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探戈》 Chapter.1 “我这有个有趣的案子,不知你们有没有兴趣。”眼前来人摘下了帽子。 “高先生!”华小青站起看清来人长相后,连忙将高先生迎入座,又为胡小蝶和高先生彼此做了引荐。 之后三人讨论起了案子和开设侦探社的提议,胡小蝶受了鼓动,终于下定决心,第二天便在楼下租下店面,到工商局申请了花蝴蝶侦探社营业牌照。 昔日草包过气女明星摇身一变为屡破奇案被巡捕房颁发锦旗的神探,如今竟更是从此不当明星彻底改行专心当起侦探!各大报刊震惊之余,忙以头版头条抢登报导了这一跌宕起伏的特大噱头新闻,胡小蝶的“明星美女神探”名号一夜之间在上海滩声名大噪。 胡小蝶听着华小青为她念的申报头版,一边挑剔着上面的照片把她拍得不够漂亮,一边不免洋洋自得,仿佛和华小青一起联手打击罪恶,扬名立万的美梦就在眼前。 果然侦探社甫一开业,上海滩各界人士三教九流,纷纷慕名而来。然而除了高先生手上一开始的案子,新接到的却只都是些日常的委托,诸如寻找丢失的珍珠项链、不翼而飞的包裹,离家出走的猫等不一而足。 只唯一大些的案子是近日有一富商太太请她们帮忙调查疑似出轨的先生。 胡小蝶不由得向华小青感叹这帮无知市民有眼无珠,将大侦探大材小用,一边倒是认真分析富商太太提供的信息,制定起了调查计划。 次日华小青身穿长马靴工裤衬衫风衣贝雷帽,做了男子打扮,和胡小蝶假扮为一对情侣,开始了对富商的跟踪调查。 四面八方的人流车流纵横交错在洋灰马路上,电车声叮当作响,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两人相互依偎着随着人流一路缓行。用眼睛的余光扫视着街对面,看那男人低着头仿佛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时快时慢。 一路走过百货公司,电话亭,走过热闹,直到僻静的弄堂转角处,那人脚步忽然加快了。 看着那男人就要转过拐角消失,两人有些急,忙也加快了脚步追了上去,刚到转角处,那男人突然转身迎面走了回来。 糟糕! 就在这一霎,胡小蝶一把抓住华小青的手臂,猛地一拽,给了她一个吻。 华小青的脸憋得通红,手却自然地揽过她的肩,两人气息相贴,余光只撇见那男往这看了一眼,而后皮鞋敲地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彻底听不到脚步声,胡小蝶才松开手。 阳光透过树叶,零散的光线照射在地面上。 胡小蝶一时没说话,若有所思的样子,华小青也不说话,两人沉默地对视,眼神看着彼此 ,一种微妙怪异的情绪在二人之间淡淡地弥散开来,导致瞬间彼此恍惚地立于弄堂里半明半暗的光线里。 华小青在这沉默中慌得红了脸,她终于打破尴尬的氛围,结结巴巴地诘问:“老板,你……你怎么,怎么随意就这样,乱,乱亲人。” 胡小蝶强撑着理直气壮地说:“我们都是女孩子嘛,有什么关系。而且,而且不是他临时回头,事急从权嘛。” 她本也脸红心跳,看她那样,又不由轻笑起来:“看你这如临大敌的样子,你不会没接吻过吧?” 华小青面上一滞,脸更红了。 “不是吧,难道你连恋爱都没谈过么?”胡小蝶仿佛在看什么稀世古董。 见胡小蝶似笑非笑地揶揄,华小青不禁嗫嚅地反驳:“怎么可以那样随意,随意就和另一人谈朋友。一生一世一人心,自然要万分慎重。” 话仿佛在诛她胡小蝶的心,又简单单纯地令人愕然。 胡小蝶看她说的那样认真,她久经风月,早已看淡人心,没想过时至今日,还有对感情如此干净纯粹之人。 仔细看她,眉清目秀,唇红肤白,又惶惶然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模样,明明已经见过人间太多的恐怖和痛苦,然而她的目光却依旧纯净。 这样的人陷于情爱之中又是什么模样? 她把她和洁白可爱的一切归在一起。倒不由得羡慕起来日那个被她交付真心的一人。 当日自然是跟丢了,胡小蝶有些低落,华小青为她安慰总结道:“这人这样鬼鬼祟祟小心谨慎,肯定有问题,我们的方向没错的。“ 果然几日后那人便露出了狐狸尾巴,劳累了半月后,两人把男人和外室拥吻的照片丢在富商太太面前,那太太强撑着看完,随即瘫软在沙发上。 