要让司机送他回别墅去,赵嘉柏就进了门。 赵嘉柏远远看见繁复的枝形吊灯下,碎钻一般的水晶光片淌在空旷的大厅,秦折正在给他大哥下媚药,哐当一声把手里的行李箱踢到地上。 身后跟着的管家惊了一下,他亲自拿的行李箱里装的都是他那些心肝宝贝似的小型望远镜。 秦折听到声响,立马兔子一样惊恐地回头瞥他一眼,更加攀紧了赵牧的腿。 赵牧气定神闲地撩起眼皮冷了一下火冒三丈的少年,换了左手拿报纸,腾出右手缓缓摸上秦折的脑袋,对赵嘉柏说了句很平常的问候:“回来了。” 赵嘉柏立在原地没动,冷静的谈判语气:“大哥,别什么货色都往家里带,以为多干净呢,回头才发现是一包脏。” 赵牧闲闲地撂了报纸,拉秦折坐到腿上,漫不经心地圈着,抿着嘴角笑了:“现在翅膀硬了,敢管到我头上来了?” 赵嘉柏见他和秦折动作亲密,横了眉,字正腔圆:“大哥,你随便想怎么玩都没关系,但是不能让人碰二哥!” 赵牧看着赵嘉柏的脸,微微眯起眼睛,警觉:“赵三,这么在乎你二哥啊?” 赵嘉柏在赵家排行第三,他被赵牧这猛然压抑的一盯慌了神,忍不住后退半步,沉着稍显稚嫩的声音:“他是我亲哥哥,大哥,就算是你也别想欺负他。” “他是你亲哥哥,我不是?”赵牧反问,觉得有趣,不以为意:“婚是他要离的,我怎么就成欺负他了?” “二哥和你不一样,大哥,赵家的一切都是你的,二哥他什么也没有了。”赵嘉柏定定看向他其实在骨子里很惧怕的赵牧,咬紧牙根,迎上去:“他只有我,母亲走了,我会护着他。” “你会护着他?”赵牧倏然一笑,温和得眼角眉梢都吊着懒,声音像抽过烟,低到性感:“你能怎么护着他?” 少年被最后一句话里的冷淡嘲讽激出了脾气,脊梁骨一硬,指向装柔弱可怜的秦折:“陈叔,把这个戏子给我赶出去!” 赵牧又温温笑了,不动一刀一剑、轻飘飘地撂下一句:“陈叔,让人把折儿的东西搬过来。” 一句话,就摆出了谁才是赵家做主的人。 僵硬不敢吭声的陈管家终于得了特赦令一般,抽出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兄弟博弈。 秦折原本得意地在一旁看戏,听见赵牧给出的吩咐,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他终于能入主赵家了吗?于是喜上眉梢,软软挂上赵牧的脖子,娇气地笑:“哥哥,你真好。” 赵牧不作回应,只是看着赵嘉柏。 赵嘉柏捏紧拳头,少年人特有的稚嫩让他发狠时都显出一股子朝气,又狠狠踢了一脚倒在地上的箱子,怒冲冲转头往外走,被身后不轻不重的强调钉住了两秒: “你也说了,赵三,赵家的一切都是我的。”顿了顿,赵牧云淡风轻地补充:“包括你二哥。” 赵嘉柏后背莫名渗出冷汗,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他不过是想护着二哥,犯到大哥什么煞了吗? 赵嘉柏甫一出门,赵牧就把怀里的人淡淡丢到一边。 秦折眉目间还栽着一截胜利者的姿态,见赵牧起身,慌忙从后背把他抱住,看不清赵牧的表情,便收去所有嚣张,手摩挲着他精壮的腰身,把声音软到底:“哥哥,今晚可以了吗?” 秦折陪在赵牧身边近两个月,赵牧都没有碰自己一下。 刚开始,他还想:赵牧对自己一定是非常珍重,所以不愿意草草占有,但越到后面就越着急,神仙也不可能这样能忍。所以使尽浑身解数急切陪睡,他天真的以为,只要上了赵牧的床,下一任赵太太一定是自己。 秦折是个漂亮草包,心里有沟壑万千,同时也有花,有草,有童话,还有少年人的非分之想。 赵牧微微一笑,平静地拉下他的手,一步步走向酒柜,亲自给自己倒了杯酒:“别急,还有一件事情,办好了再说。” “哥哥还有什么事?”秦折急切追问,一瘸一拐地拖着步子粘在他身后。 “看,又急。”酒柜附近灯光沉暗,赵牧隐在晦晦不清中单手抱着拿酒的胳膊看了看他的脸,逗小宠物似的,用开玩笑的口气问:“不是和他说,一年前就上了我的床吗?” 秦折心情直转而下,身体一僵,扯出一个勉强而讨好的笑:“我只是——” “只是什么?”赵牧微笑看人,不像在生气:“我让你去会会他,没让你推他滚下楼梯。” “我没有!”秦折摇头,眼神慌乱,就差指着天发誓了:“是他自己蠢,拉着我滚下楼梯的!” 赵牧低着头,看不清情绪,晃了晃手上的酒,像在醉中。 “这件事情先别说了,说说正事。”赵牧语气人柔和,是要给人分糖果的样子:“你去挨他一个真正的巴掌,再来和我谈其他的。” 什——什么?秦折没反应过来,脸皱成了一颗失去水分的桃子,不解:“哥哥……” 赵牧正色看人,用酒杯随意指了指他的左脸,漫不经心:“你不知道,他打人,从来只习惯用左手。” 秦折下意识摸上左边脸颊,被他冰冷的眼神吓了一跳,瞬间反应过来,跪到地上惶惑道歉:“哥哥我错了,我不该骗你,我错了……..” 第5章 秦折隐隐觉得,他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方向,赵牧对赵二或许并不是真的厌恶,但是心底深处的骄傲让他硬生生掐断了这个想法,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他才是赵牧的心头肉。 赵牧到周家医院时,已经接近十二点了。 赵嘉柏在医院陪床,独立病房其实有单独配套的卧室,但他非得让人给他在赵二病床边架个铁床,赵二知他这个小弟弟身娇肉贵,拧不过他,只得答应让他和自己睡。 赵嘉柏到底是个毛头小子,苦着脸对赵二唠叨了好一阵赵牧的不是才不情不愿地入了睡,这会儿梦里的水蜜桃已经熟了,少年伸手可摘。 赵二蹲在床边,看着他纤长的四肢摊开占了整张床,面容很是柔和。 赵牧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灯光下的男人和少年莫名有种母子的情绪蔓延。 赵二听见声响,回头时撑着腿猛地站起来,动作太急了,眼前一黑,步子没立稳。 下一秒,整个人就被卷了腰收入赵牧的怀抱。 两个月没有身体接触,赵二被他陡然一碰,直冒鸡皮疙瘩和清口水,抖着手推他,却只被他收得更紧,下半身甚至和他贴得严丝合缝。 担心吵醒赵嘉柏,赵二不敢剧烈挣扎更不敢吭声,赵牧吃准了这一点,含住他的唇舌缠吻。 赵二浑身冰凉,像块木头,任他放肆,好半晌,迟钝的神经才接收到嘴巴受到侵犯的信息,恶心从胃的底部凿穿皮肤,赵二猛然回神,咬了他的舌头。大力推开困着他的人,冲进洗手间。 赵牧轻嘶了一声,回头确认了一眼熟睡中的赵嘉柏,才慢悠悠地跟过去。 赵二趴在马桶边发干呕,赵牧带上洗手间的门,斜斜靠着墙,好整以暇看他,兴师问罪:“是你让赵三扇折儿那个巴掌的?” 赵二深而长的呼吸,终于从激烈的干呕中顺过神来,声音很低,认了:“是我。” 赵牧看着他一手撑住膝盖,一手扶墙慢慢站起身,笑问:“嫉妒了?” 赵二没回答,伸手抓门把手,被赵牧扣住手腕飞快地从背后死死压在门板上。 赵二的一条腿被赵牧捞在手里抬高,背后的迫近几乎让他喘不上气,灯光惨白地淋在急促呼吸的两个人身上,皆像落水的鬼。 赵牧偏头去找他的嘴唇,被他艰难地闪开,再亲,又闪开了。 施暴者脸上竟扯出一点微不可查的得意来:“嫌我脏?” 赵二一停一顿地呼吸,没有出声赵牧压着他的伤口了,疼得厉害。 赵牧看着他额头上逐渐冒出冷汗,太阳穴旁的青筋跳了跳,退开半步,松了对他的禁锢。自解自答:“你就是嫌我脏。” 赵二久久趴在门上没动,赵牧就停在他三十公分之后,看着他皱着眉,颈子边的自然卷被汗水浸湿了,湿哒哒黏在白腻的皮肤上,勾得赵牧想摸一把。 “赵牧。”赵二一动不动仰面看着头顶的灯,平静地叫了他一声,大概是觉得还魂无望了,地狱也挺好的:“你答应和我离婚的话还作数吗?” 赵牧扯了扯嘴角,又推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声音冷漠且精明:“作数,怎么不作数。”顿了顿,补充:“你给我那么多东西,不就是盼着和我离婚吗?” “那就好。”赵二孩子似的汪着大眼睛,能离就好。 第四章 赵二和赵牧离婚,是在两千零七年,因为一场巨额遗产转移纠纷。 赵二是随着母亲陈晚进入赵家的。 陈晚是赵家前主事人赵湛平的第二任妻子,赵湛平的前妻过世于许多年前,给他留了一个独子:赵牧。 八岁以前,赵二和母亲住在香港舅公家,那时他还不叫赵二,他的名字叫厉苍梧。 是跟着他那个过世很早的知识分子父亲姓的,陈晚从大陆到香港的第二个礼拜才发现肚子里挂着个亡夫遗物。 舅公舅婆在香港做生意,表叔们也有在港澳政府当差的,一家子在寸金尺土的香港有一座大公寓,赵二觉得幼年的日子最为舒畅和美。 一切的转折来自于八岁那年的冬天,陈晚的画被赵家的主事人赵湛平看上了。 陈晚一夜之间软成水,涌入春风沉醉,而厉苍梧的人生,也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拐进泥泞或是洪流。 赵家的巨大家底,是中产出身的厉苍梧无法想象的。赵湛平在追陈晚时,总让司机接他去太平山顶那座很大很大的宅子玩,宅子里种着名贵的花,养着金贵的鸟,唐瓷、宋画,还有明清家具不声不响地撑开百年家族的内敛底色。 赵湛平是个非常有手段的生意人,也很会宠人,不仅把陈晚神仙一样高高捧着,对厉苍梧同样用心良苦。 这个手握滔天权势,却性情温和、平易近人的中年男人填补了厉苍梧一直以来空缺的父爱。 厉苍梧的日子顺风顺水惯了,所以当赵家那根独苗突然以蛮横的姿态插到他身边时,他整个人是懵的。 那是他九岁的事情了,一九九三年的春天,陈晚和赵湛平认识半年,在香港结了婚。按陈晚的意思,婚事没有大操大办,请近亲一起坐下来吃顿饭,宣布喜讯礼就成了。 在那场婚宴上,厉苍梧并没有看到他法律上的哥哥。 一九九三年五月,赵家大半的枝叶慢慢地从美国迁回国,他们搬到了赵家新建的本宅。七月,一直没露过面的赵家少爷冷不丁从英国回来,冷眼瞅见别的女人占了他生母原本的位置。也没什么情绪。显得极其冷淡。 第6章 自厉苍梧有记忆以来,没有人不喜欢自己。 他生得漂亮,皮肤白,自然卷,眼角饱满上翘,稚气中又有妖气,男孩子长了这样一张脸,生来就是要多得几分宠爱的。 但是这张脸,生平第一次,在那位赵家少爷、他被再三嘱咐应该叫哥哥的人那里,碰了壁。 厉苍梧琢磨:大概是皮相的好看太过粗浅,而赵牧比较深沉,像赵家那些古书古画,所以瞧不上他。 直到多年以后,厉苍梧改名换姓长成了赵二,才知道赵牧骨子里其实全是俗气,非常喜欢自己这张脸,尤其放不下他的身体,同时像只护食的狼,对赵家的每一笔财产都看顾得严。 赵牧之所以会和赵二结婚,就是因为赵二手上握着一笔赵家巨大的遗产。 赵二知道这件事情,是陈晚过世以后。 陈晚在两千零七年三月查出了蛰伏已久的绝症,赵湛平在两年前的冬天就车祸去世了,陈晚也不打算手术和化疗,安排好遗产后就计划去国外安乐死。 但在安排遗产的过程中,发现了奇怪的纰漏,律师们日夜核对,也找不出赵二从赵湛平那里继承的百分之二十遗产的合理转移方向。 赵二不懂生意,对投资和资产转移更是两眼一抹黑。 能不惊动任何人的办好这件事情,当然不会是他本人的操作,遗嘱里列明了只有两种情况能动那笔遗产——除了赵二本人,就是他的合法伴侣。 陈晚于是顺藤摸瓜,查到了冰山一角,惊得差点心跳骤停——她的孩子和赵湛平的孩子居然有鲜为人知的亲密关系。 从没有血缘的兄弟到合法结婚的配偶,转变太过突然,宣扬出去,对赵家,对赵二,对赵嘉柏,对赵牧分别有什么影响? 陈晚考虑得长远且周详,一一衡量后,封了律师的口,打算把自己的遗产转给赵二,尽力将这段关系瞒得久一点。 但是干燥的纸总会被火灼穿,赵二对自己的事情不大上心,但是对弟弟赵嘉柏平时用哪款洗发水都能了如指掌。 陈晚过世后,赵二为赵嘉柏仔细确认在赵家立足的资本——赵嘉柏名下并没有多出陈晚在遗属中声明的百分之二十的财产。 他下意识担心豪门为了争夺遗产骨肉相残的事情会在赵家发生,慢慢派人摸去,结果摸到了赵牧和他结婚的致命真相。 赵二一直不知道赵湛平有一道给陈晚吃定心丸的遗嘱,为了确保他这个和赵家没有半毛钱关系的继子能在日后有所仰仗,赵湛平在和陈晚刚结婚时就拟定好了文件: 里面一一记载了赵家大笔的动产和不动产,酒庄,博物馆,写字楼等等不一而足。能拥有的这一切的人只有赵二,如果赵二和别人结婚,那么他的伴侣也拥有同等的权利,赵家不能以任何方式阻拦和削减他的继承权。 赵湛平为了让陈晚安心,十几年前就已经为他这个继子谋划了这么好的出路,但很可惜—— 一切盘算都白费了。 因为赵家唯一能阻拦和削减他继承权的赵牧,直接把他整个人都拿下了。 从身到心,从骨到皮,一口碎渣子都没剩。 赵牧是在两年前的冬天,赵湛平车祸过世的那一天,和赵二求的婚。 他不费吹灰之力,略施小计就夺回了本该属于他的财产,还顺带着白睡了赵二几年,听了他无数糊耳朵的情话。 真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赵二心如陈铁,而赵牧是氧气和水,接近他时有多温柔,到最后就能扒下他多少片片凋落的铁锈,他已经记不起曾经想去森林里捡星星给赵牧的纯真了,因为扒开一层皮,身体的左边只剩下被蛀空的一柄枯败。 赵二提出离婚,赵牧倒也没意外,只用钢笔闲闲地敲了敲书桌,说:“要离婚?可以,用陈晚转给你的那笔遗产来换。” 赵二二话不说就全转给了他。 他从来不稀罕赵家那些大到空旷的房子和地产,他只想离婚。 赵家一直以兄弟客气相称,人前也不甚亲近的两位先生——多年后因为一场离婚纠纷闹得整个赵家人尽皆知的时候,惊掉了为赵家做事几十年之久心腹的下巴。 这件事对赵嘉柏的冲击更大,他一夜醒来,两个原本客气相处哥哥就结了仇,而且还是那种要闹到离婚的情仇。巨大的转变让他目瞪口呆,甚至从陈晚过世的悲痛中轻易解脱了出来。 漫长的谈判和较量持续了三个多月,赵牧把赵二手上的财产榨得一点不剩。 从春到夏,两个人都曾不遗余力地伤害对方,磨瘦了最后一点交情,终于敲下了七月十四日飞去德国离婚。 赵二在飞德国的前夜在画室安静画画,突然想起来他们结婚那天,也是在德国,觉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下一秒,秦折就吊着得意的步子走了进来。 对着他千疮百孔的心,撒了一把雪白的砒霜。 滚下楼梯,其实是赵二故意的。 本来秦折只想陷害他,自己滚几级楼梯去赵牧那里讨心疼,让赵牧更厌恶他;但是眨眼之间,赵二就拉着他的手臂狠狠一拽。 天旋地转中,赵二才模模糊糊地回过神来——自己这是何必呢? 明明他想要的一纸离婚书近在眼前。 但秦折自扇耳光的那一瞬间,有一个念头冒出来让他背脊生凉,他不太想寡淡,不太想长命百岁了,他想要极致,想和秦折你死我活。 第7章 最好能让赵牧知道,他从一开始就枉费心机,妄图折一段沉重似高台悲风,禁锢他眼中的自己轻如鸿毛。但鸿毛随风走,到了最后,总免不了七零八落,栽进泥泞里,连十二级的台风也休想拔起来。 但他没死成。 秦折也没死成。 他成了赵牧眼中自轻自贱,和秦折缠斗的笑话。 第五章 秦折打听了一番,才知道为什么赵牧能一眼肯定自己脸上的巴掌印不是赵二扇的,因为赵二三个月前最宝贝的右手骨折了,伤筋动骨一百天,离婚前才刚好,方能拿得稳画笔,当然是不敢用力甩他巴掌的。 三个月前,正是赵牧和赵二婚姻经历巨变的节点。 秦折听说是因为赵二查到了赵牧和他结婚的真相,痛不欲生,最可笑的是,知道这件事的前一夜,赵二居然还痴心妄想和赵牧长长久久,通过周家医院要给他生个孩子,被赵牧逮到以后,劈头盖脸地刻薄他痴人说梦,他那样的玩物身份根本不配给赵家生孩子。 秦折听到这些三个月以前的旧事情时,一边喝着井水凉过的果汁,一边噗嗤笑出来,这一笑,先前怀疑赵牧对赵二有异样情绪的想法全都像草木灰被风吹散,镜面上呈现一片光洁,虚实之间,映出他上位时矜骄的笑,和赵二即将下堂的灰头土脸。 周亭书倒是没有想过还能再和赵牧那个漂亮草包情人过两招,这个情人趾高气昂地出现他办公室的时候,第一句话甩足了他脸色—— 我要给哥哥生赵家的继承人,什么时候能办好? 周亭书偏头看去,觉得他的脑袋也不比平常人小多少啊,怎么脑容量这么堪忧呢。 秦折丝毫没察觉他的目光,撕了一页文件随意折了个纸飞机,转头凶狠地楞向周亭书。 “这件事情,”周亭书演技一绝,略一咳嗽,面露难色,“您问我也没有用,要赵先生才能办好。” 秦折听出他语气里的嘲讽,抱着胳膊直起身,像只高傲的小天鹅:“我当然知道只有哥哥才能办好,我不像之前赵家那位,谁都可以摸两把。我说的是,你们什么时候能安排给我检查身体?” 周亭书抬眼瞧他,真是无知者无畏,敝屣把自己当金疙瘩了,声音一如既往的客气:“您要是愿意的话,今天就行。” 秦折草包得举世无双,眉眼一弯,竟折出一段几近纯真的绝世少年气来,咧嘴傻笑,转头把纸飞机嗖地从花台边沿飘了出去。 纸飞机乘风而下,飞过周家医院大楼的扇扇玻璃窗,一一经过生死,爱恨,别离,苟延残喘,声嘶力竭和静默无声,最后停在了一隅淡漠之上,渐渐化作了透明。 在那折透明之后,是赵二靠着床头懒洋洋看书,睫毛如蝶翅扇动,整个人是贴在空气里的透明画报。阳光高高沥下,给他滤了一片水波般的潋滟感,沈致彰进门时,就差点被他自然卷上反射的璀璨银光闪得掉下眼泪。 赵二听见开门的动静,也没抬头,以为是赵嘉柏,只轻着语气说了句:“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半晌没听到回应,赵二才从书里抽出注意力,投到门口抱着一束花长身而立的男人身上,陌生的眉眼让他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沈致彰察觉他表情的细微变化,笑出了故事里的山长水远,温柔似一锅软粥:“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1207病房秦折的粉丝,在1207没有看到他,听说他总往您这里来?” 赵二没有溺进那一锅粥里,收了书,眼皮一撩斜掠沈致彰一眼,心里的谱记着明明白白的帐,霎时笑了:“先生既然都能打听到他总往我这里来,就查不出他两天前就出院了?” 沈致彰笑容不变,段位挺高,一点没有被他拆穿谎言的窘迫,自动过滤掉他目光里的敌意,自来熟地把花拆开了放到窗台的花瓶里:“看来你是真的不记得我了。” 赵二目光水一样绕着他,发现这人虽然斯文但却有一股子风流,他的目光往上,风流就往上走,他的目光往下,风流就往下游,这样不着痕迹地把他从头发看至脚踝,再从脚踝看回去,赵二也没想起这个人是谁。 倒是刚进门的赵嘉柏,一见到沈致彰安静插花的侧颜,就脱口而出:“沈大哥!” 赵二捕了赵嘉柏一眼,疑问尽显,赵嘉柏便指挥司机放下画板和一堆画具,自顾自地栽到赵二病床上,挽着他笑:“他是沈家那位二公子沈致彰啊,二哥你不记得啦,前段时间聚会上你们还见过的!” “不止前段时间,十四年前也见过,只是赵先生忘了。”沈致彰谦谦一笑,挽出一段浊世翩翩佳公子气。 赵嘉柏眼神在两人中间溜了一圈,嚼出了点味道,顺水推舟:“沈大哥你那么早就和我二哥认识了?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赵二闻言,这才又细看沈致彰的眉眼,只是很普通的长相,除了气质出众,丢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略一思忖,眼前虚晃过几个衣香鬓影的斑驳场景,赵二方才在里头捞到一双沉静温柔的眼睛,回过神来:“原来是沈先生,失礼了。” “赵先生客气,那时候和赵先生见过几次后我就去美国了,前段时间再出现,模样都变了,也难怪赵先生没什么印象。”沈致彰体贴地疏通所有尴尬,看向司机拿进病房靠向而立的画板,眼中有惊艳,是老相识的语气:“这是赵先生的作品吗,之前在国外就听说赵先生画画一绝。” 第8章 赵二瞥向画板上未完成的画作,被他恰如其分的夸奖赞得微微一笑:“拙作而已,空有些没有灵魂的技法。” “这哪里是空有技法,听说赵先生前段时间右手还受伤了,这幅画大都是用左——”沈致彰话说一半,回头去瞥赵二的神色,见他脸色一变,不动声色地把话头转开,“左边的深蓝色铺开的,碎粉金也很别致,还没画完就已经这——” “沈先生您今天是故意来看我笑话的吧。”赵二不轻不重地打断他的话,恹恹地靠回病床。 沈致彰停住,看着画没出声,赵嘉柏也被赵二语气里的冷意吓到了,一站一躺的两个人来往着肉眼看不见的情绪。 “沈先生一进门,就说秦折总往我这里跑,方才又提我右手受伤,用左手画画的事情 ,看来是什么都知道。如果沈先生存心挂着什么坏水想阴我几句,别怪我戳破了不给沈家面子。反正赵牧已经要跟我闹掰了,我什么都不怕的。” 赵二少见地一口气说了一大段,情绪倒也没有太多起伏,平直如水,显得很沉静。 沈致彰头一低,爽朗地笑出声:“没想到赵先生脾气挺大,外头总传言赵家的二先生是个能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今天看来,更像只要挠人的猫呢。” 赵二面不改色,心底却稍稍缓和了警惕,定定地看沈致彰蹲下来认真地琢磨面前的画,指着画上那只墨绿的蝴蝶笑问:“赵先生看看,在这只蝴蝶旁边画只小野猫成不成?” 赵二顺着他的话补去,真的就在想象中给画面加了只扑蝶的小猫,原本沉重的墨绿画面瞬间荡开一层童真,连基调都变了,他的心情也莫名跟着柳暗花明,不自觉笑了:“沈先生平时都是用这种方法哄人的吗?” 沈致彰两腿/交错而蹲,就着姿势转头孩子似的撑着下巴看他,见赵二眉目间的冰河解了冻:“赵先生指的是什么方法?” 赵二三个多月以来,第一次从心底浮起一个微笑:“胡说八道。” 只是话音刚落,微笑还没来得及加深,病房门就被推开了,赵二立即敏感察觉到一股熟悉的寒气逼人,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撑碎,碎得四分五裂,像夏天孩童用肥皂水倒腾出的泡沫。 作者有话说: 可以摸着良心说,生子只是推动情节的烟雾弹,不用担心,我发四! 第六章 沈致彰立刻发现了赵二情绪的异常,敛了笑容转头看向病房门口。 赵牧看戏似屈指敲了敲门板,长腿一跨进了屋,一步又一步,像是动物世界里警惕地巡视自己领地的兽,在这片领地里有他千辛万苦求来的偶。 “今天真是巧了,没想到沈先生居然有空待在我太太病房里。怎么,我太太还没和我离婚呢,这么快就惦记上挖墙脚了?沈先生不厚道。小心墙角没挖到,先被倒下来的墙给砸死。” 皮鞋沉实地烫着光可鉴人的地砖,声音笃定而悠然,赵牧漫不经心踱到病床边,手直接捏上了赵二滑腻的后颈。赵牧早年玩过很长一段时间猎枪,拇指和食指上有一层薄薄的茧。 薄茧刺得赵二眉头微皱,闪身躲开赵牧要亲他的嘴唇。 赵牧没得逞,倒也没气,单手撑着病床,摸猫儿狗儿似的顺了顺他的头发,好脾气地警告:“你也是,别人家哄你两句就心花怒放,我还没死呢。” 赵二被他摸头发的举动气得发抖,转头瞥他,正就被他逮住机会捧着脸亲了一口,捏着下巴转向正在站起身的沈致彰,明明他是弯着腰的,却硬生生看出了居高临下的感觉:“沈先生瞧见了,他是我的太太。” 沈致彰神色自若,迎上他寒人的目光:“赵先生,有些现在是你的,以后未必也会是。” “是吗?”赵牧反问了两个字,温和一笑,一手卡住赵二的脖子,一手抬他的下巴又亲了一口,清楚地看见了他睫毛的轻轻颤抖,“看来沈先生是存心盯着我这口吃剩下的了。” 赵二原以为自己的心已经结了厚茧,任他怎么戳弄都没关系了,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赵牧说话从小就刻薄,比喻用得惊艳而轻贱,语气里的玩弄饱满欲滴,一捏就是落在人脸上的一把淋漓冰水,在七月的艳阳天,居然冻得他牙齿打颤。 沈致彰见赵二抓住床单的手骨节泛白,禁不住沉了声:“赵先生,你让他不舒服了。” “不舒服了吗?”赵牧手搭赵二光洁饱满的额头探了探,手指触到白纱布,又去亲他的脸颊,一直顺着亲到耳朵边:“啊?乖乖?” 赵二没动,也没吭声,任他控制着,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 “赵先——”沈致彰眉头一皱,刚要以谈判语气开口,话还没完,就被赵牧截下话头,他半侧着身子懒懒散散地盯向几步开外的人,是笑着的:“沈先生这是操的哪门子心呐?我太太都没说什么呢,你倒先吠起来了?” 沈致彰面不改色,刚要开口,被一声风风火火的“哥哥!”给打断了。 秦折做完检查听到了风声,一瘸一拐地赶到赵二病房,并没有被里面或站或坐或缠或抱的胡乱情景惊到,反而是沈致彰温和的面孔让他的眸子放大了一度。 注意到他这个表情细节的只有两个,一个是沈致彰,另一个就是赵牧。 秦折飞快回神,笑着粘上赵牧:“哥哥,你是专程过来接我的吗?” 第9章 赵牧这才把握着赵二脖子的手挪开,慢吞吞起了身。 秦折看到了这个动作,剜了赵二一眼,那一眼极为生动,好像赵二才是勾引赵牧的狐狸精。 “对啊,折儿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赵牧摸了摸秦折的脑袋。 “不是!折儿有惊喜给哥哥,晚上回去再慢慢和哥哥说。”秦折笑嘻嘻地贴在赵牧身边。 “有什么惊喜不能现在说?”赵牧瞥了一眼低着头的赵二沈致彰,像看奸夫淫妇。 秦折留意到赵牧眼神中的嘲弄,挺直了脊梁骨愈加高傲,眼刀子直丢向病床上的男人:“我让周院长给我安排了检查身体,医生说我体质特殊,很好受孕。” 赵牧回头扫了一样跟在秦折身后的周亭书,笑意深深:“折儿这是要给我生孩子啊?行,晚上回去就试试。” 这话一出,房间里的暗流涌动顷刻全破,一石激千层浪起,每个人——包括原本低着头的赵二,都把目光凝到了他的身上。 沈致彰明显没有料到赵牧会突然出这么一手牌,看着病床上的人脸色逐渐苍白,视线失焦裂成七零八落锋利的碎片,落下时仿佛是割疼了手腕,赵二低头盯着手腕上的紫青的血管失神。 周亭书也意外赵牧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他不禁有点疑惑,琢磨不透赵牧真正深沉的心思。 秦折难以置信地眨眨眼睛,有些僵硬地攀着赵牧的手臂,像面前摆着金山银山,不断问他:“真的吗?真的吗?哥哥?” 局外人姿态的赵嘉柏回过神来,小脸抽得狰狞,猛地要撞上秦折瘦弱的身板,叫唤:“我不同意!大哥,你敢让这个戏子生赵家的孩子,我就敢掐死他!” 赵牧不以为意,一个眼色就有人轻松地控制住了赵嘉柏。 赵牧走过去亲自替赵嘉柏整了整衣领,笑:“赵三,多和你二哥学学,看清楚赵家是谁当家做主。” 赵嘉柏回头去看他的二哥,呆成了一截木头。 木头怎么会生动呢?木头只有干涩。 回赵宅的车上,赵牧单手抵在下巴上看车窗外,不紧不慢地琢磨着什么,对秦折的叽叽喳喳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秦折正兴冲冲地讲到了周家医生给他开的调理身体的药,他也记不清楚专业术语,只能胡乱说出个用途来,刚卡了壳在想,就听赵牧转过头来慢悠悠问了他一句:“被人送过来之前,学了不少东西吧?” 秦折呆呆愣住,没敢多嘴,怕赵牧看出什么端倪。 “今天晚上全拿出来使使,看看把你调教得怎么样。”赵牧微笑着看他,一点瞧不出狠毒,乍看全是温柔,只有拿出查案时抽丝剥茧的功夫,才能发现他的笑容里其实只有轻蔑:“晚上回去好好洗个澡,有你受的。” 秦折想扑过去抱着他的腰,被他一个眼神冻住,看旁边的车座:“坐好。” 秦折腼腆地羞红脸,小学生一样端正坐好,赵牧看着他勾唇笑了笑,转过头去看车窗外时笑容也没变,在树荫间筛下的斑驳阳光里几乎有些可怖,他阴恻恻地想着: 叫沈致彰的是吗?让人送个小动物到他身边来潜着,还以为只是惦记着赵家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利益碎渣子,结果?居然不自量力盯着他嘴里指着活命的肉。 第七章 一大群人簇拥着赵牧和他的情人退场以后,原本热闹的病房瞬间抽空,连呼吸都显得空空荡荡的。 赵二脸色沉静如死水,没有一丝波澜,乖乖静静地侧身躺好,子宫里的小婴儿一样双手抱膝,被子皱成一朵花开在他身上,遮住他身上泛出的凉。 虽然他心里的难过很淡很淡,但在明朗的阳光里,依然能刺得人眼睛发酸。 赵嘉柏难过得胃病都犯了,不敢出声打扰他。 沈致彰看他在明晃晃的阳光下脆弱得像一串泡沫,皮肤似乎被强光照在墙上的反射白亮穿透,能看到里面凝固不流的血管,和断进血肉里的肋骨。 “赵先生,你别——” “沈先生请出去吧。”沈致彰的话没有说完,赵二就出声打断了他。 赵二的声音轻到耳朵不可捕捉,但锋利如削铁如泥的刀剑,劈下来就是大段大段的苍凉。 周亭书清醒立于局外,看见他躺在阳光里的样子,突然想起三个多月前,这个男人只身来医院找他的场景。 那时候正是春天,周家医院顶层的园花开得繁烈,十万春花如一梦,不知今天他心底存着几分黄粱梦醒的觉悟? 赵二起了给赵牧生个孩子的心思,是在陈晚过世后的半个月。 他食不下咽,身体急剧消瘦,又犯了肺炎,被赵牧接到了小仙山的宅子养病。 赵二后来总想,赵牧会有那样的安排,恐怕是为了更好处理对自己手上财产的转移痕迹。 小仙山的宅子前前后后占地很大,但做事的人少,只有一对夫妻,因为名字中各有温良二字,所以叫做阿温和阿良。 这一对夫妻是这颗星球的异类,几乎无所不能,不光会种树养花,能做科研能耕田,还能随时为东家处理任何的意外,包括在床上弄伤了人这件事。 赵牧让人把赵二接过去的第一天,就给赵二提起过关于这对夫妻的事情,说是年轻时候在美国卷入了复杂的纷争,来小仙山做事,是奔着隐居来的。 赵二当时心绪十分寡淡,对他们的过往没有任何探究欲,但他想赵牧肯放下那些天文数字的生意和他说这些,一定是想逗自己开心,于是假装好奇地顺着问了几句,让赵牧真以为他凌乱的心事翻了一篇。 第10章 赵二那时很在乎赵牧的感受,根本吃不进两口饭,但为了让他安心,演戏也要多咽两口下去。 赵二在几个月后总为这件事后悔,那时候真要饿死了,还能少受些苦。 赵二在书房电脑读到周家医院的那个天方夜谭一样的同性生子项目时,刚刚发完一封邮件托人帮忙核查赵嘉柏那百分之二十遗产的去向。 未读邮件上的内容让他吃惊又骚动,专业术语晃得他眼睛花,但有一点他是确信的,他想和赵牧有个孩子——很想——很想。 周亭书那时还不知道他和赵牧有婚姻关系,见他穿着深蓝色风衣站在明媚春光里,微微笑着,袖子被折到手肘,露出白瘦的一截小臂,没什么配饰,只一只腕表就把他的清冷气质全衬出来。比在陈晚葬礼上看着瘦了一圈,这样的状况还琢磨备孕,周亭书禁不住想这赵家二先生也是个大胆不要命的主,不知道是为了谁呢? 那几天正巧赵牧在国外出差,隔着时差,为了不打扰赵二睡觉,专程挑着时间给他打电话,问他:“最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赵二握着听筒僵了一下,下意识攥紧了手里调理身体的药,低声道:“没有,就是怕肺炎又犯了,咳起来难受,去周家医院拿了点药。” “这几天国内温差很大,倒春寒刚过,要多穿厚的衣服,别总是穿衬衫和风衣。我明天让阿温和阿良给你磨豆浆,和阮家那位学学,少流泪难过,把身体养好些。”赵牧在那头念叨。 “知道了,怎么像老年人一样唠叨。”赵二被他的絮语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摊开手看了看手中的药片,数了数,突然叫他:“赵牧,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怎么了?”赵牧刷地翻过一页什么,好像是在读文件,随口问:“想我了?” 赵二轻快地答了一个字:“想。” 赵二一抬头,看见自己的身体里,长出相思的藤蔓。 他在十几二十岁时真的经常想念赵牧,常常把天涯之远的赵牧想得耳朵莫名其妙的发热。 他想那是他这辈子最最滚烫且绝无仅有的心思了,疯着求着渴着地想见一个人。 他甚至愿意发疯,想让赵牧穿过他,穿过墨色,绯色,绿色,蓝色,一如穿过夜晚,红尘,山峦,海岸,穿过人间除了彼此之外的一切。 他们躺在床上,十指相扣是风雨江湖远,两手摊开,就有银河潺潺流在掌心。 多浪漫。他原本以为,能给赵牧生个孩子这件事也会是浪漫。 直到在开车去周家医院检查的路上,接到那通打他进十七层地狱的电话。 赵二一脚刹车停在路中央,木头一样举着电话听对方担忧地说赵嘉柏的那笔遗产从来没有转到过他的名下,反倒是赵先生你的名下有一笔赵夫人生前转的遗产,我帮您查到您之前有很大一部分财产被人用最绝妙的方式转走了,那是您本人的操作吗...... 赵二眨眨眼睛,手里的电话直直砸到了腿上,身后堵着的车辆不断按喇叭。 很奇怪,那一瞬间,他的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循环播放的是周亭书的告诫。 周亭书说,赵先生你身体差,受孕的困难程度不亚于飞船登月,而且一旦开弓就没有回头箭,除非是死,都必须咬牙把孩子生下来。后期保胎更是折磨母体的一大摊子工作,有可能还要做手术,想好了才能动手。 赵二只思考了短短两秒,就点了头。 他只用了两秒。 就压上了自己的性命。 两秒,换一生。 巧的是就在那一天,赵牧查到了他偷偷和周家签合约的事情,红眼看着他在合约上冷淡克制的签名,气得跳脚! 周家的主事人是位老先生,亲自出面道歉,及时保下周亭书才没让周家和赵家翻脸。 赵牧从来没想过赵二能这么狠,连自己都下得去手。 幸好发现得早,他身体又差,那几次还没有让他怀上,不然赵牧真的没有自制力敢保证自己不掐死他。 阿良费力翻出他藏着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时,赵牧的眼神像能把人生吞活剥了,让阿温把他从堵着的公路上截了回来。 其实那个时候,赵二就已经开始走神了,但赵牧还不知道是因为他查到了他们结婚的真相,沉着脸色要拖他去床上教训,被他反手甩了一个巴掌。 用左手。 甩得很重很重,用尽了力气。 赵牧被打得阴森森的笑起来,一把扛起他就往床上扔:“还怪我拦着你变得不男不女啊!?什么主意都敢打!我看你胆子是不小了!” 气绝的禽兽粗暴扒下心灰意冷的猎物的裤子,掰开他的腿仔细看他身体,真的有了细微的变化,难怪在床上多了不少新鲜的感受。 赵二在他们结婚以后,从来很顺着赵牧,那是他第一次这么忤逆,竟然敢背着他,以性命做赌注。 赵牧脑子轰的炸开,气到手脚抽筋,怒气冲到指尖,把理智逼到边缘,他觉得自己离疯不远了,忽视了赵二呆滞地泪流满面,直接把手指粗暴插进了他的下/身。 赵二痛苦地弓起身子,两腿乱蹬,再乱蹬,不断乱蹬。 赵牧这才发现了他的异样——赵二双目无神地直盯着天花板,间或才眨一下,像失明的人;挣扎的动作看着剧烈,但一声也不吭,像失语的人。 第11章 赵牧被他的反常吓到了,赶紧抽出放肆的手,但赵二还是瘫在床上不停抽搐,不停抽搐,不停抽搐,活似犯了癫痫的病人。 赵牧连着叫了两声他的名字,魂飞魄散,正要让阿温赶进来看看他是怎么了,就看见他歪在床上发起干呕来,没有任何东西能吐出来,但他就是发干呕。 赵牧如临深渊,要抱他去温良的医学实验室,听见他的气息丝线一样缠着他绷紧的神经:“赵牧,我们离婚吧。” 赵牧抱着他定在原地,直视前方,没有动。 赵二脸色苍白,嘴角还有口水,再好的模样也难以动人了,他吊着头瞥见春色顺着明媚阳光几经周折倒流到天花板上,轻轻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们离婚吧。” 赵牧步子晃了晃,装作没有听到这句话,少见地发起抖来,跑着喊:“阿良!” 阿良主攻神经科,大风大浪都见过了,被赵二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吓了一大跳。 在赵二知道真相的四十八分钟后,赵牧也接到了一通电话,他知道,自己一直想隐瞒的事情,瞒不住了。 第八章 不出赵二所料,接近夜里十二点的时候,赵牧又出现了。 像只索命的厉鬼,无声无息只把阴间勾魂的利器往人脖子上套。 赵牧进门时,赵二正撑着下巴盯着画上的那只墨绿蝴蝶看。 灯光璨璨,勾勒出赵二看画时绝美的姿态——微微弯着腰,脖子折出好看的线,认真的样子似乎能钻进画里去。 他思考的时候爱用手撑着脸,有时画画,能这样想半个钟头,回过神来便轻轻“啊”一声,忘了手上还拿着画笔,颜料刷滑过他的脸,成了小花猫。不过他并不理会,赶紧重新调颜料开始工作,手腕细细白白的,是天生拿画笔的一双手。 但是差一点,他那只拿画笔的右手就毁了。 是三个多月前,他刚知道结婚真相那天晚上的事情,心灰意冷成了木偶,而赵牧异化为了连木头都啃的野兽。 木偶被野兽压在树林里操时右手杵到了石头,钻心地痛,但木偶一直没吭声,因为他麻木得——连画画也不想了。 那天在下雨,无边无际的夜雨。 他有一克灵魂,被泡在春雨夜里。 第二天,赵牧就漫不经心地用笔敲了敲桌子,要他用手上的遗产交换自由。 用左手签了遗产转让同意书,赵二才后知后觉自己没头脑,干什么要和色彩线条过不去? 心没有了,眼睛和手还在;不能爱人了,还可以采集光线,铺设柔软。 这世上行尸走肉也不独他一个,安身立命的本事没了,才是真的什么都没了。 离婚一仗开打之后,他就开始支着架子练习用左手画画,想着万一右手真保不住了,还能用用左手。 还好,万里残垣之下的一点幸运是,他的右手保住了。 赵二面前支着的这幅画,就是用左右手配合而来的,从构思,动笔,上色,修缮,忙了整整三个月都没完成。 画中意象极为惨淡,像他藏不住的心事: 利石铺开几层深蓝的嶙峋,碎粉金星星点点,墨绿蝴蝶振翅逃不脱命运的罗网。 那个把他筋骨皆抽剥剐尽的凶手就立在他身后,眈着他凡胎肉体里贮藏的最后一点可口。 动心之前不知情路有百劫,历一劫便经一次脱胎换骨。 赵二其实很想问问赵牧,到底要他丧失自我到怎样的程度?才肯罢手。要机关算尽到哪一层?才是个头。 他很累,很累了。 但赵二终究没有问出这些注定惹来刻薄和嘲讽的话,只是淡淡地起身,就着淅沥如雨的灯光看了一眼门口的人,所有的情绪随着落日西沉烟消云散,慢吞吞走向露台:“出去说吧。” 赵牧不知道他在那一眼里藏了那么多那么多的起承转合,大步上前捞住他的腰从背后揉进怀里,瞥了一眼套间里的病房门,随意拨弄他的手:“出去干什么,风大。就在这里,不是都把门关起来了吗,赵三又听不到。” 赵二被他猛然收紧,下午病房的对话又争先恐后地钻到了他脑子里,挤得快要炸裂了,想什么来什么,突然从他身上嗅到了一股恶心情/欲的味道,白着脸抠他的手,妄图逃开他的束缚。指甲有一周没有剪了,发狠地掐进血肉里,赵牧面不改色,把他就近摁到了沙发上,用一只手抓牢他的脚腕,借灯光看他在手臂上挠出来的血痕。 赵二撑着手不断后退,尽可能让自己离他的掌控远一点,但右脚却一直被他抓在手里,像风筝乘风飘远,还是能被人用线控制在股掌之间。 赵二挣不开逃不脱,厌倦感又从心底冒出来。 客厅的灯光粲然耀眼,投到人和人的尺寸距离,落成了星星和星星的忆万光年。 赵二见他淡淡放下手,也没再折腾了,歪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声音几分嘲讽:“今天又是过来问我什么罪?昨天是警告我别不自量力打赵家人的主意,前天是和我算这些年欠赵家的账。” 赵牧并没有立即回答,放开了他的脚腕,赵二肤白,稍一磕碰就要起红印,刚才那一下子,居然把他的脚捏出了淤青,赵牧的目光定了两秒,起身翻出医药箱,单膝跪下,把赵二的脚搭在膝盖上要查看。 赵二觉得十分可笑,他这样前后判若两人,像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巴掌之后给块糖,就能把他作的恶剐得干干净净吗?不能的。 第12章 赵二想抽回脚,没抽动。 赵牧手捉着他的小腿,检查得很认真,拿出酒精涂在他脚上,用掌心一点一点地揉开。赵牧二十出头的时候经常攀岩和滑雪,这样的伤处理得很多。 看着灯光在他的发顶勾出温柔的线,赵二心里已经快结痂的伤口又翻涌出血糊,他越是沉默,情况就越是不干不净,赵二是真的怕,和他再耗上几个月:“赵牧,我的伤就快好了。” “好什么?额头上的纱布都没取,还要检查一下是不是真的失忆了。”赵牧给他揉好了脚,孩子气地吹了吹他的脚伤,灼热的气息烫到赵二的皮肤,掠开大片的烧伤,疼痛丛生。 “给个准话吧,什么时候能去离婚?”赵二颇为懒倦,淡淡抽回他手里的脚,点到浅灰地砖上,愈加白净勾人。 赵牧跪在他面前,盯着他脚背的线条看了一会子才笑:“离婚是个力气活,病病歪歪的怎么离,回头赵三又说我欺负你。” 和他离婚真的是个力气活,赵二禁不住盲了眼睛,低头想,他挣扎得精疲力竭还得不到善终,于是想换个路子,打两手软牌:“放了我吧,赵牧。” 