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夏燎原》 第1章 《野夏燎原》作者:喜上楣梢【完结】 简介: 第一章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山里的天气阴晴不定,上午还是晴天,中午过后突然飘起了雨,气温骤降,一下子感觉进入了冬天。 明明已经是4月底。 李卓曜开着他的黑色帕萨特,在盘山公路上蜿蜒行驶。导航提示:前方危险路段,请小心驾驶。 他看了看,前面有一小段路确实越来越窄,只能容一辆车通过,往下就是断崖,崖底种满了茂密的马尾松。窄路的尽头稍宽,立着一块石头,上面写着“大坪坡”三个字。 “老板,你开车经过大坪坡的时候小心点,这儿路况不行政府也不好修,就那么放着。好像近十年来年年都有车祸。” 这是他来贵州录综艺之前,助理谢均一边帮他收拾行李一边说的。谢均老家就是独山县人。独山县位于贵州黔南自治州,有许多连绵的大山,地势险要。 李卓曜这次来独山,是为了拍摄自己的一档新综艺《田野札记》,一档观察类慢综艺。他筹备了大约半年,最后挑中了独山的翁台村作为主拍摄地。今年,他一直琢磨着做一档回归原生态的“田园牧歌”式节目。台里不看好,不批经费,他又懒得找赞助商,就自掏腰包三百万把这档节目开了起来。他节目几乎出一个火一个,很受明星艺人的欢迎,不少艺人都自降片酬来参加。 三百万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卖两辆车而已,一辆卡宴,一辆莲花超跑,反正这俩他也不经常开。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开这辆帕萨特。 这会儿雨势开始变大,雨刮器都有点载不住,雨滴非常密集地一行行沿着车的挡风玻璃流下来。 “还好是过了大坪坡雨才下大的。”他松了口气,看了下油箱,显示油量不足,剩20%。 搜了搜地图,山下就有个加油站,距离他下榻的酒店大概五公里。 正好。 快到傍晚,山里开始起风了。李卓曜只穿了件黑色的冲锋衣,还有点顶不住寒气,他也不爱开车开空调,一会儿就感觉有点鼻塞声重。连前面有块石头都没看见,帕萨特从那块石头上直直碾压了过去,震得他虎口猛的一麻。 还好很快就下了山。山下的温度比山上高不少,李卓曜觉得身上的寒意下去了些。这时候雨已经变得比较小了,雨丝像极细的珠帘,被风刮成了倾斜状。 远远地,他看见了那个加油站,立在一片雨雾里。 车上没放伞。他也不太介意,顶着一头细碎的雨珠径直走过去。 “你好,95号汽油,加三百块钱的。” 他叫住那个穿深蓝色工作服的男人。这会也没别的车来加油,男人戴着满是黑色机油的橡胶手套,半挽起袖子,露出线条硬朗的古铜色的小臂,正半个身子探入车下,用钳子修车。 “好的,马上来。” 男人应声从车底钻出,掸了一把身上的灰,然后抬起头。 一张清俊瘦削的脸映入李卓曜的眼里。像是大自然在雕刻贵州大山里的奇峰怪石的时候,连带着雕刻出来的,轮廓鲜明。 李卓曜从没想到,在这样的地方,居然能看见这么一张出众的脸。甚至右脸上还带着一片黑色的油污。 男人看见李卓曜,先是一愣,然后用卷起的袖子在脸上飞快擦了一把,扯下手套丢进车前盖里,紧了几步走过来,取下加油泵给车加油,目光一直锁定在这辆车上,似在打量着什么 。 “请问,我的车有什么问题吗?”李卓曜挪了两步,凑过去好奇地问。 “没有。感觉是个旧车,保养的还挺好的。” “开了七年了,有感情了。” “你挺念旧的。” 男人淡淡地说,眼神看向某个没有焦点的别处,像是沉浸在某种情绪中。数秒钟之后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李卓曜的眼睛,也许是尚未从那种情绪中完全脱出,他的眼神像裹着一层湿漉漉的水雾,静水流深。 第2章 李卓曜被他的眼神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脸上有东西?”。 “不是,看你不像本地人。” 李卓曜习惯性地摸出烟盒,刚掏出来一支烟,又想起这里是加油站,连忙放回去。 “对不起,忘了加油站不能抽烟。我广东人。第一次来贵州。” “呵,第一次来……”男人轻笑一声,重复了一遍李卓曜的话。或许是错觉,李卓曜在他的脸上看到一种难言的情绪,似乎带着某种戏谑,眸中的颜色迅速蒙上一层黯然,但这种情绪极淡,未待他深究便无迹可寻。 他低下头,不再看李卓曜,专注盯着加油口。加油机“滴滴”的提示音正好在这时候响起。 “好了。收款码在墙上。”男人收起油管,伸手往墙那边一指。 “哦,好。” 李卓曜讷讷地掏出手机准备扫码,发现没信号。 他从冲锋衣的口袋里里掏出钱夹,翻出来三张钞票。有一张拍立得相片从钱包里掉了出来,飘到男人的脚下,很快沾上了几颗雨。 男人弯腰把那张照片捡了起来,似乎是无意识地看了一眼,所以有极为短暂的停顿。他把照片递给李卓曜。 “东西掉了。” “谢谢。” 李卓曜伸手接过照片,两人的食指尖有一秒钟的触碰。他的指尖很凉,像是在山间的河水里泡过很久。而自己的指尖是暖的。 李卓曜把照片重新放进钱包,那是一张剪去一半的拍立得,上面的他对着镜头比着v。 这张照片一直在他的钱夹里放着。由于时间有些久远,照片边缘已经开始泛黄,但也一直好好保存在钱夹里。 “贴身的东西,下次该随手放好。”男人落下一句话,转身进屋,边走边把卷起的袖口放下来。 “不好意思。” 明明是自己的东西掉了,但李卓曜的心底涌起了一阵奇怪的愧疚。 他回到车上,挂上安全带就启动,还没开出加油站,车身就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然后,右后轮的车胎就“啪”地一声爆炸了。 “啧,肯定是因为那块石头。”李卓曜停好车,立刻解开安全带下车查看,发现刚才修车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 “车胎爆了?”他绕着车走了一圈,按了按右后胎。 “对。刚才在山上压过一块石头” “我看看。” 男人不由分说钻进了车底。 李卓曜也跟着蹲下身子,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为男人照亮。 “轮胎后面被硌破了,有点漏气。”男人的声音从车里穿出,显得有些沉闷。 他一手撑着车轮,腰部稍用力便钻了出来,两手拍着手上的灰。 “不过我这补胎的东西暂时没了。要明天去镇上买才行,修车行关门早。” 男人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皱紧了眉头。 “阿澜,吃饭了。” 这时,一个老人从屋内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手上端着一大盆羊肉粉。他看见李卓曜站在院子里,马上热情地开始招呼,脸上带着山民最淳朴的友好。 “有客人来了?这么大雨,坐下一块吃了再走,羊汤暖和。” 老人把那盆羊肉粉放下,就往李卓曜这边走。 “不不,<a href="" target="_blank">大叔,这多不好意思。” 他推托着。 “吃了饭再说吧。” 男人看向李卓曜,他的眼睛很黑,像是蘸了夜晚最深的墨色染就而成。见李卓曜似有犹豫,又补充了一句。 “你车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 “嗯。谢谢。” 李卓曜发现自己找不出来拒绝他的理由——这个小名叫做阿澜的男人。 “所以,你的全名是什么?” 他脑海中很快滚过许多汉字,想象着这个男人的名字,到底是哪几个字才能贴切代表他。 “我叫周楚澜。楚国的楚,波澜的澜。” “我叫李卓曜。卓尔不凡的卓,日字旁的曜。”他马上说。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卓曜有些紧张地看向对方。他觉得眼前的男人有些生人勿近,不知道自己自作主张地介绍自己,会不会引起对方反感。 周楚澜从旁边拉过来一张红色的塑料凳,又用袖子在上面擦拭了好几下,推到李卓曜面前。 “坐这吧,不脏。”他轻声说。 李卓曜道了谢然后入座。周父开始热情地跟李卓曜讲话,周楚澜在旁边静静地摆放着碗筷。他把唯一一只陶瓷碗递给了李卓曜,自己跟父亲用的是农村常用的那种钢碗。 “小伙子,你是从外面来的?看着不像我们本地人。” “是的大叔,我是广东人。” “来这旅游?” “不是,我们来这拍节目。” “哦?什么节目,电视上播的那种吗?” “对,大概春节期间会在南北卫视播。” “爸,厨房还有菜吧?”周楚澜忽然抬头,打断了老人的话。 “冰箱没剩下啥了,今天下雨,我就没去镇上买。” “没事,我去看看。” 周楚澜起身走进厨房,厨房立刻就响起了切菜跟调羹叮当的声音。 “年纪大了,这里很少有外人来。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老人叹着气。 过了一会儿,周楚澜端着个托盘走了出来,里面放着一盘卤牛肉,一盘凉拌折耳根,一碟油炸花生米。 第3章 “将就吃点吧。”他一边摆盘一边说。 小小的桌子一会儿就被菜摆满了。 他伸手拿过李卓曜的碗,用李卓曜手边的筷子夹了满满一大碗羊肉粉,还从盆底捞了一大半羊肉码在上面,再盖上上几片牛肉。 盆里的羊肉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几片。 “来,你的。趁热吃。” 他自己的那碗却显得有点寡淡,只有薄薄的两三片羊肉。 “我不爱吃羊肉。你吃。” 李卓曜把自己碗里铺的厚厚的羊肉片,夹了几大片,放在周楚澜的碗里。 “哦。我们这兴吃羊肉粉,估计你吃不惯。”他用筷子慢慢拌着碗里的粉,升腾起来的热气盖住了脸上的表情。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李卓曜这才发现自己讲错了话。他本来是想说,羊肉怎么都在自己碗里,那你吃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干巴巴地说不出口。 李卓曜年少有为,又家境优渥,是个很骄傲的人。经常因为嘴太直得罪人,但他从来都不往心里去。只有这次,他少见地对自己说错了话而不安,却又不知道怎么解释。 “再不吃粉要凉了。” 李卓曜赶紧低头喝了一口碗里的汤,第一口就把自己惊艳到了。 他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羊肉粉,汤味香醇,粉的软硬也恰到好处,滑溜溜地就进了喉咙,羊肉也一点都不膻,面上撒的那层薄荷叶和葱花堪称点睛之笔。 “加这个么,木姜子油。”周楚澜伸手够过来桌角的白色塑料小油壶,又递给他。 李卓曜接过油壶,伸鼻凑过去闻了闻,立刻皱起了眉。 “怎么有股洗衣粉的味道?” “……” 周楚澜从李卓曜手里拿过油壶,倒了几滴木姜子油在碗里,又撕碎两片薄荷叶放进去,再淋上一层辣椒油。红绿相间,非常好看。 他端起碗来闻了闻,然后用筷子把粉转着圈儿搅匀,薄荷叶、葱花还有辣椒油在碗中翻红滚绿,又夹起一大筷子粉在空中放凉,吹了两口,开始吃起来。 这个吃粉的动作,让李卓曜莫名非常眼熟。 他恍惚记得,记忆中有个人,也是这么吃的。 李卓曜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凝固了起来。 他看着周楚澜的脸,高直的鼻梁,古铜色泛着微红的皮肤呈现出健康的色泽,眉骨很高,眼窝略深,眼角却有些微微上扬。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从心底泛起。 “周楚澜,我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第二章 近似接吻 “没有。”周楚澜的回答异常快速。他抬眼的那一瞬间刚好跟李卓曜四目相对,又迅速避开他的目光。 “哦,那我可能认错了。毕竟我是第一次来这里。” “是啊,毕竟你是第一次来。”周楚澜低头吃粉,很快,碗里就见了底,只留下一点清汤,上面飘着一粒孤独的葱花。 雨在这时候逐渐大了起来,风卷着雨滴不断地拍打着屋檐,很快开始啪嗒啪嗒地从檐顶落雨。 周楚澜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望着这场雨若有所思。 “山里一下雨,地上就滑的很,走夜路怕也危险。不嫌弃的话,今晚上就在这住一晚,明天再走。”周父说。 周楚澜收拾着桌面的手停顿了一下。 李卓曜思忖半天,答应了下来。想了想,又从钱包里掏出两百块递给周父,周父连连拒绝。 “使不得使不得。” “你要想在这住,就把钱拿回去。”周楚澜冷冷地丢下一句话,用盛羊肉粉的盆把桌上的碗筷盘子一装,转身进了厨房。厨房里很快传来水<a href="" target="_blank">龙头的声音,陶瓷碗、钢碗、木筷还有铁盆杂乱地碰撞在了一起。 “他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平常不这样,不好意思啊。”周父有些抱歉地说。 “没关系。”李卓曜默默地把那两张钞票收回,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 “还不进屋?”周楚澜双手湿淋淋地从厨房走出来,手指被冰冷的水冻得通红,他指着院中的屋子。 “我爸住这个挨着厨房的屋。院子里面还有一间是我的,晚上你跟我住那。” 周楚澜说的“一间”,是加油站东北角落的一排三间,中间是客厅,左边是个带阁楼的卧室,右边的房间拉着窗帘,看不到里面。 他带着李卓曜进了客厅,在沙发上坐下,然后自己拿出烧水壶开始烧水。 “刚才对不起啊。”李卓曜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谢谢你。” “没事。” 客厅收拾的异常整洁,墙上挂了不少装饰画。李卓曜凑近一看,发现这些画都是手绘的,右下角的落款都是“澜”这个字。他又仔细看了看,越看越惊叹画作的水准,每一笔落笔都足见功底,绝非业余。绘画的风格非常鲜明,色彩明丽,有点像夏加尔的风格,极有生命力。 可是周楚澜看起来,整个人都是淡淡的。 “你学过画画?” “嗯。大学的时候是美术专业。” “那你有没有想过出去看看?” “我出不去了。”周楚澜摇摇头,看着墙上的一幅作品,眼里带上了一丝忧郁的沉静。 “我爸身体不好。” 那幅画是整面墙最有艺术感的一幅。画面上是一个穿白衬衣的年轻男人,坐在一块石头上看书。周围是一片绿色的田野,地里开满了白色的花。 第4章 “这幅画很特别。”李卓曜走上前,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指着画上的年轻男人,转头对周楚澜说,“这人的身影怎么跟我有点像。” “巧合而已。”周楚澜伸出拇指,用指腹把外玻璃上的一块污渍撇干净。 “这是谁啊?” “跟你一样,也是来加油站的客人。” “那能不能也送我一张。”李卓曜凑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 “可以。” 李卓曜喜笑颜开,刚准备道谢,鼻子一痒就打了个喷嚏,顿时觉得身上有点冷,一边用手搓着胳膊取暖,一边问“你家有感冒药吗?”,他吸吸鼻子,讲话已经开始带着鼻音。 “刚淋了雨,我好像有点感冒。” 这时候,水开了,烧水壶发出“咔”的一声跳闸声。 周楚澜撕开一包黄连感冒灵放进玻璃杯,又倒上水,杯子里的水开始慢慢变成黄褐色。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冰糖,捻了一小粒丢进杯子里,拿勺子不停搅拌着,铁勺碰着玻璃杯壁,发出近似环佩叮咚的声音。 “你想去哪里画。”他接着刚才的话题,没有停下手上搅拌的动作。 “就那幅画上的地方,远不远?” “不远。这里是我家的生姜地,就在屋后。” “那这些白花都是生姜花?生姜也会开花?。” 李卓曜有点小小的惊喜。他从来没见过生姜花,更没想到看起来微不足道的生姜,开花的时候居然这么美。 “对,不过要到七八月份才开。” “喔,有点可惜。” 周楚澜收起勺子,用手试了一下杯壁的温度,随后把杯子递给李卓曜。 “喝吧。” “谢谢。” 李卓曜喝不了苦药,回回都要加糖。他吞了一口杯子里的药水,冰糖的甜把黄连的苦盖了七七八八,温暖的药通过喉咙流遍他的全身,暖暖的。 “洗澡间在那边,挨着卧室。你晚上睡楼下,我睡楼上。” 周楚澜找出一件白色的短袖,一条灰色的卫裤和一条新毛巾递给他。 “毛巾跟衣服都是新的,洗过了。” 他一边说,一边动手拆开手里那只绿色细毛牙刷的包装,用开水反复烫洗。随后甩了甩牙刷上的水滴,递给李卓曜。 李卓曜拿着这些东西,推开浴室门,里面很宽敞,打扫的也非常干净,台子上放着一瓶生姜沐浴露,他拿起来摇了摇,还剩一大半,瓶子外面也擦的干干净净。墙壁上还贴着瓷砖画,都是周楚澜的作品。 整个浴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生姜味道,微苦但温馨。周楚澜身上也是这个味道。如今李卓曜置身于这股令人舒服的味道中,他觉出了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像是这股生姜的气息已经跟着他走过许多地方,跟他一起去广州念完了大学,走遍了永庆坊、陈家祠、沙面岛的每个角落,眺望过广州塔,陪他远渡重洋去纽约念硕士,现在又萦绕着他来到贵州。 但他之前并不认识周楚澜。这个生姜沐浴露看起来也是本地的一个杂牌子,他并没有见过。 热水顺着李卓曜的头发冲淋而下,他抹了一把脸,感觉身上有点轻飘飘的。擦干身体后,他换上周楚澜的衣服,从衣服的领口传来一股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 李卓曜回到卧室,卧室的顶灯开着,应该是周楚澜为他留的,暖黄色的光晕笼罩下来很温馨。角落有个楼梯连接着楼上,楼上传来了花洒的声音,应该是周楚澜在洗澡。 李卓曜躺在床上,在楼上的声音停下来之前,他的心都是乱乱的。摸了摸脸,也有点热。他在床上左右翻腾,怎么都睡不着。 入夜了温度还是比较低,他索性把被子往上拉高了一点,被子里充满了周楚澜的气息,淡淡的带着生姜味道的微苦,很安心。李卓曜被这股气息包裹得严严实实,很快就睡着了。 他做了个很沉很沉的梦,梦见自己头重脚轻地在沙漠中行走,又累又热,渴的厉害。忽然天空开始飘雨,雨滴非常温柔地落到他的唇上。 李卓曜睁开眼,发现自己额头上敷着冰毛巾,周楚澜正在用棉签蘸水,一点点打湿着他干到起皮的嘴唇。 “你发烧了。来,退烧药。”周楚澜张开手心,那里躺着一枚白色的药片,手里端着一杯温水。 李卓曜撑着床头坐了起来,脑袋昏昏沉沉的。鼻尖往周楚澜的手心一凑,皱紧眉头。 “感觉好苦,不想吃。” 说完就别过脸去,像一只被逼着吃青菜的猫咪。 “你有糖吗,给我吃一颗先。苦药我咽不下去。” 周楚澜叹了一口气,把水杯放在桌子上,又从裤兜里摸出一颗粉红色包装的草莓糖球,包装上甚至还画着蝴蝶的图案,撕开糖纸递给他。 李卓曜烧的整个脸颊都变成了通红的颜色,衬得眼睛更加水光潋滟。他弯下腰,慢悠悠地把头伸过去,欲就着周楚澜的手把糖吃了。发烧的人,呼吸都是灼热的,他唇齿间的热浪喷到了周楚澜的掌心,周楚澜的身体动了一下,后背一下子绷直。 “别动。”李卓曜伸手擢住周楚澜的手臂,拉向自己,然后低头噙住了那颗糖球,舌尖舔到了周楚澜的掌心。 周楚澜这次没有动,他的掌心变得湿漉漉的。 第5章 “你一个大男人,还买草莓糖?” 李卓曜嘴里包着糖,口齿不清地说,但眼睛在灯光下却显得特别亮。 “别人给的。”独家文勿偷 “男的女的?女的吧?” “嗯。” 李卓曜拧起眉头,脸颊比刚才还要再红上一分,喷出来的呼吸也更热了。“咔嚓”一声,他把那颗糖咬成了两半。 草莓味的糖果更甜了,烧心的甜味像一条蚯蚓,只往他的心口上钻。下一秒,他就弯腰把糖吐进了垃圾桶。 “太甜了,懒得吃。” 李卓曜用手背擦了一把嘴角的糖渍,又转向周楚澜。 “把退烧药给我。” 周楚澜愣了两秒,把手里的退烧药重新伸到李卓曜的面前。李卓曜习惯性地用嘴去够,想到刚才那颗糖,又觉得有点气不顺,伸手捻起那片药直接放入口中,又捧起水杯开始狂喝水。 喝的太快,他呛到了,一阵猛咳,还没完全咽下去的药片与水在喉咙深处相遇后开始溶解,嘴巴里立刻开始传来极为浓烈的苦意,苦的他几乎难以忍受。 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他有些精疲力竭,往后一倒,靠在床头上开始闭目养神,周楚澜坐在那里也没说话。 “药我吃完了……你上楼休息吧。” 还是李卓曜打破了寂静,说话的时候他依然懒得睁眼。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覆上了他的额头。手掌很宽厚,手心却很冰。 他睁开眼,面前是周楚澜的脸,很沉静,并无波澜。 李卓曜伸手扯开周楚澜放在自己额头上的手。 “你手太凉了,试不出来温度。放下吧。” 他随意抬眼,却看到周楚澜离得越来越近的脸。李卓曜愣在原地,那张英俊的脸像一片刀锋,直接向他逼了过来。 周楚澜把自己的额头贴在李卓曜的额头上,他们离得很近,李卓曜甚至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声喷在他的鼻尖上。再近一点,就是接吻了。 迷迷糊糊中,他居然想象到了自己跟周楚澜接吻的场景,心头一动,两片嘴唇不由自主地打开,发出了一声极小的闷哼声。 作者有话说: 草莓糖球:?你清高,你了不起 第三章 到底忘记了什么 周楚澜迅速抽离开来,他只蜻蜓点水地贴了一下。 “烧这么烫,嘴还这么硬。看来是快好了。”他淡淡地说,随即转身走上了阁楼。 退烧药开始渐渐起作用,一阵困意袭来,李卓曜很快睡着,一夜都没有做梦,睡得很香。 起床的时候天已大亮。他精神抖擞,烧也完全退下去了,看下表,已经8点20分了。 李卓曜匆忙换上自己的衣服,推门出去。他的发小高骏今天上午到,是房屋设计师,他们要一起碰下置景方案。山上那座用于给录制嘉宾居住的竹木别墅基本盖好了,只差室内设计和布置。 “我得走了,还有事儿。”李卓曜一边说,一边穿着自己的黑色冲锋衣,把胳膊伸进袖子,一把拉上拉链。 “好。”周楚澜拿着个扫把在扫院子,没抬头。 李卓曜眸中的光稍微黯淡了1秒。他索性偏过头去,看到餐桌上摆着清粥小菜,还有一份早餐好端端地放在那里。他闷头快步走到餐桌前,指着桌上的一碗小米粥说“这是我的饭吧?” “没人动,就是你的。”周楚澜还是淡淡的。 李卓曜把小米粥端起来仰脖就喝,有点烫也顾不上了。两分钟喝完那碗粥,又拿个煮鸡蛋,边走边剥壳,然后就塞进嘴里,还噎了一口。 “补好胎了,你放心赶路吧。”周楚澜朝着那辆黑色帕萨特努了努下巴。 “谢谢。” 刚走出两步,李卓曜又返回来。两次急匆匆的折返让他背后出了一层毛毛汗。 “还有事?” “加个微信,周老板。下次还来光顾你生意。” 他掏出手机,晃着满格的网络信号,“今天我网速给力。” 周楚澜漫不经心地点开自己的二维码,李卓曜申请了添加,直到微信跳出“滴”的提示音,他的聊天界面里第一个变成了周楚澜,才放下心来。 “那我走了,下次见。” “嗯。” 他走到门口去开车,发现整个车里的内饰都干干净净,像是被人擦拭过。回头一看,周楚澜已经进了屋子。 李卓曜低下头,不觉莞尔。他一踩油门,黑色帕萨特扬长而去,带起了一点点马路上的积尘。 一路想着周楚澜,李卓曜的心中越来越涌上一股莫名的感觉。这种感觉甚至从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有了。但李卓曜的心中像是一片空荡荡的雪地,很迷茫。 “七年前的那场意外,我到底忘记了什么。”他喃喃道,却没有头绪。 李卓曜到新荣酒店的时候,高骏已经在前台等他了,见面就往他的肩窝捣了一拳。 “你小子,怎么才来。” 高骏跟李卓曜从小学一直同班到高中,后面他去首尔念大学,读艺术设计。李卓曜则去了广粤大学。前两年回国,两人才重新见上。 “成品不错。果然还是得竹木结构,才有味道” 李卓曜把高骏拉到了酒店的会议室,放ppt给他看。 新荣酒店是镇上最高级的酒店,四星级,是一位之前来这里旅游的粤商出资援建的。独山也是由广州对口帮扶的,大街小巷都挂满了红色的标语“粤黔一家亲”。 第6章 这也是之前李卓曜把综艺录制的拍摄地放在贵州的原因。如果口碑好,还能拉动一波当地的旅游收入。社会责任,是他这个电视人入行多年一直践行的原则。 当助理谢均试探性地提了下自己的老家独山,又发来一些风景照给他的时候,已经踩点找了小半年但依然没挑到满意拍摄地的李卓曜,眼睛顿时一亮。 “这地方不错。在哪儿啊?”李卓曜来回翻着这几张照片。 “老板,这在贵州,是我老家独山县。” 照片上的山不太高,山顶却很平坦,视野非常开阔,可以看到远处的群山连绵,因为海拔的原因,雾气经常在这里萦绕,天气好的时候会很快消散,山上有很多漂亮的马尾松,松针在阳光下会发出像马鬃一样的光泽。 “有点我想找的那种感觉。过几天我去踩点看看。” 后来就把这里定为拍摄地。当地政府高兴坏了,提前几个月就开始修路。因为那座山并未被开发,山下到山上连路都没有通。 本来这次谢均是要跟着李卓曜一起的,不过他妈妈突然阑尾炎住院,又是农忙,家里没人照料。李卓曜就给他放了几天带薪假,让他去医院照顾妈妈。 “老板,不好意思。我忙完立刻回来。” 谢均也是广粤大学的学生,比李卓曜低好几届。2019年春天,李卓曜被母校邀请回校开展讲座,那时他已经是圈内小有名气的综艺导演。讲完正好晚饭,他谢绝了校领导为他特意准备的接风宴,直接去学校三食堂吃饭。 三食堂就挨着他当年的大学宿舍,也是校园期间他最常去的食堂。李卓曜不是太饿,逛了一圈,准备买个肠粉。站在肠粉窗口的是一个勤工俭学的男孩,白衣白帽,长相干净。 有一双倔强的眼睛。 李卓曜觉得这个孩子的眼神,似曾相识。但他想不起来。 七年前他曾经遭遇过一次抢劫,被歹徒砸伤了脑袋,受了严重的脑外伤,醒来以后便记忆受损,刚开始甚至连父母都认不出。后来又经过漫长的记忆唤醒治疗,才一点点想起一切。 但他始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似乎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人。 不过,李卓曜并不太敢确定。他在康复以后就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一切都很顺利。熟人他都记得,生人又重新结交认识,生活在按部就班的一路向前,顺滑无比。 只是这么多年他都没心思谈恋爱,家里实在催得紧。爸妈给他安排了好几次相亲,他都放了对面女孩鸽子。他没告诉父母自己的取向,嫌麻烦。索性每次都躲避着。 这些是他一帆风顺的人生中,唯二的两个烦恼。 只有在那次在食堂看见谢均的时候,李卓曜才第一次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打那以后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应该是有所缺失的,也许有某位他不记得的故人,也有着谢均这样的眼睛。 后面他资助了这名叫谢均的孩子,男孩也跟他一个院系的,大学毕业后就来当了他的导演助理。他也开始慢慢教他一些节目上的知识。 这次的选址,谢均帮了他大忙。 “太感谢了。李导这么有名的导演,居然相中了我们这,您正好还是广州人,广州一直对我们独山进行经济帮扶。今天真是粤黔一家亲,亲上加亲。” 县长很淳朴,拉着李卓曜的手就不松开,情绪激动地开始讲起了独山的历史,说到后面竟然开始泛起泪花。 “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我们一定全力支持。” “谢谢郑县长。” 李卓曜很感慨。他对这档节目也是前所未有的上心。从思路到脚本、到艺人挑选、甚至是那座别墅的修建,都亲自把关过问。连房屋设计师都是自己亲自找的,把高骏给薅了过来。 “我觉得整体不错。就有几个地方的布置是需要重点考量的。”高骏一边看,一边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看完ppt,他把本子一合,塞进了双肩包里。 “走,跟你上山看看去。” 李卓曜开车载着高骏就进了山。今天的天气很好,温度已经有了夏天的感觉,天空特别湛蓝,山野间有几棵古树,远远望去高的仿佛要刺破云端一样。 “真是好地方啊,你哪儿找来的。”高骏一路看着风景感慨着。 “我助理小谢老家就这儿的。” “就是你资助的那个大学生谢均?毕业了?” “毕业一年了。” “所以,你找到那个人没。就是你老说小谢的气质很像的那个。” “没有。说实话,有没有这个人我都不确定。”李卓曜望向远方,视野中都是蜿蜒的山路。 高骏叹着气,掏出一支烟点着,又伸出车窗掸了下烟灰,灰烬立刻随风向后散去。 “依我说,感觉骗不了人,这个人肯定是存在的。你想不起来,可能是因为他没出现。你忘了吗,连我都是后来跑到医院去探望你,一点点陪你聊天说话,你才慢慢记起来的。” “嗯,再说吧。前面就到了。”tou,du,jia,四 车在山顶下面的一块空地停下。旁边几百米处的地方,已经盖起了一间临时的活动板房,用作导演中控室。山坡下面的一片板房还在建设中。 “这一片的钢板房用来做厨房、餐厅、宿舍,还有放食物跟药的仓库。一百多号工作人员,开拍的这俩月都要住在这了。”李卓曜指着不远处的那片白色房屋给高骏看,然后把他领进屋。 第7章 别墅是竹木结构,一进门就是一股原生态的清香。左边有一扇大落地窗,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的夕阳。客厅、厨房、餐厅都是一体打通式,中间还有个大壁炉。 “房子是不错。就是还差点本地特色。” 高骏在屋子内来回走了两圈,指着空荡荡的墙。 “这里不是黔南吗,布依族跟苗族的东西,能不能买点来。” 又摸了摸房间内的几根木头柱子。 “这上面沿着绑一些麦子、辣椒什么的很合适,最好是这边的特色农作物。” 高骏每说一点,李卓曜就记下来。等把整个别墅的装饰都盘完,已经傍晚了。 “下山吧,不早了。有些东西我来买,你再去添置点有当地特色的东西。” “行,我找找。” “最好找个靠谱的本地人问问。” 李卓曜的脸上忽然出现周楚澜的脸,嘴角忍不住上扬了起来。 “赶紧下山,搁这傻笑啥呢。” “走走走。” 他们下了山,回到酒店刚好赶上晚饭,美美吃了一顿。 晚饭后,天气便不像中午那么燥热,吹过来的风很凉爽。李卓曜站在阳台上,一边抽烟一边看着外面的风景,袅袅上升的烟圈散去,满天的繁星看的更加清楚。 城市里是看不见这么多星星的,如此美丽的星空与银河是独属于农村的美景。 他抽的烟也是本地烟,一个叫“贵烟”的牌子,22块一包的“蓝色的爱”系列,通体蓝色的包装,刚开始抽有点呛口,习惯了便觉得很好抽。李卓曜挺喜欢这烟的,回去的时候准备买两条带走。 他拿出手机,点开周楚澜的朋友圈。周楚澜的头像是一片纯黑,朋友圈显示半年可见,更新的条数不多,都是些关于油价涨幅、加油站活动的广告类。 “在吗?想请你帮个忙。” 李卓曜打出了这几个字,又觉得不妥,再一个个的删掉。 “剧组在山上盖了别墅用作录制场地,设计师说别墅内部的装饰缺点本地特色。你能帮忙看看吗?” 他一口气敲下这行字,然后紧张地盯着手机屏幕。 过了十几分钟,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李卓曜心里一动,把手机举到面前想仔细看清楚周楚澜的回复,对方的消息就弹过来了。 非常简短的一句话。 “我帮你介绍个朋友。你问他。” 下一条消息是他推过来的一个人的名片,对方的昵称是“沐辰设计·独山”。 “我不要这种工作室的,不靠谱。” “他挺专业的。” “我不加。” 李卓曜有点烦躁,直接抓起手机弹了个微信电话。 周楚澜没接。李卓曜想,他又不理人了。 他这个人像山里的迷雾,想出现的时候就出现,不想出现的时候,就留李卓曜独自在山中,寻隐者不遇。 铃声响了好一会儿,久到李卓曜以为要自动挂断的时候,听筒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第四章 心脏失焦 “你还要说什么?我准备午睡了。”周楚澜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慵懒。 “别墅的装饰设计这块,我就想你来。按天给你开工资怎么样,钱的问题不用担心。” “有钱,就去找专业的工作室。我只会‘加油’。”李卓曜听见周楚澜在听筒那边轻笑一声,揶揄中似有嘲讽。 “可是你的画很好。每一幅我都很喜欢,我相信你的审美。” 其实李卓曜很少给人这么高的评价,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就这么说出来了,不假思索,仿佛对对方很了解,但他其实对美术一窍不懂,看过的也不过就是周楚澜挂在晦暗房间里的几幅画罢了。 听筒里有一阵短暂的沉默,李卓曜听见打火机点烟的声音。 “别墅里面长什么样?发照片给我。”周楚澜撂下这句话,就把电话挂了。 李卓曜忙不迭地发着照片,20分钟以后,周楚澜的回复来了。 “这房子没灵魂。” “因为没有本地特色的装饰物?我过几天准备去买点。” “不光是装饰的问题。” “还有什么?” “这设计太实,没有大自然的精气神。” “比如?” 李卓曜有些听不太懂,但他隐隐约约觉得,周楚澜说的很贴切。 周楚澜发回来一张落地窗的照片,是李卓曜刚发过去的那些照片里其中的一张。落地窗的两边挂着粗布窗帘,用麻绳系在窗框上,半盖着玻璃。他用红线把窗帘那一部分圈了起来。 “把窗帘拆了,让窗户整个露出来。” “为什么?做窗帘的布是本地的老粗布,放在这里不搭配吗?”李卓曜不解。 “窗帘挡住景了。拆了以后,窗户才能望出去一片完整的夕阳,风景正好镶在四方形的窗框中。窗帘在这里很多余。” 接着,他又发来一张院中绿植的照片,是靠墙角种着的一丛桫椤树。 “想突出本地特有的桫椤树,就别种在这儿,周围太杂,显不出来。把墙面刷出一片白,有太阳的时候就会有树影,用白色来托住。” 李卓曜仔细思考着周楚澜的话,觉得他说的非常精准,比高骏还要看的更深刻些。 “那这房子为什么没灵魂,你觉得。” 第8章 “建筑是有自己的语言的,虚实结合才能造出你想要的那个‘境’。” 他最后说了这句话。 李卓曜听完这番话觉得醍醐灌顶,相当画龙点睛的建议,是高骏都没能说出来的。周楚澜的确有才华,他的才气,从李卓曜第一次看见他画作的时候就有某种预感。李卓曜忍不住想,到底是什么原因,这个有才华的人甘愿隐匿在老家呢?但能看得出,周楚澜并不完全甘心,内里依然保持着一股傲气。 “我还准备添置点本地特色的装饰品,在哪能买到?” “镇上的市集有,后天就是逢集。” “你能跟我一起去吗?”李卓曜敲下这一行字,琢磨半天,又硬生生地回删,改成“你后天有空去市集吗?我想去看看。” “不一定,看情况。” “好。我准备后天上午去。” 手机屏幕安静了好一会儿。李卓曜看了看时间,快10点了。 他去浴室快速冲了个澡,急巴巴地把身体擦干出来拿手机,依然没有新消息提示。 李卓曜把手机放在枕头下面,熄灯睡觉。 一觉就睡到了中午,他被急促的拍门声吵醒。 “谁啊?” “老板,我,谢均。你快开门。” 李卓曜睡眼惺忪地穿上拖鞋开门,谢均满脸焦急地站在门口,看见他好端端地站着,才长舒了一口气。 “老板,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都一直关机,还以为你在山上出事了。这一下雨,山路就特别滑。” “抱歉,我在酒店睡觉呢,手机没电了。” “没事就好。” “你妈怎么样了?”李卓曜一边给手机充上电,一边问。刚开机,未接来电、短信还有微信未读消息瞬间挤满了屏幕。 周楚澜的对话框,依然静静的。 “我姐去陪床了,没什么大碍,手术完休息几天就好了。” 谢均把自己的黑色双肩包放下,这个包还是他大学毕业的时候,李卓曜送的毕业礼物。他至今依然背着,看得出来很爱惜,包上没有一丝划痕。他小心翼翼地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两包腊肉,看起来沉甸甸的,腊肉用油纸包了好几层,外面又裹上塑料袋。 “老板,我给你带了点土腊肉,松枝烤的,特别香。” 他把腊肉递给李卓曜,略带紧张地注视着李卓曜脸上的表情。 “哟,还记着我爱吃这口呐。” 李卓曜伸手接过腊肉,凑上去心满意足地闻了闻。 谢均松了一口气,笑容舒展开来。 随后,他又轻轻地补充一句:“必须的。老板无论说什么,我都会记得很清楚的。” “不错,好员工。” 听到这句话,谢均有些微微发怔。他张开嘴唇,似乎想说点什么。 “你脸色怎么看着不太好?热的吗?我把空调开开。” 李卓曜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空调。 “不热。老板,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谢均慢腾腾地站起来,把那个黑色双肩包重新背在肩膀上。这个包来的时候由于被腊肉塞满,又大又鼓,现在卸下重担,又变得空空荡荡了。他转身出门,手刚放到门把手上,李卓曜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等会。” 谢均连忙把手从门把手上放下,快速转过脸。 “制片跟导演组其他pd下午到,通知他们,晚上7点,会议室开会。你去借下酒店的2号会议室,有投影仪那个。” “哦,好的。” 谢均这次才真正从房间退出去,又把门关上,他的动作非常轻,木门非常温柔地发出了一声“咯吱”。 “这孩子,干什么都是小心翼翼地,放不开。” 李卓曜还是挺喜欢谢均的,努力上进还聪明,人又细心。他今年30岁整,比谢均大7岁,说起来是老板跟下属的关系,他其实一直把谢均当弟弟看。 晚上的这场策划会一直开到了凌晨1点多,整个会议室充斥着香烟和槟榔的味道。电视人精力旺盛,每个人都对这档节目信心满满。 李卓曜把窗户打开,散着味道,今天的星星不太多,夜空像一块黑天鹅绒的布盖在上面。 “我明天早晨9点去镇上。” 他掏出手机给周楚澜发了条微信。 一颗流星从夜空划过,引起众人的惊呼。两个女pd叽叽喳喳挤到了窗边,兴奋地看着天空,其中一个女生还许起了愿。 李卓曜用指尖点亮了屏幕,又看着它渐渐熄灭。如此往复。 第二天早晨9点,李卓曜开车来到市集,把车停在路边的一棵树下。镇上的市集全都集中在主街,两边都是摆摊的本地人,有不少头戴红花的苗族阿奶,坐在小脚凳上,售卖自己的刺绣品。 李卓曜蹲在其中一个阿奶面前,在她的箩筐里挑着刺绣的花样,翻到了一个铜钱花图案的,便伸手去拿。 另一个人跟他同时拿起了这块绣布,两人的指尖触碰到了一起。 他抬起头,对上周楚澜的脸,对方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周楚澜站在逆光的阴影里,像是罗汉庙中的雕塑,线条硬朗的仿佛工笔画出来的,粗砺中带着野生的美感,边缘甚至还闪着淡淡的金光。 李卓曜蹲在地上,仰望着周楚澜的这张足以令人记忆深刻的脸。他在这一刻,居然油然而生出一种虔诚感来,心脏也在这须臾之间一起失了跳动。 第9章 第五章 汗液招惹 “这么巧?”李卓曜立刻站起身来,抑制不住喜悦。 “来买点东西。”周楚澜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小袋糯米。 “这块绣布好看么?看着挺原生态的。”李卓曜弯腰拿起那块布,举起来给他看。 “不怎么样,机器绣的。”周楚澜抱臂站在旁边,面无表情地说。 “哦,我再看看别的。”李卓曜讷讷地放下那块刺绣。 周楚澜偏过头去看了看,又弯下腰来,从一堆绣布底下掏出一块。 “这块好点。” 他拎着那块布的一角,递给李卓曜。 李卓曜接过来。那块绣布很特别,布料有些微微发旧,但上面的花纹却异常精细,很像藻井,正中间的位置绣着四只蝴蝶。 “阿奶,这块绣布多少钱。” “七百八。” “刚才那块呢?”李卓曜指着那块铜钱花图案的。 “一百五。” “这俩怎么差距这么大啊。”李卓曜有点纳闷。 “这块是我家的老绣布嘞”,苗族阿奶拿起那块绣着蝴蝶的布,“这块布当年是用来做帽子的,帽顶上的那块,是我自己绣的。后面整个拆下来了。有十几年了呢。我们这边,布料越旧,越金贵。” “有意思,我准备买了,你觉得怎么样。”李卓曜很喜欢这块布,摊在手心里,举到周楚澜面前给他看。 “你喜欢就行。” 周楚澜并没有看那块绣布,视线在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随意扫视着。 “一会儿再去挑点蜡染的东西。” 李卓曜自顾自说着,抬头一看,周楚澜已经走开了一小段距离。他赶紧付完钱,快步跟上去。 周楚澜却站着不动了,李卓曜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发现他一直盯着前面的一个女孩看。那个女孩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棉麻旗袍,旗袍上印着一整只靛蓝色的凤凰,从领口一直盘旋到下摆。此刻正跟朋友一起,在水果摊上挑樱桃。 周楚澜的视线一直在那女孩身上,目不转睛。 李卓曜内心生出一些不快,还没来得及张嘴,周楚澜就大步流星地向那个女孩走过去。 他愣住了,一下子杵在原地,远远地看着周楚澜跟那个女孩相谈甚欢,脸上的笑容简直可以用“灿烂”来形容。 李卓曜觉得胸口有一口气提不上来似的,很憋闷,堵的慌。过了会儿,竟凭空生出一丝酸楚来。 过了几分钟,周楚澜漫不经心地走回来,手上多了一个塑料袋子,装着小半袋樱桃。 “你们聊什么了?看你挺开心嘛。” “随便聊聊。走,去前面那家店看看。”周楚澜指了指前面,然后从袋子里掏出一颗樱桃,扔进嘴里吃着。 “去那家店干什么?她让你去的?”李卓曜看着周楚澜,冷冷地说。 “店是她推荐的。” “樱桃呢?也是她给的?” “是啊。” “我不去,你想去就自己去。” 李卓曜依然站在原地不动,索性别过脸去,不看周楚澜。周楚澜的脸色依然沉静,但神情似能把他一眼看穿。他有点不想面对。 一个人的影子压了过来。 李卓曜转过头,发现周楚澜回头走近了一步。此刻正直直地看着他。 “你不是要买蜡染么?确定不去那家蜡染店?”他向上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丝讥诮。 “蜡染店?”李卓曜这才抬起头。 “她身上穿的那件旗袍,蜡染工艺很正宗,花纹设计也特别,一整只的大凤凰。就在那家店买的。”周楚澜指了一下前面不远处那家竹木装修的小店。 “……那快点走吧,店里应该挺多好东西的。”李卓曜有点心虚,催着周楚澜快走,但同时也有了一股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小半袋樱桃隔在他们二人中间,鲜红欲滴,还沾着早晨的露水。 “我饿了,还没吃早饭。”小半袋樱桃,随着周楚澜的步伐不停在李卓曜的小腿上拍打,李卓曜索性一把抢过那个袋子,开始吃起樱桃来。 他确实饿了,昨晚上没睡好,又一大早开车过来,饭都没顾上吃。只是这樱桃酸酸甜甜的,根本不顶肚子,吃完后甚至感觉更饿了。以至于到了蜡染店门口,还没进去,李卓曜就被旁边香气扑鼻的小摊吸引了。 “这是什么?” “糯米饭包猪肉。”周楚澜淡淡地回答道。 “好香啊。老板,给我来一份。”李卓曜说。 摊主揭开盛糯米饭的保温桶,一股饭的清香扑面而来。 “要哪种糯米饭?白的,还是绿的?” 她指着面前的两种不同颜色的饭。 “绿的是什么?加了艾草吗?” 李卓曜凑上前去闻了闻,米饭散发着微苦的清香。 “鼠尾草。”周楚澜说。 “鼠尾草还能吃?” 李卓曜有些惊讶。去年他做了一档名人访谈类节目,在网上口碑不错,最后一期采访的是祖玛珑女士,女士还分享了那款经典的“鼠尾草与海盐”的调香故事,并且亲手调了一瓶限定版送给他。 “能吃哇。我去山上摘下来的,然后洗干净再熬水煮饭,饭就是绿色,比普通白饭香。给你来这个?”摊主说。。 李卓曜点点头。 第10章 几分钟后,饭团便做好了。李卓曜接过来,撕开外面包着的竹叶,便咬了上去。饭团实在是太香了,独山的糯米爽滑劲道,煮出来的糯米饭晶莹剔透,有嚼劲还不粘牙。再裹上香猪肉的肉片,撒上自家做的酸菜和辣椒,紧紧一包,味道一绝。 没一会儿,他就吃了一大半。 “你脸上有东西。”周楚澜在旁边,一直静静地看着他。 “什么东西?饭吗?”李卓曜伸手摸摸脸,好像也没摸到什么,又伸出手背在脸上胡乱擦着。 “这儿,有饭。”周楚澜一把抓过李卓曜的手腕,抬起他的手,就他的手把嘴角擦干净,然后迅速松开。 他的手掌很大,也很热,力道也很大,一下子便可以把李卓曜的手腕攥在手心里。 “丢人了。”李卓曜看着他,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他们进了蜡染店,这里中意的东西果然很多。李卓曜买了不少蜡染作品,香囊、挂包、布料等等,一部分准备用作别墅装饰,另一部分准备带回家收藏。 太阳逐渐升高了,温度越来越热,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多。 前面有一小块场地似乎热闹非凡。一个身材健壮的男人把一面石磨盘从店内挪了出来,旁边立着两个很大的木榔头。周围被挤得水泄不通。 “这是什么?去看看”。李卓曜没见过这种场面,拉着周楚澜就兴奋地往前走。 “手打糍粑。” “好像挺有意思的。”李卓曜把东西塞到周楚澜手中,自己搓着手走上前。 “老板,这个怎么玩,我能试试吗?” “能。今天你要是能把糍粑打出来,我就免费送你吃,吃到饱。”老板豪迈地拍着胸脯担保。 “哟,那我不客气了。” 李卓曜双手握住一只木榔头,他没想到,这个榔头比他想象中还要重得多,光举起来便要费不少力气。举到半空中的时候,手臂就酸了,他便强行集中着力道,缓慢地让榔头锤下来,重重地砸在又软又黏的糍粑上。 只打了一下,他便气喘吁吁。 糍粑店的老板哈哈大笑,他拿起另一只榔头,在旁边娴熟地敲打了起来,一边打,一边示意李卓曜看他的动作,二头肌发力,让榔头高高扬起,再使劲敲下。 李卓曜学着他的样子又打了一下,榔头锤在石磨表面,震得他手腕发麻。 周楚澜站在人群中,他的个子很高,非常引人注目,李卓曜只需扫一眼便能捕捉到他的身影。 “来帮忙啊,我今天一定要吃到这个糍粑。”李卓曜冲他喊。 周楚澜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还没吃饱?” “这不是饱的问题。我今天非吃不可。”李卓曜脸上充满坚毅,仿佛不是在手打糍粑,而是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战斗。 “行。” 周楚澜脱下黑衬衫,牢牢绑在自己腰上。他的衬衫里面穿了一件灰色的背心,精壮的大臂上能看见明显的肌腱,很漂亮。结实的古铜色胸膛上还挂着一个黑绳串着的玉菩萨。那尊菩萨像不是市面上常见的样式,很特殊,但李卓曜却觉得有些眼熟。 “站直。”周楚澜在身后拍拍李卓曜的背,然后用双臂从后面环住他,笼在中间。周楚澜个子很高,比李卓曜还要高出了小半个头,早晨的太阳已经高高悬起,他侧脸的一片阴影被投在了李卓曜的脸上,紧密重合。 李卓曜清晰地闻见了周楚澜身上那股淡淡的生姜气息,夹杂着汗水的咸味,有一种奇异的性感。 有一滴汗从李卓曜的额角渗了出来,沿着他的右脸下滑,被周楚澜用手拂去。 “我准备开始了。” 头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李卓曜忍不住微微仰起脸,目不转睛地盯着周楚澜那张专注的脸。这个男人认真起来的时候,魅力比平常的状态还要大。 周楚澜急促的呼吸就在他的耳后,贴近的时候很热,远一公分,便是凉的。他的身体紧紧地贴着李卓曜,胸膛非常滚烫,像是有火球在燃烧,一会儿就满是咸津津的汗水,打湿了自己的灰色背心,又混合着李卓曜自己的汗液,沾染到他的白t恤上。 两人的肌肉随着上下的动作而磨蹭,很快,衣服全汗湿了,分不清谁的汗先招惹谁的。 在周楚澜的手中,李卓曜完全分了神,榔头举起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一只高高飞起的鹰隼,回落的时候,又像一只俯冲着的麻雀,快乐地想要发出尖叫。 第六章 “我出不去了” “好了。” 周楚澜松开手,身体却没有跟李卓曜分开。 李卓曜流了很多汗,汗水糊着眼睛,他的眼前一片迷离。只觉得紧紧包裹在手上的紧迫感没有了,蓦然一松,心底竟然生出几分失落来。 但身侧的那个人还在。李卓曜忍不住后仰,让僵硬的身体稍稍以周楚澜的身体为依托,轻轻地靠在他的胸膛上。然后,他扭头看向周楚澜。 此时已经快正午时分,天空蓝的晃眼,云朵也非常厚,太阳高悬又热辣,李卓曜转过头去的时候,发现周楚澜也正在看着自己,目光如炬。在阳光下,他的眼睛里像藏了一团火。 这时,李卓曜听见了自己靠着的那片胸膛底下有力的心跳,发出清晰的“咚咚”声,敲得他的心也乱乱的,像野猫的爪子在挠。 第11章 “累吗?” 周楚澜微微俯下身,嗓音里的喘气声还没完全消散,带着一些沙哑。 他低下头,下巴轻轻抵在李卓曜的头发上,李卓曜觉得热热的,又有点痒。 “真不错,你们俩打的比我还好。得,糍粑免费送你们吃。” 老板洪亮的话在这时候很突兀地插了进来,二人如梦初醒。 李卓曜看到,周楚澜眼里的那团火瞬间熄灭了,恢复到了往日的沉静和漫不经心。 他迅速退到了人群里。紧紧包裹着李卓曜的那团热气,也很快在空气中消散冷掉。 老板笑眯眯地切了一大块糍粑,装在袋子里给了李卓曜。 “来,帅哥,你们的。有空再来玩啊。” “谢谢。” 李卓曜咬了一口糍粑,又软又黏,很好吃。 周楚澜已经从人群中走了出去,斜倚在糍粑店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神色慵懒。 李卓曜看了眼表,已经1点了。下午三点他还有个会。综艺10天以后要正式开拍,目前正在紧张地做最后的布景工作,很多细节跟流程,都要再敲一遍。 “我得走了,下午还有事儿。” “嗯”。周楚澜站起身,就往街道里侧走去。 “你不回去吗?要不坐我的车下山?” “不用。我骑摩托车来的。” “你摩托车停在哪了?” “街最里面,修车行那。你先走吧。” “哦,好。” 李卓曜转身离开,没走出两步又回头。 “别忘了我那个别墅的设计。回头跟你约时间,带你上山看看。” “再说吧。” 开车开到一半,太阳就躲进了云层里,白色的云朵也开始渐渐转为淡灰色。 “不会要下雨了吧。” 李卓曜瞄一眼手机桌面上的天气,早晨出门还显示“晴”,此刻已经显示“预计一小时后会下雨。” 远远地,他看见了周楚澜家的加油站。李卓曜把车靠边暂停,坐在车里给周楚澜发了条微信。 “天气预报说一会儿可能会下雨。你早点回去。” 微信的提示音响起,周楚澜的回复来了,比李卓曜想的要稍微快一点。 只有简短的一个字。 “好。” 李卓曜把车打响,继续驾驶,十几分钟后,就回到了酒店。他拿着在市集上买的绣布、蜡染等东西,去房间直接找高骏。 高骏拿过来一个个地看着,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你眼光真可以。” “必须的。” “别墅里面的那些小家具,你买的桌子凳子还有摆件这些,应该快寄到了吧。” “已经到了。全在酒店的仓库放着,你们那个短头发的女制片已经找师傅开始组装了,说这两天就让卡车拉上山。我算着时间还挺紧,东西拉上去了还要布置、调整,最后还得留几天做房屋清洁跟通风。” “哦,郑南蕴是吧。她办事挺周到的。我也跟她说过,最晚后天,这些东西全给你拉上山去。” “靠谱。” 此时,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越发可闻,雨竟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拍打在窗户玻璃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这雨还下的不小。”李卓曜看着外面。 “我得去仓库看看。那些木头的东西不能受潮。”高骏赶紧往仓库赶去。 “你去吧。我等会还有个会要开,需要帮忙就给我打电话。” 酒店专门拨了一个仓库给李卓曜的节目组放东西。高骏过去的时候,大门半掩着,里面的杂物非常多,光线有些阴暗,看不清里面的状况,他站在门口喊了一句“有人吗?” “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过来。 两分钟后,郑南蕴走了出来,手上拿着剪刀跟一截白色的塑料布。 “就你一个?师傅们呢?” “活儿干完了,我就让他们回去了。” “那你这是?” “下雨了不是,仓库又在地下一层,潮的很。这些木头的东西受不得潮,我来给盖上塑料布。” 她的短发已经被汗水湿透,黑t恤上蹭上了不少灰,白球鞋的鞋头也有点脏,拿着剪刀的那只手的食指,贴了个创可贴。 “我来弄吧,你别弄了。”高骏从郑南蕴的手里拿过剪刀跟塑料布。 “那我总不能站一边看你干活吧。”郑南蕴笑了一下,她的瞳孔是漆黑的,看起来很亮,也很有活力。 “谁说的。郑大制片今天的重要任务就是,告诉我东西放哪了,我来盖。” 两个人一起干活儿,进度就加快了很多。一个多钟头以后,放在仓库的木桌、木椅等都被严严实实地盖上了塑料布。 郑南蕴斜倚在一剁集装箱上休息,低头从牛仔裤兜里掏出一盒爱喜,抽出一只点燃,闭上眼,放在唇间猛吸一口,烟圈悠然升起,她长舒了一口气。高骏顺手摸了摸裤兜想掏烟盒,发现自己没带烟。 “嚯,我烟忘拿了。” “要不抽我的?”郑南蕴试探着问道。 高骏愣了两秒,没有回话。 “试一下嘛,薄荷味的,凉快。”郑南蕴冲他扬扬下巴,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递给他。 “行,我借个火。” 她点燃打火机朝他伸过去,高骏俯身将烟凑到火苗上。两人沉默地抽了一会烟,郑南蕴看着窗外越写越大的雨,有些忧心忡忡。 第12章 “这么大雨,不知道后天山路好不好走。” 这场雨一直下到了半夜还没停,整个空气都是潮乎乎的。雨声越大,衬托着周围越安静,只有雨打屋檐的声音。李卓曜有一段时间非常喜欢听这种雨声白噪音入睡,但今晚,他却失眠了。 他枕着手臂,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比如他对周楚澜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个男人的身上,像包裹着大山深处的迷雾,李卓曜有些看不清,愈是看不清,便愈想要去探索。 他看着天花板,想到了周楚澜家里的那一系列画。他一个外行人,都能从笔触上看到画作中蓬勃的生命力。李卓曜想着自己看过的那些画展,他觉得周楚澜的画,一点也不比那些青年画家的差。 可是周楚澜却在大山深处的一座小镇里,开着一个生意冷清的加油站。 他还曾说“我出不去了”。 李卓曜爬起来,吃了两片褪黑素,闭上眼,满眼都是周楚澜的样子。 第七章 “他杀过人” 一夜大雨滂沱。 早晨7点多,李卓曜便醒了,看了眼窗外,雨势小下去很多,但仍然连绵不绝。 郑南蕴的电话在这个时候突然打过来。不知怎么的,李卓曜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喂?南蕴,什么事?”他的语气带着急切。 “糟了。昨天整夜下雨,山上发了泥石流,把一小段上山的路冲垮了。卡车上不去山,咱们的东西怎么办?” 李卓曜沉吟半晌,随后说:“先别急,等会儿我们去山上看看情况。” 雨还没停,李卓曜开车也开的比较慢,到达山上的时候已经接近9点。距离山顶大概2公里左右的位置,路面塌陷了。 村长齐振权也来到这里,一脸焦灼。看见李卓曜立刻迎上去。 “李导您别担心,镇里已经安排了工程队来修路,正在进山的路上。” “辛苦辛苦。路修好大概要几天?” “估计差不多要四五天。” “那来不及了,还有不到10天节目就要开拍了。”郑南蕴着急地说 李卓曜沉吟半晌,转头问齐振权。 “齐村长,现在我们有一批东西需要运进别墅里面,没有特别重的重物,主要是桌椅跟家居装饰品,您看看能不能安排点村民,帮忙我们把东西运上山?不过估计会比较辛苦,得挑着东西徒步走上去。钱的事情不用担心,按天算工钱。” “这个好说,就是挑山工嘛,我们这也有很多人做这个营生,农闲的时候拿个扁担,帮游客背着东西上山,挣点钱。我回去就安排。” “行,麻烦您了。”李卓曜松了口气,看向郑南蕴,她正在接电话。 “路坏了,卡车进不去山。你的东西不用担心,村长说会找村民给挑上去。不过可能回会比原定计划晚个一两天才能到位。” “谁的电话?高骏吗?”李卓曜问。 郑南蕴点点头,继续跟电话对面的人说些什么。 “哟,你们这么快就这么熟了?昨天某人还不记得你名字呢!”李卓曜走近几步,故意在郑南蕴旁边大声说。听筒里传来了高骏中气十足的一声“滚”,李卓曜才笑着走开。 他稍稍放心了些,还好塌陷的路面距离山顶不太远,还能让村民们挑着东西步行走上去,要是路从半山腰开始坏,那可真是麻烦大了。 齐村长安排的很快,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三四十个村民在山上等着了,每个人都拿着扁担和麻绳。 前一天刚下完雨,第二天又是大晴天,天气很热,李卓曜拉了好几箱矿泉水上山,还准备了很多避暑药品放在路边。卡车也载着一车的东西停在这里。 “来来来,大家先把卡车上的东西卸下来,然后再用扁担挑上去,一定要用麻绳捆好啊,这里面的东西都很金贵。” “那要是俺不小心碰坏了怎么办噻,用不用赔钱啊。”有个中年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用。路面还没干,泥巴多,大家挑着东西上山不好走。咱们就走慢点,还是安全第一,尽量保护好东西就行。”李卓曜在旁边回答道, “听见没,李导多照顾我们。大家加油干,回去了上我家领钱。李导按天给你们算钱。” “辛苦大家,一会儿都跟着我走,把东西放到山顶的别墅门口就可以了。”郑南蕴冲着人群喊着。 村民们开始热火朝天的卸货,再用麻绳捆在扁担上。 李卓曜蹲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喝水,刚才喊话半天,他口干舌燥。“咕咚”几口,整瓶的矿泉水就下了肚,他从石头上下来,准备把瓶子扔到装垃圾的蛇皮袋里,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是周楚澜。 他赤着上身,背对着李卓曜,古铜色的皮肤有些粗糙。穿着一条打渔的裤子,一双长筒的黑色雨鞋,正在动手用麻绳把一个椅子捆在扁担上。他缠了很多圈绳子,又打上一个活扣,最后使劲扯了扯确认牢固度。 “你怎么在这?”李卓曜朝他走过去,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周楚澜转过身子,看着他,神色平静。 扁担依然挂在他的肩膀上,两边各吊了一把椅子,重量不轻,扁担跟皮肤接触的那一块已经磨红。 “村长让我来帮忙搬东西。”周楚澜说,说话的时候,他依然很笔挺的站在那里,面色坦然,仿佛肩上并没有重量。 第13章 李卓曜的嘴唇动了动,他呆呆地看着周楚澜,很想说点什么,但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了,准备出发。大家到我这边来集合,我们排成一个长队上山。”郑南蕴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我先走了。”周楚澜挑着东西,就往郑南蕴那边走。下了一夜的雨,路面非常湿滑,泥泞不堪,他的黑色雨鞋一脚就踩进了泥地里,迈出的第一步似乎有些吃不住重量,他的膝盖往下弯了弯,眉头瞬间紧蹙。 “你腿怎么了?” 李卓曜赶紧跑过去,扶着扁担的一侧,试图帮他减轻重量。 “不碍事,老毛病。” 周楚澜淡淡地说,又侧头看着李卓曜,补充道:“你松手吧,这样我两边重量不一致,不好挑。” “哦哦,对不起。”李卓曜立即松开手,椅子在半空中晃了一下。 这些椅子是高骏特意找木匠按图纸打的,全是实木材质,很沉,一把将近30斤重。 “重吗?” 李卓曜轻轻地问。此刻他的心里很难受,像掀翻了调味瓶。 “还行,不重。” “可是你肩膀都压红了。” “两三天就能好。”周楚澜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李卓曜的脸。 “我来帮你挑。” 李卓曜立刻说,语气里带着几分恳切。 他从小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上大学之前,连一件衣服都没洗过。毕业出来工作,也基本不做家务,每半个月请个保洁来家里大扫除一遍。 他看着周楚澜平静的脸,挺直的脊背,两边肩膀上被压出来的红痕。天气很热,周楚澜的汗从脖子那里开始往外渗,沿着他古铜色的皮肤慢慢流淌。周楚澜的身体很结实,是那种精壮的结实感,皮肤也不是很光滑,一看就是做惯了活儿的。 但是李卓曜望着这样一个做惯了粗活的山里的男人,却本能地想要替他承受肩膀的重担。 “我来挑。”他又重复一遍,向周楚澜伸出手。 “别。这里脏,你回去。”周楚澜挑着东西后退了一步,低头看着李卓曜的脚尖。李卓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自己脚上的运动鞋面上已经沾满了污泥。 “出发。”郑南蕴的声音再次响起。 周楚澜转过身去,挑着两个椅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了上山的泥泞路里。 李卓曜站在原地,微微有些失神。 “李导,李导……” 齐振权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哦,齐村长,有什么事?” 他如梦初醒,回头看着齐振权。 齐振权却嗫嚅着,吞吞吐吐。 “村长,有什么事您跟我直说就行。” “李导……你跟那个周楚澜,好像关系还行?” 齐村长小心翼翼地问,同时一直观察着李卓曜的表情。 “还不错。他人挺好的,之前在他们家加油。” “哦……有个事情,我觉得您还是知道一下比较好,关于周楚澜的……” “什么事?”李卓曜走近一步,紧盯着村长的脸。 “就是……周楚澜他,曾经杀过人……” 第八章 “别跟我这种烂泥来往” “什么?” 李卓曜的大脑里一片轰鸣,像有一个炸雷劈在晴日的碧空。 “麻烦您说清楚点,这究竟怎么回事……”他勉强维持着自己语气不发生变化。 齐振权叹了一口气。“周家这个小子也是点儿背,出去玩的时候碰上抢钱的了,钱包丢了气昏了头,直接把那个小偷给杀了,说是连续捅了十几刀,吓死个人……在牢里蹲了四年多,前两年才放出来。” 李卓曜发现自己的双腿颤抖的几乎要站不住,他后退了小半步,紧紧地扶着身旁的一棵马尾松,手在树干上攥紧,青筋暴露。 “哎,这娃也是命苦。他妈死的早,从小就是他爸把他拉扯大,又学美术,那玩意儿老花钱了,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好不容易考上了重点大学,怎么就这么冲动呢……” 齐振权自顾自地说着,发现李卓曜在旁边一言不发,又继续补充道。 “李导,你也觉得挺可怕的吧。学美术的高材生,那手是用来画画的啊,捅人的时候居然抖都没抖一下。有个词叫什么来着,高智商犯罪,我跟你说,就这样的人,平常看着不说话,最容易走极端……今天要不是怕人手不够,我也不会喊他来……” “好了。”李卓曜打断了齐振权的话,觉察到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又按下来。 “村长,这事儿就先别跟其他人说了。我知道就行。” “我肯定不说,说了你们节目组那些小姑娘们估计也要害怕,耽误工作。” 齐振权去旁边休息了。巨大的震惊让李卓曜有些呼吸困难,胸口很闷,像被人塞了一块纱布。 周楚澜?杀过人?还连续捅了十几刀? 社会新闻里面有时也会出现类似“激情杀人”的报道,凶手失去理智,一时失控将对方杀死。但李卓曜的直觉告诉自己,周楚澜绝对不是那样的人。这个男人的身上永远带着一股沉重又神秘的气息,因为背负了太多,所以习惯性隐忍。 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卓曜蹲在泥地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他的大脑很混乱,有太多迷雾解不开。他从没抽的这么猛过,厚厚的烟雾把他包裹住,呛得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第14章 “还要不要你的肺了。”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周楚澜把李卓曜手里的烟拿了出来,那只烟刚点上没多久,还剩下三分之二,依然在燃烧着。 “哦,你回来了。”李卓曜恍惚了一下,慢慢站起来,腿蹲的很麻。 周楚澜看着扔了一地的烟头,眉心微蹙。 “怎么抽这么凶?” “没什么,节目的事儿。”李卓曜低着头,没敢看周楚澜的眼睛。 “李导,李导。”人群中响起齐振权的声音,他快步朝李卓曜这边走来,走近了发现周楚澜也在旁边,便停住脚步。 “齐叔。”周楚澜打了个招呼。 “哎,阿澜,今天你也辛苦了。”齐振权躲闪着周楚澜的目光。 “村长,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李卓曜站在原地问,没有动。 “哦,没什么事……就是告诉您一声,有一半的东西都运到山上去了,没有损坏。” 他一边说,一边拿眼睛不住地往周楚澜那边瞟,又朝李卓曜使着眼色。 周楚澜低下头,忽然发出了一声轻笑。 “那李导,你们忙,我先走了。”齐振权边说边飞快走开。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吧。”周楚澜抬起手,把刚才从李卓曜手里拿过来的那只烟放进嘴里吸着,烟嘴的部位被李卓曜噙了一会儿,还是湿润的。周楚澜咬着烟猛吸一口,又吐出来一道长长的烟圈,徐徐上升,掩盖住了脸上的表情。 “……”李卓曜张着两片嘴唇,竭力地想要说些什么,喉咙仿佛被哽住,不听使唤。 周楚澜用指尖掸下烟灰,有一粒火星落到他的手背上,很快熄灭。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黑色的雨鞋面上沾满了泥。 “说我是个杀人犯。” 话音刚落,他抬起头,仔细看着李卓曜的脸。李卓曜的神情非常复杂,有强烈的不可置信、有隐忍的悲伤、有想问但问不出口的犹豫,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迷茫,找不到出口与前路。 他果然还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手中的烟在这一刻燃烧到了尽头。随后周楚澜把烟掐灭,顺手扔进李卓曜面前的那一堆烟头里,再套上搭在胳膊上的黑色t恤,直起身来。 “齐村长没说错。我是杀过人,你害怕了可以走。” 他平静地看着李卓曜,发现对方低着头,没敢看自己。在这一瞬间,他居然觉得有些如释重负。 “抱歉我忘了,您在这里拍节目。要走也是我走。” 周楚澜转身就走,手腕却被李卓曜死死拉住。他的力道很足,抓得周楚澜的手腕有点生痛。 “放手。” 李卓曜不放,然后慢慢抬头看着周楚澜。他的眼睛很浑浊,眼底带着红血丝。 周楚澜的语气就像表情一样淡漠。 “您是大人物,别跟我这种烂在泥里的人来往。” 第九章 孽债 周楚澜用力把李卓曜的手拂下去,慢慢走下山。 李卓曜的手垂了下来,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周围很吵,刚刚卸完货的村民在路边休息,郑南蕴忙着给大家发水和避暑药品,齐振权拿着大喇叭,大声喊着“大家坚持一下啊,再有两趟,东西就差不多搬完了。” 鼎沸的人声没有一句传进李卓曜的耳朵里,他的大脑安静地出奇,仿佛置身于一片雪山里,没有风但很冷,天地间一片沉寂,只有脚下踩雪的声音隐约可闻。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郑南蕴走过来,递给他一瓶水。 “没什么,有点累。”顿了好几秒,李卓曜才回答。 “不行你就先回酒店休息,这边我盯着。” “不用,我歇会儿就好了。” 她看着一地的烟头,皱了皱眉。 “抽这么多,身体也受不了。一会儿我找人来清理。” “我自己来。” 李卓曜低下头捡起那些烟头,丢进装垃圾的袋子里。他有点恍惚,整个掌心都被烟灰染成了黑色。村民们正在用麻绳把东西捆在扁担上。李卓曜沉默地看了一会儿,转头问郑南蕴。 “东西还剩多少没搬了?” “差不多一半吧。有一些人家里有事,先走了。剩下的这些,估计两趟就能拉完。” “回头你跟村长说,让他统计一下,搬一趟的每人150,搬完的每人400,照这个标准去发钱。” “好。” 新一批的东西都捆的差不多了,齐振权正号召着前来挑货的村民们排成一个长队。 “接下来我带他们上山吧。”李卓曜说着,就往队伍那边走。 “山路上全是泥。你这鞋不行,走一趟就废了。”郑南蕴指着他的运动鞋,又说:“一两万的限量款你就这么糟蹋?” “我去找双雨鞋。” 李卓曜走到卡车旁边,一个中年人正好脱下雨鞋,放在摩托车的车筐里,准备骑车下山。 “大叔,我一会儿要进山。你这双雨鞋能不能卖给我?” 李卓曜从兜里摸出一百元来。 那个中年人连连摆手。 “哎呀导演,您要穿就拿去穿。” “这怎么行,鞋我买了。我手上没零钱,您就拿着吧。” 李卓曜把钱塞到对方手里,提着雨鞋走到一边,就往脚上套。 这种雨鞋在村里的小卖部里有卖,散发着一股劣质的橡胶味。李卓曜手上这一双跟周楚澜的一样,也是黑色的。 第15章 鞋子稍微大了点,套在李卓曜的裤管上,有点空荡荡的。不透风,捂着整个小腿都很闷热。 他穿着雨鞋走到了队伍前面。 “出发吧,大家这次跟我上山。”gzh盗文死翘翘 山路比李卓曜想象的还要难走,他每走一步,都要在泥里面旱一下,再艰难地拔起来。他们走的是一条长满杂草的小路,野草跟稀泥混合,再被重重地踩在地上,沤在土里,在雨后的空气里散发出一股植物的涩味。 “导演,我们这路你走不惯吧。”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看起来约莫60多岁的年纪,身材精瘦却有力,扁担上一边挂着一把椅子,另一边挑着一个很大的玻璃花瓶。 “有点。老人家,您身体看着可比我硬朗多了。” “还凑合吧,毕竟年纪上来了。我年轻的时候就做挑山工,上山下山几十年啦。最近正好没啥活,播完种就闲了,出来挣点钱。” “您家里种什么地?” “生姜,我们这边离广西近,气候适合种生姜。村里大部分人都种。” 周楚澜也说过,自己家里有一大片生姜地。还答应过他,要在家里的生姜地画一幅画送给他。 “您一直生活在这里吗?” “对,在村里住了60多年了。” 老人的脚下忽然滑了一小下,微微趔趄后又迅速稳下来,李卓曜连忙伸手扶住。 “接下来这段我来帮您挑吧。” “不行不行。这重着呢,你细皮嫩肉的,怎么能干这活。再说,你还给我们钱,更不能让你挑了。”老人家直摆手。 李卓曜却执意要挑,说想感受一下。老人拗不过,只好同意了,并且帮他把扁担小心翼翼地放在肩头。 扁担是竹子做的,非常硬,又加上了物品的重量,沉沉地压在肩头,但李卓曜并不觉得有任何苦和累。他穿着跟周楚澜一样的黑色雨鞋,走着周楚澜刚才趟过一遍的泥巴路,像他一样挑着五十斤以上的重物,沉默地、大汗淋漓地,在充满泥泞的山路上行走着。 肩膀中间扁担搭着的那块皮肤已经肿了起来,开始微微发热,又有点胀,被汗水浸过以后又痒又痛。李卓曜只管闷头往前走,两只手紧紧抓住麻绳,一脚一脚地踩在了泥泞里。 原来这就是周楚澜的生活。 李卓曜低下头,脚上那双黑色雨鞋的鞋头部分全部糊上了烂泥,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终于走到了别墅门口,他沉默地把东西放下来,才发现自己的肩膀被硌破了,血从白衬衫里透出来了一些。 “啊呀,导演……这……”老人一脸着急。 “没事,两三天就能好。”李卓曜摆摆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 恍惚想起,“两三天就能好”这句话,是周楚澜刚才说过的。 李卓曜环顾了一圈,见周围没人,走到老人旁边。 “大叔,正好我有个事情想问问你。” “什么事?导演你说就是。” “你们村那个周楚澜……你知道他们家情况吗?我听村长说,他曾经……坐过牢……” “杀过人”这三个字像一把钝器,李卓曜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哎,你说的是周老大的那个独苗儿。命苦,命苦啊。” “我见过他画的画,很好看。他们家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呢?”李卓曜静静地说。 “那个孩子,是我们这里第一个重点大学的学生。家里条件也不好,从小他妈就有病,治病把整个家都拖垮了,最后他妈还是在他上初二的时候走了。这孩子从小就成绩很好,也会画画,后面去学了美术,这多烧钱,娃也硬气,每年暑假都满山转悠着捡菌子卖钱,买画笔跟颜料,还打零工自己赚学费。” “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去蹲了班房了呀,说是在湖南那边犯得案。村里人都说,他是出去玩碰见抢劫犯,钱包被抢了,把人给杀了,捅了十几刀。可是我从小看着周楚澜长大,真是个好娃娃,根本就不是这种人,孝顺,心也实,有时候还帮村里人干农活。当年那件事,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您为什么这么说呢?” 老人抬起眼,悄悄看了一圈周围,压低声音继续跟李卓曜说道:“因为周楚澜从小就晕血,这个我一直都知道。去年过年那会,我家杀年猪的时候他过来送东西,一眼看见我给猪放猪血,直接一口气都没能喘上来。你想想,一个晕血的人怎么会因为钱包被抢了就杀人呢?还连捅了十几刀。当年肯定还发生了别的事情。这娃心思重,出来以后话更少了,谁也不知道咋回事……” 老人点燃了一只水烟袋,一边抽,一边摇头,烟雾缭绕中,李卓曜有些看不清眼前。 “哎,都是命,孽债啊孽债。也不知道周家小子上辈子欠了谁的……” 第十章 “我好想你” 李卓曜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么下山的。他觉得自己听到的一切信息,都有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像是在做梦,梦醒了以后,他会遇到一个同样话少,但神情明显轻松很多的周楚澜。他在他们家加油,也许周楚澜会很热情地挽留他,甚至会挽起袖子,亲自下厨去给他煮一碗羊肉粉。 但一切都是真的。 节目录制也快开始了,李卓曜一天比一天忙碌起来,经常开会到深夜,跟策划、宣传、摄像、录音组就节目细节反复商讨。他抽烟抽的更凶了,有时候一天能抽一包,高骏每次见到他都皱眉。 第16章 “少抽点,你身上这烟味,跟个十年老烟枪似的。” 其实李卓曜很想问周楚澜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根本不相信他是村长口中的那种暴戾极端的反社会人格,但又知道法律不会骗人。他甚至觉得一丁点对于周楚澜的怀疑都不该存在,应该为自己有过哪怕片刻的动摇而愧疚。 但周楚澜叼着他的烟,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害怕了可以走。说完,他却兀自丢下他走了。 李卓曜觉得是自己弄糟了他跟周楚澜的关系,他很想跟他说声对不起,但发现根本找不到这三个字的出口。 他就每天跟周楚澜发些无关痛痒的消息,汇报下别墅装饰的近况,有时一天一条,有时候一天两条。 “你帮我挑的绣布,我找人裱起来挂在别墅的大厅了。” “蜡染作品,我想了想,放在其中一个女艺人的卧室吧。她也是苗族人。” “窗帘我找工人拆了,这是昨天的落日,镶在窗框中真的很漂亮,像画一样。” “桫椤树后面那面墙也刷白了,有了树影果然有意境。” 周楚澜一直没有回复。 过了两天,艺人也陆续来到了这里。当人到齐的那天晚上,他带着整个导演组陪艺人及团队一起吃饭,喝酒喝到11点多。 李卓曜之前很少喝酒,也不喜欢这种应酬,平常的酒局都是能推就推,非去不可的话,他就找个没人的角落坐着喝冰水。但那晚他却很想醉一场,端着个酒杯,到处跟人碰杯,每一杯都是仰脖儿直接一饮而尽。一晚上喝了一瓶红酒,大半瓶白酒,还有好几罐啤酒。酒局结束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眼睛红的像充了血,走路也歪歪倒倒的。 郑南蕴忧心忡忡地看着李卓曜,酒局快结束的时候,她拨通了谢均的电话。 “你到酒店的聚禧厅外面等着吧,7楼。李卓曜喝醉了。” 谢均把笔记本电脑匆匆合上,甚至来不及关机,趿着拖鞋就出了门。他和郑南蕴一起把李卓曜扶回了房间。 “蕴姐,你先回去休息吧,老板我来照顾就好了。” “辛苦你了。” 谢均费力地把李卓曜放到床上,他满身酒气,醉的如一滩烂泥,谢均尝试喊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反应。 这是谢均做李卓曜助理的一年多以来,第一次见他喝醉,他觉得有些反常。 他煮了一壶普洱茶给李卓曜醒酒,吹凉后扶他起来,慢慢地唤他喝下去,又仔细替他解开鞋带脱鞋,把腿放到床上,再帮他脱衣服。手按在皮肤上的感觉很炽热,谢均听到自己的心跳的声音,砰砰地。 李卓曜忽然伸手拉住了谢均的手,他的眼睛依然紧闭着,嘴巴里似乎在梦呓着,谢均有些什么听不清。 “老板,你说什么?” 谢均俯下身去,把耳朵慢慢贴近李卓曜的嘴唇,想要听清楚他在说什么。李卓曜依然死死握着他的手不放,一直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周楚澜。二转狗si 这回谢均听清楚了。 他恍惚了一下才想起来,前几天他曾在李卓曜的微信好友列表中看见过这个名字,而李卓曜捧起手机给对方发消息的时候,眼神温柔中又带着期许。 是他从未在李卓曜脸上见过的那种表情。 谢均慢慢地把手从李卓曜的手里抽出来,沉默地替他盖上空调被,起身离开,最后再把他的房间门轻轻带上。 房间一片漆黑,酒气依然没有散去,李卓曜侧躺在床上睡了一小会儿,又醒过来,开始在衣服兜里乱找,摸半天摸到手机,几分钟后才解锁成功。 他醉的厉害,大脑却有了一种奇异的空灵感。脑中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周楚澜的影子。像是在酿酒的时候对原浆进行了提纯,只剩下了最烈的那部分。 李卓曜小心翼翼地捧着手机,仿佛手机连接着什么珍宝,他点开和周楚澜的对话框,把嘴凑到麦克风的位置,醉醺醺地给周楚澜发着语音。 “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周楚澜……周楚澜……” 他的声音打着飘儿,有一种类似婴孩的执拗,喃喃地重复着周楚澜的名字。 “我好想你。” 最后他发出去了这句话,酒意里带着呜咽。 这时,对话框那里的“周楚澜”三个字消失了,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第十一章 断崖 李卓曜以为自己喝醉了眼花,他使劲揉了揉眼睛。 下一秒,这行字消失了。 周楚澜的对话框依然静静的,像是把碳酸钙加进了盛满水的玻璃杯里,短暂的化学反应过后沸腾散去,静置完只剩下白色的沉淀物。 李卓曜觉得自己就是这些沉淀物,凝成了一块石头,沉进水底。他把手机倒扣着丢在一边,昏昏而睡。 一觉睡到了上午10点,被酒店的座机吵醒。 “老板,你还好吗?我没敢太早叫你。”听筒那头,谢均的声音依然是轻轻地。 “睡一觉好多了。” “那就好。昨天真的快把我吓到了,从来没见你喝那么醉过。”谢均叹了口气,他想着李卓曜抱着手机的样子,心里觉得有些酸涩。 “这不是节目快开拍了,嘉宾每个都是一线大艺人,我不得表示一下欢迎么,没想到这么不能喝。”李卓曜轻笑了一声。 第17章 “以后再别这么喝了。喝酒伤身。” “嗯,昨天辛苦你了。” “不辛苦。都是我应该做的。我在酒店的餐厅给你打包了饭,一会儿给你送进来。” 十几分钟以后,谢均敲开了李卓曜的房间门。他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盘子里放着各类吃食。 “你拿这么多?”李卓曜叼着个牙刷,远远地看了一眼摆满的托盘。 “不多不多。你昨晚上宿醉的厉害,又吐了好几次,胃都是空的,得多吃点高碳水跟果糖类的,会舒服点。” 谢均把盘子里的饭菜一点点地摆在桌子上,有一杯橙汁、一碗羊肉粉、一小碗小米南瓜粥,还有一根香蕉。 他把筷子递给李卓曜。 “老板。这边的羊肉粉比较有名,不知道你吃过没。酒店的师傅做的还行。” “嗯,闻着挺香。” 李卓曜低头吃起了粉。汤很清淡,羊肉在里面厚厚地堆积着,几乎占据了半碗。味道很不错,加料也很扎实,但没有周楚澜家的好吃。 他沉默不语地把这碗粉很快吃完,连汤都喝了个干净。脑海中闪过那天在周楚澜家里吃粉的样子。周楚澜把盆里为数不多的羊肉,几乎全夹进了自己的碗里。 这碗粉没有放辣椒,也没有放木姜子油,但李卓曜吃着吃着,依然觉得眼睛酸酸的。 “我下午什么安排?”他剥开了那根香蕉。 “原定是中午1点你跟高老师一起进山,去别墅里面看看最后的布景。不过刚高老师给我打了个电话,让你今天好好休息一下。” “不用。你跟他说,1点钟过来找我,准时出发。” 谢均点了点头,开始把餐桌上的碗筷收进托盘里。 “老板,你还记得昨天晚上的事情吗?” “昨晚?我断片了,昨晚上我干什么了?”李卓曜仔细回想发现毫无印象。 “也没干什么……就是,扶你进房间的时候,你一直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谁……” “我没太听清楚。好像是叫周什么澜……”谢均略带紧张地看着李卓曜,手心里出了一层汗。 “……” “那老板,你先休息。我走了。”谢均端着托盘退出了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他长叹了一口气。 李卓曜还处于发蒙的状态。昨晚上他一直叫着周楚澜的名字?天知道他有没有跟谢均说什么别的醉话,不敢想。他去床头拿过手机,发现微信上多了几十条消息。他一条条地翻下去,有节目组的群消息,在讨论艺人台本调整方向的,有高骏的消息,问他怎么喝成这样。还有昨天一起吃饭的艺人经纪发来的好友添加申请。 第六个聊天联系人是周楚澜,显示着最近的消息是一条3秒钟的语音。他点进去一看,昨天半夜自己居然给周楚澜发了一串语音,每一段语音都带着巨大的醉意跟酒意,他的语气非常不冷静,像一个要糖吃的小孩子。 可是对面的那个人,并没有给他糖果。 那些语音,衬托着他像个笑话。李卓曜站在窗户边,又开始一支接一支的抽烟。 下午1点,高骏准时来房间门口喊他。一进门就被烟味熏得直摇头。 “怎么又抽这么多烟。你能行吗?听说昨天醉的跟一条死狗样的。” 他一边说,一边把桌上已经满了的烟灰缸,拿去倒掉。 “行。现在走,你开我车。” 连续两天的大晴天,山路上的泥泞已经晒干了。高骏开着李卓曜的车行驶在盘山公路上,由于开的不多,所以速度也不是很快。 “你这车感觉方向盘有点犟啊。找个时间去修车的地方看看吧。”高骏一边开车一边说。 “我倒没太感觉出来。” 李卓曜一直侧头看着窗外,绿色的树从他眼前转瞬即逝。被泥石流冲垮的山路早已修好,车一直顺利地开到别墅门口。郑南蕴带着十几个工作人员,还在别墅里面忙活。 “来的正好。大件的家具跟床品这些全都摆放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交给你们吧。” 她朝他们走过来,脸上挂着汗。 “东西摆的不错。我看我不来,你也行。”高骏端详着屋内的陈设,给郑南蕴比了个点赞的手势。 “你别想偷懒啊。”郑南蕴白了一眼高骏,嘴角却掩藏不住笑意。 李卓曜看着他们俩,觉得气氛很美好。他跟周楚澜之间,有过肌肤的触碰、有过火热的暧昧氛围,可是很少出现这样岁月静好的时刻,两人之间似乎一直有一个绳索,他要紧紧拉住,才能确认绳索那端的周楚澜是不是依然还在。 他门在山上忙活到晚上,终于完成了全屋的装饰设计。 “弄了好几天,终于能收工了。”高骏擦着额头的汗,又仔细端详了屋内一圈,脸上挂着满意的赞叹。 “你淘来的这些装饰品,真是画龙点睛的一笔。” “我也觉得蛮好看的。”李卓曜看着那幅挂在客厅正中央的蜡染的画,画面上是一只凤凰,脚下还有两条鲤鱼。凤凰在这里被称为吉宇鸟,是可以带来风调雨顺的神物。 那只凤凰栩栩如生,看久了,李卓曜竟然不由自主地虔诚许起愿来。 “走吧。”李卓曜把别墅外面的门锁上,跟高骏下了山。 快下山的时候,油量报警。 第18章 “你这车快没油了。我记得这附近有加油站来着,你搜搜。” “……好……” 李卓曜掏出手机,对着地图上那个被他标记了星号的加油站的位置发愣。 “愣着干嘛,快导航啊。” 导航指引着车往周楚澜家里开去。 到了门口,李卓曜却有点不敢下来。想到昨晚上他那一副可笑的醉态,他有点心虚,索性坐在车里面,让高骏去加油。 周楚澜不在院子里。他父亲正在清扫院子里面的落叶,透过玻璃看见李卓曜,便热情地打招呼。 “李导演?你来啦。” 李卓曜只好打开车门下去,一边跟周楚澜的父亲说话,一边眼神躲闪着偷偷环顾着院内。周楚澜不在,他住的那几间屋子也锁着。 “周楚澜不在家吗?”李卓曜终归还是问出来了这一句。 “不在,他去镇里买东西了。你找他有事?” “哦没事,就随便问问。”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周楚澜不在,李卓曜的心里又觉得有点空落落的。 “加好了。” “好的,谢谢。”高骏付了钱,喊着李卓曜就要走。 李卓曜走出去两步,又回头叫住周父。 “大叔……等周楚澜回来了,麻烦您告诉他一声,就说我今天来过。” “好。等他回来我跟他说。” 李卓曜坐上车,刚系好安全带,高骏就望着他开始笑起来。 “你笑什么。” “看看你最近,今天烟疯子,明天酒疯子的。看来是在人家这里碰壁了啊……” “……” “我就是好奇。你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这山里的男人,魅力就这么大?之前也没见谁把你这么迷倒过。改天带我见见。” “再说吧……前面看路。” 高骏是他的发小。高中的时候,李卓曜便明白自己喜欢男人,性取向倒也没瞒他。这小子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他想。 约莫半个小时,他们就回到了酒店。刚下车,李卓曜一摸口袋,发现自己的钱包落在山上了。钱包里面放着证件、银行卡、房卡这些东西。 “东西落山上了,我得再回去一趟。” 高骏抬头看了眼天空,云层很厚,天色开始慢慢阴沉起来。 “早去早回,感觉这天气一会儿又要下雨。” 李卓曜开车进山,去别墅找了一圈,发现钱包在客厅的桌子上放着。 他松了一口气,拿着钱包从侧门走出来,侧门他平常很少走,是一扇小木门,后面连着整个院子。他顺手推开门,发现门后面种的一棵石榴树已经开花了,非常鲜红的花,在绿叶的衬托下像一簇簇跳动着的火焰。 周楚澜家里墙上的挂画,也有一棵石榴树开得恣肆流火。 他看着这棵石榴树,脑海中想起了一些熟悉的画面。记忆中某个地方似乎也有很多这样的石榴树,一起开着花,远远望去仿佛云蒸霞蔚。 是什么地方呢?他想不起来。 这时,天空响起一声闷雷。李卓曜赶紧把门锁好,开车下山。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雨就下下来了,道路变得湿滑起来,李卓曜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握着方向盘驾驶,远远地看见一百米开外的地方,刻着“大坪坡”的石头立在那里。 离那块石头越近,道路便越来越窄,雨越下雨大,地面湿滑,李卓曜紧紧握着方向盘,车轮一点点在雨中前行着,由于下雨,后轮开始打滑,车身向右倾斜了一点。这时,进入到了大坪坡路段最窄的部分,车身必须向左靠边才能行驶,右侧便是几十米深的断崖。 右后车轮在这时候已经滑到了断崖边,李卓曜赶紧向左转方向盘,但车子依然在继续向前走,轮胎甚至已经陷进了崖边的泥沙中,边缘处于悬空状。他暗叫不好,尝试把方向盘向左打死,但车子方向依然不动,下一秒,方向盘就由于剧烈旋转动而完全失控,眼看就要冲下悬崖,李卓曜立即紧急刹车,迅速拉起手刹,三分之一的车身横在了半山腰上,车轮由于惯性还在不停转动,整辆车颤巍巍的悬在崖边。 方向盘确实失灵了,白天高骏提醒过他,但他那时心乱如麻没注意。 李卓曜惊出了一身汗,根本不敢动,顺着余光向下看去,崖底布满了形态各异的棕褐色乱石,石缝中钻出来好几棵高耸入云的马尾松,最近的那棵甚至离车身很近,树顶的松针在风雨中摇晃。 李卓曜坐在车里,花了十几秒的时间才让自己镇定,心脏“砰砰”直跳,手抖得几乎拿不稳手机。 他的脑中划过很多想法,比如他现在求救的话,能不能撑到救援赶到,毕竟雨还没停,风也在刮,他连人带车横在了断崖边,随时都可能掉下去,尸骨无存。他才30岁,还不想死,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像是黑夜里乱飞的萤火虫,忽明忽灭,最亮的那个是一盏灯,照出来了周楚澜的影子。 他给周楚澜打了个电话,依然无人接通。不知道是真的在忙,还是像之前一样习惯性忽略。 李卓曜接着给周楚澜发了一条微信,心里想着,如果周楚澜依然没有回复,他就报警求救。 “我出事了,方向盘失灵,车悬在路边,在大坪坡这里。” 他给周楚澜发了这条消息,然后把手机扣在怀里静静等待命运之神的垂青。 第19章 几乎是刹那间,周楚澜的电话立即切了过来。 第十二章 亲了就亲了 他赶忙接起。几乎是同时,周楚澜的声音在电话那端响了起来。 “你在哪?”由于雨太大,山里信号不是很好,电波声带着“刺啦刺啦”的杂音,拼命拉扯着周楚澜的音色,显得更加急切。 “大坪坡,我就在路口这里。” “千万别动,我马上到。”说完这句,周楚澜立刻挂了电话。 他的声音像是有一股魔力,在响起的那一刹那,李卓曜内心的狂风骤雨开始逐渐平静。 雨越下越大,打在地上像是水浇铁罐的声音,李卓曜的整片视野都蒙在了雨帘里。他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坐在车内,手脚有些酸麻。透过玻璃看着窗外,只能看见远远的崖底,乱石也在视野中开始逐渐模糊。他看了两秒便觉得头晕目眩,索性把眼神聚焦在窗玻璃上的一滴雨水上。 这时风大了一些,车身又开始小范围的晃动。李卓曜的心脏似乎要从胸腔里跳了出来,他死死抓着安全带,看着那滴雨开始顺着车玻璃往下流,很快消失不见。 “不会在他没来之前我就掉下去了吧。”随即又在脑海中使劲驱散掉了这个不吉利的想法。他想到了自己的爸妈,他们非常恩爱,自己作为家中独子,从小到大都活在别人的艳羡里。不知道爸妈知道自己出事后,会有多么惊慌痛苦。李卓曜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思维开始朝着另一个方向飘去。那是周楚澜的方向,他前所未有地,忽然很想很想见周楚澜一面。 哪怕是最后一面。 没能见到他就葬身崖底,跟见到他之后再死,哪个结果更好呢?这两个想法在李卓曜脑海中拼命打架,不分伯仲。约莫十几分钟后,他就听见了急促的摩托车喇叭声。 这声鸣笛立即把他从混沌的想象中拉了回来,李卓曜抬起头,有一道光非常耀眼地照在了车前玻璃上,灼烧着他的眼睛,一股近似于阳光的明亮的快感令他几乎落泪。 “我在这!”他望着那个深蓝色的身影,拼命大喊着,盖住了滂沱的雨声。 周楚澜穿着深蓝色的雨衣,在这样大的雨帘里,那件雨衣单薄的有些杯水车薪,像一片被染了蓝颜料的梧桐叶。他浑身湿淋淋地,把摩托车停在大坪坡旁边,踩着泥泞跌跌撞撞地往断崖边跑。路很湿滑,他没走两步就摔在了泥水里,撑着地爬起来继续往崖边狂奔,如注的雨水混着脸上的泥,流进了他的眼睛里。 “把窗户打开!”他走到车前,伸手想去拍那扇窗户,又在刹那间后缩回,手悬在窗玻璃前,这时玻璃正好下降,李卓曜的脸露了出来。 “你来了。行,也算是见到了。”他脸色惨白,带着一丝苦笑。 “别他妈乱说话。”周楚澜在雨里喘着粗气,嗓音混着气声显得很沉闷,胸膛上下起伏着,正在低头解一根尼龙绳,是那种承重力很大的登山绳。他往自己腰上缠着绳子。 “你相信我吗?”他低头打着绳结,没有看李卓曜的脸。 “当然。”李卓曜说。 “好。等会就带你回家,一定。”他抬起头,重音落在最后的两个字上。 “嗯。”李卓曜别过脸去,把眼角的那颗水珠抹去,也许是一滴漏网之鱼的雨水,也许是一滴悄悄渗出眼角的泪。 不远处有一棵水杉树,树干笔直,长在路边上,距离这边大约有二三十米远,而绳子的长度足有三四十米。周楚澜把绳子一头捆在自己腰上,拿着绳子的另一头来到树下,绳长还有不少剩余。他伸手摸了下树干,很粗糙,也适合绑绳子,不容易滑落,就开始动手把绳子的另一头缠在树干,一口气绕了二十多圈才作罢。最后他打上绳结,又伸手使劲扯了好几下,确认牢固后,才急匆匆地回到车前,让李卓曜打开车门。 “你伸手,到我这来。”他张开臂膀,李卓曜随即伸出双手,腰部用力前倾,顺势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把整个身体都交到他怀里的那一刻,他闻到了被雨淋湿的那股生姜的微苦气息,是周楚澜的专属气息,比往日要淡上几分,但依然不管不顾地充斥着他的鼻息。 李卓曜一瞬间就安心了下来。 车身在此刻开始剧烈摇晃,雨水几乎是瞬间就倾灌进了车内,周楚澜眸色一沉,闷吼一声“快扑倒”!李卓曜立即向他扑了过去,整个身体压下来,周楚澜紧紧抱着他,顺势一滚,两个人一起倒在雨里,滚进了旁边的草丛里。 大雨滂沱,风吹着旁边的树木发出肆意的沙沙声,车子在风雨里又开始晃动,几乎快要从悬崖上掉下去,但它居然在歪歪倒倒了一会儿后,奇迹般地立住了。十几秒钟后恢复了平静,不再动了。 李卓曜躺在草丛里,大口呼吸着被雨洗干净的空气,在雨帘里睁眼打量着这个熟悉的世界。被洗过的树木显得更加葱绿,在风里摇曳着肆意的舞姿,雨水落在大地,很快就与草丛融为一体,被行人践踏,被车轮碾压的野草,只消一场这样的雨,便能与所有的苦难冰释前嫌,继续野蛮生长。他觉得这个充满生命力的世界前所未有的美好。 “得救了,活着真他妈的好。” “你也知道活着真好?那还发他妈的什么疯,大雨天上山,不要命了!”周楚澜的声音带着粗喘,翻过去将李卓曜压在身下,一把攥紧他的衣领。 第20章 “我要工作,不是发疯。”李卓曜被周楚澜没来由的生气激起了几分不忿,相比起周楚澜的愠怒,他的回答显得很沉静。 周楚澜眸色一沉,将他的衣领一把扯起,拉向自己,他不得不扬起脖子,顺着周楚澜的钳制迎上对方的脸,两人四目相对。 “要是你他妈今天真交代在这儿了怎么办?”周楚澜眼底通红,冲李卓曜低吼。 这是李卓曜第一次在周楚澜脸上看到这样急切的神色,他忽然有了一种别的感觉。 “周楚澜,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你在乎我?”他紧盯着周楚澜的眼睛,目光如钩,带着探寻。 “关心一下一个刚死里逃生的人而已。”周楚澜松开手里的衣领。 “你在乎我,所以我一打电话你马上就来了。” “这么危险的情况,谁向我求救,我都会来。” “你骑摩托车过来一共用了13分钟。雨这么大,你怎么上山来的?”李卓曜不依不饶,攥住一切条件疯狂求解。 周楚澜抬起头,眼神忽然变得很冷。 “人命关天。李卓曜,你别拿生命当条件,想要计算些什么。我今天是来救你的,现在我的任务完成了。” 周楚澜丢下这句话,双手撑着地面准备站起。李卓曜没动,一直盯着周楚澜的眼睛看,他看出了他淡漠的眼底里藏着的一丝言不由衷。 虽然这点情绪稍纵即逝,但李卓曜在这一秒选择相信直觉。下一秒,他决定放任直觉。趁周楚澜还没起身,他一把搂过周楚澜的脖子,结结实实地亲了上去。 直觉的作用强大地似乎有些失控。李卓曜发现自己刚稍稍放松了下对大脑的神经控制,自己的嘴唇立即就贴了上去,条件反射,宛若本能。 这个吻突如其来到连他自己都有些发愣。他居然主动亲了周楚澜?亲了这个一共没见过几次的大山深处的男人。 可是吻着他的感觉却是那么的舒服。周楚澜的唇热热的,李卓曜的唇刚碰上去,便像触电那样,带着温度的电流瞬间流遍全身。他感觉自己体内的火种开始苏醒,一点点燃烧着。 李卓曜的吻压上来的时候,周楚澜瞬间瞪大了眼睛,他一开始很抗拒,伸手想要把李卓曜推开,但对方的力气忽然大的惊人,他推不动。僵持中,李卓曜瞅准机会,对他的唇齿又发起新一波的攻城略地,从刚开始的轻啄浅舐渐渐变成了贪婪的吮吸,舌尖的湿润混合着流进来的雨水,潮乎乎地四处搅动。他灼热的呼吸低低喷出,周楚澜有些招架不住,后来索性认命般的迎了上去,两人的舌尖开始抵死缠绵,谁也不让。 几个回合下来,上风又回到了李卓曜这边。他一个翻身将周楚澜压在身下,两人胸膛贴胸膛、小腹贴小腹,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那片被火山溶液流过的土地,整个身子都是烫的。 “去他妈的,亲了就亲了。”李卓曜低下头,近乎疯狂地啮咬着周楚澜的唇瓣,几乎要咬出血来。 第十三章 “能在一起吗” 骤雨初歇,太阳却同时出来了,天色半阴半晴,东边还有淡灰色的乌云,西边已经开始碧空如洗。 李卓曜将嘴唇跟周楚澜的唇慢慢分离,直起身子,垂手坐了起来,大脑还有点缺氧,他看着身侧的男人。男人也在看着他,他们互相望着彼此,喘息声还未完全消散。 “所以,我们的关系是不是可以更进一步?”带着一点迟疑,李卓曜问出了这句话。他看见周楚澜的表情很冷静,几乎是从他的唇下脱出的那一刹那,就恢复了沉静。而他自己的头脑跟脸颊还在发热,没有冷却。他想趁着这点的炽热的余温,再抓住点什么。 “我们之前是什么关系?”周楚澜看着他。又是那种看透人心的眼神,李卓曜有些不敢对视。 但他确实被问到了一个关键问题。他们之前是什么关系?从第一次相遇到现在一共过了半个多月,见面不超过10次,微信聊天记录只有寥寥数语。半个多月以前,他们还是云泥之别的陌生人,一个是国内知名的综艺导演,广州地区排得上号的富二代,另一个是贵州某偏远山村的村民,因为有过前科而前途尽毁,只好回到老家,靠开着生意清冷的加油站勉强过活。 李卓曜在这里加过油,因为车坏所以在这里留宿过一夜;因为发烧,所以周楚澜喂退烧药给他吃;因为想吃市集上的手打糍粑,所以周楚澜帮他一起敲打;因为他偶然间知道周楚澜曾经捅过人,坐过牢,所以周楚澜主动远离了他;因为这次他遇险,所以周楚澜赶来救他。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是某种最简单的因果,每一次的交集,都产生在这种“合情合理”的理由之下。没了理由,便似乎没有联结。除了刚才那个缠绵悱恻的吻,作为两人关系中的一点严重超纲部分独立存在着。 李卓曜在大脑搜寻了很久,也没找到一个恰如其分的词来盖章两人的关系。但他并不想回避这个问题,索性把自己的感觉直接挑明。 “……对我来说,你很特别。从第一眼见你我就这么觉得。” “为什么会觉得特别?”周楚澜的话紧接而至。 “不知道。就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好像……好像……”李卓曜眨巴着眼睛努力想要精准描述这种难以言明的细微情绪。 “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周楚澜淡淡地说。 第21章 “对!就是这种感觉。可是我们之前明明从未见过……” “你相信人有前世么?佛教的前世论。”周楚澜忽然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并不是在开玩笑,他的眼神非常认真。 怎么突然问起前世了?李卓曜有点莫名其妙,他不知道周楚澜说这句话的目的,是要故意岔开话题,还是有别的含义? “我还好,不能说完全不信。我妈信佛,年年都给寺庙捐很多香火。”顾不上想许多,他只好顺着话往下说。 “佛教的前世因果是这么说的,两个完全陌生的人,初见的时候产生似曾相识之感的,多半是前世见过。”周楚澜看向远方的山,神色温柔。李卓曜有些看不懂他的表情,这样难得温柔的神色,像是对着自己,又不太像。 “是不是听起来挺虚的。”他转头看着李卓曜,嘴角仍有笑意,带着点自嘲的情绪。 雨在这时候已经完全停了,周楚澜脱下雨衣,露出脖子上挂着的玉菩萨像,还是之前的那个。李卓曜觉得有点眼熟,想起来,上次他们在集市上一起打糍粑那天,周楚澜的脖子上就戴着它。 “你信佛?看你好像一直都戴它。这是哪个菩萨?”李卓曜指着那个玉菩萨像说。那个玉像是淡青色,通体莹润,一看就戴了很多年,发着温润的光泽。 “日曜菩萨。” “哪个曜?我名字中的那个曜?” “嗯。圣号来自佛经‘日放千光,遍照天下,普破冥暗’。”他看向远方,喃喃低语。 晴日的天色在此刻完全盖住了阴雨,整片苍穹都被染成了橙粉色,天光霞彩,瑞气千条。有一束玫瑰色的光正好照在周楚澜的脸上,他正用手指轻轻拂过那个玉像,目光虔诚。 在这道霞光的映照下,周楚澜的轮廓跟手上的那枚玉菩萨像似乎都有点融为一体了,线条柔和,眼神悲悯。李卓曜看着这样的他,有些不敢惊扰,随后就见周楚澜站了起来,半个身子依然沐在夕阳之下,另一半走进了阴影里。 “雨停了。我去给你修车。”他把玉菩萨像放进衣服里面贴身戴好,就要往那辆悬在崖边的车前走去。那辆黑色帕萨特依然一动不动,与地面之间有某种脆弱的联结与稳固。 “修车?你这时候要修什么车?” “你的车。”周楚澜看了李卓曜一眼,继续往前走。 “那车都快掉下去了。不用管,晚点我打电话找个吊车来拉。”由于着急,李卓曜说话的语速都变快了。 “你车估计撑不到那时候了。”周楚澜朝着车子努努下巴,李卓曜顺着他的方向过去,发现车子似乎比起刚才,向外又微微滑动了一些。 “掉下去也没事,大不了不要了。走,下山。” “反正帕萨特也不贵,还是一辆开了很多年的,不值钱,是么。”他讲话的重音落在了“值钱”这两个字上,扯起嘴角,神情有点讥诮。李卓曜不懂,为何周楚澜看上去如此很在意他这辆旧车。 “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命,比我所有的车加在一起都珍贵。”他立即说。 话一出口,李卓曜就后悔了,这句听起来上句不接下句的话,完全是他脑子一热脱口而出的发言。他车库锁着的那些车,怎么配跟周楚澜的命相提并论?但他也是情急之下用其他车的例子,来反驳周楚澜的那句关于帕萨特的话而已。 很多人都惊讶李卓曜为什么喜欢开这辆帕萨特,走哪都是这辆座驾,极少更换。广州的富人圈甚至以此作为典型案例,称赞李卓曜是最有钱又最接地气的羊城小开,他也不介意。这辆帕萨特,购于七年前,失忆之前买的,因为一直开的很趁手所以也没换。如今不得不要抛弃它,李卓曜的心底还是有不舍的。 但是他居然用自己车库里那些闲置品来类比周楚澜的命,这点令他觉得很蠢。李卓曜有些紧张地盯着周楚澜的反应,几秒钟之后,周楚澜居然笑了,笑容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被李卓曜立刻捕捉,尽收眼底。周楚澜笑起来的样子非常好看,嘴角舒展开来,带一点微微弯曲的上扬的弧度。李卓曜有点怔怔地,回想起来,这好像是认识周楚澜以来,他展露的第一个笑容,很和煦,像是可以融化世界上所有冰雪。 “别管它,掉下去就掉下去了。那辆车不重要。”周楚澜已经迈出去几步远,李卓曜再次冲他大声说。周楚澜却没有回头,兀自向前走着。 “可是,这辆车对我来说很重要。”他喃喃道,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他先是走到摩托车前,从后备箱里拿出了工具包,再返回车前,车门依然半开着。李卓曜紧跟其后,手里攥着那根登山绳,待周楚澜站定后,沉默地伸手,用这根绳子捆住他的腰,再开始绕线,双臂将他笼在中间,一圈又一圈,缠绕的动作类似双人拥抱。 周楚澜没有反对,静静地站在那里,任他行动。 绳子的另一头被李卓曜捆在了树上。接着,他又去打开汽车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一截登山绳。倒是不太长,大概五六米左右。 李卓曜用这根短绳把自己跟连接着周楚澜的绳子牢牢地系在了一起。 “你疯了?快解开。” 周楚澜伸手便要去够他的绳子,李卓曜一步后退,退到了他够不着的地方。 “光有大树不够,再加上一个我,双保险。”他说。 第22章 李卓曜的目光非常坚持,周楚澜拗不过,只好作罢。 “注意安全。我上去了。”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咛。 然后周楚澜慢慢地爬进车内,帕萨特立刻发出一声尖锐的“咯吱”声,车身开始微微摇晃。李卓曜站在旁边,胆战心惊地看着周楚澜的动作。他旋开方向盘的螺丝,将其慢慢放下,叼着起子检查起了轴承跟里面的弹簧情况。车里很憋闷也很热,周楚澜的后背很快就湿透了。但他顾不上这些,小心翼翼地把故障的零件拆下,用酒精将各个元件上的锈迹跟灰尘擦拭干净后,又换上新的。大半个钟头过去了,周楚澜才长舒一口气,坐进驾驶舱,打响了发动机,车身又开始摇晃起来,他迅速把方向盘向左打死,一脚踩下油将车开回到了马路上。 “修好了。车太旧了,里面的零件跟弹簧有损坏,所以方向失灵。”周楚澜从车里走下来,解开了自己腰上的绳子。 李卓曜背后的一身冷汗开始一点点升温,直到此刻,他浑身的毛孔才舒张开来。他长舒了一口气。 周楚澜依然是那幅平静的样子。这个人,为了自己第二次冒了险,第一次是为了救他的命,第二次,只是为了帮他把一辆开了很多年的旧车修好。每一次,他都从容走向生死攸关之间,神情坦荡。 都是为了他。 李卓曜觉得眼睛有些酸胀,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皮,居然湿漉漉的。 “走吧。下山。”周楚澜坐在车里叫他,发现他却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没听到他的话。 “李卓曜?”周楚澜又喊了一声,李卓曜依然没有回应, “你他妈的怎么了?”周楚澜着急地一把推开车门,就要下车。李卓曜却走了过来,手按在了他放在车门的那只手上。 “周楚澜,我们能不能在一起?”李卓曜哑着嗓子,眼圈微红。 作者有话说: 我替你们回答:能!gkd(敲大声) 第十四章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时间似乎静止在了那里。雨停了,风也没有再刮,原本沙沙的摇晃着的树木也在空气中静止。周围很安静,李卓曜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这点安静令他的紧张程度增加了一倍,因为周楚澜坐在车里久久没有回应。 李卓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迟疑着,走近了一步。 “我们,能不能在一起?”他又重复了一遍。 “你要跟我谈恋爱?李卓曜,你别开玩笑。” “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你喜欢我什么?”他抬眸。 “全部。”李卓曜几乎不假思索。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就是爱他。周楚澜身上的一切像是酒精蒸发后的雾,一旦深入其中,自己便不可自拔。他爱他的满身傲骨、爱他的言不由衷、爱他淡漠的外表下隐忍的那颗跳动的心。他们刚才近乎疯狂的接过吻,周楚澜唇上的余温到现在还留在他的唇瓣上,他伸出手指轻触了一下有点发肿的嘴唇,到现在还是温热的。 “全部?也包括我是一个来自山沟里的穷光蛋,一介乡野村夫,一个刑满释放的杀人犯。”周楚澜哂笑,嘴角扯起一丝讥诮。 “这很讽刺,不是么。”他抬头看着李卓曜,眼睛弯弯,笑意依旧。 李卓曜艰难地动着嘴唇,想要把心中所想的一切和盘托出,他很想告诉周楚澜,在我李卓曜的心里,你就是一个特别的人,才华横溢,虽然是在这样的一个小地方,明珠蒙尘,但依然不能掩盖自身的光芒,连“杀过人”、“坐过牢”这些词眼,都不能动摇分毫。但这两个词却像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匕首,刀刃锋利,时刻提醒着尖锐的真相。真相很痛,宛如切肤。 “周楚澜……”半晌过去,李卓曜发现自己除了喊这个名字,别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楚澜很安静地看着李卓曜的反应。他无比庆幸的发现,自己原本那点微不足道的期待,又淡淡地隐了下去,真好。 又有什么不好呢?现在他跟李卓曜之间的关系,无非是有过暧昧的、彼此世界的路人而已,偶然邂逅,就算惊鸿一瞥,也会在转瞬之间分道扬镳。你能相信一个刚认识不久的路人的告白,说愿意不顾一切的爱你吗?尤其是在你用伤痕累累的丑陋模样呈现在对方面前的时候。