怀疑的是她,此刻连连说着不可能不可能她不相信的也是她。 哎,不过也是个真心错付的可怜女人。 两人领完报酬告别后挽手散步回家,一路不免为少年共患难夫妻一朝发达便感情生变唏嘘不已。 到家后,华小青抽出信封中的报酬仔细地数着,清点确认了几次后,脸上终于露出了高兴的笑。胡小蝶看她那样,倒觉得她的快乐来得那么容易质朴。 次日胡小蝶睡了懒觉,醒转后家中只她一人,她懒散地坐于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描眉画眼。 忽然她凑近看,看她眼尾的纹路,看那粉白黛绿的姿容已经被那似水流年洗褪了色,惟有涂涂抹抹,粉饰太平,制造青春永驻的幻觉。 她悠悠叹了一口气。时间总是无声无息地流逝。生命自顾自走过去了。她怎么一眨眼就到了如今的年岁了。 她意识到她的青春与风光时刻都已经过去了,人生重要的里程碑都过去了。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隔壁隐隐传来无线电的声音,江淮戏吴侬软语软绵的曲调中,她忽然感觉到一阵悲凉,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仿佛已经过完了这一生。 华小青走进房间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冬日暖阳的光线翻滚着从窗口漏进来,正打在胡小蝶充满着细密绒毛的光洁的脸面上。 她在镜子前,看上去既美丽而忧伤。 怎么了? 她喏喏地喊她:“老板……” 胡小蝶转过头,鼓起脸气势汹汹地问她:“青,你说!我漂亮嘛?” “漂亮啊……”华小青忙说:“老板你,你很有魅力啊你不知道……” 胡小蝶立马骄傲地扬起下巴,嘴角上扬:“我当然知道!” 华小青便轻轻笑,她觉得她像猫一样,天然地率性而为。 记得再见她时,在一堆面目模糊的人中,明艳光彩照人,烟视媚行,漂亮骄傲得像只猫,转头又笑得那么甜美,如金色蝴蝶在粉红色的雾气里翩翩起舞。 又揣着自尊敏感不安,一碰就浑身上下倒刺龇牙自我保护,虚张声势地张牙舞爪。 人是会为这样蓬勃的生命力折服的。会在第一面就相信她有闪闪发光的柔软的灵魂,天性中的天真。 她心甘情愿做她的贴身助理。她看中的事,会想尽一切办法做到。会想要她这一生无忧,平安喜乐,一直都好好的。 “你等一下。”她从纸袋中拿起一个盒子打开,盒子内是一枚漂亮的闪闪发光的镶嵌水蓝色晶石胸针,是隆茂洋行、第一百货这种外国商店里的上等货色。 华小青神色有些羞涩,忐忑又不免雀跃:“漂亮吗?” “之前在百货公司里看见的,我觉得好漂亮,跟你很配,你戴着肯定很好看。”她满脸诚挚地递给她:“送给你。” 她昨晚那么认真地清点了钱,为的是大早上去买这个么? 胡小蝶深深地看着她,接过盒子,然后眼里嘴角都带上了笑意。 也许直到……直到她遇见了她,忽然觉得未来仍然值得有所期待。 Chapter.2 冬至已至。 午后,厨房中遍布着冬日暖阳,弥散的烟雾和柴火的噼啪声带来一种安稳的烟火气。此刻胡小蝶正杆着面皮,华小青在边上帮忙搅拌着馅料。她们邀请了高先生和段宏生晚上一起过冬至。 两人说着细碎无关紧要的话,不知不觉间,几十个饺子已经包好,咕咚咕咚下了锅,等饺子都浮上了水面,华小青便忙拿起碗捞了饺子,又舀了勺汤。 有些烫,她忙把碗放到案台上,双手捏着耳垂:“嘶……烫烫。” “怎么会有人这个样子的啊,好笨。”胡小蝶轻笑着说。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充满了怜爱的语气。华小青便也笑了起来。 胡小蝶拉过她的手,圈在自己的双手中,为她呼了几口凉气,又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饺子递到她嘴边。 华小青乖乖张口咬了一口。胡小蝶将手上剩下的一口放进嘴里。点点头,骄傲地眯着眼问:“怎么样,好吃吧?我是不是很厉害?” “你本来就是很厉害的人。”华小青点点头,笑着说:“好吃!比我吃过的所有饺子都好吃。” “以前还有人找我做厨娘呢,不过后来不是当明星去了嘛,可惜。” 如果她是个厨娘的话,想必也是一个会在后厨带来欢声笑语的厨娘。华小青想起那个画面,笑了起来。 