赵牧看见他脖子一弯,第七颈椎骨明显地落到他眼睛里,那常常是被人叫做反骨。他看得越久,那反骨突起利刃般猛扎到他心上,血流不止,笑了:“这么急着要和我离婚,是不是想快点去找你下家?” 赵二安安静静低着头,专心盯自己的脚,提醒他:“你不是早就已经找好下家了,何苦绑着我?” “谁告诉你我早就找好下家的?”赵牧想捏一把他的脚,被他飞快地收回躲过,往沙发上缩:“别人说什么你都信?” “那不然怎么办,我以前那么信你。”赵二轻轻扬起一个笑,悲凉为表,寡淡是底,借力打力,语气很是客气疏离:“赵牧,事情都走到头了,既然答应了,还望一言九鼎。” 赵牧察觉到他四两拨千斤地甩自己耳光,收拾好医药箱,扯起嘴角笑了笑:“又没说不离,你慌什么。” “那是什么时候,八月十四?”赵二试探着给了一个自认合适的猜测。 “总有一天。”赵牧给了个模糊的回答。 那到底是那一天,赵二低头琢磨,没吭声。 赵牧起身把医药箱放进柜子,背对着赵二开口: “对了,我提醒你一句,不要以为那个姓沈的是什么好东西。他十几年前刚去美国的时候,纠缠了一个男人,和你一样是自然卷,亚裔,皮肤白得少见,那人最后甩了他,他一直惦记在心里,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吧?” 赵二听着他刻薄的疯言疯语,双手抱膝,下巴抵在膝盖上,看脚上的淤青,心里想:做替身也好过做玩物,借着正主的皮还能得点真心。 赵牧一回头,被他看脚伤时近乎稚拙的眼神烫得浑身一痛,接着说下去:“所以不要别人对你殷勤两句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你玩不过他。” 他姓赵,他什么时候都不会忘。 赵二偏头把耳朵贴在膝盖上,忽视不答,赵牧一看——气头就涌上来,刚要挽起袖子收拾人,私人电话响了。 赵二琢磨是那个秦折打来的,美人从床上醒来没有看到枕边人,怕都能哭出来,于是看着地砖与地砖的缝隙,轻轻出声,语气像无滋无味的白开水:“今天可以了吧?” 周家住院楼一直比较清静,十二点过后走廊空无一人,如同奈何桥畔,忘川来路,医院的这样的地方,生死相接,长夜更深,清晰的脚步像小锤子敲击人的神经。 赵牧擦了擦嘴唇的血,慢悠悠回拨了一个电话,他刚才去亲赵二,又给人咬了嘴巴:“事情办好了?” 那头的声音很恭敬:“都是按您的吩咐安排的,秦先生没有怀疑。” “叫什么?” 对方反应了两秒才回过味来,他是在问故事里换太子的狸猫:“阿勉。” “阿勉?以后都让这个人去吧。”摁了专用电梯,赵牧看了看手指上的血迹,递到嘴边舔了舔:“好好给我查查和沈家的生意来往。” 作者有话说: 这一更昨天忘解锁了 懵 第九章 “......沈先生,赵牧已经这样睡了我几天了,您说我做赵太太是不是指日可待了?”秦折天真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时,沈致彰正走出电梯,前面几句话因为电梯里信号不好,模模糊糊也没有听到秦折说了什么。 沈致彰怀里抱着花,眉间牵扯出得逞的笑,语气很是公式化:“那恭喜你了,赵太太,以后就别再和我联系了,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明白吗?” 秦折在那边听着,笑得灿烂如同春花:“明白,我当然明白,我是要做赵太太的人。” “那就好,这是我们最后一通电话,挂了。”沈致彰淡淡收了线,删了和秦折的通话记录和短信,嘴角一撩又扬起温柔杀人的笑。 沈致彰一连几天都来病房看望赵二,把护士姑娘们都看得眼里冒粉红泡泡了,他虽然五官不算特别俊美,但气质一绝,举手投足都是要命的魅力。 沈致彰推门进去,赵二正支着画架在露台发呆。 轻车熟路地把花换成新买的几枝睡莲,沈致彰笑眯眯地捧着花瓶摆到露台的小桌上,天气阴,蟹壳青的云散散堆了大半边天,看起来是要下暴雨的样子。 第13章 沈致彰见赵二愣愣地望着天空,停在他身后,弯腰靠向他,指了指画面上的一块深蓝色嶙峋的利石,一句话就拉他回人间:“赵先生怎么没有画那只小猫?” 赵二飞快回神,也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惊了一下,不动声色地侧开一点身子和他拉开距离。 沈致彰察觉到了,神色自若地往旁边挪了两步,听见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不配。” 沈致彰咂摸着这两个字的味道,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说到不配,我倒觉得赵先生的名字和赵先生本人有些不配,太轻飘了。” 赵二没料他突然提起这一茬来,转头看他。 “我之前好像说过,我和赵先生十几年前就见过,那个时候你只有这么高。”沈致彰拿手在空中比了比,说:“好像才九岁,名字也很好听,像诗一样。” 赵二一听到他提改名字,就知道他确实是故人,但赵二完全记不起,十几年前在哪里见过他。 “今天突然想起这件事,是因为方才在家里收到了请柬,赵先生十几年都没有举办生日宴会了,今年居然破例要举办一场宴会,不知道,是不是要为大家介绍新人。” 沈致彰一面留意赵二寡淡的神色,一面用平常语气陈述,额角突然被砸了一颗豆大的湿润—— 他抬头看,要下,雨了。 夏天暴雨来得急且猛,刷刷地就在耳边穿起密线来,赵二坐着没有动,沈致彰想扶他进屋,被他一句“先帮我把画拿进去”拦住了触碰。 沈致彰没敢耽误,依言把他的宝贝赶紧搬进屋,回头去看赵二,大雨已至瓢泼,他还呆呆坐着,数天上云,如何变作瓶中水。 雨水密集地堆在眼皮上,让赵二睁不开眼睛,哗哗哗地像在涨山洪。 他想到了一些事情,心底有些难过。 赵牧在自己和母亲进入赵家以后,十四年都没有点头应付生日宴会了,因为秦折,他破了例。 赵牧本身也很不喜欢孩子,因此从小就看不惯赵嘉柏,赵二早先瞒着他和周家偷偷签合约,就是怕他不同意,但是苦到头来,功劳一分没有还落了个不配的玩物名头。大概他只是他盘剥财产的工具,他不配,秦折是配的。 离婚一事,不能再拖了。 晕倒之前,赵二听到沈致彰逾越身份喊了他一声:“苍苍!” 赵二的原名,叫厉苍梧,他改名换姓变成赵二,是因为一九九三年七月,赵牧十七岁生日宴上的一些事情。 那些事情对他影响深远,深远到几十年后的墓碑上都有摆不脱的痕迹。 岁月漾成波点一样的蓝白红,突然错落地回到十四年前,阳光和雨水层层荡开,像诗或者电影,束花归砚,纯白中藏了一簇纸醉金迷,赵二在梦里,迷迷糊糊一帧一帧地铺开记忆的胶片。 赵牧十七岁,赵家办了盛大的宴会,请交好的世家前来参加,那是喜欢清静的赵大少爷在断层的时间带里,最后一次点头应付热闹的场面。 宴会布置的风格延续了赵家在美国西海岸的宁静雅致,钢琴声水波荡漾,晚香玉还沾着黄昏时的粉金。 当作陪衬的客人们来来往往,生日宴会的主角却只懒懒窝在沙发上,长腿/交叠捧着本书看,操着局外人的姿态。 客人们从小是看着他长大的,清楚这少爷,脾气冷,不喜别人轻易接近和打扰,一场生日宴不过是走家族的社交形式,他本人并不放在心上,往年还有他从头到尾窝在书房不露面的情况,这一年,算好的。 陈管家身后跟着几个抱着礼物的底下人,在他一米开外的地方停下,低眉,声音恭敬:“少爷,都放在之前的那个房间吗?” 少年头也不抬,专心看书,哗一声翻了页后:“嗯。” 陈管家于是微微鞠躬,带着抱了大小礼物的人上二楼,在楼梯的拐角处遇到一身旗袍打扮的新夫人陈晚,停下来弯腰问好。 陈晚点头亲和回应,笑容无懈可击。 大厅这边的赵湛平抬头见爱妻换了身衣裳下楼,身姿款款,从头到脚无一不是好看的,简直迷得一魂两跳,把和正他聊着商业计划的伙伴撂在一旁,侧身抱住她就是一个啄吻。 陈晚不好意思,嗔地瞥他一眼,赵湛平这就受不了了,靠着她求饶,却被她轻轻一躲,挽上了手臂。 这么大庭广众的一顿腻,场上人都明白了,陈晚这个女人,是赵湛平的心头肉,不会因为是续弦,就低前妻一等。 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其实谁也没过想会是陈晚在赵湛平身边站稳脚跟,她在那个圈子里是小门小户出身,几乎没有背景可言,只除了长年作画修炼出的好气质,没什么拿得出手。在香港刚搭上赵湛平那会儿,赵家和阮家两边,多的是瞧不上她的人,但是偏偏,赵湛平就对她起了心,被迷得七荤八素好像老房子失火,认识刚半年就娶回家里宠着了。 就算被宠得再厉害,陈晚也不会忘形,她明白赵家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一举一动都是讲究。 挽着赵湛平去给刚刚被冷在一边的客人赔不是,对方是赵湛平前妻娘家——阮家的重要合伙人,和赵湛平关系挺近,瞧她落落大方的女主人作风,玩笑:“多谢赵夫人大度,还肯把赵先生送回来。不过您怕是白送了,中国话里不是有一句说——”对了玩味看了一眼赵湛平搭在她腰间的手,因为刚从海外归来,并传统文化不熟悉,想了一想,才继续,“身在曹营心在汉?” 第14章 陈晚听着这玩笑,温柔地笑,并没有接话,只握了握赵湛平搭在她腰上的手,轻轻一句:“你们聊。” 说话少有说话少的好,陈晚知道,她的心整个来应对赵湛平都是不够的。 赵湛平回味着她腕上玉镯摩擦着他手指的滑腻,回头看她并没有走进女客中,而是朝钢琴那边一不起眼的男孩子走去了。 场面上的人,虽则是在和人你来我往地聊天,但是都注意着陈晚这边的举动,赵湛平把陈晚藏得好,能够了解她一二的机会倒不多。 有稍微好奇一点的客人注意到动静,拿起一杯酒时问年轻的侍者:“哎,那一位是谁?” 侍者看过去,是安安静静站在帘子旁边看人弹钢琴的小男孩,注意分寸地回了几个字:“是我们二少爷。” “二少爷?”来客显然没想到这一号人物会默不出声躲在角落里。 厉苍梧只有九岁的小小年纪,连身体也都是小小的,折叠地待在那里,好像透明一样,只让人以为是哪个底下人的孩子不懂规矩,跑到大厅来偷听钢琴了。 他听得很入神,陈晚都走到他身边了还没有察觉,陈晚于是摸摸他的头,他仿佛被惊了一下,小肩膀轻微地颤抖,抖得陈晚手疼。 陈晚对他温柔地笑,声音也软到人耳根子里:“给哥哥准备的生日礼物呢,快去送给哥哥了。” 二战回忆录第三册 英文原著《the grand alliance》(伟大的同盟),苏联和美国牵扯了进那场战争的浩劫,赵牧正看得投入,忽然被人软软地碰了一下手。 兴致被打扰到,他不悦地皱皱眉,偏头看去,看到一个手里捧着小盒子的男孩。 这男孩瘦小得有些可怜,赵牧想自己一只手都能把他提起来。 “没看见我在看书?”赵牧语气很冷,他知道厉苍梧已经有小半个月了,但没怎么跟他说过话,也并不在意他,反正赵家已经多了一个人了,再多一个,也没什么。 厉苍梧汪着一双大眼睛,巴巴地看着他,把手抬高了一点,到底有些怕他冷冰冰的模样,成了小结巴:“送,送你的礼物。” 赵牧看着他手上的盒子,没有动。 厉苍梧歪着头,为了母亲努力想讨好他:“哥哥,生日快乐。” 赵牧还是那么冷冷地看着他,好半晌,转过头去,低着头面无表情:“有什么好快乐的。” 厉苍梧被晾在那里,有点怔住,没看错的话,面前的少年刚才眼角居然眼角流露出了点失魂落魄。 那失魂落魄好像灼伤了他,小苍梧于是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我跟厨房的叔叔学做的蛋糕,哥哥,甜的。” 这话让赵牧抬起了头,眼神从盒子滑到他脸上:“这是你做的?” 小苍梧赶紧点点头,脸红得像感冒了一样,他那时觉得赵牧凶得像要扒他的皮。 赵牧放下书,一只手拿起了盒子。 盒子非常小,落在他手掌上,显得精致,像厉苍梧整个人落在他手心里的样子。 厉苍梧看着他,忍不住嘴角弯弯地笑起来,显得有些傻气,他以为哥哥是收下他的蛋糕了,他以为赵牧可能并没有那么讨厌他。 但是下一秒,面前骄傲的少年就歪着身子,手一弯,把盒子随手扔到了沙发旁的垃圾桶里。 垃圾桶总是被清理得干净,所以发出了很明显的一声闷响。 场上客人们也都听见了。 九岁的厉苍梧僵在那里,周遭都是风雪,冻得他的牙齿打颤。 他的真心就这样被人随随便便丢进垃圾桶了。 而丢掉它的人一点不觉得歉意,继续低头看书,看了两行突然抬起眼来看他,漫不经心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的?” 厉苍梧听见了从自己骨头里发出的颤抖声音,他咬着牙没吭声。 “厉苍梧是吧?”骄傲的少年眉目如画,自问自答后言简意赅评价了一句,“这个名字不好,”顿了顿,手指敲了敲书封,随口道:“不然以后你就叫赵二吧,赵家的小二。反正你和你那个妈,缠都缠上我们赵家了。” 赵牧话音刚落,就听一声清脆的“啪”干净利落地炸开在空旷的大厅里,钢琴声瞬间停住,空气静可聆针。 男孩捏紧左拳头,咬紧牙关,死死盯着眼前被他一个巴掌打懵掉的少年。 虽然赵牧回敬的眼神凉得他手脚发软,但因为心里还压着气,男孩又要伸手去打他,被一个严厉的女声斥住:“赵二!” 怔了足足两秒钟,男孩才反应过来——赵二?是在叫他吗?母亲同意他改名字了? 赵二晕晕乎乎,转头看着率先回神的陈晚拨开人群要训他。 下一秒,厉苍梧,不对,赵二身子一轻,被黑了脸的少年单手抄起来扛到肩上,力道之大,把他的小腰都要给勒断了,瞬间吓得哇哇乱叫,胡乱地哭起来。 赵湛平眼睁睁看着儿子把继子从他眼皮子底下裹卷上楼要教训,沉声警告:“赵牧!” 赵家父子的关系,一点不像是父子,更像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而合作伙伴之间,通常是势均力敌的。 被绑走的人质还在嘤嘤嘤地哭,无法无天的绑匪把他往下一拉,单手圈他的腰,被气笑了,低头凑到他耳边阎王一样冷森森地开口:“你敢打我?” 说着,捏了捏赵二红得滴血的耳朵。 第15章 赵二被捏得一个机灵,两腿不住乱踢,踢到了赵牧的肚子,让他又掐了一把屁股。 第十章 赵二淋了一场雨,肺炎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是纸糊的身子,稍微受点风雨就咳个不停。 赵二第一次得肺炎,还是在一九九四年的九月底,赵嘉柏衔着金汤匙出生。 赵嘉柏是赵湛平的老来宝,亦是赵湛平的心头肉身上掉下来的心头肉,满月宴自然铺排得体面隆重。 赵二正巧就是在赵嘉柏满月宴的当天晚上,突然咳得疾风骤雨。 赵二从小怕冷,却不爱穿厚衣服,在香港的时候还好,到了黎城,三天两头就要进周家的医院。 那一场肺炎来势汹汹,赵二起先只以为是普通咳嗽,穿着小西装缩在角落,脸咳得通红,捂着嘴不敢发出大的响动,像是很担心自己的病病殃殃打扰到那欢快的气氛。 这个傻子。 年轻的赵牧看到他歪在垂帐边,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几个字,过去拎着人就往医院赶。 那时他们的关系并不好,甚至相当于互为敌人。 两位长辈因为赵嘉柏的满月宴会没能抽出空,只有赵牧一个人在医院冰山一样冻着他。 那是他们第一次接连几天共处一室。 十八岁的赵牧已经有了金相玉质的当家人作风,周家医院的院长亲自接待,资历最好的医生给赵二看诊,忙到半夜才把小孩的病按下来。 一切都很顺利,但就是吃药这一关很难跨过去。 医生开的药里有中药,住了两天院后,点滴也挂得差不多了,就想用温和的中药来调和。但赵二什么都不怕,偏偏就怕喝中药。 医生护士怎么劝都不喝,赵牧要打人了还是不喝。 忍无可忍,赵牧黑了脸,端起中药坐到病房套间的沙发上,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过来。” 赵二穿着病号服,怕兮兮的看他一眼,没挪动步子。 赵牧控制情绪,很不耐烦似的又叫了他两声,他才终于肯靠近赵牧一点点。赵牧做事雷厉风行,最不爱拖拖拉拉,看见他这蚂蚁速度就心糟,索性拿腿一扫直接把人勾过来。 赵二微一踉跄,整个人轻易就被赵牧收到眼面前。赵牧两腿分开,绕到赵二膝盖弯后面,打结,牢牢地把他圈禁起来。赵二从小不爱吃肉,营养不均瘦弱得厉害,被死死困在一副成年的躯体和双腿之间难以动弹,莫名有点怕。 腿贴着腿,感受到他的发抖,赵牧也不怜香惜玉,端了碗就往小东西嘴里塞:“张嘴。” 赵二直感觉有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心里一横,也就张了嘴。 后来好几次,赵牧都是用这个法子喂他喝药的。 这么处了几天,赵二渐渐对赵牧改了观,这个人好像也不是那么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他也会急得牙根痒痒,气得吃不下睡不着,就因为自己不吃肉不穿衣服不喝药。 赵二十几年后再想起那时候的赵牧,依然觉得不真实,就像十八岁的赵牧在他面前突然变了一副面孔,三十一岁的赵牧也在一夜之间揭下了温柔的人皮,露出森森白骨,料定他无力反抗,茹毛饮血扒干净了他身上所有看得见的可口。 十几年后,赵二修炼出了喝中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本事,大概是因为心里太苦,能渗到血脉筋骨里,而中药的那一点苦味只能刺激唇舌。 沈致彰给赵二体贴地剥了颗糖,水果硬糖,正巧就是赵二爱吃的玉米味。 肺炎一熬好几天,打点滴,医生轮番问诊,西药完了喝中药,比从楼梯上滚下来还让赵二伤神。 沈致彰最会把握人心,赵二肺炎的几天里一字不提赵牧要举办生日宴的事,提一次就够了,提两次,恐怕会引起赵二的怀疑,提三次,就是自曝不良居心。 赵二并不傻,他只是难以自渡。 沈致彰陪在赵二身边,人设是十几年前就和他认识的温柔故人,这个故人知分寸,心思纯如白纸不说谎。 赵嘉柏时不时地会给沈致彰透露赵二的以前的事情和喜好,倒也不是他胳膊肘往外拐,他从小就是护着他二哥的,谁对他二哥好,他就向着谁。 赵牧知道这小王八蛋投敌叛变,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干净了,气得牙痒,让人绑着他就给送到了英国去。 赵二这天从黄昏开始就没看到赵嘉柏的影子,以为他溜去了周家医院顶楼的花园里架着望远镜看星星。刚下了雨风有点大,赵二给他拿了件外套上顶楼寻他。 按平常,赵嘉柏会坐在顶楼的大平台上鼓捣他那些价值连城的望远镜,有一次天气晴朗,赵嘉柏还押着懒在病房里的赵二上来数了数星星。 在赵二的思维里,星星不应该被放大到满眼皆是,就要七八点星子横斜在枝上才浪漫;但按赵嘉柏的想法,星星必须要量化,知道他们在星表上的代号,年龄,质量,距离地球几亿光年才算水准。 两个人一起看星星,数字对诗句,颇多有趣。 从望远镜里看出去,那些星星仿佛触手可及,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 赵二说:“听说有很多星光,都是跋涉了上百万年才来的,如果碰到地球的白天,那不是就全败在太阳夺目的光芒下了,都没有人看得到。” 赵嘉柏回:“地球在自转呀,二哥你忘了?我们是白昼,西半球就是夜晚,地球上六十多亿人,总有人能看到。”顿了顿,无所谓道,“而且我们看到的星光或许只是一段历史而已,先前的星球早就飞灰湮灭了也说不定。” 第16章 赵二心底被这星光一烫,转过头来,伸了手:“是吗?那赵嘉柏,你也想飞灰湮灭吗?” 赵嘉柏抱着头嘻嘻地弯了眉眼,挨了揍,倒像是得了块糖,因为他的二哥难得会心一笑。 “二哥,你应该多笑笑,你笑起来很好看,比星星还好看。” 赵二听着他的甜言蜜语,笑容在灯光下淡下来,捉住他揉脑袋心疼地揉,少年粗硬的头发扎得他有些手疼:“瞎操心。” “我没瞎,我视力有五点零!” 赵二想起赵嘉柏梗着脖子嚷嚷着他没瞎的场景,笑出了声,一眼望过去竟然没有在望远镜边看到熟悉的身影。 地上积水倒映两边高楼的霓虹,赵二穿着拖鞋,小心翼翼绕过去,把外套搭在望远镜旁边的椅子上,借灯光围着楼顶花园摸了一圈:“嘉柏!赵嘉柏!” 没人,也没人回应。 赵二有些奇怪,他不会是回赵家了吧? 摸摸颈子,赵二后退几步,突然撞上一个胸膛,惊得尖叫一声,火烧一样弹开! “苍苍,被我吓到啦?”温和的声音层层递进着迷药,赵二惊魂甫定,借着半明半暗的灯光去看眼前的人,沈致彰折着一段沉静立在他两米开外。 “怎么像鬼一样跟着我。”赵二走到开阔光明的一片空地上,难得说了句不生分的话。 “我没有跟着你,苍苍,我比你还先到。”沈致彰手上搭着一件外套,抖开来要给赵二披上,赵二察觉到他这个动作,微微闪身躲了躲。 沈致彰反应极快,自然地把衣服转道递到他手上,笑他:“都记得给弟弟拿外套,为什么就不记得给自己拿,小心肺炎又犯了。” 赵二没接那件外套,抱臂取暖,看了一眼周围:“你比我先到的,看见嘉柏了吗?” “猜着你会上来找,就给你发了条短信,我转了三四圈都没看见他。” 沈致彰观察能力一绝,没几天就掌握了赵二的生活习惯。 赵二想起手机被他随意落在了床头,往电梯走:“那他应该是回赵家了,我下去给他打个电话。” “苍苍。” 赵二停下步子,以为沈致彰要说什么,下一秒,肩上就披上了一件外套。 事已至此,赵二也不好拂了他的意,僵硬地揪着衣服。 沈致彰微微一笑,道:“我去帮你拿嘉柏的外套。” 赵二其实是知道沈致彰对自己有心思的,而且这心思还不浅,但他还深陷在和赵牧感情的泥泽里,呼吸活命尚且困难,怎么有闲心和另一个岸上的人接吻。 而且赵二也仔细留意过沈致彰,从他出场的方式,就知道他不是省油的灯,真要过起招来,自己并不是他的对手。 赵二一边走,一边琢磨该怎么和沈致彰说清楚,虽然他有预感,沈致彰是犟种,就算被泼一万盆狗血也不会善罢甘休。 赵二平素挺敏感,但想着事情时感官就封闭了很多。 进套间时已经有护士担忧地看了他两眼,但他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一直到推开病卧的门,看见立在床边检查手机的男人时,他才陡然顿住脚步。 第十一章 赵牧漫不经心地检查着手机里的短信,把赵嘉柏发过来的求救哀嚎删得一条不剩。 听到开门声,赵牧偏头看去—— 病服上的外套像恐怖电影里的滔滔血色,疯狂涌来绵密的窒息感,但他还能够笑得风度翩翩,握紧了手机,语气如常:“刚才跑哪儿去了?” 赵二脱了外套递给沈致彰,回头时笑意全收,懒淡地对赵牧说:“你把手机给我,我打个电话。” 赵牧置若罔闻,握着手机在沙发上悠闲地落座:“是不是想打给赵三,问问他回没回赵家?” 闻言,赵二原本敷衍的注意力瞬间收成一束,警惕盯着沙发上的人。 赵牧很好说话地把手机递给赵二:“别这么看我,我又没让人杀了他。” 他的语气越是随意,赵二就越是倒吸一口凉气,要接手机时都忍不住发抖。 赵牧很满意他的反应,用手机诱着他越走越近,最后拖着他的手腕把他半扣在怀里,趁他不备啃了他一口。 赵二嫌弃地转开脸,听赵牧凑到耳朵边笑:“再让我亲一下,我就告诉你赵小狗在哪里。” 赵二没上他的当,挣扎着从他怀里爬起来,退到沈致彰身边。 赵牧倒也没生气,从容不迫地抱着手臂看赵二急切想按开手机,但总是被屏幕上的输入密码错误打败,脸被手机滢白的光照着,惨白无色。 “赵三已经被我送去英国了。”赵牧看够了他的惶惑不安,终于不动声色地抛出一个引子。 赵二乱按键盘的手指一顿,鲜少地不可置信:“英国?现在才七月?” 赵家的孩子,到了十三四岁就要被送去英国那所贵族中学读书独立生活,这是传统,在一百年前赵家在南洋崭露头角的时候就开始了,赵牧和赵二之前也去读过,可是这还没到九月,中间隔着漫长的八月三十一天。 “谁让他不识时务,灭我的志气专长别人威风?”赵牧不以为意,站起身,杀了沈致彰一眼:“总是要去的,早点去一个人习惯习惯。他又不是没断奶。” 沈致彰也是高手,笑着回:“赵先生管教弟弟的法子,未免太霸道了些。” 第17章 “别的我管不了,赵家人还是可以管一管的,你说是吧,小二?”他们结婚以后,赵牧就没怎么叫赵二这两个字了,因为赵二总觉得像是小猫小狗的名字,赵牧一叫,赵二就要捂他的嘴巴。 赵二没吭声,呆立着,握着手机出神。 赵牧拍了拍手,有人送了一封请帖进来,恭敬递到赵二面前。 “明天,你如果来,万事都好商量。” 赵牧摸摸赵二的头,撂下一句勾引和威胁掺半的话,径直越过他的眼中钉出了门。 赵二终于从赵嘉柏独在异乡为异客这件事中找回魂魄来,正在聚焦辨认请帖上的字,就听赵牧在身后云淡风轻地开了口:“对了,设置了一下你手机的开机密码,很好记,一二一七。” 数字尾音落地,赵二整个人僵住,手里的请帖也翩然落了地。 沈致彰心头一凛,弯腰捡起赵牧亲自给赵二送过来的宴会请帖,大红烫金请帖,很像结婚的喜帖。沈致彰翻开,宾客一栏,是用钢笔手写的草书:小二宝贝。 赵二眨眨眼睛,偏头看向窗外,忽见有满面风雪乘霓虹而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一二一七,十二月十七日。 是赵二和赵牧的结婚纪念日。 前一天,是他们的求婚纪念日,后一天,是结婚一天纪念日,接着是结婚两天纪念日,结婚三天纪念日,四天,五天,六天,七天...... 赵二数过,他知道事情真相的那天,刚好是他们结婚四百八十天纪念日。 往前推四百八十天,是两千零五年,十二月十七日。 他们去德国签字结婚,法兰克福的冬天很冷。 第七片大而蓬松的雪花在落在手心里的时候,二十一岁的赵二眉开眼笑地赶紧捧给正在开车的人看。 车外白雪绵延,车里温度却高,鹅毛雪片顷刻融化,薄成一层透明水色覆上掌心的纹路,但赵牧还是飞快瞥到那一点晶莹,立刻把他那边的车窗升起来,停下车,给他暖冻得粉里透红的手,语气透出无可奈何:“这下我相信你的白日梦了,行了吧?” 赵二只是看着他笑,不说话,本来,手掌是可以接住雪花的。 赵牧拢着他的手揉搓得认真,没留意他眼角忽然闪过狡黠的光——赵二抽出手,把冰凉的手整个印在他脸上。 赵牧那时温柔得看不出任何豺狼底色,微微一愣,任他用自己的脸取暖,还用手心去捂热他的手背:“这样会更暖和一点吗?” 赵二摇摇头,赵牧便捉住他的手贴在唇边,手心手背各烫了一下,边哈气便暖。 赵二还是摇头,自顾自地解了安全带,爬到他腿上坐着,直接把手从他的衣服下摆伸进去贴到肚子上。 赵牧一点不生气被当做了取暖器,傻子似的宠着人:“暖和了?” 见赵二终于点了头,赵牧才解开大衣扣子,把他整个人包起来,命令:“手放背上。” 赵二听话地软在他怀里,把手贴到了他的背上,一边说着话,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挠他的后背心:“哥哥,我们真的能结婚吗?” 赵牧侧头灼上他的颈子,手也摸上他的折在座沿的脚踝,反问:“怎么不能?” “可是赵叔叔和妈妈都不知道这件事情,万一他们反——”赵二没注意他的手正要找机会挤进他两/腿/之/间。 “你想让他们知道?”赵牧截下话头,又把问题抛给他。 赵二刚想摇头,忽然弓起身,头撞上了车顶,痛得龇牙咧嘴,又爽得魂飞魄散,看了看身后的工作室,呼吸全乱:“这里不行,万一让律师们看到——” “看到了又怎么样,我们是要结婚的人,又不是偷情。”赵牧单手拔掉安全带,手腕一转把他的裤子往下拉了一点,不正经地笑:“再说,这么好的姿势,不用浪费了,你说呢?” 赵二脸红气喘地看看自己坐在他腰间,手搭在他的肩膀方便使力的绝好境地,咬咬嘴唇,亲上了他的喉结。 窗外打转的雪花糊着车里凌乱的喘息,赵二干瘦的背脊抵在方向盘上,头不断往后仰,手臂伸直在挡风玻璃上划开了横七竖八的雾痕。 赵牧把他顶在身上做,动情地舔他的胸肋,舌头好像都被割疼了,看着他晃晃荡荡的模样: “小二,你应该听话吃点肉,你太瘦了。” “还有这样的下雪天,穿厚点脱起来麻烦,才不容易被我操。” “挨/操的时候也不要叫得这么好听,哥哥怕把你弄坏了。” 赵二软得像水,浮浮沉沉地嗯,觉得今天的赵牧有点唠叨。 空气安静了片刻,赵二听到赵牧以平常语气说:“小二,你的赵叔叔已经没了,所以不必担心他反对我们结婚。” 什么没了?赵二懵了两秒才收回一点思绪,高潮却要来了,神志不清只能勉强瞥向赵牧。 “赵湛平死了,就在昨天,出车祸死的。”赵牧面目不曾显露悲悯,只是停在了他的身体内。 赵二愣住,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睛,呼吸频率全失,歪仰在方向盘上,哭了。 他们结婚的前一天,赵二正和朋友在瑞士的小城滑雪,手机没电和外界失了联,赵牧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时把他吓了一跳。 银花素裹中,白雪渗入了最深的红尘,赵牧一看见他,就把他收进怀里,没头没尾地低语:“小二,和哥哥结婚吧。” 第18章 一场求婚,简单到全无浪漫,但赵二还是觉得好稀罕。 “哭什么?”赵牧在暖烘烘的车里笑了,用拇指去擦赵二的眼泪,结果发现越擦越多,就握着他的下巴想要吻干,边吻边把他顶向车顶。 赵二隔着细碎的泪水看他,甜着嗓子轻轻的叫:“哥哥,还可以再深,小二受得了……” 赵二抱紧赵牧的脖子,冰天雪地中与他荡开一场撕裂的艳情。 赵二那时的心思很简单,他想赵牧连最后的亲人都没有了,天地广阔,这世上没有人受得住踽踽独行,他会陪着他,陪着他把路走窄,一直走到只能两个人——身体贴着身体前行。 直到两年以后,赵二被他想白头到老的人盘剥得什么也不剩了,才知道当时的自己多么纯真。 他已经处在局中被人按计划蚕食至净了,却还在担心那玩弄他于鼓掌的人会不会手疼。 很多时候,纯真,即愚蠢。 像手枪沾了花香不忍杀伤。 像雾霭遇上阳光退入情肠。 像三月的冰雪染了春风沉醉还觉一身芬芳。 像他自以为赵牧爱着自己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每次回忆一出现,我就老感觉自己在划水(老人看手机jpg 第十二章 赵牧三十一岁的生日宴会布置得和十四年前一模一样,花足了心思。 从长餐桌上堆满的各式小点心,到晚香玉置于画轴底下沾着黄昏的粉金,再到钢琴声水波荡漾,撩开至大厅的每一个空旷处,一一都是精心的安排和复原。 赵家人对于念旧有惊人的执着,十几年来家具从没有换过一厘一寸,头顶的水晶灯璀璨,投下令人目眩的光,客人们穿上盛装,好像还是十几年前的年轻模样,鲜活得一步一步能在地上踩出花儿来。 赵家这场生日宴,来的人其实不多,大都是实力相当的合作伙伴和亲故,男男女女,言笑晏晏,内外都是风度。 这样正式的场合秦折是第一次出席,想着赵牧肯为他举办这么盛大的聚会,说明他成为赵太太这件事十拿九稳,可能赵牧今天晚上就会宣布他就是下一任赵太太。 有了这层底气,秦折便端着酒上去和客人一一搭话,对方看向他,发现是张生面孔,一笔就把他批成了掺混进来的圈外人,和他礼貌地碰过一杯后,转头和熟人继续聊天,孤零零地晾着他。 秦折不悦地嘟嘟囔囔:“有什么了不起的,等我成了赵太太,看你们还敢不敢给我瞧后脑勺!” 话一说完,秦折便觉得后脑勺被人用灼热的视线锁住了,以为是一直没露面的赵牧,咧开嘴璨璨地笑,回头去看,连赵牧一根头发丝都没看到。 等秦折转过头去没两分钟,又有人偷眼瞧他,他有些傻乎乎的,也没把这事儿放心上。满室只找赵牧的身影,把目光掠过去,正看到沈致彰陪着赵二走了进来。 赵二扫到眼前的场景,愣了一下,极快的一下,转瞬,即逝。 与秦折天差地别,赵二一出现,立刻就有人和他寒暄,巧妙地问他关于陈晚葬礼后的一些事情,更有高手旁敲侧击他和赵牧的离婚情况。 赵牧和赵二的这场离婚大戏,几个月以来闹得世家人尽皆知,人精一样的客人们知道赵家两兄弟隐婚了两年的时候,无一不是连连感佩那位他们看着长大的主事果真是手段高明,赵湛平的继子根本不是对手,毫不费力,人财两得。 赵二根本无心应付人情世故,被一个一个陷阱一样的问题缠得头疼,错身躲在沈致彰身后。 客人一看他这个举动,便不再多言,端了酒闲闲退到一边继续聊些珠宝首饰,成衣秀和跑马场。 沈热被人轻轻撞了一下肩膀时,正在和阮家那位主事人专心地谈买卖。 沈热是沈家的当家,三十有六,披肩配纯黑礼服,腕上戴色泽上乘的翡翠手镯,被熟人突然撞到了,红唇一抿嗔出点怒来:“连平地也打滑?是不是还在怪我上回赢你那把麻将?” 熟人也不甘示弱,回她一个玩味的眼神:“我就那么小气成天惦记那个?早八百年前的事了!是你弟弟!” 沈热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看到沈致彰温柔地逗着赵二笑,亲密一览无遗,明艳的笑容僵住,瞬间拉下脸来,几乎有些凶狠,回身对人道歉时却又如水柔情,演戏似的操着两副面孔:“不好意思阮先生,我先过去处理点事情。” “沈小姐不必客气,有的时候,确实应该以家事为重。”被称作阮先生的男人无所谓地朝她亮了亮酒杯,他姓阮,单名一个禾字,三十上下,相貌平平可气质绝佳,因为是赵牧生母的侄子,对赵家的纠葛比旁人更清楚些。 阮禾在很早之前就看过赵家的族谱,那个时候,远处那个自然卷的男人还没有成年,但是已经被赵牧自作主张在族谱里写在了妻子的位置,连赵湛平也拦不下来,他的身份至今未改分毫,以后也不会。 沈致彰没有料到姐姐在大厅的另一角被人提了个醒,兀自沉浸在和赵二的点点温情中,指着钢琴边的绿植温柔开口:“那个时候我就站在那里,你还记得吗?我们说过话的。” 赵二看向繁盛的绿植,都想不起赵牧十七岁生日那天和沈致彰见过面,更别说回忆和他的对话。 大概是因为那天赵牧把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榨干了,所以他记不起旁人的任何一个眼神。 第19章 沈致彰看见他寡淡的神色,期待直落到谷底,裂开一点酸狠,但表面上还是平静如水,正在拾掇情绪,被一声温柔的“致彰——”打断。 赵二循声看去,是戴着翡翠手镯的女人笑意浅浅地走过来,看上去全是温和,高跟鞋轻轻敲着地板,又无端透露出尖锐。 “姐。”沈致彰露齿一笑,显出纯良,在沈热面前变成了个孩子,甚至乖巧地鞠了一躬,起身时和软如同春风:“这就是我——” “赵太太我还不知道,需要你来介绍?”沈热明快地拦下沈致彰的话,嗔着他逐渐僵硬的笑容,主动朝赵二伸出右手:“不好意思,赵太太,沈热教弟无方,让您见笑了。” 赵二神色没变,礼貌地和她握手:“沈小姐哪里的话,沈先生是谦谦君子。”顿了顿,微笑道:“我很快也不是什么赵太太了,沈小姐还是称呼我二先生吧。” 沈热微微颔首低眉,并没有改口:“赵太太您可别夸他是君子,浑得很,自作主张的事情,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几天不骂就要上房揭瓦的!” 沈热睨向沈致彰,训起人来也是绵里藏针。 沈致彰脸色难看,出声要驳她的话,被突然插入的声音搅了局,那声音冷到极致,透出一股子热,乍听全是善意平和: “果然还是要手把手教出来的,弟弟什么样,姐姐最清楚了。”顿了顿,冷中有热的话锋直怼沈致彰,带着点笑意:“谢谢沈先生,专程帮我把太太从医院接过来,我太太住院,沈先生可比这屋里任何一个客人都殷勤。” 赵二正在采集沈致彰身上发出的信号,第四个声音插进来的同时,被蛮横人楼了腰,身体一僵,要挣开他的手,温柔警告蹦到耳边:“想谈离婚,现在就别打我的脸。” 赵二眼角压着浅淡,深谙他哄骗的路数,仍旧退出了他的臂弯,和他拉开八十公分距离,啪的在众目睽睽之下甩了他一巴掌:“赵先生请自重。” 赵牧并没有垮下脸色,反倒笑吟吟地盯着赵二的眉眼,像长辈夸小辈:“果然是跟沈先生混了几天,就学得牙尖嘴利了,以前可没这么野气。” 沈热微微一怔,瞅着赵牧脸上的冷笑,接稳他劈头盖脸的杀意,攀了沈致彰的手臂,想遮过去:“赵先生别见怪,致彰不懂事,都快三十岁了还像个八岁的孩子,他刚从美国回来,还不习惯国内的社交分寸。” “八岁的孩子也应该知道,别人的东西不能碰,是不是,沈小姐?”赵牧收了笑,语气透出逼人的信息。 “那当然。”沈热言简意赅,言多必失,退至刀尖,皮肉悬于开裂之时被动或许才是更有利的局面,“沈热明白。” 和聪明人说话,三分即有燎原势,赵牧眉梢撑开的阴森还没有磨钝沈致彰的眼刀子,就听见酒意弥漫的空气中炸开一句清冷的自证之词,一字一顿,落地生根: “你误会了,我不是你的东西,赵先生。” 这个人真是永远有让他发怒的本事,赵牧在心里叹息,眼神辗转,掠过他平直的眉头,伸手想摸他的颈子,被他警惕地又拉开了半步,于是眼尾一震,抖出点玩味来:“你不是我的是谁的,乖乖?” 赵二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里有难得的锐利,觉得很可笑:“看来赵先生今天是不想和我谈离婚的事情了?” “谈,怎么不谈,你想谈的事情我哪回没依你。”赵牧饶有兴致地和他喁喁情话。 场上众人听到这句话,像在平行世界里看到了当年赵湛平和陈晚的那顿腻味。 “那我现在就要你一个回答,八月十四行不行?”赵二一动不动,锁着他眉头的动静。 “你都说八月十四了,我们还谈什么,直接定了不就好了。”赵牧嘲讽一刺。 沈致彰身形只是晃了一晃,就被沈热抓住了手臂。 “那么请问赵先生,可以直接定了吗?”赵二步步紧逼,要他一个答案。 “你说呢?”赵牧不答反问。 沈热意眼色顺过赵二的星空领带,他白腻的颈子动了动,声音凉下来半截,几乎点认命的味道:“我说了不算,我知道。” “知道就好,你乖一点我们什么都好说。”赵牧逗他,就跟逗生气不理人的小猫咪一个样。 “赵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扣着人不离婚,还在身边养着一个,哪怕是香港户口也早在五十年前就不管用了。”沈致彰挣开沈热的手,出头打了一枪。 赵牧挺有意思地转头看他,字字清晰:“离婚是我和太太之间的的事情,我们是什么意思,和你沈先生无关吧。至于我身边养的这个——” 语气一顿,赵牧回头扫了一眼醉酒后坐在转梯上傻笑的秦折:“沈先生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沈致彰面皮一紧,没有轻易吭声,沈热也嚼出了点味道,劈向沈致彰的眼神五味杂陈。 只有赵二在盯着地砖上的倒影出神。 场上三个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撩了一角赵二的自然卷。 沈热心里咯噔一下,笑得愈加明媚,推了推木头一样觊着赵二的弟弟:“好了致彰,别愣在这里碍赵先生的眼了,过去见见阮先生。” 沈致彰猛然回神,脸色倒还绷得住,看了看坐在露台边看戏的阮禾,没动。 “去呀。”沈热温意深深,用眼神打发他。 第20章 沈致彰向来敬着这个长他很多岁的姐姐,心里的弯绕转转悠悠,勉强撑出一个笑容来:“那我过去替姐姐见见阮先生。”稍稍一顿,转向赵二,旁若无人地嘱咐:“苍苍,我就在那边。” 赵牧听着苍苍两字,差点没忍住一拳头砸过去,但是人前向来体面的家训让他守住了风度,撩眼去看对面的人,他的眉目间全无惊讶抗拒,看来是挺享受的嘛。 沈热一丝不漏地捕捉赵牧脸上的风云变幻,给沈致彰整了整领带,警告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臂。 沈致彰知道姐姐在和他打什么手语,但他不怕,从他送通过中间人把秦折到赵牧身边的时候他就有了胜算,赵牧这样做,只会把赵二越推越远。 阮禾坐在大厅另一角,一面看戏,一面悠闲地打了一通电话,沈致彰走到他面前时正听他和人吩咐:“他这两天胃不舒服,让谢正华少倒腾些乱七八糟的冰淇淋,撒娇也不行,把这话给谢正华带到。” 阮禾收了线,把搭在面前椅子上的腿收了交叠起来,挺有意思地描了沈致彰一圈:“你们沈家的人胆子挺大的。”然后用下巴指了指面前的椅子,一个字:“坐。” 沈致彰想了一想,没有逆他的意思,坐了下来。 “多学学你姐姐,别不自量力。” 阮禾难得好心给他提了句醒,沈致彰却不屑一顾,看了看远处赵牧摸了摸赵二的自然卷,眼里锋芒毕现:“多谢阮先生费心,我很清楚自己的斤两。” 目光撤回时,沈致彰掠过秦折歪在转梯上傻乎乎的模样。 秦折酒量不行,方才和人一杯接一杯地喝,没一会儿就站不住了,眼前的人全好像都修炼了分/身术,懵着眼睛,费力地睁大,再睁大,也看不清谁是个谁,只模模糊糊听到了点谈话声。眯见赵二众星拱月,把他的风头全抢了,踉跄过去要扳回一局。 他歪歪斜斜地起身,看着面前满室衣香鬓影,就像踩在云端,觉得软乎乎的,跌落万丈也不会疼。 正这样想着呢,他脚下就打了滑,从转梯栽了下去,晕晕乎乎的,像会飞一样。 他其实想飞得久一点,但是下一秒,就有人牢牢地把他接在了怀里。 