他不信,因为只有菩萨方爱众生,唯有神佛才会无条件爱世人。 而李卓曜,只是一个失忆了的肉体凡胎罢了。 “没几个月,你就会结束拍摄离开这里,回到属于你的世界。至于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所以,李卓曜,你别犯糊涂,刚才那番话,我就当你没说过。” “可是我们刚才还……” “我们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什么都没发生?可是周楚澜炙热的身体和嘴唇,却真切地提醒着这不是一场梦。那样近乎疯狂的缠绵的吻,像被用刀刻在了耶稣的十字架上那般深刻,李卓曜根本无法把这一切当做“没有发生”。他很难受,觉得自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翅翼被火焰烤的很痛,身体却僵在了蜡烛的灯油里,无法动弹。 手机铃声忽然在此刻响起来,李卓曜低头一看,是高骏的电话,想了两秒钟,他还是接了起来。 “喂?”他努力维持着如常的语气,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 “你怎么还没回酒店?刚下那么大雨,没出事儿吧?” 第23章 “没有,在别墅里呆着等雨停来着。我马上就回。” 跟高骏简单聊了几句后,李卓曜便挂了电话,他有点呆滞地站在原地,周楚澜坐在车内,按了一声喇叭。 “回去吧。我来开车,你坐副驾。”他的神色跟往常一样淡然,像他刚才所说的那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的车我自己开。”这声熟悉的鸣笛,令李卓曜的思绪稍微冷静了点。他深呼了一口气,假装随意地说出这句话,低头走上前,准备打开车门。表白刚刚遭拒,还被对方告知“我们什么都没发生”。他一点也不想再接受周楚澜的照顾,生硬地抗拒着。 “刚因为这车差点没命,你这就敢开了?” “……”李卓曜一想,自己确实对这辆黑色帕萨特还有点阴影。估计接下来得缓个好几天,才能克服掉。让他马上再开这辆车,确实有危险。 “……那你摩托车怎么办?” 他指着停在不远处的摩托车。 “那个不用你管。快上车,都傍晚了。” 虽然明白周楚澜这么说是为了催他快走,但“不用你管”四个字,还是像一根荆条上的暗刺,悄悄刺进了李卓曜的心里。他拉开车门无声地坐了上去,解下安全带系上,心乱如麻,安全带扣了好几次都没扣上。 忽然,一个身影包裹了过来。周楚澜探过身子,替他扯过安全带,只一下就把安全带拉出来很长很长,健硕的臂弯环过李卓曜的上半身,“啪嗒”一声,帮他把安全带锁进扣里。周楚澜的身体在这短暂的几秒离李卓曜很近,那股熟悉的生姜的气息令他很紧张,肌肉紧绷,连大气都不敢出,但眼前这个人的身体,以后就算离他再近,他们也要渐行渐远了。 车子很快就开到了酒店门口,高骏站在门口的花带旁边抽烟,谢均也在那里,焦急地朝马路上望着。远远地看见李卓曜的车来,迅速挥了挥胳膊。 “老板!”谢均如释重负。刚才山上突然下了那么大雨,他的右眼皮一直跳的厉害,给李卓曜发微信也一直没等到回复,又不敢打电话催。因为他很了解自己老板,由于工作性质要经常打电话的原因,李卓曜私下中很反感打电话,谢均有事都直接发消息。他从高骏那听说李卓曜冒雨进山去了,心里着急的要命,便早早在门口等候。 他先是看见了那辆黑色的帕萨特远远开过来,心中喜悦。等车走近以后发现,开车的是一位陌生的男人,李卓曜坐在副驾。那男人生了一张极为引人注目的脸,身材健硕,有一双很深邃的眼睛,像幽深的潭水,一眼望去便能立刻吸引注意力,甚至把旁边的李卓曜都比下去了。 见李卓曜跟那个男人从车上下来,谢均立刻迎了上去。 “老板,你可算回来了”他看着李卓曜,余光却不易察觉地瞟向另外的男人。 “看把你家小助理担心的。”高骏挑挑眉,展露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所以你不担心是吧?”李卓曜勉强提起力气跟往常一样跟他开着玩笑,不想被人看出来自己的失落。 “担心,担心。这位是?” “哦,我来介绍一下,他叫周楚澜,是……” “这里的村民。”周楚澜淡淡回答,随即看向李卓曜。“我先回去了。”然后转身离开。 “这人谁?怎么开你的车?关键他居然比你还帅,也太欺负人了吧!”高骏说。 “朋友……山上碰到的……” “哦?你大老远跑这交朋友?”高骏眨巴眨巴眼睛,一脸坏笑。李卓曜含含糊糊,没理会他的调侃,揽过他的肩膀就往酒店走:“赶紧回去,饿了都。”又回头叫上谢均:“快走吧,跟我们一块吃饭去。” “来了。”谢均走了过来,李卓曜随意抬眼,看到了谢均的眼睛。谢均此刻似乎有心事,眼神看向别处,没有焦点,眼底带着一点天生的倔强。 他没有特别的情绪的时候,便是这个眼神。李卓曜很熟悉。当年自己在大学食堂碰见勤工俭学的谢均,也正是被他这双似曾相识的倔强眼神打动,才决定资助他的。 但在这一刻,李卓曜的眼前忽然闪过周楚澜的脸来。这两人的脸,在他的心里开始有了重影,尤其是眼睛这部分。 以前他从来没把这两个人联想到一起过。 “诶该说不说,小谢,你跟刚才那个帅哥长得还有点像。”高骏的话在耳边响起。 这句话犹如一道闪电,划破了李卓曜心中雾沉沉的夜幕。有什么东西开始逐渐清晰起来…… 第十五章 抓不住 “谢均,你过来。”李卓曜忽然停住脚步,语气严肃地叫住了谢均。 谢均有点迷茫,但还是快步跟了上来。 “老板?怎么了?” 他直直盯着谢均的脸看,谢均有点不好意思,耳朵都红了。 “你盯着人家小朋友干嘛,给人吓得。”高骏说。 “你来仔细看看。他跟周楚澜,是不是眼睛很像?” 高骏懒洋洋地走过来,把脸凑到谢均面前盯了几秒钟,然后说:“是有点,这不稀奇啊,他们都是那种有点狭长的眼形。” “你呢?你觉得你跟刚才那个男人长得像吗?”李卓曜问谢均。 “我倒没看出来。关键是那个人实在太好看了,说我像他,我还挺开心的。”谢均摸摸自己的后脑勺,笑了起来,眼睛弯弯。 第24章 “不过我们都是本地的山民。从长相上仔细来看,是有相似之处的。比如颧骨跟眉骨会比别人稍微高一点,眼窝也会更明显一点。”他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补充道。 “哦对,我忘了你也是这里的人。那你跟他应该是同村?之前没见过他吗?” “没有。我们家是这两年才从隔壁村子搬过来的。” 周楚澜家住在山脚下的马路边,不在翁台村的村子里。离着村子的聚落还有一段距离。 李卓曜觉得心中闷闷的,刚才涌起的那种奇妙的感觉,又渐渐消失了。他很讨厌这种抓不住的感觉,像风筝断了线,手里只剩下空荡荡的握轮。从出事以后,在漫长的记忆治疗中,他无数次在这种忽明忽暗的记忆中穿行,有相当一部分的记忆碎片,就在半明半昧之中隐匿了踪迹。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这种情绪,又身不由己地一头扎进繁琐的工作里。很快,节目正式开拍了。4名当红女艺人住进了这座山间别墅。在化妆间准备的时候,她们随意聊天寒暄着,气氛很好。李卓曜跟导演组坐在临搭建的中控室里,盯着密密麻麻的几十个镜头显示屏,松了一口气。 “导演要求高,要找跟节目气质吻合的女星,而且明说了由于经费原因片酬不高。报名的还是乌央乌央的,好多人还想带资进组呢。” “这可是李卓曜的新综艺,还这么原生态,可不得竞争激烈么。” “哎呀李卓曜是我最喜欢的综艺导演了,有情怀。再说,单冲他这张帅脸,来一趟都赚麻了。” 李卓曜盯着显示屏,思绪飘向了远方。他费尽心思地在贵州的大山里打造了这样一个竹木别墅,尽可能1:1地去临摹一张“田园牧歌”式的蓝图,他是总建筑师,艺人们是表演者,整个节目组是总执行,齐心协力地为观众编织一场短暂又美丽的梦。是梦,就一定会醒。他仿佛看到了这几个女星在节目录制结束后的感慨和不舍。但那一点真情实感的留恋,根本不足以改变生活原本的朝向。大家彼此的人生轨迹在这里短暂交汇,然后各自奔流入海,驶入汪洋。 他跟周楚澜也将注定如此。李卓曜深呼一口气,决定开始认真接受和消化自己跟周楚澜之间发生的事。 不就是表白遭拒么。谁还没失过恋,虽然他之前从来没尝过失恋的感觉,一直都是别人倒追。如今遇见一个周楚澜,让他体验一下爱而不得的苦涩也没什么大不了。 况且工作安排也确实很密集。这几天为了节目拍摄前的准备,李卓曜忙到废寝忘食,整个人被工作全部填满,他也没很多空闲再去考虑周楚澜的事情,每天像个机器一样轮转。 开拍后,整个节目组都住在了山上盖的临时活动板房里。这一大片活动板房可以住下大约200人。因为节目收工晚,夜路难走,所以就直接在山上加盖了简陋的宿舍供工作人员休息。房间大部分都是四人间的,也有少量的单人间、李卓曜自己住一间,屋里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桌。 第一天晚上他就失眠了,也许是因为认床,也许是由于这场深夜突如其来的雨。快要进入夏季了,雨水好像格外的丰沛,使劲拍打着窗玻璃,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 床很窄,躺在上面也不太舒服。李卓曜躺在上面辗转难眠,他恍然想起,上一次睡这种简陋的床铺,还是在周楚澜的家里,他躺在他的被子里,鼻息之间都是周楚澜的气息,所以很安心,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但这个房间只有油漆的味道,和金属的潮湿味。 李卓曜把手机举到自己眼前,伸手点开跟周楚澜的聊天对话框,一点点回看着历史消息。这是从他们接吻之后至今,他第一次点开。聊天记录不长,大部分都是他在说,周楚澜简单地回复,到了后面,周楚澜已经不再回复了。 整个屋子只有他手机的一片亮光,周楚澜的头像依然是安静的黑色,跟周围的夜色融为一体。 李卓曜想,他们两人之间最终留下的也只有这些只言片语而已,想要再次深究,也握不住什么其他了。就当他自己来到这里,也是来做一场“田园牧歌”的美梦好了。周楚澜亲自为他吟唱,然后再亲口告诉他到此为止,一曲终了。 雨水不停地拍打着钢板做成的屋顶,很吵,李卓曜几乎一夜未眠。好不容易有了点困意,天已经大亮了。他看了下表,6点半。艺人们的录制时间是早晨8点到晚上10点,几乎全天开机,他得起床开始做准备了。李卓曜换好衣服,走出屋子,院中有一个大的横形水槽,上面装着一排水龙头,他拧开其中一个开始洗漱。 “李导,你起这么早啊?”章妍的经纪人阿励端着洗脸盆从房间里出来,看见李卓曜,睡眼惺忪地打了个招呼。 “8点开机,我得起来准备了。你怎么也这么早?” “妍姐的面膜忘带了,我一会儿得开车去趟县城,给她买点回来。正好我想问你,最近的加油站在哪啊?我车快没油了。地图上显示山脚下有一个,看着挺小,是正常营业的吧。” “对。你去那里加油就可以。” 心里那片本来平静的湖泊,忽然被投下一颗石子。 “这么早会不会没开门啊。妍姐每天都要敷面膜,等着用。” “9点开门。你着急的话可以直接敲门,会有人出来的。”李卓曜静静地回答道。 第25章 没想到,阿励简单的一番话,还是掀起了涟漪。 “那就好。李导你有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我一块给你捎回来。这里穷乡僻壤的,买东西也不方便。” 李卓曜摇了摇头,对阿励表示了感谢。他打开水龙头,将一捧冷水狠狠浇到自己脸上。 作为总导演,他把控着节目的整体节奏,几乎全天都得坐在中控室里盯着镜头。音频组、摄像组、宣传组等是两班倒,12个小时一轮替,很辛苦。这档观察类的综艺,虽然没有剧本,但每天有固定的拍摄任务,节目组也会设计一些特定的环节。遇到一些特别好的素材,李卓曜也会记在本子上作为剪辑及宣传亮点。副导演孙然跟他一起盯录制,吃饭或者上厕所的时间,两人都要隔开。。 转眼间就到了晚饭时分,李卓曜让孙然在中控室继续盯镜头,自己出来先吃饭。餐厅也是这样临时的活动板房,厨子是郑南蕴找的本地厨师,做饭很好吃。 今天的晚餐是酸汤鱼,是李卓曜喜欢的一道菜。他跟别的换班下来的工作人员一起排队打饭的时候,又遇见阿励了。 “面膜买到了吗?独山挺穷的,县城里面像样的商场都没几个。”他问。 “买到了。妍姐就要那种基础保湿补水的,好买。” “那就好。” “话说你去过那个加油站没,老板可帅了,这种小地方居然这么藏龙卧虎。” “我知道。他叫周楚澜,楚国的楚,波澜的澜。听说他挺有才的,画画水平很高。” 不知为何,提及关于周楚澜的话题,他的话就变得多了起来。 “还会画画?怪不得气质特别,得,那我更要把他挖走了。” “挖走?”他有点惊讶。 这时刚好轮到阿励上前打饭,正伸过去餐盘,正在跟打饭的人说话。 “诶师傅,给我多来点汤,少打米饭,我减肥。” 阿励今年36岁,圈内的金牌经纪,也是个健身达人。他端着餐盘在一张餐桌上坐下来,又招呼李卓曜过来坐。 李卓曜胡乱打了饭菜,立即走过来。 “你认真的?想让周楚澜进<a href=" target="_blank">娱乐圈?” “当然。这伟大的脸,不进娱乐圈多浪费啊!” “也是。他确实很好看。” 李卓曜用筷子慢慢地拨弄着碗里的饭。 “不过我其实已经被他拒绝了。后面再争取下看看好了,这个人帅归帅,感觉很难接近。哎他身上那股神秘的气质,太适合我现在在谈的一个本子了。”阿励唉声叹气,喝了一口汤,立即呈现出了惊艳的神色。 “这酸汤鱼也太好吃了吧。”他连连赞叹。 “吃得惯就好。” “打饭师傅还跟我讲了酸汤鱼的做法,说放了很多他们这边的一种什么油来着,还问我能不能吃得惯。” “木姜子油。”李卓曜说。 木姜子油又叫山胡椒油,他第一次是在周楚澜家里吃的。 本地的厨师做菜喜欢用木姜子油来调味。酸汤鱼本身很酸,加了木姜子油以后,便多了一股辛辣的苦香,酸、苦、辣,三味交织,刺激着他的味蕾,然后又蔓延到全部的感官神经。入口的那一刻,李卓曜鼻子一酸。 作者有话说: 俺跟李卓曜一样酷爱木姜子油~ 第十六章 再也见不到了 “确实很不错吧。贵州菜感觉很有特色。” “嗯。”李卓曜闷闷地回答着,低头喝汤。一会儿功夫他就吃完饭,把餐盘放回去。自己走到中控室,换孙然来餐厅。刚坐下,郑南蕴就给他打电话。 “给别墅大扫除的人,村长已经找好了。一共在村里挑了8个阿姨,每人300,钱我提前付了。等大后天艺人出发去镇里赶集拍外景的时候,就让阿姨们上来做清洁。” “现场谁负责?” “我盯着。村长老婆带队,说可以帮忙监管不让她们乱动东西。” “行。” 孙然这时候进了屋,看见窗户上蒙着的黑布有一块翘了起来,动手整理了下。中控室里摆放着一溜显示屏,多机位展示着别墅内艺人的情况,所以要绝对避光,才能看得清楚。屋内一天到晚都宛如黑夜,唯有屏幕亮着。 坐了半天,李卓曜烟瘾犯了,见孙然进来,便走出门想抽根烟,这时候已经过了8点。这段时间一直是连绵的雨天,今天终于开始晴了,月亮高高地挂在天空。由于快到十五,形状已经接近正圆,光度也亮的惊人,像是头顶悬了一盏白炽灯。李卓曜刚从盖满黑布的昏暗房间走出来,还未适应光亮,天上这个220伏的白灯泡就刺的他有些晃眼。他夹着烟,伸手挡着亮,一个转头,看见谢均出来了。 谢均也在跟组,李卓曜安排他做场记助理,给另一个场记打下手。 “你不是感冒了,怎么不在宿舍休息?” “我今天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看见月亮挺亮。就出来走走。” “也行。” “老板……你最近是不是有些不高兴。”谢均向李卓曜这边走近了两步。 “……还好……” “你一不高兴,就一支接一支的抽烟。我去洗衣服的时候,你外套上的烟味都特别重。” “你看看那屋,”李卓曜朝中控室努努下巴,“一天到晚黑灯瞎火的。不抽烟,顶不住。” 第26章 “老板,我也跟你一年多了,对你的生活习惯还是很了解的。反正,如果你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跟我说,我都会愿意听的。” “行。” 刚说完,孙然快步走到门口叫他。 “曜哥,摄像组长找。” “来了。”李卓曜掐灭烟头,对谢坤说:“我得进去了,你也早点回去,晚上山上风大。”他冲谢均笑了一下,掀开门帘进去了。 那天谢均站在外面看了很久的月亮。直到后来山上开始起风,温度降低,他觉得有点冷,才回到屋内。 山风几乎刮了一整夜,把天空的云层都扯了个干净。整晚,李卓曜的耳边都是呜呜咽咽的声音。 很快就到了出外景的日子。定的是早晨9点出发,赶往兔场镇。8点多的时候,村长带着七八个妇女,就在中控室这边等着了。他看见李卓曜,立即迎了上去。 “李导,上次说要找8个人,郑制片给了我2400。今天有个人临时有事没来,我退你300。” 村长把三百块钱塞到李卓曜手里。 “我老婆也在这里。你放心,这些阿姨婶子们干活都麻利,也不是那种手脚不干不净的。我让她们不要乱动里面的东西,我老婆也会监督的。” “行。辛苦了。” “哎呀,就一个胡春艳,说好的来不了。她是村医,今天一大早就有人找她看病去了。” “没事。7个人打扫,人也够。” 李卓曜对村长叮嘱了两句,带着车就准备走了。节目组一台车,艺人一台车,摄影摄像一台车,9点整出发赶往兔场镇。 今天是逢集,镇上格外热闹。因为有拍摄,镇长也做了部署跟安排,街道上摆摊的人都比上一次多了一倍,从东头一直密密麻麻延伸到西头,卖小吃的、水果的、手工艺品的,络绎不绝。 摄像跟外景导演在安排着机位,工作人员都往旁边退,留下中间的一小段路给艺人。女艺人们最感兴趣的还是卖刺绣的小摊,围着其中一个挑选个不停。 “诶,帅哥。你是电视台的啊。” 听见有人叫他,李卓曜转头,看见是糍粑店的老板。环顾周围,市集上人太多,他不觉间被人群冲到了糍粑店门口。 “哟,老板。您还记得我?” “忘不了忘不了。你那个朋友今天没一起过来?” “……他家里有事……” “看你今天估计也没空打糍粑了。来,请你吃。”老板转身从店里切了一小块糍粑,装在塑料袋里递给他。 “这怎么好意思……” “拿着吧。见面是缘,这个味道你没吃过,高粱糍粑。” “谢谢。”李卓曜接过来咬了一口,比上次吃的要甜一些,有着高粱饴的香气。 老板在门口又支起了打糍粑的摊子,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艺人们也被吸引了目光,更多的人潮往这边涌入。 一个个子很高的健壮的男人不小心撞到了李卓曜,男人立即回头道歉。李卓曜恍惚了一下,一刹那间,他把这个男人认成了周楚澜。 整个兔场镇的主街,好像处处都有周楚澜的影子。他看到周楚澜一会儿在买糯米饭包猪肉,一会儿在挑选刺绣布,一会儿在卖枇杷的摊位前驻足——上次来的时候是樱桃正上市,现在是枇杷成熟的季节。但仔细一看,他又消失了。人潮很拥挤,却没有一个人是真正的周楚澜。 李卓曜想,有可能,也许他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第十七章 旧伤 见不到周楚澜,眼前却出现了很多他的影子。 李卓曜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很烫,脚似乎也有点开始飘飘然。他恍然想起,自己应该是喝醉了。 都是早晨出发前喝的米酒的缘故。吃早饭的时候,负责做菜的胖厨师给他倒了点自家酿的甜米酒。甜甜腻腻很好喝,他喝了两三碗,刚开始的时候没感觉,这会儿开始感觉晕晕乎乎,米酒令他逐渐上头了。这种自家酿的酒度数不低,后劲也很大,他竟然开始微醺起来。 “老板?你还好么?”谢均走过来扶住了他。 “没事。早晨的米酒劲儿真大,返上来了。” 前面有一棵树,谢均扶着他走过去靠在树下,离拍摄的地方不远,一眼就可以看到那边。李卓曜斜倚在树上,一边休息,一边盯着那边的拍摄情况。 “那边没啥问题吧。” “挺顺利的。绣布摊儿很适合上镜,因为针线的色彩很漂亮。” 谢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香囊,递给李卓曜。 “老板,这送给你。我刚才在那边买的,艾草香囊,说是可以辟邪。” “好看。回头我挂车里去,车上的那个正好有点旧了。” 谢均听到这话很开心,一天都寸步不离地跟在李卓曜后面。外景拍摄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车子开回山上的时候接近傍晚时分,太阳和云朵的颜色开始慢慢变粉。 导演组的车最先到,李卓曜从车上下来,走了几分钟便抵达别墅门口,郑南蕴还在里面忙活着。 “怎么样了?艺人的车半小时以后到。” “正好,刚弄完。” 郑南蕴招呼着妇女们从别墅内出来。 “辛苦各位。往下走几百米是我们的餐厅,可以先去吃点饭,晚点有车送你们下山。”李卓曜说,自己也往餐厅走去。在外面忙活一天,除了那点糍粑,他都没怎么吃东西,此刻肚子也很饿。 第27章 李卓曜打了碗米饭,盛了点菜,快速吃着饭,他算着时间,得在艺人的车到达之前吃完饭才行。 餐厅这时候没什么人,只有他跟那些刚做完清扫工作的妇女们在。旁边的桌子上坐了三四个女人,脖子上都搭着毛巾,看见李卓曜便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坐下一边吃饭一边闲聊。 “这活儿感觉还好噻,比种地可轻松多了。” “是啊,咱们在地里累死累活一天可没有三百块钱。” “胡春艳没来有点亏啊。偏偏这时候给人看病去了。谁找她啊,就这么着急。” “周老大啊,天没亮就给胡春艳打电话,说他儿子周楚澜腿不行了,下不来床了都。喊胡春艳去给他扎几针。” 妇女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咣当一声”,几人抬头一看,李卓曜的碗掉在地上,摔成一地的白瓷片,饭菜撒了一地。 “导演,你没事吧?” “手滑了。” 李卓曜拿起墙角的扫帚,飞快地将地上的狼藉扫进簸箕,眸色黯淡。收拾完后随即奔出了门,一边走一边给谢均打电话。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今天跟孙然一起盯镜头。” 他的车就停在活动板房后面的空地上。几分钟后便跑到车前,拽开车门就上去,油门一踩到底,直接往山下赶。 周楚澜的腿怎么了?这才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怎么就到了下不来床的程度? 李卓曜心里着急又疑惑,一阵风似的地赶到周楚澜家里。院子门开着,没看到人。 “周楚澜!”他急了,站在院子中间开始大喊。 周父从房间内出来,看见是李卓曜,连忙加快了脚步,朝他走来。 “李导演,你这时候怎么来了?” “周楚澜呢?” 他喘着粗气问。 “屋里躺着。老毛病犯了,一下雨就腿疼。今天一觉睡醒就动不了了。”老人叹着气。 “叔叔,我想进去看看他。” 周父领着李卓曜进来到周楚澜的屋前,指指里面,然后又转身去打水。周楚澜正戴着一副破旧的耳机,斜倚在床上看书,穿着一条很松的运动裤,裤脚高高挽起,上面有艾灸的痕迹。他的余光瞥见有人进来,一抬头,对上李卓曜的眼睛。 “你怎么来了?” “你腿怎么回事?” 他们两人的话碰撞在了一起。李卓曜的声音很大,正面撞上周楚澜的话,语气里的急切还是清晰地透了出来。 “没多大事,躺躺就好了。”周楚澜淡淡的说。 “为什么会这么严重?因为这段时间连阴?只要连续下雨,你都会这样?”李卓曜径直走过去,坐在他的床边。一段时间没看到周楚澜,周楚澜看起来脸色有点憔悴,胡子也没好好刮。 “没有。就这一次。”他说。 周父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开始给周楚澜热敷小腿,一边敷一边说:“之前没这么弄过。就上星期二进了趟山不知道干什么,浑身湿淋淋地回来。这腿有旧伤,受不了寒气跟湿气。又赶上连阴这么多天,今天早上……” “爸!”周楚澜低声打断了周父的话。 他根本不想让李卓曜知道自己腿伤复发的真正原因。 但是已经晚了。短短几秒钟,李卓曜的眼神从迷茫转向微怔,然后就变成了一种悲伤。 “是上周二……那天……下大雨的那天……” 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又分开的那天,是周楚澜冒着生命危险,在暴雨中进山去救李卓曜的那天。 李卓曜觉得脑海一片轰鸣。 作者有话说: 开始含泪挥刀…… 第十八章 囚室 屋内只有一盏顶灯,用一根吊绳悬在天花板上。风吹着这盏灯在摇摇晃晃,昏暗的灯光下,李卓曜的表情清晰可见,他的眼圈红了。 “爸,你先出去下。我们俩有事要说。”周楚澜侧头对周父说。 “好,你们忙。我先去做饭” 周父一边说话一边从房间里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不该来这里。”周楚澜看着他,静静地说。 “为什么不告诉我?”李卓曜颤抖着嘴唇。 “告诉你什么?” “告诉我你腿伤的真实情况,我有个同学在贵州省人民医院,我可以……” “然后呢?我再像个乞丐一样的摇尾乞怜吗,跟你说我有一双坏了的腿,它不能淋雨,一淋雨就复发会很疼,会站不起来?” “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这跟你没关系。” “如果不是那天……” “李卓曜,我再说最后一次。救你是我自愿的,与你无关。” 周楚澜抬起头来,看着李卓曜的眼睛,他的眼神透出一点难过,这点难过令周楚澜有些心软,他叹了口气,稍稍软和了下语气。 “谢谢你来看我,心领了。回去吧。” “我不走。你的腿,是不是那天以后就不太好了?”李卓曜接着问。 周楚澜不语,李卓曜继续不依不饶:“所以,你的腿伤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到阴雨天就疼?”他的眼神里透出一种急切。 “老毛病了。”周楚澜语气很淡,似平常。 “周楚澜,你他妈的能不能对我说实话。”李卓曜突然涌上一阵闷气堵在胸口。“我都追到你家里来了,你还想瞒我什么?腿伤究竟是怎么回事?告诉我。” 第28章 他很心疼周楚澜的伤,又气他什么都不说,自己默默扛下一切,他做不到这样心安理得。作为回报,那么他又给予了周楚澜什么?他想给他自己的一颗真心,可是周楚澜不要。他们之间只有那个吻,还是李卓曜强行攻上的一个吻,是周楚澜无力抗拒的一个吻。 李卓曜觉得什么都被蒙在鼓里的自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他讨厌这样的自己。“你不要是你的事,我要给,是我的事。”他赌气似的想着,并决心将厚脸皮的精神发挥到极致,将周楚澜逼到死角,不给他留任何<a href=" target="_blank">空间。 “我他妈的再也不想当傻瓜了。”他在心里骂了一句自己,又抬头看着周楚澜,粗声道:“快说。” 一个问题追着催了三遍。这有什么,以后关于周楚澜的一切他都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 “之前这里被打断过,有病根。”周楚澜指了下自己的膝盖。 “谁打你的?村里的人?” “不是。” “那是谁,为什么要打你?”见周楚澜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李卓曜开始认真思考问题的答案,仅略一思索,他似乎就明白了什么,脑海中如同一个炸雷响过。 “你在……里面的时候被打的?”李卓曜的问话很急促,“里面”这两个字的发音却咬字很轻。 “嗯。” “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刚进去的新人,总要挨点打的。” 这他妈的还叫一点打。李卓曜觉得自己胸膛发闷,像被人当胸锤了好几拳那样喘不过气。他看着周楚澜不能动弹的双腿,心中更加难过,周楚澜腿上的疼痛仿佛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们用什么打的你?监狱里面不是不能有棍棒之类的东西吗?” “铁棍,钢丝床上拆下来的。”周楚澜说着,回忆里那些画面很突兀地,突然就映入了他的脑海。那天他被人一脚踢到跪倒在地,带头的狱霸拎起铁棍就往他的膝盖骨上死命敲,一边打一边骂:“去你妈的,老子最讨厌你们这些读书人假清高的样子!”周楚澜的双臂被人架住,无法动弹,巨大的痛楚令他闷哼一声,险些支撑不住,但他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眼底通红,冷静地瞪着面前的人。 “你还敢瞪?接着打!”铁棍又落了下来…… 如今再想起这些,他已不会有什么波动了。周楚澜稍稍定定神,从回忆中出来,神色如常。他抬眸看向李卓曜,幽幽的说“你的问题太多了,到此为止。” 其实他膝盖骨一共被敲碎过两次,这么多年,都还没好彻底,一到阴雨天便会痛。监狱里的那段漫长的时光,最近他已经很少想起了,只有刚出来的那阵子他总是做梦梦到,醒来的时候冷汗直冒。4年零5个月的时光,像是一道凝结的猪油,无人问津的时候就静置在碗里。 如今又碰见了李卓曜,偏偏又碰见了他。那些脂质物开始融化,开始肆意流淌。他拼命捂着不想让那些记忆流淌,但捂不住,还是流到了地上,与灰尘融为一体。 “后来呢?”李卓曜哑着嗓子问。 “我刚说了,问答环节到此为止。”周楚澜有些不悦,但李卓曜很坚持,他半蹲在周楚澜的床头,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眼圈跟鼻尖都是红的。 “后来呢?他们就一直打你?后来呢?”他一直喃喃着最后三个字,紧紧抓着周楚澜的手臂,力气很大,攥的周楚澜有点疼。周楚澜叹了口气,他想,如果要是不回答完他的问题,他可能会抓着他一晚上不放手。 “没有。后来我还手了,就没再挨打了。”他简短的说。 那次被挨打的原因也是生活中的一件小事,早晨起床的时候,他不小心把水杯里的水泼到了狱霸的鞋面上,于是又遭到了殴打。这次甚至比第一次来的还要更加凶猛,周楚澜被打的几乎快要昏死过去。他的脑海忽然白光一片,“我快死了吗?”他以为自己也许已经触摸到了死神的边缘,一种极为深刻的恨意从心脏根部拔地而起,手上的力气突然变得大了数倍,平常他打不过这几个人,那次居然挣脱了出来,直接把狱霸打倒在地,手无寸铁,就用的拳头,生生把对方打了个半死。其他两三个人被他发疯般的样子震退,没人敢上前。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受过欺负。 人就是贱,喜欢逮着软柿子捏,就像厄运一定会更偏爱苦命人一些一样,他想。 可是李卓曜呢?家境优渥,有才华,从小到大没吃过苦,他也曾经历过这种至暗的时刻。为什么呢?上天本不该把这样的苦难分给他这样灿烂的人。 还好李卓曜失忆了。但周楚澜此刻又有点紧张,自己刚才在他的逼问下说了那么多监狱里面发生的事情,不会令他想起点什么吧?他注视着李卓曜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只有悲伤和迷茫。 幸亏,你依然什么都没想起来。周楚澜在心里长舒一口气,但又有一种巨大的失落潮水般涌上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些不堪的、破碎的、灰暗的回忆,又怎么能再度浸染进你的生命中呢? 周楚澜眸色很暗,淡淡的思绪飘向远方,那段灰暗的往事,像放电影般,在他的面前摁下了播放键。 第一个镜头,是他那件囚服,上面的编号是334号,每天上午、下午,各自有一小时到院子中央放一会儿风,这是他每天都在盼望的时刻,可以抬头看到空中的飞鸟。他曾经两次自杀未遂,手腕上到现在还有两道伤疤,但每次拿着破瓷片想要割下去的时候,他又犹豫着下不了死手。第二次自杀后没几天,正好迎来了亲属探望日,他看到父亲一夜之间衰老下去的悲伤的脸,忽然觉得他要撑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撑下去。 第29章 狱警是个40多岁的胖胖的大姐,人很好,周楚澜刚进监狱的第一天,她哗啦呼啦翻着他的资料,没有说话,但眼神里充满唏嘘与叹惜,这点情绪让他感觉到了一点温暖。狱警大姐也是监狱的一名心理咨询师,情绪崩溃的那些时刻,周楚澜都会去找她,聊上一会儿天,感觉就能好一些。她后来开始给他借书,什么都借,小说、散文、新闻杂志,有一天,她给他带来了一本《金刚经》,又送他纸和笔,托另外一个男狱警送到他手上。 “抄佛经吧。”男狱警捎来了这句话。 于是周楚澜每天睡觉前,便会坐在床上,把洗脸的塑料盆倒扣在腿上垫着,趴在上面抄写佛经。刚开始他对佛经的理解虽然只流于表面,但每次抄写的时候都觉得心里很宁静,仿佛被某道看不见的光芒照亮。抄到第二遍中间的时候,他开始慢慢能理解里面的话了。他很喜欢“缘起性空”这四个字,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他想到了自己的过去。如果入狱是他过去所作所为而心甘情愿吞咽的“果”,那么未来有一天,“果”也会转化为“因”。因缘和合,因果循环,周而复始。 他不再畏惧那些苦。过去的事情也好,进入监狱也罢,抄写佛经的过程像是在一点点地疗伤,令他明白痛苦的奥义。不痛,不能体悟众生苦。不痛极,无以生慈悲心。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从小窗口透下来,正好照在周楚澜手里的那本《金刚经》上。他忽然顿悟了一切,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慈悲。当天晚上,他就做了一个奇异的梦,整个梦里都是金光闪闪,他置身于一片辉煌之中。耳中忽然传来了神佛的梵音,非常清晰。 作者有话说: 我出去给眼睛放个水…… 第十九章 “哭什么” 脑中的思绪很繁杂,像一团很轻的棉絮伴着呼吸起伏。周楚澜觉得有点累了,强行把自己从回忆拉到了现实。 你问完了吧,应该没有别的问题了吧,他看着眼前的李卓曜,有些无奈地想着。 李卓曜却依然拉着自己的胳膊不放。他的眼睛很湿,讲话的声音也变小了。 “你为什么会坐牢?我知道,你是防卫过当。” 你知道?周楚澜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震的他被他紧握的手腕开始有些酸麻。 “你知道什么?谁告诉你的?”他眉头微蹙,紧盯着李卓曜。 “村长跟我说,你是碰见抢钱的了,就捅了那个小偷十几刀。村东头的王伯,就是从小看你长大的那个,上次挑货的时候我问他,他一口咬定当年的事情有别的原因。我也认为,你肯定是遇到了很极端的情况才会这么做。” “是什么原因?告诉我。”他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恳切。这点恳切令周楚澜避无可避,他只能尽量轻描淡写地将答案一笔带过。 “我以为那人要杀人。”盗独家必死 “杀人?要杀谁?你,还是别人?”李卓曜语速很快,周楚澜却选择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甚至还把脸侧向别处,被李卓曜拧着下巴强行钳制回来。 “不是我。”他只好说,却刻意回避了李卓曜的眼睛。 “你看着我,那人当时是要杀谁?你的同学、朋友、还是……你当时的男朋友?” 几乎是在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李卓曜便立即明白了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这个答案,被他放在句末的最后三个字轻轻吐出,他觉得自己嘴里像是含了一把粗粝的盐粒,又咸又涩。 “嗯,最后一个。” 果然。虽然答案在意料之中,但在听到周楚澜亲口肯定的时候,巨大的震惊还是令李卓曜几乎要瘫软在地,他扶着床边慢慢坐下,深吸一口气,然后,胸腔中一股很沉的悲伤就慢漫了上来,仿佛有千斤重。 “那……后来呢?”他嗫嚅着问,带着一点小心,还有一点怅然。 “你觉得我们有后来?”周楚澜轻笑。 “他……没再来找你?” “没有。” “在监狱的时候也没?” “嗯。” 很好,到目前为止,他们的谈话内容都是安全的,没有令李卓曜回忆起什么来。周楚澜想着,心底深处涌起一股轻松,但是心尖的位置还是痛的。 “你恨他么?”李卓曜问。 “不恨。”他摇头。 “为什么不恨他?” “为什么要恨?”他看向李卓曜,眼底忽然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是李卓曜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的眼神。但这点温柔转瞬即逝,消失的速度快到令李卓曜几乎要以为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你为他去蹲了监狱,他却抛弃你。” “没什么该恨的。我有污点,跟他搅和在一起干什么。”周楚澜掏出脖子上的那个玉菩萨像,放在手心里摩挲着,神色宁静。 “他真不是个东西。”李卓曜骂了一句。 周楚澜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难道你还想着他?”李卓曜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一串他推测的自证令他心虚——他会不会还在爱着那个人? “都过去七年了,谁还记得。” 周楚澜轻描淡写的神态,让这一切都显得似乎不值一提,像是一阵风,吹吹就散了似的。 但屋内此刻并没有风,高温让整个房间的氛围都沉重而憋闷,像在人的心口压了一块落石。李卓曜觉得要被这种难受的感觉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有点费劲的抬起头,发现房间的热源离自己很近,高悬在头顶——是那盏挂在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一只残缺了翅膀的飞蛾正在不停往那块很烫的玻璃上撞。是了,所有发光的东西,都是热的。灯泡是热的、阳光是热的,甚至现在也是太阳在一年中光芒最烫的季节,炙热的阳光可以把每一寸大地都照热——除了监狱,监狱里的阳光是冷的。 第30章 周楚澜在里面会不会冷?李卓曜模模糊糊地这么想着,似乎看见周楚澜穿着厚厚的囚服,赤脚坐在同样冰凉的地板上的模样,地上还有一滩干透凝固的血,他正咬紧牙关,忍受着不能言明的锐痛,膝盖那里的皮肉已经开始溃烂。他就那么日复一日地独坐在这面黑暗的囚室中央,身上披着盐一般的月色,看起来仿佛尘满面,鬓如霜。再出去的时候,人生已经无法再重来了。 李卓曜咬紧嘴唇,说不出半句话来,所有表示安慰、理解的语言在这一刻都变得很轻。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酸涩,伸手摸摸脸颊,居然是湿的。 “哭什么。”望着那颗亮晶晶的东西,周楚澜叹着气。 作者有话说: 说你呢,你哭什么 第二十章 可以吗 “跟我在一起吧。”李卓曜抬起那双潮湿的眼睛,忽然说。 “我做不到。”周楚澜摇头。 “为什么?” “我已经彻底烂在泥里了,李卓曜。”他面色平静,眼底的情绪没有任何隐藏,像是从地窖里掏出了一把发霉了许久的麦子,平摊在地上晾晒。 “这不是你的本性。而且你已经付出过代价了。周楚澜,我们可以在一起。”李卓曜语气执拗。 周楚澜听完后却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嘴角翘起,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扬,他看着他,眼波流转。 “在一起?你觉得这可能吗?” “只要你答应。” 周楚澜没有回答,依然望着李卓曜,眼底幽深,令人难以看透。 “有烟吗,我想抽一根。”他忽然说。 “有。”李卓曜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皱巴巴的烟和一只打火机,烟还是之前买的那盒蓝色的爱,只剩两支了。 他点燃了那支烟,送至周楚澜的唇边,周楚澜伸手接过,放在嘴里吸着,又深深吐出一口烟圈,萦绕在身体周围。 李卓曜抽出剩下那只烟,正准备点燃,打了两下打火机,发现没气了。“我借个火。”他弯腰凑上来,将那只烟与周楚澜的烟接在一起,几秒钟以后,红色的火星就冒了出来。 他猛吸了一口烟,又吐出,烟雾与周楚澜的烟雾竞相缠绕。他们彼此沉默了一支烟的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几个月以后,咱们就桥归桥,路归路。”周楚澜先开口,并把手里的烟头掐灭:“烟抽完了,你也该冷静了。” “我一直很冷静。我喜欢你,这是认真的,不是冲动。”李卓曜看着周楚澜:“我不信你从来没对我动过心。你喜不喜欢我?”他很执著地紧紧盯着周楚澜的表情,想要从他的脸上探寻某种答案。 他的目光亮的像今晚的满月。从小到大,周楚澜一直都很喜欢月亮。在监狱的那段日子,有时候遇到天气格外晴朗的日子,月光会从那个小窗口透进来,他便很欢喜,冰清玉洁的月亮仿佛可以照透他的心,又不似白天的太阳那么晃眼。月光永远温柔、沉静、包容,充满着某种默示。面对月亮的时候,他总是很诚实,有很多个夜晚,他都是借着月光抄阅佛经的。而此刻,周楚澜在李卓曜的眼睛里,再次看见了明月高悬,面对着纯洁的月亮,他永远撒不了谎。 “就算喜欢,那又能怎么样呢?”他苦笑一声。 “我会想办法。周楚澜,你不该一辈子都在大山里。我会努力,给我们的未来寻找出路。” 他的神情很认真,瞳孔里映着月光所以显得更加清亮,双眸仿佛具有某种夺人心魄的能力,在这种眼神的逼视下,周楚澜感觉整个身体像是要散了劲儿一般。 李卓曜窥见他动摇,立即以热忱的目光迎上:“那三个月,就三个月。拍摄的这三个月我们试试,也许不合适,也许合适,假如合适呢?” “随便你。”良久的沉默后,周楚澜长叹一声。 李卓曜倚在床边,舒了一口气。 “累了?累了就回去。”周楚澜催促着,李卓曜不为所动。 “我不走,我饿了,我要吃饭。” “……” 周楚澜还没来得及张嘴,就听见了他爸在门口喊。 “李导演,你们聊完了吗?9点多了,要不先一块吃点饭?” “听见没,你爸做了我的饭了。”李卓曜冲他挑挑眉,然后起身往外走:“一会儿把饭端过来给你。” 周楚澜一时间没了脾气,他知道,李卓曜的倔劲儿只要一上来,就像一块牛皮糖一样甩也甩不掉。 很多年前,他就知道。 他恍惚听见李卓曜跟他爸讲话的声音。 “李导演,我听见你们好像一直在屋里说话,饭早就做好了,也不敢敲门。稀饭热了又热,不知道对不对你的胃口。” “没事叔叔,我现在才刚饿,正好吃饭。” “那你快点吃,多吃点。” 十几分钟以后,李卓曜端着一碗小米粥,一碟盐酸菜进屋来,把饭菜放在床边的桌子上。 “晚上就只有这个菜,将就吃点吧,你家冰箱没肉了。我那有,明天给你带点来。镇上只有逢集才有卖肉的,大后天才逢集。你受伤了就该多补补。”李卓曜一口气说了一大篇话,手也没闲着,用小勺不停搅拌着小米粥,然后慢慢地吹凉,用嘴巴试了温度以后,舀起一勺就送进了周楚澜嘴边。 “张嘴,我喂你。” 第31章 “……我自己来。”他伸手要从李卓曜手里拿饭碗,李卓曜眼疾手快,把碗快速移向一边。 “张嘴,听话。”他又重复了一句,执拗地把勺子伸向了周楚澜的嘴边。 勺子跟主人一样倔强,热热的温度传到了周楚澜的下唇上。没办法,周楚澜只好张嘴吃了那一勺粥。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但今天是十五,月亮又大又圆,照在地上像铺了一层碎银子。有月光从周楚澜房间的窗户中倾泻而下,屋内甚至比傍晚那会儿还要更亮,在月光的映照下,李卓曜的眼睛很亮,里面挂着一轮满月。 周楚澜就着李卓曜的手吃下了一整碗粥,还有一小碟盐酸菜。盐酸菜咸津津的,里面放了点小米辣,跟清淡的粥搭配起来别有滋味。 “吃完了。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谁说我要回去了。我今晚就住这。晚上进山,夜路不好走。这你爸说的。”李卓曜俯身凑近,伸手抹去周楚澜嘴角上的那点黏腻。他脸上的笑意明显,有点像诡计得逞了的孩子。周楚澜无法,只得由着他去。 “你衣服在哪,我准备去洗个澡。”李卓曜问。 “柜子里。” 李卓曜在柜子里东找西找,翻出来一件黑t恤,一条宽大的蓝短裤,一条黑色内裤。他拿着衣服进了浴室,手机上的消息积累了一堆,刚才一直没顾上看,此刻正躲在浴室里一条条回复着,又给孙然打了个电话,交代了一番才放心。 李卓曜打开花洒,热水从头顶浇下,整个屋子都在蒸腾着热气,非常舒服。洗完澡,他一边拿毛巾擦着湿淋淋地头发,一边往外走。 回到周楚澜房间的时候,周父正在给他擦身。周楚澜赤着上身,趴在床上,闭目养神。 “我来吧叔叔。这边交给我。”他轻轻的说,从周父手里拿过了毛巾,周父一开始还想推辞,但李卓曜执意不肯,他只好作罢,转身出了房间。 李卓曜把毛巾重新在热水里面浸湿,这块毛巾是深蓝色的,边缘磨损的不成样子,还有好几个破洞,比他家里擦桌子的抹布看起来还要烂上几分。他沉默地把毛巾拧干,覆上周楚澜的后背,来回擦拭。 “怎么是你?”感觉到后背上传来了比刚才不同的力道,周楚澜睁开眼,看见李卓曜侧身坐在他旁边。 李卓曜没有说话,用热毛巾轻轻的拂过他的每一寸肌肤,从脖子、肩窝、手臂、腋下,再到整个后背,每一处都没放过。周楚澜趴在床上,也不好起身,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的整个后背游走,像一尾温暖的热带鱼在游弋。 这块起了球的旧腈纶毛巾有点粗糙,拂过的时候有一种微微的刺痒,像触电一样。 下一秒,周楚澜便像真的触电那样,他情不自禁地拱起后背,每一片肌肉都麻酥酥地。 因为是李卓曜吻了上去,吻过他后背的每一寸肌肤。他的头发还是湿淋淋地,水滴沿着发梢流下,从周楚澜的背上滚落,痒痒的。 李卓曜的吻很炽热,在周楚澜的后背游走,慢慢移至他的脖颈处,呼吸喷到了他的耳朵上,很烫,又有点湿漉漉的,像沸腾的水蒸气。周楚澜恍惚想到小时候自己家里做饭用的是土锅土灶,烧水也在锅里,每次水开的时候,一揭开锅盖,滚烫的水蒸气瞬间迎了上来,一锅的热气可以很快把一个人打湿。 周楚澜觉得自己变成了坐在锅里的那一汪清水,已经到了沸腾的边缘,他勉强侧过身子,用手臂挡在李卓曜跟自己中间。 “好了。” 屋内的挂钟在此刻敲响了11点。 “该睡觉了。你去楼上睡,还有一个房间。”周楚澜指着角落那面通往楼上的木质楼梯。 “我不去。我要跟你睡,男朋友。”李卓曜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的咬字,似乎是某种强调。 “床太小,睡不下。”周楚澜指指床沿,这是一张单人床,宽度只有一米五不到。 “挤挤就能睡下。”话音未落,李卓曜已经爬上了床。“再说,万一半夜你要下床喝水或者上厕所怎么办,旁边不能离人。” 周楚澜无法,只得把摊在床上的夏凉被掀开,稍稍侧了下身子,让出里面的位置。“你靠墙睡。” “好。”李卓曜爬了过去,紧贴着墙壁睡下。床特别窄,他们两人的身体几乎交叠在了一起。氧气在方寸之间流窜,先是被周楚澜吸入,然后又释出,进入李卓曜的身体。周楚澜身上的那股生姜的微苦气息很浓烈,像是一株正在进行光合作用的植物,不停地释放着某种独具吸引力的芳香因子。 空气里带着两人的体温,又黏又湿,热气犹在发酵。屋子里面没有空调,角落里的风扇看起来已经很久没用过,还蒙着灰色的防尘罩。没几分钟,李卓曜的衣服就被汗湿了。 “太热了。”他三两下脱掉短袖,丢在床尾。 “风扇坏了,明天修。” 李卓曜赤着上身,跟周楚澜的肌肤贴在一起,他感觉到他皮肤上的一些黏,忍不住伸手抱住他,把头埋在周楚澜的颈窝间。他的胸膛紧贴着周楚澜的胸膛,很灼热,后背又紧紧贴着墙壁,很冰凉。 “总觉得这样抱着你,像是一场梦。”李卓曜低语,声音有些发闷。 “快睡觉,睡着了就真的做梦了。” “我不睡。你腿还疼不疼?我懂一点中医推拿,给你按一会儿?” 第32章 “不用。” 但李卓曜此时已经翻身起床。跪在周楚澜的身边,把他的小腿握在手心里,开始一下下替他按摩起来。他手上的力道很好,周楚澜觉得小腿原本紧绷的肌肉松弛了不少,索性闭目养神起来,感觉到那一股有力的热,正在从小腿慢慢上移,从脚踝、上升至腿肚,再继续往上。 ………… 周楚澜蓦地睁眼,发现李卓曜的眼睛里面水光潋滟。 “可以吗?”他喘着粗气,带着一点乞求。 作者有话说: 当然可以!(咆哮) 第二十一章 我可以在上面 “现在?”周楚澜用手指着自己的腿:“我腿不能动。” “今晚我可以在上面。”李卓曜说着,语气甚至有些可怜巴巴,眼睛带着一点湿。 周楚澜没说话,神色冷静,随即扯过旁边的夏凉被盖住下身,将李卓曜的手隔开。 李卓曜心中有种微微的沮丧,又有几分不甘心。他有点泄气地抬起头,在屋内随意扫视着,想要掩饰自己的尴尬,月光很亮,所以视野也很清楚,床头柜上的放了一袋淡绿色包装的护手霜,李卓曜掀起蚊帐,伸手一摸,将那袋护手霜抓在手里,芬芳黏腻的白色物体顿时挤了他一手。 李卓曜恍惚想起,周楚澜的手因为常年干活,一直是粗糙的。 此刻这袋突然出现又恰到好处的乳霜,再次挑起了李卓曜的兴致。 “刚好可以用这个。”他晃着手里的袋子,语气里面带着一点喜悦。 “过期很久了,最好别用。” “没事。”不等周楚澜回答,李卓曜就开始窸窸窣窣地脱光衣服,呼吸也变得潮湿又急促,他微微喘着气,又怕不太够,索性把那袋乳霜全挤了出来。 “我准备好了。”月光正好从窗户映了进来,跟屋内的灯光一起,照在李卓曜的脸上,那张本白净的、好看的脸越发清晰可见,肤色越白,衬得他脸颊上那点潮红就愈发明显,像是充了血一般。他的耳廓也是红的,嘴唇上带着一点湿,显得很软,如同一枚绯色的软糖。 他慢慢地爬到周楚澜身边躺下,手从被子里深入,寻找着某片衣角,然后开始慢慢往下扯。 “非得这样吗?”周楚澜将手伸入被中,按住了李卓曜的手。 “嗯。”回答很简短,但李卓曜的语气却很坚决,带着一点喘。索性将另一只手也伸了进去,握住周楚澜的手,掌控着他的手掌。 空气中开始散发着某种奇异的味道,分不清是从谁的身体深处散发出来的,亦或是共同来自他们两人,跟乳霜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来吧。”李卓曜喘着粗气,呼吸越发急促。 一阵风在这时从窗户中吹了进来,蚊帐上的那枚淡绿色的塑料夹子夹得很松,只消一点风动,便悠悠滑落到了地板上。没了塑料夹的固定,白色的蚊帐被风完全长驱直入地撑开,四个角落都鼓胀起来,索性高高扬起,在空气中恣肆又大胆地飘扬着,像一层雾,隐在他们二人中间,但又有一层实体在,薄如蝉翼的布料擦过皮肤,很痒。 隔着一层白纱,周楚澜都能看见李卓曜的眼睛像透了水一般潋滟,嘴唇微张。“好痒”,他低声说,“想要。” “这是你说的。”周楚澜眸中似闪过一团火焰,他一把扯下身上盖着的薄被,双手擢住李卓曜的腰,轻而易举地将他抱起,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两人的身体一贴在一起,李卓曜就变得非常烫,周楚澜也像被他的温度点燃了那般,觉得自己成为了一片被沸水浇过的棉布。他双手环抱着他的腰,往自己的胸膛上一搂,把他的脸搂至自己的面前。李卓曜眼神迷离,瞳孔里面像包了一滩水,周楚澜一下就咬住了他的唇,带着一种黑云压城的霸道吻了下来。两人唇齿间的分泌液乱哄哄的搅在一起。李卓曜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想到了小时候用的那种画纸,画纸上出现了很多漂亮的小星星,自己也变成了其中的一颗。 身体燥的发烫,李卓曜用仅存的一点清醒迷迷糊糊地想着。周楚澜伸出右手,用力按在他的左侧腰窝上,那是李卓曜不为人知的一个隐秘情绪点,他竟然无比精准地按在了那个点上,爽的李卓曜叫出了声,手紧紧抓着床单。 身体紧密相连的那一刻,李卓曜有了一股莫名熟悉的感觉。很契合,像是磨合了很久那般,一点也不生涩,也没有任何第一次的尴尬。周楚澜好像知道他身体的每一处情绪点,知道怎么令他舒服。他想要的时候他就给,他想吻的时候他的吻已经提前贴了过来。 他好像比他自己更了解他的身体,这令李卓曜无比沉浸其中。他喘着粗气,身上的汗干了一层又一层,再迅速渗出一层新的来。相比之下,周楚澜却显得冷静一些,目光里甚至有几分漫不经心,那一刻来临如同烟花在银河盛放,李卓曜看到扑簌簌的火星纷纷扬扬抖落了一地。余光里,周楚澜的神色依然是淡淡的。 空气中的潮热持续攀升,李卓曜俯身趴在他的身上,搂住了他的脖子,喘着粗气。周楚澜用一只手搂住他的腰,视线却透过他看向有些斑驳的墙壁,一只蜘蛛正在角落结网,被白色的丝线缠绕,裹足不前。 “怎么了?”似乎察觉到他的某种异样,李卓曜微微梗起脖子,看着他的脸。 第33章 “没什么。”周楚澜摇摇头,收回了目光。他伸手拉灭了灯,整个屋子的亮度减弱了一半,但不至于完全陷入黑暗,有一寸月光透过窗户倾泻了进来。 月亮是不会发光的,只是从太阳那里借来了一夕光明储存使用罢了。既然是借,早晚都会还回去的。 “睡觉吧,晚安。”他亲了一下李卓曜的额头。 作者有话说: 李哥:对,我什么都可以。 第二十二章 “好喜欢你” 未到七点,天空便有了熹微的晨光,淡淡的橙色,带着点暖烘烘的温度,映在周楚澜的脸上。感觉到一点刺眼,他因此醒来,发现颈窝有点酸痛。李卓曜正把头埋在他的颈窝内,睁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嘴角随即勾起笑意。 “腿还疼不疼?” “好多了。” “看来我昨天按摩的技术还不错,接下来我天天来给你按。” “你节目不管了?”周楚澜转头看着李卓曜,发现他这句话并不是随口一说,而是一脸认真,仔仔细细地算着时间安排。 “管啊,我可以腾出来时间的。你看,我节目是晚上10点拍完收工,开车下山到你家,差不多10点半。早晨的录制时间是8点,我6点半开车出门就来得及。算一下,每天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可以跟你在一起呢。” “随便你。”周楚澜淡淡的说。 李卓曜却很雀跃,从床上坐起,“就这么定了,你腿没好的这段时间我天天来。”他看了看表,一把拿过搭在椅子上的牛仔裤,人还半躺在床上,就把腿往牛仔裤里伸,穿好后又拉上拉链,赤脚跳下床。 “还早,你再多睡会。我得走了。”他一边说,一边往身上套着自己昨天穿的那件t恤,已经有了点汗水气息。他皱皱鼻子,又低头穿鞋。 “右边鞋带松了。”周楚澜看了一眼他脚上的鞋说。 李卓曜弯腰把鞋带系紧,直起身来,上前两步走到床边,弯下腰,在周楚澜的唇上落下一个深深的吻。 “晚上见。”好几秒钟以后,他才恋恋不舍的松开舌头。 “好。” 周楚澜静静地看着李卓曜出了门,然后自己靠在床边倚着,内心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他们在一起了,但周楚澜的内心却没什么愉悦感。 这是在恋爱吗?从关系上来说,确实如此。 甚至李卓曜还是一个100%完美爱人。 完美爱人,双手奉上的100%诚挚的爱,谁不想要。但周楚澜只觉得很沉重。 靠着坐了一会儿,他有点累,随即翻身躺下,躺进了阳光照不到的那片阴影里。 李卓曜倒是心情不错,开着车很快回到了山上。先回宿舍去换衣服,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郑南蕴打着哈欠出来。 “冷库还有多少肉?”他叫住她。 “啊?什么意思?”郑南蕴睡眼惺忪,甚至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餐厅装食材的冷库,还剩多少肉?” “好像还剩个十几斤?午饭这一顿是够用的,下午物资组的人会去县城买。” “正好,给我带二十斤排骨,二十斤牛肉,帮我单独装起来。” “你要这么多肉干什么?”郑南蕴有点哭笑不得。 “送人,给我买最好的那种。买回来了先放冰柜,我晚上拉走。” “行。话说你昨晚上上哪去了,一夜没回来,我问高骏他也不跟我说。” “还能干嘛?看他这满面春色的样子,求偶去了呗?对吧,我的好兄弟。”高骏穿着拖鞋,从郑南蕴的房间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个粉红色的漱口杯。 “哟?一大早的,怎么从别人房间跑出来了?”李卓曜探头看着他。 “怎么?不行吗?”高骏耀武扬威地一把搂过郑南蕴的肩膀。“进展比你快,心里不得劲?” “得劲得劲。话说,别墅早都盖好了,你一个房屋设计师还赖在这里干什么?要不早点回?我让谢均给你订机票。”李卓曜挑挑眉,故意说。 高骏把手里的粉色漱口杯朝着李卓曜的方向精准丢了过来。李卓曜连忙躲开,往餐厅的方向走,背后传来了高骏洪亮的声音:“我就不走!吃你几天大米怎么了!” 高骏这人,用李卓曜自己的话来说,搞设计的龟毛工作狂一个,毒舌又刁钻的。李卓曜之前也没发现他对哪个女人这么上心过。机缘巧合间,他居然能跟郑南蕴走到一起,也是一段奇妙的缘分了。 随便垫巴了两口早饭,他便去了中控室。还没到开机时间,中控室里没什么人,李卓曜掀开门帘进去,看见孙然躺在椅子上睡觉。 “没回宿舍?在这睡。” “醒太早了,在这眯一会儿。椅子比床上睡得香。” “谢均呢?昨天他跟你一起盯镜头,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 “他是不错。你多教教他。” “嗯”。 孙然侧了个身,脸朝墙壁继续闭目养神。 李卓曜打开手机,给周楚澜发了条消息。 “我快开工了,你吃早饭没?” 周楚澜的消息在约莫一分钟后抵达,不算慢,但也不算太快。 “刚吃完。” 其他工作人员此刻开始陆续进屋,李卓曜把手机装进口袋,在对讲机中下达了指令:“开机”,屏幕上的几十台机位同时打开。 第34章 “第一阶段的拍摄差不多进一半了。再观察个一段时间,导演组可以备采了,你觉得什么时候备采合适?”他一边盯镜头,一边对孙然说。 “再观察观察,一周后?”孙然在笔记本上记东西,不经意间抬头问了一句:“谢均晚上来吗?” “不来,他今天要整理这周的场记。” 看来谢均表现得不错,李卓曜挺满意,心里盘算着,再下一阶段让谢均更多的参与到节目的核心工作中来好了。 晚饭的时候他正巧看见谢均,便走过去,发现谢均正坐在餐桌前发愣,对面的人都快吃完了,他还在那里没动筷子。 “想什么呢?” “老板……我没想什么。”谢均如梦初醒,调整了下脸上的表情。 “昨晚上去盯镜头,控场导演的感觉怎么样?” “挺……挺好的。” “饭要凉了,快吃。”李卓曜把谢均面前的碗推到他面前。两个人开始一块吃饭。 “老板,你觉得,孙然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均低头吃饭,慢慢地问了这一句话。 “挺有……能力的,帮了……我不少忙……”李卓曜正咽着嘴里的一口粥,讲话的声音有点含糊。 “你跟他多学点。”吃完那口饭,他的咬字终于清晰了些。 “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李卓曜总感觉谢均脸上的表情有点怪异,但又说不上来。 他也没太在意,直接绕到了餐厅后面的仓库,一个巨大的冰柜放在那里。郑南蕴在角落里指挥着物资组卸货。看见李卓曜,便招手叫他过来。 “正好。肉买回来了,在这里放着”郑南蕴指着左边的冰柜。 “卖相不错。” 李卓曜打开装肉的红色塑料袋看了一眼,很满意。 “你买这么多肉干嘛?” “送人。对了,仓库里面的毛巾,你再给我拿五条。” 周楚澜的那条毛巾破的他甚至不想让他再多用一天。 “又要毛巾?不是之前才发吗?”郑南蕴觉得今天李卓曜很奇怪。 “反正我有用……”他含糊其辞。 他跟郑南蕴去仓库拿了毛巾,提前放到车上,盘算着收工的时候再过来把肉拿走。天气太热,车里空调开低一点的话就好了,不会影响肉的新鲜度。 好歹自己也算是做了两件实际事儿,虽然比起周楚澜对他的付出来说,不值一提。 以后再慢慢弥补吧。反正自己只要想对一个人好,就会倾其所有的。 李卓曜锁上车,揉揉有点酸胀的脖子,回到中控室继续工作。工作场合他向来认真,大脑也在飞速旋转,时刻注意着那些镜头语言,不放过任何绝佳的节目素材。但今天,他的心底多了某种无法言明的雀跃,因为有了进度条而开始期待着。10点,是他的分界线。作为一个以敬业认真为标签、经常加班加点的综艺导演,他心里第一次开始有了“到点下班”的念头。 今天倒是发生了一个插曲。舞蹈演员出身的章妍,在院中的那棵开红花的石榴树下重跳了《石榴》这支舞,其他女艺人围坐在树下鼓掌,气氛美好。《石榴》可以说是垫定章妍影视之路的基础,当年她凭借这支舞蹈拿了中国舞蹈莲花奖金奖,被大导一眼看中,踏上演戏生涯。 李卓曜把这段镜头标记下来,忽然想到周楚澜家里那一幅《石榴树》的画,画上的石榴树跟这棵树很像,拿来挂在章妍的房间里,应该也会有不错的节目效果——还能顺带宣传下周楚澜的作品。 打板师在这时候“咔”地一声打了场记板。李卓曜看了下表,10点。 “收工,都辛苦了。”他合上电脑,出门就往餐厅走,打着手电去到了冷库,拿上那几十斤肉,塞进汽车后备箱。 做完这些以后,他才给周楚澜发消息:“我一会儿就到。” 开车下山的路上月色很美,照的周围亮如白昼。李卓曜打开车窗,哼着小曲感受夏夜的晚风,山野的植物散发着清新的味道,混在空气中,迎面而上的风都变得沁凉了一些。 不到半小时他就来到了周楚澜家,直接掏出钥匙打开大门。钥匙是白天他走之前,死乞白赖问周楚澜要来的。周父的屋子灭了灯,只有周楚澜的房间还亮着。 他把排骨跟肉放进厨房角落的冰箱后,径直走向周楚澜的房间,推开门的那一刻,正好看到他斜倚在床上,穿着白色的睡衣跟一条旧了的棉质睡裤,腿上放着一个风扇,正拿着起子在修,灰色的防尘罩被丢在一边。 是昨天的那个坏了的风扇,外壳和扇叶已经被擦得很亮。 “回来了?”他抬眸看了一眼李卓曜,又低下头,聚精会神地盯着手里的活儿,用起子将风扇盖子上的螺丝拧上去。 “风扇坏了,明天修”。原来昨夜周楚澜说过这句话,因为自己说了一句“太热了”。 其实“太热了”是李卓曜随口说的,只是给自己想脱衣服的某种蠢蠢欲动的欲望而寻找的一个借口罢了。虽然出身优渥,但李卓曜从不娇气,这点热他倒也不至于受不住。周楚澜却兀自认真牢记了下来,此刻正在炎热幽闭的小房间里,汗流浃背地修着唯一能给这里带来凉爽的东西。 忽然有一股凉快的风吹了过来,风扇径自开始旋转,咿呀咿呀。 第35章 童年的夏天,空调还没那么普及,这种风扇他们家也买过。小小的风扇带着底座,放在桌面上,插上短短的电线便会欢快旋转起来,由于底座不太稳,还会微微摇晃,连带着扇叶一起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 如今李卓曜又听到了这种久违的声音,虽久远,却有一股熟稔。只令人觉得温馨,他想到小时候的西瓜米露、绿豆汤、沿着院中的树攀援的南瓜花。 非常美好。 眼前的人,也是。 “修好了。”周楚澜用胳膊擦着自己脸上的汗,一个有点毛茸茸的脑袋便钻进了他的怀里。李卓曜的头发有段时间没理了,新长出来的头发盖过了后脑勺,乌黑柔软。 “怎么了?”周楚澜甚至还没来得及放下手中的起子,撑着手臂,语气不解。 “好喜欢你。” 比以往更甚。 一个闷闷的声音从他怀里传出。 作者有话说: 妈妈也爱你们(老母亲的肺腑之言) 第二十三章 大梦一场 这些天,因为周楚澜的伤,李卓曜都是来回山上山下跑,白天工作结束后立即开车下山,一早再赶回山上。一次午饭的时候,谢均看到他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去水龙头那里洗衣服,想了想便径自走了过去。 “老板,你这段时间忙,要不你的衣服我来洗吧。” “没事儿,夏天的衣服好洗。”李卓曜惦记着快到开工时间了,哗啦哗啦往盆里倒着洗衣液,又胡乱揉搓了几把,就要净水。谢均笑起来,指着水盆说:“这个洗法,衣服咋洗得干净。还是我来吧,裤子跟t恤这些外衣,你换下来给我,我晚上洗衣服的时候顺便一起搓了,顺手的事。” “这……你是我的工作助理,又不是保姆。让你给我洗衣服,怪委屈你的。” 谢均却在一旁使劲摇头。 “不委屈。老板,要不是你资助我,我估计大学四年都要半工半读了。后面我来给你当助理,你也一直对我很照顾。我给你洗个衣服真的没啥的,再说,你这几天不是要来回跑吗,也是特殊情况。所以还是我来吧,不麻烦的。” 李卓曜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他最近每天两边跑,确实时间有点紧张,天天早晨闹钟没响都先自己早早醒来,再蹑手蹑脚穿衣下床。但周楚澜的睡眠极轻,无论李卓曜动作多么轻微,他都能感受到,每天一睁眼,便对上一张熟悉的、温柔的脸。 周楚澜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偶尔午夜梦回之时,身侧之人平静的呼吸,总会让他恍然几秒。 这是真的,他们又在一起了。 甚至有天晚上他久违地做梦梦到自己在监狱里的场景,醒来的时候冷汗直冒,发现外面在下雨,窗户没关,有一道白色的闪电映在了墙上。 李卓曜在床上翻了个身,抓着他的胳膊把脸贴上去,嘴里说了一句模糊的梦话。周楚澜没有动,看着窗外绵密的雨,注视了很久。 第二天清晨雨便停了,天色开始透起云霞,仿佛昨夜的雨没有下过。山里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 周楚澜这天醒的比李卓曜早,抬眼看着糊着格子纸的天花板。原本安静的身侧之人,忽然钻进了他的怀里,像一只安静的猫咪。 “你醒这么早?”李卓曜半闭着眼睛,音色带着一点黏。 “嗯,睡不着了。” “今天能下床走路吗?试一下?”他问。这几天他观察着,周楚澜的腿已经好了很多,起身等动作也不费力了。 “应该可以。”周楚澜双手撑着床,将腿挪到床边。李卓曜先他一步下床,朝他伸出手,将他从床上拉起来。 “慢点。”他牵着他的手在地上站立,缠绕在周楚澜腰上的薄被落了下来,里面只穿着一条内裤,某个部位隆起隐秘的线条。李卓曜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 “快6点半了,你该走了。”周楚澜假装没看见李卓曜的眼神,拣起搭在椅背上的裤子自顾自地套上,伸腿的动作有点慢,还略有些站不稳。 “我来吧。”李卓曜从他手中拿过那条灰色卫裤,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扶着周楚澜线条明显的右腿,再慢慢帮他抬腿,伸进裤腿内。周楚澜腿上的肌肉很结实,也很光滑。李卓曜掌着他的大腿内侧,一边帮他穿裤子一边想,周楚澜的小臂、后背、胸膛、还有掌心的皮肤,都是粗糙的,因为风吹日晒,因为做惯了粗活。只有这里,匿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才显示出原始的皮肤状态来。 如果是生在好一点的人家,不遇到这些厄运,他应该也会有全身健康光洁的皮肤,明眸皓齿的笑容吧。 “周楚澜,你跟我上山吧。”李卓曜忽然说。 其实也不是一时兴起的念头。这个想法,从他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有了。 “嗯?” “跟我上山,给我打工啊。我一天见不到你,工作效率就会下降。这很严重。”李卓曜笑嘻嘻地说,心里却有点重,像坠着一个东西。 “不去。节目组的活儿我干不了。”周楚澜叠着床上的那面淡蓝色的薄被。“有你能干的,而且很适合你。” “什么?”他手上的动作有一刻停顿。 “制片助理。你愿不愿意来?” 周楚澜并没有马上回答,低下头,似乎陷入某种思索,。 第36章 “你跟着郑南蕴,节目的总制片,就是那个短头发的女生,之前你去帮忙挑东西,带你们上山的那个。制片助理的活儿比较杂,其实主要是一些琐事,管着山上这一大票子人的衣食住行生活起居。” “为什么让我做这个?”他把叠好的被子放在床的一侧,抬眸看着李卓曜。 “想让你跟整个节目组的人接触。”李卓曜扬起脸,神情认真。“人虽然杂了点,但也有不少人都在各自圈子里面有头有脸的。还记得那个阿励吗,女明星章妍的经纪人,上次来你这里加油,回去就跟我说想把你签进娱乐圈。阿励是个眼睛多毒的人,第一眼就觉得你不一般。虽然你志不在娱乐圈,但是多认识一些人脉确实有用。你不想让大家都看到你的画吗?跟我上山,也许会有机会。” 李卓曜的这番话逻辑清晰,字与字之间没有任何停顿,看来像是认真考量了很久的决定,做了多年的综艺导演,他极擅长与人谈判和讲道理,话术很周密,周楚澜甚至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当然,他心底也在隐隐约约期待着:如果上山,也许真的会遇到一些好机会呢?出狱以后,虽然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前途完了,但也从未有一刻放弃掉整个人生。那满屋子的画就是证明,客厅的旁边甚至有个单独的房间被他改成了画室,每天他都会抽出时间在里面肆意挥毫。那些五彩斑斓的颜料和线条,交织缠绕在一起,在他已经失去颜色的心底重新勾勒上色彩。 这两年周楚澜都没离开过独山县,如今能够透过那些人,稍稍看看外面的世界,似乎不错。 “也行。”思索片刻,周楚澜点头答应。 李卓曜在心里舒了一口气。这件事他考虑了很久,甚至已经提前想好了一整套的说辞,准备用来应对周楚澜的各种拒绝。还好,他最后还是答应了。 三四天之后,等周楚澜的腿完全好了,他便开车载着他从家里出发。 “你就带点衣服上山就行。节目组会发生活用品。” 周楚澜点头,不过走的时候依然带上了自己的画板和一支铅笔。 “你爸一个人看加油站,没问题吧。感觉每天的客人也还好,应付的来。”李卓曜一边开车一边说。 其实周楚澜家的加油站生意挺冷清的。这个小而旧的加油站,还是上一任村长退下来的时候,照顾他们家,才让他们承包的,这样除了种地之外,还能有点其他的收入。那时候周楚澜还在监狱里,他们家的地大部分都卖了,只剩下了几亩。 村里人对他们家也还算过得去,农忙的时候,也会偶尔有旧日的邻居来帮帮忙。虽然村里大部分人平常也都不大主动跟他们家来往,背地里也有些人爱说三道四,作为一个刑满释放的杀人犯,能有这样的待遇,周楚澜已经觉得很满意了。他也主动搬离了原来村里的老房子,跟他爸一起住到了加油站这边,离得村子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离他们家的地也近。 “能。之前我在里面的时候,家里也都是我爸一个人。”周楚澜懒懒地靠在副驾的座位上,点燃了一支烟。 “里面”一词他说的极不经意,但李卓曜脑中像是条件反射般,立即划过一些灰暗的片段。 囚室,白墙,唯一的亮色是地板上的血迹。 “对不起……我……”胸口有点发闷,李卓曜发现自己多余的话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没事。习惯了。”周楚澜吐了一口烟圈,烟雾绕出窗外,向后倒着飘散,他的视线也随之看向窗外的远方。 “我这一个多星期,天天晚上去你们家,你怎么跟你爸说的?”李卓曜决定岔开这个令人不愉快的话题。 “我跟他说你来这里考察,给综艺拍素材。所以会在我家住几天。” “哦,那行。”他松了口气。 “你怕他知道?”周楚澜淡淡的说,眼神几乎是立即就向他看了过来。 “不是……我……” “到了。” 车子已经开到了别墅外面的空地上。李卓曜停好车,周楚澜解开安全带径自下车,提着装衣服的袋子,把画板背在背上。 “等一下。” 李卓曜立即紧了几步跟上前去,拉住他的手,把他拽向自己。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没想好怎么跟你爸说。” 他恳切地说,目光真诚,又带着点说错话了的歉意跟小心。他们的脸离得很近,李卓曜的心中所想从眼神中可以一览无余,他一直都是个很坦率的人。 周楚澜看着这样的李卓曜,心中涌起一些往事,淡淡的,仿佛水墨浸透宣纸。 挺好,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点没变,依然纯粹。du,jia,wen,tao 看着这样的对方,周楚澜脸上的神色渐渐柔和了些。 “嗯,我知道。”他伸手回握,又捏了一下李卓曜的手指。 周楚澜也倒不是生李卓曜的气,只是被刚才李卓曜长舒一口气的神态刺了一下内心。是以在那一刻的当下,情绪有些稍微的波动罢了。 其实李卓曜无论有怎样的想法,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不是么。这句话,他已经在心底自我告知了很多次。 虽然他们只会在一起三个月,短短三个月的美梦,对他这种人来说,也是一次上天额外的恩赐了。周楚澜想。 第37章 “诶……加油站小哥?”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打断了周楚澜的思路,他迅速将手从李卓曜手中抽了出来。 “你好。”他转身看着来人。 想起来了,是那个经纪人,好像是叫阿励。 李卓曜抬手跟他打了个招呼。 “你俩认识?”阿励走过来,看着两人。 “介绍下,这我男朋友,周楚澜。”他很自然地揽过周楚澜的肩。 周楚澜恍惚了下,以为自己回到了七年前。 长沙,东瓜山的一家叫做“幸福味道”的小店。 李卓曜点了两份紫苏桃子姜,用牙签扎起一片送至口中,满脸醉意,眼神里面却含着亮晶晶的笑。他一把揽过周楚澜的肩,兴高采烈地对前台的老板炫耀:“介绍下,这我男朋友,周楚澜”。 恍然间,已是今年。往事如昨,大梦一场。 第二十四章 掌心挠痒痒 “嚯,你可以啊。”阿励笑着,伸手拍了下李卓曜。“眼光很绝。” “咱们自己人知道就算了。你现在最好别公开出柜。有别人在还是避着点儿。时机成熟了再公布。”见四下无人,阿励走近一步,低声对他们说。 周楚澜低头,似在沉思什么。李卓曜看向他的目光,被他察觉,随即抬头,翘起嘴角轻轻一笑,转向阿励:“我懂。” 李卓曜本来想说点什么,被周楚澜摁住,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多谢提醒。”周楚澜对阿励道着谢。 见他背着画板,阿励凑过来:“之前我就听李卓曜说你会画画?我能看看么?” “可以的。” 周楚澜取下画板上的夹子,拿下来那些画纸。李卓曜也在旁边一张张的看过去,放在最底下的那两张是静物素描,色调很灰暗,越往上,色彩便更加明快一些。最上面的一张,是一副色彩格外鲜亮的水彩作品,画的是一片雨后初霁的天空,天空的颜色用蓝色、橙粉色渲染,云霞像在画纸上活了下来。天空下面是一片绿色的树林,林中的道路停了一辆黑色的车,旁边有一块石头,写着“大坪坡”三个字。 “这张看起来很棒,很有生命力啊。”阿励一边看一边称赞。 “谢谢。” 这幅画当然很有生命力了。李卓曜想,他们在这里劫后余生,一起淋过滂沱的大雨,也在这里第一次狠狠拥吻。想着想着,他不禁掏出手机,端端正正地拍下了这幅画。 “这幅画到时候可以挂到那个别墅里面做装饰。将来综艺不拍了,这里不是要改成民宿客栈吗,裱起来,做个纪念。” “不行。挂那儿给别人看,我不干,我要带回去天天自己看。”李卓曜干脆利落的说,脸上带着笑,面朝阿励,但眼睛却看着周楚澜的方向。 周楚澜也微微笑了一下,那一点点笑令李卓曜有点迷醉。他想,这个人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他想让他以后多笑一点。 “行行行,你男人的东西,随你处置。”阿励大手一挥,转身往餐厅走去。“你们忙,我先去吃饭咯。” 李卓曜带着周楚澜来到自己住的屋子。他打开门,然后把窗帘拉开,屋内变得亮堂了起来。 “你就住我这屋。床可能有点小。” 他指着那张窄窄的铁丝床,床沿边拼了一排椅子。 “我搬了几个椅子拼上,估计还是有点挤,但晚上应该不会掉下去。” “没事。不过,你打算怎么跟别人说我住这儿的事。” “好说啊。这儿的宿舍已经住满了,只有我这儿能加人。咱俩又不是不认识。” “那万一有人说你闲话……电视圈这种传言,似乎不少。”周楚澜欲言又止。 “随他们说去,嘴长别人脸上,这我管不着。”李卓曜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室内有一个简单的晾衣架,周楚澜把衣服挂上去,又把画板斜着立在桌子上。 “我的工作任务是什么?”他问。 “回头你听郑南蕴的安排。现在还早,咱们先去吃饭,完了我带你去找她。” 他们一起去了餐厅,今天的早餐是羊肉粉。李卓曜坐下来,往面前的那碗粉里哗啦啦加着木姜子油,又加了一点小米辣和葱花。 “没有薄荷叶了。”他把这碗粉推到周楚澜面前。 “薄荷叶?”周楚澜有些微怔,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第一次在他们家的时候,他给李卓曜盛的那碗羊肉粉就放了薄荷叶。其实薄荷叶并不是贵州羊肉粉里面必加的一味调料,纯看个人喜好。 周楚澜只是没想到,李卓曜会把这点细节记得这么清楚。 “记性不错。”他淡淡地说,吃了一口粉。 快吃完的时候,郑南蕴正好走进餐厅。李卓曜连忙叫住她。 “南蕴,这儿。正好要找你。” “哦?你不会就是那个周楚澜?”郑南蕴在他们那张桌子前坐下,打量着周楚澜。 “对。你好,郑制片。”他跟郑南蕴打着招呼。 “这段时间他就交给你了,郑大制片。”李卓曜扬扬下巴。 “没问题。”郑南蕴打了个响指,又看着周楚澜说:“制片助理活儿挺杂也挺辛苦的,基本上就是哪儿缺人手哪里搬。等会儿吃完饭你先跟我去仓库吧,昨天买了一批避暑药跟感冒药,今天要分下去。” 第38章 “行。” 李卓曜看了下表,7点多了,他把手从餐桌底下悄悄伸过去,捏了一把对面周楚澜的手,表情却是正襟危坐的样子,对着他们说:“我先走了”。 “忙你的吧,这边不用担心。”郑南蕴朝着李卓曜离开的背影说。 李卓曜哼着小调往中控室里面走,甚至还随手扯了一根路边的狗尾巴草叼在嘴里。 “早。”他掀开帘子进去,跟里面的几个工作人员打着招呼。 “早啊,李导,你今儿这么这么高兴。” 音频组的一个年轻男生一边调试着麦包,一边抬头笑着说。 “今儿天气不错。” “也是,早晨起来一抬头,那么蓝的天,人都是神清气爽的。” 李卓曜掏出手机晃了晃,眨巴着眼睛:“最近大家都辛苦了。现在我要去群里发红包咯,记得拼手速。” “哇!谢谢大佬!” “我手机呢我手机呢……” 整个中控室陷入一片欢天喜地的氛围。李卓曜点开微信,找到置顶的群聊“田野札记up up”,发了一万块钱的红包出去,群里闹哄哄的,“各种谢谢老板”的表情包此起彼伏。他往下翻了翻,找到自己跟周楚澜的对话框,将周楚澜重新置顶,并且在他的名字后面加上了一颗心。 今天的时间好像过得格外快,转眼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李卓曜从屋子里出来,绕到屋后的水龙头那里洗了把脸,甩着手上的水往餐厅走。 远远地,就看到餐厅门口热闹非凡。 “怎么了这是?” 看见高骏在人群里,他走过去问他。 “前面排队打饭呢。”高骏揣着胳膊,打了个哈欠。 “怎么这一队都是女生?” 李卓曜指着最长的一个队伍,几乎要排出餐厅外面,还有三三两两的女生往这里走。女孩子们的表情甚至都很一致,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激动跟喜悦。 “你节目组居然有这么多女生?我之前怎么没发现?”高骏有点纳闷。 “我也没发现……” 他俩充满疑惑的面面相觑。 两个女孩子很雀跃地跑了过来,其中一个还不小心踩到了李卓曜的脚。黑色的鞋面上瞬间就留下了一个灰印,李卓曜抬头,发现是宣传组的两个文案。 “啊李导,对不起对不起,刚踩到你了。要湿巾吗,可以擦一下鞋子。” 一个染着粉色头发的女生从口袋里掏出湿巾递给他,脸上充满歉意。 “没事儿。你们怎么都往这跑?” “看帅哥啊!” “帅哥?哪来的帅哥?”李卓曜一头雾水。 “你不知道啊?就今天中午在餐厅负责打饭的小哥,比男明星都帅!” “你这是什么话?咱们李导这么大一个帅哥你看不见?你还想不想在这混了……”另一个女生用胳膊捅了捅她,然后两人又笑成一团。 “哎呀,我又不是那个意思”,粉色头发的女生摆着手,“我说的是这个打饭小哥嘛,听说是南蕴姐新招的制片助理,刚好平常给我们打饭的师傅家里有事请假了,南蕴姐就让他来帮忙。” 李卓曜听到这话立即抬头,伸起脖子,一眼望见了周楚澜。他穿着白短袖,牛仔裤,一双洗的有点发旧的运动鞋,腰上系了个围裙,正在前面给人盛饭。个子很高,又身材挺拔,在人群中格外出挑。他面前的这一长队,全都是女生,有新进来的男生见状,也都默默去到了旁边的队伍。 那两个女生跟李卓曜说完话,很快排到了队伍中。 李卓曜伸头看了会儿,嘴角越来越向下,丢一句“我去那边排队了”,扔下高骏就往前走,直接排在了女生这队的队末。 粉色头发的女生见他过来,忍不住乐了。 “李导,你好像是唯一排在这个队伍中的男人。” “男人也是要吃饭的。”李卓曜气定神闲的说,又抬起眼睛,往周楚澜那边看了一眼。 等了大概十几分钟,他才渐渐排到了队伍前面,隔着人群,可以清楚听到周楚澜的声音。周楚澜对每个来打饭的人都很彬彬有礼,先礼貌询问要吃什么菜,需要多少饭,盛好以后,还会说一声“拿好,小心烫。”几乎每一个端着碗走的女生,脸上的表情都是喜笑颜开的。 脚下感觉有点硌得慌,李卓曜低头一看,是一粒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蹦到了自己面前,他抬起脚尖,略带烦闷地将石子踢到一边。 “你好,请问要什么菜?”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李卓曜抬起头,对上周楚澜的脸。他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只是嘴角是微微上翘的。 “随便。你盛什么,我就吃什么。”李卓曜说着,目光一直锁定在周楚澜身上。 周楚澜低头给他的碗里盖了一大勺米饭,然后又铺上厚厚一层青菜和辣子鸡。 “给。”盛好以后,他把碗递给他。 李卓曜却不接,兀自看着周楚澜的脸,眨巴着眼睛,语气里带着一点调皮。 “这碗会不会很烫?” 周楚澜飞快地回看了他一眼,那个眼神里带着点无奈,又带有一点想要赶紧了事儿的压制。他们之间隔着一张桌子,上面摆着几个盛饭、盛菜的大铁盆,铁盆里面冒着热气。 李卓曜努力忍着笑意,索性将身子凑近了一些,直勾勾地盯着周楚澜的眼睛。 第39章 “帅哥,你别区别对待啊。其实我也挺怕烫的。”他冲他扬扬下巴。 周楚澜叹了口气,又将碗递给他。 “拿好,小心烫。” “谢谢。” 李卓曜这才伸手接碗,故意用手掌盖在周楚澜的手背上,又蜷起大拇指,顺着指缝伸进周楚澜的手中,轻挠他的掌心。 作者有话说: 散财童子李卓曜 第二十五章 “洗个内裤怎么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中控室没空调,只有两扇摇头的落地扇吹着,一天下来还是汗流浃背。晚上收了工,李卓曜便直接走进房间内那个狭小的冲淋房洗澡。 当时为了通热水,工程队还费了不少功夫,总算是勉强在每个房间安上了热水龙头。 洗完后神清气爽,他拿着换下来的衣服,裸着上身走出来,只穿了一条宽大的短裤,拖鞋在地上一脚一个水印,头发上也在滴水,边走边用毛巾擦头发。 周楚澜比他先进去洗,此刻已经换好了衣服,把脏衣服都丢进了淡蓝色的塑料盆里,盆边搭着他刚换下来的灰色内裤。他端着盆,见李卓曜走出来,便朝他伸出手。 “衣服给我。” 李卓曜把t恤跟裤子递过去,却紧攥着自己的黑色内裤。 “还有一件,拿过来。” “这个我自己洗……”李卓曜有点不太好意思。 “给我吧,顺手的事儿。”周楚澜犹伸着手。 “哦……”李卓曜把内裤递过去,扭捏的仿佛只有他自己,这令他有点不太畅快。转念一想,睡都睡了,洗个内裤怎么了。 周楚澜倒是很自然地从他手中拿过内裤,捏在手里,端着盆出门,水龙头就在门口。他先接了半盆水,倒上洗衣液,把盆里的衣服先泡着,然后再拧开水龙头,就着流下来的水一起搓洗内裤。 他先洗了李卓曜的,然后才洗了自己那条,拧干后挂在了衣架上。 动作熟练,仿佛已经做了很多次。 门口的灯光跟天上的星星一起,照在周楚澜的身上,给他的身体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色光辉,看起来很温柔。这一幕莫名令李卓曜有点眼窝发热,好像他们已经这样过起了日子,人间烟火藏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的每个角落,薰衣草味道的洗衣液从门口飘进了屋内,很清香。 洗完了所有的衣服,周楚澜把塑料盆立在门口晾着,摆着手上的水进屋。 “你今天第一天上山,感觉怎么样?”李卓曜问。 “还可以。” “明天还要去餐厅打饭吗?” “对。另一个打饭师傅请了三天假,这三天我替他。” 想到白天他面前排着的一长队的女生,个个脸上笑逐颜开的表情,李卓曜好不容易下去的醋意又泛上来了。他撇撇嘴,带着一点撒娇的语气跟周楚澜说:“你明天能不能不去了?” “为什么?”周楚澜正低头铺床,抬眸看了他一眼。 “突然感觉多了好多情敌似的……” “我又不喜欢女生。” “那也不行。今天这场面太夸张了,再来一次我心脏要受不了了。已经受不了了,不信你摸摸。”李卓曜坐在床边,一把抓过周楚澜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周楚澜掌心稍一用力,轻轻一推,李卓曜便顺势倒在了床上,摊手做无辜状:“都说了,今天我很受伤。所以你明天就别去了吧。” “我不去谁去?那么多人要吃饭。” “谁去都行啊。高骏可以去啊,他一天天闲着没事做,让他去。明天我就跟郑南蕴说。” 此刻,正在屋檐底下抽烟的高骏猛地打了一个喷嚏,揉着鼻子说:“不会有人念叨我吧。” 刚说完,看见谢均走过来,似乎朝着李卓曜房间的方向。他便叫住了他:“小谢?你去哪?找李卓曜?” “是的骏哥,我去拿老板今天换下来的衣服。” 作为贴身助理,李卓曜平常换下来的外套、t恤、外裤都是他洗的。 “额……他这会儿可能不太方便……” “没事,我拿了衣服就走,不耽误他忙。” “行吧……”望着谢均走远的背影,高骏叹了口气,嘴里念叨着:“小奶狗要伤心了。” 谢均敲了两下李卓曜的房门,嘴里喊着“老板,是我。”门应声开了,开门的却是另一个男人。 是周楚澜,谢均记得。上一次是他开着李卓曜的车,载着他从山上回到酒店。今天中午还出现在了餐厅里,俊朗的外表甚至引起了全节目组女生的骚动。 他们之间的关系肯定不一般,谢均有点泄气的想,但是晚上他还是过来了,老板一般两三天攒一次衣服给他,他拿去一块洗。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这个名叫周楚澜的男人,神色有点冷,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半开的门。谢均有点看不到里面。 “我是他的助理……”谢均歪头,指着里面的李卓曜——他正从床上坐起来,往门口走。“今天我来拿老板的换洗衣服去洗的。” “哦,助理还要负责洗衣服。” 不知怎的,谢均总感觉眼前的男人,语气有点冷,讲话中还带着一股莫名的压制力。 李卓曜走了过来,他连忙说:“老板……你的衣服……” “前段时间每天两边跑,洗衣服的空都没,每次还要麻烦你。现在我有时间可以自己洗了,以后就不用辛苦你了。” 第40章 “哦好的。那我先回去了。” 谢均脸上的神色有点呆呆的,转身准备回去。 “等等。”李卓曜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他转过头,却听到了这样一句话:“也就不瞒着你了。这我男朋友,周楚澜。” 意料之中。但第一次听见这个答案时,谢均的心里还是仿若晴天霹雳般。 “澜哥好。”他扬起头,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微笑。 “你好。最近辛苦了,早点休息。” 那人讲话的语气礼貌又带着疏离,下一秒,就关上了门。 “小谢这孩子,傻乖傻乖的。”李卓曜躺在床上,头枕着周楚澜的手臂,一边玩手机一边说。 “很优秀的助理,不是么。”周楚澜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李卓曜却没听见他话里的情绪,自顾自地整理着手机里面的照片。最近拍了不少风景照,他一张张来回翻着,没翻几张就翻到了他拍的周楚澜的那幅画——画着大坪坡景象的那一幅。 “这张你什么时候画的?”他举着这张照片给周楚澜看。 “前几天。” 其实这幅画他画了有一段时间了,在他冒着大雨去山里救李卓曜回来后的第二天,坐在画室里一个下午,就把那天的情景描摹了下来。作画的时候,他们接吻时滚烫的触觉和体温似乎还近在眼前,甚至觉得手中的画笔都是热的。 “真是的,画了也不告诉我。” “反正早晚都能看到。” “我当然想第一个看到了。” 李卓曜把这张图传到微博上,刚开始编辑了一长串文案,又来回删减,最后只简单的配上了“余生”两个字,定位在贵州省独山县,为了不被太多人怀疑,又带上了#田野札记#的tag,检查了下,觉得也算是一点隐晦的表白在里面,心中觉得很满意,直接点击了发送。 身侧之人传来了均匀又稳定的呼吸声,李卓曜侧过身子看着周楚澜的睡颜,他睡着的样子,比平常的样子看起来要柔和许多,反而透露出一种少年气来。 他俯下身去,在周楚澜的唇上轻轻印下一个浅浅的吻。 “晚安。” 第二天照常上班,一个上午李卓曜都在忙碌的敲着键盘,记录着那些关键素材。中间休息的时候才得空掏出手机看了看微博,除了粉丝的夸夸外,章妍也在评论区表达了对这幅画的喜欢。不过他感兴趣的是另一条,高中同学祝之遥给他评论了一句:“哥们这画不错,哪儿来的?给个作者联系方式?” 年少同窗的时候两人关系倒也不错,后来渐渐地联系少了,不过逢年过节的时候倒是也会互相问候一下。祝之遥的爸妈跟自己爸妈也认识。去年过年的时候,还来家里吃过饭,祝之遥现在混的也还不错,是小有名气的美术策展人。 他似乎对周楚澜的画有点兴趣,李卓曜想了想,便直接给他打了个电话过去。 对方几乎是秒接:“哟,这不是大忙人曜哥嘛,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祝之遥性格直爽,李卓曜也不多跟他客气,寒暄了几句以后就开门见山了:“看你评论我微博了。你对那幅画很感兴趣?行家,你给个话,那幅画水平怎么样?” “有点子东西。哪个画家画的?挺有个人风格的,新画手?” “不是。我一个熟人,不是什么画家。但是他很有天赋,功底也很深厚。你看有没有机会推介推介?要多少钱打点的话直接跟我说。” 祝之遥在电话那头直接笑了起来。 “你怎么还是这毛病。张口闭口都是钱钱钱的,俗不俗啊。这不是钱的事儿,关键是,得人家美术馆点头啊,我也没啥发言权,友情推荐一下倒是行,但展览作品都是馆里定。” “那你有没有认识的美术馆,帮忙搭条线?有没有哪个馆,是对青年画家有扶持的?” 祝之遥想了想然后回答道:“大声美术馆。你应该听过,在北京。余大声个人创办的一家私人美术馆,也推了不少新锐画家出来,业内挺有知名度的。正好他们下半年有个比较重大的周年巡展,叫‘生命之彩’,主题跟你微博那幅画挺搭的。” “我听说过。那你认识馆方的人吗?” “我还真不认识。这馆格调高,不是我这种小策展人能攀得上的。他们每年巡展的展品,都是向画家定向邀约,要馆长点头了才行。” “这样……” “不过我可以给你打听打听,负责这次巡展的人是谁。回头咱们看看,想想法子联系下,说不定可行。你等我消息。找到人问题应该不大,我打听到了就联系你。” 晚上收工回去以后,李卓曜便迫不及待地跟周楚澜分享了这个消息。 “大声?那么有名气的美术馆,怎么可能愿意接收我的画。” 李卓曜倒是很执着:“可是我觉得你画的真的很好。我那个做美术策展人的同学也这么说。咱们先等等,看他能不能找到那边的对接人,后面我再想办法。” 周楚澜起初并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没想到过了两天,李卓曜那边真的来了消息。 “有信儿了。负责巡展的人打听到了。” 李卓曜把听筒从耳边拿下,朝着周楚澜高兴地晃了晃,又继续接电话。周楚澜瞟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来电显示“祝之遥”。 第41章 祝之遥,他倒是知道这个人人。近两年在圈内冒头的美术策展人,承接了不少美术馆的巡展工作。原来李卓曜口中的同学是他。 自己倒从来没听李卓曜说过这人,估计应该不是什么特别熟悉的朋友。但李卓曜对他非常客气,也显出几分殷勤来。 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李卓曜,为了自己的事情如此热络,像变了一个人。 改变,对李卓曜这样的人来说很难。他从小到大活得恣肆又随意,一切都以自己的感受为原点。 但他愿意为了周楚澜八面逢源、四处奔告。 仅仅是为了自己的一个看起来相当虚幻的、渺茫的愿望。 周楚澜低下头,觉得胸膛里面热热的,额角的碎发挡住了那双眼睛,掩住了眼底的那份隐隐的动容来。 作者有话说: 李卓曜mami love you~ 第二十六章 “要亲亲啊” 这几天节目组都收工比前段时间要晚,李卓曜录制结束回到宿舍已经过了11点,洗完澡躺床上也没闲着,一边打哈欠,一边还在给祝之遥洋洋洒洒的发着消息,周楚澜侧躺在他身边,凝视着他手机屏幕的那点亮光,想了想,轻轻地说:“怪麻烦的,要不算了。” 李卓曜双手捧着手机屏幕,眼皮都没抬,还在一张张的给祝之遥发周楚澜的其他作品。 “你的事情,怎么能是麻烦。” 心底像是被人轻触了一下。 “我就是个普通人,充其量算一个美术同好,无名无姓的,还有污点,他们不会收我的作品的。怕你白费功夫。” “别看这些虚的,咱们只论作品。祝之遥说你作品质量绝对ok,你不相信你自己,也该相信一个专业策展人的眼光吧。” “可是……” “大声这个展览的策展人已经找到了,但人我还没联系上,再给我几天时间。” “好。” 周楚澜没再说什么。 发完了最后一张照片,李卓曜才长舒一口气,转过脸来看着周楚澜,眸中带着某种坚定。 “你的作品质量完全可以入选,现在只需要一块敲门砖而已,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这块砖,我来当。你信我么?” 李卓曜的目光里带着一些很纯粹的热烈,好像已经笃定这件事他是可以办成的。 这个目光让周楚澜晃了下神儿,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被说服了,内心好像燃起来某种希望。 “嗯,信。” 但话音刚落,心头的那点希望又低低的落了下去,晦暗不明。 看吧,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 “那你还不抱抱我,我忙了一晚上,困死了。”李卓曜撇撇嘴,脑袋一歪,钻进了周楚澜的怀里。周楚澜身上的沐浴液的味道跟自己一样,淡淡的清香,他把脑袋放到他的胸膛上蹭啊蹭。 “我虽然不在美术圈,但也算有点人脉。肯定会有办法的,你别担心。” “嗯,我不担心。” 周楚澜伸手抚着他的发,心里却觉得一片澄明。 其实画作能不能被选来参展,结果怎样他早就已经释然了。他看到了李卓曜为这件事付出的热忱和真心。 这样就够了,其实自己已经很幸运了。 李卓曜一直对这件事很执著,节目录制的空隙,都在不停找人、打听。 好不容易联系上了那人,便忙不迭地投递了作品过去。 等了好几天才等到对方的回复邮件,礼貌告知“原则上不接受非画家的作品。” “靠,这他妈的,抱团欺负人啊!” 李卓曜在电话里面跟祝之遥不停抱怨。 “哎,倒也能理解。策展人也要背压力啊,肯定都优先从有名气的作品里面选,这样才能最大概率地保证作品质量。老挑一些不出名作者的作品,能有几个是好的,去馆长那里都交不了差。” 祝之遥在电话里面解释了一大堆,李卓曜好像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站在窗前点燃了一支烟,烦闷地抽着,烟嘴快要被他咬烂了。 他叼着烟猛吸两口,又接着问:“那你觉得这幅画的水平怎么样?跟大声美术馆往年的参展作品比呢?我想听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啊。这幅画的水平,其实比很多新出来的青年画家还好。不然我能给你建议大声美术馆吗?” “余大声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了解吗?”李卓曜沉吟半晌问道。 “爱才惜才,眼光很毒,圈里近几年新起来的几个新锐画家,都是他一手扶持的。” “行,有这句话就行。” 他把剩下的半根烟掐灭,丢进垃圾桶,未燃尽的火星将里面的纸屑微微点燃,火星暗了又明,一会儿就安静下来了。 “你有办法?” “你不是说过几天,余大声会举办一个线下美术沙龙么。我去一趟,当面跟他谈。” 祝之遥掂量了下,觉得这也确实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万一呢。 “倒也不是不可行。不过余大声这人挺恃才傲物的,你到时候千万可别动不动把钱啊、赞助啊挂嘴边上,惹得人家烦。他们美术馆巡展从来不拉赞助,走的也不是商业的路子。” “好,我知道了。” 听起来这人挺纯粹的,也许有戏。 李卓曜蹙着眉头爬到床上准备睡觉,身上的烟味还没散去。 第42章 周楚澜见他表情严肃,想着肯定是不顺利,反而安慰起李卓曜来: “没事儿,那可是大声美术馆。” 李卓曜没回答, 睁大眼盯着天花板上面的一片白。他想了一会儿,侧身对周楚澜说:“三天以后,余大声在北京的798艺术区有个美术沙龙,你跟我去一趟。” “去那干什么?” “毛遂自荐。”李卓曜打了个响指:“你是作者,那个沙龙去的都是些美术同好,我又不懂画画,你得跟我一块去,找机会把画给余大声本人看,他要觉得还不行,那咱就死了这条心,大不了换一家美术馆嘛,祝之遥那边有几个小一点的美术馆倒还相熟。那他要认可你的作品呢,那不是最好。” 周楚澜觉得这有点天方夜谭。余大声是什么人物,又凭什么一定会对自己的作品青眼有加呢?他摇摇头说:“算了,跑一趟多费功夫,你节目不能耽误。再说这事儿基本没希望,何必折腾。” “有一点希望就该抓住,我们先试。试还不能试吗?他应该知道我,我上一档综艺去他们那里取过景,虽然拍的时候他不在,但他应该熟悉我名字。光冲这一点,他至少会卖个面子,总不会一上来就不理我们。” “那你节目怎么办?一走好几天,谁控场?”周楚澜说。 “孙然盯一下没事,耽误好几天应该不至于。” 李卓曜掏出手机查了查航班,真翻到了时间点合适的。 “有红眼航班,时间正好。提前一天下午走,从贵阳飞北京。第二天完事马上回来,夜里到,正好赶上我第二天开工。不耽误什么。” “那你哪有空休息?连轴转好几天,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 “飞机上可以睡嘛。我这人不认床,困厉害了哪儿都能睡着,没事。就这么办,我赶紧先把机票买了。” 见李卓曜执意坚持,周楚澜拗不过他,只得同意。 两天后他们出发,李卓曜对孙然嘱咐了半天,便开车载着周楚澜去了独山县,然后再坐高铁赶往贵阳。 来回的两趟飞机都是莲花航空的,只有它的时间正好能卡上。莲花航空是一家很小的民营航空公司,买的急,只剩下经济舱了。飞机舱内又小又窄,俩人个子都高,身材又壮,腿都没办法好好伸开。 “你之前是不是没坐过经济舱?”攻中好道文笔四 “没有。感觉就是座位窄了一点,别的也没什么。” 周楚澜坐在靠窗的位置,安全带一挂上,座位基本就被占满了,他挤的有点难受,调整了下坐姿,又抽出一本飞机上的杂志看,翻了翻居然还是两年前的。 李卓曜瞟了一眼杂志封面,眼前一亮,立即把杂志从周楚澜手里拿过来,翻到第72页,指着那篇报道兴奋地说:“你看,这篇是我的专访,还是我第一次被杂志社采访呢。我家那本被我弄丢了,到处买都买不到,居然在这找到了。走的时候正好带走。” “这么巧。” 周楚澜在旁边看着这篇报道。 “愉快的旅途。看来以后我得多支持一下莲花航空。” 他满脸愉悦,周楚澜看着他,嘴角不自觉扬起了一点笑意。 “怎么了?你笑什么?”察觉到了周楚澜的目光,李卓曜抬眸与他对视。,望上一双温柔的眼睛。 “没什么,笑你臭屁。” 空姐在这时候送来了餐食,是一个面包和一瓶矿泉水。 很普通的面包,带着一点劣质糖油的味道,咬在嘴里还有些微微发硬,周楚澜自己都觉得不太好吃,李卓曜却在一边吃的很香,几口就落了肚。 “你喜欢吃这个面包?” “主要是饿了,吃啥都好吃。” 说话间,那个面包已经被他吃完了,又咕咚咕咚喝着矿泉水,随后心满意足地倚在了座位靠背上。 周楚澜觉得自己有点多虑了。 毕竟来之前,他还一直怕李卓曜坐不惯经济舱,吃不惯这些廉价食物,现在看来他适应的很好。飞机已经升到了空中,透过窗外可以模模糊糊的看到一点星星,嵌在蓝黑色的夜幕里,像是宇宙的眼睛在眨。 “很晚了,睡觉吧。”周楚澜一边说,一边动手把窗帘拉下来,李卓曜的身子朝他这边一歪过来,他便伸过去自己的肩膀,让他靠在上面睡。 “睡觉前要做什么?”李卓曜闭着眼睛,慢慢地问。 “嗯?”色桃的文 周楚澜没反应过来。李卓曜却开始抿嘴笑,依然闭着眼,摸索着拿起搭腿的薄毯,覆在两人的脑袋上。 眼前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要亲亲啊。” 李卓曜小声说,随即无比精准的、一口吻住周楚澜的唇。 作者有话说: 撒娇的本事跟谁学的~ 第二十七章 口味知道这么清楚 余大声的美术沙龙开在798艺术区的一个小展馆里,地方不大,去的人却不少。 李卓曜拉着周楚澜就往里面走,发现周楚澜的手心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汗。 “你紧张了?” “一点点。” “没事啊,放轻松。就当我们是来逛展的。我们先进去,等会我找个机会给余大声打招呼。” 这点紧张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周楚澜一进去,便感受到了某种久违的愉悦感,展馆的设计、灯光的布置、甚至来这些沙龙参与者们的气场,都令自己心生喜悦。 第43章 他被角落里的一个作品吸引,径自走了过去。作品名字叫《如烟》,用木板、钢丝、羽纱制作而成,搭建起一个棱形的巨大空间,正放置在中央空调的出风口下,羽纱在风中悠然起落,如梦似幻。 与别的作品不同,这幅作品只写了名字,却没有标作者,面前只站了周楚澜一个人。 展馆里也陈列了一些名家的作品,甚至有的作者本人也来到了现场,人群一簇一簇地聚集着,衣着各异的男男女女端着酒杯,一边品酒一边聊。 周楚澜却一眼见出这幅作品的不一般来,看似简单,却四两拨千斤地凸显了一种留白的美学概念,越深想越有余味。 他正抱臂专心地看着,身后响起了一个中年人的声音。 “你喜欢它?” 周楚澜转身,发现是余大声在跟自己说话,脸上的表情笑眯眯的。 他在网上搜索过他的照片,是以一眼就认了出来。 “对……余老师您好。” “说说看,你对这幅作品的感觉。” “它给我一种时间流逝之感,我不清楚作者为何要把它命名为‘如烟’,但在我看来,木桩跟铁钉围成了一座方体,像一种固定了的时空,但羽纱遇风则舞,没有形状,代表了时间流逝的方向,如烟似梦,变化而不可捉摸。” “好。作者本人听见你的解读,很开心啊。”余大声脸上满是赞赏。 “这是您的作品?我看它连署名都没有……” 周楚澜脸上闪过某种不可置信。 “我的新作,还未公开发表过。要署名干什么呢,很多人会冲着一个虚名来。不如隐了去,放在角落。寂静之地更容易遇见真正的有缘人。” 余大声爽朗一笑,伸手拍拍周楚澜的肩膀:“小伙子,你是今天唯一一个看出来这幅作品立意的人。甚至都没什么人注意到它。你叫什么名字?” “周楚澜。” 李卓曜从人堆里挤出来,抱怨着朝周楚澜走过来,人还没走近便开始嘟嘟囔囔:“找你半天了,原来在这个角落猫着呢。走吧,跟我找余大声老师去。他刚好像在前厅那块。” 他眼里都是周楚澜,并没注意周围的人。 “哦?找我?” 余大声笑眯眯地说。 李卓曜转过身来,看了对方两秒,立即绷直了身体,讲话都开始不利索起来。 “……余老师您好,我叫李卓曜,是一名导演。今天我们俩是专程来找您的……这是我的名片。” 一边说,一边忙不迭地把名片双手呈了过去。 “大名鼎鼎的李卓曜导演,谁不认识。上次谢谢你的综艺,还特别介绍了我的美术馆。” “哪有,是感谢老师给我们提供取景地才对。” 见余大声兴致不错,他便乘胜追击:“老师,是这样的。我这个朋友周楚澜,他有一幅作品,想申请看看能否入围大声美术馆下半年的巡展。但他目前还没入行,纯新人。听说您一向慧眼如炬,我们今天特意前来,想请您帮忙看看他的画,指点一二。” 李卓曜伶牙俐齿,将来意说的滴水不漏。他不知道自己来之前周楚澜跟余大声聊了些什么,但看起来好像氛围确实不错,便索性开门见山。 “哦?有备而来啊。” 余大声脸上依然带着笑意,但目光却从李卓曜身上移了过去,转到周楚澜脸上。 “你的作品带来了吗?拿来给我看看。” “得嘞。” 李卓曜开心地仿佛自己的作品受人青睐一样,立即从包里掏出ipad,找到那幅画的扫描件给余大声看。 余大声只扫了一眼,脸上就露出了赞赏的表情。 “功底果然不错。学了多久?” “大学四年是学美术的。后来……因为家里的原因没有走这条路,但是一直都有在坚持画。” “你自己学么?没有老师教你?” “没有。” “你很有天赋。” 周楚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很多人画画没有灵魂,你的这幅画是活的。这样,你回头把电子版发我,方便的话可以把原画也寄给我。我们内部讨论下,再给你答复。” 助理走过来,留下了邮寄地址跟电子邮箱,余大声没有再多留,很快就走了。 李卓曜看着他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 “有戏。” 他说着,又拿胳膊肘捅周楚澜:“让你来你还不来,真是的,还好来了吧。至少他愿意认真看,咱们这次可就是拼的硬实力了。” “嗯。” 周楚澜心里隐隐燃起了某种希望,但他又强行把那点蠢蠢欲动的星火压了下去。 抵达独山的时候,已经11点多了。晚上他们在县里的酒店随便歇了会儿,天刚蒙蒙亮李卓曜就起身出发,往山上赶。 李卓曜出门的时候,周楚澜还没醒。这两天舟车劳顿,他确实有点累,再加上心里一直悬着一件事儿,如今好不容易尘埃落定只等一个结果,整个人的精神立即松散下来,便陷入了某种深沉的睡眠。连李卓曜出门都不知道。 醒来的时候是9点多,房间内只剩他自己,窗帘没拉紧,一束太阳光照在窗前的玻璃杯上,折射出一点彩虹的光芒,映到墙上都有了一片彩色的光斑。 看了眼手机,8点钟的时候李卓曜给他发了消息。 第44章 “我到了。上午制片组这边没啥事,你可以再休息会儿,中午上山。到之前给高骏发消息,他开我车去接你。” 周楚澜收拾了下,又在附近买了点鸭脖、鸭爪、瓜子什么,沉甸甸的提在了手里。在山上每天只能吃饭,连个零嘴都没有,物资组去县里买东西的时候,有时候会捎点零食回来,大家都馋的要命。 刚过11点,他就回到了山上,提着这些零嘴直接去了中控室给大家分掉。一会儿功夫,那些吃的就被瓜分干净。 周楚澜提着给李卓曜的那份,朝他走过去。他旁边正好空出一个位置,周楚澜便直接坐下了,把零食给他放在桌上。 李卓曜左手夹着烟,右手还在敲键盘,眼睛紧紧盯着屏幕,弄了片纸壳铺在桌上装烟灰,上面已经按了三四个烟头了。 “抽这么多?” 周楚澜蹙起眉。 “太困了,抽烟解乏。” 随即又朝着电脑旁边的那瓶风油精努努下巴:“帮我在太阳穴涂点这个,我头快炸了。” 周楚澜默不作声,在指腹上滴了几滴绿色的清凉液体,轻轻地揉在他的太阳穴上,又指着桌上的吃的跟他说:“你的这份在这。鸭肠跟焦糖味的瓜子,鸭肠是火车站旁边那家卤味店的。” “郑南蕴,你挺会带人啊。看看你带出来的制片助理,连导演的口味都知道的这么清楚,真不错。” 李卓曜笑嘻嘻地歪过头,朝着郑南蕴比了个大拇指,眼睛却看向周楚澜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我想一边磕焦糖瓜子一边坐边上看你俩 第二十八章 成了! 大声美术馆的事,好几天都没消息了。周楚澜觉得应该没戏。心中的那点微弱的光亮,又渐渐匿下去。与其说是希望落空的失落,不如说是某种麻木。 他早就能与这种麻木和平共处了。 日子还是正常的过着。第二天一早,郑南蕴便通知他去仓库帮忙卸货,新到了一批感冒药。 他汗流浃背的搬到一半,收到了李卓曜的电话。 平常在休息的空挡,李卓曜也会给自己打电话,黏糊一会儿再去继续开工,非说这是自己的“充电时间”。 “嗯?怎么了?” “你在哪?”李卓曜语气急切。 “仓库,在卸货。” “在那等我,我马上到。” 李卓曜挂了电话便往仓库赶去,几分钟便跑到了那边,看见周楚澜一个人在那里,正大汗淋漓地搬运着一箱感冒灵。 “周楚澜!”他立即冲了过去。 周楚澜放下纸箱,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颊跟脖子的汗,转过身来。 李卓曜已经跑到了他的面前,一个趔趄扑到了他怀里。 “什么事这么着急?”周楚澜伸手接住他。 李卓曜却不说话,只是紧紧的抱住他,在他怀里一个劲儿傻乐。 “嗯?”周楚澜回搂着李卓曜,觉得有点奇怪。 “成了……你的画……成了!”李卓曜从他的怀中探出头,使劲摇晃着自己的手机。 “什么?”周楚澜有些难以置信。 下一秒,李卓曜的亲吻便像一堆急雨落在了自己脸上,他好不容易才挣脱开来,把李卓曜的脸推到离自己几公分的位置,认认真真地问,脸上带着疑惑的笑容。 “怎么回事?” “余大声回复了,说你的画可以参展。而且他很看好你的作品,说不定会作为巡展的主要作品来宣传!!”李卓曜把手机举到周楚澜面前,点开余大声回复的邮件指给他看。 他窥见周楚澜的表情,周楚澜正紧紧地盯着手机屏幕,不发一言,随后伸手小心翼翼地触摸了下手机屏幕,反复确认这不是梦境。 自己的画,可以去参加美术展了? 心中宛如拨云见日,有朝一日,完整的太阳说不定也可以重新挂在他命运的高墙上。 也许,他终于可以不再躲在山脚下的小房间里画画,可以让自己的画作不那么孤独地终日悬挂在家里的客厅里——如果幸运的话,会有几个真心喜欢他作品的粉丝。如果更加幸运的话,也许他会…… 会成为一个耀眼的人,耀眼到足以跟李卓曜比肩而立。 这样李卓曜可以骄傲地对自己的父母、朋友、亲人介绍自己——你们好,这是我的爱人周楚澜,他是一个画家,有很多作品,也有很多 粉丝爱他,他很好,一点也不比我差,所以你们也接受他好不好。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我介绍里最抓人眼球的前缀是“前服刑人员”。 还是一位痴心妄想攀高枝儿,跟大名鼎鼎的综艺导演李卓曜谈恋爱的前服刑人员。 这是社会流俗会对他们爱情的评判,残酷且真实。他不愿接受,却不得不接受,因为自己无能为力。 顶着一个这样污点的人,他甚至都不敢奢求自己的爱人“藏污纳垢”,更何况其他人呢。 如今他看到了某种希望,命运的齿轮开始久违地朝着自己的方向转动。眼前那片久经不散的雾霾开始渐渐变淡,一点光亮从缝隙中透出来,镶嵌在乌云周边形成银色的线。 周楚澜低下头,看见手机屏幕被自己的手汗摸的有点花,扯起短袖的一片衣角,把变得模糊的手机屏幕擦干净。 “我的画……” 第45章 他只简短地说了这三个字,心中却有万语千言。 看着这样的周楚澜,李卓曜的眼窝开始忍不住微微发热。 对,是你的画。无论处于怎样灰暗的岁月都依然保持鲜艳色彩的,你的画。如今,那些挂在晦暗房间里的画作,终于可以变成彩色的羽毛,飞向千千万万人的眼前,接受他们的赞美、期许。再夸张的溢美之词,放在你身上都不算谦虚。所以周楚澜,你静静等待就好,好日子,很快就要来了。 “可喜可贺。”李卓曜轻轻地拥住周楚澜,把他的头放在自己的颈窝里,像哄小孩一样拍着他的背,那个平常总是高高挺立着的骄傲的脊背,此刻却低垂了下来,很快,李卓曜肩膀那里便一片潮湿。 作者有话说: 周哥首哭打卡 第二十九章 要不要,嗯? 一阵很温柔的凉风吹了过来,赶走了仓库的闷热。如果那天下午刚好有人路过仓库,会看到两个高大的男人,立在尘土飞扬的角落里,静静地拥抱了很久。 他们的未来似乎由于这一个插曲,开始变得逐渐清晰起来,之前李卓曜一直都在思考着这件事的解决办法,终于,命运之神还是垂青了周楚澜一次。 也该垂青了。 今天收工的稍微晚了点,音频组、摄像组都回去休息了,李卓曜跟孙然还在中控室里讨论下周的导演组备采方案。回宿舍的时候,路上已经空无一人,周围很黑,只有一盏路灯照在地上,还好今天天气晴朗,晚上起的那阵风把天空中的云层吹了个干净,露出了很清透的一轮月亮。 李卓曜还没走到宿舍门口,便远远看见周楚澜的身影站在楼下的月色里。 “怎么站在外面啊?”他紧了几步,快步跑到周楚澜面前。 “等你回家。”周楚澜淡淡地说,随即牵住了他的手。 李卓曜有点惊喜,自从他们在一起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周楚澜主动牵自己的手。他的手掌很大很暖,掌心微糙,握着的时候有某种力量感传来,很安心。 “之前怎么没等……”从地上看,他们的影子靠得很近,被月色拉长。李卓曜一边走,一边伸脚踩着自己的影子。 “因为我发现……”周楚澜的话停顿了一秒。 “发现什么?”李卓曜不经意抬头,向他看去,只看到了一双温柔的、静水流深的眼睛,心下一动。之前他偶尔会在周楚澜脸上看到这样的眼神,但是像今天这样,直勾勾地望着自己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李卓曜捏紧了他的手,从他的瞳孔里面看到了一个异常清晰的自己。 “发现我竟然这么喜欢你。”他笑着。 地上的那两片影子不再动了,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李卓曜闭上眼睛,搂着周楚澜的脖子,感受着他唇齿的温度。 一个周楚澜主动发起的,温柔又绵长的吻。 他们黏在一起,吻了很久才分开。 “所以你到底等多久了?外面好多蚊子。”李卓曜松开唇,嘴巴里湿漉漉的。 “没很久。你让蚊子咬了?”周楚澜问。 “胳膊上咬了几个包,山上的蚊子有点毒。”李卓曜挠了挠胳膊,很快就一片红。 “回去了赶紧洗澡,用香皂洗,就不会那么痒了。” “好。” 胳膊上越来越痒,李卓曜刚进门便赶紧换上拖鞋,直接往浴室走去。 “我先洗澡。” “香皂在里面。”周楚澜说。 李卓曜把衣服脱下来,放在门背后挂着的塑料袋里,打开花洒把自己浇湿,然后抓起那块香皂就抹在了胳膊跟大腿上。 他从小就是招蚊体质,山上的蚊子又比较狠,今天出门忘带驱蚊水了,从中控室回到房间,5分钟不到的路程,胳膊上、腿上就被咬了好多包,一挠就红肿了起来。 香皂一抹上,确实管用了不少,身上好像立刻没那么痒了。他拿着毛巾在花洒下面打湿,又在香皂上使劲蹭了好多下,开始擦洗身体。忽然“啪”地一声,周围陷入了一片黑暗,从头顶落下的热水也立刻停了。 停电了。 李卓曜的眼睛一时还没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毛巾上溅出的几滴香皂水立即飞进了他的眼睛里。 “停电了。你洗完了吗?”周楚澜在外面叫他,打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光线照进了漆黑的浴室。 “没……你能不能来一下……” “怎么了……”他立即起身。 “我把香皂水弄到眼睛里去了……” 听到这句话,周楚澜拿着手机在周围照了一圈,找到桌上放着的一瓶矿泉水,抓起水瓶就进了浴室。 “你开下门。” 李卓曜勉强把还在发疼的眼睛睁开一条缝,费力地找到门把手的位置,打开门。 “这里……右眼好痛。” “你别动,先慢慢把眼睛睁开。”周楚澜把手机倒扣着,放在墙上那个用来装沐浴露的塑料置物架上,手电筒微弱的光亮成为浴室内唯一的光明来源。 有一股冰凉舒适的液体慢慢顺着右眼流了下来,眼中残留的香皂水被冲淡,他才觉得疼痛感开始慢慢变轻。 “好点了吗?”周楚澜伸过手,不停按摩着他眼周的皮肤,手上的动作很温柔,同时也凑上嘴唇,轻轻地吹着李卓曜的眼睛, 第46章 “嗯……好点了……” 周楚澜继续用水冲洗,反复多次后,李卓曜眼里的那股不适感才逐渐消失。瓶里还剩下一点水,周楚澜索性将水全倒在自己手里,替李卓曜把脸上残余的皂液擦干净。 “好了。”他的手仍覆在他的脸上。 浴室里面只有手机手电筒的那点亮,只能令他们看清彼此影影绰绰的身影。周楚澜的脸,隐在半明半昧的光线下,李卓曜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的手真实地覆在自己脸上,开始摩挲,抚过眼睛、鼻梁、嘴巴、脖子,再一路往下。 周楚澜的手像是有某种魔力,只要放在李卓曜的身体上,无论是哪一处,仿佛都能打开他的情绪开关似的。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嘴唇微张,忍不住凑近周楚澜的脸。 他很想跟他接吻。 视线里突然撞进来一道刺眼的白光,伴随着“滴”的一声,来电了。 李卓曜觉得眼前黑了一下后又迅速堕入光明,下一秒,周楚澜的脸就很近地映入了自己的眼睛,他的双瞳燃着某种火焰,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身体,两片嘴唇已经打开,蓄势待发。 此刻李卓曜正站在地上,浑身不着寸缕,拖鞋里面灌满了水,刚被热水浇过的全身的皮肤开始微微发红,浑身黏腻的香皂液还没冲洗干净,嘴唇上也挂着几滴水珠,由于突然来电,他还处于某种错愕与尴尬中,眼睛稍微瞪大了一点,透出了那双很黑很湿的瞳孔。 “要不要……嗯?”周楚澜听见自己发哑的声音,下一秒,他便衔住了李卓曜的唇。 作者有话说: 要要要要要要*100 第三十章 浴室吻 “要”这个字卡在李卓曜的喉咙深处,根本无法回答。因为他的嘴唇被周楚澜封的死死的,只有灼热的空气可以进入。 “唔……”他只能发出一点细碎的轻吟。 周楚澜这个吻来的突然又热烈——比周遭的空气还要烫,李卓曜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只看到了几点流星,脑中所有的想法也都消失了,变成了一间空荡荡的房子,只剩下穿堂风长驱直入。 狭小的浴室,花洒淋下来的热气还没消散,他被周楚澜亲到步步后退,两三步就被逼到了墙边,后背紧紧贴着墙壁,拖鞋踢掉了都浑然不觉,赤脚站在地上那层还没完全漏下去的水里。 在吻着他的间隙,周楚澜已经脱下自己的衣服贴了上来。墙壁是白色的瓷砖贴成的,很滑,李卓曜被挤在上面,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滑动。他想要寻找到某个支点,从而固定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便张开五指,试图抓住墙壁,却因为太滑而攥不住。他被亲到身体即将失去平衡,几乎要半蹲在地上的时候,眼前的男人抓着他的腰将他提起,缚在自己的臂弯之中。 窗台上放着的那块香皂,白的晃眼。周楚澜伸手在香皂上抹了几下,指尖捻着滑腻的皂液。 “可以一起洗。”他在他的耳边低语,另一只手伸过去打开花洒,热水立即“嗤”地一声冒了出来,淋在他们的身上。水温恰到好处,花洒也被开到了最大,洒下来一道溽热的水帘,李卓曜觉得身体很热,周楚澜正在帮他洗澡,手掌抚过的肌肤立即就开始发烫。 …… 李卓曜感觉自己的身体里也在涨潮,潮水上飘满了颤栗的泡沫。牙齿咬得很紧,口中却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轻吟,在夜晚听得分外真切。 周楚澜的汗水落到他身上,顺着自己肌肉线条的缝隙而流淌,直到沾满全身。狭小的浴室里,充斥着清香的皂液气息,混着水气。李卓曜的身子软下来,仿佛每一寸骨头都失去了力气。周楚澜趴在他的耳边,微微喘着气,灼热的呼吸喷了过来,胸膛也在剧烈起伏着。 “我爱你。”李卓曜在他的怀中翻转过身体,气喘吁吁的说。 “我也是。”周楚澜把他抱在怀中,两人之间没了衣物的遮蔽,肌肤与肌肤之间毫无障碍地贴在一起。 好像,从重逢开始直到此刻,他们两人才真正亲密相依,身体不属于自己,而属于对方。 周楚澜这么想着,把头埋在李卓曜的颈窝里,嗅着他头发上洗发液的味道,长舒了一口气。 “毛巾打湿了,我去拿一条干的来。”他说着,浑身湿淋淋地走出浴室,头发上还在滴着水。 他把李卓曜那条宽大的浴巾拿过来,仔细地替他把身体擦干,然后又擦干净自己的,再抱着他出了浴室,轻轻地放到了床上,随即起身去衣柜找衣服,磨出来一条灰色内裤丢到李卓曜手里,挑挑眉说:“穿衣服,睡觉。” 李卓曜拿着内裤,稍稍盖住了那个位置,但却不打算穿,笑嘻嘻地说:“我要你帮我穿。” “……”周楚澜无奈,只得走过来,他刚把自己衣服穿好。 李卓曜瞥见他穿的一条深蓝色的,又看了眼自己的这条灰色内裤,皱起了眉头。 “换一条,我要跟你穿一样颜色的,情侣款。” “你没深蓝色的。” “那我就穿你的。” 李卓曜把自己的内裤丢到一旁,张开双腿坐在床沿边,嘴里还在催促着:“快点拿过来啊。” “……我去拿。” 周楚澜叹了口气,在衣柜里面翻找着自己的衣服,说是衣柜,其实是节目组发的那种最简易的pvc材质的衣柜,带拉链,立起来就能挂衣服。 第47章 他只找到了一条深蓝色的内裤,很旧,边缘已经磨出了点毛躁。 “我的有点破,要不算了。” “我就要穿你的。” 李卓曜已经走了过来,直接他手里拿过内裤,套在了身上。 “有点大……”他脸上立即挂上了一丝丧气。 “那就换下来,穿自己的。”周楚澜在一边,努力忍着笑。 “不行。我这人就爱穿宽松衣服。”李卓曜撇撇嘴,又走回床上躺着。 周楚澜收拾了一会儿,也熄灯躺下。银色的月光从窗户中透了进来,有一寸正好照在了床前,很亮。他把手伸进李卓曜的发中摩挲,闻到了一股跟自己一样的洗发香波味道,忍不住亲吻了一下他的发,虽然李卓曜是细软发质,但嘴唇碰上发丝的触感还是微微有点扎,痒痒的。 那边晚上他们几乎一夜未眠,拥着对方,刚开始是李卓曜不停地说,周楚澜间或回答几句,后来他自己的思维也被带到了很远的地方,从贵州这座深沉的大山里飞出,来到了广州,站在广州塔下眺望,目之所及之处,尽是一座繁华城市的万家灯火与车水马龙。 也是他曾经梦也不敢梦的,浮光掠影。 周楚澜翻过身来看着李卓曜,脑海中涌过很多往事,忍不住伸手轻抚李卓曜的脸庞,从他饱满的额头,到挺立的眉骨,再到一双执著的眼睛——李卓曜的眼神,这么多年倒是从来没变过,很倔强,谁的话也不听,只听自己的。再到他高直的鼻梁——很多年前,他们第一次接吻的时候,李卓曜还有点笨拙,两个同样高鼻梁的人躲在无人的角落接吻,鼻尖似乎成为了隔开嘴唇的障碍物,是李卓曜捧着他的脸,很拙劣地亲了上去,吻技居然比自己还要差,他那时觉得有点好笑,也有点感动。再到他的嘴唇——自己曾经在那上面落下过无数个吻。 想到这里,周楚澜伸起食指,按在了那粒绯色的唇珠上。李卓曜是天生微笑唇,唇珠的位置很性感好看。 “怎么了?” 唇珠的主人笑着,发自肺腑。 “嘘……我在画画。用手指。” “画我啊?” “嗯,临摹一遍,印象会更深。” 周楚澜再次伸出手,沿着他的面部线条滑过。 “看来刚才的印象不够深……” 李卓曜忽然翻身,把周楚澜压在身下。 “那就再来一次。”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妈妈也爱你们(超爱)! 第三十一章 咬耳垂 昨晚上的事情带来的直接后果是,第二天一早,李卓曜就觉得自己下身火辣辣地疼,翻个身都不舒服。 “嘶”,他尝试着从床上坐起来,小腹下方那股火烧般的灼痛感立即袭了过来,疼的他眉头紧皱。 周楚澜也躺在床上,微微蹙眉,看来没比他好哪去。 李卓曜觉得有点好笑,又着急下床,扶着床头用腰发力,极为勉强地站了起来,双腿还在打着颤。 周楚澜侧身躺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真是……非得用什么香皂……”他嘟囔着,吃力地弯了下腰,把搭在椅背上的衣服拿过来。 “怪我?昨天好像是你自己答应的。”周楚澜从床上坐了起来,看起来仿佛是一副轻松的模样,但他起身的时候明显眉头皱了一下。 “你擦手的甘油,还有我的面霜都在桌子上,那么大两瓶,你居然看不见。”李卓曜撇撇嘴,换好衣服,拿着漱口杯跟牙刷,有点蹒跚地往门外走,准备去洗漱。 “停电了,又看不到。。” “行行行……”李卓曜摆摆手,没心思跟周楚澜继续“争论”下去,毕竟他现在走这几步路都觉得有点费劲。昨天事发突然,又是在热气腾腾的逼仄的浴室,俩人都有点忘了情,居然不记得香皂是碱性,根本不适合用来做这件事。 李卓曜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买那东西,浏览了几秒挑挑拣拣,还特意选了个玻尿酸款。地址只能填新荣酒店,山上送不过来。过几天送到的时候,他甚至还要专门跑一趟。 想了想,付款前李卓曜还是把那东西的数量在购物车改成了“2”。 “难得跑一趟,还是多备着点吧。” 买完后他立即开始刷牙洗脸,今天有个比较重要的拍摄任务是导演组备采,他得早点去中控室。 周楚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站在他的身边。 “过两天端午节,要去我家吃饭吗。”他问。 “端午节?这么快?”李卓曜脸上全是水,看不清眼前,伸手要去摸挂在一边的毛巾,却没摸到,下一秒,就感觉到了一股柔软的毛巾触感覆在了自己脸上。 周楚澜在帮自己擦脸,纯棉毛巾的质感软软的,又带着点织物的颗粒感,痒痒的很舒服。 “嗯。后天。” “那就去,毕竟是过节。” “晚上收工了来吧,当吃顿夜宵。”他说。 “不用。端午节那天节目组放假,我早点去。” “放假?什么时候通知的?” “现在。”李卓曜眨巴着眼睛,笑意明显,从他手里接过毛巾,有点得意的说:“我是导演,我说了算。” “行。你想吃什么,提前告诉我。” “你猜?”李卓曜把脸凑了过来,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咬了一下周楚澜的耳垂,流转的眼神诉说着答案。 第48章 “哦?”周楚澜仅一侧头就碰到了他的鼻尖,然后扯起嘴角,发出一声轻笑,随即一口衔住了李卓曜的嘴唇,不疾不徐地吸了一会儿后又放开,李卓曜感觉有点喘不过来气,耳廓都变成了粉红色。 “你确定?”周楚澜望着他说,眼神挂着笑,压制着某种火焰。 被他的目光盯了会儿,李卓曜的脸颊开始发烫,赶紧拿着毛巾跟漱口杯进屋放好。 “一会儿不等你一块吃饭了。我今天得早开工。” “嗯。” 收拾完毕,李卓曜就出了门,直接往餐厅走,拿了俩包子跟一杯豆浆,边走边吃。包子是那个胖厨师自己做的,白菜豆腐馅儿,很好吃,三四口,一个包子便轻松落了肚。他又掏出手机,在节目组大群里面艾特全员:“为喜迎端午佳节,后天节目组放假一天,中午12点收工。请制片组@郑南蕴联系大巴车,载各位去独山县城吃饭+看电影团建,我请客。” 原本安静的群聊顿时像炸开了锅,充斥着各种喜悦之情。 李卓曜站在门口吃完才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孙然已经坐在了显示屏前面。 “准备下,大概10点钟备采。” 孙然拿着对讲机跟摄像组、音频组都交代了一番,到了10点钟,李卓曜便带着节目组的4个艺人pd进了别墅里面,两个化妆间被腾了出来,用作备采室。 4个女艺人中,名气最大的是章妍。当时节目筹备的时候,章妍是他心里第一个锚定的人选,由于预算原因,李卓曜本没抱什么希望,尝试性地给章妍的经纪团队递过去节目资料后,没几天就得到了回复,章妍本人很感兴趣,甚至愿意0片酬参与录制。圈中的艺人得到消息,报名想要参加的人简直挤破了头。这档节目能在预算不够的情况下如此声势浩大地开起来,一半都是章妍的因素,为此,他一直对这位娱乐圈前辈充满感激。 “妍姐,录节目的这段时间感觉怎么样?”李卓曜亲自上阵,对章妍进行了采访,访谈氛围很愉快,甚至备采结束后,章妍的聊天兴致依然很高,还有点时间, 二人便很放松地坐在沙发上接着聊了会儿。 “比我想象中更好。当初接节目本来想着来度个假,结果现在录了一半多了,反而有点舍不得回去了。”她笑着说,面容温婉。 李卓曜松了口气:“您喜欢就成。这里以后会改成旅游景点,别墅也会做成民宿,政府用来拉动经济。您往后可以随时再来玩。” “那更好了。对了,我老公对这个节目也蛮感兴趣的,想来看看。能来探班吗?” “您老公?我记得,他好像从未在公众面前出现过?探班没问题,什么时候都可以。”李卓曜眼睛亮了一下,章妍的老公居然想来探班这档节目,节目的看点更足了。 十几年前,章妍在名气最大的时候宣布结婚,息影两年后又重新回归,至今依然活跃在大荧幕上。看她的状态就知道婚姻生活很幸福,但她老公极为低调,至今没有任何消息流出。 “他带学生做项目呢,大概7月底结束吧,差不多这边也快杀青了,能赶上。” “您老公……是老师?教什么学科,方便透露吗?个人好奇。”李卓曜忍不住问。 “他呀,教美术的。到时候来了介绍你们认识。”章妍说。 “怪不得您经常在微博分享绘画日常。”李卓曜恍然大悟。 “画画挺有意思的,可惜我没什么天赋,就画着玩玩。对了,那天你微博上那幅上了热搜的画,我很喜欢那个作者的风格来着,你能不能帮我问他要一幅作品?多少钱我来出。” 她似乎对周楚澜的画非常感兴趣。有了女明星的加持,看来周楚澜后面的道路应该会走的更顺一点。李卓曜想。 “提钱就见外了……作者我很熟,我让他挑一幅最好的送给您。” 李卓曜忽然想到了周楚澜家中那张画着石榴树的画,随即心中一动,说:“妍姐,他有幅画画的是石榴树,跟院子里的那棵很像。选那幅可以吗?过两天我叫人取来挂在您房间,节目录完了,直接拆下来带走就行。” 章妍兴趣愈浓,眼角的细纹笑的舒展开来:“很可以,我就要这幅。我跟石榴树有缘,对我来说,它很意义非凡。” “我懂。其实这幅画能被您看上,对作者来说也同样意义非凡。我替他先谢过了。” 晚上收工回房间,李卓曜立即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周楚澜。周楚澜也很激动:“那幅画还是我很多年前画的,会不会有点旧?用不用我重新画一幅?” 他很难得的说了这么多的话。李卓曜瞥见他脸上的喜悦,觉得自己心中的高兴也放大了数倍。 “不用。这幅就很好,流火的感觉跟院中的那棵石榴树很接近。你重新画未必就是当初那个感觉了。” “行,那就用这幅。” “画还在你家客厅挂着吧,下面还有你的落款是不是?澜.lan.,对吧?”李卓曜得意地挑起了眉,看着周楚澜,脸上是一副求表扬的神情。 “记性真好,表扬。” “就这?”李卓曜望着他,眼睛里湿漉漉的,分明是想做点什么的表情。 作者有话说: 算错了榜单字数,再加更1章哦~ 第三十二章 你喂我喝嘛 周楚澜轻笑,俯身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第49章 “今天不做了,歇两天。端午节那天,你去我家吃饭,顺便拿画。” “好嘛。”李卓撇撇嘴,还有点恋恋不舍。 很快就到了端午节。一大早,郑南蕴便带着制片组的几个人,包了好几辆大巴车,在山间的空地上停下,满载着人向县城出发。 车开的很快,窗外的风景疾驰而过,看的令人赏心悦目。 “这阵仗挺大啊,所有人都来了吧。”高骏整理了下安全带,扭头跟郑南蕴说话,她正斜倚在窗玻璃上,看着外面绵延不绝的绿树。 “差不多。就小谢跟副导演没来。” “小谢是晕车所以没来吧,我记得。孙然咋没来?他不是挺爱热闹么。”郑南蕴额前的碎发长长了些,盖住了眼角,高骏伸手替她整理了下发丝。 “他说最近累了,哪也不想去,就想在宿舍睡觉。” “也是。他活儿也不轻。话说李卓曜这算盘打的,给节目组放假,自己上周楚澜家过二人世界去了。”高骏撇撇嘴:“诡计多端。” 李卓曜此刻正坐在中控室里,开着显示屏,聚精会神地盯着素材。拍摄周期过半,后期组已经粗剪了几期出来,他正好借着这个空档好好看看。 中控室的门虚掩着,只有一点光透进来,窗户上用来遮光的黑布昨天刚换了一遍新的,整个屋内的光线不是很足,整有点片幽暗,衬得显示屏的那点亮格外显眼,屋顶上悬着一个微弱的灯泡仅供照明。 “想喝水了。”李卓曜侧身对身边的人轻轻说,然后目光又回到屏幕上,一边看一边在平板上记录着。 周楚澜起身,拿着一个一次性纸杯去到饮水机前,接了点开水,又兑了点冷的,放在嘴边抿了一口,确认了下温度,递给李卓曜。 “没手,接不了。你喂我喝。”李卓曜故意说,手还在键盘上敲着字。 周楚澜把杯子伸至他的唇边,然后轻轻倾斜着喂他喝水。 “你爸啥时候上山接你?” “在路上了,一会儿就到。” “想吃点特别的粽子,普通口味的都吃腻了。” “这边有灰粽,布依族的做法。我回去包。” “晚上有口福咯。”李卓曜就这他的手里喝完水吗,笑嘻嘻地抬眼:“我还有点活儿要做,干完差不多要下午。定5点吧,我准时到。” 正好看完了第一期的粗剪节目,他按下暂停键,揉着有点发涩的眼角,往周楚澜的肩膀上一倒。 “累了。还有好几期要看。” 闻到周楚澜身上带着生姜味道的气息,他把脸凑的更近,贴在他的脖子上嗅着。 “你家的生姜地,什么时候开花啊。是不是快到花期了。” 周楚澜身上的气息也很浓,带着一股很强的荷尔蒙的生涩,李卓曜忍不住吻上去。 “快了,7月底左右。” “正好那时候节目差不多杀青。记得带我去看啊,你答应我了,要给我画一幅在生姜地里面的画的。” “行。” 他忽然想起那个画上面的男人,又继续问:“所以画上的男人到底是谁?普通客人?你怎么会想到给他画画。” “游客……正好看见我家地里的生姜花,就让我给他画了。”周楚澜静静地说。 “他花钱买的。”见李卓曜似乎神色有异,周楚澜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点温柔的微笑。 “这样啊……”李卓曜在他的怀里蹭了蹭,突然听到了门开的声音,两人一愣,立即将身体分开。 “老板……你们……”谢均站在门口,见是他俩,有点发愣,没有再进屋。 李卓曜略带尴尬地转过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加班呢。你今天没去县城?” “没去。天气热,我怕我晕车,就在宿舍休息。” “也行,这几天你都是夜班场记,挺辛苦的,休息休息也好。” 谢均“嗯”了一声就要往回走,被李卓曜叫住。 “你来中控室有事?” “没什么。老板你先忙,我走了。” 其实他昨晚上把水杯落下了,想着过来找一圈,见中控室的门虚掩着,便推门进来,正好看见李卓曜坐在周楚澜怀里的一幕。也许是天气太热,他有点胸闷,快步离开了这里,回到了宿舍。 周楚澜的手机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喂?爸?你到了?……好,我马上来。” 他挂了手机,就准备出门。 “我爸到了,我先回去。下午见。” 李卓曜目送他出了门,然后捏了一把有点酸胀的脖子,又开始盯起镜头来。 今天节目组放假,餐厅的厨师也不在,想着晚上要去周楚澜家里吃好的,李卓曜拿了桶泡面,就着热水冲开,随便对付了点,又回来接着工作。 他想赶紧把这几期粗剪的节目都过一遍,记下修改点,早点收工去周楚澜家里。 不过节目整体还不错,这个后期团队是杭州的一家小型的影视公司,一直都跟自己的节目合作,他之前也有注资,所以报价较为便宜,成片质量也好。 忙活完这些,他看了眼表,4点,比预想中的还要早点。于是掏出手机给周楚澜发了条微信。 “我完事儿了。一会儿就出发去你家。” “好。” 周楚澜正在包粽子。定下了李卓曜端午节要来家里吃饭后,他就让他爸赶集的时候买了点酥麻杆回来,烧成灰备用。今天他回去就开始泡糯米、煮米,将酥麻杆灰混在里面,再裹上炒熟的猪肉块。这是本地的布依族灰粽的做法,之前他吃过,觉得味道很独特,酥麻杆灰的口感令粽子不那么腻。 第50章 李卓曜不爱吃油腻的,周楚澜觉得他肯定也喜欢这个口味。 周父又从山上砍了不少艾蒿回来,拣了几枝悬在门口,青绿的艾蒿杆跟门口贴着的红对联形成了鲜明对比,对联还是去年春节周楚澜自己想的,用毛笔蘸墨写在了裁剪好的红纸上:大地流金千载韵,冬去春来万象新。 艾蒿的气息很清香,还剩了不少,他便跟他爸一块把艾叶都摘下来,洗干净后铺在院中晾晒。端午节前后山里的蚊虫格外猛,李卓曜是招蚊体质,最近没少被蚊子咬,正好可以煮水给他泡澡。 还没做完,便收到了李卓曜的微信。 “我加完班了,一会儿出发。。” 盘算着时间,周楚澜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他让他爸把晒在蛇皮袋上的艾叶都收起来,装好,自己进厨房去炒菜。 酸汤牛肉跟空心菜,都是李卓曜最喜欢的。周楚澜在热火朝天的厨房中炒菜,油烟糊了一身,空气中也都是辣椒和木姜子油的气息——李卓曜一个广东人,没想到也挺能吃辣。周楚澜汗流浃背地在大锅中翻炒,心中却很畅快。 做完饭后他浑身都沾上了油烟味,便去快速冲了个澡,换身衣服,坐在门路的凳子上,穿堂风很凉快,他点了根烟抽,看了眼时间,正好5点,给李卓曜发了个消息。 “到哪了?” 李卓曜没有回复。 又等了半个小时,他的消息依然没过来。 周楚澜便给他拨了个电话。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关机?明明一小时以前,他还在给自己发消息。 周楚澜觉得情况有点不对,他掐灭烟头往地上一丢,对他爸喊了一声“爸,我有事上山一趟”,就迅速起身,推出来停在墙角的摩托车,伸开一双长腿跨上去,将油门一踩到底,朝山上飞奔而去,心里不免有些担心。上山的路只有一条,一路骑着摩托车过去,他没看见李卓曜的车,才稍稍放下心来。 可能有什么事儿耽搁了,周楚澜想。 半个小时后他便来到了节目组,他先去了中控室,发现中控室锁着门,又往宿舍跑,中途顺路还去餐厅找了一圈,餐厅没有。随即周楚澜立即往宿舍赶去。李卓曜的房间在一楼,挨着仓库。他绕过仓库直奔过去,发现地上躺了一个男人,裤子褪了一半,正缩成一团抽搐着,旁边的地面还有血迹。 好像是副导演孙然。 周楚澜松了口气,眼神随意地看向一边,发现了坐在角落暗处的李卓曜,脸上被人揍得鼻青脸肿,衣服跟裤子上也沾了灰,旁边是谢均,脸上有一大片白墙上蹭出的痕迹,短袖被撕烂,裤腿也一高一低。他靠在李卓曜身上小声哭着,李卓曜喘着粗气,一只手覆在他的头上,低声对他说着什么。 第三十三章 流进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周楚澜快步走到李卓曜面前蹲下,双手扶过他的脸,看着他的脸上的伤。左脸上有一块淤青,鼻子下面还有一片干涸的血迹。 “这孙子,敢对我底下的人乱搞。”李卓曜朝着孙然啐了一口。 对方哆哆嗦嗦提起了裤子,扶着墙站了起来,离他们远远的。 “曜哥……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再说,我这不是……” “滚。”李卓曜捡起身边的一块石头朝他丢了过去,正中膝盖,孙然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揍你都算是轻的.这会儿知道求饶了?”李卓曜冷笑,摸了摸口袋准备找手机,发现手机被甩到了脚边,屏幕碎裂的不成样子。 他弯腰过去捡起手机,拍了拍发现连机都开不了。 “把你手机给我。” 李卓曜拿过周楚澜的手机,直接把拨通了郑南蕴的电话:“我是李卓曜。手机坏了,你们晚上从县城回来的时候给我买个新的带回来。” 又接着说:“再告诉财务一声,孙然被我开了,让财务算工资的时候就给他算到昨天。” “开除?他犯什么事了?” “回头再跟你细说。” 李卓曜挂了电话,手撑着地慢慢地站了起来。谢均依然坐在地上,还处于巨大的惊吓中,眼睛睁得很大。 “先起来再说。” 周楚澜朝谢均伸出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我来报警,然后我们送你去警局。”李卓曜说。 谢均却拼命摇头:“别报警。反正我也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侵害……我不想去警察局,再被人从头到尾问一遍。” “行吧。那你先休息。“这几天你先住我屋,清静下。我下山住。”李卓曜把钥匙给了谢均。 “谢谢。” 周楚澜扶着李卓曜上车的时候,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他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打开副驾的门,把李卓曜小心地放进车内,又帮他系上安全带,他沉默地拽着带子一拉,手上因为用力过猛而被划出了一道血口。 “流血了?”李卓曜看着他的手。 “没事”,他把锁扣扣好,看着李卓曜脸上的淤青,叹了口气,伸手替他把嘴角的那点凝固的血迹擦干净。 “谢均……人……没事儿吧。”他绕回到驾驶位,挂上档出发,一边开车一边说。 “还好。那王八蛋扑上去的时候,小谢朝他的命根子使劲踢了一脚,然后才挣脱。后来我听着动静立即过去了。操,真他妈恶心。”李卓曜整个人靠在座椅上,声音发着狠,又带着点倦意。 第51章 “电视圈他也甭想混了。” “孙然撵走了以后,你节目怎么办?”周楚澜问。 “这时候还管什么节目,人差点给糟蹋了。”李卓曜不耐烦地一招手:“我一个人能行。” 周楚澜“哦”了一声,继续开车,目光紧紧地盯着前方。 过了几分钟,副驾的位置传来一声轻叹,李卓曜缓缓的开口。 “对不起。”他的语气有几分失落:“今天实在很烦。你知道的,小谢跟了我很久……” “而且他之前含含糊糊地问过我,觉得孙然这人怎么样……我居然没发现。” “这事儿如果深究起来,我也有责任……” 周楚澜左手握着方向盘,腾出右手伸出去,把李卓曜的手握在掌心几秒,微微捏紧以示安慰:“好了。他人没事,这就很好了。” 天色越来越暗,很快便到了山下,此时已经接近黄昏。 周楚澜把车停在了院子里。 “爸,我们回来了。都饿了,咱直接吃饭吧。” 周父正摇着一把蒲扇坐在院子里,见他们回来立即起身,开始从厨房往外端菜。 “院子里凉快,就在外面吃吧。” 他看见了李卓曜的脸:“李导演的脸怎么了?” “出门不小心撞门上了,没事叔叔。”李卓曜回答着。 “先去洗个手,擦擦脸。”周楚澜带着李卓曜去到了院字角落洗菜的池子边。李卓曜拧开水龙头洗手,周楚澜拿了条毛巾浸湿,把他的脸扶过来,轻轻地擦拭着,手上的动作很轻,但是抚过脸上那些红肿的位置时,李卓曜还是禁不住紧皱眉头。 “疼么。”周楚澜再次减轻了手上的力度。 “有点……狗东西下死手。” “身上有伤没?他还打你哪了?” “腿上跟后背应该都有,一会儿检查下。” 周楚澜低头骂了一句,随即听见周父叫他们吃饭的声音。 此时天刚刚擦黑,院子里的灯泡已经点亮,三人围坐在餐桌前吃饭,桌上摆满了各种饭菜。 “毕竟过节,多少吃两口。”周楚澜伸手剥了个粽子,放到李卓曜碗里。 李卓曜用筷子戳着粽子,分下来一点,慢慢地放进嘴里吃着。他没什么胃口。 “李导演,今晚的菜味道怎么样?一桌子都是我们阿澜做的,粽子也是他包的。”周父说,语气里带着点自豪。 “你做的?”李卓曜抬眸。 “嗯。” 他这才开始认真打量桌上的菜,发现几乎都是照着自己口味来的,比如那个酸汤牛肉。粽子吃起来也有一种独特的香气,应该就是上次他提过的那种布依族的粽子。 李卓曜整理了心绪,开始快速吃起饭来。 “再来一碗。”他把空碗又递给周楚澜添饭。 吃完晚饭,天已经全黑了。周父把桌上的碗筷盘子都收进一个大铁盆,颤巍巍地端进了厨房洗碗。 周楚澜带着李卓曜进了卧室,端了一盆冷水过来,把毛巾泡在里面。又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瓶碘伏、一包棉签,一瓶红花油。 “衣服脱了,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李卓曜伸起手臂,有点费力地掀起短袖,感觉关节那里有点痛,周楚澜便伸手帮他,并且按压着他手肘的位置:“这里痛?” “有点。” “我来。”他帮李卓曜脱下短袖,又褪下裤子,看到他肋骨、后背、大腿处有好几片淤青,有的皮肤还有血点,开始透出了点微微的紫胀。 周楚澜蹙着眉头,右手轻轻地在他的肌肤上一寸寸按过去:“别的地方如果觉得痛,就告诉我。” 他检查了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按到腰窝跟右股处,外表看起来没什么伤痕,但李卓曜感觉到一股闷疼从皮肤里面渗出来,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吟。 “先冰敷,我再给你上药。” 周楚澜把毛巾从盆里拿出来拧干,先替他仔细擦了一遍身体。他拉起他的胳膊,毛巾开始有力地在身上游走,从手臂到肩颈、再到胸膛和腋窝,再顺着腹股沟的位置一路向下。 擦完后他又换了一遍水,开始在李卓曜身体上那几块淤青的位置冷敷。最严重的是肋骨,已经有一大片紫胀的痕迹。 毛巾覆盖上去的时候,李卓曜微微皱起了眉头。 “忍一下。就这里肿的最高。” 重复了好几次,李卓曜才觉得伤口那里的肿胀感渐渐收敛了点,热热的疼痛感也稍微减轻了些。 “下次遇上这种事,记得叫我。” “今天这事儿太突然了,我手机都给他打坏了。你打电话过来了吧。” “嗯。怕你出事。” 他把毛巾拿了下来,端详了会儿那块皮肤:“肿的地方下去了些”,又示意李卓曜爬上床。 “躺下,我来给你上药。” 李卓曜慢慢躺下,周楚澜在手心里抹上一层红花油,又用手指搓开,药物的气息很浓烈地散发了出来,他把掌心探过去,在李卓曜受伤的部位轻轻揉着,先是肋骨、再沿着大腿一路向下。脚踝处也有点红肿,周楚澜用一只手把他的踝腕捏住,重新往手心里滴了红花油,转着圈儿按摩着。 李卓曜脚踝处最怕痒,一被触碰,脚便开始条件反射地发起了抖,被周楚澜一把掼住。 第52章 “别动。” 他又握着他的脚腕按摩了会儿,那片白色的皮肤上透出一层红色。 “好了,身子翻过来,趴下。” 李卓曜转过身子趴在床上,只觉得自己的右股隐隐作痛,周楚澜揉捏着那块皮肤,他很快觉得火辣辣的。有两滴红花油好像还流了进去。 “嘶”。 内里一股药物刺激感袭来,又冰又辣。 “很痛?那我手轻点。” “不是……”李卓曜趴在枕头上,讲话的声音有点闷闷的:“流进去了……你帮我擦一下。” 作者有话说: 擦药药咯 第三十四章 一起泡艾叶澡吧 周楚澜见他的耳廓臊的通红,低头一看,便明白了。 他把毛巾拿过来,把里外多余的红花油擦干净。 “好了。”周楚澜松了口气。“睡觉吧。” 他熄了灯,拿了床凉席铺在地上。 “我今晚睡这,你好好休息。” 红花油的气息一直在往李卓曜鼻子里面钻,到后来他居然习惯了这股药物的味道,蒸发后皮肤上也变得清清凉凉的,肿痛感也开始逐渐减淡,李卓曜睡着了。 醒来后觉得身体轻快了不少,脸上的淤青也变淡了很多。 “这几天还是先住我家吧。能稍微睡得好些。” “嗯,主要谢均刚出事儿,在宿舍有别人不方便。他在我那个屋先清清静静的休息几天再说。” 收拾完了以后,他们便开车下山。抵达的时候还比较早,餐厅里有三三两两的人正在吃饭。 李卓曜一眼看见正在打稀饭的谢均,立即走了过去:“不是让你这几天请假吗?怎么还起这么早?” “老板,我没请假。场记的活儿挺重的,我请假了他们都忙不过来。” “这怎么行。场记那边我再抽调个人过去,你不用管了。” “老板,真的不用……我……” 周楚澜走过来说:“正常上班也行,免得胡思乱想。” “行吧,你不想请假就算了。” 李卓曜拿了个托盘,盛了两碗白粥、两碟咸菜,又拿了两个鸡蛋,径自端过来,放到谢均坐的那张桌子上。 “我们也坐这吃。” 见谢均没拿鸡蛋,他又把自己的鸡蛋递给他。 “吃吧,吃饱了好干活。” 李卓曜拿筷子轻轻敲了下谢均的碗。谢均低下头,慢慢地剥开了那个水煮蛋,很珍视一般小口咬着吃。 周楚澜张开嘴唇,本欲说点什么,想了想,还是决定咽了下去。 李卓曜身上的伤都是皮外伤,擦了几天红花油,好的很快。 过了两天,周楚澜又帮他检查了一遍伤口,皮肉基本都长上了,淤青也开始消散。 “差不多可以泡澡了,天气湿毒,泡个艾叶澡吧。” 他去院子中拿过来一大塑料袋的艾叶来。 “好多艾蒿,你买的吗?”李卓曜接过袋子,打开细细一嗅,艾叶的微苦清香沁了出啦。 “地里长的。本来端午节那天就要给你泡,现在正好可以用来活血,对伤口恢复有好处。” 周楚澜家的浴室角落放了一个很大的红色塑料澡盆,又圆又长的形状,差不多有一人长。 “没浴缸,凑合一下吧。” 他抓了一大把艾叶放进去,又打开花洒,待放出来的水流变热以后,扯了过来给浴盆接水。很快,水便蓄到了三分之二,渐渐变成了淡绿色,艾草的气息被热气熏的愈发浓郁。 李卓曜脱光衣服,坐了进去,由于腿太长,在盆里放不下,只好拱起膝盖,微微蜷曲着坐着。 周楚澜把掉落在地上的艾叶捡起,正欲出门,手却被李卓曜一把拽住。 “你也进来啊,一起泡。”他撒娇似的说。 周楚澜脱光身上剩余的衣服,直接站进了浴盆里,又慢慢坐下,水位迅速满溢,在澡盆里一荡一荡的,不少水被直接激起来越过盆子的边缘流到地上,地上很快便多了一滩淡绿色的水,夹杂着几片叶子。 水温正好,周楚澜正闭眼放松,忽然感觉一双脚伸过来,脚趾夹住了小腹以下的部位。 他蓦地睁开眼。 李卓曜的脸被热气蒸地潮红,此刻正在努力憋笑,装出一副正经的样子来。 “就不能安安静静泡个澡吗?”周楚澜侧过头睨了一眼。 “这种场合,你让我怎么安安静静啊。” 李卓曜笑嘻嘻地说,随即起身,慢慢地爬到周楚澜身上。 “不是……这儿真挺挤的。”周楚澜有点哭笑不得。 “贴一块就不挤了。” 浴盆里的水忽然开始更为猛烈的溢出,很快便哗啦啦流了满地。 李卓曜在周楚澜家住了四天,才返回山上住,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谢均拿钥匙。 “回宿舍住ok吗?”他反复问。 “没事的老板。” 等谢均走远了,周楚澜才说:“我看谢均这几天,状态好像还行?” “是吗?我咋没看出来,还是觉得不放心。” “他看起来好像比你想象中要坚强点。” “但愿吧。不过小谢感觉平常就唯唯诺诺的,我还是得多照顾着点。” 第二天一早,周楚澜跟李卓曜一起出门的时候,发现谢均站在门口。 第53章 “昨天的觉睡得好吗?”李卓曜走了过去。 “还好。”谢均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只是眼睛还有点肿。 “走吧,跟我们一块上餐厅吃饭去。”李卓曜伸手,拍了拍他的头。 接下来的几天,周楚澜每次看见李卓曜的时候,他都跟谢均在一块,白天的时候他们俩甚至没机会单独说什么话。 晚上收工回宿舍,李卓曜在桌子前开着电脑加班,昨晚上有点落枕,脖子很痛,他腾出一只手时不时揉捏着。 “脖子痛?” 周楚澜洗完澡出来,走到了他的身后,开始帮李卓曜按摩起来。顺便抬眼看着电脑上的文件,是一排密密麻麻的场记表。李卓曜皱着眉头,不停地在上面改着,一边敲键盘一边抱怨:“新换的场记助理真不大行,记得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换人了?之前不是谢均么。” “换了,我让他过来给我打下手了。孙然那事儿发生后,小谢状态就很差。我寻思节目组别人他也不认识,带在身边多照顾下吧。” “你这事儿做的是不是有点欠考虑。”周楚澜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哪里欠考虑了?他是我助理,又刚出了这么大事,我照顾一下不应该么?” “别忘了,谢均他喜欢你。” 周楚澜怎么知道了? 李卓曜有点紧张,立刻解释道:“我对小谢没什么,一直都把他当弟弟看的。” 其实谢均喜欢他这件事儿,之前李卓曜自己也没啥感觉——毕竟他一直以为谢均喜欢女孩子。后来在一次偶然的谈话中,谢均跟他提了自己是同的事实。他又以为他跟自己一个型号,都是0。后面才知道真相—— 那天孙然见谢均房门没锁,周围又无人,便借着还保温杯的功夫敲开了谢均的门,正经了不到10分钟,就要搂着求欢。被谢均一脚踢中命门,差点给踢残废。 谢均实际上是个1。 “他知道我们的关系。如今你又这么对他,对他来说其实挺残忍的。” 残忍?这话有点重了吧。李卓曜有些忿忿不平,谢均跟了自己很久,一直是个无比优秀的助理,聪明、细心,又懂他喜好。他也把谢均当弟弟看待,出事后,谢均的情绪一直都不太好,本来平常都有点小心翼翼的,现在更加唯唯诺诺了。他看不过去,就每天带在身边照顾着。 “但小谢刚出事儿,不得一点时间来消化么?如果连我这个老板都不管他的话,岂不是更残忍?”李卓曜解释着。 “问题在于,谁都能陪他熬过去这段时间,只有你不行。” “为什么?” 李卓曜有点生气,明明自己这几天也很辛苦,想办法帮谢均从那种情绪中走出来,怎么反而变成了自己的错似的。 虽说谢均是喜欢他……但这不是事发突然吗?有点例外应该也没事吧? “你这段时间可以对他好,那过了这段时间呢?能一直对他这么照顾吗?” “……当然不会。” “这一点照顾,会给谢均多余的希望。但你又没法承诺什么。后面你不这么对他了,他怎么适应这个落差?等他发现你对他好是出于某种同情跟可怜的时候,他又会怎么想?” “我……”李卓曜张了张嘴,说不出别的话来。 周楚澜说的这些确实都是他没考虑过的层面。自己这段时间的心软,真的可能会在未来酿成不太好的事情。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跟以前一样,别搞特殊化。” 周楚澜叹了口气,点了根烟抽,猛吸了一口,又继续说:“这事对小谢这种性格的人来说确实有点难以承受,但他必须要自己直面才行,不能躲。所以你最好别插手,免得他误解。” “你也不想再伤害他一次吧。”周楚澜最后说。 “当然。”李卓曜讷讷地说,关上电脑,从椅子上起身。争论了这么大半天,他有点累,也开始犯困,只想爬到床上睡觉去。 “不犟嘴了?”周楚澜把手拦在椅背上,挡住了他。 “说不过你,行了吧。”李卓曜伸手把周楚澜推开:“好了,不争这个,我好困,想去睡觉。” 他站起来,准备往床上走,周楚澜眸色一沉,掐灭了手里的烟头直接丢在地上,一把将他拦腰抱起,举起来就往床上走。 “……你要干什么?放我下来。”李卓曜挣扎着,公主抱这个姿势他实在很不习惯。他腿很长,被迫叠在了周楚澜的怀里,一点小鸟依人的美感都没有,身体还扭曲得难受,况且这个姿势实在是令他很羞耻。 “吵完架了就想跑?”周楚澜俯身,贴在他的耳边低语。 作者有话说: 来来来一起一起啊!(咆哮) 第三十五章 还敢么?不敢了 周楚澜很粗暴地将李卓曜一把丢在床上,伸手褪下他的裤子。 …… 一边轻舔他的耳垂,一边在他的耳边不停发问: “需要我现在停下吗?” “不……不要……”李卓曜大脑里面乱哄哄的一片,仿佛打翻了浆糊。 “还想要吗?” “想……” “刚才是不是撒谎?” “是……” “以后还敢不敢撒谎了?” “不……不敢了……” 第54章 “吵架呢?” “不敢了……” 他把李卓曜从地上抱起,抵在了墙壁上。钢板房的隔音效果很差,李卓曜的脸紧紧地贴在墙上,似乎听到了隔壁房间手机外放的声音,好像是在听歌。他不敢叫出声,所以死命咬牙忍着,感觉自己的羞耻无所遁形,忍不出想要大声呻吟起来。 周楚澜忽然伸手过来,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别叫。隔壁会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克制不住。 “唔……” 声音最终还是冲破喉咙而出,被周楚澜的手掌压制住,化成了一声呜咽。 李卓曜哆嗦着,半跪在地上,喘着粗气,身子还在微微发抖。周楚澜用满身汗水的身体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 偃旗息鼓了一会儿后,二人又去浴室洗澡,黏黏糊糊了半天,到床上躺下已经快12点了。 屋内很安静,但是隔壁依然在放着音乐,旋律穿透墙壁传了过来,清晰可闻。周楚澜听了会儿,似乎对这首歌很感兴趣,掏出手机识曲,搜出来是伍佰的《被动》。 他按下了播放键,房间里回响起了低沉又沧桑的声音。 “你喜欢听伍佰?”李卓曜翻了个身,面朝着周楚澜的脸。 “还可以。这首歌不错。” “那以后跟我回广州,我们去听伍佰演唱会。” “嗯。”周楚澜低声答应,专注力全被这首歌吸引了去,甚至跟着旋律一起,慢慢地哼唱了起来。 这是李卓曜第一次听他唱歌,很好听,是那种很有磁性的男低音,带着一点微微的沙哑。原版是一种过尽千帆的沧桑感,但那些歌词从周楚澜的嘴里唱出来,却带着一点淡淡的哀。 “我可以学会对你很冷漠/为何学不会将爱没收/” 他唱着,到后面声音越来越轻,仿佛一片飞在空中、颤巍巍的蒲公英种子。 夜越来越深,李卓曜觉得一股困意爬升了上来,大脑的想法开始模糊,周楚澜调小了手机音量,依然轻声哼唱着,那些歌词散成片状,一个字一个字地飘进李卓曜的脑海。 所以,真的很爱一个人的时候,到底是不顾一切的奔赴,还是退避三舍的后缩呢。李卓曜迷迷糊糊地想着,没等到思考出什么答案便沉沉睡去,耳边依然回响着这个旋律。 “爱你越久/我越被动/只因你的爱居无定所……” 周楚澜轻声唱着,睡着的时候,音乐的旋律依然在空气中流淌。 早晨醒来的时候,手机都没电了。这一觉,周楚澜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后来被李卓曜收拾的动静弄醒。 他睁眼,看见李卓曜已经穿好了衣服准备出门了。 “我先走了。” “你这几天好像比之前都早点?”周楚澜从床上坐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说。 “过几天要去出个大外景,挺重要的。最近都忙死了,起早贪黑的。” 他弯腰换鞋,又起身对周楚澜说:“到时候你跟我去,是个苗寨,待三天。” “行。” 独山属于黔南,布依族跟苗族聚居的寨子很多,挺有特色的。如果拍出来,效果应该挺好的。少数民族的人,大都淳朴热情,周楚澜也很喜欢跟他们打交道。 周楚澜最近正好构思在一幅新的作品,属于生命力极强的那种风格。倒是从苗绣的色彩搭配中汲取了不少灵感。苗绣的配色鲜艳秾丽,花纹也稠密,以红、绿为主,非常张扬浓烈。这次去苗寨,正好可以实地多观察观察,也可以买点他们的传统染料,混在自己的颜料里,调制出一些更奇特的颜色来。 他收工回去便开始收拾东西,李卓曜说只在苗寨待三天,但他还是准备把画板背上,又把水彩盒放在里面。 “就知道你要带这些。”李卓曜走过来,看着行李箱里面周楚澜的东西。 “有个新灵感,可以从苗族文化里面借鉴一点。” “正好,当散心了。你再带点衣服就够了,牙膏牙刷什么的这些节目组会发。” 周楚澜点头,起身从衣柜里找衣服,拿了两件黑t恤,一条牛仔裤,三条内裤出来。 “要去哪个苗寨?这附近的么?” “有点远。西江千户苗寨。”李卓曜随意地说,却看到周楚澜的表情起了一种微妙的变化,甚至手里叠衣服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有删减 *伍佰老师的《被动》是这个故事的灵感来源。很好听的一首歌,推荐给大家。 第三十六章 三号家庭 “怎么了?” “没什么。” 周楚澜尽量平静地回答着,装作无事发生一样地继续叠着手里的那件黑色短袖。对折了好几次,中缝线都没对上,又拆开重新合上。 一件衣服就这么展开,叠起,再展开,变得皱巴巴的。 “怎么想着要去千户苗寨了?”他慢慢地问,有点心不在焉。 “名气大啊,寨子也大,好取景。千户苗寨怎么了吗?” 李卓曜有点疑惑,看起来周楚澜似乎很在意这里。 “没有……我意思是,离独山还挺远的,两百多公里,还以为你们会就近找一座寨子拍。” “我是打算就近来着,不过那边的政府部门比较重视,一直邀请我们过去。也毕竟是贵州的旅游名片嘛,去录制一下,抬一把影响力也挺好的。” 第55章 “这样。” 那件黑色t恤终于被周楚澜叠好,平整地放进了行李箱。 “你不想去?觉得太远了吗?”李卓曜问。 “不是。” 周楚澜背对着李卓曜,嗓音有点发闷。 脑海中关于千户苗寨的记忆已经尘封了很久,他潜意识里并不想再触碰这些,但发现自己避无可避,甚至无法跟李卓曜解释半句。 “没事,路上我开车,你坐我车。郑南蕴那也有晕车药,应该不会太难受的。” “嗯。” “怎么突然刮这么大风?”李卓曜走到床前,把窗户半掩上,有一阵强劲的风卷着外面的沙尘吹了进来,窗帘拍打在玻璃上劈啪作响。 有一粒沙子被吹进了周楚澜的眼睛里,硌了几秒,面前的世界一片雾蒙蒙。 过了几天,他们便从山上出发,前往西江千户苗寨。为了避开最炎热的时刻,选择下午3点启程。李卓曜开车载着周楚澜走,其余人坐大巴。 西江千户苗寨位于雷山县,距离独山县有200多公里的距离,一路上基本都是沿着山野走。盘山公路跟高速公路,都是蜿蜒又瘦长的。路面大都紧紧贴着峭壁,峭壁上悬出来成簇成簇的三角梅。 “嚯,这里的三角梅长得真茁壮。比广州街道上的大多了。” 这些三角梅开的争奇斗艳,有紫色、玫红色、深粉色等多种色彩,热烈肆意,在阳光下耀武扬威地随风舞动,肥厚的花朵饱满的快要炸开来。 “广州的三角梅是挺秀气的。” “是的。你去过广州么?” “……没有。” “等节目录完,你就跟我去广州。我有一个独门独户的小别院,挺雅致的,你肯定喜欢。到时候咱们就住那。” “好。”周楚澜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整个人在座位陷了下去,闭目养神,似乎若有所思。 一只手伸了过来,牵住了他的手。 “晕车了吗?怎么都不太说话。” “有点。” “我有晕车贴,在我右边裤子口袋里,你自己拿。” 周楚澜将手伸进他的裤兜里,掏出来一片晕车贴。在看到那个淡蓝色包装的时候,明显一愣。 “怎么了?”李卓曜用余光发现了他在一刹那间的停顿。 “没什么。不太好撕开。” 周楚澜深呼一口气,将那片晕车贴撕开,贴在耳后。 这个牌子是日本进口的,需要找代购才能买到。是之前他帮李卓曜测试了很多种晕车贴以后,发现效果最好的一个。大学的时候李卓曜一到夏天,便容易晕车,便利店常见的的那些牌子都对他没什么效果,只有这一种,立竿见影。 “现在好点了吗?” “嗯。晕车贴是节目组发的?”周楚澜不动声色地说。 “不是。这款是我自己买的,一直都用这个。” 一直?周楚澜抬眼,发现李卓曜的眸色很纯粹,专心致志地望着远方。 “这个牌子挺不常见的。”他低眸。 “代购推荐的。别看它小众,比好多牌子效果都好。我也贴着呢。” 李卓曜侧头,露出了耳后的一片淡蓝色。 “是挺好用的。”周楚澜说,心中似有一片叶子,簌簌地落入池塘,又风平浪静了。 见李卓曜正看向自己,他侧过头,附合了一个笑容。随即又歪头看着窗外,气温很高,车开的也很快,沿途的绿树飞驰而过,像是深浅不一的绿色的颜料,融化在了车窗玻璃上。 傍晚时分,车子才驶入了雷山县,很快便到了西江千户苗寨附近,各种苗族风情的餐馆、酒店,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了视线里,门口张灯结彩,站了很多苗族服饰的少女揽客。李卓曜减慢了速度,沿着曲折的山路小心翼翼地朝着西江千户苗寨的北门停车场驶去。 车停在了停车场,景区工作人员看见车牌号立即迎了出来。 “您好,请问是电视台的李导演吗?” “对。我们后面还有几辆大巴,这是我的车,先到的。拍摄期间停在这里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这个车位这段时间我们会为您锁定。” 他们下了车,往前走了一小段路,约莫七八分钟便来到了苗寨的正门口。一座很气派的苗族门楼立在那里,红木做的牌子上用黄色的油漆填着“西江千户苗寨”几个字。屋檐是微微翘起的样式,像一只飞鸟停在上面,檐下挂了几盏红灯笼,显出了一些古朴来。 “故地重游”这四个字,一般都跟回忆有关,凝聚着怀念与百感交集的情意。但这个世人都耳熟能详的温暖的成语,对此刻的周楚澜来说却很沉重。他站在门楼下,微微抬头望着这座牌匾,傍晚的夕阳很红,以红日为心散开的霞彩有点刺眼。 “进去吧。”李卓曜拿出刚才景区工作人员给的通行证,递给周楚澜一张。 “好。” 他们往寨子里面走。这个时间点,进寨的游客依然络绎不绝,不少导游团都在这里,一个家庭一个家庭地聚在一起,亲密无间。 “3号家庭!你们怎么在这!”一个头戴红帽子的导游满面焦急地走过来,一看见李卓曜,拽着他不由分说就向前走,周楚澜只好也跟着一起快步跟上去,一边走一边听着导游的数落:“就差你们了,别人等半天了都。” 第56章 李卓曜哭笑不得:“大哥,您认错人了……我们没报你的团。” 导游这才回头仔细看了一眼。李卓曜本来戴了一顶棒球帽,帽檐拉的有点低,挡住了半张脸。见导游停步看他,自己随即抬起头来。看清面貌后导游立即松手,然后开始道歉:“啊呀,对不起。我一看见戴棒球帽的,就认错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走之前他甚至充满歉意地递了两份千户苗寨的手绘地图送给他们。 “苗寨很美的,欢迎下次来玩啊。” 见那人走远,李卓曜才转过身来,朝周楚澜伸出手:“走吧,三号家庭。” 周楚澜牵住他的手,慢慢向前踱步。心中的感觉有点复杂,仿佛揭开盖子,吃了一粒放了很久的糖渍陈皮话梅。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会进入一个比较关键的小副本:西江千户苗寨~ 李卓曜究竟会想起什么呢? 第三十七章 再爱一次 李卓曜跟周楚澜到得比大巴车早,所以也不着急,直接进寨子里面找到明月大酒店办理入住。酒店在六号风雨桥附近,是温馨古朴的民宿风装饰,距离观景台很近。观景台是这里的最高点,站在上面便可俯瞰整座千户苗寨,白天的时候楼宇层叠,夜晚的时候万家灯火。 吃完晚饭后,天已经完全黑了,千户苗寨的灯全都被点亮,抬眼望去,不绝的灯火一直绵延到大山深处。河边的商铺也热闹非凡,摇曳的灯火变成了各种浅黄、金黄的发光液体,流进了水里。 李卓曜跟周楚澜站在河的另一侧吹着风,这边是背光,只有橘黄的路灯亮着,向远处看去,山上布置了许多极细的灯带,悬着碎若繁星的小小的灯点,随着晚风簌簌抖动,满山像筛了一层萤火虫雨。 “这个灯的设计挺特别的。”周楚澜凑近端详了一会儿。 “我也很喜欢。站远了看,真的很像飞着萤火虫一样。”李卓曜说。 周楚澜忽然向前走了两步,把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向前,然后猛地伸手,握住了一个东西。 “猜我发现了什么?”他慢慢松开手,然后把手里的东西扣在另一只手的掌心,伸到李卓曜面前。。 “什么?” “你把手上的矿泉水瓶子,腾给我,然后把外包装纸撕了。”李卓曜仰头把瓶中剩余的矿泉水一饮而尽,撕下外包装,把手里这只透明的矿泉水瓶子递给他。 周楚澜示意他打开盖子,然后手慢慢移动到瓶口,再迅速松手,一个亮亮的小东西落入瓶内,跌跌撞撞了几下后开始振翅。 “这是……萤火虫?”李卓曜凑近看着瓶身,一只尾部发光的小昆虫在里面悠然的飞舞着。 “对。我小时候经常见,一到夏天就去山里捉。” “只说出来你别笑……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见活的萤火虫。”李卓曜有点不好意思。 “第一次见,那就多看一会儿。” 那只萤火虫又继续在瓶子里飞着。过了一会儿,忽然扑腾了几下,亮光消失了,身体直接坠到了瓶底,不动了。 “好像死了。”观察了好一会儿,周楚澜眸色一黯。 李卓曜把萤火虫倒出来,放在掌心,用指尖轻轻地拨了一下,发现它真的一动不动了。 “啊……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会不不会是刚才抓他的时候力气太大?”他的语气略带懊恼。 “应该不是,我没使什么劲儿。” 周楚澜摇摇头,捏着那只萤火虫的尸体,蹲下身子,把它轻轻地放在了草丛里。 “萤火虫的寿命只有3到7天。这一只应该是刚好快死了。”他说。 “居然只能活这么短……真可惜……” “活着的时候发过光,就够了。” 在盛夏时分,短暂灿烂又消亡。 周楚澜说完,思绪忽然飞到了很远的地方,一会儿眼前闪过灰暗的监狱,一会儿像是回到了七年前。路灯的灯泡出现异常,开始明灭跳跃,他脑海中的那些画面也在明暗中闪动。 “嗯?你怎么不说话了?”李卓曜问。 面前之人熟悉的声音,将周楚澜拉回到现实,自己随即抬眼看着李卓曜,目不转睛,路灯的一点光映入了李卓曜的瞳孔,照的他的眼睛立刻变得很亮,像飞进了一只萤火虫。 “活着的时候发过光,就够了。” 这句话开始反复出现在周楚澜的耳边。再一次地,他想把李卓曜的脸深深刻在自己的脑海。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印上一个潮湿的吻。 “我还能再爱你一次。这也够了。”周楚澜在心里默念。 作者有话说: 不!你们不止一次!(亲妈咆哮) 第三十八章 拦门酒 西江千户苗寨的商业化程度虽然略重,但寨子确实非常大,摄像组已经提前几天过来踩过点,所以这三天的拍摄计划较为游刃有余。 第一天拍摄的大场景便是苗族的十二道拦门酒。苗寨正门前依次排开十二张木子,每张桌子上面放着牛角、酒壶和酒杯,每道酒代表一种寓意,桌前站着苗族姑娘为进寨的客人倒酒。 “我酒量不太行……只能挑着喝喝了。”章妍一边笑,一边第一个往那一道“美丽酒”的桌前走去。 “这个我一定要喝。” 其他女艺人见状也纷纷上前。喝完拦门酒,旁边的演出也开始了,艺人们被热情好客的村民拉进歌舞队一起跳起了欢快的舞蹈。摄像组把机器架在旁边,直接录下了这一段镜头。 第57章 “拦门酒,我们也喝一个。”录制结束后,李卓曜立即拉着周楚澜走上前。 第一道酒是“恭喜酒”。李卓曜端起桌上的酒碗,只喝了一口便觉出这酒的醇正来,虽然度数没那么高,但也容易上头。 他平常不太喝酒,酒量也一般。跟周楚澜两个高大的男人往那一站,极其引人注目,倒酒的苗族姑娘直接把碗里倒满,笑吟吟地递过去。 这酒醇香有后劲,一碗下去,李卓曜就觉得脸开始微微发烫。他皮肤很白,脸热一点就会开始发红,风一吹,双颊都变成了粉色。 “才一碗就开始上脸了?” 周楚澜将手覆在他脸上,热热的。 “这酒后劲大。不过没事,吹吹风就好了。”见周围也没节目组认识他们的人,李卓曜便肆无忌惮地抓着他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挲,周楚澜的掌温,比自己发着烫的脸的温度低很多,覆在上面凉凉的,很舒服。 “给客人喝的酒,怎么劲儿这么大。那万一遇上一个比我还不能喝的人,醉倒在这里,怎么办?” 李卓曜打趣着对桌前的苗族少女说。 “我们苗族的酒就是这样醇香,越醇情意越重,表示我们越欢迎客人您来。” 苗族少女回答道,然后转过身躯,指着身后的一溜排拦门酒,头上的银饰叮叮当当的。 “在我们苗家,拦门酒要喝满十二道,才算幸福美满到家门。这才第一道,客人要加油哦。” “行。小菜一碟。” 李卓曜回头,见周楚澜望着自己笑。 “笑什么?” “笑你别说大话,一会儿别拖我后腿。”他扬起嘴角。 到了第五道“聪明酒”的时候,李卓曜整张脸已经变成红色,耳廓也是红的,由浅至深,耳垂的位置最红,像坠了一枚鲜妍的樱桃。 “聪明酒,要不就不喝了吧。我挺聪明的。”他红着脸,摆着手拒绝着苗家少女递上来的酒。 “刚才谁说要喝完的?” 周楚澜睨起眼睛,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 “不够烫,你还能喝。” “不行了,我真喝不下了。” 李卓曜摆着手在旁边站着。 “还有一半没喝呢。” 周围载歌载舞,跳舞的苗族少女,吹奏乐器的阿爹,热闹非凡。西江千户苗寨是5a景区,每天各种游客络绎不绝。苗寨的人民也热情淳朴,所以对同性恋人的身份也早已见怪不怪。 人声鼎沸中,李卓曜装作已经喝醉的样子,顺势扑到周楚澜的胸膛上。 “我觉得我快喝醉了。这里离酒店还有蛮远,一会儿让你抱我回去,怪丢人的。” “坚持一下,喝满十二道行不行?” 周楚澜扶着他的脸,眼神里有着一种异样的认真,目光也是波光粼粼的。 “那你替我喝嘛。” “要一起喝才行。” “没事嘛,就算不喝这十二道拦门酒,我们也会幸福美满的。”李卓曜有点不明白,平常事事都依着自己的周楚澜,为何非要在这小小的苗寨迎客仪式上这么较真。 “喝吧,我替你喝,你每一道多少尝一点。”周楚澜看着自己,神色温柔“能讨个吉利”。他顿了两秒又继续说,这句话声音很低,更像是一句说给自己听的喃喃低语。 因为七年前来到西江千户苗寨的时候,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十二道拦门酒。但当时没喝完。有时候他会想,也许发生厄运,就是因为人生中少了那点吉利。每次回忆起来,周楚澜总是忍不住想,如果当年把十二道酒都喝完了,连一点碗底都不剩下,从第一道“恭喜酒”喝到最后一道“美满酒”的话,是不是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既然李卓曜怕喝醉,不想喝,那么他就连着他的那一份把酒都喝完。 日月各有十二个,天有十二层。“十二”在苗族是一个非常吉祥的数字,代表着某种圆满。十二道全部喝净,所谓礼成。 如今上天给了他再来一次的机会,周楚澜不想有遗憾。他拉着李卓曜,先是把自己的那碗“聪明酒”一饮而尽,又端起李卓曜的碗喝去了大半,剩下一点留在碗底。 “来,每一道多少喝一点。”他把碗递给李卓曜,用眼神示意他喝酒。李卓曜见躲不过去,笑着伸出双手,捧起碗来喝。 喝到美丽酒的时候,活泼的苗族少女还跟他开玩笑:“两位客人已经够帅气了。这碗美丽酒喝下去,怕是要让别人更嫉妒了。” 周楚澜冲他笑笑,然后端起碗一饮而尽。李卓曜听了苗族少女的话,本来顺势想要推辞,见周楚澜盯着自己,只好低头乖乖把酒喝完。 “好了好了。你怎么跟个监工似的,我这不是正在喝了嘛。” 他笑着,就着周楚澜嘴唇刚刚碰过的位置,抿着那里的一点余温,将碗底的酒喝下去。 喝到最后一道“美满酒”的时候,周楚澜已经开始头晕了,走路都跌跌撞撞的。 “喝的差不多了,要不这碗就算了?”李卓曜扶着有点歪倒的他,叹着气。 周楚澜今天真是奇怪。如此执拗地,一定要完成这件小事。 “不行。十二道……要喝完……” 他讲话的语速都慢了下来,舌头开始有点发直。 大脑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第58章 哦,这是第十二道酒了,叫“美满酒”,在苗语里被称为“久良西”。喝完这一道,就是礼成。 有人搂着自己的腰,手指跟自己紧紧相握,周楚澜侧过身去,发现是李卓曜,看着自己,正笑的灿烂。 是李卓曜。 为什么李卓曜会在这里。 周楚澜觉得有点茫然——明明他们已经七年没有见过了,怎么会在千户苗寨又看到他呢。 他闻到了自己身上浓浓的酒气,又睁大已经有点迷离的双眸,向四周看去。一样的苗族木制吊脚楼,一样的满身银饰的苗族姑娘,一样载歌载舞的人群,一样的高粱酒的香气。 站在身侧的人确实是李卓曜。 原来是我喝醉了。他低着头,可以看见自己颤抖的睫毛,认真想着。 李卓曜还在身边,一样的千户苗寨,所以现在,是2016年。 周楚澜觉得自己像在梦中,又感觉似乎置身于真实。他伸手拉住李卓曜,忽然凑得离他很近:“这儿……你喜欢吗……” 可以拉得住他,可以感受到他的体温,他在,所以这不是梦境, “喜欢。”李卓曜架着周楚澜,嘴里有些无奈地嘟囔着:“怎么你还先比我醉了。” “喜欢贵州吗……喜欢独山吗……”周楚澜的语气有些含混不清。 喝醉了酒,脑子很迷糊,心底那些情绪反而变得很清明,直直地浮上来。 “喜欢,都喜欢。”李卓曜的语气像哄小孩,又往上扶了一把快要歪倒的周楚澜。 “那你以后……还会来吗……”周楚澜把脸靠在李卓曜的脖子上,讲话的声音堆在往外溢着酒气。 “会来的,会来的。” 李卓曜一手扶着周楚澜,一边喊着谢均。谢均站在不远处的人群里,立即小跑着过来。 “周楚澜喝醉了。你问村民借辆车,把他先安顿在车里。我去跟林声交代一下,一会儿到。” 林声是摄像组的组长,一米九多的壮汉,也是摄像组的摇臂操作者。千户苗寨这一部分外景的拍摄,基本都是他在现场把控。 “林哥,接下来你能行不?我临时有点事儿,跟您告个假。”李卓曜笑着,从裤兜里摸出一包中华,塞到林至手里。 “哎哟我的李导演,这话让你说的。有事你去忙就成,这儿有我呢。” “我有个助理叫谢均,就白白瘦瘦那个。我让他给你打下手,有什么需要你招呼他就行。小孩年轻,经验可能不太足,但是人挺灵活的。” “我知道他。他挺不错,眼里有活儿,也挺虚心的,还问了我不少问题呢。” “行嘞。那麻烦林哥多带带他,我先过去了。” 李卓曜跟林声说完话,便立即往周楚澜那边赶去。谢均问村民借了一辆景区游览车,把周楚澜放在后排,自己扶着他。看见李卓曜,便立即起身高喊起来:“老板,我们在这!” 李卓曜立即奔过来。 “好了,你回去吧。我跟林声说了,你今天就去给他打下手帮忙吧。他对你印象还不错,跟他能学东西。” 说完,李卓曜想了想,又补充几句:“我认识林声很多年了,他是个正经人,你放心。”他伸手拍拍谢均的肩膀,强调着最后三个字。 “没事老板,你快把澜哥送回去吧,他醉的不轻。” 李卓曜立即让司机开车,十几分钟以后便到了他们下榻的酒店门口。 周楚澜已经睡着了,李卓曜把他轻轻摇醒:“起来了,到酒店了。” “酒店?”周楚澜抬眸看了一眼眼前金碧辉煌的酒店,旋转的玻璃门里映着很闪耀的吊顶灯,蹙起眉头,小声说:“这里好贵,我住不起。” 李卓曜哭笑不得:“节目组订的酒店,你不出钱。来,下车。” 周楚澜“哦”了一声,被李卓曜扶着慢慢走回了房间。 李卓曜打电话让前台送来了醒酒药,又倒了一杯温水准备喂周楚澜喝下去。周楚澜却不喝,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这个药苦吗?” “有点……你要糖吗?”他环顾着四周,房间里好像也没糖。 “我又不是你,每次吃药都要放糖。”周楚澜摇摇头,低头从李卓曜手里衔过药片吞了下去。 李卓曜看着他,觉得有点好笑。原来周楚澜喝醉了是这个样子,跟平常的酷哥模样大相径庭,满身酒气,讲话颠三倒四。 “来,伸手,把衣服换了。”李卓曜伸手掀起周楚澜的短袖下摆,一片结实的腹肌便露了出来,周楚澜倒是很配合,直直地把手伸在空中,李卓曜三下五除二便把上衣扒了下来,又伸手去解他的皮带。 手刚放在那个金色的皮带扣上,周楚澜便按住他的手,抬起头,眼神立即变得炽热了起来,跟刚才有点迷糊的状况判若两人。 李卓曜忍着耐心,慢慢地解开皮带扣,黑色的皮带立即懈怠了下来,被他抽出来放在旁边,两片裤腰也散了开来。 “屁股抬起来……我帮你脱裤子。”他说,声音有点抖,手也不自觉得触了上去。 周楚澜的眼神一直耐人寻味,在观察着他,隐着某种压抑。然后一个翻身便把李卓曜压在身下,双手钳制住他的手腕,高举过头顶,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的脸,嘴唇凑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你要去美国了……什么时候动身?” 第59章 美国?怎么又跑出来个美国了。 “我不去美国。” 李卓曜有点想笑。周楚澜这酒,醉的看起来不清,净胡说八道。 “骗人。你下星期就走。”他很执拗。 “我已经从美国读完书回来啦。”李卓曜哄着他。 周楚澜却蹙起眉头:“胡说。你要出去学习两年,要到2018年秋天才能回来。”他掰着手指算着年份。 “还没到。这才是2016年。”他说。 李卓曜先是觉得好笑,但没过一会儿笑容便逐渐僵滞在脸上,心里涌上某种疑惑。2016年的3月,自己确实拿到了纽约大学的offer,但是延误到了七月动身,但还没走之前,自己遭遇了那场意外,又过了一年才出国。 李卓曜开始仔细推敲起周楚澜的醉话来。虽然有点奇怪,但感觉并非全无逻辑。比如问他喜不喜欢贵州,喜不喜欢独山县,这根本不像是当下的他们在一块能说出来的话。 更像是……一对刚恋爱的情侣,对对方的某种带着小心的探询。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开始乱七八糟地串在一起,但他依然处于某种混沌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周楚澜早已把自己的衣服脱光,骑在了自己身上。 “想再来一次……在你去美国之前。” 他俯身一口咬住李卓曜的嘴唇,身下开始贯入,带着一贯的主导性,但是动作却很温柔,甚至带着点极为珍视的小心翼翼。 这一次的感觉跟以往都不太一样,李卓曜觉得自己的身子变成了一滩暗流,很缓慢地,顺着缝隙汇入了地下河里。 “记得多给我来电话。我会想你,倒时差也没关系。”周楚澜趴在他的身边说,语气里带着浓浓的醉意,感情浓而真挚。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李卓曜的眼睛猛地一酸,摸一摸,自己居然哭了出来。 “我怎么哭了?”他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这是一句醉话,虽缠绵,还没到惹人哭的地步吧。 但这次却是眼泪先行了。 作者有话说: 十二道戳心窝子的拦门酒啊呜呜呜 第三十九章 我的照片怎么在这 由于醉酒,第二天早晨醒来,周楚澜便觉得头痛。 “还记得昨晚上发生的事儿吗?” 李卓曜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在把ipad、充电宝等东西丢进背包,又随手从衣柜里拿出周楚澜的衣服丢给他。 周楚澜接过那件黑色t恤就往自己身上套着:“什么事?” “这么无情吗,醉了就啥也不记得了啊。”李卓曜撇撇嘴,扯开领口,露出斑斑点点红色的痕迹。 “你的杰作。”他冲他挑挑眉。 “昨晚上?我喝多了,不记得了。” “我发现……你喝醉了酒倒是挺有意思的啊。”李卓曜走过来,将脸庞凑近,眼睛很亮。“你以为我要去美国,委屈的都要哭了。一晚上把我折腾的够呛。” “美国?”周楚澜停了下来,语气若有所思。 “我没告诉过你我什么时候去的美国。但你昨晚上说,我要出去学习两年,2018年才回来。”李卓曜渐渐敛了笑容,看向周楚澜,瞳孔很黑,显得眸色很深。 “你为什么可以准确无误的答出来,我在七年前发生的事。我不记得我跟你讲过这件事的细节。”他看着他,目光里带着清晰的询问:“周楚澜,七年前,我们是不是认识。” “不认识。” “那为什么……” “如果我们认识的话,你的父母、朋友,肯定会有人认识我。你有听他们提及过吗?”周楚澜看着他,语气沉静。 “我……” 李卓曜确实没从父母或者身边的朋友口中听过“周楚澜”这个名字。但他依然有点不甘心,继续问道:“那七年前,你正在读大学吧。哪个学校?” “中南美院。” 周楚澜淡淡的说。 中南美院是国内top3的美术院校,位于湖南长沙。但听到这个消息,李卓曜并不怎么惊讶。看周楚澜的绘画作品就能看得出,绝非一般水平。当年他能考上中南美院,意料之中。 只是后来……想到这里,一阵心酸涌上李卓曜心头。 “我2016年夏天去过长沙,家里还有照片。”搜寻了下脑海中的记忆,他讷讷地说。 “有我的吗?”周楚澜突然问。 李卓曜觉得这个问题的问法有点莫名其妙,他不确定自己跟周楚澜是不是曾经认识,正在向他问一些细节来加以求证。而周楚澜这个回答听起来有点割裂。显而易见,自己家中当然不会有他的照片,有的话,李卓曜也就不会这么问。 “……没有。都是我自己拍的风景照。” 出事之后,家里的照片、信件甚至一些旧物品都被他翻了一个遍,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对,是没有的。”周楚澜说,不知为何,李卓曜觉得他似乎松了一口气似的。 “你怎么是这个反应?……好像……有点如释重负?” 越看越怪。 “哪有。”周楚澜嘴角上扬,扯出一个笑容来:“你忘了吗,我们俩是一届的,一般留学的都是毕业那年春天收offer。我虽然喝醉了,但是这点常识还是有的。一推测,就顺着酒话往下说了。” “巧合么。那这也太巧了点。”李卓曜依然蹙着眉头,喃喃道。 第60章 “因为我聪明啊。”周楚澜看着他,笑意依然。 “行了,说不过你。走了,出门吧。” 李卓曜伸了个懒腰,关上房间门。 “今天去哪拍。” “要进山,去百年老屋。” 李卓曜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回头看身边的人停在原地。 “怎么了?你不想爬山?” “没有,走吧。” 周楚澜顿了顿,跨了两步赶上来,跟李卓曜一起去酒店前台跟节目组会合了。 西江千户苗寨虽然有商业化的成分,但这里也居住了许多苗族本地居民。沿着苗寨的小路往山上面走,隐藏着苗族最原始的淳朴风情。 半山腰上有一座“百年老屋”,有百余年的历史,平常也对游客开放。老屋的主人是一位苗族阿婆,跟儿子一家住在旁边的小院中。 节目组抵达的时候,阿婆正端着一篮子东西走出来,在门口的桌子上一一摆好。她抬头看见周楚澜,像是很喜欢他似的,招手喊他过来:“快来。” 周楚澜有些微怔。他曾经见过这位阿婆。几年过去,阿婆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变化。 他踌躇着,不太敢走近,怕阿婆认出他来。但转念一想,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仅是萍水相逢,阿婆怎么能记得住呢。 想到这里,他稍微定了定心,走上前,弯腰跟阿婆打招呼。阿婆很兴奋地伸出一双枯瘦的手,拉着他的衣角:“看看,梳子。” “你的长辈缘还不错嘛。”李卓曜站在旁边笑着说。 “周楚澜,你进来帮下忙。”郑南蕴在门口喊他,于是他跟阿婆礼貌道了别,转身进门。 李卓曜走过去一看,发现阿婆在桌面上摆了好几排梳子,旁边的墙上挂着一个木板,上面用粉笔写着“手工制作牛角梳 80元/把”。 女艺人们这三天会住在这座老屋里,跟阿婆一家人一起吃住,借讲述百年老屋的故事,展示苗族人民的生活变迁。 阿婆的儿媳妇是一名肤色黑红的中年妇女,圆圆的脸庞,黑亮的头发,略带拘谨地迎着艺人们进屋。工作人员陆续进了院子,门口只剩下了李卓曜。他没马上进去,而是对这位充满故事感的苗族阿婆产生了兴趣。 此时已经上午10点,太阳挂的老高,从树缝中筛下斑斑点点的光芒来。 李卓曜拿起一把牛角梳仔细端详着。梳子握在手里很柔滑,温润如玉,呈水牛角的形状,尾部似一弯月牙。 “阿婆,我看寨子里很多卖这种牛角梳的,有什么寓意吗?” 阿婆抬起头,咧开嘴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操着一口浓重口音的普通话慢慢地说:“在我们这里,牛角梳是很神圣的,只能送给心爱的人。” 她伸手从自己的发髻上取下一把牛角梳来,递给李卓曜。那把梳子看起来已经很旧了,但还是完好无损的。 “这一把还是当年我老伴儿送给我的。我戴了一辈子。如今他虽然走了很多年,有梳子陪我,这么多年我也捱过来咯。” 李卓曜看了会儿这把梳子,随即又双手端端正正捧着还给了阿婆。 “我也买一把。” 他挑了一个看起来最合眼缘的。 这时候周楚澜走出来叫他:“摄像导演叫你,进去吧。” “来了。”李卓曜答应着,把牛角梳放在裤兜里,也不好意思拿出来。 单纯喜欢牛角梳的寓意,他心血来潮买下一把。买完了才开始后悔,周楚澜是极短的寸头,哪儿用得着梳子。而且一个大男人送另一个大男人梳子,听起来也别别扭扭的。 在苗寨的拍摄任务比山上轻松些,以还原本地生活为主,导演组不做过多干涉,现场有林声把控,李卓曜盯了一个大半天,到下午的时候便没什么事了。 他从院子里走出来,想让自己放空一会儿。周楚澜斜靠在门口的一棵槐树上抽着烟等他,他夹着烟,不知道想着什么,看向远方在微微出神。周围很静谧,只有风的声音,还有远处传来的几声的鸟鸣。 “喜欢这里吗?” “嗯,挺有古韵的。” 李卓曜四周环顾了一圈,发现一条上山的小路,上面的指示牌显示,再往上100米有个咖啡馆。 “上面居然有个山顶咖啡馆。走,上去看看。” 周楚澜却站在原地不动:“你一会儿还要过去忙。贸然走开不太好,还是算了。” “这会有空,我们就在附近转一下。” 李卓曜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往上走,周楚澜只得起身。 虽然写着只有100米,但上山的小路非常陡峭,基本全是一个接一个的小坡,几乎是垂直距离100米,走起来还是有些费力。李卓曜爬上去的时候气喘吁吁,终于看见了咖啡馆的那块木头招牌“草堂咖啡屋”,招牌后面还爬了一簇蔷薇,开着玫红色的艳丽花朵,两只蜜蜂闹哄哄地围着。 周楚澜慢慢地跟在他的后面,看起来有点兴趣阑珊。 “怎么,这点路就不行了?不应该啊,你体质明明比我好很多啊。”李卓曜伸手拉了一把,周楚澜一步便迈了上来,站在咖啡屋面前的平地上。 “可能是太热了。”他语气很轻。 “那走,进去喝杯冰咖啡,解解暑。” 李卓曜拉着他进了咖啡屋,发现这里看起来小,里面却别有洞天,足有三层,每一层都有两面大窗户,从窗户外看过去,苗寨的风景尽收眼底,可以看到远处的层峦叠嶂,也能看到近处那些苗族房屋青黑色的屋檐,檐角也是弯弯的,状如水牛角。 第61章 李卓曜把三层楼都充满新奇地走了一个遍,一边看一边喃喃地说:“这地方我怎么感觉有点熟悉似的。” “很多咖啡屋的装修,都差不多。”周楚澜说。 他们从三楼走下来,到前台点喝的。李卓曜要了份饮料单,扫视了一圈,发现没什么特别的,便随便点了杯燕麦拿铁,周楚澜要了杯冰美式。 咖啡屋里此刻客人不太多,前台的咖啡师立刻开始给他俩现做。李卓曜便坐在吧台的高脚椅上等着,随意扫视着周围。咖啡机看起来挺不错,是意大利进口的牌子,牛奶、黄油等原料用的也是比较好的,咖啡师的手法看起来也挺娴熟。本来对这种山里的咖啡屋没报什么希望,但此刻李卓曜忽然开始期待起来。 “好了。”前台把他们点的咖啡端出来,咖啡师也挪了下身子,露出了背后的一大片照片墙。 李卓曜很喜欢看各种类型的照片墙——毕竟当了那么多年的综艺导演,职业习惯使然。眼前的这面照片墙也分外特别,拍摄的大都是游客在店里面的照片,也有少部分是在其他地方的。摄影师的手法虽然生疏,但审美极好,有好几张照片都拍的很有意境,李卓曜饶有兴趣的看着,忽然盯住了右下角的一张。 照片上是一个高大的大学生模样的男人,站在一个类似观景台的地方,背后是一片苗式建筑。 “我的照片为什么会在这里?”李卓曜指着那张照片,嘴唇发抖。 第四十章 好像是你啊 “这一张是您的照片吗?”前台的女孩指着那张照片问李卓曜。 “对。谁拍的?”李卓曜的目光很急切,音量也不由得提高了几分贝。 “我们老板。不好意思,请问这张照片是未经您许可就拍摄了吗?我问下我们老板,墙上挂的这些照片都是他的作品。” 穿着咖色围裙的年轻女孩明显被李卓曜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对这张照片没什么印象了,有一些拍摄当天的事想要跟摄影师了解下。” “好的。我这就给我们老板打电话,问问他今天还过来不。”女孩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拨通了电话,小声跟对方交谈着。 “你老板能来吗?”见她挂了电话,李卓曜立即说。 “能。不过他现在手上有点活,傍晚才会来。如果您有事要先走的话,直接跟他电话联系也行。” “不用,我就在这等他,当面问更清楚些。”李卓曜很坚持。 “确定要等么。晚饭时候还有拍摄,这一部分的内容挺重要的。”周楚澜忽然说。 “要。”李卓曜转头看向周楚澜,又拿出手机给谢均发了消息,让他告知摄像导演安排好现场的事情,自己有事,晚点到。 “你不怕耽误工作?这不像你。”周楚澜坐在吧椅上,端起手边的冰美式饮了一口,醇正的苦香溢满唇齿,不知道是用的哪种咖啡豆,还带一点微酸。 “摄像组长在,不碍事。”李卓曜忽然觉得今天的周楚澜有点怪,平常自己想要干什么,他都由着他,也知晓自己的性格,就算是临时有事不能盯拍摄现场,也一定会安排的井井有条。而且苗寨的拍摄内容相对简单,林声经验丰富,足以控场。周楚澜这么凭空关心起这种事来了? 周楚澜没再说话,伸手指着李卓曜那杯燕麦拿铁,“你的咖啡,再不喝冰块要化了。” 李卓曜赶紧端起来喝了一大口。味道确实不错,燕麦拿铁入口非常丝滑,一股非常纯朴的麦香味很好地融合在了咖啡里,别有一种道地的风味。 在店里坐了约摸两个多小时,老板还没来。周楚澜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天色,一轮红色的夕阳已经挂在了西边,天空霞彩浸染,邻近的几栋木屋已经开始散出袅袅炊烟。 “天快黑了。”他说。 李卓曜想了想,又问了一下前台:“你们老板确定今天会过来吧。” “这个……老板说忙完就来。” 李卓曜看了眼表,想了一会儿,随即说:“再等半小时吧。半个小时以后人还没来,我们就走。” 墙上的钟表又走过了半圈,周楚澜瞟了一眼窗外渐晚的天色,转头对李卓曜说:“走吧。” 李卓曜叹了口气,从吧椅上跳下来,又问前台要了老板的联系方式,存在手机上。 刚走到门口,便跟一个黝黑的男人撞了满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男人双手合十道着歉,穿着粗布做的宽松的衣服,脚蹬一双布鞋,耳朵上钉着一枚银环,手里还拎着一个单反相机。 “您是……这里的老板?”李卓曜打量了他两眼。 “对,客人好眼力。”男人笑着,露出一口异常洁白的牙齿。 “老板您好,刚才就是我找您。”李卓曜眼前一亮,回头指着前台的那面照片墙:“墙上有一张我的照片,您还记得吗。” “哦?我去看看。如果是贴在这里的话,确实是我拍的。” 男人把相机背在肩膀上,边走边说:“这儿平常游客不少,我又爱好摄影,很多客人都会拜托我帮他们拍照。这边上去有好几处取景地都不错,店里也很出片。” 他走到照片墙前面,凑近了仔细看了会儿,随即指着右下角的那张李卓曜的照片说:“这张,对吧。” 第62章 “对。”李卓曜立即点头,随即看了一眼周围,老板会意,此时店里已无其他的客人,他便让前台跟咖啡师一起到楼上去了。 “好了,想问什么就问吧。坐。” 男人朝着吧椅伸手示意。gzh烧杯 李卓曜坐了下来,语气有点紧张:“是这样……我其实在七年前出过一次意外,脑外伤很严重,从那以后,记忆几乎是处于一片空白的状态。虽说经过治疗以后慢慢想了起来,但还是忘了很多事情……” “这样……那还真是挺遗憾的……”男人认真地听着。 “这张照片……拍的是我,可是我印象中从来没来过这里。您还记得,是什么时候拍的吗?”李卓曜的语言很恳切,指着那张照片。照片看起来很老旧,显示日期的那一排红字已经有点模糊不清。 “至少五年前。稍等我一下,原片我都带来了,都在我这个硬盘里。” 老板从相机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硬盘,连上前台的电脑开始查找起来。 “照片很多,未必好找。”周楚澜站在李卓曜身后,置身于一片光线阴暗的角落,看不清楚表情。他忽然插了这一句话。 “还行。你看,后面的月份跟日期还是清楚的,4月21号。年份模糊了。不过所有的照片我都按时间分类了,好找。”男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周楚澜愣了两秒,随即说:“好的,麻烦您了。” 鼠标在电脑前游走了好一会儿, 传来了男人兴奋的声音:“找到了!” 李卓曜立即凑近。 “果然,2016年拍的。”他说。 七年前。又是七年前。 2016年的8月,李卓曜因为重伤被送进了医院。住院日期是8月18号,倒推几个月到同年的4月21日,他来到了西江千户苗寨旅游? 两件事只是巧合吗?还是存在某种关联呢。李卓曜说不清,但他的直觉却很鲜明地提醒着自己:似乎不是巧合这么简单。 “老板,您还记得当天拍摄的情况吗……” “这个……我还真忘了。主要这张照片日子隔得太久了。” “也是。还是谢谢您了,打扰这么久。”李卓曜的语气有点沮丧。 “没事。不过,照片上的取景地离这里不远,从咖啡屋门口出去往上再走150米就是。你站着的地方是山顶的小观景台,一直都没变过样。要不要上去看看?说不定你能想起点什么。” “也可以。”李卓曜忙不迭地答应着,感觉心中又升起了某种希望。 “连如,下来看下店。我带客人出去一趟。”男人走到楼梯处,朝着二楼喊着,等人下来,随即带着李卓曜跟周楚澜出门。 走到门口他又一拍脑门,立即折返了回来,回到前台,从照片墙上小心地取下了那张照片。 “拿着它走,方便看些。” 男人一边走,一边仔细端详着那张照片,又在沉思着什么。过了十几分钟,他们便爬到了山顶,李卓曜第一个上去,随即周楚澜也上去了,见男人落在最后,已经有点气喘吁吁,回头伸手拉了他一把。 “来,老板,慢点。” 他站在最后一层台阶上,居高临下,一张引人注目的脸非常直接地映入了男人眼底。 “等等。这张照片的角落里还有一个人的侧影……好像是你啊。” 第四十一章 “你瞒着我什么” “什么?”李卓曜闻讯立即过来,从咖啡屋老板手里接过那张照片,仔细端详起来。 这张照片的主角是他自己,笑容灿烂。但是相片左下角落的位置,有一个男人的身影,侧身站在观景台的角落里。如果摄影师想要拍下这一大片观景台的大全景的话,镜头是会收到那个位置的。 “你看看,是不是他?”老板指着照片上的人,又看向李卓曜和周楚澜。 李卓曜沉思不语。照片上的人虽然只有一个侧脸,但是隐约可以看见脸庞轮廓,跟周楚澜非常相似。 他看向周楚澜,周楚澜的回答立即迎上,斩钉截铁:“不是我”。 可是那人独自站在那里,周身的一股桀骜的气质,硬是透过照片很直观地呈现了出来。 还会有第二个这样的人吗? 脑海中好像有一条线,将那些混沌的东西渐渐串起,就像串珠子那样。李卓曜想到自己跟周楚澜相处的这些时日,满打满算,其实也就两个多月。 可是他们之间的那股熟稔感,根本不像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可以建立起来的。俩人在一起恋爱,也没有新情侣之间关于生活习惯或者性格脾气的磨合,周楚澜好像了解他的一切,知道他是广东人但爱吃辣,所以做饭的时候会多放一点贵州辣椒酱;知道他爱穿浅色的衣服,每次洗衣服的时候都把他们的分开洗;知道他倔强起来的时候谁的话也不听,每次都由着他。就连他们的亲密关系,也契合地仿佛灵肉合一,非常愉悦,愉悦到每做一次,李卓曜就要更爱周楚澜的身体一点。 甚至第一次在加油站见到他的时候,李卓曜便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是了,他并不是个对陌生人自来熟的人,但是当一眼瞥见周楚澜那张脸的时候,“必须要跟他搭上讪”这件事,跟饿了要吃,困了要睡一样,是一种本能。 俩人的脸庞一靠近,他便本能地想要接吻;身体一贴紧,他便本能地想跟他上床。之前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高欲望的人,但周楚澜仿佛对他下了情蛊,肌肤相亲的每个瞬间,他都变的非常想要、非常火热。 第63章 非常,不像自己。一直以来,李卓曜都是个头脑理智,逻辑分明的人,可是作为一个有钱又有名的综艺导演,在三十而立的成熟年纪,干起了一件听着就无药可救的恋爱脑的事儿:萍水相逢了一个大山里的穷小子,并且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他。 爱上了这个杀过人、坐过牢的,世人眼中的危险分子,一个跌落在泥里的曾经耀眼过的苦命人。 而他们只在一起了两个多月。 况且,昨晚上周楚澜喝醉酒的那些话还萦绕在自己脑海。他为什么对自己七年前去美国的事情了解的这么清楚? 还有今天这张照片。这么多事,真的只是巧合吗? “真不是你?你是不是之前来过,不记得了啊。”李卓曜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 “不是。”周楚澜摇头。透杜家出车祸 “这样吗?看到这张照片,我还以为你俩之前就来过这里呢,今天再来故地重游的。” 老板笑着说,但最后的四个字,却令周楚澜眸色越发黯淡,索性侧过脸去看向了远方。这个地方视角很好,可以俯瞰几乎一大半的苗寨,弯弯的屋脊隐在绿树与群山之中。 “没有。我们刚认识不久。”他静静地说,视线里有一只白色的鸟,从一户人家的屋檐下扑腾着想要起飞,却没飞起来,扇了两下翅膀,又站在了屋顶上。 李卓曜的手机这时候响了,是摄像导演打来的。 “诶林哥……好,我马上回去。” “老板,今天麻烦你了。”李卓曜从钱夹里掏出几张百元钞票,硬塞到咖啡屋老板手里,不容他推脱。 “谢谢您今天的帮助。如果有一天,我可以想起来全部的记忆的话,再来这边光顾您生意啊。一言为定。” 李卓曜笑着跟老板挥别,老板伸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递给他。 “拿着,临别礼物。苗银做的如意锁,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我做的。” 李卓曜很惊喜地接过这个如意锁,手工很精细,锁体通体银白,在眼光下发着莹润的光泽。 “美满如意。下次再来啊。” 老板笑笑,转身走进店里。 李卓曜把这把如意锁放进了口袋,转身拉住周楚澜,目光很认真。 “周楚澜,你是不是在瞒着我什么事?” 他的目光很清亮,虽然依然带有迷茫,但已经不是之前那种提起回忆就一团混沌的眼神了,而是带着怀疑、征询和一股想要刨根问底的真挚。 周楚澜张了张嘴,终究没能说出来。 他低头想了想,有深呼吸两口,调整了下脸上的表情,笑着摆摆手:“没有瞒着你。而且,你不觉得这些巧合反而很神奇吗?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这样的缘分的。” 缘分,吗。他出事的同一年春天,村里来了个算命的,神神叨叨,在路上碰见他便一定要给他看手相,不要钱都行。周楚澜便伸出去了自己的右手,掌纹错乱,模糊不清。 算命的一看边说他这是天命,难预测,但目前的这一段缘分,是孽缘,那条线维度看得很清楚。 后来,他就入了狱。在监狱里的时候周楚澜无数次地想过,李卓曜是他命里的孽缘吗?自己现在已经是这个下场了。 可每天临睡前,他眼睛一闭,那张熟悉的脸依然会浮现在脑海里。 如今他们再次重逢了。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李卓曜依然爱上了自己。周楚澜一开始不愿相信,也不敢接受,但如今, 他们真的在一起了。 周楚澜不愿再掀起那些陈旧的往事来。 有些事,一个人背负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呜周楚澜妈妈爱你~从这里开始进入关键剧情。感谢各位陪伴,祈求一些海星和收藏,这对新人来说是莫大的鼓励!阿里嘎多! ==================== # 番外 ==================== 七夕甜蜜番外:玫瑰与南瓜 (作者有话说:三千字温馨番外献上!全糖去冰!欢迎吃糖!!! 祝大家七夕快乐! 每天开心,不止今日。 ——— 周楚澜下班回家的时候,见李卓曜整满院子追着富贵跑,食盆都被踢翻在地,狗粮撒了一地。 同样撒了一地的还有玫瑰花。好几朵花苞被撕烂在地,花瓣碎成一小片一小片,空气中带着甜腻的香。 “富贵你又乱咬东西!妈妈辛辛苦苦种了几个月的玫瑰花,好不容易才快开了,看你干的好事!” 院子里放着装满玉米的蛇皮袋,堆在墙角,留出一点缝隙,富贵夹着尾巴逃窜,挤着胖胖的身体就往那个缝里钻,只留下一半发抖的屁股露在外面。 找了半天,发现狗藏在这里,李卓曜冲上去就要揍它屁股。 “怎么?富贵又拆家了?” 周楚澜说。 李卓曜拎起富贵的后脖颈,一边数落着一边把它提起来,朝周楚澜走去:“你看,我们种的玫瑰,全让它糟蹋了。” 富贵叫了两声,流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周楚澜,此刻它是真诚的相信,爸爸会救自己的。 但爸爸却不像往常那样笑着从生气的妈妈手中接过自己安抚。而是抱臂站在原地,看了一圈院中的狼藉,眉头深锁。 尤其望向那撒了一地、还被踩得稀巴烂的玫瑰花苞的时候,眉毛蹙的更狠了。 第64章 “你悠着点打。下手别太重。”半晌,周楚澜才说了这么一句话,长叹一口气,走进了屋内。 那一天,富贵的天塌了。这是它狗生以来第一次,妈妈要打自己爸爸却不拦着的。 看来这次是祸闯大了。 不就是吃了几朵玫瑰花吗! 院子里之前是没有种花的,有一小块挨着厨房的地,一般种着辣椒和葱,炒菜的时候缺了调料,顺手一薅,拿回来放到水龙头下冲几下,切碎了就直接丢进锅里。很方便。不过过了一个冬天,这一小块地也荒着,暂时还没播种。 春节过后,气温回暖的很快。有一天,李卓曜挎着他的相机去村里转悠,顺便拍点素材回来剪vlog,走着走着,就到了王伯家门口。 王伯正在侍弄着门口的一小块地,地里已经出了苗,看起来似乎是某种花卉。李卓曜很感兴趣,便径自走了过去。 原来是玫瑰。他蹲在那看了一会儿,陪王伯拉了半天家常,走的时候王伯挖了两株玫瑰苗要送给他,李卓曜也没推辞,乐呵呵地提着苗回家了。 “你看,王伯给的玫瑰。是他自己培育的一个品种,很好活,开花也快。”李卓曜环顾四周,发现了院子角落的空地,指着那里说:“种那吧。” “你会种吗?”周楚澜扯起嘴角,勾起一丝轻笑。 “怎么不会?你小瞧我?”李卓曜不服气。 周楚澜看着他,气定神闲地“嗯”了一声。 “那我们比赛种花怎么样?这两株苗,一人种一株,看谁的先开花。” “行。如果我赢了呢” “如果你赢了……我就……”李卓曜想了半天,然后一本正经地说:“穿着兔耳朵衣服给你洗一个月的澡。” “……” 周楚澜嘴角以极小的幅度微微抽搐了一下:“你确定这是给我的奖励?而不是你自己想玩变装?” “怎么不是?”李卓曜理直气壮:“有人给你洗澡,不用你自己动手,还扮成可爱的兔子逗你开心。” “想奖励我……”周楚澜的步伐不紧不慢,却渐渐将李卓曜逼到墙角,勾起手指挑上他的下巴。 “要不穿才行。” “不穿就不穿。”李卓曜红着脸,伸出手指比了个“1”:“如果我赢了……一个月,我要在上面。” “想得美。”周楚澜头也不回的进屋去了,李卓曜只得跟上去,见他不睬自己,又讨价还价。 “半个月?” “一星期?” “一天!一天总可以了吧!”他咬牙切齿的说。 周楚澜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 “看心情。” 角落的那块地改种了玫瑰。王伯培育的玫瑰确实好养,加上春天到了,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玫瑰苗也一天天长大了,开始生出花苞来,李卓曜的那一株,甚至比周楚澜的那一株要多三个。 “看吧,我快赢了。”李卓曜站在边上,拿胳膊肘捅捅周楚澜。 “急什么,花还没开呢。” 花苞越长越大,一点点饱胀开来,玫瑰的甜香开始往外溢,还是鲜艳的红色,引起了富贵的兴趣。 它开始每天去那边转悠,玩皮球、叼骨头玩具撒欢……都围着这一片打转。因为这里的空气格外香,还很甜,是富贵喜欢的味道。 有两天它有点便秘,李卓曜便每顿切几块南瓜伴在狗粮里面喂它吃——家里有个很大的老南瓜,邻居送的,再不吃要坏了。那天富贵正在玫瑰花旁边玩皮球,忽然一阵便意袭来,没忍住,“噗”地一声全拉在了花苗底下。 还正好被妈妈看到,又挨了两下屁股。 那一堆黄色的东西堆在那里格外不忍直视,李卓曜捏着鼻子,从旁边铲起几锹土盖上去,又拍平。转身指着富贵的鼻子说:“以后不许在这里上厕所,听见没。” 富贵“嗷”了一声,心里还装着委屈——人家这不是忍不住了么。它把皮球踢到一旁,卧在地旁边休息,一只蝴蝶飞了过来,颤巍巍地落在了玫瑰花苞上。 这是今年富贵看到的第一只蝴蝶,它高兴起来,就要扑上去用嘴去够,不小心一口咬掉了那个花苞。 甜甜的,带着一点涩,居然味道还不错。富贵的情绪高涨起来,围着蝴蝶打转,把剩下的花苞都咬掉了,吃第一朵的时候还觉得有点甜,后面的越嚼越涩,咬了两口便吐在地上,反应过来的时候,所有的花苞撒了一地,两株玫瑰苗也被糟蹋的一片狼藉。 那天富贵数了数,自己的屁股挨了六下。一向护着自己的爸爸,也没有拦着妈妈揍自己。 李卓曜把两株已经枯萎的玫瑰苗唉声叹气地拔掉。过了几天,在原先长玫瑰的地方,伸出来一株植物来,嫩芽黄绿可爱,根茎微微卷曲。因为太小,连周楚澜也没看出来这是什么。 这株植物在这里长得很快,很快便绽出了手掌大小的叶子。原来是一株南瓜。 “这里怎么会长南瓜?你种了?”李卓曜问。 “没有。”周楚澜摇头。 李卓曜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看向正在一边追鸡玩的富贵。 “额……我好像知道了……前段时间富贵不是便秘吗,我每顿会切几块南瓜给它吃。有一天,它拉在了这里……所以这个南瓜,应该是……” 他跟周楚澜面面相觑,两人的脸上都呈现出了难以名状的表情。 第65章 但李卓曜还是好好地把南瓜种了起来,周楚澜还给它用木头做了一个架子,南瓜很快开始爬藤,没过多久,就顺着架子长满了,绿意盎然。 这段时间李卓曜不在家,回了趟广州看他爸妈。周楚澜工作忙,没陪他回,他便自己一个人走的。半个月以后李卓曜回来,一眼发现院子角落的南瓜开花了。 最大的那朵甚至比他的手掌张开都要大,六角形,明艳的黄色,中间伸出来一根细长的蕊子,风吹过来颤巍巍的。 “这是南瓜花?我第一次见。” 李卓曜惊喜地跑过去,用手小心翼翼地托起花瓣来,仔细端详着。 “好软,捏在手里像棉布。”他轻轻捻着南瓜花的一角。 “颜色也很漂亮。这个黄色好明艳,你觉得像不像梵高的那幅向日葵,就是一种向日葵黄。” “你喜欢就好。”周楚澜轻笑,伸手掐下一朵来递到李卓曜手中。 “欢迎回家。” 一个绵长的吻弥漫上来。 今天的晚饭多了一道菜,鸡蛋煎南瓜花。李卓曜吃了三碗饭。 到了六月份的时候,藤蔓上挂上了好几只硕大的南瓜。跟橙黄色的老南瓜不一样,新结的南瓜是绿玉色,味道清甜。 炒南瓜丝、南瓜粑、烤南瓜、南瓜焖饭、南瓜烧鸡、南瓜馒头……后来这几只南瓜,被周楚澜花式烹饪,变成了令李卓曜念念不忘很久的美味。 “以后每年都种吧。”他说。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七夕快乐! 第四十二章 他出事了 “只是巧合吗?” 李卓曜抬眼看着他,似乎并没有完全信,也没有完全不信。 只是刚才很清亮的眼神里,又带上了一种将信将疑的迷茫。 “是。”周楚澜点头,轻轻地吐出了这个字。但这一个字的分量却不轻,仿佛嘴里含了一个橄榄。 李卓曜叹了口气,“总觉得好像有点太简单了。”他嘟囔着,拉着周楚澜回去了。 晚上他收工回去,周楚澜已经开始找衣服准备洗澡了,他在行李箱里翻了两下,那个牛角梳便掉了出来。 “你买的?”他拿起那把柔润的梳子。 “……买着玩玩。” “在苗寨买牛角梳,真的只是买来玩玩?” 周楚澜用一副了然的眼神看着他。 “……照顾一下阿婆的生意。” 李卓曜走过去想要从他手里拿走梳子,他却伸长手臂把梳子举到了高处。 “好吧,送给你的。”李卓曜比他矮了小半个头,伸手想够也够不着,便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承认道。 “又不是没送过东西,你扭捏个什么劲儿。” “……肉麻。” 他有点艰难的说出了这两个字,抬眼却看到周楚澜笑了起来。 “你别笑啊。说实话,买的时候图个新鲜,买回来发现没啥用。” “也不是没用。”周楚澜懒洋洋地说,“每天拿来按摩一下头皮,促进下脑血管循环,也蛮好。” 李卓曜点了根烟,嘴角扯起了一个笑容。 送梳子虽浪漫,但好像并未改变最近萦绕在他们之间的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也没有什么口角和争吵,晚上同样抱在一起睡觉,但他总觉得有一股很淡的疏离感,似乎将自己跟周楚澜向两边拉扯着。 苗寨的拍摄到第三天就结束了,出发回去的时候,周楚澜靠在副驾上闭目养神,看起来有点疲惫。 李卓曜张了张嘴,也没说话。 其实从来苗寨之前,他便隐隐觉得周楚澜的情绪有点不太对劲。来苗寨后又发生了不少事,李卓曜总觉得这里面好像有什么联系,却又说不上来。周楚澜又讳莫如深,一副不怎么愿意提起的样子。 有好几次李卓曜想抓着周楚澜仔细询问,但话到临头又反应过来,他连自己要问什么都是迷茫的。 不过他对那张照片依然很在意,决定从自己身上先查起。李卓曜有个高中同学郑鹏在航空公司,于是便偷偷拜托了他帮自己查2016年一整年自己的行程。 “行,不过数据调取估计要等几天,查到了告诉你。” 回到山上以后,便进入了拍摄的尾声阶段,距离杀青还有不到半个月了。 李卓曜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四月份,三个多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统统浓缩在这短短的100多天里。他很多年没恋爱,如今在遇到周楚澜以后便迅速沦陷。 听起来好像挺恋爱脑的,但对方是周楚澜,恋爱脑也没关系。 只是他爸妈那边估计未必答应。他琢磨着先暂时瞒着,等后面时机成熟以后,再慢慢跟家里说。 节目录制也一切顺利,前两天送了点粗剪的样片给镇长吴智,吴镇长看完后很满意,李卓曜趁机提出让镇长出镜接受下采访,谈谈对本地风土人情的看法,剪在节目正片里。镇长本来还想推辞,奈何李卓曜极力劝说,便答应了。 “明天上午您有空吗?到时候我拿机器过来给您录采访。就我一个,没别人,您别紧张。” “那还怪好……人多了我怕我说不好。今天我回去好好准备下。” 由于家里的生姜地要灌水,所以周楚澜第二天也跟着李卓曜下山了。 “我看看吧,要是结束的晚,我今晚就不回山上了。”他说。 第66章 “行。” 忙完家里的活儿已经是下午了,周楚澜坐在田边歇了会儿,往村子的东头走去。 东头那边是村委会,后面的野地旁边新挖了一个观景小河沟。端午回家那次,他就发现了这条美丽的小河沟,天气好的时候,河沟里面的水是碧蓝碧蓝的,映着白云跟周围的绿意很好看。 今天难得有点时间,他干完地里的活儿便背起画板跟颜料去那边准备写生。坐在旁边的田埂上,把画板竖起来在腿上放好,直接画了起来。 “哥哥,你在画这条小河吗?” 身后有个声音响起,周楚澜回过头来,发现是个约莫10岁的男孩。男孩站在旁边,一脸认真地看着他的画板。 “对。” “颜色好漂亮。你画出来,我发现原来这条小河真的这么漂亮,有蓝色,也有绿色,还有白云的倒影。” “哦?观察力还挺强,学过画画?”周楚澜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男孩。 “我爸暑假也让我学画画,我学不进去。但今天我看见你画,觉得你好帅啊。我又想好好学了。”男孩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 “真棒。” 周楚澜伸手摸摸男孩的头,又勾勒上了最后一笔色彩,收起画板后站起了身子。 “好了,我该回家去了。这条小河沟有点深,小孩子别在这里玩。你记得早点回家。” 男孩点点头。 李卓曜用了一整个上午才勉强拍完了吴镇长的镜头。吴智一面对镜头,便很紧张,所以反复录制多次,才达到李卓曜想要的效果。午饭被安排在了村长齐振权家里,吃完饭后,他跟镇长还有几个干部又聊了很久拍摄地后续的旅游景点开发问题。说到一半,外面的天色渐渐由晴转阴,一会儿居然开始滴起小雨来。 中途吴智接了个电话,回来后神色突变,打了个招呼,叫着齐振权一起出去了。李卓曜就简要跟剩余的几个镇干部碰了碰最终想法,便出门准备回山上,趁雨还小。 他正往车那边走着的时候,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叫他。 “李导演?” 转头发现是上一次遇到的帮忙挑东西的老人。 “王伯,您干完活了?” 老人扛着个扁担,挽着裤腿,也没带伞。李卓曜见状就要带着去车里拿伞,却被老人用手紧紧攥住胳膊,眼神里透出焦急的神色。 “怎么了?” “我跟你说,周家小子好像出事儿了……” 第四十三章 “好,我告诉你” “什么?周楚澜怎么了?”李卓曜一惊,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在地里干活儿,看到镇长跟村长一大堆人慌慌张张走过来,旁边还抬着个担架。过了会儿就看见周楚澜跟好几个村干部走了。村里的婆子们嚼舌根说,周楚澜又犯事儿了……” 王伯着急地说。 “不可能。”李卓曜语气斩钉截铁,内心的焦急却掩不住。 “……村长跟他爸关系不太好,之前本来他爸要被推选为村长的,后来这不是家里出了事儿……齐振权才上去,总是对他们家不冷不热的。” “我去找村长,再问问周楚澜具体情况。”李卓曜心里“突突”直跳,立即就要走,被老人拉住。 “你去村长家里看看,这会他应该在家,我刚看到他回去了。” “谢谢王伯。” 李卓曜转身就往车上走,边走边给周楚澜打电话,打了好几个都无人接听,最后一个直接挂了。 他更急了,雨在这时候越下越大,还是傍晚,天色已经变得阴沉沉的,透出一股憋闷。 道路湿滑,村子里的小路又不好走,李卓曜小心翼翼地驾驶着,也不敢踩油门,只好耐着性子慢慢开。好不容易到了村长家门口,他立即跳下车,伞也顾不上拿,头发很快被雨水打湿。他穿着一件黑t恤、黑裤子、黑色运动鞋,浑身湿透,裤子紧贴在一双长腿上显出线条及褶皱,鬼魅般的站在村长家门口,“咚咚”地猛敲大门。 “谁啊。”屋内传来了齐振权的声音。 “我是李卓曜。开门。”他把门拍的更响了。 两分钟后,齐振权打着伞,穿着凉拖鞋,慌忙从屋里跑出来。一打开门,看见李卓曜一声不吭,浑身黑漆漆地站在雨地里。 “李导……这么大雨您这是……” “周楚澜在哪。”李卓曜眼睛发红,冷冷地瞪着对方。 “周楚澜……周楚澜刚从村委会回家去了……” “下午出什么事儿了?”李卓曜提高了音量。 “镇长儿子掉水里去了,喊他过来问话。”齐振权嗫嚅着,不敢看李卓曜的眼睛。这个一向好说话的综艺导演此刻一反常态,周身透露出的怒意令他感觉身上毛刺刺的。 “你问了他什么?”李卓曜走近一步。 “不是我问的……是镇长……具体发生什么事儿我也不知道。” “行。谢了。” 李卓曜转身就走,齐振权站在原地长舒了一口气。他没见过李卓曜这样,同时心里隐隐猜测,这个名人应该跟周楚澜关系不一般。想了想,决定以后对周家还是多看顾点。 刚走到车门口,还没来得及拉开车门,李卓曜的手机响了,是周楚澜打来的。 “怎么了?” “我马上到你家。” 第67章 李卓曜说完,迅速挂断了电话,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周楚澜的语气没什么变化,跟平常差不多,不像是出了什么事的样子。本来他还担心村长背地里给他找麻烦,如今看来村里那些人传的都不是真的。 他稍微松了口气,又一个电话打来了,来电显示“郑鹏”。 “喂……老郑……查到了?” 通话只持续了不到1分21秒。但这1分21秒却令李卓曜觉得非常漫长,好像有很多汹涌的情绪同时翻了出来。 雨势越来越大,生生地浇在李卓曜身上,打的他眼睛生痛。他有点茫然地立在原地,定了定神,又一把抹去脸上如注的雨水,开门上车,往周楚澜家赶去。 周楚澜正在家中等着李卓曜来。刚李卓曜仓促地挂了电话,电话里面迅速切过来的“嘟嘟”的忙音,令周楚澜感觉有点不太真实。听起来好像李卓曜有点生气。他在怪自己? 刚才镇长急匆匆把自己叫去村委会,又问了半天话,中间李卓曜的电话插了过来,他也不方便接。