她的心与眼在她脸上那光影停留了一下,忽然想起她小时候。 “以前妈妈在的时候也会包饺子,不过妈妈总是包很奇怪的馅料,什么红枣桂圆,还有鸡蛋黑米,每次我和爸爸都得趁她不注意偷偷倒掉。” 她因为回忆起多年前的欢乐往事而笑得很开心,仿佛又变成个小孩子了,在大人之下,非常安乐。 胡小蝶想,她一定度过了非常安静幸福的少年岁月,罗曼蒂克色彩的美好世界,高高兴兴地在里面生活,让人不忍唤醒她。直到横生变故,家道中落。不得不面对这个真实而残酷的世界。 “后来去国外的时候,有时候想家得不行,就和同学买了材料来做,可是总是做不好,包得不成形,总是做成疙瘩汤。” 华小青看着她暗淡下来的神色,忽然意识到,她对她,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在信赖和欣赏这两者之间里,又添出致命的怜爱来。 华小青自顾自地往下说着:“或许经历种种的事情,虽然看上去不是什么很好的事情,它就是对我的历练和考验,只要度过这些所谓的劫难才能重生,或许也不是坏事情。” 她又抿嘴浅笑一下,认真地看着她说:“你看,我就遇见你了。” 胡小蝶心中忽然噼里啪啦地如着了火一般,生出一种恼怒的甜蜜。她愣了一愣,下意识不好意思地转开了眼,又心中不舍,转回,想仔细分辨她说这句话的模样神色。 华小青看她转开眼,恍惚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待她的眼神那样柔柔地看过来,心下一慌,眼神飘忽不定,转开了眼,又继续说:“以后我们除夕的时候还可以一起守岁,到了春天一起扎风筝,哦,还可以一起包粽子,做月饼……” 她低低的说道,眯眼微微的笑着,仿佛是一个许诺,未知的约定般,说得那么真心实意。虽然是很日常的两句话,话音里有一种温柔托赖,却是很动人的。 阳光里飞着金色的灰尘,如同尘梦,便在当时,已是恍惚得很。 胡小蝶犹豫了片刻,眼睛里满是柔情:“嗯。” 晚间,高先生和段宏生如约而至。 一晚上,胡小蝶不由得抬头四处寻找她身影,托着腮笑眯眯地看她,从心里无端端生出一种奇异的快乐和喜悦。 华小青始终带着矜持的微笑。柔柔暖暖地看着胡小蝶热情地招待众人,偶尔顺着她的话补充一两句,学着她的动作。 她给胡小蝶夹菜时,胡小蝶给了她一个笑脸,华小青便也一笑。 段宏生看她们眉来眼去,言语神色,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一股暧昧的亲昵!太可疑了。 他心中纳罕,原只自己忖量着,待不经意和那高先生一对视,神色交换,两人都确信了。 散场的时候,胡小蝶送到门外,高先生已经先走了,她和段宏生两人立在门边,段宏生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开口:“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像“闹朋友”一样。” 胡小蝶一瞬间宛如炸了毛的猫:“你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嗨,我就那么随口一说。你别往心上去。”他看胡小蝶面色不悦,忙住嘴不说。 临上车前,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又说道:“还是多嘴一句,法租界还有女校是很时兴这样的闹朋友,但都闹着玩儿很快都散了。如今现在这世道,两个女人,你要是认真的,可得自己想好了。” 说完他发动汽车,扬长而去,留下空旷街道上立于当地的胡小蝶。 头顶清净无云的夜空中,十字星闪烁着。 夜晚胡小蝶心中反复思量段宏生的华,思量白日那些交错,思量她和华小青经历过的种种。 在那黄昏的厨房,她看不仔细她,只听见了那低小的声音,秘密地,就像在耳根子底下,痒梭梭吹着气。 她心里恐惧交杂着不可明说难以言喻的隐秘狂喜,她隐约意识到她心里产生了一种让她感到意外和警惕的感情。 她香气曾经那些说永远爱她的粉丝拥簇,那些曾经围绕在身边的男人,如今已都面目模糊都不知去了哪里,在她的生命中消失了。曾经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随风而逝烟消云散,她不断经历失望,感情千疮百孔,她如何会信什么永远和承诺。 