客人们全都注意着主人的动静,也没人瞧见玻璃一样透明的秦折窝在一个男人身上,睡着了。 那个男人身形高大,在宅子里被叫作阿勉。 第十三章 听着赵牧和沈热来来回回地聊起了生意上的事情,赵二不是很懂,也觉得无趣,一轮下来,看了赵牧一眼抬脚要走,被赵牧一句话钉在原地:“别急,总会谈到你想谈的。” 赵二微微一愣,见赵牧仍旧和沈热谈着话,并没有转过头来看自己,只是对不远处的陈管家说了声:“陈叔,让人带太太去书房。” 沈热从他刚才的一翻生意交托里听出了威胁,轻易没敢插话,转头去看沈致彰,后者正就若有所思地看着赵二离开的背影,恨不能把眼睛安在人家背上。 沈致彰看见赵二上楼梯时忽然停下了步子,慢吞吞低头看脚下的地毯。 沈致彰那身琢磨人心的本事大多是沈热教的,沈致彰是局内人昏了头脑,沈热却看得很清楚,沈致彰弥足深陷,但赵二清醒得厉害,对他根本没有那层心思。 沈热正在心里打着算盘,刚才给她报信儿的熟人就端着酒找上门来,开始嘀咕上回她狠心吃她的那把麻将,一点情面也不讲。 沈热笑回:“不是口口声声说现在很大气了吗?芝麻大点事情也记这么久?” “是忘记了呀,你一提,我不就想起来了?可别抵赖啊?下回打麻将让我一把!”对方和她关系不错,玩笑也开得熟稔。 沈热耐着性子陪对方打了几圈太极,终于应付过去,回头去看沈致彰,发现椅子上已经没了人,身边的赵牧也不见了踪影。 赵家地下台球室,沈致彰被陈管家带到时,赵牧刚让人码好了台球。 赵牧喜欢打台球,他对那些占地广阔的奢侈运动丝毫提不起兴趣,唯独对这一张桌子还有些着迷。 哐当一声,赵牧一杆子撞散了红球——红球作鸟兽四散于桌面不同角落。 赵牧慢悠悠直起身,端起桌沿的烈酒抿了一口:“沈先生有没有兴趣打两杆?” “有啊。”沈致彰扫了一眼桌上各个颜色的分布情况,撂下战书:“赵先生,要不我们来比一比?” “比什么?台球?”赵牧一下就笑了,屈指敲了敲木头桌沿:“行,十几年了还没人敢跟我比打台球。” 沈致彰脱了礼服外套,松开袖扣挽起袖子:“那是因为赵先生之前十几年都没有遇到过我。” 赵牧示意旁边的人给他递球杆,第一次正色打量他:“看来我得谢谢沈先生之前都待在美国了。” “不巧,我就最后悔在美国待了那十三年。”沈致彰接过球杆,看准目标就是干净利落地一击,丝毫不拖泥带水。 两人打了机杆,赵牧一个手滑,错失了入网的一个好球。 沈致彰偏了头笑:“这么好的机会,赵先生怎么就是不肯好好珍惜?可惜了。” 赵牧倒是无所谓,懒洋洋直起身,撑着台球桌:“我不急,还有那么多球呢,转机还在,倒是沈先生你,可得小心说话,提防待会儿搬起的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第21章 沈致彰眉头一敛,藏起晃动的情绪,又打了几杆,分数蹭蹭地往上涨:“我能搬得动石头,还是得感谢赵先生你给了我搬石头的机会,不然固若金汤的城,我也不敢乱攻。” 赵牧赞赏地点点头,又喝了口酒,靠在球桌边算了算他的分数,笑:“这么多了,沈先生的分数已经够了,再涨上去,我就要输了。” 话是这样说,赵牧转身的动作却慢悠悠的,全然不见胜负欲。 一杆一杆地打下去,分数拿得又稳又漂亮。 沈致彰眼看着起先落后于他的分数慢慢和他齐平,也不再话里有话了,干脆地撕破脸:“既然已经知道秦折是我托人送给你的了?怎么样,伺候人还行吧?” “顶级。”赵牧只说了简单两个字,是很高的评价了,沈致彰正扬起一个得意的微笑,就听赵牧又打进一颗球,直起身:“让人嫉妒是顶级,不自量力也是顶级。” 沈致彰专心看桌上的情况,赵牧要打的黄球就在洞口,他想让黄球落网,白球也会跟着落,于是下了判断:“你已经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是吗?”赵牧反问,矮身撞了一杆,白球擦黄球而过,碰到桌沿弹回来,保住了,黄球受力微微滚动,又惊又险,哐当进网。 赵牧随意拿起桌沿的壳粉擦了擦球杆杆头:“以后不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还是不要乱开口。”顿了顿,赵牧鲜少地沉不住气:“送秦折到我身边,只是白费心力。沈致彰,你算盘打得挺好,被在美国的那个初恋甩了,回国以后,就想着用我的人来疗伤。” 沈致彰毫不慌乱,如同这段时间以来,他在赵牧和赵二两人交锋时总是收敛敌意,专心做弱者,如今他戏也不想演了,笑出声:“初恋?谁是我的初恋?你误会了,苍苍不是替身,美国那个才是苍苍的替身。” 这话让赵牧微微顿了顿神,但被他极快地掩盖过去,低头打球,又进了:“原来这么早就开始惦记着他了。” 十四年了。 沈致彰微微一笑,突然轻描淡写地提起一件事情:“我想你当初肯定找了很久,那个被你扔掉的蛋糕去哪里了?” 话音刚落,赵牧拿球杆的手就抖了抖,最后一颗黑球没打进,但是他也没理会,只是抬起头来阴恻恻地寒了沈致彰一眼。 那一眼极狠,好似能活生生剜下沈致彰的一块肉来。 是的,很多年前,年轻的赵牧曾经一个人悄悄地去宴会厅前找过那个被自己丢掉的蛋糕,但是却没找到。为这件事,他在第二天大发脾气,赵二觉得莫名其妙。 沈致彰也没怕他,机会轮给他了,于是一边低身打球一边云淡风轻地说:“是我劫走了。” 沈致彰也没打进最后一颗七分球,有点可惜地皱了眉,直起身来,一把不差地接下赵牧的眼刀,回他: “赵牧,我能劫走他的蛋糕,也能劫走他的心,时间问题而已。你不知道,苍苍做的蛋糕很甜,和他的身体,一样甜。” 赵牧瞳孔骤然收紧,低头冷笑了几声,抬头时又飞快压下了怒气,前后不过两秒,一切都很平静,只是握着球杆的手背青筋暴起,泄露了他的滔天的杀意:“碰过他了?” 沈致彰看了看刚好就正对着洞口的黑球,他这是千里迢迢给人送分过去了,正要撂下球杆,就听见赵牧一字一顿又问了他一遍: “我问你,是不是碰过他了?” 沈致彰少见赵牧露出这样吃了苍蝇的难看模样,眼睛一弯温柔笑起来,漫不经心转着手里的球杆,故意问:“赵先生既然不想要这七分了,那不如让给我?” 赵牧没有立刻发话,嘴上笑着,眼睛却已经把他千刀万剐,半晌才收敛下寒意,把杆子一撂,随口说:“请便。” 沈致彰略一思忖,也跟着撂了杆子在桌上,指了指计分板,认命:“算了,拿了这七分也赢不了这局球。” “致彰?”沈热找了一圈,终于在赵家底下人的带领下找到了台球室,一看到弟弟和赵牧,就被扑面而来的浓重火药味呛了心魂,以为是赵牧输了球:“这怎么还打上台球了?是不是没让着点寿星?赵先生您别见怪——” “姐,是我输了,赵先生台球比你打得还好。”沈致彰拦下沈热的话,笑着给她指计分板的左边,语气里全不见败兴。 沈热倒是挺意外,于是顺坡下驴:“怪我眼拙,想不到赵先生是高手,除了麻将,我就爱玩这个,改天我们切磋切磋。” “好啊,那到时候约,沈小姐你可得抽出空来。”赵牧两手抱胸,笑得体面而风度,根本看不出他的一身皮骨包裹着想杀人放火的心。 沈热原本只是客气一翻,但赵牧这句话回得,好像立刻硬生生地就和她立了一局生死球。 第十四章 赵二在书房等得百无聊赖,不断看腕表,把书桌上的钢笔翻来覆去地玩,抽掉笔帽,合上笔帽,抽掉笔帽,合上笔帽...... 赵家的书房很大,赵二曾经来过这里很多次,之前和赵牧隐婚的时候,偷偷摸摸地还和赵牧在这里做过爱,那时他怕路过的人听到动静,不敢叫得太大声,后来被压在书架上,给赵牧操得神志不清哭声把房顶都要掀翻了。 事后软着身子要摸回卧室,也不敢大摇大摆,非要贼一样露头在门板后瞧空旷的走廊,瞧上两分钟,还是不敢走出去。 第22章 赵牧看不惯他谨小慎微的样子,一把捞起他,用脚撩开门就往卧室奔。赵二吓得失声,活怕走出个人来撞破他们的奸情,传到陈晚那里,他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很奇怪,每次赵牧抱着他回房间都没有遇到闲人,慢慢的,他也开始肆无忌惮,赵牧从美国回来,他便笑着跳着来找他,红拂夜奔一样风流招摇。 后来他想,一定是赵牧提前就给陈管家打过招呼了。 赵牧做事缜密,绝不会让陈晚意外知道他们有婚姻关系。 笔帽啪嗒落地,赵二回过神来,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想到了那档子淫/乱的事,正在弯腰拾笔帽,书房门就被人推开了。 赵牧面无表情地捕着他把身体折出弧度,穿西装细腰翘屁股捡笔帽的场景,看不出一丝一毫地戾气,反而温和地笑了笑,头一次没拖着掩着:“谈谈吧,离婚这件事情。” 反常即为妖。 赵二眨眨眼,直起身子,谨慎地把钢笔搁到书桌角:“我想说的,刚才在楼下都说了。” “你说的,八月十四是吧?”赵牧靠着书桌,拿起他放下的钢笔把玩,语气很随意:“可以。” “真的?”赵二拔高音量,不可置信弹出两个字。 赵牧倏然笑了,挺有意思地囫囵他一眼:“还魔怔了?真金白银也没这真。” 赵二不放心又偷了他一眼,学生答题一样惜字如金:“没有,我只是有点不敢相信。” 赵牧斜勾着头烫了他一眼,语气很随意:“我们离婚你好像很开心。” 警惕退去,喜悦若隐若现,赵二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还在奢望离婚成功这件事,不敢惹他,于是斟酌着回应:“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赵牧,再说,你已经有别人了,早点离了也好。就不坐私人飞机了吧,机票我来定。” 赵牧慢吞吞地抬眼盯了他一下,冷热掺半,冲撞之后只剩一点余烬,问他:“离婚以后,你打算去哪儿?英国?和赵小狗待在一起?离我越远越好?” 赵二离婚后的去向很好猜,他也没遮掩:“这个你放心,我不会住赵家的公寓,不动赵家一丝一毫,我能自己想办法,我已经托人在伦敦找房子了——” “你已经托人在伦敦找房子了?”赵牧笑出声来,拦下他的话,满是有趣和悠闲。 赵牧表现得过于礼貌温和,赵二结巴了一下:“对,我,我也不会太打扰嘉柏,我知道,你说过他是赵家的人,只要每周允许我去看他一次就可以了。” 赵二真的是在对赵牧袒露最后的底线,也用了最大的诚意和他表示离婚以后自己不会麻烦赵家。 “每周一次可以允许吧?”赵二看着一直低头的人,忍不住身子前倾了十五度:“赵牧?” 赵牧嗯了一声,好像刚从梦里醒过来,靠着书桌,抬头时眉毛也没动一下,啪地拍下手里的钢笔,两臂环抱从头到脚地打量他,然后再从脚到头地打量回去,好像他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赵二这才发觉有些不对劲,赵牧的目光过于平静,反而盯得他如坠寒窖,禁不住后退了半步。 赵牧还在笑着,朝他招了招手,温和地引诱:“过来。” 赵二没过去,也没吭声,赵牧这种样子,他很多年没见过了。 “说说你都是怎么计划这些的?到时候,你是不是还要在英国嫁个人什么的?”赵牧神色中有淡到无痕的嘲弄,专心致志地看着他笑,倏地折出一截戳心戳肺的狠厉:“真敢嫁给别人,我皮都给你扒了!” 赵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希冀地顺着他:“我不会的,赵牧,我不会嫁给别人。” 一次动情已经致命,他还想给自己留着半口气过完下半生。 “一心想着和我离婚,当然这样哄我了。”赵牧微微笑了笑,面如沉水,内心却是狂澜滔天,语气像在说情话:“下贱得是个男人就可以上的,离婚后不会跑去卖屁股吧?” 听完最后一个语气词,赵二原本小心翼翼的脸色刷地冷下来,毫不犹豫转脸就往外走,只是没走两步,就被赵牧拖着腰死死勒在怀里。 疯劲全发的人踢/开欲望的枷锁,锁着他,直接把手从他身后粗暴地挤进裤子里:“被那个姓沈的操过了,不知道里面形状变了没有?啊?” 赵二呼吸一滞,难堪地躬起身子,西装褶皱触目惊心,他拿出了这辈子最强硬的语气:“赵牧你发什么疯!” 赵牧见他要逃,红了眼,劈胸扯住就死死往书桌上压,只用一个卡脖子的动作就轻而易举地制服了他,只要他一挣扎,他就会把手收紧,再挣扎,再收紧。 这个方法他对赵二用过不止一次,屡试不爽。 “姓沈的野男人都上得你,你老公还上不得?忘了以前在这里是怎么叫的了?浪得像个鸭!今天再给老子叫一次!”赵牧见赵二因为窒息脸颊通红,口不择言,熟练且毫不怜惜地剥开他的裤子,病态地产生了愉悦的幻觉。 赵牧一边压在赵二身上啃他的脸,一边单手解自己的皮带。 席卷而至的酒气让赵二感觉胸口顶上了一层铺天盖地的恶心,窒息感拖着他不断下坠,缺氧到直翻白眼两手乱抓,白光和红光交错炫目,电光火石之间他抓到了那支打开过百次的钢笔,抖着手顶开笔帽,快、准、狠地顶上赵牧的后脖子。 第23章 赵牧感受脖子抵到一截冰凉,猛地停下动作,混乱之后平静初显,两人都有些喘粗气,最最原始的两种欲望在体内横冲直撞,交缠深绕。 赵牧居高临下地望着瘫在桌上的人,额头上有汗,笑容很可怖:“想杀了我啊?” 赵二被卡住的脖子松开了一点,不断地咳嗽,说不出话,死死盯着和他只有一拳之隔的男人。 “你舍不得的!”赵牧在命书上写下他一句致命的弱点,细看他额头纱布拆掉后露出的新伤疤,小小的一块嫩肉,藏在自然卷底下,非亲密之人所不能见,低头又要去亲他,被赵二偏头躲开,钢笔发狠又刺入了皮肤一层。 赵牧很爽似的,疼得轻轻嘶了一声,笑:“胆子肥了,真敢犯桩情杀案?” 赵二一呼一吸调整着情绪,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没有咳了,转过头来一字一顿地警告他:“你别想再强/奸我了!” “什么?”赵牧瞬间笑出声来,血腥味里熬着红豆月光,他倒是一点不怕做他的笔下鬼,反而专心地和他谈情说爱:“我哪次强/奸你了?你哪次不是爽得直叫唤?” “你别想再强/奸我了!”赵二抖着嘴唇又重复了一遍,眼中结起了水晶玻璃,扑簌簌地往下掉,破破碎碎地转出了令人迷幻的五彩斑斓。 重重色彩之下他在心底叹气,说起来,赵牧能有强/奸他的机会,还是怪他赵二自己犯傻,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吻,就喜欢上那个醉酒的少年。 作者有话说: 写完这章,把不渣两个字悄悄划掉了 第十五章 因为那个稀里糊涂的亲吻,赵二渐渐对赵牧涨起了异样的情绪。 像山洪,来势汹汹,收无从收,躲无处躲。 情/潮汹涌时,赵二甚至会做让他脸红心跳的春梦。 梦里他看到自己桃花披身,纷艳迷人,赵牧似春风入帐翻红浪,跪在他面前,搂着他瘦弱的腰身,在他皮肤上温柔地遍著亲吻。情与欲起争执,妖与媚相纠缠,繁野星子唾取于手,他仰头望着,觉得好稀罕。 赵二第一次做这样让他醒来以后不敢与外人道的梦,是在千禧年西方情人节的那天。 二月十四日,赵二在英国上高中,约着人出去玩,被赵牧口中那群狐朋狗友撺掇去了酒吧。 其实在国外,去酒吧很正常。 不过是赵老古董不喜欢那股子光怪陆离的味道,他更习惯和三两熟人组局,对赵二出入这类场所也管得严。 赵二那时很听他的话,拒了几次没推掉,想着不去就要一个人待在大公寓里,咬牙点了头。 但就是那次赵二他们几个小孩第一次去酒吧,给他长了一个记性。 朋友们大都出身中层家底不错,其中一个因为性子犟,喝起酒来不要命,也不听劝,和人一杯一杯地干。 对方是两个英国人,看年纪二十五六,轮番地给他灌酒,最后都把人灌趴下了还不罢手。 赵二看不过去,上去想把人扶走,但两个人不愿意善罢甘休,言辞轻薄地勾那位喝醉的朋友。 那孩子便想硬撑着起来要继续喝,是他说的,喝多少他都奉陪。 赵二一皱眉,咬牙切齿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对方攀着他的手要站起来,却腿一软又落回了沙发。 赵二见状,便知不可久留,把他搀起来要走。 “hey!”其中一个打领带的年轻人伸手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有些威胁的意思:“leave your friend alone.” 赵二直立在那里。 酒吧里人声细语也没人敢出手搭救,一起来的朋友们也因为年轻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能偷偷让侍者给那孩子的家里打电话。 赵二不惧,他在赵家见了牛鬼神蛇多了,冷声道:“get out of the way.” 对方登时笑了,看着他漂亮的东方面孔,得半寸进一尺:“or you can drink with us.” 话音刚落,赵二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身后就有人漫不经心接了一句:“i can,but what about you?” 赵二惊了一下,抬眉看去,是从天而降的赵牧举着一杯酒在晦暗灯光里含笑看人,眼神冰冷,一身的纸醉金迷。 他那时穿着身深色西装,显得挺拔英俊,几乎勾人,笑着的样子又像是能杀人,为难赵二的英国人立刻辨不出他不是好惹的主,低声下气地道了歉,灰溜溜就逃了。 把喝醉的孩子交到他的父母手上,对方连连道谢,他们一个是律师,一个从政,都有好手段,自家孩子受了欺负,总不会这么白白地放过去。 回去的路上,全程高压。 赵二缩在车里不敢开口说话,赵牧更是挂着一张冰山阎王脸,额头上像写着“赵二勿近”几个大字。 路口有行人通过,赵牧停了一脚。 “行啊,赵二,现在都学会和狐朋狗友出来花天酒地了。”他一出声,就是哂笑,一连说了两个成语。 这话把赵二的头压得更低,他也不敢反驳,就瘫着身子一声不吭。 赵牧瞥他一眼,家长一样训他:“小小年纪不学好,下回再让我逮到,看我怎么收拾你!” 赵二想象不出赵牧能怎么收拾他,不过他也没敢问,问就是送人头。 “说,以后还敢不敢了?”赵牧像犯了唠叨症,冷声冷气地逼问。 赵二还是没回答,但是抬起了头,在车镜里看了看他结霜的眉眼,小声而平静地问了一句:“哥哥,你怎么突然来伦敦了?” 第24章 赵牧一声不吭地出现在伦敦确实很奇怪,他本应该是在美国东海岸处理赵家那一大摊子生意的。 赵牧眉头一抽,气急反笑:“我还在问你话呢,你反倒问起我来了?” 赵二萌着眼睛认真看他,眸子里显出执迷不悟和纯净,后知后觉答了一句:“不敢了。” 赵牧这才放下阎王面孔来。 赵二眼神没放,紧紧捕在他眉眼上,见他不语,追问:“你呢,你怎么突然到伦敦来了?” “来谈生意呗,不然是来干嘛?”赵牧懒懒地开口,调戏似的加了一句:“陪你过情人节啊?” 赵二闻言,睁大眼睛愣怔两秒,脸有点红,淡淡哦了一声,看不出别的情绪。 赵牧见他这副反应也就没多说什么,换了话题想逗逗他:“不问问我为什么知道你在那个酒吧里?” 赵二心上咯噔一下,经他一提,才发觉不对劲:“对啊,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前面又是十字路口,赵牧停下车,瞥到他手上的表,侧身在他的心脏位置漫不经心画了一个圆:“因为,我在你这里,装了个追踪器。” 赵二被逗得眉眼弯弯,立刻反过来在他的胸口虚点了一下:“那我也要在哥哥这里,装个追踪器。” 赵牧终于露出一个浅而淡的笑来。 赵二偷眼瞧他,很有些贼眉鼠眼的可爱:“哥哥,你是不是已经不生我的气了?” 赵牧闻言,立刻拉下脸,脸上都在掉冰渣子了。 赵二撇撇嘴,沉默地耷拉着小脑袋,脖子的曲线又露出来勾人。 赵牧只瞧了一眼,心跳就乱了,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咳了一声,没好气地训人:“把头抬起来,小小年纪就想得颈椎病?” 但其实他心里想的是: 把头抬起来,小小年纪就已经会这样的勾引人了。 大了还得了? 赵二当时不知道他心里想的这些弯弯绕绕,还以为他真嫌弃自己坐姿不好,也不敢和他提什么非分的要求。 他甚至觉得赵牧是疯了才会在亲吻他时夸他又乖又甜。 赵牧从小被人捧着长大的,想要天上的星星都有人给他捧过来,见惯了利益纠缠和谎言,防备心很重,嘴上总是不饶人,刻薄话一套一套的,心里喜欢的,说出来偏偏成了讨厌。 赵二和他处了十几年,就被他讨厌了十几年。 一直到十八岁生日那天,赵二才敢妄想,赵牧有可能是真的,有一点点觉得自己又乖又甜。 因为那一天,他被赵牧明明白白地,从头到脚吃了一遍。 第十六章 赵二不想再被强/奸,所以十分仔细和赵牧的身体接触。 有时候两个人无意中碰着手了,都会让赵二发抖。 赵牧森冷的目光投到他细微的躲避动作上,眼睛一撩,把他的魂魄钉到了墙上。 新年的时候,一家子热闹地聚在一起,连平时不爱在赵家露面的赵牧都从美国回来了。 赵家法国的酒庄送来了新酒,赵湛平和陈晚玩游戏,让人倒了陈酒和新酒各五杯,让陈晚尝尝哪些是陈酒,哪些是新酒,尝出来了有大红包。 赵二看着长辈们三岁孩子一样较着真,噗嗤一下笑出来,那笑声勾到了赵牧,给他投去冰凉的一瞥。赵二感受到他的注视,笑容立马僵住,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加入了那场品酒游戏。 赵二前后一共喝了四杯,四杯在他嘴里都是一样的,因为酒冰得他的牙齿疼,直哆嗦,摇头时的眼睛眉毛皱成一团。 陈晚软在赵湛平怀里,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转头看到赵牧正盯着赵二的背影,撤回时和陈晚的视线相撞了,于是叫了他一声:“赵牧,你也过来试试吧。” 赵湛平腻着陈晚,摇了摇手里的红包:“晚晚别叫他,不然这个就直接是他的了。” “又想骗我,赵牧哪能那样厉害。来吧,试试。”陈晚假装不悦地从赵湛平怀里退出来。 赵牧坐在沙发上,把目光从那人的背影挪回到书里,语气简洁地拒绝:“不用了,因为喝酒做错了事,我已经戒了。” 听见这句话,赵二低着头咬紧嘴唇,脑子里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在长辈看不到的地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然后鬼使神差的微微侧过脸,笑着对沙发上的人说:“哥哥你过来试试吧,就喝一点酒,又不会醉。” 陈晚有些奇怪地看着不爱讲话的赵二突然出声,更奇怪的是,半秒后—— 方才拒绝得斩钉截铁的赵牧立刻狗似的把书往旁边一放,贴到赵二身边,把酒一一品了个遍,其中四杯,喝的还是赵二喝过的。 “看吧,都说阿牧一来你就没机会了。”赵湛平脸色有点异常,对着陈晚亲了一下。 赵牧接过红包,摸了摸,面无表情,直接转手送给了赵二:“是小二把我叫过来的。” 赵二微微愣住,怕长辈看出什么,刚准备去接那个红包,赵湛平就笑着从半空截过去,意味深长地看了赵牧一眼,神色自若:“要给小二的呀,那赵叔叔得给个更大的。”顿了顿,转身吩咐陈管家:“老陈,去帮我把书房里的那两个拿下来。” 一直在旁边专心玩航天模型的赵嘉柏听见父亲这句话,哒哒地跑过来,跳着抢过了那个被握紧的红包:“二哥有更大的,那这个就给我!” 第25章 赵湛平来不及阻止,小儿子已经火急火燎地拆开了红包—— 一张房卡掉了出来。 赵二莫名心跳,坐立难安,不断看表,守岁的节点一到,立马向长辈告别要回房休息,学业忙,请的假不多,明天晚上就得回英国了。 上楼梯的时候,赵二听到一直安静得像雕塑的赵牧开了口:“陈叔,酒窖的钥匙在哪里?被小二一句话说得,突然想喝醉了。” 赵二心里咯噔一下,加快脚步,最后被鬼追似的跑了起来,把交谈声远远甩在身后。 赵二换了睡衣上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压着块阻他呼吸的大石头,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地球的夜晚向来新鲜而葱郁,在失眠人血腥的梦里。 睡衣外裹着一件大衣推开酒窖门的时候,赵二才猛然一个哆嗦,自己是不是也在荒唐地失眠做梦? 还没来得及看酒窖的情况,赵二就像受了蛊惑,药力消散后勉强清醒过来的人,抠着手后退,转头拔腿就跑。 只是还没跑几步,就在楼梯上给人从后面挂了铁锁一般死死困住。 赵牧贪婪地把头埋在他肩膀上嗅他的味道,笑着的时候居然显出从未有过的纯良:“你终于来了。” 赵二手指抠着墙壁,一下又一下,等他开口说下一句话,但是赵牧一直没吭声,就那么抱着他,嗅着他,嗅着他,抱着他。 赵二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心底的欲/望也显山露水,咬咬嘴唇,说出一句:“哥哥,这一次,你能不能温柔一点?” 身后的赵牧愉悦地笑出声,听在赵二耳朵里,像守株待兔的人第二次不费吹灰之力就成功捕获猎物一样:“我试试。” 其实那次在酒窖赵牧也并不温柔,甚至比他第一次还要粗暴,酒架来来回回地晃,赵二醉得眼睛发胀,喉咙干涩,腰酸屁股痛。 但他就那样轻而易举地原谅了他。 连一句重话,一个巴掌都没有。 赵二后来想,或许是因为赵牧知道辜负他的代价很小很小,廉价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把他摁在烂泥里时才会毫不犹豫。 但他凭什么认为,他就可以对自己为所欲为?凭什么觉得,雁过拔毛还想着看鸿雁高飞? 这段时间和赵牧纠缠,赵二明白地看出来了一点,赵牧改了主意,不打算和他协议离婚了。 大概是想着,把他的钱扒干净了,还要扣着他整个人白嫖。 有了别人,还来算计着他的身体,世界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买卖? 他不是他任意摆弄的私人物品,真心换真心,算计,就只能换来算计。 赵二眼泪干涸,情绪也干涸,看向赵牧的眼神荒凉且决绝,如果不是赵牧认识了他十几年,恐怕也会被他这样且狠且阴郁的眼神吓到。 但赵牧正好就认识了他十几年,知道他所有的弱点,心软得一塌糊涂,连杀鸡看了都要难过半天的人,怎么敢杀人? 果不其然,他真的压下去亲他的时候,抵在他脖子边的钢笔就成了空白的威胁,不敢再深入血肉,反而发起了抖。 赵二难堪地躲着他的亲吻,手抖得像筛子,最终哐当一下,钢笔掉了。 赵牧像狗,病态且凶狠地舔着他的骨头,嘴里说:“你舍不得杀我,小二,你心里还有我。” 赵二察觉到他卡在脖子上的手要去抽皮带绑自己,拼尽全力顶开他,一逃开束缚,就麻利捡起地毯上的钢笔,还没等露出杀意来,书房的电话便响了。 赵牧挺有趣地看着他鱼死网破的极致模样,靠着书桌双手环抱看他。 赵二大口大口地呼吸,眼神从空洞慢慢找回一点悲凉的内容。 书房的电话还在响。 赵二突然想起了什么,定定地盯着书桌上叮铃铃的电话。 赵牧也看了看他视线凝结的方向:“信不信是赵小狗打过来的?” 赵二握紧钢笔,慢吞吞撑手站了起来,赵牧已经拿起了听筒,听了两句,把电话交给了他。 赵二警惕地拿着听筒绕到离他最远的地方:“喂。” “二哥你真的回赵家了?你手机关机,我刚才给病房打电话,护士说你今天外出。”赵嘉柏在那头絮絮叨叨,忽然担忧:“今天是大哥生日,你回赵家,大哥他没欺负你吧?” 赵二转头看见赵牧在通过另一部电话监听他们,用手随意摸了摸脖子,掌心混杂的红黑色原始且灼热。 “没有。”赵二调整呼吸,低头看钢笔的笔尖,看不清情绪:“你别担心我,你在英国怎么样?” 赵嘉柏不疑有他,打开话匣子,兴冲冲地在那边谈起伦敦的天文馆和讲座,本来去之前他十分抗拒,现在都乐不思蜀了巴拉巴拉,末了说到,他现在就等着赵二和赵牧离婚后搬过去和他一起住: “二哥,到时候我放假陪你去北欧,或者非洲看星星,比我们在国内看的那次美多了。” 赵嘉柏话音刚落,一直安安静静听着的赵牧就突然出了声,是笑着的:“赵三,我还没死,”赵牧顿了顿,“你二哥还轮不到你来陪。” 赵牧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疾风骤雨,赵嘉柏在那边却被吓得眉头一跳。 第十七章 经过赵牧哄他谈离婚——结果欲行强/奸兽行一事,赵二就对赵牧打起了十二万分警惕。 第26章 那天空气中不安的余味久久飘来荡去,两个缠斗了半天的鬼终于找回了一丁点人间的灵魂。 匆匆收场时,赵牧拦了他一句:“留个礼物再走也不迟。” 赵二:“你还想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生日嘛,突然想吃蛋糕了。”赵牧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慢悠悠整着皮带和衣服上的褶皱。 赵二铆在原地没动,冷静看人,一丝不漏地捕着他的神色,怕他又发疯,但他只是笑了笑,破天荒地挂出一副好心肠:“算了,不乐意就算了,省得你回头又说我强迫你。”稍稍一顿,补上了一句几乎要跌破他人设的话:“今天对不住了,酒喝多了。” 赵二看着他,没有说话。 赵二离开赵家时,是陈管家亲自开的车,陈管家是赵家做了几十年的老人了,从车镜里看他,目光很平静,却自有一股力量在。赵二望着窗外静静出神时,听见前面开车的老人说:“太太,先生为了能重现今天这个十四年前的宴会,花了不少心思。” 赵二没吭声。 “您知道,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那个所谓的秦先生。” 赵二还是没吭声。 “太太……” “陈叔——”赵二微微笑了笑,挡下了陈管家的话:“开车的时候,还是多看路吧,别的事,之后再说也不迟。” 陈管家知道他的意思,就不多话了。 赵二微微笑着,又把头转过去望着窗外。 他想起了一件事,赵牧说的蛋糕的事。其实今天赵牧说到想吃蛋糕的时候,赵二下意识怔了怔。因为就算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赵牧也没有提过生日应该要吃蛋糕的事。一来,赵牧本身也不爱吃甜食。二来,赵牧大概知道这件事是他们心里的疙瘩,总是避免提及。 赵二对于这件事,除了年少时有些耿耿于怀,其实就没有其他想法了。九岁那年,在给赵牧做过一个蛋糕后,赵二便没有碰过烤箱了。因为从那次后他认识到,自己真不是做甜点的料。 事情其实说来挺有趣的。十四年前,小赵二被赵牧拖到书房里教训以后,就苦兮兮奔回卧室里把自己锁起来。锁了一会儿,觉得不值当,他那么真心的想对赵牧好,还被他羞辱,被他挂了个歪瓜裂枣的名字,最关键是,被他丢了辛辛苦苦做的蛋糕。赵二从小也是个饭来张口的,那时候还没自己做过东西吃呢。越想越不值当,赵二就猫着腰溜下楼去,趁陈晚和赵湛平送客人,把蛋糕捡起来,躲到花园里自己尝尝味道。 只吃了一口,就忙不迭地呸出来——居然是苦的。 赵二龇牙咧嘴,看着草坪上那堆糊糊的东西,想幸好他那金贵的哥哥没有听信他的谣言,吃这个蛋糕,不然…… 赵二缩缩颈子,不敢想象赵牧那用眼刀子杀人的模样。三两下把蛋糕盒子一揽一拴,就近沉到花园旁边的小湖里,毁尸灭了迹。后来因为心虚,这件事,赵二也没怎么提及,慢慢也就习以为常,只记得前半段了。一晃这么多年过去,经赵牧提起,才记起这么一茬来。 生日宴后,赵二对沈致彰的殷勤也打起了精神头:“沈先生,你还是和我保持距离的好,以免沈小姐迁怒于我。” 赵二知道沈热是个目光看得深远的狠角色,她绝不会任由沈致彰缠着自己得罪赵牧。 赵牧发疯那天在书房的话,对赵二也不是没有刺激。 赵牧在离婚期间虽然狗似的老爱舔他啃他,但是霸王硬上弓的事情从那个春雨夜后就没有发生过了,他突然犯病一样脱自己的裤子,一定是沈致彰和他说了什么。 沈致彰这个人,轻易惹不得,赵二更加清楚这一点了。 沈致彰一向进退有度,赵二疏远他,他也没硬追,正好沈热也敲打他少去招惹赵家那位,他就听话地退回去专心处理了几天沈家的生意。 但骨子里,沈致彰是赵二看准的那一类——相信世上无难事的犟种,被泼一万盆狗血也不善罢甘休。 秦折听到周家医院的医生说他怀孕成功的时候,整个人都乐傻了。 八月十日,他在拍赵氏旗下珠宝品牌的一个广告,光站一会儿就觉得腰酸背痛,天气热,懒懒赖在遮阳伞下,动也不愿意动。 在片场人人都得供着他,导演甚至要跪下来神仙祖宗地求,秦折有心无力,怎么也提不起精神。 事情不知怎么传到了赵牧耳朵里,项目负责人迅速安排了别的模特顶上,把他送到了周家医院检查身体。 秦折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那么快就怀孕,傻乎乎听着面前医生交代注意事项,一遍一遍地打断:“真的吗?是真的吗?” 医生冷静地陈述着大串大串地专业术语,秦折听不懂,但他确定了一件事,他的肚子里有赵家的血脉,嘴角一咧托出一个明媚的傻笑,这下子赵牧一定会和他结婚了。 周亭书也在,看见他激动得红扑扑的脸颊,笑:“恭喜你了,秦先生。” “你应该叫我赵太太!”秦折洋洋得意,下巴能戳到天花板上。 周亭书瞧他傻得可爱,绷不住低头笑了笑。 秦折最受不了他们这些世家名门轻蔑的眼神,摸着肚子语气一横,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等我和哥哥结了婚,你们都得舔着我!” 说完,就大摇大摆地要去赵二的病房大杀四方。 第27章 这天正巧是赵二出院的前一天,赵二正在慢吞吞地收拾那些画画的工具。 “呀,手下败将要灰溜溜的跑路啦!”秦折嚣张的声音里待着点奶音,娃娃一样,扫了一眼空荡荡的病房,弯腰要去摸晒在阳光里的画。 赵二见状,皱了眉,靠过去要把画板从他手底下挪开,秦折便趁机演戏,退开两步:“你别碰我!” 赵二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哪里碰着他了? 秦折看着赵二在阳光下白到快要融化的模样,天真地笑起来,手搭在肚子上:“我现在,不是你能碰得起的。” 赵二原本水一样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逐渐冻成冰,长久地弯着腰,一动不动,只是间或眨一下眼睛。 他好像懂了秦折的潜台词,好像又没懂。 护士听见动静赶进病房,见他僵着腰背,搀着他的手臂想把他扶起来,发现他整个人像一团铁,或者一根木头。 秦折看见赵二的脸色逐渐白成了纸,嘴角笑意更深,底气十足,只一句话,即刻将他穿肠破肚:“我肚子里有哥哥的孩子。” 轰的一声,赵二的耳边传来哐当哐当的绿皮火车运行的声音,还有汽笛声,轮船声,风声,海声,铁器刮地的刺耳声,楼房倒塌声,葬礼上的乐声,烟火的炸裂声,玫瑰的凋零声,游泳的人拍打水面的破碎声...... 这世间所有的声音在一瞬间争先恐后地从很遥远的地方挤到他耳朵里,比光速还快,比刀还尖,比极夜更让人从此想双目失明。 赵二在一瞬间盛大的嘈杂后失聪了。 他眨眨眼睛,只能看到秦折一张一合的嘴巴,听不到一点声音,茫然地乱望,正就看到周亭书走进病房。 赵二像春天那样,平静地看着他,只是春夏已换,他的境遇也已经全然不同。 周亭书目光很直,杀到他心里,割开小口,鲜血汩汩地流。 赵二莫名其妙咳了一声,周遭一切细微的声音就都全回来了,阳光跌落在手上的声音,指甲生长的声音,心脏跳动的声音,汗毛竖立的声音等等,等等。 他有些呼吸不上来,很久以后,秦折的声音终于断断续续地传输到听觉神经: “你不是说我......做不了......赵太太吗......啊?哥哥都能让我......给他生孩子,你说我能不能做......赵太太?” 和赵二相处了大半个月的护士小姑娘发觉他有些站不住了,皱了眉,大着胆子斥了秦折一句:“先生,医院不是你用来耀武扬威的地方。” 秦折歪头看了看那小姑娘,笑眯眯的样子,劈向她的眼神却凌厉如刀,不过二十的年纪抬起了四十好几的老成架子:“你们周院长都没说什么呢,你嚷嚷什么呀?”头一侧,斜瞥周亭书:“你说我能不能在这里耀武扬威,周院长?” 秦折原以为周亭书再怎么也会看他几分眼色,没想周亭书直接打了一个大嘴巴到他脸上:“不好意思,秦先生,赵先生特意打过招呼,不让外人扰赵太太的清净。” 秦折冷笑一声,因为肚子的动静,硬气了不少:“还殷勤地叫着赵太太呀?他很快就不是什么赵太太了,周院长你以后还是对我客气一点吧,不然哥哥可不会放过你。” 周亭书瞧他一眼,然后礼貌恭敬地鞠了一躬:“是。” 秦折这才满意了一点,耍够了威风,周亭书又在旁边看着他,于是假装咳了咳,居高临下地瞟了瞟赵二的神色,蝴蝶一样翩翩地要飞出病房。 赵二一直在出神,明明是八月阳光灼热,但他好像很冷很冷,突然一下子被沉封回了那个下雨的春夜,察觉秦折要走,木着脸说了句:“帮我拦住他。” 第十八章 周亭书惊异于赵二会突然出声。 秦折没等人来拦,就停住了脚步,洋洋地笑:“周院长,可不是我死活赖在这儿不走,是主人留的呢。” 话毕,秦折转头去看赵二,眉头一跳,忽然想起赵二拉着他滚下楼梯那天,身上散出的也是这样莫名其妙的信息。 赵二顺了顺呼吸,借着护士的力直起身,随意摁了两下手机然后扔在了病床,朝秦折走过去。 秦折无缘无故竟有点怵他,禁不住后退了两步。 “别怕,我是只想问你几句话。”赵二和颜悦色。 “我有什么好怕的!有哥哥给我撑腰,你不敢把我怎么样!”秦折回过神,伸直了颈子,和他杠起来,“还有,我凭什么要被你问话!我又不是你的犯人!” 秦折咋咋呼呼的样子逗笑了赵二,他脸色还没怎么缓过来,笑容几乎让人有些心疼,缓道:“秦折,我之前就让人查过了,你和赵牧之前一年的交往痕迹。” 秦折眉头微微一皱,试探问:“你让人查过了?” “但是我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赵二语气平铺直叙,在阳光里像要化掉的雪:“赵牧做事很干净,为了不让我发现,什么都抹掉了,所以我问问你。” 秦折舔舔嘴唇,扯着嘴角笑起来:“问我?问我什么?” “你们之间有没有什么短信或者照片,能证明他在一年前就和你在一起的?” 秦折略一思忖,这时候倒是不草包了:“你跟我这儿演谍战呢,还想要证据——”稍稍一顿,秦折恍然大悟:“哦——你是想抓住哥哥婚内出轨的把柄好和他争离婚财产是不是?门都没有!我什么都不会交给你的!” 第29章 秦折瑟瑟而抖,警惕眼前的皮鞋,怕他下一秒就踹到自己脸上,没有吭声。 “说话。”赵牧沉声撂了两个字。 秦折哆嗦着埋下头,磕磕巴巴:“沈先生说,说我有多少本事,就能配得上......多少好处,他不会给我一分奖励,他只负责通过他的一个朋友送我到哥......” “改口。”赵牧惜字如金。 秦折怕掉脑袋似的连连点头:“送,送我到赵先生您这里来,如果我真的有本事,那就能当上赵太太,不需他出筹码,荣华富贵都有了......” “知不知道他为什么选你,不选别人?”赵牧漫不经心问。 秦折怕得血液凝固,摇头。 “因为别人绝不会蠢到对赵太太这个位置痴心妄想。” 秦折脑子一懵,赶紧端正跪好,不停磕头:“我错了,我错了,赵先生您放过我,我再也不痴心妄想了......” “先别急着求我,”赵牧合上文件,慢吞吞问:“一年前就爬上我的床这句话,是不是沈致彰教你说的?” “是是,沈先生说他已经伪造好了一些照片,如果赵二....赵太太要去查的话,就不是没有痕迹。” “把他推下楼梯,也是沈致彰教的。”赵牧用了一个陈述句。 “不是!这个真的不是!我没有推他,是赵太太自己拖着我滚下楼梯的!”秦折惊恐地摇头:“沈先生知道这件事情后还警告过我。” “沈致彰都警告你什么了?”赵牧挺感兴趣。 “不能故意伤害赵太太,被他知道了,我吃不了兜着走。”秦折一五一十的重复。 “就这你还没看来出他是在利用你?”赵牧忽然笑了笑,挺可惜的:“我突然不想给你机会了。” “什么机会?赵先生您不管有什么事我都,我都愿意效力!”秦折慌乱开口,又磕头。 “别磕了,这么好的相貌,要是磕坏了,回头阿勉该心疼了。”赵牧蹲下身,摸了摸地毯。 “对了,你没有怀孕,以后别在床上瞎叫唤,周家那边是诓你的,是你喝的水加了点东西,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早就给你换了。”赵牧站起身,看着秦折震惊的脸,显出了点真正的温和:“用不着谢我,是阿勉舍不得你死。” “行了,起来吧,该准备准备你擅长的事情了。” 第十九章 沈致彰开车到周家医院时,已经在心里排练好了一出戏。 沈致彰是最早查清楚赵二和赵牧有婚姻关系的人。他虽然早年被舅舅困在美国,但其实一直有着国内的消息网。在姐姐终于掌权以后,沈致彰也摆脱了舅舅的控制,高调回国,正巧知道两人闹起了离婚矛盾时,赶紧托人把手上一个傻乎乎的草包送了过去,耐心走了两个多月,终于走成了一步好棋。 哪怕赵牧现在知道了秦折是自己送过去的,那也于事无补,人已经睡了,连孩子都怀了,赵牧在赵二心中入了死局。 沈致彰自知处境危险,需要向赵二坦白阴暗,挑挑拣拣说些给赵二,他心思单纯,放在之前,言辞恳切一点也就信了。 