事发突然,还没来的及跟他说。 此刻他站在窗前,略带焦急地望着外面的雨帘。 过了一会儿,大门外传来一声熟悉的汽车喇叭声。周楚澜立刻拿着伞从房间内出去,赶到李卓曜的车面前。 李卓曜穿一身黑,浑身湿漉漉地从车里下来,头发凌乱。 “没带伞?” 周楚澜撑着一把伞,这把伞有点小,还有点挡不住他们两个高大的男人。他把将伞向右歪了歪,大半个伞面都倾斜至李卓曜那边,自己的半边肩膀露在外面,几秒钟就被淋湿了,露出突起的一块肩胛骨来,如岩石中的沟壑,不断有雨水落在上面。 “……赶紧进屋。”周楚澜伸手一把把他拉进了屋,李卓曜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像一片梧桐叶,周楚澜让他去哪个方向,他就去哪个方向。 他拿了一条毛巾过来,擦着他的头发。 “这么大雨,怎么不带伞。”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李卓曜闷闷地说。 “嗯?你说镇长的事情?……头发干了,你先把衣服换了再说。” 周楚澜拿过一件卷了边的灰短袖、一条黑色短裤递给他。 “镇长怎么突然找你?” 李卓曜脱掉衣服,又蹬掉鞋子,从周楚澜手中拿过刚才那条毛巾,胡乱地在身上擦了几下残留的水分,眸色很沉。 “没什么。镇长儿子在河沟边玩,不小心掉水里了。我刚好路过,就去把孩子救上来了,还好人没事。” “为什么不告诉我?”李卓曜把毛巾丢到床上,也懒得穿上衣服,抬头看着周楚澜,露出一双失望的眼睛。 “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生气了?”周楚澜笑着揉揉他的头发。 “我听王伯说,你被村委会的好几个人带走了,又说先又看见担架什么的。担心的要命,还以为你又出事,齐振权找你茬。” “没出什么事儿。镇长还感谢我来着,还想让我去给他儿子当家教,教孩子学画画。你当时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在跟我说话,我就没接。” “以后……所有事情都要告诉我。我会担心。”李卓曜看着他,目不转睛。 “嗯。下次一定。” 不知怎的,周楚澜总觉得李卓曜似乎话里有话,眼神也意有所指。今天发生的这件事,本来就是小事一桩,他后面也给李卓曜回电话了。李卓曜平常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按常理他不会把这点事挂在心上。 有点奇怪。 周楚澜正想着,李卓曜在旁边默默穿好衣服,朝着他走了过来,气场带着某种陌生的凛冽,凛冽到周楚澜认为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那为什么,你现在还是什么都不告诉我呢?”他一边说,一边慢慢向前,一片宽阔的肩膀压了过来,逼得周楚澜节节后退。 “什么?”周楚澜心里带着疑惑。 “刚才不是解释过了?”他说,语气尤有不解。 李卓曜将周楚澜抵至墙角,手臂撑在旁边的墙壁上,小臂的肌肉线条紧绷。他将他框在中间,眼圈微红。 “我不是说这件事。” 李卓曜语气冷静,瞳孔却在微微颤抖。 听到这句话,周楚澜心中蓦地涌起一阵奇怪的感觉。他有点紧张,不知如何面对李卓曜接下来的话。 他会问什么?可能,是一个周楚澜曾经掩埋了很久的真相。他本以为自己做的足够完美,可以让这件事情永坠黑暗,再也不见天日。 可是,要是李卓曜真的想起来的话,那么他该怎么对他说。 他不想面对此刻。但万一……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他该怎么办? “什么事?”周楚澜艰难地动了动嘴唇,佯装轻松地说出了这三个字。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一如平常。 “七年前,我们认识吧。” 李卓曜看着他,静静地说,同时将脸庞靠近周楚澜的脸。他灼灼的目光近在咫尺,两人的脸庞也几乎快要挨在一起,周楚澜可以清晰听见李卓曜沉重的呼吸声。原本安静的空气被这点声音搅乱,被周楚澜吸入体内的那部分氧气,也开始沿着他全身的静脉血管中混乱游走。 自己该怎么做?周楚澜此刻陷入了一种迷茫,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答。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是异常清晰的:不能说。 第68章 “谁说的,我们不认识啊。”他笑着,脸色微微发白,同时拼了命地调动大脑中的每个神经元,来应对李卓曜接下来可能的问话。 “你撒谎。”李卓曜看着他,目光如炬。 周楚澜竭力克制着自己的身体不要颤抖,这让他觉得有点辛苦。但如果他不抻着这股劲儿的话,那么这么多年自己的所有努力,都将因为这刻的动摇而付诸东流。 最终匕首指向的,会是李卓曜自己。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他反问道,开始仔细观察李卓曜的表情,从而试图获取一些别的信息来。 “我同学在航空公司,动用了点人脉,帮我查了我2016年全年的航班、铁路等个人行程。” “哦?所以呢?”周楚澜低头轻笑。 “周楚澜,你他妈的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李卓曜的怒意几乎要冲口而出,他握紧拳头,白色的骨节和青筋都凸了出来。 周楚澜的眸色却渐渐恢复了往日的那种不疾不徐,这令他更生气了。 作为一个好不容易恢复记忆的失忆症患者,李卓曜对任何的记忆碎片都极为执著,也正是靠着这种惊人的执著,在漫长的记忆恢复治疗过程中,他硬是靠着照片、旧物、父母朋友的讲述,一点点将那些失去的记忆找回。 如今周楚澜偏偏什么都不说,还嘴硬瞒了他这么久。 李卓曜伸手绕到周楚澜的腰后,用力一箍,将他拉向自己,两人的身体贴在一起,鼻尖对鼻尖、嘴唇触嘴唇,他直接将灼热的呼吸喷到周楚澜脸上,目光中带着某种审视。 “我在2016年的4月份,来过独山县。日期紧跟在我出现在千户苗寨的日子非常接近,几乎是紧跟其后。苗寨那张照片,你有印象吧。背景上还有一个跟你酷似的人。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再瞒着我吗?” 他用另一只手钳制住周楚澜的下巴,用力矫着他的头,促使周楚澜的眼睛不得不转过来直面自己。 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李卓曜想。 这次看你怎么躲。 周楚澜却并没有躲闪他的逼视,而是直接迎上,盯着他的眼睛,眼底勾起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嘴角微微上翘。 李卓曜从没见过周楚澜脸上出现过这种笑容。 “好,我来告诉你,当年的真相。”他依然笑着,云淡风轻。 第四十四章 “七年,真的好久” “我们之前确实认识。”周楚澜淡淡的说。 “我们……怎么认识的?” 李卓曜把手慢慢地放下来,顿觉掌心里沁出了一层薄汗,讲话的声音也有点抖。 “旅游认识的,在西江千户苗寨。” “那我们……那时候是什么关系?是朋友,还是……” “倒是很难用某种关系来形容……”周楚澜轻笑,抬起眼眸望着他,眼神却很深邃,李卓曜有点看不透。 “我们睡了。旅游嘛,来场艳遇很正常。” 他语气轻松,像是在说着一件不足为道的事。 “那……后来呢?” “后来你回去了,也就断了。” “那为什么我身边认识的人,没有一个人跟我提起过你。” “拜托,艳遇而已。也没必要到处跟人说吧。再说,你那时候是一个人来旅游的。” 也对。李卓曜确实很喜欢一个人出去旅游,又是在美丽的西江千户苗寨,遇见一个这么惹眼的男人,他想不动心也很不正常。 怪不得,从第一眼见他便有某种特别的感觉,绝对不是萍水相逢那么单薄,而是裹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情绪在里面。 但……他们之间就只是一场短暂的艳遇吗?这点镜花水月的曾经的羁绊,居然能够穿过七年的岁月,还有余温。 好像又有哪里不对。李卓曜说不上来。 “我们那时候在一起,是谁追的谁?”他想了想,继续问道。 “你猜?”周楚澜扯起一个笑容,从裤兜里摸出一只烟抽,打火机蓦地亮起,两人之间隔着一簇火焰。 “我主动的?” 李卓曜试探性地说着,一边努力地从大脑中想要搜寻这段记忆,发现依然是一片空白。 “嗯。” 一道烟圈从周楚澜口中升起,盖住了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意味不明。 “谁提的分手?也是我么。” “我们那时候的关系,好像不能用‘分手’这个词来形容。” 周楚澜神很轻松地说。 “那……是因为我要回去了,当时就中断了联系?” 李卓曜咬着嘴唇。 “对。那时候你要去美国念书。” “后来其实学业延期了几个月。再后来,我就出事儿了,美国那边的学业,是我好了以后才去的。” “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 周楚澜把烟从嘴里拿出来,夹在指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并没有马上去美国。后面我有没有回来找过你?” “没有。断的很彻底。” 周楚澜手一松,那支只抽了一半的烟就掉到了地上,他伸脚踩灭,在灰色的水泥地板上留下一点突兀的黑色印记。 “我那时候,也挺傻的。”李卓曜叹着气,又抬头看着周楚澜说:“那你是一见到我,就想起来了吗?” 他的目光很纯粹,带着一种期待的赤忱。 第69章 周楚澜知道他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但他摇了摇头:“没有,就最近。来千户苗寨以后,我才想起来的。尤其是看见那张照片的时候。” “那在苗寨的时候我问你,你怎么一直说不认识我?” “好像……也没什么再次提及的必要。”周楚澜说着,凝视着窗外,骤雨拍打在玻璃上发出粒粒分明的响声。他走过去拉上窗帘,屋内陷入了一片黑。 天花板上吊着的那个顶灯最近新换了灯泡,在下一秒很突兀地亮起冷白的光。 李卓曜有点被刺到了眼睛,伸手稍微挡了下视线,心里模模糊糊的。 “为什么?”他追问。 “因为你已经都不记得了……” 周楚澜转过身子,朝着李卓曜,由于背着光站着,看起来眼神里面黯淡一片。他动动嘴唇,又低下头慢慢地说,像是一种喃喃:“不过我也差点不记得了。七年……真的很久。” 久到一共有两千多个日夜,一万多个小时。 也没有很久,对周楚澜来说,好像就只是几个瞬间而已。这些瞬间里,他们在昏暗的屋檐下小心翼翼地接吻,他们挤在周楚澜宿舍那张床上面,肌肤相亲,共同颤栗,他们把长沙解放西路每家酒吧的特调鸡尾酒,都尝了一个遍,只有一款足以令周楚澜微醺。 那杯酒的名字,叫“今夜不回家”。h,u,a,n,g,杜家问 最后……最后的一个瞬间就是周楚澜背对着白墙,坐在狭窄的铁丝床上,裹着盐霜一样的月色抄佛经。出狱的日子,是一周后,但周楚澜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回不了家了。 “……对不起。” 李卓曜嗫嚅着,他并不知道自己此刻该说些什么。 “对不起”似乎不应该放在这里,也不太恰当。他遇到意外,什么都想不起来,也竭尽全力地在漫长的岁月里,努力拼凑起那些散落的记忆。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但此刻李卓曜找不到任何其他词汇来描述自己心中的感觉,只觉得酸愧,也带着一点终于明了的恍然。 按道理,他们之间错过七年,如今阴差阳错再次重逢,自己在没有任何记忆的情况下,还是爱上了周楚澜,仅凭某种本能。 这是一种多么珍贵的,失而复得。 但他只觉得沉重。 心酸是重的,愧疚是重的,就连自己终于窥探到了真相的一隅,明了的瞬间也没有觉得有什么轻松。眼前似乎还是有一层薄雾,在将散未散之间缭绕。 想一想,周楚澜的解释也是合情合理。七年前,萍水相逢的艳遇,由于异地而分开,由于意外而自己丧失了一切记忆,自然不会记得曾经的一点无法为外人道明的露水情缘,想回忆,又从何说起。 他们好像不止于此,又好像仅止于此。 “没什么对不起的。”周楚澜低声说,然后抬起头,忽然笑了。 “我们现在,是在一起的。这就够了。” 足够了。 不能回望。周楚澜想,做人不能太贪心,他这样的人,可以有当下,也可以看见明天的希望,还要再奢求什么呢。过去的事情在眼前飞驰,很快就变得像轻烟一样薄,再消散。 周楚澜走近一步,伸手抚上李卓曜的脸庞。第一次,他用一种毫无遮拦与阻挡的眼神,深深地看着李卓曜脸上的每一寸线条。 纤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指尖处积着薄茧,抚过李卓曜的眉骨、鼻梁、眼睛和嘴角。 “这里……我记得之前就有一道疤?对么。” 他轻轻按着他的眉尾,有一条浅色疤痕。 “嗯,小时候调皮撞窗玻璃上了。留疤了,一直没长好。” “你以前好像是一个双眼皮,一个单眼皮。” 他接着抚过他的眼睛,李卓曜的睫毛微颤,像是一只蝶在周楚澜的掌心抖动着翅膀。 “嗯。这两年,那个单眼皮慢慢长成双的了。” 他沿着向下,用手指摩挲着李卓曜的唇瓣,红而软,唇珠很突出。 很漂亮的嘴唇的形状,唇线分明,嘴角上翘。 周楚澜想到他们刚认识的时候,自己对李卓曜的疯狂示好是很鄙夷的。他觉得李卓曜天生一双桃花笑眼,一看便像是个浪荡公子。 因为他就连嘴唇的形状,都极其适合接吻。 他们之前每次接吻的时候,周楚澜习惯性的顺序是,先亲嘴角、再咬唇瓣,最后再用轻啄一下唇珠收尾。 他情不自禁地在那枚唇珠上按了一下,察觉到痒,李卓曜立即发出一声极小的轻哼,然后就看见周楚澜的脸开始逼近。 一个很漫长的吻落了下来,跟随着身上的衣物一起散落。但又有点凌乱,周楚澜仔仔细细地沿着李卓曜身体的每一寸吮吻,淡色的痕像细碎的桃花,布了全身。 “好久不见。” 周楚澜低声说,脸上蒙了一层汗,从额头那里开始往外沁出,刺激得他眼角很酸。他忽然很想丢开心里那些乱糟糟的隐忍、桎梏,还有压抑许久的枷锁,索性放心地、掰开了、揉碎了,将自己心中那些五味杂陈的情绪,全部摊开。 “你,哭了?” 李卓曜躺在他的身下,语气里带着惊讶。 “没有。是汗。” 周楚澜轻笑,抹去了一把脸上的水。 “我就说……那你继续吧。”李卓曜小声说。 第70章 “嗯。” 好久不见。 七年,真的好久啊。 作者有话说: 七年,真的好久啊。 第四十五章 重遇 节目拍摄进入尾声的那几天,周楚澜家中的生姜地开始开花了。 生姜开花其实并不那么常见,要达到一定的温度跟潮湿才会打苞,跟今年夏天独山的雨水大也有关系。 近五年内这里的盛夏,只有今年的雨水是最为丰沛的。 “我家地的生姜开花了。”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周楚澜拿出手机给李卓曜看照片,是他让他爸去拍的。 李卓曜凑过去仔细端详着,花朵洁白,形状有点像蝴蝶兰,花蕊是鹅黄色的,从中间探出来,非常漂亮。 “这个花不会跟叶子抢养分么?” “会,所以等你拍完节目,我带你去看。然后我家里就要把姜花摘掉了,不然生姜长不大。” 其实如果生姜开花的话,最好是在出现花芽的时候就掐掉,避免花朵吸收掉过多养分。 等到花苞都开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多少对生姜的根茎生长产生了影响。但周楚澜很想让李卓曜再看一次姜花。 像很多年前一样。 他们家种了那么多年生姜,就那一年开了花。他爸爸直呼少见,倒也没忍心就把花苞给掐了去,放任姜花燎原。 “嗯,过几天就可以去了。” 转眼间,节目就进入了杀青倒计时,除了日常拍摄外,只剩下一场重头戏了:章妍老公探班。 这也是章妍第一次在综艺上公开自己的圈外老公。 人是当天下午到的,李卓曜站在路边等着,很想见见这位俘获了国民女星的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个清瘦的中年人从阿励开着的车上走下来,穿着剪裁合适的唐装,鬓角微白,但看起来很精神,戴着一副框架眼镜,显得文质彬彬。 “我来介绍下,这是我们《田野札记》的综艺导演,李卓曜。” “李导演您好。久闻大名,真是后生可畏。” 对方很有礼貌朝李卓曜伸出手,李卓曜忙不迭地躬身回握。之前章妍跟他说过自己老公是一名美术老师,如今一见果然很有一种教书匠与画家兼备的气质。 “不敢,您过奖了。” “这位是妍姐老公,宋清铭,也是京华美院的院长。” “宋院长好。” 京华美院是国内top的美术院校,在整个亚洲都极有名气。眼前的这位大名鼎鼎的院长,却看起来十分低调谦逊,又有着一股亲和力。 李卓曜从小到大成绩都不错,所以他对老师有一股天然的亲切感。很快就跟宋清铭变得熟络了起来。 这场最后的戏份,拍出来的效果也十分好。按照节目组的安排,宋清铭比起跟章妍约定的时间,提前一天到场。他悄悄地走到门口,忽然出现了正在院子里摘菜的章妍面前。 “老公?!”章妍丢下手里的一把青菜,就往宋清铭怀里奔去,步伐轻快,一点也不像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倒有了几分少女的娇羞。 然后挽着宋清铭的胳膊,让他开始参观了起来。 宋清铭对别墅的设计做出了很高的评价,并且一来就被院中的那一丛桫椤树吸引了目光。 那一丛树只有两三棵,种在角落里,看着不显山露水,但背后的白墙却画龙点睛,阳光将婆娑的树影直接映在了墙面上,黑白相间,似一幅水墨画,颇有韵味。 “这面白墙的设计,有点意思。”宋清铭过去在墙面前站了好一会儿,端详着树影,甚至还掏出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 李卓曜心里很高兴,树后面刷上白墙,还是之前周楚澜告诉他的。 作为唯一探班的“大姐夫”,自然有很多话题包围着他。他跟章妍也在镜头前一一做了回应。 李卓曜坐在中控室里盯着镜头,心中颇为满意。这一段内容,可以说是完全满足了影迷们的好奇心了,到时候播出来的话效果一定不错。 10点之后,节目组便关了机。宋清铭时洗漱完后,跟章妍进房睡觉。刚进房门,他便被墙上挂着的那幅《石榴》吸引,先是一愣,然后立即走近,仔细端详了起来。 看到右下角“澜.lan”的落款,他露出一幅不可置信的神色,便立即向章妍询问这幅画的主人。 “这个是李导的朋友的作品。我也不知道作者叫什么名字。不如你明天问问他?” 宋清铭点头答应。晚上躺下睡觉的时候,也翻来覆去的想了很多事情,一夜都没怎么睡好。 周楚澜今晚也没太睡好。不知怎么的,右眼皮一直跳的厉害,心里也乱乱的。 “怎么了?” 李卓曜从梦中醒来。 “没怎么,好像有点心悸。可能因为下午的咖啡。” 下午他跟郑南蕴还有其他的几个制片,一起盘点了别墅的物品资产,算到最后头昏脑涨,他便冲了杯黑咖啡提神。 “喝点牛奶试试?” 李卓曜起来,给他冲了杯牛奶,递到他嘴边。 “我倒是有褪黑素,不过还是别乱吃吧。” 周楚澜却依然睡不着,感觉脑海里的很多事情一起翻涌了上来似的,搅的他心里很难平静。 李卓曜从背后抱着他,把脸贴了上去,吸着他身上的气味。 第71章 “没事,明天你可以睡个懒觉。上午拍完,我们就杀青了。晚上有杀青宴,你可以先回家休息,晚上上来吃饭就行。”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周楚澜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早晨醒来的时候,已是大亮。他收拾了一下,骑着摩托车回家了。 回家后还特意去了生姜地一趟。姜花遍野,一大片田里都是辛香的气息,凛冽中带着一股清新。 他摘了几朵开的最大的姜花,准备傍晚上山的时候给李卓曜送过去。 李卓曜这几天天天嘀咕着想看生姜开花的样子,拍摄又没完全结束,抽不出空来,周楚澜便打算先给他摘几朵拿过去。 中午的时候李卓曜给他打电话,先是长舒一口气说节目终于顺利杀青了,又絮絮叨叨说了点别的,但似乎在瞒着什么,语气里面是藏不住的喜悦。 “说吧,又有什么好消息了?让我猜?”周楚澜故意逗他。 “确实是一个好消息,关于你的。不过,这个你真猜不到。” “哦?是什么好消息?” “还记得你送给章妍的那幅画吗,被她老公看上了,点名要见你呢。” “章妍的老公?怎么,他也懂画?” 周楚澜有些惊讶。 “人家可是行家呢。”李卓曜在电话那端神秘一笑,却没再透露什么,只催着他赶紧上山来。 “你赶紧来一趟吧,大佬点名要见见你这个画作作者。” “行,我这就去。” 挂了电话,周楚澜便出门了,心里喜悦,走到门口才想起来,他给李卓曜摘得姜花忘记拿了,又折回去拿上,提在一个半透明的塑料袋里,又往袋子里喷了点水。 李卓曜正站在别墅门口等着他,一见他过来,便立即挥手。 “这儿!” 周楚澜紧了几步走上前,还没来得及开口,从李卓曜背后转出一个中年人来。中年人在看见他的时候神色立即变得激动,几乎快要站不稳了。 像是晴日里凭空起了一声炸雷,周楚澜只觉得脑海一片轰鸣,“扑通”一声,他朝着那人便跪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tat 第四十六章 这叫过得还行? 宋清铭见状,立即上前,伸手要把周楚澜从地上扶起来,周楚澜却跪着不起。 “老师……”他嘴唇发抖,却说不出话来。 “楚澜,快起来!好不容易才见面,你就准备这么一直跪着吗?” 李卓曜愣在一旁。 周楚澜……是京华美院院长的学生? 顾不上疑惑,他跟宋清铭一起,把周楚澜从地上拉起来。 宋清铭一直攥着周楚澜的胳膊,眼镜片都蒙上了一层雾气。 “这么多年……你去哪了?辛辛苦苦考上的研究生……当年为什么要退学?老师这么多年,一直在打听你。” 退学?李卓曜立即明白了。 原来周楚澜出事的时候,已经拿到了京华美院的硕士offer,还拜在了宋清铭门下。宋清铭在美术学界地位很高,周楚澜,本来一定会有一个锦绣前程。 李卓曜心里像被堵了一块纱布。他不忍心看周楚澜,怕任何情不自禁自眼中流出的怜悯,不小心就变成了一把刀子。 周楚澜却很平静,一直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见宋清铭发问,也就回答了。 “老师,我……我出了点事,去坐牢了……四年多以后才放出来。” 这句话非常轻,但也尖锐,似一把刀,刀尖对准的是周楚澜自己。 “坐牢?这是怎么回事?” 宋清铭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周楚澜深呼吸一口气,将当年的事娓娓道来。他的语气非常平静,没有起伏,也没有波澜,要不是用的第一人称“我”,要不是对他的经历了如指掌,李卓曜甚至觉得他在讲别人的故事,是书摊上随手买的劣质杂志,以凄惨狗血的故事来夺人眼球,随口一念,句句都是普通人的悲酸。 一个早年丧母,与父亲相依为命的农村孩子,好不容易考上了国内顶顶尖美术院校的研究生,拜在泰斗导师的名下。还没到入学的时候,因为防卫过当杀人而锒铛入狱。从此与外界断了联系,也包括,他好不容易为自己挣来的锦绣前程。 只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周楚澜自己。 这是李卓曜第二次听这个故事,却依然觉得心中仿佛在翻江倒海,抬头看着宋清铭,宋清铭已经摘下了眼镜,闭着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造孽啊……”他喃喃道,顿了顿,又轻声问道:“那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这是一个善良长辈对一个晚辈充满关心的问候。但李卓曜觉得,每一个字都是一根针,密密麻麻扎在周楚澜的心里。 他会笑着回答,但会痛。 十指连心,李卓曜也觉出自己的痛来。 “在家里种地。村里照顾我们,也给我们家承包了一个小加油站,做点生意。” “我记得,你妈妈去世的早,就你跟你爸爸相依为命?” “对。家里是我跟我爸在操持。” “操持的过来吗?就你们爷俩……你……结婚了没有呢?” “没有。”周楚澜摇摇头,嘴角向上,扯出一丝苦笑来,“我这样的人,谁愿意跟我。” 屋里开着空调,温度调到的是最舒适的26度,但李卓曜心里依然憋闷,他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了一点,一阵热风吹了进来,跟室内的冷风裹挟在了一起。 第72章 自然风的热风,都比空调机里吹出来的冷冰冰的人造风,扑面而来的感觉更加鲜活。他站在窗边,身后站着周楚澜跟宋清铭。两人的对话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似的,李卓曜每听一句,都要反应半天,才能正确地输入脑海。 他听到宋清铭问起了周楚澜结婚这件事,又听到了周楚澜那个回答,立即转过身去,紧紧盯着周楚澜。 周楚澜却避开了他的眼神,微笑着望着自己的老师,但眼神的底色是黯淡的。 “哎……本来我以为,你这么好的孩子,也许会有人……”宋清铭说不出话来。 “老师,我现在在剧组里给李导演打工。他有帮我很多……我的一幅画还中选了大声美术馆下半年的巡展。前面的那些年……都过去了。” “我知道那幅画,听我老婆提过。居然是你的作品……画风很纯熟,跟你学生时代的笔法也完全不一样了。这么多年,没少练笔吧。” “画的确实不少。说实话,如果没有画画,我可能……”周楚澜抬起头,一眼便对上了李卓曜的眼睛,对方紧紧地盯着自己,但眼神似乎没有焦点,似乎透过现在的自己,在看着谁。 他看着的是,刚才所讲述的那个故事里面的自己,李卓曜看起来甚至比自己还要难过。 “可能就快坚持不下去了……”周楚澜轻轻地说,眼神流转,又望向宋清铭。“但我这么多年,没有一刻放弃过自己。” “哎……”宋清铭坐在沙发上,一声叹息。 “这样的日子……怎么是你该过得。你本不该……” 周楚澜摇摇头,手心不由攥紧,话语却很轻:“除了在里面的时候难捱了点……其实出来以后,这些年……我过得还行。” 这叫过得还行? 周楚澜,你他妈的。 操。 一股血气涌上李卓曜的头顶。 作者有话说: 打碎牙齿活血吞 第四十七章 "能重来吗” “老师,您之前一直教导我们,绘画其实是自我的一种表达。一眨眼过去七年了,我从未丢下过自我。作为您的准学生,我没丢人吧。” 周楚澜犹扬起脸,脸上依然是一种云淡风轻的神情。他天生傲骨,即使一朝零落成,依然本色不变。 铮铮傲骨是什么,漂亮又华而不实的东西,一条只会吸血的水蛭,牢牢地吸着你的骨髓深处。你要养出一身傲骨,就得隐忍不发,就得坚韧不拔,就得打掉牙齿和血吞,打断膝盖也不能弯腰。 李卓曜承认,周楚澜的骄傲正是吸引自己的原点所在。但此刻,他却想把他的傲骨全都抽出来,丢到地上,告诉他,你没有傲骨也可以,你的身体变成一堆软骨头也可以。过刚易折,软弱的东西,比如皮肉,才会保护你的筋骨。他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把周楚澜逼到墙角,把他裹在外面的衣服和面具扒光。然后指着他浑身的伤口,一条条的指明又仔细剖析,这条是监狱里的那个王八蛋给的,那条是村里的人给的,最深的那条,刻在心里,是你那个没良心的前男友给的。 你应该生气、应该憎恨,应该滋生一切黑的灰的负面情绪。你应该发泄,用一切形式,骂人也好,操////人///也罢,你做什么都可以,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你。你想操///人////,那我就二十四小时给你/////操////,想在什么地方都听你的,村里的生姜地、你家屋后的墙角、荒郊野外的小树林……你可以像野兽一般疯狂抖动,吸我、咬我、咬出血都没关系。你可以一边动,一边说尽世界上肮脏下流的dirty talk,你应该大声骂出来啊,你为什么不骂,你就该骂世人、骂造化、骂这个操了蛋的社会,骂一切不开眼的神明。 但你怎么能那么云淡风轻地笑着说一句,“我过得还行。” 李卓曜看着周楚澜,觉得自己的眼睛,仿佛跟点燃了的酒精一样的,一半是汹涌的火焰,一半是湿漉漉的液体。 液体挂在眼眶里,风一吹,就顺着脸颊流下来了。 “我实在是觉得可惜……”宋清铭长叹一口气,在沙发上疲惫地坐了下来。 “你要知道……你是我最得意的门生。我带了这么多年研究生,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人像你这么有灵气了。你暑假的时候来我画室学习,第一眼见你,我就觉得你不一般。” “谢谢老师。有一天我还有机会能听到这些话,真的很开心。”周楚澜嘴角上扬,但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土崩瓦解。 脑海中有个人发出了一声唏嘘,好像是宋清铭,又好像是李卓曜,也好像是自己。他陷入某种困顿,暂时有点分不清那个声音的来源。 “绘画确实是用色彩来表达自我。顶级的画家一定是很real、很自我的状态,极度骄傲、又极度锐利。” 宋清铭用镜布擦着眼镜,又重新戴在了鼻梁上。 “楚澜,老师最欣赏你的就是你身上的这股劲儿。也正是这股劲儿,是你的灵气所在。但你不能用这股劲儿来苦了自己。” 这股劲儿么。周楚澜说不上来,但他打小骨子里就是很韧的一个人,甚至还带着某种偏执,认准了某件事物就绝不动摇,就算是遇到艰难,也独自咬碎牙齿撑着。 他曾以为自己可以一直韧下去,自己的内心已经变成了一块千锤百炼的皮革。 第73章 在遇到李卓曜的时候卡顿了一下。李卓曜像火,他要招架住他,几乎要费劲一切力气。好在如今他们相安无事,过去的事情周楚澜不想再提起,也尽力完好掩藏,他想要一种凡尘意义上的“普通”,普通的相爱、普通的携手,很平凡地度过自己的余生。 但如今,重遇了自己的恩师,那些事情忽然从尘土飞扬的角落重新显现出来。当年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这所顶尖学府,没想到,院长亲自向他抛来了橄榄枝,对出身寒门的自己来说,已是偌大的认可。宋清铭又是一位极有风骨和气度的大家,他毕业前便去了他的画室学习,满心期待这9月份的开学。但他没想到,2016年的夏天还未过去,跟这位大家的师生缘分就至于此了。 “你愿不愿意来学校做旁听生?恢复学籍不可能了……但我可以跟院里商量一下,给一个旁听生的名额。你准备一下作品,学院那边估计还要评估。” “谢谢老师。不过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不用去旁听了。” 周楚澜礼貌拒绝。 旁听生?他今年已经32岁,在前三分之一的人生里,经历了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经历的某种残酷。他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坐在教室里,看着周围一张张纯白的单纯面孔,心无旁骛地去旁听学习呢? 人生的轨迹已经变了,沿着原先预设的道路没有办法再走下去,比如同样是去做宋老师的学生,七年前的自己可以自信昂扬地在他的课堂上肆意挥洒,是主角;七年后的自己只能是一个缩在角落安静听课的旁听生,是配角。 漏了的课程随时可以补听,但是被删除掉的青春,不会重来。 不会再重来了。周楚澜在心里默念这句话,忽然有了某种带着质疑的开悟。 他跟李卓曜,还能重新再来吗? 第四十八章 云泥之别 李卓曜知道这几天周楚澜心情很低落。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主动从后面拥住了他,把头埋在他的脖颈处,手环过他的腰,轻声说:“还在想白天遇见老师的事?” 周楚澜没说话,只是握住他的手,在掌心紧了紧。 两人身体贴在一起。 “宋院长……他其实很骄傲有你这样的学生。” “但这并不影响……”周楚澜顿了顿,静静地看着窗外。 “我这样的学生,也是宋老师教学生涯的污点。” “不会。你是他教过的学生里,最有灵气的。而且……” “我知道。我只是就事论事。”周楚澜轻轻打断了他,然后翻转身子,两人面对面。 李卓曜那双很纯粹的眼睛映入他的瞳孔,周楚澜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在他的脸上摩挲着。 “你跟我在一起,后悔么。”他突然问。 “后悔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没钱、没未来,身上带着一辈子都洗不清的污点。我也许会拖累你。” 李卓曜抓着他的手,把手心盖在他的手背上。 “周楚澜,我喜欢你。” 他忽然告白,用那双很亮的眼睛。 “从我第一眼在加油站看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了。我知道你的过去,但是,过去已经都过去了,不是吗?人犯错,就要付出代价,当这个代价完成的时候,你的人生,就是新的了。所以,不要再问我‘会不会后悔’这样的问题,你别小看我的感情。” 他神色认真,抓过周楚澜的手放至唇边,开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亲吻过去。 “会越来越好的。我们一起努力,你相信我,可以么。” “我信。” “你如果信的话,就……亲我一下。” 话音未落,周楚澜的吻已经扑了上来,很满地充斥着李卓曜的唇齿。他吻的很凶,又很用力,叼着他的舌尖吮吸又进入,口中都是黏腻。 当下,只有吻住他的感觉是真实的,可以抓住的。 跟老师之间短暂的重逢,像是命运那只隐形的手,掀开了周楚澜那块用来自欺欺人的遮丑布。 他又开始梦魇了,那些过去的场景像走马灯一样,晚上一入眠,便映入了脑海。解放西路、破碎的酒瓶、摇摇晃晃的长沙的夏夜、满地的血、丢在地上的匕首…… 但每每冒着冷汗从梦魇中醒来,看着枕边人熟睡中的安然侧颜,周楚澜又觉得,自己可以忍下去。 已经忍了很多年,就算是苦尽甘来,也该像甘蔗榨汁一样,挤出来那点甜来。他嗜甜如命,他甘之如饴。 日子会更好的,周楚澜想。 直到那天,李卓曜接了一个电话。 是余大声打来的。 “诶,余馆长?” 李卓曜很兴奋,赶紧抓起手机,以为是巡展的进一步安排出来了,没想到余大声却带着歉意跟他说,周楚澜的那幅画最后被驳回来了。 “请问这是什么情况呢?不是之前说,已经进入了巡展,而且还想把这幅画打造丞主推展品吗?” 李卓曜很着急,如同闷雷轰顶。 没入展,那周楚澜的画怎么办? “确实是这样。但今年情况比较特殊,巡展很受政府部门的重视,所以变成美术馆跟政府合办了。展品名单又重新向上提交了一遍,考虑到效果问题,政府优选的还是有一定名气基础的、青年画家的作品,所以……” 第74章 余大声在电话里道着歉。 “明白了。那麻烦您了,馆长。” “哎……往年的巡展,作品名单都是我定的,今年我们也是第一次跟政府部门合办巡展。” “没关系馆长,我知道您的难处。我们再想办法。” 周楚澜手臂上搭着刚收下来的衣服,一直安静地站在那里。见李卓曜挂了电话,便开口:“我的画……最后没入选是吗。” “是。” 李卓曜叹口气,垂着手,把刚才余大声的话又跟周楚澜解释一遍。 “嗯。我知道了,挺正常的。” “你别灰心。”李卓曜掼住他的手腕:“我再想想办法。祝之遥那边还有一些美术馆资源,到时候我再去问。实在不行,我去找章妍,她毕竟很喜欢你那幅画,看下能否帮忙推广。而且这幅画,在节目正片里面也有镜头,到时候……” “嗯。”周楚澜把他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拂下去,深呼一口气,轻松地说:“我去叠衣服。” “我来。” “你来?你叠的好么?连中缝线都对不齐。” 周楚澜勾起一丝浅笑,伸手拍了拍李卓曜的脸。 “我去了。” 后来,李卓曜又去找祝之遥,挨个给美术馆那边发作品。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些小美术馆,对画家名气要求更高,一见作者是个没名气的,几乎是立即就表示了拒绝。 其中“私尘”美术馆的态度最为傲慢,言语中对周楚澜颇有奚落之意,李卓曜没忍住,在电话里跟负责人争辩起来,对方被他一顿抢白,事后竟然按循着作者简介上周楚澜的号码,直接给他一个电话震了回来。 “想红想疯了吗?想靠关系来入展,门都没有!” “别以为认识一个名人就怎么了……他李卓曜,在导演圈再有名,在我们美术界,就是门外汉一个!” “拜托,你就算找工作也要写简历吧。你简历完全一片空白,还想着要入展?” 那人在李卓曜那边受了窝囊气,又争辩不过,所以把火全撒在周楚澜身上。 周楚澜听着电话,也没说话,任由对方喋喋不休,只是手机在手里握地更紧了些,骨节分明,青筋暴起。 “你一个无名之辈,跟那些名家比简直是云泥之别。别做梦了,就这还想来圈里混?” 云泥之别。 这四个字像一把针,刺进了周楚澜的心里。 他寂寂无名,卑微如芥,所以无论努力想要拾级而上,也终归是个“槛外人”。 一个念头在心中暗涌: 李卓曜,难道就不是自己的“槛外人”了么。 心中一酸,答案却兀自浮现。 作者有话说: 抱抱鹅子,哎~ 第四十九章 “杀青快乐” 是。他们终是云泥之别。 二十三岁那年,自己错过的那门课程,在三十岁这年重新捡起,按下播放键,好像提醒着自己一切如昨,但周楚澜抬头环顾四周,眼前的人都一样,但像是被偶然放进了支线的故事框架里,显示出某种格格不入来。 李卓曜,浑身上下几万的衣服,跟贵州大山的泥土格格不入。宋清铭,周身大家的气度,跟贵州大山的乡土气息格格不入。 虽然他再次见到了他们,但是周楚澜明白,即使命运的轨迹由于偶然交汇到了曾经预设的坐标点,周围的参照系也早已斗转星移,不复如昨。 就像,七年后自己再次跟李卓曜重逢,像之前一样,李卓曜爱上自己,开始倒追,他答应,两人重新再在一块。流程与环节一切都水到渠成,朝着他们本该的道路流去。 但,这根本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回到原点”。 因为原点,已经不存在了。 而他之前却因为那幅偶然间火了的画,而心生侥幸,因此放大了那点多余的希望。希望再大又能怎么样呢,大到锦上添花,大到烈火烹油,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东西,可以抹去一段陈年旧渍。 他杀过人、坐过牢,人生的底色上泼了一块永远无法抹去的污迹。他将一辈子带着这个污点活下去,像一件白衣服上沾上了污渍,时间久了以后,什么去渍笔都没用。 何况自己的人生。 算了吧。 这三个字忽然出现在周楚澜的脑海。像是凭空出现似的一般,轰炸了一下,他耳内都在轰鸣,但是大脑却很清楚。 算了吗? 周楚澜一时之间有点不太想承认。但已经开始感觉到,心里的那点亮色开始逐渐变得黯淡。 李卓曜好像在跟自己说话,宋老师也在旁边站着。周楚澜的思绪开始打飘,听进去的话也是一半一半,断断续续。 他听见李卓曜邀请宋清铭参加今晚的杀青宴。 这就杀青了?周楚澜反应了一下,发现是节目杀青。 也对,李卓曜4月份进山,如今已经7月底了。 他们在一起一共三个多月的时间不到。 晚上的杀青宴上,李卓曜喝了很多酒,还拉着周楚澜到处跟人认识。所有人一见李卓曜,先是毕恭毕敬,然后在看向自己的时候瞳孔瞬间聚焦,有好几个还以为周楚澜是娱乐圈的艺人、亦或是李卓曜新合作的新人演员,就要跟他热情举杯,然后问及他的身份,发现只是李卓曜这个综艺里面的制片助理,便淡了神色,寒暄几句便退了场。 第75章 宋清铭走了过来,他连忙举起酒杯,向宋清铭敬酒。 “老师……”周楚澜欲说几句,但有点如鲠在喉,顿了顿,直接把那杯酒一饮而尽。 从旁边转出来一个男人,带着惊讶的神色看着周楚澜。 “周楚澜?你也是宋老师的学生?” 是美术组的组长崔禹。 周楚澜动了动嘴唇,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宋清铭笑吟吟地走过来,跟崔禹碰了下杯。 “刚从那边喝完,这么快就喝到这边来了?周楚澜确实是我之前招的研究生,还是第一名。” 崔禹的目光立即变了,赶紧凑过来,就要跟周楚澜碰杯,刻意压低了自己的杯子的高度,碰在了周楚澜的杯壁上。 “厉害啊哥们,没看出来。这么优秀,咋没来我们美术组干。” “这个……我不太会……” “也对,这个要有工作经验。你们这些学院派的,估计还瞧不上我们这些路子。你哪一届的,我表弟今年刚考上京华美院,还没开学,啥也不懂,要不推你微信给他,学长多指导指导他。” 周楚澜张了张嘴唇,不知如何回答。 他又该怎么回答呢?按照实话,说“我退学了?京华美院的门,我一天都没进过?” 他又带着一点可笑的自尊,说不出口。 还是宋清铭过来解了围,他拍了一下崔禹的肩膀:“媒体那边采访呢。美术组,不得派个代表去发个言?” 崔禹立即忙不迭地就往那边赶。 “这个圈里的人都这样……拜高踩低的。咱们不是娱乐圈的人,少跟他们漏点底,虚一句实一句就好。” 宋清铭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 “嗯。谢谢老师。” 宋清铭看向宴会厅的中央,李卓曜正站在那里,跟艺人们一起,接受媒体的群访。酒店宴会厅的顶灯是一个巨大的水晶球,折射着炫目的光,被光线挡住了眼睛,周楚澜有点看不清在那边光芒之下的李卓曜的脸。 很刺眼,一会儿就眼睛模糊起来。 “李导真是前途无量啊。新生代导演里面,他一个人遥遥领,甩来同期导演一大截。这档节目的立意也很好,感觉会引起某种综艺风潮。我觉得,这会是李卓曜的一个新的职业生涯里程碑。你觉得呢?” “他会前途无量。” 周楚澜静静地说,服务员走到他的身边,为他续酒。酒是贵州本地的酒厂酿造的,度数很高,一入喉便有一种很呛的刺感。这种酒需一饮而尽,然后用五脏六腑去消化掉初味的辛辣,再捂出那一点绵长的回甘来。 喝的太慢便会更容易灼到喉咙。 周楚澜却漫不经心地一口口喝着着那杯酒,眼睛望向李卓曜的方向,目不转睛。 舞台上开始热闹起来,节目组的主要人员跟艺人纷纷站到台上,手里都举着礼花筒。李卓曜脸上醉意明显,但眼神依然清亮,他在人群中找着周楚澜,确定位置以后,便兴奋地开始倒计时。 “三、二、一……”李卓曜满脸喜色,笑的眼睛弯弯,像是一轮天上的月牙。今晚的天气很晴朗,月亮也非常的亮,像银子一样,可惜是新月,并不圆满。 周楚澜回他一个很淡的笑。 “杀青快乐!”李卓曜喊着,眼睛却一直望着周楚澜这边。话音刚落,他便兴奋地跟旁边的人一起,同时拧开了手里的礼花炮,“砰”的声音间或错开,显出一种此起彼伏的热闹来,彩条缤纷、落在头上、身上,欢呼声动,人声鼎沸。 “杀青快乐。” 周楚澜静静地朝李卓曜举起酒杯示意,然后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 第五十章 “做吧,来得及” 杀青宴结束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时分。散席之后,节目组的人都直接回酒店睡觉了。 这可能是很多人在开始录制的三个月期间,睡的唯一一次好觉。比起临时钢板房的狭仄,酒店床褥的舒适立马带来久违的甜梦。 钢板房,也在下午的时候被全部拆掉了。 最后一天的行程依然匆忙。上午拍完收尾镜头之后,全体人员开始从山上陆续撤离,所有的设备及器材、个人用品统统搬走,临时的活动板房也将不再保留。 盖板房的时候用了不少天,全部拆掉只消一个下午。工人们三下五除二,就推倒了那些白森森的铁皮。几个月以来,作为拍摄中心的“中控室”、吃过很多次好吃的饭的“餐厅”、拥挤的“宿舍楼”,一夕之间,变成了一摊废墟。 村长齐振权带着村里的人来帮忙,随意地踩在这些拆掉的彩钢板上,然后又把那些好拿的钢板一片片带走,用来卖废品,回收价格可以有7块钱一斤。 郑南蕴看到后本来想说点什么,李卓曜摆摆手:“没事,让他们拿走吧。还能卖钱。” 齐振权把其中一摞钢板费劲地搬到自己的皮卡上,然后又殷勤的走过来对周楚澜说:“阿澜,我弄了不少废钢板,能卖不少钱。给你们家分一半,你到时候带回去。” “谢了齐叔,我不好带,您都拿走吧。” 齐振权对他们家的态度也变了,之前没少找茬,暗地里使点绊子什么的,倒不是说这人多坏,纯粹是那幅嘴脸令人看了不爽罢了。如今却跟他们家亲近了起来,前两天还去他们家看他爸,说是这段时间活儿重,辛苦了,拎了三四十个土鸡蛋上门。 第76章 也无非是看在李卓曜的面子上而已。见自己跟一个名人关系好,便以为能捞到什么好处似的,拼了命地贴也要贴过来。 世态炎凉,周楚澜这些年没少见,对这样的事情也无甚在意,甚至冷眼旁观。 杀青宴上那些来敬酒的不也是,冲着李卓曜的名头来,热情一番后又迅速退场,不着痕迹。 李卓曜晚上醉的厉害,中途吐了好几次,吐完后才稍微清醒了点,结束后周楚澜架着他回到了酒店。 他一喝酒,情绪便会变得很亢奋,此刻也没到烂醉如泥的程度,剩余的一点理智全部转化成了某种兴致勃勃,脸色潮红,分享欲很高,拉着周楚澜就讲个不停。 “之前骂我的那个甜橙娱乐来采访我了,想笑,现在不骂了,个个都捧着……” “杜导也来了,他也在贵州取景。就那个杜若风,拍纪录片很厉害的,他看了咱们样片说很喜欢……” “薛晓茉,这几个女明星里面年纪最小那个,她跟我喝酒,喝一半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只好说,没有,然后她就说想当我的女朋友。我差点把酒洒她身上……” 周楚澜只是笑笑,没怎么说话,一边听他讲,一边帮他脱衣服。 “衣服脱了,味道好重。” 他们的衣服在地上凌乱地堆在一起,被周楚澜捡起来一块丢进了洗衣机里。 “你今天穿的黑色短袖,我穿的白色。还是不要一起洗吧,万一串色,把白衣服都染脏了。”李卓曜觑了一眼那堆衣服说。 周楚澜手指刚按上那个“start”的按钮,停顿了几秒,还是按了下去。 “没事,我的这件不褪色,不会把你的弄脏。” 他们的衣服和裤子,半黑半白地纠缠在了洗衣机里面,旋转着激出白色的泡沫,很快又溶于水里。周楚澜的黑色短袖已经穿了很久,久到再也褪不下色来,不会把李卓曜的白衣服染黑。 想了想,之前基本都在山上住,偶尔回家住的几次也都是匆忙。山上条件不好,衣服都是他都是给他手洗,两人的衣服按照色系分开。今天还是第一次用洗衣机把他们的放一块洗。周楚澜一直觉得,洗衣机是一件很亲密的机器,两人身上的衣服污渍都浸在一起,体味与汗味也在一起混合,不分彼此,然后在一圈圈的眩晕中被共同涤荡干净。 李卓曜进去洗澡了,刚洗一会儿又开着花洒,把浴室门推开,裸着身子探出来。 “进来一块洗吗?” “不用,你先洗。我抽根烟。” 周楚澜站在窗前,点燃了一只烟,但是却没有吸,只是夹在指尖,看着它一点点燃为灰烬,棕褐色的烟叶变成了一粒粒的火星,燃起来的时候有过短暂的红艳,又在空气里迅速灭掉,终于成为一堆黑色的余烬。 李卓曜洗完后浴室空出来,周楚澜便接着进去洗,溽热的水雾充盈在整个空间里,置物架上放着的洗发水跟沐浴露,都是茉莉香型,淡绿色的瓶子上印着茉莉花的图案,外包装的slogan写的是:愿君莫离。 茉莉花的花语是“莫离”,被印在了这个系列的每款产品上。只是在那瓶沐浴露的瓶身上面,这行字已经褪到快要看不见了。 周楚澜打开花洒,拧到冷水的位置,照着头浇了下来,冷水浸过胸膛猛地一激,内心深处的某个想法渐渐上浮,清明一片,但又始终带着一层抹不去的哀和冷,像早春三月的几点微雨,淋在了刚泛出一点清冷绿意的草色里。 他湿着头发走出来的时候,李卓曜已经把衣服晾在了窗前,斜倚在床上等他。 “你明天收拾一下,后天下午跟我回广州吧。机票我买好了。” 李卓曜的想法是,周楚澜这几年都没出过独山县,他也想让他出去散散心。所以趁着自己这次节目录制结束要回台里,顺便带他去一次,到自己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看看。然后他们可以再慢慢商量以后怎么生活的问题。 见他爬上床,李卓曜便贴过来,熟练地钻进周楚澜的怀里。 “明天带你去看姜花吧,我家地里,这几天开的正好。” 周楚澜调转了个话题。 “对!终于可以看了!” “明天……给你画一幅画吧。之前答应过你,一直都没画。” “来得及吗明天?要是实在没空就算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在哪画都行。” “画吧。来得及。” 周楚澜轻轻地说,眼眸低垂,看起来陷入了某种困倦的情绪。 “困了吗,那我关灯了。” 李卓曜拉灭了灯,然后躺下睡觉,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酒店的床很大,今晚他们没有枕在一个枕头上。在山上住的那几个月,他们一直都是在一个枕头上睡觉的——有时候李卓曜耍赖,还会枕在周楚澜的胳膊上。 “下来。胳膊麻了。” “不下。” 这样的对话经常发生,到后来,周楚澜索性随着他去,习惯以后,胳膊也不觉得酸麻了。 今夜他直接爬上床,扯过另一只枕头,靠在了离李卓曜稍远的外侧,合目入睡。 晚上没有月亮,窗帘也紧紧拉着,屋内一片黑暗。如果今晚,床头那盏云朵形状的小夜灯是整夜开着的话,李卓曜也许会发现——周楚澜闭着眼睛,眼泪无声地沿着睫毛流下来,泅湿了大半个枕头。 第77章 作者有话说: 亲妈语塞,一时居然不知道更心疼小周还是小李qaq 第五十一章 “我不能跟你走了” 第二天的阳光特别好,云层也很淡,衬托的整个天空格外的蓝,蓝到了某种极致,令人目眩。 大概下午3点钟,周楚澜带着李卓曜来到了自己家的生姜地。 铺天盖地的白色的生姜花开的非常恣肆,花朵硕大无比,花汁也浓郁,整个空气里都荡着一股辛冽的气味,这种味道跟周楚澜身上的味道有点像。 “你走进去试试看?别站在田边了。” “这……我怕把生姜踩坏了。”李卓曜犹犹豫豫不敢下脚。 “你下来就行。生姜耐折腾好养活,踩了也没事。” 他们家种了很多年的生姜,春去秋来了很多遭,周楚澜也对生姜产生了感情。大自然居然会生产出这么神奇的植物,从皮到叶再到根茎,都可入药,味道辛辣却性温,果实总是不显山不露水地深埋在地下,带着泥土被挖出来的时候根本其貌不扬,但在特定的气候下却会开花,生姜花甚至还那么漂亮,像翩翩的巨型白蝴蝶,一只只停在了地上。 就像此刻一样。铺天盖地的蝶群,为他们停留。 李卓曜走进田地,姜花的气息更加浓郁,他看到田边的角落有一棵树,不自觉地走了过去,站在树下端详了很久,鼻息间都是姜花的气息。 “这里,之前是不是有一块很大的石头?” 他忽然说。这个念头像是凭空出现那样,忽然就跃进了脑海。还裹挟着记忆深处的某片碎片。 心下一沉,李卓曜立即发问,视线捕捉着周楚澜,发现他站在不远处,正在不疾不徐地架着画板,调着颜料。 “是不是?”他又问了一遍,语气带着急促。 这种感觉又上来了,好像某只欲要断线的风筝,在李卓曜手里拼命挣扎。他很迷茫,又焦急,只得转向周楚澜。 “有吧。” 周楚澜的注意力都在手中的颜料上,他调着眼前的色块,绿色、黄色、白色…… 有吧。 这是什么奇怪的回答。 一阵风吹过来,把一朵已经掉落的姜花刮到了李卓曜的脚边,他低头一看,这个肥硕的花朵已经开始枯萎了。 某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溢上大脑,似乎是某种本能。 李卓曜立即抬头,朝着周楚澜高声问道—— “周楚澜,我是不是来过这里。” 尾音没有任何带着疑惑的上扬,而是一句肯定句。 “嗯。” 罕见的,周楚澜这次居然没有否认,他犹在低头调着手中的颜料,往白色里面兑着冷灰,绿色里面挤上褚黄,面前的画板上乱七八糟地积着一块块的色块,斑斓又突兀。 “你来过独山,顺便来了我家,有问题么?” 他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把那支已经很旧的用来调色的画笔丢到一边。那支笔的笔锋已经分叉,基本不能用了。 “不是……” 李卓曜总觉得说不上来。 生姜地。又是这片生姜地。 他第一次见到周楚澜的时候,晚上留宿在周楚澜家里,也是指着墙上的那幅画,无意识地说,想要在这里画一幅相同的。 大脑忽然就闪过了一个念头,匿在脑海中的半明半暗之处——他……会不会跟周楚澜,不止于此? 不止于是一场露水情缘之后的久别重逢。 也许七年前,还发生了什么。眼前的生姜地,似是某种冥冥。 “好了,来画画吧。赶时间。” 周楚澜终于调整好了画板,望着自己淡然一笑。 他那个笑容异常的舒展,像是带着某种释然。李卓曜好像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 但这股笑意是温暖的、迷人的、令人沉醉的,好像把李卓曜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统统夺走了。 先不管那么多吧,他想。明天要出发,今天先把画画完。 “我怎么摆?站着,还是坐着?” “都可以。” 李卓曜便站在原地,感觉身体有点僵硬,手都不知道往那里放。 “放轻松。要不这样,你就坐到那块石头上去。” “不要。” 李卓曜立即说。 “为什么?” “我不想跟别人一样。” 周楚澜一怔,才想起挂在他家客厅里的那幅画,画上的白衬衫男人也是坐在这块石头上的。李卓曜今天也穿着白衣。 “嗯。那你就站着吧,也可以动,或者看向哪个方向,都可以。” “画这幅画需要多久呢?是速写吧,感觉会比较快?” “嗯,很快。” 周楚澜说。 但他此刻居然希望时间流逝的慢一点,再慢一点。 他换了一只新的笔,蘸着染料开始画,因为对李卓曜的身体很熟悉,笔下也像生了风一般,怎么能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了他的身形,点上颜料,画中的人和景便有了栩栩的神采。这幅画画的太快、太顺利了,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果能画的慢一点,永远都画不完,该有多好。” 可是它注定是一篇速写。 这支劣质的画笔,画到一半便劈出倒刺来,扎进了周楚澜的食指,有一个极为细小的口子开始往外渗着血。 第78章 他像没看到一样继续,笔下正在画一朵白色姜花,那朵姜花是整片田里最大的一朵,立在画上李卓曜的脚边,白的晃眼又纯洁。收尾的时候周楚澜窥见粘在笔杆上的血迹,想了想,提手将食指指腹摁在了花蕊处,立即染上一点红。 红蕊姜花,很特别。 “结束了。”周楚澜收起笔,把画从画板上拿下来。 “挺快的。” 李卓曜兴奋地走过来,从他手里捧过这幅小画,不住端详着。 “4点多了,我们赶紧走吧。回你家,收拾东西,明天下午就要赶飞机了。” 他催促着。 “李卓曜。” 周楚澜忽然开口。 “嗯?” 李卓曜答应着,又觉得氛围好怪。为什么忽然叫自己的名字。 “我不能跟你走了。” “怎么了?家里有事吗?那我先回广州也行,台里要开会。你晚几天来找我。” 但说这段话的时候李卓曜却莫名被一种没有来源的心虚萦绕。不知为何,心底隐隐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我的意思是……我们分手吧。” 周楚澜静静地说。 第五十二章 “你的爱是奢侈品” “什么?” 李卓曜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勉强笑着,伸手过去拉周楚澜的手。 “这种话不能拿来开玩笑。” 周楚澜却把手轻轻一拂,带了出来。他转过脸,仔细地看着他。 “没开玩笑。之前说好的,我们就谈三个月试试。时间到了,也该结束了。” 他说着,言语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极为平淡的神色。 “周楚澜……” 巨大的震惊朝着李卓曜直砸过来,他的大脑内轰隆隆的。 “我们不合适。” 周楚澜简短地说。 “哪里不合适?这几个月我们明明……” 周楚澜打断了他的话:“哪里都不合适。” “你又想到了那件事?可是那件事不是你的错,你也付出代价了……我不介意你的过去。”李卓曜急切地说,瞬间就红了眼眶。 “我知道。可是我介意。”他用那双很黑的眼睛看着李卓曜,没有情绪。 沉默了一会又抬起头来,长呼一口气,用略带轻松的表情说:“这几个月来我也努力过,想着如果能长久的在一起会怎样。但现在看来,我似乎做不到。” 周楚澜低眸,手里捻着一片生姜叶子。 又怎么会不介意呢。前面都只是他在自欺欺人罢了。 如同一张白纸,本来可以在上面画出斑斓的色彩,却被人一把揉皱,丢进了下水道里。一个曾经最耀眼、最珍惜羽毛的人,变成了一只苍蝇,走在村子里都会被人指点:“这是周老大家那个,杀过人”、“长这么俊,看不出来啊”、“咱躲远点”。 蝇营狗苟多年,自己却与李卓曜再次重逢。第一眼在加油站看到他的时候,周楚澜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紧张到连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可对方却说:“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 那天,李卓曜笑着,把刚掏出来的烟又放回烟盒的时候,周楚澜才从巨大的不真实感里清醒过来。 嗯,对,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七年前,他就已经忘了自己。如今怎么可能会凭空想起。 周楚澜本来以为这是一场再也不会见面的萍水相逢,匆匆一别后,他们像过去一样,桥归桥,路归路。但自己没想到的是,那晚山间的雨,还是让李卓曜留宿在了自己家里。然后,有一些微妙的事情,开始借着潮湿的雨意滋生。故事的后来,像很多年前一样,李卓曜很执着的要跟自己在一起。 自己推不开,又离不掉。 因为在见到他的那一刹那,周楚澜才恍然,过去了这么久,原来自己曾经以为已经把眼前的这个人,连同那段灰暗的回忆一起抛诸脑后了。但在重逢的那一秒,防线就全线垮塌,溃不成军。 原来我依然在爱着你。 很抱歉,到重逢的那天我才知晓。 这晚吗。 好像有点晚。因为——我好像没法再爱你了。 其实周楚澜心里非常清楚,他们之间早已无法回到过去,所以面对着李卓曜的穷追猛打,自己只能处处躲避。理智上,他根本不愿接受李卓曜,但情感的天平早已不知不觉向他倾斜,摇摇晃晃,像是自己内心深处压抑了很久的情感那样,有点风吹草动,便想野蛮生长。。 勉强答应跟李卓曜谈三个月的恋爱已是让步——他很矛盾,但又抵不过李卓曜的执,很多个摇摇欲坠的瞬间,他不是没想过破天荒地放任自己一次。只有三个月而已,只有三个月,我们短暂重逢,就当是生活给自己赠送了一篇小番外。 三个月真的很短的。 是不会影响主线的。 他侥幸地想,于是惴惴不安地接受了这点恩赐。 接受了,便开始一点点无可自拔。越到后面,自己越开始沉沦——奇怪的是,脑子却始终异常清醒。怎么会这样呢,在一起的日子每多增加一天,感情浓度像是炎热室内的水银温度计,很快就升到了红区。直到自己的作品入围大声美术馆以后,眼前像被很久未见过的光明照亮,模糊了视线。周楚澜开始贪心,开始想要的更多,他明白自己心中的那条防线已经动摇,变得岌岌可危,但自己不太想在乎这些了,甚至开始发梦:有希望了,我们之间说不定会有未来。有一天,我是可以堂堂正正地走在李卓曜的身侧的。 第79章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站在一片阴影里。 会沐在光之下,无论是白天的阳光,还是夜晚的月光。只要是光芒,对自己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他很多次做了相同的梦,梦见自己走在一片柔软的沙滩上,天空同时挂着太阳和月亮——月亮居然自己发着银色的清辉,而不是反射着太阳光。周楚澜赤脚在沙砾上行走着,胸前铺着金色的阳光,背后罩了一身银色的月光。好像已经走了很久,因为回过头的时候,身后留了一串很长很长的脚印,绵延到远方。 很美的梦。 现在梦醒了。从宋老师出现的那一刻,梦就开始挣扎在醒了的边缘。 周楚澜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宋老师。当年他锒铛入狱,直接办理了退学,手机号码也停用,走得匆忙,甚至都来不及对老师讲一声告别。在二十三岁大学毕业那年,他的人生忽然被撕裂,斑斓的那一半上,统统泼上了黑色。 他永久告别了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临别的渡口没有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只剩荒野。 后来,余大声的那个电话,彻底将他的这场梦粉碎。 周楚澜仓促惊起,由于起身太快太猝不及防,醒的时候甚至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我在干什么呢?他自嘲地想。 大梦一场,怎么能够什么都忘了,居然奢侈地想要更多。你这样的人,还配得到更多吗。 已经够了。已经够了。 杀青宴上的那杯酒,那句简短的“杀青快乐”,便是他对这段插叙的一场告别。 对,他们之间,只是一场“插叙”。 如今,终于来到了这个时刻。 说分手的时候,周楚澜比自己想象中要来的平静很多。只是他没预想到,李卓曜的反应会如此剧烈。 “我不同意分手。我会想办法,你放心,你肯定会……”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眼圈都是红的,胸前一直在剧烈起伏着。好像每说一句话,都要耗费很多精力,好像他把所有的精力都调动来对抗悲伤,所以讲话的语气跌跌撞撞、声音发虚。 “李卓曜,你不明白。”狠了狠心,周楚澜直接打断他的话:“你的办法是你的事,可这是我自己的命运,我不想攀援谁,也不想依赖谁来救我于水火。” “你跟我在一起,不是攀援……你很有天赋,也很有才华,现在只是缺少一个契机而已。我相信我的眼光,也愿意为你的未来投资,这都是我自愿的,不存在谁想要依附谁。” “你觉得不是某种攀附吗?”周楚澜轻笑,指着四周一望无际的生姜地,姜花布了满眼,都是纯洁的白色。“你是国内青年综艺导演的翘楚,家里还是富二代。而我,这几亩田地就是我家全部的财产。” 他抬起头,露出一双很深的眼睛。 “我人生的时间已经停止了,可是你是还要往前走的人。我们步调不一致,所以,分手吧,我不想跟你耗。” 他把分手说的如此干脆跟不拖泥带水,李卓曜愣住了,惊讶于他的冷静。从世俗意义上来讲,周楚澜跟自己在一起,确实会落入“攀附”之嫌,可那是周楚澜,只要自己能跟他在一起,一切外在的因素都根本不重要,因为周楚澜要什么他都愿意给。100%,心甘情愿。 无论是钱、身体、还有心。 可是周楚澜却什么都不要。 “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的,爱。”李卓曜嗫嚅着。 “很多很多的爱,对我来说,是奢侈品。而不是生活的必需。” 周楚澜说完这句话,便侧过身去。 作者有话说: “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的,爱。”李卓曜嗫嚅着。 “很多很多的爱,对我来说,是奢侈品。而不是生活的必需。” 第五十三章 “我们只能这样” 李卓曜怔在原地,脑海中的声音都消失了,安静地只听见风声。 所以周楚澜的这番话,非常清晰地跃了进来,撞击着神经末梢。 一种带着颗粒感的粗粝的疼痛感袭了过来。 他恍然了一下,想到了当初他拉着周楚澜的手,求着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曾经那样急切地说:“就三个月,我们试试。也许不合适,也许合适,假如合适呢?” “合适”最终变成了一场“假如”。 可他不相信。 这几个月的相处是假的吗?那场滂沱大雨,李卓曜的黑色帕萨特因为方向盘失灵而悬在路边,命悬一线。在收到消息的那一刻,周楚澜立即前来,冒着生命危险救下自己。差一点俩人都要葬身崖底,可他的眼底没有任何犹豫。 这是假的吗? 他们每天晚上抱在一起睡觉会安心,亲吻的时候借着呼吸的短暂空档急促喘息,互相探入对方身体的时候,会感觉到一个隐秘的漩涡,让两副身体胶着在一块,每分每秒都舍不得放开,周楚澜按着自己,仿佛要把自己揉进他的骨髓,合二为一。 这是假的吗? “你不能这样,周楚澜。”李卓曜哽咽着,长而密的睫毛颤抖,像一只惊悸的蝴蝶。 “你不能这么轻易地就放弃。我们会有办法的,现在才刚开始,未来的事情可以慢慢再商量。” “那我问你,你觉得我们的未来应该是什么样的?”周楚澜看着他,眼神却没有聚焦到李卓曜脸上,而是透过他,望向了远方的群山。 第80章 “我拍综艺、做导演,等我的人脉比现在更多一点,就可以帮助你的美术事业。这次虽然你的作品没有入展成功,但未来肯定还有别的机会。你就安心创作你的画,其他的事情会好的。你交给我,你也相信我,不是吗?” “我相信你。”周楚澜看着他,很温柔的淡然一笑。 “你应该从来没有被自己走什么道路、如何谋生这些世俗的问题束缚过,做任何选择都遵循一种随心原则。你很努力,也有了今天的结果,其实是一种幸运。可我跟你不一样。很多时候,其实不是我选择了某条道路,而是我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我没你那么幸运,我都是生活在推着我走的。但其实,生活中有很多事情没那么简单,也经常充斥着事与愿违。你刚刚描绘的我们的未来,其实并没有一个笃定的答案,很不明朗,你不觉得吗?” “可是这些问题,只要努力就会好的。事在人为。”李卓曜急了。 他怕周楚澜不相信他。怕他怀疑自己对他的感情。怕他对他们两人的未来失去信心。 怕他会从自己的未来里消失。 “你相信是在人为是吗?那我问你,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对,你是想带我跟你回广州呆一段时间,散散心,也看看你的成长环境。看完了,然后呢?我爸还在独山,我得照顾他,不可能一直在外面。难道你让他这么大年纪,身体不好,还跟着我的工作去别的地方吗?” “这……”李卓曜愣住了。这个问题,他确实从来没考虑过。 “还有就是我们的关系。我爸这边,还好点,我慢慢地跟他说,他总有一天是能接受的。你爸妈能接受我们在一起吗?我没有钱,没有事业,没有存款,光这三点都已经可以劝退你爸妈了。就算他们能接受你是同性恋这个事实,也会觉得我是个骗婚gay,冲着你的钱来的。你准备怎么跟你爸妈说?” 周楚澜深呼一口气,语气疲惫。他抬眸看着李卓曜,扯起一丝自嘲的哂笑:“况且,你别忘了,我还是个杀人犯。” 李卓曜没再说话,陷入沉思。爸妈那边他本来想着,从小到大父母什么都依着自己,这件事可以慢慢跟他们讲。他草率却又过分乐观地把这件事把所有希望寄托于“来日方长”这四个字,但却忘了时间是在一刻不停地向前拼命流逝的。 “还有。你是综艺导演、社会公众人物,那么你的伴侣,一定会受到公众的关注。况且,你还一直想用你的影响力,来帮助我在美术这条道路上走的更远。到时候,你准备如何把我公之于众呢?我们之间存在巨大的鸿沟,一旦别人留心一查,我的一切信息都会被披露出来。我是无所谓,到时候你怎么办?准备如何应对这种舆论压力?” 周楚澜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直视着李卓曜:“我们的感情,是一段注定得不到别人祝福的感情。无论是你的父母、还是你的圈子。” 他走近,眼底带着微微的动容,用手抚着李卓曜的脸。 “我们只能这样了。分手吧。” 那一点隐隐的动容迅速消失殆尽,李卓曜几乎以为自己要看错了。 但自己脸上,依然残留着周楚澜刚才触过的掌温。温暖的、柔和的、令人怀念的。 但这点温度很快在空气里碎掉了。 “我们……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李卓曜的语气带着哽咽。 对于这个结果,他带着巨大的不甘心。情感上也不能接受。 虽然他们认识时间很短,但李卓曜却在心里认定:周楚澜就是自己想要相伴一生的人。 很奇怪,这是冲动吗? 他不明白。 时至今日,他依然觉得周楚澜身上带着谜团。比如自己对他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比如自己从未有过的这种执。 好怪。 但现下,周楚澜说的这番话他一时之间又难以反驳。他们两个人之间,确实存在着巨大的现实鸿沟。他过去总天真的认为,爱情像夸父逐日、愚公移山——爱情的难度总比这两件事要小得多。 鸿沟,也就是一个步台阶的差距。他觉得,只要迈过来就好了。但其实,打败爱情的往往是是那些琐碎的细节,碎到细枝末节,轻的如同一片雪花。但无数的雪花压下来,也有万钧之力。 不亚于当头棒喝。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李卓曜的心头。 他当然并不想跟周楚澜分手,但眼下,两人之间横亘的问题,他又一时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明天就得动身回广州。这档节目会被提档,马上要开始招商,台里催他赶紧回去,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处理。 这个时间,他没办法留在这里,跟周楚澜一起仔仔细细把这些问题掰开了、揉碎了,试图找到一点解决办法。 周楚澜看着他,释然一笑。 “嗯,我们只能这样。你回去吧,一路平安,前程似锦。” “前程似锦”这四个字真的很重,周楚澜忽然想到他跟李卓曜七年前,在长沙的白果村短暂相逢又分开的时候。他收到了一条李卓曜的短信——那时他以为,他们的那点极短的心动就到此为止。 李卓曜发给自己的那条短信,最后四个字是“前程似锦”。 很有空间感的一个成语。有一切美好的愿景,有时间的流逝、有空间的流动。这个词语所描绘的未来,是没有自己的。 第81章 人生,终归是大梦一场。 周楚澜起身走下山。西边的天色红的像血,残阳西沉,一大片火烧云即将燃烧。 作者有话说: 本章有修文。之前看过的宝宝可以清理缓存再重新阅读哦~ 第五十四章 “只是艳遇么” 飞机落地白云机场的时候,李卓曜还在恍惚。广州的天气太热了,他拖着行李箱慢慢走下飞机,透过机舱的淡绿色玻璃看着外面,热气蒸腾地周围的景物都在摇晃似的。 41度2的高温天。几个小时以前,他的眼前还被贵州那片蓝的令人炫目的苍穹充斥着,挪不开眼。广州的天空,阳光更加充足,颜色也更淡,浅而稀薄的云层飘着。 手机一响,他收到了高骏的消息,一连串的感叹号跃上屏幕。 “不是吧?你俩真分手了?” “嗯。” “为什么啊?” “现实问题。” “也是。别伤心啊兄弟,不就是失个恋,也算是你让无数小姑娘失恋的惩罚了。反正你们也没谈多久,就几个月,早断也行。你回来好好休息休息,有空上北京找我散心也成。” 昨天在生姜地,他跟周楚澜在异常和平的氛围下分了手。台里的工作让他不得不先走——即使他并没有完全被周楚澜的话所劝服。 当然,两人之间确实面临着比较严峻的现实问题。这些细碎的问题他之前从未想过。如今很突然地被搬到台面上,打了李卓曜一个措手不及。 回来也行吧,正好借机冷静冷静。他也可以好好想想自己跟周楚澜之间的感情。 论深浅——确实只是三个多月,这对很多普通情侣来说,三个多月甚至都没能好好了解对方。他晚上辗转难眠,在心里无数次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才三个月,很薄弱,就算分手也不要太难过”,但几乎是念头刚起就被迅速压灭。 不是这样的。他们分手了,李卓曜很舍不得。 虽然他并没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甚至他跟周楚澜之间的感情,也有很多疑团他还没梳理好。 冷静一下也好。他想。 几个月没回来了,李卓曜觉得有点不太习惯,目之所及的城市依然车水马龙,红绿灯匆忙地交替,路边的咖啡店门口排起了等位的长队。 可他眼前只看得到山,贵州的一片绵延大山,还有一望无际的原野,遮天蔽日的绿色乔木。挥之不去。 “帅哥你好,可以加个微信吗?”刚才跟他一起下飞机的女孩,一直在他的后面走着,终于鼓足勇气,走向站在一旁的李卓曜。 “嗯?”李卓曜如梦初醒,顿了两秒才听清楚女孩在说什么,便朝她友好的笑一下,摇摇头:“不好意思,我不是单身。” 女孩的脸上闪过巨大的失望,道了声“抱歉”,红着脸快步跑远了。 李卓曜看下手机,5点多了,便在路边打了个出租车回家。谢均晕机,李卓曜直接把帕萨特的车钥匙给了他,让他顺便把车开回广州。 车子在路边的宠物店门口停下。李卓曜下了车,拖着箱子径自走进去。 “梅姐?我来接我们家月亮了。” “出差回来啦?你不在的这几个月,月亮刚开始不太适应,瘦了不少,最近又胖回来了。” 系着卡其色围裙的梅姐进到宠物店的里屋,把一只通体雪白的金吉拉抱了出来。 “谢谢梅姐,这几个月辛苦了。月亮,跟阿姨说拜拜。” 李卓曜从梅姐的手中接过猫咪,举着它的前爪朝着梅姐摇了摇。 月亮的两只眼睛又大又圆,是异瞳,一只是黄澄澄的,一只是蓝莹莹的。此刻见到了久违的主人,它迟钝了一会儿,然后很乖巧地把头埋在李卓曜的胸膛上。 月亮今年已经9岁了,进入了中老年期。各项身体机能开始下降,消化能力也变差了,从今年开始喂中老年高机能猫粮。李卓曜出差录节目的时候,便会把他放在宠物店里寄养。 只是自己每次回来接它的时候,月亮总是会努力地想一会儿,然后才会记起来自己的主人身份,开始亲昵。 许是这次离开的时间太久,一走走了四个多月,月亮对他格外亲昵,甚至还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手背,然后把脸在上面蹭了又蹭。 “乖。爸爸这不是回来了么,晚上我们上姥姥家吃饭。” 他进了屋,把箱子放下,月亮就从他怀中轻轻跳了下来,一溜烟地钻进了猫窝里。 李卓曜去浴室冲完澡,回来就听见手机铃声不停地响。 “妈……我刚到家,洗完澡就过去……” 收拾完以后他便匆匆出门,去了爸妈家里吃晚饭,抱着月亮。 “真是的,这次拍这么久啊。一去去了四个多月,连个假也没有。” 梅萍拿了个大碗给李卓曜盛饭,还用饭勺子使劲按压了几下,随即又夹了一大堆的菜盖在上面。 “你妈真是的,从小到大都这么夹菜,堆这么高一满碗,卓曜怎么下嘴嘛。” 李勋坐在旁边笑吟吟地说,又低头给脚边月亮的食盆里续上水。 “那我再摘下去点……”梅萍拿筷子把上面盖的那一堆菜拨下去一层,嘴里不停念叨着:“这样应该行了吧。卓曜这次是去山里呆了几个月,风吹日晒的,回来感觉都瘦了,可不得好好补补。” 第82章 “谢谢妈。” 李卓曜笑了一下,端起碗来吃饭,觉得有点淡,便随口问了一句“有辣椒酱吗。” 问出来自己都觉得有点意外。他爸妈一丁点辣都吃不了,家里做饭的口味一直都是清淡的。 “淡了?”梅萍尝了尝菜,又说:“这不味道挺好的嘛。平常都阿姨做饭,今天她回去了,我想着给你们爷俩亲自下个厨,还怕做出来的不好吃呢。” “没,挺好吃的。就是我前段时间吃了不少辣,口重。” 李卓曜说。 在贵州的那几个月,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广州人,他的吃辣能力倒是提高了不少。 “辣的吃多了不好,伤胃。清炖牛肉你不是最喜欢吃吗?广西那边我记得不是不太吃辣么?” “什么广西?他去的贵州。” 李勋插了一句嘴。 “哦对对,是贵州。贵州哪个地方啊?”梅萍坐下吃饭,随意地问道。 “独山。” 李卓曜边吃边说。 梅萍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明显一愣,李勋瞟了她一眼。 “哦……还以为是贵阳呢。小地方也不错,风景美些。” 她扒拉了两口饭,又赶紧把话头岔开。 “啥时候回台里上班?”李勋问。 “明天,要回去开会。我今晚住这,不回那边了。” 毕业工作之前,李卓曜一直跟爸妈住在一起,后面他搬出去住了以后,房间的陈设始终没变过。 李卓曜推开自己的卧室门。一股熟悉的气息萦绕了过来,他有快半年没进过这间屋子了。墙上贴着灌篮高手的海报,一整面墙的鞋柜,最顶上放着一个球星亲笔签名的篮球,门后面挂着一副羽毛球拍,床头柜上立着自己的单人毕业照。 一种怀念而又温馨的感觉。他想了想,便开始在房间内翻箱倒柜的寻找起来。拉开抽屉,发现里面塞满了明信片。李卓曜念书的时候有段时间沉迷于明信片,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搜集那个地方的明信片,已经形成了习惯。 这条习惯在他的微信朋友圈里得到了验证。读大学的那几年,朋友圈中关于明信片的内容很多。 有点奇怪。因为他一张张地看过去,没有发现一个叫做“周楚澜”的落款,也没有任何一张来自独山县,甚至贵州。 于是他坐在桌前,打开了所有的旅游软件跟购票软件,对着手上的那些明信片开始核对行程。再久远一点的数据他也有,之前拜托郑鹏给他查的。 果然。在读大学期间,自己在每一个去过的旅游地都买了明信片,所有的明信片都在抽屉里好好的收着。 除了贵州。独山没有倒也还说得过去,西江千户苗寨居然也没有。 很不像他的习惯。 梅萍这时候推门进来,看见李卓曜坐在书桌前,桌上撒了一桌子的明信片,愣了一下:“你干嘛呢?” “妈。我车祸以后,这个房间里的东西,你有没有动过。”李卓曜把明信片拢起来,叠成一叠。 “没有啊。好好的,我们动你东西干嘛。” 梅萍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李卓曜的神情,又试探着问:“你这次从独山回来,怎么感觉怪怪的。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李卓曜摇摇头,把明信片都塞进抽屉。 “下星期,你陈伯的小女儿陈烟从法国回来,小时候你们见过的。人家现在是有名的芭蕾舞演员,陈伯有意想撮合你俩,去见见。” “不见。”李卓曜答应的很干脆。 “见面了再说嘛,陈烟长得漂亮性格也好,我跟你爸都见过。你肯定也会喜欢她的。” “我不会喜欢她的。” “为什么?死小子,你连别人面都没见,这么快就拒绝了?” “妈。”李卓曜顿了顿:“如果我说,我好像不喜欢女人。你跟我爸能接受么。” 梅萍愣住了。 “好了先不说这个,陈伯那边你帮我推了吧。本来最近也忙,确实没空。”李卓曜拍着梅萍的肩膀,把她送出了卧室。 其实李卓曜知道,爸妈算比较开明的,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绝对大家长,从小到大,都很尊重自己。虽然他没跟爸妈公开出柜过——应该是没有的,不然他们这几年,也不会如此乐此不疲地给他安排相亲。他拒绝了不少相亲对象,都是漂亮又优秀的女孩子。李卓曜觉得自己其实已经在暗示了,虽然没明说,但是爸妈心里多少应该知道点一二。 今天趁机打个预防针也行。 只是把房间都找了个遍,每个角落都仔细翻过了,依然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周楚澜在七年前真的从未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吗?他不相信。 在卧室翻了半天,有点累了。李卓曜躺在床上,打开手机,点进去自己跟周楚澜的聊天对话框,一条条翻看着记录。绿色的多,白色的少。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来了,爬上床,卧在他身上。 他把手伸进月亮的毛里摩挲着,一边心事重重。 周楚澜跟自己分了手,但李卓曜根本不甘心。借着回广州,正好可以好好梳理一下他们之间的感情。 七年前周楚澜去蹲了监狱,而自己七年前也同样出过意外,还失忆了。见到周楚澜的第一眼便有一种冥冥的感觉。 李卓曜相信直觉,也相信命中注定。所以他并不认为自己跟周楚澜只是单纯的萍水相逢。 第83章 在千户苗寨的时候,周楚澜淡淡地把一切都归结为“艳遇”,他当下便心有存疑。 只是艳遇么。傻子才会相信——其实李卓曜一直以来,对这个说法从来没全信过。 ——他跟周楚澜过去一定有关系。 ——难道……不会自己就是周楚澜那个所谓的“前任”?不然如何解释这么多的巧合。 李卓曜不是没想过这种假设。但又觉得很扯。甚至在第一次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还有点想笑。 什么啊都是,又不是八点档的狗血剧。 但现在自己面对这个想法,却本能地开始慌乱。 如果……如果真是如此的话…… 不会的,怎么可能。 他潜意识在心里否定着,翻了个身,月亮从他身上滚了下去,在柔软的床上压了个凹陷。 “月亮,你怎么这么胖了。明天开始减肥啊。” 他把月亮抱到旁边,右手划拉着手机,点进相册,最近的一张便是拍的周楚澜的照片。是一张极近的特写镜头,周楚澜五官分明,难得的对着镜头笑的肆意,像是山间最不羁的风,没有方向。 才分别没几天,自己就开始想他了。 李卓曜苦笑一声,又狠狠自嘲:“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么恋爱脑。” 可是那是周楚澜,恋爱脑又有什么关系。 他垂眸,看见手上系着的那条五彩绳手链。是周楚澜在端午节之前编的,还教他编。但李卓曜学了很久都没学会,便笑嘻嘻的把他的那串要了去,带在自己的手腕上。 五彩绳手链在贵州很常见,当地的少数民族一般用来做饰品,寓意吉祥多彩。 手链略微松动了些,李卓曜把它重新系紧,手指抚摸过绳结上的丝线纹路。这是他身边留着的周楚澜的唯一的东西。回来以后,他便每天带着。 月亮在旁边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喵”地一声叫了起来,先是凑上来嗅着那串五彩绳,随即低下头,用脸蹭着手机屏幕上的男人照片。 作者有话说: 流泪猫猫头上大分 第五十五章 “再等等我,好吗” 已经立秋了。盛夏的热浪在这一天到来之时便立即节节败退,空气中的黏湿感减淡、燥热感减淡,迎面吹来的风,温度也开始隐隐带着秋凉。 最近开始农忙起来,生姜田进入了施肥期。周楚澜这几天都在田里忙活,穿着及膝的黑雨靴还有打渔穿的那种裤子干活。施肥的工序有不少,需要拔姜草、挖施肥沟、覆土封沟、最后再浇透一层水。 “地里活儿我来吧。天气还热着,你别出门。”他也没让他爸帮忙。每天吃过早饭后便拎着一个1l的大塑料水瓶出门,午饭也在田里吃,周父提着饭盒直接给他送过去,看着他吃完后再拎回去。周楚澜干完半天活儿以后,会午休一会儿,躺在田边那块大石头上睡觉,树荫正好漏下来,还算凉快。 这几天的活儿很重,但他的午觉依然没有睡的很好,总是断断续续的,隔个十几分钟便会醒一次。身上酸疼,脑子也混混沌沌的。 可能是因为身处这片生姜地里。周楚澜想,他是跟李卓曜在这里彻底分手,所以总是会不可避免的想起他来。 时间过得很快。夏天转瞬即逝,李卓曜才回去没两天,这么快就是立秋了。世界的一切都在慢慢退热,他们也是。 立秋、秋分、白露、霜降。然后很快就是冬季,过了冬季,便又是一个新的春天了。熬一熬,总能熬过去的。 这么多年他又不是没熬过,虽然这次的情况不一样,看起来是一道稍微难捱一点的坎儿——如果说之前的煎熬都是要与某种“失去”做斗争,如今他需要面对的则是,消化这场梦一般的“失而复得”。 “失而复得”比起单纯“失去”,多少还是要困难点的。毕竟短暂的拥有过,自己也如昏了头一般地过分拉高希望值,最后却从高岗上跌落下来,摔得头破血流。 周楚澜深吸一口气,觉得消化这次的情绪可能比预想中的要艰难。但没关系,他自认为自己可以,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这么多年,苦难似乎已经变成了自己的某个朋友,跟它不断在互相拉扯中共生,时间长了,心和身体的外面便被磨上了一层茧。 迷迷糊糊地在石头上蒙了一会儿,他便起来干活,弯腰拔着地里面的杂草,连根扯起再丢在田埂上。干了半个下午,腰痛的快要直不起来,但这种身体上的痛楚似乎可以压制住心里的某种痛觉一样,周楚澜居然没觉得累,反而有种愈陷愈深的快感。 田埂里的杂草很快堆积起来。 这时,手机响了。 周楚澜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点开一看,是李卓曜发来的一条微信消息。犹豫几秒,他还是点开了。 是一张猫咪的照片,品种是金吉拉,浑身洁白,卧在床上,两只眼睛又大又圆,是几近正圆的那般浑圆,显得非常漂亮,更加特别的是,它还是异瞳,两只眼睛一只黄一只蓝。只是眼神已经开始浑浊了,看起来有些老了。 只消一眼,他便认出了这只猫,是月亮。 月亮今年该有9岁了,还是健康的活着。真好。 他嘴角扯起一个淡淡的笑。 很多年前,那时自己跟李卓曜还在一起。一次自己下晚自习,李卓曜倚在路灯下接他,他抱着书跟他一起往回走,看到路边有一只白色的小动物,缩在角落里面奄奄一息。 第84章 他快步上前一看,是一只脏兮兮的小猫,眼睛里流着脓血。周楚澜便抱着猫,跟李卓曜一起,连夜去了宠物医院,治疗了半个月,才把它治好。 学校宿舍不方便养猫,他又舍不得把小猫送人,于是李卓曜就去他学校外面单租了个房子,养下这只猫。后来他回广州的时候顺便把猫也一起带走了。 猫的名字也是周楚澜取的,叫“月亮”。算起来,自己也跟月亮有过小半年的主仆情缘。他们一起养猫的时候,月亮明显更亲自己一些,那时候李卓曜总爱跟自己抱怨月亮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明明买猫粮、猫窝、各种好看的小衣服的是他,怎么偏偏就这么黏周楚澜。 一些陈旧的往事涌了上来,周楚澜只觉得心酸,随即又陷入迷惑:李卓曜怎么忽然给他发月亮的照片?难道…… 不可能吧。 猫又不会说话。 下一秒,微信的提示音再次响起,李卓曜发来了一句简短的消息: “月亮她好像认识你。我们……之前是不是一起养过她?” 周楚澜盯着那条绿色的消息,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又划,决定不回复。他把屏幕摁灭,将手机塞进裤兜,把田埂上的好几堆杂草都堆积在一起,很快便垒得很高。 干了几天活儿,手上更粗糙了,沟沟壑壑的地方嵌着泥和拔草时攥出来的植物汁液,染得整只手掌都绿不绿,黄不黄的。 李卓曜等了好一会儿,跟周楚澜的对话框那里依然是安静的。 他叹了口气,倒也没觉得意外。周楚澜一直如此,但他越是这样讳莫如深,李卓曜便越想去仔细搞清楚这些事。虽然有很多谜团,但也有不是没有线索,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会顺着这些往下继续寻找。 这些线索好像藤蔓一样盘根错节,但一定存在某种关联。李卓曜并不知道,藤蔓的尽头是什么,荆棘还是花丛——他只是隐隐觉得,似乎并不是一件会令人高兴的事情。 会是什么呢?什么样的结果他都能接受。如今的他更加迫切想要知道那个真相——知道了,他就知道该怎么做,那么只要自己努力,周楚澜一定会回心转意。 倒不如说——他会一直努力到周楚澜回心转意为止。 李卓曜再次点开了周楚澜的照片,唤月亮过来,月亮又开始亲昵地在手机屏幕上蹭。 很明显了。月亮警惕性很高,对陌生人不是这个反应。他们一定共同养过她一段时间,而且周楚澜还对她很好,不然不会这么多年了,一只猫咪还能凭借他的照片跟物品记得。 猫咪的记忆主要靠嗅觉跟动态视觉。李卓曜看着手腕上的五彩绳手链,陷入沉思。 他手边正好带了这一根手链,是周楚澜常带的,上面还残留着他的气味。以及月亮的记性居然这么好,好到过去这么多年,都能发现出什么。 从某种程度上,自己还不如一只猫的记忆力长久。 李卓曜苦笑一声,把月亮抱到怀里,用手梳理着它柔顺的毛发,心里的想法更加坚定。 我会想起你。会找到那段丢失的真相。 好的也罢,坏的也罢,什么样的结果我都能面对。 除了失去你。 所以,周楚澜,你再等等我,好吗。 作者有话说: 好好好好好好*n 第五十六章 “这辆车,有故事” 当天晚上,谢均把李卓曜的那辆黑色帕萨特开到这边来,又打电话让他出来取钥匙。 “辛苦了。给你放两天假,回家好好休息下。”李卓曜说。 车子被清理的很干净,谢均做事一向很稳妥。 “谢谢老板。今天我去洗车,顺便检修了下,车行老板说你这车又该保养了。毕竟这几个月都在跑山路,也挺费车的。他还说估计开不了两年就要废掉了。” “这车年龄太大了。” “老板,这辆车你为什么会开这么久呢?”谢均指着车子已经发旧的引擎盖:“买下来也就二三十万,是我们这种没什么钱的打工人才会考虑的经济实用型的车,跟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搭。”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李卓曜发出一声苦笑。 要是能知道就好了。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性是……这辆车,原本不是你给自己买的呢?也许是要送人什么的。老板,你之前不是出过事情吗,会不会是那件事之前买的车。” 送人? 忽然一个画面跃入了周楚澜的脑海。 雨后、山野深处,周楚澜径直走向他这辆黑色帕萨特。 “给你修车。” 听起来好像真是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拿工具,开车门,修好,再出来。 可是那辆车悬在崖边摇摇欲坠,后轮的三分之一甚至已经悬空。刚下过雨,泥土湿滑,车身正以缓慢地速度一点点下陷,很快就要掉下去了。下面是几十米深的悬崖,崖底的乱石缝里钻着笔直的马尾松,直冲云霄。风没有停,还在一直摇晃,车身由于不稳,间或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吱呀”声。 周楚澜走向了这辆车,眼里像是看不见这些危险一样,面容平静,也不回头。 如果说那个大雨滂沱的日子,他冒着生命危险救下自己。是因为爱吧,爱可以度化一切恐惧,令人视死如归。 李卓曜不信他不爱自己。 第85章 那么随后为了一辆快要报废的、不值钱的旧车,又为何如此。 难道…… 李卓曜心下一沉。 “我去一趟4s店。” 他对谢均说,很快上车,挂上档就往店里赶去。由于很爱惜这辆车,他经常会带车来做保养,是店里的钻石vip客户,跟店长也很熟悉。这家店是一家开了十几年的老店,店长一直没换人,生意也不错。 “卓曜?这么晚你怎么突然来了?” 9点多了。店里只剩下店长季诚一个人,正在进行着关店前的清点工作。 “诚哥,我有件很重要的事得找你帮忙。” “你说。” “我那辆车,七八年前在你手里买的。你有印象吧。” “当然。超级富二代买平民车,还天天开着到处跑。整个广州怕是只有你一个。” “你也觉得奇怪吧,关于我为什么买这辆车。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当年我买这辆车的时候的监控。我想看看当时的情况。” “行,你什么时候要。” “现在可以么。我会付你钱,算你加班费。” 季诚笑了起来,拍拍李卓曜肩膀。 “咱俩之间说这干啥,你等等我去给你找去。” 他在电脑里面调出来这辆车的购买记录,随即指着屏幕把汽车的相关信息展示给李卓曜看。 “你是2015年5月订的车,因为是预订,6月份车子才到我们门店。但你没有马上提车,而是等到了8月份,8月21号来提的车。” 8月21日? 李卓曜浑身的血液几乎要凝固住了。 周楚澜的生日。 会有这么巧吗? 他心脏开始狂跳。 “调下那天监控看看。2015年8月21日的。” “好。” 李卓曜咬着嘴唇,死死盯着屏幕上的监控画面。由于时间太久,门店监控的画质很不清晰,声音也带着噪音。 他只断断续续听见了自己跟季诚的对话。 那天季诚问他怎么想到买这辆车。 “送人啊……” 别的话没听清。只听见了这句。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卓曜清晰地看到,自己脸上浮起一个故作神秘的表情,正好对着镜头,放大特写以后虽然画质模糊,但依然可以很明显的看出脸上那幅不想为人而道的窃喜。 画面上的自己,神采飞扬,带着一点故弄玄虚的、沾沾自喜的调皮。 李卓曜在大脑中飞快地组织这些碎片。2015年的8月21日,周楚澜的生日,自己来到帕萨特的4s店提一辆根本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便宜车型,目的是为了送人。 怎么看怎么都像,这辆车本来是为了买来送他的。 李卓曜又立即想到,他第一次在加油站见到周楚澜,周楚澜一直盯着这辆车的情景。 还有后来的故事。 当时他不明白周楚澜为何这么在意这辆快要报废的旧车。 如今……如果他的推测成立的话,那么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吗?难道都是巧合? 李卓曜不信。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但又难以言说分明。他坐在椅子上怔怔的,觉得心悸,又有点呼吸不畅,在椅子上都有些坐不稳了。 “很热吗?怎么出这么多汗,没事儿吧,上沙发上坐会。” 季诚把李卓曜扶到沙发上,又把空调温度调低了两度。 “给我支烟行么。” 李卓曜倚在沙发上歇了会儿,半晌才闷闷的开口。 店里其实是不让抽烟的,季诚想了想,还是从口袋里掏了出一支递给他。 “给。” 一支烟抽完,李卓曜才冷静下来。 这车,绝对有故事。他敢肯定。 “现在好了。谢谢诚哥,我先走了。” 李卓曜站了起来,推开玻璃门走出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4s店的,大脑一直昏沉沉,太多的信息量搅在一起。 这家店并不在市中心,离郊区很近,高温蒸腾了一整天,到了夜晚地面依然在发烫,树木被旁边的大排档烧烤摊的热气熏得像要冒烟,叶子又绿又干。 空气中混着辣椒、花椒、姜片的气息,呛眼又呛鼻。 “贵州特色,蛋包洋芋嘞,要尝尝吗。” 路过的一个摊贩老板支起一口锅,淋上一圈油,把洋芋切碎又撒上一把辣椒粉。 “木姜子油?” 李卓曜闻出了这油的不一般。 “对。来一份?” 李卓曜点头。蛋包洋芋很快做好,拎在手里香气四溢,这一片刚好是一个城中村,挂满红幅的夜市大排档在这里拥挤,锅气、油烟气、男人的气息跟女人的香水味在这里杂混,是另一股浓盐赤酱的人间烟火感。 他想起了周楚澜家里的铁锅,周楚澜为自己炒菜的时候,总是喜欢沿着锅丢一把小米椒。在贵州生活了几个月,连带着他的吃辣能力突飞猛进。刚开始的时候还会被辣椒呛得流泪。 是的,他骨子里还是吃不了辣椒的。 不然怎么,只在这个摊位前面伫立了不到5分钟,就泪流满面呢。 作者有话说: 请注意这辆黑色帕萨特哦 第五十七章 同一个月亮在庇佑 “帅哥,没地方坐?来我们这坐吧,有个空位。” 第86章 一个光膀子的男人,手里还端着啤酒杯,喝的满面通红,看见正提着一份蛋包洋芋从中穿行的李卓曜,挥舞起他的大花臂便召唤他过来。 想了想,李卓曜朝那一桌走过去。光膀子男人旁边有一个红色塑料凳,走近了才发现上面犹沾着油星,不太干净,但李卓曜想都没想,径自坐了上去八千多的牛仔裤上蹭着油渍也不在意。 这是他第二次坐这种红色塑料凳,第一次是在周楚澜家里。那天周楚澜用自己的袖子,把那个红色塑料凳擦了又擦,才推到自己面前。 那时候的他,在想什么呢? 这里人声鼎沸,吵吵闹闹,空气更热。刚坐一会儿,汗珠就从李卓曜额角流下来,沿着太阳穴滑落,淌至眼角,隐隐有向眼中流进的趋势,眼睛立即就觉得刺痛起来。 都是芸芸众生,谁又比谁金贵。八千多的高级牛仔裤,摘下吊牌,也就是一堆丹宁做的布。裤子是用来避寒跟遮羞的东西,无论是八千多还是八十多,本质上都是一堆混纺的丝线,同样经历了工厂里织布机的上下穿梭,横亘交叠。工厂又有什么不同,一样的潮湿、憋闷、为了防尘,窗户都做的很高,只有一点亮漏下来、棉絮跟粉尘常年飘在漏下来的那一米阳光里。 “来来来,喝酒喝酒。” 花臂男人新开了一瓶啤酒,直接端到了李卓曜面前。 “这一瓶能喝了吗?” 李卓曜不说话,端起瓶子对瓶吹,不到半分钟就一饮而尽。 这是他第一次对瓶吹啤酒,还是这种廉价的几块钱一瓶的。跟他平常喝的进口精酿根本不同,没有什么小麦发酵的香,一股腥臊气混着水味儿,喝下去嘴里发苦。 但他却觉得异常酣畅淋漓。 “兄弟给力!” 到了后面,这一桌的男人都喝高了,先喝啤的,再喝白的,最后敞开了兑着喝,兑凉茶、兑雪碧,眼前的酒杯里盛着各种颜色的饮料,分不清谁的杯子是谁的。一个个东倒西歪,胡言乱语。 “干杯!” “来来来来~干了” 不知为何干杯,为何庆祝,李卓曜混在一群神色各异、素不相识的人群里面,被热热闹闹的气氛裹挟,又带着感动,同时真诚地、充满祈愿地、举起了杯。 杯里的残酒是啤酒兑白酒,加了冰块,入喉冷辣,激得肠胃先寒后暖。李卓曜拿过来早已冷掉的蛋包洋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他并不是多饿,只想抓住什么东西塞满肠胃。蛋包洋芋并不像它闻起来那般好吃,冷掉以后迅速结块,老板许是放多了盐,咸的发苦,进胃的时候都感觉到一股盐气,烧的慌。 只有那点残余的木姜子油的气息,是李卓曜所熟悉的。靠着这点味道,李卓曜几口便把这份蛋包洋芋扒了个干净。 很怀念,却又有不一样。 残酒冷炙又如何,今夜他醉的酣畅、吃的痛快,晚风一吹,月光一照,身上仿佛又涌满了力量。今天又是一个十五,皓月高悬,亮而洁白,清辉穿透纱一般的云层,非常公平地投在大地的每个角落,试图普度众生。 李卓曜眯起一双醉眼,看着头顶那轮美丽的月亮。 月亮什么都知道。在监狱里的时候,它陪着周楚澜,周楚澜出狱的时候,月亮又和着那年的冬雪一起,送他离开。谁说周楚澜那段昏暗的过去,那个他想掩藏的不可告人的真相,就未可知了?月亮什么都知道。 自己总有一天,也会知道的。因为千里共婵娟,他们是被同一个冰雪聪明的月亮所庇佑的。 周楚澜此刻坐在家中院子的树下面,摆了一个小桌,配菜是一碟花生米,两个二锅头的瓶子歪歪倒倒。一大片银辉很温柔地穿透云层、穿透树荫,洒在他的身上。 今晚的月亮,皎洁、明净、光芒里没有任何杂质,像李卓曜的眼睛。 “干杯。” 隔着近一千公里的距离,两人在同一时刻,同时举起了手中的一杯残酒,朝着月亮齐齐饮下,对影成三人。 作者有话说: 李:我没哭,辣椒呛得~ 第五十八章 一样的玉像 宿醉让李卓曜一觉睡到中午,睁眼的时候身上的酒气才消。 下午要去台里开会,他换好衣服吃了饭,梅萍又逼着他喝了两碗醒酒汤才出门。 昨晚上醉是醉了,其实他也没喝多少,睡醒的时候脑袋也不疼,还算清明。 他习惯性地开着那辆黑色帕萨特进了电视台,刚好在门口碰见制片主任。 “还没换车啊?”主任跟他开着玩笑。 “开顺手了,舍不得换了。” “台里自己开开倒没事,出去见艺人团队或者别的公众人物的时候,还是换换。这车开出去多跌面儿,把你家的超跑开上。” “行。下次一定。” 李卓曜嘴上笑着答应,心里却懒得搭理。 他其实挺鄙夷这些言论的,觉得假。开便宜车又不违法,有一次他参加活动带着综艺剧组走外场红毯,自己都开着这辆黑色帕萨特,直接停大剌剌停外面,跟那些艺人的豪华商务车并排放一块,也没觉得有什么。 台里他甚至都不经常来,不过今天下午的看片会还是蛮重要的,所以他赶着来了。自从这档节目拉来了章妍做主嘉宾以后,在台里的项目评级一下子从a级提档到s+,本来上面还说要追加经费,后来见节目已经正常开拍便取消了。 第87章 李卓曜对这个也无所谓。自己的初心是想做一档比较原生态的、保留一些粗粝风格的综艺,制作费用其实用不了特别多。他也不想拉赞助跟广告,还要给那些金主赔笑脸,让那些令人尴尬的植入广告沾染自己原本可心的内容,他舍不得。 其实倒也不是没有那种跟剧情巧妙结合的广告形式。他第一档综艺就是这么做的,但是广告商不满意,要求必须大logo贴在道具上、还要加上各种硬且生硬的露出,好像综艺广告必须拿着大喇叭喊才是广告似的。后来他节目就再也不植入广告了。 但是在看片会上,他跟台里的领导却对这部片子的广告植入产生了分歧。 “片子拍完了,没办法补录。做不了广告植入,最多贴片,但是必须贴片头跟片尾,中间的内容不要打断。” 这是李卓曜的意见。 但他的这一席话,遭到了在场节目中心的领导的反驳。 “这部综艺有章妍,成片质量摆在这里,绝对又是今年的爆款预定。而且属于小成本制作,市场回报率比较大。得作为q4的主要招商节目拿出去广告招商,分担一下业绩压力。具体的广告形式后面再定。” “可是……” “小李,你别嫌我说话直。你家里有钱,对做内容有初心,想要按照自己的心意来,这很好。可是综艺本质上要面对市场,是一种娱乐商品。既然是商品,就要考虑经济效益。没有广告商,台里怎么获利,又哪来的预算来开新节目?再说,你的节目有赞助商愿意投资,这次跟着你做节目的这帮人也能分钱。不是谁都跟你家的条件一样的,人家也要生活。你不能光想自己。” 说话的是分管节目策划的副台长。其实副台长对他不错,还是他把他从一个网综导演挖掘出来,签进了赫赫有名的南北卫视的。他借助这个平台在圈内慢慢飞升,拍了好几款上星的爆款综艺,连带着自己的知名度也提高了不少。 副台长并没有说错。只是李卓曜跟别人的立场不同。 “嗯,明白了。我没意见,如果需要补录艺人口播镜头,我这边安排摄像跟艺统再去协调,问题不大。” 看片会一直到傍晚才结束,氛围一直很好,大家都信心满满,李卓曜内心却没办法像别人那般轻松。这档节目他从筹备到制作都花了很多时间和心血,甚至还卖了两辆跑车来凑钱——自己的事业,他不想跟家里开口。好歹是卖自己的车,说不心疼都是假的。 后来节目真的顺利开起来了,拍摄的内容跟最后成片效果,都是他自己严格把控,反正是自己出钱,没有赞助商乱提要求,他反而觉得清静。对节目也很满意,但一旦加入各种广告植入的话,效果就会大打折扣了。虽然心有不舍,但李卓曜也没办法。毕竟这不是他自己一个人做的节目,他要考虑跟自己合作的各个团队,还要站在电视台的立场上做决定。 挺累的。这种会议真耗人心神。 结束后他立即开车往自己的房子那边赶,想赶快逃离这种令他憋闷的氛围,越远越好。 不到半个钟头他便到了家附近,等红绿灯的功夫,隔着车玻璃,看到了祝之遥。祝之遥是美术策展人,最近刚忙完一个展览,回家休假。 李卓曜便把车开过去靠边停下,摇下车窗跟他打招呼。 “哟,遥哥!” “大忙人回来了?综艺录制结束了?”祝之遥侧头一看,发现是李卓曜,便停住脚步,过来跟他说话。李卓曜索性从车里下来。 “对,都拍完了,才回来两天。” 他们寒暄了会儿,聊了聊最近家里的情况,李卓曜便跟他告别,正准备开车走,祝之遥又返回来叫住他。 “哦对了,差点忘了。你家在香樟路3号的那座旧房子,之前听你爸说想卖掉?卖了没有呢?” “没呢。主要我妈舍不得,说得给这房子找个好买家,糟蹋屋子她心疼。” “我有点心动。闺女快上小学了,你家旧房子正好是那一片的学区房。” “这么巧。那行啊,回头带你过去看看。” “现在可以么,你没啥事儿的话咱现在过去?” “行。” 就当散心了。一下午的会,实在是开的自己头疼。 李卓曜开车带着祝之遥回到了那个旧房子门口,掏出钥匙就打开门,一边进屋一边给祝之遥介绍:“房子其实有些年头了,我读高中之前一直在这住,后来就搬到我们现在那边去了。不过维护的比较好,看着还行。” 美式风格的建筑,红木地板、茶色的玻璃,酒红色天鹅绒的窗帘。李卓曜站在客厅中间,望着这些装潢微微失神。 是异常熟悉的感觉。毕竟他在这里住了很多年。 但又似乎不单是一种童年生活中的温情,而是有一种秘而不宣的熟稔在里面。 有点异样,但说不出来。 这座旧房子每周会有保洁来定时打扫,屋内很干净,大小陈设也都摆放的整整齐齐。 “要不要来我书房看看?我小时候爱看的书都在这里。” 李卓曜打开书房门,一个巨大的墨绿色的书架立在墙角,是那种老式的带玻璃柜门的书架,柜门的把手是金色的圆扭,左边的圆扭上挂着一个淡绿色的挂件。 正对着玻璃柜门的是一本精装版的《金刚经》。 第88章 “你还爱看这个?” 祝之遥指着那本书。 “我都不记得什么时候买的了。可能是我妈的吧,她信佛。” 李卓曜说着,伸手打开柜门去拿那本书。柜门上挂着的淡绿挂件轻轻的拍打在玻璃上,发出环佩叮咚的声音。 他随意地扫了一眼,立即怔在原地。 大脑顿时变得一片空白,只有一长串的轰鸣声,是火车碾压着铁轨,徐徐开来的声音。 那块淡绿色的挂件是一块玉菩萨像,跟周楚澜脖子上挂着的那个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开始搜证,关键证据解锁 第五十九章 我们之间 很久很久以后,李卓曜依然记得那个普通的下午。他把那枚玉像紧紧地攥在手里,手心沁出的汗在玉像的表面覆了薄薄一层,暖着已经很久无人问津,变得冰凉的玉。 玉像的背面雕刻着一行小字“启华禅寺”。 第二天一大早,李卓曜便开车进山。 山中乔木葱茏,禅院的黄墙掩映其中。远远传来汽车行驶的声音,至近方听得分明,虽未鸣笛,却迎面而来一种急促。李卓曜把车开得极快,惊飞了山间的群鸟,铺天盖地,分散而起。 几分钟之内他便来到了启华禅寺的门口,停好车,把脖子上挂着那枚玉菩萨像取下,紧紧地攥在手里。从昨天到现在,这枚玉像一直在他的手里被反复摩挲多次,更显温润。 玉像的外形是日曜菩萨。日曜菩萨是药师佛的左肋侍,启华禅寺主要供奉的就是药师佛,掌解众生疾苦。李卓曜忽想起在贵州大山中的时光,那日大雨滂沱,云开雾散,周楚澜立在被雨水洗刷一新的草地上,手里握着这枚玉做成的日曜菩萨像,神色悲悯,脸庞被天边的云霞镀上一层金红色。 周楚澜对这枚玉菩萨像极为爱惜,每天都仔细地贴身带着,洗澡、睡觉、甚至连他们做的时候都不摘下来。 有一次他们做的过火,周楚澜欺身压下,很紧地抱住自己的身体。这枚玉菩萨像也紧紧摁在李卓曜的左胸处,留下一圈红痕。 他觉出一点痛,发出一声哼吟。 “吊坠硌到我了……摘了吧。” “嗯。” 周楚澜停止起伏,但并没有把这枚玉像摘下,而是把它直接翻转到脖子后面去,然后俯下腰,继续吻他的身体。 “这个玉像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从来没见你摘过。” 李卓曜压下喘息,低声询问。 周楚澜微怔几秒,随即简短地回答:“寓意很好。它代表光明。” “我的名字也是‘光明’的意思。” 李卓曜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抬起腿迎上他的腰肢,把身体往里紧了一寸。 日曜菩萨的“曜”字是什么含义——是日放千光,遍照天下,普破冥暗。可是,名字中的这个字也未能破了他心底的暗。从昨天发现自己的旧房子里悬着这枚玉像开始,李卓曜心里长期以来萦绕的迷茫,像一张破了洞的网。 他依然身处网中,处在这一片遮天蔽日里。 但冥冥之中,又似乎被一根看不见的线指引着,来到这里。 他站在庙门口,抬头望了一眼横梁上古木雕就的匾额,匾额上“启华禅寺”四个字新填了一遍油墨,带着松香的气味。旁边立着一株千年古松,阳光穿透松针的缝隙落下来,有一半打在了自己身上。 一股非常强烈的直觉涌了上来,是提醒,也似是某种警示。 像这一寸漏下的日光。摇摆不明,却刺眼。 出事之后的这些年,生活像是一场吞云吐雾的梦。七年前的那场意外,他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医生好不容易才救活。但李卓曜的记忆也因此受到严重损伤。刚醒时,他不认得父母、亲朋,每天浑浑噩噩,只知道围着自己很多人,拼命地跟自己讲过去的事情。 有些事情好像存在,有些事情好像不存在。他不知道“存在”跟“不存在”之间的界限到底在哪里。记忆似乎一天比一天清楚,又似乎一天比一天沉沦。他觉得自己的内心空缺了很重要的一块,但所有的人却告诉他,那一块空缺不存在。 后来在某一天的深夜,窗外的雨声混杂着雷声,像是很远,又像是很近。心脏也在跟着雷声一起轰鸣,然后,李卓曜发现,他开始不记得自己是谁。 明明之前还是记得的。 医生说他这是一种解离性失忆症。 那些本来在脑海中,若隐若现的碎片,最后还是沉入深海。在医生的治疗下,他展开了漫长又艰难的记忆重建过程。 他像溺水的人渴求光明一样,一颗一颗地搜集、拼凑、还原这些被尘封在海底的碎星。从那以后,李卓曜便对光明有种近乎执念的渴望,无论是实际的东西——灯、太阳、月光,还是一些虚的东西——是囊萤映雪,还是凿壁偷光。他竭力地做着重建与恢复的训练。大约一年以后,那些失散很久的记忆终于重新找回,李卓曜也回到了与正常人无异的生活,一切似乎一切如常,在短暂地按下暂停键以后重新出发。 一年。仅仅是暂停了一年而已。他一样出国去读了书,回国以后从编导做起,一步步做到导演,再慢慢声名鹊起。 什么都只是稍迟一些而已,后来他赶超上来。 第89章 没关系,在这场跟时间赛跑的漫长拉力赛中,他觉得自己最终是赢着的那个。 眼看着二字开头的日子越来越短,父母渐渐开始催他早点结婚成家。 结婚?成家?李卓曜没什么这种概念。尤其是出事之后。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很多事情他都看得很轻,对感情也是。多年空窗,心中好像有一个破了的洞口,风从那里鱼贯而入,空荡荡的。 洞口无处着陆,也无法填补。 他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圈子里不乏很多想要踩着自己往上爬的男男女女,光怪陆离又瑰丽诡谲,很多觥筹交错跟灯红酒绿的瞬间,借着酒意他窥见对方眼中流动的情—有时真,有时假。 他只觉得厌烦。 外向型的高岭之花。这是高峻对自己的评价。他觉得很精准。 直到他在贵州的大山里遇到周楚澜。 遇到他之后,自己像变了一个人。过去对于感情的规则、界限、自持,通通不见。想要与他亲密的冲动,宛如某种本能。 