如同那个可怜的富商太太。 那些奢靡浮华的过往,犹如镜花水月海市蜃楼 ,那种自欺欺人自我感动的幻觉 她的情感逐渐苍白,梦想已经褪色。缥缈间往事如梦情难认。 如今二人交好,日后又将各自散落何方。她说她永远不会离开她的,可是她也将有自己的人生。 可是她就是不自禁被那些话中的情意打动。她期盼她们将一直这样一起过下去,有长长久久的未来。 即使早已知道人心难测,世事多变。可是因为是她,她相信她,相信她说的是真心的,她真的想一直这样陪着她。她也会真的会那样践行她的承诺。 她就是相信,仿佛真相信了并且那样祈愿着。 多么可怜的盲信者的天真。 她想起之前刚入行时那会带她的前辈说的,到了她那个年纪,在花前月下徘徊的人都是愚不可及的蠢女人。 后来她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失望,然后和自己说再也不相信爱情。 转眼她也已经到了前辈那个年纪了,如今时局动荡,灰暗晦涩,明明应该趁年华未逝去之前,好好找个大亨阔少小开以保障下半生,却要学那些无知女学生“闹朋友”么? 胡小蝶又不由得有些嘲弄自己。什么闹朋友不闹朋友的的,她自己一个人在那里为自己那惊世骇俗的胡思乱想,为她的几句无心之语寝食难安失魂落魄,却忽略了别人是不是对她到底有没有那样的心思。 可是……如果她有呢? 她不知自己什么心思,借着阁楼漏进来的微弱月光,只是侧过身安静的看着她,边上的她安静香甜地沉睡。她又在经历什么样的梦境? 她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 她别误会了。 Chapter.3 夜,一辆斯庞蒂克汽车卷起街道的梧桐落叶,在侦探社门口停下。 车上下来了俩人,男人一身欧式西装,宽边金丝框眼镜,清瘦俊逸。胡小蝶笑得甜美。 那是她展示自身时候的笑。 她像一道风一样吹开了门时,华小青正坐在桌前。她没睡,一直在等她。 她并不捻亮灯,胡小蝶抱着花立在门洞子里射进的灯光里,故作轻松地:“青青,你还没睡么?这花送你吧,可以养起来。” “哦。”过于单调安静的语气。华小青起身开灯,收下了花,平静,漠然,乃至胡小蝶突然感到莫名的焦躁。 两人相对沉默。 华小青忽然开口说:“那个人油头粉面,走路脚跟不到地,轻佻浮躁,说话时三白眼,又不望着对方,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为那种虚荣,愚蠢地被骗了。” 她的语气里,无奈之中带着些许宽容的嘲讽,当她这样说时,自己不禁为自己的卑鄙而脸热,为什么她竟会动用到暗箭伤人这招数? 胡小蝶脸顿时涨得通红。 是,她清高理智智商高,她是大小姐,哪怕落魄了也有几十年的学识教养。但她再怎么也是自小市井里厮混过来的,案子不也是她们合力破的么,她又不笨! 而且她怎么可以说她虚荣!她怎么可以这样! 华小青说完便后悔了,她也模糊地觉得,这句话是出口伤人,很有份量的,自己也有点发慌。明明她不是那样的意思,可是她也搞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意思。只觉得那花无比刺眼,也不愿意低头。 她沉默不语。她知道她们的谈话到此为止了。她不会再理她。 睡觉时一人面左,一人向右。白日时没人说话。安静、冷凝、暗昏昏的沉默弥散着,无声又压抑。 她们也吵过架,可是那次很快就和好了。这次无声的冷战却旷日持久。 华小青发现自己正在失去先前习以为常的安逸,这种新感觉给她带来突如其来的心痛。 她当时并不知道她心头的感觉是难堪的嫉妒。现在她终于承认,是,她真妒忌,那人凭什么? 她心中满是各种情绪。那种充满嫉妒的独占欲,那种不敢用言语吐露感情的羞涩感,那种对自己的不信任,那种无条件的忠诚,那种无言时的凄恻惆怅。 好几日,她挣扎着做了烤地瓜三分糖加半分芝士奶酪和巧克力,把它放在桌上,装作好像在看书,眼神又小心翼翼地观察屋内胡小蝶的一举一动。 胡小蝶觉得了,仍忍不住诱惑坐下吃了一口,眼尾立即忍不住愉悦地上扬。 “老板……”轻轻的不安的叫唤从她身后犹犹豫豫期期艾艾地传来。 胡小蝶被这声柔柔的称呼软了心,她回头看她,她的眼睛显得那么忧郁不安,头发颓然垂下一绺子,扫在眼睛里,眼睛一瞬也不瞬,空洞洞。 