难就难在赵二生日宴后好像对自己不止是警惕,而且是过分警惕,几乎有敌意。 这不是明朗的局势,沈致彰进病房门前,已经在心里调整了千万次微笑,但真的看见赵二的脸时,表现出来的,还是那一点最熟练的温和。 “秦折,我之前就让人查过了,你和赵牧之前一年的交往痕迹。” “你让人查过了?” “你们之间有没有什么短信或者照片,能证明他在一年前就和你在一起的?” “你跟我这儿演谍战呢,还想要证据——哦——你是想抓住哥哥婚内出轨的把柄好和他争离婚财产是不是?门都没有,我什么都不会交给你的!” ...... “演戏当然要演好了,不然怎么骗过你,我才不会告诉你我们在哪里见面,你就是想用这个来定哥哥婚内出轨的罪。” 沈致彰进门时,赵二正在盯着空空如也的墙壁听录音,而那墙壁边,本来,是有一副画的。 听着录音,沈致彰心里一惊,面上仍然沉静,首先轻声叫他的名字:“苍苍。” 赵二转过头,见他立在门边,并不惊疑,按停了录音:“沈先生来了,坐。” 沈致彰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依言坐下,指着墙壁,全无隔阂地笑问:“是把那幅画送给谁了吗?” “扔了。”赵二眉目淡淡。 “扔了?”沈致彰忍不住重复一遍。 “画了三个多月,够久了,该扔了。”赵二冷似的抱着胳膊,把目光从空白的墙壁挪到沈致彰脸上。 沈致彰就着灯光看他,发现他的眼角眉梢吊着的寡淡里多了一份决然,听见赵二平静发问: “沈先生,你认没认识可靠的律师?离婚律师,胜率高的。” 沈致彰细细瞧了他一会儿,回过味来,他大概是想利用自己的人脉扒拉扒拉律师,所以没有显露出之前那份警惕疏离。 沈致彰略略一想,记起个人来:“我倒真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是我美国的大学同学,最近刚回国做律所的合伙人。” “那请沈先生搭线,约着见一见吧。想和赵牧和平离婚恐怕是不行了,必须走走法律渠道。” 沈致彰看他把目光定在手机上,眉头微动,试探问:“我刚才听录音里说你让人查过赵牧和那个秦折的事情了。” 第30章 “没有,我诈他的,查也查不到,赵牧做事很少留痕迹。”赵二疲惫似的摸了摸颈子。 “那也不一定,总会有遗漏。”沈致彰提了一句。 “他们那些事情,我也不太想知道,打官司需要的时候再查吧。”赵二真的累了,眉头倦倦不沾情,他转开话题:“沈先生,什么时候能和那位,”稍稍一顿,“沈先生的同学姓什么?” “姓梁,单名一个慎字。” “什么时候能和梁律师见一面,明天行吗?” “明天?明天你不是出院吗?”沈致彰有点意外。 “出院了刚好见见。”赵二回,“给我一个他的联系方式吧。” “我不就是你和他最好的联系方式吗?”沈致彰难得油腔滑调了一句。 “........” “那要不然也明天吧。”沈致彰咳了一声缓解尴尬,心里打着小算盘:“明天我来接你出院的时候再告诉你,好吗?” 赵二想了想,“也好,朋友的公寓离医院远,到时候还要麻烦沈先生送送我。” “不麻烦,我的荣幸。”沈致彰得逞地笑起来:“你借住在朋友家里?” 赵二点头,难得多说了一句,是笑着的:“借我房子的是一个交情挺好的大学同学,常年待在国外,很久没联系了,我之前打电话给他,好像还把他吓了一跳。” “是不是你去法国交换时一起住的那个室友?”沈致彰随意问。 赵二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眼神看着像湖水般清澈,实则深不可测:“沈先生怎么知道的?” 沈致彰和他对视,足足三秒后才笑出声,大方承认:“苍苍的很多事情我都知道的,履历那么简单,很好查。” “你调查我。”赵二皱眉,意外又不意外。 沈致彰察觉他话里的防备,笑着以毒攻毒:“我之前都待在美国,了解苍苍自然需要一点非常手段,朋友之间不是得熟悉一点吗?” “那礼尚往来,我也应该找人查查沈先生。”赵二回敬他,因为摸不清他的话里有几分是真,几分是以退为进,没回答他的问题,转开话头:“说到这里,之前都忘了问,沈先生怎么有十三年没有回过国?” “国外的月亮都比国内圆嘛,”沈致彰性格一向挺沉稳,说这话时却挂着点崩人设的吊儿郎当公子气,轻描淡写遮过去:“乐不思蜀了。” 第二十章 秦折没想到在大半个月后会再接到沈致彰的电话。 就在赵家大厅惨白的灯光里,秦折正在把照片一张张地摆在地毯上,陈管家就拿着叮铃铃的手机过来了。 秦折一看来电显示,脸色白了一层:“是沈先生。” 赵牧正在慢悠悠喝酒,撂了一个字:“接。” 秦折飞快抬头看了看赵牧,舔了舔嘴唇,按了免提,声音哑哑的像刚从梦里醒来:“喂,谁呀?” “是我。”沈致彰的声音冷静温和如常。 “沈先生啊?您不是说不和我联系了,之前那通电话就是最后一个的吗?”秦折调整声音,演戏一绝。 “你今天去找赵二的时候,被他录音了。”沈致彰单刀直入,显然也是不想和他废话的。 “录音?”秦折是真的有些惊异,抬头去看赵牧,他握着酒杯的手逐渐骨节分明。 “他想和赵牧打场离婚官司,你帮了他一把,明天再去添把火,把我之前给你准备的照片交给他。” 秦折看见赵牧慢吞吞地起了身,假装不解地笑了:“为什么要交给他,赵牧知道了可不得了。” “知道了他也不敢把你怎么样,况且你怀了他的孩子,手上筹码这么多,想让他们快点离婚,必须把照片交给赵二,就说你想通了,比起赵家那一点财产,还是他快点和赵牧离婚对你更有利。” “好,那我都听您的。”秦折看见赵牧漫不经心摇着手上的酒,辨不清情绪,装作还那么傻乎乎的样子:“沈先生,您说像这样,我做赵太太这件事情,是不是就铁板钉钉了?” “是啊,恭喜你了,赵太太。”沈致彰的声音轻柔且绵长。 “先别挂!”秦折知道他的通话习惯,赶紧拦下他:“沈先生,您再听我多说几句,可能这通电话过后,我做了赵太太,就不会再和你联系了。”秦折故意顿了顿,沈致彰没挂断,“沈先生,谢谢您啊,给我这么好的机会,还指点我去找周亭书,这样我才有机会怀孕,做赵太太这件事,才算稳当有指望了。”秦折的笑容难得没有浓烈的傻气,淡得全是阴气:“真的谢谢您,这么为我着想,不枉我当初陪您睡过几场。” “你胡说什么,你是赵牧的人,被他知道了你这句话,没有好果子吃。”沈致彰厉声斥责。 “好,我知道了,除了您我谁也不会说的。明天是不是赵二出院,您给我个时间?”秦折看了看地毯上的照片,微微地笑了。 沈致彰收了电话,下车,沈宅上下作息规律,深夜行其间,如行深梦中。 沈致彰刚一进门,就被大厅端坐的沈热用严厉的目光钉在原地:“终于回来了?” 沈致彰自动过滤了沈热的怒气,按照沈家的家礼,给她鞠了一躬,微微地笑:“我回来晚了,姐,你早点休息。” “去哪儿?”沈热厉声拦下沈致彰转身的动作,从沙发上站起来,平静地走到他面前:“是不是又去招惹赵家那个了?” 第32章 第二十一章 赵二出院这天,并没有等到沈致彰。 他在出院前接到一通电话,对方是个很温文尔雅的男声,说是沈致彰联系过的那个大学同学,梁慎。 赵二看了眼手心的线,顺道向梁慎打听沈致彰的下落,对方回大概是因为沈家生意忙,有些走不开。 于是赵二知道了,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沈致彰被他的姐姐扣在了家里,只能给梁慎打电话。 梁慎主动请缨要来周家医院接赵二,赵二很不愿意麻烦他,但耐不掉梁慎是个软磨硬泡的老手,想着之后还要和他谈公事,出于礼貌答应了。 周亭书亲自腾出时间来送他,护士小姑娘也和他拥抱道别,耳朵边的一句话三秒散尽,岁月流水磨珍珠,有些人也只有这十几二十天的缘分。 赵二本来要到一楼下,但周亭书直接把专用电梯按到了负二层,赵二不明就里,电梯没有收录他的指纹,只能跟着周亭书到负二楼,原本也没打算出电梯,但一撩眼,就看到赵牧的司机恭敬地要伸手给他接行李箱。 周家医院正门口,川流不息的马路边,一个胸口别了支钢笔的斯文男人拉开车门,抬腕看了看表。 他戴着眼镜,举止彬彬有礼,因为是临时停车,扰了不少交通秩序,有人用粗语怼他,他也没恼,和风细雨地笑回去,干等了一分半钟,等约定时间过了,才矮身进去把车子开到了地下室停车场,他习惯停地下二层,清净车少。 刚巧有一辆车和他擦身而过,他一手拿电话,一手转方向盘,电话那头的忙音让他皱了眉,刚才没挂几分钟的电话怎么一下就打不通了? 出电梯时他又打了两个,还是没人接。 他来周家医院是要接一个男人——算是他下一个重要客户。 听他的大学同学说,这个客户生得很美,而且正在和一个掌握百年世家的人闹离婚,如果离婚成功,据他的经验,财产分割数量绝对让人瞠目结舌。 他心底有些期许见到这个人,因为他的容貌,也因为他的潜在价值。 只是当他走进独立病房一看—— 空空。 梁慎第一次和赵二见面,只闻到了他留下来的一点味道,寡淡而沁人心脾。 四平八稳行驶的车子里,赵牧握着赵二一直叮铃铃的手机,瞥了眼屏幕上显示“梁律师”的七个未接电话,扯着嘴角飞出一个笑,单手转手机的动作甚至显出悠闲。 他表面的一切都很克制温和,只是眼神零度,泄露了幽深的情绪。 车子的另一边,靠着车窗的男人没有被他的注视寒住,慢悠悠地在出神,他降了小半车窗,阳光斜掠过他的眼睛,飞出细碎蝴蝶,显得他整个人都很平静。 “出息了,你现在还想着要请律师和我打离婚官司?”究竟是赵牧熬不住,开口就是控制不住的轻蔑,刻薄和嘲讽。 “我是想着净身出户一了百了,你又不肯。”赵二侧过半个身子,摊开手,递到赵牧面前,让他把手机还他。 “谁说我不肯了,跟你说了,总有一天。”赵牧想用手指在他的掌心画画两条线,刚一抬起手,就被他躲了过去。 赵二实在不想和他撕扯这件无意义的事情了,转头去看窗外。 沉默飘来荡去,八月阳光毒辣,马上就把他的皮肤晒红了一片,赵牧留意到了,让司机升起了车窗。 狭窄空间狭窄里似乎涌动着不安,赵牧抬手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侧头看他泛红的颈子,喉头动了动,赶紧挪开注意力,视线滑到他搭在车门上的右手,想起件事来:“怎么没看到你的那幅画了?” 赵二没有回答,只懒懒坐直了身体,有些冰冷防备的架势。 “嗯,怎么没看到你那幅画?”赵牧靠过去了一点,像长辈一样偏头耐心问他,见他不答,温柔地又关心了一遍:“画呢?” “我扔了。”赵二平视前回答了三个字,日光下的车河里仿佛晃着童谣,他听得想睡觉,面容也无端显出柔和,微微一笑,声音低沉且笃定:“该扔了,赵牧。” “怎么就该扔了?”赵牧读出了他话里的味道,不甘心地追着问。 “秦折现在有你的孩子,需要一个名分,不然赵家的血脉就成了私生子了。”赵二哂笑,慢悠悠劝道:“赵牧,别像你以前给我讲的赵家老先生的二弟和三弟那样,年轻时在外面留一堆野种,老了连一个孩子都死磕不出来。” 赵二很少说这样刻薄的话,但其实赵牧的原话更锋利,他那时只有二十出头,嘲讽他的长辈却是不遗余力,他说: 两个都六十好几了还想干什么?年轻时在外面快活倒是留了不少自己不知道的野种。 怎么当初说这句话的少年,就要重蹈老一辈的覆辙了呢? 岁月的塑造力真是让人触目惊心。 赵牧久久没有吭声,赵二也就不再多言了,之后对簿公堂应该会有很多的话说吧,留着吧,精力用一点就少一点了。 他淡漠地把头转过去看车窗外。 阳光一路勾勒着温柔起伏的景致,在他眼底倒映出了明晰的像,他慢慢积攒了两分钟视觉碎片,才发觉了不对劲,陡然沉声:“你要带我去哪里?” 赵二原本以为赵牧不请自来,是绑他回赵家,所以只是警惕并没有太抗拒,毕竟赵家那些东西,总是要搬走的。 第33章 但是这条路明显就不是回赵宅的,路上的每一栋建筑,每一棵树,每一个路标都很陌生。 赵二搭在膝盖上的手收紧成拳,一动不动看向赵牧,后者倒是悠闲得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手机,笑着回:“带你过来听场好戏。” 最后一个去声刚跌落在风里,车子就在一座古朴的宅子外缓缓停下。赵二慌忙伸手去开车门要逃,却发现车门早已经被司机锁死了。 赵二心底涌出惊恐,还有些你死我活的决然,回头去看赵牧,见他握着手机往空中一亮,撂了几个字:“别说话。” 赵二深且长的呼吸,提着一口杀人偿命的气,车里安静了两秒后,从手机里炸出一个声音: “你怎么来了?是不是事情都办好了?说说他是什么反应?” 赵二微一皱眉——沈致彰? 电流声呲呲地渡着此起彼伏的心跳过来。 沈致彰问话的人并没有回答,于是又了一句:“你把照片给他了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嘤嘤的哭声清晰地传过来,赵二很熟悉: “沈,沈先生,我没,我,我们的事已经被他发现了......” “谁发现了?” “赵,赵牧。” “赵牧?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他就算发现了也不敢把你怎么样吗?你现在是他的人,又有了他的孩子,他供着你还来不及!”沈致彰顿了顿,又问了一遍:“你把照片交给赵二了吗?” 秦折没有回答,从手机里传来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下一秒,一个巴掌声伴随沈致彰的怒气爆裂开来:“那你跑来这里干什么?不是让你把照片交给他吗!” 秦折又开始哭了:“照片被赵牧发现扣下了,所以我来找你想想办法。” “扣下了?他怎么——”沈致彰没有说下去,换了个话头:“算了,我这里还有备份,你收好,赵二晚上会和一个人在咖啡馆见面,你去那里偶遇他。” “沈先生,你手上既然有,为什么不亲自交给他?”秦折停了哭,哑声问。 “我这不是在帮你吗,傻瓜,他们离婚对你的好处最大。”沈致彰温和哄人,“我今天被我姐姐让人盯着走不开,你进来和我说太多话也不行,赶紧拿了照片去咖啡馆等着。” “沈先生,你说,就算我真的怀孕了,赵牧也不会和我结婚吧?”在秦折的声音里,夹杂着抽屉打开的声音。 “什么真的怀孕?周亭书亲自给我打电话还能有假?” 秦折声音里有点悲凉:“还真的有假,沈先生,我没有怀孕,赵家我不敢回了,今天来,是找你拿点钱跑路的。” 又是一阵长达五秒的沉默。 赵二抬眼看向赵宅的大门,他从衣料声里听到一点摩擦,眼前就展开了沈致彰慢慢直起腰背的画面,他似乎很难得地不可置信了一回:“你没有怀孕?” “怀孕的事情是周家医院骗我的,而且就算怀孕也不是赵牧的孩子,睡我的人不是赵牧。”秦折看着阳光里的沈致彰,慢吞吞开口。 “周家怎么会骗你?还有,谁知道那不是赵牧的孩子,只要你怀上了别人就一定认为是赵牧的。” “真的不是,周家骗了我,也骗了你。沈先生你给我一点现金吧,我要走了。” “走?你想走到哪里去?天涯海角,赵牧都能——”沈致彰讥笑着,陡然顿住,沉声:“他已经答应放过你了?” “把门关上!”沈致彰声音瞬间变了一个人,从空白的呼吸里能有听到点点滴滴的转变:“你今天来找我干什么?” “真的是拿钱,沈先生,我是从赵牧和周亭书的电话里偷听到真相的。我不敢再回赵家了,不知道接下来赵牧还要把我怎么样?不然这样吧,我晚上去帮你把照片交给赵二,你给我拿点宝石或者现金,然后我们两不相干,我就算消失了,赵二也只会认为是赵牧把我赶走的,你看这样好吗?” 沈致彰似乎将信将疑,秦折又说:“我之前听沈先生的话做了那么多事,沈先生还不信我吗?我现在的一切都是沈先生你给的,沈先生真信不过我,大可以让人去查。我在赵家捞了点钱,之前都托人换成钻石了,沈先生你还是给我宝——哎,沈先生你干嘛?” “钻石先放在我这里,照片送出去了,我自然会还给你。” ...... 赵二眨眨眼,似乎有点出神,好像又很认真。 他对于这段对话,其实并没有铺张的感想。 因为沈致彰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底大概是有数的,他只是不知道,他刚从一个局里钻出来,又入了另一个局,接着还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局中局。 赵牧把他带到这里来听这出戏,显然已经知道沈致彰真面目很久了,但还任由沈致彰和他纠缠,冷眼旁观,最后还来当导演教他看人的道理,这是把他当成棋子了吗?和沈致彰下棋的棋子? 赵二呆呆看着秦折全须全尾地走出沈宅,就停在车子不远处,朝车里鞠了一躬。 赵二看到秦折的衬衫上别了一枚树叶胸针,他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怎么样?精彩吧?”赵牧凑到他耳朵边吹气,让赵二勾回来一点魂魄,冷静地往车边缩了缩。 下一秒,赵牧听到赵二说了一句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话。 赵二说:“赵牧,你让居然秦折演戏?” 第34章 赵牧很难得怔了一怔,笑回:“秦折演戏,沈致彰也在演戏?” 赵二静静盯着他没说话。 赵牧低下头,把电话握紧了,说了声:“算了,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会信了。” 赵二一动不动看着眼前人的眉目,见他绷紧了笑,突然又松开,把手机还给了他,低沉地对司机吩咐:“走吧。” “去哪儿?”赵二无端有点警惕。 “回家。”赵牧没什么表情,干净利落地撂了两个字。 同一时间,阳光重重剥落到沈宅内。 沈致彰接到一个电话,蹦出十几个字:“他一向很守时,你怎么会接不到他?” 问完,沈致彰的动作猛然一顿,好像是,明白过来了。 第二十二章 赵二在车子快到小仙山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他在哪里看到过秦折戴那枚树叶胸针。 是在离婚的前一天晚上。 秦折去画室找他时,也戴了一模一样的胸针。 赵二汪着大眼睛,愣愣地看越来越接近的噩梦之地,越来越——前所未有的——毛骨悚然。 他只感到毛骨悚然,心底暗流涌动。 哪怕他知道了所谓秦折前后的那一摊子事。 在他看来,四个月多前,和四个多月后。 两手空空,春梦换夏梦,虚无而已。 车子停稳时已近黄昏,赵二刚一下车,阿良就笑着和他鞠了一躬,阿温则利落地帮他取下后备箱的行李。 温良是这颗星球上罕有的物种,温柔并且忠心耿耿。 温柔杀生,助纣为虐忠心耿耿。 日西沉,暖金色层层跌落,夫妇俩围着赵二嘘寒问暖,就好像他只离开了小仙山一天。 赵牧看着赵二宝贝一样被人捧着,眼底铺着深浅不一的宠意。 赵二扫了一圈宅子周围的山峦,在心里默默勾起了逃跑的线。 大概赵家还有什么生意,赵牧不能在小仙山久留,抬手想摸一摸赵二的头,被他极快地躲了过去。 赵二一路被绑到小仙山,一直没有显露出剧烈挣扎和不满的一面,他耷拉着默不出声,任人踩踏的下贱模样。 赵牧没有得逞,倒像是意料之中,只是手落下时明显在半空顿了顿,嘱咐温良把人照顾好。 赵二看到赵牧转过身时,后脖子上贴着块他一直没注意到的小纱布。 小仙山的宅子没什么变化,只除了瓜果蔬菜换了一季。 阿良很能干,会搭花架子,一楼露台空间很大,阿良在赵二刚到小仙山养病时让丈夫砍了翠竹做骨架,插紫藤,当时赵二在旁边看着,想上去给她搭把手,被她连连敷衍推开,说他生的是一双拿画笔的手,碰不得这些。 赵二回,那你还是双拿柳叶刀的手呢,阿良笑,不一样的,赵太太您四月份就等着看花好了。 可是四月刚一到,他就搬走了,如今再回来,紫藤已经结了碧绿的果。 赵二在宅子的车库转了转,电话也拨了拨,还用书房的电脑试着连了一下网。 不出赵二所料,赵牧没安好心。 就连下午塞给他的手机也不对劲,不知道什么时候让司机把电话卡给拔了。 整个过程,阿温都仔细地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小仙山在黎城东,并不高,知道的人很少,连世代在黎城居住的本地人都没有亲眼看过,因为早就被收作了私人领地,晚清时候作为猎场来用,后来虽被纳入了公家,但因为方圆数里没有住户,花木也少,基本就是荒山,访问的人也只手可数。 八十年代起这一座小山头又开始在不同家族的手上转来转去,来来去去都是那些低调不露面的世家。 到了九四年,小仙山被赵家拍下才真正停止了转手倒卖,请人开始打理。 五年前赵家让人在山上修了栋小别墅,并不起眼,藏在私人树林之中,旁边有湖,也有小果园,农田,要是赵家的人有闲心隐居,是可以住在这里一辈子不出去的。 同样,要是赵牧有心囚禁他,多派几个人,就可以把他关在这里一辈子不放,像他那位表兄关着方程一样。 他必须警惕。 赵二不敢进卧室,怕阿温一个锁头从外面挂上,他就出不来了。 阿良替他整理好了行李,请他去看看,他也只是站在露台的紫藤架下看果子,平静地敷衍了事。阿良看他一眼,也没戳穿,天色渐暗,晚风起来了,山里的风野性,赵二身体差,立在外头不肯进屋,阿良便想上楼给他拿件披肩。 刚巧阿温去厨房准备晚饭了,夫妻俩都不在,赵二便瞅准机会摸去门边,果然,是上了锁的。 阿良下楼时看见赵二靠在露台上看云,把披肩给他仔细搭好,说了一句:“要变天了。” 赵二把披肩拢紧,感受了一下风,说:“阿良,还是冷,你再去帮我拿件外套吧。” 话音刚落,赵二就咳嗽了两声。 阿良急得发汗,赶紧让他进屋去,赵二倒也没犟了,咳嗽着到阿温手工做的竹沙发坐下,阿良看得心疼,叫了两声丈夫的名字没人应,最后道:“算了,还是我去给您拿药吧。” 赵二咳得喘不上气,见阿良的身影一陷进余光不可捕捉之处,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 因为有地下层,一楼露台离地面挺高,露台下就是一大片温良打理的菜园子,蔬菜瓜果红红绿绿很是好看。赵二麻利把披肩绑一端死在栏杆上,另一端缠绕在手腕上,翻身一跳,跳进了夜色和即将落下的暴雨里。 第35章 噼里啪啦的雨珠逐渐滚落在车玻璃上的时候,沈热训人的口气也似杀人的锋利:“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二公子要是少一根汗毛!我连楼上住的老不死也要拉下来陪葬!” 赵牧一杆子打进了球桌上最后一个黑球,还没起身,就微微笑了:“沈小姐,你终于来了。” 赵牧的专用台球室在赵宅一幢单独的楼里,第二层,有一整面落地窗,可以看到一片湖水,白天采光极佳,此时窗外风雨如晦,认真听去全是阴森可怖。 沈热收住凌乱的步伐,调整呼吸,扯了扯僵掉的脸,看着被反绑着灌醉了扔在地上的沈致彰,居然还能陪出个笑脸来:“赵先生,您这是干什么呀?” “沈小姐应该问问,沈先生想干什么,闯进我家里来要绑走我太太,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赵牧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台球桌沿,而后手一掠,从球袋里摸出一个球来扔到桌上,邀请:“沈小姐记不记得上回说过,有机会和我打两杆台球,我看今天就挺合适的。” 赵牧只用了一个眼神,立刻就有人给沈热递了球杆,沈热没接,先谈筹码:“赵先生想和我赌什么?” 赵牧笑出声来:“不赌什么,玩玩而已。” “这样吧,我赢了,我弟弟全须全尾地回去,我输了,赵先生您把我扣在这儿。”沈热一字一句,在大空旷的台球室如刀柄入人心。 “我把沈小姐扣在这儿干什么?沈小姐又没有要绑走我太太。”有人在码台球,赵牧随意拿着杆子往球桌上斜斜靠着,“况且我听说,沈小姐是个厉害人物,一手扳倒了自己的靠山,万一我招待不周,给自己惹上什么麻烦就不好了。” 沈热闻言脸色突变,客气抽尽,只剩下狠意和防备:“你想干什么?” “沈小姐千万别这样问我,我也没想干什么,我只是想和你打局台球。” 沈热接过手边的杆子,啪地往桌上一抛,刚码好的台球乍乱,翡翠手镯轻晃,沈热的声音刃如刀:“我认输。” 沈热看着灯光下的男人,重复了一遍:“我认输,赵先生。” “那就谢谢沈小姐让我这一回了。”赵牧冷笑出声,也闲闲撂了杆,屈指敲了敲桌沿,在寂静声中突兀又分明。 立即有人呈上了一份文件,赵牧接过来放到台球桌上,一点一点指给沈热看:“沈家的这些生意命脉,沈小姐看看对不对。” 沈热呼吸一滞,看着他手指一行一行的划破纸页,没出声。 “我查这些东西,花了整整二十一天。”赵牧抬手把文件夹合上,推给身边的沈热:“我也忍了沈先生整整二十一天,今天把帐一并结了吧。” “赵先生想怎么结这笔账?”沈热听见自己血液凝固的声音。 “沈先生夜闯沈家的事情可以不说,派秦折到我身边的事也可以不说,但沈先生污我婚内出轨这件事,就要好好分辩分辩了。” 赵牧侧身,见沈致彰在一杯酒的麻醉效力后清醒过来,笑了: “沈小姐知道我们赵家,从我爷爷和我奶奶媒妁之言的家族联姻开始,赵家的人和伴侣之间就是打了死结的,哪怕是赵湛平和我母亲生前那样的情况,他都没有出轨,沈先生无缘无故打我一耙,还让人做出这些照片,沈小姐,你说说如果传出去,赵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赵牧刷地朝台球桌扔下一堆照片,沈热撩了一眼最上面的一张,试探道:“那让致彰把所有照片都烧掉,原件也粉碎,我保证绝不让第四个人知道,致彰也会给赵先生您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赵牧反问,心底的河流滔滔,嗤笑:“然后呢?” 沈热被他脸上阴郁的笑容寒得嗓子眼一紧,他已经把沈致彰这样了还想怎么样? 身后逐渐清醒过来的沈致彰听出苗头,啐了一声:“赵牧你别想仗着赵家势大,就用沈家来威胁我姐,卑鄙无耻!” “我卑鄙无耻?”赵牧又反问,看着沈热,捉摸不透地笑了,全然不见戾气:“好,沈小姐,我突然还真就想卑鄙无耻了。” 他停顿了一下:“你把这药喂沈先生吃下去,我们之间,一笔勾销。” 赵牧又敲桌子,有人端上了一个瓷白的盘子,装着一杯温水和二十来粒白色药片。 “这是什么?” 沈热声音一沉到底。 “没什么,就是从周家医院拿来的,一点药物阉割的东西。” 赵牧声音云淡风轻。 赵牧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嘴角带了轻飘而残忍的笑,正在慢吞吞地扣袖扣,身边有人给他递了一个手机:“先生,您的电话。” 赵牧瞥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一沉,转身接通后主动抛了三个字:“怎么了?” “赵先生,赵太太不见了,他,一眨眼的功夫,他就,他就不见了。”阿温在那头气喘吁吁地语无伦次,隐约还可以听见风雨交错的声音。 “没事,他跑不远。”赵牧淡淡地回,有人给他撑起了伞,暴雨惊天动地,他也走进了夜里。 “他,他跑远了.....”阿温似乎有些怕,都结巴了,“我和我爱人找了快一个小时了,都没找到他。” “什么?”赵牧寒声钝出两个字。 雷声从伞上滚过,雨越下越大了。 第36章 第二十三章 赵牧最担心的其实并不是赵二逃跑了,他担心的是赵二发生什么意外。 车子在雨夜里疾驰,瓢泼大雨哗哗地顺车窗流下,滚出难看粗野的水珠,司机已经把油门已经踩到底了,赵牧觉得还是不够快。不够快。不够快。 “就在房子的东南边,应该是竹林那里!快去竹林里找!”手指噼里啪啦地扒着键盘,笔记本电脑上红点的位置随闪闪烁烁。 他把图片无限放大,勉强辨出了周围的事物,第一次语无伦次。 “竹林?竹林?”阿温讷讷两遍,呼吸停了两秒,只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糟了!” “良珍!良珍!”阿温举着电话在那头胡乱喊起来爱人的名字来,从他的嘴边似乎可以听到风的声音:“是竹林!赵太太可能掉进竹林旁边的坑里了!” 赵牧拨开风雨,踉跄赶到刷刷竹叶声掩埋的万千夜色里时,温良已经想办法把跌进坑昏死过去的人抬到了安全的平地上。 阿良火急火燎地从梯子爬上来,借着手电的光,看到赵牧远远跑来,越接近——越慢了脚步,最后停在了十米开外,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场景。 突然一下,阿良眼瞅着那个男人整个吓跪在了竹丛边,手撑着身体都在发抖,根本动弹不得。 阿良忍不住在心底想,还好他晚了一步,没有看到他的爱人蜷在丛丛野草上的可怕模样。 坑其实不算特别深,刚有两米冒头,但极度荒芜,是几年前温良准备养小猪,赶新鲜鼓捣沼气时弄的,后来因为医学研究太忙,猪也没养,就搁置了。 坑底野草疯长,坑口因为入夏时阿温刚铲过一次,还算平整。 这里正向阳,夏天积不起来水,冬天时反倒会积起不小的水洼。 夫妻俩一直记着这里有个坑,但赵二并不知道,想是怕逃跑被他们发现,特意挑了偏僻的路往山脚跑,正就落了进去。 温良两个人慌忙跪趴在坑口,透过密集插地的白针,借着纠缠的手电光,看见赵二仰面折在坑底,只除了颈子,四肢和躯体都被雨水灌得泛白。 天空的西北角骤然一亮,枝开半树残缺的银花。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两秒,可能是五秒,也可能是,三十七秒,雷声历历炸响,惊掉了夫妻俩的三魂七魄。 他们在摸到他腕上突突跳动的脉搏时,才敢动一动泡在雨水里僵直的腿。 好险,雨下得这样大,要是再晚一刻钟,他就那么淹死了也不一定。 阿良不敢出声叫跪在不远处出神看着的男人,只是沉默冷静地帮丈夫把赵二稳在背上,雨水哗哗地下,夫妻之间默契得不需要任何语言,像在雨夜里搬一具尸体。 “等一下。” 温良经过身边时,跪着的人才终于抖出三个字。 阿良不明所以,心跳一漏,看见赵牧攀着竹子一点一点撑起来,伸手来探—— 歪头昏睡人的鼻息。 阿良想说,还活着,您别担心。 但看见他亲自确认后哆哆嗦嗦的模样,又把话吞了回去。 “救人。”赵牧摆摆手,哑声说。 温良不敢耽误,赶紧背着人就往屋子里赶。 快走出竹林时阿良回头看见,赵牧僵着刚才的姿势靠在竹子上,在一丛手电光里,是比野草还荒凉的模样。 阿良突然想起四个多月以前,也是这样一个下雨的晚上,不过那时是春雨,远不及夏雨狂暴。 他把他爱人的手给弄折了,他爱人是面粉捏的,稍不注意就要让她和丈夫满头大汗。 那天晚上他们费了很大力气才保下他爱人的右手,他当时听着丈夫刚进过一趟鬼门关似的流着冷汗报告,突然说了一句夫妇俩听不太懂的话: “保住了就好,都是我的错,他的右手是他的命,从来不舍得用来打我。” 他顿了一顿,神经兮兮地笑起来: “怕打坏了。” 阿良记得那天赵牧弯腰给他们鞠了一躬,惊得夫妻俩腿软,差点当场跪下。 很像,很像是电影中的某个镜头: 沉睡的人慢慢睁开眼睛,铺天浮来碧绿,深蓝,浅红,暮紫,像颜料,团团地糊着人的视线,是断层的梦,又是到不了对岸的桥。 他眼睁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脚底的路走绝了,悬在了万丈深渊的正上头,也没有怕,只把手指弹钢琴似的往虚空拨了拨,莫名其妙,擦出一点水的湿润来; 再拨,湿润从指尖涌入了肺腑; 继续拨,眼耳口鼻喉,连带着心肝脾肺肾,都陷入了撕裂的沉重压力中。 他想,眼前这样黑,自己恐怕是要落入十七层地狱了...... 煤炭水里洗过一遭,旋涡也不可怖了。 再睁眼时—— 眼前是一块一块的,透明的海水,日光就在头顶,透过海水,晃动着纯美梦境,有些刺眼又有些黯淡。 恍若凝固着的蓝色玻璃,簇拥着光影杂糅之处。 一片片地凋落着宁静。 这里真舒服,每一个毛孔都呼吸着海水的腥咸。 浮在纯净海水里的人展开手臂飞在半空,看着头顶碎梦般重叠凝乱的海面,嘴角扬起一个轻飘飘的微笑—— 他想留在这里,永远永远。 但是偏偏,耳边就是有一个人不肯放过他,以冷硬的语气胡乱念他的名字: 第37章 “小二?小二?他怎么还不醒?” “赵太太是摔到脑袋了,要缓一会儿才会恢复意识。”另一个温和的女声恭敬地回应。 “已经过了二十五秒了,怎么还没醒?” “赵先生,一会儿也能是一分钟。” “一分钟也到了,为什么还没醒?” “......” 好吵呀,浮在水中的人终于不耐烦了,慢慢睁开了方才阖上的眼睛。 咕噜噜的唠叨声好像来自数万光年之外,却又跟小蜘蛛的爪子似的挠着人的耳朵痒得慌,他在心底静悄悄地埋怨:是谁呀,让他休息也休息不踏实。 他的命果真是苦。 日光渐渐撑开来了,撑到水下十五米时被搅乱成了炫目的一片,他忍不住抬手遮了遮眼皮,就这样又往上飘了一点点。 越往上,身体的痛感越明显,怎么会这样? 明明海水越深,水压才越强啊。 一分加一寸,四肢百骸的疼痛逐渐铺天盖地,堆叠到他呼吸不上来,便伸开手乱抓,抓来抓去都是一成不变的海水,没有拯救他的浮木。 终于,“啪”的一声,他把一只手伸出了海面。 一声咳嗽通过骨头清晰地传到他的听觉神经,然后是一连串不断的咳嗽—— 方才断断续续的,模糊且遥远声音又来了,死过一回,又活回来那样: “他咳了!他是不是肺炎又犯了!” “赵先生别担心,赵太太醒过来就没事了,其他的都好控制。” 赵二意识模模糊糊的,想睁开眼睛看看是哪个女人在和赵牧说话,但刚抬眼皮,眼前就花了一片。 他太疲倦了,还是先睡一觉吧。 他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 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么累呢? 累到他想深睡一百万年,甚至更久。 ———————— 第二十四章 赵二刚一醒过来,就发现了奇怪。 他睡觉之前窗外明明还都是白雪,怎么一睁开眼睛,落地窗外就换成错落有致的绵延苍翠了。 阳光片片悬落,晴意盛大且汹涌,涌得人的头脑发胀,他皱着眉,咳嗽了两声,发现自己手上打着点滴。 “赵太太,您终于醒了。昨天雨水了泡了太久,又咳又发烧都吓坏我们了。” 赵二懵懂地瞅着一个眉目柔和的女人伸手来探了探他的额头,听声音,就是昨天和赵牧说话那个。 话音方落,赵二就应景地连咳了好几声。 他晕晕乎乎的,迷茫地把视线从她的眼睛挪到天花板,再辗转到床头的手工陶瓷灯,然后是床前的架起的一双腿。 赵二目光像款款的小溪水,倒流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赵牧双手抱胸,两腿交叠坐在床前的椅子上,辨不清情绪地定定看他,阳光斜插在他身后,撑开一树花的芬芳。 如果赵二没有摔进坑里,一定会惊异——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一个人怎么会有和二十几天前一模一样的眼神和表情。 但他摔进坑里了。 他忘记了很多东西。 赵二白着嘴唇抿出一个笑,正要开口,听到赵牧不留情面地呛他:“终于肯醒过来了?还以为你要睡成个植物人,什么都不做还要吃赵家一口粮。” 赵二咳嗽了一声,怯怯停住,不明所以地接下赵牧的刻薄。 赵牧好像很生气。 他许久没有被赵牧这么刻薄过了,不禁有点错愕,张张嘴,却说不出话,听见赵牧继续扎刺:“怎么,一觉醒来还哑巴了?你不是挺能的吗?都敢跟我耍花招了。” 空气流动,赵二眨着眼睛,一下,两下,三下。 他把目光聚焦在赵牧脖子上白色的纱布一角,蹙眉含了四季,依次是春夏秋冬,春天农人除草生离离野火,夏天弄掉了落水孩童的一只鞋,秋天入仓的粮食还暗含水汽,冬天大雪压境时寻不见暖被窝的人。 他好难过,木木呆愣。 赵牧只以为他又在装傻充愣,嗤笑:“说不得了?现在真是会给我甩脸——” “赵先生。”阿良敏感地从赵二的异样神情看出了端倪,飞快出声拦下他即将出口的话,“您先别问这么多话,赵太太可能没怎么休息好。” 赵牧眼皮一撩,瞥着阿良弯腰去探赵二的额头,却被清醒过来的赵二警惕地别脸躲过。 赵牧神色微微一晃,慢吞吞地从椅子上直起了腰背。 阿良不动声色换了目光,深沉且探究地盯着赵二的脸:“赵太太您怎么了?” 赵二防备地上下打量她,拔了点滴麻利溜下床,动作太急,脚刚陷在地毯里时眼前一黑。 赵牧眼疾手快地伸手捞住他,赵二便借力爬到他腿上坐着,连着咳了好几声。 赵牧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愣怔地任由自己用腿缠紧他的腰。 赵二挂在赵牧身上,心疼地摸了摸他脖子上的白色,要哭了:“哥哥,你脖子怎么受伤的?” 赵牧浑身僵住。 赵二偏头打量他,见伤口没有大碍,也不再追着问了,鼓着腮帮吹两下,用脑袋抵着他的下巴,回头指阿良:“还有,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关系?” 赵二娃娃似的翻来覆去地瞅着身上单薄的睡衣,真正莫名其妙:“最奇怪的是,怎么我一觉醒过来,冬天都变成夏天了?你好像还很生我的气?” 第38章 阿温端了枇杷叶煎了红糖的中药进门,药香盈室,赵牧看着赵二仰起的巴掌小脸,近乎贪婪地闻他身上春生夏长的生机勃勃。 明白了什么。 “现在怎么可能是两千零七年?” 赵二瞪大眼睛,差点咬到舌头,惊异地从床上弹起来。 慌忙夺过日历乱翻,赵二折腿歪在床边,确认了好几遍,“两千零七年,八月,八月,十二日。” 看手机,也是:两千零七年,八月,十二日。 看电脑,日期依然是:两千零七年,八月,十二日。 “两千零七年...?” 赵二赤脚踩在明式圈椅上,手撑着书桌,翻和同学来往的邮件,一连说了三遍,手指才轻轻地抠着桌面,长梦初醒一样回头看立在他身后的赵牧: “哥哥,居然真的已经是两年以后了?” 赵二失忆了。 他失去了两年的记忆—— 在他的世界,时间还停在两年前,他和赵牧的结婚纪念日,他们在法兰克福游荡,夜晚很长,岁月看不到尽头。 那天晚上他接到国内打来的赵湛平葬礼的通知电话,怕赵牧难过,只敢半夜在被洗手间里压着声音哭,但是哭着哭着,情绪愈加铺张,呜咽从牙齿间细碎地泄露。 不知哭了多久,头顶的灯刷地跌下一束雪白的光,像窗外乱琼碎玉,纷纷扬扬着寒冷。 赵牧捞起哭软了的赵二放在洗手台上,温柔地用拇指替他擦满脸的泪水:“怎么又哭成这样?” 赵二背歪在镜子上,抽抽嗒嗒地摇头。 “赵湛平死了,你就这么难过啊?”赵牧一边擦,冷硬地劝他:“傻瓜,只要是人都会死的,我也会——” 赵二白着脸,紧紧捂住赵牧的嘴巴,泪水又来势汹汹了。 赵牧脸上的寒意一软,就势亲了一下赵二的手掌心。 赵二烫得耳朵根子软,听见赵牧说:“你放心,我肯定会死在你后头的,给咱们俩选块合葬的好墓地。” “胡说什么!还在度蜜月呢!”赵二带着哭腔用左手打了赵牧一个嘴巴,眼泪颗颗分明。 “好啊,度蜜月这话可是你说的,那我要尝尝你这蜜甜是不甜。”赵牧微微地笑,压住他的手,凑过来温柔地亲吻他的发颤的眉眼,心底一声轻叹。 周亭书看见赵二乖顺地窝在赵牧怀里来周家医院时很是震惊,怎么一夜之间,两个人就冰释前嫌粘在一起了。 周亭书知道他们之间的颇多纠缠,也晓得这两个人如果要重新走回起点,不掉层皮是不行的。 春风万里断头路,白骨蓬蒿过指燃。 周亭书设想过万千种情杀案里的导火索,没有想到,故事开头——那个荒唐的谎言,居然成真了。 赵二的暂时性失忆让周家最资深的医生都觉得不可思议,就因为后脑勺ct上一个米粒大小的暗影,他就站在了鬼门关的左边。 最巧的是,这段记忆,正遍布在他一生中枝桠横斜的两年。 不过枝桠折断了也没什么大碍,重新积点甜言,有心人在他心里的明镜画上几笔接天莲叶,入目便又是小荷两三,风过池花对影圆。 医学办公室,灯光白得强烈。 照着旁边精贵的仪器满是荒凉。 赵牧的声音很轻,也难得温和平静: “有没有一种方法,能确保他永远想不起来的。” 周亭书倏然抬头,神色凝重:“赵先生,那样会伤到赵太太的脑子,风险很大。” 赵牧手指抵着书桌,正在低头沉思,外头守着的阿温急切敲门:“赵先生,赵太太不见了。” 赵牧眼睛一撩,溢出点疯劲来。 第二十五章 赵二穿着病服,孤魂野鬼一样游荡到住院部十二楼,整个人都是懵乎乎的。 他失去了记忆,来周家医院做检查。 按说只是寻常逻辑,但不知道为什么,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乱晃,像混沌的蓝色,晃得他头晕眼花。 好像他在这里经历过很多很多事情——是除了他小时候身体不好,三天两头就要住院之外的一些事情。 会不会,就是被他忘记的那两年? 赵二停下步子,愣愣地想。 “赵太太?” 一个惊喜的女声爆在空气里时,赵二正看着越来越接近数字十二的电梯出神,一转头,看见一个护士小姑娘拿着本厚厚的病历朝他小跑过来,“赵太太您怎么突然到这里来了?” 对方打量他穿着检查身体专用的蓝色病号服,见怪不怪,问他:“您是哪里又不舒服了?” 赵二看着她糯白整齐的牙齿,纤细的眉眼,额头饱满,鼓着热情而陌生的气息,瞥了一眼她衣襟上别的工作牌,后退半步:“你认识我?” 