不是本能的话,不然怎么解释,第一眼见周楚澜的时候,自己心中那种强烈的、异样的感觉。 人在一见钟情的时候会面红耳赤、会心跳加速、会肾上腺素疯狂分泌、会很容易快乐。但是那一眼,却令自己产生了一种微妙的痛感。这种感觉随着二人关系的推进而愈发清晰,却又带着神秘隐在雾霾之中——我们之间,我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他握紧手中的日曜菩萨像,忽然听见了庙里的钟声。 金属的声音在空气中碰撞,灿烂辉煌如梵音。 有什么东西快要散开了。 日光普照,穿破冥暗。但云层太深、太厚,难以立即穿透,日光只能沿着缝隙慢慢地、一点点地漏下来。李卓曜握着玉像,觉得眼前开始被照亮,可以看清视线,有一面不见天日的高墙隐隐浮现出来,黑砖灰瓦,青苔黯淡,横亘在自己跟周楚澜的世界里,遮天蔽日。 它拦住了所有的过去,及来处。 墙的背后是什么呢? 李卓曜看着它,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的名字有一个“曜”字,恰如其分,他喜欢明亮,贪恋光明。即使这点非要不可的光明,必须诞生在废墟之后,自己也愿意。 摧毁它。 哪怕自己摧枯拉朽,轰然倒塌。 第六十章 周楚澜是他的执 李卓曜深吸一口气,做了这个决定。但心底又涌上某种下意识的不安。 “施主?”正在门口打扫的小沙弥打断了李卓曜的思绪。他双手合十,对李卓曜行了个礼。 “施主有心事,方来我佛之处拜谒,求取心安。可您为何踌躇已久,不愿入内?” 小沙弥微笑着,对李卓曜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卓曜定定神,朝殿内走去。禅寺里亦燃着香烛,供着鲜花与水果,几种截然不同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反而涌出一股独特的洁净气息来,令人想起松柏、雨露、花果、檀香。似是有某种魔力,李卓曜嗅着这股味道,觉得内心澄明一片。 他刚才确实在庙门口踌躇多时。扫地的沙弥早已把地面铺落一层的叶子扫净,又立在边上静静地看着这位眉头紧锁、手中攥着玉像的英俊男人,那枚玉像应该是庙里供奉着的某位菩萨,沙弥没看太清。 启华禅寺主要供奉的是药师如来,很多重病有灾的香客都来这里拜谒,香火很好。寺庙内也有玉像这些法物,都是他的师傅——本寺的住持净空禅师亲自开光的,抹上朱砂后再进行诵经仪式,挑一日最为晴朗的天气曝晒,吸收日光之灵。 男人又把那枚玉菩萨像在手中握紧了几分,似乎在做着某个决定。沙弥看了一会儿,觉得男人应该是已经下定决心了。但自己还是做了那个顺水推舟的人。 路遇他人之难处,可做一只命运之推手。这是自己的师傅,净空禅师一直以来对自己的训*。所以他刚刚,推了刚才那个男人一把。 “师傅,净空禅师今日可在?我有事相求。”李卓曜问。 由于梅萍信佛,常来启华寺捐赠香火,从记事的时候开始,李卓曜没少跟着他妈来庙里。第一次来的时候只有6岁,孩童调皮,在殿外门廊下奔跑,不慎撞到了一位身材高大的僧人,他只看到了僧袍的一角,被风吹得扬起。 虽年纪尚小,李卓曜也知这里是佛门重地,如今自己有了冲撞,心中害怕,差点嚎啕大哭,又记起这是在清净之地,连忙捂嘴,生生咽下去那一声呜咽。 那位僧人笑了,低头把自己抱起来。他听见旁边的僧人叫他的法号,净空禅师。 这个名字他听妈妈说过很多次。净空禅师,是寺庙的住持。 他到现在都记得那天净空禅师脸上的微笑,很像刚刚在大殿内看到的佛像,安静、庄严,但是又比佛像看起来柔和很多。 梅萍这时快步走过来跟禅师道歉。 禅师却指着李卓曜眉心一点痣说,这是释迦痣,这孩子有慧根跟佛像,懂得隐忍,长大定是悲悯之人。 但那颗痣却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淡了下去,如今已经隐而不见。 沙弥领着李卓曜前往主殿,主殿门外的回廊内站着一位高大的僧人,后背微驼,手心托着一只麻雀。 “禅师。” 李卓曜开了口,打破廊下的寂静,这点声音令麻雀一惊,丢下口中衔着的碎米粒,跌跌撞撞振翅,却由于力量不济而即将跌落。旁边的小沙弥立即一个箭步冲过去,把这只麻雀接住,捧在手心。 第90章 “师傅,它翅膀有伤,我回去包扎。” 净空禅师微笑点头,随即转身看着李卓曜,双手合十行礼。 “原是卓曜施主。很久未见,你寻我何事?” 净空禅师的讲经,李卓曜听过很多次,大部分时候是陪着他妈来,偶尔他也会自己进山听。“卓曜”两字,就是净空禅师取得。净空是庙里的住持,十二岁便遁入空门,把这座少为人知的庙宇逐渐发扬光大。庙里主要供奉的是药师佛,誓愿为众生解除疾苦,使具足诸根,趋入解脱。 “禅师可曾记得这尊玉像?” 李卓曜将手里的吊坠呈上。 净空看了一眼,颔首点头。 “日曜菩萨玉像。是本寺法物,均由我代为开光颂持。” 他顿了顿,又看向李卓曜,遂说:“这是你的。” 神色平静,带着某种了然。 “那禅师可曾记得开光那日的情形?是否还有另一个人,陪我前来?” 李卓曜立即追问,声音急促。 净空捻着手中的佛珠,微笑道:“你胸中已有答案,缘何问我?” 答案。是哪个答案。 关于这个玉菩萨像的答案。其实他来到这里,只为得到一句笃定,落定之时,并不意外。 别的答案呢。 “我找不到想要的答案,禅师可否渡我。” 李卓曜垂着头。很多想法在脑海纠缠反复,宛如乱麻。有很多版本,也有很多细节,像罗生门,每推开一次,都会有一个不同面孔的周楚澜。 跪在牢里的周楚澜、抄佛经的周楚澜、在滂沱的雨帘里面跟自己疯狂拥吻的周楚澜。记忆鲜活得仿佛打通了五感,李卓曜此刻回想起来,都还能感受到他的身上的味道、嘴唇的温度、伸手拥抱时候的触感。 肩膀上传来一股力度。李卓曜侧头,是净空禅师伸掌在自己的肩膀上按了一把。 “常人寻渡,修的是一份心无挂碍。而你相反。” “禅师,我心有挂碍,却不知从何而起,但我放不下,也不想放。” “缘起性空,无所明了,所以顿生妄念与执。”上传论坛2b 一念无明。他只知道这个类似的词语。净空禅师似能一眼看穿自己。自己一直以来烦恼的,不就是这个“无明”么。 无明的意思就是对心中的答案不甚明了。 什么都不明白的时候可能会心无挂碍,如今介于半明半昧之中,反而生了很多执念。可那是周楚澜,这几个月以来他们朝夕相处,每次在一起的时候,那种浓而炽热的情感,像是火山深处压抑许久的岩浆。周楚澜,是自己全部的执。 他执意爱他,执意不想分开,如今只身一人也要执意寻找答案。 因为这个大山深处的男人,迷雾一般的男人、悲凉隐忍的男人,是他想共度一生的爱人。 第六十一章 何处惹尘埃 爱意深浓,但却心中无明。 “请禅师渡我。” 李卓曜重复了一遍,眼中逐渐变得潮湿起来。 “修心即可。随我去佛堂,听我讲经。” “是。” 佛堂已经聚拢了不少信众,香烛袅袅,正中央是一尊药师佛,左右侧的肋侍分别是日曜菩萨与月光菩萨,法相庄严。 “今日我们讲三世因果,见于《涅槃经》。三世,指过去世、现在世、未来世……” 李卓曜跪在金黄色的拜垫上,心下很乱,发现自己有点难以集中精神。他一边听,余光却看见殿前五色经幡上的流苏在风里抖动。 他记得这五色经幡。七年前那场意外,他送去医院时失血过多,躺在icu昏迷不醒,医生一度下了病危通知书。梅萍在启华禅寺一边痛哭一边许下愿心,跪在药师佛前读诵本愿功德经49遍,又燃起四十九盏佛灯,昼夜不息,佛堂前亦挂起五色彩幡,悬四十九日。半个多月后,李卓曜才开始一点点好转起来。 用他妈梅萍的话来说,药师佛当年,救过他的命。 “因果相随,三世相续而无间断,人流转于生死轮回大海,而不能得以出离……” 李卓曜听过一种说法,人有三个人生。按照三世因果论,原来是可以这么划分的:过去、现在、未来。三世因缘,纠缠相结。那么他跟周楚澜,至少纠葛了两世,甚至还会有第三世——他想跟他一起走向未来。虽然周楚澜把自己推开了,但他并不认为自己跟他就会这么草率结束。 他们是有未来的。一定。 因为这种带着宿命感的羁绊,只有在过去世发生过某种深刻的联结,才会绵延到现在世,还有毫不甘心、想要去构筑的未来世。 什么纠葛才会如此深刻。 李卓曜不知,虔诚合十,在心中悄悄问佛。 “以‘无明、行’为过去之因,招感‘识、名色、六处、触、受’等现在之五果”。 无明。刚才净空禅师在回廊下就这么说自己。无所明了,为所有烦恼之始。 注意力开始渐渐集中起来。净空禅师的话像一粒粒黑白分明的棋子,很铿锵地投进了他脑海中那乱糟糟的棋盘里。 他跟周楚澜之间,也是起源于这种“无明”。时至今日,他都读不懂这个大山深处的男人。因为周楚澜身上的神秘,令自己看不清,愈发迷惑便愈想要探寻。周楚澜像散不开的云雾、延不绝的大山,李卓曜如在解一个谜一样,试图潜入这个男人内心的深潭。 第91章 走着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便深陷其中了。越是不明白,便越容易陷落,到后面变成了一种很执着的爱。 近乎本能的,条件反射。 脸庞一靠近,他便本能地想要接吻。身体一紧贴,他便本能地伸出某种隐秘的快乐。这是为什么呢?李卓曜说不出原因。 以爱之名,一念无明。 他想起那次贵州晚间的雨,自己住在周楚澜家里,半夜发起高烧,周楚澜喂他吃药。他吃药特别怕苦,吞下药片后只想吃糖来驱散喉咙深处的苦味,但周楚澜手心盛着草莓糖球伸过来的时候,李卓曜噙着的是想要解苦的甜,眼里却满是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宽厚温暖的手掌。 这手掌,覆在自己身体上会是什么温度,三十六度五的正常体温,还是三十七度二的微烫低烧。这手指,两根,自己嘴巴张开正好可以噙住两根,两根同时塞进去的时候,会不会湿漉漉地在自己的口腔搅动,拉动舌尖的时候会不会滑。李卓曜发烧烧的甚至不清,头脑昏昏沉沉地开始胡思乱想,想着想着,他就伸舌舔了一口周楚澜的掌心。 好怪,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他却想这么做。 人在发烧的时候,那些浮于表面的想法反而会沉下去,只有心底深处最想做的、最真实的想法,会浮出来。 像腹中灌满空气的鱼,轻飘飘地,从海底慢慢悬浮。 他们去打糍粑的时候,周楚澜抓着自己的手,将自己笼在中间。榔头上下起伏,李卓曜的身体也紧贴着他上下起伏。两个衬衫已经汗湿的男人、鼻息之间的热气像是点着了火,身体一会儿荡上去,一会儿荡下来。磨与蹭之间,李卓曜的呼吸渐渐急促,然后下身就开始起反应。 一种带着涨与热的,隐秘的快乐。生理意义上的。 好怪,那时候他们才刚认识不到一个月。李卓曜并不是一个对///性////与身体很沉迷的人,但这些规则在周楚澜面前统统开始倒行逆施。 他想被他////操//////,在山间、田野、逼仄的浴室、在周楚澜的那个没有空调的卧室。在夏天最热的时候跟他挤在一张窄床,想感受他的汗水落在自己身上。 李卓曜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过惯了富贵日子,但这些他不在意,只要对方是周楚澜——在周楚澜面前,所有的规则,倒行逆施又如何。 他家境优渥,是广州地区排得上号的富二代、国内最炙手可热的青年综艺导演,却爱上一个大山深处的穷小子。爱上了这个杀过人、坐过牢、村人眼中的危险分子。 说出去,别人肯定会觉得他疯了。 虽然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明白。 净空禅师还在讲经,那些经文上的话越来越可以轻易地入耳,不易察觉地,渗入了李卓曜的脑海。 “复以‘爱、取、有’为现在之三因,招感‘生、老死’等未来之两果。” 他听到了这句。 爱招感生与死。 周楚澜有爱过自己吗。李卓曜觉得他是爱着的。只是他的过去过于残酷,总有情非得已,“爱”这个字对周楚澜来说是很重的。 李卓曜懂得。所以他愿意让自己爱得更坦荡、爱得更满。 因为周楚澜为自己做过很多,却都是不发一言。 他可以为救自己而不顾生命。 那次因为方向盘失灵,李卓曜被困在悬崖边上生死一线。我会不会快死了?他想,同时也在想,最后再见周楚澜一面。 报警可能……警察过来要很久。但是周楚澜离得很近,如果向他求救,他会不会来。 拨了那个电话出去果然没有反应。也是,那时候自己刚知道他的过去,还处在一种震惊中,周楚澜转身就走,直接选择断联。后来就一直处于电话不接、信息不回的状态。 所以这个电话没接也很正常。 那么发一条消息呢。他会马上看到吗。 应该不会。就算是爱人,也不会时时刻刻抱着手机等着对方联系。 但李卓曜还是尝试性的发了消息过去。 没想到,周楚澜立即回拨了电话过来,像是一直守在电话那头那样。 十几分钟以后,他穿着那件很薄的廉价雨衣,骑着摩托车飞快赶来,拖着一双断过膝盖骨、不能见潮湿的腿,跌跌撞撞地往崖边狂奔,捆上绳子,就要钻进车里救自己。 那辆车悬在崖边颤颤巍巍,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危险。可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畏惧和犹豫。 这是周楚澜给自己的爱,重于泰山,但在他本人的口中又轻如鸿毛。 他从来不提及这些,也不提及自己的腿伤。那次他进山淋了雨,旧伤复发,已经严重到下不来床的程度。如果不是李卓曜从村里人口中得知以后,火急火燎的赶了过去,又逼问着他过去的事情。 那么他们之间就不会有那天的开诚布公,坦诚相见——虽然周楚澜的所谓“坦诚”是被自己逼出来的。 李卓曜知道他的骄傲,过去的事情不愿提起,所以自己便催促着他,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穷追猛打,一点点地从周楚澜口中问出了他的过去。 囚室、高墙、被敲断而再也难以完全愈合的膝盖骨、破碎的月光、佛经。非常单调的几个关键词,组成了周楚澜那黑暗的四年零七个月。 可他一直都挺着脊梁,跟自己相处的时候也是,面对村人的流言蜚语也是,甚至那次他去做挑山工的时候,肩膀上将近一百斤的重担,压在他那双本不能受力太沉的腿上,他的脊背依然挺直,像是山间的马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第92章 甚至在面对命运的诘难时,也没有弯过腰。在身陷囹圄的时候,周楚澜手抄佛经、看了许多书,囚室的肮脏没有影响他什么。顶着“杀人犯”的名号,重新开始生活的时候,他一边种着生姜地,一边照顾着生病的父亲,操持着家里的加油站小生意,过得坦荡,活得清白,造化想要泼给他的污水,并没有令他沾染半分。 他还坚持着画画,在自己那间灰暗、狭小的画室挥洒色彩。 周楚澜傲骨铮铮,顶天立地,想要的是一份不愿让恋人折腰的爱,一份可以并肩走在阳光下的平等之爱,一份不用高就的光明的爱,一份不用藏污纳垢的、纤尘不染的爱。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这是他妈之前教给他的一首诗,此刻却跃入了李卓曜的脑海。他嘴里反复地念叨着后两句,像是嚼着一枚橄榄。 李卓曜跪在佛垫上,忽然明白了过来。 这首诗的最后两句是“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檀香阵阵,香灰与积尘在光线下看得分明,眼前像蒙了雾。 恍惚中,李卓曜仿佛置身在一片黑暗里,只有一束银子一般的顶光打了下来,很凉很温润,似是月光。自己在找什么东西,但是又不知道遗失了何物,然后看见周楚澜出现在他面前,欣喜若狂,奔过去拉着他的手。 “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周楚澜静静地说,脸上带着一股佛像般的安宁。 “周楚澜,这里好黑。我们离开这里。” “你东西掉了,不要了吗。”他语气认真。 “不要了,我们快点走。” 李卓曜拉着周楚澜就要往外走,周楚澜却在原地站着不动,开始反问:“真的不要了吗?它在我这里,想不想看看。” “哦?是什么?” 李卓曜有点好奇,立即凑过去。 “在这儿。” 周楚澜伸手指着自己腹腔的位置,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像是感知不到任何痛苦那样,划开自己的胸膛和腹部,那一道伤口非常长,他划了很久,地上流了好多血。 李卓曜愣在原地,惊愕地说不出话来。伤口像是划在了自己身上那般,痛到他泪流满面。他哭着朝周楚澜奔过去,按住他的手,却发现按不住,他还在用匕首在身上划着。 “你干什么?快把刀收起来!” 李卓曜冲过去想去夺下那把匕首,但是手居然可以从匕首中间穿过去,握不住任何实体。 周楚澜依然安静的笑着,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过来面向自己,李卓曜看见他身体上那一道巨大的、丑陋的伤口,像是一道裂谷,触目惊心。 “你看,东西在这里。” 他把手从那道伤口伸进去,从腹中掏出一颗夜明珠,硕大、圆润,发着莹莹的圣光。 “是夜明珠。我从很远的地方过来找你,可是路程太长,我怕被人偷,怕它被脏东西玷污,所以藏在了这里。” 李卓曜愣住了。 “这是给你的。为什么不接?” 周楚澜两只手捧着这个夜明珠,朝自己伸过来。 “周楚澜,你……你他妈的,是不是傻!” 李卓曜的声音带着歇斯底里。这是梦吗,可是为什么这么真实,他嘴唇跟喉咙干的发焦,眼泪也止不住,脚下踩着的地面上还有好多血,把他的鞋子都染成了红色。 “我只想把它干干净净的送给你,可是我没有地方藏,只有藏在这里最安全。” 周楚澜用满是鲜血的手,把那颗夜明珠放到李卓曜手中。那颗珠子没有沾染上任何灰尘与血污,洁白如雪,又皎洁如月。 “给你。” 李卓曜流着泪,双手颤抖得接过来。 “我该走了。”周楚澜把珠子交到李卓曜手上以后,立即说。 “等等,你要去哪。” “彼岸。” 周楚澜转身就走,上了一条小船。 船,这里怎么会有船。 李卓曜低头一看,越来越多的血从周楚澜的身体里流出来,开始交汇,流着流着,汇成了一条小河。 竟然有人在这条河里面行舟。 河上有很多条小船,每条船上都坐着一个人,好像都是男人,李卓曜仔细一看,每个人都是在不同时段的自己,婴儿、童年、少年、成年,一直至今。人影交织,组成了自己的前三十年。 “盖以过去之业为因,招感现在之果;复由现在之业为因,招感未来之果。” 净空禅师的话在耳边响起,像是从另一个空间穿透了过来。他听到了寺庙的钟声。 李卓曜才记起来,对,他此刻应该在启华禅寺。 那么眼前是梦吗? 不,不是梦。 周楚澜一身的伤口是真的。夜明珠是真的——他剖腹藏珠,用自己的皮肉、筋骨、还有满身的伤口来护,只为将一份没有被污染的爱,和一颗赤诚的心呈给自己。 净空禅师的讲经声停了,似在说些什么,李卓曜听不清,脑海里出奇一样的安静,仿佛过滤了这个世界所有的声音。 好安静,然后一片窸窸窣窣地声音又开始响起。 刚开始声音很小,后来越来越大,越来越整齐,直到可以听得分明。 是佛堂里的信众跟着净空禅师一起吟诗。 最广为流传的一首。 第93章 跟他妈教给他的那个版本是不一样的。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五色经幡的流苏被风吹起来,扫过李卓曜的身体。他抬头望着佛像,药师佛法相为螺发形,左手持药壶,右手结施无畏印,日曜菩萨胁侍在左,神色悲悯。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爱是明镜,质本洁来,即使沼泽深陷,也不惹尘埃。 那个晴朗的下午,在一片诵经声中,李卓曜在佛前长跪不起,眼前一片迷蒙,跪着的佛垫上一大片泪渍,打湿了中间绣着的那朵莲花,变得更红,红的像血。 他想起了曾经发生的一切。 作者有话说: 个人觉得佛寺这一部分是全书的最高虐点,看完了后面就不会这么虐了qaq。至此,现在时的情节结束,下一章开启回忆线,感谢各位宝子这段时间的陪伴。我知道很多宝宝们喜欢看破镜重圆,但是不太爱看回忆线,糊糊作者卑微恳求:希望大家可以耐着性子看下去,回忆线真的很美好,两个干干净净的男大学生在美好的年龄谈着美好恋爱,有很多学生时代的记忆跟心动,也会交代在现在时埋下的一些伏笔,当然也会揭秘贯穿全书的悲剧到底是什么。总之,是好看的——作者已经尽全力把回忆线写到笔力范围的动人,也会快点推节奏。不知不觉全书已经连载过半,再次感谢各位的陪伴,顺带乞求一些海星跟收藏,谢谢大家! 第六十二章 牙膏沫/p 2014年的夏天,是长沙历史上最热的一个夏天。空气湿黏,从地面蒸腾起来的热气到了晚上温度都不散,依然发着烫。城市的天空雾蒙蒙的,星星毛毛躁躁,一直延伸到农村的天空,才透出几分月朗星稀来。 这也是李卓曜二十年来,第一次来农村。 此刻他刚踏进星沙县的一个村子的民宿里,抬头环顾着房间。房间不大,顶上悬一盏白炽灯泡用来照亮,门是很老旧的木头门,上面贴着卷了边的门神画。屋内摆着两张铁丝铸的单人床,一张掉漆的旧书桌,两把椅子。角落里用一张红色的帘子隔开“浴室”,他掀开一看,只见一个花洒跟地漏,旁边一个洗漱台。没空调,角落一个落地扇晃着脑袋吹着风。 条件很简陋,李卓曜蹙起了眉。对他这种富二代来说,这样的陈设,自己只在电视剧里面见过。如今却要在这里住下了。 他又不放心地走到床前,用手掸掸,床铺还算干净,这略微给心里带来一点安慰。 凑合住吧,反正就半个月。 李卓曜是专门趁暑假来参加这期风景画研修班的。他在广粤大学念大二,编导系,这次是来给自己的参赛纪录片作品拍摄素材。他想拍一个关于美术写生的主题,研修班的授课讲师是张守儒,著名的国画大师,也是他爸的朋友。就顺便跟着来了。 算上李卓曜,参加研修班的一共22个学员,一半是专业的美术生,另一半是业务的美术爱好者,刚好分11组。 “研修班里最优秀的学员就搭给你吧。叫周楚澜,比你大两岁,中南美院念书,高考的时候是专业课全国联考的第一名,拿过很多奖。有什么不懂的,你正好问他。” “好嘞,谢谢张叔叔。” 研修班是7月15日开班,14号在长沙市星沙县的白果村集合,食宿都在村子的一个民宿里。按照分组的情况,两人住一间房。 李卓曜本来以为自己到的够晚了,高铁晚点,8点多他才到村子。来的时候别的学员都到齐了,只有他的室友周楚澜还没来。 助教刘松挨个房间敲门,交代着未来半个月的写生安排。刘松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厚厚的镜片下藏着一双窄缝般的眼睛,一副书呆子模样,很像李卓曜高中时候特别不喜欢的班级学习委员。他捧着笔记本,话多且密,不时扶下掉到鼻梁上的眼镜,李卓曜刚坐下没歇一会儿,就被他拉着喋喋不休。 “记清楚了吗?你室友周楚澜没来,你记得转述他。别给别人说漏了,你不参加写生,只做旁观,虽然这些对你好像没用,但是对你室友周楚澜是很有必要的,你得认真听。” 刘松说了什么,他都没怎么听,整个后背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坐在桌前,底下还翘着二郎腿。有一只小飞虫落在了刘松的眼镜腿上,慢慢在上面爬来爬去,刘松并未察觉,还在旁边滔滔不绝,李卓曜的目光全被那只飞虫吸引了,那虫慢吞吞的。 听刘松讲话,还不如看那只小飞虫有意思。 “你一直看我干嘛,没听懂?好,那我再给你讲一遍。”刘松把笔记本又翻到第一页,“首先,……” “不不不,懂了懂了。”李卓曜连忙伸手拼命摆着,“助教辛苦了,早点休息。” 他甚至把大门都打开了,一副巴不得刘松赶紧走的模样。 刘松“哼”了一声,终于走了,整个屋子都清静不少。 李卓曜这才开始收拾东西,打开了他那个巨大的行李箱,没来过农村,怕无聊,他恨不得把半个家都搬来了,连自己平常爱吃的零食,走之前家里的阿姨帮他收拾箱子的时候,都给他塞了不少。 不过农村比他想象中稍微好一点。尤其是夏夜的晚上,入夜以后温度便降下来了,风一吹,有点中学语文课本上“天阶月色凉如水”的感觉。 第94章 这句诗的下一句是“卧看牵牛织女星”。李卓曜打开门出去,倚在外面的走廊上看星星。银河像一条白色的带鱼,游弋在繁星点点的夜空里。 有脚步声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还带着行李箱的滚轮拖在地上的声音。不过这声音有点奇怪,哩哩啦啦,拖泥带水,李卓曜记得,自己的上一个行李箱快要坏的时候,拖在地上就是这个声音。 这人走过来了,在他们房间门口停下,看了一眼门牌号“201”。他个子很高,还背着一只书包。走廊只有一盏淡黄的灯泡提供照明,他站在了阴影里,看不清脸。只勉强看得出身形,肩膀很宽。 “你是……周楚澜?”李卓曜走过来。 “对。” 大哥,这都几点了,你老人家终于到了。 “哦,我是李卓曜。就住这间,你室友。” “我知道。张老师跟我说了。”他语气平淡,带着一种礼貌的疏离。 自己迟到,拽什么啊。李卓曜见状,本想跟他寒暄几句的想法都没了,径自走进屋内。 周楚澜提起箱子,越过这道有点高的门槛,进了屋。站在光线下,李卓曜这才看清他的脸。长得倒是挺好看,眼睛很黑,像滴了墨水进去。有点修身的黑t恤绷在宽阔的肩膀上,提箱子的时候胳膊用力,肌肉形状隐约可见。下身穿一条洗褪色了的牛仔裤,腿长且直,脚上是一双旧帆布鞋。 不就是有一副好皮囊吗?这就是拽的资本了? 好皮囊怎么了,跟谁没有似的。从小到大,李卓曜都是标准帅哥模样,如今长到一米八,长腿细腰,追过他的人加在一起数不胜数。不过,他比周楚澜矮了小半个头,平心而论,五官也要略逊一筹。虽然李卓曜自己很不想承认。 接下来还要跟这人一起住半个月,还是在条件这么简陋的农村,朋友们度假的度假、滑雪的滑雪,李卓曜却被按在这里。 行吧,反正是他自己要来的。 周楚澜把箱子安顿好,打量了一圈屋内的陈设。他见李卓曜占了靠窗的那张床,便走过去把书包放在另一张床上。 “那张床好像有点问题,躺上去会晃。不过你来晚了,没得挑。” 李卓曜经过周楚澜旁边的时候,故意说。 “没事。” 周楚澜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甚至连头都没抬,低头整理着自己的东西。李卓曜刚才这话的语气并不客气。但周楚澜这个反应,又令他很不爽,倒显得自己小心眼似的,故意的话也失了杀伤力,像一颗弹球打在了棉花上。 李卓曜看着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包着一个菜卷饼,夹着胡萝卜丝、土豆丝、辣椒丝,是学校食堂经常卖的那种。他提着塑料袋,用桌上的搪瓷杯接了一杯热水,走到门外。然后站在路灯下,开始吃这个看起来明显很难吃的东西。 “你在外面,吃饭?外面多黑,进来吃不行么。”李卓曜不解,怎么吃个东西还要往外跑?这人就这么不想跟自己呆一屋么。 “饼有味道。” 他嚼着那个看起来早已凉掉的饼,像是这饼是什么珍馐美味,又像是根本品尝不出味道。李卓曜只知道,几分钟他就吃完了,手里的那杯水也喝了,把塑料袋丢进门口的垃圾桶,走了进来。 那个饼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在书包里捂了至少几个小时,拿出来的时候确实有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被电风扇的风吹散,飘在屋内。 “你吃饱没?我这还有零食。” 李卓曜鬼使神差地,掀开箱子,显出小半箱零食来——阿姨居然给他偷偷塞了这么多。他也不知道自己脑子一热,怎么就对周楚澜冲口而出这句话。 “饱了。不用。” 这人真的……天生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有点讨厌。但这点讨厌又烧不下去,浓不起来。 真怪。 他进来以后,顺手脱下了那件黑t恤,搭在椅背上。背对着自己。他其实算瘦的,但是身形很结实,肩膀很宽,线条到腰部那里收窄,牛仔裤的扣眼里没有皮带,解了放在一边。 “我先用下卫生间啊,洗漱去。” 李卓曜说了一声,提溜着电动牙刷进去刷牙。他把水龙头拧开,刚放出来的水还混着铁锈,十几秒以后,涌出来的水才是清亮的。 电动牙刷的蜂鸣声“嗡”地响了起来,然后,忽然停住了。 没电了。 啊。走之前他忘记给电动牙刷充电了。充电线……带了吗?他好像没印象了。 李卓曜把嘴里的白色的牙膏沫胡乱吐掉,出来找充电线,在行李箱里里外外找了半天,没有。他正想着,手一松,电动牙刷从手心里直直地掉到了地上,刷头居然断了。 李卓曜只好把电动牙刷的残骸捡起来,丢进垃圾桶,琢磨着要不要去问民宿老板要一支牙刷。不过现在太晚了,老板娘估计都睡了。他又觉得打扰别人不太好。 正在踌躇间,一只蓝色牙刷递了过来。 “新的。刚用开水烫过。”周楚澜说着,朝他伸出手。 桌上散着刚拆开的牙刷包装,装了半杯水的搪瓷杯还在冒着热气。 李卓曜接过来这只牙刷。是那种便利店里常年挂在打折区的几块钱一支的硬毛牙刷,刷头很大,刷毛极硬,像一排极密的松针。小时候参加学校组织的夏令营,夏令营里发的就是这种硬毛牙刷,他把牙刷带回去用了几天,后来被他妈发现,立即丢到垃圾桶了。 第95章 “这牙刷是硬毛的,不好,小孩子刷了容易牙龈出血的。家里的牙刷怎么不用。” 此刻如果梅萍看到自己要用这样的牙刷刷牙,估计又要大惊小怪的让他去丢掉了。 攥着那只牙刷在手里,李卓曜心里涌起一种奇特的感觉。倒不难受。 “谢谢。”他抬起脸,甚至对周楚澜笑了一下。 周楚澜抬起那双很黑的眼睛看着自己,目光停留了一秒钟然后凑近。 他的体温传了过来,李卓曜觉得脸有点发热,他不明白,周楚澜突然离他这么近是什么意思。 “你脸上有东西。” 原来如此。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了下去。从周楚澜的瞳孔里,李卓曜只看见自己有点茫然的脸。他清楚地闻到周楚澜身上的味道,一种带着汗意的洁净气味。他身上是一层很薄的小麦色肌肉,汗被风扇的风吹地半干不干,只有喉结那里挂了一滴。 那一滴汗悬在那里,又沿着脖子滑落,流下去。 “我脸上有什么。”李卓曜说,声音有点发紧,抬手在脸上胡乱擦着。 “牙膏沫。” 周楚澜伸出手背,蹭了一下李卓曜的嘴角,然后迅速收回。 作者有话说: 带“p”的章节为回忆线哦~ 两名男大的恋爱part上线 第六十三章 “你偷拍我啊”/p 收拾好后熄灯睡下。屋内一片黑暗,只有窗外的几点星光漏进来。李卓曜枕着右臂躺在床上,听着那边的人窸窸窣窣地爬上床。 入夜的微风送来一丝清凉,两张床之间立了一个落地电风扇,正在“呼呼”地摇头吹风,一会儿转向周楚澜那边,一会儿转向自己。 起了球的床单、瘪瘪的枕头、并不柔软的床铺、很薄的褥子。但这一夜,李卓曜睡得很好,一宿无梦。 第二天正式开班,8点在院中集合。民宿供早餐,简单的清粥小菜,还有白煮蛋,味道还算爽口。周楚澜很快吃完,从桌前起身,倚在门口看着外面,脖子高高扬起,带出了侧脸的弧度。 这人居然连侧脸都棱角分明,好看的紧。他就站在那看着外面的一棵树,树上有个鸟窝。已经在那站了5分钟,这5分钟内,李卓曜喝完了最后的了两口粥,吃了一个白煮蛋。 “走吧。” 原来他站在这里,是在等自己。“哦,来了。” 周楚澜径自走了,李卓曜放下碗筷,跟了上去。出门的时候看了一眼树,发现是个喜鹊窝,有一只尾巴很大的喜鹊,站在树梢上。 今天的写生场地在村西头,这里有一对千年树龄的银杏树,两棵树都高且笔直,树冠茂密,叶子像一把把绿色的小扇子。 “今天我们的写生任务就是,这两棵银杏树。也是这里比较有名的夫妻树,它们的根系相连,树龄有千年之久。我们按组来进行创作,最后我来点评。每一组内业余的美术爱好者同学,可以向你的搭档学习,也可以直接来问我。下面助教会给大家发画纸。” 研修班的人各自背了画板跟颜料过来,李卓曜不用画,正在旁边调试着三脚架,机位架好,就开始拍摄。 镜头扫过去一圈人,许多认真的脑袋,面前立着画板,一样铺开的洁白宣纸。很多只立起来的手,握着画笔。可是周楚澜偏偏在这么多人里面,仅用一个背影,便立即在他的镜头里夺目了起来。 明明他留着大学男生中最普通的发型,纯白的t恤,灰色卫裤,洗的发黄的白球鞋。光坐在那,背就比别人挺得更直,手里攥着一支画笔,很沉着的在洁白的画纸上游走,画笔游走的速度比旁边人都快,像一尾肆意的鱼,游过的地方,每一处都变成了彩色。 看着看着,李卓曜忽然也萌生了自己画画的心思,便带着兴致走过去。 “我也有点想画。你能不能教我?” 周楚澜用笔蘸了一下绿色的颜料,没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了一眼他,然后很干脆地说:“你没基础。现在教不了。” 李卓曜讨了个没趣,气的脸都红了,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从小到大,他长得好,成绩好,家里条件好,从老师到同学,全都哄着他、顺着他,如今周楚澜居然跟他说“没基础,教不了。” “写生课有时间限制,如果……”许是看见李卓曜脸上不忿的表情,周楚澜欲言又止。 “不用。不学了,懒得看。” 李卓曜一挥手,又走回了机器旁边,撞到了三脚架。 镜头歪了,焦距散了,他又重新调整起来。放大、缩小,然后,镜头也不知道为什么,突愣愣地对准了一只手。 整片屏幕上都是那只手,是编导人心中很上镜的手形。这只手很修长,肤色微黑,手指骨节分明,指尖覆着薄茧,手背微弓,掌骨的线条清晰,手掌宽阔,衬得画笔都极细一支。 是周楚澜的手。 在李卓曜的镜头特写下,这只手聚焦了一片金色的阳光,像是覆了一层蜜,显示出一种健康的、原始的性感。 太阳移了位置,从树影的缝隙里漏下来,照到李卓曜身上,烫着他,一会儿他的脸上就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今天穿了一件黑t恤,黑色吸光,后背也是灼热的。 李卓曜忽然想到自己高三的时候,学校开百日誓师大会的那天。露天的操场,几千人站着,校长在主席台前讲得口干舌燥,他是高三的发言代表,在台下等,等着上台演讲,带着一点焦急的期盼。太阳太热,晒得他头晕目眩,口焦舌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听见校长在台上叫自己,“请高三学生代表李卓曜同学上台发言。”他眼角挂着很咸的汗,恍惚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朦朦胧胧地便向前奔。上一届毕业的学长也来了,刚发言完,朝他递过话筒。这个学长他认识,篮球社的,之前一起打过几次球,是体育生,去年高考考出了重本的文化课成绩。 第96章 “李卓曜。”学长叫他,递过来一支话筒。那话筒在学长手里握了很久,握出了一片潮湿,汗涔涔的。李卓曜接过来,手碰到了学长的手,在那一刻忽然心中一动。 倒不是说学长多么令他刻骨铭心——他们甚至不算特别熟识。而是从那一刻开始,李卓曜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好像是,喜欢男人的。 “李卓曜。” 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 是周楚澜的声音,他转身看着他,眼神似能穿透人心。 “嗯?” 李卓曜这才发现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周楚澜的背影,盯了很久。 他有些慌乱地避开眼神,重新放回到眼前的相机屏幕上——躲不开了,屏幕上也是放大的周楚澜的那只手,他做贼心虚地想要重新调整焦距,将镜头拉远,慌乱中按错了键,“咔嚓”一声,定格了周楚澜的这张脸。 这张照片带着景深,更加凸显了周楚澜的五官,精致中带着某种粗粝。不是在城市的车水马龙中养出来的五官,只有大山、原野、树林的孕育,才能养出这样一张脸。 “不是懒得看么……” 周楚澜扬起眼尾,睨了他一眼,神态自若。随即起身,向李卓曜走过来,站在他的旁边,抬眼看着相机屏幕。身体的阴影投下来,将李卓曜牢牢笼住。 然后他嘴角上扬,勾起一丝不明的笑。 “你偷拍我啊?” 作者有话说: 李卓曜:每天都想拍男朋友怎么办? 第六十四章 拥抱的爱人/p “没有……我就随便拍两张照片。”李卓曜脸一下子红了,也许是太阳晒的。 画完了,张守儒来挨个检查作品,看到周楚澜的作品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果然不错。” 不少学生围上去,人群中传来一片称赞声。周楚澜坐在中间,脊背挺直,比好几个站着的女孩子还高。别人如同众星拱月将他围在中间,他脸上的表情很笃定,好像老师的认可、同学的称赞都不能够令他欣喜若狂,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坦然地把别人的艳羡照单全收。 似乎他天生本该如此,不足为奇。 李卓曜凑过去看了一眼他的画,立即被吸引住了。画风恣肆,用了大片的绿色跟黄色泼洒,他画出来的这两棵银杏树分为两部分,地上的部分是两棵紧密相连的树,地下的根系部分也在画纸上呈现出来,根枝缠绕,紧密相抱,像两个人的臂膀相依。 在写实中又添加了某种天马行空想象,给人一种强烈的冲击感。连李卓曜这个外行,都能马上看出周楚澜画作的不同,直接让别人的作品相形见绌。 “你画的真好。”李卓曜满眼都是那片浓烈的绿色与生机,忍不住赞扬。 “其实我刚才的意思是……”周楚澜答非所问:“写生课每堂只有三小时,时间有限。如果你想学,可以晚上回去我慢慢教你。” “哦好,不着急。” 李卓曜的注意力还在那幅画上。 “这两棵银杏,是这里远近闻名的‘夫妻树’。刚才各位同学的写生作品,都很好的表达了‘夫妻同根’的主题。那么我们今天的写生指导,就到此为止。”张守儒说。 但李卓曜眼前还是那是周楚澜的那幅画,宛如爱人的手臂般合抱的两棵银杏,在他眼前挥之不去。甚至到了晚上,那片恣肆的色彩依然萦绕在眼前。 “这会儿有空吗?现在我可以教你画。” 周楚澜说,并且拿过来他的画板和画笔。 “谢谢。” “其实画画,只要找到那种感觉就可以。我白天画的是水彩,水彩跟素描的要求不同,不在于线条的精细,而是那种由色彩氤氲的氛围。” 他调好了颜色,把画笔递给李卓曜。 “试试?” “好。” 李卓曜拿起画笔,回忆着白天他看到的银杏树的样子,用棕色的颜料先画出树干。 “太粗了,下笔要收。” “好。” 李卓曜捏起笔,小心翼翼地抬起,想要收一下笔锋,但却发现越描越不对劲。 “好像真是不太行,没基础的,笔在手里都不听使唤。” “笔应该这么握。” “这样?” 李卓曜学着,还是不得要领。 周楚澜沉吟半晌,握住他的手。温热、宽厚的掌心,积着一点薄茧,手指上的皮肤也不甚光洁。但此刻李卓曜的手被握着,却根本舍不得松开。 “这样。” 他俯下身子,在李卓曜的耳边低语。 李卓曜有点紧张,索性全部失去了对手心里那只画笔的掌控力。 “你白天的画,画的很好看。” 他只能说。 “是么。觉得哪里好看?” “氛围感。画上的两棵树,总令我想起拥抱的爱人。” 落笔,停顿。纸上的画不觉间已经画完,周楚澜迅速松开手。 “因为那幅画,想到你的爱人了么。” “……不。我没谈过恋爱。”李卓曜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他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直接的说出来了,似乎在面对周楚澜的时候才会这般坦诚。对方像一面清澈见底的潭水,有任何心事的掩藏他都觉得好像不应该。 “就是觉得,虽然是两棵树,但是却有一种比人还要缠绵悱恻的感觉。很震撼。” 第97章 “嗯。因为是两棵古树,一千多年,就是这么相拥而立的。” 周楚澜望着画纸上的根茎缠绕的两棵银杏树。 李卓曜看着他,目光开始一点点失焦。 “树犹如此。你觉得,人类之间的爱情会有永恒吗?” 他抬眸,眼神裹着一层炽热。 “也许有。但可能会很辛苦。” “为什么?”桃,独,家 周楚澜轻笑,指着画纸上的两棵银杏树:“其实它们根本不是夫妻树。” “可是它们明明双树同根,合抱着长出来的。” 李卓曜很惊讶:“如果不是夫妻树,那是什么。” “是两棵雄树,因为它们都不会结果。” 周楚澜静静地说。 “什么?”李卓曜回忆着两棵树上的树牌,明明挂着“夫妻树”,还写上了背景故事供游客赏玩。它们也是白果村最著名的旅游景点。 “比起雄树合抱,当然是夫妻树的故事更加动人了。旷日持久的、鹣鲽情深的爱情,一棵雄树、一棵雌树,雄树长叶,雌树结果,形成一个世人想象中的爱情闭环。” 两棵相抱的雄树?李卓曜也是第一次听说。他抬头仔细看着这两棵树,树干笔直,枝叶繁茂,地上落了一层绿色的小扇般的银杏叶。地下的根系看不到,但他想象着它们的盘根错节,依然觉得很不可思议。 居然是两棵雄树。 两棵合抱的银杏,一起走过了一千多年的岁月,不知从何时开始,也许是某一天的日月精华与阳光雨露,让它们开了灵识,它们像人一样相爱,然后根系开始往一起生长,在悠久的岁月中缠绵悱恻,直到有一天,合二为一。 看着看着,他觉得心里像挂了一只秋千,荡来荡去的。 “爱情跟雌雄又有什么分别。比起夫妻树的故事,雄树合抱的版本我觉得更感人,也很震撼。” 心下一动,李卓曜冲口而出。 “对它们来说,也许很辛苦。” 周楚澜的语气不甚分明,似乎只是在讲述这个故事,又像是在说点别的什么。 “我们班同学有白果村的。村里本地人其实都知道这两棵树是雄树,但是政府一直以来就按夫妻树宣传,也算是打造成了一个成功的景物ip了,所以没人管,大家也不是很介意。从这几年它们开始变得广为人知的时候,那个大家愿意相信的故事其实是虚假的,欺骗的。” “可是它们至今还活着,在岁月中彼此相拥,站立了一千多年之久。世人的说法又有什么重要。” “我觉得这很勇敢,而不是辛苦。” 李卓曜说。 “很少有旁观者,像你这么说。” 周楚澜一笑。这个笑容像是冰川消融的春天,转瞬即逝,但李卓曜依然从这点温暖里面,窥见某颗隐隐跳动的火种来。 他忽然觉得周楚澜,很像一颗埋在雪山下的火种。 “严格来说,我不算是事不关己的旁观者。”李卓曜耸耸肩,笑着说:“因为我喜欢男人。” 周楚澜一愣。 “真的,高三的时候发现的。”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周楚澜问。 “不知道。” 李卓曜回答。随即张开两片嘴唇,问出了一个从这番谈话开始的时候,他就一直想问的问题。 “你呢?你喜欢女人……还是男人?” 想知道那个答案,但心里又有某种莫名的慌乱。想靠近,又不敢。 “嗯,跟你一样。” 窗外,一片很大的梧桐叶落了下来。 “睡觉吧,很晚了。”周楚澜说。 “嗯,晚安。” 接下来几天的写生任务,跟今天的安排差不多,无非是换了要画的景物。也是奇了怪,这些风景虽然美丽,但国内这样小家碧玉的景色有很多,并无甚特别,但这些平淡无奇的东西,一到周楚澜笔下,总能焕发出新的生机跟视角来。 怪不得是美术联考第一,确实有两把刷子。 这天下午,大家完成写生任务后回家,看见厨房多了好几个大的塑料盆,里面挤满了小龙虾,这些小龙虾个子大、颜色红,张牙舞爪地举着大鳌。 “哦?今晚上有小龙虾吃?”李卓曜很兴奋。早就听说长沙的小龙虾有名,他还没吃过。 “对啊。搞到了一批品相很好的,说是给长沙的那几个有名的虾店专供的, 厨子有门路,弄来了一些。今晚给大家尝尝鲜。”老板娘摇着蒲扇,耳朵上的南红坠子晃来晃去,又指指门上新贴的一张a4纸,上面用大字打印着“龙虾宴 80元/人畅吃”。 “才80块?好便宜啊。” “就是,在城里一个随便大一点的龙虾店,80块可能只能买一盘。” “还是村里物价低,而且我们本身就在这里住,当然收的更便宜点。这虾看着就好吃。” 几个学生站在厨房前,满脸喜气地看着盆子里的小龙虾。 厨子的手艺也众望所归,到了晚上,小龙虾都是一盆盆地往桌上端,油里浸着暗红的辣椒、棕色的花椒、各种卤料,红色的虾泡在里面油光锃亮,绿的黄瓜条跟黄的土豆条铺在底下。 老板娘站在门口收钱、找钱,然后挨个把交了钱的客人的名字写在本子上登记,以免漏人。 李卓曜戴着一次性手套,吃的满手都是油,还喝了两杯扎啤,他酒量不行,两杯下肚就有点晕乎乎的。吃的兴起,抬头看看周围,忽然发现周楚澜没来。 第98章 80块/人的乡村龙虾自助,研修班的学员来了21个人,只有周楚澜不在这里。 李卓曜一想,好像从他进门开始坐下吃的时候,就没看到周楚澜。他走到老板娘旁边,问她借今天的就餐名单看,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没有发现周楚澜的名字。 他摘下手套,便朝房间走去。周楚澜果然在,正在吃一桶泡面,有两滴面里的红油从泡面桶的边缘蹭到了他的手背上,也顾不得擦。 “你晚饭就吃这个?”李卓曜愣住了。 “今天厨房没饭。” “有龙虾宴啊,你怎么不去?” “不想去。” “大家都去了,就你没去。去吃啊,还剩好多,80块钱随便吃,多划算。” “我没带现金。” 他停了两秒,简短的说。 “我有,我请你。” 周楚澜没回话,把最后的一点泡面汤喝干净,“啪”地一声就把空泡面桶丢进垃圾箱。 “谢谢,心领了。” 他用手背擦着嘴,一副“我吃饱了你少管我”的表情。 “不吃算了。” 李卓曜把门打开,闪了出去。自己好心来喊周楚澜吃小龙虾,对方一副不咸不淡的态度,甚至还对他的请客毫不领情。 拜托,说请他吃小龙虾的人可是自己,出钱的是自己,怎么连句“谢谢”都说的冷若冰霜。又不是让他花钱请客,至于摆出那幅表情吗? 李卓曜有点烦闷,偏偏走廊上一粒小石子在他鞋底下硌脚,他直接用脚踢飞,小石子一跳就跳得不见踪影。 “哎哟,这儿怎么有个小石头?” 是张守儒的声音。 “张叔叔……”李卓曜快步迎上,前言不搭后语的接着张守儒的话:“石头?哦,有,我刚看到了……张叔叔房间不是在院子另一边吗,怎么到我们这边来了?” “小龙虾都让我们给吃的差不多了,还剩一点,我就让老板娘帮我打包了,来送给周楚澜吃。今晚就他没吃上,怪可惜的。” “这有什么可惜的,他又没交钱,肯定也不想吃。还劳烦张叔叔记挂。”李卓曜不冷不热的说。 “哎……这孩子,他怕是舍不得吃这80块钱一顿的饭,所以没来。” 张守儒叹着气。 “什么?”贱婢偷本跳河 李卓曜不明白,80块钱,还是平常吃起来并不便宜的小龙虾,怎么看怎么都是划算的要命。再说才80块钱,80块钱能干什么,能给他买一双袜子,甚至还不够一张粉红色的钞票。 怎么会有人这么苛待自己,连80块钱一顿的小龙虾都舍不得吃,22个学员去了21个,只有他,坐在房间里吃泡面,看起来很饿,汤底都给喝了个干净。 “周楚澜……他……他很穷么……”李卓曜嗫嚅着,依然觉得不可置信。 不至于很穷吧。学美术,光买颜料都要花多少钱呢。穷人家的孩子,怎么可能舍得。 “很穷。他是贵州人,独山县的。独山,是国家级贫困县。” “可他学美术。艺术生,不是更花钱吗?” “他每年都拿全额奖学金,然后半工半读,打工赚学费。这次这个研修班,每个人的费用是两千,7 月初才发的招募通知。听他辅导员说,收到通知后,他就去夜市摆摊给人画肖像画,50一张,开营前一天才赚够。头一天他不是来的很晚么,那天才交了所有的钱。” 张守儒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他是我朋友的学生,其实我跟他说了好多次,他来参加我的研修班,学费我可以不收,这孩子,是个千载难逢的好苗子。不过他坚持一定要交钱。” 原来如此。怪不得周楚澜第一天来的时候风尘仆仆,晚饭都没顾上吃——书包里揣了半天的食堂菜卷饼就是他的晚饭。他甚至都没能坐在桌前好好的吃,而是站到走廊上,就手里的一杯热水,嚼着这简陋的食物,吃完了才进屋——因为他说,“饼有味道。” 李卓曜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张守儒把装着小龙虾的打包盒塞到李卓曜手里:“碰到你正好,你俩一个屋。把这给他送去吧,” “好。”李卓曜接过来,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然后推门进去。 周楚澜正准备换衣服,t恤掀到一半,腹肌露在外面,牛仔裤没有系皮带,松垮垮地挂在胯骨上,露出了一截腹股沟的线条。 他把衣服放下来,看着李卓曜手里的打包盒:“都说了,我不吃。” “这个……是张老师让我拿给你的。” 周楚澜原本蹙紧的眉头一松,两人之间陷入某种沉静。 “张老师说,晚上就你没吃到小龙虾,特意打包了一些给你。他在走廊外面碰到我,顺手就把小龙虾给我了。”李卓曜说话带着小心。 “张老师,还跟你说什么了?” “都……都说了。” 一紧张,李卓曜居然结巴起来。其实他知道,苦难对一个不太熟悉的外人告知,第一反应总是不舒服的。自己跟周楚澜才认识不久,算外人吧。可能他心里会不好受。 虽然李卓曜也不是故意知道的。 周楚澜却默默从他手里接过那只打包盒,苦笑一声。 “刚才对不起。” 他深呼吸一口,抬头望着李卓曜的眼睛,认真解释道:“我家很穷。研修班是管吃管住的,所以我这次只带了一百块备着,怕有个什么急事要用。一顿小龙虾不属于‘急事’的范畴,所以这个80块,不花也成。” 第99章 他的眼神很坦荡,说着这些的时候也很云淡风轻,像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李卓曜的世界里,没有遇到过为这80块钱而瞻前顾后的人。他笼在周楚澜的眼神下,感觉有点慌乱,不知道怎么回答,大脑也不会转了,只好胡乱说:“今晚的小龙虾很好吃。” “那一起吃吧。” 周楚澜打开打包盒,右手套上塑薄膜手套,在里面翻来覆去,捻了一只个头最大的小龙虾,开始娴熟地剥起来。去掉虾头,拆掉虾线,从红色的虾壳里完整地取出一整块硕大、晶莹的虾仁,伸到李卓曜面前。 “吃吧,剥好了。” 鬼使神差地,李卓曜没有伸手,而是将脸凑近,用唇接住了那个洁白如玉的虾仁。两片嘴唇张开的时候,像蝴蝶的翅膀在微微翕动。还触到了周楚澜的手指,李卓曜觉得热热的,这点热一直烧到心里去。 作者有话说: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在那一刻李卓曜其实有那么一丢丢丢想说——“你这样的。” 第六十五章 “没有,我很喜欢”/p 过了几天,李卓曜慢慢适应了农村生活,甚至每天睡觉的时候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蟋蟀叫声,心里还能生出几分怡然自得来。 他想,以后放假的时候,找个村子去度假休息,应该也不错。 课程过半,有个学员学校有事走了,另一位立即补上。那天晚上下了晚辅,李卓曜正在洗衣服——说是洗衣服,其实就是把衣服随便丢盆里,撒上一把洗衣粉,胡乱搓两把。周楚澜夹着书,跟另一个男生一块走进了屋子。李卓曜看了一眼,好像就是那个新来的。 “我就住这。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来找我。” “好的,谢谢学长。” 原来是周楚澜的学弟,李卓曜的目光便在这人脸上多停留了几秒。个子挺高,比自己还要稍微高一点,黑黑瘦瘦,短袖的袖边卷了起来,露出一截线头。 他的目光在屋内打量,正好跟李卓曜对上,然后眼神上下溜一圈,停在了李卓曜今天穿的那件衣服硕大的logo上,愣了两秒,便热情地跟李卓曜打招呼。 “同学你好,我叫陈夜,是周楚澜的学弟。” “你好。”李卓曜朝他点个头。 “这个分组是按照颜值分的么,你俩都真好看。”陈夜笑起来,眼睛黑黑亮亮的。 “谢谢。” 这人倒是长了一张巧嘴。 周楚澜拖过来一把椅子,拉他坐下,两人说着话。声音不大,不过每一句都进了李卓曜耳朵里。 “张奇走了,正好给你匀出个空来。” “而且我只参加一半,所以费用也是一半,一千块。前几天正好发了工资,不然也参加不了。” “你还在那个大排档端盘子么?” “嗯,至少干一天来一天钱。别的活儿也不稳定,去夜市摆摊给人画画吧,站一晚上,也没几个人来。不像你,往那一站,就生意兴隆。” 陈夜笑着说,又拍拍周楚澜的肩膀:“学长长得好看,就是运气好啊。” “没这回事。都一样的。你妈的病最近怎么样了?”周楚澜刻意压低了声音。 “还好,化疗完恢复的挺不错的。” “这个你拿着,给阿姨买点补品。”周楚澜从口袋里摸出一叠钱来,面额不等,卷成一卷,塞到陈夜手里。 “这我不能收。你自己还要打工赚学费。”陈夜连连推辞,周楚澜硬把钱塞在了他手里。 “拿着。我还有,后面再赚。” 陈夜只好把钱收下,又道了半天谢才离开,临走前,还特意绕到洗漱台那边跟李卓曜打了个招呼。 “他……家里也很穷么。”李卓曜手里端着盆,从里面出来,准备去走廊晾衣服。 这话是冲口而出的,李卓曜没过脑子,但刚说出来,就开始后悔措辞。 “也”。自己怎么能这么说。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学弟也是勤工俭学吗?”他心虚地解释着,说完又认为自己是在拙劣的画蛇添足。 周楚澜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扬起脸,神情里带着怜悯: “嗯。他是大凉山那边的。那边比我们家那边还要穷。” “他妈……身体好像不太好?我听见你说买补品什么的。”李卓曜问。 “嗯。不过已经出院了。” 李卓曜在心里叹了口气。周楚澜这人,自己连80块的小龙虾都舍不得吃,给别人塞钱倒是毫不含糊,还一出手就两百。 应该是两百吧,他回忆起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一叠钱的样子。好像是一张一百的,里面卷着一张五十的,两张二十,一张十块的。钱看着都不太新,皱巴巴的。 这个人啊。 “你钱还够不够用,不够我这有。” 鬼使神差地,他又冒了这句话。自从认识周楚澜以后,李卓曜就觉得自己变得好怪,这种没来由的想法总是会不停大脑使唤,冲口而出。 周楚澜却没回答,而是站到门口,指着李卓曜刚挂上去的那几件衣服: “这就是你晾的衣服?” “啊,是。有什么问题吗?” “……你不知道要拧干吗?” 衣服沉甸甸地挂在晾衣绳上,正在哗啦啦往下滴水。 “知道……我其实拧了。”李卓曜有点不好意思。 第100章 知道个鬼。他之前从来没自己洗过衣服,不知道拧到什么程度才算干了,想着反正夏天天气热,随便捏了两把就挂起来了。 “这样,才叫拧衣服。” 周楚澜拿过他手里的盆,把盆里剩余的水倒掉,然后挨个收下衣服,对叠起来,两手一紧,衣服上残留的水立刻都被挤了出来,还带着没漂干净的白色泡沫。 “你确定你洗干净了?”他斜起眼角,看着李卓曜。衣服上挤出来的水积在盆底,里面的洗衣粉浓度,恨不得可以再洗一次衣服。 “应该……吧。” 周楚澜长叹一声,端着盆又进了洗漱台,很快里面传来了水龙头放水跟洗衣服的声音。几分钟后他走出来,把盆递给李卓曜,盆里的衣服看着比刚才干净多了,拧干水分安安静静地放着。 “给。” “谢谢。”李卓曜接过水盆,慢吞吞地往走廊外面走。一边晾衣服一边看着外面的星空,每一颗星星,或大或小,都亮的很清楚。草丛里传来了不知名小虫子的叫声。衬得周围的夜更加静谧起来。 第二天一早,陈夜主动过来,跟着周楚澜和李卓曜一起吃早饭。 “你室友呢?” “他……我跟他不太熟悉,也不想一个人吃饭,所以就过来找学长了。”陈夜脸上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笑容。 “没事。你刚来,过两天就熟悉了。” 上午写生的地方是在一处溪涧边,景色极美,潭中的水居然是神奇的蓝色,像蓝宝石一般。远看像是染料打翻在了那里,走近一看才发现那是潭水原有的颜色,清澈见底,水下的石块与细沙都清晰可见。 写生的人都在岸边的空地上,李卓曜要录像,所以径自走到了潭边,距离大部队有一段距离。这里的景色好,他拍了不少素材。此刻有些累了,倚在水边的树下站着,两小块枯木放在那有些挡脚,他便把木块踢开。 下一秒,一个绿色带花纹的动物的头探了出来,吐着信子,是一条蛇,被木头的动静惊扰,飞快地直起身子,盘过来,照着李卓曜的脚踝咬了一口。 “有蛇!”李卓曜喊了一声,脚踝处立即一阵麻木的痛传过来,低头一看,有两个血孔,正在往外渗着血珠。 这蛇好像有毒,没过几分钟,他开始觉得头脑晕乎乎的。 一只手拖住了自己,李卓曜勉强睁开眼睛,看见了周楚澜。 周围没别人,只有周楚澜听着动静赶来了。 他画完画,远远看见李卓曜去了水边。水边潮湿,是蛇虫聚集的地方,他便走过来准备叫他,还没走到便听见惊呼声,立即奔了过来。李卓曜正靠着树歪歪倒倒地坐着,脚踝上还在流血。 “你被咬了?”他急忙赶过去。 李卓曜抬起眼皮,有点费力地点头。 “走,去医院。” 周楚澜掏出手机,很冷静地打了120,告知具体位置,然后快速解下自己的鞋带,紧紧绑在李卓曜的小腿上,近心端的位置。 “这蛇……好像有毒。我现在有点难受。” 李卓曜的额头开始冒细小的冷汗,呼吸声也开始变重。周楚澜四周看了一圈,捡起刚才他喝水的矿泉水瓶,还剩小半瓶,倒出来为他洗伤口。 “别太担心,应该不是那种剧毒蛇,这里很少有。伤口我已经处理过了,现在我们先到路边,等120过来。这一段路,120进不来,我们得走到路边去。” “嗯。” “你扶着我……先站起来。”周楚澜把手伸进他腋下,一用力,扶着他站起来,李卓曜身子一软,靠在树上。 然后周楚澜背对着李卓曜,蹲了下去,手掌张开放在腰两侧。 “我背你。” 李卓曜愣了两秒,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上来。快。”他催促着。 “谢谢。” 李卓曜弯下身子,双手搂住周楚澜的脖子,慢慢趴在了他的背上,周楚澜两手勾着他的小腿,腰部一用力,就把他背了起来。 他背很宽阔,有一种充满血气的温暖,李卓曜把脸趴上去,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声变重的喘,他身上的气味也传了过来,仔细一嗅,居然有一股带着生姜味道的微苦气息。 “你身上怎么有生姜的味道?沐浴露?”李卓曜小声问。其实他有点累,但是趴在周楚澜背上又很舒服,自己好像有点发热,一种晕乎乎的感觉弥漫了上来。许是害怕蛇毒扩散加快,周楚澜背起自己的时候,走路的步伐也很稳,略慢,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印在了农村的土路上。 微微的摇晃令李卓曜有点想睡觉,但是他又想跟周楚澜说话。 “没有。之前帮家里干活,天天在生姜地里。” “怪不得。”李卓曜把脸离得更近,一绺碎发扫着周楚澜的脖子后侧,痒酥酥的。 周楚澜心头一动,侧脸向后,低声问道:“怎么……你不喜欢这个味道?” 他声音低沉,也许是因为背着人走路容易累,字句里带着一点颤抖。 李卓曜用手搂紧周楚澜的脖子,把唇凑近他的耳边,微微低头,嘴唇微张的时候轻触到了耳廓。说话的声音很小—— “没有,我很喜欢。” 作者有话说: 对,你很喜欢,你超爱。 第六十六章 “乖,别睡”/p 第101章 从水边走向村口的大路还有大约不到1公里的距离。周楚澜背着李卓曜,所以走不快,步伐很轻。李卓曜刚开始还在跟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过了会儿就渐渐地没了声音,只听得到很重的呼吸声,他的胸膛紧贴在周楚澜的后背上,上下起伏着。 “很难受?” 周楚澜低声询问。 “有点……恶心……我想睡觉。” “不能睡。再坚持会儿,救护车就快来了。” “我就……睡一小会儿……”李卓曜迷迷糊糊地说,上下眼皮正在拼命打架。他知道这是中了蛇毒的表现,但此刻头昏脑涨,控制不住地想要睡去。 一只宽厚的手掌覆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像是鼓励似的拍了几下。 “别睡。” “你有去长沙玩过吗?我们学校门口的臭豆腐跟糖油粑,特别好吃。” “如果晚上去爬岳麓山,6点的时候全山的灯会亮起来。冬天的话,很神奇。” 周楚澜开始不停地跟李卓曜说话,隔一会儿,就在他的腿上轻拍两下,不让他睡着。 中蛇毒会出现嗜睡的情况,是不能够睡过去的。 “别睡,我们快到了。” 不知道是他的语气很轻,还是李卓曜的大脑昏沉,听什么声音都很小,他觉得周楚澜的语气都变得很温柔。小时候家里的大人哄自己睡午觉,都是这样轻拍身体,唱着儿歌的,那些语言变成了催眠的音符,一个字一个字的飘进耳中,很舒服。 周楚澜的话,也像这样一个音符一个音符的飘进来的,他的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的某种遥远的梦呓,朦朦胧胧地,腿上温热的触感在提醒着自己,不是梦。 “乖。别睡。” 他低声说。 这句话像是某种魔力。刚才突然袭来的一阵难以控制的困意,略微减轻了些。李卓曜恢复了点清醒,迷迷糊糊地想着: 好,我会乖。我不能睡。 “长沙,还有,橘洲烟花。” 他半闭着眼睛,竭力驱散着脑海中的困意,回应着周楚澜的话。 橘洲烟花很有名,是整片天空都布满火树银花的那种壮丽的漂亮。他只在网上看过视频,并没有去现场看过。但刚才周楚澜说的那些关于长沙的话,断断续续地飘进了他的脑海。 长沙。长沙。 眼前开始冒金星,涌在了大脑深处的那片黑暗里,那些小小的金色的火星在跳,很像簌簌落下的烟花。 这一刻,李卓曜忽然很想看一场橘洲烟花。 “你知道橘洲烟花最好的观景位在哪吗?” “我知道……江边的……李白江阁。” “……那叫杜甫江阁。其实那边并不是最好的观景位,因为离得太近,人又多。” “那应该去哪看……” “最好的远眺观景位,要从我们学校坐立珊专线公交,去往江边,苹果湖路口站下,往前走几百米,从有灯塔的地方下去。那个视角,是最好的。” “最好看的烟花……是不是国庆放的。” “我觉得不是。”周楚澜扯起嘴角,忽然笑了,侧过头看着李卓曜,两人的距离又离得更近了一些。 “国庆的烟花很热闹喜庆。但我觉得元旦的烟花设计更加浪漫。” 李卓曜声音很小的“嗯”了一声,脑海中乱糟糟的。又过了一会儿,救护车的声音、周楚澜急切地叫他名字的声音、医生跟护士手忙脚乱抬担架的声音,杂糅在一起,搅在脑中。 在完全失去意识前,大脑中这些乱哄哄的声音反而消失了,变得一片澄明。有一句刚才混在杂音中的话,从某个昏暗的角落涌了上来,李卓曜居然可以听得分明。 “有机会的话,元旦来看橘洲烟花吧。”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市医院的病房里,手上输着液,脚上缠着绷带。他妈梅萍正在旁边的椅子上焦急地坐着,见李卓曜醒来,神色才放松下来。 “还好吗儿子?头还晕不晕?” 梅萍把手伸过来覆在他的头上,被李卓曜轻轻掀下。 “不晕了。妈,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看着梅萍那一身大红旗袍,叹了口气。 “你穿成这样?来医院照顾你儿子?” “死小子,你还说!当时你张叔叔给我打电话,说你在长沙的农村让蛇咬了,要住院,我正跟舞蹈团到外地排舞采风,衣服都没顾上换,马上往长沙赶。” 见李卓曜精神还不错,梅萍这会儿才放下心来。端起旁边的粥,递给他。 “来,吃点东西。咬你这条蛇还有点毒,医生说要住院一星期呢。” 李卓曜接过碗喝粥,看见桌上还放了一大份凉了的馄饨,一个水煮蛋,一杯纯牛奶。 “你怎么买这么多?” “这不是我买的。好像是送你来的那个同学买的。哦对,你真该好好谢谢人家,人家在这守了一夜,一直等到我早晨赶过来。” “他人呢?” 李卓曜一惊。睡太久了,脑子还没清楚过来,昨天是周楚澜把自己送到医院的。他背着自己从乡间的小路走到了村头的路口,远远地,就看见了救护车的影子。 “回去了。说研修班那边还有事。这一袋子水果也是人家买的。” 第102章 梅萍把放在一侧的塑料袋提过来,递给李卓曜。李卓曜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五六个又圆又大的红苹果、一大串香蕉,都是个大饱满、色泽鲜艳,看起来十分新鲜,而且都贴着进口标签。塑料袋里面还有一张撕碎的小票,李卓曜把那些碎纸拼起来,看见了金额是49块8。 “妈,我想吃馄饨。” “你不喝粥啦?那行,我去食堂给你买,比外卖快。” “那不是有一碗,你端给我。” 李卓曜静静地说。 “那一碗都凉了,泡烂了都。” “别浪费粮食。我正好饿了。” 李卓曜坚持要吃那碗馄饨,梅萍没办法,只好把它端过来,又递上筷子。 这碗馄饨是在医院里面买的,个头大,馅儿也多,只是已经泡了很久,变成了一碗馄饨汤,李卓曜都吃完了,连碎在汤里的馄饨皮都没落下。 他想给周楚澜道谢,但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他的手机号码。 研修班的课程本来是半个月,因为每天住在一起朝夕相处,他也没想着特别存号码——结束的时候存一下就好了。到时候回到市里,再请他吃一顿饭,这段时间的拍摄,周楚澜帮了自己不少忙,下了晚辅,李卓曜在房间整理素材,有不懂的都会问他。 他曾以为自己会在研修班结束,跟周楚澜至少有一个好好的告别,一起吃饭、喝酒、交换手机号码或者qq,然后半真半假地说出那句“以后常联系。” 但李卓曜心底是暗自希望,他们未来可以真正做到“常联系”的。只是这个“常”字有些重,以什么身份跟立场呢? 朋友?还是…… 他不知道。 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跟周楚澜的告别来得比想象中更加匆忙。甚至都没有一句告别的话来收尾。收尾是多么重要啊,李卓曜从小到大写作文,最喜欢用的标点符号就是“句号”,一个封闭的圆形。可以意味着一段叙述的结束,又可以看作是另一段叙述的开始。 下午的时候,民宿老板娘来了,把李卓曜的行李箱跟相机送了过来。 “谢谢老板。跑腿辛苦了,您看看怎么收费,我付钱给您。” “不用不用,骑个三轮车很快就到了。你同学已经付了钱了。” “他付多少?” “二十。” 20块的车钱,医院里卖20块一碗的馄饨,2块一个的鸡蛋、3块一盒的牛奶,49块8一袋的水果。 一共94块8. 来研修班,周楚澜只带了100块的现金——虽然额外有两百块,是早就准备好了给陈夜的。有94块8,都花在了自己身上。 他从医院怎么回去呢?哦,有一趟很远很远的绕城公交可以到,下了公交,还要走1公里多的路。 后来某个夜晚,李卓曜终于鼓起勇气,给周楚澜打了个电话。 “喂?我是李卓曜。” “好点了么。” “好了。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不客气。” “我下周出院,然后就回广州了。” “嗯。”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沉默,在凉如水的夜色里。 只是谁也没挂断。 “很晚了,早点休息吧。再见。” 最终是周楚澜先挂掉了电话。 李卓曜放下手机,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又把手机拿起来,想给他发一条长长的短信,又一时不知道如何措辞语言。删了又加,加了又删。 “祝你学业有成,前程似锦。” 最后只剩下这么一句看起来不痛不痒、无甚感情的祝愿与感谢。 周楚澜的短信很快回复了“你也是”。 2014年的夏天好像过得格外快,很快就入了秋。广州的秋天,跟别的地方比,秋意也不甚明显。已经是9月份再次开学,李卓曜依然觉得自己在过着夏天。闷热潮湿的空气、茂密的绿树,总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 新生开学的文艺汇演晚会,李卓曜是导演。学校今年特意别出心裁,在晚会的最后,加放了一场烟花。 白色的、黄色的、紫色的……各种颜色的光点在空中汇聚又散开,仿佛满天的火树银花。李卓曜站在台下,跟全校学生一起,仰望着天空。 心头忽然一动。 长沙元旦的橘洲烟花,应该比今晚这一场要漂亮很多吧。 作者有话说: 你俩都可以来我怀里睡,妈妈不介意(bushi) 第六十七章 橘洲烟花/p 长沙的夏天冗长又绵延。周楚澜暑假没回家,一直待在学校,图书馆、学习、画室组成了他的全部生活。最近接了一个家教的活儿,去给一个10岁的小女孩家里辅导绘画。 小女孩家住在长沙的市中心富人区,小区名字叫“梅溪湾”,是整个长沙房价最贵的楼盘。周楚澜第一次踏进这家大门的时候,被吊顶上巨大的水晶灯折射出来的光芒刺了眼。 他背着那只很旧的黑书包站在玄关,阿姨立即走过来,递给他一双拖鞋,并且示意他换好鞋以后,放在左边的鞋柜上。 “左边是客人专用的鞋柜,右边是主人家的。” 周楚澜换好鞋,把自己那双鞋头已经有点发黄的帆布鞋摆在了鞋柜上,跟旁边鞋柜摆着的时髦女鞋、锃亮的真皮男鞋格格不入。 女主人迎了过来,热情地跟周楚澜打招呼,手里端着一个玻璃盘子,盘中盛着绿玉一般的葡萄,葡萄的大小足有核桃大。 第103章 “周同学,你来了?来,先吃点葡萄吧。” 女主人从那一大挂葡萄的茎上劈了一小串,伸出那只挎着翡翠镯子的手腕,递给周楚澜。葡萄的颜色跟镯子的颜色呈由浅至深的渐变状。 周楚澜道过谢,接过那串葡萄,捻了一粒放进嘴里。非常纯正的甜,糖分很高,果肉丝滑,汁水丰沛。他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葡萄。 “这葡萄还不错吧,今天早晨刚从吐鲁番空运来的,新疆的葡萄就是好吃。我放这里,你想吃随便拿。茸茸这会还在里面上法语课,还有10分钟下课,要麻烦你在外面先等会儿了。” “没事倩姐。” 他在网上发布了自己兼职家教的消息,没过多久这家人就联系了。面试是约在一家咖啡馆,他跟倩姐聊得很好,倩姐的女儿叫茸茸,一见他就很喜欢他,家教的工作是当场就决定下来的,给到的时薪也比外面多。就是从学校过来远了点。 这是周楚澜第一次来到茸茸家,他知道这家人是一户有钱人家,但刚进家门的时候,一抬头,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还是扑面而来。 落地窗外就是湘江,巨大的客厅,豪华的装潢,屋内甚至有个电梯通向楼顶的顶层花园。客厅角落里摆了一架古朴的钢琴。 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牵着茸茸的手走了出来,茸茸用法语流利地道别,看见周楚澜坐在沙发上,便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周老师,我刚下法语课。可不可以给我10分钟的课间休息,然后我再上你的美术课啊?” 茸茸长相圆润可爱,梳着一个丸子头,挽着周楚澜的胳膊作撒娇状。周楚澜一笑,用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去玩吧,给你15分钟。” 茸茸喜笑颜开地跑走了。 这家人很好,通情达理,待人热情。但周楚澜从踏进房门的那一刻就知道,这是一个跟自己完全属于不同世界的家的模样,自己是那个偶然进入的异乡人罢了。 李卓曜家里,也许就是这样吧。周楚澜坐在客厅的灰色真皮沙发上,忽然想起了他。 李卓曜是广州人,家中是做生意的——据说是房地产,这是他听研修班的那些女生说的。当张守儒老师跟自己说,这个阔少爷要来体验生活给参赛纪录片拍点素材,要安排给自己一组的时候,周楚澜并不是很高兴。 有钱人家的少爷,多少带着点这这那那的骄纵。 周楚澜对李卓曜的初印象是:人确实是有点骄纵的,还长了一张天生多情脸,看脸觉得就像个整天正事不干的浪荡公子。他没什么好感,但在相处中发现这人跟自己想象中不太一样。 也许是因为从小到大什么都不缺,所以李卓曜给人一种很纯粹的感觉,尤其是他那双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很清亮。看人的时候没有情绪隐藏,很赤诚。 周楚澜很羡慕这样的赤诚,是自己所没有的。俩人之间也似有若无地,起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不是朋友,似乎也没那么无话不谈;但也不是陌生人,感觉像有一条看不见的线牵引着,风吹弦动。 那天在水边听到了李卓曜的惊呼声,周楚澜立即赶过去,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果然,他被蛇咬了,还是一条有毒的蛇。 当下那一瞬间,周楚澜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怪自己没有早点提醒他,水边蛇虫多这件事。李卓曜一看就从小在城里长大,对农村根本不熟悉。 他二话不说就把他背了起来。李卓曜一米八,不到一百五的体重,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负担——农忙的时候帮家里收麦子,两袋五十公斤重的大米,他都是扛在肩上一声不吭。他走的很小心,脚步也很慢,怕晃动幅度太大而加剧蛇毒对在他体内的蔓延。 李卓曜趴在他的背上,一会儿就发起了烧,喷出来的呼吸格外灼热,整个人也有点迷糊嗜睡。中了蛇毒的人是不能够立即睡去的,周楚澜刚开始只是一声声唤他让他别睡,后来见没用,便想着跟他聊天转移注意力。 说点什么呢。 下意识地,那些关于长沙的介绍就冲出脑海。 长沙的各色<a href=" target="_blank">美食、岳麓山的灯、橘洲烟花……长沙有这么多美好的东西,你想不想来? 说出来的时候周楚澜才明白,自己居然是有期盼的。 橘洲烟花,是他觉得长沙整座城市最浪漫的地方。一座城市,每周六都有漂亮的烟火绽放,多热闹、多美丽。而元旦跨年时候的橘烟花,最为精彩纷呈。 如果你能来看一场,那该有多好。 李卓曜那会儿已经支持不住半晕睡过去了,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说话。 送往医院以后,医生立即就给打了血清,做了检查。还好处理的及时,且蛇不是剧毒蛇,但还是要休养几天。李卓曜已经睡着了,他便到走廊上去打电话,先是把情况跟张老师说了一声,随后李卓曜的妈妈又打电话给她,在电话里面千恩万谢的。 他妈妈要明天早晨才能到,周楚澜看了眼周围,拉了一把椅子在旁边坐下。晚上的病房静悄悄的,夜深了,他便伏在病床前睡着了。 这一夜他睡得不太好,早早就醒了。李卓曜依然在熟睡,医生过来说,最好是给准备点流食,病人一会儿醒了可以吃。这附近的外卖没有卖流食的,医院送餐的时间有限,过时不候,怕李卓曜醒来没东西吃,周楚澜便点了一份馄饨、一个白煮蛋、一杯纯牛奶备在一边。 第104章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东西浪费总比人饿着好。他又下楼,去超市买了一些水果提上来,挑的都是品相好的。 提着水果回来的时候,在门口碰见了李卓曜的妈妈。穿着大红旗袍、气质雍容,一看就是富太太的模样。他简短地跟她讲明了情况,然后放下东西,准备回白果村。 “哎,同学,这次真的谢谢你了。李卓曜还在睡,我要不把他喊醒,让他好好谢谢你。” “不用阿姨。让他睡吧。那我就先回去了,研修班那边的课还没上完。” “好,你忙。” 周楚澜走出去几步,又返回来说:“阿姨,他的行李箱跟相机还在村子里,我下午清点一下,找民宿的老板娘帮忙送过来。我就不再过来了,您帮忙跟他说一声。” “麻烦你了。” 李卓曜的妈妈把周楚澜送出去老远,走过了半个走廊,才返回。 结束了,周楚澜想。 他摸了摸兜,来之前来的100块,如今剩下不到30块。想了想,翻出来一枚一元的硬币,坐上那辆长长的绕城公交,返回白果村,下了公交站,还要再走1公里多。 找民宿老板娘帮忙跑腿,他又给了人20块。这下,只剩下5块2毛钱了。 这5块2毛钱他一直没动,放在一个纸糊的信封里。 李卓曜出院后,又拜托张老师把钱给自己——也许是知道自己身上没带多的前。两人打过一次短暂的电话,在电话里,他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后来,每一次他坐在茸茸家巨大无比的客厅里,教茸茸画画的时候,心里都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李卓曜追过来联系,也就是为了道谢而已。 他们之间好像只有这些联系。 道什么谢呢?他只是把他送到医院,为他买了一碗馄饨、一个鸡蛋、一杯牛奶,还有一点水果而已。是他愿意做的。周楚澜也知道李卓曜的用意:他很善良,很容易心软,也知道自己家庭的情况,所以他对他的殷勤,带着怜悯。 最后两人之间,只剩下了那条短信。一条非常客观的致谢和祝福:“谢谢你,祝你学业有成,前程似锦。” “不客气。” 周楚澜秒回了那条消息。那一刻他正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上看书,一阵风拂过,窗帘高高扬起,拍打着他的座椅后背,然后风停,又低低地垂落下去。 长沙的夏天与秋天,很快就过去了。 转眼,就到了年末。 今天是12月31日,特别的日子。他的qq上一共收到了5个女生发来的告白消息,都约他晚上去橘子洲头看烟花。有他们班的,还有别的院系的。 周楚澜斟酌着措辞,一个个地认真回复过去——先表示感谢,然后礼貌拒绝。 他不喜欢女生,从好几年前自己就知道了。 今天学校放假,操场有社团组织的免费电影,他过去,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发现放的是安妮海瑟薇的老片《one day》,一个关于邂逅与浪漫的故事,但结局却迟到了20年,甚至在最美好的一刻即将来临的前一秒,戛然而止。 电影映毕,他盯着屏幕上信号切换时的雪花,忽然想看一场今年的橘洲烟花。看了一眼时间,来得及,不到6点。坐立珊专线过去,到苹果湖路口,再往前走,走到有白色灯塔的位置,再向下走,便是跟橘子洲头隔岸相望的地方。 烟花是8点开始,周楚澜到的时候已经过了7点半,这里靠江,风很大,吹着有些冷,他紧了紧自己的羽绒服衣领。旁边有不少情侣依偎在一起,还有很多人遥控着无人机准备拍摄。 路灯昏暗,但对岸的cbd商圈却万家灯火,照的江面波光粼粼。 距离烟花燃放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一分钟,人群开始激动起来,交头接耳的声音越来越多,闹哄哄的。然后,一朵巨大的烟花突然极速升空。 在烟花将燃欲燃之时候,周楚澜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有点久远、但异常熟悉的声音。 这声音,他居然是怀念的,甚至以为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周楚澜慢慢回过身,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他正好站在沿岸的灯旁边,可以清楚看清对方的脸,皮肤很白,在冷风里吹得脸颊微红,高大清俊,有一双琥珀色的瞳孔,眼神清亮。烟花在此刻攀升至苍穹的最高处,随即散射成无数灿烂的光点,瞬间满布了整片天空,又簌簌落进江水,像是下了一场流星雨。 像是,落进了李卓曜的眼里。 “好久不见,我来看烟花了。” “不是你说,橘子洲头的元旦烟花最好看吗。” 李卓曜笑着,眼睛弯弯,朝着周楚澜走近一步。两人近在咫尺。 作者有话说: 橘洲烟花真的超级漂酿!!!! 第六十八章 "就这么想我?”/p “怎么来长沙了?”周楚澜嘴角勾起一丝浅笑。 “我来参加比赛。暑假的时候拍的那个纪录片,进决赛了。是你们学校主办的。” “恭喜。” “我……有去你们学校找过你。”李卓曜终于鼓足勇气说。 今年的这个暑假,李卓曜过得百无聊赖。在医院躺了一周多,直接被他妈押回家休养。他一整个8月都在家里剪辑,把拍摄的素材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多遍,都快盘包浆了。镜头里面,周楚澜的那只极具美感的手,总是在他的心中萦绕,挥之不去。 第105章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很淡,却又多次在看不见的地方企图暗涌。 开学的时候他把剪好的片子交给了老师,又前后反复打磨了一个月投出去。本来没抱什么希望,这是李卓曜第一次参加这种比赛,没想到他这部以记录美术生为主题的纪录片《燃火》,却一路过关斩将,闯入了决赛。决赛在中南美院举办,说是比赛,其实是一个电影月活动,从12月中旬至1月中旬。 其实真正决赛的,只有三天,在中南美院的大礼堂放映决赛作品,然后现场出结果。院里也有另一组进决赛的同学,直接赶着决赛的三天去,但李卓曜却直接跟老师请了一个月假。 “老师,这电影月活动有蛮多好片子的。还有一些青年导演带着作品来展演跟讲座,我想听完,机会难得。” 他把请假理由说的冠冕堂皇,辅导员也很痛快地批了假。 想来学习的心是真的。但他还存了别的心思。 第一天到中南美院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学校遛弯。掏出手机,看了无数遍那个熟悉的号码,又迟迟发不出去一个字。 他便跟个社会闲人一样在周楚澜的学校转悠,食堂、教学楼、图书馆……李卓曜默默地卡着每一个可能会偶遇到周楚澜的时间,出现在这些地方。但一次也没见到他。 图书馆除外。在门口贴着的“图书馆年度借阅之星”名单里,按照借阅数量排序,李卓曜一眼看见了“数字媒体艺术学院2班周楚澜”,排在第16位,他去年一共借阅了82本书,在图书馆的阅读时长213个小时。 那一行字像一簇温柔的羽毛,触在李卓曜的心口。 这种感觉很奇特。像是自己进入了他的生活。 吃着一样的食堂的菜——他们食堂比自己学校食堂好吃多了,梅干菜扣肉才卖5块钱一份。 在一样的篮球场打过球——有时候李卓曜也会去篮球场打会儿球。周楚澜小臂的肌肉线条很好看,李卓曜听他说过,大一的时候,他是他们学校篮球队的前锋,不过后面要忙着兼职,就退出了篮球队。 在一样的教室听过课——某天下午他摸去数字媒体艺术学院,随便找了个大教室,猫在了最后一排坐着。数媒学院的教室是带有<a href=" target="_blank">年代感的古朴风,挂着暗红色天鹅绒的大窗帘。 很快就到了12月31日。李卓曜想,不知道周楚澜会不会来这里看烟花。他提前一个小时来到了湘江边,按照周楚澜说的那个路线——从中南美院校门口出发,乘坐立珊专线到苹果湖路口下,走到那个白色灯塔的位置去。 灯塔下面的江滩绵延了很长一条步道,他到的时候周围已经挤了不少人。手机在手心里被握住了汗,李卓曜想了半天,终于把手机掏出来,给周楚澜发了一条短信。 “我来长沙了。现在江边等着看橘洲烟花。苹果湖路口,白色灯塔下。” 摁了发送,信号传输的显示却一直在原地加载,两分钟后,变成了一个“x”。 江边看烟花的人太多,除了蜂拥而至的学生,还有不少记者、自媒体人列阵,长枪短炮、无人机排布。网络信号根本没有,就连手机通信信号都非常差,只有1格,还若隐若现。 李卓曜猛戳屏幕,又重新点了好多遍发送,还是显示失败,烦闷地把手机往大衣口袋里一捅。 来都来了,至少有一场很漂亮的烟花可以看。 还有1分钟。他深呼一口气,抬起头,随意地看着周围,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前。 那人背对着自己站着,个子很高,比自己还要高出小半个头,站在人群里格外瞩目。穿着一件长款黑色羽绒服——这里很多学生,有好几个也穿着这样的衣服,长及脚踝。但这件羽绒服的长度只盖在了他的膝盖处,背上印着“中南美院”一排白字logo。 他肩膀平直且宽,把校服穿出了一副凛然的气度。静静地站在人群中,似乎不属于这一片喧闹中的任何一隅。 “周楚澜。” 李卓曜微微长开两片嘴唇,几乎有点失神地、下意识地喊出了这个人的名字。这三个字像一尾藏在心中很久的热带鱼,冲破鱼缸,滑了出来。 烟花刹那升空,四散开来。那人慢慢转过脸来,站在弥天的灿烂里。他朝着自己笑了一下,嘴角上扬的幅度很小,但眼底的笑意很浓。 李卓曜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他看起来至少是高兴的。 安下心来的一瞬,他又忍不住直盯着周楚澜的脸。很久没见,不知道怎么的,再次见到这张面孔,李卓曜居然生出几分怀念来。 好怪,为什么呢。 可能因为这幅面孔的引人注目吧。周楚澜真的很英俊,李卓曜根本舍不得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 他真好看,怎么会有人这么好看,漫天璀璨都甘愿做他的背景。 “妈的。我怎么跟个花痴一样。”李卓曜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叮咚”一声,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了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随后又是一连串,像气泡落进了水里。 周楚澜的手机传来一连串的消息震动。他低头点开,发出一声轻笑,看了一会儿又举起手机,眼尾高高扬起,不疾不徐地把屏幕伸至李卓曜面前,是短信接收的页面。 “19条消息。你就这么想见我?” 作者有话说: 小李(超小声):我只是每天用25小时来想你而已。 第106章 第六十九章 接过吻还是朋友吗/p “……刚才信号差……发不出去。” 李卓曜支支吾吾地说。 一阵寒风吹过来,刮在脸上简直是湿冷的魔法攻击。 “长沙冬天好冷。”李卓曜想岔开这个话题,他搓着手,又放在嘴边哈着热气,摸摸耳朵。“耳朵都要冻掉了。” 一只宽厚的手忽然伸过来,手指穿过他的头发。 两个人的脸离得非常近,周楚澜的眼眸里好像燃着一团火焰,仔细一看,是烟火散落的光点映在他的瞳孔里。他用拇指跟食指沿着李卓曜的耳廓边缘轻轻摩挲。 “嗯,很冰。” “……是……是的……” 李卓曜有点紧张,自己脸开始发热,烧到了耳根。不对,不是因为发热,而是他看见周楚澜迅速地摘下自己的耳罩,戴在了自己耳朵上。 他双手按在耳罩上,看起来很像托着李卓曜的脸,然后凑了上去,那双很黑的瞳孔像一道深潭,光线昏暗,看起来意味不明。 “还冷么。” 周楚澜低声问。 “不……不冷了。” “嗯。” 他迅速松开手,把两只手插进羽绒服口袋。 “看烟花吧。” 烟花的放映时长有20分钟,今年的主题是“情满人间”。共分为4个篇章,前三个篇章的名字分别为:“辞旧迎新”、“万象朝贺”、“山河念远”。 第四个篇章的题目,各大新闻稿都没公示,留下了一点神秘。 果然,放在最后的就是最美的。烟花放映演出进入尾声,一排排细小的足迹状的烟花,从橘子洲头的另一侧延伸过来,这一侧也有同样的足迹相向而行,两行相遇的那一刻,突然“嘭”地一声撞出满地的火树银花,然后迅速升空,散射出无数光点,再汇聚成一排红色的爱心,下面飞出一行字“真爱如初”。 人群激动起来,欢呼声、惊叹声不绝入耳。前面的几个学生一直在热烈讨论,掏出手机拍照,有个人后退几步,撞到李卓曜身上,他猝不及防,直接往一边歪倒过去,周楚澜伸手揽住他的腰——自己几乎撞在周楚澜的怀里。 李卓曜的大衣是宽松款,下摆是敞开的设计,周楚澜原本伸手想要扶住,手穿过大衣的缝隙,从衣服里面伸了进去,掌在他的腰际。他里面穿着一件很薄的白色羊绒衫,柔软修身,几乎立即感受到了手掌的温度。 很热,因为周楚澜把手一直插在羽绒服口袋的原因,那股温暖从腰部直接传进了皮肤。羊毛的纤维遇热便开始扩开,扎的腰间的皮肤痒痒的。 那里的皮肤很敏感。李卓曜情不自禁身体一抖,又抬眸看着周楚澜的脸。 最大的一颗烟花忽然升空而上,空中炸开一个无比巨大的红色爱心,情侣纷纷搂在一起,在硕大的爱心下接吻。旁边的一对学生模样的情侣正吻得难舍难分。 李卓曜吞咽了下口水,喉结滚动。他想抬起脸来,调整一下角度——避开那对口舌相缠的情侣,周楚澜也正好抬头,俩人的鼻尖撞到了一起。 凉凉的。 他心中一动,轻哼一声,两片嘴唇不由自主张开了。 太近了,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近到可以嗅到周楚澜脖子上的气息,稍微转过脸,就会嘴唇好像就会相碰。太暧昧了,这氛围太暧昧了,盛放的烟火,周围是好几对接吻的情侣,喘息声、舌尖痴缠挑弄的声音,充斥在耳边。 李卓曜正在失神,旁边有人经过,擦着他的肩膀。他身体往前一倾倒,跟周楚澜的嘴唇相碰。 糟糕。 这是,吻? 四片在寒风里吹了很久的、冰凉的、干燥的嘴唇,因为彼此的抱团取暖而开始发热。 李卓曜脑海里像有烟花闪过。控制不住地他就张开了唇瓣,去找周楚澜的舌尖。很冷,只有他的唇舌是暖的。大脑模糊一片,此刻他只想探入和吞咽那道温暖。 那道温暖带着力道压了过来,却只有短短一瞬。周楚澜迅速松开。 四片嘴唇又孤单单地迎在了冬日的寒风里。 “抱歉。刚被人撞了,所以……” 李卓曜红着脸。 “没事。” 烟花燃放结束,人潮落于安静,岸边的路灯立即亮起。 俩人之间陷入到一种很干涩的氛围。刚才那个吻——甚至不知道算不算接吻,还是说唇瓣的误触,好像随着烟花一起,消失在了湘江里。现在水面如镜,风停浪止,只有打渔的轮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但余温还在。李卓曜的唇齿间还萦绕着周楚澜的气息。 “烟花看完了……挺好看的。”他结结巴巴地说。 “嗯。” 人潮已经散开了,大家都朝外走。他们随着人群走到了江边的马路上。 “你一会儿有事么。”周楚澜忽然问。 “没有。” “现在还早。要不要去我学校那边吃东西?不过都是小吃,不知道你能不能吃的惯。” “可以。” 吃东西可以,很自然。就假装刚才那件事没发生过,李卓曜决定抛诸脑后。 他们走到路口,发现刚才看烟花的人全都挤在了这里,人山人海,马路边拥堵不堪,出租车黑车横七竖八地停了一片。 从这里坐908路公交可以到学校小吃街那边,15分钟来一趟,但每一趟的人都极其多。全是学生,这里地处大学城,一共有三所高校分布在周围,压力都载到了908上。 第107章 “嚯。”李卓曜看了一眼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公交车,拿出手机准备打车。一点,发现有500+人正在排队。 他长叹一口气,把手机递给周楚澜看。 “我们好像要在这里困很久。” “你喜欢跑步么?”周楚澜想了想,认真问他。 “还行?” “这里到我们学校,7.8公里。来个夜跑,怎么样。” “就这一片人多,但我们可以过马路,走另一条路。车少,人也少,平常挺多学生沿着这条路夜跑的。”他指着马路。 “行啊。跑完了正好肚子空出来,好好吃一顿。” “嗯。” “那走吧。” 李卓曜有点兴奋,顺手拉住了周楚澜的手腕,随着拥挤的人潮走到马路对边。马路对边是一条僻静的直路,叫湘江路,沿途种了一排香樟树,发出清新怡人的气味。 大概不到一小时,他们就跑回了学校。外套脱了拿在手里,气喘吁吁。 “真酣畅。我还真饿了,所以我们等会先吃什么小吃?” “长沙臭豆腐?你能吃吗?这边有家臭豆腐很好吃。” “能。” 李卓曜不假思索。 其实他撒谎了,他吃不了臭的东西,所以从来不吃臭豆腐,就连榴莲也能令他望而却步。但他看到周楚澜脸上的表情,又把话咽了下去。 不就是臭豆腐么。这么多人爱吃,一定有它的好吃之处。 周楚澜在前面排队,排了十几分钟,买了一大份臭豆腐。炸成黑色的形状,上面撒了葱花、香菜和剁辣椒,插着几根牙签。 李卓曜没想到,第一块臭豆腐塞进嘴里,那股臭味差点把自己呛住,他咳嗽了两声,想捂着鼻子又不敢,只好硬着头皮吞下去。 “怎么样?” “太辣了……” 其实是太臭了,李卓曜找了个借口。 周楚澜认真地捏起牙签,把臭豆腐上的剁辣椒拨下去,拣了旁边的一块没浸过辣椒油的,插起来,送至李卓曜嘴边。 “这块不辣。” 没办法了。李卓曜接过那只牙签,慢慢地把臭豆腐放进了嘴里。许是经历了第一块的缓冲,第二块吃起来没有那么难受了,嚼到最后,居然吃出来了某种上头。 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吃吼。 “好吃。”他眼睛亮起来,捧着那盒臭豆腐开始慢慢地吃起来。 嘴里的还没嚼完,周楚澜又捧了一把滋滋冒油的轰炸大鱿鱼、烤面筋回来,另一只手端着一盒糖油粑粑,冒着白呼呼的热气。 “我是上大学以后,不在家里住了,才开始吃这些的。小时候家里不让,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放学,偷偷跟同桌出去吃买烧烤吃,我就吃了一串掌中宝,回家闹肚子,还被家里骂了一顿。” “那岂不是对小吃不感冒,更爱去大饭店?”周楚澜挑挑眉,神情不明,似乎是个玩笑,又像是在认真发问。 “并不。吃的东西,只要好吃,就完成了它的使命。比如这碗惊天地泣鬼神的臭豆腐。” 李卓曜得意洋洋地抬起手中的那盒臭豆腐晃了晃。 “嗯?刚不是快吃完了吗?怎么还剩那么多。” “你去买糖油粑粑的时候,我又去排队买的。给你,刚才都是我吃的。” “你吃吧,难得来一趟。我买这个很容易。”周楚澜把那个纸盒又往李卓曜手心里推了推,两人往宿舍方向走。他看向路的尽头,一字排开的商铺点缀出满街的人间烟火,忽然很认真地转过脸来,看着李卓曜说: “下次再好好请你吃一顿饭吧。这些小吃,就当打个牙祭。” “地主之谊还是要尽的。不过估计要下个月中旬……”,周楚澜顿了顿,随即说:“等我领了做家教的工资,带你去吃地道的湖南菜。有家环境很好的私厨,上周我们班长过生日在那里吃过一次,很好吃。” “可以啊。如果我没走的话。”李卓曜专心致志地咬着嘴里的糖油粑粑。糯米裹了糖和油炸出来的,软糯香甜。 周楚澜停住了脚步。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比赛结束后,一月中旬吧。回去还有期末考试呢。” “好。” 不远处就是中南美院的宿舍园区了。在路口的时候周楚澜停住。 “我快到了,你回去吧。” 李卓曜看了一眼深长的巷子,怎么也不肯走。 “哪儿到了?这不还有这么长么。” 周楚澜指指前方的碑石,上面写着“麓山学生公寓”。 “我想看看你们宿舍长啥样。” 也不知道怎么的,李卓曜就这么陪着周楚澜走到了宿舍楼下。 很怪,今晚的一切好像都有点不对劲。 周楚澜习惯性地掏出校园卡准备刷门禁,发现刷不开,按钮上冒着红光。 他看了下时间,11点50了。宿舍的门禁是到11点半。他把门禁时间忘了。 周楚澜伸头往门里看了一眼,宿管的房间黑着灯,他又不好意思把人喊醒。就算是喊起来也没用,阿姨铁面无私,过了门禁点,就算是玉皇大帝来了她也不放。 “去我那住吧。麓林酒店,离你们学校不远。” 李卓曜忽然说。 这没什么吧。周楚澜只是被门禁关在了外面,出于人道主义的帮助,他也不能放着他不管。毕竟他是为了陪自己吃东西轧马路才错过门禁时间的。 第108章 李卓曜竭力用正当理由来劝服自己,但“酒店”两字说出来的时候,他明显紧张了一下,尾音拖长,带足了暧昧跟挑逗。 妈的。 周楚澜抱臂站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盯着他脸上的反应——红一阵白一阵,又装作所若无其事的样子来。但李卓曜的脸颊是红的,耳廓也红了,眼睛也不敢跟自己对视。 “去酒店?你就不害怕……” 他不紧不慢地走近,李卓曜不由自主地后退,直到退到墙角紧贴着墙壁,周楚澜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脚步停了,面孔也在逼近。李卓曜紧张起来,整个后背绷直,汗都快冒出来了。 “害怕什么。” 他强装镇定。 周楚澜的手臂撑在墙上,把他圈在中间,脸庞离得非常近,然后嘴唇凑上耳朵,唇瓣甚至触碰到了他的耳垂。 “我睡觉会说梦话,怕吓着你。”他低低地说,灼热的呼吸喷到李卓曜脸上。然后迅速回身,像没事发生转身离开。 “开玩笑的。我叫一下阿姨,希望她能网开一面,毕竟是元旦。” 周楚澜笑了一下。 李卓曜愣在原地,胸腔里面的心跳依然“咚咚”个厉害。 这时,门开了。阿姨裹着黑羽绒服出来,朝着厕所方向走去。 “阿姨,请问可以让我进去么。我是506的,之前从来没有晚归过。” 周楚澜说,并且递上校园卡。 阿姨打量着周楚澜一眼,又仔细检查校园卡信息。 “506?初犯么?” “是。朋友来长沙旅游,在外面多逛了一会儿。” “行吧。下次别回来晚了啊。” “好的,谢谢阿姨。” 周楚澜转过身,朝着李卓曜说。 “我先回宿舍了。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他转身走上楼梯,楼道是声控灯,随着周楚澜的脚步逐层亮上去,像是每一层楼里,都铺上了一地星星。 接过吻了。还算是朋友吗。 李卓曜站在原地发怔,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弥漫了上来。在冬天的风里发酸。这种感觉又非常淡。 他站在楼下昏暗的路灯旁,看着逐级亮起的灯光,又黯淡下去。 周楚澜回到宿舍,其他三个室友已经爬上床开始玩手机,还有一个在刷牙。 “回来了?今天好晚啊。” “嗯,有点事。” 他走到窗前,拉开窗户看着楼下。506号宿舍正好对着外面,自己站在窗边,可以看见李卓曜的身影。 不知道他站在那棵树下想什么。周楚澜躲在窗帘的一侧,用余光注视着李卓曜,直到他慢慢走开。 今天发生的一切好像……走向了某种奇怪的失序。这种失序在周楚澜从小到大按部就班的人生中,显得格外令人心慌。 他居然跟一个不是恋人的男人接吻了。 算接吻吧。自己没忍住,伸了舌头。虽然极短,虽然在那短暂的“接吻”瞬间里,嘴唇的触碰占据的部分更多。 那么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接过吻,还能是朋友吗? 作者有话说: 这个可以是……(搓手手)。 当然,很快你们就不是(朋友)了。 第七十章 "你怕不怕”/p 好像,从遇到李卓曜的那天起,周楚澜的生活就开始走向某种失序。 从小到大周楚澜都无比清楚地明白机会有限,每一步都要看准了、走准了才敢迈步。他总是努力什么都做到最好,希望可以用超出常人的勤奋——当然,还有一点天赋,把命运的走向牢牢把控在自己手里。读书、学美术、念重点大学、拿一等奖学金、做兼职来半工半读减轻家庭负担,就是靠这些,他才能从大山深处走到当下。 穷人家的孩子,人生是并没有那么高的容错率的。 但李卓曜是个意外。因为自己跟这位有钱人家的少爷,并不处于一个圈子中。 甚至可以说,不属于一个阶层。 本以为是浅浅的擦肩而过……但……似乎并非如此。 晚上睡觉的时候周楚澜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深海里蓝色的鱼,很多次想要浮潜出水面,但总是被海平面上撒下来的耀眼的阳光吓退。因为在海里太久,眼睛已经习惯性地畏惧光明。 早晨醒来的时候,梦中的场景还异常清晰。 他是被手机振动的声音吵醒的,低头一看,是预约的展览信息提示短信。 一场主题为“空无深蓝”的先锋影像展,学校承办的。周楚澜在校园官方微信公众号上看过简介,很感兴趣,便预约了今天下午3点的场次。展览比较火,来参观的学生及校外游客不少,他只能约到最后一场,短暂的一小时参观时间,4点钟便闭展了。 展览里所有的作品都是蓝色,一望无际的不同层次的蓝,非常静谧。置身其中仿佛进入了一间用海水做成的蓝色房间,光线打下来浮光掠金。每一个来看展的人,都变成了一条深海鱼。 怪不得昨晚上会做那个梦。 这时角落里面一幅名为《宇宙色彩》的摄影作品吸引了周楚澜的注意。 照片拍摄的是女巫头星云,是一幅观星摄影作品,非常漂亮,一片蓝色的絮状星云隐在满天繁星之中,很像苍穹里腾起的海浪,非常浪漫。 第109章 “你喜欢这幅作品?”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周楚澜转身,看见李卓曜,头发剃短了,裹着一件连帽卫衣,外面套一件冲锋衣。周围的光线笼在一片蓝色里,衬的他的瞳孔碧蓝如水。 “嗯。你也来看展?” “对。”李卓曜眨眨眼,又说:“既然这么巧,那要不要一起看。” “好。” “你对天文摄影感兴趣?”他问。 “还好。只是觉得这张星云很美。” “那你知道女巫头星云为什么是蓝色的吗?”李卓曜脸上带着一点了解的兴奋。 “不知道。”周楚澜看见他神情,非常配合的摇了摇头。 他也确实不知道原因。 “女巫头星云,又叫ic2118反射星云,距离地球大约有800光年。它的位置,靠近一颗蓝色的超巨星参宿七。星云本身并不会发光,靠云层中的尘埃来反射参宿七的星光,因为反射蓝光的效率比红光更高,所以呈现出来的就是蓝色。” “嗯,懂了。” 仅仅是因为反射,便能呈现出如此波澜壮阔的浪漫。甚至还能穿透800光年的距离,被一个同样浪漫的摄影师捕捉。 星云很幸运,那个有幸拍下它的摄影师也是。 周楚澜想,又转身看着李卓曜:“你对天文摄影还挺了解的。” “还行,我爸喜欢这个,家里有台天文望远镜,从小我就喜欢跟他一起趴那看。后面学了编导也上摄影课,学了点摄影的皮毛就开始自己拍。”李卓曜有点不太好意思地吸吸鼻子,又接着说: “其实这幅作品是我拍的。你看那个署名。” 他指着右下角的那行小字,上面写着“作者:zoe”。 “你拍的?” 周楚澜略微有些惊讶。李卓曜性格洒脱,也不拘小节,他没想到他还有如此细腻跟浪漫的一面。 “zoe是我的英文名字。当时这张照片是投给了英国的杂志,随便填的名。后来我投稿的时候都用这个名字了。” “拍的很棒。”周楚澜说。 “是吗?其实是运气好,正好从望远镜里看到了这一幕,就拿相机拍下来了。很紧张,大概按了有两三百下快门,最后才选出来这一张,也算是百里挑一了。你不知道,我按完快门以后就开始手抽筋,抽了好几分钟才别过来……还有……”李卓曜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情,略带紧张的把玩着卫衣的连帽带子,一边跟他说照片背后的故事,神色里带着一种单纯的天真。 虽然自己的那句赞扬是发自内心的,但周楚澜想,从语言及语义的角度,他的那句话实在简单,没几个字,表面听起来也很空泛。 但李卓曜却为这几个字眼高兴,孩子气样的,仿佛随便给一颗糖就能开心很久。 “这张照片为什么叫‘宇宙色彩’?”周楚澜问,“感觉照片里主要是蓝色。” “因为我觉得,蓝色是宇宙的颜色。”李卓曜眨眨眼,伸手掼住周楚澜的手腕,拉着他来到另外一幅作品前。 “看这幅,湖水,是蓝色。旁边那幅,天空,是蓝色。” 李卓曜一一指着那些作品,然后又立住,转身过来很认真的看着周楚澜。 “我们身体里也流淌着蓝色。比如,很多人的虹膜是蓝色。” 他浓密的睫毛搭下来,盖在那一双很亮的眼睛上,在展馆内蓝色的光线下,像刚切出来的孔雀蓝宝石。 “透过皮肤看静脉血管,也是蓝色。” 他笑着,捋起一半袖子,露出白皙的一截手臂,腕骨分明。他把手臂朝上对着周楚澜,“你看,我的就是。” “人体内还有一种东西,也是蓝色。” 周楚澜静静地说,用手指着这面墙上挂着的一幅巨型画作,也是这个展览的主要展陈作品。作品名称是《爱人》,上面是一张流着泪的男人的面庞,泪水是蓝色的,胸前有一颗巨大的鲜红的心脏,露在外面。 “爱人的眼泪。”李卓曜轻轻地说,“这幅作品是整个展览里,我最喜欢的一幅。” “嗯,我也是。” 周楚澜的目光依然注视着这幅画。 “所以我才觉得蓝色是宇宙的颜色,代表着某种永恒,它涵盖了时间、空间、距离,还有不变的情感。” “周楚澜”,李卓曜咬着嘴唇,向前迈了一小步,抬起那双蓝色的眼睛望着对面的男人。 “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永恒的爱情。” “也许有。” 周楚澜嘴角勾起一丝很淡的笑容,又耸耸肩:“但很难做到,因为这是一件辛苦且有风险的事情。” “我不觉得这是辛苦,也不认为会承担什么风险。”李卓曜说。 “眼泪的风险。” 周楚澜轻笑。 “《小王子》里面说的,想要和人产生羁绊,就要承担掉眼泪的风险。比如刚才那幅《爱人》,就是如此。还有一个中国本土版的俗语,叫做‘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你看,想要糖果,要付出泪水的代价。” “永恒的爱情,代表着辛苦跟很多不确定。”他侧过身子,依然看着那幅名为《爱人》的画。 “可是它值得。所以辛苦也无所谓。” 李卓曜说完,定定地看着周楚澜的眼睛。 “我不怕辛苦,周楚澜。”他的眼睛好亮。 第110章 周楚澜望着眼前这个浑身笼罩在蓝色中的人。 瞳孔是蓝色、虹膜是蓝色,白皙的手臂上的静脉血管是蓝色,黑蓝色的冲锋衣,里面套了一件藏蓝色的卫衣,只有胸前心脏的位置,印了两颗相连的红心。 “所以,你怕不怕。” 作者有话说: “想要和人产生羁绊,就要承担掉眼泪的风险。”——摘自埃克苏佩里《小王子》 第七十一章 我想喜欢你/p 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一束摇晃着的顶光打下来,在李卓曜的脸上游弋。令他的五官笼罩在一片明亮中,眼睛也很亮,像一颗嵌在夜幕中的星。 “有时候会怕。”周楚澜静静地说,抬起一双很黑的眸子望着李卓曜。 “其实我不是一个很勇敢的人。我软弱,喜欢瞻前顾后。” “你……”李卓曜心里一酸,剥开了一瓣冬天的橘子。 “我跟你不一样啊。”周楚澜很轻松的笑着,“你看,就算是这么平静的大学生活,我想要拥有,也比常人要艰难的多。我必须很认真的学习,保证每年可以拿到一等奖学金——二等都不够填补,不然我的学费就没着落。除此之外,我还要打工挣生活费、买颜料的钱、其他的杂费。必须把每一步都计算好了,不能有毫厘的误差,不然生活的那架天平就会全部失去平衡,甚至垮掉。” “我并不像你想象中那么勇敢。” “那要是我可以更勇敢呢。连带着你的那份……” 李卓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楚澜打断了。 “我不勇敢,是我的问题,与别人无关。与其说是‘不敢’,不如说是‘不能’。” “我知道我的性取向,也知道这条路很难走——它发生在我身上的困难程度甚至要比其他人要翻倍。”周楚澜很认真的看着李卓曜的眼睛:“李卓曜,我们是不一样的人。我的人生很艰难,付不起任何额外的代价。” “我可以付双倍……你能不能……。” 让我喜欢你。 下半句话最终没有说出口,字句挂在唇边,一荡一荡的。 李卓曜嗫嚅着,但态度却是不管不顾的满腔孤勇,想要用这份横冲直撞的坚持,扭转这场对话的方向。 他笼罩在一片忧郁的蓝色之中,最终很可惜的落于失败。 “但它太重,我无力承受。”周楚澜依然望着他,脸上带着一层极淡的笑容。 这时,展馆里响起了广播“距离闭展时间还有5分钟,请各位参观的同学及游客迅速离场。” “你看,就连风景都要付费,美好都有期限。”周楚澜拿出手里捏了很久的展览的门票,是一枚漂亮的签章形式,上面的标价写着20rmb/人。 “谢谢你陪我看展。闭展了,该走了。” “嗯。” 从那一片蓝色的静谧中走出来,李卓曜只觉得寒冬的天空白的刺眼。周楚澜回了宿舍,说自己晚上有晚自习,剩下李卓曜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校园内走着。 一次失败的心意试探。 李卓曜心里空落落,灌了风进去。但他明白周楚澜的顾虑。 对他来说,从小到大顺风顺水的人生,没有遇到过任何辛苦——也许最辛苦的会是他喜欢男人这件事。同性恋在这个社会的道路并不好走,他懂。但因为有家庭托底,所以他从来不怕。 无非是父母反对。可是,哪个父母不爱自己儿子。到了那时候,如果自己真的强硬的想要出柜,他觉得自己的父母会同意。 毕竟家里只有他一个儿子。 可是周楚澜跟自己不同。他光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站在中南美院的这片校园里,就已经付出了全部的力气。 他说他是一个付不起代价的人。可李卓曜心里想的是,那你能不能喜欢我,因为我是一个不需要代价就可以喜欢的人。 他站在高处折腰,俯身想要迎接自己喜欢的人,可是对方却不要。 结果其实李卓曜并不意外,此刻只是觉得心空。接下来的几天都无精打采,过了好几天,班里来参加决赛的另一组同学杨程跟吴书然来了,生活有了打搅,他才觉得稍微好一点。 是啊,自己来长沙主要是来参加比赛的。他的作品杀到决赛,多不容易。 《燃火》他拍的很认真,镜头非常漂亮,剪辑的时候也充满感情,可以说是他最认真对待的一个作品。因为这部纪录片,是以周楚澜为核心人物拍摄的。 收到决赛具体安排及通知的那一刻,李卓曜心里涌起一阵非常强烈的念头:他很想让周楚澜来现场看。《燃火》是他很满意的作品,也可以被视为一件送给他的礼物。 如果不是他在他的镜头里那样夺目和闪闪发光,李卓曜想,自己的作品也许就入围不了决赛了。 无论如何他都得好好感谢他。 “我暑假的纪录片作品入围了决赛,后天下午2点半开始,在你们学校大礼堂。你有没有空来看?里面用了一些你的镜头。” 他怕周楚澜不来,便微调了措辞,在镜头的占比上小小撒了谎。 “我下午有家教,回来得晚。” “你一般几点钟下课?我们现场展映,5点半左右才会展映结束。” “估计来不及。” “那我要是最后一个上场展映呢?来得及吗?” 李卓曜飞快地打着字,心里带着紧张。 第111章 “再说吧。” “需要入场证,不然你进不来。怎么给你?今天你有空吗?我去宿舍找你。” “你给宿管吧。我不在学校,学院下午写生。” “好。” 他这是,答应了吧。不然怎么会让自己送入场证过去。 李卓曜这么安慰着自己,但心底还是忐忑。他把入场证放在一个信封里,里面塞了一张便笺,上面用蓝色的中性笔工整写着“希望你能来。” 到了决赛那天下午,李卓曜跟一众来参赛的学生来到中南美院的大礼堂里。 “看来看去,还是你的片子最好。估计有希望可以拿一等奖。” 杨程拍了拍李卓曜的肩膀。院里来了两支队伍,一个是杨程跟吴书然两人一起创作的作品,一个是李卓曜的个人作品。 “自叹不如啊。”吴书然正在用皮筋把马尾绑起来,朝着男朋友杨程说:“你一会儿可得抽个好签,中间偏后的就行,别太前,也别太后。” 杨程跟李卓曜去抽签了,回来便耷拉着一个丧气脸。吴书然一看抽签结果便无奈地笑了:“果然是万年臭手。