那是可同情的。 然而胡小蝶轻哼一声,狠着心决绝地扭开脸,丝毫没有吃人嘴短的觉悟。 华小青轻叹了一口气。怎样才能知道她那宁静的眉头和深邃的眼睛后面到底隐藏着什么想法呢? 翌日,华灯初上,上海大酒店灯光摇曳,映照着红酒,鲜花和衣冠楚楚的各界名流。 胡小蝶心不在焉地应对桌子对面那个男人的奉承。他打开首饰盒,将一串耀眼的翡翠珍珠项链呈到她面前,嘴角上扬,温润优雅:“这是在老凤祥银楼给你挑的。” 他为她戴上项链,坐回座位,细长的眉目在金丝镜片的笼罩下漾着色泽柔和的光彩,胡小蝶摆出甜美的笑,内心却寡淡地敷衍着,只觉得越来越言语无味,对面的人莫名面目可憎。 她想到之前华小青送她胸针,一时又甜蜜又惆怅。又想起临出门前她可怜兮兮站在门口目送自己的模样,内心满是着心痛的怜爱,酸酸的,软软绵绵的,心里一阵温柔的牵痛。 她不能再这样想她下去,这是情感上的奢侈。 吃完饭,她如释重负。他又邀请她一起散步。一路上她心犹如上海暗夜的迷雾暮烟中,没注意两人走在了僻静的小道上了,没注意到忽然靠近的浑浊气息。 他想要亲吻她,胡小蝶忙推开他抗拒地走开,她庆幸着,庆幸着她以为的完美结婚对象的形象终于露出破绽的时候,又被他拦下,强行抱住。 胡小蝶挣扎不得,正准备大声呼救时,华小青突然出现了。 她一棍敲在他后脑勺,然后一拳打在他脸上,最后把他踹翻在地,怒目而视:“不准你欺负她!” 胡小蝶一把将项链摘下丢到他身上。 终于他狼狈地走了。 沉蓝色的夜幕星空下,两人满身都是月光,夜风中,热切地对望着。 胡小蝶内心有一种决绝的悲凉的感觉。她知道此后或者爱她,或者恨她,此外别无选择。 她猛地一把抱紧了她,仿佛她是脱了线的风筝会突然飞走似的。那不着边际的轻风湿雾,虚飘飘叫人浑身气力没处用,只有用在拥抱上。 种种的犹豫无措迷惘,在拥抱中都化为虚妄。 她想,也许,人们终究会找到和自己注定命运相融的人。 就这样吧,趁老去之前,趁还年轻,赶紧把能挥霍的生命都换成记忆。 既然世事如洪流,谁都看不清方向,再怎么挣扎也不过是随波逐流,那就不如索性做自己认定的。 管它长痛短痛,长错短错。痛也好,错也罢,终究譬如朝露,转瞬即逝。但刹那朝露里的光华,才是日升月落、岁月荏苒、人世沉浮都无以抹杀的永恒 。 很久以后,胡小蝶轻轻退开了怀抱。夜色之中,两个人又有了长时间的不说话,沉默似乎已经化为实体,让人觉得简直伸手就能触摸到。 她问她:“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 胡小蝶眯起眼:“你偷偷跟踪我。” “不是跟踪!”华小青忙说,“我……我担心你,怕你被欺负。那个人看着就不像是个好人。” 胡小蝶气恼地打了她手臂一下:“就算被欺负,也是你的错。” “啊?”华小青愣然。 “我不管,反正都是你的错。”胡小蝶抱起双臂。 “哦……” “以后还说不说我虚荣了。” “以后不说了。” “愚蠢呢?” “是我愚蠢。” “你是不是喜欢我?” “啊?……”猛然被揭穿了早在第一次见面之时藏在灵魂里的秘密,华小青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她把眼神躲闪地抛向黑暗的夜色之中:“啊?我……我……” “你什么?快说!”胡小蝶逼问。 华小青慑于她的气势,手足无措,东张西望,不敢看她,然而她又心存侥幸,最后微低着头,小声红着脸羞涩忐忑地鼓起勇气,轻轻地说:“嗯……” 胡小蝶暗中松了口气,一脸“我就知道”的骄傲得意表情,退开闲适地摇起扇子。 “那你呢……”华小青走至她面前,怯怯地问。 “我什么?”胡小蝶这会咬着唇笑,满脸狡黠。 华小青紧张地面红耳赤,抠着手指,又鼓起勇气,声若蚊蝇:“你,你喜欢我么?” 胡小蝶笑而沉吟不语。华小青不由得着急。 胡小蝶看她那样,从心里笑了起来。她笑容里有一种甜蜜妩媚之意,捧起她的脸,凑近,头一低,就吻了上去。 那是一个绵长的法兰西式吻。直到呼吸不畅,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胡小蝶看着神色呆滞脸红冒烟得说不出来话的华小青,嘴角蔓延出满意的笑纹。 “啊……我们回去吧。”说完她走在前面,骄傲的高跟鞋将夜色踩得七零八落。