对方眉上的笑容一晃,跌下半折来,有些奇怪:“赵太太您怎么了,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吗,您还送了我一......”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人拦了下来—— “小二。” 赵二回头,看见赵牧懒懒地立在他身后:“怎么跑到这里了?” 赵二凝神一忖,萌出一个明晃晃的笑:“哥哥,这个女孩子之前是不是认识我?” “她啊?”赵牧越过赵二看见小姑娘抠着病历的手指骨节突出,神色自若:“好像认识吧,对了,你之前在这里住了大半个月的院,就是她照顾的。” 第39章 “是吗?”赵二偏头打量她,似乎是在努力回想什么:“我为什么会住那么久的院?” “你两个月前出了场不小的车祸,还伤到了额头。”赵牧把搭在他腰间的手随意一卷,赵二就整个嵌入了他的怀中。 拨开覆在额头上的自然卷,赵牧在那个粉红的疤痕上烙了一个吻。 赵二弯着眼睛摸额头,指尖真的有起伏的粗粝感,他都没有注意到:“真的?” “现在连我的话也不信了?”赵牧玩笑,掐了一把他的腰:“果然是人一生病,阎王都不怕,胆子就肥了。” 赵二笑着要躲他的手,赵牧非但没有收敛,反倒变本加厉地从腰侧的病服下摆直接探了进去,撑出一片白来。 赵二挣不开,吓得直哆嗦,恨恨地嗔了他一眼。 赵牧收到他明码标价的拒绝,也不再为非作歹了。 姑娘看着赵牧从赵二衣服里退出来的手,瞥到赵二的脸,还有赵牧暗含警告的眼神,心领神会:“赵先生没哄您,赵太太您之前真的住了大半个月的院,怎么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我太太失忆了。”赵牧代替赵二答。 赵二看了赵牧一眼,转向睁大眼睛的女人,甜甜地笑起来:“挺有趣的吧,像电影一样?” “失忆了?”小姑娘被他的笑容攻击得怔住,鬼使神差地把被打断的话续上了:“那您一定也忘了,之前送过我一幅画吧?” “画?” 赵二抖落出一个字的疑惑。 赵牧则给她投去轻飘飘毫无情绪的一瞥。 回去的车上,赵二一直捧着那只浮在深蓝色颜料上的墨绿蝴蝶细看,细到数清了蝴蝶翅膀被嶙峋的岩石割裂的伤口和左边残缺了一小块的触角。 “我怎么会送给她这么惨淡的画放在办公室呢?”赵二摸着碎粉金喃喃自语。 他是真的很难过,因为丢了一段记忆。 虽然赵牧已经讲了最完整的故事给他听,但他始终认为,如果没有那段记忆,那他就少了一段和赵牧在一起的时光。 赵牧告诉他: 昨天因为他们大吵了一架,他就被气得哭了,一个人偷偷地躲起来,夜里又在下雨,不小心摔在了竹林旁边的坑里,撞到脑袋,这才忘了很多事情。 赵二对此并没有怀疑,因为他以前和赵牧吵架后真的会偷偷藏起来生闷气,要等赵牧找到他才会出来,不然能一直躲到猴年马月去。 赵二软在他怀里,被他一口一口地亲,追问他们为什么会吵架,赵牧面不改色地回,他们最近的关系不是很好,因为提前送赵嘉柏去伦敦独居这件事情。 赵嘉柏是赵二很好的七寸,一打一个准。 赵牧甚至不用演,他就相信了,开始嘀咕起赵牧的不是。 赵牧用近乎完美谎言的织了一张精密的网,给赵二重构了一个楚门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他们是为了弟弟的教育和生活争吵不休,俗世里最最普通的情人。 连陈晚的过世也被他讲得轻描淡写,绝症,遗产,那一系列因果纠纷成了可远可近,可有可无的小浪花。 赵二知道陈晚过世的时候,哭得喘不上气,失忆这件事涌出意料之外的巨大后劲,他抽搐得胃里犯酸——他和陈晚的最后一面,被他忘记了。 赵二行走在语言构建的世界里,像盲人煮饭,砂石当白米,连马后炮都惴惴不安:“哥哥,妈妈知道我们的关系时,肯定很生气吧?” “也没有很生气,你妈妈是个聪明人。” “没有吗?”赵二疑惑地眉头打结,腮帮子一鼓,眼泪簌簌下,怄气一样:“以前妈妈最爱训我了,明明舅公一家都很疼我,赵......” 赵二回神,堪堪顿住,把头埋在赵牧肩上,小声地呜呜。 “你赵叔叔也很疼你的,我知道,赵湛平是情种,爱屋及乌。”赵牧摸了摸赵二的颈子,接了他上一句没说完的话。 赵二的记忆经过了奇异的折叠,赵湛平和陈晚离世的时间在他大脑皮层里,前后只差了两天:“我想去看看赵叔叔和妈妈。” “再等等吧,等你把身体养好些了,我再陪你去看他们。放心,他们不会怪你的。” ...... 一粒一粒珍珠点似的零散对话,在赵二看到画上的蝴蝶时,逐渐扭曲和模糊,变成了癫狂的线,那是一种他陌生的模样,构不成对岁月的敬意。 白光一瞬照着来时的路,赵二迷茫地站在荒原里,竭力想看清楚赵牧站在几米开外,却发现,有大雾遮心。 深夜,车子划破黑暗从医院回小仙山。 赵牧淡淡地圈住对着油画出神的赵二,手指从他的肩膀弹到小臂,慢悠悠开口:“小二,过几天有场慈善拍卖,哥哥帮你把这幅画捐了吧。” “捐了?” “这幅画是我们吵架的时候你画的,把它折成爱心好吗,不愉快的事情也会跟着消散了。” 赵二蹙眉,凶巴巴的:“哥哥,在你眼里,我们吵架是不愉快的事情吗?” 赵牧愣了半秒,反问:“在你眼里不是?” 赵二摇头。 “那什么才是?” “哥哥你不爱我了。” 赵二的眼神干净,热烈且纯粹,让赵牧失了神。 “不会的,哥哥永远爱你,只要你别不要哥哥。”赵牧声音很轻:问他:“这样,小二是不是一辈子都能开开心心的?” 第40章 “骗人!”赵二抿着嘴笑,把画随手靠在了车座上,掰开他搭在腰间的手,刚要转过身面对面坐在他腿上,没料前头开车的阿温突然一个急刹。 赵牧捞他不及,赵二便从腿上栽了下去,长手长脚瞎扑腾的样子活像只丹顶鹤。 赵牧一下就被逗笑了:“乖乖,快起来,摔着没有?” 赵二折在他脚边,脸通红,抓着他的裤腿打了他一下:“你还笑!” “好好,我不笑了,快起来。”赵牧勉强收住嘴角的弧度,话毕,表情不变,抬眼从车镜里扫了一下阿温,没说一句话。 阿温收回飞散的神魂,赶紧解开安全带:“不好意思赵先生,有个东西突然冲出来了,我下去看看。” 第二十六章 阿温下了车,山里的寂静铺落在车顶。 赵二折在缝隙里,孩子似的笑起来,刚要搭上赵牧伸来的手,看着灯光下空空荡荡的手指——愣了一愣。 “哥哥,我的婚戒去哪里了?“ 赵二明显感到赵牧的腿僵硬了零点一秒,虽然那零点一秒很快就被盖过去了。 赵二抓着赵牧摸手上的戒指,正要疑惑出声,车窗外打来一束强烈的光 有另一辆车,闯入赵家这座私人山头了。 赵二注意力剥落了一层,翻身爬起来,要趴在车窗边看一看,突然有一只手从抠住了车窗,模糊地叫“参参”,那声音里满是干涸,像很久没有喝过水了,赵二吓得尖叫了一声,嗖的退到赵牧怀里。 回头看后者,面不改色。 阿温始料未及,慌忙把那只手掰扯下来,声音恭敬:“抱歉赵先生,让赵太太受惊了。”阿温垂眼看向车门边:“这个人突然从路边冲出来,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是不是该报警?“ “不用报警,接他的人已经来了,你直接送过去就行。”赵牧握着赵二细长枯瘦的手指细看,从背后禁锢着他不让车窗靠:“你帮我带句话,让那边看好这个人,再有下一回,可就真没有这么全须全尾了。” 赵二眉头微拧,用足了半分钟才挣开赵二圈在腰间的手,上半身搭在车窗上伸长了颈子。 强烈的车灯光刺眼,他抬手遮了遮,看见阿温缠扭着一个瘦长的身影融在白光里,刚走了几步, 对面就有几个人把背影都透出无力的人架住了,不远处传来凌乱焦急的高跟鞋声音,在山里尤显仓促和尖锐。 赵二被车灯光打得目眩,难以置信:“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跑到这荒山野岭来?是哥哥你认识的吗?“ 赵二心底的疑惑还没完全展开,身后的人就干起了流里流气的勾当。 赵二跪在车座上折着身体,上半身探出了车窗,陡然察觉他的手从后腰探进了衣角。 赵牧食指的薄茧只是侧过捏了一下他的腰身,赵二就陡然一个战栗,全身都涌出一种极度的渴望来,像是水田旱了大半年,铺天盖地的淹没他的眼耳口鼻喉,让他两脚发软。 山风拂发,露出了他额头上小小的疤,赵二守着所剩无几的理智,两手撑住车窗边沿想矮回车里去,却被赵牧勒住腰死按住,弹动不得。 “哥哥,你别这样,阿温回来会看见!”赵二呼吸一下就乱了,也没闲心推敲其它,僵直趴在车窗上,指节泛白,瞅着阿温的方向,无缘无故打了个寒颤。 “怕什么,他不敢看。”赵牧抓起他的衬衫往上推到肩胛,舔着他的背含糊应付。 赵二没他那么疯,羞得慌,咬牙忍了半晌,眼看着不远处的车子转了弯,阿温已经按原路折回 了,急忙勾脚踢了踢:“回家再说吧,哥哥,先回家。” 赵牧微微怔住。 他说什么? 回家。 ——家。 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他说这个字了,多好,温柔得人手脚酥软。 借着浅光看赵二后颈的小卷发,赵牧嘴角弯起一个真正的微笑来,心底暗而苦地暖,灼了一下他 柴瘦的背:“好,我们回家再做。” 等到了小仙山的家,赵二却已经睡着了。 他歪在赵牧身上睡了一路,睡得沉,赵牧把人抱起来时咬了他一口都只是哼哼卿卿。 宅子外深更如梦,夜风星星点点地割人,夏虫吟唱,浮看一泯乂一浪的丁殷,夕月灯除任人土队神折了一个角。 阿温恭敬地给他们开了车门,赵牧护着人小心翼翼地矮身挪出去,生怕把他磕着碰着了,吩 咐:“阿温,去帮太太把掉在竹林里的戒指找回来。” 阿温看着赵二迷迷糊糊地吊着头揉自己颊边的浅牙印,心领神会地应下了 “哥哥,你别让阿温现在去找,太晚了,当心他也摔失忆了。”赵二嘟囔 “他不会。”赵牧烫了一下他的额头。 "不会什么...哥哥你总这么霸道,挣你的钱可真难..…" 赵牧无言以对,回头看阿温。 阿温冷汗直下,小心地打着马虎眼儿:“其实也没有那么难,我和良珍主要还是为了报答赵先生您的救命之恩。” 赵牧面无表情地点头,转头看怀里的人,浓稠的睡意在他脸上滚了一圈,竟然又睡过去了。 文之大走——重导很浅,浅到脑子里有连鹏雨持的他,据—个的 是关于他遗失的那枚戒指的事情。 赵牧和赵二求婚很仓促,连戒指都是他们在法兰克福签字结婚以后开车路过一家珠宝店随意买的。 第41章 两枚很简单的指环,没有镶钻也没有昂贵的宝石,只有一个德文liebe。 他们结婚那天晚上,赵牧在床上逼赵二叫老公,从背后压着他,抓着他的手紧紧相扣,婚戒在灯光下闪出细碎的光。 “呃,老.....…”赵二喘了半天,最后不得不败下阵来,认命地脱口而出:“哥哥...… 赵牧没有如愿,气得要去咬他的颈子,就听他细细碎碎抖出情话:“小二好爱你啊....... 赵牧心里居然先打了一个冷颤,然后才是无尽的甜蜜包裹而来,直感觉被束在春风里手脚发软,用戴戒指的手抓紧他的自然卷:“再说一遍!” “小二爱你,哥哥.....' “再说!” "小二,小一" 二十一岁的赵二还没有说完,就在激烈的情事中失声了。 赵牧帮他重新戴上那枚刻有liebe的戒指时,二十三岁的赵二正从一场梦中抽身,察觉到有人在给他的手指上套一枚小玩意儿,哼哼两声,本能地抽回手,手指曲在半空,正被人逮住机会把戒指给他戴上了无名指。 “看,你的戒指找回来了。”赵牧半压在赵二_身上,就势亲了-下他的耳朵。 赵二被戒指的冰凉烫得清醒了一点,撩开眼皮看,自己的手指瘦得可怕,戒指空荡荡的真的容易 掉,懵着眼睛瞥周围,才知道自己软在大厅的躺椅上就睡着了,连睡衣都没有换。 山里夜晚凉,阿良给他搭了床薄狐毛毯子。 赵二掠过赵牧微微发红的眼睛,一愣:“哥哥你都没睡觉吗? ”顿了顿,撑起身子来,喃 喃: "现在是什么时候 了?” 还没看向墙上的钟,赵牧就撑着椅子轻而缓地吻上了他。 山中静极,落地窗外半明半暗的夜混合催情剂,赵二瞌睡兮兮地拉扯着眼皮。 “睡了这么久还不够啊。”赵牧嘴唇移到了他的颈子边,把他的戴了戒指的手指顺在捏在掌心摸,有些玩味:“做不做?” “嗯?”赵二懵乎乎地疑问了一下,然后又肯定:“嗯。” 第二十七章 赵二是被赵牧从床上抱起来的时候,才醒的。 他吊着头,一颠一颠地揉眼睛,天已大亮,看起来像下午的某个时刻;衣服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穿齐整了,拖鞋挂在脚上晃晃悠悠。 阿良跟在他们身后,拿行李。 阿温站在车前,拍了拍裤脚的泥,像刚从菜地里走出来。 “赵先生,小心赵太太的头。” 赵二晕晕乎乎地听见阿良嘱咐了一句,撩开眼皮时已经被放在后座上里,泥一样软哒哒的,哑着嗓子嘟囔: “干什么呀,我哪也不去,我就要睡觉。” “乖,等回家再睡。” “我都已经在家了还回哪里,你让我睡。” 赵牧摸过猎枪的手点着他颈子上的红印,低头啄了一口:“不是这个家,是回我们真正的家。” “家还分真的假的?”赵二不高兴了,歪在赵牧怀里,瞌睡兮兮的拉扯着眼皮:“家不分真假,和哥哥你在一起就好了。” 赵牧一怔:“如果呢,有一天,小二发现哥哥犯了错骗过你,眼前的有些东西就是假的,你会不会就不理哥哥了?” 赵二摇头:“不会,我也骗了哥哥一些事情,我也说过谎。” “???”赵牧挺意外的,单手握着他的脸问:“你还敢骗我了?” 赵二眨了眨眼睛,仰着头嘿嘿笑。 “骗了我什么?” “不说。”赵二又摇头,“我死也不会说,带到棺材里,当新鲜的秘密保存起来。” “那我们也算是,半斤八两了。” “嗯。” 赵二轻出一个鼻音,他没听出赵牧在叹气,甜滋滋地用脑袋拱了拱暖呼呼的胸膛调整姿势,又睡着了。 赵二睡饱了,真正清醒过来时,人已经在赵宅了。 家庭医生刚给他做了例行检查,陈管家俯身探究地看他:“太太您醒了?没事吧?” “陈叔?”赵二看见面前的人,吓了大跳,怪不好意思地抓着被角:“你别称呼我太太,我不习惯,还是叫我二少爷吧。” “太太是和先生有婚姻事实的人,叫不得二少爷了。”陈管家顿了顿,忍不住提醒:“况且,老先生和老夫人都已经过世了,太太也不是二少爷了,您应该独当一面了。” 赵二眨眨眼,愣住了。 在他心底的深处,第一反应,总觉得自己还有妈妈,还有赵叔叔。 他还有依靠,还可以无忧无虑,当个孩子。 他有糖,有吃不完的甜头,也有明月夜和掌上星。 但他似乎早就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虽然他竭力想抓紧,竭力去感受每一分愉悦。像武侠小说里练武成魔的人,手抓薄刃,以血养锋利和刀气,感觉尽是虚无徒劳。 赵二突然,很想见赵嘉柏,很想抱抱他。 如果按数学里四舍五入的说法,他在这儿世上的血缘亲近的人,就只剩赵嘉柏了。 舅公一家,从母亲带着他嫁入赵家那天起联系就开始淡了。舅公是聪明人,门第悬殊太大,没必要过多纠缠,牵扯进复杂的纷争。 五年以前,赵二听说舅婆过世了,和母亲一起出席了葬礼,舅公没挨住,半个月后也走了,两个表叔怄了气,纷纷移民海外不知所踪。 第42章 但凡他在这世上还有可以打商量的人,他也不至于全无退路。 赵二在饭桌上说起这件事情时,赵牧给他挑了一筷子肘子,炖得极烂,一抿就化。 赵二皱了眉,瞥了赵牧一眼,不肯吃。 “想那些伤心事做什么,该吃吃该喝喝,听话。” 赵二还是不吃,生动地着瞅他:“哥哥,我想给嘉柏打个电话,但伦敦公寓那个号码,好像换了。” 赵牧掏出一个手机拍在桌子上,引诱他:“这里面存了赵三的手机号,你看着办。” 他原来的手机在吵架时摔坏了,看来这是新的。 赵二略一思忖,拿起筷子,眼睛滴溜溜乱转,见赵某人分了神,爬上桌子想夺,却被下套的人逮了个正着,按住他的手。 “抢没用,吃肉。”不容拒绝。 “什么肉都行?”试探。 “人肉不行。”一语封喉。 “人肉怎么不行,我觉得人肉挺好的。”撒娇。 赵二趴在桌子上,前后晃着脚。 又来这一招,赵牧闭眼。 “下来。” 赵二充耳不闻,手摸上赵牧的。 “人肉你吃不消。” 赵二没动。 “一。” 赵二还是没动。 “二。” 赵二依然没动,偏着头,抠了抠赵牧的手指缝。 “真是欠收拾。” 赵牧倏地站起身。 赵二趁其不备一把抢手机背过身,边叫边喊:“我错了我错了!哥哥我错了!” 两秒后,皱巴着眉眼,起球瘪掉了一样:“欸,怎么还要开机密码~” 赵牧一手撑住桌子,从后头勒牢他的肩,手掌缓缓蹭着他的颈子,顺着往下,技巧而耐心地摸:“猜猜我会设什么,随便输个数字?” 赵二十指翻飞,输了自己的生日,密码错误几个大字怼得他俏脸一红,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赵牧从后头看见,立时被逗笑了:“才错一次,再试试。” 赵二肩膀一扭,挣开他的禁锢,转身面对面用腿勾住他。 藏着掖着地又输了一串数字,赵二的脸色垮下来,缠在赵牧腰杆上的腿夹紧,恨了他一眼:“也不是!” “又错了?”赵牧想起之前在病房,解赵二的手机锁,都没费什么脑子,用他的生日一试就开了:“别只想着生日,试试纪念日。” “我输的就是纪念日,”赵二红着脸反驳,收了脚,闷闷地把手机丢到他怀里:“不对!” “你输了什么?”赵牧倒是一愣。 “第一次上床,第二次上床。” “......” 赵牧有些意外,怎么他这脑子,一觉醒来,净记得那些黄色废料了? 赵牧起先只是笑,等收住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说,他的生日,也是他们的纪念日。 赵二抱着膝盖歪在桌子上生闷气,听见赵牧给他灌迷魂药: “你试试别的,一二一七,看,这不就开了?” 赵二偏头看了看滢白的手机屏幕,眉目稍微缓和了一点,小声地叨叨,不可思议: “结婚纪念日?哥哥你总看着这几个数字,不会想起赵叔叔吗?” “想他干什么?人都走了那么久了。”赵牧口气里遮不住清闲,手搭在他腰侧,半掐着他,捏了一把他的脚:“我想你。” “痒!” 赵二动了动脚,踩在桌沿边,被腻得噗嗤一笑,警惕全无,头抵在赵牧胸前,翻电话簿,目光掠过一行字,又笑了: “赵小狗?我不会取这么奇怪的昵称,是哥哥你取的吧?” 赵牧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见赵二挖苦他:“他是狗,哥哥你不也成狗了?你是赵老狗!” 赵二语气很淡,像开玩笑:“我在哥哥眼里,也是狗。赵家表面看起来住着人,其实暗地里一窝狗!” “小二不是狗,小二是骨头,是狗指着活命的肉。” “那不是比狗还惨?”赵二笑起来,慢吞吞地把赵小狗三个字改成了赵嘉柏:“狗还能跑呢,骨头和肉被叼住了就只能揣进狗肚子了。”他稍稍一顿,“我还是努力做个人吧。” 赵二话语里的比喻分明四散着儿童动画片一样的喜剧感,但赵牧却莫名打了个冷颤。 “不过说起来,这两年我的备忘录都没怎么变,号码还换了一个。”赵二没察觉他的异样,小声念着自己的新号码,猛然发现了不对劲,赶紧往回翻:“对了,我怎么连你的号码都没有存?” “你的同学圈子就那么大,又不爱出门,能怪谁?”赵牧笑,手掌顺着腰侧探进去,揉了一圈左边的乳/头:“我的号码,不是都被刻在你这里了吗?” 赵二瞪着他,后仰十五度,腿被赵牧提着挂在了腰间,左手撑桌,右手扑棱棱地打字,固执道:“还是应该存,指不定哪天又失忆了,你没换号码吧?” 赵牧微微一笑,舔他的嘴角:“你猜?” “无聊。”赵二笑着呛他,脸红了,手撑在身后,拨通了赵嘉柏的电话。 “那要不要,一起做点有趣的事?”赵牧含含糊糊地埋在他胸/前笑。 赵二不敢发疯,躲着他为所欲为的舌头,手指插入他粗硬的头发,身体没了支撑,直接后软在了桌子上,像口好肉,勾着赵牧去活吞,小声地叫:“先别舔,打电话呢!” 第44章 他能说什么呢,他只能说: “我和大哥一样,都听二哥你的。” 赵二突然被人从背后搂住了的腰,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瞥了一眼面前的赵嘉柏,朝旁边撤开半步,踩到地上的书,弯腰顺手拾起,好奇: “嘉柏什么时候开始看德文书的?”赵二英文流利,求学生涯接触了法文,也会一点俄文,但是对德文一窍不通,他只是记得,赵牧以前就经常看德文原著:“哥哥,这是德文吧?什么意思?” 赵牧冷淡地掠了一下赵二亮给他的封面,又粘过去搂着他,面不改色地说瞎话:“性/爱指南。” “啊?”赵二瞳孔地震,翻来覆去地打量手里设计简洁的小黄书,又去看赵嘉柏的脸。 赵牧就着他拿书的姿势单手哗哗翻了翻,赵嘉柏在上头画了些线,小王八蛋挺会挑重点的嘛。 他赞赏地笑出声,指着一行字,凑到赵二耳朵边: “瞧,还是分条别类的,今天晚上一起学学。” 赵二脑子一懵,蹦出一句:“指南怎么不画图,我看不懂。” 赵某人也一懵,笑眯眯抱着他亲了一口:“没事,我学会了全教给你。” 第二十九章 废话:前一章的尾巴改了一 、、,可以不用回去康,就是把赵二主动提拍婚纱照的事删了,这样的要求怎么能让小二提呢?哈哈哈,护崽。婚纱梗如果保得住都是后面的事情了,目前专注走主线,不然会平,我的废话太多惹,咕咕。) / 赵二在衣柜里被赵牧从头到脚拆了一遍,还给哄得落了一脸泪,最后累得睡着了,醒过来是因为开车不慎,啊,不,是因为后面有人超车开车不慎—— 险些贴上来,司机始料未及,一拉方向盘,赵二的脑袋就直直撞向了车门,好在赵牧的手掌及时挡在了车门上。 赵二微微皱眉,刷刷地撑着蝶翅,软在赵牧怀里晕呼呼摸头,注意到了赵牧从车镜里寒了司机一眼。 司机李叔为赵家开了几十年车了,老练到闭着眼睛开也不会出差池的,像这样的失误从没有出现,于是赶紧敛眉道歉:“不好意思先生,吓着太太了,刚才那辆车不知道是不是酒驾,已经超了我两次了,待会儿我开慢点。” 赵二翻着掌心挡在额前,黄昏的粉金色从车窗外斜覆进来,暖得他眼皮发烫,半梦半醒地嘤咛了两声。 赵牧收回视线,冰冻三尺也在黄昏里转成了桃花逐流水,托着他的背给他轻轻揉脑袋:“撞疼了没?” “我哪那么娇气。”见赵二无所谓地摇摇头,李叔这才放下心来,从车镜里看到他坐起身,软了眼窗外:“哥哥,这是去哪儿?” “说了要带你去玩,忘了?” “我就不能不去见你那群狐朋狗友吗?” “说什么呢,嘴巴越来越厉害了。” “本来就是。” 赵二喃喃,靠着赵牧又要睡过去,下巴碰到他的胸膛时嘶了一声,下意识去摸痛处。 空气安静了整两秒,赵二才猛地蹦跶起来,头撞到了车顶,痛得倒抽凉气,歪鼻子斜眼睛地借着镜子看下巴上淤作一团的红痕。 只要不瞎,都看得出来是怎么一回事。 “我!我这鬼样子怎么见人!”赵二低头看到身上裹的正装,料想赵牧要带他去的场合,瞬间吓得俏脸通红,手忙脚乱地捂着下巴。 他已经气得想打人了,偏偏赵牧好整以暇地捉着他的腰,把他往怀里一拉,舔了口他的手指:“你不是说他们都是狐狸和狗吗,都算不上人,怕什么?” “成语有你那么拆的吗,怎么办啊!”赵二捂紧下巴,脸一阵红一阵白。 “别遮,很可爱。” 可爱你个大头鬼!赵二一万个白眼贴过去,半侧着身子扯紧赵牧的领带,把他的脸拖向自己,凶巴巴地把牙齿凑到他脖子上威胁:“可爱我也给你弄一个好了!” “行,这可是你说的。”赵牧笑眯眯地扯开领带,把他的头往自己脖子上摁:“来吧。” 赵二的嘴唇还没碰着他的皮肤就送怂了,推开他的肩,装作嫌弃狠敲了他一句:“美得你!” 其实主要原因是他技术不到家,不怎么会啃人,要是到头来雷声大雨点小,不是更输了一筹? “是不是不会?”赵牧一眼就看穿他的小算盘,笑着单手来解他的领带:“来,哥哥教你,包教包会。” 赵二吓得脸色全白,看了一眼前头开车的李叔,赶忙捂住自己的脖子: “谁要学你当狗!” 赵牧笑呵呵的,很好说话的样子,手从腰侧探到他的后背:“不当狗,那就乖乖当骨头。” 赵二嫌弃地躲他的舌头,衣服拱起一团,真的很苦:“干什么!还没缓过气儿呢!” 赵二躲着叫着,飞快瞥到了路旁一晃而过的指示牌,“南区?” “李叔,先开去南区的集散场!”赵二擦着脸上的口水,急忙出声。 李叔风雨不动安如山,从车镜里看赵牧。 “去南区,有急事?”赵牧没再闹了,抽出手,正色看他,体贴地给他整理衣衫。 “这个难道不是急事?”赵二气鼓鼓地瞪他,捂着自己的下巴:“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你说说,怎么就是丢人了。” “那你说说,还要怎么才算是丢人?”赵二咬着牙斜了他一眼。 第45章 他是他的太太,又不是他的玩物。 赵牧被他逗得噗嗤一笑,捏他的脸:“行,那听太太的,先去买几个创可贴,遮一遮。” 赵牧要带赵二去参加的小圈子聚会在南面,山墅离赵家很远,司机平稳地把车停在南区的集散市场时,没有留意刚才超了他两次的黑色车子隔着一段距离也跟着停在了马路边。 集散场是黎城淘宝的好地方,人来人往,最像人间。 赵二知道这个地方,还是之前画画急需稀缺的天然矿物颜料,托了关系到处都没有买到,最后居然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集散场找到了顶级的好货。 这个世界上,有人倒卖房子,有人倒卖鞋子和包,也有人倒卖珠宝,还有人倒卖情感,低买高卖是用永远不会过时的生意,有需要,自然就有人愿意一掷千金。 但是只有极少数的交易者会有这样精明的头脑,大多数人,泯然一生,也就做点小买卖,糊口罢了,生不起病,也经不起任何意外。 像南区旧货市场的年轻人和白头夫妻,卖老式衣柜,二手电器、厨具,甚至是旧麻将。 赵二寻摸了一圈,终于在马路斜对面找着了一家隐藏在五金店旁边的小超市,兔子一样捂着下巴跳下车,拦住了打算跟着下车的司机: “李叔,你就别跟着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这几步路我自己还是能走的。” 李叔没立刻回话,从车镜里接到了指示,才松开了解安全带的手指。 赵牧的目光像小勾子一样挂在赵二背上,看着他混进人流里,贼似的往路对面的小店溜。 集散场往里藏着南区最大的夜市,快入夜了,各色人等纷纷出场,周围很快热闹起来,那是赵牧很少见过的热闹,嘈杂,鲜活,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人来人往,赵二的背影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在赵牧看来,他就是挺拔和醒目本身,尽管灼得他的眼睛泛疼发酸,还是舍不得挪开视线。 货车从面前拐过,凌乱的汽笛声后,赵二已经站在了十字路口斜对面的小店里。 “等着吧,待会儿太太还会回来一趟的。”赵牧笑了笑,像个期待春天的小朋友。 赵牧料事如神。 因为他知道,赵二身无分文。 事实上,当赵二捂着下巴结结巴巴地买完创可贴,发现自己身上居然没有钱的时候,就后悔了——他还是应该让李叔跟着。 赵二窘迫地转头想向赵牧求救,路口却堵车了,运货的车子接连闪着红灯,几乎快成一条河,挡住了他的视线。 赵二认命地垂头,刚要放开创可贴回去拿钱,就被一阵陌生的气息包裹住,一只戴了腕表的手从旁边斜插进来:“创可贴和水一起结了吧。” 赵二回头看去,是和他戴了同款腕表的有缘人,长得挺好。 那人也穿着正装,胸口别一支钢笔,戴眼镜,整个人显得斯斯文文的,指节分明的手握着一瓶店里最好的白水。 走出小店,赵二眼瞅着有缘人看了看手表,准备弯腰跨进恰巧停在门口的车子,捂着下巴客气地向他道谢: “先生麻烦你先等一等,我马上拿钱来还你,等我两分钟,两分钟就可以了。” 赵二看了眼久久不散的车流,往旁边的人行小道跑了起来。 梁慎礼貌地点点头,微微一笑,却在他转身的下一秒就矮身进了车。 马路对面,赵牧盯着路边的半旧不新的照相馆招牌,嘴角弯着一点不自觉的笑意,他看着相馆前挂的照片,突然想起和赵二还没有拍过婚纱照。 赵家整个家族,有成千上万张照片,挂在全世界各个角落的宅子里,但是赵牧的照片却很少,很少,因为他不太喜欢照相术,从八岁以后,他就没怎么拍过照片了,在生意圈里也很低调,财经杂志的封面都约不到他。 只是有一次,赵牧被牛皮糖似的赵二缠得没法,终于松口答应拍张全家福,但是摄影师刚开始喊“三二一”,十九岁的赵牧就一声不吭地从赵二身边走开了。 小赵二偏头去看。 画面定格——尚且年轻的陈晚和赵湛平抱着刚出生的赵嘉柏,赵牧走到了照片的边缘,勉强留住了一个侧影,而赵二委屈巴巴地盯着他的背影看,有点难过。 后来那张照片,莫名其妙就不见了。 赵家上下找了十几年都没有找到。 赵二长大一点后想,赵牧大概从小就很不喜欢拍照,他不能勉强他做不乐意的事情。 因为这个原因,赵二和赵牧在一起时绝对不会主动提拍照留念,导致那几年过起来,像儿时用小本子练习书写时翻夹的空白页,除了记忆,毫无证据。 赵牧盯着相馆玻璃上两个笑得傻乎乎的新人,慢吞吞想:不知道未来几十年,要是看着下巴上贴了创可贴的婚纱照,某人会不会气得炸毛。 赵牧想得有些魔怔,视线从招牌上收回来时,黄昏已晚,霓虹渐起,赵牧转头看着长久堵得水泄不通的夏天繁忙的道路。 路上有年轻的母亲一手牵着半大的孩子,一手推婴儿车,也有夜市摆地摊的夫妻驮着巨大的黑色塑料袋从车缝里挤过。 人声鼎沸,傍晚瞬间腾起一股燥热,赵牧抬手看表,皱了眉,这么久都还没回来,看来是要他亲自去捞人了? 赵牧操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下车,对李叔吩咐: 第46章 “我过去看看太太,你先把车子开出去等我们。” “好的,先生。”李叔恭敬回话,娴熟地打方向盘,这时,堵快十分钟的冻河终于有松动的破冰迹象,层层破裂开来。 能量和信息传递到梁慎那里时,他已经和客户周旋完了一通电话,他用英文骂了句脏话,车子终于可以动了。 放下水瓶,单手掌方向盘,还没缓过气儿,手机就又响了。 “喂,成先生您好,百忙之中居然还给我打电话呢。” “不敢当,梁某只是受林先生的委托想和您谈谈离婚的事情,马上就到,耽误不了您几分钟。” “那没什么,只要您别放狗咬我就行。” 梁慎皮笑肉不笑地收了线,踩着油门从逐渐拥挤的人流中杀出去,开到城南大道上,眼皮一掠,瞥到通讯薄上的一个名字,神色微变,方才从耳边散开的清淡音色重新炸回脑子里,已有腥风血雨的含义: “那就麻烦你了,先生,先帮我垫着一下。” “虽然只是小钱,但还是应该还清楚,不然欠的可就是人情了。” “我马上拿钱来还你,等我两分钟,两分钟就可以了。” 梁慎看着前头的红绿灯,眸光在半空断裂,顺手一个拨号键打出去—— 他那个肥美的客户,半个月了,还是关机状态。 梁慎方向盘一转,掉头回去了。 第三十章 赵牧从一眼就可以看清全部货架的小店仔仔细细转了一圈出来时,整个人很松弛,点了一支烟,手指有节奏地敲着玻璃柜台,问帮大人守店的小姑娘,有没有看到一个捂着下巴的漂亮小哥哥? 小姑娘十岁大小,扎羊角辫,跪在板凳上支着身体在柜台上做作业,看到赵牧手里的打火机,怯怯没有抬头。 “来,给你。”赵牧和蔼一笑,把打火机放到她的习题册上。 小姑娘抬起一点眼皮看他,小心翼翼拿起打火机把玩,答:“是有一个哥哥在这里买创可贴,他身上没有带钱,是另一个叔叔帮他给的。” “是吗?”烟雾里,赵牧像听了一个笑话,挺有意思地笑起来,不介意冷血:“这样啊。” 小姑娘抬头看惜字如金的客人懒懒散散地靠在柜台上,被他声音里的无所谓寒了一下。 黄昏如血,沉默杀人。 最后的夕光像一瓢冷水,泼到他侧脸上,只停留了两秒,影子歪歪曲曲地投在货架底部,也只停留了两秒。 赵牧吐了一口烟,看着外面的川流不息笑: “他们往哪里去了?” 小姑娘从动板凳上直刷刷栽下来。 “嗯?往哪里去了?”赵牧又问了一遍,在玻璃上画了两个相反的箭头,漫不经心:“左边,右边?” 小姑娘白着脸摇头。 这时在后面准备晚饭的大人听到动静出来,拴着围裙,看见自己孩子的模样,手都还是湿的就赶紧把她抱在怀里,警惕一眼赵牧。 集散场这样的地方,牛鬼神蛇遍地,三教九流都有,大人的眼睛很毒,拖着孩子后退几步,守着客气: “先生,请问您有什么事?” “没事,就问问一个人的去向。”赵牧直起身,掐了烟,慢悠悠提步往外走:“孩子可能不知道。” 你孩子动了动,大人赶忙按住。 “先生,等等!”大人抠出孩子手心里的打火机,赔小心:“您的东西忘了。” “送给她了,收着吧。”赵牧语气很淡。 大人摇头,把打火机放到了柜台上,重复:“您的东西忘了。” 赵牧回头看了一眼,脾气挺温和地笑:“实在不想要的话,”他不知怎么,停了一下,“就丢了吧。” 赵牧从流成小河的人声鼎沸处走过时,心底所想,和七月十三日,他和赵二离婚前夜的一模一样。 他平静,却呼吸不畅,骨血中深藏的麻木里带着九曲回环的不甘。 他一直想不清楚,赵二为什么会执意和他离婚。 赵二答应和他结婚的那天晚上。 赵牧足足在床边跪了一夜,看着床上的人嘴唇微张,呼噜噜地冒出轻微的鼾声,无声地傻笑。 赵牧当初向赵二求婚,是真的——很想,很想和他结婚。 虽然走到两年以后,婚姻里不单纯的成分显露得太多,多到掩盖了他最纯质的本心。 他确实是——顶着婚姻关系的皮,算计了赵二身体里太多热乎的心肝。 刚和赵二在一起的时候,赵牧经常带着他满世界飞,还专门为他采过深海里的珍珠,那时候他在心里想: 他们的关系这么好,好到眼睛里只装得下彼此,绝对不会变成赵湛平和母亲那样。 他也绝不会让他们,变成赵湛平和母亲那样。 僵硬,麻木,索然无味。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几年后,一切面目全非,甚至比他担心的更糟,每一步都要靠谎言维系,如在刀尖趟火。 赵牧想,赵湛平大概是没料到自己会走得那么早,不然他一定会给赵二安排一门婚事,哪怕要以赵家分崩离析的瞬间为代价。 赵湛平生前为赵二安排好了后路这件事,赵牧从一开始就知道,知父莫如子,赵湛平是个什么筋骨的做派,他一清二楚。 他只是没想到,赵湛平会在遗嘱后加一个后缀—— 第47章 如果赵二和别人结婚,那么他的伴侣也享有同等的继承权利。 就像赵牧阻止不了赵湛平第二次结婚,赵湛平也阻止不了赵牧勾引他的继子。 同性关系是赵湛平这辈子扎在心里最深的一根利刺,他觉得自己爱情里所有的幸与不幸,都是来自于此。 赵湛平死的时候,赵牧的心底真的没有太大的感觉,像很小的时候,他妈妈被人从湖里捞起来,他只是安静地看着,一动不动地看着。 那时他才七岁,参加葬礼的所有人都觉得死亡是阴暗残忍的,但他对死亡的初印象很好,他觉得他的母亲变成蝴蝶,离开赵湛平,飞去她口中那个看得见星星的童话世界了。 连他自己都没料到,二十几年过去,他不知不觉长成了另一个赵湛平,遮住了爱人想看星星的眼睛。 他甚至比赵湛平还要病入膏肓,在赵二斩钉截铁向他提出离婚的前一秒,他都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了。 赵湛平立的那道遗嘱给赵二留了条件丰厚的退路,让他离开赵家,离开自己也可以活得很好,但如果他真的和别人结婚了怎么办?他结婚了,又让他怎么办? 他能想到的,最保险的解决途径就是让自己成为遗嘱里他和合法伴侣,一点一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的退路斩断。 他只是想和他好好地过日子,就像在英国那两年一样,当遇到阻碍时,用一些手段和措施来保证这个目的的实现,理所当然。 好比生意谈判里的设局和让惠,两方要合作下去,总是要拿出自己的诚意,他的诚意是禁锢欲/望超过十年的等待,那么赵二的诚意就应该是永远不会离开他的保证。 他预想过赵二知道婚姻背后复杂财产关系时所有可能的反应,但是没想到他张口就能干脆利落地提出离婚要求。 离婚? 为什么? 又—— 凭什么? 他那么爱他,忠诚他,曾经冒着毁掉赵家的风险也要护着他,怎么他就能面无表情地说出:我想离婚。 离婚? 想都不要想! 他是决绝的。 但是赵二更决绝。 这让他觉得很可怕,他说什么赵二都不听,话说得越多,越显得他虚伪。 赵二宁愿把所有的财产都转给他,一分不留,也要离婚。 赵牧如愿看到了赵二全无退路的模样,但也出乎意料看到了他清醒、抗拒、锋利如刀剑的眼神。 他禁不住开始怀疑,赵二是不是真的爱过他?如果爱过,怎么会抽身得这么毫不犹豫? 离婚谈判漫长艰辛,漫长到他身心疲惫,每一次辗转试探的结果都让他绝望,但他也没有让赵二好过。 他为什么要选择大度地放手? 明明白白地两不相欠? 他是做不到的。 就要你死我活才好,恨着痛着,还是相互牵绊的人。 他从来不是什么善主,本就存着要把赵二锁在他身边的心肠。 偏偏赵二是个蹲在下雨屋檐下,侥幸盼他做好人的傻瓜。 彼此折磨时是没有赢家的,等赵牧榨干了赵二身体力最后一滴甘甜的时候,自己也已经干枯成一柄朽木。 他耐心全失,效仿他的父亲,想了干净又狠毒的手段,放在寺庙求来的抽签盘里,随意挑出一张,纸上写着简单的一行字。 赵牧假装答应了和赵二离婚,在七月十四日。 赵嘉柏后来也问过赵牧,当时是不是想用离婚把二哥骗到哪里去,赵牧正在看文件,抬手就用文件夹打了赵嘉柏的脑袋一下,回:没大没小。 赵牧目光撤回时愣怔了两秒,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他想起二十岁的赵二经常给他写情诗,偷偷夹在他的商业文件里,有两次他在开会时无意间翻到了,在众目睽睽下笑出了声。 从前多么好,现如今尽是荒凉。 要靠说最纯熟的谎话,才能留住一点点余味的芬芳。 而这个八月的晚上,他发现他的谎话也不管用了。 人造的香精廉价,蝴蝶不愿意停在他手上。 但是没关系,蝴蝶不愿意停,那他就把蝴蝶的翅膀拴起来好了。 果然还是不能太仁慈了,他想。 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李叔立在车边,远远看见赵牧趿拉着步子独自从人流之中走出来,夏天夜晚的基调泛墨绿,由内而外裸露着潮湿,赵牧是一朵生霉的木耳,贴在光裸的月亮上,不合时宜,像他和他自以为是的爱情。 李叔闻到他身上的烟味,一惊:“先生,太太呢。” “跑了。” “跑了?” “跑了。”赵牧神经兮兮地重复了一遍,看着路灯光跌落在车顶上,笑:“但他是跑不掉的,他这辈子都别想跑掉了。” 梁慎赶回去打听赵二的下落时,天还没黑透,小店已经关门了。 梁慎抬头看了一眼招牌,刚一转身,就被人客气地扶住了肩膀。 夫妻俩抱紧玩打火机的孩子,竖着耳朵听卷帘门外的动静,大气也不敢出。勤勤恳恳小半生,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安宁,可不能被飞来横祸给毁了。 偏偏那孩子听出点究竟来,滴溜着眼珠子,说:“门外的那个叔叔没拿找零。” 小姑娘萌着声音:“爸爸你忘了吗,刚才他们买创可贴和水,忘了你放在柜子上的钱,我拿着钱去找那个好看的哥哥,看到他在隔壁东花街被一个穿着病号服的怪人捂着鼻子拖到车里了,是不是他出什么事了,他们都在找他。” 第48章 夫妻俩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嘴:“嘘!别说!这话你谁也别说!他们那些人的事情,可不是我们应该掺和的,听懂了没有!” 孩子似懂非懂,点点头,懵懵懂懂又玩打火机,啪嗒一下,小手拨出一束火花。 火苗跳了一下,灭了。 又跳了一下,又灭了。 夜风有点大,塑料打火机连续啪嗒了几下才支起一豆星火。 橘黄从头顶撑开,裂开暗影幢幢,铺天盖地的夜色煤炭一样层层堆结在高高的九层空气里。 沈致彰小心翼翼地单手拢着火,跪在地上,借着跳跃的火光仔细看躺在衣服上睡死的男人。 他下巴上的红痕看起来好疼。 沈致彰脸上的笑缓慢而分明地转成了不解,他歪着头,手还没伸出去,火光就又灭了。 四面八方的黑暗压来,废弃工厂的寂静呜咽有声。 第三十一章 沈致彰再拨弄出一段光亮时,睡着的男人被打火机的啪嗒声惊醒了,眼睫微微扇动了几下。 慢慢的,眼皮刷拉开,模糊逐渐消退散尽。 赵二被鼻腔里残留的药味搅腾得心肺发凉,晕乎乎地瞅着面前放大的陌生脸孔,橘黄灯火散开温热,空气里裹着冲天刺鼻的柴油味。 赵二想撑手坐起来,却发现手被人用麻绳绑在了身后。 他侧躺着,火苗滚到他眼底,烫出大片的恐惧,像四周蜘蛛结网留住的黑暗。 “苍苍。”沈致彰拢着火,温柔地笑了一笑。 “你是谁?”赵二沉声,警惕看人。 “你不记得我了?”沈致彰笑容没变,侧身在他身边躺下:“苍苍?” 赵二看到他的病服堆起了奇形怪状的褶皱,才发现周围都是碎石,而自己身体下铺着唯一一件厚实的外套。 “苍苍,你这下巴是怎么了?” 沈致彰的声音很轻,很轻。 “我给你吹吹。” 他们中间隔着一团小火,明亮且炙热。 赵二偏头躲开面前的手,扭着脖子看高高的天花板,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他的手,皱眉: “你是那天晚上——拦车的那个人?” 沈致彰神经兮兮地又翻身爬起来,火苗灭了。 