偏偏就抽到了最后一个上场。那时候评委老师都困了,谁还会认真看咱啊。” 她又凑过去看李卓曜的,李卓曜便把签纸展开。 “17号。中间。” “运气真好啊。中间出场的是最好的。” “我不想在中间。我跟你们换。” 李卓曜说。 “啊?哥们你别介啊,我俩就是发个牢骚,手气不好就最后一个呗。反正最差也能有个三等奖。你可要代表学校争冠军的。”杨程说。 “我要等人来,估计他会来的比较晚。所以我就最后一个展映吧,跟你们换。” 杨程跟吴书然还在犹豫,李卓曜直接把签纸塞到杨程手里,又使劲晃着他的肩膀:“给你就拿着。我真等人,太早就放映了,万一人没来怎么办?” “你等谁啊?不会是女朋友吧。”杨程坏笑着,用肩膀去撞他。 “不是,普通朋友。”李卓曜轻轻地说。 一个下午他都带着焦灼坐在台下等待。但周楚澜一直没有出现。 “你下课了吗?”4点的时候,李卓曜没忍住,给周楚澜发了条消息。 “刚下课。路上了。” 5分钟后消息抵达,李卓曜松了口气。 但一直到他快上场,周楚澜都不见踪影。此刻已经5点10分了,李卓曜无数次望着门口的那道红色天鹅绒的门帘,始终空空荡荡。 “下面有请最后一名参赛选手李卓曜为大家展映自己的作品《燃火》。” 李卓曜还在出神,坐在座位上没动。 “快去啊,上面叫你呢。” 杨程急的在后面用笔戳。李卓曜如梦初醒,方站了起来,向前走去。 到了台上,他再次往门口那里瞟了一眼,没有人。深呼一口气,开始做作品展映及讲解。 有点遗憾呢。李卓曜想,这部纪录片里面的他最得意、最具艺术美感的镜头,就是周楚澜的那只手在写生时候的特写。 片头放了,字幕出来了,前面的空镜放了。 那只小麦色肌肤的骨节分明的手,静静地出现在大屏幕上。 全场鸦雀无声,观众及评委似乎都在屏息。 这时,大礼堂的那片红色天鹅绒的门帘动了,一个高大的、肩膀很宽的身影出现,用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掀起门帘,喘着粗气进来,悄悄地躲在角落里,望着面前的大荧幕,以及荧幕下站着的年轻男人。 大礼堂的墙顶做的是星罗棋布的灯光设计,有许多圆形的白色灯球,光点斑驳地落在了李卓曜身上。 周楚澜发现,自己之前好像从来没有觉得,李卓曜像今天这样如此耀眼。 作者有话说: “他说他是一个付不起代价的人。可李卓曜心里想的是,那你能不能喜欢我,因为我是一个不需要代价就可以喜欢的人。” 第七十二章 能爱你该有多好/p 周楚澜站在台下,看着台上的李卓曜,眼前却是一片静谧的蓝色。在那一片旖旎的光线之中,自己看见李卓曜翕动的嘴唇,知道他想说什么。 对话是真的,但那层关于“蓝色是宇宙的颜色”的讨论,却是糊在外面的一层窗户纸。 李卓曜想要捅破,但却被他按住。 他不能。因为他接受不起。 这算什么呢?周楚澜想到了《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的故事。波斯国的两兄弟,阿里巴巴与希姆同样发现了山洞里的金银财宝,阿里巴巴可以泰然处之,所以得到了所有的幸福。而希姆却被眼前的璀璨迷了眼,最终死在金山旁边。 李卓曜想要给他的,太多太满又过于珍贵,大到要将他那颗心完整地挤出边界,满溢出来。 他是心灵贫瘠的希姆,不是那个幸运的阿里巴巴。强行接纳不属于自己的因果,最终的结局是——希姆会死在漫天的灿烂里。 所以这一次,周楚澜躲了。一向骄傲的他,第一次选择向命运低头。因为他看见身边的那个本该高高站在神山峰顶上的人,俯身向他靠近,甚至低头折腰。 真正的爱情没有屈就,也不需要折腰。 看完展览的那天,下了晚自习后周楚澜没有立刻回宿舍,而是去楼下的小超市买了两罐啤酒,爬到宿舍楼的顶楼露台坐着。露台上挂了很多晾衣绳,绳上有还未来得及收起的衣服、甚至还有棉被。风很冷,这里的风犹甚。他拧开拉环,将冰冷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用五脏六腑去暖,直到酒入肺腑,开始温热。他抬眸,静静看着这座城市的车水马龙。 第112章 长沙是一座夜生活很繁华的城市,很多火锅店、烧烤店都开到早晨五六点,凌晨两三点的黄兴路步行街,依然车水马龙,商铺跟汽车的灯光混杂在一起,亮如白昼。 它是一座没有黑夜的城市。太阳下去会立即有月亮升起,月亮黯淡也立即会有其他的灯光补上。这里的人们松弛而充满希望、日复一日地浸在人间烟火里,永不疲倦,醒来又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光明周而复始,不断延续。 但周楚澜的世界,还停留在原始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甚至太阳光照的时间都很短。神只给了他一个这样的世界,其实也算是庇佑,因为他有自己的太阳——这个时间上很多人都没有。 但他也只有太阳,只有这个唯一的光源,太阳落了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也没有可以用来照明的灯光。 他别无选择。 冷风灌过来,拼命往他眼睛里面挤。眼角开始泛起酸涩,周楚澜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可以生活在那个不夜城的世界,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没有如果。 所以,就当做是一场绮丽的幻梦也好。至少此刻、当下,他曾拥有过片刻欢愉,那个浑身浸在静谧的蓝色之中的男人,眼眸赤忱而明亮,也曾短暂照亮过他的世界。 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已经足够。 过了几天,李卓曜给自己发来消息说,他快走了。 是,他是来参加比赛的,去白果村也是为了拍摄自己的参赛作品。李卓曜说自己的纪录片进了决赛,决赛的时间是第二天下午,学校大礼堂,两点半开始,问他有没有空,他想让他去看。 然后手机一震,一张照片发了过来。周楚澜点击接收,眼前的物像由模糊变得熟悉——居然是自己的手。 他知道自己的手形长得还不错——但在李卓曜的镜头里,自己这双手极其富有美感,像是映在阳光下的希腊雕像。 说实话,初看到的时候,连周楚澜本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参加完比赛,就准备回学校了……所以你能不能来看?这部纪录片里面有一些你的镜头。” 只是一只手,他都能拍的这样迷人。周楚澜想,那么自己在他的镜头里,应该也是很美好的吧。 他很想知道,自己在李卓曜心中到底是怎样的形象。从上次一起看完展览以后,他就对李卓曜的能力有了一些新的认知,审美极好、心思细腻、善于抓住生活中那些转瞬即逝的浪漫、也总有一些可以发现美的独特视角。 “好。” 他最终还是答应了。下午有茸茸的家教课,4点钟才能结束。他想,结束后立即打车回学校,应该来得及。他在手机上查了路线跟行驶距离,45分钟。 当天傍晚他下了写生课,从郊区赶回宿舍的时候,还从宿管阿姨那里拿了入场证,李卓曜送来的,很仔细地放在一个小小的信封里,信封上还残留着他身上的香水味道——很清新的青草香味。他打开信封,拿出入场证,一张便笺掉落,上面用淡蓝色的水笔工整写着“希望你能来”。 那天,周楚澜把那张便笺纸握在手里握了好久,连他的室友打饭回来,没带钥匙,站在门口喊门都没听到。 第二天,他上午下了课便立即去食堂吃饭,然后急匆匆坐公交车赶往茸茸家,怕耽误课。在4点钟收到李卓曜发来的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出租车上往回赶了。 这是周楚澜第一次打车。打车软件他还不会用,又急着走,见路边停了一辆出租车便直接上去。 “师傅,去中南美院东门。麻烦快点开,我赶时间。” “可以是可以,不过这个点到了大学城那边估计会堵车噻。” “堵车?” 他居然忘了这件事。 “沿江大道那边。我开快点,争取堵车前到那。” “谢谢。” 今天是元旦收假后的第一天,晚高峰格外堵。在市中心的时候就开始不怎么顺畅,4点半的时候,果然如司机所说,直接被堵在了沿江大道上。 周楚澜望着前面一动不动的车流,脸上的神情越来越焦灼。 “动不了了,哎。今天怎么堵这么早。”司机抱怨着,摸出一枚槟榔,扔进嘴里嚼着。 “师傅您停车吧。我要下车。” “在这停?到你们学校还有七八公里呢。” “没事,我跑回去。这儿能停车吗。” “怎么不能。几百辆车都在这停着动不了。那你下车吧,注意看着点后面的车啊。” “好。” 打车钱是45块。周楚澜付了钱,拉开车门就下去,先是沿着车流小心翼翼地过了马路,一到马路对面,便沿着道路开始一路狂奔。 如果李卓曜的影片是最后一个展映的话,在5点半之前,他应该可以赶上。 最后一次,在临别之前,他想好好看看他镜头中的自己。 脑海中只有一个字,跑。 那天的风很大,刮在脸上生疼。周楚澜使尽全力跑着回去,有一大半的路程都是逆风。他把围巾在脸上裹得紧了点,跑过川流不息的街道、跑过天马园区的学生公寓、跑过熟悉的夜市摊、跑过自己每天路过的绿豆酥店。长沙的冬天又湿又冷,天空没什么颜色,但街边种的行道树却是四季常青,依然泛着苍绿。那些绿色从自己身边一晃而过,像是打翻在调色板上的绿色颜料。 第113章 不光是这些绿色,从自己身边呼啸而过的一切,都变成了调色板上的颜料。红的,是哧哧冒热气的烤面筋上的辣椒粉——长沙人爱吃辣,连已经撒了一层辣椒粉的烤面筋,老板还要额外问你:需要再淋一层剁辣椒噶?黄的,是裹了黄豆粉的糯米条,糯米条其实没什么好吃,下锅一炸,操作简单,但是外面洒上一层黄豆粉便能立即不一样。还有花的——长沙的冬日街头,到处可见穿着花睡衣花拖鞋的大爷大妈大叔大婶,出来买菜、吃饭、称水果。这些很艳丽的色彩,忽然在这奔跑的过程中,变成了五彩斑斓的颜料。 周楚澜已经在长沙读了两年书,第一次发现长沙光秃秃的湿冷冬天,开始有了色彩。风一直朝他的脖子里面灌,到后面他都跑热了,解开围巾,灰色的旧毛线围巾在风里高扬。 他一路跑回了学校,看了眼时间,5点15分。远远望着大礼堂熟悉的红色穹顶,开始加速狂奔,没留意脚下一块石子,踩上去一滑,直接扭到了脚,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脚踝钻心地痛,脸也被擦伤,蹭了血跟灰。周楚澜撑着地面爬起来,顾不上管头发的黏湿汗水,随便抹了一把脸,一瘸一拐地往大礼堂赶去,揣着李卓曜之前给他的入场证,一把掀开那个红色的天鹅绒门帘。 大屏幕上,是自己的那只手。修长、骨节分明,攥着画笔。在镜头切换跟各种蒙太奇手法的渲染下,那只很廉价的画笔仿佛有了某种魔力,灵巧地像一尾游鱼,白色的宣纸便是他的深海,游过的地方,一会儿出现绿色,是海底的藻类;一会儿出现红色,是海底的珊瑚礁;一会儿出现蓝色,是纯净的海水本身……还有各种很斑斓的色彩。 他以为自己就只有那么几个镜头。结果等到这个纪录片展映结束,周楚澜才恍然,自己居然是影片的主角。 李卓曜到底是什么时候拍下来那么多素材的呢,他不知道。但他只看到每一个镜头的认真跟用心。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光芒万丈的天之骄子,但这短短的20分钟,在李卓曜的镜头里呈现出来的自己的这20分钟,是周楚澜时至今日,最为夺目的一段人生。 很恣肆、交织着缤纷的色彩,手下的画笔像是一把开启希望的钥匙,充斥着爱与自由。 李卓曜很厉害,他看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一层对自由的渴望。 周楚澜觉得眼眶有些微微的潮热。他竟然如此懂自己。 他们明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地位悬殊、千差万别。 如果那天的那层淡蓝色的窗户纸,他没有挡住,而是任李卓曜捅破了会怎么样呢。周楚澜居然忍不住开始这般想。 只是想想而已,只是想想。 就这一刻,他难得奢侈地,准予自己些许任性的放纵—— 如果我能喜欢你,那该多好。 作者有话说: 阿澜的爱总是带着克制,从不敢放纵。 感兴趣的宝贝可以去听一下伍佰的《被动》,我觉得可以作为周楚澜的“人物曲”。 (当然,这个故事的灵感也是来源于这首歌)(第二次提起) 第七十三章 “让我照顾你吧”/p 那一刻,周楚澜望着大荧幕上的自己,飞扬的眼尾、肆意泼洒色彩的那只手、挺得笔直的脊背、嘴角上扬的轻松的笑容、缤纷的画板与画纸。他从未见过这般具有色彩感的自己,像一只即将破茧而生的蝴蝶。 出于某种心电感应。李卓曜站在台上忽然抬头,看见了静静伫立在角落里的周楚澜,悬了很久的那颗略微有些无精打采的心,迅速落叶归根,回到地面。 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等来了自己的主角。 周楚澜举起右臂,朝李卓曜挥了挥,嘴角不由自主扬起一抹很淡的笑意。 影片展映结束,李卓曜开始讲解立意。周楚澜的目光一直看着前面,也许一直聚焦在李卓曜的那张好看的脸上:很白的皮肤、很亮的琥珀色的眼睛,高直的鼻梁,也许一直聚焦在大荧幕上。他只知道自己很认真,每一个字、每个画面都看得清楚、听得分明。 “生命是彩色的、不设防的。每一个追寻梦想的人,都是神笔马良。在神话故事里,马良画风、画海、画扬帆起航的大船,在我的镜头里,我的主角,画山川、画河流、画树木,也画希望。” 李卓曜顿了顿,又继续说:“他是自己的神笔马良。” “你相信生活中会有魔法跟奇迹吗?”说这句话的时候,李卓曜抬眸寻找着周楚澜,然后与他四目相对。 “愿各位都能得偿所愿,心想事成。” 全场掌声雷动,李卓曜朝着台下深深鞠躬,随即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太棒了卓曜,你把别人全给比下去了!” 杨程兴奋地说。 “这么多年,咱学校终于能拿一个一等奖了。我俩肯定三等奖预定,不过能闯进决赛已经很开心了。” “比赛结果还没出来呢,你就半场开香槟啊。”李卓曜开着玩笑说,眼神不住地往周楚澜那边瞟。见他还在那里站着,心里才放心。 “等会儿不就公布了吗。你就瞧好咯。” 半个小时以后,主持人当场宣布比赛结果。李卓曜的《燃火》拿了一等奖,然后便是现场颁奖,合影,主办方总结陈词。 好不容易等到仪式结束,李卓曜便急不可耐地从座位上弹射出发,往门口跑。 第114章 “哎,你晚上不跟我们一起吃饭庆祝了?” “你们聚吧,我有事。” 周楚澜掀开门帘走出去,找个没人的角落倚着。脚腕更疼了,开始有了灼热的肿胀感,他找了块石头垫在脚下踩着,才觉得稍微好些。 这时李卓曜跑过来。 “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来这么晚。我抽签抽的中间,又跟别人换到最后一个上场,怕你赶不到。” “最后一个上场,不怕影响成绩?” “我只怕你不来。” 周楚澜有些微怔,不过他迅速调整了情绪,笑了一下。 “堵车了,来的有点晚。不过正好赶上。恭喜你,一等奖。” “你脸上怎么回事。”李卓曜忽然正色道,然后凑近,看着他脸上没擦干净的一片灰。 “怎么脏了。” “没事,下车的时候蹭到了。” 李卓曜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手帕,就要朝着他脸上拭。周楚澜瞥见手帕上刺绣的“hermese”,伸手按住。 “不用。脏了可惜。” “脸脏了更可惜。” 李卓曜叹了口气,直接用手帕帮他轻轻擦去脸上的灰和汗,然后仔细叠起来,再放回外套的口袋。灰被擦干净以后,擦伤就露出来了,一道红痕。 “为什么脸上还有伤?”他蹙眉。 “蹭的。” “你骗我。” 李卓曜盯着周楚澜,发现他的衣服也脏了,裤子膝盖上也积着灰没掸干净,右脚的站姿有些奇怪,底下踩着一块石头,脚底是轻轻放在上面的。 “你摔倒了?” “没有。” 李卓曜不由分说,蹲在他的面前,伸手卷起周楚澜的牛仔裤的裤腿,又褪下来一截他穿着的黑袜,露出了红肿的脚腕。 他忽然明白了。 “沿江大道每天过了4点半就开始堵车。前两天我同学他们来长沙,晚上我们去江边一家湘菜馆吃饭,最后3公里,司机开了42分钟。” “你从梅溪湖那边过来,正好会被堵在路上。” “周楚澜,所以你是跑回来的,路上还摔了一跤,又崴了脚。” 李卓曜长叹一声,伸手过去,慢慢地摸着他的踝腕检查伤势。 “你起来,周围很多人。” 周楚澜想弯下腰把李卓曜拉起来,但是脚又痛,弯不下来。只好一遍遍地重复着。 李卓曜又蹲了一会儿站起来,打了芙蓉楼的电话,芙蓉楼是长沙本地最有名的高档酒店,大学城也有一家分店,生意很好。 周楚澜听见他在点外卖。 打完电话后李卓曜又问他:“晚上你有课吗?” “没有。” “那我送你回宿舍。” “我自己……” 话音未落,他已经走到周楚澜面前蹲下,手放到后面。 “上来,我背你。” “不用。” “你脚能走路吗?学校里面又不能打车,上来。快点。” 周楚澜还在迟疑,李卓曜叹了口气。 “你能不能听我的话,就这一次?暑假的时候我被蛇咬了,你就是这么背我的。” “快点,上来。”他催促着。微博偷独家爆头 周楚澜无言,只得双手搂着李卓曜的脖子,任他背起。 “你是不是瘦了,怎么这么轻。” 李卓曜问,声音闷闷的。 “还好。” 李卓曜背着周楚澜往回走,隔着厚实的冬天的衣服,周楚澜都能够清晰感受到他背上传来的一股血气方刚的炽热。 好温暖。 周楚澜悄悄地、无声地把头靠了上去。 李卓曜一直把他背到宿舍楼下,周楚澜本想下来,但他死活不让,硬是背着他上了五楼。到宿舍门口的时候累的额头都在出汗,喘着粗气。 “谢谢。”周楚澜叹了口气,又说:“早点回去休息吧。” “你还没吃饭。我点了外卖,快送到了,芙蓉楼的几个炒菜,还有汤。等你吃完我再走。” 周楚澜一愣。 “你宿舍没人?”李卓曜却不在意,窥着屋内。 “他们三个结课了,都是长沙本地的,就回家了。考试的时候再来。” “那你这两天你腿脚不方便,要吃饭怎么办。” “没事,明天就好多了。” 说话间,外卖到了。李卓曜又下楼,拎着沉甸甸的外卖袋子上来,周楚澜把书桌收拾了下,递一双筷子给他。 “吃饭吧。” 李卓曜却摇头。 “伤患先吃。你吃完我再吃,桌子有点小。” 他点了四菜汤,咸蛋黄茄子、萝卜干腊肉、小炒黄牛肉、清炒油麦菜,还有一大盅玉米排骨汤。周楚澜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饭盒,把菜里面大块的肉跟排骨仔细夹起,放进去。 “给你分了一些,筷子我没碰过,不脏。” “周楚澜,你他妈的……” 李卓曜忽然觉得有点窝火,想着周楚澜是为了来看自己比赛跑了七八公里,还把脚扭伤,又觉得有点不妥,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下去。 “对不起。”他调整了下情绪,用很认真的眼神望着他:“在你脚好之前,这几天,能不能让我照顾你。” “让我照顾你吧,行吗。” 作者有话说: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被照顾对象的小狗,在遇到他的那天起,忽然想学如何照顾人。 第115章 (免费)中秋番外:你真的很辣 “这是什么?” 李卓曜望着周楚澜手里的洗菜盆问。 新换的铝制水龙头还在哗啦啦往外流水。周楚澜正伸手清洗,骨节分明的手指被泡的开始发白。 盆里里面盛满了一堆樱桃状的果实,颗粒饱满,莹润可爱,光滑的表皮泛着色泽,有的是鲜红,有的是一半红一半黄,有的是近似醋栗状的深红。在周楚澜的掌心跳跃沐浴。 “你买的樱桃?看着挺新鲜。” 李卓曜伸手捻了一颗,一边念念有词:“颜色还有点特别?酸吗?” 说着就要往嘴里送。 “别。” 手腕被周楚澜掼住,他又抬眸,朝李卓曜无奈地笑了笑。 “不能生吃。” “樱桃怎么不能生吃?没熟?”李卓曜不解。 “傻瓜。这不是樱桃,是辣椒。” “辣椒长这样?” 要不是知道周楚澜不会用这种无聊的小事骗他,李卓曜简直都要怀疑这个回答。 这是辣椒?浑圆、饱满、小小的一粒一粒的躺在洗菜盆里,被水泡过后显得光亮如新,看起来诱人的很,恨不得立刻尝一口,感受在唇齿里面满溢的酸甜果汁。 怎么看怎么都是樱桃啊喂! “嗯,这是七彩灯笼椒。” 周楚澜用手盖着那一层果实,倒掉盆里的水,把这些圆乎乎的小辣椒装进桌上的一个透明玻璃盘子里。 “今天有个菜贩挑了两筐来村里,看着新鲜,我就买了。” 他捻起一颗,放入李卓曜的掌心。 “你闻闻,看是不是樱桃。” 李卓曜把那枚果实放入鼻尖,猛地一吸,刚开始没什么感觉,几秒钟以后一股辛辣的气息直冲命门。他被辣地猛咳起来,甚至还倒退两步,脑袋要撞到墙角上去。周楚澜在后面抻着他,用手垫在他的头后面。 “怕辣就别逞强。”他从桌上端了杯温水递过去。 “……谁说的……”李卓曜又咳嗽两声。 “我能吃辣。不过,你买这么多辣椒做什么?” “你忘了?上次咱妈要的,说她来贵阳旅游的时候,在路边一家米粉店里吃到的,粉上的码子铺了一层这个辣椒。她觉得很好吃。我会做,做一瓶给妈寄去。” 周楚澜轻轻的说。 “咱妈”当然指的就是梅萍了,李卓曜的妈妈。他们结婚那天梅萍高兴的眼泪花子直漫,一手揽着李卓曜,另一只手拉着周楚澜。 “真好,我又多了一个儿子。” “我妈这么厉害?辣椒都能吃了?她之前可是一点辣都沾不得。”李卓曜啧啧道。 “偶尔吃吃,换换口味也好。” 周楚澜一边说,一边仔细挑选,稍微有一点瘪的、皱的都丢进垃圾桶,又那一把小剪刀出来,挨个剪掉上面绿色的柄。 “妈能吃蒜吗?” “能,她爱吃。” “行,那酱辣椒的时候我就加几头。” “我也想做,你教我嘛。”李卓曜靠在他身上,也拿了一把剪刀,帮他剪着辣椒柄。 “别了。灯笼椒很辣,切的时候容易辣到手跟眼睛。还是我来吧。” “跟你昨晚上在床上,哪个更辣?”李卓曜扥住他的一片衣角,挤眉弄眼的坏笑着。 “别闹。”周楚澜腾出一只手,在他头上敲了一记温柔的栗子。 “我不管,我就要做。” “你不会做。” “胡说,我技术明明很好,你也常夸。” 李卓曜憋着笑,竭力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来,手环绕到周楚澜背后,开始不老实的掀他的衣服。 “……” 短袖很快被剥去,他又把手放在那颗银色的皮带扣上。 “大白天的……你就这么……” 话还没说出口,唇齿里就挤满了另一个人的气息。 李卓曜刚喝了一杯柠檬茶,所以此刻周楚澜的整个口腔里都盈着柠檬的香气。 “嗯。” 他低沉着声音,从嗓子深处挤出这句回答。 两个人的衣服落了一地,桌面也一片狼藉,水龙头被碰开,整个厨房萦绕着水声。 “好了,该干正事了。” 黏黏糊糊半天,身上全是汗。 “下去。” 周楚澜把李卓曜从自己身上“掀开”,自己起身往浴室走。 “我先洗澡,你把剩下的辣椒柄剪了,然后你再去。” “好叭”。 酱辣椒的做法倒也简单。周楚澜把洗干净的灯笼椒挨个用厨房纸擦干水分,放进玻璃罐,再丢几头白蒜进去,加上盐,倒入酱油盖住,最后再在上面撒一把黄冰糖。 十天以后启封。周楚澜用筷子夹了一颗尝,清脆的口感带着浓郁的辣。 “好了,我给妈寄去。” “我也想吃,留点。” “……留的有……” 两天以后,梅萍发来了自己在家用酱辣椒配菜的图片。烧黄牛肉的时候放一点、配粥的时候放一点、做粉丝汤的时候放一点。 “有了阿澜做的酱辣椒,最近我跟你爸吃饭都香了不少。” “爸,妈。”周楚澜打着字,“你们喜欢就好。” “快中秋节了,李卓曜忙得也没空回家。妈给你们寄了一箱阳澄湖的大闸蟹,还有两只阿拉斯加帝王蟹,一盒月饼。算着明天就到了,记得查收。” 第116章 “谢谢妈。” “还有就是催一下李卓曜,我昨天问的那个娱乐圈八卦的女主角到底是谁……他不回我消息……” “……好” 螃蟹跟月饼赶在中秋的前一天送到。李卓曜拆了快递,先把所有的螃蟹都放进一个大水盆,然后望着那个巨大的月饼盒子长叹一口气。 “我妈真牛……一盒月饼,有24个。味道还都不一样,居然连燕窝人参馅儿的都有……” “妈说你爱吃月饼,就把家里收到的月饼礼盒全拆了,每个味道给你留一个,包好了寄过来。” “我拿点送邻居吧。” “嗯。你记得回妈的消息,她着急知道那个八卦后来怎么样了。” “周楚澜……”,李卓曜提着几个月饼正准备出门,又转过来看着他,“你很惯着我妈嘛,还甘当传话筒。” “妈生你养你,最辛苦。多孝敬她是应该的。”周楚澜一本正经地说,又继续道:“我爸说中秋节他在养老院过,不回家了。明天中午去看看他吧。” “嗯,带点螃蟹跟月饼去。” 养老院就开在村子里,离他们的房子不远,骑摩托车大概15分钟。李卓曜跟周楚澜提着蒸好的螃蟹跟月饼过去的时候,养老院正在举办中秋书画大赛,周父正拿只毛笔蘸着墨,兴冲冲的写字。 “爸,我们来看看你。”周楚澜把东西放下。 “来啦。看爸的毛笔字写的怎么样,咱家春联基本年年都是我写的。我看这个书画大赛的冠军非我莫属。” “周老头你别吹牛,旁边李老头比你写得好。” 几个大爷坐在一边乐呵呵的打趣。 他们在养老院里呆了半天,陪着说了半天话,半下午的时候周父就催着他们回去。 “快回去吧,我这热闹着呢。回去准备准备,晚上你们好过节。” 回到家,做饭、洗菜,李卓曜拿螃蟹上锅蒸,蒸汽烫了手也顾不上。扭头看见厨房剩下的那一罐七彩灯笼椒泡椒,来了兴致,便借着准备蘸碟的功夫,偷偷把辣椒捞几个出来,剁碎,拌上酱油和醋。 吃饭的时候他默不作声,把这份“特制”酱碟摆在桌上。周楚澜在一边剥蟹肉给他吃。李卓曜捏着那点肥美的蟹腿肉,在全是辣椒的酱碟里滚了一圈,心满意足地往嘴里送。 我妈都能吃,我怎么不能吃。他想。 下一秒就后悔了。也许是调的辣椒太多,一股极具有冲击性的辣气从喉咙开始翻涌,数秒钟就占据了整个鼻息,李卓曜只觉得从咽喉到鼻腔的位置像被人揍了一拳,辣的他猛咳起来。 “怎么了?”周楚澜急忙站起,见他满脸通红,还冒着汗,看了一眼手边的酱碟,拿筷子沾了一点,尝后微微蹙眉。 “都说了这个辣椒很辣。来,喝这个。” 周楚澜赶紧从冰箱拿了一盒纯牛奶,插好吸管送到李卓曜唇边喂他喝。 李卓曜几下便喝光了那盒牛奶,一会儿才感觉好些,但舌头上火辣辣的感觉依然没有消退。 “还是辣,怎么办。” “……一会儿就好了。缓一会儿,再含颗糖。” “不行,不能只有我一个人被辣到……”李卓曜喘着粗气,伸手捧着周楚澜的脸,猝不及防地就亲了下去。 法式深吻。 “你真的很辣。” 周楚澜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孩子静悄悄,必然在作妖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嘿嘿嘿提前写完提前发啦) 第七十四章 “我们交往好吗”/p 李卓曜的眼神湿漉漉的,像一只很乖巧的大型犬。被这样执著的望着,周楚澜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没事。你刚比完赛,需要好好休息。” 他只好说。 “我比完了,这两天什么事都没有。反正还没到回学校的时间,我同学也准备在长沙玩几天。” “你宿舍这几天没人,吃饭都没人给你送。我可以给你送饭过来,也可以每天帮你按摩,我是学校足球队的,扭伤是家常便饭,所以我的按摩手法很好。这样也好得快,你也不想影响期末考试吧。” 李卓曜一口气说了一堆理由。 “会很麻烦。” 周楚澜无法,觉得好像除了由他去,自己别无他法。 “我不认为这是麻烦。”李卓曜的神色在那一秒忽然变得异常认真。“人在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的时候,是麻烦,是辛苦。做想做的事情的时候,就不是辛苦。我照顾你,是我自愿的、乐意的。” 他慢慢抬眸,眼底的炽热一点点烧起来,望着周楚澜:“那天我们一起看展的时候,我说过的,我不怕辛苦。” “会不会有一天,传染给了你,你也不怕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 “吃饭吧,这碗是你的。”周楚澜并没有回答,而是指着那个盛满肉的饭盒。 “我不饿。你太瘦了,脚上又有伤,应该多吃点肉。”李卓曜又给他推回去,随即拿起桌上的钥匙出门。 “我忽然想吃你们食堂卖的黄油烤玉米了,顺便再去买点药上来,刚看见医务室了。你慢慢吃,不要浪费。” 他开门出去了。 周楚澜低下头,一筷子一筷子地吃着今天的晚饭。芙蓉楼的饭,他还没吃过,果然是米其林三星餐厅的水平,非常香。 第117章 那天晚上,李卓曜就像条黏人的小柴犬,周楚澜几次想让他回去,他都不走。在他那个狭窄的宿舍转来转去,“渴不渴”、“饿不饿”、“吃饱没”、“要上厕所吗”,问了好多遍。 “你别赶我走。”他蹲下来,检查着周楚澜的脚踝。 “至少让我帮你把药涂了。” 桌上放着一个大塑料袋,里面装了一堆药,祛痛喷剂、红花油、跌打损伤的膏药、创可贴、降温贴等,几乎塞满了一个袋子。 “好。” 周楚澜想,他今天真的是没办法。 “屋里有点冷,我把空调开开。” “你开,遥控器在我抽屉里。好像快没电费了,我来交。” “不用,我交过了。” 李卓曜一边把他脚踝上的降温贴轻轻揭下来,一边摇晃着喷剂。 “你怎么交的?” “买药回来的时候问了宿管阿姨。” “你交了多少,我转钱给你。” 说着,他就要去够自己的手机。 “周楚澜,我们之间,你没必要这样。” 李卓曜把喷剂喷在他的脚踝上,慢慢地说。 “我说了,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照顾人是一件辛苦的事情。以及,你怎么看怎么都是,从小到大被照顾的那个才对。” “我不怕辛苦,这是我第三次跟你强调。只要是你的事情,我都不怕辛苦。周楚澜,我……” 他咬着嘴唇,鼓足了勇气准备抬头,但被周楚澜的话打断了。 “我怕。” 周楚澜轻轻的说。 “我知道,所以……” 李卓曜有些丧气。 “我怕你辛苦。” 周楚澜顿了顿,然后叹着气说出了这句话。他望着眼前这个一身名牌、光鲜亮丽的漂亮男人,此刻正蹲在狭小朴素的学生宿舍里,为自己受伤的踝腕熟练地涂药,药的气味非常刺鼻,整间屋子都是。 周楚澜忽然很想伸出手,摸一下他乌黑柔软的头发,只要一下就好。但手刚欲伸出,又强行命令自己缩了回去。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在关心我?” 李卓曜抬起头。 “……随便……” “既然你关心我,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没有不在意我。” “……”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 李卓曜为他仔细涂好了药,又站起身来,脸上带着一点雀跃。 “有点晚了,那我先回酒店,你早点休息。” “好。” “明天见。” 周楚澜忽然很后悔,自己这样是不是在给李卓曜多余的希望。“明天见”,就是一个信号。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只是他没办法在这日复一日里,给出任何旷日持久的承诺。 “你明天不用来了。我睡一觉就没事了,脚就是扭了一下,伤的不重。” 他还是说出了这番话,说的时候觉得心口麻麻的,像针刺。 李卓曜转过身,脸上有一瞬间的沮丧,但很快调整过来,换成了轻松的神情。 “我明天当然得来了。伤口24小时以后就可以按摩了,有助于恢复。白天我要跟同学去拜访一下比赛的评委老师们,晚上过来。” “周楚澜,你别赶我,行不行。” 他咬着嘴唇,眼睛湿漉漉的。 他眼睛好亮,像盛了一轮明月。面对这样的纯粹赤诚的眼神,周楚澜发现自己没办法拒绝。 “嗯。” 是的,他总是没办法。七年前,他面对着这样明亮的眼眸,没办法;七年后,他跟李卓曜再次重逢,他依然用一样的眼神望着自己,那么亮,那么纯粹,像是没有云层的月亮。 他没办法。 没办法地只好同意接下来的两三天,每天一大早的时候李卓曜一定准时出现。就算有事,也一定会在三顿饭的饭点回来,提着丰盛的饭菜,气喘吁吁地爬上五楼,还给自己的脚踝按摩。 周楚澜的脚扭伤的不重,不到三天就好了。第三天的时候,周楚澜对李卓曜说:“这几天麻烦了。我的脚现在走路基本没问题,你明天不用来了。” “嗯。我也快回学校了。”尔转团破产 “什么时候走。” “后天。” “那明天,我请你吃饭,法国菜吧。一是你来长沙,我的地主之谊;二为庆祝你拿了全国大赛一等奖,三是……” “临别前,好好吃一顿饭。” 周楚澜轻轻地说。 “一定要吃法国菜吗?我们换一样吧。”李卓曜问。 “你不是最爱吃法国料理吗,在白果村的时候你就这么说。” “那是我随便说的。”李卓曜小声说。 “别担心。”周楚澜嘴角漾起一丝轻松的笑意,耸耸肩:“我领了工资,而且那家人还多给了我五百块作为奖金。钱有多的,一顿法国菜,还是请得起的。” “好。”李卓曜只得答应。 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长沙之行。可他最想做的那件事,始终还没有做到。 也许明天是最后的机会。 按照约定,第二天下午6点,他在宿舍楼下等周楚澜,见他已经可以自如的从楼梯下来,才放了心。 去的餐厅是蓝房子法国料理,开在湘江边。是整个长沙最贵的法国餐厅。站在门口的时候李卓曜有些微微失神,他想,服务费恨不得都是周楚澜吃两星期食堂的饭钱了。 第118章 他们走进去,周楚澜提前订好了位子,然后把菜单推到他面前。 “点菜吧,看看想吃什么。” 李卓曜看了一眼菜单,默默地选了价钱最便宜的几款菜,没有点饮料,只要了白水。 “好了。” 这顿饭他们吃的很安静,偶尔周楚澜抬下头,跟他说点话。 “明天什么时候走?” “下午。” “嗯,一路顺风。” 李卓曜没再多言,只是席间看了好几次腕表,神色带着焦灼。 周楚澜觉得他也许是跟人有约,也没太在意。直到服务生过来,抱着一束牛皮纸包着的巨大花束,径自朝着李卓曜走来。 今天外面在下雨,花束上盖着厚厚的一层塑料布,看不清里面。 “送你的。”李卓曜红着脸说,法国餐厅的座位略有点窄,他抱着那一大束花束,坐在那里显得很有些局促不安,索性直接立在桌面上,推到了周楚澜的旁边。 “给我,送花?”周楚澜略有些惊讶。 “嗯。” “谢谢。不过,鲜花不太适合我。”周楚澜说,又抬眸很认真地看着李卓曜:“我宿舍小,也没地方养,几天就枯萎了。” 他轻轻地说,同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娇贵的鲜花,怎么会适合他这样粗砺的人。 “你仔细看看。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李卓曜把笼在花束外面用来挡雨的塑料布揭开,里面居然是一束白色的棉花。 “在白果村的时候你说过,小时候会帮家里摘棉花,觉得棉花很好看。我看到花店有卖,就买了送给你。你喜不喜欢?不会几个月以前喜欢,现在就不喜欢了吧。” 他有点紧张地问。 “没有。喜欢的。”周楚澜沉吟片刻,还是笑了一下,接过了那捧白色的棉花花束。 他想,今天就是最后的告别了,可以温柔一点,再最后留下一些记忆来。然后,自己跟李卓曜就桥归桥,路归路。 他觉得李卓曜送自己棉花,也是这么想的,将一个正式的告别式,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故事到此为止。 直到下一句,他异常清晰地听见了李卓曜的那句告白,一时间居然陷入某种似乎是幻觉的错愕—— “周楚澜,我喜欢你。我们交往好吗?” 作者有话说: 小狗表白了!!! 第七十五章 接吻吧,男朋友/p 很多很多年后,周楚澜依然会记得那个晚上,对面的爱人用一束白色的棉花花束来告白。从此以后,他每次看见衣服标签上任何“纯棉”的字样,都会心下一软。 周楚澜只是没想到,过去这么久李卓曜居然记得自己喜欢棉花这件事。 一切矜贵脆弱的花朵周楚澜都不喜欢,他喜欢的是那种长在地里的、生命力强悍的植物的花朵。小时候家里种棉花的时候,他最喜欢的花就是棉花,铺天盖地,像是落了一层雪。这两年家里不种棉花,改种了生姜。他在网上搜过照片,姜花盛开的时候特别漂亮,像一群停留在野地里的白色蝶群。 姜花不是每年都开,要在特殊的气候条件下才会开放。收到棉花花束的那个夜晚的时候,周楚澜尚未见过姜花。只是那个时候的他没想到的是,第二年夏天,他就带李卓曜回了一趟自己家,那一年,他们家的生姜地,铺天盖地开满了姜花。 姜花第二次开的时候,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后,他在山脚下的加油站里跟失去记忆的李卓曜重逢的那个夏天。世事如梦,人生如昨,唯一不变的是,姜花在那个潮湿闷热的野夏开的铺天盖地,像燎原的白色火焰,曾经失去过一次的爱人,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回到”了自己身边。 虽然只是短暂的相遇,但周楚澜觉得已经是上天额外的恩赐。 这种心情,跟2014年的冬天,李卓曜送他一束白色的棉花花束,向他告白的时候,心情如出一辙。 “对不起。我没办法接受。”周楚澜苦笑。 “那么我换一种问法。周楚澜,你有没有喜欢过我。我要听实话。” 又是那样纯粹的眼神,周楚澜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撒谎。 “嗯。” 他轻轻地说。 “那么我们……” “喜欢跟在一起,是两回事。”周楚澜把怀里的棉花花束放到桌子上,抬眸看着对面的人。 “李卓曜,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不愿意让你俯身来爱我。” “我没有俯身,也没有迁就。我们是平等的。” “我们真的是平等的吗?”周楚澜轻笑,环顾了一圈法国餐厅。“你看,比如这种你喜欢的法国餐厅,我没办法经常带你来吃。你喜欢的那种生活方式,我也没办法给你。” “你觉得我喜欢过什么样的生活?不在乎金钱的奢靡生活吗?不是那样的。那种生活我不是没有经历过,但这并不代表我不能接受别的。” “可我能给你的东西,都很廉价。” 周楚澜说。 “什么是廉价?廉价指的是质量很差,价钱便宜的东西。可是好的爱情,能让对方发自内心的感到幸福,那么它就根本不廉价,对不对?” 李卓曜问。 周楚澜沉默了。 “我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觉得幸福。跟你一起散步是幸福,一起去三食堂吃2块钱一个的肉包子,是幸福。你跑了七八公里的路,赶来看我的比赛,你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我觉得很幸福。包括此刻,我不知道你收下我的棉花,是否意味着接受我的心意,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这件事,能够亲耳听见你说,喜欢我,我就觉得幸福。” 第119章 “你要知道。我从小到大什么都不缺,不缺钱、不缺时间,当然,也不缺爱。我是一个幸福阈值很高的人,但你可以给我不一样的幸福的感觉。之前从未有人给我带来过这种感觉。所以周楚澜,你特别特别好,对我而言也特别特别的珍贵。” 李卓曜一口气说完,又很紧张地盯着周楚澜的表情。只见他低着头,脸上神色不明。 “这条路很艰难。” 他静静地说:“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好。我一点也不勇敢,也胆小怕事,害怕辛苦。” “你只是害怕不能给我我想要的,对吗。” “……” “可我只想要你。” 这突入起来的告白本来就令周楚澜猝不及防,又加上李卓曜后面说的这一堆堪称完美的、无懈可击的理由,像一块巨大的柔软的棉布,牢牢地将周楚澜裹住,他挣扎不开,却又因为这点温柔而忍不住沦陷。 我该答应吗。我能答应吗。 或者说,我敢答应吗。 周楚澜眼眶越来越热,心里也充满犹疑。从小到大,生活总是变着法的给他施加风雨,他都从不退缩——比如妈妈在他初中的时候就去世,小小年纪,他就要一边帮家里干农活,一边上学,还一路稳着年级第一从不下降;比如他想学美术,知道这条路的艰难,要多花很多钱,他也还是选了,并且一步步走到了中南美院的知识殿堂;比如他上大学以后便决定不花家里的钱,靠着奖学金、打工,来赚自己的花销。他的路都是自己咬着牙,迎着风雨走出来的。 如今在爱情这一课上,周楚澜却下意识地低头了。这是命运给他开的一个名为“过刚易折”的玩笑吗?一个天生勇敢、甚至已经习惯苦难的人,面对爱情的时候却很懦弱。周楚澜想,我这样的人,爱情是可以给的起吗? “如果你觉得,你好像欠缺了一点勇敢,那么我可以变得更勇敢一点。如果你觉得,这条路很辛苦,那么我愿意承担更多的辛苦,连带着你的那份一起。其实,这又怎么是辛苦呢?跟爱人在一起,什么都值得。” 李卓曜还在讲,眼神湿漉漉的,那些话像清泉,源源不断地流入周楚澜的脑海。 “你愿意来喜欢我吗?我们可以在一起,找到一条属于我们自己的道路。如果没有,我们就自己开创。你很优秀,周楚澜,你是国内top级别的美术院校里最优秀的那档学生,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周楚澜只是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这时,餐厅里的灯忽然灭了。平常每天都站着演出人员的那片舞台,顶部的灯光亮起,大提琴手很响亮地吹了个口哨,用蹩脚的中文说:“女士们,先生们,又到了我们每周一次的‘kiss time’。如果您是同您的爱人前来,那么在接下来的三分钟内,请放心地、大胆地吻他/她吧!” 顶光变成了流动状,亮度跟颜色都淡下去,很温柔地笼罩在每个人身上。周楚澜坐着的地方,光线变得更加晦暗不明。 李卓曜正在紧张地等待着一个答案,下一秒,就看见周楚澜抬起了头,水一样的光线正好照在他脸上。 “接吻吧,男朋友。” 作者有话说: 快点亲啊!(按头) 第七十六章 只有大床房了/p 李卓曜听见一句低沉的声音,下一秒,一只温暖的手掌伸到自己脑后,用力拉向自己。 伴着悠扬的大提琴声,他们在温柔如水的光线里肆意接吻。 这是李卓曜第一次接吻,他有些笨拙地伸出舌头,贪婪地夺取着周楚澜唇齿中的温暖,吻技很差,两人的鼻梁还好几次撞到了一起。 “第一次,不太熟练。”吻被鼻梁打断的时候,李卓曜红着脸说。 “没事,以后再练习。”周楚澜又迎上来,喘着粗气,拼命地吻上他的唇。 这一次就顺利很多,虽然两个人都有些生涩,但好歹没有撞到鼻子。 两人正抱在一起吻的难舍难分,法餐厅的灯光忽然亮了,kiss time结束。他们又红着脸赶紧分开。 “饭好像吃的差不多了,要不我们回去?” “好。我去结账。” 到前台结账的时候,收银员很热情的邀请他们抽奖,说本店今天有免单活动。 “抽吧,万一中了呢。” 李卓曜催促着他赶紧抽,周楚澜只好从那一堆号码签里随手摸了一个。 “恭喜先生,抽到了本店今日唯一的一个免单资格。原价是一千六百八,您只需支付15%服务费即可,一共是252元。” “运气真好。” 李卓曜笑嘻嘻地说,手悄悄伸到桌子下面,牵住周楚澜的手。 结完账,两人手拉手去外面的步行街压马路。雨已经停了,天空如洗,10点多的黄兴路步行街,依然亮如白昼,车辆川流不息。 “长沙真的很像一座不夜城。” “嗯。” 周楚澜牵着他的手,第一次有了一种跟这座城市紧密融入的感觉。 “刚才结账的时候,不是抽奖免单吧。”他扯起一丝明了笑容,侧头问李卓曜。 “没有啊,就是他们的门店活动。你运气好嘛,抽中了。” “还骗。撒谎的是小狗。” 周楚澜把手绕到后面,在李卓曜的屁股上拍了一下。 第120章 “好吧,是我。我提前结过账了。” “你怎么结的账?我们一直都坐在一起。” “我其实早就知道你在蓝房子订了座位。长沙一共有19家法国餐厅,都要提前预订,我挨个打电话跟他们确认订座信息,只有蓝房子对得上。本来我想偷偷取消,但是又怕你生气。所以想了这个办法。你肯定会让我先点菜,菜单我都提前跟他们确认好了,直接上菜,我们来之前,我就已经结过账了。” “你会生气吗?”李卓曜小心翼翼地问。 回答他的是一个很用力的亲吻,周楚澜双手捧着他的脸,异常生猛地就吻了上去,吻过他的眼睛、鼻子、嘴巴。 “不会。只是以后,再别这样了,好吗?” “好。那你也别老想着带我来这种地方,好吗。我们各退一步。” “行,下次一起商量。” 周楚澜苦笑一声,却把李卓曜的手握的更紧。 等到俩人在路上溜达了大半个小时,又打车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凌晨12点半了。周楚澜才想起来,自己把宿舍门禁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 “怎么办,前几天阿姨才放了你。今天肯定不放,而且这也太晚了。” 李卓曜抱臂站在树下,冲着周楚澜一脸坏笑。 “男朋友,要不要去我那睡。麓林酒店,离你们学校不远,走路15分钟。” 周楚澜还在犹豫,李卓曜又说:“你怕什么。我订的房是豪华标间,里面有两张床,我们一人一张,总行了吧。不然你自己去外面住酒店吗?多冤大头啊。” 周楚澜想了想,点头同意。vb偷文浩bi四 刚刚才确定关系,当晚就要睡一张床?他还没做好这个思想准备。 反正他们睡两张床,不打紧。理由充分,合情合理。 他们沿路走到了麓林酒店,李卓曜哼着小调,正要去按电梯,又被前台叫住。 “先生您好,请问您是1608号房间李先生吗?” “对。” “非常抱歉,您房间的花洒跟地漏坏了,浴室无法使用,还没修好。为您更换一间房间可以吗?” “可以。” 前台在电脑上检索着空房,随即更加不好意思地说:“现在双床的标间已经满房,只剩一间大床房了。再跟您确认下,是否还要更换吗?” “……换吧。” 不然呢。 他拿了房卡,跟周楚澜回到房间,刷开房门,打开灯,指着那张大床,认命般地叹了口气。 “怎么办?今晚你好像得跟我睡了。” 房间倒不算小,各种设施齐全,靠窗的位置甚至还放了一个小沙发。沙发看起来只有一米五长,坐坐人,放放东西还行。 周楚澜环顾四周,目光在那个沙发上停留两秒,又看着李卓曜,长叹一声。 “不然呢?还有别的选项吗?” “……你先休息,我去那边拿点东西。” 李卓曜红着脸说。 酒店说明天会把浴室给修好,今晚先暂时换个房间住,他过去把行李拖回来。 屋内的空调已经热起来,周楚澜脱下羽绒服外套挂在衣架上,上身是一件黑色长袖,贴身穿着,完美地呈现出他的肌肉线条。 明明这副身体李卓曜很熟悉,之前他俩同屋住了半个月,光膀子都看了很多遍。如今面对着周楚澜,李卓曜却开始没来由地紧张,眼神略有点不自然地想要避开他的身体,视线却像被磁石吸引住那般,总想偷偷往那边瞟。 他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自己的东西,电动牙刷、充电器、数据线摆在桌面一堆,充电头还掉进了半开的抽屉里。 李卓曜把抽屉打开,刚把充电头拿在手里,一眼看见了抽屉里面放着的方形小盒子。深蓝色,上面印着“love sexy”的字样。 “极薄款”三个字老在他眼前晃,很乍眼。李卓曜鬼使神差地把盒子外包装的塑封膜撕开,抓在手里,走回床头。 周楚澜洗完澡出来,湿着头发,往床这边走。李卓曜一惊,赶紧拉开洗漱包的拉链,慌乱地把盒子塞了进去。 “怎么了?”周楚澜打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吹风机开始吹头发。 “没事。我找东西,准备去洗澡。” 李卓曜佯装镇定地应着,胡乱地抓起毛巾跟牙刷进了浴室。 心里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把套拿走了。 虽然那是酒店放的。在全国的酒店里找到这东西都丝毫不奇怪——找不到的才更奇怪。但这个司空见惯的物品,出现在这样一个本就很符合场合的地方,李卓曜依然觉得心里怦怦直跳。 看到了,就会往那里想,念头刚起又想使劲驱散,但根本克制不住不去想。 李卓曜没用过套,他只在小片里面见过男人是怎么戴的,戴完后又该用什么样的姿势。 说起来,虽然自己从小帅到大,但他确实没谈过恋爱。一切生理卫生知识,全来自于班里男生热情提供的1t硬盘。 不过那个盘里装的素材都是男女,没什么参考意义。后来他自己偷偷上网搜东西看,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肌肤相亲,原来跟女人之间的感觉及风格都这么不同。更猛烈、更用力,仿佛要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沉重的喘息里夹杂着各种dirty talk用来增加情致。 阳刚的、生猛的、火花四溅的。 第121章 就像今天他们在法国餐厅接的那个吻,忘我地抱在一起啃咬,鼻梁都被撞的生疼。松开之后带着一分狼狈,但却足以令人回味很久。 李卓曜站在花洒的热水下,置身于这个逼仄的狭小空间内,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反而都沉淀了下来。烟花吻、被他藏起来的深蓝色小方盒、、小片中两个男人不着寸缕缠绕在一起的身体,在他脑海里面拼命翻涌。 他把花洒的热水开到最大,潮热的水帘浸湿头发,又滑下来,沿着身上的肌肉沟壑流淌——有一些水甚至溅到了身体最深处。很热,又开始涨。李卓曜本来就白,淋了一会儿皮肤就变得潮红,脸颊尤甚。他在热水底下站了很久,心里那阵毛剌剌的感觉才平息下来。 手心的皮肤已经被泡出了白色的褶皱。李卓曜关上水,用毛巾擦干身体,准备穿衣服的时候,发现他没拿睡衣。 甚至连内裤都忘了拿。 洗澡不爱拿衣服这件事,发生在李卓曜身上倒不奇怪。他小学到高中都住家里,独卫独卧,大学也不住校,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住,散漫惯了,回回洗澡都是光着进光着出。 反正也没别人。 他本来是记着要拿衣服的,甚至在心里特特地自我提醒了好多遍。都怪那盒突然出现在视线里的套,搅乱了心绪。 挂在墙上的置物板上倒是放着浴袍,看起来似乎不太干净,李卓曜甚至看到了浴袍上的几根长发,还有下摆的不明黄渍。而且,他住酒店也从不用这里的浴巾浴袍,他嫌脏。 盯着那个有点脏的浴袍半天,李卓曜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准备缴械投降了。 其实很早就想缴械投降了。从今晚接吻的时候,从他时隔小半年又重新在湘江边看烟花的人群中发现周楚澜身影的时候,甚至时光可以再往前回溯,从他在白果村被蛇咬,周楚澜背起他往路边走的时候,他就想缴械投降了。 “周楚澜……”李卓曜深吸一口气,站在浴室门后面唤着他的名字。 “怎么了?”隔着这面模糊的毛玻璃,他看到玻璃后面的人影朝自己走过来,原来越近。 “你能不能帮我……递一下内裤……我忘拿了。这里面的浴袍不干净。” 说完这么多话,李卓曜的脸一下子热了,直接烧到耳根。 “好。你放哪了?” 周楚澜的语气如常,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李卓曜在心里把他这句简短的画咂摸来,咂摸去,又觉得隐隐有点失望。 “在我的洗漱包里,有一个白色的收纳袋。洗漱包在床上。” 李卓曜按下心中那点微弱的失望,回忆着内裤跟洗漱包的位置,描述给周楚澜。 不对。洗漱包。 那里面有……李卓曜脑海中“轰”地一声。 作者有话说: 前台助攻+1 第七十七章 “别怕,放松”/p 那个被他藏起来的深蓝色小方盒,就放在洗漱包里。 他本来不想让周楚澜看到,如今却——指使着让他去那里面找。 周楚澜走到床边,打开洗漱包开始翻找,看到一个灰色的收纳袋。他打开袋子,找出来一条黑色内裤,带着很宽的白色弹力边,上面印着“ralph lauren”的logo。他把内裤拿出来,重新把收纳袋放回去,收纳袋底下盖着的深蓝色盒子撞进了视线,上面印着“超薄装隐feel”的字样。 他知道这盒套这是酒店的。刚才李卓曜去拿东西的空挡,周楚澜打开抽屉找吹风机,看见了。这个小小的方盒像有某种魔力,他不由自主地把它拿出来攥在手心,一会儿就蒙了一层汗——看来是空调开的有点热,热到他有点呼吸不畅,脸颊发热,手心出汗。 后来又把它放回了抽屉。 如今这个熟悉的蓝盒子,偏偏出现在了李卓曜的洗漱包里。周楚澜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浅笑,深呼一口气,下了一个决定。 “找到了吗……” 肇事者偏偏还在催促他,简直是雀入樊笼。 “找到了。” 周楚澜拿着内裤,朝浴室走去。浴室的推拉门是毛玻璃的材质,半透明状,走近以后可以清晰可见里面之人的身影,映在玻璃背后。 影子变成了肉色,像皮影戏里面皮影人的颜色。 周楚澜眯起眼睛,看着毛玻璃后面透出的李卓曜的身形——之前他们在白果村住一个屋子的时候,他没怎么注意过。况且也没出现过今天这种情况。如今李卓曜的身体隔着一片半模糊的毛玻璃门,跟自己近在咫尺。 他身材很好,肩宽却手臂修长,垂下来轻松超过腰部,腰部以下的线条凸起某处圆润,又绵延向下,又长又直的一双腿。玻璃门没有做到底,而是留了一截与地面的空隙,从小腿处开始截断,露出了他纤白的一双踝腕,刚洗完澡,踝骨处还泛着粉红,脚上穿着一双灰色的拖鞋,平且直的脚趾伸出来,被水泡过而发白。 “拿到了,给。” 周楚澜静静地站在门口,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把门推开一条缝隙,伸出来。他把内裤递进去,李卓曜接过来,就要关上门。 门却被周楚澜伸手挡住,然后直接拉开。 李卓曜整个人愣在那里。刚淋了很久热流的肤色的潮红还没有淡褪,头发很湿,身上很湿,就连嘴唇也是湿的,沾着水珠,在看到周楚澜的那一刻一下子脸一下子烧的通红。 第122章 周楚澜把手里的东西伸至李卓曜面前。 “酒店的东西,怎么你还要藏啊。” “……” 然后,深蓝色外包装已经被牙齿咬开,圆环露了出来。 “给我准备的吗?” 李卓曜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他抬起那双很湿的眼睛,张开唇瓣。 浴室溽热的水汽还没消散,在暖气开的很足的房间里蒸腾,热气又发酵了一层。这热气透着潮湿的水雾,很黏,像是会胶着住人的呼吸道黏膜。 心跳加快,呼吸不畅,胸膛剧烈起伏。 李卓曜站在那里,既没有躲,也没有迎。 他跟周楚澜四目相对,清楚地看到了沿着周楚澜的鬓角流下来的那滴汗,看到了他清晰的喉结,此刻滚动了一下。 第一秒,两人在彼此的瞳孔中沉默对峙,像一座亟待喷发的安静的火山。 第二秒,周楚澜目光向下,看向了李卓曜腹股沟那里纵横的线条,两条人鱼线斜飞入内,像汉白玉的雕刻。 第三秒还未到,他们凶猛地吻在了一起。像是河川袭夺,侵蚀地面。水拼命入侵地表,地顺势打开自己,用最恣肆的姿势迎接。 李卓曜紧紧搂住周楚澜,手绕至他的背后摸索着去帮他脱衣服,却被周楚澜摁住。 他松开嘴唇,喘息着看着李卓曜的眼睛。 “我来。” 他慢慢脱掉全身的衣服,感觉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脱起衣服来也比平常慢了点。 这是周楚澜的第一次。他很紧张,随即深呼了一口气,慢慢朝李卓曜走近,只有一步的距离,仿佛变得分外漫长,这零点几秒内,他清楚地听见自己胸膛中“咚咚”的心跳声,像钟声,一下,两下,在空气中发出金属般辉煌的声音。 心跳的声音,居然可以这么响,像是直接骨传导而来,异常清晰。 这时,李卓曜慢慢伸出手,攥住了自己的手腕。然后手指一点点伸进去周楚澜的手掌,把他手心里的圆环状的东西摸过来。 手上沾满了水,很滑,又沾到了那个透明物体上。李卓曜咬紧嘴唇,哆哆嗦嗦地,动作笨拙。 这是他第一次用。只觉得很难用,一点也不灵活——也不知道是东西难用,还是自己手笨。 弄了好几次,都失败了。 “我手有点抖……” “等会儿。” 周楚澜在他面前慢慢蹲下。 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生吞了一只刚从微波炉里拿出来的香蕉。热的、黏腻的,说不上来的味道。不太好闻,又似乎代表着肮脏的欲望。 但那是李卓曜身体的一部分,是属于他的味道。周楚澜愿意这么做,并没有任何自我强迫,他觉得这是恋人之间,顺其自然的事情。有人愿意,有人不愿意。 而他愿意。 有一种近似呕吐的感觉,但不带任何令人难受的恶心感。 李卓曜紧贴着墙壁站着,低头看着周楚澜。看了一会儿又羞的不敢再看,心里面很感动,体内又有一股颤栗感在暗涌,直到太阳穴,像是时隐时现的电流。 他身子一软…… “对不起……”他小声说,“我觉得很脏。” 周楚澜用手背擦着嘴角的黏腻,站起来。 “不会。因为是你的。” 一股说不清的感觉在李卓曜心里蔓延,痒痒的、像是微电流袭过那样麻,很舒适,又荡漾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幸福。这种幸福感是从身体内里缓慢渗出来的,像是地底里积了很久的去年的冬雪,开始融化,打湿草色。 他觉得眼眶热热的,有点想哭。 李卓曜咬紧嘴唇,听见自己发着哑的声音,嘴唇翕动。 他又打开手里的东西。 “我帮你戴。” “嗯。” 第二次才成功,但总归是戴好了。 “好了。” “……架子上有润肤露。”李卓曜红着脸,手绕到背后架子上,把酒店的那瓶白色润肤露瓶子拿下来。 “我先帮你涂。” …… “可以吗。” 周楚澜贴近,倚在他的耳边低声问。 “可以。” 李卓曜快要把嘴唇咬出血来。 “别怕。放松。” 他凑近,在李卓曜的耳边轻轻的说,声音带着某种勾魂摄魄的魅力…… “痛吗?” “还可以。” “那我要用力了。” 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了过来。李卓曜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座山,是什么山呢,最近刚看的小说,海明威的《乞力马扎罗的雪》——那就是乞力马扎罗山吧。爱人在自己身上攀登,从山脚、到山麓、到山顶,山顶有风,有灌过颅顶的快感。幻觉中的飞机来了,李卓曜觉得身体轻飘飘,又变成了那架飞机,向更远处的、非洲最高峰,乞力马扎罗山飞去,天地一片广阔,世界宽广无垠。他距离太阳很近,好像一伸手就可以摸到,眼前耀目刺眼的一片,刺的人几乎流泪。 李卓曜疼的想哭,眼泪还在拼命地、不自控地流下来。但他又觉得幸福,一种被填满了的、安心的、饱胀的幸福,嘴里情不自禁溢出黏腻的涎水,他抖动着身子,又去找周楚澜的唇。 他想要那两片嘴唇,想要那根温软的舌头,他伸手箍住周楚澜的脖颈,没命地与他接吻,几乎快要窒息过去。 第123章 还不够。还不够。 “一起。” 两个人同时抱住对方。 作者有话说: *有删减 *“别怕”是我觉得在恋爱关系中,最能给足人安全感的一个词语啦。好像比起“我爱你”,甚至还要更动容一些。 第七十八章 “担心我会想你”/p 空调开到28度,屋内很暖和。他们精疲力竭的做完,周楚澜打开花洒,热水再次流了下来。 “一起洗?” “还是轮流洗吧……我有点不好意思。” 李卓曜垂着手站着,捂住部位。 “做都做了。还不好意思?” 周楚澜嘴角翘起,勾起一丝笑,举起花洒对准他们两个人的身体。 直到这个澡洗完,他们爬到那张大床上并排躺好,李卓曜觉得胸腔内还在砰砰直跳。 他居然真的跟一个男人做了。这种感觉,比自己想象中要美妙的多。 李卓曜躺在床上,拉过被子的一角盖着,侧身去看着周楚澜的脸。见周楚澜也正盯着自己,又觉出一点害羞来。 周楚澜此刻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的脸,伸出手指描绘着自己的五官。这是美术生的习惯么,人体素描。 他的眼神看起来很温柔,灯光映进去,看起来带着一点恋恋不舍,随即抓起李卓曜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下。 像是从这个亲手吻里得到了进一步的鼓励,李卓曜低下头,声音很小:“好喜欢你。” “我也是。” 周楚澜笑着,把手绕到李卓曜的脖子后面,在他的黑发里摩挲着。 痒痒的,很舒服。 “像做梦一样。”李卓曜抱住他,把头埋到他的颈窝里,嗅着他们身上相同的沐浴露的味道。 “过两天就要回去了吗?”周楚澜问。 “嗯。” “行。” “真烦,第一次谈恋爱,屁股还没坐热,就要异地。”李卓曜忍不住抱怨。 “怎么?你怕异地恋太脆弱?” “没有。我只是担心我想你。”李卓曜撇撇嘴。 “没关系啊。我们可以发qq、打视频电话,有空的时候,我也可以去广州看你。” “长沙到广州的高铁票,比从广州来长沙的高铁票,要贵20块。所以怎么看都是我来长沙找你比较划算,省钱。” 李卓曜一本正经的说。 周楚澜忍不住笑了。 “怎么?你小瞧我?”他挑挑眉,“我给别人做美术家教,时薪可比市场均价高出30%。谈个恋爱,还是养得起的。” 俩人一晚上都很兴奋,又叽叽咕咕说了一会儿话,尤其是李卓曜,根本睡不着。过了凌晨1点还精神异常,非要给周楚澜讲他小学五年级蒙在被窝偷吃辣条,辣椒油流的到处都是,被他妈逮个正着挨一顿打的丑事。 “下次再接着讲。我明早8点还有最后一堂选修课,先睡了。” 也不管李卓曜的话还没讲完,周楚澜把床头的夜灯一关。 “晚安。” 黑暗中一个人摸索过来,亲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李卓曜方才作罢。 这一夜他都没怎么睡着,又早早醒了,头昏昏的但脑子却依然处于兴奋中。闲着也是闲着 ,一大早李卓曜便屁颠屁颠跟周楚澜上课去了。 周楚澜选修的是美学课,也是课代表,到班里以后先帮老师点到,坐在了前排。李卓曜没跟过去,直接坐在了大教室的最后一排角落里。 教美学理论的老师是个头发花白的地中海老头,讲话带着浓浓的长沙口音。这口音抑扬顿挫,还带拐弯,听了一会儿李卓曜便觉得一阵困意袭来,直接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感觉有人把书本重重地拍在了自己桌上。李卓曜一下子惊醒,地中海老师站在自己身侧,满脸怒意。 “这位同学,你不是我们班的学生吧。如果想来听我的课,很欢迎,你跑到我的课上睡大觉,是几个意思?要睡,就出去睡。” 老师用课本指着外面示意。李卓曜道了声“抱歉,走错教室了”,快速溜了出去。 他在教室外面百无聊赖地闲逛,过了一会儿,周楚澜悄悄推开门,从里面出来了。 “怎么?课代表还逃课?” “什么逃课,我有正规手续。”周楚澜把书包又往肩上提了提:“我跟老师说,我不舒服,要去医务室。” “这都行?你点名的时候不还精神满满么?那老头儿能信?” “好学生的信用度。”周楚澜一本正经的说。 “啧啧,好学生的信用度就是拿来透支的对吧。”李卓曜拉着他就往操场跑,“走,打篮球去。” 刚走到篮球场,李卓曜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又一时没想起来。 “陈夜?你怎么在这。” 周楚澜迎上去。 原来这人是陈夜。李卓曜想起来了,研修班的时候见过几次,是周楚澜的学弟。 “学长……我……我准备去医院。” 陈夜转过来,一眼看见李卓曜,又跟他打了个招呼。 “李同学,你来我们学校玩吗。” “哦,我来参加比赛。” “怎么回事,你妈又住院了?”周楚澜蹙紧眉头。 “嗯……最近情况不太好。学长……你……可不可以借我点钱。我下个月发了工资就还。我妈的医药费还不太够……” 第124章 陈夜咬着嘴唇说。 “你要多少?” “差得有点多……多少都行。我还在凑。” “我有。”李卓曜忽然说。 周楚澜看着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还差多少?我这有。”李卓曜直接问,手机支付宝的页面都点开了。 陈夜有点意外,他没想到自己学长身边这个有钱的朋友,居然这么大方。人还这么热心,没见过几次,就要帮自己。 “两万。” 他鬼使神差地报了一个比医药费高出一些的数字。 “滴”的一声,支付宝很快到账。 “两万二,收好。” “谢谢李同学。我可能要要过一段时间才能还上……”陈夜嗫嚅着。 “我不急用。” 陈夜道完谢,匆匆忙忙离开了。 李卓曜长叹一口气,见周楚澜立在一边发呆,似乎若有所思。 “怎么了?” “没什么。” 周楚澜摇摇头,脸上神情复杂。 “怎么,替我心疼钱了?没事,我生活费有多的。”李卓曜把脸凑过去,认真地说。 “知道你不缺钱花。”周楚澜笑了一下,随即又微皱眉头:“陈夜他们家确实挺可怜的,能帮的,是得帮一把。不过,他是我学弟,你也没见过他几次,其实是个跟你没关系的外人。你就算不帮,也是人之常情。” “总感觉,好像我有点道德绑架你。” 他叹了口气。 “没事啊,这是我自愿的,又不是你在道德绑架我。再说,我爸还有个基金会呢,每年都往外捐款,我这叫子承父业。而且,人多做好事呢,可以给自己攒福报。” 那天的李卓曜,看见周楚澜脸上的神情,知道他是有在认真的站在自己立场上考虑——虽然这两万多块钱,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痛痒。他身上穿的这件大衣就1万9。他只是觉得,那个叫陈夜的人,正好自己认识,还是周楚澜的学弟,遇到困难,自己举手之劳也是应该的。 “攒福报”。很多很多年以后,李卓曜才想起,自己在那天曾经轻描淡写地说了这句话,一时间觉得恍然若梦。这三个字也像一句可笑的反话,成为了以后发生的事情的祸起萧墙。 周楚澜,本来应该一生康宁顺遂,福报满满。 2023年的初秋,李卓曜跪在启华禅寺的莲花坐垫上,想到多年前的这一幕,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说: 微量剧透但不多:关键人物上线qaq 第七十九章 最好的礼物/p 李卓曜想起来,他们在一起以后自己过得第一个生日,其实赶着期末考试,又是两人刚在一块没几天,过得很匆忙。但,如今可以异常清晰的想起的时候,他只觉得难忘,又愧疚于自己的遗忘。 “确定明天走吗?” 那天,周楚澜把这句话反复问了好几次。 “嗯。” “不能多待两天?你就快生日了,过完再走?”周楚澜说。 “我也想啊, 学校催我回去,明天直接跟同学一起走了。” 此刻李卓曜坐在食堂,专心致志地吃着1号窗口卖的猪油拌粉。本来周楚澜说带他去江边的那家环境很好的湘菜馆。 “法国餐厅你不去,吃吃高性价比的湘菜总行吧。毕竟是生日,多少得有点仪式感,提前帮你过。” 但李卓曜却坚持不去。 “可我吃不下什么大餐,只想吃三食堂的猪油拌粉,我们就去吃这个嘛。” 他眼神亮亮的,好像不让他吃那碗猪油拌粉,就是犯了天大的罪过。 “食堂?这太简单了,真的不行。”周楚澜叹了口气,认真地说:“我兼职的工资真的有多的。上次……” “管上次干什么。现在我就想吃猪油拌粉,而且昨天我还答应了窗口打饭的大婶,说明天见的。”李卓曜冲周楚澜调皮地眨眨眼:“要是我不去的话,大婶会伤心的。你要是不让我吃猪油拌粉的话,我也会伤心的。” 说着就拉着他不管不顾地往三食堂走。 “行吧,随你。” 周楚澜略带无奈地叹了口气,在食堂门口把自己的饭卡塞李卓曜手里。 “随便刷。”他笑着。 “那我得好好宰你一顿。”李卓曜笑嘻嘻地说,直奔卖猪油拌粉的窗口,对打饭大婶说:“大婶,我来吃粉了。给我来那个最贵的豪华套餐,加双份肉。” 大婶笑吟吟地答应着,熟练地开始做拌粉,还额外多送了一颗鹌鹑蛋。 李卓曜很惊喜地接过,道了谢,又用胳膊捅周楚澜:“感谢老板包养。” 周楚澜一笑,从旁边又拿了两瓶热豆奶过来,又另外买了一份热卤拼盘,里面有牛肉、夫妻肺片、毛肚、千张。 都是李卓曜爱吃的。 “你们学校这个食堂真的绝了。”李卓曜连连赞叹,又忍不住开始拉踩:“相比之下,我们学校的食堂,简直是淡而无味。” “粤菜跟湘菜,又不一样。” 第二天李卓曜便跟同学一起回了学校。又过了几天,迎来了自己的21岁生日。 不过他根本无心过这个生日。因为正好在考试周,他连续请了一个月的假,回来没多久就要期末考试了,天天关家里考前突击,做梦的梦话都在背英语单词。 好不容易把明天要考的考点背下来,周楚澜的消息来了。 第125章 “还有40分钟,你的生日就到了。” 对,背书背的头昏脑涨,李卓曜自己都差点忘了。 “坑爹。每年生日都跟考试撞。” “要是你在就好了。” 他掏出手机回着消息。 “嗯。我在……来见你的路上……” 周楚澜敲下这行字,斜倚在出租车的车窗上,看着外面的风景。 这是他第一次来广州。 想来想去,这是自己跟李卓曜在一起之后,他过的第一个生日。周楚澜很想陪他过。 不过最近是考试周,各大高校都进入了期末环节。每天的考试安排少则半天,多则一整天。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考试日程表,又看了车票,周楚澜觉得,自己想要陪李卓曜过生日的愿望,不是没可能实现。 于是——前一天他结束了一整天的考试,立即买了一趟夜车的票赶往广州。抵达广州站的时间是晚上11点15,出站立刻打车去广粤大学,那么就可以在12点之前赶到。 他给李卓曜发消息的时候,自己已经快到他们学校门口了。又抬起手机,拍了几秒小视频发过去。 ! ! ! 李卓曜连发三个感叹号过来。周楚澜想象着他在手机那端的表情。 “你来校门口吧。我们在那汇合。” 远远地看见李卓曜趿拉着拖鞋,穿着白t恤跟花短裤,急急忙忙跑过来。周楚澜看了眼时间,11点48。 “寿星?你就穿这样?” “我在家复习呢,穿着睡衣就跑出来了。还好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从这到校门口,比从我们院男生宿舍过来还近点。” 李卓曜跑的有点急,又弯腰喘了口气,问:“你怎么来了?你明天不是还有考试吗?” “陪你过生日。” 周楚澜脸上的神色很认真。 “……那你考试怎么办?” “所以,我只能陪你一会儿。然后我要再坐车回去,考试是上午10点。” 所以他这是特意为了卡点来给自己过生日? 李卓曜眼眶热热的。 周楚澜从他肩膀那只黑色书包里掏出了一个很小的水果蛋糕。 “暮野家的新品蛋糕。现做的,是你喜欢的黑森林口味。” “那家不是网红店吗?每天要排队很久。你怎么有空去?” 李卓曜很惊讶。 “找黄牛代买的。” 周楚澜一边说,一边从裤兜里掏出一支蜡烛和打火机,点上蜡烛插在蛋糕上。 “12点了。吹蜡烛吧。” 蜡烛的烛影摇曳,映的他的脸上笼着一层暖色的光晕,看起来格外温柔。 “我本来给你准备了礼物。是一只陶瓷杯,我做的,但是烧制的时候出了点问题,店家拿回去重新上釉了。今天就没能带过来。到时候再寄给你。” “你来,就是最好的礼物。” 李卓曜靠近,捧起周楚澜的脸,俩人在校门口那盏昏暗的路灯下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作者有话说: 达成成就:男大学生的特种兵广州之旅(?) 第八十章 “别离开我”/p “你回去吧。我得走了,不然赶不上车。” 吻了很久,周楚澜才松开他的唇。 “春天见,男朋友。”李卓曜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角的黏腻,笑吟吟的说。 “嗯?” “我们编导专业,大三都要放出去实习一年。我那个纪录片不是拿奖了吗,星沙卫视有个团队把我要走了,去做实习生。3月份我就会去长沙了。” “春天见。” 周楚澜一笑,转身离开。 第二年春天,李卓曜便来到了长沙,直接在周楚澜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每天往返于电视台跟中南美院附近。周楚澜后来也从宿舍搬出来,跟李卓曜一起住。他们甚至还养了一只叫做月亮的猫,是一只受伤的流浪猫。 “早就让你搬出来跟我住了,你偏不肯。要不是因为月亮,你也不会答应搬吧。”李卓曜有点委屈地嘟囔着,看着正在一旁拆猫粮的周楚澜。 周楚澜对此不置可否。 他们像一对普通的大学生情侣一样相爱。每周六晚上,会去湘江边看橘洲烟火,场场不落。 “橘洲烟火都是浏阳产的。08年北京奥运会的烟火,也是浏阳生产的。” 这还是周楚澜告诉李卓曜的。本来浏阳在李卓曜的心里,就是那首令人耳熟能详的浏阳河罢了。歌曲虽脍炙人口,但他对这座城市并不了解。 “等我忙完这段,有空我们去那里看烟花,浏阳的烟花肯定好看,开车也不远。” 李卓曜来长沙没多久就买了辆路斯特evora代步,每天开着超跑在电视台跟学校之间穿行。但学校附近的停车场又有点远,路还不好走,他只得每次都停在两公里以外的地方,然后再打车过来。 “我都不想开车了。停车真麻烦啊。”他抱怨着。 “这边学校多,路不好走。开车是不方便。” “我早晨开车去电视台的时候,停在了领导的车位上。他司机打电话叫我挪车,还打量了我好几眼,挺烦的。早知道不买这辆了。” “超跑是开起来比较刺激。” “你喜欢超跑吗?”李卓曜问。 此刻周楚澜正躺在床上看一本书,他过去瞄了一眼,书名是《慕尼黑往事》。 第126章 “还好,不过超跑不是我最喜欢的车。”周楚澜一边翻书页一边说。 “那你最喜欢什么车?” 周楚澜想了想,然后说:“帕萨特。” “为什么是帕萨特?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吧。” “是没什么特别,不过它好开、价格也不太贵、也实用。而且,最主要的是,这本书里面的主人公,就是开着一辆黑色帕萨特翻山越岭。我很喜欢这个人物,觉得他很酷。” “这样。那今年你生日的时候,我送一辆帕萨特给你做生日礼物。” 李卓曜很认真的说。 周楚澜用那本书轻轻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又坐起来,直起身子看着他:“你又来了。车多贵重,我用不着你送。等我以后工作了,自然买得起。” “那你可要好好读书,将来找一份好工作,好养我啊。”李卓曜笑嘻嘻地从床的另一侧爬过来,挤到周楚澜怀里。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爬上来了,卧在周楚澜的腿上。 李卓曜一见猫,便蹙起了眉头。拎着月亮的后脖颈把它提了起来,对着它开始训话:“爸爸妈妈说悄悄话,你过来当电灯泡干嘛,给我下去。” 月亮“喵呜”一声,迅速跳下床,回到了自己的猫窝。 “话说,我们还有一年就毕业了。你保研结果该出来了吧,都7月底了。” “应该快了。希望能有好消息。” “你要是上不了京华美院,那还有谁能上。肯定没问题。” “你呢?出国的学校定好了吗?”周楚澜问。 “嗯,准备明年申请纽约大学。” “挺好。”周楚澜淡淡的说,李卓曜察觉到他脸上一瞬间黯淡下去的表情。 “怎么?舍不得我走啊?” 他无声无息地挪到他怀里。 “一点点。” “那实在不行的话,我就不去了呗。反正也没有特想去。到时候你去北京上学,我也去北京找个班上。其实我们专业比较偏实操,国内的院校比较侧重理论,念不念硕士都没啥,不如早点工作锻炼技能。” “所以你才得出国读啊。纽约大学的戏剧与影视学专业还是很有名的,而且好莱坞那边,影视制作的工业化做得很好,你去留学刚好可以学习一些国内学不到的东西。” “可是要出去两年。我只能每年放假的时候回国才能跟你见面了。” 周楚澜捏了一下李卓曜的鼻子。 “我可不想因为我耽误你。你不是以后想做综艺导演吗?李大导演,你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前程似锦的,我保证。” “所以,为了我恋爱脑可不行。” 他浅笑着,在李卓曜的唇上轻啄一下。 很多很多年以后,李卓曜每每看见“前程似锦”这四个字,心底总会微微发酸。现在,自己如愿以偿地成为了国内青年综艺导演中的领军人物,阅过繁花似锦、走过掌声如潮,像一轮最明亮的月亮,转过来的背面却有凹凸不平的斑驳。 月背之后站着周楚澜。 “前程似锦。”周楚澜脸上挂着含泪的微笑,无声地、沉默地,替他将那些黑暗一并吞下,连同着自己的身体溺入深海。 “不要……别离开我……” 那个做梦的夜晚,李卓曜惊呼着醒来,汹涌的泪水沾湿了整张脸庞。 作者有话说: 李卓曜经常会觉得矛盾,一方面他是真的很鄙视一切恋爱脑,但一旦落到自己头上,他又觉得,既然对方是周楚澜的话,那么就算自己是个天大的恋爱脑也没关系。 桃子的文 第八十一章 “凭什么”/p 可周楚澜还是转身离开了。在那些空荡荡的、没有他的那一段七年的记忆里,陪伴着李卓曜的,就只有那辆黑色帕萨特。 他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对于一辆便宜的车,居然可以开那么久。 李卓曜想起自己带着周楚澜去看车的情形。虽然周楚澜坚持不要那辆车,但他还是抽空把周楚澜拉到市中心的一家帕萨特4s店里,指着其中一辆问:“这辆觉得如何吗?还有个顶配版没下生产线,比这个配置开着舒服。” 销售见李卓曜一身名牌,立即殷勤地围上来开始仔细介绍。 周楚澜推辞不过,只好在销售的怂恿下上车试驾。手感很好,开起来也顺利。 这辆车其实周楚澜早就看中了,之前有一次路过这家店,他一时兴起进来看过,没想到李卓曜记得这么清楚。 开了一圈以后,他便拉着李卓曜走了。 “真不要了吗?。”李卓曜抱怨着。 周楚澜摇摇头。 “那我自己买回去开吧。定金都下了。” “……” 周楚澜无法,只得随着他去。 后来李卓曜真的把那辆黑色帕萨特买回来,天天上下班的时候开,那辆一百来万的路斯特反而被冷落了。 说起来这是他自己的车,但只要跟周楚澜在一块的时候,李卓曜都会把驾驶位交给他。甚至李卓曜还偷偷把车玻璃换成了绝对静音的背光玻璃,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也听不见声音。 有好几次甚至因为做的太激烈,车座都弄脏了。买了不到半年,车座套换了好几次。 他们开着这辆车去了很多地方,走遍了长沙的大街小巷,还开出去旅游,最远甚至去过西江千户苗寨,一到晚上,满山的灯火便如银河般亮起,一起绵延到大山深处。 第127章 但李卓曜印象最深的还是浏阳河畔的烟花。烟花遮天蔽日,像是全世界的东风夜放花千树,都聚集在了这里,扑簌簌地抖落。旁边的广场上甚至还有打铁花表演。高空中的烟花坠落,与低空高扬的铁花迅速碰撞,那是李卓曜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如此壮丽的、真正意义上的火树银花。 他跟周楚澜在盛大的烟花雨下接吻。 烟花对他们两人来说是一件重要的爱情信物。重逢的时候是因为它,在一起的时候又能经常看到它。甚至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七夕夜,周楚澜花了一个月的家教工资,订了湘江边上的一个豪华民宿,150平的复式大平层。 “这里,是全长沙高空俯瞰橘洲烟花的最佳视角。跟在我们学校看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周楚澜说。 那天是周六,长沙这座城市,每周六晚在橘子洲头,都会燃起灿烂烟火。 周楚澜只是想给他,自己能提供的最好的一切。他觉得李卓曜跟自己在一起,好像都是他在迁就:比如两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他总找各种借口,回回喊着去三食堂;实习租房子也租在了中南美院附近,李卓曜每天开40分钟车,挤着早高峰上班,晚高峰下班——甚至一个月有半个月时间都在10点以后下班,电视人忙起节目来,没有什么正常的作息,只为了换取一点珍贵的俩人独处时光。 周楚澜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给过李卓曜实质性的东西:除了性和爱。但爱,说起来好像又是一件很虚无主义的事。在周楚澜眼里,李卓曜来长沙好几个月,似乎已经“降维”成了普通人的生活。所以那个月他省吃俭用,攒下了一个月的工资,转遍了江边号称“俯瞰橘洲烟花最佳视角”的酒店跟民宿,最后定了本地的一个奢华民宿,开了一个别墅间。 周楚澜想象中李卓曜的家,应该就长这样,比那些千篇一律的高级酒店更像他的家。他知道李卓曜第一次离家这么久,很想家,所以订了这里。 烟花在窗畔升空的那一刻,他们赤裸着在床上相拥,抵达了某个共同战栗的时刻。 李卓曜曾经以为自己会跟周楚澜这么细水长流的走下去,也许等他们毕业后一个去北京,一个去美国,要先过上两年异国恋的生活,待自己回国后便可以稳定下来。也许他要用一段时间来慢慢说服父母——其实主要是关于自己的性取向问题。他觉得,父母只要能接受这件事,那么肯定会接受周楚澜。一个长得好看、成绩好、就读于顶尖美术院校的才华横溢的人,家境的困苦这唯一一个世俗意义上的短板,完全无法掩藏他身上的光芒。 他们是完全合拍的完美恋人。 但后来却由于无常,走向了一个破碎的结局。回忆铺天盖地的涌入脑海,李卓曜在启华禅寺的莲花坐垫上,足足跪了一个下午,醒来的时候膝盖酸麻。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回响着,当年那场足以被称为厄运的人祸,发生的缘由是什么。 是因为2015年的秋天,周楚澜的辅导员打来的那个电话吗? 还是……回溯到更远的时候,那天他跟周楚澜在篮球场碰到那个叫陈夜的人,李卓曜一时不忍,借给了他两万块钱。 那天是个周二的下午,周楚澜正在图书馆,忽然接到了辅导员的电话。 “周楚澜,你这会有空吗?能不能来我办公室一趟,有事找你。” “好的杨老师。我在图书馆,马上就过去。” 辅导员的语气比较急促,周楚澜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立即起身把桌面上的书跟笔胡乱收起来,挎上书包就走。 “我去趟导员去办公室,你到了先在综合楼下等我。” 他给李卓曜发了条消息。 推门进去的时候,辅导员杨森正坐在办公桌前,神情严肃。陈夜低头站在一边。 “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陈夜是不是找你跟你朋友借过钱?”杨森直接问。 “是借过。” “借了多少?” “我这边不多,一共就一千五。我朋友……借的多,两万二。” 周楚澜说。 “不止。你朋友前后给他借了六七万。” 周楚澜一惊,转向陈夜。 “后来李卓曜还给你借过钱?” “后来又找他借了两次……学长……我……对不起……” 陈夜紧紧咬着嘴唇,像是要咬出血来。但他也不说别的,只是一个劲儿重复道歉。 周楚澜有点不明白,辅导员杨森便把一张红色的宣传单页递到周楚澜手上。 “看看这个,太阳币的宣传页。不知道陈夜在哪弄得。他妈身体不好,半年都要化疗一次,每月吃的靶向药都很昂贵。陈夜用从你朋友那借来的钱去炒太阳币,现在窟窿大了,填不上了,才想到跟我说。” 什么。周楚澜愣住了。 太阳币是一种这两年发行的很火的虚拟货币,名声很坏,本质上是一种山寨币。他们上经济通识课的时候,经管学院的老师还举了它的例子。学校也经常在各种讲座宣传中反复提及,不要沾这个圈子。陈夜居然会问李卓曜借钱去炒币。 “你朋友在吗?有空的话,可以请他过来。我有点情况想了解。” “他在附近,我让他马上过来。” 周楚澜深呼一口气,给李卓曜打了个电话,又报了地址。 第128章 不到半小时李卓曜急匆匆的赶来,脸上还挂着汗。 “怎么了?”他问周楚澜,又看一眼屋内,冲着杨森打了个招呼:“老师好。” “李卓曜同学,对吧。你给陈夜借过钱?一共几次?” 李卓曜看了眼周楚澜,然后说:“三次。” “具体的情形是?” “第一次是两万二,后来他还给我了。第二次是两万五,第三次给了三万。”李卓曜回忆着。 “陈夜向你借钱的时候怎么说的?”杨森问。 “他妈妈有病,这些是每次的医药费。我知道他妈妈病得很重。”李卓曜说。 杨森叹了口气。 “第二次跟第三次的钱,他都拿去炒币了。第一次炒币的时候运气好,赚了一些,又问你借了一笔本金。结果就赔的血本无归。” “什么?”李卓曜很震惊。他们富二代圈子里也经常炒币,大家互相比来比去,除了极少数运气极佳且极聪明的,99%都赔了进去。但有钱人闲钱多,拿个几百上千万炒币也无非是玩票而已,寻个刺激体验,赔了也就赔了。他没想到陈夜居然也玩太阳币,还撒谎骗他。 这不是那几万块钱的事。李卓曜最生气的一点是,陈夜怎么能在家庭这么困难的时候铤而走险。他听周楚澜说过陈夜家里的情况,来自四川大凉山,妈妈患了骨癌,家里只有爸爸打工给妈妈治病,他本来上学的费用都出不起,学校给免了学费,然后自己半工半读。 这样摇摇欲坠的家庭,禁不起任何的风浪。 “陈夜,你用你妈妈的救命钱去干这种冒进的事,对得起你的家人么,对得起你辛辛苦苦走了这么远的路么。” 李卓曜看着他,目光在一瞬间变得很冰冷。 “李同学……对不起……我不该骗你。其实刚开始我想着,赚到钱就马上收手,但是后来就越陷越深……然后……” 陈夜万分后悔,又很懊恼地站在这里。他想,如果不是自己因为周楚澜的关系,偶然认识了李卓曜——对方又是个一看就不缺钱的公子哥,他也不会那次在篮球场碰到他们的时候,鬼使神差的多问他借了一万块。那天确实是他妈妈差医药费不假,缺口是一万块。他见李卓曜在跟自己不熟的情况下,如此畅快地就要借钱给自己,心里便萌生了别的想法。 太阳币是他同村的发小拉他参与的,算是他的“上线”,后来这人赚了一笔及时收手退场了,他觉得不够,又自认为自己聪明——他可是他们大凉山近几年唯一一个考上985的大学生。第一次玩币,他就挣了两万块,于是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直至泥足深陷。 如果不是那天碰见李卓曜,他根本不会走上这条道路。 陈夜此刻是真的后悔。 “你现在亏空多少?”李卓曜忽然问他。 “四万六。” “这点钱,也值得冒这么大险么。”李卓曜长叹一口气,语气跟眼神里全是怜悯。但那点善意的怜悯,在陈夜的眼中,是完全变味的。他沉默地站在一边,手死死攥住裤缝,揪出一片褶皱。 “除此之外,你还欠我四万没还,打借条吧。这钱你必须在5年内还清,我不要利息。陈夜,你早就是个成年人了,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 李卓曜问杨森借了一只笔还有一张纸,在上面龙飞凤舞的写下几行字,又递给陈夜。 “来,这里签字。” 这样的动作重复了两遍,李卓曜收起其中一份借条,跟周楚澜出门了。 “谢谢李同学。” 陈夜最后说了这句话,眼里透露出深深的厌恶。 他忽然开始觉得,人就应该在自己的圈子里生存,他跟周楚澜是一个圈子的,但跟李卓曜不是。李卓曜偶然误入了自己的圈子,最终的结果便是,成为了侵略的敌军,令自己的生活摧枯拉朽。 凭什么,凭什么。 明明自己跟周楚澜都是大山里考出来的寒门学子,自己拼了命的考试跟学习,如今都大四上学期了,一次一等奖学金都没拿到过,只拿过2次三等,而周楚澜年年都拿国家奖学金,学校里院里的各种比赛也都参加,回回都是好成绩,就连保研,也轻松去了京华美院——那可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梦中情院。明明自己跟周楚澜都是农村来的,长在穷山恶水边,他生的普通,班里的女生平常都不怎么搭理自己,但周楚澜却长了一张极其引人注目的脸,放在美术系这种高颜值院系都是一顶一的出挑。明明自己平常谨小慎微,努力待人友好,但班里的同学似乎更愿意跟周楚澜亲近——周楚澜,明明是个那么骄傲的人,大多数时候在班里都默不作声。明明他们都是穷人,周楚澜怎么就能够这么轻易地跟李卓曜这样的有钱人处的关系很好——他甚至偷偷在网上搜过李卓曜的名字,是广州越地房地产集团老板李勋的儿子,排的上号的超级富二代。这样的人,跟他们这种穷人是云泥之别的人,怎么就心甘情愿跟周楚澜交好,甚至还愿意看在他的面子上,看一眼捎带着的自己,随手一挥,就是他陈夜珍贵的不得了的救助跟馈赠,或者说,是某种施舍。 明明…… 明明自己已经够努力了,为什么命运还要这样对自己。 晚上陈夜去医院陪床,看着他妈躺在病床上,日渐消瘦的病容——医生说,现在就是用药吊着,治好的希望很小,最多只能活8个月。他抬起头,久久地盯着他妈枯槁的手背上吊着的留置针,没打完的药在吸管里流动,手背上紫青一片。 第129章 陈夜靠在椅子上闭上眼,忽然对这种生活厌烦至极。 凭什么。去你妈的命运。 第八十二章 “要被抓到咯”/p 时间一晃就到了毕业季。美院附近的花店生意开始忙碌,每家店内都新进了很多硕大的向日葵。金黄的浓郁,花盘散发着清涩的气味。 周楚澜在大三下学期的时候就保研成功,拜在京华美院的院长宋清铭门下,如今已经开始提前去院长的画室学习。 李卓曜递交了纽约大学的gap申请,准备延几个月再去。 “毕业旅行,想去哪?”他问道。 周楚澜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没想到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那去广州吧,我带你见我爸妈。”李卓曜静静地说。 周楚澜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略有惊讶。 见李卓曜的爸妈? 他踌躇了起来。 “这么快?其实可以等以后再慢慢跟他们说……” 自己现在还是个没钱的穷学生,一丁点社会积累都没有。又要用什么样的姿态去见李卓曜的爸妈呢。 李家在整个广州,都是很有名号的。 “这还快?我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李卓曜笑嘻嘻地伸开双臂,抱住了他的肩膀。 “你爸妈……能答应么?”周楚澜回拥着他问。 “现在好像还没有答应的意思。”李卓曜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闷闷的说。“主要是他们接受不了我喜欢男人的事实,觉得这是天方夜谭。所以我才想把你带过去让他们见见。也许我爸妈看到你,就能接受我是个同性恋的事实了。毕竟你这么好,长得帅、性格好、成绩好,简直是别人家的好儿子模范。” 周楚澜一笑,心里还是有着巨大的担忧。 那顿饭其实吃的并不太愉快。饭桌上散发着一种和气、礼貌又冰冷的疏离。梅萍一直不停给周楚澜夹菜,说周楚澜学习好、长得好、性格沉稳,比自家儿子强多了,两个人做朋友以后也可以在社会上多多照应。她热情大方,却言之凿凿地用“普通朋友”来盖章两人之间的关系,否定了一切可能性的存在。 李勋一直没太说话,只是在偶尔被梅萍cue到的时候,温和的抬起头来笑笑。只在饭局快结束的时候,忽然抬头说了几句。 “你们还小,又没什么社会经历。小男孩,追求点刺激很正常。还是要回归到主流所认可的道路上。” “谈恋爱,允许你们谈。但只能到这一步为止。” 李勋的话很温和,但是很坚决。 李卓曜再也忍不住,“蹭”地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面前的茶杯都被衣袖掀倒,翠绿的茶水泼了一桌子。 “我们是认真的。不是为了追求刺激,从小到大,你看我什么时候是喜欢追求刺激的人了?” “我喜欢的是眼前这个人,是周楚澜。我要跟他在一起,只是因为他刚好是个男人罢了。” 说完就要愤而离席,被周楚澜拉住。 周楚澜站起来,用纸巾把桌前的茶水擦干净,收拾好,然后平静地说了一番话,语气里带着不卑不亢。 “叔叔阿姨,作为晚辈,我理解跟尊重你们的想法。但我们之间不是冲动,我们有认真规划过未来。现在我还在上学,谈未来可能是一件久远的事。但我会努力。”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我们学校每年毕业季都会走出来一批青年画家。我也会好好学习,争取自己能够在毕业的时候,可以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我是山里走出来的孩子,论家庭、论出身,这些我跟李卓曜都没办法比,但我会给他我能给的一切。我们是认真的,并不是为了寻求刺激。当然,我知道这件事本身,对于父母来说比较难接受。但我会努力,直到未来有一天,你们认可我为止。” “请叔叔阿姨给我一个努力的机会。” 李卓曜站在一边,眼窝发热的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留着最普通的大学男生的发型,穿着一件新买的普通棉质白t恤——特意买的,花了98块,站在那里脊背始终挺得笔直。他出身寒门,从贫困的大山村里一步步走出来。《山窝里飞出来的金色雄鹰》,是当年周楚澜考上学的时候,独山县电视台特意为他做的一期访谈节目。周楚澜从未介怀过自己的出身,而是非常坦然的接受贫穷、接受困苦,平静又坦荡着,硬生生踏出了一条自己的道路。 周楚澜到底像什么呢?无数的夜里,李卓曜辗转反侧,想着他们之间的事情。他像一棵长在山间的马尾松,顶着呼啸的风声、炽烈的艳阳、破碎的寒星,从悬崖峭壁之中破石而出。 “要不要去我小时候住的房子看看。”李卓曜坐在车里,深呼了一口气,转头对周楚澜说。 刚才那顿饭最后还是以他的离席不欢而散。氛围有点沉重,李卓曜想了想,毕竟这是一次毕业旅行,决定暂时抛开这些事。 旅行么,还是轻松点好。 他带周楚澜去了香樟路3号他们家的一栋空置的房子里住了几天。这座房子李卓曜高中毕业前一直在这住。房中的一切陈设:茶色的玻璃、暗红色天鹅绒窗帘、复古风格的格纹地毯等,每次踏进这里,李卓曜便都会觉得有莫名的温馨感。 他想把关于周楚澜的记忆,揉进这一方小小的温馨天地之中。 就是运气忒差了点——住进来第二天一大早俩人正在床上腻歪,忽然听见门开的声音,随后,脚步声就传了进来。 第130章 “糟了,每周二阿姨来打扫卫生,我给忘了。” 李卓曜慌忙从床上弹起。 俩人都没穿衣服,听着阿姨的脚步声朝着卧室走了过来。卧室的门没有反锁,如果阿姨推门进来,就会看到,大早上俩男人光溜溜抱在一起躺床上。 “走,躲那去。” 李卓曜把他们搭在椅子上的衣服迅速抱起,拉着周楚澜钻进了衣帽间。又用手死死把着门。 刚进去没一会儿,便听到了阿姨的一声疑问:“我昨天不是收拾了吗,怎么床单皱成这样。” “估计主家来过吧。”她自言自语着,随即挨个把卧室的窗户打开。每周保洁来一次,清洁的时候会打开窗户通风,所以她习惯性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房间的窗户都打开。 “糟了,套子的外包装好像还在地上。垃圾桶里还有俩,你早晨刚扔进去的……” “……” 俩人在衣帽间里整整躲了三个小时,闷出来一身汗,听到门锁上的声音才长吁一口气。 但这里也因此多了一层秘而不宣的隐秘的快乐。 “还好有个衣帽间,不然就要被抓到咯。”李卓曜“呼啦”一声把衣帽间的门拉开。 “不过,这种感觉真他妈的刺激,毕生难忘。” 如今李卓曜拿着那枚日曜菩萨的玉像,有回到了那间房子里。一样的陈设,几乎原封不动的衣帽间,他用手抚过衣帽间的每个角落,脑海里那些回忆的情节像是压抑了很久、快要脱闸而出的洪水。 一股强烈的情感席卷了他。 玉像是他们两人一起去启华禅寺求来的…… 作者有话说: 最近的章节好像一直都在填前面埋的包袱~我填,我填,我填填填qaq 第八十三章 从未后悔/p 广州气候较为潮湿,天空的颜色一向是极浅的淡色,织着一点蓝和云。但偏偏那天,天空很罕见地呈现出了蔚蓝如洗的颜色。一半在下雨,一半挂着一环彩虹。 “吉兆。” 他们坐在房顶的露台上认真看天空,李卓曜忽然来了兴致。 “越秀山上有一座很灵验的寺庙叫做启华禅寺。我们去拜拜。” “好。我有听说过,好像很多人去那里求平安?” “对。平安顺遂,健康无忧。” 李卓曜开着那辆帕萨特载着周楚澜进了山。 自从提回来这辆车,他车库里面的那些豪车都被弃之一边不怎么开了。主要是——这辆车是周楚澜喜欢的——虽然他并没有收下。但他们两人开着这辆车去了很多地方,留下了很多回忆。 李卓曜是个很恋物的人,时间长了以后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这辆落地不到三十万的经济实用型车。 “这是主佛?”周楚澜问。 正殿香火缭绕,周楚澜跟李卓曜朝着那尊巨大的金色佛像跪拜。佛像的左手持一枚药壶,右手结施无畏印。左右两边各有两名菩萨胁侍。 “对,药师佛。” 李卓曜抬头凝望着佛像。 “左边的那一尊菩萨,是日光菩萨,又叫日曜菩萨。右边的菩萨叫做月光菩萨。” 跪拜完毕,他们起身走近。李卓曜指着菩萨给周楚澜看,又认真的说:“我妈信佛,年年都在这里捐赠很多香火。我的名字就是这里的住持净空禅师取得。‘曜’这个字,就来自于日曜菩萨的法号。” “禅师说这个字会保佑我,施予光明。所以你看,我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的,也没遭遇过什么挫折。就连高考都是超常发挥。本来我平常的成绩上广粤,还差那么一点,那年直接比模考多考出去五十分,还选了广粤最好的新传专业。” “嗯,很灵验。” 周楚澜看着那尊菩萨像,法相庄严,眼神又充满悲悯。 他们拜完寺庙,门口的法物流通处引起了周楚澜的兴趣。他想了想,拉着李卓曜走进去:“我们去求一对开光的玉像吧。就买日曜菩萨像。” “好。” 他们进了那家店子,却被告知日曜菩萨开过光的玉像吊坠已经卖完,只剩下没开光的了。 “住持等会要举行开光仪式,你们可以把这对法物送去正殿。” 李卓曜听完眼神一亮。 正殿果然开始进行仪式的准备,案上备了香炉、水盆、鲜花、经书、佛珠等。 李卓曜拉着周楚澜上前,把他们的那对日曜菩萨像放入其中一个水盆中。他仔细看了看,这个水盆中除了他们的,其余人买的都是药师佛像。 净空禅师站在旁边,见李卓曜正看着他,便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 半个多月以后,他们又过来取。 净空禅师亲手把玉像交到他们手中,说在开光的时候特意涂了一层朱砂辟邪。 “日放千光,遍照天下,普破冥暗。我佛会保佑你们。” “谢谢。” 周楚澜伸手从禅师手中接过玉像。 “施主掌纹清晰,是有福之人。但命里会有一道劫。” “一道劫?是什么?”李卓曜急了,立即问。 他知道净空禅师不会乱说。 “天机不可泄露。” “但不用怕。劫难终有一日,会云开月明。” 从寺庙出来的时候,周楚澜还在微微发怔。 许是刚才禅师的戳到了他心里的某一处角落。 第131章 从小到大,好像厄运总是偏爱他们家似的:妈妈在他初中的时候就因病去世,家里又穷,一度到了要上不起学的时候。他记得那个暑假,背着满满一篓的猪草回家,看到父亲正倚在院中的那棵大槐树下,佝偻着用手捶着自己的后腰。十几岁的他立刻跑过去,哭着抱住爸爸开始抽泣:“爸,我不想上学了。” 怎么可能不想上学呢。他一直都是年级第一名。 那天他却挨了父亲的一个耳光。周楚澜倒现在依然记得,一直脾气很好、从未训斥过自己的父亲,第一次动手打了他。 “胡说!别人家孩子能上学,我们家的怎么就不能。你一定要好好读书,你读到哪里,爸就供你读到哪里,爸供得起。” 随后又抬起粗糙的手掌,温柔的摸了摸周楚澜刚才脸上被打过的那片皮肤,已经开始发红了。 “爸不该打你。但你以后千万别说这样的话,听见了吗?” 少年时期的自己用力点头。 后来他就比之前加倍努力,成了他们那个村子里第一个走出去的985大学的学生。 生在这样的家庭,有不幸,但周楚澜一直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毕竟他还是一步步趟出来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世间有很多比他更辛苦的人,脚下甚至是没有路的。 ——后来他甚至幸运到可以遇见李卓曜这样的人。 在周楚澜的心里,李卓曜,特别特别的好。 好到每次想起这个人来,他就觉得,无论什么样的苦难再降临,他都愿意捱。 会不会是因为自己这种可笑的想法被神明听到,所以神就要收回这份来之不易的幸运了呢? 在监狱的时候,周楚澜透过那扇很高的窗户看着漏进来的阳光,心里总是会这样想。 但,他从未后悔过,曾经拥有过这轮太阳。 从未。 作者有话说: 年轻时候的周楚澜,认为自己对李卓曜的爱像夸父逐日。 后来……他决定放弃了,也停止了不顾一切的奔跑。 但心里依然是——时隔多年,我依然爱你。 第八十四章 狼来了的故事/p 在周楚澜的眼里,李卓曜非常纯粹,像是春日和煦的暖阳,甚至还亲手剪下其中最灿烂的一米,披在自己身上。 对他们已经谈了两年恋爱这件事,每次想起来,周楚澜依然会觉得不可思议:他们的恋爱太水到渠成了——甚至连表白,都是李卓曜先说的。 在表白的这件事情上,周楚澜经常会懊悔,要是自己能够早那么一分钟,表白的话就是他先说出口了。 应该他先说的。 两人之间的门第实在是过于悬殊,但那个站在峰顶的高高在上的爱人,却时时愿意张开宽厚的臂膀,为自己俯身。 周楚澜觉得自己实在太幸运了。幸运到有时候心里会涌起一阵巨大的惶恐:这种运气对贫瘠的自己而言,会不会过重?毕竟,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刚才禅师的那句话戳到了他心底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以至于都出门好一会儿,他还站在车前微怔,神色凝重。 手居然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别怕。” 一只温暖宽厚的手伸了过来,与自己十指相握。 “禅师的话,重点在最后一句。云开月明。” 李卓曜从周楚澜手里拿过那枚玉像,双手合十在心中祈愿了一下,又端端正正地替周楚澜戴好。 “好好戴着,它会保佑你。” 又从自己的脖子里拉出那根黑绳,晃着吊坠,冲着周楚澜很明亮的笑着。 “我也会一直戴着。你每次看到玉像,就像看到我一样。毕竟,我的名字,可是借用了菩萨的法号。” “别怕。” 李卓曜重复了一句,伸手抚上周楚澜的脸,然后凑近,把两片柔软温热的嘴唇,轻轻地覆在周楚澜的唇上。 周楚澜闭着眼睛,小心地托着李卓曜的脸与他接吻。 那个吻很美好,带着山间松针的气息。启华禅寺附近,种了一大片的松树。风吹着树叶摇晃松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冽的味道。 周楚澜对松针的味道很熟悉。他们那边山上也有很多松树,过年做腊肉的时候,便会去山上捡松枝烤腊肉,特别香。 是松柏啊。万古长青,在时光的长河里唯一可以站成永恒的植物。 这个玉像,周楚澜一戴就是很多很多年。在监狱的日子,每一个熬不下去的时刻,他都会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拽出脖子上的绳子,将这枚玉像紧紧握在手里,手指在玉像表面来回摩挲,躁动的内心便会渐渐平静下来。 每当太阳从高高的窗口照进来,或者银色的月光从那里漏进来的时候,周楚澜都会迅速从床上起身,跪在地上摊开手掌,把这枚日曜菩萨像放在手心晾晒,晒过很多很多次的日光,也晒过很多很多次月光。 他双膝跪地,满脸虔诚,为已经不记得自己的曾经的爱人衷心发愿,祈求他幸福、顺遂、一生平安。 如今这枚相同的玉像,终于重新回到了李卓曜手中。李卓曜在自己家的老房子里,紧紧攥着玉像,打量着周围熟悉的一切。 如果不是它……这枚玉像他之前应该是一直挂在身边的,不知道为何就被收到了旧房子里。也许是他自己放过来的,毕竟他偶尔也会回这里住。 第132章 在过去的七年时光里,李卓曜也许曾经无数次的见过这枚玉像,但却把它视为一件普通的饰品而置于一旁。他想到“七年之痒”这个词。为什么一定要是“七年”呢?是不是就代表,人的记忆周期每隔七年会重启和刷新,元素重组、情感重置,唯有那些刻在记忆深处的、甚至能跟骨血融为一体的东西,方能借着这段特殊时期蠢蠢欲动,开始拼命地抬尖、冒头。像是被压在石缝中的种子,铆足了力气想要劈开岩石,贪恋着重见光明。 如今,那段已经尘封了太久的记忆,终于重见光明。但李卓曜内心却阴霾一片,大雨即将倾盆而至。 他记得那天的长沙特别特别的热。前几天连续暴雨,又遇上放晴,尚未干透的湿气跟水分一齐在毒辣的太阳下蒸腾,像是发胶凝在了空气里,又湿又闷,透不过气。 马路上飘了一排飞蛾的尸体。 就连今年的天气预报也常播送,2016年的夏天,长沙气候异常,蚊虫蛾蚁比往年都要多很多,季节性流感、上呼吸道感染等也进入大盛行。周楚澜也发烧了,在屋里躺着。 “烧两天了还不退,去医院挂水吧。” “不去。” 周楚澜烧的脸都成了红色,嘴唇干燥。 “这么大人了,居然还怕打针。医院都不敢去。” 李卓曜叹了口气,把敷在他头上的冰毛巾拿下来,换一块新的。又取过放在桌前的棉签沾湿矿泉水,一点点滋润着他干燥到起皮的嘴唇。 “水喝了这么多,嘴唇怎么还这么干。”他喃喃道,俯身靠近,把自己的额头贴在周楚澜的额头上,试了下温度。 “还是挺烫的。” 明明已经吃了几天药,每天李卓曜还用酒精替他擦身,一到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就会再复烧起来,温度直逼40度。 “换个药吃吧。”李卓曜拿起桌上的退烧药看了一眼,又放到一边,把盖在周楚澜身上的薄毯往里掖了掖,略略调低空调的温度,最后又把窗户打开一点。 “我去趟医院,给你再拿点药。一会儿就回来,你先睡会儿。” “嗯。” 李卓曜开车去了中心医院,挂了个号跟医生说了下周楚澜的情况,又去药房拿药,随即快步出门。在医院的走廊里跟一个抱着一堆化验单的人撞上了,散落了一地纸张。 “对不起,对不起。”他道着歉,又俯身帮那人捡东西,抬起头才发现是陈夜。 “李同学。”陈夜跟他打了个招呼,几个月不见,陈夜比之前憔悴了不少,下巴的胡茬都没顾上刮,乌青的眼盖下是一双疲惫的眼睛。 “你妈妈住这里?”李卓曜一边捡着地上的化验单。飞快地抬头看了里面一眼。病床上躺着一个面色枯黄的女人。 “是的。” “癌症?”李卓曜小心翼翼地问。 “嗯,骨癌。” 抓住了李卓曜言语中的一点怜悯。陈夜的脑海中轰隆隆地想了很多,最后还是认命般地抬起头,问道“李同学……你能不能……” 这句话仿佛有千斤的重量。但不得不说。他咬紧嘴唇,把那句话艰难地吐出口:“再给我借5万块钱。” “我没办法……我实在没办法……医生说只有那个药可以给我妈续命……” 陈夜的语气听起来很痛苦,但神情里却充满疲惫跟倦怠。 李卓曜恍惚想起,之前两次他问自己借钱,也是用的差不多的口径。 医药费。续命的药。化疗的钱。 甚至这次,连脸上的表情都没变过。 前几年李卓曜的爷爷生病住院,他在医陪护了一段,icu病房里见惯了许多这种类似的场面。但陈夜的神情,与别人——同样为给家人治病筹钱,散尽家财而被逼上绝路的痛苦不同,而是一种带着厌倦的麻木,似乎“借钱”这个动作,更像是看见自己的下意识反应。 李卓曜正掂量着这段相似的对话的真实性,一阵风从医院的窗户吹进来,一张红黄相间的单页飘到了他的脚边。 他低头把那张熟悉的纸张捡起,觑了一眼。眉头紧蹙。 “陈夜。”李卓曜静静地说,“狼来了的故事,一点都不好听。” 作者有话说: 灾难降临之前,天气都会突变。 第八十五章 血夜/p 李卓曜一边说一边把这张印着太阳币信息的宣传单页撕碎,丢进了垃圾桶,身后的人还试图辩解:“不是……不是这样的……” 他没管。也不想听。 今天他心情也欠佳。天气湿热,周楚澜还在家里躺着发烧,烧了几天都不见好。李卓曜烦闷地摆手示意陈夜不要再说了,随即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门。 陈夜蹲在地上,深呼了一口气,很安静地捡着散落了一地的单据、胸片、检验报告……他怀里抱了很多张,刚才被李卓曜直接撞飞,扑簌簌落了一地,像是破碎的巨型飞蛾的白色碎片。路过的人纷纷侧目。 陈夜把这些东西统统塞进医院那个印着“长沙市中心医院”的白色大塑料袋里,拎着袋子,又去楼下买了一盒西瓜果切,端回病房。 “妈,吃水果。” 病床上面色枯黄的瘦小女人慢慢睁眼,陈夜用牙签叉起一小块,伸到她的唇边。女人以极小的幅度摇了摇头,伸出枯瘦的右手,紧紧攥住了陈夜的手腕。 第133章 “……妈不想治了……” 2016年的长沙的夏天,气象怪异到反常。周楚澜的那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足足烧了一星期才退。他身体一直很好,平常偶尔有点感冒发烧,两三天就好了。这一场病,却罕见地多拖了好几天。 如今已经是7月初,距离李卓曜去美国的日子还有不到两周。本来暑假的时候,周楚澜要去宋清铭的画室提前学习——他只去了一周,便跟老师告了两周的假,想陪李卓曜多待一段时间。 “我哪也不想去,这段时间就在长沙吧。”李卓曜说。 他在市中心租了个公寓,每天跟周楚澜出门,把长沙的那些还没逛过的大街小巷走了个遍。新开的要排队很久的网红面包店、各种好喝的本土奶茶、藏在街头巷尾的香到流油的苍蝇馆子。夏天的时候正是去东瓜山的最好时机,那段时间,几乎每天晚上李卓曜都会拉着周楚澜去东瓜山吃烧烤。 “今天带你吃个特别的,紫苏桃子姜。”周楚澜说。 紫苏桃子姜,这名字好别致。 不过到底主要吃什么呢?紫苏?桃子?还是生姜? 长沙人吃烧烤、吃火锅、吃牛蛙,最喜欢用紫苏来调味。李卓曜第一次知道紫苏,还是在宫崎骏的电影里,小人族的少女住在老房子的缝隙中,庭院就是她的天然植物园,采来的紫苏叶子用来泡茶。 周楚澜带他去的那家店名字叫做“幸福味道”,门脸特别小,隐在东瓜山街道的一角,旁边种了一棵硕大的石榴树。 长沙这座城市沿街种了不少石榴树,6月份是盛花期,花朵开的云蒸霞蔚,出了周楚澜的宿舍园区往教学楼的那条路上,种了一长排的石榴树,毕业那会儿开的红如流火,艳丽恣肆。 一般的石榴花会在七月上旬开始迅速凋谢。如今的季节,在长沙已经见不到什么石榴花了,但这一株却开的正盛,花朵饱绽,红的像一片血。 “老板,老样子。” 周楚澜掀开门帘走进去,找了一张桌子坐下。他们来的早,此刻店内还有空桌,平常一到晚上,都是座无虚席的。 “要得。”老板抬起眼睛看了一眼他们,看见李卓曜,先是一愣,随后问周楚澜:“这次不是一个人来了?” “嗯。”周楚澜笑着。 15分钟以后,老板端了两份紫苏桃子姜,两杯扎啤过来。 李卓曜低头一看,淡黄的姜片跟淡粉的桃块挤在一起,上面撒着深紫色的紫苏碎。 