沈致彰重新啪嗒打开,跪在他面前,拜佛一样虔诚:“我就是想见一见你,苍苍,我很想你,但我姐姐不准。” 赵二脑子转得飞快,想他口中的那个姐姐,应该就是那天晚上高跟鞋的主人,不动声色地扭了扭被绑缚的手,赵二试探问: “你知道我的名字?” “你是苍苍啊。”沈致彰笑眯眯的,啪嗒又打了一次火,念李太白的诗:“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厉苍梧,我一直都记着的。” “但是我并不记得你是谁了,我因为生病,失去了两年记忆。” “我知道,这件事我知道,所以我逃出来救你了。”沈致彰孩子一样睁大眼睛看着他,给他指头顶的废旧工厂:“这里很安全,没人知道我们在这儿。” “那你先帮我把手解开。”赵二在火光被夜色吞噬的一瞬间后出了声。 “好啊。”沈致彰的脸在一片橘黄里无端呈现出憨厚,他在手指马上碰到赵二腕上的绳子时,问赵二:“苍苍,你是不是很冷,你在发抖,我去点个火吧?” “不用,不用,我不冷,你先给我解开吧。” 沈致彰在火光里歪着头想了一会子,“我还是先去点个火吧,你抖得太厉害了,听说,你很怕冷。” 赵二脸色一白,想说什么,哗啦啦晃脚,听到了叮叮当当的声音,才明白过来,沈致彰是用链子把他的脚拴在了某个类似柱子的地方。 沈致彰一走开,赵二就在黑暗里仰头深呼吸了两下,逼自己平静。 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这个绑匪看起来神经不太正常,应该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显得有些笨手笨脚,而且看起来,他还在那段失去的记忆里对自己有所企图。 不能逆他的意,只要顺着他,就一定能逃出去的。 呲啦—— 木头划在地板上的尖锐声音一分一寸地传来,割着赵二揪成一束的心魂。 他赶紧把身体翻回侧躺的姿势,借幽暗的小火看沈致彰的轮廓,他蹲下来,用打火机燎到了一角布。 一星小火顺着潮湿的破布蜿蜒而上,沈致彰收了打火机,弯腰提了一个桶,远远往上一泼。 火光瞬间冲上数米高的房顶,随之而来的,是浓烈的黑烟和赵二犯恶心的柴油味。 托柴油的福,刷地支起一树明亮,赵二这才看清自己身处一个废旧的服装厂,周围都是发霉的布,破机器,和木头。 沈致彰围在火旁边转了一圈,回头看到赵二满眼不可置信,赶紧跪到他身边帮他解手上的绳子。 赵二忍了又忍,还是伏在地上,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沈致彰身上的柴油味,太浓了。 南区灯火通明的照相馆里,梁慎被人一脚踢在后膝弯,“碰”一声跪在赵牧面前时,脸上已经青一块紫一块了。 “说说,人被你藏到哪里去了?”赵牧把玩着手表,悠悠地看着墙上新人的婚纱照,声音闲散。 梁慎吊着头,嘴里掉出血丝,瞥到赵牧拿在手上的表,无声地、嘲讽地勾起一个笑。 第49章 这个笑又让他吃了一顿拳脚。 赵牧立在一幅中式婚纱前,听见背后的拳打脚踢以及闷哼声,面无表情。他看着冷静,但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在想一个事情。 是什么时候?赵二到底是什么时候计划逃跑的?是不是他想起什么了?又是在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是在陈晚和赵湛平的墓地?在戴上那枚假婚戒的时候?还是看到那本“性爱指南”的时候?抑或是更早,早到一切都是演戏?装作无辜模样,在床上都把他骗得死死的。 而他还像个愣头青,想着和他重归旧好。 握紧手表的指节凸起,又松开,赵牧脸上一直挂着让人产生错觉的微笑。 手表轻轻放在红色漆面的小圆桌上时,发生清脆的哐当声。桌面倒映出表盘和灯光的一角。 放手表的人懒懒撤了脚步,慢吞吞跺到梁慎面前,起先只是抱着手认真地看他,然后突然一脚踹在那人肩头上。毫无预兆。 “我问你,人到哪去了?”这声音,一字一句。 梁慎白着脸,仰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明明已经是肋骨断三根了,梁慎还跟不知道痛一样,看着灯光,笑出声来。 他有些得意,他还抗得住,但这个高高在上的人,恐怕是离疯不远了。 梁慎回国做律师合伙人,接的案子其实不多,但都是一个类型,就是上层玩过一圈新鲜的玻璃渣们有天想通结婚了,用自以为是的笨拙棱角硌到人鲜血长流。 梁慎还没有离开学校就一头扎进了欧洲同性律法,捯饬了七八年,大大小小的离婚案过到他手上,一摸就知道有没有胜算。 在他看来,当初接赵二的这场官司,胜算有八成。 那就意味着丰厚的报酬也有八成。 梁慎顶着走在路上被套麻袋的风险都要硬着头皮和权贵叫板,真不是善男信女的心思泛滥,他就是为了钱。因为小时候实在穷怕了,说是abc,但一大家子在旧金山的生活,并不是妈妈应付远房亲戚的那种风光,最难的时候,书都差点念不成。 因为纯粹的欲望,他这几年过得很简单快活。虽然在美国的时候,梁慎就已被人用枪指着头警告过不止一次,但他还是沉迷于分隔两个人的关系。用这种最拆心的方式,去击败他曾经认为上帝都偏心的那一种人。 他挨得打多了,甚至有了经验,想给自己买个高额保险当作退路。朋友知道他的行当,都没敢做他这单买卖。梁慎也不强求。他是玩得起的人,赵牧这一顿打,不过是要他用多几个小时的时薪养回来而已。 工作是要讲时薪的,梁慎对这一个报酬的概念根深蒂固。按这个来算,虽然官司并没有开打,赵二也应该给他付不少劳务费。 他分秒必算,赵二要是扛得住,他以后得把这钱要回来。 前提是,赵二要和他一样扛得住。他得祈祷这件事。 梁慎思维缜密,他大概知道,赵二如果不在赵家,很可能就在他的老同学沈致彰那里。 而沈致彰,早已经病入膏肓了。赵牧找错了报复对象,以为是他和赵二里应外合,把人放跑了。 梁慎都知道。 但他不会说。 他只是笑。 作者有话说: 我要赶紧写完这个故事,越熬得久写作状态变化越大~ 第三十二章 沈热白着脸赶到南区的小相馆时,海藻的长发全粘在脸上,鬼一样,白森森的可怖。 “我弟弟在哪!”沈热歇斯底里地提着门口保镖的衣领,是要杀人的口气。 保镖拨开她的手,不卑不亢:“沈小姐,我们先生在二楼等您。” 沈热踉跄地冲上二楼,看见角落的麻袋里装着一个人,手忙脚乱地扒拉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戴眼镜文质彬彬的脸,被迷晕了,手段颇有些高明。 “我弟弟呢!”沈热往后毒了一眼,胸口剧烈起伏,她从收到精神病院的消息起就有不祥的预感,几乎有些站不住。 狭窄房间另一端男人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着字,没抬头,电脑滢白的光打在他眉眼上,勾出一段冷,“我还想问问沈小姐这个问题,精神病不在医院里关着,瞎跑出来晃什么?” “我弟弟呢。”沈热站在原地没动,入神地想着什么事情。 “我说过吧,还有下一次,就别想让他全须全尾的回去了。” 桌子上放着一只被赵牧拆开的手表,电脑屏幕上的圈转了足足一分半,才终于跳出一个红点来。卫星图上的建筑群很明显,红点就在黎城南面的郊区,没动,一直没动。 赵牧松了领带,然后又开始解衬衫袖口,弯着嘴角阴森森笑了一句:“原来在这儿。” 沈热冲过去看小书桌上的电脑,吓得整张脸都变形了,她只说了两个字,就已经绝望到头了。 她说:“阿烈。” 沈致彰抱起赵二,用袖子给他擦嘴角的的呕吐物,丝毫不嫌弃,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像他这辈子最珍贵的收藏品。 “苍苍,你怎么还是在发抖,是不是火不够。” 赵二赶忙抓紧沈致彰的胳膊,摇头,衣服吐脏了,让他把他换个地方。 沈致彰乖乖听话,把赵二挪到了火边。 脚上的链子哗哗啦啦的沉重。 赵二受不住黑烟,一声一声地咳。 第50章 沈致彰翻出一截还有破布形状的麻布烤干,跪着铺在赵二腿边,边铺边像小孩子一样念叨着家族的秘密: “苍苍,这个服装厂是我们沈家最后一份自己的家业,我姐姐当初为了保住它,把自己卖给了舅舅,半年后,它就荒废了。 “那时候我想,既然它都荒废了,姐姐是不是就可以回来了,可是姐姐说,要等舅舅厌烦了她,她才能回来。可能还有一个月,可能还有半年,也有可能是五年,还有可能是一辈子。 “我从十五岁就很讨厌自己是弟弟,不是哥哥,为什么我不能让姐姐想回来就回来。后来我知道了,不是因为我是弟弟,没有力量保护姐姐,而是因为我窝囊,我躲在国外十几年不敢回来。所有表面上瞒得密不透风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但是我不敢回来。 “我姐姐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她会给人吃糖,也会给人开枪。她的糖全给了我,枪给了我舅舅。但我不想再吃她的糖了,我全身都要被蛀虫蛀空了,我想吃她的子弹。她舍不得,所以我自己来。” 赵二缩着脚坐在泛热的麻布上,看见沈致彰一桶一桶地翻出藏起来的柴油,按这个储藏量看,至少是半年以前就准备好的,这不像是一个神经病能有的谋略。 “我从医院里逃出来,其实不难,难的是把你从赵牧身边截走,”沈致彰一点一点地往围成一圈的木头和潮湿破烂上浇柴油,“但我还是做到了。”沈致彰笑了笑,“很久以前我就可以做到,现在我也能做到。” 赵二身体抖得像筛子,一动不动看着走火入魔的男人,他想起了一点关于沈家的事情,如果没猜错,他是沈家的二公子,他口中的姐姐,就是沈家那个八面玲珑的主事人。 “你想烧死你自己?”赵二又连着咳了好几声,心底照出他疯疯癫癫的呓语。 “我本来想烧了沈家的,但是太远了,这里近一点,也方便,没人会打扰。” “那为什么一定要拉上我?”赵二伸手扯了扯脚上的链子,空气里柴油浓度太大,他咳着咳着,呼吸开始不畅了。 沈致彰抱着柴油桶在方圆十米都断断续续浇了一圈,笑:“我想和你在一起,不然黄泉路上太寂寞了。” 赵二眼前一花,就要中毒了:“那我陪着你,你帮我把脚解开好不好?我好跟着你走。” 沈致也彰咳了一声,笑着摇头,侧身抱他,把他脚腕上的链子拿了一截缠在自己腿上。 “不用,像这样,我就不会和你走丢了。” 赵二听完了这句话,就晕过去了。 空气里的麻醉剂太多了。 飞机晚点,赵嘉柏在机场知到赵二被沈致彰绑走的消息时,疯了一样冲出拦着他的保镖,跑得太急,撞上一个人。 那人穿着修身的枯叶衬衫,花褶堆在下巴底下,清俊好看,他一手按电话,一手拖行李箱,被横冲出来的赵嘉柏一撞,手机摔在了地上。 被撞的人秀眉一蹙,赵嘉柏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面色如纸转身就跑了。 “目中无人的小兔崽子,别让再我碰见你。”魏铖朝看着他的背影嘀咕了一句,弯腰捡手机,居然摔坏了,顿时暴跳如雷:“我去,这就坏了?说好的防水防摔防雷防电呢?” 魏铖朝自言自语,直起腰,把手机随手扔给匆忙赶来的司机,“迟到了!”顿了顿,勾勾手指:“你的?” 上了车,魏铖朝低头按手机,操着十足的少爷架子。 “先别回家,回我的公寓,去看个人。” “少爷,您要去看什么人?” “我看什么人,要跟你汇报?”魏铖朝从镜子里瞥了司机一眼,几年没见,长进了。 “那倒不是,您在国外三年没回来了,先生和夫人都担心你呢。” “瞎担心什么,我又不会跑了。”魏铖朝勾着嘴角一笑,很甜,擅长一套刀子嘴豆腐心:“不是去叫别人爸妈,就去看个朋友。” 话一完,魏铖朝的眉眼就一沉,把手机还给司机,喃喃:“奇怪了,这人还关机,忙着修仙呢。” 第三十三章 赵二差一点点,就成了神仙。 他在浓烟里咳醒过来的时候,满心满眼都是深不见底的沟壑,火势灼人,滔滔映红了南面郊区的半边天。 死亡接近,连他最硬的骨头都折断成了满地残节。 他想站起来,但全身都吓软了。 火从头顶,从背后,从脚底探到血脉深处,弥漫的柴油味和浓烟营造出适合升仙的氛围,脑子里还有声音在和他说,八月席位空缺尚多,十二点前买票八八折。 他硬生生怕得笑起来,盲人一样不清醒地到处摸。 虽然这人间多破烂,但他暂时还不想离开。 他要出去。 他是要出去的。 一声又一声的咳嗽穿透逐渐模糊的头脑,赵二在地上爬,挪了十公分,摸到一件烧得辨不清模样的外套。 机械茫然环顾一圈,赵二才反应过来绑他的怪人全无踪迹,而自己并不在燎燎火势的中心,而是被靠在靠近门边墙角——尚有一块干净的空气。 来不及梳理前因后果分毫,头顶砸来一块木头,赵二本能地躲过,正抖着肩膀喘气,第二块就来了。 第二块木头砸下来的前一秒,赵二看到了赵牧的脸。 第52章 餐桌底下,赵牧使坏的脚,近一步往他的大腿根探去了。 赵二不想他要发疯,惊得一颤,刷一下涨红脸,连人带椅子地弓身躲开,碗筷掉在地毯上,发出一串闷响,在大宅中显得尤为突兀。 陈晚不知道餐桌底下的一番调情,以为赵二又犯肺炎发烧了,要去探他的头,喊陈管家:“老陈!老陈!” 赵二连忙捂着鼻子跳开几步,腿抖得心惊肉跳,却还要连说没事,只是方才喝了点酒,上火了。 陈晚没往别处想,满心想让他看看家庭医生。赵二却不肯。陈晚正有些没辙,听赵牧开口:“我送小二去吧,正好我有一个专治这种上火的医生朋友。小二不是过几天就回英国了吗?这会儿不治一治,到时候天南海北地管不到他,指不准流成什么样子呢。” 他那个流字尾音极长,其中下流的意思,只有赵二才懂。赵二咬紧牙关,眼睛里的火花没克制住,直杀向餐桌对面的赵牧。后者好整以暇地微笑着,还给他面前的碟子挑了一筷子西兰花。 陈晚正要问他要不要去看看?却见赵二圆着眼睛,有些凶神恶煞地说:不去! 这个小兽一般恶狠狠的人,一连几天没有给赵牧好脸色。两三天后,赵二就要回英国了,赵牧渴了十天半月都没捞到一口肉吃,做出伏小做低的姿态。赵二仍旧没理他,等上车要赶去机场的时候才发现,这厮换了身司机的衣服,床头捉刀,给他唬到车上去,一个方向盘直接把人转到了北京城。 两千零六年,三月三日,北方许家有饭局,专程为了捕赵牧而设。 老练的政客们摆下鸿门宴,却没想到,赵牧会带着一个男人一起出席。 许家对赵牧的荒唐作风早有耳闻,不料他竟然敢把人直接送到场面上来,气得许老爷子几次想要拍下筷子,却也不得不忍住,毕竟之前是许家自个儿放出去的那些消息,事到如今,也只得全盘否认了吞下,和赵家划清界限,保许家一张老脸。 赵二虽然不懂其中有暗流涌动,但也明白这样的场合看似言笑晏晏,实则如坐针毡,只低头静静吃饭。 原以为安静走个过场也就罢了,哪只晚宴上有许家人嘴不干净,刻薄赵二男妾一个上不得台面,正房还是得娶他们许家那位,才能登大雅之堂,还暗戳戳指示底下人给赵二的手上泼了酒。 赵牧并没有立刻说什么,拿帕子给赵二擦手,边擦边好脾气地听那人说完了长篇大论才把帕子放下,很有礼貌地转向许家那位长辈: “许老,我是不知道许家有这样的待客规矩,我太太和我有合法的婚姻关系,怎么就成了别人口中的男妾了?要放在旧社会,我太太为上,许小姐嫁给来才是作妾呢,您说是不是?” 许家的老先生忍无可忍铁着脸啪地摔了筷子,赵牧微微一笑,亲自帮他把筷子捡起来。 一大屋子显贵里头,赵二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嚼东西,听见赵牧说:“当然,许家这样的门楣,晚生有自知之明,高攀不起,相信许老也知道我的斤两,清楚我的底线,声张出去,我们谁都别想好看。” 从许家出来,天已黑尽。 三月上旬,北方仍然很冷,甚至一出门,天上就飘起了密密匝匝的小雪花。 夜风之中,赵二垂着头一点一点地朝前走,没注意身边的人停下了步子。待反应过来,两人之间已是隔了七八步的距离。 赵二回头,和身后的人静静对视着,雪花落下,政委大院停车场静谧的空气一簇簇地往他胸腔里钻。 赵牧立在原地,也一动不动地盯着赵二,似要把他盯一个洞出来。两人相互较着劲。 认输了似的,赵牧提了步子,上前搂住他,喁喁:“上车吧,外面太冷了。” 赵二却不动,只看着他嘴里冒出的白雾在灯光下即刻消散。雪花落到赵牧眉毛上,融成细小的水痕,从眉峰处往下淡淡地拉了一条渍。 赵二像是看了什么温柔的景象,伸手轻轻帮他把水渍擦掉,然后勾着他的脖子,凑上去亲了他一下。 赵牧看着他垂在自己眼下的卷曲睫毛,嘴角弯弯笑了一笑,待他松开自己,才温声问:“怎么了这是?” 赵二看着他,摇摇头,和他十指相扣往车里走。 晚宴上其他的客人都有司机接送,就他们俩亲自开了一辆中规中矩的奥迪a系,完全不见身价。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赵牧开车,赵二都会坐副驾驶,哪怕吵架闹脾气的时候,也不例外。坐副驾驶,两个人正好一句一句、生动地吵,吵着吵着,情话就吵出来了。 但是这次,赵牧给他开的是后座车门。赵二不明所以,刚一上去,就被人从后面急切地压住。 赵二知他动了什么心思,有些怕,刚才嘴上的温热还没下去,软出一句:“别发疯,这里不合适。” “那你刚才勾引我!”赵牧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垂,抬手开了车灯。 赵二简直冤枉,翻过身来,自证清白:“谁勾引你了!” 唇上又一软——是赵牧贴过来亲了他一下,赵牧在笑:“这样还不算勾引?” 那算勾引吗?那分明是,是……赵二想驳他,却想不出合适的词语,就吃吃笑了。 “知不知道你多骚?”赵牧与他交颈相贴,手伸向他的后腰:“嗯?” 第53章 赵二被按在车座上,听着这话,想气,但又气不出,没收住心底的蜜,眉目在车灯下骚得赵牧浑身骨头都在痒。赵牧又啄了他一口,欺身向他,手摸上他的腿:“是不是知道我不会和许家那位结婚,就又愿意被我操了?” 赵牧用词不太好听,赵二却没打算计较,还那么笑着,瞥他一眼,绵绵缓缓地,嗯了一声。 被他腻了一眼,赵牧又暗骂他小骚/货,他怎么就这么迷得他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了,心头涌出杀人热浪,全身血液都在沸腾。 赵牧掰过来他的脸来又啃又亲。 赵二半侧着身子,由他放肆,甚至轻轻哼了几声。渴了半个来月,两个似乎人都有点疯,赵牧吮着他的嘴唇又尝了几口才放开,看着他嘴唇沾水,微微张着,全是蚀骨情态,恨不能咬下他的一块肉,打情骂俏:“惯得你,发/骚也不看看地方!” 赵二小声地笑,空气安静了两秒,赵二看着车灯,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赵牧,今天谢谢你。” 谢谢你在众人面前护着我。 谢谢你承认我是你太太。 谢谢你为了我得罪整个许家。 谢谢。 赵二在心里一行一行地补充,听到赵牧凑到他耳边麻酥酥地发问:“真想谢我?” 赵二还在反应,见他撑起了身,下一秒,一只精致的纸袋子掉到他手上来。 赵二捧着那纸袋子一愣半天,面前的人已经将腿一收,端正坐在了车座上,不正经含笑看他,轻佻好似嫖客模样:“换上。” 愣怔后又呆了两秒,赵二才把手伸进袋子里,指尖是一片滑腻的触感,扯出来看,竟是一件绛红色旗袍。旗袍上绣着大朵大朵的人间富贵花。因为没穿过女装,他看得忍不住俊脸一红,温情氛围顿收,赵二回过神来,凶巴巴地瞪赵牧一眼:“你想冻死我啊!” “车子里还怕冷?”赵牧笑了一声,不容拒绝,却又是实实在在的商量口气:“换上吧,来北平就是要穿一穿旗袍的。” 赵二发现赵牧有时候挺爱用一些很老的词语,像是从另一个时代中走出来的。 麻利把冰凉的丝绸胡乱团了皱进口袋里,赵二呛他:“要我穿旗袍,那怎么没见你给自己搞一身军阀?” 没想赵牧挺认真看他:“你想看?” 赵二噎了噎,刚要说话,就又被赵牧压制了手脚。赵牧一腿折着跪在赵二身侧,一腿搭在地毯上,两人呼吸纠结,气息相缠。赵牧啄了口他的颊边,逗他:“你想看,我就穿给你看。” 赵二扭了扭身子,刚想回一句:又不是演戏,谁要看你穿成那鬼样子!就听赵牧凑到他耳边低笑,痒得他不断往车门边退:“换上吧,是你的码数。” 听着这话,赵二不禁有点分神,旗袍以贴身著称,赵牧能把握到他身体几分,他有点好奇,于是拿着旗袍在自己身上比了比:“什么时候去买的?” 赵牧刚看他把旗袍拿在手上,便惊艳地笑了,绛红色和他雪白的皮肤太衬了:“早就买好了,去一个老师傅那里定做的。” “定做的?”赵二没料到,但稍一琢磨,也就明白了,赵禽兽法子多,有了亲密关系后,用过不止一个法子测他全身每一个尺寸。赵二如果不是赵二,根本就不是他看得上眼的对手,不论是床上,还是床下。 想到这,赵二难得起了一点玩性,摸了一下他的腿,笑:“我也可以穿给你看,但你总先得——让我换上吧。” 赵牧见他开恩,喜得哆嗦,着急忙慌解赵二的衣裳,比赵二自己的手指还灵巧:“我帮你。” 赵二却压着他的手懒懒一拦:“都被你看光了,还算哪门子换?我要换婚纱那种。”顿了顿,软声说:“你先下车。” 赵牧一顿,婚纱两个字,把他迷了心眼。 赵牧站在寒风里,忍不住那啥地胡思乱想。赵二肩窄腰细屁股翘,正适合穿旗袍,想着想着,脑子里就有声音和画面了: 赵二穿上旗袍,一定刚好合身,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绛红色格外挑人,很多女孩子都吃不住这个颜色,但赵二却能把它镇住。赵二瘦,四肢纤长,五官也清秀,把腿一曲,腰一折,扬起头就来抓他的衣领,撒娇:“赵先生,——我好看不好看?” 赵牧浑身一颤,七魂六魄全都给脑子里的他勾跑了,直哆嗦:“好看!好看!”看他的腿在高叉间若隐若现,赵牧凑到他耳边笑,居高临下地调戏:“果然是当不了大家闺秀,骚得像只狐狸精。” 把他抓着自己衣领的手扣在手里,赵牧借力压他在车座上,见他滟滟一笑,一脸娇气简直绝了:“可不是吗,赵先生,像你这么宠出来的就只能是姨太太。” “姨太太也只有你一个,点了火就别想逃。” 两个人已经是近得不能再近了,赵二的腿被他拉了扣在腰间,旗袍滑下,把他的一双好腿一览无遗…… 画面越加丰富,赵牧想得喉结微动,回神间,听到几声轻唤:“……赵先生?赵先生?” 赵牧赶紧脚步一旋,转过身去,却没有让他口干舌燥的画面,而是他的情人露齿一笑,坐在驾驶位上,衣衫整齐,把下巴搭在车窗边,顽劣看他:“赵先生,从天上回人间了?” 赵牧迅速收拾那方面的心思,一看人,一挑眉,一心动,喜欢得一塌糊涂:“这是还学会开车了?” 第54章 是真的那个车。 “上个月刚学的,国际驾照。”赵二笑眯眯地把一串车钥匙亮出来,“你手底下人那么多,也有北京的吧?” 赵牧一摸自己的裤兜,刚才不警觉,竟然被他吃了一招,笑了笑,也不气:“北京这么大,认识路吗?” “认字不就得了。”赵二歪头,麻利起步,把没说完的话补成了另一个方向:“赵禽兽,我要是下回再被你绑来当挡箭牌树威风,我不姓赵!我们,不对,是我和你,下个月都别见面了,下下个月也是!” 赵牧一怔,懂了,敢情他以为他那么出风头护着他,就是想拿他当挡箭牌,树树赵家的威风?这人还能再单纯一点吗?他是那么没有野心的人吗?他肯定还想图点别的嘛。 赵牧刚想问他下个月和下下个月都不给见,那打个商量,下下下个月能见见面吗?那辆奥迪a系就直入飘扬的碎雪中,往机场杀去了。 赵牧挺可怜的站在政委大院里,话都不敢大声朝他吼。那时候两个人吵架,毫无规律可言。彼此恃宠而骄,见面吃个饭能吵,看个书也能吵,出去旅行,采珍珠,北欧看极光,还是吵。但是从来没有倦意,甚至对此有一些乐此不疲。两个人越吵越好,越好越吵。 很多爱称和骂称都是那样来的。在赵牧印象里,赵禽兽这一称呼,好像就是那个下雪夜来的。 北京那个春天的晚上,有夜航西飞,赵牧仰头看了看,跟着雪地上纷乱的车辙印走,想走到天荒地老,结果落了一身感冒。 第三十五章 赵二眼皮上堆着雪样的明净,但他没有睁开眼睛。 他像初生的婴儿,好奇这个世界或温柔或狰狞的模样。 手上的烫痕瞬间被抹去,像赵二醒来前的那一秒心疼只是错觉。 赵嘉柏也很疑惑地看着赵牧猩红的眼睛,不像哭过的样子,只像是熬了两天夜的后遗症。 赵牧自己也受了伤,肩上一圈纱布,却还狗守着骨头似的守着二哥,赵嘉柏于心不忍,于是劝他:“大哥,你去睡会儿吧。” 赵牧没吭声,朝他指了指旁边的座位。 赵嘉柏看了看床上躺着的人,坐下。 从小,他的大哥就不怎么待见他。赵嘉柏小时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赵家上下都乐意宠着他。但偏偏他的大哥不给他好脸色,只有很少的时候,会拿他当弟弟,要到很久以后,久到赵嘉柏成了年,他才猛然开窍,噫,他大哥怕不是在吃什么飞醋。 年纪尚小的赵嘉柏,想不到他大哥生命里可能缺点什么,他从始至终都是他二哥那一派的。大哥什么都有,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他二哥想要的不多,也不难,只是想离开,他自然应该放他走。 赵嘉柏也一直这样认为,直到两天前的那个晚上,风在耳边跑,他看到了让他永生铭记的一幕—— 当他从机场魂飞魄散地冲到南区火场的时候,赵牧正抱着晕过去的人踉跄出来。 “大哥!” 赵嘉柏难以置信地看着赵牧蓬头垢面,他身后是一片汪洋火海,海在蔓延,在垮塌,在往地底深处陷。 难以想象,在他赶到之前,赵牧经历了怎样的惊心动魄。 身后的火那样大,赵牧手上肩上全是灼伤,皮肉尽现,赵嘉柏吓得直打哆嗦:“你疯了!” “接住,还活着。”赵牧扯着面皮笑了笑,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直直地跪在地上了。 有那么一瞬间,赵嘉柏觉得这世上没人能像赵牧那样爱赵二了。 没人见到赵牧那个样子,会不觉得他不爱怀里的人。 赵牧给赵嘉柏的灵魂直击来得格外轻巧,他仿佛明白过来了一些事情。 病床前,赵嘉柏少见地出了神。 赵牧见赵嘉柏一动不动,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也觉得,他跟着我,受委屈了。” 赵牧的声音是少见的柔和,摩挲着赵二手上戒指的动作也少见的柔和。 赵二躺在阳光里,脑袋上缠着纱布,苍白的脸色仿佛要透明蒸发,和故事开头那个赵二如出一辙。 这还没有两个月,死里逃生三回了,赵二的命,真是大。 赵牧在笑,是自问也是问人:“为什么,我总是让他陷入危险之中呢?” 他分明是不想的。 但偏偏事与愿违。 他给赵二自以为最周全的保护,却让对方更想要逃离。 当他做好了接受赵二背叛他的准备,原以为自己也可以不留情面,却被命运一盆寒冰兜头浇下——他最珍视的宝贝,差点葬生火海。 赵牧额头轻轻抵着赵二的手,长久地想不出答案。 赵嘉柏也没有说话。 房间里一时寂静,静可聆针。 “哥哥……” 一个声音哑哑地传来,有点吓到了病房里的男人和少年,赵牧有些僵硬地抬起头。 床上的虚弱病人慢吞吞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情绪其实并没有大的波澜。 赵二觉得扑面而来的明亮阳光迷眼,让他想流泪;暖白琼花似的光斑逐渐撑大,撑出了一幅盛世好景,又让他想笑。 阳光像大雪,纷纷覆上两个人的眉头,赵二在阳光的沉淀里,听到了两个人心底最宁静的声音。 那声音在纠缠打架,不分你我,交融至深。 第55章 “哥哥......”赵二偏头看见赵牧肩上缠着的两圈纱布,哑着嗓子软了两个字,莫名的,微微咧嘴露了一点笑。 赵二醒过来后,周亭书便亲自来查看他的病情,安排检查。 经过繁琐地检查,医生们发现赵二在过度惊吓中,忘记了火场绑架的事情。他的伤也不在筋骨,全在喉咙。 赵牧认真听着,没有说话,仿佛是认真消化着话里的信息。 赵二的嗓子被柴油和浓烟熏得有些严重,还差点因为柴油吸入过量物理中毒,好在后头救回来了,留了个还算清醒的脑袋,不过就算治好,嗓子也比不从前了,得好好养着。 关于赵二问起那场火,赵牧的解释颇为简练,说他们去聚会的路上,赵二被赵家生意上的竞争对手绑架了,放在柴油堆里,差点没捞回来。绑他的那个人死了,大火一过,尸骨都没有找到。他想找死人算账,都没得棺材鞭尸。 赵二听得堵住了耳朵。 赵牧还要吓他,赵二就哑哑地啊了一声,砧板上垂死的鱼那样蹦起来挂到赵牧身上,手指摸到了赵牧短而硬的头发,被扎得疼。 赵二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说法,说是从一个人头发的硬度,就可以看出他的性格。 头发像钢丝一样又直又硬的人,性格通常比较硬朗,有统领全局的领导才能,但是对别人缺乏信任,这种人,在感情方面比较木讷。 赵二像个迷信的傻子,端正地给赵牧扣帽子。 余光中,赵二看见自己手指上的戒指熠熠闪着光。 而赵牧看向他的目光,深沉似海洋。 第三十六章 /41 从火场捡回一条命以后,赵二经常做梦,梦中每每都能迷迷糊糊地看见火光冲天,有个赵牧相仿的身影猛然冲进大火来,那场景像在现实里发生过。 一睁眼,电视上播放着热点新闻——是黎城北一家废旧服装厂的火灾消息。消息称大火燃到了半夜,一位沈氏实业高层葬身于此,尸骨无存。 周家医院的医生,听到赵二心有余悸地靠着赵牧说这场梦,判断他火灾中短暂的惊吓可能在慢慢褪去,那天火场的记忆会慢慢浮现出来。 赵二这次醒来过后,反应迟钝不少,好一阵子也说不出几句话。 医生还想问两句,赵二便捂着头往赵牧怀里钻。赵牧使个眼色,周亭书便拦手挡下了,吩咐说:先让赵太太好好休息。 医生便不再多言。 赵二在伏赵牧胸前一动不动,耳朵贴着赵牧左胸听他的心跳。 赵二在周家医院住的时间,赵嘉柏对于赵二的饮食起居看得很严,水,食物,甚至是被脱了皮的水果,检查之仔细,就差用银针试毒了。 赵二要用什么药,他非得让医生拿出药方来一个一个对,还逼着医生护士签字才肯放人走,医生进次病房,就像进了回牢房,给神仙看病也没这么折腾。 赵嘉柏时刻提醒自己,就算大哥在火场中把二哥捞了出来,他也不能轻易不能倒戈,他一旦倒戈,恐怕就是架在赵二脖子上的屠刀。 赵二迷迷糊糊地看着他陀螺似的忙得团团转。 他这一病,就跟傻了一样,半天才想起来要训他:“赵嘉柏,你不回英国上课,给我做什么管家?” 赵嘉柏说:“二哥我不回英国了,我已经在国内找好了学校,我还找了一个离学校近的公寓,等你出院,我们就搬出赵家去住。” 赵二显得不解:“我和你住在一起,你还怎么独立?赵家没这规矩。” 赵嘉柏显然在心里已打定主意:“二哥,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赵牧在旁边听到他给赵二灌迷魂汤,居然少见的心平气和,甚至还好整以暇地笑了笑:“也是,赵三说得没错,这规矩传了百年,也老朽了,让赵三回国内读书也好。”赵二慢吞吞地听他说着不可能的话,眼底的波澜微动,但好感还没,不想这人下一句就慢悠悠来了句最关键的:“正好可以让他学着开始打理家里的生意。” 学着打理生意,就意味着要赵嘉柏放弃天文的爱好,这不是宽容,这更像威胁。 赵嘉柏不服气,但还是被赵牧单手拎着衣领提起来,就像是被人提着后颈子皮毛抓起来呜呜扑腾的小狗,叫苦连天,如食黄连。 要赵嘉柏放弃学天文,赵二第一个舍不得。赵家已经有太多的人身不由己,他的小弟弟必须要有他想要的生活,所以赵二巴巴地瞪着赵牧:“你别吓他,大人跟孩子一般见识!” 赵二本想把这事遮过去,声音里有些嗔怪的意思。 不想赵嘉柏听着这话,破天荒地说了句:“学做生意也不是不可以,大哥,你说话算话?” 赵二心头一跳,余光看见赵牧笑着溜了他们兄弟两一眼:“我在你们眼里,是多没有信誉?你要回,我让人给你安排最快的转学手续。” 赵牧答应赵二回国读书,只提了一个几乎没有杀伤力的要求——赵嘉柏一旦回国读书,便要好好学做生意,不能三天两头地去碰他那些观星的昂贵设备,办理手续有些时日,让他去赵牧北加州的那座私宅住半个月,好好看了星星再回来念书学习。 当时,赵嘉柏看着他的大哥虽然在笑,但老感觉毛毛的,几天以后,赵嘉柏到了那座加州的宅子时,才知道什么叫——“笑里藏刀”。 第56章 那天晚上,支走了赵嘉柏后,赵二修养半个月终于得了片清净,开始拿起画笔画画,其间半真半假地问赵牧:“是不是真的想让嘉柏回来读书?” 赵牧当时正在帮他调颜料,听了他的话,抬头看他一眼:“我是想,就怕他去了加州以后变卦,不想回来读书了。” 赵二下意识问:“为什么?” 赵牧没有回答,反问他:“谁在尝过拥有的甜头以后,能吃下失去的苦?” 赵二听着他的话,微微一怔。 赵牧又抬头看他一眼,笑说:“反正我不行。” 赵牧笑眯眯的样子有时像个没有心机的大男孩,癞皮狗似的不住往赵二身上蹭。 “行啊,故意闹我呢!”赵二躲他不开,也笑出声,抬手给他抹了一块五彩斑斓在脸上。 用左手,像在打他的耳光。 第三十七章 /42 赵二这一场病,养了半个多月。 其间,赵二去见过一次他之前认识的那个护士小姑娘,不想那小姑娘已经辞职,这倒是让赵二始料未及。 出院那天,赵二提出想回小仙山去修养。 他只要一提,赵牧哪有不答应的。 赵二一回小仙山,温良二人便前前后后的跟着伺候他。 赵二绕着宅子看了一圈,发现房子种了花木,又有新变化,便夸阿良手巧。阿良赧然,直言不敢当不敢当。 赵二眼神中泛出点笑,自然而言地提起想要画画,让温良把之前他的那幅墨绿蝴蝶作品搬到画室去。 这事儿,温良两人却犯了难,因为这画被赵牧取走了。 赵二心里起了点微澜:“取走了?” “想要那幅画,明天陪我出去一趟。”赵牧不知什么时候,神出鬼没地出现在身后。 赵二回头,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哥哥。” 第二天,赵牧带赵二参加的是一场拍卖会。 赵二大病初愈,犯嘀咕不想去,赵牧便抬起他的脸,耐心解释:只是一场圈子里慈善性质的小型拍卖会,不算特别正式,更像是一个聚会的前奏,来的人都是圈子里的熟人,而且组局的主家也是一个世家的公子,品味不俗。 赵二仰面看人,脸上的表情悉数落在赵牧眼中,他那几分憋憋屈屈的表情,难以辨认,却真正可爱得紧。 等快要到现场时,赵二才知道,赵牧其实并没有骗他。举办拍卖会的主家,是会挑选风景的好手,直接将拍卖会设在了城南的夏宁台半山腰上。 夏宁台是坐拥黎湖的最好景区之一,靠黎城南面与良城接壤,山水风光独好,又倚着一条国道,白天游人如织。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都想不到这样一个地方,附近竟然立着一栋山居,从山脚下远远望去,是那种世外桃源的存在。 山脚是旧时山庄划作的古建筑群,从黄昏开始就慢慢变得清净起来。驶过古建筑群,车子进山后,导航就不不太灵了。 黄昏时金粉般的阳光落地无声。 天色越开越暗,车灯渐亮,顺着山道蜿蜒往上,远远地就可以闻到夏宁台秋天山花的清冽香味,入夜滤出了一份干净。 赵二两人下车时,天已黑尽。山月照人,私人水库溅出的冰凉雾气丝丝生长蔓延于皮肤,他稍一回头,被赵牧展开手臂搂住了腰。 他们是到得有些迟了,拍卖会前两个拍品竞拍已经结束。 赵二便拉着赵牧捡了个后排角落的座位坐下。 耐心坐下听了几场角逐之后,赵二便发现场上的竞拍者都是懒懒散散是样子,对那些古典书画和瓷器,明明兴致也不高,却在默默举牌中将价格抬高了十倍甚至数十倍。 拍卖一场一场地进行下去,赵二一直心不在焉,淡淡地看着在场的人有一下没一下地举着牌。他们不激动,也不着急,想要某个拍品了就多举几次牌,拍到了就微微一笑,没拍到也真诚地鼓掌祝贺和自己竞拍的对手,比生意场上握手交谈还有耐心。 可是他身边的人一次牌都没有举,只是淡漠地瞧着,像个真正的局外人。 赵二渐渐觉得无聊,就在晕晕乎乎要睡着的时候,模糊听到台上介绍:“下面一件拍品,是一幅捐赠的油画,这幅油画名叫《前夜》,全画由墨绿和深蓝铺成......” 堆叠的形容词不知不觉压得赵二头脑一重,他抬头去看,眉间枝开的慵懒瞬间冻住。 台上展出的画,每一块颜色,每一根线条,每一个碎粉金的点,都痒着他的神经末梢,脑中簌簌地掉落着繁多的画面,画上那只墨绿蝴蝶甚至让他隐隐头疼。 赵牧见他揉了揉太阳穴,握住他的手,轻声问:“不舒服了?” 赵二沉默呼吸,定定看赵牧:“我的画在这里?” 赵牧微微一笑:“是我以你的名义捐过来的,可以给孩子们献点爱心。”赵牧摸了下赵二的颈子,又笑:“不过也就是让它在台子上放一会儿,我们能马上拍回来。” 赵二被他触摸的颈子僵直着,眉上凝雪,眼睛眨了几眨,没有接赵牧递过来的拍卖牌,那是一个很吉利的数字。 赵二看着赵牧,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听到台上的拍卖师,报了一个高到离谱的起拍价。 人间魔幻无处不在,越是离谱越有人追逐,满屋子非富即贵的人放着真材实料的古物不上心,居然费力争夺起了一幅看起来德不配价的虚头油画。 第57章 赵二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好,不舒服就别想了,乖。”赵牧拉下他额头上的手,十指相扣,一转头,自顾自举了牌,语气缓缓地报了一个数字——是一个翻倍的数字。 拍卖场压入一片静域,众人纷纷侧目,看见赵牧,惊讶又不惊讶。 原本以为这么高的价也就没人争了,没想到下一秒,立刻有人举牌往上加了码。 赵二屏息去看,居然是他们一样坐在外围的赵牧的表兄——阮禾。 阮禾这个人,赵二知道一点。从前见他时,赵二只觉他是个非常温柔和善的人,看起来简直文质彬彬,比臭着脸的赵牧温柔了数十倍,但后来听说这样一个人,把从少年起就认识的方程囚禁了十几年,是真正的眯眼菩萨,才知道他的可怕。 拍卖场上,阮禾和赵牧好像是杠上了,两个人你一下我一下极有耐心地一点一点把价码往上推。 后来阮禾问赵牧为什么跟他抢他太太的画,阮禾回了一句:“方程可能会喜欢。” 于是这两个人,就那么一掷千金了。 几次过山车般提价的油画拍卖结束时,众人起身,为这场压轴拍卖鼓掌,言笑晏晏中晃一地衣香鬓影。 赵二坐在位子上,为赵牧气定神闲就付出去几十倍溢价,只为拿下这一幅油画,久久没有缓过神。 最后这幅油画的成交价格,传到后场检查宾客名单的魏家少爷魏铖朝耳朵里时,已是高得吓人。 不过魏铖朝没有被那个数字震惊太久,他举办这场拍卖会主要目的不是为了钱,他是想找人。所以得知那幅油画的捐赠者和竞拍者都是同一个人,更让魏铖朝感到好奇。 魏铖朝放下宾客名单,让魏家帮忙组织拍卖的老者给他看看这幅拍品的信息。 老者递上一本拍卖册,魏铖朝随意看了眼那幅油画的照片,有些定住。 如果说,把作品创作的风格比喻成写字的笔迹,那么这个比喻可能还不太贴切,因为笔迹可以模仿,但风格却是独一份的。 所以魏铖朝看到这幅《前夜》的油画小图,觉得莫名熟悉。 但画旁边的捐赠者却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赵二”,魏铖朝内心琢磨了一下,骤然泛起波澜。 他想找的人也是姓赵。但这半月以来,他几乎翻遍了整座黎城,都没人知道“赵苍梧”这一号人。 有没有可能,是他从一开始就找错了人? 作者有话说: ps. 其实拍卖会的流程还挺长、挺复杂的,但写东西时用了最偶像剧的那种套路,咱们看看就是了,也就图一乐哈~ 第三十八章 /43 拍卖结束之后,有一场主家特意安排的after party。 不算是很正式的那种聚会,主要是熟人圈子说说话的氛围,整体而言已经很轻松。但赵二却懒倦,难以应付赵牧那些政商圈子里复杂的人际关系。偏偏有人不时上前寒暄,说的都是些场面话,什么“赵先生唯赵太太马首是瞻”“烽火戏诸侯果然名不虚传”之类的。 赵二听来听去,笑得有些累了。正是百无聊赖间,一杯酒递到他面前来。 赵二转头一看,是阮禾穿深色正装靠在露台边,带着金丝边眼镜,全身上下都是拿笔杆子的文气。他不像赵牧,因为冬天会出国打猎,总有点端枪的架势。 大概觉得赵牧表兄的面子还是要给一下的,赵二抬手想去接那杯酒,但还没接过来,身后的人就将酒杯截胡夺在了手里。 “赵牧,一杯酒也不让喝?”阮禾收手,颇为玩味。 “病刚好了没几天,医生不让沾这些。”赵牧淡淡,把酒递给旁边的侍者,给赵二端了杯新鲜的玉米汁。 阮禾看见赵二乖巧地接了玉米汁,玩笑:“你这把人管得也太严了。” 赵牧语气淡淡,不紧不慢地回了他一句:“你不也一样?” 赵二大概知道赵牧这话里是什么意思,听说他表兄阮禾对待方程,是管到头发丝里。 赵二心里一跳,禁不住抬起来看他一眼。赵牧也正转脸来看他,两人目光相接,但都没有说话。 下一秒,赵牧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黑暗中,赵二听见阮禾对赵牧说:“行了,我们俩,就谁也别说谁了。反正我今天会来,也是受你所托。” 阮禾笑了一声。 