他噙了一块桃子姜,只觉得味道特别,辛冽跟蜜桃的甜混合,还带一种紫苏的特殊香气。配着扎啤别有一番风味。 这小店,怎么连20块钱一杯的扎啤都这么好喝。许是因为高兴,李卓曜喝完便微醺起来,结账的时候索性借着这点微不足道的酒意,兴冲冲地搂过周楚澜的肩膀对老板说:“老板你好啊,这我男朋友。” “早看出来了噻。”老板一边笑,一边拿抹布擦着桌子,又抬头看着周楚澜说:“你毕业了吧。今天给你们7折,毕业生优惠。欢迎下次再来啊。” 打车回去的路上,远远看见解放西路酒吧一条街的霓虹标志,李卓曜来了兴致,便让师傅靠边停下。 “去解放西赶个下半场。不醉不归。” 解放西路是长沙有名的酒吧一条街。一条窄巷,聚集着几百家大小酒吧,每到夜晚,这一片都是灯红酒绿,闪烁的霓虹光斑混合着驻唱歌手的靡靡之音。 很多年后想起来这一幕,李卓曜都会很后悔。 如果当时,没有一时兴起让师傅停车,而是直接打车回家的话。也许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可是那天,李卓曜还是拉着周楚澜,径自走进了“斯冬”。 一家专卖精酿的小酒馆,整体风格更偏向清吧,灯光舒服的流动,座无虚席,人声鼎沸。他们家的精酿是整条解放西路,唯一能让周楚澜喝醉的。 两瓶精酿很快上桌。李卓曜捻了颗小碟子里的兰花豆,正准备送入口中,手机响了。 他在美国的小学同学打来的。在纽约大学念历史。 李卓曜才想起来,前两天他问了点关于学校的事情,这小子说忙完paper就给他问。 看来是钻研paper到忘记倒时差这件事了。 反正自己也没睡觉。 “我出去接个电话。小学同学打来的,也在纽大。” 李卓曜起身出门,这个点整条解放西路都热闹非凡,他走到一个相对僻静的小巷边,正准备打电话。 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李同学。” 熟悉的声音。 李卓曜转过身,发现是陈夜,站在路灯的阴暗面,看不清表情。 “哦?你也跟朋友来这边喝酒?” “嗯。” 陈夜低着头,从那片阴暗的角落走出来。被汗黏湿的头发看起来有些凌乱。 “我有个事情跟你说一下。” “什么事?” 李卓曜朝他走近,正准备听他说话。陈夜一直放在背后的右手忽然迅速绕到前面,一个明晃晃的东西刺入李卓曜的眼帘。他还没反应过来,腹部就被刺了一刀。 那是一把近30cm的水果刀。 “你……”李卓曜瞪大双眼,用手捂着腹部,血还在不停往外冒。他摇晃着身子倒下去。 “我妈死了,你知道么?李同学。” 第134章 陈夜平静地说,跪在李卓曜的身边,把那把刀又往里使劲捅了一寸。 李卓曜挣扎着,摸索到旁边一块砖块就往陈夜身上砸去,被他躲开,随手捡起地上一个啤酒瓶子,照着他的头就砸过去。 “以后我再也不会问你借钱了。” 绿色的玻璃瓶碎片撒了一地,上面浸透了浓稠的血。 这段记忆的最后影像,是长沙解放西路僻静的后街、是自己腹部中刀摇晃倒下,陈夜举起旁边的空啤酒瓶子,照着后脑勺猛砸过来,李卓曜“咚”地一声直接倒地,头重重地磕在花带的边缘,撞得他眼冒金星,腹部的血还在一直往外流。是周楚澜闻讯赶来看见地上满地的鲜血,愤怒到红了双眼,跟陈夜扭打在一起,是自己满头满脸都是血,眼前模糊一片、即将昏死过去的边缘,看见周楚澜跪在陈夜膝盖上,手里拿着一个明晃晃的东西,手上的动作非常机械,一下、两下、三下……李卓曜甚至不记得他捅了多少下,地上的人渐渐没了呼吸…… 作者有话说: qaq 第八十六章 做这种腌臜事/p 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的时候,陈夜正在一家麻辣烫店的后厨洗菜。算了下,店里给他开的工资,还比他去夜市上摆摊给人画肖像画多。暑假的时候来长沙旅游的人很多,他也去摆过几天摊,但一晚上来找他画画的游客寥寥无几。 美术家教也投了不少,每次都卡在面试环节。其实他很想好好表现,但不知道为何,自己越是想要得到家教这份工作,在面试的时候越是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想来想去,还是干点不费脑子的体力活合适。 医院的电话打来的急促,他放下装满水跟白菜叶子的铁盆,摘了围裙就往医院赶。 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等他赶到医院,看到那架熟悉的3号病床上蒙上的一层白布。陈夜还是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巨大的麻木。 死亡时间是两小时前。趁着他爸出去上个洗手间的功夫,躺在病床上的母亲挣扎着拔掉了呼吸机。 主治医生站在旁边,轻轻地说:“其实你妈妈已经很努力了。这个病发现的时候就是晚期,她还是捱了快两年。” 一种非常无力的感觉涌上陈夜的心头。 人类对于晚期癌症的无能为力,他们家对于巨额的医药费的无能为力,他对于自己只能拥有这种命运的无能为力。 他没保上研,又不想再考研——从小到大寒窗苦读,陈夜现在对任何能够决定命运的考试充满巨大的心理阴影,甚至到了厌烦透顶的程度。秋招的时候跟班里的同学跑招聘会找工作,居然没有一家公司最后决定要他。 他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好不容易从偏僻的小山村考来长沙这座新一线城市,自己始终还是抬不起头。 班里那些打扮精致的同学令他觉得自己是个外人。这座城市的热闹非凡的烟火气息,也令他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来这里三年,最熟悉的地方除了学校,居然是医院。 真是莫大的讽刺。 人死如灯灭。回老家只用三天,便办完了丧事,沉甸甸的黄杨木棺材往土里一放一盖,烧掉最后的遗像。他妈妈在这个世界上最后存在的痕迹就消失了。 老态龙钟的父亲跪在墓碑前泣不成声,陈夜也在旁边跪着,发现自己居然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凭什么。 凭什么这么多的厄运全落在他一个人身上。 炒币赔了的好几万,还有倒欠李卓曜的几万块——他没敢告诉家里,家里早已经债台高筑。陈夜不明白,自己只是想减轻家里的负担而已 他把这一切都归于命运的不公。自己有天赋、成绩好、又努力,偏偏出生在这样的地方,又摊上这样一个几乎摇摇欲坠的家庭。 凭什么。 去你妈的命运。 丧礼的事情办完后,陈夜没在家里多待,立即回了长沙——那个家从里到外透露出一种霉味,如今更是沾上了一种死亡的萧瑟。 况且他终于接到了一家公司的面试电话。是本地一家房地产公司,招一位平面设计师。 不是什么特别有名气的大公司,但hr在电话里表露出了对他极大的兴趣。 忙完家里的事,他立即去了长沙。甚至还新买了一身面试的衣服。 他刚去那家公司的时候,hr还在赞赏他的简历。半小时的面试后,对方便渐渐蹙起了眉头,后来又叫来业务负责人,问了他几个问题。陈夜带着小心,回答完了以后,就看到业务负责人长叹一口气。 “好了,我们今天就到这里为止。陈同学,有后续进展的话我们会再跟你联系。” “好的,谢谢。” 又落空了。 陈夜深呼一口气,拿上自己的简历便往外走。已经到了3点半,白领们喝下午茶的时间。门口进出的人多了起来,玻璃门不断开合,他便倚在一边等着,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刚才那来面试的,真是不行。可惜了那么好的学校。” “是挺可惜的,感觉放不开。” “到底是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凉山多穷啊。” 是hr跟刚才面他的业务负责人,在不远处说话。 这些话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密密麻麻,刺入他的耳膜。 第135章 陈夜出了公司门,走近拥挤的电梯,被人群挤到了跟厢门紧贴的位置。他麻木地后退一小步,看着眼前的电梯门像两片铡刀,朝中间切了过来。 他出门坐公交,再转地铁回到了学校,一觉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有两个室友不在,还有个室友戴着耳机给女朋友开视频。见陈夜才醒来,摘下耳机朝他喊“你这觉睡太久了,吃饭的时候叫你都叫不醒。我这有泡面,饿了找我拿。” 随即又带上耳机跟女朋友甜言蜜语了。 陈夜没说话,换上鞋就出了门。 他今夜真的很想醉一场。 “师傅,去解放西。” 陈夜在出租车上低头,在手机上搜索着解放西最便宜的酒馆。 他在那里喝到深夜。劣质酒水一股腥气,入喉的时候也难喝,到了后半夜头像炸了一般剧烈疼痛。 被酒馆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吵到耳朵难受,陈夜走出门,夜风吹了会儿才觉得清醒点。 前面不远处开过来一辆出租车,前灯晃了下陈夜的眼睛。他抬手挡了挡,绕到一棵树后面去。 出租车停下,车门打开,两个高大的男人从后座出来。陈夜随意看了一眼,发现是周楚澜跟李卓曜。 两个人十指相扣。 甚至——出租车开走后,他们还抱在一起很忘我地接吻。 陈夜惊住了。 这两个人居然是同性恋。 同性恋在他们院系并不算少见。但陈夜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依然觉得触目惊心。两个男人的唇齿相依令他生理不适。 怪不得…… 周楚澜这是——为了攀高枝儿自我献身了么?亏他平常还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 陈夜低头,不由自主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笑。 一个穷人家的儿子,居然还妄想着跟李卓曜这种家庭背景的人恋爱。他周楚澜凭什么——而且还是最为常理不容的同性恋。 怪不得这两年的周楚澜,格外的容光焕发。如果说他大一的那一年,还算是敛了锋芒,那么自从他的身边出现了李卓曜以后,周楚澜好像就起了明显的变化——那种由内而外的傲然的自信、那种因此而周身呈现出来的光芒。 他跟自己一样穷,可是却永远脊背挺直,如一棵松树,立在那里,风似乎不会往他那里吹,雨夜舍不得往他那里淋。 凭什么。 他甚至还能这么肆意地跟另一个社会地位如此悬殊、根本高攀不起的男人,玩同性恋,卖屁股,做这种腌臜事。 简直可笑。 作者有话说: 这章主要是陈夜视角,可能有的宝宝会觉得不好看,但这章比较关键,交代了陈夜这么做的原因。杀人其实是一种当下的冲动,除了内心积淀的那些扭曲想法以外,也需要许多外力触发。 只能说造化弄人。 陈夜这个人物,我本意想塑造成类似周楚澜的对立面,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笔力好像只能到这里qaq,新人手生,有刻画的不到位的地方请大家多包涵。希望不要太影响大家的阅读心情。感谢每一位看到这里的宝贝们,愿意忍着被刀的风险,走近这段令人破碎的往事。回忆part还有三四章就结束了,后面就是小李的万里奔赴! 第八十七章 他死了,你也完了/p 晚上喝的劣质酒水开始在肠胃里翻江倒海,陈夜再也忍不住,俯身在路边的草丛里吐了起来。 吐完他稍稍清醒了些,夜风一吹,那种烧心的感觉蔓延上来了。喝了一晚上的酒,如今他感受到了这酒的后劲。 很苦,很难受,在五脏六腑里搅动,又蔓延到神经末梢。 一阵莫名烦躁的感觉涌了上来。 这时,陈夜看到李卓曜走到这边附近,像是在给人打电话。 这里是解放西后街的一条小路,此刻没什么人,非常僻静。他可以清晰地听到李卓曜打电话的内容。 说的是美国留学的事情。又交流了最近的新款衣服、限量版球鞋。 “汤马斯限量款球鞋。6万8,我刚订到。送你了兄弟,谢谢你这段时间帮我提供的信息。” 一双鞋居然要六万多。就这么轻飘飘地从他嘴里说出来要送给电话里面的人。 凭什么。 凭什么他动动嘴巴,滚动出来的一个代表玩物的数字,比他母亲两个月的续命费还要多。 5万。当时他只开口问李卓曜借了5万。甚至还不够他们富人圈子里买一双鞋的钱。 如果他借给自己,母亲就这会儿就不是躺在冰冷的黄土里,而是可以躺在医院。5万,应该可以再撑过两个月。两个月,60天,一千四百四十小时。这一千四百四十小时里,自从她患病以来就一直不离不弃的丈夫陪在身侧,孝顺的儿子也会伴她身旁。 哪怕是多度过两个月,也是从上天手中抢来的珍贵时间。 这样珍贵的时间却抵不过一双限量版的球鞋。 “卖西瓜咯,又大又甜的西瓜。” 陈夜恍惚了一下,才发现路边一直停了辆三轮车,车上装满西瓜。 许是见自己在这里站了很久,老板开始招徕他这唯一的潜在顾客。 那人晒得浑身黝黑,蹲在车上摇着扇子叫卖,一笑就是满脸沧桑的纹路,显得牙齿很白。 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这种憨厚的、饱经风霜的农民,陈夜总是会想起自己的父亲。 第136章 “老板,我来一个西瓜。” “好的,需要切开吗。” “不用。” “15块8,你给15就行。” “谢谢。” 老板又额外拿了一小块切好的送给他。 陈夜咬了一口西瓜。非常甜,汁水也很多。 他想到了母亲去世前一周,他买的那盒西瓜果切。然后,顺其自然的,死去的母亲的音容笑貌就映入了脑海。 那天,他端着一盒在医院食堂买来的西瓜——很贵,要15块,进了病房。母亲忽然用枯瘦的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腕,力气大的不像一个久居病床的人。 “妈不想治了。” 那盒西瓜果切母亲并没有吃完,他也没有吃,就这么放在那里。第二天一早就腐坏了,红色的果肉组织开始发黑。 又过了不到一周的时间,她就恶化到只能吃流食跟靠打葡萄糖维持。 西瓜是她在人世的时候吃的最后一口水果。 黏腻的汁水糊在陈夜的嘴角,他站在夜风里忽然醒悟过来,自己没有妈妈了。 像是一段旷日持久的巨大的麻木,忽然遭受了一记重重的钝击,痛苦跟愤恨从骨头开始往外渗。 陈夜躲到那棵树后面,开始无声地、汹涌地哭泣。 他忽然心里有了一个想法。 “老板,你的水果刀能不能给我用一下。” 陈夜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平静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波澜。 “我朋友他们在酒吧,刚在另一个摊贩那里买了一整个西瓜,没找到水果刀,酒吧里也没。我想把你这把刀借去用一下,切完就给你。” “行。” “谢谢老板。” 陈夜平静地接过刀,然后朝着李卓曜那边走去。 事情比他预想中的要顺利很多。这个没什么心眼儿的公子哥儿,真的就毫无防备地朝自己走过来,陈夜瞅准他的腹部,冲着要害就刺了过去。 之前他在医院陪床,帮他妈按摩的时候,有仔仔细细学过人体穴位图,所以对人体的结构很了解。 他知道,这把30cm的长柄刀刺在哪里才是要害。 也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也许是因为压抑了很久的痛感令他变得扭曲,也许是因为——一切都不顺利,他在此刻忽然万念俱灰。 没有妈妈了。 剩下一滩无底洞一样操蛋的命运。 要这命还有何用。 “我妈死了,你知道吗,李同学。”他面无表情地说着,一边平静地把刀柄又捅进去一寸。地上的人流了满地的血,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有钱人的这么多血,是不是比穷人更贵,这么多血该有多少钱,不止5万吧。 “5万块钱对你来说很多吗。一双鞋、一件衣服的钱,可是那是我妈两个月的命。” “既然开始就说了要帮我,怎么不知道有个词叫做送佛送到西呢?你既然送了,那么送到底又能怎样?对你这种人来说,很难吗?” “给人希望,又收回。戏弄穷人很好玩是吗。” 余光瞟到半跪在地上的这人,垂手从地上摸起一块石头,就要朝自己砸来。陈夜偏头一躲,一眼看见角落有个空的啤酒瓶子,抄过来就直接朝李卓曜头上砸去。 “砰”地一声,那个瓶子碎了一地。 李卓曜摇晃着直直朝后倒去,头重重地磕在花带的边缘上。 陈夜捡起刚才那块石头,又继续朝他头上砸去。 忽然一个人冲过来就要把自己拉开。那人的力气极大,陈夜第一反应是找刀,直接握住刀柄把刀拔了出来。 血溅了他一脸。 地上的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不再动了。 陈夜举着刀对着周楚澜。 “你男朋友快死了,我干的。” “周楚澜,凭什么。凭什么我们出身一样,你他妈的就能事事顺心,全世界都喜欢你,什么都做的比我好。” “李卓曜不是很有钱吗。连最后的5万块,都不肯借我。我都说了那是我妈的续命钱,这王八蛋他不相信!” “他活不长了。他活该,他欠了我妈两个月的命。” “我送你下去陪他。” 陈夜举着刀就刺向周楚澜,酒精的作用令他麻木,又杀的红了眼。但眼前这人跟不要命似的,硬生生用身体去接,被砍中了好几下也无动于衷,只管去抢他手里的刀,甚至赤手用掌心去夺他的刀刃。周楚澜的手上被切开一道长且深的口子,他此刻却失去了任何痛觉,大脑轰鸣一片,从陈夜手里夺下刀,照着他的身体就捅了过去。 “他死了,你这辈子,也完了。”陈夜摇晃着身体倒下去,手里还在拼命地挣扎着,要去从周楚澜的手里夺刀。 周楚澜直接用膝盖跪在他的身体上制住。大脑在这一刻变得一片空白,五感消失,他似乎看不清、也听不清,就连眼睛也难辨世界的颜色——除了红色。 周楚澜的眼中,此刻只有那片血一般的红。 他晕血,从小就是。 从过来看见地上那一滩红色的时候,周楚澜几乎站立不住——那里躺着的甚至是李卓曜。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冷了,恐惧、愤恨……各种复杂的心绪交织在一起,身体却在摇摇欲坠,理智跟情感也几近支离破碎。 陈夜的刀伸过来时,他本能反应就是接,刀割断他的掌心,他甚至都感觉不到痛。脑中一直在回响着极为刺耳的轰鸣,这声音炸得他头痛欲裂——痛觉从胸腔深处开始往外延伸,随着心脏的起搏输送到全身。 第137章 大脑也失去了控制,所有的动作都只是当下的本能。他举起那把刀,照着陈夜的身体挥动,一下,两下,三下……机械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作者有话说: 抱歉,回忆线剩余这几章可能都会虐qaq给大家呼呼~ 第八十八章 周楚澜是谁?/p 眼前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灰雾,周围光芒很微弱,李卓曜只能看见自己模模糊糊的身影。 身上好冷,又裹挟着一种迎面而来的窒息感,生生地砸在面门上。他觉得自己喘不过来气,仿佛是被埋在了雪山之下,身体一直在往下沦陷。 这是哪里。 李卓曜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四周,什么都看不清。 只有一片影影绰绰的哭声从很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 一种类似雪粒的东西将自己淹没,几乎快要盖住李卓曜的眼和鼻。他在这片雪山一样的地方奋力挣扎,却发现没有任何可以握住的支点。 这里一片荒芜,连刺骨的寒风吹过的时候都是寂静无声。 “有没有人……可以来救救我……” 濒死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像是有人狠狠摁住了自己的咽喉。 李卓曜的目光一点点涣散下来,眼前的残影也变得模糊不清,身体不受控制地继续朝下沉沦。 “别怕。” 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几乎跟死亡到来的脚步同频。 但它还是极为幸运地,快了那么0.1秒。 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掌心非常的宽厚、温暖,李卓曜立即紧紧攥住了这只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救生板。 “别怕。” 这个声音一直在耳边回响。 身体逐渐变轻,失去了深陷雪地般的那种束缚感,脚慢慢踩到了坚实的地面。这只手一直拉着自己,两人踩在雪地里向前奔跑着。 李卓曜抬起头,看见了前方的一片光明。 奇怪,刚才还是一片灰暗。如今远方可以清楚的看见一片金光灿烂,空气中还传来了阵阵辉煌的梵音,五色经幡的流苏从天边垂了下来,在风里高扬。 “你是谁?” 李卓曜问。因为自始至终,他都看不到这个人的脸。 距离那片光越来越近,眼前也变得开阔和明亮起来。李卓曜心中喜悦,更紧地与那只手十指相握,朝着那片光明的方向一路狂奔。 却发现那只宽厚温暖的手掌渐渐消失了。 眼前白光一片,很刺眼。李卓曜伸手挡着光线,一点点地适应着突如其来的亮。 这里是,医院?白色的光来自于病房的天花板。周遭都充斥着消毒水跟药物的气息,一对中老年夫妻正倚在自己床头哭泣,除了他们之外,病房里还站了不少陌生的人。 李卓曜缓慢地转动着眼珠,看着眼前的这对中老年夫妻。女人绰约美丽,但面目憔悴,细看之下,眉眼处跟自己有相似之处。男人高大挺拔,看起来似乎是一名企业家。 两人脸上淌满了浑浊的眼泪。一见自己醒来,立即惊喜地凑上来:“醒了!” 李卓曜看了他们一会儿,努力地在大脑里回想了好久,只觉得头痛欲裂,一摸,整个脑袋都被缠了一层厚厚的绷带,后脑勺的位置是疼痛的根源。 “爸,妈。” 费了很大功夫,他才认出来。眼前的这对中老年夫妻是自己的父母。 应该是脑袋的伤让他记忆变得迟缓的。 “能认出我们来,能认出我们来……”梅萍在一旁拼命抹眼泪,眼睛肿成了核桃状。李勋也双眼红肿,沉默地将手覆在妻子的肩头。 “那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我是李卓曜。” 但李卓曜发现,对于自己的记忆变得很奇怪,他只是记得自己的名字,一种身份认同,脑海中有很多的画面像是没存在过一样,直接消失了。 比如他看着病房右边的一名妇女,满脸焦急,长相跟他妈有些相似,他看了一会儿,试探性地问:“您是……姨妈?” “对,对,我是三姨妈……” 不对,有哪里不对。 李卓曜挣扎着就要从床上坐起来,又被他爸妈赶紧按下去,帮忙掖好被角。他躺在病床上,抬头望着一屋子的人。发现自己居然一个都不认识。 “医生呢!医生呢!我要找医生!” 心里忽然涌上一种莫名的烦躁,李卓曜奋力地拍打着床铺,眼里泛着泪花,他把床单死死揪住,脸上呈现出某种歇斯底里。 腹部传来一阵强烈的疼痛感,父母拼命的按住他,梅萍一边哭一边喊:“儿子,你刚醒,先别激动,医生马上就来。” 医生刚进门,李卓曜就一把抓住他的白大褂,拼命摇晃着。 “医生……我好像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主要是你头上的伤导致,所以记忆受损。” “那我什么时候能好?还能好吗?”他焦急的问。 “由于遭受了猛烈的重击,还有身体上的伤引起的连带反应,你记忆受损的情况比较严重。不过,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能醒过来,已经是万幸了。” 医生说他在医院躺了半个月,生命体征一直很薄弱,但还是顽强的坚持着。近几天的生命体征才开始有好转迹象,直到此刻醒来。 “妈,我为什么会受伤?”李卓曜转头问。 第138章 “……你毕业旅行的时候……遇见抢劫的了。要来抢你的钱包,你不给,那人就捅了你……” 梅萍红着眼睛说,又凑上来拉住自己的手:“你可把妈妈吓死了。谢天谢地,终于度过危险期了。” 是这样吗?总感觉有些不对。 但有哪里不对,李卓曜又说不上来。他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忽然想到自己醒来之前做的那个梦。 梦里那个救了自己的看不清模样的男人。那只温暖的手掌。 “医生,我醒过来之前,大脑混混沌沌的时候,一直能看到一个人。” “这个人他拉着我的手,把我从一片很黑暗的地方带了出来。” 医生拍拍他的肩膀,柔声道:“很正常。很多濒死者,在无限接近死亡的时候,会看到一个人,这个人会鼓励自己逃出生天,给人以生的希望。” “嗯。他一直拉着我的手,跟我说‘别怕’。我就一直往前跑,朝着有光的地方跑去。刚开始的时候,眼前一直是灰暗的,什么都看不清。”李卓曜垂着头说。 “这是心理学上的‘第三人综合征’。其实就是你大脑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许多去登山遇险、或者遭遇雪崩等情况的人,在濒死的时候都会有这种体验。会看到一个人,这个人是自己的拯救者。但其实,是大脑为了保护身体,在一种强烈的求生欲望之下,所幻想出来的另一种人格而已。” “不对。不对。” 李卓曜忽然说。 他努力整理着大脑中的思绪,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立即跟医生说:“不对。这个人有名字!他跟我说过他的名字!他的名字是……” 周楚澜。 对,那个人曾经模模糊糊的对自己说:“我叫周楚澜。” 可是,周楚澜是谁。 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李卓曜愈发焦急,立刻朝向他爸妈:“爸!妈!周楚澜,你们认不认识周楚澜?” “不认识……你也没有一个叫做周楚澜的同学或者朋友。” 梅萍的脸上犹带着泪痕,但依然斩钉截铁地说出来了这句话。 不对,不对。 李卓曜又发疯似的朝向屋内站着的别的亲人:“周楚澜,周楚澜是谁?你们有人认识吗?” “回答我!回答我!” 他不知道为什么,提起这个人的名字,心脏深处便会传来一阵锐痛,情绪也变得难以控制——尤其是,当别人跟他说,这个人不存在的时候。 “卓曜。” 医生温和的声音响起。 “你现在是一个记忆受损的病人。病人脑海里出现不存在的事物或臆想,是很正常的。别焦心,既然你爸爸妈妈还有亲人都说,这个人他们不认识,那就代表,还是我刚才说的,大脑保护机制,脑中的‘第三人综合征’的因素。” “周楚澜,是你想象出来的,不存在的人。” 医生安抚着他,扶着李卓曜慢慢躺下,又为他打了一支镇定剂。 药效袭来的时候,李卓曜昏昏沉沉地睡去。脑海中却始终有一块澄明的地方。握着那只手的温暖、微糙的触感,在他的心头抹之不去。 周楚澜。 可是,周楚澜,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说: 这章及下章主要解释小李为何失忆,到如何一步步忘掉一切的。 可配合李健老师《假如爱有天意》食用(泪点低请自备纸巾)qaq 第八十九章 “求你,活下来”/p盗,杜家文原地去世 可是李卓曜却依然没有想起来,甚至还陷入了更加巨大的迷茫中。 梦中的那只温暖的手,那一句句的“别怕”支撑着他从黑暗中逃离和苏醒。他记忆严重受损,醒来后居然可以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些,记得这个名叫周楚澜的人。 可是所有人却都告诉他,这个人不存在。 他问他爸妈,爸妈否认。他在自己手机上翻遍了qq空间、朋友圈,没有见过这个名字。甚至他苏醒后的前几天,会对每一个来探望他的人都认认真真地问一遍:“你认识周楚澜吗?” 得到的回答永远是否定。 医生每天来给他检查,腹部的伤口虽然险些命中要害,但是这段时间恢复的还不错。主要吃的是一些精神类的药物。每次李卓曜都拉着医生,一遍又一遍的念叨着自己的那个梦。医生总是笑着摇摇头,然后不厌其烦地用“第三人综合征”来跟他解释。 “他情况很糟糕。父母这边也可以劝着点,做点干预。” 这是医生跟梅萍跟李勋交代的话。 梅萍答应着,关上病房的门,李卓曜吃了药睡着了。她忍不住,又靠在李勋的肩头开始哭。 “怎么会变成这样……” “本来……多好的两个孩子……” “可是我们没办法,除了骗他,又能怎么样……照儿子这个性格,要是知道这些事,估计立刻就崩溃了。好不容易才抢救回来……” 李勋红着眼眶,回搂着妻子安慰了会儿,哑着嗓子问:“东西,都收好了吗?” “收好了……我把他所有的东西都检查了一遍,很多合照……我全都藏起来了,还有手机里面的照片,我也趁他睡着的时候都检查了一遍,删干净了。qq空间、朋友圈这些倒没有,本来他也不爱发。” “嗯。既然要瞒,就得一直瞒下去。” 第139章 李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纵使他是叱咤生意场多年的人,见过无数风浪,在面对这件事情上,一颗中年人的沧桑的心也藏不住动容。 那晚,他们接到医院的电话便迅速赶到长沙。看见自己儿子浑身是血的躺在担架上,医生拖着送去急诊室。梅萍在旁边早已哭成了泪人,李勋也勉力支撑着,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 “李叔叔。” 声音很轻,站在一片阴影里。 那人抬起头,李勋才发现,那是周楚澜,蓬头垢面,托着一只受伤的手臂,掌心里还在冒血。衣服上也沾了血跟灰,眼睛红肿。 “小周,是你把他送来医院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楚澜咬着嘴唇,把李卓曜的父母叫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静静地道出了原委。 听完他的描述,李勋跟梅萍都愣在原地,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 周楚澜很艰难地讲完了这些话,掌心的血还在一直往外流。 “叔叔,阿姨。” 他忽然正色道:“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们。” “孩子,你说。我们什么都答应。” 梅萍哑着嗓子,泪水还在不停地往外流。此刻她才明白,自己一直都低看了这个叫做周楚澜的孩子。 刚开始李卓曜跟他们坦白,说自己喜欢男人的时候,梅萍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觉得自己儿子是鬼迷了心窍,从小李卓曜就心思单纯,也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她一口咬定他是被人骗了感情。 两个男人之间怎么可能有爱情?男人跟男人怎么谈恋爱?这难度要远远大于男人和女人,甚至从小到大,多少女孩儿喜欢李卓曜。他们家的家底,李卓曜这个外表、性格、甚至能力,要挑什么样的没有? 可他居然不管不顾地跟家里大吵,坚持说自己喜欢男人。 疯了,简直是不可理喻。 后面又听他说了一些自己所谓的“男朋友”的情况。居然还是个来自贵州大山的穷学生。家里一贫如洗,母亲早逝。梅萍越发认为,对方是处心积虑,奔着他们家的钱来的。自己儿子的性格他清楚,家里阔绰,花钱也大手大脚从不心疼,对什么外人都是大方的紧。 图点财无所谓,反正家里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图人,绝对不行。梅萍倒宁愿希望对方图钱,随便给点打发走算了。 不过她还是在第一次见到周楚澜的时候,小小地纳罕了一下。 很稳重、也很真诚。谈吐之间都能看出来很优秀。跟她想象中的样子倒是大相径庭。最难得的一点是,周楚澜在面对他们家的时候,一直都是不卑不亢的。没有因为身份、家庭、金钱方面的巨大悬殊而产生的某种谄媚和刻意迎合。这个年轻的男学生,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顶着一张极为引人注目的脸,气质上却是不显山不露水的。 那顿饭吃完,回去的路上李勋还在跟她叹息着,如果咱家孩子是个女孩的话,这个女婿说不定真的可以要,他挺满意。 但……他们家怎么可能接受自己儿子是同性恋。 那顿饭最终还是不欢而散。不过平心而论,撇开这一层的话,梅萍跟李勋其实对周楚澜的印象都很好。 如今他们却看见这样一个光风霁月的青年,如此狼狈地出现在这里——为了自己儿子。 周楚澜深呼一口气,随即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一般,他抬起头,露出一双极黑的眼睛,头发被汗打湿,血又黏在了上面。 “我送他来医院的时候,医生检查了他头上的伤口,说脑部损伤特别严重,就算能醒来也会记忆受损。有很大可能……谁也记不得。” “什么?” “他腹部那道伤口,也伤在要害。医生说很危险,但不是完全没有救……” 周楚澜艰难地动着嘴唇,随即“扑通”一声,朝着李卓曜的父母跪了下去。 “求你们……如果他能醒过来,求你们不要告诉他任何关于我的事情。” “我这辈子完了。我……杀了人了,会去警察局自首。按照法律,应该算过失杀人,会判好多年。我们……没可能了。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些事……” “求你们……把那些能证明我在他生命里存在过的东西,都清理干净……有很多照片、也有一些物品……” 周楚澜垂着头,眼睛紧闭,可是眼泪依然顺着睫毛流了出来,在脸上肆意流淌。 “就当,我们从来就不认识。可以么。” 他双膝跪地,咬着嘴唇,对着李卓曜的父母说。一向挺直的高耸的脊背此刻弯曲了下来,身体还在不停地发抖。 完了,我这辈子完了。 周楚澜以为自己的第一反应,应该是为自己接下来摧枯拉朽的命运而悲哀、会为自己此生都无法再跟李卓曜重逢而痛苦。可在此刻,当他跪在医院冰凉的地板上,闻到医院的空气里飘荡着的消毒水的味道、肃杀的气息、甚至是死亡的味道的时候,他下意识恍然,满脑子想的全部是—— 求你,一定要活下来。 求你,求你。 那时,他抱着浑身是血的李卓曜上了救护车,一直握着他的手,俯身在他的耳边拼命地、一遍一遍地说:“别怕”。 别怕,别怕。 周楚澜抚摸着脖子上挂着的玉像,攥在手心里紧紧摩挲:神佛在上,杀戮是我造成的、恶果也应该由我承担。求你们,让他活着。 第140章 李卓曜在混沌的状态下躺了小半个月,梅萍赶往启华禅寺,求住持净空禅师做起法事,在药师佛前燃起长明灯,悬挂五色经幡,日夜诵经。 终于,还是把李卓曜从死神手上抢了回来。 这次的醒来,李卓曜便觉得很不一样。他失忆了,除了父母跟自己,别的都不记得。 说是记得,也只是一个浅浅的身份认同而已。 内心深处印象最为深刻的,反而是那个叫做“周楚澜”的名字。 他拼命地想要找到周楚澜到底是谁,拼命地想要告诉周遭所有人:周楚澜是存在的,不是我脑海中的“第三人综合征”的产物。他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是一个把我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人,一个把我从黑暗拉向光明的人。 可是现在,所有人都在告诉自己:周楚澜不存在。 不存在。不存在。 我有病。我有病。他们都说我是个病人。 我是病人,我记忆很混乱,也会出现幻想。我经常一觉睡醒了以后就忘记了几个小时以前的事情。有时候看着父母的脸,也会恍惚一下,这是我爸妈吗?再仔仔细细地端详他们的脸,直到从他们跟自己的五官里找到遗传学的相似之处才敢确认。 那么我叫什么名字?我叫李卓曜,我爸爸叫李勋,在广州做房地产生意。妈妈的名字叫梅萍,是一名舞蹈演员。 我叫李卓曜,我爸爸叫李勋,妈妈叫梅萍。 我叫李卓曜。 这些碎片般机械重复的东西,每天都在李卓曜的脑海,像被剪碎了的纸屑,风一吹就起得老高,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飘飘何所似。 然后过了几天,某个醒的很早的清晨,李卓曜蓦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不记得自己是谁。 我是……他努力地回想,发现大脑中依然是一片空白。 这次是真正的,白茫茫一片大地,像雪一样干净。 医生过来检查,确定他的记忆情况出现了恶化。 “解离性失忆症”。 换言之,他连最基本的自我认同都统统失去了。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包括自己,还有父母。” 医生转过脸来,冲着梅萍跟李勋摇摇头。 “开始做记忆复健训练吧。需要父母、亲朋,采用倾诉的形式,帮助他恢复过来。一切,从0开始。” 是的,脑海中的一切被按下了重置键。那原本还深深烙印在李卓曜内心深处的名为“周楚澜”的三个字,那梦中的一声声“别怕”、那一只宽厚又温暖的手掌,最终还是随着他们之间早已消失殆尽的那些记忆,一起溺入了不见天日的深海…… 作者有话说: *本章为回忆线倒数第二章 ; *可配合李健《假如爱有天意》食用 *李卓曜并不是一开始就全失忆,他依然记得周楚澜的一点残影。“解离性失忆症”一般发生于伤者再次遭受精神打击之后(小说私设逻辑可能微瑕)。因为全世界都在跟他否认“周楚澜”的存在,记忆严重受损的李卓曜觉得“周楚澜不存在”这件事是灭顶性的打击。所以最后他情绪全面崩溃,彻底遗忘。 *周楚澜独自守着记忆,但李卓曜遗忘前也经历了巨大痛苦:肉体的及精神的。即使如此,七年后由于命运的垂怜两人重新相遇,他还是在没有任何记忆的情况下,爱上了自己曾经的爱人。 最后,甚至冲破时间、空间甚至医学规律,想起了过去的一切。 是宿命,也因爱有神性。 他们都超爱 第九十章 “这眼泪好长”/p 记忆复健的日子开始。李卓曜只觉得无聊。每天病房都会来很多自称是亲朋的人,围在自己身边讲故事。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记忆是一片空白的状态,也很想努力学习,早点恢复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但是杂音太多、信息太杂,反而让李卓曜的大脑更加浑浑噩噩。 梅萍跟李勋见状,便暂时谢绝了亲朋的探视。决定先从父母跟李卓曜本人的经历开始讲起。 他们从家里拿来了许多李卓曜大学时期的照片、奖杯,拍过的dv作品等——当然,这里面所有关于周楚澜的痕迹全部都被抹去了。 李卓曜便每天躺在床上,还算是饶有兴致着翻阅着这些东西。他对自己,其实也是好奇的。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经常在脑海里面想,然后又从这些“资料”里面试图寻找佐证。 “你特别好。”偶尔脑海中会有一句这样的声音冒出来。刚开始他还会吓一跳,毕竟难以确认声音的源头。后来,也就逐渐习以为常了。 什么都不记得反而落了个轻松,只要一点点找回来那些记忆就好了。重新开始构筑自己的大脑关系网。 很像小时候在语文课上的背书。他每次都是班里的背书第一名。 “这是家里开酒店的舅舅”、“这是喜欢吃棒棒糖的小侄子”、“这是嫁到法国的二姨”、“这是姑妈家的堂兄弟”……脑内不断输入这些信息,然后再跟那些人脸逐一对应。 某天,李卓曜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大学时期的影集。病房门忽然开了,走进来一个高大的男人。 这男人好像认识自己爸妈,因为一见他进来,爸妈便起身,跟他简短的打了个招呼,随即默默地退了出去,轻轻掩上房门。 第141章 李卓曜随意地抬起头,映入眼前的是一张极其引人注目的脸。极黑的眼睛,像是大山里凌晨三点的夜晚,瞳孔如缀在天幕的寒星一样亮。很高的眉骨,眼尾微微上扬,嘴角却呈相反的弧度向下,显得有些苦。 与他格外好看的五官对应的,是极为朴素的衣着:一件很旧很旧的短袖,磨毛边的牛仔裤。男人有些憔悴,眼圈乌青、头发看起来也很久没有理,新长出来的有些凌乱,下巴上还残留着没剃干净的胡茬。 也许是他太好看了。李卓曜在抬头望向他的那一刻,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感觉。 “你是?”他歪着头,好奇地问。 “你之前的朋友,今天过来看看你。”男人回答道,随即拉开一把椅子,在李卓曜的病床前坐下来,随即抬眸,对他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容。 李卓曜把脸探过去,小心翼翼地又更近距离地凝望着他的脸。这人的表情里带着笑意,却有一双很悲伤的眼睛。 “对不起啊,我这里受了伤。”李卓曜用手指指自己的后脑勺,又盯了对方一会儿:“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也不记得你是我同学。” 他声音很小,生怕惊扰到这个年轻男人的情绪。 “嗯,我知道。” 男人笑了一下,伸手拿过旁边的水果刀,开始为他削苹果。他削苹果的动作非常非常慢,又谨慎和小心,苹果皮在他的手里居然没有断,形成了一条长长的红线。 那是老家的亲戚送来的洛川苹果,果皮的颜色鲜红如血。 “吃苹果。”他递过去那个光洁的苹果。 “谢谢。”李卓曜伸手接过来,咬了一口。 “好甜,像糖一样。你要吃吗?” 李卓曜很自然地就把手里的苹果递过去。随即又想起来,这是自己咬过的,觉得好笑,又伸手过去,从果盘中另外拿一个新的,递给眼前的男人。 男人无声地接过,把苹果紧紧握在手里。 这时门推开了,护士走进来。先是给李卓曜量体温,又开始发药,捎带着交代了一些情况。 “护士,他……恢复的怎么样?”男人问。 “身体上还有点虚弱。脑部的伤比较严重,所以现在还记不得人。” 护士放下药就走了,男人过去关门。李卓曜坐起身,拿起桌上的热水壶往玻璃杯里倒水。手有点抖,有一些滚烫的开水泼到了自己手背上。 他被烫的叫出了声,赶紧放下杯子。 “烫到了?水有没有泼到伤口上?” 不知何时,李卓曜那只被烫到的右手被男人紧紧攥在了手中,对方一脸关切,带着紧张的神色,又检查着自己身上的衣服,确认没有水渍才放心。 “没有。” 李卓曜觉得两个大男人之间拉着手有点不好意思,迅速把手抽了回来。 男人一愣,又在椅子上坐下了。 “你爸妈出去了,我在这照看你一会儿,怕你出事。” 男人扬起脸,认真解释。 “没受伤就好。现在要吃药?” 李卓曜点头。看着对方拿水壶往玻璃杯里倒了大半杯水,又从桌上拿过另一个杯子,两只杯子来回荡来荡去,冒着白烟的、沸腾的透明水帘在他的手里一点点冷却——他居然不怕烫,明明握着水杯的手掌心,都已经变成了红色。他荡着那杯热水,直到热度散去,又伸至唇边尝了一口水温,确认合适后,把水全部倒入另外一只他没碰过的水杯里。 又按照刚才护士说的量,数好了李卓曜要吃的四种药片,一起递给他。 “吃药吧,水不烫。” “谢谢。” 李卓曜接过来,强忍着嘴里的苦意,把药片吞下。 然后眼前多了一颗草莓糖球。 “要糖吗?” “你怎么知道我吃药怕苦?” 李卓曜从他的手心拿过那颗糖球,剥开糖纸丢进嘴里含着,一边问。 “猜的。” 男人笑着说。 “你挺会照顾人的……”李卓曜说。 的确如此。他觉得眼前的男人,简直细心妥帖到不行。削苹果的动作、第一次来便能准确无误地从护士口中记下他这一顿的药量、递水前的试温度的举动、还会贴心的在自己吃完药之后,递上一颗很及时的糖。 “锻炼出来的。”男人顿了顿,随即静静地说:“身边有个需要被我照顾的对象。” “女朋友么。那当你女朋友真幸福。” 男人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那天下午他们其实没有说太多话,大部分时间都是李卓曜自己在床上倚着看书、翻手边的影集、或者看着ipad上的影片。男人很安静地坐在旁边,递水、拿东西,或者在他上厕所的时候扶他下床。 “方便吗?我陪你。” “好。” 让一个陌生人陪着上厕所,李卓曜其实觉得很不好意思。但他又没办法。腹部的伤口比较深,还没有完全长好,每次上厕所都需要他爸或者护工在旁边帮忙。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爸妈都不在,护工也没来,似乎很放心地把自己交给这人似的。 “对了。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 男人咬紧嘴唇,随即轻轻地说:“周楚澜。” “你名字很好听诶。” 李卓曜眼前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对不起哦,我想不起来你的名字。我的记性真的很差,别看你今天来过,明天一觉睡醒,我又不会记得了。” 第142章 “有很多人跟事情,我都要反复好多次,才能真正在脑子里记住。” “如果你常来的话,我肯定会记住你的。”李卓曜抬起头看着他说。 “嗯。” 男人只是淡淡的笑着,扶着他慢慢走到病房内的洗手间。其实并不远,vip病房的环境设施都很好,也方便。 他们进去,男人轻轻地帮李卓曜脱下病号服的裤子跟内裤,然后自己背过身去。 有点羞耻——毕竟对方是自己第一次见的人。但这个叫做周楚澜的人,应该跟自己关系很好吧。不然他怎么做这些事情,如此理所应当? 自己只是不记得了而已。不代表他们就是真正的陌生人。这样一想,李卓曜又觉得心中轻松了些,原本心底的那些尴尬也淡了些许。 “好了。” 他红着脸说,周楚澜转过身来看着他。察觉到自己的下身什么都没穿,李卓曜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欲伸手去盖住敏感部位,又想:都是男人,怕什么。 手又放开。 周楚澜很自然地从卫生间里拿过一条清洁湿巾,帮自己擦干净下身。然后又替他穿上内裤,套上外裤。 “谢谢。” 说不上来的感觉。此刻这个看起来极为陌生的男人,像是有某种魔力,李卓曜觉得自己只要跟他待在一块便非常舒服,像是三月里最和煦的春风, 吹皱了一池碧水,荡来荡去地轻微震颤。 “要睡午觉吗?”见李卓曜的眼角开始弥漫起了困意——刚才有一种药吃了以后便很嗜睡。周楚澜轻轻的问,李卓曜点头,然后他扶着他慢慢躺下,又仔细盖上被子。 “空调房里凉,盖好。” “嗯。” 一躺下,李卓曜便发觉自己真的困了。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哈欠,眼角立即起了一层晶莹的水雾。 隔着那层水雾,他看到自己刚才递给周楚澜的那颗苹果,还放在桌上。便把胳膊伸出来,指着苹果说:“你的苹果,别忘了吃。” “好,我现在吃。” 周楚澜笑着,把那颗苹果重新握在手里,修长的手指在苹果鲜红的表皮上来回摩挲,像是在擦着一件宝贵的瓷器。 “可以直接吃,我妈洗过了。” “嗯。我这就吃。” 他笑着,把那颗苹果放在嘴里咬着,发出非常清脆的声音。 “甜吗?” “甜。” 太甜了。非常非常甜,甜到钻心,像小虫子顺着心脏的缝隙在拼命地爬,爬到血液深处,甜到牙齿打颤,甜到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落泪。 那颗鲜红的洛川苹果,成了周楚澜未来很多很多年的时光里,最后榨出来的一点余甘。 “你明天还来吗?” “不来了……有点事……” “那下次什么时候能来?” 周楚澜低着头,李卓曜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很低的声音:“短期内可能来不了了……我要,出趟远门。” “那有机会我们再见。” “嗯。” 在强烈的睡意袭来之前,李卓曜只记得他们最后的一组对话,像是寒暄,又像是某种冥冥之中的约定。迷迷糊糊中,他似乎感觉到脸上有某种柔软的触感,又有点扎,像是某个人的嘴唇贴了上来,覆上一个温柔的吻。 我在做梦了吧。李卓曜昏昏沉沉地想着,这个吻又淡了下去,好像眼前立即开始下雨。是太阳雨吧,温热的、温暖的、温柔的雨滴,落在自己的脸上跟睫毛上。 李卓曜不知道自己这个梦做了很久。也许是70分钟——醒来以后他看看表,睡了一个小时10分钟,周楚澜已经走了,床边空荡荡的。 也许是整整七年——两千五百五十五天,六万一千三百二十个小时。从2016年长沙解放西路的那个带着血腥味道的夏夜开始做梦,昏暗的梦境一直沿着深埋地底的时光隧道延伸,直到2023年的盛夏,大山和野地里的夏天。 山野骤雨像是雨打浮萍,忽然浇醒了自己。脑海中有无数星点与光斑一跃而起,拼命碰撞、拼接、重组,每一万颗的光点便能组成一簇火焰,无数道火焰融合,立即开始燎原。 那天的李卓曜顶着一头细碎的水珠,在贵州大山脚下的那个小小的加油站里再次遇见那个男人,那个像雾一般神秘、山一般深邃的男人,那个自己曾经想跟他共度一生的,自己的爱人。 这场梦,他做了太久太久,如今,终于到了醒来的时刻。李卓曜摸到自己脸上满脸的眼泪,这眼泪很长,从眼角渗出,沿着脸庞肆意滚落,滴进脖子,又顺着自己的身体开始百转千回的流淌,滴到地面,蒸发入空气,再顺着大气的水循环降落,如此往复。 这眼泪好长好长,从2016年的夏天,一直流到了2023年的那个午后。 “周楚澜,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作者有话说: *本章为回忆part的最后一章,下一章进入现在时。 *感谢各位宝贝们近期的陪伴,近几章都有点虐,在回忆线结束的时候在这里再次抱抱大家。 *接下来我们家很棒的小李就要开始扫除一切障碍,万里追夫啦! ————最后默默给自己打个广告,新开了本先<a href="" target="_blank">婚后爱小甜饼预收《婚婚欲抱》,被这本虐到了可以去那边吃口糖缓缓再继续,喜欢的话请帮我点点收藏,谢谢大家啦!(鞠躬) 第143章 第九十一章 “他很好,你别挂心” 李卓曜这次从贵州录完综艺回来之后,梅萍便觉得他似乎有点不一样。但又说不清。几次开头试探,又问不出来什么,话里也软绵绵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索性拍醒丈夫:“我怎么觉得儿子这次从独山回来怪怪的。” “有吗?不是跟平常差不多?” “你说,他会不会……在那碰见周楚澜了。” “不会吧……独山县那么大,他又是去一个没什么人烟的山里录综艺,据说那座山都是半开发状态,怎么可能碰得到。” “万一……” “就算是碰到了,儿子也认不出来。”李勋长叹一声,关上了床头灯。 毕竟,当年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是周楚澜自己选择要从李卓曜的生命里彻底消失的。入狱的前一天下午,他最后一次赶来了医院。 “阿姨,我……明天走。你能不能让我们单独待一会儿。” “嗯,我跟你叔叔先出去。你们聊。” 过去很多年,梅萍都很难忘记那天下午,当周楚澜从李卓曜的病房出来以后,那双红肿的眼睛。 “小周……”梅萍还是叫住了他,递给他一个信封。 “不知道你需不需要……这里面,是你们的合照。如果你想留作纪念的话……” “谢谢阿姨。”盗,文,gzh大碧池 周楚澜无声地接过那个信封,手指都在颤抖。 “家里要是有需要……你就跟阿姨联系……” 梅萍经常想,如果不是出了这件事,时间再长一点的话,也许,她是说也许,未来有一天,她跟李勋能接受儿子跟周楚澜在一起也未可知。 造化弄人。 那天她刚从省舞剧院回到家,一看手机,李卓曜在一个小时前发来了消息。说今晚回家吃饭。 工作日的晚上回家,又是从城东跑到城西,对李卓曜来说,并不常见。他上班以后就自己住,回家也是周末或者节假日,从来没有工作日的晚上回来过。 儿子回家吃饭梅萍当然高兴,立即打电话给家里的阿姨说,让她去菜场买菜,除了平常李卓曜喜欢吃的那些以外,再买一只肥嫩的乳鸽,几两天麻,把家里放了很久的砂锅找出来洗干净。晚上她要亲自下厨,给儿子炖一锅天麻乳鸽汤喝,给李卓曜补补气色。 也许是在贵州待的时间太久,他回来以后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点无精打采。晚饭的时候坐在桌前,也是怔怔的。 “喝汤把,快凉了。”梅萍把碗推到他面前,又递上一只白瓷勺。 “嗯。” 这顿饭的氛围有点不同寻常,李卓曜只是低下头默默吃饭,席间并没有说什么——平常他回家吃饭的时候,总会很高兴地跟家里分享些说些工作上的事情。 沉默,还是沉默。梅萍跟李勋不约而同地对望了一眼。 果然,李卓曜吃完饭,把碗筷放在一边,抬起头看着他们,目光里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爸,妈。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跟你们说。” “什么?” “我喜欢男人。” 梅萍放下筷子。母亲的直觉让她敏锐的感觉到,这趟贵州之行,李卓曜一定遇见了什么。但她不敢确定。 只是这第六感非常强烈。 “儿子……你……是不是这次去贵州录综艺遇见什么人了?圈子复杂,你别让别人骗。”她试探性地说。 “没有,他没骗我。”李卓曜低下头,摆弄着手上的五色丝线手链。 “同性恋这条路,不好走。你不知道你会遇见什么。”李勋沉默了半晌说:“阿曜,也许你只是一时图个新鲜。等劲头过去就好了。” “要是我过不去呢。”李卓曜说,把头埋的更低,发梢挡住了他的眼睛。他说这句话的语气非常平和,但咬字铿锵,显示了某种坚定,甚至可以说是,决绝。 从小到大他从没用这样的语气跟家里人说过话,李勋愣住了。 “这股劲头,我过不去。从七年前开始,我就过不去了。”李卓曜慢慢地说,抬起头,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 “爸,妈。”他嗫嚅着,看向父母。“周楚澜……我想起来了关于周楚澜的一切。” 他从脖子里扯过那条黑色的丝绳,上面坠着一个日玉菩萨吊坠,紧紧地攥在手里。 “我在老房子里找到了这个吊坠……周楚澜,有一个跟这个一模一样的。是当年我们一起去启华禅寺求来的,还是净空禅师帮我们开的光,特意涂抹了朱砂,说是可以用来祛除孽障。” “可我觉得……我才是周楚澜生命中的一道孽障。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 李卓曜语气哽咽,没有再说出接下来的话。 梅萍很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这个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唯一的儿子,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当年那种情况,周楚澜锒铛入狱,李卓曜又失去了全部记忆。对当时的他来说,唯有遗忘,是最好的选择。所以梅萍把李卓曜所有的物品,甚至照片、手机,全部清理了一遍,关于周楚澜的一切痕迹被统统抹去。 两人不在一个学校,也没有共同好友。只要清除掉那些痕迹,她跟李勋再对一切关于周楚澜的信息都统一口径,咬死不松。那么李卓曜就会想不起来。 第144章 按照医学上的推理是如此。可是人性偏偏有时复杂的如有神性,比如此刻,她不知道儿子是如何在经过了七年周楚澜杳无音信的漫长岁月之后,全部想起那段记忆的。 儿子的记忆复健之路非常艰难,她知道。从小她就很了解,李卓曜对于自己想要的事物,拥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偏执。他用了一年就重新恢复了健康,开始跟正常人一样生活。但是—— “爸,妈。我差不多好了,可以去美国读书了。” “要不要再休息一段时间?反正也不急。” “不用,我都耽误一年了,正常的生活没问题,记忆力也恢复了。只是……”李卓曜垂着头,略微有些沮丧地跟他们说:“我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梅萍慈爱地拍拍儿子的头发,“其实这么想,你能忘记的,代表那件事情就不重要。既然不重要,那就随它去吧。” 有很多次,梅萍用这样的口径跟李卓曜讲话的时候,心里总会浮现出周楚澜的身影。这个曾经她很想拆散的、儿子很爱的青年,随着岁月的流逝,模样跟长相,她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每次想到,她都觉得心里有一种无能为力的酸涩。 当时周楚澜入狱,她拜托了检察<a href=" target="_blank">系统的朋友帮忙打听,听说最后是以防卫过当判刑四年零五个月。她甚至又去裁判文书网上搜打了那条判决文书,并不长,甚至只有寥寥几百字。那几年,长沙解放西路的治安并不是特别好,打架斗殴伤人的事件屡屡发生。在外人眼中,不过是一件普通的、酒后伤人案件,不到千余字的笔墨,但将一个优秀青年原本可以拥有的锦绣前程,拦腰折断。 周楚澜出狱以后,梅萍试图去联系过他,想要偷偷的给周家一些帮助。但周楚澜换了号码,又注销了一切通讯软件,跟所有人都断了联系。 好像世间再也没有“周楚澜”这个人一般。梅萍想,李卓曜大概率是此生都不会再想起他了。但自己在收拾那些东西的时候,看着那些照片、物品、影像上鲜活肆意的青春、儿子格外灿烂的笑靥,每一次看到,她都会忍不住抹泪。 她甚至还曾经去监狱探望过周楚澜一次。那天,是2019年春节前夕,家里正在包饺子。馅儿是李卓曜帮着炒的——从小到大,他就下了这么一次厨房。一家三口正围坐在电视机前忙乱,李卓曜包的非常好认——横七竖八,歪三扭四。 电视上正播着当年的年度新闻总结,其中有一条引起了梅萍的注意。昆山"反杀"案,原嫌疑人被无罪释放,这在中国法治史上,还是第一次。 梅萍记得这个曾经轰动一时的案子,自行车车主与宝马车主不慎相撞,起了冲突,宝马车主持长刀下车欲砍人,后被对方砍杀。最后法院认定自行车主的行为为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 “本案件具有重大意义,标志着正当防卫法的巨大进步。”新闻评论员字正腔圆、言语铿锵地播报着。 梅萍忽然想起周楚澜来。她想——如果周楚澜的运气再好一点,案发时间是在这个案件之后,会不会在量刑的时候有所减轻呢?又会不会…… 梅萍看着窗外,广州的春色早早开始绽放,柳梢头的那一抹嫩青冒了出来。 第二天下午,她便去到长沙,周楚澜所服刑的监狱。还是通过她那个朋友——辗转联系了好几道,才同意她这个临时起意的探视申请。 周楚澜以为是自己的父亲,待他坐好,隔着玻璃看着外面的人,才发现是一个面容雍容的中年女性,很温柔地对他笑着。 “阿姨……你……” 竟然是李卓曜的妈妈。 他在狱中已经度过了两年多,认为自己的内心早已麻木。但在此刻,周楚澜用那只旧伤累累的右手举着话筒,却发现嘴唇都有点不听使唤。 他……还好么。周楚澜非常非常想问这个问题,但心头又迅速黯淡下去。 又有什么资格问呢。他自嘲地想。 “小周,阿姨来看看你。给你带了点衣服,还有吃的。” “谢谢阿姨。” “那个保温桶里装的是煎饺,饺子包的不好,歪歪扭扭的,你别嫌弃。” 梅萍顿了顿,随即轻轻地说:“那些都是李卓曜包的。馅儿也是他炒的,不过有点咸。” 像被一道电流击中,周楚澜迅速抬起头,控制不住地,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谢谢阿姨。” 他只能重复这4个字。 “他很好,你别挂心。” “嗯。” “最近的新闻看了吗?我下载了一段,你看看。” 梅萍举起自己的手机,透过玻璃上的圆孔,把昨天她看的那条电视新闻评论播给周楚澜看。 并不长,1分27秒,但是却像一道春天的暖流。 “小周。”梅萍叹了口气,“这件事情不能全怪你。年轻人血气方刚,是会有冲动的时候。当然,你现在正在为此付出代价。但阿姨希望你别灰心,就算……就算这段经历抹不去,但日子还是要过。你还年轻,人生的路还有很长。” 周楚澜垂眸点头,泪水随着低头的动作从眼眶里浸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梅妈妈特别好qaq 本章是现在时但有部分插叙,后面无~ 第九十二章 “我跟你爸答应” 梅萍本来以为,李卓曜跟周楚澜会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李勋也这么认为。这么多年来,他跟梅萍都心照不宣地守着这个秘密。一面觉得秘密很牢固,一面又觉得它很脆弱。刚开始的时候,心中也不是没有想过——万一李卓曜哪天全部想起来的话,他们该如何跟他交代? 第145章 后来这件事就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沉淀下去。 没想到,会在七年之后,重新浮出水面。李勋想,到底是母子连心,怪不得梅萍总觉得李卓曜从贵州回来以后样子怪怪的。儿子应该……在那里跟周楚澜重新遇到了。不但遇到,甚至还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又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是因为周楚澜吧,七年前,周楚澜那样决绝地、果断地退出了李卓曜的生命。如今重遇,周楚澜应该——做出了七年前一样的选择。 两人之间隔着巨大的鸿沟。而周楚澜,又是一个很骄傲的人。 但做父母的,最大的心愿就是自己孩子能够幸福。七年前,他们险些失去儿子。如今唯一的愿望就是,李卓曜能够平安快乐,顺遂无忧。 李勋坐在桌前,听完了李卓曜说的那些话以后,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他抬头望向梅萍,冲着她点了一下头。 梅萍的眼睛也红了。 “爸,妈。我想认真地跟你们说,我……” “我跟你爸都答应。” 还没等李卓曜说完,梅萍便打断了他的话。 “真的?”er传圕die 李卓曜红着眼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小周是个很好的孩子,他值得。只是他背负的东西太多了……你确定你想好了吗?” “嗯。” 这个字简短却又坚定。 “妈有一个东西要给你。” 梅萍起身回屋,搬出来一个收纳箱。 “打开看看。” 李卓曜走上前,把盖子掀开,发现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一些杂物。底下是一层书、上面放着好几层他的衣服——看起来有些年头,最上面是一个厚厚的信封。 他拆开信封,里面装的都是照片。每一张,都是他跟周楚澜的合照。 “七年前……你进医院的那晚,周楚澜跪下来求着我跟你爸,说如果你能够醒来,让我们不要对你提起任何关于他的信息。” “所以这么多年……我们什么都没说。” “什么?” 李卓曜一惊。 真相居然是这样。他因为严重的脑外伤遗忘了一切,这七年来,虽然他总觉得内心似有缺口——但总的来说,日子过得还算快乐。 那么周楚澜呢。这么多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又是用怎样沉甸甸的心情,连带着他的那份记忆的重量一起,在艰难的岁月负重前行呢。 忘记的人,总比记得的那个人要幸运很多。 “其实我跟你爸都觉得,你这辈子都不会想起来他。但是不知怎么的,在整理东西的时候,我想来想去还是舍不得扔。本以为这一箱东西会永远不见天日,现在,妈把它们还给你。” 这些东西都被这样保留了。那几本书是李卓曜跟周楚澜曾经一起看过的,两人读同一本的时候,会在上面分别写上批注,甚至还会在书页的空白处画小人。李卓曜画技很烂,笔下的周楚澜都是简单的火柴人形象,头上再画几根朝天的头毛,就算完成。但周楚澜每次都认认真真地,在旁边为他描上小像,惟妙惟肖。其中磨损最厉害的是那本《聂鲁达诗选》,上面做了很多批注跟划线,尤其是第126页。 “你的肌肤是我用吻建立起来的共和国”,这句话已经模糊不清。周楚澜的声音很好听,所以李卓曜很喜欢在睡前,枕在他的腿上,听他念书。这首诗被翻来覆去的念了很多遍。 那些衣服,都是在照片里面出现过的,他跟周楚澜的情侣装,被梅萍收起来,清洗干净后放好。箱底里还铺上了樟脑丸、除湿剂,广州的回南天总是潮湿的可怕,但这些衣服却被保存的很完好。 那些照片,大部分是李卓曜用拍立得拍出来的,七年过后依然保存完好,因为被人仔细地镀上了一层塑封膜,这些原本很容易褪色的胶片纸,便像琥珀一样,可以在冗长的岁月里被保存很久,历久弥新。 梅萍从李卓曜手里拿过信封,翻找了一会儿,取出来一张拍立得,递给李卓曜。 “记得你放在钱包里的那张拍立得吗?你再看看这张。” 李卓曜的眼睫都被泪水浸湿,雾蒙蒙的,他颤抖着手接过这张拍立得,又从钱包里掏出自己的那张,放在一起比对。 是他跟周楚澜的合影,他亲昵地靠在周楚澜的肩膀上,对着镜头比着“v”。 他钱包里的那张拍立得,是有一次偶然在卫衣口袋的夹层里找到的。翻出来的时候已经折了,只剩下有他的那一半比较清楚,另外半张已经被多次水洗过后而沤烂,模糊不清。 幸好。这些东西还完好无损的保存在那里。 就像他的记忆。 虽然重见天日的时刻,迟到了很多年很多年,但最终还是安安静静地平铺在阳光下。 “谢谢妈。” 李卓曜哑着嗓子说。 作者有话说: 已获得父母的祝福加成buff 第九十三章 “别不要我” 父母那边的问题终于解决,李卓曜心里的负担卸下不少,恨不得第二天就买机票立刻赶往贵州,去往周楚澜的身边。用自己温暖的、充满血气的臂膀拥住周楚澜的身体,吻过他倔强的眉骨、隐忍的眼睛、薄薄的干燥的嘴唇。他跟周楚澜之间已经错过了太久太久,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想再耽误。 第146章 当晚他立即给周楚澜打了电话,抱着手机的心情却十分紧张,他怕周楚澜不接。铃声响了很久很久,听筒里终于传来熟悉的声音。 “有事吗?” 嗓音里带着深深的疲倦,李卓曜听见了打火机点烟的声音。 “周楚澜……” 他并未想到什么迂回解释的方法,索性心一横,准备和盘托出。 “我全都想起来了……关于你的一切。” 什么? 周楚澜握着手机的手开始不停颤抖,根本止不住,他倚着窗户近乎失神地站着,看着风不停地掀起粗布窗帘又放下,如此反复。 “你……” 嘴唇翕动,嗓子里像被糊了胶水,周楚澜发现自己再也没法说出来一个字。突如其来的情绪翻涌,宛如惊涛骇浪。 心里涌过异常复杂的情绪,有强烈的不可置信、有不易察觉的温暖与感动、有突然来临的错愕……更多的,却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怅然。 周楚澜闭上眼,思绪万千——你不该想起来的……那段灰暗的岁月,明明我已经从你身上全都摒除,只希望你未来余生都只有阳光普照,平安无忧。 你不该想起来的。 他的睫毛被泪水浸湿。 电话那端,李卓曜静静地开始说话,他的语速很慢,在夜凉如水的月色里,嗓音温润的像一把清泉。 “2014年,我们在长沙第一次见面,那时候是参加研修班认识的,我们住一个房间,在白果村……” “我用你为人物原型拍了《燃火》这部纪录片,拿了奖,又去你们学校参加比赛……跨年夜我们一起在江边看橘洲烟花,也第一次接吻。” “我用一束棉花向你告白,但刚开始,你没答应……” 说着说着,李卓曜自己也忍不住哽咽起来,那些已经尘封多年的往事,在想起来之后已经在他的脑海中回响很久,如今第一次从自己的口中讲述,每一个字都像一根被太阳暴晒过的针,刺着心中。 温暖的刺痛。 李卓曜想,自己只是讲述一番,便如此难受。那么周楚澜呢,在那样无光的岁月里,一个人独守着这样的回忆,足足熬过了七年。他甚至不知道“七年”这个时间进度条——周楚澜原本准备余生都不再进入他的生命。 “一切……包括陈夜的事……” 陈夜两个字像一把匕首,割开了两人原本紧密相连的命运。 “对不起……我想起来的太晚了……对不起……对不起……” 李卓曜哽咽到说不出话,脸上爬满了滚烫的泪水。 “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他红着双眼,语气坚决地问。 听筒那边却是良久的沉默。 周楚澜长长地吐了一口烟圈,盯着袅袅上升的烟雾,烟雾裹住自己,呛得他几近落泪。 “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他低头,有几颗鲜红的艳丽火星落到掌心,很快便燃烧殆尽,成了灰色的余烬。 “我回去不久……我在老房子里,找到了跟你一样的日曜菩萨像。当年,我们一起去的启华禅寺,找净空禅师帮忙开的光……” “我爱你,但我亏欠你太多。当年,你最后一次去医院看我的时候,我对你说,有机会再见……没想到,再见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我迟到了整整七年……周楚澜……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你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我有很多很多爱,还没来得及给你……” “你不欠我什么。” 周楚澜静静地说:“当年……如果你没有跟我恋爱,就不会认识陈夜,也不会……”,他闭上眼,神色中透出一丝痛苦。 “某种程度上,是我害你卷进来的。所以,什么后果,我都理应承受。我们之间两清了,不存在什么亏欠,到此为止吧。” “可我爱你……而你也在爱着我,不是吗?周楚澜,你脖子上的那枚玉像,戴了很多年都没有摘。两个人互相喜欢,又怎么能到此为止?” “你别推开我……”李卓曜一边哭,一边小声地恳求。“我费了很大的功夫,好不容易重新找回你。你别不要我……电话里说不清,我明天就出发,去贵州找你。” “你不用来了。” 周楚澜说,声音也开始抑制不住地发起抖来,发烫的烟头被他按在掌心,立刻就烫出了一片红痕。 “我们没办法在一起。首先,你爸妈就不会同意,让你跟我这种……” “不,他们答应。我已经跟他们摊牌了。我爸妈都很喜欢你,他们愿意接受我们在一起……” 李卓曜的语气带着急切:“周楚澜,我有钱,我有很多钱,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找到一万条一起生活的道路。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做……” “别说傻话。” 周楚澜打断了他。“我们之间千差万别。我现在……自己都过着很苦的日子,又怎么能连累你。李卓曜,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附属,我也不愿意你来迁就我。” “我在农村,没有固定工作,靠种地跟开加油站为生……”周楚澜苦笑一声,“我连自己谋生都是将将满足,又怎么可能让你跟我一起烂在泥里,还是说我向你伸手乞怜,跪地讨要呢?” “真正的爱情是平等的。如果是七年前……七年前,我还年轻,还可以幻想,毕业了我只要努力,就会拥有很好的前程,可以给你一个未来。但如今……” 第147章 周楚澜沉默良久,轻轻地说:“我什么都给不了。” “周楚澜,你别不要我……别不要我……” 窥见他语气的坚决,李卓曜说不出别的话,只好带着哭腔,一句句地重复这句话。 “不是不要你……”周楚澜顿了顿,很痛苦地闭上眼,哑着嗓子,眼圈微红:“是我这样的人,要不起你。” “你以后都不用来了……也别再跟我联系了……” 然后,他迅速地挂了电话。 第九十四章 “一路平安” 李卓曜靠在床边坐着,一夜未眠,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带着凉。他反复地想着周楚澜的话。确实,两人之间存在着现实问题,那么该如何解决?几乎是立刻,李卓曜就想到了自己的综艺。 对,他还有《山野札记》这档综艺要上,本身它就是为了带动独山旅游经济发展而制作的一档节目。如果这档节目能够成为爆款,真的能够带动本地经济发展的话,那么周楚澜就会过上更好的生活,横亘在他们之间最核心的现实问题,就可以得到解决。 决心一定,李卓曜几乎是以发疯般的状态废寝忘食地投入到工作中。台里也很重视《山野札记》这档综艺,不但同意李卓曜的申请,将这档a级综艺提到s+级别,甚至还准备作为一项文旅综艺拉动地方经济的探索,打造优秀范式。 下个月就是重中之重的节目招商会。李卓曜最近的工作简直忙到焦头烂额,加班加点的熬夜开会、做招商方案,还要时不时地参加各种应酬跟饭局。他最不喜欢这种场合,但又没办法。 关于这档综艺的一切,他都必须全力以赴。之前自己也从未对哪个作品如此上心,如此殷勤、玲珑地在圈内周旋。 粗略统计了一下,上个月他基本没休假,26天都在上班,17个晚上都在外面参加饭局。他酒量不行,但回回都被逼着喝,又没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中途找机会再去洗手间吐,回来继续。 肠胃一下子变差,还得了轻微的胃溃疡。家庭医生让他戒酒,他摆摆手:“没办法,我吃药养着吧。” 要光是喝酒,李卓曜也不是不能接受。但圈里恶心事不少,尤其是他被拉着开始各种频繁社交的时候,顶着一张帅脸很难不惹人注目,场面上的逢迎他又不得不去做。 昨晚他被拉着去了一个有赞助商的饭局,对方老总是个大腹便便的秃顶男子,从李卓曜一进门,便拿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让他坐旁边,甚至还趁酒酣耳热之际,在桌下对他上下其手。李卓曜很是恼火,拳头都已经按在了桌面上,又被旁边的制片主任按下去,用眼色示意。 “钱总,您先喝着,我去个洗手间。” 李卓曜用浑身的酒气盖着怒气,起身迅速离场,在洗手间一把拧开水龙头,狠狠地浇在脸上,飞溅的水滴污了面前原本光洁一新的镜子。从镜中,他窥见一张麻木不仁的脸。 他发现自己对于这份工作的发展已经逐渐开始失去初心,自己一直都在竭力捍卫,但走得越远便越身不由己,被裹挟前行。 他其实不快乐。 晚上又是喝到两点才散,钱总喝的酩酊大醉,赞助费倒给的也还算爽快,走的时候踉踉跄跄,要两个助理扶着才能走路,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拼命往李卓曜身上挤,手伸到他背后捏了一把他的屁股。 操。 要不是…… 李卓曜厌恶地瞪了他一眼,迅速躲开。 他本来想,如果招商不顺利的话,实在不行让他爸做赞助商算了,但又担心这一点会被那些营销号抓住不放,反复添油加醋的乱写,公众的注意力就会从节目本身而转移到“富二代逐梦演艺圈”这个没什么营养的议题上,而削弱《山野札记》本该拥有的社会影响力。 李卓曜从出道以来一向靠自己,行事低调,对家里的事情也是讳莫如深,尽量淡化着他跟家族产业的关系标签。 喝完酒,他找了个代驾直接回家,吃了醒酒药就开始洗澡,洗了好几遍,身上的酒气跟烟气还残余着。躺在床上闭上眼好久,都没睡着。 他开始回忆自己从业以来的种种,刚出道的时候还在发展期,作品倒是随心意自由发挥,但也无甚人问津。如今倒是越来越成功,有了观众的良性反馈,但内容的表达又时常受制于市场、资本的要求,好像并没有前几年那么快乐。 最为快乐的时光,反而是他在贵州录《山野札记》的时光。这档综艺的经费完全是他个人自掏腰包,策划跟录制的时候哪个金主的面子都不用给,内容控制权牢牢握在自己手里,落个畅快。 只是到了后半段——又重蹈了之前的窠臼。 好不容易熬到了招商会圆满结束,台里开会讨论,节目定档12月31日上线。节目宣传他自己亲自盯,还专门拨了一部分宣传预算用来跟顶级的4a营销公司合作,合力打造爆款节目。 两个月不到李卓曜暴瘦10斤,抽烟也抽的比任何时候都要凶,咖啡恨不得要当水喝,简直成了一架工作机器。 台里的领导都很惊讶于他不要命一般的架势。那天节目中心的主任专门把李卓曜喊出去,带着担心地问他近期这么拼工作的原因,生怕他遇到了什么事情而性情大变。 “主任,我真没事。” 李卓曜笑了下,放下手里夹着的白色万宝路,抓了抓很久没理的凌乱的头发,认真说:“这档节目关系到地方经济发展,比我之前的所有作品,直接的社会意义更大。独山我待过好几个月,对那里很有感情。那边景色很好,其实有发展潜力,但知名度实在不行。如果能靠我这档节目拉起来,当地的很多居民也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第148章 李卓曜静静地说,眼前总是浮现出周楚澜的影子。他赤着上身、挑着重物走在泥泞的上山路上的身影、他费力地下地<a href=" target="_blank">种田的身影、他独自坐在家中小院的榕树下看着远方的身影,还有他躲在家中的那个小房间里认真作画的身影。 他本该是从大山深处飞出去的一只金色的雄鹰,绝对不该埋没在这里。 “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主任松了一口气,随即说:“找你来还有个别的事跟你说。美国国家地理频道最近找到我们想聊深度合作,他们有个新节目《极致中国》在策划,每期走近一个中国的小众地方。台里决定把独山县作为地区名录提报,《山野札记》的样片还有其他素材已经给过去了,对方很满意,想要个人过去,配合他们做后续的内容制作。得在洛杉矶待一段时间,最长半年吧,明年春天项目结束回来,你看看,安排谁去比较合适?” “主任,我去吧。” “你?” 主任有些惊讶,拍了拍李卓曜的肩膀。“你是导演,去当然最好了。不过,节目今年年底上线,你又要盯着这边,还要配合他们那边的工作,忙的过来吗?” “没事,机会难得,我去最合适。什么时候动身?” “下周二。” “行。我今天就开始准备工作交接。谢均一直跟我进组,又是导演助理,比较了解情况,国内这边可以他统筹,台里这边有什么事也可以随时找我。” 李卓曜着手整理起交接的工作来,把谢均叫过来,逐字逐句地安排的很详细。 “招商会已经忙完了,后面还好,后续你配合着商安那边的审核,还有广告植入的问题。营销包给蓝星,不用我们自己人动手,但你要盯,按周汇报进度给我。” 李卓曜一口气交代了一大堆,本来已经做好了谢均没什么自信,他再费口舌去鼓励他的准备,没想到谢均一边很认真的记,一边很坚决地跟他点头,表示自己一定能干好。 “不错,长大了。看来很快可以独当一面了。” 他伸出手,像兄长一样在谢均的头上摸了一下。 “老板,你最近这么拼,是不是为了澜哥?” 谢均问。 “很大一部分是……但也不完全是。” 李卓曜喃喃道,视线穿过工位旁边的落地窗玻璃,俯瞰着整座城市的11点多的夜晚,依然流光溢彩,车水马龙。 “是为了他能过上更好的生活,也为了大山深处里面的万家灯火。” 这周又是马不停蹄地在各项工作连轴转,脑袋一直昏昏沉沉的,出发前夜李卓曜都没睡好。到了第二天他出门抵达机场,透过机场透亮的落地玻璃,看着外面的悠淡的蓝天与白云的时候,他开始恍然,那云朵的形状跟姜花好像。 嗯,去美国这件事,他必须得跟周楚澜说一声。自从上次两人结束电话以后,他后来又尝试着联系了周楚澜好几次,但周楚澜已经不回复他了。 很决绝地,要从他的生命里消失。 距离登机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李卓曜拽着行李箱奔向服务台,借了那里的座机。 他知道周楚澜家里有一台座机电话,就放在客厅。号码他也知道。 只有用陌生的座机,拨过去,他才确保他会接。 周楚澜家里开着加油站,位置隐蔽,有时候遇上旅游旺季,会有不少游客循着地图上的电话给他打电话,确认营业时间,然后过来加油。 手里的那根电话线颤巍巍的,李卓曜紧张地听着里面传来的声音。 “喂,您好。兔场镇加油站。” 一个温润低沉的嗓音响起。每一个字符都像一根温柔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李卓曜的耳廓。 这声音,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听到。如今重新入耳却惊觉:原来自己居然这么眷恋。哪怕是一句透过听筒传过来的、没有感情色彩的语句。 “喂?” 对方又重复了一句。 “打错了?” “是我。”李卓曜说,手里紧紧攥着听筒,那根红色的电话线已经绕上了食指。 两人之间陷入某种沉静。 周楚澜怎么都没想到,李卓曜会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打电话。 自从他们分手以后,两人之间再也没联系过。 偶尔他会在电视上看到一些媒体采访李卓曜的片段。他没什么变化,站在镜头前还是很耀眼,一双很纯粹的眼睛,眼里总是盈着得体的笑意。 但他只觉得这样的他陌生。不知怎的,周楚澜还是认为,在贵州的大山里生活的李卓曜,似乎更加鲜活、真实,泛着张扬的生命力。 “好久不见。” 良久的沉默后,周楚澜静静地说。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挂了。一会儿要下地干活。” “我要去美国了,要走大概半年。” 电话那端的人说,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 “台里安排我去洛杉矶外派学习。” “恭喜。” 听筒里面甚至可以听见机场的登机提示音“前往洛杉矶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cr9223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稍微有些模糊不清,但是航班号周楚澜却听得分明。 cr9223次。 “你……可不可以等我回来。”李卓曜咬着嘴唇发问。 登机的提示音又开始响起,这通电话到了必须该挂断的时候。 第149章 “就算我等……又有什么用呢。” 周楚澜长叹一口气。 他们之间的问题,是搁置半年静待不动以后,就可以解决的吗。 不会的。 甚至——谁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内会发生什么。在大洋彼岸,纸醉金迷的洛杉矶生活半年,李卓曜也许会彻底忘掉独山这个小地方。 忘掉兔场镇上小市集上买的苗族蝴蝶绣布、忘掉他们一起打出来的那块很甜的糍粑、忘掉那个大雨滂沱中狠狠地崖边拥吻、忘掉他们曾经很多次灼热的肌肤相亲。忘掉那一片宛若白蝴蝶一般停靠的姜花。 最后,再忘掉自己。 “广播响了,你该登机了。” 没等李卓曜开口,周楚澜便主动挂了电话。 三天后,当周楚澜在吃饭的时候无意识地抬头看着家里的电视,新闻上滚动播放着的一条爆炸性的社会新闻的时候,他在那一刻忽然非常恨自己。 恨自己为什么那么吝啬,在那通电话的末尾,没有说出那句“一路平安”。 那条新闻很简短,却引爆了全网热度,电视画面上只拍到了触目惊心的飞机残片。 “10月3日,从广州飞往洛杉矶的cr9223次航班遇到气流坠毁,机上人员共143人,无幸存者生还。” 第九十五章 “可以每天想你吗” 看到那条爆炸性的新闻的时候,周楚澜一愣,手里的碗直接打翻在地,惨白的瓷片混着同样惨白的饭粒撒了一地。 脑袋里轰隆隆的。 cr9233次航班。 是李卓曜……乘坐的这趟航班…… 周楚澜拼命地回忆着那天在机场李卓曜给自己打的那通电话,电话里面的机场提示广播,他确实听得分明。 cr9233次航班。 cr9233次航班。 他颤抖着举起手机,开始疯狂浏览着相关信息跟遇害名单。没看到李卓曜的名字,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 李卓曜的父亲李勋是广东有名的企业家,如果李卓曜……那么新闻应该…… 但这个念头只闪动了不到1秒便消灭。 飞机坠毁的事情发生在三天前,时间较短,所以暂时还没有关于遇难者更加详细的报道出来。 万一…… 周楚澜不敢想。 他可以接受自己跟李卓曜分开,哪怕此生都不会再相见。他只要能够在电视上、网上,看到李卓曜的身影、媒体采访他的报道,或者是他导演的节目,知道他过得很好,周楚澜便会觉得满足。 这些年,李卓曜的每一篇报道、专访、节目,周楚澜都偷偷的保存了下来,存在电脑里,已经被他翻来覆去的看了很多遍。 可是如果…… 周楚澜伸出右手,用力给了自己一耳光,顿时右半张脸肿的老高。 涨热的肿痛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心中像是嵌入了一块玻璃,正在以非常夸张的速度分崩离析。 为什么,自己在那天没有对他说一句“一路平安”。 如果他说了的话,那么李卓曜会不会…… 时间再倒流到几个月以前,他们在姜花盛开的原野和平分手。如果当时周楚澜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他肯定不会再放开李卓曜的手。 如果,如果。 周楚澜深呼一口气,拿起手机,快速拨出去了电话。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他又点开跟李卓曜的微信聊天框,翻着他们的聊天记录。那时候他们还在独山,还在满怀希望的相爱。他翻到6月底的时候李卓曜发来的消息,是他拍的一些火烧云的照片,艳丽恣肆,布满了整个天空。 配的文案非常的图文不符,甚至还上句不接下句。 那句话是“云很漂亮,我爱你。” 周楚澜垂着头,一直对着没有回应的屏幕拨着电话。他不知道自己打了多少次,直到手机都开始电量告警。 天气明明才刚到十月,他却感受到一股刻骨的寒意,令他原本一直挺直的脊背,都微驼了下来。 周楚澜在自己的屋内坐了一整个下午,直到傍晚,天边的火烧云又烧了起来,浪漫如血。 手机在此刻剧烈的震动起来。周楚澜缓慢地将眼神聚焦,发现屏幕上闪动着“李卓曜”三个字。 他立即接通,对方的信号却不好,断断续续的,沙哑地听不见声。 “喂?是李卓曜吗?” 听不清。他不确定对面在说话的人是不是他——亦或是,他的父母或者亲人。 “你说话啊!你说话……” 周楚澜近乎歇斯底里地冲着屏幕喊,声音沙哑,肩膀抖到不行。 “是我。” 直到他听到听筒中传来熟悉的、令人怀念的嗓音。周楚澜先是一愣,随即才安下心来,感觉浑身的骨头像要散架一般。 但周楚澜又害怕这个声音是自己出现的幻觉。于是他又带着怀疑重新问了一遍:“是你吗?” “是我。是我。” 李卓曜连续重复了两遍,然后带着疑惑问:“怎么了?我刚下飞机,刚才一直没信号。” 周楚澜那颗悬了很久的心才真正放下来,像一尾沉入深海的鱼。 李卓曜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立即说:“我没上那架飞机。本来是准备登机的,忘带护照了,所以又改签的。” “嗯。” “你……担心我?”他带着试探发问。 第150章 “……人没事就好。” “如果要不是你,我可能就坐那架飞机走了。”察觉到周楚澜又有了要挂电话的意思,李卓曜立即补充道:“台里是突然通知我去美国的。本来这段时间在忙综艺,我想的是,忙完了就去贵州找你……” “我们已经分手了……你还找我做什么?”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话刚出口,周楚澜就发现,他在自己跟李卓曜之间亲手筑起的城墙,实在是过于摇摇欲坠。这样的话刚说,他便觉得违心,同时心底居然忍不住生出莫须有的期待来。 但这点期待,只令自己觉得悲哀。 “我们没分手,我不答应。我很想你。” “我知道你的顾虑……但我会想办法。” 李卓曜快速说,那些话像大珠小珠落玉盘,一粒粒地滚落到周楚澜耳朵里。 “我一直想在走之前给你打电话,可是又没想好。这几天都混混沌沌的,直到去了机场,才问服务台借了座机,打电话告诉你,我要去美国了。这次的时间不短,有半年,我怕你觉得误会我,觉得我这么容易就放弃了我们两个人的感情。” “因为我这几天满脑子都是你,登机的时候没有带护照,所以我没上那架飞机。周楚澜,你又救了我一次。” 李卓曜说,见周楚澜没有反应,似乎是在对面安静又认真地听着,他想了想,又试探性地补充了一句:“这是第四次。” 2014年暑假,他在白果村被毒蛇咬;2016年夏夜,他在解放西路的角落被陈夜用刀刺入腹部;2023年的夏天,他的黑色帕萨特忽然方向盘失灵损坏,连人带车悬在崖边,同年秋天,他又险些上了那架遇到气流坠毁的飞机。 每一次,都是周楚澜及时出现,将他从危险中拉回。 这就是他们两人紧密纠缠的宿命,他又怎么会舍得放开周楚澜的手。 “嗯。” 周楚澜低声说,眼下,他只能如此答应。 “到了那边……我可以寄明信片给你吗?”李卓曜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良久的沉默后,周楚澜长叹一口气。 “……随便。” “可以偶尔……给你打电话吗?” “……” “可以,每天都想你吗?” “……” 第九十六章 烟花是可以吻到的 (阅前告知——2023.11.5留:第93章 、94章已按读者反馈进行重修,新增2.5k字内容。已订阅过的不会再重新付费哈,介意的宝宝可以点回去重新阅读。新人作者第一次写小说,笔力有限,感谢大家喜欢,也会努力进步,不足之处请多担待。鞠躬,爱你们~) ———————————— 从那一通李卓曜回拨的电话以后,周楚澜就觉得,时间像泉水,流逝的非常快。转眼就是深秋。 今年的初霜来的晚,过了十月中旬才打上,地上蒙了一层极淡的白色。 初霜之前,地里的生姜就该采收了。也许是今年雨水格外丰沛的原因,这一季生姜的收成格外好,新挖的嫩姜个大、汁多、味道辛冽浓郁。再加上市场因素,今年村里种姜的村民少了,本地市场一时供不应求,周楚澜家的生姜品相又好,算下来,比去年多卖了六千多块钱。 “本来还以为今年留了姜花会影响收成,看来还好噻。” 吃饭的时候周父说,又抬头望着家里墙上挂着的干花画:“这花真好看,怪不得那些游客们喜欢。” 掐下来的姜花周楚澜没有立即扔掉,而是一朵朵细心挑选,留下完好的花朵,有的做成干花画,有的做成火漆章,有的淋上滴胶做成耳环、项链等创意饰品,发在朋友圈里售卖。居然意外的火爆,存货的姜花全部被他做成了手工艺品,很快售罄。 主要是最近的旅游人气也创了历史新高,加油站的生意都好了不少,位置虽然远离村子,但是却在路边,是游客上山、进镇、进县城的必经之地。周楚澜的微信列表里也加了不少游客,客源变多,他也开始琢磨起卖饰品这头生意。 《山野札记》录制结束以后,网上的宣传通稿就多了起来,也来了不少自媒体进山打卡——不过录制场地还没完全开放。政府专门拨了经费,对那座竹木结构的别墅进行改装修整。刚开始村里人都说,这里要改成民宿,做旅游生意。后面听说又改了方案做别的。策划设计的团队是特意从北京请回来的。 “你那几间屋子都旧了。今年重新翻新一下吧。”吃饭的时候周父说,今天的午饭是周楚澜做的,仔姜炖鸡,很可口。 “爸,我用不着。钱留着吧,万一以后……” “我现在身体好的很。”周父打断了他,接着说:“我喊了人了。东头的老张家瓦工做的好,粉刷手艺好的是你陈叔,再买点水泥跟砖,添置点新的家具,用不了多少钱。” “好”。 三间平房被里里外外粉刷一新,旧了的门也被拆下换上新的。沙发还是好的,没有动,周楚澜在上面铺上了一块新的沙发巾,是他的一幅画,直接画在了一块棉麻布上。桌椅都换成了新的,从村里的郑木匠那里买的,手工制作的家具带着某种粗砺,边缘的毛刺还没打磨干净,但却有一种原木风的古朴来,放在家里倒也相得益彰。 略一整修之后,整个家看起来比之前就要好很多了。客厅墙上的挂画又新增了几幅,不够挂的那几幅便去了周楚澜的卧室,墙壁角落里还有一点空白处,他拉上一根线,做成了一块照片墙。 第151章 线上挂了一排小卡,有的是周楚澜自己在卡纸上随手画的小画,有的是明信片。 对,明信片,挂了一长排。唯有明信片的风格与整间屋格格不入,是异国风情,寄出的地址都是一个:洛杉矶。 这些明信片全部都是李卓曜寄来的。 几乎每隔半个月左右,周楚澜便会收到厚厚一摞明信片。有的购于洛杉矶县立艺术博物馆,这里的明信片多为艺术名画,还有不少本土设计师的作品。有的购于the last bookstore,洛杉矶最大的网红书店,店里卖的明信片风格偏后现代艺术。还有一些零散的、购于便利店、学校附近、海滩旁边的明信片,印制跟设计手法上稍粗一点,但也极具美感。 这些明信片都是他逛遍了整座城市淘来的,一张张精挑细选,然后寄给周楚澜。 从念大学的时候开始,李卓曜就有个习惯,每去到一个城市旅游便会在当地买明信片。其实刚开始,并不是他多么喜欢买明信片。而是因为周楚澜。 “每个地方的明信片其实是很有本地特色的艺术品。有时候在那些街角小店反而可以淘来很特别的设计。”因为周楚澜喜欢,所以李卓曜也被带着养成了这个习惯。失忆之后,这个习惯居然奇迹般地保留了下来,一直沿袭至今。 周楚澜在收到李卓曜寄来的第92张明信片的时候,这一年,也要过去了。 《山野札记》定档12月31日黄金档播出,台网同播,收视率几乎是现象级。晚饭后周父打开电视,调到了南北卫视准时收看。 “爸,前两天放的那个抗日剧你不看了?怎么想着看综艺。” “不看了,反正也是重播。这个当然要看了,是在咱这里拍的呢。” “嗯。” 周楚澜便没有换台,跟父亲一起坐在沙发上,很安静地看完了一整期的节目。片尾还有一段1分钟左右的导演采访,应该是夏天的时候提前录制的,李卓曜还穿着那件没有logo的白色t恤。 “哟?李导演脖子上挂了一个跟你一样的吊坠。这个最近在你们年轻人中很火吗?” 周父指着电视屏幕说。 “什么?” 周楚澜正在收拾桌子,立即抬头。 他看到李卓曜对着镜头笑意弥漫,脖子上挂着一个黑绳穿着的玉像,是当年他们一起去启华禅寺求来的日曜菩萨像。 周楚澜心头一动,从脖子里扯出那根黑绳——上一根丝绳已经断掉了,他又用5根线编成一根新的穿上,日曜菩萨像依然莹润,表面被摸得光滑。 “你看看,是不是一样啊。” “嗯,一样。” 他抚着那枚玉像,思绪一下子就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庙里的禅师说他会有一道劫,他心事重重地立在庙门口,几乎快要站立不住,担心自己贫瘠的命运握不住手里的幸福。 “别怕。” 李卓曜把那枚日曜菩萨的玉像替自己挂在脖子上,眼里盈着笃定。 “一定会云开月明的。” 周楚澜低下头,将那杯玉像握的更紧。 李卓曜去美国去了小半年,给自己打过几次电话,抓着他喋喋不休自己在洛杉矶的生活,美式快餐不好吃、唐人街的辣椒也不如贵州好吃,兴冲冲地,什么都想跟他分享。周楚澜不太说话,只是握着手机,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他过得很好,这就够了。 虽然李卓曜偶尔也跟周楚澜提起过自己的职业迷茫。 “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 在电话那头,周楚澜忍不住说。 好怪。 明明不是情侣——虽然李卓曜一直坚持说他们没分手,只是遇到现实问题而短暂的分开。周楚澜却总会抑制不住地想念这些来自大洋彼岸的电话,甚至还会默默计算日期。 电话的频率不是很密,一月一次。 近期应该不会再打来了,上周五刚打过。 洗完澡,收拾完躺下,已经快12点了。 今年就这么过去了,周楚澜想。还好,一切还算顺遂,平安度过。他闭上眼正准备入睡,手机的屏幕亮起,开始震动,他睁眼拿过来,发现是李卓曜打来的视频电话。 这是他第一次打来的视频电话,之前每次都是语音。 周楚澜握着手机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深呼一口气,轻轻摁下了屏幕上的绿色接通键。 没看到李卓曜,晃动的镜头里面只有一片清晨的天空,灰蓝灰蓝的,周围都是嘈杂的人声。洛杉矶的冬令时要比国内早16个小时,那边刚刚清晨8点。 然后一张熟悉的脸就出现在了镜头里。 “新年快乐!!” 一朵巨大的烟花腾空而起。李卓曜扬起脸,眼里的恣肆的笑意满溢出来。 “洛杉矶的烟花,好不好看!” 他跟几个金发碧眼的朋友一起对着镜头大喊,眉眼弯弯。 “好看。” 周楚澜轻轻的说。 “可我觉得”,李卓曜顿了顿,随即又对着他说:“长沙的橘洲烟花,是世界第一的好看!” “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橘子洲头看烟花,好不好?” 铺天盖地的烟花在镜头中簌簌抖落,周楚澜觉得那些彩色的光点仿佛带着温度,从手机屏幕里迸溅出来,落到自己的唇上。 原来,烟花是可以吻到的。 第152章 作者有话说: 烟花最浪漫啦~ 下章小李回国 第九十七章 “我好想你” “zoe,你为什么一定要早上放烟花?” “因为北京时间比洛杉矶晚了16个小时,现在我们正在跨年。我要赶中国的0点。” 此刻,李卓曜跟几个朋友在海边摆弄着烟花。现在是洛杉矶时间早晨8点不到,天空都还是淡蓝色的。 他很紧张地拨通了那个视频电话,直到周楚澜接起,才安下心来。 来美国这段时间,李卓曜一直很小心地维护着他跟周楚澜之间的关系。以每半个月一次的频率给周楚澜寄那些他从各种地方搜罗来的精美明信片,每一个月一次的频率给他打电话。脑海中的那根弦始终绷在一个恰当的弧度,松了他会想念,紧了他怕把周楚澜逼退。 其实在洛杉矶的日子并不轻松。他每天的任务被排的满满的,要跟国家地理频道的节目团队讨论、策划,做内容,要跟《山野札记》综艺做呼应,要对之前那些关于独山的拍摄素材进行再次创造。非常忙碌,只能偶尔周末休息,连中途回国的时间都没。 他也新认识了不少做电视的美国朋友,会彼此热情的分享和讨论作品,空了的时候还会聚在一起。 那天他们一行五六个人,搬着一箱啤酒直奔圣塔莫尼卡海滩。海边的落日像个硕大的鸡蛋黄,挂在西头。李卓曜两下蹬掉鞋子,席地而坐,单手拧开了啤酒的拉环就开始喝酒,胃溃疡也懒得顾,一边喝,一边盯着手机屏幕出神。 “这是你的男朋友吗?zoe?” daniel凑过来,看着李卓曜的手机壁纸上那个英俊的男人。daniel是华裔美籍混血,拥有一张很东方的脸,但是眼珠确是碧蓝碧蓝的。 “he looks so charming。超级帅的好么。” “嗯。” 李卓曜用手指轻轻划过屏幕,满脸珍视。 “男朋友没跟你来美国?” “没……” “怎么?你们吵架了?” “不是……只是遇到一点问题,有点复杂的现实因素。” 李卓曜把手里的空易拉罐放下,在沙滩上盖出一道圆弧。 “情侣关系因为现实问题而停顿,真的很东亚。” daniel不置可否。他在中国长到10岁,后跟着母亲来到洛杉矶定居。家中阔绰,也走遍了全球许多国家,经常打趣自己是“世界公民”。在daniel的世界里,许多事情都是单向的,没有什么百转千回。想睡就睡,想爱就爱,取向也不固定,比如昨天还搂着一个高挑的白人姑娘回家,最近又开始琢磨着追一个翘屁股的小男模。 “我小时候在中国读书,因为我爸是中国人,我妈是美葡混血,所以我要学三门语言。汉语、英语、葡萄牙语,在这里面,汉语最令我头疼,我念的国际学校也上语文课,每次我都像听天书。” “但有一句很老的诗,我却很喜欢。” “哦?什么?” 李卓曜饶有兴趣的抬头,一向玩弄风月的daniel居然认真地要跟他谈诗。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daniel用力拍了一下李卓曜的肩膀,又起身走远,追逐那几个打沙滩排球的辣妹去了。 咸咸的海风吹过来,由于是早上,还带着一点干燥。 又是一年过去了。李卓曜想,那么他跟周楚澜可以在一起的余生,又少了365天。 在农历新年到来之前,周楚澜收到一个好消息。 那天是腊月二十八,家家户户正在忙碌地做着过年前的准备。周楚澜跟他爸正在厨房灌香肠、腌盐酸菜,镇长吴智急匆匆地赶到他们家,一进门就开始喊周楚澜。 “吴镇长?您怎么来了?” 周楚澜赶紧起身,把满是盐粒的手放到水龙头下冲干净,迎到门口。 “小周,我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事?” 周楚澜有点紧张。他苦惯了,生活中任何突如其来的事情都令他本能地不安。 “山上那个别墅,不是改成民俗展览馆了吗。缺个馆员,你想不想去?年后上班。” “我?” 周楚澜愣住了。 “除了你,还能有谁能干好?”吴智笑吟吟地说。 “镇长,我恐怕不行……我的情况,您也知道……” 周楚澜垂眸。 吴智是个好镇长,人也热心。自从之前自己从小河沟里救了他儿子以后,吴智一家人都对他千恩万谢,还执意要给一笔酬金来感谢。周楚澜坚持不收。 后来许是为了照顾他们家的情况,吴智便请他来家里,给他孩子做美术家教,每小时两百块。 这个价钱比独山县城的家教时薪还高。 周楚澜一方面很感动,另一方面又怀着不安。他想,自己是个有前科的人,村子里谁都知道,镇长这几年才调任,未必就知道他的情况。 他找了个机会,终于鼓足勇气跟镇长说出了那段往事,带着忐忑,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结束了。 他本来想。 “小周,你的事情我都知道。” 吴智的脸上却并无意外。 “那件事,按照当时的法律,是要判过失伤人,入狱四五年。但这两年,关于‘正当防卫’的法条及量刑范围有所更新,更加人性化。当然,不能说你没错。你的裁判文书我有从网上看过,很短,看不出来什么特别,但我觉得,里面一定有别的原因,不然你不会走上绝路。” 第153章 “都过去了,小周。你才三十出头,人生还长。” 吴智叹了一口气,又拍拍他的肩膀。 “你很不容易,身上的那股劲儿还在,没有散去。我很欣赏你。” “谢谢镇长。” “下周我儿子要月考,家教先暂停一周。你下下周末再过来,可以么。” “嗯,行。” 后来他一直给孩子担任家教,每个周末去辅导一下午,做了一年半,直到孩子上初中才停止。 如今镇长在大过年前忽然造访,他不由得紧张起来,听见来意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心中涌起一阵暖流。 他……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去工作了?还是去民俗文化展览馆,工作内容是自己所擅长且感兴趣的,周楚澜觉得这份工作他肯定能干好。但是…… 他怕给镇长添麻烦,所以不敢接受。 “小周,你别误会。我请你去做馆员,只是纯从工作的角度考虑。省里非常重视民俗展览馆的发展,特意拨了专款来好好筹备,馆长跟大部分馆员都是从外面特聘的,但需要一个本地人,既要了解我们这边的民俗文化、又得有艺术基础能力的,负责展陈工作。这要求其实不低,我思前想后,就你最合适。” “工资是三千五一个月,五险一金,额外三百块钱餐补。上班的地方就在馆内,离你家也近。工作也还算稳定,你愿不愿意?加油站的生意,可以让你爸爸帮忙照看着。” 吴智叹了口气,又很认真的看着周楚澜:“馆里招聘了几个月,始终都没有物色到合适人选,前几天才跟我说了情况,我立刻想到了你。小周,你肯定能做好。” 吴智的目光带着鼓励与坚决,周楚澜想了想,郑重地点头答应。 “谢谢镇长,我会好好工作的。” “谈什么谢不谢的。其实,真的要论感谢的话,我们最该谢的应该是李导演……要不是他挑中我们这边拍综艺,又把这档节目打造的这么成功,翁台村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怎么可能短短半年就发展起小有规模的旅游业。现在村里好多人也开始做一些小生意了,景区的招商也很顺利。大家的日子都越来越好了……” “嗯。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电视人。” 周楚澜轻轻地说。 村子这半年来,变化速度之快,简直可以用日新月异来形容。周楚澜心里清楚地明白,一档爆款综艺的诞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李卓曜一定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付出了很多努力,影视圈复杂,他本不是个乐于逢迎的人,为了这档节目努力周旋及奔波的难度,是自己难以想象的。 心里有一种微酸的感觉在弥漫。 吴智还在一边感慨着:“上周我去县里开会,县长还跟我说,李导演为了推介独山,特意亲自去了美国,跟国家地理频道合作,要把我们这个小地方推向世界。不知道他以后还回不咱这……就算不回来,我也得去广州找他一次,当面致谢。” 吴智又跟周楚澜说了一番鼓励的话,便走了。周楚澜静静地站在院子里,这时候风停了,气温也没有刚才那么冷,感受到颈间的黑绳摩擦皮肤的触感,他把那枚日曜菩萨像扯出来,紧紧地攥在掌心。虽是严冬,但玉像被他的身体暖的温热。 立春已经过去了,很快,温暖春天就会真的来临。 正月初八,周楚澜便正式去“大坪坡民俗文化展览馆”上班。本来大坪坡是这里一处险要的狭窄小路,经常出交通事故,去年初就完全整修完毕,如今上山的水泥马路又宽又平,一直延伸到展览馆门口。展馆取名的时候,也用了“大坪坡”这个昔日的地名,用以对过去那段艰难岁月的铭记。 独山县的雨水,也没有前两年那么丰沛了。也许是天公作美,今年的晴天格外多,就连往常总是骤雨骤雷不断的春季,降雨也总是选择在半夜,每逢白昼便碧空如洗,天空蓝的像宝石。 很多很多年来,周楚澜再也没看过如此湛蓝的天空,像是一片海,漂浮在了宇宙上空。 就连到了傍晚的时候,天气都好的出奇。西边的天空开始浮现晚霞。天气预报说了,今晚6点03分,天空将会上演难得的“世纪晚霞”。如今刚过5点半,西边就开始烧起来,赤亮的橙色绵延着深粉,从一片黛蓝中生长出来,云朵的形状很像一支花,随着天色渐晚越来越红,变成了一朵红玫瑰的形状。 今天轮到周楚澜清理场馆及锁门,5点钟便闭馆,游客逐渐下山,整个展馆只剩下他一个,穿堂风进来空荡荡的。他收拾完没有立刻走,而是站在院子里掐着时间等世纪晚霞。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晚霞也逐渐消失殆尽,就算如此,整个天边还是呈现出火烧一般的艳丽色彩。 太阳真神奇,明明已经烧完了,都还是灼热的。 周楚澜把展馆的两扇红木做成的门合上,拿出一把铜锁,正欲挂上去。 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 手心的温热触感很熟悉。修长的指节,光洁的皮肤,手背上的血管都能透过那层洁白的皮肤映出来颜色。 是蓝色的。 “我回来了……我好想你。” 异常熟悉的嗓音。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无声靠近,轻轻埋在周楚澜的肩膀上。 作者有话说: 小狗要抱抱! 第154章 第九十八章 心疼的立场都没有 惊喜是肯定不可能没有的,但周楚澜极力克制着没把自己的手伸过去,覆在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上。 “我提前结束项目回国了……想给你一个惊喜……” 李卓曜从他的肩膀上抬起头。 半年多不见,周楚澜发现,李卓曜一下子像沧桑了好几岁,黑瘦了不少,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眼圈有点黑,眼袋也出来了,下巴上冒出来一片新长的胡茬,乱乱的,泛着淡青色。 李卓曜身上还穿着那件黑色冲锋衣,是去年4月,他走进自己家的加油站,跟周楚澜重逢的那天穿着的那件衣服。如今衣服在他的身上都显得大了一些,空空的。 “怎么一下子瘦这么狠……人都变老了……” 周楚澜抬眸望着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说出来了这句话,心里泛着酸。 才半年多没见而已……李卓曜怎么就被磋磨成这样?他明明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苦…… 此刻,周楚澜真的很想伸手过去摸摸他的脸,但又只能拼命忍住。 李卓曜的眼睛瞬间红了,嘴角还漾着笑意。他直接拉过周楚澜的手,覆在自己的右脸上。山上的傍晚开始升起寒气,他的脸是凉的,但周楚澜的掌心是暖的。 “嗯,这段时间工作有点累……我好像是变得糙了点,是不是,没有之前好看了……” 他哑着嗓子说,嘴唇的翕动牵动了眼部的神经肌肉,眼里顿时包上了一层水雾。 “我刚回国,直接就往贵州赶……好想你……非常,非常想……” 话音未落,泪立刻从眼眶里落了出来,李卓曜用周楚澜的掌心不住地蹭着自己的脸颊,泪水滴上去大半。。 “我们……” 没等他说完,周楚澜就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你不工作了?怎么直接到这来,台里那边怎么办?” “我来这也有公干。节目效果不错,很长尾,台里要拍一个介绍本地文化的衍生综艺,我先来踩点。” 他喘着粗气,能看出来一身疲惫,身上背着一只很大的黑色单肩包,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周楚澜长叹一口气,盯着他的脸问:“吃饭了吗?” 李卓曜像是从这句问候中得到了莫大的鼓励,疲惫的眼睛泛起一点亮色。 “没有……我从上午饿到现在,怕耽误时间,什么都没吃。” 他小心翼翼地窥着周楚澜的神色,又说:“可以去你家吃饭吗?外面的饭我吃不惯。” 周楚澜没说话,用铜锁把大门锁上,又从旁边推出自己的摩托车,伸长一双腿跨坐到摩托车上,从车筐里拿过头盔,递给李卓曜。 “上车,把这个戴着。” 他自己头上却再没有头盔了。李卓曜不由分说,把头盔端端正正戴在周楚澜的头上,又仔细系好带子。 “你戴,我不需要。反正一会儿就到了。” “我在后座会紧紧抱着你的,不会摔倒的……” 周楚澜没说话,示意他上车。李卓曜就坐到后面去,双手环抱着周楚澜的腰,把头亲昵地靠在他的后背上,闭上眼,感受着他的温度。 两人之间有半年多没见,又像是,距离上一次真正的相遇,已经过去了七八年。李卓曜又想哭了,泪水悄悄渗到周楚澜的外套上,在风里很快干掉。 “坐好,要出发了。” 周楚澜说。 山野间的绿意在摩托车的飞驰中成了一抹绿色颜料。 “我刚从你家上山来……听你爸说,你来这座民俗展览馆上班了?” “嗯。” “真好。