是了,拍卖场上,阮禾那样追赵牧的价,赵牧都没脾气,可见其中容忍的空间。 赵二眼睫刷刷地轻触着赵牧的掌心,听到阮禾交给赵牧什么东西,大概是真有些好奇,便问出了声:“哥哥你,是托了阮家什么事情吗?” 赵牧放下遮住赵二眼睛的手,赵二皱眉略微偏头适应一下,再抬眼时却已不见了阮禾的身影。 赵牧少见地没有隐瞒:“托他的人再查查沈家的事情。” 赵二脱口而出:“沈家?和那场大火关?” 赵牧看他一眼,觉得这人心思有时其实异常敏锐。 赵二见他不答,懵了一下,才笑说:“我猜对了?” 赵牧神色不变,嗯了一声,而后补上一句:“不过这些事,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赵二乖乖点头,像是很信任他的模样,不作他想。 因为山里起风便冷,赵牧便脱了自己的外套给赵二。赵二趁他给自己披衣服的时候,闷闷抱怨:“这里真是无聊,我都什么朋友,还不如回小仙山去。” 第58章 听语气,倒有些撒娇的意思。 这话不假,像这样的聚会,大多是赵牧的场合,赵二在圈子没什么熟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嗯,之前都是让小二陪着我去见那些狐朋狗友。”赵牧这样说着,突然前后不着地提起一个人来,“但是今天,我想组这场局的人,小二可以见一见。” 赵二心想:他有什么人可以见? 正想着,赵二就听到一个声音炸出来:“abel?” 赵二转头,有点僵住,不可置信:“colin?” colin——魏铖朝,赵二在国外上学时的至友。 两人是在国外读大学时成为朋友的,因此都习惯称呼对方的英文名。有一次,魏铖朝无意问起赵二的中文名字是什么。赵二想了一下,回答说:“赵……赵苍梧。”魏铖朝就此记下了。 多年后,魏铖朝接到赵二的电话回国,却突然联系不上他,误以为他本名便是“赵苍梧”,便左右打听。不料他人脉之广,却掘地三尺也挖不出人来,后来没办法才费心举办一场拍卖会,想把人聚起来问问,没想正就遇上了,发现是这人瞒了自己的大名。 陡然之间,赵二重见旧友,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被魏铖朝扑过来一把抱住。 魏铖朝和赵二一般身量,但也是个大男人,赵二被他冲过来抱着,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披在身上的外套一角高高扬起。 这人还是老样子,问也不问上来就是亲热的问候,赵二哭笑不得:“魏铖朝!” 跟着魏铖朝的老者看见赵牧,才知道这祖宗找的是这一号人物,也担心小主人:“少爷!” 魏铖朝倒是嘻嘻哈哈的无所谓,拉着赵二的手,左右打量两圈后才说:“两年多不见,你长胖了嘛。就是这嗓子,怎么叫哑了?” 赵二被这人四五不着的话逗得笑起来,余光看到赵牧也在旁边看着他笑。 那笑容里带着些温和,倒是出乎赵二的意料。 作者有话说: 最近一写到英文,就觉得有点尴尬。一想到在前面还尴尬地写了好多句英文对话,更尴尬了。。。擦汗jpg 第三十九章 /44 “失忆?”茶室之内,魏铖朝听完赵二的话秀眉一拧,语气中皆是不可思议,“这种稀有的病,只有小说里才有吧?” 赵二呆呆望着他,那发懵的样子,看起来不像假的。 魏铖朝探探他的额头,拉拉他的胳膊,满眼担心:“不会真成小说男主角了吧。” “记没记得给我打电话?” 赵二摇头。 “记没记得为什么吵架?” 赵二仍然摇头。 “那记没记得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赵二听到这里时,出声重复了一下:“离家出走?”他睁大眼睛看了看落地窗之外,他看到赵牧站在露台上,想要抽烟,但最终放下了火柴。 一走出山居,赵二就被打头风翻出了两声咳嗽。 赵牧听了在心里禁不住叹息,一把抱起他要往车边走,李叔来开车门,神色恭谨。 赵二被赵牧猛然一抱,整个人都折在他怀里,不自觉拿手在两人面前挡了一下。 赵牧该是察觉了他的抗拒,微微一笑:“怎么了,这是?” “哥哥你手上的伤还没好全。”赵二仰头看人,声音里带着担心,眼神分外明亮,声音却小:“而且,大家都看着我们的。” 聚会散场后,是有些人来人往,赵牧没有深究,稍稍松开了他,任他自个儿溜进了车里。 魏铖朝立在山墅门口,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关了车门后,赵牧便没有说话,沉默地从赵二背后半包围一般微微压住他,手撑在他大腿侧,脑袋半压在他一边肩膀上,脸蹭着赵二耳朵边的自然卷,长久地、均匀地呼吸着。 赵二背对着他,耳朵边传来他微热的鼻息。 车子平缓地启动了,夜已深,月亮的光芒也淡下去,车子在山里转,车灯照透层次分明的宁静,好像永远也开不出那蜿蜒的山道。 赵二在沉默的宁静中,少见地感受到了一丝难以喘息。 赵牧其实很少对赵二体现出一种漠然的态度,他总是在他面前表现得很霸道,有时霸道到不讲道理。但是那种漫不经心和满不在乎,赵二很少在赵牧身上看到。他好像总是更容易显得急躁。 平静不说话的赵牧,让赵二觉得有些反常。 是不是什么事情引起了他的注意? 赵二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就听赵牧趴在他耳朵边问:“今天见到了大学时的好朋友,开不开心?” 赵二心里提着一根线,没有转头,只是看着车窗上映着两人交颈相贴的画面,轻声说:“我失忆之前的记忆,都停留在毕业之前呢,距离上次见铖朝,好像也就才是昨天的事情。” 赵牧轻轻嗯了一声,回:“也是,也不是真的几年没见了。” 赵二凝神听着他的话,专心等待他的下一句。 但赵牧却又沉默了,只是把脑袋半靠在他肩上。 如果不是能感受到他的手指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自己指间的婚戒,赵二都怀疑他是靠在自己身上睡着了。 沉默越来越久,久到赵二微微分神时,赵牧冷不丁地又懒懒来了一句:“我不在,你们有好好地叙叙旧吧?” 第59章 “叙旧也还好,我在回国之后似乎就和他少有联系了。”赵二低头看见两人几乎快要交叠的手,似乎是想了很久,才鼓起勇气问出心底的疑问:“不过哥哥,铖朝给我说起一件奇怪的事。” “嗯?”赵牧这回没有沉默了,给了个简短的回应。 赵二接着问:“我们之前是因为什么事情吵得很厉害吗,铖朝说我借了他在黎城的一座公寓,想要离家出走?” 赵牧仍然把脑袋搭在他肩膀上,有些慢吞吞地、漫不经心地开口:“我们想要离婚。” “离婚!?”赵二听到这回答后一愣,冷然出声,倏地抽出手,猛地转过头皱眉看他。 赵牧因为他突然侧开了大半个肩膀,被迫抬起头,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嘴角还挂着点笑。 那笑容里的真正情绪,深到难以辨认。 赵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逗你的,还真被吓到了?”赵牧揉揉他的脑袋,是玩笑一般开口,说出口的话却不像玩笑,“我们永远不可能离婚。” 赵二直愣愣地眨巴眼睛,呆呆看着赵牧,似乎没缓过神。 “永远永远。” 赵二听见赵牧笃定地重复了两个词语。下一秒,他又看见赵牧仿佛喝醉了一样,收了手,低了头,弯了腰,伏在他的膝盖上,犹豫地、难以把控地、很低很低地问他: “小二,离婚这件事,永远也不要提,好不好?” 有一那么瞬间,赵二的眼神软了一下。 但就在这一瞬间,手机突然叮铃铃地响起来,那声音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打破了一场很美很美的梦。 那是赵嘉柏打来的一通越洋电话。 这时候,车子在山里转了好半天,终于是转回了山脚的古建筑群。赵二本来以为,到镇上就有路灯了,总不至于还在暗夜行路,但因为这一片是古镇,建筑太老,从窗外看出去,还是大片大片的森森夜色,泛着一浪一浪的冷。 第四十章 /45 赵嘉柏在电话里讲的事情,尽如赵牧所料—— 赵嘉柏去了一趟加州以后,真的就答应乖乖回英国读书,也不折腾也不闹了。 赵二挂了电话的瞬间,看着赵牧的头顶有点发呆。 他不知道赵牧是怎么做到料事如神的,不过赵牧对于事情的把控,比他预想的要高得多。 阮家大火背后可能还有真相,魏铖朝专程办了场拍卖会找他,赵三去了加州就一定会回英国…… 这桩桩件件的事情他都知道,那么知道一些别的,一定也不是什么难事。 赵二突然觉得赵牧,其实比他想象的远要深沉。 深到他甚至根本看不清。 赵嘉柏给赵二打那通越洋电话之前,在赵牧北加州的那一座宅子里住了将近一周。他星星也看倦了,书也看倦了,便百无聊赖地逛起那座宅子来。 那座宅子真的是大。赵嘉柏从出生就是见过很多好东西的,从小又被捧在掌心里宠,对许多东西都能视之平常。所以他都觉得宅子大,也就是真的大到不可思议。 很多房间放着藏书和酒架,层层叠叠的设计迷宫一样。赵嘉柏漫不经心地乱转,推开一扇门,开灯,看一眼,接着再推开下一扇门,再打开灯看。赵嘉柏记得是在推开第七扇门的时候,灯光一亮起来,他原本浑不在意的眼神便忽的定住,整个人愣在了那里。 想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赵嘉柏退出房间,关了灯,又合上门。 整整半分钟后,才又胆战心惊压下门把手,一点一点把里面的空间和外面接连起来,想着打开灯,刚才的幻觉会自己消失。 但是并没有。 幻觉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突出,越来越清晰,像是带着无限引力的漩涡卷着人深深地跌入震惊里。 赵嘉柏在那个房间里,看到了满满一屋子的画。 满满一屋子——他二哥画的画。 赵嘉柏小时候,经常看到他二哥缩在赵宅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搭一个画架子静悄悄地作画。安静得像一副贴在墙上的画报,稍一用力就能把他扯入怀中。 他看着心疼,怎么他的二哥这样闷闷不乐?他问过很多人这个问题,没有人能给他满意的答案,连他二哥本人都不能。他二哥甚至会奇怪,弟弟会因为自己话少而感到难过。 赵二少年时确实话少,但是他有其它的表达方式,他很会画画。 陈晚也很会画画,想是从小因为耳濡目染,赵二学得了一两分。 赵二十五岁的时候,陈晚有一个画展,就搭了他的一两幅作品一起展出,没想到真的有人给喜欢买走了。 赵嘉柏记得当时他的二哥笑得眉眼弯弯,靠在旁边听人说话时眼里都有暖意,一想起来,就要笑,神色里的雀跃几乎灼人。 后来陈晚每次画展,都会搭上赵二的一两幅小画。他的作品独特,像他整个人一样,清冷孤绝,用大量的黑色和蓝色,勾出孤独的模样来。 有人喜欢他的画。这好像让赵二觉得整个人找到了沉下来的力量。他当时那么青涩,却还想要一个买家的电话亲自打过去谢谢他们的喜欢,却被告知买家的信息都是保密的。 赵嘉柏还记得他的二哥当时眼角一垂,显出少见的娇气来。 赵嘉柏当时还很奇怪,为什么在家族画展上购买作品都要搞得那么神秘? 第60章 原来,这个需要信息保密的买家——是他的大哥。 “赵三,这么在乎你二哥啊?” “赵家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你二哥。” “我还没死,你二哥还轮不到你来陪。” “干净什么,小王八蛋,我比你更怕他出差池。” …… 倏然间,赵牧的许多话远远近近地涌到他耳朵里。 他以前认为:他的大哥一定是看不起二哥,所以总是对他冷嘲热讽。他的大哥一定很厌恶这个在旁人口中突然闯进他有条不紊生活的男孩,所以总要让他给自己做这做那,使唤人。他的大哥也一定是因为二哥的外来身份,继承赵家数目惊人的财产身份不够格,所以那般盘剥他,吓得他不敢再有奢望。 他以前以为的,在他看到这些画时,明明白白地,冷冷冰冰地全都朝他袭来,袭得他背脊发凉。 事实恐怕相反—— 赵嘉柏对这个信息的接收慢到极点,等他真真正正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过去的十三年零五个月都白活了。 真的,全白活了。 大概是在七八天以前,赵嘉柏还想着,将来长大了要保护二哥,不让他被大哥欺负,七八天以后—— 他只想要活命。 赵嘉柏其实,目睹很多他两个哥哥的相处情况,他看到过大哥抱着二哥冲出火场、见过大哥在墓园细心给二哥撑伞,也见到过他出神一般守在人病床前的情况。但是那些画面,都没能让赵嘉柏明明白白地看到这样的病态占有欲。 因为在他的年纪,还不懂得那些画面,可以是关于一种叫做“爱情”的东西。 但这满屋子的画,正就像一把利刃插进他心里。 如此难以掩饰的收藏之瘾,就像是他砸重金买那些昂贵的天文设备,之所以在所不惜,是因为渴望到难以忍耐。 而那些能够表露出来的渴望,又只是冰山的一角。 一切昭然若揭—— 他的大哥疼爱他二哥。 而他的二哥疼爱他。 赵嘉柏禁不住心下一凉,久久不能回过神。 在这个房间里,赵嘉柏甚至看到了几年前亲眼看着赵二丢在一边的废稿,但此刻它们被人展平了,十分仔细地装裱起来宝贝。 墙上还挂着赵家那幅据说失踪了很久的全家福。那是他婴儿时期就照下的照片,赵湛平和陈晚当年还年轻,赵二也年轻,赵牧已经成年了,因为不想拍照,懒散地走到了相片的边缘。这是他们唯一的一幅全家福。 赵嘉柏伸手,想摸一摸照片上年轻的父母,但是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小少爷,这些东西轻易可碰不得。” 赵嘉柏一直并未察觉有人站在他身后,一回头,宅子里管事的阿妈正在门口温和地注视着他。 “没有大少爷的吩咐,平日里这间房是上着锁的。”阿妈笑了笑,不卑不亢地催他:“小少爷您别见怪,房间打开太久,会影响到温度和湿度。” 原来是——大哥故意让他看见的。 赵嘉柏知道,他两位哥哥之间的事情,不是他能插手的了。 第四十一章 /46 赵牧从拍卖会上高价拍回的那幅油画,被组织拍卖会的魏家老者亲自送到了小仙山的宅子里。 赵二亲回老者,让他帮忙代谢魏铖朝之意。 阿良抱着油画左看右看,询问赵二想把画挂在哪里? 赵二看着画,想了想说:“帮我准备明亮的点颜料,我想把它重新补几笔。” 温良知道他对别的事情都很寡淡,唯独对画画这件事颇为上心,所以没敢耽误,立马就去给他准备画架、原料。 两人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没有看到赵二坐在空旷画室的角落里,用手指拍了拍油画背后的画板。 连拍三下之后,他的掌心一翻,手里便多了一张小小的黑色内存卡。 赵二紧紧攥着那张内存卡,不觉掌心有点烫。 温良两人并没有察觉异常,欢欢喜喜地帮赵二洗笔调颜料。油画被赵二简单新添了几笔雨丝以后,还多了一点若隐若现的彩虹。虽然只是寥寥的几笔,但却让油画有了起死回生的功效,仿佛在无尽的苍凉之上增添了几许暴风雨中蕴藏的生机。 温良虽然本职都是从医的外行,但两人能将小仙山打理得仅仅有条,可见品味好懂欣赏,于是笑眯眯地夸赵二画改得好。 赵二听后,微弯嘴角笑了一笑。 温良两人这才反应过来,赵二此次回来,好像是有点不同了。 赵牧晚上处理完公事回小仙山时,看着被温良二人挂在宅子楼梯转角墙壁上的油画,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画上之虹仿佛新有生机,显然是已经又经过赵二的手改动了。 赵牧看着那画,心里微微一动,突然想让赵二的巧手给他画一幅画。 画一幅他们两个人的画。 赵牧因为先前住院,手里落下许多工作,所以忙完回小仙山的时候,已经快后半夜了。 他进卧室门时,动作都是轻手轻脚的。按说这时赵二应该正是呼呼大睡,但是他却在赵牧进门时就醒了,仿佛睡得并不安宁。 在满山的宁静中,赵二听见赵牧听着他在耳边远远近近地说着请求,很突然的,想起一件久远的事情来。 第61章 赵二并没有给赵牧画过完整的一幅画,但是画过半幅。 那是早前在伦敦时的事情。有一次,赵二请过赵牧当模特。那时是因为要给美术老师上交一件肖像画,赵二在人前小声小气地求了好久,赵牧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那儿给他看两个小时。 画笔的沙沙声盖过光阴的细枝末节,软阳从窗外淌过来,当时还年轻的两个人,只用眼神沉默且笃定地纠缠对方。 赵二画画很认真,看一眼赵牧,再看一眼画。 一眼堆着一眼,一眼堆着一眼,赵牧快要被他看得燃起来了,忽然啪地起身,甩下一句“这么慢,画完得到猴年马月去了”就大步回了自己的房间。赵二被晾在那里,画纸上是一个轮廓都不分明的少年初相,愣了愣,提了很大的勇气走向他的门,一敲:“哥哥,画不完老师会——” “你就随便画一画,我长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吗?” “我——”赵二那时想,我真的不知道你的眼睛是什么样子,鼻子又是什么样子,头发,脖子,喉结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门的另一边,年轻的赵牧喘着气,手吃力地撑住墙,烦躁地说:“那你去画杨姨!” 赵二站在门外垂头呆了呆,哦了一声,他刚才怎么就忘掉杨姨了。 那是赵二去伦敦的第一年,九月底,赵牧长久地看着皮肤细白的少年晒在伦敦难得的阳光里,像要被融化。这个场景他在后来经常看到。 他以前听说过一个说法,说是如果长久地盯着一个人看,会越看越喜欢。他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还觉得嗤之以鼻,又不是巫术,怎么就越看越喜欢了。 但那一天,他看着赵二,垂头,拿笔,皱眉,弯着颈子。都只是寻常动作,但他看着看着,心里真的起了异样,他发现他的脸只有巴掌大,又白,睫毛还长,水灵灵的模样。 他发现他——生得很好看。 他怎么会觉得赵二那小崽子好看?赵牧靠着门板,长而缓的呼吸,但眼前少年低下头的画面却还没有消散。到多年以后,那个画面仍然长久地印在他的脑子里。 大概是想起了少年时那幅没有画完的肖像,赵二的心莫名软了一下。 所以尽管赵牧给他提了一个近乎荒唐的要求,赵二还是撑起身,慢慢吞吞地用目光描起了他眉眼间的神态。 赵二再一次给赵牧画画时,是把赵牧按在了床上,他左手拿了个小的速写本,右手细细缓缓摸赵牧的眉眼,拉开腰仔细把他的五官束进眼帘,然后才低头画画。 赵二画画时姿态很美,腰一折,头一低,就那样沉静地勾勒起纸上的世界来,像进了仙境一般。 赵牧静静地望着他,目光隔着睡衣细细勾他的白瘦的脚,修长的腿,曲线分明的臀,盈盈一握的腰,窄直的肩膀,滑腻可口的颈子。 虽然眼前确实是无边美色,但赵牧的心里头却突然涌出铺天盖地的温柔,这温柔与旁时不同,纯净得仿同白雪,不沾一点杂质——就这么看着他,便觉得心底宁静。 赵牧多么想,就这样长久地看着他,忍不住握住了他在腰侧的纤细脚踝,是不愿意放开的姿态。 “小二。”赵牧叫了他一声。 赵二嗯了声。 “小二。”隔一会儿,赵牧又叫了一声。 赵二这次没吭声了。 “小二。”赵牧叫了第三声。 赵二还是没吭声。 “小二……” 赵二手中的笔忽然停顿了一下,他默默看了速写本半晌,然后才把本子丢到赵牧的身上。 赵牧轻轻地笑,拿起手上的本子翻过来一看: 赵二画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和十三四岁的少年。那年轻人眉梢衔着高傲,抱手坐在椅子上,嘴边扯出一点冷意来;少年怯怯地看着他,像是看着活阎王。画稿线条极其流畅,没有一处闲笔,只在年轻人的手肘处多了一道黑粗的划痕。 那个年轻人,就是大学时候的赵牧了。 赵牧眸光一深,捞手直把他的颈子拉向自己,呼吸纠缠,老夫老妻式的腻歪:“哟,还记着我以前的模样呢?” 赵二看着他的脸近在眼前,声音轻轻的:“不记得了,胡乱画的。” “这还不记得?”赵牧手一滑,楼住他的后腰,将他身上拉到自己怀里,从背后抱住,就那样把画展到他面前,笑:“你看这眉毛,分明就是我年轻时候,这眼睛也是——” 毫无预兆的,背对着的赵二轻轻叫了他一声:“赵牧。” 赵牧听着赵二连名带姓地叫了自己一声,然后不紧不慢地抖出几个字到半空:“有机会的话,我给我们画幅婚照吧。” 赵牧呼吸一滞,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勒了赵二的身子沉声问:“你说什……” 赵牧的话还没问全,就被赵二回过头来的吻堵住了。 那是一个很轻柔的吻,就像他们的年少。 赵牧其实很少被赵二主动索吻,所以像喝醉一样不自觉在这个亲吻里沉迷下去,到了最后逐渐失去了意志。 赵二看着身下的人慢慢闭上的眼睛,手指擦了擦嘴唇上的迷药,轻轻又说了一遍:“我说有机会的话,我给我们画幅婚照。”顿了顿,他又重复一遍:“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赵二从赵牧怀里翻身起来,这时恰逢长夜将尽,有红日的一角从山里缓缓升起,一点点的霞光落地窗洒进来。 第62章 梦醒了,新的日出和战争都开始了。 第四十二章 /47 粱慎正式约见赵二,是在一开始就定的那家市中心咖啡馆里。 虽然距第一次通话已经两个多月过去,事情几起几落,粱慎的手上还打上了石膏,但他们要谈的合作意向,却仍然如初,这让他有些许欣慰。 “赵太太,我们终于正式见面了。”粱慎斯斯文文地将打石膏的手向赵二伸出去,是很中式的握手礼:“说实话,昨天突然接到电话,我还真是被吓了一跳。” 赵二没有接他的手,也没接他的话,公事公办地正色道:“梁律师如果不想接我这个案子,可以直说。” 粱慎笑了笑,还是没改口:“赵太太不必介意我一开始怎么称呼你,因为到最后,我都会让这个称呼改变的。” “那梁律师的把握有几分?” 粱慎见他的语气、神态,和上次在南区偶遇完全判若两人,也收起了谦逊的笑:“难道之前老沈没说过我的战绩?”他从包里掏出了一份早就拟好的离婚律师函递过去:“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很简单,加上你手里握有其他证据,更不必担心。” 赵二淡淡接过来,听到粱慎又补充说:“按照你的意思,我昨天也给赵先生同步寄了一份,算时间,他现在应该也收到了吧。” 就在赵二从粱慎手中接过文件的同时,咖啡馆外的车子里,赵牧靠在后座上,也打开了同样的一本档案袋,他拆开看了看,飞快捡出几条觉得有意思的地方看: “黎城季安律师事务所接受赵二先生委托,现就赵二先生要求与你离婚、分割共有财产、弟弟的抚养等问题,郑重致函予你,希望你接函后能理智对待,提出合理合法的解决方案。 “赵二先生曾多次要求与你协商离婚事宜,双方都未能提出合理的解决方案,以致此次委托本律师发函向你告知,期望你在收到本函后能积极的面对离婚这个问题,双方协商解决。 “如果你在收到本函后仍然拒绝解决离婚等相关问题,本律师将在赵二先生的授权下通过法院起诉离婚,赵二先生并不希望夫妻双方必须通过诉讼方式来解除婚姻关系,但在无法协商一致的情况下也只能通过合法的诉讼方式进行妥善解决。” “黎城季安律师事务所,律师:梁慎。” 律师函是用全德文写的,应该是赵二给粱慎交代过了。这让赵牧看得笑了起来,看完后将律师函往后座上懒懒地一撂。 他那笑声有些低沉,让前面坐在驾驶位的阿温大气也不敢出。 阿温还记得,清晨时赵牧立在窗边看着赵二驱车远去的身影,脸上也是这种笑。 这笑容总有点让阿温觉得这人离疯快不远了。 阿温从车镜里看到:赵牧仰在车座上,掏出手机随手给赵二打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大概响了五声以后,赵二才接起来。 电话接通以后,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电流声滋滋地来回蹿着。 赵牧降下车窗,往咖啡馆望过去,目光很冷,但声音却似平常温柔:“小二,你这是去哪儿了?” 电话那头的赵二没有应答。 “不要不乖地乱跑,外头妖魔鬼怪太多了,我不放心你。” 赵牧远远地看到赵二原本低着的头,往四周望了望。 “回来吧,好吗?”赵牧的声音近乎恳求了。 赵二张了张嘴,想开口叫他的名字:“赵牧我们回不……” 赵牧没让他说下去,截住他的话:“还是说,你现在已经打定主意想要离开我了?” 赵二听着这句话,一回头,看到了街对面停着的一辆车子,缓缓升起了车窗。下一秒,赵牧冷若冰霜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既然如此,那就如你所愿,打官司吧。” 赵牧有些吊儿郎当的语气里,全然一副陪他玩到底的模样:“不过要打就打到底,鹿死谁手,就不一定了。” 赵牧其实是全都知道的—— 被从火场救出来之后,赵二就一直在装失忆,赵牧在看向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事情的真相很好辨别,因为没有人会不了解,自己爱人的眼睛。 但赵牧心里还是有所希冀,一点一点地陪他演戏,想着事情或许还有转机——想着他们两个人就这样互相欺骗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谎言终究太过短暂脆弱,对于疲惫的双方都是难以支撑。 不能太美,必须要剑拔弩张。 不知道为什么,事到如今,他们似乎每每都要闹到难以收场的地步,才会进入下一个章节。 仿佛他们之间,很难再有和平。 第四十三章 /48 在咖啡馆隔着车窗和赵牧打过一个照面之后,赵二就没再见过赵牧。 一场离婚诉讼战争,赵牧做得很绝,几乎让赵二难以招架。 其实赵牧一向如此,事情做到绝处时,没有人能够应付,甚至连赵湛平都要忌惮他三分。 赵二因此懂了,前半场赵牧和他闹离婚时,这些不要脸的招数都还忍着收着。 赵家的那些不动产、动产乃至于赵嘉柏的抚养权……他都希望渺茫。 赵嘉柏回伦敦以后,便很少再主动给赵二打过问候电话。赵二打过去,他也只是语气平常地应下,不见敷衍,也没有热情,像是真的忙于学业。 第63章 赵二在国内昏天黑地地准备打官司,没有太多在意。 直到这天,赵嘉柏打来一个视频电话,像个快成年的人一样坐在赵二对面和他谈利弊,谈最优选择。赵二才反应过来,赵嘉柏确实是有哪里不一样了——或许是因为在国外生活很快让他学会了独立,所以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距离感。 赵二在心头里不打扰任何人地想: 他的小弟弟也在慢慢长大了。 耳边,传来赵嘉柏诚恳地劝诫:“二哥,你和大哥能够和平分开就是万幸,你就别和他争着抚养我了。你知道我喜欢天文,只有赵家才能让我没有后顾之忧地做喜欢的事情。” “我以前也这样想,但是现在我也可以的。”赵二撑着下巴看他,小声且坚定地说:“我可以没日没夜地画画,我可以赚很多很多钱,可以给你买最好的望远镜,送你去最好的学校。”顿了顿,声音渐渐小下去:“这些,我也可以的。” 赵二的执着让赵嘉柏头疼,他想告诉他:你这样只会害了我,到时候你连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还想口气平淡地问问他:二哥,要是没人买你的画了,你怎么办? 但他张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只能借口学业匆匆断了连线。 就像一拳头砸到棉花上去,赵二在每一件事情上都占不到好。甚至于他费尽心思拿到的证据——那张关键的内存卡——都被掉了包。 原本赵二藏在油画里的内存卡,存的是当初在医院循循引着秦折说出的那段录音: “秦折,我之前就让人查过了,你和赵牧之前一年的交往痕迹。” “你让人查过了?” “你们之间有没有什么短信或者照片,能证明他在一年前就和你在一起的?” ...... 赵二近乎卑鄙地保存下这段录音,把它藏在油画里送给照顾他的护士小姑娘,本身是为了防止意外而多留的一个心眼,没想到后来兜兜转转,真的发生了太多意外之事。 这些意外里,还包括内存卡被掉包这件事。 因为赵二拿到内存卡前,那张小卡已经被人掉换,所以当粱慎和赵家的律师谈判笃定地拿出内存卡播放时,没有出现秦折的声音,空气里响起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声线。 他们坐下来谈判那一天,黎城都已经进入秋天了。那场谈判,赵牧本人并没有来,只是从赵家派来了一个资深的律师团队。 赵二和粱慎两个人坐在一大群人对面,多少有些势单力薄。在双方并不匹配的对抗下,粱慎按下播放键,一个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 “阿牧——阿姨可以这样叫你吗?” 赵二一听这个声音,瞬间就愣了神——这是他母亲陈晚的声音。 录音是半年前录下的。那时陈晚躺在病床上,勉强勾起一个微笑,温和地注视着赵牧。因为很多年来,井水不犯河水,她其实很少认真地看眼前这个人。 “阿姨倒是从来没想过,小二能入你的法眼呢。”陈晚笑容和蔼,似乎是真的很意外自己查到的事情,毕竟在她眼中,赵牧的眼光是那么那么高:“小二这孩子,应该麻烦了你不少吧?” “没有。”赵牧的语调听起来虽然冷冰冰的,但是声音很低,可见他在陈晚面前,给了尊重:“他不是我的麻烦。”他顿了顿,补充说:“过去不是,现在也不是。” 陈晚听了他的话,似乎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但是将来,有些麻烦恐怕总是免不了的。” 赵牧没有说话了,抬头看着她。 “你们在一起的事情,能让小二甘心瞒这么久,我想他心里一定是开心的,所以我也开心。”陈晚因为生病,说话声音断断续续的,这样一段长话中途停了两次:“你父亲如果知道你在他走后找到了自己的安慰,也会感到高兴。” “这些都是很好的事情,只是阿牧,你为了让自己安全,走了一步险招。”陈晚提点他:“情路险招孤绝少行,但也容易覆水难收。” 赵牧看着面前病弱的女人,忽然明白赵湛平为什么会在四十多岁时为她老房子着火。 “有些事情,如果小二知道了,是会难以接受的。阿牧,我的孩子,我很清楚。”陈晚顿了顿:“你呢?你的情人,你清楚吗?” 录音就此戛然而止。 听完录音,粱慎转头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赵二,发现他起初有些恍神,然后慢慢地发起抖来。 赵二是被气得发抖了。 这段录音,不用分析也知道是赵牧掉包的。但他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做的手脚?然后又是以什么心情,看着自己像傻子一样被耍得团团转? 赵牧到底——是何居心? 赵家律师团队对录音内容议论纷纷,大概也想不到,粱慎会放这一段录音作为谈判的筹码。这分明是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 快要谈判退场时,得到消息的魏铖朝火急火燎地带着魏家的金牌律师团队浩浩荡荡地杀过来,拦着要让人留下再杀三百回合。 赵二轻轻出了声:“铖朝,别拦他们了。” 赵二站起身,接过了粱慎手里的录音笔,声音很轻,根本看不出怒气:“还是不要难为底下的人,应该去找真正该找的人。” 魏铖朝看着赵二的模样,忽然想起半个月前,他们因为拍卖会在山中意外重逢,赵二最后向他“坦白”了记忆恢复的事情。当时他看着窗外的赵牧时,轻轻对魏铖朝说:“你别担心,我自己是可以处理好一些事情的。” 第64章 那时他眼睛里虽然有迷茫,但也有一些光亮和笃定。 不像而今,眼里不是疲惫就是锐利,看了让人心疼。 作者有话说: 有点长的作话:坚持更新有好处,好些读者老爷已经知道和我比命长的好处了 嘿嘿嘿。从今天起,应该会隔日更新吧,隔一日不行就隔两日那种(捂脸),白天太忙晚上产出有点遭不住。但是后面剩的应该不多了,希望大家看到完结的时候,不要说“搞什么 这就完了?” 哈哈~ ps.评论我都有看的,我只能说,我不能保证是he哈,各位!虽然改了一个富有戏剧性的文案,但不能保证是he,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也不能很笃定他们的命运,到时候如果情况有变,大家不要把我决成筛子 感恩。 第四十四章 赵二赶到赵家时,赵牧正在慢悠悠地用火柴点蜡烛。 他故意一连几天不出现,就是想着钓人上钩呢。 他似乎一早就知道,赵二一定会来找他,所以在赵家早早亲手备下一桌英式晚餐,还想着点几支蜡烛有点氛围。没想到赵二一进屋,眼睛眨也不眨,扬起左手就招呼了赵牧一个巴掌。 烛光摇曳中,赵牧被打得头一偏,笑了:“你现在打我,还能算是家暴。” 赵二没接他的话茬儿,把录音笔丢到他面前的餐桌上,明明刚刚才忍不住怒气打了人,声音却很平静:“还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吧。” 赵牧被他呛得微微一愣,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赵二这个人,就是有能气他的本事。 “就我耍手段,你没耍?”赵牧气得笑出声,多少有些为这一巴掌不值,“那是我要打的离婚官司?还是你赵二要打?” “我耍手段,也没拿人当猴耍。”赵二冷声,“我就算打官司,也没恶心别人。” 赵牧又是气极反笑:“我怎么恶心你了?没找到你录的那几段诽谤,就这么气急败坏?” “那不是诽谤。”赵二低声。 赵牧突然止了笑,直勾勾盯着他。 赵二把眼睛微微移开:“那是事实。” “你就这么看我?”赵牧垂下眼,又笑了,但那笑容看了让人生寒:“这么不信任我?” “不是我想这么看你,是你让我这么看你。”赵二回敬他:“也是你让我不信任你。” “好,就算是我自作自受了。”赵牧似乎鲜少地退下步来,问他:“只是赵二,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 赵二听了他的话,不答反问:“你呢,你又拿我当什么?”没等赵牧回答,赵二又喃喃重复:“赵牧,从头到尾,你都拿我当什么?” 玩物吗?消遣吗?还是无关紧要的工具? “为什么非要让我在你面前像个傻子一样被笑话?” “为什么把我耍得团团转?” “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你告诉我为什么?” 赵二的声音始终很低,不像是质问他,也不像是在跟他吵架,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下来。 赵牧被他的眼泪砸得心里一晃,他其实很想问问赵二,他为什么才是千方百计地想离开?是他要什么自己没给他吗?还是没有顺着他?他要什么东西自己不是捧着给他?除了那个叫自由的破东西。 但是话到嘴边,赵牧却看着他说出一句:“你不会现在还奢望着能离开我吧?” 赵二止住泪,抬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我给过机会的,你想打官司,我陪你。”赵牧把桌上的一支蜡烛吹熄灭,向他摊牌:“但你也看到了,你几乎没有赢面。” 赵二看着他,似乎明白过来了:“你就是想让我知道,我根本没办法离开你?” 第二次,赵二没等他回答,便自顾自说下去:“你早知道会有这一天。所以你早就换了录音,还冷眼看我像个跳梁小丑一样演戏哄你。”赵二声音低下去:“你甚至处心积虑地录下和妈妈的谈话,赵牧,你这么算计我到底为什么?” 赵二第二次问了他为什么。 其实陈晚的那段录音,并不是赵牧能算计得到的。那段录音是陈晚自己录下来的。她死前将录音交给当时被封口的一位律师保管。律师带着秘密归居山野,后来听说赵牧和赵二闹到离婚,便遵陈晚遗嘱,将录音交给了管家陈叔,那是七月十三日,他们准备去德国离婚的前一天的事情。这段录音,赵牧在离婚前夜反反复复听了小半个晚上。 但是赵牧没有解释这一段,反正他在赵二心里已经不是个好人了,便大方承认:“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陈晚怎么看我们的事情吗,你说说她怎么看?” 其实陈晚是一张足以让他们之间起死回生的好牌,但硬生生被赵牧打得稀烂。 赵牧的这句话听在赵二耳朵里,像是嘲弄陈晚就这么白白把他送到自己手上,便忍不住抬左手又要打他。赵牧这次没吃亏,捉了他的手按在餐桌上。 餐桌还有几支蜡烛还燃着,桌子晃得厉害,带动了烛影摇晃。 “不过她一个走了的人,怎么看都无所谓了。”赵牧摸着他腕上的手表说:“你怎么看比较重要。知不知道你今天来,我就没打算让你离开。” 赵二呼吸一滞:“你想非法囚禁我?” 他的用词勾得赵牧禁不住笑意深深,冰冷的眼神中甚至流露出赞赏:“行啊,这和律师厮混几天,都知道非法囚禁了。” 第65章 赵牧忽然松开他的手,坐下来慢吞吞的吃晚餐:“你也可以走,我绝不勉强,只要你能放心得下赵嘉柏。” 餐厅静可聆针。 “你想对嘉柏做了什么?”久久地,赵二才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发抖。 赵二心里急得发麻了,有点怕面前这个无法无天的男人把赵嘉柏捆了扔在海里,或者是在英国给他安排一场神不知鬼不觉的车祸,这对赵牧来说不是难事。 很多时候,赵二总是把赵牧想得太冷血无情。 好像他根本没有心。 赵牧心里苦笑,没有辩解,索性随了他的误解去:“我想做什么,就看你表现了。” 作者有话说: 放心,估计赵牧也做不出什么,毕竟这小子坏事全做完了 第四十五章 赵二就这么变相地被“非法囚禁”起来。 一觉醒过来时,赵二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手上脚上被戴上了铐。 他看着手铐脚铐时愣了一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好像并没有真正清醒过来,又好像再次突然失去记忆。他什么想法都没有,就那样冷冷清清地出了神,好半天,才梦游一样从床上坐起来,拖着手铐脚铐,哐哐当当地在房间里走。 赵二被“关”在他以前在赵家的房间,他住了多年,桌子椅子,哪本书放在哪个位置都很熟悉,但他睡了一觉醒来,歪着脑袋茫然地看房间里的摆设,像是忘记了这个地方,走路都会撞到东西。 空旷的房间只开着床头一盏小夜灯,窗外已经入夜了,夜色晦如水墨,沾身即伤。 赵二想找找电话被放到哪里去了,赤脚在地毯上慢吞吞地走,踢到一双架起的长腿时差点摔倒。 那个被他踢到的人伸手扶了他一把:“就这么着急投怀送抱?” 赵二转身,才看到赵牧坐在没有开灯的暗处。也就是这时候起,赵二眼里才有了神,不再是木偶模样了,他听着熟悉的冷嘲热讽,哂笑回去:“你不是说做什么看我表现?” 赵牧原先在暗处看着他,像看一场私人走秀,此刻这秀意外中止了,听他说话口的话,欲望淡了淡:“你现在愿意跟我做点什么,都是为了赵嘉柏那狗崽子?” “你也是狗。” 赵牧噎了一噎,看着他半低着身子左右观察,又戴着手铐脚铐,莫名勾人,按下心思,开口问:“在找什么?” 赵二双手撑在地上坐起来,再躬着身子一撑手肘,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电话,报警。” “你还想着报警?”赵牧笑了一声,朝赵二示意一下手上的钥匙:“这样,你画幅婚纱照,我帮你打开它们。” 赵二闻言,偏过头,继续找电话。 “就是吓吓你,还当真了。”赵牧有些无可奈何:“谁让你说我是‘非法囚禁’。” 赵牧拿出钥匙,靠过去想把他的手铐给打开,却被他警惕地躲开。赵牧眼神一转,落到他的脚铐上,赵二皮肤白,他走了几步,脚铐就把他的脚腕磨出了点红印子。于是赵牧低下身子,先以求婚的姿势半跪在地毯上,把他的双脚捧到膝盖上搭着。赵二这么多年一直偏瘦,小腿比女人的都纤细,赵牧心像扎了一下,偏头温柔地把他的脚铐打开了。 好像这脚铐不是他让人给赵二戴上的。 哗啦啦的声音淹没在了地毯上,赵牧又才去开赵二的手铐。赵牧抬头时甚至有些抱歉:“对不住。”停了停,他又加了一句:“别的没什么,就是想让你在家里多待几天。” “电话呢?” “你还真的想报警?” 赵二一直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吭声,然后猛地拿起赵牧随手放在卧室小桌上的手铐给朝他砸过去。 赵牧抬手挡了一下,手被砸得有点疼。 赵牧还想和他搭两句话,又被人轰地扔来一叠画纸,拦在外面了。 赵牧知道这人真正生气时脾气不小,没敢招惹,离开时,嘱咐守在门外的阿勉万分留意。 赵牧手被砸了个小口,仍然面不改色,回隔壁的书房,还没来得及处理伤口,就接到阮禾的一个电话。 阮禾在电话那头的声音颇有些凝重,赵牧听他简单铺垫了几句后说:“关于沈家那场大火,你猜得没错,沈致彰确实是凭空消失的。” “人死了都该有副骨骸,不可能被烧得连骨头都没有,我冲进去的时候,就没看到那王八蛋的影子了。”赵牧随手找了块纱布包在手上。 “说明那场大火背后确实另有其人。”阮禾没听到他这边的动静,略一斟酌,想了想才开口说:“其实像这种事情,你问问赵二也就清楚了,何必辛苦去查。” “他现在肯给我个好脸色、说两句实话,我就谢天谢地了。”赵牧贴完纱布后用手顺势捏了捏眉心。他其实公事很累,又托着一项请阮禾帮查沈家服装厂失火的私情,前两天还要和赵二盯着离婚官司,半点分不得神:“何况这背后的原因恐怕复杂,他不知道也好。” “话是这样。但我听说,你把人家关起来了是怎么回事?”阮禾的声音难得揶揄,也不乏诚恳:“你还是别太招人家恨。” 赵牧停止了捏眉心的动作,用他之前说的一句话回敬他:“我们俩,就谁也别说谁了吧。” “所以说,我是前车之鉴嘛。”阮禾笑了一声,而后又觉得在“关人”这件事情上,自己和赵牧情况还是有点不一样:“不过你们赵家那位面皮薄,和方程还不一样,方程是皮糙肉厚的,十年了还该吃吃该喝喝。” 第66章 “我知道,方程是个狠角色,你们属于天造地设。” 阮禾听了“天造地设”这个成语倒是高兴,却听不得他用“狠角色”去形容方程,谁还不是谁的娇亲亲了?于是,不着痕迹的,阮禾劝他也是呛他:“总之你别做太过火,赵二不像方程是泥巴捏出来的,越烧越牢固,他是水做的。” “都现在了,我还敢做什么?”赵牧不作他想,握着电话苦笑:“就是现在外面太乱了,放他出去他又要折腾,不放心。留在我身边,还踏实些。” “你别说是因为外面牛鬼蛇神多,你不放心。人家只会觉得,你是最大的祸患。” “无所谓,反正我已经是坏人了。”赵牧又是一笑,像是真的不在意,“什么都比不得他好好的。” 第四十六章 赵牧刚挂了阮禾的电话,在和书房隔着的几间房外,看守在赵二门边的阿勉手机便又嗡嗡地响了起来。 按说,阿勉其实算是赵家的老人了,他的父母早年在美国时就是跟着赵家的,后来回国也一起迁了回来。他从小在赵宅长大,对很多规矩都很熟悉,平时最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什么时候不该做什么,所以颇得重用。 但是这时他低下头,目光落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机。 主家方才特意嘱咐了工作时要好好看着太太,理智告诉阿勉,他应该立刻挂断这通电话。 但是屏幕上的两个字,却让他不自觉像疯了一般死死地盯着,好似要盯出一个洞来。 阿勉是个个子很高的男人,握着小小的手机呆呆发愣时,却显得笨拙。 这通电话让他紧张到呼吸失调、手心发汗,但他没有勇气立刻接通,尤其显得懦弱和犹豫不绝。 不过电话并没有给他太多考虑的时间,响了几声之后便被挂断了。 阿勉眼睁睁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失魂落魄似的呆了两秒。 他久久地低着头,内心因为悔恨而翻江倒海,他想了五秒后,回头看了看赵二上了锁的房门,走开了几步,把刚才没接到的电话又拨了回去。 嘟—— 嘟—— 嘟—— …… 电话那头一声接一声地响着忙音,阿勉的心绪从紧张期待,转为疑惑不解,最后变为焦灼不安。 那个明明刚刚才给他打过电话的人,没有接他的电话。 阿勉皱了眉,又重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嘟—— 嘟—— 嘟—— …… 还是没人接。 再打第三个,还是没有接。 阿勉握着手机愣在原地,赵宅走廊上昏黄的光线正如他内心的担忧。 好在打过去第四个电话时,终于被接通了。 阿勉的脸上还没来得及扬起一个木讷十足的笑容,电话那头便传来一句:“谁/他/妈这么不识趣打扰老子的好事!” 这是一个很陌生的声音,阿勉神色一凛:“你是谁?”他的眼神转变极快,不过一秒眼睛里已有凶意,声音也很冷,走廊的灯光勾勒着他僵硬的身影:“秦折呢?” 阿勉话音刚落,电话那头便传来一声尖叫。 阿勉脑子里嗡地一下,噼里啪啦地炸开,明知道对方不大可能让秦折听见,还是忍不住低喊:“秦折!?是不是秦折!?” 电话那头又是一声尖叫,以及秦折有些破碎的声音:“救我!” “妈的老是叫叫叫,烦不烦!” “啪”的一声传过来,秦折好像是被甩了一个耳光。 “你别动他!”阿勉心绪全乱,拼命让自己冷静:“有能耐告诉我你在哪里?” 对方没有说话,秦折从牙缝里喊了一个地址之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阿勉挂了电话后脑子一直乱轰轰的,发觉自己站都站不稳。走廊灯光晦暗,正如他心乱如麻,他几乎完全忘了身后的房间里——还有一个可能出逃的人。 阿勉的电话,赵二其实没有故意想听。但因为他声音里的情绪实在太难控制,虽然声音并不是很高,但是一门之隔,还是一句不漏的窜进了赵二的耳朵。 秦折——久违的两个字让赵二的眼睛泛起点波澜。 对,秦折。还有秦折。 还有这个关键的秦折。 赵二凝神听见走廊外阿勉的脚步声远了,才拿起方才被赵牧随意丢在一边的脚铐,精准地砸在门锁上。 赵家的木门锁算不上牢固,何况赵牧其实并不是真的有心“囚禁”他,所以并没有用很大的力气,门就被砸开了。 120码,130码,140码,150码…… 阿勉把车开得很快,车里流动着他压制不住的害怕。 他低狠的目光好像是在死死地着车子的前方,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在眼里,脑子里全是些凌乱且细碎的画面。 他想秦折要是出事,他是能做出让人陪葬的事情的。 什么坏的结果,他都想到了,并且能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想得太入神,平日敏锐的感官全都关闭了,没有留意到后备箱里其实有一点平日不会有的动静。 心不在焉狂飙一路,车子“哧——”的一声停下来时,阿勉才恍恍惚惚地看到,眼前的地方是秦折给他报的,一个夜场的名字。 他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第67章 这种地方,他从前不常来,所以显得格格不入,只能像困兽一样撞,简单粗暴地拎着服务生的领口问:“秦折在哪?秦折在哪?知不知道秦折?!” 场子里的服务生都是人精,看着他瞪红的眼睛,似乎知道这是个不好惹的主,忙不迭应声带路。 阿勉看着服务生给了指引了一间紧密的包间门,心里直洞洞地发冷,正好旁边有酒保走过,阿勉下意识从酒保的托盘里顺手抄起一瓶酒。 哐的一声踢开包间房间后,房间里正饮酒作乐东倒西歪的一群人被他巨大的动静吓到了,齐刷刷地转头看向阿勉—— 昏暗灯光下,大家看着这个满脸杀气的人,俱是一愣。 阿勉根本无暇顾及他人,迅速且焦灼地在人群中搜寻那个小身板。 坐在正中沙发上的一个人看着他这副模样,有点不可置信地出声:“真是见鬼了。” 阿勉听出这人就是刚才电话里的人,更是红了眼睛,转头便拎着酒瓶跨到酒桌上,提起他的衣领就要打。 眼看酒瓶快要落下,身后一个很轻快的笑声传来:“瞧,我说这块狗皮膏药一定会找来的。” 阿勉闻声一怔,堪堪收住手,怀疑自己是听错了,木讷转过身。 却见秦折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手里悠闲地端着一杯酒,神色骄傲地对着众人展示他的胜利。 众人立刻哄堂大笑,包括刚才领他进门的那个服务生。 “输了的,可记得把赌金转给我。”秦折朝他们亮了亮自己手里的记账本。 众人又七嘴八舌地起哄,都是想要赖账。 阿勉好像有点反应过来,眼下是怎么一回事了,看来自己又被他骗了。但他还是走到秦折面前,呆呆地问他:“你没事吧?” 秦折明艳的笑容停在脸上,奇怪看他:“我能有什么事?我刚才哄你的,你不会当真了吧?” “没事就好,我送你回去。” 阿勉弯腰要去拉秦折的手臂,秦折却挥开他的手:“哎,我今天好不容易才出来玩一趟,难得以前圈子里的人都在,你要扫我的兴?” 阿勉摇了摇头。 “那就行了呗。”秦折又看了他一眼:“出去等着啊,你想跟我们一起喝?” 阿勉又摇了摇头。 秦折看着阿勉那个傻大个笨拙离开的背景,骄傲的眼神忍不住洋洋得意——还从来没人,为他做到过这个份上呢。 秦折不知道的是,阿勉刚刚走出包间门,就接到了一个赵宅十万火急的电话——“太太不见了!” 阿勉直感觉后脖子一凉。 第四十七章 一屋子热闹的酒杯相撞声中,秦折嘻嘻哈哈地算了一圈赌局的帐,在酒局上又和人恹恹地喝了几口酒,就觉得无趣起来。 他确实是,有几个月没来过这样的场子了。 自从在赵牧眼皮子底下和沈致彰一场对峙之后,秦折就很少再抛头露面。毕竟经前一役,秦折涨了点记性:赵家和沈家神仙打架,他这种小鬼压根够不上豪门的入场券。所以为求自保,只能退居二线,找个小小的话剧场暂且容身。 秦折明白,为沈家办事,就难免开罪赵家;拿赵家的钱财,就要为赵家消沈家的灾。 两边秦折都帮过,也都得罪过,所以他必须时刻留意着两边的动向,方能静观其变。 这一观就是几个月,直到沈致彰葬生火海,秦折才有了点能出来露面的自由。 他挑了一个不起眼的晚上,出来和以前圈子的人喝酒。不过这几个月不碰酒了,就像是当初刚刚学喝酒一样,满是生疏。 酒这种东西,其实并没有那个傻大个的狗皮膏药好玩。 秦折想到这里,嘴角很轻地勾了勾,悄悄地提前退了场。 一出门,却没在门外看见那个应该傻傻立着的呆子。 在走廊上转了几圈,还是没瞧见人影,秦折不自觉皱了眉,摸出手机给人打电话。但电话还没拨出去,秦折就被身边急匆匆走过的几个黑衣男人撞了一下,对方一队人马撞到他,齐刷刷地冷不丁抬眼看了他一眼,也没有道歉,立刻就转身走了。 秦折陡然被冒犯,想发脾气,却见他们人多势众,行色匆匆,像是在找什么人。秦折低骂了两句,话音还没落下,旁边黑暗中一只伸出的手,飞快地拉住他的胳膊进了隔壁的包间。 秦折始料未及,踉跄一下,抬眼看清面前的人时,愣怔了一下。 “是你?” 门砰地关上了。 不知是不是赵二的错觉,秦折对他冷不丁的出现,似乎并没有感到十分惊奇。 会所包间的灯光都是整体偏暗,秦折看着赵二,后退了几步。 赵二看着他,“你不用怕我,我就和你说几句话。” 秦折听了他的话,打肿脸充胖子:“笑话,我对你有什么好怕的?” 赵二闻言笑了笑:“怎么没有,你之前不是一直费尽心机想要入主赵家吗?” 秦折凝神看他,眼神竟然有一丝前所未有的敏锐:“那都是沈致彰的安排。” “我知道,你帮沈致彰和赵牧做的那些事情,他们能给你多少好处?”赵二顿了顿,“一袋钻石,几套房子?” 秦折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些片段,看来这个人,真是全都知道了。 第68章 “那些东西全都不值一提,如果你能帮我和赵牧离婚,财产我分你一份。”赵二开门见山,“赵家从手指缝里漏出来的就能有多少,你是知道的。” 秦折莫名有些警觉:“我能怎么帮你?” “你总有你的作用。”赵二声音轻轻的,脸上挂了点惨淡的笑。 秦折仍然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明白过来:“你想让我,给你做伪证?” 这次他终于聪明了一点。赵二又苍白地笑了一下,似乎确实是穷途末路了,才会来求助曾经的“情敌”。 秦折有些奇怪地看他:“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赵二被他这句话说得一怔。 秦折看着他的脸接着问:“你不惜做假,是因为真的想离婚?如果一个人真心想离婚,又怎么会这么久离不掉?” 赵二陡然被问住了,回想起和赵牧离婚的这一段时间以来发生的许多事情。 但是诸多头绪,纷乱难理,于是苦笑一句:“不是真的,我又何必这么折腾。” 秦折闻言,神色陡然间安静下来,像变了一个人:“今天我是不知道,至少曾经我以为,你拉着我从楼梯滚下去的那个时候,其实是不想离的。” 赵二记起那些离婚前夜的事情,内心琢磨着事到如今,或许想不想已经不重要了。赵二还没回秦折,门外的走廊上陡然响起了纷乱了脚步。 凝神听去,赵二皱了眉:赵家的人怎么这么快就找来了? 秦折探出头去看,隔壁几间房间的酒客都拎着酒纷纷往外走,远远的听见有人喝得醉醺醺的,一边说嘴里一边嘟囔: “怎么回事,喝到一半赶人走,生意不想做了?” “少说几句,这是有人清场,可能是出什么麻烦了。” “什么麻烦也不能干扰老子喝酒!” 夜场会所人流不小,所以动静也不小。 秦折回头看赵二,心想刚才走廊的那帮人,莫不是就在找赵二。 赵二听着门缝漏出来的只言片语,靠过去看。 秦折看到方才拎着酒瓶喝得醉醺醺的几个人转过脸来,他们正是刚才走廊上那几个黑衣人,此刻眼神清醒,径直向秦折和赵二的位置走过来。 秦折暗叫不好,还没出声,后颈子就被人敲了一下。 赵二眼看秦折无声地倒下去,暗想赵家的人都这么蛮横了吗?还没想出个答案,下一秒就被敲了颈子。 意识模糊之前,赵二察觉有人解开了他腕上的手表。 赵二动了动手指,心里突然涌出一阵难过和不舍。 那块手表,是十四岁时赵牧从剑桥毕业那天送给他的。他一直都好好地戴着,不管和赵牧两个人闹到多难看,都没有想过要解下来。 那是他们的伦敦岁月。 一刻钟之后,匆忙赶来的赵牧在包间门口,慢吞吞地捡起了那块手表,眼中之寒几乎是深到了深不可测。 阿勉僵立在一旁,白了脸:“先生……” “先把人找到。”赵牧握紧手表,声音里听着似乎没什么起伏,“其他的我不追究。” 是的,只要赵二完完整整地出现,他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跟着阿勉身后见秦折?他都可以不去追究。 阿勉低头鞠躬,沉默地听令行事。 因为这类会所地方特殊,安监控的地方统共就只有停车场和这大堂这两段,所以赵二从阿勉车子后备箱爬出来,又在大堂里悄悄地跟在他身后两个片段后,就没了他的视频画面。 但这足以确认,人是在这栋楼里。那就只有两种找法,要么清场盘查,广泛撒网;要么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找,精准定位。 从清查到定位,从定位到清查,赵家上下就这样将会所从粗到细地捞了几遍之后,都没有找到赵二。 摘了手表之后,赵二消失得很彻底。 当一个人存心想要消失,其实是很容易的。 赵牧挖地三尺,也把他翻不出来。 没了法子,赵牧只有兵行险招,打电话给陈叔:“把赵三接回来。” 盲目地找人效率不高,他很知道赵二的命门在哪里。 赵牧让人放出赵嘉柏出车祸危在旦夕的消息,派人在周家医院严防死守,但是守了整整一天一夜,赵二都没有露过面。 赵二再怎么出走,赵嘉柏他是绝对放不下的,如果他没有去英国,那他就一定还在黎城。 只要在黎城,听到赵嘉柏出车祸,哪怕是陷阱他也一定会来打探虚实,如果他没有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 他。 根。 本。 来。 不。 了。 这一字一字沉重地钉到心脏上,拔不出,更流不出血,骤然头皮发麻。 赵二此番消失,是被消失了。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病床上假装车祸病人的赵嘉柏看着赵牧手抠住被角的手止不住发抖,突然想起了那天他从大火中冲出来的场景。 半分钟后,赵嘉见他大哥竭力撑起身子,对旁边撂了几个字:“再找!线索一定有!” 他的二哥出事了—— 心头猛然冒出这个想法时,赵嘉柏呼吸一滞。如果没有出事,二哥哪怕是雇人也会来打探消息的。待回过神来,他翻身下床,脚步也虚浮得厉害。 第69章 第四十八章 赵二迷迷糊糊醒来,眼皮微微一掀—— 看见眼前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小房子,地面都是大小的石沙,应该是间郊外的毛坯房。 “这个已经醒了,另一个用水泼醒,然后去请大小姐。” 远远近近的,赵二听到了有男人说话,是绑他们的匪人之一。 “砰”的水声传来,赵二感觉脸上和手上都被溅上了几滴冷水。 下一秒,秦折咳嗽的声音传来,再下一秒,他的骂声也传来:“你们这群强盗绑匪,还有没有王法!” 赵二刚要提醒他不要白费力气,就有人啪地给了他一个巴掌。 秦折一下住嘴了。 赵二转头,看见秦折被绑了双手斜仰在砂砾之上,身上被罩上了一件花衬衫,模样不太好看,想来自己也是这样。 几个看管的大汉,远远地呈扇形包围着他们,除此之外,屋子四周都很安静。 “放肆——对客人怎这么无理?”门打开,外面露出点黄昏的光,一个声音突然斜插进来,伴随着尖锐的高跟鞋声音。这地方本就是一片不平整的砂砾,还能够穿稳高跟鞋的,一定是狠人。 赵二心中大概知道是谁把他们绑来这里了。 果然,来人走近,正是沈热。 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 “赵太太,好久不见。”沈热蹲在赵二面前,状似可惜地摸了摸他的脸:“这样的好模样,难怪我弟弟日思夜想。” 赵二定定看她,没有说话。 沈热眼神憔悴,目光穿过他时,如同穿过虚无。赵二知道眼前这个人,是比沈致彰更疯的人了。 赵二明白,沈致彰其实并不爱他。从一开始接近他,就是一心想要拉他陪葬。 有一两次,粱慎也给赵二讲过,沈致彰在国外读书时,就已经有些精神恍惚,是同学中的异类,不想回国倒像成个正常人了,可见还是国内风水养人。 赵二后来想,沈致彰回国后,恐怕都是回光返照。 正如沈热眼下巧笑倩兮,也是回光返照。 旁边的秦折听了沈热的话,赶忙叫到:“沈小姐,我和您可是无冤无仇,就放了我吧。” 沈热轻飘飘阴了秦折一眼:“你也算我弟弟生前的最后一个人,合当来祭他在天之灵。” 听到“祭”字,秦折似乎有点吓傻了,没敢再开口。 赵二捕捉到这个字,哑着嗓子问沈热:“你以为,沈致彰已经死了吗?” 沈热飞快转头盯着他:“你想耍什么花招?” 秦折也余光一变,微微转过头盯着他。 “沈致彰还没有死……” 赵二因为两天两夜滴水未进,嗓子低得都快听不见了,但他的声音笃定,让沈热晃了晃神。 说到底,赵二才是沈致彰生前最后一个见的人,沈热有些投鼠忌器:“你还知道什么?” 赵二吊着头,实在说不出话来了,就用口型告诉沈热:“你想掉进别人的陷阱,就只管动手。” 沈热抓起赵二的头发,想要逼问他,他却不打死都开不了口。 沈热把他的脑袋一丢,恨恨吩咐:“给他们弄点水喝。” 水浸润到干裂的嘴唇上,终于有了点活着的意思。 秦折见沈热态度陡然转变,是轻易不敢动他们了,喝了水,还想要吃的。 喂秦折喝水的男人神色一变,刷地又一个巴掌甩在他脸上。 “别得寸进尺!” 秦折当即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 沈热这回没再呵斥下属,只是吩咐人把秦折的嘴封了起来。 然后沈热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倒在地上的赵二说:“你知道什么,最好全都说出来。”顿了顿沈热补充,“不用想着拖延时间,你手上的表被摘了,赵牧也救不了你。” 赵二看着沈热,心想外头还真是不太平,这一点上,赵牧没有骗他。 天色暗下来,赵二已经消失了整整三天三夜了。 窗外乌云压得又低又死,秋末下午天光明灭,空气中的闷热粘腻到让人无法喘息,心头是紧密的恐惧。赵家两日全无一点笑声,如同坟墓,埋着里面的人渐渐脱成白骨。 外头是漫天漫地躁人的惊扰,落地窗的另一边仍然寂静到足以杀人,一片羽毛的坠落都能引来赵牧的眼刀。 电视上无声地循环着一段监控,画面上有人起了争执,一群喝得醉醺醺的人扛着两个看起来烂醉如泥的人混过了清查。 那被绑走的两人中,另一人吊出了一只手,正是秦折的手。 人就这样,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被带走了。 阿勉看到这个画面时,红了眼睛,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巴掌。 赵牧没有拦他,只是捏着赵二手上的那块表,跪地上在黎城地图上又画了几个大圈。地图上已经被画满了大大小小的圆圈。 赵二手上的这块表,是找他的唯一线索了。 知道这块表有定位作用的人很少。 赵牧盘了一圈,有本事绑人又有动机绑人的,黎城之内,只有沈热。 但沈热会把人弄到哪里去? 沈宅没有。 沈致彰住过的精神病院没有。 沈致彰放火的废旧工厂也没有。 已经找错了几个地方,每找错一个地方,人可能少一分活头。 第70章 赵牧拿笔的手有点抖。 三天了,人还活着吧? 不会不会,就算死了,也得把骨头捞回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见尸…… 见尸…… 赵牧的笔尖刚好停在了莅园大道。 莅园—— 沈热埋沈致彰空骨灰盒的地方。 赵牧想到什么,砰地站起来:“沈家那几个老东西在哪里?” 沈家的几个老人莫名被扣到赵家,都是战战兢兢的。 “最近几天……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啊。”沈家老者看赵牧那个阎王样,说话有些抖,“最近几天,最近几天……”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恍然:“九月初三倒是阿烈的生日,是不是这几天?” 农历九月初三——沈致彰的生期。就是今天了。 沈致彰的生期这天,沈热打算用赵二和秦折的命,生祭于他。 莅园在郊外,沈致彰的空骨灰盒埋在莅园的山脚下,周围正好有大片的空地,最好用于活埋。 黑夜之中,暴雨响声足以杀人。 四个壮汉卖力地在雨中挖埋人的坑。 沈热撑着伞,淡淡地睨着一旁冻得发抖的赵二秦折两人,声音冷到枯寂:“早知你们也说不出什么,就不浪费阿烈的时间了。” 天空炸开轰的一声,远处雷声碾过来。 雨势泼天,仿佛天上的云全都会变作水倾倒下来,整个城市都会被淹没。 秋天还能下这样一场大雨,真是诡异。 雨伞和背脊都接不住砸下来的噼啪雨珠,成十上百,成百上千,成千上万。 赵二身体的本身就差,三天滴米未进,又淋大雨,只剩下半条命,声音在暴雨中几不可闻:“你埋了我们……也找不回沈致彰,还只有死路……” “我就没打算给自己留活路。”沈热淡淡用下巴示意了旁边正在慢慢形成的两个坑:“一个,埋你们俩。”沈热顿了顿,“另一个,埋我。” 赵二原以为那是他和秦折的葬身地,不想这个女人和沈致彰一样,对自己都是心狠手辣。 秦折转头看去,有些不可置信:“你要杀了自己?” “活着本来也无趣。”沈热语调清淡,不像在谈生死。 沈热话音刚落,那边的壮汉,就丢了铁锹,在暴雨中喊出来:“大小姐,挖好一个了。” 沈热走过去看,那个坑的大小倒是刚好埋两个人,就雨下得太大,刚挖的泥土就被冲到坑底了,得快点行动。 “把人丢进去试试。”沈热眼皮眨也不眨一下,随手指了指一个壮汉,然后一转头对另外两个挖坑的人说:“我这个要加快,别误了时间。” 众人听令行事,恍如机器。 沈热点了一柱香,给沈致彰碑前插上:“阿烈,这也算是姐姐给你的一个交代了。” 所有人,都在往莅园赶。 就算是隐退江湖多年的温良二人,为了救赵二,也从小仙山驱车出发。 小仙山和莅园离得近些,温良两人时机更有优势。 阿勉得到命令,从搜查过的城南沈家的废旧工厂赶过去。 魏铖朝是在警察那里蹲着,得到消息,火急火燎地坐上了警车。 赵嘉柏和陈管家也让李叔载着,从周家医院出发。 至于赵牧,他是孤身一人,把车子速度开到顶峰。 赵牧目光直透黑夜和暴雨,握着方向盘的手紧握到青筋尽显。 暴雨冲刷中,手机叮铃铃地响起来。 赵牧以为是谁已经找到了赵二,没有看来电显示,抖着手接通,只有言简意赅几个字:“是死是活?” 第四十九章 雨声噼噼啪啪,赵二被扔到坑里时,已经累得快要晕过了。 秦折看他眼皮渐渐松下去,赶紧用肩膀将他撞醒。 要是赵二死了,他的一切盘算都将付诸东流。 赵二看着眼前的人,从没想过会和他经历此番生死。过往的许多事情,仿佛都变得很轻很轻了。 莫名地,他看着秦折,想要告诉他:“秦折,阿勉……对你不错的……” 要不是秦折的电话,阿勉就算有八个胆子,也不敢擅离职守。 秦折见他意识越来越模糊抽离,神色微变:“祖宗,你可别死。” 这实在是不像秦折平时会说的话。 赵二想,自己大概出了错觉。 雨水哗哗地往下,砸得人满头满脸的疲惫,赵二抬头恍恍惚惚间,看见黑夜中有几道白光闪过,像是车灯光,又或手电光。 终于来人了。秦折看着那光,心下长舒一口气。 沈热也看到了那光,下令说:“埋人!” 秦折闻言,肩膀一动,背在手后的刀片一晃,就绳索俱断。 正准备埋人的一个壮汉被秦折手上一闪而过的小白斑晃了眼,还未缓过神,那随手丢出的刀片就削掉了他半个的耳朵。 秦折丢出的刀子极快,削耳之后锋利地插进了目标的肩膀上,疼得他大叫,直直地跌入坑中。 空气中顿时弥漫着血腥味。 坑边站着的另一大汉,被秦折的身手惊得一怔,因为毫无准备,叫人迅疾地拽着脚,拉入坑中去。 秦折手起手落,又打晕一个,身手极快,沈热还来未及反应,就见秦折鬼似的从坑里冒起来,而后才想起指挥身边的人:“快上!” 第71章 但身后的两人都没有动作,仿佛是被秦折快如闪电的解决方式骇住了。 沈热骂了句废物,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跑过去拿起铲子,要把秦折和赵二埋起来。 但下了雨,泥土又湿又重,她终究是个娇小姐,哪里做得动那些粗活。 秦折便由着她往坑里刨土。 踩着两个大男人垫背后,秦折拖着赵二从坑中爬出来没有费什么力气,开口时只是有些微微地喘气:“沈小姐,你弟弟还没死,就给他立碑、陪葬,实在犯不上。” 暴雨还在下,冲刷得人面色如鬼。 恍惚间,赵二想起了沈致彰放火烧纺织厂的那个晚上。 也有人这样把他拖了一段路,拖到了能让赵牧发现他的地方。 秦折的声音透过雨夜传过去,完全是变了个人了。 沈热停了铲子的动作,难以相信,这么个看起来傻不愣登的人,能有这样的语气:“你说什么?” “是我亲手救的沈致彰。”秦折抬头看她,露出了本来的面目,目光很深:“你们两活着,对我有好处。” 沈家姐弟活着,他才能拿回死契,拿回他的自由。 而死契这样的东西,在大陆是没有的,只有在南洋还有老旧主仆观念的家族才会有。 沈热被他的目光吓住了,丢了铲子,往后退了两步:“你是……” 沈热还没退两步,就被身后本该受命活埋她的两个人,挡住了肩膀。 沈热惊异回头。 “我们都是。”秦折轻轻放下赵二,走向她,扬起手敲在了她的肩颈处:“陈家的人。” 莅园外的灯光越来越近,这座郊外的墓园,第一次在夜晚,聚集了那么多人。 温良二人,首先赶到了莅园。夫妇二人给赵二诊脉,发现还有气儿,但是怎么都叫不醒人。 紧接着,赵牧踉跄地冲到沈致彰的墓地上,他看见躺在地上的赵二,便不住地轻拍他的脸,呼唤他赶快醒一醒。 仔细想来,在赶来的路上,其实赵牧这辈子都没这次那么怕过,他怕晚一分钟,赵二的命——就捞不回来了。 比起性命来,其他的又有什么要紧呢?只要赵二好好地活着,长命百岁,不像他的母亲那样变成蝴蝶轻轻地飞走了,其他的全不要紧。 赵牧在心里劝自己。 “你醒醒,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赵三回来了,你不是最疼了他了吗?” “你不是最想离婚吗,你醒过来,连这件事我也答应你,好不好?” 听着这些话,赵二脑子里迷迷糊糊地闪过一些事情。 一直以来,赵牧总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似乎很少见到,这么不自信的赵牧。 好像是,他真的很怕自己会永远离开。 好像是,这世上再手眼通天的人,都有自己鞭长莫及的地方,好比暴雨下的生离死别,好比爱人伤透的心。 就这么一句一句地听着他说话,听到他说答应离婚时,昏睡中的赵二动了动眼皮,他真是很想坐起来问问他,凭什么他一句话,他们就能离婚,或者不离婚?他有没有,有没有真正在意过自己的想法呢? 这混蛋。 但赵二实在是太累了,他都没有力气说话。 慢慢的,莅园人越来越多,魏铖朝、赵嘉柏、陈叔、李叔都到了。 不像赵二众星拱月,倒在雨夜中的秦折,就只有阿勉一个人傻傻地抱着。 秦折满身血污,像是刚刚经过了一场非人的折磨。 阿勉看得心梗着痛,不停擦着秦折脸上的雨水,那里头,还混了点阿勉的泪水。 “傻大个,别擦了。”秦折受不了地抬起眼,气若游丝地对他说:“给我搞点吃的,才是正事。” 大概不会有人相信,秦折真的是一个天生的演员。 他从一开始,就不是赵牧的工具,也不是沈致彰的棋子,他是陈良敬手中的刀。 陈良敬这个名字听来陌生,但身份却不陌生。他是沈热和沈致彰那个失踪了很久的舅舅。 他是一个隐藏着的人。 大约半个钟头以前,来莅园路上,赵牧接到的那个电话,就是陈良敬打来的。 听到赵牧开门见山地就直接问“是死是活”时,电话那头的陈良敬先生停了一下,然后笑了:“活着呢。” 赵牧车子一漂,差一点车毁人亡,沉声问:“你是谁?” 那头顿了顿,响起一句:“我是谁不重要,赵大少只需要知道,沈家的那些老骨头随你处置,你留小热一条性命,你的心头肉必然全须全尾。” 这世上,很少有人能威胁到赵牧。 也很少人敢威胁赵牧。 就连赵湛平也不行。 但是陈良敬做到了。 这个人身在暗处,成为了让赵阮两家都查而不可得的,沈致彰大火中看不见的第三股势力。 事关赵二性命,赵牧不敢去赌。 沈家恩怨,赵牧无心过问,但他是有仇必报,斤两必算。 赵牧答应赵二不死,留沈热一条性命;但是赵二有伤,就要取她一双眼睛。 都有代价,才算公平。 挖眼而不死,正是温良的杰作。 而瞎了眼的沈热,恰巧是陈良敬想要的,就像是在大火中那个傻了脑袋的沈致彰。 第72章 假他人之手,就可达到目的,他可什么都没做。 第五十章 又是,秋光明媚的一天。 赵二刷地睁开,对于所处的环境已经并不会感到陌生了。周家医院来得太多,他对病房白墙上的装饰,都有了熟悉感。 房间四下无人,因为窗户朝山,所以一片安静。 吱哑一声,门被推开了,赵牧很少见地端了一盆新鲜的虞美人进来,见到赵二睁开眼,很轻地对他说了一句:“睡醒了?” 赵二看着他随手将花放在了阳台的小几上,回过头:“你睡了两天三夜,睡得很沉。” 赵二的目光跟着他,见赵牧想要倾身倒水给他喝,赵二轻轻地摇了摇头。 但赵牧还是像孩子一般固执地给他倒了一杯水。 水声哗哗地倾泻一地,两个人长久地沉默着。 当水杯被放在病床头时,赵二才留意到床头还放了一叠纸。 赵二眼神有点疑惑,哑哑开了口:“这是什么?” 赵牧拿起那叠纸来,病房太安静,纸页翻动的声音崩天裂地:“一早就该给你的东西。” 赵二看着他,说了一个陈述句:“是离婚协议吧。” “抱歉拖得太久了,才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赵牧笑了笑,笑意却不到眼底:“协议内容,我是让两年前给我们开结婚证明的律师拟的,他们从德国飞过了,人现在就在门外。你如果不放心的话,也可以让粱律师看一遍,他也在门外。” 赵二抬转头看了看,隔着病房内外两个世界的门,没有搭话。 赵牧便自说自话地接下去:“赵嘉柏的监护权,我人在国内不方便,做起事来又忙,所以请你多担待,你之后总是要去国外的,照顾他比我更容易;财产上,我的百分之五十都给你了,这个补充协议里还有赵湛平原本打算留给你的那些东西,你点一点,应该都在了;两份文件,我已经分别签好字了,你看看,要是没有问题,我们都好签字,律师公证后就可以生效了……” 赵二看着他的发顶,心里慢吞吞地想:好像确实是这样,一个人如果真正想离婚,根本不会让事情变得那么麻烦。七十二小时内,手续就能办好了。 “你为什么突然要答应离婚了?” “也没有很突然吧。”赵牧自嘲一笑,试探性地、自我解围地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把协议轻轻放回了床头柜上:“我之前就答应过的,总有一天。” 他们离婚,总有一天。 赵二看着他脸上的笑,也轻轻地笑了:“是吗?” 大概这总一天,是真的要到来了吧。 赵二探手去端床头的水,但他大病初愈,没什么力气,手腕一晃,杯子哐当一声倒在床头柜上,水整个浸渗在了协议书上。纸上的黑字全晕成了大团大团的墨色。 水声间续地滴滴答答中,赵二看着晕开的纸,好像有点发呆了。 “你是终于想通了,赵牧。那我呢,从我睁开眼睛后,你有问过我的意见吗?”赵二起先声音很轻,然后转头直直地看着他,带着恨意地问他:“从开始到现在,你有真正在意过我的想法吗?” 如果是换做是他想不通了呢?如果他并不是真的在意离婚,他只是纠结于欺骗,纠结于算计,纠结于爱呢?如果还有其他的如果呢? “凭什么,你想说不离就不离,你想说离就离?”赵二继续盯着他问。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赵牧见他渐渐激动起来,出声想安慰他,让他靠回床上,却适得其反,被他一把挥开。 赵二抓起了床头已经湿透的、粘在一起的纸:“是,这是我做梦都想拿到的东西。现在我拿到了,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赵二越说越难以克制,伏在床上忍不住咳嗽起来,门外终于有人忍不住冲进来。 赵嘉柏是第一个的,其次是周亭书,两个离婚律师,魏铖朝,粱慎。 赵牧在他面前低了头,轻轻说:“文件,我会让人再拟一份的。” 他们看见赵二把一叠已经不成样子的纸嗒地丢在了地上,闭上眼,声音也很轻: “就这样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第五十一章 (完结章) 赵二最后,还是从赵家走了。 赵牧的台球室里,只有球和杆撞击的声音,在空旷的四壁间来回的荡。 如同电影中开场的一个镜头,特写给准七分黑球,顺着台球桌一路滚,不差分毫地按路线行进,进洞,得分。 陈管家出现在台球室时,赵牧刚撂了杆子。 他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火柴皮呲的一下,撩起一簇晕黄火苗,声音很淡:“走了?” 陈管家恭敬道:“先生,二先生去了荷兰。” “荷兰。”赵牧重复一遍,把烟拿在手上,出神地看着猩红的烟头,直到一截烟灰变冷落在地上,他才又跟了一句:“挺好的地方,飞过去要十三个小时,离英国很近。”顿了顿,语气很淡地喃喃:“可是,我的身边不好吗?” 陈管家没有接话,他是为赵家做事的老人了,很懂分寸。 赵牧又吸了一口烟,但是吸得太猛了,竟然咳嗽了起来。他不慌不忙灭了烟,拿起台球桌沿的酒,极烈的酒,饮下去从牙龈一路烧到胃里。 赵牧把它像白水一样喝,左手拿着酒杯,微微侧过头,右手手指摩挲着绿绒绒的台球桌面。赵牧从台桌视线往上拉,拉出了两个晃动的人影,咧嘴笑了一笑,似乎还能闻到那个时候的味道:“之前和他在这里做过。”视线转到一排酒柜上,“那里也做过。”再一转,落到了对面的沙发上,“还有那里。” 第73章 “每走两步,就能想起他。”端着酒的人垂首自语,三十几的大男人两秒后竟如孩子一般摇了摇头,“不对,应该是走在这房子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想起他,陈叔,你说我是不是该把这里卖了?” 陈管家还是没有接话,静默地走过去,给他倒酒。 赵牧就那么自说自话着。 淅沥的酒荡声,像在描绘转折盛大的小说场面,赵牧凝神听了一会儿,然后忽然问:“陈叔,你来赵家多久了?” “我是六七年到的赵家,有四十二年了,先生。”陈管家轻轻放了酒杯,退到一边。 赵牧哦了一声,手指顺着玻璃酒杯缓缓地抠,像偏执的天才儿童:“前几天我突然想起了点小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我妈走的时候,赵湛平的反应吗?” 陈管家抬眼看他,像是看到很多年前的太平洋彼岸,另一个人也以相同的神情木着脸酗酒,斟酌着回了一句:“老爷当时把自己和夫人关在了房间里很久。” “后来我妈都臭了,他才把人抱出来。”赵牧冷淡地跟了一句,语气很平铺直叙:“赵湛平比我狠,人都逼死了还是不肯放手。”顿了顿,偏头认真地看着老管家,声音里显出难得的迷茫:“你说,我现在让人把他拦下来还来得急吗?我也像赵湛平关我妈一样,把他关一辈子得了。或者送到精神病院去,住两个月,他成了真的疯子,就再也不会离开了。” 陈管家看着和过世的主人一模一样的面孔,想起前两天去莅园救太太……救二先生时,赵牧抱着人,一个劲地说话,他说了那么多话,赵二都没反应。唯独说到答应离婚时,二先生的睫毛轻轻动了动,仿佛有了点生机。 然后,赵牧欣喜若狂:“你们看到没有,他有反应了。他想要什么,我都能答应他。” 既然他想要,他就应该给。 那时候陈管家便知道,他和他的父亲不一样。 他更有度,更能忍。 赵湛平玉石俱焚、鱼死网破都能舍得的,他舍不得。 赵家一脉相承的狠厉到他这里,缺了一个角,单单为情人。 陈管家还想起了更为久远的事情,是一九八七的那个夏天,赵牧把一个小蛋糕丢进了垃圾桶。眼睛虽然假模假样的钉在书上,但因为太年少藏不住心思,时不时要去瞟旁边一下两下三下四下的。 后来那天晚上,陈管家故意站在垃圾桶的位置指挥各项工作,大家一向都很怕他,渐渐地,就忘了他的腿边还有一个麻烦。 走的时候,陈管家特意给大厅留了一盏灯。 大半夜的,那少爷真的披着睡衣踏着拖鞋下楼来,蹲在地上把垃圾桶里的翻蛋糕。但是怎么也找不见了。他站起来,孩子气地踢了那垃圾桶一脚。 几十年的光阴眨眼也就过去了,轻得甚至够不上买两个小柿饼的称,年过而立的赵家主事人还在耳边不停地絮絮叨叨。 他大概是喝醉了,才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话,他不断地、一一列举着最最狠辣的手段,什么拿链子把赵二逮回来绑在床边,给他种植钻心的情蛊,或者注射戒不掉的毒药等等等等。 每一个法子都让人胆战心惊,每一个法子也都是效果上乘。 陈管家静静听着,一直没敢搭腔。 直到赵牧说累了,抬起头来,台球室的转角,那个入口被一天中仅仅几分钟照进来的阳光点亮,光线拉得笔直璨璨似有花朵盛放。 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了曾经送给赵二的手表,赵牧就那么说了一句: “让他走吧,他最喜欢的冬天来了。” 赵二走的那天,是立冬。冬天来临以后,北半球的白昼就会越来越短,黑夜越来越深,这样的日子里,最容易夜长梦多。 赵牧的性格,是最不喜欢夜长梦多的。 但赵二喜欢。 莫名的,他好像也有点喜欢冬天了。 赵牧握着手表,靠在台球室的柜子边打开了一盒磁带。 那盒磁带是陈晚生前和他的对话。 陈晚告诫他:“情路险招孤绝少行,但也容易覆水难收。” “有些事情,如果小二知道了,是会难以接受的。阿牧,我的孩子,我很清楚。” “你呢?你的情人,你清楚吗?” 当时,赵牧给陈晚的回答是:“阿姨,我不用很清楚他,我爱他。” 他曾经认为,和赵湛平一样,和人从生到死都牢牢地绑在一块,就是爱了。但是这世上的情人,不是每一对都可以善始善终,有人适合厮守,有人就只能分开。 就像心中的白鸽,还是飞翔着才好看,关入牢笼,终是鸟亡笼空。 赵牧听着录音,渐渐无力地蹲下身来,一个大男人,拿着一块表,又像个孩子似的双手环住膝盖,把头深深埋在了臂弯里,逐渐泣不成声。 分割线——————— 哒哒哒—— 大概全是错觉吧。 恍惚间,赵牧听到,有人由远及近轻轻走到他身边,停住了。 下一秒,那人便踢了踢他的脚。 赵牧慢慢抬起头,看见那人似乎是略嫌肉麻地撇撇嘴,指指手上的电话,又指指他的脸,很难为情地摇了摇头:“这么大人了,羞不羞。” 赵牧有些难以置信地仰头看着他。 反应了两秒,赵牧才后知后觉地回头去看陈管家,见他老人家笑呵呵的,摸出了悄悄放在衣服口袋里正在通话的手机,朝着主人抱歉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