我看上下山的路也都修通了,旅游业也发展起来了。跟之前真的是大变样了。” 说到这个话题,李卓曜又高兴起来,声音带重新泛起一点喜悦,他抱着周楚澜的腰,侧头看着周围的风景。此时已经临近夜幕,天边还有夕阳,下山的路上一溜开起了民宿、小饭店、饰品店等,家家户户门前挂上了黄灯笼,很亮。 “你知道吗。这些变化,就是我做电视节目的意义。” “世界也许不太好,但是我想,至少我可以让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变得更好一些。再小的角落,也是很多人的万家灯火。” 李卓曜把脸贴在周楚澜的后背上,轻轻地说。 “嗯。谢谢你,为我们做了这么多。” “为了你……我做什么都愿意……” 摩托车还在疾驰,李卓曜的这句话隔着头盔跟风,传到周楚澜的耳朵,像有温度。 下山的距离并不长,十几分钟后他们就到了门口。周父正拿着扫帚在扫院子,看着李卓曜,立即迎过来,脸上的笑容开了花。 “李导演?你怎么来了,真是稀客啊。” 又推着周楚澜,“还不赶紧做饭,多做几个菜。” 周楚澜进了厨房,周父拉着李卓曜在院子里的餐桌前坐下,便开始热情地拉家常。 李卓曜环顾四周,大门跟墙都被重新粉刷过,几间房子看过去也整修过,就连摆在院中的餐桌餐椅,都变成了宽大的木质桌椅。还是摆在老地方,院中的那棵大榕树下。 “叔叔,家里怎么样?我看房子都新了不少呢。” “好着哪。哎,多亏了你,相中我们这拍电视,旅游也搞起来了,村民的日子都变好了。阿澜也有工作了,就在山上的展览馆上班,工作他很喜欢,也不很累。我看顾着家里的加油站,游客多了,加油站的生意也好了。田地我们也不种了,承包出去给别人种。” 第155章 周父兴奋地拉着李卓曜的手,不停道谢。两人又说了半天话,周楚澜从厨房出来,开始一盘盘往外端菜。 晚饭很丰盛。酸汤鱼、虾酸牛肉、拌黄瓜、还有一大盆羊肉粉,上面盖着厚厚一层羊肉片,飘着红油辣椒。 周楚澜给李卓曜盛了一碗,撒上葱碎和薄荷叶,推到他旁边。 “木姜子油你自己加。” 面前的那碗羊肉粉上淋了一层鲜红的辣椒油,李卓曜愣了愣,还是拿起筷子开始认真的吃起来。 他自从喝酒喝出来胃溃疡以后,基本戒了辣椒,任何刺激性的食物都不敢再碰。 但这碗熟悉的羊肉粉却令他格外怀念,李卓曜一口气吃了两大碗,还吃了很多肉跟菜。 “你们聊,碗筷我来收。” 饭后周父收拾着桌子,周楚澜立在树下,静静地看着李卓曜。 “吃完了,你该走了。你住哪,我送你回酒店。” “我不走,我没订酒店,晚上没地方住,就住这。” 李卓曜扬起脸,语气里带着执拗。 “这附近有很多民宿,环境都不错。” 周楚澜张张嘴,还是违心地继续下着逐客令。 其实他又何尝不希望李卓曜留在自己家里,两人许久未见,见面的第一秒周楚澜才发现,自己居然比想象中,还要千百倍地想念他。 看到他的脸,便会觉得幸福;窥见他变化了的沧桑,黑瘦了的、明显已经受了很多辛苦的脸,便会心疼。他可以做到面不改色,但无法压抑心中暗涌的情感。 虽然,此刻的周楚澜觉得自己甚至连心疼李卓曜的立场都没有。 第九十九章 重新在一起好吗 这时正在收拾桌子的周父,湿着一双手过来,有点生气地瞪了周楚澜一眼,随即赔笑看向李卓曜:“李导演,你别听他的。就住我家,房子都重新装了,比之前的旧屋住的舒服。阿澜的卧室也很大,足够你们俩住。你不是来工作吗,想在这住多久就住多久。上外面住,怎么都比不上家里住舒服。” 又用胳膊捅着周楚澜让他道歉。 李卓曜脸上挂着笑,看着周楚澜。 “你看,叔叔盛情难却。” 周楚澜没说话,径自走进屋内。李卓曜赶紧跟了上去。 此刻肠胃开始隐隐觉得微痛,他也没在意,打量着周楚澜的房间。那三间连着的房子被整个打通,客厅连着卧室跟杂物室,阁楼也被拆掉了。 “你晚上睡卧室,我睡沙发。” 周楚澜说,顺手把李卓曜的包从沙发上拿起来,放在椅子上。 “我刚看了眼卧室,床很大,够躺两个人。” “不方便。” 周楚澜丢下这句话,就开始从柜子里拿毛巾跟换洗的衣服,又递给李卓曜。 胃里的灼烧感越来越强,李卓曜勉强支撑着,接过东西问周楚澜:“我想喝点水。” “桌上保温壶里有,杯子在抽屉。” 李卓曜起身打开抽屉,看到了他之前在周楚澜家住着的时候,周楚澜特意给他找的一只专门给他喝水的玻璃杯,杯底贴的标签还在,上面写着一个“曜”字,字迹非常崭新。 “我的杯子……你还留着。” 李卓曜把那只杯子捧在手心。 “没人用,就放着。” 李卓曜倒了一杯热水喝下去,下肚的那几秒肠胃暖暖的,还算舒服,后来似乎又是热水激了一下,感觉胃里面的灼烧感更重了。他不由得蹙起了眉。 “怎么了?不舒服?” 周楚澜无声地走到他身边,伸手盖在他的额头上。 “脸有点红,发烧了?” “没有。”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水银体温计,递给李卓曜让他量。 “我真没发烧。” “夹好。” 周楚澜的语气不容拒绝,李卓曜只好乖乖夹着体温计量体温,觉得有点无聊,摸过来遥控器开电视。 周楚澜家里的电视也换成了网络电视,看着很新。李卓曜打开电视,一眼便瞥见观看历史记录那一栏,最近的四个视频,都是关于自己的采访片段。 周楚澜见状,直接拿走遥控器,随便按了一部电视剧播。 “你明明就没有不在意我。”李卓曜长叹一声,声音里含着点委屈。 心里觉得很酸,连带着胃里面的感觉更加不好了。 “偶然看到的,就顺着看了几个。” 周楚澜说,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谎话很拙劣。但他没办法,只能这么说。 一戳就破的谎言,是蒙在二人之间的那层脆弱的窗户纸。只是用来自欺欺人罢了。 但他没办法。 两人之间的问题根本没有解决,他不能如此不负责任的,给李卓曜任何不切实际的希望,这对李卓曜不公平。 周楚澜把脸侧向一边,余光却忍不住落在李卓曜身上,见他似乎神色有异,倚在沙发靠垫上,也不起身,手放在腹部撑着,脸色越来越苍白。 “胃不舒服?” 周楚澜一惊,立即过来。 “有点。” 李卓曜简短的说,声音低沉。 他在美国的几个月,基本没吃过辣椒,今晚的羊肉粉里的辣椒油格外辣,他还一口气吃了两碗。如今感觉胃里要烧起来了,应该是刺激到了溃疡,所以很痛。 第156章 “这他妈的叫有点?到底怎么回事?” 周楚澜眉头深锁。 “胃溃疡……犯了。走得急,没买药。” 李卓曜说。 “胃溃疡?你怎么会有胃溃疡?” 周楚澜想到晚上他做的一桌子菜,包括羊肉粉,都放了不少辣椒。李卓曜来贵州待了几个月以后,便爱上了吃辣,这次回来,他依然是照着他原来的口味做的。没想到李卓曜居然有了胃溃疡,之前还没有,他是怎么得的? “我去买药。” 周楚澜立即起身,手被李卓曜拉住。、 “你别走……我想要你在这陪我,可以吗……” 周楚澜叹了一口气,叫他爸过来,让他去药店买药。如今这里开发成了旅游景区,不远处就有一家药店。 药买回来了,周楚澜看着李卓曜把药吃了,又催他喝了两杯热水。 “好点没?” 他静静地坐在李卓曜身边看着他。 “还没。我想躺着休息会儿,行么。” “嗯,去卧室吧。” 李卓曜却摇头。 “太早了,我不想这么躺床上……我就想在这歪一会儿……” “行。” 周楚澜把沙发上的几个靠垫收起来,又拿来一条薄毯,李卓曜却伸手拉住他的手腕。 “我想靠在你的膝盖上躺一会儿……可以吗……” 李卓曜看着他,脸色依然没完全恢复,还是有点差,但眼睛很亮,像月亮。 周楚澜发现自己没办法拒绝。 从很多很多年以前,每次李卓曜露出这样的眼神的时候,他都没办法。 周楚澜沉默半晌,认命般的叹了口气,伸手把他的头拂过来,慢慢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可以念书给我听吗?我想听你念。二传群主速死” 李卓曜说,声音带着一点微微的颤抖。 周楚澜心头一动。他想起,很多年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李卓曜就喜欢枕在他膝盖上,听他读诗。 “你想听什么。” 周楚澜翕动着唇瓣,轻轻发问。 “我包里有一本书,是聂鲁达的诗选。你翻到第126页,我想听那一首。” 周楚澜无声地打开书,手指颤抖地摸过书页,开始念诗。 这本书很旧,上面有两种不同的笔迹和涂鸦,空白处还画着两个牵手的小人。左边的小人是很粗糙的火柴人简笔画,右边的小人却栩栩如生。旁边标了名字:李卓曜、周楚澜。 下面还有一个落款,2016年3月12日。 “我想象我死了/感觉寒冷逼近/剩余的生命都包含在你的存在里……” “你的肌肤是……我用吻建立起来的共和国……” 周楚澜的声音温润如水,声音里也不由自主地哽咽起来。 居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记忆深处的东西如此历久弥新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好像什么都没变,但明明什么都变了。 “七年前……不对,到现在已经过去快八年了……我最喜欢枕在你的膝盖上,听你念这首诗……” “对不起……周楚澜,对不起……” 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到脸上,李卓曜费力地睁大泪眼迷蒙的眼帘,看见周楚澜那张神色沉静的脸上,爬满了泪痕。 李卓曜从周楚澜的膝盖上起身,托住他的脸庞,狠狠地亲吻下去。 “我爱你……很爱,很爱……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你的肌肤是我用吻建立起来的共和国。”——聂鲁达 第一百章 直到你答应 李卓曜扑上去,用舌尖掼住周楚澜的唇,顶到他灼热的上颚。令人怀念的熟悉的气息涌了过来,他吻着他的唇瓣,也吻住他的泪。 这个吻又咸又涩,裹着一层眼泪的烫。 “别不要我……” 时隔半年,重新吻住他的感觉,却令李卓曜开始惶恐不安。他很怕,怕再来一次,自己依然抓不住周楚澜的手。 他只能用力地扑上去,吻住他,舌尖交缠,就像他们两人的命运,跨越了很久的时间,终于再次坦诚地、紧紧纠缠在了一起。 虽然千疮百孔,但却再无秘密。 口腔里带着腥甜,不知道谁的舌尖被咬破——亦或是他们两人的。如今真正实现了血泪相融。他尝到周楚澜的眼泪,很苦,又很热,混着自己的,流进唇齿里,混着黏腻的涎水,很缠绵。 李卓曜喘着粗气把他压在身下,松开唇去舔他的耳垂。感受到身下之人的颤抖,还有全身的灼热,混着粗重的喘息和流不止的汗。 李卓曜脱去外套跟卫衣,裸着上身,腾一只手去拉自己的牛仔裤拉链,褪下来,又去解周楚澜的皮带。 银色的皮带扣很凉,很快脱落。放在边上明晃晃的,像一片倒扣的刀刃。 李卓曜只穿一条内裤,跪在上面,就要去拉那条松紧的带子。扯到一半,露出一截小麦色的平坦小腹,比之前的光滑了些,刀刻般肌肉的线条斜劈至深。他感受到自己的眼泪滚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泪水,像是要把过去积压了很久的憋闷,统统释放。眼泪淌下来,滴到那片小麦色的皮肤上,又滑进去。 身体紧贴,但这一刻,李卓曜依然看不清周楚澜的心。他只能发狠吻住他,拼命抱着他,让他的身体在自己的唇齿被填满。只有满了、热了、涨开,才是他此刻的安全感。 第157章 他俯身,就要将唇凑近。 身下之人的喘息声忽然戛然而止,热气也像在一秒钟之内散掉,周楚澜猛地坐起来,按住他的肩膀,把他往外推。 “别。” 声音简短,却带着有力的决绝。 “我们不能这样。” 周楚澜从沙发上坐起来,拉上内裤,赤脚踩在地上的那摊衣物上,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只烟,点燃了放在唇间。他长舒一口气,一阵浓密的烟雾就喷了出来,徐徐上升。 李卓曜身上的汗很快干透,变成苦涩的盐分,粘在他赤裸的后背上。 “要烟吗?” 周楚澜问,不等他回答,就递过去了一支。 是“蓝色的爱”。 他们沉默着抽完了一支烟。周楚澜低头,看着烟蒂上艳丽的红色火星,碎片一样地从掌心簌簌抖落,像破碎的蝴蝶翅膀。 “我没办法答应你……” 周楚澜的声音细微的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摇摇欲坠。 “你看这个中国结,本来一直好端端地挂在我家的墙上。但是最近它坏掉了,断了一根线。” 周楚澜拿起桌上的红色中国结,握在手心里,然后看着它静静地说:“红线断了,就再也接不上了。” “我们也一样,都回不去了。” 他转过脸来,敛了神色,静静地看着李卓曜。 “可人跟物品不同。我依然爱你,像过去那样。从来,从来没有变过。”李卓曜急切地说。 “可我变了。” 周楚澜深呼一口气。 “我没办法像之前一样,那么纯粹的去喜欢你,这对你不公平。而且,我们……我们千差万别,走不到结局。” “我不介意,只要我们……” “我介意。” 他把那个断掉的中国结,又重新放回桌上的收纳盒里。 “你还爱我。” 周楚澜不应。 “你爱我,所以你选择什么都不告诉我。” “可我很难过。我从医院刚苏醒的时候,脑子里记着你的名字,可是所有人都告诉我,你不存在……” “后来我的记忆就变得越来越差,然后有一天,我什么都想不起来,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就算你曾经来过医院看我……我看着你的脸,只觉得熟悉,可是我想不起来你是谁……” 李卓曜哽咽着。 “记得的那个人会承担双倍的痛苦,我心疼你这么多年背负了这么多真相。可是,遗忘的那个人,是真正被抛下的。别人都在往前走,而他还在原地,朝着错误的方向自以为是。你不能因为他什么都不记得,而不要他。” “你不能不要我,周楚澜。”李卓曜嗫嚅着,眼睛很酸痛,因为一直泪涔涔,把脸颊都打湿。 其实他并不想流这么多眼泪。李卓曜脑子里想的是,“应该庆幸啊,应该高兴啊,我终于想起来了一切,你不用再那么辛苦的背负一切,让我来替你承担,好不好。” 剩余的重量,都让我来承担。 多年以后,我们做一次交换,你忘掉曾经发生的一切,你只管心无旁骛的爱我,好不好。 可是话刚到嘴边,他发现自己的眼泪根本止不住,眼睛里像生长出来一条蜿蜒的河流,什么河流呢,像他两个月前飞奥地利的时候偶遇的多瑙河。 多瑙河是蓝色的,眼泪也是蓝色的。 因为那是为爱人而流的眼泪。让眼泪透出来的虹膜是蓝色,眼泪滴下来淌过的皮肤上,里面的静脉血管也是蓝色。李卓曜的整个身体都流淌着蓝色,流淌着这个宇宙的颜色,流淌着永恒的空间、时间、跟不变的情感。 身侧之人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一只温热的手伸过来,轻轻覆盖在他的眼睛上。 “别哭了。” “你不能不要我,也不能不爱我。”李卓曜感觉整副身体内的水分都要被掏干流尽,说话也沙哑着嗓子。 “我妈并没有扔掉那些东西,我们在一起留痕的物品,都被他好好地保留着……是,我们是回不去,但是我依然在,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李卓曜慢慢抓住覆盖在自己眼睛上的那只手,紧紧地握住,十指相扣。 “我们在一起。你相信我,我会找到属于我们的道路。” 周楚澜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捡起地上的衣服,全部丢进洗衣机,洗衣机开始摇晃,开始翻涌着激荡的泡沫。 “我们无路可走,你何必再执著那些过去的事。” 他站在那里,站在日光灯下,宽阔的肩膀投下来一片阴影,像是要把那片白亮的光劈开。赤裸的瘦长的脊背上,肌肉的线条蜿蜒向下,很多曲折,骨头的棱角依然清晰可见。 像命运。 “好,既然如此……” 李卓曜站起来,深呼一口气,随即说: “那我再重新追你一次。” “直到你答应。” 作者有话说: 李小狗想过一万种他跟周楚澜的结果,但字典里面从来没有放弃这件事。 第一百零一章 那你还哭什么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周楚澜往卧室那边看了一眼,发现门开着,里面并没有动静,李卓曜似乎不在屋内。 他立刻掀下搭在身上的被子,披着外套直接从沙发上坐起来,鞋都没顾上穿,赤脚走到卧室门口往里看。 第158章 床上没人,床褥也收拾的整整齐齐。李卓曜的黑色背包静静地挂在衣柜上。 周楚澜松了一口气,换好衣服走出去,周父正端着盆在院中的水龙头底下淘米。 “爸,李卓曜去哪了?” 他一边问,一边给漱口杯接水。 “哦,李导演早早出门了,说咱这空气好,他出去转转。” “嗯。” 周父进厨房做饭了,周楚澜叼着牙刷开始刷牙,有一束光线照过来,他抬眸望着天。此时才刚过7点,天边泛起了粉色,很漂亮。似乎昨晚世纪晚霞的余热还没褪尽,一直烧到了早晨。 李卓曜踩着一地橙粉色的晨光进来,头发上还沾着露水,怀里抱着一束用旧报纸包着的东西。他见周楚澜已经起来,便紧了几步朝他走来,脸上带着雀跃的神色。 “我去买了点东西给你。” “什么?” “快看,喜不喜欢。” 李卓曜眨眨眼,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报纸打开,里面包着一束棉花。 周楚澜一愣,随即很慢地低下头,洗着手里的漱口杯,水龙头开到最大,声音哗啦啦的。 “哪来的?”他竭力用不经意的语气询问。 “村里弄来的。我现在早晨都醒得早,五六点就睡不着了,所以出门溜达溜达。碰见村长了,从他那弄来的。你还真别说,他家还真能找到,不过是去年的旧棉花了。” 李卓曜眉眼弯弯,笑着将怀里的棉花拿出来,递给周楚澜。棉花杆上还缠着不知道从哪里揪下来的一截绿软的藤蔓,一圈圈缠绕。 “喜欢吗?” 周楚澜无声地把那束棉花接过来。 “什么时候开始睡不着的?” 说话的时候他并没抬头,用手慢慢地拨弄着其中一支棉花的洁白棉絮。 “大概去年秋天吧,《山野札记》开始忙活招商的时候,习惯了。” “为什么?” “压力大,愁的。” “以前怎么没有?” “以前……以前不是随心所欲嘛,我的节目我想怎么弄怎么弄。《山野札记》可不一样,毕竟事关重大。” “胃溃疡呢?也是那时候开始的?” “你怎么知道……” “你不是个饮食不节制的人,所以胃溃疡,只能是喝酒喝的。” 周楚澜转过来,想了想,又认真问他:“所以,跑了很多酒局?” “嗯。不跑怎么行,广告商跟赞助商的面子都要给,也不能由着性子来。毕竟关系到这边的旅游开发。也值了,喝点酒没什么的。你放心好了。我是轻微的,不严重。” 李卓曜怕他担心,立即解释了一大通。 他觉得这些事情,比起周楚澜为自己做的那些事情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但他又了解周楚澜,所以一丝一毫不必要的担心,都不想让他有。 周楚澜沉默了一会儿,随即丢下一句“以后悠着点”,抱着那束棉花进了屋。 吃饭的时候,周父一碟碟往外端着菜,又把一大碗小米南瓜粥端到李卓曜面前。 “李导演,你喝这个,好消化。” 桌上的汤碗盛着糯米粥,李卓曜看了一眼,问:“叔叔,这个粥,是专门为我一个人煮的?” “是啊,阿澜说……” “爸。” 周楚澜打断了周父的话,又低下头吃饭。 饭后他拎上自己的那个印着“大坪坡民俗文化展览馆”字样的帆布包,跨上摩托车就准备出门,李卓曜丢下吃了一半的饭碗,把相机包往肩膀上一背,立即跟过去。 “你要去上班了?我跟你去。” “你去干什么。” “我来踩点,要了解展览馆的具体情况,回去了好跟团队沟通,下一波来人拍素材。我们要做一档衍生综艺的,毕竟展览馆是由那个竹木别墅改的,算原取景地。” 他不由分说,就坐到了周楚澜的后座上,双手结结实实地环抱住他的腰。 “好了,快走吧,不然你该迟到了。” “……后座有头盔,记得带。” 周楚澜拧开摩托车的开关,踩一脚油门快速出发。 “这几天……我可以每天坐你的摩托车后座‘上下班’吗?” 李卓曜问,语气有些得寸进尺的亲近。 周楚澜不答,他便加重了手上的力气,环着周楚澜的腰更紧了些,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背上。 只是隔着头盔,触感硬硬的,一点都感受不到身体的温度。 昨晚上他被周楚澜拒绝以后,自己短暂地难过了一整晚,迷迷瞪瞪睡醒以后,又觉得耳清目明了。 不就是重新再追他一次吗?虽然李卓曜很清晰的明白这件事的难度,但他并不打算放弃。 一星期追不到,那就一个月,一个月追不到,就三个月,甚至半年、一年、五年……一辈子。 余生他都不准备再松开周楚澜的手。距离近的时候就用嘴说,用眼睛看,距离远的时候就打电话、打视频、写信。李卓曜想,哪怕这个过程要绵延很多年很多年,但这样仿佛彩云追月的过程中,又何尝不是一种陪伴。 他不能离开他,哪怕是一辈子都要采用这样的形式来维持跟周楚澜的羁绊,他也愿意。 刚到展馆,还没到开门时间,馆长就在门口等着了,看见李卓曜,立即迎了过来。 第159章 “张馆长,您来这么早?”李卓曜连忙从周楚澜的摩托车上下来,径自走过去。 “不早不早,我也刚到。才是要辛苦李导演,一大早就往这边赶。” “没事,应该的。” “李导演,跟我们小周,认识?” 馆长张映看着李卓曜,又看着周楚澜。 “我们很熟,认识七八年了,跟一家人一样,是吧。”李卓曜走过去,一把勾住周楚澜的脖子,趁机把脸贴过去,在他脖子侧边那块微凉的皮肤上迅速蹭了一下。 “这样啊,那更好了。小周,那你今天负责接待李导演,给他好好讲讲我们展馆的基本情况,还有那些展品。” “好。” 馆长又带着李卓曜参观了一圈,简略介绍了些基本情况,便赶往县城了。 “李导演,真不好意思,我一会儿还要去县城开个会。小周陪你,你有什么情况向他了解就行。他是我们这最熟悉的工作人员了,之前每次馆里有上面的领导来参观,都是他来讲解跟接待的。” “没事,您去忙吧。” 送走馆长,李卓曜打开自己的相机包,掏出相机举起来,开始拍照。先是拍了些馆内陈设的照片,又开始对着展品一张张拍过去。 “我说,小周同志,你怎么不给我讲解啊。” 李卓曜站在清早的光线里,眯起一双好看的笑眼望着他,又迅速举起相机,对准周楚澜,“咔嚓”一声按下快门。 “你不讲解展品,那我只好拍你了。” “咔嚓”,又是一张。清脆的响声,像心跳。 周楚澜伸手挡住自己脸,带着一丝无奈:“来吧,你要从哪开始。” “那边吧,顺时针方向这么绕。你大概讲一下就好,回头我慢慢看墙上的简介跟背景故事来了解情况,趁这会儿展馆刚开门,游客还没上来。” “嗯。” 周楚澜走到角落的展区,指着墙上的展品说:“这是花灯。” “我们独山,是中国花灯艺术之乡。” “花灯,是用来放在河里的那种灯?像许愿灯那样?” “不是,是我们这边的一种民间歌舞艺术形式。” 话音未落,前厅传来推门的声音,其余的工作人员都到了。有一个年纪稍大的中年妇女走了过来,打量了李卓曜两眼,随即笑吟吟地说:“今天这么早就有游客了?欢迎来独山啊。” “魏姨,他不是游客。”周楚澜顿了顿,又继续解释道:“是电视台的李卓曜导演,给我们这边拍《山野札记》的那位。这几天来公干,过来参观下我们展馆了解民俗文化,给新作品提前踩点。” “我想起来了,馆长是好像说过,最近要来个电视台的导演踩点,帮我们免费宣传。只是我没想到,导演居然这么年轻。”魏姨露出一幅淳朴的笑着,肤色黑红,衬着牙齿格外白。 “您过奖了。” 李卓曜笑着说。 “在讲花灯?” “啊呀,一提起花灯魏姨就感兴趣了。反正导演远道而来,给他跳一段。” 旁边的两个年轻女生走过来,甚至还拿了一把淡蓝色的花灯扇递过去。花灯表演者,手里都会有一把巨大的扇子用作道具,缀着翩然的流苏。 “您还会表演花灯?”李卓曜饶有兴趣地问。 “年轻的时候跟我爷爷学过,算半吊子吧。现在年纪大了,看见花灯还是会心痒痒。李导演,您要是不嫌弃,我就给您来一段,这也是我们独山对贵客表示欢迎的一种形式。” “太好了,那您请,我正好开开眼,还没看过。” 李卓曜往后退,留出了中间的一片空地。 “您唱哪首?”他问。 “来个最熟的,《槐荫记》。” 《槐荫记》脱胎于耳熟能详的民间神话故事,《天仙配》。 魏姨手里舞着花灯扇,脚下踩着简单的步子,动作看起来并不怎么熟练,但她一开口,清亮的嗓音令全场都惊艳住了,是一口感情异常充沛的唱腔。 山里的早晨非常安静,静的连远处的鸟鸣都传不过来,在场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屏息,生怕发出一丁点打断的声音打断,周围几乎到了踩针可闻的氛围,只有花灯戏的调子在余音绕梁。 “他那里忧愁我这里烦闷,他那里落泪我这里也心酸……” “我若不到凡间去,孤孤单单到何年……” “神仙岁月我不爱……” “任凭是海枯石烂,我一片真心永不移……” 凄切切的调子飘了出来,带着决绝,像一朵哀婉的红花挂在了檐下。 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又如何,李卓曜想,天女屹立千年,也不如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晚,为了这一晚的眼泪,她从碧落追到凡间,哪怕是走到天涯海角也甘愿。 他李卓曜只是个普通的凡夫俗子,怎么就不能用尽“上穷碧落下凡间”的种种形式,来谋求长久地陪伴在爱人身边呢。 蓝色的巨型扇子还在眼前挥舞,形成了一片遮挡视线的蓝色空间,李卓曜恍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他跟周楚澜去看展,两人并排站着,沉浸在一片深浅不一的、静谧的蓝色中,他想跟周楚澜表白,却被紧紧按住那层窗户纸,最终没有捅破。 “想要和人产生羁绊,就会有眼泪的风险。”山水银是碧池 第160章 那个下午,周楚澜眼里含笑,拒绝了他蠢蠢欲动的试探心意。 此刻,李卓曜侧过头,看着站在角落里的周楚澜,有一缕晨光从屋檐的缝隙中漏下来,可以清晰看到细小的灰尘在光线里跳舞。周楚澜静静地站在那里,周围的空气像是凝固住了,没有流动。 但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李卓曜都能清楚的看见他的神色动容。 “昨天不是还劝我放弃。” 李卓曜叹了口气,走到周楚澜的身边,跟他面对面站着,宽阔的后背替他挡住别人的视线。 “那还哭什么。” 他伸出手,用一根微微蜷曲的食指,放至周楚澜的眼睫之下,接住了那颗滚烫的眼泪。 作者有话说: 注:唱词非原创,来源于网络版本。找了好多版,只有这个版本的《槐荫记》唱词是最美的 第一百零二章 戒指 一曲终了。 周围恢复了喧嚣,周楚澜定了定神,从刚才的氛围里迅速走出来。 此时游客开始陆陆续续进馆了。 “你去忙吧,我自己转转。” 李卓曜在旁边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背着相机走开。 这里的展品不少,展陈的布置也颇有特色,柱上坠着辣椒、腊肉与麦穗,不同展区用蜡染的白底泼蓝门帘隔开。都是周楚澜一手的设计。 李卓曜绕着转了一圈,拍下了大概七八十张照片,最后目光落在“苗银锻刻技艺”的展区。一排透明的玻璃展柜,柜内陈列着各种做工精细的苗银饰品,有手串、项链、戒指等,还有一副完整的苗女的银制头冠,白亮亮的,挂在一袭红色的嫁衣上。 展墙上印着手艺传承人的信息,一个黝黑的苗族男人,名字叫做黎暗。李卓曜第一眼便觉得眼熟,仔细看了会儿发现,居然是千户苗寨那家草屋咖啡的老板。 很多年前,在他念大学的时候,跟周楚澜出来旅游,老板为他拍了一张照片,挂在店内前台的展示墙上。后来过了很多很多年,他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再次跟周楚澜去了那里,偶然地,就发现了那张已经静置多年的照片。 李卓曜经常觉得命运很矛盾,它有时颠倒黑白,作弄世人,有时又像突然善良,法外开恩。比如他在失去记忆的情况下,七年以后跟周楚澜的再次重逢,却依然爱上了这个大山深处的迷雾一般隐忍的男人。 他不知道他们的结果会如何,自己心中只剩下一腔决绝的孤勇:无论发生任何事,他决不放开周楚澜的手。 除非他死。 来了贵州没几天,台里便催他早点回去报道。节目中心的主任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卓曜啊,反正是个衍生综艺,聚焦民俗的,完成任务而已,你不用亲自来,安排个人大概了解下情况,再找俩摄像去拍点素材,跟春节期间的系列民生主题策划一起上线就行,也不着急。你早点回来,台里好多事呢。” “再过几天吧。还差个点没踩,最后一个了,弄完就回。” 李卓曜想再去一趟千户苗寨,见见黎暗。 在黎暗的咖啡馆里,李卓曜发现了自己曾经的一张照片,冥冥之中,指向了后面的结局。当时他走之前跟黎暗承诺,如果恢复记忆,会再来拜访,这个时候他倒也想见见这位人很好的咖啡屋老板。当然,他对苗银技艺很感兴趣,也想要作为主要素材拍摄进这档衍生综艺里,所以决定亲自去一趟。 黎暗送给他的那个苗银的如意锁一直都挂在他的钥匙圈上。 李卓曜跟馆长提了这件事,馆长很热心地便开始安排,还要亲自陪同前去。 “不用麻烦您。让周楚澜跟我去就行。” “行,那我跟他说,让他开小赵的那辆车带你去。” “馆长,您就别跟周楚澜说,是我点名让他陪的,可以么。”李卓曜眨眨眼,又说:“来回跑挺累的,我们熟归熟,但我怕他嫌弃我老支使他。所以得麻烦您替我保密?” “啊呀李导演你放心好了,我保准不说。” 出发的那天上午,李卓曜故意还在饭桌前慢慢腾腾的吃饭。周楚澜开着一辆白色的大众进了院子,又从车上下来。 “走吧,你不是要今天出发去苗寨么。” “啊?馆长安排的是你?他没跟我说,就说到时候有人来接。” “……编瞎话都编不圆。” 周楚澜叹了口气,又催他上车。 李卓曜一乐,背起包就屁颠屁颠跟过去,坐在副驾,刚系上安全带,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始在包里翻找。 “落东西了?”周楚澜问。 “晕车贴我好像没拿,我看看。” 李卓曜仍旧低着头,一片淡蓝色的晕车贴伸了过来。 “给。” 李卓曜接过来,撕开包装慢慢贴在耳后。又在车门底部的置物处,看到一瓶薄荷味的木糖醇,还是崭新的,塑封都没有打开。 “你准备的?” “嗯,馆长让我照顾好你。” 周楚澜沉默着把车启动,李卓曜只听见轮胎压过柏油马路的声音。 “你都记得,不是么。” 李卓曜开了口,语速很慢,身体斜倚在座位上。 “我啊,开车的时候不晕车,但是坐别人车,就晕,很多年都这样。” “我只有贴这个牌子的晕车贴才会管用,别的都不行……牌子还是你帮我一个个买来,然后试的。那个月我记得,你瞒着我吃了两周泡面,基本上扫了所有的晕车贴牌子。” 第161章 李卓曜侧脸看着他,神色呈现出一种安静,温和但又执拗。 “还有薄荷味的木糖醇,也是。只要有这两样在,我就肯定不晕车。” 周楚澜不说话,目光一直注视着方向盘。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才愿意重新答应我。”李卓曜说,又松了松系的太紧的安全带,“但我不准备放手,无论发生任何事。除非我死了……” “别瞎说。” 周楚澜打断了他的话,叹了一口气。 “你没必要这样,我不值得。” “只有你才值得。” 一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上高速的时候,周围都是一样的景色,从眼前呼啸而过,李卓曜怕周楚澜疲倦,但他又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来转移他的注意力防止疲劳驾驶,想了想,打开手机,连上了汽车蓝牙。 “爱你越久我越被动/只因你的爱居无定所……” 刚好播放的是伍佰的《被动》,live版本呈现出一种拙朴的真实。 到苗寨的时候,他们便直奔巷子口的那家很大的苗银工作室,黎暗在门口等着,看见李卓曜,便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咖啡屋是他的副业,大部分时间,黎暗都在苗银工作室这边。 “来了?开了挺远的路吧,店里有冰汤圆跟绿豆汤,进去吃点,解解暑。” 本地的糯米很好吃,手工搓出来的汤圆也黏韧,泡在冰镇过的醪糟汤里吃起来甘甜怡人,绿豆汤没有放糖,清淡的味道正好中和。 “黎老板,还记不记得上次临别前,我说的话。” 李卓曜用白瓷勺慢慢搅动着冰汤圆,一边抬眸笑着问。 “记得。所以,你想起过去的事情了吗?” 黎暗放下手里的水烟袋,看了李卓曜一眼,随即问。 李卓曜没回答,而是直接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 “看来是恢复了。”黎暗笑吟吟的说。 “嗯。不过,好像修补人心还需要一点努力。” 李卓曜一边说,眼睛一边望着周楚澜的方向。 黎暗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脸上带着了然的神色。 “大概在我二十多岁的时候,经历了跟你差不多的事情。只不过后来,我的爱人死了,他没能等到我全部想起来的那天。” “现在我只有这幅画,还有这串晶石手链。” 黎暗的脸上挂着很安静的笑容,伸出手腕,看着这串晶石手链。 “是他的遗物?” 李卓曜小心翼翼地问,声音很轻。 “里面有一部分他的骨灰,做的时候熔铸进去的。”黎暗轻轻的说,又用袖子罩住手链,抬眼看着他们:“听起来有点渗人,是不是。吓到了的话,是我抱歉。” 李卓曜摇摇头。 “没有……只有悲伤而已。” 黎暗放下宽大的袖子,手链垂在腕骨处。他抬头看着墙上的一幅画像,上面是一个英俊的男人。 “大家好像都爱说,感情重于生命。”他喃喃道。 “可是,修补人心,总比修补一副再也回不来的躯体,要容易的多。” 黎暗转过身来,笑着看着眼前的两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看着这一对一眼便能识别出来的,羁绊很深的爱侣。 “好了,说正事。今天不是要来体验苗银锻造吗?” 他调整了表情,换上了一副轻松的神色。 “还有点碎的银料,要不试试?” “好啊。” 李卓曜走过来,按照黎暗说的坐在风箱炉前,把一点银料放进坩埚,再用炉子高温烤化。 “现在可以捶打了,热银是软的。打成条状。”黎暗在旁边很耐心地教他。 李卓曜照着黎暗的样子,拿起锤子,笨拙地捶打起来。 “小心手。” 周楚澜站在他身后,语气极为平淡地说了一句。 他捶好以后,再用矬子做好尖头,又用拉丝眼板拉丝,李卓曜第一次用,刚上手,就被极细的银丝拉伤了手指。 “创可贴。” 周楚澜默默地走近,递给他一片创可贴。 李卓曜接过来,撕开薄膜又贴上去,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两人之间好像也连着这银丝,非常韧,韧到一不小心,就会划破皮肤,又非常软,捏在手里便是轻轻一握,随便搓出什么形状,都由它去。 李卓曜做的高兴,极不熟练地用着旁边的木质滚条,将好几根银丝小心翼翼地搓在一起,然后又用尖嘴钳简短,敲敲打打中,居然做出了一枚粗糙的戒指出来。 “我做好了。黎老板,来看看怎么样。” 黎暗饶有兴趣的走上前,又转头望着周楚澜,示意他过去。 “来看看。” 周楚澜静静的走上前,那枚戒指躺在李卓曜的手心,是用几根极细的银丝拧成的,拧的非常紧,因为他用木质滚条搓银丝的时候都非常用力,甚至要弄得一脸汗。 李卓曜做戒指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执拗,仿佛那些银丝纠缠着的,是他们紧密相连的命运。 “好看吗?” 李卓曜把那枚戒指捏起来,伸至他的面前。 “有点粗糙。” “看着是不太精细,可是戴在手上,就看不出来了。” 李卓曜得意地扬起眉毛笑着说,忽然一把抓住周楚澜的手,柔软指腹摩挲着他的指尖,快速把这枚戒指套在了周楚澜的无名指上。 第162章 作者有话说: 也算是在这里非正式求婚了吧qaq 第一百零三章 暴雨奔赴 周楚澜却迅速缩回了手,然后把那枚戒指摘下。 “大了。指围不合适。” 他说着,又把戒指重新塞回到李卓曜手中。 “刚打好的银戒指,其实是不存在尺寸不合适这种事的。” 黎暗笑着走过来,朝着风箱炉那边努努下巴。 “把戒指放上去,稍微加热一下,然后我们再看。” 李卓曜走过去,按照黎暗说的照做。高温烤过的银变得很软,他重新调整着手里的那几根银丝,手指头被刺破也没管。 “好像没问题了。” 李卓曜松了一口气,举起银丝戒指,周楚澜看到,戒指已经被做成了莫比乌斯环的形状,甚至还拉出了一道开口。 “这样,就可以戴上了。如果不合适的话,那我再调,一直调到合适为止。” 他伸手想要去抓周楚澜的手,却被躲开。 “我不爱带饰品,你留着吧。” 周楚澜侧过身去,没有看他。 “行。那暂且放我这里。” 李卓曜苦笑一声,脸上挂着无奈,把这枚戒指收了起来,放在黎暗给他的一个黑色天鹅绒的小盒子里。 莫比乌斯环的开口戒,无限交错的设计代表着某种永恒,而戒指的开口,也象征着自由。李卓曜不知道应该怎么去修补周楚澜的心,他只明白,自己会将这份感情一直持续下去。 怎么可能因为周楚澜不要,而他就不给。 这次李卓曜来独山呆了大概一星期左右,便回广州了。走的时候甚至都没提前打招呼,那天上午他在周楚澜家吃完饭,随后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我回趟广州,台里有事,处理完了再来。” 他没有交代什么时候回来,也没有像半年多以前那样,从独山离开前跟周楚澜说的那样“等我回来”。周楚澜在他面前,是不需要“等”这个字的。因为李卓曜明白,反正周楚澜在这里,以他为圆心,地球之大都变得无惧辽阔,就算自己去了再远的地方,总有一天也会回到这里跟他重新相聚。 无非就是自己要来回奔波而已。这有什么,比起周楚澜为自己默默扛下的一切,都是轻如鸿毛。什么代价李卓曜都愿意付,也会拼尽全力去找两人之间的未来出路。 离开独山的时候,李卓曜的心情反而因为有了一个异常笃定的目标而变得稍稍轻松。他没想到的是,回到台里一投身到工作中,那种久违的烦闷的感觉便立刻涌了上来。 他之前不是这样的,如今反而有些为声名所累,被裹挟着往前走,光鲜亮丽的背后隐藏着一张麻木的脸。 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快乐了呢?李卓曜也说不清,他其实一直是个幸运又纯粹的理想主义的人——有一个根基稳定的优渥家庭托底,可以毫无挂碍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如今他早已经实现了年少时的愿望,成为国内有名的综艺导演,但曾经那种纯粹的快乐好像在一点点淡褪,快要消失不见。 越沉浸其中,他便越开始琢磨起自己的职业规划来。 李卓曜做综艺,一直很随心所欲,他觉得自己是一个自我风格非常强的导演,出道以来做的综艺都是慢综,访谈类、露营类、公路旅行类,在制作的当下并没有考虑市场因素。他觉得自己似乎并不是很适合被放在框框架架之中,会扼杀掉他内容创作的灵气。 刚回去台里,台里甚至给他摆了一个庆功宴,然后就迅速把节目改版的重担压在他头上。其实他不太想接,他是一个只醉心于内容生产的纯粹的导演,其他的事务并不感兴趣。 但这个改版的重任,目前台里新生代导演中,除了自己又没人挑得起来。如果撂挑子不干,别的好说,主要是对不起节目制作中心的主任对自己这么多年的悉心栽培。当年他从网综导演进入电视台,又在南北卫视打开知名度,正是老主任力排众议用他的,对他有重要的知遇之恩。主任明年就会退休,盯完节目改版正好可以光荣圆满身退,这也是他的愿望,李卓曜想了想,还是点头接受了。 做起组织者的工作就得事事考量了,他散漫惯了,最烦这些办公室人际,但又没办法。台里朋友也不多,就只有谢均跟郑南蕴。郑南蕴是李卓曜进台第一年便认识的,两人是老相识了,看着她从场务一步步做起来,变成一个优秀的制片人。郑南蕴跟高骏进展很快,去年年底已经订婚了。 高骏还做了个花里胡哨的电子相册发给他,相册的封面上赫然写着“红包拿来”四个字。 改版的事情,一忙就是两三个月。这几个月里,李卓曜保持着每月飞一次贵州的频率——其实一个月见一次周楚澜,他根本受不了,一周一次差不多已经是他的思念极限,但偏生忙得连周末都很少整休,只好硬捱着。 周楚澜对他说了无数遍“你不用来了”,他只当没听到,就说来旅游散心,在他们家吃、在他们家睡。看着周楚澜如今可以像这世间千千万万的人一样,拥有一份按部就班的工作,生活水平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困顿,李卓曜很开心,尤其是他看到周楚澜眉间逐渐恢复了神采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份工作周楚澜很满意。 但他依然惭愧,自己目前只能给周楚澜做到这些。 第163章 两人之间的气氛比之前和缓了些,周楚澜也会陪他聊天,听他诉说烦恼,对他温和、妥帖——只是,像朋友一样。同时,也非常坚决地闸断了两人之间的任何亲密。 每每他推开自己,李卓曜心里不难过是假的,但过了又能快速振作精神了。 两人之间的未来到底走向何方,他依然没想好——其实他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但前提是周楚澜能接受。 那个在苦难面前都不曾弯过腰的骄傲的男人,又怎么会容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俯身。周楚澜想要的是一份足以平视的爱。爱,李卓曜有很多很多,都可以给周楚澜,但如何能让他心甘情愿的接受,依然是横亘在两人之间最大的问题。 春天很快就过去了,转眼间,又是盛夏。某个天气阴沉的下午,李卓曜正在电视台楼下门口处的玻璃门那抽烟,看见郑南蕴急匆匆往外走。 “南蕴,这个点外出?”他打了声招呼。 “我回趟家,把阳台的衣服收了。你看这天气,一会儿就要下雨。” “台风快来了嘛,广州就这样。” 台风对广州这座城市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那几天受台风影响,暴雨、内涝,电视台都停了好几天班,居家办公。受天气影响,李卓曜那几天也莫名的烦躁,右眼皮从早到晚跳个不停,晚上躺在床上,听着外面轰隆隆的雷声失眠。 台风整整持续了一星期,又转了方向朝西南内陆转移了。 李卓曜记得那天,台风走之后的第四天。他正在会议室开会,听着节目改版的各部门复盘,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连绵不绝的,格外令人昏昏欲睡。 手机忽然猛地震动了一下,弹出了一条微博新闻推送。 很简短。 李卓曜看了一眼,脑海中便响起一声炸雷。他立刻站了起来,撞翻了桌上的茶水,泼了一地。 “抱歉……我要请几天假。” “卓曜……你……” 主任的脸上由错愕到怒色。 “对不起……家人出急事。我必须走。” 他满脸急切。 “那快去吧,处理好了再回来。” 李卓曜马上迈开两条长腿,奔出门去。又掏出手机看广州-贵阳的机票。 航班全部取消,他又回去开车,直奔高铁站,抬眼看着站内的led显示大屏,所有去往贵州方向去的车次统统显示晚点,退票窗口排起了长队。 李卓曜没犹豫,转身奔出高铁站,开着他那辆黑色帕萨特便一路朝着贵州驶去。 想了想,他还是给家里发了一条消息。他没敢告诉他妈,只给他爸发了。 “爸。独山发了洪灾跟泥石流……周楚澜还在那边,我必须去。你先别告诉我妈……” “我知道我这样做,站在你们的立场上显得非常自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他在那里,我不能不去……” “爸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会珍惜生命,我们会一起平安回家……” 天灾面前,生命都变得脆弱。李卓曜依然记得那条新闻,“受台风天气影响,连日暴雨引起洪灾及泥石流,独山县翁台村灾情最为严重。倒塌房屋一百余间,死亡16人,被困群众数百人。” 灾区通讯早已中断,他跟周楚澜彻底失了联系。 那个闷热的下午,李卓曜开着那辆已经跑了几万公里的旧车——依然是那辆黑色帕萨特,走的匆忙,他甚至没想到换一辆开,拨开广州的雨帘一路开往贵州山区的暴雨如注,千里迢迢奔向生死未卜的爱人。 作者有话说: 勇敢小李冲冲冲 第一百零四章 “别怕,我没事” 进入贵州境内便是大暴雨,如注的雨水混着冰雹砸在窗玻璃上劈啪作响,雨刮器基本形容虚设。李卓曜费力的开着车,感觉像是在拼尽全力的冲破一层巨大的迷雾。 他很慌,不知道周楚澜的情况怎么样。那条新闻很简短,却足够令人心惊:16个人死亡。翁台村全村一共有不到300人,5%的概率。 不会的……周楚澜所有该遭遇的苦难,在七年前应该已经全部历经完毕。上苍如果还要在这时候,?在他的生活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的时候,又折返回来注入苦难。那神明又何必如此反复,造化弄人。 你又怎么能给了一个被苦难浸透的人以希望,然后迅速收回。 李卓曜不相信,脖子上挂着的那枚日曜菩萨的玉像随着车身的晃动而摇晃,被车内的空调吹得温凉,覆在他的皮肤之上。 他继续在雨帘里开车,算着里程应该是快接近独山县的地界。但可能是道路湿滑或者别的原因,越着急他就越开不快,似乎怎么都到不了,“独山县”三个硕大红字的收费站,迟迟不在他眼前出现。 这时,车身猛地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卡顿声,尖锐此刻,轮胎打着滑在地面,然后迅速不动了。李卓曜重新启动,发现发动机都没办法打开。 看来这辆车,已经到了报废的程度。 走的匆忙他居然把这事儿给忘了,直接抓了平常开的最多的一辆。贵州都是山路,下雨又难走,他应该开一辆越野来的。 这里距离独山县收费站还有5公里。李卓曜下了车,在车前车后都放上一块黄色的路障提示,又用防水马克笔写上:“车已坏,请绕行”,披上雨衣,撑着伞就往前走。 第164章 路面已经开始有积水,没到了小腿处,李卓曜换上雨鞋,走路也依然是费力的。 他站在路边,把手机塞在雨衣底下,给他爸打电话报平安。 刚才在路上,李勋的电话一直打来,李卓曜只用蓝牙接通,简单地说了下情况便挂了。 “爸。我刚到独山。您别担心……” 李卓曜喘着粗气,又听见李勋在电话那头紧迫的急切,先是骂了自己一顿,又让他赶紧回来。 “我不回去。” 李卓曜轻轻地说,语气坚决。 “我要去找周楚澜。” 李勋在电话那头急的上火,千方百计地劝他回去,李卓曜只是听着,然后轻轻说:“您知道,我不能再次失去他……” “现在我快到独山地界了,到了以后,我就去找人,这边也进了救灾的解放军、社会志愿者,我能帮上忙。” “爸,我不是脑子一热,跑过来送死的。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比任何人都珍惜自己的生命。但我不能扔下他不管。” “那要是万一……” “不会。”李卓曜斩钉截铁得说,雨水流进脖子,淋到那枚日曜菩萨的玉像上,很凉。 “神明会庇佑一个好人。如果以前没有,那么这次一定。” 李勋在电话那端长叹了一口气,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一定要平安回来,这是跟爸之间的约定,记住了吗。” “嗯。” 李勋很无奈,李卓曜以身犯险,他这个当父亲的虽然万般不情愿,又是担心又是害怕,但心里却清楚,这一次,自己拦不住李卓曜。 他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向上苍祈祷,祈求儿子跟周楚澜这次可以平安度过。 李卓曜把手机收起来,在雨中又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小腿开始发酸肿胀,在雨鞋里面闷的难受,但依然保持着很快的速度,仿佛是上了发条的机器,在机械的拼命赶路。这时,他感觉到有一束光线从遥远的身后传来,隐约还有汽车行驶的声音。李卓曜回头,发现是一辆卡车,停在了自己身边,卡车上印着“xx救援”的字样,看的不是很清楚。 一个穿着黄色雨衣的男人从副驾上跳下来,径自走到李卓曜身边。 “小伙子,怎么一个人在路上走?这路都过车,下雨视线差,很危险。” “我车坏在路边了。”李卓曜费力地睁开眼,苦笑一声。 “你去哪?我们送你一程。” “独山。太感谢了。” “正好顺路,你跟我们走吧,快上车。” 李卓曜连忙道谢,迅速上了车,脱下雨衣放在脚下。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望着车内的人。大多数是年轻人,身上穿着“云日救援”的衣服。副驾上坐着个中年男人,转过头来跟李卓曜讲话。 “我叫卢奇,是云日救援队长沙分队的队长。独山县遭灾,我们来支援。” “我叫李卓曜,是个导演。家人在这里联系不上,我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看看。” “哦?你是李卓曜?我没认出来,只说看着有点面熟。我前段时间把你的《山野札记》看了,特别喜欢。没想到这次居然是独山遭灾,我就自告奋勇带人过来了。” “谢谢各位。” 李卓曜神色里带着一点惊惶,然后又咬着嘴唇轻轻发问:“卢队长,那你知道这边的情况吗?我看新闻说,其他村子还好,翁台村因为地势原因,受灾最为严重,整个村子都被水淹了。还死了16个人……这16个人,都是……什么样的人?你有了解吗?” “大概知道一些,但不具体。这次我们也是去那里。”卢奇叹了口气。 “基本都是被水冲走的,洪灾加泥石流,人一下就没了。我这边得到的消息是,大部分是老人,但也有两三个救人的青壮年。” 青壮年。 听了这番话,李卓曜的心又被猛然揪紧。 车终于行驶到了独山县的地界,“独山”两个硕大的红字,立在那里,风雨不动。 救援队的卡车停在了翁台村的村口,道路被冲坏,车辆无法进去,几个队员下车,冒着大雨,一趟趟的搬运食品跟水进了集合点。村子里大部分房屋已经倒塌了,地上成了一片废墟,盖在泥泞的野草之上。 “我得先去看看,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他家在村外。” “别太担心。翁台村地势特殊,村内比较低洼,村外地势稍微高点,希望没事。” 卢奇搬着一箱方便面,又叮嘱了李追偶遇几句,就开始忙碌。 这会儿雨势稍微小了点,李卓曜也没撑伞,周围很多树,伞会挡视线。他不管不顾地一口气闷头朝周楚澜家走去,村子的道路基本都被冲坏了,脚在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树木也都被吹断,到处都是横生出来的枝子,扫着脸颊生疼。 胸口憋闷,像是塞了一块棉布,雨滴落在雨衣上的声音才令李卓曜觉出一点真实来。 终于他看到了周楚澜家里的房子,“加油站”三个字完好无损的立在那里。心中才稍稍放松了些,李卓曜深吸一口气,又加快了步伐。 周楚澜家的院墙塌了一半,大门也坏了,锈迹斑斑的黑色铁门落在泥泞里。但里面的几间房子还在,只是墙面被雨水冲的不成样子,浸出了一片片的湿渍。 院子中围了不少村民,还支起好几个帐篷,中间支起了一大片塑料篷布挡雨,一些志愿者在忙前忙后搬运物资。地上也横七竖八放了不少担架,躺着受伤的人,有几个医生在这里戴着听诊器做检查。 第165章 李卓曜心脏怦怦直跳,他仔仔细细地沿着担架走过,挨个看,没有发现周楚澜,松了一口气,心里又怕。 担架上没有,那会不会…… 他倒宁愿担架上躺着他。 李卓曜在院中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周楚澜的影子。他站在那里,感觉失了魂魄,身体轻飘飘的,像一片被雨水彻底浸透的很重的梧桐叶。周围很喧闹,志愿者忙忙碌碌的声音、村民们带着哭腔的声音、担架上的病患痛苦的呻吟声、医生柔声安抚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他的耳边先是嘈杂一片,然后又猛然寂静无声。 雨还在下,李卓曜站在旁边,篷布遮不到的地方,眼前变得雾蒙蒙的。这时,厨房的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端着一个铝盆走出来。李卓曜费力地抬起眼看向那里,身体猛地一直。 他一把拂下雨衣的帽子,向那边拼命飞奔过去。 周楚澜端着一大盆粥从厨房走出来,粥刚熬好,还冒着热气。一眼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朝着自己就冲了过来。 他立刻把盆放在屋檐下,快步跑过去,没走出去几步,李卓曜就奔了过来,一把死死地抱住了他,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眼泪拼命地流下来,滚烫滚烫的,沿着周楚澜的脖子往下流。 周楚澜回拥着他,把他缚在自己的臂弯中,嗅着他头发上雨水的气息,李卓曜抱得很紧,带着惊惶与害怕,仿佛略一松开,怀中的人便会消失那样。无数种百感交集涌上周楚澜的心头,他心里发酸又带着惊惧,同时又在拼命后怕李卓曜这一路过来可能遇到的危险。 通讯中断、道路冲坏、飞机、高铁都过不来,他怎么来的?自驾?这么大的雨,他又是如何冒着如瀑的雨帘开进了灾区?有没有受伤?万一有受伤怎么办? 之前他们的拥抱,从未像今天这样紧密无间。但这一刻,周楚澜顾不得想其他,他只想紧紧地抱着他,抱着这个自己牵挂了很多年很多年的爱人,纾解他的惊惶与害怕。 “别怕,我没事。” 爱人的身体在自己的怀中剧烈颤抖,像一只惊悸的蝴蝶。周楚澜只能一遍一遍在李卓曜耳边安抚着,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地覆盖在他被雨水打湿的头发上。 “我没事。” “傻瓜。这么危险,你来干什么……” 周楚澜长叹一声,在李卓曜耳边轻声说,泪水混着如注的雨水从脸庞滑下来。 作者有话说: 小哭包情侣上线 第一百零五章 “脏了多可惜” “你在这里……我怎么可能不来……” 李卓曜的身体还在剧烈发抖。悬了很久的心终于回到原地,心脏还在扑通扑通直跳。 周围还有别的人在,他不敢抱太久,只得迅速松开,红肿的一双眼睛看着周楚澜。 “家里都好吗……情况怎么样?” “嗯,我家还好,地势高。所以这次不太严重。” “水灌进来了?我看墙上有痕迹。” “一部分,不严重,只冲垮了院墙。” “村里情况呢?我看新闻说死了十几个人……” “村里不太好。”周楚澜叹了口气,“冲毁了一大半,前两天还发了泥石流。” “所以现在你家,是临时的救助点?” “嗯。地质专家来看过,说我家的位置正好处于高点,很安全。而且家里院子大,可以容纳一部分人,所以志愿者跟医生就在这里驻扎下来,搭了个救助点。” 李卓曜还想问,此刻他急不可耐,有太多的信息想要了解,抓着周楚澜的胳膊不松手。 周楚澜长叹一口气,也没阻拦,而是转过身去叫住了院子里的一名妇女。 “刘姐,这是刚熬好的粥,麻烦您帮我分给大家。我现在有点事。” 周楚澜把那盆粥给了别人,又拉着李卓曜进了厨房,关上门,光线晦暗不明。 “这里情况比较忙乱,我顾不上照顾你。明天上午第一批志愿者会回去跟第二批的人交班,你坐他们的车走。” “我不走,我要在这里。” “听话。” “你在哪我就在哪。” 李卓曜望着他,眼神里很坚定。 “我说了,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 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从广州开了一路的车,好不容易才到这里,你别赶我走。” 他顿了一下,神色间又有动容,缓和了下语气,轻轻地说:“我们的那辆车,坏在路上了。那辆黑色帕萨特,之前本来我想买了送给你做生日礼物的。” “开了这么多年,它还是报废了。好可惜。” 周楚澜猛地一下支起身体,揪住李卓曜的衣领,眼中带着愠色。 “车坏了?在哪儿坏的?那你他妈的怎么过来的!” “贵州全境都是暴雨,山区又多,你一个人开车,要碰上泥石流怎么办?” 周楚澜瞪着一双发怒的眼睛,眼底带着血丝,开始发狠的骂,李卓曜也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他。 忽然一股冲动涌来,李卓曜想也没想便朝周楚澜扑过去,把他逼到角落,后面是一堆潮湿的柴火垛。李卓曜直接压上去,抱住他就开始没命地亲,狠狠地咬住他的唇。 “别赶我走。” 他喘着粗气吻上去。周楚又反压过来,把他堵在烟熏的漆黑的墙角,钳住他的下巴,两人拼命接吻。狭仄昏暗的厨房,房门紧闭,灶膛里炭火的余热未熄。吻了一会儿周楚澜忽然停住,他松开唇,用手掌住李卓曜的肩膀,慢慢把他从怀里松开。 第166章 “对不起。”他用手背擦着嘴角的黏腻,深吸一口气。 “我去派饭。”他走到门口,没有回头,背对着李卓曜。 “你休息好了,可以来帮忙。” 李卓曜连忙跟了过去。 这次灾害,翁台村跟周围几个村子都比较严重,困了不少群众。部队、消防跟志愿者很快赶来,就地驻扎起支援点,伤得较重的村民立即转移送县城医院,轻伤的由医生暂时处理。同步展开道路、通讯抢修工作。 “屋子里面已经住满了,主要是老人跟伤患。我有一个睡袋,你晚上可以用。”周楚澜说。 “那你呢。” “打地铺。” “不行。”李卓曜立即说。 “听话。” 周楚澜看着他,又说:“不然就送你走。” 李卓曜只得答应,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找了个角落把睡袋平铺在地上,又叫周楚澜过来。 “下雨地上潮,你腿又不好。打地铺真的不行。躺这上面吧。” 他躺下,身边给周楚澜留了一半位置。周楚澜犹豫了一下,在他身边躺下,侧过身子去。雨一直下,淋在院子里搭起来的塑料布上滴答滴答的。 “你到这边来,工作怎么办?”周楚澜忽然问他。 “请假了,没事。” “这边的情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稳定下来……天气预报说,过几天台风的气流还会回返……你……” “趁着这几天平稳,你快回去。” 周楚澜顿了顿,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这几天李卓曜一直在这里帮忙,搬运物资、照顾伤员、分发生活用品。食物是方便面、面包等一些救援物资,周楚澜家里还有米面,间或混着做饭,分给大家。条件艰苦,吃不好睡不好,但李卓曜没喊过一声累,也没叫过苦。 只是肉眼可见的黑瘦了下去。 见他这样,三番五次想要劝他赶紧离开的言论,周楚澜发现自己很难说出口。但今晚,他必须要说。 “我不回去。让我在这里,让我陪着你,好吗。” 身侧之人无声地靠过来,伸出手搂住周楚澜的腰,用温热的胸膛贴着他的脊背。 “下雨晚上凉,被子薄。我有点冷。” “可以抱着你睡觉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李卓曜就这么抱着他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声逐渐传来,在潮湿的雨夜里显得很安心。周楚澜紧绷着脊背,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就任他这样抱着,睡了一夜。 过了两天,电路跟通讯终于修复了。又有一支新的救援队过来,李卓曜看见制服上写着“云日救援队-全国总队”,觉得眼熟-并不是因为卢奇。队长是个人高马大的壮实男人,戴着帽子看不清脸,一进来就连声喊李卓曜。 李卓曜放下手中的一箱矿泉水,答应着过去。这人摘下帽子,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英叔?!”李卓曜惊喜地叫出来。 “混球小子,都不跟家里说一声,自己偷着跑来灾区。怎么,想逞英雄啊?” 说完就扬手给了他一耳光,打的响亮,李卓曜摸着右脸,脸上挂着笑。周楚澜见状立即跑过来,把李卓曜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对方。 “谁让你打他的?” 周楚澜比英叔甚至还要矮小半个头,也不如对方壮实,此刻目光如钩,瞪着对方。 “没事。”李卓曜赶紧拉着欲冲上去就要跟人动手的周楚澜。 英叔不怒反笑:“你猜我为什么打他?我替他老子打的!” 周楚澜一愣。 “英叔是我爸朋友,看着我长大的。做了二十多年的救援工作。” “怎么?你觉得他不该打?” 英叔拍了下周楚澜的肩膀,又朝李卓曜努努下巴:“这兔崽子,不打招呼就闷头往贵州跑,下这么大雨,飞机高铁都停运了,他还不死心,非要开车来。人都出了广东省,才先斩后奏跟他爸说。这几天这边通讯又没恢复,他爸都要急疯了,还不敢告诉他妈。你说,该不该打?” “你要是出个三长两短,怎么跟你爸妈交代?” “你爸听说我要来这边,立刻就跟我说了情况,我赶紧跟卢奇联系,问他有没有见过你,才知道半道上你车坏在大雨里面,要不是他捡到你,你怎么办?简直是胡来!你爸让我见面务必打你一耳光。你爸心软,毕竟家里就你一个,从小爹妈疼的跟宝贝蛋似的,要是我儿子,回去我就一顿皮带,还要罚他跪个三天三夜。” “嗯,英叔,是我的错。来的路上我跟我爸说了,我会确保自己的安全,一定平安回去。” “天灾无眼,要真出个什么事,你保证的了吗?”英叔看着李卓曜,换上一副沉静的神色。 “年轻人,要懂得敬畏生命。” 英叔说完这些就去忙碌了,他们的驻扎点在这里,还要去村里帮忙寻找跟搜救那些至今依然下落不明的村民。 周楚澜从厨房拿了一个鸡蛋出来,把李卓曜拉到一边,用鸡蛋在他脸上滚着。 “疼吗?” “不疼。” “……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你爸妈交代。” 周楚澜长叹一声,又检查着他的脸,那一巴掌其实打的有点重,李卓曜的右脸已经肿了起来。 “所以,我要把你平平安安地带到我父母面前,才是对他们最好的交代。” 第167章 周楚澜正在给李卓曜脸上涂红药水,李卓曜伸手过来,覆在他的手上,温热的指尖在他的手背上摩挲,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照顾好自己。” 周楚澜说。 这边确实忙乱,他跟李卓曜虽在一处,一天下来也打不了几次照面,有时候李卓曜还会出门给村里另外的驻扎点送东西。周楚澜本来不太放心但又拦不住,他怕又有暴雨或者洪水。不过近几天雨势小了下来,又有英叔在旁边,他才稍稍安下心来。 这天下午,周楚澜正在挨个给大家发矿泉水,忽然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坐在角落里,脸色苍白,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他赶紧走过去。 “小好?怎么了?” 小好是村子里的孩子,今年刚满12岁。家里被泥石流冲毁,父母都被送进了医院,周楚澜就把她接到这边来照顾。 “哥……我……肚子疼……” “嗯?吃坏了肚子?那要不要去厕所,我带你过去。” “不是……我……” 女孩的脸涨地通红,又神色慌乱,讲话支支吾吾,迟迟不说下半句。 周楚澜一眼看见她身下溢出来了一片血迹,立刻就明白了。他直接蹲下来,柔声问:“来例假了?所以肚子痛,对不对?” “嗯……” “第一次?之前没有?” “没有……中午吃完饭,就开始流血……我不知道怎么办,这里好像也没有,那种东西……” “小好,其实这不是一件什么羞耻的事。它代表我们小好真正长大啦,是一件好事。” 周楚澜温柔地笑着,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又说:“你先坐在这里,我去给你借。别的医生护士阿姨那肯定有。” “谢谢哥。” 周楚澜想了想,便往一个女医生那里走去。 “刘医生,那边有个12岁的小姑娘,来月信了。请问您有卫生巾吗?” “我包里有,我去拿。” 刘医生立刻从包里拿出来一张,周楚澜给她指了小好,又说:“小姑娘的爸妈都在医院。她是第一次来月信,现在还在慌着,我一个大男人不好跟她说什么,麻烦您抽空去看看她,孩子有点害怕。” “行,我等会儿就过去。” 李卓曜这时候从外面回来,朝周楚澜走过来。 “物资里面有女性用品么?” 周楚澜问。 “这一批没有,第二批明天到。之前我给我爸写了个物品清单,明天会照清单送来衣服、吃的、卫生巾还有药。飞机空运,所以很快。” 周楚澜松了一口气,看着李卓曜的脸。脏兮兮的,还挂着泥,头发也乱糟糟的,凌乱的胡茬戳在他的下巴上。 “挺好看一张脸,脏了多可惜。” 他伸手托住李卓曜的脸,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替他擦干净脸上的污迹。 作者有话说: 注:本人所有关于救灾相关的知识储备,均来自于新闻报道,与真实情况有出入可能,微瑕之处请多包涵~ 第一百零六章 我恐怕要食言啦 这是李卓曜第一次参与到救灾工作中。目之所及,都是倒塌的房屋、压倒的树木、受伤的村民,村子中间的水到现在都没有完全退去,依然没到膝盖那么深。前来救援的有部队、消防、民间救援队,还有从全国各地奔赴而来的志愿者,带着一车车的物资,披着雨衣穿着雨鞋,一头就扎进了这里的雨帘里。 晚上就搭个帐篷,好多人挤一个帐篷里睡觉,人累的躺下就要睡着,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要起来,继续搜救。 李卓曜一方面为自己只能做一些微末之事而惭愧,另一方面,在天灾面前,这片土地给了他无数的感动。来的第一天,他就在自己微博上开了一个视频栏目“救灾日记”,用vlog形式记录这里的情况,网络一恢复,他就立刻在微博上日更,每期视频20分钟,就在手机上用剪辑软件剪,再配上长文字发布,第一个视频发布,便冲上了热搜榜,几天以后播放量破了百万。他的救灾vlog也引起了更大的社会关注,不少新闻在报道的时候都用“《山野札记》原取景地遭灾”、“著名导演李卓曜参与救灾”的标题,一时间,各种评论跟帖纷至沓来,许多热心网友要捐款捐物。 李卓曜便牵头发起了募捐的“春山计划”,并委托了一家口碑较好的基金会处理捐赠事宜,明细在微博定时公开。 那天他正坐在角落里剪视频,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过来,递给他一个捏的皱巴巴的面包。 “好看的哥哥,看你最近一直都在忙前忙后。我妈妈说你是个名人,来我们这帮忙,还替我们捐了很多钱。这个面包给你吃,是唯一一个有夹心的,很甜。” 男孩执意把面包塞他手里,然后就迅速跑开了。 那是李卓曜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果酱夹心面包。 他看着自己微博上的视频栏目,其实剪辑的并不算精细,只是在尽量还原真实,加入了他自己的叙事逻辑,字幕也简单。但是却因为真实而细腻的视角直指人心。 视频得到这么多关注,是李卓曜始料未及的。晚上他躺在平铺的睡袋上,看着手机屏幕的亮光一点点亮,外面的雨声破天荒的没觉得心烦。 “周楚澜,我最近好像,开始明白我的职业意义了。” 第168章 他知道周楚澜没睡。 “是什么?” 周楚澜侧过来面着他,轻轻地问。 “其实我做电视的初心,就是内心的一种自我表达。我有很多想法,想要通过镜头传递出去,如果能够得到认同,那我会觉得很开心。后来名气大了以后,就发现,这种认同变得越来越多,甚至某天,甚至会开始隐隐约约起到引领风潮的作用。” “当我发现我的表达可以变得更‘有用’的时候,我就很想能够多做一些事情,可以更多的照亮这个世界。也许依然会有黑暗的地方,但是我也在力所能及的发光发亮。所以到了这个阶段,当我变成某种意义上的‘文化符号’的时候,无论我是不是一个导演,已经不重要了。” “我的镜头跟我想表达的东西,是最重要的。” “嗯。其实……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电视人。” 周楚澜说。 “最近这一两年,我的职业似乎进入了一个倦怠期,因为我发现,走的越远,好像就越身不由己。反而不如刚出道的时候,随心所欲的表达来的开心。” “不过现在,我很清楚的知道我的路该怎么走了。” “嗯?是什么规划?” 李卓曜眨眨眼,故作神秘:“以后你就知道了。” 那天晚上暴雨如注。说来也是奇怪,明明前一个多星期,雨势已经小了不少,台风却忽然拐弯返回,带来了一阵气流,虽然比起第一波已经减弱不少,但依然带来了很强劲的降水跟大风。 半夜的时候,周楚澜家院子里本来搭的很牢固的塑料棚都在风雨里摇摇欲睡,他们立刻起来,跟志愿者一起,重新加固棚布。 “台风今晚到,不知道村里的情况怎么样。” 雨水拼命地往棚布上浇灌,吵得令人几乎无法入眠。周楚澜忧心忡忡地说。 “没事。明天我们也去帮忙。” “你待在这里,明天我过去看看。” “我要去。你忘了,我水性很好啊,国家二级游泳运动员呢。” “下一夜雨,明天估计村里西边又要积水,还不知道积多深。那边情况你不熟系,跟水性好不好没关系。” “让我跟你一起去。”李卓曜紧紧握住周楚澜的手。“这片土地对我来说,意义很深。是你的家园,也是我重新找回记忆、获得新生的地方。我既然来到了这里,就不会袖手旁观。” “……那明天你要跟着我,跟紧了明白吗。然后必须英叔说一声,我们跟着他行动,都别给英叔添麻烦。” 李卓曜用力点头。 一大早,李卓曜便被院中的响动惊醒。他立即睁眼,周楚澜已经起来了,正跟英叔在说着什么,神色焦急。 “怎么了?”李卓曜连忙过去。 “村里淹洪水了。还有一些没来得及转移的村民被困住了,我们去救人。” “我去帮忙,我水性好。”李卓曜立即说。 “你留在这里。”周楚澜说。“这不是玩笑,李卓曜。那边情况很危险,听话。” “我要去。”攻中好道文爆炸 “卓曜……你留在这,我答应过你爸……”英叔欲言又止。 “英叔,我是国家二级游泳运动员,水性好,还考了救生员证。我能帮你们忙,让我去。我知道您担心我,但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求您让我去。” “行。那你来。”英叔沉默半晌,最终妥协,长叹一口气后拍着李卓曜的肩膀,又看着他跟周楚澜说:“到那边了听我安排,别乱来。” 外面的道路之前就已经被冲坏过一次,前几天修筑以后,基本能走,又被昨夜的暴雨冲垮。如今暴雨依然在下,他们裹着救援队专用的厚实的雨衣,盖上头,朝着村子中央走去。 越往里走水越深,刚开始只是没到膝盖,后来水深竟然过了腰。由于河道被冲垮,直接倒灌进了村子。有不少原本地势较高,躲过了第一次水灾的房子这次直接淹没在水中,村民的哭喊声一片。 李卓曜跟周楚澜二话不说跳进水里,往房子那边游去,一个个地把被困住的村民往外抱。 “你有腿伤,不该下水的。” “没事,今年养的时间长,基本好了。我能行。” 周楚澜说着,捋了一把脸上入注的雨水,从洪水里接起一个被放在澡盆的婴儿,往岸边送。又着急地对李卓曜说,“孩子妈妈在那边,你过去。” “你小心,这里离岸边还有点远。” 李卓曜一边冲周楚澜喊,一边迅速往被困的村民那里游去,把那个瘦弱的妇女背在背上。 这时水流忽然变得湍急,水位也开始上升,英叔在另一侧救人,立即冲着李卓曜喊:“上游的水好像又开始灌了,还有暴雨,你俩千万小心。” 周楚澜抱着婴儿正在往岸边赶,忽然觉得身下一阵强烈的水流打着旋,他暗叫不好,立即加快速度,朝前赶去。 暴雨加洪灾,也会出现漩涡。这种漩涡往往是致命的。周楚澜抓过澡盆,把婴儿放在里面,往救援队里来接应的人怀里一推,自己的身子就被卷进了水流里。他呛了好几口水,发现双腿开始不听使唤。 水流太猛了。 这时一只有力的手伸过来,一把攥住了自己,是李卓曜。 “抓紧我!” 李卓曜死死的拉着周楚澜,把他从漩涡的边缘拉了出来,两人顺着水流往岸边赶。水位也越来越高,高到甚至要盖过人的头顶。忽然水下传来一声巨响,地下河的水喷射到了地面,形成数米高的水柱,落下来就是一个猛浪,砸在他们身上。 第169章 “别松手!” 李卓曜的大脑已经无暇顾及其他,只有一个念头:死也不放开周楚澜的手。他环顾四周,抓住一块飘来的浮木,推给周楚澜。 “抱着这个。” “你也来。”周楚澜着急地说。 “不行,浮力有限,只能一个人。你先抓住。” “那边有棵树,我们去那里!” 周楚澜指着不远处,有一棵枝干弯曲的树立在洪水中,但树干并不是很粗,正在摇摇欲坠。 “你抓着树!快点!” 李卓曜把周楚澜用力一托,就把他推到了树旁边,周楚澜死死抓着树干,又伸手去拉李卓曜。 “这树太细了,怕不牢固。你抓好,我没事。” “把手给我!” 周楚澜一手掌着树干,一手朝李卓曜伸去。 “我有浮木。”李卓曜抱着这块浮木板,费力地游到周楚澜身边。他环顾四周,从身上掏出一块红布条,系在树枝上。 这是英叔给他的用来求救的标志。 “你觉得,这次我们能熬过去吗?” 李卓曜看着周楚澜,扯出一丝苦笑。 “别乱说。” “周楚澜……我想趁人之危的问你个问题,如果这次我们都能够平安度过,你愿不愿意答应我?” “生命真的很脆弱。我们已经错过了快8年,8年,一辈子能有几个8年……我不想再放开你的手了。” 周楚澜还未回答,一阵强劲的水流猛然袭了过来,他心下一惊,身体立刻向前倾,死死抓住了李卓曜的手。 “抓紧我!千万别松手!” 那块浮木已经被水冲出去老远。地下河加暴雨的原因,水流格外湍急,人在水中便会立即面临巨大的水压,如果没有依靠的物体,便会被很快冲远。 “抓紧!” 周楚澜紧紧攥住李卓曜的手,手指上青筋暴露,白色的指骨都凸了出来。承载着两个人重量的树干已经开始拼命摇晃,暴雨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周楚澜正在咬牙发力,忽然看见李卓曜脸上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容。 有惊惧,苦涩,有释然,更多的是某种决绝。 “周楚澜……本来我告诉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放开你的手。”他哑着嗓子说。 “可是现在,我恐怕要食言啦。” 李卓曜脸上挂着笑,依然是那幅眉眼弯弯的好看模样,脸上早已被雨水浸透,再汹涌的泪水混在里面,也无法分辨。他把手往回使劲一抽,松开了周楚澜的手,然后身体一松,像一片失去控制的孤舟,迅速被巨大的水流冲向远方,几秒钟就没了踪影…… 第一百零七章 “留在你身边” 树上挂着的红布条在风雨里拼命摇摆,像天空割开的流血的伤口。 周楚澜手中紧攥的那股温暖,瞬间消失。手中只剩下被暴雨打湿的空气,手指冰凉。 他怔在原地,感觉浑身的血液也跟着一起凉掉了。河水灌进耳朵,耳膜里都是轰隆隆的声音,心脏深处开始疼,在这一刻突然开始摧枯拉朽,连每一滴血液的流动仿佛都能牵动这种疼感,锥心一样,遍布全身。 在这一刻周楚澜忽然非常的恨自己,他应该抓得更紧更紧,死也不放开他的手。 可是,自从两人重遇以来,每次都斩钉截铁地松开李卓曜的手的,都是自己。千万万万次,李卓曜想要俯身靠近,却被他推开。 这一次,他又没能抓住他。 雨水还在拼命地往下落,树干已经开始剧烈摇晃,仿佛再支撑一会儿就要断了。 周楚澜却想,断了也好。你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 这个念头涌上来他便欲松手,想要顺着水流一起漂下去——也许他可以沿着水流的方向去寻找李卓曜,也许下游的水就没有这么湍急,也许李卓曜很幸运地被冲到了岸边,也许水流会在地势高点的地方流掉,他就会得救……也许…… 脑海中想过一万中可能,概率最大的那种他却生理性地排斥不去想。 周楚澜深呼一口气,正准备松手,忽然被人紧紧拉住。 救援队的人来了,救下周楚澜,英叔紧跟其后。 “英叔!李卓曜……李卓曜他被……” 周楚澜嘴唇苍白,身体都还在发着抖。手里紧紧攥着那根红色的布条,指着河水流去的方向。 “救人!” 英叔立即召集了两个队员跟他一起,准备前往下游开展搜救。周楚澜不顾一切地要跟过去。 “让我去,我跟你们一起。” “他是为了救我……才……” 几个小时以后,一行人在两公里以外的河滩上找到了李卓曜,浑身冰冷。 英叔立即上前,检查了他的生命体征,松了一口气。 “还活着。” 周楚澜心下一松,才感觉脚踩在大地上有了某种实感。 “李导演吉人自有天相……” 另外一个救援队的队员说。 “如果换一个人被冲走,估计就要交代在这了。” 英叔叹着气:“卓曜水性比一般人好,又学过救生专业技能,在水下一定是做了自救措施。这么急的水流,又冲这么远,一般人几乎不可能纯靠运气活……总之,谢天谢地,得赶紧送医院,再好好检查下……” 英叔立即打电话联系救生队,周楚澜背起李卓曜,淌在没过膝盖的水流里就往回走。中途有两个救援队的队员想要来接替他,都被他摇头拒绝了。 第170章 他们冒着大雨回到村子的驻扎处,车早已安排好,就把李卓曜往医院送。 “英叔,您在这边忙,我去医院照顾他。” “行。” “麻烦您跟李卓曜的爸爸说一下情况,替我道个歉……是我不好,没能照顾好他。” 周楚澜说着,眼圈瞬间红了。 “灾害无眼,小周,你千万别说这话。你们俩平安就好。” 车是一辆小客车,周楚澜坐在后排,紧紧搂住李卓曜,又给他浑身裹上厚实的毛毯保温。他的身体冰冷的厉害,周楚澜握着他的手,一直不停地为他搓热。 “会没事的。” 外面下着暴雨,车内光线很暗,司机没有开车内顶灯。周楚澜悄悄俯身,脸颊贴着李卓曜冰凉的脸颊,很热的泪水从眼眶里溢出,从李卓曜的脸上滑落。 去了县医院后,医生立即给做了全身检查。是由于溺水引起的低体温症,进而引发的休克。 “医生,他身体还有什么问题吗?”周楚澜很紧张。 “没什么大碍,就是虚弱,得静养几天。” “还好找到的及时,不然真的情况很凶险。”医生又补充道。 临近傍晚的时候,昏迷了很久的李卓曜才缓缓睁开眼睛。周楚澜正握着他的手,被窝里也给他塞了个热水袋。见他醒来,立即凑上前,红肿的眼睛里泪光闪烁。 “醒了?感觉怎么样?” 他神情急切。 “嗯……就是有点冷……” 李卓曜声音很微弱。 “冷?有热水袋还冷吗?” “嗯……” 这间病房是一间单人病房,医生已经做完今日的检查,此刻很安静,没有别人打扰。 周楚澜便脱光衣服,进了他的被窝,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 “医生说你身子虚,刚开始会有点畏寒,不让开空调。我就没开。” “这样还冷吗?” 他抱着他。 “好多了……” 李卓曜在他怀里慢慢侧转身子,看着周楚澜的脸。很憔悴,眼睛红肿,嘴唇都是苍白的,身上却烫的火热。 “我还以为这次要挺不过去了……运气好,捡回了一条命……” “你吓坏了吧,嗯?” 李卓曜非常缓慢地露出了一个笑容,费力地伸出右手,摩挲着周楚澜凌乱的头发。 周楚澜心里一酸,泪水又开始汹涌地往下流,顺着李卓曜的病号服滴到他的胸口上。 “好烫。你的眼泪怎么这么热……” 李卓曜眼角噙着泪水,嘴角却是上扬的,用袖口替周楚澜拭去脸上的泪水。 “别哭了……我好不容易才擦干,你又哭,我还要再擦一遍……” “嗯……不哭……” 周楚澜红着眼睛,抓着他的手,放在嘴边亲吻。 “傻瓜,为了我这条烂命……你自己的命差点都没了……”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吉人自有……” 话音未落,周楚澜的吻便递了过来。他捧着李卓曜的脸,小心翼翼地亲吻,很炽热,混着残留的眼泪的吻,温度比平常更甚。 “你不是问了我一个问题吗……现在,我来回答你……” 周楚澜松开李卓曜的舌头,把他紧紧地缚在臂弯。李卓曜只觉得这个久违的怀抱格外温暖,他靠在他的胸口上,可以清晰地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 “我们在一起吧,再也不要分开。” 周楚澜说。 “我想过了,我跟你回广州去。广州毕竟是大城市,我肯定能找到工作。我有手有脚,也不怕吃苦,还怕不能养活自己吗?我可以去饭店端盘子、可以去奶茶店打工、可以去火锅店做服务员、或者商场卖衣服,这些不太看简历跟做背调的工作,我都可以做。你上班,我不太忙的时候就做饭,给你送饭。你去哪,我就去哪……” “我们可以在一起,这是真的。我答应你,今后你对我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李卓曜伸出手,极为珍视地摩挲着周楚澜那张爬满泪痕的脸,又抬眸凝望着这个他刻骨铭心爱着的、就连生理上的失忆也无法完全驱散的、失而复得的爱人。李卓曜自己脸上也泪水涟涟,却是幸福的眼泪,为真正的意义上的破镜重圆而哭,为眼前的爱人而哭——周楚澜曾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如今却甘愿为他俯身,低到尘埃里,无怨无悔。 “嗯,我们在一起。” 这一刻,他们十指紧扣,唇齿相依。 温存过后,李卓曜看着周楚澜的脸,轻轻地说:“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事?” “这件事我想了很久……其实决定早就下了,今天,是时候说出来了。” “我想从电视台辞职……留在这里……留在你身边……” 作者有话说: 终于,真正意义上的在一起了。 第一百零八章 忍很久了?废话 “不做导演,做自媒体人?还要在最红的时候宣布退出?” 周楚澜一听这话,立刻急了。 “真的……你不用考虑我的因素。我现在也有想通,其实生活有很多方式,只是每个人的选择不同。无论我做服务员也好,做画家也罢,并不妨碍我很喜欢画画,我一样可以从中得到快乐。我只要跟你在一起,无论做什么工作都可以。” 第171章 “倒是你……你不能这样。我不愿意你为了我赔掉前途,这不值得。” 周楚澜坚决不同意。他觉得,让李卓曜放弃掉当导演,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这不是赔掉前途……怎么,我做自媒体就没前途了?你质疑我?”李卓曜挑挑眉。 “不是……” “我之前跟你说过吧,当我发现自己的影响力已经可以引起当下的某种社会思考的时候,我的举动就很重要了。做电视台的综艺导演固然很风光,但比起这些,我更想要决定我自己的内容表达。” “做自媒体人有什么不好?我又不是从0开始……好吧虽然我是个0……” “总之,我入行这么多年,前期也积攒了足够多,转型成自媒体人对我来说,未来的路更宽广。” 两人之间又就这这个话题反复深谈过很多次,周楚澜才渐渐从一开始的剧烈反对到逐步理解,他叹了口气,望着他,又反复确认:“真的想好了?” “嗯,想好了。” “那你爸妈那边……能同意你来这边生活?还是在农村,日子又苦……” “怎么,这里日子很苦吗?依山傍水,又在景区旁边,很漂亮啊,空气也好。虽然近期遭了灾,但是我之前也募集了很多捐款,再加上政府拨款,很快就能重建好的。” “我一点都不觉得我的日子辛苦。”李卓曜把头靠在周楚澜的胸膛上,孩子般调皮地玩弄着他衬衫上的纽扣:“甚至我觉得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拓宽了我的职业前景,找到了我真正想做的事,身边又有你。事业爱情,两手抓。” “我不觉得这是什么迁就,周楚澜。你也要记住这一点,我们是平等的,互相为对方提供的幸福指数,是等价的。” “嗯。” 正说着,梅萍的视频电话就来了,李卓曜连忙接起,陪着小心。 “喂,妈……” 迎头就是一顿怒骂,梅萍一边骂一边哭,一边不停数落着他,李勋在旁边不停劝。 “好好好,是我的错。”李卓曜一边哄他妈,一边插科打诨:“我不是在弥补了吗?我一点事没有,医生说再在医院休养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呸呸呸,说什么死不死……” “爸,妈。”李卓曜顿了顿,然后说:“周楚澜在旁边,你们,要不要见见他。” 他把手机递给周楚澜,周楚澜深呼一口气,接了过来,镜头朝向自己。 “叔叔,阿姨……你们不用担心,这边有我照顾。” “他身体没什么大碍……对……全身检查已经做过了。这边虽然是县医院,不是特别大,但是也是三甲,综合水平很不错的……你们放心……” “叔叔,阿姨。”周楚澜咬着嘴唇,语气坚定。dao.du.jia.bao.zha “我想和他在一起,请你们同意。” “我现在有正式工作了,在这边的民俗展览馆上班,做展陈馆员,每个月固定工资三千五。这里也被开发成了景区,很漂亮了,山里空气也好……虽然暂时我的工资不是很高……但我没什么花销,我家的加油站还有点生意,加上工资,每个月挣下的钱可以养活我们两个。未来的话我也在思考要不要在景区做点小生意之类,能挣得多一点……” “当然我说的再多,对李卓曜来说,他跟我一起生活,从生活方式到吃穿用度,都是降维式的委屈……但你们放心,我会用我的一辈子对他好。” “请叔叔跟阿姨……同意我们交往。” 周楚澜很真诚地,再次问了一遍,语气里依然带着小心翼翼。 “同意,一万个同意……你是个好孩子……把儿子交给你,我们放心,放心。” 梅萍眼睛里泛着泪花,又说:“等这边交通恢复了,就回家看看,妈给你们煲汤喝。” “妈……他给改口费了吗?这么快你就自动当别人妈了?改口费没到手,你很亏啊……” 李卓曜把脸凑过来,笑着打趣。 “用你多嘴……早晚的事儿……” 这通电话打了将近一个小时,挂了电话李卓曜便觉得累坏了,心里倒是很畅快。他长舒一口气,,倚在病床上休息,周楚澜无声地在床边坐下,拥住他。 “你放心……我会对你好,会给你我能给的一切。” “嗯,我当然放心啦。” 李卓曜把他毛茸茸的脑袋靠在周楚澜肩膀上,就开始撒娇。 “那……男朋友,我饿了,你给我削苹果吃。” “好。” 周楚澜坐下就开始削苹果,李卓曜看着那碎片般的苹果皮,蹙起了眉。 “我不要这样的……我要你之前给我削的那种,苹果皮连成一条线的。” “好。” 二转团破产 周楚澜削到第二个苹果的时候,苹果皮终于连成了一道长长的红线状。他把那颗光洁的苹果递给李卓曜,李卓曜摇摇头。 “太大了不好咬,你帮我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 “好。” 周楚澜很耐心的用水果刀把苹果切成小块,又仔细去掉果核,插上牙签,盛在盘子里。 “给。” “我要你喂我吃。” “好。” 周楚澜用牙签叉起一块苹果中间的果肉部分,往李卓曜嘴边送,李卓曜眨眨眼:“不是这个喂法。” 第172章 “嗯?你想怎么喂?” 周楚澜挑眉,脸上带着一副了然的神色,眼神里开始燃起某种炽热。这点炽热令李卓曜觉得脸红起来。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周楚澜像是积着余火的灶膛里煨着的温水,很久很久才加一点热,但一旦沸腾变开始涌出剧烈的气泡,溢出烫人的蒸汽。 比如此刻,他俯身叼起那块苹果,又凑上前把李卓曜压在床上,钳制住他的下巴,李卓曜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张开了,那块苹果不偏不倚掉进了他的口中。 李卓曜咬着那块苹果,周楚澜却不紧不慢地把舌头往里送,甜腻的果汁在口腔喷溅,到后来,李卓曜甚至有些迷迷糊糊分不清楚,他咬着的那块柔软,到底是苹果的果肉,还是周楚澜的舌头。 反正都差不多,软的、甜的。 “好了。” 周楚澜松开唇,又被李卓曜抱着脖子,他脸色潮红,眼睛湿漉漉的。 “你还要我干什么?” 这表情一目了然。周楚澜偏不点破,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故意问。 “干……你。” “不行哦,你身体还没恢复。” 其实李卓曜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医生说再观察个两天就能出院。做倒是肯定能做,但周楚澜又稍微有点顾忌,怕太猛烈,他受不住。 “我行。” 李卓曜目光执拗。 “快点。” 他喘着粗气,就开始脱自己的裤子。 “不行哦。” 周楚澜慢悠悠地说,手却探了进去。 李卓曜觉得身体一紧,发出一声轻吟,不由自主地抖起来,带着床都开始摇晃。 “不行哦,你看,还没开始,你反应就这么大。” 周楚澜认认真真地说,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 “真做的话,你身体肯定扛不住……” “所以,最多可以这样,稍微陪你玩一会儿……” 他俯身,在李卓曜的额头亲了一下。 “但只能玩5分钟,乖。” 纤白的腰已经弓了起来,李卓曜只觉得眼里发花,忍了很久的某种暗流开始在体内不管不顾的决堤,身下一团湿。 周楚澜偏偏是那个负责闸门的人,他站在那里,用他那张迷人的脸望着自己,一遍一遍地夸奖说:“冲这么猛啊……” 但回回都在闸门边缘拦住。 “不行哦,你不能过去。” 操。 周楚澜饶有兴致得看着床单上的那片水渍,又把手不紧不慢地抽出,放入口中用舌尖润湿,就去拉李卓曜的舌头。 “好啦,5分钟了。” “再奖励你新一轮的舌头游戏,1分钟。好不好?” 他眼里调着浓稠的笑意,伸手捏住那截红色的湿软,很有耐心地拨弄,间或上去吮吻两下。 李卓曜已经到了两次,嘴角都是黏腻的液体,眼神像含了一层飘了桃花的水,湿漉漉的,又泛着红。 “三,二,一。” 周楚澜松开手,拍拍李卓曜的脸。 “时间到啦。” “我要……” 李卓曜却死抓着他不放手。 “你别想耍赖……” 说着就扑上去狠狠的亲他,俩人一起倒在病床上,被子枕头掉了一地。 “我好了,我可以。” “真的可以?” “……别问,越问越可以。” “那来吧。” 见他一副急火难耐的样子,周楚澜又怕他给憋出什么毛病,想了想,还是决定顺着他。周楚澜很干脆的脱了自己的衣服,两人抱在一起,肌肤跟肌肤刚触碰,李卓曜却停了下来。 “怎么?又不行了?” 周楚澜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挑起李卓曜的下巴。 “落棋不悔啊……” “刚才是谁求着我干来着?嗯?” “你怎么在发烧?”李卓曜趴在他的胸膛上,含混不清的问。 “你身上好烫,额头也是烫的……前几天不是烧退了吗?” “嗯,今天好像有点。” “那不做了。” 李卓曜说着,就要从他身上坐起来,带着一丝垂头丧气。 “为什么?” “发烧的人没力气,容易腿软……” “不太行,还是算了……” “嗯?你觉得我不行?”公,中,好,四 周楚澜一个翻身就把他压在身下,仅用一只手就掌住了他的两个手腕,另一只手迅速伸到地上捡起皮带,几下就把李卓曜的手腕捆在了床头的栏杆上。 “乱说话的小朋友,不乖……” “你别后悔。” 周楚澜弯腰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拿了套跟油出来。 “你什么时候买的……”李卓曜看着他极不耐烦地咬着套,撕下圆环,给自己戴上。 “早买了。” “忍很久了?” “废话。” 作者有话说: *有删减 第一百零九章 终章:初雪 李卓曜留在了独山,做起了自由的自媒体人,日子过的好不潇洒。周楚澜窥见他脸上的表情,是真的开心,跟之前的神色大不相同,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起来,他才彻底放心。 李卓曜在微博跟b站都开了视频账号,平常就背着个相机到处采风拍素材,贵州面积广阔、民族众多,具有丰富多彩的风土人情,简直成了李卓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素材来源。 第173章 他做起了勤快的视频博主,一周两更,用vlog的形式呈现本地风土人情。李卓曜宣布退出导演圈,转做自媒体以后,就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他又紧跟其上,趁热把自己的作品持续性放出,直接吸引了一大波关注。 转型之路倒比自己预想的要顺利很多。他也乐得逍遥,还是住在周楚澜家里,把自己的一堆cd、光盘等家当都搬过来,屋子瞬间被挤满,差点都要放不下了。 但李卓曜很喜欢看家里被物品塞的满满当当的感觉,有一种拥挤的人间烟火感。 是的,是属于他们两人自己的烟火。 今年的时间过得格外快,夏天的洪灾过后,政府迅速开始组织起灾后重建工作,不到半年,便将一切恢复如常——新房子一排排伫立,甚至更加漂亮。 周楚澜家的房子受损不严重,没有完全重建,只是修缮,村里给发了几千块的房屋补贴,镇政府又额外送了锦旗过来,上面绣着“救灾模范家庭”。周楚澜把这幅锦旗挂在他们家的客厅上。 秋天的时候,在石榴满缀的季节,翁台村基本一切恢复如常了。景区的各种商铺也陆续开起来,还有新的商铺对外招租。 “我想开一家店,你觉得怎么样?” “开什么店?” “手作店,主要卖首饰、织物、明信片。” “那你不去展览馆上班了?” “嗯。我盘了一下我的存款,开店足够。而且现在村里有帮扶政策,租金不贵。那个位置也好,上山的必经之路。这几个月以来我一直都在观察客流,还不错。如果店子能开起来,应该不会太差。” 周楚澜又拿着手机翻回到之前的朋友圈,指给李卓曜看。 “你看,这边刚开始开发的时候,我做过一些首饰,就在朋友圈里宣传。其实加我的大多是游客,来加油站加油,我就顺便宣传一下。这些首饰一星期不到就卖完了,都过去这么久了,我还经常收到老主顾的微信,问我还做不做了。” “我觉得可行。而且,这些首饰都很有特色,又是你的个人设计。”李卓曜说。 “嗯,都是我的原创。而且我这么多年也画了很多明信片、小卡,加油站的客人来总爱买一点走。但我印的不多,也没放开了卖。” “如果盘一家店铺的话,可以把这些都拢在一起卖,也能宣传一下我们这边的特色。而且,村里很多阿婆们手都很巧,绣鞋垫、手帕、帽子等,我也可以去乡下收来,放在店里卖,也可以帮他们解决一点生计。” “我们还可以跟非遗手艺人合作,比如像黎暗这样,合作定制首饰。贵州有很多非遗技艺,其实都没有得到广泛的宣传,很多人都不知道。” 满山红枫的时候,山麓上便多了一家装潢非常特别的手作店,门口挂一面蓝染的亚麻布旗,上面用遒劲的字迹写着“曜澜手作”四个字。 从第一天开店,生意便红红火火。因为店老板是个身高接近1米九,性格温柔的英俊男人。更不用说,店里售卖的商品设计特别、价格公道,尤其是首饰,简直要到了供不应求的程度。 每天踩着一身夕阳关店回家,李卓曜都会在家门口那棵石榴树下等周楚澜,一日一日的过去,周楚澜看着这棵石榴树,从打了青涩小果、到果子变大变红、最后再饱绽出浑圆的石榴粒。 “回家啦。”李卓曜怀里抱着一个大石榴,牵着周楚澜的手。 “今天去哪里了?” “魏姨家。他爷爷居然还在,108岁了,花灯的老手艺人了。” “拍的顺利吗?” “很顺利,花灯特别上镜,但我还没想好vlog怎么剪。” “吃饱了你就知道了。我回去就做饭。” “不用,我做了。”李卓曜一脸得意。 周楚澜盯着他两秒,叹了口气。 “又是一团糊的番茄炒蛋?” “谁说的……今天比昨天好,只糊了一点点,不影响。” “……” 周楚澜便跟李卓曜这样生活在了一起,生活俗常的像尘世中最普通的一对伴侣,那些过去的往事,耀眼的、灰暗的,都日复一日的酵进了生活的酒瓮里,历久弥新,煨出的都是甘冽的佳酿,像清泉一样。 周父在他们住在一起之后没多久,便去了村里的养老院住。那天,周楚澜神色紧张地找到他爸摊牌,本来以为要做好跟父亲长篇大论的解释的准备,没想到父亲却淡然一笑。 “爸虽然老了,又是个老农民。但我呢,眼不瞎,而不聋,能看出来。” “爸,你知道了?”周楚澜很惊异,一面暗想,自己跟李卓曜日常相处也没这么明显吧。 “李导演对你好,你也对他好,这很难得啊。你们就好好过,好好过就行。别的事情也不用告诉我,家里房子大,你记得按照李导演喜欢的风格再整修整修,人家毕竟是有钱人,跟着你来到咱们这山村旮旯里,别让他不习惯。” “嗯,我会对他很好的。” “我也不跟你们住了,村东头养老院下个月就盖好。老张头、老李头他们都要去,我也去那住去。” “别担心啊,阿澜。爸这辈子没能力给你更好的,爸惭愧。所以无论你做什么,爸都支持你。” 秋去东来,枫叶落了一地的红之后,接来了寒露与霜降。很快,冬天就来了,贵州的初雪也来了。 第174章 早晨醒来,周楚澜便透过窗户,看见外面白光一片。他悄悄从被窝爬起,又迅速给李卓曜把被子掖好,换好衣服走到门外。 天色很浓,似乎是要下雪了。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周楚澜回头,看着李卓曜,穿着睡衣,光脚踩在拖鞋上,打着哈欠走出来。 “怎么不穿外套?多冷?” 周楚澜把身上羽绒服脱下来,给他披上。 “看着窗户好白,还以为下雪了。广州几百年都不下雪,我来看看。” “没下呢,天气预报说下午下,今年的初雪。” “进去吧,外面冷。” 周楚澜用羽绒服把李卓曜裹住,关上门进了房间。 早饭是枸杞粥,周楚澜慢慢的搅动着白瓷勺,轻轻地说:“今天是初雪,我妈生前最喜欢下雪天。我想带你去见见她……” “嗯,好。” 墓碑上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的照片,虽然是黑白遗像,但也能看出来她生前的活力跟神采。 “很年轻吧。”周楚澜一边把石碑上掉落的枯枝捡下去,一边跟李卓曜说话。 “我初中的时候,我妈走的,白血病,治不好了。” “但我妈很顽强,她比医生说的最后期限,甚至还要多活了8个月……” “我妈叫李红梅,喜欢穿红色的衣服,性格也很热闹,是当时村里的村花。谁她都不爱,偏偏看上我爸。” “我妈出生的那天,下着雪,走的那天,也在下雪。她是笑着走的……她说她是天上最漂亮的一支红梅,要回去了……” 周楚澜很温柔地讲着这些故事,眼里隐着一层泪光,然后跟李卓曜一起,跪在了墓碑前。 “妈,我遇到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今天,我带他来见你。” “你可能会有点意外……因为他是个男人。” “不过……从小到大,我都记得你是村里特别标新立异的人,下地干活的时候,还跟别人对山歌,喜欢戴红色的绢花发卡,喜欢赶新潮。所以,我跟他在一起,你应该不会反对吧……” “他特别好也特别耀眼,是我的太阳。” “我带他来给你看看,你满意吗?” 他们祭拜完以后,便携手回家,天空中云层涌动,走到院门口的时候,竟然真的飘起了雪花。 天气预报本来报的是下午,如今中午时分,便提前下起了雪。雪片很大,非常温柔地簌簌滚落,没一会儿功夫,地上便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提前下雪了……看来,也许我妈妈很喜欢你。”周楚澜说。 “嗯。” 李卓曜把他的手紧紧牵在手心,抬头一看,富贵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狗窝里窜出来,正在院子的雪地里撒欢。 富贵是几个月以前,周楚澜在路边捡回来的一条流浪狗,中华田园犬。 “快看,梅花。”李卓曜说。 “哪里?院子里没有种梅花啊?” “地上。” 李卓曜朝地上那串被富贵踩出的脚印努努下巴。确实像是一串白梅的样子。 周楚澜扑哧一笑,然后想着,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他可以做那件,自己想了很久的事。 “你过来。”他朝着李卓曜说。 “嗯?怎么了?” 正在旁边逗狗玩的李卓曜,闻讯走过来。周楚澜牵过他的右手,把手里的那枚东西掏出来,是一枚雕刻精细的银戒指。 “苗银的材质,不值什么钱,但是是我做的,上面的雕刻也是,拜托了黎暗教我。” “你先戴着,以后等我再攒点钱,买一颗你最喜欢的蓝宝石镶上去。你不是最喜欢矢车菊蓝宝石?就买那种……” 周楚澜把这枚戒指戴在李卓曜的无名指上,然后轻轻地问:“跟我结婚好吗?” “好。” 李卓曜低头摩挲着这枚戒指,眼里泛着泪花,又从裤兜里掏出一枚粗糙的银戒指。是他之前跟周楚澜去黎暗工作室踩点的那天他做的,莫比乌斯环的开口戒。 “我每天都把它带在身上,一直没找到机会开口。今天,用上了。” “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 他靠近,为他戴上。 雪越下越大,没一会儿,李卓曜跟周楚澜的头发都被染成了白色,就连眉毛、睫毛上都沾满了雪花,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们看着彼此,然后又忍不住大笑。笑着笑着,又开始哭,彼此含着一双泪眼望着对方。 两人心中都高兴,都幸福,但眼泪偏生要从眼眶中挤出来。 “我们头发白了,眉毛白了,睫毛也白了……” 李卓曜眼里噙着泪,却笑着伸手拍打着周楚澜头发上的落雪。 “几十年以后,我们会真正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头儿……小时候我经常怕长大,怕变老。但现在我觉得,能跟你一起老去,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在漫天的大雪里面,他踮起脚尖,吻住自己的爱人,过去的事情最近李卓曜其实已经很少想起,但在此刻,在这片温柔又绝色的雪色里,很多回忆突然涌上心头,像一部很长的胶片电影,千曲万折,最终还是幸运地画上了happy ending的句点。 回想起来,在那场灾祸发生之前,他们也只是谈了两年的恋爱。两年的时间并不长,但足以铸就出一段刻骨铭心,久到记忆的长河中断七年,再次涌动的时候依然可以凭借某种本能,重新再爱一遍,就像,第一次相爱那样。 第175章 李卓曜眼里含着泪,抱着周楚澜,听见一些风里隐隐约约的呜咽。也许是雪摩擦着风的声音,也许是周楚澜的泪音。他们两人之间错过了太久太久,终于,在此刻,白雪为鉴,凛冬为媒,银戒为结,他们真正意义上的,身体和灵魂都完全属于彼此。 全世界弥漫在雪色里,带上了影影绰绰的温柔,雪还是原来的雪,身边的人,也依旧是原来的人。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但我爱你,千千万万次。 ———the?end. 作者有话说: 完结撒花!感谢陪伴! 本章可配合bgm:刘莱斯-《浮生》食用 后记:完结感言 《野夏燎原》终于连载结束,在今天迎来了完结撒花。很意外很惊喜,这本书居然比我想象中走的更久也更远,也非常感谢这么多喜欢这个故事的读者朋友们。是你们的鼓励与包容,给了阿喜这个新人作者特别大的感动,如果能够隔着文字跟大家碰面,我想我会挨个牵着大家的手,90度鞠躬感谢。 《野夏燎原》对我来说有特别的意义,虽然我一直很喜欢看书,也会写点打发时间的随笔,但在此之前我没有很认真且系统的完成过一本完整的小说。总是觉得自己没什么讲故事的能力,文笔也没惊才绝艳到什么了不起的程度,就算写出来大概率也是差强人意。决定开始认真写文的机遇很偶然,只是突然想开发一下自我,寻找点更多的可能性(一个很真实却又听起来很假的理由哈哈)。于是厚着脸皮拜托了写文的朋友教我入门,细枝末节到两个男人之前的爱情磕点怎么找,什么样的攻搭配什么样的受合适,怎么描写拉扯感,章末的钩子是什么东西又应该怎么留……然后我就磕磕巴巴地先从找感觉开始,走一步摔两步地慢慢开启这个故事。 在此非常感谢我的三次好友豌豌,教了我很多关于写文的东西,不厌其烦地帮我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既提供技术指导还提供情感抚慰,在很多个我因为数据崩溃、因为剧情推不上去而自责落泪的时刻开启哄孩服务。你说这本书完结那天你肯定会泪洒现场,我要隔空打电话过去亲自见证(如果没有就打pp)。感谢我的三次好友薇薇任劳任怨地做我的负面情绪垃圾桶,在很多个我哭唧唧的漫漫长夜陪我打游戏陪我聊天,做我的彩虹屁大使帮我建立自信,鼓励我坚持下来。感谢三次妹妹欣欣子特别认真的帮我手绘了《野夏燎原》的封面,还画成水彩画装裱好了送给我做礼物,如今也有很多人看到了你的画,你很棒,请继续加油。还有很多支持我的好朋友……希望我所有的好朋友们都能够心想事成,生活快乐幸福。 这个故事其实初衷是个短篇——彼时我觉得我并没有驾驭长篇的能力。回过头看,当时的愿望真的好简单——过签万岁。写到后来就逐渐身临其境,像是成为了周楚澜跟李卓曜故事里面的旁观者,跟着他们笑,也跟着他们哭。故事延展的过程大概是:“最多10万字我上炕都费劲”、“哦好像可以15万字”、“嗯?回忆线还没写,感觉完结20万字”、“完了要奔着25万字了我怎么还没写完”到最后就变成了31万字的小长篇。 《野夏燎原》的诞生现在想来也有点不太容易,比如一开始想要过签的脑洞是教授攻vs海豚受的故事,前三万字写了两个月,一直都感觉平平,五一放假的时候远在西安的闺蜜喊我出去旅游说找找灵感,换了好几个旅游地最后决定一起去贵州玩——正好我2017年冬天的时候去了独山县,在当地度假一样地住了一个半月,非常喜欢那里的山民和村子。于是就抱着故地重游的心情坐上武汉到贵阳的高铁,那天下着特别细的雨,我靠在窗户上看着外面的风景,看着淋了雨的树木和远方的群山,qq音乐的日推给我推了伍佰的《被动》,忽然一个脑洞跃入脑海,然后在高铁上一气呵成,用一个半小时在手机上迅速写完第一章 ,就是现在《野夏燎原》的第一章。 于是那个死磕两个月的海豚脑洞就这么被我放弃了,开始认真地写《野夏燎原》。记得连载的时候是暑假档神仙打架,在犄角旮旯的位置坐牢坐了很久,大概连载了快两个月收藏才破100,连载三个多月的时候收藏才破千,前面的20万字差不多都是单机写的。中间也有无数次想过要不要断更开新文,但又实在割舍不下人物。我太了解我自己,这时候放下了这个故事,未来什么时候还有心神捡起来真的不可知。而他们的故事还没完成,结局还等着我,不拆一桩婚!于是索性心一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凭着自己的手感一口气往下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给我的阿澜还有阿曜我能给到的最好结局,我不后悔,就足矣。 《野夏燎原》有过很多次差点胎死腹中的时刻,但我很庆幸我坚持了下来,中途没有摆烂、有尽自己最大努力对人物负责。所以呈现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到了后来,《野夏燎原》得到了很多读者朋友们的喜欢(我真的觉得很多啦!),真的是我的超意外之喜。喜欢看评论区大家的留言跟互动,也感谢各位对我的善意批评指正。这个故事虽已完结,但我依然觉得有很多遗憾,唯奈何肚中实在文墨已空,只好摇头叹气地回身对周楚澜跟李卓曜说“妈妈真的尽力了”。 写文又怎么会没有遗憾呢。这个故事如果换一个时间让我写,可能就不是现在这样,我时常想,如果我在文笔跟技法更加成熟一点的时候遇到这个脑洞,会不会完成时的遗憾更少一些呢?但到了那个时候,故事的走向也许会改变。也许主角的名字不会再叫周楚澜跟李卓曜,也许会被改了性格,人物也不再是当下的人物,想到这里我便释然。每一个故事都是作者在当下某个时期的限定产物,只要存在都有意义,只要能给哪怕一位读者带来过感动,它就完成了它的价值。 第176章 微博里面我也整理了一些照片发布,都是我自己拍的,关于贵州的记忆。这些照片里面的场景及物事,都在《野夏燎原》里面出现过,大家如果感兴趣可以去看看。我翻看照片的时候觉得很神奇,像是无比真实地路过周楚澜与李卓曜的人生和青春,有一种二次与三次相结合的感觉,非常的美妙。 希望《野夏燎原》的故事能给大家带来快乐多于泪水……这本书我从初夏开始写,一直写到了10月下旬,几乎历经半年,如今也是冬天,但愿它可以给各位送去冬夜的温暖。下本书我想多给大家撒撒糖,开了新文《婚婚欲抱》,张力小甜椒,如果大家喜欢,麻烦请帮我点点收藏和关注作者栏,这本书很快会开始稳定更新,最早11月底,最晚12月上旬,大家不会等太久。 有一些读者朋友评论区留言说想看配角黎暗的故事,我有看到,也正在思考故事,会写但可能时间未必,写出来后会去vb跟置顶评论区通知大家。 最后想用一些应景的歌词收尾,选择了几首我觉得可以代入的歌曲安利给大家: 1.伍佰《被动》部分歌词—— “我可以学会对你很冷漠wuli討燾 为何学不会将爱没收 面对你是对我最大的折磨 这些年始终没有对你说 爱你越久我越被动 只因你的爱居无定所 是你让我的心慢慢退缩 退到你看不见的角落 爱你越久我越被动 只因我的爱不再为你挥霍 是我让我的心失去自由 却再也没有勇气放纵” 2.杨千嬅《少女的祈祷》部分歌词: “祈求天地放过一双恋人 怕发生的永远别发生 从来未顺利 遇上好景降临 如何能重拾信心 祈求天父做十分钟好人 赐我他的吻 如怜悯罪人 我爱主 同时亦爱一位爱人 祈求沿途未变心 请给我护荫 为了他 不懂祷告都敢祷告 谁愿眷顾这种信徒 太爱他 怎么想到这么恐怖 对绿灯去哀求哭诉” 3.王菲《矜持》部分歌词—— “我曾经想过在寂寞的夜里 你终于在意在我的房间里 你闭上眼睛亲吻了我 不说一句紧紧抱我在你的怀里 我是爱你的 我爱你到底 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 任凭自己幻想一切关于我和你 你是爱我的 你爱我到底 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 相信自己真的可以深深去爱你” 4.李健《假如爱有天意》部分歌词—— “谁知道爱是什么 短暂的相遇却念念不忘 用尽一生的时间 竟学不会遗忘 …… 多少恍惚的时候 仿佛看见你在人海川流 隐约中你已浮现 一转眼又不见 当天边那颗星出现 你可知我又开始想念 有多少爱恋今生无处安放 冥冥中什么已改变 月光如春风拂面” 5.刘莱斯《浮生》部分歌词—— “他真的很喜欢你 像阵雨下到了南极 他真的很想念你 像珊瑚沉在海底 他真的很喜欢你 不问归期不远万里” 感恩相遇,感谢相爱。山高水长,我们下期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